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掳杀 乌拉河,横贯漠西两岸,至清至绿的水溪是这一带牧民赖以为生的唯一水源。这一天,牧民们赶着羊马从河茵之地向着家的方向而来。 男子们骑在马背上吹着嘹亮的乌笛。这种乌笛是草原独有的兽角做的一种软笛,材质粗糙,声音粗犷。女子们则相互间谈论着毡毯之事。 青青草原之上,排列纵横的白毛羊群和黑棕骡马形成一道壮丽的风景线。一声声激越的乌笛声漫过平坦的青草地响彻在远方的山谷。 “莫果儿,莫果儿,看我猎了什么?” 远处传来马蹄声。一个少年穿着藏青色的粗葛布长衫,长衫上刺绣着杂乱的兽纹,衣领向左翻斜扎向腰部,粗布葛衣外面套着宽口短袖圆领兽皮制的外褂,外褂看起来斑驳陈旧,在阳光下泛着漓白的光。棕色骡马嘶鸣一声,被少年轻扯着缰绳停了下来。 男子兴奋的跳下马,向着少女群中跑去,一边跑着,一边高高扬起手上的猎物,眼睛闪着笑,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 听到声音,莫果儿转过头来,两只大大的黑圆圆的眼睛正眨着纯善的光芒注视着自己,原来是高原白兔。她看着纯澈的白兔眼睛,皱眉说道:“扎皮,你又胡乱杀生了。” “哈,我……”扎皮正开口,便听见视线的正前方传来惊天动地的哭泣声和马蹄翻滚的铮铮声。 两人齐齐望去,惧是脸色倏变。 “额玛!玛父!”莫果儿大喊着,撒腿就向前面跑。 吹着乌笛的男子们惊愕片刻,也快马加鞭赶过去。女孩们一脸惊恐,却也是坚定不移的跟着莫果儿跑了起来。被丢弃在一边的牛马羊群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血腥之气,四处狂奔着。 前方,是这一代牧民的居住之地,此刻正遭遇莫名的屠杀。 “额玛!玛父!”人未至,急切的声音已是穿透云层落在侵略者的耳中。 “嗯?还有人?全面搜捕,一定要找到那个人,死活不论,挡者直接射杀。”话落,一干部下向着莫果儿的方向策马奔来,每人手中都拿着巨矛,眼神凶恶。 莫果儿急促地跑过来,射线刚触到帐篷就被凶恶的歹徒围了起来。她的小脸泛白,十三岁的面容已是风华绝代,将来必定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看着眼前的小女孩,领头的男人两唇一扯吹着嘹亮的口号,戏谑道:“查不斯,这小女孩的姿色不错啊,大单于不是正缺女人吗?” 被唤作查不斯的男人熊背虎腰,两眼贼光闪闪,笑道:“贺老弟说的不错啊,这小娃子果然姿色不错,可不输于大单于的娇娃啊!” 两人对望一眼,眼内都闪着掠夺的光芒。 莫果儿听着两人的对话,双唇直哆嗦,眼内闪着惊恐。 正当马背上的男人伸出戟叉要捕获她时,一道破空的箭从后方疾射而来。 “莫果儿,快上马!”扎皮大声喊道,趁着几人躲箭的缝隙,手一伸直接抓着女子的肩膀,把她甩在马背上,便狂奔而去。 “快追!小崽子,敢坏老子的好事。”查不斯大怒,十几人扬起马鞭狠狠打在马屁股上,向着那一马追去。 莫果儿趴在马背上,看着越来越近的追兵,急喘道:“扎皮,快放我下来。” “不行!”扎皮目光坚毅,双臂有力的扯着马绳,又是一抽鞭,棕马受到鞭笞,嘶吼一声扬起四蹄飞快向前面奔去。 一向安居的乌拉河氏,偏于最南端的胡兰山,这里虽没有肥美的牛羊,没有广袤不尽的草原,但养家糊口还是绰绰有余的。这里的马匹只是用于放牧或搬迁的工具,与征战四方的战马相比,自然输的不止一点点。 眼见无法逃脱,扎皮调转方向跑向深山上的树林里,对着莫果儿道:“你快躲进去,我来引开他们。” “扎皮,不可!你会死的!”莫果儿惨白着脸色,眼睛里已是泪水涟涟,紫咬着嘴唇死死拽住他的胳膊,不停的摇头。 “快!进去搜,活捉他们。”一大群的人开始向树林搜索而来。 扎皮捏着她的手臂,蹲下身子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轻声道:“莫果儿,好好活着!” 说完,不管她如何苦苦挣扎,他坚定的把她推向身后的树丛中,然后迅速翻上马背,夹着马肚向着山下跑去。 “吉布赞,人往山下跑了。”听到马声,兵士们立刻向山下跑去,一边大声喊着。 躲在灌木丛中的莫果儿在人群走后,紧紧拽着脚下的衣衫,看着扎皮消失的地方,喃喃道:“扎皮,你一定要活着。” 随即悄悄转身,向森林深处躲去。 “谁?!” 树木掩映下,莫果儿惊恐的睁着双眼,想要尖叫出声,却被身后之人紧紧捂住嘴巴,只能痛苦的呜咽着,男人紧按着她的腰把她往更深处拖去。 “唔……唔……”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拖着她穿过茂盛的荆木林,停在参天的树下。 “别说话,也别开口叫喊,我就放开你。”男人的声音薄冷无情,手上的力道几乎断了她所有氧气。 莫果儿自知此刻要先稳住他,遂拼命的点头。 男人见她听话,便收回手放开了她。 “咳,咳……”得到自由,莫果儿连喘几口气,秀美的小脸憋的通红,一双盛满惊恐的清亮眼眸直直看向一脸机警的男子,颤抖着问:“你是谁?” 男子正要回话,却是脸色一变,急急道:“走!” 随即把莫果儿打横抱起,就着山坡一跳,滑向灌木丛里,又是纵身一跃,消失在这一方景色下。 追踪而来的查布斯看着脚下草地明显被压过的痕迹,狠狠往地上啜一口痰,恶狠狠道:“小兔崽子,溜的跟狗似的,速度去追。大单于可是下过死命令,捉拿此人,死活不论!” 手握宽刀的士兵听到命令后又迅速全面地搜捕起来。 男子抱着莫果儿翻过几道丛林,栖息在一棵千百条枝干伸展的十几米高的遒枝里。莫果儿被他紧紧抱在怀中,捂着嘴,不发出一点儿气息。 底下的搜索已接近遒树,树上的两人都是神情紧绷,呼吸几乎都停歇了。直到人群散去,从远处的草原上传来马蹄渐远的声音,两人才松一口气。 莫果儿果断的打落他的手,顺着树干往下爬。脚刚落地,就急忙的向森林外跑去。适时的,一只手臂拉住了她。 “你想做什么?!”莫果儿一脸疾色,由于奔逃,全身衣服都被树杈挂的支离破碎,整个小脸血色全无,脏乱不堪,但难掩她此刻眼中盛满的激愤。 “我带你出去。”男子对于她疾恶的态度并不在意,他只是要确保这个女人不会出卖他的行迹。不给莫果儿任何犹豫的时间,男子大手非常有力的拽着她的胳膊向山下走去。 莫果儿忍着手臂上切骨的疼痛,踉跄的跟在他身后,下得山来,被男人拖着来到乌拉河氏的驻扎地。 原本碧绿清秀的乌拉河畔却是满目疮痍,帐篷东倒西歪,尸体遍陈,血迹染满整片草原,就连清绿的乌拉河也被血色污染。 莫果儿怔怔的看着这一幕,悲痛长鸣,神情涣散,她的族人,她的额玛,玛父……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莫果儿跪倒在地,双目赤红,眼里流出血来。 “莫,果儿……莫果……儿……”一声声轻风般的呓语声清晰的传入耳际。 莫果儿一下子弹跳起来,发疯似的狂喊:“扎皮!扎皮!扎皮……” 然后她从一个一个尸骸上趟过去,终于在死人骨里找到了那个满身是血的男子。 “扎皮!”莫果儿把他抱在怀中,伸出破碎的袖子擦着他满脸的血迹,“扎皮,你挺住,我带你走,你一定要挺住!你不能死的,不能死……” 莫果儿满脸是泪,已是泣不成声,她轻轻把扎皮背在背上,虽然他很沉很重,可她却一步一步走的很坚定。 站在远处的男人看到这一幕,眉头皱了皱,待莫果儿走到身前,他想也不想的伸手把她背上的男子接过来,淡道:“我来背他。” “滚!你滚……是你!是你招来的这些恶魔!是你……”莫果儿小小的脸上闪着深刻的仇恨。 乌拉河氏一向低调,从不参与任何部落之间的争夺和厮杀。这个男人莫名出现在这里,她的族人就全被屠杀。 莫果儿看着他,一字一句问道:“你到底是谁?!” “金乌氏·忽里烈。”男人目光如炬,盯着她瞬间变色的脸。 莫果儿惊恐的看着他,一步一步向后倒退。金乌氏.……金乌氏…… “扎皮,快走!”莫果儿拖着背上的男子,眼看就要奔逃出去。 “走不了了,乌拉河氏·莫果儿。”忽里烈挡住她,宽阔的背映着重峦之上的夕阳,朦胧迢遥,遮蔽了她前进的步伐,也承载了她此后浮沉的一生。 这一年,金历三十二年,草原大汗归西,诸方部落争霸,草原一时陷入最为黑暗时期。 这一年,隐匿百年的乌拉河氏,一夕被灭,从此消失在草原版图上。 这一年,金可大汗嫡长孙金乌氏·忽里烈神秘消失。 002,逃亡 “你,你……”莫果儿用手指着他,眼里除了惊恐,还有深深的畏惧。 忽里烈眼看她要崩溃,伸手捏住她的手指,冰冷的温度透过他的指尖传到莫果儿的心里,只听忽里烈轻叹一声,开口道:“你如果再磨蹭下去,他就必死无疑了。” “给我来背,翻过这座山有一处水源,那里有闲居的牧民。” 忽里烈说完,也不征得她的同意,抱起她背上的扎皮换在自己肩膀上,拇指与食指一夹放在口中一吹,特殊的口调就传了出来,一匹红光漫天的骏马狂奔而来,这马一看就是草原绝种,毛色滑亮,膘肥体壮,眼神如鹰像他的主子一样。 “快上马,这里不能再呆了。” 忽里烈并不牵马绳也不蹬马鞍,直接抱着扎皮纵身一跃便轻轻松松落在马背上,对着兀自怔愣在那里的莫果儿伸出手来。 莫果儿看着那只大掌,咬了咬牙把手搭上去,就着他的手臂翻身坐在马背上。 “抱好他。”忽里烈在她坐好后,把扎皮放到她怀里,便夹着马肚,向前方奔去。 莫果儿在离去前回过头来,那片曾经最快乐的土地,如今只剩了血色荒芜。 额玛,玛父…… 她紧紧攒着双手,任短茬的指甲嵌进掌心里划出一道又一道血痕,她却毫无所察,眼里燃烧着熊熊的复仇火焰。 进得山来,眼看扎皮的气息越来越弱,莫果儿果断的扯着马前男人的手臂,急道:“先休息一会儿,再跑下去扎皮会受不了。” 说完把扎皮交给他后就准备翻身下马。 由于她身材较小,又逃奔一天导致体力不支,突然就从马背上跌了下来,摔在铺着厚厚荆棘木的坚硬的碎石上面,碎石混和着木屑全都扎进了背里。 莫果儿痛的呲牙咧嘴,冷汗直冒,却是不吭声,忍着疼站了起来,满脸虚弱苍白。 忽里烈睨着深黑的眸子看了她片刻,把扎皮抱在怀里也翻身下马,找了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三人暂时栖息于此。 “你帮忙把他衣服脱掉,血迹清理干净,我去采些草药。”篝火架起来后,湿冷的山洞稍微有些暖意,莫果儿说完,勾着头向洞口走去。 忽里烈的目光触到她背上的血迹时,冷眸一眯,急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回山洞,沉声道:“我去,你在这里照顾他。” “不用。”莫果儿极度厌恶的甩开他的手,怒道:“我的朋友我自己会救,你如果不想帮忙,我也不勉强。” 她说完后看也不看忽里烈,就急速离去,她有时间耽搁,扎皮却没时间等。 望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忽里烈平身第一次感到了愤怒。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莫果儿采好草药回到洞里,由于没有捣药的罐子,她把需要使用的草药都含进嘴里,细细咀嚼后混和在一起,涂抹在扎皮的伤口上。 “你会医术?”忽里烈问,在看到她一系列的动作,尤其在看到她居然用嘴捣药时,他的眼里瞬间闪过一抹惊奇和一丝敬佩。 “不会。”莫果儿一边为扎皮涂药,一边轻声回答。但见她动作温柔,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可眼神却是极其闪亮,“这只是我平时用来治疗家畜的方法。” 忽里烈听后闭上了嘴巴,虽然此女柔弱不堪,但说话却是很呛人。 莫果儿涂完上身,望着扎皮的下身,顿了顿道:“你帮我把他下衣脱了吧。”语气平静的好似在说,今天天气还好吧。 忽里烈此时倒是真佩服她了,只见男人挑了挑眉,回道:“你既是打算动手,何必让我来脱。” 扎皮此时已是陷入昏迷状态,对于他身体的所有权毫无知觉。他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体被心爱的女人在这种情况下看光光了,不知以后会不会钻地洞。 莫果儿本也不愿意请求他,当下听他如此一说,也不再犹豫,把药放在用裸石堆的小凹槽里面后,就开始动手脱扎皮的下衣。 她的眼神澄澈,直至把扎皮下衣脱完,眼内都是平静无波。 忽里烈目光幽深的看着她专注的上药,扎皮的裸体呈现在她面前,每个地方都涂抹一遍后,她才轻轻的为他穿好衣服。 从始至终,她的情绪都是毫无波澜的。 “等他醒了,我们再赶到山下吧。”她边收着残药边说。 忽里烈收回视线,淡道:“嗯。” 夜晚的山洞冷风呼呼直冒,莫果儿拢了拢破烂的长衫,凑近火源,还是感觉凉气沁入心肺,冻的她直打哆嗦,后背上的伤又在隐隐作痛。虽然白天她在山外处理了一下,但毕竟是在后背,她无法自已上药,伤口虽然不大,却是痛入骨髓。 她盯着火红的火焰发呆,突然把手伸出置于火上烘烤,慢慢的,一股皮肤的烧焦味传了出来。 忽里烈猛一睁开眼,待看到眼前之景时大步向前,把她狠狠扯了过来,怒道:“仇敌不灭,焉能自毁其身?!” 他的眼光很凶狠,语气冰冷,在半昏半暗的山洞里,那张英俊硬朗的脸忽闪忽闪,映着鹰隼似的目光,仿佛摄人的魔。 莫果儿本身就极度虚弱,被他这样大力一扯,晕晕沉沉的只感觉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倒下去的女子被忽里烈接住放在一边,他脱了裘皮外套盖在她身上,又在她周围加了几团篝火,随即歪着头靠在一边休息。 直至后半夜,睡的并不安稳的忽里烈总感觉有几道冰冷的视线盯着这里,睁开眼一看,居然是两匹狼蹲在门口。 忽里烈不动声色的扫了眼山洞,四周都是石壁,只有那一个洞口可以出去。 他从腰间取出匕首,只见匕首亮如白雪,锋利无比,纯金色的匕首上面镶着红色的宝石,宝石璀璨华光正闪着血色锋芒。 忽里烈把匕首插在腰间,猫着腰摸着石壁慢慢向洞口走去。 两只狼一左一右蹲在洞口,正伺机而动。 忽里烈捏了捏腰间的匕首,仔细观察一番便快速出手,只见匕首被他从腰间拔出,“飕”的一声插破气流刺中右前方的公狼心口。 公狼倒地不起,母狼悲鸣一声,向洞内狂奔而来。 忽里烈眼看母狼扑向自己,身子一闪在空中翻腾一圈,直直落在公狼倒地的地方,拔出匕首,伸出舌尖舔了舔带血的刃口,眼里闪着冷冷的杀气。 母狼眼看此人不好对付,立马疾速倒退,欲要逃跑。 忽里烈哪里肯放,阴狠的目光在母狼稍有异动时,就紧紧追上,母狼眼见逃脱不开,跃身回扑,只见忽里烈手起刀落,正中母狼的下腹,母狼痛的撕裂狂嗷一声,伸出血色大嘴就咬在他的胳膊上。 忽里烈痛哼一声,迅速拔出匕首斩在它的脖颈上,一刺一拔,一拔一刺,狼血喷薄而出,全部射在他的脸上和身上,直到母狼砰然落地,他才舔着唇角的血迹笑了起来。 忽里烈收起匕首,转身欲回,却看到山洞口站了一个人。 003,养伤 莫果儿眼看着这个像魔鬼般的男人向自己走来,心里是一阵阵惊颤,惨白的脸色映着夜色的黑更加雪白。 “你都看到了?” 忽里烈的脸上血迹斑斑,身上也全是血,他却是在笑着,那笑容看得莫果儿碜的更厉害了。 她本想说话,可嘴唇动了动,终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忽里烈看她一眼,迈步向石洞里走去。 莫果儿站了一会儿,也跟着进来,离他十步远的时候,她停下脚步,道:“今晚谢谢你。” 忽里烈没理她,躺在一边睡觉。 莫果儿怔了片刻,移步到扎皮的身边。 经过一夜药水的治疗,扎皮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了,只是还没有醒,但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没有那么痛苦了。 第二天中午,扎皮的伤口已恢复的差不多,只是身体还很虚弱,毕竟能从鬼门关走回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这段时间,莫果儿要么是出去采药,要么是守在扎皮的身边,完全漠视了忽里烈这个人物。 忽里烈忍着手臂间狼齿的疼痛,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别的男人。 “莫果儿?”扎皮睁开眼,看到眼前的女子时,伸手轻摸着她的脸,声音哑哑的,“你没事就好。” “扎皮,扎皮,我没事,我没事。”莫果儿见扎皮醒来,喜极而泣,抱着他的胳膊就哭了起来。 扎皮挣扎着要起身,莫果儿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当看见石洞里还有一人时,扎皮皱眉问道:“他是谁?” 莫果儿轻掩着眼睑,轻声道:“扎皮,你刚醒不要多说话,我去给你打水,你先躺着。” 看着莫果儿离开洞口后,忽里烈站起身来,走到扎皮面前,开口道:“我是金乌氏·忽里烈。我与你们有共同的仇敌。” 扎皮轻咳一声,笑道:“金乌氏是草原英雄,大可汗的贵子,为何沦落于此?” “金帐的斗争从来就不曾停歇,如今我们既然同路,我也就不会相瞒。也请你们相信我,赫里那拉氏我一定会亲手诛灭。” 随后两个男人便进行了深入的交谈。当莫果儿回来的时候,两个男人早已各归各位,还是她之前离去时的那种情景。 “扎皮,来,快把水喝了。”莫果儿拿着用凿空的竹子盛装的水,扶着他的臂膀,慢慢把水喂给他。 “怎么样?有没有舒服一点?”放了竹筒,莫果儿欲起身看他情况,却被扎皮紧紧抱住。 “莫果儿,你没事就好。”扎皮抱着她腰间的手不断收紧。 莫果儿忍着后背伤口的痛,轻拍着他的背,笑道:“我没事,你先躺下休息会儿,我们下午下山。” “恩。”扎皮放开她,听话的重新躺下,闭上眼睛蓄养精神。 莫果儿在他睡着后,转身走了出去。 树荫掩映下,女子脱了上衣,艰难的伸手给自己的背上药。 忽里烈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女子那双倔强的眸子,直到女子上完药穿好衣服,他才转身离去。 下午他们到达了溪泉边的散居牧民包,借住在一对老年夫妻的帐篷里。 忽里烈和扎皮住在一起,莫果儿与老妇住在一起。经过五天的休养,莫果儿背上的伤已全愈,扎皮也恢复了生气。 这天,忽里烈坐在高高的山头,用手擦拭着黄金匕首,突听下面传来马蹄声,但见几个身着华服的男子手里拿着什么,一一分发给此地居住的四家人口。 忽里烈眯着眼,精锐的眸光盯着那群离开的人,嘴角勾着冷冷的笑意。 是夜,莫果儿与往常一样,进得帐内,笑道:“阿鲁达,听说明天要下雨了?” “恩,姑娘说的是,我倒是忘记了,外面还差一个小羊羔子没赶回来,你先睡着,我去找找。”说着已是掀了帐帘走了出去。 莫果儿也不作他想,摇了摇头,铺开床被就钻了进去。 夜至半酣,忽听惊天动地的厮杀声,莫果儿一惊,立马掀被下床,抬眼一看,门口处,忽里烈那个锋利的匕首正插在老妇的心口。 “快走!”忽里烈拔了匕首,把老妇踢在一边,抱起莫果儿就飞奔了出去。 外面已是红光漫天。 扎皮守在逃离的路口,看到两人,立马打着手势,忽里烈见状,把莫果儿往怀里紧了紧,唤来凤血宝马,疾速逃离而去。 三人一路逃亡,直至到最北端的荒沙大漠,漫天的风沙吹的人无法睁眼。 莫果儿在马背上挣扎着,发疯似的推开忽里烈的臂膀,身子一斜便摔在厚厚的沙尘里。她呛着风沙抬起头来,发丝里灌满了细碎的沙粒,两眼却是极度憎恨的看着坐于马背上一脸冷漠的男人。 “恶魔!你就是恶魔!”她一边不停的退后一边颤抖着唇骂道。 扎皮看她跌下马,也立马跳下马背,欲追上去,“莫果儿!回来!” 扎皮踢着沙土向前艰难的跑几步,却被忽里烈喝住。 忽里烈策马向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让她去,她也该要知道,对待仇人,如若心慈手软,下场就是自己死,我们并不能时时护她。” “可是……” “没有可是。” 两个男人站在风沙里,看着她跌跌撞撞向着天际的沙漠而去。 扎皮眼里满含担忧。 忽里烈则是目若深潭,静静地望着那个倔强又纤细的背影。 莫果儿身心俱疲,创伤极重,在又一次的跌倒后,终究是没能爬起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生活会变成了这个样子!倒下的那一刻,她软弱的想,如果就这样死了,会不会就不会悲痛了。 可是忽里烈不会让她如愿。 在她快被风暴覆盖的时候,忽里烈驾着马来到她倒地不起的地方,他丢了马绳,从厚厚的沙土里把她抱起来,掸掉她发丝里夹着的风沙,又拍了拍她的脸,然后抱着她上马,向着东方而去。 扎皮跟在身后,几次欲言又止。 遥远古老的漠西驼铃依旧,三个人看着朝升夕落的日阳,面上俱是霜寒般的惨淡。 百年难遇的沙尘暴来了。 忽里烈看着前方滚滚而来的风浪,眉眼一片黑沉。 “沙尘暴?!”扎皮看到天边飞卷的旋风时,惊恐的尖叫出声。 莫果儿窝在忽里烈怀里,也是两眼惊惧,身体急剧发抖。忽里烈低下头,抚着她的发丝,安抚道:“不用害怕,有我在。” “扎皮,先带她离开。”忽里烈倏地转头,对扎皮吩咐。 扎皮接过她,还没转身,忽里烈却是猛一使力,从后面打昏了女子,急道:“把她放到我的马背上,快!” “有没有匕首?拿出来!”忽里烈眼见风暴越来越近,抽出腰间的匕首对着扎皮的马砍下去,马儿应声倒地,鲜血渗入浮沙顿时血沉沉一片。 忽里烈把马肚子全部掏光后,把昏迷的女子放进去,又在渗血的沙地里挖出极深的洞来,砍了马头和马尾,直接把马身子掩埋起来。 看着近在咫尺的沙暴,忽里烈身姿硬朗,嗜血一笑:“扎皮,如若此次大难不死,这草原你我同享。” 两个男人双手紧紧捏着,等着沙尘暴的来袭。 004,沙暴 让人闻风丧胆的沙尘暴如一只吞天的巨兽,张开那张恐怖的爪子漫天卷来,所过之处生物无一生还。风过止呼,待巨兽退去,整个荒漠陷入了一种灾难过后的空前宁静。 马肚中的莫果儿被埋在黄沙深底,被满肚鲜血的湿热之气包围。 莫果儿睁开眼,满目黑暗,四周充斥着腥臭般的血气味。 “扎皮?扎皮!扎皮!”连喊几声之后,仍听不见声音,她慌乱的推开眼前障碍。 只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力气早已在奔逃中用尽,莫果儿睁着明晃晃的双眼,紧咬着嘴唇,一下又一下扒着头顶上被压的沉实的沙地,哪怕胳膊早已麻木,她还是不停地抠着。 心里一直有个信念:她不能死在这里!她不能死在这里!直到双手磨破,血淋淋一片,她才艰难的爬了出来。 四野俱寂,万籁只剩风过沙丘的簌簌声,旷远的天际,一片黄金色却在女人眼中染满了血红。 “扎皮!扎皮!”一阵阵撕心裂肺又带着哭腔的声音随着风声回荡在周围。 莫果儿用着带血的手揉着眼中飞入的细沙,哭声更炙:“扎皮,扎皮,你不能死,我只剩下你了,你不能死,不能的……” 莫果儿跌跌撞撞,不停的摔倒爬起,爬起再跌倒,最后跪趴着爬过一个又一个沙丘,却终因严重缺水和极度透支,身体从高高的沙丘上滚了下来。 “水,水……”莫果儿躺在沙地上,看着如蓝缎般湛亮清透的天空,虚弱的笑了。 额玛,玛父,女儿来陪你们了。 莫果儿小小的惨白的脸上笑容未干,却是沉寂的闭上了眼睛。 忽里烈和扎皮被风沙狂肆席卷飞上天空。 飕飕的飓风如凌厉的刀片在他们强健的肌肉上划出一道又一道血痕,两人脸色灰白,都忍着极致的痛苦,待飓风离去,两人如破碎的布屑跌落进厚厚的沙土之中。 半刻钟后,忽里烈指尖微动,虚弱的撑起身子,拍拍身边扎皮的肩膀,叫道:“扎皮!扎皮!醒醒……” 扎皮身体微动,双手支地,抬起头来,和他一样仰躺在沙地上,看着空旷湛蓝的天空,心里一阵激动:他们没死!他们没死! “走!”忽里烈翻身站起,看着眼前无尽的沙漠,拿出金色的匕首,从那道泛着红色光芒的宝石下取出一圆形银器。 扎皮也站起来凑近一看,惊奇道:“指南针?!” “恩,快走!去找她。”顺着指南针的指示,经过两天一夜的疲惫寻找,他们终于找到了当初埋藏她的地方。 “人呢?!莫果儿?!莫果儿?!”发现人不见后,扎皮惊恐大喊。 他的嘴唇非常干燥,厚厚的嘴唇已开裂好几道口子,血液顺着裂痕遍布在唇上,只目瞪着双眼,急的团转转。 “怎么办?莫果儿被风暴卷走了!她会死的,她会死的……” 忽里烈看着空荡荡的马腹,蹲下身,金色匕首在空中一划,死马便被利刃从中间断开两半,他割下马腹中肉,手一扬扔给了愕然愣在一边的扎皮,沉声道:“想要走出去,就把它吃了。”说完又是一刀下去,自己拿起半支腿就生吃了起来。 看着忽里烈嘴里因咀嚼而渗出的马血顺着他的下巴直流向深深的喉结,喉结还在一吸一放的蠕动着,扎皮转身就呕吐了起来。 但他知道他说的对,如果想活着...... 扎皮一狠心,闭上眼忍住胃里翻腾的恶心感,一点一点把血淋淋的马肉吃了下去。 直到两人都恢复了精力,忽里烈才擦试着匕首归入鞘里,说道:“走吧,她一定还活着。” 经过几天的风沙吹拂,原来的脚印都已被抚平,但仔细瞧去,还是能从隐约的风沙中辨出一丝丝蛛丝马迹。沿着残存的痕迹,他们终于在两天后,发现了沙丘下的女子。 莫果儿的身子一大半都被风沙遮盖住,只剩着半截胳膊,半小截肚腿和影影绰绰披散的黑发。 “莫果儿!莫果儿!”扎皮大喊,然后匆匆的跑下沙丘,还没站稳就倒在沙地上滚了下来。滚了几圈后,他艰难的爬起来,扑到莫果儿的身边,急急的扒掉盖在她身上厚厚的沙土。 忽里烈来到身前,伸手探着她的鼻息,很弱,还没死! “快把她放下!” 说着已是快速的取出匕首对着胳膊猛划一刀,鲜血顿时汹涌喷出顺着胳膊滴进沙土里。 他倾斜着身子挡住北方过来的风尘,流血的伤口对准她早已干的脱皮的嘴唇,任由自己的血液滴在她的嘴上。鲜血一滴一滴流下,浸满了她的唇瓣。 眼看她的薄唇紧闭,一点儿血都没喝进去,忽里烈弓下身子,把她揽起支着她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另一只手则是轻轻捏着她的下巴,撬开她的唇,让血液顺着口腔流入她的体内。 “走,我先来背她,顺着南方一直走。”在确认莫果儿气息平稳后,忽里烈蹲下身子把她背在背上,一路向前走去。 经过三天两夜,寒冷、饥饿、干渴、狂风的侵蚀和凌虐后,他们终于看到了前方的草原。 扎皮喜极而泣,大声呼喊,眼里闪着灼灼的光芒,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经过几天的坎坷,已是沧桑了许多。 忽里烈抱着莫果儿向前方的客栈走去。 客栈是木制的,四面垒着高石台阶,从伸出的屋檐后飘摇着数百条彩色飘带,正迎风而动。 开合的札木门和结实的窗户上都挂着好几米长的串镶珠,这种串镶珠是一种西域独有的防虫蛇的楠木制成,上面缀着圆滚的黑铁珠。 大门开着,掌柜的正在柜台前算帐,打杂的小伙东西忙着。 进得店来,大厅的圆木椅桌上散落着几桌闲客,都是虎背熊腰,人高马壮的,漆黑的面容,对进来的三人只是投来一眼,又自顾自的聊着。 只有一个人,面目清秀,神情俊朗,正端着粗陶碗看向进门的三人。 扎皮走到柜台前,对着那低头的人道:“掌柜的,我们要住店。” 掌柜的是名男性,满脸胡渣子,带着四方形皮帽,穿着深灰色的虎皮卷白毛的葛里衬袍,领子外翻,腰下系着黑色的腰围子,手指粗糙笨厚,却是极度灵敏地在拨弄着盘珠。 听到声音抬起来头,贼亮贼亮的小眼睛紧眯着成了一条线,只略微看了看对面的三人,一边回话一边低头继续算帐,“住店可以,只是要先付银子。” 这个客栈没有栈名,位置独特。以南方向是汉人统治的南汉王朝,而北方就是沙漠,沙漠的另一边则是北狄政权。 掌柜的复姓万俟,单字乞。 万俟乞一看来人就知道他们是从北狄逃离出来的。来他这里投店的,要么是南汉的叛臣,要么是北狄的罪人。他摇了摇头,只感觉这三人拿不出钱来。虽然命大穿过了风沙暴,但没钱可是活不下去的。 忽里烈虽然身份高贵,可他却没有银子。 扎皮本就穷苦,此刻身上更是没有银子,两个男人对望一眼,眼中都显现出措败来。 忽里烈摸着怀中女子的脉息,只感觉她的气息越来越弱。他紧了紧怀中的匕首,把它慢慢抽出来。这个匕首是北狄大可汗传于他的,上面镶着的那颗红冶妖娆的宝石是王位的象征。 忽里烈犹豫了片刻,最终把匕首放在了拨弄盘珠的掌柜面前,问道:“这个值多少钱?” 005,叛臣 万俟乞漠然的眼神觑将过来,待看到横躺在自己面前的匕首时,双眼顿时大放光彩,立马伸手来取,未至鞘尾,被一只年轻的手压住。 扎皮浓眉喝道:“不可,这是你保命的东西,如何能当了?!” “扎皮,”忽里烈拉开他的手,轻道:“我们现在需要的是银子。” “那也不能把它当了啊!”扎皮还在嚷嚷着,忽里烈已把匕首从他手中取出,再一次放到掌柜面前。 自从三人进来后,纳兰木就一直盯着忽里烈瞧着。 这男人双目有神,眉峰高挺,气势沉稳,虽然落魄潦倒,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贵气,此刻见他拿出来的匕首,顿时两眼一凝,放下陶碗就走了过来。 “掌柜的,他们住店多少钱,我来付了。”说罢,就从怀里掏出一袋子银锭往桌上一甩,那模样倒有几分江湖豪气。 万俟乞见有人给钱,也不客气,拿出银锭放在嘴里咬了咬,又翻开背面瞅了眼底纹镶印,最后抬头笑道:“那钱我就先收了,走时来我这里结帐。贯花子,带客倌去住宿。” 掌柜的对着厅堂大喊一声,立马走出来一个男子,身材偏瘦,脸色黝黑,掸了一下手上的布拉子,道:“跟我来吧。” 忽里烈只要了一间宽大的客房,客房分两半。里面住莫果儿,外面住他和扎皮。 “你先给她喂水,我出去下。”忽里烈把莫果儿放下后,对着扎皮交待,自已则推了门走下去。 纳兰木站在门口,看到忽里烈时,背过身向外面走去。 忽里烈在他身后三步之遥的距离跟着,到了一处偏僻无人的地方,纳兰木才停下脚步,忽里烈跟着停步,精锐的眸子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一遍,开口道:“看阁下衣着和面貌应该是中原人士,为何要出手相助我们?” 纳兰木面相清俊,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穿着南汉一般贫士惯穿的右襟深衣,脸看起来有几分憔悴和落漠,但是他的眼睛却闪着一抹奇异的智慧之光。 他一直在这里等时机,今天终于等到了。 那把匕首,他曾经在机杼阁的异国残卷里看到过,是北狄大可汗金乌氏·纳乌从小佩带在身侧的,后来随着纳乌统一西诃河一带,那把匕首便成了金帐的一种象征。 看着面前一身狼狈但依然掩盖不了一身贵气的忽里烈,他略略思忖了一下,便道:“在下纳兰木,确实是来自南汉,只是南汉已经没有在下的容身之所,所以这才来到了北狄。” 忽里烈是何等精明之人,短短一句话就听出了里面的深层意思。在南汉没有容身之所,看似简单,实则暗含很多信息。 纳兰木不明说,忽里烈也不深问,他只是眯了眯锐利的眼睛,又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他们现在四处被追杀,又身无分文,没有任何可让他觊觎的地方。 “想与你做个交易。”这一次,纳兰木开门见山说出了他的目的。 “交易?”忽里烈捏了捏手中的匕首,然后把它取了出来亮在两人面前,挑眉问,“是因为你看到了它?你认识这把匕首?” “嗯,认识。”纳兰木点了点头,走近几步,想看清楚上面的花纹和宝石。 忽里烈看他一眼,把匕首递给了他。 纳兰木拿着匕首,啧啧称奇道:“我曾经在南汉史本残记中看过图片,没想到有一天,我能亲眼看到还能亲手摸到。” “你挺喜欢?”忽里烈一把夺回匕首,重新锁入腰带子里。 “我很崇拜纳乌可汗。”纳兰木说。 忽里烈不知是讥还是讽,冷笑了一下,“你们汉人视我们北狄人为洪水猛兽,唯恐避而不及,你却说崇拜,倒是让我非常意外。” 纳兰木苦笑,北狄对南汉来说确实是洪水猛兽,一日不除一日难安,可是对于纳兰木来说,真正的洪水猛兽是灭了他纳兰九族满门的南汉皇帝。 这个他现在不方便与忽里烈说,所以沉默了一下。 忽里烈经过一路逃亡又遭遇沙尘暴,他体质强健,一路坚持了下来,但还是满身疲惫,如果不是觉得纳兰木可疑,而他又帮助了自己,他也不会单独来见他,此刻他没心情也没时间再与他耗下去,所以开口道:“说出你的交易吧。” “我助你夺得草原大权,你保我性命。”纳兰木看着他,很认真地说。 忽里烈不觉得纳兰木有那能力可以帮助他夺得草原大权,不过,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忠心的跟随者。 纳兰木是南汉之人,肯定是无路可走才会冒险来到北狄。北狄人一向嗜血好斗,他一个手无寸铁的汉人要想生存下去,肯定得找一个强大的统治者作为庇佑。 但是南汉与北狄素来是冰火相戎刀剑相向的,北狄的统治者是不可能去怜悯一个敌国的罪人的,他若轻易进入北狄的领地,必然是死。 所以,纳兰木如果想活,就只能忠于忽里烈。 忽里烈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四处被追杀,又带着两个累赘,不可能杀了这个前来投诚的汉人,所以两人一拍即合,协议达成。 达成协议的两人回到客栈,忽里烈上楼,扎皮听到开门声抬头看了一下,然后又低头给莫果儿擦拭着脏兮兮的脸颊。 “你去做什么了?怎么这么长时间?”忽里烈来到床边,扎皮正把粗布从莫果儿脸上移开,露出少女青涩却极其漂亮的脸来。 “没做什么。”忽里烈垂眸看着那张脸,突地伸手把扎皮手上的粗布拽过来,把他推到一边,开口道,“我来擦,你先去休息,我来照顾她。” 这一路上扎皮都是唯他命是从,虽然他很不舍也很不情愿,可到底也累了,只得憨憨地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把帷帐拉上。” 在扎皮快退到外面时,忽里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夹杂着搓布的水声。扎皮愣了愣,还是听话地拉上帷帐,去外间睡了。 006,买药 忽里烈目光幽潋地盯着床上人的脸,看了一会儿,他把粗布条仍在盆里,动手解着她衣服上的盘扣。 莫果儿穿的衣服是简单又粗糙的兽皮做的半漆的长衣,衣摆下是宽大的裤子。经过几天的逃亡和奔波,她身上的衣服全是干涸的血渍和大片大片的脏污,忽里烈把她衣服脱下来扔在一边,她雪白的身子上沾了很多细碎的沙子。 男人重新拿起盆里的粗布条,拧了拧,一寸一寸给她清理着身子,直到前后都清洗干净,他才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转身走了出去。 忽里烈用纳兰木给他的钱让掌柜的买了套新的女装,又去外面不远处的涡河里洗了个澡,这才重新上楼。 他看了一眼扎皮睡觉的地方,又瞅了瞅里间,最后脚步一抬,进了里间。 莫果儿这一觉睡的很沉很久也很舒服,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思绪似乎还没从那漫天的狂沙中回过神来。 她记得她倒在沙漠里了,现在怎么会?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身边响起一道声音,莫果儿瞬间一惊,这恶魔的声音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忽里烈?”她侧过头,看到躺在自己旁边的男人时,两眼瞬时睁大,一脸的不可思议和难以接受,“你怎么睡在我床上?扎皮呢?” 忽里烈漆黑的眼像探照灯一样打量她一会儿,随即他翻身下床,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莫果儿低头看着自己被换过的衣服,又想到昨天晚上,自己有可能睡在他怀里,气的浑身发抖。 不大一会儿,忽里烈又回来了,他后面跟着纳兰木。 看了一眼气的脸色发青的莫果儿,忽里烈对纳兰木说:“给她看看,她身体很虚弱。” 昨天晚上抱着她,她瘦小的根本就不堪一抱,在他怀里蜷缩的像个可怜的小猫。 纳兰木闻言笑了笑,现在都是自己人,他也不用藏着掖着,他会医术更能证明他的价值,所以也不客气,搭着莫果儿的手脉探了起来。 探脉期间,睡在外间的扎皮被吵醒,一睁开眼,他就立马跑到里间,看到床上的人醒了,他高兴地喊道:“莫果儿,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扎皮。”莫果儿看到他,挣开纳兰木把脉的手,一下子冲到扎皮怀里,又是哭又是笑的说:“还好你没事。扎皮,谢谢你。” 谢谢你还活着,没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扎皮反手抱住她的腰并顺便的拍着她的背,安抚道:“莫果儿,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莫果儿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好像这样,她才能留住这人世间最后的一点点温暖。 她什么都没有了,唯一有的只有这个与她从小长大的朋友。 她与他,以后就是相依为命的家人了。 所以他不能出事。 纳兰木半蹲在床边,手已经落了下来,忽里烈双手背后,身姿挺拔地站在床边,眼眸幽深地看着他们相拥的身影。 莫果儿平复了情绪后才从扎皮怀里退出来,她有些抱歉地看了一眼纳兰木,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忽里烈,见他脸色平静,她这才走回床上,重新坐下来。 “对不起先生,我刚刚太激动了,所以……” “没事,”纳兰木笑着打断她,“你的身体确实很虚弱,需要好好静养,不要情绪激动。” “好,我知道了。”莫果儿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在这个时候,任何人的关心对她来说,都是生命中的光和热。 她不会忘记乌拉河畔的满目血红,也不会忘记她的仇恨,但是对她有恩的人,她也知道感激。 扎皮听说她没事后,整颗心也放了下来,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似的,问纳兰木:“你不是昨天帮我们付钱的人吗?” 纳兰木瞅了一眼忽里烈,看来他还没跟他的同伴们说昨天之事,那他也暂时不言明好了,遂笑道:“小伙子,你叫我纳兰木好了,昨天确实是我帮你们付的钱,有缘相逢,就是朋友。” 扎皮没什么心计,憨厚一笑:“我是乌拉河氏·扎皮,你叫我扎皮好了,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嗯,朋友。”纳兰木跟着笑。 忽里烈在确定莫果儿没事后,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说:“扎皮,去楼下让掌柜的送些吃的上来,吃罢饭有事跟你说。” 一听到有吃的,扎皮立马冲下了楼。 莫果儿站起来,跟在纳兰木后面走了出来。 四个人在房间里用了早饭,吃罢饭后,忽里烈简单说了一下纳兰木如今与他们的关系,他没提交易之事,但他强调,纳兰木会跟着他们一起回到北狄。 扎皮没有多想,他是个憨厚又正直的小伙子,只想着纳兰木既然作为朋友,跟着他们也没什么奇怪的。但是莫果儿却不这样想。 她亲眼看到忽里烈眼睛眨也不眨地杀死了两匹凶狠的狼和那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人,他的心里不会有同情和怜悯,更不会有慈悲,那他带上纳兰木的行为就非常可疑。 等三个大男人一走,莫果儿就在房中来回踱步,思考着如何逃离开忽里烈这个魔鬼,她能想到的就是对忽里烈下迷药。 忽里烈太强悍,她一个弱女子肯定对付不了,扎皮虽然有点拳脚功夫,但要跟忽里烈对抗,一点胜算都没有。而且打架浪费时间,也不利于逃跑。 想到这里,她拿起桌子上刚刚忽里烈留给她的碎银,打开门,冲木质楼梯走了下来。 因为她整个心都放在迷倒忽里烈的计划上面,根本无暇顾及楼下男人投来的视线,还有忽里烈出门时,反复交待她的话,让她不能擅自下楼。 楼下不大不小的宽堂里,围着不规矩的大木桌子坐了好几桌客人,都是身材魁梧的北狄夷人,他们看到莫果儿,脸上都闪着兴奋的光芒。 这个客栈是杂人的集中地,历年来都不见一个女子,此刻看到莫果儿这么标志又漂亮的女人,他们怎么能不蠢蠢欲动? 007,遭劫 莫果儿不知道危险来临,她手里紧紧捏着银子,想到等会要做的事情,心里既忐忑又紧张。走走停停,有好几次她都想放弃了,可是想到忽里烈在山洞口的那双眼睛,带着强悍侵略的意味看着她时,她又坚定下来。 她不能退缩,不然她永远都会活在那个恶魔的阴影下! 她颤颤巍巍地走到门口,停在那个大高台的柜子前面,万俟乞正在拨弄算珠,他每天最热忠的事情就是拨弄算珠。此刻见有人挡着他的视线,他手停住,抬起头看过来,待看到是莫果儿后,表情很古怪地道:“姑娘找我有事?” “我……那个,我想请……想请掌柜的……”莫果儿从小到大没做过坏事,第一次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本就紧张,被万俟乞一问,竟支支吾吾起来。 万俟乞看着她紧张又泛白的小脸,精明的小眼睛微微抿了抿,和蔼可亲的笑道:“姑娘有什么事想请我帮忙的,直接说就是。” 眼看掌柜的这么热情,莫果儿紧紧抓着的银子的手也没那么紧张了,她平复了一下心情,走到柜台前,大半个身子都贴在柜台上面,凑着万俟乞低声问道:“掌柜的可知道这里哪有卖迷药的?” “迷药?”万俟乞心里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把目光投向厅堂,与某人的视线暗中交汇,过了片刻,他也压低声音回道:“姑娘想买迷药,我知道有个地方有卖,不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万俟乞是个精明的商人,莫果儿只是一个才刚刚涉世的小女孩,怎么是他的对手,听他这样一问,她不禁着急了:“掌柜的要如何才肯告诉我?” “你只要告诉我,昨天抱你进来的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我就告诉你哪里有卖迷药。”万俟乞很大方地开口。 昨天抱她进来的男人? 莫果儿低头想了想,昨天她一直昏迷,不知道抱她进来的是忽里烈还是扎皮。不过,不管是谁,这个掌柜的问他们名字,是为什么? 莫果儿虽然涉世未深,但脑子却很灵活,一想到这个人有可能有别的什么企图,她抬起小脸,笑了笑:“我不知道昨天是谁抱我进来的,如果你不想告诉我哪里有卖迷药就算了。”说完,片刻不做耽搁,朝楼梯那里走了。 万俟乞没想到这个小女孩看起来瘦瘦弱弱,又一副清纯无害的样子,心思倒是挺谨慎。他就只问了一句,她便堵得他进退不是了。 见她铁定了心要走,万俟乞只好又把她唤了回来,抖了抖一脸肥肉,低声道:“不告诉我名字也行,那你给十两银子,我可不做亏本买卖的。” 那意思是说,你不给银子,这消息就不卖了。 莫果儿这次没犹豫,把手中一直攥着的银子全部拿出来放在万俟乞的面前,问道:“这些够吗?” 万俟乞拿手拣起来,数了数,又退给她两颗碎银,这才道:“从小门出去,向南方走五里左右有个涡河,涡河以东有个黑市,你自己去黑市买吧。” “谢谢掌柜。”莫果儿得了消息,顺着万俟乞指给她的小门出去了。 她一出去,原本坐在宽堂里喝酒闲聊的大汉们也立马掷了酒钱在桌上,跟了上去。 万俟乞数着银钱,低头拨弄着盘珠,抬头扫了一眼那几人离去的方向,又视线偏移,与宽堂里另一拨人对视了一下,最后垂目,事不关已的样子。 莫果儿从客栈出来,迎面就是狂风。这里虽然远离了草原争霸中心,但眼前依然是北方广袤无垠的草原。 草原上的风伴着干枯的气息从遥远的沙漠传来,莫果儿身子刚刚恢复,被这粗砺的风一吹,身子哆嗦了一下,她拢了拢衣服,埋头向万俟乞所说的涡河方位走去。 走了一会儿,果然见前面出现一条长河。她欣喜地向前跑了几步,再抬头看向涡河的东方,朦胧的可以看见远处高垒的蒙古垛子,那是集市摆摊惯用的垒垛,方便东西的收纳和贮藏。 她几乎是狂奔着跑过去的。 买了迷药之后,她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脸上也露出一抹动人的笑来。可是这笑也就只维持了几分钟的时间。 在她返回的途中,那些跟着她出来的北狄大汉把她堵在了涡河边。 “你们……你们想做什么?”莫果儿看着这些不怀好意的大汉,吓的拼命的往后逃。 可是她一个弱女子,又跑了这么长的路,早就疲惫不堪,哪能躲过这些身强力壮大汉的追捕?没大一会儿,她就被逼的无路可退。 一共有四个人。 为首一人身材很高大,腰粗脸圆,满脸的胡渣子,长的一脸凶恶相。他把宽刀往背上一扛,伸出黑厚的粗手,猛地捏住莫果儿又白又尖的下巴,恶声恶气道:“跑什么跑?你能跑到哪里去?今天把爷几个伺候好了,你的小命就不用送阎王了。” 莫果儿经历过几次逃亡,有几次都从鬼门关晃了一圈,这个时候被他威胁,虽然浑身因为害怕而颤抖个不停,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 她仰着脸,看了一眼跟在他后面笑的一脸猥亵的三人,知道自己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她不想死,她也不能死! 狠狠紧了紧手指,那里还捏着她刚刚买回来的迷药,她买的份量并不多,一来因为钱不够,二来要迷倒忽里烈也不用那么多的剂量。 所以,她现在不敢保证,如果把手上的这点迷药洒给这四个人,成功的机率能有多少。如果一次不成功,那等待她的下场可能会更惨。 在她低头沉思的时候,四个男人已经围堵在她身边了。 “大哥,跟她废话那么多做什么,直接上了。”一个男子摸着下巴,眼光色色地盯在莫果儿白皙的脖颈上,那毫不遮掩的目光让莫果儿的肩膀瑟缩了一下。 她虽然面上镇定,可脸色早已苍白如纸,内心更是恐慌一片。她虽然只有十四岁,可也明白那种眼光是什么意思。 “不急,你什么时候看到过草原上有这么娇嫩的女人的,她绝对是个极品,掳回去慢慢玩。”带头的一脸狞笑,单手抓住莫果儿的身子一把扛到肩头。 “啊!放开我!放我下来!”莫果吓的尖叫,手脚并踢,不停地挣扎,一张脸已经惊恐的毫无血色。但是她的力气简直弱小的像蒲柳似的,对身下的男人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 其他的三人见到她这样,都凑上来扯着她的衣服,还不忘恐吓道:“你再这样叫来叫去,哥几个就在这里把你办了。老子很久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了。” 008,少年 这句话一出,莫果儿不敢再大声,只是不停地挣扎着呜咽着,双腿在他肩头胡乱地踢着。在他们往另一处地方走的时候,又有一队人马拦住了他们。 “放了她。” 少年的语气很轻,骑在马背上,一脸的冷漠之色,他的身后,跟了六个打扮怪异的人,都骑在马背上,脸上都是桀骜又漠冷的。 莫果儿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们。 大汉见有人拦路,把莫果儿往地上一摔,对着少年呸了一声,轻蔑道:“你算什么东西,敢管爷的闲事?” “她是万俟乞掌柜卖给我的人。”少年没一丝感情地说,说完又转头对跟在他身后同样坐在马上的男子吩咐道:“嚯里,给他看。” 被唤作嚯里的少年驾马前驱一步,从怀里取出一卷灰厚的纸皮,两手上下撑开,冰冷道:“这是我家大人与万俟乞掌柜的交易凭证,大人花了两百两黄金买下了这个女人。” 两百两黄金? 四个大汉闻言一惊,在这片无人管治的区域,能拿出这么多钱的,只有西市的土霸王。西市是这片草原上最黑暗的死亡之地。 没有人敢往那里踏入一步,而从那里踏出来的人,绝对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杀人魔。而且,刚那少年竟称他为“大人”,这个称呼不是一般人担当的起的! 大汉从那交易凭证的纸皮上抬起头来,脸上的神色就如同刚刚莫果儿被他威胁时一样,惊慌和恐惧。 “走!” 他大喝一声,猛然转身就跑,身后的三人也反应了过来,迅速跑了起来。 莫果儿被遗弃在地上。 马上的少年盯着遥远的天际,一脸淡漠,在四个大汉快奔跑出视线的时候,他扬了扬手,轻道:“杀了。” 随着杀字落下,四道弓箭从他身后射出,穿云裂空,正中四个大汉胸口。 莫果儿看着这一幕,心中大骇。她知道忽里烈残忍,可没想到有人比他更残忍,那四个人并未对他做什么,他却眼睛眨也不眨地命人杀掉了。 虽然她刚刚差点要被那四人施暴,可毕竟是四条人命! 她好像此时才认清了这个世界一样,趴在地上一个劲地颤抖,她难以接受这么残酷的生活,也难以接受这么残酷的草原。 她拼命的逃离忽里烈,潜意识里,她也是在逃离这样残酷的现实。她很清楚,跟着忽里烈,她以后的路就是血腥的,可是,那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带走。”少年看也没看她一眼,留下两个字转身离开。 很快就有人跳下马背,抓着莫果儿的肩膀,把她摔了上去。 “不!” 莫果儿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声,完全不顾坠马的危险,踉跄着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脚一接触到地面就疯狂地往客栈跑。 “大人,怎么办?”跳下马背的少年蹙眉,抬眼问一脸静默的男子。 “正如万俟乞掌柜说的那样,她是个很顽强的女人,而且难得长得如此倾城。”少年一动不动坐在马背上,看似没有说出任何决定,实则站在地上的少年已经懂了。 “记得温柔点。”马背上的少年交待完,双腿一夹马肚,骏马便风驰电掣般地冲着天际飞了过去。 剩下五个骑在马背上的人没有马上离开。 嚯里把纸皮卷起来装进衣兜里,对地上的男子说:“池瑞,那女人看起来像个瓷娃娃似的,一碰即碎,你可要小心了。” “我知道。”池瑞一拽缰绳,身子腾空一纵落在马背上,随着一声“驾”落定,飞马快速向莫果儿奔去。 “我们也回去吧。”嚯里和另外四个驾马的少年也赶马离开。 莫果儿跑的筋疲力尽,头晕脑胀,眼看客栈就在不远处了,脚下突然一滑,竟被少年投过来的长鞭给锁住了脚裸。 “大人买的女人,不是用来逃的。”池瑞高坐在马背上,骏马在莫果儿身边不停地转着圈,马蹄掸起一圈圈的草灰落在莫果儿的身上。 莫果儿呛的一阵咳嗽,小脸惨白似雪,眼睛惊恐地瞪得大大的看着从马背上下来的男子。 他个子很高,但很纤瘦,根本不似北狄人的庞大体格,手中缠着一圈又一圈像蛇皮一样的鞭绳,眼神倨傲冷漠,缓慢向她走来。 莫果儿双手撑地,一步一步往后退。这个男人虽然纤瘦,但给她的感觉竟比刚那四个人还要凌厉,让她更加害怕。 “不要怕。”池瑞嘴上说着安抚的话,脸上却没丝毫表情,修长的手伸出来就要抓她,却被一道狂噪的声音给止住了。 他缓慢站直身子,望向声音来源处。 “莫果儿!莫果儿!”扎皮匆忙跑过来,发疯似的大喊道:“你别碰他!你别动他!” “扎皮?!扎皮!救我!快救我!”莫果儿一看到他,立马爬起来就跑,由于太过虚弱又惊吓过度,没跑几步就跌倒。 扎皮看着,脸上一片担忧,心里更是心疼的不得了。 “莫果儿,没事了,没事了。”扎皮狂奔似的跑向她,一把将她抱住,紧紧抱住。感受到她急剧颤抖的身子,他的声音也带着颤音。 池瑞从扎皮出现开始就站着没动,他只是轻轻地把圈在手上的鞭绳一圈一圈地解了下来,然后抬眼看向扎皮身后的男子。 忽里烈走到扎皮身边,把莫果儿从他怀里扯出来,眼神冷沉地盯着她。 莫果儿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这个时候竟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忽里烈伸出粗粝的大手抬起她的脸,掌心温柔地摩挲着她柔软的脸颊,把她散乱的头发一一理顺,低头问道:“为什么不敢看我?掌柜的说你去买迷药,你买迷药做什么?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他都知道了? 莫果儿忽然就怕了,死咬着唇瓣颤抖着,虽然被迫抬脸,但她却不敢睁开眼睛。 忽里烈突地一笑,薄唇骤然袭上来重重压在她的唇上,莫果儿惊的猛然睁开眼睛,正对上男人漆黑锐利的深眸。 “就这样看着!” 忽里烈重压之后就松开了她的唇,一把将她推到扎皮怀里,然后转身,高大的身子印着日头炙阳向池瑞走来。 009,钦佩 忽里烈背光而来,高大身子如鹏翼展翅,沉默而锋芒毕露。 池瑞在这片草原生活多年,除了自家大人外,还从来没见过气势如此凌厉的男人,他紧了紧手上的长鞭,全身戒备着。 “你叫什么名字?”忽里烈在池瑞五步之遥的距离站定,冷冷地开口问。 忽里烈是北狄王汉的嫡长孙,不仅身份尊贵而且也遗传了金汗的魁梧身材,他只静静往那里一站,就如一尊沉默的雕像矗立,带着无端的气势横扫在草原之上。 池瑞不得不抬头看他,满身桀骜道:“你不必知道。” “我不想杀你,英雄要有英雄的舞台。”说完,忽里烈迅速出击。 他虽然身材高大,但动作极为灵敏,池瑞只慢了一秒的时间,就被忽里烈抢得了先机。 池瑞手中的长鞭仿若有生命般自由挥洒,所过之处烟扫草飞。 忽里烈身子如豹般敏捷而又迅猛,不管池瑞手中的鞭子如何灵活,就是打不到他身上,反而自己处处受制,最后他把长鞭一扔,两人近身搏战。 忽里烈手上没有武器,近身搏击显然是更有利于他的,所以,交手不下十回合,池瑞便被他擒住。 忽里烈卸了他的四肢关节,扔到莫果儿脚下。 “杀了他!” 忽里烈把匕首递给莫果儿,嗜血又冷酷地说。 莫果儿摇头,身子颤抖的就像落叶似的,一个劲地说:“不,不,不,我下不了手,我不杀人,我不想杀人!” 扎皮心疼地抱着她,抬眸看向忽里烈,有些激愤道:“她下不了手的,你不要逼她,会把她逼疯的。” “扎皮,我说过,我们不能时刻保护她,她如果不学会自保,总有一天……”忽里烈说到这里,突然就不敢说下去了。 他就是害怕会有那么一天,所以才逼着她学会残忍。 在这片黑暗的草原上,只会善良是活不下去的。 扎皮虽然憨直,但与忽里烈接触了这么多时日,早已经养成了一种唯他命是从的习惯。可是,看着莫果儿惊恐又无助的眼神,他的心就一阵一阵的疼痛,话也含了偏激。 他突然大吼道:“你别逼她跟你一样,她跟你不一样。” “跟我不一样?跟你一样?”忽里烈笑了一下,有些苍凉,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他又何尝不想保护她这种善良,可是,与生存比起来,他要的是她活着,而不是一种善良的品质。 他猛地把莫果儿从扎皮怀里扯出来抱在怀里,唇毫无预警地吻上她的,这一次的吻不像刚刚那样只贴一下就离开,而是带着凶狠的惩罚,粗厚的舌横冲直撞席卷着她口腔内的每寸柔软和甘甜,唇舌所过之处,如野火般疯狂燃烧。 莫果儿所有的惊恐立马被这个吻给打退了回去,双眼瞪的大大的,几乎是麻木的承受着他的吻。 扎皮捏着拳,一脸复杂和隐忍地看着。 “不害怕了?”忽里烈温柔地舔噬着她的唇角,双眼带着暗沉的光看着她。 莫果儿瘦小的身子完全没入他宽厚的胸膛里,他如铁钳般的手臂将她打横拦腰抱起,大步向客栈走,经过扎皮身边时,他动作没停,话语传来:“扎皮,将他带到客栈。” 扎皮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池瑞。 池瑞虽然四肢的关节被卸,不能行动,可他的脸依旧是倨傲和高冷的,对上扎皮的视线,他冷冷地笑了:“他很厉害。” 扎皮哼了一声,没理他,对于一切敢伤害莫果儿或者说有意想去伤害莫果儿的人,他都视作敌人。 池瑞被他一路拖着回到了客栈。 池瑞长这么大,除了早年受到的折辱外,这是第一次,作为大人的属下,如此屈辱。他看着坐在半面桌前,气势沉拔的男人,一脸不屈地问:“你是谁?” “金乌氏·忽里烈。” 这个名字一出,池瑞立马色变。生活在茫茫大草原上的人都知道,金乌氏这个姓氏代表着怎样高贵又遥不可攀的一种存在。 他说,他叫金乌氏·忽里烈。 池瑞躺在地上,仰头看着他,露出一抹真心的笑来:“如此,我便输的心服口服,你没有辱没英雄的威名。” 金乌氏·纳乌是草原英雄,统一了三分之二的草原地区,而忽里烈作为他唯一的嫡系长孙,面对如此恶劣的困境,不仅沉稳而且手段狠戾,确实没辱没英雄的威名。 对于他的恭维,忽里烈反应淡淡,看了他片刻之后,起身,亲手把他的四肢关节接上,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被装上关节,池瑞四肢动了动,面不改色地回道:“池瑞。” 忽里烈闻言微微一顿:“汉人?” “……是。”过了很久,池瑞才缓慢地吐出一个字,然后目光恍然地穿过忽里烈的身体,落在飘摇着串镶珠的大木窗外,有些恍惚地呢喃道:“镇前大将军麾下,十八禁军,前锋池瑞。” 亮明了身份,忽里烈激动地一拍桌子,看着池瑞的目光既惊又敬,然后他就冲出了屋子。 再次进来,手中提了两坛酒,他把酒往桌上一放,撕开封条,抄起酒坛就喝了一大口,长笑道:“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做三生有幸,忽里烈能在这里看到当年令草原闻之惧惊的人物,也是三生有幸了,这坛薄酒,是我敬你的。” 说完,大口大口喝了起来,直到一坛见底,他才猛地把酒坛一摔,笑的酣畅淋漓。 池瑞也是血性汉子,见他这样,也不禁热血沸腾,毫不逊色地提起酒坛,一滴不落地把一坛酒装进了肚子。 喝完,眼眶微红。 只有英雄最懂英雄,也只有真正的英雄才明白落魄与隐忍的滋味。 这个时候的池瑞,看着忽里烈,就已经有了隐隐的感觉,将来这片草原,非他莫属。 敬佩是敬佩,但忽里烈可没打算放过他。所以,在池瑞放下酒坛的时候,忽里烈坐了下来,问道:“为什么要抓她?” 池瑞眼光闪了闪:“大人需要一个女杀手。” “大人?”忽里烈抓住关键词,疑问:“你说的大人莫非是前十八禁军统领林风阙?” “正是。”池瑞答。 忽里烈倏然起身,对扎皮道:“把他带到纳兰木房间。” 说完,又转头看向池瑞:“在你的同伴来救你之前,你都住在这里,纳兰木也是汉人,你不用顾忌。不过,你也别妄想逃跑,在我手里,你是逃不掉的。” 池瑞面色冷冷,笑了一下,随着扎皮离开。 忽里烈掀了帷帐,进到里间。 010,恨意 莫果儿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看着他走近,这个时候她已经不再害怕了,只是小脸异常苍白,唇瓣红肿,眼睛里透着嗜骨的恨意。 “你还没回答我,你买迷药做什么?”忽里烈站在离床五步远的地方站定,睥睨又漠然地望着她。 莫果儿看着这个魔鬼,心里早已做好了豁出去的准备,所以,他一问,她就大胆而又直言不讳道:“我买迷药就是为了迷倒你,逃离你!就是为了对付你的!” 她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他,虽然还是怯弱的,有些颤抖的,但却很坚定。 忽里烈没说话,一直静默地看着她的眼睛。他一直知道她是倔强的,看似柔弱不堪,其实内心有不输于任何男子的顽强意志。 她想迷倒他,然后逃离他。可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又与他经历了生死,她怎么可能走得掉? 不大的内室里,各种形状怪异的图案被挂在墙幅上,给这一室的沉闷凭添了几分阴霾,忽里烈动身走向她,大手一抄,就把她弱小的身子拦腰提了起来。 他把她困在桌子与他的胸膛之间,莫果儿漂亮的脸蛋青白交织,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再碰我,我就去死。” 忽里烈锁住她的脸,眸光骤然发狠,大手用力一扯,她的衣服便被他扒了下来,他的唇便带着占有和侵略,寸寸啃咬在她的身上。 她雪白的身子在他怀里轻颤,颤栗,手脚并用地踢打着他,声音破碎嘶哑,呜咽道:“忽里烈,你这个魔鬼,你会有报应的,你敢强占我,我真的会去死。” 忽里烈无视她的挣扎,唇从她身上移开,堵住她的红唇,近乎是蛮横地吮吸品尝着,直到莫果儿精疲力尽满身虚弱地瘫软在他的怀里,他才冷然地抬起头来,粗粝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嗓音暗沉却充满威慑:“莫果儿,你还太小,我不想伤害你,所以,乖乖听话!再有下一次,我会让你真真正正的成为我的女人!” 看着身下女孩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忽里烈目光沉冷的一如暗黑的夜。 “好好休息,我让扎皮来照顾你。”说完这句话,他把她放在床上,盖上薄被,走了出去。 他一走,莫果儿就蜷缩在床角抽噎。 她知道,她逃不掉了。 扎皮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缩在床角,单薄又颤抖的肩膀,他的心狠狠一揪,立马冲上去把她抱入怀中,像大哥哥哄小妹妹般,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莫果儿,没事了,别害怕。” 莫果儿摇头哭泣:“扎皮,扎皮,我害怕。” “别怕,莫果儿,你已经安全了。”扎皮以为她还在为刚刚的事情害怕,语气越发轻柔地哄着她,可是莫果儿从内心里感到恐惧的是忽里烈。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目光祈求又坚定:“扎皮,带我离开,我们离开好不好?” “离开?”扎皮一时没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目光有些迷惑地看着她。 莫果儿抓着他的手不放,仿佛只有抓着他才能给自己勇气似的,她点头道:“是,离开,扎皮,我们离开忽里烈,你带我离开,好不好?” 这一次,扎皮彻底听懂了,他内心挣扎,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莫果儿,你难道不想报仇吗?父母之仇,家族之仇,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不,我没忘!”莫果儿大声道,“可是,这些都是因为忽里烈,没有他,你我的父母不会死,我们的家族也不会被诛,所以,他才是仇人!” “灭我们族人的是赫里那拉氏。”扎皮提醒她。 莫果儿痛苦的抱头,拼命扯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喃喃道:“是忽里烈,是他,如果没有他,赫里那拉氏也不会屠杀我们。” “莫果儿,你清醒清醒!”扎皮再怎么喜欢她,也不愿看见她把忽里烈当作仇人,男人有男人的情义,也有男人的信仰。 他尊敬忽里烈,更打心里敬佩他,崇拜他。 莫果儿如此憎恶忽里烈,让他心里很不好受,就好像自己心爱的女人在憎恶自己的英雄那般,让人无法接受。 “莫果儿,只有他,能帮我们复仇。”扎皮两手抱着她的头,让她看着自己,无比认真地说道。 莫果儿咬着唇,眼泪扑簌簌地淌下。 她其实是知道的,知道他们只有依靠忽里烈才能活下去,也只能依靠他来复仇,他们……离不开他,更不能离开他。 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和一个武力平平的少年,离开忽里烈这般强悍的人,在他们没有强大之前,也许早就被草原猛兽给吞噬了。 莫果儿想到这里,推开扎皮的手,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安静地躺了下来,两眼空洞地盯着床顶上黑漆漆的顶帐,说道:“扎皮,我想喝水。” 扎皮立马起身,倒了水端来给她。 莫果儿接过来,大口喝完,这才闭上眼睛,侧着身子睡觉。 扎皮守在床边,看着她单薄的肩背,想到今天忽里烈吻她的画面,心里闷闷的,似乎有人掐住了他的心脏般,直令他呼吸不畅。 忽里烈从纳兰木那里回来,进到里间,望了一眼床上的情形,他在桌边坐了下来。 “她睡着了?”忽里烈问。 扎皮抬头看他一眼又垂下:“嗯。” “扎皮,你是不是也像她那般恨我?或者说,怪我?”忽里烈盯着桌子上摆放的一个缺口的土烧壶,声音有些沉。 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跟着他,真正算起来,他们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忽里烈不想他们对自己有叛意,也不允许他们有叛意。 至于憎恨,就更不能有。 这种情绪一旦产生,发酵,就等于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有将他炸毁的危险。他绝不允许自己身边出现这种不确定的危险因素。 所以,要么是他亲手扼杀了他们,要么,他们自己放下这段仇恨,共同前进。 扎皮不知道此刻忽里烈的心中所想,他虽然心疼莫果儿,但从心底里,他没有恨过忽里烈,所以,他客不迟疑地回答道:“我不恨你,也不怪你。” 忽里烈听后,表情稍缓。 扎皮又道:“可是莫果儿她……她对你好像很有敌意。” “我知道。”忽里烈站起身,走到床边,扎皮立马让开位置,挨着桌边坐下。 忽里烈坐在床畔,伸手把莫果儿侧躺的身子放平,又摸了摸她的脸,这才轻叹一声:“不管她有多恨我,我都不会伤害她的。” 这是他对扎皮的保证,也是对睡眠中莫果儿的承诺。 011,计划 扎皮眼皮动了动,转过身子盯向窗外,问道:“你与纳兰木商议好了?” “嗯。”说到正事,忽里烈收手,离开床榻,坐在扎皮旁边,边倒水边说:“等她养好身体,没有意外的话,我们就离开。” “那你要如何处置那个叫万俟乞的掌柜还有那个叫池瑞的人?”扎皮问。 忽里烈沉吟了一下,道:“万俟乞能在这片弱肉强食的草原上经营这么一家客栈,身份肯定不简单,至于池瑞,我想通过他,见一见他口中的大人。” 南汉前十八禁军,在三年前的战役中,全军覆没。那一战役,轰动了整个草原。南汉的少年天子也是震惊愤怒。 一役,打败了北狄,可是却折损了他最精锐的皇朝军,他怎么能不愤怒? 而奉为草原传奇的金汗,也没想到,仅凭十八人,竟然能挫了他三万大军,南汉从来没出现过这么强悍的对手。在他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时,就传来十八人身亡的消息。 可是,这十八个原本该在那一役中死亡的人,却没有死,如今出现在了忽里烈的面前。这难道是长生天的神谕吗? 忽里烈内心激动,脸上也是一片红光。 没有人知道,在英雄的内心深处,存在怎样一条征服的里程。 “你想见我家大人?”忽里烈和扎皮正说着话,纳兰木带了池瑞过来,一进来,听到忽里烈的话,池瑞挑了挑眉。 他有些意外。 就身份来说,他们是南汉之军,曾经杀戮过许多北狄兵士,而忽里烈是北狄王帐后裔,见到他们,他似乎很激动,并没表现出杀意。 或许,他在引他们全巢出动,合力围杀?可是又不对,以忽里烈目前的局势,他没那力量一下子对付他们。虽然前十八禁军如今只剩下了他们六人,可实力也不是一般人能小覤的。 那是什么呢? 不绞杀,那就是收拢了? 忽里烈想收服大人?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池瑞就控制不住地笑了。 “你笑什么?”忽里烈听到他的笑声,脸色很不好看。 池瑞还是在笑,但语气里却多了一丝规劝:“你如果正打着收服我家大人的心思,我劝你还是免了吧。他不是你能收服得了的。” “对于还没有做的事,我不喜欢妄下结论。我确实是想收服你们,这没什么可笑的。”忽里烈正了正色,一脸严肃。 草原上的男人大多身材魁梧,而且面相凶煞,忽里烈也不例外,但他出身金帐,身上自有一股贵气,而且相比较于草原大汉,他的脸是一种粗粝的英俊。 此刻随着他的话语落下,他浓厚的眉蹙着,整个脸上是一种静穆的庄重。 池瑞突然发现,这个男人是真的想收服大人,而且是志在必得。这个时候他也不笑了,刀峭又倨傲的脸上闪过一抹敬佩。 对英雄的敬佩是草原人的一种习惯。 纳兰木见他们不说话了,这才移步走到桌前,坐在了扎皮另一边,抬头问忽里烈:“莫果儿还好吧?要不要我给她把把脉?” “不用,她只是受了惊吓。”提到莫果儿,忽里烈声音软了下来。 纳兰木看着,向床上投去一眼,然后又收回,落在对面,道:“我听说过前十八禁军的事迹,如果你真的想收服他们,我不介意去充当说客。” 忽里烈闻言爽朗笑了一声,附和道:“你介意也没用,我原本就打算让你去。” “好吧。” 纳兰木认命,反正他是汉人,如今又打算竭力帮助忽里烈,所以走这一趟无可厚非。 原来他对未来还有些顾忌,这一下子,心里也略微放松了一些。如果能把前十八禁军劝到忽里烈的麾下,那将来,忽里烈想反噬他的时候,他也有同胞可依。 商定好后,纳兰木带着池瑞离开,扎皮也回外面休息了,忽里烈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兀自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走到床边,轻声问:“你都听到了?” 莫果儿本来在装睡,听到他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嗯。” “那你有什么想法?”忽里烈看着她问。 莫果儿不解他问这话的意思,眨着眼睛看他,忽里烈顺势侧躺了下来,左手支着脑袋,右手抬起来玩着她的发丝,问:“你觉得我能不能收服他们?” “我不知道。”莫果儿垂下眼皮,不想跟他说话。她不再逃跑,但并不代表她不恨他。现在每夜都与他同床共枕,她真的做不到无动于衷! 忽里烈看着她紧闭的双眼,笑了一下,手指顺着她的发丝钻入被褥内,轻轻抚摸着她的身体。 莫果儿瞬间全身僵硬,血液顿失。 忽里烈感受到她身体的变化,眸光沉了沉,大手一扬把被子掀开,身子贴了上来,唇也精准地吻住了她,火舌攻城占地席卷着她娇嫩柔软的口腔。 “你要尽快适应我,适应我的碰触。”忽里烈嗓音浓浊,喘息地在她耳边说。 莫果儿双手紧握成拳,身体却在他挑逗的抚摸下软了下来,嘴里也逸出羞人的声音,她才十四岁,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如此对待,本就极其敏感的身子,一下子就臣服了。 忽里烈被她身体诚实的反应取悦,没再逗她,吻了吻她雨雾般迷人的眼睛,头搁在她的颈窝,舒服地叹口气:“睡吧。” 莫果儿全身僵硬,任由他抱着。 她张了张嘴想喊扎皮,可是嘴唇张开,反而喊不出一个字音。她悲哀地发现,面对忽里烈,她的身体竟然是臣服的。 这一夜,忽里烈睡的很好。怀中女人软香而又滑嫩的身子,让他这一夜睡的绵长又安稳。睁开眼睛,他看了一眼还在沉睡中的莫果儿,唇贴在她额头印上一吻,然后起身,穿好衣服,去见纳兰木了。 纳兰木昨夜与池瑞谈了很久。 两人的谈话并不涉及忽里烈。纳兰木好奇池瑞为何没死反而在草原上,池瑞同样也对纳兰木有着相同的好奇。所以,两人的谈话内容涉及的都是南汉政权之事。 忽里烈从里间出来,扎皮已经醒了,他坐在大床上,眼睛一直看向通向里面的闸门,忽里烈出来后,他的视线就放在他身上。 “你昨天说不会伤害她。”扎皮开口,眼中有着质疑。 忽里烈淡淡放下帷幔,一步一步走出来,解释道:“我没伤害她,昨天晚上,我只是……” 他们订的这个房间,虽然有里间和外间之分,但这些木质房屋隔音不太好,昨天晚上他情动的厉害,而莫果儿也被他撩的叫出了声,扎皮应该听到了。 想到这里,忽里烈突然就噤了声。 扎皮与莫果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而且他看得出来,扎皮很喜欢莫果儿,不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莫果儿抗拒他,却不抗拒扎皮。 “扎皮,我喜欢她。”忽里烈向扎皮坦承,也不隐瞒自己对她的心思,坦言道:“终有一天,她会成我的女人。” 扎皮看着他,苦涩地扯了扯唇角,也坦承道:“我也喜欢她,忽里烈,我很早就喜欢她了。” “我知道,”忽里烈接话,“所以,公平竞争。她如果最后选择了你,那么,我会成全她的。” 只是,真的会成全吗? 忽里烈不敢保证。 他看了一眼扎皮,道:“好了,女人的事情先放一边,跟我去找纳兰木,看看他昨天晚上的成果如何。” 012,招降 莫果儿在里间幽幽转醒,她刚刚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眼睛死死盯着房间的某一处。她不相信忽里烈,更不相信他的成全一说。 忽里烈和扎皮来到纳兰木的房间,纳兰木和池瑞早已经穿戴整齐,四个人下楼吃饭。吃罢饭,忽里烈带了糌粑和羊酪拿给莫果儿。 莫果儿一个人在里间吃着,外间是四个男人谈话的声音。 昨天晚上池瑞虽然一句话都没谈过林风阙,但从他的只言片语里,纳兰木还是捕捉到一些信息。 比如说,那个人有很高的智商,很会作战,而且很懂得以少制胜的行军之法。 是一个足智多谋又杀伐铁血的少年统领。 这样的人,在谈判桌上,无疑也是一个很强悍的对手。 而且,三年前被奸臣所害,死里逃生,隐匿草原,无异于在他杀伐的人生道路上又陡添一层寒霜,那么,如今的这个少年,必然是一把沉暗的剑,一旦出鞘…… 必然搅动风云! 纳兰木没把握能劝降这样的人,所以,沉思了一个晚上后,他决定还是带上忽里烈。 不管是在弱肉强食的草原,还是在安逸的南汉王朝,强者永远都有话语权。 谈话期间,池瑞一直是沉默不语的。 最后,纳兰木和忽里烈离开了客栈,池瑞作为人质留了下来,扎皮则是留下来照顾莫果儿。 客栈外,忽里烈和纳兰木一人一马,向着西市奔了去。 以客栈为地标,西市并不在西方,而是在东北方。那里没有茂盛的草原,但却有最肥沃的土壤和清澈的泉水。所以,这里以牧羊人为主。 穿过牧羊人居住的帐逢,又东进三十里,出现一片连绵的地帐。 帐顶华丽带着宝盖,而帐身却是高拔的山峰。 忽里烈勒住马,皱眉问道:“你确定没弄错地方?这里看起来像是极北之地的寒山。” 纳兰木也是惊奇:“没错啊,我反反复复跟池瑞确认了很多次,除非是他有意欺骗我们,不然我不会弄错的。” “走吧,进山。”忽里烈抬头,扫了一眼地帐的入口,夹紧马肚冲了过去。 纳兰木一脚跟上。 林风阙站在山头,手中拿着西洋望远镜,看着马背上的忽里烈,问道:“池瑞就是被他擒了?” “是的,大人。”深九答。 “不错的对手。”林风阙面无表情的评论,然后他拿开望远镜,摆了摆手,“封山。” 随着封山二字落下,忽里烈身后的地帐陡然合闭,他与纳兰木陷入了黑暗的山洞中。骏马面对一时的黑暗,嘶鸣了起来。 忽里烈安抚了骏马后,面对黑漆漆的山洞,笑了下:“纳兰木,难怪这个人让北狄如此忌惮了。他用的招术全都是别人不敢用的。” 纳兰木一时没想明白,忽里烈已是骑着马在黑暗的山洞里匍匐前进。 纳兰木作为南汉机杼阁的掌典事,熟读并深谙历朝历代名典武记,虽不至于纸上谈兵,但绝对是腹有华章。所以,他只静静地就着忽里烈的话想了一下,突然就明白了。 这座山明明从外面看来,是一座连绵而又起伏的雪山,可是进来后,没有感到丝毫寒气。那就说明两点,要么是这座山有问题,要么是人有问题。 忽里烈驱马走了一阵,然后停下,从怀里拿出那把黄金匕首。黄金匕首一拔出来,就闪着金灿灿的光芒,给漆黑的山洞带来一丝光明。 纳兰木立刻走近,两眼激动地看着那把闪着耀眼之光的匕首。忽里烈从红宝石下面取出指南针,针盘上指针所指的北方位置在他的身后。 纳兰木猛然惊醒:“空山移阵之法?” “正是。”忽里烈手握指南针,眼中露出一抹激赏来,“这个人很懂得草原作战,他想利用地势误导我们,如果是一般人他就成功了,可惜,他遇上的是我。” 忽里烈收起匕首,顺着指南针的方向向北行进。 林风阙迎风立在北方的雪山之上,黑衣迎风而动,一脸的冰冷之色仿若他脚下千年不化的雪山,他的目光落在遥远的南方。 “大人,他们走出了山阵。”深九从下面上来向他汇报。 “西洋镜拿来。”林风阙目光垂落下来,伸手接过部下递来的西洋望远镜放在眼前,出现在两片镜孔之下的是忽里烈骏马驰骋的伟岸样子。 林风阙仔细看了几眼,然后收起望远镜,向山下走:“放他进来吧,我的阵法困不住他,不用再浪费时间了。” 深九拿着望远镜,一样冷漠的脸上现出惊讶之色。 在林风阙走后,他也拿起望远镜往山下扫着,当锁定忽里烈时,只觉得那人的气势不一般,别的他也看不出有多厉害。 不过,林风阙的话他是坚信不疑的。既然林风阙要放忽里烈进来,深九自然不会自作主张再为难他,所以,他放下望远镜,下山去了。 忽里烈和纳兰木被带进了传说中的死亡之地。 所谓的死亡之地并没有那么可怕,一样的蒙古包,不一样的是夹杂在蒙古包周围的石壁建筑,仿照南汉风格而建立的。 纳兰木身为汉人,对这些建筑并不陌生,忽里烈倒是好奇地瞧了几眼。 他出生在茫茫草原,虽然对汉人的建筑不甚了解,但对草原却是非常熟悉的,能在大草原上建筑石屋,绝对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想到这里,忽里烈眯了眯眼,对林风阙就更加志在必得了。 深九把他们带到了林风阙接客的地方,是一间淡雅的石屋,石屋外面像碉堡,里面则是按照汉人风格布置的。 林风阙坐在桌前,他身后站着四名少年,深九进去后,直接站到了他身后。 “坐吧。”林风阙对忽里烈和纳兰木说,脸上是一惯的没有表情的表情。 忽里烈也不客气,长腿一跨直接坐在了他对面。两个男人开始彼此打量,或者说是沉默的较量。 纳兰木瞅了瞅那五个少年,又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纹风不动的林风阙,觉得气氛不太好,这几个人的脸上都是很淡很冷的样子。年纪看起来都不大,可给人的感觉却像是经历了几世沧桑似的。 纳兰木轻咳一声,打破僵硬,笑着先自我介绍道:“林少将,在下纳兰木,也来自南汉,这次我们前来,是想请林少将出山。” 汉人都知道刘备三顾茅庐的典故,纳兰木这话一说,林风阙就把视线看向了他,“先生这话说错了,你既不是刘备,我也不是诸葛。” 一开口就被堵死了,纳兰木也不生气,表情不变,依样笑道:“这里确实没有刘备跟诸葛,我也当不了刘备,林少将也许是比诸葛还要厉害的人物,但是,这里却有草原英雄。” 一句草原英雄让林风阙冰冷的面容上沁了一丝笑,他端起桌子上面泡好的茶水,轻轻喝了一口后,才慢慢道:“有没有草原英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花了两百两黄金买的女人被你们带回去了,而且我的一个手下也被你们抓走了。” 纳兰木笑容一僵。这是要给人的意思了? 给谁? 莫果儿还是池瑞?亦或是,他们两个都要? 013,无果 纳兰木抬眸,温静的脸上有着踌躇。他看了看一直静默不语的忽里烈,见他没开口的打算,只好又接话道:“你的人我们可以给你,但是那个女子不行。” “我不喜欢讨价还价。”林风阙很快就接话,然后不给纳兰木说话的时间,直接站起来,背身就走。 忽里烈贸然过来,也没想过一次就能把他劝服,所以看到林风阙离开,他也不着急,只是若有所思地坐着。 纳兰木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毫无气馁之色。 两个人就这样离开了。 林风阙还是一身黑衣冷漠地站在山头,他手中拿着望远镜,正在眺望。 “大人,为什么要放他们离开?” 深九不理解,按理说他们抓了池瑞,怎么着也得要见见血才行,哪能让他们这样便宜又安然地走了! 林风阙笔挺而立,握着望远镜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听到深九的话后,他把望远镜从眼下拿开,年轻又倨冷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声音却非常轻淡:“没有必要为难的人就不必费心去对付,我只要池瑞安然回来就行了,忽里烈如何,与我们无关。” 深九听完这一番话,站在那里沉默了。 他跟了林风阙多年,早年是风光无限的皇家禁军,现在是亡命天涯的浪客,不管哪种身份,这个他们奉为大人的人从来都是悲喜不惊的。 哪怕遭遇三年前的背叛,他的脸上都没有一丝称之为愤怒的情绪。 这样的大人,冷静的可怕。可正是因为这份超乎常人般的果敢冷静征服了他们这十几个来自不同地方杀戮深重的人。 深九望着林风阙冷峻沉默的侧脸,思绪有些飘远。 忽里烈和纳兰木回到客栈,直接就上了楼,池瑞和扎皮都在,两人看到他,神色各异。 扎皮一看到忽里烈,立马站起来,急切地问道:“怎么样?” 忽里烈沉默地看了池瑞一眼。 纳兰木对扎皮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他们没能劝得动那位大人。 池瑞仿佛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似的,笑道:“我就说了,大人不是你能招降的人。” 忽里烈没理会池瑞的落井下石,挨着桌边坐下,端起桌子上面的粗陶碗大口喝着,喝完之后,碗放了下来,手却没移开,似乎是在思考似的,一双眼幽深难辨。 过了一会儿,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收回思绪看向扎皮,问道:“莫果儿呢?” “在里面休息,她今天精神不太好。”扎皮皱着眉头,想到莫果儿早上出来时的精神状态,他就忧心忡忡。 自从乌拉河氏遭遇那场莫名屠杀后,莫果儿都没笑过了,想到早上她苍白脸上隐忍又冰冷的神色,扎皮放在两侧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不知为何,早上在看到她的时候,他竟然不可抑制的心底一疼。 疼什么? 是在为她让他带她离开,他没答应而疼,还是疼昨天晚上,他明明知道里面发生了何事却没有进去阻扰? 扎皮此刻的心是犹豫又煎熬的,而他不知道,这种犹豫和煎熬在以后的日子里如影随形。 一旁的忽里烈听到莫果儿在休息,倒是心里一宽,便也没再问了,对纳兰木说:“你进去看看她。” 纳兰木与忽里烈达成协议后,就从扎皮口中了解到了他们三人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对莫果儿和扎皮遭受灭族之痛也感到心痛和惋惜。 尤其莫果儿是个女子,而且才十四岁,纳兰木心疼之外就把她当作妹妹来怜惜了。所以此刻忽里烈一说,他就立马站起来去了里间。 莫果儿虽然躺在床上但一直都睡的不安稳,眼睛一闭上脑海里立马就涌现出乌拉河那血腥的一幕,她无辜的父母,她无辜的族人,一具一具四零八落的尸体,满目的鲜红…… 不! 不要走! “额玛……玛父……”莫果儿睡中突然伸出手来,猛的往空中抓着,好像是想抓住什么,嘴里破碎地逸出悲鸣的声音。 纳兰木一进来看到的就是她这副痛苦又胡乱挥动着胳膊的样子,知道她可能是做了恶梦,他连忙几步快速冲到床前,抓住她的胳膊摇晃着:“莫果儿,醒醒!莫果儿,醒醒,快醒醒!” 晃了半天,莫果儿才从梦魇中睁开眼来,看到是纳兰木,她虚弱地笑了笑,撑了撑身子,唤道:“先生,你们回来了。” “嗯,刚回来,忽里烈在外面,我来看看你身体恢复的如何了。”纳兰木在床沿坐下,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然后拿起她手腕把着脉。 半柱香时间后,他把她手放回,轻声道:“身体是没什么大碍了。” 只是这心结…… 莫果儿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听到他的话后笑了笑,目光有些怔怔地望着窗外。 纳兰木把了脉也不好再呆下去,起身往外走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她悲伤的侧脸,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如果一直背负着仇恨,那只会让你活的更痛苦。我想你父母在天有灵,也不想你这般悲苦地活着。” 劝慰完这句话纳兰木就出去了。 莫果儿伸手捂住脸,泪水从她纤瘦又细白的指缝间滑下来落进花纹错综交杂的毪毡里,瞬间就被丝织物给吸收的一干二净,只余一片湿濡的痕迹。 她压抑地哭了一会儿,然后缓慢地吸了吸气,用手指一点一点擦掉眼睑下的青泪,这才掀被下床,刚抬眼就对上忽里烈的视线。 也不知道忽里烈站那里看了多久,他脸上表情不是很好看,此刻见莫果儿望过来,他什么话都没说,转身掀了帷幔就走了出去。 莫果儿垂下眼,听到外间的脚步声响在门外她才走出去。 忽里烈他们已经不在了,只有池瑞一个人坐在桌边,他看她一眼,冰冷的唇角勾起一道弧度:“你如果不想呆在忽里烈身边,可以跟我走,反正你也是大人花了两百金买来的女人。” 莫果儿皱眉不解:“你们大人买我做什么?” “一个男人买一个女人能做什么,自然是……”后面的话池瑞没说,有些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草原上难得有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女人。” 这话太过赤骨,莫果儿几乎是立刻就羞愤的胀红了脸:“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无所谓。”池瑞耸耸肩。 反正大人买她也是看中了她这张脸还有点用处,不过既然她是忽里烈的女人,想必大人不会再要了,大人不要的东西,他也没兴趣。 014,比试 池瑞说完有些意兴阑珊地看她一眼,然后推了门出去。 莫果儿迟疑了一下,也跟着下了楼梯。 昨天被忽里烈带回来的时候,她没有看到那个掌柜,这个时候,她站在粗燥的宽木搭筑的楼梯间,透过飘荡的横幅,她看到柜台前有人。 一想到那个掌柜的竟然敢私自贩卖她,莫果儿胸中的怒火就噌噌噌的不断往外冒,她飞快地下了楼梯,冲着柜台走去。 只是当她站在柜台前,看清楚守在那里的人后,一下子就惊住了:“纳兰先生?” 纳兰木正勾头整理着台面,听到莫果儿的声音后,诧异了一下,他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下来,他看着她,问道:“你找万俟乞?” “嗯,我要问他……” “万俟乞被忽里烈带走了,就在客栈后门那里。”莫果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纳兰木打断,他用手指指了指,莫果儿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后门虚掩着,被草原上的风轻拂着,发出轻微的脆响。 莫果儿一听到忽里烈心中就产生了一丝怯意,可是又很想知道万俟乞到底被他带出去做什么了,所以,她虽然有些胆怯,还是坚定着步伐走了过去。 后门很安静,没有什么声响,只有沙漠独有的西风夹杂着细砂肆意横行,宽大的条幅迎风而舞。 莫果儿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推开门走了出去。 走了没几步,就看到涡河边围了几个人,其中有忽里烈,有扎皮,当然还有其他的人,不过莫果儿都不认识。 虽然不认识,但从他们脸上狰狞的神情和那剑拔弩张的氛围,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并不友善。 而她要找的万俟乞掌柜,满身是血倒在沙草地上,浑身抽搐,肥厚的脸上一脸痛苦的神色,忽里烈的脚踩在他的身体上面,脸上一片冷漠的嗜杀之意。 “你如果杀了万俟乞,就别想走出这片草原。”几个彪头大汉里,一个为首的人对忽里烈威胁道。 忽里烈嗤笑一声,根本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只是抬脚又重重地踩了地上的万俟乞几下,发狠地把他踢到了一边,这才说道:“这个人我现在不杀,留给想杀他的人处置。” 这个“想杀他的人”指的自然是莫果儿。 扎皮对这个敢私自贩卖莫果儿的掌柜也是深恶痛绝,上前狠狠地补了几脚,解了气后又淬一口痰道:“这次我肯定会让她杀了你。” 莫果儿站在不远处,他们的说话声很大,被风吹过来,听到她的耳中,她顿时就觉得心里暖暖的。虽然忽里烈为人有些凶残,可是知道她跑出去买药想迷倒他,然后趁机逃跑,最后被人陷害,差点落入歹人之手后,他还能为她出头,说实在的,她也是有些感动的。 可是一旦想到乌拉河氏为何会遭到灭族之灾,整个心对忽里烈又充满了仇恨。虽然灭她族人的是赫里那拉氏,但是没有忽里烈这个导火线,他们又怎么会找上乌拉河氏?! 所以,罪魁祸首还是忽里烈! 忽里烈不知道莫果儿在不远处看着,也不知道她此刻的心理想法,他只是看了一眼这几个身强力壮的北狄大汉。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方正的脸,浓眉大眼,虽然一脸凶恶地瞪着他,但眼神刚正,不是那种大奸大恶之人。 后面的几个人都是唯他马首是瞻,忽里烈正在想着怎么征服他。 生活在这片无人管制的草原上的人,基本上都是犯了罪逃亡出来的,这些人如果好好利用会成为自己很好的助力。 忽里烈打着盘算,为了诱使这个人中计,他拿万俟乞作赌注:“想让我放了他也可以,不过,你我比试一场,如果你输了,要终生都忠于我,如果我输了,就放了万俟乞,敢不敢应?” “好。”那人大声应道。 他的同伙听后,立马就有人反对道:“塔哈克,这明显就是一个阴谋,你不能答应他。” 说话的人三十来岁的模样,生得虎头虎脑,膘肥体壮,这本来是北狄人惯有的身材,可是他却有些不同,除了身体高壮之外,手臂却非常纤细,宽大的藏服穿在身上,仿佛那两只胳膊就像风中的树枝似的,瘦的不像话。 塔哈克一听,顿时不乐意了,皱眉道:“图坦,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接受挑战,像懦弱的南汉人那样,不战而降?” 草原人把这种不战而败的事情作为人生的耻辱,所以,像塔哈克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让自己背负这样的耻辱,所以哪怕知道忽里烈别有用心,他还是应战了。 图坦一时无话可说,他看了忽里烈一眼,对塔哈克说:“你要小心,这个人一看就不简单。” “我知道。”塔哈克慎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扭头问忽里烈:“你叫什么名字?即是约战,我不能不知道对手是谁。” 忽里烈笑了一下,却是没有直接回答他,转而道:“等我们比试结束,我自然会告诉你。” “好,比什么?”塔哈克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草原的比试,一般以射击和摔跤为主,英雄的草原自然是雄鹰傲翔的天地,忽里烈抬头望着广袤无际的蓝天,在那蓝天白云之上,几只苍厉的雄鹰正展翅掠空而过。 他指了指天空,淡道:“就以一圆的距离为限,谁射得的雄鹰多,就算谁赢,如何?” 塔哈克在忽里烈的手指指向天空的时候,也抬头看去了,朗朗睛空之下,确实有几只鹰隼盘旋而过,自由自在,肆意傲翔,他眼眶瞬间就有些炙热。 “好,就比这个。”他爽朗一笑,然后大喝一声:“拿弓来!” 忽里烈也不相让,从扎皮那里取来早就准备好的弓箭,单手执弓,三发箭矢拉满弓上,然后手背使力,精神集中,锁中空中正盘旋而飞的三只雄鹰,“咻”的一声响,三箭齐发,疾射向飞速的雄鹰。 雄鹰中箭,发出“嘎——”的一声嘶鸣,就从高空坠落,随着“砰”的三声巨响,地面掀起草灰,三只雄鹰各中一箭,呈三角形阵列排列,正落在一圆之内。 塔哈克见状,大赞一声:“好箭法!”随即也三箭齐发,命中三只雄鹰。 第一回合,两人平分秋色,然后进行第二轮,第三轮,三轮下来,忽里烈失箭一矢,塔哈克失箭二矢,一矢之差,既分高下,也分输赢。 015,怪异 “好深厚的功力!”塔哈克虽然输了,可脸上并没有恼丧之色,他把弓随手一抛扔给自己的同伴,然后满脸兴奋地问道:“这下你能告诉我名字了吧?” 忽里烈慢慢把弓收回来,淡淡道:“金乌氏·忽里烈。” 金乌氏! 以塔哈克为首的几人听到这个姓氏,全部幡然色变。 “大哥!”人群中有个人慌忙唤他,急急道:“他是金乌氏后人!” 塔哈克正了正脸色,眼中满是严肃之色,他看着忽里烈,非常不解地问道:“金乌氏不可能来这个地方,你快说,是不是金帐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这语气听起来有几分急切,还有隐隐的担忧,忽里烈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种情绪,但金帐已然分裂是不争的事实。 他叹了一口气,怅道:“这事说来话长,金帐如今已分裂为四部,以赫里那拉氏为首,分居西诃河的东西南北位置。” “赫里那拉氏?”塔哈克粗声粗气地念了一遍,怒道:“那个老不死的!”说罢,也不再管地上的万俟乞了,迅速撤离,唤道:“图坦,走!” “等等。”忽里烈出声阻止他离开的步伐,提醒道:“既是战约,就要履行,刚刚可是说了,你若输了,便要以我为忠。” 塔哈克停止脚步,拍了一下子脑门,哈道:“我这一急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好,既是金乌氏后人,也不亏我效忠于你,但是……” 他抬眼看了一下气若游虚的万俟乞,道:“他,不能死。” 忽里烈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就听见扎皮欣喜的声音:“莫果儿,你醒了?!” 莫果儿本来站的就不远,他们的对话以及比赛的过程她都看的清清楚楚,刚刚忽里烈和扎皮都只顾着对付眼前的人了,根本没看到她。 等忽里烈比赛完后,扎皮才松了一口气,放松下来之后,他就往客栈的地方瞟了一眼,没想到正与莫果儿的视线对上,他想也没想的冲口喊她,然后身子就向她奔了去。 莫果儿被他抱在怀里,小脸上洋溢着笑容:“扎皮,谢谢你。” 无缘无故被感谢,扎皮有些摸不着头脑,迷糊道:“谢什么?莫果儿,不要老是对我说感谢的话,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些。” “她是感谢你们抓住了万俟乞掌柜,又把他打的半死不活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池瑞也出了客栈,正一脸冷漠地倚在后门那扇破门上面,他的身后,是宽大的长幅,随风而飘荡。 扎皮看到他就想到了他那天抓莫果儿的情景,所以根本无法摆出好脸色来,也懒得理他,拉着莫果儿就到了万俟乞匍匐倒地的地方。 “莫果儿,人在这里了,你想怎么处置都行。”扎皮踢了万俟乞一脚,对她说。 莫果儿看了一眼地上死气沉沉的人,又抬头看向忽里烈,难得的,她笑了一下,说:“谢谢你。” “刚刚扎皮说了,我们之间不用说谢。”忽里烈黑眸沉沉地看着她,见她气色不错,这才移开视线,问身边的塔哈克:“万俟乞为什么不能死?” 塔哈克却是没回答他,下巴抬了抬,指向池瑞:“他怎么在这里?” “你是说池瑞?” “嗯。” 塔哈克染了岁月的脸上一片阴沉,“把他交给我,以后我们兄弟几个就是你最忠诚的部下。” 忽里烈瞅了一眼池瑞,又看着塔哈克,问:“你跟他有仇?” 塔哈克怪异地看他一眼,道:“池瑞是汉人,我们北狄素来与汉为敌。” “你看他的眼神并不像如此简单。”忽里烈眼睛很毒辣,一下子就看出了不对劲。 塔哈克短暂沉默了一瞬,他看了看忽里烈,又看了看远处依然倚在门边一脸冷漠的池瑞,沉吟道:“你应该听过三年前北狄与南汉大战于祁纳山的那一役吧?” “祁纳山之役?”忽里烈听他如此一说,瞬间想到了什么,猛地瞪大了眼睛,吃惊道:“你是留守下来的北狄部队?” 不然怎么可能会在这片无人管辖的草原,而且还跟前十八禁军有很深仇恨的样子。 塔哈克眸光沉了沉,答道:“是。” 然后他指着身后的几人,一一跟忽里烈介绍:“这些都是随着我留守下来的,图坦、耶鲁羯、库布、阿巴郸、库莫,这些人曾经都是草原上的勇士,我们本奉命带这几个汉人的尸体回去的,没成想……” 说到这里他就顿住了,似乎是想到了当时的情景,脸上现出既痛苦又有点儿害怕的神色。虽然他没说完,但是从他的话里,忽里烈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以林风阙为首的前十八禁军没死,所以,他们肯定又是交战了一番,彼此都有退让,所以才会双双都被困在这片无人管制的地方。 林见阙他见过,那人一看就不简单。 忽里烈禁不住把目光也看向了远处的池瑞,池瑞冷冷一笑,大步迈了过来,问道:“怎么?你们在商议如何处置我吗?” 他一接近,塔哈克身后的几人立马动了起来,把他围在了包围圈内。 池瑞瘦高的身子像清幽的竹篁似的笔挺而立,脸上尽是讽刺之色,他伸出手指数了数,咧嘴笑了:“你们总共是六个人,以六对一,怎么样都不公平吧?而且,以多欺少,这就是你们北狄人的品德?” “呸!” 围堵他的人中,一个大概二十多岁的男子亮出弯刀,往前跨了一步,啐道:“收拾你们这些南汉人讲究什么以多欺少,今天既然让我们碰上了,你以为还能活着回去?” “库莫。”塔哈克往这边瞅了一眼,制止他的动作,喝道:“这人是忽里烈抓来的,他是金乌氏的后人,自然会处置这个南汉贼兵,你别多事。” 唤库莫的男子听到这话,狠狠瞪了池瑞一眼,收起弯刀退了回来。 池瑞只是冷冷哼一声,转头看向忽里烈,挑眉问道:“你要杀我?” 忽里烈抿唇不语,他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杀他,他想招降这批人,但是从昨天短暂与林风阙接触看来,那人也不是好收服的。 他现在需要强大自己的力量,塔哈克虽然因战而败给他,但是不是真心忠于他还很难说。塔哈克的话他自然听得明白,意在让他下手处置了池瑞,这样他们才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可是,处置池瑞…… 他现在真没这个打算。 016,情愫 忽里烈静静想了想,觉得他们之间的恩仇还是他们自己了结比较好,他虽然很敬佩池瑞,但是相比较于自己祖汉的部下,他自然是向着他们的。 所以,他只略微迟疑了一下,就开口道:“我今天来主要是处置万俟乞的,至于其他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 说罢就走到莫果儿身边,指着万俟乞道:“扎皮,把他带回客栈。” “你想怎么处置他都可以,但是不能让他死了。”塔哈克望着他的背影,又一次提出不能让万俟乞死的要求。 忽里烈眉头紧皱,不明白他为何三番两次的跟他说不能让万俟乞死,这个人胆敢贩卖莫果儿,罪大恶极,不死也要脱三层皮。 本来想问一问原因的,转而看到池瑞,觉得现在不是时候,便点了点头道:“不杀他,但是你要跟我说明原因,不然,他还是要死的。” “好。”塔哈克依然是爽快地答应了。 忽里烈伸出手揽住莫果儿的肩膀,莫果儿挣扎了一下,肩膀上的大手反而搭的更紧了,她小脸很白,此刻因为生气,两颊生出一团红晕,看上去娇俏又迷人。 “扎皮,你带万俟乞回客栈,让纳兰木看看,别让他死了。”忽里烈突地把莫果儿抱进怀里,对扎皮吩咐,然后两手一提把莫果儿提了起来,打横抱在怀里,往前方的草原上奔了去。 扎皮看着他奔跑的身影,还有他传来的爽朗的笑声和莫果儿惊恐的又没什么力量的恐吓声,心里如打翻的陈醋般,酸涩的难受。 他知道,忽里烈并不是嘴上说说,他也是真心喜欢莫果儿。 莫果儿这么好,又漂亮,谁不喜欢呢? 扎皮满心苦涩,拖着万俟乞回了客栈,一回客栈,把万俟乞甩给纳兰木后,一个人闷闷地上了楼。 忽里烈抱着莫果儿跑了很久,直到一处低矮的沙丘处,他才放下她,但是并没有放开,还是把她圈在怀里,他低头看着她,眸光灼燃若烈焰。 “莫果儿。”他低唤一声,性感的薄唇瞬间就吻了上来。他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头,让她身体紧密地贴着自己,湿热的舌便长驱而入直捣向她柔软的口腔深处。 草原苍苍,天地茫茫,蓝天白云之下,牧羊的声音此起彼伏,而这一方沙丘低处,莫果儿娇小的身子被忽里烈完全掌控在怀里,激宕的吻声伴随着莫果儿细小的呻呤低低响起。 过了很久之后,忽里烈才喘息着松开她,眼内暗藏着汹涌的火光,嘴角却勾起非常满足的笑容,他伸出手抚摸着她发红的脸颊,又把她被风吹乱的长发理到一边,头偏斜下来,在她红润的唇角轻轻一点。 “莫果儿,我会真心待你的。”伴随着蜻蜓点水般的一吻结束,忽里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莫果儿瞬间就羞愤极了。 她竟然被他吻的不知反抗,不知拒绝! 想到自己刚刚沉溺在他的吻中,一股从未有过的愤怒情绪漫上心头,她猛地拂开他的手,倒退好几步之后才伸出胳膊狠狠地擦试着嘴唇,瞪着他道:“我不需要。” 忽里烈眼中的炙热一下子被浇灭,他抿着好看的唇,一语不发地看着她,既不反驳也不辩驳,只用那双冷霾的眼眸注视着她。 这个样子让莫果儿无端地想到了那天夜里,在逃亡的石洞口,他斩杀母狼后回身的那一瞬间—— 血腥、阴戾、笑的深潋又狂妄。 在被他这样目光注视的身体一点点开始颤抖不停的时候,忽里烈抬脚将她拦腰抱起,然后朝客栈方向走。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回到客栈,忽里烈丢下她就走了,扎皮则是欣喜地跑上前来,抓住她就不放。 “莫果儿,你,你喜欢他吗?”回到房间,扎皮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紧张又不安地问道。他不想莫果儿憎恨忽里烈,可也不想她喜欢他。毕竟,他一直是想着长大后娶她为妻的。 “扎皮,你怎么会这么问?我怎么可能喜欢他!”莫果儿被他的问话弄的整个人一懵,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忽里烈!他是间接造成她的家族被灭亡的凶手,她这一生都不可能喜欢他的。扎皮怎么会这么问? 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莫果儿想到这几天晚上,忽里烈都是在里间同自己一起睡觉的,突然就不安了起来,她急急道:“扎皮,你别误会,我跟他之间什么都没有。” 虽然有时候他会把她压在床上吻个不停,可最终也什么都没做,除了抱着她睡觉,他和她之间并没发生实质性的事情。 “我知道。”扎皮见她那么激动,也不再问了,虽然她的唇瓣很红也很肿,一看就知道刚刚忽里烈把她带走做了什么,可是,只要莫果儿不喜欢他,那他就有机会。 莫果儿低低“嗯”了一声,转身就进了屋。 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是抵触忽里烈的,可是每次被他碰触,她却不反感,这不是很奇怪吗?她搞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也就抛在脑后不想了。 扎皮得到她的回答后心里总算是踏实了,见莫果儿进屋后,他也朝楼下去了。 万俟乞被扔在一楼的杂货间里,杂货间存放了很多风干的食物,破旧的毡毯和其它一些杂乱的东西,当然还有一个简制的木茷小床,万俟乞躺在床上,纳兰木正在给他包扎伤口。 扎皮下来后,没看到忽里烈,他站在门口,问里面的纳兰木:“忽里烈呢?” “不知道,他不是跟莫果儿一起上楼去了吗?”纳兰木头都没抬,专心地做着手上的事情,声音淡淡地从窒闷的小屋内传来。 扎皮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忽里烈把莫果儿送上来后就走了,他以为他下来了,没在这里,去了哪里?想到池瑞,他立马又去了后门。 忽里烈不在后门,扎皮找了一圈没找到,只好又返回客栈,纳兰木已经帮万俟乞将伤口处理好了,看到扎皮就问:“忽里烈呢?” “不知道,没在客栈也没在外面。”扎皮答。 纳兰木想了想,拍拍他肩膀道:“不用找了,他肯定去做什么事去了,你好好照顾莫果儿,顺便去准备点东西,再过几天应该就要起程返回草原了。” 017,往事 忽里烈不可能一直耗在这里,如果不是出了池瑞这个意外,他们或许早就返回草原了。以忽里烈的性子,在返回之前,他肯定会做些准备。 正如纳兰木所料,忽里烈离开客栈之后,直接去了塔哈克的地盘,池瑞被他们带走了,忽里烈来这里的目地,一是想问清楚万俟乞不能死的原因,二就是为了带回池瑞。 塔哈克看到他,很热情地招呼道:“没想到你居然找到这里来了,我说了忠于你就不会变,你且放心,我们对金乌氏的忠诚永远不会变。” 忽里烈自然不会怀疑他,他来这里的目地也不是让他们表忠诚。他看着塔哈克真诚的眼睛,开口问道:“你上午说不能杀了万俟乞,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要真说特别的原因,那也是当年他们曾经受过万俟乞的恩惠,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当时在草原他没说,是因为有池瑞在场,现在既然忽里烈问起,他也不再隐瞒,把三年前祁纳山上所发生的不为人知的一场生死搏斗娓娓道来。 三年前祁纳山一役不仅轰动了整个草原,也轰动了整个南汉。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年少轻狂的御前十八禁军驰骋草原,所向披靡的英雄事迹。但就在捷报发出的第二天,在所有南汉人打算庆祝这莫大的喜讯时,突来一声噩耗,惊的帝王大怒。 十八个他亲手培养的少年天才全部命丧于祁纳山! 从此祁纳山便成了无人可跨域的山峰,那一座埋尸千野的条条山脉,成了南汉帝王心中不可跨过的一道坎,也是当年拼死走出一条活路的那些人的一道噩梦。 随着塔哈克低沉却充满悲痛的声音落地,忽里烈久久都没能回神。 那一场战役想必很多人都听过,只是当年他陪同父汗征讨西北之地,没能亲自参与,所以得知的消息都是从那场战役中幸存的少数人口中听来的。 那些人怎能跟塔哈克比,所说的信息更没有塔哈克口中的震撼! 忽里烈沉默些许,随后微微侧头,看向坐在对面的男子,他的目光悠远又恍惚,被一墙之隔的草原之光打上一层暗影,那藏在暗影下的浮光又是什么? 刀光剑影还是尸骨横陈? 忽里烈没有吭声,非常安静地离开了。 回到客栈他就去找了万俟乞。 万俟乞只是一个客栈老板,却能在三年前那场突发的殊死之战中救下塔哈克等人,说明他不仅极会看准时机,而且还有着一定的手腕。 再者,他在这里经营多年,手中富足,于他,也是一个非常难得的人。 忽里烈这个时候已经彻底放下要杀他的决心了。 万俟乞还在一楼的那间杂货间里,因为他刚刚伤的比较重,即使纳兰木非常仔细谨慎地给他每个地方的伤口都清理包扎了,但他的脸色依旧是苍白虚弱的。 忽里烈站在床前,木筏小床很小,只够容纳一个人,万俟乞又肥胖如海,占了所有空间,忽里烈扫了一眼周围,抡起一个矮油凳,坐了下来。 房间里面很安静,只有万俟乞不太平稳的呼吸声淡淡起伏。 忽里烈垂眸看他一眼,见他垂放在床沿的手指微曲,便笑道:“别装了,我现在不会杀你。既然没睡,那我们就来谈笔交易。” 听到忽里烈说不杀二字,万俟乞忽地眼睛一睁,侧头望来,眼中有着疑惑,嘶哑着开口,问道:“什么交易?” 什么交易?权钱交易。 忽里烈俯了一下身子,把匕首取出来甩在他身子,淡声道:“仔细看,看完再谈。” 万俟乞手脚不便,却还是强撑着身子,拿起匕首来。 那天他就对这个匕首非常好奇了,他今年多大?四十三岁,开店三十年,什么样的脏物和宝物没见过?但这匕首却是他从没见过的宝物。 怎能不好奇? 万俟乞拿着匕首打量,越看心越惊,越看越骇然! 红宝石配缠金匕首,偌大的草原,敢佩戴这种匕首的,寥寥可数。匕首拔起,首先印入眼帘的便是那晃眼的刻字,金乌氏—— 金乌氏! 万俟乞握着匕首的手猛地一抖,身子急速地颤抖,呼吸瞬间就开始不畅。他一向自认眼睛毒辣,看人贼准,没想到第一次看错的人,竟然…… “看来你是识得这匕首的。”忽里烈把他的反应看在眼中,从床上拿起匕首锁入自己腰间。 万俟乞两手虚扶着床沿,缓缓地把身子又撑起几分,斜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对着忽里烈点了下头,忽而想到自己曾经救过金乌氏·纳乌的部下,心下的惧意也便松懈几分。 他看着忽里烈,虚弱地问:“你是金乌氏后人?” 金乌氏·纳乌已经与世长辞,这把曾经属于他的匕首出现在这个小伙子身上,而且他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拿出来,势必心中有着底气。 不是偷来的,那么说,这把匕首原本就该属于他。 忽里烈也没装深沉,绕圈子,直接道:“恩,金乌氏·忽里烈,今天就用这个身份与你做一笔交易。” 万俟乞虽然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却没想到他会是金乌氏·纳乌的嫡长孙,不禁态度愈发的忐忑和恭谨了:“你请说。” 忽里烈说了三点。 第一:万俟乞提供银钱,供忽里烈精养部队。 第二:忽里烈承诺在夺得金帐后提供万俟乞优渥的生活以及一定的政治地位。 第三:不管以后发生何事,彼此不得背叛对方。 其实这三点要求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对万俟乞来讲,他是商人,他看中的便是利益,自然除他生命外,最让他在意的也是他的财产。他自小孤苦,无父无母,在这片黑暗草原上努力存生,摸打滚爬,才有了如今这间谁都无法挤垮的客栈。 如今,只凭忽里烈的三个要求,他便要放弃自己的基业,随他东征西讨。于他而言,这就好像是瞎子夜行,盲眼看灯,前路未知。 018,交易 单不说忽里烈能不能顺利夺得金帐大权,就是在这征讨的过程中,他能不能活下来,也是未知数。 万俟乞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只是一张空头支票。 可有什么办法? 他的小命如今握在人家手中,应或不应,似乎都没得选择。 他勉强扯了一下还带着伤的唇角,本就极小的眼睛又缩在了一块,肥肉一抖,他笑了,“你这要求对我来说,看起来占了很大优势,可没有一项是现在可兑现给我的。” 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 他助了他,将来他不给他封官加爵呢?口说无凭,总要立字据的。 忽里烈挑眉,心里佩服他的精明,脸上却露出了淡淡笑意:“有一样是可以现在兑换给你的,可想知道?” “什么?” “你的命。” 空气瞬间凝滞。 忽里烈似笑非笑,虽然端坐在这一方狭小又逼仄的空间,虽然他此刻身着褴褛,模样无害,可他周身的寒流和不可抵挡的贵气却汩汩外泄,让万俟乞心头猛地一跳。 他嘿嘿一声,把手缩在被褥内,异常安静地躺了下来。 忽里烈瞥他一眼,站起身,淡淡道:“我会让纳兰木写一份交易凭证,只要你心无二意,我便会保你性命和荣华。” 上到二楼,忽里烈很快就叫来纳兰木,把自己与万俟乞的交易详细地说与他听,之后要求他在今天晚上之前定要把文字书函处理好。 这里没有纸张,纳兰木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从一个包裹里取出一段锦布。 他把四方桌上的东西全部收拾起来,然后拿起袖口很认真地擦了擦桌面,这才小心翼翼地摊开锦布,平铺在桌面。 他站在桌前,看了很久,这才低低一叹:“也罢,就用你谱写我的第一步复仇之路。” 很多年以后,当这卷锦布已泛黄陈旧,那上面的点点泪斑和血迹却在岁月的风尘里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他的故事,终于被尘世掀开。 纳兰木写的很认真,一笔一划皆是他忠诚的写照。 忽里烈拿到文书的时候是在晚上,黄日夕照落沙,暮霭的风徐徐飘过沙丘,带着薄薄的干燥之气吹拂在脸颊,他就坐在沙丘上,宽大的肩膀叠起一道道的峦山。 他微微垂着头,手中拿着湛白的丝帕,正一次又一次安静又细致地擦着那把黄金匕首。 他的脚下,是万里草原顷波,头顶,是盘旋啸唳的雄鹰。 这一幕景象被纳兰木看到了,也被下山前来接回池瑞的林风阙看到了。 林风阙是汉人。 虽然落居草原三年,但骨子里依然是汉人。 汉人不与狄人交好,世代为敌! 林风阙骑在马背上,映着日暮的光,清冷爵瘦的面容显得静穆又森冷,他远远地眺望着,嘴角微微抿了抿,扯了一抹优雅的弧度,“走。” 嚯里皱了下眉,轻夹马肚,跟在他身后,十分不解地问:“大人,这忽里烈既是金乌氏后人,必然会成为南汉最大的隐患,为什么不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把他解决了?” 等他羽翼丰满,再想解决这样强悍的人,怕是极困难。 林风阙驾马不停,声音清淡中带着丝丝寒气的冷:“他如果不厉害,我也不会任由他活着,他能成为南汉的隐忧,我们才有可能重回朝堂。” 听闻他这话,嚯里一惊,冷硬的眼底瞬间浮出一道流光。他怎么忘记了,大人永远是大人,永远能在最艰难的环境下,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在担心什么呢?有大人在,他便无需担心,只要好好效忠便好。 嚯里放下心来,看到前方那段纤细的身影时,眉头又轻轻挑起,转头看林风阙,唤道:“大人,是那天你买的女子。” “嗯。” 随着嚯里话落,林风阙清冷的视线落在莫果儿身上。 莫果儿也看到了他们,心中惶惧,面上却非常镇定,已经经历过那么多逃亡,追捕和生死的她,此刻在面对突发危险时,已经能很快地平抚自己的情绪。 四目相对。 他的眼中是冰冷的寒风,她的眼中是温润的春水。 林风阙突地嗤笑了一声,猛地扬起马鞭,骏马如箭,“咻”地飞了出去。 莫果儿脸色瞬变,暗道一声“不好”,便立马跑了起来。 林风阙坐在马背上,看到她瘦小的身板吃力地奔跑在沙地草原上,嘴角玩味勾起,长鞭一甩,卷在她的腰上,把她凌空提了起来。 看着她风中凌乱的长发,看着她在凌乱的长发中掉过头来,愤怒地盯着他,他笑了,风中的声音清冷又幽远:“在我手中,你能跑到哪里去?” 长鞭收袖,又猛地一掷,莫果儿瞬间被弹了出去,正好落在身后追来的嚯里马背上。 嚯里立马伸手接住。 “带回去!”林风阙冷冷一语,便已彻头不见。 莫果儿大惊大怒,双脚并踢,恶狠狠地道:“放我下来!” 嚯里年方二十三,十三岁入宫,七年宫廷生涯,三年草原生活,从没有接触过女人,更没接触过如此泼辣又如此柔软似水的女人。 尤其此刻在他怀中的女子极不老实,不仅用双手双脚踢他,连嘴也用上了,对着他的手臂、肩膀、脸面就狠狠地咬了上去。 手臂和肩膀还好,可是,脸…… 嚯里在她柔软的唇贴在自己脸颊上时,呼吸一窒,猛地抓住她的长发,“啪”的一声巨响,莫果儿的头被他按在了马背上。 嚯里呼吸急促,声音却冰冷无情:“安分点!” 鬼才安分! 面对忽里烈,莫果儿从内心害怕,可是面对这些妄想抓她的歹人,她已经不再害怕了。是以,嚯里的话没有起到任何恫吓的目地,反而让莫果儿挣扎的越发厉害。 嚯里头疼至极! 他知道这个女人是大人买回去用来献给柳丞的祭品。 即是祭品,那便要活着。 嚯里没办法,不能对她动武,不能动粗,那只有先将她打晕,不然这一路,他很难安稳地将她带回西市。 正在他扬起手,对着莫果儿的脖颈一击时。 前方,那一片广袤无尽的沙漠,传来峥峥马蹄声,伴着滚滚翻腾的狼烟,他坐下的骏马不停地燥动嘶鸣,显然已感觉到了危险。 019,烽烟 莫果儿挣扎的身体也安静了。 她睁着眼睛,斜睨着脖子,看那旷远的天际尽头,那一抹黄沙笼罩的暗沉边线,心里丝丝疑惑,丝丝担忧。 疑惑的是,那本是沙漠,为何会传来马蹄声? 担忧的是,这些听起来让人心头惧惊的马蹄声,莫非是来找忽里烈的? 她虽然痛恨忽里烈,可目前她和扎皮却与忽里烈是同一阵线,同生共死的。他若死,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她猛地回头,因为被嚯里按住,又加之她回头的动作太迅猛,脖颈“咔”的一声脆响,竟然落骨了,她疼的呲牙咧嘴,急道:“快带我去客栈!” 嚯里面色沉沉,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拽起马缰,向客栈狂奔而去。 坐在沙丘上的忽里烈自然也看到了前方,那危险的信号。他手中正拿着纳兰木写好的条款信息,逐一看着。 纳兰木很心细,从他说的三条信款里又分出几条,条理分明,字迹清晰,让人一目了然。 忽里烈咬破手指,按下血手印,然后把锦布往纳兰木怀中一摔,沉着脸道:“速去客栈,让万俟乞签字划押。” “那你呢?”纳兰木皱眉,接过锦布,瞟了一眼阴沉的天际,浓眉蹙起一道峰壑。 忽里烈紧抿薄唇,眼中嗜戾之气顿现:“我去找塔哈克,听这马蹄的声音,这次来的是个军队。” 上次只是一小部分兵力。 这一次却派了大部军队,可见草原已经十分凶险,都在为争夺他手中的匕首吧?忽里烈紧捏着匕首,片刻不停地冲到马厩,牵匹快马,去了塔哈克的地方。 塔哈克此刻正遭遇麻烦。 林风阙单枪匹马,独闯孜木营帐,以一敌六,却是从容不迫,面色冰冷,眼中无物。 “林少将,别来无恙啊。”塔哈克虎背熊腰,笑容爽朗,却带着阴森森的意味。他的身后,跟着图坦,库莫等众兄弟。 林风阙高坐马头,睥睨一眼,冷道:“池瑞。” 池瑞落在忽里烈手中,他并不担忧,可是落在这几个人手中,他却不能置之不管。这些人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怎么可能会不动池瑞? 塔哈克自然知道他来这里是冲着池瑞来的,不禁冷笑连连,对一边的兄弟们打个眼色,这才懒洋洋地说道:“你想救他啊?把我们六人打趴下再说。” “呵,六人。”林风阙冷笑,冰冷的视线从眼前六人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塔哈克粗犷的脸上,讥讽道:“你确定只是打趴下?” 这话是赤裸裸的侮辱! 塔哈克瞬间垮下脸来,浓眉大喝道:“兄弟们,上!” 几人蜂拥而上。 以一敌六的战争眼看就要一触即发,空中突来一道穿云裂帛之声,长箭凌空而来带着喢喢风声,强悍钉入六人包围圈内,落在林风阙的马蹄前。 林风阙脸色一变,抬头望去。 忽里烈威风凛凛,眼内漆黑一片,却是气息急喘,抿唇冲了过来,大喝道:“都住手!” 塔哈克看到他,脸色极不好看,近乎是指责般地挑眉问道:“你这是何意?你可知道他是谁?前十八禁军头目,如果不是他……” “我知道,但现在不是管这些的时候,有大批部队从沙漠那边来了,我猜测,是统治北方地区的伽虞氏。” 忽里烈急急打断他,告诉他此刻危机的情况。 果然,一听他这话,在场几人均是脸色几变。 “你说有北狄军队穿越沙漠而来?”问话的是林风阙。 忽里烈浓眉紧缩,扫了一眼面色凝重的几人,点头道:“嗯,如果我没猜测,他们是来寻我的,或者说,寻我身上的金汗匕首。” 金乌氏·纳乌一生峥嵘,死后亦风光。 他所统治的部落和群域,只认他曾经在长生天面前起誓过的那把缠金匕首,所以,想要征服纳乌的领域,首先就要得到他的这把匕首。 如今只是北方部落出动,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多…… 忽里烈想的深远,垂眸凝眉,没有看到林风阙在他话落之后眼内一逝而过的精光。他看着眼前之人,淡淡开口道:“我可助你。” 忽里烈猛地抬头,眯眼问道:“你说什么?” “我可助你。” 还是这四个字,却少了一丝清淡,多了一份清冷的料峭山寒。林风阙就那般俊目幽静,如沉在深潭里的暗石,幽凉深冷。 忽里烈反应过来后,抿了抿唇,却是笑了:“传闻中的十八禁军头领可不是这般友善之人。” 助他? 必然有着条件。 忽里烈这个时候也不紧张了,他知道,林风阙既然开口了,必然是有了更深的打算。这个男人,从他罩面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不简单。 只要条件能够接受,他自然乐意有人帮忙。 林风阙面对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冷峻的面容不变,眼底氤氲着一片浮光,开口道:“我要北面从雪莱山到樊茵河这片区域。” 樊茵河是一道分水岭,以北是北狄的散落部民,以南是南汉的边防重地隅州。而雪莱山则又是通往以北草原要塞之地的屏嶂。 实话说,林风阙的要求有点过分。 塔哈克几人听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一个个脸上都露出凶光,尤其是库莫,宽刀在他手中鸣鸣作响,恨不得立马将林风阙斩于刀下。 但是塔哈克没发话,他便忍着没动。 塔哈克自那天对忽里烈讲了祈纳山一役后,就有心归在他的麾下,是以,忽里烈没下决定,他便按兵不动,忽里烈一旦发话,他也定会将此人斩于刀下! 忽里烈很平静,在一群义愤填膺的目光中,他淡淡道:“我答应你。” 几乎是他的话一落定,人群瞬间就骚动起来,塔哈克震惊地看着他,大喊道:“忽里烈!” 忽里烈侧头,目光冷硬,他很慎重地问:“你有把握对抗伽虞氏的大军?可能是一万,可能是两万,也可能是更多……” “我,”塔哈克顿时语噎,双眼圆睁,气的胸口起伏,“我不能,难道他能?” 020,联合 忽里烈淡淡笑道:“你说他能不能?” 这反击的话语让塔哈克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他气呼呼地掉转过身,大喝道:“图坦,放人!” 池瑞被放了出来。 林风阙看着他满身鞭伤,脸色苍白,唇瓣干燥龟裂,眼下顿时闪现杀意,但也只是一瞬,他便收敛了浑身暴戾的杀气。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对抗北狄军队。他们能不能重返南汉朝堂,就要靠这次战役了,所以,他不能大意。 “大人。” 池瑞一看到他,便沙哑开口,一开口嗓子便火辣辣的疼。他猛地咳嗽起来,随着他咳嗽的动作,他皲裂的嘴唇便渗出血来。 林风阙翻身下马,急步走到他面前,沉声道:“别说话,先回客栈。” 随即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号弹,点燃,抛向空中。 远在西市的深九几人看到这个红色信号弹,全部武装出动,向着客栈而来。 忽里烈也唤了塔哈克几人去了客栈。 客栈里,莫果儿、纳兰木、扎皮、嚯里都已经等在那里,脸上是不同神色的焦虑。 扎皮最为不安,一个劲地问纳兰木:“忽里烈呢?” “去找塔哈克了。” “去了多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应该快回来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嚯里皱眉。大人也去找塔哈克了,忽里烈也去了,那两人必要碰面,希望不会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沉默不语的莫果儿,眉头又是蹙了一下。 莫果儿面对即将到来的风雨,却异常平静。 因为不管这场风雨如何,答案和结果只有两种:要么生,要么死。 生,就要永远留在忽里烈身边,忍着恨意,煎熬着,血腥着。 死,与父母重逢,与族人同聚。 似乎,她更应该选择死。 想到这里,她漂亮的脸蛋瞬间露出一抹妖艳的笑来。她千辛万苦从死亡里逃生而来,不是为了再一次坠入死亡之地的! 她要活着! 是的,活着。不管活着会遇到什么,面临什么,她都要活着! 莫果儿眼中熊熊的火焰燃烧,她抬起头来,目光坚毅地望向门口,却被两双眼睛同时攫住。 林风阙冷冽的眼眸微眯,视线从她那一瞬间光芒万丈的脸上扫过,落在嚯里身上。 嚯里立马起身,唤道:“大人。” “嗯。”林风阙淡应一声,把池瑞带了进来,“他受伤颇重,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速度带他到楼上处理。” “是。” 嚯里冲出门,从马鞍的暗槽里取出工具箱,领着池瑞去楼上处理伤口。 忽里烈一手扶在门槛上,身姿魁梧如松,漆黑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莫果儿,她刚刚脸上那一刹花开的娇艳模样,让他心中莫名滚烫。 莫果儿被他看的脸颊燥热,撇开脸来,转过身,用背对着他。 忽里烈抿唇,收回视线,走了进来。 纳兰木立马把万俟乞盖了血印的锦布拿给他看,并说道:“已经划押了。” “很好。”忽里烈把万俟乞签字划押的布帛收起,吩咐道:“去把他叫出来,有事要商量。” 万俟乞带伤出来。 忽里烈看他一眼,道:“先让人去准备耐饿的饭食。” 万俟乞便唤来贯花子,细细交待一番。 贯花子抡了抡手上的布拉子,瞅了一眼大厅内的人数,在心里默算了一下,随即便钻入后厨,去准备食物了。 深九几人快马加鞭赶来,下了马,就立马冲进客栈。看到林风阙,他上前问道:“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先坐下再说。” “嗯。” 深九以及另外三人随之坐下。 不大一会儿,贯花子就把准备好的饭菜都端了出来,嚯里也给池瑞处理好了伤口,两人一同下来。 几人一起用饭。 饭后。 一场布局从四面桌上开始。 林风阙擅长草原作战,又与北狄对抗多年,虽然年少,却足智多谋,对战争有着异常犀利又精准的判断,所以,此次作战,以他全权领导。 塔哈克瞬间就不服,捶桌道:“领导权应该归忽里烈。” 林风阙不语。 要想胜,必须由他领导,一切听从他的指挥,不然,他宁可不出手帮忙。必败的战役,他没兴趣参与。 忽里烈能力如何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忽里烈即使能力非凡,也练不出他与池瑞他们多年的默契,还有与塔哈克敌对却深谙对方战术的那种了解程度。 所以,在这里,他是最适合的领导者。 扎皮也皱眉。 莫果儿静默不语。 纳兰木只看着忽里烈,也不说话。 忽里烈伸出手,覆住塔哈克捶桌的那张粗糙的大掌,冷声道:“这场战役至关重要,只要能胜,管他是谁领导,争这个有什么用?” 对。 这场战役至关重要。 对忽里烈,对林风阙,对纳兰木,对塔哈克。对他们来说,这场战争只能胜利,不许失败。 这是忽里烈横扫草原的第一步,也是林风阙重踏南汉王朝的决定性一战,他只有拿着战功回去,才能立身朝堂,才能为三年前的那场背叛,报仇雪恨。 忽里烈的话引起了他们几人的共鸣。 塔哈克哼了哼,不再捶桌。 忽里烈看了一眼众人,对林风阙道:“你安排吧。” 林风阙从怀中掏出一张破旧的黑皮纸,黑皮纸上是一张手绘的简略地图,地图标记着这片黑暗草原上非常关键的六处据点。 其中一处就是这家客栈。 诸葛亮曾用一计空城计让司马懿引兵自退,保住西城,而林风阙要用的空城计,是要用此客栈,拖住北狄军的主力,分而灭之。 听完他的部署后,除了前十八禁军那六人之外,其余人都面露惊色。 包括忽里烈,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可欣赏归欣赏,心中还是存了几分警惕。林风阙这样的将才,不肯归他,那以后就是一个很强悍的对手。对他,对北狄,都是非常危险的存在。 忽里烈轻掩眉峰,淡淡杀气涌现。 林风阙似乎有所感应,目光若有若无飘了过来,就在他目光转冷的时候,旁边桌子突地传来莫果儿惊呼的声音:“啊——” 021,迷药 众人同时望去。 莫果儿面前的陶瓷碗被打翻在地,水流顺着桌沿淅沥地往地上淌,她的袖口和胸前也沾湿一片。 扎皮立马站起来,把她拉到一边,关心地问:“怎么了?” “不小心就翻了。”莫果儿咬唇,小手绞着扎皮的衣袖,看着忽里烈皱眉站起来,她瑟缩地躲在扎皮身后。 忽里烈深沉的视线从她脸上扫过,落在那淅沥的水上面。 水? 走过沙漠的人都知道,一滴水意味着什么。 林风阙也看着那处水涡,漆黑若潭的眼内荡起一道细微的涟漪,水么?虽然这个法子有些不太地道,但是兵不厌诈啊,战场上,谁还管这么多? 抬头望去,女子眼光躲闪,不敢看任何人。是不敢看还是不想让人看到她此刻眼中的睿智和精明? 林风阙瞬间掉过头,对身边的嚯里吩咐几句,嚯里立刻站起身,冲着门外去了。 布战完毕,彼此都回房间休息。 忽里烈掀起帷帐,进到内室,扫了一眼已经放下的厚重床幔,他走过去,伸手挑起,俯身看向床内已然睡着的女子。 莫果儿在不小心打翻那碗茶水之后就上来休息了,此刻已入睡。 忽里烈脱掉长衣和靴子,钻进褥被,手从她腰下穿入,将她单薄纤瘦的身子搂进怀里。 莫果儿睡的颊面绯红,长发散乱。 忽里烈伸出指腹,从她光滑的额头一寸一寸往下抚摸,遇到头发,他便拨掉,再继续抚摸,直到他带着粗茧的手指按在她的唇上,他才停住。 他看着那薄薄的红唇,指腹缓缓地来回摩挲,想着这红唇的滋味,他的身体顿时一紧,喉结滚动,嘴唇发干,手下摩挲的力道便不自禁的重了起来。 莫果儿疼的轻哼,眉头轻轻拢起,下意识地躲开他的手指,偏过头,不让他再继续碰触。 忽里烈眼神一沉,大掌摆正她的头,猛地吻了上去,把她压在身下,急切地索取。 他吻她已上瘾。 每晚睡前的必备功课,便是吻她。吻得她气喘吁吁,身娇软弱,无力抵抗,他才会恋恋不舍地放开她,让她入睡。 而今天,忽里烈的情/欲汹涌,可能是因为白天的时候,她无意却又好像有意帮他,让他情绪亢奋到极点,吻着吻着,手就探到了她的身下。 莫果儿倏地惊醒。 在看清楚此刻的情景时,羞愤至极,抬起手就向埋首在她胸前的男人扇来。 忽里烈反应极快,虽然他情迷她的身体,可本能的反应还是让他迅速抬头,在她的掌风快到脸颊时,他头一偏,莫果儿打了个空。 忽里烈阴沉着脸,冷声问道:“你刚刚是想做什么?” 扇他? 好大的胆子! 莫果儿咬牙切齿,睡在那里妖娆又妩媚,可她的脸却很冰冷,语气厌恶:“忽里烈,不要碰我!我跟你说过了,不准碰我!” 忽里烈盯着她越是气愤越发显得致命魅惑的脸,头一低,吻上了她的唇。很重,很深,嘶咬般肆虐着。 莫果儿瞪大眼睛,泪水溢满眼眶。 “哭什么?”忽里烈异常烦燥地伸手揩掉她的眼泪,翻身躺在一边,急速地喘息着。 莫果儿此刻心头愤恨和耻辱交加,除了小声啜泣,哪还说得出话来,只蜷缩着身体,躺在床角深处,背着身子,肩膀一抖一抖的,那可怜的小模样让忽里烈更加烦燥了。 他重新起身,穿好衣服和靴子,站在床头看了她一会儿,这才低哑着嗓音道:“你睡吧,我这就出去,以后我就不与你睡了。” 他的话让莫果儿抽噎的声音顿时一顿,偏过头来。 不过房间昏暗,帘子虽然挑起却还是有大半部分挡住了床榻,莫果儿只看到他坚毅的宽背,便见帷帐一掀,忽里烈已经走了出去。 莫果儿立马坐起,小手撑着床沿,探头细细听了一会儿,听到忽里烈的脚步声向楼下去了,她才呼出一口气,慢慢滑下身,躺好,抓起褥被盖住自己。 这一夜,她没有再睡。 她怕忽里烈会在半夜里进来,所以一直保持着清醒。到了后半夜,确定忽里烈不会再进来后,她本是极困的,突然就不困了。 可能心里太过激动,所以睁眼到了天亮。 忽里烈从她内室出来后,去找了林风阙,自然也是一夜未眠。 两人虽然身份对立,彼此对彼此都有着几分欣赏和忌惮,但眼下两人同阵,生死同穴,自然也顾不得其它。于是两人在林风阙的房间里,又深入地探讨了这次作战之法。 莫果儿在白天撞翻的那一碗水,提醒了林风阙,也提醒了忽里烈。 两人同时想到了用水来迷倒敌军。 林风阙在白天吩咐嚯里出去准备的,便是迷药,专门对付行军打仗中彪悍的北狄人和北狄战马的迷药。 忽里烈听着他百密毫无一疏的计划,心头震憾。 昏暗的灯光下,他看着眼前面沉如水的少年,想到曾经父汗和祖汗对他的评价,心口微微发紧。 这个人,不能让他活着走出这片草原! 他这般想着,林风阙却是端起茶碗喝着,乌黑的眉眼沉静如松,他慢慢把茶水喝完,抬头看着忽里烈,挑眉道:“你这副模样,让我觉得你此刻心中正在酝酿怎么杀我。” 忽里烈敛眉轻笑:“我现在还杀不了你。” 那就是承认,他确实是在想着怎么杀他了?林风阙搁下茶碗,眼眸转冷,提醒道:“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条件。” “自然没忘。” “很好,明天也让纳兰木写份锦书过来,我不要你的血印,要盖上北狄金印。” 只有盖了北狄金印信章的锦帛,才是国与国的承诺。 他要成功返回南汉朝堂,定然要做到万无一失。忽里烈个人血印并不能为他在南汉少帝面前争得先机和地位,那么,他背水一战,暴露自身才华,不是赌那个侥幸的。 “好,只要成功拿下伽虞氏地盘,我必亲手奉上你想要的金印锦帛。”忽里烈眉头皱都没皱,很豪爽地应了他。 林风阙问:“他们大概什么时候会到?” 林风阙并没有去过那片沙漠,不知道那片沙漠到底有多大,但忽里烈却是从那片沙漠上走过来的,自然知道,便答道:“大概三天。” 三天,足够布置一切了。林风阙站起身,吹灭油灯,淡道:“睡吧。” 022,布战 天光放明,客栈里的人基本上都起来了。 莫果儿穿好衣服,听着窗户边串镶珠随风而钉铃作响的声音混杂着远方闷雷似的马蹄声,脸色倏紧。 扎皮睡在外间,也早早地起床打开窗户,瞅着外面。 虽说危险要到三天后才降临,可这次来的人是谁?实力如何?兵马如何?他们一无所知。而且,来的人是否真是来抓忽里烈的,也不好说。 是以,忽里烈听着那厚重的铁蹄声,嘴巴紧抿,脸上蓄着一抹忧虑的厚重之色。 纳兰木敲门进来,喊他下去吃饭,忽里烈点了点头,招手道:“上次你写的交易条款非常清晰,写的也非常好,这次还是你去写吧。” 纳兰木不解,顺口问道:“写什么?” “我答应过林风阙,如果这次他能助我们夺得北地之域,就把雪莱山到樊茵河这片区域给他。” 忽里烈说的轻松,纳兰木却听得暗暗心惊。 他熟读经典,自然知道这两个地域代表的是何等意义,忽里烈竟然就这般轻易地答应给了林风阙?是太不把林风阙看回事,还是太渴望这次的成功? 他该规劝几句么? 忽里烈目光烁烁,盯着他沉思的眉眼,淡淡笑了:“你不用想太多,我如今本就没什么势力,如果这次能安然回到沙漠,功劳也多半是林风阙的,所以,给他这些区域,也算是应该。” 他都如此说了,纳兰木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头道:“好。吃过饭我就去写。” “嗯。” 两人相继下楼。 楼下已经围了很多人,除了万俟乞和忽里烈一行人,还有许多在这片黑暗草原生活了多年的人,他们或目露担忧或眼露祈盼,对着那一片沙尘漫天的地方,愣愣出神。 他们可能在想,未知的,也许是危险,也可能是机遇。 而此刻,林风阙却静然默立。 他并没有下去吃饭,而是站在自己房间的窗户边上,一手掀起窗帘一角,一手拿着西洋望远镜。 晨曦的日光落在他面上,给他英俊的眉眼渡上一层模糊又淡淡的莹光,莹光下,是暗沉的边线,浮着阴霾的冷,乍一看去,竟似鬼魅。 看清望远镜下那顶玄鸟标志后,他的嘴角泛着森冷的杀气。 深九几人站在他身后,明显感觉到了大人身上那沉沉的,似从古墓里喷涌而出的阴冷气息,沉重的让人无法喘息,几人面上都是惊了惊。 深九上前一步,问道:“大人看到了什么?” “紫衣玄旗。” 说完这四个字,他把西洋望远镜递过来,放下窗帘,目光如炬地盯着眼前的属下,问道:“还记不记得三年前的屈辱?” “记得!”几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想不想一雪前耻?”林风阙又问。 “想!” 随着想字落下,群情激奋,个个目露异色,激动异常地看着他。 莫非这次来的是…… 池瑞本在外间休息养伤,一听里面的话,猛地起身,挑起帷幔,目光静若深渊,又烈如焰火:“大人说,来的人是……” 林风阙淡淡抬手,用指峰擦了擦眉峰,乌黑的眉瞬间挺拔如剑,凌厉如刃,他却缓缓笑了,从怀里掏出一块精致的白色锦帕来,细细擦拭着刚刚划过眉峰的那只手,很缓,很慢,擦完之后又随之一抛,锦帕随风而落,落地却蓦地成灰,犹如某些人即将到来的命运! 众人目光一紧! 林风阙却是异常平静地开口:“我也很意外,来的人竟然是素有草原飞鹰之称的紫衣玄旗,三年前,中了他的阴谋,这一次,就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吧。” 说罢,眸光陡地转沉:“众将听令!” “在!” 齐整整威武之声响彻在狭小的房间里,这一刻,帝王军威仪顿显!被历史掩埋的十八禁军风靡的气势首次展现在众人面前。 被这冲天的气势一振,一楼吃饭的人全都静止不动,停下了吃饭的动作,目光机械似的扫向楼梯口。 忽里烈猛然起身,当他毫不客气地掀开帷幔后,二楼的布战却已经近入尾声。他微微皱眉,询问的视线落在了林风阙身上:“在做什么?” 林风阙答的很平静:“布战。” “布战?” 忽里烈冷哼,大步跨进来,旁若无人地坐在房中唯一的一张方桌上,冷声问道:“只布你们几人的战?” 林风阙依然语气不变,冷静道:“是。” “为何?” 林风阙没答,只漠然转过身,声音清冷道:“来的人并不是你说的北方权霸伽虞氏。” “那是谁?” “紫衣玄旗。” 那是谁?忽里烈皱眉,他出生于草原,又生于金帐,自然对草原上的势力了如指掌,可从没听过紫衣玄旗,即是不知,他便实话道:“没听过,草原上何时有这等势力了?” “恩,那是我们汉人的叫法,在你们草原上,他们应该称之为玄鸟孤勒氏。” 孤勒氏? 忽里烈越发不解了。 孤勒氏只是一个小小的游牧氏落,连部族都算不上,在整个茫茫大草原上,小的不足为虑,可为什么林风阙如此在意? 林风阙确实很在意。 孤勒氏对忽里烈来讲,并不算什么,但对林风阙来说,却是恶梦的根源。那个小小的氏落是柳丞在草原的眼线,更是三年前,将他们置入死地的仇敌,焉能不在意? 来的人既是孤勒氏,如此,作战之法,便要更改。因为既是孤勒氏,便是冲着他们来的! 林风阙掩下眉峰深色,是知道他们并没有死才寻来的?还是翻遍了整个草原,没有看到他们的尸体,这才不得不来此地搜索? 不管是哪种原因,既然来了,那么这一次,紫衣玄旗便就疫在此地吧。 林风阙冷冷抬眸,一惯面无表情的脸上首次现出嗜血的杀气。站在房中的五个少年看着自家大人脸上的神色,都知道,这一次,孤勒氏定然是有来无回了。 忽里烈静静坐在那里,听着远方咆哮的马蹄声,总觉得有点诡异。他看了林风阙一眼,说出心中的猜测:“也许,来的人是两拨呢?” 023,王鹰 林风阙眉心狠狠蹙了一下,他迅速从深九手中拿过西洋望远镜,大手一伸,撩出一帘空地,把望远镜架在眼前看着。 可是,滚滚沙浪,翻尘湮天,除了那一张极为显眼的玄鸟旗之外,其它的却是再也看不清楚了。 他把帘子放下,收回望远镜,静静道:“是与不是,且等三天后。” 三天后。 空荡的客栈迎来了一队人马。俱是穿着紫衣,头带红幡的人。这些人要比南汉的汉人个头高大,面目粗砺,但比之草原狄人来讲,他们又显得削瘦而挺拔。 “我说,这么大一个客栈,怎么连个人都没有?”一大群人翻身下马,冲进客栈,发现客栈静悄悄的,其中一人操着浓厚的南汉北音,语气不清地嘟哝着。 跟进来的几人目光深凝,远远打量了客栈一眼,随后各自找位置坐下,坐下后,才有人接话:“****,这客栈不会是个鬼屋吧?” 咚! 他话刚说完,脑袋就被人敲了一下。他瞬间“喂喂”两声,掉头道:“谁他妈——”打我。打我二字还没说出口呢,在看到来人时,嘴巴一闭,屁股立马就挪了地,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王少,你请坐。” “唔。” 王鹰坐下,宽大的帽檐几乎遮住了整幅面容,只留一个尖瘦的下巴露在光阴斑驳的客栈里,她没抬头,也没打量,只静静坐着。 一票人本对这客栈挺好奇的,但见她如此安静地坐着,众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敢有任何异动。毕竟,他们这次来,可是有任务的。 听说这次对付的人很厉害,能让王少亲自出马对付的人,这天底下,可真没几人。王鹰坐了一会儿,手一扬,唤道:“越虎,去弄点水来,让大伙都缓口气。” 水? 越虎四下打量一番,唤了几个人,去了后面的小厨房。小厨房里有水缸,水缸里装满了清冽的湖水,但几人翻找了半天,几乎把厨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翻到一丁点可以解饿充饥的食物。 越虎看着那缸水,看着那水里清晰地印着自己的面容,眉头一皱,大步走了出去,道:“少爷,我觉得这客栈有问题,整个厨房只有满满的一缸水,连一丁点儿食物也没有。” “食物没有,碗总有吧?”王鹰玩着一串古珠,慢条斯理地问。 越虎答:“有是有。” 王鹰“嗯”了一声,语气慵懒道:“那就每人舀碗水来喝。” 越虎顿时眉头皱的更紧了:“可是,少爷,这水如果有问题?” 王鹰懒懒地斜靠在四方桌上,帽檐微垂下,露出一抹薄而冷的红唇,红唇轻启,却是平静的异常淡定的声音:“不怕,喝不死。” “少爷如此肯定?” “自然。” 越虎不再说话了,既然少爷都如此说了,那肯定是没问题,他又唤了几人,一起去里面盛水。他刚转身,王鹰的声音又从身后传了过来:“派人把马牵进来。” 他们这次来黑暗草原,本来每人一马的,可等走出荒漠,只剩下了六匹马,总共三十人呢,折了将近二十多匹马,如今剩下的六匹可是非常珍贵的了。 越虎听到提醒,立马挑了两个人去牵马,又带着剩下的几人去小厨房盛水。 只是等客栈里的人都喝饱了,也没见那两人回来,越虎有些担忧,又点了两人去看,却被王鹰慵懒的嗓音拦住:“不用去了。人已经不在了,马也不在了,去了只会多增添两具尸体而已。” “这!” 越虎惊道:“大人早就知道?” “不知道。” 王鹰绯旎的薄唇冷冷地吐出三个字,随即她右手抬起搁在头顶,把那顶宽大的黑色草帽移了一圈,这才淡淡起身道:“我去楼上躺一会儿。切记,不可出客栈!” 木质楼梯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王鹰微微垂头,帽檐遮住颜面,紫色缠腰大衣随着上楼的动作而轻微地晃动,像极了一只翩跹的玄鸟。 上到三分之二,她脚步微微一顿,右手又抚上了帽顶,修长白皙的指尖从帽顶上那条红色璎带上捋过,嘴角淡淡勾起,却是纵身一跃,如鲤鱼跳龙门般,瞬间消失不见。 “王少!” 底下众人惊呼,齐齐操起家伙站起身来。眼看越虎就要不管不顾地冲上楼去,楼上却传来王鹰淡淡的却又暗含无形威压的声音:“不许上来。” 越虎紧了紧手,身子紧绷,却是不敢再上前一步。其他人面面相觑片刻,皆放下武器,重新坐回位置上。 二楼屋内。 王鹰躺在地上,遮挡容颜的宽大黑帽倒在一边,墨发铺了一地,妖异的容颜,红艳的瞳孔,一袭贵紫衣衫衬得其犹如开在忘川河边的曼陀罗,高贵、冷漠、却又充满了森森诱惑。 她看着站在窗前,黑衣冷面的少年,舒展了一下筋骨,侧过身,支着头,似笑非笑道:“真没想到啊,你果然没死。我就说嘛,像你这样的人,老天爷哪敢收。” “你说的很对。”林风阙也笑,只那笑却冷的没有任何温度,“我的命,他收不起。而你的命,他却不得不收。” “是么?”王鹰掸了掸袖摆,从地上起身,慢慢走近他,靠在他身上,记忆中的味道已经不在了,她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绯红的薄唇贴上他的,轻轻描绘,温柔摩挲,呢喃道:“你舍得?” 林风阙站着没动,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变,任由她吻着自己,在她的手想要探入衣内的时候,他缓缓收手扣住,垂眸,一字一顿却带着吵哑的缱绻:“不舍得,所以,你就留下来陪我吧。” 说完,浑身杀气笼罩。 王鹰瞪大眼睛:“你……” “跟我了这么久,难道不知道,背叛过我的人,下场只有一个,嗯?”林风阙冷漠地看着她昏迷倒地,眉头厌恶地蹙起,取过一旁湿手巾狠狠擦着手指和嘴唇,似要擦掉那恶心的气味。 擦完之后,他把毛巾扔出窗外,看都没再多看一眼地上的人,对暗处的嚯里吩咐道:“行动!” 024,行动 嚯里从暗处现身,捞起地上的人迅速从暗道里消失。 林风阙站着没动,静静听了听楼下的动静,随后走到床边,从床上拿起一套衣服换上,又从地上捡起那张宽大的黑帽,帽子上沾有王鹰的气息,他很排斥地蹙了蹙眉,但最终还是戴在了头上。 越虎站了一会儿,没听到楼上有什么动静,便也回到位置上坐下。他一坐下,便有人问道:“少使,我们也去楼上找个房间休息休息吧?” 越虎闻言抬眼看他:“我总觉得这个客栈有古怪,但少爷又吩咐了,不许踏出客栈一步,你们如果想休息,还是趴在这里眯一会儿。楼上有少爷,他不喜欢在休息的时候被人打扰。” 那人撇了撇嘴,倒不再说什么。 其余的二十多人虽然也有点像南汉人,但细细分辨,还是能从那些挺阔的眉眼里瞧出几分不同来,像南汉人,但更像北狄人。 这一夜,相安无事,什么事都没发生。可每人心中都跟绷了根弦似的,虽然什么都没发生,可也都没睡好,为何?心里不踏实啊,哪能真敢睡! 越虎最先醒。 天还没亮,草原上一片晦色,他朦胧地抬头,就看到了王鹰。黑帽黑衣,一身沉冷地立在二楼楼梯口的位置,微垂着头,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在打量什么。 越虎心里微微疑惑,因着他不同颜色的衣服。自家少爷向来爱穿紫衣,虽然有时候也会拿套黑袍瞅个不停,可就是不穿,如今,怎么又穿上了?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疑惑归疑惑,他还没大胆到上前质问的地步,便揉了揉眼睛,上前问道:“少爷醒了?要不要吃东西?带的干粮还有一些。” “嗯。” 冷淡的一声回应,林风阙伸手压了压帽沿,随即抬腿向楼下走去。余光里,是越虎向后面小厨房走去的身影。 不大一会儿,小厨房那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接着便是一声很短促的惊呼声,不过分秒间又鸦雀无声! 众人大惊,噌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全部向小厨房涌去。 林风阙是最后一个到的,厨房已被二十多个人堵满了,厨房不大不小却能让人抬眼间就能一目了然,根本没有一点异常! 锅瓦瓢盆该摆的还是在摆着,水缸里的水依旧是昨天被舀过后剩下的一半,灰扑扑的墙壁,毪角不一的摆件,大剌剌的草原独有的红阳斜倚在窗口,一切都昭示着两个字——诡异! 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窗户紧闭,可人却凭白无故地消失了! 越虎是他们眼睁睁看着走进来的,可这么一个大男人,或者说这么一个常年跟在王鹰身边让人忌惮的少使眨眼之间消失,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压根不能理解。 为什么呢?怎么会呢?众人惊愕的同时心中陡然就升出几分骇意,脊背发寒,突然就想到了昨天越虎说的话——这个客栈很古怪! 众人想到这里,目光“唰”的一下齐齐地看向立在门口黑衣冷漠的少年,林风阙抿了抿唇,没有动。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三十多岁的样子,风霜染满脸颊,鬓际的发在窗户反射的阳光下闪着银色光芒,他一出来,剩下的人便都非常有默契地退守一步,似乎都对这个人非常尊敬。 林风阙斜斜地虚抬了下下巴,在看清那人容貌时,藏在帽檐下的黑眸便危险地眯了起来。 这人是谁呢? 要说三年前由于柳丞的陷害让他身陷北狄困境,无法归国,那么这个有着真正玄鸟标记的孤勒氏后人,就是他必要手刃的仇人。 一个在两国交战之际,螳螂捕蝉的氏族,成功地功陷了他的守防,也成功地瓦解了北狄大军,可以说,在那场战役里,孤勒氏是最终的胜利者。素来成王败寇,无话可说。但是这一次,没有了柳丞的里应外和,没有王鹰的背叛,单一个孤勒氏,呵…… 林风阙乌黑的眉漆黑冷然,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看着眼前的人,冷冷睇视,帽檐下的脸若隐若现,气势一如高山般沉稳,可浑身却洋溢着一股尖刀般冰冷的杀气,浓烈的杀气令刚刚往前走了两步的孤勒氏·遗哲心底猛地一颤,脚步便停在了他五步之遥的地方。 所有人都以为林风阙身上的杀气是因为越虎无缘无故的消失,但只有遗哲心里有着隐隐的猜忌。这个王鹰虽说身份特殊,可一向随心所欲,也根本不拿孤勒氏当回事,他这身上的杀气不会是…… 想到那种可能,遗哲心口如架了一把寒刃,随时有落下的危险,他沉了沉声,用既不逾越又不低卑的语气问:“王少昨天说不能出客栈,可依我所见,这客栈确实诡异,越虎无缘无故失踪,王少打算如何?” “先出客栈,找个有水源的地方落脚。”林风阙淡淡开口,说完眉头轻蹙了下,继而又道:“你们先去看看周围的情况,我去找越虎。” “王少打算怎么找?”这本是遗哲问的话,可也是现下众人心中想问的,所以,遗哲的问话一出,原本打算往外走的人都停下了脚步,看向林风阙。 林风阙又重新扫了一眼小厨房,道:“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的,这房间既然封闭着,外面的人进不来,那就是里面有问题。” 遗哲眼珠子一转,想到什么,突地问:“你是说这里有密道?” “不。” 林风阙回答的很干脆,看到众人明显不信的模样,缓缓笑了,只那笑有如地狱恶鬼般噙着狰狞的意味:“我是想说,这里,有内奸。” 内奸二字一出,震的众人顿时心里就炸开了花,纷纷侧头看向自己的左右,想从左右的人脸上看出可否有不对劲的地方。 这些人一向以王鹰为首,对他的话自然深信不疑,但遗哲是身经百战的老人,又不太服王鹰,是以,他一听这话就皱眉问道:“王少如何会这般说?就因为越虎无缘无故消失?” “也是,也不是。”林风阙答,然后缓缓挑起眉峰,轻吟道:“你们没发现队伍里多了个人?” 025,啸唳 多个人?多个谁? 众人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想看看到底是不是有张陌生的脸孔,可是扫一圈又扫一圈,没有一个人的脸是陌生的,都是曾经熟悉的,不禁纳闷了。 遗哲也目光如炬地扫了一遍,没发现可疑人物,便把目光投向了林风阙,黑砺的眼神阴暗一沉:“我等没看出来哪里多了个人,王少请明示!” 林风阙轻嗤一声,手臂抬起指向了人群中的某一人,淡淡道:“他是昨天牵马的人,明明去的是两人,回来的时候却只有一人,而且身上一点儿伤痕都没有,这不很奇怪吗?” “这,我……”被林风阙指住的人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也是正宗的孤勒氏血脉,瘦削的脸,尖细的下巴,眼神白而敛,乍一看去真像内奸的样子。他一听到林风阙指着质问,顿时就慌了。 为什么慌?没有人为他证明啊。 昨天他跟耶达被指派着去牵马,他们把马牵到就近的河边饮水,看马喝水喝的那么欢,他当时就咽了咽干的几乎要冒火的喉咙,趴在河边就要去喝水,却被耶达扯住袖子低喝:“你忘记王少嘱咐的话了?到了这里后,没他的吩咐不能碰这里的一草一物!” “可是,我现在好渴。”扬祁望着那清澈透亮的河水,眼睛里是深深的渴望,他见耶达不理会自己,兀自拽着自己的手臂不放,便好言道:“你看马都喝了没事,就让我喝几口吧。这里又没人,你不说,我不说,王少哪知道我们碰过这里的水?再说了,难道你就不想喝?” 扬祁看着耶达干裂的唇角,手臂使力挣脱了他的钳制,头猛一低便扎进了溪水里,咕噜咕噜地连喝了好几大口,直到他心满意足,这才眉开眼笑道:“耶达,你也来尝尝,这水真甜。” 耶达皱眉,一把拉起他,冷道:“喝饱了就走吧,等会儿看王少怎么收拾你!” “嘿嘿。”扬祁暗自笑,正想说话,却两眼一闭,咚地一声倒地,不省人事了。再醒来,他已经在客栈门口,而耶达不知去向,连那几匹膘肥体壮的马也不翼而飞了! 入夜后的草原陷入森狱一般的暗寂之中,扬祁是第一次来这片黑暗草原,也是第一次随着王鹰出征,心里并不是很强大,被森狱一般黑夜草原上的呜咽的风给弄的心神俱惊,想也没想的立马爬起来,冲进客栈,客栈里的同伙都睡了,他随便找了个位置躺下,却依然心有余悸,一动也不敢动。 而他不知,他的一切都在某人的监视之下。 看着众人猜忌的目光,扬祈知道如此此刻自己不解释清楚,那么他很可能被误会,便急道:“我不是内奸!事情是这样的……” 等他解释完,众人猜忌的目光才稍稍收敛。扬祈是遗哲看着长大的,他并不觉得扬祈会是内奸,所以听了他的解释后,笑道:“你放心,阿叔相信你。” “呵。” 林风阙冷笑,上前两步,低低缓缓道:“你们忘记了本少的信条,宁可错杀,决不放过!” 宁可错杀,决不放过—— 这八个字犹如惊雷落在众人心底,更让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扬祈猛地心脏紧缩!作为孤勒氏一员,他自然知道王鹰的这八个字所代表的涵义。 林风阙设的这一出计,本就是为了让孤勒氏从内部瓦解,从而自相残杀,哪能放过!话一落,他便抬手,轻轻的掌风落在遗哲的肩膀上,嗓音醇磁又慵懒:“是你动手还是让本少爷自己动手?” 话说的慵懒随意,可听在众人耳中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素有大漠飞鹰之称的孤勒氏部族原先寂寂无闻,自从王鹰归来,便如野火般燃起燎原之势,故而他虽然只拥有一半孤勒氏血脉,却在孤勒氏部族中拥有至高地位,就连遗哲,虽然不服他,却不敢违逆他的话。 肩膀上的手很轻,却力如千均,让遗哲心下微寒,抬头看着满脸祈求的扬祈,他叹了一口气,挥开林风阙的手,低沉道:“这种小事就不劳烦王少了。” “那就动手吧。”林风阙挑眉,懒懒地倚在了门上。 遗哲转身,看到小伙子跪着求饶,眉峰一沉,大喝道:“我孤勒氏后人,就算是死也要死的有骨气。” 说完,手起掌落,爆喝一声,鲜血溅了满身,小伙子倒了下去,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成为内奸了。 而遗哲,染血的手在空中发颤。 他杀过很多人,刀里来血里去,从没有杀过族人!而今天,他亲手处死了自己的部下…… 扬祈死了。 一屋子里的人面色僵硬地站着不动,传说中的王鹰六亲不认,嗜血狠戾,如今看来,传闻还算是委婉温和的了,其本人远比传闻要不近人情的多!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面色各异的时候,客栈上空传来一声鹰唳。 青天白日的,这一声鹰唳如黑暗中的一道闪光,瞬间劈开众人心头的阴霾,划出一曲嘹亮的音符,这声啸唳不是别人,正是雄踞北方的伽虞氏。 鹰唳声落,林风阙抿了抿唇,转身上楼。 而另一边。 孜木营帐内,忽里烈和众人都站在室外,看着盘旋在沙漠上空的两只雄鹰,面色都非常凝重。 看来,这次来的真是两拨人,就是不知道,这两拨人是否已经联手,如果联手了,就单凭他们这些人,可能真的很难应付。 莫果儿没有出来,她坐在营帐内,表情淡淡。既已看透生死,那么不管即将面临什么,对她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 她这幅看淡生死的模样没有让外面的人看见,却让被捆绑于马凳上的王鹰看到了,她手脚被捆,无法动弹,啧了一声,挑起墨黛似的眉,流里流气道:“喂,小妹妹,来,跟哥哥说说,你今年多大了?” 莫果儿瞪她一眼,不说话。 王鹰便笑了:“怎么?怕哥哥欺负你?呵呵,别怕啊,我现在可是龙困浅滩,而且你们又这么多人,我想欺负也欺负不成啊。来,跟哥哥聊聊天,太闷了。” 026,目的 莫果儿没想到这人怎么这么没脸没皮,从被绑在这里开始,就一直嚷嚷个不停,不管对方是男还是女,她都能调侃。 见她这般说话,莫果儿真是懒得搭理。 王鹰见她不理自己,郁闷地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哎哎哎,那家伙就在这见鬼的地方活了三年啊?原本就是个冰山,这三年下来,他还不得成了兵马佣了。” “你说,我这么辛苦地找他,他不感激就算了,还暗算我,把我绑了,这叫个什么事!” “你不告诉我年龄就算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对了,你们这里有吃的吗?我饿了。” “林风阙,你丫的就是没鸟的……” 她絮絮叨叨地嘀咕了一大串话,只有最后一句话让莫果儿眉头动了动,她看着面前呈半躺姿势的王鹰,问道:“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哈。” 王鹰大笑,一瞬间魅力倾城,妖艳的容颜覆上浅浅的荧光,淡淡红色的瞳仁勾勒着她眼尾妖娆风情,微微抬起下巴,痞笑道:“没鸟啊……自然就是没种喽。” 这话莫果儿还真没听明白。 而刚掀帘进帐的人在听到她这话后,嘴角抽了抽,感受到身后之人浑身冒出的强冷气息逼仄而来,嚯里低叹。 虽然有三年没见了,可她调侃大人的本事倒是见长了。 嚯里挑帘进帐。 林风阙冷着脸跟着进来,在他身后,是忽里烈,扎皮和纳兰木、塔哈克等人。所有的人入帐,商量着后来计划之事。 如今孤勒氏被掌控在林风阙手上,不会有太大作为。 最关键的还是伽虞氏。 伽虞氏是北方权霸,而且是草原重臣,有着不可匹敌的军队力量,是极难对付之人。 忽里烈进来,看了莫果儿一眼,随身坐下。 “这个人你想怎么处置?”坐下后,他便问林风阙。 他们现在只是暂时的合作关系,这个人明眼一瞧就知道是汉人,而且是冲着林风阙来的,是杀是留自然由他决定。 林风阙一直面沉如水,听了忽里烈的话后,这才抬眼看向王鹰。 王鹰被捆,却没有一点儿身为阶下囚的样子,浑身气势沉而慵懒,眯着眼,像一只倦怠的猫,迎上林风阙的视线,她咧嘴笑了:“我奉汉王之命,来此地找你。” 汉王! 这个称呼一出,林风阙立马站起来,上前就解开她的束缚,扯着她的手臂把她带离了营帐,跟在他身后的池瑞皱了皱眉,不放心地要跟上去。 林风阙侧头,低喝道:“不准跟来!”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林风阙进来,王鹰很顺从地跟在他身后。忽里烈观察着两人的面部表情,冷眸微眯,这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我们来布战吧。”一开口,便是强势的冷硬。 忽里烈挑眉,慢慢摩挲着腰间的匕首刀鞘,静待他的下文。林风阙也不拖沓,指了指王鹰,向营帐内的众人介绍道:“前十八禁军神箭手王鹰。” 说罢,转头看向身侧的人,淡淡道:“你来说说伽虞氏这次带来的兵力情况。” 王鹰也不犹豫,“嗯”了一声,看向忽里烈,道:“你是金乌氏后人,自然对伽虞氏的部族有所了解,伽虞氏酋长一共有四个儿子,其中有两个儿子能征善战,还有一个儿子擅长谋略,最后一个儿子,呵,不学无术,没什么功业,在伽虞氏族里,完全靠着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庇佑。这一次带兵亲征的就是这个不学无术的佘查罗,不足为虑,但是,他的军师却是古佳。” “伽虞氏·古佳?”忽里烈拧眉问。 王鹰淡淡答:“正是,想来你也听过她的名声了?” 忽里烈点头。 伽虞氏·古佳虽然是女子,可凶悍程度并不输于男子,而且此女心狠心辣,很会玩弄权术,在伽虞氏酋长古额托的众多子女中,她最厉害也很有地位。古额托最疼爱的也是这个最小的女儿。 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她。 “那么,她带的兵力如何?”忽里烈收起心中的思量,抬头问道。 王鹰抿了抿唇,答:“五万。” 五万? 众人齐齐低呼。 忽里烈不自觉地沉了沉脸色,比他预估的还要多,看来,伽虞氏是势必要拿下这一战了? 塔哈克一听五万兵力,立马皱眉道:“这下怕是不好办了。我们只有十几个人,计划里也是对战三万大军,突然又多出两万来,这仗……” 虽然他自认自己可以以一抵十,又有南汉的前十八禁军助阵,可心里到底是没底的。 塔哈克一说完,纳兰木也紧锁眉头,他看了看忽里烈,又看了看林风阙,最后视线落在王鹰身上,冷静地问道:“他们来此的目地,到底是为何?” 这才是重点! 王鹰想了想,道:“听说是要迎回王汉后裔。”说完,眼珠子转了转,看向忽里烈,挑眉道:“他们说的人应该就是你吧。” 草原王帐分裂,四大酋族独立为王,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整个草原的人都知道,王鹰知道也不例外,但是她说的迎回,也只是听来的表面话,至于伽虞氏是否是借着迎回的借口行暗杀之事,就不好说了。 忽里烈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冒险,也不会拿自己的女人和兄弟的性命冒险,所以在听了她的话后,只眉头松了松,却依然保持着警惕,和林风阙讨论布战。 林风阙也是在等他抉择。 如果忽里烈不开口布战,他也就不再参与,虽然他是要拿军功回去,但也不是非要靠他不可。 但眼下,这么好的时机,确实不容错过。 知道了敌方兵力,又知道了持帅人,战略很快就在几人的议论中布置完毕。 滚滚的沙尘越来越近,远远地便听见了蹄马声,吆喝声,以及伽虞氏独有的鹰唳声,此起彼伏地响在涡河以南。 忽里烈站起身,对莫果儿招了招手,淡淡道:“过来。” 莫果儿坐着没动。 忽里烈便走上前,大掌抓住她的手臂,强硬地把她带了出来,一出来,她就甩开他的手,冷声道:“你又想做什么?”xh:.254.198.194 027,古佳 忽里烈不悦地拧眉,看了看自己被甩开的手,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次在山洞,她也是这般甩开自己,那一次他能理解,她急着救扎皮,心情不好。 可这一次呢? 她就那般恨他或者说厌恶他? 忽里烈捏了捏手指,心中气愤,但转眼看到她白里透红的脸,那股气闷生生被他压了下来,低沉道:“这里不安全,我带你到西市去。” “那扎皮呢?”莫果儿问。 忽里烈挑眉:“他是男人,这个时候自然是要上场杀敌,难道你想让他跟你一样,躲到西市去?” 莫果儿闻言便抿唇不语了。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遇到战争的时候自然是想着如何不脱累别人,可扎皮不同,扎皮虽然年纪小,可跟着忽里烈,如果不历练历练,以后的风险他怎么避? 想到这里,她点头道:“我去西市。” 忽里烈牵马过来,拦腰把她抱起放在马背上,然后自己也蹬着马蹬上了马背,就在他驾马要走的时候,扎皮从营帐内冲了出来,大声喊道:“莫果儿,你要去哪儿?” 莫果儿转头看着他,轻道:“扎皮,我去西市躲躲。” “好。”扎皮也知道此次情况与前段时间他们逃亡时所遇到的那批人不同,听她说去西市躲躲,立马点头附和道:“快去,那里比较安全。” “嗯。”莫果儿笑着应了声。 忽里烈扬鞭,骏马便呼啸着往前奔跑。风声擦着脸颊滑过,莫果儿回头,看着身后越来越小的人影,扯着嗓子喊:“扎皮,一定要活着!” “放心吧!” 扎皮向她挥手,看向她的目光坚毅又深情。他当然要活着,因为他还要等着娶她呢。扎皮边挥手边笑,直到她的身影看不见了,他才返回营帐。 忽里烈把莫果儿带到西市安置好后就立马返回了孜木营帐。营帐内的几人依旧如他离开时那般坐在那里,林风阙瞅了他一眼,问王鹰:“此次前来,你们可有与伽虞氏合作?” “不知道。”王鹰斜倚在毡榻上,慵懒地笑道。 不知道? 林风阙拧眉。 忽里烈嘴角挑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看着王鹰,淡淡道:“你若只是来找林风阙,大不用如此伸张,可如果你是来杀他的……” 瞥了一眼斜对面不动如山的男子,忽里烈笑了:“带这么多人来,如果不是为了杀林风阙,那就必然有着别的目地。” “你想说什么?”王鹰眯眼,收起慵懒之态,眼神戒备地盯着他。 忽里烈并没看她,只是很平静分析道:“你与伽虞氏出现的时间太巧了,林风阙相信你,但我不相信你,至于你提供的信息,伽虞氏·古佳确实厉害,可是佘查罗却不是你所说的那般,是个草包。” 草原是什么地方? 古额托又是什么人?他的儿子如果真是草包,怎么可能被委以如此重大的任务? 王鹰只是半个草原人,根本不懂草原人的生存法则。 也许佘查罗确实不够他的其他兄弟能征善战,可若说一点儿都不懂战争,那就错了。古额托的子女,只有经过他的严厉考试才能真正活下来。 那么,活下来的,就必然有让人忌惮的地方。 伽虞氏·忽塔能征善战,却好色。而忽卓虽然不好色,却刚愎自用。伽虞氏·蔑格儿不擅征战,却谋略过人,但也有个致命弱点,就是极度心软。唯有这个佘查罗,传闻中,不学无术,身无长技,正是因为他这模糊人的视听,所以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能窥到他身上的弱点,也就是说,此次来的人,是个没有弱点可攻破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好对付? 忽里烈的话一说完,林风阙就皱眉深思了起来:“你是说,这次来的人,有可能会非常难缠?” “按理说是这样。” “哦?”视线睇过来,带着满满的疑惑。 “他隐藏自己,要么是不想被当成靶子,要么就是韬光养晦,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他此次前来,必然是做好了准备,不再隐藏自己。既是不再隐藏,就是有着让他必须不得不暴露的事情让他心动了。什么事情让他如此心动,宁可让自己身陷危险之中?” 答案只有一个。 权势! 男人的野心往往是把最锋利的剑,事着劈荆斩棘的勇气。 众人闻言,神情皆是微微一怔。在场的都不是笨人,除了扎皮心性纯善,不懂他话语暗含的意思,其他几人倒是都听明白了。 “你是说,这个佘罗查不一定是敌人?”纳兰木离他最近,也反应最快,立马就问了出来。 忽里烈淡淡看他一眼:“我也希望他不是敌人,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具体的还是要等交手之后,才能判断出来。” 纳兰木点点头,不再言语。 很快的,啸唳声接近了,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也清晰地传入耳际,伽虞氏的大队人马已经踏入了这片寂寂无闻又暗黑无际的草原。 孤勒氏一众人还在客栈,这个客栈又地处草原对面,伽虞氏的大军一过草原,自然也最先看到这个客栈,坐在马背上的男子眯眼扫荡着,看到立在门口身着玄衣的人群,转身看向身边的女子,低低道:“是孤勒氏。” “嗯。”古佳玩弄着手上的九鞭,对孤勒氏莫名出现在这里虽然有些好奇,但更多的是警惕,她远远地看过去,孤勒氏的人并不多,二三十个,领头的人还是遗哲。 遗哲是孤勒氏重臣,怎么会无缘无故来这里? 她心中疑惑,暗暗留了心眼,对佘罗查轻声道:“不知对方目地为何,要小心。” “我知道。”佘查罗淡声回她。 古佳便夹紧马肚,手中九鞭被她利索地收起缠在腰间,她转头叮嘱道:“我去会会他们,你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 佘查罗点头。 古佳策马向前,来到客栈门口,她翻身下马,对立在最前面的老者笑道:“哲叔。” 一声哲叔让遗哲紧锁的眉眼缓缓绽放开来,他看着面前不输于北狄男子粗旷又精明的女子,穿着北方伽虞氏女子流行的圆滚兽服,脸上堆满笑容,他也笑了:“原来是古佳。”xh.194 028,试探 古佳爽朗一笑,厚黑的眉眼看起来真诚无害,可她问出的话却带着夜风潇雨中的冷清:“古佳记得孤勒氏一族一直在赫里那拉氏的领地游牧,怎么突然跑到这暗黑草原了?” 这话问的犀厉带风。 遗哲心里暗暗叫苦,都说古额托有一个很厉害的女儿,彪悍如虎又精明如兔,如今看来,传闻果然不假。遗哲知道她在怀疑自己,便虚着脸笑着道:“我等是奉王少命令前来这里的。” “王少?”古佳疑惑挑眉。 遗哲解释道:“恩,素有大漠飞鹰之称的王鹰。” “是他!”古佳眼中泛起热火般的烈焰,她收了笑,正色道,“该不会他也是来找忽里烈的?” 这个问题遗哲就不清楚了。 他只是奉孤勒氏大酋长之令协助王鹰前往这片草原,至于具体做什么,他还真不知道。既是不知,他便实话答道:“这个问题,贺叔真就不知道了。” 说完,眼中丝丝疑惑渗出来,挑眉问道:“你口中所说的忽里烈,指的是金乌氏·纳乌的嫡长孙?” 古佳抻了抻脸,抬头朗朗一笑:“贺叔这问题就问的奇怪了,整个大漠草原上,有第二个人敢自称是忽里烈吗?” 不是纳乌的嫡长孙,谁敢担起这个名字? 遗哲便皱眉道:“不是说他被赫里那拉氏给……” 遗哲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那意思相当明显了,因为在他随着王鹰来到这片黑暗草原时,混乱的草原已经被赫里那拉氏占去了大半,而忽里烈被屠杀的传言也从那时开始流传。 他以为忽里烈真的已经死了! 古佳看到他抹脖子的动作,唇畔的笑意不减,但双眸却是倏地一眯,她一手垂在身侧,一手按在腰间的九节鞭上,神情似笑非笑,挑眉问道:“既不是来找忽里烈,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遗哲还是模凌两可地笑着。 一来他真不知道此次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二来,就算他知道,也是不能对她讲的。 他摇了摇头,余光扫了一眼古佳身后的大军,黑压压的一片冰封盔甲的北狄军,气势如虹,有一种极沉的压迫感从那里逼荡而来。 遗哲心口紧了紧,却是笑道:“我们确实不是来找忽里烈的,不会防碍到你。” 古佳便道:“如此不介意我们进客栈休息休息吧?” 她虚虚抬眼,瞅了一眼跟在遗哲身后的孤勒氏众人,脸上俱是紧张又冷绷的。 显然。 这些人并不大乐意她们进客栈。 原本王鹰是这些人的主心骨,有时候王鹰不在,越虎就成了拿定决策的人。可如今,两人都不在场,遗哲虽然是孤勒氏重臣,但在王鹰的队伍里,他从来都不敢自作主张。 如今,应还是不应? 正在遗哲皱眉为难之际,客栈二楼的竹制顶房上,一身黑衣的林凤阙撑着单腿坐在那里,他看着底下一脸粗犷但却极度沉稳的古佳,又视线向后移,看向了佘查罗。 佘查罗很年轻,大概跟莫果儿和扎皮差不多的年纪,穿着双层折扣狐裘衣,衣身绣着团花锦狐,扎着短步,发丝黑亮,发尾绑着金色丝带,丝带飘入胸前,与他胸前的团花紧紧相依。 而他的脸,白皙硬朗,有一种琅琅明玉的盛辉之光。 就在林凤阙微微垂眸打量着他的时候,佘查罗坐在马上,姿态肆意,唇畔扯起一缕玩味狡慧的笑来。 他慢慢松开马缰,本在关注着古佳与遗哲情况的双眸瞬间就对上了顶房之上那双冷冽打量的视线。 就在他目光看过来的刹那间,林风阙黑衣一荡,如鬼魅般消失不见。 佘查罗眸光陡然一眯,耳畔便传来了衣袂掠过的风声。 他抿了抿唇,对依然立在那里不动的古佳说:“找别的地方休息吧,客栈虽然好,但也住不了这么多人,而且,想来忽里烈也不在这里。” 古佳看了遗哲一眼,转身上马。她驾马移到佘查罗前方,看着他问:“去哪个方向?” 佘查罗笑了下,说:“北方。” “嗯?” 古佳疑惑挑眉:“我们不就是从北方来的吗?” “所以我觉得奇怪。” 佘查罗淡淡看了某个方向一眼,低声道:“我一进入这个草原就感知到了地心不对,而且刚刚那个人是向着西方消失的,但我的理智却判断出是北方,所以,这次的事情可能会有点棘手。” 那个人? 古佳抓住他语中的关键词,问:“你刚看到什么人了?” 为什么她没看到? 佘查罗便道:“没看清楚,只一恍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速度快的惊人,我只看到了他一角黑色的衣衫,不知道是什么人。” “有没有可能是忽里烈?”古佳问。 “不知道。” 他刚刚确实没看清楚,哪怕他的速度也很快,可那人的速度明显的要比他快的多,他只是抬眼的功夫,那个人就不见了,可见,这人的功力强大到他根本不可比拟。 “走吧。” 不管是不是忽里烈,这片草原既然来了,就要来的有所价值。佘查罗说完,转头对自己身边的副将提拉·米藏交待:“带一小部队人去摸清这片草原的情况,如有特殊情况,立马啸声传达。” “是。”米藏躬身听命,随即牵着马头掉转身子,领了自己的一千亲兵离开。 古佳抱拳向遗哲示了示意,驾马策奔。 佘查罗也点头微笑了下,余光从遗哲身后的孤勒氏众人身上掠过,最后定向西方。 大军跟随而进,溅起的沙尘遮天覆日。 要去西市,必经三十里地的连绵地藏,而地藏的西南方位,正是忽里烈所在的孜木营帐。 如今,孜木营帐内空空如也,人员悉散。 只有王鹰一身紫衣沉敛,立在断杈的阑干高处,俯瞰着大军扫荡般地行过,而她的身后,林风阙无声无息地现身。 “说吧,你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林风阙冷冷地问。 王鹰眼眸微眯,慵懒邪肆地笑道:“我确实是奉汉王命令来此地找你的,你不用对我这么大的敌意,我从来都没相信过你会在那场战役中死掉,想来,汉王也这样觉得,所以,他要你回到他身边去。”xh.194 029,精明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林风阙听后,嘴角挽起森冷的笑。 他伸出戴着薄茧的线条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梳理着王鹰的发丝,眸光低垂下来,带着淡冷的嘲笑:“回到他身边去?你以为他是谁?而你又是谁?他以为派你来,我就会回去?是你在痴心妄想还是他在痴心妄想?” 这话说的冰冷无情,王鹰听的眉头不悦地拧起。 林风阙却是猛地一使力,把她的头发抓在手中,一扯一绞,王鹰痛的“呲—”了一声,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目光如炬地盯着他说:“你若恨我,就跟我回去,我用余生赔偿你。” 是生是死,她都毫无怨言。 女子的眸中盛着最冰香的清色,水一样柔婉,花一样娇媚,可这张脸印入林风阙的眼中,只会讽刺他曾经的遇人不淑,识人不清,又怎么能打动他早已冰封无情的心? 林风阙松开手,目光锁住她的脸,嫌弃又冰冷道:“对一个曾经背叛过我的人,你以为我还会给你机会,留在我身边?” 他从来不是善人。 单不说她之前的背叛之事,就是如今,她来到这片草原,对他隐瞒动机,她就没有了退路。 而且,她竟然提及汉王! 呵! 他是御前禁军,他所效忠的人,永远只有一个! 林风阙转身的背影冰冷绝决,王鹰看着他的背影,倏地心口一紧,立马在他消失的时候,紫衣一闪,挡住了他,她说:“回不回,给个痛快话。” “回。”林风阙冷淡地吐出一个字。 王鹰便笑了:“我就说嘛……” “但是你要留下!” 就在她刚绽开笑颜,说了几个字之后,林风阙冷冷地接口,指腹点在她的红唇之上,冷笑道:“想我回去可以,你,要永远留在此地。” 王鹰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她抬头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的气势比以前更深邃内敛,那双眼睛里暗藏的光线让人再也看不清楚。 是了,他在这里韬光养晦了三年,以他的脾性,三年的时光,足够让他成长为一个更为可怕的人。 王鹰看着他,缓缓地松开抓在他衣袖上的手,松开的时候,她顺便帮他理了理那上面的折痕,她退开两步,目光如雪,带着冰晶的水润之色。 她笑了下,说:“不可能。” 林风阙冷嗤一声,再不管她,看了一眼伽虞氏大军进入西地,他转身也向着西地而去。 忽里烈不在西市。 在计划里,西市不是一个烽烟之地,所以忽里烈才把莫果儿带到西市去。 西市是林风阙的大本营,他作为南汉禁军头领,心细如发又狡猾如兔,多年的行军生涯让他养成了一种凡事都给自己留有三分余地的机警和敏慧。 所以,西市不在他与忽里烈的计划之中,却在他的算计之中。 古佳驾马走在最前面,佘查罗跟在她后面,随着离西市越来越近,伽虞氏大军也被分成好几拨,每一拨都有佘查罗的心腹带队,向着西市的周边而去。 翻过地帐,眼前就是雪山。 雪山是分两幛而立,中间有个地口,忽里烈曾经就在这里被林风阙困在山中,如果当时他手中没有纳乌的那把缠金匕首,他是无法走出那个山口的。 而整个草原之上,缠金匕首只此一枚。 林风阙依旧站在高山之上,手中执着望远镜眺望着底下的大部队人马,他的目光落在佘查罗身上。 擒贼先擒王,这是林风阙的第一计。 客栈那一眼,他只是在试探到底谁才是主将,从传闻中看来,古佳要比佘查罗厉害,所以,他原以为古佳是主将,可是当他看到了佘查罗,凭直觉他就断定了此次战役的关键便是这个男人。 地帐上峦山重雪,是他用特殊机关设置的,这个****是磁场最强的地方,任何定位仪和指南针都会在这个穴口里失去效用。 他断定,佘查罗若是进去了,必然出不来。而他一定会进去,因为要想进入西市,这是唯一的入口。 可就如传闻所言,佘查罗一无是处,为何能得到古额托的看重? 草原上的奇能异士很多,一眼看过去普普通通的人,也许他就有着超乎常人的能力。 佘查罗便是其中之一。 他驾马前驱一步,眯眼看了看眼前堆帡如峦的山脉,手一扬,让大军停住。他旋起马缰,对想要继续前行的古佳说:“到我身后来。” 古佳与他一母同生,不管别人怎么说,在她心里,她这个哥哥是最让人忌惮的,所以佘查罗的声音一落,她就掉头过来,不问缘由,直接移到他身后。 佘查罗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什,用黄金布包裹住,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林风阙在望远镜里看着,眉心深深一蹙。 古佳看着这个东西,脸色蓦地一变,她大喊:“哥!” “拿着。” 佘查罗表情平静,他把东西交到古佳手上,招手让她过来,俯耳在她身边,低声说:“我先进去,你带人回客栈,拿下孤勒氏,控制住那个客栈,他们口中的王鹰是父亲要招揽之人,孤勒氏控在了我们手中就不怕王鹰不出现。” “这,” 古佳顿时圆瞪着双眼看他:“你早就有这个打算?” “不是。” 佘查罗淡淡一笑,眸光精锐地眯成一条线,他说:“我们的任务是找到忽里烈,我自然不会多生事端,可是,你看眼前的雪山,明明在西,却雪峰如峦,而你手中的地位仪显示的又是北,所以这山有问题,而能布置出这一切的人,肯定是个诡计多端的人。忽里烈是草原大可汉之孙,素有英雄威名,断不可能想出这般诡计的。” 古佳一听,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能想到这般诡计的,我能猜到的就只有南汉人,而一般的南汉人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在这里设下机关卡的,不管此人是不是敌人,我们都要小心以对。王鹰有一半孤勒氏血脉,又在南汉生活多年,把他挟持在手,对我们终归是有好处的。”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xh.194 030,撞见 佘查罗的预感一向很强,从在客栈看到孤勒氏的人开始他就觉得此次来这里,面临的敌人也许不仅仅是忽里烈,如今,他的预感终于成真了。 如果这个人不是敌人,就不会以这种方式迎接他们。 那么,这个敌人又是谁? 只肖联想到三年前祁纳山的那一战役,这个人似乎就钻出了脑海——林风阙。 佘查罗眯了眯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跟忽里烈一样,对这个林风阙很好奇,可他又跟忽里烈不一样,他对林风阙是没有任何敬意的,在他年少的心里,这个曾倾覆了草原一半军力的皇朝禁军是他骨血里沸腾的目标。 有幸得见,生而不畏。 佘查罗向古佳交待完后就驾马前行,古佳捏紧了手中的包裹,扬声大喊:“哥,我在客栈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我会的。” 佘查罗没有回头,清淡的声音透过风声传过来。 古佳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地帐闭合,她才把包裹揣进怀里,面色凝重地大喝一声:“走,回客栈!” 三万大军,被分散开了好几拨,如今古佳这里还有一万,一万大军对上二三十个孤勒氏人,这场战争,谁胜谁负,似乎是没有任何悬念的了。 可人算总有意外,林风阙算漏了他,而他,算漏了忽里烈。 高山之上,林风阙黑衣迎风而扬,在佘查罗进入山峰,地帐闭合的时候,他放下望远镜,静静站了一会儿,发现山无所动之后,这才敛衣走下山峰。 就在他前脚刚离开时,山脉突地大开,佘查罗贵衣印雪,眉峰含笑,进得山来。 一样的蒙古包,不一样的南汉建筑。 佘查罗驱着马不急不慢地打量着四周,圆石顶建筑很有规律地排列着,竹制木屋的上顶上悬着大红灯笼,黯淡无关,正随风轻轻摆舞。 没有人声,非常安静。 佘查罗看着四周,小心地穿过一幢又一幢的建筑,就在他即将抵达最尽头时,从左侧手边传来一道轻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轻盈细弱,夹在风中几乎闻风不见,可他是佘查罗,再细小的声音在他耳中都无可遁形。 他倏地一曳马缰,快速地翻身下马,冲到一扇门前,不动声色地轻轻一推。 门没上锁,应声而开。 同时抬头的两人,都是瞬间惊愕。 佘查罗没想到出现的会是一个女子!虽然从那脚步声中,他能听出来此人没有任何威胁,但他真没想过,这里,会有女人存在,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 他目光在莫果儿身上来回打量,带着审视和堪度。 莫果儿是草原儿女,三分草原貌,七分南汉美,她身上综合着乌拉河绵延细水的柔情,又有着冰雪尘封的艳色,她此刻长发全部散在肩上,换了南汉服装,整个人清新灵动到让人怦然心动。 佘查罗捕捉到她脸上的惊慌,在她立马弃门要跑的时候,身子灵活一动,冲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擒住,拽住她的手臂,强行把她掠到屋内,关上门闩。 莫果儿没想到这里会有外人来,惊慌失措下拿起能拿东西就往他身上砸,佘查罗将她拦腰扛起,一把甩在地上,压住她的长腿,冷冷道:“不想死的话,别动!” 莫果儿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只瞪着眼睛看他。 佘查罗盯着她如花的眉眼,问:“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 莫果儿摇头。 佘查罗见她挺听话,笑了下,倾身俯视着她的颜面,笑道:“你看起来像是北狄人,怎么穿南汉服装,你是林风阙的什么人?他的女人?” 林风阙? 莫果儿咬着唇不答话。 他竟然知道林风阙?他是谁?看他穿着明显是北狄贵族,可他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莫果儿僵硬着身子,脑中却在快速地想着要如何脱身。 “你是来找林风阙的?”她问,声音既轻盈又清脆,平静的没有一丝颤抖。 佘查罗看她一眼,笑:“不是。” 说完他站起身,拍拍刚刚压制她腿的衣襟,环胸打量了一下这完全依照南汉风格建造的木屋,似笑非笑道:“你是林风阙的女人?” 莫果儿摇头。 佘查罗便道:“既然不是,你又怎么会在他的地盘?你是被他掳来的?” 莫果儿警惕地打量着他,还是摇头。 佘查罗便挑了挑眉,似乎对她这般谨慎的模样颇为欣赏,他淡淡斜她一眼,转身就出了屋,不大一会儿,他又进来,手中拿着一件北狄女服。 他说:“换上。” 莫果儿顿时皱眉:“我干嘛要换你拿的衣服?” 佘查罗便笑了:“难道我要带个裙子拖了一大截的女人去打仗?岂不是自找麻烦?再说了,你是北狄人,穿我给的衣服怎么了?” 这话非常有问题。 莫果儿虽然年轻,又没什么经历,可她不笨,可以说她很聪明且很敏感,佘查罗的话一落,她就满眼惊骇地捂住嘴巴。 心里却在想,他果然是伽虞氏的人! 是谁? 能穿得上这种锦缎狐裘的,定不是一般人,从她之前在孜木营帐内听到消息来看,眼前的人就是伽虞氏·佘查罗无疑了。 可他不是来找忽里烈的么,怎么会提及林风阙?而且他还单枪匹马地进入了林风阙的地盘,他想做什么? 莫果儿身材娇小,又毫无功夫傍身,她想在佘查罗的眼皮子底下逃走是不可能的。 佘查罗也是意识到这一点,他淡淡的眸光含着戏谑的笑,双手环胸,闲闲道:“你不说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就当你是被林风阙掳来的,所以,我救你出去,你是不是应该感激我,而不是如此敌视的样子?” 莫果儿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搬弄是事,混淆事实。 明明是他想掳走她,却说的他好似她的恩人般,再者,她有说跟他出去吗?他凭什么以为她会感激他? 莫果儿站在那里不动。 既不接他递过来的衣服,也不回答他的话。 佘查罗淡淡的笑便含了一丝冷,他慢慢走近她,冷声威胁道:“我没时间跟你在这里耗,你是自己换上,还是让我动手替你换上?” 031,刀刃 莫果儿自然不会让他动手替她换,如今形势逼人,她虽然极不情愿顺他心意,可也没有办法。 她自己也知道,忽里烈把她安置在这里,就怕她出去后会给他们造成格外的负担,她一个弱质女流,如果成了敌人手中的人质,不知道会给忽里烈带来什么麻烦。 她看着眼前渐渐逼近的少年,想了想道:“我去楼上换衣服,你到下面等着。” 说罢,拿过他手中的衣服,转身快速地上了楼梯。 莫果儿上到二楼之后,关上门,脱掉身上拖沓的南汉长裙扔到一边,又把从佘查罗手中拿来的衣服在木质地板上用力地磨了磨,最后四处翻找剪刀,把下摆金贵的丝线剪了下去。 做好这一切之后,她换上衣服,打开二楼窗户,往底下看了一眼,见佘查罗没有在外面,她连忙拿起一边的信号弹,往空中投发。 只此一发信号弹,这是忽里烈送她来之后,交待她如果有紧急事件,可以发此弹求救。 信号弹无声无息冲入天霄,绚烂过后归于宁静。 莫果儿静静地站在窗户边上看了一会儿,见楼下没什么动静,她才略略松了口气。 不管这个人要带她去哪里,想做什么,起码发了信号弹能让忽里烈心中有个警醒,就算赶不过来,也能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莫果儿关上窗户,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佘查罗锦衣狐裘立在门口,听到脚步声微微侧了侧身子,目光投过来,带着点点细碎的晶芒。他有点小瞧她了,这么短的时间,她居然能想到这么多。 剪掉衣服表明她并不是心甘情愿,发信号弹就算不能自救,也能让同伴提早做好预警,而她不争不怒,是想让他对她放松警惕还是想让他心有不忍? 佘查罗淡淡笑了笑,单手背后,在莫果儿走近的时候,猛地伸手将她拦腰提了起来,然后一个转身,人稳稳地落在了马背上。 他转身离开前又掉头看了一眼身后空荡的建筑,随即马鞭一扬,发丝随着金丝带震风而起。 出得山洞,他问莫果儿:“想不想回到你同伴身边去?” 莫果儿紧抓着马鞍,身子前倾趴在马背上,她沉默了良久,这才说:“你把我带出来就是要把我送到我同伴的身边去的?” 他有这么好心? 佘查罗当然没有这么好心,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探明她跟谁是一伙的。是林风阙还是忽里烈? 如果是林风阙,那她的下场,就只有死。 如果是忽里烈,那他就会把她奉为上宾,而且通过她,也能快速找到他们想要找到的人。 正是因为佘查罗不知道她的底细,所以才这般询问。 不过,莫果儿虽然面上平静,但她内心却极度警惕,佘查罗想从她入手,还有点艰难。 他见莫果儿完全不相信的样子,便笑道:“你说你同伴是谁,我自然会带你到他们那里去。” 莫果儿闻言,闭紧了嘴巴,又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 佘查罗便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他也俯下身,锦花铺就的健硕胸膛压在莫果儿瘦削的背上,重量层层压下来,伴着他抑制不住的笑声:“我说你对我这么大的敌意做什么?我是真想送你到你同伴身边去的,说吧,他们在哪儿?” 莫果儿恨恨地转头,瞪着他说:“别想从我这里打听到什么,也休想我带你去找他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就算不为忽里烈,为了扎皮,她也不可能带敌人上门的。 佘查罗看着她盛怒的双眼,唇畔勾起淡笑,一双温润的眸子闪着促狭的冷光,他捏住她顽固的下巴,用力碾压,声音偏冷道:“性子倒是挺倔,既然你不说,那我只有带你回伽虞氏了。” 莫果儿闻言,身子颤了颤,却咬紧了唇,不吭一语。 佘查罗看着她一张漂亮的脸蛋上明明有着惊慌却强忍镇定的样子,眼中越发玩味了,他甩开她的下巴,双腿猛夹马肚,向着客栈驶去。 客栈里,锋烟四起。 遗哲没想到古佳会去而再返,当她笑容依旧地出现在门口时,遗哲顿感不好,连忙大喊:“速度备战!” 可是已经晚了。 古佳虽然年轻,但一直跟在古额托身边南征北战,战争经验丰富,尤其对付这些游牧族,她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可拿下他们。 客栈被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防守的密不透风。 古佳手持九节鞭,从容地笑道:“哲叔,别白费力气了,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你们乖乖听话,我绝对不会伤你们一根毫毛。” 这话说的含蓄,可另一层意思也相当明显。 若敢反抗,杀无赦! 遗哲瞪眼瞅了瞅门外的铁骑,眯眼冷笑。 孤勒氏什么时候受人威胁过? 他冷冷看着古佳,不动声色地把手按在腰间佩刀上,而随着他这动作出,客栈里的孤勒氏众人皆一副迎战的不死不休的模样。 古佳见他泯顽不化,冷喝一声:“拿下!” 身后冲出来三大将领,二男一女,气势如虹,宽刀闪着尖锐冷芒,直袭遗哲。 遗哲瞬间提刀迎战。 而随着他的佩刀出鞘,孤勒氏众人一哄而上,同时迎战三人。 一时,杀伐屠戮,血流成河。 孤勒氏众人长年游牧,身体矫健如豹,又加之王鹰的战法传授,二十多人对上三人,自然占了上峰。 古佳见自己的人寡不敌众,冷眸一眯,九节鞭瞬间灵活地甩出。 她一加入战场,败势立马扭转。 遗哲被她长鞭鞭笞到,他大喝一声,怒目圆睁:“有我在,你休想伤我孤勒氏众人分毫。” “呵,逃得过我的鞭再说。” 古佳满目狠戾,之前温和的笑再也不复得见,只有你死我活,刀下见成败。 客栈里刀兵铿锵之声绵绝不断地传来,而客栈外,一层一层的死亡阴影也在悄然无声中铺展开来。 忽里烈悄若鬼魅,带着扎皮和塔哈克出现在大军守卫的后方。 “这是林风阙准备的迷药,分头行动。” 忽里烈给扎皮和塔哈克一人一个小瓷瓶,然后下巴微抬,指了三个方向,示意他们从这三个方向下手。 032,偷袭 塔哈克捏着瓷瓶,老脸纵横着不赞同,他压低嗓音,嫌弃道:“草原儿女,哪能用这种勾当,要赢就光明正大,搞这么下三滥的东西,真是丢人!” 扎皮拿着瓷瓶,瞅瞅他,又瞅瞅忽里烈。 忽里烈笑了:“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如今敌我力量悬殊,硬拼的话,十个你都不够他们砍的,除非你想死,不然,有活命的办法为何不用?” 办法也没什么不好,主要是塔哈克对林风阙有很深的敌意,自然是处处挑刺。 忽里烈怎么不明白他的心思,他拍拍塔哈克的肩膀,俯耳小声道:“赢了这场战争,夺了北地,你想怎么对付林风阙,我都支持。但是现在,我们要全力配合他。” 生死关键时刻,一切仇恨皆大不过此。 忽里烈都这般说了,塔哈克还能再说什么,他也想赢,也不想输,撇嘴看了手中的瓷瓶一眼,说:“我是因为你才这般忍受他的。” “我知道。” 忽里烈拍拍他肩膀,嘱咐道:“小心点,人数不少,药量要下的充足,不要留下隐患。” 如果一次性不能成功,引来他们的警觉,事情就不好办了。 只有先把这一批大军迷倒,后面的才好对付,不然单拼人数,他们就没有任何胜算。 塔哈克和扎皮两人都点头,面上一片慎重。 三人分头行动。 林风阙给他们准备的这种迷药,是通过草原黑市叛卖而得来的,原本这种药就有很强的效力,但林风阙做事一向不给对方留有活路,所以,在得到这种药后,又让嚯里加了南汉秘制的睡香草。 睡香草有安神的功效,一直是南汉后宫熏炉中所用的一种香料。 但是这种香料揉和进草原黑市上的独家迷药,就会成为一种致命的幻药。吸附一点儿,人会精神恍惚,若是大量吸入,人会休克致死。 当然,林风阙既然把这种迷药给了他们,自然也是事先让他们吃过解药。所以,他们不用担心自己中此药后会昏厥或死亡。 三人穿着北狄士兵一模一样的铠装,头缠伽虞氏徽微的幡帽,小心混入队伍中,以三角成型的范围,一点一点洒落瓷瓶里的迷药。 客栈里,一场杀戮和征服也接近尾声。 王鹰带的这一小队人马,除了越虎是贴身跟着她之外,其他的人,几乎跟她没有任何交集。她虽然常年游走在南汉与孤勒氏之间,虽然她身上也流着一半孤勒氏血脉,可到底,她的心是冷的,她对孤勒氏没有感情。 所以,孤勒氏的存亡,她并不怎么上心。 这次来黑暗草原,她是别有目的,所以带的人,自然不能太精明太厉害。 传唱在孤勒氏的紫衣玄鸟只共七人,她只带了心腹越虎一人,而剩下的这些,包括遗哲在内,都属于孤勒氏土生土长的草原人。 草原人自然沿袭着草原人的习俗,就算得了王鹰的一点点指导,但他们根深蒂固的思想却是没有任何改变的。 这样的人对上声名赫赫的古佳,虽然能得一时上峰,终究还是被她给擒了下来。 古佳看着客栈内横陈的尸体,九节鞭“嗤啦”一声,在空中凌个弧度,被她收入袖中,她单手支腿,身子缓缓倾个背弓的姿势,用九节鞭的节骨链点着遗哲的肩膀说:“一开始就听我的话,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这些人可都是你害死的,哲叔,别说我心狠啊,实在是战场上,刀剑无眼呐。” 古佳长的不美,面相粗旷,眉峰如山岳般又黑又沉,而她的眼睛蒙着一层深灰的褐色,瞳仁里点点雪白被黑色的亮球覆盖,使得她整个眼睛都透着一股暗冷的光。 她不笑的时候,单这张脸,就让人畏惧和害怕。 自古成王败寇,遗哲无话可说,但是他不明白,明明他们与她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她怎么会突然向孤勒氏发难? 遗哲猛吐一痰血,抬头看着她问:“你是为忽里烈而来,我们并无任何牵扯,为何要对孤勒氏下手?” 古佳笑了下,撑起身子往后一仰,四马朝天地坐在了长条板椅上,她玩着手中的九节鞭,笑道:“找忽里烈是我们的任务,至于你们,说实在的,本来我也没打算对你们怎么样,但是,你刚说,你们是王鹰带来的?” “你是因为他?”遗哲瞬间明白过来。 “算是吧。”古佳慢条斯理地抬眼。 遗哲便道:“王鹰素来与草原没有任何瓜葛,你找他做什么?” 古佳笑:“哲叔,别想从我这里打听到什么,你说,你们被我抓了,王鹰会来救你们吗?” 古佳目前感兴趣的是这个。 遗哲一听她这问题,心头就凉了。 王鹰会不会来救他们? 当然不会。 想到这,遗哲失血过多的沧白脸上没有了任何生机,他也不再说话,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古佳,似乎也没想从他嘴里获得答案。 她刚要站起身,想去外面看看佘查罗有没有回来,房顶上突来一声巨响,接着就是一道紫衣翩跹的身影,从高空飘然而下。 紫衣黑帽,来人正是王鹰。 她单手压在帽檐上,身子轻盈如飞絮,落地间,紫衣荡起耀眼的光晕,所有的人都看不到她的真容,只透过宽大的帽檐底尾捕捉到她冷艳的唇瓣。 “动我的人,你有没有掂量掂量你自己的能耐?” 一开口,冰冷无情,带着藐视一切的狂妄,而步伐间,淡定从容。 面对古佳和她的三大将领,面对客栈外伽虞氏大军的层层包围,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惧意和担忧,只嘴角噙满了冷笑。 古佳没想到传闻中的王鹰竟是这般翩翩美男子,虽然她看不到她的样貌,但从衣着外形和那一小截唇形来看,这个少年,绝对是英俊的。 “你就是王鹰?戴个黑帽,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还是说,你并不是他?”古佳眯眼,犀厉地盯在她的脸上。 熟知王鹰的人都知道,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拿她的样子来说笑。 033,及时 遗哲原本以为古佳这样问了,王鹰会生气,可是并没有。王鹰只是负手站在那里,低垂的眼睫里,是一汪清冷纯粹的笑。 她其实并不想来救这些人的,她找到了林风阙,自然是要想办法把他劝回汉王身边。 虽然林风阙的提议被她拒绝了,但她要劝回他的目地依然不变。 只是想劝回他,谈何容易? 就像他说的,她曾经背叛过他,如今又别有目地接近他,以他的脾性,想要再次听从她的规劝已不可能,但是,她是王鹰。 王鹰冷冷一笑,大手一拂衣袖,转身就坐在了古佳刚刚坐的那条长椅上,微眯着眼,支着下巴道:“我是不是王鹰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抓我孤勒氏人,是想好了如何给我交待?” 交待? 古佳嗤笑:“抓便抓了,你有本事就救回去。” 她就不信了,她手下这么多人,还对付不了一个王鹰。 王鹰见她如此张狂,也不生气,只慢条斯理地摸着衣袖,摸着摸着就摸出一柄银扇来,银扇的柄骨是象牙骨,扇面则是南汉惯常用的灰白纸,纸上绘着一处静落的宅院,院门大开,有风轻来。 这扇子看起来年代已经非常久远了,纸面粗糙又有毛边,但柄骨却光滑如镜,她的手搭在骨扇尾端,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 美人画骨,最是赏心悦目时,但古佳却没心情欣赏。 她见王鹰这般,心下细细思量,觉得这人确实是有点不好拿捏,哪怕此刻她的人被她拘住,她似乎也一点儿不惊慌,甚至连表情都没一丝一毫的紧张。 虽然她看不见她的脸,但她如鱼自水的模样还是让古佳暗自佩服。 难怪父亲想要收拢此人。 古佳心中有了计较,也不再跟她争锋相对,而是又恢复了那张恰到好处的笑脸,对王鹰说:“既然王少亲自来了,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人,我可以放,但是,古佳有个条件。” “哦?” 王鹰这个时候总算有点表情了,她颇为玩味地挑开了黑帽一檐,斜斜的眼风扫向古佳,似笑非笑道:“说来听听。” “跟我回北地伽虞氏。” “为何?” 古佳看她一眼,正要回答,突声门外传来暴喝声,有士兵惊呼道:“有刺客!” 刺客! 古佳一听,身子瞬间掠出门外。 一出门外她便被眼前的景象震的面色一白。 “怎么回事?” 她怒喝出声,急步冲到队伍里,看着眼前倒地不起的一大片军士,满眼的震惊:“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都成这般了?” 围绕着客栈组成的包围圈,有一大半的士兵在忽里烈的迷药中陷入了长久的睡眠,这些人还能不能醒过来,也只有天知道了。 就在古佳奔出房间的刹那,王鹰手中的古面扇顷刻间在手中飞舞盘旋,直袭上还没来得及追出去的三大将领。 持宽刀的耶古·百鸣生。 挂响鞭的托托·褀蓉。 挂银枪的断氏·丰城。 这三个人,跟随古佳至今,手下鲜有败绩,更没遇到过以一已之力敌对他们三人的情景,所以,他们都对王鹰都没有防备。 甫一对上王鹰的突袭,百鸣生最先反应过来,他身速一闪,挡在尚没来得及抽鞭的褀蓉身前,胳膊一振,将她振出危险圈外。 而丰城也瞬间持枪上手,并肩与百鸣生抵挡王鹰的暗击。 “没用的。” 王鹰单手捏住帽檐,缓慢起身,手指慢慢使力,把黑帽拉高,露出她那张冰冷又妖艳至极的脸,以及,那脸上泛着几缕妖异的红瞳。 以血为证,以吾之躯守卫大漠。 这句古老的谶言几乎被一代又一代的人泯忘在了那一场铁马峥戈的动荡里,但他的后人,却将这血脉传承,永不蒂落。 丰城在看到王鹰面貌的时候,手中的银枪突地一收,转身直接向那柄画扇扑去。 王鹰微微眯眼,素手一抬,画扇便改变了方向,跃过三人,直锁向门口的古佳。 素有神箭手之称的王鹰,但凡她出招,不管是虚招还是实物,都是百发百中的,她的能力,在曾经的皇朝禁卫军中,被人称之为逆天之才。 古佳思绪有点乱,望着连绵一片莫名其妙倒地不起的士兵,她的胸中既升腾起蒸蒸的怒气,也蓄满了深深的疑惑,这个时候的她,哪还有时间去管王鹰。 王鹰逮住机会便是毫不留情的暗杀。 就在画扇穿破气流,喢然而来之际,一条柔韧的丝带出其不意地缠住了它,接着就听见了马蹄声和一道淡淡冷凝的声音:“背后偷袭,实属小人作为。” 看到来人,刚刚颓靡的伽虞氏士兵脸上瞬间镇定下来。 古佳则满面惊喜地喊道:“哥!” “嗯,我没事。” 佘查罗驾马冲进客栈,当着王鹰的面把那把画扇给断成两半,他看着面前的少女,捋了捋手中的马缰,声线清冷地问:“王鹰?” 王鹰虚虚抬眼,笑:“能接住我古扇的人,果然传闻不能信。” “确实是不能信。” 佘查罗眯眼,视线从她脸上一扫而过,又落在莫果儿身上,来回看一圈之后,他才慢慢咧嘴笑了:“传闻中的王鹰……” 呵。 原来是个女人! 莫果儿被佘查罗强行掳出来,这一路上,不管他问什么,暗里设陷阱,明里威胁,她都不向他吐露一分关于忽里烈或是林风阙的事情,但是一闯进这个客栈,她的神经就紧绷了起来。 为什么紧绷? 因为她感受到了忽里烈。 说也奇怪,她讨厌他,憎恨他,时刻都在想着怎么离开他,可是偏偏,她总是能在他的一个细小的表情里看出他的心情,也能在众多人群里,第一眼就发现他。 似乎是一场命中注定。 她遇上他,从此走上风雨飘摇的人生之路。 她发现了忽里烈,忽里烈自然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她。 她被佘查罗禁锢在马背上,微俯着身子,小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奔马的缘故,露出一丝苍白的虚弱,而她身上穿着的衣服…… 忽里烈猛一眯眼,看向她身前的团花。 034,圣鸟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草原上有一种鸟,两翼金色带刺,毛色乌黑,喜欢盘旋在以东的雪山之巅,因为长年累月受寒气的滋养,这种鸟的喙和足都异常雪白,而翅膀染金,头戴黑冠,是以,草原人喜欢叫这种鸟为三色鸟。 三色鸟很少有人得见,只因这种鸟是一种圣鸟,几乎灭绝。 忽里烈有幸得见一次,也是在很小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他经常被纳乌带在身边,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暗中游历,他几乎与纳乌形影不离。他还记得,当时纳乌在看到那种鸟的时候,整个表情都是虔诚的。 他说:“圣鸟在我来雪山的时候出现,预示着将来这片土地很可能就是我的。” 后来,他果真统领了西诃河。 而让忽里烈记忆最深的一句话不是这句预示,而是在纳乌统一了西诃河以后,面对雪山,感慨而出的一句话。 “雄鸟出,天下定,雌鸟出,英雄坟啊。” 当时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问纳乌:“阿爷何意?” 纳乌摸着他的头,语意绵长又谆谆恳切:“烈儿要记住阿爷的话,身为男儿,心有多高,路就有多远,天地便有多么宽广。雄鸟出没,说明有人要逐鹿草原,而雌鸟出没,那就说明,定有一个女人,将要踏入草原争霸的棋局里,里百一争葛。阿爷希望,若有朝一日,雌鸟出,你定要亲手斩其于剑下。” 昔日之言犹言在耳。 忽里烈危险地眯起双眸,盯着莫果儿身前的团花看了很久,之后才缓缓挪移视线,对上莫果儿悄然的一瞥。 莫果儿被他逮住视线,惊慌一愣。 忽里烈便笑了。 这样的一个女子,怎么可能会成为草原争霸的一员? 他不相信。 就算她真的是,他也有信心让她臣服在自己身下。 忽里烈这样想着,就把莫果儿暂时放在一边了,虽然看到她的时候他很惊讶,也很担心,可是她被佘查罗抓住后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说明她已经在尽力地保护自己了。 那么,到了这里,一切就交给他。 佘查罗与王鹰的对峙在浅淡无声的氛围中漫延开来。 王鹰看着从他手中碎裂而开的画扇,眸底艳色凄冷,她轻撩长紫衣衫,动作缓慢地跨步上前,略弯着腰,玉肌冰骨的纤细手指拾起地上的断柄,幽幽抬眼道:“你毁了我心爱之物。” 没有责备,没有愤怒,平静地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这样的王鹰陡然让后面的遗哲脸色一变,急急喊道:“王少,不要忘了这次来的任务,先给我们解绑,有事好好说。” 好好说? 怎么样好好说? 王鹰皱眉转身,大步走过来,捞起遗哲像扔麻袋似的将他一手提起扔在子串镶珠密集的一楼客户边,冷冷道:“别说话,就在那儿等着。” 说罢,转身,一脸固执地盯着佘查罗:“你把我心爱之物弄坏了,你要拿什么来赔?” 说到底,她是个女人。 佘查罗清淡的眸底蓄上一抹笑,虽然这个时候的王鹰看起来妖娆致命,风华无限,可他似乎是没看到,只凉凉地问:“王少来这里是做什么?” “与你有关系吗?” “大概,似乎,有那么一点儿关系。” “哦?” 王鹰红眸射-出一道冰冷的光,冷哼道:“莫不是也想劝我跟你回北地伽虞氏?” “这个问题……” 佘查罗轻轻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地一笑,手抬起来压在一直安静站在一侧,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莫果儿肩膀上,缓慢沉淀道:“我原本是打算带她回伽虞氏的。” 这意思是? 王鹰不是笨人,一听这话就笑了:“我又不认识她,你拿她来威胁我,不觉得是徒劳无功的吗?即便我认识她,以我王鹰的名声,你觉得她值我几分?” 这话简直就有点过份了。 一般人听到这话多少都会有些生气,被她贬低至此,再没脾气的人也会微有愤慨之色,可是莫果儿却无动于衷,完全当她是个陌生人,对她的话更是充耳不闻。 王鹰见她这般,心里无声地赞叹一声,好睿智的丫头。 佘查罗来到这里,也许事先有调查过这边的情况,但他绝对没想到忽里烈身边还有别人。 他抓了莫果儿,肯定是想从莫果儿身上探听什么,结果什么都没探听到,所以他才用这种漫含威胁的语气拿莫果儿在她面前试探。 试探她与她是否认识,进而做近一步的推测。 可是莫果儿很聪明,她不动声色装作陌生人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做一个俘虏,不呼喊,不求救,让佘查罗误认为她真的只是一个单身的女子,让他无从下手。 佘查罗确实是想从莫果儿身上探听一些这个草原的事情,奈何她嘴巴紧的很,什么都问不出来。 只有在一开始听到他说把她带到伽虞氏的时候惊慌了一会儿,之后又很平静淡然。 所以,他自然得想办法从别人口中得知。 他拿她来做交易,但王鹰不接。 佘查罗便叹了口气:“你可能不知道我在哪里看到她的,在林风阙的地方。林风阙你知道吧,南汉禁军统领。如果我没记错,王少早年的时候,曾在南汉呆过几年,而那几年里,你正是林风阙的手下。而她,如果不是林风阙的女人,又如何会在他的地盘?” 聪明的人总知道拿人便拿七寸命脉。 林风阙是王鹰心坎里的一道命脉,也是她此次必要完成的使命,她可以对任何人任何事不管不顾,却不能对他,弃之不管。 王鹰眯了眯眼,抿紧红唇,心下微微挣扎。 佘查罗扣在莫果儿肩膀上的手加大了力度,但他脸上却温和地笑着。 莫果儿被他沉如千均的手捏住,整个肩膀似乎被嵌进一道深重的伽锁里,被五道立柱贯-穿,有一种钻入骨心的疼从肩膀处慢慢漫延开来。 她微白着脸,余光中似乎看到忽里烈动了动,接着就看到扎皮担忧的眼睛,还有塔哈克一脸玩味的浓厚表情。 王鹰是知道莫果儿不是林风阙的女人的,所以她的生死,与她又有何干? 想通了这一点,王鹰神情明显地放松,就在她正要开口的时候,忽里烈从暗处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扎皮和塔哈克。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035,突变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在计划里,忽里烈原本要迷倒的人并不是古佳的这一支,而是跟随着佘查罗的那一支。可是中途,佘查罗把自己的人分散到各个地方,又独自一人进入林风阙的地盘,所以,既然情况有变,忽里烈也当机立断,随着古佳来到了客栈。 王鹰是参与了他们的计划的,自然知道忽里烈的任务是什么,一看到他,她就眯眼抱胸站在一侧。 所谓的聪明人,都不会上赶着去当靶子。 王鹰闲闲地把玩着帽子,把战场交给了忽里烈。 佘查罗来草原的意图很明显,而且从不隐瞒,他就是为忽里烈而来。之所以对孤勒氏动手,也不过是顺带想把王鹰带回北地而已。 但他们的目的,从不是她。 忽里烈走出来,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莫果儿身上,淡淡凝眉道:“过来。” 两个字,带着霸道的占有。 扎皮一听他开口,不等莫果儿有所行动,立马冲出来,既欣喜又担忧地喊道:“莫果儿,快,快过来。” 说着就冲过去,要把莫果儿拉过来。 佘查罗则是伸手一挡,把莫果儿拉到了身后,抬眸,轻轻浅浅地笑着:“她是我带出来的人,怎么能让你拉走了。” 扎皮被他挡开,一下子就怒了,质问道:“你是从哪里把她带出来的?她明明在西市呆着,怎么可能会着你出来?你把她掳来,想做什么?” 扎皮年轻,沉不住气,一开口就暴露了他们的关系。 佘查罗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说:“原来她是你的女人。” 扎皮听他这样一说,年轻的脸瞬间红了,急辨道:“她现在还不是我的女人,她是我朋友,你快放开她。” “扎皮。” 忽里烈在身后喊他。 扎皮瞬间掉头,看着他说:“忽里烈,他抓了莫果儿。” 忽里烈看到佘查罗瞬间直逼过来的视线,无声叹了口气,他笔直地走过来,大手搭在莫果儿的肩膀上,视线睥睨而下,看向佘查罗:“她是我的女人,怎么,还不放手?” 这宣誓般的言语让莫果儿紧蹙着眉头看过来。 佘查罗更是一脸既惊又喜地松开了对莫果儿的钳制,没想到,他真的抓对了人。 无视所有人的视线,忽里烈把莫果儿拽进怀里,感受她正常的心跳后,他又把她推开,直接推到了扎皮的怀里。 扎皮接住莫果儿,上上下下地打量,不停地问:“莫果儿,你有没有事?受伤了没有?他有没有欺负你?” 莫果儿被他关心的眼神笼罩,握住他的手,安抚道:“扎皮,我没事,也没受伤,你别担心。” “哦,到我身后来。” 扎皮把她挡在身后。 塔哈克没什么表情地看她一眼,随即就把视线投向了忽里烈那边。 忽里烈高大的身子立在门口,看了一眼外面自己的杰作,扯唇冷笑:“伽虞氏·佘查罗,带这么多人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奉父亲大人指示,请你回草原。” 佘查罗看着眼前身子硬朗高大,眉眼沉冷森重的人,很直白地开口。 忽里烈抿了抿唇,脑中在极快速地分析如今的形势。 和林风阙联手是因为形势所逼,但他与他,一个是草原金汉后裔,一个是南汉骁勇善战的皇军,怎么样,也不可能有友谊。 可是佘查罗不一样,如果利用得当,伽虞氏也能成为他征霸草原上最有利的盟友。 而要想得到这样的盟友,自然得有让他们信服的力量。 那么回到草原就迫在眉睫了。 忽里烈做好盘算,脸上不显山不露水,只是淡淡打量着佘查罗,问出心中的疑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而且,为什么要请我回草原?”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佘查罗小心地应对着:“我只是奉命来这里,其余的并不知情。” 在没看到忽里烈之前,佘查罗对这个人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象,虽然他们同属草原一脉,而忽里烈又是纳乌的嫡长孙,整个草原上,几乎没有人是不识得他的。 但佘查罗一直韬光养晦,从不出营帐,自然不认识他。 在一无所知面前,所有的交涉都带着三分警惕。 忽里烈没得到心中的答案,也不着急,他侧身看了塔哈克一眼,塔哈克接受到他的眼神示意,微微点头,从侧后门走了出去。 佘查罗注意到塔哈克的动作,但他并没有上前阻止,也没让他的士兵拦堵。反正他来这里的用意是接回忽里烈,没必要刀剑相向。 他伸手拦住了古佳想要追上去的身子,望着忽里烈,温和地笑着:“想必你也不愿意一直躲在这里,任仇人占据你的地盘,掳杀你的族人吧?” 不得不说,佘查罗这人很会说话。 他正说中了忽里烈的心事。 忽里烈微微眯眼,负手走到长条桌边,挑了个位置坐下来,一副好商量的样子。 佘查罗见他坐下来,也笑着走过来,坐在他对面。 忽里烈也不浪费时间,直接说:“等我的同伴到了,就出发,你的人你自己召回。” 他是彻底把林风阙撇下了。 因为原本的计划是两人一同拿下北地,而作为林风阙的报酬,忽里烈会把樊茵河到雪莱山这片区域给他,可是现在,他既答应了与佘查罗回去,又怎会再对伽虞氏动手? 王鹰一听忽里烈这话,眉头瞬间蹙起。 她是不知道忽里烈与林风阙有什么暗中交易,但她知道,忽里烈既然先与林风阙合作,就不能背叛他,如果他要舍林风阙而接受佘查罗,她怎么会允许? “小伙子,你要想清楚了,忽里烈早一步是与林风阙计划拿下你们的,可现在他又答应与你回去,你就不怕他有什么阴谋吗?” 王鹰抱着胸,冷冷地说。 林风阙? 这个名字一出,佘果罗就有些惊愕地抬眸,犀厉的视线盯在忽里烈脸上,眯眼问道:“她的话是真的?” “是又如何,难道你觉得她的话会比我这个人更可信?” 忽里烈风轻云淡,一句话就拨开了王鹰所有的攻击。他表现的从容又淡定,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恰到好处地挑起浓黑的眉,似笑非笑地说:“我可能帮你拿下她。” 这个她,毋庸置疑,就是王鹰了。 王鹰骇然睁大眼睛,脑中猛地想起汉王常说的那句话来:“没有定局的事情,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因为他前一刻也许还是你的盟友,后一刻,就会持刀夺你性命。”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036,出手 王鹰虽然没有参与到忽里烈的计划中,但是,她在孜木营帐里是听到了他与林风阙的步步算计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林风阙在设局,可如今,却是忽里烈设了个局,让林风阙单刀赴会。 他弃了林风阙不顾,那林风阙会如何? 北狄与南汉向来是水火不融的,王帐与王朝似乎永不相立的样子,林风阙曾经的宏图抱负就是有一天能踏平北狄,收复江河。 而忽里烈想必也与他有着同样的抱负,东进南汉,拓展版图。 心有草原万里,路就有敌我之分。 王鹰冷笑了下,复又重新把帽子戴上。 她这张脸,千变万化,谁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帽子戴上之后,她双手环胸,懒洋洋地抬鄂,讥讽道:“素来听闻草原之子,光明磊落,殊不知,所谓的光明磊落便是背信弃义,不顾道义。” “道义?” 忽里烈嗤笑,“我拿刀的时候你跟我讲道义,那如果是你拿刀的时候呢?” 忽里烈说完,眸光冷然眯起,直直盯向她手中缠起的绷带上面,那犀利的目光似要穿透她锦厚的衣服,直看向她的骨血深处,带着危险的讯号。 王鹰嘴唇微抿,无声挽紧了袖口。 而佘查罗则是玩味地看着他们,视线无声移转。 就在忽里烈与佘查罗眼神交汇,达成某种共识后,一直暂待的三大将领齐齐出动。 “忽里烈。” 就在三人再次联合对付王鹰时,被扎皮护在身后的莫果儿大喊一声,越过扎皮,冲到了忽里烈面前。 她看了一眼眸光冷凝盯过来的佘查罗,小心地移动步子,在忽里烈沉暗的注视下,缓缓伸出手臂,对他说:“这个伤口是他刚刚在路上弄的。” 精致的袖口被挽起,露出一截葱白细腻的胳膊,在那片雪白的肌肤上,有一条丑陋狰狞的伤疤,颜色肉粉色,一看就是新伤,并不是旧伤。 她身上也没有旧伤。 之前的几天,他一直与她睡一起,她身上有伤没伤,他都一清二楚。 既然之前没有,那这伤…… 忽里烈蓦地起身,将她拉过来放在椅子上,单腿跪下去,仔细检查她的伤口,边看边问:“疼不疼?” “已经疼过了。” 意思就是现在不疼了。 忽里烈沉沉地“嗯”一声,把扎皮喊过来,说:“把她带到楼上去,找东西先包扎一下。” 扎皮也很担心她,自然立马就答应。 莫果儿被他拉起来,她几度欲言又止,最后下定决心,伸出手拉住忽里烈的胳膊,微微摇头,表示不太赞成他这决定。 单不说王鹰的身份如何,只她那天与她短暂的几句对话就能听出,她与林风阙的关系是不一般的。 如今,哪怕是有佘查罗,她也觉得不该对她动手。 她对战争不懂,对局势也不懂,但她知道,这一动手,必然不会休止。 林风阙不会善罢甘休。 孤勒氏也不会善罢甘休。 而伽虞氏……最终到底会如何,谁都不知道。 前方的路,没有几人看得清。 忽里烈的胳膊被她拽住,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回侧着身子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 莫果儿摇头,一脸倔犟地看着他。 她不相信他没看懂她摇头的意思。 忽里烈确实是看懂了,但他不打算遵从她的意思。 男人的天下,自然有男人的处理方式,逐鹿或争霸,成王或败寇,都不是女人该操心的事情,尤其是她,对他怀有憎恨,更不该在这个时候来关心他。 “扎皮,带她上去。” 忽里烈抓住她的手,将她推开自己,交给一边的扎皮。 扎皮看一眼紧绷着下颌的忽里烈,小心地把莫果儿拉过来,低声道:“莫果儿,这些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先上去处理伤口。” “扎皮。” 莫果儿带着点无奈之气唤他。 他这么天真,跟着忽里烈真的好吗? 王鹰的身份特殊,如果忽里烈与佘查罗达成一致最终成了北方权势的一角,但他今天抓了王鹰,迫使她不得不随佘查罗回北地,那以后王鹰就会视他为敌人。 不管王鹰归顺不归顺伽虞氏,她对忽里烈都不会有感激。 假如王鹰没有被他们抓住,而是回了南汉,那在忽里烈竟逐草原的时候,这又是一个极大的隐患,前有虎,后有狼,他会十分被动。 不得不说,莫果儿是聪明的,她的担忧也是极有道理的。 但是忽里烈也不是傻子,不会做傻事。 他让她不管,就是让她放心,他自然有全身而替的法子。 只是目前,他得先借助佘查罗回到原来的地方。 “如果你答应了去北地,我们就不用动手了。”忽里烈双手负在身后,淡淡地看向王鹰。 王鹰冷哼,“忽里烈,最好你今天能拿下我。” “不是我拿下你,是他。” 忽里烈缓缓地笑,那笑带着几分奸诈的狡猾,而他所指之人,竟然是—— 林风阙。 又一突变生,王鹰脸一瞬煞白。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林风阙走进来,黑衣沉默冷傲,他并像忽里烈那般多的废话,直接出手,毫不留情。 曾是南汉最风靡无限的皇家禁卫军,他曾在皇宫创造过无数英雄事迹,又在草原创造了无数个传说,年少冷漠,指峰如电。 王鹰是在他手下成长起来的,对他甚为了解。 一出手就能分清真假。 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王鹰这样想着,快速掠着步伐。林风阙使用什么兵器?剑?刀?长鞭?都不是。 他手中拿着的只是一只柔韧的丝带,如蒲柳一般,轻盈纤细,遇刚则弯,遇鞭则缠,是最灵活的武器,而这样的武器,在他这样冰冷的手中,竟然似有生命般。 王鹰再厉害也不是林风阙的对手,只三招,她便败在他手下。 林风阙宽大的袖袍一扬,蒲柳丝带从指尖逸出,他说:“你输了。” 王鹰只笑着,不说话。 如此,事情似乎比他们想像的还要简单,还要直接地结束了。 忽里烈跟随佘查罗回北地。 他抓住了王鹰。 各取所需。 可是,计划里他是要带着战功回去的,如今带着王鹰回去,他能依附的人,便只有汉王了,可是他不愿意。 站在高山之上,看着渐渐远去的大军,他对身后的池瑞说:“想不想去探探草原的风?” 037,峥嵘 大漠沙路,如一条横空出世的巨龙,盘桓在南北之间,阻断了南汉进军的步伐,也切割了草原上一举成型的拓展之路。 林风阙从没深入过大漠。 哪怕他在战场上骁勇善战,多次出讨北狄,可面对这茫茫荒沙,他依然警醒地停在了分割线外。 一军主将,最忌肆意妄为。 那是曾经的他。 曾经的他多次骑在马背上,对着日落黄昏的地平线,遥遥地看,默默地等待。 而如今。 既入了这片草原,既得了这次机会,他怎么会无功而返? 池瑞听他这样一问,瞬间就捏紧了手中的长鞭,他也目视远方,盯着那片沙尘飞扬的地方,眯眼道:“我也想知道,这片沙漠背后,是怎么样的一个世界。” 肯定是与南汉截然相反的世界。 林风阙笑了下,吩咐说:“去通知嚯里和深九他们,简便行装,日落后出发。” “好。” 池瑞转身离开。 林风阙背手站在原地,目光沉毅,脸上一片静默难懂的深邃。 忽里烈随着佘查罗大军一起,涉在沙漠中。 跟来的时候一样,莫果儿在他的马背上,扎皮跟在他身后,而多出来的人,除了纳兰木,除了万俟乞和贯花子,就是塔哈克的一伙人。 塔哈克跟随纳乌多年,早年见证着他的辉煌,晚年落居黑暗草原。一身荣胆,四野征伐。他自然是识得伽虞氏·古额托的。 古额托作为伽虞氏的大酋长,不管是手腕还是交际,都相当强悍。 佘查罗便是遗传了他这点,所以极会察言观色,这一路上,他最关注的自然是忽里烈,其次就是被他完全护在怀里的莫果儿。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给他的感觉就不大一样。 一是,她太过艳丽。 虽然年纪轻轻,身体和脸蛋都没有长开,但就是这十四五岁的模样,已经出落的让人一眼之下就被摄了心魂,更不说以后长大,那得是何等的绝色。 二是,她太过镇静。 不管是从一开始被他掳出来,还是现在,她眼中虽然表现出对忽里烈强烈的不耐,可脸上却没半分透露。 忽里烈将她护的很好,不难看出,这个女人对他很重要。 当然,也会是他最致命的弱点。 可是为什么呢? 在敌我尚未真正分明之际,他这般表现,是真还是假? 不管是真是假,这个女人都是最好的筹码。 佘查罗这样想着,唇角那道温柔的弧度就越发的温和了,他放慢速度,等着忽里烈上前,与他一路攀谈着。 走过一半沙地,忽里烈突然扯住缰绳,把莫果儿背着他的身子抱起来,面对着他。 “跟纳兰木先走。” 他低声俯在她耳畔说,说完吻了下她的额头,用力将她抱起扔在了纳兰木的马背上。 纳兰木立马接住她,侧头慎重道:“小心。” “我知道,把她护好,不能出意外。” 忽里烈对他交待,纳兰木点头,示意他放心。忽里烈便拉着缰绳,掉转马头,要向刚刚来的方向原路返回。 佘查罗一看他这架势,立马唤住,问:“你要做什么?” “你若相信我,就给我三千精兵。” “为何?” “这么好的机会,浪费了岂不可惜。我如果猜的没错,林风阙正在我们后面。” 忽里烈嘴角敛着笑,一副算计于胸的模样。 佘查罗瞬间眼光一亮,与古佳对视一眼后,他立马唤了米藏,亲领五千精兵,随着忽里烈重返那片草原。 正如忽里烈所料,他刚走出百里地,就与迎面而来的林风阙撞上。 林风阙是在日落之后踏入这片荒沙的。 夜晚的沙漠,风声鹤唳,呜咽着苍莽起伏的落鸠声,荡在暗夜黑沉的星空下。 两队人马,彼此对峙着。 “我就知道你会过来。” 忽里烈高坐在马背上,笑着对林风阙说。 林风阙冷冷眯眼,气势不弱地反问:“知道了又如何,你觉得就凭你后面的几个人,能擒得住我?” “擒不擒得住,只有试过了才知道。” “好。” 林风阙看着他,倒是笑了,“那便一试。” 说罢,他猛地一扯缰绳,骏马突地高昂起脖子,发出嘹亮的嘶鸣声,接着就掸起马蹄,一改温训的样子,瞬间向忽里烈奔来。 扎皮与忽里烈并肩,见林风阙单枪匹马地攻过来,立马就要挡在忽里烈面前。 忽里烈浓眉一喝,长臂一伸将他要冲出去的动作止住,叮嘱道:“你不是他的对手,不要鲁莽。我来对付他,你小心保护自己。” 林风阙可不是一般人,连王鹰都不敌不过他三招,更不说扎皮了。他如果冲上去,不死也残。 忽里烈将扎皮拦下,还没收回手,林风阙的攻击已经近在眼前。 他用的不再是客栈里对付王鹰的蒲柳,而是一柄软剑。剑身白光泠泠,刃口却是金色的。而他所握的刀柄,竟然是一样的刀刃。 忽里烈看着他握刃的手,称赞道:“好功夫。” “这个时候夸奖还太早了。” 林风阙虽然骑在马上,但身形却如闪电,不管是操纵马的能力,还是操控剑的能力,都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动,马动,剑起。 一瞬间天地瞬间变色。 沉黯三年的人,第一次剑出刀刃,却是对上未来草原之霸主。 争峰亦峥嵘。 就在他的剑尖快如闪电般抵上眉间的时候,忽里烈头一偏,手中的马绳蓦地一紧,马儿已经随着他的身子迅速地转了圈,尘少飞扬间,但见一柄短剑瞬间脱手而出,直袭林风阙坐下马肚。 林风阙冷笑,长剑如簧,在他手中伸缩自如,他猛夹马肚,在剑弹回手上的时候,突地掌风劈开一侧的金链,忽里烈的短剑便震了两震,跌在了沙地上。 第一招,两人平分秋色。 忽里烈收起短剑,眯眼问道:“你使的是什么剑?” 林风阙抿唇:“不识兵器不识贼,我真怀疑你能不能在这草原活下来。” “哦?” 忽里烈微弯身子,很有兴趣地打量着他握在手中的短柄,不怒不恼,略带请教地问他:“既然你识得,不妨说来听听,你这剑很奇怪,我从没见过。” 038,回归 林风阙所使的剑,三面环刃,无柄,刃口带金,可自由伸缩。在夜色里,剑身白如霜雪,森寒无比。 这种剑,忽里烈真没见过,他虽然虚心讨教了,但林风阙并没有向他解惑,他只是说:“一柄能杀人于无形的剑,没有名讳,如果非要我说出个名字,那就叫斩风。” 斩风剑。 斩世间一切恶源,灭风无痕。 光听名字就觉得是把不出世的好剑,忽里烈缓缓收拢袖口,笑容带了七分认真之色,他说:“英雄宝剑,果然是没错,只是可惜啊,今天你的宝剑要易手,而你的人……死。” “是么?” 林风阙闲闲地撇向他的身后,无声眯眼,“你以为五千精兵能抵得过我手下六人?” “怎么就抵不过了?以一抵千,你的人再厉害,又能有几双手,有几颗脑袋?” 忽里里眯眼冷笑,说完手势一扬,米藏便极有眼色地跨马一步,冲锋而上。而随着他的动作出,跟随他而来的五千精兵也一拥而上。 就如忽里烈所说,林风阙的人再厉害也双拳难抵四手,人数差距悬殊,没有任何意外地,林风阙的人都被忽里烈擒了下来。 “都跟你说了,你的人再厉害也抵不过这么双手的,你偏不信,非要动手,现下好了,沦为人质的滋味如何?” 忽里烈策马上前,微低着身子笑着看向林风阙。 林风阙自然没有被捆绑住,被捆绑住的只是池瑞和深九他们,但是绑住了他的手下,也等于是掣肘了他的行动。 池瑞一看这苗头,立马喝道:“忽里烈,以多欺少,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说完又转头看向林风阙,冷声道:“不要管我们。” 林风阙单手握在斩风剑上,单手牵着马缰,闻言他垂了垂眼睫,缓缓地把剑收入腰间,扣在黑衣的腰带里,抬头,眸光里闪着暗流,一触即逝,便听见他说:“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北地可不是我的地盘,这处置的权力自然也不在我手上,还是先带你回北地吧,你的下场如何,端看古额托怎么看了。” 忽里烈不甚为意地笑了笑,扬起马鞭,转身就驱马离开。 米藏处理着林风阙一队人马,随后跟上。 扎皮年轻还没什么战争经历,又加上第一次对上这么厉害的人,难免受伤,等到他们与佘查罗汇合的时候,莫果儿一眼就看到了扎皮衣袍上的鲜血,她大惊失色地冲过去,抱着他就急急地问:“受伤了?快,让纳兰木给你包扎一下。” 说着拉起他就向纳兰木走去。 扎皮见她着急又忧虑的样子,笑着握住她的手说:“战场上本就刀剑无眼,受点伤又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我一个受伤,你不用担心,没大碍的。” “你不用在我面前逞强。” 莫果儿撇头瞪他一眼,“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的心思我一眼就能看穿,忍着痛很好受?你才刚跟着他一起迎敌,受伤是正常的,我不高兴的是,你受了伤,却不知道在回来的第一时间找纳兰木,而是强忍着,这是很不理智的。” 一向是她最有道理。 扎皮这样想着,就调皮地眨了眨眼,安静地随着她去纳兰木那里,让纳兰木给他看看剑伤。 忽里烈把林风阙一队人马带到佘查罗面前,笑说:“这一次,你可是挣了不少军功。” 所谓的军功,便是一个人能力强弱的体现。 佘查罗自己也没想到,这次出使他会得到这么大的收获! 不单是找到了忽里烈,还抓了孤勒氏众人,挟持了王鹰,如今,又抓住了这个让草原忌惮多年的少年禁卫军。 果真是收获颇丰。 “这都是多亏了你的帮忙。”佘查罗谦虚有和地笑着。 忽里烈抿唇,笑的意味不明。 古佳一直驾马跟在佘查罗身边,听到忽里烈的话后,视线就定在了他脸上。 早年的时候,她有幸看过他几次。那个时候,他都是跟在纳乌身边,年少硬朗的身子,冰冷精瘦的容颜,有着草原男子深黑的眉眼,也有着金乌氏常年养成的尊贵之气。 她跟随着古额托参拜大汗,匍匐在他们的权威之下,从来没想过,那个她遥遥远望的男子,有一天,会这般近在咫尺。 他也不再像一尊静默的塑像般冷漠睥视,带着厉厉的锋芒,而是这般温润硬朗,带着几分狡猾几分算计,几分世俗之气。 这样的他,显得不再那么高不可攀。 她就站在佘查罗旁边,听着忽里烈略带思忖地道:“过了这片沙漠,就进入了赫里那拉氏的地盘,你确定能从这里安全抵达北地?” “我能来,自然也能回。”佘查罗无比自信地说。 说到赫里那拉氏,忽里烈就想到了曾经逃亡的那段日子,更想到他无意躲入胡兰山,遇到莫果儿的情形,想到莫果儿,他便将视线移向左侧。 莫果儿正皱眉为扎皮擦着血迹,嘴里絮絮叨叨,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扎皮呢,一脸憨厚地笑着。两人之间有一种熟稔到别人根本无法插足的地步。 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收回,就看到佘查罗兴味打量的眸光。 忽里烈眯眼道:“那就走吧,尽量在天黑前赶到。” 在黑暗草原他们不用担心有人突袭,因为那里常年无人。可是过了沙漠,进入真正的草原格局势力范围,他们就要保持高度的警觉心。 佘查罗手下的一大将米藏刚刚因为对抗池瑞,受了轻伤,而他手下的五千精兵也或多或少地受了伤,所以,这前锋就换成了古佳的三将之一,丰城。 丰城看了身后的王鹰一眼,领兵驾马开道。 中间被拦了一次,但是在看到古佳从包裹里取出的令牌后,原来想刁难他们的人都怏怏地退了下去,立马散了。 不出半日,他们便抵达了北地。 北地人口众多,牛马羊群此起彼伏,还没靠近,就能听到草原嘹亮的号角声和驱马放羊声。 039,陌生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走吧,先带你去见见我父亲。”佘查罗说。 忽里烈目光从北地连绵起伏的雪山上滑过,落在了那片广袤的青青草地之上。他面上不动声色,脑中却在极速地算计着雪莱山和樊茵河之间的辖地。 过了防守台,就真正入了北地生活区。 连绵起伏不断的蒙古包,低矮错落的帐逢,在野外生火的游牧人,来回穿梭的妇人,玩耍的小孩,涮马的战士,很多拼凑起来画面,组合起了北地独有的风景。 莫果儿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眶无端地就红了起来。 如果她的族人没有被灭,她的额玛和玛父没有死,她也会像他们一样,在自己的族氏中,活的这般坦然安逸,幸福合乐。 只可惜,眼前之景都是别人的,再其乐融融也不是她的。 莫果儿无声攥紧了辔爵,手指都嵌进了马背上,忽里烈微一低眸便看到她侧脸强忍的情绪,他无声望了一眼整个热闹的草原,突地翻身下马,将马缰交到扎皮手里,说:“先带着她下去休息。” “嗯,你小心点。” 扎皮接过马缰,哪怕他再天真无知,这一路上的谈话,他也听得明白。 忽里烈虽然跟着佘查罗来到了北地,但这北地不是他的,也不是他们的,到底是入了羊圈还是入了狼窝,他们都不能确定。 扎皮年轻的脸上有着担忧,小声地对忽里烈嘱咐。 忽里烈闻言就笑了。 他伸出手臂拍拍了扎皮斜垮下的肩膀,也小声回道:“我心中有数,你的任务就是照顾好莫果儿,别的事情我会处理。” “好。” 扎皮对他还是有着很深的敬意。 忽里烈收手,对身后的纳兰木说:“你跟我一起去。” 纳兰木二话不说,翻身下马。 走之前,忽里烈眸光从林风阙脸上扫过,林风阙微微眯眼,对上他的视线,他抿了抿唇,只一秒便不动声色地移开。 佘查罗笑着看着他们,眸内蓄满不为人知的打探和猜度。 他虽然怀疑林风阙被擒有着别样的目地,可到底米藏是跟在他身边的人,是不会骗他的。那林风阙就是真的被擒了? 可是。 传闻中的林少将,那个在尸骨里横空出世的天才军事家,三年前逃掉了,三年后,又怎么会这般轻而易举地被人给擒了呢? 佘查罗怀疑这里面有阴谋,可阴谋不是用眼睛看的,他看不出来。 见忽里烈向他走来,他立马收起戒心,领着他去了驻扎在最南边的古额托的大营帐。 古佳自然是尾随其后。 其他留下来的人被古佳的三大将领各自领着安排落脚地。 因为只有莫果儿一个女子,她便被安排住进了单个蒙古包。而她所住的蒙古包两边,分散住着的是年轻的夫妇和一个瘦弱的老人,其他远一点儿的邻居,她还没去打招呼。 “你是从北边草原来的?” 年轻的夫妇中,女子边挤羊奶边问她。 莫果儿要给她打下手,被她拒绝了,“你刚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肯定很累了,这活儿我天天做呢,顾得过来,你不用搭手。” 好吧。 莫果儿虽然想帮她,可有心无力,她确实有点累,便道:“那我回去了。” “嗯。好好睡一觉,晚上有篝火晚会,到时候有得玩了。”女子笑着对她说。 莫果儿扬了扬唇,点头离开。 回到目前的落居地,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脱掉身上那件团花锦服扔在一边,换了简单的粗布长衣,舀水擦了擦脸,掸开床铺,钻进去就睡。 可即便很累,她也睡的不踏实。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气息,一切都那么的陌生,一切又都那么的不得不接受。 这种被动的命运让她很低落。 而此刻,与她这一方天地截然相反的是古额托的营帐。 古额托的营帐很大。 三面架子天口,两道防卡。 议事厅和休息区分开两边,中间是宽大的草原独有的带着兽皮的地毯,古额托就坐在地毯最上方的草原榻上,而他的身边,站着的是他的几个儿子们。 遮幕被掀开,阳光闪了进来。 几个人同时抬头。 佘查罗上前一步,单腿跪下,目光纯粹又笔直地看向古额托,语气平述地向古额托汇报着这一路上的探闻和所遇之事。 古额托五十多岁,有着草原人健硕壮拔的身材,圆脸,长鼻,唇薄而泛着淡白,眼睛很黑,睫毛打团,扎着很粗的黑发辨,穿着斜领加襟长布衣,脚套狼靴,靴身绣着飞翔的雄鹰,而他的目光落在了佘查罗身后,那个迎光而进的人身上。 只一眼,他就立马笑了:“古叔找了你好久,今天终于找到你了。” 一上来就是热情洋溢的拥抱。 忽里烈也笑着回抱他,淡淡眉眼里是浅浅流光浮动,他说:“一直想来投靠古叔的,只是被赫里那拉氏追杀的没办法,所以只得逃到了沙漠草原。” 这话一出,古额托拥抱他的动作便僵了僵。 一来,他说投靠。 二来,他说被赫里那拉氏追杀。 三来,他说逃。 而这三点里,他的顺序又是反的。他是先逃,后被追杀,最后才来投靠,而他之所有这么说,是因为他心里多少对自己是不信任的。 如果真的找他,又岂会看他走投无路? 短短的一句话,古额托便暗暗地心惊,这个常年跟在纳乌身边的小伙子,看起来年轻,可心思,不一定输给他们啊。 古额托收回手,一张看起来笑容可掬,完全无害的脸上露出认真之色,他拉着他,转身就对佘查罗说:“起来吧,吾儿这次立了大功,想要什么?” 佘查罗依旧单腿跪立,闻言轻轻掀起眼皮,对上几个兄弟不怀好意的目光,他低低地说:“能否请父亲赐给我雄鹰宝刀。” 雄鹰宝刀。 古额托的爱刀,也是他最常佩带的一把宝刀,跟着他出身入死多年,如同纳乌的缠金匕首,它不仅仅是一件兵器,更是一种身份象征。 古额托的笑容不变,他松开忽里烈,走到佘查罗面前,挽住他的手臂将他托起来,目光沉沉似有深意:“你的几个兄弟都想要这把宝刀,可宝刀只有一个。” 未来的王汗也只有一个。 佘查罗轻掩眸底锋利,淡淡道:“那父亲赐我一场庆功宴吧。”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040,赛马 古额托闻言便哈哈大笑,猛地一拍他的肩膀,说:“就知道你喜欢,父汗早就令人在野外举行了篝火晚会,到时候,你心爱的女孩也会前来。” 他心爱的女孩? 佘查罗心底无声冷嘲,到底是他心爱的女孩还是别人心爱的女孩,这个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随着古额托的话落,一直站在一边的蔑格儿走上前来,双手环胸抱住佘查罗,用肩膀对肩膀的无声模式向他传达着他的赞扬。 “做的很好。”他笑着对他说。 佘查罗也笑着回他:“我只是挂个虚名,有古佳妹妹在,我肯定是稳操胜券的。” 蔑格儿便松开了他,走到古佳面前,用兄弟的怀抱给予了她最热情的赞扬:“二哥就知道,父亲把你派去,这次的事情肯定会成功。” 古佳这次真的没做什么,但她却什么都没解释,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无比自豪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都是父亲从小教育的好。” “哈哈。” 古额托一听,立马就笑了:“看看,不愧是我古额托的女儿,穿上战袍能杀敌,脱了战袍会哄人,这样的人,自当也要配英雄一般的人物。” 说着视线就不由地瞥向了忽里烈。 忽里烈负手淡淡地笑着,既不应话也不反驳。反正他要夸赞他女儿,想把他女儿许配给谁,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古额托见他只面上只挂着笑,抿唇不语,看起来良善可亲的样子,就觉得这个少年不容小覤。斜视稍微一撇,待看到他身后的纳兰木时,布满皱纹的眼睛细细地眯了起来:“他是?” “哦,我在逃亡途中遇到的恩人。” “恩人?” 古额托手摸挲着下巴上的络腮胡子,颇为好奇地问:“看他细皮嫩肉的,不似北狄人,难道是从南汉逃亡来的汉人?” 忽里烈点头说:“古叔眼光可真是厉害,他确实是汉人。” 古额托目光沉了沉,冰冷的视线毫不客气地把纳兰木打量了个遍。 纳兰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看不出来生气不生气,可他心里却对这样的眼神很反感,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因为他看他的眼神就如同南汉皇室里那些征戮者们看脚下的俘虏一般,带着轻狂的蔑视。 他不喜,但考虑到如今的处境,他又不敢发作,只得上前一步,向他作了个揖,问好道:“在下纳兰木,早就听闻古汗的英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哦。” “哈哈哈。” 古额托又大笑出声,收回视线转身就往榻台走,边走边挥手说:“去吧去吧,去玩吧,篝火开始之前有赛马活动,你们这群年轻的小伙子肯定喜欢。” “父亲不去吗?”古佳蹭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臂问。 古额托看她一眼,又饶富兴味地看了忽里烈一眼,笑着说:“赛马场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父亲去做什么?跟你们这一群小伙子争马上英雄?” 说完又拉住她的手,意有所明地指道:“能跟忽里烈一起赛马,这是你的荣幸。” 古佳虽然常年在战马上行走,但骨子里还是女孩子,见父亲这样打趣她,她顿时就吐了吐舌,满含小女儿姿态地嗔道:“不理你了,我去找佩英玩。” 古佳从帐篷里跑出来,脸上一片红晕。 忽里烈和纳兰木随着佘查罗以及他的众兄弟们一起去了篝火营地。有很多小伙子和姑娘们围在那边弹唱跳舞,还有一些人在摆放桌台,有些人在架篝火。 而离篝火营地不远处,有一个很大的赛场,应该就是古额托说的赛马场了。 “一直听父亲说纳乌的子孙多厉害,如今总有机会遇到,怎么着也要见识见识,忽里烈,与我赛一场,如何?”说话的是古额托的大儿子,伽虞氏·忽塔。 忽里烈扫了一眼围在篝火边起哄的人,笑道:“我也没什么厉害的,草原男儿皆是马背上的英雄,我们就当是玩一场,不必太认真。” “既然是比赛,自然要分高下,怎能儿戏?”忽塔嗤鼻,对他这种说法很不赞同。 忽里烈抿了抿唇,眸光深深看他一眼,随即又略带冷意地眯起,望向了那个赛场。不是他不想分高下,只是他如今势弱,不能太抢人风头。 赢了忽塔,虽然面上有光,但却会遭到他的嫉恨,输了最多是被人偷笑一阵,无伤大雅,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实质的伤害。 忽塔见他只沉着脸不回答,冷哼一声,大声喊道:“赛马喽……” “哦哦哦……” 随着他嘹亮的声音响起,立马就召来前呼后应的欢喝声,本在营帐里的年轻小伙子和姑娘们都掀了帘出来,朝着赛马场赶来。 莫果儿本在睡觉,她一直睡的不踏实,也不安稳,被外面闹哄哄的声音吵到,撑起身子,揉了揉泛着疼意的额头,穿靴下床。 掀开帘子,看到很多人向一个地方冲去,她很想拉个人来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可到底人生地不熟,她一个都不认识,也不敢贸然去抓人,只得抬起脚步,跟着人群走。 “莫果儿。” 刚走两步,扎皮的声音就从身后响了起来。 莫果儿欣喜地转头,忙唤道:“扎皮,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怎么都兴冲冲地往那里跑?” “听说是赛马。” 扎皮脸上扬着笑,抓住她的手也飞奔了起来,“我们也去看看吧,我听说忽里烈也会参加,以前老是听玛父说到他,可从来没见过他的英姿咧。” 一听说忽里烈也去,莫果儿瞬间就踌躇了,她挣脱开扎皮的手,说:“我有点头疼,就不去了,你去看吧,有什么好玩的或者是有趣的事,你回来讲给我听。” “莫果儿,你没事吧?怎么会头疼?” 扎皮见她揉着头,真的是很不舒服的样子,哪还有心情去看赛马,立刻就责备起来:“头疼就不要跑出来,快回去乖乖躺着,我去找纳兰木。” “嗯。”莫果儿转身就走。 扎皮看到她回到营帐之后才抬腿向赛马地奔去。因为担心莫果儿的身体,他跑的特别快,冲到赛马场的时候,忽里烈刚刚好上马。 纳兰木跟着他过来,站在外围观望。 扎皮看到他立马冲过来抓住他的手臂,急切道:“纳兰木,莫果儿身体不舒服,你先去看看她,我在这里看着就好。” 041,篝火 纳兰木听说莫果儿身体不舒服,眼光往赛场上的忽里烈瞥去。 他已经坐在了马背上,带着红色棕毛的骏马正“呲呲”地掸着马蹄,而忽里烈呢,俊眉深沉,嘴角闲闲地抿着笑意,坐在马背上的英姿虽然沉稳如山却又随性潇洒。 他果然没把这场赛马当回事。 纳兰木心里这样想着,脸上便不自觉地放松了,他把手搭在扎皮的肩膀上拍了拍,嘱咐道:“那我去看看莫果儿,你在这里看好忽里烈。” “我知道,你快去!”扎皮催促他。 纳兰木笑了笑,抬腿向莫果儿的营帐走去。 莫果儿是真的不舒服,她身体一向强健,很少生病。可是从她的族人被灭到随着忽里烈颠簸,身心俱疲,从紧张的环境里松懈下来,突然就大病了。 纳兰木过来给她把了脉,细细看诊一番之后对她说:“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出帐了,呆在这里好好养伤,你的身体很虚弱,我先去给你开些药。” 纳兰木收拾好自己的工具,起身前,他看着床上脸色虚白,眼眸半阖的女子,缓缓道:“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找扎皮,也可以找我说说,不要把所有事情都郁结在心里,不然,你的病,怕是很能痊愈。” “我知道,谢谢先生。” 莫果儿闭上眼,提起被子蒙住了头。 纳兰木摇了摇头,出去给她领药,顺便煎了一剂让她喝下,喝下药后,她就躺回床上睡觉,到了晚上,住在她隔壁,白天与她谈话并挤羊奶的妇女提丽娜过来寻她。 “莫果儿,篝火开始了,你要不要去玩?” 提丽娜唤了好几声之后,见没人应她,她就掀了莫果儿的帐帘。 屋内黑漆漆的,没有点烛台。 她站了一会儿,适应了黑暗后,走到吉米桌前,从低槽里取出油纸,又用特殊的东西摩擦后生出火光,把烛台点着。室内一亮,她就看到了莫果儿。 “莫果儿。” 她走到床边,唤了唤,又摇了摇,莫果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有些不知身在何夕的感觉,咕哝一声:“额玛,我还想睡,别吵我。” 提丽娜见她这样,有些好笑,她说:“莫果儿,你可看清楚,谁是你额玛啊,我有那么老吗?” 莫果儿真就撇过头看向床边的她。 “啊!” 在看清提丽娜的面容时,莫果儿瞬间就惊醒了,她拍拍胸脯,有些责怪地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篝火开始了,问你要不要去?” 提丽娜觉得她很好玩,一惊一乍的,她有长的那么可怕?早年她也是草原一枝花呢。 莫果儿低声说:“有点不舒服,不想去。” “去吧去吧,难得有这么盛大的篝火晚会,错过了多可惜啊。再说,你又不是伽虞氏人,以后想看都没得看了。身体很难受吗?” 莫果儿伸手贴了贴额头,已经不那么烫了。 提丽娜见她贴额头,她也把手伸过去,探了探,与自己额头比了比,温度很近。 “走吧,老是躺床上,即使没病也躺出病来了,去玩玩,活动活动,自然就好了。等会有舞会哦,我也有参加,你难道不想看吗?” 提丽娜很热情,草原女子的爽朗和明媚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盛情难却,莫果儿最终陪她一起去了篝火晚会。 很深的暮色。 抬眼间,天际爬满暗金色的琉光,苍茫的暮蔼,寥廖的山峦,堆叠如绚彩般的晚霞照空,横空而来的歌舞声,蹄马声,年轻男孩女孩的吆喝声,嘻笑声组成一副草原如画的奔歌画卷。 莫果儿跟着提丽娜来到现场。 “提丽娜,快来!” 一走近,就有头戴兽鸟图腾的少女欢呼着唤她,提丽娜把莫果儿也带过去,挤在一堆少女之间,笑着介绍说:“我新来的邻居,叫莫果儿。” 其他女孩都热情地跟莫果儿招呼,每个人的脸上都印着篝火的光,明灿灿的,一张一张充满笑容而真诚的脸。 莫果儿突然就被传染了,一扫之前的阴霾,很快就加入少女的队伍中,跟着她们一起评论起正围着篝火,肩膀拉着肩膀跳着吉他舞的草原男儿们。 “有没有看到坐在佘查罗身边的那个男人?”其中有个叫连珠的少女兴奋地挥着手对身边的众少女说。 有人问:“哪个啊?他旁边不是坐了两个人?” “哪个哪个?你说哪个!生面孔的那个!蔑格儿我又不是不认识!”连珠吼她。 “哦。” 另一个女孩把头凑过来,取笑道:“怎么?你是看上人家了?听说身份很尊贵啊,你连蔑格儿都攀不上,还想攀人家?别想了。” 连珠真是怒了。 这些姐妹啊,好事不提,专提她的伤心往事。 她哼了哼,头一撇就看到了莫果儿,她推开坐在身边的同伴,坐到莫果儿身边,悄声问:“他是跟你一起来的吧?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跟他在一起的,他是什么身份?还有,你们怎么会来伽虞氏?” 莫果儿闻言抬头向忽里烈那里看去。 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忽里烈也在此刻执着酒杯看过来。 其实在莫果儿来的时候,忽里烈就看到她了,这种场和虽然热闹,但是人杂嘴杂,又不是自己的地盘,难保不会出事,他是不乐意看到莫果儿出现在这里的,但是见她难得露出那么明纯的笑,他想,她也才十来岁,喜欢热闹也是正常的。 两人的视线隔着噼里啪啦的篝火一触即离,忽里烈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就坐在佘查罗和忽塔之间,他那一眼没能惹来佘查罗的注意,却惹来了忽塔的兴趣。 忽塔这个人,年轻挺拔,能征善战,心中自认为是英雄的人都有种不服别人的桀骜心态,忽塔就是这样。他不服忽里烈,刚刚在赛马场,忽里烈输给了他,他就有些洋洋得意。 见此,他笑着喝掉杯中酒,染着暗色的眸光锁住莫果儿那张异常漂亮的脸上,他问忽里烈:“那个女人不是你金乌氏的吧?” 042,寡女 忽里烈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莫果儿,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余光瞥到莫果儿那张带笑明艳的脸,眸底冷光乍现,他笑着说:“她不是你能碰的。【ㄨ】” 虽然他如今落魄,但他的女人又怎容别人染指? 忽里烈是知道忽塔好色的本性的,见他对莫果儿产生了兴趣,心底无端地就有些烦燥。 在什么时候,男人最无奈? 权势和女人相互诀择的时候。 忽里烈对莫果儿的身体有着本能的渴望,更对她有着怜惜和疼爱之心,在他没得到她之前,他是不舍得把她交给任何别人的。 忽塔听他这样一说,有些不屑地冷哼:“既不是金乌氏后人,我又有何不能碰的?顶多是一个被灭了族人的寡女,我看上她是她的荣幸。” “你!你敢!” 扎皮隔的远,但是忽塔的声音很大,他似乎并不介意让别人听到,轻蔑的声音透过风声直灌入对面的女子群里。 莫果儿瞬间就抓紧了腿上的衣服。 扎皮跳起来,一脸凶怒地指着忽塔:“她还有我!她不是寡女!” “你能打过我?” 忽塔的声音除了轻视,还有冷冷的蔑视,他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在草原,你想让人信服,就得有实力! 扎皮被他堵的哑口无言,僵硬着脖子,手指轻颤,一张年轻的脸上,是羞愤交加的红色,他拳起手指,发誓般的说:“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的。” 说完他就颓然地坐下,随后又立马起身,冲到莫果儿面前,一把将她扯了出来。 提丽娜大喊道:“喂!你做什么?” “要你管!”扎皮气呼呼地低吼。 提丽娜立马就要站起来,被连珠拉住,连珠狡黠地向她眨了眨眼,趁人不备的时候,突地把脚伸过去,一下子就把扎皮绊倒在地。 扎皮拉着莫果儿,自然也被拉了下来。 连珠立马跑过去把查果儿扶起来,带到身后,双手插腰,踢了扎皮一脚,哼道:“莫果儿是我的朋友,谁准许你带她走了?” 扎皮没想到有人会绊他,完全没防备的情况下摔了个狗吃屎,惹得女人群里一声连着一声的大笑。 扎皮难堪极了,他恨恨地瞪着连珠。 “瞪我做什么?连我的脚都看不到,你这么没用,有什么资格带走她。”连珠一点情面都不留地对他奚落一顿,拉着莫果儿就走。 莫果儿担心扎皮,挣脱道:“你不能这样对我的朋友。” 她有些生气。 扎皮对她来说,不仅仅是朋友,也是唯一的一个亲人,她不允许别人这般嘲笑他。 “莫果儿,刚说好了,等会一起跳舞,你怎么能食言呢?” 见她把扎皮扶起来,跟着他要走,连珠一跺脚,对她生气地大吼。 莫果儿叹了叹气,转过身说:“连珠,我……” “别说你又不想跳了!” 连珠不给她回嘴的机会,一下子蹦到她面前,对还兀自生气的扎皮道:“好了,我跟你道歉,但是你不能把莫果儿带走,我们人数刚刚凑好,你把她带走了,这人就不够了。” 扎皮跟莫果儿自小一起长大,对莫果儿自然是很了解,她能歌善舞,原先也是极活泼极可爱的女孩,只是因为遭遇厄运才变得这般阴沉,他也想她开心起来。 想到这,他便收了收脸上神色,对莫果儿说:“你去吧,答应了的事,就不要反悔,我也好久没看你跳舞了,我就坐旁边。” 他指了指一边堆积起来的柴堆。 其实莫果儿跳不跳舞都没关系,刚刚也是因为受她们感染,一时心血来潮,如今她看看扎皮,又侧头望了一眼男人那边的忽里烈,突然就不想跳了。 她犹豫了一下,踌躇道:“连珠,我……” “快走!去排舞了,等会儿古佳就来了,这次可不能再输给她!”提丽娜在那边喊。 连珠一把抓住莫果儿,根本是不管不顾地拖着她就走,边走边说:“哼,我不管,你刚答应了的,磨磨蹭蹭的,一点儿都不像草原儿女,等跳完舞你想去哪去哪,我才不管呢。” 莫果儿:“……”果然豪爽的让她没法拒绝。 排舞场是在另一个营地,赛马场的旁边,她们到的时候,排舞场已经围了很多女人了,叽叽渣渣地扎堆在一起挑选服装和鞋帽。 “古佳,这次你又打算跳什么舞?”提丽娜看到古佳就扬脸冲着她喊。 古佳身材高大,脸虽然长的不好看,但是劲装往身上一穿,整个人都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她听到声音就往前面扫了一眼,看到提丽娜后笑了:“不管我跳什么舞,你都没赢过啊。” 简直是伤心极了。 提丽娜呶嘴:“可说不定,今天晚上不知道谁赢谁输!” “当然是我们赢了,还用说!”佩英站在古佳旁边,插话道。 “佩英,你到底是哪队的?以后别问我喊姐!”连珠抱胸瞪她。 佩笑呵呵笑着上前抓她小辨子,边抓边笑:“你说不喊就不喊了?这得让父亲和母亲同意,你想撇都撇不掉呢。” “哎!别挠我头!” 到底谁是姐? 干嘛这鬼丫头总喜欢抓她头发! “好了,佩英,走了。”古佳把衣服穿好,伸手一唤,好几个人跟着走了。 提丽娜摇头说:“完了,古佳这次跳的可能是失传已久的踏芨舞,我们可能真的要输了。” “踏芨舞是什么舞?”有人不解地问她。 提丽娜撇嘴说:“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老人们提及过,说是这种舞既有女性的柔美,也有男人的刚烈,是极难跳的舞。” “既然是失传,古佳又怎么会跳?”连珠问。 提丽娜瞪她,“古佳是谁啊,大酋长的宝贝,她想跳这种舞,自然有人给她搜罗。” “哦,也是。”连珠有些泄气,“那我们还跳不跳啊?” 明知道会输,还要上赶着去丢人? 提丽娜皱眉。 她是大姐大,每次都是她带队,她情绪不好,整个队的气氛就有些低落。 莫果儿扫了扫一张张失落的脸,轻声说:“我知道有一种舞可以克这种舞,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可以把原定的舞蹈改成稻舞。” 043,稻舞 稻舞是什么舞,众人都没听过。 提丽娜看着她问:“这种舞好跳吗?真能赢古佳?” “不知道,因为我也没跳过。” 莫果儿诚实地回答。她之所以知道这些失专已久的舞蹈,都是因为她额玛。 她额玛是半个草原人,一半的血统是属于南汉的。 南汉有很多书香门第之家,她额玛出身于歌舞升平的大西汉朝,那个时候,舞蹈盛行,再加之她母亲本就绝色倾倾,来自盛舞传说西南家族,是以,她手上就有许多失传已久的舞蹈孤本。 这些孤本随着她嫁给她的玛父,也一并带入了乌拉河。 她遗传了她母亲的容貌,也遗传了西南家族盛舞不衰的传说,她母亲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就传授她孤本上的舞蹈,只可惜…… 没有教完,她就…… 莫果儿眼眸微微暗了暗,一眨眼间就全是洗不掉的血腥。 “莫果儿,你没事吧?” 连珠最先发现她轻颤的身体,立马过来扶住她。 提丽娜也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比高原上的白雪还要雪白的脸,又想到她刚刚去喊她时,她不舒服的样子,担忧道:“身体不舒服了吗?不舒服的话就不跳了,我是邀你来散心的,可不想看你病倒。” “我没事。” 莫果儿轻轻笑了,扶住连珠的手,缓缓坚定道:“我教你们跳稻舞,一定能赢的。”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间就这般自信满满,但众人还是禁不住欢呼了起来,其中还有几个人吹起了草原哨声。 莫果儿这次是真诚的笑了。 她想,哪怕她的额玛不在了,她西南家族不朽的传说她也会替她延续下去,在草原,在茫茫大漠,在高山雪池,在男儿铮铮的马蹄声里。 既然要跳,众人就各自挑选着服装,然后又聚到一到排练。 轮到她们上场跳的时候,篝火会已经到了最高-潮,男儿们喝酒渴的越发高涨,当鼓击手出现,一片金黄色的衣衫掠入眼前时,忽里烈正准备起身离开。 他并没打算把篝火晚会进行到底,也只是过来走个场,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可是刚起身,那道倩丽的身影以一种他绝对想不到的舞姿出现时,他蓦地就愣住了,要走的脚步也敛住,慢腾腾地再次坐下,沉默地拿着酒壶给自己倒酒。 莫果儿的出现如一道最温润的风,瞬间吹拂过在场每个人男儿的心。 扎皮也愣住了。 他是看过莫果儿跳舞,他也一度被她的舞姿迷惑吸引,可从来没见过这种舞。 什么舞呢? 一片麦芒金色,如盛开在枯野里的希望,每个人的身上都是大鹏展翅的麦芒衣,从天而降,扫落大地苍蔼,腾起一片金灿灿的原野。 鼓击手“嘭嗵”“嘭嗵”的击锤一步一顿,非常有节奏地奏响在众人心中。 在这沉闷而让人血脉喷张的鼓声中,“啪”的一声,酒杯碎裂之声被掩没了过去。 忽塔捏碎了手中的银质杯,目光充满掠夺的光芒锁在莫果儿身上。 忽里烈冷冷一笑,掩面喝酒。 而古佳,目瞪口呆中眸底又升起隐隐的嫉妒和戾色。 她怎么会不记得这个女人,在客栈的时候,忽里烈曾亲口对佘查罗说,她是他的女人。 语气是那般的笃定,态度又是那么般的强硬。 古佳攥紧了手指,低头问褀蓉:“查到她的身世了吗?” “嗯,消失已久的乌拉河氏。”褀蓉回答。 “乌拉河氏?”古佳轻笑,“原来……那就不用管她,反正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反正乌拉河氏已经被人灭掉了,她身后已经没有族人可依。 古佳紧攥的手指松了松,微缓神情,倒酒喝着。 突然雷鼓一转,舞蹈瞬间转变,大气铿然之声从众舞女口中喝出,风-流的摆动,一人叠着一人如麦芽破出般蜂拥着往上冲,势如破竹,一气呵成! “好!” 人群中,不知道谁突然大喝一声,接着就是潮水不断的拍掌声,持续起伏的口哨声,夹杂在一起,给草原也染上了莫名腾腾之意。 而远处,墨色衣衫的人静静远立,眉间有深疑,也有惊艳。 “是不是感觉很熟悉?”他问身边的深九。 深九冷漠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激动,他惊道:“大人,她……” “嗯,很奇怪,她竟然会跳这种舞。” 林风阙淡淡开口,腰间丝带顺着飘摇的风落入脚底,而他冷冽的眉眼里是触摸不到的一抹温情。 深九盯着莫果儿,言语里有着几分痛楚:“莫非当年,她……没死?” “也许吧。” 林风阙淡漠转身,脑海里闪现出第一次见莫果儿的情景,她惊恐的眼,颤抖的唇,还有那张完全不符合草原女子的细腻又漂亮至极的脸。 是不是,她当年,也是这般模样? 一舞结束,莫果儿有些疲累,撑着手臂要先退场,提丽娜是第一次赢古佳呢,正得意中,见莫果儿是真的不舒服,也不强留,嘱咐她回去好好休息,就到一边吹嘘去了。 忽里烈离开去了后场。 扎皮原在等莫果儿,被忽里烈一个眼神看来,也跟着他去了。 纳兰木煎好了药,来到营帐没看到莫果儿,大概猜想着她是去篝火晚会了,也没在意,煎了药放在火上慢熬着。 莫果儿回到营帐,刚掀帘,光线还没闪进眼中,腰就猛地被人揽住,陌生的唇舌瞬间就侵袭了过来。 “啊!救……” 她大惊失色之下张口就喊,只是还没喊出,嘴就被人蒙住,身体猛地被推倒在地。 她呜呜地挣扎,身上的男人却不管不顾,大手用力地撕扯着她的衣服,两腿按压住她的腿,将她强行压在身下。 “被我忽塔看上,是你的荣幸,你挣扎什么。” 男人粗重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灼烫的手毫不客气地在她娇嫩的肌肤上抚摸着,嘴里还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果然是个尤物,还没被男人碰过吧?” 说着就低下头,用牙齿咬着她领前衣襟,一手扯着自己的裤带。 044,解救 莫果儿吓的拼命挣扎,拼命往后退,奈何她刚刚跳了那么激烈的舞,力气早就用尽,又加上身体本就有些不舒服,她挣扎的越厉害,这会儿就越无力。 眼睁睁看着男人褪去裤子,打开她的双腿,要侵犯她。 她心如死灰地闭上眼。 她想,虽然她不甘心,可是,能怎么办呢? 与其被人侵犯,不如就这样死了。 她正要咬舌自尽,身上的男人动作到一半却突地一声,倒在了地上,而他背后,插着一柄森冷的金箭。 莫果儿睁着眸子看那人走近。 她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个画面。 黑色的风,紫色的玄衣,艳丽又紧抿的薄唇,火红的瞳眸染着丝丝妖异的狠,她一步一步走近,宽袍浮动,手执金柄弓。 “是你。” 当看清她脸时,莫果儿捂着唇轻轻咳嗽。 王鹰淡淡撇她一眼,见她虽然衣衫被扯的不像样子,但到底没有被侵犯,心里松了口气。 转身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人,微微弯了弯腰,伸手把箭从忽塔后背拔出,看到上面沾染的殷虹血迹,她厌恶地皱起眉头:“简直是脏了我的宝贝。” 莫果儿缓过劲后,撑起身子坐起来,衣服已经碎的不能穿了,她捂着身子刚要站起来,忽感肩上一沉,一件黑色披风落了下来,是王鹰刚系在脖颈处的黑披风。 莫果儿神情莫名一怔。 她低头看了一眼黑袍边缘的金线,又抬头看向面色恢复淡然的王鹰,问:“你怎么在这里?” 王鹰从怀里掏出金丝帕,一点一点擦拭着箭上的血珠,她没抬头看她,只冷淡回道:“你太弱了,想在这里生存,就你这点战斗力,早晚都是死。” 莫果儿咬着唇,无话可说。 似乎,他们一个一个真的都很厉害,可是她却…… “他死了吗?” 视线落在地上,看到倒在地上的忽塔,她有些惧怕地退后一步,颤着唇问道。 “死了。” 王鹰把箭擦干净,掌中用力把手帕粉碎,扔进风里。 她转身蹲下来,抽出腰中佩剑,在他额头左上角刻了一朵繁琐的花纹,然后伸出修长的手将他轻轻提起,展开轻功,提步就走。 莫果儿一看她要走,立马追了几步,喊道:“王鹰!” 王鹰脚步在空中顿住,她转头对她说:“今天的事就当你什么都没看见,忽塔没来过,你也没受过惊吓,而我也没来过。把地上的衣服碎片都收拾干净了,如果有血迹就擦掉。” 说完这些,看到她虽然裹了她的衣服,仍然在瑟瑟发抖,她皱了皱眉说:“外面冷,你快进去。” “我……谢谢你!” 莫果儿看着她消失的地方,后知后觉地说出感谢的话。 不过王鹰已经听不见了。 莫果和拢了拢披风,对着王鹰消失的地方又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走入帐内,趁人还没回来前,她急忙把地上的碎布收拾好,又用脚狠狠地磨着地面上淡淡的血迹。 “莫果儿,你在做什么?” 黑暗朦胧,本就受到惊吓的她在突然听到这个声音后,吓的“哇”一声,猛地转身往营帐内扑。 纳兰木纳闷,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有那么可怕? 端着药碗进来,见她瑟瑟着肩膀,坐在那里失魂落魄的,纳兰木虽然挺奇怪她怎么像个惊弓之鸟似的,但也没有多想,把碗放到她面前,说:“喝了吧,傍晚的时候来找你,你不在,这个时候喝虽然有点晚了,但也有好处,喝了就睡,药效吸收的也好。” 莫果儿看着桌子上冒着热气的药汁,心终于定了定,她端起碗就把药喝了,中间一口气都没停。 直到一碗见底,她才把心中的那口气顺下去。 把碗递给纳兰木的时候,她问他:“先生,你是刚刚来的吗?” “不是,有一会儿了,怎么了?” “那你……有没有看到什么?”莫果儿紧张地看着他。 纳兰木挑眉:“我该看到什么吗?” 不得不说,南汉的文人说话就是比较有技巧性,他这话问的莫果儿猛然一愣。 纳兰木是何人? 南汉机杼阁掌典事,常年应付不同的官员,看人的脸色可谓是炉火纯青,莫果儿这单纯的性子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一句话就让纳兰木看出了端倪。 他把碗搁在一边,眯眼问道:“你刚刚似乎受到了惊吓,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莫果儿摇头。 纳兰木便道:“你年纪还小,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说出来,不要自己藏着难受,这样对你身体不好。就算你不想对我说,对扎皮说说也行,知道吗?” “嗯,我知道。”莫果儿强自露出一个笑。 纳兰木又看她一眼,见她没打算跟他说实话,他也不勉强,拿了碗就走,“那你休息吧,明天早上我再给你把药端过来。” “谢谢先生。” “早点休息。” 帘子落下,纳兰木走到刚刚莫果儿站的位置。 暮色笼罩下来,什么都看不清楚,他蹲下-身,眼睛俯在地面上方仔细看着,当看到一条血红时,他眯了眯眼,伸出手指擦了擦,然后又拿到鼻翼闻了闻,脸色微微一变。 血腥味? 他就那样半蹲着身子往莫果儿的帐蓬看了一眼,又抬头扫着四周,心里疑问,谁的血? 他面色凝重,把碗放回自己的地方后,立马就去找忽里烈。 忽里烈从篝火晚会上离开,带着扎皮去了后场,后场是塔哈克几人住的地方。他一来,塔哈克立马派人守在帐外,两人走到最里端之后,塔哈克问他:“有什么计划?” 忽里烈负手淡淡道:“先等等,暂时不知道古额托的打算,他若用我,我们可以借助他来壮大声势,招集金乌氏部族之人,如若不是,那……” 忽里烈冷冷地眯了眯眼,一个“杀”字还未出口,就听到库莫在外面喊:“纳兰木,你不能进去。” “我找忽里烈有事。” “那也不能进!” 对库莫来说,汉人都是敌人,哪怕是加入了他们的阵营,也属敌对份子,塔哈克的这一帮子人因为林风阙而彻底把汉人给痛恨上了。 纳兰木知道他是刻意刁难他,也不生气,对着帐蓬口喊:“忽里烈,莫果儿出事了。” 喊完也不看库莫怒目相向的脸,老神在在地站在旁边看着远方的天空。 不大一会儿,忽里烈就掀帘出来,沉声问:“她怎么了?” 045,依附 纳兰木连忙转身把他拉到一边,小声向他说了自己在莫果儿帐蓬外面看到的血迹,还有他给莫果儿送药时,莫果儿那惊吓过度的表情。 “血迹?” 忽里烈英挺的眉瞬时就是一沉,他立马抬腿向莫果儿营帐所在的方向走去,边问纳兰木:“你确定那血不是她的?” “不好说,我给她送药的时候不知道她的帐蓬外面有血迹,所以没注意看。” “嗯,我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他脚步猛地一顿,然后把他唤到跟前,附在耳边说了一通话,说完之后,他就走了。 纳兰木愣了愣,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忽里烈来到莫果儿的营帐外,他负手站在帐蓬前,精锐的眼睛在四周探察,没发现什么异常后,他也跟纳兰木一样,蹲下身去看地面上的血。 不过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那血早就被草原上的细砂给磨的没了踪迹。 他眯了眯眼,站起来,伸手就掀莫果儿的帐帘。 “你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蓦地响起的时候,莫果儿正背着门坐在床上折叠着王鹰给她的披风,她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来,而且是这般无声无息的,她被吓的一下子跌到地上。 忽里烈眼疾手快,快速奔到床边,双手接住她,原本的怒意在接触到她的身体时变成唇角浅淡的笑痕:“这么晚了不睡觉,在折腾什么?” 眼光不自觉地撇去,待看到那明显是男人的披风时,黑眸里泛着一股戾气,他低头问她:“谁的?” “那个……捡的。”莫果儿骇白着脸垂着头,支支吾吾。 忽里烈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兴味地挑眉:“哪里捡的?男人的身上?” “不是!” “说实话!” 莫果儿咬着唇,一脸为难。王鹰走的时候说了,不让她告诉任何人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她能告诉忽里烈么? 就在她绞着手指,内心挣扎的时候,忽里烈松开她,拿起床上的披风,略带嫌弃地看了看,说:“你不说实话,我也猜的出来,伽虞氏是不可能穿这种披风的,能穿这种披风的,只有南汉人。” 忽里烈把披风扔在地上,目光锁住她:“肯定不是林风阙,他那个人,是不会轻易把自己的东西交到别人手上的。不是他,那就是王鹰了。” “王鹰今天晚上来过?”他盯着她问。 莫果儿捏紧床被,忽里烈太精明了,想蒙也蒙不过去。 “外面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就在她想着要如何回答时,忽里烈的又一个问题直接让她说不出话来。 他,发现了? “你受伤了?”忽里烈问。 莫果儿摇头。 “我检查检查。” 她不说实话,忽里烈着实不放心,伸手就将她按倒在床上,要脱她的衣服,反正她的身体,他又不是没看过。 莫果儿见他这般,气的脸都红了,她抬腿就往他腰上踹,吼道:“忽里烈,我没受伤!” “我看了才放心。” 不顾她的挣扎,他三下五除二地脱掉她的衣服,前面后面都检查一番,没有在她身上看到任何伤口后,他扯起被子盖在她身上。 “莫果儿,你不跟我说实话,如果有突发事件,我们会很被动。” “我……” 忽里烈看着她,等着她说。 莫果儿拽紧被子,想到刚刚只差那么一点儿,她就要被人侵犯,心里还是有着很深的恐惧。 忽里烈见她身体抖的厉害,猜想刚刚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他倾身将她抱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说:“不怕,有我在。” “忽里烈。” “嗯?” “我刚刚是遇到了忽塔,他想侵犯我,是王鹰及时出现救了我,他杀了忽塔,走的时候跟我说,不要让我对任何人提今天晚上的事。” 忽里烈拥在她腰的手蓦地一紧,眸底深冷着一片杀气,他说:“该杀。” 莫果儿身体轻颤。 忽里烈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将她平放在床上,说:“睡吧,他已经死了,不会再侵犯你。” 莫果儿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忽里烈又看了她一会儿,起身离开。 快走到帐口的时候,莫果儿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忽里烈,我,我能不能也学点拳脚之术?” 忽里烈立马转身,望向床上的女人。 她还很小,脸蛋青涩干净,皮肤细滑娇嫩,哪怕这几天一直在风沙里吹袭,她的皮肤依旧白嫩如婴儿,就是这么一张让男人神魂颠倒的脸上,却有一双不服输的撩人的黑眸。 想到刚刚在篝火晚会上,她那倾国倾城的一舞,血液瞬间就有些澎湃。他快速返回床边,眨眼间就将她压在了床上,唇攫住她的唇,狠狠地吻着。 从来不知道,吻一个女人也会上瘾,忽里烈在心里低低地叹,在他心中疯魔般要将她拆吃入腹的时候,他立马放开她,背过身平复着身体的燥动。 缓过来后,他用被子将她裹住,低沉道:“不需要学什么拳脚之术,你身体会受不住。” 莫果儿被强吻,简直羞愤莫明,但还是坚持道:“我不想拖你们后腿,也不想做累赘。” “你不是累赘。” 忽里烈不喜欢她这样说自己,皱眉纠正。 “可是,她们都很厉害。” “你不需要。” “忽里烈!” “你有我们保护,不需要上场杀敌,那些都是男人该做的,而你……只要好好呆着就好。” “我不想过这种老是担心受怕的日子。” 忽里烈微微有些不悦,他说:“等你身体好了,让纳兰木教你些自保防身术,拳脚之术就不必了。” 莫果儿一听,连忙点头。 防身术也好,起码不会时时被人欺负,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那你睡觉吧。” 忽里烈坐在床前,盯着她的睡颜,还有那两片被他蹂躏的红肿不堪的唇。 他的手指抚在那片红唇之上,眼中是藏不住的痴迷,唇角却勾出点点的冷笑来。 莫果儿,我是不会让你学习任何有可能背叛我的技能的。 对扎皮,忽里烈是放心的。 可是对莫果儿,他不是不放心,他是不相信。 她有多恨他,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所以,莫果儿,我怎么可能会任由你变强呢?只要这样就好了,依附于他,终生都只能依附于他。 046,分析 忽里烈从莫果儿的帐蓬里出来后,站在外面看了看沉喑一片的天色,良久之后,他抬腿向纳兰木的地方走。 扎皮原本是跟着忽里烈的,他一开始并不在营帐外,所以没有听到莫果儿出事的消息,回来发现人不在,塔哈克就说忽里烈跟纳兰木走了,扎皮也就找到了纳兰木这里。 忽里烈到的时候,两个正谈着天。 “怎么样?问清楚发生什么事了吗?”纳兰木一见忽里烈进来,忙张口问。 忽里烈黑眸很沉,他走过来坐在桌边,直接端起桌子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喝尽之后才说:“是忽塔。” 纳兰木皱眉想着他这句话的意思。 扎皮则是怒喝道:“忽里烈,不要提他!” 在篝火晚会上,忽塔对他的嘲讽和蔑视让扎皮年轻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他现在是没有能耐,不然当时,他铁定要对忽塔动手了。 忽里烈没理会他的激动和愤愤,把酒杯往桌子上面一掷,沉声道:“今天晚上莫果儿回帐的时候,被忽塔拦住,忽塔要侵犯她,但是被王鹰救了,最关键的是,王鹰竟然杀了忽塔。” 这一点儿让忽里烈非常意外。 要说王鹰能从捆绑中挣脱出来,他倒不会怀疑,毕竟,王鹰在孤勒氏的传说可不是白白得来的,他有那个能力,也有那个实力。 但是,他却因为这么一件事而杀了忽塔! 就她的身份来说,他是孤勒氏不可否认的血脉,也是草原一支,断不会为了莫果儿就去斩杀古额托的儿子,而且,莫果儿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是,他却为了莫果儿,手刃了一个酋长之子。 这事想想就奇怪。 纳兰木也想到了这些,忽然面色就沉了下来,他急急道:“不好了,我们才刚刚来伽虞氏领地,什么都还没摸清楚,古额托对我们也还有猜忌,偏这个时候,忽塔死了,这不是存心给我们找麻烦?” “确实像是存心的。”忽里烈目光盯着黑帐一角,无声冷笑。 扎皮看看他又看看纳兰木,着急道:“你们还有心情想这想那,莫果儿怎么了?她到底有没有出事?” 在此刻的扎皮心里,莫果儿是最重要的,她的安全大于一切。 见他急燥的想要上火的样子,忽里烈安抚道:“她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明天让纳兰木开点安神的药,你不要太担心。” “她真没事?” 不是说被忽塔侵犯? 卓妍俊心里还是有些惴惴的不安,都怪他,如果他刚刚陪她回去就好了。 他蹙着眉,一副自责又懊恼的神情。 忽里烈看他一眼,淡淡道:“你再自责也没用,就算你陪她一起回去了,面对忽塔,你确定你打得过?你确定你真能保护她而不是陪着她一块送死?” “我……” 扎皮没想到忽里烈也这般瞧不起他,而且还说出这么毒的话来,年轻的脸上攥出一团红晕,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不服,他梗着脖子道:“我总有一天会打败他的。” 忽里烈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拍了肩膀几下子,也就只有几下,扎皮就感觉肩膀上的骨头都碎了。 忽里烈看他咬牙忍痛的样子,忽而道:“不服气?” “不服!”扎皮仍旧梗着脖子。 忽里烈收手,退后一步靠在桌沿,笑道:“那给你个机会,你只要能让林风阙收了你,我就教你草原猎箭。” 草原猎箭是一种官方式的叫法,俗称打战。 而在汉人口中,打战又被叫为文盲战。 为什么会被叫为文盲战? 那是因为这种打战很简单,不需要很高明的智商,更不需要很厉害的身手,只要你有耳朵,能听见雄鹰的唳声就行。 扎皮一听忽里烈要亲自教授他战法,也不梗脖子了,立马缠着他的手臂,笑道:“好!一言为定!” “嗯。等你从林风阙那里学到了本事再来说这句话。” 忽里烈想到林风阙那冰冷的脸,觉得扎皮是不可能让林风阙开口教他的,所以,心下微定,转身就坐了下来。 扎皮是不知道忽里烈的心思的。 忽里烈提的这个建议原本也只是为了打磨他。 他还小,虽然经过这段时间的逃亡,性子变了一些,但骨子里那不暗世事、遇事容易冲动发怒的性格却是没变,他让他去向林风阙学习,这根本就像是天方夜谭。 纳兰木抬头瞅了一眼兀自兴奋中的扎皮,又看了看忽里烈隐在烛火里的阴暗的侧脸,心里无声地叹了叹气。 他走过去,坐在忽里烈对面的长椅上,说:“忽塔的死,我们要如何应对?” “王鹰说不要让她提及这事,就说明这件事情不会殃及到我们身上来,我们只要坐观其变就好,不过,如果真的牵扯到了我们,也不是没有办法。” 纳兰木一听他这样说,脸上就笑了:“你早就想到了应对之策?” “嗯。” 忽里烈也不避讳他们,接着说:“忽塔是长子,又能征善战,虽然是好色了点,做了很多荒唐的事,但他在古额托心中的位置却是极重的。古额托有四个儿子,其中的三个儿子明里暗里都有争斗,只有佘查罗置身世外,所以这一次,如果忽塔的死真的牵扯到我们身上来,只要找佘查罗就行。” 这话纳兰木一时真没听懂。 他问他:“既是置身事外,又怎么可能会帮我们?” 忽里烈就笑了:“如果真的是置身事外,今天又怎么会看着忽塔胡作非为?” 纳兰木一拍脑门,瞬间领悟,但想到了什么,他又问:“你是说,佘查罗是知道忽塔去找莫果儿的?你知道他知道,但也没阻止?” “我并不知道忽塔去找的是莫果儿。”忽里烈说。 毕竟当时忽塔看上的女人不只是莫果儿一个,还有另外两个女孩子,从舞蹈开始,他的眼睛就来来回回在她们三个身上转。 忽里烈自认很会看人脸色,但是忽塔那满脸淫-邪的目光着实让他看不出别的什么来。他走的时候,忽塔并不是追着莫果儿去的,所以他才放心地把扎皮喊走,没想到…… 果然,还是有点小聪明的。 不过与佘查罗比起来,他的那点小聪明似乎又不够用。 047,诡异 忽里烈想到佘查罗,眼眸微微眯了眯,随即又释然一笑。 他让扎皮回去好好休息,想想怎么样才让说动林风阙,让他教他武学,而他自己则留在了纳兰木的帐蓬里。 扎皮走后,他给纳兰木使了个眼色,纳兰木立马走到门口,小心地看了看,这才转身回来,凑在忽里烈耳边低声道:“他说计划不变。” “嗯,那王鹰呢?”忽里烈眯眼问。 “他说随你处置。”纳兰木回答。 忽里烈就笑了:“跟他这种人玩太极,似乎总是得不到好处,原来我只觉得王鹰无关重要,他是为林风阙而来,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但是现在,我倒是觉得此人很有意思,他杀了忽塔,具体想得到什么呢?” 忽里烈撑着额头思考。 纳兰木想了想,斟酌道:“会不会跟王鹰的身世有关?” “哦?说说看。” “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大清楚,在我正式进入南汉朝廷列官之前,御前禁军的威名就已经被广为流传,那个时候的南汉百姓对这十八个禁军都十分崇拜和好奇,我也十分好奇,所以在进入机杼阁后,就翻阅了这十八个人的相关记载文书,但文书上只记载了寥寥几笔,都是大家知道的,那些不被大家知道的,我翻遍了机杼阁也没找到,可是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一本有关北狄巫族的书籍。” 纳兰木说到这里就停顿了一下,视线落在忽里烈身上,问道:“你是北狄人,又出身于金帐,对巫族应该不陌生吧?” 忽里烈玩着手边的粗碗,语气淡淡的:“基本上没什么了解。” “怎么会?”纳兰木皱了皱眉。 忽里烈“嗯”了一声,说:“巫族是有的,不过很早就消失了,至少在我的印象里,我是没有见过巫族的人,也没见过那古老传承的巫术。” 纳兰木眉头皱的更深了,他喃喃道:“原来这样,那我就真不知道了,我原以为,王鹰是来自巫族的,毕竟,一个人再厉害也不可能练就百发百中的能力。” “有的。”忽里烈静静地吐出两个字。 纳兰木便道:“那不一样,你没见识过真正的王鹰。” “难道昨天客栈里,他跟林风阙的交手,不算真正的王鹰?可能他在暗袭古佳的时候带了点漫不经心,可是跟林风阙的交手,我看是用了三分认真的。” “不知道,我总是觉得此人有问题。”纳兰木无法说明自己的心情,只得沉郁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忽里烈笑着站起来,轻拍着他的肩膀说:“没关系,反正今天的情况我们都已经掌握了,大致也分析过,明天可能出现的局面也已经做好了应对之策,所以,好好睡一觉吧,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纳兰木知道多说似乎也没什么用,便点头道:“那你也回去早点休息。” “嗯。”忽里烈背手离开。 第二天。 天刚灰蒙蒙亮,还沉在半边云雾里的高山上就传来了嘹亮的号角声,伴随着号角声而起的,是整齐划一的士兵整装的声音。 就在古额托翻身上马,招呼众人的时候,一道惊雷从天而降,砸向他前面的空地上。 马匹翻腾着,咆哮着,嘶鸣着飞蹿而起。 古额托双腿紧夹马肚,大喝着安抚坐下骏马,就在骏马刚刚安定下来的时候,听到人群里传来惊恐的大喊声:“酋长,小心!” 古额托抬头看去,眼眸顿时骇然地睁大了。 从天而降的确实是忽塔。 只是他已经完全不像个人了,确切点来说,他现在只剩一层人皮骨头,身体里的血液全被抽走,而奇怪的是,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除了额头际角那太过妖艳诡异的花纹外,他完好如初。 古额托看着自己的大儿子成了这副模样,立马跳下马,匆忙奔过去。 “父亲!” 蔑格儿叫住他,大步跑过来将他拦在身后,沉声道:“我先过去看看。” 每天如一日的练兵因为这意外的事情而被迫中断,古佳高坐在马上,一身戎装刚硬而冰冷,她对着嘈杂切切的人群大喝道:“安静!各自回营!” 随即吩咐百鸣生和丰城去看好人群,不要生出乱子,然后带着褀蓉奔到忽塔落地的地方。 忽塔以一具干尸的样子从天而降,整个草原都沸腾了起来。 丰城深沉的视线从忽塔额角的花纹上扫过,面无表情地驾马执行命令。 百鸣生与他并肩,在妥当安置好骚乱的人群后,他唤住要离开的丰城,蹙眉问:“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丰城坐在马背上,看着天际一角,眸中深处敛着一片晦涩难辨的光。 百鸣生手指落在宽刀上,侧脸看他:“忽塔的死。” “不知道。” “是么?”百鸣生浅笑,“他额头上的花纹跟你左肩上的刺青是一模一样的,你不要跟我说,这纯属是巧和,我不相信的啊。” 丰城抿了抿唇,目光带着冰冷的暗流:“你想说什么?” “我还记得刚来的时候,你每天晚上都会做恶梦,嘴里莫名其妙会念出一个名字,而你清醒后,总会摸着你肩膀上的花纹发呆,我想说,这花纹,是你口中那个人刻上去的,是不是?” 丰城冷冷一笑:“是又如何?” 百鸣生慢慢抽出宽刀,声音带着清凉的笑:“是谁?” “我不会说的。” 丰城拽紧缰绳,无视他持刀的手,直接从他面前走过。 百鸣生宽刀一扬,拦住了他:“你曾经说过,你这一生,只有一个敌人,就是他对不对?” “是。” “我可以帮你。” “不用。” “呵,”百鸣生默默把宽刀插入刀鞘,笃定道:“你不说我也会自己去找,忽塔早不死晚不死,偏在昨天那些人来之后就死了,所以,那个人肯定在那群人之中。” 丰城眉眼动了一下,他想到了客栈里的那张脸,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只不同的是她看他的目光。 陌生而冰冷。 “随便你。”他淡然的声音响起,人和马就消失在前方。 百鸣生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冷笑着眯了眯眼,随即也掉转马头,向林风阙的地方而去。 048,图形 丰城回到古佳的身边,这个时候,忽塔已经被移到了营帐内。 古额托深褐色的粗眉间蓄着浓厚的戾气,不大不小的灰黑色的眼球紧缩在一起,负手而立,脸上是藏不住的盛怒之色,“有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是怎么死的?” 一屋子的人。 除了古佳和蔑格儿,佘查罗也在,还有古额托身边的几大战将,忽塔和忽卓的生母咕鲁氏,古佳和佘查罗的生母齐齐额氏,以及其他一些称不上份量的古额托的女儿们。 古额托沉戾的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执戟守在帐口的两大卫兵身上。 “你们昨天晚上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没有?”他聚着深黑的眉问着他们。 两大卫兵互看一眼,惶惶道:“没有,酋长,昨天晚上因为有篝火晚会,所以人都聚到了南山那边,这里基本上没有人出入。” 两大卫兵的话一出,古额托就想到了关键点。 篝火晚会。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抬头望向蔑格儿:“昨天你是跟他一起去的,晚上可有发生什么事?” 蔑格儿想了想,反复斟酌之后才说:“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就是忽塔看上了几个舞女,篝火一散,他就撇下我自己走了,我想着他可能是去找那几个女子了,也就没放在心上,以前这种事也经常发生,我真没想到他会出事。” “也就是说,他是在跟你分开后出的事?”古额托眼一眯。 蔑格儿点了点头,虽然有点惧怕他现在的样子,还是小心地回道:“我觉得可以把昨天那三个女子叫过来,一一盘问。” “嗯,那便去叫吧。” 古额托转身坐在了宽大的老虎椅里,对站在那里的齐齐额氏说:“你可看到了他额头上的花纹?” 齐齐额氏是草原四大族氏之一,遍布草原各个部落,除了金乌氏,齐齐额氏就是大漠上最让人不敢小觑的姓氏。 齐齐额氏·泰吉蓝穿着繁琐而精美的绸缎衣,长发很黑很粗,编了好几个辫子迤逦在胸前,深邃又带着暗灰色的眼眸很快就落在了忽塔的额头。 暗红色的丝线交织,盘旋成一种奇特的图形。 像鹰?不是。 像鸠?也不是。 腾鸟抑或是圣鸟?都不是。 泰吉蓝盯着那个图形看了很久,这才慢慢移步到跟前,蹲下身子,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小巧而精致的匕首,咕噜氏一见她拿起匕首就想朝着忽塔脸上挥去,连忙吓的尖叫出声:“你想做什么?不准碰我儿子!” 她冲上来就是一扑,泰吉蓝微微皱眉,伸手一挡,把她挡在了她的手臂之外,她转头看着她,轻笑出声:“你不想他死的不明不白的话,就不要打扰我。” “你……”咕噜氏保养的漂亮而又富态的脸上现出一丝狰狞的味道。 泰吉蓝已经不再管她了,垂首认真地用刀将忽塔绘着图形的那块人皮给刮了下来。 一屋子里的人看到她刮人皮时那种淡定到极致的样子,心中都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就连古额托,手掌也抓紧了扶手把子。 他这个半道救回来的妻子,他可真的从没小瞧过。 “割下来是何意?”他盯着她,沉沉地问。 泰吉蓝淡淡地笑:“自然是帮大酋长抓到凶手。” 古额托看着她,倒是没再说话,只扬了扬手,将她招到身边,蹙眉问:“认识这个图案?” “不认识。”她回的很肯定。 古额托看她一眼,扶在椅子上的手微微用了用力:“我记得你们齐齐额氏有很多奇能异士,你曾经也说过,你最擅长的就是捕图。” “我是这样说过没错,不过这个图形,我真没见过,要么是失传已久,太古老了,要么是这种图压根就没有什么意义,只是用来混淆我们视线的。” 丰城本站在古佳的身后,闻言,视线不可察地斜了过来,短短一瞥之后,他又收回,面无表情地站着。 古额托抚着下巴,正要伸手去接她手中的人皮花纹图,门口传来了几声骚乱,接着就听到有年轻的女声嚷嚷着:“你干什么!一大清早把我们抓过来,你是有几个脑袋!” 这嚣张的声音一出,古佳眼皮猛跳,揉了揉太阳穴。 古额托则是玩味地看了一眼站在自己左侧下方的某一个大将,扬声道:“都带进来!” 三个年轻的女子,除了莫果儿外,还有俏皮任性的佩英,美丽又沉默的青珂。 佩英一进来就冲着某个方位大喊道:“父亲!” “大酋长面前不得无礼。”那人喝斥。 佩英撇撇嘴,见最疼爱自己的父亲都这般态度,立马就不敢放肆了。她虽然任性,但多少还是会察言观色的,这一屋子里的人面色凝重,视线往正中看去,见到忽塔的尸体,她立马吓的尖叫一声,躲在了莫果儿的身后。 拜她所赐,本来因为突然被叫起,又突然被带到这个地方,莫果儿心中就隐隐有些害怕,如今也是吓的浑身一抖,脸跟着就白了。 她也看到了忽塔。 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昨天晚上他试图强-暴自己,最后被王鹰暗杀的一幕。 “莫果儿,你也害怕啊?” 佩英躲在她一侧,见她脸也煞白煞白的,不免又想嘲笑两句:“怕什么啊,难道你没见过死人?” 死人? 莫果儿想,不是没见过,而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的真正的死人,不是别人,是她的族人。满地的血,满池的血,无法从心底驱逐的那场恶梦。 因为害怕,她的手紧紧抓住佩英的,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声音里也有着破碎的颤音:“我是有点儿害怕,你不害怕干嘛躲我身后?” 佩英正要回话,坐在上位的古额托已经站了起来。 他走到她们面前,视线从她们脸上认真地扫过,这才一个一个地问:“昨天晚上,忽塔有没有来找过你?” 三个人一致地摇头。 古额托怀疑的视线从她们脸上反反复复地扫,带着枪钉般尖锐的冷寒。 “你。”他伸手指着莫果儿,凶戾着眼冷声道:“昨天晚上是跟谁在一起的?” 莫果儿冷不防地被他盯上,心口犹如打翻了的水桶似的,七上八下,她是知道忽塔怎么死的,所以哪怕她再想保持镇定,难免因为这暗藏的事情而眼神躲闪,面色惶惶。 她还小,面对古额托这个从战场上摸滚打爬了几十年的人,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049,血缘 莫果儿缩在袖子里的手无声攥紧了,她看着一屋子的陌生面孔,看着这些陌生面孔怀疑打探的目光,竟是从未有过的彷徨和无措。 就在她小心翼翼地深思着要如何回答古额托的话时,金贵的帘帐被拉开,一道沉沉的声音随着拉开帘帐一并传了进来:“她昨天晚上跟我在一起。” 话落,忽里烈就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纳兰木。 纳兰木往莫果儿这里看了一眼,见她面色微白,他似安抚一般,对她温柔地笑了笑。 莫果儿看到他们来,那颗忐忑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 虽然她对他有恨,但这个时候,她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出现,让她觉得自己会安然无恙。 古额托见忽里烈这般说了,灰黑的眸从莫果儿脸上滑过,最后落在气势沉稳的男人身上,缓缓眯眼道:“你昨天晚上可有看到忽塔?” “看到过。”忽里烈把玩着黄金匕首,漫不经心的。 古额托一下子就走了过来,盯着他问:“何时候?” “篝火晚会散了之后,我有看到他跟蔑格儿一起走的,后来在去莫果儿的帐蓬时,我有看到王鹰,王鹰最擅长什么,想必你们都很清楚。” 王鹰最擅长什么,自然是弓箭。 这个时候,最初负责给忽塔看诊的行医走上来,在古额托耳边悄声说着什么,古额托浓眉一缩,立马大声喊道:“乌纳,去把人带过来!” 原本站在他宝座下方的几人中,一人立马出列,领着亲兵去抓捕王鹰。 不管忽里烈的话是真是假,于古额托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能容许任何可疑的人物在他眼皮子底下蹦跶,不管是真是假,被怀疑上的人,命运只有一个。 咕噜氏见自己的儿子冰冷地躺在那里,连额角的皮都被人给生生撕了下来,为母者,心里就犹如被人剜了肉般的钻心的痛,可古额托似乎没那么伤心。 她擦了擦眼泪,小心地道:“我想给他换套衣服,然后再做场法事,让他能找到重回长生天的路,他是怎么死的,我相信你会查出来,可是现在,能不能先让我把他带走?” 她自己的儿子,没有人比她更心疼更悲痛。 古额托淡淡扫了一眼她悲伤的脸,难得没有生气她的自作主张,点头道:“去吧,拿我令牌去请百莫谣。” 他的话一出,大殿里瞬时一静。 百莫谣,这个被神秘传说的男子,一直静住于雪莱山的封诋,从不出世,上知神谕,下通地灵,是草原上众所周知的一代伟大的巫师。 他做的法事,可通向长生之路。 但是,人却是极难请的,就算古额托拿出了令牌,也不一定请的动。 咕噜氏看着他递过来的象征着一酋之长的令牌,心下微惊,并没伸手去接,只是踌躇道:“大巫师神通广大,不是我能请的动的,这令牌……” “既然大酋长都发话了,自然是要去请一请的,他是挺难请的,不过没关系,我陪你一起去,多个人总归多份希望。”眼看着叶噜氏要拒绝,泰吉蓝立马走了过来,一把接过古额托手中的令牌。 她等了这么久才终于等到了这么一个机会,哪能错过? 古额托微微侧眉,看着她一成不变的伪装的极好的笑容,眸中冷光层层交叠,他抿了抿唇,背转过身对自己的两名大将说:“你们陪着夫人一起去。” 人都走后,古额托返身坐到老虎椅上,对站在那里一直没有出声的佘查罗说:“人是你带回来的,出了这种事,你有什么说法?” 佘查罗心中冷笑,却是玩味地勾唇扫了莫果儿一眼。 要说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除了莫果儿和王鹰,就属他知道的最清楚。 只是他昨天既然袖手旁观了,又怎会惹祸上身呢? 他微微低头,敛下眸中的算计和冰冷,淡淡道:“孩儿把王鹰带回来,原本是想等过了昨晚,今天就把他带到父亲面前的,却不想他竟然胆大包天到对忽塔动手,王鹰的能力父亲也是知道的,一般人看不住他,这是我的失误,还请父亲责罚。” 不轻不重的几句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 王鹰是他带回来的没错,只是他太厉害,被他逃掉了,这是谁都没想到的。 佘查罗自然知道自己的父亲不会真拿这件事对他怎么样,毕竟,在他的父亲心中,什么事情都抵不过他手上的权力和江山,所以,他也只是为了给众人一个交待,向他询问罢了。 他回答的是事实,古额托倒也真没为难他,只问道:“那几个汉人呢?” “还在黄沙之地关着。” 古额托抬眼看了看忽里烈,摆手道:“都下去吧。” 出了营帐,忽里烈拉着莫果儿就走,到了无人的地方,被佘查罗挡住了,他盯着他们交握的手,浅浅笑着:“你的女人杀了我的长兄,这事如果我向大酋长说了,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活着。” 忽里烈微微眯眼,松开莫果儿的手,静静道:“不是她杀的。” “我当然知道,不过却是因她而死。” 忽里烈便笑出了声:“如果你父亲从我口中得知了你明明知道忽塔是怎么死的,却向他隐瞒,你猜,他会如何?” 论起威胁,忽里烈更甚一筹。 佘查罗先是一愣,而后也笑了:“忽里烈,我第一次发现,跟你谈条件,似乎是件极困难的事。” “你知道就好。” “既然我们彼此有制约,那不正好?” 忽里烈深黑的眼里缓缓流出一丝异色,他侧身对纳兰木说:“把她安全带回去,我等会儿就回。” “嗯。” 纳兰木探究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脸上来回扫了一遍,这才领着莫果儿离开。 忽里烈站在那里,风姿硬朗如山,沉沉道:“说吧。” 佘查罗缓缓道:“我有三个兄弟,四个妹妹,忽塔已死,忽卓和蔑格儿就是我最大的威胁,我的要求很简单,你帮我杀了他们。” 忽里烈真是不得不佩服他了,论心狠,他似乎并不输于自己。 手刃血缘,主宰命运。 他似乎别无选择,却又选择的坦坦荡荡。 他说,杀了他们,那语气轻描淡写的仿佛在说着一件无关重要的事,可却透着血淋淋的残酷和无情。 可是,他能吗? 050,资格。 单不说他能不能帮他杀了忽卓和蔑格儿,就算他能,他也不会那么做。 忽里烈望着眼前年轻明朗的脸,缓缓地笑了:“你是想一箭三雕?让我动手,处置了忽卓和蔑格儿,到头来,古额托肯定也不会放过我,那时候,就是你一个人的天下了。” 佘查罗轻笑:“跟你谈条件,确实困难。” “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忽里烈不欲再与他多谈,转身就走。 佘查罗站在那里没动,盯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扬声道:“你昨天被我带回来,不出五日,整个草原都知道你还活着的事实,到时候,想杀你的人会络绎不绝,你能保得住自己,也能保得住别人吗?” 这个别人指很多人,可佘查罗所指的,自然是莫果儿。 忽里烈眼眸一眯,转身看向他:“你也很会谈判。” “过奖。” 佘查罗语气镇定清淡,仿若成竹于胸。 忽里烈负手而立,眉眼间的清冷很清晰也很透彻,他盯着眼前的少年,脑中在快速地分析着利弊,他当然知道,在他回归草原的同时,那些人也会蠢蠢欲动,他本就想借着伽虞氏的力量来暂时应付那些人,如今佘查罗既然看穿了他的心思,可见这人真的不可小觑。 但,既然看穿了,他又可必假惺惺的拒绝? “我答应你。”忽里烈说。 佘查罗轻淡笑开:“那就合作愉快。” 达成交易,两人各自离开。 忽里烈回到自己暂时寄居的营帐内,纳兰木已经将莫果儿安全送了回去,此刻正坐在忽里烈长榻的方几上,见帘帐掀开,立马抬头看过来:“佘查罗跟你说了什么?” 故意把他支走,肯定是谈了什么事。 忽里烈静默不语,走到方几边静静地给自己倒了一碗水,水过半腰,他将陶瓷壶放下,端起碗喝水,饮尽,他说:“佘查罗跟我谈了一笔交易。” “交易?” “嗯。” “什么交易?”纳兰木很吃惊,按理,佘查罗与他们之间,并没有利益往来。 忽里烈却是抿唇一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他让我杀了忽卓和蔑格儿。” “什么?!” 纳兰木大惊,蹭地一下从桌位上站了起来。 忽里烈暗冷的目光瞬间凝视过来:“很吃惊么?”他转动着陶瓷碗,坐下,不冷不热道,“没什么可吃惊的,在我们北狄,为了权势而弑父杀兄的事是司空见惯的。” “我知道。” 纳兰木语气陡然间带着莫名的暗恨和无法言说的痛苦。 在北狄是如此,在南汉,又何尝不是如此? 难道在这天下间,真的就没有一块清静之地吗?没有一块良心之地吗?没有一块……毫无猜斗和背叛的乐民之邦吗? 纳兰木的手心攥在了一起。 忽里烈一眼瞧去,几分深思,却是一句话都没问,而是道:“我答应了他,所以,以后我们的利益就跟佘查罗的利益紧紧绑在了一起,这样也好,省得还要挖空心思去防备古额托。既然佘查罗是他儿子,而佘查罗又有异心,我们正好可以让古额托的目光放在佘查罗身上,这样,不管是对付忽卓还是蔑格儿,我们都很有利,而且,你们中原有句古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佘查罗焉知,伽虞氏才是我的目标呢?” “你想怎么做?” 纳兰木从悲痛的往事中回过神来,冷静地问。 忽里烈伸手将他唤过来,凑着耳边说了一会儿话,纳兰木听完,脸上露出钦佩之色:“好主意!这叫以夷制夷。” “非也。” 忽里烈望着帐幕里的那盏油灯,眼内奔腾的光有如那油烛里飘荡的暗火,忽阴忽暗:“借刀杀人。” 纳兰木的目光倏地一紧。 忽里烈却是挑亮了油灯,慢慢将碗中的水一饮而尽。 天下,权势,皆在一碗水之间。 夜。 深沉。 搅乱了风云,搅动了伽虞氏一池浑水的罪魁祸首王鹰不见有一点儿杀人陨命的自首之心,而依然是慵懒倦怠的模样,明目张胆地出现在林风阙的面前。 “你今天看到了?”她凝眉问林风阙。 林风阙面无表情地盯着房中的某一处,声音模糊而暗沉:“什么?” “稻舞。” 林风阙倏地转身。 王鹰说:“我没想到,莫果儿竟然是大小姐……” “住嘴!”林风阙突地冷喝。 “怎么?是在痛恨自己当年没有保护住她,还是在痛恨当年灭了西南家族的……啊!”还没说完,眼前刀光一闪,她额间的秀发竟然被斩成两截,掉在地上。 王鹰目光一冷:“你冲我发什么火?” “你没资格提及她。”林风阙说,那森冷的语气,那寒意深深的脸,那俊逸而漠然的目光比剑还要锋利,一刀一刀割在王鹰的身上。 她心中有痛,却故作吊儿郎当地笑:“如果不是我,莫果儿可能已经死了,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没有你,她也不会有事。” 因为,有他在。 而王鹰的出手,只会让事情更加复杂化。 他本只是为了帮助忽里烈拿下北地,得到他想要的领土,进而重新挺立朝堂,进而复仇,原本,以他与忽里烈的计策,要拿下北地是轻而易举的,但是,由于王鹰的乱来,让古额托有了警惕,让北地的驻军明显加剧,而今天纳兰木跟他说的营帐之事,让他又诸多忧心。 百谟谣。 这个被北狄人奉为神一般存在的巫师…… “王鹰。” 突然,林风阙出声喊了王鹰一声。 这是从三年前那场战役之后,林风阙第一次用这个名字唤她,王鹰一怔,目光对上他的,带着丝丝缕缕讲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你、刚在喊我?” 王鹰感觉有些不真实。 林风阙却是淡淡开口:“想办法让泰吉蓝无法见到百谟谣。” 王鹰皱眉:“为什么?” 林风阙冷洌一笑:“你我心知肚明,百谟谣是谁,而你又是谁?别人不知道你的目地,我却很清楚,在我没动杀念之前,你最好……乖乖听话。” 后面四个字,说的温柔低婉,但林风阙一向声音冷漠的能冻死人,而他突然展现出的这抹温柔顿时就令人心头发颤,让人惊怕。 王鹰不怕他却不敢这个时候违背他,原本,她们这些人就是从死亡里走出来的,以他为首的,是以,她没拒绝,也没那勇气拒绝,只得回道:“我要如何阻止?” “那是你的事。” 王鹰转身就走,却在接近帐拦的时候,恍然听到身后的人说:“我不介意,再出一条人命。” 051,算计 王鹰窝在树上,修长的目光看着天际线边那如金丝线般叠峦而起的大漠之云,一瞬之间就明白了她最后离开时林风阙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不介意再出一条人命,指的是……泰吉蓝? 林风阙为什么要杀泰吉蓝? 这是王鹰此刻正苦思冥想的,以她对林风阙的了解,他与泰吉蓝并无恩仇,而他也不是一个滥杀无辜之人,那是为什么呢? 林风阙是个将才。 所谓的将才并不是指遇事之后解决问题的能力,而是在面对一件事时,他所思考的深度和着手去防备以及去争取最大利益化的心机。 林风阙暗示王鹰可斩杀泰吉蓝的用意有三点。 一是用泰吉蓝的死把古额托的视线转移走,不要让他盯着忽里烈。 二是泰吉蓝是齐齐额氏之女,她若死在北地,或者说,她若是死在伽虞氏手中,那齐齐额氏又岂会善罢甘休?如果齐齐额氏与伽虞氏起了战火,那么,最容易趁火打劫,顺水摸鱼的……是忽里烈,又何尝不是他? 三是王鹰。 杀人这种事,如果有人代劳,他岂会自己动手? 王鹰自然不知道林风阙打的一手好算盘,她只是对这些北地的人都没有好感,既然泰吉蓝的命那么不值钱,那她不介意收了。 可是,怎么收? 王鹰也不是傻子,不会把祸水往自己身上揽,那么,就要找一个替罪羔羊,找谁呢? 忽塔的亲母,咕噜氏。 这个女人嫉妒古额托对泰吉蓝的宠爱,早就对她怀恨在心,加上忽塔刚死,她定然悲恸不已,只要稍受人挑唆,肯定会自掘坟墓。 隔天。 忽塔的尸身被放在了冰棺之中,在北狄,能使用上冰棺的,只有金帐的子孙,但忽塔竟然能使用冰棺,可见古额托对他的看重程度。 周围围了很多人。 除了伽虞氏族人外,就是忽里烈,纳兰木还有莫果儿。 扎皮应了忽里烈的话,这几天一直在苦思冥想,怎么才能让林风阙收他为徒,所以,他没时间来这里凑热闹,而是呆在帐蓬里,交握着手,来来回回走动着,想着方法。 “酋长,时间到了。” 一边,负责忽塔后事的巫医小心翼翼地开口。 古额托沧老无情的眼里终究还是露出了点点痛色,他蓦地把脸转开,挥手道:“下葬吧。” 用冰棺下葬,当然不是真的下葬,只是为了保存他的身体。 而站在一边的咕噜氏在看到那个冰棺下水的一瞬间,嚎啕大哭,悲泣不已。 为母者,痛失亲儿,宛若从身体里剜了一块肉下去,哪能不疼? “儿啊——” 一声悲鸣,咕噜氏悲伤过度,晕了过去。 古佳在她身边站着,眼见她往地上倒去,连忙伸手将她抱住。 泰吉蓝目光微动,看了一眼古佳,又看了一眼她怀中气虚脸白的咕噜氏,对古额托说:“我这就去请百莫谣。” “早去早回。” “酋长放心,我不会让忽塔死的不明不白。” 意思就是:她定然会将百莫谣请下来,弄清楚真相,让害死忽塔的人以命相抵。 而她不知道,这又何尝不是她的不归路? 泰吉蓝带了两个人前去雪莱山。 在忽塔的冰棺沉入水底之后,人群也都散了。 咕噜氏被送回大帐,身边伺候的人络绎不绝地前后忙碌着,好不容易等她醒了,想到自己最骄傲的儿子死的不明不白,又哭泣不已。 忽卓守在床边,见自己母亲哭的如此伤心,规劝道:“娘,你再这样哭下去,大哥也不会瞑目的,他定然希望你帮他查到凶手,蝇之以法。” 咕噜氏哭着哭着就停了下来,她狠狠抓着床褥,目露狰狞:“这好好的,你大哥怎么会死?” 忽卓揪眉:“我觉得这事肯定与佘查罗脱不了干系。” 咕噜氏目光一冷:“卓儿怎么会这样想?” 忽卓阴沉地说:“佘查罗这次奉父亲命令去请忽里烈,本就很奇怪,他不但把忽里烈从那黑暗草原里带了出来,竟然还抓住了王鹰和林风阙!我总觉得这事有蹊跷,如果他伙同忽里烈反叛,首先要除的,就是大哥了。” 忽塔虽然好色,但他确实是难得一见的骁勇之士。 而且古额托对他多有厚望,如果没有意外,他肯定是下一个大酋长。 咕噜氏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好个泰吉蓝!好个佘查罗!” “母亲,不如……” 忽卓眼角一狠,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咕噜氏目光一凝,冲着床外说了一句:“你们都出去。” 等所有人散尽,她皱眉说:“泰吉蓝深得你父亲的宠爱,如果她死了……这事,怕……” “母亲,就因为她仗着父亲的宠爱,近期来就不把你放在眼里了,而且,这次的事情,父亲竟然让佘查罗和古佳去,没有让我和大哥去,可见,泰吉蓝这个女人,不能留!” 咕噜氏犹疑不决。 忽卓说:“这事母亲不用出手,我来做,我保证不会让父亲怀疑到你头上来。” “你想怎么做?”咕噜氏问。 忽卓阴狠地说:“佘查罗不是把忽里烈请回来了吗?如果父亲知道,佘查罗跟忽里烈暗地里勾结,你说,父亲会如何?” “他们暗地里勾结?”咕噜氏一惊。 忽卓阴暗地笑了:“只要父亲怀疑了,就算没有又如何?” 谁都知道,古额托一向疑心病极重,尤其是这几个儿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有本事,他就更加对自己的权势看得重了。 与权势相比,亲情算什么? 不得不说,忽卓也打着一手好算盘。 各有算计,那就只能各凭本事了。 两天后。 泰吉蓝遇刺身亡的消息就传回了大帐,古额托听此噩耗,手中的酒杯铿然一声坠地碎裂。 “你说什么?”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前来回禀的线人,一张风露历烬的脸上微微扭曲。 “酋长,夫人她……” “来人!拖下去!斩!” 那人话还没说完,古额托已经是猛地起身,挥手厉喝! 一个妇人都保护不住,要来何用! 那人冒着被粉身碎骨的危险,抢先急道:“酋长,我知道是谁害了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