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救人负伤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1、救人负伤 突然,天空暗沉了。跟着,隆隆的雷声如巨人的脚步由远而近,在低低的云层中间轰响起来——暴雨就要来了! 童真真一个激灵:是不是马上放学,让孩子们赶紧回家? 来不及了,一条闪电闪起耀眼白光,划破了黑沉沉的天幕,雷声好像从房屋顶上滚过,然后重重地一响,炸了开来,茅屋受到惊恐,颤抖了几下。天塌了一般,暴雨从天而降,狂风卷着雨丝,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往屋顶上抽,电闪雷鸣为它助威,跟着天河决堤,茅草的房顶漏水了,芦苇席墙壁渗水了,教室泥土地成河了, 又是一个炸雷,一记重锤,有孩子喊起来,仿佛上下夹击,就在教室当中,屋顶喀嚓嚓作响,大事不好——难道房顶被打通了吗? 童真真大叫一声:“快跑——” 孙小宝惊恐地望着老师,好像被施了定身法,呆呆的站着,一动也不动。 她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步冲过去,搂住孩子的脑袋——“咔嚓”一声,雨声雷声伴着棍棒砸在肢体上的声音,而且,还是硬碰硬的声响。 檩条从屋顶上掉下,不偏不倚,砸在少女手肘上,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带来难以忍受的钻心疼痛,她尖叫一声,连带着手臂里的孩子轰然倒地,疼痛抽取了全身的力量,童真真闭上眼睛,手臂还搭在孩子的脑袋上。 这是一个复式班,从三年级到六年级,一共25个同学,唯一一个三年级的学生,就是孙小宝。老师凄厉的叫声把他吓着了,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全班同学一起围过来,有的哭,有的喊,多数喊的老师,声音最大的却喊的是小宝,那是他的姐姐——孙晓月,见两个人都躺在泥泞中,房顶上,淅淅沥沥漏雨,她来不及哭,撒腿冲出教室,冒雨跑回家中,很快就带来母亲。 “不得了了,老师、弟弟——” 女人没有听清楚,只知道儿子出事了,狂奔进教室,推开围观的孩子,就看见两人倒在地上。她的宝贝疙瘩满头都是血,一边叫喊着儿子,一边扑过去,把老师的手扯开,再抱起儿子看,连声问儿子,头上哪个地方破了? 孙小宝摇摇头,说不疼,就是害怕。 孙晓月从雨中来来去去,全身湿漉漉的,就像从水里捞起来一样,颤抖着声音,还是要把事情说清楚:“不是弟弟受伤,是童老师,房顶的,大棍子掉下来,打到老师手肘了,是她抱住弟弟脑袋……” “哪那么多废话!”小宝妈妈放下儿子,走过去,蹲下来喊,“童老师——” 疼痛已经难以忍受,又被学生家长把手扯开,真真疼晕过去了。 “童老师要死了——”孙晓月一声尖叫,也不顾外面大雨倾盆,又向合作医疗站跑去,一边跑一边喊一边哭,一直找到萧明,也惊动了一路的人。 她长到14岁,才上六年级,不是不用功,是没有遇到这样好的老师,比回乡知青夏永山教得还好。所以,他才让她来当老师的吧。夏老师说,他是让贤。但是妈妈说,夏永山对童真真有意思,舍不得她下地干活受苦。 这样的小姐姐谁都有意思。年轻,漂亮,开朗,还多才多艺:会唱歌,会跳舞,会画画,会下棋,才一年多的时间,教会了自己好多好多东西。这样的老师,如果死了,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大雨没有停,在外面干活的人也都回来了,不是在换衣服就是在洗澡,听到这喊声都吓了一跳。冯有珍最先冲进教室,看见真真双目紧闭,身子缩成一团,一动也不动,连忙蹲下身子,把手伸到鼻息下,还好,有气,但右胳膊摊在一边,手肘处还淋着雨,洗去了血水,露出了森森白骨,大喊一声:“童真真,你胳膊怎么了?” 童真真昏迷不醒,家长手足无措,孩子们哇哇大哭,冯有珍大吼一声:“吵死人的,回家哭去——” 小宝妈妈就说,不能让老师躺在地下,冯有珍却说,诚鼎喊医生去了,看他们怎么说。 “来了来了,不要乱动——”赤脚医生萧明冲在前面,把孩子们推开挤进来,马上皱起眉头,“先抬起来,放到桌子上——” 冯有珍抗议:“要搬到我们房间去呀。” 诚鼎是个明白人:“外面那么大的雨,她身上全是泥水,房间里还没这个地方亮堂……” 萧明医生摆摆手,指挥着大家搬运:小宝妈妈扶起童真真的上半身,冯有珍抱住双腿,萧明轻轻托住她的胳膊,诚鼎找到不漏雨的地方,一起将她轻轻放在桌上。 桌子很结实,因为都是砖头砌成台子,抹了一层水泥。是冰凉的触感,还是搬动加剧了疼痛,真真醒了,呻吟着,哭喊着,像尖锐的刀刃,刺激着众人的神经。 那么清爽的姑娘,此刻变了模样: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脸上,眉毛拧成了疙瘩,脸上的肌肉不停抖动,呼吸禁促,嘴唇也发白……冯有珍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往下流,大声叫喊:“萧明,你是不是医生?还不赶快看看!” 萧明是个赤脚医生,他已经看到了:姑娘的右肘粉碎性骨折,可能还有骨头渣子掉落在地上,他的脸色也像病人一样苍白,摇头叹息:“我没办法,我治不好,让老白来看看……” “来了,老白来了——”跟着进来一个魁梧的小伙子,背上背一个中年男人,小伙子是他们的知情组长——夏永山,男人还没站稳,就被牵到桌子跟前,夏永山变魔术一样,伸出一只手电筒,一只手摁亮照射过去,另一只手握住了真真右手腕。 他俯身轻声说:“不要怕,医生来了,绿城最好的外科医生……” 真真停止了呻吟。萧明打开医药箱,拿出了几团酒精棉球,老白接过来,轻轻擦洗血痕。夏永山感觉到姑娘的颤抖,抓得更紧。他还能够分心,吩咐诚鼎去烧热水,让小宝他妈把所有人带走。 孙晓月一路喊下去,人还没有出去,又进来一群人。雨下的太大,在外面干活没地方躲雨,干脆淋着暴雨回家,听说教室里出事,担心自己的孩子,一个个都来不及换衣服,打着伞的,带着雨衣的,一起把自己的孩子接走。看到躺在石头桌子上是女孩子,男人也不便留在这里,女人多数是家长,就想继续关心,夏永山眼睛一瞪,闲人全部走光了。 男人就是老白,看过了伤势,这才直起腰,说,要把姑娘送回房间,赶紧擦身子,换干净的衣服。 冯有珍就要走过去背,夏永山走过去,把童真真的右胳膊放到她身上,两手一抄,在门口,喊住没有走远的家长,要他们把伞拿过来。那个农民赶紧折身返回,打伞罩住童老师,还对儿子吼了一句:“自己滚回去——” 男孩子跑远了,家长把他们送回知青点,这才拿伞走人。 夏永山抱着童真真进屋,冯有珍跟在后面喊:“先放到我床上。” 放了人走出来,老白和萧明已经坐在堂屋里,正在清点药箱里的抗生素。 他一出来,就被门边站着的小姑娘叫住了,那就是喊他们的孙晓月。跑来跑去的喊人,浑身上下被雨淋透了,现在身上还在滴水,却结结巴巴的问夏老师,童老师有没有关系?会不会死?手会断吗? 夏永山这才想起来,童真真是在教室里受伤的,这个姑娘应该最清楚。也曾经是自己的学生,而且是很用功的学生,还是班上年纪最大的学生。 就问她具体情况。小月眼泪扑簌簌出往下流,一边哭一边说:“童老师就是为我弟弟的,屋顶上掉下根棍子,老师跑过来,抱住小宝的脑袋,结果,棍子砸在老师的胳膊上,要不然,我弟弟就没命了……” 听完,夏永山好不激动,把老白推推:“你看看你看看,童真真是舍己为人,这是英雄行为啊,你不救她谁救她?” 老白垂着脑袋,声音很恍惚,就说,虽然没有机器透视,但是从外面也能看得见,屋顶檩条砸下来,肘关节四分五裂,还有些骨头渣掉了。碎两块就算粉碎性骨折了,童老师这个样子,是非常厉害的骨折。 夏永山迫不及待问怎么办? 老白说,关节形态改变,亟需手术治疗固定,打钢钉钢板达到解剖复位,后期康复锻炼之后,才能达到比较满意的功能状态。如果没有采取及时的治疗,那只手臂就毁了。 两个青年男人都问毁了是什么意思?老白说得不动声色,但语气冰凉:“如果没有机会做手术,只能做保守治疗,关节不能恢复,姑娘就只能是独臂英雄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刚才你们已经也看到了,教室漏雨,我们看到骨头了,但没有多少血,是因为上面漏下的雨把血冲刷了。细菌侵入,可能会导致创伤性骨关节炎,或者后期形成坚硬的骨痂,伤口感染还会送命……” 夏永山打了一个寒颤,能不能保住胳膊,已经退居次位,能不能保住性命更重要,他心就像碎了一样,噬心彻骨的疼。 他不能不相信老白,因为这人是著名的外科大夫,这个村子里,只有夏永山与萧明才了解他的实力。夏家不简单,爷爷参加过新四军,父亲是国家干部,所以夏永山是标准的红后代。但也免不了下放的命运,只是属于回乡知青。 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当初,就是出于私心,动员童真真到这里来。只说是山乡富裕,风景优美,工分值高,他家在村里说得上话,可以照顾她。 两人在中学就不错,夏永山是学生会首领,童真真是学生会学习部部长,经常在一起开会搞活动。但是女孩子单纯,想到反正都要下放,当然要到条件好的地方,只是提出叫上朋友冯有珍。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夏永山还开玩笑,也叫上朋友张诚鼎,都是同班同学,组成一个小队,夏永山就是组长。 夏永山是品学兼优的干部,在学校里有势力,在乡下也有人脉,学校放行,公社接收,四个人顺利到了夏桥。比起其他的下放同学,条件果然算好的,能够住上两间大瓦房,生产队也尽量照顾他们。夏永山很快就当上了村小的老师。但是没有干几天,说自己不是教书的料:普通话说不好,跳舞不会,唱歌跑调,只有童真真最合适。 如果没有自己让贤,不推荐真真当老师,也就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事故了,听老白这么说,几乎都没有痊愈的可能——因为现在是非常时期,又在这么闭塞的山乡…… 他还不死心,问:“白主任,如果你能回到绿城,你亲自主刀,最好的结果是什么?”老白身子一震,抬起头,眼睛闪过一丝光亮,但跟着就黯淡下来:“不用说,我回不去了,就是我有机会动手术,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像那个领袖人物的手臂一样。” 夏永山知道他说的是谁,那也是自己的偶像,才华与人格魅力征服了世界,一条胳膊总也伸不直,就是在红地毯上会见外国元首,也弯着胳膊挥手。那么位高权重的人,可以获得世界上最好的医疗吧,尚且不能改变身体状况。一个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能够获得最好的治疗条件吗? 张诚鼎从厨房里出来,说真真擦洗的热水够了,他又烧了开水,要给他们倒。 见他只拿了两个碗出来,夏永山瞪了他一眼,说他狗眼看人低,是不是不想给老白喝水呀? 张诚鼎嫌弃地斜着眼睛:“你们怎么坐在一起了?” 除了他们两个,生产队长都搞不清老白身份,夏永山只有对同学说起:“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坏分子。”依仗着父亲是工厂的技术干部,张诚鼎不屑一顾。 2、大夫出山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如果在以前,夏永山也会划清阶级阵线的,像父亲那样的老干部,都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在回家的接触当中,看清了许多问题。什么“历史反革命”、“学术权威”都是大帽子。现在为了共同的同学,有必要让大家重新认识老白了。 于是就告诉了张诚鼎:老白是地区医院外科主任,著名的绿城一把刀,只是因为生活作风问题,所以被当作坏分子。 “有些事情,不能听一面之词,医生就是治病救人,哪个证明他干了坏事?”一直没有说话的萧明,也为老白昭雪,“人家有点本事,就说人家是学术权威,不懂学术,没有权威,怎么治病救人?害人怕差不多。” 张诚鼎经常找萧明下象棋,两人说的得来,下乡之后,走得比夏永山还近,听话听音,指着萧明鼻子说:“你一个老小子,一点儿阶级觉悟都没有,是打算拜师学艺了?” 萧明拂开张诚鼎伸过来的手:“那又怎么样,我还一辈子当赤脚医生?多学点本事,才有出头翻身之日。牛屎也有发烧的时候,现在好好学学,将来说不定就是布鞋医生、皮鞋医生。” 老白见两个年轻人都帮自己讲话,不敢顺着杆子爬,只是对萧明说,几个人都淋了雨,现在身上都没干,还是要熬点红糖生姜水,免得感冒。 见张诚鼎摊开手,萧明就说他家里两样都有,要回去拿。老白就说跟他一起,看看他站里面有些什么药,不能输液,也要打针,免得感染。 路上泥泞路滑,萧明蹲下身子,要背老白。他摇头说不需要,只要拿把伞出去,不淋雨就行了。萧明就说,来的时候,不就是夏永山背着吗?夏永山说,是为了赶时间,连伞都来不及找。既然这边有伞,回去先换干衣服,然后再来。 老白身子单薄,已经暴露了身份,还要给童真真治疗的。索性让萧明背着出去,要不然摔伤了,大家多个负担。老白还问夏永山,是不是也一起回去换衣服?夏永山放心不下真真,要老白给他带一套干衣服来。 他们同学之间的情谊让老白感动,也不觉得冷了,顺从地趴到萧明背上,不知道,暴露身份,对自己有利害是有害。 他们两个走了,张诚鼎才坐下来,只是盯着夏永山,什么话也不说。欠对同学一个解释,夏永山实话实说。老白叫白羽凡,是绿城地区医院外科主任,当初就是下放到这里来劳动改造的。半老头子一个,没地方安置。 夏永山爷爷站出来说:“就放在我们家吧,我对他监管。” 老爷子参加过新四军,受伤才回乡的。儿子又是绿城干部,革命家庭,自然可靠。夏永山回乡,是全村学历最高的,家庭背景也过硬(村里还不知道,他父母都倒霉了),生产队长都对他言听计从。 住在家中的老白,把他爷爷照顾得好好的,还治疗好老爷子的腰痛。听老白谈吐不俗,有了不起的医术,倒过来照顾他,还把他推荐给生产队的赤脚医生。 萧明可算找到一个好老师,悄悄地跟着白医生学习,对外,一般治病,都靠萧明在前面,老白只给他出主意、想办法,村里人都认为赤脚医生越来越厉害,只有夏永山家爷孙两个知道,大部分功劳都归老白。 现在遇到知青的伤情,两个年轻人把满腔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不得已,才把老白推出来。看着两个人走远,张诚鼎经不无忧虑,忧心忡忡,说这么用老白,这是犯了方向性路线性错误,难道就不怕以后倒霉吗? 这边还没有回答,冯有珍从屋里出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张诚鼎问:“你老子搞技术,也算权威吧,随便加上反动两个字,你甘心吗?” 张诚鼎反驳,说他父亲没反动的地方。 冯有珍马上就说,一个当医生的有什么反动的?她到现在才想起来,她父亲在老白手下治过病,胰腺炎还是他手术的呢,住院的人都夸他技术好医德也好…… “所以,我们现在只有依靠老白,如果真真残废了,以后回城,无颜见江东父老。” 听夏永山说的前半段话他赞成,后面的不以为然,瘪瘪嘴,想说什么,还是把话吞回去了。回城探亲有可能,但扎根农村是一辈子的事,谁也躲不过,只有想办法过得好一点,最主要需要精神粮食,下次回去探亲,要带一些书来看。 看他们两个已经洗过澡换过衣服了,夏永山还穿着一身潮湿的衣服,衣服上还有泥巴,那是真真身上的泥巴沾到他身上的。冯有珍就说,潮湿的衣服穿身上难受,脱下来她洗一洗。夏永山湿衣服没有送来,不能赤膊。冯有珍说都是同学,也是为了救人,才弄得这么脏兮兮的。张诚鼎也笑他假斯文。夏永山这才脱下了短袖衬衫和外面的长裤子,要冯有珍帮他洗。 打量一下他结实的胸膛,胳膊上隆起的疙瘩肉,冯有珍吞了一口唾沫,接过衣服,莫名其妙,有些心虚。张诚鼎趁机也把自己的衣服丢给她。 冯有珍又扔了回去,说不是他的老妈子,没义务给他洗衣服。张诚鼎不服气了,说都是同学,不能区别对待。而且这也不是好难的事情,举手之劳,方便得很。 他一边说一边端出大木盆,放在屋檐角下。外面大雨如注,两条瓦沟水流往下淌,像一条小瀑布。他把所有的脏衣服丢到盆子里,雨水冲刷到衣服上,混浊的泥水从盆沿溢出。 冯有珍笑了,夸他是小诸葛。 夏永山舀了水,用张诚鼎的毛巾擦了身子。好在里面的平角裤没有潮湿,可是外面有女生,走出来还有些畏畏缩缩的,赶紧溜到张诚鼎房间去,自己个子大,胡乱套了一件汗衫,紧紧绷在身上,不管那两个人斗嘴,进了女生卧室、 真真双目紧闭,呼吸沉重,没有呻吟,想是睡着了。他站在床边,神色凝重,看着真真受伤的胳膊,心像被揪住了一样,恨不能代替她疼痛。冯有珍近来拉了他一把,轻声说:“睡着了就不疼了,别打扰她吧。” 两人刚走到堂屋,萧明把老白背来了,进门才往地下放。老白手里撑着伞,冯有珍连忙去把伞接过来,萧明再把老白从背上放下来,还感叹了一句:“还是这样来得快,安全多了。” 张诚鼎还是有些不屑:“对你老子还没有这么孝敬吧!” 萧明说:“还不是为了抢救你们知青。” 张诚鼎怼回去:“我们知青怎么了?还不是保护你们子女才受的伤。” 夏永山很不耐烦的一挥手,让他们不要啰嗦,别把病人吵醒了。老白说,现在不是休息的时间,要抓紧时间抢救,否则发炎了就不得了。 萧明掏出一个小包,递给张诚鼎,要他赶紧拿去熬姜汤。张诚鼎看荷叶包不大,问是不是他老婆坐月子的红糖都拿来了?萧明回家换了干衣服,现在跑过来,半截裤腿又打湿了,骂着讨厌的鬼天气,也冲着张诚鼎发脾气,说不是老婆坐月子,还买不到红糖。先给童老师先烧一碗,等着治疗呢。 老白提起医药箱,做了个手势,让冯有珍先进卧室,然后跟着进了屋子。夏永山与萧明几乎同时进入。 被这么多人的脚步声惊醒,童真真又开始呻吟。夏永山上前一步,轻声安慰她:“别怕,医生来了。” 冯有珍赶紧把电灯拉开,板凳端到床前,老白坐下,看见姑娘穿着碎花短袖衬衫,雪白的胳膊露在外面,这里明亮多了,看得见往日优美的胳膊肘,外翻猩红的肌肉破碎,支棱着森森白骨,像是小兽尖利的牙齿,让人触目惊心。 老白让冯有珍坐到床沿上,把伤员胳膊扶住,他好消毒。这一次用的碘伏,先把伤口周围擦拭几圈,又在创伤面清洗污血杂物,动作轻柔得就像羽毛轻抚,但是伤口遇上药物,那就是雪上加霜。童真真痛得大声叫喊,全身颤抖不已,额头上渗出粒粒汗珠。冯有珍心里就像刀子搅动一般,却又要忍住心痛,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按住她的双腿,一会儿也满头大汗。 老白把药棉纱布垫在伤口上,用绷带包裹起来,再用纱布圈做了吊带,将胳膊吊在姑娘胸前,这样才松了一口气,抹去头上的汗珠,让萧明给她打针。 “一客不烦主,为什么要换人呢?”冯有珍不满地说。 老白突然变了脸色,赶紧往外面走。萧明不知他为什么这么紧张,打开带来的小包,取出链霉素做注射准备。冯有珍父亲住院的时候,她是护理,多少懂得一些,说消炎的抗生素最好的是青霉素,是不是缺货? 萧明诧异她懂得一点医药,还没说话,老白就回过头来说,青霉素必须做皮试,万一有过敏性反应,又换药耽误时间。跟着就要夏永山和他一起出去,说干衣服给他带来了,让他赶紧换上。张诚鼎的汗衫衫紧紧的绷在身上,真是不舒服。 到了堂屋才对于他说:“这类骨外伤属开放性粉碎性骨折,只有手术治疗,否则感染会危及生命,那就要截肢了。” 夏永山胆战心惊,问老白,如果他做手术,是不是能够痊愈? 老白摇摇头说:“肘关节拼凑不全,不可能恢复原样。” 张诚鼎端着姜汤过来,说先熬了一碗,让童真真先喝。夏永山让他不要忙着进去,童真真在打针。他还觉得奇怪,还以为打胳膊呢,夏永山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他才明白过来,一旁的老白又变了脸色。几年以后,他们才知道,老白的心病在哪里。 冯有珍在里面说针打好了,夏永山接过碗,说他送过去,让张诚鼎给其他人熬姜汤。 童真真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包扎好了,打过针了,却不愿意吃药。把真真扶起来时也不张嘴,萧明说一定要喝,她最需要喝,否则就不带红糖来了,老婆坐月子才有的供应,自家还不够呢。 见她头发还是潮湿的,散乱的贴在额头上,小扫把一样的辫子也散了,眯缝着眼睛,狼狈的模样,还是掩盖不了她温文尔雅的书卷气。夏永山好些不忍,还是将她放到在枕头上,让冯有珍按住脑袋,另一只手,把真真嘴捏住搬开,夏永山用勺子舀起姜汤,吹了一下,不那么烫了,才往她嘴里灌下去。 费了好大的劲,三个人都累得不行,终于把一碗姜汤喂下。冯有珍给真真擦拭着额头,夏永山找来扇子,给她扇风降温。 疼痛大幅度的降低,童真真平静下来,苍凉一笑:“我又不是慈禧太后……” 她又恢复了乐观天性,冯有珍一翻白眼:“我们都为你急死了,你还在黄连树堆里弹琴——苦中作乐。” 她的话刚落音,外面有人喊童老师。夏永山马上把扇子递给冯有珍,走出去一看,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一手把雨伞收起,一手提一只老母鸡,塞进张诚鼎手里,也要他炖汤给童老师吃,就是在家里抓鸡,来晚了一步,实在对不起。 这是73年,还在割资本主义尾巴,每个家庭只能养两三只鸡,还是家中的“盐罐子”——靠着卖了鸡蛋买盐呢。而且还要想办法送童真真去治疗,哪里还有闲心熬老母鸡汤滋补,就说不用了,让孙会计带回家去,两个孩子也需要营养。 “一定要让童老师喝鸡汤。”生产队的会计也有点儿墨水,说得十分恳切,“幸亏童老师见义勇为,要不是她手臂阻挡,那檩条就落在我儿子头上,小小年纪,脑袋不开瓢才怪。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她都是为我儿子受的伤,我们怎么报答也不为过。一只鸡算什么?我要让我的儿子一辈子都记住童老师的恩情……” 夏永山愁眉紧锁:“这不是加强营养的事,我们首先要保住她的性命呀!” “有这么严重吗?”没有人接老母鸡,孙会计就往地下一扔,就要进屋里去看伤员。 萧明伸手拦住他:“已经包扎好了,也打了针,但治标不治本,必须送医院手术,这么大的雨,又没办法走。” “我开拖拉机去,最少我们也要到公社卫生院。”孙会计说了就要走。 “那是手扶拖拉机,少不了要淋雨,人也躺不下来。” 3、湖上机密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3、湖上机密 老白在后面悄悄地对夏永山说,只有抱着她坐在车斗,尽量避免颠簸。 “要想不淋雨,只有一个办法——给车斗盖棚子。”张诚鼎动手能力特别强,说四周绑几根树棒,撑高一点,雨布罩上面,等于在车上搭个棚子。 大家都认为这主意不错,也只有这是唯一的办法。孙会计马上就要走,夏永山把地上的鸡提起来,塞到沈会计的手上,说用不着,她马上要去住院了,赶紧带回去吧。他这才说了一声行,提起鸡往家里赶。 生产队长找来木匠,干脆捆了个架子,然后再把雨布盖上去。 好不容易疼痛缓解一点,打针吃药包扎,不都做过了吗?干嘛现在又要冒雨出去,一想到手扶拖拉机的颠簸,童真真就吸着牙花子不愿动。冯友珍把童真真扶起来,穿上鞋子,夏永山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说:“真真,坚强性,勇敢点,我们马上去医院,做进一步的治疗。” 拖拉机已经盖上棚子,冯友珍先翻进去,张诚鼎撑着伞,夏永山把童珍珍像是送炮弹一样,塞进车厢里,放在冯友珍怀里,萧明和夏永山再钻进去,四个人盘腿坐在车斗,挤得满满当当。 孙会计穿着雨衣坐前面,启动了拖拉机,尽量缓慢地出了村口,但是一路,还是颠簸得不行。童真真双目紧闭,又开始呻吟。冯友珍把童真真抱在怀里,再三叮嘱开车慢一点慢一点。 没有电闪雷鸣了,但大雨如注,砰砰砰打在雨布上,风撕扯着篷布,手扶拖拉机就像风浪中的小船。萧明拼命拉住,才没有被卷走。但是还是抖动不行,冯友珍大叫起来,说抱不住了,背上好疼。夏永山坐到身边去,搂住童真真另一半边身子,尽量稳住,想去护住怀中的女子安全。思绪就像跑马一样,想起在学校的点点滴滴。有多少次梦想,自己能够怀抱童真真,护她一生,却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这种鬼天气,在这个简陋的手扶拖拉机车厢里,感受到的只有女孩痛苦的声音,一起浸泡在苦涩与痛苦的泪水中。 忘不了,他初次见到这个姑娘的时候,她还是一个高二的学生,他在高三担任学生会主席,高二增补进来的学习委员就是童真真。个子小小的,没有给人惊艳的感觉,但是很秀气,在他情窦初开的青春少年心中,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但是随着逐渐的了解,听说,她以中考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了重点班,担任学习委员,然后又推荐到学生会担任学习部长的,产生了由衷的仰慕。 因为自己的家庭教育和生活环境,成绩在班上并不是出类拔萃的。但是,是她母亲的学生,真真母亲是学校的语文老师,他非常喜欢听这个老师的讲课。 在学生会里,常常举办一些活动,更发现这个姑娘看起来很文静,秀秀气气的,不动声色的,但是有一股乐观向上的积极心态,时不时地冒出一两句幽默的语言,让大家开怀大笑,他也觉得,跟这样的女孩子相处,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 一场意外,制造了他们之间的绯闻,密切了两人之间的接触。 高考体检结束,童真真一切健康,和闺蜜一起到她家喝了点茶,再出来。到巷子口看见有卖烧饼的,买两只,带回去与母亲分享,用手绢包了。麦面的焦香刺激味觉,她取出一只,周围看看,没人,悄悄啃一口,闭着嘴慢慢咀嚼,还是被人发觉了。 “吃独食啊?” 听到身后有熟悉的话音,童真真猛回头,是夏永山,窘得手脚无措,匆忙递出去一块给他吃。 “错了。”夏永山笑着说。 哎呀!童真真一看,伸给夏永山的是自己咬了一口的,上面有淡淡的齿印,腮帮子发热了。打开手巾包,把准备留给母亲的烧饼递给他,问他怎么还没回家。 夏永山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啃,说体检的时候,医生夸他身体健康,可以参加空军了。那些人就要他请客。自己又没真当空军,请什么客? 自从他休学后又复学,两人见面只是淡淡点头,还没机会讲话。童真真微微笑道:“真想当飞行员?” 夏永山说:“想参军我还回校高考干嘛?不过,原来想考军校,现在看来,考航空学院是否是更好的选择?你呢?” 童真真觉得,一男一女在路上并肩啃烧饼,有点失格。于是落后一步,收起自己刚刚啃了一口的烧饼,手绢包了,捏在手里。 夏永山三口两口已经吃完了烧饼,两人同一个方向回家,好不容易有机会走到一起了,哪舍得分开?甩下了追赶他的男生,一直等着这个心仪的女生。 少男少女在春风绿柳下漫步,不是恋人也是情人,即使后退半步,童真真也觉得太不合适。让他先走一步,他问为什么?她说担心人家误会。他又问人家误会什么?童真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他问:“你不珍惜这难得的相处吗?” 她说:“我们在班上不是天天相处吗?” “那不一样。”夏永山说,这几天一直在找机会,要告诉她十分机密的事。 “什么事?”童真真见他说得严肃,侧身问。 路上人来人往的。他没回答。 什么事有如此重要,凭什么要对我一个人说呢?童真真不好意思问出口,正何去何从,犹豫不决。夏永山轻声问她带钱没有? 童真真以为他要借钱,问他要多少。夏永山嘴往莲湖里呶了一下,说去划船。 天色已近黄昏,没有下雨,似乎还有了亮色,但路灯有的已经亮起了昏黄的微光。童真真吃惊不小,两人仅仅是在学生会里很谈得拢,所以走得近,但那也只是学生会的上下级关系。在童真真的心目中,他特别有头脑,特别懂时政,特别冷静,特别会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在心里,他似乎是自己的长兄。 去年高考前,他查出有所谓的肺病,休学前与要她告别。当时,他也以为自己真有病,担心传染给对方,在学生会办公室里,存心与她保持距离。坐在桌子另一头,寥寥几句就有人来,他说有事就走了。童真真已经知道他体检出问题,不能参加高考,想安慰他几句都没捞到机会。 刚刚放假,两人在家门口的小巷子相遇,他递给她一本《高中数学习题解》。教工子女,怎么会缺教辅呢?她抬头还没发问,就听他轻声说里面有信,然后就往前走了。这才知道,他是特意等候她的。 难道是情书吗?她又是惶恐又是羞涩,更多的是意外,像拿着刚出窑的砖头,烫手又沉重。返身回家,母亲在屋子,八平方米的楼梯裆像蒸笼。母亲在电扇下看书,她只有跑到学校空的教室里,缩进最角落处,装模作样打开书,在抽屉里抽出信纸,又摊在书里,才看清一个个仿佛跳动的字。 字迹刚劲端正如其人,很快让她镇定下来,原来是很一般的通风报信:“奉父命回去调养身子并干农活。盼明年一同高考。” 没称呼没署名,难道是自作多情了?她依然心跳加速,只是,既然患了肺病,需要好好调养休息,怎么还要回乡劳动? 以后就没联系了,一封信也没写来过,童真真有些落寂。直到分别一年后,他来到她们班,两人已经疏远很多,见面只是客气地点点头,功课又紧张,难道他今天要说说心里话?嘿,这是浪漫的时候吗?我应该与他一起浪漫吗?在不合适的时间干不合适的事,太,太出格了。 童真真不便说其它的,担心伤了他的自尊,只是惊讶地后退一步说:马上要高考了,这个时候,这就是最重大的事了。 夏永山板着脸说:“你还想着高考?十之八九,高考要泡汤了。” 国际玩笑!绝对不可能!这是关系着全国多少万高中毕业生的大事,谁能轻易取消?这也是童真真最关心的事,所以,赶紧上前一步,问他为什么? 夏永山说:“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事,不仅事关你我,而且事关家国。“” 什么事这么严重?童真真顾不得路人的侧目,凑近身去问他。 夏永山一贯开朗的面孔显得十分严肃:“”机密。只能在没人处说。” 十二年修行,等着冲刺,谁要取消高考?事关前途与命运的大事,学校没一点动静,他知道什么内幕?还有家,还有国?听说,夏永山父亲是副市长。大概知道什么内部消息?童真真情不自禁地跟着他走到船坞。 天色越发朦胧,但,有周围的万家灯火照明,依稀能看见对方的面容。夏永山默默地划着船,紧闭着嘴,什么也不说。童真真提心吊胆,生怕岸上有熟人看见,又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揪着衣襟,有初次相亲似的局促。 船到湖心,岸上人已经看不清眉眼了。一轮弯月却冲破云层,照着这两个年轻人,湖中心只有这一条船,清风明月,俊男秀女,好美的画面。两人却显示出与美景不相称的严肃。 夏永山才开口:“的老战友从北京来,悄悄说了中央的动态,被我无意中听见了,那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跟着就说了一些他了解的内幕。还再三提醒,千万不要把这些事情透露出去,说:我是革命后代,说错了关系不大。而你,背着反派军官子女的黑锅,一定要少说话。” 童真真惊骇地扬起眉毛,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家庭情况? 夏永山告诉她,不是情况,而应该说是问题才对。那年,学生会要增补学习委员时,他提议,学习成绩最好的人当选才有威信,老师就推荐,童真真是中考状元,她最有资格。 为这,团委领导专门把夏永山叫到办公室,翻出童真真母亲苏瑾瑜老师的履历,说成分不好,不应该进入学生会。夏永山马上就反对,说父母的历史,不应该子女负责。童真真母亲都能当人民教师,她本人品学兼优,为什么不能当学习部长? 于是,他力排非议,主持正义,让童真真当上了学习部长。内幕他可从来没说过,现在简单地对她说了下,补充道:“不是表动,只是申明,他坚持全校第一成绩的人,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学习部长……” 不因夏永山让自己当上学生会的干部,而在于这种理解、信任与从来不歧视。童真真心头热热的,真想拉住他的手说谢谢,但自小的教养让她稳住,仰头朝着朦胧的月光,轻声说:“我有自知之明。其实……我考重点大学……也只是一厢情愿,家庭成分不好,再好的成绩,有什么用?” 月色朦胧,对方清秀的轮廓特别迷人,他充满同情地说:“在昌明时期,政策还是重在表现的。但是……如果情况特殊,那就难说了……” “我,我……我更担心母亲……她……” 听她的语音带着哭腔,夏永山有几分心疼,急忙安慰道:“但愿没事,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君子固其本,你……千万得保重自己……” 原来,今天他是特意留在后面,找机会给她通报情况的,他的关心与爱护更使人感动,童真真噙了半天的泪水涌了出来,轻轻地说谢谢。 月光下,她玉色的脸颊有晶莹的亮珠,夏永山真想为她抚去泪花,可是不敢动手,担心唐突了一直心仪的女生,又觉得这太不是时候,只得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也别悲观,无论如何,我们是同学,曾经一起搞过学生工作,也算同僚吧,我把家里电话号码给你,281166,有什么事,找我。” 童真真也害怕有什么不测,有他的承诺,似乎有了依靠,可是,家里哪有电话呀?他又不是不知道…… 夏永山哪能不知道?要她到办公室打电话:“只要说打到我家,没人阻拦,我继母……生活上苛刻点,别的也还好。” 童真真沉默了,推说母亲等她回家,夏永山也不再说什么,划船到船坞,上岸来,童真真叫他先走。见他没影子了,自己把烧饼吃完,这才匆匆回家。 他们两人都没注意到,岸上有同学分别注意到他们,风波由此而起了。 4、众矢之的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童真真住在一栋教学楼的楼梯档,母亲是从外地调来的,来得迟,家庭又有问题,挂靠的是集体户口,教工宿舍没有她们的位置。这里早晚非常安静,只是上下课的时候,上下楼人的脚步声如雷贯耳,但母女都已经离家了。 昨晚回家迟了,母亲问干什么去了,如果说自己与夏永山在莲湖划船,母亲不吓个半死才怪。尽管,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这没什么了不起的。但要说起即将发生的,那才更吓人哩。让母亲安稳一天是一天吧。童真真什么也没说,只告诉她到冯有珍家去了,已经吃过晚饭。母亲以为她在冯有珍家吃的,也没再过问。 第二天,童真真依然如平常的时间,不早不晚踏着钟点走向班级。穿过操场,上二楼就是教室,窗口伸出一个女生的童花头,跟着缩回去,咚咚咚跑下来的是孟匀,轻声喊住她:“童真真,你,你不要上去啊。回家吧,就说……生病了……” 童真真奇怪了:“我没生病啊,好好的,为啥不能进教室?” 孟匀声音轻得如耳语:“班上……全是你的……大字报……” 她娃娃脸红得像苹果,长睫毛簌簌颤抖,全身像筛糠似的,这模样,童真真只见过一次,那是孟匀遭遇厄运的时候,我的不幸也来了?现在她与自己同病相怜了吗? 那是读高一的时候,学校来了封英文信。校长如临大敌,喊英语教研组长来翻译。他说是美国费城的地址,写给孟匀的。校长坚持里面也要检查,拆开来,要英语教研组长读读,原来是孟匀叔叔辗转邮寄来的,说自己车祸重伤,托同事写信给侄女,希望她能读懂,并且转告他的父母家人。 校长挥挥手,望望窗外球场打篮球的一帮子男生,只认识一个,叫住他:“武三桥,你们班孟匀的信,你带去!” 跟着一个平头矮个子男生跑来接过信。 全校师生没人不认识武三桥的,那源于高一进校第一次期中考试,英语他交了白卷,深蓝的钢笔印迹在卷子上打了一个大叉,卷头一排歪歪斜斜的大字:“不怕天,不怕地,老子中国人,就不学外语!” 他因此提高了知名度,许多人背后对他指指点点,他不以为耻,反而成了盖世之杰,整天趾高气扬。 尽管是校长吩咐,他耽误了打球,也一肚子不痛快,接过一封天书,举着信跑进教室大喊大叫:“是哪个龟儿子的外文?” 孟匀是英语课代表,理所当然被推举去看信,仰头看武三桥高举着拆开的信,陡然变了脸色,当时全身发抖,脸色苍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这……是,是……是我……是我叔叔来,来的……” “你还有叔叔在外国?你他妈就是特务!” 武三桥说完,把信像扔垃圾一样甩给她,从此只喊她外文,虽不成为一个名字,他照旧不交作业不背书,连英语课也不上了。 孟匀是班上外语最好的学生,也是胆子最小的学生,还是童真真学习的竞争对手。莫非,父亲的底细也在班上暴露了?怕什么来什么?但来什么也要自己担当,不能因此就不上学了吧?她想起母亲经常说的话:不管是福还是祸,祸害来了躲不过。 如果说昨天没有人给她打预防针,今天她会张皇失措,现在已经有思想准备,大不了再被人骂成是反派军官女儿,毕竟像武三桥那样的学生少,夏永山比他有威信多了,有他的支持,有了底气。于是拍拍孟匀的肩膀,似乎需要安慰的是对方:“别害怕,没什么,我去看看。” 尽管有心理准备,还是出乎意料。童真真走进教室,一眼扫过去,浑身血液凉了——自己成了绯闻的主角。说白了,就是作风不好,这是一个女孩子最不齿的错误,甚至可以说,无耻下流到犯罪的地步,今天,自己却变成了这样的人。 昨天,后面墙上的学习园地十分醒目,还留着一片高考倒计时的版块,每减少一天,由她用粗粗的红色粉笔写上数字,还有模拟考试的排名,除了英语、数学,其余各科都是她的名字打头阵。 现在,那块宝地是她的专栏——不,还有另一位男主角——夏永山。 学习园地变成大字报专栏了,每一张都墨汁淋漓,看得出是早上才写的,最大的一长条大白纸横贯全黑板,覆盖了原先所有的名字与字迹,上面是红颜色写的两句话:“深夜划船莲塘,两个男女搞什么鬼?” 后面有一张张的白纸黑字: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在莲塘上映。” “昨天晚上言情剧哪个有幸看到?买了票没有?” “夏永山与童真真,一个曾经的学生会首领,一个现在的学习委员,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乱七八糟。不为革命搞学习,临近高考,却在见不得人的地方谈恋爱,把我们高三一班同学的脸丢光了,把我们第六中学师生的脸丢光了!” 还有一张字不多,却是触目惊心:“革命光荣,浪漫可耻!” 童真真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公开侮辱,被人泼了污水,平时最不齿的丑陋行为,强加在一贯全校师生公认的品学端方的自己身上。 两人到莲塘划船的时候,没有看见其他同学啊,唯一知道自己动向的是冯有珍,因为当时走出院子门,还听到她在后面追过来喊,让她不要走,说给她下面条吃。走出那条巷子,就应该看见买了烧饼的她,还有跟过来的他了。 大大咧咧的冯有珍情窦初开,是不是也怪自己?平常两人关系密切,对一些问题争论不休的时候,总是抬出夏永山的理论。还应该有那次全校数学竞赛,是夏永山主持的竞赛,弥补了自己经验不足,让冯有珍得了个全校第一,是不是那个时候她心里有了他了呢? 果然真人不露像,童真真又气又急又羞又恨——肯定是冯有珍争风吃醋,吃不到葡萄怪葡萄酸。难怪,刚才不是她下楼来给自己报信,如果不是出卖了朋友,按照她的德行,此刻起码也要挺身而出为朋友辩解吧?她还像没人事一样埋头写作业。遇人不淑啊,怎么把这样的人当朋友的? 还有个当事人呢?人影儿也见不到。昨晚还假惺惺地安慰自己,说有事找他,事关他了,怎么当缩头乌龟了?以为他是个有主见、有担当的人,事到临头见人心,说的比唱的好听……她思前想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进不是退不是。 教室里麻雀闹林一般乱哄哄的,她想拿出平日练就闹中取静的办法充耳不闻,可有那么多人指着鼻子在骂,不能装聋作哑,冲到桌位上,把桌子盖板翻起,啪啪碰撞,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听到她愤愤地说了一句:“我们没谈恋爱!” “两人也没单独到莲湖划船吗?”有人问。 童真真不答,这就是默认了。 有个男生阴阴地笑了:“花前月下,你们谈什么的?” 谈什么能说吗?如果能说,两个人就不需要到游船上说了。能够说马上要开展的运动吗?什么都不能说,哪怕背着作风不好的黑锅也不能说。但是,这黑锅背得也真冤枉啊,她吞不下这口气。只有搪塞:“我们什么都谈,就是没谈恋爱!不信你问夏永山!” 问他?他还没来。 “这家伙,复读就是来找对象啊。” “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今天就躲起来了吗?” 众人议论纷纷。 高考冲刺的紧张复习,让好事的男生女生无聊透顶,桃色新闻如麻辣浓郁的毛血旺,表面平静的汤汁波澜不惊,底下不知道有什么货色,更激起大家的兴趣。一个个跑到童真真旁边,将她围在当中,七嘴八舌地嚷嚷,简直就是开斗争会,把别班同学也引来了,门前挤得水泄不通。 “这事不怪童真真!”夏永山走进教室,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气势,那些说风凉话的压低了声音。 只有班长吴非扯起嗓门说:“资产阶级臭小姐,居然拉革命干部子弟下水,这难道不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吗?” “瞎扯一丈三!是我请童真真划船的。”夏永山又是大声一喝,满池蛙鸣,像是被投入的一块大石头镇住,瞬间鸦雀无声。 吴非想,正是提高自己威信的时候,此时不上何时上?转身过去,与夏永山针锋相对:“你为什么单单要请她?请个女生划船什么居心?花前月下的好浪漫啊,你们做得出来,大伙儿不能批判吗?” 夏永山进了教室,与他面对面理论:“吴非同志,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凭什么批判?我们做错了什么?” “哼,好意思问。一个女的,一个男的,黑灯瞎火的,在莲湖中心,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武三桥个子不高,只有跳上桌子,才能赶上帮腔。 夏永山慢悠悠地说:“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体检过关,我们划划船,散散心,谈谈共同感兴趣的话题,触犯了哪条法律?” 他这一句话,把大伙儿问怔住了,只有三两个喜欢起哄的男生反问:“说了什么感兴趣的话题?” “我们感兴趣,大家也都一样感兴趣,没什么两样。”夏永山轻松地说。 吴非眼镜里面透出两点高光:“既然,是我们都感兴趣的话题,你们能把昨晚说的那些话题分头写出来吗?” “要我们直言?你没这资格。”夏永山勾起嘴唇笑了笑,“但是,既然有人愚昧得不知当前感兴趣的是什么,我就代表民意写出来,你们看是不是?” 夏永山见还有几个人交头接耳,坦然分开众人,走到自己座位上,打开抽屉,抽张纸,拔出笔,刷刷几笔,写了也不言语,将纸摊在桌子上,是这样的语句:“我原来打算考军校,现在,打算考北航了。” 围着他的男生,又回身看童真真。有个女生捣了捣她:“你不怕露陷?敢写吗?” 童真真一声不吭,也写了,是这几行字:“我们谈谈复课迎考的事。我说我想考南大,不知是否能考上。” “他怎么说?”女生又问。 童真真憋屈得几乎想哭,但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还是草草几笔写出:“他说他想考北航。” “她是怎么说的?”男生问夏永山。 夏永山也写了几笔:“她说她想考南大。” 完全符合。但就说这几句话?有的同学散开了,有的还在怀疑,说他们昨晚都串通好的。更多的人说:“这时候了,居然无聊到湖中心约会,亏他们还是好学生……” 夏永山不理众人,只冲着吴非问:“我的大班长,现在是六十年代中期了,难道还想复辟到男女授受不亲的封建社会去?” 吴非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但还是强词夺理:“别扯远了,中学生早恋,本身就是资产阶级腐朽没落的行为,与封建社会毫不相干!”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谁说我们在谈恋爱?”夏永山说罢,见吴非理屈词穷,又补了一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童真真暗暗佩服夏永山能言善辩,这才发现班上这么大动静,班主任居然没有出现,难道,他是放任学生斗学生? 没人再说话,夏永山开始对参与批斗的学生发难了:“这是学习的教室,请大家保持纯洁与严肃,哪个贴的纸张自己撕下来。否则,诬陷的、造谣生事的,一切后果自己负责!” 有人不声不响地撕了大字报,还有人向墙报栏走去……就在这时,班上的喇叭响起了校长的声音:“请各班班主任老师回到自己教室,请各班同学都坐到自己位子上,下面有重要事情宣布,下面有重要事情宣布……” 毕业生都想学校下个好评语带到大学去,如士兵听到元帅命令,马上回到自己座位坐好,但一个个心儿打鼓:“毕业生最重要的事就是高考,全校应该上课的时候,学校有什么重大事情要宣布?” 班主任进班级了,站在讲台上,神色严肃,见他对面学习栏面目全非、破破烂烂,心情更加恶劣,大吼一声:“搞什么搞?谁弄这些无聊透顶的玩意?想干扰大方向吗?” 一向温良恭俭让的班主任也失态了,问题真的很严重。 马上有三个人撕去自己杰作。童真真冷眼看去,最先撕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张的是张诚鼎,然后是吴非撕去写着他们职务的那张大字报,最后才是武三桥咕咕噜噜地骂着什么,撕去了大横幅。包括各人自扫门前雪的人,让匿名的大字报暴露了作者。 童真真有几分欣慰:冯有珍没有参与写大字报。自己错怪她了。 全班刚刚安定下来,墙上高挂的匣子,传来停课闹革命的通知。 5、先进典型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天河决口了,大雨下的就像瀑布一样,下到现在还没有停息,拖拉机到了公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04:05了。 突突突的响声打破了公社院子里的寂静,把公社里的工作人员都惊住了,这么大的雨,谁跑来干什么? 拖拉机停止,首先跳下来的是夏永山,他让车上人不动,首先跑进了妇联。虽然只有几步路,但还是把头发淋湿了,衣服也打湿了一大半。 办公室的一个女人站起来,喊出侄儿的名字,看他已经淋湿了半身,赶紧就要给他擦身子,倒开水。问他这个时候跑来干什么? 这个女人叫夏云霞,是夏永山的姑妈,丈夫在部队当团长,自己是公社的妇女主任。当然在公社是说得上话的,所以侄儿要下放回乡,要带几个同学来,都是她出面安排的。 夏云霞只有一个哥哥,而且还在市里面当副市长,位高权重,整个村子都为她感到骄傲。她钦佩自己哥哥,但是也对他不满。因为同情这个侄儿,更同情侄儿的母亲,也就是自己的嫂嫂。 说起来,夏云霞和嫂嫂是初中同学。就是因为两人关系不错,所以带着家里来玩的时候,赵丽丽和她哥哥认识了,相互看对了眼,还有妹妹当中撮合,两人结婚以后,生下了儿子夏永山。夏云海长的英俊,能说会道,部队转业干部,从县里的局长,再到市里面担任干部,一步一个脚印,当上了副市长。 渐渐的,看不上务农的妻子了。因为工作繁忙,又频繁地调动,所以妻子孩子一直和父亲住在乡下种田。夏云霞母亲死的早,嫂嫂娶进家门才有个伴。结婚以后,丈夫长年累月在部队上,她一直住娘家,所以也是看着夏永山长大的,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对待。 夏云霞没有儿子,一直到自己生了女儿,到公社里当了干部,这才搬出了家门。以为嫂子是个好嫂子,人长得漂亮,又聪明又能干,不知道哥哥嫌弃嫂子哪一点,只是觉得很不寻常,也到城里找过哥哥,他哥哥说妹妹不懂夫妻之间感情的事。 但是她总觉得有些不寻常。一直到有一次有人带信来说,哥哥生病了,住医院,她当然要告诉嫂嫂,让嫂子进城去看,结果一去看了以后,嫂嫂回来大吵大闹,说是要离婚。夏云霞就问怎么一回事,就听嫂嫂说,她到医院病房,看到一个女人与夏云海亲嘴。 在医院都那么放肆,在外面,关系不知发生到什么地步了,所以提出来离婚。 而她的丈夫说离就离,早就不想过了。嫂嫂愿意净身出户,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小学毕业的儿子,无论如何要进城。夏云霞劝嫂嫂,也劝哥哥,想让他们夫妻不要分离,说为了孩子着想。但是嫂嫂说就是为了孩子,所以她要离开这个家庭,否则儿子就在农村荒废了。 果然,他哥哥的条件也是,只要离婚,就把儿子带到城里去,所以两个人都是这一个愿望,离婚手续办的很快。然后嫂嫂就离开了这个家,也不再和他们联系,曾经托人打听过,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当姑妈的觉得对不起侄儿,只有勉励他到城里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好大学,再去找母亲。却不料高考前停课闹革命,然后知识青年下乡上山。他得到了姑妈的支持,这才带着几个学生回乡。他住在家里,跟爷爷一起生活。姑妈心疼这个侄儿,总想怎么让他跳出农门,现在回乡来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回到城里,只有等待机会吧。 冒着这么大的雨,侄儿突然赶过来,说是为一个下乡的知青受了伤,就说治疗伤只有到隔壁卫生院。根据626指示精神,卫生工作重点放到农村,所以现在公社卫生院也有好医生,还是绿云是最好医院的外科医生,也可以外科手术的,赶紧把伤员待到隔壁去。 夏永山根本不听姑妈的,焦急万分,在屋里团团转,说,不管别的人怎么治疗,这个学生一定要送到城里去。姑妈觉得奇怪,这个侄儿一向比较温和的,今天怎么这样急躁?就问他,受伤的是不是童真真? “谁受伤了?” 夏永山还没来得及回答,公社革委会主任拿着一份文件进了屋子,顺手就把文件交给了夏云霞。夏永山看见主任来了,连忙喊了一声,指着门外说,主任,你一定要救救我们知青,她受伤了,很严重。必须进城去手术…… 主任还笑,问了一声:“下雨天,你们知青没事打架吗?怎么就受伤了?” “不是的,不是的,她是为救学生才受了伤,一定要得到最好的治疗,而且还要树立这个先进典型,弘扬这种舍己为人的精神。”这个主任,一点儿政策水平都没有,夏永山很不高兴,如果在平常就要顶牛了,这时候只顾着解释。 革委会主任这才引起重视,走出门来,看见大雨中的手扶拖拉机,就像风雨中的一只小船儿一样,很为难的说公社没有汽车,供销社的车进城还没有回来,只有到卫生院……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辆吉普车在大雨中冲了进来。 “这不有车了吗?”夏永山看到了希望,恨不得冲到雨里去迎接和欢呼,因为,同学有救了。 “伞——”主任吆喝了一声,有人递了一把伞给他,他马上撑开,跑到车子跟前,迎来了下车的人。 最先发现来了车子的,是开拖拉机的孙会计。连公社主任都打伞去迎接,绝对是市里面下来的大领导。趁着还没有走进房间,他就赶紧冲过去。穿着雨衣,浑身湿淋淋的滴着雨水,他却什么也不顾了。走过去,在院子里的泥土地上跪下来,溅起一片泥水,把下车的人吓了一跳。 生产队会计,称得上是农村的知识分子了,可是见过世面的,眼前这个女人他认识。因为当初,他和生产队长来接知青的时候,这个女人就在台阶上讲话。她就是绿云市知青办的领导,亲自送知识青年下乡的。 会计高声喊着:“罗主任,快救救我们啊——” “这是管知识青年得领导,有困难以后找我们。”革委会主任把刚才的茬忘了。 “我就是要找罗主任,救救我们知青,拖拉机上的这伤员,是为我儿子受了重伤,再不救没命了——” 泥水溅了一裤脚,女人本来还嫌弃的,马上停住说,既然受了伤,赶紧送卫生院。 夏永山从走廊上冲出来,喊着:“罗主任,您有车子,就送我们到城里去医院吧。” 两个主任共一把伞,罗主任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本来要回城的,半路上,山体滑坡,路不通了,赶紧,到卫生院里去,走,我们一起去。 那边的夏云霞得到侄儿的报告,马上就给卫生院打了电话,这一边孙会计启动了拖拉机,突突地驶出大院。 卫生院也就在隔壁,那边已经做好了准备。附近最有名的朱医生,是贯彻6.26指示,支援农村到这里来。从下雨开始,公社卫生院就没有病人来了。医护人员都准备早一点儿下班的,却进来一辆拖拉机,不是紧急万分的病人,绝对不会这个时候来就医,何况跟着就进来公社的领导。 跑在他们前面的,是远近闻名知青夏永山。不仅因为是知青组长,还因为家里是干部,所以他下放,是市领导送来的,公社欢迎的程度前所未有,知青办主任讲话,他也作为知青代表讲话的。 卫生院的医护人员打着伞过来,他却拂开那些人,只是叫他们把伞撑过来,说伤员不能淋雨,然后他就到拖拉机跟前。掀开了篷布一角,萧明和冯有珍扶着童真真钻出来。夏永山伸出双臂就要去接,姑妈打着伞也在身后,说,让他们医生来吧,你这么乱动,可能再次伤害。 他说,不要紧的,已经抱过两次了,说着托起童贞贞,把受伤的手臂放在她胸前,走进了卫生院。 啪啪啪打在雨蓬上的雨滴声,突突突拖拉机的轰鸣声,带着节奏,像催眠曲,不停的颠簸像摇篮,让童真真精神麻木,昏昏睡去。脱离了温暖的怀抱,接触到坚实冰凉的双臂,童真真幽幽地醒过来,周围都是黑压压的人。 一时间,她情不自禁地说:“哇,这么多人欢迎我啊。” 声音很轻柔,可是大雨阻隔在外面,她的话仿佛带笑说的,在场的人都听见了,在这个时候还能讲笑话?没有哭天抢地的喊叫,没有鲜血淋漓的伤势,跟过来的一批领导也都松了一口气。 只有夏永山低下头,充满爱怜地笑道:“把我们吓死了,你还苦中作乐。我们在欢迎英雄。” 她挣扎着要下来,苍白的小脸紧贴着火热的胸膛,似乎听到咚咚的心跳,自己也心跳加速,大庭广众之下被男人抱着,恨不得变成透明物体。马上挣扎着就要下来:“没有雨了,腿又没有受伤,我自己走。” 朱医生迎出来,看见夏永山抱着一个女生,还以为是腿受了伤呢。看见放在肚子上的一只手臂缠着绷带,就知道他想错了,赶紧推来担架车,然后送进手术室,吩咐人关了大门。 卫生院的院长出来,招呼领导到办公室里休息,特别吩咐,闲杂人员不要进去。但是罗主任说,正要了解情况,所以跟拖拉机来的人都要进去。 首先还是问开拖拉机的,要孙会计把事情说完整。最能够说明情况的就是他了,因为事情发生的时候,他的大女儿就在课堂上,看见老师是怎样救弟弟的。 跟着就是知青组长夏永山的汇报,他把当时看到的情况,后面怎么组织营救,怎么样送到这个地方来做了介绍,还要提出要求的时候,被罗主任的讲话打断了。 “的确,这是一件见义勇为的英雄事迹,真的说明,知识青年接受再教育很有必要。这件事情证明了,在贫下中农的教育下,我们的青年学生锻炼成长着,树立了崇高的共产主义理想,能够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这种精神难能可贵。我们不但要尽最大的力量,治疗好她的手臂,还要树立这一光辉的榜样,大力弘扬这种舍己为人的崇高精神。” 罗主任身体偏瘦,个子高挑,精气神十足,工作很有魄力,原来是教育局局长,担任全市知青办的主任,很有魄力。这次下乡,就是检查各个公社知青的安置情况,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结果发现了一个典型,而且是正面的先进的典型,让罗主任获得宝贝一样。 公社革委会主任与副主任坐在一起。正好在罗主任的后面,两个交头接耳。因为听出她对受伤知青大力赞扬,似乎要树立童真真为典型,有些不以为然,所以武装部长悄悄问革委会主任,说这不太合适吧? 革委会主任当然知道他说话的意思。因为当初知青下放来的时候,副主任就拜托了他,说儿子还在部队,想在知青当中找一个对象,让革委会主任帮助物色。公社主任还说,你自己没长眼睛,你自己挑选就是了。 好家伙,运送到公社的知识青年不少,满满的一卡车,30多人。 分配到各个生产大队,再分配到每个生产小队。观察了一两年,两人都看中了童真真。不仅稳重大方,而且活泼幽默。吃得辛苦,也很勤快,长的还十分秀气,而且能歌善舞,在公社组织宣传队里面挑大梁。 尤其是演出样板戏片段,她出演李铁梅,大家都说,比电影里面那个还要漂亮。 正要叫儿子回来相亲,公社主任提醒他:“你儿子在部队可是军官,如果要挑选未婚妻,那是要政审的。这个姑娘肯定不过关,因为解放的时候,她父亲跟那边的军队走了,至今还在台湾。作为一个反军官的女儿,部队能够通过政审吗?” 6、专家出山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这是最大的问题,海峡那边的人当然非同一般,不得了的千古罪人,这种人的女儿不是给儿子背上包袱吗?副主任马上偃旗息鼓。 这么重大的问题,不能不汇报。有必要提醒上级领导。副主任就在后面悄悄对罗主任说:“受伤的这个姑娘叫童真真,她父亲可是在海峡那边,这可能要算成异己,这样的青年,不能树立为先进典型吧。”国 他说的很小声,罗主任听见了,马上反驳,声音很大,就像在会上作报告一样,声音铿锵有力:“这有什么呢?这正好说明了一个真理,验证了我们的政策——这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是贫下中农成功教育的典范。不唯成分论,重在个人表现,树立这样的典型,更有教育意义,能够鼓励更多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一条广阔的道路……” 罗主任的话,大家得到很大的鼓舞,有的人家庭出身本来没有什么问题,所以心里定定的。但是也有的人忐忑不安,比如说x,他就想到了父亲现在在学习班,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结论,他也太了解父亲了。 如果说他有什么错误,最大的错误就是停妻再娶。还是在村里的时候,父亲就和自己亲生母亲认识,他们相亲相爱,结婚以后就参军了。母亲在家里生下自己,靠着姑姑和爷爷把自己养大。还以为胜利以后父亲能回到农村,哪知道他打过长江以后,就在城市里当了干部,而且一步一步的上升。再没有回家乡过日子,而且对老家越来越冷淡。后来基本上都不回来住,母亲去了才知道,父亲爱上了别的女人。是要求他把儿子带到城里去,两个人就离婚了,X也住进了城里的父亲家。家里布置的跟以前不一样了。在吃的用的方面也很讲究,虽然对他也不错。但总有些不习惯。如果说父亲有问题的话,就是喜新厌旧。抛弃糟糠,享受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因为山乡比较闭塞,再有这个公社是夏桥公社,山村里大部分是夏姓人家,夏副主任的妹妹也在公社,担任重要职务,所以对他还没有多大的影响。但是他明白,纸是包不住火的,自己的前途蒙上了阴影。 不用说自己,好歹在农村,还有体力、有家庭背景,童真真不一样,这个品学兼优的中考头名状元,背上家庭出生的包袱,一辈子也抬不起头。如果这一次见义勇为能够树立典型,就能够摆脱家庭的不利影响…… 罗主任在那里侃侃而谈,朱医生匆匆地进来,他是正在给童真真治疗的大夫,难道手术就结束了吗? 见所有人都以询问的目光望着他,朱医生双眉紧蹙,痛苦地摇摇头:“这姑娘的右手右臂完了——” 不会吧?那姑娘神志清醒,还能说笑话,手臂也不见鲜血,是不是城里女孩子娇气一些? 公社主任知道朱医生医术不简单,这可是从绿云市大医院来的,不是贯彻最高指示,不是有卫生部的文件,医疗卫生的工作重点不会放到农村,他也不会到这山乡来。 他都治不好,送到县城去也没有用啊。 在场的所有人中,赤脚医生自认为是地位最低的,所以一直没有讲话,此时才充当证明人一样点头:“是的事的,我也看到伤口,真的很严重,可能……” 因为经常要给赤脚医生培训,朱医生是认得他的,哼了一下,给大家介绍,说不仅赤脚医生没办法,他这个专业外科大夫也没办法,因为右手肘开放性粉碎骨折,没有专家治疗不行,将来怎么能还原也不好说。 罗主任焦急地发问:“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如果失去了手臂——还是右手臂,她这一生怎么过呀?!” 会计脸煞白,成人的肘关节都打成碎渣,那檩条比扁担还要粗,如果落在儿子的脑袋上,粉碎的模样不堪设想啊,只有向医生作揖:“求求医生,尽量治疗,好一点是一点,最少也要手能够动吧?” “当然,还是要尽最大可能治疗的。”朱医生说,“如果手术成功,右臂不能活动,也能保证右手的功能。但这样的手术我也做不了。” 罗主任想起来了:“我们的一个领袖,不也是这样的手吗,能治疗到像他那样吗?” 朱医生摊开手,耸耸肩,无可奈何的说:“就是那样的治疗效果也不容易,我做不了,县医院做不了,市医院现在也做不了——因为能做的只有一个人——我过去的老领导,他……” “他现在在哪里?”罗主任赶紧问,“能不能把他找到?” 公社主任说:“他在我们这里,在童真真那个生产队。” 萧明也只有附和的份:“是的,市医院的外科主任,早就到我们生产队劳动改造了。” “拉着黄牛当马骑,”罗主任就说:“那么大医院当外科主任,一定不简单,怎么到这里来了?卫生院都不能收留吗?” “他是坏分子,开除公职了,到我们这里监督劳动。”公社主任说。 “什么罪行?”罗主任问。 武装部长马上回答:“生活作风问题,亵渎罪——就是对女病人耍流氓。” 赤脚医生维护师傅,马上把话岔开。就说,伤员就是老白包扎的,没有拍片子,用肉眼判断,跟朱医生检查的差不多。他也认为,如果治疗及时,手肘虽不能弯曲,但还能够生活自理。 “这是什么罪?只能说是作风不正派吧。”罗主任大包大揽,“这样的人如果要改造,需要他发挥他的技能,更好的为人民服务。如果他能治,就让他来手术!赶紧接过来。” 公室主任看见天已经黑了,说时间不早了,大家都要休息,还是明天再说吧。 朱医生摇摇头说,明天可能都来不及,因为伤口暴露,又淋雨了,如果感染发炎,那就全毁了,将来连手都不能动,还可能危及生命。 罗主任吓了一跳,知青可是奉最高指示下乡的,就是被欺凌都是天大的事,如果有死亡更不得了,可能头上的乌纱帽都保不住了,所以很坚决地下了命令,一定要今晚手术,赶紧接医生来。 在卫生院的办公室里,罗主任就是最大的领导,她的话就是指示,马上就要照办。 孙会计就说,他开拖拉机去接。夏永山说,雨大,天黑路滑,拖拉机太不安全了。罗主任有车子,稳当得多,就是他要回去,也要坐车子走,雨停了,再来取拖拉机。 这个小伙子有头脑,算定了罗主任会派车的。果然,司机已经钻进车子,要他赶紧上车。孙会计不愿意走,说是要看着手术结束。萧明家里有奶孩子,说留在这里没用,就要跟车回去。 老白住在夏家,就像男佣人一样,在家里把饭菜烧好了,和老爷子正吃着晚饭,夏永山冲进家里,大声嚷嚷着:“快快快!到卫生院去,给童珍珍手术。” “我?我去开刀?”老白受宠若惊,对手术刀朝思暮想,现在有机会了吗?饭碗都端不住了。 爷爷担心童真真,听说市里领导同意老白去做手术,也为他高兴,希望通过这次手术,他起码能够重新返回工作岗位,救人要紧,也不留孙子吃晚饭了,催他们赶紧走。 白羽凡自从进了卫生院的大门,始终把头低垂,一个人也不看,也不管里面有什么人。只是看片子,然后就说跟他当时检查的一样,需要去看病人了。这个时候才听到对他名字的称呼:“白羽凡,治疗有几分把握?” 这声音好熟悉,抬头一看,几年没见过的人就在眼前,灯光下这个姓罗的风韵犹存,顿时。他的眼睛就像冒火一样,直愣愣地盯着对方,腰板也挺起来了,胸膛起伏就像风箱一样,满腹冤屈,怒火要喷发出来。但是看到周围的环境,想到自己的地位,有什么办法呢?现在什么也改变不了。粗粗地叹了一口气,又把头低下了,什么也不看, 听说白羽凡就在这里劳动改造,而且马上要接过来,罗玉茹就有些不淡定了,端庄的身姿坐立不安。等真正看到人。心里有一股刺痛:几年不变。40多岁的人就变成了一个老头子,身子都小了一圈,不是岁月捉弄人,是人捉弄人。她心有愧疚。 老白萎萎缩缩低着头,跟谁也不打招呼,跟着进了手术室,换衣服洗手做术前准备。这是自己的老领导,朱医生没少给他当助手,现在两个身份不一样了,一个是上面派下的正规医生,一个是劳动改造的坏分子,虽然站在手术台上位置一样,地位却大不相同。 骨外科的手术治疗时间很长,麻醉师出来,说最少要三个小时,等在手术室外面也没用。在场的干部们都到食堂吃晚饭,云霞喊侄儿到她家去吃饭,夏永山自然要叫上同学。 姑妈只是说,叫侄儿到家里去还有事,望也没有望那个女孩一眼。冯有珍知趣,说带的有粮票有钱,也不想跑了,还有会计一起,就到公社食堂吃饭,可以快一点到手术室外面来,等手术一结束,就可以照顾真真。 夏永山不过意,只有抱歉的对她笑笑,说要到姑妈家里洗澡换衣服,这才走了。 钻到姑妈伞下,这才有些抱怨,说都是一起的,就不能把那个同学也喊过来?怎么那么算计。夏云霞翻了个白眼儿,说不是小气,是因为有话对他说。 她家也在镇上,十分钟不到就进了家。女儿放学早就回来了,非常懂事的煮好了晚饭,看见表哥来了,身上透湿,找出爸爸的衬衣,说水瓶里有热水可以洗澡。夏永山夸表妹懂事,匆匆的,用冷水洗了个澡,换了姑父的干净衣服。出来以后,表妹拿出六年级的数学应用题,向表哥请教。 解方程其实不难,而要用算数方法解决速度问题,还真不好办。他对表妹道歉,说过两天就好了,童真真大姐姐是中考状元,等她手术以后恢复一点,可以给表妹好好的补补算数。 姑妈端着鸡蛋炒辣椒出来,扁扁嘴,要女儿自己动脑筋想办法,不要依靠别人。然后,就招呼两个孩子吃晚饭。桌子上已经有一个炒芹菜,一个凉拌黄瓜,三个人一起吃了晚饭,女孩子在客厅做作业,夏永山就要到医院去。 夏云霞把侄儿喊住,说事情还没有说呢,不要打扰表妹做功课,还是到卧室里说吧。 什么事情那么机密?进了房间,姑父不在家里,只有十几个平方米的卧室,也显得格外空旷。姑妈拿出一碟糖果,还给他泡了一杯茶,看起来要打持久战的样子,夏永山有点心急,说是赶紧要到医院去看看。 “怎么?魂被勾去了吗?”姑妈丰满的脸颊乌云密布,“你谈恋爱了吧?对象是不是童真真?” 头发还是潮湿的,他只是用手抹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姑妈火眼金睛,你隔好远的,这都看出来了。” 她冷哼一声:“这都看不出来?我眼睛又没瞎。” 要说夏永山在谈恋爱,还真有点冤枉。虽然见面的时候就有好感,听说是中考状元,还有点儿仰慕。以后在学生会里加深了印象,下放在一起更容易增进感情,可是事与愿违。因为自己是下乡知青,又还要照顾爷爷,所以住在家里。那三个同学住在一起,倒是走的很近。可以说是吃的一锅饭,点的一灯油,只有下雨不出工,或者是晚上串门,才能够见见面。 还是怜惜她娇弱的身子,也总觉得,一个大老爷们儿和孩子们混在一起不自在,也让上上下下的人看不到自己的表现。所以高风亮节让贤——让童真真来当小学教师。这样一来,接触的时间更少了。过去还可以一起下地干活,休息的时候可以说说话。现在根本见不着面。 7、母亲倒霉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7、母亲倒霉 停止高考四年,全国顶尖的两所大学开始招收工农兵学员,那可是旱田上空的一声春雷呀,作为知青代表的发言人,夏永山可没有少发誓要扎根农村,他很快从高调转为低调,正准备向心爱姑娘表白,也马上隐藏了心思。 因此,他义正词严宣布,并没有谈恋爱:“我是知青组长,过去又是同班同学,她母亲还是我的老师,我既然带她来了,当然要对她负责,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管吗?” “也要适可而止吧,她伤的也不是脚,需要你抱进抱出吗?”姑妈可是过来人,她知道,当初带那个丫头来就动机不纯,另外两个,只是打掩护的。 他辩道:“你没看见,她都痛昏过去几次了。不要怪人家娇气,是骨头粉碎呀。你过去是铁姑娘,不能要求人家城里来的姑娘,也有钢筋铁骨吧?” “别的人受了伤,你也会这样心疼吗?” “我光明磊落,一视同仁,家里有好吃的,我不都是带着他们三个一起吃吗?” 知道侄儿能言善辩有头脑,夏云霞听到的风言风语也不少,打断了他的狡辩,语重心长的说:“儿子啊,你们可以有种种关系,但是千万不要发展到恋人关系,更不用说,还要作将来婚姻的春秋梦了。” 这话一语中的,姑妈见过真真,难道就因为受伤就反感了?他有些困惑不解,问姑妈,童真真有什么不好?是相貌挑得出来毛病,还是身材上挑得出来毛病?还是品行上有什么不端?还是聪明才干配不上自己…… 姑妈恨铁不成钢:“你呀你呀,光看这些表面的东西,没有为自己的前途着想,你难道不知道,她有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吗?” 什么家庭?他小心地斟酌句子:“相当于单亲家庭吧。” “何止是这个!”姑妈鼻子哼了一声。 晚上,她坐在副主任的旁边,副主任对罗主任说的话,声音压得那么低,可是支棱着耳朵,听得一清二楚的。现在不满地揪住他的耳朵,“你给我听好了,你怎么一点觉悟都没有?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家庭啊,她的父亲可是在海峡那边,是成天想打回来的、坏透了的人民公敌!” 以为这样的话能把侄儿镇住,可是昏黄的灯光下,他神情淡漠,漫不经心,轻飘飘地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他怎么能不知道呢?过去,学生和教师的档案都是机密的,专门有档案室保管。但是,学校最初的乱了,是造反有理的口号,跟着抄家活动,让所有的个人的情况都大白于天下。为了找出哪些是哪一类分子,首先就是翻看老师的档案,这个秘密以童真真母亲首当其冲、大难临头。 已经停课了,全班人都在写大字报。所有的人绞尽脑汁舞文弄墨:有揭发同学言论的,有批判老师反的,童真真实在没得写,就大呼校长的名字:卓悦——你要老实交代! 让人家交代什么,作者自己也不知道。 夏永山胸有成竹,正在写一篇大字报,有理有据,批判校长执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从他凝神聚气的模样看,写出来就是一颗重磅炸弹。 “不许乱说乱动,都给我老老实实站好了——” 歇斯底里的大声喊叫从楼下传来,惊动了全班同学,一起探身从窗口往下看,冯有珍说:“有人整老师了!” 谁能制得了?夏永山把她叫住了:“他们号称是革命行动。” 童真真探头看下去,在那些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中,挂着红袖章的,大部分是男生,大部分是初中的,他们拿着树枝、拖把、木棍、大扫帚,把所有语文老师都赶到广场上,让他们跪着,每人挂个牌子,上面歪歪倒倒地写着几个大字:三家村黑店,黑字上打着红叉,母亲不能幸免了。 乱喊的叫武三桥,一颗很大的脑袋,四肢却很瘦弱,打架闹事数第一,也不知道怎样考上高中的,主课没有一门及格的。母亲经常下班后带他到自己家,看着他做作业,甚至留他吃饭。否则,第二天语文作业一定不交作业。真真也熟悉了,知道他是独生子女,父母老来得子,自由放任,大了越发管不了,哪里热闹往哪里钻。 这小家伙,认识封资修三个字,可是什么意思都不懂吧,却高呼口号,扫除封资修——专门找年轻女老师的岔子,拿着扫把,对一个去年才分配来的女教师腰眼戳去。还有几个男生,也专门打自己的语文老师。高二语文老师年纪大了,左腿残疾,不能弯曲,单腿跪着,左腿直愣愣伸在后面。武三桥一树棒抽去,老教师哟——的一声叫唤,身子斜栽倒在广场上,再也没人管他。 真真不忍心看了,转过身去,回到座位上不久,就听到孟匀压抑地脱口而出:啊—— 跟着底下的口号声传来:“打到那边的臭婆娘——” 童真真心一紧,就听到冯有珍的大叫:“童真真,他们把你妈也拉过来了——” 母亲?真真一步跨到窗口看下去。在灰头土面的一排人中,母亲的优雅最突出。她穿着最朴素的白衬衫,在夏永山的提醒下,已经剪去一头长波浪,短发依然有几分曲卷。还有修长的身躯,纤细的腰肢,还是与众不同。 “千万不能让这人漏网了——” 公鸭一般的嗓子是武三桥的:“反军官太太!丈夫现在还在海峡那边呢,要回来贼心不死,我们要狠狠批斗她——” 要来的还是免不了!刹那间,真真头脑一片空白,呆在窗前进不得退不得,转身要出教室,颤抖的手被触动,有人塞来张纸条,她退后一步,转向墙角,悄悄打开,钢笔字,很硬朗,她见过,夏永山的:“沉住气,别下去!” 她回头,夏永山冲着她摇头,很缓慢,很平静,但是很坚决 冯有珍依然在看,愤愤不平地骂:“这个武三桥,猪头脑子啊。” 张诚鼎也不平则鸣:“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他怎么忍心拿自己班上同学母亲开刀?” 尽管有人帮着说话,更多的闲言杂语如嗡嗡嘤嘤的蚊子声,飞向童真真的耳朵里: “童真真父亲是那边的军官?难怪不能入团……” “看她平日里心高气傲的样子,家庭狗屎一团。” 连一向娇滴滴的魏冰冰也踩了一脚:“你们没看?她妈平日里打扮得那么妖冶,因为丈夫不是好东西啊——” 混乱一开始,他们班几个男生自作主张,就把钢琴班到班上来了,没有几天,就被武三桥一屁股坐坏了,现在怎么也谈不响,张诚鼎还是在钢琴上敲,琴坏了,只敲出咚咚的声音,他依然亮着嗓子自弹自唱:“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河西山岗万丈高,河东河北高粱熟了,万山丛中抗日英雄真不少,青纱帐里游击健儿呈英豪……” 冯有珍忍不住,还是跑下去了。刚走到广场边,就听到有人放声说:“伟大领袖说,现在形势是东风压倒西风,苏瑾瑜教语文课,这反的家伙,说我们国家地势是西高东低,这是明显的……” 高年级学生听到都哭笑不得,却又不能笑出来。 “碧水东流至此回”“唯见长江天际流”“孤帆一片日边来”……语文老师在讲授这些古诗词的时候,有同学问,为什么黄河长江自西向东流,就因为东边的地形低呀。 再加上课文当中的外国文学、古典文学作品的讲解,都成了贩卖封资修货色的罪行,所以,语文教研组就成了大黑店,最漂亮的语文老师首当其冲。 然后广场上武三桥在教被批斗的老师唱《牛鬼蛇神歌》,他是老鸭嗓子,砸烂,砸碎两句歌词唱出来相差十度,他板着脸一本正经,那调子阴阳怪气,听起来惨不忍睹。看热闹的同学居多,一个个都捂着嘴笑。他教了两遍,下面老师七长八短地念念有词:“我是牛鬼蛇神,我向人民认罪,我该死,我有罪,人民要把我砸烂砸碎,砸烂砸碎……” 苏瑾瑜噙着眼泪,嘴唇颤动,被武三桥看见,上前就用树棒拦腰抽了她一下:“你他妈的还觉得委屈?原来是反的军官太太啊。” 冯有珍是见苏老师腰闪了一下,忍住痛苦,勉强站着,心中老大不忍,又不便阻拦,只有一把扯住武三桥说:“大头大头,你也不害羞,怎么恩将仇报?你在苏老师家混了多少饭吃?苏老师给你补了多少次课?你记性被狗吃了?” 武三桥挣脱开,反而说:“他腐蚀我,拉拢我,还告状到我爸爸妈妈那里,这是阴谋诡计!原来她想把我培养成资产阶级接班人——” “你们这些文盲,一点没有政策水平,连普通常识都不懂吗?”冯有珍愤愤地说,“你就会胡说八道,你以为喜马拉雅山在上海呀……” “他妈就是反分子的狗腿!你和她女儿穿一条裤子,当然帮她妈说话啊,竟然敢骂老子?” 武三桥六亲不认,举起棍棒,就要打冯有珍。哪里知道,冯有珍就像个东北妞,五大三粗,常年的家务劳动锻炼出一身力气,反手接住:“混账王八蛋,你是哪个老子?你老子不就是一个拉板车的?老子老子开解放牌大卡车的,你说高出多少档次?” 罗大头光脑门上冒出了汗珠,被夺走了树棒,上前一步飞起腿就要踢人。苏老师忘记了她在挨批斗,还像往常一样管教学生,大声喊道:“武三桥,不能打人!” 被叫喊的人欺软怕硬,气撒向另一方,扫堂腿拐了弯,把他的班主任踢倒在地。呵斥道:“有你说话的地方吗?那边的臭太太,你时刻梦想变天,压制我们工人阶级子弟,今天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还敢拉偏架,老子造反的时候到了。” 看出来了,唱牛鬼蛇神歌的时候,就她没认真唱,还在做她反阶级变天梦?武三桥把气撒到苏老师身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老子早看你这翻毛鸡不顺眼了。” 苏老师趴在地上还没起来,就被他按住脑袋,扯着头发,像割草一般生拉活扯。 怎么能这样对待老师呢?冯有珍要去阻止,武三桥跳骂道:“你为什么拦着我?你他妈的是什么东西?敌对分子人还在,心不死,我们千万不能心慈手软,你怎么知道她没与反丈夫联系?不能因为你与她女儿好就丧失觉悟吧?谁反对革命没有好下场!” 这些低能儿、弱智生,一到运动中就变得如此能言善语了,也是天才呀。冯有珍气得脸都紫了:“国有国法,党有党规,什么运动也不能胡乱来。” 现在什么时候,不能搞温良恭俭让——武三桥早有准备,给其他人打气。其余几个红袖章来劲了,对那一排老师拳打脚踢。 苏老师的头发被割去不少,又被扯去几绺,发根带着皮肉,滴着血,疼得死去活来,挣扎着要摆开他的刀子,更激起武三桥的暴力,他骂骂咧咧,举起匕首朝着她戳去:“他妈的,你还敢反抗我们管制?” 啊——的一声惨叫,苏瑾瑜脸颊上流血了。 “要文斗——不要武斗——”夏永山不失时机地冲了过来。 武三桥扁着嘴阴笑:“又是你。假这派,真那派,你总是在革命的紧要关头挺身而出,其实,你包庇坏分子,不就是想娶她女儿吗?” 夏永山义正词严地说:“不要歪曲,领袖教导我们,一场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要用文斗,不用武斗。” 武三桥从来没这样聪明过,立即说:“你又在拉大旗作虎皮,什么时候说的?” 夏永山将手中的一张报纸展开:“你们看,我国第一大报的社论!” 8、特批回城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唯一的一个上大学的名额,就这么轻轻松松给了夏永山。 副主任趁机提出另一个问题,说问了朱医生,童真真的伤势很严重,就是请到最好的医生,伤筋动骨补100天,短时间好不了。由于肘关节粉碎很厉害,就是治好了,关节也不能活动,手臂再也不能负重,从此丧失劳动力,就是一个残废,留在农村一点用都没有。 想到罗主任开始的表态,公社主任说:“既然我们要树立榜样,养着她吧。” “不,我收回我的意见。”罗主任突然说,“既然她的手臂治疗不好,留在农村,就是贫下中农的负担,被她救下的那一家,更有沉重的压力。再加上那么敏感的身世,不如你们打个报告,做一个好的鉴定,我再找有关的领导审批,送回城市,对她本人来说,可能更有实际的好处。” 她说得很理智,语气很沉重,感染了在场的其他人,副主任长叹一声:“可惜了,一个不错的女孩子。” “老白亲自手术都治不好?他可是绿云市外科一把刀啊。”文教卫主任是最了解白羽凡实力的。 公室主任就说,把朱医生喊来问问。 朱医生拿过片子来给大家看,都说看不懂,他只有拿一支手电筒,从后面照着,给大家解释,有的骨头已经成渣子了,神仙也救不了。能够不发烧、不感染,关节复位,伤口愈合,就是最好的治疗了,也只有白医生能够做。 “他还真有点儿本事,我父亲的腰伤,都是被他治好的。”夏云霞补充说:“这个姓白的也是,那么好的医术,好好的外科主任不当,要干什么龌龊事……” “不要扯远了——”罗主任咳嗽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文教卫主任看得出,这个女领导年轻的时候一定漂亮,可是怎么眼神儿飘浮起呢?这时候是不是好讲话?于是斗胆上言:“罗主任,现在,外科病人很多,卫生院人手有限,老白手术以后,能不能留下来,暂时……” 朱医生趁热打铁,连连叫苦:“是啊,我在这里根本忙不过来,很多病人等待救治,城里的医生也下乡了,社员们看病难是个大问题,我们急诊病人都解决不了,更缺乏像白羽凡的样的专家,能把他留在我们医院吗?” 马上就有人附和:说庄稼又没有伤筋动骨的,让医生下地,那是高射炮打蚊子——不对路,国家把他们培养出来,他们就应该用学到的技术服务人民,是不是改造成功,就看他们治好了多少病人…… 大家七嘴八舌的,都要罗主任向上面反映。她很不耐烦的挥挥手,说,这不是她分管的范围,也不会找有关领导的,公社是一级组织,你们决定,只要没有人追究,就让他在这里先干着吧…… 夏云霞迫不及待,要把好消息告诉侄儿,她的努力和手段,在这个时候一点也没透露,为了显示能耐与在公社的地位,只是说,看在她面子上,大家都把这个名额让给了夏永山。 什么名额?这年头,文件太多,大多关于上面来的指示,他开始不在乎,一看名字,蠢蠢欲动了,连忙扯开一看,一下站起来,一目十行把文件看完,然后手舞足蹈:“姑妈,你是说,这名额给我了吗?” “我不就说,你迟早都要跳出农门的,这几乎给你量身定做,看到没有,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你姑妈为了你,可是不遗余力呀!” 这一句话,显示了这个名额来之不易。他情不自禁,举着文件蹦起来了:“我可以上大学了——” 他的欢呼声惊动了小表妹凤阳,推门进去张望,问他们什么事这么高兴?夏永山就把那张纸递给表妹看。她默默扔回去,扁扁嘴说:“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看我妈的面子,把名额让给你了。走的后门,又不是你自己考中的。” “你以为我考不起吗?” “就你那水平,估计也就一般二般的大学,反正也上不了省重点。” “你呢,怎么解算数应用题解不出来了,还问我呢?” “我问你,你不也解不出来吗,还要我去问真真姐,将来能够上重点的也是她了,你就靠边站吧。” 表兄妹吵了一阵子,姑妈打发女儿到自己房间做作业去,他们这里的事情还没聊完,门关起来,这才进一步地劝自己侄儿,说:“你看文件规定,工农兵学员,首先要单位推荐,获得考试资格,参加省区统考,排列分数,通过政审,院校选择,组织决定,服从安排。你背上了童真真的包袱,还能跨进大学的门吗?还能安安稳稳地毕业吗?还能在学校里进步?将来出来升官吗?” 夏永山捡起地下的文件,掸掸灰,鄙夷地说:“姑妈,你还是革委会的领导成员,不说为人民服务,怎么还想着升官了,是不是还想着发财呀?” 姑妈一头黑线,拍了侄儿一巴掌:然后说了一大堆道理,让他认清形势,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不要为儿女情长考虑,?你要走出去的,要走出山乡,走出县城,甚至走出绿云市。建设社会主义,需要你们的科学知识文化,你在农村种田,干死了都不如贫下中农中。所以你要到大学里学习,所以必须要有更高的科学技术知识,将来去报销祖国,去为人民服务。不能因为一个女人的家庭出生背上包袱,阻碍你在革命化的道路上前进的步伐……” 如果说,没有这一纸文件,没有即将上大学的特大喜讯,他还有些徘徊心不定,走到了人生的岔路口,一条是走出农村,走出市区,说不定还能走向京城。另一条是弯弯拐拐崎岖坎坷,不知道何时才能翻越崇山峻岭……虽然当初他是代表,娟娟表示要扎根农村,一辈子接受了听下中农再教育,但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种生活太单调了,现在能够走出去,而且上大学,她满心欢喜。 云霞又加了一把火:“更何况,你也说了,她现在手受了伤,还是右胳膊,哪怕请了最好的医生来,能保证恢复到过去一样吗?” 夏永山摇摇头,把事情说了,就是在最好的医院最好的治疗,都不可能恢复原来的模样,最好的结果也是不能出重力,不能伸直,也不能弯曲…… “那就是个残废了,既是你的绊脚石,还是你生活上的拖累,还能指望她对你事业有辅助吗?” 他喘了一口气,仰着头,看着天花板上昏黄的电灯,想到城市他家里富丽堂皇的装潢,沉重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摇摇头说:“姑妈,你不用说了,我和她本来就没有什么,也没有确定恋爱关系,我们只是同学。但是,她现在受了伤,我们是同班同学,我是学生会的干部,又下放在一起,不说谈不谈恋爱的事,总希望能给她一个好的出路吧……” 夏云霞马上拍着胸脯打包票:“你说的,我知道,就她这种情况,残废了,还能在农村参加劳动吗?不能成为贫下中农的负担,再给被救那一家压力。我提出了这个问题,我们领导班子开会也做了决定,能够让她回城,就是最大的照顾了。不过,树立她为先进典型就黄了。” 他吁了一口气,心想,如果树立先进典型,大不了有些虚名,反而要留在山乡,还不如回城去,总有她适合的工作,自己进城读书,也方便照顾,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看出夏永山的心思,姑妈警告他:“你不能守在她跟前,为了避嫌,也为了你上学做准备。你没仔细看吧,这一届可是要考试的。你本来的学习成绩也不拔尖,还是要复习复习。我们今天晚上可是突击开会,‘1万年太久,只争朝夕。’那些人缺乏竞争力,你可是正牌高中毕业生。把你爷爷安顿好了,把家里的菜地种了,给当地留个好印象,然后你准备回城去准备上大学。” 姑妈说的每个字他都听见了,但是他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只是连连的点头,一会儿说行,一会说好,一会儿说不错,还有就是说一切照办。因为这个时候,他全身的细胞都在跳舞,想到最多的,就是他可以进城了,童真真也可以进城,在城市里联系方便我得很,也不再受谁的约束了。因为父亲进学习班,已经管不住他,就是进了大学,老师也管不了那么多吧?他了解过前两届工农兵学员,有结过婚的,有生过孩子的,有谈恋爱的,谁还管谁呀。 尽管,他没有谈恋爱,但是一颗心,都放在童真真身上。他喜欢这个姑娘,就像他的父亲喜欢他的继母一样。从感情上,他同情母亲,母亲离家的时候,他还在上小学,初中就进城了,跟继母也不亲近,但是他看得出来,父亲和继母关系那么融洽,他们无话不谈,他们亲密无间,母亲也很漂亮,也很能干,只是脾气有些不太好,关键在于两个人没有共同语言。 从情感上,他倾向于同情母亲,但是从理智上,他还是羡慕父亲和继母之间的感情。继母对自己也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只是关系淡淡的,很会享受生活,那个家庭,装修越来越高档,吃的也很精致,甚至家里断不了鲜花,变着法子改善生活,因为她能够烧出一桌好菜,让父亲很满意,而且对父亲那么关怀体贴,不能不说,继母是个贤妻良母,只是成分高了一点。那也不是她的错误啊?只要她把父亲照顾好就不错了。 当然啊,父亲从生活上来说,肯定不是那么艰苦朴素了,出差的时候,还经常带着继母去游山玩水。甚至,出国的时候,都还带着继母呢,看见他们回来那么高兴,还带了各地的一些小特产,一些高档的生活用品,他也是享受中的一分子,有什么不好呢?那就是修正主义吗?人活在世上,不应该生活越来越好吗?夫妻相处,不应该是情投意合,有共同语言才好吗?如果说,自己和谁有共同语言,那当然是童真真。 现在不说这些,读大学最少三年,现在的形势就像万花筒,说不定,如果恢复高考,她一定会脱颖而出。他总是自责,真真的不幸是自己造成的,应该对她负责任,现在可以保持距离,也没办法在一起亲密,也没办法在一起劳作,但是进城以后,一切都有机会的。 因此,夏永山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跳舞,这种欢喜雀跃,一方面是自己命运的改变,另一方面,也因为因祸得福?这对她而言,就是如此。对自己来说,也也没有什么坏处,就是她手受了伤,又怎么样呢?国家领袖不也有那样,好像也没影响他搞革命工作耶。想到这里,他站起来,对姑妈说,现在手术应该结束了,要到前面去看看。 云霞勃然大怒,伸出指头,戳着他脑门:“你是猪头脑子啊?!我给你说了半天,你怎么四季豆不进油盐?不是叫你跟她疏远吗?在这关键时刻,你更是要和她保持距离,不要给人家留下话把子。听我的没错,不要去了,现在清清爽爽的,到你表妹的房间睡觉,我叫她过来跟我睡,明天早上,你就回乡去,把那些事情处理好。然后,你借这个机会,就可以进城去,探视一下你父亲,看看他有什么需要的,在学习班里,生活一定很苦,在乡里弄些鸡鸭回去,让你继母烧烧,给你父亲送菜送饭,让他不要把身体弄垮了。”、 云霞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他连连点头,马上表明态度:“就因为我要与她保持距离,所以更应该把当前的事做好,我要对这件事情负责任……” “放屁!你对这件事负什么责任?她又不是为了救你,又不是你打的她?关你屁事啊。” 9、两人陪同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不能这么说吧,不是我带她到这个地方来,不是我把教书的事情让给她,怎么会受到这么大的痛苦呢?这个事情的发生是老天爷造成的,但是也正好说明了,她是一个善良的、勇敢的、见义勇为的姑娘。出生那样一个家庭,够可怜的了,我并不是与她藕断丝连,我只是了解一下治疗情况,然后我就回生产队,留下冯有珍在这里照顾,等她可以出院,就把她送回家去,了却这一件事情,然后我就干我的了。” 知道这是个沉稳的孩子,就说自己要睡觉,让他拿着钥匙走,到时候自己回来睡觉。 不知道在那边要等多长时间,医院的病床那么多,天气也不冷,随便在那里住一住就行了,明天一大早就回生产队。 云霞想想也是的,公社那么多领导在那里,这也不是妇女主任非管不可的问题。 夏永山回到了卫生院,公社的领导一个也不在,只有孙会计坐在门口打盹,冯有珍孤零零的坐在手术室外面,看见肖夏山来了很兴奋。 “天晴了,雨停了——”冯有珍突然大叫一声,是声音太响了,还是见同学来了欢喜雀跃的有些失控,声音停止的时候,仿佛受到了感应,手术室上方的灯熄灭了。 孙会计也从地上站起来,三个人眼巴巴的望着大门,没有多久,担架车推出来了,童真真躺在上面,双目紧闭,呼吸平稳,夏永山松了一口气:起码现在她不疼了吧? 白医生和朱医生跟着车子一起,把病人送进病房,搬运到床上。 冯有珍又大惊小怪了:“怎么?打着石膏啊?” “不打石膏怎么固定?”生怕把姑娘吵醒了,夏永山的声音低低的。 “那也不能绑成狗腿一样,还是弯弯的。” 朱医生认真的解释,说,手术很成功,不影响将来右手活动,但是关节不能动,弯的比直的方便活动。一定要保持关节的稳定,所以要吊起来。你们好好的照顾她吧。如果没有感染,两天以后就可以出院,在家里休养,三个月以后,拆石膏就行了。 白羽凡把白大褂脱掉,递给朱医生。然后对孙会计说。雨停了,我可以回去吧? 在场的只有夏永山知道领导班子讨论的情况。于是对朱医生说,公社已经决定了,卫生院里缺人手,他就留在这里工作,明天自己回去,把换洗衣服和日用品带过来,麻烦族朱医生给他安排住的地方。 冯有珍问自己怎么办?是不是等童真真出院,一起回生产队。夏永山说她的任务就是护理童真真,生产队也不是疗伤的地方,童真真在农村一点儿用也没有,所以研究决定,她破例回城。 “呀,不要下放了,太好了!”但是跟着又垂头丧气,说是别人回城,不是她回城。 夏永山就问,以牺牲自己的身体作为代价,这样的回城愿意吗?她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但是听说可以送真真回城去,又兴奋起来,说那样也不错,正好回去看一看,家里就那两个男人,一定弄得跟猪圈一样。 听说他要回去,马上就扭过头来问:“你不陪我吗?” 夏永山莫名其妙:“你是陪真真的,为什么要我陪你?我是不是还要叫个人来陪我呢?” “我们两个就互相陪,不行吗?”冯有珍笑得没心没肺,“她昏迷不醒,你们走了我就一个人,有话都不晓得和哪个说。” 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夏永山心里有点发毛,还是说不行,他晚上就要回去,明天一大早要给学生上课的,叫上孙会计说,手术已经结束了,非常成功,现在放心吧。 两个人一起出门,开着拖拉机回到生产队。 一上课才发现,开始教学生的时候,没有比较没有鉴别,还是受欢迎的。有了漂亮的活泼的童老师,相比之下,男老师就很不受欢迎。孩子们一个个问,反反复复问,问童老师什么时候回来,不是说童老师不是这样教的,就是说他的声音没有童老师好听…… 就在孩子们的嫌弃中上了几堂课,还有十来天就要放假,坚持下去吧,以后就要跟他们告别了,这些小兔崽子,就是他们想要自己来教他们,都不可能了。彻底与这些小萝卜叮当拜拜了。 不会考不上吧?也有点倒霉,第一次停课以后的高考,第一届只有清华北大招生,第二届不考试,73年偏偏要考文化课。考不上怎么办?脸还丢到西班牙去了!还是要抓紧时间复习一下,这边要站好最后一班岗,然后就回城去找资料。这一届同学当中,数学最好的是冯有珍,英语最好的是孟匀,其余都是童真真挂帅,正好她也回城了,可以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向她学习。 至于姑妈的担心,那是池塘禁捞——多余(鱼),男子汉大丈夫,不混个人样子出来,拿什么成家立业?三年的学习时间可不能虚度,等到功成名就,才有资格和她站在一起。 不是真真配不上自己,即使她手残疾了,凭着那份聪慧,当一个老师不成问题吧,一定是很受欢迎的,那时候志同道合,郎才女貌,一定是神仙美眷。前提是自己要能考上大学,她要能够有推荐的名额…… 虽然成绩只是中等,但好歹是规规矩矩的六六届高中生,规规矩矩读过12年书,看到文件上面说,初中毕业就可以参加考试,和他们一起进考场,还能输了阵脚?就是六六届有很多优秀的学生,一个生产队三个字知青,他们成绩都比我好,那又怎么样?人能不如命运?没有被推荐的机会,就不可能跟我一起竞争,高考当中,我是鸡首,也比牛尾巴强。 到那时,看我鲤鱼跳龙门,黄腾达有时机,只要权力在手,弄个推荐名额不在话下,她毕竟有舍己救人的光辉事迹。就像父亲有权一样,他当局长的时候,就把一个打字员提升为主任科员,等他当副市长的时候,又把这个主任科员提升为局长,这人是女的,而且是漂亮的女人,后来就是自己的继母,不会一代不如一代吧? 昨天晚上回家晚了,早上起的迟,跟着就去学校了,一边要找人修理房子,把房顶补起来,他又要上课。还有家长们来打听童老师的情况,送了许多土特产来,推都推不掉,一上午忙得团团转。 中午回家,是爷爷烧的饭。听说白医生要走,老爷子很有些不舍,说那个人医术真的有一套,做人也实在,学问大的很,天下什么事都知道,烧菜烧饭还特别好吃,把自己的老毛病都治好了,做饭做菜也有一套,这人要是走了,自己可就少个伴了…… 夏永山就说爷爷不厚道,自私自利,光为自己着想,人家学那么大的本事,是为了治病救人的,不是为你一个人服务的。不就是缺人照顾你吗?那容易得很,啊,干脆找个后奶奶,我们都不反对,好几个老太太都想进门,不仅能照顾人,还能够暖被窝呢。 爷爷吐了一口痰,说他小子没孝心,白医生走了,他还在跟前,娶个媳妇进家门,照样可以照顾他。 夏永山笑起来了:“爷爷,你不能不为我们前途着想,脸朝黄土背朝天,没有文化也能干,我都高中毕业了,还要上大学去。你现在需要我干什么,都给你做了,学生放暑假,我也要回城了,准备复习功课考大学。” “你能考大学?没有这个命吧。去年就能够考的,说什么体检不合格,跑回来疗养一年,现在你们学生都来接受再教育了,广阔天地就是你们的课堂吧。” 夏永山这才告诉爷爷,这两年已经开始了,工农兵可以上大学,只是要保送推荐。公社就一个名额,姑妈争取到了,还能放弃这个机会吗? 老头子一拍大腿哈哈大笑:“我的孙子有出息啊,能够上大学了,当然比照顾爷爷有用,去吧。好好的读书去,咱们夏家的子孙,没有一个孬种。当年,要不是我有先见之明,让儿子参军,让女儿读书,你父亲你姑妈能当官?你读了大学,一定比他们都强。” 夏永山给爷爷盛了饭,抱歉的说:“非常对不起爷爷,不能照顾你了,把学生课上完了,我就回城去找资料。复习功课,否则考不上,不能来跟你做伴,你是想我在你跟前呢,还是想我展翅高飞呢?” “这还用得着老子说吗!能飞多远你就飞多远,哪怕你飞到国外不回来,只要你出人头地,把你那陈世美老子比下去。” 还说打听一下,等童真真出院的时候送送她,结果,下午就收到一封信,说是童老师的,让他转交。他接过来一看,那字娟秀流畅太熟悉,苏老师漂亮的板书是全校有名,不过,地址怎么是板桥公社,虽然是一个县辖区内,可更加偏远,怎么回事?还是要她本人过目。 她醒了以后怎么样了?不会那么疼了吧?还没有来得及说说话,正想看看去。下课以后,和爷爷打个招呼,就去对孙会计说,下午放学以后,能不能到卫生院去一趟? 孙会计赶紧说,就想去的,明天一早行不行? 夏永山说,起得再早也赶不回来上课,还是下午早点下课,早去早回。 听说他要去看童老师,家长们纷纷送来礼物:鸡蛋、红枣,核桃、蘑菇、竹笋,实在没有东西拿出手的,黄豆蚕豆也装半袋子。孙会计还要把他家老母鸡带上。夏永山坚决不要,说公社食堂不会给病人煨汤的,姑妈家虽然能烧,但为了避嫌,晚上来的事儿最好都不要她知道。 把那些东西收拾好,整整装了两大竹篮,加上冯有珍与白医生的东西,又是两大包。收拾冯有珍的东西时,张诚鼎莫名惊诧:“冯有珍不想回来生产劳动了?” “童真真哪个照顾?”夏永山反问。 “她妈不能照顾吗?” 夏永山掏出信给他看:“说不定,也下乡了。” 张诚鼎不无同情地摇摇头:“那就惨了——” “她惨还是你惨?” “都惨。”张诚鼎直言不讳,“很明显啊,童真真残了就废了;你的心上人如此这般,你们能不黄吗?冯有珍回城当老妈子,不挣工分没有口粮,她家两个大男人米都不够吃,她回去喝西北风啊?我呢,一个人独守古庙。锅里面刷一刷呀,刷到一只青蛙,想起我这个单身汉,心中乱如麻——小和尚命苦啊!” 这家伙,鼻子小眼睛细,一笑两颗小虎牙,可头脑比谁都清醒,表面上看起来是个乐观主义者,其实是个悲观主义者,父亲还有一技之长,在工厂里技术呱呱叫,家家有什么机械的电动的电器的东西坏了,也都喜欢找他修,可是都混不出个名堂出来,自己更别说了,看来要在农村一辈子了。 但他经常没有一个正经的样子,现在又在一边儿讲风凉话,F很讨厌,恨不得把他一脚踹到太平洋里去:“你才脱掉学生皮几天,难道就想脱单了吗?” 但是他说的未必不是事实,只想到回城市的欣喜,忘记了民以食为天,自己回去好办,她们两个还要把口粮带回去。看他们这里还有多少米?也就小半桶,干脆,拿一个布袋子,把那些米全部倒出来。张诚鼎大声嚷嚷,说他不吃饭了吗?夏永山就让他到自己家里吃饭去——不过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没有老头子伺候小伙子的,下个月就可以到镇上买粮食了。 张诚鼎也没办法,问珍珍什么时候出院?到时候送送,以后城乡差别距离越来越大,同学一场,就是见面都不太容易。夏永山灵机一动,说他批假,允许他参加送行——因为有那么多的东西,冯有珍一个人恐怕拿不了,正好也可以回家看看。张诚鼎当然求之不得,再无怨言。 10、他也回城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进了医院,两个姑娘正在吃晚饭。 童真真躺在床上,右臂打着石膏,左手扎着吊针,脸上稍微有些血色。床头柜上摆着两个饭碗,上面只有几根青菜。夏永山心中一揪——才做了手术,怎么也应该有一点儿营养食品,就这么粗茶淡饭的,怎么恢复健康?也没来得及在家里烧一点菜带过来,哪怕鸡蛋汤也是好的吧? 孙会计也很懊恼,说夏永山催的紧,没打算今天晚上来的,要不然在家里就把老母鸡杀了,煨一点汤喝一喝,也能加强营养。 童真真两手都不能动,只有冯有珍喂她,本来就没有胃口,见了来人,童真真摇摇头,一口也吃不下去了,冯有珍也放下了勺子。一看两个大男人就像搬家一样,又是大竹篮,又是大包袱,放了两个背包在隔壁的床上,其中就有一个自己的花布口袋。 她嗔怪地问,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东西?也送她回城吗? 夏永山掏出一封信,说看样子就是苏老师的字迹,不知道怎么地址在乡下? 听说母亲来信,童真真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冯有珍赶紧按住说不能动,接过信拆开,凑到她眼前。只有一张纸,但是密密麻麻的,天色已暗,病房灯光昏黄,哪里看得清?于是大大咧咧的说:“童真真,要是没什么秘密,我就念给你听吧。” 来这两个男人都不外,一个是被拯救了的孩子的家长,另一个是救了自己,送进医院来的老同学,就是有什么不妥当,也不会怪罪。何况母亲一贯谨慎,她们这种家庭,来往信件可能都要被检查,哪里会写一些不合时宜的话?白纸黑字,不是留着被人抓辫子?于是很坦率的说:“无事不可对人言论,念吧。” 冯有珍清清嗓子,朗朗开口:“亲爱的女儿,我给你写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城里了,现在跟你一样,也是下放队伍中的一员了。只是,你们是知识青年,我只能算是知识中年了,也可能算是老年了,因为妈妈真的觉得老了,有些力不从心了。也没来得及去看你一趟,就到农村来了,只是这农村非彼农村。城市里的学生都下乡了,而乡里一直缺少师资力量,现在各个公社都开办学校,严重缺乏中学教师,所以学校下迁,老师充实下来,进入到各个地方的公社中学,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出力量。 “因为通知很快,事先并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一直到落脚安顿下来,才能写信告诉你。我们下来太晚,公社中学才开学不久,可能暑假也要上课,还要筹备件新的教室,老师都要参加劳动,原来打算看你的,可能也没有时间了。如果有时间,妈妈去看你。 “近来还好吗?一直说要感谢夏永山,他把当老师的机会留给了你,现在我们可以算是同行了,老师就是园丁,培养祖国的花朵,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教书育人,神圣而伟大,一定要……” 后面就是教导女儿的道理,夏永山思想已经跑马,看冯有珍已经念完,于是就说,他估计都不错,回去休养要人照顾,冯有珍当然只有一起回城了。生产队也准了假。 母亲的信很意外,童真真内心澎湃,表面上镇定自如。母亲在的地方就是家,哪怕住在亭子间里。手断了才能回城,所有的伤痛聚集着,就想哭在母亲怀里,才能释放自己的痛苦,可是阴差阳错,母亲又到另一边的农村去了。当然要跟随而去。 听她用暗哑的声音说出打算,夏永山急坏了,只能说,这里还有白主任,板桥更闭塞,万一有个好歹,没地方治疗。趁苏老师刚刚下乡,可能户口还没有迁走,赶紧回去,把户口粮卡食品票证都办理好了,拆掉石膏了,再看母亲不迟。 冯有珍也让她放心,说陪着她回城照顾,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也一定是苏老师的愿望,不管是烧菜做饭,还是洗衣打扫,都能够帮助老同学做,好好养伤就是。 夏永山呛她一句:“还照顾伤员?就几根青菜。” “那怎么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哪怕在外面买碗面条,手术病人也能吃下去呀。”夏永山不容置疑地吩咐冯有珍,“带来了鸡蛋,你拿两个去冲蛋花汤,也算加强营养吧。” 冯有珍雀跃了,说正要到食堂送碗,冲蛋花去。跟着就出了门。 想把孙会计也打发走,还没来得及说,他才走到床边说:“童老师,你受苦了。都是为了我家娃娃,来得太匆忙,也没来给你烧点汤来。” “不要紧的,什么也不想吃,医生说不吃没有抵抗力,这才勉强吃几口。”童真真眉眼一弯,打起精神宽慰对方,“没什么,应该的,一条胳膊换一个小脑袋,值得。” 她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说的云淡风轻的,让一个彪形大汉眼眶也湿润了。夏永山说:“孙会计,麻烦你去找一下白医生,就说我来了,想问问什么时候能够出院。” 男人有泪不轻弹,不愿意别人看见自己哭泣,趁机出去了。 病房没有人了,夏永山才走过去,坐在床前轻声问道:“还疼吗?” “好多了,疼痛的等级,起码降低了50%。”见他的脸上有些不忍,童真真又淡淡一笑,“这么忙还赶过来?学生还要你教吧?” “就是,我把接力棒交给你,你现在又还给我了,但是……”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一定要尽快回城,我也要回城了,这是个机会,暂时不要对其他人说。” 她细细的眉毛抖动了一下,幽幽的说:“你不是要扎根山乡吗?怎么当逃兵了?” 他急忙解释:“这一届工农兵学员招生,公社推荐了,所以,我也要回城区准备考试,等放假我就走,你一定等我,在城里好好养伤,我去……”他马上就变语气,“我去向你请教。” “你都上了两个高三,比我们还多了学了一年,还用得着向我请教?” “哪有?”他听出对方语言中的揶揄,申辩道,“我从65年的4月份休学,66年4月份回校,怎么就多上一年呢?相反的一年回乡劳动,你是全校第一的成绩,如果参加高考,你说不定也能成高考状元。” 刚才说,他推荐上大学,童真真的眼睛闪亮了一下,很快,就像乌云遮住的星星一样,马上暗淡下来,声音更加低微:“我的情况你太清楚了,在学校大家都憋着一股劲,谁也不说破,你们六五届的,那些政审不过关的,哪一个考上了?更何况现在雪上加霜,又这个样子,考大学?下辈子吧!” 她突然转过脸去,那闪闪的泪光还是被他看见了,心尖尖一抖,腰身弯得更低,俯身说:“会好的,政策也因人而异,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变了。等我考上了,等我工作了,等我有能力了,我会帮助你的,就像你在学习上帮我一样。”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他的头越靠越近,很不熟悉的,很不习惯的,很难为情的那种气息袭来,让一个年轻的姑娘无可退让。半个身子也不能动,连转头都没有地方了。 从小母亲就教导她,男女授受不亲,一定要保持距离。母亲的容貌是教师当中数一数二的,她可以保持高冷,常言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苏老师比寡妇都悲惨,还要让人避而远之。寡妇可以再婚,有夫之妇不可以。有夫之妇,丈夫又不能回来,还在海峡的那一边,就像隔着天堑。是摆脱不了的婚姻,是无法事实的婚姻,是千夫所指的婚姻。谁叫她的丈夫要当炮灰,跟着人民公敌到孤岛上去呢? 好在她低调内敛,温婉端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人见犹怜,让人痛恨不起来。不仅人长得漂亮,字写的也漂亮,书教的也漂亮。大家都对他她客客气气的,但是都敬而远之。就是早期学生对她的批斗,也引起很多同情。 她自动与人保持距离。在办公室不用说了,各干各的事儿,各上各的课,就是与学生也有一定的距离。女儿不同,到底是学生干部,不能脱离群众,否则差评太多,影响自己的前途。 但是,在生活当中,母女两个同仇敌忾,防男人就像防贼一样,不仅不串别人的门,也不欢迎任何男教师的来访,本来家里也不大,两张床之间只能站一个人,连坐的地方都没有。谁去呢? 只是在前期,工宣队进校,有人好奇,有人心怀叵测,到她们家调查研究,也可以说是监督改造,但是进了家门,只有坐在女人床上。而母女两个,就只有站在门边,等于向学校宣布——家里来男人了,这样谁能不尴尬?以后,再也没人去了。 唯一去过她家而且藏身的,只有夏永山,是在特殊的时期,特殊的情况下,前后来过三次。可以说他们互救的。所以除了工作,除了学习,夏永山是她交往最多的男生。 一起工作,一起上学,还有患难与共的经历,对一个青春少女来说,小伙子年轻英俊,干练宽厚,还有一颗热心肠,对她们母女两个体贴入微,那份深情厚谊滚烫滚烫,石头都捂热了,情窦初开的少女,任是无情也动心。 可就是不能动心,同学期间,一门心思准备考大学,停课期间人心惶惶,下放农村担心出路……即使一帆风顺、平安无事,他们之间也隔着一道天堑——家庭地位悬殊。 两个阵营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矛盾,是比贫富差距更无法填补的鸿沟。想都不要想,提也更不能提。唯恐避之不及,却也避之不及。 唯一的身体接触,只在这次受伤中,被男人抱在怀里不止一次,被巨大的羞耻感包裹着。所有的毛孔都为之震颤,身体骤然炽热,仿佛被焚烧一样,无法正视那种尴尬的情况,恨不得去死。 可是,疼痛比死亡还要难挨,她没办法躲避,也没办法反抗,相反还有一种安心,一种减痛,一种温暖…… 手术过了,疼痛减轻了,男人再次靠近,回想起那个时候的亲密接触,简直有些无地自容,事情快要过去了,两人没有必要接触了。更何况,他马上进城上大学了,而自己是一个残废人了,鸿沟又下陷三千丈。 这是在医院,农民看病很困难,小病扛、大病拖,住院的病人很少,女病房就一个人。他把其他的人打发走,就是想亲近的吧。用告诉秘密做借口,莫非想趁虚而入? 不说别的,就在这件事情上,他也付出了太多,应该对他感恩戴德,总不能让他下不了台。头脑一转,看着输液的瓶子,轻声呼叫:“药瓶没水了!” 夏永山跳起来,连忙朝外面走,边跑边喊:“没药水了,快来人——” “来咯来咯。”应声而来的是白医生。 与往日大不一样。不再是畏畏缩缩的小老头,胸挺起来了,腰直起来了,眼镜戴起来了,一件新的白衬衣,穿身上笔挺的,头发一丝不苟,精气神全来了,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思文司文儒雅,难怪,他会犯作风错误,这样的男人很有魅力,会没有女人向他身上扑?才怪。 他进门先到病床边,将手里的棉签按在吊针上,抽出吊针,说了一声:“按住。”他身后的孙会计接班。白医生才退后一步,点点头问:“还好吗?” “这应该我们问你。”夏永山毫不客气地说。在生产队里,就他们关系最好,除了老白的风流韵事,可以说是无话不谈。 老白懂他的意思,说从现在的情况看,没有大碍,明天早上抽血化验一下,如果一切正常,后天就可以出院了。孙会计就说住到他家,可以烧点好的加强营养,知青的生活太清苦。白医生听到风声,说不是可以回城了?孙会计一喜,说那就好了,可以让妈妈照顾了。 11、专家治病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童真真声音怯怯的:“母亲也下放了,我不过,要从一个公社,到另一个公社。” 白医生的脸一沉:“你不是可以回城了吗?这可不是小伤,每月要到医院复查的,农村哪有这条件?弄不好,右手也保不住,你就真的残废了。赶紧回城,尽快回城,加强营养,早日康复,右关节不能活动,也能做很多事的。” “老白,谢谢你救了她。”夏永山拍拍医生的肩膀,跟着就问,“塌方的路还没开出来,不能通车吧?” “快了快了——”冯有珍端着蛋花进来,“我在食堂听说,最迟明天晚上,路就通了。” 孙会计就说,后天早上拖拉机来,送他们进县城,就有长途汽车回家了。 “不用不用,罗主任说,路通了就回城,只要真真能出院,就把我们一起捎回去,晚上赶夜路也不要紧。”冯有珍把蛋花放在床头柜上,拿勺子搅搅,就要喂她。 夏永山拉开抽屉,悄悄放的几颗大白兔奶糖,还没来得及说呢,取出两颗剥了,丢到碗里面,说这样还能增加一点甜味。冯有珍就说这是好东西,小时候爸爸去上海,带回来过,好多年没见到了。夏永山就警告她不要偷吃。冯有珍说他小看人了,自己惭愧,一颗糖都买不起,也不能偷吃病人的东西呀。 “我在爷爷那里拿了点钱,带回去,你们两个先对付着用。”夏永山塞了十张十块钱给冯有珍,又问白医生有没有钱。 “现在没有。” 夏永山就说白医生是单身贵族,如果不是这几年倒霉,早就发大财了。老白不理他,但脸色很难看,让孙会计手放下来,说已经止血了,再让童真真坐起来,蛋花汤喝完,还需要下床走走,有利于…… 正说到这里,他看着窗子外面有人走来,就像见鬼一样,马上停止说话,看见空床上自己的帆布包,提起来,疾步出门。夏永山奇怪,跟在他后面溜出去,出门应该向左,他向右过去,进入一间空着的病房。 夏永山滞后,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回头望去,左边门洞进来个女人,正是罗主任,走进了女病房。 他躲着她?他摇摇头,也走进空洞的男病房里,暗处,看见两点高光。 原来是躲避这个女人,他悄悄问老白,是不是对她耍流氓的? “我不是登徒子!”老白突然生气了,低声吼道。 门是开着的,外面看不见里面,却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处。 老白感谢夏永山,在生产队里,只有他把自己当人,而且当成知识分子尊重。从去年4月份高考体检之后,这个小伙子,突然回乡,说是肺部空洞,老白还有一些可惜。可是第二天就看出不对头,怀疑医生是不是受人利用,存心陷害高考生,居然犯下那么常识性的错误,说不定有阴谋。本来想提醒夏永山,让他申请复查的,可自己是个坏分子,哪里敢说话? 跟着,被夏永山发现住在牛棚里的老白,是个非常有学问的人,心生崇拜,借口说爷爷腰不好,需要人照顾,就让他住进家里了。不仅治好了腰疼,还能把最普通的蔬菜,做得十分好吃。从生活的伴侣,发展成师生之间的友谊。 现在,老白住在公社了,夏永山在危难之中拉了他一把,又是他接过来重做旧业,没有荒废自己的学识,对这个小年轻十分感激,也认为他是可造之才,难得有这么宽宏大度的品德,虽然是干部子弟,一点也没有纨绔气息。只可惜去年没有及时提醒,没能考大学,否则也不会在乡下了。 不知道是哪个蠢货,搞透视的医生,连这点常识都没有,一个团徽戴在胸前,就说肺部有那么大的空洞,简直是害人!后来说起这事,夏永山一笑而过,说这就是命运。老白不相信,认为这是有人故意使坏,因为按照常识,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错误。就像自己被栽赃陷害一样。 夏永山并不放在心上,却抓住了老白透露的信息,追根求源,问他为什么怕见这个女人?难道当初没有犯错误吗?他们谈了很多很多问题,可是一遇到这个问题老白都回避了,现在两个人已经分开,很快城乡距离更远,就是想说都没机会了 老白还是不愿意说,说摊上这种事没办法,已经这样了,什么也不必再说了。 夏永山就说:“老白啊,你要再不说,以后你就想说,也可能找不到我了。” “你要回城了吗?” “你就羡慕吧——现在我也要去上大学了。”夏永山把要当工农兵学员的事说了,得意的说,“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过去只羡慕你读过大学。” 白羽凡暗中称赞他命好,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此说来,你的大学未必如我的大学。” 知道他说话的意思,夏永山也说了自己的担心:“就怕考不上。” 老白说,你又不是猪头脑子:“按照文件的标准,初中毕业都可以,你都高中毕业了,还比不上那些毛头小子吗?放心吧,就是六六届的毕业生,家庭背景比较好的,学习成绩都不怎么样。而学习好的,大部分背着这样那样的包袱。在各个地方推荐的情况下,还有那些开后门的,良莠不齐是必然的,放心上战场吧。但是劝告你一句,就是进了大学也别放松,先要在班上出人头地,再要于学校立于不败之林……” 他的话和童真真的话意思差不多,夏永山莫名欣慰:“呵呵,怪不得人家叫你老白了,你就是走资产阶级白专道路的典型。这个样子了,你呀,还不夹着尾巴做人?” 白羽凡倒抽了一口冷气,真是言多有失,马上语调降低了:“是的,我之所以看重你,不仅仅因为我在你家住过,而且看中你的为人,我相信,你将来一定有出息。” “借你的吉言了,也要谢谢你,这么长时间对我的帮助。跟你学到不少东西,不仅增长了见识,学到一些疾病的防治,还有……”夏永山轻笑,突然不说了。 “你跟我学什么?资产阶级腐朽的生活方式?” “不能这么说。”夏永山一本正经的理论,“我们的社会主义的终极目标,就是建设共产主义,不就要让全体人民都过上好日子吗?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你说这是资本主义?为什么还要朝那方面努力呢?放心吧,我不会给你扣帽子的。还跟你学了一手好厨艺,居然能烧很多很多菜了,将来,我一定能讨我老婆的欢心。” “你老婆?”暗中,白羽凡的目光锥子一样,“她是个好姑娘,但我早就听说了,家庭出身太可怕。如果为了你的前途……” 夏永山赶紧把他的话拦截:“不说这些,不说这些,扯的太远了,走一步是一步,我把学生课上完,放暑假了,我就回城了,希望像你祝福的那样,能够考上大学,将来,你也能回城,遇到合心的,你倒是更应该找老婆了……” 知道对方在安慰,白羽凡还是有些感动,心底最隐秘的黑洞,一点火星跳跃了一下,瞬间熄灭:“不说了,不说了,不和你说那么多,你也不要疑神疑鬼的。我不是因为罗主任,但是,她有推脱不掉的关系。你回城,想拜托你的,调查一下,我是不是花花公子?如何帮我洗白?从小有洁癖,不是什么女人都能看得上的,却被扣上这么臭的大便盆子,让我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我比窦娥还要冤。说句老实话,如果说是别的罪行,还可以算一个男人。被这样栽赃,都当我下流无耻,有朝一日到了另一个世界,都没有办法,见我的列祖列宗……” 窗外的路灯,投进昏黄的光,看不见老白的面容,但是听到他声音的哽咽,看得到他的手盲目挥动,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当事人心中的愤懑。 夏永山完全理解,突然产生了使命感: 第一件事,让心上人有机会上大学,能够自食其力,毕业以后,可以当个老师,也能够自食其力,做个残而不废的人。 第二件事,有时间真要去了解了解,不是不相信老白,两个人早已经成了忘年交。但这样的冤假错案,如何能平反昭雪? 他把对方的肩膀拍拍:“我会尽力的。” 算不上承诺,在这样空洞洞的房间里,还有一点儿回声,虽然说的没有底气,老白还是感到了小伙子手板心的热度:“现在,我才跟你说这些。我寄希望于你,因为你了解我,这是个世界上,父母都不在了,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能不能……让我后半生……堂堂正正做个男人,好不好……” 他的声音已经哽咽,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了呼叫声:“医生——快救命啊——” 男人的呼喊,女人的哭叫,走廊的另外一端传来了嘈杂声。老白马上住口,说是有一个住院的孩子,是不是发生什么意外了?叫夏永山到前面看看。 “今晚上又不是你值班,管那么多干嘛?”夏永山不愿意暴露目标。 老白斥责:“医者仁心,帮我看看去。” 等夏永山赶到的时候,看到这样的场景:一个男孩子被男人抱在手里,小小的身子轻微的颤抖,孩子的母亲按在孩子身上,又是叫又是骂。年轻的小大夫不知所措。 女人骂着:“你们什么鬼医生?这么小的娃娃,你们就忍心,往孩子身上扎针,怎么下得了手?!” 年轻医生解释说:“不打针,孩子不能退烧啊。” “不是打过针了吗?怎么还不见好,孩子都抽筋了?怎么办啊——” 男人抱着孩子的手也在颤抖,大叫了:“不能喊个老医生来吗?听说,来了一个城的专家,断手知青都治疗好了,为什么,不要他来?” 小大夫耐心解释着?“他是外科医生,最擅长的是骨科,胳膊腿断了,他才来看,治疗感冒发烧,是内科医生的事……” “骨头断了是大事,感冒发烧是小事,大病都能治,小病不能治疗吗?一定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只给你们熟人看,就不给贫下中农的孩子看,不是拿我们不起劲吗?” 夫妻两个一起大吵大叫,夏永山退回去,给老白汇报。 他听了,什么话也不说,就脱身上的衬衣。夏永山问他干什么?老白说,这是借朱医生的的确良,给孩子看病容易弄脏,明天洗了还给他。 “你打算去给孩子看病?你又不是内科医生,更不是小儿科的医生,隔行如隔山,不要吃不着葡萄还惹一身骚,自己找麻烦吧。” “你怎么是这样的人?与人为善、治病救人是我们的天职!”老白已经脱下衣服,塞到夏永山怀里,不满地说,“在缺衣少药的地方,我们是农民的依靠,一个人要顶几个人用。” “那年轻的也是医生吧,还是内科医生,孩子不能吃药,又不愿意让他打针,他都没办法,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只有采取物理降温。”他要往外边走,又停住脚步问身边的小伙子,“你们这里种西瓜吗?” “好像有种几个给孩子们吃的,不过也没成熟啊——” 还没等夏永山说完,老白已经跑出去了,他只穿着背心,瘦削的背影很孤单,却挺得直直的。 夏永山耽误到现在,一方面同情老白,相信这个人没说谎,一定是个冤假错案。不过,作风问题都算小事情,只是让他从单身贵族宝座上跌落,成了地痞流氓,身份悬殊,让他受不了。现在说那个大概意思,还想听出细节,有机会帮他一把。 另一方面,罗主任到病房去了。作为知青工作的最高领导,知道了这件事情,本来想大张旗鼓宣传的,听说当事人家庭出身不好,一改初衷,让她不当英雄回城了。夏永山是乐见其成的,对于真真来说,更有切切实实的好处。但作为领导,总要给个说法吧,探望一下伤病员,也是领导的责任和义务。 12、终于回城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夏永山应该感谢罗主任,过去在父亲家里,逢年过节总少不了她的问候。好像是教育局局长,有子女读书,父亲才和她往来的吧。说话嘎嘣脆,走路一阵风,可以想见工作上的泼辣干练,从语言中流淌出来,给人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一直到下乡动员大会上,她作为第一把手讲话,知道夏永山是知青代表,在上台前,才拍拍他肩膀鼓励:“小夏,好好干,给知识青年奔赴广阔天地做榜样。” 几年过去了,两人并没有联系,这次她下乡来调研,也没有看他。只是因为童真真受伤,在公社相遇了,也没有特别的关心。想必因为父亲的境遇不好,她需要避嫌。推荐他工农兵学员,她没有反对,就已经是最好的态度了。 誓师大会上的豪言壮语,和现在迫不及待要改变身份,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觉得没脸见领导了。虽然想和童真真多呆一点时间,因为分别最少要十几天,可是边上有人,也不方便说话,还是等她走吧。领导探视,都是例行公事走过场。 可是,白羽凡要去病房那头,必须往女病房路过,夏永山看见,罗主任扭头望了一眼,也发现白羽凡的背影了吗? 这样的女人是灾星——可能不是当事人,但也对老白造成了伤害;她又是个福星——能够让童真真回城,让老白重返手术台,都做了一件大好事——应该是两件大好事。 起码应该打个招呼,夏永山走过去,进了病房,罗主任站在床尾,想是话也说的差不多了,工作也做完了,孙会计站的远远的,冯有珍靠着童贞贞,都像是无话可说的模样了。 看见永生进去,罗主任装着才发现他的样子,说:“过来就是通知一下,公路快要贯通了,最迟明天下午可以回城,我来看看,童真真是不是能够出院,我带她回去。” “啊,我去问过老白,明天早上抽血化验没事,就可以回去了。”夏永山估计,她发现自己与白羽凡在一起了,正好用这个做借口,然后又问,“车子里可以坐几个人?” 罗主任问,是不是他要走? 他说不是的,还有学生没有放假,所以要顶替童贞贞,坚持把课上完。 “应该这样。”罗主任肯定,“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我们就应该认真,革命青年就要有始有终,站好最后一班岗哦!” 她随时随地都像一个教师爷,对青年人就像学生一样训导。哦,忘记了,她本来就是教育局的干部,当然是中学教师出身。 夏永山一边答应着,一边解释,童真真什么东西也不能拿,贫下中农很感念童真真,尽其所有,送了些土特产,冯有珍护送她回去,还要照顾着,一路上不能挤着压着的,东西拿不了,让另一个男同学陪她们回去。 “就让那个同学也跟着吧。”罗主任嘱咐,“明天中午一定要到。我到前面看看去。” 坏了,老白就不想见她,正在治疗,他避不开,夏永山需要去解围,跟着也去了。 走进那间病房,看到的一幕让夏永山见所未见,原来以为西瓜给孩子吃的,谁知道,他们真还有西瓜——瓜皮帽扣在孩子的小脑袋上,看着有几分滑稽。白羽凡正在削另外半个西瓜皮。 孩子的母亲呱呱地说:“巧了,娃娃就是吵着要吃西瓜,下午买了一个,还没有熟透,吃了两口就不吃了,晚上医生派上用场……” 一顶瓜皮帽,就是掏空瓜瓤的西瓜皮,老白削下的另外1块1块的,去掉表皮,扒开孩子衣服,夹到孩子腋下,膝弯,让他父亲挤压着,不要掉下来。剩下来的,也不削皮了,直接把瓜白贴在肚脐眼、胸肺部,就连先头挖出来的瓜瓤,也舍不得丢弃,让孩子母亲捣碎了,挤出汁水,喂给孩子喝…… 在他神奇的做作下,孩子已经呼吸平稳,大人也松了口气。夏永山有些不理解,边上的罗主任先发问了:“这是什么治疗方法?” “物理降温。”白羽凡头也不抬,闷闷的回答。 罗主任还是怀疑:“不要耽误了病情,这样有效吗?” “有效有效。”孩子的父亲点头如捣蒜,“刚才抽筋的,现在不抽了,身上一摸,也没那么滚烫了。” “医生,应该穿上白大褂,这样……” 罗主任的话没有说完,白羽凡转身就走:“我穿白大褂去——” 夏永山刚才已经看见,白羽凡身上的白背心,沾上不少西瓜汁,不知道洗不洗得掉,连忙给领导解释:“我才把他衣服带过来,昨天手术后,他借朱医生的确良穿的,正在换衣服,听到前面喊叫,他就跑过来了,没有来得及……” “你们关系到是走得很近。”罗主任的话意味深长。 “还不是因为我爷爷嘛,当年打鬼子,腰部受了伤……” 就是拿一件白大褂,到现在也不出来,是存心躲着我吗?罗主任心存不快,就要回招待所去了。夏永山殷情地走在前面,说送她回去,担心遇见狗。 罗主任也有些担心,趁着路没有通,今天又坐车去了别的公社,最后回到这里来,是惦记着手臂受伤的姑娘。所以晚饭以后马上来看,知道明天就可以出院,终于放心了。司机回到招待所去了,这么几步路也不用来接的,但是晚上真的有狗出现,见夏永山志愿送她,很是欣慰,觉得孺子可教,这孩子将来有出息。 虽然心中感谢,但却说,正想与他谈谈。夏永山装得很恭敬的样子爱:“罗主任,你来去匆匆,也没有机会向你汇报。请您指示。” “谈不上,只是问你,知道你父亲的近况吗?” 避不开的话题果然来了,他不能装作不知道,只是说,听姑妈说了一点,说父亲进了学习班,正想回去看看,就遇到这种事。童真真受伤,学生没有人教了,他要接过来,等放了暑假就回去,如果有机会见到父亲,动员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好好交代问题,接受组织处分…… 他的话滴水不漏,这是个人才,罗主任听他说个没完没了,赶紧打断:“不要说了,没那么严重,只是进学习班而已。我们的重要社论已经讲过了,全部的工厂,农村、机关,都要办成红通通的大学校,狠斗私字一闪念,兴无产阶级思想,灭资产阶级思想,我们的大革命就是在实践领域中的‘斗私批修’,这是我们继续革命的理论。我们要团结干部的大多数,你父亲还属于可以团结的对象,不要有思想包袱。他的根子在你继母身上,要不然他的进步更快,现在也不会受牵连。所以你要注意,不要跟普世价值唱反调……” 一路走一路说,招待所到了,夏永山趁机停住脚步:“罗主任,您的谆谆教导我铭记心上,永志不忘,作为我继续革命的动力,马上要赶回去了,明天早上还要上课。我就不送了。” 说完转身就走,任何人,只要一提到反对他与童真真走到一起,夏永山就如临大敌,心里像是浇了凉水一样,整个人都不痛快,不想继续说下去。但这也说明压力不小,连老白那样成分本来就比较高的人,也给他出了警示牌,更不要说大学的政审关难过。 本来要进病房去告别的,还是要避嫌,就在窗外喊了孙会计,说时间不早了,要赶回去了,要冯有珍好好照顾童真真,她们走的时候就不来送了。 倦鸟归林,小舟泊岸,三个青年回到城市,只有一个是单位批准返城的,还需要重新挂靠在城市,还有两个只是回来做客,而且是匆匆过客,还要回到农村去的。 下车以后,张诚鼎抽出一条扁担,将两只竹篮挑起来,扁担头挂上两个包,就解决了大部分的负担。他回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怎么样?我这搬运工尽职吧。如果不是我,你们拖都拖不走。” “你不说,你吃饭也比我们吃的多?”童真真踏上了城市的路,心里突然轻松了。听母亲说,她是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的,故土难离。可是下放以后,她就没有回来。寒暑假,都是母亲到农村去。说乡下空气好风景好,也清静。 童真真知道,是母亲在学校受了委屈,一个人太孤独了,太寂寞了。换一个环境,没有人歧视,没有人轻贱,母女两个安安静静过一些日子,一个学期都安稳些。 可是现在,女儿回来了,母亲又不在家。熟悉的街道,增加了一些新的楼房,变得有些陌生了。那么多熟悉的面容,现在居然都消失了一般,看见的男女似乎都没见过面。万家灯火,哪一处的光亮属于自己呢?以后怎样生活? 她把焦虑藏在心底,还能说出笑话来,张诚鼎连声说佩服,现在挑着东西不能投降,否则鸡飞蛋打。 “没有鸡!”冯有珍还背着两个姑娘的日用为品了,吼了一声,嘴巴向前一努,“如果不是她,我们两个也不能回来看看。” 张诚鼎并不在乎:“我们过年不才回来的嘛,你能够多留一些时间,我过几天不还要回去?” “我多留些时间,你以为城里好玩?拿不到工分,下半年没口粮。”冯有珍说的实话,可是,还是刺痛了童真真。 “是我连累了你,我让母亲给你补贴……”童真真不无忧虑地说,“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工资……” “童真真,你别听她咋呼!”张诚鼎一边走一边等着,回过头来对童真真说,“我到公社之前,去给生产队长请假,队长说,童真真是为大家的孩子受的伤,算是工伤。伤筋动骨100天,生产队就派她来照顾你,安心养病,三个月生产队给她工分。” “耶——乌拉——”他们高中学的俄语,冯有珍情不自禁,用外国话,高呼万岁。 童真真心里又轻松了一大截,没有给朋友带来负担,也没那么疼了,微笑道:“铺盖卷儿还没带回来,何时想回来,都是好借口啊。” 张诚鼎也高兴起来:“是啊是啊,如果不是你,我可是没机会回家的。走吧走吧,先送你回家。” 三个人一起进了学校。万家灯火,这里冷冷清清。学生都去农村了,后面的学生很少,现在也不是上课的时间,只有大门口有一盏路灯。听见有脚步声,老王头走出来说:“你们找哪一个?家属区开后门了,从巷子西边走。” 童真真走过去打个招呼:“王叔叔,是我,两个同学送我回家。” 她的胳膊吊在胸前,不愿意让人发现,特意侧了身子。 “童真真呀,几年都没有见到你了,你妈妈也下乡去了,没告诉你吗?”老王头发已经花白,知道她们母女两个不同,不是住在家属院,苏老师调过来的时候,学校没有住房,就安排在两个教室之间的阁楼上,也就八个平方米,好在早晚没有学生,两边的教室都可以用。有学生的时候,一个上班,一个上课,避开了喧闹。 “啊,可能母亲写信告诉我,我们又回城错过了吧。”童真真胳膊又疼起来了,迫不及待想躺着,就想赶紧回家,只有说谎。 王老头也很为难,对母女两个印象都不错。过去,学校放学以后,进进出出的家属很多,因为家属区就在教学楼的后面。即使在校园当中,她们独来独往,也没有任何客人。现在不一样了,家属区隔离出去,如果童真真回来,就是一个女孩子住在学校里,这也太不方便了。更主要的是,为了节约闹革命,除了广场上有大喇叭,个个教学楼都停电了。 于是很真诚的告诉她:“你们就是进去,楼上也没有电了。要不然,你今晚在同学家住一晚上,明天我给校长说说,给5号楼供电,你明晚再回来住行不行?” 13、寄人篱下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明晚?可能后天晚上都靠不住!冯有珍发了句牢骚,转身去往外走:“走吧,到我家住去!看看,我要不是送你回来,你就要露宿街头了。” “不要目中无人,还有我呢。我既然送你们回来,就是为童真真保驾护航的。”张诚鼎并不强壮,但是挑着两只大竹篮,不换肩也不放下歇歇,反而打着包票,“住到我家更方便,和两个妹妹睡阁楼上,只要不掉下来,就平安无事。” 冯有珍毫不客气地说:“岂有此理,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们两个好得头抱头,干嘛要被你拆散?你居心何在?” 张诚鼎赶紧走路:“好心当做驴肝肺,不说了,到你家!” 她们两个高中才开始同班,两个女生性格迥异:一个温文尔雅,是班上的语文魁首,一个风风火火,是班上的数学尖子,可能是性格互补的关系,反而相处得格外亲密。在学校往来很多,冯有珍到童真真家去过不少,童真真到她家去过更多。 冯有珍母亲是缝纫工,父亲是卡车司机,还有个哥哥等工人,一儿一女一枝花,如果父母双全,那就是幸福人家。可是在初三那年,母亲就一个阑尾穿孔,没有及时手术过世了。哥哥顶替了母亲的工作,没有上大学就进工厂了,家里倒了半边天,家务都由女儿承担了。因此冯有珍负担重,但数学成绩特好,大约给家里掌管钱财,学会统筹的吧。 三个人穿街而过,冯有珍走在最前面,进入一条小巷,来到一所大杂院门前。 院子里没有路灯,只有各个房门开着,透出了一些光亮,她家里走出一个小伙子,看见有三个人走过来,只辨别出自己妹妹,那两个好像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于是就裂着大嘴笑起来了:“你是谁家少年郎?来给我妹妹送聘礼的吗?!” 还不错,哥哥今天没有加班。妹妹没好气地冲了一句:“胡说什么呢?没看到,我们送童真真回来的吗?” 冯有贵依然大笑:“呵呵呵,更好更好,不是给我妹妹送嫁妆,是给我送媳妇儿来了,还有嫁妆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那三个人又累又饿,没想到。都快到门了,却不能把童真真送回家。受那么重的伤,没有营养,没有好好休养,才做了手术没几天了,还在疼痛之中,三个多小时的长途颠簸,骨头架子都快散了。昏黄的灯光下,童真真苍白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累得眼睛都伸不开了,冯有珍非常心疼同学,哥哥还在这里插科打诨,都懒得理他。 首先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把童真真搀扶了一把,径直进了自己的卧室。 最后进门的是张诚鼎,两人从来没见过面,但是嘴皮子利索,将来好好的斗斗嘴,先给他一个下马威,一边放下两只竹篮子,嘻嘻一笑:“可惜,你不是松赞干布,否则,我们给你送个文成公主来,还送你一大队工匠和金银财宝。” “不要忙,等几年好不好?我的布达拉宫还没造好哩。”冯有贵看到妹妹情绪那么低落,转身就不见影子了,来的这个男生不认识,但是脸拉得很长,一脸的不高兴,就好像上门来讨债一样。 于是停止了调侃,问他贵姓,让他坐下喝口茶。张诚鼎没有心思,只是说他要回家了。然后取下了竹篮提手拴着的小包。 “你把什么拿走了?”冯有珍从卧室里出来,看贼一样盯着他。 “我的东西,你还要检查不成?”张诚鼎把那个包打开,人造革做的马桶包,还挺能装货的。 冯有珍不放心,走过去,在里面掏了几把,有干的蘑菇,干的竹笋,问他:“你确定,不是农民们送给童真真的山货?” 张诚鼎小眼睛一翻:“你把我看什么人了?是我自己的,上山干活的时候,顺便弄的。本来说,让你帮着带回来的,现在我自己能回来了,当然自己拿哟。这是我的马桶包,你认不出来吗?” 这个家伙,平常不是很勤快,巴家却有一把手,怎么没想到呢?怪不得他一天到晚在外面转,都是给他家里搞干货哟。不管怎么说,他今天辛苦一趟,冯有珍还是非常感谢,说既然来了,就在家里吃饭吧。 他不干,说都到家门口了,跑到家里也不过10分钟吧,明天再来看她们。然后就真跑了,比兔子还快,真是归心似箭啊。 冯有珍回过神来,哥哥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什么情况呢?童真真生病了?怎么不送她回家去?” “还回家呢,还生病呢?她可就惨了。”冯有珍就像放机关枪一样,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冯有贵摇摇头:“真是的,红颜薄命。” “少说这些没用的话,当心被扣上小资产阶级帽子。”妹妹训斥哥哥,“你就在这里废话连篇,我们这么累了,也不犒劳一下?” “我的小姑奶奶,你不才到家吗?准备洗澡的,烧了一锅热水,你们先洗吧,我去给你煮饭。” 妹妹还要问他什么饭,他说家里弹尽粮绝,一片菜叶子也没有,除了烧点稀饭,没有别的办法。 冯有珍急了:“你们爷儿两个是神仙?不食人间烟火吗?过年回来,我可是把什么都是置办全的,下乡前家里应有尽有,怎么现在像鬼子进村了一样?你怎么没有饿死?” “我的妹子耶,哥怎么饿得死呢?早上就买早点,中午和晚上都在单位吃,十天有九天加班。老头子成天开车满世界游荡,一去就十天半月,家里老鼠都饿死了,我们就清静了。” 她哥哥就是个话痨,还是个蛤蟆——戳一下动一下,只有吩咐道:“别罗嗦了,你把篮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什么都有,农民自己做的干挂面,送的鸡蛋,你赶紧打蛋下面。” “好叻——我也刚下班回来,正愁晚上吃什么呢,跟着妹妹沾光。” “你敢!”冯有珍摆出母老虎的架势,“煮一碗鸡蛋面童真真吃,我们两个就吃稀饭吧。这些东西,都是农民送给童真真的,她也需要加强营养,这么可怜,就不要对人家揩油了。” “我晓得,我晓得。那么凶巴巴的,将来怎么嫁的出去?”哥哥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赶快给她擦洗去呀,公社卫生院,大概也没办法洗澡……” 哥哥说的是事实,趁水热,冯有珍端水进去,见她脸朝着里面,肩膀还在微微抽动,俯身一看,闺蜜满脸泪水。 “怎么怎么?看我们家里穷,送麻油来了是不是?” 童真真最疼的时候哭过,手术以后,听白医生说,不可能与恢复原来的功能,她也哭过,知道母亲下乡,要一个人在城市里孤独的生活,惶恐不安,却没有掉眼泪。现在有家不能回,还要跻身在朋友的家里,手痛心也痛,听他们兄妹两个的讲话,觉得给别人添了麻烦,本来也不富裕的家庭,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朋友的调侃,让真真很不好意思。受伤以后,还没有洗过澡,来公社以前,冯有珍帮着擦洗了一下,现在打了石膏,也没办法洗澡,肚子饿还是次要的,忍着疼痛坐起来,也不好意思哭了,就说一只手也能动。 “不行不行,要有个闪失,你手术白动了,我们连开刀的钱都没有。还是我来吧,记住,现在你就是公主,我们就是你的奴仆,不要不好意思,我可是给生产队干活。你又不要付工钱,哭什么哭?” “就哭,身上都臭了,只有以泪洗面。”童真真已经习惯了被动擦洗,一盆水先洗上面,再洗下面,最后那个水已经混浊,她苦笑道,“这水可以肥田了。” 冯有珍就安慰她,说今天已经累了,明天等哥哥上班去,两个人关了大门,用个大澡盆子,慢慢洗头洗澡,洗得像白毛猪一样,可以上砧板,砍成大块卖钱。 两个女子笑起来了。冯有珍开门倒水,就见桌子上已经放好了三碗面条。冯有贵殷情地引导童真真坐北向南。童真真说随便我哪里坐都一样。见哥哥嘴巴一歪,去把闺蜜拉过来,说那个地方右手在里面,别人碰不着。 “不要客气了,再耽误一会儿,面条便面糊了。”冯有贵坐在两个姑娘中间,揭开桌子当中的一个小罐子,说是自己手艺,熬制的杂酱,拌在面条里,比狗不理包子好吃。 妹妹就喜欢和哥哥抬杠:“这两者有可比性吗?” “你呀,拿着牙签缝衣服——当针,不就调节一下气氛,减轻林妹妹的痛苦吗?” 早就和她哥哥很熟悉,知道他喜欢开玩笑,童真真还真是笑了:“哪个是你林妹妹?” 小伙子转动着脑袋,四处看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哦,天上还没有飞下来,也可能,翅膀断了,飞不起来了,不要紧的,会好的,面包会有的,鸡蛋会有的,翅膀会重新长了好的——” 知道他在影射自己,童真真感谢他的安慰,用左手挑着面条,吃起来很慢,他们的兄妹两个,也像是在数着吃一样,心生疑惑,看看两个人碗里,蛋花花也没有,就把筷子放下,说不吃了,不公平,不合理,不能一个人吃独食。 “农民本来就送给你吃的,我们的面里有鸡蛋汤,已经够了。”冯有珍用筷子头敲打哥哥的饭碗,“我不是说了,我们两个吃稀饭的吗?” 当哥哥的大嘴裂开,像半个葫芦瓢:“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鸡蛋吗?不就面条吗?告诉你们两个妹子,我现在当官了,当车间主任了,有权有势了,猪肉搞不到,粮食搞不到,那是凭计划供应的。但是我有别的办法,主食不够,副食来凑。当初我就是弄回来,家里也没有人烧。现在好了,你们回来了,我们几个工友约好的,今天任务才下线,可以休息两天。我们约定几个人明天好好休息一天,后天到一个工友的老家去钓鱼,还可以搞一点豌豆、黄豆、胡豆什么东西的,可以当菜,也可以当粮食。放心吧,饿不着你们……” 见他说的眉飞色舞的,妹妹让他打住,说现在不是吃的问题。首先要把户口上起来,看这个样子,下放的老师们户口已经迁移了,童真真户口往哪里挂?只要把户口搞好了,粮油关系搞好了,她就有计划供应了。自己是不要紧的,有三个月的工分,到时候就秋收分粮食了。 冯有贵这才正经了,说,也不休息,也不钓鱼了,童真真才出院,还要卧床休息。妹妹要陪着,也不能东跑西颠,把那些证明材料都给他,这两天他来跑,安居才能乐业。首先要把家安下来,没有地址怎么落户?所以明天早上先到童真真家去,可能还要学校开个证明。 冯有珍心里坠坠的,有种不祥之兆。 一夜无眠,童真真很早就醒了,还没下床,冯有珍也翻身起来。两人到堂屋里,冯有贵已经烧好了稀饭,里面还放了几个红枣,笑着对童真真说:“沾你的光了。” 她一看,红枣都在她碗里,稀饭里还有一个白水蛋,没有壳子没有皮,让朋友的哥哥伺候,更觉得不安。他们的碗里,可能只有一点红枣的味道。这也不是个事呀,还是要练习自己独立生活的能力。当务之急,回到那八平方米的小房间去。 饭碗一丢,她也不洗碗,马上就要走,冯有珍说,先去看看情况怎么样,什么东西也不要带。童真真背了自己的书包,两个姑娘一起出门。来到学校,大铁门还关着,小门开了,老王捧着饭碗,看见童真真这才发现异常,问手怎么了?她只是说,摔伤了,所以才回城来修养。老王说校长还没有来,通电是晚上的事,那一栋楼四个教室都是空的,她家外面都要好好打扫,否则不能住人。 14、无家可归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童真真脚步生风,穿过广场,跑上二楼,再上两步台阶,就看见自己的家——好亲切的地方,迫不及待掏钥匙,左手不得劲,还是朋友帮忙。冯有珍从她书包拿出钥匙,站在门口僵住了:“不用钥匙的,锁绊子掉下来了。” 说完一推门,门开了,空荡荡的房间,让两个姑娘目瞪口呆。 一间长方形的屋子,对面对放着两张单人小床,当中放着的是一张书桌,正对着一扇窗户,窗户的两边贴着红底黄字的对联。门的左边是一张小台子,右边放着一个洗脸架子,上下两个格子,门前一块平方米左右大的地方,就是煤球炉子与锅台。 什么都在原来的位置,可是只有大节,没有细节,木板床上没有一根纱,桌子上面没有一片纸,童真真坐在床板上,心里空落落的,却又有什么东西堵得慌。曾经有许多小摆设的时候,是母女两个共同的空间,夏天门窗打开,空气流动,凉风悠悠;冬天门窗紧闭,阳光从玻璃窗透过来,小房间里暖融融的,坐在自己的床上,靠在床头,盖着被窝,谈天说地,有太多温馨的回忆。 每个人的床头,都有一张对联,是书法极好的教导主任写的,记录的是领袖的诗词,“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浓浓的诗意,满满的激励,陪伴了好几年的光阴。 冯有珍站在两张床之间,指着窗户的两边的对联:“还记得关于这个的故事吗?” “那是一连串的故事……”童真真虚脱了一样,思绪却浮想联翩。 这个房间,留下太多的记忆。住进来的那一天,是63年秋天,还没有开学,但是学校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负责总务的黄主任把两人带进来,还有几分抱歉,说学校条件有限,只有这里可以住下。早晚没有学生的时候,还是很安静的。 当初就是这样的格局,就有这一些家具,母亲千恩万谢,这已经不错了,非常感谢学校领导的关心。 黄主任很谦和,说母亲很优秀,从小学教师当中百里挑一,试讲的效果很好,这才破格录取来的,一定能够胜任中学教育。女儿也很优秀,是全市的中考状元,学校有这样的学生,也引以为荣,让她们还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学校尽量解决。 “没有了,没有了,感谢学校的照顾,我们一定努力工作,努力学习,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母亲是真诚的欢喜,等关上门,打开铺盖卷,往床上一坐,然后女儿现在还没有动静漂亮的眼睛水汪汪的,见女儿不动声色,还问有什么不满的,母女两个终于有自己独立的空间了。 是的,比起过去三个老师住一个房间,那是好多了。可是,不在宿舍区,总有些孤单,如果晚上母亲要开会,一个人在房间还有些害怕,可是后来才知道,真正害怕的不是没人的时候,而是有人的时候,是有不怀好意人的时候。 也就是那个惊心动魄的上午,是夏永山勇敢的制止了事态的进一步恶化。童真真在教室里无地自容,要好的同学都不让她下去,她也知道,就是到广场上也无济于事,可能还适得其反。等广场上平静以后,夏永山也没有回教室,以后有时间再向他道谢吧。 放学了,不知道怎样面对母亲,拖沓了脚步,突然被人喊住:“你妈住院了,还不看看去——” 被物理老师喊住,童真真吓了一跳;“她怎么了?” “她要自杀,被你们班同学救了——” 来不及感谢,童真真赶紧往医院跑。 急诊室门口站着冯有珍:“正要去找你呢,要不是夏永山及时赶到,你妈就完蛋了。” “我妈在哪里?” 冯有珍指向一扇玻璃大门,幸好门开了,一个护士走出来说:“没事了,没事了,灌肠结束就可以回家了。” 夏永山匆匆跑过来:“带钱了没有?” 知道他去交费的,童真真赶紧把钱包递过去,他摆摆手;"我拿这个像什么样子?” 童真真只好打开包,任他拿了钱,然后到了病床前。看见母亲脸白得像纸一样,闭着眼睛在流泪。 她扑上去喊着:“妈妈,有什么想不开呀?” 护士又进来了。抽出灌肥皂水的导管,连声呵斥:“别在这里婆婆妈妈的,快扶她上厕所。” 拉了一阵肚子,苏瑾瑜从厕所出来,夏永山也交费回来了,把剩余的钱塞给童真真,诚恳地对她母亲说:“苏老师,为了女儿,你也不能往黄泉路上走,你除了有些资产阶级思想,还是一个教学严谨,认真负责的好老师。我已经叫了三轮车来,回去好好休息吧。” 回到蜗居,母亲一个劲儿的喊冷。童真真把窗户紧闭,将伸进屋里的苦楝树枝桠夹住几根,密密匝匝的枝叶,依然将白花花的阳光遮挡了大部分,只透过玻璃射进几道光柱,灿烂里,悬浮着无数微粒,似乎广场上那一堆熙熙攘攘的人,依然发出狂野的呼叫:“老实点!不许乱说乱动——” 自己没有乱说,母亲没有乱动,一个是三好学生,一个是优秀教师,相依为命,生活如静水,从来不起波澜。母亲蜷缩在床上,盖着一床被单,只留半个脑袋。被单打着补丁,过去塞在哪个旮旯里,是留着当拖把抹布的,倒腾出来,今天就用上了。 母亲冷,冷得哆嗦,身冷心更冷,连人带床颤抖着,似乎传出牙齿的咯咯响。一顶驼色的鸭舌帽盖住她半边脑袋,帽檐四周露出的头发不多,但参差不齐,像被兔子啃过的草皮。被单下,她一定在流泪,泪水是否流到脸颊上,是否润湿左边那道三角形的伤口? 一个爱美的女人,受不了形象的破损,所以才要喝DDV的吧。到医院又被灌肠,折腾不轻,回来的时候,头发散乱,目光散乱,脸颊渗出的鲜血已成深褐色,她什么话也不说,翻箱倒柜找出一顶帽子,扣到头上,躺了下来。女儿只好陪坐着,头脑里一团乱麻。混沌中,时时闪过上午的镜头,蒙太奇般转换着教室与广场的情景。 因为家庭的包袱,母亲从来教育她夹着尾巴做人,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但是母亲有稳定的收入,娘俩相依为命,也是丰衣足食,和谐温馨的。父亲的去向是家庭的伤疤。只有在入团的问题上形成过障碍。现在的高考又给她带来阴影。高考暂停,人身迫害却开始了。母亲一向讲究仪表。爱美是一个美丽女人的天性,同学们都说母亲年轻的时候一定比现在的童真真更漂亮,她就是出门倒垃圾,也要穿戴得整整齐齐的。现在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叫她怎么活地下去呀。 童真真心中一动——万一母亲真离开这个世界上怎么办?那不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吗?极度的恐惧像魔爪一样抓住心脏,蹲在母亲床前,抓住母亲的手,生怕一眨眼睛,人跑了一样又一次安慰她:“妈妈,你想开点儿,那样的学生你都教不好,还管他干什么?将来到社会上一定是地痞流氓,我们今天就当遇见鬼了吧!更多的同学理智多了,你看夏永山,冯有珍都是主持正义的,还是有文化的人不会乱来,你放心,事情都过去了,悲剧不会重演的……” 母亲翻身过来,反抓住女儿的手:“都怪你的父亲连累了你。” 这个时候还为女儿担心?童真真不满的说:“是连累了你,害你受罪,你说,那个时候,他为什么要往孤岛上跑啊?” “那也是情非得已。”母亲从来不提父亲,这时候见女儿问起来,才说,“为了抗日,他读的黄埔军校,学的是通讯,后来留在学校教书,那边要撤离海峡那边的时候,全部把他们撸走了。就在长江边上上船的,突然发现你眼白是红的,身上起疹子,又发着高烧,这才没有让你……”母亲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去,“让我把你带回老家去,可是,家里没有人了,就剩下我们两个……” 第一次,母亲也只是大概说了个经过,童真真轻声地问:"父亲还在海峡那边吗?” 母亲只是“嗯”了一声,她让女儿打开那只小皮箱,皮箱的底下有一长串不连贯的数字,是圆珠笔写的,一个拐角,有的是三个数字,有的是四个数字数字,让女儿从左下拐从左向右,每次一个数字,然后顺时针方向念,然后事向右的第二个数字……才轻轻的告诉女儿,这是早些年别人带来的电话号码,一次也没有用过,因为要到邮电局打电话,可能受到监控。本来想,等她出门上大学的时候,让她与父亲联系一下,现在,可能没机会了…… 按照这个顺序,显示出来的数字是0088609……后面还有几个数字, “谁说的呢?”童真真安慰母亲,“我们都要向前看,只要活着,人生总是有机会的。我相信,你和父亲会见面的。” 苏瑾瑜欲言又止,想了想吃才说:“最主要,我要把你交给你父亲,让他看看,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大姑娘了……” 话里似乎有话,但童真真没有多想,只是劝母亲,不要因为发肤之痛,就付出生命的代价,好好的活下去,总要等到抱外孙子的一天吧。最后一句说得很不好意思,但为了让母亲不再寻死,她也厚着脸皮说出来,然后整个颈脖子都发烫了。 赶紧转移话题:“妈妈,号码我都记住了,我总有机会打通电话的,就为了这个,你也要活下去呀。你看看我们身边的这一副对联,给我们太多的启示,住处虽然狭小,但是我们的胸襟要宽大,视野要放开,没有过不去的坎,希望总在前方……” 母亲热泪盈眶,重重地点点头,让女儿给她下面条,然后下了床到过道里,一遍又一遍的刷牙,然后烧水洗澡,什么也不说了。女儿下了一锅面条,打了四个鸡蛋,端到房间里,关起门来,一人一碗吃起来,刚刚把鸡蛋吃了,门被拍响,重重地,是用巴掌在打击,一定是个没教养的。 童真真放下碗,身子一转就拉开了门。一个大脑袋的男人挤了进来,站在两张床之间,冲着母亲就裂开了嘴:“苏老师,我是来赔罪的。我他妈的那兔崽子真不像话,竟然侮辱老师,把一个美人摧残成这个样子,看看脸也伤了……” 他自顾说着,手里的糕点水果往床上一甩,就要去抚摸苏老师脸上的伤口。苏谨瑜赶紧站起来转了身子躲:“武队长,你放尊重些。” 男人左脸颊上,寸把长的刀疤拉长了,像一把没开光的匕首。 想起来了,这是武三桥的父亲,为他儿子打架闹事逃学,没少来学校。好种出好苗,好葫芦锯好瓢。她对这父亲从来没好印象,夜猫子进宅有什么好事? 他儿子胡作非为,差点送了母亲的命,本来就狭窄的地方,母女俩膝盖对着膝盖在吃面条,一个大男人插进来,还要动手动脚的,想干什么? 童真真站起来,像小鸡护着老鸡一样。伸开双臂,直问对方:“你来干什么?不要你管。” “怎么不管呢?子不教,父之过。没教育好孩子,我有责任,所以我是一直主张给她找个后妈,好好地管教管教他的。” 苏老师把女儿往后面拦;“罗主任,请你尊重我们,给我一点自由好不好?” 男人林笑了:“你还想自由?那边的的军官太太,你想到另一个世界自由是不是?” 一直没有对母亲说,其实女儿是知道的,班上有个男生叫周军,父亲也是搬运队的,告诉过童真真,要他转告母亲,不要队武三桥太好了。冯有珍还问他为什么这样说? 周军说,那家伙的父亲是搬运大队的队长,还托周家父亲做媒。 15、肆意歪曲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童真真有点懵,问什么做媒?周同学说:“你妈有知识有文化,人又长的漂亮。一次他父亲来找儿子,那你母亲给武三桥补课,被他父亲看中了,叫我爸说和。我爸没同意,说与你母亲不熟。” 冯有珍大惊小怪:“天哪,差点苏老师要当武三桥后妈。” 母亲怎么会嫁给武队长?童真真愤愤地说:“这是绝不可能的。” 周军说:"他爸也不是个好东西,进城就把乡下老婆甩了。特别能喝酒,还悄悄的赌钱,你们母女两个要提高警惕。” 曾经试探过一下,母亲嗤之以鼻,当父亲的肯定碰了一鼻子灰,然后现在公报私仇,就来迫害母亲,现在他们父子轮番上阵是不是? 童真真从男人身边挤出去,想把妈妈往外拉:“你的儿子你自己回家教育,你不是学校领导,到我们家来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嘛,来赔礼道歉的,对不起你们了。”他把女儿让出去了以后,一屁股坐在童真真的床上,二郎腿,“我可是工人阶级,是领导一切的,你这丫头要对我好一点,把老子惹毛了,看你考大学怎么过政审关,看你妈怎么过关。” “我们的事情与你无关,也不需要你赔礼道歉。请离开我们家。”童真真伸手往外面指。 武主任不但不走,还往里面坐坐,坐到书桌边,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捏了烟盒:“去,给我买包香烟。” 苏老师乘机就要往外走:“我去买。” “哪里去,你给我老老实实站着,没见到报上的社论吗?工人阶级领导一切,我是工人阶级的代表,我就是要对你这坏分子进行教育,你给我老老实实站着接受我改造。童真真你敢不听我的?要不然,明天我就叫武三桥他们批斗你。” 看着母亲无助的眼神,她只好走出门去,没走几步就听见门后咚地一声,门从她身后关上了。情急无奈,她突然想到冯有珍,还是让小辣椒来对付他吧。 她赶紧要去找冯有珍,冲下楼就碰见她,像见了救星一样,把家里事说了。 “正说去看你母亲呢,快走!救场如救火,你慢慢来!”冯有珍拉开百米长跑的架势,到了小阁楼前面,举起两个拳头,擂鼓一样捶打着门:“童真真——” 苏老师赶紧在里面应声:“谁呀?” “我是冯有珍,我找她,快快快,快开门。” 里面有男人低低的声音:“就说她不在家。” “苏老师,快接电话去,有学生家长找你——开门——你家里怎么有男人的声音?”冯有珍没完没了的拍门。门开了,冯有珍还没看清样子,武三桥的父亲已经冲了出去。 火车站检票口打开,如开闸放水,一股股热流冲到了站台上,等待直达南京的火车,再转京去等待领袖接见。 童真真不想凑热闹,往日的理想是读书到京,沿途饱览祖国山河,即使今年不高考,明年能不恢复?即使有家庭出生的羁绊,不能上北大,还不能上普通的大学? 还是母亲轻言絮语地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学习出众,已经遭人嫉恨,在运动中,一定要作为一粒砂子,埋没在大海深处,要随大流,跟着多数人走,群众运动中才不显眼。” 冯有珍却是高调出行,冯有贵开着父亲临时休息停在家中的大卡车,大白纸写着大红字:“我送妹妹去京城”,横幅贴在两边车厢板上,已经耀眼,他还借了厂里的一套锣鼓,让工友敲敲打打,似乎送妹妹到人民大会堂出息劳模盛典。 冯有珍说服童真真与她同行,但打死也不上卡车招摇过市,冯有贵只有做夏永山的工作。路远,人多,夏永山也不想走出一身臭汗,很果断地召集了全班人,要求大家集体行动,一车拉到火车站。重新写了一张横幅:欢送第六中学高三一班学生去京城。 冯有贵看见童真真也来了,清新如一株幽兰,喜不自禁,只要她能上车,换条横幅也没啥,很爽快地答应了。载着满车少男少女,他如接新娘子一般兴奋。 童真真从来不凑热闹,等一个个下车后她才往下跳,下面有人接了一把,还以为是冯有珍,抬头看见是冯有贵,脸顿时红了,咕噜着道了谢。正要走,又被他拉住,塞给她一个布包,说是五香蛋,让她与冯有珍路上吃。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发现这个男人的暧昧,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她赶紧推开,让他给冯有珍,吓得跑进队伍里,头也不敢抬。 比起别的学校,这些同学是最守纪律的,排队进了车站,排队等候晚点的火车。 武三桥骑着自行车来晚了,连车带人冲上站台,被在队伍后面晃悠的冯有贵看见,担心他撞着人,拉住龙头:“哟,你自行车比我卡车还牛啊。” 武三桥被逼着下车,气喘吁吁地问:“第六中学高三一班走了没有?” “啊,你迟到了。”冯有贵放手了,以为他是迟到的学生。 武三桥气喘吁吁地说:“我,我找,第六中学高三一班的人。” 冯有贵讪笑道:“你真牛,还要骑着自行车赶火车呀?他们正排队上车哩。” 既然有熟人,也不怕自行车掉了,武三桥把车往地下一撩,甩开他,冲着上车的人就喊:“童真真——童真真——” 月台上人多嘴杂,他的公鸭嗓子被淹没了。但被冯有贵听见,心里很不舒服,原本目光始终没离开心中的神仙妹妹,被他这一喊,警惕地过去拉住他胳膊:“你找她干什么?” 机修工的手粗粝有劲,被扯住不得脱身,武三桥担心人上车了,矮墩墩的个子看不清人,只有跳起来喊:“童真真,滚回去!” 他的叫喊惊动了大家,一起转过身去,武三桥发现童真真了,挣脱冯有贵跑进人群,一把拉下她左胳臂的红袖章袖章,恶狠狠地说:“你家发现反标了,你还敢到京去?” 这句话犹如鬼头刀砍来。已经上车的人也停在车门口,全场一片肃然。反标在格杀勿论的年代里,足以让任何人死无葬身之地,大家都被镇住了,冯有贵头脑也一片空白,骂了一声:“你他妈的胡说八道!” 童真真是好学生,怎么会写反标? 苏老师为人也不错,谨小慎微的,家中不可能出现…… 武三桥见大家议论纷纷,质疑他带来的炸弹,得意洋洋地说:“你们不信回去看看!童真真父亲解放前夕跑到海峡那边去了,她与她妈是坏人家属,时刻梦想着反攻倒算……” 没人敢接茬了,谁能保证自己祖宗八代都白璧无瑕?” 最近,童真真经受的精神折磨太大了,从人上人变成了人下人,一步一层地,坠落到深渊。如果说,与夏永山有关联的那次被批,自己还有责任的话,父亲的问题不是自己能左右的呀。这次问题更严重,怎么可能写反标? 自己与母亲都绝对没胆量逆天而行,更不可能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但,这是一个疯狂的时代,专门有那些愚昧或者别有用心的人制造冤假错案,半片残书,一张破报,被人移花接木或者加油添醋,都可能让人百口莫辩。 怎么办?她又想起夏永山的话,关键时刻,只有依靠他。 到处没有见到,正要向后转,他的声音传过来:“武三桥,苏家的反标在哪里?” 武三桥犟着头回答:“在哪里?在她家墙上,贴了好久了,都没人发现。还是今天老子带人去抄家才看见的。” 听说被抄家,童真真身子晃了一下,冯有珍马上将她扶着,问武三桥:“苏老师不在家吗?她怎么说?” 武三桥没有和同学们一起行动,他是要抓一条大鱼,平时没也不愿意喊他。现在打量着两人,冷冷一笑:“你们好得穿一条裤子都没用!这回,白纸黑字——不,红纸黄字清清楚楚,罪证确实,谁也帮不了她。你还叫她妈老师?她是大坏蛋的太太!已经被关禁闭了。” 他说的红纸黄字,让冯有珍心里闪了一下亮光,但又不敢确切,见童真真身子发软,扶住她,说:“走,我跟你一起回去看看!” 夏永山有点惋惜:“冯有珍,你不去京了?” 冯有珍也可惜,上大学没机会,去外地旅游也没机会,今晚不能与他们一起走,以后出门就难了。但是,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是必须的,看见哥哥鼓励的目光,她更坚定地拉着童真真一起走。 武三桥看见张诚鼎,又揪住不放:“你还要到京去?没门!我已经看了你的档案,你父亲出生富农家庭,你也是个小富农,也应该打倒。” 有人往后缩了,因为家庭出生的关系。武三桥指着他们:“孟匀,你家私通外国;魏冰冰,你家庭出生是小业主,也属于剥削阶级;还有你……” 再给他指下去,洪洞县里无好人,大约除了他自己,每个人都有家庭问题了吧?童真真这时候想夏永山,他是革命干部家庭出生,那是红五类的头块牌子,他本人也过得硬,只要搬出革命理论,武三桥还能这样趾高气扬吗? 担心妹妹的同学家里真出问题,冯有贵把手一挥,让全场静下来:“按照这家伙的理论,全班就剩下他一个清白世家的人了,别忘了,我父亲参加过抗美援朝,比你更革命!你他妈的一个人去京吧!同学们,走,上我的车!我们回去。” 武三桥大义凛然地说:“我现在不能去,我身负重任,我要先把学校的革命工作搞好。过去你们以为比我成绩好,一个个看不起我,现在我要让你们一个个抬不起头来……” 看着同班同学一起走出车站,武三桥捞起地上的自行车推着跑,跟在后面叫起来:“汽车带我一个,我们一起去苏家——” 大家都不理他,冯有贵在关上驾驶室车门的那一刻,伸出头来说:“你他妈两个轮子来,两个轮子滚回去吧!” 他急于追赶汽车,腿短身子粗,几次上不了车,最后与车子倒在地上。看着武三桥狼狈的样子,车上的人笑不出,人人自危,精神的压抑没有突破口,不知是谁起头,大家异口同声,唱起了《学习雷锋好榜样》。 汽车一直开到校门口,下车后各自走散了,冯有珍兄妹与夏永山陪童真真回家。 斗室前黑压压的一片人,都是什么战斗队的红袖章,他们已经抄了好几个五类分子的家,主要是学校师生中他们了解的对象,搜集来的四旧与不少珍贵的字画、书籍,都堆在广场上烧毁了,据说还有银元、金条什么的,但谁也没见着。 童真真硬着头皮走在前面,受到的夹道欢迎,就是劈头盖脑阵阵责骂,然后是唾沫四溅的口号,说什么万炮齐轰,不是冯有珍在旁边护卫着,真担心他们拳脚相加。童真真颤颤兢兢,浑身瘫软,屋子里不见母亲,更让她害怕。 夏永山抢先一步,分开众人,问:“反标在哪里?” 一个带着红袖章、腰间系着皮带的胖男孩愣了一下,见是学生会首领,让了道,指着屋里窗户两边的对联:“那不是?!” 一看这个,童真真透了口气。何罪之有?出于对书法艺术与诗词的爱好,在两旁贴上大红的对联,还请的教导主任写的隶书,取了诗词中的一联。选的句子好,黄色广告粉写的隶书在红纸上很显眼,上下还有她画的海浪花纹装饰,半年多来,人见人称道,怎么就变成反标了? 那个小这派大声呵斥:“你坦白交代,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 童真真哭笑不得,镇静下来,说:这是领袖殷切的期望,对于一切风光景物,要放开眼光去衡量,让我们高瞻远瞩,心怀天下,很有启悟和感化力量。 16、无处生根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他却是另外一种解释:你们不满现实,嫌弃房间太小了,说学校池水太浅了,你们想发财致富…… 其余人也跟着吆喝:什么用心? 夏永山上前一步反诘道:“你这么理解领袖的诗意吗?” 他话音一落,群噪立即停止了。领头的胖同学脸色变了:“这,这是领袖诗词?” 冯有珍笑了:“不是伟大领袖的诗词,谁有这样大的气魄、胸襟、才华?” 杀气腾腾的战火突然烟消云散,见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童真真说:“”如果你们不相信,去找领袖诗词来核对一下吧。” 夏永山说:“小同学,你们读书太少,少见多怪不要紧,谁让你们来怀疑一切的?” “是,是武卫东——”他们异口同声。 谁是武卫东?冯有珍与夏永山面面相觑。 胖同学坦白道:“就是,就是武三桥,他现在,改名卫东了,领着我们,成立了卫东战斗队……” 冯有珍气愤地说:“他胡说八道!我只要反戈一击,说你们把领袖诗词名句当反标,那就够他喝一壶的!” 他们吓坏了,互相望望,这个说是那个,那个说是这个,都说不怪他们。夏永山问他们把苏老师弄哪去了?他们说:“关在办公室里,武卫东说,不能让他们母女碰面,否则会串供。” 童真真要去找母亲,冯有贵锁车,来晚了一步,这时上来说:“夏永山,让这几个毛孩子带路,找不到人就揍他们。” 两人把一群小家伙带走,门前立即安静下来。武三桥骑自行车来得更晚,还没进宿舍大院就有他的手下来报告了事情经过。他吓坏了,把首领诗词当反标语,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呀。都怪自己读书太少,别引火烧身吧。于是骑着父亲的自行车就回家了。 冯有珍看着搞得乱糟糟的屋子,气得七窍生烟:“简直就是歪曲!” 童真真马上捂住了冯有珍的嘴:“别说,别说,当心,祸从口出。” 床上什么也没有,两个人坐在床板上,靠着墙壁,挥挥手,要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赶走一样,策划着,要添置些什么东西。童真真的行李被子还没有拿回来,马上天暖和了,也用不着,煮东西吃也不方便。就商量,一日三餐在冯有珍家吃饭,晚上到这里来睡觉。 这栋楼没有学生上课,不知道晚上能不能送电?冯有珍说,没电也不要紧,带上手电筒,晚上能够看见上厕所就行了。 童真真心有余悸:“冯有珍,现在,这里和宿舍区隔开了,晚上住在这里,还真有点儿害怕。” “怕什么?不是有我陪你吗?” “你要回乡下去了怎么办?” “让我哥来陪你呀——” “要死喽——你说什么话——”童真真就从板床上坐起来,举起左手,就要去打朋友。 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堵住了房门。是冯有贵来了,一头汗水,满脸潮红,两个姑娘赶紧错位,否则就膝盖顶着膝盖了,冯有珍让出一块床板给哥哥坐。 他气喘吁吁地说:“你们果然在这里。” 冯有珍马上问哥哥搞好了没有。他并没有进来,靠着门边,心情沮丧:“说的轻巧,像根灯草,哪那么容易搞?最起码的几个条件,一样都没有。” 原来就有预感,童真真进了这个房间就上了板床,懒懒的不想动,估计回到城市里,什么都很困难,办户口就是个大难关。 冯有珍先问:“不是公社有证明吗?下乡办公室罗主任也是同意了的,最多再去证实一下,盖个公章不就行了吗?” 冯有贵抹去头上的汗珠,回答说:”去过啦,还见到你们那个罗主任,说是昨天把你们一起送回来的。她倒是勤政得很,一大早就上班了……” “哥哥也耶,你不要说她好不好?你说户口怎么上不了?” “你们看,有这么些要求。” 他拿出了一张纸条,是抄写的,字迹遒劲,字如其人,户口迁移所需要的材料具体如下: 有合法固定住所: 迁移户口申请; 接收单位证明; 拟迁移户口人员户籍证明及户成员关系证明或公证书; 申请人和拟迁移户口人员的身份证…… 单位租赁给本单位职工使用的公有住房…… “你的笔呢?”冯有珍伸手,接过哥哥递过来的圆珠笔,望着排列的几行字,犹豫着,半晌,才在第二条、第五条、第六条后面打钩,然后把纸条给童真真看。童真真一看就明白了,只不过是单方面证明自己身份——从农村到城市里,想要落户口,可是其余条件都没有。 冯有贵又把纸条接过来,在第六条后面打了一个叉,说这也不存在。 冯有珍马上像炸了毛的鸡:“我们现在这房子不是吗?” “不是的。”冯有贵很果断的摇头,“这不算是童真真的固定住所。因为,苏老师下放了,她才是这个单位的职工,可是人一走住房就收回了。童真真只是往届的毕业生,69年就下放农村,现在回来,没有权利使用学校的公有住房。” “坏了!”冯有珍巴掌一拍,床板震响,“你就像鸟儿没有窝一样,你往哪棵树上落脚啊!我问问去!” ”不用了,没用的,我估计也就这样子。”童真真灰心丧气,达拉着脑袋,还说,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来,这是自己的半个家,这么一来,这里再也不属于自己的了。 冯有珍哥哥也说,妹妹怎么能不相信他?也不是他们原来的校长,说不定就会要安排新的老师到这房间来。就是这一条能够成立,没有固定的工作,没有接受单位也不行。回城不是调动,只是接受在农村回城的知青,没有工作岗位等着,这是最大的一个问题。 童真真不再说话,靠在小桌子边上坐着,打着厚重石膏的右胳膊放在桌子上,扭头看着窗外,满脸的怅然若失。 “别难过,别难过,不会让你流落街头的。我们家的门永远对你敞开。走走走,回我家去,我家就是你家,你想住多久都可以。”冯有珍跟着就往外面走。 童真真也要出来,说要去找校长再问问。 “再问问也行,但是校长在开会,我陪她再等等吧。”冯有贵仿佛才想起来一样,“回来的时候,碰巧了,买到只鸭子。我带到家里去,杀好了,有珍你先回去,打整出来,给我们煨老鸭汤,还能给你朋友加强加强营养。” 哥哥对自己眼眨眉毛动的,一定在打什么主意,妹妹心里有数,也就趁机离开了。 “唉,我的腿都跑细了!”冯有贵趁机在妹妹坐的地方占据了位置。 童真真又坐到她原来的地方,望着窗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看着那棵苦楝子树入了神。有三年没有看见它开花了,现在只有细密的叶子,还有去年挂的果子,零星在绿叶中晃荡,可惜都是苦的。 冯有贵看姑娘像雕塑一样,轻轻嗓子,然后说:“真真,你能不能听我说句话?” “你说,我听着呢。” “你看,我这个人怎么样?” “哦,挺好的。”姑娘的声音平静如水,只是有些暗哑。 “我哪点好?” “你哪点都好。” 明明知道她在敷衍,连头也没回,可那侧面的线条依然柔美,小伙子怦然心动:“能说具体一点吗?” 知道他的意思,而且早就知道,现在绝不是谈这个问题的时候,也绝对不可能。童真真干脆把话说明白:“不在这里评功摆好吗?我认识冯有珍,就认识了你,你就像我哥哥一样,对她也好,对我也很不错,我在你们家,感到非常自由,所以我和冯有珍像姐妹一样,我和你,也像兄妹一样……” 这是明显的拒绝,冯有贵不离不弃,情绪不受任何干扰,抽出巴掌,在脸上摸了一把,然后直接了当的说:“真真,我们,我们不是兄妹,我们也不是一家人,但是我想我们成为一家人。我是看着你从一个小姑娘,长成一个大姑娘的。你和我妹妹从高一就同学,我等着你长大,也看出来我们之间的差距。可是你不能考大学,我们的差距缩小了。你们下放在一起,又是同学朋友,还可以算是同事,每年过年,我都盼望你回来,把我对你的好感说出来,向你表白,希望我们走在一起,可是你一直不回来,你是躲着我吗?觉得我配不上你是不是?” 她还是不回头,却轻微的摇摇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你提出来,是我配不上你。” “哦,不能那么说,我始终在追求进步,争取能够配得上你。”小伙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其实我们是校友,不过等我高中毕业的时候,你还没有进这个学校。你问问那些老教师,我也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是准备考重点大学的。可是因为母亲过世,妹妹还小,父亲开长途汽车,经常十天半月不回家,需要我在家里照顾。不能出去上大学,所以我参加了工作。在单位也不错,从一个普通工人,到小组长,到现在已经当了车间主任,我有正式工作,还是国营单位,身体不错,家庭成分也不错……” 童真真马上就有契入点了:“就因为你家里成分不错,我家庭成分太不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配不上你,我和冯有珍是姐妹,我和你是兄妹……” 还没有把话说完就被拒绝,他早有思想准备,心中虽然难受,还是锲而不舍:心中难受,但是还是要把话说下去。 “厂里正在讨论新一届的领导班子,还在动员我参加革委会,当个副主任——” “我对别人的升官发财不感兴趣。”童真真马上说。 “不是升官也不是发财,只是为人民服务,我想说的是,我的地位在厂里,还是可以的,只是我不是热衷于那个,我还是喜欢搞技术,我还有好几项技术革新。不是在你跟前炫耀什么……” 他想表达的更清楚一点,反而激起了童真真反感,终于回过头来,却依然很坚决:“正因为如此,你爬得越高,我和你越不相配。因为,我现在这种状况,就是一个城市无业青年,就是一个残废人,就是一个五类分子子女,一无所能,怎么能配得上你呢?” “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你,从来,我都把你当成我心上的公主……” “什么时代?还公主呢,那是封建糟粕。” “不说那些,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是最高最高的,是喜马拉雅神圣的珠穆朗玛峰,你说你配不上我,哪一点呢?没有一点是成立的。你说,你现在是无业青年,能够回城是巨大的一步,万里长征第一步走了,下面的根本不成问题,总有一天会走上工作岗位的。最起码,多了我一个人,不就能多给你出一份力量吗?你说你是个残废,不对,就是身上有残疾,也是能治得好的,就是治不好,你哪怕是一只手,我还有两只手,我的两手粗壮有力,你看,两手老茧,胳膊上都是疙瘩肉——全是劳动的结晶。我强有力的臂膀,做你的坚强后盾,那是你最坚实的依靠。” 说着他站起来,做了一个下蹲的姿势,结果空间太小,屁股撞在床沿上,疼的呲牙咧嘴的,童真真情不自禁嘴角上扬。 看见美人一笑,冯有贵兴致勃勃,干脆站在过道上指手划脚:“你说你家庭成分高,这是个现实,我们无法回避。但是,出生不能选择,你在农村的光辉事迹,就已经证明了,你是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所以,你所说的障碍都不存在。说实在话,我要感谢,感谢你背着家庭沉重的包袱,考大学受到影响。过去我不敢提,你那么好的成绩,你那么出色,等你考了大学,我们的距离就越来越大了。现在好了,你不考大学了。我心中石头放下来了,你不知道我那阵多高兴。看到你的时候,我经常装疯卖傻,让你哈哈大笑,这是我最大的乐趣。你难道没有发现吗?” 17、挂靠集体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他这话让童真真心中一动,他怎么会没发现呢?之所以在农村不想回来,就是因为考虑到自己没有出路,不想见他,因为回来就免不了打照面,没办法做个交代。 他继续说:“因为你成分高,是你前进道路的短板,但我是长板啊。最好的办法就是取长补短,那不就公平合理了吗。你想一想,本身成分高了,有前途吗?相反,我们家里是工人阶级,我们成为一家,就让人家无话可说,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我都站在你的身边,我们是一家,我们的家庭,和我们的后代,不会因为家庭成分的问题受牵连,毕竟有世袭工人阶级家庭的坚强后盾……” 他可真想的远,还不会走路就想到飞,他的表白还没有回应,就想到了成家,想到了结婚,想到了后代,这想得太远了吧。童真真忍住不笑,因为突然想到了班上的同学。那个英语课代表孟匀,就因为叔叔在外国,为了摆脱家里海外关系的负担,嫁给了生产队大队长的儿子,女儿都会跑了,可是,那是自己追求的生活吗? 见她无话可说了,以为姑娘心动,现在他要切入正题:“我说了那么多,都是在铺垫。那就是说,干脆把户口上到我们家。当然,你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也办不到,那就一个可能——只要我们两个成为夫妻,这样就名正言顺把户口上到我家了。” 童真真一个机灵,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我不是趁人之危,我只是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说得很诚恳,也很让人动心。但是童真真不能动心。母亲那么多年守活寡,那么多优秀的男人跟着她转,她从来没有动心,是因为她心中还有父亲么?童真真没有动心,是心中没有任何人。她太高傲了,因为优秀,没人比得上。她又太自卑了,没有哪一个同学的家庭如此糟糕,有父亲跟没有父亲一样,没有父亲的孤儿寡母让人同情,而她的父亲让人憎恨。以前只有学校的领导知道,当然会在高考的档案里作怪,成为进入大学的拦路虎。 现在档案都抛出来了,全校师生都知道了,母亲成了反的军官太太,自己成了黑五类的子女,都从神坛上滚落下来,成了不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再也没有骄傲的本钱。她早就知道冯有贵对自己好,他的阳光帅气很有吸引力,每次到闺蜜家里来,看见他都是高兴的。他也千方百计的讨好妹妹,还有妹妹这个女朋友。 比起同班同学夏永山,又有另外一种感情,但是都没有上升到爱情的档次。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没有谈过恋爱,但看过大量的小说,还有那么些影视作品,不能不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从头到尾,怎么检查自己,对任何一个男人,那一种稀里糊涂的感觉没有产生。 现在,在这个特殊的困难时期,还有那么直率的表白,还那么无所顾忌的要呵护自己,要给自己一个落脚之处,要说不感动,那自己就没心没肺了。可是不能因此就赖上别人,成了他人的负担,那是坑人呀。 不能明显拒绝,不能让别人下不了台,他也是一番好意,也可能是真正喜欢自己,伤人心的事情做不出来,更何况无家可归了,难道真要留宿街头吗?不能答应,也不能拒绝,要找一个合理的理由——这是现成的。 她嫣然一笑,就像花儿开放一样美丽,然而说出来的话,却让小伙子失望:“冯大哥,我现在还是只有叫你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不是拒绝,是因为现在不合适。” 小伙子着急了:“你说我哪一点做的不好?改就是了。” “我只陈述一个简单的道理:我们不结婚,户口就不能上你家,是吗?” “是的。不是我强马吃车,是政策这么规定的。” “但是结婚需要我的户口吧?” “是的。”他回答不是那么坚决了。 “可是我的户口还没有安上是吗?” “是呀!”他突然发现,这互相矛盾,陷入了一个怪圈,兀自笑起来,“因为你没有户口,那么我们现在结合,扯结婚证都是个障碍,但是如果能够扯结婚证了,那就说明你户口安顿下来了,问题就不存在了……” 童真真干脆打开窗子亮话:“冯哥,我不是对你没有好感,只是没有上升到那个高度,就像花开,要等待时机,就像酒香,需要时间酿造。不说了,不说了,起码就目前来说,没有到我们确定关系的时间,现在什么都谈不上。如果我的户口上不了,我就到我的母亲那去,农村总会收留我们的,哪一块黄土不埋人?” “不要说这么丧气的话!”冯有贵吓得跳起来,“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呀——” “看把你吓的,我没有想不开。最疼痛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我只是在想我的出路,先解决了计划供应的问题,再要想办法,怎样挣钱把那些计划买到手,让自己活下去。不要说你有工资——我还没有到我靠别人养活的地步。我的母亲也有工资,让我吃饱饭是完全有可能的,她也有养活我的义务。但是,我还是需要劳动,需要养活我自己,因为劳动才有生命的意义。” 他理解了,他明白了,更觉得这是个好姑娘。但是也要劝说她别犯糊涂:“好吧,现在不说把户口挂到我家的事,但是你绝对不能再把户口弄到农村去——哪怕弄到你母亲跟前也不行。到乡下容易,到城里太难太难。你知道吗?多少农村姑娘,为了嫁一个有城市户口的人,哪怕如花似玉,也不嫌弃城里人的歪瓜裂枣。就像我们工厂一样,条件最差的男工,在城里找不到对象,都能娶到农村漂亮的大姑娘。因为什么,就因为,城乡差别是存在的,我们不要唱高调。乡下的姑娘,哪一个不希望到城里来?就是进城,也上不了户口,连生下的孩子,都是农村户口。你还要把户口本办下去——吃错药了?!当初你们响应号召,也是几届毕业生要找出路,才把你们分配到农村去,好不容易回来了,干嘛还想到乡里去呢?就因为你母亲先去了一步,现在你没有落脚的地方?你母亲难道不想回来吗,等她要回来的时候,城里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了,你在农村又能干什么呢?如果能够干活,农村就不会让你回来了。就是你的手臂治疗不好了,在城里找事情做容易得多吧?你在城里安顿好了,你母亲也有回城的那一天,你们不就是可以安居乐业了吗?” 他这么一说,如醐醍灌顶,童真真这才坚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要在城里安顿下来,不能到农村去拖累母亲,她为我辛苦做劳一辈子,安定下来有个落脚之处,母亲才有返城的那一天。 眼前这个人,从来也没有惹她讨厌过,相反,现在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不要自己断了自己的路子,她马上就说:“哥,你说得对,我们现在,还是以兄妹相称好吗?我现在唯一依靠的也就是你了,我已经走投无路了,还要请你帮帮忙,给我想想办法。” 被拒绝的痛苦,虽然留下一些阴影,但是小伙子豁达大度,说:“还有一个办法,我去找我们领导,厂里引进了一批设备,招了几个技术工人,给他们上的集体户口,我去说说看,能不能把你的户口放进去。” 又不是你们厂里的职工,能够把户口挂到你们那里吗?童真真产生了疑虑,可是也没有别的路子可走,心中苍凉又感动,强颜欢笑:“冯哥,拜托你了。” 她想作揖,左手握在右手上,冰冷冰冷,但是疼痛已经减轻多了。 “你在这里等我?” “厂里好远吧?” “我骑自行车的,要不然,你还是先回去,看看我妹妹的老鸭汤烧好了没有,多喝一点,增强抵抗力,好得快一点。” 在对方深情的注视下,她又扭头过去,看着外面破败的泡桐花,心中一片惨淡:“我再等等,等校长散会,再问问吧。” 明明没有希望,还要寄托希望,小伙子心里闷闷的,转身下了楼。 小小的八平方米,留下太多温馨的记忆,现在还能属于自己吗?今天早上一来就不想走,胳膊很疼,但是最疼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现在还能忍耐,在自己的小床上靠着,什么也没有,疼痛也好些,离开了这里,就要寄人篱下,总有一些不自在,晚上睡觉都不敢翻身,还能争取这块地方吗? 童真真还是下了床,走到走廊上面去,遥望着眼前的办公楼,没有人走动,但是楼上的会议室被老槐树遮挡着,风吹树叶,还透出闪闪的亮光——那里面有人,正在做放假的准备,再等等吧。 身后突然有响动,教室里有学生了吗?回过头去,没有人影,但是还有声音,她快步走近教室,里面响声是从上至下的,猫跑进教室了?她把门推得更大些,吓得又后退一步——莫非见鬼了! 天花板上有个两尺见方的洞,大约是方便架设电线的,平时都被一张涂着白漆的木板盖着,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有洞。现在却张着漆黑的大嘴,方框里垂下两条腿——藏青色的裤子,下面一双脚很显眼:塑料凉鞋带子断了,是火烫接上的,认识这个人,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啊——地发出一声尖叫,一个人从洞里掉出来,跟着就是哎哟连天的呻吟。 果然,卡在桌椅之间的居然是张诚鼎,身子与一只脚在地板上,一只脚翘在椅子上,一手撑着椅子档,一手捂住额头,红色的液体从指缝里渗透出。 童真真问;“你?怎么掉下来了?” 在过去的女同学面前狼狈不堪,真有失形象,他赶紧松手,双臂撑起身子,坐到椅子上,冲着她埋怨:“叫什么叫?就怪你!鬼叫一样,吓死我了。” 童真真又好气又好笑:“你到天花板上干啥?” 他并不正面回答,依然责怪她:“还说你是班上最优雅的女生,如此鲁莽,岂不是有辱斯文?坏了我的形象,让我怎么见人?” 惊讶中的童真真忍俊不禁:“你是属兔子的呀?我叫一声你就掉下来了,真是做贼心虚,这么狼狈了,还尽想着形象?” “还好意思笑?摔伤了要你负责的!”张诚鼎说。 她凑近看去,他右边额头上大约摔破了,汩汩流淌的血如红色的蚯蚓爬下他的右眼,又顺着脸颊流下来。难道真是我的错?她来不及多想,裤兜里有一条擦汗的手绢,掏出来,擦去他眼睛上的血,又捂住他额头上的伤口。 张诚鼎不抱怨了,曾经是同班同学,后来又一起下放,接近童真真的机会很多,却屡屡被冷落,知道夏永山对她好,自己不是对手。现在,她回城了,哪怕手残疾了,也高他一等。现在,异乎寻常的举动让他无措,很快反应过来,右手盖在她的手背上,待她抽出,只有手帕留在额头上,还留有她的温情。 他清醒了,站起问:“你怎么在这里?” 童真真说:“难道你不知道?我和母亲一直住在这里呀。” 他嗤嗤一笑:“还能住下去吗?” 她坦率的摇摇头:“恐怕不行了,我在这儿等校长,问问能不能回来住?你跑天花板上干什么?” 他手捂着手帕,手帕盖着他的伤口,裂嘴一笑,小虎牙白灿灿的:“我说我上去修电路,你相信吗?” 童真真想去拿,伸手在半途又缩回,回答他:“不相信。尽管你会修理。” 他走到教室门口又回头,空出的左手往天花板指了指,这才说:“早上到冯家去了,冯有珍在家里烧鸭子汤,说你在这里,我就来看看。看到你一个人在房间发愁,也没有办法安慰,就来看看自己的图书馆吧。顺便取几本书。” 18、告别小屋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说着,他撩起汗衫,在他的裤腰上插着一圈儿厚厚的书。 她说:“一定没有好的。” 他马上板起面孔:“谁说不是好书?都是世界名著,人类精神文明的瑰宝,过去可是 一次只能借一本的。” “你把学校图书馆抄了?” “哪里是我抄的呀,都是那些没文化的初中生干的事。难道你不晓得?” 童真真哪能不晓得?听说图书馆的大门被砸开了,她可是好心疼了一阵子。还有的书 堆在广场上烧了,有的书被人当大便纸了,有的书被人当废纸卖掉了……张诚鼎说,他千挑万选,保存下一些中外名著的经典,没地方放,放家里给父母带来灾难,只有藏在这里,每次回家带几本去农村,也算有精神食粮了。 “那上面有多少书?”童真真突然眼馋了。刚才只是瞟了一眼,男生的肚皮怎么能看?但是也看出了,都是长篇小说。只是他身材瘦小,穿的一件藏青色的汗衫,大大垮垮的,围了四本书在腰上,外面人也看不出来。 不过这家伙真是鬼精鬼精的,收藏着一些中外名著,那可是封资修的毒草,被人发现了,连累家庭可不得了。这栋楼在校园的深处,学生没有招满的情况下,都是不使用的。何况还有那么几年为上课,还有苏老师住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人随便来,需要的时候就来拿几本,成了他的秘密图书馆。就是大门锁起来,他爬树翻墙也不在话下。 看看眼前的姑娘,依旧温暖如水,吊在胸前的手臂打着石膏,也没有掩盖她妙曼的身姿,本来很近的,现在又拉开了距离,从此就可能是天堑,但是对文学还是有共同的爱好,告诉她藏书的地方,也算是拥有共同的秘密。 于是灿然一笑:“只要你爬得上去,想拿多少就有多少。” “你明明晓得,我爬不上去,拿不到你的书,借几本书给我看吧,也让我打发时间。”见他不为所动,童真真提出个条件,“那时候要你送我的行李,你就可以请假回来了。” 的确,他每次回家来,都要带几本书去,曾经问过他书哪来的,他从来没有正面回答,原来他的图书馆在这里。反正也不是自己的书,送一本也无妨,只是在学校里不好拿出来,说出了校门再给她一本。 “一本书哪里够?我正愁没事情可做,再没有书看,人要发疯的。”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上楼的脚步声,顿时停止了说话,望着楼梯口。又见那个总务主任,两鬓斑白,不过三年没有见,却像是苍老了十多岁。快要退休了,才没有下放,留在学校,就像当年带着她与母亲上楼一样,这次带来的是两个青年男子。 见到童真真,眼神有些飘浮,讪讪地打了个招呼:“童真真,没有办法,两个新老师要住这里了。” 童真真还有点不甘心:“主任,校长散会了吗?” 主任顾左而言他:“你找校长也没有用,你和你的母亲,都不再属于这个学校了。” 那两个年轻的教师提着行李,越过他们,迫不及待进了小房间,童真真已经彻底失望,张诚鼎在一边轻轻的提醒:“走吧,人不能淌过同一条河流,这里永远不属于我们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童真真突然就像得到了解脱,以前的生活不是翻过的书,也翻不回来了,就留在身后吧。但还不忍心地回头望了一眼——那曾经温馨的小房间,门的上方是一块白铁皮钉上的,正是冯有贵的杰作,突然,心弦又颤动起来。 冯有珍真够朋友,一大早,听说童真真被抄家了,赶过来一看,门都被打破了。听说母女两个一夜睡不着,她说,两个大美女,夜里不关门这可危险。要回家去找找,有没有木板,先把门钉起来。 两个女生一起去了冯家,见她满屋子乱转找木板,童真真说:“锁也坏了,门栓也坏了,就是钉好,门也关不起来。” 冯有珍直起身说:“那,只有等我哥了,他是我们家的机械师、木匠、瓦匠、钣金工……总之,车钳刨铣,样样拿得起放得下。 冯有贵正好进院子,就听见妹妹的大嗓门,几步跨进屋子,笑道:”我妹子又在给我评功摆好了?看来,我要给你发一笔宣传费了。” 妹妹马上说:“哥,来得好,童真真家门坏了,快去帮她修修吧。” 冯有贵进门看见童真真,不仅眼睛发亮,满脸都放红光了。摔下肩膀上搭着的工作服,左手伸开,右手放到腹部,弯腰致礼:“能为公主殿下效劳,是小人无上的荣光。” 觉得他好玩,童真真微微一笑:“那就辛苦你了,我等你把早饭吃完。” 冯有贵趴在床下拖出工具箱,提起来就要走:“天大地大,不如公主家的事情大。” 冯有珍一拍桌子:“上了一个晚上的班才回家,不要假积极,吃饱了好干活。” 冯有贵见妹妹发火了,连忙遵旨。端起桌子上的饭,不管烫不烫,凑到嘴边,碗一旋,稀饭下降了一圈,再来一次,碗底朝天了。再接过妹妹递来的一张面饼,边啃边提起工具箱出了门。 童真真追上去:“才下大夜班也不休息一下?” 他回过身,轻声说:“为了你,刀山敢上,火海敢下,几天几夜不睡觉都行。” 童真真闹个大红脸,拉后一步,等着锁门的冯有珍来,可是哥哥让妹妹回去:“我们又不是去打狼,要那么些人干什么?回去回去,人多碍事!” 冯有珍理解哥哥,没去了。 苏瑾瑜把家里已经扫干净了,更空荡,更简洁。她身穿一件米黄的旧风衣,敞着,墨绿的内衫衬出一截粉领。头上戴一顶陈旧的咖啡色鸭舌帽,掩盖了狗啃过似的发茬,露出的发丝一边长,一边短,像是时尚的刻意。只有脸颊上一个三角形的伤口,张着娃娃口,像申述未尽的苦难。 冯有贵只看一眼,如见女皇,不再抬头。一切都很普通,没人会找出她有什么资产阶级的痕迹,但骨子里透露出的不俗让他自惭形秽,为自己蓬头垢面难为情,手足无措,拘谨起来。提着工具箱,腰板也有了曲度,放低声音喊了声苏老师,什么也不说就干起来。 他带来了几片白色的锌铁皮,把破破烂烂的门板全封住。砰砰的敲打声震动了小楼,教室里剩下的学生都来看热闹,有人还说他太吵。 看着母女俩人受难,冯有贵心如刀割,借此发泄,拿着锤子,把铁皮敲得哗啦啦山响。他的喉咙放炮仗一般更响:“嫌吵?住寺庙里去!我也曾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教过我的老师都出来看看,在你们口里,当年在下是不是也是清华北大的料子?你们都是莘莘学子,我可记得你们,学的是科学文化、仁义道德,可以危难时自保,但不应该落井下石……” 有人嘀咕了一句:“资产阶级人性……” 冯有贵更火了:“什么人性都是人性,都比狗性强!要人性,不要狗性!要人性,不要狗性……” 他说一句敲一下,越敲越响,越说声音越大,直到童真真拉他一把,他才哈哈地笑了。 门钉好,锁换了,门的插销也弄好了。对着屋子看看,发现一条床腿开裂了。把童真真拉倒一旁说:“这张床不结实,晚上睡塌摔伤可不得了。再说,你晚上还是与母亲睡一床,以防她……” 他说得有道理,母亲也同意了,就说出去买菜。 冯有贵与童真真两人动手,两张小床并一张大床,将小书桌顺到一侧,小柜子放到墙角,上面加两只箱子。他又在墙上钉几根钉子,把散乱的东西挂上去,屋子里顿时清清爽爽,空间也大了,这才收工。 苏瑾瑜回来了说:“小冯,真辛苦你了,我烧菜去,中午就在我家吃饭。” 童真真为他推辞:“他才下班,一夜没睡,要休息。” 他连连摇头:“不累不累,不休息也行的,随便弄点菜,别太费事了——” 母亲下楼洗菜去了,童真真端了一碗面来,放到书桌上:“你呀,怎么顺杆爬?不留你吃中饭,就凑合吃碗面吧。” 冯有贵厚着脸皮说:“你妈都去买菜去了,盛情难却呀。” 童真真推他一把:“你还真不客气?我妈受那么大的罪,你还忍心让她劳动?吃碗面,回家睡觉去!” 冯有贵端起碗,见里面三个油炸荷包蛋,面条上还有红亮亮的辣油,碧森森的葱花,好香好美味。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他几口吃完,汤也喝了,恨不得把碗也舔一舔了,这才意犹未尽地涎着脸说:“要是天天有碗这样的面吃,那比神仙的日子还舒坦。” 童真真白了他一眼:“美着你!还不快回去!” 他出门又发现新情况了:”你看,你家的煤球都被哪个王八蛋踩成黑豆腐渣了,我来给你做煤球吧。” 童真真板着脸说:“你不要乘人之危!” 冯有贵的脸瞬时白了:“我,我可是你请来帮忙的呀。” 童真真知道自己话说重了,马上改口:“我是说,你不要在这时候添乱,以后,以后我们余情后感好不好?” “这才是句人话,来日方长,有事招呼一声。”冯有贵提着工具箱一边唱一边走,“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两人已经出了校门,张诚鼎点点头:“我亲爱的书,现在也不属于我一个人了,不过,宝剑送英雄,红粉送家佳人,书本送给读书人。你看什么?” 他报出了四本书的名字,她说要《远离莫斯科的地方》,他还有几分惊讶,说那只是苏联的小说,不算是鼎鼎有名的世界名著。 她说,可能最有名的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就在那楼上的小房间里,和母亲一个人一张床,一个人一本书,那么美好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母亲的信件里,为什么没有说她户口也迁移了?哦,用得着说吗?不言而喻的事。她也绝对没有想到,女儿突然回到了城市…… 他又要掀开汗衫,童真真制止了,说有伤大雅,还是到冯家去吧,中午有好吃的,一起吃个中饭,也算谢谢他了。这一看才发现,他的额头上不淌血了,只是有个小小的伤痕,难怪两个男老师奇怪的打量着他们。一个额头上有伤,另一个吊着胳膊,看起来是往届毕业生,现在跑到学校来干什么? 总务主任也看到他们不一样的模样,当然了解他们的身份,在乡下空虚无聊的多,离开了家庭的管束,偷鸡摸狗的都有,打架肇事的更不少,愧对她们母女两个,也不好问,也不好说。 童真真伸过手去,问张诚鼎要她的手绢。他满不在乎的说,上面有自己的血,脏兮兮的,甩掉了。 冯有珍真的很能干,等他们两个到达的时候,老鸭汤烧好了,还炒了一个空心菜,一个红烧茄子,好丰盛的午餐。她哥哥还没有回来,不知道有没有希望,把情况说了一下,冯有珍很古怪的笑了:“就是挂到他们厂里,也要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可能不好办。” 张诚鼎说她是悲观主义者,一个车间主任在工厂里地位不可小觑,比他当技术员的父亲强,如果厂长用得着的话,厂方出面还是有办法的。 “尝尝我的手艺!”冯有珍给每人舀了一碗老鸭汤,鸭腿夹到真真汤碗中,说她要加强营养,还有个鸭腿留到晚上吃。 张诚鼎不以为然,说在乡下,天天都是她烧的饭菜,也没有吃的特别好。冯有珍就说,没有油水,什么菜都不好吃。 他的碗里只有一块胸脯肉、一段鸭脖子,再有就是干笋片,就说好不容易开个荤,汤里又放些笋干,把油都吸干了。 “你不吃我吃,这可是农民送给真真吃的,你不是带了一大包回家了吗,是不是有得吃了?” 19、私藏名著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冯有珍就要从他的碗里把笋干夹出来,张诚鼎不让,说带回家里的干货还没有吃,说不定要留到过年吃。 在乡下,三个人天天一起吃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在这里不同了,毕竟是在女同学的家里,又吃这么好,对于张诚鼎说,就是散伙饭了。 “谁说我们散伙了?”冯有珍用筷子敲打着饭碗,声音嘣脆,“你不过三天就回去,我三个月就回去,我们还不是要在一起,吃的一锅饭,点的一灯油,在一个屋檐一下过日子。想想心里就膈应。” 张诚鼎啃鸭脖子,连骨头渣子都吞了:“膈应什么?我又不打你,又不骂你,也不说脏话,除了吃饭的时候说点废话,平常安静的就像老母鸡一样。就你们两个女生,整天嘴呱呱的,现在好了,就剩下你一张嘴了,是不是要找个伴?” “我就是在想,童真真回城来了,夏永山又与我们不住一起,就我们两个人,好尴尬呀。”冯有珍有些犯愁,不用说和童真真有个伴,放寒假放暑假就更热闹了,童真真母亲也来,拿工资的人有钱,买鸡买鸭买鱼虾,改善了他们的生活,其他两个同学,过年都不想回家,说还没有苏老师在这里吃的好。 张诚鼎灵机一动,想想昨晚上母亲说的话,自己没有放在心上,的确也是,孤男寡女,就差没有睡在一起了,两个人也不可能产生爱情,彼此都没有往心里放,以后日子那么长,可怎么过呀?突发奇想说:“我妹妹他们那一届下放是到广溪,那地方好苦好苦的。让她到我们生产队里,你不就有伴了吗?” 这是个好办法,但是下放知青到什么地方?上面有规定的,不是想去就去,公社是不是接受?上面是不是派遣?夏桥本来就是富裕的地方,大家都要去,还把头挤破了。冯有珍摇摇头说不好办。 那有这么自己贬低自己的?童真真左手用汤勺舀汤,鲜美得咂舌,一碗汤喝完,冯有珍又盛一碗,她也不客气,多吃一点,让手快一点好起来。听他们两个讨论,想想不能陪伴好朋友了,给她找个伴也不错,要解决这个问题也不难,否则,当初四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来的,只要找夏永山,他一定有办法。 那两人马上称好,张诚鼎就说明天下乡去找他。童真真叫他们不要着急,最多还有一个礼拜,夏永山就回城来了。 “放心不下你吧?”冯有珍对着童真真挤眉弄眼的。 本来想告诉他们,夏永山有推荐名额考大学了,他要回城来找资料复习,这事儿也不是多大的秘密,迟早都要暴露的。可是,当事人都不说,她又何必多嘴多舌呢。只是给他们解释,说夏永山父亲进了学习班,他能不回家看看吗?还有几天学校放假了,所以一定会回来。让张诚鼎按兵不动,写封信去请假,就说家里有什么人生病了,等夏永山回来一起想办法。 这是个好机会,张诚鼎兴高采烈,一口气吃了两大碗饭,冯有珍不让他吃了,说哥哥今天还要回来吃饭的,他才放碗,趁冯有珍收碗进厨房,他拿出书给童真真一本。 每次回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取一批书。 这次也不例外。张诚鼎悄悄的来到了后楼。 过去都要晚上去,因为那里与家属区隔得近,一般情况下都有人。现在已经隔离开来,原来连接两边的天桥也拆除了。城里的学生大量减少,新生上来人不多,学校根本就装不满,就在学校前面的几栋楼上课。他虽然比中学生年长几岁,但是本身长得瘦弱,一笑两个小虎牙,人家还以为他是年纪稍微大一点的高中生,谁也不把他当回事。 放书的教室在楼梯的另一侧,不需要经过童真真住的那间小房间,但是听到有说话的声音,张诚鼎放轻了脚步。昨天晚上送她回来,还不让他们进校门,今天一大早就来了,另一个声音不是冯有珍在说话,却是男人的声音,童真真不喜欢和人交往,怎么一回到城里,就有男的来看她了? 喜欢看小说的人也喜欢包打听,他还是先溜进教室,门敞开着不隔音,那两个人也想不到有人啊?,也没有特意隐瞒什么,让他听到了后面半截。原来,是冯有珍的哥哥。 曾经学校的骄傲,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只是参加工作较早,没有考大学。张诚鼎和冯有珍走得不近,没有见过面,听他口气,也对童真真有好感,而且不嫌弃她是个残疾人,还要把她回城的户口挂在他家里去,呵呵,色胆包天,野心不小啊。 看他是不是斗得过夏永山,自己正好坐山观虎斗。现在看不出端倪,冯有珍的哥哥对童真真有意思,但是童真真对冯有珍哥哥没意思,很明显的拒绝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松了一口气。他出于那种自己吃不到葡萄,也想让别人也吃不到葡萄的心理,总而言之,心里舒服了一点。这个女生还真是有骨气,佩服佩服。 平安无事,他悄悄地翻到天花板上,去拿收藏的书。拿了书,听到动静慌乱地掉下来,居然把额头擦破了,还有温温热热的液体流淌——出血了,在心仪的女生面前很狼狈,童真真并没有笑他,还把自己的手绢拿出来,给他捂住了额头。 手绢很特别,带着女孩子的体温,带着一股幽幽清香,贴上肌肤的那一刻,感觉到额头上也不疼了,血也止住了,好像也没多大的事情。 两人还在说话,总务主任上来了,带了两个年轻的男教师,他们都不认识,是新分配来的,鸠占鹊巢,童真真再也回不去了,张诚鼎为此有些失落。 见了两个男老师望过来,他悄悄地把额头擦了擦,估计没有血了,就把手帕收下来,小心兮兮的收到口袋里。 拿书以后,跟着童真真进了冯有珍家,昨晚上天黑,没看清楚。现在看起来,虽然简朴,但是很干净,比自己家里还大一点,多出了一间屋子。到底开汽车是个好职业,比在工厂上班机动,还能捞到外快,幸亏自己有自知之明,没有贸然追求冯有珍,当然,从过日子方面来说,冯有珍更宜室宜家,今生还是不要做这个梦吧。 趁冯有珍到厨房端菜的时候,他把几本书抽出来,将那一本《远离莫斯科的地方》给童真真,被冯有珍看见了,也要,说反正现在不用学习,也没有事情做,看书消磨时间也好。张诚鼎就抽出一本《基督山伯爵》给她,说对于不喜欢看小说的人来说,如果这本书还引不起兴趣,别的书也不用看了。 童真真就叫他不要走,三个人在一起吃饭,经过了三年多时间相处,以后再坐在一张桌子上,可能很少有机会。张诚鼎想想也是的,百年修得同船渡,在同一个屋檐下,经过那么多日子,居然没有吵架,也没有脸红,实在是难得。 后来也想到这样的问题。别的地方不一样,少男少女,情窦初开,又是住在一起,难免日久生情,摩擦起火,所以有相互之间谈恋爱的,有与当地人结婚的,也有与外地人结婚的,但是这个地方不一样。 两个男生,两个女生,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对外面很有欺骗性,以为是在学校就有恋情的。其实一对也没有。所谓相恋,应该双方都有意思。但是这里不一样,只有剃头挑子一头热。当事者,心知肚明,他这个旁观者也看得更清楚。 夏永山看上了童真真,但是童真真无动于衷;冯有珍看上了夏永山,但夏永山心有另属;不仅关系微妙,而且都没有挑破。这有几方面的原因:一个方面,这几个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各有优势,心高气盛,世俗的东西比较少;另一方面,都已经到大学门口了,突然停止前进,都盼望着还有冲进大门的那一天;还有一方面,读了12年的书,有文化,有知识,有理想,有抱负,有克制能力,先立业,后成家,这起码的理智,不能说让他们心止如水,最起码不那么浅薄,不那么浮躁。 在陆陆续续的下放同时,也有陆陆续续的招工,大学开始招生更有诱惑力,虽然嘴上说的好听,但谁也不甘心重蹈覆辙,祖祖辈辈脸朝黄土背朝天,原始的劳作不需要知识文化的积累,包括他这个回城不抱希望的人,有了摆脱贫困的希望,都要追求另一种生活方式。 两个女生都叫他大懒,真正的重体力劳动,还都是他干呢。比如挑水、买粮食、翻地,他都无怨无悔。但是平常烧菜做饭洗衣服,他能偷懒就偷懒,一个女生斯文,一个女生大度,哪怕他吃得多一点,做事少一点,也不和他计较。 下放以后住在一起,他是个话痨,看了许多书,一肚子故事,说话风趣幽默,随便讲几句,引得两个女同学都很开心。 如果说,他对两个女生没有心思,那真是昧着良心说话。一个是细眉俊眼,小巧玲珑,实实在在的水乡女儿;一个浓眉大眼,五大三粗,像是东北姑娘,都是班上的美女,成绩都很优秀,家境也比他好,从哪一方面相比,他都自愧不如。索性就沉迷在小说之中。 哪怕是兄弟姐妹一场,也相处出感情。就是没有任何结果,就是将来曲终人散,能多在一起相互看看,也是一种美好的享受。想到回农村里,一个人度过三个月的时间,然后,就要和冯有珍不知道要住多长时间。两个姑娘提出来,让张诚鼎的大妹妹也下放到那里,这是一个绝好的办法。 在广溪那个地方,妹妹是逃出来的,再也没有做回去的打算,家人还在为她担惊受怕,一时间也没有别的出路,如果能够到自己一个地方,不仅民风淳朴,也没有发现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有哥哥罩着,兄妹两个互相都有照应。 首先是顶替童真真,与冯有珍同住一张床,只要带一床被子就行了。再带上换洗衣服,毛巾牙刷,别的生活用品也省了。 张诚鼎个子不大心大,当天晚上回到家里,两个妹妹都把头伸出来,从阁楼上招呼了他。没有仔细想,也没有来得及问,大妹妹怎么会在家里呢?写信不是多难的事情,但是一张邮票可以买一斤米了,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大家都不写信。 女儿已经遇到这样的倒霉事,一时间又没办法解决,告诉儿子有什么用?果然如此,从母亲得知张诚盈遇到了麻烦,虽然还没有最不堪的事情发生,但现在后退无路了。家中唯一的儿子已经成年,应该为家庭分忧解难。两个女生的提醒,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点星光,虽然并不很明亮,但是有了希望。如果妹妹能够迁移到自己那里,减少家庭的负担,让家人放心,让妹妹安心,就是将来有回城的机会,兄妹两个总有一个可以。这样一举几得,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夏永山跟他关系不错,是因为两个人都喜欢说,一个是喜欢讲大道理,一个喜欢各种各样的知识。当初夏永山愿意带他下放,就因为他家庭没有背景,个人也不求上进,到农村,不管是将来选拔干部,或者是招工上学,这个男生都不形成自己的威胁,都不是自己的竞争对手,所以也就放心,把他带到老家来了。 果然他干活也不出力,工分也不高,跟其他几个同学相处,也就是聊天而已,都没有深入的关系。张诚鼎是个聪明人,在班上与世无争,夏永山挑选他组队,就因为不会成为谁前进当中的障碍,而且特别聪明,爱动脑筋,能够调节气氛,在平淡的知青生活中,他是一颗开心果,平常两人关系也不错,属于互补型的。 20、父子同心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张诚鼎对夏永山印象好,一方面因为父亲,父亲所在的机械厂,是夏副市长分管的,引进了一台设备,生产中发挥很大的作用,上上下下都说,是夏副市长支持的,而且亲自带着人去考察,在反对“崇洋媚外”的风口浪尖,坚持科学技术是生产力,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听说最近还倒霉了,这是其中的罪责之一。 不仅因为他的父亲,夏永山为人也不错,没有干部子女的臭架子,平易近人,还有几分侠肝义胆,看得起自己这个黑五类,下放到风水宝地,不仅不要家庭的支持,每逢回家,都能带一些农副产品,让家属院的下放青年都羡慕不已。妹妹调动是个大问题,只有请他帮忙,但这个问题不太好办,不知道他是不是愿意出力。 她们说他近期会回来,很有可能。因为这里有他记挂的人,还在体检之前,张诚鼎就看出来了,夏永山对童真真是一往情深,现在女方受了伤,能够这么快返城,他一定出力不少。不过接了她教的学生,当然要等到放假。只要等学期结束,名正言顺就回城来了。不过两个家庭背景相差那么大,能不能成得了好事还难说。但是不管怎么样,自己没有在当中作梗,还这么爽快给自己放假,能够送她们回来,不说感谢我吧,起码也应该理解我。 如果妹妹跟自己下放在一起,不但生活上照顾,搞山货也多了一个帮手,大妹妹能说会道,如果让她多多接触乡里的姑娘嫂子,能够从她们手中收些东西,让母亲悄悄在城里卖掉,增加一份收入,积攒资金,哪怕娶个农村姑娘,也要让我成家立业吧。 他把思绪扯回来,再与她们两个一起聊天,讨论他妹妹调动到夏桥的可能性,还有下乡以后如何安排,如何生产劳动,甚至如何种自留地,如何烧锅煮饭,这些问题都想到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想等着夏永山回城。 他把四本书全部留下,估计父亲快要下班了,这才告别,回自己家去。 张诚鼎前脚刚走,两条大汉子就进了屋——冯家父子回来了。很难得,他们两个遇见了。 冯有贵真够累的,骑着自行车一大早就出门了,跑公安局,跑派出所,跑五七办,到学校找到童真真,她不愿意把户口挂自己家里,只有想办法到厂里去求厂长。 他不仅是中层干部,而且技术革新有一套,还是重要的技术人员,年轻有为,群众关系也好,厂里组建三结合的领导班子,正考虑他有一席之地。现在他要上一个集体户口,不是新招的技术工人,还是一个不能工作的人,刚刚回城的知青,一个残疾人,有什么理由进工厂?不能进工厂,有什么理由上户口? 被逼无奈,他找了个理由,说是自己未婚妻,因为没有户口,没办法扯结婚证,先把户口办理好了再说。这是一个理由,而且是一个充足的理由。冯有贵是全工厂公认的好青年,是领导班子的接班人,所有人都关心他的婚姻问题。可是,他总是以革命青年事业为重做借口。,说要先立业,后成家,谈对象的事以后再说。没有想到他有了心上人,只是下放去了,在农村表现也不错,还是小学老师。为了救学生受了伤,现在回到城市里来,应该得到照顾。 但是,事情就那么巧,进驻六中学的工宣队,正是东方服装厂派出去的,副主任就是队长,领导班子讨论让童真真户口挂在厂里,大刘马上就想起来了,是那个长的又漂亮的成绩又好的学生,母亲就是学校的老师,还是对立面军官的家属。虽然对于母女两个没有坏印象,但是,对夏永山可是有影响的。 大刘语重心长地对冯有贵开导,说已经要吸收他进厂领导班子了,在这个时候谈这样的对象,可是过不了政审关的。夏永山心中有数,童真真还没有接受自己,能不能成得了姻缘,更是一个未知数。只是为了解决户口问题,都没有取得女孩子的同意,悄悄打着她的旗号,想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厂里的其他领导也做工作,说好多姑娘喜欢他,怎么都能挑一个更好的,不要为这件事影响了前途。 冯有贵不为所动,最后干脆说,他不想进领导班子,厂里要不解决这个问题,他连车间主任也不干了。而且说起大道理一套又一套,说既然工人阶级能领导一切,那也可以改造一切,农村里的锻炼好的姑娘,接受工人阶级领导,一定能取得更大的进步。既然是领导阶级,就要有胸襟有气魄,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给先进的知识青年一条光明的道路…… 他进一步保证,户口只是临时挂靠,如果女孩子手不能好,不会成为工厂的拖累。这是下乡上山学生的榜样,树立这样的典型,更显示出工厂的水平…… 也不是招工,也不是提干,也没有名额,也没有编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问题。领导们终于同意了,冯有贵还要他们保密,说姑娘脸皮薄,还处于养伤的阶段,不要把这个信息透露出去,只是给她上了户口,能够安心养伤…… 厂里开了介绍信,大家在工厂食堂吃了饭,下午人事科长亲自出面,冯有贵跟着去办了有关手续,终于大石头落地,他可以回家报告好消息了。 骑车回家的路上,却被父亲喊住,原来老冯出差回来,回单位停了卡车,正往家里走,看见骑自行车的儿子,赶紧叫住,坐在书包架上,让儿子骑着回家。一路上,冯有贵主动把这些事对父亲说了。 女儿的好朋友,又是好学生,经常到家里来玩,老冯也是认识这姑娘的,也知道儿子存什么心思,父亲听了以后什么话也没有说。 儿子有些迟疑,这才问他什么态度?半晌,他拍拍儿子肩膀:“你小子,有眼光。” “但是,她家成分太高……” “生活,就是油盐柴米酱醋茶,只要大环境平安无事,和其他都没有关系。” “她的手,不一定能够恢复……” “男子汉,就要有担当。” 耶——父亲和自己想的一样,冯有贵兴奋起来,把自行车踩得飞快,可是被路上的石子颠了一下,马上冷静下来,有些泄气:“她根本没有答应。” “这就是个问题了,强扭的瓜不甜,你只有等待时机,但是,先安顿下来很有必要。就是出于人道主义,我们也应该这样做,先不要透露出来,以后等待时机吧,将来,如果她真的不情愿嫁给你,我们冯家人,也做到了仁至义尽,为她回城市做了一块跳板。不过就是跑了下腿,没有进入领导班子,别的也没有多大的损失。” 这么通情达理的父亲,当儿子的很感动,但还是说,明人不做暗事,还是要把事情告诉对方。父亲说让他自己把握,只是在感情上,不要陷得太深。天涯何处无芳草,看你会找不会找。户口上了,还要有落脚的地方。童真真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姑娘,一定不愿意寄人篱下,就是将来能真正成为冯家的人,现在也要有落脚的地方。友珍也只有三个月的假期,然后还要回生产队的。 他平常不在家里,一个姑娘,一个小伙子,一起在一个空间生活,弄得不好,擦枪走火,还要被人说是作风问题。就是他们两个情投意合,也要名正言顺,才能生活在一起。要有归属感,在城里必须要有住房,起码要给她租一间屋子,她母亲回来,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生姜还是老的辣,父亲想的太周到了,冯有贵心悦诚服:“老爸呀,你太睿智了。” 老冯在后面呵呵一笑:“你老子,在抗美援朝的枪林弹雨中穿过的,走南闯北多少年,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看得开呀。” 儿子马上就说,老爸应该减肥了,自行车已经带不动了。开车的人坐得多,走路少,容易发胖,就说除了踩油门,几乎不动腿,也想练练腿劲。跟着问儿子,是不是今天为真真跑累了。冯有贵想想也是,除了在厂里歇了一阵,一天都在蹬自行车,实在也是辛苦。就让父骑自行车带他。 换了个位置,儿子坐到后面去了,父亲蹬着自行车一路嘀咕着,说年纪越来越大,儿子越来越重,别人的自行车上,都带的是孙子,要他赶紧加油。 “好勒,我们加快步伐朝前走。”儿子还拍着老头子的背,两人嘻嘻哈哈回到家,已经是半下午了。 童真真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直楞楞地望着小伙子。他点点头,大嘴巴咧咧:“放心吧,搞定了,绿云市欢迎你。” 妹妹蹦起来,在哥哥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我的哥哥耶,你太能干了,我掐指一算,你就能成功。所以,我们给你留了个鸭子脑袋,一个鸭头三两油,吃了鸭头有人求,你就好好享用吧。” 哥哥苦笑了,哪里有人求他?是他求爹爹告奶奶,好不容易才把事情办妥的,要知道真实情况,童真真能不能接受,还是一个问号。可是,看着姑娘笑成一朵花,心里美滋滋的,像喝了蜜一样甜。 童真真眼睛亮闪闪的,有感激的泪花,也有终于回城的欣喜:“谢谢了,谢谢了,谢谢你们一家人,谢谢冯哥,我暂时在你们这里住着,先要打扰你们。等我的手能写字了,给母亲写信,让她给我寄钱来付伙食费。” 当父亲的说:“我们家的丫头辛苦了,她的朋友受罪了,可是值得呀,用你的手臂换了一个孩子的生命,高风亮节,可歌可泣,我们家照顾你是应该的。何况乡里还带那么多东西,过去,你们家有什么好吃的,不也喊我女儿去吗。不知道你们在家里,要不然我开车在外面,总能买到一些土特产。我们只要吃得下饭就会长肉,好菜留着真真吃。” 果然,两个男人都没有吃鸭子,晚上他们都吃稀饭,老鸭汤给童真真下了面条,还有鸭腿鸭肉烧开了以后放起来,说明天还可以吃。 冯有贵拍着胸脯说,事情办好了,轻松一大截,明天就可以和工友去钓鱼,多多少少都能钓鱼一些。 吃过晚饭,老冯洗澡,冯有珍洗衣服,冯有贵端出两根小板凳,放到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叫童真真坐下来,说是有话要说。童真真虽然很感激,但觉得两个人坐在一起不自在,该说的话白天已经说了,还有什么话站着就说了。 院子里还有邻居,都在家门口乘凉。冯有贵左右看看,声音放得很低,说要靠的近点,要不然就到房里面说。那更不自在了,童真真只好坐在小板凳上,冯有贵也坐下来,两人面对面,他的声音放得更低:“对不起,有一件事应该告诉你,事先没有征求你的意见,现在还要请你原谅。” 童真真突然心律失常,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声音也放得更低:“我的情况已经够糟糕的了,还有什么更不好的事情?你告诉我,让我有心理准备。” 他也不绕弯子了,直接说:“上户口太难了,挂靠到我们厂的集体户口上,也是不容易的,因为你不是我们引进的人才,我总要找个理由,否则也办不成……本来,想回来问问你的意思,但领导班子专门为我开了会,破例同意了我的要求,至于,要上你户口的理由,你不是招工,没有编制,没有技能,也进不了工厂,我当然只有一个理由……”他说不下去了,也不敢说下去,虽然这姑娘一向很柔顺,那也可能是表面现象,他们虽然经常见面,但是并没有深交,尤其是牵涉到男女问题,上午已经明显拒绝,下午居然变本加厉,等于趁人之危,利用姑娘无路可走的弱势,强加给她一顶并不愿要的名分。 21、吐露心声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天开始热了,院子里没有路灯,几家门洞敞开,从堂屋里吐出一些亮光,昏黄暗淡,只能看出人的大致轮廓。童真真身子微微倾斜,笨重的石膏裹着她的右臂,但是那剪影依然妙曼,有股清冷矜傲的气质,让他不敢唐突。 好学生一定是聪明人,聪明人一点就透,童真真哪能不知道什么意思呢?心里明镜似的,却身影不动。她知世故而不世故,个性顽强却善良温柔,知道对方的好意,也没有无欲无求的优势了。面上的冰冷化作微醺的雾气,暗夜般眸底一片清明,尽量让自己的语言有些温度:“冯哥,你是说,说我是你的未婚妻是吧?” 对小伙子来说,对方声音清冷,如同坠落在寒潭的雨滴,心里凉凉的,想为自己辩解:“我不是趁人之危,也没有一点点胁迫的意思,领导专门研究,好不容易同意,放弃这机会就没有别的办法了,过了这个期限,所有的证件作废,那个时候就更麻烦……” 身边姑娘没有声音,依然像雕塑一样,冯有贵惶恐不安,心底深沉,仿佛是黎明前的黑暗,仿佛是暴风雨到来前面的宁静,慌慌张张的解释:“我真的不是别有用心——我有用心,但是不是强迫的那种意思,也不是,也不是生米煮成熟饭,想要约束你,只是权宜之计,而且要厂领导保密,外面不会有人知道的。将来,将来我们走不到一起,不成夫妻也是朋友,而且是永远的好朋友,只要你需要,什么时候我都能帮你。只要有机会,再把户口搬出去,那时候,不仅仅是过去,就是现在,你也是自由的。如果……你现在不同意这种做法,不愿意顶这个虚名,我明天,明天就去找厂长,说我那是开玩笑的,是欺骗他们的……” “不用了,不要担心,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这么尽心尽力的为我,解决了重大的问题,感谢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童真真声音沙哑了,显得更加软糯,声音低的像耳语,“并不是反感你,如果你真不嫌弃,等我们有了感情,也可能,也可能会走到一起……” “真的吗?”冯有贵恨不得大喊大叫,向全世界宣布,姑娘已经动心了,已经松口了,自己有希望了,讲话都不太利索:“你,你放心,绝不会,绝不会嫌弃你的,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而且,我对你是有感情的,而且是很深的感情,这个感情,海枯石烂、天崩地裂,都不会改变的……所以,我以谦卑的姿态,随时等待着,等待着你成为我命运的合伙人……” “打住打住,我们不要演话剧好不好?”童真真发出了一声轻笑,“我不需要再重复一次,但是不知道你今天下午的这种变故,我没有做好准备,我也没有选定人生路上的伴侣,你不是第一个,可能也不是最后一个。但是说老实话,我不想隐瞒,现在是为了摆脱当前的困境,原谅我的自私——接受你的帮助。现在还没有那种情感,就是彼此点亮温度的情感,更何况我现在处于人生的最低谷,我不愿意接受同情、接受怜悯,所以说,先委屈你了,因为占了用的你的名头,是你为我做出了牺牲。我猜也猜得到,你本来有希望进入领导班子的。我们学校的工宣队,是你们工厂派出的。我和我母亲的情况,你们领导一定了解,你为我放弃了你应该得到的地位,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但是我要声明的是,不论我们将来什么样的情况,我还是要保留我的人格,自己的空间。所以,在你家住是暂时的,我还是要找房子,我还是要想办法找工作,希望你能支持我。” 明白她的意思了,现在只是利用我,没有完全拒绝,没有完全排斥,这已经是一个进步了,父亲想得周到,正是这样的结果……冯有贵来不及想那么多,却有一些小雀跃,就像是小船进了港湾,小鸟进了树林,洋溢着一些安心。 大家都忙好了,第一次团聚在一起,坐在院子里乘凉,当着他们全家的面,童真真表达了自己的感谢。首先说感谢冯有珍,在自己行动不便的时候,从乡下到城市,不仅一路陪伴过来,而且无微不至的照顾。 冯有珍马上就说,既然是朋友,说不上照顾,过去有困难的时候,也得到过不少帮助。另外,她只是给生产队出工,因为生产队给工分的。还要感谢童真真哩,让她可以从生产队放假,安安稳稳到城里来避暑,好幸福的事情。 那父子两个也说,是要感谢童真真,因为冯有珍下乡,家里没有人管家,家里冷冰冰的。现在他们也能享福,吃到可口的饭菜,回家还有热水洗澡,都是托童真真的福。 童真真就说他们讲笑话,明明是自己来拖累了他们家庭。等手能够写字了,给母亲写信,要钱来交伙食费。 “哪里还要你交钱?”冯有珍朝屋里一指,“那两大竹篮子的东西,都是农民送给你的,我们也沾光。过去,你母亲烧了好吃的东西,不都是叫我去吃的吗?” “你们沾什么光?我吃鸡蛋,你们吃煮鸡蛋的水;我吃鸭腿,你们吃笋片……”好像有蚊子,童真真伸出左手,在眼前挥动了一下,跟着补充,“以后不能这样,让我难受,食不下咽,我们都吃一样的好不好?” 冯有贵突然站起来进屋,旋风一般又跑回来,手里拿把大蒲扇,悠悠的扇动着,实际上,是在打蚊子呢。老冯也不说破,反而表态:“小童说的也有道理,既然在一起吃饭,就不要做两样伙食。趁这个机会,我们也改善改善生活。但是,早上一个鸡蛋,这必须是你专享的。” “我们好些工友,家住在农村,虽然生活也不富裕,但是鱼虾还是有的,明天我就跟他们下去钓鱼去,好歹都有收获。” 儿子一说完,父亲马上就跟着说:“我们在外面跑车的时候,也能够买到一些副食品,只是过去没人烧饭,所以也没往家里带。现在你们两个丫头在家里,除了猪肉,还可以买别的肉类开荤……” 然后,他们也两个就讨论起来,可以买到些什么,可以吃些什么?老冯提醒儿子:“你明天下乡找找看,钓不到鱼没什么关系,能不能买到沙鳖——上海人叫甲鱼,那可是大补,一定买只回来。还有,黑鱼也是个好东西,对手术伤口的愈合特别有效。” “对对对,甲鱼炖老母鸡,号称霸王别姬,那是天下第一补。上海人都说,好吃得不得了,我们还没吃过。我明天去看能不能买到。” 哥哥是理想主义者,说起来就天花乱坠,妹妹很不以为然:“就是买到甲鱼,也未必买到老母鸡,农村养鸡,都当成资本主义尾巴,一家就准养两只,还用来下蛋换盐的。” 在农村的时候,几个知青经常讨论吃的东西,那可是精神会餐。在这里好像不是多大的困难。最热门的职业“四个轮子一把刀,白衣战士红旗飘。”他们家占首位——就是开车的,机动灵活,常常能买到别人买不到的东西。 童真真就像是象牙塔的人,对社会人情世故了解太少。就问他们“一把刀”是什么?如果说是手术刀的话,怎么后来又来个白衣战士,那不是重复了吗? 冯有贵马上就解释:前面的顺口溜,是指当前最吃得开的四种职业。除了汽车司机,就是卖肉的。因为肉是计划供应,每人每个月就半斤肉,全部用来买猪油,吃到肚子里还是没有油水,所以鱼虾并不受欢迎,就因为没有油。 妹妹就说他把话扯远了,跟着又说回来。说白衣战士是医生,治病救人,都有求于他们。红旗飘是当兵的,他们的肩章就是红旗。 “我还说是干部呢,真正的大干部都坐红旗牌小轿车。”哥哥要抬杠。 “又扯远了。”妹妹和哥哥顶嘴,“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说的那四种职业,都是当代青年的择偶标准,哥哥耶,你一门都不靠边,怎么娶得到老婆?” “什么时候也比卖肉的强吧?什么鬼一把刀,就一个屠夫,如果说是外科手术刀还差不多……”黑暗当中,冯有贵眼睛如星光耀眼,不过光芒只是对着童真真发射。 “不要说什么白衣战士光鲜亮丽,好医生都下放到农村里去了,但是公社卫生院又没那个条件,他们没办法施展自己的医术,往城里送,又没有好医生。”冯有珍说起来还心有余悸,“童真真伤得那么重,幸亏还有一个下放农村的外科一把刀,靠着夏永山的关系,才接到卫生院做手术的。” “你说的外科一把刀,是不是姓白?”老冯问。 女儿回答:“就是的,当初给你做胰腺炎手术的。” “哎呀,他怎么搞到农村去了?医术好,医德也好,我在省城都被判了死刑的,结果回来还被他救活了,骨科他也有一套?”父亲一个劲儿的惋惜,但是又庆幸,说童真真很幸运,居然能在乡下,还能得到他的手术治疗。 然后他们一家三口,就讨论老冯当初治病的细节。说当个医生真不简单,五脏六腑的手术要做,还要接骨头,锯骨头的。一个好的外科医生,才是真正考验医生的本事呢。 冯有贵常长吁短叹,他也是有志青年,在学校品学兼优,准备报考清华自动化专业的,可就在毕业的时候,因为母亲加班太劳累了,慢性阑尾炎急性发作,还在坚持劳动,两个孩子在读书,丈夫又在外面跑车,等晚上大家回到家中,她已经被送到了医院,可是囊尾穿孔,医生再也没有回天之力。他这个长子只有顶替母亲进工厂,把上学的机会留给妹妹,从此与理想渐行渐远。 妹妹说他也没什么可惜的,已经当到了中层干部,创造发明也在搞自动化的技术革新,平凡岗位,也能做出不平凡的成绩。自己在农村就没有希望了,大不了当个妇女主任,那还只有他们本乡本土的才有资格。说到这里,又转向了自己的好朋友,说真真是准备报考南大的,因为她和夏永山的绯闻,闹得全校都知道了。 童真真曾经也有远大的理想抱负,本来是学习委员,兼任语文科代表,特别聪明,学习用功,数学比不上冯有珍,但物理化学出类拔萃,95分是她的及格标准,特别崇拜居里夫人,始终认为,能够利用科研成果,推动人类社会的进步,这才是有价值的人生。 可惜现在谈不上理想,连工作都没有希望,能够解决生存也成了奢侈。冯有珍就说没关系,不像白医生下放,只有拿工分。她母亲是老师下乡,是学校的下迁,还是当老师,是有工资的,能够养得活。 哥哥又和妹妹抬杠了,说不是有没有饭吃的问题,就凭他的工资,养活一家老小也行,因为现在除了计划供应,想买别的也买不到。但是一个青年人,劳动才有生命的意义。 “就好像现在有一家老小等你养活一样。”妹妹歪歪嘴,脑袋也扭向童真真。 童真真知道,一家人都含沙射影,矛头对自己来呢,赶紧打岔,说现在手不疼了,什么事不做,身上疼,就问闺蜜,平常也是闲不住的人,难道不想找点事情做做? 她不说冯有珍也着急,不像在医院里,一会儿换药,一会儿输液,人还躺在床上不能动,现在两个人回到家里,三餐饭也不复杂,童真真还喜欢看小说,她是看不进的。以前读书的时候,都能抽点时间做手工劳动,比如说缝手套,勾帽子,编织网兜,她从来没有闲过,童真真都佩服她心灵手巧,佩服她,零花钱都是自己挣,还笑话她,说不定把嫁妆都准备好了。冯有珍也不回避,说嫁妆没有准备好,但要筹集上大学的花费。 22、妹妹逃离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还有你父亲,还有你哥哥,供养不起你读大学?”童真真问。 她回答,父亲开车工资不少,但是在外面吃住,花费也大。哥哥不用说了,一分两分,余着结婚,他自己的钱他自己留着吧。 现在住到他们家里,一家三口关系不错,就因为经济负担不大。冯有珍在农村里也能自己养活自己,家里非常简单,但也并不贫困。两个姑娘都想找事做,老冯是一家之主,见多识广,思维活跃。就对他们说,手工劳动赚不了几个钱,动手的生活她做不来。 “那有什么可以做的?”童真真问。 “其实最方便的就是做买卖,除了拿货,基本不动手。”老冯说,一个月有一大半时间在外面跑,沿途都是农村,收点山货太容易了,什么干蘑菇、干笋片、地木耳、板栗、核桃等等,家家都能找点。乡下人不是不吃,是那些东西耗油,计划供应少,所以情愿拿出来卖,他能够保证供应。 冯有贵马上提反对意见,说如果能够开小店,还不如卖孩子的衣服。他们工厂有很多边角料,凭着他与妹妹的手艺,可以拼接成小裤头,小衬衣等孩子的时装。城里人虽然有工资,但是布票不够,一个人一年的布票,做不到一套衣服,只有旧衣服改制成孩子的服装,过年也想穿点新衣服吧。 童真真想想有门儿,在冯有珍家家踩过缝纫机,给自己做汗衫睡裤什么的,不需要手出力的。马上就说可以干的。 “逗你们玩着的,都不可以干。”冯有贵笑着说,“你们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形势?农村里面,割资本主义尾巴,城市里面,反对投机倒把,小商小贩一律取消。就是开个小店,也必须工商局审批,要有固定商家供货,又要有门面房子,卖山货不可能,卖服装也不可能。” “手工劳动我也干不了,那怎么办?” 听到姑娘叹气,冯友贵想起来了,说他们工厂的家属,都在干一种最简单的事情,用手不多,主要是靠脚,不过比较吃苦。 几个人都问他什么事?听说剥蒜瓣,一起摇头,说不动手,蒜瓣皮子怎么剥得掉?就是家里做菜,剥一头大蒜,都是要动手的。 冯有贵就说,听工人讲,哪里能像家里做菜,慢慢撕皮,一层一层的,带着辣味,手指甲都疼。照那样搞,一天十斤也剥不了,手指头的皮都要掉一层。他说腌菜加工厂的外包工需要量很大,他们要做糖醋蒜瓣出口。中午,他到工人家里去吃饭,看他们全家都在忙,也很简单,都是把大蒜头切掉,然后放在大脚盆里,用水泡一阵子,全部靠脚来踩。 踩的过程中,大蒜皮挤压出雪白的大蒜瓣子,皮壳分离出来,漂浮在水面上,冲洗几次就成。所以,这是比较强的劳动。童真真马上就说她行的,让冯有珍动手她动脚,完全可以。 冯有贵说,不是那么简单的,是赤脚踩啊,大蒜辛辣,刺激性很强,脚会疼的。 童真真连声说:“不怕不怕,那也是一个锻炼,也是一种活动,不动手,只动脚,就是最后拣出一些薄皮,左手也可以做。” 冯有珍还有点不放心,问是不是能够领到货物,一天能赚多少钱?哥哥说,厂家属院都在做,应该不难领货,有的说,家属比他们上班拿的都多,看来收益还可以。 老冯也觉得这样的劳动能够胜任,他在家的时候,可以帮着拿货送货,不过,才回来几天,还要多养养伤,最少半个月再说。 “哪里需要半个月,我现在手已经不疼了,真的,不信,明天我们到医院复查一下。”爷儿俩都说:“不急不急,明天就等着喝鱼汤吧。” 张诚鼎头天到家的时候,父亲又去厂里加班了,两个妹妹自从阁楼上探头喊了一声,就缩回去了,只有妈妈心疼儿子,过年以后就没有见到,高兴坏了,一边打水给他洗澡,一边给他打蛋下面。 儿子吃的狼吞虎咽,母亲絮絮叨叨,诉说着家中生活的艰难。怎么能不难呢?五口人只有父亲一个人工作。过去不知道,运动当中,看到父亲被揭发的大字报,才明白,父亲成分高,提干、升职、加薪,每回都受到阻碍。究其原因,是爷爷奶奶自己找的。 土改的时候,老家划分成分,张家不算贫困的,也只是日子过得去,按道理说,划上中农成分就差不多了。但是家中的老人不同意,说成分低了。家里的男孩子娶不上老婆。于是就到土改队上大吵大闹,要了一个富农成分。儿子们娶妻生子了,生活也不富裕,好歹能够传宗接代。只是,进城工作以后,因为成分高,处处受歧视。 运动一来,地富反坏右都在打倒之列,富农成分排在第二位,大学门都进不去,张诚鼎父亲的最高学历,也只是个中专,只能娶农村妻子,在城里找不到工作,生下三个孩子后,日子更加紧张。 家中只有张诚鼎一个男孩,还指望着找工作贴补家用,却只有下乡,三年来,也只能养活自己。知道家中生活困难,他干活并不出力,但是属于很巴家的男子。每次回家,都要想办法带一些东西。 年前回家,就带去了生产队分的山芋、小鱼小虾也晒成了干货,还有这样那样的豆子,在山上捡的板栗、核桃……让母亲高兴得热泪盈眶,不苟言笑的父亲也和颜悦色了。 这次回家很仓促,春天晒了一些笋干,雨后采摘的蘑菇,晒干了以后也有一包。但是没想到突然要回家,梅干菜还没有晒干,马齿苋也采集得少,只有等下次回家了。 见到那一包山货,母亲也一个劲夸奖儿子孝顺,说这次不敢吃了,明天悄悄的到集市上卖掉。张诚鼎就说,这也不是很多,家里人也需要加强营养,吃都不够,还拿到外面去卖? 儿子把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的,母亲很欣慰,因为放了一大勺子猪油,那是在农村吃不到的。听到儿子问起来,眼圈都红了,说他大妹妹回城里来了,两个月都赖在家里,还要买黑市粮食吃,死活也不肯下乡了。 大妹妹叫诚盈,是老三届的初中生,比哥哥小三岁,哥哥高三的时候,她正好初三,也在下放之列。父母都想让她和大儿子在一起,哥哥对妹妹有照顾。可是到夏桥公社只有四个名额,是夏永山组队的,两个男生,两个女生,给人们造成假象,免得有落单的,被人钻空子。 比起其他的同学,夏永山对农村的了解多得多。农村的姑娘小伙子不少,都对城里的姑娘和小伙子感兴趣。 诚盈活泼开朗,精灵古怪,特别喜欢讲话,很讨人喜欢,比起哥哥来勤快多了。与她们班上的两个女同学要好,好得难舍难分,也不想跟着哥哥受管制。三个女同学下放到了广溪农村,半个月就叫苦连天,给家里的信上都是泪痕。 这次回来,还以为大妹妹又是因为生活太艰苦了。哪里知道,是有更大的苦衷。 妹妹下放地方有招工,诚盈被生产队的大队长喊去个别谈话。她做好了一切准备,准备回答所有的问题。哪里知道,谈话的地点在大队长的家里。他的妻子和孩子都不在家,见诚盈进了屋,大队长把门关起来了,说外面有风,不能把桌子上的招工表格吹跑了。 四四方方的大桌子上,有一张有表格的大纸,横头是绿云市纺织厂,她快乐的就像小鸟一样,直接就跳了起来,一口一口叔叔,说谢谢他了。伸手就要去拿表,却被一双大手捏住了。大队长问她想不想回城进工厂,她疑惑的望着对方,心里头打鼓一样,觉得不太正常,还是笑嘻嘻的说,做梦都想。 大队长就问她,如果让她进工厂,怎么报答他。诚盈毫不犹豫的说,第一个月的工资就拿出来孝敬领导。大队长的笑很难看,说那远远不够。她咬咬牙,就是说一年的工资都拿出来。 “你那个时候还会来吗?” “会的,我一定来。” “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要报答就要现在。”大队长一边狞笑,一边把小姑娘往怀里拉。诚盈跟着哥哥沾光,也看了不少小说,对于这样的事怎么能不理解呢?先是吓了一跳,跟着冷静下来,装成懵懂无知的样子说她不冷。 “是不是有点热?走,到床上去,脱了衣服就凉快了。”大队长一边说着,一边抱起她就往卧室走。 小姑娘灵机一动,身子却不动,只是扭过头来,对着那个阔脸汉子说:“呀,大队长叔叔,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了。可是,实在抱歉的很,今天日子不好,我们另外选择日子好不好?” 这丫头,真不懂事,还是装不懂事?这还要选什么日子?嗯了一声,像是询问,却放松了警惕。姑娘的话让他不淡定了。 “大队长叔叔,我身上来了,刚才还有好多血,过两天好吗?” “真的?”大队长索然无味,稍微一愣神,诚盈就从他怀里钻出来。 “我,我要回去换纸了——”趁这个机会,她拉开门跑了出去。 当天晚上,诚盈就没有回家,一个人跑上公路,跑进了一所小学,钻进了一间教室里,在课桌上睡了半夜,天亮就在镇上找进城的卡车。她的哭诉感动了一个司机,那司机也有儿女下放,十分同情她的遭遇,不仅带她到火车站,而且买了一张火车票,还有大馍咸菜送她在路上吃,就这样回到家里。死也不去下放的地方了。 儿子把晚饭吃过以后,母亲把他叫到外面,在一棵大柳树下悄悄告诉张诚鼎这些事情,说他父亲很生气,可是没有办法。张诚鼎也很生气,喘着粗气,就像拉风箱一样,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如果,能让妹妹也到夏桥插队,那就好了,还是等明天和父亲说吧。 母亲叫苦连天,说本来生活就紧张了,现在大女儿回来又要吃黑市粮,那可是计划粮食的十几倍的价格,所以,蘑菇笋干悄悄去卖掉,能换几个钱就几个钱。 张诚鼎也为家里发愁,打定主意,到农村去多找一些土特产。他累了,早早的睡了。 第二天起得也很迟,父亲上班了,小妹妹上学了,只有大妹妹在洗衣服。全家昨晚换下来的衣服,满满一大盆。看见哥哥起来了,让他吃早饭,也就一碗稀饭,两块萝卜干,他的早餐,并不比在农村吃的好。刚刚把碗洗好,母亲回来了,高兴的告诉他,那一包山货卖了12块5毛钱,是一笔大收入啊,母亲每天在家里编织网兜,一个月才搞十来块钱,父亲天天在厂里上班,一个月的入才48块工资。 母亲就问他,以后能不能在农村多搞一点,咱们家不吃了,全部带去卖。 过去带回来的,除了生产队发一点东西,他们自留地种的蔬菜不多,也仅仅够吃。现在走一个人,可能还要收回一点儿土地,以后菜都不够吃了。但是过去带来的山货,都是自己家里人吃了,两个妹妹还说没有油水,吃得痨肠寡肚的,不好吃。没想到,也只是一个马桶包就装下的山货,居然能卖这么多钱。以后要多想点办法,多弄一点来。 他喜欢看书,所以在运动刚起来的时候,学校里乱糟糟的,校长主任都不敢管事情了,图书馆也被砸开了,他取了好几包书,悄悄地藏在教室屋顶上。这些书都被称之为封资修的书籍。每次回城,带几本回家,然后悄悄地带到知青点,悄悄地看。 夏永山没和他们住一起,也管不到他,那两个女同学住对面屋子,晚饭以后就睡觉,就是下雨天,也常在房间里聊天。眼看着他拿书看,一个说读书无用,另一个也问他要书看,有时间就给母亲写信。后来去教书,早出晚归,接触的也不多。他一个人享受着独立的空间,所以和女同学交流也少,最多做饭的时候烧烧火,做菜的时候洗洗菜。 23、母子交心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这次不凑巧,取书的时候被童真真看见了,不过也不怕她拿,现在手受了伤,爬不上去,以后不住在那里了,这么斯文的女生,不会翻墙去学校从天花板上拿书的。 不过,见面财,分一半,干脆,那几本书就留给两个女生了。既然等夏永山回来,会在家里多住几天,有时间来得及去拿书,要不然就晚上去。冯有珍要在城里住三个月,一个人在乡下更无聊,多带点书去看。 中午回到家里,父亲回来了,昨天晚上没见到他,今天早上也没见到他,好不容易回家,没有说帮助母亲做点事,也没有编织网兜,给家里增加点收入,所以父亲很不高兴,脸黑得像锅底一样。 “不逢年不过节,好好要回来干什么?来去不要花钱吗?” 父亲一贯脾气不好,对这个儿子要求更严格,过去儿子敬而远之,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依靠家庭越来越少,他也敢于和父亲对视了。 “我回来没有花钱,一个同学受了伤,五七办主任的车子捎我们回来的。”父亲没有做声,他又补充了一句,“还给家里赚了点钱。” 母亲马上在一边儿说,卖掉山货,收入12块多,可以给儿子做一件过冬的棉袄了。 “简直胡闹!”张翼压低声音,恶狠狠斥责妻子,“被人发现了,还说我们家搞投机倒把,要倒霉的。” 为了儿女,当妈的也豁出去了:“就靠你一个人的工资哪里够?大女儿回城还吃黑市粮,买不起呀。放心,我不到市场去,我到职工家属院里,人家都抢着要呢,还问以后有没有。” “山里面,这些东西多的很。”儿子说,“就是要有人手,有时间去弄。其实我们也不是很忙,两个女生也不管我,我以后多弄一点就是。” 母亲也是从农村来的,就说,乡里的野菜都是好东西,马兰头烫一烫,晒干了以后也可以做菜。还有马齿苋,到处都是,下次去就扯来,晒干带回来,肯定也卖得掉。 儿子就说,他也扯了一些,就是晒不干。母亲告诉他,用他们烧大灶的灰揉一揉,就能够晒干了…… 母子两人扯远了,张翼一声咳嗽,止住了他们两个的讨论,问儿子什么时候回去,不要耽误挣工分,回去的路费要几块钱? “我想带诚盈到我们生产队下放,这样能省许多花费,我也能够照顾她。” “有这个可能吗?”张翼眼睛发亮了,儿子下乡,他知道大势所趋,也主张让男孩子到艰苦的地方锻炼锻炼,他自己就是从农村走上来的,所以吃得苦中苦,在艰难的岁月也咬牙挺过去。可是女儿不一样,尤其是从来没有离开家庭的女孩子,不用说艰苦的劳动锻炼,那样陌生的环境,怎么适应得了?果然,女儿和同学们一起,还是免不了受苦受难,差点儿就毁了。如果能和哥哥在一起,这就放心多了。可是他无权无势,成分又高,到哪里都说不上话。女儿下放是统一规定的,回老家都不行,还能跟哥哥在一起吗?那需要多大的关系才行啊。 张诚鼎给父亲介绍了知青点的情况。当初没有把儿子放到自己老家去,就因为成分害死人,张翼老家要了个富农成分,父母变成了富农,在农村是管制对象,儿子送回去还有前途吗?本来那就是个贫困的地方,哪里有夏桥生产队的条件好?他了解了一下,其他三个知青都不错,还有夏副市长的儿子带队,在农村也有势力,果然到那里没有吃亏。同事家孩子从农村回来,都是回城打秋风,要钱要东西。儿子从来不要,每次回到家里,多少都要带一些东西。 大女儿一直不敢说话,听到这里也兴奋起来。 诚盈赶紧问:“哥,我能到你那里插队?能行吗?我们这批插队到广溪,那个地方可苦了。房子上盖的是山芋藤子,饭是山芋干,菜是山芋叶子,连烧的都是山芋根。” 母亲看父亲默默点头,眼泪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张诚鼎只好对家人说,他想办法争取。所以要在城里等几天,等夏永山回城里来,他父亲是副市长,下面也有人,公社妇女主任是他姑妈。生产队也有人,他爷爷是老新四军,一家人都是革命干部,说得上话。所以,当初他们下乡的时候,他说带几个人就带几个人,他说选哪一个就选哪一个…… 张翼知道,也认识夏副市长,正好他是管工业的,到他们厂视察过,但是现在进学习班了,哪里还能说得上话? 儿子跟着就说,夏永山父亲可能靠不上,但是,他认识上山下乡办公室主任,就是他找了罗主任,才让童真真回城的,他们还能坐罗主任的车子回来,所以今天也要去照顾伤员。 “那个,你们学校老师的女儿,可以回城了?” 面对着父亲的质问,张诚鼎这次积极回答,把童真真怎么受伤,夏永山怎么送她到公社卫生院,还把劳动改造的外科主任用起来了,又让公社给童真真办好了回城的手续,最后罗主任带他们回来…… “回城可不容易。”张翼感叹道,“他怎么没送回来?” 张诚鼎说:“夏永山要给童真真代课,下学期还不知道他教不教学生。” “哎呀,我要能去当老师就好了。带孩子们真有意思,可以想怎么玩怎么玩,春天有满山遍野的杜鹃花,夏天可以到河边打水漂,秋天看枫叶,冬天堆雪人……” 母亲听大女儿这么一说,也一个劲儿扁嘴:“成天就知道玩,你这样去当老师,还把学生教坏了呢。” 当父亲的更是嗤之以鼻:“不用说,我们家这种成分,你当不了老师。就是你当了老师,也教不了学生。” 女儿马上针对父亲开炮:“我怎么了?不也是高中毕业么?” “你们新三届,前几年都在打打杀杀,哪里比得上老三届,他们是规规矩矩读书,上了六年中学的。” “那也比不上你们老中专生。”张诚鼎不失时机恭维父亲,见他脸色好一点,又说。“不管怎么说,我们知青点少了一个人,再补充一个也说得过去。” “那就等等吧,看看有没有希望。”父亲终于发话。 小女儿笑了:“哈,可以吃好多核桃板栗了,过年的时候,可要给我们多带一点。” “吃,就知道吃!”张翼拂袖而去。 归心似箭。但是想到父亲不在家,就在街上吃了一碗面条,回到家里,夏永山也觉得陌生了,陡然怀念起老家那三间瓦屋,还有爷爷。 妹妹不在家,送到南都的外公外婆家里了,养母只开着一盏屋角灯,叫夏永山坐下,问了情况,第一次,给儿子倒了一杯水。然后坐下来,与酷似丈夫的养子面对面,平静地说:“我很内疚,你有理由怪我,霸占了你母亲的位置,你是不是心里一直不痛快?” 这么多年了,第一次听她这么说,可是这话有意义吗?夏永山低头看着脚,解放鞋上满是尘土。然后抬起头来,直视着对方,坦率地说:“你和父亲的感情,我们做晚辈的,说什么都不合适,事情都过去了,只是希望你们能够平安度过这一关。” 这孩子一向懂事,能得到他这样的话就不容易了,两个人从来没有这样面对面的交流,但是最后这一句话,还是让她感动,幽幽的说:“过去不说这些,是想,等你懂得爱情那一天再说。” 喜新厌旧、停妻再娶这就是爱情?不过是为自己腐化堕落找借口罢了。夏永山想到生母那么决绝的离家出走,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心里一阵酸楚,有几分愤怒地抬眼望过去:“如果,他与前妻没有爱情,怎么会生下我?” 芮丽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很沉稳的说:“过去的包办婚姻,有子女不等于有爱情。而我们,是在工作中结下的友情,非常时期,非常爱情,更有感情基础。” 说得好听。他相信,父亲没有别的问题,就是因为芮丽被造反抓住了把柄,现在却在学习班做检查,生母痛苦的面孔浮现出来,激发起夏永山更加胆大妄为:“所谓的感情基础,不就是当时你比我的生母年轻、漂亮、有文化而已……” “不仅仅如此,还因为我能给他的后代更完美的教育,更舒适的生活,比如说,你能够进城来读书,下放到农村有体会了,你再比较一下,两者迥然不同吧。” “好男儿志在四方,高楼能够住,茅屋也能安身。”趁这个机会,他把回城的事情说了,特别说,“当然,前提是要考得上,然后,还不知考到哪个学校?总之,这段时间要住在家里了。” 虽然关系不是那么亲密,但是也相处十多年了,芮丽了解丈夫的儿子,很有头脑,一定会考上,正好要托付家中的事情,于是点点头,说:“我相信你能上大学的,也相信你将来有大出息。家中永远有你一席之地。” 望着这优雅的女人,她还有与父亲共同工作的经历,夏永山突然想到了童真真,为什么自己不爱冯有珍?难道不是因为在一起工作过,接触时间长些,她更优雅一些吗?父亲当年遇见的问题,我至今感同身受。可是可是……有那么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阻碍了他表达自己的不满,只觉得嗓子眼发干,端起水杯,又不想喝。端水的杯子倾斜,倒出半杯开水。 若在以前,芮丽会沉下脸,让他收拾。可是现在,她自己起身,拿来抹布,擦了桌子擦地板,仿佛从将军到了奴隶,是想换取养子的谅解吗? 芮丽知道他难过,难得有这么个时间对话,把事情说清楚,以后也不知道是否还有说的机会。她有强烈的预感,大事不好,应该及时交代后事。于是继续说下去:“我也对不起你父亲,如果不是我,起码他不会犯生活问题的错误,都是……我害了他——” 话说到这份上,夏永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心里很乱,想一个人思考一下,于是站起来轻声喊了声:“妈,你,今天,情绪激动了,早点休息吧……” 听他还称呼自己,芮丽身子软了,靠到沙发上,闭着眼睛,让泪水滴下来,喃喃地说:“小山,好儿子,谢谢你……我给你说这些,不仅让你知道我的心思,也为了交代一点后事……” 夏永山慌了:“妈,你不要胡思乱想,问题没这么严重。父亲与你结合,那只是生活错误,我相信他……” “你听我说。”她走进里面房间,过了一阵出来,拿出一个布包递给他,“你接着,存款,细软都交给你,尽管大部分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但你妹妹娇惯多年,万一南都呆不住了,她要回来,你别亏待她。这房子是公家的,一定会收回,你还要租房子,所以要合理支配……” 布包像是烫山芋,他缩着身子,不愿意接受。因为没有一分钱是属于他,情况也不会有那么严重。 芮丽苦笑道:“你还年轻,没经历过一些事情,即使能够躲过,每一段河清海晏的水流下,都有不同的命运,东西,我放这里—— 她取下沙发垫子,拉开拉链,把布包塞进去,然后又掏出一串钥匙,说是用来开家里箱子柜子的,放在沙发角落里,什么话也不说,自己回卧室了。 果然,第二天就发生了意外,看来继母早就听到了风声。 本来想睡个懒觉的,因为有人进屋了,不止一个人,是一大批人。进门翻箱倒柜,也进了他的房间。夏永山看见,来的人有好几个熟悉的,都是平日里来请示工作,或者请求照顾的纺织局干部。套着造反的红袖章,也不看他,往日的恭敬与今日的蛮横形成鲜明的对比。 24、车间热闹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芮丽似乎早有准备,把自己收拾得毫发不乱,连换洗衣服与日用品都装进一个帆布袋里,拿着一团脏衣服,静静站在一边,等要被带走的时候,才对着夏永山说:“我来不及了。你给我洗洗。” 夏永山还没有给女人洗过衣服呢,有些不情愿地接过来,问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一个矮个子男人冷笑道:“问题不交代清楚怎么回来?不仅有她自己的问题,还有她男人的问题!” 这个人夏永山是见过的,还不止一次来,来的时候从来不坐沙发,坐在板凳上,只坐半个屁股,不禁冷笑一声:“你好像来过,是什么科长吧?” 那男人脸拉得更长,对他说:“哪那么多废话?先拿十斤粮票十块钱来!” 芮丽冷静地说:“我床头柜里有个钱包,你从那里拿。” 皱巴巴的一团衣服里但愿没有内衣,拿在手里不自然,也不能放在堂屋里,他只好抓着进了卧室,顺手往床上一丢,却散出一个钱包来。 她不是说在床头柜里吗?拉开床头柜,翻来找去没有钱包,原来包在这衣服里面。 他从钱包里拿了十块钱,还有十斤粮票,再出来交到的矮个子男人手上:“哦,我明白了,一天一斤粮票一块钱,一共十天是吧?” 边上一个女人对夏永山说:“多少天说不准,钱粮是她早上吃馒头的,你每天中午送一次饭,送到纺织局她办公室!” 夏永山问晚上吃什么? 矮个子男人又说了:“你不能多送点啊?晚上开水泡泡就行了!” “我昨天晚上才回家,今天送饭来不及了,麻烦你们给她解决。”夏永山说完回自己房间,砰的一下把门关上。 男人交代完,一行人押着芮丽走了。听这口气一时回不来。自己如果没回来怎么办?父亲还不知道在哪里,现在又要给这个继母送饭,我是赶回来干这事的? 夏永山突然发现,家太大了,人一走,空落落的,心也空荡荡的。他把门关上,一个人把弄得乱七八糟的家里整理好,再拿起芮丽留下的衣服,丢到洗脸池,冷水冲冲,手揉揉,然后挂到外面去。虽然没有内衣,还是觉得不自在,要想办法让她自己洗。 今天已经交代过了,明天可是要送饭的,自己可没什么钱,送什么呢?打开钱包,还好,有现金,有各种计划供应的票据,到厨房看看,除了咸菜,没有别的菜,还要自己跑菜市场呢。他跟着老白学会了烧菜,不想一个人干活。干脆,到冯有珍家里去,到她家搭伙,自己可以和他们一起吃饭,也能够向她们讨教。 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是南都来的。电话里,妹妹的声音依然蛮不讲理,开口就凶巴巴的:“夏永山,怎么是你接电话?你怎么跑回家里了?” “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回?”他没有好气地说。 “你能回你能回,你的户口都不在家里,你回来有什么用?” 好像他回来是争夺家产一样,夏永山冷着声音说:“有事儿你就说,没事,我就挂电 话了。” 夏永兰这才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头,声音稍微缓和一点,问:“怎么回事?你就不能 说清楚点?爸爸妈妈呢?为什么他们不接电话?” 夏永山只有讲实话:“他们都到学习班里去了。” 电话那头立即响起惊天动地的哭声:“什么呀,昨天早上,我妈还和我说话的,他们犯了什么错误?哪个不讲理的抓了他们?你为什么不拦住?你这当儿子是吃干饭的呀?你不能给他们讲道理吗?你的立场到哪里去了?” 夏永山说不清道不明,有理也没处说,父亲早就进学习班了,难道继母没有给妹妹说吗?昨天晚上她就有预见了,为什么也没对她女儿说?现在把这一摊子交到手上,还要应付那个刁蛮的妹妹,他很有点不耐烦,但是,谁叫他们和父亲有关系呢?只有忍住胸中的怒火,劝告妹妹:“这是运动,要接受考验,你也是老三届中学生,难道不了解当前的形势吗?我们不能给他们分忧解难,但是别闹事。 电话那边,她哭着说:“呜呜呜……爷爷可是老革命,爸爸参加渡江战役的,也算是老革命了。妈妈更不容易了,外公外婆让她嫁给南都的有钱人,她也不同意,跟着爸爸,从大城市到你们小城市,他们怎么就走资本主义道路了?为什么他们现在却要被关押?我就不信,没个讲理的地方,我明天就回来,找他们拼命去—— 父母娇宠妹妹,一贯养尊处优,养成了大小姐做派,以她不晓得天高地厚的德行,回来只有坏事。于是劝告妹妹就住在南都外公家里,不要忙着回来,家里很乱…… 妹妹不依不饶地问:“为什么不让我回来?你以为南都就不乱了?你以为外公家里就不乱了?外公天天早上要去街头站板凳,天天唱牛鬼蛇神歌,天天扫厕所,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我也跟着受气。他不就做了点个小生意,划分成了小业主,又不是地主资本家……” 夏永山想说家里一样,被冠以资产阶级的东西都抄走了,沙发被割破,衣橱玻璃被打坏,天鹅绒的窗帘被扯了流苏,茶几上的花瓶被砸了,连墙壁上一幅蒙拉丽莎印刷图也被撕得稀巴烂…… 说这么些有用吗?他不言语,听任妹妹哭着、闹着、骂着、问着,那边累了才问:“他们关在哪里?” 夏永山握着电话筒的手黏糊糊的,都是汗。她说了多久了?为摆脱纠缠,只有说不知道。 妹妹问:“妈妈为什么被抓呢?” 哥哥说:“我也是昨天晚上才到家,情况还没弄清楚,早饭还没吃呢,我要烧饭去了,有事以后说。” 夏海问:“你烧饭?张妈呢?” 他笑妹妹简直生活在真空管里一般:“还当你是公主呀?司机、保姆早就被造反赶走了,迟早还有把我们扫地出门的一天。” 妹妹更着急了:“那……那怎么办?我如果回家,谁给我洗衣?你烧的饭菜能吃吗?” 哥哥有理由阻拦她了:“所以,你不能回来,等形势转变了,爸爸妈妈回家了,你再回来好吗?” 那边才挂了电话。 父子两个出去很有收获,大鱼小鱼毛毛鱼,带回来半口袋,还买了一只甲鱼。大鱼炖汤,小鱼红烧,毛毛鱼冯有珍也有办法,她用盐腌起来,用纱布罩着晒干,说是以后可以炕着吃。吃了三天鱼。大家都说,打个哈欠都是鱼腥味儿。 只是甲鱼还没有吃,冯司机说,他一定要买到一只老母鸡,用来做霸王别姬,全家人品尝一下,到底是什么味道。 吃了几天好东西,童真真觉得一点儿也不疼了,到医院复查,听说是白羽凡做的手术,医生们都露出敬佩的神情,说只要不出大力气,可以活动一下手,等拆石膏以后,还要进行康复训练。 两个女生闲不住,要去找冯有贵,看看他们宿舍区里,职工家属是怎样剥大蒜的。走到市服装厂门口就被拦住了,冯有珍打头阵,说要找冯有贵。 “这小子,在车间!他们车间事情干完了,正好歇着呢。”传达室大妈摆摆手,做了个让她们站住的手势,走几步,扯着大嗓子,冲着靠近门边的大车间喊:“冯有贵——有两个女孩子找你——” 正好有人推车出来,也扭头喊:“冯有贵——有人找你——” 一个扎着围裙、戴着白帽子的女工率先跑出来迎接:“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跟着冯有贵出来了,扯了女工一把:“桃阿妹,本大人亲爱的妹妹与她的亲密战友来,就这样喊几句口号怎么行?跳舞——” 又有几个工人出来,跟着吆喝,要她跳舞!阿妹对得起自己名字,桃子脸,柳条腰,大大方方说:“跳就跳,跳什么?” 冯有贵要她跳最拿手的《北京的金山上》。 “那,你要给我帮唱!”阿妹扭头,一副媚态。 冯有贵一笑,满嘴白牙:“唱就唱,唱得不好请原谅!” 说完,他双脚一蹦,一脚后弓,一脚伸出,后跟着地,弯腰向前,双手摊开,做了个藏民见面最美好的祝福姿势:“扎西德勒——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 他开口唱起,声若洪钟,有民歌的韵味,也有美声的共鸣,童真真耳目一新,诧异地扬起眉毛——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一手。 冯有珍扯扯她衣袖:“我哥唱得怎样?” 童真真由衷赞美:“呀,闭着眼睛,以为是胡松华的声音。” 见她说得一本正经,冯有珍暗暗高兴:让好朋友听到哥哥的歌声,也算是一个收获。但瞬间觉悟过来:“睁开眼睛看看,他有那么老吗?你看他不像胡松华吗?” 童真真心情大好,微微一笑:“啊,也就一个鞋底的距离。” “什么?嫌我哥矮?” “你把胡松华拉来,让他们比比?” 两个女孩子斗着嘴,冯有贵一展歌喉,心花怒放,有机会在心爱的姑娘面前展示才华了。但童真真似乎没听,在与妹妹斗嘴,是批评我唱得不好吗?她母女都会弹钢琴,我这土里吧唧的歌唱她不屑一听吧…… 正有些气馁,阿妹已被他激越婉约的歌声打动,解下围裙,披在肩上当水袖甩,把藏族锅庄的舞姿随意挥洒,两人珠联璧合,车间人都跑出来观看。 一个中气不足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你们,你们怎么上班时间唱歌跳舞?不生产了?” 有人悄悄往车间溜,相互告诫:“厂长来了——” 阿妹停止了舞动,冯有贵刚唱到最后一句巴扎黑,一纵身跳到个瘦高老头前,规规矩矩敬了个藏族礼:“厂长大人,扎西得勒——没见我们在献忠心么……” 厂长说:“但是,但是,冯主任,生产任务紧,这批服装,到你们后整车间,是……是最后一道工序了……等着,等着装车运走的……” 阿妹伶牙俐齿地说:“抓革命促生产,生产翻一番,一天等于二十年。” 老头说不过女工,忙不迭从中山装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你们看,看看社论,要求坚持八小时工作制,遵守劳动纪律,完成生产定额……否则企业怎么发展?生产任务怎么完成?我们也没有钱给大家发工资了,你们都有一家老小需要养活的,千万千万要坚守工作岗位,大家要好好的工作呀。” 冯有贵扯开阿妹,问厂长:“谁说我们没有完成定额?我们已经把工作干完了,上一道工序还没有下来,利用公休的时间,我们唱革命歌曲,跳忠字舞,不犯错误吧?” “不犯错误,不犯错误,是我误会你们了。”厂长心有余悸,有几分委屈,“你们车间,有好些人,都去参加造反活动了,我只是担心,担心你们,怎么,怎么完成生产任务?” 阿妹不留情面地说:“厂长老糊涂了,就像在大会上说:‘没来的举手’一样,你应该把报纸读给他们听,让那些没上班的人受教育。” 老头头上已经冒汗了。 冯有贵于心不忍,于是说:“你呀,那些人把你斗得不轻,你还不吸取教训?还在念念不忘生产?” 老厂长急了,又掏出一张文件,扬起来:“生产是企业的生命啊,不生产,工人怎么生活?国家怎么建设?你们看,在不影响生产、不影响八小时工作的情况下可以进行革命……前提是不影响生产啊。” “你放心,你放心,我是一心为了革命工作,连我妹妹都喊来帮忙了。”冯有贵指指冯有珍。 厂长是个温吞水,这才扭过头来,看见外围两个姑娘,一个手上还打着石膏,突然心中就有数了,这不就是挂靠户口的吗:“冯主任,你妹妹长的跟你像,另外一个……” 25、走马上任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不能让他说破了,冯有贵马上就上前一步,堵住他的嘴:“我们当初可是有言在先的,不要多说了,另一个是我妹妹的朋友,也是我的学妹。虽然不能干活,但是普通话特别好,当广播员呱呱叫,等上一道工序货来了,我妹妹帮我干活,她给我们读报纸,念社论,还会唱歌,唱得特别好,给我们鼓劲好不好?” “好——”四周一片掌声。 在“来一个”哄笑声中,也有一片议论: “车间主任的学妹?到这里来干什么?” “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手坏了?真是可惜。” “和小冯什么关系啊?” 这些声音传到童真真的耳朵里,觉得没地方站了。她从小就住在学校里,可算是在象牙塔里长大,见到的不是学生就是老师,哪怕在外面调皮捣蛋的孩子,在学校里也斯文多了,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多工人,什么探究的眼光都有,好像要把她看穿一样。本来只想把冯有珍哥哥喊出来,带她们找个工人家属了解一下情况,没想到出来这么大一帮子人,嘻嘻哈哈的,说说笑笑的,居然唱起来了,跳起来了,真放得开。 她觉得很新鲜,自己的户口就挂着这个地方,有多少人知道?起码,厂长是知道的,知道她以什么名义挂在厂里。听到那些议论声,担心被人知道,马上就想打退堂鼓,悄悄拉了朋友一把,想到厂门口去等人。 冯有贵大嗓门说话了:“我刚才说你没听到吧,她是我的校友,是我妹妹的朋友。在学校,可是头名状元啊,品学兼优的学生。下放以后,为了救贫下中农的孩子,她用自己的胳膊,挡住檩条掉下来,受了重伤,是见义勇为的英雄。难得的是,她还多才多艺,普通话说得好,歌也唱得好,所以,来我们这里搞宣传太合适不过了。” 厂长在边上点头:“小童,现在没事,你就给我们读读社论,唱唱歌,鼓鼓劲,文艺要为工农兵服务啊。” 根本不是来工厂干活的好不好?一下交给她好大的任务!她有点不知所措。 边上马上就有人说来一个来一个。桃阿妹专门点戏:“你们两个,要来个男女二重唱。” 还是冯有贵来解围,说:“等一会儿,广播一下,大家都听得见,上道工序的货来了,大家进车间干活吧。” 大家一窝蜂进车间,桃阿妹迟迟落在后面,冯有贵冲她吼了一嗓子:“我的统计员,现在也打突击去,我妹妹就跟你当助手,可要带好这个徒弟哦。” 阿妹的那张桃儿脸阴晴不定,别有深意,看着这个吊胳膊的姑娘,突然拉了冯有珍一把:“小姑子,跟你嫂子下车间去。” 童真真看出来了,这个姑娘在追求冯有贵呢,而且大言不惭,似乎已经嫁给他一样,以为我是她的情敌吗?好笑。没有进车间,但是跟着到了车间大门口,眼前红光闪闪,视觉最显眼处,就是红彤彤的一条横幅,上面写着黄字的口号:“抓革命,促生产,别人不干老子干!” 这是变形魏碑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字? 车间里忙起来了,整烫的、吸尘的、折叠的、包装的……热气腾腾,井然有序,可以称得上是热火朝天。冯有珍第一次到工厂里,感受到一派勃勃生机,与学校的静谧、乡村的寂寥大不一样,饶有兴趣。 冯有贵分配好任务,笑嘻嘻的走过来问:“这字怎么样?” “外方内圆,古朴雄浑,充分显示了标语口号霸气的力度。”童真真为“老子”两字抿嘴一笑,跟着由衷地赞美,“清朝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赞誉魏碑有‘十美’,由此可见功夫。” “哪十美?”冯有贵问。 “还要我背诵出来吗?不是时候不是地点吧。”童真真道,“想不到,工厂也有书法如此好的人,藏龙卧虎啊。” 冯有贵心花怒放,问她可知道这是谁写的?童真真老老实实说不晓得,但被这一问,心里莫名其妙地咯噔了一下,莫非…… 冯有贵说:“你们准备去北京的那天,还记得,车厢两边都贴着大标语,也是这种字吗?” 提到那些事儿,童真真就不高兴了。故意岔开:“那个时候,谁看车厢板上的字?” 厂长也跟着进车间了,大声问:“这,这横幅是谁写的?” “我写的,怎么了?印染车间的废布、废染料,不算浪费……”冯有贵脖子一犟,“要批斗我啊?老子不怕。” 厂长拍拍巴掌:“不是啊,冯主任,太好了,这字写得好,内容嘛,除了一个词,也好,话糙理不糙,是全心全意为工厂着想啊。” “国家者,我们的国家,工厂者,我们的工厂,我们不想谁来想……” 冯有贵话没说完,又有几个领导进车间了,一个个指着横梁下悬挂的大红标语指指点点,有说有笑。还有一个管政工的在后面,拿了一只铁皮喇叭,进门就喊:“整烫车间的职工们,革命的同志们,占用大家一点时间,请暂停一下手里的工作——” 什么情况?又要我们抓革命了?冯有贵莫名其妙,见领导成员都来了,也只有传达最高指示的情况才如此,关了设备,车间顿时静下来。 厂长说:“张领导来给大家传达一下厂领导班子的决定,耽误大家一点时间。” 原来拿喇叭的才是厂里的最高领导,他说:“《人民日报》发表了两次社论,都在强调抓革命促生产的精神,但是,在现实生产活动中,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贯彻落实。现在依然规定,职工的文化革命,放在业余时间去搞……” 正在教冯有珍折叠衣服,阿妹不客气地说:“领导啊,长话短说,我们还要生产!” 张领导继续说:“我们工厂,很好地担负起了领导的责任,但是,为了使得革命和生产两不误,还需要加强。一刻也不能中断对生产的领导。于是,我们要按照上面的规定,组成两个班子。我这个班子领导文化革命,厂长这个班子领导生产,既分工,又合作。 冯有贵不耐烦了:“那是你们领导的事情,你们出个通知让我们知道就行了。” 最高领导用喇叭大声说:“上面已经提出过,由群众选举产生的领导班子负生产责任,我们看到,后整车间在车间主任带领下,坚持生产,因此,把他结合进厂里的生产指挥部,担任副指挥长。” “呵呵,当不了革委会副主任,就是让我当副指挥长?”冯有贵问厂长,声音近乎于耳语,还是被童真真听见了。 厂长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转头看看童真真。她顿时愧疚:都因为自己,害得冯有贵进不了领导班子,但还是要出苦力的干活。也被冯有贵的才干折服,含笑鼓掌。 噼里啪啦的掌声响起,冯有珍与阿妹把巴掌都拍红了。冯有贵都看不见,只看见童真真笑了,有点飘飘然,于是问:“领导,给我提级了,加工资不?” 几个领导都笑着说,当然加工资。 冯有贵向厂长伸出手:“那就先预支五十块!买糖请客。” 阿妹突然多嘴:“等结婚再买糖。” 几个好事的工友叫起来了:“喔嚯——桃阿妹和冯有贵要结婚请吃糖了!” 冯有贵脸一沉,把领导手中的铁皮喇叭抢过来,大吼一声:“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革命不是结婚买糖,快快上岗,加快生产,早完成任务早下班。” 几个领导已经在朝外走,厂长又折身回来:“不是啊,坚守岗位,要坚持八小时工作制。” 冯有贵将喇叭塞进他手里,却又抢过的手中的报纸,对出门的人喊:“什么呀?要我们加班时,怎么不说八小时工作制了?要我领导,就得听我的,否则你们另请高明!” 真是个敢说敢干的人! 几个领导一边点头一边摇头,一边说着笑着出去了。 童真真第一次感觉到他的人品才学都不错,又纳闷了:阿妹与他什么关系?人长得漂亮,手脚又麻利,还是车间统计员,他们每天都在一起相处那么多时间,可能早就在谈恋爱了吧?呸呸呸,他谈恋爱,与我什么关系?哪怕就是当副指挥长,也是以工代干;哪怕就是个书法家,也就一个高中生…… 冯有贵得意得身子发飘,如果要知道童真真心里所想,可能要吐血。还好,听不到身边人的心声,依然乐呵呵的,对童真真说:“走走走,我带你体验生活去。” “体验什么生活?” “当播音员啊。” “我没有答应呢。也不是你们的职工。” “特邀业余播音员行不行?当时提出来,你也没反对。不反对就等于默认了,默认了就要言必信,行必果。” 然后,不由分说,就把她带到了宣传科广播站,问她搞过没有? 在学校广播室,童真真也做过期末考试的动员报告,当然会使用设备。 冯有贵就说,那就在这里练兵吧。说出了打算:他来开场白,然后,两个人合唱一首歌,她再开始念社论。 “播音就播音,唱什么歌呀?”童真真怪他,想到一出就一出,此次来找他办事的,不是来厂里帮忙的。 “我知道,昨天晚上,你们两个就咕噜咕噜的,不就是剥大蒜吗?现在车间正在忙呢,出去印象不好。提早下班就要加油干活,我们两个就来给他们加油。”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一个橱柜,拿出一个手风琴,试着拉了一把,居然是《金珠玛米呀咕嘟》的前奏,然后就问,一起唱这首歌行不行。 “你怎么知道我会唱歌?”童真真反问他。 “我在家是个包打听,妹妹什么事都告诉我,虽然你们初中不在一个班上。你还没有进高中的时候,我就高中毕业了,但是,就在高三那一年,学校的元旦晚会上,你上初三,你们班的节目我现在还记得,是《山歌向着青天唱》。你是领唱,开头的一句就不得了,那简直是高耸入云、高亢嘹亮、响彻云霄、绕梁三日,啊——乖乖龙的咚,全场都被你震住了,当然,我也被震得外焦里酥,从此就记住你了。”说到这里,居然唱起来了,“把你铭刻在心中……” 还有这样的事?这都好多年了,当年的歌都忘了,他把歌名字都记得,难道真有所谓的一见钟情?童真真脸热心跳,还是不敢应承:“好汉不提当年勇,我又不是厂里的职工,跑到这里来出丑卖乖,算哪一根葱?” “大葱——山东大葱。”他胡扯一句,又正经说,“革命歌曲大家唱,分什么场地身份?你就唱一段吧,我们厂长也说了,为工农兵服务。有这个表现的机会,不管你手好不好,如果将来,能够进我们厂搞宣传,那不也是一项工作吗?” 童真真心有所动:真的,像她这种状况,到哪个单位人家会接受呢?广播不用手,趁机表现表现,说不定,还真的是一条出路。那就豁出去了,又不是拿不出来的人。 想起车间里那条横幅,她突然笑了:“好好好,抓革命,促生产,别人不干老子干!” “你怎么也这样粗俗了?”看到姑娘笑得花枝乱颤,他也裂着大嘴,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童真真心情大好,也跟着贫嘴,“就觉得这样说,特别豪气、特别豪爽,特别豪迈,就像变形魏碑体一样外方内圆。” 姑娘笑了,笑得像一朵花儿一样,让小伙子心里痒痒的。 见她情绪不错,冯有贵打开了扩音设备,拿着话筒,吹了两口气,然后哇哇两声,开始说起来了:“全厂职工同志们,亲爱的战友们!大家下午好!我是整烫车间的冯有贵,今天冒充播音员,到宣传科来客串一下。刚才,厂领导到我们车间宣布,任命我为生产指挥部副指挥,现在我就走马上任。先来鼓动一下工友们的生产积极性。依我看,虽然我们现在人手不够,但是好汉不用多,一个顶两个。生产不要胡乱指挥,只要调度得当,大家鼓起干劲,1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们就能完成任务,不需要我们指手划脚的。” 26、男女合唱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他信口开河,童真真微微皱起眉头,冯有贵赶紧打住,接着说:“闲话少说,开始工作,今天我带来了搭档——我的校友童真真,我们先唱一首欢快的歌曲《金珠玛米呀咕嘟》,是献给亲人解放军的,也希望我们的同事们像解放军一样,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排除万难,百战百胜。” 说完他就拉起手风琴,过门之后,示意童真真先唱:“格桑花开满山谷……” 反正没有人认得自己,童真真眼睛一闭唱开了。到“亚拉索”的时候,冯有贵声音加进来,变成了二人合唱。她才睁开眼睛,窗外已经有人探头探脑。第二段是冯有贵先唱,童真真后加进来,第三段是两个人一起唱。 唱完之后,窗外响起掌声,虽然寥寥无几——但全厂人都在上班啊,可能是办公室的人在外面偷看。一直到童真真开始念抓革命促生产的社论,冯有贵才被大刘拉出去,还懵懵懂懂的:“怎么了?有什么错吗?” 刘副主任笑得光辉灿烂:“没错没错,厂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你们两个珠联璧合呀。怪不得……” 知道他要说什么,冯有贵甩开他的手:“保密保密,八字还没有见一撇呢。” “没想到,歌唱得这么好,让她再唱两首。” 对着革委会副主任的要求,冯有贵马上就提出要求:“每天唱几首都可以,可以把她留在厂里搞宣传吗?” “这,我可说了不算。”大刘马上打退堂鼓。 最高领导也来了,对他说:“等你那个……那个什么,社论念完了以后,我去宣布,你被任命为生产指挥部副指挥的通告。” “你们也是的,早就应该打开广播设备,向全厂宣布的,还拿个铁皮喇叭,到我们车间去哇啦哇啦,就像我是开后门升官的一样。”冯有贵发了一通牢骚,又去找厂长,“升官不发财,下次我不来。50块钱还没给我。” 老头子笑得像弥勒佛:“就是加工资,也要等下个月呀,问我要什么钱?” “我把妹妹拉来促生产,我把学妹拉来抓革命,晚上总要请她们吃饭吧,我的口袋可布贴布的。” 大刘就说,车间主任工资也不比他少,花到哪去了? “一分两分,余着结婚,哪像你,女儿都要出嫁了。” “借给你50块,是要还的。”厂长掏了五张十块的纸币,在一边儿笑问,“冯有贵啊,你什么时候结婚?” “你们把童真真招到厂里来搞宣传,我就请你们吃喜酒。”冯有贵夺过来塞进口袋里,斩钉截铁的说。 几个领导什么话也不说,各自回到办公室里去了。趁着童真真读完了社论,领导进去播放了任命通告,又让两个人各自唱了一首歌,才把他们放走。 走廊上的人交头接耳,个个都夸奖,说他们唱的不错,冯有贵潇洒的挥手:“谢谢捧场。”跟着,就向大门走去。 童真真问:“可以下班了吗?要把你妹妹喊着呀。” “我们抽这个时间,到家属区去。”冯有贵其实不要找人的,他没少去工人家里吃饭,大部分都认识。还说,再去晚了,家属们都忙完了,看不到具体怎么做的了。 家属院在隔壁,其实也没什么技术含量,果然家家户户都在忙,大蒜头上午就切掉了,泡了半个下午,一盆盆的大蒜瓣皮松动了,赤脚一踩,白白胖胖的蒜瓣挤压出来,冲洗干净,捞到一边,放在外面晾晒干水分,用编织袋装起来,就可以交货了。 家属们都笑话他,说冯主任怎么有时间做这个?这可是吃苦的干活。切的人手都打泡,踩的人双脚火辣辣的疼,一个季度下来,都要脱几层皮。冯有贵犹豫了,姑娘们是不是能吃下这个苦?看着投来询问的目光,童真真果断的点点头,说没事的。 家属还告诉他,第二天一大早,把剥好的送去,需要剥的取回来,早上6点钟就要去排队,正好错开了上班的时间,加工的费用不高,一斤只有五分钱,但是,有的家里人多,每天可以剥100斤,就是5块钱。上班的工人每个月才有三四十块的工资,每天不过一块多钱,所以家属挣钱还多些。只是开始还要交一笔押金。这些都不在话下,冯有贵与他车间的整烫工父亲说好了,明天早上七点在厂大门口会合,带他去取货。 到车间,有的工序已经完成了,冯有贵果断放行,也不过比其他车间早走半个小时,工人们已经很高兴了,一起夸车间主任有魄力,夸童真真歌唱得好,普通话说的和电台里说的一样。 最后走的是车间主任与统计员,冯有贵喊住阿妹,说已经骗到五十块,比他一个月工资还多,可以炒两个菜,请三个女将吃晚饭。 阿妹高兴地蹦起来,跟着冷静下来:“啊,主任请客咯!我知道,无非要我当匹马。” 冯有贵点点头:“总算你有自知之明,等会,驮我妹妹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童真真说她不想在外面吃饭,还是早点回去。冯有珍说,已经很累了,也不想回家烧饭,就在外面吃吧,反正哥哥请客。童真真就说坐阿妹的车。 冯有贵说:“她那技术不过硬,摔着我妹妹没事,她泼皮;摔着童大小姐,我怎么向苏老师交代?” 四个人走出厂门,在回家的路上进入一家饭店,炒了两个菜,烧了一碗汤,不过花了20多块,吃得很痛快,两辆自行车载着两个女生,一路上高歌猛进—— 冯有贵不停地唱歌——都是爱情歌:《可爱的一朵玫瑰花》《跑马溜溜的山上》《掀起你的盖头来》,还有苏联歌曲《红莓花儿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一首接一首。 骑在前面的阿妹泛酸,对冯有珍说:“从来没见你哥这么高兴过,因为载了个美女?” 冯有珍坐在她身后,给哥哥打圆场:“牛屎发烧呗,今天不是升官了嘛。” 阿妹说:“早就有风声,说他能当革委会主任,结果就当个副指挥。” “反正没多大出息,再大的官儿也是副的。”冯有珍知道,就是因为给朋友上户口,哥哥才没有进领导班子,但是不好说出来,解嘲道,“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 “我们连副的都混不上哩。”阿妹嘀咕,“更是个放屁都不响的角色,不如他车子后面的那个美女,喘气也比放炮响。” 冯有珍哈哈一笑:”阿妹吃醋了?我哥可是经常叨念着你的大名,今日一见,才知道他念叨的原因——聪明漂亮,舞也跳的好,世界上真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呀。” 她这样一说,阿妹来劲了,自行车轮像是风轮似的,居然把冯有贵的车甩在后面。 冯有珍她们车呢?童真真听不见冯有贵唱歌了,大街上如水洗的一样,看不见一个人,她心里反而慌乱,让他骑快一点,说小伙子怎么比不上大姑娘? 两个傻丫头,骑得快如风,还不安全,再摔到哪里可不好了。然后就夸她的歌唱得好,普通话讲得标准,如果以后能够进工厂,搞宣传工作真不错,很适合的。 “没那么好的命吧。” 听到姑娘的叹息声,冯有贵呵呵笑了几声,然后就劝告她:“不要悲观好不好,人生不如意十八九,月有阴晴圆缺,天有不测风云,虽然没有长久的一帆风顺,总会遇到一些困难和挫折,但那都是暂时的,一年四季,寒冬毕竟只占一个季节。其实,生活没那么难,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舍掉一些无意义的东西,我们面对阳光,阴影总在我们身后的。不管发生什么样的困难,都要保持乐观的心态,我们就会活得更快乐……” 以为他总是西皮二黄的,却能讲这么深刻的大道理,童真真默默的点头,受到这小伙子的感染,总觉得他为人有趣,烦恼忧愁度都甩到了一边。由衷的说:“进了工厂才知道,工人阶级为什么伟大,因为你们最守纪律,最爱劳动……” “哪是伟大?是尾巴大。”听到她糯糯的声音,冯有贵语言又锋利了,“产业工人其实是机器的奴隶,不能独立作战,所以相互制约,尾大难掉,就是这意思。” 似乎说的也有道理,童真真就问,他字写得那么好,歌唱得也好,跟谁学的? 冯有贵说自己家贫,没别的爱好,也就练练字,唱唱歌……工厂经常要搞文娱活动,宣传科有个老师,上海音乐学院声乐系的。因为大三那年被打成那一派,只能来小小的服装厂上班。领导爱才,把他从一个勤杂工抽到办公室里打杂。他俩谈得来,夸冯有贵音色好,有时间就带他去宿舍,教他识谱,教他发声,在厂里搞活动时演个节目,给他长了脸,汇演的时候,也给厂里带来了荣誉。 “真的很好吗?”冯有贵问。 “什么好?” “我的歌声啊,是不是唱得很好听?” “真的很好听。反正,与胡松华什么的,就差一个鞋底的距离。” “没有你唱得好。”冯有贵还是谦虚了一下,“不过,我们两个的二重唱,真正是珠联璧合呢,你在播音的时候,办公室走廊上都在听你唱歌,听我们两个的小合唱。” 童真真不敢引申,只是胡乱应答:“那是因为你唱得好。” 冯有贵听得心花怒放,身子飘飘荡荡,简直忘记了冯大哥贵姓呢,情不自禁就唱起来:“蝴蝶泉水清又清,丢颗石头试水深。有心摘花——怕有刺,徘徊心不定,阿咿哟——” 正兴高采烈,突然树荫下闯出一个青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旋即听到一声大喝:“唱什么唱?!” 突如其来的人影,突如其来的叫声,冯有贵完全感到意外,他身高个子大,平常根本毫不在乎,但是今天身后有一个伤员,瓷器一样精致的人儿,摔着不得了。所以还是吓了一跳。两腿下放,双脚支地,自行车没有倒,但是歪了。 书包架子上的姑娘吓坏了,本来保持距离,手又不方便,根本没有抓住骑车人的衣服,车子一晃,她马上就要倒下。 意外出现的男人箭步上前,双手扶住对方的肩膀,同时喊道:“真真,当心!” “是你?”童真真站稳了,意外的也呼叫起来,被扶助还惊魂未定:本来胳膊已经受伤,如果再把腿摔断了,那就不仅仅是残废,而且是全废了。听他那么一喊,马上就听出来——是夏永山,赶紧从他的双手中挣脱出来。 见她没事,夏永山又对骑自行车的人吼道:“不会骑自行车,你就不要带人。深更半夜,外面兜风,还吊儿郎当的,还唱什么情什么爱的,把人摔伤了怎么得了?” “你什么人?”冯有贵自行车遭遇拦截,差点摔了童真真,一头恼火,还要被对方斥责,扶住车龙头,也大声地朝对方吼叫,“你他妈是土匪呀?好狗不挡道,凭什么拦路?你知不知道,差点就出人命了,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这个时候,童珍珍才缓过神来了:“夏永山,你回来了?” “我怎么不回来,再不回来,你跟别人骑着车唱情歌,还不知道晃荡到什么时候呢?” 话太难听,口气不善,是我什么人呢?凭什么管着我?童真真轻斥道:“夏永山,你说什么呢?” 姑娘连连呼唤他,这名字,如雷贯耳呀。冯有贵听妹妹提起过好多次。最早是说参加数学竞赛,得到学生会首领的支持,获得了名次。后来又是说,那人命不好,六五届毕业就考大学的,体检的时候肺部穿孔,回老家休养去了。六六届毕业生体检的时候,说那个学生会首领回学校了,到她们班当了插班生,要和他们一起考大学…… 27、有了机会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最后,大家都没有机会高考,一起下放,还是通过他的关系,到了整个地区最好的地方,不过他是回乡知青,其余三个同学插队的。总而言之,妹妹提到这个人的名字太多太多次,听得哥哥耳朵都出茧子了。 第一次见到这个家伙,看起来一貌堂堂,父亲还是市领导,母亲也是个局长,难怪妹妹对他一往情深。妹子太愚蠢了,一起在农村,难道就没有发现,那家伙心思根本就不在妹妹身上,原来看上的姑娘,是自己看上的人。 一只眼睛也看得出来,他就在等童真真哩,回城来,也就是为这姑娘的吧。有什么了不起?不就一个下放知青吗,还来拦路夺人之爱? 为自己出气,也为妹妹打抱不平,自行车一拐,将他与童真真隔开:“我说你,猪鼻子插大葱——装什么大象?不是你像鬼一样跳出来,我自行车能歪么?滚开——从哪来的滚到哪去!” 他们下班提前了半小时,但是一路走一路聊天,又在饭店吃饭,出来又磨磨唧唧的,大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路灯明晃晃的,将两个大男人影子投下来,就像两只愤怒的公鸡一样,恨不得斗一场。 童真真又好气又好笑,身子后退一步,说:“干什么呢?不认识是吧?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夏永山,我和冯有珍的同学,是我们知青点的组长。这一个呢?是冯有珍哥哥,东方服装厂工作,生产指挥部副指挥。” “哦,了不得了不得,差点儿就是厂长了。” 也才几天不见,夏永山怎么就阴阳怪气了?童真真有几分生气:“没有你了不得。马上就是工农兵大学生,国家的栋梁。” 真真啊真真,对你不薄吧?分开才几天,对我冷眼相向了?还把我的底子兜出来了?让她不要说的。但是说了就说了吧,反正,刚才对冯有珍也说了,回城来复习功课,还要向两个同学求教的,还想在冯家搭伙的,迟早大家都知道,不要把关系弄的太僵。 于是,伸出手去,就要与另一个小伙子握手:“抱歉抱歉,原来是冯有珍哥哥,我刚才从你们家出来,冯有珍到家半天了,你们怎么才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我是太着急了……” 冯有贵就像没看见一样,两手还是把着龙头:“急什么?担心我把人拐跑是不是?她住我家又不是住你家,她已经是城里人了,你还没有进大学呢,不过就仗着干部子弟,才得到推荐而已。” 伸出的手又缩回来,夏永山有几分尴尬,已经听冯有珍说,童真真的户口办好了,还是要感谢他的,于是讪讪地说:“下午3点就来了,一直等你们……现在还疼吗?” “来这么早干嘛?你家里肯定有很多事,你父亲的情况怎么样?” 他们两个在这里互相关心,把我当空气人吗?冯有贵愤愤不满:“要不要,搬两张椅 子来?” 童真真左右为难,只有对冯有贵说,冯有珍一定先到家了,让他先骑车回去洗澡,她 自己走回去。 他们两个情意绵绵,要说什么私房话吗?冯有贵心里像塞了乱草一样,但是姑娘发了话,刚才又差点把她摔下来,也不好发脾气,什么话也不说,一蹬自行车就走了。 夏永山真的等了几个小时,等得肚子都饿了,在外面买了一碗面条吃,回来,还是没有等到她们。从黄昏到黑夜,最后,只是等到了另一个女同学冯有珍,把他叫到家里去,免得在外面喂蚊子。 冯有珍能够回来得这么快,也是靠她的努力。阿妹自行车带着她,开始有些生气,冲到前面去了,结果,后面两个人半天没有来,她沉不住气了,那一对男女在后面干什么?所以放慢了蹬自行车的速度,反复扭头过去。 她当然想成全女朋友与哥哥,哥哥不是没有追求者,身体彪悍,多才多艺,为人风趣幽默,工作踏实能干。当初还是顶替病死的母亲进工厂的。从一个小小的机修工人,慢慢的当了小组长,后来又当了车间主任,今天听到领导当场宣布,又被提升为生产指挥部的副指挥,不是为了给童真真挂户口,说不定就当了革委会的副主任,那可是相当于副厂长的。 在厂里面,有好些女工喜欢他。桃阿妹就是追求最紧的一个。到家里都来过好几回,但是哥哥就是西皮二黄的,只是把自己的同学放在心上。当初年纪小,还在读高中,后来看到她那么好的成绩,一定会考个不错的大学,越来越灰心。 运动一开始,童真真父亲的问题抖擞出来,然后就是下放,反而激起哥哥前所未有的斗志,可惜童真真逢年过节都不回城,他打着看妹妹的旗号,每年都要到乡下去。现在童真真成了残废,要到城里来定居了。哥哥的兴奋不已。前所未有的积极,恨不得马上把户口挂着自己家里。童真真没有同意,然后又千方百计挂到工厂去,“未婚妻”的旗号居然能够瞒天过海。 今天在工厂里的表现,等于半公开了两人的关系,也让阿妹看到端倪。自己这个大美女他不置可否,原来看上这个断了胳膊的女孩。心里很难过,但是总算一起回来,在饭店里吃了饭,还可以到他家去聊一聊,哪怕几个人一起说话,也是一种享受。 但是他们两个在后面迟迟不来,说什么悄悄话呢?到哪个地方去了?阿妹很不放心,干脆停下车来,说累了,等一等他们吧。 冯有珍找到借口了,说她要赶回去洗澡,自己身大力不亏,从书包架子上跳下来,让阿妹到后面坐,跨上车,一直骑到自己家里,还说不送阿妹了。 那个姑娘不服气,有心到冯家坐着等他们。但冯有珍说,很可能自行车的链条掉了,早上就松松垮垮的,要在路上坏了车,还不知道到哪里去修理?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阿妹只好自己骑车走了。 她还没有进屋,就发现门前台阶上坐着的夏永山。 问他怎么找到自己家的?他说路在嘴边,不能问吗?其实,那天体检以后,本来就想直接找童真真,结果就看见她们两个一起进了这个院子,过了一阵,童真真才出去买烧饼的。 还很奇怪,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说农村放假放得早,而且担心他们回城里上户口很困难。冯有珍说哥哥跑了一天,还去找了罗主任,终于把事情办好了。但是户口上到哪里?她没有说。 “担心什么?担心我们冯家亏待她?”冯有珍说话酸溜溜的。跟着,把这几天的情况说了,又是说她们今天出去的目的。 夏永山不高兴了,说在公社卫生院的时候,他给过钱的,难道不够童真真交伙食费吗? “你不错啊,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开,在运动当中也被打倒了。现在你真要养活真真?” 冯有珍的话,让夏永山无言以对,回来了,还要求助于冯家,干脆说了实话:他已经被推荐要考工农兵大学生,所以现在就要回城,请两个同学辅导他,家中妹妹去外婆家了,父母都进了学习班,还要给继母送饭,他也烧不好,冯有珍烧菜好吃,能不能交伙食费,在冯有珍家里搭伙,请她烧菜烧饭。 冯有珍心中窃喜,她早就暗恋上夏永山。可是,他看上的是冯有珍,那一次划船风波,她羡慕嫉妒恨,女方是自己的好朋友,心中苦涩,只有暗藏。运动来了,童真真父亲是那边的军官,母亲又受到了迫害,她一边心痛,一边窃喜——这一下他们走不到一起了。然而,下放到了一个生产队,就给他们结合创造了机会。没有想到,一个成了残废,一个要上大学了,两人的距离越来越大,自己就有机会了…… 冯有珍的心就像坐过山车,一阵上一阵下,机会终于来了,他到我家来吃饭,看我当家过日子的本事,相比那个什么也不会做的美人灯,一定会有更好的选择。 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只是说,他们家养不起两个人,必须要交伙食费。夏永山马上就拿出一个女人的钱包,说60块钱一个月,两个人够不够? “没问题,反正一个人也是吃,多个人多双筷子,我们在生产队的时候,你没少到我们那里蹭饭。现在人多一点,副食品多一点,还能经常开荤,我们就能每个礼拜吃吃肉了。”冯有珍退回去十块钱,“你继母早饭不在这里吃,我家的伙食也很一般,所以只收50就行了。” 该说的都说了,他还是担心童真真,问,为什么到现在见不到人? 冯有珍还是说:“可能自行车坏了,怎么这么记挂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你身体棒棒的,才不要我记挂哩。” 听到炉子上热水在响了,可能她要洗澡了,然后就对冯有珍说:“洗你的澡吧,我到外面去走一走,凉快凉快。” 出了院子,走到大街上,没有走多远,就听到远远传来嘹亮的歌声,的确唱的不错,还是电影《五朵金花》的插曲,最流行的歌曲,偏偏唱的是情歌的一段。 路灯很明亮,他看得清清楚楚的。前面是五大三粗的小伙子,洋洋得意地把着龙头。一边唱着,一边笑着,后面的姑娘似乎也很享受的模样,不是童真真是哪一个?两个人搞到现在才回来,难道幽会去了?才回来几天,住到他家里,在他家里吃,真真哪怕与冯有珍一起,但是她哥哥肯定是缝插针,已经笼络了姑娘的心了。 他心中突然空缺了一大块。情不自禁地冲出去大发雷霆,没想到两个人被他一吓,自行车歪了,差一点就把姑娘摔下车子。他也吓得不轻,赶紧一步上前,把住了童真真的两个肩膀,幸好没有摔下来,其实也摔不下来,前面骑车的冯有贵个子那么高,腿又长,大长腿一伸触地,就把车子就稳住了。 但是童真真吓坏了,像遇见半路杀出了一个剪径的强盗一样。 本来两个人关系就不错,而且把她带到最好的插队地方,还给她安排的妥妥当当的,生活水平也比较富裕,逢年过节、寒假暑假,母亲都没有要她回城,而是到夏桥去,和他们一起在乡村过年,也没有少到夏永山的爷爷那里去坐一坐。在他家吃过饭,还把教书的任务交给他,还真要感谢人家。 受了伤也全靠他,当天就送到卫生院,喊了最好的医生治疗,看起来问题不大,最主要的是他公社有人,与五七办公室的主任关系也不错,通过两边努力,给她把户口转出来了。 当然,进了城市以后怎样上户口,靠的是冯有珍的哥哥。跑来跑去的,总算大头落地了。下一步,是找事情做,找地方落脚。 童真真知道夏永山对自己存在那份心,虽然没有直接表白过,但是在学校里就已经显露出来了,尤其是班上搞了一场风波,纷纷指责他们两个在外面谈情说爱,其实无风不起浪,两个人心照不宣。 童真真虽然对他有好感,而且来往比较多,也佩服他有能力,有思想,但是有自知之明,在这种情况下,他以及他的家庭,绝对不可以接纳她们母女。 注定这是一场无始无终的爱情。因为没有开始,怎么会有结束呢?能够回城,他的功劳要占到大部分。自己尽管受了伤,但是回城好不容易啊,连母亲都到乡下去了,还有一些问题要向他请教,另外还有那个一起下放的知青,能够提供自己的书,对自己也不错的,那就是同班同学张诚鼎,妹妹要下放,还要求助于他。 两个男子汉站在面前,都有心思,她自惭形愧,觉得一个人也配不上。当然,最配不上的还是夏永山。已经到这个程度了,说那些也没用,还要利用他,所以必须客客气气。 28、瓜田李下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于是对他笑笑说,说正等着他回来,还有事相求呢,不要不高兴啊。冯有珍的哥哥为了把户口安顿好,费了好大好大的劲,好不容易安好了,也不枉费了他一片心意,都是要感谢的人,就不要生气了。 现在她已经有谢意了,还要求着自己帮忙,而且他们是去办正经事的,夏永山不太好说什么了,只是受家庭的影响,还摆着他父母做官的架势,没有把一个小小的工厂干部放在眼里。冯有贵心里不高兴,姑娘发话了,让他先骑车回去,自己和夏永山走回去。 这个小伙子很英俊,家庭条件又那么好,难得妹妹对他那么喜欢,如果他们两个成了一对,自己不还是他大舅哥吗?他和童真真两个是绝对成不了的。因为两个家庭地位相差那么悬殊,不是贫富的关系,而是地位的悬殊,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一个马上是大学生,一个是没有工作的残疾人,对于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来说,绝对不会背上这样的包袱。所以,自己还是有机会的,现在和童真真走这么近,难道早有什么更深入的关系? 冯有贵冒火的心情就像浇了凉水,冷静下来,还要保持风度,只是冷哼了一声,还是给姑娘打了个招呼,挥挥手走了。 骑车回到家里,就听到妹妹说,夏永山要到家里来搭伙,他有心反对,可是有说不出口。想想也不错,让那个家伙比较比较,也是妹妹的一个机会,反正也不要自己出劳动力的。没有反对,只提出了一个要求:中午让那个家伙把饭菜都带走,晚上自己回到家里来,眼不见心不烦。 初夏的天空,有朦胧的月光,有悠悠的凉风,路静人稀,显得路灯也格外明亮。 一对年轻人十分养眼,尽管过路的人很少,女孩子还是有几分心虚,闪身进了树荫当中,小伙子也跟着过去。树冠很低,浓荫密布,淹没了两个人的身影。 夏永山轻声问了一句:“还疼吗?” 这是第二次问了,她现在才回答:“已经不疼了。谢谢你的关心。” “到我家去坐一下好吗?家里没人。”他真诚的邀请。 “有人也不好,没人更不好,孤男寡女,瓜田李下,你不害怕我害怕。” 亏她还笑得出,夏永山有深深的自责:“没想到我害了你。” 童真真不理解:“你怎么这样说?” 夏永山出自内心的忏悔:“如果,不是我带你到夏桥,如果,我没有让你去教书……” “可能情况更糟。”童真真真诚的感谢他,“如果不是你,我也不能回城,别的地方,可能遇到更糟糕的事情,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至,我辩证法学习的不错吧。” 她又恢复了幽默的秉性,逆境中的姑娘,还那么活泼的天性,更让人觉得可爱。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母亲知道了吗?” “怎么告诉她呢?不能写信呀。”她的手臂折成90度,默默的吊着胸前,两根手指头动了动,好像恢复了部分技能,但可能写字还早得很。 “没有接到你的信,她不着急吗?” “我更着急,也不能让人家帮着写。”她真的没打好主意,“就是让冯有珍帮我写,三言两语也是说不清楚的,反而让母亲更加着急。” 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是那张小脸上肯定阴云密布,夏永山出了个主意,说可以打电话,这事情是瞒不过的,但是,伴随着回城的好消息,她也会有一份安慰。暗中有两点亮光,像是星星一样,那是她美丽的丹凤眼,忽闪忽闪的,跟着又黯淡下来。一直在着急,怎么通知母亲?就是请人帮着写信,也不是三言两语说的清楚的,反而会引起母亲更重的疑心。摇摇头说,学校不会在公社大院子里的,谁会喊她接电话? “我有个邻居,下放在板桥公社,在那里当播音员,我让她喊一喊。”其实那个人他不太想联系的,可是为这姑娘着想,能利用就要利用一下。于是就说,他家里有电话,先打电话和那个播音员联系,约定一个时间,让苏老师等在电话机的旁边,这样不就能说上话了吗? “用你们家的电话没事吗?”她有些疑惑。 “没事没事,又是主任又是局长的,家里有一部电话太平常了,现在他们用不上,我们用用也无妨,你还是因公负伤的哩……”他宽慰了半天,童真真总算解除了心理负担。 跟着,她就提出了张诚鼎下放的问题,还没把事说完,他马上就说:“他的事情要你说干嘛?起风了,你还穿着短袖,有点凉吧。” 见他伸手过来,想要摸她的左手臂,她身子一侧,打着石膏的手臂挡在前面,说:“我有盔甲,不会凉的。时间不早,我要回去了,你还到冯家去吗?” 很想去,但想到那个大小伙子的臭脸,顿时没有兴趣,说和冯有珍讲好了,明天中午要到她家吃饭,到时候能见面的,还要向她们两个女将学习哩。说完,把她送的院子门口,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回到冯家,没有见到冯有贵,可能他到房间睡觉去了。第二天早晨也没有见到他,还说这人怎么回事,躲着人呢,难道就因为见了夏永山不高兴吗?吃饭的时候才想起来,他是一大早排队去领大蒜而去了。 两个姑娘吃了早饭,冯家大哥把大蒜提回来了,满满的一个编织袋。跟着又进了屋子,到厨房提出了一口水缸,拖拉出一条皮管,往水缸里一阵注水。 “怎么把水缸拿出来了?那可是冬天腌菜的。” 这次由童真真回答冯有珍的问题了,说家属院的人,都是在水缸里浸泡,可能才能用上劲。等到以后腌菜的季节,已经没有大蒜剥了。因为只有春夏两季才能领到货。 冯有贵表扬童真真说得对,再三嘱咐她们一定要剥干净,还要很干燥,如果坏了,可是要赔偿的。 妹妹就说,才拿20斤回来,这有多少加工费?哥哥说,如果没有糟蹋,20可以有一块钱。她说太少了,一天赚一块钱?她哥哥就说不少了,就是他八小时工作,起得早回得迟,一天也不过一块多钱的工资。她们才开始,能够把这20斤弄干净就不错,不要嘴大喉咙小,不要看人家吃豆腐牙快,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童真真也说,如果每天能剥四十斤,那就有两块钱,两个人的伙食费就够了。不用家里贴补,也没有精神负担。 她正为这件事苦恼:夏永山给她塞了钱,还是要还的。母亲现在在农村,到底有多少收入不知道?现在也没办法要。不管怎么样,都需要自食其力,一个人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活在世上干嘛? 看他还在忙,催他赶紧吃早饭,说上班别迟到了。小伙子咧嘴一笑,端起稀饭,已经凉透了,筷子都没有用,抱着碗喝光,说了一句:“如果你们正点完成,我明天就多领一袋子。加油、鼓气,为了人民币!姑娘们,我看好你们!” 那宽阔的脊背湿漉漉的,他也蛮不在乎,把工作服搭在肩膀上,吹着口哨,骑上自行车,出了院门,消失在上班的车水马龙中。 他的情绪没有受影响,童真真担心多余了,左手拿起刀,放在砧板上,从厨房里拿出来,马上被冯有珍接了过去,却往桌子上一放,说不用她动手的,现在还不忙,要去菜市场买菜。除了她们两人,还要多煮四个人的饭。 童真真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人,她父亲出车了,哥哥上班了,中午只有两个人吃饭。 “不对,夏永山要来吃饭,还要带他继母的中饭和晚饭,他自己的晚饭。” 夏永山要到这里来吃饭,还要吃两餐?还要给他继母送饭?原来这么现实,朋友照顾自己,还要去照顾别人,自己一点儿忙也帮不上,童真真心中愧疚,家里又不是办食堂,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冯有珍一点儿也不在乎,说多个人多双筷子,夏永山也正在困难的时候,世界需要热心肠,能帮忙时就帮忙。然后就怪童真真,早知道夏永山要上大学了,为什么没有告诉她? “他命好,有人推荐,要凭实力,你又不是考不取。”童真真不服气。 “你是我们班的头名状元,可惜了——”冯有珍也不服气。 “有什么可惜的?条条道路通罗马,就是大学毕业,不也要参加工作吗?”童真真想开了,先不考虑工作问题,关键要有独立生活的能力,过去和母亲生活在一起,虽然也有简单的炊具,但两个人都是学习类型的人,很不愿意为那些家庭琐事烦神,大部分时候都是吃食堂。运动来了以后食堂停火了,两个才自己开伙,简单弄一些吃的。童真真一心只读圣贤书。拿手好戏就是下面条,以后可要多学一些生活的基本功。 所以,在门后拿了一个口袋,就说,一起到菜市场去吧,跟着学学怎样买菜,这也是一门大学问。 冯有珍还觉得她是拖累,说天已经开始热了,打着石膏本身就热,行动也不方便,被人撞着,那就是雪上加霜了。 童真真淡然一笑:“我又不是豆腐渣做的,当心点就是了。还怕我撞着别人哩,不信,我撞你试试?能把你脑袋撞个包。” 这丫头,真是打不死的小强。 没有比她更倒霉的人了:父亲的坏历史抖出来,母亲下放,自己受伤,差点挂不上户口,连个窝都没有,以后就是个残废,一个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可怜人,也哭叫过,可是不疼了就没事儿了,像井水一样,没有波澜,时不时还开个小玩笑,夏永山喜欢她,哥哥也喜欢她,这就是魅力所在了。 “伤筋动骨100天,现在十天还没有,不能不当心点呢。” “没有娇生惯养的本钱了。”童真真说得很坦然,“以后,我要一个人生活,什么都应该学会,总不能吃现成的吧,否则,三个月以后等你下乡了,我怎么办?还到大街上讨饭吗?” “你怕什么呢,我走了,我家里还有哥哥呢,他保险愿意十分殷勤的、十分乐意的、十分勤快地为你老人家服务。” “他是他,我是我,没有让他照顾我的理由。”童真真挥动着着手,把布口袋绕来绕去的,绕成了一团麻花,斩钉截铁地说,“如果我没有生活能力,不如死了好,也不会让任何人做我的依靠的。” 好朋友当然知道童真真的为人,表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心高气傲,说得到做得到的,捏捏她微微泛红的脸庞,也认真的说:“长江没有盖子,绳子没有疙瘩,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为了让你好好的活在世上,从现在起,就锻炼你生活自理的能力吧。我做什么,你就跟我做什么,从买菜开始,还教你学烧菜,学洗衣服,到时候,哪怕就一只手,你也提体面面风情万种的活着。只是,别打小报告,说我亏待你呀。” “我给谁打报告?” “反正,有心疼你的男人。”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童真真伸手去扯扯冯有珍的嘴。 冯有珍躲开了,到房间里拿出了肉票、副食品票,高兴的说,有夏永山加盟,现在三五天就能吃豆腐或者豆腐干了。跟着问童真真,是想吃豆腐干炒辣椒,还是想吃麻辣豆腐。 童真真就说,客随主便,怎么搞也比食堂的好吃。充满嫉妒地说:“我好羡慕你的能干啊,口一张,手一双,天生一个贤妻良母的样子,哪个男人娶了你,可真是三生有幸。” 对方的恭维冯有珍并不受用,反而说:“十个男人九个贱,他们不喜欢男人婆,喜欢像你这样的小鸟依人的,娇滴滴的,软绵绵的大小姐。” “我是这样的人吗?”童真真不服气的反问,“我什么时候小鸟依人了?我什么时候娇滴滴了?” 29、学习炒菜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也是的,她还真不是那样的,只是,想到夏永山几次三番地将她抱在怀里,比伤到他自己还要心疼,冯有珍心头就泛起酸水,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从厨房里拿了一只竹篮,里面还装了一只白水蛋,帮她剥了壳子,逼着她吃完了才出门。 锁上了大门,冯有珍才问隔壁邻居,机械厂在什么地方?得到了回答,走出院子门才对童真真说,要先去找张诚鼎,告诉他,夏永山回来了,赶紧要办他妹妹下放的事情。 童真真真佩服这个好朋友,办事有条不紊的,处处为他人着想。还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她就想得妥妥当当的,于是说:“你真是个大好人,应该给你颁发助人为乐勋章。” 冯有珍白了她一眼:“我说你呀,看起来人畜无害,就是不把别人的事情放在心上,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为人民服务,你都白学了。” “是的是的,首先要向你学习。” 两人边说边走,市里就一家机械厂,家属院也在工厂隔壁,碰到出门买菜的一个男子,童真真还不知道怎么说,冯有珍就迎上前去喊了一声:“师傅,请问,有个姓张的技术员住在哪里?” 那个男人就回答说,厂里技术科有两个姓张的,问找哪一个? 冯有珍就说,张技术员家里应该有三个孩子,老大是个儿子,下放在皖南山区,下面两个是女儿。 对方就说知道了,说往前走,左拐弯,最后一排房子,就应该找到了。 两个姑娘往前面走,童真真又是一阵佩服。不知道张诚鼎父亲的名字,只知道他父亲是机械厂的技术员。万一他们家不住在工厂宿舍里,那怎么找?就像冯家,也不住在运输公司里呀。 冯有珍就说,这就是人情世故了。一般的情况下,工厂就是个小社会,工人的吃喝拉撒都由厂里负责,房子也是工厂分配,没有自己在外面买房子的。他们家不同,父亲是从外地调过来的,就和童真真家一样,宿舍区已经没有房子了,只有在外面找房子住。她母女两个也只有住教室的楼梯档里。 走到最后那一排宿舍,第三户人家门口,有一个中年妇女在洗衣服,满满的一大盆,她一件件在搓衣板上打肥皂,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再抬头看过来,问她们找谁? 还是冯有珍打先锋,上去喊了一声阿姨,就问她认识不认识姓张的技术人员,家里有三个孩子,老大是儿子,下放了。 “你们是谁呀?”女人不很客气。 “我们是他儿子的同学。”冯有珍笑嘻嘻的回答。 女人瘦筋筋的,反问道:“现在哪里还有同学啊,都一起下放了。” 童真真来救场:“对的,我们就是下放在一起的同学,我们在一起都三年多了。” “你们要找的是不是张诚鼎?” 这个女人怎么这样不客气,就好像来人要拐卖她儿子一样,童真真心中气恼,不再回答。 冯有珍还是满脸堆笑:“阿姨,他有事情要找我们,现在机会来了,叫他出来吧。” 女人将信将疑,站起来,走到身后那间屋子门口,冲着屋里喊:“张诚鼎,你的同学来了,还不赶快起来!” 原来,女人担心儿子被吵醒,所以不高兴。两人跟着走到门口,才看到小伙子睡在堂屋里,类似一个简易的沙发床,他蜷缩的身子舒展开,两只脚都伸在外面。懒洋洋的坐起来,揉揉眼睛,问:“啊,你们这么早来干嘛啊?” “还说我们干嘛,你是猪啊,就知道睡懒觉!太阳晒屁股都不起来。”冯有珍拿出管家婆子的威风,把在他母亲那里受的气,都撒到儿子身上。 童真真过意不去,赶紧对他说:“你妹妹下放的事,要赶紧想办法,夏永山回来了,中午要到冯家吃饭。” 张诚鼎马上从沙发床上跳下来:“你怎么不早说?我们快去。” 冯有珍很嫌弃的说:“现在去干嘛?没有你的早饭吃,我们有事去了。” 洗衣服的正是他的母亲,一听这个事情,慌了手脚,满手的肥皂泡只有甩了甩, 赶紧说:“两个同学,你们就不要走了,还叫上那个同学,一起来我家吃饭吧。” “张诚鼎,你自己看着办,我们走了——”冯有珍扬尘而去,只有童真真对他们点点头,也跟着走了。 还说坐公交车去菜市场,冯有珍气还没有消:“你的脚又没有伤,坐公交车不要钱啊?” “我是能够走,请怕去晚了不好买菜。” “你放心吧,买肉,买副食品,都是计划供应,只要不下班就有货。”冯有珍跟着又诡谲一笑,“至于买菜,还真不要赶早,到后面菜就便宜多了,这是过日子的诀窍。” 童真真不放心,说还有20斤大蒜要剥,就怕来不及。 “还有两个男劳动力呢,正好抓差。” “呵呵,你打的好算盘。我们好像忘了一件事,”见冯有珍问什么事,童真真才说,“夏永山回来要复习功课,我们都没课本了,张诚鼎妹妹不是上高三吗?应该从他那里借一套出来。” 冯有珍觉得又被灌了一口醋,没有好气的说:“他真要课本,还能找不到吗?如果要张家的课本,他自己开口要,那还算有人情往来。恐怕,现在的课本太简单,太简单,我们那个时候学的知识,甩现在的高三几条大街。” 两人一边说一边进了菜市场,规模并不大的地方,可是因为天热,什么味道都有,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味道,地下的菜叶子被踩得稀烂,塑料凉鞋底踩在上面打滑,冯有珍生怕朋友有闪失,挽着她左胳膊。童真真说没事儿,挣脱开来,让她当老师,一个个摊位介绍,看着她讨价还价。 结果,看她买了几块豆腐干,半斤辣椒,一斤空心菜,两斤茄子,两斤冬瓜,两斤西红柿,一斤海带,一斤肉,还有一些调料,满满装了一竹篮。冯有珍就说菜不少了,一大家子人都够了。 冯有珍就说不够,因为夏永山都交了两块钱一天,她们两个人又应该是两块钱,加上他哥哥晚上还吃一餐,4块5毛钱的伙食,应该吃得更好些。 “我给你的伙食费你也没要。”童真真耿耿于怀。 “我们今天剥20斤,只有一块钱,但是我们明天要赚两块钱,伙食就要提高标准了。”刚刚把话说到这里,她眼前一亮,走到菜市场角落,突然听到翅膀的扑腾声,马上蹲下来,看见一个装鱼的竹篓子,问边上那个老头:“请问,你这鸡卖不卖呀?” 老头畏畏缩缩的,四周打量了一下,然后就说:“你要买,我们到外面说去。” 怎么搞得跟地下工作一样,两个姑娘还是跟他走,到一条僻静的巷子里,他从篓子里提出一只小公鸡,说一块钱,不还价,只是为了给儿子凑彩礼,刚刚打鸣的小公鸡就拿来卖了。 童真真不食人间烟火,兜了一圈菜市场,也基本知道了物价,知道一块钱能买好两斤肉了,就说这个鸡太贵,除了毛和骨头,也没有多少肉。 冯有珍觉得这个学生的进步很大,能够了解物价了,扯到一边说,买肉是计划供应,没有票买不到,这个只要花钱就行了。童真真问她,是不是还想着“霸王别姬”这一道菜,因为甲鱼还留在家里呢。 “不是不是,那必须要用母鸡炖汤,这个只有红烧,农村带回来的干蘑菇,烧起来好吃,东北人的经典菜肴,就是小鸡炖蘑菇。”冯有珍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一块钱说买了,跟着提起来,塞进童真真拿着的大口袋里。 “有鸡屎,口袋弄脏了。”童真真躲闪着,好不情愿。 “回去洗就是了,”她对闺蜜说完,又朝着老头儿挥手,“钱装好了,赶紧回去吧。” 看见那个老头满脸堆笑走了,童真真这才问身边人,为什么没有讨价还价? “你也下放过的,怎么不知道农民的艰苦呢?现在割资本主义尾巴,每家只准养两三只鸡,农村娶个儿媳妇不容易,他只能偷偷的卖,我们只能悄悄的买。放到布袋子里,免得别人看见了,问我们从哪儿买来的,还不太好说。” 这一席话,让童真真又多看了闺蜜两眼,佩服的说:“我看,你不应该叫冯有珍,你应该叫金有珍。” “为什么叫我改姓?” “因为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童真真一贯高冷,得到了她的表扬不容易,冯有珍咧嘴笑了:“承奖了。” 在菜市场走了一圈,给童真真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有个好母亲,她从来就是娇生惯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现在总算知道了,冯有珍绝对比自己聪明,只是大量的时间花费在生活上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家里两个大男人,还经常不在家里,都要靠她当家理财,真不容易。 联想到自己,两手不沾阳春水,从来没到菜市场来过,就像不食人间烟火一样。很快就要独立生活,是要好好的向她学习生活,比学习数理化还要重要。 在菜市场里,看到那些人匆匆忙忙,都在为一日三餐辛劳,买卖双方为一根豆芽也争执不休,开始觉得不值得,很无聊,现在才发现,这样浓浓的烟火气很有趣。 在回家的路上,冯有珍问闺蜜,如果她主厨,这些菜打算怎样烧煮? 过去根本不讲究,因为大部分时间在食堂里吃,食堂卖什么她们买什么,如果吃不下去,放一点辣椒酱就行了。现在对方问起来,就等于在考试,童真真认真答题。想到食堂里卖过的菜肴,就说:海带冬瓜汤,还有呢,红烧茄子,还有呢,就是炒空心菜。一般吃肉,就是红烧肉。 “冬瓜海带汤要点是什么?” “海带要洗干净,不能有沙子;冬瓜去皮,切大块,要不然,煮化了。” 闺蜜回答的很认真,没有实践,但这是想当而然的理论。冯有珍就说,理论上是正确的,但实际做作的过程中,海带要泡开了,但也不能泡的时间太长,又要保持海水中的咸鲜味,这样,烧出来的汤好吃,连盐都省了。 “你可真会过日子。”童真真由衷的赞扬,就说回家去,她来烧茄子。冯有珍问她怎样烧。她说看母亲烧过。火大油多,茄子加水煮烂了,放上酱油就是了。 冯有珍就说那是食堂大锅菜的做法,现在菜油计划供应,炒菜都不敢放油。所以这样吃茄子不合算,又好吃,又简单,就是把茄子切成四条,直接放在饭锅上蒸熟,拍几颗蒜瓣,趁热撒上,放盐放味精,只用一点香油,搅拌出来又好吃,又省油又省火。 她今天买的是白豆腐干,说天热起来了,酱油豆腐干有一种味道,白豆腐干放酱油,比酱油干子好吃。但炒之前,需要干锅把青辣椒丝焙干水分,然后再混合一起。西红柿炒鸡蛋应该…… 生活还有这样大的学问?简直可以上升到哲学的范畴,童真真很感兴趣,就问空心菜怎么炒。 “食堂的空心菜好吃吗?” “难吃死了,颜色暗淡发黑,就像是煮熟的猪草。”童真真实话实说。 冯有珍说,同样的食材,烧的好不好吃,就要看厨师的手艺,当然是要掌握火候,掌握佐料的配置,另外还有时间的长短。如果要好吃的话,当然也靠火大油多,问题是现在没这个条件,偏偏那是最费油的菜。但是每天都应该吃带叶子的菜,有一句俗话叫做“三天不见青,头上冒火星”,这就是说,缺少了绿叶的菜,容易有火气,口干舌燥的,有时候口腔还会溃烂。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先将空心菜拍扁了,切成两三个厘米的长度,然后开水烫一下,焉了以后再炒两分钟,起锅的时候,加上盐与大蒜末,保险碧绿碧绿的,而且很好吃。 30、邻居邀请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童真真跃跃欲试,就说这个菜也由她来炒。然后说又问,红烧肉除了放酱油,还放什么? “放泡发好的笋干,加上八角,最好吃。我说的这几样菜,今天中午你就可以实践,时间的长短我可以提醒你,开始放调料的时候,你把握不了分寸,我给你指点一下,这样,三个月的时间,就能保证你从我的厨师培训班毕业。” 冯有珍本来就话多,这么不厌其烦的教闺蜜做菜,一方面孺子可教,知道这个学生会的学习委员聪明,有很强的学习能力,一点就通。另一方面,哥哥情有独钟,开始妹妹很支持,受伤以后又很失望,担心成为哥哥的拖累。现在有三个月的时间住在城里,能够教会她做家务,烧菜做饭,将来就能成为哥哥的贤内助。就是他们走不到一起,让她自食其力,能够独立生活,也不枉朋友一场。 现在有点后悔,下放的时候住在一起,她习惯了做家务,也为了显示自己能耐,烧菜做饭都包了。童真真没有多长时间就教书了,都是吃饭的时候才露面,即使休息的时间,也只是打打下手。她母亲寒暑假来,更是把家务活一把揽过去,让她没有锻炼的机会。 所以,一个不耻下问,一个诲人不倦,回到家里,门口已经有等候的人——不是夏永山,是那个小个子的男人,远远看去就知道是张诚鼎。 见到两个姑娘回来,殷勤迎接,进屋以后,还用水盆打水让她们洗脸擦汗。 “哟,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热心的服务嘛。”冯有珍打趣,“有求于人是不是?” 张诚鼎帮她们把菜清理出来,还惊喜地说:“买这么多菜,还有一只小公鸡,我今天也有口福了。” 冯有珍一把推开他:“想都别想,小鸡炖蘑菇,那是我们明天的主打菜,你找我们办事,我们跑一趟通知你,还要请你吃中饭?长的不美,想得美。” “正因为长的不美,更要想得美,否则,在人世间怎么活呀?我们过去可都是吃一锅饭,点一灯油的人,现在回城来,哪怕暂时住一阵,吃不上你烧的菜,那不是叫我遗憾吗。你买这么多菜,两个人吃下去,也不怕撑着?” 见他们两个斗嘴,童真真觉得好笑:“也不是我们两个吃,还有夏永山,他还要给他母亲带菜带饭。” 张诚鼎有理由了:“他能够在这里吃饭,为什么就多我一个?没他长的俊是不是?这不是狗眼看人低嘛。” “说什么呢?还骂我们是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不照镜子看看,你就人模狗样的,还想来吃白食?人家夏永山可是交伙食费的,每天两块钱,你呢?”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要我干什么,你指到哪里我打到哪里。”张诚鼎挺身而出,大有豁出去的架势。 就等他这句话了,冯有珍赶紧把砧板、菜刀递给他,那一大袋的大蒜也交给他,让他一起搬到院子里,把所有的大蒜头切掉。他说没有头啊。冯有珍说,在有根的那一端,切一刀,让蒜瓣散开,这样才便于剥皮。 “这不是很容易嘛。”他往地下一坐,切一个,弄散了,请问这样行不行?冯有珍抓起来看看,每一颗蒜瓣头端连在一起,不相信水泡以后会裂开,要求他切得再多一点,最好能看到白肉,估计这样才好剥。 指导了小伙子,又进厨房去指导姑娘,看她一只手在洗菜,有心帮忙,想想需要锻炼,只是拿出另外的菜刀、砧板,把菜切好了,肉切好了,然后教她怎样烧煮。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看夏永山能做点什么。 夏永山昨晚上根本没睡好。一颗心像是陀螺一样,不停的转动。昨天晚上才回来,今天上午就遇到继母被隔离的事情。关在纺织局的办公室里,看来是单位的造反所为,也不会有多大的麻烦,不像父亲,在市学习班,连探视都没机会。 烧饭是个麻烦事情,交给冯有珍了,她答应下来,问题也不大。 可是在家不顺心,出门遇天阴。一直到晚上才见到心仪的人,还坐在别人的自行车后面,很自在,很享受的样子。那个大小伙子见过面,是在去北京的火车站广场上,开着卡子送他妹妹去的,看着这个小伙子含情默默的牵手童真真,拉她下车,后来又开车热心的送她回去,就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本来还以为,自己是杞人忧天,下放缩短了他们的差距,现在又住进他家,近水楼台先得月,等于给他们创造了机会。难道没有别的办法? 童真真需要人照顾啊,有办法把她安置在别的地方,可是没办法提供生活条件,无论如何,需要一个女生来照顾的。 就是考上大学,还有三年的时间,我把她记挂在心上,我在她身上有位置吗?毫无迹象。当初没有抓住机会,第二年就有招工的希望,但父亲说他们需要锻炼,最少三年以上。但是在上山下乡的会议上,他是发言的代表,坚决表示要扎根农村,如果两三年就当工人去了,那不是半路当逃兵吗? 谁都想改变命运,自己更加迫切。只有像父亲一样有权有势,才能过上想追求的生活。现在机会来了,要求上大学也是进步的表现,而且原则上是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其他暂时不要考虑吧,唯一能做到的,是换一种方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说不定能有效果…… 还要找住的地方,不能让她寄人篱下,生活怎么办?可以请人照顾啊,问爷爷要钱,父亲和姑妈都很孝顺,每年都给他不少钱,老爷子省吃俭用,说需要给孙子娶媳妇用,呵呵,让他提前支付嘛。 父亲没有进入市领导班子时,是机械局局长,在那机关大院里是有房子的,虽然小了点,但是条件并不差。后来职位升迁,单位不好意思收回去,既不能出租,也不能买卖,放在那里,只是堆放旧家具用。在体检查出肺部有问题的时候,家里人很嫌弃,他很自觉,自动搬出去住了一阵子,一直到下乡。其间回城来,都在那个屋子里住。 现在如果让童真真去住,等于摆脱了冯家的控制,却能够将她栓在自己身边,一举两得呀,不过,如何动员她搬过去,可能不太容易…… 后半夜才睡着,醒来发现天不早了,赶紧起床,到厨房里下了一碗面条,吃过以后就想去冯家,问问她们有没有过去的教科书,还要请教,变换一种方式,看看有没有效果…… 正在洗碗,听到了敲门的声音,家里这么个状况,早已门前冷落车马稀,谁会来呀?开门一看,出乎意料,居然是她——想要找的人,却不想在这里看见她。 “怎么?傻了吗?认不得我了是吗?”来人伸出手来,就要握手。 “贾文娟?你怎么回来了?”夏永山伸出手来却去摸脑袋,不想用这么正规的方式见邻居。 她也不在乎,把门推得更开,径直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了,还拍拍身边的位置:“你也坐。昨晚上就来了,来几趟,都见不到你,你到哪去了?” 夏永山还有些恍惚,执着地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找自己干什么? 这姑娘一口京腔,普通话很悦耳,笑起来很甜蜜:“我还问你呢,我被推荐上大学了,你呢?” “好巧。”夏永山有些言不由衷,“能不能上还难说,不是还要考试吗?” “是啊,所以,我回来拿课本的。”跟着又嘟起嘴,“你说说,我们是不是倒霉呀?前面两届都不要考试的,轮到我们就要考试。不过你不怕,你是六六届,比我多读了一年书,不对,多读了两年。” 一提到复读的事,夏永山就火冒三丈,什么鬼庸医,耸人听闻,居然说他肺部有空洞,当年取消考试资格。回农村养病,其实是照顾爷爷,还要参加生产劳动,根本没有时间学习,反而把学过的东西还给老师了。再回到学校,赶上六六届,没有上几天课,然后就体检,然后就停课,然后就下放。 对方没有说话,没有看出他脸色不对,只是看他站着,很不高兴的样子,满腔兴奋像被泼了冷水:“怎么了?不欢迎我是吗?我们还是过年见的,这都快四个月没见到了,也不陪我坐坐?” 说起来,这姑娘是自己的邻居,一起住在机关大院里,却是后来者居上——因为她的父亲是军代表,开始是部队支左,后来成立军管会,最后被结合到革命委员会的,成了一把手,然后留在这个城市,管理这个城市。随着家属到来,也在这个机关大院里有了一套房子,女儿贾文娟进中学以后,成了六七届的高中毕业生。 因为住在同一个大院子里,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上学,但是父亲在一起工作,夏永山还是风云人物,活泼开朗的贾文娟心生好感,没事就喜欢找他闲聊,借口学习上的问题要请教,或者是要问他们学校的情况,把夏家的门槛都踏破了。 虽然两个都谈得来,但是在夏永山的心里,并没有把这个爽朗的姑娘放在心上,因为他的心太小,只能容纳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品学兼优的童真真。 下放都在一个县里,一个是夏桥,一个是板桥,和市区距离等边三角形,到哪一边的距离都差不多。幸亏两个人不在一个公社,因为每个公社都推荐最优秀的,同时也有背景的。贾文娟下放两个月,就当上了播音员。在学校成绩也不错,普通话也说得漂亮,在学校就是播音员,到公社又重做旧业,当然得心应手,去年没有名额,现在每个公社有一个推荐的工农兵学员,她估计夏永山一定也会被推荐的。 她回来晚了一天,本来还想留在城里复习功课,但是父亲教育她,革命干部子女更应该带头,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让女儿回到公社去,一边工作一边学习。 最主要的是,在那个地方有老师辅导。因为六中最好的老师都下放去了那里,老师都愿意辅导她。 公社播音员很轻松,除了文件要传达,一般的情况,每天最多两小时工作,她有单独的房间,有食堂吃饭,有比在城里更安静的环境,更有利于学习。 所以,她这次回来除了找学习资料,还邀请夏永山也到他们那里去。 夏永山问道:“为什么?” “我那里学习条件好啊,六中的优秀教师全在那里,板桥是个大公社,学生很多,附近乡镇也到那里读书。我估计你肯定能推荐,果然回家就听说你也回来了。”贾文娟不由分说,拉着夏永山也坐在沙发上,热情洋溢的说,“我们一起复习功课,一起考大学,如果能够在一个学校,那就更好了。” 听她这么一分析,果然,板桥学习环境更好,如果没有家里家外事情的牵挂,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对方可能知道家里没有人,本来爽朗的姑娘更加开放,拽着他胳膊摇晃:“听我的,绝对没错,明天你跟我一起,我们一起到板桥去。” 很不习惯这样的亲昵,夏永山挣脱了姑娘滑手,以充分的理由拒绝了:“我在夏桥教小学,都已经放暑假了,你们那里板桥中学难道不放假?” “嘿嘿,地方和地方不一样,你们夏桥没有中学,哪里知道我们那里要过革命化的暑假。学校才建立起来,又有那么多的名师下放,四乡八岭的学生都来了,原来的教室哪里够用?所以公社马上就决定,要重新建议一栋楼,已经开始动工了,暑假里,延期放假,然后,老师全部参加建校劳动……” 她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夏永山想到了那个文雅的苏老师,问身边的姑娘,语文哪一个给她辅导? 31、同学求助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当然是苏老师啊。”她毫不犹豫的说,“她不但普通话讲得好,课也讲的好,你不知道,她给我辅导语文,娓娓道来,听起来特别享受,入脑入心,情不自禁就受到了感染……” 她说起来滔滔不绝,夏永山还想着要到冯家去,马上打断她的话:“知道了,她也给我们上过课,早就受教的。” 正好要帮童真真打电话过去,太巧了,但是不能直说,这是个可以利用的对象,假装困惑的样子,说那边放假以后,老师要参加建校劳动,哪里有时间给她补课? 贾文娟得意了:“我是什么人?我父亲是什么人?公社属于县里管,县里属于市里管,我父亲可是市里的一把手,公社推荐我考大学,当然应该给我提供条件。所以,我就像上课一样,上午是数学物理,下午是语文化学,晚上我就自己复习。怎么样?时间安排得正好吧。而且,我广播的时间在早中晚,不耽误工作,站好最后一班岗,公社领导还都表扬我呢。” 这个姑娘心直口快,可是没什么心术,夏永山还是看出了当中的弯弯绕:“我看你有点偏心。物理老师年纪大了,语文老师身体不强壮,所以,你就特殊照顾,在一天最热的时候给你上课,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种照顾。” “是啊,我是不是人美心善,很有人道主义精神?” 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忽闪忽闪的,比同班的那两个女生爽朗大方,让夏永山心中一动,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她对我那么好,动机很明显,我却为别的姑娘利用她,有点儿不太厚道。可是,为了心中不可磨灭的情意,利己又不损人,没有丧失革命原则,没什么可指责的,只是要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于是问,老师上课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在公社中学的教室里呀? 贾文娟点点他的脑袋:“这是榆木疙瘩吗?我能够被推荐,已经让很多人眼红了,还能大张旗鼓的利用学校的资源,不是授人以口舌吗?才不干这样的蠢事呢。就在我的广播室里,那是闲人免进的地方,又在公社大院子的角落,可以安安静静搞学习。你要去了多好,我们一起听课,鱼不惊虾不跳,除了公社的几个干部,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是注意也不怕,反正,市里一把手的女儿,可以有恃无恐。”夏永山这才看出来,这个姑娘也不是所想的那样简单,还是有些头脑的。 “不要以为我们家用权势压人,公社那些头头脑脑的,哪个没有亲朋好友在市里?不都想我父亲提拔照顾?就是公社的供销社,没有我父亲的批示,哪里能拿到化肥农药和优良品种?” 有权有势好办事,夏永山并没有多大的体会,因为父亲气管炎(妻管严),并不对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多照顾,反而有些铁面无私,貌似公允,其实是做给别人看的,对于他们夫妻生养的那个女儿,也不知道多么娇宠。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他果断的站起来,却又装着无可奈何的样子:“你那里条件那么好,你一定能顺利的考上大学,我却不能跟着你去,真是遗憾呢。” “为什么?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的?”贾文娟特别给他透了个底,“你放心,我父亲说了,你的父亲是革命后代,渡江战役之后部队接管城市,和我父亲性质有点相似,也曾经是军管会里的干部,没有多大的问题,就是有些资产阶级生活作风,斗私批修,干部都是要过关的。” “但他们都不在家呀,父亲母亲都在学习班里,总要有人看家吧。” “哟,你家财万贯,生怕被人偷了是不是?” “我家又不是资本家,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妹妹,暂时不在家,但她如果回来,连面条都煮不熟,袜子都不会洗,我还得照顾她。继母只是在单位被隔离,还要我每天送饭去,你说我怎么走得掉?” 听到他悠悠的叹息,看到那张英俊的面孔真的有几分忧郁,贾文娟也莫名的忧愁起来,不能带他去板桥,也不能给他烧菜烧饭,真是遗憾得很,圆圆的娃娃脸眉头皱起,这才显出几分成熟,问,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她帮助的? 夏永山想说,需要你赶紧离开。这话怎么能说出口?只有说,他要去买菜了,也不能送她,也不能一起复习功课,只有各自加油,希望将来在大学里遇见。 贾文娟非常乐观,说一定会再见的。不一定一所大学,也不一定一个考场,但是都要回市里来考试,总是要回家的。 人生都不是圆满的,如果有一个女孩子,具有冯有珍的能干,有贾文娟的家庭,还有童真真的温婉,气质,容貌,那真是天女下凡,是最理想的伴侣了。比较而言,三个孩子都很漂亮,一个端庄大方,一个活泼可爱,一个风姿绰约,他偏偏喜欢最后一款,如果要走到一起,遇到的困难险阻最大。 姑娘恋恋不舍的站起来,总算可以脱身了,他满含歉意,拿了一个多层的饭盒子,还有一个洋瓷缸子,告别了邻居,来到了冯家。 三个老同学都在忙。里面两个女生在炒菜——一个指导,一个动手,还是用左手炒菜,很别扭,很不方便,但是什么事都有个过程,熟能生巧,童真真很有信心,凭着自己超强的学习能力,一定能尽快出师。 门口的院子地下,大蒜摊了一地,张诚鼎坐在地下,抓起一个一个的大蒜,要把前半部分切掉。他是个心灵手巧的男生,但是,家里有母亲做菜做饭,知青点有冯有珍动手,他都是吃现成的。蒜瓣子都抱成一团,圆圆的捏在手上,随时要往外面溜,要不然就打滑,几次差点切着手。但是听两个女生说,这个比其他的手工活赚钱,他如果在家里几天,小妹妹已经基本结束功课,加上母亲全劳动力,一天赚两块钱不在话下,比他父亲工资收入还高。坚持下来,不能说赚钱致富,能够脱贫也是好的。 所以,他坚持下来,拿刀的手已经很累了,看到来人,心花怒放:“来得好,来得妙,帮我干活,要不要?要要要。” 夏永山记起来了,昨晚上听冯有珍说过,她们要剥大蒜,原来这样做,既然那两个在烧菜,他也应该出一把力。见张诚鼎跳起来了,自己走过去,坐到地下,太没有形象了,只是蹲着,切了两个就觉得不对劲儿,站起来,到厨房里去,问冯有珍要磨刀石,说刀不快,事倍功半。 看见夏永山来了,居然代替张诚鼎干活,冯有珍找出了磨刀石给夏永山,又走出去对着张诚鼎指责:“我说大懒,你可真会偷懒。忘记了你是来干什么的?你是来求助于人的,你是来吃白食的,你还不愿意出力?还要让贤吗?不好好表现表现,就怕你的事要黄……” 院子里,冯有珍就像三娘教子训斥张诚鼎,厨房里,夏永山站在水池边儿上磨刀,抬头看着炉子边的童真真,左手笨拙地翻炒红烧肉,额头上挂着汗珠,觉得她在受苦受累,担心太热了,真想拿一把扇子给她扇风。跟着又有些欣慰,哪怕右手好不了,她一只手也可以干活,不会成为别人的负担吧。 在和爷爷生活的日子里,夏永山已经习惯了干这些活,磨刀不耽误他说话,顺便就告诉了姑娘,让她不要着急,邻居在板桥公社当播音员,喊苏老师接电话不成问题,但是昨天回家来了,明天才去,可能后天才有机会打电话。 “我不急,担心母亲着急,写信说不清楚,能有机会打电话,当然更好了,等你方便吧。”铁锅里的水快要烧干了,肉烧糊了可不得了,她放下锅铲,一步跨到水池这边,左手拧开龙头,看着水哗啦啦淌个不停,又拿一只碗去接。水开得太大,碗伸去,水全部冲出来了,又放了碗,把龙头拧小一点,一阵手忙脚乱,更觉得懊恼。如果在平时,一只手控制龙头,一只手端碗接水,轻轻松松完成的事情,现在怎么就这么难呢? “我来我来。”一边磨刀的夏永山于心不忍,就要帮忙。 “你忙你的。”童真真倔强地抿嘴,想起师傅的吩咐,蹲下身子,把炉门关起来,蜂窝煤减少了火势,她镇静下来,就像考试那样,从容不迫加上水。放下碗,再拿起了锅铲,翻炒几下,厨房里就散发出特殊的香味儿。 夏永山吸吸鼻子,夸奖童真真厨艺不错。她小脸儿通红,是热的?是水气熏蒸的?还真是不好意思?赶紧说,是冯有珍放的佐料,她只是个助手。炒菜是个学问,不是一天就能学好的。 还在谦虚着,冯有珍又进厨房来了,问他刀磨好了没有。 他用大拇指刮了一下刀刃,说行了,然后就往外面走,又要蹲下来切大蒜,张诚鼎赶紧抢过菜刀,说这是他的任务。刚才,冯有珍出来以后,把散落一地的蒜瓣都放进水缸里了,张诚鼎也要求夏永山打下手,说自己负责切,让他把蒜瓣往水缸里放,把梗子挑出来。 自己干了重活,张诚鼎才好意思开口,说大妹妹下放在广溪,那个地方很苦,冬天吃山芋,夏天吃山芋干,妹妹每天只有五分工,年底的粮食都买不回来,现在,童真真回城了,能不能请他帮忙,把妹妹调动到夏桥去。 “你切不动了,我来。”夏永山就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夺过菜刀,果然切得又快又好。 张诚鼎相形见绌,求人的话说的也没底气,见对方一点儿不表态,厚着脸皮又加了一句:“老同学,帮帮忙吧,我们家五个人,只有父亲一个人工作,我只能自己保自己,妹妹都养不活自己,家里穷成这样子,老婆都娶不起。” 他的话刚刚落音,背后就被人踢了一脚,还有一声呵斥:“你才刚刚吃饱饭,就想娶老婆了?没出息的东西。” “这不就打个比方嘛。”张诚鼎无辜的扭头,看见冯有珍提着刚才切菜的菜刀,把另外一块砧板放到地上,也要开始工作,他赶紧接过来,“我来我来,没有多少了,我们两个男子汉干,你还是去烧菜做饭吧。” “最后一个笋干红烧肉也快要好了,这边切完就可以吃饭。”冯有珍也随他去,只是扭头对夏永山说,“你架子这么大呀?又不是恐龙的骨头。不管怎么讲,我们都是一个小集体的,童真真回城了,你马上也要回城了,就把我和张诚鼎丢在那里,孤男寡女也不方便啊。” “什么?你也要回城了?”张诚鼎手里提着刀,像有千斤重。 冯有珍这才想起,嘴巴大了,他还不知道这件事。不过,3/4的人都知道了,唯独瞒着这个人,有点儿不厚道。干脆直白:“他被推荐参加工农兵大学生考试,毕业出来就是国家干部了。” “这不——”公平两个字张诚鼎说不出口,无论从哪方面比,都比不过夏永山,就是现在切大蒜,他闷声不响,已经切了一大堆,自愧不如,只好放软了声音,“大哥,帮帮忙吧,我妹妹在广溪过得很不好,还有人欺负她,到一起,还能有个照顾。” “我也有个伴啊。”冯有珍推了夏永山一下,“你上上下下都有人,你不帮忙谁帮忙?” 夏永山这才说:“我们四个能够到夏桥,我已经使出浑身解数,现在父母都在倒霉,上面哪里有人?” “吃饭了,吃饭了!”童真真已经把最后一个菜装盘,端上桌子,到门口来招呼大家。 冯有珍扭过头去说:“你慢点儿,别烫着了。我们把大蒜切完,泡起来就可以吃饭。” 张诚鼎不解地问:“这么早就吃饭?” “吃了中饭,夏永山要给他的母亲送饭去。当然要早一点。”童真真走出来看看水缸,问是不是可以踩了? 32、暂时女友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还没泡开,下午才行。”冯有珍就让两个男生快点儿切,她负责给他们传递,说得好听,很有学问,其实就是把切好的蒜瓣子放到水缸里,这样就加快了速度。 大家什么话都不说,十来分钟就干完了,那边童真真也没闲着,菜都端上桌子,还给每个人都盛了饭。她催得紧,张诚鼎说他吃了饭再收拾,大家就洗手上桌子。 四个人都坐在一起了,正好讲话,张诚鼎又一次向夏永山求助。然后就讲他回家后听到的事情,他和大妹妹都一起回家过年的,过了小年,又分别回到自己的生产队。一个往北走,一个往南走。这次回去发现,妹妹居然在家里住了两个多月了。 见了哥哥,大妹妹缩在阁楼上,啊?不好意思下来。母亲也不好意思当着女儿说那件事,还是把儿子喊到外面,在宿舍区的后面大柳树下,把妹妹的遭遇说了。母亲哭得稀里哗的,当哥哥的心里也不好受。可是只有憋在心里,睡到床上都在想办法,怎样到农村搞点山货,带着城里来,让母亲悄悄的卖钱,能够给妹妹买黑市粮食吃。 四个人一起吃饭,比在夏桥丰盛多了。趁这个机会要求夏永山帮忙,把妹妹遭遇事情的经过说出来,嬉皮笑脸的小伙子第一次红了眼眶。其余两个姑娘都擤鼻涕了。 夏永山只是默默的听着,表面上不动声色。冯有珍把给夏永山母亲的菜分格子放好了,又往饭盒的最底下一层加上了热饭。 看着她忙完了,夏永山突然提了个要求:“冯有珍,你能陪我一起送去吗?” “我?”冯有珍受宠若惊,却又不好意思,“为什么?” 夏永山斜眼瞟了一眼童真真,她没有用汤勺,而在锻炼左手用筷子,吃得很艰难,却不管不顾。他有几分泄气,但还是坚持说:“因为是你烧的菜呀,不能抹杀你的功劳。” “今天是童真真掌勺。” “我也只是抓着锅铲而已,全程都是你在指导,我可不敢贪天之功。”童真真否认了冯有珍,又对夏永山说,“我们三个人都请求你,帮帮张诚鼎,帮帮他妹妹。” 张诚鼎见他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更加难过,眼泪汪汪的说:“老大,夏哥,你要不帮忙,就没人帮我了。上一回,你说我们名额满了,我妹妹不能加进来。现在生产队走两个知青,不是空出名额来了吗?再说了,你们都走了,就剩我和冯有珍,两个人在那里也不方便呢……” “我要去搞复习资料,最好是高中课本。”夏永山突然打断了张诚鼎的话 听夏永山这么一说,张诚鼎马上觉得有了希望:“我家里有啊,小妹妹正在读高中,课程已经上完了,暑假用不着,正好我去拿来给你用。” 童真真插了一句嘴:“你们这就叫互相帮助。你能帮助我,为什么不能帮助他呢?” 夏永山望望童真真,这才说:“我和冯有珍先去送饭,童真真上午辛苦了,还是伤员,要好好休息,张诚鼎在这里打扫房间,洗碗刷锅,打扫院子。把高中课本拿过来,等我回来,我们去想想办法。” 这就等于答应了,呀,这点小事,何足挂齿?张诚鼎满心欢喜,满口应承。夏永山与冯有珍一起去了纺织局。 夏永山提着饭盒子走在前面,冯有珍跟在后面,脸庞发热,扭头看了一眼,童真真还在埋头吃饭,顽强的用左手做纵筷子。张诚鼎已经在收拾院子里的蒜皮、大蒜杆子,谁也没有看她,这才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和夏永山肩并肩走路,在院子邻居的注视下,有一种满满的幸福感。 冯有珍恋上夏永山,还是65年他读高三,他当学生会首领的时候,冯有珍还在上高二。 那次全校组织数学竞赛,冯有珍是赛手,发现赛场上有人传递着纸条,当即写了张纸条,扔给监考的学习部长。童真真打开一看,知道有人泄露了比赛题目,又是自己好友告发的,偏偏也用甩纸条的办法检举揭发,四顾望望,怕得罪人,拿不定主意怎么办。 学生会首领夏永山来到,接过她递来的纸条,当即宣布有人作弊,一个个清除会场,事后宣布取消比赛,说是自己发现作弊的,保护了冯有珍。那时起,她就觉得他有责任,有能力,能担当,是个正派的好人。 以后他当了插班生,和自己同班,没上几天课,体检以后,就闹出了绯闻,偏偏是与自己的好朋友童真真。她心就像浸泡在盐水里,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可她是一个大度的姑娘,友谊第一,爱情第二,闺蜜比自己优秀,她承认这个事实。下放在一起,能够经常看见夏永山英俊的模样,就已经知足了。 很意外,童真真受了伤,一个回城,一个将要回城,老天给了他们机会,自己没有希望了。 没有想到,他突然找到家里呢,要自己辅导他数学,还要到自己家里搭伙,简直是喜从天降——有比较才有鉴别,让他看看,我是怎样当家理财做美味佳肴的,我有怎样的数学天赋?说句让人脸红的话,当然,只能悄悄说,要找的贤妻良母好内助,舍我其谁? 看看,中午吃了一顿好的,他就要我陪他一起去送饭,这是不是见家长的架势? 小伙子脚步迈得很大,冯有珍身高腿长,两步就赶上他,装着漫不经心的问:“见到你妈,我怎么称呼?” “她应该比你母亲小,就叫阿姨吧。” “你怎么介绍我呢?” “希望怎么介绍?” “关键在于你呀,我在你心目当中,是怎么定位的?” 这话说的太直接了,夏永山能听不出来吗?平常一贯的表现也历历在目,说实在话,真要找妻子,这样的女子正合适,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豁达大方,端庄爽朗,出生优秀,聪明概念,如果自己是古代君王,她就有母仪天下的范儿。 可惜时代不同了,我没这样的命,她也没这样的命。即便再优秀的女性,也挤不掉心中那楚楚动人的小模样。但这是自己拿的出去的一张牌,为了那一个,不妨利用一下。 他清清嗓子,尽量把话说婉转一点:“我们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了,我要考进大学再说,你也要先上调才行。” 冯有珍眼前的萤火虫微弱的光芒,就这么一下子变成如豆的油灯,他的意思,是说我们两个有发展趋势吗?跟着情绪又降下来:“想回程可不容易。” “有什么不容易的?”他陡然增加了一点豪气,“我能够把你们带下乡,就能够把你们带进城。” “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我们下放都快四年了,别的地方都有招工的,我们夏桥一个名额都没有。” 冯有珍的疑问击中了夏永山的要害,他突然停下来,朝四周打量了一下,把手里的饭盒子递给她,说鞋带松了。等冯有珍接过范盒子的时候,他蹲下身子,重新系了鞋带,站起身来,就再也没有接过来。只是说:“我父亲就是管工业的副主任,生产要发展,企业要招工,最主要要从下乡的知识青年里面挑选人才。” 他没有说,当初信誓旦旦,要扎根农村是他当众表达的誓言,所以有意无意的透露给姑妈,如果招工进城当工人,他是不感兴趣的,也不太愿意放身边的同学们进城,所以干脆,名额就不要送到这里来。结果就造成这样一种局面,他们那个生产大队,从来就没有一个招工的名额。 终于等到了上大学的机会,跟他关系不错的人,当然也可以进城了。童真真回程没有占用名额,冯有珍要作为招工对象进城,其实是很容易的事情。不过他还没有说这样明确,今天要去见继母,也是另有打算的,消除继母最好的防备,就是带一个女孩子去,给她造成错觉。身边这个女生就是最好的挡箭牌。 小九九只能在心中盘算,利用身边这个姑娘大度,听到可以招工回程的承诺,又表现的那么惊喜,夏永山趁机下了诱饵:“我们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但是今天请你给我帮个忙,就是见到我继母,能不能,配合我,今天,暂时,说是我的女朋友……” “今天?暂时?女朋友?”这三个词都如雷贯耳,惊得冯有珍一炸一炸的,果然是带我见家长?但是有许多不确定因素,所以只能是暂时的女朋友,是不是能成为男女朋友,还要看以后的发展情况,今天算是上前的一小步吧,总而言之,有希望了。 还特意问了一下:“冒充,就不是真的哦?” 他回答:“我不是说了吗,今天请你来帮忙,所以以后吗,看以后关系的发展吧。” 冯有珍突然有了一种使命感,暗暗高兴,嗯了一声:“没事儿的,我就当去玩。” 纺织局管理松散,局长办公室就成了芮丽的禁闭室。门开着,前面的套间只有一张桌子,桌子边上坐着个一个中年妇女,套着红袖章,看一本书,听见脚步声,赶紧把书塞进抽屉里,站起来说,送饭的来了。让他们把饭放在桌子上,她带进去。 冯有珍抢在夏永山的前面上前一步,亲亲热地叫了一声阿姨,说想进去看一看里面关押的人。 中年妇女上下打量了一下,问她是什么人。 夏永山说:“她是我的……” 还没有说出来,冯有珍直愣愣地接着说:“阿姨,我是他女朋友,第一次……到他家去,没见着,才到这里来,想见见他……妈妈……” 砰的一声,房间里面椅子似乎倒地了。 女人正觉得无聊,来了这档子事,很感兴趣,从桌子边绕出来,走到这姑娘跟前,又一次打量她一番,见她除了个子高腿也长,明目皓齿,也配得上走资派的儿子了。当然,如果他们家没有倒势,还可以找更好的儿媳妇就是。 冯有珍的脸也红了,像是不好意思地扯着衣角:“阿姨,你就让我见见他妈妈吧,我回家也有个交代是不是?” 见她害羞的样子,女人动了恻隐之心,点头同意了,说让他们今天破个例。 两人进到里面房间,苏芮刚扶起椅子,看着进来的一对男女,连儿子也似乎生疏了:“你们……” 冯有珍第一次看见一个当局长的女人,果然不同凡响,清水挂面的头发,在关禁中依然梳理得整整齐齐,皮肤很白,鼻梁很直,眼睛不大但很锐利,乳白色的衬衣,像是丝绸的,很有风度,很有气质,显得很年轻,最多不过40岁出头,怎么就能当局长的? 冯有珍想:若真到她家被相儿媳妇,这女人一定不好说话。可现在只是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哪怕是只母老虎,就看她是否聪明了。 把饭盒子放到桌子上,她悄悄指指门,眼睛眨了眨,口齿伶俐地说:“阿姨,夏永山笨嘴笨舌的,大概把我也形容得笨笨的。其实,在班上,除了数学成绩强点,其余都没夏永山成绩好。但是,炒菜的手艺他可得拜我为师。” 两人进去了,夏永山配合倒也默契,把菜盒子一层层打开,绿色的空心菜,酱色的笋干红烧肉,灰色的凉拌茄子,黑白相间的海带冬瓜汤,红白相间的辣椒炒豆腐干,五彩缤纷,一股股浓香扑鼻。 芮丽奇怪了,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事儿子的对象吗?细细打量着女孩:“你家,住哪里?父母是干什么的?” 夏永山这时候才有机会插话:“妈妈,她叫冯有珍,在和平路住。” 昨天买来的饭菜简直不能吃,晚上饿得肚子疼,早上也没吃多少,现在这么好的菜,自己都做不出来,芮丽开始吃饭,先把每样菜品尝一下,边吃饭边轻声说:“我问她哩。” 33、考察儿媳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别看家境不如别人,冯有珍却还是引家庭为荣的,昂起头说:“父亲是司机,参加过抗美援朝的退伍军人,哥哥是工厂的中层干部。” 听说她是军人后代,芮丽眼光温柔些了,朝沙发努努嘴:“坐,你坐。你的厨艺很不错,炒菜也是一门手艺啊。” 冯有珍就说:“阿姨别夸奖我了。其实,母亲早就过世了,哥哥白天不在家,父亲常年在外面跑运输,家里就我当家,锻炼出来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打量房间,沙发上堆着军用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的。这就是局长晚上睡觉的地方了,只有另一张椅子背上,搭着一件衬衣与一条裤子,她顺手拿起来折叠。 芮丽说,这是换下来的衣服需要洗的,冯有珍自告奋勇说她拿出去洗。她本来只是为了把夏永山带进来,知道他母子有话说,趁机站起来,看门边有脸盆肥皂,拿起就走。 外间女人一直在偷听他们里面的说话,见这个准儿媳妇是来讨好未来婆婆的,有几分鄙视,对里面的走资派更为反感,说:“资产阶级大小姐,缺的就是劳动改造,别给她洗!” 冯有珍说她要忙着写检查,再说自己新来乍到,初次见面,总要表现表现吧!闪身到了走廊上,找到卫生间,打湿了衣服,又端过来打肥皂搓洗,故作神秘地把他们门关起来,蹲在地上一边搓衣服,一边与女人搭讪:“阿姨,你吃了饭没有?要不我再给你送点来?” 女人神态缓和些了,说她吃过中饭才来接班的。 冯有珍说明天给她带一瓶小鸡烧蘑菇,外面买都买不到的。 女人问她从哪弄来的?冯有珍说:“爸爸是走南闯北的人,能买到外面买不到的东西,说我做的菜比饭店里做的还好吃。” 女人有点羡慕了:“嘿,找着你这样的儿媳妇,芮丽享福了。” 冯有珍害羞地低下了头:“八字还没见一撇哩,所以才要巴结巴结,这婆婆可不好伺候,又犯了错误,错误大吗?” 女人忿忿不平地说:“其实,引进进口设备提高了生产力,工厂里都说这不算什么罪过。她别的也不坏,就是会吃,架子大,资产阶级享受主义者。” 冯有珍故作天真地问:“会吃就是资产阶级了?” “无产阶级哪里有那么多吃的?这就是社会的不公,所以造反有理。” 这什么逻辑呀,听她这语言,没什么理论,最多也就一个初中毕业生水平,但冯有珍津津有味地与她聊天,目的就是为了夏永山能多与母亲说些话。 果然,冯有珍刚出门,芮丽就放下筷子,双目睽睽地瞪着眼睛望夏永山:“这么大的事,你当儿戏?” “妈,别生气,这,只是为了您。我交粮票交钱,让她帮我烧饭烧菜。”夏永山听到关门的声音,抓紧时间把事情说了,“妹妹打电话呢,吵死了,非要回来。” “不能回来,你管不住她,只会惹是生非,就说我说的。”听送饭来的姑娘与外面看守的人说得热乎,芮丽用一叠纸拢在嘴上,尽量压低了声音说,“她有意思吧?要不怎么帮你烧饭?” 对我有意思的不止她一个人,可是我有意思的人,对我可没有意思。夏永山这样想着,没有把话说出来,现在有求于这个女人,又是可能情绪最低落的时候,需要给她一点安慰,于是就把话说得很婉转:“妈,儿子笨手笨脚的,做的菜不好吃,让你天天吃不下饭,拖垮了身体不得了。” 芮丽心软了,胸口涌起一股热浪,为夏永山的孝顺感动,似乎赦免了他的先斩后奏:“你们若能见到父亲,也给他烧些有营养的食品送去。还有,一定要把降压药送到你爸爸手里,千万记着,他身上随时离不开速效救心丸。” 夏永山点点头,掏出来给芮丽看,说带在身边的,就是想找关系送过去。 芮丽看还有时间,对儿子说:“你也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这女孩子与你年貌相当,家庭出生不错,又是知根知底的同学。别的人,这个时候唯恐避之不及的,她还愿意主动上门,可见心地善良纯正,妈妈不反对你们谈恋爱,但一定要把握好分寸,就目前这状况,你们,万万不能……不能越雷池一步……” 如果他是自己亲生儿子,女人就会说得更直白一点。夏永山意会了:“您放心,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复习功课,准备考试。” “但是,我早就听人说了,你当初看上这可不是她,那是你们老师的女儿,家庭还有问题的。”芮丽拿起一张纸,写了童字,然后打个大叉,然后写了个问号。夏永山知道她的意思,写下了“冯”字。芮丽点点头,这两个姓当中画了一个不等式。再“童”字上打了一个叉。 今天这一步棋走对了,让冯做了挡箭牌,在路上就和她商量了,让她冒充自己的女朋友, 芮丽还有些疑惑,问他,怎么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大势所趋。”夏永山声音闷闷的说,“当初,还在学生会工作的时候,我们关系就不错,她又对我帮助不少,我也不能恩断义绝,说的那么明显,想给她一点补偿。” “要给她多少钱?” 夏永山马上就说,不是钱的问题。父母都是机关干部,一惯清正廉洁,生活水平也高,没有额外的收入,不能给家里造成经济负担。另外一方面,童真真母亲一向有工资,生活也比较简单,所以她就是不能劳动了,她母亲也养得起的。 只是,她回城以后,母亲已经下放了,学校也不会在再收留,没有住的地方。自己家机械局有一套房子,能不能借给她住? 绕这么大个弯子,就是要安顿那个姑娘?继子还没有死心吧。芮丽盯着他,想看出这里面的问题,就说那房子虽然空着,但是并没有产权,只是机械局碍于他们的地位,没有收回,也不好安排别的住户。她自己倒是没什么问题的,担心他父亲过不了关,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别人肯定要收回。 “放心吧,贾文娟对我说了,她父亲告诉她的,我父亲没什么大问题,都要轮流进学习班的。” 她才真正放下心来,想起了贾文娟那个丫头,对夏永山也不错,和他很说的来,可是,父亲是一把手,女儿只有上嫁,儿子只有下娶,还是不要痴心妄想的好。只要甩掉了童姑娘,继子才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但是要给他必要的提醒,就说现在是敏感时期,担心别人会不会说闲话,误会他什么,知道借给别人住,机械局会不会收回? “在没有收回之前,空着也是空着,就借给她暂时住着吧,她也是见义勇为才受的伤,权当你们领导干部高风亮节,对这种行为的肯定……”夏永山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最后像是表示自己的内疚,做了总结,“也算是,我对她的精神补偿。” 在家里都没说这么多话,在这里却说这么透彻,芮丽正要说什么,门口响起看守的声音:“你们见面的时间可够长的啊。” “来了来了来了——”冯有珍端着洗干净的衣服进来,夏永山赶紧将桌上写着字的那张纸抓进裤子口袋里,然后在门后面的桌子上拿出一个洋瓷盆子,把剩余的饭菜倒进去,那是母亲晚上开水泡着吃的。 “阿姨早上吃什么?”冯有珍问。 女人说:“我们带只馒头给她,就算不错了。” 两人只有道谢,芮丽一言不发,看着他们走出去,冯有珍回身给她摆摆手,然后对夏永山悄悄私语:“你想办法给阿姨买点奶粉,没人时偷偷冲着喝。” “你来,可能我才能进去。” “冲着你的孝顺,我陪你来,让你天天能见着你妈。” 房子的事情基本已经说好了,这是他和继母密谈的目的。见不见面,说不说话都无所谓,还是要骑自行车来速战速决,因为要以补习功课为主,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以后也不会让她来。 夏永山在梧桐树下站住了,靠在树干上,有些迷茫,眉头皱起一座小小的山峰,冯有珍此时对他有几分怜悯,难道他不想与自己出双入对?强扭的瓜不甜,何必做烧饼硬贴? “实话对你说吧,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冯有珍并不多意外,她看出这母子并不亲密,气质相貌毫无共同之处,庆幸自己没后妈。于是淡淡问了一句:“你亲生母亲过世了吗?” “出走了……” 原来如此,说明了夏永山父亲不道德,冯有珍心里的天平一下子倾斜了:“那,芮丽,不是鸠占鹊巢吗?就像,就像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里的那个……那个抗战夫人?” 夏永山私有难言之隐,嗫嚅一阵,才说:“但是……她,她还是爱我父亲的,还将我抚养大……” “那,还是一种自私自利的爱,人,不应该只为自己活着,让你少年就离开了亲生母亲,让你母亲为你日夜思念,这,这简直不人道!这样的女人,我再也不想见了。” 她饱满的脸颊泛起红潮,义愤填膺的模样充满正义,夏永山有几分感动,又后悔自己失口,只是一般同学,说家里的隐私干嘛?本来说好了,就是与冯有珍演戏的,只是为了混进去与继母借房子。拿她作掩护,不再追究他与童真真的事。说服了继母,也就等于得到父亲的同意,可以把童真真动员过去了。不要慌。等她多跟冯有珍学几招,能够生活自理再说。现在达到了目的,有那么多的事情可做,下次把饭送到就走,当然也不需要冯有珍陪同了。 于是出了纺织局,他就要与冯有珍分道扬镳,说是回家去拿自行车,让张诚鼎在冯家等着,他等一会儿再过去。 望着夏永山的背影,冯有珍有几分失落,觉得被利用了一次,演戏虽然也是一次甜蜜的回忆,但是他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看在他愿意帮助老同学的份儿上,饶他一回吧。 夏永山回到家里,拿自行车还是其次的事情,看看已经到2点半了,就给姑妈打了一个电话去,说回城很匆忙,也没来得及告别。也幸亏回来及时,第二天上午,芮丽就被他们单位带走了。 在姑妈的面前,他从来对于继母直呼其名,因为姑妈和亲生的母亲感情好,对哥哥陈世美的做法深恶痛绝,更不把后嫂子放在眼里,现在听说她倒霉了,电话里传来咯咯的笑声:“好好好,真是活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通通都报。多吃点苦头我更高兴。你的父亲就是受她连累,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夏永山不敢说,自己还要给她送饭,只是继续汇报,说是从市一把手那里得来的消息,没有多大的问题,父亲很快就可以回家。等自己考了大学以后,空闲下来,就接小表妹到城市里来玩玩。 姑妈想起来了:“那个,你和那个真真,还在继续往来吗?” “没有没有,回来以后,和冯有珍交往的比较多,还在她家搭伙吃饭,她烧的菜特别好吃,又是工人阶级家庭出身,数学也特别好,让她给我补习补习。” “那我就放心了,那姑娘我见过,特别能干,浓眉大眼的,身体也好,如果有招工的名额,我帮你争取争取,让冯有珍也能够回城。” 正不知道那件事怎么说,夏永山趁此机会就汤下面:“姑妈,就是为她,我要求你帮个忙。” “现在没有指标,要调动回城不容易。” “不是这事儿,那是要等待时机的。问题是……”夏永山故意说的吞吞吐吐,“还不知道,她回生产队要呆到什么时候,但是那里就剩下她和另外一个男生了,那家伙看了一肚子的小说,一肚子花花肠子,我又不在乡下,童真真也走了,你说,时间长了,让我怎么放心?” 34、曲线调动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听出侄儿话里的意思了,一直为他的婚事做心,亲妈不在身边,后妈也管不着,在要把几年大学读出来,那就30出头了。现在回去挂上一个,各方面条件也不错,有自己帮忙,迟早能够调回去。但是孤男寡女住在一个屋子,的确让人不放心。调一个出去?调谁?到哪里去?不好安排呀。 姑妈半晌没有回答,夏永山知道对方犯难了,于是就说:“我们夏桥有四个名额的,一下子走掉两个人,空着名额也可惜了,不如把小张的妹妹调过去,冯有珍有一个伴,也不孤单,顶替我教书,学校也不缺老师了。顺带,也解决了我老同学的家庭困难……” 夏云霞听出了点什么,问侄儿:“你个家伙,不要弯弯绕,是不是,依着清明打柳枝,想帮你那个男同学解决问题?” 知道姑妈是个急性子,干脆坦然相告:“也有这方面因素。张诚鼎虽然集体劳动出力不多,但是特别聪明,引用山泉水,家家户户通了自来水,这主意就是他出的,也算对乡民们有贡献吧。他妹妹可惨了,是老三届的初中毕业生,本来可以跟我们下放在一起的。当初你也费了好大的劲,才争取了四个名额,我不愿意给你找太大的麻烦,所以就把好朋友的妹妹下放到广溪了,生活苦还不说,两个月前,他们生产大队的大队长,利用招工做诱饵,要她用身体做交换条件。幸亏那姑娘机灵,连夜逃出来,深更半夜啊,一个女孩子走几十里路,半夜钻进一所小学的教室里,只睡了半个晚上。第二天到镇上,求爹爹告奶奶,一个家里也有下放学生的司机心生怜悯,这才带她到火车站,还买了票,买了干粮,才能让她回家,从此再也不敢去了。张诚鼎父亲是技术干部,也算是知识分子,但是家里负担本来就重,现在又回来一个黑人黑户,买米都买不起呀……” 反正打电话不要钱,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夏永山把一个女知青的遭遇说出来,义愤填膺,电话筒都是口水。 停留了好一阵,以为电话坏了哩,才听到姑妈悠悠的声音:“这个姑娘还挺坚贞的。” 抓住姑妈的这句话,夏永山更有底气了:“姑妈,我不是开后门,只是以一个普通的知识青年,向我们的妇女干部汇报,你们就是保护女同胞合法权益的呀,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个姑娘叫诚盈,笑盈盈的盈,愿她永远有一张笑脸,我们不能让下放的女知青痛苦,不能流汗流泪又流血呀。” 侄儿有政策水平,夏云霞很欣慰,也因为自己工作得力,在夏桥公社,还没有出现一起女知青受迫害的事,但是,也难说,在招工的诱惑下,是不是有女孩子情愿牺牲自己的身体,满足她们回城的最大愿望?总之,她也听到不少这样的丑恶现象,听说已经向上面汇报,可能迟早会处理的。 这一个女孩子还不错,面对着招工的诱惑,深夜出逃,坚贞不屈,让妇女主任顿时产生了保护欲,所以也不再多说,让他不要走,等她电话。在自己的家里等电话,夏永山也不着急,反正有妹妹的初中课本,先拿过来翻看一下。不用说,万丈高楼平地起,虽然大部分了解,但是这么多年,所学的知识也忘得差不多了,先打个基础也是好的。看了半本语文书,电话响了,姑妈告诉他,已经向公社的领导请示过了,同意接受。 夏永山谢了姑妈,推出自行车,锁了大门,这才向冯家赶去。 他那边不着急,运筹帷幄,已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下面的事情才好顺势办理。张诚鼎早就把书拿过来了,大蒜瓣子也泡发差不多了。他们都不要童真真上阵,说两个都是整劳动力。童真真不高兴了,说他们看不起人,把自己当残废是吗?这个事情,就是为她量身定制的,所以下面的工作就要由自己完成。 为此,童真真特别换了一条裙子,露出两条修长的腿,脚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的,左手扶着墙,小心翼翼进了水缸。首先感到凉,就像站到冰水里的感觉。其实天已经很热,按道理说,站到冷水里应该感到凉快。但是,她是一个夏天都要穿袜子的姑娘,现在赤脚遇到冷水,情不自禁打了个机灵,很快镇静下来。想到,如果用冷水洗澡,大概就是这么个味道吧。 踩上去的时候才发现更不自在。就像人家锻炼身体,专门走一条小路,小路上铺满了细细的鹅卵石,咯脚,还有点痛,很不舒服。 第三个感觉更糟糕,居然是辣,蒜瓣切了一刀,都露出了白花花的蒜瓣肉,在水一泡就是大蒜水,喝一口都辣嗓子眼儿,现在双脚、脚踝都浸在辛辣的大蒜水中,那滋味儿,就像受刑一样,火烧火燎的,马上就想跳出来。 可是,这是自己想要选择的劳动方式,而且去参观了家属院,看看别人怎么做的。那里的男女老少都在忙活着,还有孩子站在水缸里面踩。他们都不怕苦,我怕什么?别人都能够干,自己为什么不能干?难道是娇小姐吗?享福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也应该锻炼锻炼了。 在母亲的照顾下活了这么多年,高中毕业以后,就应该独立自主了。下放也有几年时间了,后来虽然教书的,但是前面也参加过体力劳动。这比干农活轻松多了。不就是凉一点嘛,不就是辣一点嘛?为什么不能忍受?这是对自己最好的考验。坚持下去,自力更生,否则将来一无是处,连自己都养不活,还配活在这世界上吗? 想到这里,她咬紧牙关,不就是像是踩石子一样,不就是有点儿硌脚吗?不就是有点儿辣吗?没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的,比起当初胳膊的伤痛,现在可算是最轻微的不舒服了,坚持下去就是胜利。 这时候,想最好的办法就是引开注意力,然后就想学过的那些课文,尤其是古典的美文,那些优美的诗词,一边背诵着,一边有节奏踩着大蒜,它们在脚底下滑的,皮肉在挤压中渐渐分离。 其他两个人也没有闲着,想起别人说的,从水缸里面捞出来的大蒜还要晾晒,去掉那些水汽,另外再把没有脱掉的皮捡去,必须干干净净的才能交货。于是冯有珍喊着张诚鼎,让他把厨房角落的凉床搬出来,用水冲洗干净,然后放在外面。 把这些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那边的童真真也已经踩了半天,捞出来一部分,也不仅仅是大蒜,还有的有一层薄薄的透明小皮,还需要挑选出来。没有去皮的,又要放进水缸里重新踩。 两个姑娘是她们的本分工作,小伙子心急了,又问冯有珍,夏永山是不是去拿自行车了,他家多远呢?为什么到现在没有来。 冯有珍马上训斥,说求人家办事那么着急干嘛?说不定他回家还有别的事情呢。他既然答应了,肯定就会来的,真是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张诚鼎不好意思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在这里吃了一餐好的,他赶紧回到家里,找小妹妹用过的高中课本,捆扎好了,然后再把家里的自行车推出来,把书放书包架子上,过来还太早。夏永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来了怎么办?有没有希望?不管怎么说,在别人这里吃了一餐饭,帮人家做点事也是应该的,所以就耐着性子清理大蒜皮子。 夏永山终于来了,看见童真真站在水缸里,就像农村人薅秧,双脚轮换交替在水里面踩。脸色凝重,不是很轻松的样子,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他顿时不高兴了,心里想,一个伤员还干着最重的活,那两个家伙有没有人性啊? 要赶时间,伸出大长腿,支棱着自行车,问他们两个,有没有一点儿人道主义精神?让人家干重活,他们干轻松的,太不合理了。 这两个人还没有说话,童真真开口了:“这就是我的工作,就要锻炼锻炼自己。你是太平洋的官,管得真宽。你答应别人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心上的人这么一说,他反而不好意思了:“我只是为你着想。” 张诚鼎早已经跳起来了,过去都是直呼其名的,现在一口一口大哥,说自己等得好着急,下面应该怎么办? 夏永山板着脸说:“你急什么?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步一步的做,要上三楼,你总要先爬二楼的楼梯。光是着急不能解决问题,要有条不紊,有的放矢,首先我们要解决主要矛盾,才能循序渐进,否则下面的事情没办法解决。” “我们学生会首领到底有一套,解决了什么主要矛盾?”冯有珍顺便拍了马屁,很高兴地问。 他推着自行车,没有放手,反而问他们两个,什么是最主要的问题?比如说,就像你们种树要有树坑,就像你们买卖要有下家。 想到自己上户口的艰难,童真真说:“我知道,最重要的是要有接收单位。” 张诚鼎明白过来了,满心欢喜,问:“我们生产队同意接收了吗?” “生产队接收了有屁用?还要大队同意,最终还要公社同意,还不如从上到下,一竿子到底。”冯有珍人爽快,话说的也直接了当,“张诚鼎你放心,朝中有人好做官。夏永山姑妈在公社里说一不二,夏永山到现在才来,一定是他打电话去问好了,夏桥公社同意接受,这才赶过来的是不是?” 夏永山含蓄的点头:“我也费了好一番口舌,等我姑妈向他们领导班子汇报,得到了集体的同意,有个准信,我们才能走下一步。” “耶——夏哥!乌拉——”张诚鼎跳起来了。 “不要得意忘形!”夏永山四处张望了一下,警告这个幼稚的书生,在学校里,好班都是学俄语的,里面当然都是成绩好的同学。现在使用俄语的是修正主义国家了,乌拉这个词也不能用了,而且,也够不上万岁的等级。所以跟着又训斥,“书呆子,太不成熟了。光是接收单位还不行,还要放人单位。” “我们还要到广溪去?” “当然。” “哎呀,”张诚鼎拍拍脑袋,“这恐怕不好办,假如那边不放人怎么办?” “所以还要往市里跑一趟。”夏永山看见边上停着自行车,也知道他带自行车来了,“广溪属于我们地区管,你妹妹也也是我们城市的知青,应该受到市有关部门的保护。就像孩子挨了打,家长就应该出面一样……” 就连冯有珍都觉得有点不靠谱:“你们再去找罗主任?她会管这事吗?广溪那边的公社放不放的人,她管不到吧?” “要不然,你直接到广溪去,看那边放不放人?”夏永山见大家集体沉默,这才说,“不论管不管用,我们这边领导出面,他们讲话总比我们有用,我刚才说已经解决了主要矛盾,但是还有个重要矛盾,很难办的事情,就是那边放不放人?你妹妹受了欺负,哪个证明呢?我们有证据吗?但是她私自回家,旷工两个多月,那边有理由问责,他们有理由不放人,还要处分你妹妹,你能把他怎么样?” 已经预料到了,要去广溪那边放人不是很容易,所以还要借助钟馗打鬼。又要耽误自己时间了,夏永山心烦意乱,问他书带来了没有? 童真真需要分散注意力,于是抢着回答说,书已经摆在家里了,放心吧,一整套高中的课本,语文数学,物理化学一样都不少,下面她们两个帮他补习功课。他帮她们的另一个同学解决他家的难题,大家平等互利,既然都辛苦,辛苦就是一种除法,体谅体谅吧。 35、上门求助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夏永山这才发觉,可能自己脸色不好,心中有气,被童真真这么一说,肯定自己形象不佳,恐怕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嘴角上翘,赶紧解释说,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是时间赶得紧,要速战速决,赶紧到市里去吧。 张诚鼎二话不说,连手都不洗,只是把手上的大蒜皮在裤子上蹭掉,然后推出自行车,对其他两个女同学挥挥手,骑上自行车就往外面跑,还对身后喊“大哥,大哥,我们赶紧去吧,说不定罗主任要下班了。” 紧赶慢赶,他们到了五七办公室,罗主任不在。不是她提前下班,是家中有事,好像爱人脚扭了,需要她提前回家。 给他们说这些的是副主任。认识夏永山,因为到他家去过,知道他是夏副主任的儿子,又是当年下乡上山的带头人,在誓师大会上发言的代表,知道他来一定有事情,这才告诉他实际情况。 见两个小伙子都很着急的样子,副主任还告诉他们,罗主任家住机械局干部宿舍,她丈夫叫李局长,一问就找到了。 夏永山很意外,父亲进市班子之前,就是机械局局长,所以那里才有一套房子。去找继母商谈,要借那套房子给童真真住,就在那机关大院里。夏永山父亲与继母住在那里的时候,他还在乡下。 父亲从机械局调到市,开始并没有当副主任,只是当办公室主任,全家搬进了市大院,夏永山才从农村进了城市,局里的房子空出来了,机械局不好意思收回,就让夏家堆放旧家具。那里住着些什么人他当然不认识,就是罗主任住在那里他也不知道。 第一次去,还是上初中进城,新家里给他安置一个房间,需要一些家具,是从老房子那里拿的。他还亲自参加了搬运,后来新家不需要用的东西都放过去,把那个地方当仓库。 虽然跑过几趟,也没有看那里住着什么人。现在要去找,当然容易。但是夏永山城府很深,因为到他家里的干部没有空手的,现在要到别的干部家去,当然也不能当甩手掌柜。想到家里有的是别人送的礼品,于是就对张诚鼎说,求人办事,不能空口白话,正好罗主任家里有病人,用这个做借口,便于登门,但是要摆出一副探视的架势。 给自己办事,要老同学出钱,将来怎么报答哟?到时候再说吧。从另一方面想,他不是掏钱买,而是从家里拿,那些东西也是不义之财,说不定还是民脂民膏,不拿白不拿。 所以,张诚鼎嘴上说的客气,觉得很对不起人,但是还是跟夏永山到他家去了。 这是市的家属区,门卫认识夏永山才放他们进去。到了门口,看不出特别的地方,只是看到几扇窗户,那些窗帘很漂亮,不是一般人家用的布帘子。夏永山让他在门口等一下,说自己进去,马上就出来,一方面时间不早了,另方面,家里的电风扇坏了,很热,就不让他进去坐了。 知道两个家庭的差距,张诚鼎很有自知之明,也没有进门,负责看守两个人的自行车,说就在门外等着。夏永山进去很快就出来,拿来了一桶奶粉,还有一桶麦乳精,都是时髦而且精致的礼品,用一个网兜装着,两人就上了车子。 真可谓是轻车熟路,一问局长,没有人不知道。当然是最好的最大套的房子,更有戏剧性的是,居然就在自己房子的同一栋楼、同一个单元,只不过,他们家在二楼,李局长在三楼。 市五七办主任是个局级干部,她的丈夫也不会是普通老百姓,只是没有想到住在一起,夏永山心中有点忐忑了,担心以后童真真住进来,会不会产生不好的影响。因为这是最好的房子,给局长住的,哪个单位都有没住房的职工,空着不住都可以,借给外人住,好像说不过去,以后自己来,难免会碰到罗主任,是不是会引起怀疑?会不会传到他家去? 本来还埋怨老同学耽误了时间,现在才觉得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坏事能够变成好事,起码让自己知道了这个现状,以后尽量避免发生意外。 不过,还没有征得童真真的同意,她现在还要剥蒜瓣挣钱,如果要动员她到这里来住,可能不是太容易的事。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吧。 开门的正好是罗主任,见到他们两个很意外,小个子的青年人不认识,夏永山可算是老熟人了。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夏永山上前一步,亲热的喊了一声,没等询问就先开口:“罗主任,听说李局长受伤了,我来慰问慰问。” “是小夏呀,快进来坐坐。”虽然知道,两个知青无事不登三宝殿,但夏永山身份特殊,又带着价值不菲的礼物,罗如意还是亲热的把他们让进了屋里。 到他家一看,格局跟自己家的老房子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是个肥胖的中年男人,也到自家去过,还不止一次,所以彼此都熟悉了。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和罗主任是一家。于是很自然的走过去称呼:“李局长,听说您受伤了,特别来看望。” “是永山啊,你可是扎根农村的先进典型,什么时候回城来了?”李朗坐在沙发上,脚搁在茶几上,正在看电视。 罗如意关上房门,代替他回答:“小夏被他们公社推荐,马上要报考工农兵学员了,是回城来复习功课的吧?” 夏永山把带来的礼品放在一张桌子上,这才说:“是罗主任栽培,如果不给我这个机会,我也不能回城呢。” “坐下坐下。”因为夏永山的特殊身份,罗如意才才格外关照,给两个青年人端过来的不是茶,而是麦乳精,微微橙红的液体,散发着特殊的焦香,放在茶几上面,冷哼了一声,见丈夫的脚放下去了,才点点头说,“小夏,你看,我们家里有,你还带来干什么?” “罗主任,李局长,这只是学生的一点点心意,不敢说能够加强营养,就留着你们以后招待客人吧。”夏永山一边说着,一边坐到单人沙发上,询问局长的病情。 局长就说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下楼梯的时候脚崴了,让他们的罗主任提前下班,只是因为自己不方便烧饭。 夏永山屁股刚刚落在沙发上,马上就站起来说,自己在农村经常烧饭,烧的不好,但是能烧熟,就去帮帮忙吧。 “哪里能要你们帮忙?我也才到家不久,既然你们来了,就在我家吃饭吧。”罗如意很爽朗,又招呼他们入座。 张诚鼎一进门看傻眼了,居然是彩色电视,连黑白电视都没有普及的城市,彩色电视机从哪里来的?他走近了几步,发现边框上打的是外国文字,就知道来自海外了。被喊着坐下来,屁股都只放半个在沙发上,赶紧说不需要不需要。 李局长也爽朗的笑笑:“听我们家主任的没错,我也在夏市长家里吃过饭,要图省事,我们今天晚上就吃饺子吧。” 夏永山坐下来,干脆说:“两位领导,承蒙你们招待,我们也不是客气,只是我们来求助的,还请领导帮忙解决问题,吃不吃饭都无所谓。” 两个领导交换了一下眼神,罗主任点点头,问他们有什么问题?是不是童真真户口没地方落户? 夏永山赶紧摇头,说:“不是的,就是因为罗主任的关怀,她能够这么快进入城市,上了户口,还到医院做了复查,情况不错,恢复的挺好的,现在一边养伤,一边还做一点手工——不对,应该说是脚工吧,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一切情况都挺好的,我们来代表她表示感谢。” “感谢就不需要了,她毕竟也算是做好事吧,组织上对她照顾一点也是应该的。”罗主任笑的很温暖,进而鼓励道,“告诉她,要做一个革命青年,就应该有自尊自强的勇气,给我带个话,让那个姑娘继续努力,争取做到身残志坚、残而不废。” 张诚鼎还在打量着电视机,但是也全部听到老同学的说话,心中暗想,他居然了解的这么多,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的关心了吧。既然能够关心女同学,也应该关心关心我这个男同学。理所当然等待着有完美的结局,解决自己家的困难,也不枉我们同学一场。所以心安理得的坐在边上一言不发,把自己的事情全部托付,让有能力的前学生会首领面对。 他只是呆呆的望着那个台电视机,估摸着要花不少钱吧?这还是外国的品牌,自己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上电视机,在农村,是享受不到这种现代化的娱乐品了……尽管现在电视已经关起来了,他还在前后左右扫描,还在琢磨,如果有参考书,父亲做一个不知道行不行?要么就是有钱,给家里买一台?嘿嘿,痴心妄想! 当事人不说话,夏永山是引见人,不能不开腔,想到要速战速决,还是开口说:“今天要来麻烦罗主任,是为了我们知青点这个同学——张诚鼎。” 为了争取主任的同情,先把他在生产队里的表现说了一下,说尽管工分不高,但是能够为贫下中农谋福利,设计了土法上马的自来水,现在家家户户都引用山泉水到家门口,清洁卫生又很方便。评先进个人的时候,把这个功德还算在自己的头上,其实主创人员应该是知青点的这个同学。 局长有点诧异,伸手拍拍张诚鼎膝盖:“呵呵,还有这个本事,要在我们系统,最起码也可以评个技术革新能手。” “可惜他进不了城市,进不了工厂。”看见受宠若惊的张诚鼎,夏永山暗暗一笑,笑他是个乡巴佬,想起了今天的事情,又继续说,“现在他家里遇到了困难,想把妹妹调动到夏桥公社来,我们那里走了两个人,剩下的一个男同学,一个女同学,相处也不太方便。最主要的是他妹妹真没办法,在那里呆下去了,遇到了一个麻烦……” 看到老同学投来异样的目光,张诚鼎突然站起身,说要上一下厕所,转身就走了。 夏永山不以为怪,因为他知道,说起妹妹遇到的这种事情,当哥哥的在一边听了实在难堪,等他走了以后,夏永山才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 李局长皱起眉头,说,现在还有这种事情?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是上面的决策,这样对待知识青年也不怕踩雷? 罗主任端起茶杯,苦着脸说,这回下农村调查,听说了一些情况,这类事情可能各地都有,正在打报告向上面汇报。不过,事物都有两面性。尤其是一些女知识青年,意志薄弱,为了进城,为了招工,为了提干等等,总而言之,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排斥有人甘愿献身的。 夏永山马上说:“他们家不一样,这个女知青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连夜跑进跑到镇上,躲进了小学校的教室里,躲过了这一劫。回来已经是吃了两个多月的黑市粮食了,家里也承受不起,这也不是一条路,以后下去怎么办?不等于没有前途了吗?” 罗主任面有难色:“那一批学生都下放在广溪,是统一安排的。” 李局长眼睛一横:“我们还是要有点本位主义,这是我们市里出去的知识青年啊。” “我是我们知青点的负责人,又和张诚鼎是老同学,所以才带他来打扰你们,麻烦领导帮他出出主意吧。” 罗主任很赏识眼前的这个小伙子,敢想敢干,敢作敢为,有责任心,将来前途无量,丈夫说的也有道理,思考着出什么主意。 夏永山不淡定了,主任怎么不说话?那个家伙掉到厕所里了吗?马上站起来,也说要上厕所,跑进去一看,果然那家伙在里面发呆。 36、冤假错案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他对着老同学踢了一脚:“你自家的事情怎么不上心?居然自己爬起来跑掉了,为什么你不把你家里的情况说说?赶紧滚出去!” 张诚鼎龇牙咧嘴的说:“我也是没办法,当哥哥的,对妹妹遇到的这种事真是无法开口啊。你既然说了,我再去求求他们就是。” 然后两个人又跟着出来,在品字形的沙发区内,他两个人坐在两边的单人沙发上,那两个领导并肩坐在长沙发中,神态十分严肃。 张诚鼎只好耷拉着眼皮,还是坐半个屁股哀求道:“主任,我们家情况特殊。父亲是我们李局长下属单位机械厂的技术人员,我们家五口人都靠父亲一个人工作。我下放只能维持自己,现在妹妹回城里来吃喝,父亲的工资买黑市米都买不起。妹妹如果要回去的话,肯定受到更大的迫害,我们不想让一个青春少女毁在这件事情上,主任,拜托你了,给我们想想办法吧,救我们一家于水火之中……” 张诚鼎喜欢看小说,所以措辞恳切,一边说着一边淌眼泪,可以说是声泪俱下,首先被打动的男人问妻子:“如果管辖内遇到这种问题怎么办?” 罗如意说:“不是我个人能解决的。民不举官不究。除非,你妹妹站出来控告他,但你这又是未遂事件,并没有证据,让有关部门怎么处理?所以有的人打落门牙和血吞,取证很难呢。你们喝水……” 两个小伙子端起麦乳精喝了,张诚鼎哽咽着声音说:“我们无权无势,管不着那么远,也搬不倒那些有权有势的土皇帝,我们也不想怎么样,只想把我妹妹弄回来,与我下放在一起,我能够保护她,而我们那个地方也比较安全,因为在我们罗主任的治理下,我们还没有发现这类问题,就想过安稳日子,有计划供应,不至于把我们全家拖垮……” 罗主任下了决心:“我知道夏永山的能力,公社同意接收了吗?” 夏永山做了肯定的答复。 “我能够给你们做的,是我认识广溪那边的五七办主任,晚上给他打个电话,你们还是要亲自去跑一趟,先找到他,让他给你们开一张介绍信,让那边公社放人。” 听了罗主任的话,夏永山又说,“但是他妹妹跑出来,就没有回去,也没有任何请假手续,如果那边要作为旷工,还有处理的理由。就担心那边打击报复…… 李局长就说:“那就看你们两个的本事了,也可以敲打敲打他,让那个大队干部知道,你们掌握了他证据,让他不敢不放人,这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在领导干部的口中,似乎是很容易解决的问题。张诚鼎看说话的局长靠在沙发上,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心宽体胖,就可能想问题想得开,由衷的佩服。但是,想自己现在就一个普通的农民,什么时候能够家里有电视机,有沙发,说一句话就能起作用?可能一辈子都没希望,只有仰仗自己的老同学了。 罗主任也说,如果你妹妹没有拿那张招工表,那个大队长一定会用名额做诱饵,说不定还有别的知识青年上钩。行贿受贿不好查,但如果有女青年上当受骗,能够抓住那个家伙的把柄,说不定很容易就办到了。 两个小伙子听了两个领导的指点,就像有了主心骨一样,连连点头,感谢他们。 夏永山跟着问了一句,公社现在愿意开接收证明了,是不是还要这里盖章? 罗主任说:“为了保险起见,到我这里盖个章吧。” 夏永山这才说自己的事情,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放了两瓶速效救心丸,还有几包治疗高血压的药,把盒子很恭敬地给李局长,说:“还想拜托局长,父亲有高血压,心脏病,我没办法见到他,能不能麻烦您,把这带给他以防万一?” 李局长哈哈一笑,说不成问题,也不是多严格的学习,明天就叫人送去。只不过集中在市里办学习班,闲人免进。带点药去,一点不成问题,而且也听说,夏副主任没什么了不起的错误,就是停妻再娶,平常有些资产阶级的生活作风,比如说早饭喝牛奶,吃面包什么的,还有出国去考察的时候带着妻子,买一点洋货回来……都是免不了的,我这个电视机,也是在德国买的嘛。只要没有贪污受贿问题都不大。斗私批修学习班,我们也要参加的,下一轮就轮到他了…… 罗主任马上就说:“你这个脚还不知道哪天好,怎么能参加呀?” “就是你们搞什么上山下乡,好医生都送农村去了。”局长说,“其实我们局里人也不是呆子,下午就把我送到医院去了,不是多了不起的问题,但是现在医院里那个状况,我这个脚扭了的这个小毛病,他们是不敢治?还是不愿治?还是不会治呢?就这么难,害得我洗澡都没办法。” “哎呀,怎么不早说?我们两个大小伙子在这里,完全可以帮着解决啊。”夏永山会来事儿,马上站起来,就去扶他,“李局长,我们陪你去。” “那太好了,他把他们局的人放走了,他这么一个大块头,我也弄不动,正好正好。”罗主任说着就去找衣服,然后看着他们三人朝卫生间走去,松了一口气,但是跟着又指责,说他太娇气了,人家就是坏了一条腿,蹦也能蹦到厕所里去。 李局长就说,不是娇气,实在是脚不得劲儿,担心这超标的体重一条腿支撑不住,万一再磕着碰的,躺到床上了,谁照顾? “好了好了,别废话了,快进去吧。”罗主任就要关门,同时说,给他们下饺子。 家家粮食都没有多余的,夏永山哪里好意思,赶紧说不用不用,同学已经烧了晚饭,就等着大家一起吃。还要赶回去复习功课的。 卫生间太小,一下子进去三个男人,其中局长的个子大身体肥胖,狭窄的空间挤得满满的。张诚鼎往浴盆里放洗澡水,夏永山帮着脱衣服,门没有关紧,跟着就听见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当然不是罗主任声音,年轻一点,但是咋咋呼呼,有几分尖利,好像有满腹冤屈,随着开门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我的姐姐耶,这日子没办法过了——” 罗主任还嘘了一声,像是要对方的声音放小一点。那个女人像没听见一样,继续扯着嗓门,带着哭腔:“你那个妹夫真不是个东西,蛮不讲理,居然还打我,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 “吵什么吵?声音小一点!人是你自己找的,日子是你自己过的,过不下去,你离婚就是了,到我这里诉苦干什么?” “我不找你找谁呀,都是你,要不然,白羽凡怎么会到乡下去?”妹妹委屈的要哭。 姐姐莫名其妙了:“你不要乱说,家里还有人在卫生间!不是你要告他的吗?” 那个女人的声音小些了,但还是不依不饶的说:“你说说,当初我看上的白医生多好,又有技术,又有本事,又有学问,人还温文尔雅的,比现在这个猪头三强100倍……” “人家是不错,但是,”罗主任打断了那个女人的话,“你看上了他,他没看上你有什么办法?” “有地位的男人肯定架子大一点,我多磨一磨,他不就服软了吗?如果没有给他处罚,他还在市里,我总是有机会的,可是你就心狠手辣,给卫生局打了招呼,结果害得他倒霉了——” “你不是说他调戏你,欺负了你吗?你那个时候要告发他,要处罚他的呀。”罗如意的声音充满了惊愕。拉着女人进了卧室,又把门关起来。 突然听到白羽凡的名字,夏永山大吃一惊,正有解不开的谜呢,夏永山见里面两个人不在意,放水的声音也很大,往门边走过去,耳朵就对着门缝,对面房门关着,还是有声音传出来。 “哎呀,一时气糊涂了,我那时候说的是气话,其实,没有我说的那些事儿,他只是不理睬我,我要他服软。哪里晓得,他情愿下放,都不愿意和我结婚,我才去找你的,编造了一些话……”妹妹的声音越来越低。 姐姐的声音却提高了:“你那是诬陷人,是犯罪,是害人呀——” “我也没想到,你们当官的一句话,就那么有效果。”女人的声音颤抖了,“我只是让你吓唬一下他的,只要拖一阵子,说不定他就接受我了呢……” “罗如心——”罗主任的声音已经咬牙切齿了,“我说你什么才好呢?你毁掉的是人家的前途,也糟蹋自己的名声,幸亏,我还了解他一贯的为人,知道他作风正派、生活严谨,没有把他送进牢里去。当时你出了气,结果呢?坑害了别人,现在自讨苦吃了吧?” “我不就是一时糊涂吗?以为对我好的人就真好,哪知道都是假面具,前几年还好,现在看过我年纪大了,他外面有人了,对我就不好了,你帮帮我吧。我还以为这个男的真的对我好,哪里知道,他没文化,没素质,没教养,一天比一天对我凶狠,我实在过不下去了,我要离婚——” “那是你的自由。” “可是他不愿意离婚。” “那你就去告他。” “我就一个平头老百姓,他还是个科长,姐姐,你过去都支持我,现在你更应该支持我。” “过去支持你就支持错了。”罗如意说的很坚决,“离婚是你们两个的事情,我怎么支持,我对你现在的丈夫也不了解,也没看见他怎么待你的,怎么帮助你?还让我去进谗言?以前就是你一哭二闹,让我昏了头,当了你的假证人,结果坑害了人家姓白的,那么好的医术,那么好的为人。结果被解除公职,放弃了专业,下放劳动,他受了损失,我们生病的老百姓得不到专家的治疗,不也受损失吗?都是你造的孽!” 妹妹还在哀求:“我只是要你警告警告他,你把我的谎话当真了,居然告了他,结果弄假成真,到后来不好意思说出真相,他宁愿吃苦也对我不理不睬。你现在把他调动回来吧。他受了那么辛苦,现在肯定觉悟了,说不定就愿意和我好了呢?” “你这是什么逻辑?吃着碗里扒着锅里,他已经被你坑害,本来对你就没有意思,讨厌你都来不及,难道还愿意和你好吗?” 姐姐说得毫不留情,妹妹却固执己见:“我不管,你先帮我离婚,然后再把姓白的调回来,我就要嫁给他——” 罗如意再一次叫妹妹声音放小一点,总算窃窃私语了,夏永山也听不见卧室里的声音了。所幸,卫生间里放水的哗哗的声,让其他两个人丝毫没有发现夏永山的偷听,因为除了放水的声音,他们什么也没有听见。 夏永山站在门口,把所有的话都听了个明明白白。原来,状告白医生的病人就是罗主任的妹妹,只是看上了他这个人,一定要嫁给他。白医生不同意,然后就说他利用职务之便作风不好猥亵了她。当姐姐的为妹妹出气,上纲上线,告到卫生局,将他开除公职,下放到农村。 这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冤假错案啊。难怪白医生说他是冤枉的,肇事者,虽然是罗主任的妹妹,而罗主任也有责任,假公济私,根本没有调查研究清楚,妄下结论,白羽凡受的屈辱比受的罪更严重。 当然,现在回城也容易,只要答应这个女人的要求,可能就有出头之日。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不能配得上白羽凡? 他很好奇,就想出来看一看,然后故意把门开大,朝外面喊了罗主任。 罗如意吃惊,两个人刚才的讲话不知外面人听到没有?把妹妹拍了一巴掌,然后开门问怎么了?夏永山就说要一根板凳,让局长坐下来才好脱衣服穿衣服。 37、要到电话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罗主任一边抱怨丈夫事多,一边让他在客厅里搬张椅子。卧室的门大开着,那个女人伸出头来望望,比起姐姐年轻好几岁,风姿绰约,品貌不错,衣着打扮也有品位,可惜有文化没教养,难怪当初白医生看不上她,情愿下放也不情愿折服。如果这一次做交换条件,他愿不愿意回城市来? 来不及多想,搬了把椅子到卫生间,把局长放进浴盆里了,两个小伙子也没办法再在卫生间,就等他洗好澡,他们两个再进去。出来以后,看见一间卧室门关着,夏永山知道,两个女人还在里面嘀嘀咕咕。 张诚鼎就问现在怎么办? 因为洗好了澡再出来,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夏永山就说现在不能走,看这样子,家里就夫妻两个,缺少劳动力,如果不是在运动当中,可能还有下属帮忙,现在不好开口,弄的不好就要受批判,什么资产阶级呀,什么剥削别人劳动啊,要不然就是修正主义什么什么的,起码都有被贴大字报的危险。 于是他就说,求人家办事,就要有诚意,趁着现在没有人,就给他们大扫除吧。 干农活的小伙子劳动不在话下,阳台上有工具,两个人拖地、抹灰、擦窗户,过了十几分钟,客厅厨房打扫干净,估计卫生间里洗澡的也差不多了。走过去,果然李局长已经洗好了,连衣服都穿好了,两个小伙子再把他扶出来,见他在沙发上坐稳了,坚决要告辞,而且说,家里好像来了客人,也不跟罗主任告辞了,然后就离开了他家。 还说一起再回到冯家吃晚饭,张诚鼎无论如何不好意思,说还是回家去向父亲汇报。夏永山就说,赶紧要到公社去拿准予迁入证明。 大懒实在懒惰,还问夏永山,能不能让他姑妈寄过来。夏永山一脚蹬去,差点儿让他从自行车上滚下来。说自己都不辞辛苦,浪费大好时间,又是长途电话,又是找领导,现在那边都同意了,还不仅仅是拿一下的事,还要跑大队、生产队。 张诚鼎苦着脸问,公社都同意了,还要跑下面吗? 夏永山恨不得给他一巴掌:“你以为办个事情那么容易吗?原则上说,应该是层层上报,生产队先同意接收,再让大队同意,最后报到公社。只是我们这个地方不同,官本位特别严重,上面同意了,下面基本照办。但是你妹妹不是进公社,还需要下到我们生产队里,所以哪怕是走过场,在公社拿走了证明,还要下去走一趟。回来以后,罗主任那里盖章,只是为了我们到广溪去好办一点,我都不怕麻烦,你害怕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高中毕业这么多年,早已脱离了学生气,沾染了一些社会风气,张诚鼎也由衷的感谢夏永山,所以拱拱手,说谢谢老大,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 夏永山也叹一口气说:“本来要安心复习功课的,这一下完全被你的事情耽误了。” “我到乡下可能还要跑两天,你不就可以安心复习了吗?” “说得轻巧,像根灯草,”夏永山批评他是文人思维,书呆子气,“我们要到广溪去,那才是一场硬仗,我不考虑考虑战略战术?” 张诚鼎只好又一次的作揖:“拜托大哥了。” 看着张同学回家去了,夏永山才骑自行车到冯家去。两个姑娘已经把大蒜剥好了,晾晒干爽了,装在口袋里,就等第二天冯有珍哥哥送大蒜,然后再领一批大蒜来。 问她们两个累不累?两个人都说还好,明天还可以多加20斤。其实,真真两只脚火辣辣的,还有些痒痒,就想打一盆冷水,双脚泡在里面,否则明天还有更大的任务。 冯有珍想起他哥哥的话,不愿意看到夏永山在自己家里,也只是简单问了一下情况,知道还比较顺利,就说给他的晚饭装好了,让他自己带回家里吃。 也不想见到冯家老大那副嘴脸,夏永山答应回去。只是问回去复习什么?冯有珍拿出数学书,就从1元2次方程问他,他居然也忘得差不多了。简单的给他讲解了一下,就把课本给他拿回家去做题目,让他明天八点钟来,那个时候,她开始切大蒜,让童真真给他讲理化。等她踩大蒜的时候,自己就给他讲数学。 这样安排合情合理,他也由衷的佩服,虽然还有一些遗憾,还是赶紧骑车回家了。 刚刚进入了市宿舍大院,就碰见了贾文娟的母亲,他很有礼貌的喊了一声阿姨好。然后就说非常抱歉,家里的事儿多,不能和文娟一起复习功课。 她母亲也很喜欢这个小伙子,就对他说,女儿也很着急,本来明天走的,看看时间紧张,今天就下乡去了。 夏永山心中一动,这么说来,明天就可以打电话给童真真的母亲了。一个普通的下放老师,没有人会帮着喊她去接电话,只有通过贾文娟,但是因为两个人联系不多,也就回家来的时候见见面,下放以后两人还没有通过电话,那天也忘记问她电话号码了。 现在碰见她的母亲,赶紧趁机问一问。不过,平白无故的要问一个姑娘的电话号码不太好,夏永山灵机一动,找了个说辞,就说自己在家里复习,遇到了难题,想问一问文娟,因为她也在复习功课。 文娟的母亲是内科医生,对这个小伙子一向有好印象,也知道女儿对他不错,于是就说,他是高三的学生,女儿是高二学生,两个相差一年多的学历,女儿哪里会解答高三学生都做不出来的题目。 夏永山就说,她那里条件好,有老师辅导,如果她不能解决,两个人电话里切磋一下,要不然就让贾文娟问一下给她辅导的老师,这样教学相长,两个人都能提高。 贾文娟母亲也很开朗,笑得像一朵菊花:“就是不问问题,你们互相切磋切磋,联系联系,也是不错的。”跟着毫不犹豫,就把电话号码告诉他了。 回到家里,饭菜也没有热,就吃冷的,反正在乡下锻炼的时间那么长,早就习惯了,无所谓的。其实也不是不会烧菜烧饭,在农村的日子那么长,都是他烧给爷爷吃——一直到白羽凡进了他家,做菜特别好吃,跟着学习怎样烧荤菜,以前自己除了会加点酱油,就不知道怎么烧了。 乡里是柴灶,只要把柴草点燃就行了。烧起来畅快,不像烧蜂窝煤,他几乎没有办法把炉子生起来。回到城里来,家里请的有保姆。只是运动来了,辞退了保姆也有继母烧饭,他都是吃现成的,现在没办法生火,那就吃冷的吧。 其实在农村的时间更长,停课闹革命以后,他就回乡去了,他是回乡知青,60年代底就回去了,在家里什么活儿都要干,说句老实话,本来在学校学的也不是很扎实。学生领袖嘛,什么活动都要参加,都要组织领头,都要干得很出色,社会活动太多,打乱了学习的专注,有时候心思根本不放在学习上。 结果到农村里劳几年,所学的知识都忘得差不多了。原来以为真要扎根农村一辈子,所以前两年也有招工的风声,他都没有从这方面着想,一门心思想读书。还是姑妈给他想得周到,推荐工农兵学员报名,想到了他,而且争取到了一个名额,偏偏今年要考试,能不能考得上,他心中忐忑不安。 昨天下午到了冯家,冯有珍抽时间给他补习了一下1元2次方程,讲了两题,要运用到因式分解,发现他初中的因式分解都没有学好,高中的数学难度更大。数学不像语文,学一点是一点。数学就像上楼梯一样,必须要一步一个台阶,没有基础就不能继续学下去。 匆匆把晚饭吃了,他又把妹妹的初中课本找出来,从因式分解看起来。 才看两个例题,电话又响了,依然是咋咋呼呼的妹妹,问他在干什么?他说在复习功课。妹妹还大惊小怪,问他为什么要复习?他说现在有当工农兵学员的机会,但是今年要考试。 夏永兰对同父异母的哥哥不尊重,说他那个猪头脑子,可能就语文好一点,其他可能都不行。 他也不争辩,知道妹妹聪明,然后就说真的不行,所以才要学习。先借她的课本,把初中的看一看。 妹妹说没事的,只要他看得懂,那就看一下去吧。只是问母亲怎么样,父亲怎么样? 父亲的情况已经说了,说没什么问题,可能没有多久就能够放出来了。中午去给母亲送饭了,看见情况也还好,就在她自己的办公室里,晚上睡沙发,白天写检查,中午送一餐饭,剩下一半晚上吃,也没有受什么的折磨。 “妈妈什么时候能回家?” “不知道。没人告诉我。” “你不能问啊?” “我问老鬼呀。” 依仗着父母的疼爱,妹妹娇生惯养,从来对哥哥不客气,可是现在没有依靠,被哥哥抢白了几句,也放软了语气,问哥哥给母亲中午送的什么饭菜? 妹妹没话找话讲,纯粹耽误时间,可也不能得罪,于是就把几个菜说出了名字。有荤有素还有汤。妹妹听了以后夸奖哥哥能干了,居然还能烧那么多菜。 他很想说是同学烧的,但这么一说,妹妹肯定要揪住不放,问什么同学,两个人关系怎么样?如果烧菜好吃,她说不定就要回来。她一回来,自己就不得安稳了。所以只好说凑合着吧,反正肯定没有她在南都吃得好。 “我妈没有嫌弃?” “有吃的就不错了,如果我没有回来,你能给她送菜送饭吗?只怕你自己就要饿死。” “我妈是个挑剔的人,如果她都不嫌弃,大概我也可以容忍。要不我还是回来吧。” “好吧,你回来吧。反正我要抽时间复习功课,也没有时间伺候您老人家,还希望你能帮帮我呢。” 电话那边马上就炸毛了:“我能帮你什么?” “做家务。我负责炒菜,你呢,扫地,抹灰,洗衣服……” “我才不回来哩!”跟着,那边电话挂了,夏永山耳根子也清静了,但是一拿到数学题目,脑袋又像浆糊一样。 早上,哥哥去找同学想办法的时候,大妹妹张诚盈也出门了,要到医院看眼睛。 这个姑娘总是笑盈盈的,但是最近很苦恼,因为回来不敢随便出门,生怕大队长找过来,要她卖身填表格进工厂,要不然就是生产队找来,让她回生产队参加劳动。 这还不说,关键是一日三餐要吃饭,总要想办法挣钱。唯一能干的事情就是绞手套。那是工厂发的外包工,工人要用的劳动保护手套,白纱织成,每个指头的前端都没有收口,需要用一根钩针穿起那些开放的线头,然后收口打结。 很简单的活,但是很费眼睛,从早到晚,眼睛也不眨,一天做下来,也就一毛多钱,如果是计划供应的大米,还能买一斤多。但是她户口不在城市,黑市大米的价格,是计划米的十倍都不止。一天的劳动只能吃一餐饭——还没有菜,所以没办法养活自己,两个多月下来,视力严重下降,总是淌眼泪,穿活扣甚至掉了针脚,交货的时候被发现了,还要赔偿。 母亲让她到医院看一下,看了眼睛,拿了药,然后往外面走,结果就遇见事儿了——看见一起下放的同班同学,也是她最好的朋友董晨晨。 这姑娘胖乎乎的,脾气特别好,但是胆小怕事,什么都听张诚盈的。 张诚盈跑回家来以后,就给她写过信,说自己不舒服,要在家里养病,要董晨晨帮她请个假,对生产队说一声。董晨晨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回信,现在突然看见,很是惊喜,什么时候也回城了? 走近一看,闺蜜在哭,她母亲在一边,也是愁眉苦脸的。两人耷拉着脑袋,人到跟前了才看见,顿时有掩盖不住的惊慌。 38、姑娘怀孕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张诚盈不知道自己走了以后,有没有什么状况,所以迫不及待上前拉住董晨晨,问她为什么没有回信?难道没收到吗? 对方什么话也不说,眼泪下雨一样淌下来。张诚盈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回城来看病的吗?朋友还是不回答。先要把自己的问题搞清楚,所以张诚盈着急的问,生产队长找她没有?大队干部找她没有?对方只是摇头,只是哭。 “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我家人多,你说出来,我们帮帮忙。” 晨晨母亲四周看了看,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女儿的同学,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轻轻地告诉她,不是不回信,女儿也离开那里了,跟着就招工了,然后,然后就进工厂了。 “进工厂了?是广溪纺织厂吗?”见朋友点点头,张诚盈心中一沉,跟着就问,是不是大队长给她的招工表? 董董晨晨一边哭着一边点头。张诚盈马上觉得不好了,问:“你知道我那天晚上为什么跑?就因为,就因为那个领导,他,不安好心。你,你是不是,是不是着了他的道?” 董晨晨哇的一下,哭出声音来了。她母亲看了看四周,伸出巴掌,赶紧把她的嘴捂住,慌慌张张的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家里说吧。 张诚盈已经猜出了大致情况,老同学顶了自己的包,现在情况一定不妙,要证实自己的猜想,于是就跟她们一起到了晨晨家。 过去来过,太了解这一家人的情况了,比自己家里更加贫困。因为同学的父亲过世,除了留下一间破屋子,家具都是残缺不全的。母亲一个人带着她,也没有正式工作,就靠糊盒子过日子。盒子是形形色色的,有的是火柴盒,有的是药品盒子,从早忙到晚,一个月勉勉强强够吃饭的,所以当女儿下放的时候,母亲还松了一口气,说总算可以少买一个人的口粮了,以后多赚一点钱,给女儿将来办嫁妆。 因为隔得远,女儿还是春节回家来的,写信都不多,因为一张邮票钱都可以买一斤米。两个多月前才来信,告诉母亲招工,到广溪纺织厂上班。有了正式工作,女儿可以嫁个好人家,母亲高兴得都不知道怎么好,虽然很累,但是比在农村吃苦要强得多。还托人写信过去,说工厂里放假,回家来看看。 女儿就说,工作很累,在纺纱车间,一个人要看好多台的机器,每天脚都站肿了,等学徒期满,拿到正式工资,就回家看妈妈。 可是没有多久,写信来说,整天很想睡觉,也吃不下饭,越来越觉得累,还成天想吐。女儿生病了吗?母女两个相依为命,正说放下手中的活,去看看她,结果女儿回家来了,说是在车间晕倒了,现在全身没力,不能上班,所以请假一个礼拜,回来养养身体。 看到女儿面黄肌瘦的样子,母亲赶紧带她到医院来检查。检查之后,医生的话像是晴天霹雳:“你女儿怀孕了——” 怎么回事?那个地方又有医生,又有护士,一向软弱的母亲也气不过,还给女儿一个巴掌,问她跟哪个男人乱搞的? 女儿只是哭,问了半天都问不出所以然来,医生护士把她们赶出去,让她们母女两个到外面说。母亲喋喋不休,问女儿那个男人是谁?怎么害她怀孩子了?问了半天,女儿哭哭啼啼说不能说,说了要倒霉的,可能工作都要丢掉。没有办法,然后母亲就去求医生,问能不能够打掉孩子? 医生说打掉可以,未婚先孕,也应该打掉,但是根据医院的规定,打孩子必须要单位证明,单位开个证明再来吧。 “不能回去呀,不能叫单位开证明呀——”董晨晨哭得撕心裂肺的。 母亲只好把女儿拉到一边,也知道这是一件丢人的事情,闹到单位上不光彩,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不能把孩子生下来吧?打掉这一条路走不通,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正在压低了声音和女儿商量,遇见了女儿的好朋友,知道这个女孩子聪明伶俐,而且两个人关系不是一般的好,让小张做做工作,说出那个男人是谁,让对方想办法。 没有招待客人的东西,母亲只是倒了一碗糖开水,张诚盈不喝,说应该给孕妇喝。 董晨晨大吃一惊,根本没有把事情说出来,她怎么就知道了?既然如此,多个人多个主意,也不想隐瞒了,大声叫喊了:“我不想当孕妇,我不想生孩子,我要回厂上班——” 母亲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举起巴掌又舍不得落下去:“你好意思哭呢,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怪鬼呀!好不容易才上班,学徒期还没有满,工作还没有转正,就怀上孩子了,不去单位开证明,就打不掉孩子,你还打算把孩子生下来?单位还能留你吗?” “一进工厂,单位就宣布了的,学徒期间不能谈恋爱,不能结婚,还能怀孩子吗?否则就要退回农村去,退回去,我更无路可走——”董晨晨泣不成声。 “那你就去找那个男人想办法,让他负责!”母亲拿出前所未有的狠劲。 女孩子只能哭哭啼啼,还是说不能说不能说。 张诚盈马上明白了:“有什么不能说的,不就是那个家伙嘛,那个大队领导是不是?” 董晨晨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你怎么知道是他?” “我当然知道!我为什么跑回来?就因为害怕填那张表,就因为那是一个陷阱,我不能眼睁睁的跳下深渊。”张诚盈拉着闺蜜的手,“我没有想到,那个家伙那么狠心,为了满足他的兽欲,就用这个招工夺去了你的清白,是不是?” 母亲目瞪口呆,也哭起来,不知道如何是好。 “盈盈,救救我,帮我想想办法呀。开不到证明就打不了胎,就没办法回工厂,回到农村,我还有活路吗?” 张诚盈也知道,就是去找那个家伙都没用,他绝对不会承认的,因为在那个地方,他的外号就叫王老天,称王称霸,无法无天,知青的命运都捏在他的手里,得罪不起,就是告状,也没有证据,能不能帮闺蜜想个办法? 她拍拍董晨晨的肩膀,安慰道:“别哭了,哭也没有用,如果我当时回去,告诉你们一声,你可能也不会上当,可是,我怕他找了去,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也没想到,我躲得了,你没能躲掉,我们只有一起想想办法。” 当母亲的好半天才想出一个办法,说实在没办法,只有厚着老脸,去找居委会,看他们能不能开证明。 女儿马上摇头,说居委会里没秘密,户口已经不在这里了,他们也未必肯开证明。就是开了证明,左邻右舍街坊们全部知道了,以后还有脸回家吗? “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她爸就是个挖土方的,还死了,我们又没什么亲戚朋友,我就是一个糊纸盒的,也没有单位,还能求谁呢?” 张诚盈突然想到自己的难题还没有解决,能不能用这个事助一臂之力呢?就对闺蜜说,自己父亲有单位,不知道能不能请他想想办法? 那母女两个就像见了救星,母亲恨不得给女儿的同学下跪。张诚盈把她扶住,说还不知道能不能办得成。董晨晨抱着闺蜜哭,说能不能活下去,就全靠朋友帮忙了。现在关键问题就是有个单位开证明,就能解决燃眉之急。只是担心这办法能不能行得通?死马当成活马医,也只能试试看了。 张诚盈也喜欢看小说,父亲和哥哥都有文化,家庭的熏陶当然与别人家不一样,所以想问题也周到些,虽然愿意帮闺蜜的忙,但是不能把自己惹一身骚,所以提出来,把医院的证明给她。 上面记载着自己的奇耻大辱,也不好意思给闺蜜看。 张诚盈说:“没有这个证明,单位凭什么给你开流产介绍信呢?放心吧,父亲的工厂里连职工家属都不认识,谁还认识你呢?只要能开介绍信,那就阿弥陀佛了,何况你又不在我们这里工作,把问题解决不就行了?” 晨晨的母亲这才把医院的检验证明给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保管好了,不要给别人看见。 张诚盈收拾好了告别她们,又宽慰了几声,带着董晨晨怀孕检测报告回到家里。 哥哥也回来了,本来迫不及待想要问接受情况怎么样?却看见他和母亲都在说说笑笑的,说什么呢?说他的老同学干的手工劳动赚钱多了,剥大蒜瓣比绞手套也省事,也不伤眼睛,来钱快,按照家里两三个人的手脚,一天挣两块钱不成问题。 他妈妈高兴得拍大腿,说赶紧赶紧去领大蒜。张诚鼎说他已经问好了,加工厂在什么地方,怎样办手续,要交多少押金?怎么干这种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告诉母亲。还说他今天已经帮助同学干了一阵子,有点辣,也要费力气,要母亲做好思想准备。 “我们不怕苦,总不伤眼睛吧,我今天看眼睛还花了两块多钱,靠绞手套,一个礼拜也赚不到这些钱。”妹妹赶紧上前说,“医生已经说了,起码半个月不能近距离看东西,不能用眼过度,这下可好了,解决大问题了。” 母亲更是举双手赞成,说那怕到火里取两块钱,她也是不怕烫的。 “什么是大问题?你的调动才是大问题。”张诚鼎朝着妹妹翻白眼。 “就是就是,大问题有没有眉目了?” 听妹妹问起这件事,张诚鼎不想马上回答,因为家里的大事情还是父亲做主,干脆等他回家一起说吧。于是就说自己累了一天,下午还当了清洁工,现在要洗澡了,等吃晚饭的时候再说。 他进屋洗澡换衣服,再出来的时候,父亲已经回来了。晚上蚕豆煮稀饭,还是过春节带回来的,这回来,生产队没有分东西。母亲把蚕豆挑出来给儿子,说他今天在外面跑累了。儿子又给小妹妹,说他这回到生产队,又能够分到新蚕豆了。 小妹妹把那几颗蚕豆一口吞到嘴里,然后就说要到同学家里去。 张诚鼎也不愿意小妹妹知道这些事情,看见蹦蹦跳跳的背影出了门,把当天的事情做了汇报,说夏桥公社已经同意接收大妹妹,夏永山帮了好大的忙。 “是夏副主任的儿子吧?”张翼点点头,说不像他父亲,有那么大的架子。如果这事办成了,也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 当母亲的就说,等剥大蒜瓣赚了钱,买点礼品送去。张诚鼎说他们家什么也不缺,今天带着他去找五七办主任,拿的都是奶粉、麦乳精,大筒子,一看就很高档。 “看看,给我们家办事,还要别人家拿东西,都怪我们太穷了。”母亲感叹着。 父亲说:“怪我们当爹妈都没用,儿女长大了,只有靠你们自己争气,混出个人样子出来。” 大女儿嘟起嘴:“从一个乡下混到另一个乡下,都那么艰难,能混进城里,都恐怕是下辈子的事情,还能有什么指望?” 张诚鼎有点不耐烦了:“不正在给你跑吗,明天就要到夏桥去了,在公社拿到证明,还要去大队、生产队,一天都跑不回来,回来了以后,还要到广溪去,找你那个生产队大队长,麻烦得很,你就不要说风凉话了。” 母亲声叹气的,担心那边不放人怎么办? 张诚盈掏出了一张纸放到桌子上,对父母和哥哥说:“你们看,这个东西是不是有用?能不能帮到忙?帮我脱离那个火坑。” 当父亲的拿起一看,马上变了脸色:“什么意思?你拿一张怀孕证明来干什么?是不是你化名到哪个地方去做检查的?” 张诚盈马上喊冤枉:“哪里有?妈可以作证明,哥哥也可以给担保,上面明明写着董晨晨,就是经常到我们家来的那个女同学,我当天就跑回来了,她当天就倒霉了。” 39、偷盖公章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哥哥拿过来看了一下,点点头说:“我认识那个姑娘,和妹妹是好朋友,她们下放在一起的。” 母亲看了一下,脸霎时变得惨白:“天哪,盈盈,那晚上不是你跑出来了,这上面就写的是你的名字了,那可不得了。” “就是就是。”张诚盈也变了脸色,“就是嘛,那个人好坏,没有害到我,然后就害了晨晨。我还说,她怎么没给我写信呢,可能也没脸说。虽然招工到广溪纺织厂,算算也就那个时间发生的事。今天我正好在医院碰到了,她们母女两个哭得好惨哦。” 张诚鼎母亲破口大骂:“那个家伙怎么那么坏呀?真不是东西,赶紧的,要你那同学告他,要把这人枪毙了才好——” 张翼做了一个手势,让妻子声音放小一点,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当儿子的也说,今天到五七办主任家去了,也说有关情况已经向上面报告了,迟早都要处理的。现在,是不是可以把这证明利用起来,为解决自家问题起点作用。 父亲说这是一个证明,但不是充足的证明,因为没有证人,怎么能说明这就是那大队领导干的呢?拿这震慑一下,可能有点用,但也不指望真正能够解决问题。 张诚鼎就说,等把接收证明拿过来了,就和夏永山一起到广溪去。这里的主任真不错,还答应通知广溪五七办主任,让他们也施加压力。这样双管齐下,再加上夏永山能说会道,特别有理论,在学校就是学理论积极分子,有他陪着,就有底气了。 张翼点点头,拍拍儿子的肩膀说:“幸亏你的好同学,多向他学习,也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他,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在技术上我还是有一手。” 张诚鼎灵机一动,说:“我把小妹妹的书送给他复习,他已经很感谢了。如果真要给他们帮忙,好像他家的电风扇坏了……” “这是小菜一碟,还有他家里的电器、电路什么坏了,我都可以帮他们修理。”张翼难得有这么好的耐心,一向对儿子要求严格,对女儿宽容得多。现在为了女儿的事,愿意尽心尽力,对儿子的能力也高看了一点。 自己的事情有把握了,大女儿拿起桌子上的诊断证明书,这才向父亲提出要求:“既然这张证明有用,我们等于利用了我的同学,光是解决我的问题还不行啊。爸,你能不能帮帮忙?” “女孩子的事情,我怎么帮忙?”父亲很不以为然。 张诚盈却突然站起来说要去卫生间,儿子知道,做儿女的不太好出口,就让母亲说。那个女孩子和女儿真的关系很好,经常到这里来,女人养过三个孩子,当然更理解这个问题。于是就对丈夫说,晨晨现在最需要马上要打胎,否则工作就去掉了,而且还要被发送回原单位。回农村去还在那个大队领导的魔爪下,怎么能再回去?所以无论如何现在要一张单位证明。 父亲马上就明白了,真的,单位介绍信还真没有地方可以开到。盖公章是有法律效应的,不是单位的职工,怎么能证明呢?正在运动期间,小事情都能上纲上线,更何况这么大的事情,领导也不会同意呀。 儿子看出父亲的为难,说,这也算不得违法乱纪,是那些大队干部胡作非为,他们才是违法乱纪的罪魁祸首,坑害下放知识青年,违反了领袖的教导,迟早都有惩罚他们的一天。相反,我们这是扶危济贫,是惩恶扬善,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父亲想了一下,然后就问工会的公章行不行?既然是单位的工会,是工人的群众组织,按道理说,更应该关心职工的身体健康,用工会的公章应该能够代替吧,试一试看一看? 但是,工会的公章在工会主席的手上,也住在家属区里,平常家里有什么东西坏了,是张翼帮他去修理的。就说去试探一下,跟着就出了门。 十分钟内就回来了,连连摇头说不行,这种事情闹出去可不得了,不要害得人家倒霉,正在斗私批修,私人的交情都是不算数的。 儿子就说,这是个证据,如果拿到这个去广溪,找到那个大队领导,是不是可以起到一些震慑作用?张翼就说可以,办公室还有工作没有做完,他去加个班,把这份检测报告晒图,出门带一份也算有证据。 张诚鼎就说,那就弄两份吧,让她们自己也留一份,以后能握着对方的把柄。另外,要把妹妹的下放公社、生产大队、小队名字记下来,万一夏桥那边要问,也能够具体回答。父亲就到卧室的办公桌里,拿出一本信笺,一支钢笔,让他自己记录。 看见父亲走了,就让母亲去休息,张诚鼎趴在吃饭的大桌子上,自己写了一张证明。大妹妹出来了,问哥哥写什么?他说要她下放的准确地址。妹妹一边在信笺上写,一边问哥哥,有没有办法开证明? 他对妹妹说:“你放心,在学校我就有个外号,叫张诸葛亮,你安安心先睡觉吧?我去找同学想想办法。就是办成了,也不要对任何人说,尤其是不要给父亲说。睡觉去吧,睡觉去吧。” 把妹妹打发到阁楼上,他自己又把沙发打开,就在堂屋里睡下来,听到动静,是父亲回来,他才睁开朦胧的睡眼,问他搞好了没有。父亲把原来的检测报告放饭桌上,再加上两张晒图的复制件,什么话也不说,也进卧室睡觉了。 听到屋里已经没有动静,阁楼上也没有动静了,张诚鼎才爬起来,开门出去。想到一个初中同学没有下放就上班了,是一个街道工厂,专门生产纽扣的,后来还当了会计,说不定保管着公章,就去找他了。 砰砰敲开了门,问他有没有办法盖个公章?同学问他盖什么章?张诚鼎说一个女孩子要流产,医院要单位证明。 同学把他拉着,闪身出门,在漆黑的小巷子里,给了他一拳:“呵呵,你小子风流倜傥啊,悄悄的打枪,把姑娘的肚子搞大了,这下麻烦了是不是?” “胡说八道什么呢?”张诚鼎给那个初中同学一脚,“我是那样的人吗?是我妹妹同学,在农村被祸害了,总而言之,就是那种用身体换工作的事情,你明白的。” 钮扣厂会计骂了一声,问怎么不告?张诚鼎很不耐烦:“少废话,先把这事办好了再说。” 对方才很抱歉的说,他也没办法。说起来是个小工厂,这就是生产摊子,属于区府管的,哪里有什么公章? “早说不就得了?你给我保密哦,千万不要透露出去。” “哟,你还有怜香惜玉之心啊。”同学还没有说完,他已经走了。 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张诚鼎又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想想,其他的同学不是在农村,就是窝在家里,都没有单位,都盖不了公章。只有靠着父亲那个工厂,狠狠心想,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是救人的事,义不容辞。 他绕到工厂的后面,那儿有一颗白杨树,爬上树,再上了围墙,顺着围墙爬了一小段,里面有一棵香樟树,从围墙爬到树上,顺着树干下来,就已经到了办公室的后面。 下放的时候,工会给每个职工的下放子弟发了个脸盆,让知青自己去领,还说了一些勉励的话。知道头子的办公桌在靠后的窗户下。他掏出一节铁丝,那是他的万能钥匙,过过去偷母亲买的糖果,就是靠这一根铁丝开过箱子的锁。当然,这就是他上学时干的事,现在已经不干这些了,家里没有糖果可偷。于是派上了用场,轻车熟路,铁丝一捣锁就开了。后来用同样的办法打开了抽屉,摸出了公章,在自己写好的介绍信后盖上了工会的公章。 然后把抽屉锁上,门锁上,悄悄的按原路返回,安安稳稳回到家里。 妹妹在阁楼上听到动静,晓得哥哥回来了,悄悄下了楼。哥哥什么话也不说,把妹妹带到厨房里,拉亮的电灯下面,是一张信笺写的介绍信,飞凤舞的字很有气势,不仅介绍董晨晨前到医院流产,而且还在后面补充几句,说工厂以后要加强对女职工的教育,避免这类事情再发生…… 妹妹捂着嘴笑,说哥哥真有办法,一定走的不是正常渠道,就是厂里盖章,也不会让他写的,还是漂亮的硬笔书法,再加上内容,凭这个本事,当个文书呱呱叫。 “凭我的本事,哪里给别人当文书?我要有本事,要让别人给我当秘书。” “你就吹吧。”妹妹把原来医院的检测报告、盖了公章的假介绍信、还有一份晒图的复印件,一起收到书包里,真诚的对哥哥说谢谢。 哥哥再一次叮嘱妹妹,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份介绍信就是怎么来的,让她陪着她的同学去做手术,不要到上次的医院,另外换一家医院,哪怕多花一点钱。如果医院问起来为什么不是单位盖章,就是说厂长出公差去了,到外面订合同,把公章带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但是肚子里的孩子多一天就长大一点,对打胎的人更不利…… “既然能盖工会的公章,为什么不干脆盖上单位的公章?” “工会是群众组织,问题不大,单位公章是有法律效应的,不能随便使用。”妹妹一个劲儿点头说知道了,跟着就要走。哥哥又把妹妹拉住,要她转告董晨晨,说明天早上就要吃三个鸡蛋,这样才有抵抗力。等把孩子打下来,也只能休息两天,赶紧再到工厂去,不能把工作搞掉了。回城难,找工作更难…… 哥哥从来没这么啰嗦,尤其是后面这段话,妹妹觉得太残酷了。自己出生不知道,但是小妹妹出生的时候,家里已经很困难了,母亲依然坐月子,还在床上躺了十多天,全家最好吃的都给母亲吃了。 现在,最好的朋友要受这么大的折磨,还要让她不要休息,赶紧上班,把身体搞坏了怎么办? “怎么办?只有自己救自己。”哥哥说完这话就去睡觉了。 夏永山已经问好了,冯有贵什么时候上班,踩着点而来的,还没进院子门,就听到小伙子的大嗓门儿:“你们搞不完不要急,等我下班回来帮你们一把。” 冯有珍哥哥还没有走,利用了他妹妹,自己将来不好交代;如果童真真上了他的贼船,他不好对自己交代。夏永山骑着自行车,从那个院子门一闪而过,然后下了车,推车朝巷子深处走去,背后,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还有嘹亮的歌声,还是《阿诗玛》插曲,唱得更欢快了: “马铃儿响来玉鸟儿唱 我和阿诗玛回家乡 远远离开热布巴拉家 从此妈妈不忧伤不忧伤……” “骚包队长,你不忧伤我忧伤!”夏永山在心里说道,转身回来,进了院子,就看见冯有珍坐在门口切大蒜,他只说了一声,辛苦辛苦,然后就问真真呢? “哟,叫得好肉嘛。”冯有珍睨着他笑。 夏永山也笑着说:“我也可以叫你珍珍,音同字不同。” “我可担当不起。”冯有珍耳朵根子热了,朝屋子努嘴,“哪有老师等学生的?” 他已经看见了,吃饭的大方桌边,童真真正在看高一的物理,瞟了他一眼,问他为什么姗姗来迟,是回家睡懒觉的吗? 只有一本书,夏永山坐在桌子的另一边。不好意思说,要和冯有贵避开,只能说自己在家里复习,因为昨天下午听了冯有珍的讲课,1元2次方程要靠因式分解打基础,所以就在家里看妹妹的初中数学书。 他坐在自己边儿上,左胳膊几乎靠着他的右胳膊了,童真真很不自在,问他能不能做到对面去。他一本正经的摇头说不能,因为就有一本书,对面对看不见。她说对课本很熟悉,不需要看的。他还是说不行,因为力学这一章,他在高一的时候就没学好,每回考试都不及格。 40、联系电话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不用说你不及格了,我也不及格。”真真笑着说。 “你会不及格?”他由头不相信,“我早就听说了,数理化的成绩都呱呱叫,你把及格的标准并在95分,我是一辈子也没考过95分的。” 看他正经端坐,满脸严肃,五官就像石头雕刻出了一样,怎么那么紧张呢?先安抚他一下,于是淡淡一笑:“真的。高一第一次物理考试,老师把卷子拿到班上报分数,第一个就是我的:童真真58.5分。全班同学都听到我‘哇——’的一声哭起来了。老师莫名其妙,把桌子一拍,说:‘哭什么呢?’你还是最高分呢,居然还有考零分的。’我还是哭着说:‘我的及格线是95。’老师还说,让我以后争取考96分。你知道我最后高中毕业的物理考多少分吗?” “果然考到96分了。” “恭喜你,回答错了,我考的是100分。” “哇——”夏永山感觉到了一种震撼,有点沮丧了,“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不管哪一门功课,我都没有考到过95分。” 这是什么人呢?学习成绩这么差?她没有信心了:“这恐怕有点悬,因为物理必须要数学打基础。我们只有先试试看呢。” “没办法,我小学时在农村上的,教我们的老师,有的也只有小学文化,所以到城里来上初中的时候就很费劲了。”在心爱的姑娘面前丢脸,夏永山局促不安,“我说我大学考不上吧,所以叫你不要说出去的。” “你还要别人教你数学呢,还想瞒着老师?讲课了。”童真真翻开高一的物理课本,从力学开始讲起。 两个人的胳膊靠得很近,童真真不时的退让,他又稍稍靠近一点,偶然接触,她都像触电一样,又往那边儿缩了下。 他心猿意马,总想起抱起她的场景:从教室里出来,她全身湿透,薄薄的衣服勾勒出身体的玲珑弧度,可是那个时候只顾着急了,现在想起来,那种感觉又让人血液倒流。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思想跑马,强压住心头的躁动,尽力的全神贯注听讲。 于是,听到了纯净的女子的声音,仿佛一尘不染,有时候像露珠滚动,有时候像岩浆奔涌,让他骤然颤栗,感觉自己像一个失重的物体,对了,不就是比萨斜塔的铁球吗?受地球引力的影响,然后下落…… 自己的心呢?也在下落,被一种神秘的引力带到哪里去了?没有现在、没有未来的时空,好像无处安放的一样…… “你听了没有?”她嗔怪地低声呵斥。 “听了听了,我在听呢。”但是,对方眼波流转,那种神韵不可言说,别有风味的美,更让他心烦意乱,那小嘴张张合合的,他却听不见,竟然不知道在说什么。 “你发什么呆呀?你说,这道题怎么解答?” 被她圆珠笔捣着胳膊了,他才突然清醒过来,说:“今天下午,你就可以和你母亲通话了。” 果然,老师也不淡定了,只是问他,人家会喊吗?是不是找得到? 他说:“没事的,和邻居讲好了,叫苏老师等着,电话一接通,你们就能说上话,下午两点,我来接你。” “不要不要,路在嘴边,市里的机关大院家属区,哪个认不得?比主任还好认。”童真真微微一笑,觉得两者无法类比,又补充一句,“就怕到时候人家不要我们进门。” “没事的,我在大门口等你,1点半,不见不散。” 能和母亲联系了,童真真情绪高涨,要继续给他讲课,夏永山却突然起身:“我要回去一趟,九点钟,我要给我姑妈打电话。” 这个学生学习不用功,上课思想开小差,才听个开头就要跑路,童真真很不高兴地责怪他,为什么不打好了电话再来?他就找理由说,公社干部上班,与城里机关干部上班不一样,一般九点钟人才能到齐,要让他们把准许迁入的介绍信开好。张诚鼎一到那个地方就能拿到,然后他还要往大队跑,往生产队跑,今天跑完了,明天才能赶回来,明天赶回来了,后天他们一起要到广溪去,就是他妹妹等得起,他妹妹那个同学等不起,多一天,肚子里的胎儿就长大一点,流产就困难一点,女孩子就多受罪一点…… 冯有珍就坐在门口切大蒜,支棱起耳朵,分分秒秒听着屋里的动静,听他没完没了的与童真真说另一个姑娘打胎的事,男生当着女生的面,怎么能把这种话说出口呢?很不耐烦了,冲着屋子里吼道:“那你还不赶快去,快九点了。” 他这才从屋里出来,在院子里骑上自行车,一溜烟跑了。 其实他没有与谁讲好,只是算准了时间,贾文娟这个时候没有广播,应该在听数学老师讲课,需要确定一下,苏老师什么时候在广播室。到家已经9:15了,公社的电话一般是装在办公室里,接电话的一般是男人,果然如此,那边粗声大气,问他找哪一个。他说找贾文娟,那边的语气柔和下来,说马上就去给他喊。 也不过三分钟,电话就传来贾文娟的声音:“你是谁?” 她的语言更响亮,北方味更浓,还带着儿化音,听起来铿锵有力,特别适合诗歌朗诵,但是,就是不像真真那样悦耳动听。所以回答的也不温柔:“昨天才见面的,今天就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吗?” 刚才他还没说话呢,只是哇了一声,让人家怎么听的出声音?她有点儿抱怨,也很欣喜,说他从来没有给她打过电话,今天怎么想起来了?他就说不知道电话号码,昨天碰到她母亲才问了,不能耽误学习,所以只是问问,她学到高一的力学了没有? 贾文娟回答说,昨天才回公社,今天才开始辅导,现在正在听老师讲1元2次方程,数学结束以后再学习物理。问他有什么事?他就说,想问问语文老师,写作文的要点是什么?考试是肯定要考作文的。 “下午才有语文老师来给我讲课,是2点到3点半,我帮你问问?”文娟很热情。 夏永山更热情:“哎呀,那就不好意思了,非常非常感谢,但那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不能占用你的学习时间。要不然,麻烦你先帮我叫一声,1点半我打电话给你,你通知她接接电话,除了向她请请教,还有别的人托我,与她讲个事情,真的要麻烦你了。” 经常讲话都不多,他往往惜字如金,今天怎么这么啰嗦了?但是不管怎么说,打电话来就是个进步,因为给他打电话不容易,要么他不在家,要么就是他父母接电话,国外都有拿在手上的电话了,等大学毕业有了工作,不知道能不能买得起。 她一直没有讲话,多听听他的声音也是好的,一直听他讲完,才连连点头说好。 这才算安排好了,夏永山放下电话,松了口气,又打了个电话给姑妈, 赶紧回到冯家,看见冯有珍依然坐在地上忙碌着,这才想起来,上前说:“昨天听你说,今天小鸡炖蘑菇,我来杀鸡好吗?” “不好!假积极。一大早,我都把鸡杀好了,蘑菇炖到一起了,你没有闻到香吗?”冯有珍一刀切下去,蒜瓣子四分五裂,才解气了一样,“你这个家伙,干活勤快,学习懒惰,懒人懒马屎尿多,搞到现在才回来,还不赶快去学习去!” “我又不是上厕所去的……”夏永山委屈的进门,童真真还是坐在那个位置,依然看着课本,但是桌上练习本已经画满了图,还歪歪斜斜的写着公式定义,看来都是左手的功劳,心中感动,赶快坐下来,老老实实听对方讲课。童真真也不看书本了,就拿那本练习本当讲稿。眼睛有看的地方,似乎镇静了一些,模模糊糊又回忆了一点,让他做两个题目,做对了一半,但是在运用公式解答的时候,他数学又跟不上来了。 童真真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孺子不惠,爱莫能助。” 他就听进去了一个“爱”字,忙不迭的说:“有助有助,继续爱。” “爱个屁呀——思想不纯正,学习不用功,当心高考考糊了!”冯有珍听见了,把大蒜全部切好了,放进水缸里面泡着,洗了手,就是去厨房炒菜。 “我来我来,素菜我会炒了,巩固一下昨天的学习成绩。你来给他补习数学吧,否则物理化学都没办法学下去。” 听到哗哗的水声,夏永山发现,桌子底下有一只小木桶,童真真的双脚泡在木桶里,从水里抽出脚,穿上拖鞋,才走出来。那双脚泡得发白,更显得秀气。他看的不转眼了,问她为什么要把脚泡在水里? “呵呵,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她并没有正面回答,左手提起水桶,就要到厨房去。见他挡住去路,又来帮着提水桶,侧身转开,“不用不用,我需要锻炼左手的臂力。没办法端盆,才改用的水桶。” 冯有珍走进来说:“把各人的事情做好,不用你在这里怜香惜玉。她泡脚,是因为踩了大蒜有点儿疼,还痒痒的,冷水冰一下,下午才好继续工作。” 他真的怜香惜玉了,心里堵得慌,目送着她提桶进了厨房,一口气憋在胸腔里,不好意思吐出来。扭过头来,看见冯有珍的手掌缠着纱布,于是说:“我不只是同情她,也是同情你,看你的手,想必已经磨破了。” “你现在才看见啊?” “是啊,就像刘三姐的歌里唱的一样,十个男儿九粗心。”他笑得很苦涩,“你们干这活也太苦了,不能想点别的办法吗?” 冯有珍一边翻找数学书,一边朝他翻白眼儿:“我的公子哥儿,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吃了五谷想六谷,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哪里知道我们穷苦人家老百姓过日子的心酸?” “不要装穷叫苦,严格意义来说,你和童真真家里都不穷,不像张诚鼎家里,一个人要养活五口人,要不然我也不帮他了。” “我们干嘛要帮你呢?”冯有珍已经把书分开了,“闲话少说,开始学习。” 夏永山乖乖的坐下来,但耳朵还听着厨房的动静,想着那一只手烧菜总是不方便,果然,她一会儿就从厨房伸出头来:“有珍,你要把罐子端下来,蘑菇炖小鸡已经好了。” 他敏捷的就像猴子一样,身子一转跨步进了厨房:“我来我来。” 进去以后,就看见童真真提着一口锅,对炉子上沸腾着的瓦罐干瞪眼。他冒充英雄好汉,伸手就,抓住瓦罐儿的耳朵,马上就烫的双脚乱跳,冯有珍在他后面冷冷的说:“算你灵敏,你要把罐子摔破了,我们中午都没有好菜了。” “就冲他英勇无畏的精神,我们也要给他评一个端瓦罐积极分子。”童真真见冯有珍转身要走,又喊住她,“你就当甩手掌柜了吗?我一只手更端不起来。” 冯有珍淡然一笑,本来,见夏永山假积极,生气他无事献殷勤,结果迁怒闺蜜了,有点心虚,把瓦罐端下来以后,还把盖子敞开,说天热,还是吃冷点的舒服。然后又一次指点童真真,凉拌黄瓜放什么佐料,炒青菜放多少盐,四季豆不进油盐,所以放一点酱油提味……还再三叮嘱,如果要用两只手的,一定要喊她,千万不能烫着了。 今天没有现场教练,检验学习成果的时候到了。心想,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童真真回忆了一下昨天炒菜的程序,今天怎么安排呢?好像在报纸上看到一篇散文,说家有贤妻,最擅长拍黄瓜。在食堂吃的黄瓜,也不是切成一片片的,都是大小形状不一的块状,看来黄瓜需要拍打。 没有另一只手的辅助,也只有采取这个办法了,生怕干扰前面的学习,还把厨房门关起来,开始力道没有掌握好,黄瓜就像炸裂开一样四处逃窜,也只有随它去,后面就好些了,黄瓜裂开了,但还是一条,这个好办,切几刀就是。 41、初次做菜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炉子上的锅里香油已经冒烟了,她赶紧把小青菜倒下去,这种菜食堂里都没有吃过,因为是两寸长的小青菜,炒出来一包水,心想,小鸡炖蘑菇已经有汤水了,这个汤不是浪费了吗?干脆,把青菜捞上来,装到盘子里,再把洗干净的四季豆倒锅里,不是不进油盐吗?那就早一点放油盐放酱油,把炉门关上,慢慢焖吧。 拿一只大碗凉拌黄瓜,放盐没有多久,揉了一会儿就出好多水。她也困惑起来——吃食堂的时候,凉拌黄瓜里只有调料,没有黄瓜汤啊,只有倒掉。可是,一只手端盘子,再倒汤水的时候,连黄瓜块儿也倒下来了,可惜可惜,又浪费了几块。动动脑筋想办法,她用一只碗扣在盘子上,担心碗也倒下去,只好把左手盘子端在吊着的右臂下,用石膏套压住朝上的碗底,左手慢慢倾斜,终于大功告成,再慢慢放调料,有满满的成就感。心想,多学习,多锻炼,能够生活,就没有必要寄人篱下了。 四季豆已经烂了,盘子放在灶台上,一锅铲一锅铲的把菜铲进去,一直到锅里没有水了,她用抹布包着锅耳朵,提到水池上,给炉子里加上蜂窝煤,这才把厨房门打开,吐出一口气。 那两个人才从教学状态中抬起头来,看见厨房西施俏立门边,双颊绯红,眉眼朦胧,夏永山看见像怀春的少女,冯有珍也觉得闺蜜现在不正常,问她怎么了? “哦,我今天创造性的施展厨艺,不知道毕业了没有。”她有点儿忐忑,叫大家端碗吃饭。 迫切想尝一尝童真真的手艺,夏永山赶紧收拾了书本,把桌子腾出来,端菜上桌,然后开始盛饭。等冯有珍从卫生间出来,夏永山已经伸筷子夹菜了,她也坐到桌子边上,扭头看看吃四季豆的男生,脸像苦瓜一样。 “怎么了?”童真真也望过去,那根四季豆有四寸长,一半在他的嘴里,另一半还在筷子上。 冯有珍拿起筷子又放下了,然后哈哈大笑:“这四季豆没有理,要把蒂子摘去,把两侧的筋撕去,再折断下锅。哪里有这么整根的烧?” “我也觉得,怎么比食堂买来的要长哈。”童真真自我解嘲,“所以我这是创造性的厨艺。” 夏永山还是举着那半根四季豆,苦着脸说:“我的大妹子,还不仅仅是形式问题,还有内容问题。哦,我懂了,油要计划,盐不要。” “但也要钱呢!”冯有珍夹起一根四季豆,还把筋撕掉,放进口中,双眉紧皱,赶紧扒了一口饭,咽下去才说,“我家的盐又不是偷来的!” “好呢,除了饭菜钱,我在多付一份盐钱行不行?”童真真笑着说,但是等她咬了一口,笑不出来了,回忆了一下炒菜过程,尝了一下炒青菜,发现味道很淡,原来盐份都到汤里了,用那个青菜汤再来煮四季豆,后面又加盐,又加酱油,怎么不咸呢?于是深刻检查,“我不学无术,但是没有做到不耻下问,自以为是,自高自大,自不量力……” “别拽文了!”冯有珍只有想办法补救,把四季豆倒大碗里,浸泡一阵,捞出来,味道淡多了,青菜没什么味道,又到进四季豆的汤里,这样两边都有味道了。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童真真又一次深刻检查,不过大家一致公认,她的凉拌黄瓜不错,总算不至于太丢面子。大家在愤怒声讨与深刻检查中吃完中饭,夏永山给他继母送饭去了,两个姑娘累了一上午,看看大蒜还没有泡好,都舒舒服服睡个午觉。 夏永山一点二十就在部队大院门口等着,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说好的1点半又过去十分钟,一看到两个姑娘的身影,他就失望了,明明只邀请了一个人,结果两个人都来了。当初本来想说,又怕引起童真真的反感和警惕,不过就是说了,也会两个人一起出现的。来源于姑娘的谨慎,内敛与聪明。谁让那两个姑娘是鞋拔子和鞋刷子,中楼上的鼓槌一对,走到哪里都不分离。 我还能拿她怎么样吗?不过是能够有机会说出心里话而已,她要和母亲打电话,肯定要吐露衷肠,不忌讳别人听见?哦,我也在场,也会听见,多一个人,她也不会在乎了。 他把埋怨放在心里,满脸堆起笑容,和门卫打了个招呼,把她们引向自己家里。 到底是市领导的家,就是不同凡响,那是一座的小院,双开大门,可以进入汽车,大门上又有一扇小门,半掩着,轻轻一推,进了夏永山的小院子。 甬道两边是两个小花园,一边当中是一颗宝塔松,一边当中是一树香樟,围墙四周是一圈儿细细密密的斑竹。香樟树在春天新陈代谢,还有一些老叶片没有掉下来,万绿丛中点点红,就像挂着红枣一样,散发着馥郁的香气。 树下是草坪,绿茵茵的,占据了这么大的面积,真有点可惜。 冯有珍对童真真说:“如果我要住进来,就在地上种菜,灌溉也方便,收获也方便,一家人省了多少小菜钱。” “这不容易吗?当了小夏夫人就顺理成章了。”童真真笑的不怀好意。 “我可没这个命。”冯有珍看着前面那挺直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咽了一口唾沫,“说不定你能来呢?” “这里是我能来的地方吗?只是他父母不在家,我们揩油打个电话。”童真真跟着又说,“如果想种菜,广阔天地那才是大有作为。” 两个姑娘的话他都听见了,觉得里面暗藏玄机,一个是想来却没有把握;一个是情愿在农村都不情愿到这里来。看来还是要打一场攻坚持久战。 把她们领进客厅,他早就有准备,烧了开水,还在一个长脖子的玻璃瓶子里准备了凉开水,问喝热的还是凉的? 冯有珍问喝什么? 童真真问他有什么? 他说的很自然:“咖啡、牛奶、果汁、麦乳精……” “哇,你们家提前富裕了。”冯有珍表现的很惊讶。 夏永山就说,没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社会主义的终极目标不就实现主义嘛,只不过有的地方先到的,有的地方来的晚一点。 两个姑娘都选择了喝冷的,果汁加上冷开水,冯有珍说心里有火。问她有什么火?她说社会太不公平了。城里的人还稍微好一点,农村有的还吃不饱,就你们这么人搞特权腐化堕落,怪不得要进学习班呢,喝的都有这么多讲究,这难道不是资产阶级作风吗? 夏永山说就是资产阶级,也是自己劳动所获,他们的工资并没有高出多少,也不是贪污受贿的,只是因为继母家里有些家底,虽然是划分为小业主,实际上做生意都是很赚钱的。而且这也算不上多奢侈,只是各人的生活方式不同,就好像老虎吃肉山羊吃草一样,北方人吃面食南方人吃米饭一样,没什么了不起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家是当官的,还有人请客送礼是不是?” 冯有珍的质问,夏永山没有正面回答,不可否认,那些求着办事的人,也是没有空手的。但那些吃的东西能够上纲上线吗?他与张诚鼎到罗主任家里去,不也是带了礼品的吗?就是穷人家走亲戚,也要带点水果或者是糕点的。 但是干部是不是都搞特权?越是大的干部,生活是不是越高档呢?也未必吧。去过贾文娟的家里,还保持着军队干部简洁的作风,只是她母亲是医生,家里格外干净整洁。最好的例子可以说明,领袖还穿打补丁的内衣呢。 童真真就像帮着夏永山说话:“不能以体积来衡量动物,大象那么大不也是吃草吗?!狼比大象体积小多了,为什么是肉食动物呢?物竞天择,人也因为不同的种族饮食不一样。西方人他们吃的是面包,你们非要他吃米饭,他们吃不来,他们喝的是牛奶,你非要他们喝豆浆,他们也喝不习惯,这是他们的地理环境所决定的,只要不是剥削,只要不是非正常收入,我看没有什么资产阶级之类的说法。” 冯有珍戳着她脑袋说:“就凭这样言论,就在唱反调。不倒霉才怪呢。” “除非你打小报告。”夏永山说,有了同盟军,格外高兴,一人倒了一杯橘子汁,只加了一点冷开水。 “太甜了,一点不爽口。”冯有珍喝了一大口,然后为自己正名,“我是这样的人吗?在学校乱糟糟的时候,我可没有落井下石。” “知道知道,我们是亲密战友。”童真真笑道。 “我们来干嘛的呢?我们在这里讲废话,你妈在那边可能等得急吧。”冯有珍对童真真说。 夏永山就说,农村的公社里不睡午觉,干部们也要等到2:00才上班,我让你们1:30钟来,就是让你们来玩玩的。” “有什么玩的?”两个姑娘一起问。 夏永山就说:“到家参观参观,看看干部们有什么样的特权好不好?” 冯有珍马上站起身说是要看一看,她们的所看到的沙发、茶几,挂钟,甚至衣服架等等,都是寻常百姓家没有的,当然,他们没有看到,以前的圆桌子上面铺着台布,台布上面摆着鲜花,墙上挂着油画……还有许多小摆设,表示了家庭主人的品味,然后就是房子大一点,大到什么地步呢? 童真真说,他们家的厨房,都比他和母亲住的楼梯档大。 冯有珍问,是羡慕?还是嫉妒呢?对方摇摇头说,这些成分都没有,相信社会的发展,时代的进步,也有繁荣昌盛的一天,老百姓也可以拥有这样大的住所,可能还有比这更加讲究的装潢和设备,等到那一天,就说明富强了,但要等到那一天,要靠我们每个人创造。 夏永山马上就投了赞成票,说她讲的完全正确,要让人民过好日子,那就需要社会发展。社会发展靠什么呢?要人民都有创造力。他就举了个例子说:“拿你们剥大蒜子说吧。如果你们不用水泡这种方法,用手剥,可能一个人一天剥十斤都很困难。但是你们采取了这种办法呢,加快了速度,一天一个人可以剥20斤。如果你们用机器剥呢?可能1分钟就搞定了,其实是生产力提高了。” “那就是说,100个人干的事情,一个人就干了,其他99个人干什么呢?”冯有珍问。 “他们可以开发别的产业,让他们可以进行服务性的、科技性的、娱乐性的、文化教育性的工作,让人们有更多的享受,更多的福利,更多的精神收获……” 听夏永山说,冯有珍还是想不通,说拿汽车运货来说,卡车跑得快一点,也不过缩短几个小时,难道还能用飞机吗? “用飞机运输,可能成本太高,但是不用汽车用火车,速度是不是加快很多?运货量是不是加大很多?还有更快的火车,运输得更多,生产量不就提高了吗?!” 童真真想到的是另一个方面,说人口太多,经济负担不起,能维持温饱,摆脱贫困,可能还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夏永山就说,当然,人少有人少的好处,他说父母到德国参观,那个地方实际上就是欧洲的农村,那里人很少,尤其缺乏劳动力,所以,看到单位里,包括工厂里,都有一些白头发的人在从事生产劳动。他们的劳动力很值钱,因为他们创造的价值高,不能想象,他们的苹果掉了都没人捡,吃不掉。他们的牛奶可以当豆浆喝,因为产量很大,消费很少,但是他们的机械化程度很高,种蔬菜,收蔬菜,收粮食,再用机械工作,一个人能干很多活,因为靠机械的…… “呵呵,你还在宣传反面,什么思想?什么觉悟?真是一个……” 42、母女通话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打住打住,如果在家里我们什么话都不能讲,还有说话的地方吗?”童真真不让冯有珍说,却让夏永山说说,发达国和先进国,到底凭什么? 夏永山说,这是指那些经济和社会发展水准较高,人民生活水准较高的国,又称作高经济开发国。那些国,服务业为主要产业,第三产业占经济产值的最大比重,偏向个性化服务。农业机械化程度高,技术先进。出口工业产品多为高档汽车,数码产品以及时装等奢侈品和高档日用品。 “生产力水平高度发达,市场机制和市场体系健全,对外出口方面比较多,是不是这些就是先进国呢?人民的生活水平也比较高吧?” 童真真总结出这几方面,冯有珍看见夏永山点头称赞,很不以为然,说:“那又怎么样,那些发达国之所以变得富有,他们是通过帝国主义和殖主义,对较贫穷的国进行剥削得来的,所以资本散发出血腥……” “也未必都是这样。”夏永山举了几个国的例子,“我们都肯定一点,那就是发达国都有高水准的经济发展。有的是因为,民制度强化了现代经济,有的因为,具备自由市场的经济体是促成开发的条件,有的因为,先进技术是成为发达国的必要条件。但是不管怎么说,喊口号是不够的,促进经济发展才是根本……” 这一回是冯有珍喊打住了,虽然佩服对方的理论水平,知道这这样的家庭中所受到的熏陶不少,但那些理论和当前的形势格格不入,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打电话,一看他家的挂钟还有两分钟就到两点了,就催促夏永山拨电话号码。 “好的,我来问问,看上班了没有?”夏永山要动手的时候,又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说,“我是这样对邻居说的,说我要问语文老师怎样写作文,用这个理由找苏老师,你们不要说破了。” 冯有珍问:“呵呵,你的邻居,是不是个姑娘啊?” 夏永山很坦然:“是个姑娘又怎么样?你们一样吗,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中学生,我们是六六年的,她是六七届,高二的,也被公社推荐报考。说起来,你们应该知道,住在我们机关大院,因为父亲也是干部,不过不是地方干部,是军队干部,就是当初进入城市,平息两派矛盾,然后留下来军管,再以后组建领导班子,担任我们城市的一把手。” 童真真住在象牙塔里,对于社会上问题一点不关心,但是冯有珍多少知道一些,就说反正是另外一个公社推荐的,与在座的人都没有关系。但是能够坚持在农村,站好最后一班岗,还是有觉悟的,可能因为是部队干部,对子女要求严格。 夏永山不置可否,童真真明白过来了:“是因为,我们学校的老师下放到那里了?” “不是下放,是下迁,就是把城里的学校搬到农村办学,所以老师,包括你的母亲,不是像白医生那样没有工资拿公分。你母亲他们下去还是当老师,还是拿工资,只是他们教学的地方不一样了。” 童真真明白了:“她下去有老师请教,可以听老师讲课,学习条件优越得多,老师讲课毕竟比我们强多了,在那里,她肯定也不是干重体力劳动?是不是?” “是的,她是公社广播员,所以才能喊到你母亲接电话。”夏永山承认。 “难怪了,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劳动不累,不紧张,可以很从容的复习功课,在农村里,还能够排除干扰,还有老师辅导,你有这样好的条件,你还回城干嘛?” 听她这么说,夏永山心里想: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吗?要不然,我就到那个地方去了。正好和她一起听老师讲课,可能更有把握考上,还不需要给继母送饭,还不需要帮同学妹妹调动…… 当然这些话没有说出来,他看了看挂钟,说就说:“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别出声,我来打电话。” 客厅里的沙发成品字形排列,两端是单人沙发,当中是长沙发,放电话的小台子,就在长沙发和单人沙发夹角。夏永山坐在单人沙发上,两个姑娘坐在长沙发上,本来,童真真为了保持距离,冯有珍不想保持距离,所以相隔更近一点。但是夏永山打电话的时候做了个手势,要她他们两个互换位置,童真真就靠近沙发,冯有珍坐到她另外一边去了。 他拨了几个数字,烂熟于心的样子,看起来,他没有少给那个广播员打电话。但接电话的是一个粗旷的男人声音,问他找哪一个。他说我找贾文娟,那边的态度马上变得火热,说给他喊。 房间很安静,男人的声音很大,三个人都听见了。可以想见,那个公社广播员在那个地方的地位不低。很快,带着高分贝的普通话从话筒里传来,很爽朗,很清脆,恨洪亮:“永山吗?” “喊得好亲热呀。”冯有珍在一旁嘀咕,。 夏永山连忙用手捂住送话筒,再向她们做了个手势:“贾文娟,你好,耽误你上课时间了吗?” “不耽误不耽误,我已经把课调了,让数学老师先上,所以你们有时间,你向语文老师慢慢请教吧,我的数学老师也来了。” 这倒是一个爽朗的姑娘,童真真比较欣赏。还没有来得及和身边的女伴交流,就听见话筒里传来焦急的询问:“是夏永山同学吗?能不能,麻烦你,我先问一问,先问一问我女儿的情况,我写信给她已经10多天了,一直没有接到回信,她怎么样啊?你告诉我以后,我再给你解答作文方面的问题好吗?” 夏永山很有礼貌的说:“苏老师,我今天打电话给您,就是就是为了让您女儿联系您,我的问题是次要的,你们把话说完了,我们再聊好吗?下面,让你女儿和你说话。” “妈——”童真真接过话筒,刚刚喊出一声,马上哽咽,嗓子像被塞住了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苏瑾瑜本来就惶恐不安,因为跟女儿失去了联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题,现在听出声音中的悲凉、悲伤、悲戚,连忙问:“女儿啊,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快告诉我……快说,你快说,一定不同寻常。你从来没有打过电话给我,也不给我写信,赶紧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妈妈,我的手我的手断了——声音不大,却字字如泣,从喉咙里挤压出来,然后就“哇——”的一声,如银瓶嘣炸,嚎啕大哭。 那一边,苏老师手里的电话几乎都要掉下来了,沉默一刻,赶紧发问:“你说什么?你的手断了?怎么回事?怎么会断了啊?” 童真真受伤以后哭了很多次,都是实在忍受不了疼痛,虽然很悲伤,但始终隐忍,只有在母亲的询问当中,哭得这么伤心,这么悲痛,这么肆无忌惮。 听她说不出来话,夏永山只好接过电话帮她说:“苏老师,你听我说,你不要着急,是这样的:我们这里下暴雨,她在给孩子们上课的时候,屋梁上的檩条掉下来了,眼看就要砸到一个小孩子的脑袋,她冲过去用手抱住,还来不及躲开,茶杯口粗的木棒已经掉下来,砸到她的手肘,造成开放性粉碎性骨折,……” “开放性?粉碎性?我的真真啊,”电话那边,传来母亲的哭声,“女儿,你怎么这么惨啊?疼坏了吧?手断了怎么办?怎样治疗的?现在情况怎么样?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你说啊……” “现在,打着石膏……”童真真在最痛苦的时候,没有母亲相伴,现在就要把自己的委屈诉说出来,声音呜咽,像是琴弦发出来的哀泣悲伤。 她拿着话筒,说不出完整的话,夏永山只有接过来代替: “当天下午,我们就把她送到卫生院,那里的医生资历不够。一个最著名的外科主任,你不知道听说过没有?就是白主任,在我们那里下放,我说服了领导,把他接到卫生院里,当天晚上就做了手术。现在打了石膏,医生说,可能要两三个月以后才能拆除。” 女儿是痛苦还是撒娇,没有好好的说话,都是让男孩子说的,难道他陪伴着女儿吗?他们在公社打的电话?哦,他姑妈在公社有势力,青年男女接触多了不好,他早就有那个意思,现在尽量表功,一定是出了很大的力,万一趁人之危,万一女儿软弱,都还是下放学生,闹出什么事可不得了…… 苏瑾瑜试探性的询问:“还能好吗?” “医生说问题很严峻,但是有最好的专家做了治疗,现在手指头已经能够活动,复查的情况也还好,已经半个月过去了,问题不是很大,医生说石膏撤除以后,再做一些功能性训练,即使不能恢复到以前那个状况,但是,还是有希望好起来。能够将来具备独立生活的能力,您放心吧。” “偏偏我不在她跟前,辛苦你了,为我女儿做了这么多事,我以后一定会报答的。现在我们又没有暑假,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到请假,到了夏桥去看她?” “您千万不要到那里去,她已经回城了。” “回绿云了?去住院吗?” “苏老师,是回城安置了。这是舍己救人的光辉典范,公社照顾她,我又找了五七办领导,我姑妈也做了些工作,让她作为病残学生,出院我们就回到了城市里。” 以为苏瑾瑜会高兴的,哪里知道,电话中的声音依然苦歪歪的:“回到城里又怎么样,我不在城里了,我的户口、我的关系、我的供应,全部转到板桥这里来了,女儿回到城里,没有住的地方,没有挂户口的地方,也没有照顾她的人,这可怎么办啊?” 冯有珍一直没有说话,就看着夏永山表演,大小功劳都被他揽去了,可真是劳苦功高啊。到这个时候,干脆站起来,一把抢过电话,说:“苏老师,你放心,从真真受伤开始,一直是我照顾她起居生活。生产队也特别照顾,给我三个月的假,我把她带回到城里,现在,就住在我家,我们一起生活。而且,我哥哥帮助,已经把户口上到市来了。” 这下放心多了,那边的苏瑾瑜连连道谢:“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幸亏有你们这帮好同学,但是也不能拖累你们呀,还是,还是让她到我这来吧,我能照顾她,还能给她调养调养……” “你要把哪个弄到这里来呀?”突然,话筒中响起一个粗粝的男声。夏永山听到,就是那个当初接电话喊贾文娟的人。 苏老师的声音传过来,不是对着话筒说的,而且说的战战兢兢,像是对于那个男人解释什么:“我女儿,她,她受了伤……需要,需要休养……” “你女儿?她不是下放在夏桥吗?在那个地方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凭什么到我们这里来?有没有组织原则?”男人像是在训斥苏老师,“你是来教学的,还要一边教学一边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还要参加建校的劳动,我们这里又不是收容所——” 不用说,苏瑾瑜正在打电话的时候,办公室进去了什么人,听那口气,是那边公社的什么领导干部,语气那么严厉,而且明显拒绝她去。 童真真突然止住了哭声,大声喊叫:“妈妈——你听电话,我不去你那里,医生说了,我还要经常复查,我要好好养伤。” “林部长,我再说几句,我女儿在喊我。”苏瑾瑜对办公室里的人说了,又把话筒拿起来,对着女儿说,“好的,你好好养伤,我要参加劳动,也不能去陪你,全靠你的同学们照顾了,谢谢夏副主任的儿子。” 她急中生智,抬出来市领导。 43、威胁利诱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夏永山马上又把电话接过来说:“苏老师,医生也说了,童真真不能乱动,毕竟在城市里治疗条件好得多,还有我们一起照顾他,所以为了避免出现意外,还是不要乱走动,在这里经常要复查,就不到乡里去了,两三个月就能够拆石膏,我们相信,会好的。那个时候如果没有意外的情况,我陪着她去看你。” “夏永山同学,谢谢你了,在用你们家的电话在打吧?不好意思,对夏副主任说一声道歉。就不占用你们家的电话了。” “妈妈——”童真真这才缓过气来,又把电话接过来说,“妈妈,你没有回来,我先回城了,住在冯有珍家里,如果现在你回到城里了,就可以能看到我,既然你们那里不欢迎,我也不能去,如果你不能请假,那就不要来。等我拆了石膏,也可以去看你。我现在在冯有珍家里住得挺好的,他们千方百计给我加强营养,而且,我还在练习独立生活能力,今天中午还炒了几个菜呢,以后,我烧菜给你吃。” “好的好的,妈妈放心,女儿,你受苦了,不要占用副主任家的电话了,以后,你让你同学帮你写信,妈妈不说了。把冯有珍家的地址告诉我,我给你打生活费去。” “不要不要,我正在搞一些力所能及的劳动,能够挣生活费了。”冯有珍告诉她,按照现在的生活标准,那两个人每天出五毛钱伙食费就行了,每人每天还可以赚钱,五毛作为零花。她就想,等赚到了零花钱,石膏拆线了,可能那个时候也没有大蒜可以剥了,就去板桥公社。不想让母亲为难,马上放了电话。 冯有珍已经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还没听清楚她们说什么,结果就看见童真真挂电话了,于是问:“你们母女两个还没讲几句话,怎么就不说了呢?” 闺蜜没有回答,却已经停止了哭泣,眼眶噙着眼泪,冷漠的摇摇头。 夏永山在一边说:“你呀,也是眼大无光,没能看出来,难道没听出来吗?她母亲在那边说话一定不方便,是公社的哪个领导去了。” “公社的领导又怎么了?苏老师又不是被管制对象,领导难道不讲人情吗?女儿出这么大的事,当母亲的多过问几句,理所当然的事。是你这边电话打给那边儿的,那边儿不就接听一下,又不用花钱的……” “算了,这一次我们就讲到这里吧,以后有机会我们再打电话。”夏永山说。 童真真掏出手绢,擦掉最后的眼泪,抽了下鼻子,清清嗓子说:“该说的已经说了,再说什么也没用,母亲知道我手不方便,了解情况就行了,不能让她在那边而为难。我要有什么心里话,冯有珍帮我写信吧。” “你要有什么心里话,还不是锁在心里头?还能让我写信?”冯有珍耸耸肩膀。 “无事不可对人言,我心里坦坦荡荡的,”童真真也耸耸肩膀,“真没什么可说的了,让母亲知道了我的情况,有你们照顾,她也放心了。” “既然,该说的都说了,以后可以写信,来日方长,我们还是到冯有珍家学习去吧,就被刚才电话闹的,耽误了教学时间,这是我的损失,你们要赔偿我呀。” 见他说的大言不惭,还想把苏老师当丈母娘献殷勤?冯有珍呸了一声:“我还赔偿你的损失?你尽情表演半天,讨好卖乖,在苏老师跟前给自己评功摆好,把功劳都揽过去,仿佛为真真做了好多好多的事,把我当空气呀?严重伤害了我们姐妹的感情,以后苏老师就感谢你一个人吧。我还没有你赔偿精神损失哩。” 这个大辣椒,也不是省油的灯,夏永山勉强笑道:“哪里哪里,苏老师是明白人,能不知道都是你在照顾童真真?当然还要感谢你了。算了,不说这些,我们赶快到你家去,你给我们上课吧。童真真还要踩大蒜。” “开电扇开电扇。”冯有珍在沙发里窝着,早就憋出了一身汗,趁这个机会才说:“哪里需要到我家去,就知道,你这个地方条件多好啊,又宽敞,又明亮,还有电风扇,对对对,当然在这里学习,还怕浪费你家电?是先听我的,还是先听她的?” “反正我还要到你家吃饭的呢。” 冯有珍冲着他说:“我们都想到了,知道你辛苦,给童真真找医生,要帮张诚鼎解决妹妹问题,然后又帮助真真打电话,所以为你着想,你的晚餐也给你带来了,课本也带来了,开电扇,我们就在这里给你上课。” 说着,她就走到餐桌边上,打开带来的书包,拿出一个饭盒,让他晚上热水泡泡就能吃了。然后语文数学,物理化学高一的课本都拿出来,说让童真真现在讲物理化学。 童真真就说,让他先学数学,说数学没搞好,物理化学题目也做不出来。 冯有珍就埋怨夏永山,说他那个大脑袋,就是个榆木疙瘩,怎么一窍不通呢?数学是逻辑思维的体操,多动动脑筋不就行了吗?做出来的题目,比农村田埂上的稀泥巴路还要烂。有那个时间跑来跑去,不如多做几道题目。 “我的小大姐,你多给我讲讲,我多多记在心里,还做什么题目?哪里有时间?”夏永山叫苦,“还有半个月就要考试了,四门功课,每门功课六本书,我几乎平均每天要通过两本书,只能记一点算一点,根本没有时间自己练习。”夏永山一边开电扇一边发牢骚。 “不做题目,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呢?” “不会也没办法,只有跳过去,继续搞下面的,要不然怎么来得及?” “你这样打马看花,学习了,等于没学习。” “老师领进门,修行在各人。”童真真看他们两个斗嘴,从沙发上站起来,“大蒜应该泡好了,我回去踩吧。” 夏永山又分心了:“我看你也挺累的,吊着石膏胳膊,一定很重,不如,先在我这里休息一下。” “不要记挂着大蒜,我哥早上出去说,他今天3点多钟就能回家,那事情,就交给他办了。”冯有珍只是觉得不应该睡在夏永山家。 “在你家休息?”真真问。 “少见多怪,这有什么不行呢?我们家里房间这么多,我妹妹不在家,你就到她床上去躺躺吧。等冯有珍把数学讲完了,我再来听你讲课。” 这样讲还有点道理,反正也不急着回去,就问,是不是关着门的那个房间?因为刚才他们参观的,就那一个房间没看。 出于待客之道,夏永山先去推开那个房间的门,粉红的基调,家具也是粉红的,真像是公主的闺房,只是有些凌乱,墙上的什么明星照片撕掉了一半,地下还有一些石膏像的碎片,桌子上有些小摆设,眼乱糟糟的,这副模样,就是被抄家后的场景。 既然要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童真真就要去拿扫把,说随便打扫一下。夏永山拦住,说千万不要动,保持原状,让他妹妹回来自己看看,还把扫把拿走了,把门关起来。 床也是粉红色的,床单粉红色,被单粉红色,可以想见,这一定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看到梳妆台上有照片,女孩子真是漂亮,明媚皓齿,笑出了阳光灿烂的光辉。可以想见她父母颜值一定很高。不用说别的吧,就是她的哥哥也长得帅气,两个还不是一个母亲。既然他父亲把原来的妻子抛弃了,那么现在的妻子应该更漂亮。这个小姑娘,可不得了,将来一定是一个大美女。 吊着沉重的胳膊,脖子都酸疼,脊椎几乎要拉弯曲了,听到母亲说话却又不能见面,太太苦,身体也累,心情也糟透了,所以躺下来是最舒服的时候。还有这么梦幻的天地,在别人在床上,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房间,那么小的房间,和这里比起来,当初的小家真是太简陋了,没有他们家的厨房大,也没有他们家的卫生间大。 但是,有母亲的地方就是最温馨的地方,那时候由于母女都喜欢蓝色,所以铺的盖的也都是浅蓝色的被单,显得整个房间都是一种淡蓝色的基调,不像这么艳丽,但是宁静、自由、安详,度过那么多的平静岁月,才有静好的生活。以后还有那样的环境吗?恐怕难呢。 也未必,突然想起小学时候学的一首歌,“幸福的生活哪里来?要靠劳动来创造。”月亮也有阴晴圆缺,人生如海,既有风平浪静,也有波浪滔天,何必在意一时沉浮? 人的一生,难免有大起大落,如果一味逃避困难,那么就不能有完整的生命。想想母亲的坎坷遭遇,现在感悟到了,敢死不叫勇气,活着才需要勇气。我们不一定遇到最好的命运,但是都可以做到热爱生命。母亲啊,愿你我都能好好活着,做最好的自己 然而,在这个城市,没有落脚的地方,自己还没有立锥之地,母亲来住在哪里?母亲养育了我20年,从下放那天起,就没有让母亲接济了,但是也没办法养活母亲。 现在回城了,能不能有一个空间,让母亲回城的时候落脚?她突然振作起来,路是人走出来的,就看怎么走。注定以后自己生活就不是一条舒坦的路,还有多少艰难险阻等待着自己呢?现在就要鼓起勇气,不能贪图享受了。 没有用他妹妹的枕头,因为包里有书本,还有一包钱,是夏永山给的,本来还说给冯有珍做伙食费,她不要,也不能用他的钱,他是我的什么人呢?就是要借钱,也不能借他的,闺蜜家也不穷。但都不要交伙食费,拿钱干什么?今天带过来,就是来还钱的。 想到这里,她把那一包钱掏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又用书包做枕头,躺下来,头就矮了很多,一时间,也不能去看母亲,没有告诉母亲的地址,也不想让母亲寄钱。 已经一个学期没有见到母亲了,实在是想念得很,寒暑假都在乡村度过的,清晨傍晚,农村的景色宜人,就是夏天蚊子太多,还有三个人睡一张大床,真有些不自在。 本来打算,这个暑假回来,回到学校里,暑假楼上楼下都没有学生,母女两个不但可以在小房间重温幸福的生活,如果房间太热了,还有那么大的教室,就是躺在课桌上,也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 没想到母亲那么快就去农村了,事先怎么一点信息都没有呢?这个地方也不是久留之际,冯有珍贪恋这里的电风扇,其实电扇的转速很慢,感觉不到多凉快。在冯家也不错,心静自然凉,没有电风扇也不也过了么?就是冯老大在家里不自在,尽管他很幽默,很风趣,也谈得来,如果他没有另一种心思,仅仅是同学的哥哥,相处在一起还是不错的。 两个姑娘当中,夹杂着一个小伙子,就不能随随便便的躺着靠着,那就太不雅观了。而且,天气越来越热,石膏包裹着手臂,可能里面都是臭汗,闻着都有股怪味儿,更不能让男人嫌弃,坐得远远的,又担心别人见怪。 不管怎么说,冯家大哥人不错的。让自己很踏实,很有安全感。先答应和他相处。以后能发展到哪一步还难说,但起码需要保持距离,就是将来能走到一起,现在又不是童养媳,还没过门儿。就住在人家家里了,那也不像话。冯有珍如果要回乡下去,住在冯家不是更尴尬吗?怎么能找到一个住处?张诚鼎是靠不住的——他家里还那么拥挤呢。 只有找夏永山。见他对冯有贵的敌视,肯定也不想我住在他家。可是我能住在夏永山家吗?绝不可能。即使可能也坚决不干! 趁着现在还要自己补习功课,他父亲认识的人多,他也认识的人多,出面找一下空房子出租的,自己独立生活的能力也具备了,能够住进去不就行了吗? 44、有人觊觎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苏景瑜从来没有对外打过电话,箱子里还有一组最隐秘的电话号码,就因为那个电话号码,是在任何地方都不敢打出去的,所以一直对电话有一种恐慌症。 那个号码来的也蹊跷,一次感冒发烧,到医院看病,挂号以后在走廊里候诊,护士喊了她的名字,才能够进医生办公室。看病开了处方,又站在交费的地方排队。快要到窗口了,一个戴口罩的男人走过来,问她是不是叫苏瑾瑜,她做了肯定的回答,又问那个男人什么事? “那边有人要我把这封信带给你。”男人说完,递给她一个封口的信封,还没有拆开,那人就不见了。跟着就是交费、拿药,赶着回家,就把那信和药品放在挎包里,回家才想起来。这才发现,信封上什么字也没有,里面也不是信件,而是一张水果清单:西瓜没有,哈密瓜没有,八个凤梨、八根香蕉、六个苹果、白瓜没有…… 这是什么呀?整个过程加上这一张纸条,都有一种诡异,她心里蹦蹦跳,似乎要跳出胸膛。因为生病请假,那天没去办公室,女儿又在上课,就是两边的教室,也因为有老师讲课,是一言堂,除了教师讲课的声音,也很安静。还是赶快把门关起来。使劲的回想送信那个人的样子,医院里人戴口罩很平常,只是皮肤很黑,眼睛很亮,说的是什么呢?回想起他说的每一个字,重点还是前面“那边有人”哪一边?什么人?怎么像特务接头一样? 躺在床上,想破了脑袋,终于有了联想,这是电话号码,海峡那边的电话号码,是童真真父亲的电话号码,他就是搞这一行的,也不是为了故弄玄虚,只是为了避讳,不想让人知道,不过他也应该知道,要打出这个电话有多难,什么时候能用得上?猴年马月。 谁也不能告诉,包括女儿。打开小皮箱,想了一下,在四个角落写出那长长的一串数字,按照顺序,按照一定的方式排列,才能够准确显示号码。自己记住了,除非万不得已,是不会拨打这个号码的,是让女儿将来拨打,现在也不行,等她毕业吧,考上大学,到了大城市,可能才有机会使用这个号码。 今天这个电话她早有准备,因为现在的学生是公社的广播员。也知道全公社上下都对这女孩子敬若神明,因为她父亲是城市的一把手。跟过去的领导不一样,这是部队领导,而且是直接派过来的,从军事管制开始,还给城市一片安静祥和。同时,大刀阔斧地雷厉风行,把医院的一部分搬到农村,把中学也下迁到农村,注定了和女儿就要从此分开,难道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吗? 女儿受伤的时候,没有母亲在跟前照顾,现在还打着石膏,行动不便,刚才也没来得及问,到底受伤的是左手还是右手啊?不是手,是胳膊,到底哪边呢?再打电话过去是不可能的,电话在办公桌子上,办公桌子边上对的坐着一个很严厉的男人。 让自己接电话,是夏文娟找到她通知的。头天,还是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姑娘大大方方地往苏瑾瑜跟前一坐,然后就问,问苏老师写作怎么学? 苏老师说:“不是一两句话说的好的,我一定会抽时间出来,把写作的要点教给你的,因为这是高考语文的重点。不仅仅要应对高考题目,就是在以后的工作或学习当中也需要。但是小贾,我听过你写的广播稿,还是有文学基础的,文字表达能力、概括能力、观察事物的能力,在你报道好人好事中,都表现的不错。写那么多广播稿,也是最基本的写作练习,写得不错,就是要考试,只要不跑题,问题也不大吧。” 贾文娟就说,不仅自己要学习,关键是有个邻居,跟他住在一起的,是副主任的儿子,也推荐上工农兵学员了,也要跟她一起考试的。他是个聪明人,实践的机会很多,很多情况下都是动嘴皮子,但是动笔的时候比较少,所以今天要来打电话问一问,还请苏老师在电话里给他指点一下,一定要不吝赐教啊。” 姑娘说的眉飞色舞的,一面大口吃饭,一面滔滔不绝,脸上洋溢着满满的欣喜,这是恋爱中人才有的表情吗? 苏瑾瑜马上就明白了:“你那个邻居是夏永山?” 贾文娟觉得奇怪,问她怎么知道的。 苏瑾瑜就说:“我是他的老师,他是我女儿的同学,还是学生会的首领,我当然知道了。不用说你交给我的任务,就是他要问我,我指导他,也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只是,电话里不知能不能说得完整。” “他也不是不能写,只是有时候下笔什么选材呀,立意啊,结构啊,有些关键的地方,你给他指点一下就行了。他问什么你答什么,写作也不是一日之功,鲁迅的儿子还不会写作呢,没办法遗传靠天分,只要把原则给他讲一下。同时,他还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你,也就接电话的时候说一说。” 苏瑾瑜心脏猛的一缩,顿时,有透不过气的感觉。这个学生不简单,不管他和贾文娟什么关系,用这个做借口,跟我说的事情一定很重要,而且和女儿有关。 什么事情呢?他和女儿是同班同学,还一起在学生会工作,后来又下放在一起,还是他组队的,对自己的维护,过去也帮那么大的忙,不是说别有用心,是一定存在那么一份心思的。母女两个早就看穿了,也想得很透彻,当然是绝对不可能成就姻缘,有感情发展都不可能。早就试探女儿,女儿对她根本就没有那份感情。 但是有他关照着,女儿可能会省掉许多麻烦。所以就让他们在一起下放,何况还有女儿的闺蜜。自己也去过多少回,这么几年过去了,相对很安全。突然和女儿联系不上,这情况就很特殊了。一般情况下,十天之内就有两个人的信件来回,现在半个多月都过去了,女儿一个字都没有,而且工作有这么大的变动,她不可能没有反应的,难道信件被扣押了吗?还是发生什么问题了? 贾文娟看出老师的紧张情绪,安慰她说,不至于什么了不起的事,昨天还看到他的,他已经回家复习功课了。电话也是在家里打的,上午才来电话,公社下午两点钟上班,就能够接到电话了。 但愿,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很有可能,夏同学回到家里,有打电话的方便,女儿有什么话不太好说,就托他打电话告诉自己。如果有什么意外的情况,上午他就可能告诉这个姑娘了。苏老师稍微放了一点心,又问那个时候接电话,下午上课怎么办? 文娟就说,她和数学老师讲一下,先上数学,然后再上语文就是,还善解人意的一笑:“苏老师,不要紧的,要说什么,你们尽管说。反正,他家电话不要他付钱,这边接电话也不用付钱。就这么说定了,你1:50就来,先到广播室里坐坐,等待着他那边方便的时候打电话。两点钟数学老师也到我那里去了,你就可以去接电话了。” 对几个老师来说,给公社这个宠儿补习是任务,推辞不掉的,能够给自己方便,苏老师更加感谢,两个人还聊了一阵,就听到有人喊夏文娟接电话。 她知道是夏永山来的,招招手,让苏老师跟着,一起到那个办公室去。让文娟先进去,苏瑾瑜站在门口等,可能他们关系不一般,这样女儿也减少些压力,不但心里没有过节,相反还有几分欣慰。 在办公室外面,只看这姑娘进去,苏老师就觉得不好,心就像被捏住了一样,因为这里是武装部,她来过不止一次,想到了武装,想到了管制,想到了总是板着脸的部长,还有那一双阴骘的眼睛。抱怨打电话的人——那个夏永山,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呢?就因为离广播站近点? 她对武装部了解不多,但是也知道,是管理民兵的,还有治安、保卫的任务,与派出所等机构直接挂钩,还有包括征兵等等工作。和自己的工作相差甚远,但是有一种压抑感,她就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却因为背着黑锅,不仅含糊这个单位,更含糊这个人。 下迁的通知来得那么突然,也就一个礼拜的准备时间。 所有的老师要说没有思想准备也不可能,因为想想学校的现实,连续三年的高中生,连续三年的初中生,大部分都下放,剩下来的有的待业,有的招工,陆陆续续也不再继续上课,小学生上来的学生不多,大部分的校舍和老师都闲置着,除了学习,除了打扫卫生,简直没有事情做。不过好歹发工资,一个个仿佛坐在火山上,不知道怎样决定他们以后的命运。如果像学生一样下放,凭着他们的年岁和体力劳动的能力,拿工分吃饭,可能都养不活自己。 能够到农村继续他们教书育人的事业,也算是发挥了他们的特长。想到农村里严重缺乏中学教师,想到城市学校老师已经斯文扫地,师道尊严不复存在了,农村的孩子一定好管理些,老师们也是信心满满。 到公社,受到真诚的、热烈的欢迎,都认为,不过是换个环境教书,条件虽然艰苦一点,精神上应该是得到松弛。 但是,还没有给学生上课,他们就被上了一课。给他们上的第一堂课,就是公社干部的训话。有的干部比较平和,还带着笑容,说是代表贫下中农欢迎他们,以后孩子们就交给他们了,希望把贫下中农的子弟都培养出来,成为有知识,有文化,有道德品质的共产主义接班人。 最后讲话的是武装部长,姓林,大高个子,高鼻子,环眼睛,一上去就不客气,走到教师队伍的最前方,就像搞军训一样,先让他们立正,然后再让他们稍息,再让他们向后转,结果他站到背靠太阳的一边,让所有的老师彻底暴露在阳光下。 然后就把大家斥责了一番,说他们不要认为自己是老师就了不起了,不过是多认两个字,没有工人辛苦,更没有农民辛苦,就在教室里面又不晒太阳,又不吹风。还拿着什么臭架子?不要搞资产阶级的那一套,不要推销封资修的货色,不要毒害青少年。城里的那一套师道尊严在农村行不通,在农村就要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教育要改革,要革命就要从你们开始。好好的反省一下,你们哪一个家庭里面没有问题?能够在60年代大学毕业,你想想你们家里有什么力量支持你们?一个个都是有钱的。你们都是些成分高的人。要不然就是你们的配偶有问题,我们这个地方不就有吗?我已经掌握了情况,以后什么事情都要向我汇报。切到的来信我都要审查,发出去的来信我也要审查。总而言之,里面必须老老实实为贫下中农服务,不准乱说乱动…… 在说到后面的时候,他就盯住那位太太了。一看就不简单:是部长从来没有见过的女性形象,像柳树一样的身子,头发像柳条一样柔顺,脸蛋像剥皮的鸡蛋一样细腻光滑,还有那一双眼睛,总是下垂着,偶然抬起,亮闪闪的,娇怯怯的,让人心脏萌萌跳。哪怕她走路的姿势,站立的姿势,都与众不同。让他想起来白兰花,细细长长的,散发着芳香,他怦然心动,心里像打鼓一样。 从此,他就忘不了那明媚的眼睛。说到后来,女人只是看了他一眼,他说不下去了,草草地结束的训话。总算结束了,然后分配宿舍,有三个女教师,可是一间房子住不下,苏老师只有一个人住一间小房子。 45、别有用心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每个人都要谈话,了解情况,做思想汇报,没有例外。但那些老师都通过得很快,最后留下苏瑾瑜,林浩谈话特别深刻。 一见到那个怯怯俏俏的模样,他就是忍不住心里有火,但是这不是怒火,是一种邪火,一种他几乎从来没有产生过的火气,蹭蹭的往上串。 眼前的女人,看起来很普通,齐耳朵的短发,清汤挂面一样,穿着是普通的白衬衫,但是又不普通,因为那腰身收得很细,细得好像一个巴掌都能握起来。下面一条蓝裙子,很长,几乎到脚踝了,连小腿也看不到,但是是百褶裙,有许多细小的折,这跟别的也不一样。一双平底布鞋,也显示出女人很苗条的身影。看样子就30岁出头,怎么会有20多岁的女儿? 他咽了一口唾沫,例行公事,让她交代自己的家庭情况。 “你们领导不都知道了吗?”声音也细柔柔的,让他没办法生气,只有一句一句的问。 问她的老家在什么地方?她说在山西。 家里还有什么人? 只有父亲。 父亲干什么的? 四九年就死了。 问她的丈夫呢? 她说,在长江边上坐轮船走的,以后就没有联系了,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武装部长马上把桌子一拍:“他到哪去了?你还装着不知道?不是轮船,是军舰吧?” 对方没有说话,抬了一下眼眸,睫毛怎么那么长?就像帘子一样,细细密密的,遮住了秀美的眼睛。 他又是心跳加剧,看来要下猛药了。厉声问,问她的丈夫杀了多少人? 她也这时候才匆匆忙忙辩解,说他是文职军官,是不打仗的,学的是通讯,就是发电报翻译电报的。 “不一样吗?那是特务!更狡猾,是刺探情报的。你以为这就可以免除罪责了吗?” 武装部长又一次发火了,可就像打在棉花上面没什么反应,然后再问为什么把她留下来,是不是留下来作为秘密联络的,是不是负责接头任务? 苏瑾瑜吓了一跳,浑身哆嗦,满肚子的苦水说不出来。但是说不出来也要说,她只有说,是因为,因为孩子过水痘,见不得风,所以…… “所以你就留下来了?与什么人联系?那些人和你接头的?是不是给你留下了潜伏的任务?” 这不是询问而是审讯了,这就是电影里才有的情节,真的,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啊。就是在学校里,老师都自身难保,没有人审讯她,就是学生闹起来,也没有水平提这些问题,现在她真是有口难言,干脆不说话了。 第一次谈话问不出来什么结果,办公室干事回来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放苏瑾瑜走了。 武装部长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结果。但是看着女人窘迫的样子,听到她带着北方味儿的普通话,就觉得很舒服。没有几天,她就成了学生最喜欢的老师。她进入教室的时候,居然全班同学立正,然后鞠躬敬礼,一起喊老师好。 武装部长又抓到了把柄,堂而皇之的进入了苏老师的宿舍,只有一张椅子,他大模大样的坐下,房间的主人只有站着听他训话。他狠狠的批评她搞崇拜,说那是推行资产阶级的教育路线,搞封资修的那一套,“师道尊严”在打的范畴之列,狠狠的批评了一顿,然后问她怎样进入中学的,她说是从小学调过来的。 没有说那么仔细是不想说。童真真的父亲还没有走的时候,她已经接到山西亲戚的来信,说战争中老家被摧毁了,她只有留在绿云市。孩子的病好了以后,她就带着孩子参加就业登记,因为有文化,开始教小学。又因为文化较高,教学得法,态度又好,家长和学生都喜欢她。 所以,到60年代,她已经是远近闻名的优秀教师。因为中学教师缺乏,所以要在小学里选拔一批,在教学评比当中公开上课,文化考试等等,经过一系列的层层选拔,苏瑾瑜脱颖而出,进入六中,这已经是六三年了。 武装部长掌握情况也差不多,下面就问得更细了,她们母女两个到了中学,住在哪里,怎样生活,怎么穿着?然后叫她一五一十老老实实交代。 其实那段生活很平静,也很简单。在小学的时候,还和别的老师住一个房间,到了中学,尽管住的是楼梯档,能够和女儿住在一个小房间里,两张小床,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可的确已经知足了。她们的生活是那样简单,因为白天都有学生上课,她们的小房间是锁起来的。但是早晚整个楼上都是她们的空间,而且还很宽敞的空间,因为教室也可以利用起来。可以在里面看书,可以乘凉,等天冷的时候就窝在那个小房间里,坐在被窝里,一人拿一本书。 有时候,女儿要做作业,她要备课,两人偶尔交谈一下,都轻言细语,有人上楼都听不到她们说话。 走廊的一头有自来水,洗漱、洗衣很方便。吃饭都是到食堂买过来,两人在宿舍里吃。就是放假的时候,学校食堂没开伙,也没有学生上课,走廊就是她们的活动空间。简单的弄些饭菜,想开荤就到外面买一点,生活也不富裕,也不贫穷。所以基本上没什么可说的。 武装部长还不满足,突然问了一句:“为什么没有改嫁?” “改嫁”一词,像是污言秽语,让她满脸绯红,但是说不出来,也不能说,一直隐瞒下来。 “为什么不回答?你藏着什么心思?还想当贞洁烈妇吗?就为那个孤岛上的男人?”眼前这个男人环眼圆瞪,似乎要把女人看穿,再强调一句,“你必须要老老实实的回答这个问题。” 苏瑾瑜一个激灵,脸色绯红,一直红到脖子,然后不自觉的颤抖,浓密的眼睫毛笼罩出眼睛的阴影,她上牙咬住下唇,早已经判断出这个男人居心不良,可又不得不回答,期期艾艾地说:“我的,我的身份特殊,配不上,配不上别人……要,要与女儿,相依为命……” “你当然特殊,你当然不能改嫁,因为你是有男人的,没有离婚,所以,你的命运,跟海峡那边人的命运,始终在一起,你就像是蜘蛛网上的一只虫,你死也罢,你活也行,永远摆脱不了蜘蛛网的牵扯。” 苏瑾瑜不作声,把嘴唇咬的紧紧的,因为那段特殊的经历,就要顶着这黑色的帽子,开始出于无奈,后来心甘情愿,她的清高,她的孤傲,她的难言之隐,都让她一个弱女子难以安身立命,反而利用这个军官太太的盔甲,保护了自己。 女人不开口,神仙难下手。林部长无奈,见这个女人瑟瑟发抖的样子,只是不说话,按捺不住了,他坐的椅子朝着门外,那是广场。有学生在那里蹦来蹦去的拍球,时而也有老师走过,他板着一张脸,像是在训斥女人。但是,声音放得很低,语气却很温柔,轻轻的问道:“你天天独守空房,难道不寂寞吗?” 四个字的意思太明显不过了,让苏瑾瑜就像受了重锤一样,身子摇晃了一下,嘴唇闭得更紧了。 他又说了一句,真是难为他了,面部表情需要那么严肃,语言却要尽可能的温柔:“我不嫌弃你,我能够解除你的空虚和寂寞,晚上开门,我来陪伴你。” 说完他站起来,走出门去,转过身来,对面是一排教师的宿舍,他站在门边扯了嗓子说:“你们老师和同学们,都给我听着,不准搞封建主义那一套,不能让那些残渣余孽又泛起,你们一定要给我记住,从此以后,上课的时候,不准起立,不准向老师敬礼,不能说老师你好,否则,我一定要好好的教训你们,跟我刚才训斥这个老师一样!” 说完他挺着胸膛走了。 苏瑾瑜转身匆匆把房门关上,趴在床上,哭都不敢放声。那天晚上没有到食堂吃饭,当然晚上也没有开门,不止一次,听到敲门的声音,很压抑,但是很固执,一连几天,终于,没有响动了,她才能睡个安稳觉。 以后再遇到,男人只是狠狠的盯着她,就像猛兽盯着猎物一样。苏瑾瑜低着头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情。 今天又遇到了,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这个女人胆子真大,居然到这里来打电话。不对,应该是说来接电话。当然,这是那个小丫头干的事,制造一个机会,让苏瑾瑜和家里人联系。 电话打到这一个地方来,是他接到的电话,是个男青年的声音,让他去喊贾文娟,他毫不犹豫,因为小丫头是全公社的宠儿,公社都靠她与市里一把手照顾。这是计划供应的时代,许多东西都要领导的批示。比如说正在建设的中学,什么钢筋、水泥、还有农业用的化肥、农药,没有领导的支持,很多事情不好办。 贾文娟是公社的福星,是他们通向市领导的捷径。接个电话算什么,马上把小丫头喊过来。结果小丫头来了,她的辅导老师也来了,林部长出去了,他不能呆在这个地方,因为,小丫头的电话,还是个青年男子打过来的,说不定他们是对象关系,要讲个悄悄话什么的。 但是他出去的时候,就看见这个女人居然进去了。蒋文娟把话筒递给她,又去上课,临走还对武装部长挥挥手。这是唱的哪一出戏?他走到窗口,听着里面的声音,看到女人在哭,他大致知道了一些,女人的女儿出现问题了。当初没有拿捏住苏瑾瑜,是不知道这个女人的软肋,原来心思都在女儿身上。 倒是个很好的突破口。他干脆进去,又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威风凛凛的,装模作样,拿出一份材料看,及时的喝断了女人的电话。 看到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走进来,苏瑾瑜不敢再说了,因为毕竟这是公家的电话,就是给贾文娟上课,也是公社布置的任务,对她来说,是上班的时间,要不然,就应该去工地上参加劳动。那劳动也不轻松,不是搬运砖头,就是搅拌水泥,要不然就是拎灰桶,把水泥一桶一桶递到瓦匠的手上。 苏瑾瑜情愿受苦,不吭一声,只要她服个软,林部长就照顾她去看材料,她情愿日晒雨淋,也照样每天出工,也照样晚上不开门。现在她的女儿出事故了,本来,很想中断电话的,但是那个女人也不笨,抬出副主任儿子。 夏副主任是管工业的,公社也得罪不起。 因为不怕官,只怕管,就是一把手照顾,就是一把手的批示,也要分管的领导批准。也要到工厂去领取,厂里有种种理由不给你货,你也没办法的。 没想到,他们居然有联系,他也不好再发雷霆。还要表示关心,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就要暑假了,苏瑾瑜在学校没有几堂课,迫不及待盼望着暑假,又能够下乡看女儿了。突然就来了通知,然后就是开会动员,集体讨论,特别表态,办理手续,是下迁到板桥公社,落户好了,这才给女儿写信。母女之间从来没有断过联系,最多十天左右,两封信就能打个来回。 可这一次迟迟得不到女儿的消息,她的同学打来电话,就有不祥的预兆。女儿的哭声让母亲肝肠寸断,遭这么大的罪,以后能不能治疗好?还是个问号,现在全部靠同学照顾?怎样保证营养?瘦了没有?到底伤的是哪只手臂,居然没有来得及问,苏瑾瑜迫不及待想回去看一看,现在这是唯一的希望,希望引起他的同情,嗫嚅道:“女儿她,手断了,我想……” 她知道,说出了这个请求,对方要答应,一定有条件的。 果然,林部长冷哼一声:“你想回去是吗?很容易,今天晚上,把门打开,不要让我再跑几趟了,只要今天晚上让我满意了,我给你放一个月的假。” 46、拿出证据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这样卖身的条件,怎么能够答应?苏老师还不知道怎么说,门外就向起了爽朗的喊声:“苏老师,你电话接完了吗?” “哦,文娟啊,我说完了。”她匆匆地擦去眼角的泪,回过头来,姑娘已经进门来了。还问,夏永山向她请教作文写作,给他讲过了吗? 那个男孩子太聪明,不过借这个由头打电话,他也说了不少话,根本没提他自己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说的,只是胡乱点头。心里想,晚上回去,写一封信,把考试作文的要点及注意地方写出来,仔仔细细地介绍一下,也算对他的感谢吧。当然,更多的是要拜托他们,照顾好自己的女儿。 每一封信,都要交给这个部长检查,还是他让邮递员带走,就像一个被管制分子一样,想想心里就像盐腌着。不过,写这封信也不怕,里面大部分是辅导写作,还有对他的感谢,甚至可以故意暗示一下,女儿和夏副主任儿子关系不错。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据要去上课了,临走,对着他点点头说:“林部长,我去上课了,我不回家,学校建校要紧,不能影响下学期开课。” 说完就跟着文娟走了。这样说,不就是明显拒绝晚上去吗,这个女人,难道真正是个贞洁烈妇么?但是,她女儿与夏副主任的儿子走得近,这边,又担任着贾文娟的老师,看起来,还是要采取怀柔政策,慢慢来吧。 隔了两天,两个小伙子到了广溪。江北城市不如江南,五七办也寒酸多了,办公室很小,没有沙发,但是宋主任很热情,亲自端了两把椅子,让他们坐下,还倒了两杯茶。即使茶叶不错,但喝起来还是有点儿异味,水质不好,影响了茶水的味道。 张诚鼎没这么讲究,迫不及待想要解决问题,先就掏出了证明:“宋主任,我想把我妹妹调动嗯到我需要放的地方去。” 见对方只是把介绍信放在桌子上,看也不看,就知道太唐突了。夏永山就圆滑的多,首先说罗主任问候宋主任,明年春天邀请他去绿市做客,下面有几个风景点不错,春天还可以赏牡丹呢。如果他那个时候在市里的大学读书,可以向父亲单位借车子陪同。 这同时透露了两个信息:他是被推荐的工农兵学员,他的父亲是当官的。宋主任马上另眼相看,说已经接到罗主任的电话,他们经常一起到省城开会,罗主任是个女强人,他们很谈得来。既然拜托他帮忙,当然要尽心竭力。说完才拿起介绍信,只见上面写着: 准予迁入证明 编号(089) 兹有你县社员一人张诚盈,要求迁入我县夏桥公社,我们同意在夏桥生产大队报集体户口,在夏桥生产小队插队落户。如你们同意迁出,请给予办理户口迁移手续。 此致。 绿云市一水县夏桥公社 最后一排是年月日,就是昨天的日期。 “夏桥公社?”宋主任眼睛一亮,说这太不容易了,因为这个公社在全省都有点名气,是比较富裕的地方,能够开接收证明,相比他们这里,条件优越多了,还夸他们有本事。但是跟着就很婉转的说,市里面当然没有问题,N也应该做下面的工作。 说完,马上就拨电话给公社,找了一把手,说出了要求,让公社和大队通气。 几分钟的谈话后,宋主任就告诉他们,公社是同意的,但是也说,那个大队领导不是很好说话,因为有些资历,号称王老天,等着公社和大队沟通。 张诚鼎很着急,也没有办法,只有和其他两个一起喝茶,再等待大队和公社沟通。夏永山一点儿也不担心,下级服从上级,这是基本原则,在老家那边,公社作出决定,下面还能不照办吗?要不然,张诚鼎怎么这么快就把证明开过来了? 偏偏这个地方不一样,没有多久,电话响了,宋主任接听的电话情况可能不妙,放下听筒,面露难色:“那边的大队领导果然不好讲话,说下放那里的知青张诚盈表现不好,无组织,无纪律,私自偷跑回家,两个多月居然都没有回去,不仅不能放行,还必须应该回生产队,加强劳动改造。” “我妹妹表现不好?表现不好,为什么能够被推荐招工?”张诚鼎气急败坏,马上站起来反问。 “招工名单当中,没有这个名字啊。”宋主任拉开抽屉,拿出几张表格看了一下,有些意外,“既然被推荐招工,为什么又私自跑回家?” “坐下慢慢说。”夏永山按住张诚鼎肩膀,让他坐下来,这才对宋主任说,“至于原因嘛,就要问那个王老天了。” 宋主任发现情况不对,就问他们有什么原因? 张诚鼎掏出了一份复印件,是工厂里面晒图制作的,放到他办公桌上,宋主任一看那张医院里面的检验证明,皱起眉头,一看名字才舒展开来:“这不是你妹妹的。” “如果王老天不放人,我们就把这颗定时炸弹扔出来。”夏永山补充道。 宋主任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找出一份名单,对照以后说:“这个要打胎的董晨晨,是与张诚盈下放在一起的?” 见张诚鼎气得在一边儿喘粗气,夏永山只有替他说:“宋主任明察秋毫,一看就明白了。那次招工,是要女孩子用身体交换的,所以,我这位老同学的妹妹吓得跑回家了,至今不敢回去。她的同学没那么幸运,就成了牺牲品。” 在场的三个男人都沉默了,夏永山看看身边的老同学,使了个眼色,眼睛望着三个茶杯,他才站起来,把柜子上的热水瓶拿过来,先给宋主任倒开水,再给他们两个人加了水。 “这个王老天名声很大,因为他弟弟在省城当官,所以公社也含糊他。”宋主任又喝了一口热茶,这才说,“过去也听说了,他的控制欲很强,在乡下说一不二,所以才有了这么霸气的外号。但是,接到他这方面的举报,我还是头一次。这些事情不是没有,而且也不是只有一两件,只是当事人都是为了某方面利益,男孩子行贿,女孩子献身,为了重新回到城市,就像做买卖一样。可是我们没有证据,有的人还故意隐瞒,因为这毕竟不是光彩的事。” “我妹妹没有证明,但这个是证明,时间地点都吻合。” 张诚鼎说着,就要去拿那张复印件,却被宋主任提前拿走了:“这太说明问题了,能不能留给我们。” “不行不行,董晨晨是我妹妹的同学,也是很好的朋友,我们答应了的,这件事情不能宣扬出去。” 宋主任很严肃地对张诚鼎说:“这不仅是她个人荣誉问题,是关系到许多知青命运的问题,听上面的消息,早就对这件事情深恶痛绝,这是一份很好的证明,留给我们吧,不然,真是这些事就成为上山下乡运动中的阻碍,如果不把这种恶势力铲除,影响我们将来的工作……” 夏永山也劝告张诚鼎,说既然是证据,就不是为了哪一个人的隐私,难道受害的这个同学不愤恨吗?张诚鼎就说他太残忍了,女孩子遇到这种事情,千方百计的都想掩盖,宁愿自己吃苦受累,名声臭了,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可能还是将来家庭的阴影,影响到子孙后代…… “我有个办法,不知道你们双方是不是同意?”夏永山突然这么说了一句,另外两个人都望着他。他却不慌不忙,自己去到柜台边拿热水瓶,可是摇一摇,已经空了。很抱歉的对宋主任说,“没开水了,我打开水去吧?锅炉房在哪里?” 这个夏永山不错,很有眼力劲儿,虽然是干部子弟,一点儿没有骄娇二气,也就是看在他的面子上,罗主任才帮他们的吧。然后就告诉他,在这一栋大楼的后面。见他提出热水瓶要出门了,张诚鼎也站起来说,一把抓起桌子上的复印件,放在口袋里,才跟他一起去,说顺便上个厕所。 两人走出来了,在没有人的地方,夏永山才对老同学说,事物都是运动的,运动都是变化的,可以互相制约,互相利用。现在,宋主任他们想要这张证据,给他们就是。 张诚鼎马上就像炸毛鸡一样,一蹦三尺高,说万一事情闹出去,姑娘的名声没有了,本来就可怜的母女两个,以后日子怎么过? 看得出来,这哥哥是很负责任的哥哥,比自己对妹妹好——当然,他们是同父同母的骨肉,自己和妹妹只有一半血统,不能相提并论,而且他妹妹很懂事,不像家里的那个公主,一回来就鸡飞狗跳的。 看见有人提着热水瓶过来,锅炉房也不远了,赶紧把话题拉回来,对张诚鼎说,从哲学的观点来看,事物都是可以转化的,比如说,童真真因祸得福,他妹妹事情办成了,也因祸得福。问题是,不知道能不能办成,因为现在放人权,在那个王老天手上,他的一关过不了,公社那一关也过不了。 “那怎么办?” “借助钟馗打鬼。”夏永山分析给他听,他们现在这些人,有的在运动中被整怕了,有的人就是尸位素餐,他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罪人的事都不想办。干脆就把这件事推给宋主任,他要这张检测报告,就让他去摆平,相信他有了证据,就能对公社施加压力,公社也会想办法去做大队的工作。如果他们两个哪怕拿着尚方宝剑,到王老天那里,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不一定能把事情办成。一旦吃了瘪,事情就无法办了。 张诚鼎不相信宋主任愿意做这个交易,但是夏永山说,他今天也见识了他们两个的能量,如果一旦到农村去,把事情闹开了,对公社对他们都没有好处。 想到这里,夏永山问他一句:“董晨晨经常到你家去吧?” “是的。” “那个女孩子怎么样?” “很温柔,很恬静,就是胆子小,家里太苦了……” “呵呵,看不出来,小说看多的人,真有怜香惜玉之心。” 张诚鼎马上呛过去:“到底哪一个更怜香惜玉?抱都抱了好几回了。” “你何尝不想抱?就是抱不动。”夏永山扫了一眼身边的老同学,从头看到脚,看得他有自知之明了,这才说,“你回去,要做做你妹妹工作,让你妹妹劝劝她同学,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如果想调回来,就要破釜沉舟。” 破釜沉舟?张诚鼎马上明白这话的意思了,宋主任他们拿着这张检验报告,就是打算抖擞出来的,必然会抛出董晨晨,那就是第二次做牺牲品。想想有些于心不忍,皱起眉头问永没有别的办法? 夏永山告诉他,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了他妹妹的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是不把检测报告给他们,他们晓得这件事情也会顺藤摸瓜,到时候还是会把董晨晨牵扯进来,付出了代价,还得不到好处,何苦来哉? 张诚鼎埋头走路,目不斜视。见老同学还有些不忍心的样子,夏永山又继续跟他说,舍不得孩子打不着狼。让他问问妹妹的同学,想不想调回来? 他马上就说,这还用问嘛,人人都说江南好,何况是家乡,那是当然的,谁不想调回来呀。问题是能不能调回来。 “如果是被动的被揭穿,可能调不回来,但是如果她主动的交出这个证据,站起来揭发那个王老天,处置了那个罪恶滔天的人,就可以调回来了,因为,立功了有奖,而且为她自己争得了利益。”夏永山说的信心满满,“这就是和宋主任谈判的条件。我们把医院的检测报告交给他,这是他迫切的需要的,他就应该给我们解决两个问题。” 张诚鼎马上就问两个什么问题? 47、交换条件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我说的办法,就是用那种检测报告作为武器。当然,有得必有失,必须要付出了才能有收获。刚才没有说,就是想跟你通一下气,你还机灵,马上就跟我出来了,出来了我们就要统一口径。总之,一个目的,就是要搬到那个王老天。一方面,拯救了那个姑娘,另一方面,处置了恶人,为以后的知青谋福利,再一方面,也给你妹妹报了仇,才能把你妹妹调回去。一石三鸟,是不是很合算?” “如果真能如愿,的确很解气。”张诚鼎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痒:假如妹妹没有跑出来,是会什么样的?假如深更半夜跑出来,路上遇见了什么情况,不管是坏人还是饿狗,都是很可怕的事情,想起来就令人毛骨悚然…… 但是他还是担心:“人言可畏呀,一个姑娘家家的,又是单身一个人在外面,本来性格也不坚强,这种臭事情被外面人知道了,那还不闹得沸沸扬扬的?男人还被佩服有本事,女孩子就是终身的耻辱,以后怎么活下去都难说……” “所以我们就要让她回到江南来,就是回到她家来。” “这怎么可能?” “看着办吧。听我的就行。”夏永山老神在在。 两个已经把话说透了,然后真去上了一下厕所,再把开水打了回到办公室,宋主任刚好放下电话。 本来就是想要两个小青年回避一下,他们两个出去,宋主任求之不得。这因为他需要和公社在沟通一下。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公社的一把手,那边也大吃一惊。尽管风言风语的不少,可以说是听怪不怪,但是没有一个有证据,而现在这个证据确凿,对于搬倒那个地头蛇太有利了。 那个王老天不仅在大队称王称霸,平日里连公社干部都不放在眼里,可是仰仗着省里有人,都拿他没办法。现在有了确凿的证据,那个家伙就跑不掉了,不管上面有再大的势力。他们都有了准备。 开水打来了,张诚鼎照样子给每人的水杯续水。宋主任用两根指头在桌上点点,比起刚才对他们的轻慢,有了足够的尊重,然后再问夏永山,刚才他说的是什么办法? 夏永山先问他,同意张诚盈迁出的证明,能不能开出来?宋主任还说,公社出具的证明就应该可以了。但是为了减少将来的麻烦,最好还是大队也能放行。 “大队能够放行吗?” 对两个青年人的一问,宋主任这才肯定的点点头:“如果你们把医院的检测报告给我,我们就应该可以做到。” “诊断证明真的有用?” “起码可以敲山震虎。”宋主任得到了公社的承诺,也有了底气。因为,两个男生出去商量,他在电话里和公社沟通,那边就要求一定要把证据拿到手。 天气本来就热,办公室的电风扇也没精打采的,按道理说,喝凉开水痛快,但是热茶一喝,反而觉得全身通泰,心里头舒坦多了。 宋主任问夏永山:“你说的办法,不也是需要检测报告吗?” 这一回,张诚鼎占主动了,他喊了一声主任,然后就说,他这次来,最主要给妹妹解决问题的,不仅兄妹两个下放在一起有照顾,更是因为妹妹不能再回去,回去了以后可能小命都难保,万一惹出了更大的麻烦,上上下下都不得安宁。如果现在把张诚盈牵出的介绍信开出来,他就能把董晨晨的检测报告拿出来。 宋主任肯定地点头,马上就说,可以的,明天上午去公社,就可以去拿证明,可以不要到大队去了。 张诚鼎继续说:如果把这证明拿出去,肯定就会暴露董晨晨所受的祸害,目前她的状况很不好,整天以泪洗面,今天去打胎,明天就要到这里来上班,那么繁重的工作,得不到休息,也没办法加强营养,再加上这么不幸的遭遇,她还能在单位待下去吗?他还能在这个城市居住吗? “可是不暴露,就不能打击犯罪行为。”宋主任说的很坚决,“个人只是整体的一小部分。” “可是对一个年轻姑娘来说,就是她的整个世界,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会毁了她的。”夏永山这时候才说,“我们还有第二个要求,就是你们放行,给她调动工作,回到家乡。” 宋主任说,他只是负责知识青年上山下乡。 “但是主任有能力有责任,让一个受害的女青年返回家乡,起码可以减少一些伤害。” 宋主任说,那要有接收单位才行。 夏永山这才把他自己家里情况说了,说父亲就是管工业的副主任,找一个单位接收不是太难的事。 张诚鼎又一次强调,董晨晨很可怜,母女两个人相依为命,生活非常非常艰难。好不容易,才能今天去做手术,马上又要回单位,得不到休息,也没有营养,还要从事走动不停的挡车工作,将来落下了病根,影响一辈子的身体健康,很可能减少寿命。 同学说的很沉重,夏永山也趁机提出要求:“请宋主任出面,联系工厂方面,要求纺织厂多给一些假期,在这个期间。我回去想办法,让父亲找个接受单位,你们这边同意放人,问题不是很大吧?” 夏永山说得头头是道,宋主任也赞成,就问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我知道。”张诚鼎真的知道,在他下面,母亲又给他生了两个妹妹,“坐月子嘛,最少要一个月,这一个月当中,如果双方都出力的话,应该把事情办好。” 宋主任由衷的夸他们两个,不但给妹妹解决问题,而且还帮助妹妹的同学出主意,想办法。他们两个人就争着表态,说都是学校的校友,关照也是应该的。 夏永山特别强调,说他曾经是学校的学生会主席,下放的时候他们是高三,那两个是学妹,上初三,哪怕是前任,也应该对过去的学妹照顾照顾。 宋主任也是个爽快人,马上就拨电话与纺织厂厂长联系。 没有哪一个单位没有职工子弟下放。招工上调都与工厂有关。 那边厂长也很客气,问他什么事?宋主任就说,有一个学徒工才进工厂不久,但是最近身体很不好,回到家里,希望有一个长久的休息时间。 厂长还开了句玩笑,说身体不好就不能胜任工作,如果都请长假,工厂的生产任务怎么完成?宋主任就说是大问题,这个问题以后还要和他们研究解决的,现在不能多说。厂长答应了,说好的,给她一个月假期吧。 这一趟真没有白来,到最后夏永山才把背包拿来,在里面拿出了一个纸盒,里面还有两个铁盒子,说是黄山毛峰,感谢这边的主任。 宋主任说,这怎么好意思? 夏永山坚决要留下来,说,君子之交淡如水,现在加一点茶,稍微有点滋味,也不是行贿,千万要收下,这是那边家长的一点心意。 不用说,宋主任感动了,连张诚鼎也非常感动,因为只看到他背个大包,问他装的是什么,他还不说,原来是茶叶,当然是他在家里拿的。一个副主任家里有精美的茶叶,一点都不奇怪,说不定家里还有很多呢。但是为他的事情,不但给那边的知青主任送礼,而且给这边的知青送礼,这真是够朋友,够哥们。 张诚鼎眼睛湿润了,只是没有说出来,还要劝宋主任收下,说他们第二天就去公社拿证明。 见两个人要走,宋主任又把他们喊住了:“怎么回事?我们刚才谈好了交换条件,我已经承诺,你们的诚意到哪儿去了?” 永山才想起来:“对了,刚才已经说好的,应该把医院的检测报告拿出来,尽管是晒图晒的蓝色复印件,但是也能够说明问题。” 张诚鼎掏出来,恭恭敬敬的递给宋主任,还一再说感谢了,拜托了。 两个人这才出门,在外面找住的地方。那边宋主任接受了茶叶,更要负责任,赶紧又一次给公社主任打电话,说一定要把证明办好,他们明天就去拿。那边说,大队领导也同意了,明天去拿,没问题。 到公社拿了证明,本来可以不下去的,但是想到妹妹的东西,第二天下午他们直接去了生产队,跳过了大队那个环节,也不知道那个王老天怎么服软的。带着张诚盈所有的东西,两人回到了市里。 张诚鼎回到家里,黑灯瞎火的,全家人已经入睡。他有钥匙,打开门以后,先把大妹妹惊醒了。趴在楼梯上问哥哥,搞好了没有?他看到桌子上给他凉的稀饭。连忙端起来就喝,一边吃一边说:“当然搞好了,你哥哥是什么人?好汉不用多,一个顶十个。不搞好能回来吗?” 妹妹在楼上打了一个滚,一边下楼,一边忙不迭地说:“好,好。我以后离家更近了,生活劳动环境也更好了,都是哥哥的功劳,妹妹记着呢。” 这丫头,满心欢喜掩饰不住,把家里人全都惊醒了。父母开门出来,站在客厅里,让儿子把证明拿出来。父亲拿着迁出迁入的证明,忍不住嘴角上扬,母亲伸头一边看着,一边笑的合不拢嘴。 其实,有些话还不太好说,Z只是说,老同学帮他大忙了,还跟那边的主任带了茶叶,夏永山真是个好样儿的,侠肝义胆,没有他帮忙,这事绝对办不成功。事情办好就行了,过程并不重要,明天再说。 他父亲也说是的,什么事情明天再说,这个事情办好了是最大的事情,现在就放心了,真是多亏了儿子。 然后Z就到卫生间去了。等洗了澡出来,小妹妹上楼去睡觉了,父母也关了房门在卧室里睡觉了。只有大妹妹还坐在那里等他。问怎么还不睡?妹妹给他一把大扇子,说是到外面打蚊子,朝着门外走。 张诚鼎很疲倦了,知道在屋里说话不方便,也跟着到门外去,只是问妹妹,董晨晨走了没有。妹妹说没有。他说,那就好,有话明天说。但是妹妹马上就说,明天她就要走,还是早班车。张诚鼎马上精神振作起来,说那就不好了,赶紧要找她去,跟着就进屋找汗衫。 穿好衣服,穿好鞋子,火急火燎的要妹妹带他去找董晨晨。 什么情况?妹妹不明白,但是也跟着把拖鞋换下来,穿上外衣,带着哥哥出了门。宿舍区安静如旷野,走在大街上也看不到人,她跟上哥哥的步伐,哥哥才问,董晨晨现在情况怎么样? 张诚盈也懂事了,闺蜜打胎,这话不太好说。但是哥哥既然问起来,不能不说。更何况,证明还是哥哥开的,不是他帮忙,手术还是做不了,应该向他汇报一下。 于是就说,昨天早上他到广溪去了,和晨晨母亲带着晨晨,换了一家医院,又重新检查,还是确定怀了孩子,当天上午就打掉了,中午回到她家,董晨晨饭也不吃,一个劲儿只是哭,哭得眼睛都像桃子一样。 自己也劝她,说现在没有负担了,休息好了就可以上班。为了逗她高兴,还开玩笑:“丢下包袱,轻装前进,现在又有工作了,又有工资了,想什么时候嫁人,就可以什么时候嫁人。” “我不嫁人,永远不嫁人了,因为,他,他再也不会要我了。”董晨晨停止了哭泣,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张诚盈有点奇怪:“你说的他是谁?” “你装什么糊涂,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他就是你哥。” 闺蜜的话让张诚盈大吃一惊:“你们,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好上了?” 母亲不在卧室,晨晨抽搐着说:“没有好上,但是,但是我,我喜欢他。” “你喜欢我哥?怎么我不知道?”张诚盈反问道,“我哥,他喜欢你吗?” “不知道……但是,我到你家的时候,他总是和我们聊天,跟我们讲小说,讲故事,知道好多好多知识,懂得好多好多道理,又风趣,又幽默,动手能力又强,好聪明,好能干……” 48、当场表白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她在讲述这些的过程中,苍白的脸泛起了红晕,眼睛亮闪闪的,可是说着说着,又汪汪大哭,“还说,我工作了,我转正了,过年回来,就能见到你哥,我就和他说,我喜欢他,我不会成为他的拖累,我要和他……” 这个丫头,一贯胆小怕事,在这方面怎么胆子这么大?我哥风平浪静的,从来没有表示过什么,也只是她经常到家里来玩,彼此熟悉了,经常开开玩笑,别的没什么反应,她怎么就一往情深了? 再说了,那么不择手段招工进城,就是没有怀上孩子,没有打胎,那也不清白了,还想嫁给我哥哥?自不量力吧?突然就看轻了老同学,听说后天就要回广溪,就说家里有活干,没有时间送她,也不留下吃饭,就回家了。 第二天晚上就等来了哥哥,带回了调动的好消息。只是没有想到,哥哥的思想却挂在闺蜜的身上,这么晚了还要去看她,看一个流产的女人?怎么说都不是味。 她是残花败柳了,再说闺蜜也没意思了,反而问哥哥,为什么这么晚要去看她? 到广溪办事不容易,张诚鼎不想把事情的经过说一遍。只是问,她的同学想不想调回来? 大妹妹说,怎么会不想调回来?在那个鬼不生蛋的地方,离家又远,母亲看她不容易,她回来也不容易,绿云这个城市比广溪可好多了。她那个同学,就是进了工厂都想家。为什么没有绿云市招工? 哥哥打断妹妹的话,又问,如果董晨晨揭发那个大队领导,她会不会做? 张诚盈停住了脚步,说不要说是她了,就是自己都做不到。这真是不要脸了吗?真是不想活了,不想嫁人了,唾沫星子都会淹死人。 哥哥也暂住脚步,望着妹妹那张义愤填膺的脸,又问了一句:“如果说,拿这个做交换条件,她愿意回来吗?” “不知道,她胆子那么小……” “如果是你呢?” “我?”张诚盈一跺脚,转身背对着哥哥,“你个乌鸦嘴,不要诅咒我好不好?我也不可能犯这个错误,否则,我怎么干干净净的?” 张诚鼎也怀疑,那么柔弱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做得到?可是他依然劝妹妹“两权相害取其轻,两权相利取其重。” “什么意思?”妹妹相差三年的文化教养,“文屁冲天的。” 哥哥只有解释:“这话的意思是:如果你遇到难处,你就选择其中危害轻的事情。如果两件事情都对你有好处,你就做其中好处最大的事情。” “只能二取一?”张诚盈想了一下,这是丢面子还是丢里子的事情。董晨晨明天就要回去,昨天才做了手术,本来就缺乏营养,回到广溪只有吃食堂,还有什么营养食品?还有那么沉重的工作,还不仅仅是站着,还要不停的走路,都不得休息,怎么受得了? 没有人死在唾沫星子里,但是身体搞垮了就是里子没有了,这才是真正要死人的。哪怕没有丢面子,不等于自己有面子,只不过人家没有发现而已,掖着藏着心里也不舒服,还能有益健康嘛?何况那个地方只是一个偏远的城市,哥哥回家就说,放了茶叶的水都不好喝。不是他们水土不服。就是因为那个地方资源有限。 回家来多好,锦绣江南、鱼米之乡,可以和妈妈在一起,彼此也有个照顾,还有一些老同学老朋友可以互相往来,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两者相比,当然是回来好。 张诚盈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对哥哥说,她有一个秘密才知道,董晨晨暗恋他,所以才不惜代价要招工进城。 什么?他苦笑了,怎么会?要是觉得屈辱,那是在事情发生之后,等怀了孩子再觉得那么痛苦,是因为永远和他不可能了。原来以为她有工作了,还以为能够嫁给你。结果。又出了这档子事。 张诚鼎很烦躁。不要妹妹说这些,说这些太没意思了,现在要赶过去,是告诉她不要忙着回广溪,他们给她争取了一个月的假,可以好好在家里休息。 妹妹很惊喜:“真的?哥哥,你真好。她都这样了,你还对她这么体贴。” “体贴”这个词让他很不舒服。说,不是体贴,是同情,是怜悯。也不能给她做别的。今天晚上赶过去,让妹妹做做工作,豁出去了,只要敢出来作证,就有可能调动回来。这样对她也好,对她母亲也好,对于以后的知青招工进城都好。反正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她在家里一边养身子,一边考虑以后的安排。 董晨晨妈妈打开门一看,是女儿的同学。昨天早上才陪着她女儿去做人流的,讲了一天的话,今天这么晚还跑来干什么? 张诚盈明明知道的,担心又改了时间,还是问一下,晨晨什么时候走? 她母亲就说,天亮就走,买的早班火车票,6:10的。 “为什么走这么早?”张诚鼎跟着妹妹的步子跨进客厅,问董晨晨为什么走这么快,不能在家里多休息两天吗? 这是张诚盈的哥哥,她妈妈是认识的,还是觉得尴尬,女儿这又不是病,让一个男孩子来探望,很觉得不好意思,但是流产证明都是他开过来的,也不能瞒着,所以谢谢他之后,去解释:“也想多休息的,但是,女儿生怕把工作搞掉了,说从医院回来,又休息了一天,不能不去了。来去的路费就不少,到医院花了不少钱。再要扣工资。连吃饭钱都没有了。” 母亲很难过。说这两个月都没有什么事情做,家里也没有钱。买黑市米买不起呀。 张诚盈就说,幸亏晚上来了。假如明天来,她就走了。让哥哥坐在外面等,一边说,一边就往屋里走去。 听说朋友来了,晨晨醒来,也坐起来,那两只眼睛就像桃子一样。问,就送也要明天早上,这么晚来干什么? 她说:“不是送你,只是让你暂时不要去了。我哥哥已经去了广溪,在那边给你请了假,可以在家里休息一个月。” 母亲可高兴了,说正担心女儿的身体,现在好了,可以在家里休息这么长的时间,就好好的在家里调养调养。哪怕没什么吃的,就是稀饭面条,起码不要出力气。 本来闺蜜要休息一个月的时间,那个重大的问题可以以后说,可是,自己的手续办好了,明天还要去领大蒜,还要跟母亲上街买点东西,后天就要和哥哥一起下乡呢,今晚不说,还真没有时间。 听说张诚盈将要在夏桥插队了,早就听鼎哥说过了,那是一个好地方,摆脱了恶魔一样的坏蛋,风景又美丽,物产又丰富,工分值也高,当时下放就想到那里去,可是要服从分配,现在他们兄妹团圆了,妹妹也受到了保护,为闺蜜高兴,因为自己难过,因为离心上人越来越远。 董晨晨就要闺蜜在这个地方睡,说两人有话讲一讲,以后就难得碰到一起了。就是能够在家里休息一个月,也没有钱到农村去看看他们。就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张诚盈过去只听哥哥说过那个地方,还没有去,怎么就想着回来呢?也在农村呆过几年了,8月中秋,城里人还能团聚,可是农村正是秋收的季节,哪里有时间回家,满打满算,只有过年了。 从闺蜜进门她就坐起来了,能够顺利做流产手术,还有一个月的假,都是这朋友帮忙,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一听说要分别那么长的时间,依依不舍搂住她的肩膀,说自己命不好,没有一个好哥哥,要不然,就是不招工进城,一起下放到夏桥,也比在那鬼不生蛋的地方好。 张诚盈看闺蜜不哭了,只是搂着自己难舍难分的样子,伸出巴掌在她饱满的脸上拍拍,然后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吃了五谷想六谷。哪个不想回城?哪个不想有工作?纺织厂还是国营企业,虽然苦,虽然累,那可是铁饭碗,当工人有什么不好? 董晨晨马上说,当工人也要看在什么地方,那城市离家太远了,水都是苦涩的,很少吃大米饭,不是山芋干子就是玉米面大馍,一去就水土不服,人像害病了一样…… 张诚盈只有今天晚上劝闺蜜了,还没想好怎样切入话题?这个时候正好接上去了。 于是说,人人都说家乡好,何况在这里生在这里长的,锦绣江南,当然比广溪强多了。就问,如果能调回家乡,她愿意不愿意? “调回来?做梦吧。”她眼睛闪亮了片刻,瞬间黯淡下来。 “当然,没有什么事,能够随随便便成功。我是说,如果行,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晨晨了解这个朋友,虽然精灵古怪的,但是人很靠谱,说这话肯定有目的,后面还有个高参,就是她哥哥,说不定真有什么高招呢。于是就说,只要能调回来,叫干什么都行。 她母亲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着把大扇子打蚊子,却是一脸愁容。说什么代价也付不起,女儿已经失身了,虽然很可爱,但是也不漂亮。家里这么穷,请客送礼都没有钱,还能有什么办法吗? 母女两个都沉默下来。张诚盈不失时机的说:“如果让你揭发害你的人,你愿不愿意干?” “揭发?”听到这两个字,董晨晨的小脸都绿了,想到那天晚上那个家伙的狠劲,狼一样的眼睛,老虎一样凶猛的动作,从此就成了无法排解的噩梦,无数次从梦中醒来,都吓得再也不能入睡。 眼泪水又顺着脸颊淌下来,最后没有哭泣的声音,却是幽幽的说:“揭发他有用吗?他的外号就是王老天,搬不走他,我可能连工作也要失去。” “你怕什么?”闺蜜马上就说,“你不是羡慕我们吗?没有工作,我可以一起到夏桥去。” “是啊,没有工作,我就轻松了,我就下乡了,就和你们在一起了,我还怕什么呢?”董晨晨喃喃自语,可是在昏黄的灯光下,两只眼睛没有焦点,说的话也不可靠,用自己身体换来的工作,她也绝对不会甘愿放弃了吧。 张诚盈继续说:“你们也知道,什么都没有,那就没什么可失去的,还担心什么?但是,只要你选举接发了坏人,唯一受损失的,不过是事情败露了,别人知道了……” “那还是小事?人靠一张脸,树靠一层皮,口水都能淹死人的。”她母亲也像大祸临头的样子。 “又不是你的错,怕什么?让坏人得到惩治,你们报仇了,心里更应该痛快一些。”张诚盈趁机把哥哥的话说出来。 “你哥哥要我们检举揭发?”母女两个都将信将疑。 “是的。我哥哥看了很多书,懂得很多道理,一向主持正义,绝不向恶势力妥协,也希望你们明辨是非,如果隐瞒下去,那家伙利用职权,会坑害更多的人。”张诚盈整理了一下枕头,把闺蜜放下来,让她躺着舒服一点,这才说,“如果不是你揭发,那些大坏蛋也有可能暴露的那天,夜路走多了,总要遇到鬼,那个时候,你还是会暴露,可是你没有功劳了,坏名声也出去了。还不如勇敢的站出来,检举有功劳,可以提出要求,就是回家的要求,隔这么远,更容易保密……” 到底是好朋友,语重心长,处处为自己着想,可是,在那里。除了单位工人无亲无故。在这边有母亲,还有那么多同学老师,万一大家知道了怎么办?她犹豫不决。 她妈妈眼泪婆娑的说:“出了这样的事,怪不得我女儿。但是,这件事被人知道了,坏了名声的女人,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哪个男人会要她?” “我要她。我不嫌弃。嫁给我。”张诚鼎在门外说话了,声音不大,但是很清晰,很稳重,跟着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前提是,你也不要嫌弃我才行。” “鼎哥?你在外面?”董晨晨不敢相信。 张诚盈声明:“哥哥怕我一个人来,晚上不安全,陪我来的。” 49、商议出路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晨晨刚才睡着了。没有听到进屋来的是两个人,而且这个人一直在外面,还是心里想的,想嫁给他的男人。这样的丑事情他当然早就知道了,要不然怎么会帮忙的呢?而且多亏他帮了忙。现在有。听到她们的全部说话。正因为是好朋友,互相往来比较多。因为有个大三岁的哥哥,董晨晨是独生子女,更喜欢张家的热闹。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听鼎哥说话,特别幽默,特别风趣,懂那么多知识,说话滔滔不绝,对妹妹好,对妹妹的同学也好,家里有什么干不了的体力活,只要一说,他就会来帮忙。 可怕的那天晚上过去了,她虽然非常非常难过,身体和心里都很疼痛,但是也暗暗庆幸可以有工作了,转正以后就能拿工资,还可以到农村去看他,过年都是会回家的,她要把那个秘密隐藏起来,然后大着胆子对他说出心里话——就是,就是什么呢? 没有想好,然后就一败涂地,丢人丢到家里来了,还偏偏遇见朋友,还偏偏,无路可走,还偏偏需要他的帮助,这下子彻底失望了。 小伙子的一句话,给她带来了希望,她赶紧坐起身来,朝着外面喊了一声:“鼎哥,多亏你了,不是你给我想办法,我只有死路一条,我怎么感谢你才好?可是我不能拖累你呀。” 门口出现那个她总是盼望的身影。并不伟岸,并不高大,也不英俊,但是就那么和蔼可亲。他没有进来,也不方便进来,只是依靠在卧室门框上,望着床上那个憔悴许多的姑娘,非常恳切的说:“晨晨,我认识你很长时间了。都是把你当做我妹妹的朋友,我们的关系只是校友。但是,我是喜欢你的。过去是没有机会说,插队落户两个地方,还隔很远,要在一起也不可能。知道你进工厂才知道你出事了,但我绝不是趁人之危。我只希望你能平安无事,过你想要的生活。我当着你母亲的面说,我喜欢你,不因为这件事情嫌弃你,因为责任不在你身上,都是那王八蛋。” “哥,你怎么在这个时候说这个?”张诚盈一直没有说话,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当着人家母亲的面,这算是提亲吗?虽然看出同学对哥哥有好感,但是没把他们扯到一起,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也不如哥哥是亲人,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子,将来家庭的顶梁柱,没有立业怎么成家?娶这样一个有污点的女孩子,父母会同意吗?自己也膈应啊。 晨晨的母亲虽然没多少文化,但不笨,女儿虽然倒霉,还是有工作的,张家的条件也不好,这个小伙子还在乡下,也就相当于一个农民,从来都是嫁高娶低,今天来占便宜的? 可是,到医院做手术,没有他帮忙,还真没有这么顺利,可能都做不了,现在,又给女儿弄了一个月的假期,还真有本事把女儿调回来吗?女儿的大事都在仰仗着他,女儿现在也没有反对,从那喜滋滋的模样,好像正遂了心愿一般,当妈的也不能拒绝的太明显,只是说,现在真的不是时候,大家都没有条件谈这些事。 张诚鼎知道她母亲的意思,不能不表功:“我这次去广溪,一半为我妹妹,一半也是为了晨晨。常痛不如短痛,我们要消除后患。不能让坏人逍遥法外。只有离开了广溪,回到家乡。才能保守这个秘密。” 当母亲的站起来了,把自己坐的椅子搬过去,让他坐着门外边,然后说:“我不是嫌弃你,我女儿尽管现在倒霉了,但是还有工作,如果能调回来,你让我们怎么感谢都行。将来能够养活我,也能养活她自己,但是你还在农村,也可能只是勉强养活你。你们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张诚鼎很累,很想坐下来,但是依然站着,话语更坚定:“以后的日子。就靠我们自己双手创造。我不相信永远都是这个样子。我不是强体力劳动,我也没有富裕家庭的支撑。但是,我读书多,动手能力很强。我相信,不管晨晨有没有工作,我能养活她。我们不就是缺钱吗?想办法搞钱就是……” “我们,我们能在一起过日子吗?”董晨晨泪眼汪汪望着这个男人,真心被他感动了。一直喊他鼎哥,在自己心目中,就是最中意的人。一直觉得他太聪明了,太睿智了。看见他那两颗小虎牙,就心里觉得甜甜的,就是那一双眯缝的小眼睛,也充满了睿智。她渴望能够走进他的心里,可是过去都只是说说笑笑,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马上就找理由走开了。只有他妹妹在的时候,他才参与她们的谈论,而且说起来,谈笑风生。 现在,自己都这个样子了,所有的难题,都是他解决的,更没有想到,他还能接纳自己,这是安慰自己的吧? “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愿意和你走到一起,想尽办法,把你调回来。”看出她还有些怀疑,干脆交底,“和我一起到广溪的,是我的老同学,他帮了大忙,还愿意继续帮忙。他父亲是副主任,专门管工厂的,要接受一个人,不是大问题。我们也在广溪说好了,只要你愿意举报,他们就有理由保护你,把你调回来。” 晨晨母亲这才相信,不是糊弄她们的,只是觉得,为这种事情抛头露面,那是多难为情的事情啦。张诚鼎告诉她们,一般这种事情,就是打官司,受害者也可以不出面的,只要拿出那张医院的证明,就能说明一切问题。 “妈,把证明给他,我要回来,我要检举,我要——” 看到女儿那么坚决的态度,最后一句没有说出来,但是默默的望着小伙子,什么意思大家全明白了。母亲拿出了三张纸,两张医院的检查报告,还有一个就是手术过后的结论报告。 张诚鼎把那一张复印证明留在广溪,并没有得到当事人的同意,还有些惴惴不安,现在把齐全的材料拿到手了,也方便老同学去找他的父亲。这边,还要继续给母女两个吃定心丸。 “虽然,我只是一个下放的知青,但是我也想清楚了,如果我们的知识不能转变成技能,不能改变我们的生活,那我12年的书就白读了,看那么多书都白看了。现在我们缺的不是工作。即使现在有工作的人,一个月也不过三四十块钱的工资收入。要想过好日子,就要多赚钱。在农村,也是有办法赚钱的,不过就是我们都要吃苦。” 晨晨母亲叹了一口气:“你以为我们在城里不吃苦吗?我两眼一睁,忙到熄灯,累死累活糊纸盒子,每个月也只能赚十来块钱,你在农村怎么赚钱?” 张诚鼎这才交底:说他在生产队里干活,尽管不是全劳动力,但是年终分的粮食一个人吃不完,分的现金还能贴补家里。还有别的赚钱渠道。他就说这次带回来的干货,母亲拿去卖,就卖了十几块钱,也就一个马桶包的蘑菇和笋干。而农村的山里,像这样的东西多的很。如果有资金,还可以向农民收购。不用说别的,马上就是梅雨季节了。下雨之后。满山遍野的蘑菇,还有地皮菜,还有野菜,晒干了,拿到城里都能换成钱。 连他妹妹都觉得奇怪,居然如此,怎么农民都没有富起来? 当哥哥的就说,因为运动中控制得紧,农民没有销售渠道,也没有经商的头脑。包括他们插队落户的青年,只想着怎么进城,也没想到改善自己生活。当然要回城也不容易,怎样把这些东西带到城里来?还要想办法,也不容易卖掉。他母亲就是到职工家属区陈卖掉的。 董晨晨的母亲就说,她没有事情做,也可以卖的。只要他们准备好了,她可以到乡里去拿。而且还问他,他们那里有没有池塘,有没有鱼虾? “当然有,过年的时候,哥哥都给我们带回来的。”张诚盈说,“要不然,那里怎么叫夏桥呢?有河才有桥啊。” 晨晨妈就说,她是从农村进入城市的,知道换钱的东西很多。有水的地方就有鱼虾,小鱼小虾晒干了以后,拿到城里来就是好东西。另外,冬天的腌菜,现在也不是吃的时候了,但是煮一下晒干了,做成梅干菜,城里人稀罕的很…… 张诚鼎想起来了,难怪,他回来之前,很多农家都问他们要不要咸菜,就因为天热不能存放,要腐烂了,要过来如法炮制,完全可以作为商品的。 说到鱼虾,他马上就有理由了:“晨晨在城里可以调养一个月,但是需要加强营养,这里生活水平也很高,阿姨的收入也有限,有钱都买不到东西,她的供应还拿不回来,干脆就跟我们到乡里去。别的不说,鱼虾是少不了的,还有黄鳝、泥鳅,这些都是高蛋白,还能买到鸭子,都是很好的营养品。我们因为要参加劳动,没有时间弄。阿姨是个能干人,一看就知道能吃苦,每天弄一些加餐,就能够给晨晨加强营养了。” 她们母女两个正在发愁呢,听说有这样的好处,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跟着点头。四个人一起讨论,如何利用农村的资源赚钱。 本来,兄妹两个准备赶紧回农村的,但是既然要一起去,董晨晨不能忙着赶路,还需要在家里躺几天,也想趁这个机会找一找老同学,把调动的事情落实下来。床上的女孩子绽开了笑脸,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兄妹两个回到家里,已经深夜两点多钟了。 夏永山他们走的那天下午,夏云海回来了。家里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而且整个变了样。大件没有动,只是装饰和细节不翼而飞:桌布没有了,花瓶没有了,真皮沙发像是被刀划过了一样,裂着一个大口子,墙上的油画也不见踪影,连窗帘的流苏也被撕掉了……幸好还干净整洁,被抄家的现状得到掩饰。 就是运动的早期,也没有受到这样的待遇,不是针对自己,那就是针对妻子了。女儿到南都去了,这是早就安排的,妻子是去上班了吗?拨了她办公室的电话,根本就不通,是电话被摘出了,那情况就有点不妙,左邻右舍都是独门独院,还是少打听为好。 就因为不知去向,所以前所未有的寂寞,哪怕当初进城,但有妻子儿子在乡下,也没有这样空虚过,突然有这样一种感觉:洞中方7日,世上已千年。 只有自己烧水洗澡,然后自己做晚饭。好歹有鸡蛋面条大米,还有几瓶咸菜,对付的吃几餐是可以的,炒菜他可不行,稀饭咸菜也还舒服,刷锅洗碗之后,躺到床上,还觉得有点不真实。 电话响了,床头有子母机,刚刚抓在手里,听筒里,就传来一阵咆哮:“死到哪去了?怎么不接电话?从早上打到下午,连个鬼影子气都没有,亏你还是个男子汉,爸爸妈妈的事情你都不管,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现在你逍遥自在了是不是……” 这是女儿啊,就是被外公外婆惯坏了,跟她外婆学的,只会乱发脾气,一点教养都没有,既不像爹,也不像妈,这个丫头,以后到社会上不吃亏才怪…… 好在,她还关心自己父母,当父亲的也听不下去了,低吼了一声:“够了,夏永兰,你都说些什么?” 电话那边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似乎能够把耳膜戳穿,那一声爸爸的喊声之后,就是哇哇的哭声。 当父亲的这才沉声问她,发生什么事? 那边又咯咯的笑起来了:“爸,你回来了?哎呀,谢天谢地,嘿嘿,我还以为是哥哥。” “你哥哥回来了?” “他早就回来了。” 夏副主任出乎意外:“他回来干什么?” 女儿在那边欢天喜地:“了不得了,人家被推荐上大学了,是工农兵学员了,说是回来复习功课。但是他经常不在家,也不知道在哪里闲逛。也不要我回家,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他在家里大闹天空,自由自在了……” “不要说那么多废话,你妈妈呢?”副主任呵斥道。 50、儿子求助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夏家有老爷爷一个,老爷爷有儿女一对。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儿子开始只有一个儿子,再婚以后又来了个女儿,而这个女儿有儿子和母亲共同的血液,不但夫妻两个格外宝贵,她的外公外婆更稀罕的不得了。所以自幼就很娇惯,也就,问他这才一本正经的。父亲问了,这才一本正经回答:“我也不知道,我也没看见,哥哥又不要我回家。就听他说,我妈也被关起来了,他还要送中饭什么的。” 送饭?夏云海松了一口气,既然要家里人送饭,那每天都能见得着的,想必问题也不大,但是中午送饭,晚饭怎么办?自己回家才四点多钟,送饭也太早了吧?儿子也不能到晚饭以后还不回来?家里没有饭菜留下,连食材也没有,难道每天早上买了,中午晚上再做? 女儿看不见父亲的脸色,电话里传来她兴高采烈的声音:“爸爸,好,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我就回来。” 这个女儿聒噪得很,副主任有些不耐烦:“那好,你回来。正好做做家务。我下面一大堆工作积压在那里,每天要上班,你在家里做做事。” “要我做事?家里请的保姆呢?” “你父母被批的还不够?还想过剥削阶级生活?还能请人吗?佣人早就辞退了。你不干活谁干活?”一个人躺着,床太宽大了,父亲很不耐烦。 “我不管。我就要回来。不能喊哥哥做啊?”女儿一边说,一边就把电话挂了。 这个女儿也是骄纵得无法无天,回到家里也不得安宁。幸亏已经结束了学习,不但工作的事情要加紧安排,女儿的问题也要解决。家里已经有一个下放了,她倒可以幸免。但是安排什么工作呢?高不成低不就的,她总要挑三拣四,现在不管她态度如何,都要赶快落实下来。已经被妻子拖了后腿,不能因为女儿再落人话柄。 可是,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儿子在跟前,还能问个清楚明白,这该死的东西,难道要夜不归宿吗?他想想头大,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回到安乐窝,却烦躁的一晚上睡不好觉。 早上也是一个人在家里,从来没觉得这么空旷寂寞。哪怕儿子在乡下,妻子在乡下,家里还有个盼头。现在妻子会犯什么错误?不过就是资产阶级思想多一点,还有就是平时架子大了一点。在群众运动当中,最忌讳的就是群众关系不好,过去讲她多少次也不悔悟,现在连电话也联系不上,也不是市级干部,就是在单位里斗私批修,也都有个人要通知一下。从家里的情况来看,还是被人抄家了的模样,还会出什么问题? 副主任只好闷闷不乐地上班,处理了一堆事情以后,把办公室门关起来,才想起来给妹妹打个电话。这个时候公社应该上班,好找她联系。 一接电话,又吃了一个闷亏,妹妹就像放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说个不停。开始还高兴,说哥哥终于回来了,问没受什么罪,身体没什么不舒服吧?但是跟着就说,他这个父亲一点儿不称职,对大儿子一点不管,只是娇惯那个小女儿。还是她想的办法,让夏永山当工农兵学员,马上可以参加考试,进大学总要关心关心吧,一定要选个好大学…… 他好不容易才打断了妹妹的说话,先问父亲怎么样,那边说父亲情况还好,然后就问她,永山是不是回乡下去了?妹妹说不可能,他要回乡下来,肯定要跟她说。 “但是他昨天晚上没有回家。” 妹妹马上警惕起来:“这可不得了,跟他一起回去的还有个女生,就是那个长得娇滴滴的,母亲当老师的,父亲还是海峡那边人……” 副主任听话听音。马上就觉得不好了。女儿跟儿子是一个学校的,早就听说他们两个不错,在学生会里面同进同出,快要考大学了,两个人还闹出绯闻,说晚上在湖里划船,班上贴满了他们的大字报。 下放他没有插手,反正他是回老家的,有他爷爷和姑妈管着,不会有什么偏差。后来才听说,那个女生也到夏桥去了,不过还有三个同学呢,下放几年也还安稳,再三让儿子好好表现,争取有大的作为。儿子也没有辜负希望,还是上山下乡的先进个人,现在有上大学的机会,当然更好。 可是,那个叫真真的女同学,怎么也回来了?回来以后,莫非搞到一起去了。因为学校的老师下迁,夏云海是知道的,那个女孩子回来就没地方去,因此两个就在一起了?那麻烦就大了。会在什么地方?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一定是他想的办法。断然是不敢带回家里来的,在外面有什么住的地方? 最大的可能,是机械局宿舍空着的那套房子。马上打电话给李局长。 早就知道他没什么事,对方还是祝贺他,说他学习结束了,下面轮到自己学习去了。夏云海客气了几句,就问他见到自己儿子没有,他说见到了,还到他们家里来的,还照顾他洗澡的,还给他家打扫了客厅的。跟着就赞不绝口,说他儿子真不错,模样英俊,聪明能干,积极向上,将来一定会子承父业,前途不可限量。 本来想问问,儿子到他家去干什么?后来一想,能够推荐当工农兵学员,局长夫人是五七办主任,功不可没,肯定要去答谢的,问出来反而不好。干脆把话岔开,问他,他楼下那房子住人了没有? 局长还以为质问他哩,赶紧声明:“夏主任,你住过的房子,放着你的东西,我怎么敢随便动呢?你放心好了,房源再紧张,也不会动的。” 夏云海只有撒谎:“怎么听说,有人住在那里?” “不会吧,”李局长信誓旦旦,“我来去都往那里过,看到都是门窗紧闭,黑灯瞎火,不会有人的,主任大人看错了吧?” 夏云海连忙说没事没事,然后就推说工作忙挂了电话。 中午回家的时候,发现女儿真的回来了,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面生闷气,胡乱在钢琴上敲打着,看见父亲回来才高兴的扑过来,问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还当他出国去考察呢,真是不懂事的孩子,他烦不胜烦,这个女儿实在太娇惯了,应该好好的培养,要不然以后到社会上肯定要吃亏的。 有消息说部队要招文工团的兵。如果能把女儿送到部队去锻炼锻炼,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现在问题,就是要搞清楚儿子到哪儿去了。女儿就说,听哥哥在电话里说的,妈妈就关在办公室里,一天就是看文件写检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哥哥每天中午还要给他送饭。 既然要送饭,昨天中午怎么没有送?今天到这个时候了,家里锅冷灶凉,也没个人煮饭,拿什么送去?煮饭到很快,有电饭煲,没有菜是个大问题。中午回来带了两个素菜,就让女儿帮忙,赶紧把菜炒了。 女儿说从来没炒过菜,也不会做。父亲告诉她,如果要想见母亲,就要去送饭,一方面看看她,问一下情况,另外再告诉她家里的情况。女儿一听这主意不错,还能看到母亲,还能出去跑一趟,就赶紧催着父亲烧菜。父亲让她洗菜,她就开着自来水龙头,用水冲一下就说好了。让摘菜,她把空心菜掐得三寸长。 夏云海气不打一处来,训斥女儿娇生惯养,说将来怎么为人处世?运动一来,每个人都要自食其力,当娇小姐那条路走不通了,要老老实实学做家务。女儿嘟着嘴,不再说话,总算父女两个把饭菜搞好了。 却发现分层的饭盒子不见了。女儿就说,可能放在母亲那里没有拿回来。那昨天中午没有人送饭,她母亲吃的什么?别饿坏了吧。另外搞一个洋瓷缸子,把饭菜装在一起,让永兰送过去。 终于能够见母亲了。她兴奋不已,骑着自行车跑得飞快。进了纺织局,上了办公楼,到芮丽办公室门口,那是个套间,前面的屋子坐着一个女人,见又来一个姑娘,把她拦住了,问她干什么的。 这个女的没到她家去过,两个人互相不认识。 夏永兰理直气壮的说:“我给我妈送饭,我是她女儿。” 看守的那个女人扯嗓子说:“你是她女儿?不需要送了。咳,今天中午送过了。” “那昨天呢?” “昨天中午也送过了。” 明明哥哥不在家里,父亲也在问?那是谁送饭的? 那个女人就说,昨天中午和今天中午都送饭来的,是她哥哥的女朋友。 “女朋友?”夏永兰很好奇,马上就想到了童真真,但是不敢肯定,还要试探一下,“哥哥他有女朋友了吗?是不是个子不高?小小巧巧的,长的好秀气的?” 其实这两天来送饭的都是冯有珍,总是给看守带点好吃的,她们关系处的挺好,来个这个小丫头,没大没小的,很不讨人喜欢,于是打发她走。 小丫头不懂事,还在没完没了的问:“是不是长的挺漂亮的?做的菜怎么样?我妈喜欢吃吗?” 女人不高兴了:“我怎么知道,没有你的事了,回去吧。” 套间里面才是芮丽的办公室,听到女儿来了,心中一喜,可是也不好说话,只是在门口晃了一下。 永兰不管不顾,在门外大声叫喊:“妈耶,我来给你送饭了,你有饭吃了吗?是谁给你送的?我哥来了吗?他不知道到哪去了,家里没人,昨晚上也不回家。今天我回来了,昨天我爸回来了,反正我们一家人到的差不多了,现在就缺你一个人了。” 前面这个女人还阻拦着,大声呵斥,不要她在这里大喊大叫的。可是后来一听,那个丫头说,她父亲回来了,不就是芮丽丈夫回来了吗?也就是说,夏副主任回来了,他可是管工业的,也是管纺织局的。这不就说明,他没什么问题了吗? 本来,关闭芮丽,就是那一派头头出的主意,以为她丈夫出了问题,可以趁机株连妻子,平常看她趾高气扬的,架子大得很,又讲究吃讲究穿,都看不顺眼,趁机把她斗一斗,出一口气,让她以后不要那么狐假虎威的。 结果查不出来什么大问题,现在她丈夫没什么问题了,还能把这个女人怎么样?所以看守马上态度变了,不敢吆喝了,灵机一动,还想讨好。 女人趁机把门推开,喊了一声局长,然后说:“你女儿来了,你是不是要和她说话?” 从来没有哪一天态度这么好,芮丽还有点不适应,担心对方抓把柄,只是走到门口,对外面说:“小兰,你回来了?你父亲还好吗?” 夏永兰也不笨,马上看出身边女人的心思,知道母亲在干什么,用时髦的话来就是说“拉大旗做虎皮”,也笑盈盈的回答,说父亲好的很,就是忙的要命,积压了很多工作,没日没夜要完成,昨天晚上自己睡着了,父亲还没有回来,今天早上起来,父亲已经走了,真是废寝忘食为革命啊。 夸奖父夸奖了半天,最后女儿对母亲说:“我的妈也,你还有什么大问题?赶紧交代呀,赶紧检查呀,没事了,就赶紧回家,让我们一家团聚,还有,女儿等着吃你烧的菜,你真不知道,爸爸今天炒出来的空心菜都是黑的,比猪草还难吃……”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吧。告诉你父亲,我很快会回家的。”自从丈夫进了学习班,芮丽第一次微笑了。 夏永山晚上从广溪回来,一推开门,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烟火气。心里就想。两个家长,总有一个回来了。否则的话,家里没有这个味道,因为他后来早上也不在家里做,太麻烦,冯有珍说,他交的伙食费足够保证他的早餐。而且,与她们吃一样的伙食,更贴近一些。只是,不愿意和冯家老大碰在一起,所以算准了他7:40走,晚一步来都可以。 家里没人烧锅煮饭,自然冷清的多。妹妹就是回来也不会烧饭,所以他尽量放轻脚步,不愿意把任何一个领导惊动。 51、父亲帮忙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永山,回来了?”听到动静,卧室里传来父亲浑厚的声音。 这声音比以前来的亲切。他连忙回答,喊了一声父亲,然后就朝自己房间走去。 夏云海跟着就让他站住,说有话对他说,让他在客厅等着。 “有话不能明天说吗?”夏永山折腾了几天,的确觉得很辛苦,很劳累。就想早一点睡觉,肚子饿都不在乎。 “明天没时间。”跟着就听到卧室的开门声,父亲穿着拖鞋的脚步声传出来。 儿子的还是有几分含糊父亲,尤其是下面的事情自己是没办法进行下去的,要求助父亲,夏永山只有乖乖的听话,坐到短沙发上,看他父亲踢踏着脚步走出来,精神不济,但也没有萎靡不振,端着一贯的架势,坐到长沙发的中间,头靠着沙发背,却没有急着说话。 当儿子的当然应该先提问,问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学习班里情况怎么样,现在身体怎么样? 父亲不置可否,用五根指头梳理着头发,控制自己的怒火,这才平静的问儿子,这几天到哪去了?夏永山说到广溪去了。 “到广溪去干嘛?” “为我们一个老同学的妹妹,也是我的学妹,要调到夏桥去。”因为要有求于父亲,必须要把情况反映给他。 父亲的怒火马上转移到这个事情上了,沉重地喝了一声:“这种事情,我不止一次听到了,你也管不了。” “爸,这事情就这么了了?” “不是我们这个城市的下属乡镇,我是鞭长莫及,但是迟早都是要处理的。”父亲表态以后,就问他,为什么还要和那个老同学纠缠在一起?难道还没有吸取教训吗? 怎么突然扯开了?他从哪里知道这个现状的?见儿子沉默不语,他马上训斥,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还拿他自己做例子,说他的继母成分并不是多高,家庭出身也就一个小业主,当然,在以前还是很有些资产,只是在抗战中企业被炸毁,解放初期已经没什么家业,但是。在运动当中就出现了许多麻烦。 最后,父亲总结道:“说句老实话,如果不是她出生问题,我早就上去了。位置比现在要高得多。” 如果说别的问题,只有洗耳恭听,但亏待了亲生母亲,当儿子的理直气壮:“从你的生活,从你的感情,从你的思想这几方面来说,你还觉得亏欠?” 以前,就是与儿子谈话,他也是挺直了腰身,是离开沙发背的,现在,他却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是马上要上大学的身份转变?还是他真的累了需要靠靠?父亲都准备原谅他,也因为在学习班里真受到了冲击,干脆与儿子坦诚相见:“我不回避,你的问题很尖锐,也戳中了我的要害,我就是为了生活感情思想享受,亏待了你亲生的母亲,人生追求不仅有理想的事业,还有理想的生活。就是你,调子也高的很,你真甘愿在农村一辈子?现在能够上大学,将来,就过的另外一种生活。” 父亲第一次坦露心声,和儿子平等说话,但是,夏永山心中有杆秤,只是腹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要追求这样的生活,你可以找这样的爱人,我为什么就不能呢?我还没有停妻再娶…… 夏云海看出他的满不在乎,那倔强的嘴唇透露出心,进一步做思想工作:“儿子,我是你老子才这样语重心长,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你的情况与我不一样,我是从枪林弹雨里冲杀出来的,你继母的出生也只是稍微偏高,在解放前夕,她还是学生运动的骨干,也算是对革命有功的人。可是你不同,你现在的身份还是农民,你没有任何资本,万里长征你还没有开始。而那个女孩子,在学校就闹得沸沸扬扬,她的家庭是我们的对立面,这又是一个非常讲究这个的时代,你们就是在农村结合,也没有任何出路。而你,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何去何从?你认识不到吗?” 夏永山当然知道,因为妹妹在学校,轰动全校的事情,肯定向父亲汇报的。但是下面的事情。他要声明清楚。起码现在他要掩盖。所以他就对父亲说,没有与童真真谈恋爱——本来也没有,前面都是乌龙。已经过去了。 父亲问他怎么回事?这几天饭是谁送的?他们两个不是一起回城市的吗? 儿子就对父亲说,童真真抢救贫下中农的孩子手断了,打了石膏,什么也不能做。就连送饭都不能送,不用说炒菜做饭了。现在给母亲送饭是另外一个。因为要到广溪两天,肯定要另外找人给母亲送饭。自己烧菜烧饭水平也很差,母亲是那么讲究的人,本来思想就受压抑了,环境又受局限,如果饭菜再不可口,身体搞坏了怎么办? 现在烧菜烧饭的同学关系也不错,下放在一起的,对他当然更好了,心甘情愿的为他办事,他到广溪的那两天,帮他送菜送饭。母亲很喜欢,说比她自己烧的还好吃。这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父亲就问他,是不是对这一个同学产生好感了?他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学校里面关系也不错,而且这个女生是一个数学天才,有机会上大学,一定会出类拔萃。但是她现在还在农村里。这是因为他带着三个人下乡的,带一个好头。他不出来,也不能让谁走出农村,起码要稳定那个小集体。现在他要当工农兵学员了,他们在农村也下放这么长的时间了,也应该回城市了吧? “这个女孩子长的如何?”父亲问。 “浓眉大眼大个子,别人都说,和我很般配。”夏永山脸不变色心不跳,趁机对父亲说,“依照你的能力将她招工,能不容易吗?” “当然,这是很简单的事情,而且还能到一个不错的单位。”父亲想想又补充,“以前没有安排,想让你多锻炼,也不想被人指责开后门。” “这不就行了吗?等招工以后,上大学的机会很多,她一定也会上大学的,而且她家庭也不错,父亲参加过抗美援朝。” 夏云海平和下来,线条都柔和了几分。马上就说:“呵呵,我们倒是有相同的地方。都是吃过糠的,扛过枪的。” “人家还是打过鸭绿江的。”烟幕弹见效果了,夏永山有几份得意,“家庭不错,人也能干,长的也很端庄大气,父亲还有什么意见?” “你年纪也不小了,也的确应该考虑这个问题了。现在上大学年龄不一,也有拖儿带女的,问题不大,安顿她也容易。”父亲依然担心,“你真的与前面的断掉了吗?” 夏永山装成一副很痛心的样子:“她家庭出身不好,现在又是个残废……不管怎么说,父亲你也是有情有义的人,我也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我们好了那么多年,曾在学校里面关系就不错。又一起下放,遇到了这么大的灾难,我还是做到仁至义尽,亲自接专家——就是那个,我们城最好的外科主任,白羽凡,他不是住在老家吗,把爷爷的腰伤也治好了。我还跟他学一点厨艺。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打掩护,还的确是心有内疚。因为这个女孩子回城是因为受伤,受伤是见义勇为,救了贫下中农的孩子。按道理说,我们应该表彰,应该弘扬她的光辉事迹。可是因为家庭问题,没办法树立典型,丧失了劳动力,公社也不留,罗主任正好在那里,也同意公社的集体决定,就让她回城了。” “这是应该的。” 说这么多,只是为了后面作铺垫,知道父亲首肯,夏永山才说下去:“但是遇到这样的情况,她的母亲随着学校下迁了。本来就是集体户口,也是住学校,她母亲一走,她回来没地方生根。漂在市里,这样一个女孩子也可怜。我觉得,不管是从道义上还是从情感上,我都不应该置之不理。最起码,那是我们男人应该有的担当。” 见父亲点了点头,他继续说:“那怎么办?我在想,她现在就在养伤期间,都没处落脚。是不是太惨了?总不能让她总住在同学家里?能不能把我们以前的房子借给她?暂时住着,起码要等伤好了,拆了石膏以后,有能力出去,找能够维持她生活的事情做做。然后租房子。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父亲马上摇头说不行不行。那是单位分给他的,而且是他当局长时候的特权。 “但是,母亲是个慈悲的人,她已经同意了。” 自从结婚以后,夏云海就听命于这个后来的女人,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他迟疑了一下,说:“你母亲既然同意了,那就暂时让她住着。” 就这样把主要问题解决了?趁热打铁,他就又谈到另外一个同学的问题。说都是一个知青点的,他还是负责人,还有这一个的问题,就是去广溪的目的,得到了罗主任的支持。把张诚鼎妹妹的问题解决了,但是她的同学被祸害了,那个女青年实在是可怜。 看见父亲被自己说得稀里糊涂的,夏永山把两个女孩子的事情说出来,然后愤怒声讨王老天:“爸,你说,那样的恶霸,是不是比黄世仁还要可恶?” 夏云海说:“简直是个土皇帝!我们闹革命,打天下,归根结底,就是要让人民过好日子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是接受锻炼,是接受改造,也是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发生这样的事情,必须严惩不贷。怎么这样胆大包天?” 知道父亲说那个家伙,儿子马上就说:“那人弟弟在省城当官,不过仗着他弟弟的势力,上上下下都怕他,连公社也把他没办法。你知道他在当地什么外号吗?号称王老天,就是称王称霸,无法无天。” “这还得了?”父亲气急败坏,把茶几重重一拍,上面的水杯都跳起来了,溅出来一些茶水,两个人都没管,“这样的人,是我们社会的蛀虫毒瘤,必须要严惩不贷,必须要斩草除根。” 夏永山就说,像这样的事情也不少见,但都是拿捏着知青下乡迫切想进城,受他们管制的把柄。不愿意放过他们。他们也拼命削尖脑袋想回城,所以,双方达成的一种交易。有钱的出钱,没钱就贡献自己的身体。应该法办,但是很难取证。 父亲就问他这个有没有证据?夏永山说有证据,医院有检测报告,但是做人流手术需要单位证明,为这个,同学还想了很多办法,终于把孩子打掉了,但是那个知青不能坏了名声,瞒着所有的人,更不能让单位知道。所以,马上就要回去上班,而且是纺织厂的挡车工,需要不停的在机器旁走动…… “我是管工业的副主任,当然知道这种情况,可以说是女工当中最辛苦的,女孩子的身体怎么受得了?”跟着云海要确认一下,这件事是否确凿。儿子肯定的说,时间地点全部吻合,女孩子就在那里下放,拿了招工表进工,还在学徒。而且,张诚鼎妹妹也可以作证,就因为当初那个大队领导干部胁迫,他妹妹机灵,连夜逃出来,避免了被祸害。 夏副主任终于放心,说有证据在手,事情就好办多了。但是一般的情况下,如果有当事人自己出面揭发更有效,女孩子应该站出来,维护自己自身的权利,保护社会的一方平安,挺身而出。 父亲当官十几年了,还是高高在上,不太理解民情。夏永山叹了一口气,介绍了女孩子家的情况,她母亲没有工作,就是一个糊纸盒子的,每个月挣十几块钱,好不容易把女儿养大,还指望女儿有个工作,能够贴补家里。把事情揭露出来,受苦受难被唾弃的往往是女孩子。名声坏了,将来嫁都嫁不出去。 “要鼓励她站出来检举揭发。让她放心,一般情况下,受害的女性不需要出庭作证,即使广溪那边疯传出去,离我们这里还远呢。那个土皇帝,不过在他家乡有点影响,很简单的处理办法,把女孩子调回来就是了。” 52、教育妹妹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夏永山在前面做那么多的铺垫,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想不到父亲主动承诺,第一次觉得父亲如此可爱。 夏永山马上问:“哎呀,爸,真的吗?可以调过来吗?” “在我的手下那么多工厂,安排到哪里都容易。不过,女孩子受这么大的罪,纺织厂的工作已经难以胜任,到相对轻松点单位吧,我看,服装厂比较合适。”夏云海想的很周到,而真的是很同情那个女孩子。 恨不得拍手叫好,夏永山暗暗的佩服父亲。真正是革命干部,真正是为老百姓。除了对不起亲生母亲,真正是个好父亲。他恨不得上去拥抱,但是他不是那样的个性,现在也不是这个时代,家里也没有这个氛围。他不动声色,只是拜托父亲,明天上班的时候赶紧联系一下,在那个女青年最苦恼最痛苦的时候,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然后动员她先把证据交出来,以后在出庭作证。 “好。我们明天去办公室就打电话。”父亲马上点头答应。 得到这样的承诺出乎意料,自己还没有说出来,就有这么圆满的结果,夏永山不知道怎么好了,缓缓站起来,深深地向父亲鞠了一躬:“父亲,谢谢你。” 如此郑重其事,副主任莫名惊诧:“这是干嘛,我们是父子,好好的给我鞠躬干什么。说句老实话,假如你犯了错,跪着磕头都不行。” 夏永山说:“放心吧,有其父必有其子,有这么英明的父亲,儿子不会犯错。我是代表我们知识青感谢你,感谢你为我们说话,为我们办事。” 他父亲笑起来了:“哎呀,这算什么事?这都不是什么事,一般的情况下。我并不是分管你们的,但是我管工业,一直在学习班里面,今天才开始正式投入工作,下面就好办事了。我要尽快全面清查一下,前阶段那些混水摸鱼的,擅自离岗,违反了工厂纪律的,让各个工厂尽快清除,加大招工力度,让经受过锻炼的知青上来,充实到各个工厂去。” 儿子站着已经鞠了一躬,现在又赶紧鞠躬:“父亲啊,当官能为民做主,不要回乡种红薯,你要这么做,我们就太感谢你了。” “别来这一套,资产阶级行为作风!打住打住!”父亲挥挥手,忽然听到对方肚子咕咕叫,“怎么回事?你没吃晚饭?” 儿子苦笑:“我一回家,你就要训我,那来得及吃饭呢?” “是我的不对,我给你拿吃的。”夏云海第一次为儿子泡奶粉,拿饼干,一边行动一边说,“听说你回来,又没见着你,当然着急。再有,百废待兴,好多工作要做,我每天可能都要早出晚归,再也没有时间和你聊天了。” 原来如此,他不再责怪父亲冷酷无情,这才跟父亲坦白,说为了去办这些事情,先找的罗主任,拿了家里的一桶奶粉、一瓶麦乳精。送到她家,才发现她丈夫是机械局的局长,是父亲的后任。但是伤了脚在家里,所以才去帮他洗澡,帮他打扫卫生。 他父亲笑起来了:“这个家伙,他只是说你去帮了他,没说什么原因,还受贿?” 今天晚上,父子两个从来没有的亲密关系,让当儿子的松懈下来,一边喝着牛奶,吃着饼干,一边和父亲开玩笑:“你不也是受贿,这些东西又不是我们家里买的。” “怎么能这样说呢?”父亲英俊的脸庞拉长了,“逢年过节一些小礼品,怎么能算得上受贿?有的东西,还是兰兰外公外婆给的,父亲贪污受贿,还能出得来吗?” 当儿子的问父亲吃不吃,看见他摇摇头,又承认了一件事:“我到广溪去,还拿了你一盒茶叶,很高档的。” 夏云海依然说没事没事,让他再拿一些营养品,给那个受迫害的女知青。夏永山正想这么办呢,还没来得及说,先得到了肯准,一边道谢,一边把饼干吃完,牛奶喝光,才对父亲说对不起,耽误父亲休息了。 儿子长大了,很有思想,当父亲的很欣慰,难得这么平起平坐,反而对儿子道歉,说没有让他好好休息,也不知道他没有吃晚饭,现在也应该早点休息。只是说,他以后会很忙,父子两个交流的时间不多了。以后早出晚归,既然他在家里复习功课,这个家要他支撑,妹妹也要他照顾,起码要保证她有饭吃,还要给他母亲送饭。 一听说要照顾妹妹,问父亲怎么把妹妹搞回来了?他在家里要复习功课,要给母亲送饭,还要烧菜给那个刁蛮的丫头吃,夏永山头大了。 父亲冲的牛奶之后就没有入座,这时候问儿子:“你说过,在老家,跟那个白医生学了烧菜烧饭,你完全可以胜任的。” “我们在乡下,只是粗茶淡饭,哪里能入你们的法眼?”听到父亲说白羽凡的事,他马上想起来了,趁热打铁,就把在罗主任家里听到的说出来,为白主任明冤叫屈,说那纯粹是一种冤假错案。还说罗主任的妹妹如何如何,虽然相貌气质都不错,但是为人太卑鄙,求爱不得,想满足一己私欲栽赃陷害,而且,她姐姐也就是罗主任推波助澜,让一个正直的有才华的专家无用武之地。 夏云海与李局长都是同僚,后者是前者的接班人,两人当然很熟悉了,李局长的小姨子既然干出这等事情,正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还有这样不顾廉耻的女人吗? 儿子说:“还就有了,还真给我碰到了,还真被我听见了,要不然我也不相信。白主任那么好的人,医术那么精湛,那个断胳膊的女同学受伤真是严重,送到公社卫生院,城里下放的朱医生都没办法。白羽凡就在那么简陋的条件下,断胳膊接起来了,还说将来能够恢复生活自理,放在农村是不是可惜了?” “是的,实事求是的说,农村缺医少药,应该有倾斜政策,但是重病急诊还真没有城市这么集中,这个问题很严重,我要马上向一把手反应,先让他回城再说。” 第一次,父亲与儿子平起平坐,放下了高高在上的架子,能够帮儿子的忙,解决知青问题,解决专家问题,然后就想,父亲是在家里吃早饭的,如何做好每天的早餐,不能简单的用牛奶面包打发,他喜欢的还是中餐,要变着方法做点好吃的,让他有良好的精神和体力去迎接每一天的工作。 父子各自安睡。第二天早上,夏永山醒来发现时间不早了,父亲已经走了。妹妹在大喊大叫:“你这个家伙,死到哪去了?居然夜不归宿,给我母亲送饭都忘了吧?” 夏永山一边洗漱一边冷冷的说说:“吵什么吵?你母亲少了一顿饭吗?有本事你自己做给你母亲吃。那是你的亲生母亲,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我安排得好好的,没有间断送饭已经不错了,你能做得到吗?你也成年了,你不是千金小姐,你也应该自食其力,可是你想一想,至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为你自己做了什么?为家里做了些什么?为你的父母做了什么?20多岁的人了,也应该走上社会,面对人生,做一个有志气的青年,做一个生活的开创者,而不仅仅是一个生活的享受者……” 第一次,被哥哥训了一顿,妹妹一愣一愣的。想不到哥哥要和她讲道理了,而且讲的也不亚于父亲,含糊起来。然后说,就是要学习,也要有个机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时间。 哥哥说:“那你就跟我学,到卫生间外面去,男女有别,我要换衣服。” 夏永山自己整理好了,然后叫上妹妹:“我没有伺候过你,以后也不会,所以现在跟我学,先给我学做早餐。你要吃什么?” 夏永兰看见哥哥来真的了,不就欺负她母亲不在家吗?很快就要回来的,怕什么?马上就双脚一跳:“什么意思?你还准备我当厨娘?没门。我命好,你不做,我就在外面买着吃。” “哦,那好吧。一日三餐都没有你的份了。” 她身子一转,就要往外面走,身上有钱有粮票,还怕买不到吃的吗?到了门口,又停住了脚步,想起外公外婆说的:外面的不卫生,吃了对身体不好。又说现在不如从前,没什么可吃的东西,吃坏了肚子,到医院,都找不到好医生看病。 也有一点好奇:过去家里有保姆,就是保姆回老家,都有母亲做饭,哥哥什么时候会做饭了?他会做什么?于是收住脚步,转身到了厨房门口,依在门框上,说看他早上做什么?好吃不好吃,再决定要不要跟他学。 火已经打开,小锅的水翻滚了。夏永山说,早上很简单,就是打蛋下面,要不要学? “这还要学什么?不就是把鸡蛋敲进锅里吗?”兰兰跟着到了灶台边,抓起鸡蛋,往灶台上敲了一下,力度太大,鸡蛋全碎了,一手的蛋清蛋黄,她吱吱叫唤,赶紧洗手。哥哥做了一个示范,轻轻敲碎,两手掰开鸡蛋壳,让鸡蛋顺着锅边滑下去,再让她做。 在敲碎第三个鸡蛋的时候,终于成功。她觉得挺好玩的,抓起边上的面条,就要往锅里放。夏永山制止住了,说起汤面才好吃。拿两个大碗放在一边儿,让她把煮好的鸡蛋放到两个碗里,然后再有一些煮鸡蛋的水放进去。看她颤颤巍巍做着,夏永山想起了童真真,情不自禁的说,人家还是左手,做的都比你利索。她马上问谁是左手舀汤?他马上住口,看见锅里水烧开,就说要宽汤窄面,水要放多一点。 又一次水开之后,就问她吃多少,她没有斤两概念,说街上的一碗面那么多。哥哥就说,那是二两。拿出一把没有开封的干面,让她取出1/5,说自己吃三两,那就是一筒面的一半。在滚开的水中放下去,用筷子搅开,盖上锅盖,等面汤浮现很多泡沫,打开锅盖,煮一阵。 这一边,教妹妹放调料,猪油、酱油、味精,大致是多少分量,只可惜没有葱花。 虽然是哥哥在一边指导,但全程是自己动手的,夏永兰第一次觉得,自己的面天下无敌,一定要仔细品尝,慢慢消化,还没有把面条吃完,哥哥已经站在厨房,就汤吃面,丢了碗筷让妹妹清洗,说是去买菜,骑上车子,溜之大吉。 有这个妹妹在家,不能再到同学家里吃饭了,总要打个招呼。再到冯有珍家里去,两个姑娘已经在开始鼓捣大蒜。看见他来了,童真真让他等一会儿,说正在动脑筋,想办法提高工作效率。 首先她说冯有珍坐在地上太辛苦,弯腰驼背低头,现在是40斤大蒜,等切完后人都站不起来,以后就变成一个驼背老太婆了,还容易得颈椎病。 童真真一边说着,一边左手提出一张椅子,放到闺蜜面前,用脚勾出一张小板凳,让冯有珍坐在小板凳上,砧板放在椅子上,这样可以直着腰背动手。 是存心锻炼她?还是忙得不可开交,工作台摆好了,她才转移阵地。埋头切下一个大蒜,又要将其分开。童真真要她不管,拂到地下就行。冯有珍切下一个又一个,只是用菜刀往外刮一下,大蒜掉下,有的自然就分开了。 童真真走过来,穿着一双平底人字拖鞋,对着没有散开的大蒜踩上去,脚轻轻摩擦两下,不仅蒜瓣散了,而且老化了的蒜瓣皮壳都分裂了。 夏永山始终趴在自行车的龙头上,看着童真真秀气的脚雪白细嫩,可是泛起白白的细皮皮,心头又是隐隐的疼。本来说打个招呼就走的,担心买不到菜,鬼使神差,还是停了自行车,从两个姑娘身边走过,也不说话,找到厨房的小桶,装了半桶冷水,放到饭桌子下面,然后再走出来,问老师好了没有,是哪个老师先上课? 童真真喊着好了,好了,说她先来,先补习化学吧。走进屋子把书拿出来,看学生已经坐在桌子边上了,也坐下来,才发现桌子底下放了半桶水。 “你放的?” 53、传递信息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尊师重道啊。”听童真真说不敢当,夏永山笑的阳光灿烂不,“何况是尊敬这么聪明的老师,将来干什么工作都是一把好手。不过,踩大蒜实在太苦了,你的脚都脱皮了。” “已经习惯了,不过,冷水泡脚舒服一点。谢谢谢谢。”她把发烫的双脚放进水桶里,很舒服的说,跟着又追问一句,门捷列夫元素周期表背会了没有。 “我先打个岔,你们到广溪办的事怎么样了?”门外坐着的冯有珍扭过头来说。 他说,情况大好,但是还没有到最终的结束时间,到时候再向她们报喜。只是,他以后学习的时间更少了,父亲回来了,妹妹回来了,都要他烧饭烧菜。 冯有珍笑问:“我们还没吃过你烧的菜呢,水平如何?” “能烧熟,保险吃了不拉肚子。”他也笑着回答,“不过,我也跟白医生学了几招,素菜烧起来不成问题,鱼虾也凑合着能吃,就是猪肉没有烧过。不过,父亲可能白天晚上都不在家里吃,糊弄妹妹不成问题。” “你母亲可是个美食家。”冯有珍说,“伙食钱和粮票退掉不成问题,但是占用了你的时间那就亏大了。反正你快要考试了,不如再坚持一下,维持原状,依然给你母亲带饭菜,给你妹妹带一份就是了,晚上你兄妹两个自己煮饭,从我这里带菜。” “这是个好办法,那我就谢谢两个妹子了。”还能继续吃童真真烧的菜,夏永山莫名兴奋。 过去是坐在地下弯腰驼背的干。现在经过真真调整以后,随随便便的坐着,没那么累了。减轻了劳动强度,冯有珍觉得今天特别舒坦,再把切好的大蒜往地下一拂,加大了力度,一般的情况下都散掉了。确实没有松散的,用脚轻轻一踩,大蒜一颗一颗的也就分开了,不用手工再分开。省掉了力气,节约了时间。 她很佩服闺蜜,看起来一个娇小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是特别有悟性,学什么都学得很快,现在厨艺差点儿都赶上自己了。按道理说,数学好的人逻辑思维特别严谨,虽然勤快能干,但是那需要生活的路。可能还需要加上生活的逻辑,在为人处事方便,女孩子家,小鸟依人是不是更让男人喜欢? 她一边想一边动手,很快就完成工作,转身看过去,夏永山虽然正经端坐,那眼睛却闪闪发光,很有内涵,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心想,夏永山心还是放在闺蜜的身上。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也喜欢自己的女朋友。所以也恨不起来,也怨不起来。不管怎么样,他到广溪跑一趟,把另外一个同学的事情办成了,功劳大大的。中午应该好好庆祝庆祝。把蒜瓣子泡好了以后,站起来问他想吃什么菜?现在去买也来得及。 他一直在听童真真讲化学,看着身边姑娘小嘴不停地翕和,思想总是跑马。想她怎么那么聪明?能够减轻劳动的姿态,减轻劳动的负荷,提高劳动生产力。如果学习也能够让她想个办法,让自己记得住就好了。 想着想着,思想又开小差了,然后就说平常一样,不要特别加加餐,否则,妹妹还认为他一直在外面吃好的呢。 他也知道,童真真烧的菜没有冯有珍烧的好吃。但感觉就是不一样,在口腔里有区别,吞到肚子里却格外舒服。听冯有珍的课听得进去,不是因为讲的特别好,是因为他心无旁骛。 后来,童真真看他也不认真听课的样子,到时候就匆匆结束了,让冯有珍来讲数学,自己去烧菜。现在荤菜也会烧了,11没有到点饭菜齐备,夏永山装好了饭菜就要走,实在舍不得走。两个美女陪着自己吃饭,就已经够爽快的了。还有一个是自己的心上人,看着她秀色可餐,饭菜都更加有滋味儿。却不能在这里共进午餐,因为还有两个地方都要送饭,只有拿着饭菜回家了。 妹妹正在家里弹钢琴。对于没有音乐之耳的夏永山来说,叮叮咚咚的都是噪音,恨不得把耳朵堵起来。他先到厨房里拿了盘子碗,然后把菜饭分配好,在桌子上摆放整齐了才喊妹妹。可是妹妹根本不理睬他,只有走到她房间门口,又提醒了一句。 妹妹扭过头来,却冲他嚷嚷:“你跑哪去了?想把我饿死吗?” “什么话?早上吃的饱饱的,现在才11:20,按道理说没到饭点,怎么就把你饿死了?” “你现在才回来,还叫我吃饭,吃风啊。” “有鱼有虾没有风,你不吃拉倒。” 见哥哥转身就走,她将信将疑,跟着到了客厅一看,大碗小碗已经摆好了,很是惊奇。抓起筷子就吃,饭菜烧的很好吃。怎么没听到他去买菜烧饭的动静? 他就说,买了菜,就在附近烧好了带过来,免得家里的油烟味儿重,影响你的嗅觉。干扰你弹琴,这不好吗? “你不是说要教我烧菜吗?” “没时间,等我考试以后再说。” 有的吃了,妹妹也不说了。吃了饭,就要去睡午觉。 “吃了饭就睡觉,容易长肉,你不是要保持身材嘛。” “那怎么办?还让我现在跳舞去?消食去?” 哥哥就劝妹妹,给母亲送饭去。 “我昨天送去了,但母亲说她有人送饭菜的。” 夏永山耐心解释:“那里两天我不在家,托人家送饭,现在我在家了,当然应该是——” “当然,应该还是你送——”夏永兰能够偷懒就偷懒。 哥哥就问,昨天送饭去怎么样。她马上就说,看守的人知道她是主任女儿,态度好的很,还能和母亲说话。 “那继续送饭,难道你不相信,人家可能含糊你。看你长的聪明漂亮的样子,人家喜欢你吧。你们还能说上话。我去了也说说不上话。只把饭菜放到那个地方,再把头一天的饭盒子带回来。如果去的话,你们还能交换交换意见,了解母亲的情况,问她有什么需求的。” 也是的,可以溜出去玩一玩。因为回来以后,父亲就给她布置了任务,每天上下午在家里练钢琴,还要复习以前的功课。随时准备招工考试,因为最起码要去事业单位,没有文化知识进不了单位。夏永兰只有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现在要给母亲送饭,还能见到母亲,还能趁机溜出去,和没有下放的同学一起玩一玩,所以,马上就拿着饭菜就走了。 果然单位不想监管了,因为头一天,从芮丽女儿得知她父亲回来了,那就是说夏副主任没事儿了,所以这个女人也没必要关押了。 但是两派的意见不统一。造反派觉得她丈夫是丈夫,妻子是妻子,两个人的性质不一样,丈夫没问题,不等于妻子没问题。就是没问题,马上放回去也不好,表示他们抓错了,仿佛马上就投降,这不是趋炎附势吗?所以坚持还要关一阵子,反正这也不是关闭。也没触及身体,只是触及灵魂,让她多受受教育也好,所以还把芮丽关押着。 女儿去了,当然为了母亲着想,还能给她洗洗衣服。那个看守觉得这个丫头不是很讨人喜,也不想啰嗦,反而卖个人情,说她要上厕所,让母女相会,夏永兰能够进到母亲的房间,把家里的事说了。 母亲也告诉女儿,他们不在的时候,送饭的是他哥哥的女朋友。 夏永兰问,是闹绯闻的那个女孩子吗?妈妈说不是的,这个家里不错,女孩子很能干,浓眉大眼的,也很勤快,还能给她洗衣服,还和自己谈家常,而且与那看守关系也挺好的,这个女孩子叫冯有珍,烧菜烧饭味道也不错,只是有两天稍微差一点,后来又好了。 夏永兰也告诉母亲,哥哥那两天不在,是帮同学的妹妹调动,母女都放心了。 没有人打扰了,夏永山想让那两个姑娘午休一下,自己在家里看书,总觉得数学通了一点,但是理化还是很难。 下午再去冯家,张诚鼎已经在那里等着了,那眼巴巴的小眼睛咕噜噜转动,什么话也不说。 夏永山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你小子命好,我父亲就出来了,在我的再三要求下,答应帮忙。他今天一去上班,就要帮我们联系接收单位。” “太好了,老大,你真是我的亲哥呀——”张诚鼎猴到夏永山肩膀上,信誓旦旦,说将来一定有报答的一天。跟着就忙问,调动到什么单位?说纺织厂的挡车工太苦了,每个女孩子要看很多台车子,每天要跑几十里路,要换个单位就好了。 夏永山说哪里有这么快?父亲今天才去联系,什么情况晚上才能问得到。 张诚鼎等不及了,说这么长时间回来,没回生产队,影响不太好,还要赶快回去安置妹妹,能不能尽早得到消息? 都是不错的同学,为了送自己才回家来的,遇到这么多的事情,还要赶回去,童真真觉得自己对不起人一样,也就劝老同学:“前学生会主席呀,关心群众生活,注意工作方法。救民于水火之中,当然要只争朝夕,你就打个电话问一问吧,免得你父亲事儿多,万一没想起来呢?” 这个丫头也是的,自己还在水火之中,却想着救人于水火,他只有放下学习,与张诚鼎骑自行车回到家里。妹妹还没有回来,没到上班的时间,父亲大概也在办公室里处理公务,所以他连忙打电话过去。 父亲告诉他,已经联系了,考虑到女孩子身体受了伤害,不适宜当纺织女工,劳动强度比较大,安排到服装厂,问他怎么样?两个男孩子都点头,当然只有夏永山应答,问什么时候可以办手续? 副主任就说,已经联系了东方服装厂,跟他们厂长说好了,可以到厂里去开接收证明。 放了电话,张诚鼎又一把搂住老同学,没完没了说感谢话。 夏永山嫌弃的把他扯开:“我又不是女人,你抱我干嘛?我有些疑惑了,为你妹妹的事情那么上心,那是情有可原的,为你妹妹的同学,你是不是热心过头了?” 小个子男人耳朵根子红了:“不就是,不就是看人家可怜吗?” “可怜还没有这么大的动力,是不是还有可爱的成分?” 张诚鼎耸耸肩膀,说:“老同学,老大,实不相瞒,我以身相许了。” 夏永山哈哈大笑:“你又不是女人。你以身相许谁?” “我……既然把妊正检测报告交出去,并没有得到人家同意,等于把女孩子出卖了,我是要负责任的。”这样说好像没有交代清楚,张诚鼎又补充一句,“母亲发愁,担心女儿嫁不出去。我就表示,全盘接手。” 这又不是买倒包货,夏永山心里觉得怪怪的,总有一点儿不舒服,不管怎么说,那个女孩子虽然值得同情,但不应该以一辈子的婚姻付出啊,张诚鼎没有责任没有义务呀,不至于长得有冯有珍和童真真那么漂亮吧?虽然不是她的责任,也造成了这样的事实,怎么也都是二手货。就像是洗脚的毛巾,再搓洗的干净,拿来洗脸总有些不舒服。 莫非,他们有感情基础?就问他:“你是不是对她有好感?” 张诚鼎点点头。跟着就说,那个女孩子不漂亮,但是很可爱,很温顺,很勤快,经常到他家里来玩。如果不是这样的情况,自己这种家庭很穷,父亲的成分又高,家里子女又多,经济条件也差,还找不到这样的对象。 “怎么了?耐不住寂寞了?忙着要结婚生子了?”夏永山问他,“我还比你大一岁,也没这么着急。” “就是忙也不行,她还是学徒工,三年才满师。”张诚鼎心有不甘,“你的条件多好,左拥右抱的,马上就上大学了,大学里面有结婚生子的,那就说明你也可以结婚。” “在农村里,更加自由,明天就可以结婚。” “我只有找个村姑,最多小学毕业,生个孩子,户口都跟着母亲走,将在我的孩子也是农村户口。还不如这个呢,是校友,是熟人,比在农村里找个姑娘好。”看着夏永山的苦瓜脸,张诚鼎有些好笑,“真是的,皇帝不愁太监愁,读了那么多的小说,思想早就放开了,女人嘛,还是要看本质。不要讲究那么多。安娜卡列尼娜,海伦,阿斯米兰达……哪一个是原封货?” 54、工厂接收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把人比成货物。太不把女性当人了。 张诚鼎哈哈一笑说,只是打个比方。 夏永山又怀疑他:“你父母能够同意吗?” “我让妹妹暂时不要讲。” “这么大个事情,他们迟早会知道。听说你父亲还很强势,而且你们家里为董晨晨搞一张单位手术证明,连你父亲都找了工会主席?不要对我鼓眼睛,这么大的事情,迟早都有知道的那一天,会让你同意吗?你可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夏永山真的为老同学担心。 “那就看我强大不强大了。”张诚鼎从来不强势,今天去说的很有信心。 两人骑着自行车,一直朝东方服装厂赶过去。夏永山看见对方把车轮蹬得飞快,用力赶上他,鄙夷地说:“你就一个知青,跟普通农民一样。而且还不是强劳动力,每天拿的工分与农妇差不多,你怎么让自己强大起来?” 大功快告成,张诚鼎很兴奋,哈哈一笑,说,酒壮怂人胆,那是假话,其实钱才壮怂人胆。能搞到钱就有路子,就有胆气,就有豪气。” “你能搞到钱?搞什么歪门邪道是走不通的。”知青组长警告他。 “你们有权,权能生财——” 夏永山马上打断他的话:“那是贪官行为。我们家没有贪官。” “但是但是,有权好办事。学会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我们没有好爸爸。我的数理化也派不上用场。所以我要走另外一条路。” 帮了人家的忙,还要被人家嫌弃?夏永山很不痛快:“没有我的好爸爸,你的事情还好办吗?” “别生气,别生气,我怎么感谢都来不及,我总想着,以后飞黄腾达了,再来报答你。” “飞黄腾达?黄粱一梦差不多。”出水再见两脚泥,就是以后政策放宽了,他能够招工进城了,也不过进城当个工人,大不了像他爸爸一样是技术人员,也未必混得开,还说什么报答?只是自己心善,乐于助人,帮助老同学,就像当初带他们到夏桥插队一样,找个好单位,有个好去处,不辜负朋友一场。 两人说着笑着,自行车飞奔到了东方服装厂。 进了厂长办公室,有人告诉他们,厂长在开会。要开到什么时候?谁也说不清楚。张诚鼎性急,就说,是副主任打电话的。说话的声音有点大,会议时就在隔壁,里面人听到了,首先出来的却是冯有贵。 还说等一等的,张诚鼎拉大旗做虎皮,夏永山制止来不及,有点尴尬,从会议室出来的其实他认识的人,冯家老大,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这不就是冯有珍的哥哥吗?还不知道他居然也在这个厂。而且在会议里,里面的人不多,看起来还是头头脑脑的,这个家伙,不是一般的车间主任吧。 “呵呵,来头不小,副主任的儿子来传达副主任的指示了。是不是开什么后门啊?” 厂长也听到声音了,走出来,听冯有贵说,自然把目光投向夏永山,一样的英气逼人,颇有夏云海那样的架势,说话也很客气:“从广溪县调动来的,我知道了,办理手续去吧。” 跟着就把办公室主任喊出来。让他去找人事科长开接收证明。 边上就有人有人说了,厂里也不是很缺人,还从广溪调人来,这是个什么人才? 冯玉贵在边上冷冷一笑:“你们那就是与唯马首是瞻,头头脑脑的一句话,你们跟着跑的屁颠屁颠儿的。广溪县的都能进来,我们本市的人为什么进不来?就因为我们头上没有官帽子吗? 知道他说的是谁,厂长就说了,这一个不是招工进来的,是调动工作,当然有内情。厂里后面的任务很重,劳动密集型企业缺人手,谁要调动进来的,只要愿意做缝纫工,厂里敞开大门的欢迎。 冯永贵加了一句:但是只要调动才有办法进工厂,是不是? 他说的阴阳怪气的,夏永山不是为自己的私事,所以也理直气壮的回答:“为你妹妹同学的未婚妻办理调动。” 给张诚鼎帮忙的?那个小个子的未婚妻?真是的,先长的眉毛,不如后长的胡子,这小子怎么都谈恋爱了?还要调动回家乡?我的未婚妻呢?还在家里剥大蒜,而且这还是官方承认的——否则,厂里怎么给落户口?我更有理由,只是,不是招工的,不是正式工人,哪怕临时工也可以呀。 夏永山作用大大的,朝中有人好做官嘛,也好进工厂啊。领导说话总是有用的。看起来,跟这小子不能把关系搞砸了,以后还要依靠他呢。我们何必当敌人呢,看他的架势,是要走一条当官的路,童真真绝对是他进步的障碍,他没戏我有戏。 醒悟过来的冯有贵大肚能容天地,马上热情洋溢,先与张诚鼎握握手:“呵呵,以后你就是我们工厂的家属了。” 然后,又对着夏永山肩膀拍了一下:“小伙子,你和你爸一样英俊潇洒,要成为我妹婿就好了。” 本来就是冤家对头,现在这么热情洋溢,夏永山很不适应,会议室那些人都在笑,他仿佛受到了调戏,也不理睬,只是对着厂长说:“你们开会吧,打扰了,多谢多谢。” 张诚鼎也连声道谢,跟着去办手续,拿到了接收单位的证明,又一起赶到劳动局,就等待劳动局与广溪那边对接,办理其他手续了。工作人员很客气的告诉他们,不要着急,耐心等待。 看见老同学满脸开花,那兴高采烈的模样像个孩子。夏永山也松了一口气,一手推自行车,一手拍拍他的肩膀,说:“小子,我变成为你跑腿的了,一直忙,忙到现在,耽误了我的学习时间,考不上怎么办?” “你怎么会考不上呢?你如果考不上,所有的考生都考不上了。”张诚鼎进一步说,“大恩不言谢,希望我有能报答你的一天。” “得了吧,你还报答我?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把媳妇养活了就不错了。” “这不就办理她的工作调动吗?有工作的人,不要我养活的。” “那把你自己养活好,”夏永山想想又叮嘱他,要他赶紧下乡去,不要总是找借口赖在城里了,还有他妹妹也要落实。这边商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结果出来了,会通知他的。 “知道知道,我们明天就走,而且大部队走。”张诚鼎点头像是鸡啄米。 “大部队?我父亲他们,百万雄师下江南,你还能百万雄师下农村吗?”夏永山觉得好笑,推车走出劳动局大院,本来要分道扬镳,突然想起来了,“你跟我走一趟,就是带你小媳妇儿下乡,也要有点营养品吧,跟我到家里拿去哎。” “现在?还要拿你们家的东西吗?不行不行。不要你老人家流汗又出血,不能耽误你考状元。” 夏永山横扫了他一眼,说:“耽误了就已经耽误了,现在说什么已经晚了,给你小媳妇儿的营养品,不能让我再送到你家里去吧。你妹妹的事儿要我办哎,你媳妇儿的事也要我办,我又不是你的老妈子。” 张诚鼎嬉皮笑脸的说:“不是,不是,领导就是服务,服务就是全心全意,半心半意都不行。摆渡摆到江边,送佛送到西天。现在啊?已经大头落地了,我不再麻烦你。以后你要我帮忙的一天,我一定为朋友两肋插刀。” 我家里有靠山,我自己有能力,会要你帮什么忙?但是同学一场帮到现在,最后再做点善事吧。然后就说,这是他父亲的意思,也算是他们的慰问品吧。 不贪污的干部发不了财。过年过节送点礼品,小恩小惠算不得贿赂。就是百姓人家也能做得到。那都是狗腿子们的孝敬。他们家又吃不完哦,不要白不要,张诚鼎大大方方问他家有什么? “不就是牛奶、豆粉、红枣、桂圆这些滋补品,时髦的就是麦乳精,你需要什么?” 张诚鼎突然就想到了“杀富济贫”这个词。夏永山的继母娘家一定有钱,当官的家里一定有剩余物质,如果能够要一些,原始社会的以物易物有用,在偏远的农村更特别有用。于是就说去看看,跟着就到他家去了。 家里没有人,夏永山到储藏室找东西,开着电风扇,让他凉快凉快。那电风扇的转速太慢,可以和蜗牛媲美,他冲着那个小房间喊了一声:“你家有没有工具?” 朝北的小屋子,伸出夏永山的大脑袋:“要什么工具?” “螺丝起子电工刀,帮你修电扇。” “好嘞。”本来那就是一间小杂屋,他马上拿出一个电工工具包,“我看看你的本事啊。” “呵呵,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张诚鼎接过来,关了闸门,跳上桌子,等夏永山捧出一些花花花花绿绿的盒子,他已经跳下了桌子,再到墙边打开开关,电风扇呼的转动了。 夏永山透出一口长气:“哎呀,在小房子里正好闷死了,你看我一头大汗。” “电扇的修理费就免了,你给我这么多东西,就当是报酬哈。”张诚鼎跟着翻看夏永山拿出来的东西,麦乳精、奶粉、桂圆、荔枝干、糖果、饼干……可以开一个小卖部了。 “我也不谢谢你,反而狮子大开口,因为这些东西对你们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可能有些,还是多余的东西。你看看,这一盒什么糕点,都快要过期了。而我拿到乡下,不仅可以做人情,让我妹妹她们受到好的招待,说不定,还能换一些我需要的东西,你不心疼吧?” 本来想说,谢谢他帮着处理垃圾,但这样太伤人,所以夏永山改口:“既然你需要,我再问问家里人,什么东西可以调剂给你的,毕竟,你现在也是有家口的人了,刚刚才养活自己,马上又要养活媳妇,呵呵,受罪的日子在后面呢。” “没办法,谁叫我们投错了胎?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没有莫强求。”说是这样说,张诚鼎还是做好要改变命运的准备,让夏永山找个大口袋来,把那些食品都装好,提在手里,向他告别。 送走了张诚鼎,还有两个多小时,能够听听童真真讲课,正准备到冯家去,听到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回头一看,是他的母继母回来了。心情顿时轻松——现在好了,不需要烧早饭,不需要送中饭,也不需要管妹妹了。 继母依然是那么清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头发丝都没有乱一根,还温和的说了一声:“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要洗澡。把电热水器打开。” 就像是吩咐手下人办事一样随便。这倒是很简单的事情,夏永山要接她手中的日用品,芮丽说自己拿去放。他就说,没事儿,他就是去冯有珍那里,把中午的饭菜带回来。芮丽却说没有必要了,从今天中午开始,大家都在家里吃饭。让他不要忙着出去,把纸和笔拿过来,刷刷刷开了一张清单,说是要买的东西,尽快买回来,她来煮饭烧菜。 夏永山点点头,拿着清单,骑着自行车到冯家去。两个姑娘又在捣鼓蒜子。看着他去了,童真真马上就站起来问,今天先复习物理还是化学。 他说,不忙不忙,上午什么都不能干,继母回来了,要去买菜,以后就不在这里吃饭了,也不需要她们帮着烧菜了,真要谢谢两个女同学,以后减轻了她们的负担,大家都轻松。 冯有珍就说,负担算不上,大家在一起吃饭倒还热闹,只是他继母讲究,烧菜不能马虎。 夏永山就说,她很是喜欢冯有珍烧的菜,开始换成童真真烧的,有两天不习惯,后来也吃顺了口,可见得童真真水平大大提高,几可乱真了。 “也不看看本姑娘是什么人,学习都能搞好,烧菜烧饭算什么?还有比学习更难的事么?”真真哼了一声。 冯有珍马上附和闺蜜,工作就起身进去找粮票和钞票,夏永山说不要退的,反正家里也不缺钱,也不缺粮。 “那怎么行?亲兄弟还明算账,你吃多少我扣除多少。你拿回去有个交代。” 最后,夏永山只接受了冯有珍的钱,说他们家的粮食吃不掉,因为两个女的都要保持身材,平常零食也吃得多,哪敢多吃饭?说完拿着钱就走了,按照清单上写的食材、调料等等,回到家里,继母已经把澡洗好了,饭煮好了,把那些菜拿出来,这才问他妹妹到哪去了? 55、妹妹参军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他也有些疑惑,因为起来烧早饭的时候,他们父女两个都不在家里,难道一起走了?母亲就让他洗菜,还问他情况怎么样。他说正在复习功课。继母勉励他好好学习,说只要他考上大学,就要考虑他妹妹的工作问题了。 “谢谢母亲关心,我尽量努力。”夏永山说着,就要继母吩咐,烧哪几个菜,她才回来,辛苦了,今天他来露一手。 芮丽也不客气,让他先把素菜烧了,转身就去打电话。 当然是打给丈夫的,幸好他在办公室里,很简单的对丈夫说:“我回来了,中午回家吃饭。” 夏云海由衷高兴,说中午不能回家吃饭,晚上才能回来,和女儿一起回来,还有个喜事要告诉他们,芮丽是个聪明人,马上就问女儿是不是在他那里?是不是关于女儿工作的事情?副主任笑了,说回家再讲,然后就放了电话。 多少天的雾霾一扫而空,芮丽心中晴空万里,又回到厨房,对夏永山说,那两个中午不回来。夏永山就说,这边也是两个人吃饭,不需要搞那么多的,简单一点,就青菜下面吧。 芮丽也是这个意思,让他动手,然后坐到饭桌边上,等着吃现成的。面端上来了,腾腾的冒着热气,夏永山开了电扇,特别开到最大的一档,风呼呼的,芮丽都觉得奇怪,问哪一个把电扇修好的。 母子两人单独坐在一起吃饭,正好有点儿不自在,趁这个机会,把同学的事情说了一下。包括他的妹妹,他妹妹的同学。芮丽也变了脸色。说真是无法无天了,那些乡里的土皇帝真是要严惩不贷。 夏永山就说,父亲也是这么说的,然后就问,服装厂是不是归纺织局管?芮丽说当然,虽然不是纺纱织布,但服装是终端产品。夏永山问继母,工厂里那些残次品怎么处理? 芮丽很奇怪,问他是不是没有衣服穿了?他就说,在农村教书的时候,发现孩子很苦,没有衣服穿,不要布票的,便宜一些,能不能买到,送给他们穿。 她说,残次品降价处理,但也是要票证的。只有纺织厂、印染厂有一些布头,可以随便买。曾经家里买过来作抹布、做拖把,可能还有不少,拿去就是。 怎么过去没想起来?夏永山连声感谢,说在农村那么长的时间,夏桥那里还是比较富裕的地方,农民还是苦,冬天学生们都没有穿袜子的。 芮丽饭吃完了,站起来说,袜子好办,家里很多,因为针织厂试产尼龙袜子,开始一些残次品要处理,正品两块钱一双,残次品就两毛钱一双,就那还没有人买,领导干部分配任务,带头销售,她也分配了100双,还没有时间推销呢,就送给他带到农村去吧,毕竟在那里生活了几年,马上要出来上大学了,也不会在那里生活了,每家送两双,权当答谢他们多年来对你的照顾。 “我就替他们谢谢你了。”他说得很恳切。说起来是学习班,芮丽也就是关起来看了一些书,也检查了自己脱离群众,高高在上的作风,态度有所转变。就说,有布头、有袜子还不行,他们更应该缺衣服。家里有很多旧衣服,既有他们夫妻两个不穿的,还有他们兄妹两个穿小了的衣服,都可以拿到乡下去送人。 下午,他照例到那边去复习功课,也是两个人轮换教他,只是晚上要回家去吃饭,也不要带饭了,觉得轻松了不少,回到家里很意外,一家三口人都在,而且母亲还做了一大桌好吃的,就等他开饭。 在饭桌上。父母看着他,互相交换着眼色,也很兴奋的样子,妹妹在那里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一见到他了,连忙就说:“哥也,告诉你个好消息,马上我们就要拜拜了。我马上可以参军了。” “参军?你这个娇滴滴的小丫头,哪个部队会收你?枪都拿不动。军姿你都学不会……” 妹妹尖叫起来,打断哥哥的讽刺,就说她参加的是文艺兵,以后就变成演员了。今天出去一天,就是为了报名,参加体检,现场表演,参加面试,带兵的部队文工团上上下下都喜欢她,基本上就定下来了。 夏永山这才打量妹妹,身材好,模样周正,会弹钢琴,也会唱歌,当然唱歌没有童真真唱的那么好听,她是女中音,听起来声音哑哑的,闷闷的,就像牛叫一样,过去是经常这么讽刺她的。但是,说不定这正是她的特点。既然难得,于是也跟着高兴。 一家人欢欢喜喜,吃了晚饭,就好像明天就要出发一样,妹妹在房间里收拾。马上就是演员了,还要到部队上去,觉得突然长大了,把玩具、图书、文具、都往地下扔。 “干吗干吗?在这里制造垃圾吗?” 哥哥难得到她门口来关心一下,她马上挺胸立正,敬了一个军礼:“报告大学生哥哥,我是一个准革命战士了,要彻底告别轻狂、幼稚、天真的做派,这些小玩意儿通通不要了,麻烦哥哥,帮我把它们都扔了。” “干嘛扔了?你送给我。” “你要这些?是给你老婆用还是给你将来孩子用?” “太早了,现在哪能考虑到这个问题?可能你都考虑了,我还没考虑,我最少还有三年,先立业,后成家,总要大学毕业以后再——” “哎哟,现在的工农兵学员里,还有拖着儿子带着女儿读书的,结个婚怕什么。” “那也不行,学业为主,你不要的东西都给我吧,我在农村教书的时候,那些孩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 “那倒不错,慈善事业我是支持的,你找个大口袋来。” 然后,妹妹的那些东西又装了满满一大袋子,生怕同学走了,夏永山给家里打了个招呼,找根绳子,把那两麻袋捆到自行车后面,连夜送到张诚鼎家里,让张家兄妹们高兴坏了。小妹妹当仁不让,首先挑出自己需要的衣服、文具、书籍,让哥哥心疼不已。最后强行呵斥,才保留了绝大部分。母亲看了以后,说这些衣服都不错,样子也好,成色也新,拿到农村送人,真可惜了,她挑选了两件,大妹妹挑选了三件,哥哥踢了她一脚,这才想到,还要留些给董晨晨母女两人。 看到那么大一包袜子,花花绿绿的很是漂亮,只是有的跳纱,有的有色差,根本不影响穿。母亲也心动了,说第二天早上就拿出去卖,商店里的两块钱一双,她少卖些钱,哪怕是一块钱一双,那也是白赚的。 夏永山怎么也想不到,就是他家清理出来的废旧物资,成为张诚鼎家兄妹的原始积累,到农村去,换来了第一桶金。 到了冯家,张诚鼎就看到很温馨的一幕。童真真在门口踩大蒜,堂屋的桌子边上,对面坐着夏永山和冯有珍。一个在讲数学,另一个仔细的听,还拿着笔仔细的记,这都是他们知青点的人,以后要聚在一起可不容易了。 他情不自禁地唱了一句:“要想粮食大丰收,互作合作有奔头。” 这是什么歌?50年代的歌,他居然还唱得出来。 三个人都望着他笑,说,你现在好了,连媳妇都娶上了。真是,什么时候请我们吃糖? “不立业焉能成家?”他讪讪的笑着,“我今天是来向大家告别的,明天就要回乡下去了,谢谢你们的栽培、鼓励、帮助、援助,等我以后发达了,我再来报答你们。” “好好,”冯有珍首先叫起来了,“牛屎也有发烧的时候。看你小子什么时候发达,怎样发达。” “看看我们四个人谁最先发达。”真真说。 冯有珍说:“肯定是夏永山,上大学是发达的第一步。” “肯定我是垫底的,看着你们展翅高飞吧。”童真真边说还运动巴掌。 冯有珍说:“我才是最后,还在农村当农民。” “在农村怎么样,反正我要上学了,你就是我的接班人,先给我把学生带好了,另外我告诉你们,我父亲已经说了,尽可能的扩大招工,把你们招工都调上来。” “我才是龙尾巴。”张诚鼎说,“我有自知之明,农村的就是调完了,可能就剩下我了,谁叫我成分那么高。” 几个人都沉默下来,的确也是的,可能他有点困难,而且他现在拖家带口的了,就问他是不是还把他们带下去。他是说是的,妹妹要带下去。妹妹的同学在城里得不到营养,左邻右舍可能还要怀疑,在乡里好歹还有点小鱼小虾,还能够呼吸新鲜空气,吃点新鲜的蔬菜,所以明天一起走。 听他说老大送他礼物了,两个姑娘都说没礼物送给他,只能送几句祝福的话语,祝福他们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在农村避暑,早日回城。 张诚鼎心里很舒坦,不仅未婚妻带下去,正好等待调令期间,可以好好休息,董晨晨的母亲也下去,看能不能带点土特产回来。对于什么时候时来运转,自己能够调动回城市,根本不做指望。觉得也没什么可指望的。昨天晚上,夏永山送去了两大包物资,哎女式衣服都被分掉,剩下几件男人的衣服裤子,他身材矮小,拿到农村去,都是最好的礼物。 他谢谢大家的吉言,然后就要告辞。夏永山把他喊住了,说,谢谢,他们几个还不行,最应该感谢的是罗主任,如果不是他给广溪那边打了电话,绝对不会这么成功的。得了人家那么多好处,总要去感谢感谢,最起码也要汇报汇报。 学习提前结束,两个小伙子骑着自行车走了。 到了五七办公室,才4点半,还有一段时间才下班呢。罗主任见他们喜笑颜开的,也满脸堆笑,说已经接到了广溪那边的电话,知道的事情办得很漂亮,也由衷的为他们高兴。 办公室没有别的人,张诚鼎什么话也不说,恭恭敬敬地向她90度鞠躬,感激地说:“罗主任,真是感谢您,我们全家都感谢。真的,也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 “不知道怎么感谢就不感谢。”罗主任笑眯眯的让他们坐下,说,“你们这么客气干什么?不过就是我的工作,只是打了个电话而已。” “罗主任,你知道他说的全家的含义吗?”夏永山笑道,“你不仅帮他解决了他妹妹的问题,而且还给他找到了媳妇。” “我什么时候给他找媳妇的?” 见张诚鼎耳朵根子都红了,就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 罗主任盯着小伙子看了一阵,点点头说:“还有这种事情,那我祝贺你们,不错不错,小伙子有担当,有一颗善良包容的心。的确很难得,你不仅仅是拯救了一个姑娘,而且你还可能拯救更多的女知识青年,我要谢谢你。” 张诚鼎局促不安,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又是站起来鞠躬敬礼:“罗主任夸奖了,领导的关怀和照顾真是感激不尽。明天我就要走了,现在,我们……” 夏永山跟着站起来,打断张诚鼎的话:“我们不仅来告别的,还来问候李局长,脚好了没有?” “唉,”主任就说他别看是个大男人,却是娇滴滴的,又懒得活动,又怕疼,说给他揉一揉,上上药水,他都不愿意,说慢慢养两天就好了。 这是给他表现的机会呢,张诚鼎当然明白,马上就说:“李局长的脚没有好,洗澡怎么办?” “是不太方便?只有打热水擦洗一下,他也不太想动,本来就长得胖,脚又崴了,走路都不方便。”罗主任说的有些无奈,“我要有个儿子就好了,可惜就一个女儿,还在外地工作。” 张诚鼎踊跃起来:“今天有时间,我们再扶到卫生间去洗个澡。” 罗主任说:“哎哟,那太好了,麻烦你们了,我正在发愁,今天提前下班,我们走吧。” 三个人骑自行车,到了机械局的机关大院。罗主任掏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还笑着对两个年轻人说:“你们真是助人为乐呀。劳驾你们了。” 把门一推开,就听见了屋里传来了惨叫声。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一起冲进了房间 56、又请专家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客厅里面没有人,叫声是从卫生间里窜出来的。夏永山跑得最快,三脚并作两步,一下冲到卫生间门口,大喊一声,不好了——等那两个人跑到门口,发现地下躺着一个人,正是肥胖的李局长。 “哎哟——疼死我了——”地下的人就像看到救星,一边就喊着疼,一边忍着疼痛吩咐道,“快,快送我去……医院……” 力气最大的是夏永山,他蹲下来,夹住李局长的两只胳膊,想要先把他扶起来,引得对方更痛苦的叫喊,说不行不行,不能坐不能坐—— 罗主任急得团团转,问他到底哪里疼,他捂着一边的髋关节,说疼,疼得不得了。 “你们不要动——”张诚鼎放下他,跑到了客厅里,抓起电话,拨打了120。得到了应答,再回到了卫生间,罗主任正在问患者怎么搞的? 李局长一边哼哼一边说,他只是上厕所,解了小便,然后回转身子,脚不得劲,地下还有一点水渍,脚下一滑,就倒在地上了。 他说的断断续续的,一边说着一边喊疼,叫声非常凄惨,另两个人措手无策,夏永山还冷静些,说,救护车马上就来,现在赶紧搞点热水给他把身上擦一擦,马上到医院里面去,也便于治疗。 罗主任就去拿来热水瓶,两个男孩子倒热水在水盆里,脱了他衣服擦洗,局长满身是汗,还沾染了地下的污渍,擦洗好了,罗主任去找来了换洗衣服,在男人痛苦的叫喊声中,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救护车也来了。 随行医生马上就说不好,弄得不好就是股骨颈骨折。 “那怎么办啊——”李局长大声嚎叫。 “怎么办?去医院!”罗主任果断挥手。 担架抬进来了,跟来的医生护士一起动手,夏永山也帮着出力,一起上了救护车。车上已经满满当当,夏永山挥手让张诚鼎回去,然后一起到了市医院。 首先是拍片子,然后打了镇痛针,忙碌之后,米医生才回答家属的询问。结论是股骨颈骨折,多发骨折、骨折症状明显,主要是由于骨密度降低和骨质疏松,本身体重,反应迟钝,摔倒在水门汀地上所致…… 为丈夫的伤痛着急,罗如意不像在夏桥那样冷静了,迫不及待问医生,到底怎么治疗? 医生说,最佳治疗方法,是闭合复位内固定手术,患者放置钢钉、钢板等材料固定,使骨折残端复位后逐渐愈合。 罗如意听说吓了一跳,因为这种治疗方法还不是一次手术,以后骨头长好以后,还要做一次手术,放置的钢钉、钢板等材料还要取出来,痛苦就太大了。她噙着眼泪问,有没有别的办法? 医生很耐心的解释,说,如果股骨头骨折不进行手术,股骨头错位较为明显,长时间股骨头错位会引起血管长入困难,而出现股骨头坏死。股骨头一旦发生坏死了,基本上就不太好处理了,得不到系统治疗,会导致明显的骨质疏松、肌肉萎缩、局部水肿等。根据患者的年龄和体质,需要在72小时内手术。根据骨折的愈合规律,两三周骨折已经出现骨痂连接,再手术时也不能精确的查找骨折线,要想做到精确的对位、对线也带来了一定的困难…… “是不是尽快做手术比较好?” 长期和病人家属打交道,米医生当然理解他们的心情,于是说:“我们之所以需要尽快做手术,就是因为病人的系统并发症还没有显示出来,骨质的结构不会有太大的改变,给医生做手术也提供了很多方便的地方,骨头强度比较高关节的稳定性,也比时间长了做要好的多,特别是股骨头跟髋臼之间的,对合的挤压力在肌肉的张力还很高的时候,做关节的稳定性,也是比延长时间以后再做要好的多……” 这个医生理论上有一套,一问,果然,还是博士生毕业。也有三四十岁了,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罗如意当机立断:“行,我们不再探讨理论上的问题,你尽快做手术吧。” “我?让我做手术?”医生推推鼻梁上的眼睛,后退一步,“我不行。我理论水平不弱,但是我临床经验太少,也不是主治骨外科的。” 罗主任着急了:“叫你们院长来,会做手术的来,赶紧的。” 院长来了,他认识这个女人,当初就是为她妹妹出气,弄走了医院最好的外科医生。好些医生护士都证明,是那个女人纠缠着白羽凡,这个女人施加压力,一个堂堂正正的外科主任,却受了无妄之灾。而全市最好的医院,外科人才流失,青黄不接。 他板着脸给罗主任介绍,说这个主治医生已经是最强的力量了,因为这样的骨折复位很难,必须要技术高超的医生才能主刀。朱医生技术比较好,但是在乡下,骨科也不是强项,做这个手术也比较困难。 看见院长的脸色很难看,罗主任也想,是不是换到别的医院,在这个地级城市,这已经是最好的医院了。大城市里呢?不都一样吗?丈夫疼的那个样子,不能站不能坐,躺着都疼痛成那样子,就是有好医生,折腾过去,是否能住上院?是不是马上手术?都是一个未知数。 夏永山始终跟着她,默默无言,只是见她焦头烂额了,才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她突然想起一个人,非他莫属了,什么话也不说,就说,要借用院长的电话。 院长也不讲话,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匆匆的往前走了。罗主任跟着他,夏永山跟着罗主任,进了办公室,连忙打电话。 已经5点半,那边下班了吗?电话拨了好几次,终于才有人接了电话,她毫不客气的说找公社主任。那边人说下班了。罗主任全身无力,传话筒的手耷拉下来,眼看电话筒就要放上架,夏永山一把接过来,十分严厉地说:“这是五七办公室,刚才是罗主任找你们主任,有重要事情,赶紧叫他回来接电话。” 罗主任才到公社去的,上上下下都认识,听说有大事,那边接电话的马上就说:“等等,我尽快去喊。” 主任终于来了,听到罗主任的声音,他还松了一口气。知青都在乡下,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喂了一声,就听到罗主任单刀直入:“白羽凡还在吗?” 公社主任说:“不是你同意把他安排在卫生院吗?” “他现在在不在卫生院?叫个人去看一下。” 在公社的这段时间,她虽然果断麻利,但没这样咄咄逼人呀,主任就说自己看看去。罗如意又叫他不要走,说不要这样浪费时间了,找到以后,马上送回市里,回到他原来的医院,赶紧赶紧,有一台非常重大的手术,必须要他进行。 “现在没有车了。”女儿对象上门,正等着他回家吃饭,公社主任归心似箭,管理知青的领导走了就走了,管不到自己乌纱帽,现在这么着急,一定是家里亲戚有毛病了。你们早在干什么的?应该上大学的青年人糊弄下乡了,好医生也是你们弄来的,想要就要,我又不是你们的管家。公社主任很不高兴,因此推脱。 只有明天再想办法了,罗主任语言太冲,可能得罪了公社主任,正要放电话,夏永山又接过电话说:“主任,麻烦你到卫生院去,赶紧尽快,哪怕就用供销社的卡车,尽快把白医生送到他原来的医院,因为患者伤情很重,必须要专家才能手术,不手术就完了,麻烦主任。我们在这儿等着,如果上车了,请给我们电话……” 五七办公室的主任关联不大,副主任的儿子也那么焦急,肯定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物。主任不能得罪副主任,什么化肥农药机械什么的,都在管工业的领导手中。于是,连忙打电话给供销社,找到供销社主任,让他赶紧派车到卫生院。自己跑到卫生院,找到院长,让他喊白医生,赶紧带上换洗衣服回城去,有一台大手术等着。 听说卫生院来了一个专家,不管他是不是被管制的,四乡八岭有病的都赶过来,不管是外科内科小儿科,都要找他看病,专业特长无处发挥,累得要死,刚刚休息下来,又要到城里去。心中郁闷,却又没有办法,把换洗衣服日用品收拾一下,出门来,供销社的大卡车已经停在院子里了。 看着白医生上路,公社主任按照刚才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夏永山早就让罗主任回病房,只有他等在院长办公室里,接了电话,真诚地感谢主任,说进城一定请他吃饭。主任哈哈一笑,说马上考上大学了,当然要请他喝酒。 夏永山说,那还没到时候X。 公社主人就说,那就先搞五吨化肥来,以解燃眉之急。 农村干部就是这样来现的,夏永山当然心中有数,就说行的,过两天就找父亲批证明。这才算把事情了结。 在卡车的颠簸中,白羽凡终于到了医院,这是他熟悉的地方,也是他走麦城的地方,过去熙熙攘攘的门诊大楼已经破败,反而冷冷清清的。他百感交集,但是来不及感叹,已经有院长迎接他嗯来了。亲热地抓住他的手:“白医生,终于见到你了。” 当初,院长可是说了很多好话的。心中有数,他回报以微笑。跟着院长的,还有几个落井下石的人,现在尽管也满面堆笑,白羽凡就像不认得一样,跟着院长进了办公室——是他外科主任的办公室,一点儿没有改变。 医生们听说专家回来了,很多人上来打招呼,也有些新人他不认识。比如说这个李局长的主治医生,虽然知道白医生目前的地位,依然十分尊敬,上来把病历片子给他看。 果然这个手术有难度。白羽凡要询问情况,问了一声家属呢? 罗如意早看见他来了,很想来询问治疗方案,可是见他目不斜视,经过她身边,没有分出一点眼光,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还是装着没看见?听到这里,有理由走进去了。仿佛没有任何芥蒂,她直截了当地说:“白医生,病人是我的丈夫,有劳了。” 在夏桥公社才见了面,女人淡定自如,就因为没有切肤之痛? 在卫生院做那个手术,不是看她的面子,而是夏永山邀请的。这个地方不一样,给她男人做手术,就是给仇人服务,有这个责任和义务吗? 白医生把手中的片子一丢,靠到椅子背上,烦躁地闭上眼睛。 如果不知道妹妹的行径,罗如意还有一点厌恶白羽凡,现在知道对方是受了陷害,自己还是帮凶,顿时胸闷气短,深深内疚了。何况要求人:丈夫迫切需要这个大夫做手术,第一次放下身段,低声下气的说:“他前几天脚崴了,所以在家里休息,一个人上厕所,滑到在水门汀地下。等我和小夏发现,他已经在地上躺了两个多小时,马上就喊救护车送过来了……” “白羽凡,肚子饿了吧?快快快,我给你弄了一碗凉面,快吃。”夏永山突然进来,拿着一个饭盒子,送到桌子上。 听公社主任说,看在小夏的面子,才亲自去通知白羽凡的。但他回到医院来,没看见这个小伙子,听着声音才睁开眼睛,对他笑笑,说他不想吃。 夏永山把筷子往他手里塞,说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公社卫生院也不过刚刚下班,几个小时的车开回来,肠子都要饿断了。 看见办公室里有不少人,他搞得就像罗主任的秘书一样,搬了一把椅子给她坐,然后很客气的请大家出去,让他们好好的讨论病情。 白羽凡捏筷子却并不想动,房间里只有三个人了,夏永山才说:“你们想不到吧,这面条是童真真做的。” 那两个僵持的人同时抬起头来,夏永山发现他们惊异的目光,笑呵呵的解释说:“真的,白医生妙手回春,童真真右手已经能够活动了,也锻炼用左手做事,炒菜做饭不在话下,下面条最好吃。听说白医生出发了,我就请她做了凉面,所以,要是不吃,不仅辜负了姑娘的答谢,也辜负了医生自己的手艺呀。” 57、沉冤昭雪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白羽凡微微一笑,终于用筷子夹起面条,吃了一口,点头表示称赞,还说烧得比他好吃。 看对方的态度缓和下来,罗主任再一次恳求:“不好意思,白主任,有的事情我到现在才知道,当初……” “这事以后再说吧,这里也不是赔礼道歉的地方。”夏永山很不礼貌,居然敢打断罗如意的话,没想到她心中暗暗高兴,感谢这个小伙子解围。 马上就把话锋一转,非常诚恳的说:“我们以后有改正错误的机会,现在,还请白主任不计前嫌……” “你也知道有前嫌?”这一次打断她的,是白羽凡,面条像是他的仇敌,一口接一口,塞进嘴里,大口咀嚼,吃得畅快也吃得解恨。 罗如意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看他把面条吃完,还把盒子盖起来,然后说累了,困了,要夏永山给他找个地方休息。现在他是挣工分的人,没有钱住旅馆。 还没有看看病人,还没有答应做手术,怎么就要走了呢?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罗如意赶紧站起来,今天晚了,怎么也要他答应明天做手术,还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听见门被敲响了。 夏永山打开门,看了一个女人冲进来,喊着:“姐姐,姐夫怎么了?” 开始,罗如意不知道是谁来了,要维持在他人面前的形象,马上换了一张面孔,听到进来的女人,本来就一肚子气,冲着妹妹发火了:“你跑来干什么?” “我才听人说,姐夫摔伤了,马上要做手术是不是?我来帮个忙。” “帮什么忙?你就会帮倒忙!”罗如意本来想把妹妹推出去,但是丈夫迫不及待要手术,而白羽凡就是因为妹妹当初的陷害,不愿意拯救自己的家人,如果妹妹能让他出气,丈夫就能早一天减轻痛苦。否则的话,白羽凡拖几天,有的是借口,过了72小时,会产生那么多的不良后果,那才是不可救药的。 进来的就是栽赃他的那个女人,白羽凡眼睛都要出血,可是罗如心大大咧咧的,只看着她的姐姐,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继续说:“姐姐,不是马上要手术吗?我听说,医生都接过来了,手术以后,我也可以值班,一起来照顾姐夫啊。” “还手术呢,医生被你害得不轻,让罗如意给你姐夫做手术,全靠你了。” “白羽凡?”罗如心这才发现,坐在办公室桌子边上的人,脸刷的一下白了,可是,马上川剧变脸,面颊胀红,嚷嚷,“怎么了怎么了,以前的事归以前的事,现在病人来了,急着要手术了,而且很重的病,你们白衣天使,总要发挥人道主义精神吧?” 看见仇人,分外眼红,白羽凡全身颤栗,眼睛像要喷出火来,冷哼一声,大声说:“还说我没有人道主义精神,可是你连人性都没有,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空口白话、栽赃陷害、而且不要证明,不要对质,连我申辩的机会都没有,简直是无耻之极——” 到了这个时候,罗主任才觉得大事不好,妹妹这个时候偏偏赶来,更加激怒了白医生,隐隐约约,仿佛又传来丈夫疼痛的惨叫,可妹妹偏偏不知好歹,还想狡辩:“你还骂我?你就是,你就是对我,就是耍了流氓的……” 那是一张也算清秀的脸庞,睁着眼睛说瞎话,五官扭曲,令人厌恶,夏永山就是等待着这个时机,要揭穿她的谎言:“这个罗阿姨,不要再狡辩了,不要再坑害别人了,你的良心难道不痛吗?” 似乎,这个时候才发现边上有人,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好像在姐姐家见过面,对了,那天照顾姐夫洗澡的,和姐姐说完话出来,他还把客厅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不过就是来巴结领导,要图什么好处的。这种人,罗如心根本不放在眼里。马上呵斥:“你是什么人?怎么到这里来了?我们说话,管你什么事?给我出去——” 兄弟姐妹当中,这是最小的一个,从小娇生惯养,书读得少,又不懂人情世故,依仗着姐姐当干部,干了不少缺德的事。当务之急,她还不知好歹,白医生还靠小夏做工作,得罪了就麻烦了。只有呵斥:“要出去的就是你,少在这里添麻烦。” 看见白医生气的浑身颤抖,话都说不出来了,夏永山仗义执言:“就是要走,也要把话说清楚。那天你在你姐姐那里,可是把什么事都坦白了的,你根本就是诬陷白医生,是不是我要把你的原话全部说出来?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到时候我就是证人,我相信,你姐姐也不会再包庇了。” 眼前这个小伙子不可小觑,不在于他的背景,而在于他的能力,一个堂堂正正的国家干部,怎么能和无知的家庭妇女沆瀣一气呢?罗主任指责妹妹:“不要耽误你姐夫治疗,赶紧的,实事求是,不要撒谎,对当事人说清楚!” 罗如心早就被姐姐训斥过,也知道事关重大,只好低下头来,嗫嚅着:“我我我,我承认……我错了,好不好?白羽凡,当初,只是想吓唬你的,只要你服个软,我就,我就……” “你你你……害得我好苦啊——”白羽凡一拍桌子,腾地站起来,瞪着眼前这猥琐的女人,气急败坏,满腔愤怒说不出来。 罗如意把妹妹扯过去,说:“你赶紧,赶紧给白主任赔礼道歉啊。” 女人垂下了头,连声说:“我赔礼,我道歉,我鞠躬……” 然后她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白羽凡根本不受礼,转身面对着墙壁,愤愤的说:“士可杀不可辱,你给我造成多年的伤害,不是开除了公职,不是下田干活,不是下放改造,不是没有工资……这些都不算什么,让我忍无可忍的是我心灵的创伤,是对我人格上的侮辱,给我精神上的痛苦,是任何医生手术也没办法治疗好的伤痛呀——” “都是你干的好事,你怎么那么糊涂?而且还蒙骗了我,让我也推波助澜,让他雪上加霜,都是你呀……” 看姐姐怒斥妹妹,白医生也懒得理会,缓缓地从桌子后面绕出来,喃喃地说:“小夏,让你辛苦了。你跟他们说,把我送回农村吧,我和你爷爷相处得挺好的,我还愿意和他做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让大自然平息我累累的伤痕。” 罗如意着急了:“白医生,你不能走啊,请你回来,把手术做了好吗?求求你了——” “你们另请高明吧。我无能为力。”白羽凡很坚决的说,“小夏,凭你说,戴着这么沉重的枷锁,带着这么沉重的思想包袱,我这个手术能够做好吗?我也不害人了,谁让你们害我在先?没办法。” 见白医生要往外面走,罗如心也慌了,为姐夫着急,不仅仅是他姐姐的丈夫,而且是娘家的顶梁柱,宽厚大度,赡养着她们的父母,管制着自己的男人,过就是仗着姐姐姐夫的势力才为所欲为,刚才到病房里已经看到姐夫了。虽然打过了止痛针,可是还在那里龇牙咧嘴的。听说请了专家来,还以为马上就能手术的,谁知道是自己造的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害得人家那么惨,自己种下的仇恨,怎么化解呀? 她拦在前面,双膝一软,居然跪下来X:“白医生,求求你,你是好人,是正派人,是我不好,我太龌龊了,我冤枉了你,向你赔礼道歉。我已经鞠躬道谢了,你嫌不够,我现在给你跪下,你还要我磕头吗?赶紧救救我姐夫吧——”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女人显得更丑陋。白羽凡眼角也没有扫一下,拼命想摆脱女人扯住他的裤脚。 罗主任堵在门口,却对妹妹呵斥:“你给我起来,跪下来有屁用!给我马上写检查,写认罪书,写保证书,然后,明天我们就到卫生局,要求撤销对白主任的处分。” “现在就要写。”夏永山这才又一次讲话。 “我写,我马上就写,你赶紧把纸和笔给我。我马上写,承认我自己的错误,澄清事实的真相,要求领导撤销对白主任的处分。”罗如心看见桌子上有空白的处方签,还有一支圆珠笔,抓起来,坐到桌子边上,就在纸上写下了“情况说明”几个字。 夏永山说:“不对,你应该写认罪书。” 女人点点头,重新开始写。 院长这时候来了,还没有说话,夏永山就把事情简单说了。院长颔首,心中淤积几年的郁闷发散了一点,更希望这个问题早日解决,让白羽凡能够回外科主持工作。于是对罗主任说,希望反映问题的时候,介绍一下医院的现状,几十万人口的城市,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疾病发生,而现在医院就是个空架子,严重的缺少专业医生。很多手术不能做,有的居然要往农村送,然而那里的医疗设备又不齐全。外地的医院跟我们一样,甚至省里的大城市都是这种状况,好医生都不在岗位上,让他们到农村去开阑尾、治疗小感冒……实在是高射炮打蚊子,不合算啊。 院长说那么多,罗如意却急于解决自己的问题,于是就说:“我们明天一起去,我们家的问题我们承担责任,首先免除白羽凡的处分,把他调回来,再反映其他的问题。这里,是不是请白羽凡明天手术……” 见那个女人趴在桌子上,已经写了满满的一张纸,还在继续往下写,白羽凡却僵持着不动,夏永山走到他跟前,说,自己在这里看着,看着她把材料写完,自己收起来,明天一起去卫生局,去市革委会。白医生累了,赶紧找地方休息,明天才有精力做手术。 院长马上说:“白羽凡还是回到他原来的宿舍,刚才已经让人打扫干净了,还送了一些必需品去,我带他去休息哦。” 夏永山却说,要辛苦院长一下,让人送印泥来,还要按手印的。 院长答应了,这才和白羽凡一起走出了住院处大楼。 没有多久,苏老师就接到女儿的来信,因为在电话里已经说了事情的缘由,还有两个同学给她介绍,却也只是了解了大致情况。和女儿说话的时间太短,女儿总是哭泣,母亲也很难过,但是总算有了思想准备。 “你女儿来信了!”林部长走到她跟前,把信递过去,她放下手里的灰桶,手脏兮兮的,还在身上擦拭了一下,这才去接。那边捏着信,并不放手。依然板着面孔,声音却很温柔,“今晚不要栓门,我有话,要和你讲。” 苏瑾瑜浑身哆嗦,已经捏着女儿来信,恨不得马上看。可是那边捏得更紧,环眼死死地盯着她,炽热的目光像是要将她洞穿。 “啊,不。”她四周打量了一下,其他老师都在传砖,只有她,提着沉重的灰桶,要送到瓦工的手里。没有人看到这边来,她沉闷地低呼。 就这,也惹怒了对方,他猛然把信抽回来,狠狠的扔在地上,吼了一声:“我都给你当邮递员了,你丈夫在那个鬼地方,你当然要受我们的监督,检查你的信件,难道不应该吗?你垮着一张脸,还不赖烦吗?是要好好改造!” 信件张着娃娃口,苏瑾瑜却没有出气的地方,不是女儿的字,地址也很奇怪,居然是东方服装厂冯有贵转。她知道,这是全市最大的服装厂,也知道,林部长已经堂而皇之的看过了。 连寄出去的信件他都要检查,来信哪有不看的?苏瑾瑜没有勇气、没有资格、没有理由拒绝,谁叫她顶着那一派军官太太的帽子?如果不是姓林的看过,他说她女儿来信,苏瑾瑜不敢相信——这是女儿寄来的,因为从外到里,谢谢都不是女儿的字,心中一沉——真真都不能写字了?那要伤得多厉害呀。 电话没有问清楚,也来不及问了,不知女儿伤的是哪只手?现在确定是右手无疑了。天啊,还不仅仅是手,听说是胳膊呀。 这些字大大咧咧的,松松垮垮的,是谁帮她写的?如果是男人的手迹,那就说明两人走得太近了,可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还在干活,信被扔在地上,一直到看不见男人的身影了,她才捡起来,拍去灰尘,放进口袋里。 收工。大家都去食堂吃饭,她急于看女儿的来信,匆匆回到宿舍,也不顾满身尘土灰浆,迫不及待要看女儿说什么。说是 58、不速之客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信件都不要拆的,抽出里面的信笺,满满两大张,不是女儿的字,也是女儿的心声。 “妈妈,很抱歉,那天没有和你说太多的话,一方面情绪激动,另一方面我知道你在那边也不太方便听电话。是不是有人监视啊?其实真没有必要,明人不做暗事,我也没有什么秘密跟你说的。” 开头就来这么一段,没有书信惯常的格式,帮着写信的人也不拘小节。苏瑾瑜没办法追究,赶紧看下去: “这次受伤,我正在上课,突然狂风暴雨,房顶漏了一个大窟窿,一根檩条掉下来,眼看快要砸到学生头上了,我伸手抱住孩子的脑袋,结果砸在我的右胳膊上。造成了开放性粉碎骨性骨折。幸亏,知青小组长帮忙,送我到公社卫生院。他是夏副主任的儿子,爷爷又是老战士。他们家住着一个下放的医生,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就是全市赫赫有名的外科专家白羽凡。他是因为作风问题才下放的。” 这个医生真还认识,六年前,一个学生体育课腿摔断了,就是找他手术的。第一次看见他,风度翩翩,气质优雅,一张脸虽然说不上多英俊,但是清爽干净,硬朗的下巴,菲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锐利的目光,气质卓然,贵气逼人。在整个治疗过程中,多次接触,印象越来越深刻。手术以后,家长要请吃饭,他坚决不同意,任何礼品都不收,可以称得上是德艺双馨。那个时候他就是黄金王老五,许多女子巴结不上,怎么会有作风问题呢? 苏瑾瑜突然分了心,听到有老师喊她吃饭,才回过神来,然后回答老师说自己不饿,晚上不想吃。没有人喊了,又才匆匆看下去。 “妈妈,正好,五七办公室的罗主任来了,下乡来调研的,破例让他给我手术,所以手术非常成功,现在,从肩膀底下到手腕上面,都打了石膏,三个月以后拆除,做一些功能性的恢复锻炼,能够让我生活自理,不会右手残废,所以请妈妈放心。” 看到这里,母亲心疼死了,一天比一天热,没办法清洗,里面可能都生痱子了,又痒又疼吧?娇弱的女儿怎么受得了?还让我放心,我能放下心吗?女儿一向乖巧,从抱在手里的那一刻开始,就让她忍不住想呵护和疼惜,从此在自己生命中,只有她成为心底的温暖所在,哪怕是短暂的分离,也有无怨无悔的念想。 现在女儿的疼痛就是自己的疼痛,那沉重的石膏就像大石头,压在她心上,那种迟钝的疼痛迅速蔓延,要蔓延到五脏六腑。 眼泪一滴滴滴在纸上,赶紧拿开一点,不是女儿的字,没有那么娟秀,总有一些隔阂,有时候字很潦草,看起来很费力,好像一个虱子在跳动,还是费力的看下去: “生产队、公社本来很照顾我,让我当代课老师的,但是手受了伤,需要回城里治疗,另外,还什么事也不能干。你也是知道的,就是当代课老师,寒假暑假也要参加劳动,所以我现在变成了残废,留在农村就是他们的负担。公社领导讨论以后,说我丧失劳动力,成了一个病残学生,因为是见义勇为受了伤,所以,特别照顾我,让我回城去等。五七办公室的罗主任正好在公社,也代表组织同意了,于是那回城,在市里等待安置。 “生产队对我不错。特别派了我的朋友——就是同班同学冯有珍,给她三个月的假,让她回城来照顾我试试起居。我也就住在她家里。 “你是知道的,她家里也很简单,母亲过世了,父亲是汽车驾驶员,长年累月开汽车在外面运货。她哥哥是东方服装厂的中层干部,有点小权利,所以破例把我的户口挂在厂集体户口上。” 看到这里,苏瑾瑜突然担心了,冯有珍经常到家里来玩,和女儿好的头抱头,有她照顾,当然是不错的。在电话里已经知道了,否则还真不放心。小冯哥哥也是认识的,过去曾经是学校的三好学生,还给自己修过门,得到他的帮助,能够给女儿上户口,解决了大问题。只是,三个月以后怎么办?就让女儿还住冯家吗? “冯有珍照顾,也只有三个月的时间,然后就要回生产队。母亲工作很重,寄信也不方便,我也让他们给我租房子,还在寻找中。所以你来信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住哪里?干脆,就直接寄到东方服装厂。 “现在我生活不方便,同学们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放的其他两个送我回来的,夏副主任的儿子也回来了,他被推荐考大学,到城里复习功课。 “冯家的生活条件还可以,我回城市的时候,乡下的农民送了许多土特产,什么鸡蛋鸭蛋,红枣花生,应有尽有,她哥哥会钓鱼摸虾,她父亲在外面开车,买得到母鸡、鸭子、鱼什么的。每天都有荤菜。 “吃得好,住的好,只是闲的无聊,所以。我们又搞了一个家庭式的加工。很简单,就是剥大蒜。他们切头,另外水泡一下就用脚踩,我就是负责脚踩的,也不用手,所以我们一天还能把伙食费挣上。妈妈千万要放心,你在那里很辛苦,天热了,还要参加建校的劳动,这是很有意义的事情。我在乡下教书深有体会,因为环境闭塞,孩子们见识不多,我们要给他们更多的知识。我教的那个班。从三年级到六年级,20多个人都在一个班级上课,如果有更多的老师教他们,贫下中农子弟个个都能吃苦耐劳,将来一定有出息。农村的农民们也非常淳朴,妈妈是个好老师,一定得到许多学生的爱戴。 “女儿不在你的身边,一定要自己保重自己,天热了要多喝水,一日三餐要吃饱,有抵抗力了才能更好的工作。 “最后祝福母亲身体健康,精神愉快! “女儿……” 不是女儿写的字,也不是女儿口述的,因为写的那么粗糙,也不讲究格式,说不定就是数学好的冯有珍写的。看完了来信,对女儿的近况了解了一些,但想到她那么艰难,还想着挣钱养活自己,更让人心疼,哭了一阵,把女儿的来信又看了一遍,看到最后,想象还是要听女儿的话,饭还是要吃的,有了抵抗力才能更好的工作。 这才去食堂,人已经走光了。有些剩饭,但是没有菜了。耽误炊事员下班,也不高兴,搞了一点中午的剩菜,连汤带水浇在饭上,让她拿走。 吃了两口馊了的饭菜,实在真是吃不下,只有偷偷的倒掉。洗完澡以后,天就黑了,按照惯常的例子,关门开灯,虽然很累,还是想马上给女儿回信,再寄钱去。 电灯下,又一次打开信件,把女儿的信看了又看,心中一阵酸楚,在纸上刚刚写下“真真,我的女儿”几个字,突然肚子不舒服了。平常方便,都用的痰盂,早上再去厕所倒掉。可是解大便不能在房间里,说不定会拉肚子,赶紧上厕所吧。 拿了电筒、卫生纸,赶紧往厕所跑。果然拉肚子了。在厕所排泄完才回宿舍。掏出钥匙开了锁,一脚迈进去,右手在门边摸到了拉线开关,拉亮电灯,左手熄灭了电筒,这才回身关门。却让她吓了一跳——黑墙一样的人影横在面前,她赶紧后退一步。那个人一声不响,却回身关上大门。 “我不是叫你留门的吗?”声音有些异样,干燥沙哑,仿佛是感冒时病人发出来的,可听的人如惊雷炸耳,只觉得有丝丝冷意渗出,连骨头都发寒。 这声音太熟悉了,经常对她呵斥,对她教训,甚至对她辱骂。可这是夜晚啊,她是单身啊,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他要来干什么?公社谁不知道,他是有妻子,有儿女的武装部长,手上有武器,手下有民兵,应该维护一方治安,为什么要往女教师宿舍里跑? “林、林部长,你,你有什么事?” “我什么事?苏老师能不知道吗?” 苏瑾瑜当然知道,明的暗的,他总是打她的主意,就因哎嗯为她有把柄抓在手里吗?可是自己并没有过错啊。 她吓得连忙要往外面走,但是不行,男人已经把门关起来了,一步步走向她。苏瑾瑜一步步后退。房间太小,没有容身的地方,一下子退到床边,无路可走,只有坐下。 男人收起了往日的凶狠,笑嘻嘻的说:“苏老师,不要害怕,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想保护你。但是,任何付出总需要回报吧。别害怕。别紧张。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知道我想干什么?这都是我们互相快乐的事情。你是个聪明人,不要那么笨,不要为那边的男人守贞洁了,那是封建主义思想……” “林,林部长,你,你是有家室的。”苏瑾瑜试图劝说他。 “是的,我不隐瞒。我也不欺骗你,我不可能跟你结婚。”他抄手站立在她对面,笑得更温和了,“但是,这不应该成为我们的障碍,虽然我不可能娶你,但是我喜欢你,你给我一个机会,我就给你一份保护,只要被我罩着,就没有人敢来欺负你。你看看你女儿的信,让你感动,让你痛苦是不是?你女儿都有人保护。你为什么不需要保护?放心。我会很温柔的对待你。解除你的寂寞,排解你的苦闷,为你分忧解难。你现在顺从了我,我明天,明天就放你回去,回去照顾你的女儿,也不要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了。” 想见女儿,想到命里去了,她情不自禁的问:“然后呢?” “你可以一个暑假都在城里,回到你的女儿身边,给她一份照顾,这是她最想依靠你的时候。这么热的天,你也不要在这里受苦了,开学再来,也可以把女儿带过来,她反正也没工作,音乐老师马上要生孩子了,可以让你女儿代课,你们母女两个不就能团聚了吗?” 他满脸笑容,从来没见到他这样和蔼可亲,这个男人长的很周正,笑起来也不丑,但在苏瑾瑜的眼中就是恶魔,绝不能和这样人苟且。 否则,违背了中国的传统道德。如果事情泄漏,她就变成了勾引干部的美女蛇。如果没人知道,也玷污了自己的清白,甚至还要暴露自己的隐私。 “我不愿意当……破鞋……”苏瑾瑜忍着恶心,用最粗俗的话对付粗俗的人。 “怎么说的这样难听?”男人假装斯文,“不想强迫你,我是看你可怜,一个人守空房,不觉得难过吗?这是宿舍区的最后一间,没有人会发现。就发现了怎么样?我在这里可是最有威信的,就是一把手都听我的。” 你这个家伙才让我难过!苏瑾瑜在心底里暗暗的说。身子向后靠,苦苦哀求,还想博得他的同情:“林部长,感谢你对我的照顾,感谢你对我的关心,但是,我是有夫之妇,我不能让你的家庭不和睦,不能让你的生活作风有问题,不能影响你的前途……” “我不怕,只要你和我心心相印,我们快活就行……”说着,他一步步逼近。 难道,今晚要葬送在这个男人的手下?她想喊,这本来就是一个最偏僻的角落,就是喊出来,除了自取其辱,还将会遭到更大的报复。无路可走,随时随地都准备着防身——枕头底下放着一把刀,这是一把水果刀,刀刃比较长,因为可以切西瓜。 这是唯一的武器,就是怕晚上遇到不测。她还不敢抽出,只是把手伸到后面,从枕头底下摸进去,捏住了刀柄,依然对那个男人尽量哀求说:“林部长,你就不能放过我吗?看我们孤儿寡母可怜……” “我放过你干嘛?这是我们两个共同的幸福所在,这是人生的一个享受,我们都是饮食男女,你也是凡人一个,我也是凡人一个,遇到这种事情,我们两个干柴烈火,不说做夫妻,只是解决生理上的需求,而且这是人生最大的需求。放心,我会温柔的待你的,我会以后都对你好的,还会让你和你女儿团聚的……” 他一步步走过来。她全身哆嗦,却鼓起勇气,猛然抽出刀来,高高举起,朝着对方说:“你敢!你真要再敢走进来,我就不客气了!” 59、自杀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男人嘿嘿一笑。那张端方的面孔变得很狰狞,像魔鬼一样,让苏瑾瑜毛骨悚然。 “还对我举刀?你敢吗?连我的皮也碰不到。我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在当前这种情况下,我说你勾引我,你明天就挂着破鞋在校门口站板凳,让全校师生朝你吐口水——你能逃得掉吗?” 看着男人就要扑过来了,鱼死网破没有出路,就只有最后一条路——那就是死。她双手握着刀柄,狠命地向胸口戳去。 一阵剧痛袭来,胸口裂开,热血喷出,金属的尖利透过胸膛,一声嘶哑的叫喊从喉咙里奔出。顿时,她好像置身在深海,就像一条濒临死的鱼,迫切需要新鲜的空气,开始大喘气,分不清这种胸闷的窒息从何而来,只是感觉她无法自控,双手松开,身子倒下,眼前一片荒芜…… “你,你怎么这样——”林杰压抑着惊恐,定格在与她半步之遥的地方,伸出手还没挨着她,那个女人就倒在床上了,浅蓝的床单晕染出殷红的血迹。 “不好!”他哑声低语,“贯穿性伤口!” 她握在刀柄上的双手无力地垂下。那刀是切西瓜的吗?刀刃怎么那么长? 女人痛呼的时候,他还左右看了看,可是。现在不担心有没有人发现,只担心这个女人的性命。如果她把刀出来,那就完了。可是他也不敢去抓那把刀,只是把她身子侧过来。 几分心悸、几分痛惜、几分怜悯,他俯身匆匆对她说:“你这个傻女人啊,你怎么能够这样做?你真是不要命了,本来我是爱你的,现在我怕你了,但我也不忍心你死……你给老子听好了,我要救你,但是,你千万,千万不要说,不要说我到这里来过。我要,我要,要想办法救你,千万千万,不要把刀出来,不要拔,啊,听话,我再也……” 他再也不说了,顺手关上了门,飞一般跑出去。 这是个当过兵的男人,也是见过世面的。在这种情况下却张皇失措,已经警告过她了,那么胆小懦弱的女人,并没有到非死不可的地步,还没有用强呢,也没有性命相逼,完全可以一跑了之。 但是,想到那个女人在床上呻吟的惨痛,他也禁不住心惊胆跳。城里的女人怎么就这么顽固?怎么就这样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她不是一贯娇弱怕苦怕疼的吗?晦气! 林杰跑到广场上,晚风一吹,头脑清醒了,大步流星,到了宿舍区中间,那也是一个单独的小房间,他拍门喊道:“小贾小贾,赶紧赶紧,起来有事——” 小贾刚刚入睡,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赶紧起床,把裙子往身上一套,这才开门。问林部长什么事儿? “我刚才,在宿舍区巡查,忽然听到苏瑾瑜老师房间有叫喊声,她是不是遇到蛇了?” 小贾也大呼一声,说她也怕蛇,不敢去。 “她是你的老师,我把校长也喊着,你跟在后面就行了。”林杰转身就走,小贾不怕了,跟在后面,还没忘记拿钥匙锁门。 学校的校长,是原来六中的老师,年富力强,最主要家庭干净,胆子却不大,让林部长走在前面,苏老师的隔壁门也开了,出来个半老头了,是听到苏老师叫声的,他知道姓林的不怀好意,表面上看起来凶巴巴的,但有事没事,对苏老师青眼有加,经常打着训话的幌子,贼兮兮的眼睛别有深意。 隔壁房间的叫声,让这个老师惊醒了,担心苏老师发生了什么情况,可能姓林的得逞了,既成事实,也不敢得罪林部长。现在一听到林部长在外面喊门,才起来看个究竟。 外面几个人的叫喊,都没能让里面的人开门。贾文娟忍不住了,耳朵贴在门上,听到屋里传来痛苦的呻吟,马上说:“苏老师危险——” “我来——”林部长大喊一声,一脚把门踢开了。 几人赶紧进去,看见苏老师侧躺在床上,胸口一片血迹,当中刀柄紧贴,胸后衣襟也渗出血迹。 几人一起呼喊:“苏老师,怎么搞的?” 她只是紧闭双眼,痛苦呻吟着,但还尽量压抑,什么话也不说。 后面又进来几个老师,纷纷议论着,都要过去看个究竟。 贾文娟吓坏了,上前一步,侧脸对林部长说:“不能让她这样吧,你赶快,赶快把刀出来呀!” “你们,你们都后退,不要上前,千万千万,不要拔刀——”林杰说,“这是凶杀还是自杀,还没有搞清楚,但是,谁去拿刀,刀柄上就会有谁的指纹,谁就是凶手,不拔刀,她还有性命,谁要把刀出来,她就没命了。现在当务之急,赶紧赶紧喊医生来!” 这么一说,怀疑林部长的人视线转移了,都怕沾染上联系,各自后退一步。 这里是宿舍区,公社的学校的卫生院的人都住在附近,医生很快来了,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让大家失望了,医生一看,说没办法,这是贯穿性创伤,卫生院没办法,没有设备,市里医院能处理的医生都不多。 都问他怎么办?他解释说,这种情况真的不能拔刀,拔出刀子就要大出血送命,送进城市也不方便。 “那怎么办?”异口同声,一起发问。 这个医生年纪不大,也是从绿云市中心医院下放来的,马上就想到了人:“白羽凡,过去是我们的外科主任,处理这一类病情最有经验,听说,刚刚回到我们医院去了,如果把她接过来,病人就有救了。” “谁能请得动?” “还有100多里路啊。” “才回到市里,也不知道多少大手术,他怎么能来?” 都是从市里来的老师,多多少少都听过白医生的大名。 体育老师更是记忆犹新:“当年体育课上,一个同学把腿跌断了,那个时候,苏老师当班主任,还就在我的体育课上,你说怎么办?幸亏有白主任,都没有开刀啊,就用手摸摸捏捏,然后用木片绑起来,那真是妙手回春,两个月后,小伙子活蹦乱跳的。嗨,真是神了!” 没有谁比林部长更着急,他一把抓起体育老师的手:“你认识白主任是吧?你去,请他来,说我们公社,请他出诊。” “现在?”体育老师摊开手,他没有这么大的面子,但有另外找借口,“现在也没有车了啊。” “没有长途汽车,但是供销社有运货的卡车,送你去。” 焦急万分的文娟却突然安静了,看到了别人没看到的迹象,为林部长反常的焦急产生了怀疑,可是当前迫不及待的是拯救老师的性命,马上就想到了办法,让林部长不要着急喊司机来,说那样来来往往浪费时间。 林杰这才想起来,眼前这尊大佛虽然是个女孩子,却比一个高高大大的体育老师管用,而且说话很有分寸,不是说体育老师面子小了,只是说浪费时间。 床上的呼吸紧张,这个时候,却吐出一股气,眼睫毛簌簌抖动,仿佛有了求生的意识。 “快,快去打电话——”林杰要出门的时候,让医生赶紧把病人送卫生院,这才带着贾文娟往外走。 门边儿的窗台上,放着一把手电筒,为什么放这里呢?小贾心里打了个疙瘩,抓起手电筒,跟上了林部长的步伐。到了公社武装部,林杰拿钥匙开门,贾文娟打着手电筒照明,清清楚楚,看见男人的手颤抖着,好一会儿钥匙才对着锁孔,她心中又增加了几分疑惑。 拉线开关就在门边,他也摸索了一阵,总算屋子里有亮了,他让小姑娘打电话,他一屁股坐到办公桌面前,就像那天苏老师打电话一样,也是那样直勾勾盯着。 以为贾文娟打电话给她父亲,听声音却不对,她喊的却是“夏副主任”,让对方喊夏永山接电话。 他觉得奇怪了:“不请你父亲帮忙?” 贾文娟沉稳的说:“可能这个人更有用。” 其实,姑娘并不知道夏永山与白医生的关系,但是她隐隐约约知道,夏永山是在乎苏老师的。回忆起来,他要苏老师指导写作,都是托词,苏老师的女儿一定在他家,他的目的,是要母女两个对话。 苏老师给贾文娟辅导的时候,并没有隐瞒这件事,解释了她悲痛的理由,是因为女儿受伤了,胳膊断了,被同学们送回市里,同学们当中,就应该有夏永山。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师生关系,亦或与她女儿是同学关系。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能坐视不管吗? 是的,夏永山被父亲从梦中喊醒,接电话的时候还懵懵懂懂,听到是贾文娟的声音,还觉得莫名其妙:“还有五天就考试了,你回来了吗?” 那边答非所问:“我和你说苏老师的事,你和她关系不错吧。” “她教过我语文。” “她女儿手断了是不是?住在哪里?” “她要好的女同学家。”他突然警觉起来,“有什么问题?” “你通知她,她母亲受伤了。” 贾文娟语气如水,平铺直叙,那边的声音却突然提高了八度:“什么伤?严重吗?” “很严重,西瓜刀穿胸而过,公社卫生院的医生无人能救。” 夏永山慌了:“通知她女儿有什么用?赶紧送到市里来呀——”夏永山的声音在嘶喊。 “没有车,也不方便搬运。”贾文娟又补充一句,“卫生院医生说,只有那姓白的医生才能救她——” “等等,不,不等了,你,你赶紧的,让他们送到卫生院,打止痛针,输液,还有,不要动那一把刀,一定一定,我,我去找白医生,天亮之前,一定带他去。” 他说的那么急促,那么坚决,那么肯定,贾文娟不能质疑,似乎在绝望中有了一丝希望,可又凭空多出一份酸涩:他和苏老师的女儿关系非同一般。 正要放电话,那边又叮嘱一句:“你们那边准备手术,准备我们的夜宵。” 笃定能把白医生请到?他们关系也那么好?有很多问题要问,可是病人性命相关,只有放下电话。 电话,就在部长桌子上,林杰听得清清楚楚,那天,他也是这样听苏老师打电话的。听得出苏瑾瑜女儿与夏主任儿子不一般的关系,也听得出,这个姑娘对那个小伙子的心思,还有,他们共同对苏老师的感情,那么,苏瑾瑜这件事就不简单。 他想息事宁人,对姑娘说:“你回去睡吧,医生能够来就好。” “不,我等着。那也是我的老师。听说,林部长当过兵的,还是侦察连连长,你怎么看待这事?”她一边儿说,一边儿站到门口,像是望风,又像是乘凉。 这姑娘看出什么了?怎么这样问我?他坐着稳如泰山:“门是关着的,桌子上,有她女儿的来信,还有,她刚刚开头的回信,这些都说明,她想念女儿,走火入魔,因此自杀的。” “和你没关系吗?” 被她盯得发毛,林杰还是镇静的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身上有血。” 整个公社大院黑洞洞的,姑娘的声音也很轻,却像是惊雷炸耳,他腾地跳起来了。低头一看,军绿色的短袖衬衫前襟,果然有酱色的斑点,他心中有数,正在俯身面对苏瑾瑜时,女人的刀尖刺入心脏,血溅到他胸前了,自己没有发觉,其他人看见没有?不可能,当时大家挤成一团,光线也比较暗淡,只是到这里来打电话,离得比较近,才被这丫头发现的吧。 他还要掩饰:“什么意思?让局来检验,刀柄上到底有谁的指纹,才能确定谁是凶手。” “我只是说,你身上有血。”一向活泼的姑娘这时候非常冷静,还是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 那个小丫头居然发现异常,就因为她父亲是当兵的吗?她可是全市一把手的女儿,恐吓利诱可能都没用,如果仅仅是怀疑,那还真没什么,但如果回家再说起来,让市领导听见了,做出什么错误的判断,再分辨就晚了。 “小贾,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瞒着你了。我是到她房间去的,是去送她女儿信件,苏瑾瑜很难过,很痛心,情绪激动,不想活了。我要劝阻她,可是来不及,还没把刀夺下来,她就戳进胸膛……” “真的这样?”女孩子将信将疑。 “走,我们到外面说。”林杰站起身来,就想往外面走。他担心有人进来,灯光下看见衣服上的血迹,也担心外面有人偷听,不如干脆在院子里说话,可以掩饰自己脸色的慌乱,也能消除前面两个隐患。 见他要出门,贾文娟先跑出门去,靠在院子大门边上,有谁时撤离的准备。站定了身子,这才问:“你还有什么说的?”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什么样?” “我不是凶手,你可以让机关来查!”说到这里,他强硬起来,“我为什么要杀她?没有动机。真要想杀,她还能活到现在?我还要救她吗?” “虽然,你没有作案动机,你也未必想杀她,但是,你不能否认,她的死与你有关。” 他恨不得将她掐死。很明显,她刚才是很慌乱的,这么快就冷静下来,而且直指要害,这个姑娘不简单,心理素质也太好了,而且那么不动声色,什么结论都没有说,但又说了很多。他觉得,再说什么都是欲盖弥彰,只有搬出苏瑾瑜:“不信,你去问问苏瑾瑜,她会不会指控我?” “我也不想指控你。”贾文娟说,“但是,事情的真相你们两个都知道,不管怎么说,她是受害者,你要给她一个说法。” “什么说法?我如果一跑了之,谁能说我什么?” 听他说的咬牙切齿的,贾文娟朝外面看了一下,小街路静人稀,心中有些胆怯,自己也没有抓住更有力的把柄,苏瑾瑜哪怕苏醒过来,可能也畏惧这个男人,没有人证,法律没有依据。可是,完全想得到,苏老师就是要自杀,也是被逼的,而这个男人就是罪魁祸首,只是没办法给他定罪。只有利用他,保护苏老师,给那个德艺双馨的女教师一些实际的好处。 所以,她决定稳住眼前这个男人:“我知道,林部长是革命大熔炉出来的,明是非讲道理,有一颗善良的心。而且,救死扶伤是人性的底线。” 人性的底线?就像一把尖刀,也戳中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心脏,他应该为这件事负责,第一次,为自己的龌龊后悔。 林杰不是没原则的人,也不是欺男霸女的恶棍。一些男孩想参军,他们的女性家属企图开后门,有人勾引他,他都拒之门外。因为夫妻感情不错,一双儿女也可爱,自己还有进步的空间,不能毁了前途。 当初只是为了工作的需要,加强对这个女人的监督,就是那斯文儒雅打动了他,见识到另外一种柔弱女性,产生的爱怜让他控制不住,就想亲近、占有,一步步逼近,才造成今天的后果,也是他人性丑恶带给女人的伤害。他追悔莫及,要挽回女人的性命,才这么焦灼万分。 此时无处遁逃,囿于这个女孩子特殊的身份,他觉得还是说实话,生活作风有问题,不是死罪。可是,万一成了杀人凶手嫌疑犯,就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了。当然说的轻描淡写的。只是说,觉得那个女人太寂寞了,自己也实在喜欢,思想作风上有些不正派,想和她更亲密的接触,谁知道刚刚靠近,她就从枕头底下取出刀,要去夺她的刀,没有来得及,她就自杀了,现在能不能得救?他焦急万分,承认自己有过错,所以想将功补过,这才去通知她,想尽快挽救这个女教师。 男人太无耻。老师太可怜。朦胧的夜色中,宽阔的场上,这个男人身形魁梧,但行为那么龌龊,让贾文娟恨得咬牙切齿。可是除了那血迹没有别的线索,自己也是这样猜测的,暗中点点头,看他在公社口碑不错,工作也认真,曾经说起来,父亲还是他的老首长,但是这样作风败坏,也实在是可恶,是可忍孰不可忍,很严厉的说:“那边已经去找白医生,可能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但愿能够挽救我老师的性命,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你逃不过罪责!” 林杰追悔莫及,又是心急,又是恐怖,又是怜悯。他是无神论者,还是祷告苍天:让医生赶紧来,赶紧把女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让眼前这个小姑娘相信自己的话,恨不得拉着姑娘求饶。但这种方式肯定是不行的,只有压低声音拼命说好话,说他的动机是好的,只是想安慰苏瑾瑜,让她不要思念女儿,想让她开心一点,没想到她就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真是贞洁烈女,都是自己错误估计对方,才酿出这么大的祸事…… 按道理说,对年轻姑娘说这些难于启齿,可需要博得对方同情,再三请求她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说以后保证保证,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假如自己出了事,家里有妻子、老母亲、一对儿女,全家就完了。 说了许多,对面的姑娘纹丝不动,像是在默默的倾听,又像在思考着什么问题。他着急了,然后又抬出文娟的父亲:“我在部队也是好样的,你的父亲贾主任现在是我们城市的一把手,当初带我们进绿云支左,我也是先遣部队,在两派对立的情况下,我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我因此受伤,还得到你父亲的表彰,这才复员回到地方。你说,如果要因为这件事情,而且还不是什么事情,如果事情张扬出去,对女方不好,也毁了我的前途,起码给我的老首长丢脸,给我的战友们丢脸……” 贾文娟不是六中的学生,所以没有受过苏老师的教育,在补课期间才发现这个老师不简单,不仅姿态优雅,仪表端庄,而且知识丰富,博闻强记,是读了很多书的老师,是文学名著熏陶出的知识分子,还有多年的教学经验。也就在短短的复习期间,突然增长了自己对语文的兴趣,很快的提升了写作能力。这样的老师第一次遇见就由衷的喜欢,就是不向她学习了,作为一个知心阿姨,都可以成为忘年交。 另一方面,也深深的同情这个女人,在有限的时间内也了解了一点,丈夫不是打仗的,只是搞通讯的,但是技术很好,要胁迫他到那边,不能不去呀,现在也根本没有联系,怎么是这个老师的错呢? 也风言风语的听到不少,说武装部长千方百计想接近她,不怀好意,但苏瑾瑜威胁利诱都不为所动,从今天晚上的事情完全可以看出来,简直宁死不屈,更让人敬。其实没有补课的时候,她与苏老师也有往来,经常讨论一些文学名著,很谈得来,现在无以为报,更想给她做些什么。 还有一个原因,她已经猜出来了,夏永山对苏老师的女儿有好感,还不止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除了在学校,一起插队落户,可能有更深的友情。为什么不愿意到板桥来复习功课,是不是也因为那个姑娘?如果,自己救了她母亲的性命,让她有自知之明,退让一步,在夏永山那里,欠下一个人情,也更显得自己光明磊落,一举几得,也算是做好事了。 于是,她抄起两手,故意沉默,静静的听对方说话,一直到对方无话可说,贾文娟这才开口:“我都知道了,我们都寄托希望,能够让苏老师保住性命,这一来万事大吉,都不要对外说起。” “你也不说吗?” “我可以不说,但是你要有个承诺,苏老师留在这里,对她不利,对你也不利。” “是的是的,我知道。”一个大男人的头上冒汗了。 贾文娟趁机说:“受这么大的伤害,其实还是你造成的,所以你要对她负责。为了她好,让她们母女团聚,你出力把她调回城市。” “这……难度不小。” “但你是有能力的,城里很多单位有你的战友,只要你出力,一定能办得到。”说到这里,见这个大男人举头望天,对着满天繁星沉重思考,她又加了一句,“这就是让我保守秘密的条件,期限是,下学期开学。” 说完,姑娘转身就走。林杰想追上去再说几句,可是想到身上还有斑斑血迹,赶紧的,一边脱衣,一边往家里跑。 放下了电话,夏永山赶紧穿鞋子,穿衣服,眼前浮现苏瑾瑜那美丽的容颜,这还不是主要的,最主要她是一个三好老师。学生关系好,老师关系好,和家长关系也好,当然取决于教学好,得到所有师生的认同。平日里与世无争,安分守己,她的丈夫跟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罪?那把刀是谁插进她胸膛的?这不是谋杀吗?可自己不再案发现场。也不是报案的时候,赶紧要做的是要救她的命,当然只有找白羽凡。 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从白医生那里也学到一些常识。白主任曾经告诉他,心肺插上刀的时候,如果把刀。那么就一定会喷血而死,只有专业医生才能救助。 但是,怎么把他送到乡下去,他去拍父亲的门,说一个老师下迁到板桥公社,被人捅了一刀,命在旦夕,要送医生去救治,能不能借市府的车子。 父亲没有开门,只是说不行,市府只有一辆吉普车,明天还要接外宾,让他赶紧想别的办法,只有去找企业,看他们有没有运货的车。 想到冯家应该有车,骑着车子飞到了冯家。开门的是冯有贵,十分意外,但是想到以后还要托夏永山开后门,能不能把真真安排到厂里去,所以客气了一点,问他有什么事。夏永山一把将他拉出门,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问他父亲是不是在家。 “谁呀?什么事?”另一边的厢房,传出冯有珍的声音。 就是夏永山不摇手,冯有贵也心中有数。这么大的事情,不能让童真真知道。他只是说,厂里有急事要出去一趟,跟着把门锁起来,就往外面跑。 一边跑一边说,他父亲不在家,只有动用厂里的卡车。 “快,上我的车子。”夏永山一边骑车一边喊。 冯有贵也不客气,坐在书包架上,一起去找厂驾驶员要钥匙,说出口服装报关遇到点麻烦,需要紧急处理,自己开车就行了。 司机落得睡懒觉,把钥匙交给他,还问他,怎么穿个背心裤头去海关?他一把捞起沙发上男人的衣裤,说借来穿穿,拔腿就跑了。 夏永山在家属区门口等得正着急,冯有贵晃动着钥匙跑来,说有紧急任务,让传达室开门,让他等着。夏永山看见厂门口有车棚,把自行车推进去,刚刚锁好,身后的大灯亮起,就知道人来了,什么话也不说,拉开车门跳上去,轰隆隆大卡车疾驰进了医院。 来得正巧,白羽凡刚刚做完一台手术,换好的衣服要回去休息,看见满头大汗的夏永山闯进来,指点着他:“你小子这么着急,肯定来者不善。” “快上车,去抢救一个病人。”夏永山架着他的胳膊就要走。 “什么病?” 冯有贵马上说:“不是病人,是伤员。” 夏永山跟着补充:“西瓜刀在胸口,贯穿伤。” “怎么不送到医院来?”白羽凡站住了。 “快快,快走啊,人还在板桥公社。” “我必须带设备去——”白羽凡甩掉夏永山的手,冲进治疗室,不一会儿,拿出两根输液皮条和两个盐水吊瓶,然后对护士说,明天上午的手术放在下午,等他回来,然后就往外面跑。 两个小伙子跑得更快,一起上了汽车。好在,解放牌大卡车驾驶室宽敞,驾驶员上去之后,让白羽凡坐中间,他说不,要坐最边上做个东西,让司机开车,说越快越好。 夏永山只有坐中间去,问他做什么? 在飞速开动的车子里面,白羽凡靠在车门上,把瓶子和皮管子连接起来,然后给他们两个说,这个叫胸腔负压引流装备,虽然比较简单,但是急救的时候非要不可。 两个小伙子都问用这个干什么? 外科主任解释说: 外贯穿伤是致伤物贯穿机体,就像你们说的,西瓜刀穿透了胸膛,就有入口及出口的开放性损伤,伤道就是刀从胸前表面刺入,到后背穿出。这是一种危及生命的严重损伤。按道理说,应该在现场进行特殊的急救处理:采用胸腔穿刺针或单向阀功能的闭式引流;乡村医院没有这些条件。 现在做的设备虽然简陋,但是胸贯通可以急救,使用胸腔引流瓶产生不负压,然后才能做其它的治疗。瓶子里的水冒泡了,那么管子接到胸腔,然后就可以进行手术了…… “手术很大吗?乡下是不是做好准备了?”夏永山问。 “手术什么时候可以痊愈?”冯有贵问。 白羽凡对板桥那边还是比较了解的,说中心医院有医生下放在那里,虽然年轻,他们也应该知道,患者到达医院时,要保持半坐体位,并且患者的上半身要用物体垫高。取出刀子,窗口不会很大,先做胸腔闭式引流了,手术后就可以使用呼吸治疗,如果没有休克,问题就不太大。 夏永山又追问:“需要送到市里来吗?” 两个小伙子非同一般的关心,白羽凡感到有些意外,就问他们,问受伤的人,难道不是当地的老师吗? 冯有贵马上就说不是的,是我们城市下迁的老师。 “你们是他的什么人?” 听医生问,两人异口同声:“我们是她的学生。” 白羽凡故意摇摇头:“还不仅仅如此吧,你们这么上心,这么急切,可能不是一般的关系。坦白交代,要不然,我就不那么尽心费力了……” 那两人马上慌了,又是异口同声:“她是我丈母娘。” 正是午夜睡意正浓的时候,偏偏被人喊起来开车。车上的人就担心小伙子开车打瞌睡,又开得那么猛,那么快,吸引他的注意力,白羽凡与他插科打诨:“原来是个女的啊?老师,命好,两个女儿肯定都如花似玉,因为准女婿都不错嘛。” “不对,就一个女儿。”冯有贵马上抢着说。 “我知道了,一家有女百家求,哎呀,看来,你们要学普希金,拿着枪决斗了。” 这才想起来,没有说清楚啊,夏永山赶紧解释:“白医生,这个老师你是见过的,就是童贞贞的母亲。” “苏老师?”白羽凡突然有一种心痛的感觉,“她怎么被刀子呢?” 大嘴巴的小伙子问医生是不是见过? 何止是见过,而且早就认识。那个时候还没有下乡,应该是6年前了,那天临近中午了,急诊室转来一个骨折的少年,说是上体育课跳鞍马摔倒的,陪同来的女人,哭的梨花带雨,不停给孩子擦头上的汗珠,又反复央求医生尽快治疗,说不能耽误中考,这个母亲到是深明大义。 听到少年喊父亲,父亲喊哭泣的女人“苏老师”,才知道不是一家人。白羽凡只是主任巡查路过病房,被认真负责的老师感动了,走进病房,看了一下片子,说不要手术的。一边说,一边用双手捏着那个少年受伤的小腿,数到第三下,就听到咔嚓一声响,孩子大叫一声,但是跟着就坐起来,说没有那么疼了。 当白医生说,已经手动复位,让住院医生拿来几片小木板,包裹在小腿的周围,绷带绑好了,说不用打石膏的,两个月以后自己取下来,腿就好了,下午可以拄拐杖上课。 家长的和主管医生不可置信,只有那个女老师走过来,眼含泪花,却笑得温婉甜蜜,90度弯腰鞠躬:“我代表孩子和他的家长,向白主任表示深深的感谢。” 60、救治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丽的笑容,还仅仅是为了学生,那优雅的举止,妙曼的身姿,就像烙印一般,铭刻在白羽凡的心上,从那以后,任何女人都相形见绌。 可是稍微一打听,人家女儿都上高中了。 没想到后来又有交集,却是在农村里。下放到夏桥那个山村,虽然闭塞,风景却很美丽,民风也很淳朴,所居住的夏家更让他觉得亲切,小伙子跟他成了忘年交,老头子把他当侄儿对待,好几个寒暑假,都看见那美丽的女人——苏老师,是来看望女儿的,也在小山村度假。夏永山总要请她们母女两人吃饭,对白羽凡住在这里一点不见怪,敬佩如常,也交谈一些闲话,特别赞扬他的厨艺。一来二去,早已经熟悉了,没想到她下迁到板桥,还被捅了刀子。 心内焦急,马上就说,手术以后不论什么情况,都需要送到市里的医院,根据血气结果,随时观察患者的呼吸情况。 夏永山问,观察什么情况? “你又不学医,问这些干什么?”白羽凡还是说了,要注意呼吸类型、幅度、节律、深度、频率的变化,听诊呼吸音两侧是否对称,有无哮鸣音、湿啰音,最后加了一句,“说这些你又不懂。” 冯有贵说:“其实我早就见过白医生,我父亲手指头断了的手术也是你做的……” “知道了,别啰嗦,快开车——”白羽凡突然发脾气,然后什么也不说了。 夏永山担心开车的打瞌睡,过去有话没有时间讲,现在正好说说:“副部长,我说,你不要顶风作案了。” 那边秒回:“我又不是犯罪嫌疑人,什么时候作案了?” “我是说,你不要横刀夺爱。”夏永山就说,“实不相瞒,真真进学生会,还是我出力的。以后我们工作在一起,后来学习在一起,再后来下放在一起,现在又一起回城市,你说我们感情是不是源远流长?” “你知道个屁?你知道虾子从哪一头出气?”冯有贵一踩油门,汽车发飚了,“如果你是六五届的,我比你高两届,你若是算六六届的,我比你高三届,那个时候苏老师就是我的语文老师,认识小师妹最少比你早两年。她每个礼拜都到我家去,到你家去过吗?” “那是因为她和你妹妹好,又不是和你好。” “你不也有妹妹吗?她们怎么关系不好?” 我妹妹?夏永山对妹妹很是无语,居然没有一个朋友。但是他有的是理由:“我为她解决了很多问题:让她进了学生会,带她去最富裕的地方插队,让她当民办老师,受伤了是我请最好的医生,为她回城也做了很多工作……” “不要评功摆好了,你做的这些,都不是你的付出。”大嘴巴的小伙子冷笑一声,“不过是仗着你家庭的权势。不因为如此,她还不会受到这样大的伤害呢。” 有一些道理,夏永山有点尴尬,马上说,“但是相处这么长的时间,我们是有感情的。” “什么感情?同学友情而已。你表白过了吗?她答应过了吗?”冯有贵想起那天晚上就心里暖烘烘的。在他们门前的院子里,姑娘如此说:“如果你真不嫌弃,等我们有了感情,也可能,也可能会走到一起……” 小伙子的心就像马达一样跳动,不管怎么样,她说了有可能的,对这个家伙说过吗? 夏永山反问:“她答应你了吗?” “呵呵,要知道她现在住在我家,跟我妹妹是闺蜜。我们把她像上大人一样照顾着,我还找了她力所能及的事情,让她每天开开心心的,恢复的不错。” “她把户口上在你家了?以什么名义?”夏永山如临大敌。 冯有贵收敛了笑容,坦诚的说没有,跟着解释:“不愿意把户口放在我家,因为她是一个稳重的姑娘,不能把终身跟着户口转移。但是我能解决她最大的问题,说不定能够在我们工厂找到工作。” “到你们厂找工作?能干什么?手还有伤,就是拆除石膏,也不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怎么不能干?我已经带她到工厂里去试过了,是一个非常好的播音员。而且唱歌也好,在我们厂里能够鼓起工人干劲,搞宣传工作那是呱呱叫的一把手。她的文笔也不错,不仅是学生会的学习部长,还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她的文章经常作为范文全年级推广,所以,在我们厂里,是大有用武之地。就看你是不是帮忙了。”冯有贵早就有这个打算,还说找夏永山帮帮忙,现在就正好是机会。 “我能帮什么忙?” “你爸不就管工业吗,让他定向招工不就行了吗?” 城里招工都有计划安排的,用工编制不会招一个残疾工人,父亲是不会开这样的后门。不敢提真真的名字,免得强化他们对自己的限制,但说这些没用,只是摇头。 冯有贵搞好关系也只是为了童真真,见他摇头很是失望:“只要你父亲说句话,就是不是正式工人,哪怕当个临时工,每个月有食堂吃饭,可以住在厂里,这也不行吗?” “你们厂里招临时工,还要主任批准吗?” 夏永山一口道破玄机,是啊,那些搬运工、外包工、打杂工,不就人事科打个报告,要多少人,厂长签字,财会科让他们开领条,就给他们工资,少一点就是了。他突然开了窍。 一直没有说话的白羽凡嘿嘿一笑:“那姑娘是不错,我见犹怜,在乡下教书,孩子们都喜欢她,逢年过节的时候,请她吃饭的家长都排队。她同意你们哪一个了吗?” 两个小伙子都沉默下来。夹在两个人当中,夏永山很不得劲。万不得已,他不会去找冯有贵的,可是为了童真真的母亲,要利用一下这个人。果然被自己用上了,而且非常得力。尽管他对童真真不一样,不一样又怎么样,最后是两个人共同争取,看谁能够获得姑娘的芳心。当前迫不及待,是要救真的母亲。 好嗯漆黑的旷野中,隐隐的灯火越来越明亮,板桥镇快到了。 “苏老师,你挺住啊——”冯有贵一声巨吼,把油门踩到底,朝着灯火最亮的地方冲过去。 下车以后,白医生抱着两个瓶子,最先开门下车。公社卫生院挤满了人,连几个领导也来了,市里中心医院下放的医生认识白羽凡,看到他就像看到救星。说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赶来了。 白羽凡只是问他生命体征怎么样?刀插在什么地方?对方一边回答一边往里面走。 “那还有救!”白羽凡跟着他进了病区。被告知,患者已经进了手术室了,有人递给他一件白大褂,他把两个瓶子递给一边这小医生,一边穿一边吩咐跟来的小伙子,要他们把苏老师的棉絮拖到车上去,要垫得厚厚的。 他身后有人说,刀柄上的指纹要保留好。 谁说的?他回过头来,说:“从这个位置看,这是自杀。谁杀人杀个半死? 边上一个领导马上就说,这是畏罪自杀。 另一个声音吼起来:“她有什么罪?” 众人一看,灯光下,林部长脸色铁青,他正是每天监督苏老师的人,其他人都不说话了。 一个姑娘走向两个小伙子,拍了下夏永山,赞许地说:“想不到,你们来得这么快。我们估计,最快最快也要一个小时之后。” 夏永山点点头:“我是紧赶慢赶,两个轱辘子简直都没有停过。” 冯有贵憋憋嘴:“你两个轮子能跑多快?” 夏永山马上和他抬杠:“怎么不快?找到你,找到车子,找到白医生,没超过半小时。” 那个小伙子呛着脖子说:“你两个轮子,还有我四个轮子快吗?从市里到县里,我没有超过一个半小时。” 姑娘惊讶地说:“那可不得了,司机好厉害。我回一趟家,要三个小时哩。” 冯永贵说:“我不是司机。” “对了,”夏永山仿佛才想起来,“给你介绍一下。冯有贵,东方服装厂生产指挥部部长。” “副的。”小伙子裂开大嘴,乐了,“那是因为沿途停靠,有人上下车,耽误些时间。晚上没有人,可以飞车。” “那你也很牛了,因为你不是司机。”姑娘伸出了大拇指。 看这个女孩子活泼可爱,苏老师也有救了,冯有贵开始讲废话:“可我是在司机家庭长大的。父亲有时候车子停在大院子门口,我就用它练手。在单位里出差,总是让司机睡觉去,自己抓方向盘。练出来了。” “不简单,还是单位的领导,真是不简单。”贾文娟双眼放光,“时间就是生命,你为我们赢得了时间,医生说苏老师有救,真要感谢你。” “怎么这么说呢?苏老师是我们共同的老师,教我们的时间更长。” 冯有贵在这里惺惺作态,让夏永山在一旁很不舒服,说,要去干正经事了,不要听人家在这里吹牛。 姑娘说,给他们准备了夜宵,当然很简单,就是大馍咸菜。 冯有贵说,吃不吃无所谓,要有茶喝就行了,嗓子要冒烟了。 夏永山就怪他路上废话太多,又是说又是笑又是唱的。贾文娟看出他们两个不对付,不知道什么原因,说吃的喝的都在宿舍里,泡了一大瓷缸子冷茶,就把他们带到自己小房间。 冯有贵站在门口喊了一声:“闺房吗?男人免进吧。” “没事没事,紧急情况,连被单都没叠。”贾文娟就把当时情况说了一下。 夏永山松了一口气:“白羽凡说有救,那就没有大关系了。手术以后就带回市里去,你 是不是跟我们车子一起走?” “连夜回去?” 这个姓夏的,就像车子是他的一样,还要在这里做人情,冯有贵很不以为然,故意夸大其词:“当然要连夜赶回去,白医生明天有手术,我这车子是偷来的,耽误了厂里面送货,我那个指挥部部长连副的都做不成了。” 虽然看见夏永山在一边翻白眼,贾文娟还是很同情开车的人,让他在自己床上睡一阵,手术起码要两三个小时,也免得回去路上不安全。她是不能马上回去的,因为父亲要她站好最后一班岗,考试的头一天才能回去。 “乖乖隆的冬,你父亲对你这么严格?” 夏永山以为冯有贵在讨好贾文娟,先把他吓退了再说:“你知道,他父亲是什么人?我们城市的一把手。军代表,军管的时候来的。” 冯有贵马上松了一口气:好好好,他们两个举止那么亲密,一副青梅竹马的模样,原来情深意长啊。这夏永山,吃着碗里霸着锅里。但是有这一个女孩制约,那自己不就更有希望了吗?马上坐到小贾的床上去了。 夏永山瞪着贾文娟,好像女孩子不好:“你让他睡你的床?” “这有什么?我们当初步行串联,男女同学还睡一个房间哩。” 冯玉贵也觉得不好意思,说可以到车上睡。姑娘说不行,驾驶室里面睡觉睡太闷了,车厢里睡觉蚊子太多,房间点着蚊香,赶紧休息两三个小时,开车回去安全些。 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但冯有贵还是讲风凉话:“那不是妨碍你们讲悄悄话了吗?” 姑娘很爽快地说:“我们是有悄悄话讲,当然要避着你,要去收拾苏老师的东西,放心吧,不打扰你的美梦。” 然后他们就一个人吃了两个大馍,两根萝卜条,茶缸子的茶喝了一大半。这才担心白医生没吃没喝的。夏永山说,不要紧的,医生锻炼出来了。他最长的手术站了七个半小时。不用说吃喝了,连小便都没有时间解。 医生真苦,尤其是外科医生。三个人共同感叹。然后包了两个大馍和咸萝卜,用盐水瓶子灌了一瓶子凉茶,留给医生吃,放在桌子上,冯有贵说上车的时候带着,然后往床上一倒,还对夏永山说:“好好地孔雀开屏哦。” 出了门夏永山才想起来,他说那“孔雀开屏”是什么意思想,返身回来,可是,床上已经传出了他的鼾声。 两个人到了苏老师的房间,一进门就触目惊心——床上一大摊血。贾文娟有些畏缩,在门边停住了脚步。夏永山二话不说,把被单、被子、带血的东西一卷,抱到门外去,扔到垃圾堆上,回到房间,这才打量着房间——实在是太简陋了,只有一张小床,一张办公桌子,一把椅子,床头一条板凳,上面放一个木头箱子,还有一只小皮箱。桌上堆满了书,连书架子都没有一个。 难道没有别的棉花了吗?总不能要患者躺在车厢板上吧? 贾文娟指着屋梁:“那里不是吗?” 原来过冬的棉衣、棉絮都吊在屋梁下,没有天花,岂不是夏热冬寒吗? 夏永山把桌子端过去,人站到桌子上,才把那些东西够下来。 嘿嘿贾文娟在那里收拾抽屉,把桌子零碎的东西放脸盆里,再用网兜装起来,再找绳子把书捆起来。 夏永山说,带这么多东西干嘛?只要在车厢板上铺上棉絮,让老师躺着到城里就行了。最多带几件换洗衣服。 贾文娟问:“你还想她再回来吗?” “她不回来怎么办?难道让她残疾女儿养活吗?黑人黑户在城市里,买米都买不起。” “假如我有办法,让老师回城去。你怎么感谢我?” “你能让她回城?”刚问出口,夏永山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对了,你爸是一把手,他只要发号施令,没有办不到的。” 贾文娟朝他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父亲就那么没有原则?为了一个下放老师,下令就能把她调回去?那也要找接收单位呀。” “不通过你父亲,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你就别管了。告诉你,我父亲绝对不会开后门的,哪怕你父亲给你开后门,他都不会。要不然你都回城了,我怎么还不能回城?” 相比较而言,的确是这么回事。他找了父亲,就把董晨晨安排好了。军队干部严谨一些吧。他还没想到怎么回答,对方又问了:“言归正传,你说,我把苏老师能调回去,你怎么感谢我?” “要我感谢干嘛?是我的老师,不也是你的老师?” “不一样,她教了你多少年?才教我多少天?而且你跟他的女儿同学,你又不跟我同学。” “我们以后不就同学了吗?”夏永山说。 “对,借你吉言,考上大学,我们都同学了。” 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那,那你要我怎么感谢你?” “你以身相许就行了。”姑娘很认真的说,毫不做作,毫不扭捏。 还当她开玩笑:“什么话?这都新社会了,还搞封建的一套。古代小姐以身相许,什么公子哥儿的也不那么说。我们还是革命青年哩。” “不矛盾呢,革命青年心心相印,亲密接触,成家立业,归根结底,难道不是是以身相许吗?” 见她说的那么认真,联想到一贯对自己热情洋溢,也只得认真对待,千方百计找借口:“我,我可配不上你。” “你怎么配不上我?”姑娘像复习功课那样认真,不耻下问。 夏永山不敢对视姑娘的眼睛,坐在椅子上,望着外面的夜空:“你想,你父亲是正职,我父亲是副职;你在家里是独生子女,我还有个妹妹;你的父母都是骨肉血亲;我却是一个继母;你们是革命家庭,我们家里还背着小资产阶级包袱。从来都是嫁高娶低的,我怎么配得上你?” 看他罗列了那么几条理由,姑娘有些愠怒:“你这才是封建残余。革命不分大小,恋爱不分家庭,关键是,你对我没有这份心?” 他还是想回避:“不,不能这么想,不是这么一回事……” “怎么不是?我知道你的心在哪里?都在断胳膊的女孩子身上,你说是也不是?” 夏永山连耳根子都红了。这个丫头平常接触并不多,为什么给她看出了端倪?就说:“你不要疑心生暗鬼,我们只是同学。” “是同学。然后又在一起学习,一起工作,一起下放,一起回城,难道都是巧合吗?” “那个,那个也只是……也只是习惯成自然,并不是刻意的……” “不要狡辩了!”贾文娟见他说得吞吐的,干脆打断他的话,“男子汉大丈夫要光明磊落,心里有那意思为什么不承认?是不敢吧。你肯定不敢。因为你们两个的家庭不对等,你的家庭不会允许的,就是最漂亮的姑娘也只是美人灯,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你是一个要求进步的青年,如果因此阻碍了你的前途,成了你的绊脚石,在外面郁郁不得志,家庭生活也会笼罩着阴影,你的子孙后代都要背上包袱。还不如我们旗鼓相当,在你前进的路上助你一臂之力。” 听到这个地方,夏永山简直有些震撼了,没想到什么男女之事,谈婚论嫁的,到这个女孩子嘴里,居然说得这么坦坦荡荡,真是佩服她了。到底是家庭出身不一样,表达方式也不一样。童真真从来就是隐忍的、回避的。就是冯有珍,也只是用眼睛说话,要么十分含蓄,要么旁敲侧击,心里想些什么,外面人都不知道。 这个姑娘坦坦荡荡,说话嘎嘣脆,目光正视自己,微扬的下巴抬起,显示出女孩的无惧和骄傲。这种气质,和别的女生们完全不同,灯光笼罩着,似乎周身散放着光彩。 她有哪一点不好?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还有那样过硬的家庭,要想成就自己的事业,还真是需要这样一位助手,能够助自己一飞冲天。 可是多年的感情怎么能放得下?现在由不得自己,环境不允许,家庭不允许,就连身边的朋友都不理解。就像当年的母亲,也是支持父亲的,划着船桨,送父亲打过长江,那个时候是有感情的,能够站稳脚跟了,父亲移情别恋,找到自己的感情依靠,就是在运动中受点冲击,也不算什么大问题,这不已经过关了吗? 能够做主的那一天,感情问题可能更好处理。何况至今为止,童真真并没有给自己任何承诺,对自己也总是敬而远之,就因为自己没有权势,没有办法保护她。也不能解决她根本的问题,不能给她上户口,不能给她找工作,就是父亲能够帮忙,也不会出力的。因为继母已经警告在先,让苏老师回城更没有办法。 相反,为了以后的长远规划,现在要压抑这份感情,深深的埋藏在心底,冯有珍这个掩护体不够强大,还不如眼前这个姑娘。如果能够帮他,解决苏老师回城的问题,让童真真和母亲重新生活在一起,能够互相照顾,解决真真实际问题,也让可怜的苏老师解除繁重的体力劳动。 为什么被一刀?白羽凡的解释是自杀,为什么自杀?还不是活不下去了,也可能受到什么胁迫,对于一个柔弱的知识分子来说,被剪掉了头发都要死要活的,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中,为女儿的残疾担忧,连见一面都不可能,狠下心来,捅自己一刀,似乎也说得通。 怎么成全她?贾文娟能够解决那就太好了。不管这个姑娘用什么办法,哪怕她父亲不方便出面,她找她父亲的部下,也是很容易的事。 从继母那里要到了以前房间,就是给真真住,她一个人也不方便,她母亲回来了,两个人住那里正好,娘儿两个能够相依为命,会感激我一辈子的。到时候水到渠成,说不定为了母亲,童真真会对我感恩戴德呢。当然,这些话不能说,尤其是当着这个女孩子,已经向自己表白了,肯定要顺着她的,当众拒绝,让人家情何以堪?反正,读书还有三年,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后退一步,道路更宽广。 想到这里,像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哎呀,你怎么现在还站着?快坐着说啊。” “就一把椅子,我坐在哪里?” “不是还有床吗?” “说不定还有渗透下来的血迹,我不敢坐。” “看看,十个男儿九粗心,你来坐下呀——”他站起来,伸手拉了一把,把她拉到跟前,让她坐下了,才依依不舍的放开:“文娟,谢谢你看得起我,我怎么能辜负你一片心意呢?” 姑娘笑靥如花,爽朗的眨着眼睛:“你同意了?”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他笑着点头。 看这小伙子笑起来更有魅力,贾文娟怦然心动,但是又娇嗔地问,“你放得下你的真真妹?” “如果说,贾妹妹爱上我,我就毫不犹豫的把真妹妹一脚蹬了,那我岂不是狼心狗肺的陈世美吗?” “你还要脚踩两只船?” “我也不能做缺德冒烟儿的事呀。”他在床边坐下,倾下身子,像是和对方促膝谈心,“从现在开始,我就要以马首是瞻,你大义凛然,不对不对,你高风亮节,也不对,呵呵,你为我解除后顾之忧。这样我就心安理得了。” “你觉得亏欠了她们是不是?” “是的,过去她们对我真好。”他一五一十把过去那些事情讲了一下,当然,他只讲母女两个对他好,没有讲自己对她们如何如何,最后说,“做人不能忘本,心存善意,记得感恩。给我一点时间,你不会见怪吧?” 贾文娟也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很干脆的说:“人呢,还是要有情有义的好,但是,你把她们安顿好了,以后可不能和别的女孩子搂搂抱抱的哦。” 夏永山不服气了,说什么时候和别人搂抱的呀? “坦白交代,你抱过童真真没有?” 姑娘扯着他的耳朵,他弄个大红脸,赶紧解释,说童真真受了伤,又是下雨天,没办法背,也没办法抬,只有…… 他还没有说完,贾文娟就让他住嘴!说在场的又不是他一个人,为什么要他抱呢?不是还有个插队的学生。他就说那个同学个子不高,身材又小又瘦,不用说抱了,背都背不动。 “反正不管怎么说,你就是诚心揩油,下不为例……” 两个人在宿舍里有说不完的话,一直到有人通知,说手术做好了,马上转院,才手忙脚乱搬运东西。 白羽凡又一次见到这个女人,她却躺在手术台上,已经被麻醉了,一张白皙的面孔更加苍白,脸颊上还有一个小小的伤疤,像是泪痣一般,给这张绝美的面孔添了几分凄楚,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女人这样绝望,下狠心捅自己一刀? 被单下面,有那么饱满的胸,那么,医生才看得出来,丝毫不像生育过孩子的,从来都有定力的大夫,突然心猿意马,接触到冰冷的手术刀,他才镇定下来,超常发挥,两小时不到就结束了手术。 谢绝了挽留,走向大卡车,棉絮已经铺好了,他试了一下,觉得还不够软,贾文娟也跳车厢上,把行李包打开,取出那些棉衣也铺在下面,医生说这才差不多,但是还要人扶着。夏永山想起刚才姑娘的叮嘱,就说他到驾驶室去,免得司机打瞌睡。 “你才要打瞌睡,废话讲了九卡车,现在还不累吗?”冯有贵把馒头和咸菜递上去,再钻进驾驶室,对夏永山吼道,“不要偷懒,到车厢上照顾病人!” 发现车子在抖动了,贾文娟才喊着她要下车。跳下车来还对车上喊:“你们辛苦了,慢慢开哦——” “就你晓得——头像钢筋锅一样老。”冯有贵冲了她一句。 车子发动了,稳稳的,夏永山朝车外的姑娘挥手,转身坐到车厢里,才发现,白羽凡抱着苏瑾瑜,后背靠着车头,这个姿势,怎么有点像大雨中的拖拉机上,自己抱着童真真的模样?那是因为车厢里太小,可这里宽敞的很呢。 像是发现小伙子异样的目光,白羽凡解释说:“这样的手术病人,不能全躺下。” “大夫,你手术都累了,吃不消吧?”他打开了馒头小包,“天都快亮了,你吃一点东西,我来扶着。” 白羽凡怀中的女人半躺着,双眼紧闭,还在昏迷中,他说,只有他能掌握正确的角度,让患者技能躺得舒服,也不影响伤口。他空出手来,只是要水喝,说一点儿也不想吃东西。盐水瓶里灌得有凉茶,夏永山帮他把橡胶的盖子去掉,再把瓶子递到他手上。医生喝了几口,说就这最好。这才说起来苏老师的伤情,这么娇弱的女人,如果不是迫于无奈,不会下那么大的狠心,造成自己的贯穿伤,问他了解到什么情况没有? 夏永山没有跟别的人接触,只是从贾文娟言语中猜测到一点什么。在苏老师的桌子上,他看到了来信,那大垮垮的字,是冯有珍写的,里面报喜不报忧,没有什么刺激当母亲的,苏老师也认认真真在写回信,可能有情绪激动,但是不至于就要寻死。 他又分析给医生听,本来只打算拿换洗衣服的,广播员却要把所有东西带走,说苏老师不用再回乡下了。 “广播员有那么大的权限吗?” “她父亲是贾主任,我们城市革委会一把手。” “哦,那是个有政策水平的军官。”白羽凡想到自己回到医院,重新担任外科主任,也是贾主任批准的,认定他重视知识分子。 夏永山摇摇头,说苏老师还没有他的资格,广播员也说,不动用她父亲的力量,那就是说,有人打了包票,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人,这个人掌握了苏瑾瑜的命运,为什么又要给她放行?是不是有亏于她?会不会这个人动的刀子? “威逼苏瑾瑜?”白羽凡马上否认,“对付一个弱女子不会动刀子,动刀子也不会戳在那嗯个地方。” 到卫生院的时候,苏瑾瑜已经进了手术室,夏永山并不知道刀戳在哪里,也问过贾文娟,她说血呼啦几的不敢看,现在看到医生的指点,他是个外行,也知道不在要害上。产生疑问,苏老师是不是吓唬对方? 白羽凡说不是的,只是恐惧,只是外行,但是下了狠劲的,还可能,是两只手握着刀柄,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是求一死,只求一死,也正因为求死的决心,才不顾一切,在惊慌失措的情况下,产生了这样大的偏差。 “一定是有人逼近了,她才贸然动手的。”医生又灌了一大口水,感叹不已,“我能猜想到当时的情景,只是不知道是谁。苏老师可敬可怜,贞洁烈女呀。” “会不会听见?”夏永山指指他怀中的人。 “天亮能醒来就不错了。” 夏永山忍不住又问,“难道说,他们夫妻感情特别好?” 白羽凡摇摇头:“即使当初如何,也分别20多年了,据我所知,海峡的那一边,稍微有点地位的,早就成家立业,还要大陆妻子为他守空房吗?” “我听另一个女生说,童真真的父亲是个通讯员,搞译报的,可能没什么地位,不能带妻子女儿一起走吧,否则怎么把她们丢下?” “也难说,那是个技术活,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优秀的谍报员更难得。不要小看了他们的能力,二战当中的珍珠港事件,他们当中就有人破译了敌人的密电嘛。” 一提到珍珠港事件,夏永山马上来了兴趣,他就说,那次事件可不得了,300多敌人飞机袭击珍珠港,炸沉了六艘军舰,炸毁将近200架飞机,2000多美国人丧生……可谓是损失惨重。 “谁叫美国人看不起我们国的谍报员呢?在珍珠港事件爆发前几天,就已经破译了敌人密电,预判很有可能会对美国采取军事行动。那个破译敌方偷袭美国珍珠港的密电就是……” “你对军事也很感兴趣吗?” 白羽凡这么一问,夏永山不好意思了,是不是就因为贾文娟的表白,淡化了对童真真感情呢?马上声明,不是感兴趣,是一起插队的另一个同学跟他讲的,马上就联想到苏老师的事。说乡村干部色胆包天,那个男同学的妹妹差点儿就着了道,结果她妹妹的同学上当了,用身体换到招工表,上班两个多月就怀孕打胎……幸亏,他同学仗义,愿意娶她…… 61、隐瞒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说到这里,夏永山说不下去了,他看见,苏瑾瑜靠在白羽凡胸前沉睡,两张面孔靠得很近,一个儒雅俊美,一个端庄秀丽,仿佛天合之作,他们两个要走的一起就好了,加上童真真,那就是一个完美的家庭。可惜…… 突然想起来,问医生要住院多长时间?白羽凡说看恢复情况怎么样?在医院多住些日子更好,反正也没有地方可去,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吧? 夏永山就说,找了一套宿舍,还没有对童真真说,里面什么都是现成的,正好给她们母女两个住,先让两个女孩子去打扫一下。 白医生却说,先不要告诉她们,等一会儿,给开车的也打个招呼,让他对妹妹也不要说,一个是伤员,另一个也是伤员,见面以后对双方都不利,也没有办法互相照顾。 夏永山就问,那谁来照顾苏老师呢?医生就说,他找个护工,自己也照顾照顾,大家统一口径,保守这个秘密,等苏老师可以出院了,再通知那两个女孩子。 夏永山很有些抱歉,说马上要考试了,自己没有时间。医生就安慰他,说男孩子照顾也不方便。所以伤员送到医院以后,只留下日用品和换洗衣服,还要麻烦他,把其他的东西送到他说的房间去。 “住院费怎么办?” “我去交。” “说是你对象?” 白羽凡马上板起面孔:“不要胡说,统一口径,就说是我表妹。” 夏永山想起来,回去还要打个电话,对贾文娟也要这样说。 月华皎皎,远山朦胧的影子缓慢的退去。汽车很平稳,看出大夫的困倦,夏永山又一次建议让白羽凡休息一下,他来抱一阵,医生说没有必要,让他坐到身边,他靠着小伙子,可以稍微休息一阵。 黎明时分,他们到了医院,夏永山先下去,喊来医生护士,把苏瑾瑜放到担架车上,推进双人病房,两个小伙子拿下换洗衣服和日用品,白羽凡当着他们的面,对值班护士说,这是他的表妹,在农村受了伤,他连夜赶去做了手术,给她找一个好看护,那一张空病床上不要安排人,他要在上面临时休息一下。 把苏老师安顿好了,两个小伙子又上了车,冯有贵还有些莫名其妙,说什么时候苏老师变成医生表妹了?夏永山就要他别管闲事,千万不要告诉冯有珍,因为他妹妹知道了,童真真也就知道了,暂时隐瞒,保证两边好好修养。 冯有贵马上就领悟过来,说老师的这些东西怎么办?不能放到自己家里去,否则,她女儿不就发现了吗? “哪个说送到你家去?”夏永山马上洋洋得意的说,就是苏老师出院,也不能住在你家吧?” “如果是冬天挤一挤也还行。。” “可现在是夏天。另外,很可能,就不需要再去了。” “你能把她调回来吗?我还说呢,怎么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回来了?”见小伙子高深莫测的样子,气不打一出来,“你们这些官二代,不就仗着父亲有点权势吗?自己有多大本事?赶紧的,告诉我车子往哪开?你都找好了地方是不是?” 夏永山想对方说的也有道理,这些都不算自己的本事,于是就老老实实告诉他,的确,已经找好了地方,不是自己的本事,是父亲当机械局局长时候的宿舍,就在机械局的宿舍大院里。 那个地方冯有贵是知道的,经过一个岔道,方向盘一扭就转过去了。进去一看,两室一厅,厨房,客厅,卫生间,储藏室样样齐全,比自己家宽敞明亮。 心中又不平衡:“说干部和群众打成一片,都是骗人的鬼话。你家老头子到市里工作好长时间了,那边分了房子,这边又占了一套,好多人没房子住,这房子却空着,占着茅坑不拉屎,说的……” “打住。马上让我们老师住这里来,说这里是茅坑?” “不要揪辫子戴帽子打棍子。搬东西要紧。”冯有贵心急火燎的。大卡车是骗出来的,马上还要还到厂里去,不能再耽误了。 两个小伙子行动利索,一会儿就把东西搬好了。他又要找扫把抹布,说是要把这里打扫一下。夏永山说没这个必要,让他赶紧去还汽车,自己来打扫卫生。反正又不要上班的。 苏瑾瑜在病床上醒来,转动着脑袋四处看看,发现在雪洞里一般,四周雪白一片,还有淡淡的苏打水味道,知道这是在医院里,但是是哪家医院? 眼前浮现出那恐怖的一幕。西瓜刀插进胸膛的那一刻,真是锥心的疼痛,还有那个男人焦急的模样,凑到她跟前惊恐万分,声音很低,可依然凶巴巴的。叫她一定不要往外说,要救她。 什么叫痛并快乐着?苏瑾瑜就是那样的感觉。惩罚了对方,让男人害怕了,几乎在求告。然后模模糊糊没有声音,然后是很多声音,还有许多人进了房间。再以后,被人抬着,她已经不能说话了,似乎昏迷过去。 难道,这是在公社卫生院里吗?有这么好的病房?眼珠子转了一阵,听到男人的声音,醇厚得像大提琴一样颤动的声音:“你醒了?” 这时候已经感觉不到疼痛,顺着声音望过去,大吃一惊,隔壁的床上,坐起来一个男人,是熟悉的男人,虽然不经常看见,但是一看见就刻骨铭心,起起伏伏,涌现在脑海中好多次,那干净的、儒雅的、和蔼的面庞,此刻亲切的出现在眼前。 两个人在一个房间? 他轻轻的喊了一声:“苏老师?要喝水吗?” 男人下床走过来,床头柜上是自己的杯子,他加了一点热水,汤匙舀起,俯身喂进她嘴里,不冷不热,正正好。 “白医生——”从来没有被男人这样伺候过,她觉得很享受,喝了十几口,苏瑾瑜轻轻的问,“是你救了我?” “救你可不容易,一百多里路,连夜赶到板桥。” “谁通知你的?” “你的学生。” “为什么……为我……这么辛苦……” “为你,不糟蹋可贵的生命。” 男人的口气清冽,镜片下目光灼灼,她不喝水了,转过头去,幽幽地说:“如果……如果还有活路,我不会选择……死路……” “再艰难,也要活下去,生命只有一条,活着才有一切。就像我,活着才能给你手术,才能够拯救更多的病人。比如你,活着,才能教更多的学生。用自己的性命和人家争斗,那是轻贱自己,不值得。” 苏瑾瑜沙哑地嘶喊:“士可杀不可辱!” “是的,我也说过这样的话。但是,那个杀是他杀,而不是我们自杀,拿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死得太无价值了。你还有女儿,你难道不为她着想吗?” 她无话可说。扭过头去,望着窗外,是另一栋高楼。发现情况不对了,公社卫生院没有这样好的条件。难道回到市里来了吗? 看着她秀丽的眼睛东张西望,医生肯定的点点头,说:“是的,我回来了,回到市中心医院,依然当我的外科主任,才有机会赶去给你做手术,连夜赶去,把你带回来。” 女人的眼睛放光了,如星星一样璀璨,本来是半靠着的,现在想要挣扎着坐起来:“我,我可以看看我的女儿吗?” “呵,不可以,你受了伤,你的女儿也受了伤,才一个多月的时间,远远没有恢复。你们两个谁照顾谁呢?既然都不能照顾,除了增加彼此的烦恼和痛苦,对你们的伤都不利。” 女人的眼睛暗淡了:“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好好的休养身体,养好了,你就可以去照顾她。” “白医生,真的谢谢你。”想到能和女儿相见,苏瑾瑜有了信心,有了动力。 正是黎明时分,望望窗外,微微透出一线晨曦,病区一片寂静,白羽凡说:“记住,不要叫我白医生,叫我表哥,我喊你表妹。否则,我没有理由连夜赶去救助你,我也没有理由,送到这里来住院,还要连夜照顾你到现在。” 她似乎明白又有些疑惑:“我带摔伤的学生来这里住过院。就是那个腿折少年,你都没有手术,就是摸摸捏捏,再用木板固定就治好的。我来过多次,医生,护士都认得我,你记不得了吗?” “当然记得。” “医护人员也会记得的,”她说的有几分腼腆,“知道我不是你表妹。” “六年过去了,变化太大了,当初你是长发披肩大波浪,皮肤白里透红,现在变黑了,脸上还有一个三角疤痕,头发也剪短了,与当初大不一样了。还有,这个主治医生也下乡了。还有几个人认得你?” “是啊,我丑的自己都认不得了。别人还能认得我吗?”她幽怨地嗫嚅。 “我认得你,还是那么……”说下去有些暧昧,白羽凡淡淡的笑了,更增添成熟男人的魅力,“你还给我90度的鞠躬,说谢谢我的。现在治好了你,还等你90度向我鞠躬哩。” “那要多长时间?” “庆幸的是,没有伤及重要器官,没有骨折,我们最主要预防感染。还看你的恢复能力,看我的医疗水平,总之,看到你苏醒过来,我就放心了,我的陪伴也就到此。”说着,他后退一步,把茶杯放在床头柜上。 见对方要走的样子,苏瑾瑜突然有些不舍,很唐突的问:“你,白医生,你的冤假错案解决了吗?” 从来没提起过自己的事,她为什么知道是冤假错案?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夏永山对她女儿说,她女儿对她说的。很欣慰这个女人关心自己,跟着就大致说了一下情况。最后还加了一句:“你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相信。” 突然觉得,与这女人在一起说话的机会难得,现在病房里鸦雀无声,正是黎明前的时候,能够倾心的交谈,麻药还没有完全过去,她也没有开始疼痛,两个人能够说这么长的话,是一件非常甜蜜的事情,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不想走了。到另一张床前坐下来,就像才想起来一样:“你能不能告诉我?是谁逼着你自杀的?” “我答应了的,不对外说。”苏瑾瑜薄薄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眼睛又浮上了一层雾气。她不是为了这句简单的承诺,只是知道当中的利害关系。现在既然安全无恙了,再追究那个人,有什么意义呢?何况,他并没有动手,甚至两个人都没有肢体接触。他如果不出去,如果不喊人,那么就没有人来救自己了。 白医生问,那个人是不是答应把她调回来?她已经记不清楚了,只是说好像,可以回来和女儿团聚,难道以后不要去了吗?但愿如此,如果真能做到这样,那就原谅他的过错,回城太难。 就在这个时候,护士来测血压了,白医生:“表妹,我要查房,下午还有一台手术。我还可以睡两三个小时。等护士长上班的时候,会给你找一个护工,我只能时不时地来看你,有什么需要,让护士告诉我。” 说完他就出了门,护士在他后面还跟着说:“白医生,你休息吧,我知道,我们会照看的。” 苏瑾瑜再醒过来的时候,医生查房了,前呼后拥一大群,白羽凡并不高大伟岸,但是众星捧月一般。那个气势,让所有的人都像看神祇一样,就听他说:“这是我表妹,昨晚上我赶到板桥,给她连夜手术的,左胸贯穿伤。乡下学生不懂事,玩耍飞刀,表妹去阻止,结果刀飞到她的身上了。现在,把这个病人交给你们,请多多关照,我去休息,下午有台手术。” 然后他就飘然而去。 苏瑾瑜开始疼痛,想必麻药已经失效了。但是,看着白羽凡道貌岸然的当众说谎,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辛苦减轻几分,还觉得有点好笑。跟着,护士长带来了一个护工,说很有经验的,特别找过来照顾25床,护士长还特别对苏老师说,主任已经留好了饭菜票和零钱。说着递给她一个钱包。在昏迷当中住了医院,包括住院费都是白医生交的吧?他想的这么周到。 张诚鼎带着三个人到达夏桥镇的时候,已经是下午12点多钟了。下车以后,在镇上每人吃了一碗面条,然后就让她们在面店坐着等待,他说去喊拖拉机。也不过七八里路,不是三个人走不动,只是他们带的东西太多了,就像搬家一样。除了张诚盈的行李,大包小包,都是被张诚鼎称之为调剂物资的东西。 他先取出一个书包,大步流星回到生产队,首先就进了队长的家里。队长分配了任务,正要出工,看见他扬起了眉毛说:“好小子,你终于回来了,回去这么长的时间,还说你不来了呢。” 张诚鼎说,没办法,要给妹妹办迁移,另外,这次还有对象和她母亲也来了,到农村里来玩一玩,一起带过来了,不会不欢迎吧? 队长妻子马上就说:“难怪,回家相亲的哟,长什么样子?快带给我们看看。” 张诚鼎的小虎牙尖尖的露出两颗,笑着说:“哎呀,也就是过得去吧,来了再说,城里当工人,娇气点,走不惯山路,想借生产队的拖拉机去接接。” 队长本来要拒绝,但是看见他从包里掏出来一条毛巾,四双解放鞋放在桌上,就问他干什么呢? 他说感谢队长收留他的妹妹,就先给大家一点见面礼。 这个礼物可不小,因为在农村里布鞋自己都能做,平常也可以打赤脚。但是天凉了以后,下雨天出门,解放鞋还真是个宝贵东西,挺贵的,一下子送来四双,还有一条雪白的洗脸毛巾。 队长就说这礼物太重了,不能收。 “没事儿,没事儿。过去也没有少麻烦队长,现在妹妹过来更麻烦你们。队长要不接受我们还来不了呢。这是父母的一点心意,你们一定要收下。另外,我用队里的拖拉机,我也照付柴油费。队长说多少钱吧?” 队长说:“这怎么好意思?你的对象来就是我们的客人,我们应该招待招待。晚上就在我家吃饭吧。生产队的拖拉机有一次坏了,还是你修好的,所以你要用不成问题。” 除了开拖拉机,晚饭都有了着落。张诚鼎高高兴兴赶着去。董晨晨看见拍着巴掌笑:“呵,鼎哥居然还会开拖拉机,你牛啊。” 这姑娘总是夸他,他已经有免疫力了。但当着她母亲的面还是谦虚一点。说:“在农村几年,早就学会了。他们的拖拉机坏了,也都是我修呢。懂点机械的人不用说开拖拉机,开汽车也能开的。” 几个人把东西全部搬上去,满满的装了一拖拉机,一起到了他知青屋。两个女孩子一看,都称山区的环境到底不一样,青山绿水的,村庄的后面是满山的竹林,村庄的前面还有一条小溪,连他的准丈母娘也喜笑颜开地说,夏天到这个地方来肯定凉快。 他说当然了,晚上还要盖薄薄的被子,要不然还冷。 进了屋,他们赶紧打扫好了房间,然后分配礼物。 过去几个插队的学生都是空着手来。因为组长是当地的人,家里有钱有势,别人想巴结都来不及。现在后台走了,张诚鼎又想借这个地方创业发财,于是准备了礼物:每家都送一双解放鞋和一条毛巾,然后他带着张诚盈和董晨晨,开拖拉机在村子里逛了一圈,认认门子。 同时来了两个姑娘,一个小巧玲珑,机灵古怪,一个胖乎乎的也挺可爱,大家都像是看稀奇,还得到了礼物,好歹都是新的呀,家家一个个都感谢不尽。 说老实话,这些东西还都是买来的,但是都不是正品,来源于夏永山家送的那100双尼龙袜子。张诚鼎母亲悄悄拿到宿舍区去兜售。因为是残次品,比如说跳纱、色差什么的,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她拿出去卖,说是批发来的,外面是两块钱一双,她只卖一块八、一块七,人家还价的,一块五也卖了。就这样卖了一百多块钱,然后又去找他在鞋厂上班的初中同学,在毛巾厂上班的远方亲戚。 全部买的残次品,也是有大大小小的毛病,但是一般情况下看不出来。用批发价买回来,再加上从夏永山家里收过来的衣服、玩具、图书,留着以后交易。 家家户户都得了礼物,尽管看到有瑕疵,也只说质量不好,不能怪人家送礼的人。农村人十分淳朴,人敬他一尺,他敬人家一丈,起码都是要请吃饭的。 从队长家开始,然后一家家排队,几乎一个月都不要烧中饭晚饭的,省掉了好多麻烦。等他们还了拖拉机,回到屋里,家家户户都送回礼来了,吃锅巴还蚕豆,什么土特产都有,堂屋简直就开杂货铺了。 董晨晨的妈妈乐得合不拢嘴,说拿到街上都是好东西,以后就可以带回城里卖掉。 但是,在生产队长家里吃饭的时候,队长老婆说,明天西乡有个大集,卖什么的都有,问他们去不去?去就可以看看热闹。 本来,他们带来的旧东西不少,打算在乡里换一些土特产。谁知道社员们嗯送来这么多,一个人回去都带不了,不如到集上碰个运气。一问有12里路,张诚鼎就打起了小算盘。他给队长说,村里人有多少赶集呀? 队长老婆就说,一般青壮年下地干活,老人和女人去赶集。他过去都没注意过这些事情,现在一盘算说,一来一去二十多里路,再带一些东西不是很累吗? 队长说乡里人泼皮,多走点路也没什么。 张诚鼎给队长提个建议,现在不是春耕的时候,收油菜,收小麦也过了时间。拖拉机闲着也是浪费,还容易生锈,不如趁这个时候搞搞运输。队长问他运输什么? 他说:“赶集的年纪都偏大了,不如让他们交钱,拖拉机送去。” 队长老婆马上叫好,说早就想赶集,就是懒得跑路。就不知道这个交钱怎么交法? 张诚盈心里有鬼,虽然父母非常同情董晨晨,父亲还想办法帮她打胎开证明。但是家里就一个儿子,不说娶多好的儿媳妇,起码不会让儿子娶打过胎的女人,那比二婚女人名声更难听。一起下乡来,根本没对父母讲,妹妹也没有告诉父母,X哥哥和闺蜜两个定了终身。 如果是和哥哥两个人下乡来,情况大不一样。起码人家送的东西,都是看在哥哥的份上,那么应该自家得。可是现在闺蜜和她的母亲来,能不能成就好事还难说。她们只是来玩儿的,管吃就不错了,如果财气还要分走一部分,自己家里不是吃亏吗?怎样让哥哥多赚一点钱才是正道。 才下乡插队,不能明天就去赶集,不上工说不过去,这里工分值高,哥哥嗯没有拿满工,每天也能挣七八毛,自己能挣六七毛也差不多,怎样让哥哥多赚一点就好了。 哥哥还没说,她就先说了:“按照人头算,再按照路途远近交钱,是最合理的了。12里路交1毛2分钱。十里路就交一毛钱,单程计算,开拖拉机的满分工,除掉油钱,生产队还能赚几个钱呢。” “哟,小张妹妹还是个会算账的。这个主意不错。”队长夸奖了,“那就让张诚鼎开拖拉机吧,如果车子坏了还会修理。不过赶集的人不少,来去可能要四趟。” 张诚鼎拍着胸膛打包票,说没有问题。 队长老婆也说这主意不错,每个人花两毛多钱,赶集去的早,位置好,多卖些山货,钱就出来了,保险许多人愿意。 真没有想到,也就下放这几年没有在一起,妹妹就这样有出息了。算账一把好手,来就是自己的好助理了。 妹妹有许多话要对哥哥说,知道哥哥虽然聪明,但是脸皮薄。尤其在他的未婚妻面前说不出口。其实哦,未婚是不是能够成妻还难说。首先是家庭阻力,不知道母亲什么意思?起码父亲是不会同意的,因为知识分子最好面子,而且,又知道这个女孩子打胎的,还给她找关系盖公章呢,能瞒的过去吗? 他同情心泛滥,当初答应娶董晨晨,还不知道是不是心甘情愿,现在兄妹一起做生意,也不过带母女两个来玩玩,如果给自己家里造成经济损失,那可亏了。 在队长家里吃过饭,四个人道谢以后,出门她就对哥哥说,受真真姐的嘱托,要去看看她那两个学生。 童真真还真说过的,而且说没什么礼物送,只是问问现在情况怎么样?张诚鼎记在心上,挑了几本连环画,说要代表她送过去。 董晨晨晨和母亲先走,反正就是过客,在这里等几天还是要走的,正好困了累了,于是就回去了。 和哥哥走到外面,张诚盈才对他说:“哥哥,这次根本就不应该带她们来。” 哥哥说:“你没看到她们家好穷,晨晨还是你的朋友,吃没有吃的,喝没有喝的,这出来多好。咱们每天都排满了,家家都有好吃的招待我们。嗯你难道不享受吗?我们在家里,一个月吃这样一餐都吃不到。” 妹妹说:“是,人家都看你的面子。” “也不是看我的面子。看夏有山的面子。就是我们送的礼物,也是夏家人送给我们的。” “既然如此,和她们两个都不相干。” “怎么能不相干?将来不是你嫂子吗?” 张诚盈瘪瘪嘴:“能不能成为嫂子还难说。父亲的一关就过不了。你们能成为好事吗?” 张诚鼎沉默了一下,一脚踢开开路边的小石头子,然后说:“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我既然承诺了,就要负起责任来,更何况我们这种家庭,我这个身份,我这个身板儿,还能有什么好的对象吗?总比娶个农村的好,后代的户口都是农村的。何况晨晨还有工作,还是城里户口。” 妹妹马上说:“是的,她有工作,也是你找的。否则要给厂里知道了,还不开除她?但是正因为有工作,又回到市里来了,单位也落实了,等到劳动局把调令一下,就可以到东方服装厂上班了。这个时候,身体也变好了,说不定能遇到更多更好的男人,她还看得上你吗?” “所以,我要变得强大起来。”张诚鼎捏起拳头不吃,曲起手臂,想显示他的股二头肌。 妹妹瞥了一眼那哥哥瘦小胳膊:“得了吧,面条一样软。再看你的身材,就像个高中生,强大在哪里?” “强大在精神,精神的力量是无穷的。”张诚鼎想了想,又教训妹妹,“我们读了那么多的书,获得了不少知识,但是如果知识不能转变成需要的东西,我们的书白读了。你看看,我费这么多心思,带这么多东西来,还不能赚上一把吗?就是人家送来的东西,都远远大于我买解放鞋、买毛巾这些东西的价值,问题就是如何变现?” 张诚盈白了哥哥一眼:“什么变现?不就是变成钱吗?只要把它们变成钱,手头就宽活了,就有能力办许多事。就像利滚利一样。” “妹妹,你好聪明啊!” 得到表扬,张诚盈都不好意思了。真正聪明的是哥哥,过去只是觉得他懒惰,就喜欢看书,其实他把脑筋开动起来,主意就是多:他要过来的尼龙袜子,妈妈卖了以后,成了第一桶金。开始换了一麻袋的次品解放鞋,然后又换了一大袋子的次品毛巾,嗯全家人都说他糟蹋钱。他只是笑不作声,然后就带到乡下来了。 如果真正要卖,讨价还价,可能还卖不出多少钱。他拿去送人,就是一个送的出手的礼品,对农村人来说,他们不太讲究漂亮不漂亮?质量好不好?只觉得能够用就是最好的。哥哥也对农民太了解了,他们忠厚善良淳朴,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打动他们,恨不得把心掏给你吃。 结果还过来的东西,比他们送出去的东西价值要大多少倍。妹妹就说他哥哥这主意不错,以物换物,利润越来越大。但是最后还是要变成现钱才可靠。所以归根结底是不是卖的掉?哥哥就告诉妹妹,让晨晨的母亲来,也只是试验一下,她毕竟有时间,可以城乡两头跑一跑。等摸出一条路子来,再让母亲去销售。 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妹妹总是不放心。说卖了以后钱放到她的腰包,怎么好意思要回来?哥哥想了一下,也说妹妹到底精明,自己开不了这个口,就说让妹妹想个办法。妹妹就说,好办,有言在先,我们的东西要保本,定好的价格,保底后利润怎么分成? 哥哥就说对半分。妹妹不服气,说她就是个跑腿的,算是雇用工。就算四六开,给她四成,就已经算高的了。不就跑腿吗?不就卖吗? 哥哥叹了一口气说:“你不知道,现在卖最难了。不仅走街串巷的辛苦,而且要悄悄的进行,要不然就要被扣上投机倒把的帽子。 “那看怎么卖,比如说,哪个地方都有农村的集市,在那里卖东西是不受限制的,规定的地方占上一个摊位,哪怕是地摊,摆出来了以后,人家自然就上前来问价,讨价还价谁不会?而且你开拖拉机,把人送到以后,你不闲着了吗?可以把东西带一点去卖。散集后把人带回来。你就完成任务了。所以我们每一样要定价,再定一个利润空间,本钱还给我们,利润她得四,我们得六,这不公平合理吗?双方都有利润。”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哥哥夸妹妹精灵古怪的,小丫头居然还有灵活的经济头脑,就说照她说的办。 说话间到了保管员的家里。其实刚才已经来过了,放了一双解放鞋,还有一条毛巾。只是会计不在家,正说去看他们,见兄妹两个来了喜不自禁,首先就问童老师恢复的怎么样了?农村人真是淳朴,其实童真真受伤也不是他们所为,只是保护了他的儿子,全家人都觉得亏欠的很。非要把责任担当下来,总是过意不去的样子。 孙会计说:“你们来的时候我不在家,还要你们送东西给我?还不知怎样报答你们?” 张诚鼎就笑,说:“报答我干什么?我又没对你们有多大的好处,只是你们送童真真很多土特产,我帮着送回城里去。童真真其实很感谢你们的,让我代表来看看孩子,孩子没事她就放心了,担心那一天受到惊吓。” “哎呀!不是我那个傻儿子,童老师也不会受伤。现在恢复的怎么样了?” “回去以后,发现她母亲也下迁到农村去了。结果住在冯有珍家里,她们一起买,一起烧,一起住,现在恢复的不错,白里透红,与众不同。听说我要来,还特别挑了几本小画书送给两个孩子,” 然后就拿出来连环画,每个人两本。乡下的孩子看一本小画书太难了。只是从城里到乡下走亲戚的孩子,带那么一两本,他们连边儿都沾不到。现在每个人有两本了,连环画画的那么精美的。姐弟两个也高兴的手舞足蹈,小姐姐都掉眼泪了,说想童老师。 张诚盈本来就喜欢跟孩子玩,看到姐弟两个长得很可爱,摸着他们的脑袋告诉他们,童老师都能够做事了,还能炒菜做饭哩,到医院复查也没什么。拆了石膏以后慢慢恢复,起码生活能够自理。 孙会计夫妻两眼含泪说,那就好,那就好。问,明天到他们家吃饭好不好?张诚鼎说,不好,不好,现在排都排不过来,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如果说当哥哥的会说,那是说一些新闻媒体报章杂志书本上的东西。他妹妹会说,是社会人情世故。把孙会计夫妻两个哄的团团转,要他们以后到家里来玩。张诚盈就说不能来玩,没有时间,因为哥哥那没过门的嫂嫂身体不好,一直在休假,没有上班,她母亲也没有工作。哥哥还要养活她们。 小宝妈妈就说这怎么养得起呀?张诚盈也装着一副苦歪歪的样子,说没有办法,要找一点事做做,但是两个人又没什么能耐,这次到农村里来,扯一点马齿苋,晒干了以后到城里能卖几个钱,然后补贴家用。 孙会计老婆就说,那容易的很,田边地头到处都是,两个孩子放暑假了,又没事做,帮着他们扯一点,晒干了带到城里去,送给童老师烧肉吃。 “好啊好啊!以后我们也给你带小书来。” “哦——扯马齿苋去咯——”那姐弟两个蹦起来,马上就拿着篮子跑了。 62、落榜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到家以后,那母女已经洗过澡了。妹妹就叫哥哥洗澡去,然后坐在堂屋清理那些东西,说准备明天他们赶集要的,自己要上工不能去,晨晨要修养也不能去。带什么东西去卖好呢?旧衣服送人也不太好,不如拿到集市上卖。还有一些旧玩具、旧文具也可以卖。但是,这些东西都是张诚鼎千方百计弄过来的,也有一些人情欠下的债,以后是要还的。所以都要定价。 规定了成本价,还要规定一个起码的利润,卖出来了以后,成本要给她哥哥,产生的利润四六分成。所以董妈妈卖过以后,钱都要交给她哥哥保管,利润的四成给晨晨妈妈。卖的价格高多分一点。这样大家都不吃亏。 董妈妈本来以为,她是这个地方的家长了,几个孩子都应该听她的,卖的钱银也应该放在她那个地方。现在一听这小丫头这么说,有点不乐意了:“哟,一家人分的这么清楚。” “还没有成为一家人呢。”张诚盈就笑了,“当然要分清咯,亲兄弟还明算账,但是我们现在这种状况还不算亲兄弟,因为他们没有走到一起,走到一起,就是他们夫妻两个的事情,我们变成他们的亲戚了。那时候我都要和哥哥算账的。” 董晨晨更清醒一点儿。说,的确,现在还没有走到一起,还是两家人。就这样也不错了,就是卖不到钱,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也比在城里糊纸盒子好。天这么热,半天浆糊就发臭了,苍蝇嗡嗡的,想起来就头疼。 张诚盈在这里当家做主,把旧衣服给董晨晨母亲卖,剩下来的毛巾和解放鞋给哥哥卖,还一样一样写好了什么颜色,什么款式,什么样的衣服,每一件的底价是多少,最低利润是多少?一式两份,到时候好对账。 晨晨母亲有些不高兴,说还有那些玩具,文具也都可以卖钱的。但是张诚盈看到孙家姐弟两个的表现,心里想,到时候不如拿来给孩子们奖励,可能收获更大一些。 张诚鼎洗过澡了,看妹妹写的这些,觉得公平合理,点点头。 张诚盈洗澡去了。董晨晨的母亲朝厨房努了一下嘴,然后说,这个小姑子好厉害。 女儿马上羞红了脸说:“还没有成家,怎么就成我小姑子了?” 母亲就说,的确是厉害呀,把帐算得一清二楚的,还写个清单。 张诚鼎说,妹妹数学不错,既然要准备把事情长远做下去,就应该有言在先。她就是这里的当家人。以后真正成一家了,理财的任务就要交给董晨晨的。 说着,他向她瞟了一眼。晨晨羞红了脸,就说想到床上去靠一靠,于是回卧室了。 晨晨的母亲问他,对半分行不行。 其实,张诚鼎并不在乎那么一点钱。但是为了维护妹妹的微信,他还是说照那样办。按道理说,只付工资就行了,考虑到以后长期合作,还要看卖的怎么样,如果卖的价格高,分成不就多些?毕竟搞是无本生意。 董晨晨的母亲也不笨,想了一下,说,假如她能够搞到一些旧衣服、旧鞋子,她自己去卖行不行? 他说:“你卖当然可以。但是你不能到这里来卖,城市里卖旧东西不太好卖,就到附近的郊区去卖,回去以后,一般情况下也不需要住到这里来。等晨晨上班了,还要照顾她的生活。不过在这里练练手,我给你指条路子,按照这个办法,应该能够赚钱的。总要给晨晨准备一份嫁妆吧。” 董晨晨母亲心想着,你兄妹两个都是铁耙子,都想往自己的家里扒钱,要想捞一把很难很难,只是学到他的办法,还看明天的经营情况。 张诚鼎被妹妹这么一搅和,反而觉得轻松多了。心里想,君子固其本,有妹妹在这里当中间人,也不至于拉不开脸面。 第二天一大早,张诚鼎起来,就去把拖拉机搞出来修整一下,然后挨家挨户的吆喝,说,谁要去西乡赶集?12里路,交1毛2分钱就可以带东西上拖拉机。 老头老太太大媳妇们,早就憋足了劲,有的人都准备上路了,就这还担心是不是去迟了?听说可以坐拖拉机,知道这个小伙子会修车子,而且跑得又快又稳,可以多带一些农产品去,还可以多带一些需要的物资回来,还能够去的早,占个好位置,一个个争先恐后。 看着快超载了,张诚鼎赶紧阻止。说把这波人送到,马上就回来,让他们多准备一些东西。果然,拖拉机就是快,第一车的人拉去的时候,集上的人了了无几。先到的人占据了最佳的位置,张诚鼎还让晨晨妈把旧衣服摆在一起,毛巾和解放鞋也拿下来,在地上铺了两个摊子。 然后他又赶紧开拖拉机回去,运来了另外一批人,这时候集市才刚刚开始。 他本来就能言善辩,更善于讨价还价,一边卖自己的东西,一边帮助卖旧衣服。对于要挑剔的人,他都让买方到供销社去比较。说现在买布还要布票,还要加工费,做出来的款式还没有他们带来的产品漂亮。 其实那些衣服也不旧,只是夏家母女讲究,花色不好的,款式过时的,穿着不合身一点点的都不要了,有的还有九成新,而且都很漂亮。围观的人不少,张诚鼎教授的方法,就是提高到一倍的价格,再让对方讨价还价。嗯哼。砍价到一半,也是卖家的心理价位。 赶集的农民不少,看到旧衣服比商店里便宜多了,都来挑选。 教会了徒弟,张诚鼎就忙着卖自己的新货。尽管是残次品,但是价格很低,把那些卖正品的比下去了。这都是生活日用品,很快就买完了。 还剩下几件衣服让晨晨母亲卖,他到集市上面转一转,发现有山鸡野兔,问货主是不是猎枪打的?那个汉子笑了。说现在哪里准用枪?都是野兽夹子夹的。有心买回去让董晨晨补补身子,但是一想,天天中午晚上都在社员家里吃饭,而且吃的不差。自己没有必要烧火做饭。就是腌制起来,天太热也没办法保鲜。 刚刚问个价格,就来了个饭店老板说他全要了。他装作可惜的样子往回走,看见有的人已经买卖好了东西,就问哪些人要回去的?凑了一个车厢的人赶紧往回奔。 然后再带着剩下的几件旧衣服赶过来,集市快要散了。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带回去的?看了一下,散场的时候更便宜,就像城里人说倒包。那就是兜底的买卖。 所以他按兵不动,旧衣服卖的也差不多了。他就问晨晨母亲,要不要买点便宜东西,她自己回城销售,先预支她十块钱做本钱,卖掉了都是她自己的收入。 女人高兴坏了,因为看到这些东西太便宜了。就说干马齿苋城里稀罕,又是药,又是食物。他就说不需要买的,明天不赶集,地里有的是。结果就买了一些干蘑菇,干虾子,干鱼。 他喊生产队的人赶紧买好了东西,马上要回去了,说还有人在供销社,让他等一下。看到有一个老头子,带着一麻袋梅干菜来晚了,结果没卖出一点,急得连连跺脚,说还要费劲背回去,真要累死人啊。 他想起了母亲做的梅干菜烧肉最好吃。平常回去都要带一瓶到乡下来,因为这东西能放,而且味道也不错。看到老头子可怜,然后就问,如果全部买下来,是不是便宜一点?老头子眼睛一亮,说,他们那里家家都有梅干菜,不稀罕,走了好多路才来,太阳正当午了,再要背回去又热又累。他愿意买,情愿半价卖给他。 这简直就像买稻草一样便宜,他很高兴地掏了钱,全部买下来了。正要说带回去,突然发现了饭店门口停着一辆解放牌大卡车,绿漆车门上的白字是“绿云铝制品厂”,大喜过望。 先掏出一把梅干菜,捡起一根稻草捆扎起来。然后扛着麻袋跑过去,正好驾驶员出来,他赶紧喊了一声师傅,就说自己是机械厂的家属,有事儿要托他帮忙。 看模样就像是知青。司机就说,他们厂与机械厂是邻居,隔不了几家的。是不是想趁便车回去?张诚鼎就说不乘车,只是麻烦师傅带梅干菜回去。 “哦,梅干菜是好东西。”司机盯着张诚鼎手里的那一捆梅干菜,没说带,也没说不带。 张诚鼎先把手里的那一捆递过去,就说送给师傅回家烧肉吃。 “那就谢谢了。”司机也不客气,左手接过一捆,右手接过麻袋,然后问交给谁? “我父亲是机械厂的技术员,叫张翼,麻烦你交给他。” “要不要带信?” “没想到遇到先生你,来不及写信了。就麻烦你告诉我父亲,就是说这梅干菜的味道很好,让他送给他们办公室的人。” “好的。张技术员有个好儿子。”小伙子说声谢谢,然后就开车走了。 董晨晨的母亲在旁边看的一清二楚,一个劲儿的埋怨他不会过日子,当初看到还以为他是个做生意的料,以后会发大财的,哪里知道就是个败家的小子。 张诚鼎笑笑也不争辩,然后再把所有人带回去。中午有社员请他们吃饭,下午张诚鼎也不要上工了,自己得了十个公分,扣除了柴油费,还给生产队赚了十几块钱。 生产队长一个哈哈两个笑,说以后张诚鼎就是生产队的客车驾驶员了,四乡八镇,三天两头就有集市,就让拖拉机带着家里人赶集去。 村里最缺的就是现金。粮食不值钱,大米就几分钱一斤。农产品更卖不上价格,这拖拉机送家属去赶集,都能赚点钱回来,生产队也有收益,张诚鼎也能带私货,大家都高兴。 而且他又发现了一个生财之道,等方便的时候对妹妹说。 董晨晨的母亲也很高兴,晚上算账了以后,利润分成,她也得了八块多钱。就是在城里,也是半个月的收入啊。她还用最便宜的价格,在散集的时候,买到了干鱼,干虾子。加起来有十来斤,拿到城里去卖,可以卖到两倍的钱还要拐弯儿。 于是就迫不及待要回去。 张诚鼎就说,不要急,再过三天,就是夏桥镇的大集了,到时候名正言顺的把她送去赶汽车。这几天就赶紧扯马齿苋,有的是灶灰,揉一揉,两天就能晒干。她扯的归她收益。 女人露出12颗牙齿,下午也不愿意休息,带着草帽就去扯了。女儿也要跟着去,张诚盈帮着劝了半天,说最少还要休息一个礼拜,然后才能下地。 张诚盈也是个勤快的姑娘。下地干活还顺手带了一些野菜回来。哥哥就叫妹妹,不要那么辛苦,有人帮他们干活。 妹妹说,除了下地要爬坡上坎的,其实这里的农活不累,因为田地不多。 哥哥要妹妹放心,说只要手里有东西,放孩子们积极得很。 果然,等妹妹下午上工回来,门口的马齿苋堆得像小山,哥哥笑着对妹妹说,这就是发动群众的好处。 “是不是小群众啊?” “当然啊,他们想看连环画,比想吃糖的迫切性还要强。”张诚鼎悄悄对妹妹说,今天他送了一麻袋的梅干菜回家,让父亲全部送给办公室的人。 妹妹马上说哥哥头脑不好,是不是进水了?如果让母亲卖出去,那要赚多少钱? 在自己的房间里,张诚鼎才对妹妹说,知青点的东西都是农民送来的,但是集市上面这类东西太多了,今天最好卖的还是他们的旧衣服。因为城里的款式新,花色品种好,面料也好,的确良的衣服都有,但城里人淘汰快。办公室都是干部,家家都有旧衣服,旧鞋子,注重孩子的教育,连环画和旧的文具也很多。 他们的孩子大了,都用不上了。他晚上就给父亲写信,拿了梅干菜那些人不好意思,父亲就可以顺便问他们,家里有不要的东西送给儿子,带到农村去救济农民。企业干部都讲面子,谁也不好意思占别人的便宜。家里的旧东西放着占场地,听说救济农民,乐得做好人。拿过来,以后就到集市卖钱。 “哎呀!哥哥也,你怎么这么聪明?”妹妹高兴得捶打哥哥。 “聪明的主意还在后面呢。”哥哥又说了他下面的计划。 他说要把生意做活,就要解决运输问题。在每个乡镇,都应该有一个联络点,这是拿钱买不到的,必须要有物资才行。一般的山货人家不稀罕,要是山上的飞禽走兽,能够逮到的话,送到饭店里,老板最欢迎。往他们那里放一点货,再找几个经常往这边跑的驾驶员,往城里面带货就方便了。 飞禽走兽?怎么能弄得到?见妹妹疑惑,哥哥说他下午就能想办法,因为要他修拖拉机,所以工具都在他那里,可以做一些捕兽的夹子,这样就可以有活物了。 “这个你也能做?” “呵呵,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哥哥得意洋洋的说,“你看看我们这里可有挑水的?” 妹妹摇头,说在广溪那里,最苦就是挑水了,家家用水要跑好远的水井取水,这里家家户户后门都有竹筒送来的水,真是聪明的很。 “这就是你聪明的哥哥设计倡导的。” “可惜了可惜了……”妹妹用幽怨的眼光看着哥哥,一个劲儿摇头。 “什么可惜了?” “你这么聪明的头脑瓜子,怎么以前没想起来用啊?”她指指在外面乘凉的董晨晨,“你将来一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就甘心娶这样的老婆吗?” “呵呵,有压力才有动力。你知道我在这里的外号是什么吗?”他用大拇哥指着自己鼻子,“我的名字叫大懒,三个饱一个倒,吃饭最多,出力最少,吃饱了就睡觉,谁也没有我逍遥。” 妹妹抢过哥哥手中的大蒲扇,劈头盖脑就给他一下:“你在家里不也这样子吗?都是妈把你娇惯的。” “好好好。给我打蚊子。”哥哥依然摇头晃脑,“现在不一样了,有妹妹的监督,另外还有那一个,不管将来成不成得了,我要为我的成家立业打算。再有,过去还想着回城市,现在想一想,我回不去了。就是马上有招工进城,我都要让给你。我相信我有能力把知识变成技能,我相信凭着我的智慧和能力,也不会比城里人过得差。” 哥哥说的这么淡定,妹妹有些放心,但是还是担心被父母知道。尤其是哥哥决定要做生意,全部让准丈母娘来参与,肯定不合理。哥哥也说考虑到这样的问题,但是如果让母亲介入,母亲到这里来,她们遇见了怎么解释? 妹妹的脑筋转的很快,马上就说这好办,就说是自己喊她来的,看董晨晨在家里着急,又怕被邻居发现不上班怀疑,就带她们到农村避风,她母亲顺便做点小生意。 这样也讲得通,哥哥就让妹妹去做那两个人的工作。 张诚盈拿着大蒲扇,就到门口乘凉了。 一开始就主动说,和哥哥商量的是什么事,他们母亲早就说,要到夏桥来看一看,现在女儿到这里插队落户了,不能不让她来。 晨晨母亲马上就说,来的好啊,我们亲家正好见见面。 张诚盈马上就说不好,因为哥哥答应了晨晨的事,他们都没有对家里说。尤其是父亲古板的很。上一次要他给晨晨开介绍信,他老大不情愿。说女孩子自己也有责任,否则,他的女儿怎么没上当呢? 最后这一句话,让母女两个脸上都无光。 乡村里的星星格外明亮,虽然看不出两人的表情,但是低下头,紧迫的模样还是清清楚楚的。 张诚盈趁机说,本来自己想去说服父母,但是被哥哥制止了。哥哥说,父亲一向说一不二,现在时机还没有成熟,因为翅膀没有硬。因为还没有赚到钱,等将来有钱了,说话腰杆子就硬了。不要家庭支持,也可以成家,也可以立业。 “那怎么办呢?”董晨晨的声音带着哭腔了。 “你现在还在休养期间,还没有到单位去报道,还没有上班拿工资。现在更不能把这个事提出来。”张诚盈说的非常恳切,“像我哥哥说的那样,现在我们只有等待。一方面我们要抓紧时间赚钱,另一方面要等你身体好了,到工厂去上班,而且转正了,拿工资了。那么我们就有比较充足的理由了。我们兄妹两个了解我母亲,还是比较通情达理的。不如我们主动出击。” 董晨晨母亲问怎么出击?张诚盈说,三天以后是夏桥的大集,哥哥把她送回去。就说她到这里来倒腾鱼虾的,女儿到好朋友这里来度假,然后把筹备好的东西带给母亲。让母亲到这里来拿货。也可以她们一起来,看见晨晨就觉得很自然了。两个人一起做生意,赚钱也更快一点。等以后混熟了有好感了,晨晨又去上班去了,再提以后的事情,让母亲再做父亲的工作。 母女两个只有点头。 在焦急的等待中,日子真是难熬,好在,他有时间去看望老师,也就是童真真的母亲。夏永山跟着白医生学会了烧菜,说食堂的饭菜不好吃,每天中午都带点菜去。 今天中午就是排骨炖海带,不仅富有营养,而且说清火带凉的,夏天吃了舒服。早上才送去了。就想去问问医生,现在恢复的情况。 白医生告诉他,苏老师可以出院了。如果安排好了住处,上午下午都没有问题。他说有住的地方,就是想搞一辆车子来接,毕竟贯穿伤是大伤。让他把出院小结写好了,还要开什么药,办什么手续?争取下午就来。 白羽凡就说他来办理住院手续,下午直接过来就行了。夏永山问住院费要多少钱,他回家去拿去。白羽凡说不需要,他已经付过了的。夏永山就说当老师的有钱,因为童真真已经下放几年,能够自己养活自己,也犯不着医生来付钱。等她安顿好了,来帮她把钱还给大夫。 “首先,你这小伙子哪里有钱?其次,我既然付过了,苏瑾瑜有钱,回到城市要从新安家。我帮助付医疗费,也不是多大的问题。”白羽凡说的轻描淡写的,但是那眼镜片后有星光闪烁,像是别有深意。 按道理说,他们两个倒真是非常合适的一对,可是天不遂人愿,他可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吧,夏永山也不说破,只是有点悲伤,有情人未成亲眷,自己的稀饭还没有吹冷,也不管别人是不是蒸大馍了。 办公室没有别人,夏永山才说:“你过去可能有钱,单身王老五嘛,但是你到农村几年,都是拿工分,还是最低的公分,才回来一个月,哪里有钱?” 他推推眼镜,却扭头望着窗外,话说的有点沉闷:“我现在没有钱,但是过去有钱,将来会更有钱。这点住院费还是花得起的。” “你是花得起,但是师出无名,好好的要给她交钱干什么,不是让人产生误会吗?” 他说,交都交了,误会就让人家误会吧。表哥给表妹交住院费,这也不是多大的事儿。然后就说他要开出院小结去了。 夏永山说,如果下午方便,下午来,如果下午不方便,明天来。他所说的方便,其实就是想找一辆车。父亲的车子借不出来,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是市府的。过去六五届的同学大学毕业都工作了,和他们没什么往来。六六届的同学大多在乡下,他真是两头不接地气。 再想想办法,再去找那个傻大个子——冯老大?也不是他的车。 头两天来送菜的时候,看见那个家伙也来了,也带了菜来,还是很高级的鸽子汤,说是在饭店里面买的,其实他妹妹的菜烧得更好吃,不过不敢透露消息。苏老师母女两个都在养伤,让她们各自好好的养吧。 夏永山问,他上班的情况怎么样?他说那天就倒霉了,还车子的时候进了办公室,深刻检查,还受处分,不过那处分也就是罚款吧,也不多,也就是来去的汽油费。 想想还是不要找他,他又不是司机,又不管理汽车,再有,朝思暮想,都要把他隔离在童真真之外,何况这是功德圆满的事情,离他越远越好。 现在要找一辆车,要把苏老师接到机械局宿舍,然后再把她女儿送过去,那就送佛送到西天了。肯定母女两人都出乎意料,母女团聚,一定感恩,也能够获得姑娘的芳心了。 把菜放上桌子,就等父母回家吃饭。自从母亲回来了以后,父亲中午都回家来吃饭。到底他们夫妻关系不错,想到这里,亲生的母亲还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生活怎么样,夏永山心中有几分煎熬。 就这时候,电话响了,好在家里没有人,要不然,继母探究的眼光投过来,就好像他在外面有什么秘密活动一样,总是让人不舒服。 他三步两步地跑到茶几跟前,拿起电话。听到那爽脆的声音,心里舒服了一点。然后就问贾文娟,有什么事? 那边姑娘乐呵呵的说:“请你吃中饭是不是事儿?” “到你家吃中饭?我中饭烧好了。而且,还给苏老师送了海带排骨汤去了,现在才喊我吃中饭,有点儿心不诚。” “我的饭都放到桌子上了,还说我心不诚嘛,请你吃饭,这应该是万事俱备,只欠你这位客人了,不就几步路的事吗?” 既然饭都放上桌子了,也就隔着一个单元楼,真就是几步路的问题。他把门一锁,然后就到那边儿去了。 开门的时候,还以为见到她的父母,可能有点拘束,哪知道就她一个人,已经坐到饭厅桌子边上了。所说的中饭,也就是一大盘饺子,两个碗,里面倒着醋,放着生大蒜。 “你就这样子请我吃饭?” 姑娘笑的阳光灿烂:“怎么?这还对不起你?没听说过吗?‘舒服不如躺着,好吃不过饺子’,这还是我自己调馅儿自己包的,你还嫌弃?” “不敢,不敢。”他对饺子不感冒,但是既然来了,就坐下吃吧。 对面的姑娘就说,她不会做饭,但是会做面食。什么包子,饺子,都做的不错。 他就想到了童真真,童真真的面条烧得不错。现在菜烧的也不错。一只手的姑娘,好像比这两只手的姑娘还能干一点。 还想着,对面的姑娘喊他吃,尽管吃,如果吃不饱,还有,随时可以下锅。 这还吃不饱?盘子可真大,好像是装茶壶茶杯的盘子,最少可以装四五十饺子,还能吃不饱吗?他也不说了,对方夹了一个饺子放在碗里,吃起来味道还可以,起码比在饭店里面的好吃。然后连连点头说,不错不错。 贾文娟就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喊你吃饺子吗?” “不是要显示你手艺吗?” “不是不是,我要跟你说事儿。现在有好消息和坏消息,你先听什么消息?” 他似乎有预感,因为心中有数,所以就说:“我是乐观主义。先听坏消息,然后听好消息,就能把坏消息抹平。” “好,那我就说了,告诉你,你没考上。”贾文娟又补充了一句,“我父亲让人到招生办查分数的,绝对可靠。” 夏永山沉默了。“没考上”这三个字,就一个闷棍,几乎把他打晕了。虽然有一些思想准备,考的不好,理化考得特别糟糕。可能都不及格,因为不少题目都做不出来。其他的科目还好。 当初选择老师错了。童真真跟他讲理化,简直听不下去,不是人家讲的不好,是他心猿意马,怪不得老师。但是也怪自己,包揽的事情太多。 开始是童真真受伤,然后是给她代课;再然后,是张诚鼎的妹妹要调动;再再以后,张诚鼎我妹妹的同学安排工作;再再再以后,就是童真真母亲受伤,每天还要去看望,还要给家里烧菜做饭……从来没有静下心来好好学习,也没有多少时间复习功课。 心思根本就不放在学习上,还以为别人成绩都差,怎么会呢?高考停止七年了,如果考高三的功课可能还好一点,初中毕业都能考,那是多少届学生啊,天啊,十年前学的东西还能记得多少?真便宜了那些低年级的学生。 考不上?天意。他沉默不语。 贾文娟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伤心了难过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怎么不用心复习?我叫你到我板桥去,多好的条件。老师全力以赴,把最重要的知识要点讲出来,文化知识考察不就是要考重点吗?你是不是轻敌了?以为你是六六届高三的,其他都比你学得少?过去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次竞争更激烈。那是七千军七万马过独木桥,你说……” “不说了,不说了,不管那是多少,好了,现在到此为止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回家种田,既然扎根农村,就不信干不出个名堂出来。”夏永山放下了筷子。 “你吃,我做的不好吃吗?”姑娘又给他加了一个饺子,“我还好消息没告诉你,要不要听?” 他说:“我知道,好消息就是你考上了。” “我考上算什么好消息?当然应该考上啊。学校成绩就不差,那么好的老师给我补课,再考不上比牛还笨呢。两个好消息,一个跟你有关,一个跟你稍稍有一点关系,你先听哪一个?” 他说:“那就关于别人的,和我有没有关系我不管,反正我是个活雷锋,对同志,像春天般的温暖……” “好了好了,别唱高调了。关于别人的,就是关于童真真的。她母亲的调动已经搞好了,而且手续都办好了。” 夏永山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这么快?” “当然了,事在人为。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有人认真了想办法了,肯定就行了。” “调到哪里?”他马上问。 “她不是中学老师吗?当然还是教书的干活。只不过,换了一所中学,更好的学校,更好的条件。原来是六中,现在在二中,怎么样?排名还往前面跑一点的,学校还好一点儿的。” “那倒不错,是个好学校,过去也听说过了。” “现在哪个学校都缺好老师。她既然教的不错,那么就进好一点的学校,当然也有资格过去。最主要那个学校的校长……”说到这里,文娟突然停顿片刻,然后再说下去,“算了,不说校长,就是说那学校,给苏老师安排了教工宿舍,还是两室一厅。” 他一听,心里就凉了一点,好不容易给父母都讲好了,当然,先给继母讲的,继母答应了,父亲也就不会说话了,已经把东西都放进去了,打扫干净了。这些日子,没有少往那个地方跑,想象着童真真住在那里的情况,心里总是觉得很舒坦。指望着童真真能够搬进去,可以加强联系。 但是一想,这样也不错,因为自己没有考上大学,怎么有脸见罗主任?还她的丈夫李局长。虽然帮了他大忙,现在还没有出院,迟早都有经常见面的时候,没有不透风的墙,见面总有些尴尬。父亲过去住的地方,有那么多熟悉的人,说不定就让家里人知道了,不去的话放心不下,如果去了,人家看到了印象也不好。 不管在哪里,一个漂漂亮亮的单身姑娘总是引人注目,何况一只手还没有恢复,生活也不够方便。还是苏老师回来好,母女两个互相照顾。将来要看望她们,到学校里去方便得多。最主要这是长远之计,本校教师住本校的教工宿舍,那是堂而皇之的,想住多久住多久,不要交房租的,不会有人赶她们走。他作为学生去看看老师,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怎么有脸见她们母女两个?这些都不说了,反正,这个丫头怪有能量的,过去小看她了。她比自己还有能耐,就因为,她父亲比自己父亲有能耐吧。一个女孩子说到做到,这么快就把事情办好了,还说不靠父亲的力量,那怎么办到的? “佩服佩服。”解决了童真真的大问题,比解决了自己的麻烦还让人高兴,胃口大开,一边吃饺子,一边还往对方的碗里放饺子,“你自己也多吃一点,自食其果嘛,我这边谢谢你了。” 63、新家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天花板下面吊着电扇,饺子也不烫了,贾文娟却觉得有点热,说:“你谢我干嘛?是为你心中心爱的姑娘感谢吗?我不是为她,都是为你呀,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吗?” 那亮晶晶的眼睛高光闪烁,看得夏永山心里发毛,猪肉馅儿的饺子梗在喉咙口,闷闷的说:“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我们的距离相差更远了。” “难道你和她的距离近吗?你们相隔着一道海峡,一定会走决然不同的路。我这么出力,把她安顿好了,让你没有后顾之忧了,你对得起她们了,下面要对得起我。” “我怎么对不起你了?以后要怎么对得起你?”前一句话,他藏在心里,第二句话他问出口了。 贾文娟就说:“你要对得起我,就要听从我的安排,肯定把你安排得好好的,只要听我的,我们肯定还可以走到一起,肯定你不会内疚,我也不会内疚,肯定你的前途光明远大。” 对方说得那么肯定,他有点兴趣了,就要她说说到底是什么好事? 她笑嘻嘻的说,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就是空军部队来招人了。陆海空三军中,空军要求最严格,他的政审没有问题,他的文化知识当然也没有问题,他的身体不会有问题吧? 他突然心中一喜,身体当然没有问题,全身上下,连个疤痕都没有,突然有点宿命论了。想起在体检的时候,最后医生捶捶他的胸膛,说凭着他这个身体,当空军都够了。翱翔在祖国的蓝天,几乎是所有男生的梦想,当时同学们都喊他夏空军。 身体当然没有问题,而且心理素质也没有问题。想起过去有同学报考空军,带兵的人问那个学生,头天晚上睡好没有? 那个学生回答:什么关都过了,马上都能开飞机了,激动的晚上都睡不着觉。 呵呵,就这么一句话,那个同学参军泡汤了。 自己当然不会有这些方面的问题,再加上有人支持,进入空军部队应该十拿九稳。可是,那是自己的愿望吗?不,他的愿望只是上航空学院,而不是参军开飞机。自己年纪也不小了,一门心思还是上大学。 可是天不遂人愿,这么折腾三次了。第一次是误判身体不好,第二次是运动耽误了,这一次就是自己没考上,难道自己就跟大学无缘吗? 他半天没有做声,让对面的姑娘着急,伸出筷子敲敲他的碗:“怎么回事?这么好的待遇,这么好的前途,你还会不满意吗?” “不是的,我就想上大学。”他赌气一样,放下筷子推开饭碗。 “到部队也可以上大学啊,军事学院出来就是军官,四个口袋大盖帽,走到哪里都威风凛凛的,比干部还要气派。” 对方咄咄逼人,非要逼他表态。本来还有一些激动,但是一想如果参军的话,政审更加严格,将彻底和童真真断绝关系。也不要指望着有多大的出息,只是说不着急,要考虑考虑,现在没有考上大学,已经摧毁意志,只有考虑考虑冷静冷静,以后再说。 文娟怎么能等得及?马上就要他表态。 他却说,当务之急是接老师出院,宿舍已经安排好了,那么把好事做到底,既然这么大的能耐,能不能搞一辆车子,一起接老师出院,把她送到二中去。 对贾文娟来说,这不是多大的问题。打的第二个电话,对方就应承了,说半个小时以后就开到她家门口去。 “你门道真是大得很。” “注意,不要用门道这个词,应该说本事。但这本事还是要靠父辈的力量。什么时候自己有能耐的才真是本事。” 夏永山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没有考上大学,把他上升的趋势彻底改变,他现在又要下滑了。回到他的原始点农村。 看着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她觉得告诉他没考上的消息太早了,应该等到正式发通知的时候,起码现在还能愉快相处。贾文娟想开导他,就说自己的考试作文写的不错。语文分数最高,夏永山语文成绩差不了几分,两个人的数学差不多,就是吃亏在理化上面,问他怎么这么笨?为什么理化不行? 他无可奈何,说:“我天生就不是理工男,就是将来能上大学,也绝不学理科。” “那你学文科学中文吗?学考古吗?文科还有什么别的?还有马列主义理论,还有政教系。” 然后他们就讨论什么学科好,可以学习什么,至于大学上哪个大学,说还要等分数出来以后,再选择大学,根据各个省市分配的名额,可能在本地,也可能在外地,据说还有全重点的,就看有没有那个命,是不是分到省里来。 他心里想,你的后台那么大,想上哪个大学不就能上吗?但他这话没有说出来。 车子来了,能够直接找到这里来,就一定是她父亲的部下。饺子没吃完放在厨房,把筷子洗了,小碗洗了,跟着两人一起上车就去医院。 马上就要见到女儿,苏老师急不可耐,早就收拾利落了,亲自开门来迎接他们。说你们两个真是我的好学生,给我办的这么妥当。白医生已经说好了,出院证明、什么手续都在这里。只要给护士打个招呼就可以走了。 贾文娟还不放心,还要掺扶苏老师。司机也上来了,一起把东西带下去上了汽车。夏永山坐了副驾驶,贾文娟就和苏老师两个坐后排,兴高采烈的拉着她手说哎:“苏老师,嘿嘿,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考上了,语文是最高分,都是你的功劳。” 苏老师欣慰地笑了:“考上了就好。不过这不是我的功劳,你的基础不错,可能经常读报纸的原因,还写通讯稿,已经练好了写作能力,夏永山考得怎么样?” 他马上扭过头来说:“我没有考上。” “不要紧,考不上明年还能考,既然已开了这道口子,可能以后大学就要陆陆续续招生。你今年事情太多了,为我的事情你跑前跑后,还每天来看我,分散了你的精力,我很内疚。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苏瑾瑜的确很感动。 夏永山说:“应该的,应该的,老师你千万不要内疚,是学生愚笨,是我的理化没有考好。” 苏瑾瑜死里逃生,马上就能见到女儿,十分兴奋。和他开玩笑:“人家说,学会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你有个好爸爸不就行了吗?” “那也不行,考试面前人人平等。还是要靠自己。”、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不高兴的事情。”贾文娟打断他们两个的话,马上说,“苏老师,很抱歉。一直没到医院去看你,就是因为我回来了以后就考试,考试了以后,然后就安排苏老师你的事情。” “我的什么事情?”苏瑾瑜以为,自己能够转为为安,都靠的是夏永山,跟这姑娘有什么关系? 贾文娟有点委屈:“哎呀,我前前后后跑了好多趟,都在为你呢。现在已经搞好了才告诉你啊。我已经把你……啊,不是我,是有人已经把你调动办好了。调到二中当老师,依然教你的语文,有你热爱的事业,有更多的学生。” 夏永山接着说:“还给你安排了教工宿舍,现在不要再住楼梯档了,是规规矩矩的两室一厅,直接把你送过去。” 这意外的惊喜让苏瑾瑜几乎透不过气来,她不在乎什么学校住什么地方,就想和女儿在一起。只是问什么时候能够看到她? 贾文娟说,女儿是跑不掉的,要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先把人送过去,然后拿东西。 “不,不,不,我还是先见女儿。”苏瑾瑜恨不得马上打开车门跳下去。 “听我的没错。不要着急,要惊喜,就给你女儿一个大惊喜,让她看到环境也改变了,也不要再寄人篱下了,不但能和母亲朝夕相处,还有一个舒舒服服的家。放心好了,房子都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只要人进去就能住。”贾文娟固执的按着老师的手。 夏永山还是说,既然有车子,干脆跑一趟,到以前安顿的地方,把老师的行李全都搬过来。 贾文娟说不错,吩咐司机往前开。夏永山就带着他们先到机械局宿舍大院,那里面已经安排的像个家了,现在把被盖一卷,把零碎的东西收拾起来,一起往车上搬,很快的车子就送到二中。 学校比六中还要大,绿化搞得也不错,教工宿舍单独在一个院子里。二层楼的最东边,就是分给苏老师的房子。两个卧室,一个客厅,厨房、卫生间样样齐全,而且还是新房子。 贾文娟说:“怎么样?我父亲的部下干事就是得力。接管这个学校以后,就造了新的教学大楼和新的宿舍楼。苏老师,你现在有个好单位,有个好住处,就安安心心教学生,希望你的桃李满天下。” 从来没有住过这么好的房间,马上就要和女儿住在这里,东西也全部搬回来了,躺在病床上还不到一个月,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仿佛有再生的喜悦。 苏老师眼泪不停流淌,拉住贾文娟的手不停摇:“教你的时间也并不长,你能取得那么大的成绩,我已经很欣慰了,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啊。” 贾文娟洒脱地一挥手:“老师真不要对学生客气,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学的老师,教学最好的老师,最漂亮的老师。不知道上哪个大学,也不知道学什么?但是,是的哎哪个大学到哪个单位都少不了语文。” 老师欣慰的说:“其实生活中处处有语文,多看书就行了。” 夏永山动手把行李都打开,一样一样放不同的地方。贾文娟就要去铺床。苏瑾瑜说自己来,两个学生不要她动手,很快就像一个完整的新家庭了。 两个女性布置房间的细节,夏永山喊着驾驶员,一起往冯家开去。 大蒜已经全部弄好,晾晒出来,两人在房间看小说。夏永山一进门就问她他们热不热? 冯有珍说:“心静自然凉。好好的,你来干什么?是不是给我们报喜呀?” 童真真看出了端倪,小伙子的脸上写着落寞。就对闺蜜说,不要取笑他了,他没有考上。 夏永山说:“是的。还是你聪明,我真的没有考上。实在是对不起老师。” “我们那么费心费力的教你,你怎么还没考上?你太笨了!亏你还读了两个高三。” 对冯有珍的嘲讽夏永山也不争辩,说:“数学老师还对得起,考得还可以。但是就理化没有考好。” 真真举起她的左手,将脸蒙起来说:“人家说师高弟子强。反推理,弟子弱,就是师傅太烂龙了,哎呀,在下愧对学生呀。” 大家被她说的笑起来了。夏永山也学着她的腔调:“哎呀,在下愧对老师。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现在我们不说这个,我们要说更重要的事。童真真有更好的住的地方了,就不要在冯家寄人篱下了。” 冯有珍把书本合上,狠狠往桌上一拍:“什么意思?我家有篱笆墙那么简陋吗?亏待了真真吗?我还有一个多月才去农村,就要把我们拆散吗?” “不要像个泼妇一样好不好?”夏永山皱起眉头,“你怎么那么笨呢?那个地方宽敞明亮,通风,不能两个人一起到那里住啊?” 看见小伙子嫌弃的模样,冯有珍收敛了几分,强调的说:“我们每天还要做事啊。” “回来做就是了。先去看看房子,正好有一辆车子,带你们跑一趟,说不定能给你们意外的惊喜。” “什么惊喜?小说当中才有惊喜呢。”冯有珍看《基山伯爵》越狱一段,正是精彩的片段。 夏永山扫了一下桌上书的封面,说:“看外国人惊喜有什么用?,不如看看我们自己的惊喜,我等着瞧啊!看你们两个惊喜不惊喜?快走快走!” 童真真一直想找单独住的地方,轻轻的合上书,然后问:“那你能住多久?” “想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一直可以住到你出嫁,以后还可以当你的娘家。” “为什么要搬呢?我回乡下去了,童真真也可以住在我家呀。她早就把我家当成她的家了。”冯有珍很不想闺蜜单独住出去,可是当着夏永山的面,有些话不好说。 “不对,你的家是你的家,我还是要自己有家。”童真真站起来就往外面走,“我们看看在什么地方?” 上了车子,进了学校,两个相视而望,异口同声:“怎么在学校里面?” “放心吧,此学校不是彼学校,还是新盖的宿舍楼呢。”夏永山跟在后面说。 只是从校门经过,就看见学校果然不一样,还有一动崭新的教学楼,矗立在校园的当中。 宿舍区也井然有序,还有一栋是崭新的。三个人一起上楼,两个姑娘在前面。看着这楼刚刚住满了教师,两个姑娘都有些疑惑,说其他中学都在削减,这里为什么还要增加设施? 夏永山说,就因为这个校长有远见,后面的学生也成长起来了,就是插队落户,也要有知识,有文化,起码要受到中等教育。不但要好的教室,要好的设备,还要吸收好的老师。看起来,一切都要走上正常了。 冯有珍奇怪,扭过身去问他,为什么能找到这么好的地方? 他说,他有门道有办法。 “简直多此一举,我家又不是住不下。”她还是不高兴。 夏永山说:“你难道不走吗?你不下乡去了?如果让你去教小学,8月底就要回去了,哪里能在城里呆三个月。” “要我要去教小学?我的普通话可没有童真真说得好。” “但是你数学不错,比她还好。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乡里孩子有福气了。” 听到他们两个对话,童真真不服气,嘟起小嘴问:“夏永山你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以前教的不好?让他们数学都不及格了吗?起码比你教的好吧。” 心上人生气了,夏永山赶紧解释:“没说你教的不好,但是冯有珍的数学让我考得不错,你的理化就让我考砸了。” “那是你太笨了,对牛弹琴牛不懂,可叹夏兄笨如牛。” 被童真真唱着骂,夏永山沉郁的心投进一点光亮:“还说我笨呢,冯有珍走了,你一个人住在冯家合适吗?” 冯有珍抢着说:“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的家就相当于她的家,你问她愿意不愿意?” “不愿意,”童真真说得斩钉截铁的,“我当然应该有自己的家,不能寄人檐下一辈子吧。” “你……”冯有珍想说什么,但是看到夏永山跟上来了,眨眨眼睛,把要说的话咽到肚子里去了。 说话间,三个人一起上了楼。夏永山跟着说,右边,右边,最后的一道门。 门还是开着的。童真真想,既然给我住的,人没有来门怎么就开了? “不能让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吧。”夏永山说的意味深长,“进去再说。” 三人进去,堂屋里面并没有人。但是童真真看见方桌上两只水瓶,淡蓝色的底子上飞翔着两只海鸥,雪白雪白的,好熟悉的样子,心怦然跳动,转动身子,开始搜寻。 “真真——”悲凉、悲伤、悲戚的声音传过来,仿佛从天国透出,带着圣母的怜悯。只一声,童真真颤栗,感觉自己变成一个失重物体,她一愣,身子僵住了,回头一看,哎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泪水滚滚往下淌,热辣辣的。 “妈妈——”她身子一侧扑过去,用那只左手,就要搂住母亲的肩膀。 母亲后面一个女孩叫起来:“别激动,别激动,坐下,坐下,别把你的手伤到了。” 不至于吧,我搂自己母亲的脖子,关你什么事?童真真侧目看过去,圆圆的小脸,亮晶晶的眼睛,两个扫把鬏,这是谁? 夏永山在边上说:“不认识怎么?就是她,帮我们喊你母亲接电话的。 明白过来的是冯有珍,在边上说:“夏永山的邻居?广播员?那你们两个比较比较,谁的普通话说得好些。” 她在那里打岔,母女两个相对流泪。还是那女孩子搬了椅子,放在她们跟前,让她们坐下说,因为这样安稳,不会对对方造成伤害。 母亲瘦了,黑了,憔悴了。童真真才问她怎么回来了?怎么能请到假的? “不用请假了。”夏永山说,不是回来探亲。是到这个学校教书,又成了绿云市的老师。比在六中不同,现在规规矩矩有个宿舍,就是这一套新房子,两室一厅。 边上那个女孩子说:“就好像是你的功劳一样。” “不是我的功劳。是我们的贾文娟同志的功劳。”夏永山说。 “也不能算是我的功劳。”贾文娟说,“是这样的,我跟你说,我应该喊你真真姐姐了。苏老师在农村里在辅导我语文的,所以高考考上了,全部要靠苏老师,因为我的语文成绩最好。” 苏老师说:“不能归功于我,你原来基础就不错。” “好了好了,你们都挺好的,我最差劲。苏老师和女儿安顿好了,我就放心了,功成身退,扎根农村,明天就回乡下去。”夏永山自我揭短。 “又不是你安排的。” 贾文娟这么一说,夏永山只有检讨的份:“好好好,我说错了。” 童真真不在乎他们两个人说什么,只是觉得母亲回来不是那么太容易的。看出她的疑虑,冯有珍做了代言人:“苏老师回来,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情况。你们两个说个实话,到底是什么原因?” 贾文娟咳嗽了一下,然后说,是这样的。本来苏老师每天给她补习功课,眼看快考试了,都在加紧。但是另一边,老师要参加劳动,要去建学校,太阳底下可能晒长久了,可能中暑了。然后苏老师就就就……身体不舒服了,就跌倒了,撞在,撞在石头上,胸受了伤…… “妈妈,你受了伤?厉害吗?”童真真坐在母亲对面,靠过去,如果不是边上有男生,就要扒开母亲的衣服看一看了。 苏瑾瑜不知道说什么好。在那里斟酌着,不能说实话,原来也打算编一个理由,但从来没有对学生说过谎。真实的原因也说不出口。只有抚摸着女儿右臂上的石膏,轻声说:“不要担心,没有你的伤势重。” 不对,母亲脸色难看。比那次自杀以后还要苍白,而且弱不禁风的样子,一定是受到很大的伤害。她默默地站起来,说石膏里面很痒,母亲问怎么办?她说要凉快凉快。走到窗前透透风,然后到里面去看了一下,两个房间都很简单,都是公家配的。每个卧室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 厨房里还是空空荡荡的,只有过去的碗筷。母亲带到农村去,现在又带回来了吗?终于找到了加热器,就一个水瓶,盖子下面一个弯管,通电以后就能烧开水。然后就到前面去拿水瓶,那边的几个人都要帮她,只有冯有珍说,让她自己动手,否则会生气的。 她把水瓶拿到厨房,洗干净了,灌满了水,加热器插进水瓶,抽出了一根筷子,伸石膏筒子里捣动。 母亲跟在后面,看着她一举一动,赶紧说,不能动,断了骨头要100天才能好,捣坏了怎么办? 冯有珍也跟着来了,说没事的,痒痒了,就说明在长肌肉了。 “骨头没有长好啊。”母亲凑过去,“我给你吹吹——” 看着她艰难地弯腰,贾文娟也走过去,扶着苏老师的肩膀,像捧着一个瓷花瓶,小心翼翼的搀扶到椅子上,说童真真的伤已经两个月了,她还需要好好休息。然后对冯有珍说,拜托她了,一起照顾照顾。 苏老师不要他们走,说辛苦那么长时间,晚上请他们吃晚饭。冯有珍就问,有什么菜?苏老师说,大家一起到饭店里吃。 冯有珍就说,何必要在外面去花钱?就到她家,买菜来烧,可以吃得很丰盛的。 夏永山马上阻拦:“不行不行,白医生再三叮嘱我,苏老师现在虽然不要卧床,也能够下地行动,但是不能走得太多,马上要开学了,更要养精蓄锐,千万不能劳累了。” 童真真知道,那两个人是知情人,只有他们知道,母亲受了很重的伤,到底是什么伤?话还没有问出来,夏永山马上又说了,刚才不是说了吗?苏老师不能走远,不能到饭店里去,还能到别人家里去?没有车子送,这次有车子,是贾文娟好大的面子搞来的。今天就要还掉。 但是苏老师说,那我过意不去,你们给我这么帮忙,挽救了性命,怎么感谢都不为过。 童真真就说,要请客,就在这里请。这个地方这么宽敞,连大桌子都配的有。她来烧给大家吃。 妈妈惊奇的问:“你能烧菜?手好的时候都没烧过。” 女儿得意地笑笑说:“我真的锻炼出来了,跟着冯有珍学的,她就是我厨师培训班的老师。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特别要让白医生看看,在他的治疗下,我现在的右手能够活动。做一下辅助,我的左手也锻炼出来了。” 苏瑾瑜就说:“是的,白医生是一定要请的。没有他,就没有我这条命。” 夏永山就说:“你知道白医生是谁请的吗?” 童真真说:“当然是你请的。” 他说不是,如果没有贾文娟通知他,怎么知道苏老师受伤了?接到电话,我才找白医生的。所以一定要请白医生,要请贾文娟。自己就是个传声筒,也没有考上大学,没脸在这个地方,要回去修理地球去了。 “你走,你敢走。我没请客以前,你绝对不能走。” 童真真漂亮的丹凤眼斜视着他,夏永山马上英雄气短,只好说:“好的好的,那我等你请客,我帮你请客,你说要吃什么我帮你买,然后我们吃你做的饭菜。” “这才对了,”冯有珍说,“可能我们以后都是常客,炊具太少了,锅碗瓢盆都不够,还有烧菜的佐料。” 童真真就说与她一起去买,转了一圈,笑得像花儿一样,说以后这里就是家了,欢迎朋友们经常来做客。要冯有珍下乡以前都住在这里,也可以在这里剥蒜子。 妈妈听说她们的劳作太辛苦,让她们以后不要再干,这么热的天,好好的休养休养。 冯有珍就说,东西置办齐全了,真真可以自己做饭,她们可以互相照顾,她一个人在家里搞副业。 童真真说不行,自己在冯家住多久,冯有珍就要在童家住多久。 见她们争论不休,另外那两个人就要回去,说还要给家长做晚饭。冯有珍也要跟他们一起走,才想到这里没锅没火的吃什么?就说去买两碗凉面来,今晚就能打发了,明天买好了东西,就把炉子升起来,一日三餐就能解决了。 厨房里水瓶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水开了,还说倒茶给他们喝,可是茶叶和茶杯都不够。苏老师说要给钱。冯有珍说不用的。每天剥大蒜要挣两块钱。伙食费都用不完。 三个人一起下楼,府大院的人坐小车回家了。冯有珍在外面买了三碗凉面,一盒蚊香,两把大扇子,还买了一把小椅子。回到楼上一起吃了,看到还缺少碗橱,虽然有大脚盆,她们洗澡以后怎么倒水?童真真说卫生间不小,洗澡后,盆子一掀就倒在地下。又问洗衣服怎么办?苏瑾瑜说她可以坐着洗的。 唉,母女两个还是挺艰难的,就说自己明天来洗,衣服放在这里就是。 吃了凉面以后,冯有珍回去了。童真真这才把门关起来,说帮助母亲洗澡,母亲坚决不同意,不愿意女儿看见自己的伤疤,不愿意解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过去了就过去了,那个男人信守承诺,不声不响,把自己调动回来了,不仅见到了女儿,而且还可以长远的生活下去,这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苏瑾瑜说在医院里自己就能洗澡了,买的小椅子非常有用,关上卫生间的门,洗好了之后又焕发了美丽。还说女儿一只手不方便,一定要给她洗澡。 母女两个神清气爽的靠在床头,这才可以细细的聊天。女儿不相信贾文娟的解释,一定要问到底怎么回事情?母亲说,不就那么回事嘛。真真说绝对没这么简单,坚持要看看伤在哪里了?还说,都哺育过女儿,为什么不能看一下? 母亲拗不过,脸红脖子粗的,扒开胸口一粒扣子,伤口不大,已经结痂,总算放心了。但是苏瑾瑜想到白羽凡做手术,自己袒露在他面前,不知道什么样的丑态,至今还觉得无地自容。 64、心事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冯有珍回到家里,看见哥哥刚刚到家,问怎么回事?把大蒜晾到外面,人不知道跑哪去了。冯有珍没有说,只是让哥哥猜她们到哪去了。 “还能去哪里?莫非看电影去了?也没什么好看的,不是飞机大炮就是哭哭笑笑。”冯有贵一边帮着收大蒜,说还是以前那些电影好看,什么《刘三姐》《五朵金花》《阿斯玛》,那真是好看的一塌糊涂,可惜妹妹那个时候一天到晚搞学习,根本没有时间看。 妹妹就说哥哥一天到晚心术不正,就喜欢看那些爱情歌剧片,哥哥就说妹妹是黄毛丫头,情窦未开,不要一晃眼就变成老姑婆,到时候嫁不出去。 说了一通废话,才想起来没见到他的心上人,问真真到哪去了? “她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从今以后就不住我们家了——除非以后你把她娶回家。” 冯有贵双脚一跳:“苏老师出院了?呀,我昨天没去看,夏公子接走了?我看看去。” 自行车还支在门口,他从书包架子上取下一个帆布包,甩给妹妹:“这是给你的,治家有方,犒劳犒劳你。” 打开一看,呀——花的确良耶!有珍眼睛亮了:淡淡鱼肚白底色上,布满天青的碎花,雅致脱俗,摸摸手感细腻,想想不对劲,又横了哥哥一眼:工资打埋伏了? “什么呀,车间发了季度奖!奖给勤俭持家的妹子,妈留下了缝纫机,你能干得很,自己做吧。” 大大咧咧的哥哥,也会关心妹妹了,有珍抖开布,罩住身子绕了一圈,问:“哟,你买多了吧?” “做连衣裙的,不多。”哥哥看妹妹披在身上,好看极了,心想,这样能干的妹子,又聪明又漂亮,将来不知哪个男人有福气娶回家去,她可是个过日子的好手。 “就是做一件连衣裙也多了。” 冯有贵讪讪的笑了:“不多,两件的料子,阿妹帮我计算的。” 哪个神经错乱了,天天穿一样衣服?妹妹娇嗔地问。 “你和冯真真一人一件。”一贯豪爽的冯有贵,今天却有几分腼腆。 妹妹问:“哪来的冯真真?” 冯有贵嬉皮笑脸地说:“你的好朋友嫁到我家来,随我姓,那是冯真真了。” 冯有珍想起母女重逢的悲喜,突然觉悟过来,把布扔过去:“你想用这个下聘礼?人家已经回娘家了。” 他不躲不闪,花的确良罩住了脸,也不扯下来,一个大小伙子被花布连头带脑地蒙着,很滑稽。有珍绷不住笑了,他才慢慢拉下花布,在手里揉着,神情有几分失落:“她是天鹅,你哥也不是癞蛤蟆啊,又不是童养媳,非要住我们家,到时候迎上门去就行了。反正户口还挂在我们厂里呢。” “她母亲迁移回来,她户口也就嗯有着落了。” 冯有贵珍惜地抚摸着花布,神色黯然:“嗨,又对哼被他捷足先登,夏永山那么积极,就想讨好苏老师,住到夏家以前的房子去了吧?” “以前的房子在哪里?” “机械局的职工宿舍呀。” “才不是呢。苏老师调到了二中,学校领导给她一套新房子。”冯有珍扯过花布,嘻嘻一笑,“我看夏永山也没戏,大学没考上,马上要回农村。” “呵呵哦,天助我也!”冯有贵也不打算出去了,把自行车推进家里来,“看来我还是有希望的。” 妹妹拿着花的确良也走进屋里,然后就说,做什么连衣裙?马上夏天就要过去了,也到乡下去了。下田干活还穿连衣裙吗?这是好材料,还是的确良的,真是漂亮,还是做窗帘吧。 哥哥说:“咱们这个家不有窗帘吗?” “那是老土布的。我们家的破房子破窗子,也配不上这么漂亮的花布耶,还是的确良的,现在稀罕得很。”妹妹对着哥哥挤眉弄眼的,“助你一臂之力吧,不是我们做窗帘,是送给苏老师做窗帘。祝福她们新生活开始。” 冯有贵摇摇头:“小惠未遍,民弗从也。小信未孚,神弗福也。” 妹妹被哥哥文绉绉的话弄得一头雾水,问什么意思? “这是《曹刿论战》中曹刿的话,说这些小恩惠不能遍及百姓,百姓是不会听从的。后者说小信不能让神灵信服,神是不会保佑的。”冯有贵坐到椅子上,神情沮丧。就说妹妹只是数学好,语文不好,总而言之,这些小恩小惠不起作用,还是人家夏公子有办法,能够把苏老师调回来,而且调到二中当老师,还分配了一套新房子。母女两个一定感恩戴德,感情的天平也一定向他倾斜。” 妹妹安慰哥哥,把茶壶里的凉茶给哥哥倒一杯,然后笑嘻嘻的安慰:“他还真没那么大的本事,告诉你吧,是一把手的女儿办成的。” “呵呵,”他开心得手舞足蹈,“贾文娟办成的?那就没夏永山什么事了。你去看了吗?她们家缺什么?” 冯有珍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新家呀,缺的东西多呢。冯有贵瘪了的皮球又打足了气,说明天就给她们买去,还买一台电风扇,买个沙发,把她们新家布置起来,还凭着那天晚上开飞车,压缩了一半的时间,抢救了苏老师的生命,以后就可以到那里去蹭饭了。到时候风风光光的到二中娶亲。一定要搞一辆小轿车…… “一个鸡蛋的家当,不要打美梦算盘了。”冯有珍突然想起来,“哥,是你把苏老师接回来的?什么时候?” “你记得吗?那天晚上一个人来喊我,然后我就出去了,然后早上都没回来。大概是你们自己去领大蒜的?” 妹妹想起来了:“就是夏永山?你说救了苏老师的命,那伤得很严重哦?” “当然,不是我带着白医生去,不是我把汽车开得像火箭一样快,哪怕晚十分钟,苏老师就没命了。” “那么严重?” “当然严重哦,一把刀从前胸穿到后背,你说会不会送命?” “怎么会是刀戳的?谁捅的刀子?” “也没有局破案,但初步断定是自杀。” “可能是想女儿想的吧。”冯有珍理解的点点头,“那个时候,被剪了头发,脸上戳了一个口子,苏老师都喝毒药要自杀的,不过自己对自己捅刀子,太惨烈了——” “是啊,流了好多血,所以要补一补,什么黑鱼汤,鸽子汤,炒猪肝什么的,我每隔一天都送菜送汤去。”冯有贵好像自己也要补血一样,一口把一杯凉茶都喝了。 “哪里来的菜和汤?” “到饭店里买的呀。” “你不早说?我烧的也不比饭店差,还能节约好多钱。”妹妹抱怨道。 “我能告诉你吗?你个大嘴巴,与真真两个形影不离,一个鞋拔子,一个鞋刷子。你做什么她看不见?” “这么大的事,女儿应该看看娘啊。” 哥哥嗤之以鼻:“一个手不能动,一个全身不能动,你说谁伺候谁?除了抱头痛哭——抱头都做不到,大概都要牵涉到彼此的伤。现在好的差不多了,是不是见面很温馨,很祥和,很幸福啊。” “他们都隐瞒了伤势,说的云淡风轻的,把我都骗了……苏老师还说要请我们吃饭。” 冯有贵才觉得不对劲儿:“搞了半天,他们没说,你把我的话套出来了,以后他们一定说我是大嘴巴。你可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一定瞒着你的闺蜜。我明天请假不上班了,也去看看她们。看看还缺什么。” 妹妹一边点头一边说:“已经告诉你了,只是买那些大东西要车子啊。” “要什么车子,车子不回来了吗?”老冯说着跨进门来。 兄妹一起站起来,冯有珍问他吃过晚饭没有? 父亲就说没有,问晚上有什么吃的。 哥哥冲着妹妹说:“我也没吃晚饭,就在这里跟你说一大堆,你只关心你老爸,不关心你大哥。” 妹妹马上就说去做凉面,吃的又凉快,菜都不要。一边做一边给父亲讲苏老师的事情。当父亲的说好,好人有好报,母女两个也苦到头了,现在又有房子住了,又能够回到市里了,母女也团聚了。正在发愁,说女儿要回乡下去了,真真住在这里也不合适。现在母女两个互相照顾就好了,现在也可以到自己家来吃饭。 冯有贵就说真真还没有拆石膏,她母亲又是贯穿伤,都没有恢复。这就把苏老师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们父亲听了勃然大怒,说一定是乡里有人迫害她,要不然好好的怎么会自杀?出这么多血,要受多大的罪?冯有珍就说,那就要麻烦辛苦他们两个了,自己要到那里去住一阵子,就是大蒜也不能剥了。 哥哥就说送过去,那边不也有自来水吗?没有水缸把水缸弄过去。说这也是个办法,一天到晚三个人在那里大眼瞪小眼睛干嘛? 这么一说,家里两个人都同意,说冯有珍不在家的时候,爷儿两个不也过了。就商量明天要买些什么,父亲就说车子用一天,单位交点汽油费就行了。冯有珍马上就想到,童真真的行李还在乡下,要把东西全部带回来。另外?张诚鼎还有些东西要带回来。就是一天一个来回是不是太累了? 司机就说,成天在外面,跑几天几夜都有的,困了就在车上打个盹儿。这样明天就要早起,把这边需要的东西买好了,然后他就到夏桥。做好事就做到底,冯有珍既然有三个月的时间,坚持下去,母女两个一起照顾。 哥哥咧着大嘴笑,说晚上就能名正言顺到二中蹭饭了。 冯有珍把凉面搞好了,一人一大盘,她说晚上抽时间做窗帘,只是没有铁环,明天记得要买。哥哥就说,小菜一碟。三口两口碗把凉面吃完,找了铁丝及工具,等妹妹把窗帘快做好了,他的铁环也做好了,明天到那里就可以安装。还要父亲晚点起床,和妹妹一起把东西买好了,送到那边去,再把车子开回来,让父亲下乡。 张诚鼎兄妹两个气了好几天了。董晨晨也很难为情,夹在中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妈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那天,董母把干马齿苋和收买的鱼干弄了一大袋。张诚鼎把给他母亲销售的东西也整了一麻袋,趁着赶集,用拖拉机把她送到长途汽车站,快开车了,她扛着自己的麻袋上车,磨磨唧唧的,司机催促快点。她上去以后马上就说,好了好了。司机以为真的好了,车门一关,油门一踩,车子就跑出去了。 但是,张诚鼎家一麻袋根本就没放上去,张诚鼎把拖拉停好过来,长途汽车已经开走了,自家东西还在地上,只有带回来。这样的人配当他的丈母娘吗?但是看着董晨晨乖巧的模样,也只有唉声叹气。 张诚盈气得跺脚:“这种人,我们以后不带她玩了,自己搞自己的。” 冯师傅找着去了,说是来拿童真真东西的。而且告诉他们,童真真恢复的挺好的,她母亲也回城了,到第二中学当老师,还安排有住房。 还有送上门的运输车。兄妹两个很高兴,赶紧收拾这边的东西,原来没有带走的一麻袋,另外又装了一麻袋,加上真真的行李,也有不少。但是解放牌的卡车进不来,张诚鼎只有向生产队长请假,说是给童真真送行李。 童真真在这里关系很好,生产队长同意了。冯司机感叹说,这个地方看来物产很丰富,风景也不错,但是要想富,先修路,路太窄了,车子进不来,不能光靠拖拉机跑,还是小型的手扶拖拉机,这些东西已经装的满满的了。 到了公路边儿上,搬运到了卡车上。拖拉机带路,然后到了镇上。 张诚鼎还专门把他带到夏桥饭店。饭店的老板跟张诚鼎已经熟悉了,因为他做的夹子还真有用,又是山鸡,又是野兔,就是夹到一条蛇,老板也要。送了两趟就认识了,以后就说把东西放在他店里,老板也同意了。 司机答应,一个礼拜可以来取一次货,正好吃过中饭再把东西带走。张诚鼎还有点不放心,说不能每周车子都来吧? 他说,汽车到处跑,给供销社送东西的时候多,总是要下乡的。既然出来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拐个弯儿就来了,就能把东西带回去。如果不来,他还有许多徒弟,让他们带也是一样的。 张诚鼎还塞给他一口袋香瓜和桃子,说带给那两个女同学吃。司机就说没这个必要,家里有吃的,但是张诚鼎说在他们家也吃过好几次饭,投桃报李,以后还要多多麻烦师傅。 皆大欢喜。 兄妹两个第二天都起的很早。悄悄的动作也不惊醒他的父亲,毕竟他要往夏桥跑一趟,当天去,还要当天回来。所以也不在家里煮饭了,把剥好的大蒜放到卡车上,两个人到外面,一个人买了两个大馍,吃了就当早饭。然后一起交了大蒜,先到家具店,人家还没开门,又到杂货铺里,对也没有开门。之后到酱坊——那是卖佐料的地方,和菜市场一样开的早。 买好了所需要的,再到杂货铺里,把锅碗瓢盆等等炊具买好了。冯有珍又买块搓衣板。这样一只手也可以洗衣服。最后家具店才开门,买了碗橱,买了沙发,买了六张凳子,两把小椅子。哥哥问妹妹为什么买这么多?妹妹算了一下,说如果晚上要请客,人数到齐了,就正正好八个人。苏老师家里有两把椅子,正好买六张凳子。 后来再一想,两个人都是读书人,要买一个书架。哥哥说买两个,妈妈房间里放一个,女儿房间放一个。 冯有珍就说他头脑梗。这个时候能放什么书?她想起看的《基山伯爵》,虽然好看,但是要放在书架上面,人家外面人看见,又会说那是封资修的东西,抄家抄出去,然后再烧掉,可惜不可惜?所以搞一个书架,只能放一点她母亲的教材。这样一说,哥哥也佩服妹妹聪明。妹妹说不叫聪明,叫是识实务者为俊杰。 满满的一卡车东西,运到了二中教工宿舍。楼上下的教工们都惊动了,谁又搬家来了?也不用这么讲究啊,每家的家具都是单位配置的,没有哪一家有沙发,有书架。 一直到兄妹两个把沙发抬上楼,放到二楼最东边的一个房间,他们才知道新来的女教师不一般,不但人长得漂亮,人缘儿也不错,昨天有人帮忙,今天又有人帮忙。 进房间发现,母女两个正在为洗衣服争执。 昨天晚上,两个人也不怕热,睡到一张床上,一边扇着扇子,一边靠着床架子聊天,有说不完的话。哭一阵,笑一阵。终于安稳下来,已经很晚了。所以早上也起得迟。 真真到外面买了几个包子,一袋子咸菜,母亲还说太浪费了,买大馍就行了。是女儿说母亲需要加强营养,母亲又说女儿需要加强营养。得了,两个人一起加强营养吧,那就吃包子,也不过就是菜包子,对付着把早饭吃了。 这才想到,昨天的衣服没有洗。童真真就要动手,可只有一只手,搓都没办法搓,只有在水池子里揉。母亲说,这样不行,她洗。女儿看到母亲动辄喘气,弯腰都比较困难,自己又没办法出力,把一把大椅子搬到卫生间,放到水池子边上,母亲就坐在大椅子上,两手搓着洗。 一对青年男女抬着大沙发走进堂屋。听到动静,她刚刚站起来,就听见女儿喊:“你们两个搞什么搞,谁要沙发?” 就听见一个大嗓门儿说:“我要沙发。” 苏老师赶紧走出来,两手都是肥皂泡沫。冯有珍看见说不得了,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昨天听贾文娟说,苏老师摔倒了,碰到胸口,只是皮肉伤,没什么了不起。后来听哥哥说,可不得了了,贯通伤啊,从外面肌肉戳穿了,穿过肺部,再从后背穿出来。幸亏没有伤到心脏,否则当场就没命了。 伤到肺部,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怪不得听到她说而且胸闷气短,怎么能干体力活?冯有珍送苏老师好花把手上的肥皂泡沫冲洗掉。然后又端着肩膀。像捧瓷器花瓶一样,把她扶过来坐在椅子上,说:“我不是说了吗,今天我来洗。” 苏老师说,能够洗,没关系。童真真也说没事,妈妈在医院里,难道不洗衣服吗? 她还真不了解情况。冯有贵说:“谁说在医院里自己洗衣服?白医生请了护工的,一般都不要她下床。回家里,怎么能出这么大的劳动力? 童真真更觉得诧异,医生保护这么好,自己真没用,妈妈受到的伤害不简单,连忙拿一把扇子给母亲扇风。 看出闺蜜的自责,冯有珍安慰道:“放心,以后你也可以洗,我买了搓衣板来了。一个手在搓衣板上搓搓,比两个手搓洗的还干净。” 真真用扇子又给闺蜜用劲扇了几下:“真想得周到,这么能干的人,谁要是娶了你当媳妇,那就幸福美满了。” “不要扯西游。”冯有珍拉着她下楼去,说还有好多东西要搬上来。 妈妈还说女儿手残废了,怎么能拿东西?童真真说她左手能拿。然后就一起下去,一看车上果然不少。 冯有贵扛着碗橱,冯有珍扛着书架子,童真真夹着个大盒子上了楼。 苏瑾瑜想不到还有那么多东西。一个劲儿埋怨他们冯家兄妹两个,说干什么要胡乱花钱?这屋里能住人了,有床有桌子了,还需要这些吗? 冯有贵咧着大嘴笑。说读书人要书架,教书人更是要书架,这个书架就放在她的房间,以后等书香满园了,以读书为荣的时候,再给童珍珍添一个书柜。 看着女儿左手抱一个大盒子,还沉甸甸的。母亲又心疼了,三个人一起笑说,没事儿的,都需要锻炼锻炼。只有锻炼好了,女儿才能照顾母亲。她母亲说,她的手还没有好啊。 女儿就说,一只手也要锻炼,多锻炼好的快。 就这样,三个人又下去一趟,零零碎碎的东西搬上来。母亲已经给他们把茶泡好了。让他们坐下来休息。冯有贵就说,车子要给父亲送去,父亲下乡,要把童真真的行李带回来。 母女两个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说送送他。两个人才出门,他已经跑下楼了。开着车子,呼一声跑回家去,连父亲的早点都买好了,让他父亲开着车赶紧去。问是不是回来吃晚饭?他父亲说,如果不耽误的话,应该回来吃晚饭。 冯有贵说好,今天晚上到苏老师家吃晚饭。 给人家拿了东西就要吃饭?父亲说没这个规矩。 儿子不乐意了:“我花那么多钱给她买东西,吃她一餐饭又怎么样?你把东西送回来,肯定要送到这里来。难得一聚,尽量快一点,快去快回,我们等你们吃晚饭,以后我都要到她家吃晚饭。” 父亲就笑他儿子,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的什么算盘?老鬼都知道。 父子俩一起出门,一个开了汽车到乡下去了,一个骑了自行车跑回二中。好在隔得也不是太远。一路骑着车子也还凉快,就这样上了楼,还是一身都是汗。 见他背上衣服都是湿的,童真真用脸盆接一点冷水,加上开水,把自己的毛巾放进去,让他洗洗。看见姑娘充满感激的目光,他心都化了。毛巾那么软,那么洁白,洗到脸上觉得好舒服,好舒服。 心中一动,毛巾递给童真真:“给我擦擦后背吧。” 童真真转身就走。冯有贵拦住:“为谁辛苦为谁忙?你就不可怜可怜我吗?是不是一背都是水呀?不会感冒吧?” 她停住脚步,他自觉的转过身去,弯下腰来,让她擦了几下,似乎又嫌弃的说:“后背全部打湿了。” “我把衣服脱了吧。” 她用毛巾在他背上刷地打了一下:“成何体统?就这样别动。” 屋子里就他一个男人,打赤膊是有点儿不像话。让自己保持这个姿态,她要跳鞍马?歪着脑袋看过去,她扯下了床上的枕巾,后走过来,盖在他的背上。这是隔住了潮湿,想的真周到,他生怕里面的干毛巾掉下来,然后就把毛巾又往肩膀上扯,把衣服下摆,别在裤子里面,这才挺起胸,望着姑娘傻笑。 她别过脸,也能看见,白皙的脸庞上有淡淡的柔光,什么话也没有说,然后就转身走了。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心里都有些悸动。 到客厅的时候,苏老师问他,不去上班吗?他说把事情办了,赶到工厂上下午班。然后晚上再来吃晚饭。 童真真跟着也出来问:“我们家是你食堂吗?干嘛要到我家吃晚饭?” “你们家凉快呀!”他蹲在地上,打开那个盒子说,这是买的电扇,马上就来装。 冯有珍把衣服洗好了,晾晒好了,就要来给哥哥帮忙。看她过来抬桌子,冯有贵要她让开,桌子一端就放到房子中间。工具带来的,连电扇也买好了,三下五除二,电扇装起来,开关就在门边上,呼啦啦转动,带来一屋子的风凉。 然后兄妹两个又装窗帘,童真真昨天晚上没有在自己房间睡觉,就因为窗户对着别人的大楼。现在他想的这么周到,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很熨帖。 两个卧室各有一个窗户,客厅里还有一扇窗户。窗帘一拉,马上就不一样了。颜色素雅,花色漂亮,苏瑾瑜一个劲儿的感慨。过去都没有这么好的环境,眼泪又涌出来,女儿问她难过什么?她轻声说说,这么好的住处,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搞这么漂亮干什么?说不定哪天又要把被扫地出门。 冯有永贵一边收拾工具一边说没事,没事的。放心了,生活总是会越来越好,就像工厂一样,生产任务越来越多,质量越来越好,社会安定了,一切就会走上正轨的。就像这所学校,当初不是也一样的乱吗?现在连新的教学楼也盖起来了,宿舍楼也盖起来了,还要请好老师回来哩。 电扇装好了,窗帘挂好了,最后还剩一块布,问这干什么的?那边的冯有珍已经把桌子搬回原位,擦干净,最后用那块花布往桌子上面一铺,两个水瓶往上面一放,说如果再有一瓶花,这就是高档房间了。 苏老师要他们两个好好歇歇。冯有珍说不行,还要去买蜂窝煤。 苏老师叹气了,说怎么搞这么复杂?对付几天,学校食堂开伙,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冯有珍就说不行不行。生活,就应该油盐柴米酱醋茶样样齐全,还是自己烧饭烧菜,有营养又卫生。 冯有贵也在边上说:“不是你们两个人咯,你看,你们两个洗衣服也洗不起来,粗事重活也没办法干。可能,生煤炉你们都不会。也别叹气,放心,我妹妹就是劳碌的命。她已经请了三个月的假,还不是请假,是生产队放她的假,给你们雇的帮工,你们不用白不用,所以她就在你们家里帮着干事,晚上我妹妹就在这里住宿,不好意思了,我晚上过来吃饭,不会赶我走吧?我们四口人吃饭,就那么马马虎虎对付怎么行?何况你们两个还要加强营养……” 他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屋里主人无话可说。这两个就像入侵的管家,还要到她们家里来吃来住,可是又没办法拒绝。毕竟欠他们那么多,还都没办法还,真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母女两个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最后一起看着他们兄妹两个。他们只是挥挥手,哥哥自行车带着妹妹,又是一溜烟的跑了 剩下母女两个大眼瞪小眼。别说,还真是大眼瞪小眼,因为女儿的眼睛是丹凤眼,眼睛并不大,只是很妩媚,而母亲的眼睛是杏仁眼,大眼睛亮闪闪的,睫毛又长,严格地说,母女两个还真不太像。 母亲先忍不住了:“真真,他们兄妹俩怎么回事?一个夏永山已经让我们招架不住了,热情过分,这一个冯友贵又是这样。他妹妹和你是朋友同学,那还说得过去。他哥哥怎么回事?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女儿对母亲妩媚一笑:“谁让母亲把我生养的好。你看,我都成了残废,还有男人喜欢我,你不是应该值得骄傲吗?” “哎呀,我跟你说正经的,你看上哪一个了?当然,这些小伙子都不错,只是。只是,你现在还没有恢复健康,工作还没有着落,现在……” “现在,我也不小了,25岁了。开始谈恋爱,也还再谈两年,那就二十七八了,那个时候再不找对象,再不嫁人,是不是我也要也要当老姑娘了?” 苏瑾瑜陡然变了脸色,忧伤和无助的眼神看着女儿:“这个小伙子,也就很一般的相貌。很一般的工作。你说,我女儿这么好的条件,不说你的手受了伤,假如你上大学了,一定是重点大学,毕业出来,一定有很好的工作。再这么聪明能干,找什么样的对象找不着?” 母亲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现在的神情更加复杂。女儿反问:“妈妈,你要我找个什么样的对象?” 苏瑾瑜毫不犹豫的说:“首先要有家庭,这个家庭应该是知识分子家庭,要和我们对等。所谓的门当户对,那是有理论和科学根据的。小伙子起码要大学毕业吧?哪怕你上不了大学。但是嫁人都应该嫁层次更高一点的。最好男方是机关单位的,文质彬彬而不是油嘴滑舌的,生活有规律,不是经常加班加点的……” 妈妈这么一讲,她一愣一愣的,一想这个冯有贵,没有一条符合,这个肯定不行了。心中有些苦涩又有些好笑:“妈妈,婚姻是双方的事。你也不看看你女儿现在什么样?自己没上大学,要人家上大学。自己家庭虽然是知识分子家庭,但是是单亲家庭,还被人说成分不好。要人家机关单位,你女儿还没工作哩。” 苏瑾瑜半晌无话,然后再问了一句:“难道,难道你看上他了?” 女儿赶紧摇头:“放心,妈妈,我跟你一样有点禁欲。也不是奉行禁欲主义,只是对这方面的问题很淡漠。当初是准备高考的,那个时候年纪小,十七八岁。现在如果要上四年大学,出来就快三十岁了。社会上女人可能都带孩子了,只是我现在不想谈这个问题。首先我要等石膏拆下,然后手恢复功能。然后再要有工作。现在一步都还没做到,什么找对象成家的事情,想都别想。” “那就是说,你把他摈弃在你对象之外了?” 65、秘密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这是一层楼上最后一个房间,没有人打扰,兄妹两个来搞了不到一个小时,家里焕然一新。母女两个现在没事可做,连扇子也不用挥动,从来没有这样悠闲,就坐在桌子边上喝茶。 童真真想了一会儿才对母亲说:“妈妈,我跟你说老实话,开始在学校,后来在农村,接触的男人不多。在学校里虽然学习压力很大,还是有不少男生对我暗送秋波——呵呵,男人的秋波也很妩媚啊,我从来没理会过。但是总觉得这个小伙子很可爱。长得虽然不帅,但是身体好。家庭虽然很一般,但是很开明,很和睦。你不知道,他父亲就是回来,我和他们一家三口都是谈笑风生的。一个个都爽朗热情,动手能力特别强,都有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也到他工厂去过,他群众关系很好,领导也特别栽培他……,总觉得他像冬天的阳光,夏天的凉风,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母亲的神情幽幽的:“这么说,你是爱上他了?” “只是喜欢吧。还没有提到爱的高度。”说到这里,她才想起来,“妈妈,实不相瞒,你知道我户口怎么挂上的吗?没有住房,没有工作,我怎么能上户口?他为这件事情腿都跑细了。要上到他们家里,我不同意。因为我并没有跟他确定恋爱关系,也不愿意自己的户口被绑,随随便便挂到男人家里,对他不道德,对我也不公平。结果,是他为我上的集体户口。就是挂到他厂里。借着招聘的技术人员,工厂要上新设备,作为集体户口挂上去。” 苏瑾瑜十分敏感,马上醒悟:“那也不能师出无名!你又不是单位的职工。” “你说对了。他的确先斩后奏,用的是未婚妻的名义。说是领导班子开会决定同意,不能出尔反尔,他也骑虎难下。” “这怎么行?”母亲着急的站起来,“这不就是落人口实了吗?” 女儿走过去,把母亲扶着坐下来,再三保证:“你放心,我们没有谈恋爱,我也没有下决心嫁给他。而且我们有言在先,我们都是自由的,没有绑在一起。” “不行不行。婚姻大事,不能这样草率。传出去影响也不好。”母亲想了想就说,“住院期间我就像隔离了一样,所有的手续都是别人办的。只是知道,我的户口回来了,问了一下,好像还是集体户口。一切都是贾文娟在办理,走得匆忙,也没有来得及说,是夏永山转告的。现在家安顿好了,正好请他们来,把事情问清楚。要不然就今天晚上聚一聚。” 冯师傅去拿行李,回来也是要吃晚饭的,不如一起招待。母亲特别强调,一定邀请白医生来。童真真就说现在没事,去通知他们。也只要告诉夏永山就行了,他可以把那几个都喊到。冯家兄妹自己会来的。 母亲不要女儿到夏永山家去。说让冯有珍去就行了。 真真说,夏永山一定在家里,没考上本来已经难为情,他要下乡的,是自己把他留下来的,不过是要答谢一下吃餐饭,然后就让他回乡下去。马上小学也要开学了,还要教学生。 两人吹着电扇,说着闲话,喝着茶水,好逍遥,好自在,冯有珍可是跑得满头大汗回来了。带着送蜂窝煤的工人,把煤基一板一板送进厨房。童真真指挥着堆放在一边,母亲倒了一杯凉茶给师傅喝了,冯有珍正要付钱,苏老师说她来付。 童真真就说,冯家花的钱太多了,等会儿帐一起算。 苏老师说,因为所有的东西带回来了以后,都是夏永山放到他们以前家里的。所以身体恢复好了点,就让他把自己的钱包找到,而且把箱子打开,拿出存折,最后还打听了出院费是多少,让他去交钱的。谁知道夏永山到出院处去算账的时候,说白医生已经把出院手续办好了,而且把钱也交过了。正好晚上喊过来吃饭,要把这些帐都算清楚。 看到冯有珍满头大汗,童真真要倒热水给她洗脸,冯有珍只是到自来水那里冲了一下凉。还说,没那么娇气,在农村里干活,天再热还在晒着,还要出那么大劳动力,这算什么? 童真真说什么也要让她休息一下,把她推到沙发上坐着吹电风扇,说还可以躺着睡睡。 冯有珍说不行,要把煤炉生起来,中午也要吃饭的。苏瑾瑜尴尬地说没有柴,这煤炉怎么生?童真真更是从来没有生过煤炉。苏老师说很麻烦的,要把纸引着柴禾,柴烧成了木炭,然后再把煤蜂窝煤放进去点着。 童真真说去外面捡柴禾去。冯有珍就说没那么麻烦,买煤炉的时候把火钳都买了。她用火钳捡了一个煤基,放在铁皮畚箕上,没到五分钟就回来了,而且换了一个烧得通红的煤基。放在炉子里面,上面再加上一个,开着炉门,一会儿两个蜂窝煤都燃烧起来了。 还有这种行为方式?冯有珍笑嘻嘻的说,邻里之间就是这样运作的,说自己是苏老师的学生,请邻居帮忙而已。生活智慧,童真真还真是一个小徒弟。 问中午到底吃什么,还没来得及买菜,如果晚上要请客,中午就马虎一点,下面条吃最省事。虽然没有菜肴,但是有作料,也很方便。苏瑾瑜说,昨天晚上吃的凉面很好吃,夏天吃凉面当然舒服,也容易得很。 苏老师就问,面怎么凉下来的,是不是要到电风扇下吹?冯有珍说,凉面要凉容易得很。面烧个九成熟,然后到自来水下一冲就凉了,而且绝不会粘在一起。再调好了作料,觉得比昨天晚上的还要好吃。 母女一样缺乏生活的技能,都是书呆子。现在真真又不要考大学了,学一些生活的技能,对自己也是一个锻炼。 三个人吃了饭,童真真洗碗,那两个人都随她去。冯有珍一定要让苏老师睡觉休息,说如果怕热就在沙发上睡。苏老师说,不需要。还不能着凉。童真真在厨房里面洗碗,倒没听说什么事。 冯有珍对苏老师轻声说:“我知道你受的什么伤,我哥哥告诉我了。我们都要瞒着你女儿。但是老师,你自己心里要有数。不能受凉。不能劳累,因为你肺部受了伤,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马上开学又紧张,一定要休息好。” 苏瑾瑜又感动得稀里哗啦的,老老实实回到房间睡觉去了。 童真真就说今天晚上请客,把帮忙的人都要请到,现在,要出去买菜。 以后这个家就靠她们自己,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冯有珍放手让徒弟去买菜。还说,如果考虑到生菜加工耽误时间,也可以到饭店里去买一些熟菜。比如说市里有个五香居,全部卖卤菜的地方,虽然没有卤猪肉,但是有卤牛肉、卤豆腐干、卤鸭子什么的。 “呵呵,那是下酒最好的菜。”童真真笑了两声偃旗息鼓,说买酒还是让贤吧,万一提不动,打碎了瓶子可惜酒。 于是两个姑娘兵分两路,童真真去买菜,冯有珍去机关大院。 夏家人正在吃中饭。对一个陌生姑娘的到来,父亲还有些诧异。芮丽难得的热情,问姑娘吃过饭没有?是不是要在这里就餐? 冯有珍很大方,没有官称,而是喊叔叔阿姨好。说吃过午饭了,来找夏永山,有一点事情。 以为两个人要讲私房话,芮丽就让他们到书房里讲去。 “也没有什么大事。”冯有珍知道,夏永山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身上,没有考上回农村,两个人倒是可以格外的接触。现在公事公办,说夏永山学习雷锋,做了好人好事。下迁在板桥的苏老师受了伤,夏永山接到了贾文娟的通知,和自己哥哥请到了白医生,连夜赶去,拯救了老师的性命。现在,老师出院了,在家里请客,答谢帮助过他的人。 对什么人受伤怎么治疗?两个领导并不感兴趣。只是夏副主任很不高兴,因为已经接到了通知,儿子大学没有考上,给夏家丢了脸,贾主任的女儿才高二,人家都考上了,就是因为儿子分心,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把大好前途葬送了。 “不要怪儿子了。回乡这么多年,每天都要从事那么繁重的体力劳动,所学的知识都忘掉了吧。没什么了不起的,以后还可以参军嘛。” 芮丽貌似很公允。夏永山却不买账:“没考上,是我水平不够。说了扎根农村,明天就回乡下去。就是参军年纪也大了,我自己的路自己走,不劳二老担心。” “你到底去不去啊?” “我当然要去。到医院通知白医生去。”夏永山只是对冯有珍讲话,说完了才对桌子上的人说,“你们把碗放在厨房,我晚上回来洗。” 冯有珍还不忘对两个领导说再见,然后再跟着夏永山出来门。 看着妻子对女孩子眼光不同,夏云海问怎么回事? “你看这个准儿媳妇怎么样?” “儿媳妇?”副主任莫名其妙。 “我在机关的时候,你儿子就在她家吃饭。还去送过几次饭,厨艺不错,菜烧的比我好吃。如果娶进家门,你就有口福了。”芮丽笑的异味深长。 “怪不得他没心思考试呢。”丈夫发现妻子虚情假意,于是问,“当初你不是说,贾主任的女儿对儿子好吗?” 芮丽说:“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人家姑娘考上大学了,你儿子还能高攀的上吗?” “但是参军年纪也大了。何况还是空军,只能做个地勤人员,也很难得有发展的空间。”副主任听说家庭很普通,摇摇头。 但是妻子说,这个女孩子对夏永山一往情深,起码比当初看中的那个好。那个女孩子的父亲在海峡的那边,背上那样的包袱,就不要想有进步了。 当父亲抱怨,说儿子就是心思不单纯,耽误了学习。人家都考上了,为什么他不考上?芮丽还劝告他说,一个人,一个命。他在乡下蹲的时间长了,可能学的都忘了。家里的事情也多,不怪他,两个人都在农村,可能更容易产生感情吧,工业的主任把他们调回来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在工厂里面提升也容易,连宿舍都包分配,家里就省心了。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副主任一向听妻子的话,儿子没有出息,联姻是走不通的,但是凭他的能力,到工厂里还是很好发展的。比如说女儿到部队里,既能发挥她文艺才干,也代替家长约束了性格…… 夏永山出门就和冯有珍说再见。原来是不想带自己去见另一个姑娘,冯有珍有些失落,想到还要筹备晚上的请客,童真真可能想的不是那么周到,也就到菜市场买菜去了。 贾文娟正说要去找夏永山,林杰找的人很得力,把什么手续都办好了,虽是集体户口,所有的票证也领好了,还说和夏永山一起去二中,路上劝一劝他,到部队是最好的出路。 结果夏永山就去找她,见她父母在家也不进去,只是说通知苏老师晚上请客,他要去通知白医生,贾文娟也说一起去,他说没这个必要,天气太热,他骑自行车去,很快就回来了。 贾文娟说,在家也无聊,一起去,还要和他好好聊一聊。他更不愿意带她去了,说等会儿还要买东西,很多事情都要办理,让她晚上5点直接赶去就行了,所有那些票证,户口带给苏老师,也算一个人情。 顶着中午的大太阳,夏永山骑车子到了医院。 白羽凡刚刚下了手术台,正在换衣服,问他吃过饭没有?一起到食堂吃。他其实已经吃过了,但是饭桌上都是父亲在教导他,仅吃了半碗饭,正好要和白医生聊聊,干脆就一起跟他到食堂去。 两个人走出医院大楼,本来应该往食堂拐的,但是,白羽凡带他出了医院大门。问他是不是请自己到饭店吃,他说不,好吃还是自己做的,到宿舍去。 进了宿舍区,上了他的楼层,进了他的房间,打开门,简直就是单身贵族之家。上次来通知,他只是在门口喊了喊,没有仔细看,现在一看,呵呵。一室一厅的房间,打扫的一尘不染。玻璃就像没有似的,窗帘都有流苏。堂屋桌子上铺着台布,台布上还摆着花瓶。沙发上都盖着带花边的搭布,茶几上摆着零食,墙角还有个花架,花架上还有一盆吊兰。 厨房比别人家的宽大一点,里面应有尽有,还有一个夏永山没见过的东西,是一个长方体,灰蒙蒙的,比他个子还高。白羽凡打开上面的一扇门,有蒙蒙的雾气散出来,但是凉飕飕的看,拿出一瓶汽水递给他,让他开电扇到外面乘凉。 夏永山用牙齿咬开盖子就喝起来,感觉透心凉,说看他在家里怎么做菜。医生又打开那高高的立式柜子,拿出来一小块硬的牛肉,说声明是冷藏的,保持在几度左右温度,底下都是冷冻的,温度在零度以下,所有的东西放进去都结冰了,这样更便于保存,而且肉类也便于切细。这东西叫电冰箱,是京生产雪花牌的,国内没有开始普遍使用,只是医疗单位有,他自己购进了一台。有这个就可以随时吃到比较新鲜的东西。 他一边介绍牛肉的蛋白质高,特别有营养之外,然后切的比火柴杆子稍微粗一点,就说中午做青椒炒牛肉丝。电饭煲家里是有的,但是他家里有两个。一个蒸米饭,揭开盖子,上面还有虾仁蒸蛋。另一个煮着汤,散发出火腿冬瓜的浓郁味道。 最后他拿出两个西红柿,用开水烫了一下,就用小小的西瓜刀在手上切成橘子瓣儿。放在盘子里撒一点白糖就是一道菜了。 端到桌子上面,喝,真是丰富。淡淡黄色的虾仁蒸蛋,青葱的青椒炒牛肉丝,还有艳红的凉拌西红柿,还有雪白的冬瓜汤里,深色的火腿片。桌上五彩缤纷,而且都很清淡。他又拿出了一瓶红酒,说第一次在他家里吃饭,要好好的享受享受。 “喝酒怎么行呢?”夏永山问他。白羽凡哎呀!说下午没有手术,可以不用上班。 夏永山感叹说他提前进入了电气化。白羽凡说并不都是家用电器,还有的是电子产品,比如说笔记本电脑,电视机这些,最主要是为了学习用的,方便查外国的资料。 “没想到我们也有这些先进的科技了。” 白羽凡给他倒上一酒,然后淡淡一笑:“这些技术和国外相比起来,相差的太远太远。” “你只有在我跟前才能这么放肆。” “根本就不是放肆,只是实事求是。只有你我互相了解,而且你也是有思想的人,才敢与向你袒露我的心声。来,喝——”白羽凡优雅的举起酒杯,向眼前这个小伙子致意,“谢谢你。在我最潦倒、最困难的时候,给我一片净土,让我有做人的尊严,有的时候还像保护大熊猫一样保护我,所以我才有今天。” “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我还要感谢你呢。”夏永山满满喝了一大口,说,“没想到这么快你把小家安顿好了,还这么奢华。那些东西,你过去放在哪里的,听都没听你说过。” “医院的领导不错,爱惜人才。院长保护的好,我在农村期间,给我把房子封起来了。回来打扫好了就能用。” “他们对你好,是因为你有使用价值,如果没有那么精湛的医术,还能待你这样吗?”夏永山知道,医院总是悄悄的把他接出去,一般情况下,都是下雨不出工的时候,还有就是晚上,担心他摔倒都是夏永山悄悄护送他。 “还是你这个庇护伞好啊。”白羽凡舀了一大勺子青椒牛肉丝,见他大块朵颐的样子,笑着问他如何? 夏永山说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牛肉,怪师傅没有教他手艺。 白羽凡说,在农村那个条件,没有这样好的食材,也没有这样好的调料,劝他多吃一点,一边品咂,一边摇头晃脑:“天下之大,唯美食与美人不可辜负。” 夏永山马上抓住他的把柄:“呵呵。过去你给我说过相似的话,但是你说的是美食与美景,不可辜负。现在怎么换了个词儿了?谈恋爱了是不是?遇到美人了是不是?” “美人?什么样的女人算美人?”白羽凡心头涌起了千丝万缕,纠缠在心底,没有人可以倾泄。突然想起了一种说法,女人不是因为漂亮才可爱,而是因为可爱才漂亮。美人的定义,每在个人的心中不一样,在他的眼中,不仅仅是外貌。比如说,那个姓罗的模样也不丑。但是其他无一是处。 真正的美人,应该是从仪表到仪态到仪容,有从内到外的修养,就像山谷的幽兰一样散发着清香,让人心旷神怡,可遇而不可求对。 夏永山灵机一动说:“我知道了,符合你要求条件的只有一个。” 对方舀起一口虾仁蒸蛋送进嘴里,优雅地品咂着。然后说:“你看出来了吗?” “我不是看出来了。我只是品味出来了,符合你这个条件的只有一个,就是你最近救助的病人。” 放下勺子,他叹了一口气说:“无处可求。你所知道的原因。其实按照法律来说,这么多年分居,早已经解除了婚姻关系。” “海峡那边也是中国的国土,也应该遵循我们这边的法律才对。” “最关键的是,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白羽凡陷入了沉思之中,想起当初她送学生来看病,就有了接触,每天几乎不上课的时候,都陪护在学生的床前,娇娇怯怯的模样,长得这么好,男人都引起一种保护欲,可是,她深居简出,对所有的男人严加防范,说话都低着头,不看对方眼睛。 这次治疗的过程当中,几乎每天都能见面,更感觉到她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这是多少代人才培育出来的修养啊。侧面了解一下也知道,除了她的女儿,除了她的学生,几乎不和别人往来。是不是和以前的丈夫关系特别好呢?军官是不是特别有势力? 根据夏永山所了解到的,说童真真的丈夫只是个普通的通讯兵。 白羽凡就说,那一定有非常特殊的才干,特别能破解密电码什么的,否则不会带出大陆,也说明不是官,因为不能把妻子和女儿带出去。不过能娶这么好的妻子,一定也是有本事的。 夏永山赞成,说人还是要有一技之长,这样才有坚定活下去的勇气,才有为他人服务的本领,才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知道是在说自己,白羽凡自得地说:“那是当然的。为他人服务,实际上还不仅仅是大家都能做的事,大家不能做的,你能做,才有更大的价值。高考今天出结果了,你考得怎么样?” 刚才还夸夸其谈,现在,夏永山惭愧地低下了头,喝了一口汤,也好像哽咽在喉咙里,艰难的说:“没有考上,理化太差了。” “这怎么回事?数理化都是逻辑推理的大脑运动。平常你的思维很严谨,怎么那个学不好?太笨。” “那个运动不是随便动动。要有技巧,要有记忆,要能够推算,我都理解不了,根本学不进,不知怎么回事。没办法,没办法。” 医生给他打气:“哎呀,花费一年的时间,难道还不能把理化补起来吗?明年再考就是。” “你以为像你们当年那样,一年考不起,第二年再考?”夏永山脸变得像一条苦瓜,不仅拉长了,而且满是疙瘩,“一个公社就我一个名额,这次推荐了,已经冒天下之大不违,下次还能继续推荐我吗?虽然有参军的途径,但是我觉得年纪大了,也不合适,那也不是我的理想和自愿。” 见他的红酒已经喝了一半,白羽凡又给他倒满了:“我不是唱高调,你要记住,360行,行行出状元,只要下得了苦功夫,术业有专攻,也能干出成绩。农村更需要科学技术,我们2000多年来的农业,只有文明,没有进步和发展。比如说品种改良、养殖的发展、机械化的运作、如何提高产量?有很多可以研究的东西。关键是你沉不下来心,最大的缺点就是浮躁。” 他默默地点头,说,的确,这是他的弱项。小的时候,跟父亲隔得远,向往城市;到了城市里又怀念农村;再加上总想帮助别人一把,自己缺少修养。所以才更想进到大学里,规规矩矩地坐下来,学得一技之长。可惜,现在没这个机会了…… “谁说的?谁说人生无再少,君看流水尚能西。你还年轻。” “也不年轻了,其实我比六六届的学生还大两岁。马上就是奔三的人了,还能有多大的出息? 两个人就在谈人生中,度过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最后想起来要到苏老师那去,说带什么礼物? 夏永山说:“你救了她的命,那是最好的礼物。” “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他一口把杯中酒喝完,挥挥手,拍拍脑袋,“两个人的生活能力都不强,还是送一个电饭煲吧。也不买新的了,就把我家大的送给她们。” 本来回来,也没有用多长时间。刷洗干净,用纸盒子装起来。不是买不起新的,只是有一种想法,想吃一锅饭的想法。 夏永山在一边发愁了,说他送什么?白羽凡告诉他,要送是别人最需要的,不要锦上添花,要雪里送炭。 “花?棉花?”他突然想起,到苏老师的宿舍,看见床上的被褥都染上鲜血,全部都甩掉了。现在回城里,又分床睡,就是把童真真行李带回来也不够,不如买床棉絮吧。 但是也要棉花票呀。不过继母被单位人带走的时候,给他了一个钱包,里面有好多票证。现在把钱包还给继母,记得她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现在回去看看,是不是还有? 于是就让白医生自己去,他回家一趟,找票证拿钱。如果家里人问起来就说下乡,还要带一床棉絮。 到了二中,他已经算是去得迟的了。最早去的是贾文娟。在板桥听老师讲课的时候就听她说起过,如果有一本辞海,很多词汇都能查到。于是到新华书店买了一本又大又重的辞海。包裹的好好的,到了她家。 贾文娟先献上礼物。苏老师高兴坏了,说早就想买这哎一本,但是前些年新华书店没有,现在怎么出来了。 文娟说,以前大家都读书,工具书就缺少。现在大家都不读书了,工具书也没人买了。 苏老师坐在桌子边上剥毛豆,两个姑娘在厨房里面忙,看到她来了,赶紧让座。她说也要剥毛豆,苏老师说她是客人,不要不要,已经帮了大忙了。 姑娘让两个小姐姐到厨房去,她帮忙剥毛豆,一边和苏老师聊天。两个人靠的很近,因为有些私房话要说。 苏老师靠近这个姑娘,放低了声音说:“文娟,真的要感谢你。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 “不要这么说。”贾文娟谦让道,说很多人都出力的,“你是一个好老师,好人应该一生都平安,我希望你好好的,千万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我们爱你,你要爱自己的生命。” 苏瑾瑜骄傲又感动,有这样懂事的学生,是老师最大的安慰。但还是叮嘱她:千万千万不要对童真真说。贾文娟说知道,已经当众说谎了。 当老师说要感谢她父亲的时候,文娟很坦诚的说,跟她父亲无关。自己没有本事把老师调回来,父亲也不可能关心到这一类的问题,而且还有不好说的理由。这些都是那个人的办理的。 一个公社的武装部长,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贾文娟才轻轻的对老师说:“二中的这个校长是父亲的部下,是那个武装部长的领导。在部队是搞思想工作的,爱读书爱学习,他是有很深的修养,他觉得百年大计,树人第一,决心把这学校办好,所以正需要好的老师。这样一个求助,一个需要,所以很快就办好了手续。 苏老师垂下眼睑:“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我早就看出来了,他对你不怀好意,幸亏你坚贞不屈,否则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我不是要做什么贞洁烈妇,我只是觉得,女人应该自尊自爱。”苏老师忽然问,“他怎么突然就改邪归正了?” “一方面被你吓住了,呵呵,也可能被你感动了。”贾文娟笑起来了,那张饱满的脸,青春洋溢,“你不知道吧?我抓住了他的把柄。” “啊?”苏瑾瑜觉得不可置信,“你怎么那么聪明?谁都没有发现啊,我一直不敢有响动,觉得那是丢人的事情。一直到刀戳进胸膛,太疼了,太恐怖,太可怕了,我才情不自禁的尖叫了一声,别人都没有动静,你怎么会知道呢?” 贾文娟叹息了一声,手中的毛豆已经已经剥完了,放到小碗里,碧绿碧绿的,可是心情有些抑郁,如同阳光被乌云挡住了一样,她在幸福的家庭长大,又是独生子女,父母那么疼爱她,生活中充满阳光,没想到还有阴云密布的日子。所以讲起来心情非常沉重:“我没有听到你的声音,因为我们隔得比较远。但是隔壁的老师应该听见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出声呢?” 苏瑾瑜也想到这个问题,要不然就是这些老师胆小怕事,要不然就是他们以为自己不检点,不是痛苦的叫喊,而是有人下作地以为是“叫床”,她颤栗,精神受到了打击一般,耳边全是嗡嗡嗡的嘈杂,生生把一颗饱满的毛豆捏碎了。 果然,姑娘说,她听到他们的议论,以为她只是被欺负了,说不定还很享受呢。 “怎么?怎么能这样?恶意的揣测可以杀人,人心怎样这样卑劣……” 看见老师脸色苍白,在电风扇下头上也冒虚汗,贾文娟赶紧捏住她的手:“别难过,大多数人还是相信你清白的。那个人也不是十足的恶人,可以说是良心未泯吧,他害怕了,他被感动了,他也忏悔了。” 苏瑾瑜舒了一口气,这才说:“可能吧,我在最痛苦的时候,他对我说,不要对外面说他来过,他要救我的命。” “他把门关死了是吗?出去就表示他没有来过你的房间,造成这么一种假象。” “你怎么知道?” “推理。”贾文娟为自己合理的判断自豪,跟着说,“他可能看见没有人关心,因为我跟你关系密切,是你的学生,于是跑到我的房间把我喊起来,说他晚上巡查宿舍区,听到你的叫声。是不是你看见蛇了?我当然要来看,但是我也怕蛇,所以让他和我一起来。灯光下,我看见他的身上有血迹,开始吓一跳,以为他是杀人凶手,幸亏我出身好家庭。沉着冷静地并没有点破,只是问他为什么身上有血。” 苏瑾瑜觉得很难以启齿。还是低语:“就因为他靠的太近了,我惊恐万分,生怕遭到他的毒手,所以才自杀的。” 66、捎带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贾文娟有几分自豪,于是解释说,她越是冷静,对方越是慌乱,只有坦白,说并没有动手,但是也没有来得及阻止。所以才和你所有的人不准靠近,不准拔刀子,要证明是刀把上没有他的指纹。后来大家才知道,如果刀子拔掉,患者就没命了。他没有动手,后来被医生也证明了这一点。 “你真是聪明。”看贾文娟笑得天然恣肆,苏瑾瑜心情也宽松了一些,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禁不住又问,为什么那个家伙愿意把自己调回来。 姑娘笑的更甜了:“师高弟子强啊,我装的会莫如深的样子,把他迷糊住了。什么都不说,只说他身上的血迹,也不说我相信了他的说法,也不说我没有相信。只是告诉他要我不要对外面说有一个条件。就是一定要把你调回城里去,而且一定要在开学以前。他生怕夜长梦多,透露了这个情况,事情就这样办成了。” 那个家伙也是当兵的出身,也不是随便就被人拿捏的,但是他忌讳贾文娟的父亲,过去是他的老首长,现在又是市里的一把手。但姑娘的机智勇敢的确值得肯定。苏瑾瑜反过来抓住贾文娟的手,一定要她答应事情到此为止,千万不要再对别人说。 “我当然不会说,说句老实话,连我的家人,连我的父母,我都没有说,我跟你说是让你心里有个底。”说到这里,姑娘又接着说,“我们不说,是为了保全老师的名声,另一方面也为了那个人改过自新。苏老师,你现在就放心吧,把身体养好了,在这个学校安居乐业,这个校长是我爸爸的部下,要有什么事儿就告诉我,反正我考上大学了,不在这个城市,也就在其他的城市,有什么问题我帮你解决。” 看着姑娘拍拍胸口,一副我罩着你的模样,苏瑾瑜真的放心了。 两个人的毛豆剥好了,冯有珍拿进去炒肉丝,出来收拾桌子,贾文娟说不要忙,还是把桌布铺起来。人还没到齐呢,让人来了以后,看到新家有模有样的,大家都舒服啊。 采纳了她的意见,把桌子擦干净了以后,铺上了桌布,放上水瓶,屋子里清清爽爽。苏瑾瑜和贾文娟坐到沙发上,茶杯只有放在板凳上了。 接着来的是悦耳的男高音,中气十足,一边走一边吆喝:“来了来了,鸣锣开道——快快回避!” 进门的人个子太高了吧,投进一片阴影,这是冯永贵进来了,头上顶着一个茶几,走进来,放在沙发面前,两个人的茶杯放到茶几上。左看右看,说怪他当初疏忽了,买了沙发没有买茶几,赶着下班才去买过来,这样一放就配套了,家里就更像样子了。 妹妹把板凳搬走了,同时想训斥哥哥,说他买东西偷工减料,上班又早退迟到,不是一只好鸟。 不用说堂屋里的人,连厨房里的童真真都生出脑袋,笑的花枝乱颤:“冯老大,你是一只什么鸟?” “我是开屏的孔雀,我是涅槃的凤凰,总而言之,我是一只带头鸟。”冯有贵张开双手做飞翔的动作,然后一本正经的说,“我还真不是迟到早退,我是付指挥呀,还是车间主任,我有权有势,规定了弹性作业时间,有工作干就一股气把它做完,做完了就下班,没有生活就迟一点上班,免得耽误各人的家庭生活,姑娘,小伙子都有时间谈恋爱,为工厂省水省电,有什么不好?” 大家一起给他鼓掌。进来的是白医生,手提一个盒子,一手对大家挥动:“谢谢你们欢迎我——” 这是哪里对哪里呀?想到他手术的时候看到自己的隐私,苏瑾瑜窘了,站起来也不是,坐着也不是。而白羽凡看到张憔悴的脸上双眼波光涟漪,想到她不为人知的一面,心旌神摇。赶紧提起手中的盒子,说这是他送来的礼物,尽管不是新的,但是这一个电饭煲给他烧过饭,也很乐意来为苏老师烧饭的。 冯有珍赶紧接过来,说只有一个炉子,一口锅烧菜都来不及。正好用来烧饭,还没有用过这东西,白羽凡就教她使用,淘米,加水,插电,一口气完成了,就说半个小时以后就能吃饭。 忙完了从厨房出来,苏瑾瑜让他坐沙发。冯有贵就说这么大一个沙发,四个人都能坐下。女士坐中间,男士坐两边。冯友贵就大大咧咧坐到贾文娟的旁边。白羽凡就只能坐到苏老师的旁边了。 白羽凡存心躲避,就说看看厨房有什么菜没有烧好,他来露一手。 冯有贵奇怪的问:“你会烧菜?你是玩手术刀的,不是玩菜刀的呀。” “你们小看我了。看我的手艺,只看我的徒弟就是夏永山,虽然他很不成器,但是原来连土豆都不会切,现在能够做得出来菜了,而且他的父母还表扬他厨艺不错呢。” “夏永山会烧菜?那为什么要到我家搭伙?”冯有珍觉得不可思议。其他人也没有尝过夏永山的手艺。 见众人不相信,白羽凡就说:“人应该享受生活,也应该创造生活,刚才淘米的时候到厨房看过了,做的都是大众菜,地方菜。我要来做几个特色菜给你们吃。有花生没有?” 冯有珍把农民送的东西也都带过来了,想到说篮子里面还有花生果,剥开来就是花生米。医生就叫大家一起动手剥花生,他准备其他的材料。 三个人在厨房里面忙。然后又进来了一个人,这就是夏永山,居然提着一床棉絮。 大家都问他,这是干嘛? 他笑嘻嘻地说这是送温暖了。 冯有贵不服气的说:“你安的什么心呐?这么热的天,你看我多么的识时务,多么的俊杰。你进来凉快吧?我是送凉爽,送的电风扇。你想把苏老师热死吗?这个天送棉絮,不识时务,不是俊杰。” 贾文娟帮他打抱不平了。说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在板桥看到的,苏老师那床被褥被套都弄脏了,当时就甩了。苏老师家里就两个人,棉花票肯定不够,夏永山买棉花不是花了大价钱,是花了大计划供应。 “哟,有情况。非常特殊的情况,非常难言的情况。” 冯有贵这么一说,不仅客厅的几个人觉得奇怪,连冯有珍也觉得奇怪,一边搅鸡蛋一边伸出脑袋来,问什么情况? 看妹妹出来,哥哥的就不方便说了。只是说平安无事,没有情况,最多只是刚才有人演了双簧,看不出来就算了。还是上菜吧。 他这么一说,几个人就把桌子抬出来,四周摆上板凳,椅子,一样样的把菜端出来,满满的摆了一大桌子,贾文娟就叫大家上座,准备吃饭。还说她不是喧宾夺主,苏老师和真真姐身体都不好,她就来待客吧。 冯有珍马上说:“急什么?我父亲还没有来呢。” 白医生正准备做后面两道菜,这要等人坐到桌子上以后才炒。就问他们兄妹两个父亲去干什么了?为什么到现在不来? 不喜欢那小丫头的调调,还对妹妹喜欢的小伙子情意绵绵。冯友贵有点不高兴。就说,他去给童真真拿行李去了,夏桥到这里还那么远呢,哪个肚子饿了就先吃吧。 看哥哥说的不客气,担心得罪了人。冯有珍就说,先坐上来再说吧,围着桌子讲话也方便一点。 怎样排座位又在推推搡搡的,就听到楼下有人喊:“楼上的,我听到你们声音了。下来两个小伙子帮我拿东西。” 声音那么粗犷,冯有珍跳起来,说父亲回来了,赶得好,赶得巧,跟着就要往下面跑。 但是哥哥把她拉住了:“你又不是小伙子,不要女扮男装好不好。” 他这么一说,夏永山哪里坐的住?两个人下去,到了汽车边,一看,两个人都不够,每个人要扛一个麻袋,还有童真真那么些东西,姑娘们也应该下来。 冯有珍和贾文娟一起下去,再把童真真东西搬上来,最后上来的是冯司机。他居然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抓一只老母鸡。他说,本来应该早点来的,但是到乡下去买了鸡,买了鸡蛋。一方面祝贺苏老师乔迁之喜,另一方面,也给两个伤病员加强营养。 大家都说他想得周到。苏老师说司机最辛苦,应该坐在最上方。 但是他说,不行,最上方应该是今天的主人苏老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母鸡买回来了,甲鱼还在家里养着呢,明天他们就可以吃《霸王别姬》。 这么多人都说母亲的病很厉害,童真真心中早有数了,还没有说话,冯有珍出来说,最有功的是白医生。救死扶伤起死回生华佗在世,然后又把白医生推着坐首席。 白医生非要让开,说他还有两个菜,跟着就进了厨房。 文娟正给大家倒酒,说是先喝着然后再等着。 夏永山说不要忙。白医生的厨艺抵得上大厨的水平了,这边加起来都不如他,大家等着吧,也不过几分钟的事情。 说话间,就听到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交响曲,10分钟都没到,就大夫左手端出一盘右手端出一盘,一盘是宫保鸡丁,另一盘是鱼香肉丝,在座的,都闻到一股鱼的香味,菜里面还有鱼吗? 白羽凡难得喜笑颜开,自豪了一下说:“我这真不是鱼烧出来的,五味调和百味鲜,大家尝一尝就知道了。” 他说完这才发现,只有苏瑾瑜的旁边空着一张位置。只好坐下来。 众人看过去,那两个人坐在一起都红了脸,而且郎才女貌好般配的样子,但是不好意思说出来。每个人跟前都是饭碗装的红酒,苏瑾瑜说不能喝。白羽凡却说没事儿的,少喝一点。象征象征吧,酒是红的,大家心都是红的,而且是喜庆的红色,希望大家越过越好。 贾文娟就像司仪一样,她建议大家都举碗,首先,祝贺苏老师出院,再祝贺她们母女两个回城。冯有珍看不惯她的张扬,说她不周全,因为还有白主任也回城了。大家又一起站起来举碗喝酒庆祝。再以后一个个敬酒,互相敬酒,交叉敬酒,热闹非凡。 众人不是碰杯,而是碰碗,然后不约而同,所有的筷子都朝向最后端上的盘子。看着就像普通的肉丝,吃起来也是肉丝带着鱼香,的确美味。大家都夸他好手艺,说,真正是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在馆子里面也没见到过,他说这是学的正宗川菜,而且是考大厨的水平哦。 冯有珍就问他,吃过霸王别姬没有?他说吃过的。问他做过没有?他点头说做过的。 冯司机就说,家里的甲鱼还养着,现在应该肥一圈了吧,明天晚上就请白医生做一道霸王别姬,请大家尝一尝。冯家兄妹起哄,说好好好,不是《霸王别姬》,是霸王会姬。 贾文娟说从来没有吃过这道菜。童真真就邀请她明天晚上来,说了以后觉得不太公平,对其他几个人说大家都来吧。贾文娟是与夏永山坐在一边儿的,回头望望他,夏永山却专门对付那个鱼头,好像那个鱼头真是有二两油一样。 从来没有这样沉闷。童真真知道他是为没考上大学难受,觉得自己也有责任。怎么没有把他辅导好呢?真是对不起人。当着众人的面,她即使性子再内敛,还是觉得自家团聚的快乐不是时候,冲淡了夏永山的痛苦,心存内疚,不愿伤了对自己全心全意的老同学。 刚才的酒喝的太猛,碗里面已经没有了,看见边上母亲的碗里还有一点,心想病人不能喝多了。就把全部倒到自己的碗里。然后端起来,伸到对面去,朝夏永山的碗碰了一下,说:“谢谢你对我们的帮助,不是一点,还是许多帮助。” 身边有贾文娟探究的目光,斜对面有冯有珍警觉的目光,可是看着那盈盈的笑脸,也挤出了一丝笑意:“看来,命中注定,我还是要当你的接班人,回到夏桥,去和你的弟子打交道。” “这可是你先传给我的,只不过我先当你的接班人,现在还给你了。”童真真说。 夏永山目光投向对过的冯有珍:“还是等你三个月假期满,然后去接我的班吧。” 几个年轻人在说话,白羽凡只注意身边的人。见苏瑾瑜没有动筷子,用勺子舀了一勺鱼香肉丝,放在苏瑾瑜的碗里:“你尝尝我手艺怎么样?就吃这个开开胃吧,” 第一次与这个男人这么近,吃他亲手炒的菜,觉得格外好吃。好像全身的血都涌上脸庞,好热,她脸颊泛出绯红,五官线条更柔和了。清冷的杏仁眼水汽氤氲,掩映着重重心绪,让白羽凡怎么都看不分明。 知道父亲要来吃晚饭,冯有珍买了一瓶红酒,一瓶白酒,问了白医生吃红酒还是吃白酒,他说要红的。所以就把白酒给父亲一个人吃,见他喝的痛快,还剩半瓶酒就要藏起来,说留给他明天晚上喝。 她父亲说明天早上又要出差,他们的霸王和姬都吃不成了。女儿更不要他喝了,说晚上还要早睡,还有那两只大袋是什么东西?听说是送到张家去的,就让他父亲丢在这里。以后让哥哥找时间送过去。 女儿坦护自己,司机马上就告辞。说他要开车子回去,需要坐他的车子回去的,就可以上车。贾文娟就让夏永山和他一起走,车子可以送他们到机关大院儿。 夏永山说不行,因为那两麻袋的东西是另外一个同学的,要给他送去,贾文娟只好一个人坐车子走了。 冯有贵要与夏永山一起到张家去。他们有自行车,俩个姑娘都要一起去,但是两个小伙子说不行,每个人的车子后面带一个大袋,除非她们能够塞进麻袋里,两人只好作罢。两个小伙子带着两麻袋东西要下楼了,才想起来,问张诚鼎家怎么走?童真真告诉他们,机械厂职工宿舍最后一排第三个位置,这样四个人才分手。 更深夜静,家家关门闭户。两个人酒足饭饱,无话可说。一路走过去,凉风一吹倒是觉得挺舒服的。家属区也没有大院儿门,闯进去一直走到最后一排,看到倒数第三个门洞透出了一些灯光。 在离开灯光稍远一点的地方,站着两个人,走近了一看是两个女人,一个身材苗条一些,一个身材粗壮一些。 这么晚了没有睡觉,出来讲话,是怕耽误家里面的人休息。女人讲话,男人靠边。他们下了自行车,在树荫下等待着没有近前,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但是听到胖胖的女人说:“真是的,我要带一麻袋回来的。哪里知道,我才上车,还没有来得及下车拿另外一袋,结果汽车就开走了,乡里的长途汽车那些司机坏的很,根本就不听我喊,不是我不带。我下次跑一趟一定带回来。” 身形瘦一点的女人问她,跑去乡里干什么? 胖女人一拍大腿:“哎呀!不就我女儿和你女儿好吗?看着晨晨真在家里休养,没事就说带去玩一玩,我就把她们送去了,还能给他们烧烧饭什么的。那个地方真是风景好,空气好。你的儿子女儿也真勤快。搞了许多马齿苋、梅干菜、蘑菇干什么的。看见两个姑娘人见人爱,家家都来送些干货。还请我们吃饭,中午和晚上都排满了,我们只烧早饭就行了。你放心,也没有吃你儿子女儿的口粮。” “他们也不认识你女儿。都是我儿子帮了他们大忙的,为他们家家户户接山泉水当自来水,给他们省了多少劳动力呀。”瘦瘦的女人,想来就是张诚鼎的母亲了,跟着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我们带下去那么多的解放鞋和毛巾,也都送人了吧。” “你儿子女儿会做人。别看乡里人没文化,一个个讲理的很,他们都不贪小便宜。送他们一点东西,他们加倍还过来,农产品在乡下不值钱,他们也不当回事儿。” 张妈就说:“但是拿到城里来,卖掉了就值钱了。你难到没带一点儿回来?” 胖女人身子扭动了一下,好像还有点儿扭捏:“你放心,我没有拿你儿子女儿的东西。我是到乡下去赶集,那里的农副产品很多,而且价格都很低,尤其是散集的时候。大家都急着回去,东西好便宜,我就是倒包买了一些。白天走街串户,好不容易脱手了,晚上吃了饭,洗了澡,然后再来看看你。再给你打个招呼,是不是跟我一起去一趟?” “你还要去?”张妈在手臂上拍了一下,像是打蚊子,然后说,“我要去也不要你带。路在嘴边,我又不是问不到。” “不是,两个人有个伴。到乡下玩玩也好。” “我没时间,还在家里剥蒜子。你还去干什么?” 董晨晨的母亲就说:“女儿还在那里呀,还要去把她接回来。也真是的,谢你儿子,谢谢你女儿,听说,他们爸爸都想帮忙的,这样才能把事情了了,现在把身体养好就能上班,等她转正当工人了,拿到工资的第一个月,一定请你们全家人吃饭。” “不要那么客气。”张妈明显不高兴,口气里就听得出来,“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麻烦你跑一趟,东西也没带回来,信也没带回来,还有什么可说的?” 晨晨母亲还真没有什么可说的,她心虚呀!自己都一大包干货了,还要给张家带一大袋,怎么拿的走呢?镇上可以送上车,进城带得动吗?还要请拉板车的人来拖,那不花钱吗?明明显显,张家儿子女儿都是写了信的,信件就放在麻袋里面。麻袋没带回来,那么信当然也带不回来。但是不到张家来,回农村去,有没有办法对张家的儿女交代。磨磨蹭蹭到现在来,就是趁着天黑没人看见,随随便便打个招呼就走,于是硬着头皮问她,要不要带什么东西去? 其实梅干菜送到工厂里去,带口信是让丈夫送办公室的人,没过几天儿子就来信了。说虽然那些梅干菜送给别人不值钱,只是问他们要些不要的旧东西,而且说是救济农民。办公室的人也都不愿意占小便宜,说了梅干菜的味道的确好,拿回家去个个都喜欢。就是用来炒青辣椒都很下饭。张技术员就说,让儿子以后再给他们带来,旧东西本来就没用,放在家里还占地方,纷纷带过来送给他。 拿回家里也装了满满一个大编织袋。既然这个女人要去,就拿出来带到乡下。晨晨妈一看那么大一袋子,就说天气热,一个女人怎么拿得动呢?就是送到长途汽车站,下了车以后还要走七八里路,她是拿不动的。 “那就不劳驾你了。你走吧。”张妈很不高兴。心想这个女人干什么的?还带着女儿,好意思住到儿子女儿那里去,白吃白喝白拿,带个东西都不愿意。算了算了,这种人不打交道,写信让儿子不留他们住。 等胖女人走过以后,两个人才走去。正在关门的那一霎那,把她喊住了。女人回过头来,看到两个小伙子,问他们有什么事? 屋里透出的灯光,勉勉强强看得见人。夏永山就说是他同学。冯有贵说,是他同学的哥哥,他父亲今天到乡下去拿童真真的行李,然后张诚鼎要带东西回来,他们是送东西来的。 说着搬下来两袋东西。女人感谢不尽,就要往家里拖。两个小伙子说他们来。也不是很重,因为都是干货,但是占那么大的体积,看上去,这女人跟她的儿子一样,小骨架,瘦瘦精精的,也不要她动手,两个小伙子把东西搬进家门了。 屋里的声音传到了卧室里。张诚鼎的父亲醒过来了,开门出来看到两个小伙子,其中有一个有点熟悉,就问他是不是姓夏。 夏永山说是的。 “你父亲是不是夏主任?”见小伙子点头,张翼说,“一看你们爷俩就像。” “不管我是谁,都只是是你儿子的同学。” “真的是,恩人来了!”张诚鼎母亲兴奋的一个劲的搓手,“哎呀,我儿子真是交了好运,多亏你这个好同学,给他选那么好的插队的地方,又把我们女儿转过去了,还送了我们一大口袋的袜子,可抵用了——” 父亲觉得难为情,赶紧把妻子的话打断,然后说他们这么晚来要吃个宵夜。还是打蛋下面吧。 两个小伙子都觉得没有必要,刚刚吃饱了,喝足了,所以才赶到现在来。带个东西送送信他们就走。夫妻两个都异口同声问信在哪里? 冯有贵吃饭的时候和父亲住在一起,父亲就把到乡下看到的情况给他全部说了。现在,又把这些情况告诉了那夫妻两个。说还有信在麻袋里面。 打开麻袋,里面果然放着一封信,看了以后,让他们坐一坐,说,他儿子早就来信了,让他父亲收集一批旧衣服、旧鞋子,也装了一大袋子,能不能请他们带过去? 夏永山是说不是我们带去,是我带去,可以的。冯有贵说在屋里坐着热,到外面去凉快凉快,站站就行了。 夫妻两个千恩万谢。张技术员早已经摊开纸张写信,女人在边上团团转,不知道怎么感谢他们才好,最后张技术员出来把信给他们,还要他们带一麻袋的东西,实在太感谢他们了。还问家里有没有什么东西坏了,听说电风扇需要修理是不是?工厂和机关休息的时间不一样,只有晚上有时间,是不是方便去给他们修一下。 “谢谢张叔叔。”夏永山很有礼貌的说,“张诚鼎已经到我们家修过了,修好了。” 他母亲还有点奇怪,儿子什么时候会修电扇的。夏永山说,他不但会修电扇,连拖拉机都会修的。 “这样的人,在单位里就是技术革新的能手啊。” 张翼还在感叹,冯有贵已经把那一袋东西捆在夏永山自行车上,对他们说,妹妹和他们下放在一起几年,就像兄弟姐妹一样,所以要有什么事给他打招呼,他叫冯友贵,父亲是开汽车的,自己在东方服装厂工作,打电话找他很方便。如果要下乡的话,走那个方向也可以把他们带到乡下去。 夫妻两个千恩万谢,说司机好啊,能够带东西,下次要跑那个方向,一定带他们去。 在回家的路上,夏永山夸奖有贵是个热心肠,其他不相干的事,也往自己身上揽。 “还不是看他们家可怜吗?”冯有贵感叹道,“见过那个姓张的小子,看起来精明强干,家里却那么穷。” 夏永山说,贫困的也不止他一家,子女越多越贫困,幸好他们两家少一个子女,少了很大的负担。 “那也未必。董晨晨家里不就她一个孩子吗?穷的叮当响哩。” “所以说,张诚鼎背上这样的包袱,那就要受苦了。”夏永山为老同学着急。心想,幸亏自己喜欢的姑娘家庭条件都还不错,如果光论家庭的话,文娟比那两个家庭还要好,还考上了大学,对自己痴心不改,嘿嘿,这是不是桃花运呢?想着就笑起来了。 冯有贵他并肩而行,问他笑什么? 夏永山说,孩子少负担就小,独生子女也算是有负担的,不生孩子才没有负担。 冯有贵咧着大嘴巴说单身汉更好,三个饱一个倒,一个人吃饱了,全家都不饿。 两个人就一起大笑。最后问他是不是明天早上走?夏永山似乎和他少了一些芥蒂,就问他是不是要给自己送行? “我们两个又不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搞什么18相送啊?”冯有贵哈哈一笑,然后说“我是心疼你的小身板儿,要背那么大个包。我父亲明天要开车出去,可以把你带到长途汽车站。一般是早上6点起来,7:00从单位出发。你明天赶到我家也行,赶到汽车运输公司也行。” 这一包旧衣服旧鞋子倒是不重,但是扛在肩上难看,拖在地下不方便。不过六七点钟天已经大亮,到哪个地方都人头哄哄的,与其到这两个地方,不如一直到长途汽车站,说声谢谢,两个人就分手了。 晚上没人看见,白天扛着麻袋过闹市丢人现眼,有辱斯文。突然想起来,储藏室里有一口大皮箱,很旧了,现在也没人用,继母早就说甩掉算了。但是他总以为自己能够考上大学,到时候提着皮箱上学,破虽破,苏州货,也有个大学生的样子。 67、返乡 - 流年如水 - 李幼谦 夏永山回到家里,直接找到那个破皮箱,挺大的。只是旧了,有的地方磨掉了皮。拿到卫生间把那些灰尘洗掉,打开那一包东西,果然是旧衣服旧鞋子旧文具旧书。真为张诚鼎可怜,就这些旧东西有用吗?东西全部装进去了,还放两件换洗衣服。找出自己不穿的衣服,还有过去引以为时髦的旧军装全部装进去,还有带给爷爷的礼物,正好把皮箱塞的满满的。见皮箱有的地方破损了,还涂了一点皮鞋油,这一下就像新的一样。 父母的房间关的紧紧的,想必已经睡觉,也不打扰他们,只是留了一张纸条,说自己回农村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提着旧皮箱赶到汽车站,上了长途汽车。 去的早上车也早。坐在车的前方,后来上车的人眼睛一亮——这是什么人呢?年轻帅,衣冠楚楚,身边一口大皮箱。 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孩子突然抢着上车,坐到他的身边。夏永山往窗口靠了靠,把皮箱横在双脚的前面,隔着司机和栏杆。司机没有来,他闭目养神。 女孩子问他,这车是不是到夏桥的?夏永山睁开眼睛,嘴往前面努了一下——车头上有个白底黑字的牌子。上面规规矩矩写着夏桥两个字。 女孩子还不甘心,往里边儿靠了靠。问他到那里去干什么。是出差吗?是探亲访友? “我家在镇上,我在城里工作,家在镇上,现在回去看一看,你是哪一家的?” 那硬憋出来的普通话很难听,他懒得理。要论年龄,应该是老三届的初中生,大多数都在下放,怎么能找到工作呢?被她问的有点烦躁,这才开口:“我不是夏桥镇的,我是夏桥生产队的,是下放的知青。” 还算秀气的女孩子,往外面坐了一点。扁扁嘴,脸上有些不屑:“你们读那么多书也没用,还是要下放。还不如我们,我就小学毕业,然后就到城里当保姆,把孩子带大了,东家给我找个工作。现在我在单位里上班,还能拿工资。哎呀,你们插队落户的知识青年太可怜了,老大不小的,穿着气派拿着皮箱,还不是种田的吗?可能成分还不好吧,什么时候能调上去?你这个样子还看不起人?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说了半天都没人理睬,女孩子气鼓鼓地走到后面去了。 夏永山又好气又好笑,暗自腹诽:我叫你坐我跟前的吗?我又不认识你,我又不想和你搭讪,你走你的,管我什么事?好男不跟女斗,这是古话,与这种没文化的女孩子说什么? 然而心绪被搅乱了。本来指望高考可以改变命运,可以施展自己抱负。没有考上大学,让他想了很多。曾经多次说过,说大学可能考不去。但是心中还是定定的认为十拿九稳。有两个好老师,还有好的复习环境,自己毕竟是正规的高中毕业生。难道考不过那些初中生吗?呵呵,还就考不过呢,有的人可能根本就没下乡,没下放两年以上,怎么能够被推荐呢? 65、 哦,还有进工厂的,还有的部队的,他们都在推荐的范围内。把那些人忽视了,他们的力量不可小觑呀,现在就是怎么办的问题。曾经当众宣誓要扎根农村,除了上大学别的还真不好说,因为上大学原则上是哪里来到哪里去,不违背扎根农村的这一条誓言。但是进工厂就等于打自己的耳光了。 就是进了工厂,要从学徒开始,学徒期满才能转成正式工人,正式工人工作几年才能从小组长到车间主任到厂里的办公室科室人员……开始看不起冯友贵,但是要混到他这个位置最少得十年以上,那个时候都是奔40的年龄,还能有什么出息?难道不成家吗? 这一下出丑出大了。公社就这么一个名额,姑妈还费了好大的劲,把自己推荐上去,明年不能再被推荐了。有那么多知识青年,有那么多插队落户的,有那么多干部子弟,难道能让我一个人独龙过江吗?下面还闹翻天了。 汽车越过一道道山坡,他突然想起了一句戏曲,是豫剧《朝阳沟》主角唱的。那个知识青年银环,下放当了逃兵。返城的路上唱了这样一句:“千层山遮不住我满面羞”。 这一句唱词正吻合他当前的心境。不能只有女孩子羞愧,男人也羞愧。 这电影还是和童真真、冯有珍、张诚鼎一起到镇上看的,吃过晚饭走路到公社。看完电影再一路走回生产队。 张诚鼎对夏永山说,里面那个男主人公,就跟你的地位一样,都是回乡的,但是哪一个是银环?他拿着手电筒走在前面,回过身来,对后面的两个女孩子照一照。 冯有珍踢了他一脚。说这里没有金环银环,这里只有同班同学。 夏永山就说,毕业这么多年,早就不是同学了。以后也同不了学了,因为就是大学开门,也没有机会大家一起坐在教室里。 几个人心情都很沉重,只有那个姓张的喋喋不休,一路怪话连天。 现在想起来,也就剩下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这一条路了。心中的银环还是童真真。不过要说长相来看,冯有珍更像银环,高高大大的,长辫子一甩一甩的。童真真始终就是两个扫把鬏,不过手臂受了伤以后,冯有珍就给她剪掉了,似乎短发更利索。 银环回城了,冯有珍迟早也要下乡,如果招工,生产队只要有一个名额,就应该是冯有珍,各面的条件都符合,但是她要走了,自己还真的就没有对象了。不对不对,心仪的对象还是童真真。 就是我在农村里,她在城市里,难道就嫌弃我了吗?我的家庭好、我的身体好、经济条件不差,城里还有房子,说不定现在更没有障碍了,因为不想向上爬,就在农村将来当个公社干部,那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父母就没有理由阻碍我选择对象,农村里找对象也不看家庭出身。 想到这里,他突然心情舒畅了,本来还打算直接回生产队,但是肚子饿了,既然到这里来总要和姑母见面的,要打要骂随她去,因为姑妈简直就像他的亲生母亲一样,连父亲母亲都没有想到的,姑妈都给他想到了,没有考取大学,真是愧对姑妈呀! 汽车到镇上才10:30。没到下班的点,他直接去了姑妈家里,门开着,表弟在家里。 见到表哥表弟就开始挖苦了,怎么跟继母的那个女儿一样的德行呢? “哟,我们的高考状元回来了,凯旋回来的吗?看看,还带着大皮箱呢,哦,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表弟一肚子不高兴,全因为这个表哥不得力。 本来说好的暑假要去城里玩玩。开始是他要考试,要复习功课,不能去打扰他。考过以后呢,然后又说要等通知下来。结果通知来了,是没有考上的坏消息。母亲一个劲儿在家里发牢骚,也不想进城去看表哥那张沮丧的脸,当然,更不想看后舅妈的虚情假意。 表哥当然知道表弟的心思。他把皮箱往门边儿一放,没好气的说:“别说风凉话了,到时候你去考考看。小小年纪就那么势利。” 看着表哥的脸色很难看,心情当然更糟糕,还是不要触眉头吧。表弟只是说了一句,没有煮他的饭。然后就到自己房间去了。 不是为了吃饭还不来呢。夏永山到厨房里,把锅里的饭都舀起来,重新淘米,又煮了半锅。早上在家里没有来得及吃饭,只是在上车之前买了两个大馍,现在肚子早饿了,要狠狠地多吃一点。 姑妈早上的菜是买好的,只是儿子不会烧,所以就放在厨房里。钢筋锅在烧饭的时候,他就在那里切菜洗菜,饭烧好了,马上就炒菜。 夏云霞回来了,看到桌子上饭菜都摆好了。还以为是儿子长本事了。夸他能干了,能够炒菜了。 儿子走出来往厨房里指指:“我才不会炒菜呢。是你的大儿子来了。” 侄儿难得在她家里炒菜,看桌子上的菜有模有样的,马上高声喊叫:“永山,你回来了?” 夏永山把饭碗筷子拿出来,冲着姑妈耸耸肩膀,似笑非笑的说:“来吧!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他这是背诵高尔基《海燕》的名句哦,姑妈崩不住了,突然搂住他的肩膀:“娃娃耶,你受委屈了。” 只有受痛苦,哪里受委屈?是来接受批评的,不希望接受她的同情。看见姑妈生气的样子,像一只怀孕的蛤蟆,腮帮子鼓起,喘着粗气,拍打着侄儿肩膀:“我的儿子呀!你怎么还笑的出来呀?” 夏永山依然微笑着说:“我不笑我哭吗,笑比哭好吧,哭还有用吗?” “你不要强装笑脸,我知道你很难受,难受你就哭。哭吧,哭出来心里就舒服一些。”夏云霞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着,忍住哭泣,哽咽了声音,“我就想不通啊,那些改卷子的老师瞎了眼吗?我儿子如果成绩不好,能够当学生会的领军人物吗?我们这么好的家庭,你这么好的身体,你在农村这么好的表现,完全可以是一个称职的、瓜呱叫的工农兵学员。一定有人心怀嫉妒,妄图阻挡你进步的空间。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啊。” “姑妈,别激动,别激动,好好的坐下来,我们有话慢慢说。”夏永山让夏云霞坐到桌子边,愧疚的说,”怪不得别人,是我没有考好。” “怎么能怪你呢?”夏云霞不停的摇头,“娃娃呀!怎么这么倒霉呀?65年高考,身体明明壮的像牛一样,偏偏说你有肺结核,你那个后妈黑心烂肝的,生怕把他们传染上,还要把你赶到乡下来。你在乡下吃苦受累,又吃不好,怎么还能养好病呢?就这么活生生的耽误了一年的时间,结果赶上了六六届,不能高考不说,又把你发配到农村里。说的好听,锻炼成长,怎么不让他们两个的女儿下放?有本事的很呐,居然还送到部队里去,锻炼个屁呀!送去唱歌跳舞好舒服好快活……”她说的脸红脖子粗的,一边说一边还拍桌子。 表弟从来没见过他的母亲这样生气,本来想吃饭的,又把脑袋缩回去了。 夏永山虽然对六五年高考耿耿于怀,但是时过境迁,现在说还有什么意思?只有劝姑妈赶紧吃饭,肚子饿了,尝尝他的手艺怎么样? 夏云霞心中的怒火没有熄灭,还在蹭蹭的往上冒:“你说这一回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的理化两科的成绩不及格?蒙题也应该蒙对几十分吧?分明是有人捣鬼,在背后使坏,把你的分数算错了。不行,我们要查分去!” 见姑妈一个劲儿的坦护表哥,怨天尤人,表弟肚子饿了,耐不住性子了,只有走出房间来到堂屋,劝母亲不要生气,说改卷子的没问题,都是封闭了姓名的,而且理化成绩不可能算错。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像作文可以有不同的标准。 母亲责怪儿子。说他不偏向表哥,还帮着外人说话,反手给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拍在脑门儿上,凤阳恼羞成怒:“我的妈呀!你也不看看你侄儿那猪头脑子,我就问他一道小学数学题,他都解不出来,还考什么大学呀。” “你懂个屁,你表哥天生继承夏家优良基因,绝对不可能是愚笨的。”说到这里,夏云霞才对侄儿批评,“你啊,就是心思没用到正路上。管闲事管得太多,一会儿哪一个手断了,要给人家治疗,一会儿哪一个要从广溪迁移到夏桥,把时间都浪费了。真是毫无私自利之心。你以为你是雷锋啊?君子固其本,你总要给自己想一想啊。” 幸亏这是夏天,桌上的饭菜凉了不要紧。但是肚子真的饿了,还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转移她的怒火有的是办法,就是让姑妈找到抨击的对象,反正人又不在跟前,还没有人传话。于是夏永山装的很委屈的样子说,这些事情也不会天天占用时间的。原来打算回城市,可以安安静静的每天复习功课,哪里知道?永兰她妈妈第二天就被单位带走了。没有人管饭,每天要家里人送菜送饭洗衣服,他就变成了家里的保姆…… 姑妈马上把桌子一拍,桌子上的碗筷都跳起来了,怒吼道:“那个混蛋女人,你管她做什么?饿死她算了,世界上也少了一个狐狸精。难怪呢,你没有时间复习,是不是还有她那个刁蛮的丫头在吵着你?” 夏永山一想,的确打过两回电话回来,让人心烦意乱。来了以后,还给她煮了两天饭,于是点点头。 “看看看看,我说吧,大的要你伺候,小的要你伺候,没事儿,还在家里敲钢琴,吵得你不能安稳是不是?早知道你就不应该回去了,你就在我这儿复习多好……” 有了这个借口,夏云霞又把她嫂子骂个狗血喷头。夏永山越来越愧疚,想想别人都是自己的替罪羊。谁让自己考的不好呢?姑妈就是护犊子,把自己看得比她儿子还重,怎么报答都不为过。现在先要平息战火,就说肚子饿了,赶紧吃饭吧。 她这才住嘴,一边吃一边夸奖菜炒的不错,又一边想以后怎么办?突然像想起了什么?马上就说不行不行,这事儿不能这样了了,这是一股右倾翻案风,借着高考来向我们无产阶级示威呢。然后就说起隔壁的公社徇私舞弊,推荐了大队干部的儿媳妇,那个女的叔叔还在美国,这样有严重海外关系的人,怎么能当工农兵学员呢? 夏永山突然就想起来了,她说的是不是孟匀呢?的确,在考场上见过一面,女生还对自己笑笑,皮肤特别特别白。所谓的一白遮三丑,就是指这样的女孩子,五官并不出色,但是在生产队里,村姑们皮肤都很黑,她白的就像雪一样,简直就是鹤立鸡群了。 到66届这个班级,时间并不长,还有一种似乎留级的耻辱,除了原先就认识的童真真冯有珍之外,对其他的女生都不了解。 只是有一天武三桥送来一封信,全部都是英文,全班都惊动了。信的内容还要外语老师来看。后来说是她叔叔出了车祸,不能写字,是让同事们代笔的,也只是报个信而已。从此以后,这个女生在班上备受歧视。仿佛就是叛国投敌份子一样。冯有珍说起她,因为背着这样的包袱,担心没有出头之日,所以就在农村嫁人了。在班上是英语课代表,如果上大学的话,考个外语系,还是瓜呱叫的。 由此联想到了武三桥,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混到什么地方去了?他的父亲,是搬运公司的领导,那也阻止不了儿子的下放吧。但是有条件活动,说不定让他也能去参加高考,那就闹笑话了。 一餐饭吃的索然无味。原来表弟煮的饭三个人就够了,后来夏永山煮的饭大家一口都没有吃。夏云霞要侄儿在这里住一晚上。但是夏永山说,还给同学带的有东西,小弟还在一旁嘲笑他,说皮箱里都是金银珠宝。夏永山也不理睬,冲着表弟做了一个鬼脸,提着皮箱出了门。 回城的那一天,夏永山离开夏桥镇一步三回头,以为就要告别这里了。 现在回来目不斜视,看都不看一眼,依然是矮小的房屋,破烂的街道,昏暗的店铺,以后经常要来,因为这就是扎根的地方。以后混得好,能够当个干部,经常走这条路,经常进这条街,没什么稀罕的。可怜的小街道,打个喷嚏还没有结束,可能就走完了。 又不是赶集的日子,也正是吃中饭的时候,骄阳晒得石板路发烫,脚板儿已经在解放鞋子里打滑——脚汗太多了。太阳当头,戴着草帽太老土了,就这么晒着,全身汗流浃背,身后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还是手扶拖拉机。如果同一个方向经过生产队,也可以搭顺便车。 身子一侧,就看见那副小身板儿,还有那尖尖的小牙齿。拖拉机停下来了,连声音也尖尖细细的:“嗨,我说老大。提个大皮箱,还以为是归国华侨呢。” “还不就是给你收的破烂。”他也没什么客气的,直接就把皮箱往车厢里扔,然后翻身进去,“不能叫我扛个麻袋,像讨饭的一样吧。” “十分感谢。你看我心有灵犀一点通,知道你来,我就是来接你的。” “狗屁,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来?你个大懒,偷懒取巧的家伙,不出工跑到外面去混什么?”张诚鼎发动的拖拉机,然后一边走一边啰嗦。说他已经不下田干活了,成了专职的司机。这部拖拉机下地干活不归他,平常他就用来带客。每个赶集天,带生产队的社员们去赶集,给生产队挣点收入。 夏永山就说知道是他的鬼主意,给生产队挣外快是个幌子,不过是为自己带私货。不要每天下地干活,还能挣满工分是不是?、 张诚鼎说,老大就是老大。聪明不绝顶。 “老老实实交代,你到底到镇上干什么去的?” “不是说了吗?到镇上配零件。” “呵呵,我坐的班车来到镇上,你是送人趁那班车回去吧。” 被夏永山一语道破,他只好默认了,的的确确,那个未来的丈母娘太会算计了。当初托她带一包东西,结果连个信都没有带。然后摸到路子了,就再也不来了。把女儿丢在这里也不管,自己做生意去了。 现在来了一封信,说单位已经搞好了手续,让女儿上班去。在这个地方吃的好玩儿的好,也不要干活的,董晨晨过了一段快活的日子,现在应该去上班了。天气热也不想走路,又要张诚鼎拖拉机送她。 正好,早上张诚鼎到几个水塘边取虾笼,结果出来有两斤多虾子。生怕养死了,卖不到好价钱,正好要送到饭店里去,另外在山里又收了干豆角和一些梅干菜,需要放在饭店里让司机来拿的。 最近四周没有哪个地方要赶集,没办法出去就要想办法找借口。想到童真真受伤的那一天下大雨,为了把伤员运到卫生院去,还特别在拖拉机上面放了一个木头架子,然后把雨布盖在拖拉机的上面,这样才免得车上的人淋雨。但后来木头架子就倒了,下雨的时候就不能赶集,都担心淋雨。 于是就找借口说,拖拉机车斗上如果焊上钢筋架子,雨不是太大的话,只要盖一块棚布,就免得大家淋雨了。就是生产队要运货物,运粮食也一点不能淋雨的,队长认为这个主意不错,就让他带着钱到镇上找电焊工。 趁着天没亮出了生产队,先把董晨晨直接送到了县城,在长途汽车站附近,买些早点吃了,开往市里的长途汽车就开始上客人了。到县城一趟还能省车费,买了一些牙膏,牙刷带回去,看看哪个社员需要再赚点差价。 然后就带着新鲜的虾子、干菜和干豆角,在县城问了几家饭店,出价最高的饭店买去了,然后回到镇上,居然还能买到一斤肉。找到农机站去,要求他们给拖拉机车斗焊铁架。那一边还问他们要不要盖车棚的,他们有现成的篷布,跟拖拉机都是配套的,下雨天直接往上面一套就行了。 刚才卖了虾子,口袋里还有钱,到时候叫拖拉机站统一开发票,回去就能报销。什么东西都搞好了,时间也到中午了。最后来到饭店里,黄老板问他,带了什么好东西去?不好意思说带了虾子,结果跑到县城卖掉了。只好说最近手气不好,只有一点干菜放这里,托人带回家去。老板告诉他上次放这里的黄豆,蚕豆都已经托人带回去了。他再三感谢,好话说了一箩筐,然后就说在这里吃饭,就相当于答谢了。 饱饱的吃了一顿饭,满载而归,回来的路上就遇见了夏永山。被对方盘根问底,怎么好意思说自己跑到县城送人,还在外面兜了一大圈子呢。不过有很醒目的借口,就让他看拖拉机的上面,说他为什么能在车上站的稳稳的,就因为上面焊上了钢铁的架子。下雨天可以盖上篷布,不下雨的时候,人站在上面也安全多了。因为有扶手的地方。转而反问夏永山,考上了什么大学?什么时候进学校上课? 夏永山这才像被打了一个闷棍,沉闷了片刻,才让老同学不要取笑他。说根本没有考上。 张诚鼎回头一看,对方黑着一张脸,像包工一样。还有一些疑惑,说难道那么难考吗?凭他的成绩,比自己还好一些,怎么可能考不上呢?见他拿个大皮箱,以为来装他的行李,然后,他就回城去,到大学深造去了,毕业以后就是嗯嗯嗯干部了。 “没那么好的命。”夏永山声音还是那样清爽,“也舍不得你这个张诸葛亮,还想和你一起混呢。” “我们混不到一起,你虽然没有考上,你还要教书啊。我开拖拉机你教书,我们两个也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我是体力劳动,你是脑力劳动。” “哎,是不在一个频道上,你当司机是工人阶级了,我脸朝黄土背朝天,还是当我的农民。两者还是有差别的。” 拖拉机的声音很响,张诚鼎告诉他说就是在农村种地,也是干不长的,因为他去考大学,就有人议论了,说把他放跑了可惜,要不然留在生产队里,当个生产队长还不错。 “谁说的?” “好些人这么说。连生产队长都说,他年纪大了,干不动了,我找接班人,最合适的就是你夏永山。说可惜把你放跑了,要不然你来当队长,说不定领导的比他好多了。”张诚鼎因此说,“干脆,你就就给我们当生产队长。还能罩着我。” “什么?要我当生产队长?首先我把你管的死死的。不让你走资本主义道路。” 夏永山虽然那么说,但是心里挺舒坦的。当面说奉承话,十之八九是假的。人走茶不凉,这才说明真有人记挂。生产队长早就说不想干了,也试探过自己。而今迈步从头越,就是在农村,也不能甘于平庸,先当生产队小队长,然后再当大队长,然后再进公社,顺理成章,城市里的很多干部,也都是从农村来的。嗯 嘴里说算了,心里想,那也是一条路。然后两个人说说笑笑,回到了生产队,直接进了他们知青屋。张诚盈先看见了夏永山,赶紧打水给他洗脸,然后说饭也煮好的,她刚刚才吃过了,给哥哥留了饭菜,听说两个人吃过了,对自己的恩人不知道怎么感谢,就说晚上留他吃饭。 哥哥把肉给妹妹,说晚上烧干笋子。然后把皮箱打开,拿出夏永山带给他们的,果然是旧东西。夏永山笑他们把这些破烂捡过来干什么?张诚鼎说他饱汉不知饿汉饥。的确良买不起,太贵了,布做的衣服又不耐磨,很容易穿坏了。在这个地方不缺吃的,但几乎家教都缺穿的。只有结婚才能穿新衣服,秋风起,秋风凉,孩子们都要穿衣裳。城里人讲究,不是花色不好,就是大小不合适,要不然款式太老套,淘汰下来的,到集市上都能卖个好价钱。何况这些都是别人送的,做个无本生意,怎么也不亏。 兄妹两个都要求,把皮箱放在他们家,说带出去买旧货档次也高些。 夏永山同意了。不过想着张诚鼎的小对象还没见过,在屋里转了一圈,说还少个人。张诚盈知道他问,嘻嘻一笑,不愿意承认董晨晨嫂子,只是说自己同学回去了,要准备上班了。 “早上开拖拉机送走吧?” 张诚鼎见瞒不过去了,咧嘴一笑:“问她干什么?” “想看看,是什么美人胚子,让你怦然动心,能摒弃了世俗的谗言,居然还愿意……”夏永山是压低了嗓子说的,就是他妹妹没听见,也说不下去了。突然产生了一种悲悯。这么机智聪明的小伙子,就像捡了一件旧衣服一样,可能他自己不觉得,让别人怎么看都不舒服。 再说下去伤人,还是回爷爷家吧。张诚鼎问他给老爷子带什么礼物了,他说还真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什么都没带。张诚鼎就把那刀肉给他,说看老人家好歹不能空手吧。 其实给爷爷带了东西的,因为家里的东西太多,不是没有。爷爷喜欢喝酒,所以就给他带了两瓶好酒。另外呢,还有一筒子麦乳精。还真没有带下酒菜,因为城里买副食品需要票证。 从皮箱里拿出自己的小行李包,想兄妹两个也难得吃一回肉,把它拿走了,不让他们眼馋吗?于是他迟疑了一下,说,干脆晚上都到他家吃饭。 两个人就把拖拉机开回生产队保管室。然后,他还去给队长打个招呼。见到了保管员,两个都问他真真的身体恢复情况怎么样?夏永山首先说自己没有考上,然后报了平安。赤脚医生还向他抱怨。说把师父劫走了,现在有了疑难杂症,他也措手无策了。 张诚鼎就笑他:“你还能治疑难杂症?算了吧,感冒发烧肚子疼小毛病都治不好。” “所以才更需要学习呢。” 赤脚医生和拖拉机手抬杠,避开了中午最热的时候,生产队长敲钟喊大家出工了。所谓的钟,也就一张破锄头,吊在树枝丫下,用丁锤敲击,远远近近也都听到。看见人们都从屋里出来了,夏永山站在大树下面镇定自若,挥手向大家打招呼:“我回来了,大学没有考上。还是回来和大家一起种田。” 张诚鼎见他坦坦荡荡,心中实在佩服的五体投地,在这种情况下高考落榜,过去都有人跳楼自杀,起码无颜见江东父老,连自己都觉得脸上无光,他还若无其事。脸皮真是比城墙转拐还要厚。 全公社就一个名额被他占有了,结果还没考上,怎么想的都有,但是被他这么坦坦荡荡说出来,好像他是凯旋回来的战士,虽然没那么佩服,但是也没有人敢说风凉话。反而七嘴八舌的安慰他说,没什么关系,明年再考就是。 夏永山当众表态说以后不考了和大家一起农业学大寨。农村人憨厚,一个个还点头夸奖他。生产队长拍起了巴掌,说这里就需要他这样有文化,有觉悟的青年人,有话以后再说,天不早了,赶紧下地干活吧。 赤脚医生走在最后,脸上有不知掩饰的嫉妒。面朝着他们两个做鬼脸。张诚鼎冲他虚虚地挥了一个拳头,问他是不是不服气?他说当然,如果那名额给他,说不定就考上哪一家医学院了。 这也是个高中生,当年没有考上大学,一直愤愤不平,夏永山心中有愧,觉得的确是不公平。什么时候大家要一起凭本事报名,想考什么科就考什么科就好了。 夏家老爷子也出来了,看见孙子一个哈哈两个笑:“好好好。回来的好,我正想你呢。” 两个小伙子进了屋,老头子问他们在哪里吃的中饭,要不要现在煮饭给他们吃。两人异口同声,说在镇上吃的饭。张诚鼎提起手中的一刀肉,说给夏爷爷开荤。夏永山打开自己的人造革提包,拿出了两瓶白酒,还有一桶麦乳精,说是从城里带来的。 见麦乳精摇摇头,说只有女人才吃那玩意儿,还是酒好,一醉解千愁。张诚鼎就说老人家儿女双全,儿子,女儿,女婿,儿媳妇都是干部,连孙女儿都参军了。还有什么愁的? 老头子就说其他人他全不惦记,就望这个孙子成才。好不容易,能够到城里去上学,要考大学了,又因为身体不好回来。好不容易又回到学校了,然后又回到了农村。现在能去考大学了,又没有考上,真是命不好啊。 “你不是说我回来的好吗?”夏永山对爷爷家眨眼睛。 “对我好,对你未必好。”爷爷吹胡子瞪眼睛的,“我当然想把你留在身边,但是我现在还能动,想看着你进步。” “我在乡下就不能进步吗?”夏永山看这样子,真要从生产队长开始起步。 “哪有在城里进步快?”老头子想想,搓搓巴掌,“他们真的想你当生产队长,你干脆就干起来吧。趁着有肉,今晚上就喊他们吃饭。” 夏永山没考上大学,仅仅家里反应就不一样。父亲是责怪,继母是藐视,表弟是嘲讽,姑妈是同情,爷爷还真高兴。孙子回家来当了生产队长,就可以留在家乡陪伴自己了。 可是,就在选举他生产队长的时候,姑妈特地下乡的通知他:侄儿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 (完)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