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01病休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飞絮游丝无定,油纸伞面清韵。 断桥无声,长亭有绪,十顷烟波,袅袅入画景。 一记吟哦透伞,分明少年模样,素衫执柄,星眸赖看,道是:“昔年曾见此湖图,不信人间有此湖。今日打从湖上过,画工果见真工夫。” 眉宇间,志得意满,兀自沉湎。 却有人不甘相忘,忍不住一声干咳,悠悠提点道,“好像哪里错了吧,我怎么记得末句该是‘画工还欠费工夫’才对罢!” 素衫少年当即自伞面移目,一本正经,“什么叫‘还欠费工夫’?哪里会,我的画可是天下一绝呢!” 方出声的紫衣男子,同样清朗年少,描金折扇一展,直是摇头叹笑,“篡人诗词,自夸画功,无语无语!” 素衫辩言,“我这怎么是‘自夸画功’呢?我这分明是自伸自屈,自尊自信,绝不妄自菲薄。” 紫衣哂道,“还‘自尊自信,不妄自菲薄’呢,诶哟,我跟你相交这么些年,你说我怎么就一直没看出来呢!” 素衫知他所指为何,却作懵懂,信口一句,“那是你老人家眼神不好。” “老人家?”紫衣一听,颇为气郁,“想我徐灿,二九年华,风流倜傥,哪里老了!” 素衫颔首,涎脸赔笑,“哦,‘二九年华,风流倜傥’,当真不老不老,我眼拙、眼拙!” “悠成兄莫生气啊,来来来,今儿个我破例将我心爱之伞分你一半,咱们一起撑着游西湖去……” 徐灿拂开伞檐,撇嘴直嫌弃,“去去去,赶紧把你的破伞给我收起来,青天白日的也没见你一个大男人整日整日还带把伞的,当心回头要招了雨来!” 他挥着扇子说得义正辞严,话音才落,登觉脑门上滴水沁人。 稍一愣怔,把手摸去,觉湿凉清润,反应过来而悚然惊怪道,“就下雨了!?” 话落,微侧,眼巴巴地直盯着人手中的伞瞧。 “下雨了?” 素衫望天,眉头一皱,拢好伞骨,但伸手往怀中掏出一只帛袋来,兀自忙着将伞收进袋中,束好绳子,抱在怀里呵护有加。 徐灿见况,目直口呆,不想,对方无雨时共邀他撑伞,雨至了却竟反把伞给收将起来的。 素衫但不以为然,分明一副习以为常模样,问心不愧地对着徐灿,不语而似问:“还看什么看,这么些年了,你没习惯么?” 弄得徐灿大为扼腕,径摇头叹道,“我终于明白你老爹为何要给你取名叫‘病休’了,看来你果然病得不轻! 不过,你那‘病’要是十几年都没‘休’的话,估计这辈子也就没什么指望了。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叹罢,提步而前,“摊上你这样的朋友,我也就只能节哀顺变了。”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02鬻学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病休色变,撵着徐灿道,“喂,徐悠成,你犯规了哦,又叫了我的名!这回,总该罚你请我吃‘西湖醉鱼’了罢。” 徐灿未肯止步,负手在背道,“你若是愿意听我一言,他日高官厚禄就在眼前,还愁吃不着鱼么?” 病休嗤鼻,“人各有志,我志不在彼,又岂会为了顿顿能吃上鱼而使心为形役。” “志不在彼?”徐灿步子一顿,反问,“那你倒是说说,你志在何方啊?” 目光一扫,落定病休怀中之伞,先声夺人,“莫不是整日闲得无所是事,尽在伞面上画你的‘醉西湖’,然后再别出心裁地题个款,这就是你的志意所在了?” 病休转眼,“道不同不相为谋,并非是学得文武艺就必要卖与帝王家的。” 徐灿一叹,语重心长,“子曰,学而优则仕!” 病休强辩,“子也曰,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徐灿气结,“那你就做你的书呆子去,看看书中到底有的是‘颜如玉’还是‘白骨精’!” 话毕转头,扬袖而去。 “‘白骨精’?”病休念叨一句,琢磨半晌,“我一天只卖一把伞也养活得了自己,哪里那么容易就能变成‘白骨精’的?” 一番自语罢,提步再欲赶上徐灿,竟不虞,身形才动就撞在了忽然伫足的徐灿后背上。 “怎么了?” 不明状况的病休自徐灿身后探脑而出,扬目望去,但看烟柳画桥,青石为砌,云蒸雾绕,水光可鉴。 夺人的风香脉脉里,清听一记滴答声脆,方而见得一辆马车于晨光中披霞而来。 白马骏,辔头新,车驾上的短衣小童,发梳总角,目秀眉清。 沉静处,婉态可掬;动辄间,般般入画。 看得旁人一时忘他,径遂着马车的周移而莫名心思游转。 忽见缰绳一抖,爽利的喝马声中,车驾上的小童敏捷跃下,回身请向马车道:“小姐,我们到了。” 徐灿一听,忙展扇振衣;病休更伸长了颈子,仔细觑着车帘子瞧。 等不多时,果看红帘倩影,淑媛添香,自当中出来的女子,鬓前丝络络,眉眼水盈盈,一袭衣裙末白本红,宛似鸿鹄羽色。 明如春光,灿若朝霞。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徐灿惊艳,当即出声赞叹,“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丽质仙娥生月殿,柳摇花笑润初妍。” “此等大家闺秀,我徐悠成在临安城里还见所未见,逢所未逢呢。今日得以遇上了,想必是一桩好缘分!” 徐灿心有所动,折扇一收,正欲上前搭讪,却见那名女子竟又转向红帘,躬身相请道:“小姐,到了,我们下马车罢。”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03借伞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徐灿闻言一惊。 病休更忍不住唏嘘,“原来这个‘大家闺秀’还只是个丫头啊。丫头尚且这般貌美,那小姐该是生得怎样绝色!” 徐灿未语,但屏息凝神盯紧了马车看,看那丫头单手褰起车帘,微微欠了身,仔细牵引着内里的一位淡妆女子一道款款步下脚凳来。 口中莺咛不断,似生怕自家小姐不意就轻磕轻碰了去。 再移目那雪亮华服曳地的小姐,看墨发飘飘,白衣蹁跹,华胜蔽发,云鬓花颜。 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 觉眉目如画,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足踏祥云,气质高洁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仙姝。 病休只蓦感眼前一亮,风景焕然,如痴如醉地看得半晌回不过神来。 而徐灿方才还能出声盛赞一番,这会儿真对上眼前这等群芳难逐的美人,竟俨是江郎才尽,炽恨辞穷。 两人怔愣的片刻,那原本驾车而来的小童已坐回车驾,紧着马缰嗒嗒而去。 依稀听得漂亮丫头曾有交待:“你且先去,等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再回头来接我们罢。” “……” 待回神,春梦无痕,伊人已远。 徐灿欲语而不得。 病休则抱着伞痴言,“这比伞上的‘醉西湖’还美的女子,我平生还是头一回得见呢。” 话落,猝感眸中沁水微凉,这才恍觉春雨蒙蒙,下得是越发的细密了。 病休转念,再扬目那小姐丫头,见她主仆二人皆冒雨而行,小小丫头还一面扯了自己的衣袖要往小姐顶上遮雨呢。 徐灿凝眉,正想找病休商量商量,要他怜香惜玉,忍痛割爱,可转眼就发觉已不见了病休的人影。 人病休早自己主动追上前,温声柔语地开了腔,“小姐,小姐请留步。” 小丫头一听,先自回过头来,一脸警戒地瞅着病休,径问:“公子可有何事么?” 病休来前还知道自己想跟人家说什么的,可却在对上盈盈回身的小姐时,为那样一双明亮而澄净的美眸忽然乱了方寸,一时间,什么都给忘了个一塌糊涂,“我……” 小丫头见他竟直勾勾地盯着自家的小姐瞧,那般不敬之态叫她大为不满,往小姐身前一闪,拉下脸向病休道,“公子无事就请回罢,我家小姐时间紧,耽搁不起。” 视线一挡,病休眼中就只见得臭脸的丫头模样,瞧人面有愠色,这厢也就跟着神智清明了些,忙解释道,“小、小姐别误会,我只是,想把我的伞借你们一用,并非是有心要耽搁小姐的西湖之游的。” 小丫头闻言,妙目微转,当即上下打量了病休一番,觉其敦厚淳朴,煞是无辜,因问:“那伞呢?”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04相顾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病休听人问伞,忙双手奉上,“伞在这里。” 小丫头接伞在手,先就对其外裹着的帛袋生出了几分兴趣。 是还未曾见过有人能似这般爱护一把伞的。而能得人这般爱护之伞,想必也该是不简单的罢。 这般作想的同时,小丫头轻牵唇弧,取伞一展,即往小姐顶上遮去,还一面凝眸,不住地瞧着伞面上清绘的画景。 可瞧了一番,却似乎也未瞧出个所以然来。不免失望。 病休看着自己的伞能被遮在颜如舜华的美人头上,心中盛开的欢喜,竟觉比鬻伞还甚。 心中悦则面容见怡,真心存则真性易显。病休尽顾着自己的欢喜,不知不觉露了几分痴意也是不知。 楞了半晌,方恍然那始终旁观而未语的小姐,有那么一刻竟然是在对着他盈盈而笑。 看丹唇外朗,明眸善睐,华服曳地,轻纱覆袖。衣领层叠处黄白相间,更衬得雪肤花貌,冰肌玉骨。 病休没功夫计较是否自己至善质朴的品性博得了美人青睐,而只要能见到眼前秀靥艳比花娇的小姐肯向他轻轻展颜,便足以叫他飘飘欲仙了。 可叫病休好生抱憾的是,人小姐两靥清现的梨涡竟只一瞬就消失不见,恍如镜中花,水中月,美则美矣,却终难长再。 沾了甜头却尝不够本已难受,而于病休言,比这更难受的事,莫过于他明明就站在人家小姐的面前,可人家小姐却当成看不见一般,径越过病休看向了几步开外,一身紫衣华贵的徐灿。 病休满心热络地给人送伞,却竟被无视,而人一步未挪的徐灿倒比他还更多得了几分美人顾盼,这就好似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病休快活得起来。 “小姐?” 察觉自家小姐对一个陌生男子多凝了两眼,小小丫头轻声提点,“小姐,我们走罢。” 主仆二人共伞欲去,小丫头又回身嘱咐怔愣着的病休,“这伞一会儿就还你,别跟着来。” 病休咂了咂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余得点头功夫,“好……” 目送着佳人走远,病休心中哀叹连连,怅殷勤难献。 徐灿却是欢喜,大步一抬,轻快扑扇,走至病休身边道:“就说我徐悠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你还偏是不信,这回看见了没,便是我什么也不做,只要往那人前一站,是个女人都会忍不住凝眸相顾的。” 说这话时,他真真懊悔自己方才没有勇气走上前来跟那位气韵若仙的女子说上一词半句的,没准儿他一开口就能问出人小姐的芳名来呢。 病休听了,把唇一抿,直诉异议,“要说你徐悠成也不见得比我就英俊潇洒到哪里去。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嘛,若是我也换了你那么一身华贵衣裳,指不定比你还更有风度,更能俘获美人芳心呢。”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05劝进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徐灿不语而笑,默认着点点头,开了口,作的却是另一番计较,“就算是,那又如何?照你这般鬻伞为生的经营,只怕是熬到青春渐老,白发满头的时候,也终究比不过我呢。还谈什么‘俘获美人芳心’? 你以为,这美人芳心,当真就那般好俘的?” 徐灿说着又摇了摇头,扬目凝视着仙姿逸韵的美人离去的方向,越过病休,出声长叹,“唉,病休啊病休,我看你到底是世面见的少了,这女人心啊就更是不知了。 想这人生一世,若都似你这般囫囵凑合的,还真是枉费了来这花花世界走一遭啊。” 病休听得耳根子发痒,心中更觉缭乱,跟上徐灿,绵声道,“你叔叔是堂堂临安府的知府,皇上跟前还挂着號呢,你自然衣食不愁,前途无忧,哪里,又是我这样一贫如洗的穷小子能比的。” “那做知府的是我叔叔又不是我。” 徐灿当即伫足,释与病休道,“病休我告诉你,我徐灿便是有个当知府的叔叔,我也想凭自己的才能一展抱负,绝不因任何裙带关系攀龙附凤。 而你想想你自己,你一穷二白的,衣食无忧尚不能够保足,就更没有理由不上进了,你不为自己打算,也该当为你堂上年迈的老父想想才是。 男儿志,在四方,王侯将相本无种,人生当自强!否则,日日萎靡颓废,玩物丧志,只能叫人看不起你!” 徐灿一番数落,说得病休好一阵难过,移开眼,心事幽幽,如哽在喉,“我、我名取得太难听,不好意思出去丢人现眼……” “你……”弄得徐灿哭笑不得,“大丈夫能屈能伸,焉能为一俗名而累了仕途?!” 说罢,又苦口婆心地续道,“名字名字,称名称字,要说‘病休’难登大雅之堂也就算了,可这‘幼舆’还不好听么? 如你之才学,鸿骞凤立,入仕则势必前途无量,日后显达了,就是你名再难听,谁又敢轻侮了去?” 病休不置可否,转开头,遥视西湖春水轻漪,终肯首吐心怀,“鱼跃龙门岂能容易?没有打通关节,又哪里来的功名! 便当真有朝一日,金鞍御赐,鲜衣怒马,也难免朝中党派争伐,尔虞我诈。 赢也好,输也好,自古难料。只怕到时候再难全身而退,回头想想,却还远不若今朝,喜也好,悲也好,且醉时狂歌醒时笑,莫辜负青春正年少。” 徐灿从不曾听过病休对仕途一事深谈至此,今日初闻,不免几分震惊。 不想病休平日一副吊儿郎当样儿,心里却竟这般清明,刮目相看的同时,说话的语气也跟着和缓起来,“同求的封妻荫子,光耀门楣,可一样仕途百样人生,哪里又尽然了?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那是不是你想要的人生呢。”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06豢龙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病休默然,许久没有应答。 徐灿啧了声,开口再叹,“唉,如你这般畏首畏尾,优柔寡断的,也真不像是能成大业之辈,可真枉学了那许多才华。” 说话间,恨铁不成钢的着急模样,直叫病休烦恼更甚。 不愿意被徐灿当成是不思进取,怠惰迂腐之人,病休便开口释道,“我所以不愿与你一道求官进爵,不止于空有才学,苦无门路,更是因我不爱当中的诡谲芜杂。 人人都言,鸡鸣狗盗充其门,士之所以不入也!” 徐灿拧眉,“我说你别一竿子就打翻了整船人,什么叫‘鸡鸣狗盗’啊?你这是诽谤,是妒忌,是肤浅!” 病休启口欲辩,徐灿却是不教,径自顾自地续道,“别人我就不说了,且单说说那洛阳城里的姚元礼姚阁老! 姚阁老你知道么? 熙承元年冠摘榜甲,熙承二年进士第一,诏以龙图阁学士致仕。不仅学识渊博,古雅恭俭,虽身居高位,却更是为官方正,两袖清风。 你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见他,看我说的是与不是!” 病休愕然,“去洛阳?” “……” ※ ******玄*歌*小*主****** ※ “小姐,您说说,这不过就是很普通的一把伞,可为什么借伞给我们的那位公子却爱如珍宝一样呢?” 岸边游船上,挽纱船坞里,小小丫头再再把伞细瞧,瞧着瞧着,终究还是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故凝着眉儿就转向了自家小姐,“这伞上的西湖倒是画得很美,可却一个题字也不见,唯一的落款还是极煞风景的。” 斜倚船头的小姐听了丫头嘟嘟囔囔的好一番嫌弃,悠然转眸相顾,绣口一吐,娇莺初啭,“鹤翎不得胡言。” 鹤翎见责,好是委屈,捧着伞送到小姐跟前便诉道,“小姐,我没胡说,你看这落款分明写的就是‘豢龙后人病休’! ‘豢龙’就‘豢龙’了,不怕触犯了龙颜便也算了,却还偏生说什么‘病休’,这又病又休的可好是晦气! 这样的伞送我我都不要,可人家还刻意自己声明说只是借我们一用的,莫说我们洛阳,便是在这临安城里,一把这样的伞还不是车载斗量,数不胜数啊,就他宝贝得跟什么一样,还真是叫人不敢……恭维……” 见自家小姐佯嗔着看了她一眼,鹤翎话出口来声渐小,一双眼儿直觑着小姐瞧。 “这位刘公子可是颇有才学之人,人家好心借伞与我们,你怎可无礼。”小姐说着,一面把伞接过。 “刘公子?” 鹤翎一奇,忙问,“小姐,您跟人家素昧平生的,还一句话没说,怎知得他姓刘呢?”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07文澜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小姐一笑,摇头便叹,“平日里要你多念些书,你偏就爱偷懒。” 鹤翎脸儿一红,撒着娇粘向自家小姐道,“小姐,我的好小姐,您就说说嘛。” 那小姐经不住丫头好一副祈望求知的模样儿,便凝目视之,清清启口解说道,“古者畜龙,故国有豢龙氏,有御龙氏。此处的‘豢龙后人’按《左传》陶唐氏之后有刘累,盖即本此。” 鹤翎不解,复问一句,“刘累?” 小姐颔首,“刘累,陶唐氏帝尧之裔孙,因生下来时便有手纹的神瑞兆示,很快就被推为刘氏本族的首领。 担负着神圣的使命,刘累年轻时就离开家乡,到豢龙氏族那里去学习驯养龙的本领,成为当时中原部落中小有名气的驯龙能手,并被夏朝王室召到宫中负责养龙,帝孔甲见其技艺精良,就赐他为御龙氏。 御龙氏即豢龙氏之后,故刘姓当可藉此一说。” 鹤翎恍然而悟地点着头,长长一声,“哦。” 又听小姐再续道,“此典故涉及上古刘氏擅长豢龙的传说,十分生动。然不明《左传》之典,断然无法刻出如此之篆章。故此一方印章,一记题款,虽属枝节,却是极有学问的。” 鹤翎悦服,妙目一转,“哦,却原来‘病休’就是他的名啊。” 奇罢又问,“那、那个刘病休刘公子,他家也是养龙的么?他也是御龙氏?” 询话间的认真模样儿,直弄得她家小姐忍不住唇角轻扬,却是把眸一转,淡淡摇头不语。 白衣锦绣,攲倚船头,望远山明净,念昔日画景。 忆去年,西湖春水微涟,谁紫袍一袭,爽朗清举,湿了西湖雨? 鹤翎等了一会儿而终未等得小姐说什么,虽不发问了,却到底在心里存了好奇。 而瞧自家小姐对着西湖水失神,再忖及出来的已有些许时候了,便忙催促着道,“小姐,时候不早了,我们要赶紧回‘文澜阁’去了,否则,老爷棋下完了找不见小姐就要拿鹤翎来挨罚的。” 小姐回神,看天外云销雨霁,清光泻地,轻一点头,“嗯,我们这就回去罢。” ※ ******玄*歌*小*主****** ※ “每年的这个时候,姚阁老都会亲自到临安城里来看望旧友一次,这被看望的旧友不是别人,正是西湖书院的山长,吴简怀吴先生。” 文澜阁前,徐灿等着候话的功夫,絮絮叨叨与病休解说着,“我叔叔与这吴先生交情还算不薄,便是他告诉给我叔叔的,我叔叔遂要我趁着此间前来拜会姚阁老,所以,我就想着一并把你给捎上了,否则,你以为我找你出来,却只是为的邀了你同游西湖的?”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08山长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病休明白过来,但问,“既是如此,那你开始为何不说,又怎的不直接带我过来呢?” “你那会儿不是嚷着不爱跟我一道入仕么,我还不得苦口婆心地先劝你一劝啊。” 徐灿说着,忽而无端由地轻轻一笑,面色莫名见红,“再者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方不是在西湖湖畔遇见了仙女,就险些把这茬儿事儿给忘了么。” 病休咂嘴,摇头便道,“好你个徐悠成,这会儿还惦记着人家的漂亮小姐呢。” 徐灿挑眉,“难道你心里就没惦记过?不然,怎地无事献殷勤地去给人家送伞,比我还把持不住的。” 病休道,“我那只是出于好心,把伞借她用用而已。她是大家闺秀,我则鄙如草芥,本就属云泥之别,鸟贵在羽,人贵自知,我岂敢对人家存有什么念想的。” 发这话时,全然是一副清淡模样。 徐灿却是不惯病休说法的,“你就自命清高吧,只要你是个男人,我就不信你对上绝世美人也不动凡心的。” 病休转眼,“天下美女如云,大抵不过如斯,真没觉得有多少分外可爱之处。” 话毕,越过徐灿,径自走出几步开外。 徐灿一愕,反应过来而撇嘴直嫌弃,“真是个没趣儿的主。” 语声住时,二人皆远远见得“文澜阁”里一名门童迎出。 徐灿移目病休,话尚未出口来,病休已就会意,先声而道,“既来之,则安之,我且就陪你走这一遭,顺便也看看那姚阁老罢。” ※ ******玄*歌*小*主****** ※ 古朴雅致的文澜阁,坐落于西湖孤山南面,衬着青山朦胧,碧水无波,遥遥望去,有着淡淡洇湿的沉静。 而内里的装点,则显是古雅有法,质朴无华。 病休同徐灿由一小童引路,慢慢进得阁中来,沿途,长廊蜿蜒,白墙乌瓦,觉文墨涵濡,书香四溢。 病休当即就被阁内的一股书卷气所深深吸引,整个人为之神朗气清,心境也跟着好了些许。 步调轻快地随在人后,觉不多时便就到得前堂来。 环目一瞧,看堂内桌案卷角,圈椅成列,正中坐了一青一灰两个人,约摸同在天命之年,此刻皆对着眼底一副字帖凝神细品。 门童依礼告进,言是:“山长,客人到了。” 上座的灰衫之人但摆了摆手,目未斜视,“让贵客且稍坐片刻。” 徐灿正圈了手上前欲拜,闻吴简怀言,忙乖乖呆在一边,屏息静气。 门童退去,徐灿噤语,病休则大着胆子,细细打量着座上的吴简怀和与之相对的青衣老者。 病休不问,也显知那青衣之人便是徐灿口中所言的姚阁老了。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09姚宗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姚阁老名姚宗,字元礼,乃是龙图阁大学士,学识渊深,为人清正,便是当朝的皇帝都对其才学人品敬仰三分的。 病休亦莫能外,他原是无心与徐灿一路的,却为徐灿口中的姚阁老而鬼使神差地就随着一起到了这文澜阁里来。 他本只想看看人就走,却不知,这一看,就注定了他另一段风云人生的开始。 就在姚宗和吴简怀专心致志地欣赏字帖而一时忘顾了病休和徐灿这两个叩阁之人时,阁外又另有人告进。 这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西湖书院山长吴简怀的独生爱子吴雨声。 眉目清秀,温文儒雅的吴雨声进得阁中来时,病休分明见了他身边还有美人相伴,这美人也不是别人,确是病休来文澜阁之前,同徐灿一道在西湖湖畔遇见的漂亮小姐,他还借过伞给人家的。 正因为曾有交集,病休这看着人时就恍惚得目不转睛了。 而徐灿认出人来,俨是既惊又喜,可见了人家小姐身边站着的儒雅书生,看郎才女貌,甚为相配,竟莫名觉着吃味。 “爹,姚叔叔,”吴雨声大步上前,睇一眼身边盛颜仙姿的绝色美人,满面欢喜,“黄妍小姐回来了。” 姚宗和吴简怀几乎同时自那字帖上移开眼来,一齐看向吴雨声口称芳名黄妍的漂亮小姐。 黄妍轻展笑颜,梨涡霞光荡漾,对着上座的姚宗和吴简怀婉婉福身,音色甜甜,“爹爹,吴伯父,妍儿这厢有礼了。” 吴简怀当即起身,伸臂虚搀了黄妍一把,笑容慈蔼,“妍侄女儿来则是客,毋须多礼。” 姚宗把手一招,笑向黄妍道:“来来来,妍儿快过来瞧瞧,看这副字帖如何。” 黄妍依言走进,“是,爹爹。” 病休的目光随着黄妍莲步轻移而跟着游转,忽觉眼角余光处有纤影一闪,病休转眼,正见小丫头鹤翎双手捧着伞,呈至他面前,笑眼弯弯地瞧着他道,“刘公子,您的伞还您。” 病休一诧,反应过来而忙双手将伞接下,连连点头,胡乱应声,“是……” 鹤翎瞧着病休那一时的木讷模样,掩了朱唇笑着走开。 一旁的徐灿纳了闷儿,低声向病休道,“你借伞给人家就算了,怎么还趁机偷偷地把名姓都告诉给人家的,我真是没看出来,你刘病休对女人原来这样有心思的,你小子还不赖嘛。” 病休凝眉,一脸无辜,“我哪里告诉过人家我姓甚名谁的。” 徐灿恍悟,测道,“难不成,是人家小姐自己猜出来的?” 病休未语,但移目黄妍。 看黄妍接了字帖在手,细细一瞅,当即见得脸儿笑比芙蓉花面,“行笔流畅,震撼人心,真可谓是难得的精品了。”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10草圣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说着,便问姚宗,“爹爹这是打哪里得来的?” 姚宗一笑,指吴简怀道,“自然是你吴伯父妙手得来,转赠与我的。” 吴简怀点头,笑着向黄妍询道,“妍侄女儿才貌双绝,能慧眼识精品,不若,今就猜上一猜,这副字帖当是出于何人之手啊?” 黄妍对帖,妙目微转,笑颜浅浅而款款道来,“《心经》乃是经中之经,一般人何敢以草书书之?且能将一手草书写得这般登峰造极,动人心魄的,想来,除了‘草圣’,当无二人了。” 吴简怀当即朗声一笑,捻着短须连连颔首,激赏非常。 姚宗亦觉高兴的,可对上女儿投过来的目光,却是形容淡淡,“妍儿猜得不错,这副字帖确是出于那‘张颠’之手,不过,若非这龙飞凤舞的草书昭彰,想你也不会这么侥幸就能说得对了。” 黄妍领会了爹爹心意,乃是责她一时忘性,不识忍敛,遂看着姚宗,如犯了错儿似的孩子,默默低头不语。 一旁惊艳的吴雨声见此情境,忙出声圆场,向黄妍一揖道,“黄妍小姐冰雪聪明,慧眼金睛,乃是当世少有的才女,静书心悦臣服,五体投地。” 黄妍福身,轻一还礼,俄而又移目姚宗。 却看姚宗薄唇紧抿,再无二话。 旁观的徐灿不解,悄向病休问道,“这姚阁老怎么了?方才不还是乐呵呵地要请女儿看字帖的么,却竟然一下子就阴了脸的。 想平日里,该是做女儿的说不出来,在人前给爹爹丢了面子,这当爹爹的要不高兴那还正常些,怎的这会儿人家女儿说对了,给爹爹脸上增光了,这当爹爹的还要不高兴的?” 病休未答,但紧紧凝着黄妍注目视之。 忽又觉着视线一暗,反应过来才见是小丫头鹤翎端了几盏茶上来,给他和徐灿一人跟前搁了一盏。 病休方欲言谢,鹤翎先自把头一低,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水灵灵地对着病休瞧,又是问,“刘公子,你家是养龙的么?你真是‘御龙氏’?” 病休一愕,且吱且唔,“我……” 徐灿也见是一副惊怪模样,出声问病休道,“幼舆,你家养龙么?你几时成的‘御龙氏’,我怎么不知道的?” 病休看一眼徐灿,几分见怪,再移目瞧去,却见鹤翎正侧头看向了姚宗身边盈盈而立着的黄妍。 而她家黄妍小姐似乎也在看着她,美眸之中依稀蕴了一丝薄嗔。 鹤翎见之,心中明了,再不敢胡乱发问,遂上完茶水后就忙离了病休身边退出门去了。 堂中只一下就忽然安静了下来,姚宗和吴简怀皆将注意力从一副字帖上转移到了病休和徐灿身上来。 弄得病休和徐灿一时受宠若惊,赶忙就从圈椅里弹起身来。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11羡鱼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姚阁老,吴山长,”徐灿圈手一拜,不卑不亢,自信满满,“学生徐灿,字悠成,今日携同总角之好专程叩阁拜访,乃是因久仰阁老和山长之贤名远播,天下皆知。能得二位拨冗接见,实乃三生有幸,我等慕名而来,还请多多指教。” 姚宗一直浅笑着听徐灿中气十足地叙着话,待徐灿说完了,但轻轻点了点头,俄而,再移目一旁的病休。 病休拱手,刚要启口之际,却在对上精神矍铄的姚宗那炯炯有神的目光时,为他青衣一袭,磊落平和的气场所动,莫名就忽而忘词了。 顿了一顿后,方道,“学生刘病休,字幼舆,学无所长,但鬻伞为生,今兹捧袂,自愧蒲柳之姿,敢烦桃李之教。” 吴简怀捻捻青须,看徐灿时笑,瞧着病休,再再打量。 姚宗颔首,和颜慈目,“悠成,幼舆,你二人英才出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但正心处事,假以时日,必都能够有所作为。” 徐灿见姚阁老非但没有摆架子,还显得这等平易近人,温文慈蔼,原本悬着的心一下就放松下来。 再被人家姚阁老一鼓舞,更是喜不自胜,忙揖手道,“多谢阁老嘉言,我等定当谨记在心,日后必事事用心相待,正心相处,诚心相交,不愧于己,亦不负于人。” 姚宗闻之,又是笑而颔首。未再言口。 堂上,一时又沉寂了下来。 徐灿搜肠刮肚想再说几句的,可忖人家姚阁老肯百忙之中抽空接见于他,已是不易,可遗憾的是自己却不能够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给姚阁老留下深刻的映象,绞尽脑汁之后,就只好自认江郎才尽,英雄技穷了。 眼瞧着一场拜访马上要就此了结了,病休忽而撩袍跪地,出语惊人,“阁老,姚阁老,幼舆心中有事,有一件天大的难事。” 病休话一出口,堂中所有人的目光当即一道投射在了他的脸上。 病休却是不顾,只兀自对姚宗续道,“幼舆从来不管不问自己的心,今逢阁老,却竟心事如浪,瀚海难平,若哽在喉,不吐不快。” 姚宗一奇,巡一眼吴简怀,问病休道,“幼舆心中有何难事,不妨就一吐为快罢。” 病休凝一眼黄妍,再注目姚宗,清清吟哦而出,“‘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意在入仕,而烦无路请缨,壮志难酬。 姚宗点头,已是见多不怪,叹得语重心长,“‘临河而羡鱼,不如归家结网。’” 便是告诫他欲翔九天之上,必须先善其身,自丰羽翼,而后再凭得自身能耐,求官得官,求仁得仁。 病休心中明了,却轻易不肯罢休,眸光殷切……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12魏相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病休心中明了,但轻易不肯罢休,眸光殷切着再一声,“阁老,”却是吟,“‘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意思是说,洞房里,昨夜花烛彻夜通明,等待拂晓时候,拜公婆讨个好评。精心打扮好了轻轻问一声郎君:我的眉画得浓淡可合时兴? 病休乃是藉此来问姚宗自己如今的状态可适宜前去参加科考么? 而姚宗与病休不过初见,如何能凭着一眼就知得他究竟几分才学的。这厢对上病休的问题可就为了难,侧头瞧一眼吴简怀,吴简怀也是莫名模样。 最后,还是黄妍欠身至姚宗跟前轻声说了句什么,才见得姚宗点着头呵呵一笑,再看向病休时,便道,“嗯,‘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道是,真金不怕红炉火,玉精何惧他人弹!是否缙绅之才,栋梁之器,且试何妨?” 话罢,伸手向黄妍,看病休而续道,“我与你一封拜帖,你拿着它径去洛阳寻魏相便是。” 魏相,名仁溥,在朝与姚宗素来政见不一,二人虽难为谋,但却能够相互敬重,不妨不害,还算和气。 姚宗惜才,最是时常引荐些许儒生士子与魏相仁浦,人家魏相也不客气,但凡阁老姚宗相荐,皆是来者不拒,门下学生众多。 黄妍会意,将一封帖子给姚宗过目后,俄而再送与病休面前。 病休一瞬不瞬地看着黄妍一步步走进自己身边,莫名觉着心潮澎湃。 凝着黄妍捧着拜帖雪凝玉铸的纤细手指时,他在心里默默自语,“姚小姐,我是为你而决心想要改变如今的自己,我多么希望,自己有那么一天,能好得足够配得上你……” 病休动了动唇,却什么也不敢说出口,只好收起旖旎心思,伸了双手接过帖子,低头毕恭毕敬着道,“多谢姚小姐。” 黄妍一笑,轻轻点头。 徐灿看着眼前这等红袖添香的一幕,直是醋意大炽,明明就是他要来拜见人家姚阁老的啊,主角不该是他才对么,怎的莫名其妙地就反了过来,本是陪同而来的病休倒风光无限,而自己却成了陪衬了的。 徐灿真个儿是郁闷已极,却不好发作,但静立一旁,气鼓鼓地默不作声。 忽见姚宗起身,谓黄妍道,“妍儿且去把你吴伯父割爱相赠的这副字帖好生收将起来,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启程回洛阳去了。” “是,爹爹。” 姚宗交代完女儿,转而又向病休和徐灿道,“幼舆,悠成,我们洛阳再见了。” 病休闻言,用力点头,“是,阁老。” 徐灿跟着颔首作揖,“阁老保重。” “……”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13咏怀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自打从西湖书院里出来,病休便一如换了个人似的,一派神气。大步而前,把个徐灿远远地抛在后头。 而满面阴郁的徐灿,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但跟在病休身后,慢悠悠地走着。 是在边走边凝神思量着,自己回去之后,该当要怎么跟叔叔交代的。 想着想着,却是越想越觉着不痛快了,正欲把心中积着的一股子气郁发作出来,竟不虞,打头的病休忽而将步子一顿。 徐灿不备,跟着就贴上了病休的后背。 徐灿莫名,把眉一拧,但看病休背着他,站得身姿英挺。 病休也不顾身后的徐灿分毫,径自对着天际一道绮虹,张开双臂。 迎空沐霞,春风得意。心中欢愉,即兴便吟: “寒窗畔, 星辰换, 青春都一饷。 往往经岁迁延, 阆苑瑶台平生畅。 科举场, 客满堂, 主人当行觞。 琼林宴捧觥筹, 黄金榜上龙头望!” 长吟一记,气势如虹,雄心壮志,激昂振震。 病休一吐抱负,登觉心情大好。 可却把徐灿给惊了一惊,人徐灿是不曾想到,病休的角色转变竟如此之快的。 徐灿明显楞了一楞后,待适应过来而重新开了话匣子,却是对着雨后虹桥,兀自叹道,“都道是,愚者千虑或有一得,智者千虑或有一失,想我徐悠成聪明一世,今日却竟糊涂得给自己找出了个旗鼓相当的敌手来。唉,真是冤孽啊!” 看着徐灿摇头而去,病休想着他方才说的话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反应过来忙撵着徐灿道,“喂,徐悠成,你等等我!” “……” ※ ******玄*歌*小*主****** ※ 崎岖山道,夷若方轨。葱茏草木,缀露凝珠。 一辆嵌着红帘的紫帷马车,在三五个青一色便衣侍从的护拥下,迎着雨后霞光,施施而来。 骈驰鞍新,双马黑骏,虽已极尽饰华,可气场之大,显非寻常人家。 马车内,姚宗斜靠在鹅黄的软垫上,凝着神,细细品着方才得到手的那副草书字帖。 小丫头鹤翎取下炉上新煮的热汤,泡了盅香茗端与小姐黄妍。黄妍接过新茶再捧与姚宗。 姚宗余光过处,瞥见黄妍敬茶之姿,却不动作,泰然自若地开了口,语气平和地问一句,“妍儿今晨带着鹤翎特意去那西湖走了一遭,到底,所为哪般呢?” 黄妍闻言一怔,虽知是瞒不过爹爹的,之前也还觉着心里尚有所明白,可这会儿当真对上爹爹相询,却又不知要如何解说了。 还是小丫头鹤翎好心“解围”道,“……”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14天枢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小丫头鹤翎好心“解围”道,“老爷,小姐只是因为喜欢看西湖的春水才去的呢,可小姐又怕老爷不肯她独自前往,所以,所以就带了鹤翎悄悄……悄悄……” 鹤翎说着说着,忽然就说不下去了,依稀觉着似乎自己越说越错了,怎么越说就越把自家小姐给说成了知道是错也还明知故犯的样子来呢。 鹤翎见窘,黄妍却从容道,“爹爹,妍儿去西湖乃是为了寻人的。” 姚宗搁下字帖,伸手接过茶盅,看着黄妍问,“妍儿去寻的何人?” 在这临安城里,姚家既无亲朋,也无旧友,故女儿所寻何人,姚宗十分兴趣。 黄妍被爹爹这么一问,忽而没来由地就俏脸晕红,而那红晕却只一瞬又消弭不见,巡着记忆款款相叙道,“便是去春时节,妍儿随爹爹一道悠游西湖,在西湖湖上扯妍儿下水的那位紫衣公子……” 姚宗当即了然,但问,“妍儿寻他作甚?” 黄妍一时支唔,“妍儿拾了件东西,要交还与他……” 姚宗点了点头,也未细盘那拾到的是什么物件,只再问,“妍儿可知那扯你下水的紫衣公子是何来头么?” 黄妍摇头,“妍儿不知……” 姚宗道,“去春游西湖,扯你下水的,正是洛邑敖家的独子,世子敖显。” 黄妍明晰而未语。 听姚宗续道,“敖家乃洛邑城中望族,世代书香,方轨正直,一贯交待有礼,最重诚信,而往往一言既出,金玉不移。 敖家之人倒是各个清正出色,却是不知那世子敖显是何脾性了。” 黄妍当即道,“男女授受不亲,不论那世子敖显是何脾性,我好心救他,他却伸手扯我下水,单此一点,便可见其人实乃轻薄无礼之辈。” 姚宗瞧着黄妍几分气闷的娇俏模样儿,一时倒忘了其他,只宠溺一笑,弯了一指,轻轻一刮女儿葱鼻,道是,“‘谷雨’乃是春日的最后一个节气,此节气人的阳气充足,火气最重!” 黄妍被爹爹一说,当即脸儿红红。 姚宗见之,笑意更甚,“是故,可利用多余的火气调养脾胃。” 说着,便往自己身上轻轻摁了摁,指点黄妍道,“来,妍儿往天枢穴上揉揉看。” 天枢穴,肚脐侧旁开三个横指。恰为人身之中点,如天地交合之际,升降清浊之枢纽。揉压此处,疏调肠腑,理气行滞,利在消食。 姚宗体弱,最是久坐不得,常见浑身酸痛。方一歪坐得久了,这说起话来就开始现出不舒服了。 黄妍惯而贴近姚宗道,“来,爹爹,妍儿给爹爹捏捏罢。” 姚宗点头,换了个姿势坐好,“嗯,捏捏罢,妍儿给爹爹好好捏捏这把老骨头。”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15配头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小丫头鹤翎听了便道,“不是‘老骨头’呢,老爷不老的!” 姚宗呵呵一笑,问小丫头道,“老爷胡子都白了一半了,哪里不老了?” 鹤翎笑道,“老爷好侍弄花草,可见是人不老,心年轻,否则,哪里会每每要亲自督促着把阖府上下都给种满了花儿的。 家植牡丹千种,红白斗色,今年的洛阳花会啊,光我们府上的花就能抵得上半个洛阳城了。” 姚宗听了直笑,虽摇了摇头,却显是几分满意。 黄妍则瞧着鹤翎,佯嗔道,“你看你,又在胡说了。” 鹤翎笑收容敛,好是无辜,“小姐,我哪里又胡说了,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这话是皇叔瑞王家的云红郡主说的呢。” 姚宗听鹤翎提及瑞王楚衔宥家的郡主云红,便随口而问,“云红郡主是有好些日子没到我们府上来做客了吧?” 鹤翎点头,“是的,老爷,云红郡主说她四哥秦王殿下正在从西疆回来的路上,她跟四哥感情惯好,要稍做些准备为她四哥接风洗尘呢。 不过,时逢牡丹花会,她一定会再上我们府上来的。指不定啊,她还会带上她四哥秦王殿下一起来呢。” 黄妍瞧那丫头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喋喋不休的,兀自摇头一叹,出声提点道,“鹤翎!” 鹤翎被小姐这么一唤,赶忙就噤了声。 姚宗一声叹笑,再究鹤翎道,“你这小丫头几时也变得这么不安分起来了,否则,怎的无端端地就关心起人家秦王来不来我们府上了?” 鹤翎看一眼黄妍,忙向姚宗辩言道,“老爷您误会鹤翎了,鹤翎可不是自己不安分呢,鹤翎会关心谁来不来府上拜会,还不全是因为小姐啊。” 黄妍莫名,“因为我?” 姚宗审视着瞧了女儿一眼,再转向鹤翎问,“如何是因为小姐了?” 鹤翎凑近前了些些,神秘兮兮着道,“老爷,您想啊,您是龙图阁大学士啊,学问渊深,为人清正,皇上都敬重您三分的,那皇上生的那么些个小王爷们岂不是上行下效,跟着也敬重您了?” 姚宗忖忖,觉着话虽说得没什么水平,倒也还有几分道理,遂略略点头。 听鹤翎续道,“所以啊,几位王爷里,要谁能娶到老爷您的掌上明珠,那岂不是更讨皇上欢心了?” “嗯?”姚宗一愕,恍然间明白过来,那丫头原来说的竟是这个。 鹤翎未觉姚宗色变,仍自顾自道,“老爷,您也别糊涂,正好啊就可趁此机会,看准了一位王爷好挑了来给小姐做配头……” 黄妍禁不住就臊红了脸,以着袖上覆着的轻纱往鹤翎身上一抛,“你这丫头,还说!” ……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16花相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鹤翎被嗔,小嘴一撅,低了脑袋来瞧人。 姚宗忽而把声一正,肃然问鹤翎道,“鹤翎,你这话是打哪里听来的?” 鹤翎为姚宗的一抹厉色反应而心头一惊,轻颤着声,据实相告道,“是……是太子鸿舒身边的、一个叫雷缙的幕宾说的呢。” “雷缙?”姚宗呐呐着重复了一句,一双慧眸微微眯起。 “……” ※ ******玄*歌*小*主****** ※ 洛花,以谷雨为开候。 暮春三月,适逢谷雨时节,正是洛阳牡丹盛开的季节。洛阳花会随着花开时节的到来而渐渐拉开了帷幕。 从临安城里回来,姚宗一府上下一派欢和景象,皆为即将开始的花会而异常激悦。 而每每一年当中的这个时候,姚府都是千里逢迎,高朋满座。门槛都几乎要叫人给踏破了。 是日晨,清风清,天晴好。黄妍带着鹤翎和府中的几个女婢一道在后园中浇灌栽植,侍弄花草。 看满园牡丹,竞香英初绽,势吐蕊争妍,红白斗色,百态千姿。 闻花香醉人,觉心神俱怡,主仆些个一同以往,不分尊卑,笑语共生。好是热闹。 惟黄妍独自伫立在一株尚才结出花骨朵儿来的黄牡丹前,有那么一刻,恍惚失神,痴痴相望。 “小姐!” 忽见鹤翎将脑袋往花底一埋,扬着声嚷嚷,“小姐,快看,快看呐。” “怎么了?”黄妍随手将浇花用的水壶往旁一搁,扬眸直瞅着忽而惊起的小丫头鹤翎。 而鹤翎声音之大,不只把小姐黄妍给震回了神,亦引得一众女婢皆目露好奇之色而纷纷聚拢来瞧,“鹤翎姐姐,看什么呢?”“有什么稀罕的,我们也要一起看。” 鹤翎眉梢映笑,把指往唇前一竖,似恐惊散了园中花儿一般。 俄而,又露出意满已极的姿态来,手指黄妍方凝神顾视的一株黄花道,“看见了没,这株千叶黄花虽尚未全开,才结了花骨朵儿就见得色极鲜洁,精彩射人,园里,就数她开得最美了……” 话没说完,就听另一女婢出声道,“唉,鹤翎姐姐,这株可是‘花王’姚黄啊,其他的牡丹便是开得再美也没法儿跟她比肩。” 又有人应声,“就是,看这姚黄含苞待放,呼之欲出的,还真像极了‘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美人呢。不怪自打园中栽有姚黄后,其他的花就都开得晚了,想是‘花王’不开,谁又敢先开了?” 鹤翎心思一转,指园角一两株芍药,辩声道,“不对,花中数牡丹第一,芍药第二,故世称牡丹为‘花王’,芍药为‘花相’。理当要‘花相’先开了给‘花王’开路护航才对呀。”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17鸿舒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众婢女叹服,“哦。” “鹤翎姐姐说得也有道理诶。” “……” 黄妍听了便笑,正欲开言,忽闻一记击掌之声伴着陌生男子的肆笑自月门间传来。 黄妍当即循声侧头,扬目看去,正好便对上了一双惊艳的凤眸。 “花中封牡丹为‘王’,拜芍药为‘相’,当要‘花相’先开了给‘花王’开路护航,此解妙啊!” 惊了一园佳丽而往月门处走进来的陌生男子,生得阔脸方额,个子高高,虽是布衣便服,但看白衣锦绣,佩玉光艳,衣缘上鎏金水线绵延,更衬得身形修长,富贵风流。 黄妍见之,认出来人而把眉儿微微凝起。 鹤翎当即出声道破了对方身份,“鸿舒太子?” 园中女婢闻是太子驾到,忙福身见礼。 楚鸿舒也不见怪姚府中的小小丫头竟敢直呼他名讳,向鹤翎轻一颔首,而对着黄妍笑容灿若朝阳。 倒是楚鸿舒身后随同着的一位布衫之人踏步进前,瞅着鹤翎,把指一点,呛责道,“好你个没见识的小丫头,太子殿下的名讳可是你能够胡乱喊的,还不赶紧下拜赔礼。” 鹤翎移目那说话之人,小嘴一撅,恍若未闻。 这说话的人,鹤翎也认得,他便是太子鸿舒身边的幕宾,名叫雷缙。 雷缙责罢鹤翎就被楚鸿舒挥退在旁。 而在此期间,黄妍同时遣散了园中一众女婢,转而带着鹤翎向太子楚鸿舒浅浅福身,略尽礼数。 楚鸿舒眼瞅着黄妍向他见礼,笑得眉眼弯弯,赶忙就大步上前,欲伸手去扶黄妍。 黄妍却不顾他凤眸之中的惊艳,不动声色地把身子一侧,轻易就避开了楚鸿舒的大手,淡淡启口道,“太子殿下有礼。” 没能有机会亲近佳人,楚鸿舒心中几分惋惜,面上却很快回复平和,赔着笑道,“姚小姐毋须多礼。” 说话间,情不自禁地就踏进黄妍半步。 黄妍跟着退离半步,毫不掩饰地避忌着楚鸿舒,侧着身子道,“太子殿下今晨忽而光临寒舍,我等宠辱皆惊,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楚鸿舒一怔,俄而,笑笑则答:“姚小姐……” 下一句话尚未说出口来,又听黄妍续语未休,“家君正在前堂会客,想是不知殿下驾临,故未及妥当安置,惹得殿下误闯了后堂本是不当见怪的,” 听得黄妍乃是在嗔怪他擅闯后宅失了礼数,楚鸿舒当即脸上一红,却是一句话说不出口来,瞧着黄妍但点头干笑。 黄妍也不看他,径自说道,“如今,黄妍已告知殿下原委,那就烦请殿下绕回前堂去罢。黄妍告退。” “鹤翎,我们走。”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18花王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福了福身将欲退去,楚鸿舒见势一急,赶忙就横臂截住去路,将她拦挡了下来,“姚小姐且慢。” 黄妍当即退后一步,抬眼直视楚鸿舒,“太子殿下若还有指教,且等见了家君再说不迟。” 楚鸿舒点头,下意识地向黄妍伸了手,看见她闪躲时又收了回来,却是道,“姚小姐误会了,本宫此番前来姚府拜会,可不是为寻阁老来的。” 说着,楚鸿舒把目一扬,看满园牡丹香英未绽,俄而移回黄妍脸上,柔着声道,“本宫是专程来看花的。” 鹤翎一听,忙道,“回太子殿下,我们府上的花还尚未开全,您现在可来得不是时候呢。” 楚鸿舒闻言一笑,伸手欲摸黄妍肩上垂着的一绺青丝,却被黄妍轻巧躲过。 楚鸿舒顿了顿,步至黄妍身后,再声笑道,“我早便听说阁老府上有件宝贝占尽了春色,弄得我们皇家西苑的牡丹迟迟不见花开,这才特意过来瞻观瞻观的,又哪里来得不是时候了。” “有件宝贝,占尽了春色?” 鹤翎不解,因问,“那是件什么宝贝?” 楚鸿舒不答,看黄妍而吟道,“‘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竞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 “百花王?” 鹤翎当即“哦”了一声,一副了然模样,“太子殿下说的原是‘花王’姚黄啊。” 话罢,又道,“不过,殿下也知道牡丹里就数这‘花王’姚黄开得最晚了,在众花雕零之后,芍药未开之前。 目下,这后园之中的牡丹也都还没开全,姚黄就更不用说了,而我们姚府另有池塘馆阁,殿下若有兴致,大可登舟渡池另往我们姚府养花的地方看去,我们老爷说了,天香阁里有株姚黄今春正逢大岁,可成千叶。” 千叶,即千瓣。 鹤翎说得兴致勃勃,楚鸿舒却一直没动声色,但凝目对一身鹅黄的黄妍而道,“要看‘花王’眼前就是了,何必还要大费周章跑去那天香阁里。” 鹤翎看楚鸿舒一门心思皆在她家小姐黄妍身上,说起话来也全然是话中有话,一时,似懂而非懂。 楚鸿舒低头向黄妍耳畔轻轻吹出一口热气,几分暧昧着问,“姚小姐说,是与不是啊?” 黄妍登时见得俏脸儿一红,秀眉跟着蹙起,惊得忙欲避开楚鸿舒时,却被一股莫名的拉力牵引着往后而去,反应过来才知是楚鸿舒伸手勾住了她身上的冰纱批帛,俄而索性横臂将她圈揽入怀。 鹤翎一震,忙踏进前阻道,“太子殿下……” 后边的雷缙忽又闪身而出,一把扯下鹤翎,“小丫头做什么,没见太子殿下正跟你家黄妍小姐说话呢,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19投怀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落入楚鸿舒之怀的一瞬,不觉轻呼了一声,当即就要全力挣脱,却被收紧手臂的楚鸿舒揽住纤腰,轻轻一带,反而更紧密地贴近了他怀里去。 远远望去,真个儿就像极了是黄妍主动给人投怀送抱的。 楚鸿舒把黄妍抱了个满怀,牢牢将之锢住,俄而,贴近动弹不得的黄妍闻了又闻,道是,“姚小姐名号‘姚黄’,果然国色天香!” 黄妍以着双手抵住楚鸿舒胸口,努力将头往后侧去,不肯任人搂抱却又挣脱不得,直是涨得脸儿红红,又气又恼,“男女授受不亲,太子殿下自重!” 楚鸿舒却笑问,“本宫若不自重呢?” 尚不待黄妍回答,又径自先道,“本宫若不自重,一不小心轻薄了姚小姐,那么今日之事一旦传扬出去,道是姚小姐在自家后园之中私会太子,投怀送抱,只怕是姚小姐今生,就要非本宫不嫁了。” 黄妍秀眉一蹙,是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你……” “嗬,本宫可是早有闻听皇叔瑞王家的云红妹妹多番在四哥鸿羽面前夸赞姚小姐貌可倾城,聪慧过人,心里头是痒痒得厉害。今日好容易见着了,真可叹句百闻不如一见,姚小姐俐齿伶牙,绝代风华,果然是有‘花王’的风范!” “本宫倒是极想尝上一尝,看看姚小姐到底几分香甜的,这也才不虚此行啊。” 雷缙听了便笑。 旁看的鹤翎惊得瞪大了眼而高声呼了一句,“太子殿下使不得呀……” 楚鸿舒哪里会顾忌一个小丫头,当即低头凑近黄妍欲强吻之。 黄妍更是拼力推却,却觉浑身绵软,无力可施,这就急得眼圈儿都红了,“呃,爹爹救我……” 黄妍话音方落,忽而听得耳畔的楚鸿舒“嘶”地一声抽气,箍在她腰间的大手跟着就蓦地松落,黄妍毫不怠慢地当即往后退去,却因为退开的动作过于仓促,以至于一不小心踩上了自己的裙裾而径往后栽倒了去。 “小姐!”鹤翎一声惊呼。 却看黄妍未落地之前先就陷入了一只温暖的臂弯。 黄妍惊魂甫定,蓦觉鼻翼处闻及了一股清淡的熏香味儿,依稀带着点儿水汽,如同去春游西湖,在西湖湖畔闻见的一般无二。 黄妍恍然,睁开美眸,怔怔地看着映入眼帘的一张俊毅清朗的脸庞,见是双眉入鬓,眼似明星,鼻亦挺,唇亦薄,笑起来的时候,还隐隐能见得一双酒窝微漾。煞是迷人。 黄妍移目对方紫袍一袭,气质清贵,当即就认出了来人,却是羞得脸儿红红,因还遗留着方才的气闷而带着几分委屈与人嗔道,“放开我!” 紫袍男子一听,看黄妍一双美眸泪水滢滢……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20撒野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紫袍男子一听,看黄妍一双美眸泪水滢滢,面上一黯,显是几分心疼。 也无二话,马上就毕恭毕敬地扶黄妍立直身子。 黄妍却竟站不稳当,才被人从后头托起,她跟着就往前扑进人怀里去了。 弄得紫袍男子手忙脚乱,扶她不住,便就只好将身量只及他下颌的黄妍圈进怀里。 那一刻,一双眸子依稀藏笑。 却也还另蕴着几分锐意,扬目就看向了楚鸿舒。 而此际的楚鸿舒正指了紫袍男子身旁的另一名白衣少年,骂道,“好你个狗胆包天的东西,却竟然连本宫也敢打的,你信不信本宫只要弯一弯手指就能要你的狗命。” 楚鸿舒说着,还忍不住揉了揉自己脸上和手上的痛处。 雷缙也忙踏进前来帮着看视,“殿下没事吧?” 方出手暗袭楚鸿舒,阻止他强吻黄妍的白衣少年,虽被骂了,却是不怒反笑,学着楚鸿舒先前谓黄妍的话,这般说道,“云仲也早闻当朝太子的大名,只听说是恃宠而骄,目无王法,今日难得遇上了,真可叹句‘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呐。” 雷缙当即扬声喝道,“放肆,居然敢轻侮太子殿下,你小子真是不想活了。” 云仲却道,“云仲不过随意评点几句,又何敢言轻侮了太子殿下的?雷相公真是惯了欲加之罪,这就不患无辞了。” “你……”雷缙被堵得词穷,一时无话。 楚鸿舒瞪眼云仲,几分忿恨,却看对方竟气定神闲,丝毫不惧他太子的尊贵身份,心中暗忖,想其若非是姚府中人,也该是来头不小的罢。 再移目看向云仲斜前方,神情淡淡,气质清贵的紫袍男子。而那紫袍男子却并不在意楚鸿舒的顾视,但兀自低头看着从他怀里支起身子的黄妍。 黄妍经了那么一摔,直羞得是小脸绯红,退开那紫袍男子忙就牵住了迎上前来的鹤翎。 鹤翎扶住黄妍,伸臂护在她身前,而怒视着楚鸿舒和紫袍男子,气呼呼着道,“你们这群无礼之徒,是谁叫你们胆敢在我们姚府撒野的!” 鹤翎话落,蓦地见得眼圈儿红红。 紫袍男子凝目睇着黄妍与鹤翎主仆两个,明眸之中几分怜惜,却不言语。 场面一下冷僵了下来,忽而又听得姚宗的声音突地灌耳而来,“是谁胆敢在后园放肆!” 黄妍见了姚宗,红着眼儿就迎了上去,“爹爹……” 鹤翎随之跟上,“老爷……” 姚宗看女儿一副梨花带露的委屈模样儿,好是心疼,巡目扫一眼楚鸿舒和紫袍男子,面色阴沉,“我姚元礼不才,却尚知得礼义廉耻,谁若胆敢在我姚府做出什么无礼无耻的事来,日后就再莫踏进我姚府半步。”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21敖显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话罢,姚宗扬声就招呼了一句,“寿安,送客。” 被称为寿安的中年男子,乃是姚府的管家,寿安闻姚宗吩咐,当即应声,“是,老爷。” 云仲听了,一时闹不明白,这姚阁老要送的客到底是指的谁?莫不是要把他跟他家世子一并给轰出姚府去的吧? 云仲转眼看向紫袍男子,那紫袍男子却淡无反应。 又见从姚宗身后走出一位墨玉衣袍的男子来,年近不惑,颔有髭须。那人快步走进紫袍男子,询着声关切道,“世子?” 紫袍男子看他一眼,只摇了摇头,继而移目此际正值盛怒的姚宗。 寿安依言上前,毫不怠慢地催人离去,“世子,殿下,请!” 看紫袍男子无话;而见楚鸿舒把手一指,对着姚宗呛责道,“好你个姚元礼,竟然连本宫也敢轰,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他话作这样说,也全然是觉着面上挂不住,可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忌惮姚宗的。 寿安也不需再看老爷意思,而直谓楚鸿舒道,“殿下毋须多言,还是赶紧请罢。” “你……”楚鸿舒气结,只一时发作不出来。 但看紫袍男子身形微动,向着月门的方向径去,却是走进黄妍,递了一方鹅黄的冰纱予她,唤了记,“姚小姐。” 声音清清柔柔,煞是好听。 黄妍瞧见了那冰纱,忙低头一看,这方反应了过来,却是不知自己身上的披帛是何时给弄丢了的。 一时,又羞又恼,看一眼爹爹姚宗,而伸手把那冰纱披帛接过。 却在接过披帛的一瞬,为去春西湖湖畔那似曾相识的一幕,而莫名觉着心间涟漪轻泛…… 还记那日风轻云淡,西湖湖上船只泊满。期间不乏雀舫龙舟。 日光普照,晴空万里,她攲倚船头,独赏湖景,却为邻船忽而传来的一阵哄笑而沾了些微好奇。 轻撩了帘子一角,往外一瞧,竟正见有人落水。 人命关天的时刻,可邻船却一直不见动静,似乎无人下水搭救。 明知而故昧又于心何忍? 是故,旁看的她一时忘了大家闺秀该有的矜持,灵机一动,掀开帘子就把自己身上的批帛取下,径抛下水去,与那方自水中钻出来的一如美玉般温润的男子,这般紧张道,“公子,快抓住它,我拉你上来……” 她话才说完,又见一人打水中冒将出来,那人她认得,正是今日巧舌如簧对辩雷缙的云仲。 她正不明状况,恍神之际却竟不知如何就反被对方给拉下水去了。 弄得端了热茶出得船坞来的鹤翎,见了她落水的一瞬,吓得托盘都摔在了地上…… 也是那一日,她第一次听爹爹姚宗说起,扯她下水的人,名叫敖显。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22游信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敖显将披帛交还罢,径越过黄妍走出门去。 云仲见之,拔腿跟上。 墨玉衣袍的男子一诧,随后相追,“世子?” 雷缙移目楚鸿舒,看楚鸿舒把袖一摔,哼了声就大步而去了。 “殿下?”雷缙追了几步,又顿下步子看一眼姚宗,而后离去。 寿安相跟着前往府门送客。 “爹……” 余得黄妍一声轻唤,几分忧虑地看着爹爹姚宗微蹙的眉头,将言而未语…… ※ ******玄*歌*小*主****** ※ “世子!” 云仲追出姚府的大门,使了个“一苇渡”,只一个起落间轻易就到了敖显身边。 敖显收住步子,目不斜视,但问,“舅舅呢?” 云仲跟着道,“舅舅……”反应过来而忙改了口,“呃,游叔在后面呢。” 说着便回头瞧了瞧,这一回头,却正见楚鸿舒带着雷缙从姚府中气冲冲地走出来。 楚鸿舒见云仲把眼看他,跟着就狠狠瞪了云仲一眼。 云仲也无所畏惧,对着楚鸿舒几分蔑笑,丝毫不把人放在眼里。 雷缙当即出声喝道,“你大胆!” 云仲方欲对辩,却看从旁走出了个墨玉衣袍的男子来,云仲一见,赶忙就噤了声。 而那墨玉衣袍的男子则是满面堆笑,圈了手与楚鸿舒拜道,“河南游信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金安。” 楚鸿舒再把袖一甩,负手在背,毫不理会。 云仲见恼,险欲踏步进前,却被敖显在暗处给止住了。 楚鸿舒当然是见着了云仲的动作的,面上不满更甚。 游信因指云仲,再赔笑与楚鸿舒道,“此乃洛邑敖家府中小役,山野匹夫,少不更事,初识殿下天威,冲撞之处还请殿下大人大量,当面恕罪。” 楚鸿舒听游信一番请罪,好是受用,顺着台阶便下,“你们洛邑敖家真也出不了什么人才,一个个不是山野村夫,就是白面书生,胸无大志,手无缚力。 若非当年皇爷爷宅心仁厚,念及前朝恩怨,实非汝辈之过,又岂能留你们敖氏一族苟延残喘到今日。 败军之将,亡国之奴,本宫从来就没放在眼里过,又哪里还有闲工夫跟你们一般见识。” “你……”云仲气极,这回是当真打算冲上去好好教训一番楚鸿舒的,但被敖显明目张胆地伸臂给拦挡了下来。 楚鸿舒挑眉问云仲,几分得意,“怎么?你还不服气?” 云仲喉结滚了几滚,话却到底没说出口来。 楚鸿舒扬声一笑,儆道,“你小子好样的,下回记着千万别让本宫再见着你,否则,本宫要你好看!”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23风采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楚鸿舒话罢而招呼一句,“雷缙,我们走!” 雷缙点头,二话不说提步跟着楚鸿舒去。 “恭送太子殿下。” 游信目送楚鸿舒去远,赶忙走进云仲,竖起一指就敲他脑门,直训教道,“好你个混小子,让你陪世子一道先行在园中等候,你倒好,不安分得四处乱走且就算了,偏还无端端地开罪起太子鸿舒来了。惹了大祸,你可担待得起么。” 云仲委屈道,“游叔,你也看见了那楚鸿舒是个什么德行的人,我与世子方才若不出手开罪他,只怕那姚小姐就要叫他占尽便宜了。” 游信听云仲说及黄妍,这也才没再多加怪责,只道,“楚鸿舒虽非灵帝嫡长,却乃中宫所出,深得灵帝宠爱,而此人,才不及秦王鸿羽,信不比誉王鸿清,惯包藏祸心,好出尔反尔,还是少招惹他得为妙。” 话罢,又道,“那姚小姐要是叫他给盯上了,只怕日后是要祸事了。” 云仲听了便急,“那可怎么办?” 游信移目敖显。敖显但默不作声。 这时,又见了姚府的管家寿安追出门来,再请道,“游先生,世子,我家老爷有请。” “……” ※ ******玄*歌*小*主****** ※ “来,妍儿,快过来见过你游叔叔。” 姚府里,上座的姚宗把手招过女儿黄妍,指着游信道,“这位就是爹爹平日里时常有与你提起的河南游信游先生。” 游信听了便摆手,摇头而笑,一派谦逊模样。 黄妍闻其乃是大名鼎鼎的河南游信,一股儿钦佩之情油然而生,款步进前,向着游信福身拜道,“黄妍见过游叔叔。” 游信忙立起身来,揖手回礼,“姚小姐礼重了,游信惭愧啊。” 黄妍则道,“黄妍早慕先生高义,心中敬佩不已,学高为师,辈长乃尊,这一拜,先生当受的。” 游信闻说,赞赏得颔首而笑。 而看黄妍衣袂动处,听环佩铿锵,闻体香清悠,明眸善睐,满额鹅黄。 再瞧那明黄裙衫衣缘上镶着的绿意,和衣领层叠处白绿相间的清明,衬着黄妍更显是雪肤花貌,光艳夺目,真个儿就叫人觉着赏心悦目。 游信禁不住就脱口赞道,“鹅黄柳绿,玉骨冰肌,黄妍小姐貌倾天下,才冠群芳,今能一睹小姐风采,游信实乃三生有幸。” 黄妍淡笑,“先生过奖了。” 黄妍话落,又移目姚宗。 在她的印记里,似乎爹爹很不喜欢听别人这般夸赞于她的,每每听闻此类言语,爹爹都不高兴的。而今日却几分意外地见姚宗笑了。 可那笑意中似乎带着些微苦涩的味道,丝毫不觉着欢喜。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24赔礼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姚宗那笑意里似乎带着些微苦涩的味道,丝毫不觉得欢喜。 黄妍的心绪跟着走低。 游信一时不解其中意味,但转眼看了看座中的敖显。 便见敖显起身,步至姚宗座前,圈手拜道,“洛邑敖显,拜见姚阁老。” 云仲也不怠慢,跟着一揖道,“‘小经略’云仲,见过姚阁老。” 姚宗移目看他主仆二人一看,见皆是英姿落落,风采过人,甚觉满意。 而后,目光落定于世子敖显身上,却是道,“元礼早闻洛邑敖家惯来方轨清正,个个是好儿郎,想世子生得这般神情朗徹,傲岸出众,况有舅舅游信相佐,日后当也是虎父无犬子。” 姚宗对敖显一番肯定后,自觉少了嫌隙,接着又道,“今日,当着你舅舅的面,我与世子就有话则短了,暂且不论其他,我只问世子一句,去春游西湖,我女儿黄妍一片好心欲搭救于你,你何故无由反将她给扯下水去的? 自慕古贤高义,道男女授受不亲,世子如此作为,可知是成何体统!” 黄妍闻爹爹旧事重提,刷地就羞红了脸儿。 敖显看一眼黄妍,而转向姚宗,满是抱歉,“姚阁老……” 一句话还尚不及说出口来,便看姚宗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而把女儿黄妍一指,连声道,“那里那里……” 弄得黄妍脸红更甚,微把螓首低了几分。 敖显会意,踏进黄妍半步,隔着些距离,再揖手拜道,“姚小姐,敖显给小姐请罪了。” 黄妍动了动小嘴,话却没说出来,直侧着身子不理人。好是一副赌气的俏模样儿。 敖显一直保持着作揖的动作,而黄妍却难得地小气起来了,姚宗看在眼里,几分纳闷儿。 与游信互瞧一眼罢,姚宗点着黄妍的名儿提醒道,“妍儿,人家世子给你赔礼了,你怎地这副模样儿?” 黄妍移目姚宗,将言而未语,再看敖显一看,低着声道,“世子、免礼……” 敖显听黄妍说了免礼而方抬眼看她,再谢道,“多谢姚小姐。” 黄妍但微抿了唇不看人。 敖显早是知得西湖初遇自己曾唐突了佳人,想黄妍该是不会轻易原谅他了,这厢心里觉几分怅然若失。 而听云仲嗤嗤一笑,踏步进前道,“黄妍小姐,去春往事,你尚知得记仇于我家世子,却不曾看清那日扯你下水的究竟是谁么?” 云仲话一出口,一众人等皆移目看他。 云仲迎上黄妍的目光,坦言,“实不相瞒,那日西湖湖上,扯黄妍小姐你下水的乃是我‘小经略’云仲不假。” 游信听是云仲认下了这拖人下水的名头,看一眼丝毫不为自己辩解的敖显,心里莫名欢喜。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25后来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游信听是云仲亲口认下了这拖人下水的名头,看一眼丝毫不为自己辩解的敖显,心里莫名欢喜。 跟着就笑嗔云仲道,“好你个混小子,做错了事不敢认,非世子替你背了才肯说,还不赶紧过来给黄妍小姐赔礼请罪。” 云仲颔首答应,却不见其动作,只在原地好笑道,“游叔你又错了,这会扯黄妍小姐下水,那错可不在我一人……” 云仲话未说全,鹤翎想当然便截下了话道,“你家世子也有错!” 云仲瞧一眼鹤翎,一脸正经,“胡说,明明错的就是你家小姐!” 鹤翎诧然,“错的是我家小姐?” 说着,便看黄妍,不解着问,“怎么会?” “那当然,”云仲点头,说得很是笃定,“若非你家黄妍小姐生得是心地美来人更美,我岂会当成是月宫嫦娥下瑶池,九天仙女落凡间啊。 想那日西湖湖上忽地就见黄妍小姐打船头冒将了出来,岂止是我一人以为见着了仙女啊,弄得我家世子都看得目不转睛的,原本会水都险些不会了……” 敖显听了就微微红了脸了,把目一瞅云仲,欲语还休。 云仲说得尽兴了,这就无所顾忌了,巡着去春游西湖留下的影像,再续道,“更有意思的是黄妍小姐还自己取下袖上轻纱抛与我家世子,说要拉我家世子上船去,我当时听了就在一旁想,不必了,还是我帮世子拉你下来吧,这水里可是比船上更有意思多了……” 游信听了,连连叹气摇头,分明是在怪责云仲胡闹了,却又未曾出声打断云仲的话头。 “再后来嘛……,再后来,” 云仲说到这里,看着黄妍就笑得越发厉害了,“再后来、可就没我的事了……” 云仲莫名的发笑,更弄得姚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却不知云仲怎地就不再说下去了。 姚宗正欲开口令云仲把话说完,又听云仲先作归结道,“黄妍小姐,虽说我‘小经略’只扯了小姐你一把,而扯你下水错也不全在我,可游叔既然说我错了,那我就一定是错了,既然错了,云仲这厢就给黄妍小姐赔礼了。” 云仲话毕,当即上前向着黄妍拱手一拜。 这般三寸不烂,巧舌如簧,听得姚宗面上的神色显是几分复杂了。 游信见姚宗始终不言不语,难测心意,也早勘破了他方听“后来”时那副欲闻其详的模样,因追问了句,“不是说还有后来么?后来怎么样了?” 话问出口来,却是不知自己究竟是在对谁说的。 却见敖显目光游曳,黄妍羞得小脸绯红,云仲则瞧着他二人呵呵直笑。 姚宗更是莫名其妙,把眼就看定了游信。 游信会意,看看敖显,再问云仲道,“云仲,你说,后来怎么样了?”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26渡气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游信会意,看看敖显,再问云仲道,“云仲,你说,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啊?” 碍着姚宗在场,云仲这就为了难,“后来……” 正看着姚宗而犹疑着不知当讲不当讲时,便见黄妍先挪进了一步,向着姚宗与游信分别道是,“爹爹,妍儿有些不适,且容妍儿先行告退。” “游叔叔,黄妍告退了。”黄妍礼罢便真要退去。 敖显当即移目看定她,眸光熠熠,但始终不曾言语。 云仲知是黄妍害羞,想要逃走,而再瞧瞧自家世子眼神里那份隐而名彰的情意,云仲这就开始不坏好意了。 遂在黄妍打他身边走过时,他不动声色地就突伸了一只脚出来。 黄妍不备,被云仲这么伸脚一绊,她轻呼一声,跟着就往前栽去,“呃……” 忽生的势态,直把座上来不及反应的姚宗跟游信都给惊了一惊,“妍儿!”“……” 却看敖显迅速将身形一闪,一把揽住黄妍,顺着她扑去的力道反转,身子轻轻一旋就把黄妍给抱了个稳当。 黄妍自觉陷进了一双温暖的臂弯,睁开双眼就撞进了敖显两汪幽深的眸潭里。 此时的黄妍曾有那么片刻的怔愣。 待反应过来自己乃是被敖显抱在怀里,而敖显正一手紧在她腰间一手托住她后脑时,黄妍大羞,赶忙动了动自己搁在人衣襟处的小手,推着他就要起身,“放开我……” 敖显被黄妍秀目一嗔,心里登觉一片薄凉,默默把黄妍往自己怀里拥了拥,低着头直瞅着她此际红霞落满的娇俏模样儿。 黄妍一立直身子忙就退开敖显身边,当众摔了这么一跤,可是叫她羞窘难当了,看一眼爹爹姚宗和上座的游信,一句话再说不出口,红着脸儿索性就自行离去了。 “小姐?”鹤翎回神,随在黄妍后头追去。 “妍儿!”姚宗把女儿小名一点,忙起身前往看视。 ※ ******玄*歌*小*主****** ※ “世子,”后园牡丹前,游信方绕过月门而问敖显道,“这去春游西湖,到底是发生了怎么一回事,怎地见你给黄妍小姐赔礼她却不理会与你的?” 敖显被游信这么一问,这就莫名红了脸了,移开眼,笑而不语。 游信看在眼里,玩味于心,又续道,“这姚宗的爱女可是知书达礼,有胸襟有见识的大家闺秀,世子若只是扯了人下水,黄妍小姐断不会如此耿耿于怀……” 游信说着便笑了一笑,话未完全,意已明显。 敖显自当明白,把声一低,却是难得支唔,“舅舅,我……” 游信瞧着他问,“你怎么了?”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27求亲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看游信在等着他的回答,而自己却似乎从未像今日这般扭捏过,敖显感觉气氛一时微妙,下一刻就不再迟疑地把话全给说出口来了,“我……我曾在西湖水底……为她渡气……” 话出口来时,也不消说黄妍的名,而直接只一个“她”来代替,还说的那般自然妥帖,当中的亲昵意味实在难叫人看不出来。 游信眉梢映笑,却抽了口凉气,诧问一句,“你亲人家了?!” 在旁的云仲听游信竟把话说得这等直白,忍不住嗤地就笑出声来了。 敖显被游信这么一问,但红着脸不说话。唇角噙着的暧昧几分明朗。 游信算是看明白了,瞧一眼云仲,直点着头道,“不怪云仲回去老说一句什么‘一眼成灾’,我当时还不知所谓,却原指的乃是世子对黄妍小姐……一见钟情了?” 云仲当即颔首,一派资深模样,用力地应了声,“嗯!看来不假!” 游信得云仲一肯定,又谓敖显道,“去冬时节我还在跟你说,舅舅经洛阳看中了一位小姐,虽只见过一面,但我瞧那五官精致,饶有才气,还想回头为你聘了来,如今想来……” “嗬,”云仲插话,“游叔还会看相啊,这敢情好啊,那回头帮我把那小姐聘了来罢,世子不要、我要了!” 游信瞧一眼云仲,摆手直嫌弃,“去去去,没你小子的事儿。” 话毕,而再回头顾敖显,续道,“世子可知,舅舅说的那位小姐正是这姚宗家的黄妍小姐啊!” 敖显明白过来,笑着点头。 游信亦笑,又道,“既然世子与黄妍小姐这般有缘,不若就让舅舅保个媒,撮合撮合你二人如何? 以敖家清正之风,信义之道,忠贞之名,望族之贵,与姚家结此秦晋之好也算得门当户对。 只要世子点头,舅舅为你去求,姚阁老当肯答应的。” 云仲抢道,“好啊,这若能聘得黄妍小姐到我们敖家当那未来的主母,岂不是桩美事么?世子赶紧点头,要游叔这就帮你去向黄妍小姐求亲才好。” 敖显尚未表态,姚宗领着女儿黄妍就到了跟前来。 “你舅甥二人在此谈什么谈得这般投契呢?” 姚宗看眼敖显而问游信。 “是阁老来了,”游信揖手赔笑,正欲答话,转眼就瞧见了一身青衣男装,青纱绾发的黄妍,而不自控地就转了话头,“哟,这是打哪里来的俊公子啊?竟生得这等风流出众,气度不凡的,想阁老府上真可是卧虎藏龙啊!” 姚宗听了但笑。 黄妍则进前一步,学着男子行揖礼,大大方方地向着游信圈手而拜,“黄妍见过游叔叔。” 举止有板有眼,显已修得其中三味……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28姚黄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举止有板有眼,显已修得其中三味,然那几分女儿家的柔美,却是掩其千万也掩不完全。 敖显不觉看得痴了,对着黄妍,面上笑意彰显。 却见黄妍竟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俄而转开脸儿,目不斜视。 那清清冷冷的态度,直拒人于千里之外。 敖显冷不防受了这一下,当即觉着心头凉彻。想西湖初见就冒犯了人家,怕是黄妍从此只把他当成了轻薄无礼之人,再是亲和不起来了。 一旁的游信看看黄妍再看看敖显,凝起眉来若有所思。 忽听姚宗道,“我姚家天香阁里有株姚黄今春正逢大岁,可成千叶。你舅甥难得同行,此番来了,不若遂我父女二人登舟渡池一道往天香阁去走走罢。” 游信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姚宗不知何时已换了身便衣的装束,忙圈手敬道,“阁老盛情相邀,我等却之不恭!”说罢,便移目敖显。 敖显但对着姚宗赔笑颔首。 姚宗伸手一引,以礼相邀,“请。” 游信同礼而回,“阁老请!” ※ ******玄*歌*小*主****** ※ 洛阳之俗,大抵好花。 春时,城中无贵贱皆插花。 姚宗与游信等人出了姚府则步行前往姚府养花的池塘馆阁而去,一路上目之所及,尽皆看花入眼,美不胜收。 游信不由感叹,“都道‘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果是不同凡响。” 姚宗点头应承,“尝言‘洛阳牡丹天下无’,确该归功于洛阳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为牡丹的繁衍生息提供了优越的自然条件……” 姚宗与游信前头议牡丹,鹤翎跟在后头也不闲着,说着说着同云仲就论起高低来了,“牡丹出于丹州、延州,往东则有青州,南面的越州也出牡丹。而出洛阳之牡丹,如今乃为天下第一。 洛阳所谓的丹州花、延州红、青州红等,皆是那些地方培植的上品。可到了洛阳来,这些花才不过充得上众多牡丹中的一种,排列次序,不会超出三等以下的范围,哪一种也不能与洛阳牡丹分庭抗礼。 洛阳亦有黄芍药、绯桃、瑞莲、千叶李、红郁李之类,都不比其他地方所出的差。而洛阳人不甚看重,谓之果子花,或曰某花云云,至牡丹则不称其名而直谓之为花。 这意思便是说,天下真正的花就洛阳牡丹一种,它的名声无人不知,不借称说牡丹的名就知道说的是它。①” 说话间,好是一副自豪的模样儿,接着又补充道,“人谓牡丹花王,今姚黄真可为王。” 云仲闻之而奇道,“论我洛邑牡丹品种亦不在少数,却是未曾有见过姚黄,你倒是与我讲讲那姚黄生得什么模样,何以就称‘花王’了?” -------------------------- ①宋?欧阳修《洛阳牡丹记》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29惊马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云仲奇道,“我洛邑牡丹品种亦不在少数,却是从未曾有见过姚黄,你倒是与我讲讲那姚黄生得什么模样,何以就称‘花王’了?” 鹤翎解道,“姚黄者,千叶黄花,此花之出于今未十年,独出于我们姚氏家。姚氏始居白司马坡,其地属河阳。然花不传河阳传洛阳,亦不甚多,一岁不过数朵。花开之时,其色甚美,而高洁之性,敷菜之时,特异于众花,故洛人贵之,号为‘花王’①。 因有赋云,‘姚黄为花中之王,金阁显王者之尊,金丝冠王者之顶,黄袍加王者之身。’如何称不得‘花王’了?” “……” 一行人,一前一后皆有声响,惟并肩走在中间的黄妍和敖显两个默默无语。 一路上,敖显不动声色地以余光看着黄妍,黄妍则直眼前方,专心致志。 两个人各怀心事,各不能知。 方在此际,突地闻及耳后一阵蹄声铿锵,继而便是一记稍锐的女音灌耳而来,“闪开!” 街路上的行人忙避开让道。 姚宗等人皆不约而同地回头顾视。 遥见了几骑纷沓而至。 头前的一匹黑亮骏马最是惹眼,驭者乃一红衣女子,乌发飞扬,珊瑚鞭举,披风领处微如云卷状,衬着眉间山色,几分英气慑人。双腿一夹马腹,登时风也似地就打敖显等人跟前驰过。 黄妍认出马上女子,不由自主就踏进街路中去,“云红?” 随后一骑白衣紧接着绝尘而来,为黄妍忽而踏出的举动而惊了一惊,浓眉一拧,赶忙勒住马缰,却见收势显已不及。 敖显眸光一动,当即自横斜里闪身而出,径向着黄妍一把将其揽过,足下一点,踏着马头,直抱着黄妍旋身腾空而起。 因着动作幅度过大,黄妍发上的青巾一瞬间松落下来,便见了一头黑亮丰美的长发散了黄妍一身,铺了敖显一臂。 当场便听得旁有惊艳赞叹声起。 而与此同时,云仲跟着踏出,却是直奔白衣男子的坐骑而去的,身形一展,扎开步子,紧住马缰就轻易镇住了骏马进前的势态。 马声嘶鸣,前蹄高腾,有那么一刻不安分得险些就把背上的白衣男子掀翻下地来。 旁听一呼声惊道,“殿下!” “……” 敖显紧扣黄妍在怀,一双眸子深深地凝望住她,旋身落地时,一只大手就托在她后脑处,一派圈护模样。 而马上惊魂甫定的白衣男子瞧了云仲一瞧,着实为他方才一现的身手叫好,而看云仲转而就退回了敖显身侧,他跟着就将注意力再度移回了敖显身上。还一面伸了手,将欲前来看视的左右挥退在旁。 ―――――――――――――――― ①宋?欧阳修《洛阳牡丹记》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30鸿清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敖显与那白衣男子互视之时,都同见识了对方身上的清贵气质。 敖显便是不识眼前之人也能猜了八?九不离十;而那白衣男子亦是不知敖显来头,惟觉敖显紫袍锦袖,非富即贵,度其必出世胄高门。 两个人两相探究着对方眸如幽潭,皆因一时看不通透而陷入沉寂。 一旁的姚宗认出了那马上的白衣男子,当即进前揖礼而道,“殿下千岁。” 游信听姚宗敬其人作殿下,登时明白过来,想秦王鸿羽尚在自西疆回京的路上,而独其封地在洛阳,能得留守京都的可不就一个誉王鸿清了么? 誉王楚鸿清见是阁老在马前问安,忙翻身下马,朝着姚宗圈手而拜,毕恭毕敬着道:“姚阁老有礼。” 与此同时,黄妍好容易从敖显怀里挣脱而出,红着脸儿,半羞半恼着嗔他道,“放开我……” 敖显低头,凝目睇着退离他身边的黄妍,默然不语。 “小姐……”鹤翎走进黄妍,扯着她袖子低声。 黄妍转眼,这也才意识到似乎所有旁看之人的目光此刻都纠在她与敖显两人身上。 黄妍大羞,赶忙就踏进姚宗,把自己藏在爹爹身后。 看姚宗又转向誉王楚鸿清道,“方才小女不慎惊驾,还请殿下当面责罚。” 楚鸿清闻姚宗称其身后那娇滴滴的美人作“小女”,当即反应过来,不由自主就再移目黄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眼弯弯与姚宗道,“令媛便是云红妹妹口称国色天香、才冠群芳的姚黄妍姚小姐罢。果然端庄美丽,风华绝代!有爱女若此,阁老福气。” 姚宗神情淡淡,声线平平,“殿下谬赞,犬女无知,少不更事,何敢言才冠群芳。” 楚鸿清便笑,“道是虎父无犬女,阁老过谦了。” 话音方落,便有一侍从贴近他耳语了句,楚鸿清点头会意,当即拱手谓姚宗道,“鸿清尚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他日定当与云红妹妹一道往阁老府上登门拜访才是。 鸿清先行一步,阁老告辞。” 姚宗揖手,“恭送殿下!” 楚鸿清骑上马背,拨转马头而再看了黄妍一看,唇角勾着一抹笑意,一鞭马腹,疾驰而去。 目送着楚鸿清一行人马绝尘的背影,姚宗背着双手,微微蹙起了眉。 这一蹙眉,正好就叫游信给瞧见了,游信看在眼里,思量于心,却是不曾当场点破。 听姚宗似有还无地一声轻叹,把手一引,“我们也走罢。” 姚宗与游信头前而去,黄妍携鹤翎随即跟上,惟敖显伫足原地,忽然就走不动了。 “世子?” 云仲一奇,顺着敖显的视线,巡目瞧去,却见几步开外……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31王鼎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云仲一奇,顺着敖显的视线,巡目瞧去,却见几步开外有一富商打扮的青年男子正暗使了眼色与敖显遥相呼应。 云仲当即明了,脱口一句,“偃师王鼎?” 话罢,又惑道,“他怎么也到洛阳来了?” 敖显但笑,移目云仲,只问一句,“你真是不知他为何而来的?” 云仲直视着敖显的笑眼,仔细忖得一忖,忽而恍然有所颖悟,“莫不是当日西湖湖畔一句戏言,他就当了真了?” “如何又当真不得了?” 敖显转眼,“你可知王鼎有个弟弟名王越,王越此人‘诗才雄爽,文章豪放’,与那退居临安城的西湖书院山长吴简怀之子吴雨声齐名,并称‘江北二杰’。 上届科考,王越名甲黄金榜,职供翰林院,官至太子詹事。怕早已是羡煞了王鼎了。” 云仲道,“可他王鼎财冠一方,富可敌洛,还不是整日锦衣玉食,绫罗绸缎的,却偏生欢喜来趟这一摊的浑水,也真是有趣。” 敖显听了,淡笑摇头,“你怎知,状元及第,封妻荫子,衣锦还乡,光耀门楣,何等荣耀!王鼎怎能不慕?再加上其弟王越几句规劝,便是不痛下决心恐也是难事了。” 俄而敛眸,“论及‘趣意’与否,其实我等又何尝不是一样,同王鼎比,无异于五十步笑百步。明明也觉前景渺茫,却还固执地一再求索…… 想来,人生在世,大抵如此,你笑话别人,同时也在被人笑话。” 云仲听敖显忽而作这般意味深长地一叹,甚是少闻,不觉心上一动,踏进了辩道,“可是我们不一样,我们为忠为义,全无一己之私,而那王鼎所求,不过一时虚荣,妄想拥万世之名,哪里能比得世子高山景行!” 敖显摇头叹笑,却是再不多言,抬手一指前方,道是,“难得千里遇故交,你我且一同往那素心楼中陪着坐上一坐罢。” ※ ******玄*歌*小*主****** ※ 素心楼里,炉香袅袅,帘席疏影,隐约见得一袭白衣的云仲负手立在敖显身后。面上微有笑意。 座中的敖显则背挺若松柏,笑眼弯弯地看着对坐的王鼎。 王鼎,字子显,偃师城人,半生从商,富甲一方。因与敖显素来颇有些交情,今入洛阳而偶遇敖显,不觉几分激越,“敬轩,你说我二人便是在洛阳都能不期而遇,也实在是极有缘了。怎么的为这份缘分,我们也得干一杯。” 敖显颔首,无有怠慢地端起方桌之上满斟的酒,敬过王鼎,一饮而倾。 俄而,搁下酒器,询王鼎道,“临安一别,子显可别来无恙?” 王鼎朗声而笑,却作轻嘲……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32东床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王鼎朗声而笑,却作轻嘲道,“都道‘商人重利轻别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过如是啊。” 敖显嗅得话中隐有几分不满与失意,因道:“人海浮沉随波逐浪,各自风风雨雨寄盼。不求尽如人意,但问无愧我心罢。” 王鼎一声叹息,索性一句,“我是觉得自己活得憋屈!” 说着便斟酒一杯,兀自饮尽,再声道,“都说,‘坐商变行商,财源达三江’。我自承袭父业至今,确是赚了不少银子。 可我自问一句,我王鼎除了银子却什么都没有,就连临安府里的一个小小的差役都能给我白眼。我为自己如此卑微的地位自卑!敬轩,被人蔑视的滋味不好受啊,我王鼎受够了!” 敖显几分理解,但安之若素道,“你偃师城中不是有这样一句谚语么,道是‘一品官、二品贾’,传人皆以经商为荣,反而将入仕放在二等……” 不待敖显说完,王鼎嗤鼻而道,“‘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敖显点头会意,“看来,子显此番入京,为的乃是这平生之志了。” 话毕,又道,“若有什么地方我敖显能帮得上你忙的,但说无妨。” 王鼎一听,当即一派欢喜,“惯知敬轩你重义气,为人还爽快,若能得你从旁襄助,我王鼎岂不是如虎添翼!来,敬轩,我再敬你一杯,请!” 敖显回敬,“请!” 酒杯倾尽,王鼎看眼敖显忽而呵呵一笑,却是问道,“《四喜》有云,‘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敬轩跟那姚阁老家的黄妍小姐何时成连理啊?” 这般忽而发问,令敖显莫名,“子显,此话怎讲?” 王鼎道,“敬轩,你这就不厚道了吧,成家立室乃是人生何等的美事,君慎无遽然也就罢了,却竟连我也要瞒着的。” 敖显也不辩口,任王鼎自说自话,但笑着摇头。 王鼎却只当他默认,乃述道:“我至洛都已有些时日,初次登姚府拜访,却听说姚阁老去了临安。好容易盼得他自临安回来,又总无机会让我见上。 故而,近几日我都守在姚府门前,观察那姚阁老的动向,竟不想今日诘朝再去,就见了你同姚阁老一道走出姚府来,我当时那个欢喜啊,真就好比做了一笔大买卖还要高兴。” 转而,语调一变,“可我就纳闷了,你说你不在你家洛邑城里好好呆着,怎么也跑来拜访姚阁老了呢? 我想啊想,没想出个所以来,这跟到街上一瞅,乃见你软玉温香抱了满怀,才知你与那姚家的黄妍小姐原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偶。想必,敬轩你这东床快婿当得为时不远了罢。” 敖显知是……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33玉簪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敖显知是方才惊马,自己怀抱黄妍之时而叫王鼎给撞见了,面上微微现出红光,直是摇头淡笑。 王鼎为敖显这微妙的红脸而兴起,道是,“真要论究起来,我还是你跟黄妍小姐的‘红娘’呢。 去春游西湖,乃是因我与你索要那铁券一瞧,否则,你哪里能叫我自怀里搜出一把玉簪来的? 几番玩笑哄抢,那玉簪不慎落下水去,才有的你奋不顾身投进西湖水底,乃得了一桩好缘分。 那一回,可是羡煞了我等,每每想来我都还悔青了肠子呢。” 叹罢,笑而冥思道,“我想啊,要若那日换作是我跳进水去帮你拾捡那把玉簪,指不定今日能给姚阁老当东床快婿的就是我王鼎了。” 王鼎说着便不由自主地哈哈笑出声来。 一旁的云仲却道,“姻缘天定,也指不定王公入得水去时,黄妍小姐却不在游船之上呢。” 敖显闻之一笑,欲言还休,但把头直摇。 王鼎看了云仲一看,见其笑脸迎人,方言,“只能说,乃是你家世子比我还风流多情,否则,怎会怀中还藏把女人的玉簪的。” 说话间,把眼看定敖显。 敖显却敛了笑意,默不应声。 云仲则道,“多情并非滥情。便是一把玉簪,我家世子尚都视若珍宝,可知是何等重情重义!” 话头一转,几分叹惋道,“只可惜,我家世子当日抱了黄妍小姐上岸,那簪子却是再也没有寻见。” 王鼎诧然,乃诘敖显,“竟有这等事,那后来为何没听你说起呢?” 敖显淡淡一笑,敛去眸中失意,把手一摆,几分洒脱,“不过一支碧玉簪,丢了就丢了,不妨事,便就任它、永沉西湖湖底罢。” 云仲当即拧眉,“世子……?!” 下一句话尚未出口,就被敖显抬手止住了。 王鼎看眼云仲,更是不解那柄玉簪于敖显而言倒究是何等的意义。 兀自揣测一番,只度得其最可能是件什么定情信物罢,否则,敖显如何那般看重?这不仅时时带在身上,更还曾奋不顾身地投进西湖湖中去拾取,其爱重之若此啊。 王鼎心中虽这般作想,但看敖显无意再谈,倒也未有说破。 接下去的半晌时光,二人另扯了话题闲谈。 ※ ******玄*歌*小*主****** ※ 天香阁里,满庭花景,生嫩秀发,闻香逸逸。 锦绣堂前,姚宗邀游信于榻对坐,二人清茗把盏,浅品细酌。 一缕茗烟悠悠,沁人心脾;半粒珍珠凝露,散落入喉,几分舒畅缓适。 姚宗轻饮浅啜,闭目缓缓吐息,一记幽叹不觉逸喉而出……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34亲家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姚宗轻饮浅啜,闭目缓缓吐息。一记幽叹不觉逸喉而出。 游信移目姚宗,合上茶盖而赔笑着道,“如此香茗入口,阁老何故为叹呢?” 姚宗置下茶盏,把膝轻拊,道是,“元礼此叹,叹的乃是家国社稷啊。” 游信揖手,几分拜服,“阁老果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游信惭愧!” 话毕,又惑然而问道,“只是,游信不知,方今‘世平道治,民物阜康’,阁老还忧愁什么呢?” 姚宗转眼看定游信,眸中犹有深意,直看得游信有那么一刻径避开眼去。 气氛,微有尴尬。 继听姚宗道,“今时楚家天下,‘豢文臣帷幄无谋,豢武夫疆场不猛’,何言‘世平道治’了!” 游信未敢正面相答,但忖着如何小心应对。 然其话尚不曾出口,先闻姚宗道,“在我姚府后园里,你也见识过了,便是一国之储君也竟那般交待无礼,轻薄处世,岂非是尽皆因自幼娇宠而致。” 话落便叹,“豢于富贵,安于顺境,又焉能轻得麟趾!” 游信闻之,顾左右而言他,“游信不才,当今楚家天下之势尚未能知,但安于洛邑城中,为我主公辅佐少主耳。 论及天之骄子,游信亦不敢妄言,惟幸家中少主倒还算得‘志拟龙潜,德配麟趾’。” 听游信提起敖显,姚宗显是几分赞赏,点着头,幽幽也道,“敬轩这个孩子确是难得。还记西湖初见,‘黼黻之衣,素绣之裳,一衣而王采具焉。’” 游信称笑,“阁老过奖。” 姚宗略有所思,俄而作问游信,“敬轩今时几度年华了?” 游信坦答,“方好二九,较黄妍小姐虚长一岁。” 姚宗又问,“可婚配否?” 游信呵呵一笑,“尚无婚配。” 姚宗点头,径直言道,“既然敬轩尚无婚配,而我黄妍也还云英未嫁,且难得两个孩子几分投缘,我倒是生了个想法,” 游信点头,侧首笑吟吟地恭听着。 聆姚宗道,“不若你此番回去禀明你家主公敖翊,道我敖姚两家结为儿女亲家,你看如何?” 游信一听,分明受宠若惊,当即起身,圈手一揖,道句,“阁老三思!” 气场忽而僵住。 姚宗声线一平,但问,“怎么,难不成你敖家嫌弃我姚家?还是嫌弃我妍儿配不上你家世子?” “岂敢岂敢!”游信连忙摇头,对着姚宗一揖到底,解说道,“黄妍小姐乃是天之骄女,惊才绝艳,谁能娶得黄妍小姐为妻,岂止三生有幸! 然,游信所虑者,乃患当今天下已非轩辕一统,我们洛邑敖家早是随着轩辕一脉凋零而家道中落了,阁老如此安排,可不怕委屈了妍儿么?”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35噩耗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游信一句妍儿喊得千回百转,叫姚宗蓦觉心上一动,语声一黯,缓缓而道,“我妍儿生来虽是女儿身,元礼却自幼时便就教得她大是大非,大仁大义,女儿也当男儿养。 我姚元礼从不指望自己的女儿能一朝嫁入帝王家,为我姚氏一族添光添彩,惟有她的半生幸福才是我最最看重的。 我的女儿也绝不贪慕虚荣,攀龙附凤,让她嫁进你们敖家,近可解我燃眉之急,远可襄你主公寻回轩辕后裔,重振山河之志,这样一举两得岂不好么?” 游信闻及姚宗一句“寻回轩辕后裔,重振山河之志”不由大惊,面色一白,忙道,“阁老说笑了,我洛邑敖家曾仕轩辕不假,然今时过境迁,物换星移,且承蒙先帝宽仁才得侥幸免于灭族之灾,我等感恩戴德尚且不及,何敢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本只欲以诚相待,换得金石为开,奈何游信却这般不爽快。全无信然。 余下的,又何必再谈? 姚宗愠,锦袖一扬,待看不看,“好,你们洛邑敖家不敢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乃是我姚元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恕不远送,你且请回罢。” “阁老?”游信一愕,几分愧然,尚欲询姚宗何言燃眉之急,却一时再问不出口来。 两相不语的须臾,因敖显的到来而打破了这等难堪的静默。 “阁老,舅舅……” 敖显进门,本是满面笑意,但看了上座的姚宗和游信二人,见皆是一派凝重模样,当即噤声未语。 云仲也觉莫名,瞧一眼随在后头的王鼎,又再移目敖显,眉头微微一挑。 人皆未敢出声言语的时刻,姚府管家寿安忽而进告,道是,“老爷,洛邑敖家来人了。” 敖显闻说一奇,转向游信,游信却分明一副疑惑模样。 但见得姚宗侧首,淡淡一句,“让他进来罢。” “是。” 寿安退去,很快就将一名高大英武的男子引进门来,看浓眉星眼,天庭饱满,好是方轨儒雅。 然其背负一柄青釭剑,发丝微散,又几分萧飒。 云仲认出人来,当即出声喜道,“大哥!” 而那被云仲唤做大哥的男子,方一进门就急切着四下寻望,也不顾云仲有唤于他,见了敖显跪倒即拜,“世子!” 敖显大步进前,双手相搀,诧道,“童伯,你怎么来了?” 童伯却是不肯起身,抬起一双忽而涨红的眼,与敖显哽咽一声,“世子……” 敖显当即心上一沉,语调也跟着低了几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童伯哑声续道,“世子……,主公病已,请世子速速赶回洛邑!”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36留步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突然的噩耗,一如晴天霹雳。 震得敖显木然失语。 云仲亦惊得当即“啊”了一声。 游信眼圈倏红,低低喃了一句,“主公……?!” 一众人等六神无主之际,听童伯再声复道:“请世子节哀,速回洛邑见主公最后一面!” “……” 小丫头鹤翎方伸头在门口一探,恰见了神色惨然的敖显忽而急步走出门来。 骇得鹤翎忙缩回了脑袋,一路小跑着离开。 ※ ******玄*歌*小*主****** ※ “小姐!小姐……” 鹤翎人尚未进得房门来,远远地就冲着美人靠上的黄妍嚷嚷个不停。 黄妍偏头一瞧,见得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便道,“有话慢慢说,你着什么急。” 鹤翎扶在美人靠上,几分焦急着与黄妍道,“小姐小姐,不好了,那敖显世子马上就要回洛邑去了。” 黄妍一听,忙问,“不是才来不多时么,怎的这般匆忙地就要回洛邑去?” 鹤翎凝着眉儿,惨兮兮着道,“听说洛邑城主病矣,危在旦夕呢。只怕敖显世子这番该要回去吊丧了……” 话未说完全,鹤翎自己就先行掩了小嘴,眼巴巴地直瞅着自家小姐瞧。 果见黄妍娇嗔着看了她一眼,而忖及鹤翎说的“危在旦夕”,黄妍不觉心惊肉跳,一时,兀自噤声,默默思量。 “小姐……” 鹤翎再欲开言,却见黄妍竟不声不语地忽而提步走出门去,弄得鹤翎好是莫名,“诶,小姐?小姐,你去哪儿呀?” “……” 阆苑瑶台,夕照清晖,黄妍莲步匆匆,敛裙急去。 长廊绵绵,光影落落,敖显心绪沉重,大步而前。 身后紧紧跟随着游信、云仲、童伯和欲前往送行一程的王鼎。 “敬轩,”王鼎急进几步,与敖显并肩,“待我办完这里的事,必当即刻前往洛邑敖府登门拜访。” 敖显全然心思不在,只应声道,“子显不必顾我,但忙己事便好。” 王鼎瞧敖显已是归心似箭,心神不宁,一时也再说不出其他安慰的话来,但言,“那就请敬轩多多保重了。” 王鼎揖手相对,敖显则淡淡点头,匆忙脚步始终未曾停歇。 “世子,请留步!” 忽闻耳后有一记娇软的女音响起。 一众人等回头相顾。 正见黄妍自回廊蜿蜒的斜方快步走进。 敖显心上一动,当即伫足原地,静静候着黄妍。 游信、童伯和王鼎等人皆往两侧排开,让道与黄妍。 云仲则稍稍退后一旁,面上风轻云淡,却在待得黄妍临近了时,忽而不动声色地就往前伸出一只脚去。 元部元卷 曾湿西湖雨 037醋意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始料未及,毫无心理准备,被云仲一绊,一声轻呼溢出口来的同时,跟着一个踉跄就往前栽去。 敖显眸光倏动,身形一闪,迅速张开双臂就将黄妍牢牢锢入怀中。 黄妍扑进敖显怀里的同时,面颊方好就贴在他唇上,看得一旁各见反应。 被人抱了满怀,黄妍一时动弹不得,只以为敖显会马上放她起身,却不想人家世子不但在她颊上流连不去,甚至还顺势就似有还无地轻轻吻了她一吻。 黄妍大羞,一双小手贴在敖显胸口胡乱推却着,娇嗔道,“呃、放开我……” 敖显凝目,瞧黄妍面上几分恼色,委屈得势要哭将出来一般,遂默默依言放开她来。 黄妍觉身子一松,当即退开敖显几步之遥,直羞得小脸红红,不敢抬头瞅人。 在场的一众人等皆看着黄妍,虽是未有表情,但眸中却犹有深意,亦是默默候在一旁,不焦不躁。 敖显更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 黄妍再度抬起头来时,忽而向敖显伸出手去便道,“这个、还你。” 这般突兀令敖显莫名。 敖显移目黄妍小手里紧攥着的物件,见黄绢覆外,碧簪隐露,当即明白过来。 明白过来的同时,却又忍不住生了疑惑,是不解,自己遗失的碧玉簪如何会在黄妍这里的,难道不是已沉入西湖湖底了么? 想来,应是当日西湖湖畔,自己抱了黄妍上岸,弯身将她放在青石之上时,那好容易拾回来而未再遗落的玉簪子就从自己怀里掉进黄妍怀里了罢。 敖显忖罢,默默接过黄妍递与他的物件,然对着黄妍并不看他的双眸,心里不禁几分郁结。 嘴角微嚅,却到底是什么也说不出口来,终只得一句,“多谢姚小姐。” 黄妍小嘴一撅,莫名就恼意更甚,却作好言道,“世子无须称谢,黄妍不过完璧归赵,物归原主。但望世子日后好生收藏,可莫再辜负了玉簪的主人才好。” 一股脑儿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时,曾有那么一刻,黄妍自己都觉诧异,明明自己是想表达对敖显的轻薄不满的,可怎地听来却觉得方才话中隐约有那么几分醋意呢? 当即小脸一红,赶忙就要脱身而去,“黄妍就此别过,世子保重。” “小姐?” 鹤翎方追了来便就见了黄妍说要走了,懵懵懂懂地忙又追着黄妍而去,“小姐、等等我……” 敖显握着玉簪的手心一紧,目送着黄妍离去的背影,浓眉微微蹙起。欲语还休,“……” 游信移步,看黄妍离去的方向而谓敖显道,“人都走远了,世子别看了。” 话毕,又宽敖显之心道,“我等且先赶回洛邑要紧,余下的,舅舅日后会为世子安排的。” 敖显得游信这么一句许诺,心中登觉适意了不少,微微颔首着退行了几步后,翻然转身,大着步子径走出后庭。 游信、云仲、童伯等人当即提步跟上。 惟王鼎留滞,回目再看了黄妍一看,虽只长廊空影,犹觉芬芳几缕,俄而,追着敖显一道而去。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38赌气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幽幽心事,对景难排。 幔帘下,躺椅上,黄妍支肘而卧,一双美眸径凝着檐前盆盆牡丹失神,显是心思不在。 便一任清风拂面过,手中文书自翻飞。 “小姐?” 鹤翎沏了盏茶送来,黄妍也是不觉,鹤翎少见她这般失魂落魄便跟着加重了语调,再声唤道,“小姐!” 黄妍回神,看她一看,却不想开口言讲。 鹤翎便叹,“小姐,你近几日是怎么了,怎的常见你闷闷不乐,捧着书册发呆的?” 黄妍垂眸,淡淡摇头,缓声道,“也不知怎的,近些日子来,老是心神不宁,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鹤翎却道,“依鹤翎言啊,小姐约摸是因为那敖显世子走了,这才心神不宁,茶饭不思的。” 黄妍脸儿一红,扬眸直视鹤翎,娇嗔道,“鹤翎休得胡言。” 鹤翎一脸无辜,“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可没胡说呢。” “小姐你嘴上虽说的嫌弃那敖显世子举止轻薄,交待无礼,可心里想的却明明就跟说的不一样。” 黄妍脸红更甚,置下书册问鹤翎,“你倒是说说,如何不一样了?” 鹤翎便道,“鹤翎所见的无不是小姐待敖显世子清淡无话,不理不睬,可那日小姐却竟然因为听说敖显世子要走了而跟着着急起来,反应不同寻常。而鹤翎也曾记得小姐你似乎还会跟人家世子撒娇赌气,这难道还不是不一样么?” “……”黄妍郁结,待鹤翎话落而奇道,“我何曾跟他撒娇赌气了?” 鹤翎挑眉,学着姚宗当初的话,这般道,“那日堂上,敖显世子当众给小姐赔礼,小姐却不搭理人家,还是老爷开口说了,‘妍儿,人家世子给你赔礼了,你怎地这副模样儿?’小姐才肯叫人家免礼的。 小姐容人雅量,宰相肚里行得船,何曾待人如此过,那敖显世子可是头一遭呢。 小姐那不是小气,那分明就是撒娇赌气。否则,如何每每提及敖显世子时,小姐先就红了脸儿,才见得颇为气闷的?想上回暮春西湖故地重游,小姐怕也是把那临安府的徐灿徐公子错当成了紫袍锦绣的敖显世子才对人凝眸相顾的罢。” 被鹤翎这般一说,黄妍登时无话。 又闻鹤翎道,“依鹤翎看啊,小姐会爱生气,会那般一反常态地待见敖显世子,越说明小姐对他不同一般,只是羞于表现,欲盖弥彰了。鹤翎都知道的。” 黄妍再听鹤翎言,扪心自问,不知究竟,但细细忖去,确觉几分在理,可又在疑惑自己待敖显到底是否真是那般心意呢。 一时,她倒是闹不明白了。 黄妍兀自思量了一通,想着想着,不觉走神,鹤翎几时退离她身边的也是不知。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39相请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兀自思量了一通,想着想着,不觉走神,鹤翎几时退离她身边的也是不知。 不知甚时,直到鹤翎重携了一位访客而至,黄妍才反应过来。 这来人不是别个,正是那日街头策马,吆喝当道,红衣飘飘,珊瑚鞭举的郡主云红。 皇叔瑞王家的云红郡主虽是金枝玉叶,却生得男儿脾性,样样争强好胜,行事不拘小节,豪气爽朗,落落大方。 这甫绕过回廊,人尚未走进,见了黄妍便开了话匣,“妍儿,我许久未来,你都躲在家中做些什么呢?” 黄妍扬眸而去,正见了楚云红手握一根缨红落落的珊瑚鞭子向她走来,美目流转地对着她瞧。 “云红?” 黄妍自卧榻从容起身,笑颜浅浅,“云红郡主到了,鹤翎怎的不早来通禀的。未曾远迎真是失礼了。” 鹤翎听了,忙自楚云红身后探脑而出,辩道,“小姐,不是鹤翎不说呢,是云红郡主不叫鹤翎说的。” 楚云红看了鹤翎便笑,一摆手向黄妍道,“我都快把你们姚府当成自己家了,这来了可就当是回家了,还须客套那些做什么。” “话虽如此,可这礼数还是少不得的。”黄妍赔笑说罢,转向鹤翎交待道,“给郡主沏茶去。” “是,鹤翎这就去。” 鹤翎应声欲离,楚云红却忽而将她一把扯下,只道,“鹤翎回来。” 鹤翎惑然,“云红郡主怎么了?” “诶,没那个闲工夫,这茶今儿个就不喝了,你们府上的茶我喝的还少啊。” 楚云红话落,又牵起黄妍道,“妍儿,我今日可是专程来接你去我瑞王府小坐的。马车就停在门外,我们现在就去。” 黄妍诧然,“我们、现在就要去瑞王府?” 楚云红点头,说得笃定,“对,就是我们,就是现在!” 黄妍显是几分犹豫,“可是,可是我还未及禀告爹爹呢。” 楚云红却是摇头,“这个就再无须禀告阁老决断了,去我府上做客又不是头一遭了,阁老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啊,定然是点头许你的了。纵便先斩后奏,那又何妨,一切有我担着呢,你且但去就是。” 楚云红说着便要拉黄妍走,黄妍却是不依,“云红等等,且容我换身行头再去不迟。” 楚云红自然知道黄妍想要换什么行头的,每回黄妍去她府上无一不是女扮男装。 一把将欲退去的黄妍扯住,楚云红决然道,“别换了别换了,换了男装可就不伦不类了,就这样好,美极了,跟天仙似的,连我都对你垂涎三尺了。走走走……” “云红……” 黄妍娇声一唤,两下为难,下一句话尚未出口,便看楚红云转向鹤翎即道,“……”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40挨鞭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云红……” 黄妍娇声一唤,两下为难,下一句话尚未出口,便看楚红云转向鹤翎即道,“鹤翎这次就别跟着你家小姐去了,你且去回禀你家老爷,就说我云红郡主把你家小姐借走半日,日落时分定会再行将她给送回府来的,如有半点逾时失信,到时候就请阁老亲自来我瑞王府要人便是。” 忽而这般谨肃,叫鹤翎懵然,“云红郡主……?” 不待鹤翎言讲,楚云红拉着黄妍满面欢喜着道,“好了,都摆平了,我们走吧,妍儿……” “……?!”黄妍本意不愿,可被楚云红轻易一带便身不由己地跟着她去了。 长廊百转,当中有一红一黄两道纤影一前一后地走着,目不斜视,显是步履匆匆。 期间,隐约能闻见被拉着走的黄妍一路上嗫嚅微微,“云红,这样不妥了……” 楚云红却是头也不回地就断然而决,“妥妥妥、妥了,有本郡主在,还有何事不妥了?” 楚云红径低着眉眼,兀自言说,迎面走来一人也是不知,只觉眼角余光过处依稀有衣角轻扬。 “呃……” 忽闻黄妍一声轻呼,楚云红当即转头看去,方知甫衣角轻扬者正忙不迭地侧身避开,让道一旁。但因长廊狭窄,容不得三人并立,故而被自己扯着走的黄妍险些就跟那名男子撞了个满怀。 再细细打量走进她与黄妍的那名男子,却看其并非姚府家人,竟实乃面生得很,楚云红觉不满更甚,登时就蹙起了秀眉。 “姚小姐没事吧?”那男子眸光微动,不自控地就伸手托在黄妍肘下,颤颤地扶了她一把。 “拿开你的脏手!”杏眼圆瞪,楚云红一声厉喝,毫不怠慢地将红鞭一甩,手起鞭落,结结实实地就一鞭子鞭在了那名男子臂上,挺身而前,凛凛儆道,“岂有此理,这姚阁老的千金岂是你能随意染指的!” “嘶”地一声抽气,男子慌忙收回手来,一脸震惊地对着楚云红瞧,度那一鞭手劲堪烈,心下几分诧然,是不成想人家一介女流却原来是个练家子,这厢显然是未曾有何防备的。 黄妍抬眸瞅了一眼,当场就将那名男子认了出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敖显回洛邑之前带来姚府拜会她爹爹姚宗的王鼎。她听说,这王鼎乃偃师城人,经营盐商,富甲一方,人人都道偃师一只鼎,说的便就是他了。 或因王鼎曾是敖显所引荐而来,或因王鼎无端端地为她之故而挨了楚云红一鞭子,黄妍心中大感歉疚,摇着楚云红的胳膊唤了声,“云红……” 下一句话未及出口,便见楚云红以着鞭子直指王鼎叱道,“看什么看,再看,当心本郡主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王鼎一听对方自称是郡主,当即几分明朗,默默将头压低,彬彬施礼,“恕王鼎无状,郡主息怒。”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41折辱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王鼎一听对方自称是郡主,当即几分明朗,默默将头压低,彬彬施礼,“恕王鼎无状,郡主息怒。” “王鼎?” 楚云红有闻对方名姓忽而就来了兴致,“哪个王鼎?” 王鼎坦答,“回郡主,不才偃师王鼎。” “哦……” 楚云红移开步子,捏着鞭子对着王鼎上下前后稍作打量,点着头道,“本郡主还当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在姚阁老府上也放肆不羁,不规不矩的,闹了半天,却原来不过是‘偃师一只鼎’啊。” 捉狭一笑而再声续道,“嗬,本郡主对你偃师王鼎的名头倒是略有耳闻,只听说是富甲一方,别无所长。说白了,也就只空有几两破银子。 想你这只‘鼎’在偃师城里或许还算那么一回事儿,可到了我们洛阳来,那可就成不得什么气候了。 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最好是有点自知之明,省得自取其辱。 下回再让本郡主撞见你胆敢对黄妍小姐逾礼分毫,本郡主立马就砍下你一条胳膊来!” 王鼎蒙羞,但只颔首,“王鼎不敢。” 楚云红再是不屑一顾,“还不快滚。” 在黄妍面前受楚云红这等折辱,王鼎大感恚愤,却奈何地位低微,便连挺直腰身为自己说一句话也是不能,只得默默忍下,依言应声退去,“是,王鼎告退。” 楚云红骂退了王鼎,心中莫名感觉欢畅,说话时的语调都明显轻快了起来,拉着黄妍径道,“妍儿,我们走吧。” “……” 黄妍点头,而再回首目送王鼎黯然离去,觉心中几分愧疚,想人家来者是客却被这般对待,着实不该。 而若非自己因起,又如何会令王鼎无端端地受楚云红好一番奚落呢。 然云红所以弄得王鼎无地自容,却也全然是出于护她之心,对此种种,黄妍亦不知当说什么是好。 便只跟着楚云红默默地相随而去。 ※ ******玄*歌*小*主****** ※ “来,妍儿,快上来。” 姚府门外,楚云红牵引着黄妍踩上了一方朱漆脚凳,褰起车前挂着的黄绫,欠身送她入内,“当心点,仔细磕着头。” 黄妍悄然应声,乖乖地依言入坐。 楚云红随后跟进之前,扬目巡向马车队尾的位置,便见一骑白衣握缰驭马行动开来。 马上之人勾唇一笑,迎着楚云红上得前来,日光下见得俊眸熠熠,朗颜生辉的,正是誉王楚鸿清。 楚云红瞧见十一哥誉王楚鸿清露了面,展颜而笑,对着楚鸿清点点头,吩咐左右一声起驾,弯身便钻进了马车里。 ……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42弄玉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楚云红瞧见十一哥誉王楚鸿清露了面,展颜而笑,对着楚鸿清点点头,吩咐左右一声起驾,弯身便钻进了马车里。 ※ ******玄*歌*小*主****** ※ 嘭噔一声脆响乍起。 俄而,一声凄婉的哀嚎紧跟着就从一间窄阁里响了起来,“诶呀,我的小姑奶奶啊,您别砸了,小的这可是小本经营啊,哪里受得您这一砸啊!” 说着说着,跪在地上的人竟说得声泪俱下了,“呜、小的知错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该死啊……” 一只半人多高的黄玉觚平举过头,一双纤纤细手白嫩修长,夺人眼球,然底下的一记嗓音分明是婉转中夹集着几分恼意与霸道:“真岂有此理,惹得本小姐一大清早就兴致勃勃地跑来,却竟然是空欢喜一场!你该死,你死一千次一百次也难消本小姐心头之气。” 话落,嗙的一作响,那只黄玉觚便应声落了地。 “啊!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跪在地上的一个半老年华的儒巾男子,生得五短,此刻是满面恐慌,忙不迭地伸手向前却是什么也捞接不住,只眼睁睁地看着阁间的最后一件宝贝在自己面前陨落,人也跟着就绵软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 然方亲自动手开砸的小姐却是一派精神,越砸越来劲儿,展眼一望室内被自己摔了个七零八落的场子,见再是无物可砸,这才显出些许满意的神色来,拍了拍掌心,好生得意着收手,“今日本小姐姑且放你一马,下回要再叫本小姐撞上你,你就预备着带着一家老小离乡背井罢。” 一声轻“哼”,一抹红裙摇摆,跟着就款款出了窄阁。 那儒巾男子目送着霸道小姐出门,直是颔首连连,微张了嘴,却是哑巴吃黄连,心中苦不堪言。 阁外门侧边,候时已久的一名伶俐女子,往门内把眼一瞧,随即迎上那方出得窄阁来的红裙女子,颤着声诧道,“小姐,你一个人、这么快就收拾完了啊!” 那小姐看一眼自己的丫鬟,移目向前,叉臂而道,“檀心,你当你家小姐是谁,这洛阳城里还有什么是我魏牡丹一只手摆不平的。” 小丫头檀心连连点头,却是道,“小姐,檀心晓得的,檀心只是觉得小姐什么都亲力亲为的,怕小姐会累坏了的。” 魏牡丹伸手拍拍檀心的肩,会心一笑,而咬着牙道,“檀心,你家小姐我其实也不想不顾身份地亲自出手的,可本小姐最恨别人骗我,谁叫这店家犯了小姐我的大忌,拿那仿古之器来糊弄本小姐,他自作聪明,却不知本小姐我对弄玉之道那也是一枝独秀呢。” 檀心又点了点头,却是不解模样……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43仿古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檀心又点了点头,却是不解模样,“小姐,您说来这里找的什么马……玉的?” “什么马玉啊?”魏牡丹纠正道,“是玛钠斯玉。” “哦,对对对,是叫玛钠斯玉。” 檀心颔首连连,又是作问,“可小姐您先前也说过了,那什么玛钠斯玉本是出自西域,乃朝廷贡品之贵,这民间的玉市又怎会有的呢?” 魏牡丹道,“玛钠斯玉出自西域不假,可因着中原与西域商旅往来日渐频繁,虽只朝廷贡品里有,但也不乏有漏网之鱼的可能吧,这般忖来,所以你小姐我被那店家一说才轻易生了欢喜之心的。” 说着,又道,“这玛钠斯玉又被称为碧玉,是软玉里的一个品种,质地细腻如墨绿色凝脂,很少有瑕疵,乃是玉雕工艺品的上乘之选。 爹爹曾让我看过一眼。 便是一眼我就惊艳非常,铭记不忘了,可那店家却竟拿仿古之器来糊弄本小姐,传扬出去,本小姐的面子要往哪儿搁啊。” 檀心见着小姐说话间显是气闷非常,忙以手当扇给小姐不住地扇着,一面还不忘相询道,“小姐,什么是仿古之器啊?这仿古之器跟玛钠斯玉有什么关系呀?怎么会被用来糊弄小姐您的呢?” “小丫头又不知道了吧。” 魏牡丹看檀心一眼,解说道,“当今世上,这仿古玉器大致有两类,一是仿古青铜鼎彝器,造型与器物接近,不人为做旧,追求典雅之美,宫廷仿古玉属此类。 一是假古玉,以假乱真,‘伪乱古制’,谋取高利,民间玉市仿古玉则多属此类。 那店家就是拿的假古玉来诓骗本小姐的。” 檀心听得此解方而恍然有所颖悟,“哦,原来这仿古之器还有这许多讲究的啊。 小姐学识渊博,慧眼金睛,真不愧是女中翘楚!” 魏牡丹听了丫鬟好一番恭维,虽觉受用,倒也不甚得意,挑眉一笑,先前而道,“好了,檀心,我们走吧,回去了。” “嗯,好的,小姐。” ※ ******玄*歌*小*主****** ※ 魏牡丹出了玉市窄阁,搭乘自家府中马车一路惆怅着回府。 马车中,纤手托腮,美目失神。惟眉心一点美人痣,衬着含黛远山,显几分妖娆。 突地,车身莫名一震,当即就把心思游转的魏牡丹给惊回了神。 “怎么回事?” 魏牡丹尚未询声,檀心先已掀了帘幔一角,探头出去问道,“怎么忽然就停下来了?” 驾车的家仆便回道,“回禀小姐,前方有一队车马驶进,排场甚大,我等过不得去了。” 檀心诧然,扬眸远眺着喃喃,“可知那是谁家的马车……?”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44冤家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檀心诧然,扬眸远眺着喃喃,“可知那是谁家的马车啊,居然这好大排场?” 说话间,前头的马车已然渐趋临近。 魏府遣至打听的家仆回禀来报,道是,“报小姐,前头驶进的乃是瑞王府的马车,听说云红郡主就在那马车里。” “云红郡主?” 檀心把唇一抿,忖得自家小姐先前与那郡主楚云红曾有些纠葛,忽而跺脚而道,“唉,怎么又碰上了这个冤家!” 檀心话落回头,魏牡丹正从马车内钻出身来。 一双秋眸流转,魏牡丹扫一眼周遭仪仗威武,俄而凝目注视着正中甫驻的马车车前挂着的黄绫,睥睨而笑,悠悠也道,“本小姐还当这来的是哪路神仙呢,不成想冤家路窄,来的却竟然是皇叔瑞王家的云红郡主!” 檀心嗅得自家小姐话中隐有几分衅意,不由出声而道,“小姐……” 下一句话未及说出,转眼便见了对面马车车前黄绫高撩,楚云红手捏红缨珊瑚鞭就出得马车来。 见了魏牡丹并不友好地看着自己,楚云红揶揄一笑,作势拱手而道,“哟,还当是哪个狗胆包天的敢挡本郡主的驾呢,却原来是魏相家的千金啊。 魏牡丹魏大小姐,久违、久违了!” 魏牡丹也不甘落下风,看着楚云红回礼而道,“都说‘螃蟹走路嫌路窄’,本小姐方才也在纳闷那只会横着走,最爱拦路挡道的到底是哪只呢,现在见了也才恍悟过来,在这洛阳城里,除了你云红郡主还能有谁呢。嗬,真是失敬、失敬啊!” “你说什么?” 魏牡丹此话一出,楚云红登时见恼,踏进一步而道,“岂有此理,居然胆敢骂本郡主是螃蟹!” 楚云红说话间眉宇凛冽煞人,身形微动。 后头跟着出得马车来的黄妍赶忙一把将她拉住,“云红郡主……” 楚云红回头看黄妍一看,见黄妍余话不说,只向着她摇了摇头。 楚云红自然领会得来黄妍对她摇头是所谓的何等心意,一时倒是没再动作。 黄妍出现的顷刻,对面马车上的丫鬟檀心凝着黄妍,不觉失声轻叹,“哇,那是谁家的小姐啊,怎生得跟天仙下凡似的!我是个女子尚且都忍不住看得目不转睛了。”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魏牡丹听了这等溢美之辞,瞥了檀心一眼而移目注视着黄妍,唇角一荡,压下几分妒意而话中有话地道,“洛阳城里堪称貌倾天下,才冠群芳的惟有姚宗的爱女了。 而眼前的美人不止容貌端庄,卓然超群,还生得饶有教养,想必是姚阁老家的黄妍小姐无疑了。 闻名不如见面,看黄妍这等风采气度,竟果然不是一般的皇亲国戚能比的。”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45教训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闻名不如见面,看黄妍小姐这等风采气度,竟果然不是一般的‘皇亲国戚’能比的。” 魏牡丹说时,有意无意地瞥了楚云红一瞥。 在魏牡丹的心里,确是不曾将楚云红这个皇亲国戚放在眼里的,莫说楚云红只不过一介小小的郡主之尊,纵便是当朝公主只怕也得给她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相家的千金几分薄面,如何还这般处处作难,与她过不去的。 楚云红更是看不得魏牡丹入眼的,见得魏牡丹,先不管其德行若何,而只一忖及魏相,楚云红便会气鼓鼓地作想,想她楚家的锦绣河山凭什么要任一个魏相大权在握,占去过半,害得她爹爹堂堂皇叔瑞王却在朝中竟无甚发话的权力,好歹她家也算是皇亲国戚啊。 楚云红本就气不过魏相魏仁溥没把她爹爹这个皇亲国戚放在眼里,今再听得魏牡丹话中刻意强调的“皇亲国戚”四字,立时美眸铮霞,“魏牡丹,看来本郡主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是不知道本郡主的厉害了。” 黄妍有闻此话,不觉心下一紧,再见楚云红手中珊瑚鞭举,忙把住她腕处,凝着眉摇头而劝,“郡主息怒……” “妍儿你别管了,这是本郡主跟她魏牡丹之间的恩怨,魏仁溥没功夫调教她,那就让本郡主代魏相好好教训教训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话落,楚云红再是不顾黄妍阻拦,一把就推开了黄妍。 魏牡丹也不甘退让分毫,扬声招呼楚云红道,“废话少说,有本事就放马过来!” 楚云红当即足尖轻点,凌空而起,纵身飞掠向魏牡丹。 魏牡丹秀眉一拧,也不怠慢地提身而起,飞身迎向楚云红。 那厢眼瞅着就要开始一番激战,而这边马车上的黄妍方为楚云红大力一推,未及防备,往后一退,险些就向后栽下马车去,“呃……” 忽而,一只男人的大手没来由地迅速横了过来,揽住黄妍的纤腰,一把将马车上的人儿斜斜地圈进怀里去了。 黄裙飘散,轻纱委地,有如飞凤耀目夺人。 这一跌,令赶上前来英雄救美的誉王楚鸿清不觉竟看得痴了。 黄妍惊魂甫定,睁眼来瞧,方见一袭白衣翩翩的楚鸿清眉梢映笑地看着她,开了口,春风醉人,“黄姚小姐没事吧。” 那贴近的距离,隐察温热气息缕缕。 黄妍大羞,登觉面皮灼热,忙要起身,可动了动,却轻易起不得来,只低下螓首,清清回道,“多谢誉王殿下。” 楚鸿清佳人在抱,又见得怀里人儿好是一副娇羞模样儿,但只笑着痴痴相看。 黄妍等了一等,不见人家誉王放开她来,薄唇一抿,再声提点,“多谢誉王殿下……”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46水厄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等了一等,不见人家誉王放开她来,脸红更甚。 薄唇一抿,再声提点,“多谢誉王殿下。” 楚鸿清再听黄妍这般一说,方才反应过来,赶忙放下黄妍,扶了她立直身子,一双眼睛却始终不曾离开黄妍身上,“黄妍小姐没事就好,云红妹妹不识轻重,方才险些就误伤与小姐,她本生得这般脾性,还望小姐毋怪。” 黄妍抬眸直视楚鸿清,俄而又垂下眼帘,“殿下错怪郡主了,方才是黄妍自己未站稳当才不小心失足的。” 楚鸿清闻黄妍此话,忖她这等“颠倒黑白”,那言辞之间却处处顾护的皆是他人而非自己,如此心怀,竟果然非同一般,胸腔内不禁蓦地燃起一股慕爱怜惜之情,对着黄妍,笑容明朗,欢喜默默。 黄妍垂首之际,依然能够清楚察觉头顶上有一道目光牢牢地凝望住自己,涩然转眼,美眸巡向半空中上下飞舞的楚云红和魏牡丹两道身影,见你来我往之中掌风呼啸,柔骨纤腰,身手俱好。 却叫黄妍莫名紧张顿生,忙转向楚鸿清便道,“誉王殿下,我们还是快去看看云红郡主和魏小姐吧。” 楚鸿清点头道一声“好”俄而引着黄妍快步走进楚云红和魏牡丹。 那边魏府马车旁的小丫头檀心也正凝着眉儿冲魏牡丹喊着,“别打了,小姐快别打了……” 拼力而喊却是无济于事。 “云红?”黄妍轻声嗫嚅,见得围观之人愈来愈多,急得不知所措,只眼巴巴地移目身旁一身白衣的誉王楚鸿清。 可人家誉王殿下却摆明了一派云淡风轻模样,双手抱在胸前,好不容易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说了几句,“云红,点到为止,别伤了人家牡丹小姐。” “啪”地一声,一道响亮的击掌声落,楚云红和魏牡丹一个对打,翩然落地,各自往后分退两旁。 方听了楚鸿清的话,魏牡丹便不高兴了,“誉王殿下宽心,本小姐岂是那么容易就败阵的,尘埃未定,最后谁伤了谁还说不准呢。” 楚云红扯着珊瑚鞭子,侧身而前道,“本郡主一身好本领,难道还拿不下你一个小小的魏牡丹么。 嗬,你别忘了本郡主名叫云红,这名字与你可是含义深刻,寓意远大呢。” 说着,便解释道自己的名字如何寓意远大,“本郡主高兴的时候那是红云漫天,要是招恼了本郡主,说不得几时就乌云密布,大雨倾盆,你眉心有痣,主水险灾厄,识相的还是给本郡主滚远点的好。” 居然以她眉心之痣来刻毒与她,是可忍孰不可忍。 魏牡丹登时色变,忍了忍,却不动气,但蔑笑着道,“本小姐还真没见识过像云红郡主你这样的……”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47道歉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魏牡丹登时色变,忍了忍,却不动气,但蔑笑着道,“本小姐还真是没见识过像云红郡主你这样的皇亲国戚,本生得山鸡之质,却偏生当了凤凰,如此阴差阳错,不伦不类,真是可笑之极。也实在有辱皇庭。 浪子回头金不换,浪女回头大家看,本小姐劝云红郡主你还是早些勘破五欲红尘清心修道去吧,练得‘净性明心’的禅功,绝了那刻毒至极的乌鸦嘴,也好给自己积点阴德。” “骂本郡主乌鸦嘴?”楚云红杏目圆瞪,“看本郡主先撕烂你的嘴!” 眼见着楚云红身形动时,魏牡丹还不忘讽笑,“那本小姐就看看云红郡主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魏牡丹话落,楚云红已然临近,玉手纤纤,甩鞭乱挥,对着魏牡丹鞭子落雨般猛抽。 魏牡丹两袖空空,不得还手,无力招架,只能闪躲。 眼瞅着楚云红明显占了上风,而自家小姐立马就要吃亏了,这可急坏了小丫头檀心,“小姐……” 魏牡丹没法儿顾及檀心反应,但往后闪退,靠上车辕,退无可退之际,魏牡丹余光过处,抬脚一勾,带起旁立的家仆手中握着的短棍就向楚云红踢去。 楚云红反应过来,忙滞而不前,纤腰一折,仰面往后翻身而避。 却忽有一人自半空而落,横脚一扫,轻易就将那飞向楚云红的短棍撩了开去。 水线鎏金,蓝袍湛明,一双黑履著地,陡见得身形修长英挺。 望着这半路杀出之人的背影,魏牡丹有片刻的怔忪。 楚云红却不然,倒不曾多看来人一眼,唇角一勾,美眸眯起。 “郡主……”黄妍提步而前,正欲走进楚云红,却不虞楚云红又再度挥了长鞭,鞭向魏牡丹。 黄妍反应不来,险受了池鱼之殃,但看蓝袍男子凤目一转,一把将黄妍拢至身前护好,腾出的另一只手则迅速把住楚云红皓腕,移目楚云红沉声而道,“不得胡闹,还不快向魏小姐道歉。” 楚云红听了就不答应了,看着那蓝袍男子,不可思议着道,“四哥,这回可是她先骂我的,我凭什么要跟她道歉啊。” 黄妍一听楚云红喊那蓝袍男子作四哥,当即明白过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秦王楚鸿羽。 黄妍当即默默垂首,退开秦王楚鸿羽。 楚鸿羽移目看她,见她并不看自己,才又转向楚云红。 楚云红满是委屈地指誉王楚鸿清道,“四哥若是不信,就问十一哥好了。” 楚鸿清正看黄妍,听楚云红一说,旋即转眼,却道,“云红妹妹,这事不关十一哥的事啊,十一哥我的责任是替你照看黄妍小姐的,你自己惹了祸自己担着呗。” 楚云红无言,“十一哥你……”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48俗粉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楚鸿清不肯帮着佐证,楚云红恼得无言,“十一哥你……” 瞧楚云红盯着他看,楚鸿清摊了摊手,不再发话。 楚鸿羽也方松开楚云红,走进魏牡丹,拱手缓声道,“魏小姐受惊了。” 魏牡丹看眼深目皓齿,威仪沉稳的楚鸿羽,并不买账,“秦王殿下多虑了,本小姐不惊不怕,好的很。” 说着,又满是不耐烦道,“本小姐现在要走了,烦请秦王殿下行个方便,给本小姐让个道罢。” 楚鸿羽未有怠慢,当即点了点头,退开一旁,伸手一引道,“魏小姐请。” 魏牡丹瞥了眼气鼓鼓瞪着她的楚云红,故意扬着嗓子招呼,“檀心,我们打道回府。” 这可把楚云红给气坏了,往前踏步而出,却为四哥楚鸿羽一个眼色而固步自封。 满是不甘不愿。 黄妍好意走上前安抚,“云红郡主……” 楚云红才见得面色缓和了些,轻轻摇了摇头,唇牵薄笑。 ※ ******玄*歌*小*主****** ※ 清雅贵气的誉王府,楼阁高耸,水榭绵延。 绿悠悠的池沼里,不时能见得几尾肥鲤款摆游动。滞留许久,又倏然移位。 几盆牡丹争艳,红白斗色,嗅着花香清淡,余味悠长。 秦王楚鸿羽和誉王楚鸿清头前走着,两兄弟间无甚多话。 楚鸿清开了口,也是对跟在身后的楚云红说的,“云红妹妹性子躁,脾气大,真该当跟黄妍小姐多学学才是。” 楚云红看眼身边的黄妍,几分折服道,“妍儿是窈窕淑女,绝色美女,还是倾世才女,又乖巧,又懂事,还知得顾全大局,我莽撞任性惯了的,哪里能跟她学得来啊。” 黄妍本就为楚云红诓她来誉王府私下跟秦王誉王见面而感到不安,不意听到楚云红在人前这般夸赞于她,粉面一红,转眼便道,“云红郡主过奖了。” 楚鸿清颔首而笑,“姚阁老家的千金自然不同凡响,瞧,能得我们云红妹妹这般极力嘉赞的,除了黄妍小姐你,哪里又还有第二人了。单此一点,想来,黄妍小姐的修养与才情也是非比寻常了。” 黄妍抬眸,看眼楚鸿清又移目楚云红,“黄妍蒲柳之姿,幸承红云郡主抬爱才得如此夸赞。黄妍、黄妍不过庸脂俗粉罢了……” 一旁的楚鸿羽听了这话就有意见了,“若惊为天人的还要说自己是庸脂俗粉,那庸脂俗粉岂不是太多了。” 黄妍因着楚鸿羽这句不冷不热的话而抬眼看他,想他方始终不曾正眼看自己,而说完那仅有的一句话就提步走开了。 望着楚鸿羽高大孤傲的背影,黄妍觉得他给人的感觉那般清远。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49初遇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楚云红哧哧一笑,抱上黄妍的胳膊,探着脑袋瞧,“妍儿,你听见了没,我四哥夸你了。” 黄妍转眼看她,不由几分尴尬。 听楚云红续道,“我四哥他性子清淡冷薄,向来对女人都少言寡语,甚至从来不多看一眼的。 我四哥眼界高,以至于至今仍枕边尤虚,连正室都没个着落。” 黄妍听则,淡淡垂眸。 楚云红睇她眸色而不得,径自又言,“妍儿,明人不说暗话,你我情同姐妹,我就实话跟你说了罢。我今日带你来誉王府为的就是想让你跟我四哥见见面的,你见过人了就好考虑一下给我当四嫂啊。” 黄妍当场红脸,粉面含羞,半恼半嗔着道了句:“云红……” 楚云红知是黄妍害了臊,对着亭内已然落座的秦王楚鸿羽扬眉一笑,拉着黄妍大步向亭内去,“来,妍儿过来,” 觉相跟着的黄妍三步挪不动一寸,楚云红又招呼道,“来来来,过来嘛。过来坐,妍儿……” ※ ******玄*歌*小*主****** ※ 魏府门前,马车堪堪停稳当,魏牡丹踏着脚凳就踩下地来。 檀心一路瞧着小姐气闷满满的神色,担心有甚,赶紧随后跟上,“小姐,小姐……” 魏府府门内也早已步出一名花白短须的男子来,目善眉慈,躬身相迎,“小姐回来了,” 魏牡丹气鼓鼓地不作声,径头前越过老管家魏忠。 魏忠便随在后头跟着,关切着问,“小姐没事吧。” 檀心道,“管家别问了,碰见了楚云红那个刁蛮郡主,没事也有事了。” 魏忠眉头一皱,诧道,“又遇见了云红郡主了?那云红郡主武艺在小姐之上,身边还常有誉王殿下作伴,没难为小姐吧?” 魏忠不问还好,这一问,前头的魏牡丹突地就止住了步子。 檀心因小姐这一止步而吓了一跳,本欲搭魏忠之话,这厢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魏牡丹转身看向魏忠,方欲一本正经地说些什么,忽听府门外一阵聒噪抢耳。 魏牡丹惑然移目,目之所及处,确见素衣墨发一书生扮相的男子被魏府守卫挡在长阶之下,抬眼朝里一望,登见得眉清而目秀,纯粹而干净。 因着这一眼,魏牡丹莫名心弦一颤,尚未反应过来,不觉已然就把自己心底的话给问了出口,“那人是谁?” 管家魏忠向外眺罢,转向魏牡丹道,“看这风尘仆仆,行囊未解的,想来不过就是欲金榜题名的一众书生士子之一,到相府来拜见老爷的罢。就在方才,来了个偃师的呢。” 魏牡丹听了,若有所思着道,“选贤与能,爹爹事必躬亲,这固然是忠君爱国的表现,无可厚非。”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50恻隐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魏牡丹听了,若有所思着道,“选贤举能,爹爹每每事必躬亲,这固然是忠君爱国的表现,无可厚非。 然,人非圣贤,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况此等‘荐而能考’之制,谁敢说到底不是世袭为官,官官相护? 那些苦读圣贤之书的贫寒子弟,往往因为得不到举荐而不得参加科考,终其一生的努力,却也彀不得一丝一毫的机会,纵空有一腔热忱也是枉然。” 说着,便叹,“知得百姓疾苦,明得黎庶困厄的方才更能够体恤民情,知道该要为民请命,而他们这些人若是没有出人头地,求官进爵的机会,如何一展雄才一施抱负,又如何能给我云楚朝廷注入新鲜的血脉,又何谈什么江山代有才人出!” 终于把压抑在心头,一直不敢言口的话一股脑儿给说了出来,魏牡丹登觉心头畅快得很。 “……”魏忠一愕,一时反应不来。 檀心对此高论,殊为惊异,却道,“小姐,这如何选举贤能的那可是男人的事,还都是国家大事,轮不到我们女人胡乱评点的,小姐这话可不能再说,仔细传到相爷耳中去了。” 魏牡丹美目一转,问,“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可以议论国家大事了?本小姐今日不仅要议论,还想干涉到底呢。” “干涉到底?”檀心不解,“小姐,……是什么意思?” 魏牡丹秋眸一扬,将那被拦挡在外的书生一指,朗声吩咐道,“放他进来。” 左右往里一瞧,见是小姐发了话,短暂的迟疑之后,忙退下一旁,“是,小姐。” 魏牡丹又把指头一弯,向着自己勾了勾,睇着那书生道,“你、过来。” 书生会意,却只扶了扶肩上的包袱,怯而未敢轻进。 檀心瞧人那一副憨样,几分可爱,忍不住出声道,“喂,呆子,我家小姐叫你过来呢。” 阶下书生听了里面小姐丫鬟再再相唤,这方移步走了过去。 素衫星眸,朴实无垢,正是来自临安城的刘病休。 魏牡丹看人走进,莫名心生恻隐,柔声而问,“你叫什么名字?” 刘病休双手一圈,弯身作揖,礼貌彬彬,“不才临安刘病休,学字幼舆。” “刘病休?”檀心一听刘病休报出名来,忍不住扑哧就笑出了声,见病休抬眼看她,方觉自己失礼,遂忙掩口不语。 魏牡丹颔首轻笑,“病休?幼舆?好名字!” 刘病休听人小姐有夸于他,弯身再揖,“谢小姐夸赞。” 魏牡丹瞧他寡言少语,不同寻常登门求见者叫她心生烦厌,不由怜甚,“你来相府拜见相爷可备有名帖么?” 刘病休保持着低头的姿态,颔首回道,“有备而来。”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51相邀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刘病休保持着低头的姿态,回道,“有备而来。” 魏牡丹笑着点头,“那可有人向相爷举荐于你?” 刘病休道,“姚元礼姚阁老曾有荐于我。” 魏牡丹听刘病休报出姚宗的名号来,这便不笑了,折服明显,“果然是有备而来。” 刘病休惜字如金,不爱多言,不事谄媚,不喜奉承,这初识的映象,无一不让魏牡丹心生好感,饶是欣赏。 这对着刘病休,话也跟着一反常态的多了起来,“刘公子既知得无人举荐断然轻易见不得相爷,那也当知得,便是有人举荐了也要看相爷给不给人面子了。 今日相府门前巧遇,那也算是你我有缘,不若本小姐就亲自领你进去罢。” 刘病休有闻,自忖于心,默默躬身,“多谢小姐。” 管家魏忠尚不在状况之内,听小姐说要亲自领人入府,这就郁闷了,“小、小姐,我等还未及禀告老爷,这么就放了人进去,要是老爷怪罪下来……” 魏牡丹纤手一摆,径提步而前,目不斜视着道,“老爷若要是怪罪下来,那你就说是本小姐给他举荐的人才好了,本小姐给他找的人,他看一眼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拿你们问罪的,放一百个心好了。” 魏忠听了,摇头便叹,“唉,我的小姑奶奶……” 刘病休滞步踌躇,略有所思。 魏忠目光一转,招手便道,“愣着干嘛,还不快跟小姐一道进府去。” 刘病休“哦”了一声,抬脚追了上去。 ※ ******玄*歌*小*主****** ※ 魏堂。 双龙戏珠案,黼黻倚花插。 年逾半白,发须花白,一身便衣也是华贵的魏仁溥神色平淡,稍带慵懒地高坐在上,此刻正微垂着首,凝神注目着案几之上摆放的两只匣子。 堂下,虎背挺直,熊腰玉带一人独坐,双目牢牢锁定座上的魏相,屏息不敢出声的,赫然便是偃师王鼎。 堂中一时一片寂闷。便恐连一枚绣花针落地的声音亦能轻易捕捉。 “爹。”突听一呼声爽利。 魏仁溥和王鼎二人同时巡向门口,正见红裙款摆的魏牡丹领着书生刘病休就进了堂中来。 一声爹,让座上的王鼎赶忙就立起身来,对着魏牡丹抱拳一揖,“魏小姐。” 魏牡丹心情大好,抬手便招呼,“免礼了。” 魏仁溥见了宝贝女儿自然心中欢喜,然转眼一瞥魏牡丹身旁的刘病休,颜色便厉了几分,责问女儿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冒冒失失地就闯进堂来了,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爹,”魏牡丹上前旁若无人地抱住魏仁溥的臂膀,撒着娇道,“……”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52荐举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爹,”魏牡丹上前旁若无人地抱住魏仁溥的臂膀,撒着娇道,“您不知道,女儿我这趟出门去可是大有收获呢。” “噢,大有收获?”魏仁溥方来了兴致,面上堆笑,转头便问,“那你到说来听听,爹也想看看爹的宝贝女儿今日出门到底都收获了些什么,怎见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这般欢喜的。” “爹,”魏牡丹莞尔一笑,指着堂下立着的刘病休道,“女儿这趟出门去,打外头给您物色了个人才回来。” 魏仁溥和王鼎这便转眼对刘病休凝目视之。 刘病休见了上座的魏相把眼看定他,反应过来,忙大步上前,撩袍跪地行礼,“学生刘病休拜见相爷。” 然,魏仁溥对着刘病休只淡淡扫了一眼,拍着女儿的手背道,“你这丫头没事就爱跟爹爹胡闹,在外面野了一天回来了,还是早些回屋歇息去,可别累坏了爹的掌上明珠才是。” 魏牡丹见爹爹对自己举荐的人才竟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觉挫败,撅着小嘴道,“爹,女儿为您举荐的人,您怎么也要看看人家多少斤两啊。 女儿是爹一手调教出来的,那眼光自是独到的,爹好歹给点面子吧,女儿断不会给您举荐个蠢才来的。” 魏仁溥呵呵便笑,“这么说,爹的宝贝女儿是有十分把握,认定了堂下为你所举荐的必是个才华横溢之人了?” 魏牡丹未敢贸然肯定,移目地下的刘病休,想他一身素衫,寒酸清减,既出自贫民下层必当满腹经纶,才气不凡,否则,何能轻易得阁老姚宗举荐的。 这般忖来,魏牡丹对着爹爹魏仁溥,很是笃定地点头道,“是的,爹,女儿有十分的把握认定那刘病休是个难得的人才。” 魏仁溥得女儿这等认真态度,竟是少有见之,几分领悟地点点头,“既然爹的宝贝女儿这般看重一个出身寒门,名不见经传的的穷书生,那爹也真得看看他到底值不值得爹爹器重,配不配得起你堂堂魏相千金的垂青了。” 魏仁溥捻了捻花白胡须,睨眼仍旧跪在地下的刘病休,沉声问,“你叫刘病休?” 好难听的名字啊,病休病休,又病又休,多叫人嫌弃。 刘病休听着自己的名字从魏相口中念出来,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硬着头皮道,“是,学生刘病休,字幼舆。” 魏仁溥不动声色,但招呼刘病休上前,指着几案上置着的两只装帧精美的木匣子,与刘病休道,“你且上前来瞧瞧,这都是些什么物件,约摸可值几钱。” 刘病休依言上前瞅了一眼,立马圈手道:“回相爷,此案上的两只木匣不仅工艺精湛,且质地考究,其材表光滑致密,香气醇正……”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53还珠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刘病休依言上前瞅了一眼,立马圈手道:“回相爷,此案上的两只木匣不仅工艺精湛,且质地考究,其材表光滑致密,香气醇正,乃是檀香木中之极品老山檀香木所打造。当是名贵非常的。” 魏仁溥本意令刘病休鉴赏一番匣内的物件,以看他几分学识修养的,不想他竟弃匣中美玉不见,而独说木匣子,无异买椟还珠,贻笑大方。 有眼不识金镶玉。如此浅薄,便是孔孟之道,圣人之说学富五车,也难讨他半点欢心。 魏牡丹早是被匣中美玉所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察觉四际沉闷下来时,方才反应过来刘病休所言,看眼爹爹阴下的脸,魏牡丹忙与病休提点道,“你别光说这檀香木匣啊,里面的东西呢?难道还不比木匣子好?” 刘病休点点头,揖手再言,“回小姐,木匣尚且如此贵重,匣中之物自然更甚一筹,不同凡响。” 这说了等于没说。 魏牡丹急了,“那你就道出它们更甚一筹的所在,说说它们如何不同凡响啊。” “是。” 刘病休续道,“因西域交通日渐通达,商旅往来频繁,当中五大名玉之一的和阗玉和玛钠斯玉被广泛采用,蓝田玉和独山玉亦然。玉材颜色有白青黄翠等之分别,受‘德玉’文化影响,当世崇尚白色,因而白玉和青玉最受欢迎。” 把手一指,刘病休细细解说着,“此案上两只匣子里装着的分别是玉炉与玉瓮。 白玉九如香炉者,和阗羊脂玉也,出自西域,因色似羊脂,故名。质地细腻,‘白如凝脂’,刚中见柔。此乃白玉子玉中最好的品种,稀有罕见,极其名贵。 玉瓮者,渎山大玉海,系用一整块黑质白章的独山玉石精雕细琢而成。该器形体巨大,气度不凡,且雕工极精,利用玉色的黑白变化来勾勒波浪的起伏、表现动物的眉目花斑,可谓匠心独运、技艺高超。 这渎山大玉海乃为传世酒器,若传言不假,当年的轩辕帝便曾以此酒器豪饮,叱咤庆功宴上。 相爷得此酒器,意义非同一般,不仅是相爷之福,更是社稷之福,天佑云楚,‘螽斯麟趾之庆,当必有期’。” 刘病休话落,魏牡丹明显诧得瞠目结舌。 王鼎更是钦佩不已,对刘病休刮目相看。 魏仁溥听了刘病休这一番旁征博引,侃侃而谈,简直出乎他的意料。 登时,高山流水遇知音,相见恨晚之情骤然而生。对着刘病休拊掌,朗声而赞,“说得好,好一个‘螽斯麟趾之庆,当必有期’。 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看我云楚这螽斯之贺,麟趾之美者就在眼前啊。” 刘病休庆幸自己终于闯过一关……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54失陪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刘病休庆幸自己终于闯过一关,而面上却未动喜色,揖手礼道,“相爷谬赞,学生惭愧。” 魏仁溥笑而颔首,转向女儿道,“爹的宝贝女儿果然是慧眼识英才,比爹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给爹爹物色了这么个弄玉英才回来,要爹爹赏你什么是好啊。” 魏牡丹难得见爹爹似今日这等开怀大笑,心中也跟着欢喜,看一眼刘病休,笑颜艳比花娇,重新抱着魏仁溥的臂膀道,“爹爹这赏女儿是一定要讨的,不过到底要什么女儿还没想出来呢。不过,既然爹爹说了有赏,那必然金玉不移,等日后女儿想到了再跟爹爹讨赏也不迟是吧。” 魏仁溥得意更甚,拍着女儿的手背,宠溺地摇头叹笑,“真是越来越拿你这丫头没办法,想是平日都叫爹爹给宠坏咯。” 魏牡丹娇笑着往魏仁溥怀里贴去,托长了音唤,“爹……” ※ ******玄*歌*小*主****** ※ 碧沼漂萍,聚了还散。琉璃杯盏,酒尽复斟。 当天际最后一抹霞光融入落日余晖,紫燕还巢,飞蝶敛翅,黄妍粉面桃花,纤手扶额,酒微醺。 旁坐着的楚云红捋袖伸臂,兴致勃勃地再往黄妍杯中添酒。 黄妍推却着道,“云红郡主,黄妍不能再陪郡主喝酒了,再喝……再喝黄妍就要醉了。” 楚云红乐呵呵地道,“醉了好啊,妍儿你若是醉了,那便正好与我一道在这誉王府中下榻好了,今夜我们就都不回去了。我四哥也在这里暂住着,大家凑在一起很热闹的。你说好不好呀?” 黄妍闻之,顿时花容失色,当即就玉立起身。 甫一站定,却微见摇晃,“不,不可以,如此千万使不得。时候不早了,黄妍当要回去了,否则,否则爹爹不知道该如何着急了。” 黄妍说着便转向座上的秦王楚鸿羽和誉王楚鸿清,微微福身道,“黄妍失陪了,二位殿下见谅。” 楚鸿羽点头回句,“黄妍小姐请便。” 楚鸿清则热络道,“黄妍小姐,我送你回府吧。” 黄妍摇头相谢,“不麻烦誉王殿下了,黄妍自己回去便好。” 见黄妍提步在即,执意要走,楚云红怫然作色,“妍儿,你再坐一会儿嘛,现在中途退席可是叫人扫兴呢。” 楚云红面露不悦,黄妍又觉为难起来,“云红,我……” 下一句话尚未说得完全,一阵醉意猛然袭来,黄妍登觉浑身绵软,站也站不得稳当。 渐趋模糊的意识中,黄妍隐约感觉有只有力的大手轻轻扣在了她单薄的肩上,耳根处有个声音沉稳而威严,“红云不得胡搅蛮缠。” 那人话落,便听楚云红声色委屈非常地道,“四哥……”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55放行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那人话落,便听楚云红声色委屈非常地道,“四哥,我哪里又胡搅蛮缠了,我这不是想把妍儿留下来,好多陪陪你嘛。” 楚鸿羽未语之前,楚鸿清先道,“行了行了,黄妍小姐不胜酒力还勉为其难地陪你抿了那许多酒,已经很是难得了,你就光顾着想留她下来,也不看看人家现在可是难受着呢。” “啊,”楚云红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出黄妍有所不适,当即扯住黄妍的纤手,探着脑袋问,“妍儿,你不舒服么,你哪里不舒服呀?要不要进屋去躺躺,我立马给你找个大夫来瞧瞧。” 黄妍绵软摇头,扶着额,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身不由己地软在大手扣在她肩上的秦王楚鸿羽怀里,任他圈揽。 楚鸿羽低头看眼怀里面染桃红的人儿,一股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却惜字如金,淡淡一句,“黄妍小姐,本王送小姐回府去。” 楚鸿羽话落,抬手将黄妍打横抱起,黄妍为他手臂一带,身子一倾,就斜斜地倚在了他肩头。 楚鸿羽提步欲往外走,楚云红忽而伸臂拦挡,“四哥,妍儿不可以就这样回去的。” 楚鸿羽不明所以,“为什么?” 楚云红难为道,“那姚阁老素来教严,要是叫他知道我背着他,悄悄地诓了他的掌上明珠出来吃酒,他定然要找我爹爹告状去的,再跟我爹爹说上一大堆礼仪规矩的大道理,那我到时候回得家去岂不就少不得得好一顿教训了啊!” 原来,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的云红郡主,这一会儿却是怕起了姚宗了。 看着楚云红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楚鸿清抱着臂膀好笑,“云红妹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照你方才那么说,黄妍小姐非走不可,否则,你若是扣下黄妍小姐不放行,而叫姚元礼姚阁老知道是你害得他的掌上明珠彻夜不归的话,那可是比单单吃酒更来得严重多了,说不定姚阁老就要亲自登门来教训你了。” 楚云红听了,砸了砸嘴,横着的手臂一下就软了下来。 楚鸿羽再提步要走,楚云红忽然又突兀地伸直了臂膀,昂首挺胸道,“四哥,等等!” 楚鸿羽惑然转眼,“又怎么了?” 楚云红道:“放行可以,那就让妍儿先喝过醒酒汤再回去不迟。” 楚鸿清将言,却从一旁走上来一个家仆,贴着他耳际嘀咕了句什么。 楚鸿清当即敛容未语。 楚鸿羽看在眼里,眼光淡淡扫过楚云红而移目看定楚鸿清。 果见楚鸿清一派肃然道,“四哥,太子来了。” 楚鸿羽拢眉静默。 楚云红则诧问道,“什么什么,太子来了? 太子怎么来了,谁请他来的?他来这里做什么?”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56分忧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太子怎么来了,谁请他来的?他来这里做什么?” 楚云红一连问了好几句,看看楚鸿清,又再看看楚鸿羽,却竟无一人理会于她。 楚云红不觉纳闷非常,转头再看,却见太子楚鸿舒已然就到了眼前来。 楚鸿清垂首见礼,“太子殿下。” 楚云红也跟着呐呐出声,“见过太子。” “哟,真是捡日不如撞日啊,怎的你们今日齐聚誉王府都不知会本宫一声的,本宫也好来凑个热闹啊。”楚鸿舒说着,轻撩锦袍前摆,笑意酽酽地步上石阶,却是把眼看定秦王楚鸿羽的。 楚鸿羽美人在怀,与楚鸿舒行不得礼,只淡淡道句,“太子金安。” 楚鸿舒恍若未闻,移目凝住楚鸿羽怀里醉酒的黄妍,唇角的笑意渐渐凝固。 随在楚鸿舒身后的幕宾雷缙出声道,“咦,这不是姚元礼姚阁老家的黄妍小姐么?怎的也跟秦王殿下在一起啊?看这样子,敢情关系还非同一般嘛。” 话作这般说,可那神情却显然是明知故问的。 暗藏几分揶揄意味。 楚鸿清忙解释道,“黄妍小姐乃是云红妹妹带来的,我与四哥也才是惊鸿一瞥,初见花颜。” 楚云红瞧楚鸿清给自己暗使眼色,反应过来而忙帮腔道,“就是的,妍儿是我请来的。 我与妍儿一贯交好,请她喝酒如何还使不得了?” 后面一句不加还好,这一加,无异画蛇添足,此地无银了。 雷缙摇头便笑。 楚鸿舒却是笑不出来了,勾起一边的唇角,看着楚鸿羽,眸光堪利。 楚云红看看楚鸿羽又再看向楚鸿舒,作问道,“太子你怎么来了?” 楚鸿舒看定楚鸿羽,笑得僵硬,“知道四哥每回回京都定然会在誉王府小住,本宫此行乃是专程来看四哥的。 想四哥独守西僵何其辛苦,父皇无暇,我这云楚堂堂的储君自然要为父皇分忧解劳,代父皇来慰问慰问四哥了。” 楚云红就恼楚鸿舒每每对着四哥楚鸿羽这般居高临下的态度说话,今再闻,实在忍不住欲出言驳斥两句。 甫欲踏出,尚不及言讲,却被楚鸿清给扯了住。 楚鸿舒瞥眼楚云红,为她那般的反应,不悦暗生。 再移目楚鸿羽,确听楚鸿羽道,“多谢太子殿下,殿下心怀天下,厚德仁爱,实乃我云楚之福,君上若此,本王真替云楚的百姓感到欣慰。” 楚鸿舒听在耳中,却呕在心间,不知为何,竟怎么听怎么觉得不顺耳。 寻不得半点真心意。 楚鸿羽言罢,看眼怀里的黄妍,转开话头道,“时候不早,还是让本王先送黄妍小姐回府去罢,否则姚元礼姚阁老非得急坏了不可了。”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57故人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楚鸿羽言罢,看眼怀里的黄妍,转开话头道,“时候不早了,还是让本王先送黄妍小姐回府去罢,否则,姚元礼姚阁老恐是非得急坏了不可了。” 说话间,楚鸿羽的目光在楚鸿舒身后的雷缙身上落了落。 雷缙触及楚鸿羽的目光时,则是有意低头避开。 楚鸿羽未做计较,只移开眼,抱着黄妍抬脚大步走出誉王府去。 ※ ******玄*歌*小*主****** ※ 打誉王府中出来,楚鸿舒形容愤愤,一甩衣摆,钻进四抬大轿中,厉声便喝,“起轿回宫。” 左右不敢怠慢,咸皆诺诺应声,起肩抬腿便走。 落在后头的雷缙,有那么一刻彳亍不前,凝望着楚鸿舒所乘的轿子离去的影像,心中不由几分慨叹。 却又难以宣之于口。 掩下眉间几分怅惘,雷缙再欲提步追上去,突猛觉肩头一重,登时,双腿便似注了铅,再是挪不开半步。 雷缙警钟大鸣,不敢轻举妄动,屏住吐息等着身后之人开诚布公。 候不多时,一个粗犷而又似曾相识的声音果便自雷缙身后响起:“雷先生,故人有请,盛情难却,你这就与我走一趟罢。” 雷缙欲动,奈何手无缚鸡之力,根本反抗不得,只身不由己地随着身后的人步步后退,直到隐身暗处,淡出路人的视线之外…… ※ ******玄*歌*小*主****** ※ 逼仄小屋,无甚家私。 壁画之后,别有石室。 雷缙双眼被一块黑布遮住,便一如盲人一般,被押着举步维艰地走在一行人当中。 前路兜兜转转,有石壁冰凉。转角之突兀,几次都令雷缙错觉得自己险险欲撞至壁上。 再被推搡着走了不远,铠甲与刀鞘相互摩擦时别有的梭梭声渐歇,终得峰回路转,雷缙蓦感前路开朗,柳暗花明。 随行的脚步声住时,半晌的静默之中,清听那道粗沉的声音陡然响起,“殿下,人带到了。” 粗犷之声落下的时候,蒙在雷缙双眼之上的黑布也随之被人解落下来。 睁开眼,又闭了闭,待双目渐渐适应了密室内的光线后,雷缙掀眸,看着眼前正中铺就虎皮的红木宽椅前,一个高大的背影徐徐转过身来。 水线鎏金,蓝袍湛明,眉眼俊毅,一派威仪的,正是秦王楚鸿羽。 见了所谓“故人”的庐山真面目,雷缙半点不惊不异,对着上方的楚鸿羽,语声凉凉,“不知秦王殿下召见雷某,所谓哪般呐?” 楚鸿羽未作正面回答,不顾此,但言他,“去春一别,雷先生可别来无恙?” 雷缙拭去双袖微尘……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58相谋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雷缙拭去双袖微尘,淡淡回话,“不劳殿下挂心,有道是‘爵高者忧深,禄厚者责重’,雷某布衣三尺,清风两袖,孑然一身,无责亦无忧,承蒙太子厚爱,这清心寡欲的,小日子倒也过得自在。” “‘清心寡欲’?” 楚鸿羽步下一阶,背着双手走进雷缙,含笑问道,“既然‘清心寡欲’,那方在誉王府前,本王看先生却分明是一派‘欲留色枯槁,欲归心彳亍’的模样,这又是所谓哪般呢?” 似被人勘破了几分心思,雷缙蓦然失语。 楚鸿羽度其反应,尤觉胜券在握,开门见山道:“所谓‘济利当济天下利,求名应求万世名’。大丈夫坐言起行,本王自当励精图治,所以相邀先生你共谋大计,盖众擎易举,独力难支。本王是十分倾慕先生才学的,还请先生莫再推辞。” 雷缙抱拳一侧,清淡启口,“殿下错爱,雷某受宠若惊。可奈何,道不同不相为谋,请恕雷缙难以从命。” “嗬,这个好说,”那记粗犷的声音再度响起,兴味非常地调侃道,“雷先生你只管受宠便是,有何惊惧的本将军就一并给担待了。 这上了同一条船,想不为谋,只怕也难了,又何愁不是同道中人啊!” 雷缙移目那说话之人,见其乃身披盔甲,虎背熊腰一员猛将,雷缙认得分明,眼前这人正是当朝大将军屠金麒不假。 闻屠金麒言,雷缙愈见得面色阴沉,缓声道:“《魏书》云:‘量己者,令终而义全;昧利者,身陷而名灭’。道义与名利孰轻孰重,一眼便明,雷缙不才,恕难苟全,即便是错上了贼船也只恐是同‘船’异梦。” 楚鸿羽点点头,是认可雷缙之话了,“自古,义感君子,利动小人。先生高山景行,有才有德,本王果然是没有错看于你。” 雷缙但听,默不作声。 又闻楚鸿羽道,“本王又何尝想背负千古骂名而遗臭万年?只是父皇所传位的人选实在难以担此托国之负,本王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父皇把云楚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交到一个不问民生疾苦,只好吃喝玩乐的太子鸿舒手里。 国赖长君,鸿舒他根本还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宁叫我负楚家人,莫叫我楚家负了天下人。本王宁肯为后世唾弃,也要换得我云楚江山大德平和,安宁永享。” “‘子弄父兵,其罪当笞’。” 雷缙一叹,语重心长道,“家天下自古而之,世袭有定,不可随意更改,一旦篡位无异于往自己身上泼了脏水,名利攻心,手足相残,便是‘大德平和,永享安宁’,亦是难逃史笔诛伐。望殿下当三思时且三思,莫要莫入歧途,后悔不及。” 楚鸿羽闻说,一时缄默。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59心意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楚鸿羽闻说,一时缄默。 屠金麒见况,踏出而道,“太子尚未登基,何来的篡位一说? 且况,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欲成就得千秋功业,自然就顾不得那么许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畏首畏尾如何能成得大事!” 雷缙睨一眼大将军屠金麒,几分蔑笑,沉声而道,“道是,‘尽忠益时者虽仇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 昔,云楚造肇,安王阴谋在先,史侯策反在后,此二人,‘弃天属而弗顾,背时君而孤立’,终是惨遭灭门,罪连九族,一世英名,烬为乌有。 明者鉴未形,智者不再计。殷鉴不远,殿下自重。” 楚鸿羽却道,“先生只道本王所短,却不问人心背向。 安王史侯者,趁家国之乱图一己之私,此等奸佞贪婪之辈又焉得与本王相提并论。 本王有才有德,样样强过太子鸿舒,只奈何母妃福薄,入主中宫无门,本王亦跟着受累。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本王虽失了先手,争不得帝宠,做不得储君,可本王绝不听天由命,以本王之才德自然辜负不得云楚,先生且不妨把宝在本王身上押一押,本王保证绝不拖累先生重蹈覆辙,先生你看如何?” 雷缙不答,但转头面壁。 那一副誓死不从的凛然模样,叫屠金麒忍不住出声发话道,“雷先生这又是何必,水至清则无鱼,太刚则折,至察无徒。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雷缙冷声一笑,衷心而道,“太子鸿舒的确算得不明主,日后也定做不成一代圣君。但无论如何,雷缙遇太子在先,蒙其恩宠在前,此等知遇之恩,雷缙尚无能够报答,雷缙自绝不离他而去。 而要雷缙恩将仇报那也是万万不能,雷缙心意已决,莫可动摇,殿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屠金麒托刀在手,真恨不能够好好唬喝雷缙一番。 然其未有能够动作之前,楚鸿羽已然出声止住,“屠将军,送雷先生走罢。” 雷缙闻言,明显一愕。 屠金麒更是险些反应不来,“殿下,我们就这么轻易放他走了?殿下就不怕……” 余话未说得完全,又听楚鸿羽道,“本王信得过先生。” 楚鸿羽说这话的时候,一双凤眸牢牢凝望住雷缙,似欲看进他心里去。 雷缙默然不语,但微微低头,避开眼去。 ※ ******玄*歌*小*主****** ※ 东宫。夜。华灯初上。 垂幔下,太子楚鸿舒独坐在案前,狼毫墨上,绘美人倩影。 雷缙回得东宫来,进殿就见了……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60相思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雷缙回得东宫来,进殿就见了楚鸿舒眉锁清愁,烦恼幽幽。 雷缙圈手,躬身礼拜,“殿下。” 楚鸿舒头也不抬,只懒懒地搁下笔,对着图上佳人美目盼兮,痴迷着道,“雷缙,本宫害了相思病了。你快些想个法子给本宫治治。” 雷缙但笑,“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当须系铃人。雷缙虽非妙手神医,无回春之技,治这等相思之疾却自信游刃有余。” 听雷缙说得这等成竹在胸,楚鸿舒欣喜非常,立马在座上倾身而前,双手扶着云纹翘头书案追问道,“你当真有办法?” 雷缙点头,噙笑道,“要治殿下的相思病,何其简单,只须烦请皇上开恩,给殿下一个女人便是,那殿下的相思病不就不药而愈了么?” 什么意思?叫他父皇随便给他一个女人就能把他给轻易打发了去? 看这出的什么馊主意! 楚鸿舒斜了雷缙一眼,往后软进黄金椅里,孩子似的撒娇,一声一声地强调着,“雷缙,本宫要的是姚黄妍,本宫只要姚黄妍!” 雷缙点点头,跟着就笑出声来,“殿下少安毋躁,其实,殿下的心思雷缙早已明了。 姚府后园,初遇黄妍小姐殿下就有想要一亲芳泽的冲动;东宫寝殿,殿下闻听黄妍小姐去了誉王府更连小寝都省了就急忙出宫追了过去,殿下对黄妍小姐的心意,雷缙又如何还能看不明白的。殿下是当真对黄妍小姐上心了。” 楚鸿舒听了就郁闷了,“你既然明白,那你还调侃本宫作甚!” 雷缙揖手赔笑,“殿下息怒,雷缙将功折罪就是了。” 楚鸿舒一听,登时就又来了精气神,勾勾手指,招过雷缙而凑至其跟前,低声道,“有什么好法子快些与本宫说来,只要能让本宫摆平那姚元礼,抱得美人归,本宫必有重赏。” 楚鸿舒说着,还冲雷缙挑了挑眉,“秋波”暗送。 雷缙便附耳相顾道,“皇上对殿下惯来是宠爱尤嘉的,其实殿下只须请皇上出面与姚阁老求亲便是,皇上亲自为殿下去聘,还怕姚阁老不肯割爱么?” 楚鸿舒当即拊膝叫好,“对啊,就是嘛,找父皇出面为本宫去聘那不就万事大吉了么,本宫怎么就没想到呢?” 听楚鸿舒自说自话,甚为投入,雷缙但笑着摇头。 “不好!” 竟不虞,楚鸿舒忽而就又惊起了道,“上回遂父皇去往皇陵拜祭母后之时,本宫曾夸下海口要洗心革面好好读书,父皇一高兴,回来就给本宫搜罗了一摞一摞关于‘为君之要’的箴言警句要本宫熟记于心的。” 这越说,眉头就锁得越发的紧了,好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本宫,本宫至今还没背下来呢……”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61不背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楚鸿舒这越说,眉头就跟着锁得越发的紧了,好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本宫,本宫至今还没背下来呢……” “哦,”雷缙方而有所明白似的颔首,“不怪上回徐公公奉旨来请,殿下却想方设法推三阻四的,原来竟是为的这个啊。” 楚鸿舒连声作叹,双手一叠,立起身,来回往复地走着,“唉,这可如何是好?本宫若是现在去求父皇,父皇必然要考问本宫,可本宫又答不上来,那父皇势必要龙颜大怒的。” 雷缙点点头,无奈说道:“殿下啊,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唯今之计,就是殿下赶紧将皇上亲自整理出来的那些箴言警句快些背了下来也就是了。” “对,本宫要快些背下来,要快些背……”楚鸿舒试着坐回书案之前,依雷缙之言,努力平稳心绪捧起文书翻阅。 雷缙见之,便退下一旁惟恐打搅于他,只喜道是太子鸿舒终于难得安分下来了。 然,雷缙尚且不及思忖完毕,就听啪的一声闷响,巡声而望,方看是太子楚鸿舒竟然恼而扣书于案。 雷缙诧然,“殿下?这是……?” 楚鸿舒拧眉眯眼,恨得牙痒,“不行,本宫背不下去。” 音色一恸,动容道,“本宫现在看什么都会情不自禁的就不知不觉想起姚黄妍,而再一想起今日誉王府里见她醉酒被四哥鸿羽抱在怀里,本宫、本宫就浑身不痛快,本宫很不痛快!” 说完,便问:“雷缙,怎么办?!” 雷缙这就没了法子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雷缙尚未寻出甚么章法之前,楚鸿舒猛然立起,径大义凛然着自语道,“算了,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本宫明儿一早就去给父皇请安去。” 拿起案上文书瞅了瞅,又赶忙扔回书案去,咬咬牙道,“这个不会背就不背了,为了她姚黄妍,本宫豁出去了!” 雷缙砸了砸嘴,登时语塞,“……” 这主子都说要豁出去了,那叫当属下的可还说什么是好? ※ ******玄*歌*小*主****** ※ 美榭高墉,严壮于外。槐宫棘宇,显丽于中。 御书房内,檀香萦绕,螭龙环抱。威仪华贵,一派大气。 流线隽秀的山形笔架上,一支鎏金镶玉天子笔徐然落下,俄而,便见得一只略显枯瘦却白净非常的大手缓缓移至龙案上铺陈着的卷轴画卷卷侧。 那画卷此时平摊着展开,其上墨迹未干,寸寸淡香,显是御笔新呈时。 龙袍加身,佩玉明华,几缕白须垂于胸前,祥和慈蔼之中,不失君临天下的威严霸气。 灵帝,云楚的今上。 捧着自己的画作细细品鉴,捻须薄叹,又清浅一笑。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62莲石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捧着自己的画作细细品鉴,灵帝捻须薄叹,俄而又清浅一笑。 侍旁的总管内监徐毅,凝住灵帝,捕捉着他面上瞬息而变的细微神情,而跟着心中潮起潮落。 事帝多年,便是从灵帝举手投足间的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里,他亦能轻易辨出个中情味,从来未有错过分毫。 今看皇上分明几分隐而不宣,敛而不彰的欣喜脉脉,徐毅为其终寄忧丝浮游于天外而不禁随之心境平和,眉梢蕴笑。 殿外,一名负责传讯的青年内监低低地压着脑袋,臂倚拂尘轻快地走进殿来,踮脚附耳与徐毅传话。 徐毅个儿高,微倾身侧耳,闻罢掀眸,挥退传话的青年内监,而步进灵帝。 微作躬身,言语轻细,“皇上,太子给皇上请安来了。” 灵帝听闻乃是太子鸿舒求见,双眸一亮,启口便道,“太子终于肯来见朕了?” “好啊,难得连日里安分读书,闭门不见,看来朕的太子这回是当真打算要让朕刮目相看了。 徐毅,快些宣太子进殿。” 龙颜大悦,徐毅亦跟着欢喜,“是,皇上。” “宣太子觐见。” 一声通传罢,太子楚鸿舒随即应声进得殿内来。 黄金冠加顶,素锦袍披身,衣冠光韪,愈显神采飞扬,饶有精气。 “儿臣给父皇请安,愿父皇龙体康泰,福寿永享。” 见了自己最最心爱的儿子,灵帝自然心中高兴,但那份欢喜却不溢于言表。 “太子来了,近日闭门苦读,可有进境否?” 楚鸿舒登时窘然,“回、回父皇,儿臣……” 却不待楚鸿舒把话言明,灵帝先声招呼道,“太子来得正好,朕方新就一画,太子过来瞧瞧,看看朕的画工比太子如何?” 这是就不打算继续考问他了? 楚鸿舒稍怔了片刻,未敢贸然放下心来,只依言上前道,“是,父皇,儿臣遵旨。” 移目龙案上铺陈着的一卷簇新《莲石画》,闻墨香逸鼻,觉芬芳清雅,楚鸿舒明显眼前一亮,忍不住就出声赞道:“画笔传神,栩栩如生。好画好画啊!” 灵帝便问:“好在何处?” 楚鸿舒眉宇之间几分得意,侃侃而谈道,“父皇此画画湖中山石与荷花相依而立,‘石寓耿介,荷寓高洁’。荷花亭亭玉立,仅以线条勾勒花瓣,衬托以浓墨晕染的荷叶,更显出冰清玉洁、出淤泥而不染的风姿。” 灵帝颔首,几分满意,又道,“那太子再看看这边款题诗如何?” 楚鸿舒凝目题诗,清清吟哦,“无情有恨何人见,月白风清欲坠时。” 楚鸿舒吟罢细析道,“此两句诗未有一字提及白莲,但仔细品来……”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63微鉴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楚鸿舒吟罢细析道,“此两句诗未有一字提及白莲,但仔细品来:莲出淤泥不染,性本清高,白莲则更是淡雅脱俗。曲高和寡,知音难觅,难免寂寞凄凉。 而月白风清之夜,芳华欲坠之时,则更是此情之景,更为此景添色。 未提白莲,正是白莲,不是此诗,恰是此诗!‘语自传神,不可移易’。①” 灵帝忖了忖,玩味一番,凝眉再问,“此诗未曾提莲,而只独一白字,题此《莲石图》作了边款则道其寓指的就是白莲,然若换作我洛阳牡丹,太子觉得那诗画合一、也当可衬么?” 楚鸿舒想也未想,脱口便道,“回父皇,我洛阳牡丹雍容大雅,绝代芳华,虽其中白花较红花清雅,但究属富贵之花,绝与此诗不类。” 灵帝点了点头,凝笑便赞,“太子所言甚好,对这一画一诗,太子剖解句句精当,无可挑剔,朕心慰矣。” 楚鸿舒得了父皇嘉赞,自然心中高兴,“谢父皇。” 俄而,听灵帝话音一转,憾当以慨,“太子不知,其实,朕此画乃是仿的退居临安的吴简怀之作。朕留贤不得而心有郁结,常常在思忖着吴简怀去往临安前留在书屋中的这一副《莲石图》。 朕想啊想啊,想了经久也无法明白得吴简怀这诗画之中的含义,可是朕的太子却一眼就道出了内中情愫,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失朕望。” 灵帝说罢起身,伸臂拍了拍楚鸿舒的肩膀,续道,“‘太子能诗擅画,这是太子所长,太子若能扬长而避短则势必前途无可限量。’ 吴简怀当初这般与太子言说,太子可还记得么?” 楚鸿舒低首应声,“儿臣记得。” 吴简怀留得此话,乃是因为楚鸿舒能诗擅画却唯独不好仕途经济,然其身为太子,乃一国储君,这君临天下者又如何撇得开家国政治呢? 灵帝时为此苦恼不已,“诚如吴简怀所说,这天下的道理大抵相通,多有异曲同工之妙,其实作画与为政也是一样的。” 一听灵帝说起为政楚鸿舒就觉得脑子发胀,未敢现出不耐烦来,便只好硬着头皮听下去。 “吴简怀曾对朕言,画者‘当以天地为师’,‘每朝起看云气变幻,绝近画中山;山行时见奇树,须四面取之’。何如?盖欲得其神,必须先如其形;若失其形,则何神之有。 作画必须观察入微,不失毫厘,才能准确捕捉内中神韵。 为人君者则更是如此。 朝野之上,忠奸难辨,敢布腹心,勇于直谏者何其之少,君主更当运洞微之鉴,钦明睿圣。” 徐然转身,灵帝一派肃穆地走进楚鸿舒,为他理了理并未见凌的衣襟,续言道,“……” ----------------------- ①《苕溪鱼隐》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64用心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徐然转身,灵帝一派肃穆地走进楚鸿舒,为他理了理并未见凌的衣襟,续言道,“情为主,景为宾。画也诗也,皆可正君臣、明父子、辨得失、示邪正。 以你所长系你所短,则万事必有相通之处,亦必有可取之方。” 楚鸿舒挺直身子,嗓音洪亮地回道,“是,父皇。” 灵帝背手,转而说道,“虽说吟诗作画也有这许多的好处,然太子不可一味沉湎期间。太子该读的书更多当是诲人不倦,告之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理的大学问。 当然,除了书中的道理以外,往者可鉴,太子当须遇事多量,谨记过往教训,深谙他人之失,明察秋毫之末,如此以后,便是不吃一堑,亦能增长智慧,少走弯路。” 楚鸿舒认真点头,“父皇说的是,儿臣明白了。” 灵帝点头。 一时的静寂。 楚鸿舒以为灵帝说了这么许多终于是该要说完了,方才显出倦意,又听灵帝道,“自古,守业更比创业难。道是往者可鉴,其实也就在眼前。 遥想轩辕肇造,当时强大的武力固然是其能建国立业的根本,然其国祚长达几百余年,却再不是仅仅靠武力的强大而能够维持长远的了,这其中实在是有太多值得借鉴和深思的,太子当多作揣摩。 至于我云楚,肇基草昧,初济艰难,更须励精图治,砥砺自强。” 灵帝凝望住楚鸿舒的双眼,颇为郑重,“山有起伏,方显其高。人有起伏,方砺其志。太子不要惧难,但记凡事不骄不躁,不失不忘便好。 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用心做事,祥瑞永随。” 楚鸿舒颔首,僵着身子道,“是,父皇,儿臣记下了,儿臣日后绝不只独独沉湎诗画,儿臣定会好好用心思虑家国社稷这等大学问的。请父皇放心好了。” 灵帝点了点头,眸光中一片溺爱,“嗯,这样就好。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只要太子肯学,什么时候都为时不晚。” 楚鸿舒跟着点头,出声应和,“是。” 灵帝背手,往前踏出半步,又忽而顿住回望,“对了,上回朕亲自整理出的那许多的箴言警句太子可背得如何了?” “呃……”一时听训忘他,诸事搁浅,乍被问起,楚鸿舒觉几分突兀,对着灵帝颇为期待的神情,这就支唔着答不上话来了。 灵帝见其反应,眉头大皱,“怎么了?” 一旁的徐毅见况,忙出声赔笑道,“皇上,太子今晨特来跟皇上请安的,太子既是不请自来,那想必早已然成竹在胸的。” 说着,还不忘作问楚鸿舒一句,“太子,老奴说的是不是呀?” 是是是,是什么是! 楚鸿舒面色一白……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65请旨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楚鸿舒面色一白,攥紧了手心,“父皇,儿臣……” 灵帝瞧他言语不畅,生气已有几分,再看楚鸿舒额上竟依稀冒了冷汗,这般严重模样,倒是让灵帝一时不知当说什么是好了。 便见楚鸿舒忽而就走下地去,埋着脑袋,撩袍而跪道,“父皇息怒,儿臣、儿臣还没把那些箴言给背下来,请父皇再宽限些时日,儿臣……儿臣再不敢不上心了……” “……”灵帝面色冷然,淡淡发问,“太子既然尚未完成朕交代的任务,那太子还来见朕做什么。难道太子是把朕说的话全然当做耳旁风了么?” “儿臣不敢……。儿臣……儿臣……”楚鸿舒额头都快贴到地上去了,可那嘴边的话就是没敢说出来。 徐毅又出声相衬道,“皇上息怒,想来太子是思量皇上了,这才专程来给皇上请安的,就是为的想看看皇上。念在太子一片孝心的份上,皇上就别再跟太子生气了,龙体要紧呀。” 灵帝但听未语,可面上颜色稍缓。 岂料,楚鸿舒又捅破了徐毅的善意谎言,据实说道,“父皇,儿臣前来给父皇请安,其实、其实是为了来跟父皇请旨的。” 言外之意便是,儿臣来向父皇请安可不是因为思量父皇了,儿臣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着。 请旨? 徐毅闻言微怔,不想这个太子,真是一副直肠子,实在是一点儿也不配合的,这是非得惹得皇上不悦才好过啊? 而对于楚鸿舒的所有一切,灵帝都是极为挂心的,今难得闻听他说要请旨,如何还能不问上一问的。 可心里到底为他的过于实诚而不快,灵帝动了动唇角,是气得好半晌才终于把话问出口来,“太子来请的什么旨?” 打小父皇都是对自己有求必应的,从无例外,楚鸿舒已然习以为常,便是此刻自己惹得父皇稍有不悦了,楚鸿舒还是敢把心中所求如实道来,“父皇,儿臣……儿臣恳请父皇下旨,将姚元礼姚阁老的掌上明珠姚黄妍指给儿臣为妃。” 灵帝闻言,一时险些没反应过来,“这……” 唯恐父皇不肯应允,楚鸿舒又表决心道:“只要父皇肯下旨将姚黄妍指给儿臣做太子妃,儿臣日后一定听父皇的话,父皇让儿臣做什么儿臣就做什么。儿臣保证日后做个好皇帝,再不让父皇事事为儿臣悬心。求父皇成全。” 言则,便是父皇若不答应指婚,那日后儿臣就再不听父皇的话了? 难道在他心里,父皇还不比一个女人有震撼力? 真岂有此理,居然敢威胁他,难道做个好皇帝,独独只为父皇期许,对他自己就没半点好处了? 楚鸿舒对黄妍志在必得,这说话也就没了顾忌。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66克母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楚鸿舒对黄妍志在必得,这说话也就没了顾忌。 然灵帝见恼,为楚鸿舒竟敢为了一个女人来跟他谈条件,而这条件还事关云楚的江山社稷。 于楚鸿舒,却那般风轻云淡,如同儿戏。 他难道都不知道自己虽已身为太子,是一国储君,然却毕竟尚未登大宝,而觊觎皇位,蠢蠢欲动的大有人在。 他难道都不懂,为了保全他的皇位,做父皇的不畏人言,力排众议,有多少辛苦么? 他都不知道,做父皇的又是如何恨不能够在自己有生之年教会他所有为政理事之道的一片苦心,却还这般任性放我,叫人情何以堪! 灵帝大怒,袖手一拂,扫落龙案一地奏章,斥声喝道,“岂有此理,你居然胆敢这般与朕说话。 你这是在跟朕谈条件么?难道朕对你一番栽培之心却还比不得一个女人来得重要?” 见得灵帝发怒,楚鸿舒赶忙摇头,“父皇,儿臣不敢,儿臣就是喜欢姚黄妍,儿臣求父皇成全。” “……” 这说了半天还心心念念的不忘女人,全然不知自己错了当要认错悔改,难道心里除了诗画就只有女人了? 便连这托国之负也当真什么都不是了? 灵帝痛心疾首,“原来,朕的一番苦心不过一厢情愿,在你心中,朕对你的寄望还不及一个女人让你这般触动。” 也怪自己平日里对这太子过于恩宠溺爱了吧,以至于他这般年纪还尚如此混沌无知了。 音色一变,灵帝把心一狠,颔首便道,“好,你越是喜欢姚黄妍,朕越是不如你所愿,朕就是要让你看看,有过希望可最终却只能落得伤心失望的地步,那到底是种什么滋味!” 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父亦过啊。 莫可奈何! “父皇?”灵帝话落,当即凛得楚鸿舒一片惊骇。 灵帝怒极,再是不想多看他一眼,“你滚,你现在就给朕滚出去,给朕滚得远远的,朕再也不想看到你。” “父皇……”父皇又让他滚了,楚鸿舒不知所措,眼眶之中的泪水登时滴落下来。 灵帝见自己心爱的太子哭了,再是多生气也于心不忍,双眸一红,指着楚鸿舒哭骂道:“你哭什么哭,你还有什么脸哭? 你生而克母!累朕一辈子孤苦,你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个世上!” 伤心事再提,灵帝悲不自胜,恍惚间就不觉在脑海里重现了二十二年前的那个雨夜…… 恍如昨夕。 还记中宫门闭,自己冒雨赶至时,恰好听见了宫门内传来的一声嘹亮的婴儿哭啼,当时,初为人父的喜悦溢满了他的胸腔。 那是怎样一种幸福,他都快记不清明了。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67牾生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那是怎样一种幸福,他都快记不清明了。 灵帝只清楚地记得,当他踏进中宫的宫门,却分明看见自己心爱的皇后虚弱得不行。 隐婆在侧,太医侍旁,皆曰太子牾生①…… 他守着他的皇后,紧紧握住她的纤手,晓觉一股揪心的疼在血脉里渐渐蔓延,他多希望自己能够代替他的皇后承受一切的痛苦,多希望能够陪着他的皇后一起渡过难关。 然,留不住的终究要放手。 一个时辰不到,便就是他寸步不离,始终亲自守候一旁,却到底留不住皇后离去的脚步。 那一个时辰,那么短,又那么长,他用了一辈子都回味不完。 那一夜,他悲痛已极,无法哭泣,恍惚不知所觉,不知道到底是他的皇后死了,还是他自己死了…… 想也堪哀,前尘旧梦堆枕来,有多少次的深夜泪湿衣襟。无人相知。 然他却就这样过了整整二十二年。一转眼就已然二十二年了。 灵帝大恸,掩面伏案,“朕的皇后啊……” “父皇……” 灵帝一哭,楚鸿舒亦跟着痛哭起来,人家这一边哭,心里可是在跟着一边委屈了,想这母后难产也不全怪儿臣啊,儿臣又不是故意的。父皇心疼母后这就不管儿臣无不无辜了。 “皇上节哀啊,这前不几日才在皇后陵前哭过,好不容易收了悲恸,这可莫要再哭了,仔细哭坏了龙体可怎么是好哟……” 徐毅随着淌眼抹泪,一面搀着灵帝出声劝慰,一面给楚鸿舒暗使眼色,要他先行退去,免得再招惹灵帝伤心。 这样的场面早已然不是第一次生发了,楚鸿舒几已习惯,见徐毅叫他走,人倒也干脆,拭了一把眼泪就起身离去了。 御书房中,一时只独剩徐毅在安抚着灵帝,“皇上且息雷霆之怒,太子尚幼,还不甚明白得那么许多,等太子再长大些,自然就会懂得皇上的一片良苦用心了。” 灵帝收住伤悲,以帕搵泪,叹道,“朕二十二岁的时候已经就跟随先皇东征西讨,南征北战了,哪里还似这般不懂事理。” 徐毅扶灵帝落座,递上温热的湿巾给灵帝搽面,“依老奴说啊,皇上不如就顺水推舟,应了太子所求给太子选妃罢。” 灵帝抬眸,为这徐毅给太子当起了说客而看了他一眼。 徐毅赔笑着道,“皇上之前说要给太子选妃太子都没肯答应,难得太子如今自个儿开了口。皇上不如就遂了太子心意吧。等太子有了太子妃了,他就会慢慢成长起来的。” “且况,太子眼光独到,这看上的还是姚元礼姚阁老家的千金,姚阁老的女儿那可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传闻乃是才冠群芳,貌可倾国,这算算年纪也正可行婚配……” ----------------------- ①牾生:逆生,即难产。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68记仇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且况,太子眼光独到,这看上的还是姚元礼姚阁老家的千金,姚阁老的女儿那可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传闻乃是才冠群芳,貌可倾国,这算算年纪也正可行婚配。若皇上真把那姚小姐聘来做太子妃,岂不是天大的美事啊。 等太子有了太子妃,皇上便也当省心许多了。” 听徐毅这么一番宽解,灵帝心中当即松快下来,想想徐毅说的也颇为在理,便颔首道,“此话也不无道理,只是眼下秋试将近,姚阁老奉命与魏相一道监考,必然无暇理会。” 话罢又叹,“也罢,待秋闱一过,朕便亲自向姚阁老下聘去。暂先寻个机会与阁老提亲罢。” 徐毅一听,当即一派欢喜,“皇上圣明!” ※ ******玄*歌*小*主****** ※ “太子,怎么样了?” 御书房外,雷缙一见楚鸿舒踏出殿门来就赶忙迎了上去,“皇上可答应了为太子指婚么?” 楚鸿舒见了雷缙,大手绵绵一挥,颇为丧气地道,“别提了,本宫请旨没给请来就不说了,这还又莫名其妙的让父皇给好骂了一通。” 雷缙会意,也不多问,只暗忖这太子每每觐见皇上都惹得皇上龙颜大怒,然后就给好骂一通,想想也真是不容易。 “唉。”不知不觉,一声叹息就溢喉而出。 楚鸿舒听了就奇怪了,“该叹气的是本宫好不好,你没事叹什么气啊?” 雷缙点头,才欲说明自己乃是因为同情太子才叹的气。 可雷缙话还没说出来,便听楚鸿舒作叹道,“唉,早知道母后会难产那本宫就自己乖乖爬出来了,省得牵累了母后,父皇这一记仇可就记了本宫一辈子。真是冤孽啊。” 噗。说得雷缙啼笑皆非。 而看楚鸿舒眉头紧蹙,郁闷不已,雷缙便道:“殿下莫要烦恼,自古好事多磨。” 楚鸿舒又叹道:“唉,要真是如此就好了,倘能让本宫抱得美人归,那便是叫本宫多挨父皇几顿训也值了。可是父皇方才说了,决不给本宫指婚呢。父皇一言九鼎,君无戏言,本宫也莫可奈何啊。” 雷缙听了但笑。 楚鸿舒皱眉,“你笑什么?这个时候你还笑。本宫日子不好过,你能跟着好过的啊?还不赶紧给本宫支支招,想想法子呀。” 雷缙卖着关子道,“殿下少安毋躁,以雷缙所见,殿下如今什么都无须做,回得东宫静候佳音便好。” “静候佳音?” 楚鸿舒一时莫名,目光一转,喜上眉梢,“你的意思是说,父皇必肯答应为本宫指婚了?” 雷缙笑而颔首,几分欣羡,“谁让太子殿下是皇上最最宠爱的儿子呢。”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69气消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天香阁。夏末时。 流光守,怜花瘦,东风不上玉人楼。 “鹤翎,”,一声薄叹。 斜倚美人靠上的黄妍痴痴地凝望着窗前栽植的一株早过了开候的牡丹,冥想着几已不可再寻得见的落樱,说得几分感伤,“今春的牡丹,我还尚不曾来得及用心观赏,那一场酴釄的花事却已然不再了。 我亦恍惚得只识花开花落,不知春秋几何了。” 鹤翎纤手一滞,停下飞针走线的活计,看着黄妍道,“小姐,你既心中有事,这终日魂不守舍,自然难免目空一切。” 黄妍垂眸,默不言语。 鹤翎便劝,“小姐又何须感伤呢?有道是,‘春去花不语,春来花还发。不信花有信,红影满风沙’,明春花更好,小姐且静待便是。” 黄妍却道,“拥毳对芳丛,由来趣不同。发从今日白,花是去年红。艳色随朝露,馨香逐晚风。何须待零落,然后始知空。①” 何须待零落,然后始知空? 怎么听着有那么一股儿看破红尘的味道啊! 鹤翎闻诗一凛,女红一丢,奔至黄妍身边道,“我的好小姐呀,你可别胡思乱想了,这都吟的什么诗呢!” “小姐,老爷只是一时生气,回头等老爷气儿消了也就没事了。再说了,上回醉酒之事也不是小姐的错,若非那缠人不过的红云郡主,小姐怎会…… 唉,云红郡主真是害死人了!”鹤翎提起上次楚云红将黄妍诓至誉王府中陪酒一事就忍不住大感生气。 黄妍却是说不出话来,听了鹤翎之言,竟忽而忍不住滴下泪来,伸手环住鹤翎,将自己埋进她怀里,抽抽噎噎着道,“鹤翎,我想回家了,我想爹爹了,不知道爹爹近来身体可还好不好……” 鹤翎跟着眼圈儿一红,抚着黄妍铺散着的一头如绸青丝,好生心疼地道,“小姐不怕,鹤翎相信老爷很快就会气消的,等老爷不再生小姐的气了,小姐也就可以回家了。小姐快别哭了,老爷若是知道了,可是要心疼小姐的……” ※ ******玄*歌*小*主****** ※ 姚府,日暮。夕阳余晖斜照。 姚宗坐于堂上,一个劲儿地揉着眼睛。 不知怎地,自今儿晌午起,右边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弄得他全然再无心思做事了。 管家寿安进得堂中,禀道,“老爷,宫里来人了,皇上传召老爷即刻进宫见驾。” 姚宗心上没来由的微微一颤,脱口便问,“皇上忽然传召可知是所谓何事么?” “这……” ------------------------ ①唐?殷益《看牡丹》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70结姻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这……”寿安摇头,“寿安不知。” 姚宗便叹,“也罢,我这就进宫便是了。” 姚宗起身,寿安忙捧来朝服与他换上。 姚宗手抚金扣玉带,顺**代寿安道,“去天香阁里把小姐接回来罢。” 寿安分明一喜,忙颔首应声,“是,老爷,寿安马上去办。” 姚宗接过顶戴,踏着步子走出府去。 府门外,寿安早已备下马车,送了姚宗入宫面圣。 ※ ******玄*歌*小*主****** ※ 新月如勾。 悬于枝头,汉白也似的晶莹纯粹,纤尘不染。 养心殿里,明灯如炬,华美不溢。 姚宗入得内来,谨遵人臣之礼,三拜九叩,“微臣姚元礼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灵帝着一身明黄常服,快步走下地来,双手搀起姚宗,温声道,“爱卿免礼。” “谢皇上。”姚宗起身,始终保持着垂睑的姿态。 灵帝轻快一笑,握上姚宗双手,如叙家常,“秋试将近,朕又要阁老受累了。” 姚宗揖手,“皇上言重了,为皇上分忧解劳乃是微臣分内之事,何敢言受累。” 灵帝颔首,噙笑道,“阁老果然是朕的好爱卿啊。” “想当年朕初登大宝之时,阁老历经两届科考,皆是‘连中三元’,那时志气,足蹑风云,气冲斗牛,却从来古朴恭俭,虚怀若谷。 为我云楚,阁老拾阙补遗,一丝不苟,功在当世,利在千秋,十几年如一日,从不曾有过怨言,论我云楚社稷之臣,阁老当之不愧。” 姚宗撩袍,再度拜下,“皇上过誉了,微臣惭愧,微臣不过略尽人臣之本,何敢言社稷之臣?” 灵帝再再把手相搀,“阁老待云楚之心,朕自然最为明白不过。 当年,天香阁一游,朕只一说独爱你姚家所出的姚黄,阁老便每年花开之际都将姚黄献进宫来供朕独赏。 阁老与朕虽名为君臣,却实则如良朋益友一般,朕便想啊,倘金秋时节阁老若能再为朕献上百花之王里的‘姚黄’来,与我皇家亲上结亲,岂不更是皆大欢喜,大快人心!” 金秋献姚黄? 可这金秋并非花时。 姚宗一时懵然,“皇上……?” 灵帝握住姚宗双手,眸光之中满是恳切,“自古,君臣相契,儿女结姻。朕与阁老欲结秦晋之好,阁老可愿意割爱,将掌上明珠姚黄妍配与太子鸿舒么?” 原来,所谓金秋献的“姚黄”,乃是指他的掌上明珠姚黄妍! 姚宗结舌,唇角微搐,一时说不得话出来,“……” 灵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紧不慢地道,“……”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71成全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灵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紧不慢地道,“阁老的爱女乃是我云楚一等一的才女,兰心蕙性,倾国倾城,自然是云楚日后母仪天下之国母的不二人选。 把妍儿许与太子鸿舒,有情人成眷属,日后,也可对太子劝其行,抚其性,夫妻同心,一起打理云楚的锦绣河山,这是何等的美事。 而能把鸿舒交给妍儿,朕百年之后也就安心了。 阁老啊,朕替太子以江山为聘,还请阁老成全呐。” “微臣不敢……” ※ ******玄*歌*小*主****** ※ 始终令姚宗惴惴不安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来得那么突然,叫人一时反应不来。 姚宗拎着顶戴,下了马车,淡淡拂开伸手欲搀他的寿安,步态蹒跚地走进自家府中去。 方才宫中所经历的一切恍然如梦一般,虚虚实实的觉不真切,姚宗几乎都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走出养心殿的,出殿之前自己最后又说了甚么话。 他惯来就不爱听人称赞褒扬黄妍,更不爱别人多看她一眼,怕的也就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然,要来的终究是躲不过。如何也躲不得过。 姚宗双腿绵软,无力再想,失魂落魄地步入后园,却见黄妍从里面迎了出来,“爹……” 一声爹喊得姚宗回神,望着黄妍美丽的脸儿,姚宗更觉悲痛,却到底是一语不发,默默走进自己书房去了。 黄妍不知姚宗所谓何事,只当爹爹还尚不肯原谅与她,蓦地便红了眼圈儿。 寿安觉出几分不对劲,安抚黄妍道,“小姐先别难过,寿安进去看看老爷。” 瞧着寿安追姚宗而去,鹤翎微怯,“小姐……” ※ ******玄*歌*小*主****** ※ 相府。 大理石阶层叠,雄狮流线起伏,昏暗的灯下一切看不得清明。 只听得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伴着刀鞘与盔甲的摩擦声倏然间响起。 便见得暗影中高大伟岸一人的轮廓,形色匆匆地往府内急步赶去。 绕照壁,下石阶,沿途长廊蜿蜒,所遇仆人无不执礼甚恭,“参见大将军。” 大将军屠金麒无暇顾视,一路心急火燎地往魏堂来。 堂上,赭红落地灯下,置了一榻,屠金麒跨进堂中时,魏仁溥恰好从内堂中出来,招呼了屠金麒落座后,便自行在榻上坐下了。 “大将军深夜造访,可是有何好消息要带给老夫啊?” 屠金麒圈手,唇角勾笑,眼中却无笑意,“是不是好消息,魏相听过便知。” 如此回答,叫魏仁溥几分狐疑,“既然如此,那大将军何不速速道来?”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72挟私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如此回答,叫魏仁溥几分狐疑,“既然如此,那大将军何不速速道来?” 中途有侍婢奉上香茶来。 屠金麒溜目四下一瞧,显是有所顾忌。 魏仁溥会意,抬手挥退堂上随侍着的仆役。 屠金麒方禀,“相爷,宫中传来消息,道是皇上于日沉之时曾在养心殿中单独召见姚元礼。” 魏仁溥闻言几分紧张,当即发问,“可知所为何事?” 日里才在朝堂上共议了秋试一事,日入之时皇上竟还又避开他单独召见姚元礼,其中必然是另有他由的。 屠金麒平淡道,“听说是皇上欲聘姚元礼的女儿姚黄妍做太子妃,正与姚阁老商量着提亲呢。” 魏仁溥眉头大皱,复问一句,“让姚元礼的女儿姚黄妍做太子妃?” “确实不假。” 屠金麒点了点头,又讽笑道,“嗬,真看不出来啊,这姚元礼倒还挺有心机的。只不过,任他如何计较,他都万万料想不到,即便是他让自己的女儿做了云楚的太子妃,可日后却也绝不可能母仪天下,这一个赌注下的,定要他后悔不及。” 魏仁溥却摇头,断然道,“不,这绝不可能会是姚元礼的意思。 太子楚鸿舒是个什么样的人,姚元礼岂能不知,又怎肯答应把女儿托付给他,这不是白白糟蹋了黄妍么? 连本相都不屑一顾的事情,姚元礼就更不可能会做了,这一点本相最为清楚不过,本相知得他的为人,无论如何他姚元礼都断不会为了攀龙附凤而拿自己女儿的幸福来做什么赌注。” “呵呵,”屠金麒失笑,“相爷与那姚宗明明就是政敌,朝堂上针锋相对,唇枪舌剑的好不投契,这一会儿听本将军说他几句相爷就不答应了,真是很有点意思。” 魏仁溥道,“姚元礼虽与本相政见不一,颇多分歧,但其才学人品都是无可挑剔的,本相待他从来不失敬重,否则,依本相的手段,便是十个姚元礼也绝不能够在我云楚的朝堂上与本相说半个不字。” “那是自然,”屠金麒颔首,“便是秦王殿下也要给相爷十分的面子的,何况姚元礼这等非我族类之群。” 魏仁溥微有不悦,正色道,“大将军,姚元礼虽非我云楚内臣,却到底忠心,其祖上也不曾事于轩辕,对轩辕一朝无有渊源,而与云楚君臣恩厚,云楚岂能以怨报德?大将军说话句句堪辱,对姚元礼这般成见,只怕是挟有私怨罢。” 屠金麒好是无辜模样,“相爷这话说的。” 谁还不知道他屠金麒去往西疆援手秦王楚鸿羽之前就曾慕名前往姚宗府上提亲而被姚宗绝然相拒的事。 人家这是当年未能遂得心愿,这就开始想方设法挟怨报复了。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73蜀绣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人家这是当年未能遂得心愿,这就开始想方设法挟怨报复了。 魏仁溥干笑一声,“本相此话何意大将军岂能不知,明人不说暗话,这又何必揣着明白当糊涂。” 屠金麒起身道,“既然相爷这样说了,本将军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本将军乃是云楚的当朝大将军,本将军看上他姚元礼的女儿那是本将军看得起他老人家,可他却半点不识抬举,当场决然相拒于本将军,本将军得不到个解释空落得一场笑话,又岂能咽得下这口怨气!” 魏仁溥忍不住说了“实话”,“只怕是那解释容易伤了大将军,故而姚宗才不忍说破的。” 屠金麒面色一白,半知半解道,“相爷的意思可是说那姚元礼看不起本将军了?。” 魏仁溥端起几上香茶,吹了吹茶沫道,“这是大将军自己说的,本相可甚么也没说啊。” 屠金麒鼻中吭气,忿忿不平,“哼,要不是看在黄妍小姐的份上,本将军绝不会让那个老匹夫好过。” 魏仁溥对着茶盅,几分慨叹,“姚黄妍。名号姚黄,国色天香。果然,红颜祸水!” 屠金麒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相爷是老了,否则,只怕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居然敢笑话他老?简直岂有此理!魏仁溥当即白了他一眼。 屠金麒却当做未见,续道,“便如秦王殿下,只在誉王府中对黄妍小姐惊鸿一瞥,这就一见倾心的给惦记上了,相爷也是俗世男子,又如何能够免俗。” 魏仁溥道,“秦王殿下大婚在即,只怕这惦记上了也莫可奈何吧?除非他舍得下云楚这锦绣江山。” 屠金麒回座喝茶,淡淡道,“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惦记上了也就够了罢。” 魏仁溥呵呵一笑道,“蜀王的千金秀姑小姐那也是蜀地第一美人,而且还精通四大名绣之一的蜀绣,绣得一手女红绝妙非常,无人能及,能娶她为妻,半点不委屈,还凭空赚了蜀王这么个强大的靠山,秦王殿下只怕对那秀姑小姐爱都爱不过来呢,又哪里还有心思花在黄妍身上。大将军尽管放心,只要除去了太子鸿舒,天下再无人能与你相争。” 屠金麒蹬着鼻子就上脸,“那是自然。有相爷这句话,本将就安心了,日后共谋大业,必定手到擒来,马到成功。” 魏仁溥垂眸,闹了半天,敢情这屠大将军是找他谈条件来了。 “对了,相爷,”屠金麒似方才忆及,“本将听下面的人说许昌的旱情始终未有缓解,其他各地也纷纷上报今年年成不好,地里颗粒无收。相爷您看,是否还是瞒而不报呢?” 魏仁溥显出几分恼色,“这些个百姓真是缠人……”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74西厢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魏仁溥显出几分恼色,“这些个百姓真是缠人,一顿两顿不吃饭难道就会饿死么?一遇旱情就叫苦不迭,去年的陈粮都到哪里去了? 如今秋试在即,边关战火方熄,本相连喘口气儿的时间都没有,他们又闹起旱灾来了!哪里旱了?是当本相没差人亲自前往视察的么? 一点点小旱都受不了,他们还当真是娇气,真一点都不懂为我云楚的江山社稷着想。” 屠金麒道,“既然此事相爷早有了计较,那本将也就不再多虑了。亲王殿下奉旨连夜返回关中,算算时辰这马上就要启程了,本将该去为殿下送行了,相爷告辞。” 魏仁溥颔首,“大将军请便。” 屠金麒等了一等,只等到了一句请便,却原来魏仁溥无话要带与楚鸿羽,便也只好就此离去。 而魏仁溥仍安坐于堂,专心思量着什么。 忽有管家魏忠上得堂中来,快步走进魏仁溥,躬身附耳与魏仁溥低语了几句。 魏仁溥闻言当即微微将双眸眯起。 ※ ******玄*歌*小*主****** ※ 相府西院的一间厢房里,刘病休正坐在书案前专心致志地读书备考。 灯下,素衫孤影,别有清寂。 能彀得这次参加秋试的机会于出身寒微的刘病休而言,实在来之不易,他早便下定决心要好好珍惜,把握时机,一展抱负。 这于他是攀上高枝,扬眉吐气的必须。 而恰恰是他的这种必须,还有那份发奋图强的信念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认真态度,让看在眼里的魏牡丹心中既怜惜,也欢喜。 随着秋试的临近,魏牡丹的心中似乎也隐约有了一种期许慢慢强烈,这份隐隐的期许竟只独为初识不久,相知无多的那个叫做刘病休的穷书生。 廊下佳人,倩影徘徊,玉手抬起又落下,犹犹豫豫,半晌过去,才终于是鼓足了勇气,轻轻敲响了刘病休的门扉。 门开之际,略显泛黄的烛灯照在魏牡丹含羞的笑靥上,愈见得姿容娇美,几多妩媚。 令门内身形魁伟的刘病休不敢直视,对眼前这忽然登门造访的人儿,只揖手垂眸,恭谨道:“魏小姐。” 魏牡丹赧然巧笑,“我来看看你。” 刘病休懵然,“……” 魏牡丹瞧他不说话,亦不见得面有悦色,便问,“我会打搅你读书么?” 刘病休摇头,“不会。” 魏牡丹这便放下心来,又笑着问,“那、刘公子就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么?” 刘病休反应过来才忙让道一旁招呼道,“魏小姐请。” 魏牡丹点头,款步走进厢房去,刘病休才又轻轻阖上了门。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75比德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魏牡丹点头,款步走进厢房去,刘病休才又轻轻阖上了门。 入内之后,魏牡丹回眸看刘病休问道,“不知刘公子对相爷的安排可还满意么?” 简直,受宠若惊。 刘病休忙道:“承蒙魏相抬爱方才好心将病休收留在府,病休感激已是不及,何敢言满意与否。” 魏牡丹听了但笑,走进书案,信手拿起一本摊着的书册,还不及细看,先就感应入得自己掌心来的乃是刘病休留在上面尚未褪尽的余温。 魏牡丹莫名红脸,捧着书册怔了一会儿,才将之搁下,归回原处。 回转身子,魏牡丹若有所思地径自往前走了几步,倏然间又折向了刘病休,自掌心抓了小小一物件交与病休道,“这个、是送给你的。” 这般忽然,叫刘病休好是莫名,“送给、我的?” 魏牡丹红着脸儿点了点头。 刘病休伸手接过,方才看清了落入自己掌心的乃是一块方形的青白玉,其上镂空秋山图雕琢繁复,精致绝妙。 刘病休移目魏牡丹,正不知所谓。 便见魏牡丹敛睑,靥上染尽桃花,“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古贤皆道:君子比德于玉。‘勰理自外,可以知中;其声舒扬,专以远闻;不挠而折;润泽以温;锐廉而不忮’①者,义、智、勇、仁、洁,此‘五德’兼具,是以,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玉在山而草木润,玉在河则河水清。牡丹送刘公子佩玉一块,希望公子此去龙门能金榜题名,衣锦还乡。” 刘病休霎觉感动不已,“魏小姐……”楞了楞,方再道,“谢谢魏小姐。” 魏牡丹却笑而不语,旋个身儿就转出门去了。 门启门阖的须臾,廊外院门处,静立着魏仁溥的身影。见了魏牡丹出门来,他忙退于暗影之中,待魏牡丹走远了方再踱步而出。 管家魏忠在侧纳闷道,“老爷,小姐对这个刘病休刘公子好像特别得很啊。” 魏仁溥捻须未语,但移目窗上剪影,看到房内的刘病休已坐回书案前刻苦温习去了,便带着魏忠默默离开。 ※ ******玄*歌*小*主****** ※ “四哥此去封地,不知相见几时,多加保重了。” 星光寂寥夜,离恨缱绻时。 誉王府前,誉王楚鸿清亲自将秦王楚鸿羽送出府来。 战马侧,楚鸿羽拍了拍玉鞍,言语淡淡,“放心吧,本王很快就会回来的。” 郡主楚云红踏出道:“四哥,宫中传来消息说太子马上就要娶妍儿做太子妃了……” ------------------------- ①东汉?许慎《说文解字》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76皇恩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郡主楚云红踏出道:“四哥,宫中传来消息说太子马上就要娶妍儿做太子妃了,四哥你这个时候走,就这么走了,那等你再回来的时候,妍儿早嫁做他人妇了,你可甘心啊!” 楚云红说是这般说,可心里却也明白,四哥所以急着要回封地去,全然是因为灵帝不爱他留在洛阳,亲禀了西僵边况,再无要紧之事便就要令他回去了。从不肯多给些时间让他在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多做停留。 似乎是一切有可能威胁到楚鸿舒的太子之位的,灵帝都能够绝决得不认丝毫父子之情。 每每想及这些,楚云红和楚鸿清都忍不住在心里为楚鸿羽委屈。面上却不曾道破。 楚鸿羽本就因黄妍即嫁楚鸿舒一事耿耿在怀,再为楚云红这般一说,便当真有几分恼了,开了口,作这般道:“本王与那黄妍小姐并无甚么纠葛,她要嫁谁,与本王有何干系。” “可是,四哥你喜欢她不是么?” 这般一说,全然是楚云红自己心中的感受,“否则,四哥怎会为了她离开誉王府亲自相迎,恰而中途截下我与魏牡丹的打斗呢?你若不喜欢她,又怎会想见她,见了她又……” “够了!”楚鸿羽厉声断喝,“本王自有自己要娶的女人,用不着你瞎操心。” 这可堵得楚云红当即结舌了,“我……” 楚鸿清扯了扯楚云红的袖管,不叫她再说。 而恰在此时,有一侍卫上前报道,“殿下,大将军回来了。” 众人转眼,果见大将军屠金麒纵马而来,临近时,飞速勒住马头,翻身滚落马背即与楚鸿羽揖道,“殿下。” 楚鸿羽看着屠金麒,托手示意要他免礼,继而与他以传音入密言道,“本王交代的事,都办得如何了?” “回殿下,本将照殿下的吩咐已把消息带给了魏相,可魏相却并未表态是否要出面阻止太子的婚事,只道姚宗自己是断然不会答应的。” “雷霆风暴,莫非皇恩。断然不答应又待如何?” “殿下?” “你好生留守洛阳,遇事请过魏相再行决议,切不可打草惊蛇,待本王再回来之日,里应外合接应本王的大计就全看你的了。” “是,殿下放心,本将绝不负殿下所望。” “……” 一旁的楚云红就这样看着眼前的楚鸿羽和屠金麒不时眼色互换,却惟独不见他二人开口言讲,这可是莫名非常了。 忍不住低声喃喃而问,“十一哥,四哥和屠将军在做什么?” 楚鸿清摇头,“用的大抵是传音入密法,可说的什么我也不知道。” 楚云红听楚鸿清说他也不知道的时候,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好一副质疑模样。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77三思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将军府。 送毕楚鸿羽,时已中夜。 屠金麒回得府来,入堂卸罢佩刀,将之平置于榻边矮架,撩高衣摆在榻上落了坐。 这才坐定,便有一侍者来禀,“报将军,吴雨声已从临安回来多时,正急着要见将军呢。” 屠金麒眉梢一挑,“哟,他小子说去探亲,一去就是数月,这会儿可舍得回来了?看来,还真多亏了本将军那好一封催命符。让他进来罢。” “是。” 侍者退去,很快便见了一身淡蓝长衫,温文儒雅的吴雨声疾步走进内来,圈手一揖,“静书拜见将军。” 屠金麒食指、中指相替着不停轻叩几面,睨着吴雨声问,“舍得回来了?怎的不等本将军亲往临安去请你啊?” 吴雨声垂眸,“静书不敢。” 屠金麒也不再作难,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回来就好,你下去歇着罢,过不了多久自有要辛苦你的时候。” 听屠金麒要他下去休息,再忖及屠金麒催归之信中隐约提及的内容,吴雨声忙匆促抬头,脱口一句,“将军,静书有话要说。” 屠金麒移目看定吴雨声,吴雨声也直视屠金麒。 吴雨声迎上屠金麒的目光,是从来不曾见过的,超乎一个文人的坚韧不移,令屠金麒心头几分震撼,不觉中便已挥退了在旁侍候着的仆役,示意吴雨声道,“有什么话,你说罢。” “将军,”吴雨声当即躬身对着上座的屠金麒深深一拜,俄而,立直身子,款款道来,“夫安危之兆,祸福之机,匪独天时,亦由人事;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是以明智之士,‘据重位而不倾,执大节而不失’。” 此话一出,屠金麒登时就明白了吴雨声想对他说的是什么了,两个人心照不宣。 屠金麒虽不怎么爱听,却也耐着性子静聆。 听吴雨声续道,“今时,边患未定,旱情初燃,将军文武兼资,英威不世,正当匡时报主,宁国庇民,抗威千里,一如寻常。却不意,将军竟忽惑于邪说,翻然异计,静书所以疾首痛心……” 说到此处,吴雨声微有哽咽。 一个大男人这般表现可是叫屠金麒蓦地就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顿了一顿后,吴雨声缓声再道,“轩辕已远,云楚承基,天网再张,地维重纽。人心益固,不可移易。昔日云楚造肇,明帝灭安王于前,今上摧史侯于后,此乃天命可畏,山川难恃。 将军,关中便是易守难攻,蜀地纵肯出兵相援,可将军若进无邓艾一举之功,退无羊祜保境之略,这一步棋错则满盘皆输。静书恳请将军三思啊!” 吴雨声话罢即撩袍跪落,以额叩地。 怎的都尽往坏处想的呢?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78遣去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怎的都尽往坏处想的呢? 这不甚么都还没来得及开始,谁就敢笃定说他必然进无一举之功,退无保境之略了? 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么? 吴雨声这好一番劝说可是把个屠金麒气得险要吹胡子瞪眼睛了,大掌在几上一砸,暴喝着道,“放肆!好你个吴雨声,你当本将军请你回来是要听你教训本将军的啊? 你才去了临安没几月,这胆子就长毛了?再敢信口开河,动摇军心,你看本将军怎么收拾你。 来人啊,把这吴雨声给本将军关起来,饿他几顿,不给饭吃,看他还说不说得动。” “是,将军。”左右得了吩咐就上来拿人。 吴雨声张目直对屠金麒,又是痛惜,又是失望,“将军!铁钺之诛,静书其甘如芥!愿加三思啊……!” 屠金麒晃着脑袋嫌弃,“整个破书生,吵死人了……” ※ ******玄*歌*小*主****** ※ 五更天气,曙色未明。 姚府里,姚宗一如既往按时穿戴齐整,预备上朝去。 却于堂前负手背门而立,面色一派凝重。 黄妍换了一身青衣男装,步进堂中,望着姚宗略显苍老的背影,滞足嗫嚅,“爹……” 姚宗不语,但唤了声,“寿安。” 寿安肩负一囊,同鹤翎一道上得堂来,“老爷,都准备好了。小姐可以启程了。” 睡眼惺忪的鹤翎听了寿安这话,揉了揉眼儿,似还几分恍惚。 黄妍踏进姚宗,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来,“爹,妍儿启程去哪儿呢?爹爹跟妍儿一起么?” 姚宗但立不动,只把声回道,“你替爹去临安一趟吧,一切爹都安排妥当了。” 黄妍莫名,“去临安做什么呢?为什么忽然要去临安?爹,是不是、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越想越怕。 却听姚宗淡淡道,“你吴伯父前不几日忽然来信说务必让爹亲自去临安走一趟,言辞之间隐有燃眉之急,可信中却不便说清何事,徒惹得爹爹心里着急。而眼下秋闱将近,爹爹分身无术,思来想去便只有你能代爹爹走一趟了。 妍儿,爹爹膝下无子,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可愿意担此重任,为爹走一趟临安么?” 黄妍明白过来,悬着心登时松落。想若非情不得已,爹爹断然不会叫她孤身前往,体谅爹爹苦衷,她自是当即点头,“妍儿当然愿意,只要能为爹排忧解难,妍儿什么都愿意。” “爹,”便是这般回答了,也始终不曾见爹爹姚宗回头看她一眼。黄妍只当姚宗不舍,心中正是难过之时,遂主动走上前去,伸手从后面环住姚宗系着金扣玉带的腰……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79相别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只当姚宗不舍,心中正是难过之时故不得与她做何言说,遂主动走上前去,伸手从后面环住姚宗系着金扣玉带的腰,贴着他的后背喃喃道,“爹,别生妍儿的气了,妍儿知道错了。妍儿以后再不让爹担心了。” 姚宗听了甚觉安慰,自然明白女儿所言为何。其实对黄妍誉王府醉酒一事他早已气消,而与其说前几日是气黄妍,倒不如说是心疼黄妍,却是不知他的女儿知是不知。 大手覆上黄妍的小手,姚宗轻轻叹息。 黄妍得了爹爹反应,终于放下心来,温婉一笑,言语轻细,“爹,妍儿这就去临安,爹也要答应妍儿,妍儿不在的日子里,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保重身体。妍儿去看过吴伯父后就马上回来陪爹。 再等爹忙完了秋闱,娘的祭日也就不远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娘好不好?这么久不见我们,娘她一定很想我们的,爹你说是不是?” 姚宗静静地听着女儿抱着他说的每一句话,明明想要珍惜却又不能够,忍不住眼泪就扑簌扑簌地直往下掉,滴落在地,慢慢晕开。胸臆之中,满腔肺腑之言说不得出来,只好紧紧扣着黄妍环着他的小手,这一紧扣,姚宗哪里舍得再放开来。 还是寿安提点道,“老爷,时辰不早了,老爷该去上早朝了,小姐也该动身启程了。” 黄妍抽出手,支起身子,不敢耽搁,“爹,您快去早朝吧。” 姚宗掩住悲痛,收拾好心绪方出声道,“寿安,先送小姐出城。” “是,老爷。” 寿安不敢怠慢,督促着道,“小姐,我们先走吧。” “也好。”黄妍点头,转身欲去之际,满是好奇姚宗如何一直不肯回身看她一眼,走至门口便又回头再说了句,“爹,妍儿走了。” 姚宗不语,亦不动作。 黄妍不解,再声而道,“爹……?” 却不待她把话说完,寿安抓着她的手腕就带着她走出门去了,“小姐别耽搁了时辰,这早点出门啊,就可以早点回家了……” 语声散尽,似还隐有余音绕梁,“早点出门就可以早点回家了……早点回家……” 姚宗听着这句话不绝于耳,想他父女二人这一别只怕是生离死别,相见永无期了,回家能几时? 蓦然回首,望着黄妍方才站着的位置,已然人去堂空,眼眶一红,早便哭成了泪人,“妍儿……我的妍儿……” ※ ******玄*歌*小*主****** ※ 晨曦中,马车轱辘轱辘地一路往城东而去。 黄妍托着香腮在车内思忖着离家时候爹爹的反应,想爹爹所以一直不肯回头看她一眼,当是舍她不下,背着自己落了泪吧。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80离散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托着香腮在车内思忖着离家时候爹爹的反应,想爹爹所以一直不肯回头看她一眼,当是舍她不下,背着自己落了泪吧。 而唯一叫她还觉着奇怪的,便是这趟去临安,与往常不同,这一回寿安自家府上马车不用,而是往别处另租了马车来的。 这等不同寻常,又到底是所谓哪般呢? 黄妍还不曾想得清明,城门亦还尚未临近之际,一路相陪着送行的寿安却将车停下言须提前回去了。 告别黄妍之时,寿安始终低垂着眼眸,“小姐,老爷让寿安就送小姐到这里了,前面的路要小姐自己走了。老爷说了,要小姐路上多加小心,遇事谨慎,莫跟生人搭讪。” 鹤翎褰起帘子,奇道,“安叔,老爷为什么不让你送我们出城呢?鹤翎跟小姐还是头一次单独出远门呢,心里啊,总有些怕怕的。” 黄妍倒是体谅既是爹爹交代,那寿安必有难处的,做了姚家十几年的管家,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安叔如何能不心疼她呢。是故,寿安说不能相送出城,黄妍也深明大义,“安叔放心吧,妍儿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到了临安以后妍儿就马上差人送封家书回来报平安。” 寿安颔首,却不抬头,“好,好……” 说着,又探手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来,递与黄妍道,“小姐,这函中信件是老爷要转交给小姐的,小姐到了临安之后,看过了就自然会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黄妍只忖这函件当与西湖书院的吴简怀有关,也未多想,便将之收入怀中,“安叔放心吧,妍儿都记下了。” 寿安点头,又再絮絮叨叨地交代了鹤翎一番,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切记路上莫再唤黄妍做小姐,出门在外要听小姐的话照顾好小姐等等之类,听得鹤翎耳朵险生出了茧,这才将马鞭子交与另一小童手中,自己下了马车离去。 黄妍只以为寿安当真早已离去,却不知寿安就藏身一隅直到目送着马车平安出了城门,方才放心回府再行安排去了。 ※ ******玄*歌*小*主****** ※ 姚府里,更比寻常的平静。 后园中,却齐集了姚府的所有家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是怀抱细软,相排而站。 偌大的园子,没了前些时候璀璨夺人的牡丹花景点缀,忽而感觉寥落了许多。 寿安回得府后,命人抬了一只大木箱,送到那些等在后园的家仆面前,打开了箱子确见里头躺着白花花的半箱银子。 众家仆面色诧然,一时反应不来。 便听寿安道:“这里有些银两,是老爷变卖了全部的家产所得。为了酬谢大家为姚家几年如一日的辛苦奔忙的一点心意,大家别嫌少,拿了银子就都走吧,都回乡与家人团聚去吧,以后也就都不必再回来了。”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81宿夜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大家别嫌少,拿了银子就走吧,都回乡与家人团聚去吧,以后也就都不必再回来了。” 寿安话音甫落,方才的沉寂一下子就被打破了,众人皆忍不住猜想议论,这般突然的要打发他们回家去,还叫以后都不必再回来,莫不是姚家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未能给个清白的理由,大家纷纷表示不愿离去,在寿安好一番劝说下方才有女仆抽抽噎噎的应诺,按照寿安安排的分散了从后门离开。 走的人表示日后定还会再回来,而执意留下的几个更是说什么也不肯走。 寿安无奈,只好妥协,应允留下。 …… 这一天夜里,有人意外地发见姚府大门前原先挂着的一对红灯笼不知何时变作了耀眼的冷白。 而打这之后,姚府里的人就再没有走出来过。 ※ ******玄*歌*小*主****** ※ 孤灯寂寂,夜风凉凉。 洛阳城郊外一处客栈。 一间客房内,黄妍抱膝坐在床上,默默思忖着日间生发的所有事。 自走出洛阳城来她就觉出些许不对劲了,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思来想去也觅不得一个结果,只感到头疼不已。 鹤翎双手环成一个圈形,一再努力顾护着桌上被夜风几近吹熄的灯盏,反反复复折腾了许多次才将窗子关了严实。这才拭了把汗,又忙着去沏茶,再回来后,还见黄妍保持着呆坐的姿势,一动不动,便道,“小姐,这外头不比家里,小姐要多多克服一下。” 没见黄妍有反应,鹤翎又走进了道,“小姐要是觉得想家了就跟鹤翎说说话,鹤翎会给小姐解闷儿的。” “鹤翎,”黄妍移目凝着鹤翎,直到她走进自己身边,方伸手抱住鹤翎的腰,埋进她怀里道,“鹤翎,我心里好不安,好担心。” 鹤翎以为黄妍为的是她们主仆二人孤身在外而担心害怕,便宽解道,“小姐别担心,我们一路往临安去,路上不随便与生人搭讪,亦不多做耽搁停留,应该会平安无事的。再说了,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去临安是吧。” 黄妍却摇头道,“不,我是在担心爹。” 鹤翎莫名,“担心老爷?” 黄妍离开鹤翎一些些,秀眉颦蹙,“我总觉得爹爹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总预感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听得鹤翎冷不防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姐,不会的,老爷好好的呢,怎么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呢?一定是小姐路上走累了,这才胡思乱想的。鹤翎给小姐铺床,小姐早点歇息吧,明日还要起早继续赶路呢。” 鹤翎话罢忙着铺床去了,而黄妍始终在纠结着,“……”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82惊悟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鹤翎话罢便忙着铺床去了,而黄妍始终在纠结着,“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爹怎会要我们五更就出城,还不肯安叔相送。府上马车不遣,却是从别处赁了来的;府上家仆不用,偏找了生人代劳。这可是想掩人耳目么? 临走之时,任我怎么叫爹,爹都不肯回头看我一眼,他纵然历来严谨恭肃,却从来不曾这般反常。临安虽远,费些时日即回,便有不舍,何至落泪……” 黄妍越忖,便越加肯定自己所想。难道,爹爹当真另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鹤翎怔忪,早停下手中铺床的活计,跟着心生不安起来,却自己安慰着揣摩道,“说不定,一切都跟这趟前往临安要办的事情有关呢,老爷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才没很清楚的告诉小姐。” 黄妍但听不语。 鹤翎灵机一动,提点道,“对了,安叔送罢小姐,临走之际不是曾有交给小姐一封书函么?不是说,小姐到了临安看了书函就会知道要做什么的么?那小姐不妨先看看罢,何必非要等到临安呢,弄清楚了也好安心一点。” 黄妍忖及寿安交给她的那封书函,便伸手自怀中将之取出,捧在手上,尤有犹疑。 鹤翎撺掇着道,“小姐,先看看罢。” 黄妍便当真拆函取信,展而阅之,却见得登时面色惨白,泪眼凝眸。 鹤翎大骇,“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黄妍怔怔失语,清泪满面,纤手一软,那信件便就落在地上了。 鹤翎寻不到个所以,心中恐慌更甚,赶忙弯身拾起地上跌落的信,将之摊开而阅,赫然便见了这样两行字入眼而来:“父女恩情今日断,生死从今不相干。” 鹤翎口中喃喃重复着,却无论如何不敢置信,“这,这怎么可能呢?” 可她一再而再地仔细辨读,清清楚楚自己所见的正是姚宗的笔迹无疑。 黄妍目光呆滞,直视着前方,呐呐出声道:“爹一定是出事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小姐?”鹤翎见黄妍如此,心里也是跟着着急。 黄妍怔怔了片刻,忽而起身便要往外走,“不行,我要回去,我要回去陪着爹爹。” 房门大开之际,鹤翎忙闪身上前横臂将黄妍拦下,“小姐,使不得,外头天色已晚实在不方便赶路了,我们明早再回去吧。” 黄妍已是心急如焚,推开鹤翎,只恨不得立马就回到洛阳城内去,“鹤翎,你让开。” “小姐!”鹤翎挡门不住便只好紧紧抱住黄妍不肯放手,“小姐你冷静一点,这月黑风高的,万一我们先在路上出了什么事,那岂不是连家也回不去了么?还谈什么回去陪老爷呢?” 黄妍望眼檐外之天,阴黑阴黑的夜,几分可怖。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83归程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望眼檐外之天,阴黑阴黑的夜,几分可怖。 又听鹤翎道,“小姐,明早再走吧,我们现在离洛阳城也不过半日多的行程,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明日之内定然就可以赶得回去的。” 黄妍这才镇定了些许,仔细忖来,似乎自己从头到尾也不曾听及有过任何风声,想来一切当只是爹爹未雨绸缪,明日回家该是不晚。 见黄妍依旧怔愣不语,却到底有所平静,鹤翎便关好房门,扶了黄妍回去坐好,“小姐,我们今夜早些歇息,明儿一早就动身赶路。” 黄妍默默无话,随意洗漱过后便与鹤翎同床,和衣而卧。 鹤翎累了一日,身一落榻,沉沉便睡。 而黄妍却对枕难眠,心中有个坚定的声音始终在耳畔绵延不绝,“爹,妍儿是爹唯一的女儿,也是爹唯一的亲人,爹你怎么忍心让妍儿离开你呢?妍儿虽是女儿身,可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妍儿都愿意始终陪伴爹爹左右,甘苦与共,不弃不离……” 翌日,黄妍和鹤翎天未透亮之时就退了客房一路往洛阳城赶去。 好容易到了城门口,眼看洛阳近在眼前,却忽然有把守城门的兵将急急下令速关城门。 驾车的小童急催车马欲赶进城去,憾已是不及,终被一并拦挡在外。 马车过不得去,黄妍与鹤翎便索性下了地来,企图与守将好生言道,乞望行个方便。 一名守将接过鹤翎悄悄塞进他手心的一锭白银,掂了掂后,已有几分犹疑,却为城内一声暴喝吓破了胆,“还不快滚进来,不想活了是不是?” 银子一丢,守将掉头拔腿先走。黄妍鹤翎相跟追去,却被另两旁的守卫大力推搡了开。 洛阳城的城门便是在黄妍主仆二人跌落在地的一瞬而訇然紧闭的。 “这是怎么回事?”黄妍喃喃自问。 鹤翎把头一转,忍不住惊叫出声,“小姐,你快看!” 黄妍移目,熙攘杂音灌耳而来的同时,便见了一大簇一大簇的人流,黑压压的往这边涌了过来。 心头一惊,黄妍赶忙立起身来,“鹤翎,快起来……” 回头再找鹤翎,哪里还见人影,只看到了一张又一张陌生的,不曾重叠的脸孔。越来越多的聚合,密密麻麻得占据了原本宽广的场地,一股股怪异的味儿窜入鼻腔,登时逼得人透不过气儿来。 雇来的马车被人流冲散了,便连鹤翎都没入人流里再也寻不得见了,黄妍开始还有气力挤过人墙四下找寻,至于后来,筋疲力尽,头昏眼花,只身不由己地随着人流孤身去到了不明所在的地方。 而她所有的细软钱两都在鹤翎身上。 黄妍初次尝到了挨饿的滋味。 元部亨卷 洛阳牡丹吟 084流离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初次尝到了挨饿的滋味。 放眼所见,百姓嗷嗷待哺,饥民饿殍遍野,乃是自己在洛阳城中从未有能够得见过的景象。 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乃是邂逅了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灾。 各地的百姓得不到救济,不愿坐等死神,便不远千里从各地逃到了洛阳来,因为他们听说,帝都繁华,有胜天外,故不知人间疾苦。 黄妍没如难民流中,一面寻找鹤翎,一面打听着往临安的方向去。洛阳城守得固若金汤,她无计进得城去,便只好退而求其次。 然,足无代步,食难果腹,行不得多远,黄妍终于昏倒在地…… 再度醒转之时,黄妍发见自己躺在一张土炕上,周身暖烘烘的,如梦似幻般不切实,身子依然绵软无力,虚飘得紧。 “姑娘,你醒了?”救济她的是一位衣衫褴褛,面容慈蔼的老婆婆。 老婆婆淘净米缸,用最后清洗米缸的浊水熬了些米汤喂她。 黄妍端着碗,眼泪忍不住就夺眶而出了。自小而大,这当是她喝过的最美味的米汤了。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黄妍养足精神,临别前解下腰间佩玉留与那老婆婆便再度启程赶路,希望自己能早日到得临安再做计较。 却是步履维艰,裹足难前。 才拜别老婆婆,夜中就又落于荒郊。孤身一人,四野寂寂,寻了经久,半户人家也是不见。 黄妍又累又饿又怕,实在走不动了,窝在一个土坡凹陷处就禁不住打起了盹来…… 忽然,不远处有昏黄的灯烛隐隐约约地闪亮着,黄妍起身遂着灯光亮处寻去,便见了一座客栈赫然矗立于荒野之中。 或因荒郊野地客店难觅,故这客栈之中简直座无虚席。 黄妍走至门口,小二坐着招呼,“公子,来得正好,那边还有座儿没满呢。” 黄妍巡目看去,果见边角置着的一张小桌还尚无人占去。抗不住腹内饥肠辘辘,黄妍入内即在那小桌边落了坐。 这厢连桌上一杯水都还未及倒了来喝,外头又进来一老者,面容冷森,神情肃然。 那老者走进黄妍便道,“你这个位置是我要坐的。” 黄妍忙起身相让,“老人家,您请。” 那老者落座之后,黄妍便在桌旁的另一座上坐定。这拼座总成吧。 老者又指着她道:“我要坐你那里。” 黄妍再度赔笑起身,再换了另一个座儿,方撩了衣摆还不及坐定,那老者又喝道,“那也是我要坐的。” 黄妍欲哭无泪,展眼四望,再是无有虚席,小鼻子一酸,这就委屈得想哭了。 老者看她一眼,顿生不悦,“你不懂礼数,跑来胡乱占人位置,你还委屈了?” 老者嗓音不小,话出得口来,满店之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就打在了黄妍脸上。 黄妍脸儿一红,尴尬得无地自容,只好低着头,快步退了出去。 黄妍出得门外,老者随后跟上,在她耳边道了一句,“你没看见里面坐着的人都没有脚么?” 黄妍闻言一愕,当即转头看去,可方才那一大座的客栈却莫名其妙的失了踪影。 黄妍大骇,再欲移目老者,身边却是空无一人…… 心上一颤,黄妍当即自噩梦中惊醒了过来。蜷着身子,在荒郊野陌里,任嘤嘤哭泣在黑暗中渐渐蔓延……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085计较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冬晨。洛邑。 龙虎堂前,檀香萦绕,暖炉初生。 明黄灯罩下,一枚满绿扳指透过耀目的光愈发见得晶莹透亮,温润蕴藉。 兽头衔环的红木门外,一个身影清现,祥和肃蔼却依稀面有难色的,赫然便是河南游信,“主公……” 雄踞上座正仔细端详手中满绿扳指之人,为这一声轻唤而敛去了眸中冥思之色。 却不曾抬眼相看,“这么快就张榜了?” 游信踏进了道,“云楚肇造方六八,国有其名尚襁褓。这天公作乱,各地干旱,百年难得一遇,初逢此大劫,怕也是手足无措,不得已而为之了。” 座上之人淡淡无话。 游信又道,“主公,听说那耿占云在许昌扯起了反旗,周边百姓纷纷响应,看来时局要乱了。乱世出英豪,主公是不是……” “听说姚家、出事了?”上座的人不待游信把话说完,忽而就问出这么一句来。 游信神情一滞。果然是瞒他不过。 “姚府的灵堂是为谁设的?” 游信得此一问,便也知无不言,“听说,是姚阁老本人……又听说,是、是黄妍小姐……” 话音甫落,又忙道,“不过,传言不可尽信,我已命人潜进洛阳城去打探了,一有消息马上回禀。” 座上的人岂能坐得住,“舅舅就只打算让我干等么?” 游信愕然,“敬轩……” 敖显不待他语尽,满绿扳指往大拇指上一套,一派肃穆,“云仲已然只身前往,姑姑那边烦请舅舅费心。” 游信轻颤出声,“你当真要去?” 敖显迎上他的眸光,笃定非常,“让云仲先去我留下,是想跟舅舅再做计较的,只是舅舅果然有心瞒我。” 让云仲先去,足以证明他有心管定姚家之事的决然态度了。 游信道,“敬轩,云仲不能去,你更不能去,去了只能惹祸上身。舅舅不是铁石心肠,实在是我洛邑与云楚关系微妙,一个不小心只怕就会招来灭门之祸啊。” 敖显却道,“舅舅,我们敖家与轩辕有满绿之盟,君臣深恩,世代只辅轩辕一帝,别无二意。于云楚言,我等本就非他族类,留或不留不过权宜之计,早晚是要白刃相向的。而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可奈何?” 敖显这么几句话便轻易勘透了游信的心事。游信噤然,无语言对。 敖显径步下堂来,越过游信出得门去了。 ※ ******玄*歌*小*主****** ※ 黄金榜前,摩肩擦踵,人头攒动。喧喧嚷嚷,好生热闹。 一袭白衣,两涡浅笑,于一干踮足翘首之流中显得漫不经心的,正是敖显座下“小经略”云仲。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086探花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一袭白衣,两涡浅笑,于一干踮足翘首之流中显得漫不经心的,正是敖显座下“小经略”云仲。 云仲这热闹瞧得起劲,却冷不防就从耳后撺出一记故作粗沉的嗓音来,“年轻人,你可是羡慕了么?” 云仲一声嗤笑,“云楚的状元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便是不考,这随便一个探花郎那也是非我莫属。” 那个声音便跟着笑,“是啊,探花不就是看花嘛,你当然在行了。” 听着声音有点女气,云仲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转头一瞅,确见眼前绯衣窈,蔻簪俏,发带飘飘,好一个清秀佳人。 云仲看着她时,分明吃惊不小,“朱雀?” 被唤作朱雀的姑娘却全然不看云仲,只凝望住皇榜上布出的名单,轻轻吟哦,“刘病休? 新科状元叫刘病休?又病又休的,好生奇怪的名儿啊!诶,下一个徐灿好多了,没那么晦气……” 朱雀低低喃喃地自语了一通,云仲抓着她的手腕就将她从人群中扯了出来。 “诶呀,你干什么呀,拉拉扯扯的叫人看见了怎么是好呀。”朱雀话作这般说,面上却云淡风轻,不以为忤。 云仲将之带至一隅,压低声问她道,“你怎么跟着来了?谁叫你来的?” 朱雀揉着自己的手腕,漫不经心道,“我要来便来了,谁管得着。” 云仲皱眉,“你不听话,当心回去游叔罚你啊。” 朱雀犟嘴,“我不管,我就不回去,你都来得,如何我就来不得了。别忘了,你我同样是主公身边的隐卫,游叔他就应该一视同仁,而不是厚此薄彼。” 云仲郁闷,“什么厚此薄彼啊?我不是出来玩儿的,我是出来办正经事的。” 朱雀跟着他道,“我也不是出来玩儿的,我也办正经事。” 云仲便问,“你办的什么事啊?” 朱雀撅着嘴儿,嘀嘀咕咕道,“我就是想跟着你来,看看那个能够叫主公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女子到底生得什么模样儿。” 云仲知她说的乃是黄妍,更知她醋为敖显,摆了摆手,好是坦白道,“别看了,那不是你能比的,她要是天鹅,你就是水鸭,你两个简直是云泥之别,没的比。” 嘿呀,怎的就把人家说的一钱不值了?朱雀气得脸儿红红,当即大声一句,“我不信!” 云仲认真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信我就带你去看她便是,你亲眼见过了,就由不得你不信。” 朱雀也是爽快,“好啊,我本来就是为她而来的,见不着她我又岂会善罢甘休。” 云仲无语言对,摇头一叹,只得一句,“那就走吧。” ※ ******玄*歌*小*主****** ※ 阴沉森黑的夜,如水的冷寂。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087签帅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阴沉森黑的夜,如水的冷寂。 一白一绯两道身影一闪而过,在一处高宅侧向落定,紧贴着素白的墙面仔细聆听内中响动。 笃定了一隅静寞无声,当是无人的所在,二人相互交换眼色罢,略一颔首,足下一点,一道提身飞上高墙。 越过墙头,轻轻落于墙内一株美人蕉后。 展眼一瞧,依稀落英香故,约摸草木尚好,确是宅内一处后园。 朱雀为这四际悄悄,漆黑一片而纳闷不已,“姚府怎的这般冷清,一个人影也是不见。” 故地重来,却模样已改,当初争相斗艳的牡丹早是不在,云仲心中隐觉沉重,低低道了声,“四下找找,说不定黄妍小姐就在府上。” 朱雀把头一点,转身就不见了踪影。好不怠慢。 云仲则与朱雀分头寻找,独自顺着后园延展的小径,一路便就走到了前堂来。 堂前,一室缟素,满地箔纸,有灵柩孤陈,无守孝一人。 当棺椁前的牌位上“显考姚宗之灵位”几字赫然闯入眼帘来时,云仲早是泪眼模糊,“姚阁老……” 白袍一撩,双膝跪地,“云仲、云仲来迟了……” 不恍多时,朱雀身形一闪,迅速出现在云仲身侧,看一眼姚宗灵位,不痛不痒,“府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云仲不及揣摩,耳扇一动,当即警戒道,“有人来了。” 朱雀倏然扬眸…… 姚府门外,两盏白灯下,松明火把排成了长龙。 一名领路的小吏,举着火把回头相禀道,“签帅,到了。” 便见一名头束银冠,黑发披肩,白衫黄袍,一身富贵的男子排众而出。 这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今科状元刘病休。 刘病休伫足凝望着姚府门前的横匾白灯,恍惚而陌生。 他方立定,侧里又迎上来一队火把。为首的乃是新任九门提督,新科榜眼徐灿,“幼舆……” 刘病休看一眼官袍加身,眉目清朗的徐灿,淡然无话。只径自提步走进姚府去。 徐灿随即提步跟上,“我来的时候,姚府就是现在这样子了,阖府上下一个人影也是不见。” 刘病休踏进堂中,映眼便见了姚宗的棺椁陈于堂上,心中陡然一阵触动。 想当日西湖初见,自己何等落魄困厄,“……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而姚阁老却是一袭青衣,平和磊落,“……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道是,真金不怕红炉火,玉精何惧他人弹!是否缙绅之才,栋梁之器,且试何妨? 我与你一封拜帖,你拿着它径去洛阳寻魏相便是。” “……”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088显考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往昔一切,恍惚犹在目前,所去匪远。却奈何,再回首,已物是人非…… 昔日落魄曾何恙,如今春风得意,姚阁老却已不能够再见到。 忖及那曾经与他拜帖,给他信心的人如今已然不在了,刘病休好一阵难过涌上心头。 怳若有望而不来。却到底相形更甚。 又闻徐灿续言,“听说皇上曾在养心殿里单独召见姚阁老,与姚阁老私下商议欲聘黄妍小姐做太子妃之事,姚阁老却似乎不怎么愿意,遂于秋闱之后就进宫面圣,想在皇上昭告天下之前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可皇恩浩荡,上意又何敢违逆,姚阁老受宠若惊,进退维谷,这才服毒自尽的。” 看刘病休不语,徐灿忍不住一声喟叹,“姚阁老如此而为,本想求得两全,希望既能保下黄妍小姐,又能再给皇上一个交代,可如此为之却只怕是更叫皇上痛心了。皇上因此伤心动气,龙体违和,这才由魏相暂且代理朝政。” 对徐灿所说,刘病休心中明了,却并无心计较那么许多,只默然走进姚宗灵位,拈香拜祭。 对着灵位便似觉见了姚宗一般,刘病休不失恭谨处,忍不住斗胆喃喃相语,“姚阁老,你不愿意黄妍小姐嫁作太子妃,那你心中可是另有了佳婿之选么?在你心中,又到底,究竟要什么样的男子才能够配得上你的掌上明珠呢?” 侍从接下刘病休手中焚香,恭恭敬敬地插香入炉。 刘病休注目灵位上“显考”二字经久,陡然忖及了立这牌位之人,转身即问,“黄妍小姐呢?” 徐灿垂头,好是抱憾,“黄妍小姐,已然、不知所踪了。” 刘病休眸光明显黯淡下来,“……” 徐灿揣测道,“兴许是姚阁老生前已对黄妍小姐另做了安排,把女儿藏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了,为的就是不想让任何人再把黄妍小姐给找出来,这样以后黄妍小姐也就能够安安泰泰地去找寻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了……” “不!我不允许,我不答应!” 蓦地,刘病休捏紧了拳,决然喝道,“你就是掘地三尺,天涯海角也无论如何都要把黄妍给我找回来!” 徐灿为他这忽然的反应而莫名怔了一怔。 忽又有侍从上前来禀,“签帅,相爷有令,要签帅即刻回相府去。” 这一番急令令刘病休登被冷水浇熄了一般,掩去失意,理好心绪,撩袍离去之前拍着徐灿的肩膀,只绵声丢给徐灿一句话,“交给你了,务必办妥。我只能拜托你了。” 徐灿想说什么又到底没说出来,只好应声,“好,幼舆,这里就交给我吧,你放心去吧。” 刘病休离去之后,徐灿亦跟着出了姚府,在姚府府外布置下了许多守卫。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089相许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刘病休离去之后,徐灿亦跟着出了姚府,并在姚府府外布置下了许多守卫。 然,虽则姚府守卫甚多,戒备堪严,却仍是护不完全,以至于,有人披着夜色,凌空而来,越过高墙登堂入室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姚府堂上,云仲和朱雀再度现身而出。望着回归静寂重新紧闭着的漆黑府门,一派严慎。 朱雀凝眸相询道,“方才那个叫什么幼舆的签帅,他到底是个什么人?他跟姚阁老是什么关系,怎么他也在找黄妍小姐?还直呼人家小姐的闺名,这等亲昵,看来是跟那位黄妍小姐很有些瓜葛了。” 云仲不搭话,因为他也不甚清楚,只默默摇了摇头。 两个人这厢正思量未果,忽而就没来由地听旁侧一个声音蓦然间轻唤了句,“主公……” 云仲与朱雀登时转眼看去,乃见这来得无声无息的,确是背负一柄青釭剑的“大经略”童伯。 童伯唤“主公”之时正回头看向敖显。 敖显走进,凝望着姚宗灵位,一派凝重。 犹记春时曾与姚阁老同游天香阁赏花,如今却花时已尽人也去,禁不得感慨尤多,心潮难平。前尘往事,亦跟着接踵而至,犹在昨日…… “元礼早闻洛邑敖家惯来方轨清正,个个是好儿郎,想世子生得这般神情朗徹,傲岸出众,况有舅舅游信相佐,日后当也是虎父无犬子。” “今日,当着你舅舅的面,我与世子就有话则短了,暂且不论其他,我只问世子一句,去春游西湖,我女儿黄妍一片好心欲搭救于你,你何故无由反将她给扯下水去的?自慕古贤高义,道男女授受不亲,世子如此作为,可知是成何体统!” 旧事重提,再对姚宗,他满是抱歉,“姚阁老……” 可姚宗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而把女儿黄妍一指,连声道,“那里那里……” 他方知姚阁老待他其实并无嫌恶。 “论及天之骄子,游信亦不敢妄言,惟幸家中少主倒还算得‘志拟龙潜,德配麟趾’。” 天香阁里,听游信这般一说,姚宗便道,“敬轩这个孩子确是难得。‘黼黻之衣,素绣之裳,一衣而王采具焉。’” 游信称笑,“阁老过奖。” 姚宗略有所思,“敬轩今时几度年华了?” 游信坦答,“方好二九,较黄妍小姐虚长一岁。” 姚宗又问,“可行婚配否?” 游信呵呵一笑,“尚无婚配。” 姚宗当即便道,“既然敬轩尚无婚配,而我黄妍也还云英未嫁,不若你此番回去禀明你家主公敖翊,道我敖姚两家结为儿女亲家,你看如何?” “……” 西湖初遇,敖显已然对黄妍一见倾心,而自打回了洛邑之后,游信把姚宗欲将爱女终身相许的这番心意告知予敖显,敖显早便就在心中认定了黄妍。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090岳父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敖显早便就在心中认定了黄妍。 想如今姚阁老已然不在,黄妍在这世间也就再无亲人了,时逢战乱,她一个女儿家孤苦无依,又何等凄凉,怕是姚阁老地下有知,九泉之下也不能够瞑目。 忖及于此,敖显眼眸微濡,轻撩了衣摆而端跪于姚宗灵前。 眼见敖显跪落,童伯、云仲与朱雀当即跟着跪倒,低着头未敢出声。 敖显揖手,朗声启口,“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敖显一句岳父大人,愕得云仲与朱雀两相对望,怔怔失语。 童伯看着敖显在姚宗灵前三拜稽首,那等郑重,心中立时明了这姚家的黄妍小姐对他家主公而言将是何等重要。 敖显拜罢续言,“岳父大人安心去吧,敖显必会尽快找回妍儿,一辈子好好呵护她。若敢相负,天地不容。” 朱雀听了当即撅起了小嘴儿,好是不悦模样。 敖显起身之时,云仲随起而道,“主公,黄妍小姐不在府上,魏相的人好像也在找她。” 童伯发问,“就只有魏相的人么?” 云仲点头,“是,来姚府的就只有魏相的人马。” 童伯便道,“主公,姚阁老一出事,黄妍小姐失了踪影之事也一定再瞒不住,而黄妍小姐既是为避嫁太子为妃而离开的,这般公然逃婚,皇家颜面无存,太子又岂能轻易善罢甘休,可太子那边却迟迟不见动静,极有可能黄妍小姐就在宫中。” 云仲诧问,“大哥是说黄妍小姐很有可能就在太子手里?可皇上龙体违和,朝政暂由魏相代理,也可能是一并都让魏相代劳了。” 童伯道,“不,魏相跟太子走不到一起,他二人各谋其政,便是魏相代劳了,太子也一定会再行找人的。主公……” 童伯话未完全,敖显抬手止住,“不必多言,我们进宫去一探虚实便知。” 童伯、云仲和朱雀当即揖手遵声,“是。” ※ ******玄*歌*小*主****** ※ 夜色之下,一抬撵轿匆匆往宫门赶去,轿旁催督甚急者,正是太子身边的幕宾雷缙。 而轿内坐着的确是太子楚鸿舒不假。 楚鸿舒坐在轿内,为那一颠一颠的缓慢节奏而按捺不住,双手抓着膝,时不时地就探出脑袋来,往窗外相喝:“你们都给本宫快着点啊,平日里养你们都干什么吃的。” 这般急着要出宫,雷缙自然清明,故也帮着催促。 楚鸿舒所乘撵轿尚距宫门几丈之遥,自高高的宫墙之上忽而就落下几十余名精壮汉子来。 雷缙一惊,手臂一横,撵轿当即止住不前。 楚鸿舒一阵莫名,心头火登时就蹿了上来,“怎么停下了,谁让停下的?!” 楚鸿舒气急败坏地自轿内钻身而出,却见了打四面八方聚拢了无数的禁卫军。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091生变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楚鸿舒气急败坏地自轿内钻身而出,却见了打四面八方聚拢了无数的禁卫军。 通明火把中,楚鸿舒惊愕,指着他们斥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难道连本宫都没认出来么?本宫的驾你们也敢挡,你们都活腻了?” “呵呵,”一声透心的冷笑罢,大将军屠金麒转而就到了眼前来,“太子少安毋躁,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冒犯之处,还请殿下多多见谅。” 屠金麒一出现,雷缙登时恍有所觉,“啊……” 楚鸿舒指屠金麒道,“屠大将军,姚府发生了这等大事,你不帮着替本宫去寻回姚黄妍,还带了这么些禁卫军杵在这里做什么?难道魏相就是这么交代大将军办事的?” 楚鸿舒说话间,高高的宫墙上,一隅飞檐高峭处,陡然现出几个身影飞落。又迅速掩去行踪,匿在暗处。 这边,屠金麒听了楚鸿舒言而笑道,“太子殿下,这黄妍小姐乃是人中之凤,太子殿下不是那等有福之人,岂能消受得起?” “你……”楚鸿舒为屠金麒竟敢对他说出这等大不敬之话而气结,却也奈何不得,只捏紧了拳,忍着气道,“屠大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屠金麒好一句轻描淡写,“也没什么意思,就是那个意思。” 楚鸿舒郁闷已极,话已说不得出。 只听屠金麒道,“殿下耐心相候,很快一切都见分晓。” 楚鸿舒更是莫名,问不出个所以来,也只能依屠金麒所言,耐心等候着。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到底在等什么。 匿在宫墙暗处,远远听得楚鸿舒与屠金麒对话的一干人,正是方离了姚府,欲进宫找寻黄妍的敖显等人。 方才进宫便就巧遇了楚鸿舒出宫,而又莫名见了脚下这等排场,却是想不通透堂堂大将军屠金麒意欲何为。 云仲低声相询,“屠金麒在做什么?” 朱雀道,“好像是在阻止楚鸿舒出宫找黄妍小姐。” “这么说黄妍小姐原来不在楚鸿舒手上?”看着敖显云仲莫名一喜,罢了又呐呐自语道,“可屠金麒为什么要阻止楚鸿舒出宫寻黄妍小姐呢?他是魏相的人?” 童伯道,“确切的说他是秦王的人。” 云仲惑然,“秦王楚鸿羽?” 敖显但听未语,眸光一动,便见天际一隅有一抹红光投进天河,俄而渐失了踪影。 这等用来传递信息的暗号一生发,便见宫门訇然大开,一众人马忽地便涌进门来。 头前有黑影一闪,疾步如风,看不得清影廓。 而楚鸿舒看得清明的,乃是坐在高头大马上,正缓缓向他逼近的四哥。一身雪银铠甲,手执长戟,威风凛凛的秦王楚鸿羽。 楚鸿舒怔得失语,还是楚鸿羽勒住马头,先开了口,“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092天道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楚鸿羽勒住马头,先开了口,“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楚鸿羽忽然出现,这等出其不意令楚鸿舒终于清明过来,想他四哥此番回京,人不知鬼不觉,调兵遣将,里应外合,早有预谋,自己只空有父皇撑腰,却果然不够。 楚鸿舒心中忡怕已极,却还强撑着道,“秦王殿下这是做什么?这等兴师动众,难道就不怕惊扰了圣驾,惹得父皇一个不高兴而问你的罪么?” 楚鸿舒不提灵帝还好,他这一提,更叫楚鸿羽心中恨意大生。 因为楚鸿舒的靠山灵帝不仅是一国之君,更是他跟楚鸿羽共同的父皇。 而楚鸿羽想他的父皇可还是父皇么?竟从来没有像一个父亲一样疼过他爱过他。 他虽非长子却也排在第四,可他的父皇却从来就没把他当成过自己的儿子,只有在楚鸿舒出生的时候他的父皇才亲口说自己终于有了初为人父的喜悦。 正因为深刻地明白了在灵帝的心中,从头到尾就只当楚鸿舒是真正的儿子。这么多年来,楚鸿羽都在这样痛苦的煎熬中度过。渴望父爱,却难以企及,母妃幽居多年,含恨而终后,就更令他的心中失却了余温,有的只是对灵帝的怨,对楚鸿舒的妒了。 楚鸿羽恨上心头,难以言口。 楚鸿舒跟着却道,“只要秦王殿下速速撤兵,滚回你的关中去,本宫就当做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告诉父皇便是了。” 怎么,他是以为他害怕了?楚鸿羽抬眼直视楚鸿舒,当真觉得他天真得可笑了。 楚鸿舒见其仍旧不为所动,而见得面色愈加冷酷阴沉,一时怕由心起,惧向胆生,双腿一软就不自控地往后退了几步。 雷缙一把将之搀住,神容凄凉,“殿下……” 楚鸿舒回头看雷缙,两两相望,不言已明,想楚鸿羽此番逼宫,定然有备而来,而父皇病缠于榻,再为自己做不得主,心中禁不得绝望已极。 再回转头来看向马上的楚鸿羽,为那一脸冷薄,少情寡义而骇得瘫跪在地,“四哥,你放我一马吧,你放我一马,云楚的江山我让给你就是了。” 楚鸿舒话落,楚鸿羽旁侧一名黑衣加身,双手抱在胸前的阴鸷男子,掀起冷寒的双眸,讽笑道,“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极必反,泰极否来。一劫往复,一劫轮回。此乃天之道。” 这说话之人名唤漠寒,正是方才宫门大开之际,在楚鸿羽之前出现的那道疾步胜风的黑影。 漠寒始出现之时,墙头的云仲就在议论,“这人好快的身手。” 这会儿再见他发话,瞅那神态气质,不觉咂舌,“这人怎么看上去怪怪的。” 朱雀便道,“我怎么觉得他跟玄哥哥有点儿像啊。”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093惊梦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朱雀便道,“我怎么觉得他跟玄哥哥有点儿像啊。” 经朱雀这么一提点,敖显忖及座下玄彬,确觉二者几分神似。 而那厢,屠金麒正接了漠寒之话,议楚鸿舒道,“纵虎归山,后患难穷。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短短两句话,令楚鸿舒瞠目,“四哥……?” 亦叫楚鸿羽更是决绝,“杀!” 漠寒眯眸,唇角勾笑,“遵命!” “四哥……?啊……!” 漠寒身形方动,一道血柱已应声喷出。 雷缙反应过来时,楚鸿舒已然重重摔倒在地,眼睛大大地瞪着,凝着漠寒横剑的身影,和那剑上尚滴着的他自己的鲜血,已然痛得一句话说不出来,未有挣扎就已咽下了气。 雷缙大恸,跪地嚎啕,“太子殿下!……” 雷缙这一声哭嚎,透过夜风荡进了灵帝的寝殿之中,灵帝病倒龙床,昏睡之际听得这一声哀嚎忽而惊起了身。 侍候一旁的徐毅上前询道,“皇上?” 灵帝巡眼便问,“太子呢?他怎么不在朕身边了?” 徐毅不曾听及任何动静,只当灵帝是思量太子,片刻难离,便安抚着道,“太子回东宫去了,就在方才。守了皇上大半夜,想来是累了。” 灵帝这方放下心来,点点头道,“也好,让他回宫歇息去吧,不要累坏了才是。” 徐毅躬身伺候,“来,老奴扶皇上躺下吧。” “……” 宫墙之内,余音尚在,“太子殿下啊……” 看雷缙抱着楚鸿舒大哭,屠金麒烦不胜烦,请向楚鸿羽道,“殿下,他怎么解决?” 漠寒心中揣摩着,有了计较,但未急宣口,只候着楚鸿羽发话。 终听楚鸿羽道,“把他带回去。” 屠金麒不甘不愿,却不敢违逆,“是。” 楚鸿羽拨马欲绕进深宫之内去,誉王楚鸿清和郡主楚云红恰好就从宫外追了进来,“四哥!”“四哥?” 楚鸿羽转眼看他二人,淡淡一句,“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楚鸿清欲答,转眼却见淌着泪的雷缙被人押着走了,而太子楚鸿舒就倒在血泊里。 这等怵目惊心,叫楚鸿清一时反应不来,“太子?七哥……?” 楚云红惊愕失语,楞了许久方走进楚鸿舒,呐呐着唤,“太子哥哥……” 她虽是惯来不喜欢楚鸿舒的言谈作为,也不乐意与他走近的,可纵便如此,她却从未有想过要他死。看他死的这般凄惨,她也会觉得心疼。 他可是云楚的太子,是灵帝最最宝贝的儿子啊,他死了那不是等于要了灵帝的命么? 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楚云红翻然回转,红着眼眶谓楚鸿羽道,“四哥,你怎么能这样做呢?”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094不顾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楚云红翻然回转,红着眼眶谓楚鸿羽道,“四哥,你怎么能这样做呢? 大家手足一场,骨肉至亲啊,他就是碍事了,大不了你把他贬为庶民,流放蛮荒也就好了,你怎么可以杀他呢?四哥,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你怎么可以……?” 看楚云红对着自己泪眼凝眸,更叫楚鸿羽恼甚,“还认我是你四哥,就给我滚开。” 楚云红喃喃低声,“四哥……” 楚鸿羽再无耐性,吩咐一声,打马率兵即去,“漠寒,这里交给你了,挡我者、杀无赦!” “是。”漠寒唯唯一应,身形方动,楚云红当即一口血吐了出来就往后栽倒了去。 楚鸿羽行而不远,只当未闻。 “云红?” 楚鸿清赶忙上前一把将楚云红揽住,却是未曾看清漠寒适才是如何出手的,似乎是打了她一掌,又似乎……,弄不清明,只好相询,“你对她做了什么?” 漠寒方提步欲离,闻楚鸿清问话,便止了步子,“我可不屑杀女人,一点小小的惩戒而已,死不了。” 楚鸿清莫可奈何,只好抱起楚云红速速离开。 漠寒头也不回就又提步遂楚鸿羽而去,却在经过宫墙一隅之时,忽然听见了上头隐有响动。 他身形一展正欲攀上宫墙,还尚未到得上头时,童伯已然纵身而下,两人把臂相缠,交手之际,敖显等人也一道落下地来。 漠寒见人便袭,敖显将之挡下,而谓云仲、朱雀道,“分头行动。” 方在墙头时候,几人便已商量着排布了妥当,云仲与朱雀本欲依言行事,却不料行动时稍有不甚,无意间竟就惹来了漠寒。 如今行迹走漏,而见漠寒者,乃是这等武艺极高,冷薄无情的杀手,又怎能叫他二人放心撇下敖显分头行事。 朱雀当即道,“我们不走,任何时候我等决不弃主公安危于不顾。” 一声“主公”脱口,无疑是暴露敖显身份,替漠寒指点了紧要。 云仲见恼,“哎呀,你说的什么呢!我才是主公好不好啊。” 朱雀懵然。此地无银么? 漠寒知得与自己交手的便是对方首脑人物时,对着敖显兴趣更甚,这便脚袭旁侧,主攻敖显,使得童伯、云仲等人一时竟插手不得。 敖显与之拆招时候,漠寒分明见得敖显手上一道水绿夜光浮动,深觉晃眼。 难受之余,仍是忍不住想一探究由。凌厉了掌风,一个迅雷不及掩耳,单手自敖显臂膀由上而下一带而过之际,终于是清清楚楚瞧见了他拇指之上的那枚满绿扳指。 可任他使尽了浑身解数,却是如何也未能够将之从敖显手上取下来。 看清扳指之时,漠寒分明一怔……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095鹰犬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看清扳指之时,漠寒分明一怔。退开几步之遥,略做舒展了下自己并不觉酸疼的颈子,眯眸凝着敖显,呐呐出声,“满绿?轩辕帝的鹰犬?” 漠寒吐字不多,言语之间,却令敖显显觉其深谙轩辕帝与他敖家的满绿之盟。这人,可与轩辕一统曾有关联否? 漠寒从头到脚一身俱黑,只在斜斜入鬓的眉梢处有一绺红发直垂而下,添了几分邪魅,而其不仅生得方额深目,黑唇白齿,说起话来的声音还那般阴沉,在这酽酽黑夜之中,陆离光影之下,叫人莫名一股冷气直透到心上来,忍不住打寒颤。 不管敖显是否能与漠寒匹敌,独这主公的身份就绝不会有人肯叫他冒丝毫风险。 云仲挡身于敖显之前,全心相护,却是为漠寒那句“鹰犬”而生了气,指着漠寒即斥,“你还是云楚的走狗呢!看拳。” “云哥哥,算我一个。” 朱雀几与云仲一同出手,可两人却还未及靠近漠寒,便见漠寒发功,以内力震开了他二人攻势。 云仲、朱雀这一左一右的就摔回了敖显身边。 “云仲?朱雀?”敖显忙俯身相看。 童伯缠住漠寒,一面出声交代他二人,“护主公先走。” “是。”云仲应下童伯之话,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即起,“主公,我们走。” 敖显扬眸凝望,未肯先行。 朱雀再声相乞:“主公!” 敖显这方与云仲、朱雀一道退离。 ※ ******玄*歌*小*主****** ※ 敖显与云仲、朱雀三人出了宫门一路往姚府的方向返回。 路上清辉泻地,人声静寂,好是一派祥和之象。 却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云仲一面疾走,不住回头相望,既盼着童伯早些追上来,又恐后有追兵相逐。 朱雀担忧道,“主公,那个叫做漠寒的冷面杀手武艺奇高,童哥哥应付得过来么?” 敖显道,“方才交手之际,漠寒的武功路数显然就与玄彬如出一辙,童伯对玄彬知根知底,漠寒自然不难应付。” 云仲当即放下心来,“嗯,我相信大哥一定能尽快摆脱漠寒追上我们的。” 朱雀未答,只看着敖显,想他定是因为知得童伯不会有事,才肯撇下童伯与他们先行。心中一股柔情荡漾。 敖显移目朱雀,四目方一交接,尚不及看清什么,忽而就闻得一阵碎杂的脚步声和喧嚷声起,“快,快抓住他,将军有令一定不能让吴雨声给跑了……快追……” 少顷,便见一落魄书生模样的男子一路跌跌撞撞地往这边奔了来。 吴雨声被屠金麒关了几日,粒米未进,浑身疲软乏力,趁着屠金麒不在府上,监守之人一时疏忽而强撑着逃出了将军府。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096亡命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吴雨声被屠金麒关了几日,粒米未进,浑身疲软乏力,他乃是趁着屠金麒不在府上,监守之人一时疏忽而强撑着逃出了将军府。却不想,尚未跑出多远就叫将军府的守卫给发现了,这便就开始了好一个亡命夜。 追兵愈近,而自己也再是跑不动了,一种绝望蓦然间涌上吴雨声的心头。 扶着冰冷的墙面再往前挪了几步,无计可施,只预备着束手就擒了,却不想后肩一重,突地一只有力的大手就从后面将他拎了走。 将军府的卫兵眼看着吴雨声往这边而来,却忽然就不见了人影,停在附近巡望了经久,惑然自语,“人呢,怎么忽然就不见了?” “几天没吃东西还能跑得跟兔子一样,真不是一般的书生,难怪将军器重。”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任我们饿了几顿都跑不动路了,何况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了,一定跑不远,追!” “……” 音声散时,通明的火光也跟着渐渐暗淡远去。 敖显这才又现身而出。 云仲扶着吴雨声,相告道,“主公,他昏过去了。” 朱雀叹息,“书生到底是书生。” 敖显俯身为其把脉,推而论之,“几天不吃不喝怕是已然饿坏了,加之方才受了些惊吓,故而一时晕阙,想来并无大碍。” 云仲点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敖显略一斟酌,“你与朱雀带他回洛邑去吧。” 云仲愕然,“啊?” 朱雀忙问,“那主公你呢?” 敖显道,“我还要去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你们先走,我去去就来,很快就能追上你们的。” 朱雀哪里答应,“主公不走我们也不走。” “当我是主公就听我的话,莫要耽搁,快些上路吧。”敖显话毕,起身即离。 “主公!”云仲因着吴雨声,欲留不能。 “主公……”敖显决然而去,朱雀追了几步,跺脚闹脾气,“干嘛总是甩开人家嘛,那么任性,你当你还是小世子啊!” 云仲无奈,把声一叹,“主公不让跟必当有他的理由,好在他身手比我们两个都好,应该出不了什么大问题,我们还是先把这吴雨声带回洛邑再回头接应主公罢。” 朱雀凝着眉儿道,“可我们就这么回去了,那回头怎么跟慧姑交代啊?慧姑要吃人的!” 云仲听朱雀提起慧姑,这才想想就已怕得不行了,“嘿呀,死惨了,还有个游叔呢!” 妙目一转,朱雀叉臂,“送个书生回去需要两个人么?” “不需要啊,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云仲看着朱雀楞了一楞,话出口后才明白过来朱雀的意思……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097敌友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一道黑影纵身一提,负手在背,而加注全力于脚上,双腿前后使力,相替着蹬踢,劲道之大,微尘飞扬,纵然对方双手拼力相抵,也轻易挡不住这猛烈侵进的态势。 只见得一双裹靴足下现出两道长长的深刻划痕,乃是童伯力不能敌漠寒而在不停退后着。 退无可退之际,童伯忽而将身子往后重重一仰,倾低适度而迅速自对方身下滑了过去,背上负着的青釭剑始终不肯出鞘。 斗了半晌,却竟然逼不得他使出看家本领来,漠寒怫然,于半空之中提脚往高墙一蹬,借力翻转身来,落在地上,眸光堪厉,“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可是没把他放在眼里,而不屑跟他交手么?不肯用尽全力应对的对手,于他而言简直就是对他的一种羞辱。 童伯颜色舒缓,只道,“可惜了兄台一流身手,怎的却甘于屈居秦王之下,为云楚卖命。” 漠寒当即语声见冷,“我的事不用你管。” 童伯淡笑,“也罢,既是如此,那在下就告辞了。” 漠寒郁闷,“我说了要让你走么?” 童伯恍若未闻,转身离开之前,又道是,“他日得暇,兄台不妨到洛邑走一趟,那里英雄豪杰齐聚,个个都是侠肝义胆的热血男儿,人人恣情逍遥,豁达随性,岂不比你困于宫墙,受制于人来得快活。” 童伯话毕,再不管后头的漠寒追他与否,身形一展,眨眼功夫就掠进了酽酽的夜幕之中。 漠寒竟果未相追,只凝住童伯离去的方向,喃喃出声道,“敌人的朋友自然也是敌人,洛邑我迟早要去的,你给我好好等着就是了。” ※ ******玄*歌*小*主****** ※ “是洛邑敖家的人?” 养心殿外,楚鸿羽得了漠寒回话而紧着追问,“来人可是叫敖翊么?” 漠寒摇头,“不,被称作主公的人要比敖翊年轻得许多。” “那就是敖翊的独子敖显了。哼,看来敖翊果然是不在了。”楚鸿羽悬心缓下,一派欢喜,“敖翊这撒手一去,剩下一个乳臭未干的敖显,又能成得什么气候。 不识轻重的家伙,不知道好好呆在洛邑守着父亲辛苦经营的基业,却竟然还敢在这个时候跑进洛阳城里来凑热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一旁的屠金麒忍不住发问,“对洛邑敖家殿下要早作打算才好,我们可不能错失了良机,养虎为患,待得敖显羽翼丰满了只怕是不好对付了。” 楚鸿羽道,“放心,本王还不糊涂。” “不过,攘外必先安内,先把那灵帝伺候好了再说不迟。”说话间,楚鸿羽有意无意地往殿内瞥了瞥。 屠金麒紧了紧佩刀刀柄,好是善解人意,“殿下不便出面,本将替殿下代劳就是。”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098情思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屠金麒紧了紧佩刀刀柄,好是善解人意,“殿下不便出面,本将替殿下代劳就是。” 楚鸿羽未多做表示,只道,“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说他的宝贝太子抢在他前头去了,剩下的就让他自求多福吧。” 屠金麒忖了忖,方而会意过来,这岂不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么,可是省下了好多功夫,当即欢喜道,“是,殿下英明。” 楚鸿羽又移目漠寒,吩咐道,“我们连夜打道回关中,等着誉王殿下去给本王报丧,等着魏相亲自去请本王回来。” 漠寒将头一低,“是,殿下。” 屠金麒应声相和,“恭送殿下。” ※ ******玄*歌*小*主****** ※ 天际曙光轻泛,似欲透亮,又朦胧不清。 一道身影翻墙入室,动作矫捷轻盈。 俄而,又另一娇小影廓追至,凭着稀薄的天光,勉力看清了横匾上的题字,呐呐着吟哦而出,“天香阁?” 说话之声清脆爽利,赫然便是朱雀。 朱雀话落,身子一提,越过院墙,随后跟进。这是追她家主公敖显去了。 敖显进了天香阁,径往后宅而去。 长廊蜿蜒的尽头,恰是黄妍的深闺所在。 敖显推门入了闺房,点亮桌上灯盏。 烛火荧煌,匣镜凝光。好一派缱绻氛围。 敖显四顾,走进床边,带起旁侧低低挽就的透明纱帐,看着床上躺着的芙蓉花被和绣花枕头,想着黄妍一到花时就时常会过这里来小住时日,忍不住一缕旖旎情思萦上心头。 放下帐子,转至妆镜台前,顺手拿起妆镜台上一把小巧精致的木梳,登觉一股恬淡的幽香扑面而来。 这香味儿似曾相识,令敖显情不自禁地就忆及了自己初访姚府时,恰遇楚鸿舒轻薄黄妍的一幕…… 他曾亲眼看着黄妍主动投怀送抱般的往楚鸿舒怀里倾去,楚鸿舒美人在抱,低头就险些亲吻了下去,那时若非云仲先出手暗袭于楚鸿舒,他真想让楚鸿舒当场好看。 而把黄妍圈揽在怀的一刻,他满心欢喜,却为黄妍那句娇嗔而心虚了起来,“放开我……” 他只好敛去眸中喜色,依言将她扶起,岂不料,黄妍自己站不稳当又重新扑进他怀里去了。 软玉温香抱了满怀,黄妍身上的体香就是在那一刻深铸于他脑海,再也挥之不去。 天香阁里,突闻爹爹病重,他仓促而回,黄妍却追了出来,还他玉簪之时,言语交代几分吃味,那个时候他多么不愿意就那样离去。 还是舅舅游信安抚他道,“我等且先赶回洛邑要紧,余下的,舅舅日后会为世子安排的。” 却尚未等得游信作何安排,已先闻听太子逼婚一事,敖显早是坐不住了,如今亲自而来,可伊人却已不在……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099买醉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尚未等得游信作何安排,已先闻听太子逼婚一事,敖显早是坐不住了,如今亲自而来,可伊人却已不在…… “妍儿,你到底在哪里?” 敖显一阵恍惚之后,低头默默将尚带着黄妍发香的红木梳小心收进怀中去。 半阖的门扉几不可闻地微微晃荡,似是晨风临门。 敖显却一派警觉,身形动处,发语制人,“什么人?” “啊~”便听一声惊呼,佳丽凝眉,“主公,是我。” 敖显一怔,赶忙松开为自己所禁锢的一扇削肩,诧然道,“朱雀?不是让你跟云仲一道先回洛邑去么,你来这里做什么?” 朱雀揉着肩,为敖显那样也能将她轻易发现而郁闷不已,一面回敖显之话,好是委屈,“人家担心你嘛,所以就跟着来看看,你那么用力,捏得人家好疼呢。” 敖显愧疚,“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你没事吧?” 朱雀嘟着小嘴看他,俨然撒娇,“算了算了,我没事了。” 你还会知道关心我就好了。她在心里补上了这么一句。 敖显想她好歹是个练家子,那般也当是无妨,便道,“没事就走了。” 朱雀还未反应过来,敖显已然熄了灯火,抓着她的手腕带着她一道出了天香阁。 一路上,朱雀便就凝着敖显捉她皓腕的大手,赧然窃喜。 不知甚时,敖显忽而将步子顿了住,朱雀未有防备,收势不及,便一头撞在了敖显背上。 敖显回头看她,不语而询其何恙。 朱雀喃声,“主公……”,对着敖显依稀透漏着关切的星眸,怦然心动的脸儿红红。 敖显松开手,移目注视着一家酒馆,适才所见坐在当中的一个身影颇为熟悉,引得他连路都不及赶了。而再一次看清了后,方恍然着呢喃出口,“王鼎?” “王鼎?” 朱雀闻声,伸直颈子往酒旗招摇的馆内仔细瞧去,一面问着,“是偃师城的那个王鼎么?” 敖显点了点头。 听朱雀琢磨道,“他怎么一大清早的就跑出来买醉了?” 再一看,王鼎面前分明是一桌东倒西歪的酒壶,人也几分迷糊样儿,这该是已然喝了好半天了,“他不会是已经喝了一夜酒了吧?” 王鼎为何买醉,敖显心中已然猜出了几分,亦知自己这个时候不便现身相见,便低低道了句,“我们走吧。” 朱雀不解,“主公,你不进去跟他打声招呼么?主公……” 朱雀追着敖显而去,这相唤之声恰好被四下寻找敖显的童伯听见了。 童伯当即巡声赶上敖显,“主公!” “童伯?”敖显见其平安无恙,扶上他的肩头拍了拍,“没事就好。”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00落第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敖显见其平安无恙,扶上他的肩头拍了拍,“没事就好。” 朱雀跟着喜道,“童哥哥那么厉害,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没事的。” 童伯看眼朱雀,却是无心相笑,只督促敖显道,“主公,云楚变天了,我们的行迹昨夜已然败露,洛阳城不宜久留,趁着天未大亮,还请主公速速回洛邑去吧,再耽搁恐怕就出不了城了。” 敖显犹疑了片刻,未立马决断。 是心中还挂念着黄妍尚不见下落。 可却又如何能因个人儿女情长而不顾大局为重,只好道,“也罢,回去再作计较。” 童伯一快,重重点头。 ※ ******玄*歌*小*主****** ※ 人生有《四愁》:“寡妇携儿泣,将军被敌擒,失宠宫女面,落第举人心。” 今科张榜之际,都见是普天同庆,皆大欢喜,然,只闻有人笑,谁听有人愁。 盼能高中,却偏偏名落孙山的王鼎,在酒馆之中喝了大半夜的酒,仍旧觉着不消愁。 怎么就不消愁呢? 王鼎阴郁不已,起坐时候,将一锭银子胡乱丢在桌上,拎起一壶白干步态趔趄地往外头走。 小二收好银钱,热心相送,“客官走好。” 话落,却分明一声轻叹,“唉……” 王鼎抬头看天,好奇怎的黯淡无光,经久还不见天亮的? 莫非,老天爷也似他此番情绪,同他一样不开心么? 王鼎苦苦一笑,走出不远,见路上行人咸发沾飞絮,迷迷糊糊掀眸,才知乃是天公落了雪。 街路上似因这微雪天气而少了人迹,失了平日里的熙攘喧闹,更叫王鼎心生凄凉,戚戚独行,未知所向。 忽而,远远望见一人,就站在路旁,顶风冒雪,一动不动地楞神。 他怎么了?难道也是同自己一样落第生悲么? 一股怜悯之情,惺惺之惜,在王鼎心中油然而生,王鼎步履虚飘地走了过去,出声招呼道,“兄台,你、你怎么了?” 对方却只背对着他不肯说话。 王鼎自行揣测道,“看你一身书生打扮,可也是与我一样的落第举人?” 对方未有言语,可身体却在风中轻晃。 王鼎想其必是为自己言中了心事,而伤心不已地啜泣了。 幽幽一叹,自己也跟着红了眼眶,“兄台莫要哭泣,男儿有泪不轻弹呐。 实不相瞒,为这一次科考,我也是费了好些年的准备,日日夜夜苦读诗书,奋发图强,只想着厚积薄发,一展抱负。 我满以为成竹在胸,便跟所有的好兄弟都把这事儿给说了一遭。秋闱将近,为保万无一失,我既去拜见了姚阁老,又给魏相送了大礼,可到头来却还是名落孙山,一无是处,再是无颜回去见江东父老了…… 我也不容易啊,我王鼎比你还惨呐……”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01青帝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我不容易啊,我比你还惨呐……” 王鼎失声饮泣,可听他说话的人却似乎比他还伤心,哭得更是厉害了,身子不住地在风雪中颤抖。 王鼎心有不忍,止住哭泣又安慰他道,“兄台,你别哭了,一醉解千愁啊,我王鼎一腔豪气,最好结交朋友,不若我请你吃酒去吧,这里风大雪大的可是不好呆啊。 走,待我沽酒一壶,与尔酩酊!若不解意,我等、我等就不醉不归,不醉不归如何啊?” 王鼎扶上那人肩头,却分明觉得那人瘦小得惊人,为风一动,他就跟着在风中摇曳了,哪里还再经得住王鼎相晃,王鼎赶忙就缩回手来,“对不起,得罪了……” 可是他如何始终不肯开口说话呢? “兄台,兄台?”王鼎再唤了几声,仍旧不见其应答,诧异之余,擦亮了眸子再看,确见眼前赫然一株梅树而已。 王鼎懵然,楞了半晌方恍觉出自己方才原来一直都在对着一树寒梅说话。 他想,他当真是醉得厉害了。否则,又如何会做出这般可笑的事情来呢? 想这世间,除了他王鼎,又还有谁能似他这般不幸的了。怕再是没有了吧。 一张皇榜那么长那么长,却挤不下他王鼎两个字。 榜上有名的只恐天下鲜为人知,榜上无名的却觉天下人尽皆知,一者欢喜有甚,一者自容无地。 想得不可得,你奈人生何?落魄潦倒时候,又谁人问津。 今时,怕只有这一树寒梅尚肯听他心事了罢。 王鼎对梅,泪湿双襟,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却已然不知一番心酸是为自己还是为它,“梅花啊梅花,你为何要选在寒冬这最冷的时节盛开呢? 百花皆是春暖盛放,惟你无惧无畏,凌寒独香。真可是应了那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么?可你到底弱质之姿又如何受得风雪摧残? 天公待你如此狠心,你可曾觉得不公么? 你怎么不说话呢?你是不能说话吧?你一定是心中也觉得不公,也觉得不平,可却又不能够宣之于口对吧? 我懂了,我懂你的心里其实也与我一样苦,与我一样、身不由己……” 王鼎渐渐收了悲痛,垂着眼帘,楞楞失神。 经久,一种绝决,慢慢在心底里沉淀。 “你放心,他年我若为青帝,我王鼎定要你吐气扬眉,教你同这洛阳牡丹一齐盛放,同享春光!” “呵、呵呵……”几声大笑,酒盏坠落,碎了一地洇湿。 王鼎仰面躺倒在梅树之旁,昏昏大睡了去……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王鼎府上家人摸索着寻了来,几个清一色短衣的青年,见了醉倒在地的王鼎……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02相救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王鼎府上家人因在客店久等其不见而摸索着寻了出来。 几个清一色短衣的青年,见了醉倒在地的王鼎,赶忙手忙脚乱地将之架起带回,“主公?”“主公!” “快些带主公回去,仔细受了风寒……” ※ ******玄*歌*小*主****** ※ 雪冻的路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棱,马车打上头碾过,坚硬互砺中,发出咯咯的声响。 漫天飞雪,愈发的紧了,冷风肆虐,强势地侵进车窗内。 车内,置着暖炉,炉上正烹煮着茶水。展眼相望,有茗香萦绕,排案几卧榻。 而此际四仰八叉躺在榻上的,赫然便就是那酒醉未醒的王鼎了。 马车缓缓驶进,始终保持着的平稳进度令榻上的王鼎更觉好眠,在印记模糊之中,美梦沉酣。 转而,就下了马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行走在纷扬大雪之中。 突地,竟莫名其妙一脚踩进冰窟里头去了,骇得王鼎身上一颤,当即惊醒了过来,“呼,吓死我也……” 醒来的时候,正有家人上前看视,“主公?主公……” 王鼎撑起身来,睡眼惺忪,“你们、你们都在啊?” 见到了自己府上家人,熟悉感和安全感一起萦上心头,王鼎一下就觉心绪平和了不少,孩子似的又瘫软在榻,懒懒的不愿起来。 家人凑近了再道,“主公,外头大路上昏了个女子,主公看我等、救是不救啊?” 王鼎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乘坐着的马车早已停下不动了。 “昏了个女子?”王鼎坐起身来,撩开车帘子往外一瞅,什么都尚未看得分明,登被飞雪迷了眼,凛得他立马缩回了脑袋。 酒倏然醒了几分,“这等风雪天气,会死人的知不知道,你还好意思来问,还不赶紧去救人?”王鼎话毕,起身就头前下了马车。 “是、是……。”家人随后跟上。 马车外,一伙青年围住地上昏躺着的女子,赏心悦目地瞧着,“生得可是有模有样的,带回去给主公乐呵乐呵,主公必定欢喜。” “还是先救人吧,看这姑娘样子,只怕是要活不成了。” “是呀,可惜了……” 一名青年弯身拂去那女子身子上的落雪,伸手带过她遮去半边脸孔的一绺墨发。 这一动作,方好让赶下马车来的王鼎看清了昏睡在地的女子的样貌,王鼎心上一动,话即脱口而出,“姚小姐?!” 王鼎只以为自己在做梦,否则,堂堂姚阁老的千金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地方出现,又还是在如此的境况之下呢? “姚小姐?”王鼎托起黄妍圈进怀中,犹犹豫豫地伸手替她顺了顺额发……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03问医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姚小姐?”王鼎托起黄妍圈进怀中,犹犹豫豫地伸手替她顺了顺额发,仔细一瞅,便见了黄妍面如白纸,毫无血色,薄唇冻得紫黑,一双纤手也肿胀溃烂得厉害。 此刻美眸虽紧阖着,但眉目间的绝代风华却如何也掩不完全。洛阳城里,叫他只可远观,无法亲近的人儿啊,曾经也魂牵梦萦,徒添烦恼过,他又怎么能够认错。 “姚小姐……”笃定自己未有认错人,王鼎几分欣喜若狂,可怀抱黄妍分明觉其柔若无骨,气胜游丝。 王鼎心中大骇,生怕冻坏了美人,再不敢耽搁,抱起黄妍就赶忙进了马车里,“姚小姐,你撑着点,撑着点……” ※ ******玄*歌*小*主****** ※ 偃师,王府。 琉璃灯盏,翡翠果盘。香炉在案,暖炉满室。 屋内环肥燕瘦,绿鬓红颜,新衣污裳,盆盏茶碗,时进时出,忽前忽后,人人仔细,样样周全。 这好一番忙碌,都只为新浴之后躺在床上深眠之人。 红绡帐暖,素裳墨发,盛颜仙姿,却几分病容的,赫然便是黄妍不假。 待得内里一切收拾停当,城中一名技艺精湛,声誉甚好的老大夫便被王府家人半推半扯着就给请了来。 老大夫把手扶门,尚还喘息不止,便被带着排闼直入。这等风雪天气,他一个老人家出门问诊可好不容易。 而此时的王鼎又哪里顾得他多少不易,见了老大夫登门来,赶忙就将之拉进屋中去,“老大夫,人命关天,赶紧来替这位小姐诊治诊治吧。” 老大夫为王鼎焦急之色所染,一个劲儿地点着头径随王鼎入了内。 内里,王鼎摒退一众女婢,轻撩了幔帐一角,将黄妍一只浮肿溃烂的小手拿了出来。 老大夫小心接过,指腹敏感一熨,登时眉头一皱,摇头便道,“这、这情况不妙啊。” 凛得王鼎不轻,“怎么会不妙呢?不就是被冻伤了么,你医术超群,怎么会连这么一点小小的冻伤都没办法治好的?” 老大夫摆手安抚他道,“王公莫要着急,老朽并未说没有办法医治,只是这姑娘本就身子孱弱,再为风雪所欺,寒邪入体,伤了元气,恐不是轻易就能好得完全的。 待老朽先开副方子,王公依方煎药与她喝下,想来不久功夫就能醒过来了。” “不久是多久?”王鼎微有不满,却也莫可奈何,“那好吧,你先开个方子,抓了药吃吃看。” “来人,笔墨伺候。” 老大夫将黄妍的手放回帐中,移至桌案前执笔蘸墨。略略一忖后,行笔流水般,攒珠串玉,一气呵成。 王鼎眼瞅着他落笔,转头就招呼一名家仆道,“袁尚,快拿着方子去药库取药来。快去。”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04心动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王鼎眼瞅着他笔落,转头就招呼一名家仆道,“袁尚,快拿着方子去药库取药来。快去。” “是,主公。”从未见自家主公这般着急过,骇得家仆领了命就急忙奔了去。 老大夫自药匣子里取出一只白瓷小瓶,递与王鼎道,“这瓶雪玉散是老朽家中独门秘制,专治冻伤,王公给那位姑娘敷上,保管双手不日痊愈,白嫩细腻更比从前呐。” 王鼎接过,“如此甚好。” 老大夫交代完了话,遂起身取匣欲去。 王鼎哪肯放行,忙道一声,“老先生且慢。请老先生就在我王府歇下,住些时候,等得这位小姐完全康复起来再走不迟。” 不待老大夫说话,王鼎先想了个周全,“耽搁了先生铺中生意,一并损失王鼎补偿。” 老大夫闻王鼎此言,后顾无忧,遂点头允诺,“是,老朽遵命。” 王鼎再度走进床前,掀帐相看黄妍,瞧床上的人儿面容憔悴,睡梦之中秀眉颦蹙,这等凄惶景象,也不知是遭遇了何等变故而至独自流落在外。 难道,姚家出事了? 可近来自己一直专心致志于科考,无心其他,还当真是一无所知。 眼眸一转,王鼎已然出声吩咐道,“方离。” 一名青衣家仆应声而出,“在。” 王鼎启口,“你想方设法打听一下洛阳姚宗姚阁老府上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情况如何,探清之后速来回报。” 方离不敢怠慢,“是,主公,我这就去。” 方离退去,王鼎在黄妍床边坐落,托着她的一只纤手,将老大夫给的那瓶雪玉散小心翼翼地为黄妍敷上。 老大夫见之又取来细布替黄妍裹伤。 一晃,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袁尚已将药配妥煎好送了进来,“主公,药来了。” 王鼎搁下黄妍上好伤药的小手,接过药碗,命一女婢扶起黄妍,亲自给黄妍喂药。 然黄妍牙关紧咬,汤药轻易送不得进她口中去,王鼎耐着性子,费了好半天功夫才小心翼翼地将药喂完。 那般用心仔细的样子,看在旁人眼里好是误会一场。 王鼎扶黄妍再度躺下,掖好被子边角,惟恐漏进风去,静静陪着床边,守着黄妍候她醒来。 一剂汤药服下不多时,黄妍的身子便开始发热了,慢慢的变得有些烫人,紧接着额上香汗微微。 王鼎不明所以,赶忙命人拧来温热的湿帕,仔细给黄妍拭汗,一面问那老大夫道,“老先生,她这是怎么了?小脸儿红红,烫得厉害。” 老大夫却是松快,“王公莫慌,老朽用药精当,皆是家传密方,待夫人出了些汗,慢慢就会醒过来的。” 王鼎放下心来,却为老大夫适才那句夫人而莫名心有所动。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05来客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王鼎放下心来,却为老大夫适才那句夫人而莫名心有所动。 夫人?他王鼎哪里有那等好福气呢?这黄妍小姐可早是与洛邑城中的敖显两心相悦,郎情妾意,如何还能轮得到他王鼎的。 王鼎忖及敖显,还在想着要不要将黄妍之事相告,可又很快打消了念头。 想黄妍尚是待字闺中,云英未嫁,便是与敖显曾有些纠葛又有何妨?如今老天爷既然将她送到他身边来了,那就是他的缘分了,他如何就努力争取不得了?最后谁能抱得美人归还是个未知数呢。 王鼎忖罢,犹觉余幸,不想自己此次科考虽名落孙山,可到底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不,老天爷又把姚宗的千金姚黄妍给送到他身边来了。 王鼎好一番欣喜若狂,看着黄妍娇美的睡颜,情不自禁地就露出了笑意来,“黄妍小姐,王鼎待你救命之恩,不求你以身相许,只盼日后能得你许我一个与敖显一争高下的机会,你可愿意么?” 王鼎这厢想入非非,床上昏睡的黄妍却是浑然不觉。 “主公,”忽有袁尚来报,“洛阳来客,登门拜访。” “洛阳?”王鼎诧然,“来客何人?” 袁尚道,“新科状元刘病休刘签帅。” “刘病休?”王鼎提步,缓缓走至外间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来这里做什么?” 袁尚摇头,“不知,只说是奉了魏相之命来的。” “魏相?”王鼎这便不敢怠慢了,“走,去看看。” ※ ******玄*歌*小*主****** ※ 花厅里,一身风雪的刘病休正揭开头上斗篷的盖头,解下斗篷交予随行伺候着的仆役。 王鼎迎出,见之忙大步上前,赔笑作揖,“刘签帅驾到,王鼎有失远迎,失礼之处,还请签帅多多见谅。” 刘病休拱手,“王公客气了。” 王鼎请道,“签帅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快请上坐。” “请。” 刘病休与之同榻而坐。便有侍婢上得新茶来。 “签帅请用茶。” “请。” 王鼎轻啜了口香茗,搁下茶盅笑向刘病休道,“签帅新科高中,可喜可贺啊。” 刘病休亦停茶不用,“纯属侥幸罢了,不值一提。” “诶~”王鼎略一偏头,“刘签帅过谦了,若非才华横溢,学富五车,哪里能够于这人才济济之中脱颖而出啊。” 刘病休勾唇,“王公过誉了。” 王鼎干笑几声,转而相问,“签帅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只不知,签帅此番而来,可是对王鼎有何差遣?” 刘病休抬眸,只道,“我乃是奉了相爷之命特来慰问王公的。”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06红人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刘病休抬眸,只道,“我乃是奉了相爷之命特来慰问王公的。” 慰问? 慰问什么?有什么好慰问的?分明是来看他王鼎笑话,给他难堪,奚落他名落孙山的吧? 王鼎心有不快,不悦之色却未敢浮上脸面来,只道是,“一场科考罢了,不足挂齿,我本一介商人,无心插柳,也就当成三岁小孩儿过家家,凑个热闹玩玩也就是了。想不到相爷待我如此看重,还专程劳驾刘签帅特意跑来偃师探望与我,真叫王鼎受宠若惊,铭感五内啊。” 刘病休笑着相聆,闻王鼎这般说,便颔首道,“能这般淡看名利,着实不易,王公果然与众不同,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可放心回去复命了。” 王鼎面上堆笑,心中却苦涩难当,只点头应和,话难言口。 刘病休瞧他神色,怅惘入目,却当未见,又道,“相爷还交代了,让我带话给王公,说魏小姐大婚之时,请王公务必前往。” 魏小姐?魏牡丹? 话头一转,王鼎神色已常,“不知,魏小姐大婚在几时啊?” 刘病休道,“相爷只遣我这般带话,黄道吉日尚未择出,待得相爷自关中迎回秦王,政局一稳,算来当是时日不远,届时,自会送来请帖,只请王公莫要缺席才好。” “当然当然,相爷厚爱,盛情难却,王鼎岂敢不从?” 王鼎笑罢,再问,“王鼎冒昧问一句,刘签帅可知这魏小姐许嫁何人呐?” 王鼎关心的非是魏牡丹本人,不过是想知道谁攀上了魏相这门亲事。莫不是他刘病休吧? 刘病休敛眸,“实不相瞒,正是不才。” “……”王鼎登时阴郁不已,不想随口一问,竟果然如此。 好你个刘病休啊,想我王鼎煞费苦心给魏相送去大礼,好不容易才博得魏相欢心,却不想,你半路跑了来,好一番旁征博引,侃侃而谈,将那些玉器鉴赏得头头是道,淋漓尽致,乃成了魏相眼中红人。而他王鼎却反被魏相忘在脑后,敢情一番苦心尽皆替你做了嫁衣裳了! 王鼎挤出几丝笑意来,抱拳道,“恭喜刘签帅了,这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刘签帅双喜临门,真是可喜可贺啊。” 刘病休却不见得多少欢喜,只淡淡赔笑而已。 王鼎又回头招呼袁尚,“来人呐,将府库大门打开,我亲自引刘签帅进去挑拣几件像样的东西送刘签帅作新婚贺礼。” 刘病休欲拒,话未出口,王鼎先阻,“刘签帅莫要客气,我王鼎一无是处,不敢高攀,承蒙相爷错爱,才有机会得见刘签帅真颜,王鼎自愧弗如,已是无地自容了,若这一点心意刘签帅尚不肯收下的话,那可就真是瞧我王鼎不起了。”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07愿景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王鼎自愧弗如,已是无地自容了,若这一点心意刘签帅尚不肯收下的话,那可就真是瞧我王鼎不起了。” “不敢不敢,”刘病休推却不得便只好应承下来,“那就多谢王公美意了。” “……” ※ ******玄*歌*小*主****** ※ 出了王府,刘病休登上马车打道回洛阳去。 车轱辘在冰封的雪地里咕噜咕噜地碾磨,未防打滑,行驶极慢。 马车之内,刘病休独自而处,神容凄惶。他觉得疲惫,又觉得舒坦,疲累是因为在人前要做得面面俱到,一言一行不允许出任何差错,否则,魏相跟前难作交代;舒坦则是因为他独自一人时候终于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无须那许多顾忌。 枕着手,仰面往后躺倒在榻,刘病休禁不住回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的征程。 想当初,西湖书院里美好的开始,给予了他秋试全力以赴的决心和信念。皇天不负有心人,凭着自己的努力,他终于从一个安于平凡的小人物变成了如今堂堂一国宰辅跟前的红人。 爬上枝头变凤凰,他终于夙愿得偿,扬眉吐气。而这个时候他最想要做的事,就是实现自己当初想得不可得的愿景。 他努力缔造着一个更加完美的自己,只为那一番想要出人头地男儿志气,而当初激起了他这等志气的,便是西湖微雨中初见黄妍时那场美丽的邂逅。 他永远不会忘记,西湖书院里黄妍手捧拜帖交之与他的场景,他曾有一个盟誓,在心里暗暗坚定:“姚小姐,我是为你而决心想要改变如今的自己,我多么希望,自己有那么一天,能好得足够配得上你……” 然今物换星移,伊人何在? 也只怕,今生、他再是不能够一偿心底里那份最深沉的念想了。 “黄妍,你在哪里?” “……” 车辚辚,马萧萧,雪落熠然,愁心难浇。 刘病休饮了些酒,在马车内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 马车外,松柏旁,一个粗布麻服,短衣装束的男子,头顶斗笠,一身风雪,正远远地凝望着刘病休所乘的车驾,年纪约摸而立有余。 在其旁侧,另有一名短衣年少,俱是同样打扮,喘着气自树后探出脑袋来道,“主公,打探清楚了,马车里头坐着的是魏相的人,新科状元刘病休刘签帅。” 被唤作主公的人面上立时隐露不安,“朝廷的人?” 禀话的人把头一点,又道,“主公,既然王鼎跟魏相勾结,那我们岂不是没有必要再去找他了?” 被称主公者稍事斟酌后,决然道,“不,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来了那就进去拜见一下王鼎又有何妨?”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08挂齿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被称主公者稍事斟酌后,决然道,“不,既来之则安之,我们不能白走了这一趟,既然来了那就进去拜见一下王鼎又有何妨呢?等着看吧,我自然有办法说服他。” 话毕,溜目四瞧,勾手压低了帽檐,“走,我们现在就去会他王鼎一会。” 禀话之人闻自家主公这等成竹在胸,自然有不得异议,只是点头,“是。” ※ ******玄*歌*小*主****** ※ 送走了刘病休,王鼎再是按捺不下心头怒火了,回了后堂,穿过长廊,一拳重重砸在廊柱上,咬牙切齿道,“真是岂有此理,刘病休你实在辱我太甚!” 袁尚随在一旁,负着双手,缄默不敢言语。 忽见一名清秀婢女,快步走进,“主公……” 王鼎侧头,见她分明便是自己遣了去伺候黄妍的小丫头,缓了声问,“黄妍小姐怎么了?” 婢女低头相禀:“姚小姐醒了。” 王鼎心上一动,怒火登消,再是一句话不说,急忙就赶去看视黄妍了。 暖烘烘的屋子,亮堂堂的灯盏,却令初醒的黄妍觉几分朦胧。 是不知道自己如今到底是生还是死,眼前所见一切又到底是梦还是幻。 “黄妍小姐!” 王鼎急急闯进,一众婢女见过家主便退下一旁,“主公。” 见得床上的黄妍扬眸看向他,王鼎莫名紧张起来,“黄妍小姐……” 房中进得男子来,黄妍深觉不适,撑着身子就要起身,却觉浑身无力,十指因上了药而火辣辣地疼,借力不得,坐起甚难。 王鼎不忍她逞强,忙踏进相阻,“黄妍小姐还是躺着的好,不可乱动。” 黄妍莫可奈何,只好躺着与王鼎说话,“是你救了我?” 王鼎点头,“是。我从洛阳回来,冰天雪地里路遇小姐昏倒在道上,便就私下主意将小姐带到偃师来了。” 黄妍垂眸,声如蚊讷,“谢谢你。” 王鼎噙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黄妍默然,再不说话。 王鼎此时,亦是不知相续言甚。 噤声片刻,方有袁尚来报,“主公……” 王鼎抬手止住,不叫他搅扰了黄妍,先慰黄妍道,“黄妍小姐身子虚弱,尚需好生将养才是,王鼎暂且先不打搅小姐歇息了,小姐需要什么吩咐下人一声,王府之物任小姐随意取用,毋须见外。” 王鼎话毕,转而走出门去。 袁尚紧跟着出来。 “什么事?”廊前,王鼎负手相问。 袁尚只一句,“有客到访。” “嗯?”王鼎看他一眼,“这回来的又是什么人?” 袁尚顿了顿,方道,“许昌耿占云。”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09生意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袁尚顿了顿,方道,“许昌耿占云。” “耿占云?” 王鼎莫名,“霸山为王的一介草寇,我跟他素无往来,也无甚交情,他不在他的许昌继续好好谋划着如何起兵谋反,跑来偃师寻我王鼎作甚?” 王鼎此问,袁尚也是不知,只是摇头,未敢言讲。 最后还是王鼎自己开了口,“走,出去看看。” ※ ******玄*歌*小*主****** ※ 王鼎到得花厅,便看座上一人,身形魁梧,眸蕴精光。正解下帽绳,起身与他拱手道,“许昌耿占云慕名前来拜会王公。顺颂冬祺。” 边上随行也跟着见礼,“耿勇见过王公。” 王鼎瞥了瞥自称耿勇的随行一眼,眸光重新移回耿占云脸上。 慕名前来?你耿占云慕的我王鼎什么名啊? 王鼎赔笑,揖手招呼,“耿头领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请坐。” “王公请。” “请。” 两人坐定,便有侍婢奉上新茶来。 王鼎对着耿占云,有话直言,“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耿头领远道而来,寻我王鼎可是有何贵干?” 自己许昌聚义,揭竿而起一事想来早已昭然若揭,耿占云但笑,开门见山道,“耿某此来,乃是欲与王公共谋大事的。” “共谋大事?” 一介反贼,当着厅上这么多下人的面就敢说要与他共谋什么大事,这是不是也太明目张胆了?纵便他耿占云无惧生死,他王鼎还想多活几年呢。 王鼎一听耿占云之话,登时色变,一脸警戒道,“想我王鼎与耿头领素无往来,道不同,志不合,恕王鼎愚钝,实在不知道耿头领在说些什么。” 王鼎话毕,淡淡挥退厅中随侍。 耿占云道,“耿某方还想问问王公意下如何?却当真话一开口,王公就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这算什么?不休不饶了么?担着个反贼的罪名还敢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就不怕他王鼎趁此拿下他,再向朝廷邀功请赏去的么? 王鼎气则气矣,心中却微有几分拜服,看一眼自己独留在旁的袁尚,谓耿占云道:“呵呵,耿头领说笑了,王鼎不过一介商儒,除了做生意,又哪里还会其他啊。” 耿占云道,“耿某素知王公擅做生意,这才慕名而来的。” 什么意思?就是冲着要做生意才来找他的? 王鼎不解,“耿头领的意思是……?” “不错,”耿占云言语果决,“耿某此番,正是欲找王公做一笔大买卖的。” 大买卖?他本不过一占山为王的草寇而已,穷得怕了这才扯了反旗在许昌揭竿而起的,都这般寒碜了,还能跟他王鼎做什么生意?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10抬举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他本不过一介占山为王的草寇而已,穷得怕了这才扯了反旗在许昌揭竿而起的,自己都这般寒碜了,又还能跟他王鼎做什么生意? 简直好笑。 王鼎几分兴味,“噢,那耿头领不妨说说看,欲邀王鼎做的到究是何等买卖啊?” 耿占云一派郑重,缓声道,“资我一时潦倒,报君富贵永世。这笔买卖,不知王公可愿意做否?” “……”王鼎一时怔忡。 这狗胆包天的家伙,还真是会找便宜赚啊,看看这主意都打到他这儿来了,难道你耿占云不知道我“偃师一只鼎”向来都是有进无出的么?居然来找我掏银子来了。倘叫朝廷知道了,又如何了得。 王鼎笑得一笑,俄而方道,“耿头领说笑了,我王鼎不才,岂能出得这般手笔,资君潦倒?” 耿占云岂知游说不易,也不问何为放弃。 垂下眼帘,淡淡而笑。 边上随侍耿勇出声道,“王公过谦了,我等来偃师沿路就曾打听得王公曾以低价购得无数米粮,想是好待得眼下这等困厄时候囤积趸售,高价卖出,这等未雨绸缪,高瞻远瞩,难怪能彀得这富可敌洛,人人称羡的雄财伟业。王公之才,有目共睹,区区小意想必也自然不在话下。” 王鼎怫然,面上倒还算和缓,“你倒是把我王鼎查得仔细。” 耿勇噙笑,微微低首,“知己知彼,胜算乃大。否则,我家主公也不会不远千里找来偃师与王公共襄大事了。” “共襄大事?”王鼎睥睨,“只怕是襄王徒有梦,神女本无心。” 什么意思?说他石碑烤火一面热的么? 耿勇笑比哭还难入眼,“识时务者乃为俊杰,耿勇相信王公定不会那般鼠目寸光,不知抬举的。” 言语之间已然起了冲撞。 “耿勇!”耿占云忙出声喝断,“怎么跟王公说话的?” 耿勇为主公这一声喝断而噤默不语。 耿占云方又语王鼎道,“手下不会说话,都是耿某调教无方,得罪之处还请王公多多海涵呐。”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么? 王鼎气郁得很,只当场不好发作出来。 又听耿占云高谈阔论道:“王公,今时乃云楚多事之秋,边患先生,内乱后起,朝廷自顾已是无暇,又谁人理会得眼前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 地里颗粒无收,饥民饿殍遍野,木朽水枯,薪断粮绝,百姓褐衣不完,糟糠不厌,更有甚者,炊骨易子而食。 这等悲惨景象,耿某实在不忍坐视不理。可以我一人之力,又不能够力挽狂澜,更救不得百姓于水深火热,故而,我才于许昌聚义,摇旗呐喊,却不想这振臂一呼,八方响应……”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11两权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耿占云道:“这等悲惨景象,耿某实在不忍坐视不理。可以我一人之力,又不能够力挽狂澜,更救不得百姓于水深火热,故而,我才于许昌聚义,摇旗呐喊,却不想这振臂一呼,八方响应,从者如流。 我率领的起义军慢慢的开始壮大,可奈何,我等皆是穷苦出身,剡木为矛,草根果腹,凄然不可言表。素闻王公豪气,最好仗义疏财,故耿某今来偃师,乃是想求得王公入盟,坐我清云寨的第二把交椅,共同统领起义军。只不知,王公意下如何啊?” 什么?邀他也入伙去做那山寨的草寇? 还统领起义军呢,是一起做云楚的反贼吧?只为了一己私心想累他落水是真,又何必说得这般冠冕堂皇的。 王鼎苦笑,不甚耐烦,“耿头领的一番美意王鼎心领了,奈何王鼎只会经商,不懂治兵,耿头领还是另请高明罢。” 耿占云续言道,“耿某的意思,只需王公困厄之时资我一臂之力,并非是要王公弃了平生经营而与我一道吃苦去。王公大可安安泰泰的继续坐镇偃师经商,过你的太平日子,朝廷优待,王公皆可往来,此乃操其两权耳。” “操其两权?”王鼎简直不可思议,“你要我一脚踩两船?只做你幕后宾?” 耿占云笃定非常地点点头,“明里,你始终只是一个商人王鼎,于云楚无妨无碍;暗里你却是我清云寨里的二把手,可与我共权大事。 事成,江山你我平分,富贵天下共享;事不成,耿某自认命该如此,毫无怨言,绝不累及王公分毫。 我独魂陨黄泉,而君器物钟磐自若,又何患有失?” 王鼎缄默,冥思之色,隐透了几分心动。 耿占云看在眼里,而幽幽叹了声气,又道,“耿某有闻,天地以弘济为仁,君道以惠下为德。 若非,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朝廷无道,不能惠披苍生,勋流后叶,更吝啬于广开门路,招贤纳士,我耿占云又何至于走到今日这步田地。” 王鼎度其说话,言语间才气逼人,见识高远,又听那句“广开门路,招贤纳士”而恍然有所颖悟,“难道,耿头领也……?” 不言已明。 耿占云把头一点,侧首喟叹,“说来惭愧啊,耿某自弱冠之年伊始便坚持参加科考,至今十几余年,场场赴考,始终是屡试不第,壮志难酬呐。” 闻之若此,叫王鼎由不得心头一动,不想,却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见恨晚之情顿时油然而生。 不禁起身安慰耿占云道,“耿头领莫要难过,不肯广开贤路乃是云楚自取灭亡,我等又何必悲伤?我等虽出身贫寒,门第低微,可又哪里还比不得那些个出身世胄高门的王孙子弟了?凭什么他们生来就命好,父福子享,青云直上?”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12勇谋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王鼎不禁起身安慰耿占云道,“耿头领莫要难过,不肯广开贤路乃是云楚自取灭亡,我等又何必悲伤?我等虽出身贫寒,门第低微,可又哪里还比不得那些个出身世胄高门的王孙子弟了?凭什么他们生来就命好,父福子享,青云直上?” 王鼎话才落下,耿勇便出了声,慷慨激昂着道,“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等又哪里做不得人上人了!” 王鼎看他一眼,已是前嫌不计,冲他淡淡一笑,转向耿占云续语道,“夏邦不安,伊尹归殷;殷邦不和,吕氏入周。朝有兴衰,时有顺逆,王鼎又岂能不明得时务?只是……” 王鼎一顿,立引得耿占云赶忙起身追问,“只是什么?” 王鼎握住耿占云布满厚茧的双手,殷切道,“只是,兵革已后,奇旱突袭,民皆无力,身心俱疲,必定人心厌乱。其事甚明,一也。 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孰又能弃坟墓,捐妻子,出万死不顾之计,从耿兄于白刃之间?此又其事甚明,二也。 王鼎肺腑之言,还望耿兄略加三思啊。否则,一步棋错,满盘皆输,又何得身与山河等安,名与金石相敝?” 一句耿兄,唤得耿占云心头暖彻,当即回握住王鼎双手道,“贤弟莫要忧心,云楚未消外患,先生内乱,此无异于自取灭亡。 放眼朝野上下,举足轻重者,据重位而倾;贤明高节者,执大节而失。各为一己之私,藏头掖尾,明哲保身。 放任着芸芸黎庶生死于不顾,而为了一个皇位不惜手足相残,父子反目,这样的王,这样的君,又何德何能再奢望受得天下百姓爱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云楚肇造整六八,怕已是国祚难长。又一个大纪轮回到了,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至于非我族类,其实也不难收买其心。” 耿占云言语间眉梢飞扬,底气十足,显是有了十足的把握了,“古贤有言,道是:鱼悬由于甘饵,勇夫死于重报。故荆轲慕燕丹之义,专诸感阖闾之爱,匕首振于秦庭,吴刀耀于鱼腹,视死如归,岂不有由也哉! 夫功名重赏,士之所竞,由来久矣。①” 王鼎闻罢耿占云这好一番侃侃而谈,甚为悦服,双手捧袂,当即朝着耿占云一揖到底,“大哥雄韬伟略,有勇有谋,王鼎惭愧啊!” 耿占云忙双手相搀,“贤弟万不可如此,从今晚后,你我兄弟二人当不分彼此。你喊我一声大哥,我耿占云便要担起做哥哥的责任来,日后,有福,贤弟先享;有难,大哥一马当先。” “大哥!”王鼎紧握住耿占云手腕,激动非常。 耿占云同样是一派欢喜,“贤弟!” ---------------------------- ①段灼《时宜疏》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13长叹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耿占云同样是一派欢喜,“贤弟!” 两人把手,相视而笑。 当夜,王鼎便招呼下人张罗了好一桌丰盛的酒宴,席间与耿占云称兄道弟,互敬共饮,把盏拟志,相谈甚欢。 酒过三巡,王鼎微醺,兴头之上,言语激荡,却是全然不知自己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酒后,王鼎亲自相送耿占云去厢房歇息,二人并肩,余兴未消。 却听耿占云忽而七分清醒地幽幽叹了声气。 王鼎不解,为他一叹而循声相问:“有道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今有我王鼎为大哥排忧解难,大哥少去了这后顾之忧,便只管放手一搏了,又何故还做此长叹焉?” 耿占云道,“贤弟有所不知啊,这后顾之忧虽然已仰仗着贤弟解决了,可奈何愚兄率领的这些起义军,一个个皆都出身草莽,不是昔日与我一道落草的兄弟,就是一些从未经受过沙场上真刀真枪磨砺的土匪强盗庄稼汉。 愚兄我半生经营,亦仍是不知当要如何厉兵秣马,两手空空,无计无谋,这日后又该怎样行军打仗呢?” 王鼎听罢,也觉这确实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王鼎自是不知要该如何计较的,而他想,他没有对策,耿占云或恐就有,是故,王鼎试问:“大哥可有何良策应对么?” 耿占云略作细忖,眸光一转,果有慧机,“方才席上,愚兄曾闻贤弟坦言与那洛邑敖显交情甚笃,愚兄要是再能仰仗着贤弟请得敖显一道入盟,那我等岂不是如虎添翼了?” 王鼎呐呐着重复一句,“洛邑敖显?”方才在席上自己都说敖显什么了?怎么转头就全然不记得了? “对,就是洛邑敖显。” 耿占云将头用力一点,为王鼎分析道,“洛邑敖家曾事轩辕,君臣谊厚,人尽皆知,而其行事交待有礼,最重诚信,往往一言既出,金玉不移。敖家名正气盛,其门下自甘誓死效命的豪杰食客又何止三千? 云楚肇造不过六八春秋,人心向背尚未可知,而轩辕国祚存长,仁德爱民,深入人心。至今又还有多少侠肝义胆的热血之士在等着盼着轩辕的复国之日?洛邑敖家必在首列。 天下将乱,乱而可取,敖显既与我等也算同道中人,那邀他入盟,岂不是相得益彰么!” 王鼎忖了一忖,确觉此话甚为在理,只是敖显似乎也不那么好请。 果然,耿占云与他竟是不谋而合,“唉,只奈何,敖显自有他自己的计较,又哪里轻易请得动他前来。 其实我耿占云也不敢奢求太多,哪怕他就只给我一个时辰,我也觉得此生无憾了。” 说得这般凄凉,惹得王鼎好一阵怜悯,“大哥就只是愁请不得敖显来会上一会么?”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14倩影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说得这般凄凉,惹得王鼎好一阵怜悯,“大哥就只是愁请不得敖显来会上一会么?” 听王鼎发问,真真正合心意,耿占云忽而激越道,“他若现在肯来偃师,愚兄必有法子说服他与我结盟。” 眸子一深,幽幽也道,“纵是说服他不得,只独独将他赴愚兄之约的事传扬出去,这与一介反贼为伍,其罪何轻?一旦朝廷知道了,他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而以云楚与他洛邑敖家的厉害关系,必然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就算云楚对他敖家尚有顾忌,却也不能够再养虎为患。 到时候,愚兄再给他敖显推把手,让他骑虎难下,进退维谷,他就是不被逼上梁山,也是万万不能。那时候,愚兄要他做什么,他还能跟愚兄说个不字么?所以,只要他来,愚兄就有十全的把握将他收服。” 耿占云的心思,王鼎自问自愧弗如。这等阴险的念头,这般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可是叫他大开眼界了。 一种如梦初醒的翻悔飘然而至,酒也当即醒了几分。却只怕已然回头无路,只能将错就错,一错到底了。 可论及他王鼎与敖显之间好歹也算是朋友一场,当初科考,无比窘迫的时候,还多亏得敖显帮衬了他一把,如今方时过不久,他怎好反过来就待敖显以怨报德? 耿占云勘破王鼎隐露的犹疑之色,堆笑道,“愚兄方才所说也仅仅只是下下策,是情非得已之时,没有办法的办法,欲成大业者,谁又能逃得过‘无毒不丈夫’这一句箴言呢? 而倘若贤弟有能耐将敖显请来一会,兄弟相期,一团和气,那才是美事一桩啊。” 王鼎颜色舒缓,敷衍着赔笑,“大哥说的在理,一团和气才是美事一桩。那这件事就包在我王鼎身上了,王鼎誓必尽快将敖显给大哥请到偃师来,好让大哥一偿所愿。时候不早了,我先送大哥回屋歇息去吧。” “如此就有劳贤弟了。”耿占云点头应下,同王鼎相随而行。 行不数武,二人走至一屋外,觉内中华灯璀璨甚为惹眼,耿占云无意识地往窗内瞧了一眼,透过虚掩着的窗扇,见得里头誊绘着侍女图的素白风屏上,清清楚楚地映现着一个美丽娇小的倩影。 螓首微低,似正若有所思。青丝缱绻,俏脸修颈,线条曼妙柔美,不可胜言。 耿占云一眼看见这样的画面,不禁心旌摇荡,一股柔情登时溢满胸腔,只觉一种隐隐的痒直痒到心底里去了。 藏在屏风后头的佳丽到底会是个怎样的人儿呢?他的直觉告诉他,必定是个千娇百媚,惊为天人的妙人儿,否则,怎生他才惊鸿一瞥,那反应就这等厉害了? 王鼎引他往这里路过可是刻意为之?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15金屋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王鼎引他往这里路过可是刻意为之? 难道,那里头藏着的绝妙女子,正是王鼎为他准备的? 耿占云心思游转,步子都快要挪不开了。 “大哥?” 声而有唤,对方竟不为所动,王鼎转眼,却见了耿占云觑着眼直往窗缝里细瞧,那眼神几是巴不得能透过窗纸直看进里头去。 王鼎不悦,微微加重了语调,“……大哥!” 耿占云莫名一惊,这厢方才反应过来,对着王鼎一时红脸,尴尬赔笑。 可同为男人,相互之间早是心照不宣,耿占云亦不甚别扭,到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也就问得妥帖:“贤弟,恕愚兄冒昧一问,那屋里住着的姑娘可是……?” 若是王家眷属,又如何有不住主宅的道理呢?想必这屋里的女子跟王鼎关系尚不是那么亲密。那么,最有可能的,无疑就是自己猜想的那种了。可却不知如何,竟轻易问不得出口。 屏息等了一等,方闻王鼎回道,“大哥有所不知,那位姑娘可是我府上最尊贵的客人。” “最尊贵的客人?”耿占云更觉几分歆慕,也更强烈地想要一探到底。 “实不相瞒,”王鼎肃然道:“她正是姚宗姚阁老的掌上明珠,姚黄妍姚小姐。” “姚黄妍?”耿占云忽而眸光熠熠,紧着一问,“她当真是姚黄妍?” 王鼎点头,肯定道:“确实不假。” 姚宗的爱女可早是才名远播,人尽皆知的,与她相关的耿占云亦少不得有所耳闻,“传言有道,这姚黄妍姚小姐乃是逃婚出走,太子、魏相等人宫里宫外四处相寻,险些都把洛阳城给翻了个底朝天,可那姚小姐就是不知去向,却不想,原来乃是贤弟你带了回来,金屋藏娇了。” “呵呵,有这般国色天香的美人枕边相伴,贤弟艳福不浅呐。” 耿占云说话间隐透的不甘和吃味可是叫王鼎不痛快呢。怎么,就凭你耿占云也想打人家黄妍小姐的主意?我王鼎不配,你就自以为配得了? 以着王鼎如今对耿占云的了解,他能有这样的狼子野心,王鼎实在深信不疑。 虽不敢在明里言辞开罪于耿占云,可他王鼎也断不会让他耿占云逞心如意的,便只淡笑,如实相告,“大哥说笑了,我王鼎哪里能有那个福气啊,这黄妍小姐早是名花有主了的,又哪里还轮得到我。 朋友妻不可欺啊,王鼎岂敢打她的主意,唐突佳人?也只不过是在我府上暂住几日罢了,早晚要走的。” “朋友妻?”果闻耿占云琢磨着问,“不知贤弟说的是哪位朋友啊?” 王鼎提步,头也不回,显是足够相信自己说道之人定能叫耿占云美色当前也望而怯步,“洛邑敖显。”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16人情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王鼎提步,头也不回,显是足够相信自己说道之人定能叫耿占云美色当前也望而怯步,“洛邑敖显。” “……”耿占云登时无话。 想自己还打算笼络了敖显好成就得一番大业呢,这什么都还没开始,他敢胡乱动作的么? 笼络不得敖显事小,得罪了敖显事大啊,纵使失意不甘,心上犹有惦记,也只能是抬脚跟上王鼎一道而去。 ※ ******玄*歌*小*主****** ※ 烛火燃,心光黯。 寝卧之内,王鼎衣不解,带未宽。 仍旧坐在床榻之上,埋着头,细细思量着自己答应耿占云与他一道同反云楚到底是对是错呢? 上了耿占云这一艘贼船可会是一条不归路么? 王鼎越想,越是不敢想得那么深那么远,惟恐半句不当,引得他日一语成谶。这便只好断了后续的念头。 既然走出了第一步也就意味着不再有回头路了,而大丈夫敢作敢为,自己既也不满云楚,也有委屈,又何必自苦。 耿占云虽是出身草莽,到底粗通文墨,与他共事,也算有些见识,能挡得一面,独那一副心眼窄了些,一哄不得好,他王鼎只怕晚后的日子就要不好过了。 自古,没有永恒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他与耿占云共事,不过各谋一己之私罢了,耿占云那么一点小心眼,他自问还是可以忍受得了。眼前,为了共同的利益,嫌隙绝不可生。 而目下,最易引起他与耿占云之间不愉快的只怕就只有姚黄妍了罢。 把黄妍留在府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到底不是万全之计,他纵是有心相护,怕也护不得周全。 单只忖及一旦耿占云要拿他王鼎私通反贼一事向朝廷举发相要挟,他王鼎总不可能只独为了一个姚黄妍而甘愿去做那朝廷的钦犯吧? 耿占云跟前,他自然不敢明着相抗。 到时候,自己得黄妍不得,反叫耿占云占了去,那可如何是好? 他护得了黄妍一时,护不了长久。 而黄妍若是在他府上出了事,且不论其他,敖显那里他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做个交代。 如今因着耿占云,他已然是进退维谷,骑虎难下了,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生了什么灾祸,他连敖显都把握不住的话,那又还有谁人可相投呢? 时局动荡,退路最是不可自断。他除了得哄好耿占云之外,更不可怠慢了敖显。 那不若就忍痛割爱,将黄妍送了去给敖显做个顺水人情。 王鼎忖了仔细,当即决断道:“来人啊。” 袁尚闻声赶来,“主公?” 听王鼎吩咐道:“袁尚,你连夜飞鸽传书送往洛邑给敖显。就说……”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17娇客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王鼎吩咐道:“袁尚,你连夜飞鸽传书送往洛邑给敖显。就说……” 王鼎稍事斟酌,俄而方道,“就说,姚氏娇客在我府上。” “是,主公。”袁尚领命即去。 徒剩得王鼎枯坐半夜,恨自己竟又身不由己地给人扯了回红绳。 ※ ******玄*歌*小*主****** ※ 翌日晨,冰冻足尺,落雪微扬,天地间滞于一片白茫之色。旧苑亭台,绵延一脉,昔日影廓,再轻易辨不得清明。 檐前,王鼎背着双手,举目远眺,看了久经,却是茫然不知所顾。 心中彷徨,由不得时间怅惘慨叹。然,转念一想,叹又何须叹,人生苦短,岂能总是回头顾盼?论它是福还是祸,也便只好硬着头皮往下闯了。 王鼎这厢幽幽惆怅,悄然自宽,长廊蜿蜒处急急走来一人,可是心急火燎,不敢停歇,这人正是王府家人方离。 方离前不几日奉王鼎之命前往洛阳打听姚宗府上情况,昨儿风雪夜归未敢前去叨扰王鼎,直等得今晨这一大清早的赶了来报,“主公。” 王鼎转眼看他,“打听清楚了么?” 方离点头,“打听清楚了,姚宗姚阁老已然西去……” “什么?”方离话未完全,王鼎已是惊愕不轻,“姚阁老他……?”这、这怎么可能? 方离笃定得很,续言道:“阁老的棺椁如今还尚停在姚府的灵堂里,九门提督徐灿派了重兵把守,也不知何时才安排得阁老入土为安。” 王鼎心头一沉,也觉难受几分,“姚府到底出了什么事?” 方离欲答,陡闻得忽然出现的耿占云出声招呼道:“贤弟这么早就起了啊?” 王鼎只得先挥退方离,迎上耿占云,拱手道:“大哥早。大哥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起得这样早,昨夜睡得可好?” 昨夜临窗惊鸿一瞥,回去就寤寐思服,辗转反侧跟烙饼一般无二,整得人昨儿一宿没合眼,如何能睡得好的。 耿占云心里这般想,面上只呵呵一笑,“高床软卧,锦衣玉食,如此款待,愚兄梦里也是笑的,若还说睡得不好岂不辜负贤弟盛情一番。” 王鼎颔首,“如此便好。” “早点已经备好,就等着大哥了,我们这就去吧。”王鼎伸手一引,耿占云点头道好。 二人一道往膳厅里去,路上,王鼎道:“告诉大哥一个好消息,我已经帮着大哥将那敖显给请了来。” 耿占云欣喜不已,“此话当真?” 王鼎笑道,“自然不假。” “贤弟,你真是帮了愚兄一个大忙啊,”耿占云为王鼎对自己的事如此上心而感动不已,“你让愚兄如何谢你才好?”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18逾礼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贤弟,你真是帮了愚兄一个大忙啊,”耿占云为王鼎对自己的事如此上心而感动不已,“你让愚兄如何谢你才好?” 王鼎但言,“为大哥分忧乃是我该做的,大哥又何须如此客气。” “愚兄有贤弟若此,实乃三生有幸,贤弟真是愚兄命中的贵人啊。”王鼎竟这般能耐轻易请得敖显来,可是令耿占云出乎意料地惊叹了一把,想自己果然慧眼金睛擅识英才。 “大哥言重了……” 自己到底有几分能耐王鼎心里自然最是清楚不过,他昨儿夜里才飞鸽传书去的洛邑,今儿一早见了那好不容易歇下的雪又开始落了起来,还在担心鸽子是否能够顺利到得洛邑,却不想转眼就听袁尚说洛邑有消息送到,道是敖显天不亮就启程来了。 敖显来得这样快,只为他那一句“姚氏娇客在我府上”。算起来,请得敖显来的乃是黄妍,而非他王鼎。 王鼎想,敖显心急火燎地赶了来,无非就为了一个黄妍,那么自己现下最该做的就当是遣了婢子去为黄妍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否则敖显见了佳人不似从前模样,若是一恼,只怕诸事搁浅,万般皆休了。兄弟情,朋友意,半点不妥他王鼎又如何交代。 王鼎忖毕,陪同耿占云用罢早点就去寻黄妍。走至门口,正见黄妍坐在桌边捧着碗在喝药,纤指尚还裹着细布。 “主公。”有婢子给家主见礼。 黄妍反应过来乃是王鼎到了,搁下药碗起身,垂首一旁,默不言语。 王鼎凝着她云鬓花颜,赏心悦目,“黄妍小姐气色见好,更比从前美艳惊人。” 客套之词,黄妍未相多语,只婉婉福身,“黄妍谢过救命之恩。” 王鼎忙伸手相搀,“黄妍小姐切不可多礼……” 王鼎话音甫落,见了黄妍避开他相搀的姿态,方才觉出男女授受不亲,自己逾了礼数,“对不起,唐突小姐了……” 黄妍默而无话。她方还打算找个机会去与王鼎辞行的,不成想他倒自己先来了,如此也省得她跑去寻他一趟了。 黄妍正欲开口,却看王鼎忽而击掌为信,往外招呼道:“进来。” 眸子一扬,便见有一众女婢依次入得内来,手中俱捧了一色托盘。展眼而望,盘上不是华衣美服,就是绣鞋珠钗,琳琅满目,华美难言。 黄妍淡扫一眼,满是不悦,想当今天下百姓食难果腹,衣难蔽寒,背井离乡,苦不堪言,而你王鼎坐拥这等富贵却只知独享,心中可安么?这又岂是大丈夫所为? 黄妍心忧天下不满于此,也更不知王鼎拿了这么许多东西来她这里又是所谓哪般? 想是欲取先予吧。 黄妍忖罢,果闻王鼎道,“……”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19作陪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想是欲取先予吧。 黄妍忖罢,果闻王鼎道,“我看黄妍小姐恢复得不错,心中甚为欢喜。正巧今夜有贵客登门,听说黄妍小姐在府上做客,特指名邀黄妍小姐一道临席,也算王鼎正式宴请于小姐,略备薄酒,不成敬意,不知黄妍小姐可否赏脸呢?” 怎么,要她今夜去替他陪客的么?他王鼎倒究是把她姚黄妍当成了什么人了? 黄妍秀眉微凝,一种屈辱感自眸中氤氲。 “王鼎也知黄妍小姐乃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临席见客多有不便,可王鼎也并不是有心作难,只是今夜所到之客非同一般,全然因着小姐专程赶来,若是见不到小姐面,王鼎实在不好交代,王鼎苦衷若此,语焉难尽,还请黄妍小姐无论如何莫要推辞,哪怕只是出去帮着倒杯酒也好。” 专程因她而来,还指名要她作陪么?听出来了,王鼎是在拿她姚黄妍当请客的招牌了。 这就是人家说的“艳名远播”吧?不成想,她姚黄妍堂堂龙图阁大学士的千金却居然会沦落得这般田地了。 黄妍心中气恼屈辱自是不必言说,可王鼎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叫她如何启齿轻易相拒呢? 也只是倒杯酒吧,便就当做是偿他王鼎恩情好了,而若再有其他,逼不得已时候,她自是宁肯玉碎,不做瓦全。 应了王鼎之求,那么从此就可以两清了吧。大丈夫能屈能伸,她虽是女儿家也当知得进退。 黄妍转眼,淡淡启口,“我去就是了。” 王鼎一愕,为黄妍竟如此轻易应承而有些出乎意料,他还在等着她问来客是谁呢,可她怎么什么都不问呢? 王鼎点点头,“那就多谢黄妍小姐了,小姐好好准备一下,入夜我就派人过来请小姐,王鼎告辞。” 王鼎走至门口,又回头谓黄妍道:“黄妍小姐,今夜要来之人其实小姐也认得,小姐应当也十分乐意见到他的。” 王鼎言语间慨然相向,好不心酸。 而黄妍却在想,王鼎的言外之意,可是嘱托她务必要替他好生款待贵客么?那么,不乐意也当要作出乐意的样子来吧。可她又怎么能做得来呢? ※ ******玄*歌*小*主****** ※ 暮色渐沉时候,外头落雪早歇,王鼎同耿占云一道侯在花厅门口,遥遥相望着大门的方向,等着即将到来的敖显。 “主公,来了,洛邑敖家的人马上就到大门口来了。” 袁尚来报时,话音才落下,王鼎与耿占云赶忙就出了花厅,迎出大门之外。 凯凯白雪,寥寥星光,头前,一个挺拔傲岸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王鼎视野之中。 一身紫袍清贵雅致,一袭斗篷黑绒鎏金,质感轻柔,面缎明华。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20情长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一身紫袍清贵雅致,一袭斗篷黑绒鎏金,质感轻柔,面缎明华。确是敖显不假。 敖显此行,相随无几,唯大小“经略”伯仲两兄弟和一个人送绰号“飞毛腿”的黄季。 “敬轩,我可是望穿秋水好不容易才把你给盼了来啊,顶风冒雪,匆忙赶路,可是辛苦了吧?”王鼎迎上敖显,热络无间,直把个耿占云晾在一边。 敖显眸若曜石,黑润透亮,“子显相邀,纵是刀山火海我也当觅空而来,区区一路风雪又有何惧。” 此话一出,可是叫王鼎心知肚明了,呵呵一笑,王鼎把臂相邀,“快里面请吧,今夜你我兄弟青梅煮酒,秉烛长谈,定然要好好痛饮一番,不醉不归啊。” 敖显点头,“盛情难却,那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他二人相谈着进得厅内去了,一旁的耿占云插不得话,一时被冷落下来,可是有些隐隐不快了。 转眼见了童伯、云仲等人,耿占云伸手一引,赔笑招呼,“里面请。” 童伯颔首,“请。” 一行人等入得厅内,解下斗篷依序坐定后,王鼎便道:“上回洛阳一别,恍惚几月光阴,我本欲早些时候专程前往洛邑登门拜访,奈何近来诸多不便横生目前,直弄得我方寸全乱,未能践诺,心中惭愧不已,还请敬轩多多见谅啊。”所指,乃是天香阁中曾许诺要去洛邑登门拜访而未能办到。 说话间,旁有侍女斟酒入盏。 敖显但笑,“子显言重了,你我兄弟意气相期则好,肝胆相照则是,又何拘那许多礼节。” 王鼎点头,举杯相请,“敬轩说得是,如此襟怀王鼎不及啊。来,王鼎敬你一杯,以长我们兄弟意气,今后当同气连枝,富贵共享。” 就只共享富贵么?立于一侧的云仲听了,对着王鼎冷眼相看。 敖显抬手,“这酒且不急着饮。” 王鼎便奇,“这是为何?” 敖显直言,“入得座来,子显若还叫我见不着夫人面,我又怎能安得下心与你一道畅饮?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也望子显见谅。” “夫人?” 王鼎愕然,哪里来的夫人? 耿占云也是莫名,不是说好了请他敖显来共商大事的么,怎么人才一到就找起夫人来了?王鼎这到底是怎么请的人! 便听敖显道,“子显有所不知,姚元礼姚阁老正是泰山。” 王鼎诧问,“那敬轩你与黄妍小姐……?” 敖显道,“父母之命,终身已定。” 姚宗已然西去,此事真伪无从考证,而黄妍早与敖显两情相悦,是与不是都不关他王鼎的事。 王鼎可是还记得分明,当初敖显回洛邑之前,天香阁中与黄妍相别,敖显故意在黄妍颊上亲了一亲的,这不就是在告诉他王鼎名花有主了,让他莫再打主意了么?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21斟酒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王鼎可是还记得分明,当初敖显回洛邑之前,天香阁中与黄妍相别,敖显故意在黄妍颊上亲了一亲的,这不就是在告诉他王鼎名花有主了,让他莫再打主意了么? 他王鼎失了先机,本就输得彻底,请了敖显来也是打算要把黄妍交还给他的,又再有何话好说呢。当即吩咐道,“来人呐,有请黄妍小姐。” “是。”侍女应声退去。 耿占云到这时这才算得明白过来,敢情他王鼎请了敖显来,乃是使的美人计。那这一局里,他耿占云胜算能几,只怕还得从长计议。 一厅的人就坐在原位默默相候,谁也不说话,谁也不饮酒,各怀心事地等着黄妍来。 时逾不久,外头又重新落起雪来,飘飘洒洒,很快就层层叠叠地铺了一新。 暖炉里的火舌舔着焦炭,升起熏熏气流,满了一厅光景。恍惚丛生。 少顷,莲步轻移,一身白衣若雪的黄妍终于从后厅中款款而来。 方是时,王鼎居上座,耿占云与敖显各位下座左右宾席。黄妍打内中出得外来,映眼而见的正是对面坐着的耿占云。 论道起来,黄妍算是识得耿占云的,自打爹爹姚宗将她遣送出洛阳城后,她遇上逃难的灾民,回家不得便欲先往临安吴简怀处再作打算,可路上听说耿占云在许昌揭竿而起,扯了反旗,她愈发觉得不对劲,放心不下爹爹又再度往洛阳方向回返。 便是那日,天色微蒙,她女扮男装置身在难民流中,而耿占云正在一处高地聚众鼓动难民前去许昌与他同反,言之恳恳,形之戚戚,她就是这样与耿占云有过一面之缘的。 黄妍如何也想不到王鼎要宴请的贵客竟然是朝廷的反贼,难道他王鼎也是同道中人? 对座的耿占云盯着眼前的黄妍,一瞬不瞬,看一袭白衣,清逸出尘,玉洁冰清;一头青丝,长有七尺,光可鉴人;华胜蔽发,云鬓花颜。 可那绝美的容貌却为一方轻纱所遮,看不得清真颜。 纵是如此,耿占云还是由不得心醉神迷,跟着就浮想联翩了起来。 耿占云盯着黄妍瞧,黄妍则淡淡移目上座的王鼎。 看罢王鼎一眼,黄妍默默倾身,却是为离自己最近的敖显斟酒。 把住酒壶手柄,黄妍小心翼翼,惟恐冻伤处难当皮肉**之痒而忍不住小手轻颤。洒了一桌是酒那可如何是好。 她一心斟酒,那般仔细投入,全然不觉头顶上有双星眸正深深地凝望住她。 往昔纤细莹润的素手,如今却为层层细布裹了住,敖显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忍不住就想生气,是气自己没有能够早些把黄妍寻了回去,而累得她一个人流落在外吃尽了苦头。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22红拂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往昔纤细莹润的素手,如今却为层层细布裹了住,敖显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忍不住就想生气。 是气自己没有能够早些把黄妍寻了回去,而累得她一个人流落在外吃尽了苦头。 黄妍往敖显杯中斟满酒,见是滴酒未洒,为这等顺利而松了口气,缓缓搁下酒壶,起身欲退去再继续为对座的耿占云倒酒。 却不虞,一只有力的大手忽然就把住了她的皓腕,不肯她离去。 黄妍一惊,当即低头看那紧住自己腕处的大手,见得那大手之上似乎有一枚满绿扳指,动作之间,隐隐夜光浮动,好是夺人。 而对方不待她看得仔细,当即轻轻一扯就将她带进怀中去了。 黄妍轻呼一声,坐进人怀里去时,仓忙抬眼相看,两两凝望,四目相对,这就怔怔地一时回不过神来了。 敖显可好气她方才看见了王鼎,看见了耿占云,怎么就独独地将他给漏掉了呢,他可就在她眼皮底下啊。 黄妍也是为这个忽然撞入她美眸之中的温润男子而明显吃了一惊。 敖显?他怎么会在这里呢?王鼎请他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是想邀敖显一道,跟着他王鼎和耿占云一同谋反的么? 黄妍恍惚了一瞬,俄而自敖显脸上移开视线来,觉出自己正坐在敖显腿上,也不说话,只默默挣开敖显欲起得身来。 敖显却是不让,收紧手臂,贴近她耳畔低语,“黄妍小姐可愿意留在王鼎府上么?” 一股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那般贴近的姿态,弄得黄妍由不得脸儿都红到耳根上来了。 听着敖显问她的话,她忽觉心头酸涩难当,想她愿不愿意留在王鼎府上又与他敖显有何相干呢?他若是对她真有几分关怀,又如何只问她愿不愿意留在王鼎府上,如此而已呢? 也罢,他们之间本就什么都没有,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跟他计较那么许多? 黄妍莫名就湿了眼眸,却是缓声道:“红拂尚且要从杨素府中逃出,何况,这王鼎还比不上杨素呢。” 她想,自己拿红拂作比,又如何比得上呢?红拂有李靖啊,而自己呢?只不过孑然一身罢了。除了爹爹姚宗,又还有谁肯怜惜她分毫。 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卑自怜没来由地就涌上心间,让黄妍方忍下的泪意再度汹涌而来,好似受了千般委屈一样。 黄妍偏过螓首,不想叫人看见她眸中噙着的泪光,赶忙要自敖显膝上起身而去。 敖显的大手却往她腰间一锢,黄妍当即就身不由己地更紧密地贴近了他怀里去。 拿红拂作比么?文君之遇相如,红拂之归李靖。可是千秋美谈,人间佳话呢!难道黄妍小姐也同这般心意?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23冤枉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拿红拂作比么?文君之遇相如,红拂之归李靖。可是千秋美谈,人间佳话呢!难道黄妍小姐也同这般心意? 黄妍的回答令敖显心间欢喜,满意非常,深深地凝望住黄妍,很想从她美眸之中看出些什么来,可怀里的人儿却始终垂头不语。 “怎么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 敖显温柔地揭下黄妍面上轻纱,抬手为她拭泪,动作亲昵自然。 方才尚未能见得黄妍面时,他还在想,今夜再见伊人会是何等模样?如今揭开面纱,瞅见那容貌依旧,却端的是长颦减翠,瘦绿消红,这叫敖显怎能不心疼。 而待黄妍后知后觉地欲伸手相阻,不肯敖显看她模样时,敖显已然捉住她裹着伤布的小手仔细端详,“弄得这般憔悴,莫不是谁欺负你了?” 黄妍不答,却有人急着澄清。 在他府上还能给谁欺负了去?明摆着不就是说的他王鼎嘛。 王鼎跳脚,“敬轩可是冤枉我了,就是借我王鼎一百个胆子,我王鼎也断不敢欺负黄妍小姐啊!” 见敖显托着黄妍的小手瞧,王鼎又道,“黄妍小姐手上的冻伤可是我救回来的时候就带了来的。” 一旁的云仲便道,“朋友妻不可欺,王公较我家主公年岁虚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别说是欺负了,便只是徒有相欺之心那也是万万不能的。我家主公明察秋毫,自然知道,不过随口一问,王公又何必心虚地急着穿鞋呢?不怕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王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是赔笑,胡乱应声,“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心里可是恼他云仲恼得厉害了,这个死小子怎么就老跟他过不去的,一逮着机会这就又在教训他了。 敖显却道,“子显莫要多心,女儿家在外受了些委屈,回来见了心上人难免要哭鼻子,哄哄便好,无甚要紧。” 黄妍方听了云仲说朋友妻就坐不住了,再闻敖显这等暧昧言讲,更是不肯他抱着了。敖显低头看她一看,为黄妍那等不安分而直把她再往自己怀里埋,一面又谓王鼎道,“倒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便权当我敖显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子显若是有用得上敖显之处,敖显自当鞍前马后,全力相佐……” 话音甫落,敖显突觉得有什么尖利的物器正刺向他的胸膛,眉头一皱,伸手往黄妍袖管里摸去。 “嘶……”轻一抽气,凛得童伯、云仲、黄季等人赶忙踏进看视,“主公?!” 却见敖显摸出一把匕首来,手掌上已被割开了一道细细的口子,猩红的血正丝丝泉涌而出。 “主公,你受伤了?”童伯明显面色一慌。 却看敖显贴近黄妍低语相顾,“这么危险的玩意儿,藏着它做什么?”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24手疼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只看敖显贴近黄妍低语相顾,“这么危险的玩意儿,藏着它做什么?”想谋杀亲夫啊?敖显在心里补了一句。 他哪里不知道她藏了匕首不过用来防身的,他又何尝不知道,她一个女儿家又会不得武功,拿了匕首也唬不得任何人,威胁不了别人的安全,那么最坏的打算就是拿自己的性命来威胁别人吧。 敖显越想越觉得心疼,将手中匕首交给一旁的童伯,低头嗅着黄妍凝脂般的肌肤中沁出来的夺人馨香,眸光贪恋,那般贴近的姿态,在旁人看来,几欲亲吻下去。 身体相偎,呼吸相闻,黄妍避开不得便索性抬眼直视敖显,美眸之中明显蕴了丝薄嗔。 却看敖显面衔苦涩,孩子似的与她道:“手好疼。” 黄妍移目敖显方在她袖中摸索短匕的大手,为那一抹刺目的腥红而心有不忍。 忘了责怪他方才的冒犯,只默默自腰间取出一方丝帕来给他包扎伤口,心里可是怨念了,缴了人家的匕首还要人家给你裹伤,好你个冤家,当真叫人郁闷已极。 一旁的云仲见了,便只是好笑。 他就说嘛,他家主公哪里当真就有那么笨,轻易能被一把匕首给伤着的,果然好是一番良苦用心。想这苦肉计使了来无非就是为讨得黄妍几分柔情的罢。 敖显凝住黄妍为他仔细包扎伤口的娇俏模样,禁不得怦然心动,越看越是欢喜。那般痴迷的目光,全然忘记了自己所在何处一般。 引得上座被冷落了的王鼎只能没话找话道,“敬轩与黄妍小姐君情妾意,伉俪情深,可真是叫人羡慕。” 敖显方掀眸相看,“都道是小别胜新婚,让子显见笑了。” 王鼎赔笑,“哪里哪里。” 黄妍可是恼敖显在人前胡言乱语了,染了一脸儿气闷,掰开敖显的手就要从他怀里起来,敖显锢她更甚,大手箍住她纤腰,捧着她的小脸,情话悄悄般地道,“怎么老不安分?嗯?” 黄妍对上他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却是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似乎连之前常对他说的放开我三个字,如今也全然说不出口来,只是怔怔地回望着敖显。 小两口这厢浓情蜜意,羡煞旁人,那厢的耿占云可是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了,为引起注意而佯装几声咳嗽。 一厅的人果然就将目光都投注在了耿占云身上。 便听王鼎与敖显介绍道:“敬轩,我来为你引见一下,”说着便指耿占云,“这位就是……” 不待王鼎话尽,耿占云抱拳,自报家门道,“许昌耿占云。” 敖显一手抱了黄妍,回礼不得,只赔笑道,“耿头领心忧家国,英雄气概,敖显早有耳闻,今日一见真颜,果是豪气干云。”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25知己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敖显一手抱了黄妍,回礼不得,只赔笑道,“耿头领心忧家国,英雄气概,敖显早有耳闻,今日一见真颜,果是豪气干云。” 耿占云一声幽叹,“敖兄过誉,耿某惭愧啊。耿某本一介草莽,只因不忍坐视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热而不顾,揭竿扯旗不过情非得已,沦落得反贼之流,徒叫人笑话啊。” 敖显却道,“肯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的,都可称得真英雄、真豪杰才是,耿头领一心为民,大公无私,侠义肝胆,丈夫胸襟,区区论道又何必介怀。” 听敖显之话,对耿占云句句嘉言,令黄妍忍不住抬眼看他,敖显却未低头相顾,只收紧手臂,将黄妍往怀里拥了再拥。 耿占云也为敖显对自己的欣然态度而喜不自胜,“敖兄能有这般见识,想必也是人中龙凤。敖兄高义,耿某钦佩不已,来,耿某敬敖兄一杯。请。” 敖显端了酒杯回敬,也不忘招呼王鼎,“请。” 王鼎跟着举杯,“请。” 饮罢,耿占云呵呵一笑,置下酒杯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啊,当此乱世,能为天下百姓做点实事成了耿某毕生所求。耿某单枪匹马,白手起家,长叹英雄寂寞。” 看看王鼎又看敖显,“不想,今逢贤弟和敖兄,竟是与我同等见识,一般心肠,真乃同道中人啊!道是,千金易得,知己难求,耿某实在是心中欢喜,难以言表。来,耿某再敬贤弟和敖兄一杯,请。” 这可是所谓的英雄惜英雄么? 敖显但颔首赔笑,“请。” 又听耿占云直言道,“我等与敖兄既是同道中人,都同样心怀天下,那不若敖兄就与我等一道结盟,共襄盛举,推翻云楚,为天下黎民再谋一个坦荡乾坤,若成就得千秋伟业,亦可博个万世留名,不知敖兄意下如何?” 敖显听了,波澜不惊,“耿头领有这番心胸,这等抱负,实属难得。只是,” 低头看黄妍,“只是,敖显早已然答应过未婚妻,这番回去就即刻迎娶她进门,往后也就只守着她安此一生,再不过问天下事了。” 说着,又抬眸谓耿占云,“道是,知己难遇,这红颜知己则更是难求,敖显难得觅得一个可以携手共度余生的女子,此生除了与之相伴到老,也就再无所求了。” 黄妍方为敖显火热的眸光而一瞬间红透了脸儿,心里却是明白,人家这是在借她当做搪塞耿占云的藉口呢。 就只顾着自己方便,怎的就不怕毁了她清白,累她嫁不出去的呢?实在太可恶了些。 耿占云听了,便道,“男儿志在四方,谁人不想建功立业,一展所长,待得名就功成,也说此生无憾。敖兄又如何这般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想必,此话非是敖兄真心罢。”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26情话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耿占云听了,便道,“男儿志在四方,谁人不想建功立业,一展所长,待得名就功成,也说此生无憾。敖兄又如何这般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想必,此话非是敖兄真心罢。” 呵呵一笑,再声续道,“不过是枕边哄妻的情话罢了,说给女人听听也就是了,如何还搬到台面上来了。” “耿头领此言差矣。” 敖显启口,一派郑重,“虽是枕边情话,那也是信义之言。敖显若是有信于人,皆都挚诚相待,断不敢半分敷衍。对兄弟如是,对女人更是不苟一丝。” 低头再看黄妍一看,俄而重新移回耿占云脸上,“失信于自己的女人,又何足以取信于天下?” 这最后的一句话,可是说得黄妍怦然心动了,一双美眸怔怔地看着敖显,似是从来不曾认识过他一般。 敖显看着怀里的人儿,唇角噙笑,低头就在黄妍额上轻轻吻了一吻。 待得黄妍反应过来,直羞得忙再垂下眸去。夜雪静安,竟也觉兵荒马乱。 耿占云可就被敖显一句话给堵得哑口无言了。 场面忽而冷僵下来。 听王鼎出声暖场道:“洛邑敖家向来最重诚信,往往一言既出,金玉不移,敬轩对女人也这般仔细,不怪黄妍小姐偏只钟情于你。” 敖显笑得一脸幸福地相看黄妍。 怀里的黄妍却是红着脸儿垂首不语,可不知这回是羞还是愠了。 “神仙美眷,佳偶天成,王鼎在此祝二位夫妻恩爱,白头到老。”王鼎举杯相邀。 敖显颔首回敬,“多谢子显。” 两人正喝着酒,忽听耿占云不冷不热地说了句,“都说洛邑敖家最重诚信,依耿某所见也不过如此吧。” 王鼎为这好一句不客气的言讲而面容明显一僵。 敖显听了,淡笑着问,“耿头领何出此言?” 耿占云凉凉启口道,“就在方才,大家都还听敖兄亲口与我贤弟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便权当你敖显欠我贤弟一个人情,若是有用得上你之处,你自当鞍前马后,全力相佐。可方一提及为民请命,共权大事,敖兄就在百般推脱,便是敖兄无心为民做些实事,也不当如此轻弃兄弟,背了信义。” 借他王鼎来圈敖显入彀的么? 王鼎皱眉,“大哥……!?” 耿占云余光一瞥,“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见王鼎无话,好是难为模样,敖显心下已明,“耿头领,子显有约于我乃是让我来接未婚妻回去的,有关揭竿起义之事,倒是只字未提,他未提及要我为他作何排遣,我自凭心论事,又何来的不守信义呢? 且况,施恩于人,纵便有求也当只是相请,若至于要挟之流又岂是君子所为?”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27谎言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见王鼎无话,好是难为模样,敖显心下已明,“耿头领,子显有约于我乃是让我来接未婚妻回去的,有关揭竿起义之事,倒是只字未提。他未提及要我为他作何排遣,我自凭心论事,又何来的不守信义呢? 且况,施恩于人,纵便有求也当只是相请,若至于要挟之流又岂是君子所为?舍己施人,善不图报矣。 我与子显相交也算时日匪浅,正因知得他脾性若何,故敢言辞之际不留余地,若是换作他人,敖显一番心意,又焉肯言诺轻许而累及信义?” 耿占云听了冷笑:“看来敖兄的信义之道在兄弟身上不过如此。而这兄弟如手足,女人似衣服,女人就更不值一提。 想来,敖兄所以以一‘信’字扬名天下,只怕独为的是那所谓的君臣之义吧? 嗬,且不论这君王恩,臣子义,假意虚情,口蜜腹剑,守不得长久;卑躬屈膝,奴颜媚主,也不过凡夫俗子之辈,耽于流俗,称不得大丈夫。 更何况,敖兄所忠之主早是云烟过尽,大势早去,乾坤再难颠覆。否则,如何云楚承基数十载,轩辕后裔却始终不见踪影?” 见敖显不语,耿占云洋洋得意,更是乘兴续道,“人生一棋,一棋在局。虽也身不由己,但多可取巧自成,谁又真心甘愿伏于别人脚下,只做一颗可怜的棋子?疆场披甲,杀伐决断,独为他人织得锦绣江山? 说什么君臣恩,论什么信义名?岂不知这忠义之言,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金戈铁马替谁争天下?到底是为的臆想之中的天命所归之人,还是担着他人名头为自己争名谋利?只怕到最后,纵是连自己也弄不清明了吧?” 一旁的黄季听了,这意见可就大了,忍不住手指耿占云,踏出道:“见识短薄,满口胡言。佞臣之道毁主上之恩,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肤浅!” “诶,”敖显抬手,“不得无礼。” 黄季看眼主公,乖乖退下一旁。 云仲对着耿占云目不斜视,一面竖起拇指与黄季挑眉:“说得好。” 黄季把头一点,撅嘴但笑。 再听敖显与耿占云道:“耿头领此番所言,乃是说的我敖家家事了,有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提了也是枉然。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过。幸生其间者,不可不知有生之乐,亦不可不怀虚生之忧。 美酒当前,佳人在抱,如此良辰美景,如何辜负得?不若我等就乘兴痛饮一番如何?” 美酒?佳人?真不信你只是个酒色之徒! 耿占云面色愈发难看,沉声道,“石火光中争长竞短,几何光阴……”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28睡去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耿占云面色愈发难看,沉声道,“石火光中争长竞短,几何光阴?蜗牛角上较雌论雄,许大世间? 人生百年,只争朝夕!” 敖显淡淡应声,“金须磨砺,矢不轻发。耿头领还是喝酒吧。” “……” 敖显这般态度,竟是滴水不进,耿占云气结于心,一时再是无话好讲。 两处相对无言,气氛微妙。 王鼎一笑,出声圆场,“都说,道得酒中,仙遇花里。素来,美酒敬英雄,英雄配红花啊。今有美酒佳酿,焉能无歌姬伴酒,红袖添香?” 说着,扬手击掌为令,“来人啊,奏乐。” 不恍多时,帘后偏厅笙箫鼓乐渐起。便有一众歌姬随着悠扬乐声款款而临,皆是长发飘飘,一色红衣。 厅中轻歌曼舞,风景妖娆,耿占云却是无心相赏,只一杯复一杯地给自己灌酒。 忽察一阵馨香扑鼻,抬眼方见了一左一右迎上来两名红衣女子,颜色颇佳,姿态俱好。 一姬斟酒,一姬拈杯捧与耿占云,“这位爷,您喝杯酒罢。” 耿占云看眼上座左拥右抱的王鼎,好是风流意气,也便不作相拒,一边一个地把人揽进怀里,就着一姬手中杯盏一口将酒水饮尽。 “来,再来一杯。” “……” 而对座的敖显但垂眸凝视着坐在他膝上的黄妍,见黄妍只是看着殿中舞姬,不肯侧脸顾他一眼,敖显的大手便在黄妍腰间动了一动,贴近黄妍问着,“黄妍小姐冷不冷?” 黄妍为他贴近自己之时耳畔恍过的温热而莫名惊了一惊,仓猝抬眸的一瞬,敖显分明见了她那一双渴睡的眼,依旧清亮得叫人莫可逼视。 依稀惺忪模样,甚是娇俏可人。看来,她是很有些困倦了。 回头顾望,夜已阑珊。 “黄妍小姐若是困了,就闭眼睡一会儿吧。”敖显心上一柔,话出口时,已然伸手将黄妍紧密地拥进了怀里。 黄妍纤手无力地贴在敖显胸膛上,似想推却,可尚未动作就先绵软了下去。偎在敖显怀里,一靠上他肩头就似挨了枕一样,倦意排山倒海来袭,再是困得不想醒了。 睡颜姣好,清丽出尘,唯美不可胜言。引得立于敖显身后的黄季直是伸长了颈子,觑着眼儿对着黄妍仔细瞧。 冷不防,肩头一重,骇得黄季心上一凛,便听得云仲的声音低低沉入耳中来,“你个破黄历,那是你能看的人儿啊?” 黄季呵呵一笑,指着黄妍便道,“你看,睡着了,睡着了。” 云仲自是见了黄妍睡去的,一只小手还绵软地搁在敖显腰间呢。 又听黄季续道,“睡着了还这么好看,真是难得的美人儿。”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29告辞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又听黄季续道,“睡着了还这么好看,真是难得的美人儿。” 云仲当即斜了他一眼,“那是当然,不然能叫主公这么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么?” “……” 他二人这边说着话,敖显那边,拥紧了黄妍,薄唇在她蔽发的华胜上轻轻熨了一熨,看着那美丽的头饰欢快地荡起波漪,俄而伸手向后,刻意压低声调道,“斗篷给我。” 童伯上前相递,“主公。” 敖显接下斗篷,一面给黄妍裹上,一面问着,“马车到了没有?” 童伯道,“快了,算算时辰,夜歌、细妹就到偃师来了。” 敖显未语,只把斗篷边角为黄妍掖了又掖。 黄季睨眼云仲,“我出去看看。” 云仲点头,“快些把人带过来。” “嗯。”黄季应声,提步就出了厅去。 耿占云身边的随侍耿勇见了,亦悄悄跟了出去。 云仲见了好笑,转向童伯,摇头作叹。童伯却是未动声色。 上座的王鼎看敖显怀里的黄妍阖着眼眸睡得香甜,便与敖显关切道,“敬轩,要不要把黄妍小姐抱进屋到床上歇着去?” 敖显噙笑道,“不麻烦了,我抱着,她会睡得更安稳些。” 王鼎听了只好作罢,陪着呵呵一笑,“也好。” 举杯再邀敖显与耿占云一同饮酒,“来,那我们继续喝酒。” 耿占云举杯,看眼王鼎和敖显,半字不吐,一杯倾尽。 敖显则只凝着怀里的黄妍,悠悠地饮着杯中美酒,敢情,这可餐秀色也是下酒的妙品。 一杯一杯复一杯,敖显不知自己饮了多少杯酒之后,黄季方才重新回了厅里来。 与此同时,耿勇也到了耿占云身边,挥退一名陪酒歌姬,与耿占云附耳低语道,“主公,洛邑敖家又来人了,敖显马上要回去了。” 耿占云面色一变,“来了多少人?” 耿勇道,“两个。”说毕,又做补充,“一男和一女。” 耿占云眉宇舒展,“那就先让他们上路吧。” “是。” 这厢言罢,那厢,听敖显出声与王鼎辞道,“子显,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告辞回去了,多谢今夜盛情款待,救命之恩敖显他日图报。” 王鼎摆手,“敬轩客气了,以你我的交情若还说什么报恩的话,那岂不是生分了?” 话罢又道,“洛邑、偃师相距甚远,要回去也不急在一时,敬轩来时单人匹马,煞是潇洒,如今要走了,怎能不对黄妍小姐多做顾忌?夜里寒凉,这般匆忙赶路,只怕黄妍小姐身子吃不消啊。不若,就在我府上暂留一宿,明早再启程回洛邑去如何?” 敖显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儿,怜惜油生,手臂紧了又紧,决然道,“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30清梦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敖显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儿,怜惜油生,手臂紧了又紧,决然道,“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他这话不是看着王鼎说的,也不知是对谁说的,话出口来,便已然落在心里,慢慢沉淀。 王鼎知他素来说一不二,做出的决定很难轻易更改,便也不再多言,只道,“那我命人给你去备辆马车来。” 王鼎言落,正欲与家人发话,敖显抬手止道,“不劳子显费心,我带了马车来的。” 来得这样急,还带了马车?王鼎觉几分不可思议。 这时,打厅外走进两个人来,一男一女,一玄一素,俱是一身轻装打扮,年纪约摸皆在一十五六。 此二人便是童伯方才口中所言及的夜歌和细妹。 夜歌、细妹进得厅中后,拱手先与敖显见礼,“主公。” 话罢,忽又双双单膝跪地,“我等来迟,请主公责罚。” 敖显抬手示意他二人起身说话,“不迟不迟,来得正好。都起来吧。” “谢主公。” 敖显伸手摸了摸黄妍露在斗篷之外的一只小脚,将斗篷给她往脚上扯了扯,将那素白的鞋遮了去,轻声与王鼎道,“子显,我的马车来了,这就当真告辞了。子显何时得暇,也莫忘去我洛邑走上一走,也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王鼎点头,“他日,王鼎必当登门拜会,这地主之谊,你是非尽不可啊。” 敖显但笑,“那是自然。” 说着,小心翼翼抱起黄妍,对着怀里险欲醒转的人儿柔着声哄道,“妍儿,我们回家了……” 敖显起得身来,走了几步又回转头去,移目耿占云,招呼道,“耿头领,敖显告辞了。” 耿占云但坐着不肯起,拱手侧向道,“恕不远送。” 敖显点头,径大步走出门去。 王鼎随在一侧相送,“敬轩……” 王鼎直把人送出大门外来,敖显便道,“外头冷着,子显快些回去吧。你我兄弟毋须这般客气。快回去吧。” 王鼎颔首,拱手相嘱,“路上小心啊。” 察觉出得外来,黄妍往他怀里偎了又偎,显然是不胜寒意侵袭,敖显不敢怠慢,看眼王鼎,赶忙上得马车去。 弯身将黄妍轻放在榻,动作极尽温柔,是惟恐自己一不小心就碎了她一枕清梦。 黄妍头一挨枕的顷刻,悬着的后背也终于觉着有了着落,却忽而伸手勾住敖显的领子,不肯他就此放开她去。 敖显脸上一红,俯视着黄妍,喃喃出声,“妍儿……” 但听睡梦中的黄妍,微微一声低吟,缠着他的小手忽而又绵软了下去。 敖显神思游转的一瞬,听一旁,抱着被子侯着的细妹请道,“主公?”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31干脆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敖显神思游转的一瞬,听一旁,抱着被子侯着的细妹请道,“主公?” 敖显回首相顾,“把被子给我罢。” “嗯。”细妹点头,将被子捧与敖显,一面则偷眼仔细瞧着榻上睡着的黄妍。 看敖显无暇转眼顾她,只仔细地为黄妍盖着被子,细妹莞尔一笑,很是知趣地退了出去。 坐在车驾上的夜歌见了细妹出得马车来,一语不发,只抬手将一方薄呢披风递予她。 细妹看他一看,当即接下裹进怀中,“谢谢。” 夜歌寂寂无声,只把缰绳一抖,马车就缓缓地开始往前驶去。 马车里头,敖显支肘在榻,琉璃灯下含笑凝望着黄妍姣好的睡颜。 墨发飘飘,白衣蹁跹,华胜蔽发,云鬓花颜,便一如西湖初遇时候的惊艳,不论如何看都叫敖显觉得看她不够。 还记西湖初见,自己纵身跳下水去只为拾捡那一把碧玉簪,却不想竟偶然得遇了泊于西湖湖上华美船坞之中的黄妍。 “公子,快抓住它,我拉你上来……” 那一声嗓音,曼妙柔美;那一刻容颜,惊为天人。当真看得他目不转睛,如梦似幻,只以为自己遇见了水中仙子。亦诚如云仲说的那般,“原本会水都险些不会了”。 敖显痴痴一笑,抬手拂过黄妍面上遮去容颜的一绺青丝,轻轻摩挲着她白净细腻的脸庞,想着自己今夜凝着她的睡颜而一杯一杯地饮着酒,那般滋味竟是从来也不曾有过的体会。 兀自与黄妍喁喁低语道,“妍儿,如果今夜你不知道我喝了多少杯,你就不会明白你究竟有多美。我也不会相信,第一次看见你,就爱你爱得那么干脆……” 脸,不自觉地向下压低了几分,闻着黄妍如兰的吐息和身上透出的夺人体香,敖显很想俘上她的红唇一尝芳泽。 却又觉得,如此冒犯实属不当。他和黄妍之间虽有姚宗主动与他舅舅提亲,可黄妍到底还未亲口应允与他,尚未正式迎娶黄妍进门,便就始终不能逾越男女授受不亲之矩,自己又怎好待她如此亲昵,而侮了人家闺阁千金的清白。 敖显忽而有些懊恼地偏开头去,是恼自己怎生这般不成体统,若是叫人知道了,岂不是要笑话他卑鄙无耻了么。 敖显离开黄妍好一些些,乖乖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便只是看着她,就已然觉得心间满满的都是欢喜。 看着看着,又忍不住伸手过去替她拉拉毫无松动的被子,见她微蜷着身子,抱着被子睡得既可怜又可爱的,他真好想隔着被子抱她一抱。 敖显这厢心思旖旎,却忽听黄妍一声嘤咛,秀眉跟着凝起,一双小手就在被中不安分地胡乱动作,似乎很是难受。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32梦呓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敖显这厢心思旖旎,却忽听黄妍一声嘤咛,秀眉跟着凝起,一双小手就在被中不安分地胡乱动作,似乎很是难受。 “黄妍小姐?黄妍小姐,你怎么了?” 敖显不明所以,待得褰起被子一瞧,乃见是黄妍裹着细布的一双纤手在不停地胡乱互抓着,似是奇痒难耐。 “黄妍小姐?” “黄妍,你别抓了,把手给我……”敖显将黄妍的双手捉出被外来,解开那已然为脓血洇湿的细布,见得双手几乎溃败得不成原样了,当真是心疼不已。 赶忙取下炉上新煮的沸水,打水拧帕为黄妍清理伤口,再仔细地上了些专治冻伤的膏药,重新换了伤布给黄妍裹上。动作轻柔仔细,眉宇间却几分凝重,是不知道那一双小手何时才能回复当初的红润柔腻。 “妍儿……” 轻轻一声呼唤,却见黄妍忽而流下两行清泪来,小嘴里涩声喊着,“爹?鹤翎?爹……” “妍儿?”敖显抬手为她拭泪,却不想,竟是越来越多,如何也拭不得尽。 被梦魇住的人儿哭得愈发伤心了,“爹,你为什么不要妍儿了,为什么赶我走?你不要妍儿了么,你不要妍儿了妍儿要怎么办?” 听黄妍一番梦呓,倒叫敖显偶然知得了些许实情,看来,黄妍是让姚宗亲自送出洛阳城来的,那么是否就意味着黄妍尚且还不知得自己的爹爹如今已然不在了的噩耗呢? 敖显越想,越觉得胸腔中堵得慌。 他该怎么保护她,才能让她再不受一丁点儿伤害呢? 显然不能够罢,姚宗的事她迟早会知道的。 一场伤心,在所难免…… 马车外,四檐悬灯下,清楚非常地见得这般布局:童伯单人匹马,头前开道;夜歌、细妹一座驾车;再后头,便是云仲与黄季二人随行督护。 马背上,云仲取出一只酒袋给自己灌了几口酒,而后紧上壶盖抛与黄季道,“黄历,喝口酒暖暖身子。” 黄季伸手将之稳稳接下,想云仲只让喝一口,这么小气,于是,旋开壶盖,憋足一口气仰头猛灌,咕噜咕噜几声,壶中之酒渐渐激荡,度那响动壶中的酒显是越来越少了。 把个云仲心疼得瞪眼,“喂,行了,该还给我了,只说叫你喝一口的不是,你没听见啊。” 黄季停下牛饮,横袖拭一把脸,捧着酒袋咧嘴笑道,“我没换气,那就是一口啊。” “你……”恼得云仲无话。 “哈哈,好酒,好酒哇。”黄季乐呵呵地将酒袋又给云仲抛回去,“多谢二哥了。” 云仲收起酒袋,撇嘴直道,“我云仲沽酒自有门道,不是好酒才怪。” 黄季赔笑,是颇为赞同云仲这般说法,“云二哥绰号‘小经略’,那智谋和本事自然都属一流的,区区沽酒小道如何难你得住!”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33摆脱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季赔笑,是颇为赞同云仲这般说法,“云二哥绰号‘小经略’,那智谋和本事自然都属一流的,区区沽酒小道如何难你得住!” 一番夸赞,云仲好生受用,方才之气也忘了干净,“那是。” 却听黄季话头一转,“都说,这好兄弟讲义气,二哥你一身本事,谋了好处可别忘了小弟啊,小弟对二哥你那是一片赤诚之心可昭日月,只要哥哥你一句话,小弟甘愿为之上刀山下油锅……” “诶,得了得了,打住打住!” 云仲挠挠后脑,不解道,“你说了一通,到底是想说什么?” 黄季呵呵便笑,“小弟的意思就是,就是小弟也好那么一口,改日二哥要是再打哪儿弄了好酒来,可别把小弟给忘在脑后了。” 云仲摇头,“没出息的家伙,为了一口酒就把自己这么给卖了。” 黄季抢道,“卖给二哥我高兴。” 云仲勾唇,重新取出酒袋掷与黄季,“接着吧,全给你了。” “好嘞,”黄季接下,欢欣鼓舞,“多谢二哥。” 云仲点头,不忘相嘱,“喝了我的酒可就是我的人了,从今晚后你要为我马首是瞻,记下了没有?” “嗯嗯……”黄季牛饮,无暇搭话,言语漏出口时,分明声调都变了,“记下了……” “唉,”云仲叹气,“瞧你就那点出息,喝慢点,都没尝出什么滋味就全进你肚里去了,真是白白糟蹋了我的好酒。” 云仲话落,黄季狂饮的动作果然就慢了下来,云仲为他这等孺子可教而正预备嘉奖他几句,却看黄季耳扇动了一动,忽而警戒道,“二哥,你听见什么了没有?” 云仲为他忽然的问话怔了一怔,反应过来而赶忙跃下马背去。 黄季则已然先他一步贴着雪地仔细聆听。 “二哥,有一大队人马正往我们这个方向紧紧追来,马蹄声杂乱,步伐也不齐整,估摸上去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正规兵马。”黄季话落起身,抬眼看着云仲。 云仲略一斟酌,心中已然明白了个清清楚楚,“哼,一介草寇还想打我们主公的主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黄季听他这般言讲,显是已经知得那前来追赶的人马到底是何方神圣,便问,“二哥,你看我们是不是……?” 黄季话未完全,云仲先抬手止住,“诶,黄妍小姐在马车上呢,初迎未来的主母回家去这可是大好的喜事,图个吉利,万不能够见血。看在黄妍小姐的面子上,饶他们一马吧。” 黄季询道,“那我们要怎么摆脱他们?” 云仲一笑,显是已然有了计较,招过黄季便道,“来,我教你……” 黄季贴耳相顾,一面听云仲说着,一面抬眼直瞅着头顶上方苍翠的青竹。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34恼人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季贴耳相顾,一面听云仲说着,一面抬眼直瞅着头顶上方苍翠的青竹。 云仲交代完毕,兀自纵身轻轻一提,攀上前头马车,自上而下落于车驾的位置上。 这般忽然的出现,把边上的细妹给吓了一跳,“云二哥?” 夜歌也循声转眼相看。 云仲分开细妹和夜歌,坐到他二人中间去,“来来来,细妹给二哥让个座儿。夜歌,马鞭给我,你们两个坐稳了。” 云仲话毕,狠狠一鞭马腹,马车便如箭矢一般忽而加速蹿了出去…… 马车内,敖显正坐在一旁静静地守着黄妍,一路都在听着黄妍的梦呓,“爹,我想回家,我想回家了……” 说着说着,忽而委屈地哭了出来,却是这般喊了声,“娘……” 听得敖显心上一恸,想这姚宗的夫人不是很早就病逝了么,姚宗再未续弦,黄妍又哪里还有什么娘可以依呢? 敖显听黄妍喊娘时哭得更是厉害了,仿若受了万千委屈无人相诉一般。 “妍儿……” 敖显抬手,欲再为黄妍拭泪,可捧着黄妍的脸儿,为那楚楚可怜的风致而大感心疼,情不自禁地就低头吻了下去,是企图将黄妍绵延了满脸的清泪尽数吮净。 黄妍梦里有知,为那温柔的侵袭而不觉侵染了满面桃红,收住哀伤再哭不出来。 静女其姝,佳人含羞,灯下所见,乃是神迷目眩,敖显不自知地由黄妍的美眸延着她轮廓绝美的脸儿一路往下吻去。 闻着她如兰的吐息,看着那线条柔美的香唇,让他想起了西湖初遇时候,曾经尝过的甘美,很想很想旧梦重温,再轻轻地吻上一吻那香软的唇,可生怕自己一个情不自禁就搅扰了那睡梦中的人儿。 吻去的动作明显顿了一顿,离开一些些后,又再把距离一寸寸地拉近。在这不长的过程里,敖显只觉自己胸腔里的心跳有些快得不像话,自己安慰自己道,就亲一下,只一下就好,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对不对? 可他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想要亲吻下去的时候,忽然马车剧烈一颠,敖显未有防备,当即往前重重扑去,扑落的一瞬,敖显低低喃了句,“云仲!!!” 那个恼人的家伙,有没有这么讨人嫌的!? 敖显往前一扑,这就毫无保留地压落在黄妍纤软的身子上了,他的薄唇贴着她的,身体相偎,呼吸相闻,这般亲昵的姿态令敖显险些忘了呼吸。 梦里的黄妍微咛了一声,凝着眉儿势要醒转,敖显一慌,下意识地伸手点住了她的睡穴。黄妍当即再度沉入梦中。 敖显再不敢迟疑,赶忙从黄妍身上起来,生怕一不小心压坏了美人…… 因着马车忽然的加速,头前的大经略童伯勒住马缰,折道回头相顾,“发生什么事了?”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35舍得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因着马车忽然的加速,头前的大经略童伯勒住马缰,折道回头相顾,“发生什么事了?” 云仲道,“大哥,是耿占云的人。” 童伯当即明了,好不怠慢,“拐小道,甩开他们。” 童伯打马奔去头前开路,云仲紧着马缰喜道,“大哥,我就是这个意思。驾!” 车驾上的夜歌为云仲这一狂抽马腹而担忧着道,“云二哥,黄妍小姐在里头呢,你就不怕颠坏了人家主公心疼啊?” 细妹也道,“黄妍小姐方才还睡得正香呢,被你这么一颠肯定再是睡不下了。” 云仲左右看他二人一看,不以为意道,“主公不是也在里头么?那主公舍得叫她颠着的么?你两个不懂事就给我乖乖地坐着别说话。” 细妹听了,与夜歌互视一眼,只耸了耸肩。 马车后面的黄季弄了几根青竹,连枝带叶一道拴在云仲的坐骑之后,让那坐骑拖着青竹自行跟在马车后头,扫去一路的车轮褶印。 自己则打马继续往大道而去,拖着两根削去枝叶的青竹一路狂奔,作出马车在雪地里行驶时候留下的痕迹。 随在后头的追兵这便一路跟着黄季留下的印迹穷追不舍。 直到天光大亮时候,追进一片竹林里,再是寻不见任何影像。这厢,人困马乏,陌路技穷,不敢贸然轻进,为首的耿勇才下令撤回。 ※ ******玄*歌*小*主****** ※ 一行人抵达洛邑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日暮时分。 敖府门前,云石横匾上书字风流意气,两旁蹲踞着的石狮与凯凯白雪混了一色,远看几乎难以辨认,近瞧则俨是栩栩如生,恢弘大气。 “主公……”夜歌褰起车帘相请。 敖显抱黄妍下得马车来,看了门前石狮一眼,见得游信已然等在一旁相迎,正欲启口,却看黄妍晃着双腿就向他控诉道,“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敖显止住步子,凑近黄妍喁喁低语,“到了我就放你下来,嗯?” 黄妍为他贴近时候,扑面而来的温热气息所笼罩,当场就红了脸儿,再是什么话也不好意思说了。 “敬轩……”游信迎上前来,见了敖显终是抱得美人归了,原本悬着心跟着松落下来。 “舅舅,”敖显唤罢一声,当即转眼四下寻觅,“姑姑呢?” “慧娘在里头呢,”游信往敖显怀里瞧了一瞧,便问,“黄妍小姐没事吧?” 敖显低头看眼怀里满面娇羞的人儿,“在王鼎府上大病了一场,现在看上去还很是憔悴呢。舅舅去把姑姑找来再给她瞧一瞧吧。” 游信自是乐意,点着头道,“好。” 敖显提步欲进府门去,又忽而转身与童伯、云仲等人道,“……”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36非分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敖显提步欲进府门去,又忽而转身与童伯、云仲等人道,“随我折腾了两天两夜,辛苦你们了,现在没事了,你们都回去好好歇着吧。” 云仲双手抱在胸前,看上去欢喜有甚,道是,“主公不累,我们也不累。” 说着,一手搭在黄季肩头,问声,“是吧?” 弄得独自打马狂奔了一夜的黄季连连点头,“没错,我们都不累,特别是二哥神人,不食人间烟火,更不觉得累了。” 说得云仲倒吸凉气,“嘿呀,你小子这什么意思呢?” 游信听了摇头但笑。 敖显移目黄妍,见她垂眸不语,只冲她轻轻一笑,提步走进门去。 左右悉皆揖手见礼,“参见主公。” 敖显淡淡应声,“免礼。” “敬轩,”游信追上,交代道,“给黄妍小姐备的厢房已经收拾好了,让朱雀带你过去吧。” 一旁的朱雀闻言,正欲动作,却听敖显道,“不必了,黄妍小姐就睡我寝卧了。” 听得朱雀咂舌,只看敖显但抱了人径去。 夜歌头前领路,给敖显先把寝卧的房门给开好了,“主公……” 细妹随进,掌灯添炉。 敖显到得内里,抱黄妍上床歇息,脱鞋盖被,伺候周到。 骇得黄妍蜷着身子,直是怀抱被子缩在一角。 敖显坐下便劝,“黄妍小姐舟车劳顿,还是先躺下歇歇吧。” 黄妍垂着眸摇头,“我不累,不想睡。” 忽有云仲凑近床前觑着眼想瞧黄妍,敖显不动声色地打下幔帐不肯叫他看,再与黄妍道,“黄妍小姐安心躺下睡一会儿,等你睡下了,我马上就出去,绝不在此多做逗留。” 听敖显的话是无害,可方打下幔帐的动作却生生把黄妍给凛得不轻,“你做什么?” 敖显一时语塞,“我……” 云仲被垂下的帐子挡了视线,这就打帐子底下探出脑袋来,谓床上的黄妍道,“黄妍小姐还是安心睡下吧,你不睡下,我家主公又怎么能睡得下。” 什么意思?听得黄妍更是抱紧了被子,往后挪了又挪。 敖显掌着云仲的脑门,轻轻将他摁了回去。 对黄妍释道,“黄妍小姐别误会,敖显虽对小姐有爱慕之心,有非分之想,但却……” “主公,错了错了。” 云仲的脑袋突地就又打帐子底下冒将了出来,“应该像我这样说才对:黄妍小姐,我家主公对你绝对只有爱慕之心,没有非分之想,否则,昨夜在马车里,孤男寡女,美色当前,早就把你、把你……” “云仲!” 云仲正愁该如何把话说得完全,敖显就又把人给摁了开去。 “……”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37慧娘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云仲正愁该如何把话说得完全,敖显就又把人给摁了开去。 “黄妍小姐好好歇着罢,我不打搅了。”敖显话毕,仓忙退出帐外去。 云仲见他红脸,凑近了问,“主公,你说话不是一向都堪比春风化雨的么?怎么今儿个也这样骇人听闻的?你这么坦白,就不怕吓坏了黄妍小姐啊?” 敖显脸红更甚,抬手作势要教训云仲,“你还说!” 心里可是恼云仲不叫他把话说完了,现在惹得黄妍误会他了,这可怎么是好。 “主公,别打、别打……”云仲抱头瞎嚷嚷,“我还有话要说呢。” 敖显收住手,但言,“什么话?你说。说完了你就给我回去歇着去。” 云仲身子一直,贴近敖显耳畔低着声问,“主公,这黄妍小姐睡了你的寝卧,那主公你要睡在哪里?” 不会是想夜里跟人家小姐同床共枕吧?云仲心思游转,面上已然露了一丝坏笑。 敖显步下踏板,声线平平,“我睡书房。” “诶呀,别呀,睡书房多没意思啊,” 云仲一笑,扯着敖显便道,“不若主公就跟我将就将就吧,夜里冷好暖暖床啊。” 敖显看他一眼,无语言对,只作问,“你什么时候染上这癖好了?” 云仲回得坦白无害,“天一冷我就有这癖好,大哥就知道,我以前老往他被窝里钻的,弄得他日里见了我远远地就躲开了去。” 敖显点头,以示了然,“那等姑姑来时,叫她一并给你瞧瞧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迟早要弄得我敖家鸡鸣狗跳的。” “怎么会?”云仲反应过来,方道,“唉呀,主公,一码归一码,我说的不是那么回事啦。” “行了行了,你给我乖乖歇着去吧。” 敖显摆脱云仲,身形一转,就险些将方步进门来的一位中年美妇人给冲撞了去,“姑姑?” 被敖显称作姑姑的中年妇人,名唤慧娘,慧娘其人人如其名,资性慧黠,果决善断,敖家上上下下一应事务她皆能打理得井井有条,人心俱服。 只是,脾气火爆,雷厉风行,有事张口便来,惹得她恼了,更是叫人颜面罔顾。 这厢,进屋见了敖显,那无名火没来由地就窜得高高,“嗨呀,我说你舍得着家了?” 敖显为那不怒已威的气势所迫,不觉往后虚退了一步,“姑姑……”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姑姑啊?我说的话你可听进去过没有啊?” 慧娘叉臂,逼近了道,“让你呆在家里好好给你爹爹守孝,你不听,还居然瞒着我你就跑到洛阳去了,事后再叫你舅舅来跟我说,你这算什么呀?先斩后奏啊?你以为你姑姑我是那么好打发的人啊?”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38美人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慧娘叉臂,逼近了道,“让你呆在家里好好给你爹爹守孝,你不听,还居然瞒着我你就跑到洛阳去了,事后再叫你舅舅来跟我说,你这算什么呀?先斩后奏啊?你以为你姑姑我是那么好打发的人啊?” “姑姑……”敖显无话,退了再退。 可那姑姑还远没说完,“你小子翅膀硬了啊,用不上姑姑了是吧?” 这般说法,可是叫敖显好生无辜,“姑姑,显儿不敢……” “你不敢?我看你很敢呢!” 强辩一番,还不忘提供论据,“你说说你,你去了洛阳回来,也不来跟我这个做姑姑的说一声,我不就是想让你好好歇歇,回头再找你算账的么?你倒好啊,等我起了个早上你这儿来了,却听你舅舅说你天没亮就又跑到偃师去了。你说你忙什么去了?忙什么去了啊?” “姑姑,我……”敖显一退,为床前的踏板绊了一跤,这就轰轰烈烈地往床上倒了去。 “慧姑,您消消气啊,消消气。”云仲战战兢兢地相劝慧娘,可转眼看见敖显摔去,忙嚷了声,“主公……?!” 黄妍方褰起幔帐,却不想,敖显正摔了进来。四目相对时候,分明两个人都红了脸。 慧娘这一看见黄妍就又惊呼出声了,“诶呀,你好样的啊,你还给我藏了个娇滴滴的美人在床上啊?” “不、不是的,姑姑……”敖显把黄妍一指,极力想提醒慧娘,“她是姚宗姚阁老的千金。” “姚阁老的千金?” 敖显忙点头,“就是她。” 慧娘忖了一忖,“我想起来了,就是你舅舅说的那个亲口跟你舅舅提过亲的姚阁老?” 想完了,这又开始郁闷了,“不对啊,只是提亲而已,这人还没过门怎么就睡到你床上来了?” “我……”说得敖显无语言对,转头与黄妍低低道了声“对不起……”赶忙就从床上起来。 黄妍眼见他要退远了去,忽而伸手扯住他衣袂,“等等……” 敖显侧首,看着她扯自己衣袖的亲昵动作,再移目那清丽出尘的面孔,心中几分欢喜,“怎么了?” 情不自禁地伸手想握上黄妍的小手,可却只能是亲眼看着黄妍从他手心里溜走。 黄妍垂眸,赧然相问,“你去过洛阳了?” 敖显点头,“是。” 黄妍得了这一句,忙掀眸看他,“你见到我爹没有?我爹他还好么?他跟你说什么了么?” 一连串的问题叫敖显一时不知如何相答。 云仲却道,“黄妍小姐,你不知道啊?姚阁老已经……” “云仲!” 敖显赶忙出声制止,转向云仲便道,“你该回去歇息了,有事我再叫你。”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39担保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敖显赶忙出声制止,转向云仲便道,“你该回去歇息了,有事我再叫你。” “哦,”云仲反应过来,这才恨不能掌自己的嘴,“那我去了,我去了。” 黄妍不明所以,一种不安已然萦上心头,掀开被子,刬袜步下地来,凝着敖显追问,“已经什么?什么已经?为什么不让他把话说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说啊,你快告诉我啊。” 黄妍追问得急了,抓着敖显的衣袖就不肯放手了。 “黄妍小姐……” 敖显对上她那一双清亮逼人的美眸,忽然不知该如何应对,心里好是不忍瞒她,可说出来又怕她承受不来。 正是为难时候,停在门前经久的游信赔着笑走进门来道,“黄妍小姐有所不知,姚阁老已经把你许配给我家敬轩了。从今晚后,你就是我们敖家未过门的少夫人了。” 尚未当真走出去的云仲听了忙附和道,“对对对,我刚也想这么说的,只是主公不让。毕竟,阁老跟游叔提亲说敖姚两家要做亲家的时候,黄妍小姐你不在身边,所以这贸贸然说出来,还怕小姐你不信呢。” 黄妍果然是不信的,当即松开敖显的衣袂,往后虚退了半步,“不,这不可能。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事关我的终身幸福,爹爹又怎会不事先告诉我呢?” 游信点头,“婚姻大事,非同儿戏。父母之命,岂能有假?游信以人格担保,敖姚两家的这桩亲事,确实是阁老亲口与我提的。 天道贵信,地道贵诚,人而无信,焉知其可?妍儿,难道还信不过游叔叔么?” 黄妍看看敖显,再移目游信,一时只垂首不语。 好半晌才红着脸儿呐呐道,“黄妍不是不相信游叔叔,只是,只是无论如何我也要向爹爹问个明白,非要爹爹亲口告诉我不可,否则,否则断难叫黄妍心甘情愿点头。” 敢情,这是逼婚? 敖显听了,心里一阵难过,想黄妍果然是不喜欢他的,否则,如何这般冷淡反应,虽有娇羞,却是一点欢喜也是不见。 是毫无感情,才能如此镇定自若罢。 游信看着黄妍,只是淡淡点头,想这姚阁老已经不在了,她当如何问个明白呢?若总是纠结于此不肯答应这桩亲事的话,那看来,他家主公想要真正抱得美人归,只怕还尚须费些功夫。 一众的人各有心思。 难得噤默了好一会儿的慧娘,早是对黄妍从头到脚打量了个仔仔细细,这待得众人歇了话,绕着黄妍一圈一圈地走了几趟,终于忍不住出声琢磨道,“瞧瞧,这身形纤细,高挑圆润,黄妍小姐生得倒还真是不赖。” 众人一见慧娘这阵势,赶忙移开眼去,不便再对着黄妍看。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40不肖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众人一见慧娘这阵势,赶忙移开眼去,不便再对着黄妍看。 “嗯,不如先给我敖家生个小世子,等这生米做成了熟饭,再谈那婚姻大事可就容易多了。” 慧娘兀自嘀咕,扬手一巴掌拍落在黄妍翘臀上,“啧啧,不错不错!” “呃~”为慧娘那一巴掌,黄妍一个没站稳当,往前一头就撞进敖显怀里去了,跟着就一脚踩在敖显脚上。 敖显赶忙伸手将黄妍揽住,这也才发现她竟然没穿鞋就跑下床来了。 敖显方欲启口说什么,低头却见黄妍偎在他身前,俏脸绯红,美眸滞然,好是一副被吓着了的小模样。 看得敖显大感心疼,当即就扬眸谓慧娘道,“姑姑,你小心别把黄妍小姐给吓坏了。” 慧娘听了,这便有意见了,“怎么,姑姑才轻轻拍了下,你就心疼了啊? 难怪人家说生儿不肖,果真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姑姑!” 一众人方因慧娘将黄妍从头到脚评点了一番而红脸移开眼去,这厢再听慧娘作此抱怨,游信出声便笑:“呵呵呵。” 云仲道,“黄妍小姐是大家闺秀,说起话来都是轻声细语,让人如沐春风的,慧姑您就不一样了,您性子火爆,雷厉风行,就是主公也对您忌惮几分的,那黄妍小姐初来乍到,可不得让她先适应适应啊。” “哟,”慧娘闻言,眉头皱得高高,“你小子这是在嫌弃我啊? 得,你们都嫌弃我,那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我走。” 敖显摇头便笑,“姑姑……” “慧姑,您别啊!”云仲忙闪身将之拦下,“云仲不会说话,慧姑您老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行不行啊?” “您老?”慧娘听了更是火大,“嘿呀,我很老的么?” “呃……”真是说什么错什么,云仲这就不知道再该作何补救了,只会呐呐重复,“不老,不老……” 敖显出声相请,“姑姑,你来给黄妍小姐再瞧瞧,看看她身子好些了没有?” 慧娘转身相询,“她怎么了?” “她……” 敖显话未出口,先听门外传来黄季挡道的声音,“干嘛呢?我说你个小书生不老老实实呆在屋里读读书,写写字,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对方便道,“洛阳城内,不才幸蒙城主搭救方能死里逃生,来得洛邑数日之久却始终不曾当面谢过城主救命之恩,心中始终难安,今闻城主自偃师回来,故亲来拜谢。烦请大哥为我通报一声罢。” 黄季道,“我家主公才从洛阳回来又往偃师走了一遭,近些日子就没功夫好好歇歇,你怎的也不体谅体谅那舟车劳顿几多辛苦,这又跑来凑的什么热闹?先回去吧,回去吧。”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41雨声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季道,“我家主公才从洛阳回来又往偃师走了一遭,近些日子就没功夫好好歇歇,你怎的也不体谅体谅那舟车劳顿几多辛苦,这又跑来凑的什么热闹?还是先回去吧,快回去吧,回去吧……” “是是,大哥说的是,是我未曾考虑得周全,那我就先回去了,等明日再来……” “……” 内里,敖显正在琢磨那欲见他之人到底是哪个,忽听云仲出声道,“主公,好像是我们上回去洛阳时候,从将军府的人手底下救回来的那个书生。” 得了云仲确认,敖显更是笃定非常。 可他才想得明白,却看怀里的黄妍先自退离他一些些,两扇樱唇一张一翕间,人便已追着那外头说话的声音而去了,“雨声?” 雨声?竟是喊得这般亲热的么?! 敖显当场怔住,一时反应不来。 云仲也是瞠目结舌,“这……这……”看着敖显骤变肃然的面孔,余话却不敢轻易吐出口来。 “雨声……?” 门外,正欲告辞的吴雨声为身后这一声轻柔的呼唤而迅速转眼相顾,看得内里,仙姿盛颜,别来无恙,恍然如梦一场,“黄妍小姐?!” “雨声,真的是你?” 黄妍扶着门框走近几步,心里有一种隐隐的欢喜,“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吴雨声同样这般作问。 这等的默契,可是叫黄妍后头相随着的敖显醋意惺惺。 吴雨声全然是一门心思都只放在黄妍身上,凝望着她,双眸之中关怀有加,“临安一别,小姐可还好么?” 黄妍一念及告别爹爹之后在外头吃的这些许苦头,心里好一阵委屈,小鼻子一酸,眼圈儿就跟着红了,微微张了张小嘴,话却说不得出,而为这屋外风雪交加的寒气一侵,冷不防就打了个寒噤。 敖显心上一疼,当即提步走出门来,却是谓吴雨声道,“外头风寒露重,有话进屋再说吧。” “黄妍……?”吴雨声方想再近前一些些看视黄妍,见了敖显来,便忙止了住,揖手见礼,诺诺应声,“是……” 黄妍尚未挪动步子,先已被敖显打横抱了起来。 黄妍悚然一惊,望着敖显,出声抗议,“你放我下来!” “你没穿鞋。”敖显淡淡一句,抱了人就往屋里去。 入得内里,把黄妍往床上一放,敖显打下幔帐就自行在床沿坐下身去,看得帐外众人一时不明所以。 不一会儿功夫,只听得里面黄妍的声音这般道是,“你做什么?不要碰我。不许脱!你放开我,放开我……” “……”一声一声,惹得帐外的人心里直痒痒。 黄季凑近云仲跟前坏笑着问,“主公在给黄妍小姐脱什么?”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42心思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季凑近云仲跟前坏笑着问,“主公在给黄妍小姐脱什么?” 云仲摸着自己的下颏,也在心里暗暗琢磨,随口应声,“你希望是什么那就是什么好了。” “嘿嘿,这个不错。”黄季摩拳擦掌,瞅那架势,好是一番兴味正浓。 “咦,怎么忽然没声音了,不会是已经脱光了吧?” 黄季话落时候,正见敖显弯身打帐子里头出来,神色未改,俊面微红。 “主公……?”云仲坏笑着挑眉,对着敖显挤眼传情。 敖显看他一眼,早是明得他又在做胡乱猜想了,便不予理会。可转而再见慧娘、游信等人也是一副极想刨根究底的好奇模样,这便一脸无辜道,“你们为什么都这样看着我?” 不待有人回应,忖了忖,忙自己先做解释道,“我没做什么,我只是、我只是……” 一再重复“只是”,却又未把余话说个完全。这可是急死人了。 待得一众人等因着他微微抬了抬手的动作移目而下,乃见了他手上拎着的一双素白长袜,其上依稀污了一片,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敢情他们家主公方才是在给人家小姐换袜子啊。 慧娘当即侧脸,好是恨铁不成钢,“唉,你爹他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宝贝儿子啊,也真是够有出息的。” 细妹忍着笑,上前接过敖显手中污袜,“主公,给我吧。” 敖显点头,任细妹讨要了袜去,却谓慧娘道,“姑姑,屋外青砖沾有落雪,她刬袜踩上去,袜底必定要湿了的,若不给她及早换下来,只怕是又要招凉了……” 敖显移目吴雨声,正见他抬眼看自己,四目相对时候,吴雨声似乎总是掩着眸光。 敖显度不得他何等心思,也不知他与黄妍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只心里莫名酸涩,终是万般皆休,独向吴雨声道,“你们聊吧。” 敖显话毕,临走之前还不忘扫眼屋内其余人等。 夜歌、细妹登时会意,先自退出。 游信提步跟上。 云仲最后才点点头,看眼旁立着的吴雨声,不甚甘愿地拉着黄季尾后跟了出去。 敖显这方自己出了门。 看样子,这是要为吴雨声和黄妍的独处制造机会了。 尚留在屋里的慧娘,看着敖显一一清完场后,诧道,“都走光了?就这孤男寡女的让人家呆着?” 说得吴雨声当即把头压低了几分,一时无所适从。 慧娘看他一看,褰起帐子坐到床沿上去,拿起黄妍的一只纤手就给她号脉,“来,显儿让我再给你瞧瞧,你们有话一边说着吧,权当我不存在好了。” 吴雨声俨是放不开来,仍旧低着头,不发一语。 “雨声,”还是黄妍先开了口,“……”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43喜欢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雨声,”还是黄妍先开了口,“你不是一直在将军府任职么,怎么忽然又到洛邑来了?” 吴雨声抬眼凝着灯下黄妍清丽的容颜,娓娓相道,“黄妍小姐有所不知,云楚变天了。 我知得屠大将军意欲谋反之时,曾当面进言,惭愧口拙舌笨,力劝不得反倒惹恼了他,遂被他拿下问罪,关押于地牢之内。冒死直谏,将心不悦,屠大将军怨我动摇军心大发雷霆,我自知招祸上身,难逃此劫,本打算引颈就戮,却机缘巧合逃了出去。 正当将军府的人四下追踪于我,危难时候,幸而得遇这洛邑城主主仆几人,是他们出手搭救于我我才得虎口逃生。来此多日,敖府上下待我颇为照顾,特意将我安置在西园一隅,屋子整洁干净,夜里宁静安详,恰好是个方便读书的所在。 萍水相逢,却如此礼遇,雨声铭感五内,听说敖城主终于从偃师回来了,故而欲前来亲自相谢救命之恩,不成想,却意外的遇见了小姐你。看见你平安无恙,雨声就放心了。” 黄妍听了亦十分同情吴雨声的遭遇,索性他时来运转,遇难呈祥,而忖及自己家中之事,却是尚且不见头绪,便再问吴雨声道,“吴伯父还好么?” 吴雨声点头,“家父他还好,有劳小姐惦记了。 阁老府上的事雨声也有所耳闻,雨声自将军府逃出之时就想要前去看望小姐的,却奈何…… 事已如此,无力回天,还请小姐……” “呃~”黄妍一声低呼,把吴雨声含糊于口的“节哀顺变”四个字给压了下去。 黄妍未曾听清吴雨声余话说的什么,转眼看向忽然给予自己疼痛的慧娘。 而慧娘掐着一段雪白的皓腕,审视地睨着黄妍,轻声作问:“你喜欢他?” “什么?”黄妍一愕,分明未曾反应过来。 而看慧娘暗暗与她瞥眼吴雨声,黄妍这方羞红了脸儿。原来这慧姑是问她是否喜欢吴雨声啊。 慧娘见她红脸,却既不见摇头,也不见点头,再问:“你的脉乱跳,到底是因为你的病还是因为他?” 黄妍看眼同样赧然的吴雨声,缓声道,“慧姑说笑了,黄妍与雨声自小相识,彼此相知,加之爹爹一贯对他赞赏有加,视他如己出一般,所以,雨声是黄妍在这世间除去爹爹之外所剩不多的亲人了。” “是这样?”慧娘点头,又摇头,“你说的我不信。除非他马上走,我再看看你脉象如何才敢判定。” 吴雨声对上慧娘一双沉静之中依稀蕴了几分锐利的眸子,又忙再低下头去,“雨声先告辞了,黄妍小姐好好养病,雨声明日再来看你。” “雨声……?” 黄妍凝眉,目送着吴雨声,几分不舍……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44省事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凝眉,目送着吴雨声,分明不舍。 她还没问清楚他爹爹修书一封将她遣去临安到底所谓哪般呢,怎么能就这样让吴雨声走了呢? 慧娘却只当她与吴雨声二人郎情妾意,难舍难分,捏着黄妍的下颌,轻轻转过,直视着她此刻微有惊骇的美眸,教训道,“你爹都把你许配给我显儿了,你怎么还能朝三暮四地再对别的男人深情款款?你羞不羞呀?” 慧娘不说还好,这一说可真是叫黄妍无地自容,“我……” 慧娘不叫她辩解,又絮絮叨叨着道,“我什么我,你别老给自己找借口,然后就好心安理得的去接近别的男人。除了我显儿,以后再不许你跟别的男人多说一句话,你听见了没有?” 黄妍微微张了张唇,话却应不出来。难道从今晚后她都不能跟吴雨声再说一句话了么?那她怎能知得临安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慧娘瞧黄妍虽觉委屈,却终是无话好说,心里几分满意,动作一变,换成托着黄妍的下颌,仔细打量她道,“这娇俏模样儿可是生得无可挑剔,不过嘛,要做我敖家的媳妇可还尚须待我这个姑姑好好调教你一番才是。” 这时,听外头传进来细妹细润的嗓音,“姑姑,晚宴已经准备好了,主公让姑姑把黄妍小姐和吴公子一块儿请过去。” 话音落处,便见了细妹清灵的笑颜呈在了眼前。 慧娘瞅她一眼,摆手道,“人家吴公子已经回他的西园去了,你可以省些事了。” “就走了?”细妹妙目一转,“那我让夜歌上西园请他去吧?” “去什么去!”慧娘懊恼一声,“跑去西园请什么?当心又惊动了那园里许多的猴子猴孙,夜里没的安宁。” 也觉慧娘说的在理,可细妹却是不知敖显那里如何交代,“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 慧娘把踏板上的鞋给黄妍摆了正,续与细妹见怪道,“我的大小姐,你们怎么都这样婆婆妈妈的?人家吴公子又没说明儿就走了,还在府上不是,那随时请他吃顿晚宴还不是一样么。” 慧娘机巧,细妹不敌,听慧娘都喊她做“大小姐”了,这便只好耸拉着脑袋应声,“哦。” “鞋穿好了么?”慧娘嫌弃完了细妹又回头顾黄妍。 黄妍正欲点头,却觉眼前忽而光线一黯,反应过来,乃是慧娘抬手在给她轻扶珠钗,浅理云鬓,动作轻巧,温柔毕现,令黄妍一时怔然,但坐着不动,任她摆弄。 听慧娘嗯了一声,分明对着黄妍,却像极了是在自语,“还少件东西。” 黄妍不明所以,慧娘竟浅淡一笑,又道,“我看呐,迟早会是你的,等着吧。” 说得黄妍云里雾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慧娘带着起身,一道往东园的前厅去了。 细妹尾后,移灯掩门,检点妥当方而跟上。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45喂汤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冰清霜洁,阶前梅发若雪。珠帘闲卷,空明独照枝头月。 东园前厅,灯明炉暖,佳肴满席。 慧娘带了黄妍入得内来,中央筵席之上尚虚无一人,转眼一瞧,乃见敖显与游信二人正坐在一列圈椅里相对谈论着什么。游信面上一派凝重。 慧娘丝毫无所顾忌,扬声一招呼就打断了他二人,“都别闲坐着了,赶紧过来入席了。” 敖显回首,见慧娘携了黄妍一道而来,便请游信入座。游信颔首起身。 “坐吧,坐吧,大家坐好了就赶紧开始动筷了,冬夜冷,饭菜一会儿就凉了。” 慧娘招呼罢,找了个偏上的位置扶黄妍落了座,指着黄妍下首边的位置与细妹道,“来,细妹你坐这儿罢。” 细妹捧着碗勺,乖乖巧巧,“好的。” 敖显巡眼一瞧,便问细妹道,“吴公子呢?” 细妹看了看慧娘道,“我去请时吴公子就已先回西园去了,姑姑说今日且权当家宴,吴公子便改日再宴。” 敖显点头作罢,在黄妍身旁坐了定。 这才一坐下,慧娘就往他碗里填了一堆菜,絮絮叨叨着道,“一天到晚在外头野,多吃点。” 敖显望着慧娘,深觉自己才像足了客人,勾唇便笑,“谢谢姑姑。” 慧娘却仍是一副肃厉的面孔,淡淡道,“快些吃吧,难得今夜那群猴子不闹了,赶着清静好好吃顿饭。” 黄妍听慧娘不止一次地说起猴子,便在心里估摸着,这敖府果然不同寻常,没事养了那么些许猴子来做什么? 可看慧娘、游信都在吃饭了,怎么自己连副碗筷用具都没有的呢?她不是客人么,却都没人招呼她的。 黄妍郁闷之际,一旁的细妹送了一勺鲜汤到她面前,笑着相请道,“黄妍小姐,先喝口鸡汤吧。” 黄妍懵然,怎么自己还要人喂的? 细妹看她怔怔模样,笑着解说道,“这鸡汤是主公特意吩咐膳房为小姐熬的,里头放了千年老山参,极滋补的,还加了紫苏呢,保证喝起来鲜香味美不会油腻,小姐尝尝看吧。” 黄妍不好拂她美意,就着汤勺抿了些许,确觉入喉爽滑,香甜可口。 细妹见她肯喝了,看眼敖显,笑着再道,“来,再来一口。” 黄妍却是不肯再喝,“你别喂我了,你自己呢?” 细妹道,“我回头跟夜歌一起,我们两个经常一块儿吃饭的。” 这意思就是要先给她喂完了饭细妹才能自己去吃了么?黄妍如何忍心,“我不用你喂,我自己来,你快去吃饭吧。” “我没关系,我不饿……” “细妹,你找夜歌一块儿吃饭去罢。” 细妹愣了一愣,反应过来竟是敖显出声让她走,便把汤碗搁在桌上,“主公,那我去了。” “去吧。”敖显点头,端起碗来亲自喂黄妍,“来,趁热喝了。”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46写意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敖显点头,端起碗来亲自喂黄妍,“来,趁热喝了。” 黄妍一怔,赧然启口,声如蚊讷,“我自己来……” 她伸手想去接碗,触碰到敖显的手时又忙缩了回来。 “等你手好了就让你自己来。”敖显说完又把汤往她小嘴边送了送。 慧娘见了便道,“他爱喂你就喝,这里又没外人,你别捏什么。” 黄妍转眼看慧娘,慧娘已自顾自低头吃饭去了。 旁坐的游信冲她淡淡一笑,却也是不多说话的。 “嗯?”这厢,敖显更凑近了些些,等着她张嘴。黄妍拒绝不得,只好乖乖衔勺把汤喝了下去。 她肯配合,敖显自然欢喜,喂完了汤还意犹未尽的再给人家喂饭,可黄妍才吃了没几口就不肯再吃了,敖显只好自己把剩下的饭给吃了,看得黄妍脸都红了…… 晚宴之后,慧娘与游信一道先行离去,人都走出了门还听得慧娘的声音依旧响亮,“舅舅是没吃饱么,怎的一出门就叹气?” “……” 黄妍为慧娘这般爽朗明快的性子而觉着颇有意思,想这慧娘外表看着清淡肃厉难以亲近,骨子里却是个满腔柔情的女子,刚柔并济,尤有魄力,这可就是书中写的侠女意气罢。 提及侠女二字,于出自书香门第的黄妍而言,仿只若书中写意,今亲眼得见慧娘这近在身边之人携了那远书笔意,她如何还能不觉着新奇欢喜的。 常言道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她想她这一回在外流离飘泊,其实也不是全没收获的吧,至少叫她见识到了平素生活之外的不同寻常的人事,回到洛阳以后,她可得仔细地跟爹爹好好说上一番。 黄妍的一颦一笑敖显都不会轻易漏掉,方在无意间见她不经意地展颜而笑,似是这初来乍到时候对他敖府还算得满意,敖显的心里当真觉得好是欢喜。 可转念一忖,自己的家毕竟大了些,大得有点不同寻常,在他的府上尚还有许多人事远非黄妍今夜所见,更不是她轻易能够想象得出来的。鱼龙混杂,几世同堂,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事都需要她日后慢慢去了解和适应,他只乞望着,别有朝一日把她给吓走了才好。 敖显忖罢起身,轻笑与黄妍道,“黄妍小姐,我送你回房罢。” 黄妍回神,微有些仓促地掀眸看他,红着脸儿,只是点头。 玉立起身,忽觉背上一重,反应过来乃是敖显将一薄呢披风与她裹上了,那披风想来当是敖显自己的罢,宽大厚重,裹在黄妍的身上更衬得她身形纤细娇小。 黄妍为他这忽然的动作一时无所适从,任他为她系起飘带,只垂眸不看,低头之际却闻及了披风上沾惹着的敖显身上的熏香味儿,微觉着心下一阵慌乱。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47添愁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为敖显这忽然的动作一时手足无措,僵着身子任他系揽飘带,不敢抬眼看他便只好垂下眸去,可低头之际却无意闻及了披风上沾惹着的敖显身上的熏香味儿,当即微觉着心下一阵慌乱。 敖显动作间深深地凝望着黄妍,将她所有的羞涩和不知所措尽皆收在眼底。 层波翦明眸,腻玉砌素颈,有粉霞轻笼,薄媚嫣然,那一刻的娇美明艳让敖显忍不住心旌摇荡。呼吸骤然一紧,系拢飘带的大手跟着轻颤起来。 黄妍为他忽然的反应而掀眸看他时,敖显却已然恢复常态,赶忙从她脸上移开眼来,依稀有些紧张地与她请道,“我们走吧。” 黄妍敛眸,默默臻首。 敖显头前引路,她缓步在后跟着。 期间,敖显刻意顿下步子等了她一等,她犹疑了片刻才肯提步上前与他同行。 二人方步出前厅,映眼而见的是东园偏角一树正凌寒盛放的红梅。 在这银装素裹的冰天雪地里,那薄红的颜色分外显得明丽动人,枝头上时而飘落下来的花瓣儿,在夜风之中飞舞回旋,仿若雪夜的精灵一般,轻易就能拨动人心。 红芳细蕊,临风飘碎。黄妍惊艳于眼前这等绝美景致,深深为之打动,忍不住就踏步走进了去。 望着枝头缀着的、半空舞着的点点红英,黄妍情不自禁伸出纤纤素手等在半空里,待得几片落花缓缓飘进她掌心时,那华胜相蔽的墨发之上也早已沾惹了飞絮翩翩。 敖显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花树之下盈盈而立的妙人儿,为眼前花娇人媚的美丽画景而痴痴地移不开眼。 他多想能守得这时光,一个不留意就这样与眼前的人儿白头到老,他多想她永永远远就只属于他一个人才好。 再也不要离开,再也不要忧伤。 敖显心思百萦,一番缠绵在心,却看花树下忽而神情凝重悲悯的黄妍痴望着掌心擎着的点点落花,轻轻吟哦,“落花风飞絮,离恨苦缠绵……” 黄妍吟罢方觉,这句何等悲凉落寞,与眼前这般美景似乎多有不契,她也不知自己怎的忽而就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起来。 绵绵地收回手,她郁郁地思量,恐是自己离得家久了方有此等情结罢。 敖显为她这忽生的哀与愁而觉着胸腔闷得紧,方才的适意一扫而空,忍不住踏进黄妍,启口慰道,“花开花败,春去秋来,一切都只是万物衍生的规律,花自潇洒,来去随风,却为何人要添愁,郁郁幽幽?” 黄妍转眼看他,为他所道而减了几分凄楚颜色,却只是默默垂首,不肯言语。 敖显望着她,屏息枯等。每每对上黄妍他就觉得自己手足无措,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确切的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才能够讨她欢喜,博她一笑。 他只觉得忐忑,觉得慌乱,觉得对着黄妍轻不得也重不得,深怕自己一个行差踏错就唐突了佳人。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48做主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他只觉得忐忑,觉得慌乱,觉得对着黄妍轻不得也重不得,深怕自己一个行差踏错就唐突了佳人。 黄妍埋着脑袋经久,俄而,悠悠抬眼,半羞半怯地望着敖显,“谢谢你。” 忽然的一句,虽只是短短的三个字,却足以令敖显喜出望外,“无端端的,谢我什么?” 黄妍为他眸光中的濯濯清辉所动,音声微颤,低着头道,“谢谢你把我从王鼎府上带回来。” 敖显悄然一叹,伸手去执黄妍裹着细布的纤手,“我曾在岳父跟前立下誓约,无论你身在天涯海角我都要把你再寻回来,一生一世好好呵护你……” 微有薄茧的大手隔着细布也觉温润分明,而自那掌心传递而来的酥麻令黄妍心上一慌,当即抽出小手仓促逃离。 敖显公然的一句“岳父”喊得黄妍脸红心跳,在王鼎府上的时候她只以为敖显对自己不过逢场作戏,可今一而再再而三地听他这般言说,心中如何还能当做不信,再置之不理呢? 侧过身子,赧然娇羞着低声道,“黄妍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回洛阳去了,等我见到爹爹,找回鹤翎,举家团圆的时候,若爹爹还有再提起我的终身大事,黄妍自然是全凭爹爹做主的……” 言外之意可是已然默许了他么? 而敖显想要的却远非她那一句“全凭爹爹做主”,当即踏步进前,一双星眸灼灼地凝望住黄妍,“如果阁老让你自己做主呢?” 黄妍抬眼看着他,为他这忽然的一问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敖显再踏进前去,柔声再问,“倘若阁老说,你的终身大事要你自己做主,你可愿意给我一次机会,你可会选择我么?” 黄妍怔怔地望着敖显,为他忽而大肆侵进的势态所迫而悄然往后退去,这一退,却因踩着了自己身上曳地的披风而险些往后栽倒,“呃……” 敖显长手一伸,当即将她牢牢拢进怀中。 他方听她说要回洛阳去找爹爹,那是因为她还尚不知道姚宗已逝的噩耗,若是她知道了自己的爹爹不在了,是为了保护她而选择做出了牺牲,她该是如何的悲恸和自责。 敖显早在心里想过千百遍,他想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黄妍知道家中的变故之前,让自己先成为她心中最坚实的堡垒。 黄妍落进敖显温暖的臂弯里,为他看着自己时那炙热的眸光而觉着不安,动了动身子要从他怀里挣脱,敖显却是收紧手臂不肯放开她去。 黄妍凝眉娇嗔,“你放开我!” 敖显不为所动,炙热的眸更多了几分霸道和坚定,“我既然认定了你,那这一辈子就都不会再放开你,” 黄妍心生慌乱,薄脸发烫,埋首不语。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49缱绻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心生慌乱,薄脸发烫,埋首不语。 敖显伸手托起她的下颏,让她直视着自己满注深情的眸,清问她道,“而你什么时候肯抓紧我,一如西湖初遇,你我同在水底那般?” 西湖初遇,他扯她下水;西湖湖底,他再为她渡气。他还好意思说。黄妍可是把云仲的仇尽数给记在了敖显的账上。 想那日西湖湖底自己不识水性,不似他深谙其道,游刃有余。所以会紧紧缠着他不放全然不过求生本能而已,却给他占尽了便宜。 这厢旧事重提,弄得黄妍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小脸红透,修颈融霞,目光游弋,无处着落,满是羞云怯雨情意。 缦鬓横波,琼肌粉艳,妆照落红。敖显为黄妍这等娇羞模样所动,收拢手臂更拥紧了她几分,侧头一低,迅速俘上她薄红的唇。 黄妍身子一震,一声轻呼当即毫无征兆地溢喉而出,十指微蜷,抵在敖显胸口却无力推却。只觉一阵酥麻遍袭周身,连呼吸都几近要省去了一般。 竟是比在西湖湖底溺水时候还令她觉得头晕目眩,通体绵软,却无计可逃。 敖显的深吻贪婪绵长,虽刻意按捺着自己的躁动,可当温暖的大手熨贴着黄妍纤软的身子细细摩挲时,还是忍不住一次比一次更紧密地将她往怀里揉。待得黄妍撑不得住而软进他怀里去,敖显方才停了下来,拥紧黄妍贴在她耳边喘气低喃,“妍儿……” 黄妍亦是如蒙大赦地瘫在他怀里,用力吸气,调整吐息。 头顶上的红梅落了二人满身,芬芳清郁。敖显低头在黄妍馨香的发丝间轻轻吻了吻,抬手托起她径往自己的寝卧而去。 东园灯火高亮,夜雪寂静无声,足下踏雪轻痕。 敖显抱着黄妍缓缓走在青石小径上,也不看路,只是看她。看怀里的黄妍始终低垂着美眸,不肯说话,而面上红潮未褪,夜风轻轻吹拂着她的裙摆和发丝,在这美丽的雪夜勾勒出了最温柔最缱绻的画景,美得那样动人心魄,摄人心魂。 步出梅园,趟过石桥,游亭穿廊便到得一处垂花门前,敖显尚未进得门去,便听自里头传来云仲忽而起意的询问之声,“咦,怎么今儿一整天都没看见那只麻雀啊?” 一旁的黄季纳闷:“云二哥,哪里来的麻雀啊?” 栏杆之外,斜倚红柱的童伯双手抱在胸前,低头便笑,“说的是那只朱雀罢。” “哦,这样,”黄季便道,“不对呀,今儿主公回来的时候那只小麻雀还跟游叔一道站在门口迎接呢,哪里是一整天没见了?二哥,你记性不是这么不好的吧?” “哦,这样,”学着黄季说了句,云仲这方想了清明,便道,“没事,我就问问,一会儿我去南园瞧瞧她去。”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50不懂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哦,这样,”学着黄季说了句,云仲这方想了清明,便道,“没事,我就随口问问,一会儿我上南园瞧瞧她去。” “你敢?” 惹得童伯当即放下手来,正声道,“慧姑说过多少回了,南园都是女眷,不管白日黑夜,男丁一概不许踏进那园里一步,否则打断你的狗腿,你都把慧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么?” 云仲辩言,“大哥,我是说我就在南园门口瞧一瞧就走,绝不进去的。” 任云仲三寸不烂,童伯认定的事从来态度绝决,“那也不行,若是叫人知道了,回头个个都学你,日后我们敖府岂不要天下大乱了?” 云仲唉了一声,忙从回廊内跃出了道,“大哥,你不说我不说,天不说地不说,没人知道的。” 黄季跟着跃出,“二哥,还有我呢?” 说了天地你我,怎么就独独把他给漏下了的? 云仲回他一眼,摆手招呼,“你一边去,一边去……” 转头再游说童伯,“大哥……” 不论云仲再想说什么童伯只是一遍遍地重复二字,“不行……” “叫我一边去?一边去就一边去……”这厢,黄季侧身,双手往袖管里一笼,余光过处隐有所觉,仔细瞧了清楚后当即就瞪大了眼,暗扯了云仲衣角便轻声相喊,“诶诶诶,二哥,来了来了……” 云仲说服童伯不得,再为黄季一扰,这就不甚耐烦了,侧脸便道,“来什么来,不是叫你一边去么?是去啊不是来!” 黄季回眼看他,提声再道,“我是说主公来了!” “啊,主公?”云仲扬眉一瞅,果见敖显就立在他们几步开外,不声不语地只是干站着,也不知道是来了多久了。 “主公……”云仲撒开步子就奔上了前去,待走进了前他也才见得敖显怀里还抱了黄妍,这便慢下步来,摸了摸鼻翕,一抹坏笑便萦上了脸,“黄妍小姐……?” 黄妍被云仲这般一唤,更觉羞窘难当,不自知地往敖显怀里偎了偎,埋着脑袋不敢瞧人。 黄季,童伯陆续走近,只对着敖显与黄妍,无甚多言,“主公。” 敖显低头看了怀里的黄妍一眼,淡淡一句,“你们都在这里等我,”便抱着黄妍越过他三人径去了。 “是。” 云仲一手环在前腰,一手摸了摸下颏,饶有兴味地目送着他二人的背影,笑得莫测。 冷不防听黄季来了句,“这么大人还要人抱,女人可就是不一样。” 云仲看他方才也伸长了颈子瞅黄妍,正声便道,“你懂什么?” “好好好,我不懂我不懂,”黄季连连点头认下,再反问他道,“那云二哥你可懂了?” 云仲昂首,“那是自然,”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51委屈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云仲昂首,“那是自然,你也不想想我云仲见过的女人那可是数不胜数,哪里还会不知道这女人的好处。” 童伯一听云仲说那句见过的女人数不胜数时,默默转开身就走到一边去了。 云仲看他一看,觉出他显然不信了,可好是一副郁闷模样…… 寝卧里,白玉香炉炉香沁人,幔帐帷幄布置一新,俨然一饭功夫此间所有就从头到尾焕然,排布得有如新房一般。 敖显抱了黄妍进得里来,环眼内中尚算满意,看了低着头的黄妍一看,轻轻把她放下地来,柔声道是,“我让人重新把寝卧布置了一番,看看可还满意么?” 黄妍这方掀眸顾望,扬眸之际,惊觉里间牙床帷幔、屏风一角竟与自己洛阳姚府家中闺房相差无几,而妆镜台上更是一模一样。至于外头的壁画书案、砚台笔架之流,虽与天香阁布置相类,却更觉大气许多。 这般细心,这番心意,令黄妍心中既感激也欢喜,可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澜,话不多说。 毋须黄妍说什么,敖显也能够从她眉目之间读出她女儿家的几分心思来,美眸一亮,新奇悄绽,这可算是满意了么? 敖显心下几分笃定,欣慰一笑,伸手去解黄妍披风上的飘带,“时辰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为他解带的动作一凛,黄妍悚然退后,“你做什么?” 敖显望着她,回得无辜,“我只是、只是想帮你把披风解下来。” 黄妍赧然,转开脸儿不看他,“我自己会解,你可以出去了。” 敖显点点头,便当真依言退将出去。 走到门前,忽而又止步折回,“我府上多是鲁男子,细妹是唯一适合照顾你的人,以后有什么事吩咐她一声就可以了。细妹乖巧伶俐,相信你会喜欢的。 我走了,你早点睡。”敖显退出寝卧,轻轻带上了屋门。 黄妍转眼看了眼那阖紧的门,面上一柔,悠悠再低下头去…… 寝卧之外,一门之隔,敖显带上门回转身时便见了等在门口的细妹,“主公,我现在可以进去伺候黄妍小姐了么?” 敖显噙笑点头,再三交代道,“黄妍小姐是大家闺秀,修养秉性与我们府上的姑娘不同,心里有什么都不一定会说出来,细妹用些心,多察言观色,该添该补的灵巧应对,别让她受委屈了。” 细妹连忙点头,“主公放心,细妹记下了,细妹一定会好好照顾黄妍小姐的。” 敖显颔首,单手扶了扶细妹的肩,又迅速收回手来,“以后夜歌和童伯会在外头轮流守夜,有什么事你招呼他们一声就好了。” “嗯,好的。” “去吧。”敖显交代完了话,目送细妹进了寝卧方提步离去。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52鹤翎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敖显交代完了话,目送细妹进了寝卧方提步离去。 行不数武,云仲忽而冒将了出来,“主公。” 童伯、黄季随后现身相见,“主公。” 云仲黏着敖显,凑在他身上吸着鼻子嗅了又嗅,道是,“嘿嘿,主公身上可都是黄妍小姐的香味儿,还真是怪好闻的。”说着,抓着敖显的袖子贴在自己脸上就不肯撒手了。 敖显看眼云仲,早是习惯了他这等不正经样儿,抽回了手却道,“若是黄妍小姐在时,可切莫再似方才那般蹿出来了,仔细吓着她。” 云仲随口相应,“哦。” 黄季跟着也道,“就是,仔细吓着人家。” 云仲瞧了黄季一瞧,这便就一副岂有此理地瞪了他一眼,黄季为他一瞪,赶忙就移开眼去。 敖显见了摇头,问道,“云仲,黄妍小姐身边的那个小丫头你可还记得么?” 云仲忖了忖,问,“就是那个叫鹤翎的小丫头?” 敖显点头,“对,就是她。” 云仲道,“记得,记得,那我当然记得,我‘小经略’可是出了名的过目不忘呢。” 黄季当场推推云仲,“二哥你又来了,怎么成天夸自己的。” 云仲嗔他一眼,“多事。”转而又问敖显道,“主公忽然提起那鹤翎做什么?” 忽然间想起,似乎自己上回去洛阳时候可没再见到过那小丫头鹤翎呢,当时想来,姚府之中一个人影也是没有,又哪里来的鹤翎? 然她既不在姚府,也不在黄妍身边,那她会在哪里呢?云仲忽而有所明白,低眸忖了清明后,抬眼再看敖显,“莫不是那鹤翎……?” 便看敖显点头,“鹤翎不见了。黄妍小姐携鹤翎出了洛阳城后,她主仆二人就走散了,天涯各处,生死未卜。 黄妍小姐惦念鹤翎惦念得紧,你这就回去把鹤翎的形影图画了来,与几个腿脚轻快又擅长寻人的一同出去找她,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鹤翎带回洛邑来。” 云仲点头,一派郑重,“是,主公放心,找个人还难不倒我云仲。” 黄季也道,“若论起腿脚来,府里上下谁还比我飞毛腿轻便不过的呀?这桩差事我黄季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主公,算我一份吧,我愿与二哥一同前去把那黄妍小姐身边的小丫头给主公寻回来。” 敖显点头,“你二人一起我更是放心,最好呢,把府上那些个三更半夜还跑出来飞檐走壁的都一并带去找人,也省去童伯守夜时候好多辛苦。” 童伯眸子一动,忽而纵身跃上飞檐,一把就将一个趴在上头正探头探脑的黑袍男子拎了下来。 “哎哎哎~”一叠声落,那男子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哎哟喂,摔死我了,童大侠,你要不要轻点的啊?”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53闯祸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哎哎哎~”一叠声落,那男子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哎哟喂,摔死我了,童大侠,你要不要轻点的啊?” 童伯蹲下身去,扯他起来,“飞天虎,你鬼鬼祟祟的飞到主公的屋顶上做什么去?” 绰号唤作飞天虎的黑袍男子,上唇一抹乌须,两角微扬,有若花猫一般,甚是逗趣,一点没觉出那飞虎名号的威风来,听童伯作问,正想辩言几句,转眼看见敖显在场,这便讪讪地赔着笑道,“呵呵,主公……” 想及方才在檐上所闻,便忙发问道,“主公,你方才在安排什么差事呢,好歹也算我一份吧,省得我都快闲出病来了。” 敖显点头应下,仍不忘盘查,“童伯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是,是是!”飞天虎看看童伯,又移目敖显,道是,“我们兄弟几个听说主公今儿回来,竟一反常态的下了令不许我等上东园来,我等按捺不住那股儿好奇心,所以这就想自己来偷偷看上一眼,瞧瞧是否是来了贵客什么的,我等也好欢迎欢迎嘛,可还没能看个仔细,没想到就让主公给逮了个正着……” 黄季呵呵便笑,“哟,你们几个几时变得这么心思机巧的了?长进不少嘛。” 黄季的话全然未有落进敖显耳中去,敖显忖着飞天虎方才说及的那一句兄弟,忽而脸色一变,陡掀衣摆,提步就往自己寝卧奔去。 黄季惑然,“主公怎么了?” 云仲却已会意,大力一拍飞天虎脑门直教训道,“惨了,花猫,你兄弟闯祸了。” 童伯把人一放,早追敖显去了。 飞天虎懵然,“就看一眼而已,怎么会闯祸呢?” 黄季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咂舌便问,“打洞、进去了?” 飞天虎明显楞了一楞后,方而肯定地点点头。 黄季登时跺脚,“唉,你们这算怎么回事啊!” “……” 敖显大步赶到寝卧门口,碍着男女之嫌不敢贸然闯进去,只好顿住步子抬手敲门,“妍儿?妍儿……” 声落,寂静无人回应。惹得敖显在外干着急。 好一会儿之后却突听得黄妍惊悸的呼声从里头传来,“鬼啊,救命……” “妍儿!”敖显当即破门而入。 妆镜台前,美人出浴的黄妍抱着一头零散的墨发,呆呆地看着面前一个蓬头垢面的黑影,一双漂亮的眼睛大大地睁着,直是骇得浑身发抖,连呼吸都几乎快省了去。 “妍儿?”敖显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紧紧拥护。一双眸子却定定地望着屋中黑得只见得清轮廓的影子,恨不能立马一脚把人送出去。 那黑影见了敖显,这方从黄妍带给他的惊艳里回过神来,“主、主公……”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54请罪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那黑影见了敖显,这方从黄妍带给他的惊艳里回过神来,“主、主公……” 夜歌和细妹听到黄妍的喊声匆忙赶来,正撞见了眼前一副诡异的场景。细妹惊呼一声,小手虚掩了唇,“主公,黄妍小姐说不用我伺候沐浴就寝,所以我才离开了一下,我、我……” 云仲上前拍拍细妹的肩,“不关你的事小妹妹。”转而把目光投注在屋里的黑影上。 童伯走进,看了眼倒斜在浴桶上的屏风和壁角的黑洞,一股气郁当场涌上心头来,拎了那辨不清口鼻的黑影就往浴桶里摁,“你看看你自己什么鬼样子!” 那黑影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又被童伯给拎了出来,面上的泥土污垢已然洗净不少。 云仲指着那人与黄妍道,“黄妍小姐莫怕,这黑厮是人不是鬼,在府上绰号钻地龙,平素没啥能耐,偏好学地鼠打洞。方才出门忘了吃药,一时犯病擅闯了小姐闺阁,还请小姐莫要惊慌。” 黄妍沐浴之后对镜梳妆,原是预备就寝的,不经意间竟陡见了镜子里凭空就多出了个黑影来,回头一看,竟还见那黑影当真就在自己身后杵着,这怎么能不吓人的? 自从离开洛阳,一路之上她遇见过骇人的场景和梦境本就不少,心神尚且不宁,初来洛邑,再被这么一吓,几乎是要当场晕阙过去了,缠着细布的一只小手贴在自己胸口,美眸呆滞,一动也不敢动。 敖显抱着软在他怀里的黄妍,感受着她仍旧瑟瑟发抖的身子,早是心疼得说不出话来了,扯过披风裹紧黄妍,抱了人就往外头去了。 “主公?”朱雀从外而来,目送敖显去远,转向云仲问道,“怎么了?” 云仲往屋里一指,“自己看吧。” 朱雀踏进屋内,环目一瞧,见是浴桶水温,壁角洞新,当即明了,抬脚一踢钻地龙,训道,“泥鳅,你色胆包天啊。” 钻地龙辩言,“我没做什么呀?” 朱雀瞪眼,“把人家看光了还不够啊,你还想做什么呀?” 钻地龙一脸无辜,“我什么也没看见呀,我才从洞里探出脑袋就见她坐在镜前梳头了。” “谁作证啊?”黄季眉头一挑,“慧姑说过多少遍了,在我们敖府,这女人是招惹不得的,何况还是主公的女人!传扬出去都说你个烂泥鳅偷看那未来的主母洗澡,你叫主公的颜面往哪里搁呀?没这一出还好,一旦有了,自然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钻地龙理屈,心下几分恐慌,围着几人轮流招呼过去,“童大哥,云二哥,黄三哥,我只是一时好奇钻进来瞧瞧,没想成心冒犯的,谁知道她在洗澡啊。” 朱雀撇嘴,“主公的屋子你也敢打洞钻进来,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想是平日里都叫主公给惯坏了,回头看慧姑怎么修理你。” 飞天虎忙赶上前来问,“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呐?” 云仲悠悠一句,“负荆请罪呗。” “……”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55琼华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夜雪静深,清风舒神。 丹青绘彩的琼华阁里,灯华光亮,守夜无人,朱漆大门随随虚掩。 推门入阁,映眼便见得,案上墨笔文书繁多规整,案后山河壁画光彩摄人。 弯弓宝刀,珠玉大器,各置其位,罗列有序。好是一派恢弘影像。 敖显抱了黄妍入得内来,低头看了又看怀里人儿满是惊悸的模样,委实心疼不已。 身形一转,到得榻前,赶忙弯身把黄妍轻轻放下,拉了锦被就往她身上裹,“妍儿?” 摸了摸黄妍苍白的脸容,却见她不为所动,眼神涣散,衣带松散,显山露水了也不自知。 敖显红脸,心神一恍,赶忙移开眼去,方欲将自己枕在黄妍身下的手臂抽离,动作间,却蓦觉领子一重,低头探看乃见是被黄妍圈了个住,贴着他紧紧搂着不肯撒手。 “妍儿……”摸着黄妍散乱的长发,敖显索性将她拥进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好生哄慰。 黄妍怔怔地望着阁中悬着的一副水墨画,似在细看,又似什么也没落进眸中去,只往敖显怀里偎了又偎。 恰是美人新浴后,素裳清减鲛绡透。敖显拢她在怀,华髮青云,惹了天香满袖。 软玉温香蹭在怀里,贴上颊来,引得敖显忍不住一阵轻颤,紧了紧手臂,努力调整呼吸,心猿意马地低低相哄,“没事了,我在这里守着你,就定然再不会有人敢来打搅了。你累了就躺下睡一会儿,好不好?” 单手扶着她的一段藕臂,细细为她摩挲取暖,喃喃安抚,却不知怎的,竟是如何也抚不去她惊悸的轻颤。 敖显抱她躺下,自己也跟着一道躺了下去,将黄妍裹进被中,护在怀里,一双眸子深深地凝望着她,努力想让她的眼神聚焦一处,也把眼看看他。 慢慢凑近,轻轻啜吻在黄妍唇上,却不见她有反应,反是六神无主,通体冰凉。 “妍儿……”敖显抱得人更紧,喁喁轻哄,“妍儿,我在这里,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守护你……一辈子,好好呵护你……” 动人的誓言落在黄妍薄弱的意识里,渐渐沉痼,迷迷蒙蒙地听着耳边好听的呢喃,慢慢阖眸沉入梦乡…… 香甜美妙的梦境中,沉沉暗淡的光影里,黄妍独卧在榻,朦胧间却见爹爹姚宗就坐在榻沿,笑容慈蔼地望着她。 温暖的大手为她轻顺碎发,柔和的音声依旧悠远如常,“妍儿……” 为之唤醒的黄妍满心欢喜,当即睁开眼便坐起身来,“爹?” 四下询望,空空荡荡,竟不过一枕黄粱,空欢喜了一场。 “爹……” 黄妍低语喃喃,思归情切,神伤黯然,此际如何也再睡将不下。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56无眠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低语喃喃,思归情切,神伤黯然,此际如何也再睡将不下。 推被下榻,褰帘而望,乃见敖显正独坐几案,遥遥相伴。 紫色深衣,玄墨罩衫,一身常服,丰神俊逸。独踞于座,把玩着手里的一枚满绿扳指,一双清明的眼睛却是对着案上搁置的一支碧玉簪怔怔失神。 神态慵懒,清贵孤傲,那黑亮的眸子里竟还隐隐藏着些许淡淡的哀与愁。全不似东园夜宴对着她的时候。 黄妍自是认得那支引敖显失神的碧玉簪的,西湖初遇时候,敖显不正是为了那支玉簪子才奋不顾身跳下湖去的么? 忖及于此,黄妍心里登时一沉,似掉进冰窖去了一般,分明晕眩得有些眼花,如何努力也看不清明眼前这失意倦怠的男子到底深埋着怎样的心事? 东园玉树琼花下,他不是还信誓旦旦地对她说,既然认定了她,那这一辈子就都不会再放开她了?他不是说会一辈子好好呵护她的么?话已至此,却还不是在谈爱么? 黄妍忽然有些难过,觉得胸口堵得慌,隐隐的疼,让她透不过气来。只委屈懊恼,怨自己忘却了初遇时候的玉簪情结,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开始接受他。 然今恍然间才蓦地察觉,原来,一直以来,他对自己并非是她以为的那般心意。 既然不是,又为何惹她误会呢? 也是不知这支簪子的主人原本是哪一个她了?而这个她如今又到底在哪里?惹得他诸般想念,牵肠挂肚,也实在是叫人很有些吃味。 然这般忧伤,怕也是想得不可得,故才如此寤寐思服,魂不守舍吧。 黄妍在心底里轻叹,便是自己从榻上起了身,敖显竟也是丝毫不察。想来,自己到底不是他心中的那个她。 终究不是。 不想打搅了敖显的深思,黄妍默默垂下帘幔,退回榻上。 锦被覆体,雪夜漫漫,愁思频添,对枕无眠…… 忽听砰砰几声叩门,敖显收回飘飞的思绪,缓缓起身,踱步出去,望着扰他之人,不言已威。 童伯垂首,贴近了前轻声细禀着什么。 敖显转眸一望,但见阁前雪地里跪着个光膀子的粗矮男子,背上负着荆条,正紧咬牙关,浑身发抖,这么一冻,竟是比方才的黄妍还呛的,不是钻地龙又是哪个? 敖显皱眉,当即赶步进前,一把将之拉起,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钻地龙面紫唇黑,瑟缩着呐呐,“主公,我不是故意、故意冒犯黄、黄妍小姐的,我只当主公带了啥稀罕客人回府,却不曾想到那、那是未来的主母,是主公的新夫人…… 我是该死,可我发誓,我什么也没看见,我进去的时候,新、新夫人已经梳洗完毕了,我我我……”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57魅姬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一个响亮的喷嚏脆生生地打了出来。唾沫星子横飞,溅了敖显一身。 童伯在一边皱眉,敖显倒是不以为意,看钻地龙已然冻成了这般模样,如何还再忍心责怪,“若你有意而为,敖显自然容你不得。可念你乃无心之举,哪个又当真怪你了。”大力一拍钻地龙肩头,不满道,“还不赶紧把衣裳穿上。” “主公,”钻地龙猛地再跪倒下去,一把抱住敖显修长的腿,愧悔哭道,“主公,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敖显轻轻一叹,“没事了,知道错了就快些回去吧,黄妍小姐好不容易睡下了,被你这么一闹岂不又要把她给搅醒了?” 钻地龙赶忙立起身来,胡乱抹了把眼泪,“是,我不吵了,我这就走,这就走……” 敖显点了点头,“快回去吧,当心受凉了。”复转身慢慢踱回阁中去。 待得敖显重新阖上门,躲在暗处的飞天虎抱着钻地龙的衣裳就飞速奔了出来,胡乱把衣裳往他身上一套,一迭声庆幸道,“还好还好,有惊无险啊,有了负荆请罪这一遭,慧姑那里就可好说话了。” 云仲却笑,“你既是无意,慧姑哪里又会当真为难了你?还不是为了府中风化,杀鸡儆猴做做样子,省得你们这些个猴子成天不上不下,没规没矩的。” 黄季踏出了问,“我等随侍主公左右的,个个是守口如瓶,只做不说的,你们又是听了哪个说道府上来了贵客的?” 朱雀一听,跟着来劲,“对啊,你们快说,走漏消息的究竟是哪个?” 飞天虎笨手笨脚地帮着钻地龙穿戴衣裳,一面望向朱雀回话,“还有哪个,不就是那修罗手底下的小狐狸呗。” “穆修罗手下的?”云仲将头一点,当即明白,“魅姬娘子?” 黄季恍然,“原来又是那妖姬在作怪。” 朱雀下巴一扬,甚为不屑,“有穆姐姐在上头压着,她还能兴得起什么风浪来。” 云仲旋身走进,竖起一指与她摇了摇,“诶,明枪易躲,家贼难防。” 黄季却道,“防什么防,主公心里可是清如水,明如镜,比我们有数着。不然,你瞧人家童大哥可是一点儿不担心呢。” 几人移目童伯,但见童伯懒懒启口,“学学夜歌、细妹,各就各位,恪守其职去罢。” 朱雀挑挑眉,转身便走。 云仲赶在后头追,“喂,麻雀,你又去哪里啊?” 朱雀瞪眼,回头就嚷,“你才是麻雀呢。” 云仲抬手相挡,生怕被揍,连声赔罪道,“好好好,你才是你才是……” “你……”朱雀跺脚,捏着小拳头就往云仲身上去。 云仲身子一侧,提步便跑,“男女授受不亲,你小心让慧姑瞅见了。”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58撩人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云仲身子一侧,提步便跑,“男女授受不亲,你小心让慧姑瞅见了。” 朱雀不顾,扬声只道,“我先打你个鼻青脸肿再说。你给我站住……” 黄季望着他二人相逐的背影,摇着头叹气,“这二人怎的一把年纪还跟小孩儿似的,没个正经。” 钻地龙束好衣带,掀起外翻的领子,缩在里头哈气取暖,“主公说了,这叫童心未泯。” 飞天虎却道,“什么童心未泯,这叫打情骂俏……” 三人说着话便走远了去。 独剩得留守琼华阁的童伯,一人寂寂,临风而立…… 琼华阁内,尚未睡去的黄妍,在榻上辗转反侧,如何也闭不上眼安寝。 她早把敖显与钻地龙在外的对话听得清楚非常,听钻地龙方才管她叫新夫人,她便在想,她是新的,那谁是旧的? 看来,敖显的心里果然是另有他人的。 忖及之前见他独坐时候,对着玉簪黯然**的模样,可就是因为睹物思人,正想着他心中的那个她吧? 可这个她到底是谁呢?他既然想她又为何不去找她呢? 而他既然心里已经有一个她了,又为何还要再对自己那等举止亲密,柔情蜜语? 黄妍想不得清明,却能肯定,在敖显的心里,并非当真有她一席之地,她想,他对自己只怕到底还是逢场作戏,只是不知这戏是做给谁看的而已。 或许,她真该早些抽身离去了,否则他日,只怕是徒然自苦的。 ※ ******玄*歌*小*主****** ※ 冬雪新晴,轻冰结水湄,楼阙映雕银。 晨起,黄妍独自出东园,为寻吴雨声径要往西园去。她是想寻得吴雨声与他问明些事由再动身回洛阳去的。 黄衫素鞋,白纱披帛,衬着一头墨发,眉眼分明,清灵通透,素面朝天,气韵若仙。 缘因初来乍到,府邸不熟,游廊里兜兜转转了几遭,一个突兀的转角,听一声轻呼落定,黄妍便生生撞进了一个宽广的怀抱。 惊悸抬眼,却看对方唇角的一抹谑笑瞬间凝固,明眸之中惊艳明显。 黄妍赶紧退离,低头红脸,轻轻言道,“无意冲撞,还请见谅。” 言罢欲去,对方却轻易不肯放行,长手一伸,将黄妍围在廊角,凤目之中邪魅横生,“哪里来的小娘子,我怎的从未见过?” 黄妍蹙眉,为他侵进的势态而惶恐不安,垂眸冷面,不肯说话。 纤长的睫梢微微上扬,双眸清亮,甚是有神,阖眸时候,投下眼睑一片轻荫,温柔恬静。葱鼻俏挺,唇线优美,娴静恬丽的小模样实在是越看越觉撩人心怀。 引得那邪魅男子心如鹿撞,疯魔了一般揽住黄妍纤腰一抹,低头就去亲吻那嫩莲般的脸颊。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59修罗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引得那邪魅男子心如鹿撞,疯魔了一般揽住黄妍纤腰一抹,低头就去亲吻那嫩莲般的脸颊。 黄妍悚然一惊,花容失色,“呃,你放开我……” 这一挣扎,纤体娇软,蹭在怀里更惹人欲火喷张,对方锢她更甚,邪吻肆虐,延着黄妍绝美的脸儿就一路蔓到了项颈之上,看那愈演愈烈的阵势,俨然是恨不得就地就要了她了…… 一路相寻的朱雀隐隐听得黄妍喊救命,心上一惊,闻声迅疾赶来一瞅,恰恰便撞见了黄妍被人抱着强吻的一幕媲。 朱雀柳眉一竖,厉声便喝,“穆勒,你在做什么?” 沉浸在黄妍的温香柔美中的邪魅男子为朱雀这等突兀的打搅而深感败兴,扭头冷冷打发她一眼,“本公子在窃玉偷香,你没看见么?!丫” 朱雀恼极,“你这‘混世小魔王’简直就是色魔投胎,什么女人都敢碰!连主公的女人你也想染指,你动那歪念之前可曾问过我们这些人答应不答应啊?” 那唤作穆勒的邪魅男子听说自己怀里抱着的乃是敖显的女人,深深地看了黄妍一看,对着朱雀,神色讪讪,笑容淡淡,不冷不热地说道,“不知者不怪,谁叫他金屋藏娇,舍不得拿出来晒,便是让我生吞活剥了,那也是活该。” “你……?!”朱雀气结,话都说不得出来了。 被禁锢的黄妍泪湿羽睫,羞愤难当,趁着穆勒转顾朱雀,挣开他的束缚便哭着跑开了去。 “黄妍小姐?” 朱雀欲追,却看怀中失却温香的穆勒也是神色紧张,“小娘子?” 朱雀横臂将他拦下,狠狠道,“你既然名勒,就要时刻记着悬崖勒马,不然终有一日你要玩火**的!” 穆勒邪邪一笑,凉凉相道,“多谢朱雀姐姐教诲,小勒记下便是了。” 朱雀懒得再顾他,瞪他一眼,“哼”了一声就急忙跑去追黄妍了。 ※ ※ 黄妍一路哭着跑远了去,边哭边想自己才来敖府第二日就遭此凌辱,可是越想越觉得委屈了,这一路自顾自的跑了来,却是不知道自己又到了哪里了。 哪里才是回东园的路呢? 环眼四顾,陌生不识归处。烧残半堆柴,支起九顶镬。院中独一木,人影却无踪。 黄妍愣神,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当所向何之。 忽而隐隐听得耳畔有“吱啾吱啾”的声响,转眼一瞧,竟见两根廊柱间栓了四根极细的绳索,而这四根绳索分别捆在了一只竹鼠的四条腿上,被绑成了大字型的硕大竹鼠,摇晃着唯一能动弹的尾巴,对着黄妍吱啾吱啾地瞎叫唤,似是在央她相救一般。 这般兀然闯入眼来的野物可是把黄妍给凛得不轻,黄妍一退,赶忙跑到院子里去了。 走到树下,还回头望了望那可怜的小家伙,真不知道怎的大冬天的它还能在这里出现的。看这院中支锅搭灶的阵仗,可是却要将它给烹了? 咦,那怎么能吃得下去的。 黄妍蹙了蹙眉,恍觉嗅及了一阵浓烈的血腥味,慌恐之下,转眼看见树下有一滩血迹,虽无温度,却还新鲜着呢。骇得黄妍赶忙退开了去,惊悸地望着树下的血,不望不要紧,再这么一望,乃发见那血正是从树上滴落下来的。 黄妍莫名,掀眸怔怔地对着眼前一树枯枝瞧,看这光秃秃的树除了有两根主干贴着并生一处之外,再是什么外物也没有了,可哪里来的血呢? 狐疑之后,终于看了清明,眼前哪里是两根树干,分明就是一条巨蟒垂搭在树干之上,淋漓的鲜血正是从那巨蟒的伤处流淌下来的。只因那蟒蛇颜色与树身相似轻易辨不得分明,这才叫黄妍鱼目混珠了一番。 待得黄妍再看了个清明之后,这厢腿都骇软了,绵然再退,险些就瘫坐在地去了。 却有人从后头搀了她一把,笑语盈盈道,“看姑娘特意走近了来瞧,还以为全然为讨个新鲜的,却不想见了这死物竟然就这般花容失色了。” 黄妍转向那说话之人,见其朱颜玄发,面容秀丽,生得纤俏可人,乃一荆钗布裙耳。 见了人息,黄妍心中稍感平复,立直身子,有礼道,“谢谢姐姐。” 那年轻女子得了黄妍这一声姐姐,笑得花枝乱颤,眉梢一挑,媚眼流波,妩媚妖娆不可胜描,“哟,姑娘可是折煞我了,我哪敢当您的姐姐呀?我那番痴心妄想啊早在当年就让慧姑给骂过一次了。怎比得你天生狐媚,手段独到,最是懂得人前如何讨尽欢喜。” 这般出语不善,令黄妍深为尴尬,难以自处,“姐姐这话、从何说起?” 那妖媚女子娇娇一笑,摆弄着满身的璎珞丝带,挪开步子道,“从何说起?就从偃师夜宴说起,从东园喂饭说起,从昨儿夜里孤男寡女,颠鸾倒凤,乐不思蜀说起!” 纤形一转,一双媚眼再度对上黄妍定定相看,眸光阴狠,笑容生冷。 黄妍又怕又羞,明白过来她说的乃是自己同敖显,便低着头呐呐道,“姐姐误会了,我们之间、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呵,我们?”妖媚女子一笑,抬手去勾黄妍下颌,“你倒说说,哪个我们呀?” “啧……”尚未触及黄妍,却突觉手上一疼,妖媚女子当即转眼巡向那给予自己痛楚的源头。 乃见是一身素服的云仲紧张兮兮地出现在了跟前,盯着她,好不客气道,“别碰她,你赔不起!” 女子面上一冷,旋即又笑,“哟,穆勒那个混世魔王都能把人家拽进怀里亲得抱得,怎的我这个小女子还碰她不得了。” 说着,又要伸手去摸黄妍的脸儿,云仲大步进前,一把抓住那妖媚女子的手腕,冰冷着脸道,“休要放肆!” 妖媚女子不悦,眉目森冷,“你敢教训我?” “谁总想着兴风作浪,我云仲就教训谁!魅姬娘子,你好自为之!哼!”话落,云仲狠狠甩开她的手。 转身向黄妍柔声道,“黄妍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下回要再想逛园子,告诉细妹一声,让朱雀领着你来才好些。” 黄妍见了云仲,相熟之下也觉心间平泰,乖乖地点了点头。 云仲再欲启口,却听魅姬续话道,“呵,云二爷可是抬举魅姬了,魅姬哪里有那个本事兴风作浪呀?也不知道真有那能耐的倒究是谁,才一来府上,就引得主公屋里闹鬼!” “魅姬,你够了!”云仲见恼,一双平素寡淡的眸子,转身阴厉地瞪视着魅姬。 魅姬也是毫不退让,“怎么,我才道出实情,你就不想听了?” “你……?!” 云仲正要放狠话警告她一番,话尚未出口来,忽察耳畔阴风乍起,一道猛劲突然袭来,他白衫一漾,赶忙掀袍一闪,疾速避离。 魅姬亦拂袂遮面退下一旁。 倏听为自己罔顾的黄妍一声轻呼,云仲惊慌望去,但见一绺白丝如藤蔓灵蛇一般缠上了黄妍纤细白嫩的项颈,那愈渐收紧的力度,令黄妍难以承受,只好跟着扬起螓首,眉目间所现的惊悸痛楚,一分未漏。 云仲巡目望向游廊内的白丝源头,眼前所见,分明是华发三千,内中立着的却乃一柔媚女子,一袭黑衣,赤金镶边,黑甲削长,屈指类爪,眼神狠戾,面若冰霜。气场之宏大,竟是比凛凛冬雪还要冷上几分的。 这华发三千,正临风而立的柔媚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敖府里赫赫有名的“白发红颜”穆修罗。这修罗娘子身怀一绝,技号“白发三千丈”,那发是嗜血的,白发一出,未曾见血又岂能收回? 云仲可是骇得不轻,当即央道,“穆姐姐手下容情啊。” 穆修罗恍若未闻,只阴冷着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视着被自己困束的黄妍。 黄妍心下惊骇,项颈被那白发紧得生疼,似有人掐着一般,令她吐息困难,一张美丽的脸孔因血脉不畅,当即涨了通红。 神思却尚清明,还能听云仲紧张万分地与那白发女子道,“穆姐姐,黄妍小姐是主公的客人,是不一般的客人,初来乍到,对我们敖府不甚明了,这才会出来走动走动的。不知道哪里冒犯了穆姐姐,还请穆姐姐看在主公的面上,大人大量,海量汪涵呐。” 云仲告饶期间,朱雀和那混世小魔王穆勒正巧先后一道寻了来。 朱雀大惊失色,当即惊呼出声,“穆姐姐不要啊!” 穆勒也是莫名,“阿姐?”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60墨问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穆勒也是莫名,“阿姐?” 却看穆修罗不为所动,只睇着黄妍,一字一顿道,“红粉女祸,倾城倾国,只能怪她自己生的这等绝代风华,却还偏要往这洛邑来。” 云仲忙解释道,“她是主公带回来的,姚阁老先前已与游叔当面提亲,主公早便认下了这一桩亲事,晚后黄妍小姐自然就要长长久久地留住在府上了。” 穆修罗却道,“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不说游信尚未答应,先主公也不曾亲自指认,这桩亲事又如何能作数了?哼,想做这敖家的主母,岂能容易?媲” 指腹一压,爪形勘锐,白发跟着抽动起来,疼得黄妍当即喊出了声,“呃~” 朱雀惊恐瞪眼,“黄妍小姐?!丫” “穆姐姐,”云仲急辩,“先主公已然不在了,现下游叔首肯,慧姑喜欢,主公更是视若珍宝,黄妍小姐也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做我们敖家的主母最是不二人选了,穆姐姐可千万莫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伤了主公的心啊。” 穆修罗听云仲说那句“莫伤了主公的心”,神色顿时一恸,却在倏忽间又平复如方才一般。 “伤心又如何?比起轩辕帝业,个人的儿女情长尚且不足为虑,这一时的伤心又算得了什么?她若是我轩辕大业的绊脚石,我必要除之而后快,主公的一时伤心,就恕修罗顾全不得了。” 这穆修罗哪里是个容易劝的,朱雀怕极,含泪央求,“穆姐姐使不得啊。” 穆勒进到穆修罗身边,启口也道,“阿姐,她不过一个弱质女流,哪里做得了什么绊脚石,阿姐多虑了。” 穆修罗侧脸瞪他,“色字头上一把刀,你懂什么?” 穆勒为修罗一嗔,声量顿小,“阿姐,你既只担心她坑害了主公,那不若就设法将她赏赐与我好了,也省得背那残害性命的恶毒罪名。” 穆修罗岿然不动,阴冷着声道,“我本就是修罗,手上沾的鲜血何曾少过?死后终归是要入那十八层地狱的,也不差她这一个!” “阿姐……” “穆姐姐?” 穆勒、云仲还欲再言,却遥听一声厉喝灌耳而来,“修罗!” 巡声望去,一道寒光破眼而来。 穆修罗不闪不避,只等看那飞匕之人意欲如何。 嘭噗一声,一道血柱飞升而起,溅在穆修罗三千白发上,那白发瞬间被染了大片血红,血滴渗进发丝,透过千丝万缕欲坠落下地时,却见血红倏地隐没,尽皆给吸入发中去了,雪亮的长发一如白练一般,赛雪胜霜,似乎方才溅血一幕不过幻象。 黄妍为眼前所见,大骇不已,在穆修罗收回箍颈白发时,黄妍虚脱得几欲栽倒下地,来人长臂一伸,当即稳稳将她揽进怀去。 穆修罗望着童伯自巨蟒身上取下的匕首,转眼恨恨盯着圈揽黄妍在怀的敖显。竟然用蛇血喂她的白发,她可是恶心得紧呢。 修罗恼得无言,旁侧,走出一个玄衣墨袍的青年男子来,老成持重,内敛沉静,一头黑发不簪不束,广袖飘飘,凝着眼前的“白发红颜”轻轻道了声,“修罗,你又想开杀戒了?” 口气听来有所见怪,凝望的眼神却是柔和一片。 修罗不答,只定定看着眼前的敖显。 敖显正低头给黄妍查看伤势,惟恐方才穆修罗那三千嗜血白发当真划破黄妍柔腻的项颈。这一检查,没查出什么伤痕,倒是自黄妍衣襟处翻检出了一道道被肆虐出来的吻痕。 敖显眸子一深,面沉若水,转眼狠狠瞪视着穆修罗身旁的小魔王穆勒。 直瞪得穆勒目光游曳,满脸讪讪。 敖显收紧手臂,大力将黄妍扣进怀里,努力平心静气道,“既然见过了,他日就认得清楚些,谁要再敢动我的人半根指头,休要怪敖显翻脸无情!” 话毕,抬手托起黄妍转身即离。 穆修罗却忽而强势出声相阻,“主公慢行,修罗还有话要说。” 敖显顿住步子,却不回头。 穆修罗望着他的背影,眸光隐隐有些哀怨,“女儿的柔情会消磨男儿的凌云壮志,美色当前,主公须鉴。且况这个女人还跟云楚有着莫大牵连。能不能要,敢不敢爱,主公还是仔细计较为好,莫要因一己私情,累了轩辕千秋帝业!” 敖显回头相顾,看着穆修罗,冷冷道,“修罗多虑了,敖显若是连一己私情都处置不妥,那又拿什么来担负起那轩辕千秋帝业的重托?” 穆修罗为他这冰冷的口气和冰冷的眼神刺得生疼,凝着敖显抱黄妍离去的背影,纤指攥紧,骨节发白,扭头便往游廊尽头径去。 老成持重,广袖墨袍的男子不作怠慢,当即提步相追,“修罗?” 童伯淡淡扫了一眼院中面无表情,媚眼妩人的魅姬,撇下她与穆勒二人,同云仲、朱雀等人一道离去了。 ※ ※ 东园寝卧。 敖显褰着幔帐,单手负于后背,满眼柔情地看着躺在床上静静阖眸的女子。 屋里,夜歌、细妹、云仲、童伯和朱雀几人立在一旁候着,彼此相互看视,唯是不敢出声。 忽听外头噔噔一阵脚步声响,黄季的嗓音跟着就传进了耳中来,“主公……” 这般突然出声,引得云仲、朱雀双双转脸,竖起一指贴于唇上,示意要他噤声。 黄季往里一瞧,连连点头应承,未敢再启口言语。 敖显垂下幔帐,提步走出,“怎么了?” 黄季方禀道,“主公,剑邪、墨问二人从洛阳回来了,此际众人都在崇轩殿里等着主公呢。” “……” ※ ※ 帝宅皇居,绮殿千寻起。 崇轩殿里,雕梁锦幔,格局简约却大气磅礴。 河图洛书,江山环顾,自有一番酣畅抱负。 殿外,十余人数,罗成两列,缓步入内,各就其位,等在内中,静待着上座所属之人的来临。 不过须臾,敖显同游信一道而来,敖显踞上位,游信则在置于下首旁侧的一把圈椅里落了座。 无多虚礼,一个青衫磊落,简约束发的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手中折扇一拢,步出便道,“主公,墨问此去洛阳,国事家事悉皆为主公打点了一二,不知主公想先听哪桩。” 敖显睇他一眼,阴郁启口,“国事即是家事,你一一道来就是。” “是,”墨问噙笑,昂首便道,“此番洛阳之行,热闹不同寻常,几个月前灵帝驾崩,云楚举国哀悼,魏相言说国不可一日无君,遂于灵帝驾崩七七四十九天后领着满朝文武拥秦王楚鸿羽登了大宝。楚鸿羽一登基,改年号煦和,帝号武,迁都咸阳,陪都洛阳……” 墨问话未完全,游信唏嘘便叹,“洛阳地土宽厚,王气甚重。自古就有‘九州岛腹地,十省通衢,河山拱载,形势甲天下’之誉。‘东傍嵩山,西依秦岭,南含伊阙,北靠邙山’;黄河、洛河、伊河等众多河流更是经年累月为洛阳孕育出了不朽的传奇,他楚鸿羽初登大宝,竟然就要迁都么?” 左列,立于头前的一名广袖黑袍,曾于游廊里追穆修罗而去的青年男子启口道,“游叔莫要忘了,楚鸿羽登基之前乃为秦王,其封地就在关中,迁都咸阳,回了那心腹之地,于他只能是飞龙入海,底气更足。 且况此次天变,除了那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灾为他提供了绝好的契机,与他封地相邻的蜀王更是功不可没。关中易守难攻,蜀地又有援兵佐计,自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墨问拱手,看向那说话的男子便笑,“玄彬高见。”话落又转向游信,“游叔何必替他人惋惜,云楚迁都于我等只能是百利而无一弊,任凭他江山百孔千疮,满目疮痍,还看他日我等重振轩辕帝业还不是轻而易举?” 游信点点头,喃喃着道,“楚鸿羽帝号一武,只怕日后穷兵黩武,征战杀戮在所难免,看来,这天下又要掀起一场不知何日能够谢幕的虎斗龙争了。” 一个浓眉大眼,背负长剑的虬髯汉子出班道,“游叔说什么日后,当今天下‘寰宇分崩,英雄互起,龙战虎争,窃号假名’,可就在眼前呢。我可听说那许昌的耿占云自揭竿而起之后,四处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如今已是兵多将广,自立为王了。” 这说话之人,正是方才黄季口中所指的剑邪。 云仲奇道,“哟噢,新鲜啊,说说看,他耿占云给自己封的什么王啊?”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61出殡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云仲奇道,“哟噢,新鲜啊,说说看,他耿占云给自己封的什么王啊?” 剑邪道,“听说是叫安王,取‘不平则鸣,敢一计相安天下’之意。” 黄季呐呐,“安王耿占云?嘿,怎生听着这般别扭呢!” 剑邪笑笑又道,“上回主公偃师一行,听说那耿占云早借了去大做文章,说我们洛邑敖家终于耐不住了,正跟着天下四方蠢蠢欲动,那偃师密谋也非无由头……”说话时候,眼睛是睨着上座的敖显的媲。 黄季当即啐了一口,“耿占云那小子简直就是卑鄙无耻的奸佞小人,处处坑害我等,看我下回不抢在云楚前头先把他给宰了下酒吃。” 童伯道,“这话怕是早传进了楚鸿羽的耳朵里了,好在指控我们洛邑敖家的别有用心之人从来就不在少数,也不外乎多他一个耿占云了。丫” 右列上首,负手而立的穆修罗忽而冷笑了声,“大经略何苦自欺欺人,都道人心隔肚皮,这有话直说岂不是更好么?” 童伯懵然,望着眼前的“白发红颜”,一时未曾领会得来,“穆姐姐这话从何说起?” 穆修罗不应,冷冷地望着上座的敖显,好一副倨傲神态。 殿中气氛微显诡异。 墨问一笑,忙出声缓场,“大家莫要担忧,都畅快些,畅快些,我这里可还有一桩喜事未曾报上呢。” “喜事?”朱雀一奇,“什么喜事呀,快说来听听啊。” 墨问呵呵又笑,“我可告诉你们啊,那留守东都的魏相马上就要办喜事了。” “啊!”朱雀诧然,“他那一把年纪了还要娶媳妇啊?” “说的什么呀,”墨问摆手,“不是魏相本人,是魏相的女儿魏牡丹。” “魏牡丹?”朱雀重复着问了一声。 墨问点头,“人家魏相可是会替自己打算了,藉新皇登基,普天同庆,他便请旨让皇上为自己的掌上明珠赐婚呢。你们猜猜这东床快婿是哪个呀?” 小魔王穆勒不冷不热地应了声,“总之不是我,你尽管说吧。” 同在一列的剑邪听了当即拍上穆勒后背,笑骂他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浑小子,这云楚宰相的女儿有什么好稀罕的啊!” 穆勒往后稍仰,压低声道,“谁说我稀罕了?不过云楚确有天仙化人的美娇娘是你没见着的。” 剑邪听了眸中一亮,忙前倾了身躯追问,“那你可曾见着了?” 穆勒点头,笑得诡异,“我不单见着了,还抱着人家一尝芳泽了呢。” 说笑间把眼偷瞧上座的敖显。 看得敖显无比阴郁,当即冷冷斜了他一眼。 再听底下的墨问道,“就说你们猜不着,这魏相选中的乃是他自家门生,新科状元刘病休刘签帅啊。” 一贯妖媚摄人的魅姬在这崇轩殿里却端庄了起来,凝着笑道,“若说那魏相好手段,怎的只收了个小小签帅当女婿,却偏生把他家的皇帝陛下给放过了?这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嘛。” 墨问两手一摊,“没办法呀,人家魏小姐还就喜欢签帅,不爱皇帝呀。要不,我送你去咸阳,你去嫁那武帝如何呀?” 魅姬斜他一眼,迎上投过来的一殿人的目光,兀自摆弄着身上缀着的丝带,昂着首闷闷地不搭话。 “国事说完了,现在该说家事了。”墨问笑罢又道,“再禀主公,誉王楚鸿清经墨问旁敲侧击一指点,已然在着手张罗姚阁老出殡的事宜了,对被困在刑部大牢的姚府家人也去稍做了些打点,免去了那家人们好些苦头吃,再等风头一过就会设法将人释放回去了,还请主公宽心。” 听得敖显心头沉闷,启口但问,“阁老出殡选在什么日子?” 墨问回道,“誉王曾说,选在魏相为自己掌上明珠的大婚忙得自顾无暇的时候最好行事了,届时,主公……” 墨问余话未能说完,穆修罗忍不住踏步进前来质问道,“难道主公还想为了那个女人三进洛阳不成?” 玄彬为她这等不敬之态稍有不满,出声欲止,“修罗?” 穆修罗却是毫不顾忌,定定地望着敖显,“主公可是拿定主意当真要去?” 敖显看着她,心平气静,答得理所当然,“姚阁老是敖显岳父,岳父出殡,我这个做女婿的怎能不去送他一程?于情于理,只怕都说不过去罢。” 穆修罗看他眼神果毅,听他口气绝决,似是再无转圜。打小一起长大,也惯知他主意既定断难轻易更改,竟是个比自己还不听劝的。 紧了紧手心,忿忿着道,“好,很好!”话罢绝然转身,甩下一干人等,径自离殿而去。 众人正不知如何是好,玄彬也是面露焦急,却陡闻尚未步出殿去的穆修罗,便走便说道,“主公既然执意要去,那最好就携修罗一道前往,否则,到时候莫怪修罗不叫你踏出敖府半步!” 看着穆修罗的身影在殿中消失,敖显侧目,摩挲着手上的满绿扳指,垂眸顾影,似笑非笑。 ※ ※ 东园,午后。 “你说什么?”一副精美的珠帘前,黄妍蹙着眉头,拉着吴雨声急急追问,“雨声,你说什么呀?我问的是我爹啊,是我爹啊!” 黄妍再三强调,生怕吴雨声一时犯了糊涂,叙事述名时候给桃代李僵了去。 吴雨声扶着黄妍的双臂,满目痛惜,“黄妍小姐,阁老已经不在人世了,你竟全然不知么?” 这一句肯定,简直如雷灌顶,黄妍哪里接受得来,只是摇头不信,抱着双耳不肯再听,“你胡说,你胡说……” “黄妍,”吴雨声柔柔地喊了声她的名字,“我没有胡说,我方才所说句句属实……” “不,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黄妍猛地挣脱他,冲着他大声喊道,“你说谎,你骗人的,你在跟我开玩笑!” 敛眸沉吟,兀自喃喃,“我要回去找我爹,我要回去,回去找我爹……” 分明浑身战栗,双腿无力,这步子才轻轻一迈,身子登时就绵软了下去。 “黄妍?”弄得吴雨声手忙脚乱,扶她不住,只好将她抱进怀里,捧着她瞬间惨白的脸儿,看得心疼不已,“黄妍?黄妍……” 听到声响的细妹赶来一看,见黄妍竟哭倒在了吴雨声怀里,当即惊诧不已,“黄妍小姐?” “……” 青砖小径,敖显正与慧娘一道走在前去看视黄妍的路上。惦着她辰时受了惊吓昏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现在醒来了没有。 姑侄二人正说着话直奔寝卧去,夜歌远远地就迎上了前来,“主公……” 敖显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了声,“怎么了?” 夜歌指着身后的屋门,小心翼翼地说着,“吴雨声吴公子在里面。” 慧娘皱眉,“他在里面做什么?” 夜歌道,“他是专程来看望黄妍小姐的。” 敖显隐隐有些不快,“黄妍小姐醒了没有?” 夜歌点头,“醒了,正拉着吴雨声说话呢。” “两个人还拉着?”慧娘瞪眼,“他们两个拉着说什么呢?” 夜歌摇了摇头,“这个不知道。”话罢又忙补充道,“细妹正在里头陪着呢。” 敖显听了径自怏怏不快地往内里去。 慧娘跟着提步赶上。 姑侄二人方一踏进门,乍见黄妍倾倒在吴雨声怀里,吴雨声正抬手把人抱了起来。 而细妹还就立在一旁看着。 见了敖显突然出现,细妹掩着唇,讪讪出声道,“主公?” 吴雨声转眼一瞧,怀里抱着黄妍,一时手足无措。 “我来吧,”敖显走进,将黄妍从吴雨声怀里接了过去。低头看着怀里的黄妍眉心紧蹙,小手握拳,脸上尚还挂着的泪水涟涟,可是大感心疼了,厉声便问吴雨声道,“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说了姚阁老……”吴雨声正欲说来,看敖显色变,隐隐觉着似乎哪里不对劲,讪讪地望着敖显,一时不知如何自处。 敖显却不顾他,兀自抱着黄妍将她放到床上去了。 慧娘进前,看眼吴雨声,亦怨亦恼。想那日吴雨声与黄妍在敖府初见之时,她从他二人的对话里隐隐察觉吴雨声知得姚宗仙逝一事,所以才故意打断了他二人说话,并把雨无声给撵了出去,回头再告诫黄妍莫要跟其他男子说话的,不想,自己这一番心思,竟一个不留意,到底还是枉费了。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62女婿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不想,自己这一番心思,竟一个不留意,到底还是枉费了。 如今,事已至此,她不加宽解又能怎样? 摇了摇头,“唉,也罢,反正你也在愁着该怎么告诉她呢,如今她自己知道了岂不是更好么?迟早是要知道的,早痛晚痛都一样。” 慧娘这话是对着敖显说的,说完了轻轻一叹,径自在床沿边坐下身去,拉开锦被一角,捉出黄妍的手来给她瞧脉媲。 敖显与吴雨声立在一旁,一声不发却都默契地双双伸长了颈子仔细瞅着。 看得慧娘阴郁不已,当即转眼睨向他二人道,“我说你们两个看什么看呢?这可是人家女儿家的闺房,你们大男人没事别老往这里头跑行不行啊?丫” 话说完了还不见人有反应。 慧娘火起,冲着敖显便嚷,“嘿,还愣着干嘛呢,还不赶紧忙自己的去啊?” 慧娘适才话一出口,连带着一并将吴雨声给嫌弃了,却又非独说他一人,这令吴雨声虽不至于下不了台面,却足是尴尬不已,红着脸拱手,先自默默退出门去。 敖显却是轻易挪不动步子的,仍眼巴巴地望着床上的黄妍,面上满是担忧。 慧娘索性起身推搡他道,“还看什么呀,还不快出去?人家都出去了,你还磨蹭什么呀,一视同仁你懂不懂啊?” 敖显敷衍着胡乱点头,再三交代道,“姑姑,等黄妍小姐再醒过来的时候,你好好安慰安慰她,千万别让她太伤心了。” 慧娘却道,“伤不伤心都跟你没什么关系啦,能娶进门那才是你的!现下八字还没一撇呢,谁知道日后会是谁家的呢,你瞎操的什么心?唉,快出去吧,出去吧……” “姑姑……”敖显话还没说完就被慧娘给推出了屋外来,嘭地一声屋门就阖了个严实,敖显吃了这道羹,只好咽下满腹欲吐之词,闷闷懊恼。 转眼,却见玄彬正负着手立在檐下,安之若素地望着他。 ※ ※ “你可想好了,当真要去洛阳给那姚宗当女婿?” 湖心一座无名亭内,玄彬单手扶着栏杆对背后坐着的人问道。 敖显手捧香茗一盏,吹着茶沫,轻轻一笑,“玄彬,自小而大,我从来都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姚宗虽是云楚的臣,却也是深得我钦佩之人。他可远不只有个好女儿,其才学人品样样难得,你若是也亲眼见过他,那种自心底里而生的亲切和仰慕,何止是相见恨晚。真真恨不能常伴左右,再不舍得离了。能做他姚宗的女婿,岂不是三生有幸么?” 玄彬听了便笑,扭头道,“我怎么听起来,越发觉得你更像是在说黄妍小姐而非那姚阁老了。” 敖显起身离座,移目湖心波平浪静,睨眼湖畔素裹银装,眸光悠远,“虎父无犬女,妍儿知书达理,才华横溢,高贵、美丽、像冰雪一样皎洁,她就是我心目中梦寐以求的妻子。我相信她也一定会像我娘对我爹那样,一辈子与我相依相伴,不弃不离。” 轻快转身,笑着望向玄彬,“玄彬,你信不信,我要的只是如此简单而已?” 玄彬转开眼不看他,轻轻舒了口气道,“自小而大,你总是最有主意的,每每做出的决定我都还没想好该不该应承,你就已经开始在向我炫耀你的战利品了。我比你,那反应总是要慢上好些的。所以,你若是觉得有些事自己非做不可的话,我便是心里仍有不愿,终究还是会支持你的。” 大手掌上玄彬肩头,用力摇了摇,敖显笑得由衷,“谢谢。” 玄彬却叹,“谢我什么?修罗那样倔强的性子,到底不还是拗你不过?” 佯嗔他一眼,正声续道,“敬轩,此去洛阳,只怕凶险非常,你万事小心啊。 楚鸿羽虽迁都去了咸阳,可留守东都的谋臣悍将却大有人在。一个魏仁溥,一个屠金麒,一谋一武,两两相补。你上次偃师一行已然令那武帝有了除去大患的藉口,这番再入洛阳无异于授人以柄,大快仇心。势必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到时候,你千万记住要保自己全身而退,莫被儿女私情牵累。敖家独子单传少不得你,轩辕千秋帝业更是缺你不得!” 敖显点了点头,忽觉心头沉重了起来,敛眸移开步子道,“从小到大,我总少不了有很任性的时候,常常惹下些祸事来,却每每都是你与修罗为我担待分忧,于你们我总觉有愧的。” 玄彬道,“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不是嫡亲却胜过嫡亲,若还这般说的话,岂不是生分了? 你、我、还有修罗,我们三个原本虽毫无干系,只因一个共同的使命而走到了一起,这是何等可遇不可求的缘分。我只希望,不管未来的路如何艰难,我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能来日方长。” 敖显点头,笑意温暖,“会的,一定会的。” 玄彬见他说话总是笑的,似是有些看不过去了。凭什么我这么担心你,你自己却那般松快的!简直岂有此理。 狠狠一拍敖显的肩道,“去洛阳送罢姚宗入土为难之后就赶紧给我平平安安地回来,你若是敢有个好歹,下辈子我定然要追杀你到天涯海角的!” “嗬,天涯海角?”敖显朗声道,“你便是有那气力,我还未必给你机会呢。” 话落又道,“玄彬,我此去洛阳,自当小心谨慎,后顾之忧却还要仰仗与你才是。” 玄彬颔首,一脸郑重,“你放心,有我在,这里一切都会没事的。” 他二人把手一处,相对谈笑,忽见飞天虎一个急惊风就蹿到了眼前来,“主公!” 敖显转眼,“火烧眉毛的,又做什么呢?” 飞天虎把手遥遥一指,“那黄妍小姐要回洛阳去了,细妹和朱雀都拦她不住,我们一群鲁男子更是不敢乱动,所以就跑来找主公亲自去看看。” 敖显一听,撇下玄彬当即就同飞天虎一道赶了去。 ※ ※ “黄妍小姐,外头落雪了呢,你穿得这样单薄,还是赶紧回屋里去吧,仔细再受风寒可就了不得了。”青砖铺地,平直小径,细妹追着黄妍,满脸忧戚。 朱雀伸臂揽住黄妍,也是不肯放行,“黄妍小姐这般模样还想上哪里去?” 黄妍双眸盈泪,隐有焦急,却是不言不语,一双小手无力地挪开朱雀的的圈揽,怔怔地直往门外去。 门口,童伯、云仲、黄季和钻地龙等人,悉皆抱着双臂,赏心悦目地对着黄妍看。明显看见朱雀拦她不住了却也没一个人敢出来帮忙。 敖府上下的家人也是莫名其妙,对着眼前从未见过的美人看得津津有味,奈何童伯招呼他们退开让道,便只乖乖闪避一旁,却仍探着脑袋好奇地瞧个不住。 朱雀更是郁闷非常,有心拦阻黄妍,又怕自己稍一动作,没轻没重的伤了她,可若是不拦,又恐她当真要自行离开径回洛阳去了,“黄妍小姐?黄妍小姐……” 这推推拖拖的闹腾了好一会儿工夫,终于听钻地龙一迭声地喊道,“朱雀朱雀,主公来了,主公来了……” 见是敖显亲自赶了来,朱雀和细妹皆转眼相顾,“主公?”“主公……” 黄妍趁着这空隙,挣脱她二人径自走出门去了。 身形纤细,弱柳扶风,雪深脚小,举步维艰,看得敖显心上一疼,赶忙跟着追出门去,“妍儿……” “黄妍小姐?”细妹欲再动作,却被朱雀拉了住,“别追了,让主公自己去吧。” 细妹点点头,伸长了颈子往外瞅了又瞅,方默默退回一旁去了。 ※ ※ “妍儿?”一树枯柳之下,敖显一把揽住黄妍,轻轻转过她的身子,柔声相问,“你要去哪里?” 黄妍看也不看他一眼,眸子里写满倔强,默默使力推却着敖显,不肯受他半点束缚。 二人这拉拉扯扯,暧昧不清的动作,远远看去,活脱脱像足了那受了委屈的小媳妇跟相公闹了别扭,这一生气就要回娘家去了。 “妍儿?”敖显收拢手臂,抱她在怀,好是心疼地轻轻碰蹭着黄妍光洁的脸儿。 黄妍努力推却,却被他越抱越紧,秀眉一蹙,忽而见恼,“你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以往被他抱着的时候,也不曾见她似今日这般抗拒强烈,敖显心下一沉,赶忙依言放开她一些些,凝住她并不看他的眼,隐隐有些担心,“妍儿?”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63埋怨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以往被他抱着的时候,也不曾见她似今日这般抗拒强烈,敖显心下一沉,赶忙依言放开她一些些,凝住她并不看他的眼,隐隐有些担心,“妍儿?” 黄妍大力推开他,掉头便要走。 “妍儿!”敖显长手一伸,再度把她圈揽入怀,“妍儿,你要去哪里?” 黄妍仓促转身,却见一张小脸上泪水盈盈,可怜兮兮地望着敖显,抓着他的衣袖哀乞道,“我要回家了,你放我走吧,我求求你了,我爹还在等我呢,我求求你、求求你放我回去吧……媲” “妍儿?”哭得敖显大感心疼,当即微一倾身,一把将黄妍紧紧抱进怀里,一只温暖的大手轻柔地摩挲着黄妍此刻略显凌乱的长发。 黄妍求而不得,哭之更甚,“你放开我啊,你放开我,放开我……”小手使力,胡乱拍打,这番决绝,不似寻常丫。 敖显便当真放开手,凝望着她,眸光哀怨,“妍儿……” 黄妍蹙眉,瞪着敖显,泪水摇落,眼神冰冷,“不要喊我妍儿,不许喊我妍儿!除了我爹谁都不可以!谁都不可以!”话毕,索性再推开敖显转身跑去。 深雪窄脚,裹足难前,本就轻盈弱质,再惹得抱恙又如何还能跑得动的?才堪堪转身,一个趔趄黄妍就重重栽进深雪里去了。 敖显伸手却未来得及捞接得住,张了口又了止了住,一时间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唤她的名了。 黄妍这么一摔,撑看手却还轻易起身不得,动了动身子,伏在雪上就大哭了起来,“呜……呝呝……” 敖显俯身,伸手扶着黄妍此际因为哭泣而正轻轻颤动的双肩,“黄妍……?”不让叫妍儿,可是怕听了之后会想起爹爹姚宗而引得她更伤心难过么?不让叫,那他暂且不叫就是了。 黄妍这么一哭,可是越哭越伤心,越哭越清醒了,噙着泪水怔怔地望着雪上的泪痕,兀自喃喃低语,“我爹不在了?我爹去哪里了?他不要我了么?他不要我了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黄妍?”敖显一时不知该当如何安慰,弯指将黄妍零散的一绺额发轻轻顺到耳后,正想着如何宽解她,黄妍却忽然转头看向他,扯住他臂上的衣袖,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我嫁太子,我嫁太子就是了,你把爹还给我罢,你把爹还给我好不好啊?好不好啊?” “……”敖显凝着她泪水汪汪的一双漂亮眼睛,伸手捧住她的清泪延满的小脸,眸光中满是担忧和不忍,话却如何也启不了口。 黄妍得不到应答,绵软了身,绝望地瘫坐在雪地里。 天空又落起了雪,细碎的飞雪飘飘洒洒,牵牵扯扯着一寸寸的伤与痛,黄妍呆呆地坐着,衣裳单薄却丝毫不觉着冷,眸光呆滞地望着眼前苍白的大地,终于寻得了给予她这一场铺天盖地的绝望的所有源头,“都是我,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了我爹。都是我……” 敖显伸手替她拭泪,只能这般宽解道,“不是你,你别胡思乱想了……” 敖显的话,黄妍一个字都不曾漏进耳中去,反是越想,情绪越发激动起来,“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为什么还不死?王鼎为什么要救我?” 忽然抬了手,移至自己眼前来,“我早该死了,我这一副身子早该深埋雪下与草木同朽。我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要活着……”一面说着,一面用力撕扯着自己双手之上牢牢缠束着的雪白细布。 “黄妍!”敖显扑上去一把将她紧紧抱住,“黄妍,你别这样,你冷静一点!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你走开啊,你走开,你走开……”黄妍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忽然就推开了敖显,可在挣脱敖显的同时自己也往后跌进了深雪里。 “黄妍?”敖显再度强行将她抱进怀里,紧紧拥揽,锢得黄妍无力挣扎。 黄妍伏在他肩头,身上的气力早是消磨殆尽,所剩无多了,只嘤嘤哭泣着道,“你不要管我,你不要管我啊!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成全我吧。你成全我吧,我好痛苦,我好痛好痛,你知不知道啊……”伸出手,环住敖显的腰,慢慢抱了紧。 为她这因悲伤软弱而最终依附的动作,敖显心上蓦地一动,手臂紧了又紧,轻轻拍抚着黄妍后背,柔声道,“妍儿,爹不在了,你还有我。洛阳没有你的家了,从今晚后洛邑就是你的家,我的亲人也就是你的亲人。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再让你这样伤心难过了。” 黄妍趴在敖显肩头,听着他的话,怔怔地流着泪,再是一点响动也没有了。 敖显侧头,轻轻唤了她声,“妍儿……?” 这么一喊,黄妍呜地一声就又大哭了起来,抱着敖显埋怨,“我爹不在了,你为什么瞒着我,你为什么瞒着我?我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 她这一句“我恨死你了”可是把心底里对敖显的所有哀怨一并全给倾吐了出来。明明想离他更远,却竟然还是任自己毫无抵抗地往他怀里偎了再偎。 敖显赶忙认罪,“我错了,妍儿,我真的错了,以后无论再有什么我都绝不瞒你了,再不瞒你了,你别哭了,好不好?别哭了,妍儿,别哭了……” 黄妍嘤嘤地哭个不停,敖显一时还哄她不住了,只听她抽抽噎噎地边哭便道,“我想回洛阳,我想回去看我爹,我想回家了……” 敖显点点头,依旧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一脸凝重道,“放心吧,只要你想去,不管是天涯海角我都会设法带你去的。我已经派人打点好了一切,等你身子养好些了,我就带你回洛阳、送爹最后一程。” 黄妍一听这句“送爹最后一程”,抱紧敖显哭得更是厉害了,“呜……” “妍儿……妍儿不哭了……” 经过了这般一哭闹,黄妍嗓子都黯哑了。体内热能四散,寒气再侵入体,这冻得浑身发抖了才觉出冷来。环住敖显热热的脖颈,往他脸上蹭了又蹭,最后索性把一双小手尽皆伸进他一只袖管里捂暖,身上颤颤索索地却还在哭个不停。 “妍儿?”看她着实冻得够呛,敖显再是不敢怠慢,赶忙抱起黄妍就飞速往东园寝卧奔去。 细妹朱雀相随而去,一脸忧叹。 黄季同云仲、童伯几人跟在后头走着,一路上,其他人莫不言语,独黄季喋喋不休地嘀咕,“那黄妍小姐这回冻得可是惨了,不知道会不会给冻坏了。” 云仲斜他一眼,颇为见怪,“闭上你的乌鸦嘴!” “……” 敖显抱黄妍进得寝卧,慧娘方好也自外头归来,当即眉头皱得高高,“怎么了怎么了?又怎么了这是?我才出去一会儿功夫这就又干嘛了啊?” 细妹只摇头不说话;朱雀也轻轻把气叹了又叹。 慧娘见了可是受不住了,左右瞧她二人一瞧,当即嫌弃道,“行了行了,问了也是白问,两个练家子还守不得住一个娇小姐,都出去帮忙烧水煎药去。”说着,便将自己怀里头抱着的几服药全往朱雀怀里堆,朱雀忙双手接下,点点头,拉着细妹一道出门烧水煎药去了。 慧娘走进床边探看,见敖显正抱着床上冻得浑身颤抖的黄妍不知所措,看慧娘走近,敖显回头便道,“姑姑,你给黄妍小姐再拿床被子来罢。” 慧娘嗔怪地看了黄妍一眼,唇线一抿,依稀不快,“等着。” “妍儿?”敖显捧着黄妍的双手放到自己唇边为她呵气取暖。 浑身颤栗仍还在抽泣的黄妍却把小手一伸,搂住敖显的颈子,贴近他怀里不肯散手。 敖显一怔,望着眼前冻得凄凄惨惨的人儿,一种想倾尽所有代她承受一切痛楚的冲动忽而涌上心头。心念一转,当即松落自己腰间织锦衣带,抱着黄妍一道在床上躺了下去。 帷幔里,敖显敞开交领衣襟,把黄妍牢牢拥进怀里,大手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肩背为她捂暖,“妍儿……” 黄妍触及敖显温暖的胸膛,小手更往他衣襟里头摸,身子不安分地蠕动着,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 动作间,早是春衫凌乱,香肩外露,敖显哪里受得住这般撩拨,瘫软在床,无力招架,木然地一动不敢再动。 待得慧娘抱了被子回来,褰帷一瞅,见是黄妍一弯粉捏玉砌的膀子半露在外,正紧紧贴在敖显怀里,抱着他睡着,而敖显身上的衣裳更是脱了一地。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64心经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待得慧娘抱了被子回来,褰帷一瞅,见是黄妍一弯粉捏玉砌的膀子半露在外,正紧紧贴在敖显怀里,抱着他睡着,而敖显身上的衣裳更是脱了一地。 慧娘呆愣了一瞬,看敖显移目,红着脸尴尬非常地与她说道,“姑姑……,我、我起不来了……” 慧娘听了,转而又一副多见不怪的样子,不以为意道,“起不来了?好啊!起不来了就一块儿睡着吧,难受了也别强忍着,真要是生米做成了熟饭,姑姑替你收场啊。” 帷幔一放,慧娘再抱着被子又回去了媲。 咯噔一声把门阖了严实。 寝卧里一时间四际悄悄,寂寂无声,静得敖显都能把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听得一清二楚了丫。 掌下光洁如玉的雪肤莹白,手感甚好,爱而难释;怀里的人儿还在不时地挪动身子,想把自己更紧密地往他怀里挤,贪婪得汲取他源源不断的体温。撩拨得敖显觉着呼吸越发滞障,躯体慢慢火热起来,真真恨不能够将怀里压着他的人儿反压在身下,把她狠狠揉碎了才舒坦。 可他也只敢这么想想罢了,真要动作起来又是顾虑重重,千思万想,优柔寡断,最后只是将身上锦被拉了严实,把黄妍微露在眼的一弯雪嫩膀子给遮了去。拥着黄妍,在她额发上浅浅吻了一吻。 原本也只是想要藉这么浅浅的吻她一吻来打发自己内心忽而升腾而起的狂野,却不想,这看似简单的一吻却有若美丽而危险的罂粟花一般,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然一旦触碰了,又岂能浅尝辄止? “妍儿?”敖显紧紧凝住怀里的黄妍,颤抖了声轻轻唤她的名儿。 当黄妍胡乱地摸上他温热却敏感的项颈来时,他忍无可忍,再是把持不住了,轻轻一颤,捉着黄妍的小手,反身就将她半压在身下,低头含住那两片香软的唇瓣,一点一点地开始深饮慢啜,一双大手情不自禁地由上而下滑去,探进黄妍凌乱的薄薄衣衫里摸索着她丰盈的娇躯,想要对她表达爱意。 “呃~”黄妍在睡梦里低吟了一声,紧蹙的眉心,隐透着的苦痛深重,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自眼角滑落,素面天真,凄美动人。 敖显的爱抚却就在瞥见她眼角涌出的泪水而悉皆顿住,忖及姚宗尸骨未寒,黄妍泪尚难收,自己又怎能在这个时候按耐不住一己私欲而这般冒犯黄妍呢? 一种强烈的负罪感瞬间袭来,令敖显当即深觉惭愧,懊悔不已,乖乖抱着黄妍又默默躺了回去。 可心爱的人儿就偎在他怀里,纤体温软,馨香馥郁,娇态绝美,睡颜撩人,他皆尽收眼底,思绪早被一阵阵汹涌而来的绮念零乱成灾,又如何还能再轻易让自己心如止水,安之若素? 时至今日,敖显终于尝到了什么叫做水深火热。 努力错开思绪,让自己分心旁事而无暇再顾怀里的软玉温香,这么想着,径刻意由玄彬想起修罗,再由这自小而大就会替他分忧解劳的二人想及了爹爹敖翊。 他还记得小时候的自己很皮很不那么听话,天性使然的强烈好奇心令不安分的他时常做出些“惊天动地”的祸事来,每每这个时候,待他一贯要求严苛的爹爹敖翊对他却是既不打也不骂,只是把他关起来,罚他一遍遍地抄写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有时候罚得狠了,抄得他整宿整宿没的觉睡,这个时候玄彬和修罗两个总是会很义气地帮他找些枪手,代抄了一大摞一大摞的再悄悄送了去给他“赎身”。 敖显一念及儿时的时光总是觉得很美好的,当时总也很纳闷爹爹为何老罚他抄写《心经》,如今却终于派上了用场了,这不,刚在回忆往昔的时候才不由自主地在心里默念了几句,马上就觉得心绪平稳了些许。 敖显似抓到救命绳索一般,凝住华美的织锦帐顶,轻轻启口吐出那早已烂熟于心的经文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敖显喃喃吟诵,不知不觉间阖上眸便安稳睡去了…… ※ ※ 寝卧之外,慧娘搬了把椅子,端着一个黄橙橙的小铜盘,翘着二郎腿坐在屋前就嗑起了瓜子来。望着檐前落雪飞扬,飘飘洒洒,脸上笑容灿烂,连平素难得一见的两道酒窝都浮显了出来。这般欢喜,难得有甚。 自琼华阁里过来的游信,正踱着步子要来寻敖显,眼看着慧娘破天荒地坐在敖显寝卧前嗑着瓜子,这就奇了个怪,禁不住迎上前咂摸道,“慧娘怎的坐这里吃起零嘴来了?外头风大雪大的,你也不嫌冷的慌。” “舅舅怎么来了?”慧娘转眼一瞧,赶忙将铜盘递到游信面前去,屁股却还黏在座椅上,“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还真是一点儿也不错,我这儿有瓜子呢,自己个儿刚捣腾的,可香可脆了,舅舅要不要一块儿吃啊?” 游信笑着摆手,“哦,不,不用,我是来找敬轩的。” 说着,将手笼进一双袖管里,叹着气续道,“最近他可是忙了,一天到晚见不着人影,都没空分点时间出来给我这个当舅舅的。” 慧娘听了这话,顿时那意见可就大了,“嘿呀,我这个做姑姑的都还没说什么呢,你当舅舅的人怎么还这么酸不拉叽的啊?分那么多时间给你干嘛呀?你能帮他成家立室,给他开枝散叶呀?” 游信脸上刷地一红,“诶,你这姑姑……” 摇了摇头,跟着又道,“我是有要紧的事要找他商量,毕竟现在当家做主的是他嘛。” 慧娘摇着二郎腿,边嗑着瓜子,边回他道,“舅舅能帮忙拿主意的就舅舅你自己看着办了呗,何苦事事都劳问他。这轩辕大业固然要紧,那我敖家传宗接代也不是小事啊,何况我家显儿又不是回回都这样,才难得一次你就在吹毛求疵了啊,你这舅舅可真是够疼他的。” 游信给堵得无话,伸长颈子眼巴巴地望了望紧阖的门扉,只好点着头叹道,“也罢也罢,我看我还是回那琼华阁里等着他去吧。” 慧娘简直求之不得,摆着手连连催道,“快去吧快去吧,难得你今天这么识相,真是越活越机灵了,晚上给你弄顿好的嘉奖嘉奖你啊。” 游信听了,摇头叹笑。负着手慢悠悠地再踱回琼华阁去了。 慧娘这厢才送走游信,朱雀跟细妹后脚就相跟着到了眼前来,“姑姑,您让烧的水已经给烧好备下了,药也煎好了,我给端来了。” 慧娘扭头一看,细妹手上捧着的托盘里果然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心里不甚满意她们这个时候的到来,随口说了句,“怎么这么快啊?”话落即兀自揣摩道,“不会是你两个丫头偷了懒,还没煎透就给倒出来了吧?” 嘿呀,这怎么敢。 细妹忙道,“没呢没呢,是按姑姑交代的火候和时辰看着的呢。” 朱雀接口,“是啊,都两个多时辰了呢,再煎下去啊那药渣都快给煎没了。” 慧娘一听,跟着喃了一声,“哦,都两个多时辰过去了啊。” 朱雀未顾她说的什么,望了眼紧闭着的屋门,一时不甚清明,只道,“姑姑,药煎好了,是不是赶紧送进去让黄妍小姐趁热喝了呀?” 慧娘蹙眉,“那么烫怎么喝呀,你能喝得下去的啊?端着让它凉一会儿呀,你着什么急啊。” 细妹忙道,“姑姑,不烫了,再凉就怕要没法儿喝了。” 慧娘嘴里嗑着瓜子,眼睛却望着屋门,正在琢磨着敖显怎么进去这么久不肯出来的,还在心里叹着,这年轻就是精力好啊,竟然这么能折腾的啊。陡闻细妹说什么药凉了,这就恼得理直气壮了,“药凉了还不赶紧拿去热啊。” 听得细妹、朱雀面面相觑。 都道慧姑今天怎么了这是?实在诡异诡异。 两个人都还没能想得清明,又听慧娘再催促着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呀,还不快去呀。” “哦哦……”细妹连连应声,依言转身便走。 恰在这时候,忽听寝卧里传来黄妍惊悸的呼声,“啊……” 细妹和朱雀当即止住步子,一同牢牢地望向紧闭的屋门。 慧娘手中铜盘一放,赶忙推门进去探看。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65劝药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慧娘手中铜盘一放,赶忙推门进去探看。 咯吱一声门响,慧娘的声音就在暖烘烘的屋内响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往里一瞅,正见敖显甚是慌乱地抱着自己的衣裳从帷幔里出来,而床上的黄妍裹紧了被子蜷缩在一角。 慧娘会心一笑,走进了前道,“我当是怎么了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看还睡得挺好的不是?那还叫什么叫呀?媲” 说着便就在小圆桌边坐下身去,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来喝,“女人啊要矜持一点,就是尝到甜头了也别叫这么大声嘛,惟恐天下不知啊。” 敖显红脸,“姑姑……丫” 正想解释,慧娘却不待他启口而先自起身将他往外头推,“姑什么姑呀,赶紧穿起衣裳忙你的去,小心着凉了。你那舅舅啊还在琼华阁里等着你呢,这里就交给姑姑我了,姑姑替你善后啊。快去吧快去吧。” “姑姑……”敖显欲说尚且不得,就叫慧娘给送了出去,咯吱一声,门又给关了紧。 细妹、朱雀见敖显出得门来时,身上只穿了件雪白的亵衣,其余的外袍之流可都还只胡乱地搭在手上,这可就傻了眼了,一道瞪着敖显惊呼,“主、主公?你……” 嚷完了这才想起男女有别,该要避嫌,便捂着脸儿双双转过身去,不敢再看。 弄得敖显尴尬不已,一时之间不知当如何自处,赶忙披上外袍飞速离去。 ※ ※ 寝卧里,慧娘将精美的帷幔挂上银钩,坐在床沿上笑眯眯地看着黄妍道,“怎么样啊,感觉还好吧?姑姑亲自伺候你沐浴啊?” 黄妍抱着被子,神色难堪地望着慧娘轻轻摇头。 “没事,别害羞,姑姑也是过来人,”慧娘说着便伸手去扯黄妍身子上裹着的锦被,“来吧,姑姑帮你啊。水都给你烧好了呢。” 扯开黄妍的被子,微微愣了一愣,“哟,这么快就穿好衣裳了?” 黄妍有些莫名,只想说自己幸好还没给剥光了衣裳。却瞬间脸儿烧红,灼热感一路蔓延到耳根处,只好敛起眸光,不敢再看慧姑一眼。 纤长的睫毛遮住了黄妍的目光,慧娘瞧不得见什么,只当她害臊,轻轻一笑便伸手前来相扶,凑近一瞧,却见黄妍脸颊光洁,脖颈细腻,便连半露的香肩也是雪嫩如初,一点欢后留下的蛛丝马迹也是遍寻不见。 慧娘这就变了脸色了,一时间还不肯信自己的眼睛,待抬手托起黄妍的下颏仔细瞧了个遍,终于看了个清明之后,这才失望了个透顶,“嘿呀,这也能够把持得住的啊?真是好小子!唉,弄得我这个姑姑好是瞎高兴、白忙活了一场。真真岂有此理!” 不经意间,一点温热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打落在慧娘手背上,引得慧娘一怔,反应过来,对着黄妍就几乎要咆哮了,“嘿,你哭什么哭呀,他又没把你怎么样,你还委屈了不成?” 黄妍不答,眸子里却盈满了泪水。 慧娘松开手,缓了声道,“看你之前冻得那么凄惨,他心疼你才脱了自己的衣裳抱着你给你捂暖的,你不知道感激他,还在这里哭啊?你冷冰冰的手往他颈窝里头伸,可把他冻得够呛的。你不心疼,我这个当姑姑的可是心疼了呢。” 训完了,又道,“你还抱着被子坐着干嘛呀,还不快些躺回去啊。小心又该受寒了。” “你再睡一会儿吧,我让细妹把药给你热热,一会儿再喝。”慧娘话罢带下帷幔,阖上门便走了。 黄妍绵软躺倒,抱着锦被,睁着眼睛默默流泪。 哭着哭着,迷迷蒙蒙地又睡了去…… 睡梦里,清晰所见的是爹爹姚宗的面容,一如平素的正色,回眸中却又浅浅挽了抹笑,正满含关爱地望着她,轻轻地喊着她的小名儿,“妍儿,爹走了,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 “爹……”黄妍心上一恸,泪水再度汹涌,伸了手想去抓住什么,却到底是徒然的。 绵绵软下,无力擎举之际,恍惚里觉着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温暖的小手包裹了住,细妹的声音柔柔地在她耳畔响起,“黄妍小姐?黄妍小姐醒醒,该起来喝药了。” 黄妍睁眼一瞧,细妹含笑的眸便映入了眼帘来,“黄妍小姐可睡醒了么?起身趁热把药给喝了罢。来,我扶小姐起来。” 细妹伸过手来,黄妍却仍旧一动不肯动,只半敛了眸,无力地摇着头,低低言道,“我喝不下……” 言语间,两行清泪又夺眶涌出,不想于人前现得这般软弱,便侧过身,背着细妹睡去。 “黄妍小姐,”看得细妹好生难过,恻隐之心禁不得油然而生,“人死不能复生,小姐你要节哀顺变呐……” 话说出口来,眼泪也忍不住跟着滑落,只好匆忙抬起手,以着衣袖搵起泪珠儿来。 这一幕可是引得踏门而来的慧娘大感郁闷,进前便道,“嘿呀,哭什么哭啊,你个黄毛小丫头,我让你来伺候汤药的,你怎么陪着一起哭了啊?” “慧姑。”细妹忙收住悲伤,立直身子来。 慧娘在床沿边上坐下身去,对着黄妍一点儿不同情地道,“还在哭呢?你可哭到几时才算够啊?莫不是年纪轻轻的你就想把那眼疾给哭出来吧?” 黄妍身子动了动,却未有回过头来,只抱着锦被还在默默流泪。 慧娘等了一等,终于轻叹着相劝,“别哭了,当心哭坏了身子,哭坏了身子可没人会心疼你。赶紧起来趁热把药给喝了吧,来……” 慧娘半扶半抱地把黄妍从床上给托了起来,细妹便灵巧地坐到黄妍身后抱着她让她倚靠。 慧娘端了汤药送到跟前,对着乌黑浓郁的药汁轻轻吹了一吹,“不烫了,可以喝了,这药就要酽酽的煎了来,喝下去准保好得快。” 黄妍泪眼凝眸,轻轻吸了吸小鼻子,终于咬着唇吐出一句话来,“我、我喝不下……” 慧娘嗔她一眼,“喝不下也要喝,不喝你能好的啊?” 送到跟前去,黄妍却还是紧咬牙关不肯张嘴。 人还正哭得伤心呢,这忽然之间的又怎么能够下咽的。 慧姑却不是个好脾气的,当即见恼,“亲自伺候你汤药了,你还想怎么样啊?你自己不好过还非得赖着别人也跟你一样不好过你才开心啊?谁家没有爹娘啊,谁的爹娘没个生老病死的啊?要人人都像你这娇小姐样儿,还让不让别人活了啊?” 黄妍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骤然滚落,“慧、慧姑……” 慧娘斜她一眼,没好气道,“慧什么姑啊,姑姑会不会叫啊?” 黄妍抽抽噎噎地继续,“我、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细妹一听她连说话都不顺畅了,忙伸手给黄妍揉了揉胸口。 慧娘把头一点,很是认可,“嗯,你也知道你很麻烦啊,那你还一个劲儿地跑出去瞎折腾?你是嫌自己还不够麻烦是吧?” 经慧娘这么一肯定,黄妍哭得更是伤心了,“对、对不起……” 慧娘摆手却道,“你别跟我说对不起,你没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人是你那尚未入土为安的爹爹。他生你养你十几年,十几年他容易么?你却连他死了还不知道要赶回家去看他最后一眼,给他报个平安,他若在天有灵,九泉之下也死得安心,可你呢,你倒好啊,你什么也不为他做,就只知道在外头寻死觅活的,你这算什么呀,你这就是爱他、孝顺他了么?你可对得起你爹对你的一片爱女之心么?生了你这么不孝的女儿,他不被你活活气死才怪呢。” 被慧姑这么一训,黄妍捂着脸儿就又大哭起来了,“呜呜……呃……” 细妹小鼻子一酸也跟着想哭了,轻轻拍抚着黄妍的后背安慰,“黄妍小姐,你别哭了,别伤心了,主公都替你安排好了,就等着你养好身子一起回洛阳去呢,你把药喝了就能好得快些了,你快别哭了,赶紧把药喝了吧,我都给你热过好几回了呢。” 黄妍再经细妹这么一劝,这方强止悲恸,抬起一双楚楚可怜的泪眼,望着慧娘道,“慧、慧姑……” 慧娘不待她把话说完,先反问她道,“姑姑会不会叫啊?” 黄妍点头,再道,“姑、姑姑……” 慧娘这方满意地臻了臻首,“乖,肯听话,姑姑自然就舍不得委屈了你。” 黄妍抽抽噎噎地伸了双手,与慧娘讨药,“姑姑,我、我喝,我现在就喝……”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66为夫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抽抽噎噎地伸了双手,与慧娘讨药,“姑姑,我、我喝,我现在就喝……” 慧娘啧了一声,“手都没好,你还想端药啊?” 黄妍泪光盈盈,望着慧娘不知所措,只好讪讪地又收回手去。 “姑姑,”来了经久却未现身的敖显进了里来,挽幔一撩,明眸生辉,一并接下慧娘手中的汤药和锦帕道,“姑姑歇会儿,我来吧。媲” 慧娘舒出口气,“也好也好,省得看她哭着我也跟着心里发酸。”说毕又向里招呼道,“细妹,我们走了,跟姑姑一道去看看那晚宴准备得怎么样了。” “哦,”细妹应了一声,正不知该如何抽身,敖显便伸臂揽过黄妍,在细妹方才坐着的位置坐下身去丫。 慧娘拉着细妹一道出门,还不住地夸着她道,“细妹最乖了,姑姑最喜欢细妹了……” 黄妍听了就在心里想了,看来慧姑是很不喜欢自己了,她一定是烦自己给她添了许多麻烦罢。回头想想,其实慧姑方才说的也对,自己确是太过懦弱了些,不怪不讨她欢心了。 思量之间,神伤黯然。 身后拥着她的敖显不知是勘破了她的心思还是随口一言,忽而这般道,“姑姑性子直爽,刀子嘴豆腐心,却是对谁都没有恶意的,她说的话你只管捡好的听就行了,其他的都不用放在心上。” 黄妍因着耳根处温热的吐息而紧张得僵直了身子不敢动弹,身后的敖显却伸手往前给她拢好锦被,隔着被子掌住她的腰很是自然地将她往自己怀里贴。 黄妍一靠上他宽广温热的胸膛,立时觉出后背一阵发麻,心跳骤然加剧。 “来,趁热把药喝了,”一只温暖的大手环住她,声调柔柔蔼蔼,汤药被送至唇边,慢慢倾入她口中去。 黄妍就着抿了一口,浓郁的苦味顿时盈满感官,她身子一缩,眉头跟着凝起,不自觉地往后又贴了贴,似再没有勇气继续下咽。 敖显脑袋一偏,凑近了询声,“怎么了?很苦、还是很烫?” 药碗擎在他的掌心,烫与不烫他早有掂量,可见黄妍畏惧这般,还是忍不住怀疑起自己来,端过药碗,低头就着黄妍喝过的位置抿了一口。 黄妍瞥见他喝药的动作,脸儿蓦地烧红。 敖显亲自尝过之后,这方有了计较,“烫是不烫,就是很有些苦,苦得反胃,我去弄点酸梅来给你就着下药,你等着。” 黄妍不答,只抢在敖显起身之前捧住他拿着药碗的大手,低头就着碗一鼓作气地喝了起来。 看得敖显怔了一怔,终于见她饮罢抬头之际,却是一阵轻咳,忙伸手拍抚着她的后背,也才想起来要把方才未曾吐出口的话说道出来,“你慢点……” 黄妍接下敖显为她拭唇的锦帕,红着脸儿侧头不语。小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胸口,还在为方才饮下的一剂苦药煎熬回味。 敖显收回手,将药碗搁在一旁矮几上,对着黄妍披散着的有若泼墨般写意的三千青丝,温柔启口,“姑姑说,喝了药就躺下好好歇着,这样会好得快些。” 似是征求她的意见一般,刻意等了一等之后才伸手从后面扶上黄妍的双肩,“来,我扶你躺下吧。” 在他触及她的肩头时,黄妍似针刺了一般瑟缩了一下,摇着头慌乱回应,“不用了……” 她是想说她不用再睡了,敖显却以为她是碍着他在而说不用他陪,咽下原本想说的话而起身作别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敖显欲去,才步下踏板衣袂却叫人给扯了住。 回头一看,黄妍正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你曾说过,你会带我回洛阳的,此话当真么?” 敖显点头,“我说过,待你身子好些了就陪你回洛阳。话既出口,绝无虚言。” “那好,那你现在就带我回洛阳去吧,我喝过药了,我不病不痛的好得很。”说话时候,眸中几是盈满了热泪。 敖显走进,凝着她噙泪的美眸,轻轻一声叹息。 黄妍得不到他应承,赶忙就从床上支起身子来,却一个立足不稳就往前扑了过去,敖显眸光一动,忙俯身一把将她牢牢抱进怀里。 黄妍攥着他的衣襟,望着他哀乞道,“我求求你,求求你带我回洛阳去吧,我现在就想回去,现在就想回去,现在就想!” 敖显腾出一只手来,手背在她颊边轻轻滑过,继而托起她的下颌瞧了一瞧,“面色苍白,不见血色,这么一副憔悴的样子怎么出去见人呢?且况,外头天寒地冻的,要是在半路生起病来,你要叫我拿你如何是好。” 抬手将黄妍打横抱起,“乖乖躺下睡好,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们再去洛阳。”弯身再将她放回床上,拉好锦被给她盖了严实。 “我不要,我不要再等了,我不能再等下去了,”黄妍用力推开被子,双手环上敖显的颈子,抱紧了不肯撒手,“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让你走了。” 敖显未及防备,被黄妍一圈险些压了下去,及时撑住床沿方才立了个稳当。 黄妍小脸绯红,觉出不妥来,赶忙松开手去。方才只想着要留他,却未顾得上这么许多。 敖显一手撑在锦被里侧,一手搁在外头,俯视着中间的黄妍,颇有些命令的口吻,“想要快些回去,就好好将养。时间不多了,别瞎闹了,睡吧,为夫明早再来看你。” 为那“为夫”两个字,黄妍登时红透了脸儿,半敛着眸光,不敢瞧人。 敖显俯身在她颊上吻了一吻,那般理所当然的神态弄得黄妍什么嗔怪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 ※ 翌日晨,敖显果然早早便来看视黄妍,却不是一人来的,而是携了吴雨声一道而来。 方一踏进屋门,无巧不成书地就跟匆匆忙忙往里头出来的黄妍撞了个满怀。敖显一把圈住黄妍,抬手又将她给抱进了屋里去。 跟在后头追着黄妍的细妹见了敖显来了,忙又出声招呼,“主公?” 敖显未顾细妹,只问怀里的黄妍,“心急火燎地又要去哪里?” 黄妍怏怏不快,径问他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洛阳?” 敖显凝着她,看了许久未曾说话。 黄妍也不逃避他的目光,直直地迎上与他对视。 敖显忖了一忖,便道,“回头朱雀会给你送身衣裳过来,你换好了后就跟着她一起去崇轩殿,我在那里等你。” 放下黄妍,看眼吴雨声,同他点了点头,回头再与黄妍道,“吴公子专程看你来了,你们聊聊吧,我先走了。” 黄妍目送敖显出门,踏进前与吴雨声道,“雨声,我要回洛阳去了。” 吴雨声恭谨点头,“敖城主已经跟我说过了,我听城主说小姐身体抱恙才过来看看。” 黄妍纳闷,“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说了?” 吴雨声摇头,“雨声也是不知,但每每小姐有什么事,城主都会告诉雨声一声,还特意嘱咐雨声……莫要担心……”说到此处,吴雨声骤然红面。 黄妍也是小脸呈霞,低着头颇觉尴尬。心想,敖显可是误会她跟吴雨声之间了么? 气氛微妙时候,红裙短靴,腰衔佩剑,黑绒披风加身的朱雀捧着一个托盘就到了眼前来,“黄妍小姐,可以准备更衣了,主公已经等在崇轩殿里,候着小姐随时启程。” 黄妍点头,豁然开朗,“嗯,我这就更衣。” 吴雨声揖手,“此去洛阳少不得有一场虎狼之争,小姐万事小心,雨声在此等你回来。”说毕,一路退出门去…… ※ ※ “主公,黄妍小姐来了。”一声清朗的嗓音在殿中高高拔起。 引得崇轩殿里一众的人悉皆回头顾望。登觉眼前一亮。 细细把眼相看,乃见墨发丰美,无簪无钗,惟一素白发带飘飘的黄妍盈盈立在跟前,看那一袭白绒镶边的雪亮披风,衬以身上织锦白裙和足下一双精致的厚底白靴,清灵通透,气韵高洁,活脱脱像足了方踏足凡尘的冰雪仙子。 一殿的人惊艳、倾慕悉皆有之,俱看得一时移不开眼来。 黄妍环眼瞧罢,直视着上座的敖显,大大方方地步入殿内。 上座紫袖玉带的敖显,摸了摸自己手上墨黑金边的护腕,烫金披风一撩,也早亲自迎下。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67洞房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上座紫袖玉带的敖显,摸了摸自己手上墨黑金边的护腕,烫金披风一撩,也早亲自迎下。 两人一同停在殿中央,郎才女貌,玉树琼花,引得一殿的人忍不住出声啧啧称赞。 对着黄妍,敖显柔情满满,却笑收容敛,“准备好了么?” 黄妍点头,眸光坚定,神情绝决,“准备好了。媲” “好,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洛阳。” 丫※ ※ 洛阳,相府。 红妆十里,锣鼓喧天。 今日是云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堂堂一国宰辅魏仁溥嫁女。自是别有一番排场,气派不同寻常。 莹莹冬雪,皑皑娉婷。前来登门送礼,遥相道贺的宾客情绪高涨,寒暄间的热络之情早把冬时的凛凛肃厉几乎也给融化了殆尽。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情场官场,场场得意。人生似这般风光无限好的金科状元刘病休,正是今日一身蟒袍玉带,顶戴花翎的新郎倌儿。 昔日魏相的门生,今日婚礼的主角。此刻,于喧嚣的爆竹声里满脸堆笑地揖手恭迎着前来道喜的每一位宾客同僚。 这原本出身贫寒的青年,在魏相短短数月的调教下早一脱当初的青涩,识人广交,能言会道,再毋须魏相从旁指点,应对酬答已是游刃有余。 今日大喜,生面独具,高朋莅临,千里逢迎。 “刘签帅大喜,恭喜恭喜啊。” “葛尚书,”拱手一揖,“同喜同喜。天寒地冻的还劳驾尚书大人亲临,实在是感激不尽。” 那衣装华贵,仪态整端,但胡子花白的尚书大人,伸手一拍病休肩头道,“诶,签帅客气了,魏相嫁女,我这尚书岂有不来讨杯喜酒喝喝的道理啊。” 说者无心,但在病休的耳里却听出了言外之意来,这弦外之音乃是说人是看在魏相家的颜面上才来喝的喜酒,而非缘他小小一个签帅了罢。 人前,刘病休常有这般被人相轻之感,今日大喜再如此一深究,心里可是大感不快了,但轻易发作不得,便只好垂眸赔笑,“尚书大人快里面请吧。” 葛尚书笑而颔首,摸摸花白的胡须,向着兽头衔环的大门而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 人前的显耀带来的除了旁人艳羡的目光,还有背后少不了的嫉妒和鄙夷的嗤弄,病休心里明明很清楚,却又很想装糊涂,这一路走来,多少不易,他都只存放心底。 在他的心底里,最懂他最体谅他最会真诚待他的人,莫非昔日的总角之好徐灿。故而每每心里不痛快了他就想着去找徐灿喝喝酒。虽今日大喜,春风得意,他竟也同样有这样的冲动。 可环眼四顾,在这热闹氛围里却并未有能够寻见徐灿的人影。 他去哪里了?今日大喜他竟也不来给他道声贺,喝上一杯喜酒么? 病休心里疑窦丛生,忽然间无心再继续这迎宾接客的烦闷活计,可碍着相府管家魏忠也在一旁,他又擅自离开不得,只好招过身旁一名勉强能够委以腹心的小吏悄声问道:“徐灿徐大人呢?” 小吏摇头不知,只请道,“签帅,可要我去帮您把徐大人找了来么?” 病休摆手,闷闷不乐,“罢了,该来的时候他或许自然就会来的。” 话音落时,管家魏忠言是吉时将至,便催他快些进去准备拜堂。 病休颔首,默默无言,只跟着魏忠进去做那一些早为自己安排好了的所有该做的事情。 大红的喜堂高朋满座,摆在正中的金黄喜字璀璨炫目,满面春风的魏相一身华贵衣裳,端于上座,笑眯眯地候着两位新人。 “新人到。”随着司仪一声高唱。周遭的宾客亲朋跟着就纷纷接口来道,“新娘子来了,快看快看。” “哇,新娘子好漂亮啊” “你也不说说魏相的千金那可是我们云楚出了名的大美人呢。” “就是就是,还是新皇御赐的亲事啊,当真的风光无限,羡煞了人啊!” “……” 于一众人的啧啧赞叹声中,一身御赐的凤冠霞帔的新娘子魏牡丹在喜娘的搀扶下迈着莲步,慢慢走上华堂来。 喜娘欢欢喜喜地将那攒花红绸的另一头交到病休手上,说了几句吉祥话就退到一边去了。 病休望着大红盖头下属于自己的新娘,面上无甚表情,便觉一丝笑容也挤不出来。 他还记得他们之间的开始,就从相府门口的初遇,到魏堂堂前的赏玉;他还记得他今日的新娘曾摇着魏相的臂膀撒娇,“爹爹这赏女儿是一定要讨的,不过到底要什么女儿还没想出来呢。不过,既然爹爹说了有赏,那必然金玉不移,等日后女儿想到了再跟爹爹讨赏也不迟是吧……” 原来,于她而言,自己只是她想要的一样物件,是她想要便就能轻易要得去的赏赐罢了。 她是欢喜自己的,可她却并不懂得自己想要的倒究是什么样的。 病休凄然一笑,垂眸转身,在司仪“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高唱声中,默默开始接受自己的另一段人生。 他曾经以为自己注定一生贫寒,也只注定会娶一个跟他一样门当户对的村姑白头到老,无情无爱地终其一生。却不想,造化弄人,自己一朝鱼跃龙门,攀上了魏相这根高枝,娶了他的掌上明珠。 到此,人生际遇是不同了,可似乎情爱之路到底还是难遂心意。时至今日,扪心自问,始终有那么一点不甘不愿。奈何,吐露不得,拒绝不得,否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可以瞬间做得魏相的东床快婿,也不难马上成为魏相的眼中钉、肉中刺,命途转盘,全在他一念之间…… 陪客宴饮,殷勤几巡,他左等右等,前顾后盼,始终不曾等到徐灿的到来。他多想抽身去找徐灿,问问他到底有什么事情会比觅空前来陪他喝杯酒还重要的。可今日大婚不同寻常,撇身离去如何能够? 病休阴郁悄然,压抑许久不得释怀自己,终于想趁着今日大喜好好痛饮一番,便是醉酒,也有由头不是? 可魏相连个醉酒的机会都不肯给他就早早命魏忠将他送去了新房,病休临去之前还回头张望,他原是期待着徐灿能够在这最后一刻赶到他眼前来的,不成想,徐灿未有等到,倒是等来了禁军统领陈楚。 却看陈楚一身戎甲,铩羽奕然,面容肃厉浑不似前来道喜的。 魏仁溥也是面色凝重,携着陈楚语声低切,大着步子一道往书房而去。 病休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可却无人肯来告诉他一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明白自己今夜唯一该做的就是好好完成他的洞房花烛。 “姑爷,姑爷慢着点。” 他酒虽喝得不多,步态却有些不稳,须得倚着魏忠方能走进新房中去。 魏忠带上门离去之前,笑眯眯地看了眼坐等在新床上的魏牡丹,“小姐、姑爷今日大喜,魏忠祝小姐、姑爷夫妻恩爱,早生贵子。” 蒙着盖头的魏牡丹,瞧不得什么神色,但见搁于身前的一双纤手明显轻轻颤了一颤,早是羞涩难当。 病休立在原地,寸步未移,望着眼前为他披上大红嫁衣的魏牡丹,忽然有些恍惚,一个立脚不住,险些往边上倾倒了去,只得仓促撑住摆满喜果糕点的桌案,凭力支身。 魏牡丹听得声响,赶忙褰起盖头,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在烛光的映衬下清亮无匹,出声说话的那一刻活脱脱地像极了某人。 “幼舆?” 病休掀眸看她,却恍恍惚惚地看见了暮春那场雨后,在西湖书院里见到的那个一身雪亮华服曳地的明媚女子,正捧着拜帖一步步地走进自己身边来…… “幼舆,你今天一定喝了不少的酒吧,看你脸红成这样的。来,我扶你过去坐着。” 面对环上他臂膀的魏牡丹,病休忽感眸中一热,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却忽而那么忧伤,那么委屈地望着她,“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么?” 魏牡丹为他圈揽的动作羞红了脸儿,贴在一身红袍黑靴,熏香怡人的病休怀里,低着头笑得媚人,“幼舆……” 她话口未完,病休勾起她的下颏,一滴泪水骤然滚落,“老天可怜我,终于让我等到了你。 我要你,第一次见你,我就很确定,这辈子,我想要的人只有你!”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68入瓮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她话口未完,病休勾起她的下颏,一滴泪水骤然滚落,“老天可怜我,终于让我等到了你。我要你,第一次见你,我就很确定,这辈子,我想要的人只有你!” “幼舆?呃……” 吻来得迅猛而激烈,魏牡丹还不曾做好什么准备就被病休牢牢箍紧在怀,绵长得令人窒息的深吻里,充盈着满满的酒香。 魏牡丹半推半就的姿态很快妥协了彻底,沦陷在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热吻里,情不自禁地回抱着病休,纤手水蛇一般在他肩背上游走媲。 烛火渐熄,分解罗衣,红绡帐暖,一夜春光旖旎…… 丫※ ※ 霰淅沥而先集,雪纷糅而遂多。 散漫交错,氛氲萧索。 敖显一行在临进洛阳城时中途弃了车架,悉皆骑马。黄妍因不会骑马而由敖显带着坐在他身前。 冰凌著枝头,人约黄昏后。 待得敖显策马赶到陵墓一处,姚宗的新坟已然落定。 敖显抱了黄妍下马,黄妍褪下身上斗篷只剩内里一袭孝服,泪眼凝眸地走上姚宗陵前的方台上。 噗通一声伏跪于地,呆呆地望着眼前矗立在风雪之中,约摸一人多高的白石墓碑,紧紧凝住其上深黑的姚宗二字,登时泪眼婆娑…… 还记暮春时候,父女同游,西湖书院里,那一声妍儿喊得何其温柔何其慈爱,“来来来,妍儿快过来瞧瞧,看这副字帖如何。” 雨后霞光里,紫帷马车上,那一份汪涵洪量曾叫她红脸,“‘谷雨’乃是春日的最后一个节气,此节气人的阳气充足,火气最重!” 姚府堂前,曙色未明,她走上前去,伸手从后面环住爹爹姚宗系着金扣玉带的腰,贴着他的后背喃喃道,“爹,别生妍儿的气了,妍儿知道错了。妍儿以后再不让爹担心了。” 大手覆上她的小手,姚宗却只是轻轻叹息…… 往事依依,犹在目前,谁肯接受那转瞬之间竟是一抔黄土,天人永诀。 她说过以后再不叫爹爹担心了,却最后还是牵累了爹爹,因为自己而赔上性命…… “爹,不孝女妍儿回来了……” 掌心覆雪,以额叩地,失声饮泣了经久才复抬首,眸光凄楚而哀怨,“爹爹一声不响就撇下女儿走了,鹤翎也不见了,女儿从此孤苦无依。举目无亲,再无可望,一人独活,生而何欢? 爹爹若真心爱我,为何不让女儿知道一切,给女儿一个选择的权利?女大当嫁,不论嫁谁都是一生,只要爹爹安好,女儿嫁谁都不怨不悔。可是爹爹却什么都不告诉女儿,什么都只自己担待,爹爹高义,却要女儿如何承受得起? 您与其让女儿活着终身痛悔,还不若让女儿随您一道而去,黄泉路上,你我父女同行,一起去见娘亲。来世,来世女儿必当再投生爹娘膝下,那时,也请给女儿一个机会,好好尽孝罢。” 低头自袖袋里悄悄摸出一把簪子来,簪身浑圆扁头凤形,金光一晃,迅速就探上了一段雪白的项颈。 “不要做傻事!” 弹落发簪,一只大手迅雷不及掩耳地箍紧黄妍纤细的皓腕,捏得她手骨生疼。 扭头对上敖显一张轮廓精致的脸,听他一字一句郑重言道,“既是来送爹最后一程,你该做的就当是让他瞑目九泉,何以如此自轻性命,罔顾爹爹一片苦心。” 黄妍身子一软,哭着瘫坐在地。 仰头望眼碑上石刻,眸光落处,眄隰万顷同缟,瞻山千岩俱白,皆是冷白心境,寥寥寂寂,不见生机。 敖显衣袍一撩,端跪于姚宗墓前,摘下腰间酒袋,执起碑前酒盏,倾酒入壶,眉目凛肃,“爹,原谅敬轩无能,不能亲自为爹摔盆送终,只能在这万事既成之后再来给您老人家送行。薄酒一杯,你我翁婿就有话则短了。” 黄妍噙泪望向敖显,怔怔地看着他两扇薄唇一张一翕,“天香阁里,爹曾与我舅舅提亲,还曾亲口谈及我轩辕帝业,爹爹高义,不避不忌,飒沓磊落,常人不及,敬轩多想能有那么一个机会,我们翁婿二人温酒把盏,浅斟细酌,好好坐下来,聊共饮国觞。如今,这一小小的愿景却竟也成了奢望。想来,到底是我敖显没有那个福分。” 玉蕴辉山,却黯然神伤,俊逸而忧郁的神情深深打动了黄妍,在这一刻里,她只愿相信,敖显待她,实意真心。 最后一杯酒浇下,敖显听得自己的坐骑忽然不安地用前蹄刨起地来,嘶鸣之声骤然紧窒。 敖显只恍若未闻,搁下酒盏,伸手去扶黄妍,侧向墓碑续道,“爹,姚府堂前立下的誓言,敬轩自当一生铭记,永不相忘,您肯把妍儿交给我,我就不会让您有后悔的一天。 来年清明,敬轩还会带妍儿来看望爹,希望那个时候敬轩再叫您一声爹时,已然名正言顺了。” 敖显谈名正言顺,黄妍骤然红脸。 一对玉人双双支起身子,远远地便听一阵清朗的马蹄声乘风踏雪而来,“来此之前,本王一路上都在揣摩,这请君入瓮的主角到究会是何人,却不曾想到,原来是你洛邑敖显。” 这声音,怎么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带着疑惑,黄妍转头看去,正见了一骑青骢马上,跨坐着的白袍玉带的誉王楚鸿清。 紧接着,无数军兵洪水般骤然涌来,层层叠叠,影廓不清,暗了天际。 黄妍心下一紧,仓促转头看向敖显,却见敖显只凝望着眼前的强弓悍弩,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而台下,敖显的坐骑却飞速奔驰了过来,侧转身子,望着敖显摇头甩尾,甚是焦躁不安。 敖显眸光掠过,伸手自马背上取下黄妍方才褪下的白绒镶边的斗篷,温和出声道,“豢龙乖,站着别动,我们还不急着回去。” 黄妍莫名地看着敖显,敖显却不再出声,只把那斗篷摊开了裹在她纤小的身子上。 而那匹被敖显唤作豢龙的坐骑,忽然间就安静了下来,眼神清静,勾头向地,前蹄却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刨着雪。 黄妍看得奇异,敖显扶上她的肩道,“妍儿,爹的陵墓有这等形制在你云楚已算得上是风光大葬,妍儿真该好好谢谢誉王殿下才是。” 黄妍随着敖显的目光望去,凝着马背上的楚鸿清,清清启口,“多谢誉王殿下为黄妍厚葬了爹爹。” 鸿清驭马上前,黄昏细雪里辨不得清眸色,“黄妍小姐,阁老是我云楚重臣,本王做这些都是奉了新皇的旨意而照办的,分内之事,毋庸言谢。本王此番去而复返,也并非为你这一声相谢。” 黄妍敛眸,不再看他。 鸿清也自她脸上移开目光来,继而望着敖显道,“我云楚虽对你洛邑敖家向来有所诟病,但本王慕你敖显之名,闻你忠义肝胆,早是神交已久。 那回洛阳街头惊马,我在马上,你在马下,也如今日这般,你佳人在抱,我寡人孤家,当时不曾识得你,回头才打听得你洛邑敖显的名头,心中曾隐有所动。只当我年少轻狂,惺惺相惜未免**。 不成想,我皇家提亲,阁老以死相拒,姚家独一无二的掌上明珠,他偏只肯许你洛邑敖显。你到究有何能耐,能令我云楚的学士竟待你如这般,本王也实在是好奇。” 敖显淡然一笑,“殿下莫要惊怪,敖显也是凡夫俗子,无才无能,只能说是与姚家有缘分,才捡得了个这么大的便宜。” 鸿清凉凉赔笑,“肥水不落外人田,云楚最好的女子,到底还是要进献给云楚的国君的,怎能由得你一介外族占去什么便宜。” 敖显粲然一笑,拢了黄妍在怀,作问道,“这名花都有主了,还要进献给皇上么?这样一来岂不是强占人妻?新皇才登大宝就做出这样的事来,传扬出去只怕是不怎么好听罢。” 鸿清隐隐皱眉,“本王待你客气你莫要不识抬举,稍待那屠大将军来了,只怕本王想待你宽厚些都难了。” 言下之意,乖乖束手跟着他走,兴许还是个不错的选择。 敖显却笑,“那就多谢殿下美意了,只是,与殿下比起来,敖显更对那屠大将军比较感兴趣些,这就对不住殿下了,敖显只能辜负殿下,而等那屠大将军来了。” “你……”鸿清气结,“敖显,你莫要自讨苦吃!”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69祸水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鸿清气结,“敖显,你莫要自讨苦吃!” 语声落时,又一众兵马,黑鸦一片,来势汹汹。 屠金麒人还不见其影,先声已夺人,“姚黄妍姚小姐,真是好久不见啊,本将军找你可是找得辛苦。早知守株待兔那套使得不靠谱,本将军便再怎么忙也要先请旨给姚阁老下葬的。也好省去前些时候那许多的相思之苦啊。” 排众而出,把眸一睨,马鞭一点,指着敖显惊问,“咦,那个束冠的白面小子却又是谁?这衣袍锦绣,傲岸清贵,倒是人才一表,俊秀堂堂。媲” 旁有一骑,博带深衣,进前相告,“黄妍小姐身边的那位俊秀公子岂不是敖翊敖家的独生爱子么?如今敖家的当家人,洛邑敖显。大将军自诩火眼金睛,却竟然连他也认不得出了么?” “哦,却竟是他,洛邑敖显?”屠金麒微微眯眸,看罢一眼与他说话的雷缙,打马进前道,“都说自古美女爱英雄才是正理,不想我云楚的第一美人,放着本将军这等英雄盖世不爱,偏只好那绣花枕头小娘皮。丫” 此话一出,引得在场一阵哄笑。 黄妍早羞红了一张脸儿,默默垂眸,不做言语。 敖显淡笑,揖手相道,“敖显久仰屠大将军威名,今日一见真颜,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见面……则更不如闻名呐。” 这话可把人给绕晕了,屠金麒却隐觉几分新奇,扯了唇角,脸上却无丝毫笑意,“敖城主这话倒是什么意思?” 敖显一派正经,“其实说没什么意思,也有那么一点意思,大将军若是听不懂这其中的意思,那才真该是没意思。” 说的什么?完全没懂。欺负人是武将出身的么? 不过,貌似同样的话,他屠金麒也曾对之前的太子楚鸿舒有说起过呢。这可是传言中的“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风水要轮流转了? 屠金麒冷冷一笑,“敖城主有所不知,跟男人打起交道来,本将军还就是这么个没意思的人呢。不过,要是换做是女人的话那可就大不一样了。黄妍小姐,你来说说,本将之言可是与不是啊?” 黄妍郁闷,好好的扯她做什么?淡淡看眼屠金麒,凉凉出口道,“黄妍不知。” 屠金麒摆手,“黄妍小姐还是先别把话说得这么早,待你跟本将军一道回了将军府去,自然也就什么都知道了。” 黄妍一惊,怎么又是一个冲着她来的人? 屠金麒笑意更甚,“小姐你呢,是要得本将军礼遇,恭恭敬敬地迎你进府去,还是要待本将军亲自来拿你,让你跟你的情郎,在姚阁老墓前上演一出缠绵悱恻的棒打鸳鸯啊?” 黄妍非常确信屠金麒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现下,他人多势众,兵多将广,而敖显孤身一人,赤手空拳,真要较量起来,势必不是屠金麒的对手。担忧地看着身旁的敖显,敖显却不看她,神态自若,面容不改。 眼梢掠过黄妍不安的眸色,敖显牵起她一只纤手,掌心传递的温热有力,似在予她慰藉。 黄妍垂眸紧紧盯着二人贴在一处的衣袖,听着屠金麒苦口婆心劝道,“黄妍小姐,本将军可先给你提个醒儿,敖显与我云楚水火难容,天网恢恢,终有一日要鱼死网破,你若不想早早就守了寡,还是乖乖跟本将军回那将军府去。本将军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现在肯走到本将军身边来,你逃婚一事,本将军替你奏请皇上,法外开恩,一概既往不咎,保你荣华永享,富贵延年。” 黄妍扬眸,“若我不呢?” 屠金麒黑脸,“若你仍还执迷不悟,那就莫怪本将军要用抢的了,到时候意外失手伤了你分毫,那也只能怪你自作自受,莫告我泰山姚阁老怨本将军不懂怜香惜玉了。来啊,把这一对奸夫淫妇一并拿下。” 左右得令,嚯嚯声起,当即向着敖显和黄妍的方位奔涌而去。 情势危急,敖显却不见计较,还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色。 黄妍心中惊骇,赶忙挣脱敖显,踏步进前道,“慢着!” 屠金麒抬手止住一众人等,好整以暇地望着黄妍,“怎么,我的姚大美人,你这么快就想好了么?” 黄妍道,“屠大将军,我跟你走便是,请你莫要为难敖显。” 雷缙撇嘴,“这才不过离京多久时日,黄妍小姐就对那洛邑敖显这般情深意重了?嗬,几月之前不还曾醉倒在秦王怀里,任人搂抱的么?怎么忽然之间就又另结新欢了?黄妍小姐还真是多所情,寡所义啊。” 黄妍脸上登时一片惨白,仓促回头看了敖显一眼,心里登时难受得紧,垂着头,低声下气道,“我、我跟敖显,我跟他、我跟他之间不过萍水相逢,只是普通的相识而已,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屠大将军,你要的既然是我,那请不要难为他,你放他走吧,黄妍自己的事绝不想牵累任何人。” “不想牵累任何人?黄妍小姐话可说得真是好听呢。”马上的雷缙几声干笑,“却不知又是因为谁,欲拒还迎,故意引得太子鸿舒神魂颠倒,可真要你去高攀之时,你却又扭扭捏捏起来。你口口声声说不想连累任何人,可到底还不是牵累了自己的爹爹么?堂堂云楚龙图阁大学士,一生风光,忠贞可鉴,到头来居然是因为自己的女儿而落得这般凄楚的田地。姚黄妍,你名号姚黄,国色天香,却不过是个红颜祸水!” 红颜祸水?雷缙冰冷刺骨的讥诮轻易就把黄妍伤得体无完肤。 红颜祸水么?是了,自己就是红颜祸水了,爹爹是因为自己而舍身赴死的,她牵累了自己最最亲爱的爹爹,本已是罪孽深重,如今孑然一身了,却还想再牵累谁? 黄妍心上狠狠一疼,颓然挂下脑袋去。 腰间一紧,敖显的声音适时在头顶响起,“谁要你出头的。”嗔怪之间,爱意明显。 黄妍泪湿衣襟,挪开敖显的大手,转头哭着要去。敖显松手,依了她去。 只看黄妍步至碑前,盈盈跪倒,伸手欲去触碰,可未及碑身又缩了回去,“爹……” 屠金麒看眼那柔柔弱弱的女子,转向敖显又道,“敖城主总不搭话,临阵也安静得未免过份,莫不是在等待援兵么? 哼,城主不用痴心妄想了,通往这里来的路只有一条,而就是唯一的这一条路也让本将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你的援兵来不了。而只要你再往前头走几步,等着你的可就是万丈深渊呢,你也定然逃不掉的。” 黄妍一听屠金麒的那句万丈深渊,美眸一漾,当即瞥了过去…… 那厢,屠金麒仍在不休不饶地游说着,“敖显,你如今是插翅难飞了,也别指望着会有什么好下场。退路只有一条,那就是乖乖的束手就擒,本将军敬你敖家铮铮风骨,自然不会让你难受到哪里去,识相的赶紧将那姚大美人给送过来,指不定本将军一高兴起来,还会有可能考虑放你一马。” 敖显却道,“大将军有所不知,敖显这是在等大将军亲自上前来邀我同去将军府上做客的,哪里又是什么缓兵之计。”你屠金麒怎的光说就会,却半天不敢上前来拿人的。 以欺售欺么?人屠金麒也不是盏省油灯,又如何肯信的,“敖显,你莫要耍什么花样,你便是神通广大,也难敌我千军万马,若非黄妍小姐在你身边我方有所顾忌,否则,你便当真以为我屠金麒不敢动你么?” 敖显正欲出声,楚鸿清忽然皱了皱眉,反应过来,旋即立马惊呼道,“黄妍小姐!” 敖显惊骇回头,却见碑刻之前,只剩一件黄妍褪下的斗篷,人竟早已没了影踪。 “妍儿!”敖显身形一展,纵身一跃就到了墓碑的另一头。坐骑豢龙跟着奔了过去。 这里未有一兵一卒,前方却雾气蒸腾,冷意渗骨,敖显不望即知是绝路一条,看着黄妍纤小的身影渐渐没入雾霭之中,他心头骤然生疼,“妍儿,快回来,你要做什么!?” 追至断崖前,黄妍却不肯他逼近,“你别过来,你再往前一步,我立马就跳下去。” 敖显当下阴郁不已,“你要做什么?” 黄妍摇落泪水,涩声相道,“敖显,谢谢你带我来这里见我爹最后一面,黄妍余愿已足……”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70坠崖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摇落泪水,涩声相道,“敖显,谢谢你带我来这里见我爹最后一面,黄妍余愿已足,此生再无什么遗憾了。今世欠你的恩德我尚且偿还不清,如今又怎敢相累与你……我知道,兵临阵前,你还不急不慌,必然有脱困之法,你快些离去吧,我这个红颜祸水,就留在这里永远守护爹爹了。” 雷缙说“红颜祸水。”一张脸上写满鄙夷,黄妍心头骤如千斤压顶。她想如今只要自己往前面轻轻一跳,那过往种种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吧。她也就可以解脱了,这又何尝不是一个让自己给爹爹赎罪的好出路呢。 “敖显,你我今日,永别了……”单薄的身子逆风而立,侧身一倾,就投进了云山雾海之中。 “妍儿!”敖显擒抓不及,想也未想,身形一闪,亦忙跟着飞身跃下断崖去媲。 这可把后头打马紧追而来的一众人等全数给怔在了当场。方才还气势逼人的场面,骤然间死静了下来,静得天地间只听得寒风过耳,心头乱彻。 就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敖显的坐骑豢龙忽然失控,前蹄翻腾,竭斯底里着嘶鸣,往前一窜,也要跟着往崖底下跳,鸿清忙命人扯住,“这匹马通灵,赶紧拉住它。丫” 话落,登见得横斜里上来十几余名高膘大汉,将那豢龙团团围住,扯缰绳,拉马尾,使尽了浑身解数也还无法令它安分下来。 屠金麒正欲翻身下马来看,身子才动了动,便听旁侧有兵士高声道,“有刺客,大将军小心。” 有刺客?在哪里?竟是这般悄无声息,饶他耳聪目明也未及发现的? 屠金麒一惊,侧目瞧去,一道黑影已然朝他奔袭而来,正欲把刀自卫,突觉肩头狠狠一疼,竟是那名“刺客”踩着他的肩膀径向着前头的断崖掠去,再注目一看,那人到了崖边也不见停下,反而飞身直下,沉沉往崖底坠落了下去。 瞬息之间生发的事,只见得了那人黑袍锦绣,华发三千,确是个白发女子不假。 一众人等尚未回神,姚宗墓侧又有人破雪而出,浓眉大眼,虬髯长剑,赫然便是剑邪,“不好,修罗离阵了。” 小魔王穆勒跟着钻出雪堆,发上落雪晶莹,却无心相顾,“怎么办,我阿姐也跳下去了。” 黄季嗔怪,“什么以不变应万变呐,都是墨问出的鬼主意,现在好了吧,赔了夫人又折兵。” 童伯镇定如常,“莫要多话,赶紧想办法救人。” 引得墨问旋扇跺脚,“诶呀,我的‘七星拜月’啊,如今少了一个可怎么是好!”所指,确是那出了“七星拜月”阵的白发红颜穆修罗。 朱雀一把夺下墨问手中折扇,“你还摇什么扇子,赶紧快出主意啊。” 墨问道,“还出什么主意啊,跟着下去救人啊,这么高跳下去还不知道摔坏了没有呢。” 朱雀捏拳,直撞他鼻梁骨去,“你是乌鸦嘴么?” 骇得墨问赶忙摊扇自护,“得得得,好话说不坏嘛。” 大手一带,童伯一把抓下朱雀手腕,“朱雀别闹了,我们赶紧分头去找找,看看有没有路可以通到崖底的。” 黄季重重点头,“好,我们分头去找。” 几人正欲行动,那边,为这忽然自雪里现身的几人而惊得一怔一愣的兵士,已然反应过来,紧着手中大刀一路杀拔而来。 “快走!”童伯低喝一声,忽而又回头惊问,“云仲呢?” 几人脚底一滞,纷纷巡目四顾,“那小经略去哪里了?方才不是还在么?” “云二哥?” “快,快将那几人拿下。”马上,雷缙鞭指童伯人等疾速吩咐道。 屠金麒也为那些忽然出现的人而分了心去,“敖显果然是留了一手,好在本将军也不是吃素的,方才一个没忍住就险些要吃亏了去。” “啊!”有军兵漏出讶异之声。几人回头相顾,才见豢龙背上兀然现出一人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雷缙曾于姚宗府上见过了云仲。 云仲趁人皆注意童伯等人时候,声东击西地放倒了些数看马大汉,翻上马背勒过缰绳就左奔右突地冲将回去。 雷缙因恼其曾在姚宗府上出言羞辱过太子鸿舒,此刻见了可是分外眼红,眸中戾色一闪而过,捏紧手心便施令道,“放箭。” 鸿清淡淡扫他一眼,尚为雷缙方才出语刺激黄妍而深感憎恶,这就跟他唱起了对头戏来,“住手,本王和屠大将军未曾发话,谁敢擅自乱发一箭!” 兵士手上动作一顿,面面相觑地互望了一眼,可是不知上头这些首脑到底哪般心思了。 雷缙拨转马头拱手谓鸿清道,“誉王殿下,纵虎归山,后患无穷,现在正是一举擒拿,将他们一网打尽的绝好时机啊。” 鸿清冷冷瞥去,“雷先生可是忘了我皇兄的口谕了?” 雷缙道,“皇上同意招降只是因为一时拿不出绝好计策来,可如今此一时彼一时矣,胜负一念,时不我待,殿下明察啊。” “本王看雷先生的‘时不我待’为的全然不是我皇兄,而是想借着我皇兄来泄你一己私愤吧。”鸿清眸子一眯,怨怒之中警告明显,“若是叫我皇兄知道了雷先生时至今日还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话,雷先生以为我皇兄会哪般待你?” “殿下,我……”雷缙终于露出些惧意来,只好转头央那不知何时别过头去的屠金麒,“大将军……?” 这两人一时谈不得拢,闲扯的时间足够云仲等人带马一道冲杀出去,轻易脱了身。 屠金麒正在崖边探头张望,听得雷缙相唤,扭头一看,自己人多势众,竟是连几个混小子都擒拿不下,登时火起,“人呢?怎么叫他们给跑了啊?还不快给本将军去追啊!陈楚!” “陈楚何在?”回头怒吼,“雷缙,那陈统领呢?” 雷缙闷闷回道,“难道大将军忘了么?今日魏相嫁女,签帅大婚,陈统领要负责……” 雷缙话头未完,屠金麒厉声便喝,“难道他陈统领负责洞房去了么?” “……”这可弄得无人答得上来。 却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陈楚领着一众人马就现了身,“大将军,陈楚来迟,请大将军赎罪!” 屠金麒把手一指,气势汹汹,“快去,快去给本将军把方才冲杀出去的那几个敖家余孽给一举擒获回来,若再办事不利,当心回头叫那魏相摘了你的乌纱帽。” 身子一震,陈楚赶忙挺直了腰杆,“是,陈楚这就去。” 屠金麒训完陈楚这又语出惊人了,“绳索都准备好了没有啊,快些取了来,本将军现在就坠绳而下,探个究竟去。” 骇得雷缙腿软,这是再也坐不得住了,赶忙翻身下得马来,上前就劝,“屠大将军,此崖深不可测,这要下去了,定然是九死一生啊,大将军乃云楚肱骨之臣,激流之柱,万不可以身试险啊。” 屠金麒仰头解披风,斜睨雷缙道,“雷先生若是怕死,也请莫要拦阻本将军,这断崖虽险,可那黄妍小姐都敢跳得,本将军坠绳而下又有何不可了,难道雷先生是以为本将军还比不得过我云楚的一个女子么?” 这,这可哪里敢。雷缙忙道,“不不不,雷缙万不是那个意思,雷缙只是心系大将军安危……” “好了,雷先生系好自己的安危就成了,本将军的安危用不着你操心。”屠金麒将解落的披风随手甩进雷缙怀里,接过手下兵士递予他的粗大绳索,用力扯了又扯。 雷缙劝他不得,只好再看向誉王楚鸿清。鸿清却一语不发,全当未见,只自顾扼腕地探瞧着断崖下的云山雾海。他何尝想逼人上绝路了,但事今如此,再说什么也都是悔愧晚矣。 鸿清不表态,雷缙话不得,眼看着屠金麒已然系好绳索就要下到断崖去了,雷缙心念一转,关键时候又忙出了声道,“大将军莫逞匹夫之勇啊……” 不待他苦口婆心劝说完毕,屠金麒先已见恼,“原来本将军在你眼里就只会匹夫之勇?那雷先生你还百无一用呢。想你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便是想逞这匹夫之勇还断不能够呢,却居然胆敢出言讥诮于本将军,你就不怕招恼了本将军,一个不高兴就把你这无用的书生给丢下深崖去?!” 屠金麒面露凶恶之态,俨是欲吃人模样,弄得左右瑟缩不敢妄动,雷缙也只好咽下余话,任由他去了。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71占有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妍儿?妍儿醒醒……” 冰树结花,雪舞漫天。崖底的气温更比方才崖顶更要酷冷许多。 黄妍娇弱,不胜其寒,枕在敖显臂上方要醒来又马上迷糊了过去。敖显轻易唤她不醒,只好扶她在雪中坐起,双掌贴上她单薄的后背,将自己体内源源不断的热力透过真气输送进去。 未几,黄妍纤指轻颤,眉目舒展,很快醒转过来。敖显抱她在怀,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裹住她纤小的身子,“撑着点,我会想办法尽快带你上去的。媲” 黄妍恍惚半晌,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与敖显如今都同在断崖崖底。自己是自愿跳下来的,那么他定然是因为自己才随着一起跳下的吧。忽然间觉得心头暖彻,掀眸望着敖显,怔怔地问他道,“你为什么要跟着一起跳下来?”你怎么这么傻呢?她在心里补了一句。 泪水瞬间滑落,毫无征兆地打在敖显手背上丫。 敖显心上一动,却莫名生出了几分嗔怪,“哪里有那么许多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难道你心里还不明白么?只是你始终不肯接受,不肯承认罢了。否则,方才在崖顶你就不会那般说话了。 黄妍没有从敖显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颇有些失望地垂下脑袋,她想,方才断崖之上雷缙的那一番话必定是叫敖显误会了自己,认定自己其实根本是个水性杨花,多不自爱的女子,所以,之前待她的好,如今要不复存在了罢。 感动也好,暖意也罢,一瞬之间早在心头消弭得一干二净了。淡淡挣脱敖显,撑着手自雪地里玉立而起,忽而升起的委屈无处摆放,只好扬眸望向他方。 山谷绝地,四壁秃岩,岩上滴水成冰,冻连一片,地下枯枝乔木皆被落雪深埋,雪坡之上时有新雪滚落。这般境地,全无出路,黄妍的心登时冷到极致,不想自己,到底是又牵累了他人。 眼梢睨向敖显,见他正在四顾巡望,面色清淡,却忽然转头过来牵她的手,“这里不宜久留,随时都有雪崩,我们……” 余话还没说出来,敖显立时就顿了住,乃是因为他方伸了手过去,黄妍就避之惟恐不及地躲开了不肯他碰。 弄得敖显实在阴郁不已,一双星眸灼灼地盯着她,黄妍却始终把头压得低低的,不肯看他。 敖显只好收回僵在半空的手,转开眼去,“跟我走。” 他前头开路,黄妍便在后面乖乖相随。 她脚窄步小,走得极慢,敖显别无他法,只好走走停停着等她。 一路前行,皆是就高不就低,待得攀上雪坡,雪深路崎,黄妍更觉得行之不易,身上披风厚重,脚下又绵软无力,再加上风雪相欺,实在是举步维艰。 冷不防,前头的敖显忽然停下,伸手过来想拉她一把,她莫名一怔,竟为他伸手的动作而骇得不自控地往后缩退,这么一退,脚底一滑就从雪坡上滚落了下去。 敖显气结,纵身往前猛地一扑,抱住黄妍纤软的身子一道滚下坡去。 雪坡势陡,奇峻高峭,这么一滚,轻易收将不住,便直直向着更深的谷底急速坠落。 待得身履平地,黄妍早已摔了个七荤八素,偎在敖显怀里尚且心有余悸,正努力平复心绪,不虞,敖显一个翻身将她反压在身下,勾起她的下巴,愠怒着问她道,“你到底怎么回事?滚下雪坡很好玩的么?人都是我的,拉一下手却还不肯!” 黄妍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见得他眼中依稀满布着的恼意,只委屈地低下头去。 敖显见不得她这般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再有多少怨艾也只好自己咽下腹去。 闷闷地偏开头,确听扑的一声跌落,巡目望去,正是那大将军屠金麒从高高的崖壁上一头栽了下来,轰轰烈烈的就地摔了个大马趴。 敖显看着有趣,拉了黄妍起身道,“屠大将军,想不到你待敖显如此情深意重,便是敖显去到哪里你都愿意誓死相随啊,真是叫人感动。” 屠金麒一身甲胄,头盔在顶,这么一摔,可是晕晕乎乎,不知所谓,待得听闻有人说话,心头一凛,立马清醒,睁目一瞧,却见敖显正满面笑意地立在眼前看他,而他自己此时的姿态竟是趴伏在地,狼狈不已。 面上烧红,屠金麒赶忙一跃而起,拍了拍身上厚重的积雪,正冠整衣,嘴上却甚是不饶人的,“敖城主果然福大命大,这么高的崖纵身跳下,还这般风流落拓,不痛不痒,看来日后大可多跳几回了。”本将军就不信还真摔不坏你了。 敖显双手抱在胸前,笑得云淡风轻,“若说敖显福大命大,也全赖了崖底这厚厚的积雪呢,是它们救了我一命,否则,这么高的断崖跳下来,不死定然也要摔个够呛的。不过,常言也道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屠大将军有所不知啊,方才敖显醒来的时候险些都叫这落雪给活埋了,比起大将军这般模样,那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屠金麒就恼自己的狼狈样叫人给瞧了去的,传扬出去,这三军阵前,可叫他颜面何存?偏敖显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般一说可叫他大感不快了,“敖显,你莫要得意,在本将军面前,自是看不得任何人得意了去的。你别忘记了,你的伏兵都还在崖顶呢,他们悉皆鼠辈,哪比本将军一身虎胆,如今你可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睨眼黄妍,忽而笑得邪魅,“黄妍小姐,你说说,若是跟本大将军较量起来,眼前这个绣花枕头小娘皮,胜算能几啊?” 黄妍掀眸淡淡看了屠金麒一眼,并不说话,只复又垂下眸去。 敖显手臂一带,将黄妍圈揽进怀,笑向屠金麒道,“大将军何必多此一问呢,俗话说得好,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嫁了我敖显,黄妍小姐自然是对我比较有信心的,只有我好了她才好。你说可是这般道理么?” 屠金麒唇角抽了抽,笑比不笑还难看,“敖城主莫要高兴得太早了,鹿死谁手还说不一定呢,你倒还惯会做美梦,说起嫁娶来了,你放心,日后本将军迎娶黄妍小姐之时,自然会赏你一杯喜酒吃吃,你若识相,现在就亲手把人送过来,发誓从此为我云楚竭忠尽力,本将军念在你有心向善的情分上,自会帮你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到时候你还做你的洛邑城主,我们云楚也再不难为于你,这岂不是皆大欢喜么。” 敖显看眼任自己圈揽的黄妍,笑意更浓,只道,“好马不配双鞍,敖显与黄妍小姐虽还无夫妻之名,确早有了夫妻之实,如今黄妍小姐有孕在身,敖显正忙着筹办婚事呢,却不想,岳父大人尸骨未寒,棺未入墓,只好先来洛阳走这一遭了,婚事自然也就须稍稍往后延了些时日。所以黄妍小姐未为人妻,先做了人母,屠大将军可还执意要她么?” 屠金麒眸色一戾,面上恍过震怒,怀疑,愤恨,握拳忍了半晌,终于强笑一声,“敖显,你莫要以为本将军会信你的鬼话,本将军虽是行武出身的鲁莽汉子,可到底是粗中有细,不是好骗的!” 敖显笑而颔首,貌是认可的,也不急于再驳,只慢条斯理的伸手摸上黄妍小腹道,“黄妍小姐确有身孕不假,已然足月了,乃是我们进洛阳城的时候才诊断出来的,大将军不是好骗的,敖显也不是爱骗人的,否则,大将军看敖显对黄妍小姐这般轻浮越矩,她又如何肯答应的。” 黄妍早臊红了脸,眉目间含羞带怒地看着敖显,是念在他方才舍身忘死跟着她一起跳下来的情分上才硬着头皮配合他的。 黄妍不曾挣脱他,敖显甚为满意,可眼梢余光里还是有那么一抹讪讪,生怕自己过了火,会给她呼巴掌,跟屠金麒说完了话就赶忙将手收了回去。 二人君情妾意,这戏倒演得还算足劲,令那屠金麒残余的不信也骤然消弭,愤怒充斥了理性,紧握双拳扯开嗓门就吼,“敖显,你占有了她?!” 敖显将黄妍扶过一边道,“敖显不是柳下惠,这坐怀不乱的事可是做不来呢,大将军也是男人,自问一句,你比敖显如何?” “啊!”屠金麒再是听不下去了,抡起虎拳,步下生风一般朝着敖显驰掣而去,“我要杀了你!” 狮吼一出,崖上积雪都松动了几分,隐隐颤落下来。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72夺妻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狮吼一出,崖上积雪都松动了几分,隐隐颤落了许多下来。 敖显眸光一动,但知在此处开打不妥,还是轻撩衣摆,飞身迎上。 一个抡拳,一个使掌,拳硬劲刚,掌风呼啸。 屠金麒拳拳攻往要害,招招杀机不藏;敖显但不慌不乱,每每出手拆招,无不是清明屠金麒攻击力道的由来方向之后而顺着将之拖动,效果甚佳,往往是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媲。 屠金麒轻易占不得上风不说,而反觉招招受制于人,无处着力,这心气一上来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便搬出看家本领,使了蛮劲儿,扎稳步子,振臂一呼,一股强大内力顷刻间破甲而出。 他本是欲使尽这浑身解数来对付敖显的,不料,这强大内力一震,还没能够把敖显给收拾了,却先将崖顶的积雪给震得崩塌而下丫。 二人闪避不及,一道给埋在了雪下。 怔在当场的黄妍,半晌回不过神来,待看得四际俱静,凭空消失了那方才还在龙争虎斗的两人,这便当真骇得不轻,赶忙敛衽,半扶了雪地往更低处滑去,欲赶上前看视他二人,“敖显?屠大将军?” “……” ※ ※ 断崖沧月,幽冥覆雪。短松高柏,冰坠叶斜。 冰碛丘陵地,满布着棱角尖锐的砂粒,月下一片白茫茫的晶莹,依稀反射着幽冷的光芒。 岩下一簇落雪松动,缓缓升起又散落,似夜间骤然盛放的冰树琼花一般,通体的森冷,竟是与这等冰寒之地大为可媲。 再细细一看,那“花树”竟自己会动,莹白流苏一泻千里,不束不羁,收之不尽,“树”身却是玄墨为本,赤金镶边,甚是奇异夺人。 而一双通透冰冷的黑曜眸子机警灵动,一道巡望,一记转眸,方才见得些许人的兆迹。 眼前华发锦衣,腕甲黑靴,但清冷还赛夜雪的,不是白发红颜穆修罗又是哪个? 冰碛地里棱角尖锐的砂粒将修罗的双手磨破,渗出殷红妖冶的血来,昏迷前英勇一跃的执念支撑着,却叫她觉不出痛,觉不出冷来,只静聆暗察着四际的响动,旋即,衣摆带风似地飞掠而去,寻找着人息…… ※ ※ 皓雪千里,冷月清幽,夜色辉映,苍凉薄覆。 寂寂清清的雪地里,黄妍孤身独处,人息难觅,净听耳畔豺狼虎豹嚎声似远似近,若有若无。 她始终惶恐地守在敖显与屠金麒被深雪掩埋的位置,只是着急落泪,不知如何是好。也担心,也害怕。 正嘤嘤哭得伤怀,雪地里一声爆破,双双从里头飞出两个人来。俱都白雪满头,皆是衣袍见凌。 屠金麒出得雪来,重重地往后栽倒了去,仰面躺在雪地里,望着夜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敖显撑手在地,狼狈之中竟还不失几分蓬勃英气,把眼看定黄妍,见她虽梨花带露,却好歹无恙安然,当即放下心来,侧头笑与屠金麒道,“屠大将军,我们可还继续打么?” 屠金麒闷哼一声,凉凉启口道,“本将军乃是堂堂云楚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本将军之才岂可折于这幽谷雪地之中,白白与你陪葬了去?你且等着,待本将军脱身而去,他日定要寻你生死相搏,以报大将军我的夺妻之恨!” 敖显点头,故作疑惑,“大将军欲逞一时血气之勇与敖显生死相搏,敖显自然是舍命陪君子。只不过,敖显分明记得,岳父大人姚宗姚阁老分明亲口说了要把他的掌上明珠姚黄妍姚小姐许配与我敖显的,跟大将军可断没有半点干系,不知大将军指的这夺妻之恨,又待从何说起啊?” 屠金麒猛地坐起身来,狠狠盯着敖显道,“求之不得,被人抢去的,那就是夺妻之恨。还管姚阁老到底是把掌上明珠配了谁。”话毕,复又重重地躺倒了下去。 敖显摇头叹笑,“也罢也罢,大将军怎么说那便就怎么是了吧。你且兀自在这里躺着,我等走了。” 屠金麒闻声忙就地翻身而起,“走去哪里?” 敖显执起黄妍的手,看着那怔怔的人儿,回屠金麒道,“便是一时寻不得出路,也该找个可以暂避风雪的栖身之地才好,万一来了什么猛虎野狼的,也得养精蓄锐方好对付,总不能就在此处坐以待毙吧。若只是大将军与我敖显还好将就,可黄妍小姐这般娇弱,前不久才大病了一场,冻坏了她,屠大将军可舍得么?” 屠金麒捡起半埋入雪的头盔,抖了抖落雪再重新扣到脑袋上,“是你这个小娘皮自己扛不住冷了,才故意说的黄妍小姐吧?得,看在你白白嫩嫩的可怜份上,本将军便与你一道去寻好了,你若就这般死于非命,那本将军的夺妻之恨还寻何人报去。哼。” 屠金麒打头先去,敖显带着黄妍深一脚浅一脚地相随而往。 黄妍走不得快,深雪之下亦辨不清路,几次三番险些摔倒,俱是敖显一路相搀相扶。 三人借着月光,便这般一前一后地沿着崖壁兜兜转转地摸寻了一遭。 终于,让屠金麒在一壁断崖蜿蜒处,找着了一个漆黑的缺角。 那缺角,两壁危倾,上头向外伸展,底部则斜斜内敛,中有一洞,开口几丈见方,越至内里,越见收小,最后竟只剩徒壁,虽不甚理想,倒也算得上是个天然的遮风挡雪的好地方。 屠金麒取出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头前开路,四下寻找后,于洞中搜刮了许多干枯树枝生火取暖。 转眼之间,半夜光景已然过尽。 篝火旁,黄妍将身上裹着的斗篷紧了又紧,却仍旧觉着不胜夜间阴寒,缩在一处,瑟瑟发抖。 敖显淡淡看她一眼,只当未见一般,径往火上添了些许木柴,将火烧得愈旺了,俄而埋头继续烤着自己手里的一只山鸡。 屠金麒支起两根树杈,架起一根横木,将一头小小的野猪串在上头烤着,幽蓝的火苗舔着红褐色的肉身,烘出一阵阵诱人的香味。 这些野物都是被埋在雪下活活冻死的,如今翻找出来烤熟了填肚皮,也算物尽其用。 屠金麒边烤着边吞着口水,一双眼睛放着熠熠的光,恨不得立马将食物一口吞进肚里去。 他明明就闻见熟肉的香味儿了,可左翻看,右翻看,那野猪肉愣是没熟,心想也真是怪了,怎么的一饿得厉害了就连嗅觉也出了问题的。 抬眼一瞅,确见敖显拿着手上的山鸡凑到鼻前闻了闻,兀自点着头道,“嗯,好香啊。” 说着,便开始肢解那只烤的味美香酥的山鸡,头前卸了一大只腿给黄妍递了去,“黄妍小姐,你可饿坏了没有?” 黄妍掀眸看他,却不伸手来接,只又低下头去,不理不睬。 敖显隐隐有些生气,欲收回手又怕她当真挨饿,索性起身走到她身边蹲下,“我差点忘记了,黄妍小姐的手还没痊愈,这是又要央着我亲手来喂了。” 黄妍在他动作之前忙伸手将之接过,红着脸淡淡道,“我自己来。” 敖显无话,任她接下,可看着她的眼,明显几分哀怨。 黄妍被看得尴尬不已,垂着头,权当未见。 敖显有话想与她说却轻易吐不出口,正郁闷之时,先听对面的屠金麒开口道,“我说敖城主,你怎么就这么不矜持呢?老是盯着人家黄妍小姐看,她能吃得下的么?换做是我啊,别说是吃东西了,看见你虎视眈眈的跟饥民饿殍没两样,我就已经倒足胃口了。” 敖显起身,坐回自己方才的位置,拾起另一只山鸡在火上烤着,这一回却只是望着跳跃的火舌,淡淡不肯与人搭话。 屠金麒瞧他不说话,自己说自己的也真是没意思,而黄妍更是不开口的,几人便一时沉默下来,无话可说。 待得野物烤毕,饱餐一顿之后,休息之余,屠金麒连连哀叹有肉无酒,不甚过瘾。 却又忽而一派正经地问向敖显,“敖城主,这荒郊野外,两男一女,你知道这叫什么么?” 说话的时候眼睛自然是盯着黄妍看的,今夜里,他那邪恶的目光,基本上就没离过黄妍身上。 敖显想不出来,但知他定是狗嘴里吞不出象牙来,淡淡瞥了他一眼,闷闷问声,“叫什么?” 屠金麒呵呵一笑,“狼多肉少!” 敖显立时无语……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73麻烦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雪飞柳絮梨花,梅开玉蕊琼葩。 残夜将尽时候,天穹皓月已悄然遁去踪影,岩洞高崖,蓦添风雪萧飒,飘飘洒洒,自成一副银幕帘华。 深穴暖壁,篝火映意,却是语断声鸦。 内中坐于一处的三人,围着篝火,亲和有如一家,可此际皆都埋头无话,淡淡寡寡媲。 一样境遇,几般心意。 看似埋头的人分明眼梢高挑;神似顾影的却又独在掀眸看雪丫。 背风一面,黄妍坐在敖显与屠金麒中间,看雪的是她,而看她的人便是一左一右的两个“护花使者”。 都说美人如花,单是秀色便足已可餐,屠金麒当初只道不信,竟哪里知得,天下间却果有这般女子,叫他甘心认下世间所有赞美红颜的辞夸。 纵岩前梅艳雪娇,花舞妍红,千里溶溶,又怎比黄妍玲珑堪画,一枝艳绝天下。 屠金麒看得如痴如醉,原先的眸色里还掩饰着几分痴嗔欲念,这番把眼直视,竟是无所避忌。 这可把敖显郁闷得不行,虽心有不满但分明发作不得,只微微敛容,淡淡垂眸。 懊恼,这宵,受煎熬。 沉闷氛围,陡听得屠金麒扯开嗓门呵呵一笑,垂涎欲滴地问向黄妍道,“黄妍小姐看了半天也不知转眼瞧一瞧的,可是看那花儿给看傻了吧。小姐若是喜那一树花枝,本大将军替你砍下些许回来送你可好?” 屠金麒啪啪一声拍了拍腰间佩刀刀鞘,好一副军人的英武神采,说的话却全然是学了文人的那套雪月风花。 黄妍仓皇移开视线,淡淡看了屠金麒一眼,轻轻摇着头,默默不语,只自顾自地埋首烤火。 屠金麒殷勤难献,呵呵干笑几声,心念一转,凑近了黄妍又道,“黄妍小姐与其醉心相看这幽谷梅花,还不若拿面镜子照着自己看好了,这世间,除了黄妍小姐你,又还有什么花花草草,莺莺燕燕入得了人眼的!” 他自以为这般盛赞便是绝妙非常,正等着博美人一笑,可尚未待得黄妍反应,冷不防先听敖显忽而嗤笑出声来。 屠金麒满面的红光立时隐没,瞪眼恼向敖显便道,“敖城主有什么可笑的,不妨说出来也叫本将军跟黄妍小姐一同乐呵乐呵,一个人坐着独自窃笑,竟别是有趣么?” 敖显往火上添薪加柴,只淡淡瞥一眼屠金麒,又复垂眸深笑,“无他,敖显只是在笑屠大将军自欺欺人而已。” 自欺欺人?屠金麒当场色变,愠怒一泄,半束腕甲的袍袖里已就捉刀在手,“敖城主可说说本大将军如何自欺,又如何欺人了?” 敖显笑而扬眸,抬手一指岩前飞雪著红梅,启口道是:“虽说,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可自古,几多姝丽,拟把名花比。却不怕人笑,谈何容易!” 黄妍听了,瞬间眉蕴怨念,想爹爹姚宗给自己取名姚黄妍,正是借了花王“姚黄”的名衔得来,而敖显方才那话,说的什么“几多姝丽,拟把名花比。却不怕人笑,谈何容易。”这分明不是指她姚黄妍又更是说谁了? 士可杀不可辱。不想,他竟然会出言羞辱自己,这可是令黄妍大感生气呢。 屠金麒原以为敖显会奚落他几句的,却没想到敖显会说出这等非论来,把天下的美人尽皆得罪了不说,眼前这名号姚黄,国色天香的黄妍小姐,他第一个就要开罪了去。 屠金麒松开执刀的手,笑得幸灾乐祸,“敖城主这话可是颇有意思啊,不过,本将军可不甚赞同,别的庸脂俗粉如何我不管,可眼前的黄妍小姐断不是你说的那般,她可是天上只一个,地上没一双的,敖城主出言,岂能欠失了公允啊?我屠金麒第一个就不答应。” 敖显自是知道屠金麒在顺水推舟地下套让他往里钻,轻轻一笑,不无所谓道,“人花相照,并比妖娆。花能应时而发,应季而开,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可这红颜易老,却终有凋零的一天,人老珠黄,色销艳减,再是无力回天,相形之下,岂不是比将不得了么。” 黄妍怨聚两眉,双颊红热,额上微微沁出些冷汗来,不知是给敖显的话气的,还是让自己越离越近的篝火给烤出来的。 此际,心里堵着一口气,甚觉难受得紧,憋闷得久了连头也跟着晕乎起来,在这狭小的天地里一时间竟觉得便连呼吸都困难了。也不顾外头风雪正盛,径自起身就要往洞口去透透气。 屠金麒方还在呵呵窃笑,等着看敖显的好戏,见了黄妍忽然起身的动作,忙转头关切道,“黄妍小姐是要去做什么?可需要本将军代劳么?” 不知是否起身时的动作过于仓促了些,黄妍才玉立而起,忽觉一股恶心自胃部汹涌,小手摁于自己衣襟处,缓了缓劲儿,才想摇头要回屠金麒的话,身子一晃竟然就向着地下斜斜倾倒了去。 “黄妍小姐?!” 屠金麒高声一呼,正欲上前接人,敖显已倏然而起,先他一步将黄妍稳稳揽进怀里。 无视屠金麒在场,敖显抱着黄妍伸手去探她额际,竟果然摸着烫手,不怪那小脸红扑扑的夺人。旋即,迅速取出一粒赤红色小药丸,喂进黄妍口中,轻揉着她的胸口助她顺利下咽。 这厢一心投入,不虞,那边的屠金麒怒气忽盛,竟抽出佩刀,照着敖显劈头砍去,“敖显,你往哪里摸?!” 敖显侧眸,盯着屠金麒架上自己项颈时瞬间收势的大刀,冷冷回屠金麒道,“我与黄妍小姐孩子都有了,屠大将军这个时候还计较什么肌肤之亲,岂不是可笑么?” 话做这般说,一张俊脸却早悄悄泛出了红来,他方才只忙着要及时抑住黄妍发热的病征,并未有顾忌那么许多的,这被屠金麒一点破,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当即不动声色地将大手移了开去。 屠金麒手上的刀却是轻易挪不开的,微微眯起的眸里,隐隐透漏着一丝危险的讯号。 他屠金麒原本就于云楚的一片招降声中力排众议,强烈主张要将蛰伏于洛邑的那一群乱党一举铲除,不留后患的,只是在今日之前还未曾能够寻得个机会正面较量,如今,敖显就近在他的宝刀之下,此刻,只要他屠金麒稍稍用些力道,便轻而易举地就能将敖显这个云楚的心腹大患给解决了去。 回到云楚的朝堂上,这可好是大功一件呐。 屠金麒正于脑海之中筹谋盘算,面上一抹揶揄,竟颇有些猫戏老鼠的浓浓意味,“敖城主,在我们洛阳城里,青楼妓馆林立,良家少女遍地,想我屠金麒睡过的女儿身千千万,绝不在乎黄妍小姐还是不是处子之身了。你且放心去吧,她腹中的孩子很快就会下来陪你的,黄泉路上无老少,你就到阴曹地府里做你的爹去吧。啊,哈哈……” 屠金麒放声大笑,敖显也跟着赔笑,只是笑得有些无奈,“屠大将军不会是想当着黄妍小姐的面,让敖显就这么血溅当场吧?” “这个好说,”屠金麒看眼黄妍,命令着敖显道,“你把她放下,跟我出去,本将军让你自己给自己挑个葬身之地,也给你留个全尸,到时候黄妍小姐要是问起来,本将军就替你扯个谎,说你半夜里出去小解不幸叫野狼叼了走,自此,你便就长眠于此吧。来年清明,若是本将军还记得你,自会在那断崖边上给你烧些纸钱,免去你做了孤魂野鬼之后还要备受凄凉。” 敖显点头,感激不尽,“屠大将军真是宅心仁厚,你的大恩大德敖显铭感五内,日后地府得暇,礼当时常上来看望大将军。” 说话间,一面将黄妍轻放在雪地上,一面支起身子,由屠金麒押着往洞外而去,“大将军也要信守承诺,切莫忘了年年清明多给我烧些纸钱,备些酒菜,你要是不小心忘记了,劳我上来讨要事小,若那阎王不放行,着你替我送下去那可就麻烦了。” “……” 屠金麒无语言对,怎觉得这话在此等荒郊野地里听了来,竟这般骇人的呢? 心下一不小心就漏跳了一拍,强壮了胆子后才又继续接话,“敖城主废话太多了,本将军说过的话自然会作数的,你就放心好了。本将军在外口碑甚好,便是睡过的妓女,都没一个不对本将军首屈一指的,赞本将军重情重义啊。”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74肃杀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屠金麒这边洋洋得意,却不想晕倒在雪地里的黄妍忽而醒转过来,睁眸所见,恰正是屠金麒竟拿刀在手,押着敖显要往外头走。 黄妍心上一凛,当即强撑着立起了身来,脱口即呼,“屠大将军!” 屠金麒一震,赶忙转眼来看,惊怪道:“黄妍小姐?你、你怎么这么快就醒来了?” 黄妍扶了扶尚觉晕眩的额,未理会屠金麒问话,只询他道,“大将军这是在做什么?媲” 屠金麒看罢敖显一看,眼中分明不满,脸容上却又堆出笑来,“黄妍小姐,敖显方才出言诋毁小姐,在小姐昏迷时候又趁机轻薄于你,本将军实在看不过去,这方想要纠着他出去好好教训一顿,惟此而已,小姐毋须担心。” 屠金麒随口一句毋须担心,说着无心,听来有意,弄得黄妍当即闹了个大红脸,看着敖显注目凝视她的眼底,微微一乱,仓忙低下头呐呐道,“大将军误会了,黄妍、黄妍只是觉得,如今我等皆身陷绝地,眼前这非常时候,还当暂弃前嫌,共图生计才是。君子报仇,尚道十年不晚,何况将军只是与人斗气而已。丫” 屠金麒抬手,忖了忖,唯恐敖显趁他不备而轻易化解自己的挟制,刀身更往他颈上靠了靠,斜睨着敖显道,“本将军与这敖城主可不仅仅只是斗气呢,黄妍小姐到底女流之辈,此时不懂,日后也毋须再懂,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你且学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了,这是你们女人的本分,任何时候万莫逾越了才好。敖城主,你说呢?” 敖显单手负背,正俯眄落雪仔细捕捉着什么,陡闻屠金麒问话,转眸便道,“屠大将军难道忘了么,黄妍小姐腹中怀的乃是敖显的骨肉,见你这般礼遇与我,她如何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若有个三长两短的,撇下她孤儿寡母,岂不是很凄凉么?” 一只青筋突起,铁骨铮铮的大手蓦地收紧,掐捏的力度强劲,分明听得骨骼咯咯作响,屠金麒此时盛怒有之,愤恨有之,余话不说,只阴阴冷笑,“来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过了今夜你这张能说善道的嘴就要永远的闭上了,本将军就再纵你胡说八道几句又有何妨,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啊。” 敖显轻笑,正想接话,道那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却忽见一旁的黄妍才开口说了句,“屠大将军,你放了他罢”,便匆忙捂住樱唇,一阵一阵地作起呕来。 屠金麒迅速转眼,询声,“黄妍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敖显眸中一抹担忧划过,面上却是笑意更甚,“我早说过黄妍小姐有孕在身,这作呕岂不是寻常反应么,屠大将军如今可信了?”心想她此时这般“配合”,倒是将他的话给坐实了。 黄妍大感冤枉,启口欲辩,奈何胃里翻滚得厉害,自顾已是无暇,只能任敖显胡乱说了去。 但见屠金麒以着近乎咆哮的嗓门冲敖显作吼道,“本将军说过了,不管她***何人,有否身孕,在本将军心里她永远冰清玉洁,怎样我都要,都要!你也莫要再提黄妍小姐腹中的孩子,这样非但救不了你,反而弄巧成拙激怒了本将军,本将军会让你死得更快!走,给我出去。” 敖显无话,神情懒懒,看也不多看黄妍一眼,只乖乖依言提步往外头走。 黄妍紧跟几步,出言力劝,“屠大将军,求你放过他吧,我什么都依你便是,请你放他一条生路吧……” 屠金麒尚未应会黄妍之话,才要移目相看之时,余光过处,陡察一道黑影袭将而来,还不及反应,手上的大刀便已倏然掉落在雪地上,声轻难觅。 宝刀脱手之际,屠金麒当胸狠狠一痛,整个人便于一股强大的劲气之下,毫无招架地径往后头栽去,砰地一声闷响,撞及一面崖壁,为那同样巨大的反作用力再又弹落下地来,这般一来,可着实伤得不轻。 屠金麒在地上挣扎着欲起身,才一动作,喉口一痒,一大口的鲜血就喷了出来。 敖显移目方才出手打伤屠金麒的黑影,正欲言讲,竟不虞,忽而撞进了一双幽深沉黯,怨怒满满的黑潭里,那眸中明显透漏着的一抹肃杀之意,确是直直地对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而起。 敖显心念一转,赶忙闪身将黄妍护在身后,方欲启口,对方的一只手,黑甲削长,屈指类爪,铁钩一般毫不迟疑就锁上了他的喉管。 黄妍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黑衣人,确是自己当初曾在洛邑见过了的,可那人与敖显不是自己人么,怎的看这情势竟当真要杀他一般。黄妍一时闹不得明白了,虽也诧异惊惧,却不似方才对屠金麒那般紧张担忧了。 敖显眸若盈水,波澜不惊,好生无辜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平平静静地喊着她的名字,“修罗。” 穆修罗恍若未闻一般,不答不应,眼神狠戾,面若冰霜。确竟果然藏有杀意。 瞪了敖显半晌之后,方才怒气喷张地隐忍着出声,“敖显,你给我听好了,再没有下次了。否则,第一个要杀你的人,就是我穆修罗!” 敖显自然明白修罗说的没有下次是什么意思,轻轻一笑,宽慰她道,“修罗放心,下次我定会看好黄妍小姐,绝不叫她再做傻事了。” 黄妍心上一动,抬眼看着敖显,可在修罗的双眼狠狠向她瞪过来时,又赶忙再垂下眸去。 ※ ※ 冬雪早晴,梅英华蕴。 一大清早便闻得魏相府里,一记柔柔的女音带着几分愠怒而刻意高拔,“签帅呢,签帅去哪里了?” 堂上寂静,一众仆婢皆埋着头,连口大气也不敢出。 相形之下,那女音便更显张扬有力,震得枝头微著着的莹细皎洁的白雪也骇得颤颤落下地去。 甫办大婚,洞房才在昨夜,竟一早就不见了新郎倌儿的影子,魏牡丹可是郁闷得很呢,着人阖府上下寻了遍也是影踪全无。 新娘子这就开始坐立不安了,在堂前来来回回地走了一遭又一遭,双手一叠,径向底下的人撒气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大活人都守不住,府里找不到就给我上外头找去啊,难道签帅那么大个的人还能凭空蒸发了么?” “是是是……”仆婢们连连点着头,逃命似的依言再出外头找寻。 一旁随着侍候的檀心却道,“这个姑爷也真是的,要上哪里去也不知道跟下人说一声,弄得小姐这般担心,真是可恶。” 魏牡丹听了檀心之话,更觉得几多委屈,闷闷地往后坐进一把圈椅里,气恼有甚,怨念有甚,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手中的帕子。 ※ ※ 姚府府外。辰时。 一身官袍的徐灿拖着锦衣华服,新为人婿的病休,见怪道,“才大婚第二天,你怎么一大早就跑出来了?新婚燕尔,要多陪陪新娘子才是,当心魏相知道你冷落了他的宝贝女儿,只怕你是要不好交代的。” 病休脸上好一片阴郁神色,眉宇间蹙着一丝淡淡的忧愁,听了徐灿好心告诫,心里正懊恼着什么,忽而摇头做叹,不愿再想,径直发问道,“你先别说我了,你说说你自己吧,我昨日大婚,你为什么不去?我守着门,望眼欲穿,迎来送往,就是独独不见你的人影,徐悠成,你自己说,你可对得起我么?” 徐灿拨开病休指着自己的手,难为道,“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么?屠大将军有令,着我派兵在这姚府府外严阵以待,他都忙不过来了,我可敢自己跑去你那里喝酒的么?” 病休看了眼横匾也觉清冷的姚府,狐疑道,“严阵以待?为什么?这待的又是何人?” 徐灿凑近了前,低声道,“听说是洛邑的人。” 病休重复着问了一声,“洛邑的人?”更是觉得奇怪,“洛邑的人与这姚阁老有什么干系?” 徐灿道,“我初闻之时也道奇怪,后来据说,前些时候,有一名白须先生到得誉王府邸登门拜访,言辞之间乃是游说誉王殿下为姚阁老发丧,本也是很寻常的事情,人家看不过去才斗胆出来讲讲嘛。可那誉王府上的谋士雷缙偏就瞧出了端倪,遂与誉王殿下和屠大将军进言,安排了这么一出请君入瓮的戏码。我等原还准备着看热闹的,不成想,阁老昨日下葬的时候,便果然将那前去哭坟的黄妍小姐拿在当场……” “你说什么?” 病休一喜,大力去抓徐灿的肩,“黄妍……你们找到黄妍了?”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75降服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病休一喜,大力去抓徐灿的肩,“黄妍……你们找到黄妍了?” 徐灿点头肯定,一瞅病休这般欣喜若狂模样,便好言相劝道,“幼舆,你都已经成亲了,那黄妍小姐既然终是你的无缘之人,你可就把她给忘了吧。” 把她忘了?把她忘了么?他如何能忘得掉?谈何容易。 病休为这一劝而黯然神伤,阴霾骤拢,“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这些。”翻然醒目,强颜又问,“你快告诉我黄妍在哪里,我要去找她,现在就要去。媲” 徐灿摇头,“我也不知,昨儿夜半誉王殿下才回的府,也没听说带了什么人回去,可魏相一早就过誉王府去了,似乎到现在也没什么特别动静,想必只是过问过问罢了,很快就要回相府去的。以我之见,你也还是别到处乱走动了,也赶紧回那府上去吧,省得回头魏相问起来你不好交代……” “你先别管那么许多了,快些告诉我黄妍的下落。”徐灿处处替他着想,可这病休却是个不领情的丫。 见徐灿始终不为所动,病休仍旧坚定地游说着,“昨日虽是我大婚,你却不该把姚阁老下葬的事瞒下来不告诉我,你明知道没有阁老我刘病休断不会有今日的前程,阁老的大恩大德我尚且不及为报,如今他要入土为安了我却还不能前去送他一程,给他坟前磕几个头。 你为了怕我行差踏错而忍心瞒我,却又叫我于心何安。如今,黄妍为人追拿,怕是早已经身陷险境了,你竟还要阻拦与我,她可是姚阁老唯一的骨血,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叫阁老九泉之下如何能够瞑目,你是要我刘病休追悔不及,抱憾终身么?” “幼舆……”徐灿被病休这一番话语轻易打动,眼眶一热,也再不想隐瞒了,“……” ※ ※ 断崖风悍,谷底无恙。 飞雪早歇天晴晚。 丢盔散发,背手受缚的屠金麒,自昨夜里为修罗打伤了后,就叫她给五花大绑了起来,此际,却是被修罗牵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雪地里。 无比怨愤地瞪视着前头白发锦袍的妖娆背影,屠金麒敢恨不敢言,自昨夜里修罗扬言说要杀人之后,至今可是半句话都没跟谁说过,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便是一句话不说就足以森冷地教人遍体生寒。 他屠金麒自问从未忌讳过哪个女人,可眼前这个穆修罗,竟人如其名一般,确确实实令他觉着气场摄人,前所未有的倍感压抑。 这两人行来,一路无话,清清寡寡。 却看另一边的黄妍,自昨夜起就高热不退,到得今晨显是越发严重了,浑身虚软得似随时都要瘫倒一般,强打精神,才得以步履艰难地挪动着步子。 敖显自是担心她病起如山倒,而在这杳无人烟的深谷之中,医治不及又该如何是好。 揽了黄妍在怀,一路带着她走着,瞧她愈发虚弱,他心里暗暗着急,想要出谷已然是刻不容缓。 “呃。”黄妍足下一绊,软进敖显怀里就起不来了。 敖显大力收拢手臂,将她抱得更紧,眉尖皱起,担忧不已,“撑着点,我马上就带你出去了。” 黄妍无力摇头,薄唇干裂无色,沙哑着声道,“你走吧,不要再管我了……” 敖显回得理所当然,“我不管你谁管你?爹不在了,如今你只有我了。” 黄妍泪水骤然盈满眼眶,涩声道,“我只会拖累别人,我早该一死了之,随爹爹去的,你何苦还三番两次救我……” 敖显不搭话,只替她将身上的斗篷又裹了紧,见怪道,“你太多话了,都这般模样了就该少胡思乱想,留些气力随我出谷去。” 抬手托起黄妍,转向驻足看他二人的穆修罗道,“继续走吧。” 修罗冷冷睨眼敖显怀里的黄妍,也不接话,拉着屠金麒绝然转身,大步而去。 “诶哟!”突然的大力一扯,弄得尚未反应过来的屠金麒险些又摔了个大马趴。 若换做平日里,谁要敢这般待他,早叫他给教训了个狗血淋头,可如今对上修罗,屠金麒却是半句怨言都无有,真个是一物降一物。 “屠大将军,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你最好现在就保证待会儿上到崖顶时,你的那些小兵小将都统统识相一点,否则,再不管谁为你求情,你的项上人头,我穆修罗今天都要定了!” 冷不防的言讲,竟还口气这等狠决,真把屠金麒给骇得腿软,楞了楞后,赶忙出声表示道,“不敢不敢,本将军……不,我屠金麒好歹也算是条汉子,这说出去的话自然作数的,姑奶奶你昨夜饶了我一命,今日上得断崖去,我定然保你等无虞。” 自觉诚心不够,兀自想了想,又作补充,“到时候,我再迎你等到我府上好好款待一番,山珍海味,接风洗尘,那自然是不在话下,准保……” “屠大将军的鸿门宴还是给别人留着罢。”修罗忽而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屠金麒腿下一软,连解释的话都险些说不得清了,“姑奶奶,你可是误会我了,这、这哪里是什么鸿门宴啊,我全然都没往那上头想,我屠金麒就是一个粗人,哪里懂得那许多智慧……” “你话太多了,可以闭嘴了!再敢多说半个字,我立马割下你的舌头来!” “……” ※ ※ “怎么办怎么办,这寻了一夜还是一筹莫展啊?”断崖一半,穆勒嗟叹。 剑邪接话,几分明朗,“都下来一半了,怎的还叫一筹莫展的。” 黄季趴在雪上,回头顾望,“下面还深不见底呢,你又怎知下来一半了啊?” 话音一落,脚下打滑,险险地就差点摔了下去,“啊,救命!” 穆勒眸光一动,迅速伸手将其扯了个住,出语相笑,不无嫌弃,“你还‘飞毛腿’呢,到了这里,怎的跟猫咪一般,一身本事却浑然使不上劲儿啊?” 黄季红脸,赶忙相辩,“我是‘飞毛腿’又不是‘飞天虎’,他飞檐走壁了得,在家都不带用腿走路的,可我不是啊,我那脚还得沾地呢。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任我再怎么脚程了得,可在这冰雪之地,那也是无计可施。你能说你就万般皆能的么?” 穆勒点头,“看来,此番出来是带错人了。” 黄季郁闷,“我……” “行了行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两个还有闲工夫在这里争那许多长短。”剑邪怅然一叹,“我们这一路折腾了这许久还不曾下得崖底去,也不知道墨问、童伯他们那一路现在怎么样了。” 叹罢,径道,“以我之见,莫再费工夫寻什么路了,各凭本事自己下去吧。修罗一介女流都敢跳的崖,我等还怕什么,传扬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我等连个女子都比不过了。” “剑邪大爷,那穆姐姐她是寻常女子么?”黄季第一个叫苦,“也像穆姐姐那样下去,你们怎样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我定是要粉身碎骨……浑不怕……” 被穆勒一瞪,黄季就怯怯地违了初衷,话便改成了这般。 方还恐黄季乌鸦嘴的穆勒,听罢满意地点点头,扯着黄季的手蓦地一放,道是,“既然黄兄你这般英勇,那就先下去给我开路护航吧。” 黄季失了提携,真就轰轰烈烈地径往下面滑去,当即叫得凄惨无比:“啊……!” ※ ※ 借着绳索攀上断崖来的敖显,忽而觉着心里不安起来,巡目四瞧,竟果然未见一众随行的半点影踪。 修罗挟持着屠金麒头前开路,将他几人团团围困的无数军兵,在屠金麒一连数声的暴喝之中,依言慢慢向周边扩散开去。 坐在马背上的雷缙,也为这等忽而逆转的形势一时技穷,不敢轻举妄动,略略寻思了片刻,悄悄招过一名兵士吩咐道,“快去禀报相爷和誉王殿下。” 兵士得令,应声退去。 敖显复抱起黄妍,随在修罗后头安然无恙地离开了断崖。 一片松木林里,冰封的大地上,覆着厚厚的积雪,踩上去时微微发出了咯咯的脆响。 尚被押缚着的屠金麒无心听那许多,只揣着一颗惶惶之心,被动地等待着修罗的处置。 走在前头的敖显忽而回头来道,“好了,修罗,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在这里放了屠大将军罢。”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76聚福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走在前头的敖显忽而回头来道,“好了,修罗,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在这里放了屠大将军罢。” 修罗冷眼瞧去,看那屠金麒正为敖显这话而两眼放光呢。 淡淡斜了他一眼,将手中牵着的绳子一抛,双手收在后背,警告道,“屠大将军给我听好了,我不希望我等出城的时候会遇上任何的不顺利,大将军若是还想安度新年,回去之后就暂且莫再出门了,不然,只怕时逾不久或有个什么血光之灾的也说不得好。” 屠金麒点头若捣蒜,“姑奶奶您放心,我保证年前绝不踏出府门半步,此番也绝不敢叫姑奶奶您出不得城去,我办事,你放心,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之类的,您就再回来抓我去给您开路去。媲” 修罗冷哼一声,俨然是不领情的,“你滚吧。” “是是是,我这就滚,这就滚……”屠金麒一路讪讪赔笑离去,今日所遇,竟是从未有过的狼狈丫。 敖显看着有趣,有些想不通透,怎的堂堂叱咤疆场的大将军屠金麒会这等惧怕一个修罗的。 冷不防修罗把眼看定了他,厉声道,“胡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赶紧给我回洛邑去。” 敖显眨了眨眼,煞是无辜,“……。我正想跟你商量这件事呢。” 修罗无话,只淡漠地转开眼去,似是毫无兴趣,一点都不想听。可那分明屏息凝神的姿态却将她出卖。 但听敖显道,“修罗,我这就带妍儿回洛邑去,只是还要劳烦你去看看墨问他们怎么样了。 想办法尽快跟他们碰个头,再一道赶回洛邑会合。” 修罗不答,愠色倏布了几分。 见她不作反应,敖显再欲出言,话还未及出口,先听修罗冷冷启口道,“你最好是给我赶紧回洛邑去。” 说话间,一眼也不看敖显一看,径自绝然转身,乘风而去。 敖显点头,送罢修罗,低头看了看怀里昏沉沉地睡着的黄妍,心里又有了另一番计较。 ※ ※ 都道是瑞雪兆丰年,一场大雪过后,百姓更觉欢喜,故而在这等清冷冬日里,洛阳城的街坊市巷,仍旧一如寻常的热闹非凡,丝毫未被影响。 天上人间,过客匆匆,行商坐贾,往来云集。这洛阳城,聚天下之大美,汇四海之浮华,果不愧其一代国都的风华瑰丽。 仰头望了眼高悬的横匾,淡淡扫过其上笔力虬劲的“聚福客栈”四个赤金大字,敖显径提步往内里走去。 年轻的小二惯来待客,躬逢热络,早瞅着客人眉高眼低,甩着素净的抹布殷勤地迎了上前,“这位爷,里边请。” 眸子一转,暗瞧来人面如冠玉,英气不凡,一身锦袍更是非富即贵。 再细一打量,看那臂弯里还托着个人儿,虽用斗篷裹得严实,瞅不清样貌,单瞧那身段娇小,半露在斗篷之外的靴子素白,度那脚型窄窄,好生秀气,立马就明白了几分。 等了一等,听敖显环眼瞧罢而轻轻道了句,“给我一间上房。” 小二当即眉头高高一扬,“好嘞。” 敖显堪堪随那小二上了楼,且看聚福客栈对过,一间珠宝首饰铺前,正有一骑哒哒而过。 这马上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恩科高中,昨日新婚,道是双喜临门,春风得意的签帅刘病休。 病休自徐灿处讨了匹快马,正要往姚宗墓地赶去的,他本一介书生,惯不会骑马,马技生疏,故而行走极慢。 这走了好半天功夫,眼看着就要出城去了,却恰在这时候迎面撞见了一众堪堪自城外回转的军马。 那领兵回城的为首的将领病休认得,一身戎甲,面容肃厉,分明便是禁军统领陈楚不假。 陈楚眼尖,远远瞧见了病休,先就止住身后的一众兵马,自行催马上前迎上病休,“怎么是刘签帅啊?” 病休明显一怔,是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陈楚的,心里一虚,这一时半会儿的竟就搭不上话来,只礼貌性地揖了手招呼道,“陈统领。” 陈楚回礼,不解道,“签帅这一大清早的可是要准备出城去么?” 忖了忖,似乎觉着有些不对劲儿,再问道,“签帅昨日才大婚,这新婚燕尔本就当在家中多陪陪新嫁娘才是,怎么的一个人骑了马出去转悠的?” 病休正不知如何敷衍过去。陈楚又道,“莫不是魏相临时交代了什么事要签帅出城去办的?” 病休听陈楚提起魏仁溥,才想起要把他搬出来给自己开路,忙点头一口应下道,“确是相爷令我出城公办的,实在是因为情况紧急,刻不容缓,加之,相爷不愿太多人知道,所以方才遣了我亲自去一趟。” “原来如此,”陈楚了然地将头一点,“既是魏相交代要办的公忙,那签帅就赶紧去吧,陈楚就不耽搁签帅了,签帅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陈楚说道便是,陈楚这就别过签帅奉旨忙其他的去了,告辞。” 病休无心多理会许多,忙颔首相答,“告辞。” 病休离去后,陈楚回头看了眼他的背影,眸中划过一丝狐疑,当即招过一名兵士,交代道,“速去禀报魏相。” “是。” ※ ※ 聚福客栈,二楼雅间。 敖显抱着人,听那走在头前引路的小二哥执着水壶与他一路叨叨念个没完,“这位爷,本店天字第一号房在这洛阳城里可是出了名儿的好口碑,装饰精美华丽,收拾的既干净又整洁,就连那床上的被褥都是金丝线缝制的,日日拆洗夜夜勤换,准保您一丁点儿坏处也挑不出来。” “如此最好。”敖显半晌回了这么一句,径往里间行去,将软在他臂弯里的黄妍轻轻放在了床上。 回头与那尚未退出去的小二哥道,“速去帮我请一名城里最好的大夫来。” 眼瞧着一锭黄澄澄的金子在自己眼前一晃,俄而落定于折射着浮光的朱漆桌面上,小二哥跟着两眼放光。 在这京师里待得久了,虽世面也见的不少,但每每逢上不匪的打赏,还是忍不住露了些俗相,赶忙搁下手头冲泡茶水的水壶,将那金子收进怀里揣着跟宝贝似的捂了紧,欢欢喜喜地就帮着客官办差去了,“我这就去,立马就去。” 敖显目送他带上房门离去,执起桌上的水壶往一只瓷盏中倒了满满一杯。 走到床前,在沿上坐下身去,单手托起床上的黄妍让她倚靠在自己肩头,“来,喝口水。” 黄妍强打精神,微微掀眸看了他一看,捧住镌绘着海浪图纹的瓷杯努力地汲取着杯中的甘美香甜。 她喝得极慢,可那贪杯模样俨然是渴坏了。 未几,黄妍饮毕,敖显将茶杯搁置一旁,伸手去解她身上的斗篷,再将那锦被拉好,裹得严实。这一系列的动作轻快娴熟,根本就毫无顾忌。 而黄妍却早羞红了脸,奈何无力出声声讨一番,只任他摆弄,笃信自己一身孝服在身,他断不敢如何越矩,且况自己如今还病成了这般模样。如此思量罢,便放心阖上眸,沉沉睡了去…… 恍惚中,她做了好长好长一个梦,梦里有只温热却满布着老茧的大手轻轻熨在了她冰冷的腕上。随后有人给自己盖被子,有人在轻轻的说着话,梦里低吟,叫人好是爱听。 本想就这般一睡不醒,却终于有人闯进梦里将自己抱了起来,一股浓烈的苦味当即钻进鼻腔里,把她呛得立马就醒了过来。醒过来了却还觉得晕晕乎乎,分明看见了药碗就近在眼前了,却是没有半分气力张口去喝,半阖的眸,似睡未醒,人懒懒的不想动弹。 也不知敖显是怎么把药给她喂进口中去的,察觉汤药冲进口中时,她没寻着任何坚硬器具的强势逼近,只觉着贴在自己唇上的似乎也是一片温热的柔软,浓烈的苦里,依稀掺杂着些许暧昧的气息。无力睁眸相看,便是努力想看也看不得清明,只凝着眼前若有若无的一张被放大的脸孔,身不由己地再度陷入了沉沉昏睡…… 楼上雅间此际一派温馨安然,而楼下大堂里,却忽然涌进了许多带刀的军兵。 为首的还是那禁军统领陈楚。 掌柜的一见这等气势汹汹的架势,一时未曾明白得过来,心下一凛,赶忙放下手中拨得噼啪直响的铁算盘就立马迎上前去,“这位官爷,办差路过小店呢?坐下喝杯热茶吧,上好的毛尖……”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77公主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掌柜的一见这等气势汹汹的架势,一时未曾明白得过来,心下一凛,赶忙放下手中拨得噼啪直响的铁算盘就立马迎上前去,“这位官爷,办差路过小店呢?坐下喝杯热茶吧,上好的毛尖……” 话说完了,心里就开始打鼓了,怎的自己张嘴就说的请人吃茶而不是喝酒的,转头一想,人家官爷公忙在身,贪杯误事,还是吃茶要来得稳妥些,至少这个东道主做得不容易被牵累。 想了个通透后,脸上复又堆出了笑来,这扯嘴一笑,正好是春风满面,笑脸相迎了那后一脚进门来的九门提督徐灿。 陈楚冷冷一瞥那掌柜的,半点不顾他,大手一挥,令道,“给我搜!媲” “啊?”掌柜的明显一愕,一时间反应不来…… “客官?客官……”楼上雅间,方为敖显引路送医的小二哥急匆匆地拍打着镂空花雕的精美门扇,“客官不好了,快些开开门呐。丫” 逮不多时,咯地一声门响,一身紫衣清贵的敖显就挺立在了眼前,眉宇间淡淡的慵懒,“什么事?” 小二哥巡目往四际瞧了瞧,凑近了前与敖显咬耳道,“下头忽然来了许多官兵,这二话不说进店来就要胡乱搜摸一通……” 小二哥话头未完,敖显立生警觉,“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小二哥道,“还能有谁,禁军统领陈楚陈大人,和那九门提督徐灿徐大人。我听说啊,是皇上新近册封的公主不见了,那陈大人与徐大人正奉了皇命派人四处搜查呢。我看客官尊贵,怕打搅了您休息,所以先来跟您通个气儿。” “那就多谢你了。”敖显了然地点点头,虽事不关己,但略略一忖后还是另做了计较,立叫住那赔笑欲去的小二道,“可否劳烦小二哥为在下去置备马车?” 才住进来就要走的么?小二愣了愣,方颔首答应着去了。 敖显阖上门回到床沿坐下,抱起床上的黄妍再给她将斗篷和靴子一一穿裹好来。城门失火,恐有池鱼之殃。本想在洛阳停留稍许,待得黄妍退了热再赶路回洛邑去的,现在看来怕是再不能够了。 一应动作停歇时候,很快便听得外头有一阵筒靴刀鞘飒沓而来。 “里面的人快出来,不然我们要破门而入了。” “……” 聒聒噪噪的吵闹,听得人好不舒服。 黄妍睁开美眸,虚弱地望住敖显,一张小脸上写满疑问。 敖显摸了摸她一头散乱的长发,轻轻将她揉进怀里,下颌贴着她光洁的额,温柔地蹭了蹭,“没事,不用害怕。” 外头果然清静了稍稍时候。 正值狐疑,徐灿的声音便适时响起,“都搜查过了么?” 立有下属回报,“报大人,只剩这间屋子还没搜过。” 徐灿点头,“客气些,莫要随便惊扰了店家的客人。” “是。”应声落罢,便有人上前叩门,“里面的开开门,我等奉旨前来寻找安乐公主,进去看看就出来,请自行将门打开配合我等,我等绝不做任何为难事。” 好半晌之后,就在外头的人等不得任何回应而觉出诡异来时,正欲破门强进,里头终于传出了个清朗的声音来,“门只随随掩着,想进就自己进来吧。” 执刀军士闻听相请,不由面面相觑,交换罢一个眼神后,左右一同将房门推了开来。 映眼所见的乃是房中相对而坐的一对情侣,男的眉眼清俊,女的却只留了个背影,云鬓墨发倾泻而下,单是随随一瞥就是顽艳堪绝。 “皇命在身,不得不打搅二位歇息,还请多多海涵。”望着那个清丽的背影,徐灿蓦感几分熟悉,话出口来时,已然就抬脚走了进去。 这声音,怎的听来觉得有些熟悉呢?黄妍饮水的动作顿了顿,凝神寻思着,却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敖显接下她手中的杯盏,扶她起身,伸臂将她拥进怀里,细密严实的包裹,将将挡了走进前来的徐灿所有探索的目光。 “既是公忙在身,一番惊扰倒也无妨,房中只我夫妻二人再无别个,大人且就随便看吧。” 得了敖显此话,徐灿友好地将头一点,挥手招进来两名军士令他们四处搜查有否藏匿他人。寻了一番,很快就空手退了出去。 徐灿揖手致歉,难为地启口,“恕在下冒昧,可否看眼夫人芳容?” 敖显移目看去,清冷逼人。 徐灿忙道,“只要确认夫人不是安乐公主就万事皆休了。” 敖显沉吟片刻方道,“只要确认过了,徐大人就不会再为难我夫妻二人了吧。” 徐灿颔首担保,“自然。” “那就快些吧,我夫妻二人再此逗留了数日正要赶路回家去呢。”敖显放开黄妍一些些,任徐灿走近了来瞧。 徐灿这一瞧可是精神大振了,黄妍的名字当即就要脱口而出,“黄……?” 敖显忙出声道,“拙荆确是姓黄,闺名一个瑶字,不想徐大人居然识得。”说着,又低头问黄妍,“有这样一位旧识在京中,怎么也未曾听夫人提起过呢?” 黄妍望着徐灿,当即也认出他便是那日西湖书院的紫衣公子,苍白的脸上攒出一抹浅笑来,“徐公子?” 些许时日不见,不想这昔日少年竟已恩科题名,平步青云了,黄妍实在打心底里为他高兴。 敖显亲昵地握住黄妍的双手,纠正她道,“夫人如今该称呼徐大人为大人了,怎还能叫他公子,徒让人笑话你乡野村妇不懂礼数。” 徐灿凝着黄妍消瘦的病容,着实为自己竟能在这里遇见她而惊异不已,若是病休在这里就好了,能够这般不期而遇地同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相见,那是何等欢喜的事。然此刻,看着敖显对黄妍动作亲昵,开口闭口以夫妻相称,竟不知道黄妍已然嫁做人妇了,病休要是耳闻有此,岂不免不得一场伤心了? 感慨半晌,神情一恍,徐灿才想起要开口接话,“无妨无妨,既是旧识,何须计较那许多繁缛礼节。” 三人说话间,楼下的禁军统领陈楚追了进来,“怎的耽搁了这么许久,可是有公主消息了?” 徐灿忙转头相禀,“回陈统领的话,公主尚未寻见,只是我等搜查之举打搅了人家夫妻歇息。” 陈楚向里头望了眼敖显,所见是一张轮廓精致的侧脸,对其相貌也无甚映像,如今一心只想奉旨早些寻回公主,无暇他顾,便轻易将敖显给放过了。加之,徐灿亲自搜查过的他自以为妥当,徐灿任职以来可是尽忠职守,叫他无可挑剔呢,这厢便只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等就快些离去,再往下一家客店寻寻,公主定然还未出城,大家都仔细些搜寻。” “是。”随行纷纷应声而去。 徐灿目见陈楚去远,回头与敖显道,“不知公子你,如何称呼?” 敖显看定他,眸中一片深邃,却是不避不忌,“洛邑敖显。” 徐灿分明惊了一惊。 敖显却甚是坦然,反问他道,“不知徐大人奉旨寻找的公主到究是哪一位呢?” “悠成奉旨所寻的正是皇上新近册封的安乐公主,也就是当初的云红郡主。” 敖显颔首,“是这样。” 徐灿又道,“我等虽在寻公主,可黄妍小姐也是皇上要找的人,洛阳不宜久留,敖城主还是早些带着黄妍小姐离去吧。” 敖显一笑,不想他倒是一语便说中了自己的心意,“多谢徐大人了。” 徐灿淡淡臻首,打千作揖着别去。 黄妍自敖显怀里抬起头来,惑惑然问声,“云红获封公主,这不是好事么,为什么还会弄得陈楚等人这般四下相寻的地步呢?” 这是在跟他亲近了么,开始找他商量探讨事情了? 敖显心底乐开花来,脸上却无有过多欣喜,只凝着她淡淡道,“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总有那么许多心思去问别人。” 黄妍得了这一句,默默然低下头去…… 而后,两人一同下了楼,由那小二哥亲自引着到得一辆档次还算过得去的马车前,敖显正欲搀黄妍上到马车去,忽然从斜刺里冲出个蓬头垢面的鲁男子来,声声喊着“妍儿,妍儿……”跌跌撞撞的就要过来拿人。 黄妍一惊,定在原处反应不来。 敖显早一把将人抢了去,扣进怀里,一派圈护模样。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78主意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敖显早一把将人抢了去,扣进怀里,一派圈护模样。 那男子始现忌惮颜色,分心往四周瞅了瞅,肯定了不曾有人注意到自己,讪讪地望住一脸冰冷的敖显,才跟着滚落几粒泪珠儿来,“妍儿,是我呀,你怎的离开洛阳没多少时日就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呀……” 经那男子这番出言委委屈屈一提点,敖显立马明白过来,对方乃是个女儿身。 那眉眼甚是有些熟悉,似上回来经洛阳时候曾在往天香阁去的路上见她扬鞭策马打跟前驰过的,看眼前这落魄模样,想是正当遭难了媲。 黄妍听出了对方的声音,反应过来,这个“他”正是昔日的郡主楚云红不假,诧然出声就要喊她的名儿,“云……”话不及出口,两根修长的手指就轻轻贴上了她樱妆的唇。 顺着臂膀掀眸相看那手指的主人,敖显正眉眼含笑轻声与她道,“妍儿忘了……?丫” 黄妍反应过来,忙巡目四际瞧了遭。 云红知是黄妍终于认出了自己,点头若捣蒜一般,“是我是我,妍儿……”话音一落,这哭得可是更委屈了,张开双手上前就要去抱黄妍。 却尚未得逞就被敖显先一步将黄妍再给抢了去,把眼将云红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分明是嫌弃她一身污秽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要叙旧也得先寻个安全的所在才是。” 云红以为有理,拭去眼泪,看着敖显用力点头。 谈妥之后,三人一同上了马车,马车里红云握紧黄妍的手共坐一处,黄妍取出素净的帕子企图替她擦拭脸上的污垢,云红却是摇头不肯,“让它脏着吧,万一被人认出来了我就麻烦了。”说话时候,伤情有甚。 临近城门,外头驾车的小哥按约出声提醒,敖显褰起帷幔一角,审视地将眼望了一望。面上无多表情。 云红不知敖显姓甚名谁,只好没名没姓地问他道,“我当真能出得城去么?” 敖显看她一眼,不曾答话,心里正估摸着马上就要有守城的军士上前来搜查了。 心思未几,车身一顿,果闻外头有了响动,“站住,做什么的?” 驾车的小哥拙舌,话不得清楚,军士嫌他嘴笨,正欲上前强掀车帷,敖显便适时从车中出得外来。 为首的将领从头到脚将敖显打量了一遭,“做什么的?里面还有什么人?” “偃师商人,来京做生意的,”敖显自报毕家门,指着马车道,“这里面都是相随的家小。” “管你什么家小,有人就得盘查,特别是女人。”军士抽出手中大刀就要去撩车帷。 “放肆。”敖显抬脚,正中他虎口之处,军士登觉半只手不听使唤,大刀应声落地。 左右一见,忙齐刷刷亮出清一色的佩刀来,当即将敖显的马车围了个住。 为首的将领见恼,当即捉刀施令,“大胆,我等奉命行事,你居然敢公然藐视皇威不与配合!来啊,把他给本将军拿下。” 衣祛一挥,一块腰牌忽而自马车上落下地去,敖显向着为首的将领拱手,赔礼作揖道,“这位将军,不是小人小气,若是小人的糟糠之妻你要看便看就是,可舍妹矜贵,却是将军万万看不得的。” 掉刀的军士俯身拾捡起自敖显身上掉落在地的腰牌,恭敬地呈与为首的将领。 那将领抓着腰牌,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你不是一个商人么?大将军的令牌你怎会有的?” 敖显做出噤声的姿态道,“将军莫要嚷嚷,大将军只说见令如见他本人一般,定能够保我等平安出得城去,至于其他的将军不叫我多嘴呢。” 说着,便招过那问话的将领,故意压低声道,“不过,大将军的风流韵事,将军若真有兴趣知道,小人亲口告诉你也无妨,可你一定要先答应小人,万不敢在人前说道出去,惹得大将军生了气,我做不得大舅子事小,要是大将军追究起来,累了将军你的前程那才事大呀。 大将军难得假公济私一回,将军你眼里揉不得沙子也是常情,小人心里都明白,断不会去大将军面前说将军你半句不是的。” 归结起来,无非是说屠大将军看上了个从偃师来的商人的妹妹,还轻易就给了人随意压人的腰牌,相比寻常人家远道入京的只能执一路引罢了,看来这两兄妹果然是隆宠正盛啊。 可虽说这屠大将军自己得罪不起,但眼前的偃师商人却仍叫为首的将领觉得可疑,一时未敢尽信。 正是纠结不下的时候,旁侧里又一辆马车驶来,车上下来接受盘查的人不是别个,确是偃师王鼎。 王鼎见了敖显,一个激灵上了脑门,“贤弟?你怎么也在这里?” 敖显有些意外,跟着说道,“什么风把大哥给吹了来?真是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王鼎乃道,“也没什么风,就是魏相嫁女,应了约前来讨杯喜酒吃的。” “……” 为首的将领知得偃师王鼎的名头,再见敖显竟与王鼎也这般相熟,心中的狐疑倒减去了七八分,如此一来便也松松快快地就将敖显等人放了过去。 出得城门后,一个偃师一个洛邑,即将相别分开道了走。 临别前,王鼎说道了一番京中听闻,并劝敖显,莫再往洛阳来铤而走险。 便连他一个外人都能看得清明的局势,敖显又如何能不明白。谢声王鼎美意,今日相护之恩感佩在心云云,二人便就此别过。 旷野雪落,迷蒙了影像中瑰美的帝都,回头顾望,终是越离越远。人去远,浮云散,恩怨纠葛也跟着暂皆抛却。 云红松了口气,黄妍却显得几分惆怅。 马车里,敖显看定云红启口相问,“不知姑娘有何打算?” 云红被问得一时说道不来。 黄妍也道,“云红,你为什么要出逃呢?你不是做了公主了么?” 提起这等事云红就似有诉不尽的委屈,抹着洒下的几点泪珠儿道,“妍儿,我那皇帝哥哥封我做了安乐公主乃是为将我嫁去蜀地给那蜀王当儿媳妇的,他不顾我们兄妹情义,要拿我去笼络住那蜀王,我心里不愿意,所以才千方百计地从我十一哥府上逃出来的。” 说着便看敖显,“公子既然救了我离虎口,何不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自小长于东都,出了这洛阳城便哪里都没有去过了。如蒙公子不弃,我愿意跟公子一道回偃师去。公子,你看可好么?” 好什么好。云楚的公主他敖显可是不想招惹的。烫手的山芋不可接。何况还是这么个不招人怜的。 看出了敖显似乎不怎么愿意,云红眸中一凄,当即转向黄妍央道,“妍儿,你我姐妹一场,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啊。现下,除了你我就再也无所依无所靠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是跟定你了。 四哥逼我嫁人,十一哥也不管我,如今我已然是走投无路,别无他法了,老天爷让我遇上你,你就必须得帮我,否则,老天爷看不过去早晚也要惩罚你的。” 黄妍一愕,分明不知如何是好。一方面她与云红确是有些交情,见她落难而不施以援手,未免心里过意不去;可另一方面,碍着与云楚的关系,敖显势必为难。 黄妍怜悯云红,也体谅敖显,想自己如今都全是凭敖显护着的,拖累了他那么许多已经很是不妥之极了,故而,云红是留是去,她不能慷他人之慨,强人所难了去。 拍着云红摇她的手,黄妍一双美眸讪讪地将敖显给望了住。 敖显对上黄妍一双楚楚可怜的漂亮眼睛,柔情百漾,心荡神移,默默偏开头,淡淡道句,“你拿主意就是了。” 黄妍蓦地一愣,一时反应不来。还是云红可怜巴巴地将她唤回了神儿,“妍儿,你听见了么,只要你点头就好了……” 难题又被敖显抛回给了黄妍,可经这一来一去,却似乎简单了许多,云红将被带着一同去往洛邑便就这样定了下来。 中途敖显遣走了城里赁来的马车和车夫,在约定的地点换了夜歌、细妹二人负责驾驭的自家四角悬灯的敞亮马车。一路便就这样顺顺利利地回了洛邑去。 敖显的车马离开洛阳城不久,病休堪堪策马回奔。病休这一趟去可着实是扑了个空,心急火燎地往城中赶,可才进城门不久就让魏相家的人给截了下来,带回相府去了。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79相好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敖显的车马离开洛阳城不久,病休堪堪策马回奔。 病休这一趟去可着实是扑了个空,再心急火燎地往城中赶时,可才进城门不久就让魏相家的人给截了下来,带回相府去了。 魏堂里,病休的泰山大人魏相怒火三丈,拍得茶几砰砰作响;娇妻魏牡丹则依在病休身旁声声相问着他去了哪里。 病休跪在魏仁溥跟前如实交代,道自己乃是去了姚宗墓前拜祭,并表示姚宗曾对自己有过知遇之恩,知之而不去是为不仁不义媲。 魏仁溥忆起当初病休确是由经姚宗引荐不假,感其重情重义颇为难得,便也未再加怪责,只叮嘱他下回出门必得先有所报备,再不准瞒着别个私自出行。 病休皆一一应下丫。 魏牡丹将他从地上扶起,夫妻二人拜别爹爹便一道回了房去。 ※ ※ 洛邑。初夜。 自敖显带云红回了洛邑来,这番可是比上回带黄妍回去还闹得动静大些。 墨问、童伯等人与修罗在洛阳城郊会合后,待回得洛邑来,估摸路上所费的光景统共算去竟是比敖显还少。 他们几个原以为敖显早早就回来了,却不想敖显走了半天也才甫进门来。更不想,他这番除了黄妍又还另带回了个十分艳丽的女子,云仲与墨问等人皆怀着一种无比激越和无比好奇的心情就齐齐涌进了敖显的琼华阁里来。 “主公?” “主公……” 离开洛邑几日,积了许多事情尚待处理,敖显一回来就坐到案后去了。闻听云仲等人相唤,这方从一摞一摞的表册文书后抬起头来,“都回来了?嗯,一个不少,那我就放心了。大家都累了,下去歇着吧。” 话毕,继续埋头看文书,那般仔细投入的模样,分明是在下逐客令了。 “主公……”朱雀欲言,可听敖显凉凉道了句“有事明日再议。”舌尖滚了几滚便将话又给咽了下去,再无声息。 倒是修罗广袖带风,肃然上前直问道,“主公此番新带回来的女子又是哪个岳父指婚的?” 敖显僵了一僵,不想他们几个消息这样灵通的。保持着低头看文书的姿态,头也不抬地淡淡道,“与我素昧平生,不过是路上遇见的罢了,看她霉运当头,正遭大难,故而将她带来此处暂时避一避……”敖显后头还有一句“不日就送她走的。”没来得及全说出来。 “妇人之仁!” 修罗鼻中一哼,扬袖离去前留了这么一句话,“主公这般宅心仁厚,可莫要他日后悔自己引狼入室。” “阿姐?”穆勒看看修罗,再看看敖显,还是提步追了修罗而去。 “主公,我们走了,你也早点休息。”朱雀交代了句,便与默默无声的墨问和童伯二人一并退出阁去。 余下的剑邪、云仲和黄季三个原还想笑闹笑闹,可再审时度势了一番,便也识相地离了去。 阁中空下来时候,敖显搁下手中的文书,往后倚在坐榻的靠背上,懒洋洋地揉着额角。 ※ ※ 东园寝卧里,黄妍和云红双双洗漱完毕,坐在一处闲话了起来。 黄妍穿着一身雪白的亵衣坐在床沿上摸着垂在自己身前的一绺墨发,笑眼盈盈地看着妆镜前正对镜梳头的云红。 云红从镜子里见了黄妍低头拨弄头发的姿态,煞是妩媚动人,便搁下梳子笑嘻嘻地起身旋到了她跟前,却是出言嗔怪道,“妍儿,你可真是坏死了。” 莫名其妙的话语。 黄妍诧然,“啊?” 云红遂坐到黄妍身旁,拉着她的手,赧笑道,“敖显在洛阳的时候,骗人说他是个偃师商人,当时我还信以为真了,虽那时候他扯谎不过是个权宜之计,可妍儿你后来都还不告诉我,原来他就是敖显,洛邑的城主。” 原来是说的这个。 黄妍明白过来,便道,“当时,你不是说我去哪里你就跟着去哪里的么?你还央着人家说送佛送到西的呢,只要他能对你施以援手,且又于你无妨无害的,早说晚说岂不是一样么?” 云红听了倒也受用,遂点着头道,“那好吧,那我这次就不怪你了。” 黄妍笑着低了低头。 云红望了回梁上,又扯住黄妍含羞带臊地问,“妍儿,我问你,” 欲说不说,弄得黄妍云里雾里,“什么?” 云红忽而脸红更甚,“你可喜欢他么?” 黄妍一怔,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云红说的那个“他”乃是指的敖显不假,却实实在在为云红这般突然的一问而答不上话来。 耳根一热,侧转过身子娇嗔道,“公主莫要胡说。” “妍儿,你可是害羞了?”云红凑近了细细打量,看着黄妍拥被而坐,拍了拍床示意她也坐上去时,云红忽而笑得森森,续方才话道,“若你说你喜欢他的话,那我就考虑不打他的主意好了。” 黄妍握住被头的手明显一僵,默了默后,自己在心里问自己。喜欢敖显么?不喜欢敖显么?倘若喜欢他为什么还觉得心里别扭;可若不喜欢他,又怎肯任他亲近,又怎会答应与他一同回这洛邑来的呢? 敖显说过要娶她的,还拜了爹爹姚宗当岳父的。她想,自己或许是很认命了,所以以为除了敖显,自己不会再有其他的选择了。 云红方才那样说话,真真叫黄妍从心中生出许多惶恐来,自小而大,但凡云红看上的黄妍都只有谦让的份,连求个平等都谈不上,哪里还敢谈什么争抢的呢?依照云红的性子,那是想什么便说什么的,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必然会有所行动,也必然是对敖显动了心思了。 黄妍心里一沉,蓦地觉着好一阵难过,正想着要怎么跟云红表达出来,突地又听云红问她道,“你不喜欢他,那他喜欢你么?” 黄妍脸儿瞬时涌起大片潮红,却又很快褪却了去,拉着被头往自己肩上裹了裹,低如蚊讷般地道,“他已经有自己喜欢的人了。” 黄妍诚然看清楚了自己当真是紧张敖显的,可敖显是否真的喜欢她她却不敢肯定。她隐约觉得,在敖显的心里还有另一个女人。会这样回答云红,乃是因为这是她心中的一个结。也是她所以觉得别扭的所在吧。实在是个别扭得令她时而想亲近敖显,又时而想远离他的一个理不清的心结。 “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云红一奇,忙着追问,“那他喜欢的人是谁?你知道么?” 黄妍颓然摇头,“我只知道他有根碧玉簪,很宝贝的。每每看见他对着簪子失神,我就想那应该是他心上人送他的定情信物罢。” 云红有些纠结了起来,“这么说,你也没有见过他的相好是个什么模样的了?” 黄妍不答,挂下去的小脑袋,分明很是哀怨。 无声胜有声啊,此际无须多言,聪敏如云红就已闹了个明明白白,便直叹气道,“唉,你真是没用,连他喜欢谁你都不知道,还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 黄妍一脸无辜道,“他只是月前救了我而已,后来我就一直留在这里养病,我们平时并不怎么说话的。再者,他喜欢谁那也是他的私事,我怎方便过问那么许多。”收尾时候,幽幽道了句,“他喜欢谁,又干我什么事呢……” “也是,”云红很是善解人意地点点头,“不过,不管他喜欢谁,我都有把握手到擒来。” 话罢,云红兀自笑得得意。 黄妍一振,赶忙追问,“公主说什么?” 云红显然没在听黄妍问话,径自个儿问自个儿的,“他救过你?” 黄妍点头,“嗯。怎么了?” 便见云红支肘在床,一派欢喜道,“那他也救了我,那我也可以一直在这里留下来了?” 黄妍默然。心想,既然敖显答应将云红带回,至少,没妥善安置好她之前是不会轻易让她走的吧。 云红又摇着她道,“妍儿,他留你这么久可说过要你对他以身相许来报答他的么?” 黄妍为云红会问出这等问题来而无比惆怅,“如此这般,又岂是君子所为?” 云红点头,以为有理,想了想,躺下身又道,“妍儿你知道么,我听说我皇帝四哥下旨要招降敖显,给十一哥的圣旨上就说敖显有品有德,是个难得的人才呢……”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80想你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云红点头,以为有理,想了想,躺下身又道,“妍儿你知道么,我听说我皇帝四哥下旨要招降敖显,给十一哥的圣旨上就说敖显有品有德,是个难得的人才呢。” 黄妍听云红说云楚那位武帝要招降敖显,心忖敖显并未起兵反叛,这招降之说也实在没有道理。难道只是听了旁人的一面之词么?比如……敖显那次与耿占云的“偃师聚义”? “还有啊,你知道么,那天我之所以能够从十一哥府里逃出来,还都是因为你爹出殡呢。 要说起来啊,你爹也怪可怜的,棺椁搁在府里那么久,都有味儿了,身边啊连个哭灵的都没有,可是凄惨了,若不是我十一哥心地好,你爹他只怕现在还没能够入土为难呢。你这个女儿可是不孝了,全洛阳城的人都知道了,我都不说你了。媲” “诶,妍儿,听屠大将军说,敖显那次也去了,对不对?可是他去做什么呢?妍儿,这个你还没告诉我呢?” 蓦地闻云红说起爹爹姚宗出殡之事,黄妍登觉心上狠狠一疼,小鼻子一下就酸了,跟着,嗓子便也哽了住丫。 今夜,因着云红非缠着要跟她同床而眠,她只得收起自己的伤心事,堆出笑来先陪她。岂知云红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妍儿,你怎么了?”云红瞧出了黄妍的不对劲,贴进了来看视。 黄妍摇着头,虽强忍下悲戚,还是止不住哽咽了起来,“没事,我只是……我只是想爹爹了……” “妍儿?”云红揉着她的后背,劝慰道,“妍儿,你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呀。” 黄妍泪湿枕巾,推被而起,惊得云红忙拦着她道,“妍儿,你去做什么?” 黄妍移开她的手,自行着衣,红着眼眶道,“我没事,公主先睡吧,我想起来还有事没安排妥当,现在还不能睡。” 云红动了动身子,又立马顿了住,想外头那么冷,旁的什么事她可是不想去凑那个热闹呢,便只殷勤嘱咐,“那你可早些回来。” 黄妍披了斗篷,带上房门径往无人的地儿走。 她哪里是要去排布什么事的,分明是想背了人躲着哭一场。 是时,雪夜寂静,寒风刺骨,幢幢叠影里,泪眼模糊中,令她险些分不清去路,只跌跌撞撞地哭泣着往矗立在水上的一个无名亭摸索去。 亭里孤灯缥缈,灯下一方石台子,周遭围了几张小石墩。 黄妍踏进亭中,双腿一软就跪下地去,扶着那冰冷的石墩掩面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蓦觉双肩一重,身子被往上提了起来,旋即就让一双修长的手臂带进了怀里,敖显的气息和声音跟着扑面而来,“怎么了?” 敖显夜里睡不着,不知不觉就一个人晃悠到了这里,眼见着黄妍独自跪在地上,一张小脸上哭得梨花缀露的,他可是大感心疼了,捧住她的脸儿仔细瞧着,“怎么好好的哭得这般伤心?” 黄妍不知道会在这里遇到敖显,还正正叫他撞破了自己在哭,方才那哭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吧,黄妍蓦地脸儿红红,看着敖显也不搭话,只是傻傻地对他摇头。 哭完了一通,黄妍觉得自己心里好受多了,现在可以再回去继续陪云红了。 提步企图退离时,敖显却伸手揽住了她的纤腰。 他的头跟她的凑在一处,柔着声喃喃相问,“怎么了?是不是那个安乐公主欺负你了?” 黄妍为他亲昵的动作羞涩不已,心下一片慌乱,正欲出声否认,可因方才哭过,嗓子便有些哑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再对着敖显摇头。 敖显望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即便是,你也不会说。” 黄妍被他灼灼的目光凝望得脸皮发烫,这样近的距离,她都能听得清他胸腔里的心跳了,忙垂下美眸,抽身而去。 敖显捏着她的指尖,看着那窈窕的背影,目光里隐隐浮着一层渺渺茫茫的哀怨。 黄妍走出几步,却忽而被往后大力一拉,身子缘那力度一旋,就叫敖显重新抱进了怀里。 黄妍动了动身子想要挣脱,敖显却收紧了手臂,不肯放行。 错愕间,黄妍正欲掀眸嗔怪。却被敖显强行揉进了怀里。 一道温热的气流擦着她的耳扇,惹得她好一阵痒痒,“妍儿,你别走,你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 黄妍倏地睁大了美眸,这一贴近,她觉得敖显的怀里暖烘烘的,似刚生的炉子一般,让她觉得好生舒服,可碍于男女之嫌,便僵着手儿思量起来自己是否该要立马推拒他。 “我想你,”敖显柔柔的话音又酥酥麻麻地飘了起来,“我想你想得睡不着,就一个人走到了这里。” 黄妍心上一动,直觉着耳根发烫,连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便似被蛊惑去了一般,一动不动地偎在敖显温暖的怀抱里,任他抱了许久。 直到月上中天,湖风裹挟着深重的寒意朝着亭子四面八方地肆掠而来,风过之处,有类钝刀一般挫得人身上脸上阵阵发疼。 黄妍再动了动身子,是有些吃不住了。攥着敖显的衣襟,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轻颤着吐出两个字来,“好冷。” 敖显点头,眸光里添了些许担忧,“我送你回房。” 说着,便又是抬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延着兜兜转转的廊桥回到了寝卧之前。 碍于云红跟黄妍睡在一处,敖显不便将黄妍径直送入寝卧之内去,便在门口就将黄妍给放了下来。 看着里面尚亮着的灯盏,黄妍便知云红还未睡去,不敢出声说话,惟恐叫云红发现,便只抬眼看着敖显。 敖显会意地点点头,目送着黄妍推门进了寝卧,俄而再重新阖上了门。 很快,云红的声音便就在里面拔了起来,“妍儿,你可回来了,我还有好些话没问你呢,快来快来……” 敖显静静地立在门前,直到里头的灯熄了方才回转。 ※ ※ 翌日,青云万里,金光普照,好难得的一个日头。 云红不肯乖乖呆在屋里烤炉子,硬是拉着黄妍出来晒太阳。恰巧吴雨声因闻黄妍自洛阳回转而刻意过来探望。三人便立在一树梅枝下一道说着话。 这一遭,云红没摆架子,也没刻薄吴雨声,只拿吴雨声和黄妍来说笑,“我们家妍儿不仅是个绝代佳人,还是个扫眉才女,若是配了你这个当世无双的才子,那岂不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么?” 雨声低头,红着脸不敢接话。 黄妍更是羞煞,“公主,你快莫拿黄妍说笑了。” “我哪里说笑了呀,我可没说笑呢?”云红拉着黄妍,探出脑袋来问她,“难道妍儿你喜欢的男子不正是像吴雨声这般才华横溢,斯文英俊的如意郎君么?你别害羞嘛,你我一起共处了这么久,情如姐妹一般,你的喜好我哪里还会不知道的。妍儿,女大当嫁,若自己不赶紧给自己物色个,日后想嫁了再要立马找个称心的啊那可就难了。想我如今被皇帝四哥逼婚,我就好生后悔我怎的没早日寻个如意郎君早早把自己给嫁出去的呢,现在啊……” 抬头望了望著雪的梅枝,狡黠一笑,又道,“不过,现在也不晚,我若是现在就把自己给嫁了,回头再领着夫君一块儿去见我皇帝四哥,到时候木已成舟,皇帝四哥他也一定拿我没办法的。再说了,我好歹叫他一声四哥啊,他怎么的也不会真狠心害我的,说不定啊,还是那蜀王强要的我呢,四哥没办法拒绝才下了圣旨。妍儿,你说我想得对不对?我要是赶紧找个人把自己嫁了,今后的人生就可以大不同了对不对?” 黄妍攒出一朵笑来,还没想好要该怎么回答云红。云红又自己望着天开始想了,“妍儿,你说我该挑个什么样的男子做驸马呢?” 黄妍忖了忖,“要嫁,当是嫁自己喜欢的吧?” 说这话时她并不怎么肯定,光自己喜欢的顶什么用的,嫁了人便就要跟夫君过一辈子,夫君若是不喜欢你,你可奈何?所以,黄妍抬眼看了回吴雨声,她本是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而想要听听吴雨声的意见的。 岂料,她这一看,弄得吴雨声当即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一般。 云红更是笑得厉害,“妍儿,我就说你的心意我最明白不过了,你果然是欢喜这吴雨声的。难怪一口一个雨声叫得这般亲热。” “……?” 黄妍愕了一愕,当即反应过来,自己那一眼看得有些不合时宜,登时懊悔不已,羞得再不敢抬头看人。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81冷淡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愕了一愕,当即反应过来,自己那一眼看得着实有些不合时宜,登时懊悔不已,羞得再不敢抬头看人。 云红还在一边呵呵地笑着,“我若要嫁,那被看中的男子必要是个盖世英雄,文能治国,武能安邦,有气概有手段,否则,便任他再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那也入不得本公主的法眼。不过,既然妍儿你喜欢这样的,我到也乐见事成。” 说毕,伸手将黄妍往前用力一推,就堪堪送进了吴雨声的怀里。 雨声方还双手相握着搁于自己身前,眼见黄妍朝着自己扑将过来,赶忙张开双臂将她牢牢抱了住。这完全是出于本能的保护动作,他不伸手去接,只怕黄妍要摔下地去的媲。 方是时,雨声又窘又迫,抱着黄妍不知该如何是好。直看得云红在一旁拍手大笑。 黄妍经云红这么一推,人都懵了,方一头撞在雨声下颌处,好一会儿还晕乎乎的,这回可是羞得无地自容了丫。 不经意地一抬眼,却惊见了一抹灿紫的袍角伫留在回廊的转角,衣静无痕,尘不立风,浑不似方才止步。 黄妍不知道敖显到底来了多久了,可见他竟立在廊弯处正静静地看着自己,还堪堪就撞见了自己给吴雨声“投怀送抱”的一幕。心头一震,赶忙退开雨声几步之外。 敖显转头,低声与身旁的童伯交代了句什么。童伯听了,明显怔了一怔,俄而点着头将怀里抱着来的一块横匾又给带了回去。 云仲见之欲言又止,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敖显方径直走了出来,浑然便似适才什么也没瞧见一般,云淡风轻地掬了抹笑,“大家都在呢。” 雨声拱手见礼,“城主。” 黄妍脸儿烧红,心虚地埋着头不敢瞧人。 云红则笑意盈盈地望着敖显,指尖儿不肯空闲地绞着身前的一绺长发,“是什么风一早就把城主给吹到这里来了?让我猜猜。莫不是……”眼光往一旁的黄妍身上瞥了瞥,“也来瞧我家妍儿的?” 一个“也”字,听得敖显有点闷,顺着云红的目光,看了看黄妍,却再笑着转与云红道,“我来看看公主你在这府里可还住得习惯么?” 云红听他说此番乃是专程来看自己的,实在大喜过望,“多谢城主费心,有妍儿照应我,我还住得挺惯生的。” 敖显臻首,“如此便好。”目光似无着落一般,却只往黄妍身上轻轻一掠,并不作停留。 “吴公子,”敖显不看黄妍,只转去同雨声叙谈,“《论语》有云,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吴公子温文尔雅,才华横溢,敖显早有慕名。公子来我洛邑多时,敖显却还不曾好生款待与你,失礼之处,还请公子多多见谅。” 眼见敖显向着自己揖手拜下,雨声赶忙抬手止住,急声道,“不敢不敢,城主于我乃有救命之恩,惠留之义,雨声感激已是不尽。城主万不敢再这般折煞于我了。” 见他似颇有压力,敖显便收回了手道,“四海之内皆兄弟,济人之所不济,当是本分而已。且况,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前程旧事吴公子就莫要再提了。今后,就论你我相识一场,便再不分那么许多了。敖显有心攀交,不知道吴公子可意下何如?” 雨声微微怔了怔,而道,“雨声在洛邑逗留这么许久,敖家上上下下无分毫怠慢,样样关照,处处体贴,雨声……” 雨声话口未完,云红赶过来道,“你这书生真是绕嘴,既然人家待你这样好的,那你还不快快答应啊,直接一句却之不恭就好了嘛,还扯什么扯那么半天。” 雨声一愕,不想她堂堂一个云楚的公主竟都对这洛邑城主丝毫不介怀的,云楚的一介女子尚且如此,自己乃是七尺之躯,又何必更多纠结,“公主说得是,雨声日后必定改了这饶舌的毛.病。” 敖显看向云红,俨是几分赞赏,“公主果然性子爽利,快人快语。” 云红听了,简直神采飞扬,“城主好眼光,我较妍儿比起来,那可是比她灵巧机敏多了,办事从来不拖泥带水的。” 敖显点头,以为在理。“雨声,”再侧转过头去,这回却忽而改了口,拉着吴雨声道,“这‘洛阳双娇’就先拜托你好生替我照应照应了。” 雨声点头,“城主放心,雨声自当为城主分忧解劳。” 云红却道,“敖城主,你这就要走了么?” 敖显转头赔笑,“尚有公事在身,这就失陪了,还请公主见谅。” 云红略显得有些闷闷,沉着脸儿不说话,俨然是不高兴了的。 敖显见了,又招过细妹道,“公主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找细妹便好,细妹伶俐乖巧,会服侍得公主妥妥帖帖的。敖显告辞。” 敖显去时,看都没多看黄妍一眼,倒是方才一句话没说的云仲,黑着脸走到黄妍跟前停了停。 感觉眼前被阴影一笼的瞬间,黄妍惑然地抬起头来看了看云仲。 云仲似乎想跟她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生生给咽了回去,只气呼呼地再看了黄妍一看,就莫名其妙的甩了衣摆走人了。 细妹方才也为这等诡异的情形而诧了一诧,直到手被人捞了起来,她才反应过来,原是云红在跟她说话,“你叫细妹么?” 细妹点点头。 “你名字真好听,模样也长得好可爱。” “谢谢公主。”细妹礼貌地低了低头,却偷偷把眼瞧了瞧黄妍。 黄妍可是在为敖显忽然对她的冷淡而怅然若失呢。她记得自己初来洛邑之时,敖显也是这般为自己引见了细妹来照顾自己的,如今云红来了,他也同样这样周全地对待云红的,竟然与待自己并无什么分别。看来,一直以来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太自以为是,太想当然了罢。 黄妍的心事,雨声全然收在眼底,也只是不动声色地瞧着,默默地相陪在一旁。 自这以后,敖显几乎没怎么在黄妍面前出现了,他不出现,她也就根本见不着他了,便似隔在了云端一般,难以企及。 这段日子,黄妍心情十分低落,加之不时会忍不住思念起爹爹来,一个人的时候便常常悄悄地流眼泪。 直到有一天,云红交了份异常艰巨的差事与她,直把她愁得都没工夫自个儿伤心郁闷了…… 来到洛邑至今,统共算起来,黄妍也只到过敖显的琼华阁一次,还是夜里给钻地龙吓坏了叫敖显亲自给抱走的。待得明日晨时自己就认不得回寝卧的路了,也还是倩了细妹过来领了自己回去的。因路上由细妹口中知道了去往西园的路,黄妍便在心里暗暗记下才又独自悄悄往西园去寻吴雨声,可吴雨声没寻到却有了后来那么许多事端。 如今,黄妍还是不知道敖显的琼华阁该怎么走,她之前以为自己回了洛阳就再不会到这洛邑来了,便真真没想过自己还会有必要再来这琼华阁里一趟的。 只是这一趟,不为自己,而全然只是因由云红。 细妹领着黄妍来到琼华阁外,远远的就听到里面琴音起伏,仙乐缥缈,隐隐觥筹交错,环佩叮当,似有无数佳丽正在内中和音起舞。 黄妍向那大敞的门,遥遥望了一眼,可又一时未见得有半个人影,心中顿觉诡异无比,步子跟着就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暗想,若是自己此番去拜会敖显,却偏偏撞见了他正与别的女子单独处在一起,那该是会有多少的难堪,心里立时就后悔了起来,好生后悔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偏不该答应了云红之请来给她走这一趟的。可黄妍又断不是个会拒绝人的,所以便有多少个不愿意,到最后都只能够是逆来顺受了。 觉出身后的人有些不对劲儿,那相跟着走的步子忽而就慢了下来,一步一挪地仿佛走得甚是艰难,细妹似瞧出了什么,转头便问,“黄妍小姐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请姑姑来给你瞧瞧?” 黄妍忙摇了摇头,“不,不用了。 细妹……” “细妹在。”细妹见她欲言又止,便道,“若是小姐愿意相信细妹,那便是小姐有什么事就都可以跟细妹说的,只要小姐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的,细妹就绝不会多嘴半句。” 黄妍心头一暖,瞬间就平复了下来,拉着细妹的小手,却是道,“细妹,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都走到门口来了,就只差几步了,怎的还没进去就又想要回去了呢? 细妹不解,“黄妍小姐不是说有事要见我家主公么?既然来了那就进去坐坐吧。主公他啊就是再忙,也都是乐意见小姐的。”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82青夔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细妹不解,“黄妍小姐不是说,有事要见我家主公的么?既然来了那就进去坐坐吧。主公他啊就是再忙,也都是乐意见小姐你的。” 细妹极力地想提点黄妍,表达些些敖显待她的不同之处什么的,可听在黄妍的耳中,却不过是说敖显的待客之道罢了。 黄妍低了低头,呐呐道,“我只是觉得,这样贸然打扰到底有些唐突,我们、我们还是下回待他得闲了再过来吧。” 话毕,黄妍转身要去。却在这时,内里的乐声堪堪戛然止住媲。 整个琼华阁忽而静得似一潭死水一般,奇得黄妍足下留滞。 却听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就这么低低沉沉地从里面飘了出来,那低沉的声音竟也似方才的琴音一般,飘飘邈邈,如隔云端,却又分明近在眼前,“既来之,则安之。人都到门口来了,岂有不见而返的道理。姑娘里面请罢。丫” 黄妍愕然,把眼怔怔地望着细妹。 细妹听出了那人的声音,转与黄妍便道:“黄妍小姐进去吧,既然这所谓的客人都亲自开口相请了,便也就算不得小姐唐突了。” ※ ※ 黄妍甫一踏进琼华阁里来时,映眼便见了正中座上一身紫衣华贵,束发墨黑的敖显,细细一瞧,真个是眉眼流彩,精神奕奕。 再看其案牍两侧,各置了一张长案,案上都各摆着一把古琴。 左边的琴后是一个青衫落拓,宽袍广袖的年轻男子,那男子衣衫清减,却不瑟不缩,在这隆隆冬日里竟丝毫不畏寒冷,而那一头黑发不束不簪,与右边琴后端坐着的玄彬竟是如出一辙。 黄妍瞧罢一眼,登时觉得,随在敖显身边的这两个人都似乎不同寻常,那眉眼分明清峻,却似乎难知深浅。 上座的敖显看黄妍进了阁中来,一连几日不见的甚是想念之情令他本能地微微一震,身形一动,便似要起身迎下来,可听下首边的一个人忽然轻咳了几声,便又立马敛了容重新坐了回去。 那出声咳嗽的是左边琴后头坐着的那个青衣男子,那几声咳完以后,人还一本正经地说了句,“君子不重则不威。”敖显大约是听了那句话才又重新坐回去的。 至此,那青衣男子给黄妍的映像,便像足了个博学而深沉的老先生一般,可眉宇间沉稳的气度与那皮面上显露的青葱却是一点也不衬的。 黄妍走上前来,正欲给敖显见礼,却看那青衣男子忽而起身离了座,背着双手朝着黄妍走了过来,目光灼灼地看了黄妍好一会儿,直看得黄妍红着脸儿垂下头去,他方才点着头赞道,“嗯,眼光还是不错的,果然仙姿盛颜,我见犹怜!” 见黄妍明显怔了一怔,大约没怎么明白他的意思,那青衣男子浅浅笑了一笑,又接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黄妍望着他的笑眼,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从那双黑湛湛的眼眸里涌泄而出,她心上一颤,赶忙再度压低了头,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回他的话道,“姚黄妍。” “姚黄妍?”青衣男子喃喃重复了一句,俄而将背在身后的一只的手拿到了眼前,兀自掐着手指头,口中念念有词地掐算着什么。 黄妍很有些好奇地望着他,望着望着,明明看见他方还站在离自己几步之外的地方,有板有眼地掐掐算算的,却不虞,只一瞬之间,他竟忽然似一阵风一般无声无息地就移到了自己跟前来。 他怎么都不用脚走路的么?这么诡异的场景可是把黄妍给惊得慌乱失措了,待反应过来而再想要退离之时却已被对方牢牢圈了个紧,一时间黄妍睁大了的漂亮眼睛里满满的就只有那青衣男子的一双幽深的黑眸了,鼻翼上沾惹的也全都是他的吐息。 后头的敖显衣摆一动,人就到了跟前来,“青夔你做什么?” 那被唤作青夔的青衣男子抱着黄妍旋了个身,空出的一只手往旁里轻轻一扫就挡住了敖显拂来的手,眼睛却始终未曾离开过黄妍的美眸,“我替她瞧瞧命相福缘罢了,又吃不了她,你紧张什么。” 话毕,青夔眉头一皱,指尖在黄妍肩上一弹,旋即侧过身掌着黄妍的后腰,将她轻轻一推就送回敖显怀里去了,“还给你了。” 敖显赶忙伸臂接下,将人捞了过去。 黄妍被推来带去的竟就软在了他臂弯里,敖显摸着她一边的脸儿低低相唤,“妍儿?妍儿……” 一旁的玄彬起身,负着手,笑盈盈地接了青夔方才之话,道是:“你平日里给人瞧命格福缘什么的,无不是看人手相面相的,可不曾似今日这般盯着人眼睛瞧的。” 想起方才的事,便忍不住呵呵笑了两声,“你这般唐突佳人,主公岂肯答应的。” 青夔眉头一挑,也陪着玄彬一起笑,话锋一锐,却道,“我是故意的。” 这……这可是故意与敖显寻衅么? 玄彬受惊,当场僵住,以眼梢看去,果见敖显发了恨,“青夔你过分了,她是我的客人。” “客人?笑话!你的心思还能瞒得过我的眼睛么?别以为我刚回来就什么也不知道。” 青夔揶揄一笑,便指敖显怀里的黄妍,“自打这姚黄妍一走进来,我就清清楚楚地看见你眼睛里冒火了。那种火,是猎人望着猎物的时候才会有的。那是爱,是欲,是想要占有!你还好意思说是客人,传扬出去,都道你连府上的娇客都不肯放过的,那也实在叫我们下面的这些人太无地自容了。” “……!”敖显郁闷得当场嗔了青夔一眼,真懒得再跟他争论。 阁中一下就静了下来。 玄彬幽幽地看了敖显一眼,又问青夔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你还何苦故意激他的。” 青夔轻哼了一声,“我就是见了他眼睛里有火,才更有必要看看这姚黄妍的命格如何,看她这辈子倒究有没有那个福分消受得起了。” “原来如此。”说到底似乎还是为了敖显。玄彬臻首,但笑而不语。 方给郁闷得不行的敖显,这便出声问青夔道,“那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青夔皮笑肉不笑,脸上已隐有了几分肃容。敖显问,他便答,“同门为朋,同志为友……” 话口未完,先给敖显出声打断了去,“捡要紧的说。” “好,捡要紧的就捡要紧的,”青夔点头,“那我可就把实话告诉给你了。” 再度抬手将黄妍一指,一字一句如琢如磨,“这个美人,不可妻也!否则,她必要叫你痛苦一辈子。” “胡说八道!”敖显脱口说了这么一句时,竟然明显有几分生气。在他的心里,黄妍若还不可为妻的话,只怕这天底下便再找不出一个可以为妻的女子来了,所以青夔之言,他头一次会觉得这么像是无稽之谈。 他居然怀疑自己?青夔暗恼,容色冷然,“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心里不是很清楚么?在这洛邑,我青夔要么不说话,要么,说出来的话不是一针见血,就是一语成谶。你是我的主公,你应该最明白不过的不是么?趁着现在还没有泥足深陷,情根深种之前,赶紧将她送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万莫执着,免得日后苦了自己。” “够了!”敖显见恼,把门一指分明,“你先给我出去醒醒酒再回来。” 青夔知他自欺欺人,更觉可恶,“我没喝酒!” 玄彬眼见敖显面色沉郁下来,忙暗使了眼色出声制止,“青夔!” 青夔还欲待言,却被玄彬一把拉过了道,“费了半日唇舌,我想你早该是渴得厉害了,来来来,你我同去寻修罗吃酒去。” 玄彬说着,半推半送地将青夔带了出去。 走出琼华阁外,青夔衣袖一甩,形容忿忿地加快了脚步。 稍稍落后的玄彬紧走几步,赶上前头的青夔,追问道:“你方才为什么要说那黄妍小姐不可妻?你倒说说,她又怎么会让主公痛苦一辈子?” 嗬,看来,也不是没有人愿意相信他的。那肯相信他的人,便足以引为知己了罢? 青夔心中暗喜,面上却只随随一笑,“想知道么?” 玄彬未答,但显已在屏吸相待,恭候答案。 青夔笑容一敛,却道,“天机不可泄露。” 话毕,扬袖而去。 原以为他会告诉自己的,却竟然…… 这这这,这真是可气。 玄彬抬手,指着青夔的背影道,“你……?!” 欲说还休。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83耳光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琼华阁内,镀金猊炉里紫烟香散,风暖雕阁。 敖显立在炉边,一手抱着黄妍,将她往自己颈窝里拥了又拥,一手则缓缓牵起了她垂在自己身前的纤手。 握着她细润的指尖,轻轻地捏了捏。 面上的神色已平静如常,微微侧向怀里的黄妍,喃喃低声:“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我既然早已在心里认定了你,那就永远都不会再改变媲。 妍儿,我要你,我这辈子想要的也只是一个你。可你,又是否会如我认定你一般,也同样认定我?” 说到后来,声线黯,幽怨唤,“妍儿,你愿不愿意要我呢?丫” 黄妍阖着的眼睑微微动了一动,但却到底不曾真正醒转过来。 敖显微不可闻地轻作一叹,旋即,抬手托起黄妍将她抱上重帷之后的床榻去了。 敖显对黄妍在阁中表现的这般态度温柔,举止亲昵的一幕,自以为无人得见,却不想正好叫尾随而至的云红在门外看了个一清二楚。 云红因为不放心黄妍独自前来,怕她生性怯懦不敢轻易将自己交托的事情说给敖显听,便在黄妍进了琼华阁许久还不见出来之后,趁着四际无人而悄悄摸到了门口来。探着脑袋仔细瞧去,不想,这亲自一看,竟然堪堪叫她撞破了黄妍给敖显“投怀送抱”,而敖显还将她给抱上床榻去了…… 这可把云红气得不轻,攀在门框上的手,指甲修长,丹蔻华美,贝齿一咬,便生生就将那长长的指甲给狠狠掐进了朱漆的硬木之内,登听啪啪几声折断,这做主人家竟也是丝毫不疼惜…… ※ ※ 待得黄妍在琼华阁里一觉醒来,再匆忙回转至东园寝卧处来时,天色已暮。 整个敖府灯华璀璨,月晕生辉。 “云红?”黄妍踏进门来,一眼便见了云红正端坐于一张矮凳上等着她。 可听黄妍唤她,她却不见有什么反应,仔细瞧上去,脸色似乎有些难看。 黄妍心忖,定是自己回来得晚了些叫她久等了所以云红才心生不悦的。这般想着,黄妍再出声道,“云红,我回来了。” 下意识地理了理自己稍有些凌乱的头发,讪讪地与云红好言说着,“对不起,你的事,我……我还没有来得及……” 黄妍好一副吞吞吐吐,话不得清楚,云红遂以为她是意识到对不住自己而惭愧了,心中气恼更甚,腾地立起身来,甩手一巴掌就掴在了黄妍脸上,“你还有脸回来见我!” 云红这一耳光打得理直气壮的,便也就使了浑身的气力。她本就是个练家子,那手劲儿颇大,黄妍不曾防备,叫她莫名其妙的掴了一巴掌,人都给打懵了,一个踉跄就摔翻在地。 黄妍经了这重重的一下,登觉半边脸上火辣辣的疼,被扇裂的嘴角似乎有暖流轻淌,只瞬间一股儿血红就满了出来。黄妍捂住脸儿,好生无辜,泪眼婆娑地就移目望了过去,“云红……?” 却看云红忿忿地走过去嘭地将门大力关上,再回头指着她,气得浑身发抖,“我的事你当然不会上心了,还说什么来不及,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只图你自己的荣华富贵,你只想着要怎么跟敖显上.床,你的甜言蜜语都愁没工夫对敖显说完,哪里还顾得上说我的事,你当然来不及了。” “云红?我……”黄妍摇落泪水想要争辩,可一想到自己醒来的时候确确实实是睡在敖显的床榻上的,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她只记得她才进了琼华阁,什么都还来不及说就让一个叫做青夔的青衣男子给弄晕了,一醒来惊见天色幕黑这方赶忙回返了来。中间可谓一事无成。 “你明明有了吴雨声你还要勾.引敖显,你一听说我开口要敖显,你就迫不及待引.诱他跟你上.床。你连你好姐妹的男人都要抢,我真是没想到,原来你也可以这么下.贱的,我可真是错看你了。姚黄妍你不要脸,你不要脸……” 云红满肚子怨气没处泄,这骂起黄妍来可是卯足了劲儿。随手抓起一只尚盛着茶水的杯盏狠狠一摔,堪堪碎裂在黄妍手边。 “云红,我没有,我没有……”黄妍望着云红,压低了声哭泣。 “你连我的活路都断了,你还要说没有么?”云红顿足,“在宫里我就厌恶后妃们使手段,玩心计,我顶讨厌她们了,没想到你也是这种人,天底下的女人就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贱.货,我恨死你们了……” 屋外游廊上,细妹照着慧娘的吩咐前来请黄妍和云红一同去东园前厅共用晚宴,却不巧竟正听见了里头传来红云的辱骂和黄妍的低泣。 细妹心中登时警钟大鸣,赶忙贴上门窗往里细细一听,确定自己将云红的咒骂听得分明无疑之后,企图抬手推门却轻易推不开,心下一急,便突兀地大力叩门,“黄妍小姐,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细妹话落,屋里登时就死寂了下来。 没一会儿功夫,便听咯吱一声门响,乃是云红袅袅婷婷地带着笑脸前来开门,“是细妹呀,有什么事么?” 细妹把眼往里一瞧,没见黄妍的人影,环视了一遭,而看床前的帷幔拉得严严实实的,心疑道,“怎么只有公主一人在这里,黄妍小姐呢?她不是已经从琼华阁里回来了么?这会儿应该是和公主在一起的呀?” 云红双手牢牢扶着两扇门,俨然是不肯细妹进去看的,可脸上堆出的赧笑却煞是轻快,“你就快别提了,妍儿要不是因为去了琼华阁一趟,被你家主公强摁住一榻缠绵之后,哪里会弄得一身……,唉,我都不好意说了。” 她家主公可是个知廉耻明礼义的人,这样的事断是做不出来的。细妹深知敖显为人,对云红说的谎,可是半点不信的,脸色都没变一变,径直追问道,“那黄妍小姐人呢?” 云红眼梢一瞥帷幔,“不肯我帮忙,现在还在里头换衣裳呢。” 细妹听不见黄妍出声,自然不肯轻易离去的,便道,“那我等黄妍小姐换好衣裳再请她跟公主一道往前厅用宴。” 云红推却道,“她身子虚着呢,烦累她走一趟,还不若着细妹你给我们送了来吧,前几日不也是这样的么?” 细妹决然道,“那我须得听听黄妍小姐的意思,毕竟是姑姑亲自着我来请的,就这样回去的话,只怕姑姑跟前细妹不好交代。” 云红这便词穷起来,听细妹说还须再听黄妍的意思,那不正是说自己的话没分量的么?云红从来高高在上,无人敢违逆,今遭细妹这般对待,自然是心中不悦的,可却不好发作出来。 这时,便见黄妍褰起帷幔从里头走了出来,外袍宽罢,素衣清减,飘散着的墨发将那楚楚动人的脸容给遮去了大半,显是已经歇下了的模样,“细妹,烦你替我谢过姑姑盛情,就说我身子有些不舒服,今夜便不过去了,对不起了。” 细妹见着了黄妍面,悬着的心当即落回了肚里,可看黄妍脸容憔悴,又忍不住关切道,“黄妍小姐没事吧?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让姑姑过来给小姐瞧瞧?” 黄妍忙摇着头道,“不必了,只是女儿家的寻常疾症,微恙不足论,不敢劳烦姑姑。” 细妹听了黄妍这般说道,也无计再请,便说准备了饭食再给送过来,就自行离去了。 走在去前厅的路上,细妹正巧遇见了久等不至而被催着再来看视的朱雀。 朱雀拉着细妹便道,“怎的只你一人?黄妍小姐和那什么安乐公主呢?” 细妹愁眉不展,拉过朱雀低声支吾道,“朱雀姐姐,黄妍小姐她……” 朱雀见她面有难色,便问,“她怎么了?摔了还是病了?”见细妹迟迟不说话,再问,“还是在哪里掉了根头发了?” “不是,”细妹摇头,“她……她好像挨打了。” “挨打了?”朱雀吓了一跳,“挨谁打了?主公要的人谁敢打?”胡乱一忖,想来即问:“是那魅姬么?” 常言,静坐须思自己过,闲谈不论他人非。朱雀这一说人坏话,不虞那被说之人竟果然就在。 便见魅姬摆弄着长发,从暗处幽幽走来,声线无波无折,“什么又是我了?朱雀姑娘可真是会抬举人。我虽然想,可就算你借了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真动手呀。” 细妹瞧了魅姬一眼,又拉过朱雀道,“不是魅姬姐姐,是那个安乐公主。” “什么?” 朱雀惊了一惊,提步径去,“岂有此理,我去看看。”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84红娘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朱雀惊了一惊,提步径去,“岂有此理,我去看看。” 细妹忙一把将她拽下,“我只是看见了黄妍小姐脸上肿的厉害,分明像是给人打的,可她见我进去的时候,便故意把那头发披散下来,企图将脸上的伤给遮了去。我想,她既不愿意要人知道,你这般贸然去兴师问罪的自然也是不好。” 转念一忖,便又道,“也说不定只是寻常闹闹别扭,回头就好了的,我倒是听那安乐公主口口声声说她跟黄妍小姐亲如姐妹。想来应该也无什么大碍的。” 朱雀气不过,“既然都亲如姐妹了,那自然就更不能动手打人了啊,她当这里是她云楚呢?我最恨蛮不讲理,仗势欺人的傲娇公主了,什么破金枝玉叶啊,别叫我撞见她作践别人,否则,我定要她好看!媲” “朱雀姐姐,不气了,我们走吧,姑姑还在等着回话呢……” 丫※ ※ 寝卧里,妆镜前。 云红拿着香粉为黄妍将脸上的指印用厚厚的粉给遮了去,一面与镜中的黄妍苦苦乞道,“妍儿,我错了,我方才不该打你的,我只是太生气,一时冲动就…… 妍儿,你就原谅了我吧。我求求你了,你就帮我一次吧,我不气你了,再不生你气了,以后我们还是好姐妹好不好? 妍儿,你帮帮我吧。就算日后你做大我做小我都愿意的,只求你现在去帮我跟敖显说说吧。 妍儿,我只能求你了,你要再不肯帮我的话,那我就真的没有活路了。与其让他们强逼我嫁去蜀地,还不如……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呢。” 说着,便哭丧着脸儿,对着黄妍跪了下去,摇着她的腿道,“妍儿,我求求你了,看在以前在洛阳的时候我平日里待你如亲姐妹的份上,你就帮我一次吧,也算你报答我,让我知道我以前没白疼你啊。 妍儿,我其实背地里就已经找过敖显了,他对我虽面上客客气气,却是爱搭不理的,我对他暗暗示好他也全然看不见一般,只故意装作糊涂叫云仲招待我,然后自己就抽身去了,他根本就不给我机会接近他,我没有办法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若是我一个女儿家再死缠烂打的赖着去找敖显把话说白了去,也委实不太方便,你就当一次我的娘家人,帮帮我吧,我只能求你帮我了。” 她只考虑到自己是女儿家,自己不方便,那么她呢?她不也是个女儿家么?让她一个女儿家去置喙人家堂堂城主娶谁与否,她如何就方便了? 黄妍心里委屈,却也因着对云红的怜悯而说不出来,真真有些后悔当初点头,表示愿意帮她做任何事的,可如今…… 唉,莫可奈何地搀起云红,黄妍几不可闻地轻声叹息,“公主,你别这样,地上凉,快些起来吧。” “不,”云红口气绝决,“妍儿,你不答应我,我今夜就不起来了。” 黄妍放开手去,难为道,“公主既然早向敖显示好而不得结果,却为何在我去见敖显之前公主还要将此事瞒着我呢?婚姻大事非同儿戏,自是强勉不来的。而公主自己都做不下来的事,黄妍又如何能够办得好的。” “我怎么能告诉你我示好了却还没有结果的事呢?你看你方才说的,我要先告诉你了,你自然就不会轻易替我去琼华阁走一趟的,我心里可是明白了。”云红说着,扯着黄妍的衣袖给自己拭了把涕泪。 黄妍很是无奈,“公主明白却还何苦强我所难……” 云红赶忙起身道,“可是后来不一样了啊,我不是又想出了个好办法了么? 我的意思也早说给你听了,妍儿,你口才好,你将我的话重新理一理,找些道理好好说与敖显听,你就当去替我做一回使臣吧,就算他对我还没什么感觉,可我们现在毕竟是初认识,我还来不及让他爱上我呢,可看在洛邑的份上,他会答应这门亲事的的,他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他一定会答应我的。 妍儿,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只要你做得到的,你就会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的,如今我也只是叫你动动嘴皮子罢了,这何其简单呀。你不是堪称洛阳城里的第一才女么,这关键时候你可不能退缩了,不然,你那死去的爹爹的脸面都要叫你给丢尽了。以后下到十八层地狱,你怎么好意思去见他。” 黄妍眼眶骤然一红,看了云红一眼,有什么欲一吐而快,却又忍了住,好一会儿才低低出声道,“今日天色已晚,公主有什么都待明日再说罢。” “不不不,”云红矮下身去,死命扯住黄妍裙角不放,凄然地望着她道,“妍儿,我不能再等了,我每每一阖上眼睛就会梦见我皇帝四哥亲自找到了洛邑来了,他就那样强拉着我要我回去嫁人,可我的身边连一个肯出面护着我的人都没有,然后,然后我就像那俎上鱼肉一样,被绑着送上了花轿,等着任人宰割啊…… 妍儿,你知道么,我每夜都做同样一个梦,我每夜都从梦里吓得醒了过来,连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我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夜长梦多啊。 妍儿,敖显是我最后可以一搏的希望了,除了他,我再找不到下一个中意的男子了,妍儿,我求求你帮我一次吧,等我嫁了敖显,我会好好谢你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哪怕让我把敖显分一半给你,我都愿意。” 黄妍怆然,仍旧是左右为难,“公主……” 云红拜倒便跪,“妍儿,我求你,我求求你了,我的终身幸福就全都系在你一个人的身上了……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为我做一次说客,你也该好好把握住它,让我知道你是真心愿意帮助我的,你是真心实意将我当做好姐妹的啊。妍儿,都说患难见真情啊,如今正是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你千万不能辜负我对你的厚望和信任呐。妍儿……” “公主,公主你快起来,快别这样了……”黄妍劝她不住,只好勉强应承下来,“好,我答应你,我去就是了……” 云红脸上登时转悲为喜,“那你现在就去!” 黄妍无力颔首,“我现在就去……” ※ ※ 待细妹送了饭食过来时,黄妍只好又央着她再度陪自己去琼华阁里见敖显。 对于黄妍今日一再要求要见敖显的反常举动,细妹隐隐有些明白,却不点破,只答应着相陪她左右。 这一回,敖显是独坐琼华阁里,静候着黄妍来的。 细妹随着到了琼华阁外,将黄妍送进去了后,自己便就离开了。她所以离去得从容,心中其实在想,等会儿再把黄妍送回去的任务,有她家主公就该够了。 见了黄妍进门,敖显立马起身迎下,看她今夜衣裳清减,长发未挽的模样,倒颇是别具风致,比白日里更叫人容易神魂不守。 拂去心中绮念,敖显淡笑着问,“听细妹说你身子不适,现在可好些了么?” 说话间,唇角噙笑,下意识地伸手过去便想要去握黄妍搁于腰间的手。 黄妍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去,一时间目光游曳,无处着落。 “对不起,我只是……”自知失礼,便有些面红,“有些情不自禁……” 黄妍不语。 敖显尴尬了一瞬,方似想起什么来,再问道,“这么晚了你不在屋里好好歇着,到这琼华阁里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黄妍顿了顿,慢慢抬眼直视敖显,缓声道,“敖城主……” 不是一直都直呼名姓的么?少听她这般唤他,这忽然一声,不免觉着十分有趣。敖显挑眉,“嗯?” 她直视着他,他便也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并无所避忌。 两两相望,四目幽幽。黄妍先自败下阵来,抗不住敖显炙热的目光而红着脸儿低下头道,“黄妍斗胆,想为城主做一次红娘。” 敖显险以为自己听岔了,反应过来时便分明有些忍俊不禁,“黄妍小姐,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她唤他城主,他便也叫得客套,“我倒还从来不曾听说过黄妍小姐还会给人做红娘的。” 黄妍被他一笑便有些窘了,不知所谓地呐呐道,“城主莫笑,黄妍今日乃是头一遭。” 话一出口,黄妍登时就后悔了,怎么在他面前自己连回个话都这般笨拙木讷的呢? 敖显忍住笑,双手绞在身前,踏进了了悟道,“原来是头一遭,那就不怪黄妍小姐出言这般唐突的。” 黄妍听他嫌弃自己唐突,便掀眸看他。 话不及问出口,却见他莞尔一笑,甚觉有趣一般,“不过,黄妍小姐的这头一遭就给了敖显,也委实是对敖显另有青眼了。” 听得黄妍心头一跳,直觉着面皮发烫,轻咬住下唇,窘得一时接不上话来。 敖显凝着她笼了一层薄薄粉霞的细腻脖颈,眸光春水微漾,“只是,敖显觉得,敖显的心事自当有人明白的,黄妍小姐且看,目下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欲玉成好事,只怕需要的不是红娘,而该是新娘才对吧。” 此话一出,羞得黄妍满面飞红,似喝醉了酒一般。心里却是暗恼,恼他这话分明是将她给轻薄了去。可一忖似乎乃是自己送上门来叫人“轻薄”的,又好怨了谁去。 自知理屈,气势便也跟着弱了,转开话头道,“若是黄妍说,黄妍为城主物色的这个新娘子,不仅能令城主姻缘美满,更能够少去城主一桩烦恼,一举双得,两全其美,不知道城主可会有一些些心动么?” 敖显放下手来,眯眸笑了一笑,又将那双手背到身后,瞧着黄妍兴味大盛,“这个倒是新鲜,我可很有兴趣呢,黄妍小姐不妨说来听听。” 黄妍移开步子,遥望着廊外月色下廓影朦胧的飞檐,缓声道,“城主若是娶了黄妍物色的人选,玉成其事,近可慰城主先父先母在天之灵;远可祛云楚之患,洛邑之忧。冰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自此两家融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同气连枝,诸事圆满,岂不是一举多得,利在长远么?” 敖显追着她的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声线平平,“看来黄妍小姐不是来给敖显做红娘的,这分明是在替云楚做政客来了。不怪当初的鸿舒太子会说黄妍小姐不止绝代风华,更是俐齿伶牙。” 黄妍垂眸,不与争辩。前尘旧事,还提了做什么?莫不是又要笑她被太子楚鸿舒当场轻薄的事?实在可恼。 但听敖显话音一转道,“只可惜,黄妍小姐到底不是个出色的政客,否则,怎的说出来的话句句都不作斟量,皆是隔屋撺椽的。” 黄妍却道,“城主私事,黄妍本不当置喙,只是,事关云红,黄妍的好姐妹,黄妍身不由己,不得不挺身而出,却怎奈见识浅薄,心有余而力不足,还请城主多加指点,不吝赐教,也好全了黄妍一个爱莫能助的苦处。” 这就是转着弯的要他亲口指出她哪里说得不好,给个理由好让她心服口服了。 敖显自然听得明白,走进黄妍,点着头,分明说来,“我虽与那安乐公主萍水相逢,素昧平生,可早是听闻了她盛名在外,人人传道,皆说嚣张跋扈,霸道狠毒,这样的女子寻常人家避之惟恐不及,黄妍小姐与我来做红娘,却说的是定能保我姻缘美满,我请问黄妍小姐,你这红娘做得是否未免太不靠谱了些?我明察秋毫,自不会任你耍弄,那此事于你这‘红娘’而言,岂不是隔屋撺椽了么?” “再者,论说洛邑与云楚之事,敖显岳父姚宗姚阁老尚且清渠如许,而做为他的掌声明珠,日夜相伴相随,谈诗论道,全礼达义,焉能不得他胸中点墨,一丝真传?洛阳第一才女,盛名在外,眼界开阖也当自有气象。然,明知不可为而强勉自己胡乱说来,那一番言不由衷听来何其呆板,何其可笑?以不诚之态,求取竭诚之心,于你这‘政客’而言,这又难道不是隔屋撺椽么?” 黄妍被敖显这般一说,当即面色煞白,“……” 琼华阁外,云红再度悄悄随来,一如白日里攀在门框边上往里屏息探看。又是四际无人,而只见内中明灯流彩,熠熠光华裹在黄妍周身,衬着那分明的眉眼和一头丰美的墨发,竟邈然若仙一般。与敖显立在一处,她竟也有那么一瞬,觉得他们两个其实是那么的般配。 “该死!想什么呢?”云红忽而有些着恼,惩罚性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为自己会觉得他们两个相称的事而郁闷不已,想他两个若是配了双,那自己又该怎么办呢?抓不住敖显这根救命绳索,她便就再无有他计了。 “妍儿,你一定要努力说服他,你不是伶牙俐齿么,我相信你啊,你可不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情来啊,只要你不横插一脚,用心与敖显好好说些道理,敖显他必会答应我的。”云红抓着门框,紧张得兀自低语喃喃。 细细看着内里,黄妍的唇一张一翕,似乎是在同敖显据理力争,可具体说的是什么,云红却不能够听得清楚。 只看敖显背负着双手,傲然挺立在黄妍面前,眉目含情地俯视着她。忽而粲然一笑,抬眼随随一巡。 云红生怕自己会被敖显发现,赶忙匿回暗处隐了身形。 “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阁内,敖显忽而摇头轻叹着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黄妍明显怔了一怔。什么意思?他是被自己说动了?改变主意愿意娶云红了么? 可怎么自己的心里,一点儿都不觉得欢喜的呢?黄妍有些失意,可不想让敖显看出她的情绪来,便幽幽垂下了眸去。 恍觉双臂一暖,陌生而熟悉的男子气息当即笼罩下来,黄妍诧然地抬起一双顷刻间失了颜彩的美眸,还没反应过来就让敖显给带进了怀里。 敖显将自己往黄妍颈窝里埋,嗅着她发间的香味儿一点一点将她抱得更紧,直至最后令黄妍因动弹不得而不得已放弃了挣脱他的计较。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85毁灭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敖显将自己往黄妍颈窝里埋,嗅着她发间的香味儿,一点一点慢慢把她抱得更紧,直至最后令黄妍因动弹不得而不得已放弃了挣脱他的计较。 蓦觉耳后根一热,温软的唇妥贴地熨了上去,敖显揉着黄妍铺散在后背的一头墨发,忽而哀怨非常地出声道,“你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我,说你不爱我;你也可以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不肯接受我;可你怎么能够不问问我的感受,就要把另一个女人强往我怀里推?她想亲近我而不得,所以你就亲自替她出面来了?你可真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自己还没进门就想着要为夫婿物色娇妾了。 你是以为我在你面前对你百般依从,便就是什么都好说话的么?你可知道你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你现在所做的,就跟一个抛夫弃子的女人差不了多少,只是你比别人还要更可恶,你在抛弃我之前还想着先找个女人来打发我。你怎么这么坏?” 敖显似乎气苦,薄唇下移,含着黄妍的耳垂,轻轻咬了下去,含糊着埋怨,“你别气我……媲” 隐在外头的云红再度探身往里看去,收在眼中的,莫不是敖显此时对黄妍何等的举止温柔,动作暧昧。可更令她发恨切齿的是,黄妍被敖显抱进怀里时,分明不推不拒,摆明了便是自己愿意投怀送抱的了。 云红当场僵住,不想,黄妍到底还是将她的话给遥遥抛在了脑后,又在勾.引敖显了…丫… 云红恼极,心中的恨意蓬勃而生,荒蔓野草似的疯长开来,顷刻间窒满胸腹,再难以自持。 握拳,指甲陷入皮肉,掐得掌心沁出血丝来,纵然恨切,可她却不能够立马冲进去再摔黄妍一记耳光,敖显被黄妍抢走了,那么此时此刻,敖显就必然会百般护着黄妍的。 思及于此,云红冷然了,方才还濯濯期待的眸光里,如今只剩颓败之色,提步再依着原路回返,茫然不知下一步该做如何打算。只觉得自己真真可笑,竟信赖了自己所谓的姐妹。 洛邑不容她了,她该要去往哪里呢?她再想不出来了,她一旦先前认定过了的,那便就是极好的了,如今再拿别的相比较,还只是想想,在心里便已是如何也比将不过。所以,她恨极。 无毒不丈夫;最毒妇人心。从一颗自小就深谙宫闱里诸般恶毒之道的心中生出来的恨最是可怖的,而因那恨意而萌生的报复将更加叫人难以承受…… 云红离去后,敖显方将黄妍放了开来,他想云红这次定会因为自己亲眼所见而对他彻底死心了的。只是,恐怕也还要带累黄妍再受些罪了。 敖显蹭了一脸香粉,眸光淡淡一瞥黄妍脸上的指痕,低头握住她的肩,将那怔怔失意的人儿唤了回神,“你回去告诉你的安乐公主,敖显娶妻要的是真心所爱,倚的是执念所在,除此之外,再没有旁的可以左右。对于她安乐公主,敖显可以收留她一时,却不能够解救她一世,让她趁早断了那心思,另为自己打算吧。” 敖显话毕,径自提步走出琼华阁去。 剩得黄妍独自杵在原地,继续呆愣着失神。想她既没有办法回去给云红一个满意的交代,帮不了云红,又还将敖显给招恼了,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很不够聪明的。 她原想为谁都求个两全的,哪怕是委屈了自己。可如今看来,再不能够了,便是罔顾了自己,却到底还是将两边都给开罪了。 ※ ※ 曲径通幽。夜色下,青砖铺就的小径一路蜿蜒而去。 月华隐在云后,胧色郁郁,竟叫人的心绪也莫名因之而觉得有些窒闷。 东园寝卧前,负责在此值夜的夜歌见了步下虚浮的黄妍回转,悄悄地将自己藏入了黑暗之中。 黄妍用力吸了口气,平了平心绪,见了里面尚还高亮的烛火,隔着门唤了声,“云红?” 她想等回来后再找云红另作打算的,却也好怕依云红那副性子不会给她任何开口解释的机会,所以鬼使神差的尚在门口就忍不住唤了云红一句。 等了一等,出乎意料地不见内里有何动静,黄妍惑然,推门直入,环眼一巡,四际空空。随手带上门,往内室走去,仍还是不见云红的人影。 “云红……”甫一张唇,身子蓦地被人大力一拉带转了过去,不待黄妍反应过来,一团白绢迅速地塞进了她的嘴里。 为这一瞬间突发的状况,黄妍震骇不已,懵然地睨眼看去,惊见那正捉住她双手不放的人确是云红不假。 黄妍惊异地睁大了美眸看着她,喉中隐隐有声,却任凭如何努力也高拔不起。 云红拧住黄妍的双手,从后面押着她,在她腕处将绳子一圈一圈地绕上,扯得紧了又紧。把她往一把圈椅里用力一推,就着靠椅再五花大绑起来。 干净利落地做完这么些许,云红一脚踩上椅面来,从靴子里摸出了一把短匕,白刃出鞘,映着烛火明灭,更见寒光刺眼。 黄妍悚然一惊,不知道云红究竟要对自己做什么。可奈何说不出话来,便只能瞪大眼睛对着她拼命摇头。 云红哪里还会顾念她许多,将短匕在黄妍眼前晃了一遭,盯着她,无比恶毒道,“现在知道怕了么?可惜啊,晚了。我给过你对我表示忠诚的机会了的,是你自己要选择背叛我的。你不把我当姐妹,你也就别怪我对你不念旧情了。 姚黄妍,我承认你的这张脸确实生得足够魅惑众生,我平日里每每硬着头皮在人前夸赞你的美色,你听得很舒服是吧?我知道你自小便听惯了的话,当然是很受用的,可你知不知道我的心里可是很不好受呢。 我不只不好受,我还嫉妒你嫉妒得要死,每每说完了那些奉承话,我自己都想作呕了。我真恨老天爷为什么那么不公平,为什么他要如此眷顾你?不仅让你有了一身令你爹爹尚且都自豪无比的才华,还要赐予你这等倾国的容貌?而我呢,我堂堂郡主,在别人眼里就只是个嚣张跋扈的金枝玉叶,没人喜欢我,没人夸赞我。在你的光环下,我永远只能是低人一等的,永远出不得风头。 我便只告诉自己,将你当个日后可为我一用的工具来笼络罢了,勉强自己与你亲和,说道姐妹相称。可你这个好姐妹,却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筹码,要拿着我的筹码去嫁一个我自己中意的男人的时候,偏偏是你跑了来横插一脚,横刀夺爱…… 你不是已经有吴雨声了么?你不是只爱有才华的穷酸书生的么?怎么我才说开口要的东西,你就改变主意跑来跟我抢了?你是否真仗着自己生得一张狐媚脸,便什么样的男人都能了收服是吧?要不是你,敖显怎会忽然不理我,我初来之时,他还专程来看过我,都是你勾.引了他,让他的眼里心里如今只有了你。姚黄妍,我告诉你,你别得意了,我楚云红不是好招惹的,我得不到的东西,任何人都休想得到,你就更没有那个资格了……因为你不配!” 冰冷咯人的刀面一下一下拍打在脸上,黄妍惊惧不已,骇得眼泪簌簌而落,只委屈地凝望着云红,不敢胡乱动作。 “妍儿,我的好姐妹,今夜,就让我在你这洛阳第一美人脸上划上几刀看看,看看你这张狐媚脸,添了几道丑陋的刀疤,还能不能够继续美下去。我要看看,若是除去了你,这洛阳第一美人的名头又会落给谁来担上。” 云红愈发见得眸中兴味浓烈,再凑近了黄妍逼视,“等你丢了这第一美人的名头,落魄下去的时候,我倒要看看,你还凭什么能迷得住哪一个男人。 哼,到时候,以敖显堂堂一介城主之尊,还会娶你一个丑八怪做城主夫人么?你便是愿意委屈自己只给他当个情妇,他只怕也是避之惟恐不及了。所以,从今晚开始你就什么都不用再痴心妄想了。你什么都没的想了。便是我那皇帝四哥,也再不会对你心心念念地难以忘怀了。 待我毁了你,我立马就离开这里,我虽没有能力让敖显点头娶我,可我却能够说服我皇帝四哥让他将我嫁与敖显。我就说我洛邑此行,腹中早已怀上了敖显的孩子,让我皇帝四哥马上招降敖显,再将我嫁给他,到时候,我想要的还是我的。而你,姚黄妍,你至此就彻底毁灭吧。让我见证你的毁灭罢。” 低如鬼魅一般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笼罩而下,黄妍的瞳孔里瞬时映出骇人的影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云红手起刀落,轻快利落,反应过来而赶忙偏头欲躲时,脸上一道剧痛锥心而起,鼻翼上便沾满了刺眼的猩红,渐趋浓烈的血腥立时在屋内蔓延了开来…… ※ ※ 月渐西斜。 青砖小径上,细妹托着药碗款步往黄妍所在的寝卧而去。 一条白影倏地自一高处纵身而下,轻轻一闪就堪堪挡住了去路。 细妹微微一怔,认出人后,旋即笑脸相迎,“是云二哥啊。” 云仲似有话说,可眼光一触及她手中的托盘便凑近了前,指着盘中的一罐一碗问,“谁病了要喝药?” 细妹便道,“是黄妍小姐说身子有些不适,姑姑本交代我明日再煎了药来给她调养调养身子的,可主公却着我务必今夜就给送一趟过来,我煎药煎了好些时候,也不知道她现在可睡下了没有。” 云仲虽是摇了头,却明显也不很肯定,“屋里的烛火还亮着呢,想来是不曾睡下的。自那安乐公主来了后,她倒也夜夜都歇得晚。” 细妹莞尔。又听云仲兀自说道,“既然你都给黄妍小姐送药来了,看来我猜的也是没有错了。” 细妹惑然,“云二哥说什么?” 云仲示意她提步前行,一面与她继续说道,“主公吩咐我今夜来守在屋外,若是听见里头有响动就叩门出声。听主公的口气,似乎是说那安乐公主颇会欺负黄妍小姐。 黄妍小姐进屋后,我留心了许久也不见有什么响动。可就在你没来之前,那安乐公主忽然独自带着行囊转出了门去,行止很是鬼祟,我远远瞧见了,心里头疑惑。为了一看究竟,所以就没有惊动她,大哥正悄悄地尾随着去了。 我守在这外头,却十分奇怪那屋内明明亮着烛火,可黄妍小姐却不曾追出来看看。我正疑心着呢,可也不方便进去看视,叩了门也不见里头有反应,便跟夜歌在外头胡乱猜想起来。这会儿见你送了药过来,却果然是黄妍小姐身子不适,怕是正卧床起不得身。”说话间,二人便走到了门口。 细妹兀自喃喃,“卧床起不得身?” 夜歌从暗处迎出,“细妹,你还是快些进去把药给黄妍小姐送去吧。方才我见她回转时似乎就有些不适了。” 细妹点头。夜歌伸手便为她将门轻轻推了开。 云仲忙侧身隐进暗处,走离了几步。忽而怀中一暖,迎头便撞见了个人影。 惶惑间,朱雀的声音当即响了起来,“唉哟,小心别把我弄洒了。” 云仲忙跳了开去,低头擦拭身上沾惹着的黏黏糊糊的汁液,嗔怪道,“你这麻雀,怎么总也这样毛手毛脚,不会做事的?” 朱雀咂舌,“我哪里毛手毛脚,不会做事了?分明是你自己要往我身上撞的,又怎的还好意思怪起我来了。” 云仲拎着外袍的衣襟,嗅了又嗅,眉头大皱,“你那盏里装的是什么玩意,怎么黏糊糊的?” 朱雀道,“甜汤啊,上回主公说慧姑的药太苦,怕黄妍小姐喝不下,就交代着让以后喝药给送点蜜水蜜饯之类的过来……” 朱雀话口未完,云仲身形一动早不见了人影。 而屋内,细妹的惊呼之声还犹在耳边回荡…… 朱雀心神一晃,赶忙奔进屋去看视,惊见一把座椅前丢了一团凌乱的麻绳,猩红的血滴七零八落的坠洒在地,朱雀当即骇得怔住。 陡听云仲低低吼了一句,“夜歌,快去把慧姑找来,快去。” “我这就去。”夜歌声落之时,人早跑了没影。 朱雀悚然再转眼看去,只见云仲抱起椅上的黄妍转进了帷幔低垂的内室,绕过屏风,将黄妍平放在了床榻上。 细妹吓得浑身发抖,帮着云仲往黄妍身上裹被子。 云仲面色凝重,心中愤骇,却努力镇定,匆忙转出身来,再撞上朱雀时,便一把将她往里推去,“你还楞什么神啊,好好守着,我去找主公。” 朱雀定了定心神,看着云仲肩头被黄妍的血染红了大片,一颗心当下箍了紧,忙道,“你快去。”话罢,赶忙跑进内室去看视黄妍。 ※ ※ 琼华阁里,灯火通明,正中央新摆了副皇舆江山图。 围在一旁的几人里――墨问敲着扇子凝神思索。剑邪,修罗垂首静默。玄彬,青夔双双敛眸不语。穆勒则斜歪着肩颈,打量着阁中的众人。 敖显端居上座,往下瞥了一眼,端起玉色茶盏呷了口浓茶。 但听底下的游信出声道,“以云楚现在的实力,想动我洛邑着实不易。然,武帝果敢,更比当初的灵帝狠决,他既将局势看得清明非常,谋划长远也自然精密。 此番云楚出兵南下,东去许昌征讨安王耿占云,看似只是他云楚夷凶翦乱,安靖内域,师出有名,与旁无关,可待得他平定下了所谓的内乱,下一步就是不动声色地将我轩辕一朝的遗臣勇士慢慢掘出,推至幕前,一个一个地斩杀殆尽。至此,断了我们洛邑的左膀右臂,他日举事我等就是独立难支,再不能够左右逢源。 推而想之,目下,这与我等毫不相干的举措,却实则是削剥我等实力而排布下的一招暗棋的开始,最后的目的就是要将我等连根拔起,云楚也就再无后患了。” 剑邪听了便问,“那游叔的意思是说,我等对那耿占云非但不能坐视不理,必要时候还需要出手相援了?” 墨问摇扇出声,“非也非也,游叔只是提醒我等,在云楚对那安王耿占云平乱一举上,切不可短视。 任何时候,鼠目寸光定然是万万要不得的。可至于耿占云嘛,我等其实也未必就要出手相援。一个贪婪成性,腹黑寡义的小人,我看,委实不值得我等白费了那许多气力。” “如何就不值了?”穆勒直起身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这连女人都知的道理,你怎的昏聩了起来?” 墨问不解,“这好好的,怎么又与女人有关了?” 穆勒说得直白,“当然有关,我可听说了,但凡出嫁的女子都头疼那婆媳关系最是难以处置,一般来说,婆媳都是敌人,见了面分外眼红,可媳妇的媳妇,必然与那婆婆关系甚笃。” 剑邪一个没忍住,嗤地失声笑了出来。 墨问当场半僵,一晌才呐呐道,“这个……我没有媳妇,就是哪日有了,也绝没机会听她说道婆媳关系了。” 敖显郁闷,淡淡看了他二人一眼,“言归正传。” 穆勒将头一点,当即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其实,我最关心的可不是那耿占云,我们暂先撇开耿占云不谈,且说我等轩辕旧属至今尚未齐全,再这样被动的等下去,只怕待得云楚将他们一一翦除了些许,我们还云里雾里,不知所以。他日轮到我洛邑头上,一朝生变,势必措手不及。事有轻重缓急,万望主公明鉴,早作打算。” 修罗掀眸,为那一句轻重缓急而抽了抽唇角,“这一点主公自有计较,并且已然颇有进展,时机一到,自然会告知你们该当如何去做,暂且毋须心急。省得弄巧成拙,反给云楚指点了迷津。 现下,最打紧的事情,恐应还在青夔身上。” 顷刻间,众人一同将目光往正埋着首的青夔投注了去。 玄彬道,“青夔,把你告诉主公的,再与大家说一说吧。” 青夔慵懒抬眼,“我不爱把同样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主公明白就好。” 他最烦厌人家不信他了,但凡谁对他没有信心,他便觉得可恼,即便眼下这桩委实飘渺得有些虚无,“你们放心,若我青夔有生之年不能寻回轩辕遗孤,完不成我领受的使命,那就让老天爷罚我身首异处,不得善终。” 敖显一眼扫去,已是不悦,“好好的说那些做什么。” 茶盖一扣,肃然道,“行百里者半九十,一切还都只是刚刚开始,接下来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不管今后多难多险,只要大家万众一心,必没有闯不过去的难关。 群龙不可无首,万事俱备的时候,若只欠了东风,也到底还是功亏一篑。寻访遗孤一事,我自还有安排。 谋事在人,成事亦在人,目下大家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已是极好了。” 阁中一时缄默。 “主公!” 云仲的声音恰在此时兀然高亢,一个提身就莽莽撞撞地跳了进来,“主公,大事不好了……” 不是让他去照看黄妍的么?这会儿却竟这般冒失地跑了来。 触及云仲衣肩血红,敖显心头震动,“什么不好了?” 云仲拧眉道,“主公,这回穆姐姐没有说错,果然是引狼入室了!”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86怜悯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四更将过,月华尽失,夜色浓黑,不见天光。 东园寝卧,重帷之后,隐有叹息声薄。 慧娘撩起帷幔从中走了出来,堪堪见了敖显迎头赶到,“姑姑,黄妍小姐怎么样了?” 慧娘摇了摇头,垂眸扼腕道,“那张脸算是彻底毁了。唉,姑姑尽力了,你莫怨姑姑。媲” 敖显从未见慧娘如此灰心颓丧过,看她叹着气走出门去,登时心头凉彻。 微微一怔后,伸手掀帷直入,却被红着双眼的细妹给止了住,“主公,黄妍小姐……黄妍小姐说,谁都不要再见了……丫” 敖显神情一缓,挑开水晶帘的动作立时顿住,却只楞了一下又很快强硬了起来,“伤成什么样了我都要。” 话落,不管不顾地就要掠进去看视黄妍,提步间,突觉足下一滞,回头看去,竟是细妹跪倒在地,抱着他一条腿不肯放手。 “主公!”细妹泫然泪下,仰面望着敖显低声哀乞道,“细妹听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女儿家最在意的想必莫过于自己的容貌了,何况还是黄妍小姐这般容色倾城的女子。曾经素面朝天也是风华绝代,然一夜之间,忽然容貌尽毁,芳华尽失,恐任是谁也承受不来。 黄妍小姐的伤心和痛楚,细妹虽不能感同身受,但细妹也是女儿家,细妹比主公更能体会。还请主公暂听细妹一言,此时此刻切莫要进去惊扰了黄妍小姐,她如今最怕见的人,想必就是主公了。” 敖显眉目间的沉郁忽而浓重,心里似堵着什么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只觉得手中拢着的珠帘竟似比屋外的冰雪还要寒凉刺骨,“让我……看看她。我就想远远地看看她,就只看一眼……” 细妹摇头,“主公若想来日方长,今时务必忍耐。黄妍小姐的心思,细妹能懂;主公的心意细妹更是明白。还请主公放心,细妹必会一心一意看护,全心全意照料黄妍小姐。若她再有什么闪失,主公且拿细妹问罪便是。” 敖显看着眼前这小小的丫头神情坚毅,态度果决,竟是平日少见。心头一动,伸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望着她缀露凝香的娇嫩面容,真真孩子般的清纯可爱,点着头郑重道,“我把她交给你了。” 短短几字,无多言语。 细妹却知已是任重务艰,抿紧了唇,并不出声,只用力点了点头。 敖显转身,但见朱雀正忙着将屋里所有的镜子全都搜罗到一处,似乎是准备一并将之清理出去的。一阵揪心的痛瞬间窒满了胸腔,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只得提步快步离开,走去屋外透透气。 在他眼皮底下叫云红将黄妍给害成了这般模样,敖显怎能不怒,却是更恨自己无能,连个弱质女流都护不周全。双手大力一拉,轻易将屋门给打了开来,立时便见得眼前早是三三两两地等了不少人。 屋门甫启,夜歌先自迎上前来,“主公。” 便见一个人影重重地摔在阶下,借着廊下灯盏澄明,清清楚楚地照见了云红因落水而冻得容色紫黑的脸孔。 将云红扔在地上的高大汉子,口气忿忿不平,“主公,这云楚的安乐公主童伯给你揪回来了,如何处置请主公示下。” 云红立时将目光投向敖显,身子瑟缩,惊惧胆寒。 朱雀冲出来道,“还需要什么示下啊,自然是也用匕首将她的一张脸给划花了去,为黄妍小姐报仇雪恨。最好还要是用的那种沾满了剧毒的匕首才好,让她也尝尝被别人作践的滋味。” 云红眸色骇然,咬牙切齿地瞪住朱雀来看。 骤听云仲高声应下,“好,可惜黄历不在,杀鸡只能用牛刀了,看我云仲亲自动手好好修理她。” 真见云仲捉出一柄短刀来时,云红登时瘫软在地,满眼惊恐地无力摇头,“不,不要……” 她声音沙哑,听在耳里隐然未闻,不知道是被吓着的,还是因为落水受凉,无助之时,便目光凄楚地将敖显望住,希望能得他开口解救自己。 可敖显非但看也不看她一眼,更是沉默着不说话。 只游信出声阻止,“不可胡来,她到底是云楚的公主,不管她做了什么,害了哪个,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我们对她施以任何惩戒。” 转而一叹,“事已至此,再无可挽回。就是毁了她的容貌,黄妍小姐也回不到从前了。不如,且放她去吧。日后再莫与云楚有任何瓜葛了。” 游信说到后来,便把目光将敖显笼住,似只说与他听的。 朱雀不甘,“游叔,我们就这样放她走了岂不是太便宜她了么?那黄妍小姐所受的伤害何人补偿?” 敖显启口,声线平平,“听舅舅的。” “主公?”云仲不答应了,“黄妍小姐被害成了那个样子,难道你就不心疼?” 敖显转身,口气绝决,“放她走。” “若是黄妍小姐在这里,她也断不会答应你们这样为她出头的。”话毕,径自提步往来时的方向一路走远了去。 穆勒望住地上如蒙大赦的云红道,“这么歹毒的女子,死不足惜,但若是死在了洛邑,也实在糟蹋了我们敖家的声明。” 墨问点头,“此话有理。自古善恶到头终有报。这个安乐公主既然是逃婚到此的,那就索性再把她送回去吧。 尘归尘,土归土,从哪里来就当再回哪里去,各自都有各自逃不开的宿命。我想,以武帝楚鸿羽的狠辣手段,让她逃了一次就断不会再有第二次了,相信她此番回去便就要立马远嫁蜀地,先我等一步去领略那蜀都风光了。 君子有成人之美,我等先放她回去,待几年之后,你且看她,只怕是要比黄妍小姐如今的光景更要惨淡几倍的。这才该是她最应得到的孽报。我等且忍一时愤慨,既是遵循了天理,又仁义厚德了一场,岂不是妙哉?” 童伯颔首认同,“就依墨问的。” 剑邪也点了点头,同童伯眼神一个互换,躬身与童伯一左一右架起地上的云红道,“安乐公主请吧,我与大经略这就亲自送你回云楚去,也算给足你面子了。” “不……”云红摇头,方还想着逃走,此时竟忽又不肯离去,被童伯与剑邪架起之时还不住地回望着寝卧,恨不能够洞穿门扇望进里头去,“妍儿,救我……” 朱雀恨声,“她还好意思喊,天下间哪里有这种人啊!” 游信叹着气离去,“我去找慧娘,看看黄妍小姐的伤势如何了。” 云仲声音绵软,呆呆地转过身,“我去找主公,主公一定伤心死了。” 朱雀见他们一一散去,便也兀自计较,“那我去陪细妹好了。” ※ ※ “青夔。” 一声轻唤,将琼华阁里那仍旧在仔细围看着皇舆江山图的三人齐齐惊回了神。 怎的,一趟出去,回转来时,声音竟这般哀伤苍凉的。 修罗负手,眯着眸子打量着走进阁来的敖显。 玄彬凝神,眉目间显已布满担忧。 青夔目视敖显,为他只独独唤了自己的名而隐然有所疑惑,却并不开口相询。 敖显走进了前,问声,“黄妍的脸你能治好么?” 青夔了然一笑,却竟揶揄道,“毁了便毁了罢,有什么好惋惜的。她毁了脸可是大合我意呢。正好可以让主公自己心甘情愿的离开她,还省得我去做那恶人了。” 玄彬出声欲止,“青夔……”余下的话却不知为何又给生生地咽了回去。 敖显闷然道,“你别说这些话来激我,我只问你能不能治。” 青夔冷冷转回身去,“我为什么要治?” 敖显沉声,“一个女儿家,最在乎的便是自己的一张脸,何况黄妍还是那样一个容色倾国的女子,如今面容已毁,再不敢对镜梳妆,再无心穿衣打扮,往后的日子该是多少凄凉无味。单只这一点,难道还不值得你怜悯么?” “值得!”青夔点头,移目敖显,“当然值得。 若只是为她,所有的悲悯怜惜全都是值得的,我绝不会吝啬分毫。可偏偏你爱上了她,那就不一样了。” 敖显蹙眉,“我爱她,你就不治她?” 青夔一笑,目不斜视,“是,你要她,我就不治她。” 修罗看了眼敖显瞬间铁青的脸,转问青夔,“这是为何?”敛眸一默,话锋陡转,“莫不是你也想要?” “……”青夔气结,“胡说八道!”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87理由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青夔气结,“胡说八道!” 玄彬却似乎是有些明白的,低目细忖,唇角微吟。 云仲踏步而入,当即凝眉质问起青夔来,“既然你说穆姐姐是胡说八道,那还请你自己给个充足的理由才好,否则,你只怕是要激起众怒了。” 青夔淡扫了云仲一眼,语声凉凉,“我自有我的道理,无须告诉你。便是主公为了一个女人要杀我,我也绝不会改变初衷。媲” 望定敖显,目光逼人,“摆在眼前的只会有两个选择,要么,你就娶个残缺不全的姚黄妍;要么,我还姚宗一个原模原样的女儿,而从此,你却跟她再无瓜葛。” 口气决绝,竟是一派再无转圜余地的模样丫。 敖显未语,面容上已然透出深重的痛楚来。 看得云仲心头一酸,何其不忍,冲上前去一把揪住青夔的衣襟,恨声道,“青夔,你太自私了!你自己没有一个心爱的人,难道你还不许别人有么? 黄妍小姐有什么不好,我们都喜欢她,你为什么不喜欢她?你眼红了?嫉妒了?所以你要不择手段的拆散他们?” “我没说她不好!我也没眼红,没嫉妒!” 青夔当即把眼瞪了回去,丝毫不肯退让,“不错,姚黄妍她是很好,容色美丽,仪态端庄,温柔贤良,才情满腹,最是贤内助的绝佳人选。便是我心中所求,也无外乎只是想娶一位像她一般的贤妻美妾。 可我们心中所爱的不过是相同这般而已,而似她一般的女子绝不独独只她一个。放眼天下,美人如花,才女如云,天涯何处无芳草,难道还找不出第二个姚黄妍来么?” 云仲郁闷,“有一个姚黄妍就在你面前了,为什么还非要去找那莫须有的第二个?你也说了黄妍小姐没什么不好的;你也说了,便是你,也会喜欢如她这般的女子,那为什么又不肯让主公娶她?这般舍近求远也实在太没有道理了些。” “我是说她好,”青夔点着头,据理力争,眉目间竟隐隐透出些扼腕之色来,“可她好有什么用?” 恨恨的一把推开云仲,不知道此时此刻却是在生谁的气,“她人好命不好!” 敖显心头震动,“什么意思?” 青夔看定敖显,理了理被云仲扯乱的衣襟,硬声硬气地道,“就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早便与你说过了么?只是你至始至终都不肯信我而已。” 因循此话,敖显蓦然间想起了青夔当日曾在这阁中说过黄妍“不可妻也”的话,还口口声声地说若是娶了黄妍,她必会让自己痛苦一辈子的。 难道,这就是青夔阻挠自己日后娶黄妍为妻的原因? 可在敖显看来,这何其荒谬,唇角抽了抽,不觉可笑,“你莫要与我说命,纵你擅能观相,达人知命,说道其理,句句高妙,我虽也敬畏,却到底是不曾信过的。” 青夔更觉可笑,“你既然不信,那又何来的敬畏之心?你这是在欺人呢,还是在自欺呢?” 敖显黯然,一时莫辩。 眼见敖显默去,云仲大感心急,接下青夔之话,回道:“虽言命由天定,莫可强求,但却还有‘人定胜天’一说呢,凭什么便要傻傻地就认了命去? 你说黄妍小姐的命格不好,可主公的好啊,遇上了主公自然就可以得主公庇佑,还怕什么好不好呢?你莫不是日日对着命盘星象,便也如那些个墨守成规的食古不化了?” 青夔冷目瞥去,显是哂他无知,“你懂什么?命里定下的就是你这辈子该要领受的,若是命当如此,任谁又能够逃得过去?” 云仲忿忿,“好,那你倒是说说,黄妍小姐的命相到底是如何不好了?” 青夔背手,广袖一摇,便要扬长而去,“若是有人愿意信我,我自然会说。可你嘛,对不住了,恕我无可奉告。” “你……”云仲当场郁结。 敖显震怒,“你给我站住!” 青夔当即顿下步子,却不转身,只静静等他开口。 却听敖显问声,“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助她恢复容颜?” 青夔淡笑,决然道,“我不要怎样。只要你答应不娶她,我就马上回去想法子给她把脸上的伤治好。准保她脱胎换骨,惊为天人。” 云仲发恨,“若是你治不好呢?” 青夔回头,“我若想治的话,还会治不好?你看看,主公这不是都求我来了么?可见,我的能力,主公还是很认可的。大言不惭地说一句,天下间除了我再无人能有这等妙手回春的本事。 不过,既然有人不信我,那我就先立个约吧――若是我青夔治不好姚黄妍脸上的伤,那我就立马南下继续寻游去,你们的事且随你们去,我绝不多干涉半句。 大丈夫一言九鼎,我青夔可是说到就能做到的人,那么,主公你呢?” “……”眼见青夔又将话锋对准了敖显,云仲话到嘴边了只好又给咽了回去。 但听敖显哑声而道,“给我一个理由。” “主公想要一个理由?”便是开口问他要一个理由,也不肯说相信他的命理分毫的。青夔苦笑,好是无奈地点点头,却道,“你要理由我便给你一个理由就是。事到如今,怕我再如何狡辩遮掩也是徒劳,早晚还是要让你知道的。” 闻得青夔此话,在场的人便都定定地将他给牢牢看了住,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就错漏了一字半句的。 故而,青夔的话,大家都听得很真切,“我也不怕告诉你,其实那日在这琼华阁里初见姚黄妍我便已对她一见倾心了。 坦白的说,这些年,我走南访北,所见美女多如牛毛,数不胜数。可我遇见的那么多女子里却实在没有一个能生得有如黄妍那般端庄高华,倾国倾城的。直到我见到了黄妍以后,我也才知道什么叫艳冠群芳,什么叫寤寐思服。所以,那日初见我便当场失态了,不顾你就在跟前,我也敢上去将她揽进怀里…… 这些,你不是都已经亲眼看见过了么?怎么,却都被我当时的只言片语给蒙蔽了,看不出我其实对黄妍一直都存有爱慕之心,非分之想? 只有你不娶她,我才能有机会。”说到最后,目光灼灼。 敖显闭眼,不愿再闻。 “青夔,你到底是说出来了!”云仲咬牙,“亏我还一直佩服你神通广大,事事皆能未卜先知,却根本没有想到,你竟原来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什么?你说你一直佩服我?我可没听错吧?” 青夔一副听毕笑话的乐呵模样,“嗬,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小经略方才明明就差点想跟我动手了,那般无礼还好意思说那许多违心的话,从你进来到现在我可是没看出半分佩服我的样子来呢。” 云仲回得理所当然,“谁敢对主公不敬,忤逆主公心意,便是我云仲背后再有多佩服他,也势必公私分明,恩怨两清,无论如何都要替主公讨个说法的。” 云仲气盛,话音甫落,便想借着此际的心头怒火好好教训青夔一番的,然其身形才动,一旁的玄彬便抢步上前来,轻轻一带,不动声色地将云仲按回,“莫要添乱。” 玄彬转头,看看敖显又看看青夔,缓声道,“自家兄弟莫要伤了和气,便有什么一时谈不拢的也都只是寻常而已。” 阁中一时静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才听敖显出声道,“我曾在姚阁老灵前立下誓约,今生定不负黄妍,如今,你却这般与我为难,岂不是让我失信于亡魂,做了不义之人。” 青夔面无表情,强硬道,“只要无关轩辕帝业,不违满绿之盟,所谓其他的忠义之言,加之负累,减之轻捷,能够丢弃的何乐不为?少些牵绊,于我轩辕帝业无疑是百利而无一弊,人人都心知肚明。便是我今日棒打鸳鸯,说到底也不过是美色当前,苦口婆心劝你大局为重,江山为重,谁又敢怨我分毫!” “青夔!你也太没人情味了!”云仲握拳,蠢蠢欲动,奈何却叫玄彬给牢牢摁住,动作不得。 “好,”敖显颓然低眸,呐呐启口,声音矮得几不可闻,“只要你能治好她的脸,我便不娶她……” 青夔侧目,朗声一句,“我没听见。” 敖显抬眼看定他,目眦欲裂。 青夔不以为意,继续言道,“我要你对着先主公起誓,若我治好了黄妍的脸,你今后便断了对她的妄念,便是娶谁都行,独独不能够娶她。” 一句话令阁中在旁的人,无不大感震动。 玄彬也觉未免过分了些,“青夔……”顿了顿,却还是不愿出言怪责于他。 云仲大苦,“主公,你不能答应他啊,我们不求他,我们再想办法。” 青夔仍旧一味执言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也不过一个姚黄妍而已。主公当真就这般舍不下么?” 敖显喟然,“我不能起誓。我不能拿这个盟誓来推翻另一个誓约,要错,只错一次便也就够了。 只要你能治好黄妍的脸,我答应你终身不娶,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青夔当即斜了敖显一眼,“胡言乱语!” 云仲大恸,“主公!” 玄彬也是一脸凝重,“主公息怒,过往神明在上,万莫轻言呐。” 青夔也缓下声,拱手向外随随一揖,“过往神明在上,我只要主公你不娶姚宗家的黄妍便是,可没让你终身不娶。你若当真舍她不下,大不了我趁出寻之际再给你物色第二个姚黄妍来。主公节哀!” 轻松一叹,又再续言道,“既然主公答应了此生不娶黄妍,那我们可就这样说定了。 湛湛青天不可欺,主公虽不曾对先主公起誓,可今日之言,过往神明皆都听在耳里,一字不落。这阁中在场的诸位,也俱是你我的见证人。今日,君子一言,” 敖显眼神空洞,木然点头,“快马一鞭……” “好,”青夔大快,“我这就回去想法子给黄妍小姐治那脸上的伤。相信主公不日便可再见佳人重展芳颜了。” 青夔翩然欲去,走出门口却又再停了下来,回头笑向敖显道,“君诺重,不轻许。吃一堑,长一智。主公日后可要谨记在心的好,再莫与人轻许诺言了。如今负了黄妍,想来心中定然不是滋味了。青夔告辞,望君珍重。” 敖显闭目,锦袖之下,双拳紧握。 云仲痛惜,“主公……” “出去!都给我出去……” ※ ※ 自琼华阁中离去后,玄彬独自一路寻到了青夔的住处来。 深雪草堂,生冷清幽。映眼所见,不过案牍尺书。 主人家却遍寻不见。 “青夔?” 将声一唤,巡目乃见了那闻得声响而自小山一样的书堆后抬头看人的青衣男子。 只是一眼淡淡,便又再将头给埋了下去,“玄彬你来得正好,赶紧过来帮我找找看,还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能够将人被毁的容貌恢复得比先前还要美艳的。 我重任在肩,必须要赶在年前将黄妍的脸给治好。此番南下,再回来就不知道是几时了。能够尽早让主公对黄妍断了念想,我也就可以放心出去继续寻游天外了。” 玄彬进前,显有薄怒,一巴掌盖在一摞书上,恨声道,“青夔,你当真是过分了。”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88命相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玄彬进前,显有薄怒,一巴掌盖在一摞书册上,恨声道,“青夔,你当真是过分了。” 青夔仰面,好生困顿,“过分?你可说说,我到底是如何过分了?” 自己的所言所行到底哪里有所过了,自己却还竟不觉得的么? 玄彬气苦,“你明知道主公好生喜欢那黄妍小姐,你明知道他已经就在心里认定了那姚黄妍就是日后的主母,你怎么还能够故意这样坑害他的?你明知道他重情,这样摆他一道,你让他情何以堪呐?媲” “我坑害他?” 青夔书册一丢,顶着发上沾带着的一张纸片,腾地立起身来道,“你倒说说我是如何坑害他了?你也看见了,我们是你情我愿的。他要是当真舍不得姚黄妍,那他大可以不用答应我的条件。既然答应了,那就得心甘情愿,丝毫有不得怨言,难道先主公在世之时不是这样教导他的么?丫” 玄彬苦笑,“他如果不答应,你就不肯给黄妍小姐治伤,黄妍小姐被毁了容貌,必定日日黯然神伤,食不知味,寝不安席,那主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还能开心得起来的么?他舍不得对黄妍放手,却更舍不得看黄妍伤心难过。这些,你难道都不明白的么?你可当真是个化外之人,好生心硬血冷。” “我心硬血冷?” 青夔跺脚,伸手拂去发上纸片,矮身重重坐回原位,好是无辜道,“我若当真心硬血冷,早便不管他的事了,我还吃饱了撑的给那黄妍小姐看什么命相。弄得我如今里外不是人!” 玄彬听他再番提起黄妍的命相来,豁然而问,“你所以逼着主公离开黄妍小姐,可是因为她的命相不好么?她到底是如何命相不好了,引得你不惜在主公面前胡言乱语说自己对她一见倾心,你这样苦心阻挠,到底是因为什么?” 青夔不搭话,面上的神容还竟依稀有些委屈,但偏过头去,硬生生地不睬玄彬的询话。 玄彬一急,踏进了前追问,“黄妍小姐的命相到底如何,你倒是说呀?” 青夔脖颈一僵,硬声道,“天机不可泄露。” “你……”玄彬气苦,但忖他一贯是这般心性,便也不以为意,仍旧坚持着追问道,“便是连我都不能说么? 青夔,你便实话告诉了我吧,我答应你,只要你不点头,我决不与主公多说半个字。 你告诉了我,我也才能始终坚定地相信你支持你啊。” 闻言,青夔神色渐缓,显已被玄彬给说动了几分。 玄彬趁热打铁,再声又问,“告诉我,黄妍小姐的命相到底如何?” “唉……”青夔摇首,沉沉一记幽叹跟着溢出口来,“红颜薄命啊。” 玄彬一震,旋即了然,“少年夫妻老来伴。而黄妍若是红颜薄命,便就注定不能陪主公白头到老,所以,你才这样决绝的要阻止主公娶她?。” 青夔苦笑,“长痛不如短痛,趁着现在才刚刚开始,及早让主公对黄妍断了那份心思,也好免却他日丧妻的切肤之痛。我做这些也全都是为了他,便是他要怪我要怨我,我也无话可说。” “当真是自作多情,可笑之极!”一记稍锐的女音,伴着一丝哂笑陡然高拔。 青夔立起,同玄彬目光一凝,两人一道寻着声源看去,便见了银发玄衣的穆修罗走了进来。 “人生苦短,来日方长。前缘后果总有变数,若人人叫你看罢命相便都依你所言规避风险,远离穷途,这人生一世可还有多少乐趣?且在琼华阁里,你既也对云仲说过,若命里定下的就是这辈子该要领受的,倘是命当如此,任谁也不能够逃得过去。那么你再想想,你自己今日为主公选择的这一番刻意逃避,岂不是自相矛盾了么?” 面对修罗的质疑,青夔仍旧一派傥荡,“黄妍命数如此,我自无能为力,但主公与她终究不同,我只要及早让主公离开她,一切就都可以不一样了。你别忘了,我曾经也为主公看过命相,主公的命相可是极好的,他不当会有个薄命的夫人。所以,黄妍嫁他只会是他的劫数,不会给他任何幸福,我必须要阻止这一场姻缘。哪怕,你们都来骂我心硬血冷。” 修罗止住脚下悠悠步缓,负手冷笑,“你真以为自己是司命么?只要你看过了就敢断言好与不好?可人生一世,百态千姿,你又如何能够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与不好?” 青夔不语,屏息等着修罗说完。 修罗看罢他一眼,幽幽转过身去,“人生百态,各不一般,谁能从头到尾一路通泰?你说你看主公的命相极好,可为何先主母红颜命薄,早早便魂返道山,散手西归?对主公而言,年幼之时便就失去了母亲,这也算得命相极好么? 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未必就好;书生落魄,红颜薄命也未必见得不好。人生苦短,谁都难免一死,而若能在短暂的年华里各得其所,求仁得仁,求义取义,比起那些寿终正寝,却虚度年华的人,你又如何能说那就一定是不好了? 看来,你不过修为有之,奈何悟性尚浅。还是莫要造孽,再胡乱给他人做什么决定。须知,你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没有权利主宰任何人的人生。” 一番话,说得青夔哑口无言。 修罗淡淡瞥他一眼,又开口续道,“去了这一个姚黄妍,你也不敢保证就没有下一个姚黄妍了。而若是主公命里注定此生偏就得不到一个能够陪他白头偕老的女子,任是你如何刻意规避,到头来只怕也是徒劳。” “都道覆水难收,主公既然已经喜欢上那姚黄妍了,纵是一切刚刚开始,只怕要想回头也不是那么容易了。你不曾爱过,岂能够感同身受?长痛也好,短痛也好,终究是痛了,论说起来其实也无多少区别。只是,不是身在其中,并不轻易能懂罢了。” 青夔垂睑,似乎修罗说的这一些自己并不曾考虑得周全。面上不由生出了几分惭愧之色来。 修罗说话间隐是另有一层韵味,而那恍恍惚惚里间杂着的迷离眸色令玄彬一时看不透彻。似乎,今日的修罗有些反常,与之共处这么久以来,玄彬几乎是第一次听她一下子与人说了这样多话。 怔了一怔后,意识到修罗发觉了自己在盯着她看时,玄彬忙转开视线,问与青夔道,“你既是达人知命,那可否考虑帮帮黄妍小姐规避那命途之舛,兴许,所谓的红颜薄命也是可以轻易化解的。” 青夔当即受惊般地斜他一眼,无奈反问道,“你可真当我是司命么?” “我若当真有那么厉害,还逼主公起什么誓啊。”说到后来,意兴阑珊,“反正现在主公已经答应了我,这辈子是不会娶黄妍为妻了,事已至此,你们也毋须再惋惜什么,只盼着那黄妍小姐下一辈子再跟主公修个正果吧。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啊,算算黄妍小姐那红颜薄命,只怕再下多少辈子都难与主公修成正果了。唉,可惜了,可惜……” “哼,”修罗当即哼笑了一声,冷冷讥诮道,“有的人便是这辈子都尚且活不清楚,还好意思妄论下辈子。” 青夔知修罗乃是说他无疑,登觉得几分气恼,方欲反唇,“你……” 可忖修罗无非是因为看了敖显伤心不忍而说的气话,想想也倒不解自宽了,“罢了罢了,为了一个姚黄妍,我可是做尽了恶人了。” ※ ※ 青夔所以阻挠敖显娶黄妍为妻的真正原因终究是让敖显知道了。 在这琼华阁里,青夔曾说自己对黄妍早便一见倾心云云,敖显倒是半句也没信过,只是不想再究青夔说的所谓的命理。因为,那所谓的命理是令他敬畏,且毫无能力去改变分毫的事情,他觉得害怕,所以他不想知道。 可真正的答案到底有要浮出水面的一天,他也必须要强迫自己去坦然面对,只是他不知道,这真正的答案一旦知晓了,竟是比预期中的还要令他痛上百倍的。 平生第一次觉得这样无助,如同当初母亲离他而去之时,令他那般的悲恸却又无可奈何。 冬日的清晨,阳光微暖,透过窗棂洒在身上,敖显却觉不出丝毫暖意来,反而觉得是铺天盖地的寒凉,冷得他无处躲藏,只好咬紧牙关,勉力承担。 一旁的云仲踏步而出,眉目间分明沉痛难当,“主公,你别不说话啊,青夔都是胡言乱语的,主公听听就算了,不可全信的……”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89守夜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一旁的云仲踏步而出,眉目间分明沉痛难当,“主公,你别不说话啊,青夔他那都是胡言乱语的,主公听听就算了,不可全信的。” “就算黄妍小姐的命相不好,可青夔说了主公的命相可是极好的,主公完全可以庇佑黄妍小姐的,云仲……云仲也会替主公好好守护黄妍小姐,绝不会让青夔那张乌鸦嘴说的话应验半个字的。主公……” “不要再说了,”敖显冷冷打断,语声却分明透着无力,“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出去吧……” 云仲还有话说,但见敖显这般心灰意懒的模样,也只好暂先退下不表,不甘不愿着道句,“是。媲” 至此,云仲对青夔完全地生出了些许敌意来,心里真真是恼青夔的那张乌鸦嘴。 都道不是冤家不聚头,云仲方离了琼华阁处,正迎头撞见了前要去为黄妍看诊的青夔丫。 两人一见面,云仲当即没好气地白了青夔一眼。 青夔郁结,但想起自己此番逼迫敖显,手段也堪决绝,确是未曾多照顾些他人心绪,如此想罢,一时倒也不以为意,自顾仰着头大步而前,浑然便什么都当做未见一般。 ※ ※ “青夔尊使。” 东园寝卧里,细妹微微颔首给青夔低声见礼。 青夔抬手止住,径自步入屋内,将怀里抱着的一只锦匣搁在了铺着红面碎花绸布的小桌上,直起身,与细妹打了个手势示意细妹打些水来。 细妹点头退去,很快便端了一盆清水回来。 青夔就着盆中的清水净手之后,走到桌前动作悠缓地焚了一炉安神香。而后,便神态自得地坐在一旁端着一副认真的模样,仔细地翻看起书来了。 这可弄得细妹好是莫名,心忖,这青夔尊使不是主公请来给黄妍治伤的么,他倒好,一进门就自己坐在屋里看起书来了,显是把治伤的事给远远地抛到了脑后去了。 可细妹虽觉心里纳闷,对青夔之举,却是半分也不敢置喙。 时近晌午,等得百无聊赖时候,方才见得青夔好不容易把手里捧着的书册给折放整齐,好生收了回去。 细妹遂以为青夔终于做好准备可以开始为黄妍施诊了,岂不知,人青夔立起身来,一面拿手指敲着桌子,一面又指派她再去打盆水来。 细妹无奈,只得乖乖应声照办去了。可她才推门而出,蓦地便叫门外一只男人的手臂给拽到了一边去。 细妹惊悸地险些叫出声来,但见了夜歌镇静的面容映在眼前,她也登时就安泰了下来。 这才听得身后拽拉着她的人出声见怪道,“你不在里头好好守着,你跑出来干嘛来了?” 细妹转眼一瞧,见那拽着她说话的人确是云仲不假,当即回道,“云二哥,是青夔尊使吩咐我出来打水的。” 云仲听了非但不谅解,反而见恼,“他让你出来打水你就出来打水啊,你怎么那么听他的话啊?剩下他跟黄妍小姐两个在里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你放心啊?” 听了云仲责怪,细妹这便委屈不已,“那尊使说了要水,我也不能不去取呀。” 朱雀瞧着细妹那委屈模样可好生可怜,遂自云仲身后探出脑袋来道,“是啊,青夔要打水,她也不能不去的啊,你怪她做什么呀,自己满肚子火没处着落,这就胡乱迁怒人了,还真是不讲道理诶。” 云仲眸光一转,放开细妹,回头一把就将朱雀给捉了住。 惊得朱雀登时叫出声来,“喂,你干什么……” 话口未完,先叫云仲伸手捂住了嘴,只剩得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在外头滴溜溜地转着。 云仲留意了番屋内动静,等了一等,不见响动,方放下心来,朝着朱雀教训道,“你嚷什么嚷,小声点行不行呀姑奶奶?” 朱雀连鼻带嘴被捂得几乎就快透不过气来了,赶忙使劲儿点头。 夜歌却道,“云二哥别心急,黄妍小姐是主公的客人,还是不一般的客人,相信青夔尊使不会对黄妍小姐怎么样的。也只是给黄妍小姐治治伤而已,云二哥何须如此担心呢。” “哎呀,你懂什么,你都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云仲随随瞅了夜歌一眼,放开朱雀,拉过细妹道,“青夔不是让你去打水么?” 细妹点头,“是啊。” 云仲瞪眼,“那你还不快去!?” “哦,”细妹反应过来,赶忙应声疾步去远。 朱雀正想问话,话却还没出口又叫云仲给一把扯了过去,还没闹个明白就让云仲二话不说地将她直往门上推,“去去去,细妹去打水了,你就给我进去好好看着青夔,从现在开始你就留在这里跟细妹两个轮流照看黄妍小姐。” “诶哟,”朱雀未曾防备,一头结结实实地咯在了门上,思忖那退后无路,便就只好捂着被撞着了的前额,灰头土脸地踩进门去。 呵呵一声赔笑,欲言又止地招呼道,“青夔尊使……” 青夔耳力惯来好使,如何还能看不破门外人的把戏的。见了朱雀进来,将头一转,挑挑眉梢道,“进来给我当帮手的?” 朱雀方还赔着笑脸,不知如何续话的,听了青夔之言,忙捡着台阶下,“对对对,就是慧姑……她让我来给您帮帮手的。” “哦,”青夔仰首,做出一副了然的样子来,“想来还是慧姑思虑周到些,知道我与黄妍小姐碍着这男女授受不亲,正是两下难为,遂才特意遣你来帮帮忙的了。” 说得朱雀只是笑着点头,违心的话再没往下说出来。 又听青夔道,“如此正好,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方还在懊恼没个好使唤的丫头呢。你来得正是时候啊。那么,现在就劳烦你去替我看看黄妍小姐的衣裳脱得怎么样了?” “哦,好的……”朱雀正点着头,依言欲去,“啊……什么?!”反应过来后直呆呆地把眼看定青夔,吃惊道,“黄妍小姐不是伤在脸上么?为什么要脱衣服?” 青夔扬掌,拍拍脑门,俨然恍悟,“哦,对,是伤在脸上呢,我怎么险些就给忘记了。那你就进去看看黄妍小姐衣裳穿得怎么样了,等细妹打了水来,我可是就要进去了,万一那黄妍小姐一个不小心春光外泄了,叫我看去了什么,回头醒了来,非逼着说此生非我不嫁,那我可就麻烦了。指不定这府里会有多少人要叫我吃不了兜着走呢。” “……”听得朱雀阴郁无比,当即撇了撇嘴,面上虽不动声色,可早在心里就悄悄地将青夔给好骂了一通,什么人这是,真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好一个痴人说梦的家伙。 朱雀摇头叹气地往内里去,可才伸手触及珠帘,尚不及将之撩开,便听青夔的声音又自后头追了上来,“仔细别把她给摇醒了,我好不容易让她睡过去,弄醒了你负责。” 朱雀压低声应了句,连连点着头蹑手蹑脚地再往里头去。 外间,门咯吱一声开了,细妹又端了盆清水回来。青夔就着水再净罢手,方将自己备好的一应事务一一自匣内取出,摊摆在一只精巧细致的红木托盘内,盘底,铺了层黄锦。 青夔命细妹捧着托盘与自己一道进去,回头就将朱雀给撵了出来,只命她守在外间,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搅。而留了细妹伺候在侧,接物递送,得心应手。 时间一刻钟一刻钟地无声逝去,透过窗子投在地毯上的光影,由长变短,再又由短变长。 日光隐退,屋中阴冷之气骤然攀升,青夔打湿的双手冻得通红,额上却冒出几粒汗珠来。 守在一旁的细妹依言侧转着身子,背对着床榻而立,她看不见青夔施针,却能依稀听得到些许细碎的响动,一下轻过一下,一遍胜似一遍,开始还觉得新奇,为黄妍脸伤有望得治而暗暗欣喜,可时间长了便有些受不住了。 屋内这持久而沉寂的氛围可是紧张得她心下空空,手脚冰冷,只一双小手抓紧了衣角,煎熬地努力挨着这难耐的光景。 日影西斜,只一下功夫天便全黑了。朱雀在屋里点燃了无数盏烛台,生了好些个火盆,企图替那冻得够呛的青夔暖暖手的。可她方一忙毕,青夔那厢就已收工了。 青夔保持着一个动作整整僵坐了大半日,这会儿可是腰酸背痛脖颈儿弯了,站起身净手拾毕针具后,展臂用力伸了个懒腰,转头就吩咐细妹给他将饭食送到黄妍这屋里来。 细妹怔了一怔,随即应声退去为他将饭食端了来。青夔捧起碗便大快朵颐起来,一面还不忘交代细妹取块素锦将黄妍的眼睛给蒙上。细妹虽不知道此举为何,可还是答应着照办了。 入夜时分,青夔终于疲累而去,只留得朱雀和细妹在里头给黄妍守夜。 一炉安神香燃尽,已是夜半时分,两个守夜的姑娘自己都迷糊过去了,炉火渐熄也是无人知晓。 一只男人的手,悄无声息地就着半块新添的香料在炉内拨火翻香,方险熄去的火星陡然呼生,愈趋浓烈的沉沉幽香跟着溢炉而出,熏得人神魂飘荡,越加的溺进梦里,醉而酣睡,不愿复醒。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90撞见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一只男人的手,悄无声息地就着半块新添的香料在炉内拨火翻香,方险熄去的火星陡然呼生,愈趋浓烈的沉沉幽香跟着溢炉而出,熏得人神魂飘荡,越加的溺进梦里,醉而酣睡,不愿复醒。 云仲、夜歌二人轻手轻脚地相跟着走进来,一人一个地将屋里负责守夜却贪睡过去了的朱雀和细妹相继给唤醒了来。 朱雀和细妹揉了揉惺忪睡眼,正浑浑噩噩不知所谓,待看清了立在桌前正往炉火内添香的清贵男子时,当即一派了然,什么也毋须多言便皆会意地随着云仲和夜歌一道退出了屋去。 出去的人将屋门轻轻给阖了上,内里一时便就只剩得敖显一个,一个人隔着层层的纱幔,静静地凝望着那此刻躺在床上,离他那么近却又那么远的女子媲。 一步一步缓缓走进前去,褰起那层层珠帘纱幔,最终,映眼得见的,是踏板上一双窄小的绣鞋,是床帏内白衣墨发,素面朝天的黄妍。 那一双往昔灵动若一泓清泉的漂亮眼睛,如今蒙着一副冰凉的素锦,那素锦宽大,将黄妍的小脸都遮去了大半。而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依稀可见有错乱的刀痕密布,那些刀痕虽已几与肤色相近,不易辨出,但因着旁处完好的肌肤过于细嫩莹白,美玉般通透姣好,光滑细腻,这便愈发衬得被摧残过的凝脂上,一道道细红交错的纹路越发清晰刺眼丫。 却是刺在眼里,疼在心里。敖显徐然俯下高大的身躯,静静地偎在床沿边上,执起黄妍露在锦被外的一只小手,捧在掌心,慢慢握紧。 彻骨的凉意自黄妍手上传来,顺着敖显的指腹流过腕段慢慢攀上臂膀,继而融进了身体里一般,一颗心,陡然下沉,似要往那无着无落的深渊里坠去。 敖显闭上眼,低头将自己温热的唇轻轻熨在黄妍的手背上,俄而上移,缓缓贴上自己的面颊,轻轻碰蹭。 星亮的双眸忽而蒙了层雾气一般,缥缈恍惚地凝望着床上安然深眠的人儿,喃喃着启口低语道,“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在我心里对你都始终如一,不减分毫。 其实,你又何必担心呢,美也好,丑也好,韶华易逝,转瞬皆空,都不过云烟过眼。倾城倾国的,自然人人欣羡;可若天生便奇丑无比的,那她又该怎么办呢? 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却独独没有办法不去在乎你的在乎,不去难过你的难过。从来没有一个男人会忍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伤心流泪,所以我为你选择了青夔,选择答应远远离开你。 一句答应说来何其轻巧,却有谁知我心痛欲绝? 妍儿,除却了我自小便明了自己肩负的使命,你就是我唯一存下了的奢望,我心中所求的千万亦不过是能得你一生相伴,左右相随,任它流年似水,风雨变迁,繁华过尽,沧海桑田,而你我始终能够相拥相守,不弃不离。 然,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却都被青夔的一句‘红颜薄命’击得荡然无存,便果真恍成奢望…… 妍儿,我爱你,我真的真的很爱你,可那一句话却让我爱得失去了勇气,你告诉我,我该要怎么做才能够换你一生康泰,与我白头偕老,你告诉我……” 一滴滚烫的清泪猝然滑落,堪堪打在黄妍纤软的手背上。 那泪水延着手背漫向皓腕,滑动的过程中连带着生出些微的痒痒来,引得黄妍被擎在敖显掌心的那温润的指尖儿当即轻轻地动了一动。 “妍儿……?”敖显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手,以为她很快就要醒转来,心跳骤然加剧。可屏息静静地等了等,却见她分明呼吸均匀,睡得好是安稳。 敖显脸上方因紧张而不经意透出的潮红,渐渐冷却了下去,捧着黄妍的小手,贴近唇畔,为她以唇熨暖,静坐着守到天明。 期间,敖显撑不住眯了一会儿,一觉醒来时,不觉天已大亮。黎明的第一道曙光长长地投照在大地上,也给清肃的寒夜的终结带来了丝丝的暖意。 而阴冷的屋内,香烬火熄,不复昨夜缱绻,晨风透帘而来,凛然寒意兜头灌下,冻得人好梦难续。 “妍儿?”敖显堪堪自梦中醒转,蓦然收紧手心,便俯身进前去探瞧了一番床上尚在深睡的人儿。 只一眼,登时惊诧不已。昨夜里分明还见了黄妍脸上隐有刀痕可怖,可今晨睁眼一见,确实实在在是一如往昔的那一张白净清透的脸儿。一夜之间,那些伤痕竟就不复存在,真真可叹一句青夔实乃妙手回春。 敖显大喜,坐上床沿,撑着手贴近了黄妍仔细探看,当真确信自己再在那张小脸上找不见丝毫瑕疵时,险些雀跃起来,握紧黄妍的手,努力地控制着自己激越的情绪,“妍儿……” 砰地一声闷响乍起。 敖显闻声转头看去,正见破门而入的青夔指点着指尖,压低了声量冲他厉声道,“你敢亲一个试试?你要不怕毁了她,你就给我亲一个试试!” 敖显无辜了一瞬,可忖自己俯身贴近黄妍的暧昧姿态,着实难叫忽然闯进门来的一应人等不会如此这般的想入非非。 撑了手直身坐起,却只是环眼静静看着门口一股脑儿涌进来瞧热闹的人,不为自己辩解半句。 云仲方还守在门外千方百计地想要阻止青夔入内的,不成想自己方才追着踏进门来,就撞见了这样叫人脸红的一幕,登时什么话都顾不上说了,只默默地立在一处,懊恼着自己守门不力,坏了主公的好事。 夜歌更是觉着尴尬得不像话,局促地低下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脚尖看。 后面追进门来的朱雀和细妹,分别端着一水一盘就杵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但看青夔大步走上前去,摇头晃脑地与敖显道,“孤男寡女,授受不清。主公如此作为,坏了人家闺阁千金的清白,这日后可还让黄妍小姐怎么嫁人啊。 主公别忘了,你答应过什么。你说,若我能治好黄妍的脸,你便与她再无瓜葛,可你才说过的话怎么就记不起来了?” 敖显欲言,青夔不让,自顾负手仰面叹道,“如你这般拖泥带水,缠缠绵绵的,何时才能跟她断得干净呢?你说,若我也似你这般拖泥带水,缠缠绵绵的,那到底又要何时才能让黄妍这一张僵硬的俏脸儿再绽出昔日那令主公五迷三道的如花笑颜来呢?主公,你倒是说说,我当如何是好呀?” 敖显色变,方还有话欲言,现下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来了。 青夔随随一笑,趋前一步,弯身将敖显掌心握着的黄妍的一只小手给挪进锦被中去了,抬手便毫不客气地招呼敖显道,“主公,时辰到了,我该继续给黄妍小姐看诊了,主公是不是也该去忙自己的了?这般无所事事,我可是会误会主公日日游手好闲的。” 敖显沉脸,衣摆一撩,当即立起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门去了。 “主公……”云仲旋即追出。夜歌也跟着一道退了出去。 青夔回首,森森一笑,“也该是我扬眉吐气的时候到了,谁叫你平日里不好好巴结巴结我,现在有的你好果子吃。” 朱雀登时无语。 细妹捧着热气蒸腾的清水,小心翼翼着道,“青夔尊使,我们来伺候黄妍小姐梳洗的。” 青夔顿时冷脸,凉声道,“洗什么洗,通通给我端回去,接下来的三天都别给我说梳洗的事。” “啊?”细妹受惊,眨了眨眼,心有所惑,余话却是不敢多问,“……” 时近晌午的时候,床上的黄妍终于慢慢醒转了过来。 醒来的时候,她觉得被衾很暖,十分确定自己是躺在床上,努力睁开眼,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她不知道现下是个什么时辰,感觉周遭漆黑一片,只以为自己醒在夜半,可迷糊好久之后才隐约觉得是脸上有什么东西蒙住了眼睛,挡了所有的视线,她动了动指尖,企图抬手往脸上摸去,将那覆眼的事物给取下来。 可她方动了动,便觉浑身酸软无力,四肢百骸都似虚空了一般,绵然不似自己的。 待想起要出声,又觉得嗓子干哑得似被什么哽住了一般,什么音都发不出来。 她忽而便陷入了这般虚弱而无助的境地,一时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心中生出来的莫名恐惧陡然攀升。 黑暗中,忽听一个男子的声音沉沉低问,“醒了?” 声音似乎有些耳熟,黄妍意识混沌,一时想不起来,听见问话,努力想要应答,半晌之后才勉强自喉间发出一个音符来,“嗯。” 急促而短暂,像极了一声呻.吟。 青夔负手趋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别害怕,你脸上的伤基本已经愈合,再看不到任何丑陋的疤痕了。但,这光鲜美丽的外表并不表示你已经恢复如初了,一切都仅仅是刚刚开始。”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91用心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青夔负手趋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别害怕,你脸上的伤基本已经愈合,再看不到任何丑陋的疤痕了。但,这光鲜美丽的外表并不表示你已经恢复如初了,一切都仅仅是刚刚开始。 你若不想以后没脸见人,接下来的日子里就要乖乖听我的话,不可有半分差错,否则,便是大罗神仙也再难还你一张漂亮的脸蛋。” 黄妍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听青夔说自己的脸上已经不见了丑陋的疤痕,她多想伸手摸一摸,多想立马拿面镜子来照一照,看看如今的自己可还是不是从前的那一个自己。 但因着青夔那口气严肃沉厉的后话,便什么都压下了不敢再想,可便是如何紧张,也只有指尖能够轻颤媲。 “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哭,不能笑,也不能开口说话,凡是会牵动脸上皮肉的动作和表情你都不能有。我把你的眼睛蒙上,就是要你见不到任何人,只在自己的世界里,安心静养,这样也不容易旁生更多的喜怒哀乐。为了确保让你不开口说话,我封了你的哑穴,强迫你做几日哑巴先让你适应适应,日后习惯了也就好了。” 一番话下来,真真可见是用心良苦丫。 旁侧的朱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细妹陡然插了句,“青夔尊使,黄妍小姐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像正常人一样说说笑笑呀?” 青夔淡淡看了细妹一眼,再移目黄妍,“那就要看黄妍小姐自己了。” 话毕,青夔躬下身为黄妍掖了掖锦被,似是随口而问,“饿了么?” 黄妍一时应不出声,便艰难地点了点头,却立遭青夔呵斥,“点什么头,还想要脸的话就别给我乱动。” 黄妍闻言,当即僵下。 又听青夔满口阴笑道,“饿了也给我挺住,还想美丽动人,现在就该咬牙遭罪。” 朱雀骇然,“这怎么使得,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啊,你小心回头把她给饿坏了那要怎么办啊?” 青夔回首,不以为然,“慌什么,这不是还没把她饿坏么?” 朱雀犟声,“到时候,饿坏了可就晚了。” 青夔只当未闻,拂袂退去之际,轻飘飘地把声一扬,“你既然怕饿坏了她,那就赶紧煎药去吧。” 朱雀撇了撇嘴,“煎药就煎药,这药又不能当饭吃,你岔什么话……” 朱雀口中念念有声,嘀嘀咕咕地一路去远。 青夔摇头便叹,“还都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 一旁正忙着添置火炉的细妹听了,便歪着脑袋,满脸疑惑地信口问了句,“青夔尊使可是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么?” 换作是别人,细妹定会毫不犹豫地判断出对方说的乃是寻常的训教话,可对上青夔,她却十分怀疑眼前这神武的青夔尊使真真便能有能耐知得那所谓的天高地厚,故斗胆作此一问。 却弄得青夔立时转头看去,但见她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实在无语言对。 ※ ※ “主公。” 琼华阁里,敖显埋首于案牍之间,蹙眉奋笔疾书。闻有人声,头也不曾抬起,径问一句,“那安乐公主可安置妥当了么?” 童伯颔首,“我等已将她悄悄送回了誉王府,誉王楚鸿清失而复得了一个皇妹,这次倒也捡了教训,加派了不少人手看管,听说不日就要奉旨亲自护送那安乐公主起驾去往咸阳。” 敖显驻笔,凝目看之,“可有叫人发现你们?” 剑邪回道,“主公放心,我等行事小心果决,并不曾叫人当场撞破。倒是那安乐公主去了咸阳之后,势必要在武帝跟前告我洛邑一状,到时候若是武帝藉此对我洛邑大做文章,届时主公可有应对之策么?” 敖显敛眸,形容淡淡,“该来的终究要来的,应对之策岂不是日日周章么?” 剑邪滞声。默了一默后,启口询问道,“不知黄妍小姐伤势如何了?” 话问出口来,竟然无人应答。 一旁的云仲隐约有些惴惴,硬是给剑邪挑眉递眼送暗示。 弄得剑邪云里雾里,不明所以,但知此话绝不可再提。 阁中一时静寂。 却看敖显忽自座上立起,伸手便向云仲而去。云仲会意地将一根紫缨鞭双手奉至他掌心。 清淡的声音有如冬雪初霁,未看云仲却是在问云仲,“黄季和飞天虎、钻地龙他们,有消息了么?” 云仲垂首,恭谨回道,“还没有。”话落,仓促续道,“不过,都去了这么些许时日了,也调动了不少人手,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敖显默然片刻,信手一抬,轻轻言道,“都与我一道巡城去罢。” ※ ※ 单一寂寥的日子,一日一日地悄然而逝。 这几日来,黄妍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僵着身子躺在床上,觉着屋里暖了又凉,凉了又暖,恍恍惚惚的都不知道究竟是睡了多久了。 只依稀记得,青夔交代下来说必每日一大碗的汤药,自己已然足足喝了四碗了。 说来也奇怪,每每觉着腹中饥饿时,喝了那药之后就竟什么也不觉得了,浑浑噩噩的闭眼就能再睡上一整天。直到饿极时候又再醒转过来。如此一再地重复着,弄得黄妍只觉得天昏地暗,没有尽头。 许是实在睡得太久了些,今晨喝过药之后黄妍再是如何也睡不着了。这几日过来,青夔不再点她的哑穴,允许她有需要时便出个声,可她久不与人说话,竟似丢了说话的能力一般,一下子什么音符也说不得出来。眼睛上蒙着的薄凉素锦仍旧还在,青夔说,暂时还不能揭下来,只有眼睛看不见,那脑袋才不会克制不住地胡乱歪动。 她口不能言,眼睛也不能视物,躺在床上太久,实在觉着光景漫漫难捱,想要翻个身都好不容易,她想她要是再继续这么躺下去,等脸好了的时候,只怕自己连路都要不会走了。 无力地动了动指尖,想要抓紧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得住。心里便也似这般空落落的,恍若丢了东西一般,可到底是丢了什么,她也一时寻不着头绪,说不得清楚。 正暗自惆怅着,青夔的声音不知何时已到了床前,“今日日头不错,阳光明媚,冬雪初霁,你想不想出去感受感受?” 如此,岂不是正合心意?黄妍哪里还会说不想的,当即便点了点头。 等了一等,没等到青夔出声招呼细妹和朱雀过来扶她,蓦地先觉着身子一凉,锦被已被人掀开,一股属于男人的气息当即扑面而至,黄妍大羞,蓦地脸儿晕红,所幸身上衣裳未减,否则,她实在要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正神思游转间,身子一轻,当即就被一双粗壮的手臂给稳稳地托了起来。 青夔抱着黄妍转出门去,细妹、朱雀早在外头廊下暖阳正盛的一处置放好了一张躺椅恭候着,见了青夔抱着人来到跟前,两个姑娘纷纷让在一旁。 敖显自琼华阁绕道路过,一如几日来忙着出外巡城。他每在巡城前后都要刻意绕道往这里路过的,却都只是默默驻足片刻,过而不入的。可不想,今日方要出门,才堪堪路过就迎头撞见了青夔将黄妍自屋里抱出外来的一幕,一双漆黑沉寂的眸子立时腾地冒出火星,紧跟着就要熊熊烧燃了起来。 却是握紧手心,努力隐忍。 云仲见之恨恼,眉头一蹙,当即言表,“主公,我就说那青夔对黄妍小姐别有用心,你还不信,现在可是亲眼看见了么?他分明是要故意支开主公,然后他好趁人之危,先下手为强。” 身后的童伯向着青夔所在的方向遥遥望了一眼,转看敖显,面色沉缓。 敖显默了良久,未作表示,幽幽垂眸之际,话已逸唇而出,“莫要耽搁了巡城。” 云仲一时还不曾反应过来,待见得敖显提步去远,这才瞪眼,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主、主公……?!” 童伯抬脚跟上,淡淡与那怔愣着的云仲招呼道,“别看了,走吧。” 云仲莫可奈何,只狠狠地侧首,吐出口气来,“唉……!” 温暖的阳光洒在脸上,熏人的炉香静静流淌,一个恍惚已暌隔多日的清凉拂在脸上,真真有若再世为人一般。 黄妍一身素白衣裳,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一方朱红的绒缎,绵软地躺在椅上,有些贪恋地沐浴着廊下的暖阳。 心里却随着神思的逐渐清明而不由得一分一分地渐渐冷却了下去。 似乎,自己昏睡的这几日来,每一次醒转都不曾听到敖显的声音,他可是从来都未曾来看过她么?他是因为太忙了分不开身,还是因为男女有别不方便进她的寝卧? 后者显然有些自欺欺人了。那本就是属于他的寝卧,之前她睡卧在床时,他就已然大大方方地进去过了,如今又怎会忽然生出这许多的挂碍来。 兴许,只是因为她的脸受伤了,再见不得人了,所以他也就不敢来看她了。这也是她能够认定的唯一可能的唯一。 认清了这一事实之后,黄妍的心上立时似压上了一块巨石一般,觉着愁闷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不经意地用力将脑袋一歪,企图想抛开心头压着的阴霾不快,一只男人的大手当即触上她的下颌来,轻轻一转,将她的脑袋给摆了正,虽未出声,但不肯她乱动的意思已经很是明显了。 青夔每每这样不动声色地提醒一回,黄妍都忍不住要脸红。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92白蒙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青夔每每这样不动声色地提醒一回,黄妍都忍不住要脸红。 直弄得陪在侧间的细妹和朱雀见了,时为黄妍那微妙的红脸而在心中暗自揣度开来。 此番再见,两个姑娘索性商量着退到了一边,坐在一处细细地探讨了起来,也顺便趁着这个时候,好好松快松快。 朱雀更是胆壮,枕着手仰面就躺倒在石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细妹说着话。说着说着,被暖烘烘的日头一烤竟就不知不觉地眯了过去。一腿蜷着,一腿伸直,俨是睡着了也端的一派警戒姿势媲。 细妹开始还陪在一旁与朱雀语声悄悄地说着话,可没一会儿就让青夔遣去泡茶了。 因着青夔说要去寻本佛经来打发时间,不仅差了细妹去泡茶,还亲自去往自己的草堂里取书去了丫。 廊下,一时就只丢了黄妍一个躺在椅子里。 还有拐角处的石阶上,朦朦胧胧正迷糊过去了的朱雀。 蓦地,怡人的暖里,十分突兀地生出水滴滴落在脸上。黏黏的,先觉热后觉凉的触感。 原本清和的空气里依稀夹杂着些许血腥的味道。这一认知,令黄妍先是楞了一楞,旋即便反应了过来,方还晕晕然似欲睡去,登时一个激灵就从那舒适的恬淡里彻底惊醒了过来。 薄唇微颤,声音却似卡在喉间一般,轻易发不出来。轻轻地动了动指尖,企图抬手往脸上摸去,可手还没能够抬起来,一块涎水滴答的温热舌头就毫不客气地舔上了她的小脸,黄妍的心瞬时漏跳了一拍,赶忙将头猛地一偏,企图逃离开去。 可她虽将脑袋偏开了,却蓦觉身前一凉,显是身上裹着的绒缎被扯了开,那带着血腥味的温热吐息跟着逼近了前来,黏黏糊糊的舌头再度贴上她的脸儿,俄而延着脸廓一路往下舔。 黄妍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收了紧,受不得这般冒犯,本能地伸出手去欲推却什么,可就这么一伸手,却真真切切的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 黄妍大骇,唇色倏而煞白,呼吸都不敢用力,握紧了小手,更是一动也不敢动,只软在椅上,身子止不住地瑟瑟轻颤了起来。 任由那灵巧有力的舌头慢慢舔到了她细嫩的项颈上,许久流连不去,伴随着呼哧呼哧的吭气声,越舔越用力。 就在黄妍以为,舔她颈子的庞然大物随时可能会露出一张血盆大口,在她颈上狠狠的一口咬下去的时候,突听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些许惊恐的味道陡然高拔,“喂,白蒙,你做什么?!” 继而是手掌拍打在兽头上的几声闷响,伴着依稀微吟,那黏糊糊、湿漉漉的舌头当下就离开了黄妍的脖颈。 朱雀的脚步声飘然而起,“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啊!白蒙!它怎么会在这里?玄彬呢,怎么不把它看紧一点,任它到这里来瞎逛啊?” 男子却喝道,“玄什么彬啊,还不赶紧把它领走。” 朱雀呐呐,指指自己,又指指那所谓的白蒙,分明惊恐得不可思议,“让我?领它?” “你不领它,难道还让它领你啊?” “可是,黄妍小姐她……” 朱雀的声音刚一冒起,又一阵脚步声飞快走进,却是与方才出声呵斥的那名男子道,“玄彬说过了,无论如何千万别拍它脑袋,玄彬不在这里,小心招恼了它可就麻烦了。” 先前的男子道,“你看看它都做了什么?晚来一步就要出人命了。” 话锋一转,继与朱雀道,“你还楞什么神,还不快去。” 朱雀看了看后来的男子,眉梢一挑,“去就去!” 后来的男子望了眼白蒙,沉吟着道,“看这样子该是才从林间觅食回来的,想来早已经就吃饱了。” 先头的男子道,“幸好它是早就吃饱了的,不然这黄妍小姐还不给它拆骨入腹了,你看,脖子上都流血了。” 流血?是说她么?可她怎么一点儿也没觉得疼呢? 黄妍怔悚间,一只男人的大手忽而触碰到她脸上来,她慌忙把脸一侧,方才骇得魂儿都失了一半,这一会儿又将心神陡然绷紧,清楚非常地觉得那男子将自己薄凉的衣袖延着她的脸廓一路擦拭到了她裸露在外的颈项,雪白的肌肤因为羞涩而立时染上了薄薄绯色。 引得那俯身为她查看伤势的男子忍不住就笑了出来,却道,“看来是虚惊一场,这血可不知道是蛇血还是鹿血呢。” 闻言,黄妍身子一僵,面上潮红褪尽,眉间微凝,分明生出了一股儿恶心来。 后来的男子颔首,口气较之前松快了些许,“没事就好。” 黄妍正觉得这两个人的声音十分耳熟,却一时对应不上谁是谁。 思量之间,先前而来的那名男子竟伸手去摸她眼上覆着的素锦,诧道,“你眼睛怎么了?为什么要蒙着?” 几日未见光明,如今置身在强光之下,断不能承受那刺眼之痛,黄妍身子微一瑟缩,生怕那只大手会将她眼睛上蒙着的素锦给揭下来。 陡听一声高喝,俨是青夔的声音,“穆勒,你做什么?” 触在素锦之上的大手当即收了回去,穆勒凉凉一笑,“我做什么?我还想问你去做什么了呢?主公把人交给了你,你就该当好好照看才是,怎的却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你也实在太放心了些。” 青夔哼然有声,“只要你不想入非非,她兀自呆着,又能有什么好担心的。” 后来的男子却道,“你可是冤枉穆勒了,若不是我们二人正巧往这里来,黄妍小姐可险些就做了那白蒙的早点了。” 青夔一愕,“白蒙来过了?” 穆勒忽笑,“主公的心头肉啊,要是给白蒙塞了牙缝……,剑邪,你说,主公是会记恨白蒙呢,还是会记恨玄彬呢?” 剑邪自然明白得他话中的意思,接口道,“只怕主公最该记恨的还是青夔尊使了。” 青夔默然不语,握住经卷的手不由收紧了几分。 “啧啧……”穆勒再伸了手,轻轻抚过黄妍面颊。 微凉的指尖,若即若离的碰蹭,引得黄妍一颤,赶忙动了动身子,漠然偏开头去。 又听得青夔出声喝止,“拿开你的手,谁叫你乱摸的!” 穆勒抬手,笑得讳莫如深,“我虽是摸了,可倒是没想要占什么便宜的,我也不过就是看看这张俏脸儿给你治成了什么模样了。如今见了,真可佩服青夔尊使你妙手回春,好是本事。” 青夔不置可否,兀自昂首,不掩眉梢得意之色。 穆勒话头一转,却道,“想来,这黄妍小姐的脸治好了,那青夔尊使也就没有再粘着人家不走的理由了。男女到底有别,便是做大夫的也当深谙此理。依我看,青夔尊使还是把黄妍小姐交给慧姑看护,自己且乐去逍遥罢。” 剑邪未语,但睐向青夔的眼眸,分明是几分首肯的。 转而又向穆勒道,“他的事我们别管了,还是先去找主公要紧,再耽搁下去,当心那海莲公主就要亲自动手,将我们整个敖府给掀个底朝天了。” 穆勒闻之深觉有理,说话的音色里也透着丝丝心悸,“你不说我险些就忘记了,赶紧赶紧,得罪了那姑奶奶,谁都担待不起。” 二人相携欲去,青夔忍不住发问,声音里犹自几分悦色,“海莲公主到了?公主可是越长越俊俏了?” 穆勒随随瞥他一眼,“公主就在前头的厅里吃茶呢,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剑邪却叹,“人是越长越俊了,可对主公死缠烂打的黏糊劲儿可是一点也没变。得,不跟你说了,一会儿怠慢了人家,主公又该怪罪我了。” 听着耳畔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黄妍低头兀自思忖,哪里来的公主呢?武帝大婚不久,并无所出,云楚尚存的公主不是早夭就是远嫁了,而自己与云红处了这么久却是从未听说过还有个什么叫海莲的公主。 黄妍百思不得其解,听了方才穆勒和剑邪他们说的话,心里跟着就垒起了沉甸甸的愁闷来。 小嘴紧抿着,虽叫素锦给遮了眼,黯然的神色仍旧是一窥即明。 青夔脸上扯出一抹笑容来,伸手替黄妍掖罢身上的绒缎,若有所思地臻首道,“这脸好了,确是该要离开了。” 黄妍心头一跳,隐约已经明了什么。 她本不想开口向青夔问什么,可是青夔却自己告诉她说,那公主海莲出自图烟国,是敖家最最重要的客人,也是敖家众望所归的未来主母的不二之选。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93海莲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她本不想开口向青夔问什么,可是青夔却自己告诉她说,那公主海莲出自图烟国,是敖家最最重要的客人,也是敖家众望所归的未来主母的不二之选。 青夔说,海莲公主与敖显少时便已相熟,感情一直很好。 青夔说,每回海莲公主一到府上来,敖显都必定会十分欢喜。 青夔说…媲… 青夔后来还说了些什么,黄妍已全然再听不下去了,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早晕得一塌糊涂了。这莫名的晕眩令她心头一阵阵地抽疼,浑身绵软得一点力气也再没有了。 朦胧睡去后,一觉醒来时便已是斜阳西沉丫。 黄妍眼睑上蒙着的素锦未除,并不能够视物,故而不知晓时辰几何,醒来后只觉得后背所抵是一片绵软,周身也温暖得如沐春阳,明绡床幔更是触手可及,但委实不知自己何时已躺在了床上。 “细妹?” “朱雀……” 竭力低唤了几声,却久久无人应答。 黄妍只好自己撑手坐起,推开锦被起身下床去,坐在床沿上摸索了好半晌才将脚踩进了自己的鞋子里。 蓦地,一阵晚风透帘而来,寒重之中凝着湿意,激得黄妍神思倏而清明几许。 犹记睡去之前,青夔的话还清清楚楚地回响在耳边,“这脸好了,确是该要离开了……” 黄妍心上一阵刺痛,喉间似梗了万般的酸楚,隐隐的干涩难受。抿了抿唇,强勉自己忍了忍,可最后两行清泪还是不由如注。 咯吱一声轻响,似是房门为风洞开来。 一阵寒意凛然。侵得黄妍微微心悸,赶忙伸手胡乱拭去腮边泪水,等了一等,并未捕捉到更多动静,心上才得以一缓。绷紧的神经缓去,立时浑身松软,便只恹恹起身,向着垂帷下的小圆桌一路摸索着去。 青夔说,今夜她就可以自己为自己除去脸上的素锦了。过了今夜她就能够恢复如常了。那么也意味着,过了今夜就是她该要离开这里的时候了罢。 受伤的这几日,敖显从不曾来看过她,黄妍便已然想得明白,当初西湖初遇,知他竟是为了拾捡一支碧玉簪而奋不顾身投入湖中去的,那个时候,她心中就已清楚的知晓了,自己与敖显今生终究是迟了一步的。 既然开始便注定了此生无缘,又为何后来还要任了自己一步步地沦陷下去呢?经历了前番风雨,黄妍早已然明了了自己的心事了。 敖显待她的柔情,她每每半推半就,一半分明存了奢望,妄想一念成真;一半却又始终害怕,惶恐到头来不过水月镜花,乃是空欢喜一场。 原本以为,只要始终不去面对,就能够将将就就的,任他这样留了自己在身边。即使什么也不是,也可以全无所谓。不成望,一场好梦终究要结束了,竟然结束得这样快,她都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要开始承受这一切了。 敖显虽曾答应过爹爹姚宗,说他要娶她为妻的,可她始终并不很清楚这件事情的原委,但一直以来从旁人口中断断续续的,东听一句,西听一句,也终于在心里拼拼凑凑出了一些眉目。 想是敖显出于恻隐之心方才应承下了这门亲事来的,当日情境如何已然不得而知,但依敖显那般守信重义之人,应承下了的事就势必会尽力做到,这一点,便连云楚与之敌对的人也是有口皆碑。 所以,敖显从来只跟她说答应了爹爹会娶她,却从来不曾说起过他喜欢她。 这样的认知令黄妍万念俱灰,若非是青夔告诉了她有关海莲公主与敖显之间的一段情缘,想必,所有一切她都还己令智昏,甘愿被蒙在鼓里。 如此种种,想来通明后,是去是留,黄妍已然做下决定。 轻作一叹,伸手前展,想去摸索桌上的茶盏,一番努力过后,却分明觉着指尖所触乃是温和微软。怔了一怔待反应过来才知道,似乎自己是摸到了一只手,心头骤然一惊,待要缩回手来,却被对方反手握了紧。 黄妍一震,赶忙欲退开去,却因退开的动作过大,为脚边的圆凳一绊,一个立足不稳就险些往旁摔去。方轻咛出声时,脚下矮凳翻倒,自己身子一软却陷进了一双温暖的臂弯。 男子身上独有的强烈气息当即笼罩而下,一双大手用力收紧将她紧密地揉进怀里。那短暂的一刻,令黄妍恍觉,温暖的怀抱似曾相识,她莫名一怔,一时竟忘记了要挣开对方。 待得门外有脚步声追进来,朱雀的声音堪堪打破了这片刻的温存,“黄……” 温暖的怀抱当即退离了黄妍,俄而,一只大手探至她颈边,温润的指尖轻轻拨了她的衣襟,往颈上浅浅瞧了瞧,便忙撤回了手。 朱雀不知何时咽下的话头又冒了出来,“青、青夔尊使,黄妍小姐现在应该全好了吧?”等了一等,没人回话,又是朱雀道,“我们出去说啊,出去说。细妹,快过来扶黄妍小姐上床躺着去。” “好的。”细妹上前来扶了黄妍坐回床沿。 黄妍的心却因着朱雀的那句“青夔尊使”而再度一沉到了底,方才还心中隐隐有所希冀,如今恍若被人从高高的云端抛到了泥土里。 可是,方才那个人当真就是青夔么?可为什么她分明觉得那个人的怀抱那么温暖,那么熟悉呢? 她心里固有诱惑未解,却没有再问细妹,也没有再说话。 到了入夜的时候,黄妍任由细妹将她脸上的素锦给除了下来。几日不见光明,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力恢复过来,那一刻能够重见光明的感觉,诸多美好难以言表,只想着日后若能时常记着珍之爱之也不枉几日一场盲苦。 红烛下,细妹捧了镜子来,黄妍对镜一照,瞧见镜中的自己一如往常,肌肤光洁,细腻柔滑,似乎前几日受伤一事不过南柯一梦,一枕黄粱,如今梦醒,便已然再无迹可寻了。 问过细妹后,黄妍才知道云红又给送回了云楚,已被嫁往了蜀地,一时红颜薄命如落花飞絮之感顿生心头。她不由便想,若非乱世,自己此刻应当是在洛阳家中,陪侍爹爹左右了,云红也不会因为被逼婚而对自己痛下毒手。 昔日姐妹一场,到头来也不过这般。 过往种种如浮云而散,今时的黄妍再无心为谁费神忧虑,她只想站好自己该站的位置,远离目下的浮华萧索。 洛阳城里,已不复有她的家了,那么,离开了洛邑,自己又该去哪里呢?时至今日,便当真是时候该要好好想一想了。 ※ ※ 阶下残雪,满庭暖阳。 这几日的天气格外的晴好,这几日的敖府也格外的热闹。 许是年关将近,府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处处都充满了欢声笑语。然,黄妍却知,敖府所以不再似自己来时的那般气氛沉闷,全然是因为那位图烟国公主海莲的到来。 近几日,细妹和朱雀时常抽不开身来陪她,听说都是因为那海莲公主指名要寻她二人作伴去了。黄妍更觉自己是个负累,给敖府添了不少麻烦。一个人静静想了几日下来,自己到底该要所向何之,她已然有了妥当的计较。 这番,再来找敖显,乃是去意已决了。 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临近东园的前厅时,黄妍远远便听得里面笑语欢声,时有喧嚣。 放慢脚步,忽而有些犹疑,真恨不能立马就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见人才好。然,今次非比寻常,这个逃避的念头也只是随随一想就弃了远去,旋即便坦然抬眸,直直地往前厅而去。 只要再见过敖显这一面就好了,见过了这一面便可以再也不见了。 “显哥哥,你撒谎。” 厅里,一个眉目细腻婉约的女子,着了一身红裙,裙上绣满了天山雪莲,广袖上群蝶招展,整个人俏生生的,似蕴了无尽的青春活力,正盈盈立在人前,拿葱削的食指指着座上的人。 座上的男子紫衣锦绣,眉目清隽,仰面时宠溺的笑意一览无遗,“阿莲可是冤枉我了,我何曾对你说过半句谎话,你要是不信的话,你大可以问问云仲,云仲可以为我作证。” 一旁白衣风流的云仲,望了眼敖显身后抱剑而立的童伯,无奈笑笑,忙接口道,“对对对,我可以为主公作证,主公说的绝对没有半句是假话。公主要是不信,”说着,便指了指童伯,“也可以问问我大哥,”把手再一转,“还有那只麻雀,她也可以作证的。” 朱雀一听,当即狠狠剜了云仲一眼。 童伯见了,便只是好笑。 公主海莲顺着云中的手指所向,看了眼被他呼做麻雀的朱雀,也莞尔一笑,却趋前矮身坐到敖显膝上,双手环住他的项颈,撒着娇道,“我才不要他们作证呢,他们都是你的人,你说什么他们自然都会帮你的,他们跟你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为这等亲昵的动作,敖显当即身子僵了个直,想要起身,却不能够。一时尴尬不知何以自处的模样,直弄得随在一旁的墨问、穆勒、剑邪等人各自忍不住叹笑开来。 为人一阵哄笑,敖显脸上一红,顿失计较,只呐呐作问,“那阿莲要怎样才肯信我?” 海莲公主一脸笑意盈盈,可那笑里却依稀带了几分危险的味道,“很简单。只要你告诉我,那支碧玉簪还在不在你这里了?” 黄妍出现在门前的时候,正好撞见了海莲公主这般态度暧昧地赖坐在敖显怀里,心上陡然而颤,美眸一漾,好一会儿才清清楚楚地反应过来,公主海莲方才在问着敖显关于那支碧玉簪的事。 黄妍的出现,并没有人及时发现。 只看敖显笑得无奈,对那海莲公主摇着头叹道,“在,当然还在。”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说了不算,拿出来我看看啊。”海莲探头,伸手就往敖显怀里摸去。 敖显一震,赶忙伸手推却,却是道,“阿莲,男女授受不亲,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嬉闹,叫人见了成何体统。” 海莲公主把头一点,分明以为有理,眸子一扬,却指着一厅的人道,“都听见你们主公说什么了么?怎么一个个都这么不懂事,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啊,快给本公主出去,都出去啊。” 穆勒会意,张口便笑,“走走走,我等都走罢,别打搅了公主的好事。” 云仲对自己是去是留,看似犹疑了好半晌,待人皆提步走动开了,方跟着挪了步子,一面还作出为难的模样来,“主公,那我也走了。” 海莲把袖一扬,“都走都走,谁都不许留下。” 敖显明显不答应了,赶忙喊声,“云仲……”转眼巡向云仲看去,竟分明见了门前立着个白衣欺雪,墨发如云的明丽女子,面上虽蒙了层轻纱,可那眉目清丽,盈盈一个转眸,分明有倾国之姿。 “黄妍小姐?” 厅中正欲退出的一众人等,皆因为门前不知何时出现的黄妍而怔在了当场。 黄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忽然忘记了要赶紧离开的。还是云仲出声将她唤回了神来,“黄妍小姐,你怎么来了?” 黄妍不应,只慌乱垂下眸去,仓促地转过身想要逃离开去时,一个旋身竟堪堪将身后奉茶而来的细妹给撞了个正着。 黄妍衣袖一带就那般轻易地将细妹托盘上的一盏热茶给拂翻在地,滚烫的茶水自托盘上高高跌落,泼了黄妍一身。 “黄妍小姐?!”细妹瞧见黄妍手上的肌肤瞬间被烫红了大片,登时就骇得叫出了声来。 黄妍却懵然不知所谓,不知道躲开,也不觉得疼痛,只连声与细妹说着抱歉,俯身去拾捡地上碎裂的瓷片。 云仲的声音近在耳边,轻缓之中带着些许担忧,“黄妍小姐别捡了,自会有人来收拾的,你当心碎片扎手。” 黄妍埋头不顾,恍若未闻一般。小鼻子一酸,眼前立时模糊了一片。 敖显大步进前,一把将黄妍自地上拽了起来,抖掉她手中不觉紧抓的碎片,劈面就问,“手都流血了,你不疼么?” 黄妍抬眼看去,却觉朦朦胧胧看不得清楚敖显的眉眼,喉间堵塞,更是连话也说不出口来,只默然低头,将自己的手自敖显手中抽出。 敖显见得她眼中的泪意,立时大感心疼,想她必定是疼得厉害了才会有想哭的冲动,大力攥紧她腕处,不肯她挣脱,决然道,“我带你去上药。” 黄妍摇头欲拒。海莲已先逼进前来,指着黄妍,脸色阴沉沉地质问敖显道,“显哥哥,这个女人是谁?” 敖显看了黄妍一眼,坦然相答,“一个重要的客人。” 重要的客人?虽言重要,可原来她也不过只是个客人罢了。敖显这一句话,说得黄妍再无气力支撑,目眩头晕得欲要倒去。 “什么重要的客人?青天白日的,在人家中还这般遮遮掩掩,可是不敢见人么!”海莲唇角噙着抹笑意,眸色一黯,箕手便往黄妍脸上抓去。 敖显抢步,一手揽过黄妍,另一手牢牢箍住海莲皓腕,蹙眉道,“阿莲,不可无礼,我说过了她是我要紧的客人。” “要紧的客人?”海莲撤手,忿忿然道,“到底是有多要紧,便连我看一眼都不肯了。我又没把她怎么样。你今日倒与本公主说个明白,到底是她要紧还是本公主要紧!” 醋坛子一翻,熏得一廊弥酸。 在场的众人皆是悠悠观望,正等着看一出争风呷醋的好戏上场。 敖显移目低眉顺眼的黄妍,再看向海莲道,“阿莲,黄妍小姐脸上受了伤,不得不蒙面示人,你莫要为难她。” 海莲楞了楞,忽然反应过来,“哦,原来是个丑八怪啊。那便算了吧,你说不为难,我就不为难了,我听你的话。”海莲似松下了一口气,环上敖显的臂膀,柔柔地笑着望他。 是时,敖显是右边揽了一个,左边偎了一个,一派齐人之福的景象。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94辞行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是时,敖显是右边揽了一个,左边偎了一个,一派齐人之福的景象。 边上,尚未曾散去的一众人等,正看得各有所思,想入非非。 忽听海莲诧声问道,“显哥哥,你为何老抱着她不放手?” 海莲伸手所指,乃是黄妍媲。 黄妍方还在敖显怀中黯然垂首,听得海莲这话才恍过神来,迎上一众审视她的目光,便忙要抽身退离。 敖显先有所觉,便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手臂,牢牢锢着黄妍不肯放开。转头却对海莲道,“我最见不得女人流眼泪,阿莲,你在这里等我,我先带黄妍小姐去找青夔上些药,一会儿再回来陪你。丫” 海莲本有话说,云仲把手轻轻一推,便见朱雀身形一闪,抢上前来赔着笑脸道,“是啊,主公送黄妍小姐去青夔尊使那里,很快就回来的,让我们先陪公主罢。” 不待海莲生议,敖显拉着黄妍绕过百曲长廊便一路匆匆去远。 转过拐角,一众视线全被窗柱尽皆挡了回去。无人得见之处,敖显忽而驻足转身,黄妍不备,便堪堪一头撞进了他怀里去。 黄妍未及低咛出声,先已被敖显强行揽住,忽而横抱而起,随随一句,便欲将人打发了,“你走得太慢了。” 黄妍不满敖显这般专横霸道,终于出声反抗,“我不用你管,你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衣袂清扬,紫袍风举,敖显只管大步前行,全然不顾黄妍说些什么。 弯落里,转出了个眉目雅淡,纤俏可人的美人儿来。阴柔一笑,璎珞摇摆,凝着敖显的伟岸背影,目光幽深之中暗藏一抹妖魅,这人分明不是魅姬又是哪个? ※ ※ 敖显当众乃是声称自己要将黄妍送往青夔处上药的,可抱了黄妍去到无人得见的所在时,却似临时变了主意一般,不由分说地将黄妍径直带到了琼华阁里来。 一路上,黄妍只觉着耳旁呼呼生风,目眩头晕。待得四际骤暖,自己双脚得以着地的时候,才环目巡了巡四际,当下就认出了自己所在乃是琼华阁。 头顶上,一记轻叹逸逸。 黄妍茫然地抬眼相看,不虞敖显正向着她低头倾身而下。 黄妍怔了一怔,忙要往后退开,却觉横在她后腰处的大手牢牢把她圈了紧,箍得她一时竟轻易挣脱不得。 温暖的额贴上了她的,属于男人的温热吐息尽皆拂在她面上,微砺的大手轻轻抚过她此刻婆娑的泪眼,启口说话时候,声音里依稀带着几分无奈,“打翻了一盏茶而已,怎么就哭得这么伤心呢?女人还真是水做的,为何总有那流不完的眼泪。” 柔柔的嗓音,柔柔的眼神,情不自禁间对黄妍表露出的点滴温柔令敖显自己都不由红了脸。只是,他或许并不知,今日前厅打翻的不只是一盏茶,还另有一坛醋呢。 敖显此刻亲昵贴近黄妍的暧昧姿态,令黄妍忍不住双颊发烫。其实是很想再似从前那般半推半就地任他亲近的,可经过了在前厅见到海莲公主也曾同样举止暧昧地坐进敖显怀里之事,当时敖显非但不曾推拒还笑得那等欢喜,黄妍想想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今时,不管敖显再怎么圈揽,她虽面上仍旧默默无声,却分明在暗自较劲,奋力挣脱开去。 见她不悦,敖显未敢强勉,拗她不过,便只好自己怏怏地放开手来。 黄妍当即毫不怠慢地往后退了去,可尚只退开了半步,又叫敖显给一把拽了住。 黄妍掀眸看他,却见他微蹙了眉心,伸手若即若离地碰了碰她遮去脸容的薄薄面纱,“不是已经好了么,为什么还总蒙着面纱呢?还疼么?” 黄妍望着他,只是一语不发。 “让我看看你……”敖显只想确定下她脸上的伤到底恢复得如何了,可手才触及黄妍鬓发,尚不及揭开面纱,黄妍却忽然往后大力地一挣,便就彻底挣脱开了他的束缚,“不要碰我。” 敖显愕然,“妍儿……?” 望向眼前,白的衣,白的裙,白的面纱,白的发带,便连身上裸露在外的寸寸肌肤也是莹白如玉,惟有那一双水亮的眸子透着玄光,一头墨发如云赛绸,乌黑丰华。 清灵通透,分明美得不可方物,但盈盈抬眼间,正视着眼前之人时,黄妍的眸色却是一派冷然,是开了口,那说出来的话也皆冰冷无度,“敖城主,黄妍虽家破人亡,不复昔日矜贵,却到底是个大家闺秀,不同外头倚门卖俏的烟花女子,可以任人搂抱,肆意轻薄,还请城主自重。” “……”敖显眸中一恸,大为受伤,“我在你眼里,却竟然……”失语良久,方才勉力吐出最后几个字来,“对不起……” 黄妍脸上隐然还有气闷之色,却把身子一侧,再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黄妍今日来找城主,是正式来和城主辞行的。在敖府打搅了这么久,给你们阖府上下添了不少的麻烦,黄妍心中委实过意不去……” 来之前,黄妍还在心里准备好了好些场面话的,可现下说着说着,却竟然就忘记了要该怎么继续了。 敖显骤然变了的脸色,忽而又缓了一缓,只问,“你一个女儿家,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又可以到哪里去。” 黄妍转头,看着敖显的双眼,说得好是郑重,“城主不必多虑,爹爹生前将黄妍骗出洛阳城时,当日所说的由头,正是要黄妍前往临安去,从此便将黄妍托于吴伯父门下。 当初,时逢大旱,灾情猛急,饥民饿殍遍野,强盗匪贼横行,黄妍未曾走到临安却险些丧命于荒郊野地。然,所幸今时不同往日……” 不待黄妍把话说完,敖显已然出声将她的话头截断,“今时又有什么不同,难道黄妍小姐以为今时就当真太平长安了么?” 黄妍默了默,不疾不徐道,“不管天下是治是乱,也不管朝廷局势又有怎样的一番动荡,那都不是我们平头百姓想关心便就能够关心得了的事情。 世道再怎么乱,我们做平民百姓的还不是要照旧过日子,生活再难到底也还要继续下去。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上天又何曾给过谁逃避的恩遇了?人生一世,还是要自己多多担待为好。” 话音一转,语调忽而轻快了起来,“所幸,还有雨声。雨声说,他会陪我一起回临安去,一起回去看他爹。” 敖显自然知道黄妍方才所说的吴伯父,也就是吴雨声的爹爹吴简怀了。 黄妍把吴简怀和吴雨声父子一搬出来,敖显便当真有些绝望了,是绝望自己似乎再找不出个合适的理由来阻挠这一场来得太过突然的离别。 若是放在以前,他要留下黄妍,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何其简单。然他偏偏答应过青夔,只有青夔只好她的脸,他便要守约,从此不能再亲近黄妍,这便叫敖显没了计较。 想留留不得,放行更舍不下。一时间内心便挣扎得有似千刀万剐一般。 黄妍等了一等,却久久等不来敖显的任何表示,心里就已然什么都明了了,是越发的觉得,自己选择离去的决定何其正确。 看了敖显最后一眼,垂眸,转身,提步往外走去。 沉寂了这么许久,敖显搜肠刮肚还仍然是想不出个藉口来做最后的挽留,眼看着黄妍便要就此离去,忙开口问道,“什么时候走?” 黄妍怅然一笑,想他也真是直接,便连假意的挽留也省去了,便该是对她再没有耐心了罢。 勉力压下心头汹涌而起的酸楚,黄妍旋身回转,不卑不亢地看着敖显,清清回道,“黄妍身无长物,雨声也说他没什么可收拾的,轻装简行,便可随时启程,我们今日就走。” 敖显浓眉纠结,心尖骤然一恸,顿时失语。 黄妍却觉得自己的身心一下子就轻了许多,挣开了洛邑,那么晚后的日子便当要从头开始了,经过了这一番飘泊,她觉得自己已经学着看淡了许多。 虽则前人都说,世间最难的,唯有情关始终难过,而黄妍觉得自己尚可庆幸的是,她对敖显,还不至于那般情根深种。 后来,敖显说要让童伯和云仲送她一程,慧姑说要让带些盘缠在身才好,诸多好意都被黄妍一一婉拒了。 她什么都没有要,只是似来时一样,兜了两袖清风,衔了一身寡淡,随着吴雨声启程南下,往临安去了。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195伤情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走了,敖显竟然没有挽留她,甚至什么话都没有说,这令敖府上下大为困惑。 有人道是,皆因图烟国海莲公主的到来,而令敖显立时分出了“新欢”“旧爱”之别来。因原公主海莲少时便已与敖显相熟,自然这“旧爱”是指她;而黄妍与敖显同处前后不过数十日罢了,自然当要归作“新欢”。 而大约是因敖显尚未娶妻,孤身寂寥时候就将“新欢”将就着做个临时的伴儿,如今“旧爱”回来了,这“新欢”又还不够欢喜得那么足够,所以,出于为了敖家天下太平,长治久安的层面来考虑,一场还不那么切肤的忍痛割爱的生离死别便就在所难免了。 蜚语流言,皆是人私下议论,虽说黄妍离去的当日,敖府中早便就已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扬扬沸沸,可任人说得何等欢畅也好,听得何等唏嘘也罢,却是半个字也落不进敖显耳中去的媲。 当日夜里,薄有星光,时久不见,倒令人觉着好是难得,可映着中天云层萋萋似风生的野草,障障连连的阴冷孤凄,便显得有些寂寥,好好的一份难得就这般失了些色彩。 东园里,敖显独自在寝卧前坐着小饮,一杯一杯复一杯地浅斟低酌丫。 远远看去,他此时确似正一人独坐寻酒酣饮,可再一杯起一杯落间,眼皮也不抬地就说了句话,音量不大,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可隐在暗处的一个声音的主人却应下话走了出来。 因敖显说的是:“还是将它挂上罢。” 走出暗处来的童伯,臂里正夹带着一块横匾,抬眼直望向寝卧正门的上方。 虽敖显没招呼云仲,可云仲还是懂事地一同走上前去,“大哥,我帮你。” 童伯却只回头对他淡淡一笑,旋即足尖轻点,腾地而起,一眨眼功夫就将横匾寻了个绝好的位置稳稳妥妥地挂上了。 落回地上时,童伯眯着眼瞧着匾上头,一面把声来问云仲,“怎么样?” 云仲一脸堆笑,连连点头赞道,“妙极妙极,大哥办事就是稳妥,这匾悬得可是恰到好处,不偏不倚。” 不偏不倚? 这话听进童伯的耳中倒似有几分像府中评说敖显在处置“旧爱”“新欢”这桩风流事上有欠公允,正正是借了悬匾而说来的不满之词,恰好应和了黄妍走后,云仲的郁郁心绪。 可缘着这话乃出自云仲之口,然云仲并非墨问那等擅长一语双关,一石二鸟之辈,心思相对单纯些,故方生在童伯心里的那么零星半点的一些些沉重只一瞬就淡了去,再回头笑着看了看云仲时,便似什么思量也未曾有动过一般。 云仲陪着随随一笑,可眼睁睁地瞅着头顶上新悬的横匾,目及上头意气风流的三个书字,却是心头一重,再笑不得出来。矮身在廊下一处坐定,搭着朱色扶阑,郁郁地轻叹了声,“人都走了,饶是一番心思再深刻,人家也不会知道。” 童伯方亲手挂上的横匾正是那日云红亦同在府上时,敖显亲自题字命人连夜制成的。那日敖显前来这寝卧预备将匾找个位置悬上,可当日十分不凑巧地堪堪撞见了黄妍正给吴雨声投怀送抱,虽说当时黄妍是叫云红给推了一把,着实有些冤枉,可碍着黄妍留给敖显的映像中确是她对吴雨声惯来就态度很不一般,再这么折腾一下,让敖显登时翻了醋坛子,再回味了一番黄妍前头答云红之话,说道“要嫁,当是嫁自己喜欢的”竟还含情脉脉地望了吴雨声一回,这叫敖显气得不轻,当即就命童伯将横匾撤回,便就此搁下,一时再未想起。 云仲当日听说敖显说道很久的,想给自己的寝卧起个什么别致的雅号的心愿终于达成时,也是相当的欢喜,兴致冲冲地跟了来一道看热闹,不成望,竟就莫名奇妙地陪着敖显郁闷了一遭。 想当日,敖显不仅是亲耳听到,还亲眼看见了黄妍待吴雨声的柔情万种,哪里还能将匾给挂出去的。因匾上书字第一个便就是黄妍名中的妍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敖显存的什么心思了,若是那时候将匾悬出,其收效定是石碑烤火一面热,襄王有梦神女无心的好一场唏嘘。着实叫人颜面无存,难以自处,所以云仲当时很体谅敖显的心情。 然,如今再瞧着匾上的“妍华居”三字,不禁又感伤了一回,心里便开始无休无止地挣扎了起来。敖显明明就放不下,舍不得,却还就眼睁睁地看着黄妍跟着吴雨声一起去了临安,依云仲的性子,早是在心里又急又恼了千百回了,可敖显看上去还始终波澜不惊似的。 云仲这心里头气不平,郁结难舒,肚里没地儿再能装得下怨艾了,腾地便从嘴上忿然冒了一句出来,“当初甫将黄妍小姐自偃师带回,黄季便与我说过,吴雨声几次三番求见主公,都说是当面谢过了主公就要走的,谁知道,后来他见了黄妍小姐也在府上,谢过主公之后,便再没有提起过要走。 我只当如今世道尚还不怎么太平,且游叔对吴雨声素来颇有照拂,分明便是有几分要将吴雨声收在囊中的意思,我一时大意,便没有防备,料他一个文弱书生在我们府上再怎么折腾也定然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并不为惧。可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吴雨声原来是一直在打黄妍小姐的主意,继续留在府上,千方百计地接近黄妍小姐,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早逢春啊,这不,终于就把黄妍小姐给骗到了手了。 唉,可怜黄妍小姐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此去临安,再无牵绊,没了我等做个比较,忽然便显得那吴雨声真一个风流才俊一般,两两相对,怕是年久日深了,难保不春心大动,玉成好事,何况黄妍小姐还本就对吴雨声颇有好感……” 敖显手中握着的酒盏一僵,蓦地一时走神,确然还一直保持着为杯中斟酒的动作。 云仲还在继续,“吴雨声这等忍辱负重,细水长流的如意算盘也实在打得太精妙了,我等竟就这样傻傻的坐观其成,皆被蒙在了鼓里。唉,这平日里一个个火眼金睛,关键时候都瞧什么去了?” 剑邪接口道,“要我说啊,这吴雨声和黄妍小姐,一个才子,一个佳人,本就十分的登对,日久生情自也是合情合理,且不失为一桩美谈。 大家也看见了,今次是主公自己放手成全人家一桩大好姻缘的,想来也是主公春风雅量,霁月高怀的体现,你又喋喋不休的计较那么许多做个什么。这走了‘新欢’,不是还有‘旧爱’么?不管最后主母定了是谁,至少这喜酒是铁定少不了的。你们说是吧。” “主公,洒了。” 蓦听童伯出声一点。敖显方才察觉有一连串的水滴正滴落在自己衣袍上,回神一瞅,乃见是自己杯中注着的酒水早便满了出来,清冽醇香的琥珀色酒液在碧青色的石桌上旖旎一片。 直看得一旁的穆勒极为痛心,连连扼腕道,“哎呀,这可是海莲公主不远千里自图烟国亲自给主公带了来的,我等一别经年都好许时候未曾尝过甚般滋味了,主公你怎的就忍心这般白白挥霍了去?真是暴殄天物啊!罪过罪过。” 榔头灯盏一恍,瞥眼瞧去,便见慧姑怀里抱着一叠锦被自长廊绵延处走了来。众人见了她,纷纷懂事地与她招呼一声过过礼。云仲更是殷勤地跑上前去将那一叠锦被揽进怀里,代慧姑送进屋内去了。 慧姑得了空了,这就开始数落起敖显来,“人家姑娘要走的时候也没见你怎么舍不得,我还以为海莲公主来了,便就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愁了,看你分明连留都不肯留,这等人家走远了,你又来独自伤情了,这倒又是为何?姑姑我是老了,实在是有些闹不明白你们这些年轻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把头一仰,指着手一字一琢道,“还‘妍华居’呢,这屋子可是你日后娶亲用来做新房的,你题的名不对人,若是叫海莲公主晓得了,日后看要怎么跟你闹。” 穆勒不知何时自敖显盏中分了杯酒来饮,自己浅浅饮了一口又递给剑邪,兀然道:“我就说,海莲公主比黄妍小姐更有可能做成我们敖家的主母,云仲到现在偏还是输得不甘不愿的,依我看,照他那脾性,多半是想趁机撒个无赖好免去一顿酒钱。” 剑邪接过杯子,也是细细啜了口,道,“不过,依主公现下这等失魂落魄,无药可救的模样,怕是回头要翻悔的……”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196忌惮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剑邪接过杯子,也是细细啜了口,道,“不过,依主公现下这等失魂落魄,无药可救的模样,怕是回头要翻悔的。他若是翻悔了再去追人的话,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所以,没到‘雾散簪出’的那一刻,谁输谁赢确还真是个未知数。” 穆勒点头,以为,“嗯,有些道理。”接过杯子又悠悠地饮了口,这一口直把酒杯衔在唇上,回味流长地将之绵绵倾尽。 慧娘不知再说了几句什么便走了,最后留了话下来,大约是说不管敖显最后挑了谁来做夫人她都不想管了,只巴望着赶紧给她添个小侄儿小侄女的来让她耍耍便好。 弄得从屋内出来的云仲当下就掰着手指头数起辈分称呼来,“这慧姑是主公的姑姑,主公就是慧姑的侄儿吧,那主公日后的孩儿就是慧姑侄儿的侄儿,不对,是侄儿的孩儿,那这侄儿的孩儿该是称呼慧姑作什么的呢?媲” 这个问题着实叫云仲思虑了良久,直到游信携同墨问,预备着一个来忏悔,一个来开解敖显时,他都还很是困惑,始终没有能够闹得明白。 想起当日在天香阁里,自己同姚宗的一番叙谈,游信至今还觉得对姚宗有些难以言喻的隐隐愧疚丫。 黄妍之事,令他今夜更有些无奈,听说敖显为此而躲了起来独自浇愁,他便因着这么一场大好姻缘的不了了之而由不得一路叹道了这里来,“若是当日在天香阁中,我与阁老及时谈了妥当,正式将这门亲事给定了下来,那么姚家蒙难之时,阁老定不会将黄妍托去临安,兴许能让阁老在第一时间想起来的人,便当是我们洛邑敖家了。一朝名正言顺了,今日还何愁,想留却留不得的。 唉,历此百转千回,一切宿因,只怕说到底,还是你与那黄妍小姐终归有缘无分矣。” 游信好一番一本正经的话沉甸甸地落了下来,听得敖显明显有些黯然,一旁相侍者则依稀跟着扼腕怅叹起来。 墨问却忽而兀自低笑出声来。 众人闻了笑声,皆一齐将目光投了过去,直愣愣地将墨问牢牢看了个住。 游信蹙眉,“无端端的,你笑什么?” 墨问肃了肃容,目光绕众打了个圈儿,道,“随便笑笑,随便笑笑,大家继续,继续……” 游信便有些无言以对,拍了拍墨问的肩头,“还是你好好开解开解他吧。”便自顾摇着头长叹而去。 待游信走远,敖显复往自己杯中斟了酒,方抬眼向墨问道,“你方才笑什么?” 墨问撩了长衫后摆,端端在敖显面前坐定,讳莫如深地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前人有此一云,却是为何?无非,当局者迷也。” 见得墨问开口,说的话虽是答非所问,可观其神,一望便似极成竹在胸,一众人等皆凝神相候,等着墨问就眼前这等人人无以为计的忧郁烦扰之事说些有建树的感想出来。 敖显郁郁,“我的心思你又怎知。” 墨问折扇一合,叩着石台子道,“我尚且什么都还没说,主公又如何知得,墨问不晓得你的心思的?” 显是恐敖显不愿再听人多说什么,平白浪费了墨问这么个好人才,云仲一脚趋前道,“墨问既然知道,那就快些与我等说来,省得我等愁闷了大半日了都还尚未能够想得明白。 医者言说,治病救人乃须对症下药,我等知晓了缘由之后也才好为主公出谋划策,想法子来化解化解。” 剑邪点头,“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墨问说说吧,说得对了主公自然无话可说;说得不对了,主公也不会见怪于你。” 墨问环目一瞧,由不得摇头叹笑,道:“主公所以不留黄妍小姐,乃是因为黄妍小姐此去临安所投之人乃是爹爹姚宗生前好友,西湖书院的山长吴简怀。这吴简怀一贯才名远播,为人妥当,与姚宗向来志趣相投,二人遂引为知己,交情匪浅,黄妍小姐此去投往这妥当之人的门下,自然此事也就算得妥当。 且此事遵循的还是姚阁老本人的生前意愿,师出有名;加之一路上还有吴简怀的独生爱子,同样才气不凡的吴雨声相照应,护花有使。主公自然是难以寻得着个嫌怪将黄妍小姐的请辞给驳回去的。” 云仲不屑,“他吴雨声一介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他算得什么护花使啊,墨问你别太抬举他了才好。” 穆勒闷闷,“墨问还有些言不由衷了。什么‘师出有名’‘护花有使’,若是对别人,这好来好去,关系浅浅的,自然也就寻不得个理由把人留下了,可主公对黄妍小姐明摆着就不是关系浅浅那么简单的事。看来,你今朝也是江郎才尽了,说了半日还是没能把话说到正点上来。” “说得好,”墨问折扇一打,敲在掌心,目放异彩,“若是主公对黄妍小姐并不十分上心,我方才说的那些个理由就已然充足了,那么你们也自不会百思不得其解。 可为什么真相不是这样的呢?那是因为主公心里始终忌惮着一个人。” 敖显正垂眸饮酒,听了这句,便移开酒杯,口气慵懒地道,“胡说。” 云仲心念一转,脱口便问,“你说的莫不是青夔?”想了想,又似乎不甚笃信。 墨问当下噙笑颔首,“小经略不愧是小经略。” “可是……”不待云仲续言,墨问径自又道,“不过,主公既然方才说我胡说,确是说我未能够将话说得周全,论道起来,主公他其实并不是忌惮青夔这个人。” 话头一转,直将人给绕得有些懵。 便闻墨问解释,“青夔当日强逼主公立誓之时就让主公做了不义之人,主公若坚持青夔便要辜负姚阁老当初的一番许婚之意;主公若现在临时翻悔不从青夔,势必要失些人心。 不过这人心嘛端看你怎么失再怎么得的,也不是主公拿不定的事,主公往日里怎么对付咱们的,你们也不是没见识过,自不需要我多说。主公真正忌惮的其实是青夔的那张乌鸦嘴。” 童伯忽而有些了然,“难道,主公是因为青夔说黄妍小姐‘红颜薄命’,而想对黄妍小姐挥慧剑,斩情丝?” 这话的意思便是说敖显因为听了青夔之言而嫌弃了黄妍,话自口中说出来后,童伯立时觉得自己说的不够隐晦,似乎容易中伤主上高义,便赶忙垂首不再吱声。 穆勒由衷赞了句,“主公还真是悬崖勒马,浪子回头啊。不错不错。” 云仲有些怔忡地望了敖显,“主公,是这样的么?” 敖显不答。 青夔却道,“还是我替主公说吧。这桩事情呢,便如童伯说的那般,是也不是。” 剑邪挑眉笑了笑,“若是正如大经略所言,那我便也有些懂了。” 墨问看他一眼,“未必。” 接着道,“青夔只说了黄妍小姐‘红颜薄命’,却说不出如何个薄命法来。主公便自以为,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就是最有可能造成这一切的最大因由。 轩辕大业,满绿之盟。那黄妍小姐倘真若嫁了我们敖家做主母,此生注定要历经波折,与主公同荆棘共坎坷,主公也定然无法给予她一份寻常人家的宁静与幸福。主公不忍,遂认定自己或许就是她此生的劫难,便自以为趁此时放手让黄妍小姐远走就是上上策。所以,一场离别之后,遂成了今日这等自作自受的凄凉模样。回味一番,真真感天动地,感人肺腑啊。” 云仲心中一动,凄然望向敖显道,“主公,墨问说的对么?这是你心中深埋的真正原因么?” 敖显微不可觉地轻叹了一声,“我到底哪里疏忽让你给洞悉了去?”叹罢之后,竟是一副大为疑惑的模样。 墨问只是笑,“若要人不知,出神少说话。” 敖显立时无语,“……” 云仲却道,“主公,你这又是何苦,我等能一心护得主公,自然也会竭尽全力好好替主公守护黄妍小姐,都道人定胜天,为何就不肯搏上一搏呢?” 不待敖显启口,墨问先有话说,“小经略此言差矣。道是:命若穷,掘得黄金化作铜;命若富,拾着白纸变成布。谁不愿黄金屋?谁不愿千钟粟?算五行不是这般题目。 富贵贫贱尚且如此,那么生死之大事,自也是万变不离其宗。总归一句话,‘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 剑邪道,“便连墨问你也这么说,难怪主公‘不战而降’了。”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197刚烈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剑邪道,“便连墨问你也这么说,难怪主公‘不战而降’了。” 墨问呵呵又笑,“他会降?你且看他岂是那般容易降的人么? 黄妍小姐此去临安,他必定心中牵念得紧,早晚要你们追着去,看看那黄妍小姐过得到底如何光景。若是万事顺遂,他或恐还会保持着今夜这般姿态继续无动于衷,自欺欺人的三心二意一世;若是黄妍小姐事事不尽人意,他只怕是要亲自奔往临安再把人给抢回来的。 至于抢回来的时候,那黄妍小姐还是不是待字闺中,云英未嫁,那我就不得而知了媲。 你们都说说,主公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如何啊?” 穆勒沉吟道,“我只能折衷地说句,主公你畏首畏尾,处事太娘们了。丫” 云仲则道,“可主公也全是为了黄妍小姐着想啊,我们敖家的主母确是很辛苦,你们也看见了,主公幼时夫人便就不在了,那都是为了敖家而熬得油尽灯枯啊!青夔说黄妍小姐也是红颜薄命,主公一想起夫人,会对黄妍小姐有这样的顾虑其实也是人之常情。谁不想自己喜欢的人能够幸福呢,哪怕能给予她幸福的不是自己也甘乐于成全。” 一席话,说得在场的人皆没了声气。 墨问立起身来,幽幽一叹道,“主公啊,无论如何,人生有命,不问身在何处,那命格既是定下了的,也就万难更改。一如修史一般,不论史官赘笔让过程如何翻覆曲折,结局终究只会有一个,那唯一的结局就是命里定下来的。” “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见在!一切随缘,莫可强留强拒啊。①”墨问叹罢欲去,抬眼却见了玄彬神色匆匆地往这边赶来。 玄彬眉心一蹙,抬手谓敖显道,“主公,出事了。” 忽然的话语,令在场的人皆把目光投注在了玄彬的身上,想听他把话继续说下去。可玄彬轻一避身,便将后头相随着的修罗和魅姬让到了前头来。 却见修罗容色淡淡地扶了魅姬,目光沉沉地望着敖显;而魅姬握住自己肩头的手被鲜血染红了大片,唇白步虚,竟是少见的狼狈。 敖显诧了一诧,“出了什么事?” 修罗瞥眼魅姬,“你自己说吧。” 魅姬咬唇道,“主公,我……我晌午时候出了城,忽然遇上了一群杀手,为首的那个武艺奇高,我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所以就挂彩而归了。 “有这等事?”童伯心头一跳,“可曾探得对方是何来路?” 魅姬摇头,“我不知道,他们似乎在周边徘徊了许久,可还没怎么靠近我们洛邑,就忽然掉头离去了。” 敖显细细思忖着魅姬方才之话,心中不觉便想黄妍也是晌午时候出城去的,难道说那群杀手的突然离去,跟黄妍的出城有关系? 一种不详的预感倏而涌上敖显的心头,心念方转时,话已脱口而出,“黄妍!?” 云仲会意,“莫非黄妍小姐有危险!” ※ ※ 黄妍自离了洛邑,一路上便与吴雨声相扶相持,预备着一路往临安而去。 吴雨声待她百般照顾呵护,自是不在话下,可怜她身子孱弱,才出了洛邑城不久,为寒邪一侵就病来如山倒了。 黄妍病倒的时候,与吴雨声二人正走进了一处荒郊中的小小屋舍,那是专供过往行人落脚的所在,简陋脏乱自是不必言说。 眼看天色墨黑,外头朔风凛凛,依黄妍病弱之状,再难承受更多。于是,吴雨声便将黄妍一人留在荒郊屋舍里,自己朝着有隐隐灯火的方向,奔往临近的村落去为她求医问药。 星灯高悬,孤女无依,悲剧往往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就在吴雨声离去不久,又几个过路的粗野汉子进屋里来歇脚。 黄妍远远听到了男人说话的声音,陡然自梦中醒来,仔细一辨,一片聒噪嘈杂中,并没有吴雨声。 趴在绵软的柴草上,黄妍心中惊怕不已,起初还轻轻唤了几声吴雨声的名,可如何也得不到回应。直到外头的声响到了屋内,她只得咬紧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来。 心里却还在担心着吴雨声去了哪里,怎么她一觉醒来就不见了他的人影呢? 正思量间,一阵碎杂的声响清晰入耳,恍惚才反应过来,是屋中进来的人说要生火取暖。 便有人弯身收拾柴草,将柴草轻轻一拨,借着悬在低矮梁上的微弱灯光,却惊见当中伏卧了一名女子,一身白衣简减,墨发丰美,容色清而绝艳,娇弱力似不胜,一时引得几个粗蛮汉子皆看得目瞪口呆,眸光如火。 黄妍掀眸与他们对视,一时小脸绯红,惊悸有甚,赶忙便垂下眼帘去。 动了动身子,却觉周身绵软,使不出半分气力来,自以为此时的自己必定脸色苍白,唇无血色,让人看了有如夜鬼一般惊骇不已。不成想,下一刻就看那几个汉子滴着涎水,摩拳擦掌的笑出声来,“诶呀,老子这辈子是修了什么福,就是拾个柴火也能翻出个大美人来,真是艳福不浅呐。” “这姑娘是打天上掉下来的吧,怎么好像在画里见过。” “美啊,真是美!不管是她是鬼是妖还是仙,今日遇上了就是一桩好缘分,若要辜负了可就对不起老天爷的美意了。”说话间,一个比一个急切地趋进前来。 黄妍蓦地睁大美眸,瑟缩着身子往更柴草更深处挪,“不,不要……”眼泪忽而盈眶。 “美人,不用害怕,跟我们兄弟好好快活一夜,就不觉得冷了。” “***一刻值千金啊,谁先来。” “有福同享,当然是兄弟们一起上。” 裂帛的闷响陡然扎耳,黄妍眼前一花,一时间,只觉得有无数只手伸向她,疯狂地撕扯她身上的衣裳。 黄妍无力挣扎呼喊,便眼睁睁就看着面前粗豪暴力的汉子们一同扑上来在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拼命啃咬。 “不,救命……”努力涩声喊出,也阻止不了身上的衣裳被撕成了碎片,便连脚上的鞋袜也被扯干净了去,只一下子功夫,那娇美的身子便几近无所保留地呈现在了一群丑陋而扭曲的粗鲁汉子眼底。 黄妍绝望地闭了眼,任由泪水泉涌而出,慢慢将她湮没。 忽然,黏糊糊的热,大块大块地落在黄妍早被涎水打湿了的脸上,在她身子上肆意游走的大手也忽然萎顿而去,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立时呛入感官来。 黄妍蓦地睁开眼来,只看眼前一黑,一件厚厚的披风早是兜头而下,将她纤小的身子严严实实地盖了住。 几声削肉断骨的闷响毕,紧跟着便是一两记隐隐的呼痛,除此之外,黄妍再听不到更多的动静。 四下一派平和,仿佛又回到了她睡时的安定,方才一切便如梦幻泡影般一瞬即逝。 黄妍从黑色的披风里探出脑袋来,只是对着地上的血和跌落在地的剑,一瞬不瞬地盯着看,迷蒙的泪眼里再也漏不进更多。 两行热泪夺眶涌出之时,黄妍忽而自柴草堆里支起身来,步子踉跄地去捡地上躺着的沾血的长剑。 立在屋舍中央的,那件黑色披风的主人,正在指挥手下将几副尸首拖出去,眼风里瞥见黄妍执剑,正不明其意,转眼却见她竟横剑于颈,意欲求死。 他抢步上前,把指一弹,黄妍手上的剑便立时跌落在地。 黄妍求死不得,脚下一软便要瘫坐下去。 对方长臂一伸,一把将她牢牢揽住,一面把她用披风紧紧裹住,一面面无表情地调笑道,“姚宗的女儿果然不同一般,不只容色绝美,这性子也刚烈得很呢。” 黄妍抬眼,想看看圈自己在怀的到底是什么人,可眼睑尚才动了一动,她便已经身不由己地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 ※ ※ 瑞金兽头香炉里,安神香袅袅飞升;重帷锦绣的寝殿中,琉璃灯盏清明璀璨。 黄妍再度醒转过来时,早已不在之前险些受辱的简陋屋舍里了,取而代之的是高床软卧,锦衾香帷,床幔低垂,一派华贵景象。 黄妍一时浑浑,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动了动唇,蓦觉喉间干渴,说不得出话来。只好轻抬了手,拨了拨四周拉好的幔帐。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①宋?朱希真《西江月》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198甚笃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一时浑浑,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动了动唇,蓦觉喉间干渴,说不得出话来。只好轻抬了手,拨了拨四周拢好的幔帐。 分明是销金炽银的纱幔,明灿精致,柔和轻逸,可她却居然没有气力将之轻易拨开。心底不由暗哂,自己竟然已是这般虚弱了么。 明灯流彩,织毯锦绣,富丽堂皇的宫殿中有眼尖的宫女瞧见了帷幔上忽而轻泛的涟漪,便低声与凤榻上端坐品茗的一位宫装女子恭敬禀道,“皇后娘娘,那位姑娘醒了。” 手带护甲的高贵女子,薄脸映着发上低垂的凤钗步摇,金光柔和里,颜色明丽,情态娇美,闻言,搁下金瓷茶盏,凤眸微转,抬手搭着方才与她禀话的宫女,起身即趋近床帏来媲。 便有左右宫女上前褰起低垂的帷幔,华丽的纱幔一撩起,立时便露出了当中黄妍素面朝天的娇美容颜。 到底是倾国绝世的容色,便是卧病在床也是天人之姿,帷幔褰起的瞬间,一声声倾羡赞叹当即低低传入耳来,便连那被称为皇后娘娘的高贵女子也是明显怔了一怔丫。 在触及眼前高贵女子身上的大红服色和衣袖上绣工繁复的飞凤之时,黄妍浑噩的神思一瞬清明,仍旧带着些许的疑惑,强撑着身子便要下床。 那凤衣女子见况忙伸手来阻,“姚小姐不必拘礼,” 见黄妍浑身绵软,强撑了手也无力支起,皇后面容带笑,再相续道,“本宫听说你病了,昏睡了好几日不见醒转,遂特意过来瞧瞧你罢。” “皇、皇后娘娘……”黄妍懵然不知所措,话出口来才惊觉自己的声量竟是如此之低。 浅浅将眸垂了,瞥见了自己身上的衣裳竟然早被换成了薄绡的宫缎寝衣,她有那么一瞬间本能的害怕,可抬眼一瞧,满殿的环肥绿瘦,燕燕莺莺,忖这宫里都是宫女,便也稍稍放下心来,可那不惯的羞涩却仍旧让她红了脸孔。 皇后噙笑在床沿上坐了定,执起黄妍的一只纤手,似看懂了她方才的小心思一般,语声温柔道,“姚小姐莫要担心,你进宫来的时候,听说那身上的衣裳都不能再穿了,所以这宫里的宫女便取了干净的新衣来给你换上。” “谢谢皇后娘娘。”黄妍点了点头,忍下心头悲凄,掀眸望着眼前雍容华贵的皇后,心中暗暗作想,这位皇后当是武帝楚鸿羽的明贞皇后,未出阁前蜀地的那位秀姑小姐吧。 黄妍与云楚的这位明贞皇后倒是从来未曾有过什么渊源,对皇后其人更是知之甚少,实在想不出自己险些历经了一场生难死劫之后,又怎么会遇到云楚的皇后呢?皇后又为什么要这般亲自关照自己呢? 黄妍有些想不明白了,昏睡前的记忆里唯一还残存着的是搭救自己的那个黑衣人的影像,从头到脚清一色的玄黑,说起话来的声音那般阴沉,丝毫不见半分温度,但却实实在在的带她逃离了险境。 救她的那个黑衣人又是个什么人呢?他跟云楚到底又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呢? 一遭想来,黄妍根本毫无头绪,一切都只觉得是一塌糊涂,扑朔迷离,累得她把脑袋给想晕了都还想不出个所以然。 皇后拉着她的手再说了些什么,黄妍恍惚未闻,只分明觉得皇后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令她捉摸不透,赏心悦目里竟依稀夹杂着些许悲戚,好是令人费解。 忽见皇后身边离得最近的一名贴身侍女俯首帖耳与皇后说了句什么。 皇后瞬间敛了容色,淡淡臻首。 “姚小姐没事就好了,见你醒了来本宫也就放心了,你好好歇息吧,本宫来了许久也是时候该回宫去了。”皇后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竟已有些勉强。 黄妍怔怔地望着她,丝毫不知所谓,听皇后说要回宫了,便要起身跪送。 冷不防一声男人的嗓音兀然高拔:“你来这里做什么?” 皇后脸上的神色在视线移至声源处时而明显有些惊慌,赶忙便起身见礼,“臣妾参见皇上。” 殿中的宫人跟着就拜倒了一地。 黄妍见了皇后施礼,方才反应过来,看清来人一身龙袍锦绣,明黄璀璨,不是云楚的今上又能是谁。 愣了一愣之后,黄妍赶忙起身施礼,可她睡得久了,浑身麻软,根本就使不上力来,才动了动身子却竟险些栽下床去。 武帝楚鸿羽紧锁着黄妍的一双凤眸微微眯了眯,当即大步越过跪在地上的皇后,伸了双手就去扶抱床上的黄妍,“别乱动。” 揽住黄妍的同时,有力的大手握着她窄窄的一只削肩,隔着薄薄的寝衣向黄妍传递着他掌心的温度,眉角眼梢的冰冷春风化雨般地倏而柔和了起来,“与朕也算是旧识了,既是私交甚笃,这宫中的规矩与你便作不得数。” 楚鸿羽这话岂是待她不同一般的表态么?可是他们之间何时私交甚笃了? 黄妍愕然,望着眼前的九五之尊,依稀熟悉又陌生,清淡的嗓音仿佛还回响在昨日,“黄妍小姐,本王送小姐回府去。” ――还记誉王府邸,当日的秦王殿下话落之时,抬手就将她打横抱起,为他手臂一带,她身子一倾,就斜斜地倚在了他肩头。 碧野朱桥当日事,楚鸿羽留给黄妍的影像是孤傲清远的;然今,见他一身龙袍玉带,已经是如愿以偿地轻易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这一切的转换那般迅速,快得令黄妍初闻至今都还始终不敢相信。 楚鸿羽,云楚当今的武帝,他到底是个怎样的厉害角色,黄妍觉得自己已然根本无法想象,只知道,他是危险的,是自己必须要远离的。 当楚鸿羽握上她的肩头时,黄妍瑟缩着身子往床里挪去。美眸垂下之际,眼尾的余光处却瞥见了跪在地上迟迟不见起身的皇后娘娘。 楚鸿羽似乎也看见了黄妍的眸光所向,只以为黄妍是碍于有皇后在场才对自己刻意疏远,故而转头便对皇后冷声道,“都退下吧,黄妍小姐需要休息,以后没有朕的口谕,任何人都不准踏进宸熹宫半步。” 皇后抿了抿唇,眉目含愁,尽是委屈,却强颜一笑道,“臣妾领旨。” 话毕,朝着楚鸿羽跪了跪安,便领着候在殿外的一众宫女太监回中宫去了。 宸熹殿中,一时竟只剩了楚鸿羽与黄妍两个。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黄妍立时便紧张了起来。想自己身上穿得这样单薄,楚鸿羽偏偏又在此时来到了这里。 黄妍心中郁郁,却决计不敢说出来,寄人篱下本就理屈,何况主人家还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自己再怎么样也不能赶他出去。只得将床上的锦被往身上拢了又拢,将自己裹了严实。 黄妍那局促不安的模样尽收在楚鸿羽的眼底,楚鸿羽没有说什么,只默默然地在凤床上坐了定。 眼见楚鸿羽在自己床沿上落了座,黄妍更是无所适从了,垂着美眸,不动声色地往床里头挪了又挪,想要离开他更远一些些。 楚鸿羽却忽而伸手握住黄妍双肩,口气温和道,“御医说你身子虚弱要多注意休息才好,来,我扶你躺下罢。” 人后,楚鸿羽用了我,而非朕。 这摆明了是想跟黄妍拉进距离,而不希望她总冷冷冰冰,将自己拒于千里之外。 然,黄妍却体会不来那么许多,从知道楚鸿舒弑弟夺位的那一刻开始,他之与她便是危险而可怕的存在。 为楚鸿羽握住肩膀之时,黄妍并不曾明目张胆的挣脱他,却把一双满满都是警戒的美眸怔怔地将楚鸿羽给看了住。 楚鸿羽被她看着,竟有些失神,这么近的距离,这么美的人儿,分明就近在眼前,只要一伸手便是唾手可得的,却不知如何却令楚鸿羽生出了一种邈远的错觉来。 楚鸿羽一时愣怔,竟忘了要扶黄妍躺下,而是情不自禁地伸了手,欲去摩挲黄妍白嫩的粉颊。 黄妍为他侵近的动作一凛,不待他的大手触碰到她的脸孔时,赶忙将头偏向了一边。红着脸儿,不肯抬眼看人。 楚鸿羽默了默,面上的神色难辨情绪,收回僵在半空的手,随随一笑道,“刚下了早朝朕便赶过来了,看你没事了朕也就可以放心了。你好好歇着吧,有什么事差人去御书房通报一声即可。” 黄妍没有说话,也始终没有掀眸再看楚鸿羽一眼。直到楚鸿羽离去很久之后,黄妍才抱着锦被再度躺了下去。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199皇妃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没有说话,也始终没有掀眸再看楚鸿羽一眼。直到楚鸿羽离去很久之后,黄妍才抱着锦被再度躺了下去。 这一趟醒来,见着了这么些个人,黄妍自觉再是睡不下了,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怎么都想不通自己如何会到了云楚来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费了些许神思之后,倦意排山倒海来袭,原本已觉了无睡意的黄妍,一个眨眼竟又睡了过去…媲… 这一觉好梦沉酣。再醒来的时候,实不知今夕何夕了。 隐闻殿外有寒风肆虐之声,殿中确静得出奇丫。 黄妍感腹中一阵饥饿,眨巴着美眸想要起身,可她还来不及动作帷幔便被撩了高高,一身蟠云水线常服的楚鸿羽就这样忽然地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中,一双噙笑的眉眼,幽深灼亮,“身子好些了么?” 黄妍掀眸看去,瞬时惊了一惊,“……” 楚鸿羽犹自笑笑,“你可真是能睡,自朕去了御书房你就一直睡到日薄西山,觉睡够了,现在是不是也是时候该起来用些晚膳了。” 黄妍见他趋近前来,忙挣着要从床上起来,甫一支起身子,一阵酸软袭来又再度瘫了回去,楚鸿羽伸手就将她一把揽了住,双手托着将黄妍自床上横抱起来,“你躺得太久了这才浑身虚软无力,实在应该起来多走动走动才好。” 黄妍小脸腾地红了透,隔着身上薄薄的寝衣她能清清楚楚地听见楚鸿羽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小手蓦地抓了紧,软在楚鸿羽肩上还试图想着要推开他。 楚鸿羽瞧见了她的动作,唇角勾了抹笑,俯身将黄妍放在一张精美的凤榻上,随即吩咐宫女捧来一应宫装首饰,伺候黄妍梳洗更衣。 楚鸿羽守在一旁,一边漫不经心地吃着茶,一边秀色可餐地看着妆台镜前任一群宫女梳妆摆弄的黄妍。 黄妍从镜中看了楚鸿羽一眼,淡淡垂下眸去,神色恹恹地楞楞出神。 该怎么办呢?自己明明想去的地方是临安,可为何绕了一遭,却是绕到了云楚的皇宫里,离得临安竟已越来越远了呢? 临安去不了了,那吴雨声呢?他不是跟自己一起的么?他如今又身在何处呢? 就在黄妍为吴雨声担忧挂怀的时候,殿外忽有一名内侍告进,同楚鸿羽禀报了些什么,楚鸿羽听后立时便皱着眉不甘不愿地起了身。走到黄妍身边时,楚鸿羽道了声别,而后仔细交代了一应殿内宫娥妥贴伺候之类的话方才离殿而去了。 楚鸿羽走后,黄妍悬着的心才敢稍稍放下。她不愿与楚鸿羽说上半句话,可是却想同他问问吴雨声的消息,问问吴雨声是否平安无事,思及此,心里不由挣扎了起来,万一楚鸿羽为难于吴雨声,自己又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如现在这般,连一点反抗的气力都没有吧。 黄妍想了通透以后,强打精神,随意用了几口晚膳,便独坐在窗下。害怕楚鸿羽若随时折身而返,自己会猝不及防,故而,便是入夜以后不得不上床歇下时,黄妍也是和衣而卧。 更漏声声里,黄妍辗转无眠,费了一枕思量,心中默默暗想,如今,爹爹不在了,鹤翎也是不知所踪,心中尚有牵念的敖显也等回了他心爱的女子,除此之外,自己便再是无所可念了,只要吴雨声平安无事,她也就可以心安了。 故而,她得为了吴雨声先养好精神应付楚鸿羽,待得吴雨声安然无恙地回了临安,自己要如何作为也就不再重要了。 一夜罔眠,好容易等到了翌日的红日冉升。 今日冬阳明媚,可黄妍守在宸熹宫里整大半日有余也始终不见楚鸿羽的人影。 等得久了,她便向殿中的一名小宫女开口询问了句有关楚鸿羽何时会再来的问题。小宫女自然给不了她一个准确的回答。黄妍本是随口一问,问完便作罢了的,却不成想,她觉得可以作罢了的事,却有好事人将之传进了中宫的耳里。 午后小憩罢,黄妍信步走出宸熹宫,立时便有一名嬷嬷迎上前来请她。黄妍答应着随那名嬷嬷去到了一个建在水上的凤栖亭里。黄妍坐在亭中等了许久,才见得高贵美丽的皇后盛装款款而来。 黄妍依着宫中的规矩给皇后见了礼,皇后待她的态度也十分亲和,上前握住她的双手拉着她一道在亭中坐了。这时候便有侍女陆续上得茶点来。 “妹妹身子好些了么?” 听皇后问出这么一句话时,皇后登时骇得心头一跳,妹妹?皇后怎么忽然喊起她做妹妹来了。黄妍赶忙起身屈膝一福,“皇后娘娘折煞黄妍了……” 皇后精心点扮的妆容里,依稀藏着几分凄楚意味,摈退了左右宫人,却对黄妍笑语道,“妹妹不必害羞,你对皇上的心意本宫早已明白了。” 黄妍愕了一愕。对楚鸿羽的心意?早已明白?可自己对楚鸿羽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啊?她明白什么了? 皇后伸手欲搀黄妍,黄妍却牢牢垂目,不肯起来,恭声道,“皇后娘娘误会黄妍了,黄妍对皇上丝毫不曾有过半点非分之想。” 皇后扶她不起,也不再坚持,移目湖光暖阳,分明咽泪装欢,“就算妹妹不承认,本宫也能明白皇上对妹妹的一片深情。” 黄妍不解,这话当从何说起,自己不是才来到这里么?怎么会引来这么一场误会呢? 确听皇后道:“本宫原以为,皇上他是九五之尊,便有权利对谁都不屑一顾,本宫以为那是天性使然,可是本宫在宸熹宫里见到皇上待妹妹的关怀,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皇上也与寻常男人一样,只是惟有对自己在乎的人,他才会露出欢喜来。” 黄妍见了皇后的酸楚模样,深深地感受到了皇后对楚鸿羽的用情,心上一动,当即便道,“皇后娘娘万莫误会,皇上待黄妍不过是故人姿态,并没有其他。” 话说出口来,却连黄妍自己都觉得有些自欺欺人了,想自己当初逃婚于太子楚鸿舒,算来明明就是云楚的戴罪之人,可是对往日之事楚鸿羽没有半点要追究的意思,甚至还待她礼遇得很,每每去看视她时,说话时候的语气动作分明显得有些暧昧,令黄妍再想起时都隐隐觉得不安起来了。这般心境下说出的话,自也不能够理直气壮地将旁人给说服了的。 皇后怆然一笑,“妹妹何须费唇舌解释这许多,妹妹与皇上两情相悦本来就是一桩好事,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呢。” “皇后娘娘……”不待黄妍把话说完,皇后又道,“皇上有意让妹妹入主宸熹宫做这云楚的皇贵妃,本宫开始还担心不好开口与妹妹提,如今好了,只要妹妹点头,本宫就能让皇上如愿以偿了。” “不!”黄妍一惊,仓猝摇头,“不可以。” 皇后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什么不可以?” 黄妍自然知道皇后说的什么只要她点头之类的无非是客气话,伴君如伴虎,若是惹得楚鸿羽动了气,他自然不会管她点头与否的。她赶紧得想个周全的法子让自己闯过眼前这一关。 皇后等不得黄妍启口,忍不住再问,“妹妹可是还有什么要求么?”强颜笑了笑,又道,“要知道,在这后宫里,除了本宫这个皇后,就只有妹妹这个皇贵妃最矜贵了,皇上所有的安排里万没有一桩一件委屈妹妹的。” 身为皇后就有责任需要为自己心爱的男人另结新欢么?这就是所谓的一国之母,这就是所谓的要识大体么?可这样的皇后做了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黄妍在心里为皇后深感痛惜了一番,轻叹出声道,“不,我委屈!” 黄妍忽然转身说出来的这一句话令皇后明显怔了怔。 皇后的脸上蓦地显出哀恸之色来,她以为黄妍是为自己的封位低她这个皇后一等而觉得委屈,却听黄妍一字一琢地说道,“嫁不到自己喜欢而又喜欢自己的人,我当然觉得委屈。” 皇后缓了缓神,嗫嚅道,“你……你是说,你不爱皇上?你的心里,其实另有所爱?” 黄妍定定地看着皇后的一双迷蒙的凤眸,点着头,认认真真地道,“我有,我其实一直都有自己喜欢的人,否则,我当初就不会逃婚不肯嫁太子了。” 皇后跟着便想起了当初来自洛阳城里的传言,会过意来,问声,“那你喜欢的人呢?为什么你们如今不在一起?”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00缘分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皇后跟着便想起了当初来自洛阳城里的传言,会过意来,问声,“那你喜欢的人呢?为什么你们如今不在一起?” “他……” 见黄妍竟然支吾了片刻,皇后狐疑着问道,“他怎么了?” 黄妍水汽氤氲的美眸里忽而一闪而过敖显的俊颜,秀眉蹙起,语声低低道,“他应该……就快要成亲了……媲” 这样的回答,把皇后听得一时糊涂了起来,纠结了半晌,待想了个清明后,方叹道,“你喜欢的人就快要成亲了,可是他娶的人却不是你?那看来,他终究不是你的缘分呐。” 黄妍不语,却终为这句话而深深刺痛。一滴清泪猝然滑落,无声坠地,哀弥成灾丫。 又听皇后道,“妹妹你与他既然是情深缘浅,那么不如就安心地留在皇上身边吧。本宫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皇上英威盖世,终有一日妹妹也会对皇上生出爱意来的。到时候,你我姐妹就一起尽心尽力的好好伺候皇上吧。” “……” 皇后握住黄妍的双手,对着黄妍亲和地笑着。可是皇后后来还说了些什么,黄妍却几乎已记不得了,只知道那时的自己脑子里满满的只想着一个敖显,想那个与自己有缘无分的敖显。 想她的整颗心都只怕全让敖显给占了去了,又怎么可能还会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那一天,对楚鸿羽再生出丝毫的喜欢来呢? 她笃信自己断然是做不到的。 回到宸熹宫里,黄妍倚在贵妃榻上迷糊了一会儿功夫,竟一下子就这么眯了过去,待再醒转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然是躺在了帷幔低垂的大床上,身上的华丽宫衣也已在不知不觉间换作了薄透的宫缎寝衣。 而殿外,夜已浓黑。 黄妍躺在大床上,大大地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出神。 “你喜欢的人就快要成亲了,可是他娶的人却不是你?那看来,他终究不是你的缘分呐。” ――日间,皇后说的话忽然清晰地在耳边回响,黄妍几乎是在想起这一句话的同时,眼泪就大捧大捧地砸落在了绣枕上。 而那日临别之时自己在洛邑的所见所闻也忽然清晰得一如昨昔一般―― “显哥哥,你撒谎。”眉目细腻婉约的海莲公主,着了一身红裙,裙上绣满了天山雪莲,广袖群蝶招展,盈盈立在人前,拿葱削的食指指着座上的敖显。 座上的敖显则紫衣锦绣,眉目清隽,仰面时宠溺的笑意一览无遗,“阿莲可是冤枉我了,我何曾对你说过半句谎话,你要是不信的话,你大可以问问云仲,云仲可以为我作证。” ――海莲公主喊敖显作显哥哥,而敖显也亲热地称呼她做阿莲。这当便是人们口中所说的两情相悦了。 “我才不要他们作证呢,他们都是你的人,你说什么他们自然都会帮你的,他们跟你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还记得海莲公主矮身坐到敖显膝上,双手环住他的项颈,说这话时的撒娇模样。 当时的敖显俊脸泛红,哄着回道,“那阿莲要怎样才肯信我?” 海莲公主一脸笑意盈盈,可那笑里却依稀带了几分危险的味道,“很简单。只要你告诉我,那支碧玉簪还在不在你这里了?”探着头,伸手就往敖显怀里摸去。 只看敖显笑得无奈,对那海莲公主摇着头叹道,“在,当然还在。”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说了不算,拿出来我看看啊。” “……” 一切的一切都是黄妍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单说那支碧玉簪,敖显曾经何等珍爱,她还百般思忖过敖显那宝贝簪子的来历,却不想,竟原来一直就是海莲公主送给他的定情信物吧。 便就是在明白了这一切之后,黄妍才觉得自己是时候该对敖显死心了。 她之于他,终究是迟了一步,到底还是迟了一步呢。 黄妍忍不住悲从中来,微微蜷着身子把自己缩进柔滑的锦被中,一哭便就轻易停不下来了。 隐忍不住的时候,黄妍哑着嗓音喃喃地唤了句什么,便连自己也没听清自己说的是什么,却蓦地听见耳边有个低沉而满缀着点点心疼的嗓音轻轻应了句,“我在,我在这里,妍儿……” 被一双男人的大手从锦被中翻捡出来时,黄妍尚迷失在似梦非梦的幻境里,望着眼前紫衣墨发的俊朗眉目,直是委屈得泪落如珠子。 俯卧在锦被上的温润男子,眉心微蹙,凝视着眼前泪眼婆娑的黄妍,忍不住伸手摩挲着她的脸儿,轻轻相唤着,“妍儿……” 黄妍不躲不拒,只红着脸儿,任他触碰。 这可是又梦见他了么? 熟悉的眉眼,似曾相识的锦绣紫衣,令她怦然心动的清隽眼神,好像真的是又在梦里见到他了呢。 黄妍紧紧凝视着眼前的男子,泪水泛滥成灾后,咬了咬唇,涩声道,“你为什么要欺骗我?” 摩挲着她细腻脸庞的大手顿了顿,好看的亮眸灼灼地将黄妍望了住,一双眼睛里盛满疑惑,“什么?” “……”黄妍暗恼,原本有什么正欲冲口而出,可想了想又咽了回去,索性翻转身向里睡着,不再看他。 大手握住黄妍的一只窄窄肩膀,身后男人的声音低低蔼蔼地响在她的耳边,“怎么了?是我让你伤心?惹你掉眼泪了么?” 黄妍不答,身后的人却只当她默认了,笑得一脸灿烂,大胆地伸手环住她的身子,低头就在她颊上印下了一记薄如蝉翼的轻吻。 黄妍羞煞,红着脸儿不说话。 身后的人温柔地扳过她的身子,对着她清丽的眉眼仔细瞧了瞧,竟忍不住忽而失笑,“当真是生我的气了?” 听他说话的口气,似乎看到她生气是一件多么令他欢喜的事情。 弄得黄妍郁闷不已,回眸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便将自己缩进了被中去。 握着她肩膀的大手往下移了移,拨开锦被一角,低头凑近了柔声问,“为什么生气了?” 等了许久,等不得回答,便自己忖了忖,心思一转,当即又有了计较,“是因为我‘欺骗’了你?”想了想,就郁闷了,“可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我怎么不记得了?” 仍旧得不到回答时,身后的人又问了声,“嗯?” 黄妍耐不得这连番的追问,想启口说明时又觉得委屈不已,眼泪不争气地自颊边滑落,清清道是,“占据了你心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可你为什么还要骗我说你会娶我?你喜欢的不是我,可你还说你要娶我……” 面对这一番哀怨的控诉,俯视着她的男人有一瞬的怔愣,转眼却是笑得无辜,捧着黄妍的脸庞道,“我就是骗了全天下的人也不会骗了你,我说过我会娶你,那就定然不会食言的。” 黄妍不答,只美眸哀哀地将眼前的男子给牢牢看定。 一记轻吻落在唇上,黄妍蓦地瞳孔放大,瞬间便已脸红得不像话,对方却仍是双眸盛满笑意,更放肆地贴近,含着黄妍的唇瓣轻轻地一口咬了下去。 隐隐的微疼自唇上传来时,黄妍忽然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对劲起来,眨巴着的眼眸里,满满的都是疑惑――梦里也会觉得疼么? 还没反应过来,一声惊异的低呼就从黄妍唇畔露泻而出。 曳地的旖旎幔帐外,宸熹宫中的宫人听到响动,赶忙掌灯趋前来看视,“贵妃娘娘怎么了?” 黄妍愕然,定定地看着俯视着自己的紫衣男子,心里还在想着这要真是一场梦的话会该是怎么样结束的呢? 因为黄妍把一切当成了个梦,便就全然被动地只等着从梦中醒来,并没想着要打算做任何计较的。 可俯卧在锦被上的男子,因着有宫女掌灯进前,殿中光亮大盛的当口,他眉毛一挑,越过黄妍就往床里头翻身滚去,锦被往身上轻轻一拉就把自己藏了个不见影踪。 黄妍瞬间懵然,待帐外宫女的声音再度响起时,“贵妃娘娘您没事吧?” 贵妃?娘娘?黄妍险些呛住,“我、我不是贵妃娘娘,我没事,你们都别过来。” 帐前的人影顿时一滞,也没敢有人上前来掀帐子,只道,“可是……” 黄妍紧了紧身上的锦被,哀怨道,“你们都出去吧,我不习惯睡觉的时候有人在边上守着,你们这几日可都弄得我夜里睡不好,到了日间就没精打采的呢。”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01清白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紧了紧身上的锦被,哀怨道,“你们都出去吧,我不习惯睡觉的时候有人在边上守着,你们这几日可都弄得我夜里睡不好,到了日间就没精打采的呢。” 帐外的宫人相视着各自看了看,当中一个服色殊异的宫女忍俊不禁地笑了笑,转眸与众宫人点了点头,便领着殿中一众人等跪了安,退出殿外去了。 待得殿内烛火依次渐熄,人声俱寂的时刻,黄妍方轻抚着胸口缓了缓劲儿,正想着欲回眸看看藏身在她锦被之中的紫衣男子,却蓦地听及殿外忽而响起了楚鸿羽的声音来―― “姚小姐呢?她怎么样了?媲” 有尚未退尽的宫女禀道,“回皇上,姚小姐已经睡下了。今日服了太医开的药后精神大好,请皇上放心。” 沉吟了片刻之后,又听得楚鸿羽道,“那你们就好好伺候着,朕明日再来看她。丫” “是……奴婢恭送皇上。” “……” 有脚步声慢慢走远,殿外的光亮跟着渐渐淡去。 直到殿内殿外再度恢复一派宁静之后,黄妍这才心有余悸地动了动身。 侧转过身子,却堪堪对上一双黑暗中炯炯有神的星目。 黄妍意会到自己似乎并非是在幻梦之中,内心的担忧更甚,抓着对方支颐着的手摇了摇,紧张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怎么来的?这里可是云楚的皇宫,很危险的,你快走吧。” 对方湛亮的双眸牢牢看定她,勾唇淡笑道,“你喊我名字的时候我就来了。” “我喊你名字的时候?”黄妍怔了怔,自己什么时候喊过人家的名字了? 心念一转,忽而反应过来,似乎方才低声饮泣的时候自己确然低喃了句什么,难道那时候,自己喊的竟然是人家的名字么? 黄妍神思游转的同时,浮现在脑海中的一个人名不由自主地跟着就从唇上泄漏而出,“敖显……?” “我在。”对方清清答了一声,声起之时,黄妍蓦觉自己腰间一紧,便让对方单手揽了住,轻柔的嗓音还在她耳畔回响,“我在这里,妍儿……” 相拥相抱的姿态,同衾共枕的昵语,叫黄妍一时楞怔失神。 眼前的人将自己的另一只大手枕在黄妍的后颈处,凑近她耳畔低语,问的却是方才便想问的话语,“你在为我担心么?” 贴近的距离,似随时都有可能会对黄妍亲吻下去。 好闻的吐息萦绕细密,息息温热喷薄,炽烫得竟近乎有些灼人,令黄妍心上猛地漏跳了一拍,当即伸手掌着敖显宽广的胸膛推却着他,红着脸慌乱道,“男女授受不亲,城主休得无礼,”感觉对方在暗中得寸进尺地动作,黄妍蓦地出语,“快放开我,否则,我要喊人了。” 敖显不为所动,反而自适地为黄妍掖了掖被角,收紧手臂再将她更紧密地揉进怀里,神态淡然道:“随你吧,总之,我今夜是不打算走了。”语毕,闭上眼就势要睡去。 黄妍听了,惊了一惊,仰面向他道,“你在说什么呀?你要是再不走,让楚鸿羽发现了你就走不了了。” “当真这么紧张我?”敖显忽而睁开眼来,晶亮的眸里闪着异样的光彩。 “我……”黄妍羞窘,被问得一时无话。 敖显笑了笑,正色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把你留在这里做云楚的皇贵妃。” 黄妍纤软的身子紧贴着敖显温暖的胸膛,僵着的身子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胸腔内沉稳有力的心跳,听了他说的话,确为这等霸道的人而觉得几分可气可恼,“我做不做云楚的皇贵妃干你什么事,你我之间井水不犯河水,根本互不相欠,你又还来找我做什么。” 敖显收紧手臂,当即翻身将黄妍压在身下,一双濯亮的眸子阴郁地俯视着她,“谁说的互不相欠?” 黄妍颊上的火热蓦地一路烧到了耳根,羞涩地垂着美眸不说话。 敖显恐吓坏了美人,低下头将额抵着黄妍的额,鼻尖蹭着她的鼻尖,柔声道,“谁都知道我立誓要娶的人是你,谁都知道的。” “跟我回去好不好?跟我一起回洛邑去,好不好?” 回去?一起回洛邑去? 黄妍有那么一瞬的怦然心动,因为敖显用的字眼是,回去。 可转瞬间看见海莲公主坐在敖显膝上,伸手去他怀里摸索碧玉簪的画面一浮现在眼前,黄妍就忍不住委屈满满,偏过头,躲开敖显的亲热,语声凉凉道,“我不会跟你走的,我的家在洛阳,不是你说的洛邑。” 敖显为她忽然间的决绝态度而明显怔了一怔。 黄妍掀眸看着他的眼睛,正然道,“还有,你说的定亲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原委,当日我爹爹确实曾在天香阁里与游叔叔提过这门亲事,但游叔叔并没有答应下来,爹爹亦只是随口一提,未再多做坚持,所以后来我姚家有难,爹爹也分明是将我托往临安。 也就是说,我们敖姚两家其实根本没有生出任何的牵扯来,那么,你是否曾立誓说要娶我也只是你自己的事,跟我爹爹没有任何关系,跟我也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话说明白了,请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你原本喜欢谁,要娶谁,也请你从一而终,莫再因我的出现而三心二意的,这样只会令我看不起你。” 黄妍越说竟是越发生气的模样。 敖显为黄妍将自己与她之间的关系撇得这样清而大感受伤,无辜道,“我喜欢你,立誓要娶你,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又何曾三心二意了?你也同样喜欢我的不是么?否则,你为什么要为我紧张,又为什么要无端为我掉眼泪?可是,你既然也同样喜欢我,你又为什么不肯说出来?” 黄妍不答,只偏着脑袋不肯瞧人。 敖显伸手摩挲着她的脸庞,尽是哀伤道,“我到底哪里让你对我生出了误会?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心里喜欢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你?” 黄妍瞬间泪眼婆娑,移目敖显,决然道,“我都看见了,听见了,那根本就不是误会,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敖显顺着她的话问,“你看见什么了,你又听见什么了?” “我……”真要她对他说的时候,黄妍忽然就又说不出口了。 敖显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循循善诱道,“不管你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都说出来。” 黄妍咬了咬下唇,想他敖显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么,那自己就让他弄个明白吧,遂口气怨艾道,“我看见了她送你的定情信物你视若珍宝,我听见了她喊你显哥哥,而你更是亲热得喊她作阿莲。你们敖府上下人人都对那海莲公主喜欢得不得了,我就是再傻也能够看得出来了,你还要再骗我么?” 当敖显温柔地为她轻拭泪滴,黄妍才恍然自己竟已落了泪,旋即听敖显轻飘飘地问了句,“什么定情信物,还能让我视若珍宝,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黄妍气结,不想他竟是个这么能装糊涂的人,一生气就企图侧转过脸不理他了,可才动了动身子就发现自己原来一直被他压着,根本就动弹不得。 敖显捉着黄妍的手,捏着她的下颌让她正视着自己,平静道,“你要告诉我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才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啊。” “到底有什么定情信物?谁跟你说阿莲送过我什么定情信物了?” 他还口口声声地喊那海莲公主做阿莲,这让黄妍情何以堪,直接扬声回他一句,“阿莲,阿莲,你自己回去问你的阿莲好了……呃……” 话口未完,就让一片柔软地堵了住。 黄妍张嘴,就着唇上触碰着的柔软,不客气地一口咬了下去。 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倏而蔓延开来。 敖显闷哼了一声,抬头摸了摸自己的唇,无辜道,“我只是想让你把声量放低一点,”说着,便皱了皱眉,“你晚上吃什么了,怎么口气酸酸的?” 口气酸酸的?黄妍没反应过来敖显说的是什么,只在纠结自己竟然有口气么?怎么她从来不知道。脸上刷地一下更是红得不像话了,纤指一覆,赶忙就掩上了自己柔软的唇瓣。 敖显笑得更欢,挪开她的手,凑近了低喃道,“是吃醋了吧?”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02信物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敖显笑得更欢,挪开她的手,凑近了低喃道,“是吃醋了吧?” 黄妍会过意来,知得自己竟乃是叫他给摆了一道,登时气得牙痒,却尚不及有何动作,敖显的吻就落在了她的唇上。 黄妍脑中倏而一片空白,僵着身子任他对自己胡作非为。 敖显但浅尝辄止,不敢放肆,噙笑抱着黄妍天旋地转的翻了个身躺好,摆弄着她散在枕畔的一绺墨发,缓声道,“阿莲是图烟国的公主,这个你是知道的,图烟与我轩辕惯来素有渊源,每每图烟莅临皆被视为上宾,也都是我们敖家负责款待接应,所以,早在我幼年的时候就结识了图烟国国主的一双儿女――妹妹就是你见过的海莲公主,哥哥是图烟的王子海靖媲。 我与海靖王子关系不错,一直以来,我会称呼海莲公主做阿莲,也全然只是随着海靖王子的叫法,从哥哥关爱妹妹的立场出发的。我跟阿莲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只是有时候她刁蛮任性了点,累得我也只能处处迁就着。” 敖显解释了这么一番后,下颌抵着黄妍的额,亲热地蹭了蹭,又道,“关于我敖家的一些事情我日后会慢慢告诉你的,现下,最要紧的是要让你相信我,相信我跟你说的,证明我跟阿莲之间清清白白的话没有半句是假。丫” 黄妍动了动身子,微蹙的眉始终不曾舒展,仰了头俯看着身下的敖显道,“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她送你的定情信物你又怎么解释呢?” 敖显听完一怔,还是没能明白过来,眉头一片纠结,“定情信物?”想了想,不由喃喃自语了句,“我何时收过什么定情信物了?” 就在黄妍想说明她指的定情信物到底是什么的时候,敖显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哦,我想起来了,我确实有过一件定情信物。” 黄妍一听,竟果有此事,他却还迟迟不肯如实交代的,非要被逼得这般不得已,日后若还有什么事情相瞒,自己又如何能知,当下真好是气得不轻,支起手就要从敖显身上起来。 敖显手臂一带,又将她重新揽倒在怀,搂紧了她道,“不过,我的定情信物不是人家送我的,是我自己背地里悄悄藏了来的。” 这意思可就是说那簪子是他偷来的了?那这不是跟做贼没什么区别嘛,这是不是也太那个什么了。 黄妍秀眉微凝,一时都不知该如何说他敖显了。 倒是敖显自己抓着她的一只小手,带着她在他腰间的衣带里摸索着什么。 因着这等过分亲密的动作,黄妍不禁脸儿烧红,正犹疑着要不要抽开手撤离,指尖处却忽而触碰到了带着敖显身上温暖体温的一个小小物件。 敖显捉着她的手,一道把那个小小的东西从他衣带里抽了出来。 擎在黄妍掌心,摸上去鳞次栉比,梳篦层密,借着殿外廊上透进殿内帐中来的一丝微弱光明,依稀可见,竟是一把小巧精致的木梳,梳身尚还带着女人的发香。 黄妍立时愣怔,不想,敖显所谓的定情信物里,除了那一支碧玉簪之外,竟然还有一把小梳子,这未免也太风流多情了吧。 黄妍受不住,将梳子往敖显掌上重重一送,便再不肯他抱着了,当即大力推了敖显一把就挣扎着要起身而去。 敖显眉间暗藏的笑意倏而敛尽,赶忙抱住险些从他臂弯里挣脱的黄妍,惑然道,“怎么了,一把梳子而已,你不会就把我当成贼了吧?” 黄妍见恼,恨恨着道,“不管是谁的梳子都跟我没有关系,你是不是贼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放开我,你放……” 敖显无计,只好一个翻身将胡乱挣扎的黄妍再度重重压在身下,目光迫人地逼近她道,“怎么就没有关系了?你难道连自己的发香都闻不出来么?” 发香?她的发香? 黄妍瞬间安静了下来,却是尚不明了敖显所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再听敖显道,“这把梳子是我当日前往洛阳寻你不见,而自天香阁里带出来的。你自己用过的东西你都记不得了?” 天香阁?他是说他曾去过她在天香阁里的闺房? 黄妍蓦然想起自己身在洛邑的时候,敖显确然曾将自己的寝卧布置得犹似她在天香阁里的闺房一无二致,那个时候很大程度上她只以为一切都只是个巧合罢了,没想到,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敖显他,真的对自己这般用心过。 瞧着身下的黄妍默然垂眸,不再闹腾了,敖显跟着慢慢松了口气,一手横过黄妍的后颈,托着她的身子贴进自己的胸膛,一手流连在她清丽的眉眼之间,隐约几分委屈道,“我除了这把小木梳,就只有娘亲留给我的一支碧玉簪了,其他的实在没有什么了,就更别提什么让我视若珍宝了。” 敖显兀自解释,却看身下的黄妍忽而面色一红,好一副羞涩婉转的小模样,“你是说,那……那支碧玉簪,其实是你娘亲留给你的啊?” “我没有骗你,那簪子确实是我娘亲留给我的。”敖显颔首,唏嘘着解说道,“我娘亲走得早,临终时候还在说没有福分看我娶妻生子,所以,她就把这支碧玉簪留塞进了我的手心,她说,若有一日我找到了自己中意的姑娘,这簪子就算是她这个做婆婆的,给自己未来儿媳妇的见面礼。” 敖显说着,当真就自怀里取出了一支通体青碧的簪子来。 黄妍认得,西湖初遇,他就是因为拾捡这支簪子而奋不顾身投进了湖里。 “这支簪子虽算不得如何稀罕,却是我轩辕天祚帝的皇后恩赐给我娘亲的,今时今日于我敖家实在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所以,做得我敖家的主母,就势必要与我一样,终身为轩辕国祚长存而时刻准备着奉献自己。” 说到后来,敖显一脸的肃然,“岳父姚阁老曾经提及说要让我们敖姚两家结为儿女亲家的时候,他便早已然知晓了我敖家的立场,明白我敖家终其一生都只会效忠轩辕一朝的坚定决心。所以,妍儿,你明白么?” 黄妍忽而陷入迷惘,嗫嚅道,“爹,他……” “妍儿,”敖显温柔地捧住她的脸,双眼定定地锁着她,“现在该明白的,你都明白了,那么,你现在就给我一个答案,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做我敖显的妻子?愿不愿意做我敖家的主母?” “我……”黄妍被问得一时回答不来。 “若你愿意,日后就要随我天涯海角飘浮不定,为我轩辕大业,满绿之盟一生尽忠;若你不愿意,我便放你自由,只要你能过上自己喜欢的自在日子,我决不干涉打搅你的生活,你我今生、从此天涯陌路。” 黄妍听了以后,震惊之余,委实有几分不知所措,“我……” 敖显瞧她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由担忧地唤了她一声,“妍儿……?” 黄妍知道他在等着自己的回答,扶着他的肩,讪讪道,“敬轩……,我害怕……” 一声敬轩喊得敖显心花怒放,轻轻应了下,“嗯”。问声,“你在怕什么?” 黄妍低眉顺眼道,“我怕我做不好……” 敖显笑意满满,捉着黄妍的手凑近自己唇边亲了亲,将那支早被他握得温润的簪子郑重地交到黄妍手心里,佯嗔道,“傻瓜。你别怕,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也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我要的只是尽我所能地去让你幸福。你相信我。” 黄妍凝视了手中的簪子良久,俄而掀眸定定看着敖显坚毅俊朗的面庞,忽然犹有不安地这般道,“人家说薄唇冷情,你会一辈子对我好么?” 敖显抿了抿唇,对黄妍说的那句“薄唇冷情”而有些啼笑皆非了,垫在她后背的手臂轻轻抬了抬,低了低头,似要做什么,却又生生顿了动作,最后只抵着黄妍的额,嘱咐着道,“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歇着吧。” 察觉敖显似欲抽身而去,黄妍忽而紧张起来,脱口即问:“你要去哪里?” 敖显笑了笑道,“我打哪里来自然就当回到哪里去,总不能真在你这里过夜了。” 黄妍脸上烧红,低低地嗫嚅道,“那你明晚……还会再来么?” 敖显听了,竟有些哭笑不得,“黄妍小姐不会是打算要在楚鸿羽的眼皮底下,就一直这样与我暗度陈仓吧?” 黄妍大羞,娇嗔道,“我跟你说正经的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取笑我。” 敖显挑眉,“愿意跟我回洛邑了?”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03厚颜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敖显挑眉,“愿意跟我回洛邑了?” 黄妍见怪,“你都在洛邑,我不去那里,又还能去哪里……”说到后来,音声渐低。 敖显颔首,沉吟道,“嗯,跟我回洛邑见了一个人之后,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说话的口气那般笃信,令黄妍疑惑大盛,“谁呀?媲” 敖显不答,只低头在黄妍额上颊上印下了一记记浅吻。 黄妍任他亲热,兀自想了想,问声,“是雨声么?丫” 敖显当即顿了动作,眉头一拧,醋意大炽,“看来,黄妍小姐的心里如今就只装得下一个吴雨声了。” 敖显话毕,撩袍而起,跃下床榻,几步就走离了去。 “敬轩?”黄妍脱口喊了一句,抱着锦被坐起身来,好是紧张地看着殿中漠然对着她的那个英挺昂藏的背影。 敖显驻足,却不回头,只道,“你放心,吴雨声他现在平安无事地在洛邑等着你回去,你如今还是好好顾着你自己吧。” 黄妍知他怕是翻了醋坛子了,低了低头,正想着要该怎么跟他解释,“其实,我跟雨声……我们……” 话未说完,再抬头时却已不见了敖显的人影了。 黄妍秀眉微凝,压低了声相唤,“敬轩?敬轩……” ※ ※ 一炉香盏,半副珠帘。 黄妍支颐着手歪在贵妃榻上思忖着昨夜所发生的事情。 她至今还没能够想明白,敖显到底是使了什么法子,如何能在云楚戒备森严的皇宫里来去自如而不被发现的呢? 昨夜离去的时候,他显然是生气了吧,他既然都生气了,那今夜还会不会再来看她呢? 敖显他不是说要带她回洛邑去的么,可他如今不管不顾地就自己离开了,她又如何能够回得洛邑去呢? 黄妍越想越觉得闷得慌,想敖显他啊,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就是连解释都不肯听她解释一句的,竟然是掉头就走了,还要怪她爱吃醋,他自己难道还不是个好醋的人啊。 幽幽一声轻叹,黄妍自袖中取出了敖显昨夜交予她手心里的碧玉簪,擎在掌心细细摩挲,一张堪称绝色的小脸上,慢慢沾惹点缀上了丝丝笑意。 绝美的容颜,再挽出了夺人的笑来,那是怎样美得动人心魄。 悄步进前的楚鸿羽,就是在看见了此时笑意盈盈的黄妍时,一时愣怔得忘了要保持一步接一步的节奏,忽而就裹足难前了。 左右侍女见了楚鸿羽的到来,在一旁掌事内监示意噤声的手势下,纷纷屏息敛神,悄悄地退至殿外去了。 黄妍察觉身边有人退开的动作而掀眸相看时,堪堪撞进了楚鸿羽一双幽深的凤眸里。 黄妍怔了一怔后,忙收好簪子起身要给楚鸿羽见礼。 楚鸿羽不等她福身,抢步上前,先一步扶住了她胳膊,温声道是,“黄妍小姐不必拘礼,朕早便说过了,这宫中的规矩于你作不得数。” 黄妍垂眸,躲开他炽热的眸光,不动声色地退离他几步,客气着谢礼,“黄妍谢皇上隆恩,只是,自古君臣有别,任何时候万不可失了礼数才是。” 楚鸿羽笑了一笑,眸光中满是嘉赞,却道,“可你是不一样的。” 黄妍不明白他说的不一样是什么意思,直问道,“恕黄妍愚昧,实不知皇上此话何意。” 楚鸿羽挥退身边的掌事内监,进前半步道,“朕的意思,皇后昨日都跟你说了么?” 他的意思?皇后说了么? 忽而明白过来,楚鸿羽所指怕是说想要将她收入后宫的意思了,黄妍蓦地脸上一红,在楚鸿羽灼灼的眸光迫视下,清清启口道,“黄妍让皇上错爱了,黄妍虽是身家清白,却曾逃婚于太子,恐怕早已是声名狼藉了,残花败柳之姿,如何还受得起皇上的恩宠。” “不!”楚鸿羽微蹙了眉,一手搁在背后,一手收在腰间,半伸了手,动作似欲阻止什么,“在朕心里你始终玉洁冰清。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只要朕要你,谁又敢再提那些个前尘旧事。” 黄妍听了,不由苦笑,“皇上何必自欺欺人呢,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难道皇上要为了黄妍一个残花败柳坏了自己的圣明高义么?” 楚鸿羽一时却比她还笑得放肆,不设任何防地与她坦言道,“朕在决定要这个皇位的时候便不曾怕过后世会怎样评说,如今,又岂还会在乎别人如何看待我要娶纳的皇妃。” 黄妍心上惊了一惊,想他楚鸿羽若是要发起狠来,竟果然能这般厚颜的。自己无论如何不会是他的对手,想要轻易离开这里只怕也是桩不容易的事,到时候莫不会累得敖显闯进宫来与他决一死战吧。 黄妍想得心惊肉跳,心神一乱,就越怕再看见楚鸿羽那双时刻在审视窥探她心意的幽深黑眸,随随瞧了楚鸿羽一瞧,敷衍着道,“人言可畏,皇上不怕,黄妍却怕得厉害呢。” 黄妍说完,忙不迭地就要逃走。 楚鸿羽长手一伸,一把将她捞进了怀里,牢牢抱着她,口气绝决道,“朕不怕,你也不许怕,做朕的女人就要时刻习惯别人看你的眼光,就要能习惯与朕并肩一同睥睨这天下。” 黄妍怔了一怔,也同样口气决然道,“皇上不知,其实真的能够为了皇上而不顾其他人的眼光,以能与皇上一同并肩睥睨这天下为幸的人,从来都只有皇后一个。” 说到后来,越发坚定了口气,“也只会有皇后一个。” 言外之意便是说,她姚黄妍决不会成为楚鸿羽心目中所想的那样一个人。 楚鸿羽明白了她的意思,目光阴鸷地牢牢锁定她,看了许久不曾移开眼。 直看得黄妍越发心虚害怕起来,楚鸿羽方才放开了她,口气凉凉地道了句,“朕从不勉强女人做任何事。” 楚鸿羽话毕即离,当夜就宿在了中宫。 而宸熹宫里的黄妍,只影相待,却是迟迟未见敖显再来。 若非手里始终握着敖显给她的那支碧玉簪,黄妍便当真要以为自己那夜全然是在做梦而已了。 一夜光景捱过,就在黄妍无所事事,焦灼不安的时候,期间,有个小太监端了盏参汤上来,操着地道的北地口音,要请黄妍趁热喝汤。 黄妍当时除了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之外,也未多想什么,只对人摆了摆手道自己什么都不想喝。 却不料那小太监自有一番说辞,大抵的意思是要她好好将养身子,一句“凡事谋而后定”令黄妍忽而反应过来。 终于明白,那个小太监原是敖显暗中安插遣来的人。 黄妍知情以后先是欢喜,后闻小太监说敖显要她应下楚鸿羽的求娶之意,黄妍却实在不明白敖显到究是存了何等心意。 最后,还是那个小太监交了一个锦囊与她,黄妍这才宽了心。追问敖显的去向时,小太监却语焉不详,不肯直说。 直到小太监退离之后,黄妍还在纳闷敖显的安排。 他都不怕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全身而退么?他还真是对她很放心呢。 黄妍有些生恼,在心里暗暗决计,日后见了敖显定要找他好好理论一番不可的。 ※ ※ “皇上,臣此番蜀地之行,不仅将安乐公主出嫁的大喜之事打点安排了妥当,还趁机暗中摸清了蜀地的军事部署,顺利地得到了军力分布明细图。” 御案下,前往蜀地送嫁安乐公主的誉王楚鸿清,正与武帝楚鸿羽将此行完成任务的情况一一详细回禀着。 龙座之上的楚鸿羽臻首嘉赞了一番。俄而,看向旁立着的两名贴身侍卫,询道,“漠寒、绝地,你二人有何要报的?” 名唤漠寒、绝地的两名侍卫相对着互看了一眼。 便见绝地踏出半步道,“绝地斗胆一问,皇上可是当真有意要招降洛邑那帮乌合之众么?” 漠寒显是不知绝地会作此一问,低头摸了摸自己的鼻翼,启口道是,“敖家的人岂是那般容易就能收服得了的,若不是真有些能耐,又何足以与我云楚为敌。” 绝地不解,“既是如此,那皇上下旨招降他们那又是所谓何意呢?” 楚鸿羽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朕不过是想让天下人看看,朕并非那等容不得人的君王,朕好意下旨招降,给他们一条活路,足见朕皇恩浩荡。 至于,他们愿不愿意接受,为我云楚卖命,那就要看他们自己了。”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04无波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楚鸿羽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朕不过是想让天下人看看,朕并非那等容不得人的君王,朕好意下旨招降,给他们一条活路,足见朕皇恩浩荡。至于,他们愿不愿意接受,为我云楚卖命,那就要看他们自己了。 招降之策,大局之谋。朕若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一众英才,自是朕的造化;若是不得,他日雷霆怒动,杀伐大开,哪个又还能刻薄得了朕去?” 鸿清揖手,“皇上圣明。” 漠寒、绝地亦跟着抱拳,“皇上圣明。媲” 楚鸿羽开怀一笑,笑声未落,却听有内侍来禀,“启禀皇上,宸熹宫……黄妍小姐求见。” “黄妍小姐?丫” 楚鸿清眉头一皱,转眼看向楚鸿羽时,显然很是意外,“黄妍小姐,在宫中?” 楚鸿羽不答,眸光淡淡瞥向楚鸿清,却与众道:“朕既要接见后妃了,那你们是不是应该依礼回避回避了。” 逐客令这般一下,听得楚鸿清胆颤心惊,“后妃?黄妍她……?” 愕了一愕后,有察楚鸿羽面色微变,鸿清赶忙敛神垂眸,同漠寒、绝地一道跪安,恭谨地退出御书房去。 楚鸿清等人退出之际,一身宫装的黄妍堪堪由内监领着步入了御书房来。 相逢之时,黄妍见了鸿清自是识得,当下面容蕴笑,似往日般端庄见礼,“见过誉王殿下。” 楚鸿清欲伸手相搀,忖了忖,尚未触及黄妍又收了回来,对着黄妍“春风得意”的笑脸,只怆然一叹道,“黄妍小姐多礼了。” 话罢,同黄妍点了点头,径大步越过黄妍走开了去。 黄妍抬眼,小心地看了看随在楚鸿清身后出来的两个人,目光不由在漠寒脸上停了片刻,看漠寒从头到脚一身俱黑,只在斜斜入鬓的眉梢处有一绺红发直垂而下,平添了几分邪魅。 而其不仅生得方额深目,更是黑唇白齿。竟莫名有几分熟悉之感。 这令黄妍不禁感到有些困惑了,难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么? 黄妍尚未想得明白,便听自她身边走过的漠寒忽而止步回首与后头的另一个男子冷声道,“绝地。” 黄妍循目看去,才发现,原来那个被唤作绝地的肃冷男子竟是看她看得一时失了神。 黄妍当即红了脸孔,赧然垂下美眸,心中却还在想着漠寒方才喊的那声绝地,那声音那般阴沉,竟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 想了许久之后,终于反应过来,漠寒其实就是当日在那所简陋小屋里救过自己的黑衣人吧? 思及此处,黄妍再度抬眼去看漠寒时,却是早便不见了漠寒的人影。 这时候,楚鸿羽自座上走了下来,负着双手,审视地看着对着殿外美目流转的黄妍,语声凉凉道,“黄妍小姐,还在看什么呢?” 黄妍闻声一惊,赶忙转头来见礼,“皇上……” 楚鸿羽当即伸手将她稳稳托了个住,一双凤眸深深地注视着她,忽然不知所谓地轻叹了一声,“你明明就是个高雅大方,满腹才学的大家闺秀,可为何在朕的面前,却总是这样一副别扭拘谨,不知所措的模样?” 黄妍本能地企图退离楚鸿羽身侧,想了想,又顿了动作,只任他相扶在肘部,低眉顺眼道,“深受万人敬仰的九五之尊,分明就近在眼前,饶是黄妍平日再如何见多识广,高雅大方,到了皇上面前,只怕也难……” 说到此处,小脸一红,竟忽而再说不得下去了。 楚鸿羽为她这微妙的红脸而蓦地心上一动,追问道:“也难如何?” 黄妍掀眸看了楚鸿羽一眼,又忙把头低了,嗫嚅道,“也难一往如常,古井无波……” 此话一出,令楚鸿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黄妍昨日不还是口气绝决地把自己给拒绝了么,怎么今日对他竟忽然就态度陡转了? 楚鸿羽眸子一深,大力将黄妍往怀里一拉,搂着她的纤腰,把眼对着黄妍的美眸定定地盯视了好半晌。 黄妍为他忽然大力拥揽自己的动作惊了一惊,心思一转,旋即娇嗔着笑出了声。 面上赔着笑,心中却在暗暗思忖,以楚鸿羽的心计,断不是个容易敷衍的,于是乎,黄妍只作出满满的害羞模样,垂着眸不敢看人。半偎半送地就把自己埋进了楚鸿羽的怀里。 楚鸿羽哪里会这样轻易放过她,瞧不着她的眼神如何,便勾起她的下颌迫使她抬眸看他。 黄妍抵他不过,只好乖乖抬起眸来,笑意盈盈地迎上楚鸿羽探究的目光。 楚鸿羽显是个得寸进尺的,瞧了黄妍一瞧后,薄唇勾笑,情绪不表,低头就俘上了黄妍的檀唇一点。 为这般强势而忽然的动作,黄妍蓦地身子一颤,分明怔了怔神。而下一瞬便在楚鸿羽森冷眼神的逼视下,踮着脚尖,就主动伸手环住了楚鸿羽的领子。 黄妍对楚鸿羽这等热烈的回应,换来的自是楚鸿羽更为霸道的索取。 黄妍明显力似不胜,没多少功夫就软进了楚鸿羽的臂弯里,以着溺水者的姿态任他炽热的吻落满她的脸颊和项颈。 黄妍将自己扶在楚鸿羽臂膀处的一双小手握得生紧,心里是在时时刻刻地怨念着敖显,竟然放手让她一个人独自面对云楚这个阴鸷多疑的武帝。他真就这样放心的呢。 就在黄妍觉得自己屈辱得快要撑不下去了的时候,殿外忽而传来一声不高不低的轻哼声。 黄妍猝然回头,目之所及,分明是一身凤衣如火的皇后掉转头匆匆去远。 有那么一瞬意乱情迷的楚鸿羽,因着怀里的黄妍的转眸而停下了所有侵占的动作,顺着黄妍的眼光看去,也见了皇后离去的背影。 黄妍自然知道,皇后定是见了自己与楚鸿羽这等亲热的举动而狠狠地醋了一遭,心里登时觉得抱歉得很,当即幽幽地退开楚鸿羽,似犯了错的孩子一般,垂着头不说话。 楚鸿羽却只淡淡瞥了眼气苦而去的皇后,伸手拉过黄妍,安抚道,“女人的心眼通常比针眼还要小,立于这后宫之中,很多事你慢慢习惯了就好了。” 黄妍抬眼看了看他,强颜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任楚鸿羽带着她一道往龙榻而去。 楚鸿羽在榻上坐了定,拉了黄妍在他膝上坐下,圈着她的身子,鹰般锐利的眸子深深地探看着黄妍的一双清亮的美眸。 那双眸子清浅,映着他的影子,除此之外,再似什么也无有,却又觉得分明还有些什么。 楚鸿羽觉得自己忽然有些看不通透了,眉心微蹙,是在纠结,为何这天底下的女人全然不似他的皇后一般,能让他心中时刻都感到明如镜,清如渠呢? 楚鸿羽兀自暗暗思忖,黄妍忽而投怀送抱,埋进他怀里,唤了声,“皇上。” 楚鸿羽回神,紧了紧手臂,应下,“嗯?” 黄妍也作势抱了他一抱,娇柔婉转道,“若是皇上不嫌弃黄妍蒲柳之姿,黄妍愿意忘却那段不快的前尘旧事,为皇上再世为人。” 曾经心心念念想着的人儿如今就在眼前,楚鸿羽便是心里尚还有多少的疑虑,可只要一对上此刻娇媚婉转的黄妍,他全部的设防只怕都要丢盔解甲了。下颌抵着黄妍的额,软声道,“只要你对朕真心实意,朕待你的恩宠必然倾国倾城。” 黄妍听完一楞,明显一副受惊模样。 在楚鸿羽看来,那模样证明是自己将黄妍给感动了;而在黄妍的心里,却清楚地知道,那是自己心虚的反应。 想自己竟然如此欺骗人家的感情,实在心中有愧。 黄妍伸手轻轻环住楚鸿羽的后腰,笑容清浅,道,“皇上以后去哪里都带着我好不好,我不要总是一个人闷闷地待在宸熹宫里,我想时时刻刻都能陪伴在皇上身边。” 楚鸿羽伸手摸了摸黄妍铺散在后背的一头黑亮墨发,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记浅吻,只一个字,说得干脆利落,“好。” 黄妍欢喜更甚,环着楚鸿羽的双手,微微收了收紧。 听楚鸿羽满意着道,“两天以后,朕要在御苑共邀百官一道举行射御竞技,到时候,朕亲自带你去。” 黄妍忽而眸子晶亮,窝在楚鸿羽怀里,欣喜着道了声,“谢皇上隆恩。”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05奉茶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冬阳暖,霜露重,天气算得和煦。 猎猎旌旗下,黄妍盛装与皇后一左一右地伴于立在高台上的楚鸿羽身边。 当是时的楚鸿羽一身黄金盔甲,腰悬三尺青峰,帽上红缨迎风招展。正正是意气风发,英姿勃勃。 高台之下,一众武将振臂欢呼,似为迎接下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的到来而鼓舞振奋着媲。 伫立一侧的文官群则纷纷是盛装参礼,个个文质彬彬,顺和谦恭。 四面擂鼓声中,黄妍悄悄巡目四处瞧了瞧,似在找寻着什么,察觉楚鸿羽有那么一刻竟是在回头看她时,虽憾一无所获也只得赶忙敛神,注目回看楚鸿羽丫。 所幸楚鸿羽并未觉出她的不对劲来,只冲她温和一笑又掉转了头去。 黄妍心怀忐忑地看着楚鸿羽跨上金鞍玉蹬,看向她时,眸蕴精光,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令她也只得赔着笑脸一直目视着他。 忽见楚鸿羽唇形变了变,似在说什么,黄妍恍了恍神,才反应过来,楚鸿羽竟然是在对她说:“好好在这里等着朕。” 触及楚鸿清投过来的阴郁目光时,黄妍忙攒出个清丽的笑颜来,与楚鸿羽点了点头,“嗯。” 一旁笑容满满的皇后,含情脉脉地凝望着马上的楚鸿羽,可楚鸿羽的目光只在她脸上落了落就一扫而过了,转头便招司仪施了令。 令毕,一众好整以暇、跃跃欲试的劲装儿郎们,在楚鸿羽的带领下,携着巨弓铁箭跃马扬鞭地冲进了远处一大片的高远深林里。 漠寒,绝地等人策马开道,贴身保护着楚鸿羽。后头几支铁骑紧紧追随。 楚鸿羽打马去远,皇后把眼看了黄妍一看,便转身搭着一个宫女的手在升起的鸾帐下落了座。 黄妍会意,提步正欲跟上去,却觉侧里有人在拉她的衣袖。 黄妍回头看时,见了是个小宫女,不由心生好奇,想那宫女如何会扯她,似有什么话要说一般。 而再细细看了看小宫女的脸孔,终于看清了那对她挤眉弄眼,模样瑰婉俏皮的,不是洛邑敖家府上的朱雀又是谁呢? “朱……”黄妍心上蓦地一动,险些就要把朱雀的名脱口呼出,反应过来后才赶忙欲掩口噤声。 美眸流转,四处顾了一遭后,再度移回朱雀脸上。 朱雀眨了眨眼,捧起两盏热茶对着黄妍指了指其中一盏,做了个喝的手势。 黄妍明白过来后,轻轻点了点头,便快步走到了皇后的身边。 高台上龙椅的两侧分别置了两把凤椅,分明是楚鸿羽命人为皇后和黄妍一起准备的,皇后坐了其中之一,可黄妍却不敢去坐那另外一处。 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瞧了黄妍一瞧,俯首帖耳与皇后窃语,“皇后千万不要仁慈,趁这姚黄妍进宫之前多给她吃些苦头,让她先长点教训,一辈子记得您才是皇上的皇后,是这六宫之首,她姚黄妍只不过是一时得宠的一个妃子罢了。 其实,若是皇后答应了奴婢昨儿夜里出的主意,奴婢自有办法让她知难而退,叫她再不敢想着要入主宸熹宫……” 那掌事姑姑絮絮叨叨地与皇后说将了一通,皇后听了却只淡淡笑了笑,“本宫说过了,本宫嫁皇上之前就没想过要一个人独占他。 黄妍小姐是姚阁老的女儿,名门淑女,大家闺秀,容色倾城,才冠群芳,做我们云楚的皇贵妃也是无可挑剔的,皇上能物色到她这样的女子收入后宫,不只是皇上之幸也是本宫之幸,日后有了她,皇上说不定也会对本宫多笑笑了……” 掌事姑姑看着皇后说话时的委屈模样,真真心疼不已,好生恨铁不成钢道,“皇后娘娘……!” 不待那姑姑再说什么,皇后先打住了道,“好了,徐姑姑别说了,请黄妍小姐入座吧。” 那姑姑叹了声,最后也只得应承下来,“是。” 转身与一旁的黄妍请道,“黄妍小姐,皇上赐座,你请吧。” 黄妍一片茫然地看了看那姑姑,又再看了看皇后,见皇后冲她笑着点了点头示意,黄妍方婉婉福了福身,“谢皇后娘娘。” 黄妍方一入座坐定,朱雀便上前来奉茶了,黄妍瞧着自己面前的茶盏,确是朱雀先前指给她看的那盏,盏杯沿壁上溢满水渍。 朱雀给黄妍奉完茶再去给皇后奉茶,这先后顺序一颠倒,可是把皇后身边的那名掌事姑姑给气坏了,当即上前扬手就欲掴朱雀耳光,“好你个不知规矩的小贱人,给谁先奉茶呢?皇后娘娘可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你竟然……” 朱雀身子一避,轻易躲开那姑姑甩来的巴掌。 直看得那姑姑和皇后瞠目结舌时,朱雀忙又矮身跪了下去,动作连贯,不甚突兀,叫人看到最后又觉得妥贴,还紧着嗓子央央哀求,“皇后娘娘饶命,奴婢新来的不懂规矩,奴婢知错了,皇后娘娘饶命……” 黄妍立起身,紧张地看着勾着头跪在地上的朱雀。 掌事姑姑道,“皇后娘娘,这新来的宫女更不能不好好教教规矩,您今日千万不可再姑息了,否则,她们一个个都要爬到您头上来了……” 朱雀一听,忙又伏身在地,连连求告道,“皇后娘娘救命,奴婢家中上有八旬老母,下有三岁小弟,他们都等着奴婢照顾抚养,若是奴婢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们孤儿寡母的还能指望谁啊……” 说着,扯着袖子就嘤嘤地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掌事姑姑眉头大皱,当即扬声道,“来人啊……” 左右蠢蠢欲动,却见皇后抬手止了住,雍容大雅地启口道,“小小宫女,好好教教规矩就是了,不要为难了她。” 掌事姑姑心有不甘,却也只撇了撇唇角,点头应下,“是,皇后娘娘。” 皇后抬手示意朱雀道,“你起来吧,没事了。回头让徐姑姑好好教你学学规矩罢。” 朱雀捂脸抹泪地自地上站起身来,抽抽噎噎道,“谢、谢谢皇后娘娘……” “嗯。”皇后笑着点了点头。 朱雀一个转身却又退到黄妍身边去了。 这更把那掌事姑姑气得不行,径自就把一应怒气尽皆算到了黄妍的身上。 黄妍便就在那姑姑刻毒怨愤夹杂的目光中,坐回了座位。 朱雀捧起茶送到黄妍手里,示意让她喝。黄妍虽不明所以,但看了她一眼后,端起热茶浮了浮茶沫便预备着要饮用。 可她还尚未将热茶送到自己唇边,朱雀就先她一步将那热茶扫翻在地,继而扑到黄妍的怀里大喊道,“娘娘你怎么了? 什么?腹痛?! 你怎么好好的腹痛了啊?是不是我这茶水有毒啊?” 刻意高拔的声音惹来了台上台下所有人的注目。 正在专心用茶的皇后,骇了一跳,越过朱雀,但只看见黄妍竟果然捂着小腹,一副很痛楚的模样。 掌事姑姑有些幸灾乐祸的勾唇笑了笑,继而扶着皇后亲自进前去看视。 皇后瞧着黄妍蹙起的眉,慌忙吩咐道,“快,快传御医……” 掌事姑姑却道,“来啊,快把那小宫女给抓起来,她狗胆包天竟敢下毒谋害黄妍小姐,定要把她交给皇上好好处置。” 皇后这回也不阻止了,只任侍卫上前来拿人。 “不要,不要啊……”朱雀抱着头,转身就要跑。 几个侍卫恐她走脱,便纷纷上来帮忙。 同一时间内,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许多宫女太监来,却都统统围向了黄妍。 里头被围着黄妍,正闹不明白时,蓦觉腰间一紧,身子一轻就被人抱了起来。 高台上竟忽而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黄妍直到被人抱离开了高台也还是晕晕乎乎的,脚着地的时候,才抬眼看清了方才抱自己出来的人竟然是敖显身边的童伯。 “童伯?是你……?!”饶是亲眼所见,黄妍亦犹有些难以置信。 童伯却只淡淡点头,“黄妍小姐,你快骑上快马离开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打点好了,抓紧时间路上就不会有任何阻挠,出了这个围场主公会亲自接应你的,你快走吧。” 童伯说着就要扶黄妍上马。 黄妍转过头也才见了身边毛色雪亮的一匹高头骏马,她怔了怔神,颇有些忌惮,转头却问童伯,“那你和朱雀呢?”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06心疼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转过头也才见了身边毛色雪亮的一匹高头骏马。 她怔了怔神,颇有些忌惮,转头却问童伯,“那你和朱雀呢?你们能平安离开么?” 童伯点着头,笃定道,“黄妍小姐请放心,只要黄妍小姐能平安无事地离开这里,我等自有法子全身而退。” 黄妍听了,知道似乎关键还在自己这里,把头一点,转过身子任童伯将她扶上马背去媲。 “黄妍小姐一路当心。” 临行前,童伯对着黄妍说道了几句,控鞍勒马相教仔细,仍不忘嘱咐殷勤丫。 黄妍皆点头记下。 童伯打点妥贴之后,扬掌一击,黄妍座下骏马撩蹄,当即蹭地而驰,去势之快有如脱弦之矢。 童伯目送着那匹高头白马带着黄妍去离,远得几乎再也看不见一人一马的影子了后,方才轻轻舒了口气,“云仲啊,现在就看你的了。” 话落,转念想起朱雀此刻或恐身陷囹圄,赶忙便回身前去接应。 黄妍的马才离开童伯的视线不多久,自一宽道上忽然涌出许多士兵来。 “什么人?” “站住!” “嘿呀,是个大美人儿!” “大美人这是要去哪里呀?” “……” 纷杂粗犷的喝声和持戟群围的阵势把黄妍给吓坏了,身下的白马也踟蹰逡巡了起来。 黄妍正不知所措,忽自横斜里杀出一批人来,为首的黄妍认得,正是白衣风流的小经略云仲。 黄妍见了云仲心下陡安,扬着声便唤,“云仲。” 云仲看着她笑了笑,弯指含在口中吹了个响哨,黄妍身下的白马撒腿就欢快地朝着云仲奔了过去。 一阵箭雨倏然疯射而来,云仲眉头一拧,“小心!”立马腾地而起,纵身将黄妍一把揽住,带着她在半空上一个侧身,斜斜一翻,便险险躲过了箭雨。 云仲抱黄妍在马上坐好,带着她策马狂奔出了危险之地后,自己又顺着原路返了回去。 ※ ※ “主公,” 一匹青骢马上,穆勒锦帽貂裘的一身打扮,眯眼睨向敖显,笑得不怀好意,“这黄妍小姐那样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她会骑马么?” 敖显全神注目,同样骑在马背上,只对着围场的方向凝望远,显然没什么心思与穆勒搭话。 许久不曾出现的飞毛腿黄季驱马上前,道,“主公,与其在这里干等,还不如让我去帮帮云二哥,一起接应大经略和朱雀她们吧。” 墨问道:“诶,莫急莫怕。有道是,书不必孔丘之言,药不必扁鹊之方。合之者善,姑且用之。以我之见,此招虽险,却并非无有胜算,人多反而会坏事的,我们就耐心地再等等吧。” 剑邪侧坐马上,提着一只酒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眼风满不经意地扫向另一马背上一脸冰冷的穆修罗。 此际的白发红颜分明一副冷淡模样,眼神里还带着一点倨傲轻蔑,仰头望向邈远苍穹时,迎着冬日和煦的暖阳,却竟像衬出了些许少见的柔软来。 剑邪看得津津有味,一口酌酒,一眼佳人。 未几,一时静极的天地里忽然间响起了一阵清远的马蹄声。 一众人等纷纷绷紧神经,勒紧马缰,凝神把眼眺望远。 终于,才看清了不远处影影绰绰的白杨林里正飞速驰来的一匹雪亮的高头骏马。 仔细一看,骑在马上之人宫髻半挽,鬓发飘散,服色艳丽,形态娇美。 再待之慢慢驰近,才越发见得清那僵着身子微伏在马背上,珠钗斜坠,衣襟风乱,小脸晕红,娇喘吁吁的,正是黄妍不假。 敖显心上一动,笑意当即浮上脸孔来,双眸湛亮地锁定黄妍,手上的缰绳早已不自觉地握紧。 修罗扶辔,淡淡道了句,“倒算是幸不辱命。” 剑邪看了修罗一看,笑得一脸灿烂,拧起酒袋,把眼再专注地看向黄妍。 黄妍明显不怎么会骑马,上回敖显策马带着她自洛邑去往洛阳的时候,虽然极有先见之明地亲自言传身教与她,但毕竟黄妍娇弱,并无有那个气力去驾驭,好在童伯安排给她的这匹高头骏马自个儿认路,无须她如何驱策,但一路奔来,要控制着不让自己掉下马背去便已然令黄妍耗尽了体力。 当白马奔到了敖显跟前,自己停下了步子时,黄妍却根本连自己下马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眼神哀哀,形态狼狈地望着敖显,软在马背上虚弱地喘着气。 敖显赶忙翻身下马,大步上前将她从马背上扶下来。 黄妍身子一软,斜斜地就往敖显怀里歪去。 敖显稳稳地将她接了住,手臂收紧,用力地抱住黄妍,眉梢眼角全是爱意,“妍儿,你做得很好。” 敖显这一句话令黄妍既喜又怨,喜的是自己终于闯过了一关,从云楚的皇宫里逃了出来;怨的是敖显这样的安排,竟似一点儿也不心疼她一般。 黄妍伸手环住敖显的肩,眸子一红,委屈地竟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美眸一转,移目那正看着她与敖显相拥而失笑的墨问、剑邪等人,黄妍登时便羞煞了去。慌忙收回环住敖显的手,垂下美眸便推却着不肯再让他抱着了。 敖显不肯配合着放手,黄妍无计,便附在他耳畔窃窃低语着娇嗔道,“他们都在看着我们呢,你快把手放开……” 敖显知她害羞,朗声一笑,抬手托起黄妍就把她抱上了自己的马背。 “此地不宜久留,”剑邪把酒袋往黄季怀里一抛,转头招呼道,“墨问你等护主公先走,我与穆勒在此断后。” ※ ※ 砰砰砰。 三声敲门毕。 敖显扶着门框,笑着向内柔柔问声,“妍儿,你好了没有?” 穆勒一通飞檐走壁罢,不知打何处走了来,一肘搭在敖显肩上,叉臂便指着房门道:“女人就是麻烦,换个衣服也要花老半天的功夫。” 敖显但摇头笑了笑。 两人再等了一等,却始终不见里头有什么动静。 穆勒等得不耐,正心里犯着嘀咕,忽地闻声抬头,却见一个高挑俊美的白衣公子闯入了眼帘来。 黛眉美目,天庭饱满,耳扇玲珑,鼻挺嘴秀,虽少了许多阳刚,但却正正不失一股少年英气。 这可就把穆勒给看得一时回不过神来了。 敖显是早在姚府里便曾见识过黄妍女扮男装的模样的,反应倒不似穆勒那般厉害,只笑吟吟地伸手过来牵黄妍,双眸定定地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大家在楼下等我们许久了,我们走吧。” 黄妍笑着颔首,“嗯。” 两人相携着一同下了楼后,愣在原地的穆勒这才后知后觉地跟着追了下去。 “主公。” “主公……” 饭桌上,墨问、剑邪、黄季、修罗等人早坐在座上恭候了多时,见了敖显带着黄妍到了,便忙着就要立起身来。 敖显把手一摆,示意众人坐好,抱歉道,“让大家久候了。” 剑邪笑道,“无妨。” 说着便捉起桌上的酒盏往黄妍杯里斟酒,“等了这么许久,先让我来敬未来主母一杯酒罢。” 黄妍方一坐定就受到了这么一敬,当即小脸飞红,看了看敖显,又看向剑邪道,“我……” 想了想,却再不迟疑什么,只端起桌上的酒杯,回敬剑邪后,将之一杯饮尽。 墨问当即赞道,“好,黄妍小……小兄弟当真豪爽,”赞赏之意已是溢于言表。 敖显转头去看黄妍,笑得风流倜傥。 穆勒见了也跟着起身替黄妍倒酒,“剑邪敬了,我也要敬,主母,我也敬你一杯酒。你喝了剑邪敬的,我敬的自然也要喝的。” 黄妍赔笑,正不知当推当拒否,被穆勒那么一说,便真打算再一杯饮尽。 这时,敖显伸手过来,将黄妍手中的酒杯接了去,“我替她喝。先干为敬了。” 穆勒看着敖显把黄妍的酒喝了尽,这就没的话说了,只端着杯子闷闷坐了下,自己个儿一杯又一杯地饮着。 “多吃点。” 瞥见敖显在往黄妍碗里添菜,黄妍则笑着相谢,两个人好一副你恩我爱的样子。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07桐花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瞥见敖显在往黄妍碗里添菜,黄妍则笑着相谢,两个人好一副你恩我爱的样子。 穆勒郁郁,张口便道,“我说主公,你跟个小兄弟这么态度亲昵,眉来眼去的就不怕让人家误会了你去么?” 敖显帮着一旁的墨问把酒一斟,傥傥荡荡地回道,“无妨,我喜欢让人误会。” 得了这么一句,穆勒眨了眨眼,手里的酒都忘了要喝了,“……媲” 墨问呵呵一笑,啜了口酒,言归正传道,“主公,现下全城戒严,那武帝定然是震怒得厉害了,想必此事也断不会善罢甘休。 朱雀擅化易容之术,加之童伯、云仲二人,一个沉稳冷静,一个胸富韬略,蛰伏于这咸阳城中时日益久,待等得暂避过一阵风头,再要平安无事地离开此地回返洛邑,绝非什么难事。丫” 话头一转,却问,“至于我等,若不想劳他挨门搜刮,是不是该当另去寻个安全的所在避上一避?” 剑邪诧然,“墨问,你方才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那外头此际风声鹤唳,我等却还能安坐于此美酒佳肴的畅快享用,岂不已是美矣妙矣了么?那何苦还要再往别处去避甚?” 黄季道:“可若是武帝双管齐下,戒严之后再立马下令全城通缉的话,那我等岂不是也危险得很了?此一时,彼一时嘛。” 穆勒闷闷道:“纵是此一时,彼一时又如何?我等在这咸阳城里人生地不熟的,又如何有得什么更加隐秘妥当的去处好藏身的?” 敖显心念一转,道声:“有。” 一座的人,除了修罗之外,统统便都看向了敖显。 敖显但把目光一转,看定修罗道,“你们难道都忘了,当年的一门忠烈,灵璧白家?” 墨问也看向修罗,复问句,“灵璧白家如今竟还有后人在么?” 修罗将捏着的酒碗一放,回道,“不错,灵璧白家确实尚未绝后。 当年轩辕国破,白家也跟着家道陨落,几近灭族。后来,白家迁往安阳,三代单传,如今白家的当家少主名唤青云,字飞宇,乃是白家一门中唯一的血脉。” 黄季点头了然,却道,“可白家既远在安阳,那于我等岂不也是远水不解近渴?提之又如何?” 转念一想,又问,“难道……?” 敖显眸光一转,落定于黄季身上,“正是。青云兄现在人就在咸阳。 自我知得灵璧白家尚有一系血脉得存,早便就想寻个机会亲自登门拜访,想不到,如今能够一尝夙愿的机会,这么快就近在眼前了。” 穆勒惑然,双指叩桌道,“照这么说,主公你都根本不曾见过那个什么白青云的,那你要打算怎么找他呢? 且况,此去经年。早已是人成各,今非昨。有道是人心隔肚皮啊,谁又知道如今的灵璧白家还是不是当年的那个灵璧白家了。” 穆勒这一番话确说得敖显有些惶惑。 敖显忖了忖,却道,“你的担心,我不是没有过。但我爹说过,白家一门与我敖家素来肝胆相照,同荣共辱,俱是对轩辕帝一片赤胆忠心,天日可鉴。有道是虎父无犬子,我相信,就算再怎么时移事易,白青云也一定不会让白家的列祖列宗失望的。” 修罗道,“重兴白家,乃是我们召集联络旧部的一步要棋,一招棋错,满盘皆输,任何时候我等皆不可掉以轻心。信他则矣,防他之心也断不可无。” 墨问点了点头,斟酌道,“这桩事情说起来是大有风险的,不过,为了轩辕大业,再如何有风险我等都要试上一试。但愿主公说得不错,那白青云也会像他父辈们那样,成为我们敖家最好的盟友。” 喂众人吃了颗定心丸后,墨问决断道,“白青云此人就交由我与修罗前去安排打点吧,剑邪、穆勒、黄季,你等好生保护主公,日晚时分,我们桐花楼见。” 穆勒杯盏一歪,双眸放光地盯着登时溢出盏来的美酒,神神叨叨地复念了一句:“桐花楼……?!” 说着,便将目光悠悠然地飘到了黄妍的身上。 黄妍见了穆勒在看着自己,猜度他听了桐花楼三字后那般的反应,便隐觉有些纳闷,转眼就看向了敖显。 迎上黄妍探询的目光,敖显竟似忽而局促了一瞬,而后但只捉了黄妍的手,在桌下握得紧了又紧。 ※ ※ 冬寒漠漠深,华灯初上后。 黄妍随着敖显一道踏入红梁绿雕的桐花楼里时,楼中老鸨领着一大群的莺莺燕燕立马就迎了出来。 扑面一股浓郁的香粉味钻入鼻腔,呛得人直难受。 瞅见了一身锦帽貂裘的穆勒行在头前,浓妆艳抹的老鸨捏着帕子就贴了上去亲热招呼,“姑娘们来呀,快来好好招呼招呼贵客呀……” “来了来了……” “晓得了,妈妈……” 声落,一群姑娘跟着上去就把穆勒里里外外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穆勒态度自适,满脸笑笑,点头连声道:“好好好……”还甚是满意地在当中打量挑拣了一番,伸手拉过两个高挑俊美的姑娘,左拥右抱地就先上楼去了。 老鸨再一看后头的敖显,竟觉得比前头的穆勒还要丰神俊逸,健美阳刚,明显愣了愣神后才想起来要吆喝姑娘们上前来招呼。 一大群妆扮妖艳的女子当即蜂拥而上,姿态亲昵撩人地往敖显身上蹭时,黄妍受不住,一个醋起,掉头就想往回走。 敖显忙折身一把将她揽了住,附耳低语道,“怎么了?” 黄妍不答,只暗暗使力退开敖显。 她方才见了穆勒处身在这百花丛中,态度那般自适妥贴的样子,明显就是这烟花之地的常客嘛。 而敖显是穆勒的主公,通常这上梁不正下梁才会歪的,想来敖显更是在这里常进常出的了。 难怪日间墨问说罢桐花楼里见,她因穆勒念叨着桐花楼转眼看她,而她再看向敖显时,敖显会显得有那么一瞬的局促。 她现在可算是明白了,统统全明白了。他敖显明明就是心虚了。 黄妍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是不肯再被敖显给欺骗了。 敖显不知她何故忽而抗拒自己,只纳闷道,“怎么了?我们之前不是都说好了么?” 黄妍掀眸瞅他一眼,便没给他好脸色看,“我还是不进去了,你自己去吧,我就在外头等你好了。” 黄妍说着,便想要绕过随在后头排排站的剑邪与黄季二人,自己往外走。 剑邪跟黄季两个却无动于衷,丝毫没有给她让路的意思。 “妍儿?” 敖显不顾左右姬女与往来宾客此际皆在看着他与黄妍,猛地将黄妍往怀里一扯,锢着她不肯放手,“你怎么了?你怎么好好的生气了?我们不是说好了不生气的么,你忘了?” 剑邪双手抱在胸前,低头摸了摸鼻子,笑道,“是没生气,可是主公也没说好不许吃醋的啊。” 黄季会过意来,也笑了笑道,“原来是醋坛子翻了,我说怎么忽然闹脾气了呢。” 经这二人一说,黄妍刷地就红了脸儿。 敖显扳转过她的身子,柔声哄道,“墨问提议来这烟花之地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若非不得已,我自不会来的。” “妍儿……”敖显再柔柔地唤了这么一声。 黄妍心上一动,到底是妥协了,只怨望地看着敖显,怏怏不快道:“下不为例……” 敖显摇着头叹笑,“没有下次了,我保证。” 黄妍这才点了点头,随着敖显一道进了桐花楼里。 ※ ※ 桐花楼上,灯火辉煌,流光璀璨。 长廊蜿蜒,曲径通幽处的绵长走道里,墨问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折扇,一派闲闲无事的慵懒模样。 墨问前头走着,后头随了一名身形挺拔,相貌伟岸的白衣男子,那男子浓眉深目,蓄满精光,颇是仪表堂堂。 墨问自顾头前走,并不怎么回头搭理人家。 走到一处转角,忽地便闪出了个黄季来,黄季堵了墨问的去路,两个人你左我也左,你右我亦右,明明是互在相让,却又实实在在地互未相让。 双双把头一抬,皱眉看了对方一眼,再各自擦肩而过。 期间,确已然低声传话,将消息互通了个清明。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08青云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请。”风暖阁前,墨问退下一旁,将方才一路随于自己身后的白衣男子给让进了门去。 “请。”身形挺拔,相貌伟岸的白衣男子,同样态度谦恭地向墨问回了回礼。 本坐于暖阁之内的敖显,见了客至,毫不怠慢地立身相迎。 当是时,敖显与那白衣男子两人各站定一方,中间隔着些距离,相互注目凝视着彼此媲。 双眸晶亮,却皆是一语未发。 敖显自然明得墨问领进来的这个白衣男子便就是灵璧白家的后人,即迁居安阳后的白家如今的当家少主白青云丫。 白青云也早便通过墨问知道了自己今夜来这桐花楼的一趟,即将要见到的人就是洛邑敖家今时的当家人敖显。 敖显与白青云二人今此初见,一见如故,却是腹有千言也轻易说不得出口来。 “诶呀,姑娘们,快些准备着进来伺候各位爷呀……” 桐花楼里的老鸨一声媚音惑人,冷不防就灌进了阁中来,直引得阁中的众人都把注意力给分散了过去。 便见了自外头走进来一群艳姬,一个个丝帕罗裙,粉红花绿,齐齐地踩着细碎的步子,脸颊带笑地鱼贯入内。 敖显淡淡移开眼去,转而招呼白青云道:“青云兄请。” 白青云颔首相谢,同样拘礼道:“请。” 两人坐定,四目含笑地看着对方,惺惺自相惜,无言胜有声。 那楼中老鸨却忽地便凑近了敖显身前来,道,“嘿哟,这位公子,妈妈我可是瞧了你好一阵儿了呢,看你这俊秀模样,倒是眼生得紧,可是头一遭来我们桐花楼啊?” 敖显随随一笑,敷衍着回道,“妈妈好眼力,我确是头一回来这桐花楼里呢。” “头一遭好呀,这一回生二回熟嘛。”老鸨拊掌大笑。 那笑声惹得黄妍立时就翻了醋坛子。 黄妍忍着没说话,又听那老鸨与敖显道:“只要这头一遭请好了,日后自然就会时常惦念着常来做客的。让妈妈我呀给你挑几个姑娘好好伺候着,保管你这头一遭就舍不得再回了。” 老鸨笑嘻嘻地说着,转而甩着帕子,扬声便招呼道,“梅玉、兰雪,快来伺候着呀。” 便有两名妖艳的女姬步出列来,一个比一个声线娇软,“诶~” “来了来了。” 弄得一旁的黄妍当即就连脸色都变了,分明是醋得紧了。 却看敖显忽而伸手一把将黄妍拉了过去,当众将黄妍挡在自己身前,探着头与正要迎上来的艳姬道,“都别过来,我喜欢的是男人。” “……”这可就把一众姬女给听得傻了。 黄妍为敖显那句“我喜欢的是男人”而反应过来,此时的自己俨然便是一身男儿的妆扮,这般想了想后,本觉得无甚所谓,可却又实在理直气壮不起来,被众姬女那复杂的目光盯了个好半晌,这就有些受不住了,当即是又羞又窘,真真恨不能立马就地挖个洞钻进去,把自己给藏起来。 敖显收紧手臂,又再把黄妍抱坐在了膝上,将她揽进怀里,扬眸与老鸨道,“我的嗜好有些特别,还请妈妈不要见怪。” 那老鸨哪里还敢见怪,只僵着脸赔笑而已,却是什么话也说不上来,“……” 敖显不顾她如何反应,但续道,“我就无须妈妈再如何招呼了,只再烦请妈妈为我的这两位兄弟各自挑捡几个姑娘留下了饮酒作陪便是了。” 敖显把眼一抬,目光往白青云与墨问处伸了伸。 老鸨当即会意过来,抽了抽唇角,赔笑着道,“好好好,你放心吧,妈妈我这就替你的兄弟们好好安排,保管他们一准满意啊。” 老鸨话毕便将方才打算送与敖显身边来的两名姬女又给推了回去。 而方才正欲贴上前来的梅玉、兰雪二人,被人当众这么一退了回,脸上可就挂不住了,这满腹全是懊恼。 撅着嘴儿,不甘不愿地回转过身去。一个道,“什么人嘛,真是的。” 又一个道,“造孽啊,真是可惜了那堂堂的一表人才,却竟然是个断袖的!” “……” “公子,你也是头一遭来我们桐花楼吧?要不要……” 眼见着老鸨形态谄媚地迎上前来,并且还开了尊口。白青云不等她把话说完,收起脸上的笑意,敷衍地随意指了个看着顺眼,妆容清丽的姬女道,“我就要她一个吧。” 老鸨难得在这阁中遇上个这么爽快的人物,楞了楞后,忙笑着一甩丝帕道,“诶呀,公子好生爽快呀。” 说着,便转与那为白青云看中了的姬女道,“宁萱,快些过来,这位公子指定说要你作陪呢。” 那名唤宁萱的姬女并不搭话,只静静地步出列来。 淡妆素雅,清丽脱俗,眉间隐隐有股冷傲之气,这般气韵道是显得与其他众姬女有所不同。 引得白青云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可却也只是多看了看,并不曾留得何等更深刻的映像。 老鸨安排妥贴了才欢欢喜喜地,领着被挑拣剩余的艳姬们出了暖阁去。 暖阁里,一时便只见得敖显与白青云一道,注目凝看着墨问怀里抱着的一名艳姬。 那艳姬一面给墨问斟满了酒来饮,一面可劲儿地将身子往他怀里蹭。 墨问看似无甚反应,但呵呵干笑,可这手捉酒来饮,那手却悄悄地顺着给自己投怀送抱的艳姬的后背,缓缓地往她肩头与后颈摩挲而去。 当即便撩拨得那名艳姬秋眸盈水,嘤咛微微。 这火热***的一幕,直看得黄妍瞠目了一瞬,转而只觉得自己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了,小脸一红,就预备着转过眼不再去瞧了。 可就在她打算转开眼去的当口,却蓦地见了给墨问投怀的那名艳姬,居然身子一软就伏身趴倒在了酒桌上。 黄妍还不曾反应过来,转眸又见了那边的白青云臂弯里软了个身形娇美,眉眼清丽的女子,青云华发,素衣萱草,分明就是方才低着首在为白青云斟酒的宁萱姑娘。 黄妍愕了一愕,本能地迅速移目去看敖显。 敖显却只冲她淡淡地笑了笑,便将她自膝上抱起再放了下地。 白青云扶了宁萱在座上伏桌坐了定,走向敖显拱手抱拳就要下拜,“青云拜见大哥。” “使不得。”敖显忙踏步上前将之双手托住,一时,为那一句大哥忽而感慨颇多,“你我两家兄弟,渊源深厚,早几十年前便已是荣与同,辱甘共,今纵事易时移,可手足之情山河常在,磐石不移,又再何必拘束于那许多俗礼。” 白青云确是个实在人,颔首道,“话虽如此,可礼节始终是不可废的。 自青云少时,便常听父辈们说起我们白家与你们敖家的交谊深厚,青云打小也就知道我灵璧白家一门,世世代代都要坚贞不二地效忠于轩辕。 而自满绿之盟以后,各部均崇你洛邑敖家为众家之首,故此,不问年岁,不分长幼,不管何时何地,你都是我白青云誓死要追随的大哥。 大哥在上,请受青云一拜。” 敖显一个没扶住,白青云便又再度单膝跪下地去。 敖显忙伸手再搀,却道:“青云莫要如此,你我白敖两家几十年来亲厚有如手足一般,实在不需分什么彼此。 你我年纪相当,又都早早便做了一家之主,日后我等还须同父辈们一样,同荣共辱,共进同退,为我轩辕大业的振兴出一份绵薄之力。” 白青云重重将头一点,说起话来也是掷地有声,“轩辕帝与我白家,曾申以白马之盟,相托以宗庙之厚。自此,骨肉之恩深矣,君臣之分定矣。我白青云便是终其一身,也要为轩辕大业的复兴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敖显听了,颇为感动地点了点头。 白青云又道:“今时楚家天下,君主无德,昏官当道,涂炭百姓,残民以逞。一个个皆只为自身的荣华富贵而汲汲营营,却从来没有人能够看到天下百姓如今还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我分明还记得几月前那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灾是如何凄惨,如何可怖,可当时的朝廷却无一人站出来为那些灾民说句公道话,放着满野的饿殍于不顾,放着灾后的百姓不去安抚……”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09寒翠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我分明还记得几月前那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灾是如何凄惨,如何可怖,可当时的朝廷却无一人站出来为那些灾民说句公道话,放着满野的饿殍于不顾,放着灾后的百姓不安抚,如今却还在这咸阳城里肆意搜刮民脂民膏,大兴土木。这样的君主,这样的臣子,这样的朝廷,实在是社稷之祸,祸国殃民呐。” 白青云说到后来,越发显得情绪激越。 黄妍是亲身历经过那一场旱灾,亲眼目睹过那一场浩劫的,故而,白青云的话,她最能有深切的体会。 敖显听了白青云的一番话,深感其心,大赞其言,“青云果是个侠义仁心,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实不愧你白家一门忠烈,代代英杰。媲” 白青云却摇着头,一脸愧然道:“洛邑敖家的风骨,又岂是我等各家能够望其项背的,日后,只要大哥你一句话,但有驱策,青云纵使肝脑涂地也随时随地为大哥马首是瞻的。” “好。”敖显颔首,“今后,你我两家兄弟就戮力同心,一起为我等的满绿之盟共锻盛举。丫” “是,戮力同心,一起为我们的满绿之盟共锻盛举。” 两只大手牢牢地交握在了一处。 而后,白青云点罢头道,“对了,我听墨问兄长说大哥在这咸阳城里尚未有何妥当的去处。青云多年来游侠咸阳,确曾在此间置下过一所大宅子,大哥若不嫌弃,不如就移步前往青云处的寒翠枫如何?” 敖显看了看墨问,当即应承下来,“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白青云伸手一引,“大哥,请。” “请。” 敖显回了回礼后,又转过头去牵黄妍。 素袖紫袂之下,两手十指相扣,四目含情脉脉。 白青云看在眼里,明在心上,待敖显再回转头来时,便冲着敖显了然地笑了笑。 这厢,几人说罢妥当,便自暖阁中出了门去。 敖显牵着黄妍与白青云走在头前,墨问随后步出阁来。 守在门外的剑邪和黄季二人见了墨问出来,便慢悠悠地聚拢了过去。 墨问眼风轻快一扫,拿目光攫住黄季问道:“穆勒呢?不是让他负责大厅的么?怎么没见他人影了?” 黄季道:“那不是一直在呢么,我刚才还看见穆勒兄弟在大厅里左拥右抱的,一口酒一口菜的央着人家姑娘喂着他呢。” 剑邪吭哧一笑,却问道:“怎么,你也羡慕了不成?” 黄季脸色一红,赶忙辩口道,“我才没有呢,我羡慕这个做什么。” “还说没有,你刚才说的,那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欣羡得紧了。只怕是你自己还一时没回过味来吧。” 剑邪将黄季这么挖苦了一番。 墨问便打断了道,“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少在这里给我耍贫嘴,立马分头行动,一个去找穆勒,一个出去跟修罗会合,一路上暗中保护主公。” “是。” “我们这就去。” 两人神色一肃,话毕便立马走开了去。 墨问自觉着一切皆已打点铺排了妥当,遂也满意地打着扇子离去了。 待得墨问去远,暖阁里伏卧在酒桌上的宁萱姑娘,忽而直起了身子。 眸光清明,动作轻捷,眉间几分警戒。 妙目一转,竟似忽有所想一般。 ※ ※ 入夜的咸阳,万家灯火,千盏辉煌。 长长的街道上,望城峰高擎,俯人流如织,有冰雕璀璨,簇花成海。 花海旁,盈盈驻满许多笑容比冰花还明丽动人的年轻姑娘们。身上各色的绫罗绸缎,貂皮狐裘,衬着唯美颜彩,更显争妍斗艳,别成一景。 是以,姑娘们围成的圈外又围了许多男子,是既赏花来又赏人,更是比姑娘们还欢喜,有个别些些的甚至蠢蠢欲动地想要上前去跟自己相中了的姑娘搭讪。 放眼四际,皆是一派欢庆。 今夜的繁华若此,竟不似平日一般。 敖显牵着黄妍走在人潮之中,不觉诧问一旁的白青云道,“都说,冬大过年,可这冬节已过,今日又是个什么日子,为何街上这等热闹?” 白青云道:“大哥有所不知,虽说这至日已过,但因着年节将至,喜庆氛围自然日盛。纵观这一段时日来,咸阳城中几乎夜夜如此铺张,歌舞升平早已不足为奇了。” 敖显听了,默然未语。 墨问却笑了笑道:“对这帝都咸阳,楚鸿羽倒是煞费了苦心,只不知,似今夜咸阳城的歌舞升平又能维系到几时。” 墨问这么一句话,轻易就让敖显与白青云二人陷入了深思之中。 忽觉牵着他的黄妍摇了摇自己的手,敖显转眼看去,正欲伸手去摸她被夜风吹乱的额发,便听黄妍先扬眸道了句,“敬轩,快看,好美的烟花呀。” 方才说话的三个人同时移目望去,这才见了天穹大亮,耳畔一声声冲天的呼啸声便紧着而来。 那一朵朵大放异彩的绚丽烟花一瞬之间就开满了天宇,落在了仰望天空的人儿眼里。 敖显顿住的手复又抬了起,轻抚过黄妍的鬓发,目光柔柔地将她望着。 黄妍惑而转眼,见敖显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半点不为盛满苍穹的华美而分神,黄妍大为不解,即问,“怎么了?不好看么?” 敖显并不曾把那一场绚烂的烟火放在心上,此际便只以为黄妍是在问他,自己的一身男儿妆扮好不好看。故敖显颔首答得适意,“好看,你什么样子都好看。” 黄妍薄脸一红,娇嗔道,“我是问你这烟花好不好看,谁跟你说我了。” “哦,”敖显似才会意过来,也点着头道,“也好看罢。” 也好看罢。说得便有些勉强一般。 黄妍诧问:“好看那你为什么不看呢?” 敖显盯着她的一双美眸道:“我不是一直在看着么?” 黄妍不解,“哪里有,你分明……分明就是在看我……”说道后来竟有些害臊起来。 敖显畅快一笑,凑近了她耳边道,“我不是一直在看映在你眼睛里的烟花么?” 两个人这厢柔情蜜意,直弄得一旁的白青云和墨问二人便纷纷自觉地避开眼去。 ※ ※ 远离了咸阳街道的繁杂热闹,转眼便就到了白青云在咸阳城中置下的一处宅邸――寒翠枫。 寒翠枫前,敖显携黄妍与白青云走在前头,墨问同随即赶上来的修罗、穆勒、剑邪、黄季等人慢悠悠地走在后头。 头前的白青云正与敖显一面引路,一面说道着咸阳城里的风土人情,后头的修罗眉峰一簇,忽而便凌空而去,惊得墨问等人纷纷驻足扬目相看。 剑邪与穆勒相视一眼,互一点头,便亦跟着腾空往两旁的陡檐飞去。 “发生什么事了?”黄妍有些疑惑地望向敖显。 敖显看了她一眼,伸臂将她揽了住,轻轻一句,“别担心。” 敖显话音才落,便见了自一飞檐上落下个黑衣蒙面的夜行人来。 白青云心头一震,赶忙挺身拦挡在敖显与黄妍之前,一派护卫模样,十指中指并竖,一指那黑衣人道,“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 黄季身形一动,又将白青云给护在了身后,道是:“杀鸡焉用宰牛刀?飞毛腿黄季在此,白家主公且将这贼子交与我黄某罢。” 白青云将头一点,拱手道,“那就有劳黄兄了。” 黄季得了白青云一句黄兄,心里便乐开了花,脚下一快,扯开架势就疾步冲杀了过去。 与此同时,修罗与穆勒、剑邪等人也纷纷自陡檐上飞落下地来。见了黄季上前与那黑衣人缠斗,便咸皆束手作壁上观,不愿叫人说以多欺少了去。 墨问眯着眼瞧那黑衣人手里无刀无刃的,经黄季几招横扫过去,看身手也是平平,并无甚么厉害杀着,与他见过的一般的江湖杀手相去甚远。 这般身手还出来混,便着实叫他觉着有些不好意思。可再仔细一瞧,看人身段风流,怎么越看竟越像个女儿家一般。 墨问便愈发觉着此事诡异,正想低喃出口来,便见了那厢的的黄季一把将那黑衣人的头巾面纱之流的统统给揭飞了去,纱飞香散,落下一头青丝。 “呼~”剑邪一声低呼。 穆勒已然话出口来,“哟,竟然是个大美人啊,有意思,真有意思。”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10池鱼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穆勒已然话出口来,“哟,竟然是个大美人啊,有意思,真有意思。” 黄季摸了摸鼻翕,红着脸道,“都长得这么标致了,那还遮遮掩掩的做什么,姑娘你要是早些时候就光明正大的出现,我黄季一定也待你礼遇三分啊。” 说着,便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了要与人拼命的架势。 方才还只顾着应付黄季的黑衣女子,这也才放下了戒备之意,直起身子,美眸湛亮,傥傥荡荡地环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媲。 一时间,敖显与白青云都依稀觉着眼前的黑衣女子似乎看着有些面善,竟好像是似曾相识一般。 可看了好半晌,除了微微皱眉之外,他二人确无一人记得眼前的姑娘到究是什么时候,又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便只好当成是自己认错人了丫。 到底还是心思细腻,过目不忘的黄妍把人给认了出来。当是时,黄妍拉着敖显的手,贴近了道声,“敬轩,这位姑娘,她好像是方才桐花楼里,让白大哥选中了的那个宁萱姑娘。” 黄妍话一出口,敖显和白青云当即齐齐反应了过来。 再仔细一看眼前的宁萱姑娘,褪去在桐花楼里时的脂粉浮华,竟好是清丽出尘,衬着此际的一身短衣装束,依稀别有一番侠骨柔肠一般。 敖显正打量着宁萱,却听一旁的黄妍琢磨着又问了句,“可是,这宁萱姑娘她怎么忽然来了这里?” 敖显似乎也不甚明了,可与黄妍相视一眼,二人便无比默契地一同转眼去看一旁的白青云。 白青云被他二人这么一看,便就奇了个怪,一脸莫名地反问了句,“怎么了,为什么你们都看着我呀?” 黄妍冲着白青云盈盈一笑,便道,“白大哥,宁萱姑娘她是来找你的吧?” 不待白青云答话,敖显双手抱在胸前,点着头先笑道,“妍儿,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暂且先避开一避,也好给青云一点自己的时间去同人家宁萱姑娘说说话。” “嗯。”黄妍笑着颔首,任敖显牵了手便要退开往一边走。 白青云忙伸臂来拦,解释道,“大哥误会了,青云与那宁萱姑娘也是素昧平生,并不曾有任何瓜葛。” 墨问便问,“既然无有瓜葛,那人家姑娘怎么特特登门跑来拜访来了?莫非,只是路过?” 剑邪搭话,“说不定只是个巧合。” 穆勒也道,“那也说不定是来找我的。” 修罗听了他们几个你一言我一语的便就静默了。 黄季则道,“人家姑娘自己都还没说话呢,你们一个个就开始胡乱猜测了。还是问问人家姑娘自己,到底是来找谁的吧。” 黄季此话一出,一众人等便就都将目光锁定在了宁萱的身上。 墨问敲着扇子,小心地问着,“姑娘,别怕,你自己说,你是来找谁的呀?” 宁萱但瞧了墨问一瞧,并不答话,再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似是刻意等人都把话说够了,自己才移开步子走上前去。 却竟果然是向着白青云走去的。 众人便又悠悠地都将目光投往了白青云的身上,直弄得白青云莫名其妙地一时无所适从。 却见宁萱走进了白青云跟前才伫足,直视着他,抱拳道是,“白公子,桐花楼偶邂,宁萱对公子的一腔侠义肝胆深感敬佩,今夜投门,宁萱愿从此追随与公子左右,还望公子莫要嫌弃宁萱蒲柳之姿。” 黄妍一听这话,美眸一动,眸子晶亮地将宁萱给望了住,真个满满都是惊艳与赞叹。 敖显脸上的笑意也透着赏心悦目的意味。却早已超出了对宁萱姣好形容的嘉赞。 “哟,送上门来的艳福啊。”黄季当即拊掌嚷了声,“白家主公好福气啊。” 穆勒扼腕道,“我也是一身侠肝义胆啊,怎么我就碰不上这样的好事呢?” 剑邪嗤笑他道,“你呀,你充其量,顶多也就是个风流公子,你就省省吧啊。” “诶,我怎么就只成了风流公子了,你这样评判我,我可是会不服气的。” “不服气怎么了?不服气就先来跟我比试比试,你要是能赢了我,我就考虑重新给你评判评判。” “此话当真?” “绝不儿戏。” “好,比就比,谁怕谁。那等一会儿再说啊。” “……” 听剑邪与穆勒都在一旁瞎吵了几句停当了,可那白青云还是在对着跟前的宁萱发怔,似乎还远没有能够从宁萱的话里回过神来。 宁萱久候不见白青云反应,而一旁的观者皆在看她,这可叫她一个姑娘家好生尴尬了,便只当白青云嫌弃了自己出身风尘又不好意思明着说出来,似乎还正在想着如何婉拒自己呢。 宁萱美眸一黯,当即放下手来,咬了咬唇,口气绝决道,“公子不必为难,宁萱虽命如草芥,出身风尘,却也绝不是个恬不知耻,不懂进退的女子。 宁萱向来洁身自爱,并不是什么人尽可夫的女子。今日冒昧,实在不过因为一时莽撞了,还请公子莫要见怪。晚后,宁萱自绝不再纠缠于公子,请公子放心。” 宁萱话罢便转身要走,可方一转头却见黄妍向她迎面走过来了几步,又顿了住,那脸上的笑意澄澈透明,本是清灵无辜,可看在此时的宁萱眼中,竟似有极其浓重的耻笑意味一般。 宁萱不悦,登时秀眉蹙得高高,瞪着黄妍便道,“你笑什么?” 黄妍眼见宁萱变了脸色,赶忙敛容正声道,“宁萱姑娘,你不要误会,我没有……” 宁萱看黄妍第一眼时或许也跟那桐花楼里的老鸨一般,并未能一眼识破黄妍的女儿身,可黄妍一旦开口说话了,那便就无所遁形了。 宁萱知晓黄妍跟自己一样是个姑娘家后,更觉得被同是女人的黄妍看了笑话那是一桩多么耻辱的事情,而刚遭遇了白青云给自己的尴尬,正是无一是处的时候,所以这心火一起,也不待黄妍将话说完,自袖中嗖地一下飞出一条特意加宽了的玫红色的绸带来,带梢一圈就把黄妍紧紧的给缠了住,手上稍一使力便借着绸带就将黄妍轻易给拉到了自己进前去。 敖显一惊,赶忙踏进前来道,“诶,宁萱姑娘,那是我的人,你小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宁萱哪里还管顾得敖显的话,淡淡看了敖显一看,伸手就锁上了黄妍的喉管,迫着黄妍跟着她一道退后,“都别过来,否则,我就让她香消玉殒。” 修罗眉头一皱,当即低低咒了声,“找死!” 眼见着修罗白发风动,手成箕状,敖显忙冲她摇头阻道,“修罗!” 看敖显发了话,修罗也便撤了招,不再理会。 黄季却道,“喂,宁萱姑娘,那是我们敖家的主母啊,跟白家主公没有半点关系的,你可千万别想不开抓了我们家主母来要挟白家主公啊。” 剑邪也劝,“宁萱姑娘,想开点,你还年轻,白家主公瞧不上你,不代表全天下的男人都瞧不上你不是?” “对呀,”穆勒接话,“你要是愿意的话,就跟了我吧,我身边正好缺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呢。” 剑邪听了就有意见了,“你怎么会缺女人呢?你阿姐不是天天都在你身边么?” 穆勒当下就郁闷了,“我阿姐那能一样的么?” 墨问颔首,“那可不一样,你阿姐那就是一块千年玄冰,只知冷不知热的。” 黄季听了,便偷眼去看修罗。 却见一旁的修罗但听着他几人评说自己,只当浑无其事一般,并不搭话的。 宁萱却跟修罗有得一比般,任黄季几人说什么也是不为所动,只挟着黄妍一步步退离了去,恨恨着道了声,“看了别人的笑话你们一个个都很开心是吧?好,既然你们这么爱看别人的笑话,那么也让我来看看你们的笑话吧。” 敖显会出一些些危险的意思来,忙道,“宁萱姑娘,有话好商量,妍儿她不会武功,你千万别伤着她。” 白青云也道,“宁萱姑娘,快些把黄妍小姐放了,你既是女中豪杰,就莫要做出为人不齿的事来。” 为人不齿? 宁萱听了这话,便以为白青云说的是自己方才主动向他表露心意之事是为不齿,因为自己做了那为人不齿之事,所以现下被人看了笑话那也是自作自受。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11慧眼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宁萱听了这话,便以为白青云说的是自己方才主动向他表露心意之事是为不齿,因为自己做了那为人不齿之事,所以现下被人看了笑话那也是自作自受。 宁萱会出这般意思来,登时大感受伤,“是,我既出身风尘,就注定是为人不齿的,我既然为人不齿了就不当再痴心妄想的去寻找自己的真爱。一切都不过是我自作自受,自取其辱。” 白青云说那话,充其量不过是怕宁萱会误伤了黄妍,哪里又当真是嫌弃了她去的意思,所以听了宁萱的话他便有些糊涂,“宁萱姑娘……” 有心想要与她解释解释,却又不知当要从何说起媲。 敖显便有些无奈,看了看一脸无措的白青云,正想要帮着解说,黄妍便道,“宁萱姑娘,白大哥他不是那个意思,姑娘怕是误会他了……” 宁萱本就为白青云之话而在伤心伤神的,黄妍不说话还好,这么柔柔地开声一劝,却叫宁萱觉得她分明是在猫哭耗子假慈悲,故意在众人面前假惺惺地说些违心话的丫。 宁萱出自桐花楼那等勾心斗角的烟花之地,对这等事情早便见多了,是以,黄妍一开口就让她觉得好生厌恶,登时便恨恨与黄妍道,“我的事跟你有关系么?你还是先省省心多替自己着想着想吧。跟我走。” “呃~” 宁萱轻易一扯,便带着黄妍一道破空而去。 “妍儿!” “黄妍小姐?” 敖显与白青云双双追了几步出去。 修罗足下一轻,倏然腾空而起,径向着宁萱遁去的方向紧紧追寻。 穆勒与剑邪亦随即默契跟上。 敖显眼见着修罗等人亲自去追了,便稍稍放下心来。 白青云看了敖显一看,便问,“现在怎么办,大哥?” 敖显叹了口气道,“唉,青云啊,现在就要看你的了。” 说着,径自大着步子走离了去。 白青云楞了楞神,还好是不解,向着敖显的背影问道,“看我的?” 墨问摇着扇子颔首,“是啊,心病当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的女人掳走了我家主公的女人,你说这桩桃花劫是不是还得看你的啊?” “我的女人?”白青云登时一脸无辜样,“可是我与那宁萱姑娘根本就并未有过何等渊源,我们,我们……” “我们也不过是素昧平生,萍水相逢嘛。”黄季当下给接了话去,“我说白家主公,你们啊现在能碰得上不就是一桩缘分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这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指不定那宁萱姑娘她啊,其实就是上天专程指派来给你的,你说这送上门来的好缘分,你怎么还好意思拒之门外呢?墨问,你说是不是啊?” 墨问又是颔首,“嗯,此言大善。” 继而,一派讳莫如深的模样道,“白家主公与那宁萱姑娘,你们既是素昧平生,从不相识,可人家却单单凭着桐花楼里的一面之缘,冲着白家主公你对我家主公说的那一番豪情壮志,侠义肝胆,便就能够认定了白家主公乃是个大英雄,真豪杰。试问,一个出身风尘的柔弱女子却有这等慧眼,这等气魄和胆识,实在是难得可贵啊。 白家主公,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样的奇女子可不是天天都能遇得上的。” “就是就是。”黄季笑得一脸灿烂,看罢白青云又转与墨问道:“还是墨问会说话,不像我笨嘴拙舌,只会说些不痛不痒的。” 墨问听了,但笑着摇了摇头。 白青云却问,“墨问的意思是说,其实那宁萱姑娘在桐花楼里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晕倒,她那根本就是骗我的?” 墨问只笑而不语。 虽不语,那答案却已是昭然若揭了。 而明白过来的白青云,似也是已将墨问的话听了进去,兀自思忖了片刻,又在纠结,“墨问说得对,一个女儿家,可以全然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孤身夜来我白府投门,独独此等气魄和胆识便已是难能可贵了。只是,宁萱姑娘她方才待黄妍小姐那般态度,是不是又不近人情了些?” 黄季想了想,也跟着点头道,“就是,她对我们家主母可是好凶的,过门了以后,你可得好好管管她啊。” 墨问却摇头道,“诶,女人心,海底针。永远别信你眼睛看到的。” “就是!诶,不对呀,墨问,不是都说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么?怎么又不能相信眼睛看到的了?” 黄季莫名了一瞬,得不来墨问的释疑解惑,便又与白青云来了句,“其实吧,墨问的意思或许是说,这女人啊,再温顺的也都还有点小脾气,爱使点小性子什么的。所以说不能被眼前一时看到的给迷惑了去,墨问是吧?” 墨问摆出一副诧异的样子来,“咦,你个黄历什么时候这么懂女人?莫不是跟云仲学的罢?” “我还用学啊?”黄季脱口来了这么一句后,眼瞧着墨问与白青云都睁大眼在看着他,便忙领会到自己失言一般,忙转了话题与墨问道,“你还说我,你自己难道不是比我更懂么?” 墨问可回得好生无辜,“我几时说过这话了?” 黄季强辩,“那还用你说啊,你虽没亲口说出来,可那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了不是?” “我……” 白青云瞧着他们一时吵得不相伯仲的,便出声制止道,“墨问兄,黄兄,我们还是跟着你家主公一起去看看吧。” 墨问立马回复一派严正清朗的姿态,拿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道:“嗯,我们现在就去看看罢。白家主公请。” “请。” ※ ※ 破败的庙宇,残损的瓦砾。 漏光的屋舍下,颓门败窗,蛛网纠缠。 正中一座宝相庄严的佛雕下,一簇篝火正呼哧呼哧地努力吞噬着一堆干柴朽木,散发着熔融的暖意熏暖人心。 黄妍看着篝火旁兀自往火上添柴,但却又俨然一副若有所思的宁萱,稍稍倾了身道,“宁萱姑娘……?” 宁萱掀眸淡淡瞧了黄妍一瞧,瞪着她凉凉道了句:“不要跟我说话,小心我叫你变成哑巴。” 宁萱这话一出,可是骇得黄妍当即摸着自己的脖颈儿咽了咽口水,颇有些讪讪地退开了去。 坐回座上,黄妍百无聊赖地将美眸转了一转,不经意地移了回,又再偏转了看过去――竟似乎是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白驹过隙般地瞥见了一头银丝。 黄妍惊了一惊,正疑心恐是什么午夜惊魂,但再忖了忖,确觉得那必定是修罗来救自己来了。 这么一想,黄妍才敢放下心来。 轻轻舒了口气罢,黄妍心念一转,又凑近了宁萱,好生委屈道,“宁萱姑娘……” 人话还没说完,宁萱便恼了,“你怎么话这么多?” 黄妍眨了眨美眸,可怜兮兮着道,“宁萱姑娘,我饿了,你有没有什么可吃的呀?” 宁萱听她说饿了,便有些不忍心了,当下敛去了几分厉色,却又硬声硬气着道,“没有。” 黄妍便抱着肚子窝在一边,乖乖巧巧地道,“没有就算了,那我忍忍就好了。 还记得,几个月前我被爹爹从洛阳城里赶出来的时候,就曾经遇上了一场大旱灾,那一次我以为我会被饿死的,可是没想到我现在还能在这里活得好好的。” 宁萱移目看去,见黄妍笑得一脸萧索,便问,“你爹为什么要赶你出家门?他不疼你么?” 黄妍抬眼直视宁萱,很肯定地说,“不,他疼我,他很疼很疼我,他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父亲……” 说到后来,黄妍声线渐黯,脸上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盈满泪。 宁萱见她笑着哭了,便有些不懂她的心思了,“他既然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那你为什么还要哭?” 黄妍笑意烬灭,眼泪大捧大捧地就掉落了下来,“因为我不是一个好女儿……” 宁萱听了,却道,“你要是也觉得对不住你爹,那你为什么不回去陪在他身边?” 黄妍咬着唇,强忍着身子的轻颤,涩声道,“他再不肯给我机会了,我永远没有机会了……” 宁萱知得了黄妍话里的意思,忍不住叹了一声。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12在意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宁萱知得了黄妍话里的意思,忍不住叹了一声。 虽还是对黄妍父女之间的事不甚明了,但在自己的心里却已然又掀起了另一阵暗涛汹涌的浪潮。 楞怔了半晌,才喃喃自语着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你对不住你爹,我亦对不住我娘…… 其实,我们都是要等得到了最后一切都无可挽回了,才会知道什么叫作悔不当初……媲” 宁萱眸子里依稀闪烁着点点泪光,却咬着唇不肯任其泛滥,双眼定定地盯着脚下踩着的尘土看,似是想要看进尘埃里去一般。 黄妍抬起手背为自己拭了拭泪,诧问宁萱道,“你娘,她……怎么了?丫” 宁萱目光呆滞着道,“她死了……” 淡淡说完后,又紧跟着补了句,“她是被我逼死的。” “……”黄妍实在不敢相信宁萱这样的措辞,动了动唇,话却全然说不得出,只是满脸愕然地看着宁萱,看着一滴热泪自她坚毅的廓影中无声滑落,又很快消无踪形。 “若我早知我的恶报会是让我痛丧生母,我亦绝不再坚持报仇。” “报仇?”黄妍有些惊异,“你家与别家结仇了么?” 不知道随随一问的这句话如何就会刺痛宁萱,黄妍话毕,确见宁萱忽而眸光恨恨地瞪着自己看,“我家的仇人就是我爹。” “我恨他,我恨他一辈子。”手上捏着的柴禾猛地往地上用力一掷,宁萱腾地立身就要往外走。 “宁萱姑娘?宁萱……” 黄妍跟着立起,却不知如何又坐倒了下去,眉心一蹙,登觉脚踝上方忽然疼痛得厉害,“诶呀,好疼啊……” 宁萱闻声,足下一滞,却未回头,只当黄妍是摔了一跤而不小心把脚脖子给扭伤了。 正想提步再走,却听黄妍又忽地厉声尖叫起来,“啊,救命啊……” 宁萱一震,忙转头看去,竟见自黄妍脚下钻出一条周身圆滑的毒蛇来。 宁萱一惊,长袖一扬就飞手甩了柄短刀出去。只看地上方才还能作恶咬人的毒蛇只一下就血流如注,软趴在地动弹不得了。 黄妍抱着腿坐在原地,盯着地上已然死去的毒蛇还在怕得讪讪发抖。 宁萱不忍,便回身走上前去看视,把着黄妍的脚踝,撩起她的裤腿看了眼她腿上的伤势。 宁萱对这般一些小伤小病的显然早是习以为平常了,二话不说,一派淡然地低下头就去为黄妍将伤口中的毒血给尽数吸了出来。 不急不慌,无有所忌的姿态令被吓坏了的黄妍登时也放松了下来,心里大为感动,看着宁萱,嗫嚅着道,“谢谢你,宁萱姑娘……” 宁萱也不搭话,只淡淡地拭了拭自己唇边的血迹,将黄妍的裤腿又给重新放了下去,抬眼随随一瞅,垂下眼睑的同时,已伸手将黄妍头上束发的发带给扯了下来。 正想给她将腿上的伤随意处理一下,却觉眼前一亮,竟是为黄妍的容光而怔了一怔。 宁萱的脸色不知所谓地又黯了黯,快速为黄妍绑好伤口后,便利索地立身而起,没好气地道了句,“被蛇咬了也哭,真是没用。” 黄妍听了宁萱说这话,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竟然流眼泪了。唉,看来果然是被吓坏了。 黄妍红了脸儿,喃喃道了句,“我怕蛇……” 宁萱便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却忽察耳后一阵厉风袭来,她都还来不及回头,修罗一掌就狠狠地击在了她的后背心上。 宁萱闪避不及,一个踉跄就重重地摔倒在了一旁。 修罗广袖一展,只横眉冷目地淡淡看了宁萱一眼。 随后追进来的穆勒、剑邪,看看地上的宁萱,又再看看一边的黄妍,忙一个紧胜一个地关切道,“夫人可还好么?” “夫人没事吧?” 黄妍被忽然出现的修罗惊了一惊,如今被穆勒、剑邪唤回过神来,便摇着头,楞楞地答道,“我没事。” 想了想又忙与修罗等人道,“穆姐姐,我刚才被蛇咬了,多亏了宁萱帮我把蛇毒给吸了出来。” 黄妍眸子亮亮地看着修罗等人,说完了这话后,尚还有些懵懂,为何修罗会忽然出手把宁萱给伤了。 修罗、穆勒、剑邪等人听了黄妍这般一说,转眼瞧了瞧地上已毙的毒蛇,这也才明白过来。 穆勒道,“唉,方才听夫人失声大叫,还以为是宁萱姑娘在为难夫人,如今看来确是我等误会了,宁萱姑娘,不好意思了。”说着,便朝宁萱拱了拱手。 剑邪也抱拳道,“宁萱姑娘为我家夫人解困的恩德,我等在此替我家主公谢过姑娘了。 方才也是离得远了没瞧仔细,只以为宁萱姑娘是飞刀出去要伤我家夫人,没想到,却是遇上了蛇……宁萱姑娘,我等误伤了姑娘,对不住了。” 宁萱苦苦一笑,想张口说些什么,可才动了动唇,便觉喉口一热,当即就呕出一大口血来。 “宁萱姑娘?宁萱?”黄妍不顾自己腿上伤口还疼,赶忙踉跄着起身向宁萱趋近,一手托住宁萱的身子,一手胡乱给宁萱拭血,“宁萱,你还好吧?” 宁萱只努力抓紧自己的衣襟,浑身却忽而半分力气也无。 黄妍一急,当场落下泪来,“宁萱,你要撑住啊,穆姐姐她不是有意要伤你的,都是因为我,我不该乱叫的,你要怪就怪我罢……” 宁萱脸上煞白,仰面望着同样脸色惨若白纸的黄妍,又笑了笑,“你真是个爱哭鬼,你这般爱哭,真是非要找个能一辈子疼你爱你的好丈夫才好,不然……,不然,你可就惨了……” 强撑着说了这许多话,宁萱便明显有些受不住了,想咳却又无力,一时,煞白的脸又涨了红。 黄妍不想她在这般要紧关头竟还有心思调侃自己,只着急道,“宁萱你快别说话了,留些气力,我们带你去找大夫。” 黄妍想要努力将宁萱自地上抱起,宁萱却抓紧了她的手,摇着头道,“你怕我死么? 在这个世上,除了我娘,就从来没有人会关心在意我的死活。 我宁萱若在临死之前还能遇上你这样一个会在意我生死的人,那我也当生而无憾了罢……” “你在胡说些什么呀,你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会救你的。”黄妍话才一落,宁萱又一口血呕了出来。 “宁萱?宁萱你要撑住啊,宁萱……” 修罗再不迟疑,身形一动,快步就走了过去。 剑邪则自另一边走上前去,扶过黄妍道,“夫人莫要担心,还是赶紧让修罗给宁萱姑娘运功疗伤罢。” “嗯,好。”黄妍腿上有伤,行动不便,为剑邪一扶,险些就往他怀里倾去。 忽有一只大手突兀地自横斜里伸出,环腰一搂就将黄妍给圈进了怀里。 黄妍投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后,再晕头转向地抬眼去看人,敖显的声音便已然从她头顶上浇了下来,“哪里来的这么多血?你手怎么了?脚又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伤在哪里了?” 敖显在问发生什么事了的时候,把眸子一扬,将穆勒、剑邪等人皆扫了一遭过去。 剑邪、穆勒自觉没把黄妍给看护好,便都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去不看敖显。 与敖显一同赶来的白青云和墨问、黄季几人,见了地上正在为宁萱运功疗伤的修罗,再看了看沾惹了半身是血,还腿脚不便的黄妍,这便就有些好奇了,这才一时半会儿的,一个个就弄得这样狼狈的,可都发生了什么事了? 正疑惑着,便听黄妍与敖显解说道,“敬轩,我没事,这血不是我的,是宁萱受伤了。” 敖显听说黄妍没事,便稍稍放下心来,淡看一眼宁萱,问,“她怎么受伤的?” 黄妍看了看修罗,却道,“宁萱是因为救我而受伤的。” 敖显皱眉,“怎么回事?” 黄妍往地上一指,道,“我被蛇咬了,是宁萱替我把毒给吸出来了。” “哦,”墨问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把眼瞄了瞄一旁的白青云,又出声赞叹道,“宁萱姑娘高义啊,真真是女中翘楚。难得,难得。” 黄季道,“那宁萱姑娘是中毒了吧?”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13心事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季道,“那宁萱姑娘是中毒了吧?” 敖显却暂时没什么心思去计较太多,只问黄妍,“咬在哪里了?” 黄妍勉强摸了摸腿,只是摇头,“我已经没事……” 末句的“了”字不及出口,一阵晕眩袭来,黄妍便有些支撑不住了,苍白的脸上血色全无,单手扶额,身子软软地径往敖显怀里倾去媲。 敖显当即抬手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转身与白青云速速招呼了一声,“青云,宁萱姑娘就交给你了。” 坚定的眼神里,似有什么寄望一般丫。 白青云自然能够会得敖显对宁萱无畏救黄妍之举而深感感激的一番心意,这般相托,显已与之前不再一般。 白青云当即郑重颔首,“大哥放心,宁萱姑娘就交给我了。” 敖显得了白青云亲口应诺方才抱着黄妍放心离去了。 白青云目送着敖显去离的背影,又再回转头来看地上盘腿而坐着的宁萱。 紧锁的眉,苍白的脸,又比寒翠枫前,楚楚可怜了几分。 ※ ※ 寒翠枫中,东厢房里。 银缸下,暖炉旁。 衣带松落,香襟渐敞。敖显环着黄妍,坐在她身后替她宽衣。 黄妍小脸绯红,开始只无力地软在他怀中任他摆弄,可当敖显企图将她沾血的外衣褪下时,她却赶忙伸手摁住他的大手,不肯他动作,声音早是低得有胜似无一般,“不,不要……” 敖显神态如常,并无甚顾忌,理所当然地道,“在我面前你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话作这般说,手上的动作却已不再继续。 黄妍仍摁着他的手不放,垂着美眸赧然道,“我们还没有成亲呢……” “哦,这个简单,”敖显扬眉一笑,手臂一带就将黄妍揽倒在枕,“那我们就先洞房再成亲罢。” 黄妍为他这突然的举动和言讲而臊红了脸孔,睁大着一双美眸怔怔地看着压她在床的敖显,一时还反应不来。 敖显俯视着自己身下一如受惊猎物一般的人儿,娇弱柔美,楚楚动人,分明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而后慢慢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就在黄妍以为他要对自己做什么,眼睛都闭上了的时候,敖显却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柔着声道了句,“我闭上眼睛帮你把衣裳脱下来好了。” 黄妍心上一缓,脸颊却仍在发烫,垂着眸子,好半晌才羞涩地点了点头。 敖显得她应允,果真便闭上眼睛,伸了手,半是摸索,半是轻颤地往黄妍项颈处探去。 黄妍侧过头,任他的手依次落在自己的脖颈上和衣襟边缘。感觉他伸手去拨她衣裳的时候,连带着撩得她的颈上好一阵痒痒。 敖显拨开了黄妍的衣襟后,一手微抬着将她托了起来,另一只手迅速将她身上的衣裳给剥了下来。 黄妍身上一凉,低头见了自己所穿已只剩薄薄一层贴身中衣,敖显将她轻轻托起的时候,她都能隔着衣裳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敖显胸膛里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了,一下一下地落在她的心上,有那么一刻竟让她错觉得自己都快跟他融为一体了。 黄妍凝神默默地看着敖显,正有所思时,敖显却忽而将她轻轻一推,她一下就被裹进了床上堆堆叠叠的绵软锦被之中。 “好好躺着,我去给你端药来。” 敖显说这话的时候,已然睁开眼立身而起,带下床帐走出了门去。 黄妍抱着被子,仍凝望着敖显走离的方向,薄唇一弯,便是一季牡丹。 黄妍噙着笑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直到敖显去了半晌,再取了药回来后她都还没醒转。 敖显坐在一旁耐心等了一等,因恐药凉便只好扰她清梦,将她自锦被之中抱了起来,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地往她口中喂着汤药。 黄妍慢慢醒了来,歪在敖显怀里,看着他,微微张了小嘴,他喂一口她便喝一口。 因为黄妍这样的配合,敖显很轻巧地就将汤药给喂完了。 将手中药碗搁在一边,企图将黄妍再抱着躺好时,黄妍却是再不肯睡下了,当即一把抱住敖显不肯放他走。 敖显拍了拍她的肩,将锦被一拉一裹,抱着她静静地坐着。 两人相拥相抱了许久,怀里的黄妍忽然抬起头来问了句,“宁萱怎么样了?” 敖显将她重新扣进怀里,下颏蹭着她光洁的额,道,“放心吧,我刚才去看过了,宁萱姑娘没事了,青云在照顾着她呢。” 黄妍听说白青云在照顾宁萱,当即笑逐颜开,把敖显环得紧了又紧,“宁萱容貌又好,武功又好,还生得一副侠义心肠,我觉得她跟白大哥两个人挺般配的。” 敖显不置可否,却又作问,“你不问问人家的身份来历,人品心性,就敢这般武断地说她跟青云般配了?” “身份来历,人品心性?” 黄妍微仰着脑袋,望着敖显,忖了忖道,“宁萱是个有故事的人。虽然我还不了解她的故事,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宁萱她绝对不是一个坏女人,她完全配得起白大哥的。” 不是坏女人就配得起了么? 敖显听了便叹了声气,“你才认识人家几天啊,一口一个宁萱叫得这样亲热。” 黄妍见他莫名叹息沉重,便有些愕然,释道:“虽然我跟宁萱,我们才刚刚认识,彼此暂时也还不怎么了解,可是宁萱她救过我呀,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呃……” 敖显动作一变,一下将黄妍揽倒在怀,单手托着她道,“谁都很好很好的话,那这个世上就不会有为非作歹的坏人了。你呀,你什么时候才能学得会待人存点戒备之心。” 说话间,敖显脸上那又一瞬的凝重,令黄妍竟有些恍惚。自己真是这样叫他不放心的么? 可敖显看着她的样子,分明还又是欲言又止,隐有心事一般。 黄妍不知敖显是否真有什么心事隐瞒了未曾有告诉她,但他不愿意说出来她便也不好胡乱发问,敖显抱她,她就只往他怀里钻,静静地陪着他坐着。 守得这天与地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光未得长远,外头忽又响起了墨问的叩门声。 黄妍正预备着从敖显怀里起来,让他好起身出门去见墨问,可敖显却只将她用幔帐一挡,便直接把墨问给请了进来。 墨问进门后,在离得敖显尚远的位置,隔着一层帘子伫足禀话,“主公,游叔捎来口信,要主公速回洛邑。” 黄妍一听,忙抬头去看敖显。 敖显握住她的肩,往怀里搂了搂,只问墨问道,“这一次,是跟我世叔有关吧?” 墨问道,“确是说世叔要回返洛邑了,时间紧急,游叔要主公接到口信后务必星夜兼程速回洛邑。” 敖显轻声叹了叹,只道,“你去打点准备一下吧。” 墨问得了这话,忙应声退去,“是。” 墨问走后,黄季又追了来,“主公,夫人,白家主公备下晚宴,前厅有请。” “知道了。” ※ ※ “宁萱姑娘,我家主公说,要留姑娘在府上好好养伤的。姑娘若是就这么走了,我可当如何与主公交代呀。” 西厢房里,一个纤细伶俐的小丫头随在自行穿衣着装的宁萱身边,几分不安地这般说道。 宁萱受了修罗重创,一时难愈,方只昏睡了片刻醒来,一问身边的小丫头才知道自己竟如今身在白家,便忙着穿戴齐整,想赶紧离开。 宁萱去意既决,一个小丫头又如何能拦挡得住,也不多看那丫头一眼,只自己默默然地径往外头走,任凭那小丫头跟在她身后,追着喊她。 喧闹的动静将白青云给惊动了,白青云赶到时,正好将宁萱堵在厅前。 “宁萱姑娘?” 宁萱掀眸,淡淡看了眼白青云,口气凉凉着道,“宁萱多有叨扰,纯属无心,如今马上就走了。后会无期,告辞了。”把手一拱,企图绕过白青云去。 白青云瞅她一脸决绝,竟有些发慌,一时鬼使神差地就伸手去拉她胳膊,“宁萱姑娘,你身上还有伤呢。要走也等养好伤了再走不迟。” 宁萱移目白青云抓着她胳膊的手,眼见着白青云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后,才又移开眼,惨然一笑道,“不属于我的地方,我留下来做什么?”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14嫌弃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宁萱移目白青云抓着她胳膊的手,眼见着白青云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后,才又移开眼,惨然一笑道,“不属于我的地方,我留下来做什么?” 冷冷的一句话,说得白青云一时接不上口来。 宁萱等了一等,觉再等不得什么,便毅然决然地抬腿直往外头走。 这时,恰好敖显扶着黄妍一同到得了前厅来,敖显看宁萱要走,而白青云非但不拦不追,还杵在原地发怔,好是一副纠结的模样媲。 敖显当即叹了一声,“青云若是不想他日后悔,现在就赶紧去追人罢。” 白青云似叫敖显一语勘破了心事,这便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当场红了脸孔,但冲敖显轻作一笑,又看了黄妍一看,便再不迟疑地撩了衣摆夺门追去丫。 黄妍见白青云亲自出门去追宁萱了,适才的担忧便稍稍减退了许多,笑意盈盈地抬眼看向敖显,敖显只笑着揽住她的肩,轻轻拍了拍。 ※ ※ “宁姑娘?” 白青云心急火燎地追至寒翠枫大门口时,宁萱还尚未走离。 听见白青云追着她喊,宁萱止下步子,淡淡回首看着他。 “宁姑娘……” 白青云与宁萱相对而视时,那心里想说的话,分明就简简单单,不甚复杂,却不知怎么的就是如何也说不出口来,弄得白青云便暗暗有些着急了。 宁萱看着白青云的样子,不甚明其意,再等了等,也不见他说什么,便更是不懂他这特特追出来又是个什么意思了。 许是不愿在此耽搁太多时辰,宁萱等了一等后便再不理会,拿定主意,一语不发的就直往自己夜里来时的方向决然而去。 “宁萱!” 白青云眼见宁萱当真要走了,这回便真有些急了,急得再也顾不得许多,当下伸手一扯就将宁萱的胳膊牢牢拉了住。 宁萱本是要向前而去的,不意叫白青云突然发力往后猛地一拉,她未曾防备,一个旋身就直直地撞进了白青云怀里。 宁萱软软的身子一靠过来,白青云只觉着周身一阵酥软,这便就怔了个住。 而宁萱大羞,只当白青云此举乃是有意欺辱与她,秀眉一拧,当即伸手一把将他推开了去,自己急急退离之际,甚至还扬掌就对着白青云狠狠劈去。 白青云的眼风里瞥见了宁萱的掌势,心上一凛,赶忙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宁萱的手给紧紧抓了个住。 宁萱因之前被修罗所伤,本已够呛,方才强行使力,便又牵动了伤势,身子一软,力气全无,只能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地去,而想要抽回手速速离去,可那白青云却竟将她抓牢了不放,她越是想要抽离,白青云便越是把她抓得更紧。 宁萱无计,抬起眼来恨恨地直瞪着白青云。 白青云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眉目之间竟分明满满的都是不可言说的柔情。 宁萱莫名心神一乱,仓促垂下美眸,只一个劲儿地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离,“你放手,放手啊,你放开我……” 白青云见她分明虚弱已极,再跟自己折腾得好是费力,一时心中不忍,便当真依言将手一松,放她的手脱离他的掌心。 宁萱手上得松,却眼底一黯,握着自己费了好大劲儿才抽回来的手,楞了一楞后,低着头默默然地转过身去。 “宁萱,” 忽听身后的白青云这般妥贴地喊了她一声,宁萱心头一跳,瞬间便裹足难前了。 白青云直视着她的背影道,“只要你不嫌弃,这里便永远属于你。” 意思便是希望她能留下来。 宁萱闻言,身子轻轻一颤,竟一下还反应不来,回味了好半晌才将白青云的话给想了个明白。 缓缓转过身来,一脸愕然地望着白青云。 白青云看着宁萱的眼睛,分明有些紧张,却好生认真地道,“宁萱,只要你不嫌弃我白青云是个不解风情的鲁男子,青云愿意好好照顾你,呵护你一辈子。” 呵护一辈子? 宁萱秋眸一漾,登时泪光盈盈。 她记得她分明不是个动不动就爱掉眼泪的女子,眼见了黄妍落泪她还会笑话黄妍爱哭的,却不知为何,这一会儿对着白青云时,却是实实在在的让她忍不住哭了出来。 白青云瞧见了宁萱眼中的泪光,心上一疼,当即走了过去,还稍稍有些迟疑地伸出双臂慢慢将她抱进了怀里。 大手轻轻地摩挲着宁萱后背垂散的长发,动作有些笨拙,却分明不失温柔。 宁萱得白青云这般对待,眼中泪意更甚,伸手回抱着白青云,放任自己窝在他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照壁之侧,旁看了他二人许久的敖显与黄妍,双双都在心里为白青云与宁萱两个而感到无限欢喜。 黄妍越看越觉得感动,忍不住自己眼里都生出了泪意来。 借着门前大亮的盈光明灯,敖显瞧见她眼睛泛红,便笑着拿指头轻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拉着她悄悄地离开了这里。 ※ ※ 敖显带着黄妍回到了屋内,摸着她双手冰冷,二话不说就把她半推半送,连托带抱地弄上了床。 因着来此寒翠枫之前便是两手空空,一物未有,如今打算要回洛邑去了也自然无有什么物事需要收拾带走的。 敖显这便闲得无事,自去寻了本书,坐在床沿翻阅,一边陪着黄妍。 有敖显陪在身边,黄妍虽觉得心中安定,却是如何也睡不着的。好些时候来,便只是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美眸,静静地看着敖显。只是看着他的时候,唇角不知不觉地就缀满了甜美笑意。 敖显自书中分眼瞧了她一瞧,又再移回书上,只伸手去给她将被沿掖了掖,一则漫不经心地道,“快些睡吧,养足了精神,明早还要早起呢。” 黄妍瞅着他漫不经心的模样,一时顽心大起,小手探出锦被来,一把将敖显给她掖被沿的大手给捧了住。 敖显觉手上一暖的同时,便转眼去看她。 黄妍笑得甜美,捧着敖显的手,一如平日里观赏一件字画一般认真看着。轻轻笑了笑,便要将他的手往自己怀里拥。这下意识的动作,她全然没有意会过来,只看敖显脸上一红,赶忙就奇巧地避开了去。 敖显将手抽走的一瞬,黄妍还怔了怔,待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动作,这便就羞得无地自容了,登觉薄脸一阵滚烫,赶忙翻身向里睡着,抱着被子把自己藏了起来,再是不敢瞧人了。 听敖显一声叹笑,黄妍便叫他自身后给圈了住。 黄妍当即身子一颤,更是觉得心中紧张,双手牢牢地抱着被子不敢回头看他。 敖显抱着人默了许久,好半晌后,收了收手臂,隔着锦被将黄妍抱得紧了再紧,把头埋进她的一头青丝里,语声低低地唤,“妍儿,……” 黄妍听他声音柔柔地唤着自己,口气却又似欲言又止一般,心里不觉惶惑起来,一动不敢动地问着从身后抱着她的敖显道,“怎么了?” 话一问毕,黄妍刻意屏息静候了好一会儿,却是迟迟不见身后的人作出什么反应来。 黄妍愈发觉得有些不安,向着身后的敖显微微偏了偏脑袋,终于忍不住发问了,“敬轩,你怎么了?为什么这几日总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呢?” 敖显未答,只是看着黄妍,似有若无地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温柔地扳过她的身子,大手一抬,拥她入怀,让她更紧密地贴近自己去。 身形玲珑,衣裳单薄,体温脉脉,缱绻合和。 黄妍起初还很羞涩,只红着小脸低低地垂着美眸。在敖显怀里窝了许久后,又慢慢地自适了,纤手抚上敖显的眉眼,流连了片刻,也陪着敖显一道沉默。 敖显握着她的小手,额抵着她的额,定定地看着她垂眸时候娇羞的容颜,莫名怅然道,“妍儿,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黄妍被他的神情凛了一凛,只点了点头,静静地等着他开口把话说出来。 敖显顿了顿后,方道是,“黄季帮你将鹤翎找回来了。” “鹤翎……?” 黄妍在听见鹤翎的名字时,心上险些漏跳了一拍。 这个令她日日夜夜都在挂念着的人啊,她终于要回到自己身边了么?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15投缘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这个令她日日夜夜都在挂念着的人啊,她终于是要回到自己身边来了么? 黄妍简直不敢相信敖显的话,鼻尖一酸,美眸蓦地潮红,拿手捂着小嘴,竟然抽抽噎噎地就哭了起来。 敖显扣着她的肩,将她小心翼翼地往自己怀里拥了再拥,还远未说出口的一些话令他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了,只安抚着道:“鹤翎回来了你应该高兴不是么,怎么反而无端端的就哭了呢?” 黄妍如鲠在喉,心里有话一时也轻易说不得出口,只是胡乱地摇着头,好半晌才出声道,“我只是太高兴了……媲” 敖显抬手为她轻拭泪滴,笑着叹了句,“这般感情用事,还真是个傻丫头。” 黄妍听了敖显这般一说,确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破涕一笑,便直往敖显怀里钻去,伸手抚着他的衣襟道,“难怪我在洛邑的时候,便记得有些日子时常不见黄季的影子,却原来是你着他为我去寻鹤翎了。丫” 说到这里,她想,自己只是曾与敖显随口提过一提罢了,却不想他竟然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平日不提不说,直到如今真为她找回了鹤翎才来告诉与她,这叫黄妍心中委实大为感动。 都道,大恩不言谢,黄妍此际确然是什么感激的话都说不得出口来了。 敖显却似乎没有多少欢喜可言,眉宇间反而隐隐透露着些许萧索的凝重,只是抱着黄妍,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黄妍沉浸在初闻鹤翎即将回到自己身边来的欣喜与对敖显的深深感激之中,一时并未察觉出敖显的许多萧索心思,只贴近了敖显问着,“敬轩,黄季随你来了咸阳,那是不是说鹤翎她已经在洛邑等着我了?她在洛邑等我了对不对?” 敖显凝视着黄妍期待而欣喜的眸光,浅浅一笑道,“放心吧,等你回到洛邑了以后,用不了许多时日,鹤翎也就快来与你团聚了。” 哦,原来还不是如她想的那样么? 黄妍愕了一愕,明白过来敖显的话后,眨了眨眼问道,“这么说,鹤翎还没到洛邑?那黄季不是出去找她的么?黄季都回来复命了,那鹤翎没有道理还迟迟未归的呀,难道说,难道是说她出事了……?!” 黄妍一面说着就一面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了,越想越急,越想越怕,掀眸凄然地望着敖显道,“敬轩,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忽然间再忖及敖显打算开口说鹤翎即将要回来之前,依稀眉目凝重,黄妍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撑着手坐起身来,定定地看着敖显,等着他告诉她他所知晓的全部真相。 敖显亦跟着她坐起,伸臂握住黄妍的肩,平静着道,“你呀,都还没听我把话说完,你就自己开始胡思乱想了。 黄季回来了,那飞天虎和钻地龙不是还一直在外头迟迟未归么?你就只记得许多日子不见黄季,却怎的把他二人给忘在脑后了?” 黄妍听敖显提及飞天虎与钻地龙来,一下就想了起来,自己初至洛邑的那个夜里,钻地龙还曾打地洞钻进屋里去,将她给好吓了一通。黄妍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又好怕又好笑呢。 又听敖显道,“飞天虎和钻地龙会在鹤翎身边一直陪着她的,有他们两个保护鹤翎,你还担心什么。” 黄妍有闻于此,方才悬紧的心这才稍稍落定了些,望着敖显,埋怨道,“谁叫你不早些告诉我的,你让我白白担心了一场,你坏死了。” 撒娇的话不自知地便脱口而出了,黄妍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当时是怎样的一副小女儿情态。 敖显少见她这般模样,明显呆了一呆,而后竟忍不住失笑起来。 黄妍被他莫名的一笑给弄得有些懵了,待反应过来时,这便羞煞了。赶忙转身欲躲开了去,敖显手臂一带,先将她给揽了住。 黄妍逃开不得便索性顺势埋进他怀里去,敖显抱着她,柔柔笑罢,却是越发收紧了手臂,只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怀里才好。 黄妍看不得见敖显目光里深藏着的坚定,只为自己头顶传来的一声似有还无的轻轻叹息而跟着莫名不安起来。想起自己方才还在问敖显是否有什么心事,可却因为敖显告诉了自己鹤翎即将回来的消息,这么一高兴而又将敖显的情绪给忽略了去。 或许敖显只是不愿意说什么才转开了话题的罢。 黄妍伸手回抱着敖显,他不愿说话,她便就只静默相陪。 ※ ※ 翌日清早,白青云强留不得后,只得亲自将敖显等人送至了寒翠枫外。 才是初遇,正相见恨晚,却不想离别就在眼前了。 几句寒暄,敖显同白青云言语交代间,分明别有洞天。黄妍与相伴在白青云身侧的宁萱皆是听不懂他二人说的什么,便双双默契地走到了一处。 此时的黄妍仍是一身男儿装扮,白衣翩翩,如花少年;而宁萱则退下了昨夜的夜行衣,换了身寻常衣裳。 没了桐花楼里的脂粉浓妆,宁萱淡泊沉稳的姣好眉目里,竟隐隐藏着些侠女风范,这等风采不仅叫白青云为之倾倒,也令同样身为女子的黄妍对她打心眼里生出欢喜来。 黄妍自那夜见了宁萱出现在寒翠枫前,便就觉得与她一见如故,大有好感,再经夜里一遭解毒疗伤的际会,更觉患难见真义,彼此间竟是甚为投契。 如今才识便要分隔,二人心境与敖显和白青云之间另有一比。 两人拉着手在一边说了好一会儿的悄悄话,直到敖显差点三催四请地说要启程了,黄妍这才与宁萱依依不舍地道了别。 上了马车后黄妍还探出脑袋来同宁萱说着保重,那般眷恋模样倒叫敖显心生好奇。拉过黄妍便问她道,“妍儿跟宁萱姑娘看起来很投缘嘛。” 黄妍提起宁萱还是兴致勃勃的样子,在敖显面前直夸宁萱如何如何好。说她以前总不明白人家常说的惺惺相惜是个什么样子,如今得遇宁萱便真真有些懂了,这样的发现令她觉得新奇而有趣。 认识了宁萱让她很开心,加之听说鹤翎即将要回来了,更是让她高兴得了不得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现下的她便就是这个样了。 敖显当然能够体会得来她的小小心思,只要她欢喜,他就会觉得安心,觉得满足,既然有些事早已木已成舟,那就暂且不放心头,更不急着宣之于口了罢。 ※ ※ 再回到洛邑来时,一切都还似黄妍离去时候的样子,并未曾有什么变化。 但听说那图烟国的海莲公主已经回了图烟去了,据说人家公主走的时候还在跟敖显大发脾气,直骂敖显没良心,丢下她一个人不管不顾的就径自出去追黄妍去了。 听说了海莲公主负气离去一事,敖显只是摇头叹笑而已,安置好了黄妍,转身便去了琼华阁里处理一些被耽搁了许多时日的要紧事。 转眼便快至年夜了,敖府里因着敖显的世叔薛斌的即将回返,接风洗尘的任务一排布下去,府里便又是一番热火朝天的忙活。 黄妍日日呆在妍华居里无所事事,敖显也忙得少有时间能过去看她,她便想要去给细妹等人帮帮忙,为她们也分担许多,可慧娘却是说什么也不许,见了她就满口嫌弃,让她别给添乱。 因着先前也在敖家住过许多时日,对慧娘的脾性黄妍已然通透了不少,是以慧娘嘴上说嫌弃她,她倒也明白得慧娘真正的意思是不让她受累。 黄妍心中感动,更是想跟慧娘多多亲近,她小时娘亲去得早,都是爹爹一手抚养长大的,她平素里就一直很渴望着能有娘来疼爱,自在洛邑遇见了慧娘,虽说性情不甚温柔,与她印象中自己的那个娘亲并不怎么相像,却不知怎的,她却能从慧娘的身上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温暖。 是以,黄妍有好些日子都跟在慧娘的身边转,慧娘不叫她干活,她便变着法子找些事情做,但因着一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往往经验不足连个提水送水都会功败垂成,这便就真真叫慧娘给嫌弃了去。 慧娘一恼,直接把游信给请了来,游信便笑呵呵地将黄妍给领了去,说是另有事情要安排与她,要请她受累了。 黄妍虽憾自己没把事情做好,讨不来慧娘的欢喜,便只好跟着游信去,心忖若是帮游信做好了事儿,得了游信的肯定,慧娘也不至于觉得她就一无是处了。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16方便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虽憾自己没把事情做好,讨不来慧娘的欢喜,便只好跟着游信去,心忖若是帮游信做好了事儿,得了游信的肯定,慧娘也不至于觉得她就一无是处了。 是以,便也欣然答应了要接受游信的安排。 游信得她应首,直接将她领进了琼华阁里。 敖显正埋首案牍,见了游信亲自领着黄妍进来时,愕得一时转不开眼来媲。 待听了游信说要让黄妍留在琼华阁帮忙敖显磨墨添茶时,敖显转开眼便笑了起来。 黄妍刚刚才叫慧娘给嫌弃了,现在又见了敖显光笑着不答话,便只当敖显是在笑她连磨墨添茶都做不好的丫。 黄妍心里便觉着有些委屈。 游信得敖显默允,乃留下黄妍,笑着退出阁去。 黄妍目送着游信离开,再移目去看上座的敖显,敖显正搁下笔坐在座上笑吟吟地看着她。 黄妍摸不透敖显为何自听了游信的话后便就一直在笑,可他莫名其妙的发笑确然是叫她有些着恼了,既猜摸不得敖显这笑是个什么意思,这便就索性不想琢磨了,一句话不说,转过身径自往外头走。 敖显一震,赶忙自上座走下来追她,“妍儿?” 黄妍一脚都差点迈出门槛去了,却又叫敖显给拉了回去,敖显握着她的双肩,赔着笑道,“怎么了,你不是跟着舅舅来要替我磨墨添水的么?怎么什么都还没做就掉头回去了?” 黄妍也不抬眼看他,只委屈道,“自我一进门来你就一直在笑我,我才不要帮你磨墨添水呢。你姑姑笑话我,你也笑话我,我不要理你了。”说着,便要挣脱他的手,不肯他拉扯着。 敖显朗声一笑,直把黄妍圈进怀里道,“真是冤枉,我怎么会笑话你呢?” 黄妍见他分明又笑了却还一个劲儿地在说自己没笑,可是不满他这般不实在了,推着他就要从他怀里挣脱开去,“你就是笑了,你还说没有,我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敖显恐她挣脱,便赶忙认下错来,双手环住她的后腰,低下头抵着她的额,无奈地笑笑道,“唉,你都没明白我在笑什么就说不理我了,你可真是个蛮不讲理的小女人。” 黄妍听他声音柔柔,再作那般一说,便已然不大气恼了,只偎着他,问道,“你若非是在笑话我,那你是在笑什么?” 那不依不挠的架势,惹得敖显啼笑皆非,只问,“那你可知道舅舅领你来此是个什么意思么?” 黄妍忖了忖,便道,“游叔叔瞧我独自一人闷得慌,所以才帮着我找些事来排遣排遣,就是这么个意思嘛,有什么好笑的呢。” 敖显却摇头叹笑,“你呀,你都没明白舅舅的意思当然不好笑了。” 黄妍不解,仰面就问敖显,“那游叔叔是个什么意思呀……” 当是时,敖显正保持着低头的动作,而黄妍忽而抬头问话,两张脸的距离瞬间拉了近。 黄妍愣了一愣,小脸一红,赶忙要退离了去,敖显却先一步捧住她的脸庞,禁锢着她,不肯她退去。一双湛亮的眸子牢牢地锁着黄妍,慢慢地贴近了道,“舅舅的意思便是要你提前学学将来如何做个好妻子。” 黄妍闻言大羞,眼瞅着敖显逼近却退却不得,便只好赧然地垂下了美眸。 察觉敖显温热的唇停在她的唇畔,还刻意顿了一顿,便是这么一顿更是弄得黄妍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了,正想着要怎么应对,却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敖显就再不怠慢地吻了下去。 唇角浅尝,耳鬓厮磨,目欲其颜,心顾其义,敖显分明想要得更多,奈何最后也只能是生生止住了所有亲热的动作,只紧抱着黄妍同样轻颤的身子,呢喃低问着,“等鹤翎回来,我们就马上成亲好不好?” 黄妍偎在敖显怀里,同样亲热地环抱着他,听了他问话后,想了想,摇着头笑答,“不好。” 敖显诧了一诧,当即推开她一些些,看着她的双眸追问道:“为何不好?” 黄妍笑了笑,认真道,“我与鹤翎分隔日久,大难不死才得以跟她重新团聚,我不想才把她找回来就又立马跟她分开。” 敖显道,“怎么是分开呢,都同住一个屋檐下,不就是一家人了么?我们成亲归成亲,你要见她随时都可以,如何就又妨碍了?” 黄妍却道,“那我还像当初一样,夜里跟她同寝,你会答应么?” 敖显这便有意见了,“那你都把时间花在了鹤翎身上,那我呢?” 黄妍道,“我爹不在了,鹤翎如今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鹤翎是你唯一的亲人,是你唯一的挂碍,那么我呢?”不待黄妍把话说完,敖显已是醋意大炽了,“在你的心里难道就从来没有过我的位置么?” “敬轩……” “你实在是太伤我的心了。”敖显放开黄妍,当即绝然转过身去。 黄妍为他说的“伤心”二字蓦地心上一动,跟着便走过去,随在敖显身后,低声下气着道,“敬轩,我不是那个意思。” 敖显不睬,那姿态,便好似受了甚么委屈一般,跟黄妍在撒娇使性。 黄妍无计,伸手自敖显身后将他抱住,埋头贴着他后背垂散着的墨发,红着脸儿好生哄慰道,“敬轩,在我心里,你跟鹤翎都很重要,你们都是我在这个世上最最挂念的人。 没有了你们任何一个,我的人生都会变得不完整,我也就不完整了……” 一滴温热的泪水无声滑落,在敖显的后背上风光潋滟地开成了一朵泪花。 敖显听着黄妍的声音到了最后竟似乎有些哽咽了,心上一疼,当即回转身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歉然而霸道地说着,“不哭了,妍儿,我错了,我不该使性子连鹤翎的醋也吃,你笑我骂我都好,就是不许你哭了,哭坏了眼睛怎么是好。” 黄妍同样抱紧了敖显,忍了泪意,坚定着道,“敬轩,我答应你,等鹤翎回来之后,我就马上跟你成亲。” 敖显轻抚着她一头丰美的黑发,轻轻作叹,“还是等鹤翎回来了你再做决定吧。” 黄妍知道敖显是因为明白了她的心意而不想强勉于她,才这般说话的。心里一暖,便问敖显道,“鹤翎什么时候能回来呢?为什么飞天虎和钻地龙他们的脚程这么慢呢?” 说着,便自敖显怀里直起身来,“你不是说鹤翎马上就会回来的么?可我都把屋子收拾了好几遍了,她怎么还不回来呢?” 敖显抬手扶着她的双肩,安抚着道,“别担心,我派黄季和剑邪出去接他们去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敖显用了应该,而并非肯定的语气,这令黄妍纳闷得紧,又问道,“很快是什么时候?今天?明天?还是明年呢?” 敖显答不上来,因为年夜将近,确然再过不了几天就是明年了。 黄妍郁闷得紧,“为什么鹤翎迟迟不归?黄季一早都回来了,他不仅到咸阳走了一遭,如今还又启程回头再去接应鹤翎去了。两者相类,差别何其之大,这不是很没有道理么?” 敖显眼看有些瞒不住了,便只好缓声道,“妍儿,鹤翎她,有些不方便……” 不方便?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好似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黄妍怔了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目光凄然地望着敖显,追问道,“不方便是什么意思? 鹤翎她怎么了?她受伤了还是生病了?敬轩,你快告诉我呀,你告诉我呀,鹤翎她怎么了?她怎么了……” “妍儿,你别急,你别着急,”敖显努力稳住黄妍,“你好好听我说,鹤翎她没事,她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飞天虎和钻地龙任何一个人都能把她照顾得很好,她会平平安安地再回到你的身边来的。” 黄妍吓得浑身颤抖,方才顾不上哭,这一会儿就泪眼婆娑了,“你不要骗我,你要是骗了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一辈子不理你了……” 敖显正弯指为她拭泪,陡听黄妍说了这么重的话,赶忙伸手将她拥进怀里,确然是有些心虚了,轻轻拍了拍黄妍的后背,道,“我没有骗你,” 他想说他保证还她一个完完整整的鹤翎,可想了想,又把话给咽了回去,只道,“放心吧,鹤翎没事……”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17沧海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他想说他保证还她一个完完整整的鹤翎,可想了想,又把话给咽了回去,只道,“放心吧,鹤翎没事……” “……母子平安。” “……!?”黄妍得了敖显一说再说而肯定鹤翎平安无事时,悬着的心终于往下落了落,可乍闻敖显又似口气淡淡地在后面补上的那么一句“母子平安”的话后,顿时便把她给凛得不轻,“你说什么?母子平安?什么母子平安呀?” 退开些许,一双眸子怔怔地凝望媲。 敖显双手捧住她的脸儿,轻柔地摩挲着,眼中似蕴有无限的不忍,“妍儿,鹤翎她有身孕了。所以,舟车劳顿多有不便。” “鹤翎有身孕了?”黄妍愕了一愕,好生不可思议,容自己想了许久后,方才又问,“你是说,你是说鹤翎,鹤翎她成亲了?丫” 在黄妍因期待而显得紧张的目光注视下,敖显果决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她没有……” “……”没有成亲,却竟先有了身孕?黄妍身子颤了颤,小手掩住樱唇,惊诧得话也说不出口来。 敖显伸手握住她的肩,用力扶了扶,“妍儿,鹤翎没有成亲,可是她却有了身孕,所以,所以她万念俱灰。黄季他们找到她的时候,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你在找她,你还需要她,她方才肯与他们同行赴我洛邑来。” 黄妍直觉着一阵晕眩,双腿发软,必须倚靠着敖显方能够支撑住自己不瘫倒下去。 敖显搂她更紧,眼角眉梢俱是心疼,续言道,“鹤翎她曾经沧海,脆弱不易,却还能够听人劝阻,重新开始,妍儿你更要比她坚强才是。你尚有我,可鹤翎她,至始至终只有一个你呀。” 黄妍心口一恸,感受着鼻尖发酸时,已是抱着敖显就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敖显轻拍着她的背心,好生安抚,“没事了,哭出来就好了。就算天塌下来了还有我在呢,鹤翎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不伤心了。” “……” ※ ※ 自黄妍知晓了鹤翎离开她之后所生的变故,便也终于了然了那一场旱事曾带给了多少人多少的不幸。 于这样许多的不幸当中,还能叫她唯一觉着庆幸的是,自己还算多蒙了上苍恩典,一直都被呵护得很好,否则,她想这个世间只怕早没有她姚黄妍了。 这一路行来,于那个一直把自己呵护得很好的人,她诚然是已欠下了他不少的恩情,而在无以为报的时候,她想,自己能做的怕只能够是对他以身相许了。 黄妍聊作此想的同时,一面尽心尽力地让自己在敖府事事都做得更好,一面则心怀惴惴地静静等待着鹤翎的归来。 自她知道鹤翎的近况之后,心中就更是迫切地期待着能够早日见到她,她决心让自己成为敖显期待的那般坚强,成为鹤翎心中避风的港湾,好生守护着鹤翎。是以,在等待着鹤翎平安归来之前,除了与敖显有关,此外诸多琐事她皆是不放在心头的。 饶是如此,鹤翎归来之前,还是有那么一段小插曲叫她不得不映像深刻。 那一夜,敖府似是来了什么要紧的客人,可分明又不是敖显之前与她说的什么世叔之流,对此,黄妍也只是听细妹与而后归来的朱雀二人谈论了几句,其他的知晓得并不如何清楚,自然也是不作多问的。 那夜,本是静坐在房中,欲早早熄灯上床歇息的,可是敖显的突然到来却打破了她的规划。 叩响门扉之际,敖显言说要邀她出去共赴晚宴。细妹捧来漆盘,里面是给她量身而裁的新衣。 黄妍推脱不去,敖显言曰宴上皆是府中食客,并无甚么外人,便坚持要她与他一同前往。 黄妍计较一番,觉着实在推脱不过了,这才磨磨蹭蹭地换了新衣,预备着前去赴宴。 敖显候在门外等得心焦,待黄妍收拾妥当才慢慢悠悠地出得门来时,他只看着她笑了一笑,二话不说直接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身形一转,便径往席宴的所在大步而去。 ※ ※ 高敞的龙虎堂里,自云石堆叠处喷涌而出的流瀑如花般盛开在正中央。流瀑之上,虬枝盘错,婀娜不可名状。 巨大的铜盏里簇簇白光,掩映着窗外新月孤高,光晕缱绻,别有一番华美风致。 一朵水花忽而高高跃上铜盏,却是擦着边缘重重坠落,明净通透之中,清清楚楚地映出了甫踏进门的绝美姿影来。 堂上方才还微显喧嚣聒噪的氛围霎时凝固,所有的目光齐齐汇聚在被敖显牵着而来的黄妍身上。 黄妍的脸色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而刷地满面绯红,环眼一瞧堂中俱是陌生男子,心下便不由紧张起来,握住敖显的一只纤手都禁不得轻轻颤抖。 敖显恍有所觉地低头瞧她一眼,轻轻一笑,将擎在自己掌心的小手握得紧了又紧。 敖显牵着黄妍,穿过堂中一众人等汇聚而来目光,径向着高处而去,将黄妍安置在慧娘的身边一同坐着,自己方才在上位落了座。 底下一片拜颂声中,晚宴便拉开了序幕。 佳肴美酒,皆是日所罕见,山珍野味,诚如寻常食佐。助兴所凭,不是笙箫歌舞,消遣娱闹,无非各家本事。 剑术、武艺,一山还比一山高;喷火、幻术,一技更较一技强。直看得黄妍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满腹新奇叫她连眼前的美酒佳肴都统统给忽略了,一时,更是秋心无波亦无愁。 席间,一只蓝睛白虎摇晃着脑袋,脚步轻轻地自黄妍跟前走过,口里衔着一盏酒盅,步往上座,停在敖显跟前。 起初,敖显未曾发现它,它便挪了身子过去,往他腿上轻轻蹭了蹭。 往常这个时候,敖显若是还没低头看它,它便会再使劲地往他腿上蹭。可今次却只是仰着头,满目期待地看着他。 敖显垂目,看了它一眼,隐忍地笑了笑,俄而会意地接过白虎口中衔着的酒盏,往自己杯中斟了满满一杯,而后摸摸虎头,再将酒盏还了去。 白虎衔回酒盏,一时之间脑袋晃得厉害,俨是得意模样。 这敬罢了酒,抬起虎步,虎虎生威地一面往偏下首的位置走去,一面却又再回过头来,一双铜铃大眼满满光亮地,确实在望着座上的黄妍,那目光细细瞧去,还有些复杂,似是觉得与那座上的黄妍曾经相视一般。 也曾觉有什么蹭着自己的裙角而过,黄妍讶然垂睑,惊见一只白虎衔酒打身前走过,登时骇得不轻。再见了白虎给敖显敬酒的场面,简直又惊又喜,大感神奇。 旁坐着的慧娘淡淡启口道,“它叫白蒙,是只通灵的老虎,玄彬的心头肉。” 黄妍听罢,笑而颔首,同时便想起了那日廊下,自己眼上覆着素锦,静躺椅榻之时,似乎曾经便就邂逅过晨间自林中觅食归来的白蒙。 那时,她曾隔着素锦作过诸多回的猜想,猜想着穆勒、剑邪他们口中所说的白蒙到底是个什么呢? 今日一见,方而恍然,原来所谓的白蒙,竟然就是一只大白虎。 这一发现,叫黄妍莫名激越,一双美眸便牢牢凝住衔酒路过的白蒙,一瞬不瞬地定定看着。 确见那白蒙微一偏头,略一张嘴,那衔着的酒盏便稳稳落在了玄彬的手心里。 座上的玄彬眉眼噙笑,目露欣色,但未言语。 白蒙则不须二话,了然似的静静地退至玄彬座旁,默默矮身伏在地上,一面眯着眼淡看四际的喧嚣热闹。 敖显追寻着黄妍的目光,也含笑着移目再看了白蒙好一会儿,指尖一颤,蓦觉袍角微乱。 藏在桌案底下的靴面似是隐有所动,分明有什么东西正擦着他的靴面而过,那触感若即若离,时有时无。 脑海之中有一念揣测飞速掠过,愈发肯定之后,敖显蹙眉看了黄妍一看,招过一旁随侍的童伯淡淡交待了几句。 童伯把眼看向座上还对着白蒙瞧得仔细的黄妍,再又转向下座兀自饮酒的魅姬,与敖显点了点头便提步朝着魅姬走去。 黄妍观察白蒙许久,正瞅得兴致高高,不虞敖显竟忽然走了过来,也不给她一点反应的时间,一声不响地就将她自座上抱了起来。 黄妍诧然,身子一颤,纤手无处着落地随随搭上敖显肩头,满脸疑惑道,“你做什么?”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18怜悯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诧然,身子一颤,纤手无处着落地随随搭上敖显肩头,满脸疑惑,“你做什么?” 敖显道,“先随我走,回头再跟你说。” “……” 黄妍就这般被敖显莫名带着中道离席,实在是尚不明所以,扬眸再瞧堂中众人也是一片诧然,皆都停下了手中前一刻还在相互推送的杯盏媲。 只看童伯躬身立在魅姬之前俯耳说着什么。 而玄彬座旁的修罗,则是向着她的方向,很是不悦地淡淡扫了一眼丫。 ※ ※ 一路兜转,几进门廊。 黄妍甫一看清适才门头书字风流的妍华居三个大字,人已被敖显抱着带进了内室。 落脚之处,曳地帷幔低垂。 黄妍后知后觉地将自己搭在敖显肩头的手收了回来,红着脸儿移开了视线,嗫嚅着道,“大庭广众的,你抱我来这里做什么呢?” 敖显被这样一问,一时稍有片刻的怔愣,似是不知该如何解说才算妥当,忖了忖,却道:“晚宴上既无歌舞助兴,亦不见贴心侍女同陪,我只是担心你独坐着太闷,所以便自作主张地将你送了回来。” 黄妍眨了眨眼,便有些莫名,很是无辜道,“席上一派热闹,氛围正好,都瞧得我眼花缭乱,看都看不过来了,又哪里还会闷呀。” “哦。”敖显作出恍然模样,赔笑道,“那看来是我太过多虑了。既然如此,不若我再送你回去便是了。” 黄妍旁退半步,躲开敖显伸来的手,半是委屈地闷闷道,“回都回来了,又怎好再回去呢。罢了,时辰也不早了,我还是早些休息了。你快些回去吧。” 说话间,模样有些懒懒地径往床榻而去。 一只绣履缓缓踩上床边光华可鉴的踏板。 敖显噙笑跟了过去,正欲开口说道什么,乍见前头的黄妍突地身子狠狠一颤,双腿一软,看似马上便要往后栽倒了,显是受了何等厉害的惊吓。 敖显一惊,赶忙大步走上前去,伸臂将她猛地一拉,带进自己怀里,关切道,“怎么了?” 黄妍转眼看向敖显时,樱唇明显的泛白,话未言口,却是双眸一闭,径仰面软进敖显臂弯里去了。 “妍儿?妍儿!……” 敖显愕然移目,确见雪白的床褥上赫然盘桓着一条通体弥紫的细长身子,闻得人声响在近前,那绵软细长的身子非但无有显出丝毫的害怕,还似乎兴致勃勃地扬着脑袋在冲人招呼。 敖显见了这条先他一步候在床上的灵蛇,这便就头疼得厉害了,想它方才还在龙虎堂中从自己靴面上爬过去,这一转眼就又爬到了妍华居里的床上来了,它既然通灵,却难道都不知道他刻意离席,乃是故意在躲着它的么? 摇头一叹,敖显几分无奈地与那灵蛇道,“你追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给我回去!” 那灵蛇真也不愧被称为灵蛇,竟果能听懂人语,被敖显这么一嫌弃,它耷拉下脑袋,慢慢悠悠地就乖乖俯卧在了床上。 却是迟迟不肯起来。 敖显气它不过,也不好把它怎么样,这便就只好再度抱起黄妍,自行转往琼华阁中去了。 ※ ※ 黄妍自那夜受了惊吓,便处处疑心自己会一不小心就再度撞见敖显口中所说的那条灵蛇。 极寻常的一个座处她也往往是看了又看,确信安全了之后才敢放心落座。夜里就寝,便是连灯都不敢吹熄。其对灵蛇的畏惧程度已然至此。 这个时候,黄妍自然无暇作想,也极难想象,晚后的自己会与那条叫她怕极的灵蛇产生那诸多的渊源。 瞧着黄妍的这么个状态,敖显便有些担心。想她夜里都不敢再一个人睡觉了,这可该当如何是好。 幸而,这个时候鹤翎的适时归来,让这令敖显头疼的一大难题最终得以迎刃而解。 那是一个暖冬的午后。 黄妍在慧娘处同细妹一起将慧娘半月来完成的一些女红分门别类地堆叠整理于一处。 慧娘的绣工,始让黄妍惊叹不已,欣羡之极。而自细妹口中,黄妍也终于明白了,慧娘做的这些女红其实是她私下打别处接了来的一门活计。 敖家虽谈不上如何富可敌国,但实在也远不曾就到了须得依凭慧娘亲自出外接些绣活儿来,方才能够维持得一大家子人生计的地步,但因着慧娘乃是自己一手操持着整个敖家的家务琐事,日常开支,所谓这在其位谋其政,一旦肩上的担子沉了,也或者是出于未雨绸缪的考虑,有了计较谋略于胸,那行事风格便难免要与一般的人不尽相同。 对于敖家每日每处的开销,慧娘向来最是监察得极为严苛的。节流这门学问,她历来做得很好,敖府上下也是有口皆碑。 但却鲜有人知,除了节流之外,慧娘在开源这一项上也是下足了功夫的。譬如,这出外接些绣活儿来,换得了银钱,也似寻常百姓家一般贴补贴补家用。确然不失为一桩好筹谋。 黄妍知晓了这般如此,心中一时感慨难平,对慧娘不禁又生出了许多的崇敬之情。捧着绣架要请慧娘指教,却叫慧娘淡淡一句,“瞎掺和什么?”给生生将一腔热忱给逼退了回去。 求不得慧娘指教指教,黄妍便自己捧着慧娘的绣活自个儿仔细研究,她是姚宗一手栽培出来的女儿,姚宗平素对她的要求,乃是不问繁简而要她样样精通,对仕途经济尚且颇有见地,这刺绣女红可归“四德”分内之事,自然也是难她不倒的。 黄妍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慧娘的绣品,朱雀兴冲冲地奔来相告,道是,“黄妍小姐,鹤翎姑娘回来了。” “……”黄妍几乎是在听到鹤翎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的同时,手上颤了一颤,方才还捧在手心,视如珍宝的绣品竟然自她手心滑落了下去,“鹤翎回来了?我的鹤翎回来了……” 呐呐语罢,恍然若梦一般地转身就往屋外去,走出门槛时候,险些绊倒了才恍觉自己的双眸早已是泪水迷蒙。 朱雀跟在黄妍身后,生怕她一不小心就摔倒了去,从后面伸出手,作出相互的姿态。 遥目府门威仪处,夜歌正帮着黄季将一名体态丰腴的少妇小心翼翼地自马车中搀下来。旁立着的飞天虎与钻地龙,经久不见的面容上显山露水的皆是那掩不住的风尘仆仆的倦色。 云仲走过去,在与钻地龙谈论着什么,飞天虎一脸坏笑地在边上给云仲帮着腔。弄得钻地龙莫名其妙的就闹了个大脸红。 童伯随在敖显身后,把眼静看着方才走下马车来,小腹隆得高高的美丽少妇,眸中静水无波。 但见黄妍自门内奔了出来,一双漂亮的眼睛一片湿红,虽然敖显早已然告诉过她,鹤翎有了身孕了,可当真见到了一个切切实实地挺着大肚子的鹤翎出现在她眼前时,她还是会因为心理准备做得不够充分而被吓了一跳。 鹤翎也因为黄妍的出现而红了眼眶,哽着嗓子,只是把眼相望,脉脉不得言语。 而黄妍看着眼前的鹤翎,云鬓风乱,面容憔悴,昔日熟悉而窈窕的身影早已然不复存在,心中不由百感千回,忍不住就落下泪来。 鹤翎看着那一滴滴自黄妍美眸中滑落的水珠,噙泪笑了笑,幽幽垂下眼睑,双手柔柔地轻抚了下自己隆起的小腹,不动声色中无可奈何地哀哀低叹了声。 再抬眼时,却是笑着的,似以往随在黄妍身边,那种见惯了的明净笑容,“小姐,你还认得这样的鹤翎么?” 黄妍心上一动,泪水簌簌而下,用力点了点头,提步跑向鹤翎,小心避开她的肚子,用力揽住她淡薄的肩,轻泣着道,“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你永永远远都还是我的鹤翎啊。你不知道,洛阳一别,我有多担心你啊。” “小姐……”鹤翎抱住黄妍,忍了忍泪水,却因未能忍住而终于大哭了起来,似是要将分别之后所受到的所有悲苦尽皆与黄妍哭诉出来,“我好害怕,我好想你啊。” “鹤翎……”黄妍抱着她瑟瑟发抖的肩膀,深切地感受着她所有的惶恐和无助,登觉心疼不已。强抑住悲伤,默默流泪着努力抚慰鹤翎,“没事了,都过去了。你看老天爷对我们多么怜悯,所幸劫后余生,转了一圈,他又让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来了。”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19巡夜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强抑住悲伤,黄妍默默流泪着努力抚慰鹤翎,“没事了,都过去了。你看老天爷对我们还多么怜悯,所幸劫后余生,转了一圈,他又让你重新再回到我的身边来了。” 小心地推开鹤翎一些些,目光下移的同时,颤颤地伸出手轻轻抚上鹤翎隆起的小腹,眸光中一时间满是暖意,“不论将来再有多少的风雨,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始终与你相携着一起走下去的。” 鹤翎垂睑看着黄妍覆在自己小腹上的雪嫩纤手,缓缓地握住黄妍的手时,她眸中的泪水便如断线的珠子纷纷跌落下地。 分明那般伤心,却努力攒出个明媚的笑来,点着头,轻声道,“只要小姐不嫌弃鹤翎,鹤翎是心甘情愿要一辈子跟着小姐,伺候小姐的。媲” 黄妍摇了摇头,明明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张了张口,话却半句都说不出来,便只是连连眨巴了几下泪眼,隐忍着不让泪珠滚出来,而默默无声地再度上前揽住了鹤翎。 在鹤翎看不见的角度,泪水汹涌丫。 哭得敖显不忍,亲自上得前来劝得她主仆二人先行进府再相叙谈。 仆仆风尘的飞天虎、钻地龙和黄季等人,这也才终于能够踏进家门好生休憩一番。 ※ ※ 鹤翎的到来,令原本略显得有些沉闷的东园陡添了几分生气。 东园之地,非是人人尽皆能够随意踏足的所在,这一点,敖家阖府上下不言而喻。然,自鹤翎来后,不知是否纯属机缘巧合,相关无事,除却几个例外的,便有不在例外的几个,确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想要往东园里头跑的。 夜歌一贯是充当东园护院的角色,除非敖显额外有给他分派差事,譬如,上回远去偃师,迎回黄妍,否则,便是无论日夜皆都兢兢业业地守在园中的。 然,某个夜里,四下无人,寂静无声。夜歌一如寻常的提着剑,在园中四处巡逻,却竟时时察觉墙头拐角森然若有人影浮沉,动静明显。 而待他蹑足走进,挑灯仔细查看之时,那几处却是空空如也,不见一物。便恍然若他徒生了幻觉似的。 一夜如此便也罢了,他尚还能够当成是玄彬跟前的白蒙很刻意地从这里路过了一下,也可以假想着是魅姬身边的灵蛇过来散了散步,可连续几夜下来皆都出现了同样的景况,却竟是从来就不曾有过的现象。 如此一来,始终弄不清状况的夜歌便有些阴郁。 一夜,拦住路上正往鹤翎所居的凌霜斋中送水去的细妹说了说他遇上的惆怅,细妹却全赖他胆小,说天下本无事,太平长安夜,一切乃是他自己疑神疑鬼,将他笑话了一番后很不负责的就转身走掉了。 这便就叫夜歌更加的郁闷起来。郁结心头,无处疏导,巡夜之时还锁着眉头纠结得厉害。 某夜,童伯随之一道巡夜之时,瞧出他仿然若有心事一般,不若平素闲闲模样,便随随启口将他问了一问。 夜歌早觉不吐不快而巴不得能够早些一吐为快的,好不容易遇上有人相询,这便就将弄得他一连几日来都心神恍惚的前因后果一股脑儿的都说与童伯知道。 还担心不已地直追问童伯,自己是否已罹患了传说中的甚么幻想之症,倘若是患上了,又该当如何医治,要往何处求药才好。 童伯听了,但笑了一笑,拍着他的肩膀说,无论他有何等疑难杂症,自己都有把握,定能为他医治好的。 夜歌听后欢喜不已,当场便确然无疑地信了。 是夜,依着童伯的意思,夜歌一如寻常时候那样,一手挑灯,一手提剑地在东园里兀自巡夜。 梆子声声,恍过三更。 一连几夜来,时而在墙头,时而在拐角的动静和人影极为准时地一同出现了。起初,虽只是刹那功夫就声消影匿,却已然足够骇人的了。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无论那些是魂鬼,还是佞贼,于负责东园安危周全的夜歌来说,这可都是压在心头上的大石,不除不快哉。 夜歌再度觅得响动回头去看时,正忍不住提灯走近去,云仲的声音忽然自墙根处飘了起来,却分明是一阵哄笑,看样子,人还兴致颇好,“哟,飞天虎,你是有什么急事非要在这三更半夜的亲自跑来东园里头闲逛的呀?” 接着,又听穆勒的声音响在廊角,“嘿,钻地龙,你哥俩个一起来的呀?每每这个时候跑了来,可是为了找主公有甚十万火急的要紧事么?” 一双灯笼陡然落在近前,灯火大亮的顷刻,清清楚楚地照见了双手抱在胸前,神态昂然的童伯、剑邪二人,还有那一手提着一只灯笼的飞毛腿黄季。 飞天虎与钻地龙两个被云仲和穆勒带着走到了一处,看模样,很有些做贼心虚的样子。 一旁的夜歌这才恍然惊悟道:“原来这几夜都是你二人在东园里头作怪呢,可真是把我给吓坏了。” 剑邪听了便笑,近身悠悠搭上夜歌肩头,伸指勾了勾他下颏,眯着眼睛睨住他,调笑道,“怎么?你小子是还没断奶吧,要不,这么熟悉的两个大活人就能够这样容易的把你给吓坏了?” “……”夜歌闹了个大脸红,这便就噤声不再言语了。 童伯笑了一笑,看住飞天虎与钻地龙两个,声线平平地问着,“你二人三更半夜的不在屋里好好睡觉,这夜夜跑来东园装神弄鬼的吓唬人却是为何?” 飞天虎听了便就有意见了,无辜道,“冤枉啊,我们何曾装神弄鬼了啊?” 钻地龙也接话说,“就是,我们只不过是吃饱了撑的,晚上出来溜溜弯儿的。” “哦~”云仲微一点头,似是明了貌,说出去的话却是把飞天虎与钻地龙两个给凛得不轻,“既然如此,那我回头便与慧姑打声招呼,从明儿开始,你们兄弟二人一日三餐,饭食减半吧。” 兄弟二人一听,这可当场就忍不住要激动了,一个比一个喊得可怜: “……不不不,不行!” “绝对不可以啊,会死人的啊……!” 穆勒道,“我看行啊,还绝对可以啊,你们兄弟俩不是嚷着说吃撑了么,那吃不完就别勉强啊,敖家门下食客何止三千,你们吃撑了的随意省下一口,积在一处,那可是不容小觑的一笔大数目,正好就够游叔再到四处去招揽人才了。” 剑邪也点着头道,“我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我看明日就可去与主公说说。” 黄季为人实在,当即便道,“主公定然不会答应的,这饭食减半,把人饿坏了可怎么是好啊。” 剑邪眉毛一拧,这就郁闷了一瞬,与穆勒对视一眼,二人便不约而同地齐齐冲着黄季摆手,皆是出语嫌弃,“去去去,你一边去。” “……” 云仲讳莫如深地笑笑道,“怕主公不答应,那直接就不要让主公知道便是了。 飞天虎,钻地龙,你们两个也不是第一日认识我了,我‘小经略’可向来是说得出便做得到的哦。你们两个若是还不老实交代这几日夜夜跑来东园到底是作甚来了,我便有你们的好果子吃的。” 穆勒也坏坏一笑道,“我也有好果子给你们吃的,你们吃么?” 飞天虎与钻地龙相视许久,一时面色茫然。 对望了好一会儿后,还是钻地龙先开了口,“大哥,我们说么?” 飞天虎憋着一股儿劲儿,恨声道,“说什么说,不准说。” 穆勒一听,清了清嗓子,无赖撒泼使性子,“不买我的账就等于是不买我阿姐的账,不买我阿姐的账的人一般都会死得很难看的。” “别啊,我们买啊,谁说我们不买了。”一听穆勒将修罗给搬了出来,钻地龙登时一阵惶恐,先将穆勒给险险安抚了住,再回头忙与飞天虎商量道,“大哥,说吧,我们的事迟早要叫让人知道了的。” 飞天虎适才也叫穆勒凛得差点就飞了魂儿,听了钻地龙的话才又再回过神来,双手笼在袖管里,明明不畏冷,却还明显哆嗦了一瞬,苦着脸,好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样。 “大哥!”钻地龙高声一喊,劝了句,“我们说吧。” 眼见着飞天虎皱着眉转头看他,因着一时摸不透飞天虎的心思,再开口说话之时,话声一软,俨然便换作了垂询的口吻,“我们……我们说不说呀?”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20青眼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眼见着飞天虎皱着眉转头看他,因着一时摸不透飞天虎的心思,再开口说话之时,钻地龙语声一软,俨然便换作了垂询的口吻,“我们……我们说不说呀?” “唉,”飞天虎狠了狠心,决然道,“说吧。” 顾目正耐心候着他二人的云仲、穆勒等人,忽而笑得狡诈,“我们只与主公说。” “……媲” ※ 丫※ 冬日初升,光影冷冽中透着清隽。 自鹤翎来后,黄妍每日晨起的时间明显与以往发生了很不一样的变动。每每早早起床后,她一般都在制膳房中学着为鹤翎煲一锅燕窝粥。 连着几日下来,黄妍自己都觉得自己煲燕窝粥的手艺日益精进了。虽然她会的不多,但能够先把燕窝粥给煲好,已然是一件令她十分欢喜的事情了。 隔着巾帕小心翼翼地将砂锅打开瞧了瞧,一阵清香当即扑鼻而来。黄妍沉浸在这一刻功德圆满的成就感中,笑得一脸灿烂。 不意,忽觉腰间一紧,一双大手自身后将她牢牢环了住。 黄妍惊了一惊,诧然垂眸看向腰间,敖显的声音已然在她耳边响了起来,“好香啊,给谁准备的呢?” 明知故问不是? 黄妍搁下巾帕,小手下移,覆上敖显手背,答非所问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轻手轻脚的,把我吓了一跳。” 敖显一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身,一手上挪,横臂于黄妍胸前抱住她肩头,贴在她耳边,闷声道,“吓吓你才好,我不来找你,你都不知道想我。” 黄妍听了便笑了,抿着小嘴,口是心非道,“要见便就能够见得着的,干嘛还要想你啊。” 敖显当即放开她来,转过她的身子道,“哪里是要见就能够见得着的了?自鹤翎来后,你日里与她形影不离,夜里还同她一塌而眠,你满心满意只剩一个鹤翎,一天到晚全在凌霜斋里,都分不出一点时间来给我了……” 敖显话口未完,黄妍美眸一漾,忽而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双手环住敖显的脖颈,将他给抱了住。 敖显楞了一楞,搂紧黄妍的纤纤细腰,轻轻叹了声,“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可你这样的恩典是不是也太轻了些?” 黄妍俏脸一红,松开手便要退开了去。 敖显却收紧手臂不肯放行,低头埋进她丰美的黑发中,沉默了好半晌。最后,放开黄妍,扶了扶她的肩道,“把粥先给鹤翎送去吧。” 黄妍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一时不甚明白他方才看她时,那一刻的神情。 她是让他感到疲累,觉得烦厌了么? 黄妍的心陡然一沉。 将煲好的燕窝粥给鹤翎送了去,陪坐一边,看着鹤翎将那一大碗的粥尽数喝完了还意犹未尽的模样,黄妍自是觉得欢喜的,可不知如何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她想,此刻的自己,脸上定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吧,而鹤翎也必然会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的。 为了不影响鹤翎休息,黄妍很快就自凌霜斋里退了出来,趁着将碗勺送回膳房之际,仔细再回想了遍敖显今晨与她说的话,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理屈,为他做的着实不多,还处处给他添麻烦。 这样便也罢了,若是还不能够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徒然叫他烦恼了去,岂不是很糟糕了么。 黄妍想了一通清明,拿定主意之后便毫不耽搁地沏了盏雨前龙井向着琼华阁里去。 见了敖显该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怎么才能态度委婉却又意思明确地将心里话全都说与他知道,如此这些,黄妍在来琼华阁的路上便已然想了妥当。 可当她心怀忐忑,期待满满地到得琼华阁里来时,敖显却根本就不在阁中。 黄妍顿觉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浇灭了心中隐隐浮动的冀望。 踏进阁中,缓步走上石阶,至于桌案旁时,随随瞥了眼案上随意乱放的文书折本,想敖显做事向来井井有条,一丝不苟的,这般胡乱丢放委实不是他的风格。 她便搁下茶盏,信手去整理桌案。 却在案上发现了一张画像。 女子的画像。 画上之人,黄妍认得分明,那是咸阳城里、桐花楼中的宁萱姑娘。 黄妍只觉眼前一阵晕眩,须凭手支住案角才得以站得稳当。 敖显会画宁萱的画像,而且还能这般仔细传神地画出宁萱的眉眼来,可见他对那宁萱姑娘想必别是青眼有加。 宁萱相貌好,武功好,胆识还好,相比自己,却似乎当真是一无是处一般,也实在不怪敖显会移情于宁萱了。 能得他喜欢的姑娘,本该就是宁萱那样子的吧。 黄妍蓦觉着心口一阵抽痛,浑身绵软无力得便连走都走不动了。 这时候,门口一阵脚步声传来。黄妍倏然抬眼,正对上大步走进门来,满脸挂彩的飞天虎与钻地龙二人。 飞天虎与钻地龙本是来此琼华阁里见敖显来的,不想,这敖显没见着,却见了一身白纱的黄妍,登时眼前一亮,看得是目不转睛,连话都忘了说了。 反听后头的云仲出声道,“黄妍小姐?”四处瞧了瞧,遍寻不见,“我家主公呢?” 黄妍僵了一僵,“他……”垂眼再看案上那副宁萱的画像,鼻尖一酸,实在是伤心不已,强忍住悲伤,淡淡道了句,“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提步自阶上走下来,默然无声地自众人身边走过。正要迈出门槛,一身白衣的穆勒忽然伸手将黄妍拉了一把。 黄妍猝不及防,被穆勒大力一拉,便直直往他怀里倾身而去。 云仲当即踏进一步,紧张道,“你做什么,穆勒?” 穆勒全然不理会云仲的,只托起黄妍的下颌作势仔细打量了一番,“这眼睛红红的,可是谁欺负你了?” 黄妍偏头避开他无礼的手,并不答话,只暗自使力要把自己的手从他手心里抽离。 穆勒等不得答案,却是不肯轻易放手的。 童伯从后面出手,用力抓住穆勒一边肩膀,拧着眉头厉声道,“把手放开。” 穆勒悠悠然回过头来,挑眉道,“我替主公关心关心黄妍小姐而已,难道这样也不行么?” 童伯瞪了眼他抓着黄妍不放的手,质问道,“有你这样关心的么?还不快放手。” “好好好,我放手放手。”穆勒举起手来示意自己已然放开了人。 黄妍得释的同时,赶忙退开穆勒几步,揉了揉被他捏痛了的手腕,垂着眼睑就往门外去。 她自顾出门,却不想一头就撞进了刚好欲进得门来的敖显怀里。 敖显抱着她站了稳当,看黄妍抬起眼来时,才见了她双眸泛着红光,心头一震,忙摸着她的脸儿就问出了声,“怎么了?” 还能得敖显这样关心,令黄妍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可想起他背着她画宁萱的画像以慰思念之情,就让她觉着又气又怨。漠然垂眼,挣开他的束缚就自行跑出了门去。 “妍儿?” 敖显不曾去追,转身却问阁中人等,“谁招惹她了?” 在众人的目光齐齐投注过来的同时,穆勒进前一步,回得坦坦荡荡,“我招惹她了。” 眼见敖显蹙眉,又忙补充道,“不过呢,在我招惹她之前她就已经哭了,所以呢,到底是谁招惹她了,我也不得而知。” 敖显移目看童伯,童伯确然地点了点头。 云仲也道,“穆勒就是见了黄妍小姐哭红了眼睛,才拦住黄妍小姐问了一问。” 敖显未语,犹疑了片刻,径大步越过众人,于上位落了座。看了眼案上新沏的茶,还有堆叠齐整的部分折本文书,再边上确是宁萱的一副画像。 敖显楞了好一会儿还没能够反应过来。 但听剑邪忽而进前道,“主公,我等有一桩儿女私事要请主公定夺。” 听着,好生新鲜。 敖显抬眼,有些莫名:“儿女私事?”环眼阁中众人,诧问,“谁想成家立室了?” 目光重移回剑邪身上时,却见剑邪一声不响地赶紧后退了两步。穆勒也跟着往后退了一步。第一排的位置便只剩下了飞天虎与钻地龙二人。 敖显眯着眼,琢磨了下,指着他们兄弟二人,“你们两个?”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21求娶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敖显眯着眼,琢磨了下,指着他们兄弟二人,“你们两个?” 飞天虎与钻地龙互视一眼,这也才反应过来自己所处的位置,刷地一下,两张脸一齐红了个透。脸这么一红,那脸上原本突兀的青紫颜色便就不甚明显了。 又听敖显询问道,“你们两个是看上了同一个姑娘了,还是各自都看上了一个姑娘?” 飞天虎想了想,道,“回主公,我们兄弟二人看上的乃是同一个姑娘。媲” 钻地龙也把眼看定敖显,连连点着头应和。 “哦,”敖显浮了浮茶沫,思索了片刻,“那你们两个看上的那位姑娘,她是否也看上了你们两个当中的一个呢?还是说,她把你们两个统统都给看上了?丫” 底下的云仲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飞天虎似对敖显的发问产生了莫大的怀疑,一时之间确然是不知道该当如何回答敖显的。自行思忖了片刻,转头看与钻地龙道,“她对我挺好的,我觉得她应该不会不喜欢我。” 钻地龙也沉吟着对飞天虎说,“她对我也不错的,我也觉得她不会不喜欢我的。” 剑邪做出吃惊模样来,“不是吧?!” 黄季笑不入眼地接了句,“这叫主公可如何是好。” 敖显便果然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搁下茶盏,前倾了身,以手撑腮,惑然道,“你们说的那个‘她’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啊?” 飞天虎迟疑了片刻,扭扭捏捏着道,“就是,就是黄妍小姐……” “……”敖显当即变了脸色。 钻地龙赶忙进前接话道,“身边的鹤翎姑娘。”拿手肘将飞天虎狠狠撞了一记。 飞天虎反应过来,登时凛得不轻,赶忙收起前番的扭捏模样,赔着笑脸与敖显澄清道,“对对对,就是黄妍小姐身边的鹤翎姑娘。鹤翎姑娘……”横袖抹了抹额,似是也被自己给吓了个不轻。 “鹤翎?” 敖显想了想,便有些好奇,看着飞天虎与钻地龙二人,郑重道,“鹤翎姑娘的状况你们二人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要娶鹤翎为妻,就必须得同时接受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辈子好好善待她们母子二人。这样你们也能够做得到么?一辈子不后悔?” 飞天虎道,“主公放心,我等来向主公求娶鹤翎姑娘之前,便早将这些事情都想得清楚明白了。” 敖显听罢,讳莫如深地打量着眼前的几人,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案,慢悠悠着道,“早想得清楚明白了?” 钻地龙道,“黄季回了一趟府邸,再行跑去接我等时,曾对我们兄弟二人说了一句话,我们兄弟二人便就明白了主公的心意了。” “我的心意?”谁又胡乱揣测他的心意了?敖显由不得摇头叹笑,“谁揣测了我的心意,让你们就这么笃信了?” 黄季明显就做不出来。 便看黄季踏步进前道,“主公,我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并非有意要胡乱揣测主公心意的。” 敖显眉梢一挑,但问,“你且说你到究给飞天虎、钻地龙兄弟二人带去了我的什么心意了?” 黄季顿了顿,犹疑着道,“我中途往返一趟,听人说主公为黄妍小姐将鹤翎姑娘找了回来,日后便极有可能会从府里众多亲信当中为鹤翎姑娘挑选一个可托付终身的如意郎君,我听后,思量这确然不失为一个能够妥当安置鹤翎姑娘的好主意,心中便深信不疑,再去接应鹤翎姑娘之时,便将这话说与了飞天虎、钻地龙兄弟二人知道。想必,他兄弟二人便是因为听了这话才贸然前来向主公求娶鹤翎姑娘的。” 敖显摇了摇头,好是无可奈何的模样,“谁又在背后胡乱揣测我的心意了?” 其实,他不用想就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身边的这么些个人中,童伯固有大经略之称,诚然聪明机智,却是个不善表现,事事都能守口如瓶的人,从来不用他如何操心。 穆勒虽号混世小魔王,但在他跟前,也算恭谨,平素却是一派不问世事,不识人间烟火的作风。 剑邪剑术高明,武艺也是极好,为人但恪尽职守,从不好多管闲事的。 黄季委实实在,有什么山高水低的一眼便能看得穿了,揣测上意的事情绝对他就干不出来。 倒是那个小经略云仲,聪明绝顶不说,尤好口舌之快。说他不实在吧,有时候他却又实在得很;说他实在吧,可有时候啊却又觉得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在整个敖府里,最是得敖显欢心的,只怕也就是他云仲了。 说他不实在却又很实在的云仲,终于迟迟踏步而出,傥然道,“回主公,那些话是我说的。” 敖显看了云仲一眼,很是满意他勇于承认的气魄似的,略一点头道,“哦,你说的啊?那就奖赏你三日之内,滴酒不许再沾了。” 云仲当即哑然,“……” 飞天虎颤颤问道,“主公,难道小经略揣测错了主公的心意么?否则,主公为何要罚他呀?” 钻地龙道,“主公,不管小经略揣测主公的心意揣测得对不对,我等会来向主公求娶鹤翎姑娘,那就说明我等对鹤翎姑娘乃是一片真心,天人可鉴啊。” 敖显颔首,却问,“你们两兄弟都想要娶鹤翎?” 飞天虎与钻地龙齐齐点头,笃定道,“是的,我等都想求娶鹤翎姑娘。” 敖显这就犯了难,“可是这鹤翎只有一个,你们两个却都想要娶她,你们说,这可如何是好?” “这……”飞天虎和钻地龙经敖显这么一提点,便就发觉了问题的所在了。 剑邪道,“不是有什么抛绣球,比武招亲之类的么?主公不妨借鉴借鉴来为鹤翎姑娘选个如意郎君啊?” 飞天虎道:“比武招亲不错啊,主公,那就比武招亲吧。” 钻地龙也表示同意,“我也赞成比武招亲。主公……”话没说完,便叫敖显给抬手止了住。 敖显琢磨了一下,却道,“这桩事情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够做得了主的,暂且不宜张扬。容我思量思量。” 敖显话音甫落,墨问摇着扇子就踱进了门来,“诶呀,我说怎么哪儿哪儿都找不见人影,原来你们都跑进这琼华阁里躲懒来了。还不赶紧去给游叔帮帮忙,那世叔只怕明儿一早就要到府上来了。” “……” ※ ※ 被墨问拖着忙至夜里,敖显方才有时间去到凌霜斋外看看黄妍。 自接了鹤翎到得府上来后,黄妍几乎夜夜都在凌霜斋里陪着鹤翎一起过的,妍华居里基本就看不见她的人影。 她全身心都放在鹤翎的身上,这让敖显毫无办法,便只能夜夜站在凌霜斋外的廊檐下,隔着重重门帘,远远看她几眼。 有时候细妹进出看见了他,他也不叫细妹说与黄妍知道。今次,却是专程让细妹去请黄妍出来,可等了好半晌,先见屋里的灯熄了,才看细妹磨蹭着走出来,好是难为地与他道,“黄妍小姐说她今日有些累,想休息了,请主公先回吧,有事明日再说。” 敖显意识到黄妍仿佛是在跟他生气了,想了遍日间的情形,怕是因为自己不在阁中,而她恰好端茶送了去,一番好意地为他收拾桌案时,却无意间发现了那副宁萱的画像了吧。 敖显便觉着有些阴郁,想若不是碍着鹤翎也在里面,便是黄妍脱了衣裳他也要进去找她去的。 可也只能是想了想,便默然转身踱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 ※ 翌日,黄妍一早为鹤翎煲了一锅燕窝粥回来,便就一直呆在凌霜斋里捧着绣架做着自己悄悄揽来的绣活儿。 自那日知晓了慧娘“开源”的法门后,她便就学着慧娘的方法,也背着人出外揽些活计来,以求自力更生,不给人多添麻烦。 让黄妍萌生这个想法的同时,鹤翎恰好被接进了敖家来,自己本就给敖显添了不少麻烦,再加上一个有孕在身的鹤翎,黄妍便愈发觉得自己极为有必要立马实行这个想法了。 陪着鹤翎的同时,能一心一意的做这许多的绣活儿,还没有被人发现的可能,这令黄妍觉得很是自适。而对着鹤翎时,便能够美其名曰是闲着无聊,做些女红来打发时间的。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22宝娴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陪着鹤翎的同时,能一心一意的做这许多的绣活儿,还没有被人发现的可能,这令黄妍觉得很是自适。而对着鹤翎时,便能够美其名曰是闲着无聊,做些女红来打发时间的。 而鹤翎哪里就是那么好骗的,黄妍的辛苦她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想自己来了之后便就给黄妍带来了许多的负担,每每看见黄妍带出去许多绣品再带回来些许的补品,心里便就一片明朗了。难怪自己愈发发福了,而小姐黄妍却日日消瘦了下来。 不好拆穿黄妍那善意的谎言,鹤翎便也藉口说每日闲得无聊,正好技痒要做做女红才不至于闷得慌。黄妍拗她不过,便也让她做上些许,却每每是做了一会儿就催她歇息去的。鹤翎无计,便只有在黄妍不在的时候才能拼命绣上许多,以减轻黄妍的负担。 对于慧娘和细妹不时送来的一些补品之类的东西,鹤翎总是说什么都不缺而婉拒了去的。黄妍虽不好直接说不要,毕竟那些都是慧娘送予鹤翎的,而鹤翎有孕在身,正是需要补身子的时候。可每每收下了东西之后,黄妍便总要一个人坐着发上一会儿呆媲。 鹤翎自来了洛邑后,便常看见黄妍总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与往日那虽也伤春感秋的闲闲小姐便已然有了很大的不同了,心中不由大感难受。而这几日,又见黄妍背着她落泪,而敖显夜夜等在凌霜斋外,直到屋里熄了灯火才离开的。即便什么也不问,心里却已然很有些明白了。 日间,曾听那个叫细妹的小姑娘说敖家的什么世叔回来了,晚宴便来请黄妍前去赴宴,可黄妍说什么却都是闭门不见。细妹便只好自行离去,同敖显回了话丫。 夜里,鹤翎陪着黄妍一道做着绣活儿时,黄妍很意外地没有早早赶她上床歇息,而只顾着自己闷着头刺绣,显然是在想什么心事。 鹤翎想要开口宽慰宽慰黄妍,可想了想却又不知当要从何说起。直至夜半,不经意侧头望了会儿窗外,似乎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屋前。 鹤翎忍了许久,这才终于得了个说话的机会。小心翼翼地转与黄妍道了声,“小姐,敖城主好像又在外头等着小姐了,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要找小姐,小姐闷坐了这么几日了,今夜不如就出去见见他吧。” 黄妍手上的动作明显顿了顿,却很快又飞针走线地继续忙活起来,仿佛根本就没听到鹤翎说话一般。 鹤翎放下手中的绣架,伸手过去握住黄妍的手,直到黄妍抬眼看她时,才轻轻笑道,“小姐,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敖城主对小姐一片心意,小姐如何就视而不见呢?便是小姐因何事与他置了气,可这么几日过去了,便是有什么气也都该消了才是,如此负气,又何曾是小姐的作风了?” 黄妍当即红了眼眶,好生委屈道,“若只是小事一桩,我根本就不会与他生气,你不知道,他……” 越说越觉着说不下去,只好咬着唇瓣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鹤翎耐着性子细细询问了一番,黄妍最后才说出了这番置气,乃是因为自己曾在敖显的书桌上看见他画了别的姑娘的画像。 鹤翎听了便笑了,“那小姐可问过他了么?敖城主可亲口告诉小姐说,那副画像就是他亲手画的么?” 黄妍听了愣了愣,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 鹤翎便道,“小姐都没问过他,他也没有说那副画就是他亲手画的,说不定呀,这当中有什么误会呢。小姐不问青红皂白就跟敖城主生了气,那敖城主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岂不是冤枉得很么?小姐又怎么忍心让自己的一段大好姻缘就这般莫名其妙的给糟蹋了去呢。” 常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黄妍听了鹤翎的这么一番劝说,当即就觉着恍然大悟了一般,登时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了,便有些后悔不已。 再磨磨蹭蹭地打开门要准备出去见敖显时,敖显却已然离开了。 是夜,黄妍带着怅然若失的情绪入眠,却在枕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越想越觉得不好意思。 是啊,她都没问过敖显,怎么就敢笃信宁萱的那副画像必然就是敖显亲手画的呢?宁萱如今已都是白青云的人了,敖显又如何还能够对自己的弟妹念念不忘的呢?想想也觉得自己可真是醋劲太大了些,说出去让敖显知道了,他都不晓得该要怎么想自己了。 黄妍这厢懊恼不已,很有些觉着无地自容了,暗忖此番乃是自己无理取闹,瞎闹脾气在先,是自己不对了,趁着敖显浑然不觉之时便要赶紧找个台阶下去才好。 心念转了几转,便拿定主意,预备着要明儿一早就亲自下厨为敖显煲一锅燕窝粥给他送去。她想,自己已然给鹤翎煲了许多的燕窝粥了,鹤翎都说她的手艺越来越好了,那么,想来如今也是时候可以为敖显下厨了。 敖显曾埋怨说她如今满心满意的全想着一个鹤翎了,其实她只是存了个小心眼,想先拿鹤翎试炼试炼,等自己手艺学好了之后再给敖显来做。归结起来,她只是想把最好的给他而已。 好容易挨到天明,黄妍早早披衣起床,殊为精心地煲了一锅燕窝粥。给鹤翎留下一份,又亲自给敖显将另一份送去了琼华阁。 道是无巧不成书,就在黄妍欲与敖显言和之际,又一个人的忽然出现,全然将黄妍的计划给打破了去。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里敖显迎回的那个世叔薛斌带回来的独生女儿宝娴。 黄妍端着燕窝粥甫到琼华阁外时,便隐隐听见了阁中有女子暗暗饮泣之声。 她当即怔了一怔,可再仔细听了一听,那饮泣之声却又全然没有了,便只当是自己昨夜里未有睡好,今晨状态不佳而在一瞬之间产生了许多幻觉。 提步走至阁前,却见阁门难得虚掩着,平素即便是夜里,门也是敞着的,不想,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忽然将门给掩了起来呢? 黄妍正犹疑着,不知当进当退,穆勒同云仲随后而来,见了她被挡在门外,便都有些好奇。 云仲诧道,“黄妍小姐怎么不推门进去呢?主公一般不在琼华阁里见客的。咦,门怎么掩上了?” 穆勒道,“黄妍小姐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却果然一扇虚掩的门就把小姐给挡在门外了。唉,真是叫人没有想法。”当即抬手就将门给推了开来。 里面身体相偎着的两个人被穆勒推门的声音给惊了一惊,齐齐转头看向门口时,敖显明显凛得不轻,当即推开怀里泪光盈盈的宝娴表妹,退后了半步。 黄妍只觉着眼前一花,心头一颤,同时手上一软,托着的燕窝粥就斜斜往下坠去。 穆勒眉头一拧,赶忙伸手稳稳接住那下坠的一副漂亮碗勺,旋身送至眼前瞅了瞅,“燕窝粥?嗯,好香啊,刚好我没吃早点呢,多谢黄妍小姐了。” 黄妍哪里还有心情跟他议论什么燕窝粥,红着美眸看了眼敖显,转身便跑开了去。 “妍儿!” 敖显当即追了出去,几步赶上前,自身后一把将黄妍给拉了住,“妍儿?” 黄妍转过身来,努力挣开他的手,“我知道我来的不是时候,我现在就走,你放手,你放开我……” 敖显将她用力揽进怀里,紧紧抱住她道,“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不要胡思乱想。” 黄妍使劲挣了挣,实在挣不开了,便才软了身子,身子一软气场也下去了,窝在敖显怀里就忍不住哭了出来,“我都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不要再骗我了,你有什么事明明白白告诉我就好了,我一定不会赖着不走的……” 敖显爱怜地摸了摸她背心处的发丝,贴近她耳畔低低叹了声,“妍儿,我们成亲吧。” 黄妍止住哭泣,为他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而楞了一瞬。 敖显弯指为她拭去腮边泪滴,微微蹙着眉道,“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我们马上就成亲好不好?” 黄妍低着头,半晌不答话。 敖显自顾自地牵起她的手,径自将她带进了琼华阁里。 云仲和那个宝娴表妹都立在阁中等着他回来,穆勒直接就坐在他的位置上捧着碗吃着什么。穆勒到底吃的什么敖显还没反应过来,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23喜欢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云仲和那个宝娴表妹都立在阁中等着他回来,穆勒直接就坐在他的位置上捧着碗吃着什么。 穆勒到底吃的什么敖显还没反应过来,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显哥哥……”薛宝娴迎上敖显,看到他手里还牵着的黄妍,登时脸色就变了一变。 敖显揽住黄妍肩头,将她带到薛宝娴面前,噙笑道,“宝娴,这就是我方才与你说的,我尚未过门的夫人。媲” 拥着黄妍,低头与她语声柔柔着道了句,“妍儿,快来见过世叔的女儿,宝娴表妹。” 黄妍怔怔地看着眼前年纪稍小,眉眼倔强,满脸稚气的敖显口中的宝娴表妹,却是不知当如何称呼她才好丫。 倘叫宝娴姑娘的话,明显是不配合敖显的意思;而随着敖显称呼人家宝娴表妹的话,人家定然要不高兴的。适才穆勒将阁门推开之际,黄妍可是看得分明呢,那薛宝娴满面泪痕的偎在敖显怀里,抱着他不肯放手。 黄妍知道,薛宝娴喜欢敖显,已然是超越了普通的兄妹之情,否则就不会抱着敖显哭了。 薛宝娴听了敖显对黄妍的介绍,便果然大感受伤,忿忿地咬了咬下唇,蹙眉狠狠剜了黄妍一眼,转身便就跑出门去了。 黄妍转头目送着薛宝娴离去的背影,心中一时想念诸多。 敖显揽紧黄妍的纤腰,迫她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来,“你方才给我送什么来了?早点么?唔,正好我觉得有些饿了。” 转眼环着阁中扫了圈,目光落在云仲身上,奇道,“我的燕窝粥呢?” 云仲赶忙把霸占了上座的穆勒指了指,“穆勒吃了。” 穆勒闻声,自碗里抬起头来,好是惊愕地问向敖显,“原来你是想吃的啊?那你怎么不早点说呢,现在可全让我吃完了。” 把手里的碗悬空倒扣过来,用力倒了倒,里面愣是连一滴汁都没落出来。还一副“看,没了吧?现在你该死心了吧?”的样子,将敖显牢牢给望了住。 “……” ※ ※ 敖显与黄妍说要成亲的事,并非只是一时兴起才说说而已。早在府里准备要迎世叔薛斌回来之际,敖显就已然让慧娘和游信帮忙悄悄张罗开来了。 为的也就是趁着世叔在家之际,把敖显的终身大事给办了妥当。一则让世叔主婚,可表示对世叔的敬重;二来,也可断了世叔嫁女的念头。 是以,当日黄妍自琼华阁里送了燕窝粥回来后,就被细妹请去了慧娘的住处。慧娘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便管黄妍要她的生辰八字。黄妍始知慧娘是要给她和敖显张罗亲事。 慧娘本以为两情相悦,必然就事事顺心顺意,只顾着与游信忙前忙后的,哪里知道到了黄妍这里却忽然又变得捏捏扭扭好不干脆了。 黄妍不肯配合,这便让慧娘有些生气,“你这是跟谁闹别扭呢?我忙活了大半天,你一句不想嫁就完事了啊?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家敬轩哪里不好了?他哪里就配不上你了啊?” 黄妍被慧娘好说了一通,这便就有些委屈,却还仍是不知悔改地坚持不翻供,始终只道一句,“是我配不上他。” 这可把慧娘气得不行,当即就让细妹又去把游信给找了来。 慧娘性子急些,游信却能够耐着性子好生劝导黄妍。 黄妍耐不住游信的一番游说,亦不忍心欺骗他老人家,便就对游信说出了心里话,她的心里话乃是说敖显从未认真说过喜欢她。 游信听了便问,“那敬轩可曾说过要一辈子好好呵护你么?” 黄妍忖了忖,想起敖显曾确然与她这么说过的,便轻轻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 游信笑了笑,便道:“喜欢不喜欢毋须太过计较。嘴上言之凿凿,口口声声说喜欢你的人,亦有可能对你移情别恋,始乱终弃;而会说一辈子好好呵护你的,却远比只会说喜欢你的更能够做到一生一世对你不离不弃。 话又说回来,这人间世事无常,有的人即便相互喜欢又当如何,情深缘浅的,终究还是不能修成成果。所以,古人才言,长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黄妍听了游信之言,大有感触,便独处一室静静想了一番。 翌日天明,黄妍早早出了敖府,走在路上还满腹心事地想着游信前一日语重心长地对她说的那些话。 黄妍自顾往一家当铺里去了,不成想,从铺子里出来的时候刚好叫一早出外巡城的敖显给撞了个正着。 当是时,黄季瞧着黄妍走进当铺,还与云仲道了声,“黄妍小姐这是手头很紧,很缺银子花了?” 云仲幽幽看了眼脸色阴沉的敖显,口气淡淡地回了黄季一句,“不要胡说八道。黄妍小姐说不定只是想进去逛逛罢了。” 敖显紧了紧手里的马缰,转头招过童伯交代了句什么。童伯点了点,当即翻身下马,一声不响就也钻进了当铺里去了。 待得黄妍自铺中出来时,还正琢磨着方才从她身边走过的那个人长得似乎跟童伯颇为相像,一抬头却怔怔瞧见了云仲笑吟吟地走至她跟前来,“黄妍小姐,好巧啊,你也逛当铺呢?” 话才说出来云仲就后悔了。因为他明显看见了黄妍被吓了一跳的模样,以至于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了。 云仲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一引,却是一派端重,“黄妍小姐,主公让我请小姐过去一下。” 黄妍扬眸,这也才见到了马背上的敖显。登时便忙低下头,把双手缩进衣袖里,迟疑了片刻才慢吞吞着走了过去。 远在遇见敖显时,黄妍还在想着自己拒婚一事让敖显知道了他该会如何反应,他是会索性不再理会她了,还是会跟她生一通气呢? 这向着敖显甫一走近,还没来得及抬起头来,敖显忽然就从马上俯身而下,一把揽住黄妍的纤腰,轻轻巧巧地就将她抱上了马背去。 黄妍惊了一惊,想要回头看眼敖显,敖显却已然双腿一夹马肚就纵马直往城郊奔去了。 ※ ※ 辽远的天地间枯枝零落,旷野霜降里红日初升。 一匹毛色黑亮的高头骏马,渐渐放慢了奔驰的速度,甩着舒散的马尾悠悠地踱着步子。 黄妍为豢龙方才奔走的迅捷而提心吊胆着,直到马步缓下,才跟着平缓了心绪,无暇理会被风乱的鬓发,只软着身子垂头呆坐在马背上,略有些急促地用力呼吸。 敖显看了她好半晌,伸手从后面环住她的纤腰,头埋进她丰亮的青丝里嗅着她发间的清香。 黄妍不动声色地任他亲近,只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身下的豢龙。 好一会儿之后,敖显凑近她耳畔,唇瓣擦过她的脸颊,轻声道,“宁萱的事我一直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黄妍身子一震,不知道他想跟她说什么。 敖显紧了紧拥着她的手臂,继续轻轻言道,“白家与我敖家向来渊源颇深,这个你是知道的。所以,远在咸阳城里,我们遇上了来历不明的宁萱,墨问便执意要查清宁萱的的真实身份。 然,墨问还来不及查清宁萱的底细,在回洛邑的路上,途经东都之时,便偶然听说了魏相遇刺一事。 论说,魏仁溥遇刺本也没什么好觉得新奇的,只是据说那行刺了魏相的刺客原是一名女子,而当夜刑部连那女刺客的形影图都画好了,贴得整个东都到处都是,可魏相却忽然下令说不予追究了。 对于魏相的这桩中途夭折,不了了之的遇刺秘辛,人人都觉得十分好奇,却因为此事乃是被魏相亲自压下,便也就无人再敢过问。 可这件事最终还是惊动了远在咸阳城的武帝,武帝言说堂堂一国宰相被刺,岂能言之草草,敷衍了之,便执意下旨卿命雷缙彻查刺客。满朝文武也皆都仰首观望。 查到最后,听说,雷缙终于是不负众望地查到了那名女刺客的踪影。那女刺客当时与一位老妇人在一起,雷缙找到她们二人时,魏相听到了风声马上就赶到了。 后来不知为何,那名老妇人忽然拔剑自杀了,而堂堂魏相在众目睽睽之下放那名女刺客带着老妇人的尸体一起离开了……”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24拒绝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后来不知为何,那名老妇人忽然拔剑自杀了,而堂堂魏相在众目睽睽之下放那名女刺客带着老妇人的尸体一起离开了。 雷缙碍着不好回去同武帝交差,便与魏相起了争执,不顾魏相下的铁令,非要领着官差去追拿那名女刺客。魏相震怒,当场将雷缙给拿下了。 事后,雷缙将此事告到了武帝跟前,武帝私下找魏相谈论之时,听说他们君臣之间为此事难得正面起了冲突,最后确然是不欢而散了。” 黄妍生了兴致,同时,也觉得敖显主动与她示好,自己就当顺着台阶下了,便信口问道,“能令堂堂魏相不顾身份的跟武帝正面发生冲突,想必那名女刺客定然是来历不凡。媲” 敖显颔首道:“墨问也实在耐不住好奇,便悄悄去弄了张那名女刺客的形影图回来,结果,不看不知道,这一看就着实被吓了一跳,当即便来找我商议,扬言说要休书一封送去咸阳,提醒青云多做防备。” “提醒白大哥多做防备?”黄妍诧然回首,看向敖显道,“难道,那名女刺客就是宁萱……?丫” 敖显抬手为她将风乱的鬓发顺至耳后,声线平平地道,“墨问说,宁萱其实就是魏仁溥二十年前遗落在外的亲生女儿。宁萱的母亲便是那日当着魏相的面横剑自刎的老妇,闺名宁蕾。宁萱口口声声说自己姓宁,其实就是遂了她母亲的姓。” “宁萱原来是魏相的女儿呀?”听了敖显的一番话,黄妍忽然便想起了当初咸阳城内,寒翠枫前,宁萱将她掳至一间破庙后,曾与她隐约提了几句什么――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你对不住你爹,我亦对不住我娘……其实,我们都是要等得到了最后一切都无可挽回了,才会知道什么叫作悔不当初……” 当时黄妍还懵然不知所谓,“你娘,她……怎么了?” 还记得宁萱那时目光呆滞却哀伤而坚毅的神情,“她死了……她是被我逼死的。若我早知我的恶报会是让我痛丧生母,我亦绝不再坚持报仇。” 听她说及报仇,黄妍曾问,“报仇?你家与别家结仇了么?” 宁萱曾那是样痛恨地瞪着她道,“我家的仇人就是我爹。” “我恨他,我恨他一辈子。” “……” 那时,黄妍怎么也想不到,却原来,宁萱说的爹爹其实就是云楚堂堂的魏相,当年与她爹爹姚宗分庭抗礼的魏仁溥啊。 黄妍听了宁萱的故事,一时感慨诸多,唏嘘不已。 而敖显的目的却并非只是单纯与她讲说一个故事而已,澄清了宁萱的画像之所以会出现在琼华阁的桌案上的因由,便与黄妍道,“宁萱的画像一事,其实根本就是一个误会,现在说清楚了,你应该就不生我的气了吧。” 黄妍脸上一红,心虚地垂下头,好一会儿才呐呐地低声道,“我才没有为宁萱的画像一事跟你生气呢。” 敖显忖了忖,更紧密地将她的身子环住,喃喃低问,“不是为宁萱的事生气,那你是为什么事不高兴了?” 黄妍被这么一问,便真有些不开心了,但只是低着头,闷闷地不搭话。 敖显抬手横臂揽住她的肩头,贴近她耳畔复问了一声,“怎么不说话。嗯?” 耳畔热热的痒让黄妍身子不自在地动了动,开了口确满是哀怨地道,“走了一个图烟公主海莲,又来了个表妹宝娴,你怎么有那么多的好妹妹呀!” 反应过来黄妍乃是翻了醋坛子了,敖显便有些忍俊不禁,“你也说了,那些都是妹妹,不管她们好不好,谁又能跟你比较了。我从始自终,也就只有一个你呀。你为什么总是不明白我的心意呢?”说到后来,便有些阴郁。 黄妍心上一动,伸手覆上敖显环住她身子的一双大手,嗫嚅道,“谁让你总跟她们纠缠不清的。” 敖显很有些无辜,“还不都怨你,谁叫你迟迟不肯嫁我的。我只要一日名花无主,便一日有人想要跟我纠缠不清的,我还不是一直等着你来拯救我么,可你倒是好,见死不救不说,反而还要反过来埋怨我的。你说你还讲不讲道理了?” 黄妍被他的那句名花无主弄得忍不住想要发笑,可马上又敛容道,“你还贫嘴……啊……” 眼前一花,黄妍只觉一瞬间的天旋地转自己就从马背上滑了下来,落进了一双坚实的臂弯里。 黄妍抬眼诧然地望着敖显,为他这忽然的动作而感到莫名。 敖显双眸晶亮地看着她,“你还要再拒绝我么?” 黄妍瞬间便觉着脸都红到了耳根,悠悠垂下美眸,模样娇羞地摇了摇头。 敖显欣然一笑,当即拥起黄妍,头一低就霸道地欺上了她樱妆的唇…… ※ ※ 自郊外跃马归来,黄妍面上的红润尚未褪尽便匆匆赶回了凌霜斋里。 她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自己跟敖显马上要成亲了的事告诉鹤翎的,可走至凌霜阁前,从大敞着的阁门看进去,一时间便有些反应不过来。 眼前那原本为鹤翎设的卧榻上,端坐着的分明是敖显口中说的那个世叔的女儿宝娴表妹,旁边高几上搁着一盏刚沏好的新茶,而鹤翎挺着个大肚子,就单手撑腰艰难地立在宝娴跟前。 黄妍出现在门口时,正见宝娴满脸笑意地在同鹤翎说着什么,鹤翎不知回了句什么,宝娴忽然脸色大变,端起高几上搁着的茶盏,照着鹤翎的脸上就泼了上去。 鹤翎痛得喊出了声来,后知后觉地侧身要闪躲之时,却因地上湿滑,她一不小心就滑倒了。 黄妍眼看着鹤翎滑倒,和她那头上身上都冒着的热气,登时就给吓坏了,赶忙提着裙子就跑了进去,“鹤翎?” 扶起地上结结实实摔了一大跤的鹤翎,自腰间取出一方素净的帕子来,颤抖着双手为她小心地擦拭着脸上和身上的水渍。 鹤翎却摇着头说没事,反过来安慰黄妍。 黄妍恍觉自己眼中噙了泪水时,鹤翎已然拈了帕子伸手去为她拭泪了,“小姐别哭,鹤翎没事。薛小姐她只是误会了鹤翎肚子里的孩子是敖显城主的,鹤翎说清楚了就没事了。”说话的时候,脸色一瞬间煞白。 黄妍瞧着不对,正要把她自地上搀起来。薛宝娴却走进了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黄妍与鹤翎道,“尚未成亲就怀了个野孩子回来,传扬出去实在有碍我们敖家的声誉,你们脸皮厚不怕羞耻,我显哥哥可丢不起这个人。识相的就赶紧给我从敖府滚出去,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黄妍听了一时羞愤不已,用力抱着鹤翎努力想要给予她一些些安慰。 薛宝娴又矮下身蹲在地上直视着黄妍道,“还有你,你要知道,我与显哥哥自小便有婚约,你却趁着我不在他身边之时,半道里跑出来横插一脚。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掐死你。” 鹤翎为薛宝娴说这话时候的凶恶表情而凛得不轻,伸臂抱紧黄妍,一派回护模样。 薛宝娴冷然一笑,又口气绝然道,“我现在虽然不能把你怎么样,可你要知道,我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有可能对我造成威胁的女人继续留在敖家的。”伸手往黄妍的脸上去,摆出的样子是想要抚摸的姿态。 可鹤翎却害怕得紧,赶忙把黄妍拉到自己身后护着,一双眼睛毫不畏惧地看着薛宝娴。 薛宝娴为鹤翎这忽然的动作而给激怒了,手势一变,当场就摔了鹤翎一个响亮的耳光,“怎么了,长了张狐媚脸还不许人家摸了?” 一巴掌掴得鹤翎嘴角都裂开了,觉着头一阵晕眩就栽进黄妍怀里去了。 黄妍一怔,赶忙扑过去一把抱住鹤翎,“鹤翎?鹤翎,你怎么样啊?鹤翎……” “我,我没事,小姐,有我在,就没有人可以……欺负你……”觉着小腹一阵暖流淌过,眼神便有些涣散,鹤翎垂了眼睑,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看了看,唇色一白,便忽然说不出话来。 “啊?鹤翎,你、你流血了!”黄妍正欲将鹤翎自地上搀起,却陡然发现了她裙下一片湿红,“怎么办?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来人啊,救命啊……”黄妍哭声一传出去,薛宝娴见事不妙,赶紧就离开了凌霜阁。 “……” ※ ※ 鹤翎的孩子尚不足九个月便早早欲往人间来了……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25择婿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鹤翎的孩子尚不足九个月便早早欲往人间来了。 就在这样一个寒意浓重的冬夜。 被吓得花容失色,手忙脚乱的黄妍被慧娘毫不客气地从凌霜斋里给赶了出来了后,便也就只能隔着一扇门窗,在外面来来去去地走着,兀自为鹤翎担心着急。 敖显闻讯赶来,蹙眉看了一眼神魂不守的黄妍,当即长手一伸就将她给揽进了怀里,“别担心,鹤翎要生了,这是好事。有姑姑在,不会有事的。媲” 黄妍眼眶一湿,抱紧敖显就将头埋进了他怀里,却仍旧轻颤着身子喃喃道,“我看见鹤翎流了好多血,好多好多血,我好害怕……” 敖显收紧手臂,低头在黄妍额上蜻蜓点水地吻了吻,“不会有事的,姑姑是过来人,把鹤翎交给她就好了。你别担心了。丫” 黄妍此时此刻简直毫无办法,便只能听着敖显的话,轻轻地点了点头。 旁地里,一声轻咳让黄妍回过了神来,转头一看,见了逡巡不前的云仲等人就近在咫尺,当即自敖显怀里抬起头来,便赶忙要退开了去。 敖显却毫无要放开她的意思,只顾移目云仲等人,淡淡道了声,“你们怎么都来了?” “额,这个……”云仲左右看了看,分明答不上来。 童伯抱着剑,一派肃容,只字不语。 剑邪往童伯边上靠了靠,却是问,“咦,穆勒呢?” 一旁的黄季便推了推他道,“主公问话呢,你找什么穆勒啊?” 剑邪一脸无辜道,“我只是个来凑热闹的,跟我没关系啊,主公他要问的也是问你们啊,你们还不回答,还不回答又是在等什么啊?”又把手左右指了指钻地龙和飞天虎两个,底气十足。 钻地龙和飞天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来就齐刷刷地先红了脸了。 敖显便有些莫名,“你们都怎么了,吞吞吐吐,支支吾吾的是要做什么?” 话落,只见飞天虎拿手撞了撞钻地龙,钻地龙想了想,便又拿手再撞了撞飞天虎。却是谁都没有要先开口回话的意思。 好一会儿后,飞天虎才别别扭扭地出了声,“主公,我们听说鹤翎姑娘就快要生孩子了,所以我们就一起跟着过来看看。” 生孩子能有什么好看的?这些人都是个什么趣味? 敖显心里这般作想,话却不便真这样说的,见黄妍正一脸莫名地看着自己,便只对飞天虎等人道,“没你们的事,都回去吧。” 声落,却无人肯挪动脚步。 忽然,一声骨肉触地的声音,便见飞天虎跪下身道,“主公,鹤翎姑娘的孩子生下来不能没有爹呀,主公要为鹤翎姑娘挑选夫婿,那就选我吧。” “主公,”钻地龙也矮身跪地,祈望道,“只要主公开口,说选谁就选谁,只要鹤翎姑娘后半生能有个好归宿,我钻地龙绝不再纠缠于她,亦绝不再让主公为难了。请主公成全。” 敢情这是在逼着敖显马上着手为鹤翎择选夫婿了? 因着鹤翎的情况,实在要算是早产了,择婿一事敖显还尚在思量当中,只曾与游信提过而已,还不曾来得及与黄妍说起,今被飞天虎、钻地龙兄弟两个一闹腾,黄妍便直接是从他二人口中,东一句西一句的听了个明白。 低头处,便果见黄妍有些愕然地将他给望了个住。 敖显抚在黄妍背心的大手动了动,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的神情,“鹤翎的事我只跟舅舅提了提,我们还尚且不曾商量出什么结果,所以就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也只是想帮鹤翎找个好归宿,想让你日后安心放心不再为鹤翎担心了,你千万别误会,虽然我有私心要把你占为己有,却也绝不是就容不下鹤翎的。” 黄妍薄脸绯红,心中确是为敖显对鹤翎的安置想得这般周到而大为感动,“你不用解释,我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相信你。从今晚后,我再也不背着你悄悄跟你生气了。” 敖显颔首,笑得欣慰,“好,那我们一言为定了。” “嗯,”黄妍点头一笑,转眼看了看地上跪着的飞天虎与钻地龙道,“那他们两个呢?你是打算把我的鹤翎交给谁呀?” 敖显移目飞天虎、钻地龙二人,郑重道,“鹤翎不只是个难得的大美人,更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不管你们谁娶了她,都必要好好爱惜她才是。” 忖了忖,道,“这样吧,既然你们两个都想要娶鹤翎为妻,那就拿点诚意出来让黄妍小姐看看。毕竟鹤翎姑娘是黄妍小姐的贴身丫鬟,视如姐妹一般,只要黄妍小姐点头了,你们自能将鹤翎给娶回去。” 怎么是让她点头了,又不是她要嫁不是?黄妍有些不好意思了,拉着敖显低声道,“怎么是让我点头了,你自己手底下的人自然最是清楚不过,你替鹤翎找个妥当的人便是了,我怎么能得懂那么许多呢?” 敖显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柔声道,“你不是还有我么?你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你只管应承下来,其他的我自会替鹤翎安排的,好歹她也喊我一声姑爷呀。” 一句姑爷说得黄妍登时羞涩不已,低着头径往敖显怀里靠了靠。 敖显朗声一笑,转头便招呼飞天虎与钻地龙道,“你们先起来吧。” 飞天虎同钻地龙得了敖显之话当即就从地上起了来,围着走到敖显和黄妍身边道,“黄妍小姐,要怎么样才能让你相中我们,把鹤翎姑娘嫁给我们呀?” “黄妍小姐,只要黄妍小姐你一句话,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们兄弟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黄妍小姐有什么就只管说吧。” 黄妍哪里知道该要说什么,听了他二人之话,只一脸茫然地看向敖显。 敖显噙笑低声问她道,“你当初是怎么相中我的,如今就怎么替鹤翎相相他们吧。” 黄妍大羞,当即转过身去,低声嗫嚅道,“我什么时候相中你了……” 敖显伸臂从后面将她环了住,悄声道,“我不管,总之你是答应嫁我了,那必然就是已经相中我了,那你是怎么相中我的就怎么替鹤翎相一回夫婿。毕竟是鹤翎的终身大事对不对,你不替她把把关,谁还能为她做主呢?” 敖显的话确然是打动了黄妍,可黄妍想了想,自己要替鹤翎相这一回夫婿,便要先将自己是如何将敖显给相中的说出来,顿时便有些为难,实在觉得敖显此人不是一般的会使坏的。 最后结果是黄妍墨迹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来,还是敖显自己开了口,试着从黄妍看他的角度道是,“知人知面,黄妍小姐先看中的必然是我的样貌,”转而与飞天虎、钻地龙高声道,“而飞天虎与钻地龙虽非亲手足,但那面相却有八分相似,实在分不出高低。” 飞天虎与钻地龙当即相互看了看对方,再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果然分不出高低么?” “我怎么觉得我长得要好点?” 敖显看了他兄弟二人一眼,目光回转之时,往黄季处瞧了瞧,又瞧了瞧,直瞧得黄季莫名心虚,之后才再没了同黄妍说笑的心情,“……再论能力,顾名思义,飞天虎与钻地龙一个地上一个地下,各怀绝技,但因地上地下之分别,也实在分不出谁要厉害些。至于人品嘛……” 说着说着,似乎是故意顿了顿。 黄妍仰头望了望敖显,惑道,“人品如何?” 敖显微蹙了眉,显然便有些为难,“人品嘛,我觉得应该分开来说,而我只知道他们对着男人的时候品性如何,对着女人的时候那就不得而知了。” 黄妍似是自敖显眸中看出了什么,跟着道,“那这么说,你也决定不下来了?” 敖显慎重地把头一点,道是,“我觉得,既然是鹤翎的终身大事就应该由鹤翎自己来决定。而为了公平起见,就让他们兄弟二人一起再同鹤翎相处一段时日吧。” 黄妍点头道,“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且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那就听你的吧。” 敖显扬目问向飞天虎与钻地龙,“你二人意下如何?” 兄弟二人纷纷带着些雀跃的情绪大方地表示没有意见。 几人便就在一旁静静地守在凌霜斋外,仔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26凌霜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几人便就在一旁静静地守在凌霜斋外,仔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等待的过程是无比漫长的,黄妍几度觉得难以忍耐,虽然这期间敖显曾将她带至一旁与她说了许多叫她觉着新鲜的悄悄话,可一个转身回来,凌霜斋里还是什么动静也无,黄妍的心一下子就又沉了许多,再没了什么心情。 敖显便只能够守在一旁,默默地陪着她。 等到后来,月上中天,剑邪等人都困得有些睁不开眼了,在廊下倚着扶栏横七竖八地坐坐躺躺媲。 童伯和黄季却是始终陪着敖显、黄妍,身形笔挺地站到最后的人。 直到天方初亮的时刻丫。 忽然,嘭地一声急响,凌霜阁的大门终于被拉开了一个角度。 黄妍挣开敖显匆忙便要迎上前去,“鹤翎……” 顿时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便又叫敖显给急急揽进了怀里,小脸贴上敖显胸膛时,所有视线也一并被遮挡了去。 敖显抱着黄妍轻轻旋身一转,就替屋内进出的侍女给让出了些路来。 飞天虎等人一嗅到浓重的血腥味,登时一个激灵就立直身来,再是丝毫睡意也无。 钻地龙揉了揉眼,诧异道,“天啊,好多血啊。” 黄妍身子一震,便赶忙要转头来看。 敖显却紧紧扣住她身子不肯她动弹。 慌得黄妍仰头直问,“什么血啊,鹤翎她怎么了?她怎么了?” 敖显尚未答出话来,便听见阁中一声嘹亮的婴孩儿的啼哭之声传来。 黄妍一时怔愣,未能反应得来。 倒是钻地龙欣喜雀跃地道,“生了生了,鹤翎姑娘生了。” 飞天虎也摩拳擦掌的,似是不知道该把手往哪里放才好,“生了就好啊,生了就好啊。” 这厢欢喜正甚,不意,那边的钻地龙一条胳膊搭上他的肩头来,“大哥,我们就要当爹了。” 飞天虎叉臂便道,“什么叫‘我们’啊?你不知道这爹从来就只能有一个的么?” 钻地龙忖了忖,似也觉得飞天虎说得在理,便改口道,“这干爹也是爹嘛,不管我们当中谁成了孩子他爹,那剩下的一个都给认下了做干爹呗。” 飞天虎点了点头,道,“这主意不错,那就这样定了吧,我做亲爹,你当干爹吧。” “……” 黄妍看了他兄弟二人一眼,回头冲敖显笑了笑,转身便往凌霜阁里跑去。 敖显眼看着黄妍进了凌霜阁,便也要提步一块儿跟进去,可前腿才一抬起来就让恰好从里面出来的慧娘给推了出来。 慧娘从凌霜阁里出来的时候,早是疲累得全无气力了,借着推敖显之际,一头就往敖显怀里栽去。 敖显瞧着她步调紊乱,满头大汗的模样,赶忙伸手将她稳稳抱了住,握着她的肩关切道,“姑姑还好么?” 游信一手揽着一件薄呢的披风自旁地里走过来,迎面正见了敖显半托半搂地扶着冷汗涔涔的慧娘。 明明她就是个接生的,会弄成这等狼狈模样也实在是很为少见。游信心头一紧,大步赶上前来,“慧娘?慧娘你怎么了?” 敖显正蹙眉看向游信,懵然地想要冲他摇头,慧娘却忽然抬起头来,唇色惨白地与敖显道,“敬轩,鹤翎难产,姑姑只能保住小的,你让妍儿不要太难过了……” “……”敖显听了顿时楞在当场,扶着慧娘的手也忽然似被抽空了力气一般。 慧娘身子一软,便要朝着地上滑落而去,游信赶忙抢步上前,一把将她牢牢抱了住,“慧娘?你怎么样?” 慧娘攀着游信的手臂借力,“我没事……” “我先扶你回去休息罢。”游信自臂弯里抽出披风来为慧娘裹了紧,云仲当即也赶上前来帮忙,“小心点。” 游信搀着慧娘去远,便见自凌霜斋里一道出来的朱雀也是一脸的郁郁。 “麻雀,”云仲喊了一声,朝着朱雀紧走了几步,看着她却是问,“里面怎么样了?” 朱雀喟然一叹,只摇了摇头。 夜歌不知从何处走来,径问朱雀道,“朱雀姐姐,细妹呢?” 朱雀看了眼凌霜斋道,“细妹还在里面陪着鹤翎姑娘和黄妍小姐呢。” 一听朱雀说及黄妍的名字,敖显陡然心上一动,转身便要往阁中去。 童伯身形一闪,抢步上前将敖显横臂拦了下来,“主公,慧姑说了,血房进不得。” 被童伯这么拦了一遭,敖显便想里头躺着的毕竟不是自己的女人,这么冒冒失失地闯了进去,只怕是多有不便的,便只好先行作罢。 可是守在阁外来来去去地走了不知多少回,直到日头高高升起又往西头偏去,黄妍还仍旧在凌霜斋里一步也未曾出来过。 任谁进去劝,也没能将黄妍自暗无灯光的屋子里带出来,敖显无计,只好自己亲自行动。踏进门去后,只见了黄妍泪眼凝眸,目光呆滞地怔怔坐在床沿上,怀里紧紧抱着已然浑身冰凉的鹤翎,薄唇微启着,不知道是在对鹤翎说着什么贴心话。 敖显进到她身前来,她也全无反应,任敖显握住她肩头,柔声唤她的名,她也是浑然不觉。 敖显实在拿她毫无办法,便只好点了她的睡穴后,再将她抱回了妍华居…… 妍华居里,黄妍这一睡就昏睡了好几日,敖显端汤送药伺候周到,日日为她擦手净脸,她却是迟迟不肯醒来。 最后,敖显亲手操办了鹤翎的身后事,给了鹤翎一个完整的葬礼,且是以人妇的名分送她入土为安的。 而灵位处,夫字底下刻的名字却俨然是黄季二字。 黄妍强撑着身子起来为鹤翎戴孝守灵,并不曾怎么注意到有黄季这么一回事,还是事后敖显与她说的,道是黄季在鹤翎死后主动提出愿意娶鹤翎为妻的。 当时还有人笑话黄季此举,说他性子慢得实在有些过分了,人家姑娘活着的时候他不争不抢的,等到人家姑娘不在了,却又来与主公讨要个不知所谓的名分,实在不知该叫人作何感想。 黄季却只呵呵笑了笑,从始至终只道是:“鹤翎是个好姑娘。” ※ ※ 鹤翎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黄妍都没能重新振作起来,后来,还是细妹将鹤翎的孩子抱了来给黄妍,送到黄妍面前时,黄妍大哭了一场才回复了些许往日的模样。 从这以后,黄妍便坚持要自己带着鹤翎的孩子。 鹤翎临终前曾给自己的女儿取了个名字,且是就顺了凌霜斋的阁名,叫了凌霜,她说那是她作为母亲的唯一能为凌霜做的事情了。 黄妍便遵照着鹤翎意思,为孩子叫了凌霜的名儿,时时带在身边,视如己出一般。 黄季曾想着要将凌霜领了去养,后来想了想,鹤翎不在了,自己一个大男人势必带不来孩子的,便只好作罢,也就只能寻些时候远远地望上凌霜一眼,等凌霜再长大了些许后,再时时给她从外头带些新鲜的小玩意回来哄她欢喜,逗她开心。 日复一日过去了,新年的氛围也因为鹤翎的死而蒙上了一层阴影,便过得有些索然无味。 黄妍闷闷不乐的情绪与足不出户的姿态叫敖显很是伤脑筋,想凌霜一日一日地长大了,而自己与黄妍却还连亲都没成。 游信也觉着再这样一直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找了个机会去游说黄妍,大致的意思便是说,“黄妍小姐未为人妻,先做人母,也实在是难为小姐了。” 黄妍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游信的言外之意她自不会听不懂,便坦白相告,道是自己一心都在凌霜身上,现在还不愿去想太多其他的事。 打开天窗说了亮话,游信便也就觉着再无话好说了。 游信遇难便勇退了,而慧娘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一听说游信败北而归,当即找了云仲、朱雀、细妹、夜歌和童伯、黄季等人来,连夜挑灯聚在了一处。 这般兴师动众虽不是前所未有,但那般一派肃然,却是叫人不得不跟着端重了神色。 一听慧娘扬言说年底势必要抱上敖显的亲生骨肉,云仲等人对看了几眼,当即就会过了意来。可一想到黄妍为鹤翎那般伤神的样子,连他家主公都给冷落了,如今就一心放在凌霜的身上,大家便都纷纷有些恨得牙痒,为敖显而深感不平。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27难受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一想到黄妍为鹤翎那般伤神的样子,连他家主公都给冷落了,如今就全然一心放在了凌霜的身上,大家便都纷纷有些恨得牙痒,为敖显而深感不平。 不平则鸣。云仲当场便干净利落地宣誓,“慧姑说吧,只要是能让主公抱得美人归,不管是叫我们做什么我们都是乐意的。” 其余众人也纷纷投诚,表示愿意效劳。 慧娘大喜,却又还卖了个关子媲。 惹得众人便有些郁郁。 慧娘却反过来将他们宽慰了一番,道他们虽现在还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可过不了多久她自然就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叫他们只管再耐心等待些许时日便是丫。 此后,众人迟迟等不见消息后,便稍稍留意了一番,当真就见慧娘与游信忙前忙后地又准备开了。 可道是好事多磨,敖显的世叔薛斌一听说敖显要娶黄妍为妻,心中大感不快,他早便想将女儿宝娴嫁与敖显,从而巩固自己在敖显的声威与地位,可如今敖显放着他的宝贝女儿不要,非要去娶一个毫无靠山的,还是家道中落了的官家小姐,心里不平之气沟填壑满,又哪里愿意乐见事成的。 然,世叔毕竟只是世叔,薛姓与敖姓终究是有天壤之别的,薛斌以着世叔的身份前去劝鉴敖显莫娶黄妍,当场就被敖显的舅舅游信给堵得二话没有。 而慧娘这处,亦不曾因为薛斌的小小意见而停下了原本的安排,让自己白忙活一场。 这一夜,春寒漠漠。 敖显正惆怅着黄妍不在身边而墨池无人相顾,方欲自行添水磨墨,童伯与云仲两个门都没叩就忽然闯进了琼华阁里来。 敖显抬头看了他二人一眼,诧然道,“什么事这样急,火烧眉毛的?” 童伯把眼看向云仲,云仲进前便急急道,“主公,你还是快去看看黄妍小姐罢……” 话口未完,果见敖显着起了急来,“黄妍小姐怎么了?莫不是凌霜又哭闹起来,累得她整夜睡不好觉?” “不是不是,比这个还厉害呢,”云仲赶忙摇头,正正是一派慌乱神态,“就是那个……唉,其实说来慧姑也是一番好意,可谁会想到黄妍小姐会不高兴的,这一下子可是弄得朱雀和细妹里外不是人了,现在黄妍小姐不好受,朱雀和细妹也同样不好受,大家都在跟着受罪呢,主公,你还是赶紧去看看吧,黄妍小姐她……她……” 云仲说到这里便有些说不出来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就更不敢想敖显听懂了什么没有,为如何编织后续的话而想得眉毛打结了,都还是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确是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当如何继续了。 直到童伯轻轻推了推他,他方才反应过来,原来敖显早已离了琼华阁,怕是已然赶不及地就往妍华居里去了。 ※ ※ 妍华居里,细妹正怀抱着一只红底托盘立在桌前一瞬不瞬地看着黄妍。 而朱雀则偎在桌沿托着腮瞧着黄妍,敖显推门而入时还见她嘴唇一张一翕地似乎在念叨着什么,而坐在桌边的黄妍正眉头大皱地捧着一只细瓷碗,目光恹恹地盯住了来瞧。 一切皆都是因为敖显的突然到来而凝成了一幅静止的画面。 朱雀和细妹楞了楞后,忙就反应了过来,转与敖显便纷纷道,“主公,慧姑说黄妍小姐近日来日夜照顾凌霜着实辛苦,便专程为黄妍小姐炖了鸡汤让我们送了来,可黄妍小姐却不肯喝呢。” “不对不对,也不是不肯喝,是不肯把鸡汤喝完,我们就不知道该要怎么回去向慧姑交代了。” 原来是这样,他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敖显看向黄妍正欲说些什么,可转眼却见了桌上放着的好大一只紫砂锅,便信步走过去,揭开那只紫砂锅往里瞧了瞧,想起朱雀与细妹方才的话,便道,“都是该要歇息的时辰了,还弄这么一大锅鸡汤来,你们要她如何能喝得完呢?都撤下去吧。” 朱雀为难道,“这么一大锅的鸡汤可是慧姑花费了好多心血才熬成的呢,慧姑千交代万交代说一定要我们看着黄妍小姐喝下去才行的。可若就这么撤下去的话,我们要怎么跟慧姑交代呢。” 敖显听着,也觉言之有理,点了点头后,移目朱雀与细妹二人道,“不是还有你们么?你们两个忙活了大半天应该也累坏了,一人喝上一些不就不愁没法儿回去跟姑姑交差了么?” 朱雀似被敖显的这个提议给惊了一惊,忙脱口道,“这锅鸡汤我们不能喝的。” 敖显听了便有些好奇,瞧着她问,“为什么?” 朱雀方才一时情急,险些让敖显对她起了疑,这一会儿可是深谙言多必失之道,忖了忖,却是言语支吾,不明所谓,“呃,就是……” 最后,还是细妹接了话道,“朱雀姐姐的意思是,若是我们替黄妍小姐喝了这鸡汤的话,一会儿回去与慧姑回话时,势必要叫慧姑闻出些气味来,到时候就少不了要叫慧姑说我们没规矩了。” 朱雀便似溺水中抓着了一根救命苇杆,忙应和着细妹道,“对对对,就是这么说的,我们是替黄妍小姐喝不得的,不如主公你来替了吧,反正主公一会儿就回去歇息去了,也不用再见慧姑,这事儿,只要我们不说出去,慧姑她就不会知道,而我们也可以顺利交差了。主公,你说好不好呀?” 敖显未语,只移目去看黄妍。 黄妍对上敖显投来的目光,既不说什么话,也不肯同他有任何的眼神交流,但默默垂了眼睑。 敖显心上凉了一凉,默然无语地走进黄妍,将她手心里捧着的一只细瓷碗给端了起来,就着黄妍喝汤的位置,将那半碗鸡汤一口饮了尽。而后,又揭开紫砂锅,自行盛汤再喝。 敖显一连喝了几碗,实在是觉得甜得有些发腻了,忙不迭地将碗放进细妹捧着的托盘中,顺手接过朱雀递给他的湿巾随随揩了揩。 便看得朱雀和细妹有些发怔。 却听敖显忽然淡淡道了声,“好了,你们可以回去交差了。” “哦哦,好的好的。”朱雀应了两声,便同细妹一道将桌上的锅碗家什统统收拾了走,出门的时候简直有类仓惶而逃的架势。 敖显便有些莫名,眼看着朱雀出门的时候特特将房门给带上了也还并不曾多想什么,哪里知道,朱雀才将门给带上,云仲等人就悄悄地从外头将房门给落了锁。 屋里,只余得敖显与黄妍单独相处的时候,两个人便都显得有些矜持。 近日来,其实敖显一直苦于寻不着个机会与黄妍单独相处的,可如今得了这个机会了却又是入夜时分,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便觉得有些不甚妥当。 敖显倒是求之不得能这样跟黄妍单独相处的,可黄妍这厢诗书礼仪层层束囿,自然不能因为敖显而有所殊遇。 敖显才向着她走进了半步,她就一派警戒地自座上玉立起身来,淡淡道是,“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明日还要养足精神照顾凌霜呢。” 说着便要往誊勒着荷塘秋月图的屏风后头走去。 敖显怫然隐现,当即捉住黄妍的一只手,紧紧握了住,“你的心里如今就只有凌霜了么?” 黄妍不曾回头去看他,拿自己空着的另一只手轻轻拨了拨衣襟,是觉得有些热了,而一面继续口气淡淡地与敖显道,“时辰不早了,你让我歇息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不迟……” 话音才落,就叫敖显用力一扯,狠狠撞进了他怀里去,听着他兀然拔高的声音,便觉得有点头晕,“我不想再等了,你也不要让我再等了,你今夜就告诉我,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 黄妍被敖显大力一拉,登时便软进他怀里,没了气力,小手扶在他胸膛,径往他肩上倚去,半阖了眼,断断续续着道,“我好难受……敬轩……你别对我这么凶……” 敖显心上一疼,当即就将黄妍紧紧抱了住,想他哪里舍得对她凶,只不过是一时生气那说话的声音便有些高了,听了黄妍说他凶,他立时觉得愧悔不已,将黄妍往怀里揉了揉,附在她耳畔轻声问着,“你怎么了,妍儿,你哪里难受了?” 黄妍只觉着身子越来越烫,直热得小脸红红,不肯要敖显抱着了,可她虽想着要推开敖显,身子又不受控制地往敖显身上靠了又靠,对他裸露在外的肌肤更是留恋不已。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28怅然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只觉着身子越来越烫,直热得小脸红红,不肯要敖显抱着了,可她虽想着要推开敖显,身子又不受控制地往敖显怀里靠了又靠,对他裸露在外的肌肤更是留恋不已。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中便有些惶恐,紧偎敖显才觉得不那么害怕。 而在敖显的映记里,黄妍从未对他这样亲热过,今夜显然是有些不同寻常。 终于是经不住黄妍对他的一番温柔摩挲,耳鬓厮磨,尚未弄个明白,陡觉一腔热火自下而上地熊熊烧灼起来,慢慢的便也有了些许情不自禁的冲动媲。 拥着黄妍深深凝视了许久,喃喃着开口道了声,“你是我的妍儿的么?” 未逮黄妍回答,陡然将她打横抱起,轻放在床上,俯身便压落了下去丫。 ***帐暖,红烛掩映,层层叠叠的曳地薄纱中,两个交叠的影子彼此痴缠…… 妍华居外,童伯抱着剑倚靠在廊柱上,神情淡淡地旁看着眼前的一众人等。 黄季陪在一处,看似与他同一阵营坚守岗位,但时不时探出脑袋来,向着妍华居匾额下的门扉瞧了又瞧,不知是在一边琢磨什么。 夜歌和细妹两个乖巧地立在一起,两颗脑袋凑到一处,正低声地说道着什么。 而朱雀看了看他们几个,又再看了看妍华居那紧闭的屋门,箭袖下的一双小手懒懒地拨了拨腰间垂下的丝带,怅然若失地轻轻叹了一叹,径自转过身子悄悄地走离了去。 朱雀原以为无人会注意到自己的离开,却不知一旁独自静坐着的云仲,虽并不把眼将她看定,但她才一转身,他便移目看了过来,当即挺立起身来,毫不迟疑地就跟了上去。 童伯见了这微妙的一幕,犹疑了片刻,很快又垂睑掩去眼底的黯然,便只默然转身,权当什么也未见一般。 旷空孤月,长阶青石,朱雀形单影只地走至当阶,静静地立了一会儿,一阵夜风袭来,陡觉寒意灌衣,下意识地抱住双肩,无限失意地在石阶上坐下身去。 孤影寂月,景寒意疏。 云仲自背后见了这薄凉一幕,心里便忍不住隐隐有些疼痛与惆怅。 理了理心绪,抖擞了精神后,攒出个灿烂的笑容来,浑然无事般地大步向着朱雀走去,“哟,大半夜的,麻雀不回窝偷偷躲来这里吹冷风啊?” 朱雀不用回头就知道这说话的定然是云仲了,方才还满心的失落当即一扫而空,没好气地扭转头向着声源的方向张嘴便要排遣两句,不意,一件素白外披自上而下忽然就落在了她的后背上,而目光所向确是云仲一副笑眼弯弯的模样。 朱雀楞了一楞,一下反应不来,瞧着云仲时,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是以,刚还想不给人好脸色看,却一下子就又变成了对着人痴痴地傻看了。 云仲欣然一笑,神情得意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煞有架势地问声朱雀,“不是吧,这么快就看上我了?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啊。” 朱雀脸上一红,当即便将背上的外披扯了下来,胡乱团了团,发现质地柔软丝滑不怎么好糟蹋,便一鼓作气地往云仲怀里掷了去,“谁看上你了,胡言乱语的。没事赶紧回去睡你的觉去,在我这里瞎捣什么乱呀。” 云仲瞪大了眼睛低头整衣裳,瞥着朱雀道,“人家看你冻得慌才好心给你披衣裳的,你就不能对人家的衣裳温柔一点啊?” 朱雀抱着双臂,转过头不看他,任他说什么也当没听见一般,只道是:“我不冷,你快走。” 云仲眼底流波,笑着往前凑了凑,“喂,麻雀,”伸指拉了拉朱雀的衣角,让朱雀将手给打落了之后,便只好乖乖坐着不再动她,却是问,“我去给你捉萤火虫好不好?” 朱雀一听便傻了眼了,扭头就问他,“大冬天的,哪里来的萤火虫?你糊弄小孩子呢?” 堪堪转头之际,云仲的脸便似被放大了一般,近在眼前,骇得朱雀微微瑟缩了下,赶忙就要退离了去。 却看云仲忽然竖起一指,抵在唇畔,一派小心的样子,“嘘,别动,萤火虫出现了。” 朱雀楞了一瞬,为他忽然的举动而莫名不已,“哪里来的萤火虫?” 云仲却只是笑着看着她。 朱雀更觉得摸不着头脑,登时拔高了声量再问道,“萤火虫在哪里呢?” 云仲笑得更欢,待笑够了才道,“它就在你的眼睛里啊。” “……”朱雀深感自己给云仲戏弄了去,顿时生了火气,腾地就立起身来,“真无聊!” 云仲跟着站起身来,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可说话的口气却浑不似有害怕的样子,“怎么,麻雀你生气了?” 朱雀被这一叫,更觉懊恼,“你才是麻雀呢,你全家都是麻雀!” “……”云仲便怔了一怔,“我怎么会是麻雀呢,我再怎么样也该是云雀才对啊,我姓云的呀……” 朱雀气得咬牙,捏了捏拳,再觉无话可说,索性斜了云仲一眼就转身离去了。 云仲一面将手上拎着的外披往身上套,一面提步跟上,“再或者,你某一天打赌打输了,一不小心随了我的姓,你也就变云雀了……” 云仲话口未完,陡听前头的朱雀忽然惊叫出了声,“啊!” 云仲眉心一蹙,赶忙伸臂揽住朱雀的细腰,一把将她往怀里紧紧扣了住,面色隐隐有些惮然,“怎么了?” 朱雀一时只任他圈揽,但一动不敢动地盯着脚下看。 云仲自朱雀身后探头来瞧,下巴就搁在她肩头,看了便笑,“都是熟人了,你怎么还怕它呀?” 朱雀等着脚下的灵蛇从她身边走出老远,才缓了心神,反应了好一会儿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来得及反驳云仲,便又挣开云仲忽然转过身去,“谁跟它是熟人啊,你跟它才是熟……呃……” 转身幅度过大,一不小心叫石阶给绊了一跤,便轰轰烈烈地就要往石阶底下栽去。 云仲心头一跳,慌忙踏进了半步将朱雀牢牢抱进了怀里,温声佯嗔道,“你小心一点。” 耳边吹过云仲说话时候的吐息,朱雀身子轻轻一颤,便赶紧要挣开云仲再退开了去,红着小脸道,“你你你做什么?快放开我,放开!” 朱雀不依,云仲便不敢强抱,只好乖乖松落了手道,“好好好,我放开放开,你小心点别再摔了就行了。” 朱雀可丝毫不领人情,哼着声扭头就走。 云仲也抬脚随着去。 朱雀却似后面长了眼睛似的,云仲前脚才抬起,就见朱雀倏然掉转了头,厉声道,“你不许再跟着我了!” 云仲愕了一愕,本想说他也预备着打道回去了的,可想了想又把话给咽了下去,只道是:“好好好,我不跟着你了,不跟着你,你赶紧走吧。” 朱雀这才将信将疑地回转过身,跑远了去。 只留得云仲独自在后头忍不住摇头叹笑。 ※ ※ 日上三竿时候,清寒渐消薄透。 妍华居的大门嘭地一声忽然被从里面打了开来,一个黄衣裳绿襟袖的窈窕身影便应声出现在了眼前。 黄妍红着眼睛,提着个小小的包袱就急匆匆地往外走。 细妹急急追出门来,赶上前去扯住黄妍手里的小小包袱哀告道,“黄妍小姐,你别这样,有事好商量,好商量的。” 黄妍泪眼凝眸地看了看细妹,一句话不说,只顾着往外头走。 “黄妍小姐,黄妍小姐你别这样……”细妹劝她不住,便转眼去看一旁的夜歌。 夜歌却是不知自己该当如何上前来帮助她的,但任细妹眼神哀哀地将他望了住,只是杵在原地不动。 细妹正感郁郁,敖显大着步子就迎面走了来,当众一把将黄妍拉进了怀里,将她手里攥着的小包袱轻轻巧巧地抽离了递给细妹,抱着黄妍笑得明朗灿烂,低声在她耳边道是:“人都是我的了,你还想去哪里?” 黄妍本就觉着羞恼,再听敖显将昨夜之事这么一提,顿时难堪不已,挣扎着不肯他搂抱。 敖显紧了紧手臂,牢牢将她扣进怀里,畅然地舒出口气来,郑重着柔声道,“妍儿,我们马上就成亲。” 黄妍原本推却他的双手顿时绵软了下来,默了默后,便索性往敖显怀里偎了去。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29等久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原本推却他的双手顿时绵软了下来,默了默后,便索性再往敖显怀里偎了去。 敖显感受到她妥协顺从的心意,低头看了她一眼,轻轻在她颊上吻了吻。 边上的童伯、云仲与黄季等人便纷纷移开眼去。 媲※ ※ 敖显与黄妍的大婚办得热闹但不张扬丫。 只将府里上上下下的门客宾友统统凑到一处热闹了两天两夜,再除去门前张灯结彩外,并不如何铺张生势的。 敖显与黄妍成婚的那一夜,***薄媚,天色奇好。 修罗着了一袭白衣,远远地坐在门边一隅,静静地看着一身大红喜服的敖显,看着他搀着他的新娘行完礼后挨座与众宾客敬酒。 从头到尾,敖显那眉眼间的笑,可真真是春风得意。 修罗看着那熟悉而俊逸的眉和眼,恍觉着有些目眩,便兀然拎起一小壶女儿红,脚步虚飘地走出了门去,也将满堂的欢声笑语尽数抛在了脑后。 次座上的玄彬眼风里瞥见修罗退出堂去时,便显然有些蠢蠢欲动,就连伏在脚边的白蒙都看出了他的那么一点心思,半撑了身就打算随时跟上玄彬去的。 可在玄彬一旁坐着的满面阴郁的青夔正捉了只酒杯过来,玄彬举杯欲回敬,却看他那酒杯里头空空无物,什么也无,看样子倒势是要请玄彬帮着续杯的。 玄彬呆了一呆,便只好舍了修罗不顾而先忙着为青夔添杯。 青夔一杯一杯浅斟慢酌,几个指头闲闲地叩着桌案,目光远远地投望着,却又并不对着什么看,眸中的光亮深深蕴着。 玄彬起始还有些耐心,一杯一杯地等着青夔喝了完全才又给他往杯中续酒,可瞅着不知多少杯入肚之后那青夔还是模样依旧,面色不改,玄彬这便有些郁郁,连倒酒的动作都明显变得快了起来,便常常是不待青夔把酒喝完就先将他的杯子给抢了过来又给他再往里头满了一杯。 青夔便看得有些发懵,拈着杯子正欲与玄彬问上一问,可玄彬一时心思不在,竟就没弄得明白,端起酒壶迫不及待的就又要往青夔的杯中倒酒,可酒还没倒成就先见了有酒液自杯中四壁涌了起来。 玄彬是叫酒水打湿了手才反应过来的,原来青夔杯中的酒根本就还没来得及喝呢。 玄彬这便奇了怪了,“你怎么还不喝呢?” 青夔一脸莫名,“我歇会儿再喝不行啊?” 玄彬郁闷道,“你不喝我怎么给你倒酒呢?” 青夔酒杯往桌案上一搁,看是莫名,又更像无辜,“谁叫你给我倒酒了?我自己喝不会自己倒啊?” 玄彬立时便无话可说了,“……” 却又听青夔道,“你无事献殷勤的这是想做什么?”不待玄彬回答,先自揣问道,“你不会是又想再继续来开解我吧?” 弄得玄彬无限惆怅,“你都来喝喜酒了,我还开解你做什么呀?” 青夔端起酒杯悠悠送至唇边,只道是,“那就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玄彬摇头轻叹着立身而起,满脑子想的便是尽快结束话题,速速打道回自己的住处去,张口便来了句,“你这真是不可理喻啊。” 青夔乍听无奇,待到此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拈杯指去,“你方才说什么?” 玄彬淡淡看他一眼,“没什么。” 轻拂衣袖,转身而去。 白蒙抖了抖身上虎毛,踏着轻快的步子,威风凛凛地跟了上去。 青夔愕了一愕,看着这一人一虎,半晌没说上话来,眼见着玄彬去远,这也才没再想要说什么。 罢了罢,便只独坐独饮。 ※ ※ 寒月当窗,乌桕焕然。 修罗拎着一壶女儿红,披着月色不知不觉便踱到了玄彬的住处。 扶门而进,身软步虚,冷面现绯,俨然是微醺模样。 进得院中,自镂空的门窗一望到底,远远就瞧见了室内空无一人。 唯见孤月高灯。 修罗步履踉跄地进得内里,胡乱寻了个软榻就矮身软在了榻上,目光环了内室一环,捧起酒壶仰头倒灌。 醇醇的酒香随着洒珠如帘的酒滴侵染了修罗一身曳地的白衣。 白衣白发下,便见得面色惨白中隐隐有些憔悴,颊处因醉酒而升起的红晕又若胭脂霞灿,便见得冰冷中蕴藏了无限娇媚。 玄彬见惯了修罗穿黑袍的样子,今夜乍见得她这一身白衣的妆扮,便有些回不来神。早在堂中热闹之处便忍不住看了她许久的。 而现在静伫门前,见了修罗软榻醉酒,白衣曳地,当即提步赶忙走进屋去。为她那平素难得一见的冰冷又娇媚的模样而移不开眼,“修罗……?” 修罗后知后觉地将欲再度送至唇边的酒壶给移了开来,双眸迷离地将玄彬给望了个住。 对着玄彬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嗫嚅出声,“你来了啊?” 玄彬将头轻轻点了一点,正欲答话。 又听修罗道,“你不知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了……” 玄彬听了,便有些歉然,双眸亮亮地看着她,唇角牵了丝笑,“……” 想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修罗的声音又再度响了起,“我等了你很久很久了,久得连我的心都空了,可是你却还是不知道。你一直一直都不知道。你也从来就不想要知道对不对?” 说到此处,唇角现出个漂亮的笑涡来,斜看了玄彬一眼,仰头再灌酒的时候,眸中依稀噙着泪光。 玄彬立觉心头一跳,确是从未在修罗的眼中看见过泪意的。她在他的映记里总也是那般坚毅,那般要强。 楞了一楞后,才匆忙抢步上前夺下修罗手中的酒壶,“修罗,你少喝一点……” 酒壶被夺走的一瞬,修罗身子轻轻晃了晃,玄彬立时伸臂将她稳稳揽了住,“修罗?” 一声低唤让修罗抬眼看向了跟前的玄彬,眸中的湿意瞬间更甚,眼光复杂地望着他道,“你为什么要管我呢?你不是……你不是从来都不管我的么?” 扶着玄彬的手臂,借力起身,“你从来都不会关心我的,我都明白的,我也早已都习惯了的……” 玄彬的眉心微微蹙了起,“修罗?……” 修罗伸手扶在玄彬的胸口,半垂了眸子,若即若离地偎进他,“虽然,我不曾奢望过要你待我,也能如同玄彬待我那般,事事体贴,处处想虑,可只要你心里是有我的,便无论是要我为你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哪怕,让我为你去死啊。” 忽然声线一黯,俨是隐忍下的大恸模样,话便说得极慢,“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呢?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来,我多么多么努力,那么那么努力地想要做好我自己,想要你事事对我满意,处处无可挑剔,可是到头来,到头来,你喜欢的人,她始终不是我呀……诶呀,这简直让我毫无办法……” 玄彬终于敢肯定修罗今夜莫名说的这些话其实真正是想要对谁说的了。她定然是醉酒醉得不省人事,便错将自己当成了敖显了罢。 玄彬的心瞬间一沉到底,手臂上的力道却是丝毫未减,揽了修罗在怀,目光哀而弥坚地凝视在前方,大手轻颤着柔柔地摩挲着她的一头银丝,惟在心底里怅然而问,“你当真就那么喜欢他么?这么多年来,你的眼里心里有的若始终只他一个,那么我呢?你又把我放在了哪里?修罗,你把我的心丢去了哪里?” 修罗软身动了动,忽然脚下一滑,便叫玄彬收紧手臂,搂得更紧了。 “修罗,”好一会儿之后,玄彬忍下喟叹,附在修罗耳畔轻轻说了这么一句,“你醉了,早点歇息去吧。” 正预备着要将修罗扶往内室,陡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兀然拔起,“哟,你们两个躲在这里卿卿我我,搂搂抱抱的是在做什么呢?哈,今日不走运了,竟然叫我给当场撞了个正着啊。” 玄彬乍闻声响之时还讶了讶,待听清了这声音的主人之后,闭了闭眼,轻叹着扭头看去,竟果然猜得不错,拎着酒坛子歪在门框上的确然便是青夔不假。 玄彬又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追来了?” 青夔怀抱着个酒坛子,垂眼拍了拍,“无人陪我喝酒,我就只好到处闲逛了。”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30井深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青夔怀抱着个酒坛子,垂眼拍了拍,“无人陪我喝酒,我就只好到处闲逛了。” 掀眸再看玄彬,“我这胡乱逛着逛着不就逛到你这里来了么?怎么?你今儿个不欢迎我了啊?还是,因为恼我坏了你同……同某人的好事啊?” 玄彬低头看了看偎在他怀里醉得人事不清的修罗,皱眉回看青夔道,“你休要胡言乱语,阿罗喝醉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嗬,阿罗?!媲” 青夔把酒坛子往肚皮上一搁,瞪大了眼睛,捋了捋衣袖,一脸惊愕,“你叫她阿罗啊?哟,这叫的可不是一般的亲热啊。” 又指了指玄彬怀抱着修罗的亲昵姿态,“啧啧啧,都这样了还要再狡辩说你们两个之间什么都没有的话,那也委实说不怎么过去了吧?丫” 玄彬适才将“阿罗”二字冲口而出,做这么喊了之后也尚还不自觉,待听青夔语出惊愕,这便反应了过来,霎时,冷面似霜都化得飞红如簇了。 青夔再续道:“你们两个啊,既然两情相悦的话那就都爽快地承认了吧,敢作敢当不是? 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来就属人之常情,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们也别耽搁了,照我看就赶早地去禀明了主公,趁着这两日阖府上下的宾众门客都还闲空着,你们两个就把那个什么成亲的大喜事儿给操办操办,让大家再继续热闹热闹啊。” “这名正言顺了,也就不用再这么偷偷摸摸的了,不用偷偷摸摸也就再不用忍得那么辛苦了是吧。” 玄彬冷冷瞥他一眼,“我说了,修罗喝醉了,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更不是你想的那样。” “又成修罗了?这回怎么不叫阿罗了啊?”青夔挑眉坏坏地笑了一笑。 看玄彬不说话,便轻轻一“呼”舒了口气,点着头走进内来,酒坛子往桌上一放,单臂撑腰道,“原来某人她是喝醉了啊。” 自行琢磨了一番,又作问,“可是,某人她既然喝醉了不是就应该在自己的屋里好好歇着的么?她怎么就又会忽然出现在你的寝卧之外,而不是出现在我的寝卧外呢?如果说她出现在你的寝卧外那也纯粹只是一个巧合,那她又为什么还要对你投怀送抱呢?如果说她对你投怀送抱了那也只是因为喝醉酒了不清醒,那她给你投怀送抱的时候又为什么要哭呢?” 面对着青夔一连串的发问,玄彬这便就答不上来了,竟是不知青夔如何会将他与修罗适才的举动看得这般清楚的。 青夔继续研究了一番又道,“我琢磨着,这女人会哭,定然就是叫男人给招惹了。还记得前几日听说黄妍小姐提着个小包袱要闹离家出走,那日便就哭了一回,据我所知,这黄妍小姐哭,那是因为叫主公给欺负了。推而想之,如今修罗也哭了?难不成是……” 玄彬以为青夔会推而想之地说那是因为他将修罗也给欺负了去,便觉着有些像无稽之谈了,正要开口说话。 青夔先道,“当然了,修罗被你欺负的情况那是绝对绝对都不会发生的,因为你打不过她呀。那么,修罗之所以会哭,最有可能的原因就只有一个,我琢磨啊,定然是修罗想要被你欺负,可是你老实巴交的不敢欺负,她被欺负不成就使了美人计跑到你跟前一哭二闹三上吊来了。这回,我说的对不对啊?” “……”玄彬这回便是连看也不想看他一眼了,直截了当来了一句,“你可以出去了。” 青夔瞬时便呆了一呆,“……” 室中,一时沉寂了下来。 这当口,忽听一声低低的呢喃飘入耳来,“敬轩……” 玄彬当即低下头去,凝眸看着那个埋着自己肩窝处的脑袋。 青夔讶了一讶,好半晌才敢回过神来,“她说什么?” 玄彬被青夔一嚷,当下便意识到青夔的存在将是个不小的隐患。 想了想,才欲接话。 青夔又问了声,“你的阿罗,她在喊谁呢?” 玄彬再不敢耽搁,忙道,“是井深。修罗她方才在问井有多深。” 想了想,又加了些因果,“估计是醉酒的时候做了个梦,梦里梦见了一口井。” “井深?”青夔蹙着眉琢磨了又琢磨,再移目看了又看紧偎在玄彬怀里的修罗,“怎么听着有点不像啊?” 凝神准备再听一听,想把修罗口中那两个惹他心头肉跳的字眼弄个清楚明白。却看玄彬在修罗再度启口之前,忽然就低下头去衔住了修罗的唇,修罗轻飘飘吐出口来的两个字尽生生被玄彬给咽进了肚里。 修罗一声嘤咛,一双白净的纤手软软地抬起,当下便将玄彬的领子给环了个住,身子禁不住更加紧密地贴进他怀里去。 弄得玄彬再想要抽身退离却是欲罢不能了。 这暧昧缱绻的一幕。令在一旁的青夔便看的傻了眼了,楞了好一会儿,才哆哆嗦嗦地指着相拥而吻的玄彬与修罗二人,甚是惊愕道,“我不是还在这里呢么?你们……你们……” 等了一等,无人搭理。青夔把脚一跺,索性咽下再欲说出口来的话,掩袖遮眼,赶紧遁了去。 ※ ※ 青夔逃也似的跑了好远,才回头向着玄彬的住处瞧了瞧,路上遇见正欲前往玄彬住处寻回修罗的魅姬。 魅姬才遇见青夔就被青夔没好气地给斥了一番,登时就弄得魅姬一头雾水,便以为是修罗自己让青夔给带的话要她今夜不必寻她的,也就不敢再多做计较,而忖及适才放了灵蛇出去遛遛,这一会儿也该前去召唤让它回来了。 魅姬被打发了去,青夔这也才转道回自己的住处,不想绕远路,便直接往妍华居路过了一下。 道是这无巧不成书,青夔堪堪打妍华居路过一下,便见了一身喜服的敖显忽然拉开了门要自喜房出来。 这迎面撞了个正着,青夔心里就忍不住犯嘀咕了,想这***一刻值千金,敖显不赶早洞房去,这进去了又跑出来,却是个什么道理? 青夔心里这般想,嘴上却还来不及问出口来时,便见敖显冲他尴尬地笑了笑,又将伸出来的一只脚给缩了回去,阖上门又进喜房去了。 青夔这会儿确比方才的魅姬还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 他素来不赞同敖显迎娶黄妍的,在敖显亲往咸阳将黄妍再度寻回后,他还闭门不见了好久,这期间经玄彬苦口婆心劝了许多还铁石心肠地岿然不动。 直到今夜敖显大喜,木已成舟,他才出席来坐坐,应应景的。 青夔本就想向敖显证明黄妍不是当家主母的合适人选,只因黄妍本身委实不可挑剔,始终叫他找不着个机会,今夜偶然撞见了敖显进出喜房,冲着他心虚而笑的一幕,这心里简直巴不得敖显跟黄妍之间能出点什么事。 心念一转,这蹑手蹑脚地就凑到了窗下,露出根指头放进嘴里舔了舔,伸手就在大红窗花的空白处戳了个小洞洞,透过小洞眯着眼就往里头仔细地瞧了个住。 敖显打开.房门势要出去,可很快就又折身回来,倒不是只因遇见青夔觉得不好意思,是人家压根就不想出去的。 此番再回到房中时候,小心翼翼地就往床前走去,在床沿的一边堪堪落了座,已然揭去大红盖头的黄妍就侧过身子背对着他了。 敖显在她背后悻悻然道,“夫人你就当真舍得要赶为夫去睡书房啊?” 黄妍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可小嘴一抿,又把话给咽了回去,只是默不作声。 敖显忏悔道,“为夫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为夫不该在成亲之前就把夫人给……” 黄妍大羞,不待敖显把话说全来,小脸就红了个透。 敖显忏悔完了之后,这就开始游说了,“可是,如今你我都成亲了,夫人人都是我的了,还要跟我再计较那么许多啊?” 伸臂自身后将黄妍给牢牢环了住,把头深深地埋进她的颈窝里,“夫人……” 惹得黄妍好一阵痒痒,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撅着小嘴道,“谁让你欺负我了,都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你就……”说不下去的时候,轻轻咬了咬下唇。 敖显笑了笑,忽然一个动作将黄妍给揽倒在了枕上,神色温柔而认真,“那夫人现在可愿意了么?”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31恶心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敖显笑了笑,忽然一个动作将黄妍给揽倒在了枕上,神色温柔而认真,“那夫人现在可愿意了么?” “夫人要是愿意就让我亲一亲夫人,夫人若是不愿,那夫人就亲亲我,这样可好么?” 黄妍不知他会忽然将她带倒,缓了缓神,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时,早是红云满面了。 凤冠钗帘下的一双美眸,半羞半恼地看了敖显一眼,便要将他从她身上推开媲。 敖显捉住黄妍红纱袖中藏着的小手,敛了笑意,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看。 盯得久了,黄妍就被那灼热的目光给烫得虚懦无力了,绵软了双手,娇羞地垂着美眸任他痴看个够丫。 温热的吐息慢慢将她萦绕完全,敖显低头俘上黄妍香软的红唇时,喃喃轻道了声,“妍儿,我喜欢你……” 为敖显情浓时说出的这一句蜜语甜言,黄妍怔了一怔,陡记起自己曾与舅舅游信埋怨过,说敖显从来不曾认真说过他喜欢她,想来游信必是将此事说与敖显听了,敖显也是放在了心上的。 那么今夜,寝前说的这么一句“我喜欢你”,可算是给她的一番弥补么? 其实,早在听了游信说的那一席话之后,黄妍心里便已有了新的考量,游信说的那么多话归结起来就是一个意思:喜欢你,不如在一起。是以,古人恒云:长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黄妍心上一动,在敖显温柔的爱抚下慢慢抬手紧紧拥住了他的肩背。 鸾帐轻放,红烛流光,缱绻室内一派旖旎风情…… 喜房内的红帐一放,除了红烛下曳地轻纱和一室大红颜彩,便朦朦胧胧的什么也不能见得清楚了。 守在窗前向里窥望的青夔揉了揉眼,往里头瞧了又瞧,隐约见得红帐拂风,锦萝生烟,再想要仔细续看却已是不能够了,蓦觉肩头一重的同时,童伯的声音便已然沉沉地响在了耳际,“尊使这是在作甚呢?” 青夔身体一僵,大手往自己天灵盖上一放,由上而下缓缓抚着一头黑发,慢慢支起身体,悠悠启口道,“我也是刚刚打这里路过的,并没有在此做过什么。今夜酒喝得有些多,一高兴就上头了。对了,这是哪里啊?我可是到我自己的住处了么?” 童伯对上青夔看着他的那一双无辜的眼神,确有那么一瞬的郁念,但他时时随在敖显身边,见过的世面却是比这个还要多上不知多少的,便顺着青夔的话,捡着台阶下,“既然尊使喝多了,那就让我送尊使回您的住处去吧。” 青夔停下抚弄头发的姿势,再度把眼看定童伯,好是一副求之不得的欢喜模样,“那就有劳大经略了。” “不敢。”童伯略一颔首,伸手一引道,“尊使,请吧。” “嗯。”青夔淡淡应了一声,背着双手先自头前走了。 ※ ※ 朱颜白发枕上见,玉壶冰心夜无眠。 昨夜宿醉,今晨方醒,修罗扶了扶晕沉沉的脑袋,撑着身子自榻上坐起,转眼而望,却见镂花雕窗,朱阁帐暖。 修罗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所在并非自己居所,而瞧着屋中格局布置却是熟悉不过,立时便明了了自己到究是身在何处了。 忽闻啾啾一声鸟鸣,寻目自一镂空窗格望去,见了一身素白长衫的玄彬立在廊下,一派闲散地在给笼中的小雀儿喂食。 一声虎啸低吟,巡声才见了伏在玄彬脚下的白蒙,因玄彬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白蒙原想练练嗓子的打算便只好放弃了,虎啸之声渐渐隐没了去。便只看白蒙意兴阑珊地在兀自舔着嘴,似是方才刚刚进过食。 玄彬担心适才白蒙吼了那一嗓子会把修罗给搅了醒,便转眼往那扇镂花雕窗里望了进去,见了修罗竟已坐起了身来,微微愣了愣后,才踩着步子踏进了屋内。 修罗见了玄彬进得门来,也从榻上下了来,步至屋子正中,忽然将柱上的长剑拔了出来。 玄彬正欲走进前来暄寒问暖一番,却生生为修罗刺出的这一剑而止住了脚步。 修罗微蹙了眉,一瞬不瞬地盯着玄彬的眼,淡色的唇动了动,话却没能说得出口来。 玄彬不惧不畏地与她四目相对,她不说话,他便也静伫不语。 修罗不满,终于轻启檀唇,嗓音却有些黯哑,“为什么?” 玄彬一听是这么一句话,看了眼修罗胸前凌乱的衣襟,便有些迷茫,估摸不准修罗接下来会再说些什么,便只好继续沉默相待。 修罗的眸中渐渐浮出一层迷蒙水雾来,握剑的手也变得有些颤抖,“我把你当成可以倾心相待的蓝颜知己,你却竟然如此对我,你真叫我觉得恶心。”话音落时,剑又往前送了送。 玄彬为这一句恶心而大感受伤啊,一双明净的眸子黯然失色了垂了下去。 修罗忽觉手上一软,长剑便自她手心打了个滑后,掉落在了地上,触地的声响清清淡淡,而打玄彬身边走过时,那自修罗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叫玄彬听来有似严冬的深寒,“从此以后,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玄彬身体一震,赶忙侧身一把扯住修罗雪白的袖管,又是一个情急,便就喊得不管不顾了,“阿罗?” 修罗一听更觉厌恶,美眸一寒,一个漂亮的旋身将玄彬重重一拂,玄彬一个踉跄往后急退了三两步,意识到自己触怒了她,虽打她不过,这一会儿也是不敢顾忌地急着要与她澄清事实了,“修罗,你误会了……” 修罗被那一声阿罗激得心生厌恶,哪里还再理会玄彬说了什么,五指簸形,探手就向着玄彬的喉管而去,玄彬能守难攻,且战且退着便直往后滑去。 直到把玄彬完全抵在了壁上,修罗才止下了步子,深恶道,“不要再让我从你口中听到那两个字,” 那两个字?玄彬脸上浮出错愕的神色来。 再叫修罗喝了声,“你听见了没有?” 玄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再度喊出修罗二字之前,似乎自己早先叫过她一声阿罗呢。 修罗说的那两个字想必就是阿罗吧。 玄彬敛眸,缓声道,“我记下了,以后再不对你称这阿罗二字便是。” “不过,你要知道,昨夜我什么都没有对你做过,你衣襟凌乱乃是因嫌被中闷热自己拉开了的,而我会换了一身衣裳,则是因你昨夜醉酒吐了我一身。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也并不曾冒犯过你。” 修罗眸子沉了沉,按在玄彬胸口的手慢慢松卸下来,却是依旧冷冷道了声,“我不想再见到你。” 修罗拂袖而去;玄彬闭眼,倚着软榻缓缓地坐了下去…… ※ ※ 敖显新婚燕尔,日上三竿时候还懒懒地赖着不愿起床。 这磨磨蹭蹭了好半天才带着黄妍一道出了妍华居,径往前厅去给姑姑慧娘、舅舅游信,还有世叔薛斌等人奉茶。 这是黄妍第一次见薛斌―― 敖显口中的世叔青丝髯虬,精神大盛,只是今日似乎容色不佳,往往是笑不入眼。 一声世叔,黄妍唤得清清甜甜,可在奉茶之时,世叔明明将茶给接了住,却又不小心手上一滑,将茶给打翻了。 弄得黄妍登时花容失色。 敖显揽住黄妍,将她自地上扶了起来,只唤人为薛斌重沏了盏茶作罢。 薛宝娴是待黄妍敬茶完毕才来的,一踏进门来,也是脸色不佳地就冲他爹爹薛斌嚷着说要早日离开敖府归家而去。 本以为这样便会让大家注意到她的存在,开了口好歹留她一留的。可谁知,话才说出来,敖显也不作挽留,当即就委婉应允,说薛斌若是家中事忙不便久留,他也能够理解,这便着人安排,早日送世叔归家。 薛斌都还没说要走,敖显就利用表妹薛宝娴的话主动下了逐客令,这让薛斌哪里受得住,唇角抽了抽,却是莫可奈何,只顺着敖显的话道确是急着要返家了的。 敖显移目,看了眼坐在角落处的玄彬,正要与他商议送世叔归返一事,可唤了几声,却不见玄彬应承。 待青夔将他碰了一碰,玄彬才回过神来反问敖显怎么了。 敖显与身边的黄妍相对一视,便一下就没了再启口的心情了,实在是不懂为何仿佛一夜之间玄彬就变得这般失魂落魄的,连他事不关己的人都跟着一起感到郁郁难欢了。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32青舟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敖显与身边的黄妍相对一视,便一下就没了再启口的心情了,实在是不懂为何仿佛一夜之间玄彬就变得这般失魂落魄的,连他事不关己的人都跟着一起感到郁郁难欢了。 薛斌嘴上道是自己早急着要归家的,他要归的家便就落在图烟境旁,他此番到得洛邑来,本想着有一番大手笔,但似乎慢慢也感受到了羽翼日渐丰满的敖显似乎是对他起了什么疑心,时时处处,都在暗暗的防备着他。 他动作不得,就想把另一件心头大事给先办了,这一件事之所以叫心头大事,因它既是一片私心的心头事,又还攸关着他的雄图大业。 这桩事不是其他,无非将女儿宝娴嫁与敖显,成为敖家的当家主母媲。 可他的这个心思还没来得及摆上桌面说出来,一到洛邑先就听说了敖显要娶黄妍的事,这便就叫他火烧了眉毛。 因着敖显处处对他设下了防备,更是将黄妍看得甚紧,护得周全,他想从黄妍身上打主意又有些不便,遂激了女儿宝娴自己去为自己争取幸福,可宝娴又实在无能,争取不来,他便极为失望丫。 宝娴受了情伤,便时时嚷着要离开敖府,速速回家去。可薛斌在敖家尚还有要事未能完成,又迟迟不肯走,只尽力安抚女儿,叫她再耐心等待,谁想,今日黄妍敬茶,宝娴又当着一众人的面将此事重提了出来,敖显更是留也不留就决然地下了逐客令与他,叫他如何还能在敖家继续呆着以便谋事的呢? 薛斌阴郁不已,回到住所就将宝娴给好训了一通,宝娴自觉被敖显嫌弃了去,如今又还叫爹爹给这样训斥了她,当夜就哭着大闹了一场。 这一哭闹,自难免又引来了游信与慧娘等人前来登门慰问。 薛斌无计,惟恐女儿一个不小心就将一些诸如“都怪爹爹不愿走……”的话给说了出来,第二天天一亮就早早地带着女儿薛宝娴离开了敖家。 ※ ※ 薛斌一走,于敖显来说便等于是肃清了敖府的部分隐患。 薛斌的野心其实敖显早便看得明白,爹爹敖翊临终之时也曾告诫过他对薛斌此人要多做防备的。是以,即便薛斌离开了敖家,敖显也仍旧暗中派人将他给盯了住。 很久以后,敖显才明白,道是防不胜防,薛斌的野心实在已远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了。 夜深人寂,敖显对枕无眠。 便只侧躺在床,静静地凝视着月光下枕着他手臂酣睡的黄妍。 薄唇噙笑,心满意足,动作温柔地一个低头,在黄妍颊上隐忍地轻轻吻了一记。 黄妍在梦里悄悄红了脸儿,嘤咛一声,转过身子就背对着他继续睡了去。 敖显当即拉了拉锦被,随着黄妍翻身的动作,将她的身子裹了个严实。无奈地笑了笑,实在想叹,他的新娘怎么就这样害羞的。 复轻抬了手,从身后将黄妍牢牢圈了住,一只闲着的大手就随随地掌在黄妍的腰腹上,如此这般才安稳地阖眸入睡了…… 芙蓉帐暖,光影悄移。 黄妍动了动身子,似乎觉着锦被外的清晨薄寒,略有不胜,便轻轻翻转了下身子,径自向着敖显暖热的怀抱里头钻。 黄妍伸手抱紧敖显的动作让敖显慢慢醒了来,虽然眼尚阖着,却也抬手将往他怀里挪的黄妍紧密地揉进了胸膛,下颏抵在黄妍的小脸上,感受着她纤软的身子和清幽的吐息,便情不自禁地就低头吻上了黄妍嫩白的脸颊。 这一回,不似昨夜那般的清浅一记,而是延着脸颊一路吻到了柔美的项颈,而后再慢慢地滑入了内衣襟里。 黄妍觉着身上微凉的时候,已然被敖显褪去了亵衣压在了身下。 睡眼惺忪地睁开美眸看了敖显一看,又再度安心地将双眸阖上,勾住敖显领子的同时,一手扶在他臂上。 一度春风,继续昨夜的覆云翻雨。 黄妍娇喘微微地攀紧敖显,想让自己更加密切地贴近他的怀抱。 敖显埋首在黄妍的项颈间细密亲吻,一双大手自上而下在她光裸的肌肤上寸寸游移,滑入被中后又再将她的身子自床上微微托起,亲密无间,毫无保留地深入其中,鱼水交融,痴痴欢缠。 情到浓处,忘乎所以。 便连墨问在外叩阁敖显都极为难得地没有听见。 墨问在外叩了门却不见里面有反应,想敖显新婚燕尔,定然是还在贪恋香衾,可他事有紧急,耐不住心头激越,也不肯就此离去,便只好就这么等在妍华居外来来回回地走动着。 童伯斜倚廊柱,幽幽地将墨问给看了住。 夜歌将手里提着的剑抱在怀里,垂眼站在童伯身侧,只偶尔掀眸看那墨问一看。 而墨问则将他二人狠狠地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捶着掌心跺着脚,直嚷嚷道,“都看着我做什么呀,还不赶紧给我进去请主公啊,我可是有急事的啊,我有天大的急事啊。” 坐在扶栏上的云仲听了便道了声,“天大的事也要先等主公睡醒了再说吧,如今主公可不是一个人了,你这一嚷,一床醒两个,扰人清梦啊,要是让慧娘知道了,你不是找骂呢么?” 黄季听了当时就笑了。 “……” 弄得墨问一时无话了,可之后却拿着云仲来好说了一通…… 妍华居内,敖显索欢欲罢,抱着已然疲累了又睡去的黄妍,正打算也阖眼再睡一睡的,却终于依稀听见外头似有说话之声。 清醒了好一会儿,会过意来后,小心翼翼地将手臂自黄妍肩背慢慢抽离,待得确信她再度睡得安稳了,方才掖好锦被把她裹了严实,忖了忖,又在她颊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亲,这才起身披衣,收拾停当后方掩门离开。 ※ ※ 崇轩殿里,敖显落座主位之时分明愕了一愕,面上的神色才渐渐由惊转喜来。 殿中央昂藏挺立的男子,眉眼清俊,秀目朗徵,生得颇有几分敖显的神气,但一身玄青衣裳又似与今日同在殿上的青夔如出一辙。 这个人,名唤青舟,与青夔不是手足却胜似手足,二人同在先主公敖翊座下效命的。 平素里,这青舟皆都在外游历,并不归返洛邑来的,此番忽然特特路过一趟,据墨问说道,乃是得了万分紧要的消息而辛苦地赶了回来的。 不管青舟所带消息若何,敖显多时不见他,便只要是看到他回来了,这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欢喜。 而青舟也确然是亲自带回了一桩足以叫整个敖家振奋的大好消息回来。 “主公,青舟听说主公大婚,心中万分欢喜,即使身在千里之外也想着要赶回洛邑来跟主公讨杯喜酒吃的。” 敖显粲然一笑,当即着朱雀前去知会与慧娘,当夜便在妍华居内设下酒席为青舟接风洗尘,顺带着为他补上一桌喜宴。 今夜宴上,主座为敖显与青舟,陪坐的只墨问、游信与黄妍。 白日里青舟恐走漏消息,便什么也只字未提,到了妍华居内得敖显示意,这才将自己所得的那个好消息说出来,“当年轩盟国祸,我们都知是天祚帝遣了一众暗卫拼死护着皇后和太子自密道逃出生天。可我们只知这其一,却也与其他人无有所异,并不了然内幕,我们不知得的是,其实护拥皇后与太子在内的那一众人马并非是往西边去的,向着西边去的只是一些后宫嫔妃,是天祚帝惟恐再生意外而刻意极为巧妙地安排了这个四散而逃的迷局来迷惑那些企图将轩盟赶尽杀绝的乱臣贼子。” 游信听着慨然一叹,双眉紧紧皱了起,似乎当年那一场国乱还所去不远,“陛下宏略,为保轩辕一息血脉,却将我等都迷惑了去。” 墨问接口,“若是先主公在天有灵,知道陛下的这一片苦心,定然是要对当初择西而觅的艰难旅途痛悔感伤一番的,幸而主公明源鉴流,挽错于及时,揭谛于不悔,先主公九泉有知,也当无憾了。” 敖显敛了眸,便有些感伤,“爹爹在世之时,也曾对西行产生过怀疑,直到临终那一刻,他还在痛悔陛下驾崩前与他说的那最后一句话,他没能够听得清楚。 为此,他折磨了自己一辈子,也质疑了自己一辈子,便是未能成事,蹉跎了一生光景,他也始终深受我敬爱。他未能完成的宏愿,便由我这个儿子一肩担当了。”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33丹霞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为此,他折磨了自己一辈子,也质疑了自己一辈子,便是未能成事,蹉跎了一生光景,他也始终深受我敬爱。他未能完成的宏愿,便由我这个儿子一肩担当了。” 话音甫落,蓦觉手背一暖,低头去看,却是黄妍的一只小手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而那一双美眸,静如秋水,美比天月,不惊不忙地那般看着他,似是极力想为他传递些力量。 敖显的眼底浮了丝笑意,翻转了大手将黄妍的小手紧紧握在手心里媲。 转与青舟,却问:“青舟带回来的这个消息,能将西行策略彻底推翻实在功不可没,那接下来是否能尽快得悉当年天祚皇后带着太子逃生的具体去向?” “主公放心,我已有万分的把握敢确信,”青舟点了点头,“当年,天祚帝的皇后确实是带着太子策齐,玟王.策安一路南下,逃往了一个荒僻的小村落。听说,那里民风迥异,生计艰难,所居之处奇峰底下深水环绕,当地居民称道乃是一派丹霞地貌。丫” 墨问扇子猛然一收,“丹霞地貌?” 游信也跟着怔了怔。 青舟移目看了墨问一眼,续道,“我反复确认过这个消息后便一度欲先行南下,亲自去寻觅那么一个小村落的,可是,频频游经各地,我恍惚觉得似乎总有人在跟踪我,而且跟踪我之人还远非泛泛之辈,我摸不清对方底细,便不敢贸然与他交手,转了个念头,索性与各处的接洽点都断绝了联系,一时筹谋无定,龙游浅滩,一筹莫展,却又偶然听说了主公大婚一事,这便就拐道入了洛邑来,只不知此番回来可会否给主公带来麻烦。” 墨问道:“可知那跟踪你的人是何来路?” 青舟摇头道,“我恐节外生枝并不曾着人仔细打探,但我敢肯定跟踪我的那个人确是个一等一的高手。我便是想方设法从他视线中走脱都还颇费了几分功夫。” 以游信对青舟的了然,深觉青舟的能耐已是超凡,不想,今日终于杀出来个程咬金,令他棋逢敌手了,便道了声,“便连青舟你这般熟悉周际,擅长隐匿之人都难摆脱那人的追踪,看来对方确是不可小觑。” 墨问听了便有些不服气,“哼,我便不信了,就把这个人交给我吧,我倒是极想要好好领教领教他的能耐,也看看到底会否不可小觑。至于那个坐落于一片‘丹霞’之中的小村落,主公……” 墨问话口未完,敖显正声道了句,“我打算亲自南下去寻那个村落的所在。” 话音一落,顿时便见青舟、墨问和游信等人皆是一副惊愕的神色将他楞楞地看了住。 只有被敖显包在手心里的那只小手动了动,轻握着他的手,黄妍的眼神波澜不惊地定定看着他,似是极想告诉他,无论他做什么决定,她都会与他一路相随的。 敖显心头一暖,动了动唇,话虽没有说什么,却更紧地回握住她的手。 便听墨问道,“主公三思,目下还只是约摸了然了当年天祚皇后携太子逃离的去向,这茫茫四海要去寻一片‘丹霞’何其艰难,主公还是坐等洛邑待得时机更为成熟了,再行亲自迎回轩辕嫡后罢。” 青舟也道,“墨问说的是,洛邑不能没有主公坐镇,前朝旧部皆都为洛邑敖家马首是瞻,主公一动则牵一发而动全身,也随时都有可能引来云楚的注意,武帝迟早会胡乱安个罪名,天涯海角地为难主公,主公一动不如一静。 但请主公安心,青舟此番回来,合青夔二人之力,定能在黄舆江山图上先将那一片‘丹霞’纳入腹胸,为时不久,必能为主公开路护航。” 游信正欲言讲,敖显却道,“你们不必再言,敖显既是敖家之后就必须要担起我敖家的担子来,岂能在洛邑日日安逸,坐等你们在外奔波。 爹至晚年时候还曾抱有冀望,想要再度西行,深入探寻,只可惜油尽灯枯,没能够熬到最后一刻。我既然挑起了敖家的重担,就得为敖家的满绿之盟鞠躬尽瘁。” 说着,便看向游信,“至于洛邑,就交给舅舅了,还请舅舅多劳心劳力,为我敖家再辛劳一回了。” 游信方才还有想说上几句的冲动,听了敖显的话后,便什么都再说不出口来。 轻轻一叹,知是事无转圜,“如此也好,先主公在世之时,唯一的一次西行卒于漠上,剩下的便是半生抱憾。临终深憾对不住先皇托孤之负,怕是九泉之下都不得瞑目的。你既是敖家再任主公,又是敖翊独子,你便最有资格去为你的父亲了却这未了的心愿,一偿先帝半生恩宠。” 声线一黯,强忍悲伤,“敬轩,你只管放心南下吧,洛邑就交给舅舅了。从承启之志到守待之心,舅舅看到了你的成长,也终可放心让你自己放手去奔忙,舅舅相信,你定然能够做得很好,舅舅相信你啊……” 游信说着,不觉泪眼迷蒙,忍不住掩袖抹了抹眼角。 敖显心上一动,握着游信的一只肩头,宽慰道,“舅舅莫要难过,一往南下说不定就能很快寻回后主,到时候敬轩定然会早早赶回洛邑来与舅舅团圆的。只是目下,敖家的一门老小敬轩就都要交托给舅舅了。也还请舅舅替敬轩多多安抚姑姑,姑姑她虽装得要强,但却其实比谁都还要柔弱几分……” 说得游信老泪纵横,哽咽着声不住地点着头。 看到这一幕,墨问与青舟便也都再缄默无言了。 ※ ※ 夜里,孤星伴月。 黄妍静静地俯卧在敖显胸膛上,一身单薄的雪色亵衣在月色掩映下显得清透而皎洁。 敖显揉弄着她的一头青丝,下颏贴在她额头上,轻轻碰蹭。 弯指顺去她耳际一绺黑发,低头在她颊上浅浅地落了一吻。 黄妍捉住敖显为她顺头发的大手,板着他的指头仔细地端详他时刻戴在手上的那枚满绿扳指。 “满绿?”喃喃念叨了一句,美眸一漾,掀眸却问敖显,“这可是你时时说的那桩‘满绿之盟’契订时的信物么?” 敖显看着她,眸子亮了亮,依稀噙笑点了点头,“是。” 卸下扳指送到黄妍手心里,任她把玩。 在黄妍对着扳指端详之际,敖显抬手摸了摸黄妍白净的小脸,“你再猜猜,这信物可有何道理?” 黄妍忖了忖,微微歪着脑袋,琢磨道,“满色在翡翠中所见难得,这满绿便指的是均匀的翠绿色。要整件物器够厚绿,无有浓淡变化和颜彩的增减趋向。 以满绿来立盟约,当表示的是一种坚贞不渝的信念。满是恒久,绿是丹青。是以,玉壶冰清,一片丹心,从始及往,便一念而终了。” 移目看定敖显,凑近他轻轻问着,“我猜的对不对啊?” 敖显这回却只笑而不语。 黄妍便不怎么懂他的意思了,等不见他回答,再看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面色竟也渐渐变得有些凝重起来,这就更有些困惑了,“我说的对不对嘛,对不对呀?” “呃……”忽然一个天旋地转,黄妍便一瞬之间就从俯卧在敖显胸膛的姿势变成了被他半压在了床上。 黄妍一声娇嗔还不及出口就叫敖显牢牢堵住了檀口。 一通热吻,慢慢收势。 黄妍面色红润,娇喘嘘嘘,刚刚透过气来,便听埋头在她怀里的敖显低声呢喃道,“妍儿,我爱你便也似这满绿之契,今生,除却巫山不是云,也就非你不可,再无其她。所以,你千万要答应我,等到后主大业重兴的那一天,就这样一辈子岁月静好,安安稳稳地陪我白头到老。好不好?” 黄妍美眸微濡,是说不出的感动。将扳指重新套回敖显的手指上,捧着他的手,轻轻笑道,“会的,我一定会陪你白头到老,在没有你的地方我没有办法一个人活下去,所以,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呢?” 在很久以后的无数个夜里,敖显每每想起黄妍今夜对他说的这些话便就觉得是锥心的痛。 他虽不喜欢青夔的乌鸦嘴,但却也不是就很不屑于青夔的命相一说。凡事,因为敬畏,便有忌讳,才所以会感到害怕。 听黄妍说着一定会陪他白头到老的话,埋头在她怀里想了许久,才重新抬起眼来,想在月色下将她的容颜看得更清。 元部贞卷 明月问归期 234谋刺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听黄妍说着一定会陪他白头到老的话,埋头在她怀里想了许久,敖显才重新抬起眼来,想在月色下将她的容颜看得更清。 黄妍为他忽然沉重下来的心绪而觉着隐隐难受,小手摸上敖显紧蹙的眉,抚了抚,恨不能为他将眉心熨平了去,“敬轩,你怎么了?” 敖显凝视着黄妍满面的担忧,温柔地捧起她的脸,似要将她掬在掌心,“妍儿,我爱你,一辈子只爱一个你,你不要离开我……” 听来显得有些突兀的话,便叫黄妍瞬间懵然了媲。 怔了一怔,待想要再问敖显一问,问他为何会忽然这样担心。她不是已经嫁给他了,成为了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了么?既然木已成舟,他又为何还要这样患得患失呢? 黄妍想不得明白,纤手柔柔地抚着埋在她怀里的那个心爱的脑袋,心神恍惚了一瞬,再回神过来时,敖显已然褪去了她的衣裳,炽烫的吻痕顷刻印满了她的身子丫。 黄妍眉心蕴红,美眸渐濡,情动处,便什么也再顾不上多想,紧紧抱住敖显,同样在他脸上唇上项颈上回以细密亲吻。便连一双小手也慢慢不安分起来,自敖显背心缓缓移至胸口,滑进他衣襟里学着他爱抚她那般,寸寸肌肤细细摩挲。 敖显阖眸任她亲吻抚弄,感受着她轻颤的身子和生涩的动作,轻轻笑了笑。 黄妍为他一笑,更是羞红了脸儿,小手攀着敖显的肩膀,勾住他的颈子就吻上了那两片薄唇。 敖显果然再笑不出来,眸子一深,却是更紧地拥住了黄妍纤小的身子,光裸着身躯贴在她香软的身子上,便将她紧密地包裹了起来。 吻,来得更加炙热绵长。 黄妍呼吸一窒,手上便虚软无力,柔柔弱弱地偎在敖显怀里,似溺水沉舟,无力攀附,亦无处遁逃。 敖显放开她的那一刻,她便有如得蒙大赦一般,躲在他怀里娇弱地喘着气。 敖显动作一柔,轻轻托起黄妍的身子在她线条柔美的项颈上印下一道道的绵密吻痕。于她迷情之际,慢慢地进入她的身体。 但见身下的黄妍,攀在敖显肩头的小手忽然动了动,接着,更是时而捏紧,时而松却…… 疲累睡去之前,黄妍轻颤着声,喃喃道了句,“敬轩,我爱你,我怎么舍得离开你,我会陪你白头到老的……” ※ ※ 敖显南下的决定一定下来,没几日就将府中的一应事务安排了妥当。 捡了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带着黄妍、童伯、云仲和朱雀等人,轻装简行地上了路。 玄彬带着白蒙将他们一行几人送出敖府老远,黄妍回眸间依稀在游信身边看见了经久不曾得见的吴雨声。 她看向吴雨声时对着他笑了笑。吴雨声也同样冲她回以畅然一笑。 黄妍不知道,自上回她欲同吴雨声一道往临安去的路上被劫,吴雨声确是十分为她担心,后来云仲等人将吴雨声再度领回了敖府,又将黄妍自武帝楚鸿羽宫里再带回来后,吴雨声也曾几度欲去看视黄妍,但因着黄季的委婉相告,要他放手成全他家主公敖显,吴雨声便会意了过来,自此再不主动去见黄妍,纵使偶然遇上了也是能避则避地避开一旁,而远远望她一眼罢了。 如今,吴雨声已为游信所动,愿意放弃功名利禄安心留在敖家,为敖家谋事。今日,置身于送别主公敖显远行的列阵中,更是不可能有机会与黄妍再说上一句话了,便只是眸光温和地将她看定,唇角微微噙着明朗笑意。 敖显注意到吴雨声的眼光,转头瞧过去时,却见了吴雨声的眼中一片傥荡凝光,毫不心虚地同样移目与他正视,末了,还拱手捧袂同他遥相拜别。 敖显淡笑着点了点头,勒过马缰,便隔绝了所有与黄妍再有关联的眼光。 拥紧身前的黄妍,柔柔地抱着她,打马径往城外而去。 童伯、云仲、朱雀等人亦忙催马赶上。 ※ ※ 薄暮黄昏。 钻地龙灰头土脸地自一窟窿里窜了出来,攀上高树,拿手在眼前搭了个棚子,便遥遥远望了一番朔野千里。 望罢,猴子般灵巧跃下,几步奔至敖显马前,道是十里之外寻有酒庄,黄季与剑邪二人已在前头打点妥当。 敖显眯眸遥望了会儿远方,耳扇动了动,忽然就将眉头蹙了起来。 钻地龙眉心纠结了一瞬,当即趴伏在地,复仔细倾听着周边的响动。 童伯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目光警戒地盯视着前方,同时凝神谛听四际动静。 云仲与朱雀二人慢慢向着敖显聚拢,围在他身侧,提着剑环顾四周。 敖显下意识地收了收手臂,将怀里的黄妍拥得更紧,下颏贴住她耳畔的黑发,吐息沉稳,目光幽深。 忽然一道白光远远地朝着敖显这处迎头劈下,凛得黄妍花容失色地紧紧攥住敖显的衣袍,敖显却是淡淡瞥了一眼。明知那样远的距离足够童伯出手为他挡下,又何须多此一举的紧张了去。 电光石火的那一刹那,惊得黄妍迅速闭上了眼,听得一阵短兵相接的声响再睁开眼来时,眼前陡然多出了十余名清一色黑衣的短刀侍卫。 童伯、云仲、朱雀和钻地龙等人都与那些忽然出现的黑衣侍卫缠斗在了一处,敖显也将挂在马背上的长剑拔出剑鞘来。 随着敖显拔剑的动作,一阵清幽的光亮升起,晃得黄妍本能地闭了闭眼。 敖显顾目怀里的人儿,尽量只是将手里的长剑用来格挡防身,一路且避且退,并不放开手来打的。 可有时候并非他不想出手就可以不用出手的,他才往边上退了退,又见一斜侧里飞奔来数十骑来,却是个个发丝散,面蒙尘,与那刚吃了败仗,夹尾而逃的穷寇一无二致。 敖显握紧手中长剑,眯眸仔细瞧了瞧,这不瞧不知道,一瞧罢,不觉好是吃惊了一遭。那数十败寇中,为首的便就是当初在偃师,由王鼎引见而曾谋过一面的耿占云。 自偃师一面,敖显后来不是不知道耿占云的情况的,墨问可都曾一一与他说道过了,听说那耿占云自许昌起义兵败如山倒,侥幸自大将军屠金麒手中捡了条命回来,不知吸取教训,安分守己,之后却竟又在安阳聚义,竟也很快招兵买马,壮大了实力。 敖显当时听说后还甚为钦佩似耿占云这等出身寒微的,却是学得一手聚财的好本事,否则,怎会落败得大伤元气后又再这般神速崛起呢? 可转念想了想,又觉着哪里不对,据他所知,这耿占云似乎是同那偃师王鼎关系匪浅的,而王鼎那厮,既堪称偃师一只鼎,富可敌洛了,自然就有他的聚财之道。他王鼎若是肯为耿占云渴里送杯甘泉水,耿占云就是再兵败多少次,只怕也要星星之火速可燎原了。 确然,可是有的叫武帝楚鸿羽头疼的了。 敖显正觉着耿占云忽然有些叫他觉着可欣赏之处了,耿占云便已然打马到了他近前来。 敖显把眼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却看垢面蓬头,衣裳残破,潦倒落魄不可名状,这……这可是又弄得一败涂地了么? 敖显尚来不及感叹,耿占云的随行,那个叫做耿勇的亲卫,接了耿占云一个眼色,一拍马腹便冲出列阵,头前带了一队人杀入与童伯、云仲等人缠斗的那些黑衣侍卫中。一时间便将那十余名黑衣侍卫冲得一片零散,累得云仲、朱雀与钻地龙等人便有些首尾不能相顾,好生郁闷了一遭。 敖显转眼瞧了瞧,会意过来,明白耿占云这是在施予他恩情,而这个施恩必图报的大头领,回头只怕就要找他好好算上一比账的,敖显心中想得清明,收起长剑时,便忍不住笑了一笑。 而对面伫足的耿占云已然拱起沾满血痕的大拳头,沙哑着声道,“敖城主,久违了。” 敖显一手揽了黄妍,一手还握着剑鞘,不便与他回礼,也不言谢,但同他颔首示意,“耿头领如何会在此处?” 耿占云摇头叹气道,“唉,别提了,一提便羞煞了,”正想说道说道自己如何会羞煞了,可在不经意间看见敖显怀里的黄妍时,他明显愣了愣,敖显问的话,一时就全然忘记要回答了。 敖显怫然色变,淡漠着启口道,“耿头领,我还在等你把话说完呢。” “哦,”耿占云喉结滚了滚,咽下一口涎水道,“本王自安阳聚义一来,一路顺遂,事事如意,眼看着就要杀进东都去了,可谁知营中出了奸细,致使本王功败垂成,千古憾恨啊。” 话毕,又问敖显,“敖城主如何又会在这里出现的?” 敖显口气淡淡着道了句,“不过陪陪拙荆游山玩水而已。” 耿占云移目黄妍,大胆地看了个痛快,“黄妍小姐……哦,不,城主夫人可真是好福气啊。” “哈哈,胡说八道!” 一个粗犷的声音陡然拔起,四周里紧跟着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铠甲与刀鞘相互碰蹭的动响,那接话之人复又道,“我看今日最有福气的应该是本大将军屠金麒才是啊。” 一听到屠金麒三个字,敖显便无奈了一瞬,也不急着转眼去瞧,而是先与耿占云悠悠道了句,“耿头领,你瞧你落难到此,给我都引来了什么人了。” 耿占云早是容色大惊,想自己逃了半天,竟然这么快就又让屠金麒给追上了,这一会儿就傻了眼了。 那边,被童伯缠住而一时不得脱身的黑衣侍卫之首,在屠金麒纵马上前的同时,撤了招就急急退至了屠金麒马前。 屠金麒叉臂在马上与那人道,“漠寒,本大将军早都说过了本大将军是福星,只要本大将军出马,那必然是无往不利,旗开得胜啊。你瞧,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个是打不死的穷乱党,一个是洛邑城里皇上的心头病,嘿嘿,今日可是要一石二鸟了,老天爷也真是厚待我啊。哈哈。” 黄妍听见屠金麒喊他马前之人的名字,方才只见那马前之人与童伯缠斗得厉害,她随随一瞥,根本连身形也看不得清楚,这会儿待那人静伫马前才叫黄妍得以有了机会仔细瞧他的容颜,便看了那斜斜飞入鬓发的眉梢处一绺红丝直直垂下,方额深目,黑唇白齿。 确然是当初曾将她带往咸阳城去的漠寒。 漠寒虽将她掳去了咸阳,但黄妍亦不会忘记,他也曾从几个蛮汉手中将她救了下来。 黄妍将这些话说与敖显听时,敖显紧了紧拥住黄妍的手臂,轻轻点了点头。 在屠金麒话落之后,漠寒冷冷不相应答。 倒是从屠金麒马侧又走出来另一名与漠寒年纪相若的男子,那后来的男子虽是一身书生打扮,却分毫无有书生的气质,反见得生得有些豪放不羁模样。 这个人,黄妍曾在武帝楚鸿羽的宫中见过,当时她认出漠寒便是她的救命恩人时,这个人确然就同漠寒在一处的。 只是,黄妍不知,他的名字叫绝地,是武帝楚鸿羽身边顶尖的能人之一。 绝地走到漠寒身边,唇还未动,几句话语已然轻飘飘地吐出了口来,他说的是,“我查清楚了,那个四处打探轩盟旧事的人名唤青舟,正是敖家的一名门客。青舟方入洛邑,敖显便急匆匆地从洛邑跑了出来,想必是与青舟带回去的消息有关。” 漠寒笑了一声,却当真就只是一声,因为脸上丝毫笑意也无,“果然贼心不改。” 绝地道,“只可惜我四处搜罗敖显密谋反叛的罪证却是寻而不得,致使皇上如今还拿他无可奈何。” “哼,”漠寒道,“只要出了洛邑,他敖显便等于失了一道护身符,自己愿意送上门来的猎物,也就端看我们怎么吃了。” 绝地望着马背上的敖显颔了颔首,“只要他出了洛邑,皇上也就不必再做什么戏给天下人看了,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解决了,天下谁又能说什么。” “哟,” 忽听一声高呼,转眼看去,便见马上的屠金麒皱了眉,略往前伸了颈子,细细地瞅着敖显身前的黄妍道,“黄妍小姐,好久不见,小姐可别来无恙啊?” 又是这句。 敖显不快,闷闷道了声,“屠大将军,好久不见,你怕是该当要称拙荆一声敖夫人了。” 童伯、云仲等人纷纷往敖显身边靠了又靠,一派守护模样。 耿勇领着一众残兵也退到了与敖显并辔一处的耿占云身后。 “敖夫人?” 屠金麒呵呵又笑,“夫人就夫人吧,”妥协之后,继续道是,“夫人有所不知啊,我家皇帝陛下只道是小姐……不,夫人你被甚么贼人给掳了走,真真是为夫人好生担心了一把,不想,却原来是夫人甘愿被掳的,如今郎情妾意的,可是风流……风流,那个什么来着?” 左右看了看,见马前的漠寒和绝地不为所动,扭头就转向另一边,控马往侧转了开,便将一名本被他挡住了的峨冠博带的倜傥男子给让了出来,又问那男子道,“状元郎,你说,那叫风流一个什么来着?” 被屠金麒尊为状元郎的的正是恩科高中,并被魏相招为东床快婿的刘病休。 病休本是遵了岳父大人魏相的差遣,随同屠金麒一道前来剿灭一再揭竿而起,反他云楚的乱党耿占云,确是不知竟会同时在这里遇见黄妍。 当年,那个初春的时节,西湖湖畔,一场雨落进了心里,这么久以来,却都不曾干去。 他渴盼了多少次的今生重逢,却不想,再见伊人,已是人妻,心中顿时百感交集,怅痛不已。 一双眸子忧忧郁郁地将黄妍看了定,仿似有千言万语难诉衷情。 曾经总也爱自言自语,同眼里梦里虚幻的她说道几句,可如今当真到了眼前来,便连多看一眼也要成了侥幸。 怕是,**巫山只梦里,回眸处,孤城闭,一缘难续,空有相怜意。 刘病休这处黯然***,那处,不被搭理的屠金麒便郁闷不已,在病休肩上用力一拍,大掌落下,音声同起,“我说状元郎,你这心神恍惚,魂不守舍的,是惦记家中怀了身孕的小娇娘了吧。” 重重一叹,颇是善解人意道,“本大将军早就同你岳父魏相说了,别叫你跟着来的,可他非要说让你随着本大将军学些本事,如今到好,弄得你是身在什么营,心在什么汉的,何苦来着。” 说着,索性凑近了病休问,“来来来,刘签帅,你与本大将军说说,那牡丹小姐到底有什么本事能把你迷成这样啊?莫不是夜夜寻欢作乐,醉酒和春,情歌唱的十八.摸?” 屠金麒此话一出,引得部下一阵哄笑。 病休却仍是不为所动,只在方才,往屠金麒落手之处淡淡一瞥,便又重把目光一心一意地放在了黄妍的身上。 面上神情,竟是掩不住的郁郁悲伤,怨积大苦模样。 被病休这样看着,黄妍便有些懵然,她确是认得病休的,可除却西湖书院,也确未曾与他有过更多的交集。 今日再见,看病休早是脱胎换骨,不同当初了,她也自是知得病休得以成为魏相乘龙快婿的缘起,她为他的一路顺遂而感到高兴,可见病休对着她的那一副哀伤的模样,却又不懂到底是为何了。 黄妍隐隐觉得难堪,若是叫敖显误会了去,那可怎么是好。 幽幽地垂下美眸,心中闷闷难解,又听那厢的屠金麒火上浇油地嗤笑了声,“刘签帅这目不转睛,深情凝望的却是谁?” 病休为屠金麒这么一句话而转眼看他。 只见屠金麒笑得更甚,“本大将军还以为签帅郁郁寡欢的是在想念家中娇妻呢,却原来,又是看上了洛邑的城主夫人了。刘签帅当初潦倒落魄不曾见过真正的美人,等到做成了状元郎了,又匆匆忙忙地娶了相爷千金,家中母老虎管得厉害了,你便更没机会瞧见什么天姿国色了吧。” 将病休的颈子一搂,做出亲密动作来,“都是男人,本大将军非常理解你,也非常的同情你,真是难得能在你身上找到了一处我们的共同点啊,本将军忽然间就觉得有了个能跟你相交的理由了。 既然签帅与我同爱美人,本大将军便与签帅引见引见,敖城主怀里抱着的夫人,便是我云楚姚宗姚阁老的掌上明珠,云楚第一美人,姚黄妍姚大小姐。 姚黄妍这朵花啊,本大将军是惦记了多年了,可是本大将军惦记上了也不顶用啊,她到底还是叫人给摘了。本大将军的心,那叫一个伤心欲绝啊。诶诶诶,雷缙,你说说,你说说本大将军是不是瞎惦记,白折腾了一场啊?” 目光旁移,便见一匹马上的雷缙笑不入眼地闷声道了句,“不过一个水性杨花的贱人而已,大将军又何必……” 话口未完,一把短匕打着旋儿地不知从何处飞了来,明寒的刀光一闪,在雷缙放大的瞳孔中自他嘴边险险擦过。 雷缙感到脸上一痛的同时这才想起来了要躲闪,索性对方没有要取他性命的意思,否则,要躲也早是晚了。 短匕在雷缙脸上带出一道浅浅的血痕,顺带削下他一缕鬓发后又打着旋儿自来处回了去。 雷缙定睛,见那短匕最后竟是落在了敖显的手中,看敖显握着短匕细心地吹去上面沾惹的发丝,仿是自言自语着道,“刀剑无眼,说话当心着些,否则,下次就没有这么侥幸了。”说着,若无其事地又将匕首给插回了靴内。 经了方才一记,骇得雷缙面色惨白,缓过心神,动了动唇,却是什么话也再说不出口来。 屠金麒还保持着似是受了惊吓的模样,怯怯地将手自刘病休肩头移开,好一副幸灾乐祸地问与敖显道,“敖城主这可是发脾气了?” 马前的绝地忽然笑了一笑,“敖城主这通脾气发得好啊。” 漠寒冷然相和着看了绝地一眼,却是转与屠金麒道,“屠大将军,众目睽睽之下,敖城主公然谋刺我云楚的朝廷命官,你不速速将他拿下问罪,还要等到何时呢?” 屠金麒显是欣然一笑,却又皱眉做出煞是为难的姿态来,“诶呀,这样不怎么好吧。敖城主何等尊贵啊,本大将军岂敢对他无礼呢?” 巡目看了看漠寒与绝地,又道是,“不过呢,这谋刺朝廷命官一桩罪名也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是本大将军说网开一面不予计较就能够不计较的,要是叫皇上知道了本大将军知情故纵,给本大将军按上个渎职的罪名,罪也有了,俸也没了,这确又是一桩极不划算的买卖呢。 既然大家都知道本大将军是宁亏待别人也从不肯叫自己吃亏的人,那么,本大将军就只能委屈一下敖城主了。敖城主,你应该不介意,为了本大将军做出些小小的牺牲吧? 你放心,本大将军保证,本将军日后定会好好替你善待黄妍小姐……哦,不,好好善待敖夫人的。” 把手一挥,笑容顿失,“来啊,请敖城主过我们这边来吧。” 屠金麒一声令下,场面顿显混乱。 屠金麒原只以为敖显此番出行,随行者寡,最是下手的好时机,可当看见了白发黑袍的修罗凌空而下的刹那,屠金麒顿失计较。 他可远不是修罗的对手,目瞧着修罗祭出那嗜血的三千白发,将他的亲信兵将一一嗜尽,他根本毫无办法。 绝地妄图孤身一人就将修罗拿下,可只几个回合也只是削去了修罗几根白发。 绝地是很能耐的,却不是最最厉害的,只有加上一个漠寒才能称道是无往不胜,所以,他二人时常会在一起出现。 可除了修罗,敖显这处还有穆勒、童伯,无一是泛泛之辈,屠金麒即使是勉强能招架得来,那也是以一不能敌二的,漠寒自然要能者多劳些。 而雷缙与病休皆是文人墨客,指望不得,何况劳师以繁,一众兵将追着耿占云满天下跑,早是觉着疲乏不已了,就更是有心无力。 忽然之间,今日对阵,便显得屠金麒无有多少胜算。 屠金麒头疼了一瞬,兀自计较了片刻,心念一转,计上心头,道是擒贼先擒王,便忽悠地一下将目光转到了敖显的身上来。 屠金麒自那一次在崖底的雪谷中同敖显交过一次手后,便再未能得什么机会与敖显切磋,倒是还从未真正领教过敖显的本事,琢磨着那敖显生得温文尔雅,身上功夫定然是无多斤两,便如同他家武皇帝一般,自己不是事事皆通也无有关系,只要善于用人照样事事顺遂,敖显门下食客众多,想来也跟他家武帝是同一道理吧。 屠金麒琢磨罢,正想着要采取些行动了,可漠寒似乎也跟他心有灵犀,同有此想一般,险险地避开童伯刺来的剑锋,一个翻转就向着敖显来势汹汹地扑了过去。 人还未至,暗器先投,敖显心头一震,眼疾手快地抱了黄妍翻身下马。 漠寒一击未中,紧跟着又挥剑斩下,端端地却是斩向黄妍的。 敖显便一把推开黄妍,横剑将漠寒挡了下来。 童伯摆脱了几个兵将,也忙赶来帮忙。 而黄妍让敖显一推,往后退去时不意叫地上跌落的刀柄给绊了一跤,这轰轰烈烈地就往后摔倒了去,还堪堪就摔在一颗青苍树边。 紧盯此处等待时机的屠金麒,眼瞅着机会来了,当即拍马上前,自马上探身而下便要去抓黄妍。 “妍儿!”敖显急声高呼,眉心早是皱紧。 情急之下,却见自那树上飞下一根长藤来,摹紫的颜彩,是见惯的清华。 敖显讶了一讶,眼看着拿根紫藤缠上了屠金麒的大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在屠金麒项颈处狠狠咬了一记,登时就会意过来。 便听马上的屠金麒一声惨叫,支起身的同时就重重地栽下了马背来。 “妍儿?”敖显拥住黄妍往心口上贴,狠狠地将她紧紧抱着。 “敬轩……”黄妍偎在他怀中,反过来安抚他,“我没事,你别害怕。” “啊?大将军?” 一个兵士赶过来搀扶摔下马背的屠金麒,为他查看伤势时才发现了攀在屠金麒手臂上的一条通体摹紫的长蛇。当即一把将那长蛇给揪了下来,掷在地上挥刀就是一通乱砍。 飞溅而起的乌绯色血水瞬间烧灼了地上青绿的落叶。 屠金麒一见大骇,料定自己是中了天下最毒的蛇毒,怕是时日无多,命不久矣了,哑着嗓子就嚷着道,“快快,快扶本大将军回去,回去找大夫啊。” 雷缙、病休等人听说屠金麒被蛇咬了,便都匆忙赶过来看视,命人拿担架抬了屠金麒就急忙退去寻医了。 雷缙在前嚷着快快走,病休后面还回首再看黄妍,却叫雷缙拉着强行带离了。 敖显为病休看黄妍的眼神而大感不快,却又不曾同黄妍问起什么,便如当初在初见徐灿那般,他虽也对黄妍竟与徐灿相识而感到意外,却也不曾为这事而去问黄妍一些想说的或者不想说的事。 病休的出现,让敖显的心上蒙了一层淡淡的郁色。 敖显正晃神在想黄妍与病休之间的事,忽听一记哭声毫无征兆地钻入了耳中来,把眼一看,确是魅姬跪倒在被人乱刀砍死的灵蛇身边,哀声唤着她为它取的名,“紫灵!紫灵……” 因为主帅屠金麒屠大将军的突发意外,以及敖显这处的修罗等人实在厉害,漠寒与绝地最终还是抽身而退,筹谋着除去敖显一事还得从长计议。 耿占云也因此而又躲过了一劫,自此,领着所剩不多的残余部下,便时时处处要跟着敖显与他同行,以求庇佑。 ※ ※ 红烛帐下。 敖显拥着黄妍和衣靠在床头,一条腿挡在床沿上。 而黄妍早是褪去了外裳,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亵衣,叫敖显用红菱花被给裹着抱在怀里。 沉默许久,敖显终于轻轻启口,唤了声,“妍儿……” 欲言又止的口气。 黄妍动了动身子,一只小手攀住他肩,埋在他的颈窝里轻轻应了一记。 她知道他有心事,或许就是有关今日暮色斜阳下,刘病休那般看她的眼神,她因为了然了他会在乎,便想等着他把心事给说出来。 可等了一等,却听敖显问了声道,“你害怕么?” 黄妍不意他问的却是这样一个问题,反应了一会儿,将敖显抱得更紧了些,一头散发铺在他胸口,任他摩挲把玩,清声道是,“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也不怕。” 敖显静了静,半晌才沉吟道,“你今日不怕,那晚后会怕么?如果晚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会害怕么?” 黄妍愕了一愕,为敖显忽然说出这样的话而莫名担心了起来,淡色的唇瓣动了动,却是不知当如何对答。 又听敖显继续问了声,“你日后可会后悔嫁我么?” 至此,黄妍大抵明白了敖显为何忽出此言了,类似相关的话他之前便曾与她说过的。 “做了我的夫人,便极有可能不能再似寻常人家的妻子那样,可以过上那样安定平稳的生活。不仅如此,或许一辈子都要在缥缈无定的寻觅当中了此余生,这样的日子,你能接受么?你愿意接受么?” 敛去眸中明显的期待与抱歉,敖显捧着黄妍的脸续道,“我知道现在问你这么许多,分明有些迟了。我也曾想过要放开你,让你去寻一份自己想要的幸福,可我到底还是没有能够做到从此忘记你。 妍儿,我怕是这一辈子再放不开手,放不开你了。我把你带进了这样终日奔波,辛劳难言,还随时都可能面对危险的境地,我也觉得很抱歉,很对不起你。 我对不起你,只因我爱你。 妍儿,你爱我么,你爱我有几分?你日后可会后悔你爱过我么?” 黄妍凝望着敖显默然了许久,慢慢从他怀里直起身子来,定定地看着敖显忧伤又期待的眼眸,幽幽垂下了头。 敖显以为她垂头不语便是抗拒,便是不愿意了,正觉感伤,目光下移之时,却见黄妍在轻解衣带。 衣带松落处,小脸绯红地将身上唯一的一件亵衣缓缓褪下,露着玲珑有致的雪白身子,一丝不挂地呈现与敖显眼前,轻声细语着道,“敬轩,让我为你生个孩子吧。” 黄妍咬了咬唇,半羞半怯地掀眸看向敖显。 敖显喉结动了动,当即坐起身来,颤抖着双手握住黄妍光裸的肩。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将她温柔地压在了身下。桌上的红烛剥地一声爆出一朵烛花来,光影在这一刻明灭恍动…… 明纱帐外,一双光洁的手臂十指交握地层叠在一处,大手松松放着,底下的小手却忽然将之紧紧握了住…… ----------------*****---------------- 〖题外话〗—— Ps: 《洛阳牡丹记》到此大抵算是完结了,因为要写的故事很长,而后面的内容又不适合再继续使用牡丹记这个书名,想了想,便打算再开个坑写后面的故事,定名《君谋天下》,写的时候也顺便换换笔调吧,似牡丹记这样的写法未免呆板枯燥,想必大家一定看得很是辛苦。 番外还会继续,因为番外既是牡丹记的延续,也是君谋的开始。君谋要出场的人物会在牡丹记的番外中部分交代。在此,顺带提一提君谋,君谋要写的是轩盟复国以后,两代帝君的故事,敖显这个人物会一直延续下去。 很早便曾有想法,打算写个文叫《浮生梦:我的蓝眸帝君》的,正是因为敖显这个人物的设置才有了牡丹记,希望他的存在能使整个《东朔春秋●轩盟篇》的故事变得饱满厚重起来。 临时写的题外话,或恐条理不清,勿怪。 元部番外 明月问归期 235水心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三月江南天外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自洛邑一路南下,迄今已是一度春秋有余。 每至一处,敖显皆以钱庄庄主的身份联络旧部,在那些接到指令纷纷秘密南下的部属中间,一律量才而用,为寻找青舟所说的那个坐落于一片丹霞之中的小小村落而不知疲累地不懈努力着。 说道这一路下来,诸事顺遂,一切都进展得十分隐秘,掩饰得也是极好,便连白青云都尚未知晓敖显南下的真正意图媲。 直到,敖显亲自遣人给白青云捎去口信,白青云知得这桩秘事时已是敖显南下一年之后了。 这一日,春暖小阁,垂帷风举,四海钱庄的后宅里迎来了马未歇鞍,风尘仆仆的白青云丫。 当见着了一抹雪亮的白衣出现在阁前时,敖显大着步子就头前迎了上去。 黄妍满面笑意地跟着走上前,随在青云身后的宁萱也堪堪走到青云身边来,黄妍的目光就在看见宁萱怀里抱着的小小孩子时而瞬间傻了眼。 当下垂眸看了看自己平平无起的小腹,神色瞬间黯了黯。 敖显也为宁萱怀里抱着的孩子讶了一讶,引着青云与宁萱进入阁中去后,拉了青云到一边,忍不住就问,“你的动作要不要这么快的,不是才年前成的亲么?怎么却把孩子都生下来了?” 青云脸上一红,目光往宁萱身上一投,瞬间不知道该怎么与敖显回答了。 宁萱抱着孩子同黄妍坐在一处,两个人凑在一块逗弄着襁褓里的小小婴孩儿。黄妍美眸之中满是欣羡,摸摸孩子的小脸,又牵牵孩子的小手,动作柔柔地生怕把小娃娃给弄疼了。 宁萱瞧她这等欢喜模样,便将怀里的孩子让与她抱,“来,喜欢就抱抱吧。” 这可把黄妍给高兴坏了,赶忙伸了手来,小心翼翼地把小娃娃从宁萱怀里接了过来。一面望着襁褓中的孩子笑得明媚,一面絮絮地问着宁萱,“这孩子好可爱呀。他是男孩儿呢还是女孩儿呀?” 宁萱拨着小娃娃颈边的小衣襟,露出一张粉嫩红润的小脸蛋来,笑着道,“是个女公子呢。” “哦,”黄妍羽睫扑闪了瞬,又问“那她现在是多大了呀?有一岁了么?” 宁萱却把眉给皱了,“没有吧,才两三个月好像。” 黄妍俏脸一红,想宁萱都有孩子了,她还傻傻地问着这样的问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问道,“那她有名字了么?” “她的名字?”看宁萱的神情似是忽然才想起一般。 黄妍诧道,“是啊,你还没给她起名儿啊?” 那边,青云接了话去,笑吟吟着道,“早在安阳就听说庄主夫人是云楚第一才女,犬女的名字若是能得夫人墨宝相施,青云与宁萱都不胜荣幸啊。” 听青云的意思,说是要请她给青云和宁萱的女儿起个名字,弄得黄妍一下就慌乱了,“诶呀,我不会起名儿呀。” 敖显笑呵呵地走过去,一手揽住黄妍肩膀,一手逗弄着襁褓里的小小女婴,调侃青云道,“你这个做爹的名字都不给人家起,分内之事,还好意思找人替你。” 青云垂着眼睑笑了笑,却丝毫不见有为人爹爹的神采。 敖显瞧了他的模样,总觉得他有些不怎么对劲似的,便好像那孩子根本不是他亲生的一样,丝毫寻不着初为人父的感觉来。而那宁萱更甚,方听黄妍问及孩子多大了,她为人母的却含糊其辞的没个确然说法。 这小两口倒究是怎么回事? 敖显不觉狐疑。淡淡看了青云和宁萱一眼,便将所有注意力都投在了襁褓中的孩子身上,细细打量这孩子的眉眼唇颊,确然是无一处同青云与宁萱二人有丝毫相像之处的。 敖显的目光放在婴孩的脸上,神思却转到了这个孩子的来历去了。弄得黄妍以为敖显实在是太喜欢这个孩子了,看见了别人的孩子就恨不能是自己亲生的一样,目不转睛的,连自己都快忘了。 “喜欢你就抱抱吧。”黄妍清清的声音传进耳来,敖显方才恍过神,冲她柔柔一笑,便真将孩子自她怀里接了过来。 黄妍把孩子送到敖显怀里后,看敖显的注意力全都在那孩子的身上,再是顾不上她了,心里不觉委屈难过,转与一旁的宁萱和青云,找了个由头便要走开了去,“你们先坐着,我去看看你们的房间准备得怎么样了。” 宁萱正想说话,敖显也把眼看向了黄妍,却见黄妍话毕提步就往外头走。 阁外,一个声音响起,“白家主公,”接着,云仲打外头追了进来,堪堪就撞上了恨不能夺门而出的黄妍。 骇得云仲瞪大了眼,手里的卷轴都顾不上了,赶忙腾出手来先扶黄妍,身体却灵巧避开,小心翼翼地不敢碰及黄妍的身子。 敖显眉头皱得高高,将怀里的婴孩送到青云怀里,当下赶过来,一把将黄妍用力揽进怀里,斥了云仲一记,“毛毛躁躁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云仲先觉抱歉,后感委屈,道是,“我在白家主公赁来的马车里寻见了一副卷轴,想应该是白家主公要紧的东西,所以就慌慌忙忙地给送了过来。” 身后方才赶上来的朱雀不知发生了何事惹得敖显忽然要斥云仲的,但听了云仲的说法,便对着敖显和黄妍连连点头。 把眼一低,正想去寻方才被云仲握在手中的卷轴,却见那卷轴被云仲一抛就在门槛间整幅摊了开来。 朱雀讶然出声,“诶呀,你看你,都说叫你小心一点了,要是把白家主公的书画给弄坏了可怎么是好啊。” 听朱雀说那卷轴乃是一副书画,敖显还当青云闲情逸致,雅兴颇好。 云仲匆忙进前同朱雀一起收拾地上的画轴,本是无意想看什么,但奈何随随一瞥竟就瞥见了他家主母的画像在上头。 云仲这就全然不知该怎么反应了,与同样被这画惊吓住了的朱雀相视着看了一眼,两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便都赶忙要将画卷给收起来,以免叫敖显给看见了去。 可偏偏敖显就站在门前,那么大一副画卷摊在眼前,就是眼力再不好他也足以能够看得清楚上面画了什么了。 是以,云仲将画收好,正准备着将之送至白青云跟前去时,却先被敖显给接了走。 白青云的脸色一下难堪起来,转头却问宁萱,分明带着些责怪的意味,“你怎么把它带出来了?” 宁萱张口想解释,看了看敖显,却又不知当如何同青云再言。 敖显放开黄妍,徐徐将那画卷展了开,确见断桥无声,长亭有绪,十顷烟波,袅袅入画景。 西湖雨下,飞絮游丝无定,油纸伞面清韵。 而那伞下的两名女子,眉眼皆是熟识。 一者鬓前丝络络,眉眼水盈盈,一袭衣裙末白本红,宛似鸿鹄羽色。撑着伞,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而另一个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眉目如画,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足踏祥云,气质高洁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仙姝。那雪亮华服曳地的妆扮,看墨发飘飘,白衣蹁跹,华胜蔽发,云鬓花颜。他岂能认不分明? 这画景,便同他初见黄妍主仆时候一无二致。 敖显的脸上瞬间有隐忍的郁怒葱茏,移目再看鹤翎裙下的题字,寥寥几笔,提都凄凉句。 敖显看罢许久,眼前挥之不去的便就是那句:一缘难续,空有相怜意。 一缘难续? 何为难续? 言外之意,可是说曾经有过什么,而今,烟花冷,人事分,奈何天意高难问,问不得这天意何如此,使有情人不得成眷属,才有了这般的哀怨缠绵吧。 敖显神色蓦地黯然下去,开始还忍而不发的怒火,这会儿却是再不想忍了,把卷轴倏然一合就带着它一道离开了阁中。 一旁陪看的黄妍,早是胆颤心惊了,眼见了敖显决然而去,反应了一会儿才跟着提步追了上去,“敬轩?” “诶,”青云瞬时紧张了起来,将婴孩儿往宁萱怀里一送,怨责了声,“你看你。”提步便赶忙要去追敖显,“大哥……” 云仲同朱雀齐齐闪开避道,给白青云让出路来。 一时,便皆以为是这白家主公娶妻生子了还在惦记着他们家主母,惹得他们家主公翻了醋坛子,他们家主母又赶紧同那白家主公一起追去解释。 还甚是奇怪,这白家主母怎的就一点不伤心,丝毫无有什么黯然***的姿态。 这……这可叫怎么回事? 一时间,众人都觉氛围是一派诡异。 ※ ※ 黄妍追着敖显一直进了二人的寝卧。 敖显背着门立在案前,只留给黄妍一个清冷的背影。 黄妍掩上房门,移步走到他进前来,看了眼案上铺陈着的画卷,有些怯怯的,不知道这当如何同敖显解释了。 黄妍不知如何解释,敖显却先问她道,“什么叫‘一缘难续’?” 黄妍被这么一问,更是不知当如何说话了,她自己都不知这是指的什么意思,又如何来回答敖显呢。便只是怔怔地看着敖显的背影,嗫嚅道,“敬轩……” 敖显转过身来,走进她,握住黄妍的双肩,看着她那一双无辜的美眸,再问了声,“你跟刘病休之间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刘病休?黄妍听敖显不用问就能说出这三个字来,想必也是看见了题字底下的落款“豢龙后人病休”。 黄妍道,“我……” 话未说完,又听敖显道,“不管你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也都过去了,我不跟你计较就是了,可是你为什么要一再的隐瞒我?我们不是夫妻么?夫妻之间不是应该坦诚相待的么?” “敬轩……” 目光渐渐沉痛,“记得我曾问过你,问你爱我有几分,便是想让你告诉我,向我证明你的心里只有一个我,你跟那刘病休之间根本毫无瓜葛,可如今想来,我怕是错了。妍儿,你告诉我,我是不是错了,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你,你的心里呢,还有那个刘病休刘签帅么?” “敬轩,你……呃……” 黄妍不得解释的机会就叫敖显打横抱了起来,堵上了小嘴。 后背一暖,觉是躺倒在了床上,手腕处被敖显的大手牢牢锢着不能动弹。 平素,敖显对她那样温柔,今日这次就觉是裹挟了狂风暴雨一般,来势汹汹地在她身上攻城略地。 光洁的香肩全裸在外,黄妍头枕在绣花枕上,全无抗拒地迎合着敖显的热吻。 唇瓣刚被放开的一瞬,用力喘了喘气,正想同敖显说话,却听敖显道,“你是我的啊,我的女人成天叫别人惦记着,你知道我有多不痛快么?” 黄妍听他说了他不痛快,便什么也不想,只想着自己能让他痛快起来。 勾住敖显的颈子就吻上了他的唇,两个人在床上耳鬓厮磨,**交合。一个恨不能把对方完全占据,另一个想着倾其所有的给予是最好…… 一度春风,敖显埋首在黄妍怀里,静静地俯卧着。 黄妍抚着他的头,将下滑的锦被往他光裸着的肩头拉了拉。 动作一顿,却是叫敖显捉住了手。 黄妍垂眸看去,他仍旧保持着赖在她怀里的姿势,却是问,“方才我弄疼你了么?” 黄妍低头在敖显额上轻轻吻了一记,摇头道,“没有。” 敖显把黄妍抱着往下一拖,姿势一换,陡变成了将黄妍紧紧拥在怀里,下颏抵在她额头上。 黄妍偎在敖显怀中,伸手将他抱得更紧,呢喃着开始与他说道着当初她是怎么认识病休和徐灿的。 她说,只是一面之缘的相遇。只是向他借了伞。只是替爹爹为他送了封拜帖。 之后全无交集,也未曾生过任何情意。因为她的心,早在认识病休之前就给了那个,当初在西湖湖畔,把她拉下水非礼了去的紫衣公子。 敖显听过之后,二话没说,又将黄妍压在身下,好好疼爱了一遍。 两个人欲罢不能地在床上浓情蜜意,翻云覆雨,直到天色将暮,这才磨磨蹭蹭地自床上起了来。 穿戴齐整后,一道出去陪同青云与宁萱二人共进晚宴。 青云前一刻还在提心吊胆的,待见了敖显牵着黄妍柔情蜜意地走了进来,瞬时心安了不少。 席间,敖显对那副画再是只字未提,青云也尽量避之不谈,权当无有这么一回事似的。 对于青云和宁萱带来的孩子,敖显虽已生了疑心,但青云同宁萱不说什么,他便也就当成不知道一般。 敖显虽不打算要说破心中的疑惑,青云和宁萱却明显也不想将此事对他隐瞒。 酒过三巡,摒退一众侍从,宁萱终于开口说出了这个孩子的来历。 “她其实不是我和青云的女儿,她是我妹妹魏牡丹的女儿。她姓刘,牡丹说她叫刘师阁,她爹是新科状元刘病休。她外公就是我爹,云楚的相爷魏仁溥。” 黄妍早被敖显告知了有关宁萱身世的故事,对于宁萱所说的这些便无觉得太大的意外。 她原本以为宁萱跟青云才成亲不久,宁萱就为白青云生了个女儿,叫她好是紧张了一下,方才在床第之间还同敖显说道此事,现在知道了那孩子其实不是宁萱生的,紧张的情绪也就不那么厉害了。 又听宁萱道:“武帝楚鸿羽想要扳倒我爹,收回权柄已不是一日两日了,自他登基以来,便就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时机。 欲加之罪,不患无辞。雷霆风暴,莫非皇恩。枉我爹聪明一世,可他再怎么厉害,到头来却还是敌不过帝王家天赋的生杀予夺。” 宁萱愈说愈觉得伤神。 青云伸了手过去,将她的肩头牢牢握了住。 宁萱轻舒出一口气来,续道,“我爹不在了,就在一个月前,武帝下旨,魏家满门下狱,午门斩首,一个不留。 我得知消息赶去,想把我爹从狱中救出来,可他道是自己气数已尽,不肯随我而去,只把妹妹托付给我,可是我那个傻妹妹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便是上天下地她也是要跟着她的夫君一起的,是以,她把自己才满月没多久的女儿交给了我,要我将她抚养成人……” 说到此处,忽然怆然一笑,“我曾经想,我的妹妹真是傻呀,她明知道她的夫君刘病休心中另有其人,她却还对他那么死心塌地,毫无怨言。” 黄妍听了默默垂了眸。 宁萱转眼去看青云,“可当我面对青云的时候,我就在想,假若有一天我知道了他对我不是真心的,那我又会怎样?我想了许久,不曾想出个结果来,但我知道,这一生,我也必会如妹妹一样,追随着青云碧落黄泉的。” 青云听罢,大为感动,为宁萱顺了顺鬓发,爱怜地嗔了一句,“又在胡思乱想了,她是她,你是你,怎得相比。” 宁萱不顾敖显与黄妍在座,忽然握住青云为她顺发的大手,定定地看着他问:“青云,你愿意接受师阁做我们的女儿么?” 宁萱方才有提,魏牡丹说,她与刘病休的孩子,取名叫刘师阁。 青云目光一暖,柔柔笑道,“那我这个做爹的就重给她取个名儿罢。” 宁萱瞬间眸子晶亮。 “叫什么好呢?”青云略一思忖,道是,“都道,女儿是水做的,不若,就叫她水心吧,白水心。” “白水心?”宁萱当即拊掌,“好名字,那就叫白水心。” 宁萱这一高兴,当即举起杯子,共邀一座道,“来,为我们的女儿水心干一……” 宁萱话未说完,忽见秀眉一拧,便赶忙放下酒盏,侧头一处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萱萱?”青云一惊,慌忙离座相扶,关切道,“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敖显当即起座,命人找来大夫为宁萱瞧了瞧。 这不瞧不知道,一瞧却瞧出了个喜脉出来。 宁萱有身孕了,是青云的孩子,是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 青云欢喜自不必言说,就是敖显也为他们感到高兴。 黄妍的心情却显得复杂了起来。她既为宁萱高兴也为自己感到难过,怎么宁萱跟青云后来成亲的都有身孕了,而自己跟敖显成亲这样久了,却都还没有消息的呢。 当夜,黄妍回房后抱着被子坐着发呆。 敖显看她一副心事重重,闷闷不乐的样子,从身后将她紧密地环了住,吻上她的脸颊,轻轻问着,“怎么忽然就不开心了?” 黄妍扭捏了半晌,终于撅着小嘴埋怨道,“诶呀,怎么宁萱都有身孕了,我还什么消息都没有的呢,我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呀。” ----------------*****---------------- Ps: 〖白水心〗――轩盟景帝:轩辕明日皇后 元部番外 明月问归期 大结局 - 洛阳牡丹记 - 玄歌小主 ※ 黄妍扭捏了半晌,终于撅着小嘴埋怨道,“诶呀,怎么宁萱都有身孕了,我还什么消息都没有的呢,我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呀。” 敖显一把将她揽倒在枕上,含着她的唇瓣,轻轻咬了咬,为她对自己的质疑颇有意见,“胡说八道。” 接着,笑了一笑,“既然夫人开始抱怨了,那为夫就只好多多努力了。” 高大的身躯一覆上来,就将黄妍纤小的身子裹了个严实媲。 但听黄妍一声嘤咛,寝卧内的红烛就被牗外一阵清风给吹熄了…… 丫※ ※ 宁萱有了女儿水心,又还怀了身孕,敖显恐自己的所在不甚安全,便坚持另寻了个安全之处安置青云和宁萱。全然留了青云在家陪同宁萱了。 这就惹得青云颇有意见了,大家同为轩盟旧属,怎的关键时候,同僚们都在吃苦尽忠,而自己却要在家陪同妻女尽享清福的。是以,青云便时时往敖显这处跑,敖显拗他不过,最后胡乱编派了个活儿打发他忙活去了。 敖显才把青云和宁萱安顿好了,却又察觉家中娇妻这几日忽然有些不甚对劲了。 黄妍如何会不对劲呢? 话说,自知得宁萱有了身孕,而每见一次宁萱就觉得她的肚子又大了好些,黄妍这心里就越发的着了急。一天到晚的便想着要往外头跑的。 起初,敖显怕她是闷得慌了,还肯放她出去走走,遣了人后头随着就是。可有一日,敖显正在议事,黄妍忽然哭得梨花带露地就跑了进来,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他那样多的门客旧属的面,不管不顾地钻进他怀里抱着他哭的,这般反常的举动可是把敖显给吓得不轻。 云仲当即捉了陪着黄妍一道出了遭门的朱雀来问,“主母怎么了?你们不是出去逛街了么?不是去买绣线了么?怎么的让她哭成这样回来了?” 朱雀苦着脸儿,却是半个字不肯说的。 穆勒这就揣摩开了,“莫不是在街上遇见采花贼了?给人非礼了,受了委屈就哭着跑回来了?” 飞天虎确是个说风就是雨的,当即嚷道,“哪个小贼这样色胆包天啊,赶紧说来,我现在就去拿他回来狠狠教训一顿。” 朱雀被围着听人左一句右一句说着,简直吵得不行,把手一摆,连声喝道,“够了够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钻地龙却道,“那你说啊,不是这样又是怎样啊?你说啊,你怎么不说呢?” 朱雀为难道,“诶呀,你们别问了,夫人不让我说。我答应夫人谁都不说的。” 众人问不出个所以来,便都闷闷地散了开去,却有人一个转身立马就上街打听去了。 这桩事里,最最郁闷的要数敖显了,抱了黄妍回到寝卧,黄妍在他怀里一窝就是半个白日,却是任他怎么哄劝也是半个字不说的。 敖显不知她这是受了什么委屈,瞧得哭得双眼又红又肿的,委实心疼不已,便当抱孩子一样将她放在膝上,揽住她的肩,轻轻地拍抚着。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为她擦了擦哭花了的脸。 黄妍好不容易哭了停当,临睡前,想了想,打算与敖显说时,又抽抽噎噎地哭了一通,哭得敖显抱也不是亲也不是,简直不知将她如何是好了。 后来才知道,黄妍所以那样伤心欲绝,乃是因为今日特特去走访了一位当地的名医,那名医为她问过脉后,眉头大皱,直言黄妍身弱体虚,怕是很难有孕。 黄妍一听这话,再想自己同敖显成亲这么久以来都不曾有身孕,这辈子只怕不能为敖显生儿育女了。黄妍越想越觉得伤心,憋了一路,终于隐忍不住了,是以,见了敖显就扑进他怀里大哭了一通。 夜里,再将白日那名医说的话,告诉给了敖显听,边说边就哭花了脸。 敖显抱着她又是一翻哄慰,好不容易哄得她睡着了,天又都大亮了。敖显迷糊了一会儿就早早起了身,专程交代了童伯、朱雀帮着他看视黄妍,还让号称飞毛腿的黄季专程赶回了洛邑一趟,向慧娘要一份补身子的方子来,打点妥当,便自行忙碌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黄妍倒是再无反常,每夜坐在桌边刺绣,等着敖显回来。 一夜,敖显议事,归来的稍稍有些晚,方一推开门,黄妍就迎上来给他投怀送抱了。敖显托起她往床第走去,夜里亲热的时候却隐隐闻见了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味儿,虽已做足了功夫,施了许多香粉在身上,可敖显与她肌肤相亲,却还是叫他给闻了出来。 敖显未说什么,便只当浑然未觉一般。却在第二日将宅中所有佣人都找了人,挨个盘问他们谁昨儿个给夫人煎了什么药。果有人站出来说,昨儿为夫人煎的药乃是照着当地最有名的名医给夫人开的方子来熬制的。 敖显挥退众仆,立马着人去将那个传说中的当地名医给彻头彻尾打听了一遭,却听说非是什么当地名医,不过是欺世盗名,专程哄骗外来人的害人庸医。敖显大怒,当即令穆勒将那个当世名医给撵出了千里开外。回来就又请了个正经大夫来问黄妍看诊,确是恐她无病乱投医,结果给医出病来的。 黄妍虽未尝到什么苦头,可得了这个教训,便有些气馁,每每一个人独坐着发呆,想着想着就又开始垂泪了。 敖显撇下一干琐事,一连陪了她好几日,出外游山玩水时候,黄妍确是几度忘却了烦忧,可静下来的时候又常常现出感伤的神色来。这令敖显隐隐觉得不安。之后的一些时日里,黄妍坚持日日出外散心,还不肯敖显陪同,敖显险险地放她走出去一日,未瞧出什么不妥,童伯、朱雀等人也道夫人心情奇好。敖显便稍稍放下了心来。 一日,黄妍又出门去了,童伯不便跟得太近,只朱雀近身随行,而黄妍竟似是刻意想把朱雀给甩开了去,趁着朱雀搀扶一位跌倒的老妇之际,一个转眼就不见了人影。朱雀大惊,赶忙急唤童伯跟进了来一起找人。 黄妍摆脱了朱雀就急急地拐进了一道狭窄的小巷里,看模样似是要背着人去做什么事的。可黄妍的计划又一次落了空,她提着长裙还没走出巷子,一道白影临空而下,堪堪地就挡在她的跟前,阻了去路。 黄妍愕了一愕,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将来人认了清楚,看那一头白发,长及脚踝,容色秀丽,眉目森冷的,不是修罗又是谁呢? 若是修罗似平日那般穿的一身黑袍,黄妍还不至于会对着她恍神,今见了修罗一身雪白长衣的装扮,便有些反应不来。她委实想不到,修罗怎么忽然来了呢? 其实,修罗出现在此处远非偶然,她都一贯不爱出门的,又怎会忽然同黄妍来这么样的一个偶然呢? 说出来,便是连敖显也不敢相信的,修罗自那日见了黄妍哭着跑进堂中去时,便开始注意黄妍了,让敖显上心的人和事,她如何能视若无睹呢?她总也在默默地为敖显守护着他最脆弱的所在,只是敖显一直都浑然未觉罢了。 “又在胡闹什么?”冰冷的声音,冰冷的口气,还有那冰冷的眼神。 黄妍心上一凉,却不敢明目张胆同修罗讨价还价。 修罗巡她一眼,嗓音清冷,“还不跟我回去。” 黄妍无计,只好随了修罗回了去。回去之后,敖显一把揽住黄妍便追问她去了哪里,而修罗看也未再多看这对小夫妻一眼,就转身离去了。 敖显过了几日清静日子,更觉比从前舒心。这日,黄妍一如寻常地早早为他煲了一锅燕窝粥,亲自送了过来。 敖显怕她受累,再三嘱咐过了不让再送的,便把黄妍又说了一通,要她好好休息。 黄妍眼眸一红,立马就偎进他怀里去了。 敖显抱着人,感觉到她轻颤的身子,便以为黄妍是在哭泣,轻轻推开她一些,低头来看视,却见她隐忍着哭泣,噙泪不语。 敖显拥着她默了默,忽然察觉黄妍似是变得越发的多愁善感了。敖显立觉心头刺痛,想他既娶了她,却不能给予她一份开心快乐的生活,那该当如何自责才好。 午间,敖显特特回到寝卧陪了黄妍许久,倒见她笑容明媚,不复晨间那副清忧淡愁的模样。敖显低头去吻她,她却忽而湿了美眸。 夜里,敖显再回来之时,却意外地见了寝卧里黑漆漆一片,一丝光亮也无。想自己平素里多晚回来黄妍都会等着他的,怎的今日这样早早的就熄灯就寝了。 敖显的第一反应便是黄妍恐是身子不适,便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一角,在黄妍身边躺了下来,伸手搂了她在怀,却听到一声陌生的嘤咛。 敖显怔了一怔,只疑心自己是听错了,复又伸手去摸黄妍的脸,凑近了她柔声道,“哪里不舒服了,嗯?” 这不摸不要紧,一摸却摸到了不同与黄妍的五官轮廓。 敖显险些反应不来,当即将怀里的女子一把推了开,“你是谁?”话音落处,一盏灯光忽地大亮。 床上娇躯丰盈的女子,羞涩抬眸将他看了定,“庄主,妾身闵柔,是夫人让妾身来伺候庄主的,晚后,妾身就是庄主的人了。” 敖显将那闵柔赶出了房门,发了天大的脾气。当夜命人四下寻黄妍。若非魅姬指点,险些就要挨门搜刮,搅得满城不宁了。 敖显最后是在修罗那处寻见了黄妍。见到黄妍第一眼时,她正抱着膝坐在修罗的床上嘤嘤哭泣。 修罗见了敖显进到房中,便自行退出房外,将房门阖了上。 敖显停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了黄妍好一会儿,仿若不认识她一般。看得黄妍怯生生地往床角缩了缩。 敖显忽然眸子一红,俯身而下,撑着床,望定黄妍问,“你在做什么?” 伸手摸上黄妍的脸颊,是他一贯深爱的容颜,却忽然有些恍惚,不复从前的清晰明了了,“你想做什么?你这是打算不要我了么?” 黄妍凝视着敖显眼中的泪光,眸中泪意更甚,颤抖着身子哽咽道,“对不起,敬轩,对不起……” 敖显眉心狠狠皱紧,“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不要听对不起,我要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你告诉我……” 带倒黄妍于床上,将头埋进她颈窝里,音声低沉而飘渺,“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妍儿,你怎么狠得下心……” 黄妍感觉到颈窝里一片湿热,泪水自眸中汹涌而出,黯哑着声道,“敬轩,我身为人妻,若是不能为你生儿育女,那便是我不可原谅的罪过。我爱你爱进骨髓里,可是我不能因为爱你,就那么自私地想要独自霸占着你,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我不能让你无后呀……” 说到无后二字,黄妍泣不成声,缓了一缓,再续道,“我给你物色的闵柔,她是个极好的女子,日后……日后,我会跟她好好相处,共事一夫,我不会让你再生烦恼,我会好好的……” 敖显隐忍地堵上黄妍的小嘴,再抬头,立见得黄妍下唇一排牙印。 “你要好好的,你就好好的让我爱你,我姓敖,我不姓轩辕,我即使无后,也自有人会受这满绿之盟的扳指。我可以没有孩子,我不能没有你啊。” 一滴温热的泪滴自敖显眸中滴落在了黄妍唇上,敖显低头将那泪水柔柔吻去,哑声道,“我忠了轩辕,纵一生疲于奔命,凄苦无为也绝不会回头相顾云楚;我爱了你,纵万花丛中过,片叶不会再沾身。我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一并交给了你,你怎么能不珍惜,就这样轻易要将我丢弃,你怎么狠心……” “敬轩……” 罗帐低垂。 敖显是借了修罗的地同黄妍行的房。 而修罗就守在离房门不远的位置,静坐到天明。 ※ ※ 很快,黄季自洛邑赶了回来。带回了慧娘专程给黄妍配的调补身子的方子,还捎了些稀罕的药材来。 黄妍自此开始一心调补,气色渐渐好了许多。 补得久了,这烦恼又来了,睡前时常照着镜子问敖显,“敬轩,你看看,我是不是长胖了许多呀?” 敖显每每会从身后将她拥住,对着镜子里的美人煞有架势地细细打量一会儿,却皱眉道,“我其实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向来就喜欢那种珠圆玉润的女子,你若是能再长得胖些,那倒是会很和我心意了。” 言外之意,乃是说的她现在不和他心意了? 黄妍转过身子就要拿他问罪了,“好呀,你既然说我现在的样子不和你心意,那你今夜就别睡床了,我不要你一起睡了。” 敖显“哦,”了一声,抱起黄妍往床帐内走去,妥协道,“那你睡床上,我睡你怀里好了。” “……” ※ ※ 时日恍过,春去秋又来,又是一季黄花开。 这一度的秋菊开得特别好,黄妍却似提不起多少兴致来,朱雀陪着她独处时,常常会见她不由自主地将小手往那平坦的小腹上摸去。 而后,只要黄妍下意识地一做这动作,朱雀便就立时明了她的心思了。 黄妍未被这一季的酴醾花事所惊动,却实实在在的被宁萱即将临盆的消息给触动了。 敖显早是将青云推了回去陪在宁萱身边的,可他才送走了青云,黄妍又来找他说要去看宁萱了。 敖显放下手中书简,招过黄妍拉着她一起坐在软榻上,却问,“人家生孩子,你去凑什么热闹呀?” 黄妍道,“我就去看看她嘛,就去看看就好了。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敖显摇着头,断然道,“不好。” “为什么呀?”黄妍显出大惑模样,“我们跟白大哥还有宁萱的关系这样好,便是普通朋友都该去看一看的,你为什么就不许我去了?” 敖显哪里会不明白她的心事,却也不说破,又自行拾捡起榻上书简垂头看去,只道是,“不许就是不许,没有为什么。” “敬轩……”黄妍摇着敖显的手臂就开始撒娇了,“你让我去嘛,你就让我去一下好不好嘛。” 捧住敖显的脸扳了正来,让他把注意力转到她的身上,继续道,“我就去看看宁萱就回来,好不好?” 那样近的距离,便连说话时候的吐息都能感受得到。 敖显看着眼前娇美的容颜,正要说话,黄妍探头在他唇角吻了一记,“你就让我去好不好?” 敖显搁下手中的书简,揽住黄妍的身子,道是,“说过不行就不行,美人计也不顶用。” 说完就吻上了黄妍的小嘴。手臂一带就将她揽倒在软榻上了…… ※ ※ 清秋飒爽,有和风微暖。 黄妍一觉醒来,睡眼惺忪地往边上摸去,想往那个熟悉的怀抱里钻,可手落枕空。是从未有过的失意。 黄妍一下就彻底清醒了过来,拥着被子坐起身,四处瞧了瞧,不见敖显人影。 披衣起身,匆忙梳洗了一番,走出门来,却见云仲和朱雀一边一个地将房门给牢牢看了住。 “夫人……” 顾不上朱雀相唤,黄妍拉着朱雀先问,“你们主公呢?” “主公他……”朱雀犹疑了片刻,把眼看向了另一边的云仲。 云仲蹙着眉心,决然地对她摇头。 黄妍回转过头来,便堪堪见了云仲与朱雀摇头的动作。 黄妍隐隐察觉云仲有事瞒着她,可再三问了云仲与朱雀,二人这会儿却似说好了一般,口气果决地说道,敖显只是去找白青云了,日暮时候便会回来的,交代下来说让夫人莫要担心。 黄妍其实不知,自敖显离开,她已然就睡了两天了。听云仲说敖显日暮便会回来,抬眼望望天际,暮霞影动,晚风轻送,俨然就快到了时辰了。 黄妍便道要去青云处寻敖显,云仲却是拦住不肯。黄妍让云仲随行,云仲也是不答应。黄妍最后妥协了,只道去门口等着敖显回来,云仲却执意让她回房去等。 黄妍不愿意了,再不管云仲和朱雀说什么,提着长裙就要往外头走。 朱雀伸手相拦,黄妍直接推开她去,朱雀怕伤着黄妍,不敢对她强行相阻。 云仲更是多有不便,眼看着朱雀拦不住黄妍了,一个情急便冲到黄妍跟前,张开双臂将她的去路挡了,可相劝的话一个字来不及说出口,黄妍忽然身子一瘫就往前软前了云仲怀里。 弄得云仲连声喊着夫人,赶紧手忙脚乱的将黄妍给扶了住。 抬眸处,修罗眉目冰冷,堪堪将手收了回去,唇还未动,先问云仲,“为什么却一直无人知会我?” 尚不逮云仲答话,先自喃喃道,“把我留下,却是为了她么?” 云仲顺着修罗的目光低头看了眼怀里的黄妍,道是,“只要有穆姐姐在,主公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修罗静伫了许久,默然无话。 云仲抬手抱起黄妍,由朱雀引着将她送回了房里。 ※ ※ 夜半孤灯,滴漏声声。 红烛下,黄妍安睡在枕,不曾醒来过。 朱雀撑着腮陪在床边,侧着头对着床上的黄妍细细打量着。云楚的第一美人啊,便连睡觉的模样也是出奇的好看,朱雀看得赏心悦目,看着看着,一阵困意袭来,趴在桌上就睡了过去。 荧荧烛火,红蜡凝眸。恍惚现出了坐在桌前静静出神的修罗。 又两日过去了,竟还是一点消息也无么? 一颗心慢慢冰冷沉重,看了床上的黄妍一眼,指尖一弹,两边的床帐便齐齐垂落了下来。 轻微的闷响将桌上尚未深睡的朱雀给惊了醒,朱雀揉了揉惺忪睡眼,赶忙起身去到床前看视黄妍,未觉得有何不妥,恍恍惚惚地回转身来时,却见了修罗一身黑袍银甲的装束,一个眨眼间便就融进了深沉夜幕里。 待得黄妍第二日午时醒转来时,还不见敖显的人影,云仲与朱雀也仍旧是闭口不提的态度。黄妍气苦,便将自己关进房里,只以为可以拿绝食来逼云仲说出敖显的下落的,可还没开始绝食,就自己胡思乱想地想起了敖显当初问她的话,他说:“若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会害怕么?” 当时黄妍便想问他,为什么他会不在她身边呢。当初不曾问得明白,今日却先就发生了。 恍觉,原来他什么都已经预见到了,所有担心的话都不是随口一说的。 黄妍越想越害怕,眸光触及一柄长剪,当即将之捏在手心里,拉开门便对着云仲以死相逼。 最后是黄妍自己把自己的颈子刺了道血痕来,才当真就把云仲给吓着了。当即点头答应要带黄妍去找敖显。 果不出黄妍所料,敖显确然是瞒着她去到了一个险隘之地,高林密布,猛兽如云,山崖底下深水环绕。 当黄妍由云仲半搀半抱地带着攀上一面高峭崖壁时,当先见了修罗面无表情地高高立在崖边。 极目寻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跪在另一面的陡峭崖边,侧身朝着崖底探望着什么。 黄妍觉着眼熟,却不敢相认,但见得那人垂眸看向他怀里躺卧着的另一个熟悉的身影,滴下泪来。 她终于看清了那个跪在崖边的人的容貌,看那一头黑发无冠无簪,狼狈地披散了一肩,身上的穿的还是几日前的衣裳。他那样干净体面的人啊,怎的就弄成了这副模样了? 黄妍顿时大感心痛,却连喊都喊不出声来了。 “主公……”陡听身边的云仲一声痛呼,“大哥?大哥,你的手?你的手怎么了?” 黄妍自朦胧的泪眼间看得枕在敖显怀里的童伯转眼去看云仲,分明疼得上下牙齿打颤,却努力地笑出来,“一只手臂而已,不碍事。” “大哥……” “主公,药匣子追回来了,顺流而下打捞回来的。”飞天虎浑身湿漉漉地拎着个小包裹急急奔了过来,那脸上还挂着彩。 钻地龙与黄季随在后头道是,“主公,穆勒和剑邪他们在山崖的另一边寻见了个山洞,我们先把大经略送进山洞去好好疗伤。” 几人说完便开始行动,小心翼翼地将童伯抬了下去。 而敖显早在云仲忽然出现的时候就发现黄妍了。 他立起身,向着黄妍慢慢走了过去。 黄妍这才看清了他紫袍上沾满的血迹,看他走路那样艰难的模样,却不知他是伤在了哪里,伤得重不重,未知的担心才刚刚落下,这未知的恐惧却又再度陡然升起, 黄妍握紧手心,泪眼凝眸地看着敖显。 待得敖显再走进了两步,她提步就飞奔着扑进他怀里去了。 敖显抱住她的那一刻,悬着的心骤然放下,揽住黄妍的手臂,一遍遍地收了紧。 一方石台,半张兽皮。 一簇篝火前,黄妍坐在兽皮上,伸手往敖显衣襟里一通乱摸,执意要查看一番他有否受伤。 敖显捉住她作怪的双手,笑着再三道是自己无事,托起黄妍的下颏,瞧见她颈上一道浅痕,询她却是怎么一回事。黄妍埋进他怀里便道是云仲不肯带她来见他,所以她便自己刺伤了自己。 敖显立时默然,只用力搂住黄妍,在她额上亲了亲。 夜风吹来,一洞肉香。是飞天虎等人打猎回来,将猎来的猎物收拾干净了架着火正烤着呢。 一绺黑发拂过黄妍面颊,带起一阵痒痒。 黄妍自敖显怀里抬起头来,小手搁在他胸口摸了摸,“那把梳子你还带着么?” 黄妍说的,是敖显曾往天香阁中寻了黄妍未见,便将她梳发的一把梳子给带了出来,也便时时都收在怀里的。 听黄妍发问,敖显笑着点了点头。 黄妍坐直身子道是。“那让我为夫君绾发。” 篝火照壁,光霞明丽里,映出两个相依的身影来。 修罗淡淡往这边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眸光。 “阿姐,饿了,给。”穆勒递来一只鸡腿,修罗却全无兴味,冷冷转身,独自走出洞去。 黄季支起身,望了望修罗的背影,却问穆勒,“你姐姐怎么了?” 穆勒但往敖显那处看了一眼,未有答话。 黄妍为敖显将一头青丝重新绾上后,低头在他发上亲了亲,忽而哽咽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日后夫君若是还要远行,请无论如何都把我带上。” “……好。” 一声“好”便是与黄妍承了个诺言。 从这以后,敖显确然是将黄妍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的。 唯一有一次失信于黄妍,却是因为黄妍有身孕了。 那是一年后中途回了一次洛邑,敖显自马上下来,转头去到马车前等着黄妍。 褰起帘子,先见了宁萱抱着年近一岁大的儿子白天宇自马车上下了来,青云自一老仆手中接过女儿白水心,正打算要进府门去的。 那后脚下来的黄妍,一阵头晕目眩,还没来得及走下马车就先晕倒了去。便把敖显给骇得不轻,匆忙抱进府中让慧娘瞧了瞧,却道是妍儿有身矣。 敖显大喜,回头想想还觉得后怕,要是当时一不留神叫黄妍摔了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自那以后,敖显将黄妍看得更紧了,稍有高低不平的路面都是不肯她自己走的。也便时时抛了事务,全心全意地陪着黄妍。 而南行堪堪策定,关键时候,很多事情都在等着敖显去做,这个时候他自然是不能全心全意在家陪黄妍的,可黄妍有孕在身,他要丢下她一人,委实很担心。 这一日拖着一日,直到黄妍都快临盆了。 一日暮间,敖显正扶着黄妍散步。 前不多时才将黄妍自床上托起来,说是姑姑要她多走动走动,生孩子可是费力气的活儿。黄妍便听了话,靠着敖显的肩任他揽着,在东园里走了走。 这难得走了走,却也是不得安宁的,远远见了几步开外有人逡巡不前,显然是有什么急事在等着敖显去处理的。 黄妍便道是走累了想回去了,只让敖显自行去忙。弄得敖显一阵愧疚,左右为难时候,想了想,抱起黄妍坚持要先送她回房歇息。 夜里,敖显很晚才回来,一回来就心事重重地与黄妍道,他要离家几日,不能陪她了。 黄妍听了,偎进他怀里便哭着要他带她一起去。 敖显将她抱起,放在膝上,道是妍儿身子重了,不方便与他随行。要她好好在家安心养胎,他一定赶在孩子出生之前回来。 黄妍纵然不舍,纵然不愿,却也是毫无办法的事,放敖显走了后,便日日倚门,翘首盼他归来。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肚子里的孩子再等不及要出来见自己的爹娘了,选了个月色朦胧的夜,便着急着要出世了。 这一夜,敖家举家忙碌,灯火通明。黄妍虚软地躺在床上,为那莫名的阵阵腹痛而汗湿了鬓发,看着床前来来往往,手忙脚乱的女婢,美眸中满满的都是惊悸。 慧娘摸着她的肚子,失声道句,“头朝上,是难产……” 黄妍顿觉得天要塌下来了一般,心中的恐惧更是厉害。无力地抓紧床褥,声声低唤着敖显的名,“敬轩,你在哪里。我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黄妍泪水磅礴,死亡的惊惧令她瞬间忘了疼痛。可也只是一时的麻木,当一阵剧痛再度袭来时,黄妍痛得喊出了声来。慧娘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妍儿别怕,姑姑在这里,姑姑不会让你有事的……” 慧娘反反复复地说着这样的话,口气那般笃定,俨然做好了要同死神相争的准备。 “妍儿,你放松点,用力,你用点力……”慧娘的声音灌满了整个屋子。黄妍心中的害怕慢慢消弭,却是几度痛晕过去,又再被慧娘给唤醒了过来。 房中一宿折腾,整夜未眠。敖显堪堪披星戴月的赶回来时,与黄妍便连一面都没见上就那样被一扇木门给挡在了门外。 听侍婢说夫人难产,怕是命悬一线……敖显当即扑至门上,用力砸门,“姑姑,你开门呐,你开门呐姑姑……”喊到后来,竟忍不住抽泣起来。 游信在边上安抚,道是血房不祥之类云云。 可敖显只要一想起鹤翎的死,就无法平静得下来,仍旧捶打着门,哭着求慧娘放他进去。 慧娘在里头已是累得筋疲力竭了,实在听不下敖显在外头闹腾的,当即与身边侍婢道,“放他进来。” 房门堪堪拉开一个角度,敖显就冲了进去,跪在黄妍床前,看着她那痛苦的模样,登时泪如雨下。 黄妍不甚清醒的意识里,知是敖显赶了回来,心里分明有千言万语,却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颤抖着唇比出一个唇形来,依稀可辨的那是敖显的名…… 黄妍险险逃过一劫,未曾在这一次的难产里香消玉殒,却也因这一次的难产,大伤了元气。一连好些年都未调养好。非但如此,后来的身子不知为何,忽然每况愈下,这让黄妍留了个大大的遗憾,那便是至死都没能为敖显生一个儿子。 黄妍死的那年,敖显精神萎靡,一度一蹶不振。傲雪永远不会忘记,那日黄妍下葬的时候,敖显说的那句:“你们把我一起埋了。” 黄妍一走,敖显便当真痛不欲生了。慧娘把女儿傲雪牵到敖显面前,敖显看着自己同黄妍的女儿才慢慢从悲恸中走出些许来,便将对黄妍的所有爱转移到了女儿傲雪身上,一心一意地栽培傲雪。却每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抱着被子思念亡妻。 敖显郁郁寡欢,时日长了,身体便慢慢有些不济了,便连慧娘也叹,“这样拼命折腾自己,只怕那身体是再也健旺不起来了。” 当时,傲雪还小,尚不懂得什么叫生离死别。 一日黄昏散步,迎着漫天的霞光,小手牵着敖显的大手,问他道,“爹,娘去哪里了?” 敖显垂眸,默了许久。 就在傲雪以为他不想回答的时候,轻轻说了声,“娘她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哦,那娘什么时候回来看我们呢?” “傻孩子,娘不是一直陪在我们的身边么?娘她就在爹的心里啊。” “……”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