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孤漠有座楼台 - 浮梦纪 - 衣犹七 () 大漠孤烟,四下里空荡寂寥,除了沙漠还是沙漠。艳阳高照,空气也是灼热。一切似乎都要被烤焦一般。 广漠里,孤独伫立着一座耸入云霄的楼台。台顶铺满着赤红砖瓦,正中的是一颗绚丽夺目的珠球,阳光下竟投shè出七彩光辉。楼身刻着两只戏珠双龙花纹,远远望去大气磅礴。楼门之上,挂着绣金匾,上题雄浑大气的三个大字:“孤漠楼”。这恢宏大气的楼台一向都是冷清,匾额的“孤”字倒也极为贴切。 然而,今rì却不同往昔。很是不同。一大早,就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五湖四海的人都不知为何突然涌到这个一向冷清孤寂的大漠里,来到这个孤楼里。而原本无人过问的孤楼,竟是变了一番场景,一时间喧哗声充斥着这里,到处都是各种不同口音的人声。 黄靖腾就是其中一人,他是被人“邀请”到这里的。但他甚至都不知道,“邀请”他的人究竟是谁。 他只知道那个黑衣人倏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甚至只是出了半招就制住了暴起的自己;只知道自己被强行服下一剂毒药;只知道黑衣人那冰冷的话语,“十天后,荒外大漠,孤漠楼,解药”。 所以,他来了。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当自己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来了这么多人。数量甚至超出了自己能够想到的。 然而,那黑衣男子究竟有什么目的?自己又为何摊上这样一个魔头? 他,正兀自不解,扫视着四周希冀可以找到一个可以告诉自己答案的人。当是时,背后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这位可是凛煋阁黄靖腾小友吗?”他转过头去,看到的是一个光头和尚,正对着自己慈祥地微笑。只见此人三十上下,一袭僧袍,面貌慈祥,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浓浓的、甚至是连在一起的一字眉。 黄靖腾一看说话之人,随即便双手合十,道:“原来是堇华寺的云空大师。小可有礼了。” “少侠多礼了。”这云空微微一笑,还礼道。 黄靖腾知道这云空一向极少到这荒外,此次不知为何来到此地,心下好奇,遂问道:“大师,不知你来此为何?莫非你也中了那人的诡计?也如我这般被无奈喂毒?” “少侠,你中毒了?”云空双眉一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黄靖腾苦笑点头道:“小可学艺不jīng,中了那厮的诡计,才落得现在的下场。” 云空眉头紧锁,抓起他的手,翻来覆去,把了一阵子脉,笑道:“少侠,恕老衲多言。我瞧你脉象和缓从容,不浮不沉,实在看不出有丝毫中毒的迹象。你定是受了妖人欺骗罢。” 黄靖腾一怔,又看了眼眼前的僧人,看着他望向自己温和的眼神,原本如同雪山难融的心开始渐渐消融,但是这几rì的担忧岂能够如此轻易消散? 云空又怎会不知他的想法,遂又说道:“少侠何不细细回想,自己这几rì周身可有什么难耐苦痛之处?” 听到这话,黄靖腾想到自己这几rì虽说jīng神萎靡,但也没有什么病痛,更没有中毒的苦楚。如此想来,那所谓的喂毒也不过是因为黑衣人这般说,自己也这般想罢了。只不过那黑衣人道行实在太高,自己远不是其对手,根本不会想到那人会欺骗于己。若是换成一个江湖骗子,自己决计不会就此轻信去了。想到此处,他只觉自己居然如此可笑,竟是被人耍得团团转,如此想来,耳根竟有了几分热红。然而又想到自己居然没被那黑衣高人下毒坑害,倒也算好事,再这样一想,心底一畅,几rì来的郁郁倒也一扫而空。 于是他行礼道:“多谢大师提点,我自己这样担心,倒也让大师见笑了。” 然而他又想到既然是行骗,可是道行高深若斯,何必江湖骗子一般的行事? 看到他神sè上的忧虑,云空遂带着几分理解微笑说道:“有些事情发生在旁人身上与发生在自己身上是极为不同的。是以,少侠会有这般反应,才符合常理。” 黄靖腾必没有说出自己心中念想,对着云空说道:“大师所言极是。然,大师前来此地不知所为何事?” 云空道:“前些rì子,我出寺云游,却在途中遇到了几起怪事,因缘巧合之下,来到了这荒外。不过现今看来,或许也与少侠所遇之事有几分关联罢。” 黄靖腾“咦”了声,遂问道:“不知是何怪事?能否给在下一番略叙。” 云空答:“怪事发生得不少,算来也有三件,倘若是在平时,遇到其中一件,或许我也不会太多担忧,偏偏这三件都聚在一起,倒不由让我感到惊疑。其一乃是我当rì在朝花城下榻之时遇到的,原本是一个静谧的夜晚,却活生生被那件事毁掉了。当晚,我本已入眠,然,到了亥时,窗外却传来阵阵爆声,我本不甚在意,遂又翻转身体,正yù就此继续睡去。但是突然传来了一声暴喝:‘你是何人!’,声若惊雷,我自然无法再睡。俄而,一个尖锐声音道:‘你们无须知道我是何人,只需记住的是你二人都已中了那“花开一瞬”,若要解药,十天后到那荒外大漠的孤漠楼来。’说罢,我便听到破空之声响起,这话语一下竟是将我的睡意瞬间打消,心下更是震惊。没多久,又听到第三个声音怒吼道:‘贼人,你莫走!用这般手段你怎算得上英雄?’而先前那尖锐之音夹杂着笑声远远传来:‘我本就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英雄!’ “若将时光退回十多年前,天下正道,谁人不知那‘花开一瞬’本是天上地下罕有的剧毒,传说若毒发之时五脏六腑将会受到千虫啃食之苦,然后在饱受苦楚中死去。但是偏偏此毒又诡怪得很,经由调制,毒发时rì却是可缓可急。昔年魔教也是用此毒控制正道中威名显赫的英雄。那时候听到此毒现身,我就已yù暴起制住那贼人,但当我冲出房间,看到的却是那人遥遥远去的背影,而庭院中赫然倒着两个人,正是被喂下毒药的那两人。 “我救下那两人才知道,他们一人乃是九鼎门青年侠客渐愈擎,一人则是我堇华寺俗家弟子范笙,两人在天下都是成名已久,单单独抗一人也算困难,更毋说以一敌二。但是据他二人所言,那人只用了半招就击倒他们两人。” “半招!”黄靖腾皱眉,心下已想到了自己遇到的那个黑衣人。 云空点头叹息道:“不错!不怕小友你笑话,甚至就连我那道法通神的师父也决计无法半招就制服他们二人。看来那人道行之高,在世间也算是少有的。以此人之能耐,他人听到自己被他喂了世间剧毒,决计会信以为真。只是我却万分不明白一件事情,以他的jīng妙功法又何须下毒,甚至该说是以下毒的说法来蒙骗这些人来到此地?” “大师所言是说,那二人与我一般被那黑衣人所骗才到了这里?” “不错,”云空道,“而且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这里绝大多之人都是受了蒙蔽才会来到此地的。只是不知道那人究竟有什么目的。”他说罢,双目炯炯有神扫视了眼四周。 黄靖腾点头称是,惊疑不定道:“这些人策划此事倒也费了不少功夫,我们也难以去探求其目的,只能待到他们自己出现了。只是小可不知大师所谓的第二件事又发生了什么?” 听到黄靖腾的问话,云空微微一笑,又紧接着继续说了下去。 “这其二,倒也带了几分巧合。当rì我救下渐愈擎和范笙之后,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待到二人安然无恙之后我便又继续云游四方。谁知又过了几rì,我到了那洛城竟然又遇到了那个男子。我当时没有想到会是他,然而他的手段倒是一成不变,居然不懂变通,我就想到了他。 “于是,我乘着夜sè隐匿了自己的身形,悄然跟踪了他。那人御风之术果然了得,若不是我提高注意,或许早就被他甩下。那晚,我追踪他到了城外一个小树林里,到了那里我才知道与他一般无二的黑衣打扮之人居然有六人之多。只是不知道行是否也如同打扮般无二。” 听到这里,黄靖腾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自然知道先前那黑衣人的实力,倘若拥有这般实力的真有六人之多的话,那该是能有多么强大的势力。 “我当时也是暗暗吃惊,对这些人举动的目的也更是好奇。于是我匿在暗处,这时候我听到其中一个黑衣人道:‘大哥,你说宗主让我们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只听其中一人答道:‘既然是宗主的命令,你就不要去问为什么。宗主要我们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又一人道:‘我们这般行动虽说都是蒙着这黑面,但终究也会有暴露的危险。’先前那人答道:‘有些事情你们莫过问太多,到了那荒外孤漠楼,自然会知道,你又何必在不适宜的时间地点知道不适宜的事情呢?’ “我匿在黑暗中,倒也没被那些人发现。但他们口中的‘宗主’究竟是谁,我却根本无从知晓。也不知道是哪个势力,居然能拥有六位这样道行高深的能者。当我正兀自吃惊的时候,又听到某个黑衣人道:‘大哥,宗主让我们引来那么多人,可真正到了那孤漠楼,岂不是也暴露了我们自己吗?’被尊为‘大哥’的黑衣人似乎有点烦躁,他略带怒气地说道:‘你们几个难道要造反吗?我说过了,宗主让我们做,我们去做便是,何来如此多的废话?’那提问的黑衣人似乎也不畏惧,只听他缓缓道:‘我这般说也是为了,咳咳,考虑,那人让我们潜入,又让我们尽力为宗主效力,但是我们终究是为了我们博取宗主信任,我们所要考虑的还是那个人的利益吧?’此言似乎有极大的威力,一时间那六人尽皆沉默。 “大概过了片刻,领头的黑衣人淡淡道:‘你我相处这么多年,你说我的心是维系在那个人身上,还是在那个仅仅做了我们几rì主子的刚愎自用的男人身上?只不过当rì那个人叫我们全力辅佐宗主,你们也不是没有听到。’先前发问的人听到这话,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放心了。我们会按照大哥的要求行事的。’说罢,那六人极为默契地身形一闪,竟然都消失在了树林里。诺大的树林却只剩下我一人孤独伫立其中。当我松口气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满是冷汗了。” 说到这里,他淡淡道:“此乃其二。” 黄靖腾皱着眉沉吟道:“不知那些人口中的‘宗主’和‘那个人’究竟是何人?想来他们能够御使那六人,肯定也是在天下赫赫有名的人物。” 云空点头道:“不错,只是那所谓的‘宗主’为何又聚集天下人物到此处?而他们口中的‘那个人’又是个怎样个不同寻常的人物?” 黄靖腾问道:“大师,以你的见解,世间什么势力能够有这样的战力?” 云空一怔,随即摇头道:“莫说我堇华寺,就算是再加上你凛煋阁和九鼎门这天下三大教派也没有那般实力。” 黄靖腾瞳孔收缩,脱口道:“怎么会!” 云空艰涩笑道:“你且听我那所遇到的第三件怪事,便会知晓我之所言其实毫无夸张之嫌。” “大师请说。” 云空无奈摇头道:“这其三,比之先前更若凑巧。自那晚以后,我就觉得这事情并非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于是我决定去孤漠楼,也就是你我所身处之地,闯上一番。遂改道,朝西北大漠前来。当时我自知时间不多,于是便取近走了些险道。那一rì,倒也算得上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rì子。我取道那菁华山脉,却不料在那深山之中居然让我再次遇到了那六人。 “这六人虽已不是黑衣着身,但是那声音我却记得清清楚楚。只不过我这次遇见他们六人,却是看到这六人跪倒在地。在六人身前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咋一看只觉得那老人全身气息萎靡,似乎不过是半脚踏入坟墓之人。我当时遇到此番景象,心中之诧异非言语所能描述,同时又深怕那些人发现,倘若那般,恐怕后果……是以我思量一番,便点了自己体内几条大穴,硬生生封住了自己体内的真气,以防这些人发觉了我。” 此言一出,黄靖腾“呀”地一声叫了出来,此人做法真是凶险至极,若是被那些人发现,莫说抵抗,就是逃跑的机会都荡然无存了。 云空淡然道:“我的做法倒也有奇效,至少那七人始终不曾发现我的存在。我藏于林间,也听到他们之对话。只听那老人道:‘护法交代你们做的事情都做了罢?’跪在前头的男子答道:‘禀告先生,我们六人没有辜负宗主厚望。’听声音,便是先前那位领头之人。那老人又道:‘你六人道法不jīng,能够办成这件事倒也算是不错了。’我当时听到这话,只觉得心下徒然一惊,那样道法在这老人眼中却是不堪。然而那六人依旧是跪在地上,领头的人唯唯诺诺道:‘多谢先生。’而那老人则是笑道:‘现下剩余一切就交给我们,你们暂且先回宗中,向宗主报告事宜。’那六人磕了个头,称是。而老人微微颌首一转眼便不见了影。那六人也是不言不语,站起身来,也是一瞬就消失了。” 黄靖腾道:“那老人究竟是何人?怎么那六人还要这般畏惧他?” 云空摇头道:“此间事情犹若隔雾看花,我思来想去根本毫无头绪,是以我才到了此处来,以期寻些线索。” 两人正兀自交谈,忽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声:“云空大师!”两人听闻,遂回头望去,见到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正朝两人之处大步走来。该男子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背后两把长短剑煞是惹人。 云空笑道:“原来是九鼎门的徐师弟。” 黄靖腾一怔,问道:“可是九鼎门的‘长短双剑总相宜’徐晨斐大侠?” 那来人一听,抱拳说道:“大侠二字不敢称,不知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黄靖腾还礼道:“我乃凛煋阁门下无名小辈罢了。” 云空一听淡淡笑道:“小友你真是谦虚了,凛煋阁门下岂有鼠辈?”说罢,转向徐晨斐道:“这位小友乃是凛煋阁新一代少侠、掌教真人的爱徒黄靖腾。” 三人都没有发现,在这荒外大漠之上,这天下三大门派之人竟然这样神奇地聚在了一起。 第二章 楼台来了诡异青年 - 浮梦纪 - 衣犹七 () 荒外大漠,孤漠楼台,这是一座广漠里罕见的雄浑楼台。灼热的气息充斥着楼内,而这原本鲜有人光顾的楼台今rì来了许多人。 徐晨斐环顾着四周道:“今rì这里倒是来了不少成名人物。”说罢,那双锐利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远处角落里坐着的一个黑衣老人。 云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诧异说道:“真是想不到连那个向来不出东海的方先生都来了。” “方先生?可是东海七贤之一的方老先生?”一直在身边不作声的黄靖腾突然开口问道。 徐晨斐瞥了眼身边这个二十上下的少年淡然道:“想不到兄台见闻广博,居然会知晓早已归隐无踪的东海七贤。” 黄靖腾答道:“东海七贤王安辰王老先生是我赵、萧师弟的救命恩人,是故,我才明白这七位不世出的高人。” “想来,那两个孩子现在也该是十六七岁了吧。我记得十年前初次见到时候,那两个孩子可是瘦弱得很。不知如今怎么样了?”云空问道。 黄靖腾躬身施礼,谢道:“多谢大师记挂,他们在凛煋阁过得很好。” 一旁听着两人说话的徐晨斐奇道:“这王安辰与凛煋阁弟子怎么扯上了关系?” 云空淡淡道:“那也算是凛煋阁一段旧事了,如今说来倒也历历在目。百年来,魔教妖人肆虐世间,民不聊生,当时正道以凛煋阁马首是瞻,大概在十年前,凛煋阁联合九鼎门、堇华寺、花药谷诸派为民请命,替天行道,率众围剿魔教于苍桐渊。双方都是全力以赴,兵刃相接,刀光剑影,规模之大,如今想来也是极为罕见的。然而,双方昏天黑地交战,苦了的却是周围的百姓。魔道妖人不敌天下正气,溃败而逃,然,这些亡命之徒在途中却是大开杀戒,将周围寻常老百姓给卷入其中。这段往事你也有所耳闻吧。” 徐晨斐道:“昔rì围剿一役,我道行低微,师长也就没有带上我。只是听说当时死伤惨重,无论是魔教还是天下三派都付出极大的代价,相传当时仅就凛煋阁便死去了十多位杰出人物,更毋论其他两派了。” 往事沉重,一时间三人竟都没了言语。 片刻后,云空闭眼回忆道:“当年我不过才二十上下,也只能在外围,始终是近不了那核心的战场。虽说如此,但我也可以感觉到在那里,斗法之激烈,争锋之残酷,或许是我此生罕见的。而双方僵持两rì,大概到了第三rì,魔教逐渐落了下风,不少魔教妖人开始四处逃窜。这一逃还了得?外围之人道行怎么能抵得上他们,不少人甚至接不住他们一招。我们大概挡了小半个时辰,才逐渐有师长赶来相助。想来是该结束的时候了。可谁知居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徐晨斐双眉紧皱问道:“什么事情?”而黄靖腾显然也对这段往事毫不了解,好奇地盯着云空,似乎生怕漏过什么一般。 云空摇头道:“这些事情真正见过的人甚少,似乎也只有那东海七贤的王安辰和九鼎门的掌门谢泽贤目睹那一切。” “掌门师叔?”徐晨斐惊讶地叫出了声。 云空颔首道:“正是他二人。据说那些逃跑的魔教妖人仍不死心,于是在他们的总坛之上搭起祭坛掳掠了周围农家孩童,yù用这些童男童女献祭邪神,以祈求得到邪神的庇护。当时他二人赶到那总坛之时,魔教妖孽人祭初始,他们一看不妙就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将那些妖孽尽皆诛杀。但终究还是来晚一步,那些孩子大部分都已成了祭品魂归幽冥,两人拼尽全力只救下了其中两个孩子。正是黄小友口中的‘赵、萧师弟’。” 徐晨斐心中一阵悲怆,正yù开口,忽然那孤漠楼一处隐秘处的大门悄然打开,走出了四个黑衣男子。三人耳目何等敏锐,自然是看到那四人这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孤漠楼中。是以,不约而同地看向那边。 那四人年龄样貌倒也相差极远,站在前头的是一个岁数不过是二十上下的青年,他面貌说不出出众,也是一个鼻子两个耳朵的人,但唯独那双眼眸有一种说不出的深邃,仿佛望去便会被他那双眼眸吸住一般。 站在他身后的三个黑衣男子,一个看上去四十左右,面相凶狠,显然是历经多场血战之辈,另一个年龄不过三十,但是看上去却极为老成,浑然没有看到眼前的豪杰一般自顾自地端详手中的玉质小瓶。这两人双眼环顾着楼内,似乎在赞叹着这楼台修建得多么jīng美,而对在场的诸人却是不瞧一眼。 站在最后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微微眯着眼,对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甚在意般,他不断玩弄着自己手中的拐杖。 黄靖腾听到身边的云空注视着那苍茫白发之老人,轻声对自己说道:“那rì老人,便是他。”黄靖腾诧异地扫视着这四人,心中多了几分谨慎。 这四人的搭配可谓怪极,看上去却偏偏是极为和谐。 四人的出现让这原本吵杂的孤漠楼,一下变得安静。 站在前头的青年一脸骄傲地环视着楼内的众人,微微一笑道:“看来大家都是准时得很,这样看来我们四人倒也算是来晚了,真是失敬失敬。不过,如果不来得早一点的话,恐怕这解药你们就难得到了。” 此言一出,多数人都紧紧锁着眉头,甚至有不少地方爆shè出真气。 那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豪杰的动作行为一般,邪笑道:“不过我这里的解药也算不上多,只有区区的十来份,而你们中毒的人似乎多了点。这让我有些为难了,你们每一个人我都想救,但是我现在真真是无能为力了。”说罢,右手向后一招,一个小巧玲珑的玉质瓶子被递到了他的手中。 黄靖腾注意到在场的人因为这青年的话而肃然。甚至就连那坐在角落、一脸淡漠的黑衣老人也不禁微微皱眉。 倏忽,在楼内某角落里传来一声厉啸,人影浮动间,一个粗犷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只见那人年龄约莫三十左右,浓眉大眼,左手持长剑,剑气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弹shè,一袭长衫猎猎鼓舞,看上去不怒自威。 “臭小子,你这般调笑,是将英雄豪杰视为无物吗?” 青年也没有不悦,依旧带着邪笑道:“那么不知,这位英雄豪杰又是何人?” 浓眉汉子被他这话一呛,怒目道:“我不过是一个山野村夫,哪里入得了公子你的法眼?只不过如今我是为了在场的豪杰向你讨个公道罢了。”说罢,长剑一挥,带着惊雷之势向那青年斩去。那一瞬间,在场的人只感觉仿佛自己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无助的落叶一般。 云空、徐晨斐二人一声惊叫:“‘雷惊雨虐催人命’!”而黄靖腾亦是惊呼道:“游侠卢胥坎!” 这楼内本就因为那雷霆一击都全部静了下来,而三人的声音自然是被在场的人都听了去。不少人听到那名号皆是倒吸一口凉气。这卢胥坎乃是赫赫有名的游侠,一把长剑在十余年来沾染不少jiān邪之血,可谓算得上令人可尊可敬的侠客。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那短短片刻间,而众人目光焦点的两人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些。 只听那卢胥坎怒喝道:“小贼,你纳命来!” 青年面对那索魂般的一击,居然没有一丝慌乱,仍旧是带着邪笑。而他身后的三人更是连一丝表情都没有,甚至可以说是木然看着两人争斗,仿佛那青年就算出事,也与他们无关一样。而青年只是将自己的身子一侧,竟轻轻巧巧地躲过那一剑。步法之jīng妙,速度之奇快,也算得上是极为罕见的。 “居然躲过去了!”在场众人无不惊呼。 而卢胥坎此刻面sè已然凝重,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一剑蕴含了怎样的威势,然那青年却是简简单单一闪身便躲过了自己这一击。显然他的境地远高于了自己。 “你究竟是何人!”卢胥坎眉头紧锁,真气更是破体而出,不断在自己周围跳动。 青年淡淡一笑道:“想不到‘雷惊雨虐催人命’也不过是虚传,这软绵绵的一剑就是你的全部吗?”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这“雷惊雨虐催人命”乃是昔rì九鼎门门主对游侠卢胥坎的评价,称赞他那极为霸道的一剑是可以如那惊雷暴雨般让人飘摇不定。然而这一剑到了这青年男子的嘴中却变成了“软绵绵的一剑”。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卢胥坎冷声道:“士可杀,不可辱。你要怎么样,尽管放马过来!”显然已经是动了真怒。 “胥坎,你退下吧。这些人不是你能够对抗得了的。”突然从角落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赫然正是先前那黑衣老人方先生。 “他,居然忍不住了。”黄靖腾听到身边的云空呢喃。 卢胥坎听到那话,瞳孔收缩,冷哼了一声,脸sèyīn沉地退到了人群里。而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缓缓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老先生,您好。”青年人微笑着向老人施礼道。 方老先生笑道:“我很好,我很好。只不过不知道,近来冥宗那位老兄是否也好啊?” 这句话让全场的气氛一下就变得凝重了。在场的人哪一个不知道冥宗的?哪一个不知道在十年前死在冥宗手里的正道中人有多少?哪一个不知道这冥宗乃是魔教最为中坚的力量?而如今,冥宗在消失了近十年后,难道还是重现了吗? 青年男子仍旧是一脸平静,仍旧是挂着那一丝邪笑道:“老先生,您真是好眼力。若不是您的提醒,我倒还忘记了今天我们四人此行的目的。”他的话显然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人群中忽然有人吼道:“魔教妖人,快给我滚!”此言一出,就有不少人也叫道:“魔教妖孽,十年前放过了你们,你们居然还敢出现”、“妖孽,今rì让你有去无回”。 青年也不恼怒,只见他右手一挥,那最早叫嚣的人居然就这样简简单单被他锁住了喉咙,抓到了他的身前。青年淡淡道:“这里,似乎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在场的群雄一下鸦雀无声,青年人出手之奇快,少有人可以看清。这一招一下就将众人震慑住。场内突然鸦雀无声,甚至是汗水滴落在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此刻不少群雄更是想到他身后还有三个不善来客。 老人淡淡一笑,也是简单地右手一挥,青年的手抓握不紧,那人也就一下滑溜回到人群中,但是他脸sè惨白,显然是受到了惊吓。能够前来此处的无不是天下好手,此刻见到他这般,人群居然一下肃然。方先生道:“你们不是有事情吗?那就赶紧说罢。” 青年咧嘴一笑,双眼扫视着群雄,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在场的诸位能够帮助我完成这个小小的请求。”这话一出,群雄倒仍旧是肃静,盖因此人道行高绝,他们都不愿惹恼了这个煞星。 方先生淡然笑道:“你可知道在场之人对那冥宗的恨有多深?如果知道的话,我想你也该明白你的请求只不过是徒劳。” 青年笑了,他身后的两个男子笑了,甚至站在最后一直玩弄着自己拐杖的老人也笑了。但是三人的笑容却是不同。青年的笑依旧是那种邪笑,身后男子的笑是不屑的笑,而白发老人则仿佛是听到笑话般的笑容。 片刻后,青年淡淡道:“我想各位是不会拒绝我的,甚至可以说是无法拒绝我。”说罢,他摇晃着自己手里的玉质小瓶。 方先生也笑了,他的笑却是嘲笑。 “你让这里的豪杰中的那子虚乌有的毒,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作呢?” 然后,他的笑容就僵住了,仿佛是经历了天堂后就坠落到了地狱一般,他的脸因为苦赵、因为震惊,开始变得扭曲。 青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老人神情的变化,他摇摇头笑着说:“老先生,您都活了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是这般幼稚?”说罢,他又是轻轻晃动着自己手里的小瓶。 老人皱着眉环顾四周,周围之人都是一脸痛苦地按着自己头部。 “你们是什么时候下的毒?”老人暴喝。 青年摆弄着手中的小瓶,脸上依旧挂着不变的笑容说道:“从一开始。” 忍受着头炸裂一般的痛,老人冷哼一声,道:“你莫要骗我!”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他拿起玉质小瓶细细端详了起来,“我说的可是你们进孤漠楼的那一刻开始。” 第三章 祈虞山上凛煋阁 - 浮梦纪 - 衣犹七 () 苍穹澄澈,碧空无云。明媚的阳光下,一道白光在祈虞城的天际划过。祈虞城乃是祈虞山山底一座小城,虽说只是个小城,但或多或少受到祈虞山的风水庇护的缘故,这样的一座小城倒也富足得很,生活其中的人们也是安居乐业。老有所养,少亦有所教。 黄靖腾走在城内,心中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凝重感。自那rì从大漠回来,他已经有好些天没能够睡得安稳。他快步在城中穿梭,希冀可以快点回到那祈虞山上。或许只有回到了那里,自己才能够平复始终不安的内心。 他的担忧并非是出于自己生死,而是他要赶紧回到祈虞山上,将几rì来发生的一切都告知凛煋阁。他隐隐感觉到,事态严峻,自己若是慢了几分,似乎就要发生重要的事情。 途中有不少商贩向自己介绍这个或那个令人生趣的小玩意,换到平rì里他定会停下好好端详一番。然而,今rì没有,他只是默默地走着,甚而可以说是目不斜视。这一种专注,他甚至都没有花在自己的修炼上。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回山。而这个念头没有因为那逐渐缩短的路程变得有丝毫懈怠,反而更加强烈。 当他站在山底的时候,看着那自己有近半年没有回来的青山的时候,他才平缓了自己躁动的内心。昔景依旧,那郁郁葱葱的树林仍旧是绿得流油一般。那高耸入云的山顶仍是为飘渺云雾所笼罩。一切看上去都那样的熟悉,那样的平和。 黄靖腾长舒一口气,走上了那条山间小径。这条蜿蜒曲折、陡峭凶险的山道在他走来却格外轻松,他熟稔地在这条小道上行走,那原本悬着的心此刻也变得平缓。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他的眼前逐渐出现了金碧辉煌的大门。大门两旁分别是两只怒目圆睁的玉质麒麟。正上方则是一个牌匾,上书两个金sè大字:“凛煋阁”。不错,此处正是天下三大门派之一,能人辈出之地,祈虞山凛煋阁。 黄靖腾对着那两只玉麒麟鞠躬道:“弟子黄靖腾下山半年,现归来。” 那两只jīng致的玉麒麟圆睁的双目青光大盛,随即只听“轰”的一声,原本紧闭的大门赫然打开,随之出现的是门内一条宽敞大道。 他踏上那一条大道,两侧栽满了蓝楹大树。此刻,蓝花楹早已开满花。微风轻抚,花瓣便随之飘落,翩飞的蓝瓣在风中彼此交织又分离,风中也带着淡淡的花香。注视着蓝瓣,黄靖腾只觉得心中那些紧张不安在顷刻间就烟消云散。 大道的尽头是一个岔道,往左是通往凛煋阁正殿等处,而往右则是凛煋阁别院,那里风景倒也算得上一绝,但是在那深处的别院相传住着凛煋阁不世出的高人,因此寻常的弟子只能够在外围活动,而绝对不能去靠近那深处。 黄靖腾往右道望去,却望到在不远处参差错落的竹林里的怪石上竟坐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一袭灰黑衣衫,衬着他那白皙清秀的面庞,倒也说不上得合身。他全身上下没有什么配饰,勉强算得上的是此刻别在腰际的那把碧绿竹笛,在那衣衫映衬下格外惹眼。 黄靖腾微微一笑,朝着那少年所在的地方走去。 “小翟,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黄靖腾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就当做弟弟一般的少年,问道。 看清来人后,少年咧开嘴笑了,阳光洒下来,照在他那张清秀的脸上,黄靖腾只觉得这个少年的笑容很温暖。只听少年答道:“我一个人闲着无事,就跑到这里来看看风景。”说罢,环顾着四周翠柳的竹林。 黄靖腾看着眼前的少年,蓦得想起十年前初见到他的时候,那时的他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孩,看上去鸠形鹄面,瘦小羸弱,而时光真的是催人,一晃这十年便轻轻巧巧地从自己的指间倏忽溜走,又不着一丝痕迹。 “我离开了快半年,在山下始终没有机会回来。不知道这半年来,你的修为是否有了长进?” 此言一出,少年笑容倏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苦涩。神sè变化竟只在转瞬间。 “师兄,我早就弃了修习……” 听到这话,原本还在惆怅岁月如梭的黄靖腾刷地一下脸就变得苍白。他一向知道凛煋阁是一个实力为尊的门派,更明白一个人放弃修习将在凛煋阁里受到怎样的待遇。 “其实早在一年前,师尊就传我上清篇,只是我苦修半年,却发现自己甚至是无法聚气,真气一入气海便会散去,更毋论水潜,御风,剑控等术。师父说我乃是无缘得道之身,我也渐渐就放弃。本无缘无份,我又何必去勉强?”他话语听似旷达,但更多的却是在告慰黄靖腾莫要为之难过。 黄靖腾只觉得一股心酸,却不知给该说什么去安慰眼前这个年仅十六七的少年。 少年似乎看到他的神情,笑道:“说不定,这乃是我的劫数。况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有一天我会庆幸自己没有修习那上清篇。”话里中带着的是若隐若现的沧桑。 “小翟,待我把这里事情打点完后,你便随我下山吧。”黄靖腾心中哀叹,注视着少年道,“师兄我带你云游这世间。” 名为赵小翟的少年听到这话,双眼一亮,带有几分兴奋地说道:“师兄,我们一言为定。” “我说的话还能有假么?”黄靖腾笑道,“我今rì回来就是为了打点事宜的,等到我将一些事情报告给执事长老以后,我就再来找你。”说罢身影一闪就此离开少年。 而少年赵小翟看着师兄慢慢走远的身影,只觉得苦涩从心底涌出。自己身处凛煋阁,却偏偏是那无缘之身,终究无法修习,如此这般,自己已然是无望再报身负的血海深仇。想到此处,原本黯然的心情更是灰暗。 许久许久。在旭暖的阳光之下,少年才缓缓平复了心中汹涌的怒涛。 “我听守门的小童说,黄靖腾回来了。”这个时候远远飘来了一个低沉的男声。赵小翟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迎面走来是两个约莫二十上下的青年。说话的是一个体形微胖、面sè苍白的青年,他双眼似乎睁不开般,瞧去总是无jīng打采的神态。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他身边的男子倒是风采动人,一双剑眉星目,看上去英气勃发,气宇轩昂,身着华衣更衬着他俊秀面庞,远远望去当真飘然如仙。 “算来他下山也有半年,只不过那时候我听师尊说过让他下山是去历练,没有安排任务……”华衣男子皱眉,低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微胖的男子沉吟道:“按住规定,下山历练的弟子也应该需要在山下独自闯荡一年有余才可以回山拜会,黄靖腾也不应该有什么特例。” “如此想来,必定是他在山下遇到什么大事,于是才打破规定回山禀告。” “可是自那场围剿之战以后,天下早已经安定,想来也不会遇到什么大事。”那微胖的青年疑道。 华衣男子摇头道:“我常听师尊说,如今天下虽然表面上看去一派和平繁荣之景,然而在外表下却是波涛暗涌,而近几年魔教也有死灰复燃的痕迹。” 听到这话,那微胖男子皱眉道:“难道说这平和的rì子快到了头吗?” “要说到此的话,”华衣男子嘴角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意道,“这所谓祥和的凛煋阁就未必真正有过什么祥和。” 此言一出,微胖男子猛地抬起头注视着华衣男子,而竹林里的赵小翟也是竖起了自己的双耳。 华衣男子冷笑道:“当年张逸沨被那魔教崇冥宫宫主苏雨萱偷袭得手,废了大半修为,此事你我都是知道的罢?” “不是说当年张逸沨独入魔教险地,一把神剑无人能阻,当真是‘白鹤一剑破山河’,不想却偏偏遇到那妖女,一代英豪中了诡计,就此陨落。”微胖青年沉吟道,“听说张逸沨那时气海尽毁,莫说修炼,恐怕连再次恢复都已然无望。” “你可知道当年张逸沨还是有过一线希望?”华衣男子冷哼道,“莫不是那药长老出于自己私yù,或许如今我们仍有机会一睹那无双神剑的风姿。如此这般的话,在这凛煋阁之中岂能够让那满于私yù的人位居高位?而祈虞山也岂会被九鼎门和堇华寺压低一分?” 微胖男子一惊道:“师兄这些话你毋论真假,都莫要去说。其实就连我也应少讲。如果有一天传入那药长老之耳,恐怕你我二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华衣男子点头称是,两人缓缓走向了竹林中。赵小翟生怕二人发现自己偷听去了对话,便躲在了怪石后。也好在那怪石也算得上奇大无比,刚刚好挡住了那两人的视线。 过一会儿,又听华衣男子问道:“你近来有听你师父提起那凛煋阁后山的镜天湖吗?” “师尊说,镜天湖这几rì颇不宁静,据驻守那镜天湖的几个弟子说,每晚到了子时便会有煞气从那湖底冒出,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何事?” 华衣男子沉声道:“那rì汝师也是这般告诉师尊,但是师尊屈指一算竟然算不出那湖有什么异状,如此看来,镜天湖必有天机!” 第四章 一瞬花开,毒面郎君 - 浮梦纪 - 衣犹七 () 凛煋阁正殿。朱甍碧瓦,金碧辉煌。宝殿殿身雄伟壮观,殿顶是镶绿琉璃瓦,中间一颗青光四shè的宝珠。黄靖腾缓步走进这雄伟壮丽的宝殿,殿内那两只玉麒麟格外惹眼。 正殿北向宝座之上,一个鹤发童颜、道骨仙风的老人正微笑注视着缓步走进的黄靖腾。 黄靖腾看着宝座上的老人和他下手分列两侧的执事长老,跪拜道:“弟子黄靖腾拜见掌教真人和众位长老。” 老人微笑道:“你下山磨砺半年,不知有何收获?” 黄靖腾扫视着在场的众人,在那掌教座下左起第一人乃是凛煋阁四大长老之首,他面sè红润,身材不高略显胖,双目炯炯有神,名为俞沨启,一身神功赫赫有名。据说当年他以一人之力独抗魔教雄师,当众人救援他时,他全身上下早已被鲜血沾染。自此他便有了“硬汉铁侠”的美誉。 左侧的第二人一身道袍,手持一把手杖,脸上面无表情,正是凛煋阁中名号“药长老”的贺淮。此人修为在四大长老中算得上平庸,但他医术极高,乃是天下间罕有的医手。也因此他才能位列四长老之叔。 右侧坐着两人,先一人双眼如炬,相貌威严,乃是凛煋阁掌管内务的二长老韩柘丞,他为人细致谨慎,内务在他的掌管之下可谓井井有条。 而最后一位乃是四长老之末的张逸沨,年龄约莫四十上下,比之韩柘丞等人要小上不只一截,当年人称“白鹤一剑破山河”,说的是他剑法兼具飘逸美感与惊天威势。后因在十年前一役中元气大伤,至今也没有恢复,是故其道行也无法与昔rì相比,再加上年龄之故,是以地位自然低了另外三人一截。 最后他才将目光停留在了坐在宝座上的老人,凛煋阁掌教,道号天璇真人。但他的真名凛煋阁之内却少有人知晓。 黄靖腾深深看了眼老人,道:“弟子近rì获悉冥宗的消息,是以,不顾门规,贸然上山。” 那“冥宗”二字一出,在场之人皆是一怔,然后都紧锁眉头,盯着黄靖腾。 天璇沉声道:“此事关系重大,你速速说来。” 于是黄靖腾将自己这几rì所遇到的事情详细说了一番。他口才本就上佳,由他说来,倒也是栩栩如生,众人只觉得身临其境一般。 当说到云空所提及的“那个人”时,在场众人都是一怔,天璇双眉更是拧在了一起。只听他问道:“他们口中的‘那个人’叫他们前去辅佐冥宗宗主吗?” 黄靖腾点头道:“不错,按照云空大师的说法应该就是如此。” 左侧的俞沨启看着天璇,一脸惊疑不定地问道:“莫非,是说他?” “如今一切还不过是雾里看花,我们还是不要随便推测,先天天靖腾将事情说下去罢。”天璇缓缓摇头道。 “云空大师所遇第三件事乃是……”黄靖腾颔首续道。这一说,便说了许久,时光从众人见迅速穿行而过。 当黄靖腾说完的时候,原本湛蓝的天空早已经是红霞遍布了。西下的夕阳照shè在祈虞山上,将这一片绿海染成金黄。 “靖腾,你去给你的贺师叔看看。” 那贺淮手指轻弹,一道白光倏忽弹入黄靖腾的体内,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贺淮右手一收,又是一道白光从他手指shè入了青年的体内。 “确是‘花开一瞬’。”贺淮许久过后无力地吐出了这句话。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是面sè一黑,甚至是一向泰然自若的天璇也是一般模样。在黄靖腾的记忆中自己从未看到师尊这般模样,现下心下更是知晓此事干系之大,恐怕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只听那一直沉默不语的韩柘丞叹道:“‘一瞬花开,毒面郎君’,毒护法既已出现,冥宗确确实实是复出了。” “什么毒护法?”听到韩柘丞的话,黄靖腾不解问道。 天璇摇头道:“冥宗四大护法之一的毒护法,毒术之深,从古至今也算罕见了。世间也只有他才会有那‘花开一瞬’之毒。而四大护法乃是冥宗中除宗主以外最为要紧的人物了,无论是其中哪一个都不会轻易露面的。也就是说,一旦这‘花开一瞬’重现世间便是这冥宗复出的时候了。我想那rì你所见到的那青年男子或许就是毒护法了,相传那毒护法易容术也妙极,也因此无人知晓其真面目。” 俞沨启此刻一声长叹道:“想不到先师付出那惨痛代价获得的也不过是短暂的安逸。” 此言一出,众人原本凝重的气氛一下跌到了冰点。沉默,如同溪流一般在众人间缓缓流淌。 就在这一片沉默无言之时,张逸沨却是开口问道:“靖腾,那些冥宗之人的要求究竟是什么?”当时众人都在沉思那冥宗死灰复燃一事,倒也忘记询问此事。 黄靖腾皱眉冥想道:“其实当时我因为剧痛也听得模模糊糊,恍惚中好像听到那青年说要我们在一年之内寻到那花药谷的神龟铁令。”黄靖腾甚至没有想到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神情都变得如此错愕。 只听那药长老语带讽刺说道:“这群魔教妖人果然脑子不好使,如若有那神龟铁令,中毒的人早就跑到那花药谷寻医了,又何必再傻乎乎地将那令牌交给他们去寻求解药。” 黄靖腾缓缓道:“当时我本就意识模糊,听到这个请求也是感觉怪异之极,但或许是我听错了。” 天璇沉吟片刻,又捋了捋胡子,摇头道:“他们这般说便有他们的打算,我们万万不可轻敌。只是这神龟铁令乃是花药谷之秘,世间只流传在外十块左右,岂是那么容易寻来?更何况是在短短一年之内。” 药长老皱眉道:“但是细细想来,这世间能解这‘花开一瞬’之毒的除了那毒护法本身也就只有那花药谷那班老古董,可是要那些老古董出山也只得要有那铁令。” 这时,平rì里寡言少语的张逸沨说道:“如果那些中了毒的人都纷纷前往花药谷求医的话,他们只要在途中拦截,那神龟铁令岂不是手到擒来?” 众人都沉默了。张逸沨的话显然是一语中的。 韩柘丞苦笑道:“他们也忒能想,只是那花药谷的铁令哪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这话一出,正殿之内,突然静了下来。众人的视线都投向场中脸sè几分苍白的黄靖腾。现下唯一能救他的也只有那块神龟铁令,倘若没有,是不是对他来说,他只能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生命的终结呢? 天璇看了半晌爱徒,心下暗叹,道:“靖腾,你莫要担心,为师必定有法子救你,所以你……” 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黄靖腾跪下道:“师父请您放心,靖腾知道,生死由天,如若这是命中注定的劫数,靖腾不会去强求。”脸上凛然,毫无畏惧之sè。 “好孩子,你真真是我的好徒儿,也不愧对我这么多年来的教导……”天璇痛苦地闭上双眼,神龟铁令获许之不易,他身为凛煋阁掌教又岂能不知? “靖腾,你起来罢,”正当几人心中都暗叹的时候,张逸沨淡淡说道,“神龟铁令也并非难得到。” 殿内鸦雀无声,众人都一脸诧异地看着他。黄靖腾更是疑惑地望着张逸沨,一脸的不明白。张逸沨闭着眼、神情苦赵小对天璇说道:“师兄,你可记得当年雨萱……” 他话还没说完,那天璇脸sè一沉,喝道:“师弟,那些往事你又何必再提起!” 张逸沨苦笑不语,随即叹道:“或许靖腾乃是有缘之人,这块神龟铁令就给他罢。”说完,右手一翻。众人定睛看去,只见他手里赫然拿着一道铁令。 “神龟铁令!”几位长老也是一脸把持不住,都是惊讶地将视线投向张逸沨。 此时宝座上的天璇真人神sè惊诧,却又夹杂着其他情绪,只见他眉头微微皱起,说道:“是她给你的?” 张逸沨沉默不语,双眼却是柔和地注视着手中的令牌,那神情简直就是在看着自己心爱之人一般无二。 “当年你身陷苦境,既然有此神物,怎地……如若那般,你也不要苦了这么多年……”天璇突然语气带着说不出的沧桑道。 张逸沨神sè淡然,就像是在说其他人的事情道:“对我来说,我一身道行之于我而言又有何用?自那rì她身死我的怀中后,其时我已万念俱灰,心中更是想到自己不能独活于世间……” 天璇听到他的话,神sè一变,咳嗽打断道:“咳咳,你也不必多说那些旧事。”黄靖腾岁听得云里雾中,但是还是敏锐地注意到另外三个长老此刻脸上神sè竟然也同天璇一般无二,心中已然明了这是凛煋阁秘史,自己自然不知,而显然这段往事对于在场的众人来说是不愿提及的过往。 看到天璇眉目中的暗示,张逸沨点头淡然道:“既然如此,这神龟铁令就交予靖腾吧,也算得上她对凛煋阁的一点补偿。”随即右手,一道令牌忽地向着黄靖腾飞去。 黄靖腾一怔,一时没有反应,但他终究道行不弱,右手轻抵,铁牌顺从落入手中。 天璇心中叹气,但是对他要给予黄靖腾铁令似乎还是颇有点抵触不愿,皱眉道:“这令牌之重要,岂能交给他?” 张逸沨笑道:“他与这铁令有缘,如若没有这铁令,你也知道那后果。” “既然如此,便随你罢。”天璇深深看了眼张逸沨道,“靖腾,还不快谢过师叔。” 此刻的黄靖腾正几分出神看着铁令,只见铁牌上面雕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乌龟,他轻抚这只龟的纹路,居然有种摸到真物般的触觉。谁知他这一出神竟是忽略了殿中诸人。 天璇“咳咳”两声方甫将他从迷醉中惊醒。黄靖腾忽地变得拘谨起来,他现在怎会不知道这神龟铁令是何等重要的物事。他略带不安地说道:“这,恐怕不好罢。” 天璇皱眉道:“让你收就收,怎地如此慢腾?” 黄靖腾一怔,知道师尊心下已然是让其收下之意,遂跪拜在张逸沨面前谢道:“多谢师叔。” 可是此时的他心中蓦得闪过这样的念头:“师叔既然拥有这神龟铁令,那恢复道行也该是轻而易举之事,可是有为何他不曾用那铁令?究竟当年发生了什么……” 而张逸沨则是避开他的行礼,轻轻摇头道:“你能够得到这个,其一乃是你有缘,这其二也算得上是我们夫妻对凛煋阁的一点补偿罢了。”说罢,他缓缓起身,几步便走出了正殿。背影竟显得那般孤独寂寥。 看着他的背影,天璇痛苦闭上了眼,嘴中喃喃道:“都已经五十年过去了,你怎地还不能够放下呢?” 第五章 平阳之犬 - 浮梦纪 - 衣犹七 () 赵小翟隐匿于怪石后,听了先前的两位师兄一番讨论,心中只觉浑然不是滋味。自入凛煋阁,他就开始听闻许多人谈论到张逸沨往昔。无不是将其昔rì之赫赫威名与现下之凄惨两相比较。这些人中,扼腕惋惜者有之,感慨伤怀者有之,落井下石、嘲讽讥笑者亦是有之。倒是张逸沨旷达,毫不在意他人之言论。 甚至有几次,几位与赵小翟同辈之人公然在张逸沨面前冷嘲热讽,他也未曾动怒。当时赵小翟早已是怒火暴涨,孰料张逸沨不过是轻笑一声,拉起赵小翟缓步而走,似乎是对于这些晚辈话语根本没有听到。 那rì回到院内,赵小翟满腹闷气,张逸沨倒还安慰于他。 那年,赵小翟不过十三。然,俗世寂寥,世态炎凉。他却已是看透。 是故,当师父传给他上清篇的那一rì,他就立下誓言一定要苦修上清篇让自己的师父不再受到凛煋阁内其他人的蔑视,同时更要苦修上清使得大仇可以得报。然而,生活又和他开了一个不重不轻的玩笑,却将师徒二人打入了地狱。一切的希望如同美好却飘渺的泡泡在那一瞬间破灭、杳然消逝。 莫说是报仇雪恨,单是一雪凛煋之屈都极为困难。得知结果的那一夜,少年哭了,那是平生里第一次痛哭,甚至是当年那些铁骑屠杀了自己家园时候,他都没有哭得这般痛苦,这般撕心裂肺。 赵小翟站在竹林,不由紧闭起双目,长长叹息。忽地,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哀叹。 “你怎地还在这里,柴房那边又在唤你。” 他回头看去,身后赫然站着一个年龄大概三十左右的粗犷男子此刻双眸炯炯有神地盯着他。赵小翟知道此人乃是柴房的熊凯。 “我看你还是速速随我去吧,去了晚了,那些人不知又该寻什么理由找茬。” 赵小翟看着熊凯轻点了头,便是随着他往柴房方向走去。近半年前,自己便是到了那柴房做些杂事。柴房中,都是些杂人,一旦遇事不顺,便是拿赵小翟出气。 碧空无云,却是不知为何带着那一丝yīn郁。清风拂面,他却倍感疲惫。 赵小翟就跟在男子身后,没有言语。他都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或许是在最近,也或许是在最早以前。 记忆中有那么一天自己似乎也如今rì这样身处于竹林间,遥望着山下。那时候的他或许是得知自己此生无缘那上清篇之后,便是养成了坐在竹林里百无聊赖地度过一天又一天之习惯。然后,三个陌生的黝黑大汉赫然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就是那赵小翟?”领头那个大汉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 赵小翟抬起头,小脑袋点了点说:“我就是,不知各位师兄找我有什么事?” 大汉笑道:“其实我们也没有什么事情,只不过听说你乃无缘之身,注定一生与修行无缘。不知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此言一出,赵小翟只觉得自己脑袋“嗡”地一声,原本他不过是希望在时间的长流里渐渐淡忘此事。谁知那道伤口还是被人无情撒上了盐。 他紧紧闭住双眼,嘴里缓缓吐出那个艰难的字:“是。”他袖子里的双手已攥成了拳头,指甲甚至要插到了肉里。 三个大汉此刻都将目光投向了他,他甚至可以看到他们眼里的幸灾乐祸。领头的大汉更是落井下石,只听他缓声道:“那你可知道在凛煋阁之内,没有人是吃白饭的?” 赵小翟一怔,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其中一个大汉道:“瞧你傻头傻脑的,难道听不明白我大哥的意思吗?” “二弟,你看他那傻样,一定是不明白,”先前说话的大汉道,“小子,你想你既不能修炼,又要占那伙食却没有一些贡献,这可是万万不行的。” 赵小翟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怯生生说道:“不知师兄有和吩咐?” “你从今以后每rì给我挑十五担柴火到柴房里来,没有的话看我们怎么惩治你。到时候就是你师父出面也保不了你。”他这般郑重其事地说,赵小翟也自然是信了几分。 待到了第一rì过后,他才知道那事情不过只是一个玩笑。然而柴房的大汉却说:“既然你这般自觉,以后这砍柴的任务自然也算在了你的头上。”说罢,他居然重重拍了拍赵小翟的肩部,一脸扬眉吐气地大摇大摆地走了。 那时候清风拂面,原本让人惬意的清风却让他萌生一种说不出的疲惫。 正如此刻。 就在赵小翟紧随熊凯之时,那熊凯忽然道:“你小子今rì可要给我注意,这几rì柴房里的那几位心情极糟糕,你切莫要惹恼他们。”说罢,他又是一声长叹,低低说道:“也只能算是你命中要遭遇此劫。” 这近半年里,他在柴房里遭人冷遇,也只有眼前这位粗犷男子时时庇护自己。两人相处虽然言语极少,但是赵小翟对于他一向是感激。 两人一路言语极少,走在这石径之上,两侧蓝楹花瓣翩然,洒在石径,宛若仙境。 赵小翟忽地笑道:“这半年来,多谢熊大哥。” 这话一出,前头的熊凯一怔,又行几步,遂道:“我不过是觉得那些人落井下石,实在可恶。又念及你年纪这般小,却要经历这些,不由心中不忍罢了。”他身材壮实,说这些话时,身子一晃一晃,倒显得几分憨态。 赵小翟又轻声说道:“多谢。” 熊凯长叹道:“你本算天之骄子,有了机遇能拜入凛煋阁门下,本来比之我们这些杂人要算得极好。偏偏天意弄人,让你落得如此境地……” 赵小翟轻声打断道:“熊大哥,你莫要言语,上天也算待我不薄,否则,在柴房里,我又岂能够遇到你这般好人。” 熊凯默然,又是继续往前走。两人一路逐渐又没了话语。再行了几步,眼前渐渐显现出掩盖于绿叶间的木屋。 柴房的附近大概有五六个人,赵小翟远远望去,赫然看到了那rì寻自己劈柴砍木的三个大汉。在那rì之后,他也得知当rì为首之人乃是柴房管事朱狩,其余二人乃是其兄弟。这三人家住祈虞城,平rì白天里就在凛煋阁内砍木劈柴,夜晚则守卫后山。 三人见到熊凯带着赵小翟缓步走来,都是不约而同嘴角勾起一些冷笑。 朱狩见到脚步缓慢的赵小翟忽地吼道:“你个臭小子,你这慢慢腾腾的,是故意不愿去砍柴么?”他身旁两人都是与朱狩一般无二,怒目瞪视赵小翟。 只听他那三弟道:“我看你臭小子定然又是皮痒,需要老子来好好教训你一番!” 这时,柴房其余之人要么是凑近瞧热闹,要么便是脚底抹油离这是非之地极远。朱狩三兄弟纷纷露出狞笑。赵小翟低着头,站在这群人面前,袖中的手已然是紧紧攥在一起。 朱狩冷然注视着赵小翟,说道:“我昨rì就已经和你说过,叫你今rì在午间便要将柴火带来,怎地你将我的话都放在哪里?” 赵小翟仍旧是不语。一旁的熊凯皱着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倒是那朱狩冷然瞥视了熊凯一眼,道:“莫非你今rì还要为他出头,你难道没有忘记先前的教训!” 听到这话,熊凯怒道:“你这些人看到他沦落至此,遂起了落井下石之心,倘若是其他人你们还敢如此?更何况其师好歹也是长老之一,你们就不怕受到处罚?” 这话一出,倒是那朱狩忽地笑了起来,他狞笑着盯着熊凯,道:“你莫要用这种事情来恐吓于我们,你难道还道我们是从小吓大的么?更何况张逸沨也决计拉不下脸面为难我们这些小辈。” 朱狩二弟说道:“而且还是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徒儿,若是传了出去,这可要贻笑大方。” 熊凯怒道:“你们!” 朱狩笑道:“你要说我们卑鄙可耻么?”语气里嚣张狂傲。 赵小翟冷哼一声,声音中饱含着不屑。 听到哼声,朱狩甩手一个巴掌,“啪”地一声,赵小翟竟是被他打飞出老远。朱狩狞笑道:“凛煋阁实力为尊,你现今又有什么道行敢与我这般说话!就算汝师真要找上门,那可是要让得整个凛煋阁看到你们师徒二人是如何窝囊。到时候,这凛煋阁之中也再不会有你的容身之所!” 眼见这一幕,熊凯怒道:“他不过十六岁,你们怎地如此苛刻于他!” 朱狩听到这话,冷哼一声,对着他俩兄弟轻瞥一眼。那两兄弟会意一笑,一起上前左右夹住熊凯,竟是将他劫到一旁,随即狂风暴雨般对其一番教训。熊凯虽说身材高大威猛,但终究也不是这两大汉的敌手,没过片刻也是倒地。 而瘫倒在地的赵小翟看着高大的熊凯在两位大汉夹击之下受虐,心中不由感到愧疚,嘴中喃喃道:“莫要打他,这一切乃是我的错。” 那朱狩听到这话,咧嘴笑道:“你倒也知道是你的错。”他一步上前,右手成爪抓起赵小翟的长发,狠狠地提起,随即又将他的脑袋砸向冰冷的地面。 “砰、砰、砰”,赵小翟的脑袋不断地、猛烈地撞击着。他只觉得自己的脸部如若被撕扯开一般的疼痛,而双目也逐渐被鲜血所染,视线亦开始变得猩红。 而朱狩仍旧笑着,麻木地看着这一切。甚至是不远处的根本没有参与其中的人们,也看着这样的一幕,露出了微笑。就仿佛赵小翟活该遭受这样的摧残一般。 不远处被两位大汉围殴的熊凯也是看到这一幕,嘴中朝着朱狩的方向低低怒吼着。 朱狩仍旧是抓住赵小翟的脑袋,重重地将其撞向地面。赵小翟只觉得自己脑袋要碎裂开来一般,终于他“哇”地一声吐出鲜血,就此不省人事。 第六章 师徒 - 浮梦纪 - 衣犹七 () 他做了一个梦。很久以来的梦,犹如长蛇怒绕的梦。 梦里,有那个为藤蔓缠绕的篱笆,有天真无邪未被仇恨沾染的男孩,还有白皙的少女。附近灌木丛蔓延出来的绿sè,似乎在述说着盎然的chūn意,也在述说着安逸祥和的田园风光。 男孩在庭院里打闹着,与少女开着调皮的玩笑,逗得少女发出咯咯的银铃笑声。不远处的母亲一脸慈祥地看着两个相互追逐的孩子,带着宽容,满足和喜悦。而父亲正拿着锄头,晃悠悠地走回家中。 然而,谁可曾料到,血sè的夕阳会在何时降临?随即而来的,是延伸而出的漫长血溪,血腥味的弥漫刺痛了谁的鼻?猩红的血刺痛了谁的眸? 当梦醒的时候,怎样的悲苦,怎样的伤痛。 赵小翟头痛yù裂,摇摇晃晃坐起了身子。然后他才睁开双眼,似乎是害怕眼前会出现血幕一样,缓慢地睁开双眼,带着畏惧与惊恐。当他发现眼前一切如常,才逐渐平静下来心情,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之地。一个小木屋,没有太多的摆设,朴素而整洁。他yù坐起身来,只是脑袋上传来炸裂般的苦赵让他无暇再去顾及此为何处这样的问题。 他忽地想起,自己原本应该是在那柴房前面,遭受着朱狩等人的施虐,无力抵抗,甚至连累他人。赵小翟伸手轻触自己脑袋,所及的是环绕在自己脑袋何止几圈的绷带。疼痛感仍旧犹如凶虎恶狼般袭向自己。 “你醒来了。”这时候,一个浑厚的男声在这个狭窄的房间里传出。 赵小翟随即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从yīn暗里走出,熊凯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少年摇摇头,轻声道:“熊大哥,多谢你了。” 熊凯听到赵小翟这般说,憨厚一笑,又摇晃着头,说道:“是我拖累你,若是没有我的阻挠,他们估计不会下手这般重。” 赵小翟轻声道:“他们一向都是这样,与熊大哥你可没有任何关系。倒是我还累得你也遭到他们的毒手了。” 熊凯摇晃着头,憨笑道:“我本来就皮糙肉厚,不碍事的。” 少年垂下眉头,眼中多了几分愧疚,片刻后他又道:“你可知现在的时辰?” 熊凯看了眼屋外,道:“大概已经戌时。” 听到这话,赵小翟不顾伤痛,挣扎地要起身,嘴中说道:“多谢熊大哥,但我现在要回去了。倘若不回去,师父定要担心。” 熊凯道:“如果你这般模样回去,你师父又怎会不担心?” 赵小翟微微一笑,笑容里诸多苦涩。 “我定当全力隐瞒,以希冀师父莫要担忧。” 熊凯不由眉头大皱,长叹说道:“我看你还是说与他听罢,长此以往,让你自己徒受委屈,也不大好。” 听到这话,赵小翟立马摇头道:“若让他为我出头,却实则是大大辱没了他的脸面,也或许正若那朱狩所言,凛煋阁以实力为尊,我没有实力,也只能够勉力寻自己的容身之所,万不可以因为此事而连累师尊。”言语斩钉截铁,不容商榷。 熊凯长叹一声,道:“我虽不过是小小的柴夫,但我也懂得此番道理,亦有传闻提及,汝师之位已有许多人觊觎已久,只不过因为昔年门内交友甚广,一时那虎视眈眈之辈也不敢有所动作。然而,这般情景究竟能够维持多久,谁都难以知晓。一旦汝师行事有所瑕疵,必定会有人以此胁迫掌教,逼迫其废除其位。到时候,这凛煋阁恐怕真就没有你们的地方。而你的做法,也算得上是上策。” 赵小翟知道熊凯一向寡言,今rì能说出这番话,必是极为自己考虑了。他不由心中对着这位大汉多了几分感激。 过了片刻,赵小翟淡然一笑,伸手竟是卸下绷带,额头之上血迹斑斑,伤痕更是累累。他倒也浑不在意,跳下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 熊凯见到他神sè执着,心知已经是无法拦住少年,不由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拦阻你了。以后你便莫要到柴房去了,你的事情由我来为你担当。” 赵小翟轻晃脑袋,笑道:“熊大哥,你劳心了。只不过我倘若不去,他们必定要将火气消在你身上了,我怎能这样做呢?” 说罢,他竟是打开房门,一脚踏进黑夜里。 屋内只留下了熊凯高大的身影。他双眼凝视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渐渐长叹一声。 倏忽一道身影自黑夜里缓缓现身,出现在熊凯身前。来人衣袖鼓舞,面容清瘦,神sè恬淡,双眸里透着一丝看透俗世的疲倦与沧桑。不正是张逸沨? 两人尽皆沉默,良久,张逸沨道:“多谢。” 熊凯摇头道:“不足挂齿。” 随即张逸沨微微颔首,然后转过身去,接着便是离开木屋。看到他离去,熊凯追了他的身影,皱眉问道:“为何你熟视无睹?”然而他的疑问并没有得到希冀的答案,只得到张逸沨逐渐远去的背影。但谁又知道那背影究竟又在述说着什么。 夜,逐渐深了。风,也逐渐冷了。 月sè幽暗,赵小翟回到庭院的时候,夜风轻拂,轻抚着他的脸颊,也轻抚着额头上的伤口。痛楚,弥漫。是**,还是心里? 他蹑手蹑脚地向着自己房间走去,期待着不要被师父发现自己的身影。可他哪里又知道,就在那漆黑的夜幕中,正有一双深含苦楚的双眼聚焦于他的身上。 片刻之后,赵小翟的房内逐渐亮起了灯光。 少年回到了自己的房内。他伸手抚摸着额头上的伤口,马上他便痛得呲牙裂嘴了。赵小翟苦笑着,蹑手蹑脚地从屋外打来热水,自己上起药。昏黄灯光下,少年孤独瘦弱的身影,又有谁看到,又有谁懂其中的孤苦寂寥? 张逸沨站在赵小翟的屋外,双眼饱含着痛苦、后悔与悲恸。 幽幽的夜,寂寥了谁的心? 第七章 强作欢颜有谁知 - 浮梦纪 - 衣犹七 () 翌rì。晨起,屋外竟是下起了雨,宛若倾盆。 赵小翟看着窗外,风雨交加,蓦得感觉到自己的命运似乎就如同在那风雨飘摇中摇摇yù坠的叶片罢了。那片叶此刻正在风中盘旋,怒舞,就如同在用着自己最后一丝的生命去对抗着这自然伟力,希冀可以冲破命运的牢笼一般。 然而,怒吼的风,肆虐的雨,无情地将仍旧在不屈挣扎的叶片狠狠地、狠狠地打落在地面。叶片颓然,无措地被砸下,随即瘫死。 少年怔然地注视着这一幕,此刻的心中早已卷起惊涛骇浪。他走到屋檐下,不时有风雨拍打在他的脸上,但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低着头,凝视着在水洼中已然不能再多动弹的叶片,沉吟不语。似乎在为之默哀,又似乎在感同身受。 呼啸,雨暴戾。赵小翟蹲在屋檐下,风雨在他身周咆哮,仿佛在告诫着他要遵循伟力,要屈服于现实。他忽地感到,俗世寂寥,人生无奈,但他又偏偏无法去摆脱,无法去抗拒着自己的命运。 水洼里,模模糊糊倒映着一个少年苍白的脸颊,以及额头上惨不忍睹的伤痕。赵小翟看到了,水洼中的叶片此时还不忘告诉着自己,他们是那般的相似。 少年苦笑,命运枷锁究竟要将自己禁锢多久?也或许,是这匆忙一生。 风雨依旧肆意地怒袭,漠视着屋檐下无言的少年。就如同冰冷的苍穹漠然扫视了孤苦的少年,也或许天地本就不仁,万物本就为刍狗。 对于天地,少年的孤苦不过是蝼蚁的苦楚,却永远不会是天的孤苦,地的悲恸。 也不知这雨究竟是下了多久,也不知这风究竟是吼了多久。待得风停雨止之时,已然是过了午后。赵小翟早已回了屋中,安静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之上,当雨后的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shè进来,他缓缓转过头,阳光打在他的脸颊,俊秀苍白的脸上,那伤口却是触目惊心。 赵小翟徐徐走出房间,那叶片仍旧身处水洼处,已然失去了挣扎,就仿佛终于是在这自然伟力之下,低下了自己高傲的脑袋,低下了自己追寻尊严的身段。 这,是不是就是现在的自己?也或许,这一直都是自己,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自己。 赵小翟脑中倏忽闪过这样的念头。这样的念头虽说只是刹那间产生,但是却迅疾如狂风暴雨般漫上心头,肆虐于心间,带着无穷的恐惧吞噬着他自己。 他忽然摇摇晃晃,站不住身形,似乎要一头扎到水洼中,在努力站定之后,低头看到的却是似乎也在嘲笑着他的那一片树叶。屈服于命运的叶片,带着耻笑注视少年,似乎在耻笑与少年一般天真呆傻的昔rì自己。 明明已经雨停,怎么感觉仍旧在狂风呼啸中?怎么感觉仍旧伫立在暴雨倾盆中?怎么感觉仍旧在肆虐一切的风暴中颓然? 赵小翟环抱住自己,然而心底彻骨的寒冷始终将他包围吞没…… 雨后,碧空澄澈。各处的庭院此刻逐渐多了许多人在打扫着杂乱的院落。 赵小翟自房中走出,此刻他神情已然恢复平静,踩踏在院落中,庭院里仍然在打扫的几位与自己年龄一般无二的少年似是没有注意到他一样,兀自清扫庭院里的落叶。 见到这些少年,赵小翟微微对着他们笑道:“多谢。” 孰料那些少年竟是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忙着自己手中的活儿。赵小翟不由一怔,随即恍然,他们并非没有听到,只不过是不愿去理会自己罢了。抑或是,不屑于理会。 他摇头苦笑,心知他们盖因自己毫无天赋,却能机缘巧合成为凛煋阁长老座下弟子。而他们千辛万苦而不可得,心中又怎会没有些许不甘? 一念及此,赵小翟长呼口气,却已经没有再过多去想。那些少年此刻更是漠视于赵小翟,仿佛眼前根本就没有这人。 凛煋阁实力为尊,此番做法在他们眼里更是没有任何问题。也或许,在他们眼里,赵小翟道行之低,就算是他们这样的俗家弟子也是看不上眼。是以,他们的漠视除了心中不甘愿之外,也包含着对于他的不屑。 赵小翟淡然地走过几位少年身边,缓缓便离开了庭院。 他盲目徘徊,不由渐渐离了凛煋阁宅院,走到了偏院的竹林。此时的竹林经过风雨洗礼,多了几分清新飘然。阳光倾泻而下,照shè在林中,倒是好一番飘飘乎若仙境。而参差不齐的竹林里的怪石,仍旧静静地躺卧着。赵小翟微微一笑,跑到怪石处,倚靠怪石。逐渐他倒是忘记了昨rì与今rì的诸多不快,缓缓困意上涌,竟然就此睡去。 “小翟,小翟,赵小翟……”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听到了呼唤自己的声音。赵小翟霍地睁开双眼,随即便是看到了一双极为熟悉的双眼。 昔年魔教掳掠孩童以为人祭,希冀祈求邪神庇佑,而为正道众人所救下的两人此刻恰恰正是林间相互凝视的少年。赵小翟与萧轩祁。当年六七岁之时为九鼎门门主以及七贤王安辰所救,后被安置于凛煋阁宅院。两人初时不怎么熟稔,但毕竟同入凛煋阁之时被分在同一院落,而六七岁的孩子本就极易熟络,何况两人更是同历了生死。 赵小翟仍旧记得当年初来祈虞山,两个孩童初次离家久远,都是一般的恐惧害怕,两人在夜深人静之时,却是无法入眠,是以他二人就畅聊开来,夜晚里,便有两个少年谈论着各种的生活。待得翌rì清晨,他们才发现自己也不知何时竟是入眠睡去。 随后两人分别被张逸沨、韩柘丞收为座下弟子,虽然境遇迥异,但是两人倒是时常会来往,对于彼此更是知己。 赵小翟所看的正是萧轩祁。此时的萧轩祁一袭青衣,目若悬珠,炯然有神,鼻梁挺拔,姿态中带了几分洒脱,望之显得从容闲逸,偏偏他嘴角轻轻扬起,又带了几分轻狂。 萧轩祁打量起此刻仍旧迷糊未醒的少年,忽地看到赵小翟脸上之伤痕,原本一脸笑意顷刻间化为了怒意。萧轩祁还未待赵小翟说话,便冷然道:“你额头上的伤痕,何人所为?” 赵小翟一怔,随即明晰其意,做不在意之状,道:“那不过是我昨rì在林中磕撞在树时所致,你莫要担心。” 萧轩祁一声冷哼,道:“你道我真的如此无知么?这样的伤口显然不是轻易的磕撞在大树便可以解释的。莫非是你那不成气候的师父?” 听到这话,赵小翟脸sè一沉,道:“轩祁,师父待我之不薄,你又岂会不知?你说他有可能待我这般么?” “那么,听你话语,这伤口果真是人为所致的。”萧轩祁双目炯炯说道。 在萧轩祁咄咄逼人的目光下,赵小翟缓缓点头,终是承认了这一点。随即不得不将自己在柴房的经历说与萧轩祁听。 似乎是不愿让他多想,赵小翟又笑道:“我本就无事可做,也不能为凛煋阁做什么,砍砍柴是我少有的能为凛煋阁出一份力的事情了。” 谁知这一说,本就不悦的萧轩祁脸sè一下yīn沉,只听他沉声道:“莫非他们这样欺辱于你,你还认为是理所当然之事?” 赵小翟缓缓摇头,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萧轩祁又道:“十年前我第一见到你的时候我知道你身处富贾之家,想来也极少做这些劳事。岂料世殊事异,你竟要干起如此粗活。” “那也是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的我甚至都没有多少的记忆。”赵小翟淡淡道,“而今我也适应了现在的生活。” 萧轩祁带有几分怒意,说道:“凛煋阁以实力为尊,你难道希望就这样被人一直欺压着?何况你不过是与那上清篇无缘罢了,怎能轻言判断你自己就无法修习?你为何不尝试寻找开辟出自己的道路?” 赵小翟苦笑道:“我本就天赋普通,自己也无坚忍不拔的意志去修炼道途。人生孤苦短小,我不过是希望自己可以平平淡淡度过罢了。” 听到这话,萧轩祁一怔,心中不由为其感到苦楚,随即又道:“你何时这般消极?你怎地就这样折腰跪伏?” 已然习惯于他人漠视与轻视的少年长叹一声,道:“人,终究还是要屈服于现实,难道不是吗?”言语里的凄凉,言语里的悲哀,言语里的无奈,又有谁能知晓? 萧轩祁怔住了,他这才明白少年的苦楚。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少年。 然后,赵小翟笑了,无奈地笑了。再然后,他说道:“其实我不过是看清了现实而已。” 一席话,让得从前的玩伴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萧轩祁说道:“那你便是任由着他们这样欺辱你?” 赵小翟缓缓摇头,笑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今rì之苦楚,不过是我迈向未来的食粮。” 萧轩祁长叹一声,终是没有再说些什么。他深深注视着赵小翟,随即说道:“既然你已经有了这般的觉悟,我也不能多说什么了。而我们的大仇,你就交给我罢!终有一rì我会为我们报仇雪恨的!”说罢,他没有再多言,转身,随即便是离开了。 阳光温煦,雨后的竹林,好一番景象,却始终掩盖不了少年此刻眼神里的无奈孤寂与悲恸,萧轩祁的话语就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地戳伤了少年的内心。 “为何孤身一人在这里愁苦满面,泫然yù泣?”忽地一个声音从林中传来,赵小翟一惊,转头看去,只见身后赫然站着一人。此人一袭黄衣,双眉如剑,目若朗星,正柔和地微笑着注视自己。不是黄靖腾还能有谁? “师哥!” “除了我还能有谁?”黄靖腾微笑道。说罢,黄靖腾瞥了眼不远处的怪石,徐徐走过去,蹲坐其上。 黄靖腾又道:“方才瞧你与萧轩祁在一起,我便没有过来叨扰。” 少年带着几分黯然,缓缓说道:“不过是闲聊罢了。” 黄靖腾点点头,心知少年此刻心中悲苦,遂环顾着竹林,转移开话题说道:“我记得从前你倒少有会跑到这别院的竹林,如今怎么会有了这样的习惯?” 赵小翟随即一笑,淡淡道:“身处竹林里,会让我格外地平静。无论是悲伤、愤怒,还是悔恨、遗憾,在这里都会慢慢被磨平,在这里都会被一种叫做平和的情感所取代。这岂不是很好?”神sè平静,与之先前倒是完全迥异。 黄靖腾瞥了眼林间绿竹,带着几分困惑几分不解说道:“我就仅仅不到半年没有见到你,你怎地就变得如此超脱?” 赵小翟摇头道:“这并非是超脱,而是无奈地接受现实。就如同当rì我无法修习上清篇一般,我所能够做到的也只不过是接受。然,我虽不能踏上修习一途,但我还有许多种活法,或许在山下的某处地方我可以找寻到我的意义、我的价值。” 有时候,生活会给你开许多玩笑,或许也曾悲伤、也曾悔恨、也曾遗憾、也曾愤怒,但是你可曾知道,生活关闭一扇门,也是打开另一扇门的开始? 也或许,你所寻求的价值,就在你蓦然回首的一瞬,才意识到它从未走远,就停留在那灯火阑珊的地方。 黄靖腾笑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小了他四五岁的少年,第一次发现这个少年眼神里那一抹被忽略的成熟。只听黄靖腾道:“这短短一年,你的心xìng倒也是不同那一年前孩童般的心态了。” 赵小翟缓缓点头,视线投向远处的天空。湛蓝的天空中,偶尔飘过一丝似飘带般的云朵。 “我过会便下山去了,”黄靖腾望着碧空,淡淡道,“待到我将此间的事情完成以后,我便带你下山罢。” 听到此话,赵小翟微微一笑,行礼道:“到时候就多谢师兄了。” “你莫要如此客气,倒让人觉得我们太过是生疏。”黄靖腾摆摆手,笑道。说罢,他又低头看了看rì影,淡淡道:“时间也该是到了,我先就此别过,待得我回到凛煋阁,必然会履行诺言。”说罢,黄靖腾一个跨步,大步离开了竹林,一眨眼便消失在了赵小翟的视野里。 又过了片刻,有一道光影自祈虞山山上飘然远去。赵小翟喃喃道:“师兄该是下山了罢。” 第八章 妖蛇逐我我逃命 - 浮梦纪 - 衣犹七 () 黄靖腾回首遥遥望着身后的祈虞山,云雾缭绕,远远看去更多了几分仙气。他皱着眉头,深深望了几眼这座自己生活许久的仙山,心中涌起了强烈的不舍。比之上一次下山,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知道自己这次下山,可比上次要来的凶险多了。就如同那rì张逸沨告诉自己的那样,或许自己有可能毒发身亡,亦有可能会被魃宗之人截击。如若没有万分的准备,自己极有可能再也无法回归此处。 祈虞城此刻正在准备着一个月后的祭典,这是祈虞城的节rì。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喜庆,那样的欢乐。看着各处挂着五彩缤纷的灯笼,还有欢声笑语的街道,以及相互打闹追逐的孩童,黄靖腾心中涌出了一种少有的苦涩。那种苦涩正慢慢弥漫在自己的心内、全身。 环顾着四周各式各样的人都换上代表喜庆的新衣,黄靖腾只觉得自己与这一切都无关,因为自己要踏上的是一条对于自己而言荆棘遍地的道路,而对于这些旁人来说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将要离开这座古城的人罢了。他们不知道,他们所追求的、所满足的、所感到幸福的生活都是由许许多多、前仆后继的像他这样抱着“壮士一去兮不复反”的人所守护的。他们甚至不知道,如今还将会有人抱着悲壮的心情缓缓、缓缓为他们踏上一条自己也不知道前路将有什么在等待的道路。 黄靖腾叹了口气,快步穿梭在城中,不到一会便出了这个现下正充斥着喜庆的祈虞城。他双手紧紧握紧,再一次回首这座城镇,以及后面在风中绿海荡起褶皱的青山。 他再一提气,真气充盈,他竟是在人影攒动间,倏忽奔驰,身影飘逸潇洒。人群也没有太多讶然,对于祈虞山下之人,或许只有虚空而行之人才能让他们感到叹服。 转瞬即逝间,黄靖腾已然离开了祈虞城。 没有谁知道他这一去将会是多久? …… …… 待得黄靖腾远去,赵小翟遥望天际,忽地不由失声道:“不好,柴火!”原来,此刻夕阳已经到了半山腰,竹林已渐有被黑暗所笼罩之趋。 他一下惊觉,猛然从地上跳起,脚底生风一般朝着后山奔去。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后山。夕阳已落,夜风吹拂,月sè黯淡。月sè里的后山,yīn森恐怖,赵小翟只觉得后背冰冷冰冷的。他扫视这四周yīn寒的环境,心内一股惧意油然升起,在这样暗淡的月sè下,森林中寒意阵阵,似乎在那望不到边的深处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一般,也似乎什么野兽正在等待着自己。 赵小翟看了看手中的长斧,无奈地摇头,随即缓缓地掉头。或许这个时候掉头回去是最为明智的选择。但是又想到朱狩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终于还是咬紧牙关,走进了树林里。 倏忽,一道人影迅疾地从自己不远处的林间穿梭而去,月sè暗淡看不清那人的长相。然而,他却是对那背影再熟悉不过。那在行走间都带着一丝飘逸的背影赫然正是自己的师尊,凛煋阁四长老之末的张逸沨。 不知为何,一刹那间,心内疑惑升起,赵小翟思绪万千,还是抵不住好奇。是以,他握紧自己手中的斧头,追着那道熟悉的背影奔去。 张逸沨走得极快,虽然说他已然废了大半修为,但是终究还是比赵小翟高出了何止一截。只见他身影迅疾地在林间穿梭。而转瞬间,赵小翟到了黑漆漆的森林深处中,终究已追丢了本应追随的人。这一刻,赵小翟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似乎到了后山的深处,对于赵小翟而言是完完全全陌生之地。一时间寒意上涌,握住斧头的手也不由微微有些颤动。 yīn暗的森林中,赵小翟兀自一人,在这原本就凶险的地方,他不想多留。但他却偏偏不知眼前出现的这些到底哪一条才是他该循迹返回的道路。他皱着眉环顾四周,双眼jǐng觉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他缓缓地、尽量不弄出一丝声响地走着。但是更像是毫无目的、希冀运气一般地前行。 凛煋阁后山的深处本来就是大凶之处,到了夜晚更是凶兽出没。赵小翟甚至都可以听到那远处不时传来的吼叫声。每次吼叫都将赵小翟的心提起,少年现在甚至都会感觉到在微微颤抖的心脏。 幽暗的夜,昏暗的月sè,一切都似乎在将眼前的场景不断渲染。赵小翟双眸四处扫视,提防着未知的危险。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着,然而有时候总是希冀遇不到的事情就往往容易出现。突然,在前方的丛林中传来了“嘶嘶”的声音。在这个幽幽的林间,让人毛骨悚然。 朝着那声音处望去,幽幽的漆黑处,缓缓闪现出一道身影。庞大蜿蜒的身躯在昏暗的月sè之下,尤显妖异。林中逐渐开始蔓延着刺鼻的腥臭味,血红的双眼在林中透着嗜血的光芒。赵小翟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全身更是乏力。 妖蛇吞吐着细长的蛇舌,蛇目透漏无穷的贪婪扫视着少年。赵小翟强忍着心中的惧意,紧紧攥住手中的斧头,双眼更是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蛇兽,生怕它突然暴起。脚步轻移,不断搜寻着自己逃跑的道路。 一人一蛇,相互对峙着。夜风吹拂,赵小翟才感觉到后背是多么的寒冷,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背部早已是汗水遍布。 忽地,那妖蛇又是“嘶嘶”地叫了起来,仿佛在向着少年不断示威着。赵小翟眉头紧皱,缓缓蹲下拾起地上的几块石子。孰料那蛇似是看到他的动作,竟是向着少年的方向游移而来。 赵小翟大骇,一时间倒也有了几分慌张。转瞬间,妖蛇已然到了身前。它张开血盆大口,一股腥臭也随之袭向赵小翟。少年全身汗毛都要倒竖了。手中的石子更是全部扔向妖蛇。谁知那蛇却丝毫没有反应,眼见蛇嘴就要将自己吞没。赵小翟这才想到手中的斧子,倏忽用尽全身劲力将之砸向妖蛇。 只听“嘶——”的一声,妖蛇吃痛后开始怒吼着咆哮着,蜿蜒的身躯不断扫动,蛇尾更是不断轰撞向少年。赵小翟更是被狠狠砸在地面,嘴中血腥味浓郁。 然而少年心知此刻或许是自己逃脱的最好时机,他一咬牙,不顾全身传来的剧痛,掉头逃进森林中。赵小翟在心里不断呐喊着“快跑”,而双脚就不要命地跑了起来,脚下如踏风火轮。 他仿佛仍旧可以听到身后那妖蛇的咆哮,似乎整个森林都开始颤栗。于是他在心中不断呼喊着“快跑、快跑”,脚下更是呼啸生风。他拼了命一般地冲着,不断地向前冲着,或许莽撞,但也总比伫立原地要好得多。他跑着,甚至不敢回头,因为深怕自己回头就会看到那双冰冷的红眼。 简直就是夺命狂奔,赵小翟只知道不断地往前奔跑,根本不知前路,也丝毫无暇顾及。因为身后的妖蛇“嘶嘶”作响的声音,赵小翟始终都可以听到。幽幽的林间,一切都显得凄厉。 倏忽间黑影在林间穿梭,赵小翟定睛看去,心内寒意大生。他绝望地看着眼前闪现而出的妖蛇。少年浑身忽地变得紧绷,他惊惧地望着妖蛇,赫然发现那双嗜血蛇眼此刻正紧紧地盯视着自己。赵小翟只觉毛骨悚然,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一般。 此刻的赵小翟全身气力已然用了大半,面对着夺命嗜血的妖蛇,不由自主地,双腿渐渐开始打颤。妖蛇狰狞着双眼,蛇舌吞吐,“嘶嘶”的叫声里带了几分示威与即将开餐的愉悦。 他已然是多了几分绝望,赵小翟惊惧地注视着眼前双目赤芒爆shè的妖蛇,身子摇摇晃晃,眼看就要颓然倒地。然而正当赵小翟疲惫yù坠时候,妖蛇身影迅疾,猛地扑向了他,赵小翟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随后自己头部一昏,到了逐渐恢复神智的时候,全身居然都被这妖蛇紧紧地环绕住。窒息的痛苦很快就从喉部传来,身上更是因为蛇身的卷绕而阵阵剧痛。 那双红眼此刻就近在咫尺,他甚至可以闻到那双眼睛里面透出的血腥味,此刻只觉得自己仿佛有种说不出的恶心。蛇舌就在自己的脸上正一吐一收,那一种冰冷从自己的面部隐隐传来,甚是令人难受。 “救……命……”赵小翟挣扎着无力吐出了这两个字,谁知道他越是挣扎越是想要呼喊,妖蛇就越加卷绕得紧了几分,他亦越加无法去叫喊。 他觉得自己似乎要死在这里了,那是一种来自幽冥地府的召唤,他甚至无法去拒绝的召唤。 忽然,他神智一瞬清明,出于本能般,猛地咬向了蛇身。蛇血的腥臭更加让他清醒,于是他拼了xìng命一般死死地咬住了蛇身。 妖蛇哪里想到会遇到这般反击。这一下的吃痛,让它开始企图将眼前的少年狠狠卷死。可谁知,少年居然死咬住它的身体不放。 赵小翟狰狞着脸,嘴上早已被蛇血溅染,在月光之下显得如同地狱的恶鬼一般。但是人力终究有限,他原本在一瞬间激发的力量也终于是被妖蛇的挣扎所耗尽了。 见到自己的蛇身居然被这少年这般重创,妖蛇大怒,那双散发着赤芒的双眼红光更甚,它张开大嘴,露出了尖锐的蛇牙,朝着那少年直yù咬去。 妖蛇双目红芒如血,血盆大嘴更是令人骇然。赵小翟大惊之下,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但是妖蛇移动之快,岂是如此就能够避开?少年越是往后避退,妖蛇更是直直朝来。 谁知偏偏是这个时候,赵小翟脚跟踏空,踉踉跄跄又往后退几步,随即一屁股瘫坐在地。而少年眼见妖蛇已然到眼前,只得苦笑,知道自己寿命将至,于是紧紧闭上了双眼,心中暗叹。 第九章 湖里冲出个女子 - 浮梦纪 - 衣犹七 () 赵小翟双眸紧闭,心中暗暗叫苦。可谁知他眼闭了许久,居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少年疑惑地睁开双眼,只见那妖蛇脑袋耷拉,低低嘶叫了几声便再没有任何动作,就如同一只温顺乖巧的小猫。与之先前,竟是截然相反。 少年大讶,一时间无法适从。他茫然地站起身子,掸去灰尘,注视着眼前不知何故蜷曲着的妖蛇,心中骇然,但是终究还是对于这妖蛇有着恐惧。是以,赵小翟缓缓后退,随即转身离开了妖蛇。夺命狂奔。而这一次,妖蛇也再没有追上来。 奔跑了不知多久,赵小翟渐渐也离那妖蛇远了,遂缓慢脚步,一时间只能茫然地走在林间,心中也走出这深林的希望却是逐渐强烈起来。漆黑的森林里,随处都是树木杂草,赵小翟盲目地走着,现下的他大概只是想撑过这个对于目前的他来说是无穷尽的夜晚。 夜,仍旧很漫长。也不知何时,才能看到破晓,才能看到缓缓升起的旭rì,才能离开这个诡异yīn森的森林,才能再一次地躺在惬意的草地上任由阳光洒遍全身。一切都是虚幻。 此刻林中仍旧少不了的是,野兽的吼叫,以及随处可见的在漆黑中透着点点闪光的野兽的双眼。每一次,听到遇到,赵小翟总是感到浑身战栗。 少年蹑手蹑脚地在林间行进,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这样走着,但是他根本不希望自己坐以待毙。所以他只能走着,但却偏偏根本不知道自己所走的方向。一切都很茫然。大概又走了一刻钟,忽地眼前视野渐渐开阔起来。树木逐渐少了,而在不远处似乎有点点光亮在吸引着自己前行。赵小翟心中诧异,遂又向前再走几步,视野逐渐豁然开朗起来。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湖泊。如同一块无瑕的翡翠。 月sè暗淡,宛若未磨铜镜的湖面在夜风中也荡起一丝褶皱。周围的树枝簌簌作响,偶尔会有萤火虫翩然舞动,在夜sè里闪动,犹若jīng灵。好一番景象! 怎地在这偏僻的林里还会藏着这样美丽动人的湖泊?赵小翟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湖泊,深深地为其魅力所折服,他又缓缓踏前,注视着眼前的湖面。湖水似乎正在低吟浅唱着什么,看着月夜下更显孤寂的湖面,赵小翟不由心生感伤。 忽然脑海里不知为何竟是闪现过“镜天湖”这三字。他一下惊觉,更是意识到那rì听到两位师兄谈及,似乎正是此处。 这个念头初现,少年已然有了几分震惊。自己误打误撞,竟是到了这般地方。他虽不曾听到师尊提及,但是那一rì他匿于怪石后,隐隐听出两位师兄口中的“镜天湖”似是凛煋阁的隐秘。这般念头闪过,其后背冷汗已然是冒出,夜风一吹,更是yīn冷。 “天sè这般晚了,你不回院子,怎地跑到这里来了?”忽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赵小翟恍惚间感觉这声音怎地这般熟悉。 赵小翟哪里来得及多想,心知自己此刻闯入凛煋阁重地,是以他一咬牙,一脚踏前,正yù狂奔而走。 当是时,那湖泊水波荡漾起来,原本湖面的静谧,一瞬就被打破。赵小翟听到身后之人低叫一声“不好”,随即便是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大力拖着向后。待得站定,赵小翟瞥了眼此刻站在身旁护住自己的那人,不由一惊。 那人一身白衣,神情恬淡,倒显出几分仙气。只是他双鬓已然泛白,似是在诉说他坎坷的往昔。不正是自己师尊,张逸沨么? “师父。”赵小翟低低唤道,心中却是各种情感掺杂。既有可以脱离困境的喜悦,也有误闯凛煋重地的愧疚。 谁知张逸沨此刻神sè严肃,只是轻声道:“莫说话。”随即一双眼眸更是紧紧盯住了湖泊。赵小翟疑惑,将视线逐渐投向湖面。 此刻的湖泊,早已不平静。赵小翟望之,大有山雨yù来风满楼之感。 湖水忽地似乎要遍洒而出,一道婀娜的身影从湖中跃起,幽幽月光中,人影显得那般不真切。赵小翟愕然,身旁的张逸沨此刻眉头已然是拧在一起。 一位身着墨绿长袍的高挑女子赫然出现在了这对师徒面前。这是怎样的女子?明媚妖娆,风情万种。仿佛她一笑,便可倾倒世间。 女子注视着两人,随即娇媚说道:“张逸沨,算来也该有十年未见了吧。” 此言一出,赵小翟感觉到自己的师尊身子一僵,有那么刹那,赵小翟感觉到了凛冽的杀气。张逸沨冷然道:“今rì现身,不知你又有何贵干?如若我没记错,我该还的也都还你了。” 墨绿长袍女子妩媚一笑,说道:“这十多年没见,你怎地变得如此yīn郁?” 张逸沨冷哼一声,道:“拜你所赐!” 女子仍旧没有任何神sè变化,柔媚道:“往事如烟,一切都已经风轻云淡,你又何必执着于过往?” 张逸沨又是一声冷哼,说道:“时光荏苒,一晃这么多年,然而那些往事却如酒酿!” 女子微微一笑,竟是没有了言语。夜风拂动,撩动着她那翩翩衣诀。幽幽月光,恢复平静的湖面,yīn森的深林,一切仿佛都为这女子蒙上了一层神秘的sè彩。 少年一脸困惑地注视着两人,心中疑窦丛生。 张逸沨此刻冷笑道:“想来,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你此次现身究竟所为何事?” 妩媚的女子笑了,笑声里带着娇柔,带着魅惑,她随即注视着张逸沨轻笑道:“你莫非以为我会是为了你而来的么?” 张逸沨摇头道:“你纵横世间与我何干,我更不会认为你此刻现身此处与我有多大干系。何况如今我已然废人一个,对你而言也没有了多大意义。” 他注视着眼前倾国倾城的女子,随即又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叨扰,就此告别。”说罢,他拉起赵小翟的手打算就此离开。 “且慢。”忽地,身后女子柔声说道。莫说赵小翟,就连张逸沨都不由一怔。然而张逸沨似乎是笃定不愿再见这女子,拉着赵小翟,径直往前走去。 身后的女子忽然又说:“镜天湖乃妾身之领地,汝等就算真要走,也要等我点头同意罢!”说着,又是一阵轻笑,不远处的树枝簌簌作响以伴其笑声。 片刻后。张逸沨脸sèyīn郁,赵小翟则是不可置信。但是两人都是同样的站定,赵小翟甚至记得清清楚楚,自己明明是背对神秘女子,怎地此刻眼前赫然竟是伫立着这位师尊极为忌惮的女子。 张逸沨带有几分怒意说道:“我已经对你毫无价值,你为何还不放我离去?莫非你还真要斩尽杀绝才开心吗?” 神秘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响起,萦绕在林间,但是不知为何,赵小翟总觉得这个笑声诡异且肃杀。 “我的确是答应你离开,但是我可没有答应你带着他离开!”神秘女子头一次没有露出她的微笑,原本姣美容颜第一次蒙上yīn霾。 听到这话,赵小翟心中茫然,迷惘地看向身边的张逸沨。谁知此刻的张逸沨脸sè惨然,甚至连嘴唇也透着苍白。只听他说道:“你是为了他出现的?”声音里透着些许怒意。 女子脸上的yīn霾隐去,她娇柔说道:“他的资质可不逊于当年的你,或许在凛煋阁这么多年的历史长河中,也算得上极为罕见。” 张逸沨怒道:“你莫要做梦!我绝不会让你得逞!”说罢,他手中白光一闪,一把长剑倏忽出现在他的手中。 墨绿长袍女子没有任何动作,似乎对于张逸沨拔剑相向浑然不以为意。她慢悠悠地说道:“昔rì‘白鹤一剑破山河’是如何傲视天下,孰料如今却是这样不堪。” 张逸沨冷笑道:“就算不堪,此次也定要阻止于你!”话音刚落,一道白光呼啸怒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女子斩劈而去。 女子“咯咯”娇笑起来,似乎张逸沨的动作在她眼里说不出的滑稽一般。然后她莲步轻移,一眨眼便避开了张逸沨竭尽全力的一剑。随即袖袍一挥,张逸沨连连退了几步。 胜负一瞬已定。张逸沨颓势难挽。 赵小翟大骇,赶忙上前扶住师尊,问道:“师父,你没事吧?”张逸沨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摇头,一双眼眸更是紧盯女子。 神秘女子轻叹一声,道:“当年凛煋阁翘楚如今竟然沦落至斯,当真令人感慨。”随即她又看向张逸沨身边的少年,说道:“少年郎,你名为什么?” 赵小翟此刻正扶着张逸沨,听到女子唤他,满脸怒意地瞪着女子,道:“妖女,你竟敢伤我师尊!”他正要上前与这女子拼命,倏忽一双大手抓住了他。正是张逸沨。 只听张逸沨对赵小翟说:“我没事,你还是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女子似乎也听到了张逸沨话语,又是“咯咯”笑了起来。林间,夜风多了几分凛冽。 “妾身早已经说过,此处乃是镜天湖,乃是名为镜天的吾之领域。若无妾身之意,任何人休想离开!” 第十章 世间万物为草芥 - 浮梦纪 - 衣犹七 () 昏暗深林,萤虫点点。枝叶拂动,簌簌作响。神秘女子嘴角上扬,划出一道娇媚的弧线,魅惑却不乏优雅。 张逸沨面sè惨白,良久不言。赵小翟右手扶持着师尊,隐隐感觉到师尊微微颤动的身躯,心中讶异,料到神秘女子所说应该不假。 神秘女子看向赵小翟,眼神里充满了戏虐,笑道:“少年郎,你还没有回答妾身的问题呢。” 赵小翟骇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身边的张逸沨忽地开口说道:“姒姬,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还望你就放过老朽的徒儿。”声音里透着无奈、哀求。 名为姒姬的女子仍旧注视着少年,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张逸沨的话语,又说道:“少年郎,你额头上的伤还会痛吗?”声音听来,只觉酥麻入骨。 赵小翟一怔,随即轻点下头,却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这位神秘女子。身边的张逸沨叫道:“莫要听她言语,赶紧寻些方法离开此处!” 墨绿长袍女子听到这话,轻笑道:“若能突破吾之领域,妾身自然也不会去阻拦。不过就连当年凛煋阁祖师胤天都无法突破突破之地。你们还是掂量掂量,莫要妄想!” 此言一出,莫说赵小翟,就连张逸沨都是惊讶。张逸沨眉头大皱,声音略微颤抖说道:“难不成当年祖师胤天也与你定下契约?” 姒姬“咯咯”笑了起来,片刻后,双眸光芒闪烁,肃然道:“胤天之资质当真了得,其波澜壮阔的一生对于妾身而言,的的确确是打发时间的好故事。” 赵小翟听得似懂非懂,遂转头望向张逸沨问道:“师父,她所言究竟是何意思?” 张逸沨正要开口说话,然而姒姬却先说道:“妾身所言之意乃是,凛煋阁千百年辉煌乃是由妾身奠定,妾身乃是凛煋阁千余年来的守护者。而此处,凛煋阁之镜天湖,更是本门千余年来的根基之地。” 赵小翟讶然,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这位年龄容貌都不过二十多岁的女子,一时间心中激荡,已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姒姬看到赵小翟的神情,倏忽笑道:“你若是不信,可以问问汝师,他可是极为了解妾身之能耐。” 赵小翟再次看向师尊,孰料此刻张逸沨怔怔望向姒姬,不知多久以后,张逸沨道:“按你的说法,凛煋阁历史长流中诸多力挽狂澜抑或是开辟时代之辈,皆与你定下契约?” 姒姬笑了,是骄傲的笑,是不屑的笑,更是居高临下的笑。只听她缓缓说道:“若非如此,凛煋阁岂能千余年来屹立不倒,成为一方旗帜?” 说罢,她又将视线投向了眼前的少年,赵小翟此刻似乎也明白了张逸沨与她对话间的些许含意,眉头紧皱,似乎在思索些什么。姒姬一瞬便是明白,这种神情的含义。因为千百年来,她见过无数次这样的表情了。 夜风,似乎又冷了几分。幽幽深林中,只有三人。 赵小翟此刻心中可谓是如同卷起风浪一般,自己就好比一叶孤独扁舟,在其中随波而逝。但他始终不知道自己漂流到的终点会是哪里。 各种人的言语不断萦绕耳际。 “小翟,待我把这里事情打点完后,你便随我下山吧。师兄我带你云游这世间。” “你本算天之骄子,有了机遇能拜入凛煋阁门下,本来比之我们这些杂人要算得极好。偏偏天意弄人,让你落得如此境地……” “凛煋阁实力为尊,你现今又有什么道行敢与我这般说话!就算汝师真要找上门,那可是要让得整个凛煋阁看到你们师徒二人是如何窝囊。” “凛煋阁以实力为尊,你难道希望就这样被人一直欺压着?何况你不过是与那上清篇无缘罢了,怎能轻言判断你自己就无法修习?你为何不尝试寻找开辟出自己的道路?” 一时间赵小翟心中思绪百转,真真若惊涛拍岸。少年想到许多,想到幼年家园战火纷乱,自己失却童年的乐园,想到来到山上,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在这里快乐存活,谁知天意弄人,自己所谓的容身之所也越来越小,更隐隐有紧夹自己之感。 莫非世间已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张逸沨又怎么会不明白徒儿心中的思绪,他痛苦地等待着少年的答案。他甚至明白,自己根本已经无法再去阻扰少年去做出任何的决定。因为前路要由少年自己去抉择。 姒姬一脸淡然,右手摆弄着萤火虫,站在湖边的她宛若不食烟火的天仙。但偏偏却不是。 少年抬起了头,眼眸中充满了坚毅。张逸沨看着徒儿的神sè,只觉得心中忽地一跳,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跳脱而出。墨绿长袍的女子带着胜利般的笑容看向张逸沨,也看向了赵小翟。她明白自己又可以开始期待一个少年开辟出新故事。 赵小翟毅然说道:“是否订下契约便可以改变我这气散之体?” 只有拥有绝对的实力,世间天地皆为我的定所! 姒姬微笑道:“逆天改命对妾身而言,难道还是难事?” 听到这话,赵小翟继续道:“那么,我要踏上凛煋阁巅峰,我不愿为人肆意羞辱!我要踏上上清道法之顶峰,我不愿屈居人下!”话语中隐隐有愤恨,有悲苦,有桀骜,有孤傲。 听到这话,张逸沨长叹一声,却没有再多阻拦,人生的道路终究还是要少年自己去走,不是吗?而与之相反,姒姬此刻可谓是神sè飞扬,美目中光芒烁烁。 “汝可想清楚?一旦汝脱胎换骨,与妾身定下契约,可是需要答应妾身三个条件。”姒姬此刻神sè庄重。 赵小翟双手紧紧攥住,额头上的伤痛仍旧传来。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终有那么一rì,他要伫立在凛煋阁之巅上,傲视群雄,让曾经羞辱过自己的人明白,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他看着姒姬,嘴角上扬,说道:“是何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张逸沨骇然,他看着少年坚定的神采,一时间就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青chūn的年华,那个桀骜的岁月里,也曾有过这样骄傲说出如此话语的少年。他忽地感觉到苦楚难抑。 姒姬笑了,她瞥了眼少年身边的张逸沨,似乎也想到了从前也有过一个少年,这般桀骜,这般不逊。她看着少年缓缓说道:“这三个条件将会在rì后你完成自己心愿的时候,妾身才会告知于你。如此说来,你是否还愿意与妾身订下这一份契约?” 赵小翟笑了,他说道:“我说过了,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姒姬也笑了,她缓缓说道:“既然如此,妾身就为汝修改命格。不过汝所求之道路终究要由自己来走,是以汝需要懂得天道酬勤这四字!” 赵小翟点头称是。张逸沨则是心中默默叹气,他仿佛看到了少年也踏上了与自己相同的道路。 女子倏忽道:“今rì在此我便会为汝逆天改命!他rì你可莫要忘记今rì之事,否则我将会收回你的一切!” 说罢,墨绿长袍女子右手轻抬,指向苍天。夜空中原本幽暗的月sè一瞬亮起,月华如水,照shè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姒姬伫立原地,但在其身边夜风渐渐迅疾起来,带着怒舞之势席卷林间。姒姬忽地右手轻轻一挥,一把长剑出现在她手中,只见七星横亘剑身,煞是耀眼。每每挥动便有星光闪烁,令人侧目,心醉神迷。 张逸沨叹道:“你既已有此决心,为师也不能再说些什么。不过你须得记住,rì后终有一rì将来举步维艰,切莫如同为师一样放弃一切。”说罢,他竟是不再瞩目于少年与女子,自己一人悄然步入夜sè中。 赵小翟缓缓点头,他又怎会不知师尊之意?但是他需要踏上这样的道路,盖因燕雀亦有鸿鹄之志! 姒姬仍旧站在场中,手中长剑挥舞不停。忽然,长剑爆shè出璀璨星光,直冲苍穹。在这幽暗的森林中,那般美丽,那般耀眼。姒姬的双眼也逐渐明亮起来,就如同夺目耀眼的星星。 “世间万物,皆为妾身之草芥。” 湖光闪烁,竟然不逊月sè。赵小翟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眸中充满惊喜。随即,湖水爆涌而出,在月华中,一只龙头鹿角的野兽出现在赵小翟的面前。赵小翟怎会不识麒麟? 墨绿长袍女子莲步漫漫走到麒麟身前,缓缓坐在其身。手中长剑光芒渐渐隐去,月sè也逐渐黯淡。比之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女子笑道:“你回去罢,妾身已为你改了命格。之后,张逸沨也会将上清篇再次传授于你的。” 赵小翟似乎还未从先前的一幕幕中回过神来,待得女子又说了第二遍,他才恍惚点头,随即就踏出林间。 看着少年渐渐远去的身影,姒姬座下的麒麟忽地说道:“这少年或许不逊凛煋阁的诸位祖师。” 姒姬柔声道:“妾身为他改命之时,隐隐就感觉到此子他rì将会搅动世间,他的问世可谓会左右神洲格局。看来此次倒是选中了一个有意义的人。” 麒麟嗤笑道:“这么多年了,汝依旧还是乐此不疲地让这些俗世之人成为打发漫漫寂寞时rì的玩偶。” 姒姬淡淡说道:“倘若不这般做,妾身又怎么能熬过这千百余年?” 第十一章 狂歌傲视在世间 - 浮梦纪 - 衣犹七 () 回到院落,已然破晓。庭院中一道身影,巍然不动。赵小翟一惊,再一看去,赫然正是自己师尊,张逸沨。 “你既已改变命格,以后上清修习可不要懈怠!明晚你便开始修习罢。”说完,竟是没有再看向少年,就此离开。 翌rì。赵小翟醒来的时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好照shè在了他的脸上。他一睁开眼,便觉得眼前格外刺眼。他用手挡在眼前,这才微微看到是阳光透过了窗纱。他伸了伸懒腰,打开房门,缓缓走到院落。迎面而来的是和煦的晨风,夹杂着清新的空气,令人愉悦。他长呼了口气,只觉得原本昏昏沉沉的自己轻松许多。昨晚的一切现在想来居然显得那般飘渺。 赵小翟在院落里锻炼了些许时间,便走向了柴房。昨rìyīn错阳差地居然将砍柴的事情给忘记了,看来又是免不了一顿骂。赵小翟或许可以说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有时候甚至想这样也好,起码自己还是能够干些什么。 推开柴房的小门,他便看到朱狩正瞪着一双大眼。朱狩是柴房的管事,也就是当rì领头让自己去担柴的那个大汉。 朱狩看到自己走了进来,原本就睁着极大的双眼更是怒目圆视。只听他冷笑道:“怎地今rì会有空来我这个小柴房里?”说罢,“啪”地一声,竟是狠狠扇了赵小翟一掌。 赵小翟嘴角带血,却只得低着头轻声说道:“对不起……” 朱狩瞥了一眼这个少年,冷然道:“废话你也不必多说,你今rì就把昨rì的补上罢。”看到少年还站在原地,他又说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 赵小翟点点头,便从这柴房退了出去。这样的生活,对于他而言,早已是习惯。他抹去嘴角血丝,拾起铁斧,朝后山树林走去。 通向后山的只有一条小道。虽然狭窄曲折,但是也算得上平坦。但偏偏就是这样一条平坦小道,今rì走来,不知为何,竟觉得凶险异常,甚至没走几步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就渐渐加快,甚至昨晚的记忆会逐渐在眼前不断浮现。 终有一rì,我将踏上凛煋阁之巅峰! 终有一rì,没有会再去扰吾清净! 终有一rì,我yù狂歌傲视于世间! …… 又走了片刻,他竟然发现自己的后背居然浸满了冷汗。而此时眼前已然出现了后山的轮廓。 他注视着在晨雾里若隐若现的后山,心中突突地跳着,眼前的画面似乎都是昨rì那只双眼如血的蛇兽。赵小翟长长呼吸了口气,清晨清新的空气瞬间涌入肺部,说不出的舒服。他也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也缓和了一些。 当他走到后山的时候,他静静地注视着这个昨晚让他生死一线的地方,这里似乎已然恢复了往rì的静谧。赵小翟走上山坡,抡起斧头便开始了今rì的工作。阳光洒下,树影斑驳,树林间传来规律有序的伐木声,仿佛给这静谧的森林配上了美妙的乐音。 “笃、笃、笃”,赵小翟感觉自己就如同一个奏乐者,给这个本无音律的清晨奏起了无名的乐章。而他抡起斧头,这一抡便是到了正午。 之后他带着柴火又到了柴房。那朱狩见了赵小翟带着这些柴火,遂也没有多言,便是让得赵小翟回去休息。 今rì可谓事事与先前无异,但偏偏又似乎有什么不同。而一晃,一rì过去。夜的帷幕缓缓拉开。 张逸沨此刻与昨rì一般无二,仍旧伫立在庭院内等待着少年。看到赵小翟出现,张逸沨长叹口气,竟是没有再对自己徒儿有过多话语。 赵小翟低着头缓缓跟着师尊走到了僻静的竹林。月华如练,遍洒林间。张逸沨注视着少年,良久说道:“你既然已经逆天改命,那我们就毋须多言。就此开始罢。” 少年轻点脑袋,等待着张逸沨的开口。 “修道之艰难,你可要做好准备。” 赵小翟郑重点头。他又怎会不知修道途中可谓是荆棘遍布、艰难险阻,需要坚忍不拔的意志以外,更需要自己的天赋。半年前的自己也正是因为修炼上天资的不足,导致自己碌碌无为,惹来不少人的耻笑。时至今rì,那段时光仍旧还是深深烙在心里,无法驱散。 月夜寂静,银辉如练,竹影婆娑,参差错落。 张逸沨长叹口气,随即说道:“凛煋阁上清之道乃是昔年胤天祖师根据云笈天记上清洞真残篇体悟而出。”当他说到胤天的时候,神sè微微变化,似是想到什么。 “上清之道,道途艰苦,分开元、清微、紫虚。就算是开元之境也不是随意可以突破,更毋论清微、紫虚这两大境界。凛煋阁千年历史中,最后能够达到紫虚境之人也寥寥可数。盖因一旦突破距离天地间万道之归,焚心境,也算是不远。” “焚心境,乃是万道之归,一旦登临此境界,将能够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只不过能够达到这一境界之人终究是千年罕见之人才矣。” 赵小翟听得津津有味,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全身都要沸腾起来一般。 张逸沨右手一翻,一卷古书赫然出现在手中。只听他说道:“上清篇乃是凛煋阁秘法,绝不外传。卷首乃是胤天祖师所撰序文,文中称‘古之仙真重之宝之秘之切切,上清之道,今收于此,以遗后世。此书法及三是、万岳劾召之要,行之神验。能役使鬼神、封山制魔。书载存思神仙真形之术。’卷首之后是正文,分为上中下上个章节,乃天地人三章,分别为开元、清微、紫虚之存思术矣。” “你随我将这些文字记下罢。”张逸沨说道。 赵小翟轻轻点头,只听张逸沨道:“太虚之先,寂寥无象,何以至jīng感激,而真一存焉,真一运行而元气自化。元气有中之无,无中之有,广不可量,微不可察,氤氲渐著,混元无移,万象之端,兆朕於此。” “灭而复生,周而复始,道幷德之体,人神之心,感应不穷,未尝倍於动用之境矣。故道者乃虚无之象,造化之根,神明之本,天地之源……灭而复生,周而复始,道幷德之体,人神之心,感应不穷,未尝倍於动用之境矣。” 每当张逸沨念了一句,赵小翟便随之背下。似乎自逆天改命之后,自己的强记能力似乎亦高了几分。 “惟无所恃,才能恃万物;惟无所失、无所怙,才能天地逍遥,随遇而安。是以,道家有言:‘自然之道本无为,若执无为便有为。得意忘言方了彻,泥形执象转昏迷。身心静定包天地,神气冲和会坎离’。” …… 回屋之后,赵小翟盘腿坐下,凝神聚意,心中翩然浮现起那本道书上种种的修习方式。长月当空,月华照进屋内。 少年默默回忆着道文,每一次回想,似乎于其中的存思神仙真形之术,似乎又明了一些。 “混元无物,寂悄无声,万象以之而生,五幷行以之而成。生者有极,成者有亏,生生成成,今古湛然不移,此之为道也。” 赵小翟感触极深,忽地自己说道:“当真是‘天道无为,任物自然,无亲无疏,无彼无此也’。” “太虚之先,寂寥无象,何以至jīng感激,而真一存焉,真一运行而元气自化。元气有中之无,无中之有,广不可量,微不可察,氤氲渐著,混元无移,万象之端,兆朕於此。” 他按照书中所示,慢慢地将自身化为熔炉,将自身所能感受到的真气一丝丝汇入一处。然而,这聚气又可曾是那般简单,再加上他之前因为修上清无望,信心已然受挫,是以,让他修习聚气可比当初初学时候更要难上几分。 然而谁知今rì这一次,他一下便是感到体内真气渐渐汇入气海。原本难以聚在一起,只能散于全身的真气,今rì一瞬都聚于体内。 哪只雄鹰不想翱翔碧空,又有哪只蛟龙不想畅游深海? 赵小翟心中欢喜,感受自己气海处的真气慢慢变得充盈,心下暗喜,仿佛看到曙光一般,更是照着那方式聚起气。 然而,物极必反,此乃世间之道。初始,他感受着一丝丝真气沿着静脉渐渐汇入气海,身子也如若飘在云中说不出的舒服。然而,这样的时刻也就短短一瞬,随着汇入的真气越来越多,气海也如若原本憋气的气球般慢慢开始涨大。 显然是自己太过着急,是以他逐渐平缓气息。随即他慢慢闭上双眼。谁知这一闭眼再醒来时已然到了翌rì清晨? 他清醒的时候,东方天际已经发白,白亮天幕下,不远处延绵青山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晰。赵小翟起身之时,只觉自己全身舒爽,体内真气流转更是清晰可觉。 赵小翟忽地笑了起来,这一刻,他仿佛觉得今rì的清晨是这般的美妙。就这样,他一扫颓废。就这样,他的故事拉开了序幕。 第十二章 半年似水逝 - 浮梦纪 - 衣犹七 () 时光荏苒,一晃又是半年,已然冬季。白雪皑皑,寒风呼啸。祈虞山已然被大雪覆盖。玉蝶般的雪花飘洒在竹林间,翩然舞动。乍看,寒竹宛若袅娜仙子,亭亭玉立。 一个少年此刻正端坐在竹林里,任由雪花飘洒在他的身上。令人惊诧的是,那雪只要微微触碰到他的周身,就悄然化为水珠,消逝在风雪之中。 这时竹林里缓缓走出一个白衣男子,只见他一袭白衣,神sè淡然,皱纹爬满了他原本英俊的脸庞。这人看着少年,说道:“翟儿,你暂且休息一下。”此人正是张逸沨。 少年听到话语,轻点下头,又呼吸吐纳一阵,片刻后,徐徐站起。只见少年灰黑衣衫,腰际一柄绿笛。不是赵小翟还能有谁? 这半年来,每rì晨起,赵小翟便一人顺着小路到了竹林里,盘腿而坐,感受天地伟力,按照上清篇中的修炼方式,吐纳聚气。自半年前那晚的逆天改命之后,赵小翟发现自己原本散而不聚的真气已然可以悄然流转、汇入气海。 “半年了,这半年来你道行jīng进之快,实乃我生平罕见。”张逸沨注视着自己徒儿,语气带着苍凉,又带着希冀地说道。 赵小翟轻轻晃动脑袋,低声道:“或许因为命格已改,我修道之能亦与往昔不可同rì而语。” 张逸沨忽地沉默不言,只是看着空中飘扬的雪花。竹林一时间陷入了沉默。片刻后,张逸沨才缓缓又道:“这半年来,你的修为究竟是达到了什么境地?” 赵小翟歪着脑袋,想了想才徐徐答道:“堪堪达到开元初境罢了。” 张逸沨眉头一皱,随即苦笑道:“半年时间,开元初境。这等惊才绝艳之天赋,放在凛煋阁历史中也算得上是罕见。你又何必谦虚?” 赵小翟摇头道:“不过我落后别人太多,就算此时奋起直追,要想赶上同辈人的步伐,估计也要十多年罢。” 张逸沨冷哼一声,道:“道途四境,每一境界都极为艰苦。修炼之难,岂非是可以臆想?这天赋根骨在修道一途可谓是重中之重,你若道人人都可以在半年修炼到初境你就太过天真。而现在你不过短短半年便突破初境,在我看来就算是现今能够达到与你一般境界的年轻人也寥寥无几了。不过想要在年青一辈中凤毛麟角的话,那倒确实需要下些苦功。” 赵小翟微微一笑,道:“若是放在半年前,我可无法相信这样的事实。” 此话一出,张逸沨脸sè一瞬yīn沉,只听他说道:“逆天改命乃是违逆星轨之行径,一旦星轨改动,对于自身祸害可谓是无穷。你此刻或许窃喜,然而毕竟有违天命,你这一生注定要在荆棘中摘采鲜花。”这些话语既像是在说着少年,又像在说着自己。但是他脸sè的痛苦神sè似乎正在述说着自己过往岁月里的无助孤苦与悲恸。 赵小翟听到师尊的话语,不由怔然,当初的他不过是凭借一时意气勃发,事后他也没有过多回想。但是如今听到师尊的言语,他忽地只觉原本一直压抑在心中让自己不去正视的事实顷刻间涌出,此刻恐惧犹若猛虎下山,一下摧毁了少年的内心。 张逸沨轻叹口气,说道:“你也莫要担心太多,既然你已经踏上这条道路,那就莫管前途如何,只要步步踏稳,何须担心那么多!” 张逸沨的话语如同暖和水流逐渐融入赵小翟内心,少年沉吟许久,仿佛雪花都要渐渐化去。随即他终于是说道:“多谢师父,既然我注定要在荆棘中摘采鲜花,我必定全力以赴,绝不会为之气馁,绝不会轻言放弃。” 少年的话语在竹林间弥漫,回荡。呼啸的寒风依旧,雪花仍纷纷扬扬洒落在林中。但是那宛若仙子的雪花又怎会知道少年眼中的坚毅,少年言语里的不屈。 张逸沨注视着自己的徒儿,不由地嘴角上扬,他忽地笑道:“看来你都有了这般信念,那么半个月后的凛煋会武,你便参加罢。” 听到这话,少年一怔,随即疑惑道:“何为凛煋会武?” 张逸沨说道:“凛煋会武乃是凛煋阁四年一度的大会,但凡是凛煋阁的弟子都可以参加,是青年一辈的盛宴。凛煋阁老一辈也通过会武来抉择一些人才,倘若能进得了前三,凛煋阁必定会尽力培养,对于rì后修习都是大有裨益。” 赵小翟苦笑道:“可是以我现在的修为又如何在凛煋阁年青一辈中占有一席呢?” 张逸沨笑了,似乎是良久都没有这般笑过,他现在的笑容甚至都有几分桀骜,他说道:“恰恰以你的天赋以你的修为,虽说进不了前三,但是也必定可以占有一定的席位。” “何况,我虽势微,但终究在凛煋阁内也位居长老。按照规定,每一个长老都有权选定一名弟子让他直接晋级到前十六。我的名额自然是给予你了。”张逸沨微笑地看着赵小翟,缓缓说出这话。神sè里充满了对于少年的厚望。 少年重重点头,他对着师尊跪拜道:“徒儿绝不负师父厚望!” 张逸沨微微笑道:“我所能帮你的也就只能到了此地步,至于你能够在凛煋会武走多远,在rì后的修道有多大成就,终究只能是依靠你自己。” 赵小翟郑重点头,脸sè肃然,显然是面对着注定崎岖的未来路上,他必须全力以赴,不能有任何懈怠。否则,违逆星轨之谴必定将要落在自己身上。 看到自己徒儿脸上的神情,张逸沨仿佛回到了从前,记忆中是不是也曾有过这样一个少年,他也如同眼前的少年一般不屈地面对着现实,坚毅地往前行进,追求属于自己的一切。 张逸沨微微一笑,随即转身离开少年的身边。 雪花簌簌,迷离了山间美景,也迷离了白衣男子的背影。 赵小翟又继续运转真气,修炼起来。这现在已经几乎成为了他的生活,也或许是他活下去的最大希望。 待到午后,赵小翟才停下。他站起身,沿着小路向柴房走去。虽说改命之后,他已然不再是曾经的少年,然而依旧还是无法改变那半年来的生活,抑或说是,他更想一鸣惊人。 赵小翟到的时候,朱狩等人都在,就连熊凯也在。少年只是轻声和熊凯打了个照面,便径直到了柴房内劈柴去了。 片刻后,朱狩也走了进来,一脸不屑地注视着少年,倏忽道:“怎地见到我在,却没来问好?”话语里充满着挑衅。 赵小翟仍旧是在劈柴,也没有看向朱狩,轻声道:“抱歉,我刚刚没有看到。” 朱狩冷哼一声,道:“你还真是好眼力,怎地看到了熊凯那傻小子,却偏偏就将我给漏掉?” 少年不卑不亢,缓缓说道:“那我在这里就给你拜个好。” 听到少年的话语,朱狩不由一怔,面对少年冰冷的态度,他心中怒气澎湃。只听朱狩冷然道:“莫非你的皮肉又痒了?” 此话一出,少年俊秀眉头不由一皱,瞳孔收缩。而朱狩看到赵小翟的神sè,倏忽感觉到了一丝怪异,甚至他感到在此刻的少年面前,他不过就是跳梁小丑。 朱狩大怒,叫唤起自己二弟三弟。那两人大大咧咧走了进来,对着朱狩道:“大哥,叫我们有什么事情?” 朱狩下巴朝着少年一挑,两人一下会意,都嘿嘿地对起少年笑了起来,在他们眼里此时可谓是磨刀霍霍向猪羊。 当是时,一道身影闯了进来。那人身材粗犷,双目有神,赫然正是熊凯。他着急地瞥了眼少年,说道:“朱狩,你心情不好,也不必拿他一个小孩出气罢!” 朱狩还未说话,倒是他的二弟先开口说:“熊傻子,你怎地总是在这样的时候大煞风景?是不是你娘生你的时候把你脑壳磕坏了吗?” 三弟嘿嘿笑道:“也罢,反正是又多了个傻子给我们练练手。” 赵小翟心知,熊凯趟这浑水,必然要为自己受累。是以,他长叹一声,说道:“熊大哥,这事情是我和他们之间的问题,你又何必插上一足?你暂且离开罢。” 熊凯有些惊讶,看着少年,说道:“你怎地……” 而朱狩三人也是多了几分惊愕,但是惊愕过后都是哄堂大笑起来。显然没有人会认为一直被视为废物的少年可以独对他们。 “小翟,你可在此处?”当是时,屋外传来一声呼唤,竟是将笑声给打破。 少年应了一声,随即几人便看到柴房的门缓缓打开,走进一个与赵小翟年龄差不多的少年。但见他一袭青衣,目若悬珠,赫然正是萧轩祁。 赵小翟笑道:“轩祁,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萧轩祁瞥了眼四周,但也只是瞥了一眼,随即便再没有看向另外的人,仿佛就如同空气一般,浑然不在意。而朱狩等人似乎也隐隐感觉这个少年身份绝非简单,是以未表现对萧轩祁的不满,而只是观望。 萧轩祁笑了,说道:“小翟,你还真是厉害,看来我们以后可要是对手了。” 第十三章 士别三日,何不刮目 - 浮梦纪 - 衣犹七 () 萧轩祁的话犹如惊雷一般在这个小小的柴房里炸响,莫说朱狩,此刻就连熊凯也是大感意外。毕竟在他们眼里,赵小翟不过还是与半年前的少年一样。 朱狩带着点不可思议地说道:“那个,这位公子爷,请问,你刚刚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这话一说出,便得到萧轩祁一个大白眼。萧轩祁冷哼道:“便是字面上的意思。怎么的,你还不相信我说的话吗?”萧轩祁为人其实极好,然而面对着这几个终rì欺负赵小翟的人,他终究提不起任何的好意。 那朱狩也知道可能自己因为赵小翟的问题得罪眼前这少年,心中暗暗叫苦,但脸上仍是带着献媚的笑容,道:“那么不知公子爷的尊师是谁?” 听到这话,萧轩祁又白了他一眼,说道:“就你也配问我师尊名号?” 朱狩连连哈腰,说道:“哪里敢,哪里敢,就算借小人十个胆子,也不敢。” 萧轩祁没再理他,径直走到赵小翟身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斧头,丢在地上,脸上嫌恶神sè溢于言表。随即,他看向赵小翟,脸上恢复了先前的神采,只听他笑道:“小翟,走罢。莫要再理会这些粗人。” 之后赵小翟便由萧轩祁拉着离开了这个冰冷的柴房。在经过熊凯身边的时候,赵小翟低低说了声,“谢谢”。 屋外,大雪纷扬,寒风呼啸。 沉默在赵萧两人之间缓缓弥漫。他们一路无言,顺着小道,缓慢行进。倏忽,萧轩祁还是开了口,说道:“小翟,听说师叔他荐你参加了会武,想来你也该是知道的罢。” 赵小翟缓缓点头,轻声道:“师父不过是让我试试罢了。” 萧轩祁一怔,他总觉得眼前这个自己小时候的玩伴此刻的言语里似乎暗含着什么。但是他终究不晓,是以不甚在意,又道:“只是一年前,你已经放弃修道,为何汝师还要这般坚持?” 赵小翟轻笑道:“其实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也没什么。” 萧轩祁眉头大皱,说道:“你已然跻身十六强,但凡能够进入这份名单之人无不是惊才绝艳之辈,若是单单靠运气,是决计不可能脱颖而出。你若参加会武,以你现下微弱道行,恐怕……” 赵小翟也知道萧轩祁是为自己着想,是以他微微一笑,道:“你放心罢,我不过是去凑个热闹,我自己也会有分寸的,也更懂得自保。” 萧轩祁长叹口气,凝视着赵小翟,说道:“想来是师叔拉不下面子,毕竟对于他而言,曾经是那样的辉煌,也或许只有孤注一掷,才有机会找回曾经罢。只不过这一次,他……” 赵小翟摇头打断道:“轩祁,事情并非是你所想的那样。有些事情你也根本没有明白。” 萧轩祁晃动脑袋,却是不再说了,表情多了几分滑稽,却依然表明了他的想法,在他心里已然笃定自己先前的想法了。赵小翟长叹口气,随即也没有了话语。一时间,这道路上又恢复了原本的静谧。 狭窄小道两旁的树木,在白雪中多了白珊瑚一样的树挂,望之令人心旷神怡。雪花翩然,宛若起舞的蝶,少年们没有再有言语。只是消失在了白雪中。 大概到了晚上,赵小翟被推荐进凛煋会武十六强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竟是在整个凛煋阁引起了轩然大波。但凡是听说这个消息的凛煋阁弟子无不是对此感到讶异,然而诸人反应倒都是出奇的一致,皆极为不看好少年在凛煋会武上的前路。 “到时候我们只要看赵小翟那傻子在众人面前出丑就好。” “真是低估了他,居然会有这样的胆量。不过到了台上,他也只能……” “何必硬要上场丢人呢?” …… 凛煋阁某处。灯光昏黄,微弱光芒中有人长叹一声。 “这么多年都过去,莫非张逸沨还是难以介怀么?” 烛光照shè在他身上,只见此人相貌威武,就连一双眼眸也透着隐隐的威严,赫然正是韩柘丞,此刻他面sè有点凝重,似乎对于刚刚听来的消息感到一丝无奈。 “你就没有想过那个少年或许真具备这样的实力吗?” 这时候在屋里的一个角落,yīn影里传来了这样的声音。那人恰恰坐在烛光照不真切的地方,是以他的容貌在yīn影中模模糊糊,难以瞧得分明。 韩柘丞微诧,答道:“我倒是听说那个少年一年前便被认定为无缘之身,又如何可以在众多修道同辈里脱颖。在我看来,这只不过是张逸沨孤注一掷罢了。” yīn影里的人摇头笑道:“自然是没有。不过,士别三rì,当刮目相看。或许在一年里,这个少年在道行上有了什么突飞猛进呢?” 韩柘丞摇头道:“这应该不可能,修道一途绝无捷径,更何况对他那样一个注定与修道错身的少年。” “你莫要忘记,张逸沨可就是如此。在当年的凛煋会武之前,又有谁会相信他会一举夺魁?在我们眼里,他不过就是一个凭借自己师尊而跻身十六的小卒,可是偏偏他却大放异彩!而自那之后,凛煋阁逐渐就多了一位世间罕见的妖才。三十岁,清微巅峰。当时的他或许该说是凛煋阁百年来的第一妖才。可是又有谁还记得,那一年,张逸沨还是凛煋阁中一个为人轻视的少年。” 韩柘丞瞳孔收缩,随即又摇头道:“张逸沨那样的人终究是少见,凛煋阁估计又要再等上百年,才有可能会出现第二个那般逆天之人。” “话,可不能说得那样绝对。”那人缓缓道,“或许有一rì,这个少年将会踏上与张逸沨当初同样的道路。”他的话语,斩钉截铁,似乎就是这样认定了一般。 月夜寂寥,悬于夜空的月究竟为何看上去那般寂寞、那般孤独、那般清冷。 同样孤寂夜幕下,庭院之中有人的身影被冷清月华拉得极长。已然是戌时,有人缓步走到庭院中。没踏出一步,便有一种孤独寥落涌上心头。他已经熟悉,这么久了,他都是这样经历,但是他又不想去熟悉,每一次舔舐苦楚,都会让自己心中的悲恸伤痕再次激增。 自竹林回来的时候,赵小翟遇到了几个与他岁数一般的少年,当他们自昏黄的暮sè中走来的时候,在注意到路前有赵小翟后,脸sè倏忽变得嘲讽起来,皆是不屑地注视着自己。被一众人等众星拱月围绕在中间的少年眉目清秀,但是脸上的yīn骘却是扭曲了他清俊的面容,他眼底的鄙视毫无隐藏,随即赵小翟便是听到他的话语:“也不知你凭什么可以跻身十六强,我这身边有谁会比你差的!”说罢,他似乎是极为厌烦地朝着赵小翟的脚边吐了唾沫,跟在那少年身边的男孩也是纷纷效仿起来。 领头少年yīn笑说道:“会武之上,若有能耐遇上我,定当让汝师折辱脸面!” 赵小翟紧紧攥着拳头,但是他没有任何动作,更应该说是拼命地克制住自己心中不断燃起的熊熊怒火。其实他本就是一个极为自尊的人,但是他不断地告诉自己,需要的是隐忍,因为有时候一时间的冲动或许会让他原本想要一鸣惊人的计划瞬间打破。 于是,任凭着这些人的侮辱,赵小翟只觉得自己的心中的伤口仿佛一次又一次被揭开。他告诉自己,凛煋会武上,他要让每一个在这一年里歧视自己的人知道,自己并非是可以随意欺辱的。 周围的雪花纷扬,洒落在少年身上,似抚慰似哀叹。 有时候,对于一个人真正而言的苦楚乃是心志上的摧磨。赵小翟在这个凄苦的夜晚里,深深闭上了眼眸。 “翟儿。”身后传来了呼唤,那是自己很熟悉很熟悉的声音。少年回过头去,只见身后伫立着一袭白衣的师尊。 张逸沨就这样伫立着,静静着看着少年。今夜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少年,赵小翟,在回来的途中遭遇到了几位同龄的少年,那些人眼里的不屑,那些人唾弃的神sè,已然刻入少年的内心里。张逸沨忽地一笑,似乎是想到了过去曾经发生的一切。所以,他没有捅破,因为没有必要。他只是笑着告诉眼前的少年:“你若再不想让人看低,更需要努力。” 少年睁大双眼,缓缓点头。他懂师尊的意思,一直都懂。 随即这位不过十七尔尔的少年平静地笑了起来,可谁又知道那平静之下究竟是真的静若湖面,还是另外一番激流暗涌? 第十四章 未斗先红眼 - 浮梦纪 - 衣犹七 () 清晨,梦醒。赵小翟伸了个懒腰,窗外大风呼啸。少年缓缓起身,又长长呼了口气,心中不知为何竟多了几分紧张。 半年时光,转瞬间悄然逝去。半年前,自己还不过是个被人欺辱的少年,然而,今非昔比。 今rì对于凛煋阁门人而言,乃是会武的序幕。少年站起身子,开门。屋外寒风吹,他凝眸远眺,在祈虞山顶峰的凛煋会场内,应该人山人海了。赵小翟忽地咧嘴笑了,笑容里透露着一丝桀骜,一丝跃跃yù试,只是不知究竟是因为他即将踏上自己会武的旅程,还是将要在众人面前大展拳脚? “你去罢。”倏忽一个声音传来,赵小翟转头看去。只见张逸沨正站在不远处微笑地看着少年,似乎是早就读懂了他的心思。于是,少年微微一笑,带着腼腆的笑容踏出庭院,朝着不远处的山峰走去。 赵小翟顺着蜿蜒小道走向凛煋会场,小道两侧的蓝楹树在寒风中早已落尽树叶,没了往昔的风采,令人感到感伤与凄苦。这便是寒冬,然而赵小翟却没有感到一丝寒冷,寒风怒雪似乎都影响不了他的思绪。 走了片刻,会场未到,赵小翟便已经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鼎沸人声。而身边也多了不少人,但是他们大多都急匆匆直奔而去,似乎还有人在说着什么要来不及了,倒是没有一个人会去在意赵小翟,这个平凡的少年。 赵小翟不急不缓地继续向前走,大概走了几十余步,便看到了自己的目的地。此刻的凛煋会场已然是人群遍布,似乎严寒的冬rì根本没法阻却他们澎湃的心情。会场内,分布着众多擂台,对于赵小翟来说,他不过就是来凑个热闹罢了,也或许由张逸沨的话来说,是自己必须到这里来瞅瞅,因为再过个十来天,他也要踏上这里。 “小翟。”身后倏忽传来了自己熟悉的声音,赵小翟甚至都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此时身后正站着萧轩祁。 一袭青衣的萧轩祁看着赵小翟缓缓回头,露出了一丝淡然的微笑。只听萧轩祁说道:“我就知道这样的盛会你必定也会来瞧瞧。” 赵小翟微微一笑,淡淡道:“师父要我前来瞅瞅看。” 听到此言,萧轩祁正要开口说话,谁知却远远传来一声冷哼。随即只听一人yīn测测地说道:“我倒觉得大可不必,反正你都不过是前去过个场子,也不会有什么作为。” 赵萧二人都不由一怔,随即两人眼前出现了一个与他们岁数差不多大小的少年,只见少年眉目倒算得上清秀,只是面sè苍白,显得有几分病态,此刻正一脸yīn笑地扫视着两人。赵小翟只觉得这人格外眼熟,然而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萧轩祁愠怒道:“有没有作为可不是你说得算!”他虽然也对赵小翟能够在会武上能够走得更远也抱着毫不相信的态度,然而对于这般轻蔑的话语还是不由怒自心起。 那少年瞥了眼萧轩祁,冷笑道:“哦,那么莫非还要你说得算吗?” 萧轩祁皱眉道:“他在会武之上能走得多远,也该是由他自己决定,我说得不算,你说得也不算。” 赵小翟站在一边,倒是没有言语,有些事情何必去在意别人的看法,更不必在意别人的说词。他本想拉着萧轩祁离开,但孰料在听到少年话语后的萧轩祁马上怒向那少年,甚至赵小翟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少年yīn笑道:“倘若不是他有个半废的师父,莫说十六强,就算是第一轮恐怕都通不过。不过说来也好笑,怎么他那窝囊师父会允许他来丢人现眼?” 说罢,他身后的不少少年都是“哈哈”笑了起来,视线都投在赵小翟身上。这些人大多都是知晓赵小翟,同时对于他简简单单跻身十六强都愤愤不平。赵小翟被那些眼神盯着极为难受,只觉得芒刺在背。也是在那一瞬间,赵小翟也终于是想起了眼前少年。 是他!赵小翟眉头大皱,心中叫道。原来此人乃是半月前,自己自竹林回到院落之时候途中遇到的领头少年,也正是他领着一群少年对自己几近欺辱般对待。想到此处,赵小翟忽地握紧双拳,但是随即他又松开拳。 那时候都忍下来了,何况现在? 而此时此刻,萧轩祁仍旧和那少年说着话语,只不过不知何时,两人的话语都变得激烈起来。赵小翟一怔,心中感到奇怪,怎地自己一时没有注意,这两人竟是争吵起来。而以三人为中心,此时已经是围满了人群。 只听萧轩祁说道:“你莫要瞧不起人,我见你也未必就是修为通天,可以睥睨万物的强者。不,说到底你也不过是凛煋阁内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辈罢了,何必如此张牙舞爪,不可一世?” 那人听到萧轩祁的话语,显然也是动了怒气,他说道:“我的确比不上你们这些修为通天的强者,那么你是否愿意不吝指教一番?” 这话说出,尽皆哗然。人群中有人倏忽叫道:“这不是韩长老的弟子萧轩祁和贺长老的弟子邵晗超吗?” 说出那话的人怔住了,人群也怔住了。只有萧轩祁和邵晗超相互透露着怒意的双眸在注视着彼此,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群。 赵小翟也逐渐感觉到身边人群的变化,他扫视四周,发现不知何时,这些人盯着场中的眼神多了几分狂热。 邵晗超注视着萧轩祁冷冷道:“原来你就是萧轩祁。” 萧轩祁也注视着邵晗超同样冰冷地说道:“原来你是邵晗超。” 两人话语相似,但是似乎又隐隐暗含着什么。 邵晗超倏忽笑了起来,他说道:“既然我们rì后也少不了一战,不如便等到会武上相遇的那一天罢。” 萧轩祁也笑了,他的笑容里似乎多了几分蔑视。萧轩祁说道:“你要离开可以,不过你也总该要懂得为自己说的话埋单罢。” 邵晗超冷哼一声,说道:“你是何意?” 萧轩祁也是一声冷哼,道:“你须得向他道歉。”说罢,他指着赵小翟,双目冷然看向邵晗超。 人群又是一阵惊呼。有人小声说道:“以邵晗超嚣张跋扈的xìng子,他要能向那小子道歉,太阳就要自西升起。”又有人道:“萧轩祁也不是好惹的主,据说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就没有完不成的。”另外有人笑道:“这两人都是在年青一辈中名望极高的人,没想到今rì居然针锋相对起来。”还有人说道:“此次凛煋会武这两人皆是被大大看好,两人交手必定极为激烈。” 赵小翟听到这些话语,心中极为诧异,他从来都不知晓这个自己曾经的玩伴如今已然成长为凛煋阁内年青一辈的领军人物。他一时间心中思绪翻腾,觉得自己只能望其项背,不由暗生嫉羡之心。随即他又苦笑了起来,这本是自己应该高兴之事,怎么心中会产生如此异样的感觉?他对自己说道:“赵小翟啊赵小翟,你怎地可以有如此想法。莫非你要轩祁和你一样,道行微弱,为人鄙夷吗?更何况你自己逆天改命,不也为的就是要冲破这样的牢笼。” 而此刻的场中,邵晗超却是冷笑道:“你要我向他道歉?”随即看到萧轩祁点头,又说道:“你在做梦吗!” 萧轩祁听他这样说,不由脸sèyīn沉,说道:“既然如此,你可莫要怪我下手狠辣!” 邵晗超嘿然笑道:“早就听说你萧轩祁的名字,今rì我也要看看究竟是你道行jīng深,还是我修为更高一筹。” 一时,两人之间竟成水火之势。赵小翟惊讶,站出身说道:“轩祁,你莫要为我出头,今rì我们就这样走罢。反正……我已经习惯了。”说到后面,他声音渐小,牙齿也不由咬紧下唇了。 萧轩祁听到这话,瞳孔收缩,摇头道:“你莫要拦我,今rì我定要磨灭他的嚣张气焰。” 邵晗超冷笑道:“你好大的口气!” 这时候,人群中不由多了欢呼声,声音竟隐隐盖过不远处的擂台。而原本围在最近擂台的人也渐渐被吸引过来,一时间围绕着萧轩祁与邵晗超的人们也变得多了起来,仿佛就成为了另一个擂台。 “你们聚集于此喧哗吵闹作甚!” 一个声音缓缓自人群里传来,不知为何,声音不大,只是轻飘飘地传来,然而在场的人都不由感到心中一跳,莫名的紧张起来。随即,只见人群逐渐分开,自其中徐徐走出一个青年。他始终面带微笑,约莫廿五,一袭素装,全身上下几无装饰,唯独一枚翡翠玉戒格外夺目。 这人给赵小翟的感觉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飘然若仙。同时,赵小翟忽然感到这人的出现似乎给在场所有人都触动极大。就连原本针锋相对的萧轩祁和邵晗超都停止了争执,神sè间隐隐透着一丝尊敬。赵小翟一向交友甚少,对于凛煋阁的事情也只不过是听闻罢了,是以一时间也不知道眼前此人究竟是谁。 青年扫视着全场,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了萧轩祁和邵晗超身上,淡然问道:“你们怎么这般吵闹?” 萧轩祁看着那青年,嘴角一抖,随即说道:“钟师兄,我们不过在这里玩耍打闹。” “钟师兄”轻轻“哦”了一声,又看向邵晗超,问道:“原来你和萧师弟熟识?” 邵晗超听到这话,连忙点头说道:“是啊,是啊,我与他关系还算不错。” 两人的神情似乎都很紧张,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时间也消失。赵小翟只觉两人很是滑稽,心中暗忖:这人究竟是谁,怎么让他们如此胆战,待会须得问问轩祁。 青年环顾四周,淡淡说道:“都散去吧,别在这样的地方吵闹。”一众凛煋阁弟子听到这话,都神sè紧张地匆匆离开。 而萧邵二人更是如临大赦,长呼口气,就要离开。谁知还没动脚,青年倏忽道:“慢着。” 这时候,萧邵都不由一怔,随即带着几分惊恐,异口同声道:“钟师兄。” 青年瞥了眼两人,淡淡道:“以后别在大庭广众之下,针锋相对。你二人都是可是你们师父倚重的弟子,若是让其他人看了笑话,还成何体统。” 萧轩祁、邵晗超两人点着脑袋,似乎格外害怕将眼前的男子惹恼一般。看到两人这番模样,青年缓缓点头,说道:“你们也走罢。” 两人听到这话,脚底抹油一般,离开了青年。萧轩祁拉着赵小翟快速地消失在了人群中。所以,他们都没有听到青年喃喃道:“他就是,张师叔的弟子吗?” PS要和大家说声对不起!这段时间因为是考试周,所以时间不是很充裕。。对不起各位啦!T_T 第十五章 前路慢慢我欲探索 - 浮梦纪 - 衣犹七 () 赵小翟随着萧轩祁到了一处武台,之前因为邵晗超的争吵显然都被两人搁置一边。 少年问道:“轩祁,方才的师兄是哪一位师伯座下的弟子?” 听到赵小翟的问话,萧轩祁先是一愣,随即“噗哧”笑了起来。看到对方如此的反应,赵小翟怔然,随即颇为不开心地注视着萧轩祁。 萧轩祁大概也是觉察到此,停住了笑声,答道:“你个不出户的家伙,居然连钟韵策钟师兄都不知晓?” “是他!”赵小翟讶然叫出声。而周围有不少人都皱着眉头,看了自己一眼。 钟韵策。凛煋阁天璇座下第一贤徒,承接掌教之位的青年男子。赵小翟岂会不知?少年甚至都有点觉得自己愚笨,在这凛煋阁上下还有什么年轻男子可以震慑住凛煋阁血气方刚的少年? 萧轩祁嘿嘿一笑,说道:“你也莫要想什么,反正以我们这样身份之辈,他也决计不会多注意。” 赵小翟缓缓点头,眼眸里却是多了几分异样的光彩。 大概是因为先前的一番争吵,几场会武走马观花后,少年心中已然没了再去瞅瞅会武的念想,而恰好在寒风中艰难攀爬山顶的圆rì也在毫不懈怠的努力下缓缓到了顶峰。 也大概是该到了回庭院吃饭的时候,他心中如是念及,遂与萧轩祁招呼一声后,转身离了会场。 正当赵小翟缓步走到会场出口的小径之时,一个匆匆忙忙的身影倏忽出现,带着收不住的冲劲直直撞上了赵小翟。赵小翟本身也若有所思,是以两人都一个不稳,差点就要倒地。 那冲劲倒是极大,少年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脚步,随即定睛看去,只见那人也与自己一样摇摇摆摆向后退了数步,待得他站定,也恰好同时刻站定的赵小翟看清了他的模样。 这个少年看上去与自己一般大小,衣着朴素,看不出有甚特别之处,身形极为瘦弱,仿佛风吹就要倒下似的,然而他却有一双大而有神的双眼,极具魅力。赵小翟看着忽然出现的少年,歉然低头说道:“真是对不起,要不是我不看路的话就不会撞到你了。” 此少年摇头,也是一般带着歉意说道:“该说道歉的应该是我,要不是我冒冒失失我们也不会相撞。” 两人倒是相互道歉了一阵子,随即他们相视一笑。赵小翟心中对着这个与自己年龄一般大小的少年更是有了许多好感,少年显然也与自己一样。 少年好奇道:“你怎么这么早便离开会场,你的比试结束了吗?” 赵小翟笑着摇晃脑袋说道:“我的比试可没这么快,我只是觉得现在的比试有点无趣,是以便准备回去睡我的回笼觉。” 少年看着赵小翟,若有所思地点着脑袋,一时间赵小翟觉得很是奇怪,注视着少年,疑惑地说道:“你怎么了?” 听到赵小翟的话语,少年从沉思中回神,随即笑道:“没事,只是忽然觉得你的话语有几分奇怪罢了。” 赵小翟怔然,想了许久,但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遂问道:“我怎么自己都没有感觉我的话语有什么怪异之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嘛。你说自己的比试可没有这么快,然而只有今rì是会武的首轮。既然没有这么快,想必你便是长老推荐的人选了。” 赵小翟一怔,又笑着说道:“我倒是没有想到各中含义。” 少年咧嘴笑了,露出了好看的虎牙。赵小翟一时感觉到在整个凛煋阁或许除了自己的师父以及萧轩祁和黄靖腾以外,竟还有人可以对自己这般友好。 “我的名字是叶宸曦。”少年看着赵小翟说。 赵小翟笑着说:“赵小翟。”心中更是想不到自己居然这样便认识了眼前这个温和的少年。 叶宸曦忽地一拍脑袋,说道:“不好,我可不能和你多说了,我要走了。” 赵小翟一怔,遂笑道:“看你冒冒失失就知道你是赶时间。” “是啊,我可要赶去为师兄加油!我现下先走,以后应该还会有机会再见的。”说罢,他便直直朝着远处的武台奔去。 赵小翟一笑,随即转身离开了会场。会场里,人声鼎沸。 而他没有注意到,就在他的不远处,刚刚的少年,叶宸曦,正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他的嘴角有弧度上扬,嘴中喃喃说道:“很快,我们便会再一次相遇。” 而少年已经缓缓离开了叶宸曦的身边,自然没有听到这位与自己不过仅见一面的少年的话语,更不会想到一向在凛煋阁内为人看低的自己居然会被这个先前素未谋面的少年郑重对待。 …… …… 一天的时间如梭而逝。 赵小翟伫立在院落里,寒风席卷凄凉的夜,拂起少年寂寥的衣诀。月此时已然孤独寂寥,黯然失却了光辉。他仰头望向失却光芒的夜空,倏忽间心中凄伤无限。 昔年埋藏在自己心底的回忆也不知为何在这一个夜晚里被倏忽勾起。少年心中的仇恨也随之逐渐涌现,澎湃在已然平静许久的内心,宛若决堤的洪流。 幽冥铁骑,血红夕阳,沾染鲜血的庭院,汇聚成溪的血流,以及犹如九幽恶鬼的骑兵。被踏平的乐土,被焚烧的家园,在霎那染红了谁的眼眸,燃烧了谁的视野? 赵小翟伫立在夜里,喘息的声音持续着,脑海里翩然闪现着宛若地狱的图景,家人、玩伴、邻居,都惨然倒地,血红sè掩盖住了他们的相貌。一个孩子无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最后的一幕是一个球体缓缓滚落在自己的脚旁,当孩子低下头去,恐惧忽地袭向心头,随即昏死过去。 少年喘息越来越重,似乎就连这个夜都只有他充斥着痛苦与恐惧的声音。赵小翟努力维系着自己的意识,勉力让自己不要再昏倒。过去曾有过多少次,每每回忆起这些图景,自己终究无法维持逐渐被削减薄弱的意识,随即便是失却最后一丝意识。 他紧皱起眉头,脑海里的场景仍旧在闪现。他看到了自己姐姐惊惧恼羞的神sè,看到缓缓靠近脸上带着yín靡猥亵笑容的骑兵,还看到了肆意虐杀的疯子们。赵小翟只觉得自己心火攻心,一时间怒意大甚,也不知道怒的是这些无良之辈,还是无能为力、只能躲在桌下瑟瑟发抖的自己。 冷汗划过脸颊,划过后背,更划过幽幽暗夜。他站在夜里,摇摇yù坠,脑海中的景象此刻雀跃欢腾,吵闹在自己的眼前。赵小翟终于是熬不住了,当他的喘息已然成为在这个夜里唯一的声音的时候,他的意识也逐渐开始模糊。 他感觉到自己就要坠入黑夜里了,于是少年的身躯朝着地面倒去。然而少年并未倒下,就如同当年一样,有人伸出了援手。赵小翟感觉到有一双温煦有力的手支撑起了他,他知道是谁,就与当年一样,师父扶住了他。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留下的病症终究还是没有治愈。”张逸沨长叹道,语气里是哀叹,更是悲悯。 赵小翟徐徐站定,在原地略做一番休息,片刻后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师父,脸上带着苦涩说道:“心病难治,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已经是习惯了。” “当年正魔相争,引发大战,到头来真正苦了的还是那些被卷入战火无辜受累的平民百姓。如此言来,凛煋阁联合九鼎门、堇华寺、花药谷围剿魔教于苍桐渊,究竟到底是不是为民请命,究竟是不是替天行道?” 听到师父如是所言,赵小翟讶然道:“师父何出此言?” 张逸沨看了眼少年,缓缓说道:“如若不是战火纷乱、累及你的家园,你此刻或许正偎依在家人怀中,既然如此,你可曾想过,这一场大战究竟是发生还是不发生?” 赵小翟一怔,带着几分困惑道:“徒儿不晓师父深意。” “便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只想知道你究竟希望此战发生与否?” 少年听到这话,眉头微皱,带着几分凝重说道:“大概是不希望罢,因为只要此战未曾发生,或许此刻我仍旧可以开开心心活在自己的家园里。” 张逸沨缓缓点头,随即说道:“既然如此,还是什么为民请命,不过就是以暴制暴罢了!” 这一次,赵小翟没有说话,许久以来,他心中虽然对于因为苍桐渊一役而导致的颠沛流离而深感愤懑,然而他终究是认为战役的初衷就是为民请命、替天行道,然而此时师父所言似乎隐隐触动了他心底深处的困惑,所以他低头冥想,却没有半个结论。 张逸沨看着自己稚嫩的徒弟,心中的某根弦被拨动,感觉到一阵酸苦,眼前闪现过当年那人在自己面前带着几分凄伤几分哀恸说出的话语。 “当年叛逃之后,我曾无数次想过我们重逢场景,可谁知相逢之时,却要执刀而对,兵刃相接。” 赵小翟注意到了师父神sè里的凄苦悲恸,究竟是何事会让这个自小在自己眼里就是一副看破俗世红尘的男人有了这样的神情? 当张逸沨缓缓自当年诸多情景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才看到赵小翟正歪着小脑袋注视他,眼神里似乎多了许多遐想。张逸沨一愣,但是他又岂会不知这与自己在祈虞山上一起过活如此多年的少年心中所思所想?是以,他苦笑道:“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你又何必如此好奇?” 少年难得腼腆笑了笑,带着几分好奇说道:“徒儿不过是好奇师父从前会是什么模样。” 张逸沨轻笑说道:“不过就是一个邋遢小子,没心没肺,畅游山河。” 赵小翟看着师父整洁如新的青衫、梳得整齐的发髻,他发现自己绞尽脑汁也实在想不出如今衣着干净的师父年轻时候邋遢的模样。 看到少年皱眉幻想,张逸沨笑道:“那时候可与现下差得太多了,你再怎么想,也断然不会想象出来的。” “师父,如此说,倒是让徒儿更多几分好奇。”赵小翟笑道。 张逸沨听得少年的话,忽地一笑,说道:“这半年来,你倒是相比从前开朗了许多。” 少年自然知道师父已是不愿再多提及往事,是以也就顺着师父话语说了下去:“也或许是我终于发现原来自己面前也横亘着一条大道,大概因此我心中就多了几分对于未来的笃定。” 张逸沨略微苦涩说道:“我倒是宁愿当初走我的僻静清幽的小径。”话语里带着酸涩凄苦。 赵小翟怔住了,自那rì逆天改命以来,他只感觉到心中对于崭新的未来多了许多遐想,在他的认知里,一直认为的是漫漫前途里,原本的yīn暗都将被阳光所照耀,然而今rì看到师父的神sè,他感觉到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已经错得一塌糊涂,也或许自己面对的将是更加黑暗的前路。 张逸沨是何人,此刻的他一下便看出少年因为自己话语而倍感焦虑的神sè,苦笑一声,心中想到前途未知,自己又何必让少年如此担忧于其未来不可知之事。是以,张逸沨遂笑道:“这些都不过是各人造化,他人有他人的命数,你有你的前路,是以你也莫要担忧,就算前方多荆棘,也当一往无前、无畏无惧。” 赵小翟心下困惑,但还是点头称是。 在这苍凉的黄昏里,又有谁会知道漫漫前途中有什么在伺机等待着少年? (这段时间因为是考试周所以更新较慢,等到结束考试后,我一定好好奉还先前有拖欠的章节哟)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