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救了个男人 - 浮生尽 - 粽子呀 卫盛二十五年,四月十五,楚国。 已经落了三日雨的蒯烽镇没有一丝一毫的凉意,雨过天晴,连河道里的水都是滚烫的。 鸿举酒馆内,后院柴房。 苏衍坐在条凳上,端着碗刚熬好的药汤,呆呆的看着床榻上昏睡的男人。 男人容貌俊朗,棱角分明,即使满脸的伤也挡不住这张好看的脸。 苏衍心里盘算着,待会儿等他醒了,该怎么说才能让他留下来,她已经很久没见过除这个镇子上的人以外的男人了。 正发痴着,男人突然动了动手指头,吓得她一个哆嗦,手里的药汤洒了大半,烫得她喊爹骂娘。 “发什么春!” 苏溟叼着根狗尾巴草进来,倚着木门嘲笑了句,然后踮起脚尖瞅了瞅男人,摇头唏嘘:“此人恐怕是没救了,你还是早些把他丢出去,省的为师我再浪费气力去找风水宝地埋他。” 蒯烽镇,楚国都城以南三百里的一个小镇,人口不多,却也靠着山中丰富的药材养活了几代人。 鸿举是镇上为数不多的一家酒馆,一共才两人,掌柜苏溟外加一个洒扫伙计苏衍,一男一女,一师一徒,几年来一直守着此地,虽然生意寡淡,却也能凑活过日子。 这次苏溟为了寻找生财之道,差遣徒儿去后山采药制作药酒,却没想带回来一个大活人,一个偶然间路过救下了坠崖少女的英雄! 躺着的男人终于睁了眼,迷迷糊糊地正看着苏衍,半天才完全清醒过来。 苏衍着急忙慌的去探他的脉,顺带掰开他的嘴看了又看。 还好还好,总算是活下来了! 男人一脸茫然的看着她,问道:“你是何人?” “你不记得了?你救了我!” 苏衍想起昨日那惊险的一幕,仍旧心中澎湃,与他说道:“想当时,我进山采药,费尽力气攀上绝壁,没想到出了意外!若非你及时出现将我拉住,我可就命归黄泉了!你因此折了手,我却捡回条命,你怎就忘了呢?这要是说出去,你就是我们蒯烽镇的大英雄啊!” 男人却丝毫没有兴致,只是漠然的看着自己折的右臂,然后问自己睡了多久。 “瞧瞧瞧瞧!”苏溟伸长了脖子说:“你费劲把人家背回来,人家压根不领情!” “去去去!赶紧去前面看生意去!”苏衍赶忙将他推出门外,这才耳根子清净了些。只是苏衍也觉得郁闷,这人长得挺好,怎么说话竟这般冷漠,倒像是冰窖里头的冰块! 顿时没了和他继续聊下去的兴趣,重新拿起药碗,尽一个受恩人应尽的义务。 “药吃了,睡一觉,等明儿精神头好些了,我再给你安排客房。” 说罢,将他扶起,一勺一勺地喂了大半碗。 临走时,苏衍还是没忍住问他的名字。 “在下左卿,途经此处,本是要赶路前往容国都城若水。” 他的声音仍旧冰冰冷冷,似乎没有人的感情。 “你住在若水?” 苏衍激动地一拍大腿,重新折返,方才的不愉快一扫而空。 “我对那儿可熟了,我以前在那儿住过!诶,你这名儿也挺奇怪的,左卿?那你是不是还有位哥哥,叫右卿?” “……” 入夜,苏衍穿过天井,绕进后院,随手从花棚上摘下一颗甜瓜,洗了洗,咬着吃了。 像往常很多个夜晚一样,洗漱后关上门,点上一柱香,倒头便睡,可是这一晚却又有些不同,那间仍旧亮着的房间里头的冰块少年似乎已经打乱了她的生活。 第二日苏衍起了个大早,洒扫完酒馆后,从菜园子里摘了个甜瓜,一边啃着,一边往街上去。 出门碰见左卿,他已经能下地走了,只是手上绑着一条不知从哪条破衣服上撕下来的破布带子,挂在脖子上还打了个奇形怪状的结。 全天下也只有苏溟才能创作这样的杰作,便忍不住多看两眼。 只因这多看的两眼,苏衍不得已将他捎带上,一同去下馆子。 酒足饭饱后,苏衍剔着牙,审视着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的少年郎,他一身的锦衣华服,气质绝然,怎么出现在这穷乡僻壤? 苏衍心里总觉得古怪,便问起了前因后果。 只见眼前这少年郎将饭碗轻轻放下,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这般富家子弟的做派落在苏衍眼中,怎么都觉得浑身不得劲。 左卿缓缓道:“在下去赵国办事,返程途中经过此地,不慎与仆人走散,却阴差阳错救了姑娘。” “你是做什么的?”苏衍好奇的问。 “算是给朝廷做事,不过……” “朝廷?!”苏衍的手猛地抖了一下,面露慌色,“你是……官?” “并无官职,只不过在一地方管些杂事罢了。”左卿补充完刚刚并没有说完的话。 苏衍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又问他:“那你……可认识歌政?” “他?”左卿没想到苏衍会问起这个人,有些意外,“政亲王自然是知道的,开国功臣,两朝元老,曾经可是站在权利最中心的人物!我与他也有过几面之缘,十分佩服。不过……很可惜。” “可惜?何出此言?” “可惜早早的就卸了任,只守着个世袭的封号,提前安享晚年了,若他能坚持,今日的容国怕不是这般局面!” 左卿的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政亲王的埋怨。 苏衍不敢相信,因为九年前,他明明还是容国的权首,是众人眼中的英雄! 怎么在别人的嘴里,却成了个没有斗志的老人…… “我相信,若王爷能重新回来,定能扭转局势!” 左卿的话已经进不去苏衍的耳中,她握着酒盏,眼中泛起了泪。 若水城,王府,还有王府里的孩童…… 那个被她掩埋了九年的过去,正疯狂从裂缝中挣出,一点一点占据着她的心! 苏衍心中感慨,原来,自己从未放下过! 苦涩的笑了笑,端起一旁的酒壶给自己满上,开始独酌起来。 左卿见状,也要了杯酒,敬她道:“在下与姑娘虽是萍水相逢,却也算是生死之交,愿结为朋友。” 说罢,仰头饮尽。 苏衍从回忆中惊醒,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度了。 连忙收拾好惊容,举起酒盏回敬。 几杯酒下肚,苏衍已经微醺,方才的低落,此时已经抛诸脑后。 左卿换了壶茶,正饮之时,却被苏衍制止。 她打开盖子闻了闻,又看了看,摇头叹息:“茶叶没有光泽,并非新采,炒时候火候也不够,而且存放的时候受了潮,江南这种地方存东西最麻烦,稍有不慎容易霉坏,这茶叶明显是处理过的。” 最后总结:店家真黑心! 左卿的眼中浮现一抹亮色:“那什么茶叶才算上品?” 苏衍拍了拍桌子,兴奋道:“这你就问对人了!我除了喝酒打架,泡茶算是我人生第二大兴趣!这茶吧,一般都在五月之前采最是合适,采茶的方法也很讲究,更别提炒茶、存茶、煮茶等等等等。这些真要跟你细说,那得说到天黑!” “你这番说谈,倒是有教书先生的模样,看你学问不错,可惜了。” “可惜?你是没见过若水城里头那些权贵世家的公子小姐,他们煮个茶的功夫,里头全是门道。我这算什么,乡下的野路子罢了,上不得台面!” 左卿对这个说法却不能认同,还想劝她,苏衍却递给他一壶酒,要与他不醉不归。 推杯换盏间,日头渐渐落下,二人勾肩搭背,前一步退三步的回了家。 第二章 断袖? - 浮生尽 - 粽子呀 院中竹影摇曳,月光洒落,一个人影闪过走廊。 苏衍蹭的一下从床上惊坐起,谁?! 苏衍探出门外那么一看,嚯!师父! 一路跟踪至一间厢房……竟是左卿的客房! 屋内灯还亮,虽有些昏暗,还是能够分辨得出窗纸上有两个人影交织在一起。 好奇地凑近窗户,凑近去这一点时间,这两个人影还纠缠了一番。 哼哼,师父这个人平时挺正经的,原来好这一口。 她激动的趴在窗户上挖了个洞,找了个好趴姿,可是窗洞里那个身材纤瘦的'女子'不是别人,竟是左卿! 本以为有场活春宫可以饱眼福,冷不丁被泼了盆冷水,忍不住暗骂:大老爷们儿背影像个女人似的,真是白糟蹋了自己的兴致。 正打算回去,却听得那窗内传出一番对话,她又忙不迭的凑回去。 眼睛刚凑到洞口,正好看见师父将左卿按在墙上。 呀!要长针眼啦! 一声沉闷响,桌椅翻倒,左卿抓着墙,堪堪将自己稳住。 “你想做什么?”左卿被控制在苏溟手臂中,自然是无路可走。 “做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 “不知你所言何意?” “装模作样,我早就看你有问题,说,你是不是墨斐派来的刺客?” 刺客!师父说刺客?左卿是刺客?! 苏衍确定自己没听错,那他就不是和左卿有一腿? 苏衍用力捂住自己的嘴,默默蹲了下去,藏在门下面。 里头还继续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师父对左卿是刺客的执念很深,而左卿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状,那是打死不承认的架势。 苏衍一边听着,一边准备爬到对面,然后以最快速度跑路! 说到底还是怪师父年轻时太招摇,惹了不少破事,仇家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 今日仇人找上门,自己还是保小命要紧! 不行不行,我可是师父的好徒弟,怎么能一走了之!左卿弱不经风,他们两个人拿一个还不是小菜一碟! 苏衍又爬了回去,可刚准备一鼓作气冲进去,心里又犯起了嘀咕。 如果左卿装的呢?他是武林高手可咋整? 思来想去,还是先去搬救兵为上策。师父武功不弱,就算他左卿是武林高手,也能拖上一阵。 如此一琢磨,又重新蹲下去准备爬走。 天老爷!苏衍心里叫苦,救兵还没搬来,快把自己累死了! 正这时,门开了。 苏衍还没来得及回头,脖子上吃痛,当即倒了过去。 眼中最后的景象是一角玄袍,不着一丝色彩,犹如江南天际那一抹最柔和却无法触及的光。 次日醒转,苏衍对此忘的差不多了,至于零星的片段,也当是梦中情景罢了。 酒馆已经很多天没有盈利了,苏衍泥鳅似的瘫在食案上,放眼望去,到处落满了灰尘,也懒得去抹干净,反正明日还得脏,何苦自己累着自己。 说不定再过几日真的得关门大吉,另谋出路! 苏衍悲从中来,坐到门槛上,托起下巴看着外面人来人往。 要不去对面的饭馆后厨打下手,说不定还能学他个一二三,下半辈子不用愁了! 或者和镇上的人一起做正经采药人,下半辈子也不用愁了! 苏衍在心里一一盘算,最后的最后,还是作罢。 苏溟端着脸盆坐在她身边,瞧了瞧她,噗嗤一笑:“你思春呢!” 苏衍忍不住送了个白眼给他:“思春有我这么愁眉苦脸的么?” “思春有很多种,你这也算一种,跟为师说说,喜欢上谁家的了?不会…是镇上那暴发户吧?”说罢啧啧两声。 苏衍又翻了个白眼。 苏溟抱着脸盆凝视着她,突然哀怨道:“你迟早要嫁人的,也早晚会离开这里,阿衍,你能不能不离开我?” “师父!”苏衍摸着脖子上的鸡皮疙瘩抱怨:“你怎么也学那些有学问的装深沉?多膈应人!” 苏溟叹了叹气:“九年了,真快,还记得和你初相识,是在容国边界,你跟个小狗一样瘦,我废了好大力气才把你一勺饭一勺烫的喂大。一眨眼,你已经是能独自面对狂风暴雨的人了,只是,我还是怕,你说我是不是该放手了?” 苏衍觉得他脑子有问题,干脆不搭理他,没想到苏溟惆怅地又是一连串的叹声。 “师父,要不你还是回去睡一觉,醒来啥事没有,我还是你的好徒儿啊!” 苏衍嘻嘻笑着,可笑着笑着,她好像意识到什么:“我想起来了,那不是梦!” 苏溟的叹声戛然而止:“什么梦不梦?” “四日前晚上,我看到你在左卿房,你们纠缠在一起,你和左卿,有问题!” 看来,她还是忘了一部分,最重要的一部分。 苏溟反而松了口气,“你是说我断袖?”他哈哈一笑:“就算断袖了我也不可能找左卿呀,你看他多弱,鸡都杀不了吧!” “正因为弱不经风,你才有男子气概呀!” “放屁!我就是吊死在这房梁上我也不和他沾上边!” 可是越是解释,越是气愤,在苏衍眼里却越是刻意,仿佛就在说:我喜欢左卿,可我就是不承认,我害羞…… 苏衍靠着门,对苏溟挑起眉梢。 “罢罢罢!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左卿那玩意儿早晚得离开镇子,等他离开了,你安安份份的给我去楚城把采来的药材卖了!” “你让我去?” “不然我去?” 苏衍不情愿:“我一弱女子,岂能长途跋涉,还要去那楚城,多累啊!” 苏溟一脸好奇:“你是弱女子吗?” 夜色静怡,苏溟在房门前踱步,面色凝重,目光焦灼。他突然停下脚步,目光触及到书案上那封信,心中却始终想不明白,王爷为何要召回自己,为何要眼睁睁地看着她陷入危险。 太多为什么,他必要去问个明白! 三个月后,左卿的伤已经全好,但因为伤了筋骨,眼下也只能做一些轻松的火。 这三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左卿却仍旧不爱言语,整日摆着张冷脸,鲜有笑意。最常做的事,也就是在太阳升起时帮苏溟洒扫下酒馆,在有零星生意时勉强端个盘子。闲时院中散步,看看花,看看草,顺带看看燕子越来越少…到太阳落下,就陪着苏衍,一人各一端坐在门槛上,一起看街上人来人往,渐入夜市。 苏衍渐渐摸清了他的脾性,此人寡淡无趣,甚至有些冷漠,但起码愿意帮她晒晒草药,整理院子,至少,他不像别人那般世俗,不像若水城里头那些达官贵人那般看不起人。 苏衍不清楚他的过去,也不清楚他的目的,只知道,此时此刻,他是她的友,她能让他安心。 出发那日,苏衍换了一身男装,戴上斗笠,提了个大包裹外加个竹篓,兴致勃勃地出了门。临走时,苏溟抹着眼泪不舍道:“你可是第一次自己出门,万事小心点,别让为师担心啊。” 苏衍拉过师父的手捏了捏,故作伤心:“师父你可要保重自己,我这一去怕是要许久才能回来,一路上有左卿在不会有事,您放心。” 苏溟反而不放心,收了泪,冷冷看向左卿道:“先生也是有身份的人,一路上可要好生保护我徒弟,若是有了闪失,别怪我那日说的话当真了。” 左卿淡然一笑,“自然。” 苏衍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话?” “咱们走吧,趁天黑前一定要找到落脚的地方。”苏衍不明就里的就被左卿拉走,一路离开主街,再离开镇子,突然就恍然大悟,哼哼,原来是断袖之情。 路途遥遥,甚是无趣,苏衍却兴致高涨,扯东扯西的,嘴巴愣是没停下过。 中途休息,苏衍四脚八叉的靠在树下,阳光透过树冠,洒在她身上。 他注视她,忽然笑了笑。 苏衍倏然睁开眼,疑惑的看着他,心道:要是换作师父对自己笑,兴许还觉得是对自己的关心,可是左卿的笑,这心里怎么这么发虚呢? 不禁嘀咕,他这又是怀着什么阴谋诡计! “方圆百里只有我,你笑谁呢!” “你以男装示人,也是风流倜傥的少年。” 苏衍愣了下,感情他这是犯花痴呢!又沾沾自喜道:“以前师父总说,我如果是个男子他一定不会救我,因为我会拐走他老婆!你说,我做女人是不是可惜了?” “若你是男子,想必世间所有英俊少年都将被你比下去了,可惜,你是女儿身。” 苏衍拉着他追问:“那你说,我做男人好不好?” 左卿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良久,皱起了眉问头,“你喜欢女人?” 苏衍一把甩开他,“你不也喜欢男人?” “什么意思?” 苏衍坏笑:“我师父对你非同寻常,我怀疑你们俩暗中生了情愫,你们……” 没等她将话说完,左卿迅速站起来,脸色陡然间羞红,“我们还是赶路吧。” 苏衍无聊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寻了个讲头,哪能轻易放弃。一路紧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你说,我要是撮合了你俩,算不算积德啊?” “……” “师父不承认自己是断袖,是不是不好意思?” “……” “你们在一起,是让师父嫁过去还是你入赘我们家?不对不对,怎么看都应该是你嫁给我师父做我师娘呀!” “……” 在苏衍小时候,父亲总跟她讲解六国局势,讲到楚国时,他每每一脸感慨的说:四十年前,容王联盟临国、赵国、燕国、吴国四国之力攻打楚国,将楚人赶出旧都‘若水’,一直赶到了江南一带。没想到楚人在那神仙一样的地方过上了安稳太平的日子,远离了纷争,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也正因此,苏衍从小就想看看楚国究竟是怎样的地方。 大抵是从小就对这个世外桃源有着深刻的印象,亦或是这个印象里深深烙印着父亲那些抹不去的痕迹,苏衍总觉得这里异常熟悉。每一条街巷,每一家商铺,即使是擦肩而过的路人,都好像是曾经来过、认识过,大概这就是似曾相识吧。 天色渐暗,俩人紧赶慢赶这才进了都城,落脚客栈。 第三章 来者何人? - 浮生尽 - 粽子呀 一路回去,苏衍在其身后黑着脸抱怨:“好不容易找到个生财之道,你拉我做什么?!” 左卿摇头苦笑:“青楼买卖你也要涉及?你不怕苏溟将你大卸八块?” “他那个守财奴有钱就是娘,怎么可能杀我这个摇钱树!何况我又不是去青楼卖身,你把我想的太龌龊了吧?!” “那你是?” “老鸨啊!开一家青楼,我做老鸨,师父卖酒,两全其美!” 左卿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不想再搭理他,快步离去。 苏衍抬着两条小短腿追上去说,“事情也办完了,可以去玩了吧?” “既然事情办完了,那明日启程回去。” “尚早尚早!”苏衍一万个不情愿,急忙央求他:“我们再留几日,楚城那么大可好玩了!就在放才,我结交了两位小姐,明日约出来喝酒?” “不必。” 苏衍不嫌累的劝他:“那我给你再找一个郎中,你的手虽然好了,但还是得补一补,楚城的郎中肯定厉害!” 左卿没理会他,继续往客栈走。 苏衍又气又无奈,回到客栈,眼看着左卿就要将房门关上,苏衍一个侧身,灵活的滑进了门缝,顺手端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嗓子。 “好不容易来一趟,药材也卖了,理当去四下游玩一番,就这么回去,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楚城。” “再不回去,你师父该着急了!”左卿头也不抬,在自带的行囊中翻找什么。 “你管他做甚!来都来了,你真的不想去尽兴的玩一回?南山的竹林,城外的湖景,还有酒肆茶楼,街边各类吃食,这可都是蒯烽镇看不到吃不到的……” 苏衍说到此处,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停住,微微叹了口气。 他不是生活在边远小镇的人,自然不会对楚城的风景美食向往。 说到底,他们不是一类人! 她突然担忧起来,左卿是不是要回容国了?那以后,又变成了和师父两个人的生活…… 九年了,在那方寸之地,面对相同的人,做着相同的事,这样的日子,说实话她已经活够了! 左卿终于找到了要看的书籍,才翻开,却瞥见苏衍失落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她:“怎么了?” “没事,”苏衍转身过去,掩去一概情绪。走到门外,她还是没忍住回头问窗边的人:“你是不是要回若水了?” 左卿眼中闪过一丝慌张,手中的书籍越捏越紧,良久,点了点头。 “也是,你逗留楚国很久了,是该回家了……我也该回去了。”苏衍反而释然地笑了笑,替他掩上了门离开。 他失魂落魄的看着门处,心里好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让他很难受,很慌。 日落西山,长夜漫漫。左卿坐在窗前,手中的书籍一页没看,他只想着一件事: 苏衍是什么时候在他心里落下了印记?又如何能抹干净? 转日,楚城下起了雨,江南一片朦胧。 左卿驾车行至一片竹林,起初并无异样,但随着马车越往竹林深处走,周围的气息变得越是诡异。 一声尖锐的哨鸣骤然响起,霎时间,满目翠竹乱晃,风声鹤唳,双眼所及处,似乎有无数黑影划过,越来越近! “不好!”左卿意识到危险,用力甩鞭,没想到这马竟然杵在原地,不敢迈出半步,任凭他怎么抽打都无济于事。 关键时刻还得苏衍,对着马屁股就是一脚。 “笨马,死到临头还不赶紧跑起来!” 伴随着一声惨叫,马的四条腿跑成了一线。 可是苏衍还是觉得不放心,抬眼望去,周围的黑影紧紧跟着马车,甩都甩不掉! 如果任由左卿驾车,估计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 “我来驾车!” 苏衍撸起袖子,接过缰绳。 马车的速度已经拉到了极限,竹林中的黑影却与之越来越近,刀光甚至已经折射在车窗上……转眼间,又落在苏衍的侧脸上! 她全然忘了手掌被缰绳已经磨得全是血痕,只顾着往前跑,不然就得死在这儿! “小心!” 左卿迅速去拽缰绳,马车猛地变了方向,却恰好躲过了那几乎快要砍到苏衍脖子的刀。 惊魂未定,一个接一个的黑衣人落在马车前,硬生生将马逼停。 那五人是死士打扮,通身漆黑,左侧脸颊隐隐约约有一个形状怪异的图纹,大半部分被遮盖在面巾下,只露出一点痕迹。左卿却一眼就辨认出那些图纹是容国死囚犯独有的烙印! 苏衍见过死士,此刻也认了出来,只是很疑惑这些人是谁派来的,又是奔着他们中的谁来的? 来不及细想,眼下先保命要紧! 可是,凭自己的武功,能活着出去么? 苏衍心里毫无底气。 左卿突然抓住她的胳膊,脸上却极其冷静:“我来应对,你快走。” 苏衍看了看左卿单薄的身材,不由得摇了摇头:“事已至此,还得我苏女侠出马,你且看着,若能见缝插针就帮我,若我敌不过了,你就逃命,告诉我师父,他徒弟不孬!” 说罢,便跳下了马车,指着那几个死士叫嚣:“有本事一个一个上,本女侠奉陪到底!” 蒙面之下,那几双眼睛并无波动,如一潭死水,除了身上的杀气,仿佛死人一般。只见这些‘死人’手中的阔刀翻转,白光乍现时,已经迅速包围过来。 苏衍骂了句小人,然后后退几步,翻上车篷。 左卿的神经已经崩成了一条直线,盯着战况一刻不敢松懈。此刻看到苏衍落在车篷,刚刚松了口气,又提了起来,急呼:“小心身后!” 几乎同时,迎面又飞上来两个死士,前后夹击之势,似乎已经毫无退路。 可苏衍总能绝处逢生,只见她扣住车篷边缘把手,纵身跃下,躲过了正面袭击的同时又一脚将车篷踹断,跳起的木板重击在偷袭者下身,哀嚎一声便翻滚了下去。 一波刚平,这边调整了攻势再次杀近。 拉扯了几个回合后,才勉强解决了一个,便再没有力气了,任凭那亮晃晃的刀片落在她面前…… 脚下一软,滚了下去。 只觉眼前发黑,浑身火辣辣的疼。周围杀气渐近,等眼前终于清晰时,才发现自己再次被死士包围。 这样的场面若放在师父身上,可能都不会放在眼里,但对苏衍来说,这是生与死的较量。 一对三,正面交锋,她心里彻底绝望。 “他们的下盘是突破口!”左卿的声音打破僵局。 苏衍眼中重燃希望,当即手转刀刃,扑杀过去。 竹林哗哗作响,却仍旧能清晰闻见几声惨烈哀嚎,那三个死士瞬间瘫软在地。 苏衍原地蹦起,转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快!你来驾车,先跑起来!” 左卿会意,立即调转车头往最近的出口,而起步之时,苏衍已经飞跃而上。 身后似乎没有人再追上来,竹林突然寂静的可怕…… 左卿缓缓停下马车,谨慎地望向身后。 “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你看那些人,瞬间消失了,或许附近还有埋伏。” 话音刚落,苏衍就觉到附近有更多的死士在暗暗靠近,连忙将左卿拽到身后护住,骂道:“你一开口准没好事!赶紧的,有什么家伙就拿出来防身,女侠我可能要自顾不暇了!” 正说着,从四周草丛里飞出十多人,都是持短阔刀的黑衣蒙面死士,脸上都烙印着图纹,大半被面巾遮盖。 苏衍紧握短剑,对身后的人道:“一会儿我若是抵挡不住,你看着情况赶紧逃命,顺便说一句,如果这次我帮你逃过一劫,那可是救了你两回!日后可别忘了好好报答我。” 左卿急的脸色煞白,仍咬紧牙关,往前一步挡在她身前。 “我不会丢下你。” 这一句话,在苏衍心里掷地有声。 苏衍有一瞬间的晃神,竟忘了那些死士的刀刃已迫在眉睫,而她的意识已经不受控制,脑海里只不断盘旋一句话:我不会丢下你。耳旁一股疾风,刀刃几乎贴在她脸上,只见得一只手臂挡在刀口下,替她挡去危险。 眼看左卿的手臂将要失去,千钧一发之际,竹林深处突然传来马蹄声,那青衣蒙面人破竹而出,身后紧随一列,共有八人,如疾风一般擦过苏衍的马车,朝死士冲去。 一黑一青,一拨持刀,一拨持剑,陡然间,场面换成了蒙面人之间的殊死搏斗。 青衣人只露出一双眼,身上毫无任何身份象征,连使的剑法也是野路子,难以溯源。 彼时,青衣人迅速移动位置,速度之快,肉眼难以捕捉,所能看到的,除了残影,便只剩下纷飞的竹叶。 死士试图冲破围堵,但残影犹如铜墙铁壁,竟出不了半步。 竹叶落地,阵列已成。 青衣人挑剑攻击,所到之处泥土飞扬,仿佛天崩地裂…… 而对方仗着人数优势,并未落下风。 苏衍看得心惊肉跳,恨不得冲上去帮忙,无奈自己若是一去,便将左卿落单,只能在一旁观察情势。 此时两方正胶着,若是继续以此下去,恐怕天黑都难分伯仲。她又细细观察死士的刀法,发现这些人擅用砍刀,力道虽然强劲,却是难以远攻的兵器,而青衣人用的是剑,与之也无高低利弊大分别,如何能巧妙制敌?苏衍又想起方才的打斗,猜想这伙人既然都是擅用刀器,应该是一处训练的死士,可能连软肋都一样。 想到这点,顿时豁然开朗,立即将这发现告知。青衣人却好似没有收到讯息,未作出相应对策。正当苏衍心中焦灼之时,青衣人迅速变换阵列。 高手对决,招招致命。 苏衍不自觉地握住左卿的手,紧张地冷汗直流:“他们换了阵法,为首的四名青衣人脚法灵活,使的剑术十分狡猾,另四人不断变化位置,看不清……” “死士抱团对战,青衣人一时难以攻破,所以为首这四人拖延敌人强烈攻势的同时,也在试图击散他们。”左卿认真的观摩青衣人的作战方法:“剩下的青衣人则在助攻,估摸着,应该也正在找机会攻他们下盘。等着看吧,待死士阵法散开,青衣人必会一招击溃。” 果然,又过了几招后,在青衣人的巧妙攻击下,死士的进攻渐渐显露出疲惫。 这,便是机会! 千百根萧竹乱晃,无数竹叶飞落,划过苏衍的脸颊,留下一道狭长的口子。苏衍吃痛,抬头看去,那染了血的竹叶被阵列所带起的剑气吸去,随着雪一样的残刀碎片,和尸体碎片落地而消失。 一切归于平静,谁胜谁负已然明了。 苏衍跳下马车奔过去,他们却又同出现时一样一头钻进了竹林深处,来无影去亦无踪…… 青衣人是谁,死士又是谁派来?是不是与若水有关?苏衍心中害怕,她怕这一切最终都与自己有关…… 这边正废神苦恼,左卿不知何时已经蹲在那片残肢断臂处。血腥味冲着鼻子钻进五脏六腑,他却不以为然,一门心思地寻找死士的头颅,一一摘去他们的蒙面。 苏衍忍着恶心过去,刚走两步便认出了这些人的来历…… 容国的死士! 那些烙印,还有鼻翼的铁环,只有容国那京都‘若水’独有! 看来真的是奔着自己来的,可是,谁会来杀自己?她不由得想到若水那座王府里头的王妃,幼年的记忆犹如翻江倒海而来,她容不下母亲,也容不下自己…… 左卿盯着死人脸上的烙印,皱着眉头道:“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 “他们?”苏衍从回忆里惊醒,听到左卿这番话,心中后怕,“你发现了什么?” “是奔着我来的,若水城中有人想杀我!” “杀你?” “无非两派人,墨斐的对头,或者是……他。” 苏衍听得一头雾水:“又关墨斐什么事?” 左卿抬起头,远远凝视她道:“我是墨斐义子,也是七善书院副掌事。” “墨斐义子?” 在苏衍的记忆中对墨斐的印象很深,若水权臣,皇帝身边的红人,手上沾了不知多少忠臣的鲜血……他竟然是墨斐的义子! 苏衍仿佛被五雷轰顶,四肢无力。 “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孤身一人,远离若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左卿缓缓起身,单薄的身形立在尸山血海中,像极了刽子手! 苏衍从未像今日这般恐惧,眼前这个人救过自己的命,她自以为已经可以互换真心,成为挚友,没想到到头来骗她最深! “你是墨斐的义子,你和他一样都是……” “不一样!”左卿急忙解释:“都城水深,若没有倚靠难以生存,我不过是为了活着罢了。” 可是墨斐手底下的人,怎会做个慈悲菩萨?苏衍自然不信。 左卿自知再说什么也说服不了她,便扯下一截残尸身上的令牌,扔到苏衍身旁。 “禁卫军统领的令牌。想杀我的正是宫中左将军,墨斐外甥,歌弈剡。他将我视作眼中钉已不是一日两日。” 苏衍看了眼脚边残缺的令牌,确实所属禁卫军,可是,歌弈剡为何要杀自己人? “歌弈剡处处针对,甚至暗中刺杀,是因为我从未替墨斐杀过一个人,他将贪污所得的黄金珍宝一箱一箱送来我也从未收下,他认为我存有二心,而墨斐却当我亲生一般,所以他嫉妒,痛恨!” “你明明可以离开,”苏衍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可你却并没有,你和那些人一样,贪图荣华富贵,宁可做一个奸臣的麾下狗!” 左卿微微叹气:“若水,是个修罗地狱,一脚踏进,岂是我想离开就能离开的,但我从未做伤天害理之事!无奈留在那个位置,我有难言之隐。” “什么难言之隐?” 左卿突然沉默不语,只是面容痛苦的看着她。 “看来不到时候?” 他轻轻点头。 “我能信你吗?” “能!” 苏衍嘴角上扬,一脚踢开令牌,转身跳上马车,靠着门边,对他道:“我想我认识你这般久,总不该看错人,你本性应该不坏……但是咱们总归殊途,不是同一种人。回去后,你自行回你的若水,咱们就当没见过。这一趟,我载你最后一程。” 回去的路很长,但对左卿来说,太短。 第四章 离异乡,归故乡 - 浮生尽 - 粽子呀 二人回到酒馆时,天色已黑尽。 苏衍仰着脖子看着贴在自己房门上的大红纸,只见纸上写道: 天苍苍野茫茫,我的红杏被挖墙!为师此去容国,只为那少年时心尖上的人被迫嫁与那富贵老儿,为师与那红杏有父母之婚约,断不可被人挖了墙角,折了祖宗颜面,为师定要去讨个公道!酒馆已卖,这笔钱足够你随左卿去若水,好徒儿,好好跟着左卿谋个发财之道,为师静候佳音。 ——师父,苏溟。 苏衍摸着下巴,心中万分疑惑,师父什么时候有个红杏了? 指不定是指腹为婚的…左卿这样解释。 苏衍歪着头,将信在月光下翻来覆去,对身后的人道:“看到了吗,师父这是让我跟着你,但他却不知你的来历,若他知道,不知又该如何作想。” 左卿见到这封信,心里想不明白,苏溟明明已经怀疑自己的来历,为何又让苏衍跟着自己。 他突然想到那些可疑的青衣人,会不会就是苏溟派去的,那苏溟又是谁? 苏衍睡了个不算好的觉,梦里若水城还是以前的若水城,有母亲,有父亲,还有兄弟姐妹,他们笑着,一家其乐融融,唯独没有自己,任凭她怎么喊,都没人听见…… 一觉醒来,已是隔日。苏衍揉着眼睛跑去院子的瓜棚里吃甜瓜,却看到挂在围栏上的一封文书,是七善书院求贤文书! 苏衍无意去看,一屁股坐在泥地里吃瓜,却意外发现左卿出现在身后,无奈地对他说道:“我收留你是因为你救过我,咱俩扯平了,我不会再要你的好处,更不会去若水!” “酒馆没了,你能去哪儿?” “天下之大,自有容身之处,不劳烦你费心了!” “总要有个栖身之所。”左卿摘下文书递给她,苦口婆心的劝她:“书院还缺一名教授先生,所授之学正是你所擅长,不如一试。” 苏衍并没有接文书,甚至看都未看一眼。三两下吃干抹净,拍了拍手,开始捣鼓瓜藤,铁了心不想搭理他。 左卿又劝:“就当等你师父了,他可是以为你去容国了,到时候定会留在容国打听你的去处,不要让他担心。” 苏衍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 酒馆没了,自己又身无分文无处可去,可是若水城里头,有她不想见的人,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和墨斐沾上边! 苏衍犹豫不定,心中烦闷难受。 “我替墨斐谋划许多,也有很多人因我丢了官职,但如果我真的狠,他们就不可能仅仅只是丢了官职这么简单!”左卿对她郑重承诺:“你放心,你收留我,拿我当朋友,我不会置你于险境。” “书院与外界远离,守卫甚严,也很清净,不会对你有任何危险,你过去不仅能白吃白住,还能谋个差事赚钱,等苏溟来寻你,你应该已经赚够了开酒馆的钱。岂不好?” 苏衍回头,期待的看着他:“教授先生这么赚钱的?” “一年凑够一间酒馆,不在话下。” “当真?” “若能节省些,或许还有富余买些酒水备用。” 苏衍掰起手指头算帐,酒馆需要的钱,还有酒水、桌椅、门面、如果要扩展生意,还得留些备用金……如此一来,还得再省一省…… 马车晃晃悠悠的穿过镇子入口的牌坊。 一行人出现在人群中,为首的摘下斗笠,担忧的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然后转身跳上马背,对身后的几个同伴道:“远远跟着,待他们抵达若水后再分开。” “是!” “这一趟,恐怕要走很久。” “一个月?两个月?”苏衍躺在马车內,无精打采的问外头驾车的左卿。 “南北相距近两千里路,快马加鞭尚需多日,何况是载了人的马车,少说也得八月抵达。到了容国后,我们先在鸿寄镇歇脚,你可曾有故人在那儿?” “故人?”苏衍努力回想自己年幼时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结交过的朋友,最后得出结论:“没有。” 他道:“我却有故人。” “那他可曾在等你?” 他摇头道:“不确定。” 楚国与容国,一南一北,相差千里。 走走停停,浪费了不少时间,抵达容国时,已是九月,暂于都城几里外的鸿寄镇歇脚。 风来客栈 苏衍卸了行李,直奔客房,倒头就睡。 左卿环顾四周, 径直朝角落,那个斗篷人过去。 昏暗中,他们相视而坐,左卿斟了杯酒,推送至他面前:“此去数月,得到一个消息。”他递给他一个匣子,“因是质子,容国并未有他的户籍和相关文牍,这是我派人去王宫偷来的,你赶紧记下。” 男人接过匣子,食指划过纹理:“他葬于何处?” “亓山,遥望燕国。” 男人的手微微颤抖:“你此去赵国,可找到残卷?” 左卿点头道:“自然是找到了,想必凭这半卷残谱,也能说服他!” 男人不再追问,饮了口酒:“听手下人说,苏溟失踪,他真去找他的老相好了?” “信上是这么说的,只是…还有待查证。” “你怀疑那个人?” “不全是,只是…有些不安。” “如何说?” “太巧合,太顺利,太离谱。” 男人眉毛一扬,正要继续刨根问底,左卿打断他的话,“我是来给你东西的,不是被你盘问的。” 男人尴尬地笑了声,目光忽然被二楼的灯火吸引过去,目光灼灼道:“九年了,是时候该见面了。” 左卿抿了口酒,唇色有些苍白。 “不知她是否还记得我……” “你与她青梅竹马,即使时过境迁,感情是不会忘的。” 男人苦笑:“回到若水后,暂时将她安置在阑珊院,她们很久未见了。” 他点头答应:“那,我们若水再见。” 天已尽黑,窗外街道上亮起了灯笼,打更声渐渐远去,接替的是楼梯上那咚咚的脚步声。 苏衍从浴桶里爬出来,换上新衣,随手绾了个发,便要出去觅食。 门将将拉开一条缝,眼前突然晃过过两个青白色人影。她使劲揉了揉眼睛,那两个人影越晃越近,清凉细腻的味道扑鼻袭来,犹如那春天湛蓝的天际,忽然落下了一场凉薄而缠绵的雨。 苏衍顿时神清气爽,此时视线也清楚了,才发现竟然是瑾公子姐妹俩! 糟了!此时是女儿装… 未等她重新关上门,瑾公子已经堵在了门外,姣好的腰线尽展无遗。 锁清秋见瑾公子行礼,也不好再端着,就浅浅的做了揖,手却停滞在半空。她凑近看了看门内的人,突然‘呀’的一声尖叫,“你真是女子!” 苏衍愣了愣:“什么叫我真是女子?” 瑾公子解释道:“早在楚国的时候我便已察觉,只是碍于当时是在青楼,不好戳穿罢了。”她上下打量她,又说:“第一眼见到苏姑娘的时候就发现你容貌不凡,如今换上女儿装,果然如此!” 苏衍只好将门打开:“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们也是女扮男装的…” 瑾公子堵着门的细腰微微一颤,惊道:“你也早就发现了?!” “这不是都不说破,就装着呗,”苏衍又急忙解释,“我是真心实意要与你结交,女扮男装欺瞒也是无奈之举。当时我孤身在外,男装更为方便,想必你们二位也同我一样哈!” 瑾公子笑容温柔迷人:“苏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既然我们都是女子,那以后可得多往来,在京都也就多个人说话!” “咦?你们也去若水?”苏衍想起自己一路而来都未见过她二人,此时突然出现,似乎早已知晓她在这间屋内,不禁问她:“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其实早在边境就已经相遇,只是那时候你似乎心事重重,我不便打搅,今日正好入住同一家客栈,这才来找你。” 苏衍这才明白前因后果,心中感叹,这就是缘分啊! 锁清秋见她们聊的正欢,丝毫没有自己的地位,气闷地回了房。 午饭后,瑾公子拉着苏衍聊起一路趣事。 说到高兴处,苏衍才想起人家的闺名都未打听。瑾姑娘摘下腰间的木牌给她:“这是我的腰牌,在若水上到皇室贵族,下到黎民百姓皆佩戴。” 苏衍将木牌对着窗外的日光,还能清晰看到木牌上面的名字是用金丝镶嵌,背景则是用琉璃铺缀,再辅以矿石色料,一幅若水舆图展现在眼前。 乐升堂,瑾云城。 苏衍的眉毛都快飞起来了,惊坐起道:“你是七善书院的先生!” 瑾云城笑颜如画:“不才做先生已有两年。” 苏衍连连摇头:“这可是全天下人做梦都想进去的地方,那可是堪比龙门的地方,就连下人进去待上几年,出来都是高人一等,你还是先生呢,太厉害了!” 瑾云城被她可爱的模样惹得眉开眼笑:“苏姑娘言重了,不过是教几个学生读书识字,再学些舞乐技艺罢了…” “那也厉害!我打小除了烧菜泡茶什么都不擅长…” 瑾云城似乎想到什么,打断她的话,“你说你擅茶艺?” “是啊,怎么了?你身边缺个端茶递水的?” “书院最近缺一位先生,教授的正是茶艺,听闻掌事大人到处在寻人,却迟迟没有回音,这次他远赴赵国,也该返程了。” 两人正聊得高兴,左卿来找苏衍,瞧见瑾云城,有些意外,而更意外的却是瑾云城,她慌里慌张地起身作揖:“掌事大人有礼了!” 左卿点头示意,坐在她俩对面。 苏衍发现此时的左卿,与以往不同,很不同,就好像……第一次和他相识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板着脸,没有任何表情,像块冰一样! 苏衍心里很膈应,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问道:“是要提前起程?” 左卿道:“听闻这里有动静,便来瞧瞧。” 苏衍忍不住抱怨了句狗耳朵。 左卿倒了杯热茶,皮笑肉不笑道:“坐在这样的位置,耳朵若是不灵些,怎么死都不知道。” 苏衍和瑾公子的脸色同时一滞,瑾公子忙起身倒茶,客客气气的说:“夙闻赵国盛产兵器,莫非掌事大人此次去赵国,是去求兵器?” “我记得临走前交代过下头的人,此次去赵国是为了拜访那边学馆的秦老先生,若能请动秦老先生来我书院授课,定能造福容国,怎么消息到了瑾先生这儿就变了味。” 瑾云城微笑依旧:“偌大的书院,消息自然是有传错的时候,那…掌事大人可请动秦老先生了?” 左卿看了眼苏衍:“他老人家云游去了。” 苏衍剔着牙,听他们一直谈书院,忍不住说:“我倒是听过这座书院的一星半点,只知道书院共设四堂,什么束幽堂乐升堂,醉云堂清平堂......”她看了眼瑾云城,向她投去倾慕:“瑾先生如此倾国倾城,不知剩下那几位是否也同你这般姿色?” 瑾云城腼腆地笑道:“书院确实人才济济,不过大家各有千秋,各有所长。” 苏衍小时候并未去过书院,没见过里头的人,偶尔听人说起几次罢了。那时在她的印象里,书院里的教书先生都是发须皆白的老人家,教的都是古板无趣的老古套,没想到还有像瑾云城这般年轻貌美的人。她在心里默默感慨:学生们真幸福啊! 瑾云城见她似乎有点兴趣,便耐心的与她介绍:“七善书院不仅教授学识,还是各国使节进京朝奉的下榻之处,所进贡之珍贵宝物也都会存放在书院的万朝房,而且皇宫每年举办的大大小小晚宴也都由尚书大人和掌事大人一同操办,有时候地点也会选在书院,其中需要的各类物件基本都由书院提供。那儿还有一座避暑山庄,是容国每朝元老隐居胜地!你若有幸能入院,再稍下些功夫,日后荣华富贵必不可少,甚至入宫都未可知。” 苏衍心中感慨,左卿还真是知恩图报,竟然给自己安排了这样的肥的差事。 差事是好,只是这趟回去,要面对的人,可能会牵扯的势力,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如果师父在身边,是绝对不会让她身陷若水城这样错综复杂的地方! 但是她无处可去,没有任何傍身之物! 眼下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苏衍忍不住看向左卿,他似乎一点儿都不想融入女人之间的会谈,自顾自在茶水里挑茶渣。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日上三竿,便各自散去。 左卿房内。 砚生替他铺好床被,便立在床边等候命令。 “这些时日,墨府有何动静?” “一切如常。” “书院呢?” “也没有事情发生。” 左卿缓步走到窗前,深深吸了口气,“曾经布下的人,是时候启用了。” 第五章 若水 - 浮生尽 - 粽子呀 容国都城,若水。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不远不近的行驶着。 苏衍将头探出窗外,与后方马车內的瑾云城打了个招呼,便转头看向前方的情况。眼前所见便是一座巍峨高耸的城墙,离城墙数丈远之地,还能看到高出城头一些的房屋楼阁。 城墙上,‘若水’二字已经蒙了很多尘,却仍旧挡不住它的气势凌人。 容国建国之初,便是先帝亲笔题写若水二字,当年他一呼百应,率四国君王攻打楚国,接连几月,将楚国城池系数拿下。他的手,不知杀了多少人。 马车随着人流缓缓驶入城门,踏上若水城中最宽阔,也是城中的主街‘冗长街’。 街道两边,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商铺摊贩扎堆,人烟昌盛,热闹繁华。阳光倾泻而下,洒满青瓦白墙,到处都透着气派非凡。 苏衍将窗帘挽起,然后趴在窗沿上,感叹这壮阔景象。遥想当年,若水城虽然繁荣,却不似这般,光说这条街,竟然比九年前宽了一丈余!到底是容国财大气粗,最爱装这门面。 马车不紧不慢地穿行在街道上,小心翼翼绕开成群的行人。 自鸿寄镇后,书院来了一批人接待,左卿便不用亲自赶车,只消坐在车厢内,喝喝茶,打打盹。此时他仍在闭目养神,却像是能窥到苏衍内心似的,说道:“国之门面最为重要,这是向各国彰显国力的手段,四大友国也好,那盘踞西北的临国也罢,只要对容国越是仰望和忌惮,则越不会生出祸乱,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所以,这门面是做得越夸张越好,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这些钱不还是从百姓身上拿的!你觉得那些权贵世家能舍得拔毛?”苏衍觉得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权贵果然抱团! “其他人我不知,长孙家肯定会倾力支持。当年还没打进若水时,长孙家就已经给军中源源不断地输送钱财物资,他们也算得上‘开国功臣’,”左卿睁开眼,端起一旁矮桌上的茶杯,润了润嗓子,继续说:“这些门面,都是京中的商贾及世家给的,容国的商贾在六国之中,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听你的意思,容国发家是靠商贾了?”苏衍极其不爽的说:“那跟随先帝一路打进楚国旧都,拼了命保先帝登上六国之首位的歌政又算什么?!” “倒把这茬给忘了。”左卿微笑道:“打江山的政亲王也好,守江山的商贾世家也罢,都是容国的功臣。” “嘁!”苏衍瘪了瘪嘴:“攀权附贵!” 左卿尴尬的低头饮茶,将视线挪开,却意外瞧见窗外不远处的花街巷里头,哪家新来的正在修缮,伙计送去的牌匾才将将挂上。 一女子立在牌匾下,脸上倒映着树影婆娑。 马车忽然停住。 “砚生,外面怎么了?”左卿询问。 “哦!没事,就是城门那处有很多百姓围着,不知什么事。” 苏衍把身体钻出窗外更多,往后头遥望,却什么也没看到,只看到那边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一阵微风夹杂着桃花香掠过窗口,似乎就是从城门处飘来的。 她心头一动,却始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七善书院坐落在若水城东南山峰下,大部分真容被周围树丛围绕。因书院与皇宫及围猎场相邻,是以,常年来一直是书院在主办围猎活动。 马车停在入口的广场,广场那头便是书院正门,坐落十级青石阶上。 青砖绿瓦,亭台楼榭,十分古朴。 苏衍回头端详着来的路,这条路隐在树林里,漫石铺路,树荫匆匆,层层掩埋住了头顶的阳光。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斑驳的光点,浮动的雾,树木好像沉睡其中,安静得像世外之境。 几日几夜的兼程,大家都有些疲惫,一路无话。 进了第二道院门,便有一行丫鬟迎上来接过行李,然后悄无声息地跟在后头。一路上谁都没多说一句话,似乎在左卿沉默的影响下,空气都变得凝固。 苏衍无头无脑的跟着众人穿行在迷宫般的书院里头,脚下踩的是藤蔓一样错综复杂的路,所经之处的屋舍楼阁形状各异,似乎分了派别。首次见到这样的书院,说不出的好奇。 她还注意到丫鬟们穿的衣服都有区分,目前只见素色、黛青色、赤色三种。 苏衍正沉浸在其中,忽闻得前头传来一串咳嗽,顿时清清醒醒。 左卿提醒到了分岔口,吩咐几个丫鬟留下,供瑾云城使唤,由她领着苏衍去下榻处。 左卿一离开,所有人松了口气。 锁清秋松动了下肩膀,一脸难受的说:“这个左卿也真是,跟我们一群女人一道走干什么,可憋死我了!” 瑾云城笑她小姑娘家,终究是浮躁了些,又告诫她日后多磨练磨练性子,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都不可如此无理。 苏衍瞧着她笑里藏刀的表情,再看锁清秋不知所措的模样,差点没笑出来。 瑾云城转脸又对苏衍道:“掌事大人托我给你安排住处,要不,你去我那儿先住一晚,正好咱们一路赶过来都未及说说话,今晚就促膝而谈,喝上一盅?” 锁清秋显然不会答应,苏衍自然识趣。正想婉拒,身后突然追上来一个小丫头,急急忙忙的跟要命似的,递呈瑾云城一封信后便退下。瑾云城看了信后当即把苏衍扔给锁清秋,自己急匆匆地原路返回,连招呼都来不及说,看这架势是要出门。 锁清秋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和苏衍独处,阴险的笑了笑说:“走吧,这位大人物。” 既说着,便带她来到一处建在水上的瓦屋,挑了间还算雅致的,将她的细软往地上一丢,扬长而去。 苏衍忍不住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望着锁清秋的背影,不仅慨叹:“狗眼看人低!” 禅静院,星汉阁。 昏黄的光晕在屏风上渲染开,闪烁不停地直让人昏昏欲睡。 左卿倚靠在书案前,查看书院半年来的账目。砚生将茶杯轻放在桌上,听主子刻意压制住的咳嗽声,眉头不禁一蹙。 “大人,该歇息了,您赶了一路也乏了。” 左卿觉得奇怪,苏溟失踪,定是回容国报信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砚生有些担心:“就怕苏溟怀疑那些杀手的来历,那我们的计划…” “一来,派去的杀手都是江湖人,让他们伪装成墨斐的人,不会怀疑到我头上;二来,世上还没有谁能查清我的底细,他能知道的,也只能是我自己放出去的消息,你跟了我些许年,难道还不清楚我的能力?” 砚生后知后觉,连忙道是。 左卿道:“很久没回若水,还未去向义父请安,你去安排明日的马车。” “是。” 一夜闪过,又是一夜,苏衍愣是等了两日,左卿没来,砚生也没来,瑾云城更是未踏及此处。 难不成这些人把自己往这儿一丢,忘了? 她敞开西窗,湖面起了雾,雾中得见青砖黛瓦,水榭楼阁,雕梁画栋,好一处世外仙境,只可惜孤家寡人,毫无情趣! 正郁闷中,只见湖那头的渡口缓缓滑过来一只乌篷船,渐渐靠近。 船靠岸,上来一位豆蔻少女,鹅黄色的锦裙,红扑扑的脸蛋,看着像书香门第的小姐,可这副模样却有些郁郁寡欢。 “学生长孙越,见过苏先生。”她的声音很轻,轻到让人几乎是竖起耳朵才听得清。 苏衍好不容易见到个活的,连忙拉住她的手说:“总算是闻到点人气儿了!是左卿让你来的?” 她似乎很害怕这里的一切,包括苏衍,更包括左卿这个名字,怯生生的回道:“是……掌事大人,苏先生,在咱们这儿,得称呼其为大人。” 苏衍不禁蹙眉抱怨这里规矩真多,又问这活物:“那他让你来做什么?” “他们…不是!是大人说,您深谙茶艺之道,正巧束幽堂缺一位先生,这些日子先熟悉下书院,领您先去下榻,下月初再开始上任。” “你说什么?先生!左卿疯了吧?” “不可不可!”她吓得两眼发直,语无伦次,“先生万不可直呼大人名讳,当然也不能直呼其他人的名讳,学生是说,是说在这七善书院里,除了下人和学生,都是有官职的,您得小心。” 苏衍心里不情愿,嘴上还得应承,“是是是,你说的是,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以后还得你多教教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先生。” “学生怎敢!您是先生,以后还得向先生多多请教。”说着,主动进屋提了细软,引她入船。 苏衍整理整理衣襟,深吸口气,离开了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离开湖,穿过一处巧夺天工的石头林,迎面是一排青瓦红墙。从苏衍的角度往墙内瞧去,只见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其它并无得见。 听长孙越介绍,那是商议大事之处——断云轩,也是书院的门面。 苏衍心道:自己离开容国也就九年,怎么到处要门面? 再沿着红墙往东北而去,长孙越突然停下,指了指断云轩正后方那半隐在树林后的院落,好心提醒那是左卿的禅静院,万不可去打扰。 沿着红墙一路走到尽头,右转数十步是又一处完全不同的院墙,穿过月门是一片竹林,这里便是清平堂。长孙越更加小声地说:“清平堂的先生脾性古怪,先生您最好还是小心些…这是学生的肺腑之言,别说您了,就是掌事大人也不与她走动。” 苏衍此时倒不觉得意外了,这里头的人每一个正常的,就算现在冒出来一个三头六臂的,她也能泰然面对。 穿过翠竹林,踏上青石阶,沿着水渠中的水流,一直南行,便来到南湖。路尽头,是座石牌坊,上头刻着“高山流水”四字。 湖中心有一片建筑群,远观望去,隐约能瞧见有水榭,水亭,望楼,廊桥,以及院落。最显眼的还是两座榜水而建的三层楼阁,以飞楼衔接,工艺精湛之极,令人咋舌。 湖上曲桥以青石板铺地,麻石为沿,勾阑则雕刻海棠翠竹图,再行几步,又换成冬梅粉雪,接下去皆是四季植物花果。 本来从岸上到阑珊院,也就百步之内,却因为曲桥作用,足足两百步才见到阑珊院院门。 走完前院,又爬完长得丧心病狂的长廊后,才是她今晚要下榻之处。 苏衍已经走得两眼发直,脚底一阵疼一阵酸,浑身骨头都快榨出酸水! 长孙越一路头也不抬,倒了此处,更是大气不敢出,把细软往床上一放,战战兢兢地挪出房门,撒腿就跑。 苏衍被她的举止搞得一头雾水,隐隐约约总觉得这个看似胆小的小姐是故意整她。 苏衍正要进门,抬头细看——朝云阁。 第六章 出师不利 - 浮生尽 - 粽子呀 阑珊院一片寂静,月色洒在回廊中央的池子里,泛出隐隐光泽。 “咚!咚!咚!” 苏衍从床上惊坐起,蹑手蹑脚跑到门边。 “你是谁?”声音清冷,听不出什么感情,是个女子。 苏衍松了口气,“姑娘,你是走错了吧?” 嘭—— 大门被内力冲开,苏衍只觉一阵凉风扑来,她赶紧闪躲开。 随着一角黛裙飘进,那妙曼少女映入眼帘,一身广袖裙衬得肤色犹如冰雪一般,发间别着一支白兰花玉簪。不笑不怒,不施粉黛的双颊隐隐透着不悦。 “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这下可就误会大了,苏衍急得语无伦次:“我……我不是……是左卿!也不全是,这其中肯定有误会,我初初上任,不知这里的规矩,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话说到这里,她又觉得奇怪,长孙家和墨家有联姻,左卿又是墨斐的义子,他俩不该有过节啊,即使是长孙越年少无知想戏弄新来的先生,也该知道自己是左卿带来的人,多少会敬畏三分,怎的这般无知莽撞? 女子清冷的表情下鲜有剧烈变化,在她身旁转了一圈,道:“阑珊院是我一人独居,未曾有人入住,就算左卿弄混也不该是在这,看来你是什么地方触犯到他了。” 苏衍想起先前长孙越千叮咛万嘱咐不可直呼左卿名讳…看来这位女子身份很是显赫啊! 她又说:“既然来了,你先住下,明日我差人帮你整理一间客房。” 苏衍大喜过望,恨不得立即抱住她的大腿,“好人有好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姑娘美意了!” 女子临走前,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总觉的心里不安,却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若水城南,一匹快马飞驰而过,停在一处隐蔽的宅院后门,那个黑影跳下马,大步过去。 门打开,一名老者迎他入内。穿过前院、长廊,又绕了弯弯绕绕的后院,才到了目的地。 老者替他通报后便退去,而他扑通一声跪下。在月光铺满的地板上,甚至能倒映出他面前的神邸的轮廓。 眼前这神邸般的人面目威严,气质雄浑,他便是掌握着京都三千人巡防军的政亲王‘歌政’。而早在九年前,他还是统领千军万马的统帅,时局风云变幻,新旧更替,曾经的权利在诸方面打压下,只剩下区区三千余兵。 在当今尚书台领头人物墨斐看来,根本不值得作为对手。 歌政将他扶起,眼中充满了爱惜和愧疚:“多年不见,你可还好?” 他抬起头,眼中盈泪:“王爷所托非人,苏溟让您失望了!” “他准备了那么久的计划,不就是为了接近本王铲除那个人,既然大家目的一致,我们且看看他究竟有什么本事搅动风云。”歌政和蔼地笑了笑,可即使是笑容也难以掩饰他内心的苦涩。 “苏溟有一事实在不明白,您明知左卿在利用阿衍,您为何还命我把阿衍交给左卿,难道您不怕他伤害阿衍?!” “左卿为了复仇会不惜一切代价,但还不至于是非不分滥杀无辜,本王相信玄族的血脉,更相信他父亲。” “王爷,万万不可!”苏溟慌忙道:“左卿心机深诡,手段狠辣,当初他为了在若水立足不惜认贼作父,为墨斐卖命,他的手上不知染了多少鲜血!您不是要带阿衍离开吗?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立刻带人去救她!您若执意复仇,大可不必赌上您的亲生女儿!” “苏溟,”歌政厉声喝止:“此事本王已决定,不容置疑。” 苏溟急的得两眼血红,整个人剧烈颤抖。 “孩子,你可知道天天看着仇人的滋味?我羡慕左卿,他能为了复仇付诸行动,他一步一步走得毫不犹豫。而我呢,明知恩人是仇人,却只能忍气吞声,那些秘密和痛苦我只能咽下去!如今我终于等到了机会,而这将是我唯一的机会!你放心,我会暗中派人保护阿衍。” 苏溟看着眼前这位隐忍了多年的王爷,他心里的苦,没人能感同身受。 他知道,这盘棋局已经开始,任谁都不能轻易收手,但究竟谁是棋子,谁又将谁玩弄于股掌,都未可知! 转日鸡鸣刚过,树叶簌簌,几只野鸟腾出树冠,在空中缩成米粒大的黑点。苏衍伸了伸懒腰,打开了房间里所有门窗,满园风光像泉涌般灌进房间。 她翻出旧衣套上,不禁低头看了眼衣襟处,手指轻轻摩挲着,暗纹之间的空隙,早已磨损的线条,却出奇地让她安稳。 穿戴梳妆完毕,拉开门,一团白影掠过,随着惨叫声,那人生生将她撞回屋内。刚勉强站稳,抬头一看,真是冤家路窄,又是这小屁孩! 长孙越抱着胳膊呲牙裂嘴,抬头一看,大惊失色:“你怎么一点事儿都没有?!” 苏衍哼了声,道:“遇上了个人,专爱拿人开玩笑,殊不知,玩笑过了头,就容易惹祸上身。” 长孙越吓得脸色煞白,忙问:“她怪罪我了?” 苏衍不理她,兀自走到门外,摇头晃脑的就是不做声。 长孙越急得团团转,嘴里直埋怨:“这帮纨绔子弟,要不是他们我怎么会被逮住!不行,我得赶紧回家躲起来!” 一声响动,池塘对面的门被拉开,俩人齐齐看去,恰好与她的视线撞在一起。 苏衍兴奋地朝她挥挥手,便要过去。 长孙越正想逃跑,却被苏衍揪了回来,只能向女子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歌先生好!” 苏衍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脑子里顿时一片混乱。 长孙越小声在她耳旁提醒,她就是阑珊院的女主人,歌家小姐歌佛柃。 佛柃…佛柃! 九年前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涌过来,她记得,她们早逝的母亲,最爱的就是佛柃花! 忽然间,岁月从她身边倒流回去,惊起千涛骇浪。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她咬紧牙,强忍眼泪。 长孙越推了她一下,苏衍这才回过了神,匆匆行礼。心里五味杂陈,不知什么滋味。 她问:“你是来带她去束幽堂的么?” 长孙越忙回道:“歌先生明见,正是。” 苏衍木讷的点头,恍惚了一会儿,才道:“那个,我还得去束幽堂,就不打扰歌先生了。” 长孙越连忙接话道:“对对对,还得去学堂,那……那就不打扰歌先生了!” 佛柃敷衍地笑了笑,先行告辞。 苏衍和长孙越一齐向她行礼告别,等佛柃的身影彻底消失,这才长舒了口气,刚才她俩差点憋得瘫软下去。 长孙越问她,“先生,虽说歌先生不能轻易去招惹,但你也不至于这么怕她。” 苏衍嘁了声:“怕这个字,还从来没在我的嘴里说出来过!只是人家是前辈,我身为后来者怎么也该尊敬些,这尊敬怎么表现,就是要怕,要惶恐,这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有一颗敬畏之心。” 长孙越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长孙越领着苏衍先去登记,再去万朝房领了生活物件。 万朝房的管事是个眉清目秀的文弱书生,见着苏衍满眼放光,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送礼。 长孙越说,这人来头可大了,乃是燕国的二公子西楼,据小道消息说西楼公子不受燕王的宠,几年前皇宫抓了几个燕国的细作,燕王为了自证清白便将西楼送来容国做质子,这样一来更加让人相信西楼不受宠的事实。可没想到人家做质子做得风生水起,成了万朝房的掌司,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苏衍懒得打听这些事,趁机问起佛柃 ,长孙越倒挺有兴趣聊这些,继续道:“她是歌政大将军的幺女,和我一样,从小就在书院,不过可惜啊,人虽长得好,就是这性子太过孤僻,整日摆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就没见她真的笑过,所以在书院她就被形容成一座冰山,谁都不愿靠近一寸!” 苏衍蹙起眉头,方才的笑容瞬间黯了下去。而心里某处伤口突然撕开一条裂缝,迅速蔓延开。 离开万朝房后,长孙越便领着苏衍去束幽堂熟悉熟悉,顺便把这一路的地标摸清楚,省的以后迷路。 从万朝房到束幽堂,需得经过清平堂,再绕着园子里的石子路行数百步,最后穿过蜿蜒曲折的廊桥。 束幽堂只有一间主殿,四间偏殿,串联在一起,一排左右伸开。 阳光大好,纱帘被高高卷起,露出赤色的门窗,地板上摊满了书籍,几个小书童正在晒书驱虫。 香炉袅袅升烟,花草幽幽散香,安静而闲逸,别有一番古色古香之味。 长孙越招呼书童过来见过先生,几人杵在原地互相看了看,非常不情愿却又不敢忤逆,只远远行了礼,立即躲进屋内。 长孙越尴尬的说:“你别在意,他们娇宠惯了,在学堂里也只有那些做大官的子女才降得住他们。” 苏衍感到好奇,便问她:“束幽堂的学生是不是都这副德行?” 长孙越道:“这儿一共八名学生,个个心高气傲,只因为他们的父亲是大官,像孙子良,他爹是礼部侍郎方大人的妻弟,还有南宫锦倌,她爹是刑部侍郎,还有长孙熹,她的来头更大,她可是未来长孙家族的继承人!剩下的虽然没有做官的爹,但他们的娘却更厉害:钟灼和苒婴,一个是端妃的侄子,那可是咱们陛下最宠的妃子,另一个是赵国王族旁系,他们能不嚣张么?对了还有一个,我不知道什么来头,叫徐子涯,他从来不与人接近,大家都叫他徐老怪!和梁绮罗一样都是不好惹的家伙。”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 苏衍冷笑一声,“你怎的还漏算了一个?” 长孙越眨巴着双眼天真的看着她。苏衍幸灾乐祸,“还有你这个喜欢捉弄别人,却又胆小如鼠、想法天真又短浅的小丫头片子!” 长孙越哈哈一笑,那个,苏先生何出此言,那个我还有事儿,先行一步…… 第七章 苦心钻研 - 浮生尽 - 粽子呀 阑珊院中,暮色重重。 下人们已经挂起了灯笼,衬着夜色不明,三两成群地躲在墙角交换着墙角。 苏衍路过此地,忍不住扒住雕花的柱子,偷偷听了回墙角,说的是左卿回京的事。 只听得一矮个子说道:“掌事大人是尚书台墨大人的义子,宠得那是比亲生的都丧心病狂,这次回来呀,墨大人那是早已准备起了宴席,明日就要接风呢!” 十二三岁模样的人接茬道:“我听人说墨大人沉迷兵器,这次去赵国就是为了替墨大人寻找那本消失在六国之上的兵器谱,话说回来,这本兵器谱记载了天下古往今来所有能排上榜的兵器,什么弓、弩、刀、剑、斧、鞭、锏,江湖上还流传着一句话:得兵器谱者,得天下!” 矮个子不以为然道:“什么得之可得天下都是屁话!一本记载寻常兵器的本子罢了。” “嘿嘿,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兵器谱起源于江湖,起初只是记载各门派兵器的密本,后流入赵国军营,加入了阵法兵法、权谋之术。最后成为玄族的家传之宝,可谓是集天下之大成,纳百家之所长。十多年前玄族统帅之妻还是靠着它成立了兵器山庄,一并在六国打下了不可撼动的地位,玄族也在战场上无往不胜,成为了传奇!” 她有模有样的长篇大论一番,矮个子却害怕地对她做噤声动作:“说轻点儿,小心隔墙有耳。” 她不屑道:“大晚上的,隔墙的只能是歌先生,听禾霜姐姐说她从不管下人做事,何况是我这样的外来人。” 苏衍蹑手蹑脚地走了开去,一边想着:曾经也听说过玄家的事,但是时间久远,早已不记得具体。下人们说的也不知掺了多少杜撰的,但是所谓兵器谱,却又像那么回事儿。 兵器谱… 难道真有这样一本奇书,竟然能撼动六国?实在诡异。 想得入了神,也没看清眼前的路,一脚便踩了空,幸好有人将她拽住,又堪堪拉了回来。 这一拽一拉之间,苏衍清楚地看到身后那两个下人惊慌失措的表情,扑通一声齐齐跪下,“歌先生,苏先生,奴婢知错了!” 佛柃寒着脸问那矮个子:“未曾见过你,哪处当差的?” 两人都吓傻了眼,矮个子回道:“禾霜姐姐抱病,奴婢来替她一夜…奴婢…奴婢不知天高地厚,求歌先生饶恕!” 禾霜,是阑珊院的厨房丫鬟,苏衍没见过。 佛柃道:“即日起,禾霜不用留在阑珊院,你也不必再留着,一并都走吧。” “歌先生…”那奴婢一听好姐妹因她多嘴要被另行安排,更是急了。 苏衍拉住佛柃的手臂,替她求饶。 “禾霜既与她是姐妹,便是知道她性子的,却还是让她来阑珊院胡言乱语,竟敢谈论朝廷禁忌!”佛柃面色严肃,语气冰冷:“此时若不严惩,待恶习成风,恐怕全书院的人都要以为我这阑珊院毫无规矩。若哪日外头流传起了什么风言风语,人们首先想到的,就该是我的缘故了。” 苏衍微微叹气。佛柃所言有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自己好像也没有再坚持的理由了。 即说着,佛柃转身就要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道:“我为你准备了住处,就在我对门,你去看看吧。” 苏衍急忙跟上去,“那以后我们还可以时常串个门,聊聊天,吃吃饭?” 佛柃想了下,说:“我平日里也无事,你想过来便过来罢。” 苏衍心里明白,自己与她再近,也是隔着重重阻碍,无法走进心里了,可是,现在这样也挺好,不需要讲明身份和过去,各自安好。 后来,苏衍特地去问了那禾霜和那奴婢的下落,才知是分配去了断云轩。 断云轩管事的姑姑是左卿的部下,听说管人十分严格,由此想来,佛柃也是煞费苦心。 等过段时间,想必她俩也该明白了。 几日后,学堂来了位老者,一身厚重的袍子,发须皆白,垂垂老矣。 此人正是书院后头,避暑山庄的长老泽渊,曾经参与过六国之战的人,其具体来历却无人知晓。 泽渊长老拄着拐杖,缓缓落座,炯炯目光扫过学堂,顿时鸦雀无声。 苏衍安静的站在其身侧,只听得长老咳嗽了几声,沧桑的声音从喉间发出:“诸位学子皆出自名门世家,现在入学已多日,还未得先生传教,老夫愧对啊!”说着叹了叹气,又道,“这位苏衍苏先生出自楚国名门世家,晓通经纶,熟读兵法…” 苏衍干咳一声:“那个…长老,我不教这个!” 长老愣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哦!那个,那个老夫糊涂了,是熟读茶道古籍,精通茶艺,更是善于品鉴,由她担任束幽堂先生,最为妥当。” 这段事先并不通知苏衍介绍,着实让她惊讶得合不拢嘴。 她看着长老那张皱巴巴又笑里藏刀的脸,再看看堂下那一个个不屑的学生,看来这个谎,自己若不继续圆下去,恐怕今天这关是过不了了! 挤了半天,挤出一句话:“以后为师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呵呵…” 堂下七言八句,都在议论这个新来的先生,话间夹杂着丝丝嘲笑。 而长老似乎没看见这幅画面,十分满意地点头道:“如此,老夫也放心了。” 这厢只能干笑几声,算是答应了。 学生们逐一自我介绍后,泽渊长老又对苏衍语重心长,该如何用心备课,如何熟悉书院规矩,如何如何,苏衍大致听了些。 这日已是子时,长孙越和砚生两人睡眼惺忪的靠在孤鸾阁内的书案前,终于支撑不住睡了过去,一晃又是一日一夜。 长孙越打了个哈欠,无奈地看了眼在案前鼓捣不休的苏衍,忍不住问砚生:“苏先生上了任,不去教学生,这整日里抄这个有什么用?” 砚生摆摆手,示意她安静。 前几日砚生突然过来,苦巴巴地说是掌事大人吩咐,让他在束幽堂做几日跑腿的。 苏衍托腮沉思:左卿先前给自己留着束幽堂先生一职已是万分意外加万分感激,现在又把随从派过来,这也忒尽心尽力! 不过眼下正是要用人的时候,自然是不必客气。 便差使他去万朝房借来一堆关于茶方面的古籍,又去茶房将各种茶叶统统拿来,最后一想到长孙越捉弄过自己,便连她也算上。 长孙越可怜巴巴的说自己还得上课,苏衍广袖一撒,霸道的说:“那就晚上来!”丝毫不留余地。 吩咐完两人,这才心满意足地埋头苦学。 若放到从前,苏衍是怎么都不肯多读一本书的,可是现在摊上了这个先生,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继续当下去! 只是隔行如隔山,对于茶艺,她也就看过一本书,那些张口就来的茶道也就会那几句。虽说这采茶制茶煮茶她都会,但要搬到学堂上大肆谈论,她还真不知从何谈起!那些书里的知识,她又如何传教?自己这点功夫压根不能说服这些学生。 看来左卿这是招不到人了,破罐子破摔,才任用了自己。 看来七善书院广纳贤才很是随便…忒随便! 可是师父曾经说过,不想当厨子的伙计不是好先生! 是以,当苏衍学会了采药和疗伤时也学会了武功和吵架。放在以前,压根不理解这两样学问有什么用处,一来师父命比石头硬,根本不需要自己飞檐走壁去搭救,二来打了一回架后镇上的人都怕自己,这嘴皮子功夫都快退化了。 不过今时今日,这吵架的学问貌似还真派上了点用处。 师父曾告诫过自己,骂遍天下无敌手,你这嘴上功夫也就炉火纯青了,将来别说那些个婆娘老头子,就是去了刑部你都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苏衍琢磨着那些乳臭未干的学生能见过什么世面?只要自己多看几本书,把肚子的学论填满了,再加上这三寸不烂之舌,束幽堂还不被自己管理得服服帖帖! 想到这点,立即信心大增,一改以往松散性格,发奋图强,悬梁刺股,恨不得长出四只眼将所有书看遍。 长孙越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凑到砚生身边,压低了声音问他:“她不是腹中有经纶,精通茶道吗?怎么还需要看这个?这本书我去年就会倒背如流啦!” 砚生对她说:“这是掌事大人敲定的人,你别多嘴,伺候着便是!” 长孙越瘪了瘪嘴,“我又不是丫鬟,要伺候也是你伺候,你可是掌事大人派来的跑腿!” “我是跑腿的,可你还不是被使唤来给苏先生下套的。” 长孙越瞪了他一眼:“别跟我提这个,一提就窝火,要不是…” 正当说到关键,苏衍猛地拍书案,怒道:“你们说够了没?当我聋啊!” 长孙越怯怯道:“我,我们没说什么。” 苏衍却发现砚生眼神躲避,心中突然想到什么。转而变化语气:“有什么话直说,我又不吃人,那日要不是你,我还在困在那片湖上呢!” 长孙越憨笑道:“这哪是我的功劳,那日我就是要去捉弄你的,他们…”话刚出口,她立即反应过来,闭上嘴,瞪了大眼,却为时晚矣。 “他们?他们指的是谁?” 砚生叹道:“富家子弟,有权有势,从小高高在上惯了。对他们来说,使唤人,甚至逼迫别人做替罪羔羊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长孙越低下头,半天没说话。 苏衍还要问个究竟,砚生道:“先生何必追问,听小的一句劝,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在这座深不可测的书院里头,各家自扫门前雪才是最好的生存法则。” 长孙越貌似被刺激到了伤心处,不停的去拭泪。 苏衍还是第一次听到世上居然有这样蛮横的人存在。都说书香门第多出文才少年郎,没想到今日一闻大开眼界啊!这些未及冠的少年,居然如此蛮横! 心里越发气愤,一气愤,就更加同情长孙越,之前对她的不满统统烟消云散了。 她心里暗暗决定,这个风气极度扭曲的学堂,她一定要更正过来! 第八章 首课 - 浮生尽 - 粽子呀 束幽堂那干秃秃的十里梅林居然长出了梅花,约莫四五株,枝头簇拥了几朵,花尖儿上还冒着水珠。 再踏足此地,就有这梅花争相绽放来相迎,苏衍看得痴迷。 砚生停在她身边道:“苏先生不同于俗世中的寻常女子,正所谓花中君子唯有寒梅,想来这世间也只有梅花的高洁品质方能相配。” “你说话怎么文绉绉的?” 砚生得意道:“这可是掌事大人的原话,掌事大人当然是有文采的啊!” 苏衍惊喜的挑起眉,这左卿还挺有独到见解的。 她抬起头,迎着明媚阳光,绽开笑容。 风掠过,花瓣划过额际落在地上,似乎是落进了她的心里,漾开了一阵涟漪。 束幽堂。 大门虚掩着,透过窗户,看到学生们已经正襟危坐。苏衍的心里却没了底,这一个个的这么给面子,该不会是大风大浪前的平静吧…… 定是有埋伏! 她小心翼翼推开了门,突然听到一声闷响,随之而来是身后的一声惊呼。苏衍心里一咯噔,还没来得及反应,一盆水便将她从头到脚泼了个透。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这些纨绔果然纨绔! 学堂顿时爆发出排山倒海的笑声,有几个甚至站起来拍手叫好。 苏衍苦笑着摇头,抹了把脸。 砚生及时递过来一块帕子,嘟囔:“刚才想提醒你来了,这种伎俩他们已经使过不下三回了。” “没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嘛,我能搞定。” 砚生看了看她,心中却不抱啥希望。 “是谁想出这个馊主意?”苏衍的视线扫了一遍学堂每一个学生,严肃道:“我向掌事大人说说去,将此人送入皇宫,若留在此地,实在委屈她了。” 众人自然知道他这是激将法,谁都不愿承认,大不了一起受罚,总比自己受罚好,却偏偏有人愚钝不堪。一女学生高举手臂,兴奋地问:“那能见到尧王吗?” 在一片嘲笑声中,那女学生不为所动,仍旧将手举在那里,似乎并不认为自己的话有多么可笑。 苏衍朝角落看去,女学生长得倒是十分可爱,一双大眼睛,娇俏的脸细腻白净,颈项上套着一个珍珠项圈。 这么大的姑娘居然还像小孩子一样套个项圈,苏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再看那项圈,除了珍珠装饰外还有几朵小花攀绕项圈上,花是用上等的玉雕琢,叶是用凤凰羽毛和金线捻成,有八朵,十分小巧,又十分繁琐。结合她的那身流云百褶裙,看来此官二代的家底挺殷实! 苏衍走到她的书案前,随意扫了眼她桌上的小人书,对她道:“倒与你这本书有关,”说罢翻开她的小人书,然后指着其中一段文章,“譬如这段,简直是精辟呀!” 女学生不看还好,一看连脸色都绿了。 众人不知缘由,都伸长了脖子去看,女学生瞪了他们一眼:“走走走!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又恶狠狠地盯着她,“你什么意思?” 苏衍摊了摊手道:“没什么意思,看你这么精通邪门歪道,不去做这扰乱后宫的妃子而留在这里实在埋没人才。” 女学羞愤地合上书,“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不过是个乡野农妇,年纪也只比我们大了几岁,却能让掌事大人亲自引你入职,现在全书院的人都知道你不是靠本事进来的,是走了捷径,托了关系的,我锦倌平生最讨厌像你这种人!” 苏衍差点被气笑:“你这消息不准确啊,谁说我是乡野农妇的?我明明是酒馆的老板!” 锦倌愣了一下,然后回头看去。 苏衍顺着她的视线,发现那边坐着的是一位长相一般,气势却很霸道的女学生。此人正是长孙家的嫡子嫡孙,长孙熹。 “不对啊,这消息里明明说你是给人家洒扫的农妇,怎么成老板了?”锦倌琢磨了下,然后梗着脖子道:“不都是乡下来的,有甚区别!” 苏衍笑嘻嘻道:“哟!还特地去调查我了,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啊!” “呸!谁关心你!” “是啊,你一个学生关心先生的来历做什么?你的重心是不是弄错了?还有,”苏衍从她手下抽走小人书,“在课堂上偷看禁书,按理说我应该上报才是。” 锦倌一听要报上去,吓得脸色顿白。,急忙要去抢回来,苏衍后退一步,对她警告道:“看在你是初犯的份上我暂且饶你一回,倒是下不为例,还有,”苏衍扬了扬手里的书,对众人道:“你们都给我听着,以后不管是看禁书,还是做与课上无关事情,或交头接耳,或使绊子,我都会细细的禀报掌事大人,让他来好好管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鸦雀无声。 锦倌看了一圈这些一声不吭的同窗,方才还和她一起计划如何整治新来的先生,现在却做起了缩头乌龟,心中怒火中烧。 此时有人突然小声嘀咕:“看这种书的也只有她了,她的口味向来与众不同!” 本来鸦雀无声的学堂上,几个学生憋不住笑出了声,倏然间,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笑笑,你们爹娘从你们一出生就开始虐待你们,没笑过啊!” 锦倌气得咬牙切齿,一张白皙的笑脸此时羞得通红。 钟灼脖子一缩,嬉皮笑脸地说道:“这不是日子过得没劲,我们笑笑也犯国法啊?” 苏衍冷哼一声:“锦倌并不是主谋,顶多算个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人,而你们呢,好的不学坏事做尽,如果她有错,你们也逃不了。” 一直坐在最后排的长孙越极认同地点头,但是一看到长孙熹,连忙低下头,恨不得将头塞进书里。 长孙熹不屑道:“她自己愿意顶罪,我们自然乐得脱罪喽!” 锦倌正要反驳,孙子良帮她说话:“你说的可真没道理,这件事大家都有份,你脱不了干系。” 长孙熹气呼呼道:“孙子,关你什么事!你不也没出声,你心里不正是想让她顶罪?” 孙子良一时间无话反驳,又气又恨。 锦倌呛声长孙熹,“他是叫孙子,而你是做孙子。” 长孙熹气的两眼冒烟,一把撸起袖子:“你算什么东西,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锦倌扯着嗓子,几乎是喊出来的:“现在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你想让我一个人扛,这事儿没完!” “没完?你可知我爷爷…” “都别吵了!”苏衍喝道:“这是书院不是菜市口,要吵有本事去掌事大人那儿吵去!说来说去,你们就是认为我没有资格。可是既然掌事大人将我放这个位置上,必然有他的原因。” 长孙熹欠揍的笑了笑,“能有什么原因,掌事大人还不是随便捡了个人来凑数罢了,你还真以为自己有过人之处了?任凭你就是说出花儿来也没用,又凭什么来教我们!” 长孙熹步步紧逼,丝毫没有要放过苏衍的意思。 “束幽堂所授不过是茶艺、药理两种,而我多年来与茶打交道,颇有研究。至于这个药理,我也跟着师父学过,所学的,教你们,想必也是够了。” 长孙熹讥笑,“学过?不会还未出师吧,掌事大人不知怎么想的,请一个半吊子来?!” 说罢,与一旁的几个学生一唱一和,开始刁难苏衍。 砚生实在看不下去,闪到苏衍身前,刚一亮相,乱哄哄的景象戛然而止。 “诸位怎么说也是出自世家,掌事大人任命苏先生可不是来让你们刁难取乐的。” 长孙熹将矛头一转,开始针对砚生,“你这是抱不平呢还是怜香惜玉?你不过就是个下人,出这种风头有何用?她也不会高看你一眼,掌事大人更不会因此提拔你,倒是惹怒了我,你会死得很惨!” 砚生心里立即奔腾而过千万匹马,脸上却面不改色:“长孙家是若水大家,若不是长孙家族,容国哪有今日之繁荣,连先皇都曾金口玉言:长孙家乃容国国国柱,若无长孙,必无容国!想当年若水一战,容国急缺军粮,导致军心不稳,长孙族长一呼百应,各地纷纷募捐粮食棉衣,才重塑军队信心,打了胜仗!要问容国子民最敬佩的是谁,第一个自然是长孙族长!我们敬他,却不怕他,因为大家都知道长孙家世代尊崇孔孟之道,讲究以德服人,以礼待人,又怎么因为口角之争就要了一个人的性命呢?” 一番长篇大论,长孙熹哑口无言。 苏衍又惊又喜,连忙带头鼓掌,学生们见状也稀稀拉拉鼓起掌。 长孙熹心里气愤,却已经没有理由再发咬着不放。砚生连她爷爷长孙长夫都搬了出来,再纠缠下去只会逼他去向掌事大人打小报告,不出半日,就会传到爷爷耳中,倒霉的还是她。 长孙熹抱起书,狠狠的瞪了眼苏衍,拂袖离去。 砚生松了口气,对苏衍道:“这次要不是掌事大人提醒,我恐怕也很难应变,算你运气好!” “又是左卿!他怎么好像什么事都能料到?” 砚生卖了个关子,“你想知道啊?”苏衍连连点头,砚生阴笑说,“自己去问。” 苏衍瞬间拉下脸,要是愿意去的话,刚来书院那日便去了。 锦倌唯唯诺诺地说:“先生,其实我也不是要故意针对你看你笑话,只是长孙熹强逼,我也没办法。我父亲只是刑部侍郎,长孙大人可是尚书,一头压一头,在学堂里,自然也是如此。” 学堂的气氛转好很多,孙子良见状便开始占嘴上便宜:“你说的可真好,之前我们戏弄先生你也有份儿,现在却撇下我们,你倒成了忠臣!” 她脸色微变,“我哪有!别见缝插针,我这是在承认错误。” “呦!你什么时候这么通情达理,那你把上次欠我的钱还我先?” 其他学生连忙应和:“是啊!还有我的!” 苏衍一本正经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第九章 搞好关系 - 浮生尽 - 粽子呀 歌家三代都是将军,当年与丞相郑洪,一武一文,将当初的变成了如今的泱泱大国。可是随着郑洪将军的逝世,墨氏的崛起,歌氏一族渐渐失去在容国的地位。歌政虽是先皇亲封的政亲王,掌管若水的巡防军,但这些年对朝中却并不上心,时至今日,风头已被尚书大人墨斐盖过。 歌家,看似是早已准备退出若水,但是一切都不好妄断。 孤鸾阁中,丫鬟点亮了灯笼便退下了,门外的回廊瞬间没了声音,只有池子里偶尔传来几声水声,除此之外,静得让人烦闷。 佛柃神色依旧淡漠,如同看破了红尘…… 苏衍看着她的脸,心里觉得别扭。这好好的一大姑娘,整日冷着张脸做什么,搞得跟左卿一家人似的。 佛柃清清冷冷的声音此时响起:“束幽堂不同于其他学堂,之前几位先生都是出自皇宫,做过太子学傅,先生之间一比较,谁高谁低显而易见。这些学生们自然是眼高于顶,你受些委屈也属正常,以后习惯便好。” “习惯?要他们习惯我才对!”苏衍凑过去问她:“你有没有什么妙招可以治治他们?” 佛柃摇头道:“清平堂向来安生,我也不知道怎么帮你。” “那初初上任的时候总有碰过钉子吧?” “没有。” 苏衍算是彻底放弃了,都是学生,差别咋这么大! 次日授课,刚进学堂,就听见里头乒乒乓乓的已经吵翻了天。 苏衍一把将门推开,只见眼前一片混乱,笔墨纸砚满天飞,唾沫星子跟下雨似的,恍恍惚惚看见这群学生扭打在一起,似乎在围攻什么人。 好家伙,这才第二天就打上了! 说时迟那时快,拨开人群准备去救人。没成想这群乳臭未干的小不点们打起架来六亲不认,竟将她踹了出来,气得她当即飞起一脚就踢碎了头顶悬挂着的琉璃灯,才停了战火,纷纷看向苏衍。 当中被围攻的学生爬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长孙越。 苏衍急忙将她扶起,心中已经猜到了大概:“是不是长……” “不!不是。”长孙越脸色煞白,抓住苏衍的衣袖摇头,明里暗里的,请求她不要说出来。 锦倌道:“先生,是长孙熹!是她挑起的事端。” “明明是锦倌先挑的事,”孙子良不嫌事大的说:“是她闲着没事干去挑拨,长孙熹本来就怀着恨,锦倌火上浇油,才打了起来。” 苏衍下意识看了看长孙熹,看她那不屑的表情,觉得有可能,便问她俩:“你们怎么老是对着干?上辈子你们是冤家不成?” 锦倌气呼呼的抱怨:“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会同时降下几个凶神恶煞的妖魔鬼怪来考验考验我,所以我不由自主的就看她不顺眼了,我也没办法!” 苏衍哭笑不得,这算什么理由? 长孙熹冷哼:“这点你可说错了,是我看你不顺眼,你又有什么资格来看我不顺眼?你不就是个刑部侍郎的女儿,刑部尚书可是我叔叔,他还得看我爹的脸色,你又算哪根葱!” 锦倌来了劲,跳上书案骂道:“你不就是仗着家里有权有势么,单凭实力,你和我差了十万八千里呢!再者说,论能力和脑子,长孙越比你强上百倍!只能叹长孙越生不逢时,她母亲是府上侍女,嫁给她父亲后一直只是个妾,无奈长孙家历来只传长不传幼,只传正不传副,算你捡了个便宜!” 学堂顿时炸开了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长孙越。 长孙越垂下睫毛,眼泪几近落下。 从前坊间倒是流传过长孙越父亲长孙无争的事儿,说是为了个侍女回绝了尚书大人的亲,这尚书大人不是别人,就是墨斐,地位堪比丞相!当时人人都在背后议论着,笑话他为了个卑贱的女人放弃了大好前程。他爹长孙长夫一气之下放出话:可娶不可妻。是以,时至今日,长孙无争他老婆也就是长孙越她亲娘,还只是个妾。 而让人更意外的是,长孙无争自此后再未娶妻,那正室之位至今仍旧空悬。从另个角度来讲,他是彻底放弃了争夺家族庞大生意的机会。 因得罪了墨斐,在朝中也难以施展,若不是还沾着家族的光,怕是早已失了权位。 苏衍又气又叹,真不知道这锦倌是在骂长孙熹还是在骂长孙越,如果是前者,那也太不敬业。 锦倌也知道自己嘴快说错了话,下意识去看长孙越,看到她那张可怜巴巴的脸后,心里又悔又气,指着长孙熹恨恨道:“都怪你!” 长孙熹得意地对锦倌道:“是你自己说的,关我何事!何况这是个事实啊,长孙越的娘就是个侍女。长孙家历来看重家世,我接管是天经地义,哪是捡的便宜!难道让她这个贱婢的女儿继承家业?岂不让后人笑掉大牙?” “够了!”长孙越紧紧窜着拳头。 假设这件事放在苏衍身上,她是定要让长孙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但是长孙越却只是一脸愤怒,也仅仅只是愤怒,然后,逃出了学堂。 苏衍震惊不已。 若放在从前,她是断然不会去安慰,甚至还要骂上一句‘真无能’,可是如今她是先生,作为先生总是要关心下学生的。 苏衍摇头叹息:真是作孽啊作孽! 一边抱怨,一边追出去。 被锦倌意外抖搂出来的长孙越父母的往事,一开始还在书院传得沸沸扬扬,可是没过几天,便如水中石,也就刚落下的时候有个响声,后来便沉入水底,毫无动静。 但是苏衍却越想越郁闷,自己初初接手学堂,便要忍受这样的气,就算当初自己刚到蒯烽镇,人生地不熟,那么多人欺负自己,她也能和他们打上一架,如今却只能憋着,还得劝架,还得断官司…… 看来左卿也并非对自己特别照顾,不然为啥要安排她接手这样棘手的学堂? 南湖尽头的曲桥上,西楼摇扇望月,月光润泽他的脸庞,棱角柔美干净。 “夜深人静,怎的叫我来此,不怕有人盯梢?” 幽幽古桥,冷冷湖光之中,左卿缓缓走来,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竟然比这湖光还要冷几分。 西楼脸上扬起一抹暖意,与之形成鲜明对比:“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还是三年前,在大漠,没想到三年过去了,你我仍在原地。” 左卿过去与之并肩:“三年的准备就是为了今朝,是以也不算原地。” “可是你现在的动作,似乎有些放缓了,不是吗?” “你放心,”左卿冷冷道:“既然我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办好。” 西楼微微一笑,十分清雅,“自然是放心的,不过是提醒你罢了。政亲王行事谨慎,我们在他眼皮子底下把阿衍带回来,他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反应,难保他弃车保帅,你可得慎重。” “十年前王爷派出唯一信任的侍卫苏溟保护苏衍,仅凭这一点便能证明王爷对女儿的重视,他不会不顾及他最珍贵的女儿。” “那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还是那句话,你放心!”左卿转过幽冷的目光,“我布下的局,棋子该怎么走,都在我的掌控中。” 西楼神色沉沉,隐有不满,但只是一瞬,便化作乌有,他摇着折扇,微微笑道:“自然以你的计划为准。” “如此,便好。” 左卿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左卿!”西楼将他喊住,“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我是说苏衍。” 左卿不解的瞪了他一眼:“夜风吹傻了吧?我对她别无他意。” “不可能,孤男寡女相处数月,怎可能毫无情意?” 情意? 他活了这十多年,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情意二字与自己挂钩,不由得冷笑:“我左卿哪来的情意?早在十年前的赵国,所谓的情意便消失殆尽了。如今的我,可以为了那个目的不惜一切代价。” 说罢,转身走进了黑暗。 西楼停下了手中的折扇,遥望左卿的背影,渐渐松了口气。 几日后,束幽堂来了一位架子很大的学生,中书省大人的掌上明珠,梁绮罗。 苏衍本来对这个梁绮罗不怎么关注,但自从第一堂课,梁绮罗差点没把束幽堂冻成冰窖后,她下定决心要去好好查一下这个梁绮罗。 问的是锦倌,此人最是爱民间故事,对世家之间的恩怨瓜葛、往事密辛都非常精通,长孙越路过听了一耳朵,也加入了其中。 说起这绮罗何许人也,那还得从十七年前说起。 那年仲夏夜,夜黑风高,狂风大作,中书大人梁鸾的夫人难产,生下的儿子不足半个时辰便夭折了。紧接着孩子的娘亲突然血崩,熬不过一夜,鸡鸣时,呜呼。 梁鸾一夜白发,终日自哀。 墨斐与他年轻时就是好友,不忍他日日伤心,便将自家女儿送了他。 那时的梁绮罗不过半岁,今日,也就十四芳龄。从小这绮罗就深得养父疼爱,府中大小都当她宝贝。可是在梁绮罗幼年时,有一次她失踪了半月,两家人出动了所有府兵寻找,终于在野外一处荒坟里找到。 之后,绮罗性情大变,谁都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 苏衍问道:“这位大小姐莫不是在荒坟地里受了刺激?” 锦倌摸着下巴,摇了摇头,说她也不清楚。 长孙越有些紧张道:“你们这样背地里猜疑别人不好吧,要是让她听见了,再告诉梁大人,梁大人再告诉墨大人,我们不是要倒大霉?” 锦倌绝望地闭上眼:“我说长孙越你这胆子够小的,我们在湖边上说,她梁绮罗现在在学堂里,难不成她还生了对顺风耳?” “我不就是这么一说么。”长孙越委屈道。 苏衍揽过长孙越和锦倌的肩膀,将他们的背压低了些,小声说:“看你们这么听话,为师就当你们朋友了,既然是朋友,我这里有个请求,你们可得答应。” 锦倌一听先生当她是朋友,感动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长孙越不想参与,但是在锦倌的威逼利诱下,不得已从了。 苏衍对他们说:“长孙熹对为师我那是深恶痛绝,我又不好去骂她打她,你们呢就帮我好好盯着她,要是有风吹草动立即来报,我好作出对策。” 长孙越为难地看着她,迟迟不作回应。 锦倌倒是十分殷勤,连连点头道:“先生说的我一定做到!长孙熹那个人我早看不顺眼,上回长孙越捉弄你就是她指使,这人心眼极坏,现在若不治她,以后指不定会酿成大祸!” 苏衍开心的咧开嘴:“你们真是孺子可教也!” 第十章 西楼 - 浮生尽 - 粽子呀 梁绮罗一来束幽堂,学堂的气氛顿时紧张了不少。之前众人虽然害怕长孙熹,但却能因为臭味相投而玩到一起,学堂虽然被搞得乌烟瘴气,但起码还有鲜活气儿。可是绮罗却不同,她身上充满了诡异,学生们怕她,打心里怕她,就好像怕鬼似的。 不过却有一人愿与她讲话,那人是徐子涯。 自苏衍来束幽堂后,对这位少年的了解并不比梁绮罗多,就知道此人也是个冷漠性子。 学生们私下里偷偷给他们取了外号,叫什么“雌雄双煞”,后来又改成“黑白无常”。总之人口一个外号,没一个好听的。 苏衍也曾经找他俩就心理问题谈过话,结果意料之中,一个不屑讲话,一个更不屑讲话,倒是自己在那里苦口婆心了半天。最后也忍不住给他俩取了个外号“冰山双煞”,当然这只是人后玩笑时叫着。 随着日子一久,苏衍在学堂上越来越得心应手,拿捏学生也自有一套,虽然有长孙熹处处使绊子,但有锦倌和孙子良协助,学堂上并没有闹出什么大事。 磕磕绊绊,便过了一月余。 一辆马车不急不缓的行驶在树林,苏衍盘腿坐在软座上,一边数着钱,一边着在心里确认需要置办的东西。 因来的匆忙,只随身带了两件衣服,连个脂粉都未带。虽说书院里应有尽有,各种物件儿都能拿到,但偏偏有些东西不能顾全,只能自己想办法。 想来已有九载余未踏及若水街,很多地方却都还记得。 冗长街有一个摊位卖糖人,师傅捏得栩栩如生,小时候她总是拉着奶娘去买,一个糖人她愣是吃上一天。 那时候,她最大的快乐,也只有糖人了。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苏衍下意识收起钱袋,往外问:“怎么回事?” “是,是…”小厮似乎有难言之隐。 苏衍急忙钻出去,却两眼一黑,什么也看不见,往后缩了缩,再定睛瞧去。 不是别人,正是那万朝房掌司,燕国二公子西楼! 他正蹲在门帘外,一身月牙色对襟锦袍,青丝及腰,以玉簪挽发,衬得面容清秀,眉眼如画,似江南的天际处,最干净透彻的一抹朝霞。 朝霞手中抱着一盆蜀客,花叶将他的半边脸遮挡,因阳光的缘故,似花似人,分不清真切。 依稀记得那日去万朝房,正碰上这位掌司带着手下在烧制瓷瓶,浑身脏兮兮的,和今日之区别简直是地下天上! 不禁多看了几眼,觉得这小伙儿真真是耐看呐!满腔的怒意也因此烟消云散,最后殷勤的作揖道:“见过二公子。” “可否借车一坐?” “什么?” 他折下花枝,在她的鬓上比了比,利落的插在了那支瘦梅银钗旁,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苏衍警惕地往后躲了躲。 他一头钻了进去坐在他身侧,对外头吩咐:“走吧。” 苏衍被他这种不见外的行为搞得一头雾水,但碍于身份,也只能答应,便招呼小厮继续赶车。 “你就是新来的?”他坐在一旁整理长袍,不忘打量她的容貌。 “正是。”苏衍坐在门口处,与他尽量保持距离。 西楼舒舒服服地靠在角落,对她道:“你可要小心,束幽堂里的都是世家子弟,都是你惹不起的!要是你待不下去了随时告诉我一声,我那儿倒是清静。” “我们不过初识,为何帮我?” 他挑起眉:“容国尊崇儒道,你既是先生,那么在任何人面前都无须自降身份,哪怕去了御前,你也可以站着!怎么能让那些乳臭未干的小子们欺负?我早就看不惯了,想帮你。” 苏衍有些意外。此人与自己毫无交集,就因为‘看不惯’? 苏衍审视着面前这个人,她想到这些天来听闻的一些关于他的过往,心里大概明白了。 一个不受宠爱的燕国二公子,只身一人千里迢迢来到人生地不熟,毫无根基的容国都城做质子,能安然活到如今,还能爬到这般位置,可见其中的辛酸苦楚,所承受的压力。而能经受住这些的人,定然是坚如磐石,又擅长于拉拢人心。 是以,西楼突然对自己示好,也就不奇怪了。 苏衍心里对这个二公子产生了些许佩服,由衷地对他欠了欠身,以表感谢。 他儒雅一笑,靠在角落闭目养神。 马车一路缓行,许久后,方来到若水街市。 冗长街是主街,南北贯穿,四面八方的岔道巷子犹如深山老林中那百年树藤,密密麻麻,盘根错节,却自有一套规律。 若水城另有一主河道,从东至西分布,经官宅区、皇宫,再到书院,横穿了整个城。也正是这纵横之间,将若水分割成数块区域:城西北处的勾栏瓦舍以及成片的商铺、城东北处的闹市民宅、城西南处的三坊以及官宅区、城东南处的皇宫及书院。 三坊分别是:富贵坊、永和坊、祥和坊。 闹市比较特殊,均为穷困之人聚集之所,里头细分:清河坊、墨石坊、黑鱼坊。商铺酒楼一应俱全,堪比小型若水城。 但不管闹市的功能如何齐全,还是比不过区区一条冗长街。 西楼下了马车,指着街道两旁,星星点点的地摊对身旁的苏衍介绍:“这些都是来自各国的商贩,所售之物均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像大漠来的琉璃球、燕楚的稀珍草药,赵国的兵器,吴国的奴隶,应有尽有。普通到区区一只陶碗,珍贵到一本江湖上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兵器谱。” 不过关于那本兵器谱,西楼却要同她解释清楚,说是若水开始有出售兵器谱的事还得追溯到九年前,九年前赵国那玄家被灭门后,玄家祖传兵器谱不幸流落世间,使得那些投机取巧的商人得了逞,他们顶着兵器谱的名号却在卖假货,被人戳穿后过了半年又重出江湖,每次出现总有那么几个富贵的上当,直到现在还真没人买到过货真价实的,倒是让那些不良商人赚足了腰包。 所以说,市面上其实根本没有真的兵器谱,若真的出现了,那也不会出现在商铺,更不会落入摊贩手里。 苏衍听说过玄家,不过还真没听说过兵器谱,以前师父只随口提过玄家被灭门是受了人构陷,那时候自己还替他们惋惜过几回,不过也是不痛不痒,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嘛! 苏衍逛了一圈,想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淘到真的兵器谱。但还是如西楼所料,市面上的所谓兵器谱,均是挂羊头卖狗肉,最离谱的莫过于某个摊位上,摊主宝贝似的捧出一本发光的册子,说是玄族流失在外的兵器谱,他如何如何得到,如何如何复原,和苏衍有缘,打个折卖与她的了。 苏衍接过册子翻阅,竟是本春宫图! 苏衍背着手,笑的无奈。 最终还得往那正经商铺去,置办齐全了所需后,便应下西楼的邀请,钻进了一座酒楼,苏衍习惯性选了个靠窗的位置。 从窗户往外看,能俯视半个若水城。 苏衍问他:“二公子说想帮我,但是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便做东,陪着我在街市逛了大半天,又同乘一辆马车,这事若传了出去,我在书院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 西楼眉梢微蹙:“你很谨慎。” “不谨慎,难以生存。” 西楼神色有些低迷,“是我唐突了,吃完这顿饭,你先回去,我另寻一辆马车回书院。” 苏衍心里松了口气。顾身在外,还是小心为好。 正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在苏衍身后,像一股冰泉流入,瞬间冷却了空气。 苏衍闻声回头,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佛柃。 只见她袅袅轻步间,好像一切生命都碎成了冰渣…… 只眨眼的功夫,她已立在他们面前,冰眸幽冷,桃唇轻柔,一头青丝披散在双肩,随着骤寒的冷风微微舞动,道不尽的清冷空灵。 苏衍和西楼都愣了一下。 苏衍连忙起身:“你怎么也在外头?” 佛柃的眼睛掠过西楼,淡淡一笑,“月底无课,趁着有时间就出来一趟,方才远远的就看见你,”佛柃停顿一下,好像意识到什么,下意识看了眼西楼,继续说,“你坐在窗边,便过来问候一声。” 苏衍没有立即搭话,而是对佛柃话里一个突兀的停顿心生诧异,她觉得这个停顿别有用意!苦苦思索了好一会儿,但绞了半天脑汁却越搅越混,明明捕捉到了一丝信息,却生生被它逃过,一时有些遗憾。 此时西楼坐在对面默默地斟酒,眼帘低垂,紧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她被转移了思绪,忽然发觉西楼始终都没有抬头看过佛柃,也不打招呼,俩人应是认识的,又是为何? 苏衍此时站在佛柃姐妹的角度,心里有些不爽。刚想提醒他一句,眼睛不经意的掠过窗外,忽然想到了什么! 两眼一亮,顿时心里一片清明,终于顿悟了! 正是那戏本子时常会写的,妾有意郎无情的故事典型。 她不禁惋惜,长叹口气。 西楼闻声,便抬眼看她,“你怎么叹气?” 苏衍心里千丝万缕,而西楼却根本不了解她的想法。 佛柃依旧站在那儿,不知心里在想什么,西楼似乎并不想请人入座,应该是打算划清界限的。 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 那么这下逐客令的倒霉挖祖坟的任务就只能留给自己,但她又实在不想挖人家祖坟,所以这事儿还得重新思量着。 她思量着,自己可是佛柃的亲姐姐,这还需要思量个啥! 把这件事想通后,整个人瞬间通畅了,对佛柃笑道:“看你,来了却一直站着,旁人看着都会心疼的,来,坐下同我们一起吧!” 西楼的手猛颤了一下,酒水近一半都撒在了手上,眼里是不可置信。 苏衍没去看他,自顾自和佛柃开始寒暄起来。 饭间,苏衍有意无意将西楼和佛柃讲在一起,但西楼却只漫不经心搭上几句,场面始终有些不愉快。 佛柃喝了几杯酒,便起身告辞。 苏衍想挽留,西楼求饶的目光立即投向她,这才作罢。 “你和佛柃是旧识?” “是。” “可曾有过感情?” …… “你负了她,还是她负了你?” 西楼神情凝重道:“毓后知道吗?” 苏衍一愣,心里突然有块石头压着喘不过气。这个名字,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了。 “我仍在燕国的时候受过毓后照顾,我生母死得早,是她将我养大,所以我来这里做质子这些年,对佛柃很照顾,恩人不在了,总得找个人继续报恩吧。” “佛柃,是她的侄女…”苏衍眼眶一酸,急忙避开他的目光。 “有幸得歌小姐倾心,我无以为报,可惜有缘无份,我与她终究只能是朋友。不过这下好了,可能朋友都没得做了。” 苏衍没想会有这样的结果,心里很不是滋味。 西楼挠了挠头,忽生一计,拉住她情真意切地说:“有个好方法,不如你和我在一起,她便能把我忘了!” 呵呵,你可真是聪明!你倒是被忘了,我苏衍可就成了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苏衍压着嗓子干笑道:“掌司大人好计谋,好计谋呢!” “这样一来,我脱离苦海,你抱得美男归,佛柃也能解开心结,一箭三雕!” “谢谢你替我着想哈,还顾及着我的终身大事,忒有一颗博爱的心肠!” 苏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第十一章 陌路 - 浮生尽 - 粽子呀 厚重的云层在七善书院上方积聚,缓缓朝断云轩蠕动,断云轩高墙内,竹林花海,青砖黛瓦,甚是雅致,但在压抑的云层下,又极为阴郁。 断云轩又分为议会堂,三重廊和藏书阁。 议会堂很久没有人来了,今次,门外却有禁卫军守着,果真是出了大事。 二人在议会堂外听了一阵,大致知道了前因后果: 今早天蒙蒙亮,若水城内突然出现一批临国死士,杀了几个朝廷人员,陛下下令封城,由宫中左将军歌弈剡领禁卫军搜查,而七善书院,也在调查之中。 所以除了左卿,各堂先生,稍微有点职务的人都被传唤过来等候盘查。 西楼叹了叹气:“走吧,躲不过了。” 苏衍知道躲不过去了,只能低着头,随西楼一同进去。 议会堂里头,年轻的将军站在高处,身材精壮,一股藐视众人的气势,俯视着堂上的一干人等。 那张脸,曾在她梦中出现过无数回,梦里有各种重逢的场景,但万万没想到,竟会在今日,以这种方式见面。 她的弟弟,歌弈剡! 见到苏衍和西楼进来,歌弈剡只是冷冷的瞥了一眼,继续对众人道:“有人看见,临国的死士翻进了书院,你们若能说出此人下落,本将军会从轻发落。” 其中一个男子回道:“七善书院向来守卫森严,怎会让外人进来,更别说临国的死士了,将军怕是听错了吧?” “我的消息从未出错,这位先生若是不知道,就闭上嘴!”歌弈剡不耐烦的警告他。 那男子脸色难看,“将军若有确凿证据,那便去抓人才是,把我们叫来做什么?” “证据?”歌弈剡冷哼一声,给众人看手里的一柄残剑:“其中一名死士用的便是此剑,我识得,此剑表示出自你们书院当中的……某个学堂。” “左将军这话说的奇怪,”瑾云城道:“将军不会是想说,这个死士是出自我们乐升堂的吧?我的学生虽然也学剑术,却不过都是些花拳绣腿,要说杀人,呵,将军未免太瞧得起我们了!” 歌弈剡一改方才对那男子的态度,客客气气道:“瑾先生说的是,乐升堂自然不会是了,”说着,他的视线落在了佛柃的身上,“歌先生,那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刺客并非是我清平堂的人。”佛柃极其冷静,未有一丝慌乱之色,但很显然,歌弈剡是不会相信的。 苏衍想帮忙,但身旁的人用力拉住她的手,示意她噤声。 “七善书院铸器房所出的兵器可不止供给清平堂,还有醉云堂,可我听将军的意思,好像是想给清平堂定罪了。”左卿抬起脸,面带微笑,却十分具有压迫性:“将军是受陛下之命前来调查,可不要意气用事,若要调查,还得一视同仁。” 西楼以为左卿会明哲保身,不淌这趟浑水,毕竟歌弈剡还是左将军,还是墨斐身边得力的助手,便不能与他发生冲突,此时左卿将自己置身危险,就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 西楼苦笑,这个左卿做事越发意气用事。 那边,歌弈剡目露凶光,他居高临下,句句紧逼:“如瑾先生所言,乐升堂的学生并无杀人能力,而醉云堂的学生当晚全都在城外营地训练,束幽堂更不用说,他们并不使用兵器。掌事大人您是聪明人,应该能猜到这死士最有可能出自何处!目前清平堂嫌疑最大,我必须将她们关押,待查明真相,该定罪定罪,该释放释放。掌事大人您说我这么做,合乎院规吗?” 左卿沉思片刻,颔首默认。 随即有禁卫军进来带走了佛柃,另有一批人出发去清平堂抓人。 “歌……” “闭嘴!” 西楼按住她的手更加使劲:“明哲保身,方能救人。” “他会不会杀了佛柃?” “手足相残这种惨剧,只要政亲王还在一天,便不会发生。” 苏衍急忙拉起他的袖子:“你能救她吗?” 西楼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救她,但还是点了点头,转身急急地离开。 她嘴里反复低喃,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歌弈剡目送众人离去,独自留在议会堂内,出神了半晌,才对手下吩咐:“将她们关押干净些的牢房。” 手下问:“既然大人要报仇,为何不…”他做了个灭口的手势。 “我要的,是言真的命!” “大人切莫心软啊,这个机会难得,咱们杀一个是一个!” 他眯起眼,眼中仇恨翻天,“舅舅吩咐了,目前唯一的目的就是杀了言真,只要杀了言真,剩下的不过是任我踩踏的蝼蚁罢了!你放心,歌家,我迟早会杀干净!” 苏衍心情沉重的走在南湖边,长孙越一路寻过来,磕磕巴巴地说了一通话,锦倌看不过去一把将她拉走,对苏衍道:“听说有死士潜入我们书院,歌将军已经拿下了清平堂所有人,真的吗?” 苏衍的脚步骤然停住,“消息传得这么快?” “禁卫军都来了,这消息都不用传,我们全看见了!先生,真的是清平堂的?” “你觉得政亲王的女儿,会是死士吗?还是觉得清平堂那些富家子弟是死士?” 锦倌和长孙越同时摇头说不是。 “连你们都觉得不是,呵,果然是奔着佛柃来的!” 歌弈剡从小与佛柃不亲近,看来自己离开后,他们的关系日益紧张,已经到了手足相残的地步了,可是…… 又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歌弈剡痛下杀手呢? 锦倌见她如此忧心忡忡,连忙安慰道:“先生你也别多想了,歌先生可是王爷的女儿,王爷一定会出手!” 长孙越叹息:“歌将军是受陛下之命,若真的证实清平堂有死士,歌先生难逃关系,怕是王爷也奈何不得。手足相残,世间悲剧!” 苏衍摇头道:“现在想想,我觉得歌弈剡拿佛柃没办法。” “为何?” “若清平堂被查出死士,若水各世家大族定会认为七善书院已经不再安全,如何放心将子女送到书院?墨大人他可是书院的总掌事,不会眼睁睁看着书院被人诟病。” 锦倌一拍脑门,“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那我们得想办法告诉墨大人才是。” “不必了,若我想到这点,左卿也必然能想到,我们等候佳音。” 不远的树林里,瑾云城神色凝重的看着她们,她本想来问问能帮上什么忙,却意外听到这番见解,不禁对苏衍刮目相看。 等他们离开后,便提起裙子,若无其事的离开。 远离若水闹市的西面,鲜有人往,一座巍峨庄严的府邸静静矗立,正红朱漆大门上方的金丝楠木匾额上题有“墨宅”二字,字迹剑拔弩张、气势汹汹。匾额之上还有一张小匾额,刻着“国之栋梁”四字,字迹相较于下者,便显得春蛇秋蚓,如此想来,题写下方匾额者,必是位狠辣决断之人。 左卿踏入墨斐书房,迎面而来便是一声开怀大笑,只见墨斐立在重重玄青色纱帘后,正与中书省尚书梁鸾会谈,见他进来,笑着让他入座,梁鸾则悄悄离去。而后下人陆续摆上茶点,点起熏香,便候在外间。 左卿恭恭敬敬行了礼:“何事能让义父如此高兴?” 墨斐摸着胡须得意笑道:“歌佛柃被抓,你说,我是不是该高兴?” 左卿脸色有些难看,但下一刻就恢复平常,“义父应该放了歌佛柃。” 墨斐的笑声戛然而止,“你为歌政的女儿求情?” 左卿慢条斯理的解释:“义父误会了,我是担心歌弈剡公报私仇,会坏了您的好事。歌弈剡年轻气盛不知轻重,一心只想铲除手足,却从未替您周全。您想,歌弈剡若真杀了她,最先激怒的谁?不是政亲王更不是西楼,而是言真。” 墨斐不以为然,“忘了告诉你,是我让剡儿找理由抓了歌佛柃,以此引出言真,再找机会让言真出错,届时,我便能去陛下面前参歌政一本,他们一家,还不是任我拿捏?” “但您却忘了更重要的一点,若死士出处被落实,七善书院必然遭受重创,届时大人您的利益……以政亲王的力量,怕是会把事情闹大,我们不得不重新考虑。” “你所担忧的我也想过,但是歌家这根刺,扎在我心口太久了,尤其是这个言真,近年来屡立奇功,不得不警惕!” “确实是个麻烦,但是义父,歌家再麻烦,也比不过太子麻烦,歌家有墨夫人,还有歌弈剡,总归是有牵扯,有了牵扯,歌政便不会对您痛下决心。您忘了,歌政早些年为了歌家已经请退,是陛下不忍心,让他留在京中,管着巡防军罢了。他不过是手下败将,只剩余温罢了。” 墨斐沉默良久,缓缓道:“你想的周到,太子近来结交众多,不知暗中在谋划什么,是个大麻烦!不过歌家也不能轻视,言真回来了,得提防。” “义父说的是,言真这次回来会去醉云堂任职,正好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会时刻盯着他。” 墨斐拍了拍他的肩膀,由衷笑道:“左卿,你是我最得意的门生,最信任的义子,若不是柯儿无能,”说到这儿,墨斐突然戛然而止,话锋一转,“柯儿总归年幼无知,难当大任!” “义父多虑,他年纪尚幼,假以时日,必定能成大器,我会一直伴你们左右。” 墨斐凝视着他诚恳的眼神,心中不禁一阵感动。 离开墨府后,脚下的步子开始换慌乱,他害怕再晚一步,佛柃恐怕已经命悬一线,他第一次这么害怕,会让苏衍伤心。 “柃儿你要记得,你弟弟他没有爹爹疼,也没有聪明的娘亲,不能给他将来,你是姐姐,你要好好照顾他,别让他流泪。” “姐姐是谁?弟弟又为何流泪?” 为什么?! 那个躺在地牢里的人奄奄一息,背上布满鞭痕。似是被什么刺激到,她猛地惊醒。 睁开沉重的眼皮,一片暗灰色的视线中,那个人居高临下:“姐姐,你不是不屑正眼瞧我吗?今日,我得好好让你看着我,看看我是如何折磨你,让你受尽百般折磨!”话音刚落,他扬起铁鞭便抽了下去,佛柃闷哼一声,却硬是不求饶也不喊痛。 “你不是很高傲很厉害么?现在却被我踩在脚下,这种滋味如何?” 佛柃艰难的支撑起半个身子,却还是那样清冷孤绝,似乎世上再肮脏的东西,也污染不了她一寸。她冷漠的盯着他,突然挥掌劈去,将手中早已暗藏的银针拍进他的脚踝。银针作为暗器,必然是涂了毒的,加之佛柃用尽了全力,歌弈剡瘫倒在地,痛得冷汗直流,他立即运功护住心脉,暂时缓解了毒液汇入五脏六腑,可即使这样,毒素也蔓延到了四肢,脑袋里像是嵌进了炸药,好似随时会将脑浆炸裂。 他对她咬牙切齿道:“你跟言真一样,学了一身见不得光的东西,你们不配做王府的人!” 佛柃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里却无一丝痛快,只低声笑着。 歌弈剡强忍着痛:“歌佛柃,我与你从来势不两立,你可知为何?”他嘴唇泛白,大颗大颗的汗珠滚下脸颊,“你是我这辈子最恨的人,最恨的人!”他冲晃着去兵器架上拿下砍刀,转身就要向佛柃砍去。 哐— 手中的砍刀被打落,还没找到暗器飞来的方向,他的面前就已被一个黑影控制住,他吓得立即弯腰去捡武器,手刚握住刀柄,一只黑靴恰好踩住他的手。 歌弈剡抬着头去辨认此人,眼前却始终是模糊一片。 “不用看了,是掌事大人来了。”砚生将刀踢到远处,对跪在地上的人说。 “你来干什么?起开!” 左卿冷冷道:“来干什么?不如你自己去问问义父。” 歌弈剡一听是舅舅发了话,更是大为光火:“杀了她对舅舅百利而无一害,恐怕舅舅是听了谁的妖言,被蛊惑了心!” 左卿平静地看着他,眼里波澜不惊,“你若意气用事,言真定不会放过你,你想死可以,别拉上我们!” 歌弈剡紧握着双手,手背上的青筋因愤怒而暴起,若不是因为自己受了伤,左卿这个连兵器都不会握的人怎么可能救走佛柃!可是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将自己做梦都想杀的人救走。 今日少加在她身上的痛苦,明后定会十倍奉还! 他盯着左卿,忽然感觉哪里不对,但却始终想不起不对在哪里。此时伤口周围的毒已经蔓延至脖子,一阵一阵的撕裂传至大脑,他抱着脑袋,踉跄着跑出地牢。 左卿走近佛柃身边,眼前的人奄奄一息,却还是奋力抬起布满伤口的手,一点点接近那一角玄袍,左卿往后一步,她的手落了个空。 她茫然地看着他,眼泪突然滑出眼眶,落在地上那一滩血中。 “既然无缘,何必强求?” 佛柃固执地看着他,手依旧僵持在那里,眼泪越聚越多,地上那一滩血水的颜色却越发浓艳。 “或许这世上痛苦的是有缘无份,而你俩,无缘无份。” 她艰难的张口,却语不成句。 左卿叹了叹气,将她抱起。佛柃眼里忽闪过希冀,但却在他的冷漠中被击个粉碎。 曾经有人用一生的等待都没能和相爱的人长相厮守,到最后不过换来一场痛彻心扉的彻悟。 既如此,不如与君陌路,再无折磨。 虽然此时佛柃错将左卿认作西楼,他说的话并不是西楼所说,但事实却是一样,他从未爱过他,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第十二章 手足 - 浮生尽 - 粽子呀 苏衍见到躺在床榻上昏迷,且遍体鳞伤的佛柃,心中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说什么都要去找歌弈剡算账。 左卿立即将她喝住。 苏衍回头,眼泪已在眼中打转:“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可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佛柃可是他的亲姐姐,他居然下的去手!这样的混账东西,他爹不教训他,我来!” “以什么身份?朋友,还是亲人?在歌家人眼里,你什么都不是。” 苏衍顿时泄了气。 见她消了气,左卿缓和语气:“不管你现在有多大怨愤,你都要忍。” “忍无可忍呢?” “歌家的事,你不要插手,对你,对佛柃都好。” 苏衍苦笑,转身走进朝云阁。 佛柃受的伤只是外伤,并未伤及要处,只是歌弈剡那几脚有些重,需得用上书院独门制药,再休息小半月便能恢复。 太阳近西山,佛柃已经服了药睡下。 人虽然无碍了,但这件事已经闹得众人皆知,言真早晚都会知晓,凭他那唯我独尊的性子必然会惹出麻烦。左卿当下吩咐了砚生,必须要拼尽全力将此事压下去。 苏衍苦着脸坐在佛柃床边,瞧着她苍白的脸,心里揪着疼。 正这时,突然一个黑影闯入房内,一阵猛烈的掌风击来,若非苏衍发现及时,拉开了左卿,怕是现在已经被暗算。 由始至终,苏衍都没看清袭击的人是谁,只感觉周围空气蒸腾,隐隐透着杀气。 此人戴斗笠,蒙黑罩,身上着绯色斗篷,只露出一双像女子一般细腻的手。 苏衍发现此人正在慢慢聚集内力,不过眨眼瞬间,从他掌中推出一道浑厚的力量,直击左卿而去。 苏衍迅速过去挡在左卿身前,运足内力,以手为盾,恰好接住他那一击。但是内力不够浑厚,自己连同左卿一起被他的掌风推出了门外。 苏衍忍下巨痛,悄无声息地将手背在身后,左卿却清楚地看见她的双手猛烈的颤抖。心头突然一紧,冲动的想上去查看她的手,但此想法也就一闪而过罢了。 此人缓缓走到门口,咬牙切齿道:“我言真的人,你们墨党狗腿休想碰她一根汗毛!否则我让你们死无全尸,曝晒城楼!” 言毕,砰地一声,门被关上了。 言真? “他就是佛柃的哥哥,政亲王长子,言真。你这样冒险承受了他的一击,一定受了伤,还是赶紧…”左卿想去握住她的手,她却已经转身将手藏好。 “不必,我自会调养。”说着,苏衍失落的离开朝云阁。 自从来到若水,她和歌家的人一一重逢,可是,每一个都不大顺当。 呵!做亲人做到这地步,是上辈子造了多少孽啊。” 王府,祠堂。 旃檀高悬,烟雾缭绕,一张张画像挂在成排的灵位后,被衬托得十分诡异。 言真跪在灵位前,余光所及处,一双缎面镶珠刺绣云履踱步着,传来哒哒的声响,然后停在他面前,缓缓弯下了腰。 言真与她相对,两人的脸几乎一样。 她是他的母亲,政亲王王妃,也是容国曾经最出众不凡的女人——长孙平乐。 她审视着儿子,眼如鹰一般狠厉,若换做别人早就下破了胆,可偏偏是言真,这个比长孙平乐还要厉害的人物。 “母亲这么看我,是觉得我更好看了吗?”言真嬉皮笑脸。 长孙平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道:“你走了这么些年,如今好不容易回来,却为了佛柃去书院做什么先生,难道你心里只有她,没有我这个母亲了?!” 言真收起笑脸,一派严肃,“如今这王府中除了我,还有谁在意她?若我不珍惜,谁又能珍惜她?母亲,姐姐失踪了,如今佛柃是我唯一的血亲,还请您不要再为难她。” “她是自愿离开王府,与我何干?” “难道不是母亲您处处冷落,才使得佛柃心灰意冷,不得不离开吗?” “放肆!” 王妃气得脸色铁青,“你个忤逆父母的孽障,竟敢在祠堂这么对你的母亲说话!” “母亲!”言真无奈的说:“你究竟还要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从前你做过的事我都知道,只不过是顾念着您的面子,一直不说罢了。” 长孙平乐的脸色瞬间苍白无色,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你在说什么?” 他委屈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您以为我小,但我不傻,很多事我都知道!您曾经和姐姐说过父亲不爱她,说她的母亲难产死了,是因为她们姐妹不详,何止这些,还有很多呢,我至今都还记得!您可是王妃啊,您怎么能做那些市井妇人做的事呢!” “闭嘴!”长孙平乐怒红了眼,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你父亲心里只有那个女人,你可知你小时候,你父亲甚至都不愿多看看你,就因为那个女人,我这是在帮你扫清障碍!” 言真执拗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不信!” 祠堂落入死寂,独留长孙平乐低声啜泣。 歌政早就等在王府门口,言真发现时已来不及,暗骂了句,抬步过去,规规矩矩行完礼,便急着离开。 “你去何处当差不好,非要去书院埋没自己!” 歌政埋怨道。 言真咬紧了牙,忍着怒道:“父亲关心我做甚,倒不如多关心关心你的小儿子,他残害手足,父亲难道不应该大义灭亲,提着他去陛下面前请罪?!” “你就这么看本王?” “父亲误会了,不是我如何看,是您做了什么才让我这样看你。该说的三年前我都说了,没必要再说一遍。”说着立即离开这个他反感的地方。 歌政没有再阻止,他对儿子的阴阳怪气似乎一点都不生气,沧桑的脸上除了无奈,再无其他。 “这么多年了,大将军还是不肯原谅您。” 一个身影走到屋檐下,立于歌政的身旁。 “本王儿女四人,可是到头来,一个都不在身边。苏溟,你说本王当年是不是做错了?” 苏溟伸出一个拳头举在阳光下,慢慢摊开,手中的蒲公英立即被风吹走。 “王爷曾形容若水是一个修罗地狱,黑暗无边,进来便再也出不去,所以您决定放手一搏,让阿衍离开容国,让她和歌家彻底脱离关系。虽然这样一来,您就再也无法给予她守护,但换来的,是海阔天空、自由自在,而王爷您最在意的不就是这个。” 歌政摇了摇头,苦涩地笑:“可是如今她又回来了,我违背了当初的誓言,为了她将阿衍置身于危险,值得吗?” 苏溟沉默了,一瞬后笑道:“既然王爷决定的事,便是对的,至于阿衍的安全,苏溟会拼死守护。” 言真从王府一侧走出,绕至后巷,钻进一辆马车。一个侍从随即跳上马车拜了一拜:“将军。” 他闭目养神,只抬了抬手,“有何消息?” “果然是大小姐!” 言真猛地睁开眼,“可是真的?” “证据确凿,属下以人头担保!” 他眉目松展,随即却又浮现一抹苦涩,“苏师父回来了,姐姐也回来了,果然,当年确实是师父救走了姐姐,只是…就算姐姐不愿回王府,也该认我,她到底还是怨我的。” 他回头看向王府的方向,眼中神色复杂,不在逗留,下令驶离。 阑珊院回廊每个转角都挂着竹笼,燃着安魂香,在月光下变幻出各种形态色泽,。 苏衍打开条门缝,提着裙裾进了朝云阁。一盏青瓷灯笼放在床头,她在她的床边坐了下来,借着淡青色的光线静静凝视她,她还从未像今日这样仔细端详佛柃,那个记忆里扎了两个总角的稚嫩孩子,如今已是翩翩少女,五官和母亲这般相似。 “好久不见,妹妹。”苏衍轻柔的对她说。 只一句话,再说不出任何话语。当初千言万语都道不完的心里话,此时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苏衍愁叹一声,起身离开。 床帷轻纱被风撩动,一双美人眼微微震动,好似朝露打在彩蝶的翅上,随时都会将这奄奄一息的生命击毁。 自从那日与言真碰面后,苏衍一直不敢去看看佛柃,生怕又遇上他。苦思冥想下,只能另寻一处距离孤鸾阁百米远的厢房暂且住下。此处有山有水,倒也清静,不过这山是假山,这水是死水,她像是被困在金丝笼里的雀,几乎快闷出病。 欸!三天了,这大将军什么时候走啊!本先生都快长草了。 苏衍靠在摇椅上,叼着狗尾巴草,一脸苦大仇深相,连窗台上偶然停下的野鸽子都是耷拉着脸,昏昏欲睡。 西楼推门而入,手里捧着食盒,径直走到桌前,“饿了吗?我带了酥饼来。” 苏衍看了他一眼,心中惊讶他怎么知道自己的住处,转念一想,管他怎么知道,此人见死不救,实在可恶!没好气道:“鬼才饿了!你自己吃吧。” 他打开盖子,“闲来无事,来看看你。” 苏衍别开头,不想看见他。 “你这是静中生闷,早该出去散散心,你看,连鸽子都被你传染的萎靡不振了!” 她冷哼一声,“谁萎靡不振了?你瞎了吧!” 他拣了块糕点吃,幸灾乐祸地说:“刚做了几天书香大小姐,现在又变回原形了?张口闭口都是山野粗话,小心被人瞧去,自此后你就能成为书院的典范,我可以考虑把你的脸裱起来放在束幽堂大门口,让所有学生铭记在心。” 苏衍朝他呸了一声,狗尾巴草不偏不倚打在了他脸上。 “好了,对不住行了吧。当时确实是无可奈何,谁知道歌弈剡会来这么一招,后来我也让左卿去搭救了不是吗?” “你让他去搭救的?” “可不是!我好说歹说,他才答应的,毕竟人家是墨斐义子,有些事不好插手,不过这次还好,歌弈剡没有证据,墨斐一听来龙去脉,还是决定不招惹歌家。”西楼笑嘻嘻道,“该安心了吧?走,跟我去喝酒!” “那位将军还在那儿呢,我怎么回去?听说那位将军脾性古怪,也是个不好惹的主,我可怕他了,还是出来躲躲比较好。” 苏衍摆摆手,十分抗拒。 “言真已经回去了,你可以回去继续做你的闲散神仙。”言毕,摇头笑了笑,转身出去。 苏衍急忙跳起来追上去,一路上在身后探头探脑,喋喋不休,“他为什么走了?王府那头有什么事吗?是王妃还是王爷?” “那他还会不会回来?不行不行,我得赶紧换个住处!” 西楼走到岔路口停下,“我要不要再把他叫回来,你亲自问个清楚?” 苏衍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他满意的点头,“那就先回你的孤鸾阁,我已叫人备好了早饭。” 苏衍睁着水汪汪的大眼,“咦,你这么关心我…难不成另有图谋?!” 西楼嘿嘿笑道:“图谋可不敢,咱们臭味相投,怎么说也算的上挚友吧?” 苏衍感动得一塌糊涂,捶了下他的肩头,“算!” “对了,听说那些学生处处刁难你,没受委屈吧?若待不下去,我跟左卿说去,给你换个地方。” “不用!我苏衍是谁?干了这么多年伙计,见了多少人,处理了多少麻烦事,区区一个长孙熹不在话下!” “也罢。只是以后得多留心,怎么说也是长孙家的掌上明珠,惹不得。” 苏衍点头记下。 和左卿比起来,还是他说话顺耳。 这一整日,苏衍去束幽堂转了转,嘱咐下午的课,又去清平堂转了转,帮佛柃督促下学生,最后回到阑珊院,却见一群褐衣黑甲的护卫守在阑珊院口,一个人正往朝云阁方向去。苏衍识得此人正是歌弈剡,她和佛柃的弟弟,墨斐的外甥,身居左将军之职,统领宫中三万禁军,风头一时无两。 她急忙绕道小路跟上去,一路至朝云阁,躲在窗外。 歌弈剡连门都未敲,径直而入,佛柃惊坐起,眼神却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他歪了歪头,脸上飞扬起不屑的笑。 “看来你是命大,言真不在,左卿居然会救你,你说我是不是和你天生相克,你不死,我不好活。” 佛柃挪了挪位子,叠起两个枕头靠着,将他的话充耳不闻。 他不以为然,兀自说着:“这场戏可越来越有看头了,起初是你和言真,现在又多了个左卿,不知道哪天会不会再多出几个守护你的人。对了,左卿带来的那个人貌似很关心你,叫什么…苏衍!看来我得去会一会她。” 佛柃终于开口:“你想得到的,你早就得到了,你这么做究竞有什么好处?父亲若是知道你干的勾当,别说继承爵位,你连现在的地位都保不住。” 歌弈剡冷笑:“我的好姐姐这么关心我,我是不是要感激涕零呢?佛柃,我和你的仇十年前就结下了,本来早该结束,是你优柔寡断没杀我,我早就说过了,你会后悔的!” 佛柃不屑一顾,躺了下去睡起觉来。 苏衍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气得肩膀剧烈颤抖。但是又如何呢,她不能出面,更不能此时出面,这样只会害人害己。 待歌弈剡离开后,苏衍立即进去,将门一扣,坐在她床边,“刚才是歌弈剡?” 佛柃扯了个难看的笑容,算是回应。 “既然他无情,你何必再留情面,以后可得防着他!等会儿我去向掌事大人提议在院里多加派护卫,最好立个规矩,就算是将军也不该随意进入书院,还有,以后要是再碰上被泼脏水的事,可别傻傻的不去争辩,要不是左卿,恐怕他就如愿以偿了!” 佛柃注视着她,复垂目沉思。 她其实想告诉她,歌弈剡对自己如何她毫不在乎,但是他想伤害你,却不能答应!可是这些话,她不知如何开口,她害怕过去的伤痛被重提,更害怕姐妹相认,敌人注意,那么就是害了她。 她抬起一张略苍白的脸,“多谢。” 第十三章 云来阁 - 浮生尽 - 粽子呀 苏衍寻思着要给佛柃补身子,从账房提了下月的钱,便往街上去。 转了半日,停在一座青楼前,啧啧赞叹。 眼前一座三层宝塔状雕花楼,半隐在茂盛的柳树荫中,竟与楚国那青楼无二。 云来阁 “姑娘,我们见过吧?” 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苏衍无语,摇头哀叹,这世道,叫人情何以堪,是个男人见着女人都用这句开场! 她苦笑:“阁下你眼神不好,我与阁下素昧平生,何来见过一说?” 眼前的竟是位美男子,一身绯红对襟锦袍,金鸟滚边,头发泼墨般的散开,剑眉星目,甚是美不胜收。 苏衍堪堪稳住心神,道:“阁下哪位?” 美男子歪头看她,蓦地展开一个笑容。 “言真,姐姐好!” 苏衍顿时愣住,下意识退了一步。她想跑,可是双脚却好似扎了根,眼睛也无法挪开。贪婪的看着他的脸,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稚嫩的小孩,吃力地仰着头,对着她笑,甜甜的唤她一声姐姐。 言真抬头看了眼云来阁,道:“正好,今日卸职,我做东,请你喝酒!” 说罢,一把揽住苏衍,径直走进云来阁。 雅房内,旃檀缭绕,轻纱飞扬。 苏衍端起茶盏时不时盯一眼坐在对面的美男子,他仍旧闲适的靠着枕头,阖着眼闻茶香,一副富家公子的姿态。 手中的茶盏一滞,然后对着食案狠狠敲下去:“小兄弟,看你长得俊朗,难不成还看上我这个长你几岁的姐姐?那你多亏啊!” 美男子睁开眼,抿了口茶,笑眯眯道:“姐姐说哪里话,我敬重你还来不及,怎能冒犯?” “姐姐弟弟的,我们又不认识,叫得还挺顺口。”她干笑了两声避开他的目光。 “不认识?”美男子陷入了为难,一瞬后又立即释怀,“今日不就认识了。” “好好好,认识认识!”苏衍翻了个白眼道。 “多年不回王府,今日刚回去,就看见奶娘,她跟我说,她想我了。”言真沉沉道。 苏衍停下筷子,想回应他,可是不知说什么。 他又说:“奶娘还跟我王府后院的槐树本来要死了,她千辛万苦去山里接了几桶山泉水才救了回来,我跟奶娘说何必呢,一颗无主树而已。奶娘却摇了摇头说,曾经种下它的人如果突然想回家了,却发现最心爱的树死了,她该多难过啊!” 言真长叹一声:“你说,奶娘是不是疯了?” “你为什么不恨我?”苏衍难过的问他。 “我言真有仇必报,有恩未必记得,这世上除了生养父母外,只有你和佛柃,我是永远不能记仇的。” “可是我已经不喜欢槐树了,言真,我和那座王府已经毫无瓜葛。” “我不在乎!”他固执的说:“你回去也好,不会去也罢,反正我只认你!” “你母亲并不喜欢我,你为了我和你母亲做对,何必呢?” “我和你,和佛柃是手足,所以我为你们做任何事都值得!”言真突然歪头,对她撒娇:“姐姐别难过了,来,我给你卖个笑!” 苏衍转悲为笑。 一切的误会迎刃而解,烟消云散。 言真摘下腰间的锦囊,给她展示一枚布满血丝的玉戒:“你离开那日对我说想要长孙家供奉在祠堂的炎玉戒,我就去长孙祠堂拿了出来,一直藏在身上,今日总算是物归原主了。”说罢,拉起她的手,给她戴在食指上。 苏衍打量着玉戒。那不过是她为了离家出走故意支开他的办法,一个谎言而已,而这枚戒指,乃长孙家世代珍宝,供奉在祠堂日夜有人看守,怎么可能轻易送人。 苏衍恍然大悟:“你抢出来的?” 言真拍了拍胸膛,得意道:“那还用说,长孙祠堂那几个人还不够我揍。” “没人发现?” “放心,我趁夜入室,无人识破,至今他们都以为是江湖盗贼。” 苏衍急忙摘下玉戒交还给他,“当年只是我骗你的,你还是赶紧还回去,若是被发现就完了!” “一枚玉戒罢了,”言真不以为然:“长孙家也没多在意,不必担惊受怕。你可以放在香囊中,随身佩戴,既不会被发现,还有安眠驱邪奇效。” 苏衍摩挲着玉戒,心里难过无比。当初自己执意离开,诓骗他去长孙家偷玉戒,长孙家不会不清楚。不追究,不过是因为长孙平乐罢了。 但是如此一来,长孙平乐在娘家定是要受一顿训斥的,言真在他母亲那里自然也讨不到好。 正说着,一列丫鬟开门进来,又是上菜又是倒酒,接着又进来一位体态雍容的妇人,摇着羽扇,声音尖细道:“呦!两位客官好久不来了啊!” 苏衍看着此人面熟,半天才想起来,一拍大腿,喜道:“有缘千里来相会的,你不是那个楚城的老鸨!你这分店都开到容国来了?!” 老鸨这才认出苏衍,也很是意外:“原来是你呀,怎么,楚城生意不好做?” “一言难尽,姐姐若是愿意,日后我再与你详细道来。”苏衍埋头与老鸨叙旧,竟忘了还一脸茫然的美男子,后知后觉发现,急忙与他解释:“这位可厉害了,楚城那么多青楼,竞争如此厉害,这位姐姐的生意却仍旧屹立不倒,甚至远远超过了其他对手,看来很是懂得经营之道。我看你是青楼常客,不如就此巴结巴结,兴许日后能合作共赢。” 老鸨第一次被人当面夸赞,乐得咯咯的笑,摇着羽扇对他们说:“徐娘我其他的不懂,做生意在行,看你挺欣赏我的,不如随我留在此处,我收你做关门弟子?” 苏衍两眼发直,正要凑过去拜师,被一股力量扯了回来。苏衍回头看时,他已经迅速冲了上去,抢过徐娘的羽扇,“你好大的胆子,敢逼良为娼?” 徐娘这才仔细观察此人的模样,不管是穿着还是气度,此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邪劲儿,在都城若水,恐怕也只有那位大将军了。 她从容不迫,解释道:“公子误会了,我与这位姑娘是旧识,好友重聚,自然是要调侃一番,您紧张什么!” 美男子半信半疑,仍是将她阻挡在苏衍身前,不让她接近半步。 徐娘见他这般认真,也不好再逗留,想着要回羽扇,他却没有半点要还的意思。此时,一阵麝香味袭来,越来越浓,三人同时往外头看去,只见一位青衣少女翩翩然而来,停在了门外,眼神古怪的看着他们。 “哟!末轩啊,不是说让你好好躺着,怎么又下来了?”徐娘心疼地过去扶她。 “我已全好,你不必担心。”她委婉地推开徐娘接过去的手,从地上拾起发簪打算回去。 徐娘尴尬地搓着手,还是对她笑脸相迎,哪怕她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末轩啊,等会儿我给你熬一碗莲子羹,多加蜜枣,我再让厨房宰只土鸡。你这身子不大爽快,得多补补。” 一旁的二人忍不住偷笑,这典型的热脸贴冷屁股,人家连看都不看你一眼,换做自己早就脱下鞋子扔她后脑勺了! 等末轩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徐娘才闭上了那张好似说不完话的嘴。 苏衍还是第一次见到青楼里有这样性格的女子,对这个末轩突然感到好奇,“末轩是这里的头牌?” 徐娘对方才的窘态根本不在乎,转头对她说:“羡慕了吧?那你也来呗!末轩可是我求来的宝贝,不仅美貌出众,而且文武双全,放眼整个若水,能有几个比得上!我把她当菩萨一样供起来,你若也来,我把你们一起供了!话说回来,你到底来不来我的云来阁?做个头牌也未可知。” 苏衍干笑了几声,“您做梦去吧,我们还是喝喝小酒罢了。” 徐娘长叹一声,道了句可惜便走了。 一顿酒足饭饱,苏衍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和昏沉沉的脑袋出去透个气,没想到这一透透来个左卿,身后还跟着西楼。吓得她酒醒了大半,连忙打起精神作揖:“掌声大人,掌司大人,二位好雅兴,在这儿都能遇到啊!” 左卿好似吃了个噎,半晌才问:“你怎的在此?” 苏衍挑起眉,眼神犀利地问他:“您又怎么会在这儿?” “我二人在此饮酒而已,不要多想。” 说到此处,言真也出来透气,几人照了个面,都是一惊。 左卿连忙上前拱手:“没想到还能在此遇见大将军,实乃三生有幸!” 苏衍对他折服,变脸的功夫,真是厉害! 言真见到是左卿,尤其在看到西楼后,心里便极其不痛快,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今日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出门忘了给自己算个卦,竟然一次性碰上了人生两大最讨厌的人,真是祖宗坟上冒黑烟,要倒霉一整天!” 苏衍硬着头皮打圆场:“大家都是同僚,同僚之间应该多走动走动嘛!” “走动走动?你不怕崴了脚!”言真丝毫不留情面。 西楼不慌不忙行了个礼:“将军言重,卑职不过是万朝房掌司,燕国二公子的称号,不过是虚名罢了,比起将军这满身功绩,卑职不值一提,若是以前有过误会,还请将军海涵。” 左卿也拱了拱手说:“下官一直以来敬仰将军,您赫赫战功,下官望尘不及。” 苏衍浑身一震,这俩人平时都是一副清高不理人的模样,这会儿怎的还拍起了马屁?还拍得这么不要脸! 言真神色一凛,道:“你左卿的门槛可是很高,连我那好弟弟都未能收买你,怎么今日你却来讨我的欢心?” 苏衍弱弱的说:“都是来喝酒的,烟花之地嘛…都是朋友!” “你和他们喝酒?你们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苏衍装傻充愣,“那就是一般的关系,我和左卿就是萍水相逢…嘛!” 左卿不急不缓地解释:“下官与苏姑娘在楚国相识,一来二去也算是交情,正巧苏姑娘有意来容国,顺路捎了过来,想着苏姑娘在此地人生地不熟,便暂时将她安置在书院,给予职位,好作生计。” “是你安排的?”言真很意外。 左卿微笑着颔首,然后便与苏衍二人道别。 苏衍还想拉他们一起饮酒,手却扑了个空。言真转身挡在苏衍面前,严肃的问她:“你知道左卿的底细么,就敢跟着他一路来到若水,你不怕他利用你 ?” 言真了解左卿这人性格冷漠至极,现在却和姐姐如影随形,岂不是很奇怪?他担心左卿早就发现了姐姐的身份,不知在憋什么坏主意。 苏衍不以为然: “左卿是我救命恩人,当初师父一走了之,是他把我接过来安置,怎么可能害我。” “你还有师父?能打得过我么?连我都打不过的人你还是别拜他作师父了,改拜我吧!” 看着弟弟一脸欠揍的贱样,苏衍忍不住调侃:“那改日我提个猪蹄去你府上拜师,顺便三跪九叩?” 言真苦恼起来:“我是你弟弟,你拜我岂不是要遭雷劈,罢了罢了,还是猪蹄吧!” “几年未见,脸皮这般厚了,你看看你,穿的都是什么奇装异服。我听人说,你早就不在书院读书,拜了旁门左道?” 言真大挥衣袖:“正经宗师,我也是正经人!” “正经的,不掺假?” 言真扯了扯嘴角,低头饮起酒。苏衍的欢声笑语在耳旁徘徊,他却再也笑不出来。 左卿和西楼同行拐到底楼内侧一间十分隐蔽的房间,里头有人拉开门,请他们入内。 房间布置雅致简单,正中央摆了张鹅黄色屏风,与楚城那座青楼里的房中摆设别无两样,屏风后有张榻,摆着茶案,屏风一角置着铜炉,炉火上的水壶冒着水汽,发出刺耳的声音。 徐娘随手拎下,准备沏茶。 “这可是我们在若水首次见面,若水的茶最是响亮,早晨特意买来的。”徐娘倒了三杯茶,抬眼正好与左卿对视,“你们的动作比我预想的快一些,只是,难道不想听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左卿道:“不用听也知道他们聊的内容,偷听反而招嫌疑。” 说话间,两人已经入座,徐娘在他们对面坐下,又说,“言真疼她姐姐,苏衍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只要西楼能得到苏衍的人,言真自然唯你马首是瞻。纵然他不再是将军,禁卫军中却有愿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言真卸职的时候,禁卫军有好几百号人离宫,都去歌政的巡防军那儿登记了名字。”她握着双手,拇指来回摩挲,“提醒你们一句,他疯起来可不会顾及他姐姐的面子,这局棋,我们得慢慢来。” 西楼道:“言真虽然武功高强,可是头脑简单,好对付。只是政亲王…或许不容易说服。” “九年前他不是不愿彻查,只是在那样的劣势下,身后又有家族牵绊,他不得不忍气吞声。这九年来他确实变得畏畏缩缩,但是如今形势,由不得他再退缩。”左卿凉凉的说,“找个好时机,我们去会一会这位贤王。” 西楼想到政亲王,微微叹气,万千思念涌上心头。 徐娘与左卿相视一眼,不知该如何劝慰,便都沉默。 西楼没有在回忆里多停留,饮了口茶,对徐娘说:“我以为搬家会很麻烦,没想到您将云来阁搬来,竟这么轻松,我瞅着好像也没什么落下的。” 徐娘轻松地笑了笑:“有钱能使鬼推磨呗!”说着,偏头看了看门外,对他们说,“方才我送末轩回房,冷不丁地看见长孙熹,貌似她对长孙越和苏衍的出现十分震惊,后来她急匆匆地回去了,好像在盘算着什么。此人是个麻烦,我担心她以后会对苏衍不利,会影响你们的计划。” 左卿对这个长孙家的宝贝孙女倒不放在眼里,她只是个自视过高的富家小姐罢了,仗着和墨家的联姻以及长孙长夫的溺爱在书院为所欲为,这种人憋不出大阴谋,没什么威胁。若真的想要搅动风云,他也自有办法让她动也动不得。 徐娘看到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的模样后,也不再说什么,又笑着给他们添茶。 西楼此时想到左卿这些年来,为了得取墨斐信任,做了不少违背原则的事,虽然在若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在良心上他应该饱受着煎熬… “等这些事都成了,我给你留几个死士,江湖也好若水也罢,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好好地做一回你自己。” “江湖?”左卿一抹苦笑在嘴角延伸,“我一直身在江湖,你忘了?”他从怀中取出锦盒,打开是一截人的指骨,刻着一个人名—泽诺。 他轻抚过指骨,眼中的哀伤在烛光下越来越浓烈,“两年前在书院外的树林中,我随墨斐回府,途中突然杀出一批剑客,手中持的都是兵器榜上排名数一数二的利器,可是还没近墨斐的身就已全部死在他那些死士刀下,一刀毙命,干脆利落!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厮杀,或者是,这是一场屠杀。我原本以为铲除墨斐可以兵不血刃,我可以一步一步地去揭发他的罪行,让国法去问罪!可是我忘了这每一步的过程中会有多少正义之士为此送命,又有多少敌人站在对立面被我杀害!” 左卿痛苦地闭上眼:“有人的地方就有欲望,欲望衍生出杀戮,这就是江湖!西楼,若水才是江湖的中心,我从来没有出去过。泽诺就是那批剑客中的一员,他才十六岁,都还未娶妻!我站在墨斐身边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却什么都做不了!” 西楼沉重地看着他,眼前泽诺的脸突然浮现,和左卿重叠在一起,痛苦地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西楼闭上眼,再睁眼时,左卿已将指骨放在案上,指骨前敬上一杯茶,说道:“是我大意,低估了墨斐身边的死士,白白葬送了这些生命!我一直提醒自己记着这些惨痛的代价,终有一日,我会让墨斐百倍千倍偿还!” 徐娘的表情闪过一丝异样,转瞬即逝。她对左卿说:“我们重聚在此,就是为了让他偿还,但在这之前我们需得有一个完整的计划。三省六部那儿可有详细对策?” 左卿捏着瓷杯,轻轻碰了一下锦盒,然后一饮而尽。 “中书省梁鸾的女儿梁绮罗,兵部尚书长孙勋的外甥女长孙熹,刑部尚书长孙无争的女儿长孙越如今都在束幽堂,他们的软肋已经暴露在我眼前。我只需布下陷阱,他们一个个还不是手到擒来?不过我不能亲自动手,容易留下痕迹,到时候墨斐识破,我们的心血便将付诸东流,所以我想到一个好法子。” “什么?”两人同时问。 “由苏衍来出头,我们在暗中助其一臂之力,神不知鬼不觉。” “这样做,墨斐的确想不到是我们在对付他。只是…这容易将阿衍置身于危险。”西楼无法接受他的计划,提出质疑。 “身在修罗,本就处处充满危险。”他见西楼仍旧不放心,继续道,“我们安插在朝中的人力量不够,轻易动用容易引起墨党注意,若走错一步,怕是要前功尽弃!只能另辟蹊径,目前也只能借苏衍的力了。或许,政亲王知道后,也会加快步伐帮助我们。” 徐娘觉得此计可行,苏衍身在书院,总会与世家子弟们发生交集,只要有一个万全之策,定能拿来好好利用。 “那…你现在想先动谁?” 左卿缓缓挑起嘴角,将茶一饮而尽。 第十四章 花下君子 - 浮生尽 - 粽子呀 几日后,佛柃的伤痊愈,清平堂一切照旧。 午后的阳光有些低迷,伴随着阴云密布,波澜不惊的湖面上突然惊起阵阵涟漪,树叶纷落,雨水倾盆。 言真这次凯旋归来立了大功,容帝本想提升他的官职,奈何大将军头衔已是到了顶,问他要什么赏赐,没曾想他竟然将目光瞄准书院,要了醉云堂先生一职。而任教醉云堂多年的陈老先生听闻此消息后只是摇了摇头,咒骂了句‘你奶奶的’便自觉的收拾包袱回老家去了。 今日是他上任的重要时刻,为表重视,全书院众人热情恭候在书院大门内外,由里到外,长老掌事、先生学生,丫鬟下人按等级排列,一直排到了树林子里。而那顶轿子自打出现在众人视线,便被围堵个水泄不通,所有人挤破脑袋地要凑上去一睹风采。大部分女学生虽被挡在人墙外,却依旧热情不减,仰着头使劲儿往外瞅,她们天真地认为只要被言大将军看上一眼,就有可能被他记住,那样就是咸鱼翻身,一朝为贵人! 可惜言真自打进了七善书院正门就没正经看过她们一眼,他歪歪地靠着窗户,脸色红润脖子酥软,一双桃花眼半开半合,众人心知肚明,他这是犯困了。 苏衍站在人群后头远远地看着言真,又扫了一圈正沉浸在美色里的学生们,不禁哀叹:“容国就是多了这么些俗人,才变得这么俗!” 犯花痴的女学生围在一起唧唧歪歪,模糊听着像是在说: “有生之年能见到大将军真容,也不枉此生了!” “是啊,放眼整个容国,乃至整个天下,有谁能比得上大将军,不管是战绩还是容貌,都是一等一的!” 那先开口的女学生连忙附和道:“若能来我们月升堂该多好,我就能日日看到大将军。” “大将军可是百姓心中的战神,容国顶厉害的人物,就你这幅模样,还是别痴心妄想了。” “你以为自己长得有多好看,还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 “你说什么?!” “有什么好争的!”一直围观她俩争论的女学生出言制止,“大将军又不是奔着你们来的,听说是为了位女子才来书院的。” “那是为了谁?” “我怎么知道,听说是书院的人,就不知道是先生呢还是学生!” 一阵寒风拔地而起,轿子的珠帘迎风翻卷,有人瞧见轿子里头竖着一把阔刀,正是大将军所持。见着这一幕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轻声地讲:“这是…轻鸿刀!” 言真猛的睁开眼,那双布满杀气的眼眸子似乎能穿透人心,瞬间令这些口无遮拦的女学生闭上了嘴。 苏衍瞧见这一幕无奈笑着,离开了院子,往乐升堂去。 乐升堂藏于茂密树林中,矗立在重峦叠石之上,踏上十级台阶,便是座石门,石门浮雕飞仙图,两名女仙双手握住门环,作拉门动作,面容严肃,同庙里那些神像无二。她们身后还各有一头四肢跪地的兽,模样丑陋,极为瘆人。这两头兽的前肢系了铁链拴在女仙腰上,乍看以为这兽是女仙的坐骑,可细看后发现,这兽面目狰狞,竟望着女仙垂涎,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她吞食,这幅场景即美又诡异,看得苏衍浑身汗毛竖起。 石阶两旁是蜿蜒而下的溪水,直通清平堂的竹林。苏衍不敢多逗留,推门而入,刹那间,一个世外桃源的仙境展现在眼前。 天上云卷云舒,脚下青苔花草遍地,花草之间铺设一石子路,尽头便是月升堂正堂。 好好的学堂大门搞得乌烟瘴气,非弄个飞仙,倒像极了云来阁的风格。苏衍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往里走,西楼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对她说:“方才好像有晃到一眼,似乎你在迎接大将军的人群里,怎么不去避暑山庄参加接风宴?书院的女学生可都去了!” 苏衍转头看着他,不屑道:“天底下只有那群花痴才整日里想着要来见他一面!我堂堂束幽堂先生,哪能和她们相提并论,你也太小瞧我苏衍了!” 西楼尴尬地摸了摸头,说:“我看你在门前出了半日神,以为你也被迷住了!” 苏衍送了个大白眼给他,大步朝里走,大声嚷着:“老娘早过了春心涌动的年龄,现在我只想好好做我的先生,其他人犯花痴呢,是他们的事,我做好分内就行了!” 西楼追了上去,说:“听说言真本是要继续驻守西关,这次回来是为了位女子,不知这位女子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请得动堂堂容国大将军。” 苏衍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原来你也像那些市井小人一样,这么爱听些闲言碎语?” “你反应未免太过激了,说的又不是你。”他挑起剑眉,饶有兴致地将她望着。 苏衍伸出食指,戳在他肩头:“我平生最讨厌长舌妇,你若还想与我喝酒玩儿,还是得管紧你的嘴,也顺便把你的心肠洗洗干净,别整天没事干说三道四。再者说,言真来书院,那群花痴激动还说得过去,你也来掺和,你为的什么?” 西楼被说的不知所措,连忙解释:“也就是闲嘴一说罢了,或许我是听得多了,便忍不住问。” 苏衍气鼓鼓地说:“那也不该问我,我又不是那个让言真来书院的人,我怎么知道!” 西楼偷偷瞅了眼她,“你今儿火气挺大,谁招惹你了?” “谁也没招惹我,我就是看不惯,都是些吃饱了没事干的人,我就好啦,矜矜业业,一丝不苟,完全不想那风月之事!” “嗯,苏先生真是超凡脱俗,与众不同。”他点头认同。 苏衍走着走着停了下来,再回味西楼那番赞美之词,不觉心中激荡。树林里繁花满地,点缀着点点红色,落在她脸上,晕开温红一片。 她嘿嘿一笑:“那个,我就是一个普通人,长得普通文采普通,就着拳脚功夫还拿得出手,你这说的,呵呵,我还真有些受之有愧。” 西楼拨开面前的树杈,走进树林,“受之无愧,你就好生扛着吧!” 她急忙跑上去,追着问:“你是来找瑾先生?” “瑾云城从不与我往来,万朝房最近也没什么新进的宝贝可供学堂分配,我来找她作甚?不过是听说整个书院只有这里种了昙花,我来采几株带回去种在后院。” 苏衍惊喜:“好巧,我这趟也是来摘花的,不过我比你俗点,我是拿来送人的!” “送谁?” “佛柃啊,她大病初愈,房中添些亮色心情也畅快。”她停在一棵形状怪异的树前,怎么看它都觉得难看,拍了拍树干,嫌弃道,“这颗松树长得也太奇怪了,你说瑾云城这么一个完美的人居然能容忍大门进来种了这么一颗树!” 西楼看着她身旁的榕树,不禁怀疑起自己这么多年对松树的认解,他扯了一片叶子丢在她脸上,笑话她:“阿衍你连容国国树都不识,是不是太……” 苏衍死要面子,指着榕树大声喊道:“她就是松树,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是松树!” 西楼扶着腰大笑不止,苏衍实在看不下去,摆了摆手劝他:“差不多行了,文化不高怪我么?要不是我师父懒,不教我学问,我能在这儿丢人!” 西楼好不容易忍住,拍了拍树干,一脸认真地教训起树来:“你说你,没事儿长这么细干什么,这下好了,让人误解了吧!” 苏衍不示弱:“就是,没事儿长那么细做什么,真的很让人误解!就像你,还以为你是哪个世家子弟呢,搞半天竟然是质子,这年头质子不多见啊!” 西楼对她的话非常意外,转而云淡风轻道:“既然不多见,那以后就多见见我。” 苏衍对自己的唐突很是懊恼,为了缓解气氛,又说:“你在容国混得风生水起,多少人羡慕呢,还有佛柃这样的红颜知己…”苏衍急忙闭上嘴,在心里狠狠给自己拿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误会了,我与佛柃不过是从小相识罢了,无缘无份。” “无缘无份?可是佛柃对你…” 他立定在树下,与她静默而视:“世上有很多人,以为相识久了就一定会生出什么感情,可那根本不是爱。” 苏衍呆呆地看着他,“那是什么?” 西楼拍了拍她的额头,微笑着说:“就像你和左卿,就像锦倌和孙子良,感情比常人更亲密罢了。”他歪了歪头,意味深长地说:“不过我与你就不同了,我们是缘分天注定,你不觉得我们似曾相识吗?” 苏衍急忙闪开数步,惊慌失措地说:“警告你别打我注意哦!” 西楼笑着摇了摇头,朝石山脚下的昙花群漫步而去。 苏衍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他那句‘似曾相识’在心中徘徊不去,久久不能平静。 从那以后,苏衍总有种错觉,每次瞧见西楼,就好像是见了故人,和他在一起心里就觉得安心。 那时她不知道,面前的他,曾是她眼中除了至亲外,唯一信任、依赖的人。 苏衍一夜辗转未眠,脑子里全是那人站在花海中,像极了江南的烟雨霏霏,师父挂在树上,朝她招手。 翌日醒来,苏衍顶着一头鸡窝和两只黑眼去束幽堂,途遇佛柃,打着哈欠问了好。佛柃心情貌似不错,破天荒的给她整理头发,拿手绢在湖水里沾了沾,替她擦了擦脸,顺带拾掇拾掇衣裙,虽然一系列动作中她毫无笑意,但相比起过去这段时日,可以算是亲民了。苏衍被他的举动吓得她清醒百倍,以为没睡醒,狠狠给自己两耳刮子,疼得呲牙咧嘴地说:“我还以为做梦呢,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亲近。” 佛柃收起帕子,“你我都是这座书院里的孤人,以后,大可以多往来走动。” “走动?” 佛柃将帕子放在她手心,而她并没有松开手的意思,仍旧轻盈握着:“七善书院里,谁都不要相信,以后若遇麻烦,来找我。” 阳光普照,湖水斑斓,风声柔和,远处的鸟鸣传来,犹如有人在细声歌唱,唱进了她心底。苏衍觉得今日甚是欢喜,天气好,人也好,如此好的一天,显得去面对那些张牙舞抓的学生也变得那么美好了。 苏衍走后,佛柃的脸顿时垮下,傻傻的看着南湖,看着鱼儿划过,还有苍白的天际。 “长老,可有让人忘记情爱的药?” 泽渊抬起双眸,粗糙的声音出来:“你是想…” 他苦笑:“早应该给她服下的,拖到了今时,只怕会很麻烦。” “哦…只是,这药未曾与人尝试,恐有后遗之症…” “何症?” 泽渊将一瓶晶莹剔透的药瓶递给他,“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只记得最平淡无奇的事,那些最重要的,最刻骨铭心的,再也不会留下一星半点。” 他又是一声轻笑:“想来,西楼对她也只是怜惜,什么刻骨铭心的经历,应该没有吧。” 西楼从睡梦中惊醒,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窗前,出神了许久。他已经不记得第一次见到佛柃时的情景,约莫是在皇宫,她好像是躲在阿衍身后,模样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日的风和现在一样,带着杨柳的味道。阿衍对他说:“看,这是我妹妹,好看吗?” 他只是歪头瞥了一眼,眼中却只留下了阿衍那自豪飞扬的神情。 西楼从枕头底下拿出瓷瓶,将药丸倒在手心。昨日从泽渊处讨来这药时,心里明明下定了决心让她忘记,可是现在,他却无法下手了。 再等等吧,或许时间一久,她对他的感情便淡了…… 第十五章 长孙无争 - 浮生尽 - 粽子呀 束幽堂今日有些奇怪,几个大汉守在学堂门口,看似普通,却脚蹬官靴。还有一名中年男子在学堂里观察着什么。苏衍一边疑惑着,一边进去。 此人七尺之躯,身材挺括,眉目坚硬,气势如虹,品级应该不低,只是,此人过来又是为何? 长孙熹拨开人群过去,欠身问安,“侄女见过叔叔。” 苏衍惊了一惊,此人竟然是长孙无争,长孙越的父亲! 长孙无争看了眼另一边的长孙越,眼中隐隐透着愠怒。他问苏衍:“你就是苏衍?” “正是晚辈。”苏衍行礼道。 “苏先生不必紧张,今日过来不为公事,只是刚赴完泽渊长老的宴,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想请教苏先生。” “大人客气了,晚辈定知无不言。” 长孙无争信步到苏衍的书案边,随手拿起一本书籍,看到‘江湖速成’四字,不由得震惊:这个苏衍,竟然教学生读这种旁门左道! 心中升起一股反感,对苏衍最后的仁慈也被消磨掉了。他道:“前些日,你出入勾栏,可是真的?” 苏衍这才明白了前因后果,感情那日去云来阁被人瞧见,作了凭证,告了这状! “如大人所闻,确有其事。” 长孙无争有些意外,她这承认的态度倒是诚恳,只是…行事却实在不光明磊落,继续问她:“苏先生身为束幽堂先生,难道不知去那种地方会影响书院风气?” “大人误会了,晚辈去云来阁是见一个人,并不是去饮酒作乐。” 长孙无争挑了挑眉,将书籍合上,“据闻,你回来时已经是子时了,子时是宵禁,若传出去恐怕不太好吧?” 长孙熹添油加醋道:“叔叔,苏先生可不仅仅是去青楼这么简单,据说苏先生以前不过是个酒馆的伙计,侄女实在是奇怪,向来书院的先生的都是出自名门正派,怎么着也得是进过私塾,学过四书五经的,为何要在苏先生这儿破了规矩?” “混账!”长孙无争怒斥,“掌事选的人便是尚书大人认可的,你有什么资格议论?” 长孙熹可没什么怕的人,除了他爷爷,也就对这个叔叔有点畏惧。此时被叔叔责骂,一时不敢言语。 苏衍心中感激,但是该解释的话还是得说清楚,随即道:“晚辈确实去了云来阁,但绝非大人认为的那样。晚辈不过是去赴一个朋友的约,而我与朋友聊了半柱香的时间离开后也离开了,并未子时归。” 长孙无争眯了眯眼,显然是不信任她的,尤其是在看到那本书籍后。他追问:“见谁?” 苏衍顿时被问着了。难道说是言真?人家可是将军,若真的把他供出来,自己不就成了书院的风云人物!而且…谁会相信堂堂大将军会主动邀请一个初来若水的人喝酒聊天?自己的过去不就…… 锦倌见苏衍迟疑,连忙解围:“学生那日看见了,是房掌司!” 那日,锦倌途径云来阁外,瞧见了苏衍和言真,随后不久,左卿同西楼前后离开云来阁。锦倌当时就觉得他们几位是不是在一处过。此时苏先生这般反应,更加验证了心里的猜测。 但是锦倌并没有深究,更不打算挑明,只是此时长孙无争刨根问底,她也不得不抛出西楼的名字。毕竟西楼的名字比起掌事大人和言真,更容易让人接受,不会多想。 蒙在鼓里的苏衍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不由得愣在原地。长孙无争也有些惊讶,对于西楼他有耳闻,曾在歌王府借住几年,不是和佛柃有情有义么,怎么今日却…… 锦倌不会说谎,想来也是实情。既如此,也没必要再刨根问底,只告诫了几句便要离开,此时长孙熹突然拦住了他。 “不管见的是谁,苏先生去了云来阁就是事实,青楼是污秽之地,书院从不允许有这样的事发生,叔叔应该上报尚书大人,严惩不贷!”长孙熹好不容易抓住这个好时机,自然不肯放过。 长孙无争有些为难。院规中确实有这样一条,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早被废弃,只是一直未有人破坏过,便仍旧留着罢了。长孙熹此时拿院规说话,他突然为难了。 一边是左卿带来的人,还与西楼有关系,一边是院规… 长孙无争伸手摸了摸下巴,“确实有这样的规矩。” 长孙熹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她早料到身为刑部尚书的叔叔不可能不遵守国法。 苏衍看到长孙无争的迟疑,心中暗骂长孙熹一句,道:“大人,云来阁虽是青楼,但并没有发生过杀人放火的事,那里的人也都是迫于生活才沦入风尘,与我们除了出身以外有什么差别?不过我身为师表,触犯院规、不为学生做表率确实是我的失责,大人大可以禀报上去,我绝无二话。” 长孙越一听苏衍要承担后果,心中焦急万分,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挡在苏衍身前说道:“父亲,院规是死的,人是活的!苏先生没有伤天害理,您不能治他的罪!” 长孙无争对女儿的勇敢很是意外,但是…院规就是院规,苏衍确实触犯了,他既然发现了便不能坐视不管,而且就算他不去禀报,按照长孙熹对苏衍的憎恨,她也定会有办法向墨斐告密…倒还不如自己处置了,不至于将这事情闹大。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倒不至于禀报墨大人,我刑部也不能插手书院的事,就交给副掌事处理吧。”说罢,便要离开是非之地。 长孙熹一听是让左卿处理,气不打一出来,正要继续纠缠,突然一股强大的气场直逼束幽堂而来。 尘烟散去,显露出一个人的轮廓,身形消瘦,一头乌发随风放肆飞扬,肩膀上一把砍刀光泽凌厉,似乎能瞬间将人劈成两段。 长孙熹急忙挤出人群,多年不见,她以为言真会对她如从前一样疼爱,可在看到他那一身红袍妖冶,脸色冰冷时心头一寒,那许久的期待和兴奋刹那间被击碎。 众人却没发现长孙无争和长孙熹的惊容,只顾着自己花痴,哈喇子都快淌了一地。 言真缓缓走近苏衍,“昨晚苏先生见的人是我,偶然碰到,觉得十分有缘,便闲聊几句罢了,舅舅不必去禀报,何苦让掌事麻烦。”话说得十分恭敬,面上也端得十足礼貌。 “正如长孙熹所言,苏先生的确触犯了院规,若现在息事宁人,日后此事发酵,传了开去,不管是对书院还是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现在去承担后果还为时不晚,别等到尚书大人更或者陛下怪罪下来,闹得不好收拾。” “舅舅不必杞人忧天,我好歹为陛下守住了边疆,陛下难道会追究此事?就算追究下来,我言真还担得住。” 长孙无争是识时务者,懂得该收场的时候就没必要再纠着不放,何况自己本来就无意为难。便自行离开。 关心苏衍的纷纷长舒了口气,巴不得她倒霉的一个个失望透顶,这里自然包括长孙熹,她一把扯开苏衍,又狠狠推了把,“你早就料到了?你什么居心?!” 居心?苏衍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是她挑起事端,怎么反过来怪自己!言真见到苏衍被推搡,顿时来了气,苏衍倒不在意,拍了拍被她碰到的地方说:“这话说的,明明是你表哥自己来帮我解围,我如何料得到?” 长孙熹活了十几年,一直被人捧在手心,看到她的人都怕她,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像苏衍这样敢顶撞的人。她挥起手掌要打下去,却被苏衍握住,用力甩了开去,长孙熹吃痛,眼泪都落了下来,可怜巴巴地看向言真,正怀着万分的期待以为表哥会心疼她,没想到他看都不看她。只见言真拉过苏衍的手,笑着说:“吴国刚进贡一件稀奇的东西,我从万朝房拿了来,带你去瞧瞧。” 苏衍犹豫地看了看长孙熹,言真却毫不犹豫的一把拽过去,扔下了身后一群学生,潇洒而去。 长孙熹简直快气疯了,大跳起来一拳砸在柱子上。周围的人都不敢去安慰,只有苒婴过去拍了拍她的后背,“你没事吧?” 她瞪了她一眼,“你干的好事!” 苒婴惭愧道:“我也没想到大将军会突然出现。咱们就算了吧,她也没惹你,你何必去惹她?你也看见了,她现在都有大将军保护了,你能怎么去动她?”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她气就来,“她区区苏衍如何能与我比,又拿什么跟我斗?表哥只是一时糊涂,等看清了我与他之间的区别,早晚会回头。” “可是…” “可是什么!你怕了?她不过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仗着点蛮性子和左卿就目中无人不把我当回事,哼!等着吧,我不会就此罢休!” 苒婴极度不安,却又不知如何拒绝她的命令,更无法阻止她的荒唐,暗暗叹了叹气。 一旁观察很久的孙子良戳了戳锦倌,说:“看吧。” “看什么?” “长孙熹啊!你想,长孙大人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来束幽堂,他是刑部的,管不着这里,什么赴泽渊长老的约都是借口,一定是长孙熹挑拨,长孙大人担心长孙越受苏先生影响,才会来此!” “哦!原来如此。”锦倌恍然大悟,“这个长孙熹,一天不干坏事就皮痒,真恨不得修理她!” “你可别瞎来!人家好歹是长孙家的掌上明珠,你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咱们还是各家自扫门前雪,别多管闲事。” 锦倌一脸不悦地推开孙子良,“你这个胆小鬼,离我远点!” 第十六章 德不孤,必有邻 - 浮生尽 - 粽子呀 若水最偏僻最寒冷的避暑山庄西山下,那座立在犄角旮旯的小院里的红枫爬出了院头。山庄里的长老们围在一起写了张贺帖,派人送去了禅静院。左卿阅后,提笔沾墨,在旁边附带几笔,派砚生送去墨府。墨斐一听是左卿送来,二话不说也加上一笔,让人送去礼部。最后礼部诚惶诚恐的收下贺贴,当即裱了起来,挂在门匾下方。 礼部尚书穆顺捋着胡子,仰头欣赏着贺贴:“这可是集合了若水城三位大人物的贺贴,难得一见啊!” 左侍郎眯着眼,似乎看不清楚贺贴的内容。穆顺道:“贴子抬头写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字迹潇洒随性,宛如江湖剑客,挥剑而舞,随心随性。” “嗯,听这诗中境界,确实如此。想来,应是避暑山庄的泽渊长老了。” 穆顺继续道:“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字迹工整,沉稳大气,落笔是…”他转头看着左侍郎,不怀好意的问,“可猜得出是谁?” 他摸着下巴,不假思索:“墨大人乃肱骨之臣,字如其人,非他莫属。” “这是七善书院副掌事,左卿之笔。方兄啊,看来你的读心术不成。”穆顺忍不住拿话笑他。 方朝省愣了愣:“是吗…哈哈,看来是下官失策了。那最后一句……” 穆顺的眼睛此时忽然亮了起来:“这是墨大人题笔,取短歌行中一段: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末了,望着那几行字,连连说好。 方朝省嫌弃的看了看他:“大人矜持!” “方兄请看,这字苍劲有力,整体气势恢宏,啧啧啧,实乃若水之首!” 方朝省懒得再跟他讨论这个,负着手,独自离开。 十月十五,初冬时,宜品酒,忌饮水。这是老一辈传下的习惯,这一日即便是孩子都会吃上几口,以应节日,以至于若水街上的酒馆生意极其好,醉鬼也极其多。 左卿开了酒库,搬空了一半,送去各堂给师生品尝。却有学生偷偷讨论,这些酒都是若水酒坊酿造,实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不过,左卿的禅静院却有几壶特别的,藏的特别深,好像是那楚国的佳酿,独王室享用,人间难得! 苏衍听闻,特意起了个大早准备去禅静院,为的就是去访一访他左卿是否还有私藏。 阑珊院外,却有一个丫鬟守在门口,拎着一个大包裹,温顺的像只小羔羊,向她问安。这丫鬟长得小巧玲珑,看着十分老实,但却有些胆小,半天都不敢主动说话。 苏衍一边走着,一边偷偷观察她,“掌事大人为何要给我安排你?” 丫鬟欠了欠身回禀:“掌事大人说苏先生您初来乍到很多地方和规矩不熟悉,未免再生误会,便让奴婢过来,等过些时日苏先生您对书院熟悉后,再将我调回。” 苏衍不禁感叹,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丫鬟又说:“本来过来伺候先生的是断云轩预备着的丫鬟禾霜姐姐,只是后来禾霜姐姐不能过来,就让奴婢来了。” “为何?” 她好似说错了什么,神色紧张,说话断断续续,“去,去了逍遥馆。” 苏衍的眉毛不禁碰到一起,又行了一段路,又问:“为何不愿来我这儿?” 她低着头,十分懊恼自己嘴巴太快,但苏先生都问到这儿了,只能如实回复:“她听说先生您喜欢去逛青楼,她怕日后闯祸,上头怪罪下来。” 苏衍冷笑,“你是说我会连累她?那你不怕?” 丫鬟急忙站队发誓:“禾霜她不识趣,不知先生这是豪爽大气,谁说女子就不能和男子一样,这些陈规早该给破了。奴婢就烦这些,苏先生您放心,我服侍您的这段时间一定就是您的人,绝对不会出卖您,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您去青楼奴婢也去!” “还是你通透!”苏衍不禁莞尔,“你以后就跟着我,有好吃的好玩的我一定带上你,对了,叫什么?” “顾臾,苏先生以后就叫奴婢阿臾吧。” 一路行至禅静院,阿臾在院外等候,苏衍独自进去。 院子没甚装饰,只有条石子路引进,两旁种满了桃树,桃树光秃秃的,挂着几株迁过来的藤蔓。树林的东南角有座两层楼阁,二楼敞着窗,有书童在晒书。一楼的大门紧闭,从窗户里飞出一些还带着火光的灰。苏衍踮起脚望向窗户里头被阳光勾勒出一半轮廓的人,那人手握书卷,眉眼冷峻,似在阅书,又像在沉思。 苏衍摇头叹息:“大好风光不出来赏,却在里头装模作样,真不知道给谁看。”说着准备过去。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苏衍抱怨:“你吓我一跳!” 左卿微笑道:“听你背后骂我,我还不出来看看?”他接过书童递过来的茶杯,又说,“你怎的有空来了?” “这不是砚生总是对你的禅静院夸夸其谈,我若是不过来,还真过意不去。”苏衍插科打诨:“真奇怪,这个地方我竟如此熟悉,好像从前来过……嗯,这叫似曾相识,就像我对酒,总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左卿懒懒地靠在门框上,双手藏在广袖里,隐约看见两袖之间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他笑眼弯弯:“那便进来坐会儿,看看还有什么是你似曾相识的。” “其他的不敢保证,唯独这酒,我肯定能想起来在哪儿见过喝过!就好比楚国的佳酿…” 苏衍一边说着,一边钻了进去。 “你还真不客气。也罢,我正好让厨房准备了枣糕,再拿出珍藏的酒,哦,我这儿还有一盘棋,西楼临阵脱逃了,正愁无人博弈,你就舍命陪君子吧!” 苏衍尴尬的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说:“我不会下棋。” “那我教你。” 苏衍愣住,而他也有些意外。 左卿意外的是自己为何会说这样一番话,竟想都未想,脱口而出!他慌张地避开苏衍的目光,“其实我也不大会,主要还是西楼教的,你若想学得精湛,还是得去向他讨教。” 可是这番话却并未被眼前的人听进去。苏衍眉头深锁,记忆不受控制的回到了过去。 弈棋她本是会的,但自从那年皇后姑姑薨逝,那位唯一陪她弈棋的对手也消失了,她也就渐渐不再碰棋。十多年过去,她以为自己全忘了,然而当左卿再次提及,原来并没有忘。 可是又如何呢?姑姑离开了,卫臻哥哥也离开了,他们都不会回来了! 苏衍苦涩一笑,将万千思绪压在心底:“既然你不精通,那我也不敢乱拜师……还是,我还是去请教佛柃,她…” “也好。”左卿叫来砚生,给她拿了藏酒,“只有这一坛了,别喝太急,容易醉。” “多谢。” 苏衍不敢看他一眼,或许是因为想起了卫臻,也或许是她对左卿的感情太复杂,太薄弱,她害怕一旦捅破,他们可能连今日这般说话都没可能了。 束幽堂今日所授——诗经。 但是似乎没人喜欢这个,学生们埋头苦干,各忙各的。 苏衍耐着性子讲了半个时辰,环顾四周,却无人认真听讲,顿时来了气,一拍桌子,怒道:“你们父母得了祖上庇佑,才能有了这大家业,你们不好好读书回报他们,不思进取,只知玩乐,你们这是在糟蹋父母辛苦守护的家业,更是在糟践自己!” 锦倌两眼一怔,“先生我可没扰乱课堂!” 孙子良也连忙附和。 “那你们说说,我方才讲了些什么?” 鸦雀无声…… 苏衍叹了叹气,道:“罚你们抄写诗经十遍,写不完,不得离开,若敢做假,我便去请你们的父母来好好谈一谈!” 学生们自然是不乐意的,七嘴八舌的抗议。 长孙熹看了看苒婴,苒婴也是个眼力见好的人,立即拍案而起:“苏先生好大的口气,你对我们如此苛刻,若是传到掌事大人耳中,定会请先生前去好好解释一番,不知那时先生会如何自辩,难道也是这般无视尊卑?” 苏衍没想到这小小年纪说的话全是长篇大论,心里不禁咋舌,“尊卑?是,不管何处,一直有这尊卑贵贱之分,平头百姓见到为官为王的必须自称草民,而为官为王的见到陛下也得自称臣。但这尊卑之分,却非尔等用来践踏轻视的借口!百姓低头,是对清官,臣子低头,是对明君,这里头可不仅仅是尊卑的缘故。而我身为师长,代表着几百年来容国的礼义修德,就算现在你们父母来见我,也得尊称我一声先生,而不是反过来让我去向你们父母低头,就算到了掌事大人那儿,我也有我的道理!” 苒婴哼了一声,鄙夷道:“我们叫你一声先生是碍于师生礼仪,但你不该拿这关系肆意妄为,傲慢不逊!就算是太子师傅,他也不会对太子呼来喝去,诸位,你们说是也不是?” 学堂上一开始还鸦雀无声,但渐渐有了附和之声。苏衍气的牙痒痒,忍着怒气说:“太子师傅是对太子恭敬有礼,但那是因为太子品性修养值得让人尊敬。而你们呢,一个个自诩为高官显贵之后,却丝毫没有谦卑之心,口出狂言不断,又何以让人尊敬你们?” “我何时对先生口出狂言了?我说的都是事实啊!你虽然是先生,但出身贫寒,你本就非贵族。而尊卑贵贱之分古已有之,不然,全天下岂不乱了套?先生应该清醒些,找清楚自己的位置才是!”苒婴的言论引来不少鼓掌,但看到苏衍凌厉的眼神后,都吓得缩了回去。 苏衍反驳道:“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出身平民?如今你我若是互换身份,你还能像今日这般理直气壮?” “可惜,我确实出身贵族,先生何必自欺欺人?” 苏衍不慌不乱:“我虽然比不上诸位的身份,但是在学海中,又怎会有尊卑贵贱之分?在这里,只凭学识论高低,从不以出身分贵贱!” “好!”孙子良和锦倌奋力鼓掌迎合。 苏衍心里愈发有底,继续说:“孔子言:不学礼,无以立。中庸又言: 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荀子又言:君子隆师而亲友!综上所言,我们必须学礼重礼,必须以仁为本,亲父母尊师长,追随贤者,能做到这些,便称得上君子二字!礼、仁是自身修为,仗势欺人,狂慢无礼,只能让别人厌恶你,或许你终有一天能靠着这些权势让人畏惧,但那仅仅是恐惧,却丝毫没有敬重,又有什么意义?今日为师只是想告诉你们,尊师重道、与人为善是作为学子应有的品德,为师并不想高人一等,只是想与你们好好相处,将我所学、所经历、所感悟统统传授与你们,教会你们为人处世,而不是在这里由你们作弄!” 一语落定,众人纷纷鼓掌。 苒婴还想辩驳,却在众人灼热的目光下无奈闭上了嘴。 长孙越帮腔道:“尊卑等级无力改变,但是苏先生既然做了我们的先生,我们得尊敬她!” 孙子良也呼应:“就是,苏先生是束幽堂的人,你倒好,胳膊肘往外拐,来针对自家人,到时候各堂比试,别让人笑话!” 苒婴吓得坐了回去,不敢再出声。长孙熹见此情形,也只好偃旗息鼓。 苏衍总算是消了气,便对众人好声好气的说:“学堂是交流学识的地方,苒婴与我辩论这些也是交流的一种,希望大家以后积极发言,勇于提出异议,但是更希望大家到最后能看清善恶黑白,不要流于世俗丑陋之中。” 长孙越嗖地一下起身鼓掌,“先生说得好!大家为先生鼓掌!” 苏衍暗暗得意,又对众学生道:“好了,既然诸位能知错就改,为师以后必会好好奖励。” 此时徐子涯突然说:“后山有处地方阳光极好,一定有很多草药。据说苏先生医术极高,不如带领大家去长长眼。” 苒婴无奈的看向长孙熹,却被她一个鄙视的眼神吓回来。 孙子良一惊一乍地说:“采草药?好玩儿,以前只采或茶还没采过草药呢!” 锦倌连忙跳起来,一把拽过孙子良,“走!采药去。” 第十七章 是祸躲不过 - 浮生尽 - 粽子呀 禅静阁外有一座三丈多高的石壁,呈褐色,绘有奇纹图案,石壁上凿有多处凹洞,从里面流出涓涓细水,正落在下方的水晶池子里,一池水在阳光的沐浴下闪闪波光,折射在石壁上,显得十分闲逸。左卿独坐在石壁旁的石桌上,饮着早年留下的干梅花泡的茶,神色静默,好似已沉寂了千百年之久。 砚生神色担忧地走过去,左卿给他泡了杯茶,示意他坐下。 “调查过了,瑾云城背景单纯,根本找不出蛛丝马迹。我看,大人您是搞错了吧?” 左卿悠闲地拨去茶叶,道:“你最近越发丰腴了,去苏衍那儿蹭吃蹭喝很多回了吧?” 砚生欲哭无泪,“大人明察,小人矜矜业业,勤劳肯干,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我最多去过一回!” “那你的脑子怎么越来越迟钝了?瑾云城背景单纯?”左卿搁下茶,“她是临国杀手的事你知道吗?她的手下杀了临国将军的事你又知道吗?我看你整日不务正业,让你调查件事还丢三落四!” 砚生被一通训斥,低下头一言不发。左卿骂也骂了,便告诫他:“凡事要刨根问底,剩下的事,不用我教你了吧?” 砚生道:“我会继续盯着,大人放心。” 左卿一直对瑾云城分外警惕,墨斐在书院安插了那么多眼线,不都是监督他的,现在又冒出一个瑾云城,怎么能放过! 砚生呈上信函:“方才云来阁传来消息了。” 左卿的嘴角浮现一抹微笑,“看来徐娘的计划成功了。” “束幽堂那边,已经去后山了。” 左卿点头答应,又提醒他,“别露出马脚。” “大人放心!” 昨夜后山下起小雨,漫山抹白,幽径难寻。 学堂倾巢外出,可算是书院有史以来第一回。是以,这次外出轰动了整个若水,所有人纷纷打听这位苏先生来历,不过这都是后话。 束幽堂九人,一师八生,背着竹篓,扛着特制刀具,排成一列徒步在深山中。 苏衍一身及脚踝的月牙色裙,戴了竹皮斗笠领在前头,刚入茂林,便听得有人惨叫一声,队伍戛然而止。只见苒婴被横倒的树枝绊了脚,正趴在草地上,手割了一个大口子,她见到自己负伤,吓得眼泪汪汪的。 众人只道稀奇,这人也算是个只流血不流泪的人,怎么这会儿却哭了? 孙子良是最受不得女人哭的,一听就心慌,“你别哭啊!你一哭我都不会走路了!” 苒婴哪管他啊,只顾着自己哭天喊地,此时已经哭红了眼睛,显得特别楚楚可怜。孙子良满目心疼,急忙自告奋勇,“我背你!” 苒婴侧过脸羞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啊?!” 孙子良急得乱跳,倒是逗乐了大家。锦倌笑话他,“你个孙子,大清早还和我们站在一线,骂苒婴胳膊肘往外拐,现在连你自己那什么头啊脚啊统统都拐了出去,真是没出息!” 大家嘲笑了一番,却无人帮忙。苏衍自然看不下去,立即去察看苒婴的伤势,还好只是被树藤割伤了手背。当下就近找了止血的草药,用随身的纱布裹了个严实。 一群人继续往终点前进,却没人顾及苒婴,可怜的她被落在最后,孤零零的独自走着。 苏衍走到她身边关心:“手还痛吗?” 苒婴瞪她一眼,不说话。 苏衍继续说:“跟你讲个故事吧。” …… 苏衍不介意她的态度,继续自言自语,“小时候,我爹经常带我去山里打猎,那时候我就会使弓箭了,每次还能猎回来一头大梅花鹿,那时候和我一同玩耍的伙伴就问我,你身为女子为何学这些男儿的东西,我说女儿家也要文武双全,也要和男儿并齐,甚至将来也能征战沙场,凯旋归来日,也得跻身官场,做做男儿郎的事情!” 苒婴不禁蹙眉,“女子就是女子,无法与男子相提并论!” “你看你就是深受那些愚昧思想的迫害,脑子都不好使了!” “自古以来都这样,我们又能改变什么。” “我们改变不了世俗,但是我们能改变自己呀!” 苒婴停了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生来就注定了身份和地位,在这黑暗无天的地方艰难生存,我们改变不了这一切与生俱来的东西,但却可以改变我们的所思所想,然后重新去看这天地间,你会发现完全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 “照我说的去做,你会明白的。” 苒婴看着苏衍,有些明白,又有些迷惑。可是一想到临行前长孙熹对她的吩咐,又赶紧稳定立场。 这时前面的人开始催促,苏衍一把揽过苒婴的肩膀便往前走,苒婴奋力挣脱却实在挣脱不了,只好被她牵制着。 苏衍一边走一边给她介绍一路的树名花种,看见隐藏的深的草药便告诉她这是什么药,有什么疗效,见到远处飞驰而过的山鸡便告诉她山鸡也叫野凤凰,又叫山凤凰,尾巴极长,尾巴上的色彩极为夺目。 一路上,是讲故事又是讲笑话,苒婴倒是被逗乐几回,但也就仅仅几回。 岚烟渐散,山间一派明亮,气温回升,已是午时。 众人已深入了山里,此处深深凹陷下去, 貌似是曾经受到过巨大的冲击力,犹如一个巨大的盆。 千奇百怪的草木遍布各处,几乎难以落脚。盆底部还有多处凹陷,长年累月下,积水成潭,但被密集的植物遮盖住,很难发现,若稍有不慎,极容易会误入陷阱,便是性命攸关!苏衍挑了学堂里仅有的三个男学生,四人齐心协力铲除干净脚下的植物,才发现这大盆底部的水潭可不是一般的多,密密麻麻看得人发怵! 水潭之间距离并不远,就在这不远的距离间,苏衍惊喜的发现那儿居然生长着几株草药,迫不及待的过去察看,“居然是活神仙!” 大家听后都是一头雾水,长孙越忍不住好奇凑上去一探究竟,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防葵嘛!” 苏衍小心翼翼的采摘下,“在我们那儿这叫活神仙,因为它实属罕见,而且药性强,神农本草经中记载:防葵,主疝瘕肠泄,咳逆,温疟,癫痫,久服之,有坚骨髓,益气轻身之功效!就长在这些山川幽谷的地方,在穷乡僻壤那可是宝贝!” 孙子良摸着脑门,可怜巴巴得问:“先生您还是先给我找找去肿的药吧!” 锦倌拎走他的手,才露出脑门上那个红肿的大包,原来是被山里的毒虫叮的。苏衍从竹楼里翻出早已准备好的腰包扔给他。 孙子良闻了闻,两条眉毛都快皱到了一起,“什么东西啊,闻着就苦!” “蓝实,解毒的。你脑门上那个是毒虫咬的,不想死就赶紧……”话还没说完,孙子良迅速将药往嘴里一倒,水都没喝便硬生生给咽下了。 苏衍不忍直视,“我是说拿水兑了,不是让你干吃!” 孙子良悔得都快哭了,慌忙掏出水壶,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朝天狠狠打了个饱嗝。 苏衍又找了找其它地方,除了苒婴,其他人都跟在她屁股后头好奇的观察。她一边找一边解说:“这里山谷多,阳光充足,雨水也多,是个非常适合药草生存的好地方。像独活、木香、细辛、卷柏都是山谷里常见的种类,不过这些药草的生长习性、条件都不同,所以即使都长于山谷,却又在分布地域上有细微差异,有的朝阳有的背阴、有的长在浅处有的深入水潭,而且可采摘的时间又各不相同,这都是一门学问。如果以后你们不幸迷失在深山野林子里,更不幸遇上伤痛,最不幸的是只有你一个人,那时候若是知道哪怕一点医术,便能救回自己一条小命,所以还是很有必要学学这医术的基本知识啊!”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七言八句的问她各种医术上的知识。 正说着,在一处极不起眼的草丛里,一点闪光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长孙越惊呼:“看!那里在闪光,一定是灵芝!” “我的姑奶奶,哪有灵芝长在杂草堆里的!”孙子良一边捂着脑门一边笑话她。 长孙越不服气的哼了声,“你不知道世上无奇不有?谁能断定灵芝就不能长在深潭?”说罢,大步过去,挑起刀具拨开草丛。 只见那闪光越来越晃眼,一点一点露出了真容。 “啊—是个死人!” 长孙越吓的花容失色,扔了刀飞快跑开。 队伍顿时乱成了一团,众人吓的四处逃窜,最后统统躲在坡上不敢下来。 苏衍远远看着这具被草堆掩住的尸体,并未那么害怕,只是疑惑。 他是谁?为何死在深山里? 此时有人说:“这不是神仙馆那帮人逗蛐蛐的!” 第十八章 后山杀人案 - 浮生尽 - 粽子呀 束幽堂的人在后山发现尸体,惊动了刑部,不消多时整个若水都传了个遍,但是刑部将消息封锁,外头只知这尸体是工部尚书贾雨绅的外甥贾楔,死因成谜。若水城内将此案你传我我传你,添油加醋,最后传成了是束幽堂的先生行凶,沸沸扬扬,甚是离谱。 贾雨绅膝下无子,视贾楔如己出,得知外甥惨死后山,而刑部却迟迟未能将案犯抓捕归案,于是张贴高额悬赏,一时间江湖人也好,平头百姓也罢,纷纷前仆后继,将京都闹得天翻地覆。 刑部牢房内,油灯闪烁了下,一盏一盏相继熄灭。一间间窄小幽闭的牢房中鼠虫成灾,腥臭味弥漫,而这些腥臭便是从那些犯人身上飘散开来的,还不时传出几声因为受刑或心理煎熬所致的呻吟。 束幽堂学生苏衍挤在一间牢房,阴冷的监牢让她们冷得瑟瑟发抖,即使互相拥抱取暖,也起不了大作用。 苒婴终于忍耐不下去,往外头破口大骂,声音在甬道里回响、拉长,甚是恐怖。长孙越吓的赶紧抱住苏衍,带着哭腔说:“先生,你说我们是不是要死啊?” 锦倌隔着个孙子良使劲掐了她一把,“你脑子都是浆糊吧!尸体是我们发现的,刑部只是暂时留下我们,等做好口供便会放行的!” 孙子良忙附和:“是啊,堂堂刑部,又不是强盗,怎能轻易杀人,你真是瞎操心!我本来就害怕,被你这么一吓,我…我晚上可怎么睡呀!” “可是,哪有记录口供,要,要关押大牢的?”长孙越越想越觉得害怕,锦倌烦躁的朝她踹了一脚过去,咒骂了句闭嘴。 苏衍急忙安慰众人:“可能是外头流言蜚语太厉害,迫于压力,刑部只能暂时关押我们,等调查清楚了就会放人的,都别瞎想了!” 学生们自从被抓进监牢就一直惶惶不安,此时苏衍的话就像颗定心药丸。苒婴见没人理她,转头怪罪起苏衍:“都是你!要不是你我们怎么会去后山!害得我们被无端关押在这破地方,现在好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苏衍被吵得脑袋嗡嗡作响,按照以前的性子她早就愤起骂了回去,奈何此时身在囹圄,自顾不暇,实在没兴致与她纠缠。倒是锦倌替她叫不平:“你可真是不讲理,若非你在课堂捣乱,先生才不会去什么后山。” 苒婴不服气,提高了一层声音喊骂:“明明是徐子涯提议的,关我何事?你可拎拎清楚,我们因为她蹲大牢了,即使有命出去,那也得脱三层皮!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装什么圣贤,虚伪!” 锦倌被她气的直跳,还想对骂,苏衍喝道:“够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吵架?不管什么原因,谁的责任,现在最重要的是大家同心协力,才能撑过去!” 正说着,外头突然响起一连串脚步声,学生们吓得连忙躲到角落去,只见两狱差迎面而来。孙子良一看,哭着嚎了句是来送断头饭的后便晕了过去。苏衍急忙问他们:“两位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为首的狱差解开了门,点头哈腰道:“苏先生辛苦了,小的们是来放行的。” 锦倌高兴的扑了上去,反复验证真假。苏衍却觉得另有蹊跷,追问:“是凶手绳之以法了?” 狱差支支吾吾地说:“凶手,他…” “凶手怎么?” 那狱差犹豫不决地看了眼锦倌,但是拗不过苏衍一再逼问,只好和盘托出:“本来此案是桩悬案,仵作说死者死的时候约莫是丑时三刻,大半夜的,那时候京都里里外外啥人都没有,根本没人看见杀人,所以迟迟不能找到凶手,但是后山发现的那条穗子特别奇怪,也正因为这条穗子才把凶手揪了出来。”狱差又再次看了看锦倌,小声对苏衍说:“是南宫蔺,半个时辰前刚抓捕归案,也是条汉子,那么重的刑愣是没松口。” 苏衍蹙起眉,总觉得这名字在哪里听过。正疑惑着,身旁的锦倌突然晕在了她怀里,她终于恍然大悟,南宫复姓不正是锦倌家的么! 狱差跺脚悔恨道:“早知道不说了!南宫家刚晕了一个,这又晕了一个,苏先生您出去后可别是我说的。”话音未落,就被同僚一把揪了过去,骂他多管闲事,小心被大人听见,饭碗不保! 从监牢出来,苏衍先送锦倌回府,锦倌也终于醒了,拉着她的手就哭诉,围绕的无非是哥哥如何善良谦和,断然不会杀人云云。苏衍自知无能为力,但还是轻轻拍打她的肩膀,让她放心。而这一趟也见着了锦倌娘亲,已经哭得虚脱。苏衍不清楚南宫蔺的为人,在这起案件中究竟做了什么,无凭无据,也不好说什么。 后山杀人案成了若水的中心,冗长街总有几个不嫌事大的人讨论案件,一说:死的是官老爷家的,杀人的也是官老爷家的,这里头铁定有问题;另一说:曲曲折折不知有多少内幕,但归根结底就逃不开利益二字,这个利益呀…应该与那朝堂有所牵扯。 苏衍耳朵尖,听到此处便停下了脚步打听,想来这二位对这前因后果应该深有研究。打听后才得知,南宫蔺于前天夜里和贾楔因斗蛐蛐一事发生了冲突,本只是口角之争,后来突然动起手来,这才出了人命。苏衍不禁细想:南宫家向来严以律己,从未惹出事端,即使锦倌也只是小打小闹,南宫蔺怎么为了点小事就草菅人命?长孙越也说:“南宫蔺一介书生,杀鸡都不敢,哪来的手段去杀人呢?何况贾楔与他常常往来,神仙馆的人都知道他俩从未有恩怨,不可能吵架一次就起了杀心呀!” 这二位拉住长孙越询问:“是啊,南宫公子为人谦和,怎么可能起杀心!所以我们都觉得此案颇为蹊跷,不知姑娘有何高见?” 长孙越干笑几声,挣脱热情的两双手说:“小女子见识浅薄,不敢妄论!” 长孙越很警惕,不敢以长孙家的名义在外头议论公案,拉起苏衍的就撤离。 杀人案在苏衍心里绕了一圈,始终想不出所以然来,迷迷糊糊地已回到了孤鸾阁。迎面就撞见佛柃,正紧张的看她,转眼又成了砚生,鼓着腮帮子,突然一口冷水喷出来,顿时清清醒醒。 “砚生你找死!”苏衍抹了把脸咒骂。砚生拍着胸脯放心道:“总算是醒了,不枉这杯早春新茶。” 佛柃对她说:“此案兹事体大,牵扯了南宫家和贾家,两边都是朝廷命官,刑部顾哪一边都不可能,只能以证据秉公执法,如果最后真的判了南宫蔺有罪,那么对于他的判决,最轻也得是流放。” 这是苏衍第一次听她说了这么长一翻话,却实在没心情去惊讶,只顾着盘根问底:“因为一条穗子就判定是南宫蔺了?作案原因,凶器,时间呢?” “没有证据如何能放你们?刑部自然已搜集全了。不过目前南宫蔺死不承认,看起来,此案另有隐情。且不说南宫蔺,如今束幽堂陷入舆论,幸好发现了凶手,否则你们可就洗不清了,以后还得多加防心,再遇到这等事,先通知书院。” “行得正坐的直,怕什么!我看,南宫蔺根本不是凶手,你们想啊,他一个弱不经风的公子哥为了点小事就杀人,太不合理,锦倌说他哥为人谦和,这样一个人,不像凶手。” 砚生无精打采地说:“你也是猜测,如果人家是冲动杀人呢?” 苏衍心中一沉,感觉这事不妙。决定回到案发现场,如若是冤案,现场必有痕迹。砚生却拦住她提醒:“杀人案牵扯了两位官员之子,影响重大,刑部无权定案,一旦搜集完证物和证词,便会交由大理寺进行复核。目前证物有了,南宫蔺撑不了多久,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苏衍点头记下,“放心,我一定帮锦倌救他哥哥!” 出发前,苏衍再三嘱咐长孙越说服长孙无争拖延会审,为他们争取时间。苒婴冷眼旁观,觉得苏衍多管闲事,迟早是要惹祸上身的! 日渐西沉,后山渐渐隐入黑暗。书院各处已经亮起了灯笼,南湖上飘满了各式各样的河灯,廊桥幽幽,水榭孤零。从南湖望向后山,只能看到一角翠绿的山顶,和黛绿的夜幕。 西楼出现在曲桥上,悠闲地敲着扇子,看见左卿过来,笑着迎过去说:“几日不见,甚是想念啊!” 左卿没心思跟他谈笑,严肃的说:“这些日子你不在,出事了。” “京都出什么事了?”西楼看他神色凝重,笑容顿时消散。 “工部尚书的外甥贾楔死在后山,刑部怀疑是南宫家的公子南宫蔺所为。” “南宫蔺?和南宫阙是…” “南宫大人的长子,南宫大人还有一位幺女,便是束幽堂的南宫锦倌。” 西楼突然明白:“你是觉得此案有疑点?” “南宫蔺我见过几次,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不像是会伤人的;其次,刑部已经审问过南宫蔺,当晚南宫蔺与贾楔争吵是因为他发现了贾楔在蛐蛐上动手脚,而贾楔一直与尹芸交好,南宫蔺便认为是他俩合伙欺骗自己。但是我不认为这就是杀人的原因,太荒唐了。” “尹芸?大理寺少卿尹卓之子?” “正是。本来刑部也是怀疑他的,但后来人证物证都指向南宫蔺,便将他排除了。” 西楼知道了他的意思,“你是想查尹芸?” 左卿的面色慢慢舒展开,心里已经对这件案子有了计划。 一夜飞速而过,苏衍同众人在后山搜寻了遍依旧未能找到任何证物,眼看着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学生们体力不支,纷纷败下阵来,耷拉着脸。苏衍不想放弃,继续翻找,但是没多久也没了力气,瘫在树下喘着粗气。 徐子涯对身旁的孙子良抱怨:“在这么找下去根本无济于事,南宫蔺与我们何干,何必如此费神费力?” 南宫锦倌听得,急得跳脚,“徐子涯你什么意思?” 徐子涯耸了耸肩,说:“那是你哥又不是我哥,事不关己不操心。” “可好歹是一条人命!” 苏衍一把将锦倌拽回来,对徐子涯劝导:“都是同窗,再坚持坚持,兴许刑部遗漏了重要线索。” 徐子涯无奈道:“学生也是为苏先生着想,您看这荒山野岭的,个个都是富家子弟,若是出了什么事,苏先生可担当得起?” 苏衍这才发现,学生们已经累到直不起腰。一直绷着的神经瞬间崩溃。无奈对众人吩咐:“天都亮了,你们回家去吧,我和南宫家的人继续找。” 长孙越和孙子良互相看了眼,同时说:“我们留下!” 锦倌感激的对他们拱了拱手。 徐子涯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嘀咕:“还说是先生,猪脑子!” 苏衍觉得他的行为甚是奇怪,急忙追上去,“你方才说的,似乎话里有话?” 徐子涯不屑地斜嘴笑道:“刑部是若水乃至整个容国最有效率的部门,搜寻抓捕,判案断案何人能及?他们已将这里搜了不下三遍,你觉得若真的还有证据他们会找不到?傻子都知道,该换换地方了。” “什么地方?” “去人最多,最复杂的地方,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切!你以为说书呢?这么容易就能在那里找到凶手?”孙子良高声说道,觉得徐子涯是在做梦。 苏衍却想到了一个地方,云来阁! 第十九章 玉石坊 - 浮生尽 - 粽子呀 云来阁最热闹的时候刚过去,喝了一夜花酒的男人陆陆续续出来,徐娘在门口相送,丝毫不见一丁点累的意思,见到苏衍高兴的诶呀一声,“稀客稀客呀!大早上的…”等发现还有个模样俊朗的徐子涯,激动的咯咯直笑,“这位小哥见着面生,第一次来吧?” 徐子涯带着竹笠,面纱挡着,他只是礼貌性的点点头。苏衍帮着解释:“人家还是个小小少年郎,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徐娘别见怪。” 徐娘嗔了她一眼道:“什么见怪不见怪,我徐娘只认钱,有钱就行!” 苏衍没心情与他开玩笑,直奔主题:“你这里最近有什么可疑人来过吗?” “可疑人?你指哪方面,背着老婆来寻欢的还是喝了花酒不给钱的?” “就是看上去不是正经人那种。” 徐娘的脸都快挤成一个揉成团的圆子,十分为难:“不正经多的是,你这指向也忒模糊,不如自己去瞅瞅,我可没这闲工夫帮你找什么不正经的人。” “也好!” “诶!”她伸开手臂拦住去路,对苏衍警告,“可别打断我的财路,不然我跟你急!” 苏衍一脸谄笑,“自然是,自然是。” 言毕,几人一起进去。徐子涯经过徐娘身旁,不禁多看几眼。徐娘感觉到不适,便留意看了看他,眉眼处一抹沉重一闪而过。 云来阁与楚城的青楼差不多,都是天圆地方的结构,楼阁层层叠加,共四层,每一层楼阁各六间雅房,门前挂了刻有姑娘花名的女牌。苏衍同徐子涯并肩缓缓进入,穿过大堂,站在二楼往下看。还有零星几位男客留在大堂用早茶听曲,艺伎唱的不知是什么曲子,只道是丝竹悠扬,曲子高雅,在这艳俗之地也是另类。 徐子涯朝楼下数完了人头,才问她:“哪个是凶手?” 苏衍一脸苦巴巴地说:“我又没见过凶手,怎么知道。我们应该晚上再来,运气好的话,凶手可能也会在其中,我们再试探一番,兴许就能让他露出马脚。” “再过几日就要会审了,不能再等。”徐子涯好奇的看着苏衍,“苏先生热心于帮助别人是好,可是,都没有细细分析过这起案件就一头钻进来,像无头苍蝇样乱撞,只能是事倍功半。” 苏衍无奈的说:“刑部查案怎会泄漏消息,我了解的和坊间流传的大多一致,我也是知道了南宫蔺的品性后才觉得他不应该会杀人。想着来查一查,兴许就能查到蛛丝马迹呢?” 徐子涯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我看是先生太迟钝了,只知道去杀人现场查,却不知查案还有很多方法,看来我还是高估了先生啊!” “我发现你平时不爱说话,一旦损起人来倒是连篇累牍。有屁赶紧的!” 徐子涯得意的笑了笑,这才道:“我们掌握的消息虽然不多,但死者贾楔身上却有很多可查之处。” “死人怎么查?” “死人照样可以说话。贾楔是富家公子,平时来往的都是官宦子弟,这些人除了斗蛐蛐这点爱好,也就是喝酒了,那么只有云来阁才够符合他们的身份。” “对啊,我们就在云来阁啊!”苏衍震惊地看着他,以为他疯傻了,不禁摇头懊恼,早知不带他来了,尽说些没用的话。 徐子涯看见她颇有微词,便解释:“既然来这儿喝过酒,那么接触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发生过什么事,不可能没留下任何线索,哪怕一丝踪迹,或许就是翻案的要点。” “所以?” “所以,在云来阁中,你觉得谁是最有可能与贾楔接触最多的人?” 苏衍恍然大悟,“我还真是傻,消息最全的人刚刚还和我说话来着,我还费这心思做甚!”说罢,转身就去找徐娘。 徐子涯松了口气,终于把这线搭上了。 徐娘听完苏衍的一连串的话,看着她那不停的嘴巴一动一动,看得眼睛都疼,急忙制止:“稍等,容我喝杯茶醒醒神。” “别浪费时间了!此事关系到我学生家人的性命,好歹一条人命,我不能不管!眼下也只有你能帮上忙。贾楔平时都是来你这儿饮酒作乐,你可留意他都是和谁饮酒?” 徐娘摇头,有些为难,“我怎么想的起来?我这儿进进出出的富贵人那么多,我要是都记住还不得累死!” 苏衍无奈地叹了叹气,“得,最后的线索也没了。” 徐娘揪着帕子,突然想起一件关于贾楔的事,急忙告诉她,“倒是记得前几日,大概就是贾楔出事那一晚,末轩去尹府弹曲子,还是我云来阁的李弘给护送去的,贾楔和南宫蔺争吵的神仙馆正好是他们必经之路,不过,末轩急着去尹府,并未逗留。但是当南宫蔺被抓后,这李弘竟然不干回家了,现在想来,总觉得哪里奇怪。” 苏衍愣愣地听完,忽然灵光一闪,拉着徐娘就去找这个李弘。 “先生,我们来这儿做什么?”徐子涯从贴了封条的门缝往里面看,好奇地问苏衍。 苏衍站在神仙馆外的岔路口上,检查一番左右两条窄巷,问身旁的李弘:“你的意思,是说南宫蔺喝了酒?” 李弘殷勤地回答:“正是,那晚我护送姑娘到了尹府后便在酒馆喝酒,喝完酒出来就碰到南宫公子睡死在路边,当时他头上有伤,一身的酒味,我不放心,便守了他许久,等他醒转就扶他去城西永和坊的药铺,回来也是这条路,到了酒馆才分开。” “你喝完酒还得去接末轩?” “是。” “那你是用什么方法知道,该在何时去接?” 李弘有些为难:“小人对时辰没什么记性,一般都是喝完酒再去赌坊玩几把,时间刚好,每次如此,从不会超时。小人只记得那晚守了南宫公子大概两三刻吧,对了,你们不如去问问那家酒馆的伙计,兴许他们能知道南宫公子离开的时辰。” 苏衍也想到了这点,当即出发去李弘所说的酒馆,可是…… 那伙计看了看苏衍,视线转移到李弘身上,突然皱起眉头,提高了警惕:“刑部的老爷们来问过了,你们若想知道,自己去问啊!” 苏衍没想到一个伙计这么谨慎,还想刨根问底,被徐子涯拽了出去:“案子还没结束,那么所有的证据必须保密,酒馆自然是被警告过的,他们不可能泄漏信息给我们,尤其是把自己包裹成这副鬼样子的李弘,看着更不像好人,搞得不好人家当我们帮凶,去报案呐!” 苏衍看向李弘那副鬼样子,不由得感叹这人可真是惜命! 李弘干笑道:“两位莫见怪,小人上有老,不敢贸然行事。” 苏衍头都大了,目前的线索太少,只知道贾楔死在丑时三刻,若不能问到南宫蔺离开酒馆的时间,这案子怕是查不下去了! “也不尽然,既然多了个李弘,一切定有转机!”徐子涯难得鼓舞士气。 苏衍道:“目前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她突然想起徐娘说他一出事就逃回家了,忍不住问他:“南宫蔺的案子,你为何不去做证人?” 李弘尴尬地回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晚我虽然护送他去药铺,那也是出于同情,但今时不同,若我替他作证,不管是输是赢,恐惹来祸端!你也知道,贾家也好,南宫家也罢,都是做官的,这…” “所以你就做了缩头乌龟?” 李弘听到苏衍的指责十分窝火:“贾家无后,全指望着贾楔一人,如今他横死,自然是要有人以命抵命,怎么可能放过南宫蔺!我出面岂不是找死!” 徐子涯打断他们的争执:“先别说这些了,李弘不是说他们还去了城西药铺么,我们赶紧去走一趟,如果我们有意外收获呢?” 三人不再停留,按照李弘给的路线前往永和坊药铺,见到了掌柜。掌柜对那晚的事情记忆尤深:“那晚啊,那晚我铺里只有那位公子和他身边的小哥两位客人,南宫公子头上有伤,但并无大碍,给他开了些伤药,休息会儿后便回去了。” 苏衍急忙问:“南宫蔺来时是什么时候,他停留多久?” “老头子我正忙着熬药,哪有空去惦记他们来时的时辰,不过他们逗留了一些时候,大约两刻左右吧。” 徐子涯靠着门,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两刻,你确定?” “你这话说的,是觉得老头我骗人?”掌柜气得吹胡子,扔了药材要进内屋。苏衍急忙打圆场:“老先生别生气,他也是担心南宫公子,证据自然越准确越好。” 掌柜勉强接受这个理由,却仍是没好脸色:“我与那公子闲聊完,药也熬好了,我的药都是严格控制时间的,否则会坏了药性!不像这位公子,品行坏的令人发指!” 徐子涯耸耸肩膀,并未当回事。 “他说了什么?”苏衍问他。 “还不是朋友之间争吵的事,老头我都听烦了。” “贾楔?” 掌柜点头,这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补充:“在你们之前刑部也来问过了,跟你们问的一样,还问了当时同他一起前来的小哥,但是那位小哥头上套着纱巾,老头我什么也看不清,更不知道他的名字了!” 李弘看了看正盯着他的苏衍,尴尬的解释道:“徐娘很是严厉,小人当时是有活儿在身的,私下离开这么久,一旦被发现恐要受罚,自然不能让人记住。也幸好我留了个心眼伪装了一番,不然就要被卷进这命案了!可小人还是害怕,若南宫公子记得我的模样,刑部再拿画像搜到云来阁,我怕是不安全,这才回了家躲避。” 这些线索苏衍知道,刑部也知道,对目前的案件来说并无帮助,还是得去酒馆问清楚南宫蔺离开的时间。想到这儿,二话不说立即要离开,转头却正巧撞上了个人,苏衍没站稳,踉跄着后退,那人眼疾手快,迅速将她抱住。 苏衍两眼一亮:“你怎么来了?” 西楼春风得意地笑了笑:“看你们查案这么辛苦,自然是要暗中搭把手。”他将她扶稳,又说,“酒馆不必再去,伙计已经把南宫蔺离开的时间告诉我了,是子时四刻。” “子时四刻……”苏衍将所有线索连接起来,“南宫蔺于子时四刻离开酒馆,李弘陪他醒酒待了两刻到三刻,然后去城西永和坊的药铺上药,又停留两刻,最后才返回酒巷街……” “一来一回,两个醉汉,其中一个受了伤,怕是得两三刻路程吧?”徐子涯分析。 苏衍点头赞同:“确实,那条路我们方才走得顺畅都需要些时间,何况当时天黑路不好走……如此说来,南宫蔺回到酒巷街时已经没有作案时间了。就算他们走得快些,掌柜和李弘记得时间不对,也不至于相差太大,所以,南宫蔺返回的最早时间,也是在丑时两刻。” “那也没有作案时间了,区区一刻,如何实现杀人,还是在后山?”徐子涯道。 “可是,就算作案时间没了,那证物呢?对了,后山那个穗子出自哪里?”她问徐子涯。 “这我知道,刑部虽然将消息控得严密,但是他们去调查过玉石坊,想来证据应该就是出自那里。不过别费劲了,刑部早就盘问过了,认定了就是南宫蔺的。” 西楼道:“坊主昨晚方才回来,他们随便问几个手下人,怎么能作数?” 苏衍激动的叫了出来,“这下好了,有转机了!” 李弘打岔:“照你们的意思,是想我作证?” 苏衍摊摊手:“不然叫你来做甚!” 李弘吓得脸都白了,急忙求饶:“小人命不重要,但是家中有老母,实在不能得罪权贵,两位大人放过我吧!” 苏衍按住他的肩膀说:“我知道你为难,但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李弘哼笑:“对于我们这些穷人来说,活着才是最要紧的!姑娘,我知道你侠肝义胆,但是我只是个打杂的,就一条命,没你们的福气!”他苦涩地看着苏衍,“我已经把我所有知道的事都说了,你刚才也说了,我对翻案没什么多大的作用,我去不去又有何意义?你们可以凭我说的线索自己破案,何必牵累无辜!” “无辜?”徐子涯觉得好笑,“你若置身事外,何谈无辜!” “你!你别欺人太甚!我作不作证那也要看我愿不愿意,哪有强求之理?” “李弘,”苏衍安抚道:“你有顾虑,我们不会强迫你作证,你放心。剩下的,我们自己去查。” 西楼问她:“就这么放弃了?” 苏衍抬头盯着天空,说:“谁说的,不是还有玉石坊的坊主么。” 玉石坊,若水规模最大的玉石生意,涵盖了整个中原大陆,上到皇室王族,下到官员家眷,皆从这儿购置玉器。本是前朝楚王的别院,容帝将若水定为国都后,便赏赐给了当时红极一时的国师,几经辗转卖给了如今的坊主。就坐落在城南处,与长孙家不远。 西楼的到来,带来了刑部刚归拢的命案信息,和她猜的大同小异,南宫蔺确实在酒巷街喝过酒,酒馆掌柜的证词是子时四刻离开,药铺掌柜也将李弘护送南宫蔺去上药的经过详细说明,但至今没有查到是谁。按照这这些证词,南宫蔺确实有充足时间杀了贾楔。 苏衍凭着书院的腰牌顺利见到了坊主,只是这位…落叶堆积的院子里只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趁着渐渐泛红的天色打扫院子。 苏衍恭敬地行礼道:“晚辈苏衍,见过老先生。”徐子涯见状,也拱了拱手。 坊主头也不抬,沉声说道:“我才回京,便听闻南宫家出了事,怎么,你们也来凑热闹?” 苏衍说:“刑部来人调查的时候您并不在,这儿的掌柜不比您有经验,我担心证词有遗漏…” 坊主呵斥:“你算什么东西,敢来质疑我的人?” “小女子不过是书院的一个教书先生,没什么…” “那就更没资格来质问我!”坊主气急,根本不听他解释,扔了扫帚说,“你不是刑部的,有何权利查案?赶紧滚!” 苏衍泰然自若,再次拱了拱手说:“老先生,我很好奇,您认得所有出自于玉石坊的玉器吗?” 坊主气不打一处来,“我是玉石坊的主子,当然认得!别说一件小小玉器,就是他卖给谁了,什么时候来配过穗子我都记着!你以为我真的年迈昏聩了?老夫人老,脑子好使!” 苏衍喜笑颜开道:“老先生既这么说,若不证明,实在难以服众。” 一旁的徐子涯心中暗笑,但面前仍旧一潭死水。 坊主冷静下来,不由得细细打量这个小女子:“你小小年纪,心眼儿不少啊!你想查案可以,但你得告诉我,你和南宫家什么关系?” “南宫家?”苏衍突然明白这位老先生为何一开始就这么激动,连忙解释,“晚辈不过是教书先生,门下有一位南宫小姐,正是南宫蔺的妹妹。老先生别误会,晚辈不是那种为了朋友黑白不分之人,只是觉得这案子存疑,实在难以置之不管。” “存疑?你是说,南宫蔺无辜?” “南宫大人管教森严,南宫夫人虽然爱子,却不溺爱,在这样的环境下,南宫蔺的品性基本是不会差的。而且,我有一个人证可以证明南宫蔺没有作案时间!” 坊主重新拾回扫帚,“那你有人证了,即刻去大理寺才是,何必再来找我。” “不瞒老先生,这位人证担心会招来杀身之祸,害了家人,是以并未应允。” 坊主看了看她,眼中充满了疑惑,问她:“刑部要问的都问过了,我知道的也都说了,你还想问什么?” “账本,”苏衍激动地说:“您不在京都,账本这样的重要物件放在最隐蔽之地,想必就连刑部也看不到吧,我要看的就是这个!” 坊主眼神中浮现一抹惊讶,也没说什么,只是挥了挥袖子,示意他们跟随自己走。 “我回来后才得知刑部来过人了,那件玉佩和穗子都是出自我玉石坊。从我这里出去的玉佩大同小异,穗子却是特制的,每一位购买玉佩的客人,都会配一条独有的穗子,每一个人都不同!” “下人不认得?” “下人自然认得,可是刑部来问的那件穗子却并不完整,能标明穗子主人的部分没了,剩下的一截虽然材质也是独特,但售出的件数并不少。” 苏衍回忆起案子的信息,推理起来:“曾在玉石坊购买这件玉佩穗子的人大多数都还留在若水,剩下的人也是在案发前便早已离京。刑部将这些还留在若水的人都排查了一遍,他们当中只有南宫蔺的玉佩没有穗子。但是…若有人栽赃陷害呢?反正案发现场的穗子没有了最关键的部分。” “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去过神仙馆,尤其是和贾楔有过交集的人!”徐子涯补充。 坊主停在账房门口,回头看着他们,有些奇怪的问:“那个证人怕惹祸上身,你们就不怕?” 苏衍轻描淡写地说:“自然怕,可是怕有什么用,我更在意的是真相!” 坊主由衷的欣赏这个有勇有谋,且正直的女子,终于露出了本来慈祥的笑容,领着他们进了间两层阁楼,底楼空着,二楼却是满满当当摆满了书架。坊主唤来侍从,找来了记录穗子出入的账本,交给了衍,并说:“共三十一人登记,其中就包括了南宫蔺。” 苏衍翻看了一遍后,发现其中登记的‘尹芸’这人好像在哪里听过。思来想去,几番回忆后终于想起了此人正是西楼带来的刑部消息中,一个一笔带过的人物!南宫蔺之所以同贾楔争吵甚至扭打,均是因为贾楔伙同尹芸骗他钱财。苏衍合上账本,问坊主:“尹芸是谁?” “此人是大理寺少卿之子,”徐子涯替他回答,“他也常出入神仙馆,和贾楔曾一同逗过蛐蛐。” 苏衍又问:“最近尹芸可来配过穗子?” “没有记录,自然没来过。” 徐子涯疑惑地问苏衍:“你觉得凶手有可能伪造了证物,可据我所知,玉石坊的东西可是世上罕见,不是谁都能伪造得了的!我看啊,一开始我们就错了,南宫蔺他就是个凶手!可能李弘记错了时辰,也有可能南宫蔺买凶杀人,不管怎样,刑部断案不可能会有差错,你干嘛非要翻案?或许南宫蔺是伪君子呢,你又不了解他!” “我觉得你很奇怪,一开始是你提醒我去云来阁,怎么现在又翻了脸?”苏衍气不打一处来,“我是不认识南宫蔺,对他的了解仅限于锦倌,但为了锦倌,为了她口中那位谦和善良的哥哥,我愿意试一试。可是查着查着,越发觉得南宫蔺不可能是凶手,若真杀了人,心里肯定是害怕的,在那样的酷刑下早就认罪了!可他没有。尤其是李弘的出现,已经推翻了作案时间的可能,我一定要查下去,帮锦倌救她哥哥!” 坊主提醒他们:“坊间有一个暗市,专做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或许,那儿有你们想要的。” 苏衍听闻,连忙对坊主拱手道:“坊主对南宫家的大恩,我先替他们谢过了!” “急什么!”坊主叫住他俩,“空手去套白狼,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坊主的意思是……” “若仿造的穗子真出自暗市,凶手定是花重金买通了经手人,你一点威慑的东西都不带去,如何找到他,又如何抓住他的把柄?”坊主朝他们招了招手,然后往另一个方向蹒跚走去,说:“我给你们做一件东西,你拿着,兴许能派上用场。” 苏衍连忙行礼:“多谢老先生!” 第二十章 暗市 - 浮生尽 - 粽子呀 苏衍穿过迷宫一般的巷子,找到了隐藏在民房中的驿站。 徐子涯压低了些帽檐,小声说:“这儿看着不简单,还是回去叫些人来壮胆。” 苏衍拉紧了些衣襟,将微微拱起的胸膛使劲压了压,同时谨慎地环顾四周。此时正值晌午,百姓进出频繁,若真的有危险,量他们也不敢伤人。想到此处,便放心大胆地走了进去。 徐子涯赶紧追上去提醒她:“我们本就是私自查案,理应暗中追查,你却兴师动众地,你就不怕打草惊蛇?” “你莫不是想花个三四天慢慢调查,等查到什么南宫蔺也死翘翘了,然后通知锦倌再去收尸?” 徐子涯耸耸肩赔笑:“不,不是。” 驿站有两层,却空空荡荡,好像已经荒废了一般,唯独二楼有烛火晃动,似乎有人经过。 苏衍收回落在那处烛火的目光,道了句‘怪哉’。 “不见掌柜,也没有客,但是楼上那些屋子里头却传来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听不出是什么。”徐子涯也发现了诡异之处,转头对苏衍道:“上去吧,我们不能再耽搁,离终审的日子可越来越近了。” “怪哉!”苏衍对着徐子涯哭笑不得:“畏畏缩缩的是你,着急忙慌的还是你,你这变得也太快了!”苏衍一边抱怨一边麻利地跟上去。 迎面是一排相连的房间,门上挂着不同形状的牌子,透过窗户,能窥见里头透出来的微弱光。这样的房间不止面前这一排,整个二楼都是,在昏暗的烛光下,让人十分压抑。 苏衍的视线落在其中一间,里头好像有妇女的影子,正想去一探究竟却被徐子涯拦住。 来之前坊主告知,这座楼里面一间间的屋子在暗市里头叫‘摊子’,是各地商人在此秘密碰头交易之所。因是废弃的驿站,加上地处偏僻,朝廷便将此处售卖,接手的人据说是江湖人,将驿站改建成酒楼,短短几年间成了一处暗市。 徐子涯越过苏衍,往更里头继续走,一边走一边轻声对她说:“这里的生意都见不得光,倒卖禁物,火器交易,略卖人口,刑部查过几次,但都没有查到核心,在官商勾结下,最后竟然顺风顺水,做到了今日!” 苏衍震惊:“略卖人口?这可是杀头大罪!这暗市这么大,附近肯定会有很多女子孩童失踪,刑部居然查不到?” 徐子涯停了下来,眼神中流露出强烈的愤怒,却也只是咬咬牙,“都说了,官商勾结,刑部查不到任何线索!” 苏衍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强忍住快步往回离开。 徐子涯追上去,小声提醒,“我们是来查案的,你面露凶相,是想引火烧身么?” 苏衍冷笑一声:“你看看这里乌烟瘴气的,引火烧身的不是我,是里面那些人贩子!” “你想怎样?” “既然让我看见了,自然不能视若无睹,既然三司会审,我就趁此良机揭露这些罪恶!” 徐子涯有些绝望:“你以为事情是想你想的这么简单?牵一发而动全身,若真的着手调查,到时候若水还不翻天了!” 听完此话,苏衍冷静了些,无助感却油然而生,“那该如何是好?” “目前最重要的是翻案,若你真的想调查,也该从长计议!” 苏衍心中暗暗下决心,这件事,她管定了! “何人在此徘徊!”突然有人喝道,那声音仿佛拔地而起,气势凌人至极。苏衍循声看去,只见一名络腮胡男子气势汹汹地迎面走来。 苏衍拱了拱手道:“苏某初来乍到,若有冒犯还请见谅。”苏衍虽不认得此人是何身份,但听这口气,怎么着也得是个二当家吧! 果然,那人亮了身份道:“来这儿的人就算不认识我罗掌柜,也应该懂这儿的规矩吧?” 苏衍冷静应对道:“上家说只要我有好东西,不怕卖不出高价,尽管大摇大摆进来,慢慢找买家。” “上家?”罗掌柜半信半疑:“请出示摊牌。” 苏衍暗暗后悔,来的时候应该先把这里的底摸透了,这下好了,被问着了! “嗯…来得匆忙,忘了。”她如是说着,心中却没底。 罗掌柜脸色一沉:“来此酒楼之人,皆是提前一日先过来订下‘摊子’,交了押金,翌日凭摊牌而入。你一不懂规矩,二没有摊牌,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你说的那位上家,又是谁?”他那双狡诈的眼睛死死盯着苏衍,盯得她喘不过气来。 关键时刻徐子涯上前一步,故作姿态地捏着袖子拱手道:“这位上家也不是多大的人物,只是多次进入此地,见我有些好物,让我来碰碰运气罢了,至于摊牌…我们是住在‘闹市’的穷人,本就是因为没钱才来此地卖物,这两身衣服还是借来的,自然是…自然是没钱交押金…是我们不懂规矩!多谢罗掌柜提醒,既如此,我们去别处碰运气,打扰打扰!” 掌柜觉得烦人,立即遣人送客,没想到徐子涯的话峰回路转:“不过在下有一事相求,想请罗掌柜品鉴这件宝物,凭您的经验定能告知我们这件宝物的出处,若能知根知底,我们也好出手,不至于被人当作盗窃贼。” 罗掌柜一听是‘宝物’,一改方才的脸色。徐子涯煞有其事地拿出一件锦盒:琉璃的质地,内层是沉香木的材质,两层不同材质贴合,只是里面的沉香木受潮严重,已经腐烂。 罗掌柜眼前一亮,“这可是楚国王宫之物,应该是哪位妃子用过的首饰盒,少说也得十多年了,这价钱起码这个数!”说罢,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了下。 “原来是这样的出处,”徐子涯却摇了摇头,“可惜此物内部受损严重,本想修复后卖个高价给我心上人治病,无奈找不到好的工匠,上家好心介绍我来此处,说是也能卖个好价…都怪我不懂规矩,罗掌柜海涵!” 苏衍听得一头雾水,直到捕捉到徐子涯抛开那恳切中带着怜惜,怜惜中又流露暧昧的目光。精神一抖擞,这谎还得自己圆下去啊!立即整理情绪,强露几分难过,“锦盒是徐郎你费尽心思得来,本是送与我的定情信物,不管什么价,都比不上徐郎的心意!”说着假意拭泪,连带着几声哽咽,“你辛苦这么多年才得到的几件宝物,为了我的病…不值得!” 罗掌柜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心中大为吃惊。这年头,还有断袖啊!他急忙道:“两位小哥莫难过,我这儿可是有六国数一数二的工匠,他们的手可是能起死回生的!…来都来了,我给二位开一间摊子,稍坐片刻,我去请工匠过来瞧瞧,若能修复,这件宝物我高价回收如何?” 徐子涯有些为难:“若真的能修复那自然是好,可是…”说着又看向苏衍,苏衍收到指令,憋着委屈朝掌柜投去哀怨的目光,“我们穷…” “二位不必担心,只要能卖与我,修复的钱,免了!” 二人连忙道谢,顺利进入了敌人内部。苏衍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如果能凭借此物找到线索,再把它卖个好价钱,自己可真是一箭双雕,有才,太有才了! “是您让徐子涯引苏衍去破案?”左卿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湖水,冷冷问道。 “你和他们撞见了?” “城南驿站,她去找暗市!” “是,我让徐子涯去的,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尹卓必须死!” “可是也不用苏衍出面,你这是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左卿猛然转身,充血的眼睛盯着徐娘。 “你别忘了,我们的计划里面可没有苏衍。” “但是他是我最重要的人,你不能利用她!” “那你的仇恨呢?锊儿,你记住,除了你自己谁都不重要,谁都可以利用!这件案子云来阁的人不能出面,你们更不能,除了苏衍有这个心为南宫家出头,你还能去找谁?你说一个,只要你能说出来,我立马派他去!” 左卿顿时沉默了。 “尹芸杀人不留一点痕迹,我都没有任何头绪,苏衍抽丝剥茧找到了暗市,她很聪明。” “您也不知情?” 徐娘一屁股坐在榻上,大口喝了口茶,说:“奇怪,你怎么会觉得我知道?我又不是神仙,还能控制杀人?我只是顺水推舟,她也出了风头,岂不两全其美?” 左卿推开窗户透气,半刻才说:“接下去您会怎么做?” “杀人这个结论我也只是猜测,让苏衍接手也是碰运气,没想到误打误撞还真撞着了!接下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如果能找到证据,尹卓就死定了!” “若不是尹芸杀的,我们该怎么办?” “借刀杀人,不需要理由!” 经过一番鉴定,两位工匠都将这件锦盒认定为楚国王室之物,不过这件东西是近些年流出的,价值不算天高,但也不低,与罗掌柜所料相差无几。 罗掌柜焦急地踱步着,时不时看一眼工匠的活,终于忍不住催促:“我说你们两位何时能看好,我们可等着呢!” 年长的是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摆了摆手道:“夹层受潮了,得找一模一样的换上。这样,这件物件我留下,明日你来取,保证和在王宫的时候一模一样!” “一日就够了?”苏衍震惊。 老师傅不屑地笑了一笑:“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小哥你还是见识浅薄啊!” 罗掌柜喜笑颜开道:“这位老师傅可是我从赵国请来的高手,比起市面上的工匠不知厉害了多少倍,今日若不是你们手中的宝贝独特,我也不会请他们出山。”他从袖中摸出一袋银子扔给徐子涯,又说:“这是定金,等修复后我再把剩余的钱补上。” 徐子涯掂量掂量手中的钱袋子,笑容逐渐铺开。苏衍心中却有些焦灼,看这情况,再不奔入主题的话恐怕是没机会了。 “罗掌柜,这二位工匠如此厉害,他们是能修复所有残缺的东西吗?” 罗掌柜得意地说:“自然是。别说修复,一模一样造出来也是行的。” 苏衍心中有了底,忙追问:“那…我这儿还有一件东西,机缘巧合之下得到,还请过目。” 工匠见到苏衍手中的玉佩,还有玉佩底部悬挂的穗子,突然脸色大变,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这…这从何而来?” 罗掌柜见状,虽不知道情况,但似乎能察觉到异样。 苏衍将玉佩交给老师傅,道:“我家主人的玉佩,最近他出了事,被我捡了便宜。” 工匠战战兢兢地问她:“你这位朋友,姓甚名谁?” “大理寺卿的公子,尹芸。”苏衍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变化。 工匠脸色苍白,说话都不利索,“他…他出了什么事?” 苏衍叹了叹气,“若水不是出了件杀人案么,闹得沸沸扬扬的,后来刑部调查了所有购买过这类玉佩穗子的人,除了南宫家的公子丢失了玉佩穗子外,我家主人也有嫌疑。” “怎么说?”他急忙问。 “虽然穗子还在,却并非出自玉石坊,也就是说,我家主人的穗子也丢了。” 徐子涯补充道:“据说这次太子亲自听审,刑部应该会彻查。” 老师傅瘫在椅子上,吓得罗掌柜跳脚:“这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这玉佩又是怎么一回事?!” 苏衍再次试探:“师傅你怎么这么大反应?难道…这么巧这件穗子出自你手?” 老工匠慌忙否认:“不不不,不是我!若我出手,怎么会让人查出异样!” “据说刑部不是因为造假手法查出真相,而是尹芸害怕严刑逼供,不打自招。”徐子涯再次补充。 工匠这下冷汗直流,颤颤巍巍地握住身边小徒弟的手。苏衍道:“既然不是您的手笔,您也不必担心,只是可惜了那位替他造假的师傅。” 徐子涯又道:“我们也是在来这儿的路上听闻此案的后续,想来,刑部抓人也快了。” 老工匠突然窜跳起来,抓起小徒弟就要夺门,徐子涯一脚踢起椅子撞在门上,挡住去路。 苏衍控制住小徒弟,对老工匠喝令:“天网恢恢,你逃不掉的!” “我只是拿钱办事,我不知道他杀了人,你就放过我吧!”说着跪了下来,老泪纵横。 “老先生放心,你并不知情,刑部只会请你作人证,不会杀你,顶多判你一个造假的罪,我再帮你求个饶,刑部会看在你膝下无子的份上饶你一回!”说着放了小徒弟,并示意徐子涯将老工匠扶起。 老工匠将信将疑,“若刑部不肯呢?” “他们正愁破不了案,你送上门去做人证,自然是要饶你一回,否则谁还敢出头?” “听你这意思,刑部不知道是我做假?这玉佩……”他恍然大悟,“你们诓我!” 苏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玉佩和穗子都是玉石坊的主人仿造您做的那件,嘿嘿,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恕罪恕罪!” 罗掌柜算是整明白前因后果了,说:“感情你们二位微服私访,是来查案!好家伙,浪费我这么多时间跟你们废话,你们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说罢,吆喝一声,门外冲进来数十名壮汉将苏衍团团围起,他接过壮汉递来的阔刀,狠狠劈断了桌子,“你们几个敢抓我的人,来呀,将他们两人剁了!” 苏衍惊呼不好,拉起徐子涯就要跳窗,徐子涯却纹丝不动,几乎同时,四面八方突然冲来几个蒙面人,挥刀砍来,瞬间将壮汉们砍在脚下,奄奄一息。 徐子涯双手环抱,不屑地看着罗掌柜,“还打吗?” 罗掌柜目露凶光,手中的刀却在微微颤抖,“你们究竟是何人?!” “把他交给我,否则通报刑部,你们照样逃不掉!” 老工匠艰难地爬了起来,抓着罗掌柜的袖子恳求:“掌柜的,您别把自己搭进去,这趟我非去不可,若真的有去无回…”他将小徒弟交给掌柜,“我膝下无后,只收了他一个徒弟,就拜托你了。” “你…真要去?” “生或死,早就注定了,要怪就怪我当初不问来龙去脉就收了活,报应!”说着,又落了泪。 苏衍有些于心不忍:“您放心,我们定会保你!” 罗掌柜扔了刀,对她说:“老李是我十多年的兄弟,既然他愿意作证,我不好阻拦,但你们若敢伤他一毫,我罗瑜必要你们血债血偿!” 苏衍不禁奇怪,他们本就是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怎么这会儿讲起了江湖道义? “想不到罗掌柜如此重情重义,我苏衍平生也是最重情义二字,还是那句话,你放心!” “苏先生!” 苏衍一听这声音耳熟,正要找人,李弘已经站在面前,穿了几口粗气,才说:“苏先生,小人回去想了很久,实在难以安生,还是觉得大丈夫路见不平,应该站出来!” 苏衍不禁感慨:“云来阁的人看来都是好汉呐!” 说罢,三人回去整顿整顿,等明日终审。离开时,苏衍却注意到一个人,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但是衣着打扮却是世家模样。跟随她进去的还有两个身材高壮的随从,扛着一个……一个人! 那人被麻袋裹着,刚进暗市突然疯狂扭动起来,随从眼疾手快,一个手刀就把人劈晕了。 苏衍急忙尾随上去,徐子涯见状,想拦住却未来得及,只能暗中保护。两人一路尾随进暗市,转上二楼,看着那女子进了摊子,却迟迟不出来。徐子涯焦急的问她:“你想干什么?” 苏衍躲在角落,直勾勾的盯着那扇门,对他说:“那女子一定是来卖人的,我看着很眼熟,可得好好蹲守,若被我知道她是谁,一定不能放过?” 徐子涯欲哭无泪,“你也不怕引火烧身!” “怕什么,我这不是还有你帮忙么,再者说了,敌在明,我在暗,掌柜的已经认识我,不会拿我怎么样。” 徐子涯嘟囔一声,不再反驳。 不一会儿,那女子出来。从门缝里能依稀看到之前那被麻袋装着的人已经醒了,是个丫鬟,正躺在床上正惊恐的看着眼前对她进行身体检查的老女人,却因为被堵着嘴,发不出任何求救。再看那女子,已经下了楼,刚经过转角,被一阵风吹起斗笠的帘子,露出半张脸。 那是,长孙熹! 苏衍立即起身冲进摊子,一拳揍晕了老女人,示意徐子涯将人背走。 经过一番询问才得知,她是长孙熹的贴身丫鬟,只不过平常多赞美了几句言真,竟被卖到暗市,转手在卖去妓院! 苏衍震惊之余,担心长孙熹发现,便立即让人护送她离开若水这是非之地。她心中的决心更加坚定,这座暗市,她早晚要掀个底朝天! 离开的时候,徐子涯走在前头,苏衍跟在后头,总觉得身后有人跟踪,回头一看,却是左卿的身影,但是一晃而过,想叫住已经来不及了。 第二十一章 盘根错节 - 浮生尽 - 粽子呀 终审当日。 森严重重地的宸英殿内,太子卫子胥坐在紫檀雕花的矮圈椅上,腹前的公案上堆满了‘后山杀人案’的案卷,一些已经被翻阅过,敞开着倒扣在案上。他单手扶额,时不时望向大殿正门,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大理寺卿尹卓正侯在一旁,瞧出了他的心思,连忙小跑上前行了大礼:“殿下,长孙大人迟迟未到,时辰已经不早了,不如先将案犯提审。” 太子漫不经心道:“刑部尚书未到,你急什么。” “大理寺诸位及玄庭委派的陈大人均已到齐,也可以会审…” 话音刚落,辰英殿中几位大人互相交换了下眼神后,连忙朝太子拱手行礼,表示赞同。 太子眉头一紧,盯着他:“我容国可没这个规矩!何况此疑案牵扯两位朝廷命官,父皇下旨,必须三司会审,何为三司?刑部调查,大理寺复核,玄庭监察,何为会审?自然是三司代表均到场,方可结案。你…不是很清楚么?” 尹卓似乎有些难言之隐,踌躇不安地说:“这…卑职只是担心殿下等太久了。” “无碍,长孙大人定是被公务拖住罢了,我们再等等。”太子冷冷的审视着他,想到历年来刑部与大理寺在查案上存在诸多矛盾,若非墨斐从中平衡,恐怕早已起了内讧。今日尹卓这般态度,怕是有什么猫腻,便问他,“刑部与大理寺一起查案,虽说刑部在案件中触碰的东西更多,但你大理寺拥有监督之职,总归是占了上风,你这么多年来,可有做过越界之事?” 尹卓吓得跪在地上:“卑职不敢!卑职恪守本分,怎敢越权,殿下明察!” 太子扯了个笑:“刑部是容国的刀,大理寺就是刀鞘,缺一不可,你们向来就最受父皇信任,本宫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不必惊慌。” 跪在地上的人松了口气,才发觉背上已经被汗湿透,急忙起身退到一旁抹汗,此时忽闻殿外鼓声雷动,有人飞跑进呈报:“殿下,束幽堂众人在外击鼓,一行人中还有南宫大人!” 南宫阙? 这事儿,有意思了。 外头突然热闹起来,束幽堂的学生们首先跳入众人眼帘,紧接着刑部侍郎南宫阙也随行而入。尹卓松垮的脸皮颤了颤,牙关发出咯咯声响。 而这时长孙无争也急忙赶来,还未见人,便已听得他那洪亮的嗓子,“臣来迟,请殿下赎罪!”话音刚落,长孙无争已经拜倒在阶下。 太子抬了抬手,让他起身。尹卓斜眼瞪了他一眼,嗤嗤脸皮,懒得看他。卫子胥悄无声息地从他身上收回目光,饮了杯茶润嗓,问道:“跪者何人?” 南宫阙首先自报家门,全程低着头,一眼都不敢正视太子。 苏衍恭恭敬敬地行了跪拜礼:“回殿下,束幽堂先生苏衍,今日所审案犯乃是束幽堂学生南宫锦倌之兄长,故来此听审。” “这宸英殿岂是女子能随意进来听审的!”尹卓看了看他,眼中充满了厌恶,“何况你与此案并无关联。” 苏衍道:“回大人,这宸英殿不是什么禁地,是审问犯人的地方,好像没有规定女子不得入内吧?” 锦倌有些气急败坏,“正是!苏先生是七善书院的先生,南宫蔺是我的哥哥,我们自然都有关联!”南宫阙吓得连忙将她拽到身后,战战兢兢地请罪:“殿下息怒!小女年纪尚幼,童言无忌!微臣回去定严加管教!” 太子饶有兴致地看了看锦倌,并未说话。尹卓与南宫阙向来不和,此时抓到了他的把柄,自然不放过,“好啊,区区小女,都敢在殿下面前胡言乱语!” 苏衍微笑道,“大人息怒,锦倌也是救人心切。” 尹卓气得两眼通红,还要继续斥责,被太子厉声制止:“尹卓,本宫坐在这儿,你发什么威?”转而对苏衍说,“既是束幽堂的先生,那便赐座。”言毕,宫奴在阶下右一侧铺上毡垫,摆上案,赐予时令水果、春茶等。 苏衍没想到当今的太子竟是这般平易近人,心中不禁生起一股敬意:“谢过殿下大恩!” “想当年本宫年幼时,就承蒙泽渊先生亲自督促,你又是他亲自挑选,泽渊先生眼光向来独到,你必然有过人之处。容国尊崇儒道,敬仰学者,既如此,你无需多礼。”说着神色愈发和蔼,丝毫未有传言中那样不近人情。 只是,那句‘泽渊先生眼光向来独到’…苏衍觉得好笑,自恋不奇怪,但这么光明正大的自恋还不觉得脸红的也只能这位太子了。 几个衙差扣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进来,此人便是南宫蔺,长得极为清秀,即使隔着那一脸的血污和散发也依旧能感受到。而几日未见兄长的锦倌终于没绷住,躲在父亲身后低声啜泣起来。 苏衍心中颇为吃惊,原来刑部和大理寺审犯人要下这么重的手。 太子道:“既然都到了,两位大人,开始吧。” 长孙无争看了看尹卓,眼中闪过一抹轻蔑,他知道,今日的尹卓将要不好过了。想到这,心中瞬间豁然开朗,说话也中气十足:“三日前,后山发现一具尸体,正是工部尚书的外甥贾楔,死于丑时三刻。尸体全身有不同程度的殴打伤,后脑有一处钝器所致的致命伤。尸体旁还发现一件破损的穗子,是出自玉石坊。而疑犯于三日前与贾楔有过争吵,期间动了手,神仙馆的人均能作证,又得酒巷街四方酒馆的掌柜证实,疑犯于酒馆喝酒,子时四刻方才离开。疑犯交代,饮酒后感到头疼,便去了城西的药铺上药,逗留了两刻后离开。经刑部多次验证,酒巷街到城西,至多不过一刻时间。是以,疑犯在离开药铺后,有起码半个时辰的时间,杀人、抛尸。城门守卫并未见过疑犯进出,但也不排除他杀人后,买通他人进行抛尸。”长孙无争一一道来,详细得不能再详细,几乎找不出任何可以怀疑的地方。 大理寺卿上前审问南宫蔺,“三日前子时,你是否与贾楔有过争执?因为争执,你是否痛下杀手将尸体丢弃在后山?” 南宫蔺无力垂着的头微微仰起,“如大人所言,那晚刚离开蛐蛐倌,罪民确与贾楔有过冲突。” 尹卓松了口气,转头对长孙无争说:“案犯已招供,长孙大人也不必与他多言,没必要拖延太子殿下的时间。” 长孙无争瞥眼看他,心里鄙夷,“疑犯还未将杀人动机和作案过程交代,此案仍旧存疑。尹大人何必着急结案呢?何况殿下都未着急,你急什么?” 尹卓冷哼了声,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 南宫蔺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爬行几步,急道:“大人听罪民解释!罪民与贾楔确实争吵过,但罪民并未想杀他呀!那晚罪民受了伤,喝过酒后就离开酒巷街了,去药铺的路上碰到了一个兄弟,他不仅送罪民去的了药铺,还护送罪民回来,大人们可以问他。”南宫蔺越说越急切,吐了口血,几乎要晕厥过去,但仍在辩解:“罪民真的没有杀人,贾楔之死,如何死在后山,又为何在后山发现罪民的穗子,真的一无所知!那穗子已经破损,又怎么能断定是罪民之物?请大人明察,请太子殿下明察,罪民冤枉!”说罢匍匐在地,手腕上的铁链在地面碰出清脆的声响,而那句'冤枉'却在苏衍、锦倌父女、束幽堂众学生的心上狠狠敲击,掷地有声。 尹卓怒斥:“一派胡言!你说这个人护送你去的,那为何我们查不到此人下落,你连他的姓名都不知,你这是在撒谎!” 太子扶额呻吟一声:“尹卓,在宸英殿可从未有人像你这样咆哮过,你将本宫放在何处?” 尹卓转身向太子拜了拜,“臣知罪,但是臣身为大理寺卿,实在无法忍受此等泯灭天良之人在您面前满口谎言!如今证据确凿,又有他亲口供词,此案实则早已侦破,大理寺也已经连夜复审,相信杀人凶手确实是南宫蔺无疑。殿下千万不可相信杀人凶犯故作可怜的假象!” 太子不耐烦道:“终审也得按部就班来,你急什么?长孙无争,你来审!” 长孙无争道是,便接过左侍郎呈上的证物,问南宫蔺,“再问你一遍,这条穗子是否是你的?” 南宫蔺没有看它,支支吾吾道:“乍一看是罪民的,但是罪民那件穗子的首端缠了九尾狐的尾毛,这个什么都没有,这…” 长孙无争道:“所有人身上的玉石坊玉佩都完好无损,只有你的偏偏不在身上,而你又无法自证清白。” 南宫蔺顿时没了声,低下头,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这时苏衍缓缓起身,走到台阶下,对太子行礼。 太子、尹卓、长孙无争,在场诸多官员不禁疑惑。 “殿下英明,此案另有冤情,小女子有个人证,此人是云来阁护卫李弘,可以证明南宫蔺没有作案时间!”一语言毕,在场之人无不感到意外,苏衍所言显然已经推翻了之前所有的事实。大殿之上,传出几声细微的交耳之声。而最意外的则是尹卓,甚至他还有些强制隐藏在心里的恐惧。 太子点头,命人带进来。南宫蔺见到李弘,先是愣了一下,反复确认,突然发现他就是那个护送自己的兄弟,顿时激动的流下了眼泪,对太子哭诉:“就是这位兄弟,他一直在我身边!” 李弘不敢正视太子威严,便低下头叙述:“那晚小人送我家姑娘去尹府,之后便去了酒巷街附近的酒馆里喝酒,没想到碰见了南宫公子喝醉了酒躺在路边,小人认得他,担心出事,便陪在他身边,待了两刻多。小人看他受了伤,便想着带他去药铺上药,但附近的药铺早就关门了,小人记得城西的永和坊有家药铺通宵开着,小人就带他去了那儿。待了一会儿后又把他护送回来,我自去尹府接我家姑娘了,只有这些。” “你与他素未谋面,为何要保护他一路?毫无道理!”尹卓质问。 李弘解释说:“小人不忍心他受伤无处可医,仗着会点拳脚功夫,便护他一路罢了!” 尹卓还想质问,苏衍抢先一步说:“刑部搜集的证据里并没有李弘,也就是说,在刑部的时间推演中,还须得加上足足两刻时辰,所以,他根本没有作案时间,就算他用这仅有的一刻杀了人,他又如何抛尸后山?” 尹卓急切说:“也有可能是杀了人后,让别人抛尸,刑部调查中,城门守卫确实没有发现南宫蔺进出过,但当晚有几辆马车离开京都,并未返回。” 苏衍得意道:“既然人证都没了,南宫蔺的嫌疑不是更小了么?” “除非你能证明这穗子不属于南宫蔺而是真正的凶手,如若不能,那么南宫蔺依旧逃不脱干系!”尹卓气急败坏的说。 太子摇头失望道:“还是需要直接证据,否则,南宫蔺的嫌疑是最大的,若今日不能查出真凶,恐怕……” 南宫阙一听自己的儿子在劫难逃,扑通一声跪在台阶上,同时匍匐在地,“太子殿下,陛下一直告诫下属们重视一切大小案件,不管涉及到平民百姓还是朝廷要员,不可徇私舞弊,更不能仓促断案,必须保证疑案从无,既有疑点,理应择日重审!” 尹卓连忙上前说:“殿下,宸英殿还从未出现过二审,若是传出去,对殿下的名誉可是有极大的影响。” 卫子胥有些犹豫,看了看南宫阙,迟迟未有回应。 苏衍不忍看着身为父亲的南宫阕为了儿子低声下气求人,这让她心里不是滋味。 此时长孙无争见情势有缓,便说:“殿下,此案有诸多疑点,微臣认为若真有冤情定要重审,万万不能再有冤案错案发生。” 卫子胥静静的坐着,而眼前却飞快闪过容帝的面孔。父皇将此案交由他监督终审,不可能仅仅是让他监督,其中私心,恐怕还想试他在此类事情中,会如何处理。自己若是为了省事快快了结此案然会受到责罚,若是因为此事影响在他心中的形象,实在得不偿。便对众人宣布:“既然有疑点,自然是要重审,本宫岂能任由冤案错案发生。” 苏衍急忙阻拦,“不必重审!” “苏先生还有证据?”太子惊讶地问。 “正是!请太子殿下容许我再请一位证人进殿。” 卫子胥点头准许。 众人齐齐往后看去,殿外阳光普照,湛蓝的天际下薄云缓缓,一角素青色绣花裙掠进众人视线,待看清时,都不禁暗暗惊呼,这不是云来阁的头牌末轩! 尹卓心中一沉,暗叫不好。 末轩对殿内每位带点官职的人一一作揖,“民女末轩,向太子殿下及诸位大人请安。” 严肃的大殿出现一位风尘女子,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尹卓看见末轩好似被点燃炸药,“这是大理寺,岂能容许你这种风尘污秽之人踏足,还不来人,将她拉下去!” “尹大人何必着急,不如先听她的证词。”苏衍之言,不卑不亢。 尹卓心里不知咒骂了她几遍,本是铁板钉钉的事却被她出现搅和,此时苏衍又来与他作对,便将矛头一转,阴阳怪气道:“听说以前苏先生只不过是酒馆的洒扫伙计,不知是得到了谁的支持竟然能一跃成为一堂先生,可这里毕竟是大理寺,宸英殿!你这般横冲直撞,顶撞朝廷命官,是想要挑衅天家威严吗?!” 苏衍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明明是尹大人的反应过激,却来指责小女子另有意图,照这样看来,倒是越发觉得尹大人的行为…不合常理。” 一句话,在大殿上引起不小波澜,卫子胥经她一提,顿时有些怀疑。尹卓一下子心虚起来,“什么话!本官行得正,坐的直,岂容尔等污蔑,本官是不容许大理寺被一个风尘女子蒙上污秽!” 苏衍看了眼末轩,她立在威严肃穆的宸英殿上,渺小的如同一只麻雀,任人挑衅、侮辱!苏衍窝了火,当即叫板:“陛下曾言:天下众生,皆为平等!怎么到了您这儿,人却有了等级之分,贵贱高低呢?您是在否决陛下?” 太子干咳了几声,道:“苏先生所言有理,尹卓,还不退下!”尹卓心里非常不甘,恨恨地看向苏衍,却只能按照太子吩咐,退至一旁。太子又问苏衍,“苏先生请上来这位女子,难道她有证据证明南宫蔺不是凶手?” 苏衍胸有成竹:“起码能证明疑凶另有其人!” 众人纷纷竖起耳朵看向末轩,卫子胥无意间却发现尹卓似乎有些反常,看他冷汗不止,面容苍白,心里不禁疑窦丛生。 “此事还得回到贾楔出事那晚从头说起。”说到这儿,苏衍目光投向末轩,末轩接下去说,“那晚李弘接民女去尹府弹曲子,当时,民女只弹了两首就被一阵叫嚣声阻止,只见贾公子满身酒味地冲进来,起初还能和气的饮酒,没想到一转眼两人争执起来,之后,尹公子便派家丁仓促的将民女打发到厢房等候,直到李弘来接民女时,他已经不在了,但是看家丁的模样,似乎发生过什么事,但是民女不敢多问。” 苏衍道:“看来这位贾公子不止同南宫蔺争吵斗殴过,和尹公子也有恩怨,现在证实了南宫蔺没有作案时间,那是不是尹公子嫌疑最大了?或许尹公子才是冲动杀人,将人杀了后弃尸荒野,再嫁祸于人!” “你血口喷人!”尹卓倏地暴跳,两条眉毛瞬间竖了起来,“这些都是你推测的,你又没有证据,你竟敢在此胡言乱语!” 卫子胥心中的疑惑越来越肯定。从头到尾,都是尹卓一个人在急着结案,大殿之上,又处处针对苏衍,无时无刻都在盼着将南宫蔺定罪,他对此案如此敏感急躁,看来果真有隐情。便忍不住试探,“尹卓,你身为大理寺卿,今日怎么有些反常?” 尹卓跪倒在地,战战兢兢道:“臣不敢!臣忠心耿耿,怎会欺瞒殿下!”他胆战心惊的抬头看了眼太子,再不敢言。 卫子胥没心情处置尹卓,一门心思地同苏衍剖析案件:“据南宫蔺的证词说,他是因为发现了贾楔伙同尹芸诓骗他的事,才与贾楔争吵殴打,你是觉得,尹芸正是因为知道这层联系,才会想到嫁祸给南宫蔺,伪造杀人现场。” 苏衍情不自禁地向太子跪拜,“殿下英明!不过也有可能尹芸根本没想过要栽赃给南宫蔺,只想留下误导的证物,让刑部转移目标罢了。” 太子以及众人纷纷点头赞同,她又说:“不管尹芸是不是凶手,但是有末轩姑娘这位人证,就足以证明尹芸也有杀人动机。” “来人,将尹芸带上殿来!”太子也难掩兴奋,立即下令抓捕尹芸,而尹卓已经木在一边,连说话都没了力气。 第二十二章 案终 - 浮生尽 - 粽子呀 尹芸跪在大殿正中央,正排在南宫蔺身旁。仇人相见,一个闪闪躲躲,不敢正视,一个两眼通红地,将头颅转向一侧,死死盯着他,微乎其微的声音:“尹公子,你终于来了…” 尹芸吓得一震,慌忙低下头,“你杀了人不反省,还来诬陷我,你还有没有人性?!” “尹公子何出此言,在下与贾楔的案子,难道没有你的一份?” “你,你口出狂言!我本想看在好友一场的份上为你说几句好话,看来是我多事了!” 南宫蔺的嘴角狠狠抽动一下,以示不满。 长孙无争问他:“云来阁的末轩,你可认得?” 尹芸看也没看那女子,点了点头道:“云来阁头牌谁不认得!” “三日前的晚上,她是否在你府上?” “她…是又如何?!”尹芸硬着头皮说道,“这与贾楔的死有何关系?我不过请了个头牌来唱个曲,又没有犯法!” “孽障!还不快闭嘴!”尹卓急得团团转,恨不得自己上去把他按在地上认罪。 长孙无争皮笑肉不笑地说:“尹大人少安毋躁,且听我审案。” 尹卓清楚自己的处境,若是再多言怕是要引人猜忌,可是这目中无人的儿子在大殿中、太子殿下面前如此猖狂,自己若是再不阻止长孙无争,恐怕… 尹卓对卫子胥弯了弯腰,自己先请罪:“犬子骄纵惯了,在殿下面前口无遮拦,还请殿下赎罪,回去微臣定会好生管教!” 卫子胥的眼神扫过南宫蔺和尹芸,落在尹卓身上,他现在迫切想知道谁才是真的凶手,哪管什么遮不遮拦的,对他摆了摆手,示意闭嘴。 长孙无争继续说:“证人指认你曾与贾楔有过争执,并且刻意回避她,是也不是?” 尹芸看了看他爹,想得到下一步指示,却被一个庞然大物挡去视线,长孙无争对他笑了笑,“尹公子还未回答本官的问题。” 尹芸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你是否曾收买贾楔,欺骗南宫蔺?” 他仍旧点点头。 “南宫蔺发现了你们的事,你是否有过杀心?” 尹芸正下意识地想点头,一听杀人二字,吓得脖子僵住,脸色巨变,“大人,我没杀人!” 长孙无争继续说:“你说你没杀人,那你可能自证清白?” “我的玉佩完好无损,就在家中,大人可派人去拿来验证!” “是是是,玉佩能证明,我立即遣人去拿!”尹卓正要招呼下人,却被长孙无争叫停,转身向太子请命,派遣刑部中人走这一趟。 在这段时间的空档,苏衍对身旁的李弘说:“还是要感谢你不顾自己安危,前来助阵!” 李弘拱了拱手,有些惭愧:“小人本该来的,却一时昏了头,实在没脸见人!” “世道苍凉,人人都是自顾不暇,你能如此,已是难得。” 李弘在蛐蛐馆与苏衍道别后并未走远,而是尾随其后,等他们转道去了暗市,立即去向坊主询问,得知苏衍怀疑了尹芸。李弘突然想起,当晚护送末轩回云来阁的路上,曾跟他说起贾楔跟尹芸争执的事,如今想来,怕是个大发现。李弘不敢打草惊蛇,躲在家中分析了一遍:若尹芸才是凶手,那这案子可就麻烦了!一边是尹家,当今六部尚书的爪牙,身后是庞大的墨党势力;一边是南宫家,身后除了长孙无争这位刑部尚书便再没有支撑,长孙无争一直以正派形象示人,刑部在他的带领下破获了无数疑难案件,也从未姑息养奸,可是,他却从不去招惹墨党的人。如今这案子,长孙大人应该不会为了一个南宫蔺引火烧身,所以胜负很明显,但是……后来李弘又打听到太子殿下莅临,坐镇终审,那这性质可就不同了。太子本就与墨斐暗中较劲,又怎会放过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苏先生一直对此案穷追不舍,照她那胸有成竹的样子,绝对会多一成胜算…… 想到这些,才决定拼一次,若能匡扶正义,他李弘也就出了名了! 可是此时李弘却听得身旁的人一声叹息,似乎另有隐情,他试探性地问她:“苏先生是有什么疑惑吗?” “并非疑惑,而是担心。” 李弘好不容易静下的心此时都快跳到了嗓子眼,“何出此言?” “不管案件成功与否,墨党势力一日不除,所有曾对抗过它的人都将受到威胁。” 听到苏衍担忧的原来是这个,松了口气,说:“这你就别担心了,今日出头的是,”他将声音压到最低,“是上头那位,我们这些小喽啰不值得他们动刀动枪,有这功夫还不如趁早巩固自己的党派,好对付上头那位!” 苏衍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可以啊,你不去做官可惜了!” “小人也是在云来阁听多了看多了,自然懂得多些。只是,小人原以为能助一臂之力,没成想一点作用没派上,实在惭愧,不知苏先生接下去可有打算?” “本来想能少一个人牵扯其中便少一个人,奈何对手强横,看来我只能如此了!”说着去向长孙无争请示什么。李弘对她没头没脑的话有些意外,但以他的身份也不敢多问,只能静心等待。 此刻,刑部派去的人将好回来了,呈上玉佩请太子过目,一并请了玉石坊的坊主来鉴定。 天色渐晚,众人却十分沉得住气,唯独尹卓父子俩如坐针毡,一刻不敢松懈。老坊主接过玉佩只看了一眼,说了句奇怪,尹芸顿时阵脚大乱:“此物可是从你玉石坊购买的,我还留了凭证,你可得如实禀报,若敢在殿下面前撒谎,可是死一万次都不够!” 坊主反复检查了数遍,将玉佩交还回去,说:“此穗子的编织手法确实与我玉石坊相同,只是这材质有些出入。” 长孙无争上前一步,对坊主道:“坊主的意思是,这并非出自玉石坊?” 坊主有些为难,说:“不敢断言,情况特殊的时候,我们也会用其他相近的材料代替,但没有记录,无法追溯。” 卫子胥思忖良久,急急的问苏衍:“苏先生可还有证据?若能在日落前从他俩人当中识破谁才是真正的凶手,本宫赏!” 长孙无争上前一步说:“殿下英明,苏先生还有一位认证,卑职已请人带过来,请殿下召见。” 此时尹卓终于按耐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喊冤:“殿下,那晚微臣也在场,那么多家丁都在场,那晚贾楔只不过醉酒闹事,是微臣将他赶出府去,贾楔可是安然无恙地离开的呀!末轩姑娘人在厢房,怎么可能看见!还有这玉佩,坊主都说了确实是玉石坊的,这……” “大人!”苏衍打断他的话,“坊主说的是材质大抵相似,并没有承认此物完完全全就是玉石坊所出。若大人对坊主的话存在疑惑,不如请上最后一位证人,一切真与假便都明了了。” 尹卓额头上的汗珠一大颗地滚落,通红的眼白几乎要渗出血来,按在地上的手也忍不住颤抖,他艰难地跪直了身板:“若此人还不能证明呢?” 苏衍自然知道他那点心思,微微笑道:“任凭处置。” 听到这话,尹卓心里那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他只能绝望地看着最后一位证人上场,而此人的出现,让尹芸彻底疯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草民李承儒,拜见太子殿下、诸位大人。”李工匠缓缓跪在地上,瘦弱的身躯微微发抖,但是声音却是响亮稳重,丝毫看不出他此时的慌乱。 卫子胥将玉佩穗子转交给他,问道:“可认得此物?” 李工匠下意识看了看尹芸,才接过玉佩。手指从玉佩慢慢摩挲至穗子尾端,戛然而止:“此物…是出自小人之手。” 宸英殿中,一片哗然。 “两日前,约莫辰时那会儿,尹芸公子造访暗市,请我按照玉石坊的穗子一模一样造一件,便是此物。” 坊主忍不住问他:“好家伙,你这手法堪比我坊的工匠,你师从何人啊?” “赵国李崇明,便是家父…” 坊主恍然大悟:“对了,你也姓李!真巧,咱们师出同门啊!只可惜你学了一身本领却在暗市做造假营生,实在愧对你的父亲!” 李工匠自知理亏,也不做辩解,只对坊主说:“家道中落,为了营生去暗市骗人,有今日下场也是草民罪有应得。”他抬起沟壑纵横的脸,面对着身前这些高官权贵说,“尹公子当日来找草民,只说了修复玉佩,草民从来只做生意赚钱,不管闲事,但那日在暗市听得尹公子是遇到了大麻烦,还说…说尹家又要赔钱,后来草民细细琢磨,觉得应该和贾楔的死逃不了干系。” 尹芸一看自己造假瞒不过去了,便用起苦肉计:“我的穗子是丢了,但绝不是案发现场那件,我丢的是整条,那条不完整,不是我的!若非害怕被贾楔的死牵连,我也不必去暗市交易,也不必烧了原来那件,不然…不然就可以自证清白!”他想了想,急忙补充,“南宫蔺和贾楔有私仇,他才有最大嫌疑!” 苏衍看着他垂死挣扎不禁失笑:“你和贾楔刚争吵完,第二日一早便去暗市修复玉佩,是否太过着急了?这件玉佩虽然名贵,但对于你来说不至于如此吧?而且贾楔之死,可是在下午才传扬开,是我和学生们发现的,在这之前谁都不知。那么请问尹公子,你从何处听来贾楔死了?还有,如果我没推断错误,南宫蔺的穗子就是你偷走的,自己再去暗市做一条假的,混淆视听,瞒天过海!” 太子愤然起身:“尹芸,快如实交代!” 尹芸被太子威严吓得瑟瑟发抖,实在撑不下去,便全部和盘托出:“是,是我杀了贾楔!当时杀了人,心里…心里很害怕,就将他扔去了后山。” “杀人时间?”长孙无争问道。 “丑时,不记得具体时间了。我回来后才发现穗子被他扯断了,不知落在何处,我担心刑部彻查起来,早晚会查到我头上,我…我便立即去伪造一条…” “南宫蔺那条穗子,可是你做的手脚?” 尹芸眼泪直流,点了点头,“是,是我偷的,就在伪造之后偷的。” “那你连夜回城,又是如何逃过守城兵的盘查?” 他闭上眼,绝望道:“都收买了,让他们说没见过我便成……” 太子听后拍案怒道:“杀人行贿,栽赃陷害,尹芸,你好大的胆子!尹卓,你这父亲难道真的毫不知情吗?” 尹卓双腿一软,摊在地上,“都是罪臣做的,小儿只是失手伤人,罪臣一时鬼迷心窍,怕贾楔勒索才灭了口弃尸后山,一切,小儿完全不知情!” 可是,他所说的已经毫无意义,忤作验尸结果,那唯一致死的一刀,得是一名八尺男儿方能插入,而尹卓身材矮小,根本不可能做到。 三日后,后山杀人案的最终决判以告示广而告之,张贴若水各处,告示上这样写道:经由刑部查明,大理寺复审判定,尹芸杀人弃尸后山,栽赃嫁祸,恶行滔天,今判其流刑,永世不得踏入容国半步;其父大理寺卿尹卓,包庇凶犯,滥用职权,其罪难容,革其官衔,看守皇陵。 流刑虽不致命,但也是生不如死,这对富家公子尹芸来说已是最大的惩罚了。 苏衍特意在束幽堂外头建了一张功过牌,将此告示撕了一份贴上,供过路人驻足评论,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让路人也顺便赞颂一番束幽堂齐心协力翻案的事迹。而此事迹实则早已路人皆知,众人都道苏先生虽是女子却有男子的睿智和勇谋,仅仅一天,便找齐证据翻案。容国建国近百年,还是头一回出现像苏先生这样的有勇有谋的女子,真是前无古人,后人难及! 最后,众人将此事归类成一句话:奇人奇人,奇女子也! 风波过后,南宫蔺一家老小包了个大礼,亲自送去阑珊院登门拜谢,苏衍笑呵呵的推开,“做好事不留名,送礼就见外了!”无奈南宫阕一根筋,偏要她收,苏衍一再婉拒不成,只好接下。回头拆了礼,不禁大跌眼镜,区区一篮子蜀山特产,就算答谢了?忍不住感叹南宫大人还真是他爷爷的清廉! 至于那受害人贾楔的叔父工部尚书,却未曾出面过,那日终审也未曾出现。想来他脸皮薄,自己当初那样逼迫长孙家,到头来弄错了人,自然不好意思再出现。 昏暗脏乱的巷子里,酒馆、赌馆、小作坊大开门店,人头涌动。一身单薄的玄袍立在最深处的角落,几乎隐在了黑暗里,高墙内探出的柳树在他头顶随风轻舞,落下几片柳叶,轻拂过他的脸颊,落在鞋边。 徐娘从唯一一间闭着门的馆子里探出头,观察四周,确定无人窥探后,方来到左卿身边。 左卿的脸色有些苍白,此时眉头深锁,又添了一抹肃清,“星汉阁下的暗道直通此处,若将来有突发情况,这将是我们唯一逃生的通道。还得麻烦姑姑帮我招揽一些信得过的人,伪装成商人住在这里,总有需要的时候。” 徐娘展开欣慰的笑容,对他道说:“放心,你交代的事我定给你办妥当。对了,杀人案虽已结束,但是我担心有人怀疑,一旦怀疑必穷追不舍,你千万别向任何人透露蛛丝马迹,尤其是苏衍!” “是。” 徐娘的脸色瞬间沉下去,“锊儿,你要记住,儿女情长都是过眼烟云,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杀了墨斐,你不能心软!” 左卿怔忡的看着她,半晌才机械的颔了颔首,细不可闻的声音从喉咙里飘出来,“知道了。” 碰过面后,左卿戴上斗篷,警惕地离开了巷子。当他踏上马车时,一阵惨烈的呻吟声突然冲击耳膜,他蓦地停下,待他再去检查四周时,那声音已经消失,耳旁除了夜晚的习习微风和街头巷尾的人来人往,再无其他。 他却没发现,就在对街,末轩被一个黑影一掌劈晕,从一辆青篷马车上跳下两个黑衣人将她扛上马车,立即飞驰而去。 而那个黑影,有着一双和歌弈剡一样嗜血的眼。 第二十三章 死士之命 - 浮生尽 - 粽子呀 园林旖旎,缤纷漫天,似是那冬日飞雪,放肆飞扬着。 苏衍拎了只鸟笼溜达到南湖的石亭子里,小心翼翼的打开鸟笼将它放了出来绑在手指上逗它。阿臾凑过去端详这只鸟,忍不住赞美:“这可是楚国皇宫养的鸟,叫什么锦吟鸟,哦!它是会说话的。” 苏衍得意的说:“那可不是,昨日西楼说我在太子殿下面前出了风头,为表祝贺,特地送了这只鸟给我,烦闷时解解闷,不烦闷时我给它解解闷。” “一只鸟也有闷的时候?” “万物皆有灵性,谁说他就不会闷。你看,它在听我们说话呢。” 阿臾打量锦吟鸟一会儿,惊喜地拍手说:“诶呀,真的在看我们,先生你瞧它还歪着头呢。” 苏衍拿了根树枝逗鸟,一边说:“最近可真是诸事通顺,不仅将学堂那帮小不点制的服服帖帖,还帮了锦倌这么大一忙,功夫不负有心人,没想到我苏衍也在若水传开了名声,哎呀!这就叫好人有好报,小鸟你说对不?” 锦吟鸟昂起头,学着她的话叫:“哎呀哎呀!好人有好报!” 苏衍和锦吟鸟对话时,瑾云城就已躲在远处的树林里,仔细地端详着这个妙曼少女。她一直好奇,苏衍究竟有什么力量,竟能让一直铁面无私的左卿会为了她破例,招收她这样毫无能力和背景之人。若说是看苏衍可怜,天底下可怜之人多如牛毛,也不见他哪回发过善心,若说是利用些什么,却也不像。那么唯一的原因可能就是左卿对苏衍的感情非同一般!除了这点,她真想不出什么缘故。 不管什么缘故,总之能和左卿牵上关系,便是对自己有用的。 她提起了素色的席地长裙,踩着月牙色的流云水月履,仙姿飘飘地便往亭子去。 “阿衍你现在可是美名四传,若水百姓都知道你的事迹,都说束幽堂新来的先生勇气和智慧双并,实乃奇女子。” 先闻其声再见其人,脚步也忒轻了点!苏衍连忙起身作揖,“瑾先生有礼了。” 瑾云城颔首微笑,“我们是拜过姐妹的,以后不必这般见外。咦,这只鸟瞧着有趣。”云城瞧见那锦吟鸟正歪着脑袋端详着她,忍不住伸手去逗。 她的声音非常柔美好听,配合着那身姿举止,苏衍和阿臾都觉得有些晃神。瑾云城又说,“咱们来书院也有好些日子了,你怎么没来找我?去年我让人去楚国带来鸳鸯并蒂花的种子开花了,第一个便想到了你,不知你可有兴趣?” 苏衍兴致高昂,可随即涌上一股凄凉,“束幽堂这群学生忒闹腾,没一个省油的灯,这些时日我被他们牵绊住没能抽身,见谅见谅!” “说来也是,你初来乍到根基不稳,是该用心管理好学堂,不过…我倒是建议你多与书院的前辈多走动走动,掌事大人倒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他可是墨大人的义子,如今的职位也是墨大人提拔,若你能在书院得到他的相助,日后高升定然比任何人都有希望。” “你说左卿?得了吧!”瑾云城不说还好,一提这事她就来气,“外头不是都在传:七善书院左掌事铁面无私,冷酷无情,六亲不认!他会帮我?做我的春秋大梦去吧!我还是把钱先赚够,然后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离开?!” 我还得去找我的师父呢!”苏衍长叹一声,望着高墙之外的天际,心中惆怅无比。 “你师父…楚国人?” “或许是吧,这么多年来我也不曾去问他。这人忒没良心,为了个女人连夜离家出走,见色忘义,没人性!” “原来如此。既来之则安之……听你所言,与掌事大人是旧识?” 苏衍刚想开口,突然心生疑窦,忍不住看了看她,“云城…你好像对左卿很感兴趣?” “啊?!”瑾云城愣了半天才缓过神,急忙解释:“掌事大人不近女色,我怎么可能对他感兴趣!我只是在为你考虑!话说回来,我的建议你好好想想,毕竟书院不同他处,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是否严重了?” “你难道忘了长孙熹对你做过的事?还有那几日的牢狱之灾,你才来书院多久便遭受这么多,你应该清楚自己的处境。虽说掌事大人与你是旧识,但他可曾出手帮过你?很多机会,其实是自己争取来的。” 苏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瑾云城心满意足,拉起她的手说:“这几日若得空,去我那儿喝茶,给你备好点心。” 苏衍一边应下,一边想着:自己在宸英殿出了这么大的事,左卿并未来询问过半句,也从未让砚生来关切,难道他压根没对自己有过一丝兴趣? 对此她不确定,也没什么心思去追究,眼下自己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没有靠山,没有能力,左卿高高在上看不上自己很正常的。 夜幕低垂,书院大门缓缓关闭,进入宵禁。 一个白色身影飞速从水桥上闪过,如幽灵一样消失在竹影婆娑中。 若水街空荡无人,犹如一曲别离哀乐,风起,巷口便响起一连串鬼哭狼嚎。 云来阁熄灭最后一盏灯,顿时整个街道陷入了死寂。 徐娘脱了外衫,躺进香软枕被打算睡下,突然一个白影晃过窗外,她惊坐起,立即点亮蜡烛出去,而走道两侧却并无人。她小心翼翼地合上房门,绕过二楼的回廊,径直去了对面末轩的房间。 徐娘敲了两敲,却并无人回应,不禁回想方才的事来。按照她以往的经验,那个白影自然不会看错,不过能以如此快的速度消失在二楼,此人的轻功必是精湛的。但当她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刷得发亮的地板上时,心里的疑惑立即又起。 徐娘也算是见多识广,在江湖摸爬滚打数十年,还从未见过落地无痕的轻功! 在她沉思时,房间的光亮了起来,门终于开了。 末轩看了眼徐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徐娘挤出了个笑容:“末轩啊,你睡了吗?” 她漫不经心道:“要是睡了还和你在这儿说话?” “我就是担心你没关好门窗,让窃贼潜入再丢了什么,丢了什么是小事,要是伤到你那我可得心疼死!对了,我已经连夜熬了鸡汤,明早可别忘了喝哈!” 末轩不耐烦地应了声,立即关上门。 徐娘的笑脸僵了一僵,终于垮了下来。她提起裙子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房里,吹灭了蜡烛,从门缝里往对面窥视。但是对面房间的光突然灭去,一切陷入黑暗。 之后的整夜,她都难以入眠,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那个白影,以及末轩身后那团可疑的血色纱布。 末轩离开门口,压低了声音说:“出来吧,她应该没起疑。”从屏风后走出一个人,便是方才那个白色的影子。 他挑下面纱,是瑾云城。 末轩按着肩膀坐在床头,整张脸已经惨白到毫无血色,豆大的汗珠一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滑落在地,但她却咬着牙,丝毫看不出任何痛苦。瑾云城的夜视能力极好,迅速解开她的衣襟。在漆黑的环境下,那些殷红的,或窄或宽的伤痕触目惊心,瑾云城给她上药的手隐隐颤抖,一直到最后上完药,她的手腕几乎快要抽筋。 “姐姐何必冒险过来?”她张合着干裂的唇,细微的声音落在她耳中,犹如针在扎。瑾云城收起药,塞给她一瓶红色药瓶说:“我不救你谁能救你?这瓶药记得每两个时辰服一次,切记不能饮酒。” “姐姐不气我杀了将军?” 瑾云城从黑暗中凝视着眼前这张布满难过和委屈的脸,忍不住伸手贴在她脸颊上,“下不为例。” “你为何不愿离开?”她看不清瑾云城的脸,隐约觉得她并未动气,紧接着说,“将军已死,现在整个六国都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再也没有人能够威胁我们!可是姐姐为何执意留在此处?墨斐心狠手辣,一旦我们露出马脚,将是死期!姐姐还是同我离开容国,我们一起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不好吗?”她没有听到瑾云城的决定,反而下巴一阵疼痛,瑾云城的声音随之幽幽响起:“别忘了,你已经踏进了这座地狱,看清了这座地狱,一旦带着这个秘密离开,随时都会丧命。想活命,就把命交给他,还能长久些。” “可…可是一旦我们失去了作用,便真的后退无路了。” “那便后退无路。”她清清冷冷地说着,黑暗中,那双眼却布满了哀伤,“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进丞相府。” “楚国丞相?” “现在只有墨斐能解开我的疑惑,我不能走,”她用力呼吸,似乎这房内充满了恐惧,让她坐立难安,“末轩,等若水平静了,你就赶紧离开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永远不要回来。” 末轩摇了摇头说:“不管你的疑惑是什么,又要在墨斐那儿得到什么,我末轩,生死相随!” “这世上,不会有人愿意为另一个人去死。” “我不一样!” 瑾云城没有发现末轩哭成了泪人,更没发现她在黑暗中的手已经快掐出了血,她不知道,她在末轩心中意味着什么。 是仅有的,重于末轩一切的人! 渐入深夜,云来阁一角,那最后一点光芒犹如沧海一栗,挣扎着,最终消亡。这一夜的若水,同往常每一个深夜一样,并无奇特,但风平浪静之后,指不定又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