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凛山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清无是个其貌不扬且无所作为的小仙娥。 清无本是个孤儿。一千年二百多年前,老道士张啸天在华冀山修炼时,在一棵梧桐树下遇到一未足月的女婴。那女婴虽然魂魄不全,却有一副仙骨。张啸天在梧桐树下等了三日,见无人来寻,便带着女婴回家中,收为女徒,起名清无。张啸天于清无来说,亦师亦父,对于张啸天来说,收养一个颇具仙骨却魂魄残缺的徒弟来说,也算是行善积德了,清无生来残缺一魂三魄,本是寿命不长,但周身却有仙气缭绕,张啸天修为不高,参不透其中缘故,更看不清女婴前世今生,但是她若是生在常人之家,此生只怕多灾坎坷、命短福薄、死于非命;若是能修仙入道,还能以修为护体,避一避煞气,多活些时日。再者,张啸天年逾半百,一生修仙无所出,遇此女婴,更觉这是命中定数,天赐一徒弟,何乐不为。 然而,不幸的是,张啸天一生心醉于修仙,但却不是个有天赋的,又不是个有仙骨的,实实在在乃一凡人。凡人修仙何其难,张啸天终是没有成功,但却倾其所有,培养了清无这个无所作为的小仙娥。 清无虽魂魄不全,但却有一仙骨,将将苦修了五百来年,就飞升成了一个仙阶卑微的小仙娥,自出生至今,也有一千来岁了。但是尽管飞升成仙,清无此生里也只踏进过天界一次,就是她飞升成仙那一天。不过对于清无来说,她已经很满足了,毕竟凡人成仙,千百年来也不过就她独一个,再者,她完成了师傅遗志,也算是报答师傅的养育之恩了。 清无去天界那一次,第一次当神仙,恍恍惚惚懵懵懂懂,还来不及好好赏赏天宫就被派到了凛山,当了个守山的小仙娥。凛山守山仙君临皋觉得这个小仙娥傻得紧,凛山这苦寒之地,说是个仙山,实则不在天界,且环境凄苦,终年风雪凛冽,荒芜人迹,这小仙娥刚刚飞升还未有什么作为就被贬谪,司了个可有可无的仙职,且一干就是七百多年,在这苦寒之地也守了七百多年,委实是个小可怜。 这个小可怜现在卧在窗前,借着雪光,看着手里的《百宝鉴集》,低额蹙眉,看得十分认真。临皋瞅了瞅窗前的小可怜,拿起手边狐裘抖了一抖,披在身上。 “你这是要出门了吗?”小可怜终于从书里抬起头,诧异地问。临皋守了这山上千年,也怨忿了上千年,缘因临皋是个怕冷的,平日除了公事,能不外出便不外出,今日无事,却突然拿出狐裘,看来是有了非出不可的理由。 “上面说来了个神君,我这要去迎一迎。“临皋理了理衣裳,把狐裘裹得更严实了些。“哦,对了,你和泉音把南侧那厢屋子收拾出来,火炭烧得旺些。”言罢,唤了朵云,便飘走了。 清无唤泉音过来,一起去收拾南厢。泉音听清无道出缘由,兴奋异常。这不怪泉音少见多怪,清无在凛山七百年来,临皋外出无非是因为山脉东侧结界异常,要去施点仙法补补,又或者来了不知死活的妖魔,前去除除妖斩斩魔。今日有其他神仙愿意来这地方,却是七百多年来第一桩。泉音本身一只彩灵鸟,飞升成天不过四百来年,更未见过有什么神仙来过。 火神玄燏奉了天君的命,未曾耽搁,便和坐骑火麒麟苍明从东天门出,召了朵云,逆风行了半日便到了凛山首峰。凛山虽算是个仙山,实则地处仙魔交界,山中仙气凡气交融,更夹杂着几分魔界气息,若非是从东天门里飘出来那点仙气压制,只怕凛山应算是座魔山。特殊地势也使得凛山与东天门本不远的两处气候大相径庭,门内气候四季如春,仙气腾腾,鲜花遍地,仙禽瑞兽四处可见,仅隔半日路程的凛山却常年飘雪,狂风凛烈,荒无人迹,更无神兽灵禽。 玄燏脚下那朵云实在是个不争气的白云团,行至半山腰时,抵不住山中寒气,遇风化雪,从玄燏脚底下飘飘撒撒消散了。玄燏自觉这个火神当的相当委屈,火神属火,拿那团不争气的云团一点办法也没有,再抬头望了望天,晴空如洗,一时半会怕是再找不来一团云。无奈之下,骑上麒麟,决定步行。 要论起来,这不是玄燏第一次来凛山,大约三万多年前,哦,那时候,凛山还不叫凛山,叫赤炎山,赤炎山也不是一脉雪山,而是一座火山。赤炎山一脉乃是开天辟地时便在的山脊,地处魔界与仙界交界,乃是仙魔二界天然屏障。虽幅员不算最广,但海拔高极,赤炎一脉中共有九座主峰,自南去北成上弦月状,九峰错落在弦月两侧,高度递级而上,西峰最高,是为首峰,越过西峰,即可登入仙界。弦月内是低陷盆地,盆地中万丈火海,火气蒸腾,自弦月内向东南奔腾而去,至数千里开外,遇数万丈断崖,就顺断崖飞流直下,而断崖之下,便是魔界界地。火海幅员数千里、高深万丈,每十年爆发一次,气候炽热难耐,戾气颇重,是以妖魔难以登入赤炎山,更难借道赤炎登入仙界,因而是仙界举足轻重的一座仙山,也是妖魔眼中一座不可攀登的魔山。 赤炎原先本是仙界与凡间交界,在仙界,是个十分偏僻荒芜的地方。那时候,根本没有东天门。三千年前,妖魔作乱,仙界介入欲平定三界,不想,水神汐若一时失手,引来无根天水,浇灌赤炎数百年,数百年后,赤炎不再,火海湮没,唯有凛山冰湖。 于是,赤炎山,后来的凛山,便成了一座妖魔轻而易举可越过的雪山。 三万年前,玄燏还是仙界一个万千年来岁、十分青涩的小仙君,上任火神炔伯,现任火神的父亲,狠心把小仙君玄燏扔到了赤炎火海,并嘱咐他,不到飞升成神那一日,不得回天宫。玄燏也自知,身为火神膝下独子,出生之时便肩负继任火神之位的重任,又加上颇具天赋,万千来岁的小仙君又是个桀骜不驯,意志坚定的,在赤炎火海苦修一万多年,便飞升成神。 要算起来,玄燏在赤炎,眼下的凛山,所待的时日比现在那个守山仙君君临皋多了几千年。赤炎那时戾气颇重,烈焰炽热,焰妖猖狂,妖魔要登入赤炎不知要牺牲多少修为,也就是火氏一族,也少有愿意入山的,那时侯哪里需要山神镇守,如今赤炎火海不在,凛山戾气少了许多,便给那些邪祟多了个进犯仙界的契机,这才有了东天门,有了蛊雕临皋的凛山守山仙君之位。 玄燏骑在麒麟上,顶风行了几个时辰,徐徐前行,狂风肆虐,夹着风雪寒气迎面灌入胸腹,眼前白茫茫一片如海浩瀚一直蔓延到天际,余晖将至,碧空染了几分嫣红,眼见快到山顶。玄燏与麒麟本性属火,行在海拔高极的峰顶倒不觉得冷,所以也步行起来并不着急,此时眼看夜幕低垂,玄燏拍了拍火麒麟苍明,只见苍明疾步踏起白雪,脚下火光隐隐,转眼间翻过山头,向山东面奔去。 苍明驮着玄燏行到凛宫宫殿前的时候,夜幕已经深沉。寒风夹杂风雪呼啸而过,举目望去,天色黛蓝,一轮上弦月挂在天边。凛宫建在西峰东侧半山腰,面临山下数千里冰湖,门前点了盏灯,此时夜色深深,从远处看不清宫殿模样,待玄燏走近时,才看了个大概,要将凛宫比做宫殿,确实是抬举了它。四四方方一石屋,倚山而建,还有部分嵌在山壁里,体积还不如玄燏自个儿的宫阙大。 这边清无和泉音自午后收拾好了南厢,烧好了木炭,还叫厨房小仙娥备了菜肴,做了这些,清无便又坐在窗前翻着《百宝鉴集》,这一看从傍晚夕阳退去,夜幕升起,屋里点了灯,也未等到临皋归来。此时《百宝鉴集》也翻到了最后一页,这页讲得是火玉,书云:地之西尽,有赤炎之山,其首临火海之上。无水,无草木。多怪石。多火莲。火海之底,有玉焉,色白莹润,遇血易色,佩之不惑…… “笃笃笃“清无正看得不解,心道西边尽头就是凛山了,哪里有赤炎山?忽然听见了叫门声,放下书,匆匆去开门。 “敢问仙君名讳?有何贵干?”清无以为临皋归来,开门之后,只见一周身仙气缭绕的陌生男君。 “临皋不曾知会?本君是玄燏,奉天君之命前来平定妖魔骚乱。”原来是火神玄燏。清无望着眼前这个神君,怔了怔。凛山山里守山的仙子仙君不多,加上守山仙君临皋,统共十六人。凛山里日子过的清寂无聊,小仙娥们也爱聊聊八卦,对这个天界最年轻的上神有所耳闻,居上过天宫的仙娥讲,火神玄燏是个丰神俊逸,俊美无俦的神君。 清无自生来,便如同她师傅张啸天那般教导,心无旁骛,一心修炼,故此何为美男,何为俊逸,清无从未有过遐想,当时听来,只隐隐觉得火神玄燏大概是个有几分倜傥韶秀的白面书生。眼下看着身前自称火神的男子,剑眉星眸,挺鼻薄唇,大概就是仙娥所说的丰神俊逸,身姿欣长挺拔,肩阔貌伟,眉眼之间尽是刚毅桀骜,疏离冷峻。身着一袭黑衣,腰间系着一暗金流云纹腰带,更显其威严肃穆。这个形象与清无先前印象大相径庭,这哪里是个白面书生呢,分明是个孔武有力的天神。 这千年来凛山的第一个外客,竟是火神玄燏。 清无对玄燏行了个礼,道:“凛宫清无拜见玄燏神君。仙君今早外出迎神君去了,只是眼下还未归来,相必是路上被事耽搁了。”言罢,请玄燏进了屋。此时清无才看见他身后的火麒麟神兽,身长八尺有余,狮头麋身,通体火红。苍明昂首,神态有几分桀骜,神似他的主人。 他进了屋,一时之间男人阳刚之气夹杂寒雪清冽气息扑面而来。清无又怔了一怔。 玄燏径直向屋内走去,略打量了下石屋,更加确定了刚刚的想法,凛宫内部比之天界宫殿,差的不只十万八千里。屋内正中央直对房门设主座,上铺貂裘。两侧另有石椅四张,正中罢了张八仙桌,南侧还立了一屏风,屏风后为何模样暂且看不到。屋中陈设皆简朴粗糙,不似天宫奢华辉煌。 玄燏旋了个身,坐在石座上,看着不起眼的小仙娥。身姿纤弱,眉目清淡,肤色惨白无血色,若非周身缭绕些许仙气,倒像个冥间幽魂。哦是了,盖因她本是个有些残缺的仙。 “山里就你和临皋二人守山吗?” 其他仙娥已经歇下,石屋墙壁敦厚,关上门后,屋内更加寂静,针落有声。男人声音深沉夹着三丝沙哑,尾音浑厚,清无听来,心弦轻颤,顿时回神,道:“山里有一位守山仙君临皋,另有仙君仙子十五人。”顿了顿,又道,“小仙恭候上神已久,眼下为时已晚,上神不如先整顿就寝,小仙在这里候着临皋神君。待她归来,两位再议,如何?” 玄燏颔首,未再询问其他。清无引了苍明去南屋,又吩咐泉音服侍玄燏进食就寝。整顿完毕,屋内又静寂下来,窗外凛风呼啸,清无在屏风后的软塌上卧着候临皋,哪想一等便是一夜。 第2章 拔剑相向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清无昨夜候在窗前,后来便昏昏沉沉睡去,再醒来时,晨光熹微,东方既白。 临皋竟一夜未归,这七百年来从未有过。 清无只怕出了事,然而她仅仅一个下阶仙娥,凛山之大,山路之谲诡崎岖,风雪之锋锐凛冽,她不敢贸然行动。 “仙君还未归来吗?”泉音本是只五彩斑斓的彩灵鸟,说话声音婉转如鸟儿鸣啼,清脆空灵。 “一夜未归,怕是出了什么事,”清无道,“你去瞧瞧玄燏神君醒没醒,若醒了,便如实告诉他。” 泉音领了话便去了南厢。 玄燏昨日在风雪地里行了半日,今日起床时倒觉得更加神清气爽。泉音叩门时,玄燏已经晨修半晌。听她传了话,便起身去了前厅。 “临皋从未有一夜未归的状况?”玄燏到时,清无正在披一件黑色皮袄,皮袄过大,显然不是她的,她纤细身量在里面显得更加瘦弱。 “仙君平日无事本不爱出门,今日这状况确实是第一次。”屋内有了光,不似昨夜昏暗,玄燏这才看清,这个小仙娥眉目寡淡,柳眉凤眼,惨白脸色更衬眼下乌青、唇色黯淡。声音轻细软糯,却装出一本正经的语气。 ”这里除了临皋,仙阶最高的便是你了?“玄燏道,”你去把所有人召集过来。“又转头吩咐泉音。 ”山里仙君仙娥仙阶皆是一般高的,小仙只是同阶仙友里资历最久的。“清无道抬头看他一眼,顿了顿,恭敬道,“小仙不才,在这山里与仙君相伴也有七百年,仙君与我,虽没有知遇之恩,但也算是有几分情分。仙君从未有过这样的事。在下怕是她出了什么事,想着出去寻一寻,清无想请神君施以援手。”这话刚刚在清无肚子里滚了几个来回,觉得自个儿说的不卑不亢十分圆满,说完,还施了个礼。 玄燏转身坐在泉音石座上,没有搭腔,凝着眼前卑躬屈膝的小仙娥,这话摆明是编排好的,语气眼神十分到位,可以说是把一个无助的小仙娥表演地天衣无缝了。不过低头施礼时,眼角流出几分得意出卖了她。 清无等了等,又等了等,抬眼看了看玄燏,只见他沉默凝视着她,一时竟忘言失语,怔在原地。 “这里除了临皋,都是下仙?”玄燏问,语气质疑威严,好似有些诧异。 “正是。小仙算是宫内主事,泉音为仙君近身仙婢,其余十三人中有四位仙婢,三位仙使,其余六位仙君为武将,轮流守在凛山中锋、尾峰,这六位并不住在宫内,于中锋尾峰另置宫宇。“清无顿了顿,又道,”因凛山地处偏僻,环境恶劣,位阶高一些的仙一般不会在这里司职。” 听到如此,玄燏更觉蹊跷。凛山虽难攀登,但地处要道,稍不留意,妖魔便可借道凛山登入仙界。天君为何如此大意,仅仅在此放置十几个小仙,一个上仙。想着又打量了眼清无,这小仙仙阶低不说,还是个魂魄不全的,要较真起来,只能算半个仙。 正思忖着,泉音带了宫里所有仙娥过来,正如清无所说,一共九个仙娥,皆为修为不高的下仙。 玄燏见此,不再耽搁,起身唤来麒麟。“你想来便跟来吧。”走过清无身边时,淡淡对她道。言罢,推门向外走去。 清无在凡间修行五百年,前五十年里,她与随师傅一起修行,张啸天去世后,清无浪迹天涯,四处漂泊,斩妖除魔,一为行善积德,二为增加修为。凡间五百年坎坎坷坷的日子,好像过去了很久。那时候的清无,不似现在这般无害柔弱。因是天生就有一副仙骨,但却缺少魂魄,成了妖魔眼中的至宝。若能吃一口她这样的仙胎,修为不知要大涨多少倍。她在华冀山修行时,就见惯了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它们要么生性狡诈谲诡,要么伪善阴狠。比如,清无小时候遇到过一通体雪白的灵狐,小狐狸耳朵尖尖,生者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清无见它腿部染了血,奄奄一息的倒在路边,生了怜悯之心。哪晓得那不过是狐妖骗人的伎俩,当清无要抱起它回家时,狐妖顿时现了原形,一口咬在清无后颈上。好在小清无身上配了把辟邪桃木长剑,也好在那小狐妖修为不高,清无挥剑过去,狐妖便逃之夭夭了。凡间种种,人间百态,清无早已看破,孑孑行于人世五百年,为了活着,五百年前的清无学着这些妖魔养出了一个寡欲冷淡,狡猾狠戾的性子。如今在凛山清修又是七百年,凛山清寂,山高万丈,禽鸟飞绝,清无性子沉静下来,作风也越来越像个散漫慵懒的仙。 现在,清无觉得自个儿懒散的性子可能要害死她。 她明明后一步于玄燏从凛宫里出来,前者已经腾云驾雾抛开她千里路了。玄燏和苍明在前面那朵云团上一路向东去,行得极快,像是对凛山地形十分熟悉、对临皋下落心中有数一般。清无爬上后面这朵云后,追着玄燏,怎么也追不到。 腾云一刻,清无越过冰湖,终于赶到玄燏身后,只见一人一兽在万丈悬崖前停了下来,悬崖之下便是魔界领地。冰湖终年不化,湖水结了冰柱,挂在悬崖边上,冰凌如锐器,泛着冷光,散发阵阵寒气。 玄燏落脚在悬崖边缘,向崖下望去,正如他推测,仙界设下的结界已经破了。还是晚来一步。 “……结界呢……?”清无震惊异常,仙族设下的结界,五百年来,也就是小打小闹地出现几次过异常,临皋修一修补一补便了解一场灾难,如今却是,挡在整个悬崖前的结界都消失了。 结界已破,却不见打斗痕迹,只怕临皋昨日是发现了异常,才调转方向,未去迎接玄燏,而是向东直奔魔界方向。就怕是临皋到时已晚,结界已破。南北两锋设守卫,便是为了监视魔界方向动作,可昨日一整日都未收到仙使信息。还是说,北峰南峰设置的堡垒也沦陷了?清无急转了个身,向南峰堡垒飞过去。 玄燏见清无朝南而去,也紧跟着过去,心下道,这其貌不扬的小仙娥果然是个反应快的。 南北两峰虽然置于东崖两侧,但南峰较北峰要距东崖近一些。南峰堡垒建筑风格与凛宫相似,山石堆砌成四方堡垒,顶部设置一神灯,如有东部有不测,神灯长亮,北峰堡垒察觉尾峰神灯,也应点灯,这样首峰西峰很快能够接到消息,及时作出反应。清无昨夜守在窗前,未曾看到有异常,宫里仙使也未观测到两峰烟火。想到这里,清无心里更加惴惴。 清无飞在前面,很快到了南峰堡垒门前,只见大门敞开,急忙往门里冲去。 玄燏手臂横在她身前,“你守在门口,我先进去。苍明留下。” 清无想了想,“也好。” 清无站在门口,自己修为低,若是里面还有余孽,贸然进去,只怕是要送死的。不知里面境况如何,心下又焦急了几分。麒麟立在一旁,一双鹿眼清澈明亮,朝堡垒方向看去。清无见苍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凝神伫立,更加忐忑不安。正想着,麒麟转头看她,然后抬脚往门里走,这是在叫她进去。 堡垒里面状况和清无想象得差不多,桌椅翻到,四处可见冷兵器留下的打斗痕迹。堡垒一共三层,清无再上二层,二层也是差不多状况,三层置神灯处却非常干净,难道是事发突然,连神灯都来不及点明?再者,守峰的三个仙君去了哪里? “神君如何知道结界有异?”说着,清无祭出棠溪剑,急转左腕,白影一闪而过,剑锋直指玄燏。 玄燏行动令她生疑,一则,临皋外出只道迎神君,却未说哪一位,昨日玄燏突至,自然想当然以为便是玄燏。二则,玄燏听闻临皋寻他一夜未归,出门却直奔东崖,而不是向西折回原路寻找,可见玄燏知道东部出了事。 玄燏看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仙娥,后者凤眼生怒,面若冰霜。他父君是天界五行神君之一,在天界地位自不必说,他出生就命定天神,且万年来,建功无数,在天界是个位阶极高,受人景仰的上神。他当了三万多年的神仙,还未曾见过哪个小仙这般放肆。 玄燏两指夹住棠溪剑端,轻轻一拨,清无受不住力,剑险些脱手。“近来,凛山南部妖魔骚乱不断,本君奉天帝之命前来镇压祸乱。临皋仙君职责在守山,她一夜未归,最大可能就是东崖突发异常。”玄燏双眼墨黑,如一潭幽深湖水,凝着清无,“不知这样的回答是否解了仙子的疑惑。”话虽说的客气,语气却是非常不满。 玄燏昂首,凛然立在那里,平日里收敛的霸气,使得他欲加威严几分。 清无敛气,左腕一转,银剑入鞘:“是清无轻慢了,神君莫见怪。临皋仙君是我宫宫主,小仙这是关心则乱了,还望玄燏神君谅解。” 玄燏心底却不信她,这小仙娥看着软弱无害,实则是个狡黠乖戾的,刚刚这一剑气势大于内容,她表面佯装怀疑生怒,实际上想着激他一激。玄燏心下冷笑,她倒是不怕得罪我。 清无见他不慌不乱,一时竟无法分辨真假。若换做常人,如此突然质问,必是慌忙之下露出些许马脚,可是玄燏却一副坦然。一时之间她也别无他法,只能暂且信他。 “从这里看来,应是状况不妙。在下想去北峰看看。清无自知修为低浅,还请上神一同前往。” “看来我对清无仙子还有几分用处,”玄燏冷冷道,“还希望仙子不要再突然拔剑相向为好。”言罢,转身出门,和苍明一起向北峰方向飞去,清无也疾步追了过去。 火神是个小气的。哼。 第3章 东崖结界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玄燏在前,清无在后,一路无话。 今日无风,晴空万里,天边白日灼灼。雪峰九座置落于低矮山峦之中,峰腰处云雾缭绕。山高万丈,百兽绝迹。四处空寂,举目苍茫。 二人腾云驾雾,不出一刻,便到了北峰。 玄燏先行一步,跨入北峰堡垒里。不出所料,境况与前一个堡垒无二。四处可见打斗痕迹,却不见人影。堡垒三层神灯处,没有任何痕迹。 眼下,仙魔结界被破,凛山主神临皋并六位守山神将不知所踪。何人所为?劫走神仙又是为何?是魔还是妖?为何破了结界有不见其他举动?还是说,背后行事之人已经开始行动,而他们仍然后知却不后觉?疑云重重,清无当了这么久的仙,以为自己谋了个闲差,如今看来,远非如此。 “依神君之见,这是何人所为?目的为何?”清无问一旁那个小气的火神。 “本君奉命来平妖魔之乱,你宫宫主仙将非我同道,亦非亲故,凛山也并非我火神领地,此话清无仙子不如自问?临皋有无结仇?昨日临行前有无再交代其他?近日有无异常?”玄虚这话说的慢条斯理,声音淡淡,并不直接答她,把问题又推了回来。这是在故意刁难她……? “仙君走前并未交代其他,只知会将会莅临一位神君,也未道明来者何人。仙君平日不喜风雪,终日居于宫内,小仙不曾见她与何人结仇。凛山今日也并无异常。”清无额首,抱拳施了个礼,道“小仙愚钝,刚刚触犯了神君,还请上神多多包涵。只是兹事体大,下仙守山五百年,七百未曾遇过如此状况,上神斩妖杀魔万年,想必仙见多识广,若是神君看出一二,还请明示。” 玄燏今日算是开了眼界,和这凛山小仙处了不到一日,便见她变了好几个嘴脸。先前恭恭敬敬,之后拔剑相向,现下又做低服软。想不到凛山这偏僻地方倒藏了个百变星君。不知道她还有什么模样? 玄燏让她这么一气,倒激起几分乐来。 “清无仙子不必如此恭维我,本君虽年岁长你些,领职也不过两千年,未必有仙子机变。”又道,“今早,你道临皋从未一夜未归的状况,本君就料想到应是结界出了事。刚刚你我也看到了,结界已破,两处守卫堡垒不见人影。我道应是背后之人早有预谋,先是破了结界,然后突袭二地。事发突然,守卫应是还未来得及点灯,就被掳走又或被残杀不得而知。”玄燏顿了顿,“不知仙子认不认同我的话。” 清无因他前几句话两腮染了红,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话里话外编排她。“神君自谦了,小仙也不过千余来岁,哪里有神君见的世面多。关于神君真知灼见,小仙没有二言。” “如此便好。眼下临皋不知所踪,理应你主事。你立即回宫,派遣资历稍高些的仙娥来两个堡垒守山。凛宫多派几人职守。”玄燏说着,提脚向门外走,“然后,你亲自守在东崖。苍明你也留在东崖。” “神君这是要回天界请兵吗?”清无又一次追过去。 “我来回应不出一日。若有异常,且看你挡得住挡不住了。”言罢,招了朵云向西飞去。 清无领了话便立即回了宫,召集宫里剩下的八位仙娥仙君,并将状况简略告之。凛宫里的仙娥皆是位阶不高的,资历也还未有清无高,缘因凛山苦寒之地,早前一些个资历高的,逮到一丝高升回天界的机会便都回去了。这么些年,也只有清无和临皋守在这里。这些道行浅薄的小仙女仙君们听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还有几个漏出怯色来。 清无见此并未置言,把泉音仅剩下的三个仙君中的两个分别派至两个堡垒,再加派两个小仙娥同去。凛宫内剩下四位镇守,泉音为其中之一。安排妥当,泉音清无并四位领职的仙立即动身往各处去。 一日之内,清无来往两趟。到东崖时,日头已经西下,余晖伏在西峰峰头,白峰浸血。只见苍明形单影只的卧在崖前冰面上,静静无言。清无赶过去,神兽也未转头,定定望向崖下。好似他主人一般,高傲得紧。清无也未理它,自顾自在崖前置了块青石,裹着裘袄,坐卧在上面,又在一旁点了盏青灯,算是照明。一仙一兽,相对无言。 日暮渐沉,西峰最后一丝光亮也随着斗转星移渐渐隐去,迷雾漫起,四周一片漆黑。青灯内火光闪了闪。清无心下生了几分惧怕,但看苍明静卧,情绪未有起伏,心又沉了下来。她又有些感谢玄燏留下苍明陪她。 清无盘卧在石上,又裹了裹身上裘袄,倒不觉得十分冷,只是心底生寒。前方几步便是万丈悬崖,崖壁崎岖,怪石嶙峋,身后冰湖从北峰山脚下一直绵延千里至此,便戛然而止。凛山之高,风雪常年不尽,冰湖常年不化。寒极之地,也不曾见过芳花野草。凛山一脉呈半月状,南北走向,从南至西后向北,越过西峰,直下万尺,是幅员万里重峦叠嶂,再往西,是为人间。凛山向西,向上不远,是为仙族地界。所以在凡人眼里,凛山是为直达天宫的仙山。凛山之东,越过千里冰湖,跳下万丈东崖,便是魔族地界。是此,凛山地位之重,不用言明。天族反而并不将之放在眼里。不过凛山也很争气,两千多年来,并未出过什么岔子。如今,凛山出了事,却不知以后是个什么情景。 清无思及此,默默叹了口气,想来懒散了七百多年的性子该收一收了。 眼下也不知临皋在哪里。临皋是个修为极高的蛊雕,听闻当年毛遂自荐来这苦寒之地守山,一守便是两千年。两千年来,她把这里守得很牢。想必天君如此放心凛山安危,也有临皋的功劳。临皋之于青无,算是她此生以来第二个亲近之人。先前在人间的时候,她自小只与张啸天相守,张啸天是个不苟言笑的老道士,一心醉于修仙之道,并且只把青无当闺女、徒弟。清无在人间的时候,因自小练就一身本事,与她亲近之人无不是有求于他的,而妖魔自不必说,无非是想吃了她,而临皋则不。临皋在山里守了数千年,见她是凡人仙子,一开始觉得她必会寻个机会回天界,不想成青无是这么多年来她见过最不怕冷不怕苦的,也不曾说过要离开,便与她亲近了几分。因而,临皋之于她,是在世上唯一能和她喝酒聊天别无他求的姑娘。清无只希望临皋多福好运,不出事才好。 清无胡思乱想一阵,有些扛不住,上下眼皮打架,遂换了个姿势,闭上双目,冰湖寒气袭袭,是个修炼的好地方,不久就入了定。 苍明卧在一旁,文丝不动。看小仙娥自顾自坐在一旁,也不曾靠近它取暖,看来是个不怕冷的,想必平日十分上进修炼,心底对旁边这个小仙娥多了几分好感。不过玄燏好像不是很喜欢她?他倒觉得小仙娥很可爱。玄燏生得不错,还是个光棍,平日里有不少仙女打他主意,然而,玄燏性格疏冷,不怒自威,小仙女们只能借机亲近亲近相对温和的苍明,来博取玄燏一丝注意。谁知这个小仙娥倒是乖得很,不来打扰它,苍明觉得她是个很有骨气的小仙女。于是,神兽挪了挪身,往可爱乖巧的小仙女旁边靠了靠,闭目养神。 寒雾弥漫,四周黑暗不见五指。一旁青灯仅照亮方寸之地,寂静无声,可闻青灯时不时发出噼叭声响。清无盘坐石上,黑裘裹身,屏气敛神,面目沉静。一八尺有余庞然神兽卧在身旁。一仙一兽似是都入了定。不知过了多久,弦月已经东升高悬至天宫宫顶。夜深了。 突然,神兽睁目凝神。目视崖下,机警地愤起背肌,四肢发力,猛然站了起来。 清无感到苍明气息浮动,立即张了眼。只见神兽已经朝悬崖逼近几步,此刻上身低伏,背肌突起,龇牙瞪目,朝崖下发出低吼。 清无祭出棠溪剑,左手执剑,右手拿起青灯,慢慢向悬崖逼近。青灯豆大,照不到崖下,清无定了定气,又往前逼近几步,苍明又低吼两声,清无转头看它一眼,见它只是示威,便又往前一步,将近走到边缘。四周死寂,崖下寒风扑面而来,清无打了个冷颤,凝神望着青灯所照之处,并未见任何异常。 灯明灯灭间,只听苍明一声低吼。 悬崖边缘多了一只骨瘦嶙峋的手,干枯如白骨。 第4章 临皋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清无心下大骇,正要提剑相前挥去,却听到一声凄厉鸣叫,崖边又多了一只手,清无定惊一瞧,这哪是一双一手,分明一双爪子。这双爪子缓缓发力,身子上抬,露出了全身。 清无吐了口气,收回棠溪,把她拉了上来,“你这是受了多重的伤,竟然化出原身了?” 临皋刚刚从悬崖半腰爬上来,在一旁吐着粗气。清无见她翅膀上染了血和泥,赶忙把身上裘袄裹在她身上,又在一旁捏了个决,变出一火堆。 临皋腹部和臂膀都受了伤,伤口不深,只是刚刚那几个邪祟出手狠厉,她受了些内伤,悬崖极高,她腾云到一半,变觉得有些乏力,遂化了原身往上飞,谁知寒气顺崖直下,她逆风快飞到尽头,就没了力气,于是爬了两步。 临皋唤过气来,化作人形。她青发高束,黛眉下生了双盈盈桃花眼,着一袭白衣,像她的鹰羽,明明一女君,却做男君打扮。身姿硬朗英挺,背面看去好似一俊朗潇洒的俏公子。就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别人称她为仙子。 “苍明怎么在这里?”临皋看着旁边庞然神兽,“玄燏这是把它留这里了?玄燏人呢?” 刚刚苍明见无事,苍明便又卧回了原处,定睛瞧这两人。 听她口气像是与玄燏为旧识,清无却不多问,“他只身前来,见结界破了,我们几个又是小仙小将的,他当然是回去搬救兵去了。”说着,又从衣服里掏出药来。清无原先在人界的时候,一人行走人世,免不了大伤小难,所以身上常常备着药,后来在山上宿着,这些个灵药就搁置了,她刚刚收拾东西时涨了个心眼,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我自己来吧。”临皋接过药瓶,“有吃的没有?” “这里没有。你先歇着,一会我去南峰瞧一瞧,那应该还有。”凛山上是没有活物的,平日里的吃食由仙使每个朔日送来。 清无又变出个锅,里面盛了块冰,放在火堆上煮着,“到底出了什么事?结界呢?” “没了。”临皋道,语气却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说今日下雪一般平淡,“昨日我出门的时候,往南边行了一段,想着去看看南边。走到一半,就看见几个人从中峰殿里出来,隐隐觉得不对,就赶紧赶了过去。走进一看,却是几个魔族……我追过去和他们打了起来,他们人多势众,还有一个特别厉害的,后来不知怎的,就和他就坠到了悬崖下面……到了悬崖下面,似是有人接应他们,其中那个厉害的不知道使出什么邪术,一时起了大雾,待雾散了,他们早跑没影了……我怕是中了计,就赶紧往回走。“临皋把药抹在伤口上,顿了顿,道,“我追他们到悬崖边上时,结界已经没有了。想必是他们打开了结界。“尔后,又断断续续把如何回到崖上向清无道来。 “守峰的仙君呢?打破结界必有异动,他们为何不点灯?” “我推断,结界打开时,并没有出现异动,结界不是被破的,应是被解开的。”临皋目光微沉,望着火堆,“几个仙应兵该并未察觉。” “他们在何处?魔族掳走了?” “我到的时候,就不见他们。他们不在堡垒里吗?” “没有,连尸体都没有。”清无道,“莫不是昨日大雪掩了尸身?” “未可知,我追过去时,几个邪祟刚从殿里出来,雪地上并未看到有尸体。” 一时之间,二人都沉默了。结界消失,六位仙兵不知所踪。清无本指着临皋能知其一二,依她之言,应也是莫名其妙。 临皋见清无惴惴不已,并未置言。抬首望着南边断崖处,心底却有几分欣喜期待,是她回来了吗?她在这苦寒之地等了两千多年,终于等到她了吗? 弦月西下,九峰岿然。临皋卧在火堆一旁,火光渐弱,清无刚刚安顿好她,便去南峰给她寻吃食,她和苍明守在崖前,慢慢昏睡过去。 清无归时,正赶上今日第一丝晨光。若不论地界,东崖正对东方,是个观赏日出的绝佳之地。从崖前举目向东望去,云雾隐隐约约中,可见魔族境地內重重山峦静谧谲诡,东之尽头,万道金光从地平线之处投射而来。 临皋卧在冰上,头枕青石。黛眉紧蹙。她做了个梦。梦里朦朦胧胧间可见那个女子一袭红衣,她背向悬崖,站在边缘,轻起朱唇,声音妖媚凄切,她说:“临皋,不要再等了。”然后纵身一跃就跳下悬崖,临皋急忙追过去,却觉脚下如千斤磐石,待她来到崖缘时,已不见女子踪迹。 “化烟……!”临皋从梦中惊坐而起。 “醒了?”清无听见声响,转头看她。她转身背朝红日,晨光照来,更显她剪影清瘦纤薄,只身着一白色长裙,外搭一青白长衫。她倒是不觉得冷。临皋缓缓直起上身,一手遮眼,一手把黑裘往身上紧了紧,越发想念那件不知丢在何处的狐裘。 “我从南殿取了些吃食。”清无把干粮蔬果一并递给她,又在苍明面前置了些蔬果,然后生了火,把生肉一类放在火上。 苍明低头瞅了瞅眼前的果子,不新鲜不说居然还有几个虫眼?简直和天界里的仙果没有可比性。可苍明是个脾气十分好的神兽,而且,这是可爱小仙女专门给它的,它就暂且将就一下吧。 清无见苍明看了看眼前的果子,又嗅了嗅,以为它不爱吃,又将火上熟肉割下一块放在它面前。这次苍明没有迟疑,叼起肉块三两下就吞了下去。吃完后,一双鹿眼还期待着望她。清无觉得,自己若是个清纯善良的的姑娘,今天因为苍明这么一瞧,心脏定要化成水。可惜,清无不是。 清无又把手下熟肉分为两份,一份给临皋,正要把另一份放在苍明面前,谁知苍明却突然起身,就着她的手把肉吞了下去。吃完了,还伸出舌头舔了舔牙齿。清无愣了愣,只听心化成水的声音。 临皋边吃边看他俩,“我一直听说,玄燏的坐骑和他一个模样。我就觉得奇怪,麒麟本是个性格温和的瑞兽,怎么就和那小子一样了?今日一见,传闻果然不可信。” 苍明听了,转了个身,屁股对向临皋卧了下来,目光又凝视着东方。 “嘿,你说我刚夸完它,它怎么一点礼貌都不懂?果真和玄燏一个样。”临皋瞪眼道。 “听你口气,和火神是旧识?”清无道。 “屁火神……”临皋撅嘴,翻了个白眼,平日作风潇洒放浪,现下说起玄燏来,倒像个吃了醋的姑娘,“也就那么回事……,当然是认识很久了……要说起来,也有几千年没见过他了,哦,不,他个忘恩负义的,几千年来就没来过……” 清无心下一惊,这话听起来,难道说,临皋和玄燏有一腿?玄燏还把她踹了,几千年没来看过她?玄燏那个冷淡样子,倒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清无这么一想,不敢答腔了。把剩下的吃食收拾一下,默默转身和苍明坐在崖前。 临皋想到玄燏就一肚子火,本想再说道几句,见清无没搭话,把话又咽了回去,心想要是那只彩灵鸟在,肯定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昨日她听说玄燏要来,根本就没想去接,出门不过给宫里人做个样子,若玄燏问起来,她可以说,我确实是去迎了,可是不巧走岔了,没迎上。然后,出了宫门就奔南峰去了,不想后来出了这么大事。 第5章 化烟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玄燏昨日马不停蹄地从凛山回到火神府,差宫里的仙使把情况禀给天帝,命麾下两千天兵天将在东天门待命,又召集麾下千名精兵随同他一同回到凛山。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来回不出一日。 今日无风,玄燏带着千名精兵,腾云越过万丈凛山,到达东崖时,只见那个放肆的小仙女坐在悬崖边缘,双手支在身后冰面上,双脚交替轻荡,好不自在。他的坐骑卧在小仙女一旁,就差挨着她了。 临皋吃饱喝足,觉得暖和些了,遂在冰面上打坐。刚刚入定,觉得背后寒风阵阵,往身后一瞧,少说千名精兵列阵,均身着银色战甲,右手持站戟,神情肃穆庄严,一个个整齐有律地从云头上下来。打头的那个,是她恨得牙根痒痒的火神玄燏。 临皋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又漫不经心的行了个礼,道,“小仙临皋,参见玄燏神君。”清无刚刚也回了身,站在后面行了个礼。 “临皋仙君昨日不知去了何处,清无仙子以为我弄丢了你,着急得拔剑逼问我呢。”玄燏望着后面那个低眉垂眼、佯装恭敬的小仙女。 天杀的玄燏,居然告状!想着,清无头低地更低了,不搭话,且看临皋怎么说。 “清无仙子行事一向周密谨慎,玄燏神君就不要和一个小仙娥计较了。”临皋道。 这雕真是护犊子,玄燏不与她计较,但看那个放肆的小仙女,头要埋在地上了,脸上表情不知多得意。 “仙君能得此良助,本君很羡慕。”玄燏眯眼反讽道,“临皋仙君不如道一道昨日出了何事,在清无仙子面前还我一青白。” “昨日是我放肆了,仙君与此事没有关系。恳请玄燏神君不要此事放在心上。”清无道。 玄燏没有搭话,无视清无,转头吩咐麾下的天将,将精兵分为四组,分置西、北、南三峰和东崖,又将注意事项一一嘱咐给各支首领。事毕,一个旋身,坐在了清无身旁的青石上,“临皋神君,本君还在等你说道说道昨日之事。” 临皋施了个法术,变出石桌圆凳,不急不慢地坐在桌旁,这才把昨日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你说,结界是被解开的?结界在这里守山两千三百余年,如何就被魔界无声无息地解开了?”玄燏质问道。 临皋看着眼前威严桀骜的火神,见他眼里只有质疑不解,难不成他真的不知道?临皋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看来神君贵人多忘事,此事要论起来,还与神君有很大的关系。” “与我?”玄燏静待临皋给他个说法,本想为难她,却得到个这么个意外的答案,“那本君洗耳恭听,临皋仙君你详细说说,如何与本君有关?” “上神可知,凛山结界是谁设下?”临皋问。 “凛山守护仙界,必是由天界神仙设下。” “错!”临皋干脆道,“凛山结界是为一妖设下。” “仙君莫不是在说笑,妖孽为何要设下结界阻挡自己上天路?”清无不解道。 临皋顿了顿,声音里竟有几分哀切,“因为天界有她心爱之人。” 玄燏沉默不语,但望着临皋,目光不似刚刚那般犀利严肃,生出几分凄切来。清无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细看过去,但见玄燏缓个神,神态又镇定严肃起来,“这个人难不成是我?” 临皋轻笑,“上神猜的不错。” “这只妖又和结界消失有什么关系?”清无道,“既然是为了玄燏神君设下的结界,为何今日又解开了?” 临皋未答,只看玄燏,“玄燏,你该不会是根本不记得她了吧?” “她名唤什么?”玄燏注视临皋,目光灼灼。 “化烟,她自称火妖化烟。” “荒谬!两千三百年前,她死于东崖之下,如今如何解开结界?”玄燏动了怒,目光狠厉,颤声质问道。 临皋仰天大笑,“原来你还记得她。你当然知道我没有胡言乱语,没有她的血,如何解开结界?她设下结界时说,若她死了,就不会再有化烟的血,结界就不会破,玄燏就不会有危险。上神,你都忘了吗?” 玄燏沉默不答,他确实不记得了。 大约两千三百年前,妖魔仙三界混战,他那时还不是火神玄燏,作为火神之子,他带兵出战,最后一场战役就发生在凛山东崖之下,魔族界地。那场战役之后,他身受重伤,沉睡百年,百年之后,他醒来,已飞升上神,司火神之职,虽然身体恢复,修为大涨,但记忆却受损,关于那场三界混战,记忆不多。一开始,他并未将此当回事,若有些细节,他以为查查史籍,问问记史仙官便好。直到有一日,他的梦里开始不断出现一女子,身着红衣,柳眉凤目,琼鼻朱唇,身姿妩媚风流。她总是唤他玄燏,声音妖媚空灵。他以为自己中了狐媚邪术,去医仙那里却查而未果。渐渐的,梦里开始出现许多细节,比如她神态轻傲说她叫化烟,比如她娇媚瞋笑,比如她与他比较御火之术,比如她和他一起浴血杀场,比如他们欢好云雨……这些画面,如同他的记忆一般断断续续涌入他的梦里。他开始怀疑,或许化烟真的存在。他又去翻史籍,史籍里查无此人,他去问史官,史官却说他中了梦魇。他不信,化烟在他脑海里,太真实。可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都找不到她。后来,当年与他共战的水神汐若和他说,两千三百年前,火妖率妖族弑杀神仙,逆天而行,被刺死在东崖之下。他怀疑,也不得不信,至今他的记忆仍然残缺。于是他例行公职时每到一处,便找一找她的气息,想着能找到她的一丝痕迹,哪怕她的转世也好……他找了她两千多年。就在刚刚,临皋说有人解开了结界,他还在怀疑她,直到她道出她的姓名,他终于确定,火妖化烟,曾经真真实实的存在过。他爱的人,真的存在过。 “你认识她?”玄燏声音轻颤。昨日那个威风凛然的男人,今日萎靡地坐在青石上,像是被抽魂取魄。 “她于我亦师亦友,”临皋泪水盈目,“我在这里等她两千三百年。” 两千三百年前,她还是临皋下仙,于人间历练,正巧遇上那场史上少见的三界混战,妖魔出界,祸乱苍生。彼时,她修为不似如今这般高,一个不小心就被妖族捉了去。一众小妖把她抬到了妖族首领面前,她没想到,那个妖界传奇竟是个女子。第一次见面时,那女子坐在妖族宫殿里石座上,一席红衣,明艳似火,面容妖冶艳丽,眉眼里尽是妩媚娇淫,腰身风流,妖冶玲珑。座上女子换了个慵懒的姿势,往座椅上一靠,胸前两团随着动作轻颤,昂首低眼打量眼前小仙。生在仙界的临皋,自诩在仙界、人间见多诸多美女、遇到过千百妖魔,却未曾见过如此娇媚至淫的女妖,妩媚至斯竟让她生出几分羞怯来。 出乎意料的,这个女妖并没有把她关起来,而是放任她在妖族內自生自灭。她自知修为不高,又受了点伤,周围小妖摩拳擦掌地想吃了她,她当然是厚着脸皮每日缠着化烟,好歹能保个小命。哪想这一纠缠,就纠缠出许多情分来。后来,化烟摔领众妖和天族签下约定,助天族灭魔君傲孑,归还人质临皋,天族给妖族在天下一席生存之地。谁知,那年最终一战,天族背叛契约,傲孑趁机刺死化烟。她死在东崖之下,死前还在念着玄燏,化千年修为崖前结界,她说,玄燏虽是个神通广大的神,可她还是想帮一帮他,东崖一日无事,他便少一分烦扰,这个结界没有她的血,就没有办法打开。如今她要走了,天下就再也没有她的血,玄燏也不会再有危险。如此极好。 化烟一死,她便自荐替她守着这山。一守就是两千三百年,雪山九座,终日寂寂,她等啊等,等到飞升了仙阶,成了个没什么功绩的上仙,也未等到她。两千三百年了,如今结界解开了,她这是终于回来了吗? 玄燏沉默不语,起身往崖前走去,背手在崖前驻足。凛山上起了风,云遮日闭,天色暗来下来,不久便开始飘起雪花。崖下层云密布,遮住崖下情景。玄燏一袭玄色锦衣,静立在风雪里,背影万分苍凉。 临皋坐在圆桌旁,也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清无听着二人的话,一时道不明白当年到底如何情景。只知应是这个令临皋等了两前三百年、深爱玄燏的火妖化烟打开了结界。既然是为了玄燏设下的结界,如今为何又要打开?清无活了一千二百多年,今日最是糊涂。 “这两千三百年里,”良久,临皋打破了沉默,冷言讥讽道,“我未曾离开过凛山一步。这么些年,我每日盼着能再见到她。玄燏神君却在天宫逍遥自在,不知火神当得多威风。” “你说,该结界为化烟所为,该结界也为她所破,何人可证?”玄燏目视临皋,质问道。 “哈,”临皋抬头,冷笑怒道,“问得好!你大可不必信我!当然化烟身葬东崖之下,天界毁契约,灭妖族,捏造史书!如今当真是无人可证……可我临皋,只要活着一天,就永远不会忘了她!玄燏你如此忘恩负义,不怕她回来索你命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这次结界打开,是她来索我的命吗?”玄燏声音渐渐低沉,低头自言自语道,“好极,两千七百年,我终于能见到她了……“转而抬头对临皋道,“你等了她两千多年,我又如何不是找了她两千多年?你还能记得她,我却连她如何死的都不记得,连她死了,如何死的,都要从别人口中知道。” 风雪渐盛,九座雪山岿然屹立在天际。万赖俱寂,千里冰湖上,三人一时相对无言。玄燏声音凄切哀凉,回荡在广袤无人之境。在清无听来,竟比凛风烈雪还要寒冷许多。 玄燏沉默良久,忽然一个旋身坐在崖前,“好。本君就在这东崖之上等着她!”他倒要问问她,她怎么敢夜夜入梦来,却一走就是两千三百年,怎么敢如此离他而去,怎么敢让他肝肠寸断思念她至斯。 “好,我临皋也在这里候着她!”她守了寒山两千三百年,等她等了两千三百年,眼下就要等到她了。 第6章 赤炎山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清无在人间修行时,遇到过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麻烦,一开始她也曾不知所措,后来渐渐地她开始明白,原地等待别人来救她是不可取的。于是,人间五百年来她养成了很好的习惯,遇到事时的第一反应是思考、推断、找到脱困的方法,然后落实自己的想法。用这套法子,她在人间行走了五百多年,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劫难,最后得以升仙,所以她自认为这是个十分可取的好方法。 今日她在坐在一旁,围观两个人对话,窃以为两个人特别感情用事。若是换做她,面对这样一个局面,应会立即设下新的结界,设置更严密的边防,解决眼下困局,而不会像两位神仙,往崖边一坐,干巴巴地等着一个已经死了两千多年的妖精。可清无仙阶太低,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太过凝重,她不敢任意谏言。再者,从二人对话里,她把当年事情也听了个囫囵大概,事情听来,不免让她有些惊诧,二人所说之事应算是天界一丑闻,天界史书不曾记载,唯有两个人念念不忘,这两个人中还有一个似乎脑子不太好使,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她觉其中有诸多疑问,可她置身事外,不敢贸然行动。 接下来三日里,两座大神守在崖边寸步不离。二人也不曾再说过一句话。清无逮住机会,去凛宫里把临皋的近身小仙泉音寻了来,有泉音侍奉两位省了她许多事。于是,三日里,她自个儿在一旁盘腿而坐,闭目打坐,十分清净自在。 这晚无风,是个晴夜。湖面上置了许多明灯,崖前不似先前昏暗。清无命泉音去取了一坛雪酿,把酒在火堆上温热,倒给崖前两位一人一盅,自己则捧了一壶坐在二人身后不远处。 她先是饮了一口,低头忽然看到苍明睁着大眼睛望着她,觉得自己喝酒喝得很无趣。 “你会喝酒吗?”清无问神兽。 神兽不答。 “清无,你个贪杯的,把坛子给我。”临皋刚刚喝了一盅,一口下去,连味道都没尝出来。 清无把整坛递给她。她接过,昂首举坛,一柱清酒顺势流入她口中,清冽酒香弥漫开来,液体顺着她硬朗下颚流下,染湿了她的前襟和胸前乌发。 “清无,你说说,你为何要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临皋咽下酒,用袖口抹了把嘴,道,“你在人间多少年来着?五百年?” 清无顺势坐在两人中间,抿了口酒,垂目道,“五百三十一年。”时逢月上旬,弦月光辉暗淡,崖下一片漆黑。 “哈,”临皋笑道,“你来凛山有几百年来着?” “七百又十三年。” “哈哈哈,所以你修炼了五百多年,就为了守这么个鬼地方七百多年,你图什么?” “大概,图个清静。” “哈哈哈哈哈,“临皋仰天大笑,“好个图个清静。两千三百年了,该来的人不来,不该来的人却在这地方守了七百多年,竟还是为了清静。”临皋一阵自言自语,一阵又自顾自冷笑起来。 “你在这里却有两千多年了。” “我自然不同,我是为了等她。” “若是等不到呢?” “那就接着等,神仙的命又用不完。” “你没有想过去找找她么?” “找?如何找?她死的时候,弑魔剑刺下去,魂飞魄散,尸身都没留下。” “看来我与她还有几分相似。不过我幸运一些,还剩下些魂魄。” “你生来就没有那几屡魂魄?” “大概是吧,我师傅说,我上辈子可能是个神仙,这点魂魄还能成人也算是上辈子积福。” “哈哈,好,你陪了我七百多年,若是这次化烟回来了,我就回天宫去,查查仙籍,看看你的上辈子是哪个福大命大的神仙。” “若她回来了,你也就不再凛山守着了?” “不守了,我在这里就是为了帮她守赤炎山。她回来了,自然要想办法把赤炎还给她。” 此话让清无有些懵神,她口中的赤炎山听来有些耳熟,她一时想不出在哪里听过。“赤炎山?” “是了,赤炎山。”临皋望着崖下一片漆黑,叹口气道,“你年纪小,当然不知道赤焰山。大概三千多年前吧,凛山还不是雪山,也不叫凛山。那时候冰湖是一片火海,海內焰火长燃不息,火气冲天,火海底部都是岩浆,岩浆十年爆发一次,这西边南北九座山像热铁一样滚烫,所以那时候,这九座山统称为赤炎山脉。三千多年前,哪里需要结界,山神,那些个妖魔根本上不来,上来了也被烧死了……所以说,化烟是个妖界传奇啊,生在这赤炎火海里,修炼在火海里……“ “火山变雪山?如何变?仙史上好像未曾提及过……” “仙史当然不会写,因为这就是神仙干的……汐若那个无能的,就没干过几件好事……你说是吧,玄燏神君?”临皋转头看向玄燏,后者盘坐在崖前,静默不语,似是没有听到她的话。 临皋也不恼,接着道,“当年魔君傲孑攻到了东崖下边,那个水神汐若倒好,引来无根天水,大水浇了赤炎火海数百年,几百年之后,赤炎就没了,就剩下这么个地方……”说着,望着身后雄伟静寂的山峦,“化烟在妖界那几百年,一直都想把赤炎变回来,谁知道她死了,赤炎山上也冰封万里了……” 临皋笑笑,又道,“你说说,上面这些神仙怎么会把自己干的蠢事记下来?要不是我甘愿来守着这地方,离天宫远远的,他们指不定要把我怎么样呢……” 玄燏几日以来一直静静坐在崖前,心绪杂乱。刚刚听着两人闲谈,心下道,你若回到天宫里,大概会像我一样,被人抹去记忆。玄燏才不信一场妖魔浩劫就能让他沉睡两百多年,能让他失去记忆,背后必有人做了手脚,若不是化烟入梦,他大概永远也记不起她。其实,事实是不是正如同临皋所说那样,需要化烟的血才能打开结界,他不得而知,他甚至不记得化烟生在这个地方。他听了临皋的话才知道,原来他的烟儿生在赤炎山,原来凛山结界,是她为了他设下。 陪着两位神仙在风雪里静坐了几天,清无今日听到这么隐秘的仙族丑闻,觉得这几日的辛苦都值得了。丑闻的信息量有点大,她一时难以消化。举起酒壶灌了几口烈酒,理了下思绪,明白了个大概。原来这个火妖化烟算是赤炎山的地头蛇,整个火山里面应该就她独一个妖。后来三界大战,仙族一个失误把人家老家给毁了,于是这个老妖不干了,出山跑去了妖族界地准备造反,只是后来发生什么事,具体的二人没说,清无猜,这个火妖应该是和仙族对着干来着,哦,她应该长得不错,不然也不会和这个火神玄燏有着十分动人的一段缠绵,后来不知怎么让人给杀了,还魂飞魄散了,火神自个回到天界却不记得这个小情人了。至于临皋,该是和这个化烟感情很深,她死了,自然是替她来守山来。 思绪理清了,酒也见了底。雪山上并无花果之类风雅的东西,于是守山的小仙们就用番薯一类的蔬果做原料酿酒祛寒,把酒埋在雪里久了,酒里就浸了雪的干烈,还取了个有几分风月的名字,雪酿。雪酿一壶下去有点上头,清无眼前月亮一变二,二变三,然后,身子一斜,感觉自己倒在一块坚硬温暖的物体上。 玄燏此时也在回想临皋所说的话,他生性谨慎多疑,化烟的记忆苏醒后,更加不信任身边的人。他思前想后,认为临皋的话里没有什么明显的破绽,可以自圆其说,但是否是这样,他还要斟酌几分。正想到这,只觉耳边一阵风,低头一看,清无的脑袋已经枕到了他肩上。玄燏定定看了看,心想这个小仙女当真是不能再放肆了,如果放在他麾下,早不知道要死多少次了。低头正要推开她,只见她双目紧闭,两腮染红,淡色的唇上闪着水光。这是……喝醉了? 第7章 汐若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这一夜,清无做了个梦,梦里有个身着红衣的女子,星眸绛唇,长得十分美丽妖娆,脸上最令人深刻的就是粉腮上一颗芝麻大的美人痣。美人痣点美人腮,美人轻轻开口…… ”咳咳咳……”与其说清无是被梦里的美人惊醒的,不如说是被香气熏醒的。这股香气夹着寒雪气息一直灌入她心肺,冲击她的五脏,激着她好一阵咳嗽才扶额而起,头痛欲裂,良久,待她缓过神来,只见自己卧在苍明身旁,身上盖着原先那件黑裘,一旁火堆里,一撮火苗欲灭未灭。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昨夜是如何这样睡下的,她看苍明,苍明也看着她,一双鹿眼直直望着她,清无默然,慢慢站起来,心想以后还是少碰些酒。 今日玄燏、临皋竟没有坐在崖前,清无正觉得奇怪,却见玄燏身旁跪了个女神仙,哦,这股香气也是从她的方向飘来的。那女子身着一袭鹅黄仙裙,身姿娇俏,像绵绵细雨里的一朵春花。她正双膝跪在寒冰上,仰头望着玄燏,真是个娇俏温柔的美儿,黛眉杏眼,粉腮樱唇,仔细一看,杏眼却里存了泪,香腮上还躺着一颗泪珠,欲坠未坠。 清无心道,这美人儿哭得如此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玄燏还能如此冷漠地站在一旁,这种事也只有他干得出来了。 再看一旁临皋,也看戏似的坐在石桌边。见清无醒了,道,“清无,来拜一拜水神汐若,勿落了他人口舌,说我们凛山的人没有礼貌。” 原来这个美人就是那个闯了大祸的水神汐若,不怪玄燏这般冷漠。 “凛山清无,参见汐若神君。”清无朝汐正要俯身行礼,又一股浓烈香气扑鼻而来,幸亏她及时运了个气,把话算是完整的说了出来。 汐若低头拭泪,道,“清无仙子不必多礼。”仰头望着玄燏道,“玄燏哥哥,两千三百年前火妖化烟一事,汐若当真不知实情……当年参战的仙将兵力大损,剩下的一些知情的也被天君明令禁言……就连火妖死去一事,汐若也是从当年参战的仙兵那里打听来的……神君,你找了两千多年,见你如此伤心难过,汐若……汐若也很难过呀……至于结界是谁设下的,汐若当真不知道啊……”说着,声音又多了几分伤心委屈,泪水连珠落下,瞬时与冰面化为一片。 看来汐若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玄燏这是在逼问当事人?看汐若这个样子,也是个不知情的。清无审时度势,见气氛十分严肃凝重,决定站在临皋身后,继续当她恭敬小仙。 玄燏一脸漠然地看着汐若。他才不信她的鬼话,当年她敢毁了赤炎山,现在骗一骗他也没有什么不敢的。只是她这个样子,他还未说几句重话,便已经哭得如此撕心裂肺,好像他欺负了她似的,心机颇重,看得他心下生厌。相比之下,那个昨天晚上敢往他身上躺的,现在低头佯装恭敬的小仙女,比这个水神汐若底气要硬多了,这倒怪了,她到底凭什么这么硬气? 汐若见玄燏双目如霜,又低头抹泪,道,“汐若自知愚笨,当年毁了赤炎山,此事实属汐若无心之过……昨日,汐若听闻东崖结界被恶人打开了,便立刻请旨,前来助玄燏哥哥和临皋仙君一起守山……希望这次汐若能尽微薄之力,弥补当年过错。” 哦,她这次其实是来一起守山的。两个痴傻再加一个笨蛋要一起打妖怪了。清无把头又低了一低,腹诽道。 “严格说起来,临皋才是凛山守山仙君,此事也应当由她做主,这话你理应对她说。”玄燏道。 “火神高看,天帝既然已经应允水神请战,临皋不敢说不。当然,临皋若能得汐若一臂之力,自然十分高兴。”临皋微微一笑道。据清无对临皋的了解,这一笑绝不是什么高兴的一笑。不知后面又有什么故事。 “那汐若在此先谢过临皋仙君能给汐若这个机会。谢过玄燏哥哥。”言罢,起身朝玄燏行了个礼。她这礼行得清无一惊,哪有上神给上神行拜礼的道理?这天界的神仙真是让她开了眼界。 “汐若神君多礼了,临皋不敢当。”临皋拱了个手,算是还礼,当然,动作十分浮于表面,连身子都未起。 如此,本来两位神仙,变成了三位。好在汐若自己带来个近身仙女,名唤雨寒。玄燏又从仙兵里叫来个的仙将作侍从,从战甲的样式来看,应该是个仙将头子,名唤越泽,模样长得十分周正。清无发呆时,无意间瞥了眼泉音,只见她盯着这个小仙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了。 “咳,”清无清清嗓子,道,“泉音啊,茶溢出来了。” “啊,哦哦。”泉音收了神,把茶壶放在一边。 “我闻着汐若神君和她的仙娥身上香气阵阵的,你去过天宫,天宫里如今流行佩香袋吗?”清无道。 “哦,你说这个啊,当然了。听闻是花神亲自研制出的,叫……千里醉,因为香气能飘千里,往往是未见其人,先闻其香,香气让人耽溺,像酒一样使人迷醉,所以起了个酒名。天宫的仙子,几乎人人都有佩戴吧。“ 清无心下道,如此香气远远闻来倒罢了,离得近了反倒叫人难受。汐若来这半日,又是请罪又是请战的,还佩这么沉的香? 思及此,清无往汐若那边望去。水神不似临皋和玄燏,来此不过是为了助战,因此并没有像两个人一样守在崖前,而是在清无这桌不远处,另置一石桌圆凳。清无抿了口茶,只见汐若面前茶水瓜果一并未动,现在正目光哀切,痴痴地看着玄燏的背影。 哈,如此她便明白了。水神哪里是来将功补过的,分明是来看心上人的。可心上人在等他的心上人,哪里愿意看她一眼。 “哦,原来如此。对了,天宫里,也有上神给上神行拜礼这个说法么?” “额,这倒没听说过……”泉音道,“你说刚刚汐若神君那个礼吗?你不知道吗,汐若神君本是一下神,在玄燏神君之下。” “下神可以袭位吗?”清无诧异道。玄燏与汐若的祖神,一并金神、木神、土神祖神,是开天辟地之时就存在的上古神祗,此五行之神特殊一些,管万物之五行。五神神位,无论男女,天命定为神,则世袭神位,不得禅让。 “哦当然不行的……你不知道,汐若神君是个可怜的,父母很早就走了,一直养在天后膝下,水神之位空缺好久,天后不得已才破了例,所以汐若神君才未升上神,就袭了神位。” 原来是个沾亲带故走后门的。怪不得当初能够水发龙王庙,一举毁了赤炎山,才生出后来这么多事来。 清无心下了然,看着三位,原来是三个痴儿怨女,此刻都在等一个妖精,来了断当年恩恩怨怨。 翌日,汐若选其麾下的千名天兵天将,列阵冰湖。原来汐若身旁的那个不起眼的小仙女寒雨也是其麾下一名兵将,寒雨按照汐若吩咐将千名精兵分置在冰湖东侧、西峰两处。而玄燏则把兵力分布在南北两峰山腰隐蔽处,再分出一部分兵力挡在西峰峰口通往东天门处。 安置完毕,三位神君并清无、泉音、越泽、寒雨、神兽苍明七人并一神兽守在冰湖东侧,悬崖边缘,等着死去两千多年的火妖化烟。 这一等,又是七个日夜。 当下,夜幕降临,天地四合,一扇银盘从东侧缓缓升起,月朗星疏,是个良夜。 月华如霜,从东崖之东倾泻下来。西边,九座寒山白雪皑皑,从冰湖湖面处拔地而起,直通霄汉,山峰九座,座座巍峨陡峭,山壁如刀削,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这七个日夜,玄燏和临皋都不曾从悬崖处挪动一步。此刻,月光从东侧照过来,东侧魔族界地中可见山峦绵延,怪石嶙峋,草木苍翠,清晰可见,从悬崖之上看来,一番静谧宜人景象,其下情景如何却不可而知。 清无坐在青石上,依然闭目打坐。今夜无风,寒气却随着黑夜降临渐盛,直逼人胸腹。清无运气,吐纳呼吸,化万物之气为火行,一股暖流便从丹田之处从四经五脉流入全身。如此,浑身上下都舒坦了许多。 月华之下,今夜比前几夜又明亮的许多。七人或立或坐,候在崖前。如此良夜,七人却各有所思,无人置一言。寒山冰湖,显得更加清寒寂寂。 突然,一声雷鸣巨响如锋利尖刀刺破静寂。玄燏听到骤然起身,看向麒麟苍明。神兽对月,又发出一声震耳雷鸣。众人随着苍明的目光,望向东方。只见银盘染血,一轮血月悬在东崖之上。月光黯淡,天地也暗了下来。 玄燏扬手,在冰面上画了个圆,冰湖四周燃起四面火墙,霎时黑夜如白昼。 清无心道不好,立即祭出棠溪剑,左手执剑,屏息凝着东崖之下。其他六人,除了水神、火神外,都祭出各自法器,定定注视着东崖方向。一时之间,四周八方一片死寂。 突然之间,一阵烈风从东崖方向呼啸过来,紧接着,只见东方崖前几个黑影悬在高空中,冷风吹过,衣角飞舞,不闻其声。玄燏施下的火墙激烈燃烧,照亮了为首的人的面目。紫衣黑发,身长肩阔,柳眉入鬓,朱瞳血唇,却是一面容阴柔、体魄阳刚的男魔君。 火妖化烟,是个男的?大出清无所料。 玄燏反转手腕,祭出一五尺长剑,不见长剑剑身,只见剑身为赤色火焰,熊熊燃烧。玄燏目中露出狠厉,眼前这个亦男亦女的魔,不是她。 临皋手握四尺鸣鸿刀,对男子道,“来者何人?” 男魔君未语先笑,阴柔面貌生出几分女子的冶丽来,“浮海坤夷,诸位唤我魔君我自是最欢喜。” “凛山乃我仙族界地,尔等破我族结界,闯我族界地,掳走我族仙君,如此为何?”临皋道。 “本魔君听说,地之极西有赤炎一脉、有赤炎火海,如今上崖来一看,倒是令本君大吃一惊啊。”坤夷笑道,满脸戏谑讥讽,“你族的史籍也不过竟是些哄人的玩意儿。” “赤炎火山早已在两千年前熄灭,只怕你消息落后了些。” 汐若在一旁,面色生青,怒道,“少跟他废话。魔君坤夷,尔等已犯下我族禁忌,天君不容,我等族人也不容!趁早交出我族仙兵仙将,俯首投降!” 坤夷不恼,沉着道,“今日本魔君亲自上来,是想与各位神君做个交易。” “笑话!尔等魔族作恶多端,罪大恶极,仙族怎可能与你做交易!?”临皋道。 “仙君莫急,不如先听我道来,再做决定也不迟。” “什么交易?”玄燏沉声道。 “本君听闻两千多年前,赤炎一脉火海长燃不息,海底岩浆十年爆发一次。只不过,两千多年前,有一位女神,一个不小心,哎呀,哗啦啦,赤炎就熄灭了。”坤夷目光瞥向汐若,后者恼羞成怒。 “本君走遍六界,终于找到了能让赤炎复燃的方法。本君想,仙族不如让本君复燃了这座宝山,如何?” “赤炎复燃于你何益?”临皋道。 “神君有所不知,赤炎火山虽然炽热难耐,又暴戾成性,但于我族人来说,确也是一座宝山,赤炎火海的余温可福泽我魔界万里疆域,赤炎火海的余灰可温饱我万千族人。自两千多年前,赤炎熄灭,我族界地生灵涂炭,境况之惨烈,不可语说。赤炎复燃,于仙族来说,又是一重天然屏障。所以,是一桩两全其美的好事。于是,本君想,为何不与仙族做个交易?” 临皋讥讽道,“你这是让仙族助纣为虐!当真是异想天开!” “你想要仙族拿什么交换?”玄燏道。 “本君要赤炎火海划入我族界地,当然,赤炎一脉仍旧归仙族所有。”坤夷道。 “你休想!”临皋怒道,火海本是化烟的,怎可能给他。 “你说,你找到了复燃赤炎火海的方法,不如说与我们听听。”玄燏收起火剑,沉凝冷静道。 “说来也无妨。本君在下界游历时,听闻两千年前,赤炎一脉火海蒸腾,妖魔不可接近,却有一海中精怪,吸万物灵气,化火海精粹,孕化成妖。此妖聪慧过人,妖力滔天。但是火海熄灭,该女妖愤恨离去,竟凭借其通天本领,机智谋略成为妖界传奇,几百年之后,该女妖被谋害惨死在东崖之下,化千年修为为崖前结界……魔界自赤炎熄灭,每况愈下。本君自登上魔君之位,也有千年。本君即为魔君,就应当谋一君之事,为我族众人造福。一日,本君无意间听说,只有该名女妖能解开结界,能复燃赤炎……” “胡说八道!化烟两千年前已经死在东崖之下,你怎可能找到她!”临皋怒极,打断他的话。 “仙君糊涂,我若没有找到她,结界如何解开?”坤夷道,比女子还要柔美几分的脸上带了得意的笑。 第8章 玄燏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临皋呆在原地,哑口无言。 相比之下,玄燏却是相当冷静沉着,他道,“依你之言,火妖化烟解开结界复燃赤炎。作为交换,仙族把赤炎火海划入魔界领地。我说的可对?“ “神君□□。”坤夷点头道。 “你放屁!”临皋怒不可竭,呵道,“赤炎山、赤炎火海本是化烟出世修炼之地,她怎可能愿意将此地拱手让给你!” “仙君误会了,”坤夷微笑不恼,道,“我只说赤炎火海属于魔界,未说它属于我。它可以属于我,也可以属于魔界众人。” “难不成,化烟堕魔!?”汐若不可思议道。 坤夷但笑不语,算是默认。 “哈哈哈,”临皋气极,竟仰天大笑,目光转而悲戚哀切,手指向坤夷道,“魔君坤夷,你信口雌黄,无凭无据就敢说化烟堕魔!” 坤夷心下得意,见她反应如此强烈,已经信他几分,“信不信由诸位自定,如今事实是,结界已开,若今日仙族与本君达成契约,明日赤炎火海即可复燃。” 玄燏挺胸昂首,目视坤夷,一袭玄衣下,更显其气势巍峨,道,“本君不信。”若是烟儿想要她的赤炎山,她回来就好,何必和魔族纠缠在一起。就算她堕魔,凭借她的本事,何需魔族相助。这魔君虚伪狡猾,口中说要为魔族造福,只怕是借口,实则另有大利可图。 “其余几位也是如此吗?”坤夷看向其他人。 “我也不信。”一直保持沉默的清无,此时开口昂首道。坤夷的话,在她听来,有诸多破绽,其一,他说魔界生灵涂炭,不过他一面之词,是否真如此,未可知。其二,从头至尾,他从未说过他找到了火妖化烟,他只说他找到了解开结界的方法。其三,他刚刚也说了,火妖化烟聪慧过人,妖力滔天,若是化烟堕魔,只怕法力修为都在这个魔君之上,一个法力修为无边的女魔,为什么要靠一个小白脸找回自己老家?疑点重重,不可信。 “既然如此,本君就不在这里废话了,今日无论如何,本君既上了这东崖,定要夺这赤炎火海。各位,出手吧。”言罢,以坤夷为首的二十多个魔族越过崖前火墙,向七人而来。 玄燏此时一个手势,其余六人退后,手下百名精兵齐齐迎战,与数十个魔兵魔将短兵相接。魔兵魔将个个法术高强,出手狠厉,一时之间,玄燏麾下百名精兵竟敌不过寥寥数十人,一时落为下峰。 汐若见状,合掌默念,一泓水柱顿时自两掌之中涌流而出,清水自她纤掌里源源不断的流向敌方兵将,水遇寒则化冰,寒冰瞬间凝结,大半魔兵冻结成兵,仙兵举刀,一刀下去,连人带冰碎成冰晶,随后化为粉尘,随风而逝。 坤夷见手下损失大半,却不疾不徐,又下一声号令,只听崖下如万马奔腾,大地颤动,随后,上千只魔兽从崖下飞奔而来。魔兽千只,龙兽狮身,一目二尾,面目狰狞,四爪伏地,兽爪上生者五指,五指上指甲修长锐利如尖刀,一掌下去,血星四溅,命失大半。 汐若一边施展号令,麾下千名仙兵响应,从四面八方围困龙狮兽群,另一边,手腕急急翻转施法,只见无源大水如波涛汹涌,从空中沿着断崖顺势而下,后来的龙狮兽还未爬到崖缘,受不住洪水巨力,发出震耳低吼,从万丈悬崖跌落而下。 千里冰湖,清寂荒芜两千年,今日火光浮动,兽鸣阵阵,兵器铿锵。 纵然魔兽兽爪锋利,力大无穷,却敌不过仙将训练有素,法力高强。顷刻,坤夷这边又落了下风。 坤夷此时见手下精兵魔兽损伤大半,不免动容,妍丽的脸上生出狠厉之色,与刚刚镇定自若、胸怀天下的男魔君判若两人。只见他又发出号令,从崖下又飞出一赤发绿瞳的男魔族,男子越过冰上战场,直直向汐若飞来。汐若此时正专注施水,抬头突然看见一魔怪向她而来,连忙收手,一旁寒雨眼疾手快,一个转身,一泓水柱自掌中喷射而出,那魔怪竟也不躲,张开血盆大口,水柱流入他腹中。男子喝了水,冷冷一笑,遂化出原形,原来是一蛇身凤翼的水生魔怪。蛇怪借力甩尾,汐若又施一柱清水向蛇怪而去,那八尺蛇尾重如磐石迎向水柱,水花四溅,汐若只觉胸口一阵剧痛,身体便泄了劲,向身后倒去。 “神君!”寒雨叫到。 临皋见此,化出原身,飞到蛇怪上方。蛇怪虽有两翼,但蛇身笨重,如同摆设。枭鹰身形灵巧,鸟喙尖厉如刀刃,临皋时而飞到蛇尾,狠啄蛇身,时而用鹰爪抓蛇怪后背,蛇怪被刺痛低吼,前后左右来回挣扎,笨重身体来回扭动,水花四溅,竟碰不到临皋一丝一毫。清无提剑,飞到上空,助临皋一臂之力。蛇怪一时之间,被一鹰一人围困不得脱身。 坤夷悬在东崖之上,看着自己又一得力干将身陷困境,从袖口中抽出一翠色长笛。 清无这边正与蛇怪纠缠,剑光流转,白衣翩跹,一个不留神,让蛇怪捉到机会,蛇尾上锋利尖刺甩在清无右臂,瞬时见了血。临皋发出一声凄厉鸣叫,笔直地向蛇怪碗口大的眼睛飞去,鹰爪尖利,猛刺在神怪眼睛上,血星飞溅,蛇怪发出撕心裂肺的低吼。清无趁机翻转手腕,持剑如握刀,像蛇怪下腹砍去,一股热血飞溅而出染红了她的左袖。 坤夷此时将长笛放在嘴边,笛声绮叠萦散,靡靡谲诡。战场上困兽、魔兵、仙将似是受了迷惑,都停下战斗。此时却见,冰面上已经死去的或者奄奄一息的龙狮兽像提线木偶一般站立起来,战场上所剩不多的魔兵纷纷撤退到边缘,复活的龙狮兽像被抽去了魂魄,见人就咬,仙兵锐器连砍下去,兽身上鲜血横流,白骨外露,有些没有了兽首,竟还能屹立不倒,兽爪闻风乱挥,仙兵被攻击的连连后退。被砍死的魔兽又站起来变成砍不死的魔兽,却比活得龙狮兽还要凶猛暴戾,战场上仅剩不多的仙将眼看被逼退到了西峰脚下。 玄燏双掌合十又分开,掌长化出一团赤色火球,随着双掌分开,火球越滚越大,玄燏施力一推,火球升至半空,由巨型火球,达到最高处,四散变成万道赤色流星,向四方投射修罗场上投射下来。小火球砸在死而复活的龙狮兽身上,霎时点燃,魔兽没了知觉,浴火向前逼近,直至烧成了灰烬。 清无这边,蛇怪受笛声迷惑,竟也似被人扼住魂魄,清无的棠溪长剑刺过去,剑剑浴血,蛇怪居然没有痛感,反而比之刚刚的蛇怪更加沉着冷静许多。蛇怪一边甩动长尾和清无纠缠,一边凝神静听,耳边枭鹰振翅,细听可闻风流从耳边划过,突然,蛇怪伸出一只手,向空中一抓,临皋发出一声哀鸣,已经被蛇怪攥在手里。清无心下大急,受笛声迷惑的蛇怪如同死物,任凭你如何攻击它,它都甚无反应,一时之间,她竟抓不住蛇怪的命门。蛇怪紧握枭鹰,另一只手眼看正要拧住临皋的后颈,清无纵身一跃,提剑便向蛇怪手臂砍去,剑砍臂落,临皋从蛇怪砍下的手掌里挣脱,立即化成人形,拿起鸿鸣刀,对清无道,“我砍它头,你刺它下腹!”言罢,双手紧握鸿鸣,纵身跳上蛇尾,又借力攀到蛇妖背部,挥刀下去,只见刀光闪过一瞬白影,兽首落地,热血喷薄而出。同时,清无手中的棠溪刺向血肉模糊的下腹,再用剑如挥刀,横向劈过去,蛇身一分尾二。蛇尾还如同活物一般向清无甩去,清无定神,运气施法,把一旁从天而降的火球引到蛇尾上,顷刻,蛇怪灰飞烟灭。 坤夷见蛇怪一亡,心下大怒,面上狠厉非常,阴柔面容竟变得狰狞可怖。 笛音止,冰面上烈火炎炎,复活的龙狮首变成了灰烬,魔兵死伤惨重。 须臾,修罗场上,一片死寂。 “你还有什么招数,不如一起使出来。”望着在悬崖上空漂浮的坤夷,冰面上的玄燏昂首而立,气势比高处的坤夷还要凛然巍峨许多。 坤夷狡黠一笑,施个号令,又有上千名魔将从崖下御风飞至高空,向冰面上袭来。 完了,清无心道,魔兵伤亡惨重,仙兵也死伤大半,眼下去天宫求援怕是来不及了。 见魔兵从东面攻过来,玄燏祭出五尺火剑,向坤夷冲过去。 玄燏个天杀的!清无一边提剑向魔兵冲过去,心下一边骂道,早干嘛去了!现在才出手! 魔兵见人多势众,一下士气大增,纷纷向西侧冲过来,打头几个已经冲到了西峰脚下。就在清无以一敌三,眼看就要撑不住时却看到,这波魔兵之后,又上来一波。清无现在就想杀了那个玄燏,心下正愤愤,却见第二波魔兵与第一波自相残杀起来。这是,魔兵叛变了? “是玄燏的兵!”临皋惊呼道。 清无在定睛一看,第二波哪里是长相狰狞的魔兵,分明是身穿银甲,手持神器的仙兵。 崖下候战的仙兵人数不多,却是精良中的精良。他们今夜在悬崖半壁,眼见魔君带着一众兵将飞到悬崖上,没有玄燏号令他们不敢妄动,第二次上来的是龙狮兽,他们仍旧按兵不动,直到第三次,上千名魔兵御风上行,他们才得到玄燏的命令,从石壁的埋伏横空而出,为此夜而战。 玄燏在天界一直是一个以足智多谋,英勇善战而闻名的武将,为天界立下功绩无数,是以十分受人尊敬。前几日玄燏的行为在清无看来是个被感情冲昏头的冲动蛮将,眼下看来倒是她误会他了。 此刻,血月西悬。玄燏麾下的精兵在崖下养精蓄锐半夜,终于在后半夜将力气施展出来。而坤夷手下的魔兵却也不甘示弱,两族兵将苦苦鏖战,难分敌我。 玄燏此刻也在与坤夷近身相搏。坤夷手中的翠色长笛成为他手中的锐器,而玄燏手中持一团焰火,焰火随心变换,上一刻还是五尺火剑,下一刻可以是胸前盾牌。坤夷手中长笛遇到神火,发出阵阵魔音,声音尖锐刺耳,听得人心神难定。玄燏却不受魔音影响,手下又生出一四尺火刀,挥刀像坤夷砍去,将砍未砍,又翻转手腕,化刀为剑,刺向坤夷胸部。坤夷反应慢了半怕,未识破玄燏虚招,胸部一阵剧痛,只见胸前火剑抽离,带出赤色鲜血。 坤夷见冰面上魔将节节衰退,眼下自己也受了重伤,俨然大势已去。于是破釜沉舟,横起长笛。 同时,清无正在与今夜第十九个魔兵斗法,前十八个都在她剑下命丧黄泉。清无左手舞剑,右手施法,缓缓推右手力道向左边移动,是以,棠溪剑剑身轻盈,却常常能一招毙命,诀窍在清无右手,左手只是比右手灵活,使得棠溪能在其手下运用自如。眼前这个魔将方口阔鼻,红发赤瞳,长的十分丑陋狰狞,手中持两千斤重的圆锤,魔将力大无比,圆锤一下接一下不停地朝清无砸过来,清无却不慌不乱,一边躲,一边试探地往魔将的命门刺过去,微微轻喘,手中棠溪仿佛成为她纤臂一部分,真正做到了剑人合一。魔将在她手下,牢牢被她牵制住。清无持剑,虚招实招交替逼近,直到见魔将露出疲态,右手一个施力,棠溪刺向魔将脖颈,棠溪今夜第十九次浴血。 就在此时,坤夷又一次吹起长笛,只听乐声哀婉凄凉,飘零流转,摄人心魄,清无心道不好,连忙关闭耳关,但魔音似是能直接震动心魂,清无只觉此时心如刀绞、肝肠寸断,巨大的悲伤痛苦涌上心头,痛到她不得不以剑撑地才能稳住身子,疼痛随着魔音阵阵像流水一样流向四肢,清无觉得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痛到她竟然看到了一个男子,此刻她在男子的怀里,男子眼中仿佛含着泪,无比哀恸地看着她,男子身上很温暖,她好想往他身上靠一靠,好像这样,胸口的疼痛能少一分,于是清无便向男子倒了过去,然而迎接她的不是一个温暖的胸膛,而是寒冷刺骨的冰面。霎时,清无找回几分理智,立即封闭五官,口中念咒,再睁眼时,胸口疼痛不似先前那般剧烈。 清无定气凝神,向坤夷那边望去,玄燏也受魔音引诱,身形困顿,似乎耽溺其中,不能自拔。坤夷左手扶笛,右手趁机化出一短匕首,向玄燏刺过去。 “玄燏!”清无脱口而出。 玄燏此刻见到了化烟。鸦羽迤逦,唇如烈焰,凤目微挑,烟波流转,眼角生媚。红衣半解,露出胸前两团丰盈,像上好的羊脂白玉。娇臂环在他颈后,红唇贴在他唇上,轻微翁动,吐气如兰。她不停地唤他,玄燏,玄燏。他脑海中一丝理智告诉他,这是坤夷的邪术,他应该抗拒。可他不想。他想留在这里,和他的烟儿在一起。突然,玄燏感到腹下一痛,再睁眼时,化烟却变成一面容阴柔的男子。玄燏看向腹下,坤夷抽离手中匕首,鲜血像潺潺流水从腹中倾泻而下,坤夷对玄燏邪魅一笑,再抬手,想要刺下第二刀。玄燏怒极,迅速握住他手腕,另一手结出四尺火刀,反手劈向男魔君。坤夷背上又添一道刀伤,火刀滚烫,连带着伤口如烤火,疼痛钻心,再也无力反击,转身想要遁走。 玄燏受了一刀,在冰面上有些站不稳,见坤夷要脱逃,正要抬脚追过去,却感到脚下冰面浮动,他的血涌泉般一股股的滴流在冰面上,鲜血顺地势流淌,所到之处冰面开裂,发出咔嚓声响,随着血流向远流去,裂缝越来越大,声音渐渐震耳。此时冰面上所有人,魔族,仙族,都停了下来,一时死寂,只听咔嚓声音仿佛从冰湖深处传来,紧接着,众人只觉地动山摇,冰面摇晃不止。几个胆小的兵将,已经面露怯色,拔腿就往东崖跑过去。下一刻,一波火浪成蓬勃之势从地下喷射而来,冰面炸裂,比人还巨大的冰块飞出百米高。 临皋和清无反应极快,迅速御风飞到西峰半腰处,寒雨扶着汐若也随后而来。仙兵为火神麾下,自然本性属火,不曾惧怕。待他们刚刚在山腰落下脚,只听冰湖发出震耳巨响,地动山摇,万丈火浪刺破冰面喷涌而出、此起彼伏,刚刚还冰冷刺骨的冰湖此时火海蒸腾,火焰在千里海塘里熊熊燃烧,冰湖里巨大的冰块渐渐消融在万丈火海里,曾经在凛山冻结了两千多年的天水,竟然被火海吞噬了。焰火融化着坚冰,火海上升起起腾腾白雾。刚刚反应快的魔将已经跳崖遁走,剩下现在的都被火海吞没,成为焰火腹中之物。 清无望着东方,曙光刺破黑夜,旭日东升,赤炎山熊熊火海、烈火炎炎中,玄燏骑着麒麟,浴火而来。 第9章 堕神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清无撑起上身,从床榻上坐起,肌肉酸软,四肢仿佛被车轮碾轧过,右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空气燥热难耐。她将醒未醒,一时有些迷糊,看了看天色才渐渐想起来前夜发生的事情。竟然睡了一天一夜。她艰难的起身,换一身衣服,万年不变的白衣青袍。凛山一扫往日的苍白静寂,赤炎火海的火光染红了山壁。山上积雪消融,化为潺潺流水,顺着山壁向海里流去,被烈火吞没,变成白雾向上空飘去。 清无从凛宫里的寝室到主厅的时候,玄燏正坐在主座上,临皋身子斜在侧坐上,二人身旁摆了茶,从水量来看,应该在这坐了不久。 玄燏居然还在这里。 昨日,凛山一战因为玄燏唤醒赤焰而宣告终结。魔族战败,坤夷逃走,魔族大部分兵将都身葬火海。汐若受了伤,被寒雨带回了天界。清无几百年未曾如此动过筋骨,有些撑不住,回到凛宫便昏睡过去。余下的事情,一概不知。 “玄燏神君,想不到吧,我们凛宫这无人问津的地方,也是藏龙卧虎。一个小小主事,不比你手下的天兵天将弱吧?”临皋看着清无道。 “清无仙子一直能让本君很意外。”这话是他的实话。他以为以清无的仙位来说,修为应该比泉音这些仙婢高不了多少,能任一宫主事,不过是为人机敏一些,在凛山待的时日久一些,昨日战场上,却见她身手不凡、机智冷静,每每遇到劲敌,都能化险为夷,从剑术和仙力来看,修为不在越泽之下。 “昨日,本君回到天宫,和天君商议赤炎一事。天君的意思是,如今火海复燃,临皋仙君自然不必在赤炎山守山,昨日一战,临皋仙君也有功,因此,是去是留,全凭仙君自行决定,若仙君不愿留在赤炎山,可以去鹿吴山守山,若是仙君执意留在赤炎山,天帝也没有异议。”玄燏道。 鹿吴山是天界一座仙山,山内草木富庶,灵禽四处可见,临皋这应该算是升职了。 “既然如此,临皋就留在赤炎山吧。”临皋道,“还烦请神君代临皋谢过天君。” “此事,恐怕临皋神君还得亲自去天界一趟。”玄燏道。 “怎么,神君不回天界了吗?”临皋一想到要回天界,头变两个大。 “本君有要事在身,近来不会回天界。” 临皋看着玄燏,犹豫了一下,道,“你这是,要去找她么?” 玄燏沉默不答。 “天帝有无提及到凛宫其他人的去留?”清无道,打破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 “凛宫仙君仙娥共十五人,除却不知所踪的六位仙兵,余下九位本应随临皋去往鹿吴山,但是临皋执意留在此地,这是她个人意愿,因此这九位应当回天界司其他职位。” “神君可知,这九位要司什么职?”清无道。 “仙君仙娥的职位调派应由仙官商议后决定,现在未可知。”玄燏道。 “我的主事如此英勇善战,不如归在你麾下可好?”临皋挑眉道。 “本君军队里,不曾有仙女。”玄燏道。 居然嫌弃她! “刚刚神君说,临皋仙君有功,可自行决定去留。不知小仙能不能请功?”清无道。 “你也要陪我留在这地方?”临皋吃惊道。 清无不答,但看玄燏。 “清无仙子杀敌无数,又一举打败魔族蛇怪,自然有功。只是赤炎复燃,不知道清无仙子能不能受得了这火海的戾气。” “清无其实……并非想留在赤炎山。清无自成仙以来,守凛山七百年有余,如今赤炎复燃,凛宫也无需清无这个主事。经过昨日一战,清无自知修为还有待提升,因此,想请天君应允下仙去下界游历,增长修为见识。”玄燏口气听来并不友好,清无倒也不恼,毕竟有求于人,低头恭恭敬敬道。 “清无仙子如此上进,天帝当然是应允的。” 听到肯定回答,清无心下欣喜不已。 临皋心里却有些凄然,她在凛山守了两千多年,清无是守山时间最长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和她交心的一个。她先前还以为她舍不得她,显然是她自作多情了。 “对了,除了清无,那九个小仙娥里有个叫泉音的,是我的近侍,严格来说,是我临皋的人,因此,她要留下。”临皋道。 “二位可以递折子上去,将要求言明。剩下七位仙娥应尽快回天界。若是没有其他事,玄燏就此告辞。”玄燏道。 “恭送玄燏神君。” 玄燏颔首,出门骑上神兽,向东而去。 清无觉得自己把临皋惹生气了,自从早上玄燏走后,临皋就赌气似的没再和她说一句话。宫里的其他仙娥接了命令,都开始满心欢喜地收拾行李,前前后后、笑笑闹闹,热闹非常。临皋自顾自在宫前支了张圆桌,往门口一坐,闷声喝了一下午酒。 “咳咳,”清无清清嗓子,往她身边一坐,此刻夜幕刚刚升起,赤炎火光却把山上照得恍如白昼,“山上现在这般热,雪酿也放不住了,我把剩下的都给她们了,让她们带回天界吧。” “哼,带走就带走,都走都走!”临皋不看她,烦躁地撇撇手。 清无见她口是心非,好不可爱,不禁想逗逗她,“那……我得和你告个别。” “告什么别?赶紧走,我巴不得你赶紧消失。”临皋赌气似的转身背向她。 “你我相识七百多年,当然是要告别,再说,我此去凶险,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此后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相见了。”请勿道,语气渐沉,夹着几丝哀伤。 “你不要胡说八道!”临皋转身怒视她,“什么凶险?你说,你为什么不愿意去天界?” “昨日一战,我突然觉得这七百年里修为都没有什么提升,所以想下去锻炼锻炼……” “你扯谎骗骗玄燏还行,你的修为我还不知道?昨日若不是你即时砍了那蛇怪的手,我现在都不知道哪找我的脑袋去。”临皋道,“你说实话,你下去到底要干嘛?” 果然哄不了她,清无叹口气,道:“说是去历练,并没有扯谎,其次,我还想找一找我那三魂两魄。” “你上次不是说,你前世可能是个神仙?你别去了,明日我亲自去一趟天界,找找仙籍,看看你前一世是哪个神通广大的神仙……” “这话不过是我师傅胡乱推断,我自己确实是没有当真。历来神仙魂飞魄散还能转世为人,不外乎两种种,一种是遭了贬谪在历劫,一种是身中弑神剑。若说我前世为神,此世是个魂魄不全的人,要历经劫数才能回到天界,可我飞升成仙,按道理讲,可以说是已经完成命中劫数,可是魂魄仍旧没有归位,再有,我如今算起来应是一千二百四十四岁,我曾求过泉音去仙籍查,一千二百四十四年前,并没有什么神仙受贬,其一则说不通。至于弑神剑,据说已经被封印万年,不曾出世,其二则也说不通。不通,不通。”清无说到这里,拿起住上酒壶灌了一口,雪酿温热辛辣,从食道直流到胃里,她接着道,“在人间五百年里,我几乎走遍了人界,什么也没有找到,每次遇到妖怪,我就想着,不如放弃吧,一了百了,可是我不甘心啊,一想到或许上辈子真的是个仙,就咬着牙再杀回去。这一咬牙,没想到最后真的会成仙。但又能怎么样,上了天上七百年了,我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至今还是个魂魄不全的仙……所以,我想,我上辈子可能真的不是仙。” “那能是什么?缺失了魂魄,还能成人,还能修成仙?我在人间也曾经待过几百年,这么厉害的凡人,我未曾听说过。” “上次你说,弑魔剑一剑下去,魂飞魄散。我就想会不会是……” “妖魔受弑魔剑中伤,魂飞魄散,就算能够轮回转世,也不会具有一副仙骨。清无,你师傅说的没错,你上辈子一定是仙。“ “如若我本是神仙堕魔呢?这样会不会合理很多?” 临皋呆若木鸡,这样确实合理,神仙堕魔,仙骨仍在,弑魔剑可灭魔除妖,却灭不了神性。如若还能聚魂合魄,转世为仙,不是不可能。但是这样的推测大胆而令人生畏,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她以前一直认为清无心思缜密,办事周全。如今看来,若清无是个完整的仙,恐怕也不会在凛山当个小主事。 “你这个猜测虽然大胆了些,但是不得不说有这个可能……但是神仙堕魔,自古以来,也就那几个人,我们派人去魔界查一查就好,你何必非要自己去一趟……你魂魄不全,又是个神仙,那些个邪祟还不把你当盘中餐。” “神仙堕魔都是哪几个?你说与我听听。” 临皋想了想道:“神仙堕魔,向来是犯了弥天大罪、有违人伦的,据我知道的堕神,不外乎五个人,其中男子有三,暂且不提,女子两人,下神雪卉当年爱上了仙界一男君,男君另有所爱,雪卉爱而不得,因爱生恨,杀了男君和他的所爱之人,后来悔恨交加、悲痛欲绝,便堕入魔道。另一女神君傲薇,是太上老君炼丹房里一个炼丹的下神,她炼丹成痴,听说用仙体炼丹可以大增修为,是为修为大张的捷径,为此,她残杀了三名仙友,练好的仙丹服下后,就堕入魔道……此二人堕入魔道至今已有数万年,现在是否还存活于魔界,未可知。” “最近一个堕入魔道的,是为何人?” “应是七千多年前的澄邈神君,他本是仙界一赫赫有名的战将,后来不知怎的,爱上了一魔族女君,甘愿放弃仙籍,堕入魔道。不过,几千年前,我听说他突然醒悟,与爱侣一同殉情于忘川河,受炼狱之苦,为洗去前尘旧怨,转世为人,现在若还在轮回道里,应该在人间吧……” “如此说来,最有可能的应是雪卉与傲薇两位女神君了……”清无喃喃道。 “你本性纯良,怎么可能是她俩的转世?” “我魂魄未全,性格上有些残缺也说的通……如今凛山没了,我若回去仙界,只怕此生此世都找不到那两魂三魄了,若在余下的日子里,我这般苟活有什么意思?我去意已决,你不必劝我了……倒是你,现在赤炎复燃了,你还要在这里等下去?” “我说留在这里,不过是不愿意去鹿吴山。眼下魔君坤夷打开了结界,我想他必然知道一些化烟的事,我想去找一找她。可是又一想,如果她哪一天回来了,我却没在赤炎,会不会就生生错过了,就又不想去了……” “女妖化烟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她是……她是我此生见过最传奇的女子……当年赤炎遇水,她便离了山……她妖力极高,为人又十分聪慧,五百年后,她在妖界已经是妖首了……后来三界混战,她因为记恨汐若毁了赤炎山,自然也参战……天君派汐若和玄燏一起参战,玄燏彼时还是个下神,并未袭位,而汐若已经是水神,所以当然是她领兵……她虽然是水神,但是论谋算计略,确实无法与魔君相提并论,一时败北。于是,当时天后就私下找到了化烟,和她结下契约,妖族助仙族除掉魔君,天族则对妖族既往不咎,并给妖族一界生存之地……可谁知后来天族却反悔了,当年最终一战,妖仙魔三族在东崖下的魔界交战,就当妖族要大胜的时候,仙族一军突起,杀尽了参战的妖兵,可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临皋苦笑,道:“化烟见妖族将要败北,于是化千年修为,在崖前结下结界……魔君傲孑趁势一剑下去,弑魔剑斩妖杀魔,化烟灰飞烟灭……玄燏当时驱动法术逆转天时,想要救她回来,可是最终也没有成功……这些年,我一直抱着一丝侥幸,希望玄燏当年成功了,我就在凛山上等啊等……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逆转天时……那是仙界禁术啊……可是仙族背叛了,化烟居然还要维护玄燏……” “呵,”临皋冷笑,“所以我说他是个忘恩负义的……不过我后来听闻他逆转天时消耗巨大神力,沉睡了两百多年……前几日见他那般,我猜他可能记忆也受损了吧……” 这个真相与清无推断出的没有太大出入,可是亲耳听来,让人心里更加凄切悲凉。 “既然魔君坤夷找到了打开结界的方法,他必然知道一些事。此次我去魔界,会帮你留意。若是有了她的消息,我回来寻你,可好?” “那自然是不能再好了!这样,你不必回来,你带着泉音与你同去,一来,她能帮衬你一些,二来,若是你有了化烟的消息,让她回来寻我便好。” “如此甚好。”清无点头道。 言毕,临皋招来泉音,把二人的计划说给她听,彩灵鸟在凛山也有几百年,一听说要下界,自然十分欣喜的答应了。临皋又把当年游历时总结出的注意事项一一嘱咐给二人,话毕之时,已是深夜。 第10章 启程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翌日,余下七位仙君仙娥收拾好行李一大早就启程回天界。清无当年在人间修行的时候,不过一人一剑孤独走天涯,现下也像曾经那样,只不过身边多了只活泼的彩铃鸟。 “我看这几日赤炎融尽了山上的雪,天气越来越热了,不如你把凛宫往山头上搬一搬?”清无转身对临皋道。此时三人正站在南峰山腰处的一块青石上,一旁,赤炎火海里,火浪蹦腾,汹涌地向东奔去,走在一半,突然遇到一陡峭断崖,熊熊火焰便顺着断崖跌落万丈,坠入云层,不见其尾。 “赤炎这般热,恐怕山头也不凉快,我这几日正寻思着在山西面建个屋子,每日我回凛宫坐一坐便罢。” “这样更好。你且送到这里吧。我和泉音这就走了。有消息一定会尽快通知你的。” “我在下界几百年里,未曾去过魔界,但在妖界待了不少时日,妖虽没有魔那样厉害阴险,但都差不离,你此去定要小心再小心。我话不多说,你俩上路吧。” 话毕,清无和泉音颔首,转身从南峰东面一跃而下。 清无在凛上七百年里,除却和临皋去东崖视察外,几乎未曾离开过凛宫,这是她七百年里第一次窥全赤炎山东面的景致。只见南峰北峰两山侧面如刀削,山脊如刀刃,斜着插入云层,两脊中间淌着一条赤色瀑布,火焰夹带山石奔流之下,向云层深处倾泻而去。 赤炎山南崖崖高万丈,但是具体多高,未曾有人丈量过。清无只觉她和泉音已经御风下行半刻,穿过厚厚云层,仍未到达山脚。一侧赤色悬河流速随着山壁渐缓,不似刚才那般湍急,四周的温度却不如刚才那般温暖,反而有几分冷冽。 再行两刻,两人终于到了赤炎山麓。举目望去,草木茂盛,苍翠欲滴。曾经从山上融化的积雪在山前形成了一折扇形的湖泊,扇柄处湖面渐窄,尔后向东南流去,在一片茂密森林里隐去身影。现在,雪水干涸,岩浆流到半山壁便断了流,只有点点滴滴跌落下来,溅落到湖水里,发出嗞嗞声响。 坤夷那日说魔界生灵涂炭,眼前这个美景确实一点没有体现出来。这个魔君狡猾奸诈,口灿莲花,不知道他要赤炎火海到底用来做什么?难道说,真的是为了给化烟? “泉音,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香气?”清无道。 “没有啊……啊,你是不是说这个?”泉音说着,从腰上取下一个绯色香囊,递给清无。 清无把香囊凑近嗅了嗅,一股浓烈的花香顿时钻进她鼻腔,“咳咳咳,就是它。这是天上仙女的佩的那种?我怎么闻着,味道和汐若身上的不同?” “千里醉本就有上千种不同的味道。那天我随口向寒雨提了一句,凑巧,她那里有三个多余的,她说这三个都是花神刚刚调出的新品,她十分感谢临皋神君在凛山上出手相助她家神君,便就都给了我。”泉音又拿出另一个翠色的,递给清无,“我把另一个给仙君了。我瞅着翠色还挺搭你这外袍,这个就给你佩着好了。” 清无本无佩戴饰物的习惯,但见泉音一脸好意,便也没拒绝收下放在袖兜里,“那便谢谢你了。” “好说好说。”泉音转头道,“眼下我们这应该往哪里走?” 清无昨夜入睡前仔细想想了想关于火妖化烟和近几日来发生的事。眼下若要寻找化烟,唯一的线索就是魔君坤夷。而她若想寻找那三魂两魄,有两个目标,一个是弑魔剑,据说两千多年前弑魔剑刺死化烟后就再未听闻它的踪迹,另一个目标则是要寻找雪卉和傲薇两人的踪迹。魔界疆域广阔,这两个目标寻起来需要一些时日。恐怕她们要在魔界待几个月,结识几个魔族打听打听。因而相比之下,寻找魔君坤夷,目标就明确很多,寻找她魂魄的事情,可以在途中进行。她二人都不曾到过魔界,眼下到底应该往哪个方向去,清无也一时很茫然。 “叫土地出来问问吧。”清无道。 于是,泉音跺了跺脚呼唤土地。二人在原地等了片刻,四周却不见土地人影。 “这个土地该不会被魔族吃了吧?怎么还不出来?”泉音言道,又使劲跺了跺脚。 又等须臾,一个白面书生似的小仙才慢悠悠地从地里冒了出来。只见他清秀面容上青一块紫一块,年纪不大却住了根拐杖,仔细一看,原来是左脚受了伤。 ”二位公子,不知找我有何事啊?”为行事方便起见,清无与泉音化为两位凡间男子。 “土地,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泉音惊到。 “咳咳,公子不敢这样说啊……”土地苦着脸,声音还有些发虚,怕是伤得不轻。 “土地虽说官不大,好歹也算是个神仙。居然敢有人欺负到神仙头上?”泉音道。 “小仙伤得不重,歇息几日便好了,无须再提。不知两位公子,找小仙何事?”土地边说边扭头摆手。 “我二人初次来魔界,对此地不甚了解,想向土地你打探打探。”清无见他这般,应是有苦说不出,便不再多问。 “小仙不知二位公子此时来魔界是为何事,但是,小仙还是劝二位回去吧。魔界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二位公子怕是在这里要遭罪啊。” “此话怎讲?”清无道。 “看来二位对魔界一无所知啊……魔君近年来,出了一位新君,魔族众人都说他心气堪比当年的魔君傲孑,法力可与魔君穷炙比肩……”土地说到这里,渐渐没了音,看上去十分害怕。 清无倒不惊讶。以坤夷嚣张猖狂的样子,这个说法在她意料之中。“意思是说坤夷要造反逆天了?” 土地把身子又低了低,道:“小仙没有这么说。小仙劝二位返程吧。” “你且不要管我们去哪里,把魔宫的位置告诉我们便罢。”清无道。 土地见二人十分固执,无奈叹了口气,道:“二位眼下位于魔界西边边界,往东南方向去,越过七个山头,过了齐天山,才是魔族活动的主要界地,过了山,往南一千里是为墨林,再行两日,便到浮海,那魔宫就在浮海中心岛上……小仙不知二位是何方神圣,但是贸然提醒二位一句,魔族近日对仙族兴趣极大……”说着抬眼看看两个公子,接着道,“若二位没有其他事,小仙这就告辞了。”说完,不待二人反应,刷刷两下钻到了地里。 “嘿,这个土地,我们还能吃了他不成?跑这么快……”泉音瞪眼道。 “你可听说过魔君穷炙?”清无道,魔君傲孑的事她从临皋里了解一二,却从未听她提过魔君穷炙。 “没有……魔界一直以来都是弱肉强食,只推崇强者为王,常年内斗不断,魔君更替好似家常便饭……谁知道穷炙是哪一位魔君。” 此后无言。二人根据土地之言向东南方向而去。 ------- 两千年那一次三界混战,大部分魔、妖族死于战场,两界元气大伤,两千年来两界不曾有过大动作。直至近年来,魔界新君即位,魔界骚乱频出。天君曾派出几位仙将下界巡查,却一连数十位仙将都失去了音信。半个月前,一个仙界探子突然来报,密信上说魔君率领一众魔兵前往魔界东边而去。天帝才突然委派玄燏去凛山东崖巡查。 凛山一战因为赤炎火海复燃,魔君坤夷逃跑草草告终。战后,玄燏马不停蹄地回到天宫,向天君禀报了战况并商议战后一并事宜。目前状况来看,虽然凛山一战,玄燏率领千名兵将大败魔族,但是坤夷脱逃,六名仙兵仍旧不知所踪,此事没有完结。因此,天帝继续委任玄燏去问罪魔君坤夷,寻找凛宫六位仙将并其他消失的数十位仙将下落。于玄燏来说,凛山一战也并没有完结,坤夷如何打开结界?化烟是否真的在魔界?这才是他追去魔界最重要的原因。 前一日,他从凛宫出,一路向南,越过火海,赤色火浪滚滚向东奔去,火光冲天,染红了赤炎山山壁。战前,他预想过战时的种种状况,谋划过每一次号令的时间、方式、推断过敌方可能使用的每一种策略,他知道无论如何谋划,都会有意外,但他仍然沉着,随机应变是一个战将应具备的品格。可是,赤炎复燃,仍然在他的计划之外,他不知道他的血居然可以唤起冰冻了两千三百年的赤炎火海。他到底是不知道,还是想不起? 两千三百年前那场发生在东崖下的三界大战让他损耗过大,战后他沉睡了两百多年,醒来之后,关于三界混战,他脑海里只有模糊的记忆,他一开始并不以为意,直至关于化烟的记忆苏醒,他才微微记忆起一些当年的情景片段。这些片段与化烟的事让他开始怀疑自己,仙界史籍上对三界混战的记述却让他开始怀疑周围所有人。随着他慢慢调查,他发现当年参战的仙将被施法替换记忆,那些仙将的话大多与他不多的记忆片段有极大出入。周围的人都有意无意地不提及当年三界混战。这一切,让他开始变得孤僻多疑,沉默隐忍,带着疑问和残缺的记忆,他在天界孤独了两千年,这种孤独,在夜里尤甚,化烟入梦时,他可以一夜好眠,化烟不来时,他就要生生坐到天亮。 今夜,化烟未曾入梦。 玄燏着一袭玄衣,倚靠在一棵青鸾树下,闭目养神。 青鸾树亭亭如盖,树上错落点缀蓝色青鸾花。皓月东升,花香浮动。是个良夜。 却是个无眠夜。 第11章 鲤鱼精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清无和泉音依照土地所说,向东南方向行进。但行两日,风餐露宿,生怕使出仙术惹人生疑。一路上树林阴翳,鸣声上下,一片春和景明,鸟语花香,未曾遇到除他二人之外的人。 二人歇歇停停,不疾不徐,行了半日便翻过了第一个山头。 此时已是傍晚,暮色四合,夜幕低垂。 清无和泉音看了看天色,在山间小溪旁择了一处空地,泉音生了火,捉了两只野兔在火上烤了两刻,算是果腹,二人又饮了些溪水,借溪水洗了洗尘土,便席地休息下。 清无手中木棍在火堆了拨拉两下,火光渐盛。夜色深沉,四下寂静。头顶墨色苍穹上淌着无尽银河,星光闪烁,月色朦胧。 清无清无揉了揉眼,打了个哈切。泉音枕着臂膀,合衣睡在一旁。步行一日,清无也有着撑不住,又打了个哈切,缓缓闭上了眼。 月华暗淡,山林里草木繁秀,入了夜,都变成鬼影幢幢。 谢子昂扭了扭尾巴,在溪水石间打了个滚,往上游了游。他听说,魔界西边这几个山头以前还是个肥沃之地,遍地灵物,这些好东西引着妖妖魔魔,有时候凡人也是有的,后来大雪封了西边界山,这几个山头就颓败了。前几日,又听说西边那个雪山火山爆发了,谢子昂想着去赤炎山寻寻宝贝,他顺着溪水从这个山游到那个山,满心欢喜地行了十来日,一路上竟一只活物都没让他碰上。就在两个时辰前,他正浮在一块青石下浅眠,忽然就听见人的脚步声。他躲在溪水的石头后面一瞧,两个凡人!来得刚好,正好用来祭他的五脏庙。两个凡人对付起来,小菜一碟。不过还是等天黑了再来个突袭,来的省力些。于是,他躲在青石缝隙里等啊等,终于等到两个男子睡着了,火光也要熄灭了。 女子一袭红衣,凤眼含泪,泫然欲泣,深情款款地望着身前男子的背影,男子肩阔身伟,一袭玄衣,女子痴痴地望着,晶莹泪珠滚下香腮,开口唤那个背影,穷炙,…… 忽然,清无睁开眼,一旁火堆里最后一根火苗刷地灭了。 气息不对,附近有生人。 清无左手搭上剑柄,右手轻触泉音。泉音迷蒙睁开眼,隐约看见清无食指轻触双唇,示意她噤声。 清无微微敛气,心沉静下来。这股气息越来越明显,不是来自她面前的林子里,也不是左右两侧。那就是在身后,身后是溪水,是溪对岸?不对,气息很近。正想着,清无右手捡起一根树枝,运气施法,再将树枝往草丛里一抛,瞬间燃起火来,就在同时,清无起身一跃,跳到溪边青石上,溪水被火光照亮,清澈见底,只见一只遍体金麟的鲤鱼浮在水里。水至清则无鱼,毫不犹豫,清无一剑刺了下去。 “公子饶命!”只见水中金麟一跃而起,在空中画做人形,往地上一坐。 原来是条鲤鱼精。 “说!你躲在溪水里想干嘛!”泉音圆眼生怒,问他。清无的棠溪直直地指着他。 谢子昂觉得自个儿真的是倒霉透了。好不容易让他碰上个活物,还以为是凡人,凡人哪那么高的觉知? “嘿嘿,”谢子昂觉得今个可能逃不了,笑脸迎人,先讨个好吧,“二位公子,对不住,那个我就是路过路过。” “扯谎!你个小妖精,快说,不然烤了你!” “那个……我看二位仪表不凡,气质过人,想着和二位交个朋友。”谢子昂一脸谄媚地看着清无。“鲤鱼烤起来不好吃,不好吃。” “我们一路上风餐露宿,鲤鱼口感虽然差了些,但是聊胜于无。”清无面若冷霜。 “哎呀,别别别,二位爷,子昂不敢了不敢了……我以为二位爷是凡人呢……哪能想到二位爷这么厉害……” 眼前鲤鱼精生了一张十分俊气的脸,笑起来时候,桃花眼弯弯,像天上月芽儿,又像天上星星,闪着明光。清无见他虽存了歹心,但面目纯善,于是旋转手腕,手背贴着棠溪剑柄,棠溪剑锋随之在空中画了个圈,啪地一声入了鞘。 谢子昂被她的动作吓的赶紧抱住脑袋。“不要啊,我错了……” 谢子昂双臂抱头蜷着身子坐在地上,等了等,又等了等,怎么不疼?他放下一只手臂,睁开一只眼,又睁开另外一只。只见一白衣青袍的男子,身形纤弱,后面火光旺盛,男子剪影竟然有女子的曲线?哦,原来是个男扮女装的姑娘。再看另一个,圆目樱唇的,也是个女子嘛。 清无收了剑,往他面前青石上一坐,“你叫什么?”泉音往谢子昂身后一战,二人算是堵住了他的去路。 一旁火光照亮这青袍姑娘的侧颜,柳眉凤目,面色苍白,在这黑夜里仿佛鬼魅。“谢子昂。”谢子昂说着又谄媚地笑着,“谢谢姑……公子的不杀之恩。” 清无挑挑眉,“子昂兄弟想吃了我们?”她声音软糯,但语气却冷若冰雪。谢子昂心下颤了颤,觉得很好听。 “咳咳咳,”谢子昂面色尴尬,假咳两声,“我刚刚以为二位是凡人,这不是都十几天没吃东西了……二位爷好生厉害,子昂哪敢再动心思……以后我不再犯就是,还请二位奶奶放走我吧……”谢子昂也顾不得对方是男是女了,脱口而出,求饶要紧。 “放走你,你再吃别人?”清无睨他,目光尖厉。 “哎哟,我的姑奶奶,这山里哪来的人啊……我从东边一路过来,也就看见你们两个人……”谢子昂苦着张脸,好似真的饿了好几天。 “你一路过来就是为了吃人?”清无倒不诧异对方能辨出她们为女子,只觉眼前小妖应不是个蠢的。 “当然不是……我听说赤炎山又活了,想过来瞧瞧……”谢子昂见清无不动声色,坐在地上腿都麻了,也不敢动。 “你一个妖精,来魔界就为看座山?”泉音不信他。 “妖精怎么了?我还是北海……”谢子昂突然停住话头,接着道,“魔界又不是什么禁地,当然可以来了……” “这么说,你在魔界有些时日了?”清无道。 “有些年头了……魔界里新鲜玩意还是很多的,虽然魔族不太好相与……”谢子昂在地上盘腿一坐,“二位姑奶奶,子昂真的不敢了,我以前都没吃过凡人,今天真的是饿极了,见你二位打扮,以为是凡人勿闯魔界呢……哪知道你们二位这么厉害,你说,我何必惹不痛快呢?” “还剩一个兔子腿,要尝尝吗?”清无把剩下的兔子腿递到他眼前。 谢子昂五脏庙确实该祭一祭,眼前这个腿虽说很小,根本不够他塞牙缝,他还是咽了口口水,“那谢谢这位姑娘了……”正要抬手去接,清无却把它拿开,道:“你若是还存歹心,我的剑可不长眼。” “这位姑娘,我谢子昂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出尔反尔这等事,我还真的不屑干。” “好。”清无又把兔子腿递给他,他却赌气不接,“我信你。”清无又坚定道。 谢子昂狐疑地看她,试探伸手,终于把兔子腿接过去,放在嘴里三两口吃完了。 “不怕我放毒?”清无问。 谢子昂瞪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瞅着清无,后者面色沉静,目光里有几分戏谑。这样的女子,合该有一张美丽的脸。如果她略施粉黛,或许还能有几分清丽。 清无见他呆呆的,心下想笑,可又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赤炎山那么高,你一个小妖可上的去?” ”咳,”谢子昂清清嗓子,算是掩盖脸上失态,“我其实就是来这边找看有什么宝贝……这不,宝贝没找到,差点搭命。” “宝贝?” “对啊,西山附近有许多宝物的,有一种草药,可以治不治之症……” “你可真逗,西山才刚刚复燃,有宝贝也要百年,乃至千年才孕育出来,你找得到才怪。”泉音见鲤鱼精挺老实,便放松下来,坐在一旁。 “那我吸纳一下西山的精气也行啊,听说以前赤炎山里有个妖力盖世的妖精,可见西山真的有神奇之处。“ ”你受伤了吗?“清无道。 “是啊,”谢子昂道,“不然今天也不会这么容易被你捉到。”说着,又换了个姿势。 “我这里有瓶药,可以借你一用……”清无见他对魔界非常熟悉,心下大喜,便抛出诱惑。 “我这个伤可不是普通药物可治愈的……”谢子昂正想拒绝,可又一想道:“姑娘这般,怕是有条件?” “我这个药自然也不是普通的药,特别的药给特别的伤用,正合适。条件嘛……就是清无想交子昂兄这个朋友,清无以为,一味好药,换一个朋友,值得。”清无目光沉沉望着谢子昂。 谢子昂只觉女子凤目含光,好似北海无风夜晚的蔚蓝海面。 原来她叫清无。 “清无姑娘,你就是不给我这个药,子昂自然也是要和你交朋友的。”谢子昂盈盈笑起,星眸闪亮,唇边两个深深的酒窝荡漾起来。 临皋在天界熟识的仙友并不多,仙医彦昌是这为数不多中的一位。临皋还是个小仙君的时候常常和还是小娃娃的彦昌厮混在一起,小临皋少时十分调皮捣蛋,尤其喜欢往山林子里面钻,小娃娃彦昌则是对花花草草有极大兴趣,是以,两个人有着特别真挚的情谊。临皋成年之时,决定离开她老窝去下界闯一闯,二人遂断了联系,待临皋回到仙界的时候,彦昌仙君已经拜了上届仙衣为师,待临皋飞升成上仙的时候,他已是天宫里医术十分高明的仙医了。随着彦昌仙君医术渐渐升高,他对花草药材的痴迷程度越来越深,研究出来的治病救命的药也越来越具奇效。清无临行前,临皋因放心不下,把这些年彦昌给她的药挑挑拣拣给了清无,其中有一瓶,据说药方中有七种药材乃是仙界神草,命名为七合丸,是一味颇具神效的药。 清无把七合丸递与谢子昂,暗自庆幸临皋思虑周全。 “你到底受了什么伤,要跑到西山来?”泉音问。 “咳,”谢子昂讪讪一笑,“要说严重也不严重,要说不严重也挺严重……前几日我从海里过来的时候,遇上只海魈,不巧,我又有点内伤,这魈怕是入了魔道,十分狠厉,一个不小心我就让它咬了一口……我随便服了点药,见没效果,就来了……” “既然如此,你找个大夫给你瞅瞅就是了,干嘛跑这么远?”泉音瞪着圆眼,睫毛像纸扇。 “当然去找过了……不巧的是,我一路上寻了不少大夫,这些人不是去采药,就是去出诊了,我去的时候人去楼空,那些小学徒医术都不高,所以……”谢子昂摊手,转而又笑吟吟地看着清无,“现下还要谢谢清无姑娘的药。” “不必客气。子昂兄称我为清无便好。这位是泉音。” 三人又絮叨几句,清无见天色尚早,合了衣在青石旁睡了过去,谢子昂择了一处也席地睡下,泉音则生了火,守着下半夜。 一夜无梦。 翌日,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清无醒时,谢子昂头枕在她身旁的一块灰石上,睡得正酣,双目紧闭,浓密的睫毛下有两扇阴影。鼻梁高挺,唇色绯红。竟是个面目韶秀俊美的男君。清无叹了口气,没想到在魔界认识的第一个人,居然是一条俊朗的鲤鱼精。 一旁泉音听见动静也起了身。清无去取来一壶溪水,泉音又把昨日捉的野物放在火上烤。 “公子,我觉得我们还是离这个妖精远一些吧,妖精大多狡猾阴险,我们对他不知根不之底的,会不会有危险?”泉音压低了身子,在清无耳边耳语,一脸担忧。 “相处几日便可知根知底了,再说,子昂兄受了伤,我们这也算是积德积福了不是?”清无安抚她。 清无并非不忌惮妖精,人有善恶,妖固然也有好坏,谢子昂昨日一席话说的十分真诚,她判断不出对方好歹,但是谢子昂的身份对于她们来说利大于弊,其一,谢子昂身上的妖气可以替二人掩饰身份,这样路上会少些危险。其二,谢子昂在魔界有些年头,这意味着他将是一个很好的向导,至少,要比她们知道的多。这样的衡量利弊,是清无在人间五百年游历总结出的经验,也渐渐变成她的习惯。这样的判断推测,冷漠无情,却管用。只是这些冷漠无情的话她不想说与泉音听。好像说出来了,就便成了真的。变成了真的,她就再也无法挽回。她心里其实更希望谢子昂虚与委蛇一些,这样她才能和他相处的宽心。她没有一颗真心,她也不想他用一颗真心来和她换。 泉音咬咬唇,见清无十分坚定,便止住话头,不再劝她。 谢子昂闻着肉香,缓缓睁开了眼。日光璀璨,枝叶繁盛,绿意盎然。眼前坐着两个公子。一个着白衣青袍,用青色发带束了个男子的发髻,面目清谈,神色冰冷,应是清无了。另一个坐在一旁,圆目樱唇,娇俏可爱,着一袭白衣,正翻着火上的烤野兔,肉香四溢,谢子昂不禁咽了咽口水。 “子昂兄醒了?” “啊是,清无唤我子昂就好。”谢子昂起了身,四肢欣长,腰板□□,他舒展了下身子,对上清无一双静若幽潭的凤目,“清无的药果真神效,子昂才服了一丸,便觉得身体通畅,恢复了许多。” “如此便好。” “你们这身打扮,我瞧着不像是魔族。魔界这几日十分不太平,啊,当然,平日也没有很太平,你们来这可是有要事?” “实不相瞒,我们是来寻人。”清无道。若想换取信息,必先争取对方信任。她这个话说的五分真五分假,也不能说在哄骗他。 谢子昂心下踟蹰,近日来魔族不断地在捉仙族,行事非常隐秘,他也是听了些小道消息才略知一二。这两个姑娘乔装打扮成凡间男子,在这四处骚乱的时候来到魔族寻人,莫不是上界派来的? 清无见他神色迟疑,眼里有几分猜忌,又道,“子昂在魔界已久,不知可听闻过火妖化烟?” “火妖?既然是妖精,你们为何来魔界寻?” “此事……说来话长,一时道不完……我有一位挚友,与她曾经十分亲厚,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她,最近有了些关于她的线索,都指向魔界,不巧我这位朋友又被别的事情耽搁了,是以拖我来寻。我和泉音才在这个时候匆匆赶来,不想却来的不是时候。” “你们可有具体的方向?总不能像无头苍蝇一般。” “我们初来魔界,想着先往东南方向去寻一寻,途中若能遇到一些知情人,那就更好了。不知道子昂公子,能否做我们的向导?” “啊,那是当然,朋友之间当然要互相帮助了,再说,我承了你的药,自然是要回报你的。”谢子昂见她这么一说,心下生出几分欢喜。他虽然是妖,但素性纯善,不喜与魔族一道,自离家以来一路上也未曾碰到过别的小妖,昨日碰上清无,她不仅没有杀他,还舍予他吃食和良药,他在魔族多年,未曾遇到过此般善良的人,也未曾遇到过这样清绝的女子。 清无看向他,轻轻扬起嘴角,平静的眸子水光波动,苍白的面上染了暖意。谢子昂一时怔住,在那一刻里,他听不见清溪叮咚鸟儿鸣啭,闻不见百花芬芳,璀璨日光里,他只看见面前那个苍白纤弱的女子对他嫣然一笑,接着轻轻起唇,声音柔和软糯,对他道,“那清无,要先谢过子昂了。”她身后的日光,像他的鳞片,金光熠熠。 谢子昂在清无离开后的日子里,常常想起她的笑,她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春天里破土而出的第一支绿芽,柔弱无力却坚韧顽强,明媚的日光映照在这颗幼苗上,他的心也变得无比温柔沉静。他每每想到这里,总是在后悔,他后悔的不是未曾阻止清无去冒险,而是后悔没有以更美好的方式与她相遇,如果他们的相遇不似这般平凡仓促,她会不会不再纠结于过去,她会不会在离开前为他犹豫,她会不会……就不会那样痛苦的躺在血泊里? 第12章 无忧树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两个人的旅程,因为谢子昂的加入变得不再枯燥。谢子昂将山川湖海里的见闻说来与清无,泉音听,泉音虽然不喜这只小妖,却他那些奇闻逸事,魍魉魑魅吸引,一路上二人叽叽喳喳不停歇,清无则落在二人后方,时不时搭两句话。歇歇停停,不疾不徐,一日过去也仅仅过了一个山头。 此时,夕阳西下,落日余晖如巨毫泼墨,洋洋洒洒染红了天际。西边那几座苍翠山峦浸入红色染缸里,赤金色的光柱刺破云层,刺在远处若隐若现的赤焰上,轻薄余光洒在清无白皙的面上,平日病态的两腮才有了几分血色。 清无坐在山顶上的一块岩石上,目光安逸。眼前这番景色,与凛山落日又有不同的风采。凛山日暮是是泼金洒雪,清寂苦寒的高山上才会有几分暖意。清无其实很喜欢无风无雪后的午后,千山暮雪,落日余晖,心安神定,思绪皆空。 谢子昂服了七合丸,确实如同他所说,气息和顺了不少。清无三人又行两刻,才择了一颗老树,在树下生了火,把一路上打来的野物清洗,去掉内脏,搭在火上烤。烤到半熟,谢子昂从衣兜里掏出两三个素色瓷瓶,分别装了盐,辣椒,和清无未曾见过的香料。谢子昂也不解释,从泉音手里接过兔子野鸡,拨开腹部,把调料放了进去。一边转动食物,一边扭头对清无莞尔。烤到表面微焦,递与清无。只见谢子昂目光期待的望着她,让清无突然想起了玄燏那只麒麟,清无接过,放在口中尝了尝。野鸡表面被烤的焦脆微胡,里面肉质却鲜嫩多汁,带着野味独有的劲道肉质,香料的味道层层渗透到了肉里,香辣可口。 “很好吃。”清无抬头对他笑,目光柔柔,山间晚风徐徐吹来,她耳边几丝纤细碎发轻扫面颊。 “那多吃点,那。”谢子昂又递给她一只鸡腿。 清无摇摇头未接,“我饱了,你吃吧。” 谢子昂见她坚决,遂把鸡腿递到了自己嘴里,又和泉音解决了其他部分。清无起身,趁二人进食时在三人驻扎周围四处察看。他们来魔界今日已是第三日,一路上她刻意放慢速度,如今才翻过了两座山头,她之所以行得慢,也是小心谨慎起见,若是路上只顾赶路,一个不留心突然遇到埋伏突袭,只怕措不及防。但是根据他们经过的两座山来看,山虽然不高,但山坡陡峭,人迹罕至,山林里面草树殷盛,鸟语花香,飞禽走兽也不多见。不曾见过有人类活动的痕迹,也不曾见过有魔族活动。唯一遇到的还是只受伤的鱼妖。 两座山山壁陡峭,但都不算高耸。第一座与第二座山之间有一道不宽的河,趟过小河,便是第二座山山根。眼看明日就要进第三座山,这第二座山虽然与第一座相距不远,但山中草木却较之前座更加殷盛繁茂,还有一些草木是清无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不知这第三座山里又是何种景象。 清无四处勘探一番,见并无异常。日暮西沉,云归穴暝,飞鸟回巢,山林里沉静下来。虽然除却她三人外,附近并无其他活物,清无还是在她三人驻扎的老树下画了个直径十米的结界,以防再出现不测。 又坐两刻,夜幕低垂,最后一丝光亮隐到山后,弦月西升,夜凉如水。 谢子昂卧在一侧,泉音卧在另一侧,清无则在前侧盘坐,凝神打坐。 月华暗淡,山林静谧,山风阵阵,夹带着不知哪里飘来的缕缕清香。 “穷炙……”红衣女子粉腮洒泪,目光哀婉,声音凄切,唤着前方那个决绝的背影,“穷炙……” 清无深深吸气,又是那个女子,她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萦绕不散,凄惨戚切,好似断肠刀切心斧,刺得她心神难宁。她是谁?为何入梦?穷炙……那个魔君……原来那个男子是魔君穷炙。 梦魇扰了心神,女子心碎肠断的哀伤仿佛上了她的身,她竟也有几分哀戚悲痛起来,那悲伤就像凛山上的寒雾,挥之不去,驱之又来。清无无奈,静坐片刻,又深吸口气,定了定神,起了身。 夜色深沉,山林沉睡。清无向前行了几步,那股清新花香迎面而来,香气清淡,沁人心脾,不似千里醉那般引人沉溺。清无寻着花香,又往前行了十来米,被一片灌木丛挡住了脚步。缕缕花香从灌木丛后面飘浮而来。清无伸手拨开那片茂盛的草叶,一棵古树映入眼帘。那古树亭亭如盖,苍翠的树冠上,点缀着掌大的白色花盏,深沉夜色里,花盏竟泛着盈盈白光,微风飘过,花瓣三三两两洒落,残花满地,根茎盘踞交缠。世间竟有如此洁雅之物。 这美树下还卧着一个男子,旁边有一头兽。 那男子一袭玄衣,身体欣长,肩脊宽阔,背倚着古树,双眼紧闭,剑眉紧簇,微微喘息。竟然是玄燏。 可旁边那只并不是苍冥。那兽毛发遍体,圆耳长鼻。此刻正伸长了鼻子凑在玄燏前额处,快要触碰到他的黑发。 玄燏面部紧蹙,好似非常痛苦。“烟儿……” 清无毫不犹豫,提起棠溪,便向那只兽冲了过去。那兽听见动静,立刻收起长鼻,只见兽鼻抬起,连带起丝丝白色烟缕,棠溪剑刃雪白,在空中转弯画圈,向那野兽刺了过去。兽身笨重,抬起上身欲躲棠溪,却跌坐在原地,鼻尖与玄燏头部之间连接的丝丝白烟随之断裂,清无将棠溪横在身前,那兽急忙撑起上身,仓惶地转身奔走了。 #12 “你怎么在这里?”玄燏撑起上身。刚刚化烟入梦,梦里烟儿对她嫣然而笑,凤眼里波光潋滟,皓齿红唇,说了两个字,他还没有听得真切,烟儿便消失在迷雾里,他正欲去追却被剑气惊醒,睁开眼时,眼前站着一身材纤弱的男子,那男子执着一柄雪色长剑。 那剑他有印象,属于凛宫那个放肆的小仙女。 清无正欲追去,闻声止步,旋身面向玄燏。“公子可认得刚刚那只野兽?公子可受伤?”那个小仙女作了男子打扮,白衣青袍,左手执剑,剑身竖在身后,声音轻糯地问他。 玄燏醒来只看到了那兽仓皇逃跑的背影,不答她却道:“你怎会在这里?” 清无见他体肤完好,精神奕奕,应是没受那兽伤害。与他相处几日,清无深知此人多疑多思,便答他,“刚刚我路过此地,看见公子睡在树下,那兽凑近公子正要行凶,于是清无便提剑想杀一杀它。” “你在魔界做什……啊,是了,来历练。”玄燏突然想起离开凛宫那日她提及的事。 “不知公子可受伤?”清无仍然追问道。 “受了伤如何?未受伤如何?”玄燏声音本是深沉,尾音浑厚,提问时音调上挑,让人听来不怒自威,心生压力。他身形高大,伟岸魁梧,可站在这风光旖旎的白花树下,反而显得气质矜贵,丝毫没有打扰到这美景。 清无偏偏不吃他这一套,“公子若受伤,清无本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自然是要帮一帮的,若是没有受伤,那便不能再好了。”清无低头,把“知恩图报”几个字咬得稍重。 玄燏看着眼前佯装恭敬的小仙女,弯腰低额,长发用一根青色发带束在头顶,低头时,两缕发带垂落在耳际,微风浮动,发带随风贴在侧脸上,柳眉入鬓,凤目微挑。身后无忧花花瓣漫天飞下,纷纷飘落,有几瓣雪白落在她的青袍上。 那双眉眼,真的有几分像她。 清无见他不答,起身仰头望他,却撞进玄燏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玄燏生了双墨黑的眸子,眸子里有沧海。清无先前觉得玄燏刚毅、疏冷,后来凛山一战里,她觉得他睿智、沉稳,现在的玄燏竟让她觉得他十分……温柔? 清无个头本不低,可面对玄燏,她还是要仰一仰头,待她挺直身板,再仰头细看玄燏时,他早已缓过神来,又恢复了平日那威严冰冷的目光。“知恩图报?我记得在凛山上的时候可不是这样……既然你赶走了那兽,就当你将功赎罪。” 玄燏又在隐隐暗示她在凛山上用剑指他那一遭,这不知已是第几回了,清无本想暗示他刚刚她救了他一命,谁知又被他将一军。她顿一顿,又一想,他这么说难道说就不再追究了? “如此说来,清无那一剑一笔勾销了?”清无欣喜,一脸粲然。 那个平日清冷寡淡似鬼魅的姑娘,此时仰头笑逐颜开地望着他,凤目微弯,眼中涟漪漾开,嘴角轻轻上挑。花开花落花无声。她笑起来比平日要和煦温暖几分。 “如此极好,”清无道,顿了顿,又佯装惋惜道,“清无本打算再为公子尽一尽微薄之力,来赎那日的鲁莽之罪。” “你本打算如何赎罪,不如说来听听。”玄燏旋身坐在无忧树纠缠交错的树根上,一副洗耳恭听之态。 “清无下界游历,并不知公子在此。夜晚在山上休息,夜半被花香唤醒,谁知寻来却见公子在此,一开始本有些意外,但仔细一想,凛山一战,虽然我族大败魔族,但是我族还有六位仙兵不知所踪,于是清无臆断,公子应是来寻人的。清无虽修为不高,但也是一宫主事,与六位也共事多年,清无想帮公子寻一寻这六位的下落……一为我宫尽力,为我族尽力,二也为清无那日莽撞行为道歉……不知公子意下如何?”清无一段话说地慢条斯理,不疾不徐,玄燏也没有丝毫不耐烦,小仙女讲话条理清晰,理由充分,尤其是有求于人时,总是佯装乖顺的样子,将言语逻辑安排得十分圆满,找不到漏洞。她自己或许不知道,她那副清冷寡淡的样子,求起人的时候,要比平日要有趣许多。 但是玄燏与她相处几日,知她为人,此时并不为所动。 “你不相信本君能力?”玄燏声音又沉重肃穆几分。 “清无不敢。”清无压低身子,拱手道,“公子必然理解清无本意。” 玄燏冷冷一笑,道:“本君觉得你并没有什么不敢。你本意如何,暂且不论。本君欲行何事,也与你无关。”言罢,起身欲走。 “化烟……”清无见他抬脚要走,慌忙之下脱口而出,“清无此次前来,也是来寻她。” 玄燏果然停住脚步,旋身向她,面上带震惊薄怒。 清无自知踩到他底线,又把伏低身子不敢再激他,心下紧张忐忑,先前遇到他,她确实有些意外,但又仔细一想,如果此行有他同行,必然要顺利许多。而他为人桀骜冷淡,无端端求他必不成事。刚才那只兽简直天赐良机,为何不借此机会先救他一回,他必然会软化一些,此时再邀他一同上路,或许他会答应。谁知,玄燏要比她想象得更加难对付,情急之下,她不得不打出底牌,她知道用化烟必然会激怒他,但她既然曾经得罪过他,就不怕再得罪第二次。至于这招是否奏效,待看他如何答。 从不相干的人口中听到化烟的名字,尤其清无提她不过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点让玄燏恼怒不已。这几日化烟的名字比他过去两千多年听过的次数还要多。这个小仙女,看上去其貌不扬,实则十分聪明。先借口帮他寻天兵来试探他,见不凑效,便用化烟来激他。一动一行,一颦一笑,无一不在算计。玄燏想起那日在凛宫里的话,这个清无当真每次都让他很意外。 “清无仙子,你应当感谢刚刚野兽行凶那一幕让你遇上。若非今日你救了本君一回,只怕你这残缺的魂魄也离身了。”玄燏声音冰冷,面色生厉,“据我所知,你并不认识她,为何要寻她?” 清无听他这样问,便知道方法奏效,心下舒了一口气。只要他继续问她,而不是扭头就走,那就有转机。 “临皋是清无挚友,她的事,清无自然要尽力相帮的。临皋本想下界寻她,但是怕她回到赤焰山,二人生生错过,而我又要下界游历,所以……” “所以,你怕路上凶险,若我能与你同行,遇上不测就能化险为夷?”玄燏冷冷道。 “清无与两位朋友一起上路,若公子能一道,于公子来说也可少些麻烦,我们四人也可互相帮衬。二则,我们与公子寻去的方向一致,路上就算不是结伴而行,也少不了碰面。当然,公子不想帮衬我们,我们能帮衬一下公子也没有什么怨言。”清无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非常有说服力,若是换做常人,应该会很感动吧? 玄燏冷笑,刚刚那一遭折腾半天,现在才说到正题上了。“你如何知道我与你们方向一致?” “六位仙兵失踪的原因指向魔君坤夷,关于化烟的线索也指向魔君坤夷。是以,清无推测公子势必要去魔宫方向。而清无与同伴恰好也要往同一个方向去。” 清无自知激怒了他,这几句问答中,显然他动了怒气,语气神态较之原来更加严肃冰冷,一番对答下来,汗水已然湿了后颈。玄燏听了她的解释,又沉默下来。 她最不喜他沉默不语。沉默意味着他内心在思考、在推敲、在像她一样衡量利弊,而不是在生气或感动,更不会被理性之外的东西打动。 弦月高升,山林里夜色深沉,凉风吹过,无忧花瓣纷纷扬扬,他与她都沉默不语,清无低着颈子,感到些许冷意。 玄燏正如清无想的那样,将她说的话前前后后斟酌一番。这个小仙女虽然颇有心机,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找不到一丝拒绝她的理由,诚如她说的,他们寻找的人一样,路途必然一样,无论如何总会碰面。再者,这个小仙女心思细腻为人机敏,且遇事冷静沉稳,这样的人就算跟在身边,总是利大于弊,若她是个男子,或许真的被列入他麾下。 “好。”良久,玄燏深沉的声音打破沉默。 清无低了许久的脑袋猛然抬起来,眼中有几分诧异,她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劝服他,却不料他如此干脆。他身形高大,伟岸魁梧,可站在这风光旖旎的白花树下,反而显得气质矜贵,丝毫没有打扰到这美景。只见白色花雨里,他盛着星海的眸子平静如潭凝视着她,清无便知她没有听错,刚刚紧张得煞白的脸染了桃色,目光和煦,难掩喜色。 “但是你要记住,路上若有不测,我不会相救。我也无需你们相助。我们只是一同上路,分享消息。”如此便省去种种情分,没有这些交情,就不会有以后的缘分。 这个结果已经非常符合清无的预期,甚至这个提议十分合她的心意,“好,就如同公子所说。” 玄燏如此说,显然有意疏远他们。经历今晚,清无对他又多几分忌惮。是以,当玄燏提出要在无忧树下休息暗示送客时,清无十分听话的回到了结界里,回去时,谢子昂和泉音睡得正香,丝毫没有受到她的影响。 清无唤醒泉音守下半夜,自己则倚靠在老树根上,闭目回想今晚那惊心动魄的一遭,她觉得今晚真是十分,不,万分的幸运,玄燏此人疏冷多疑,并不好相与,况且她得罪过他,他似乎也挺介意,她考虑到这些,以为今晚并不能说服他,她本打算一路尾随,设计偶遇,再想办法说服他,实在不行就豁出去了死皮赖脸地求他,不想他如此干脆。看来,她好心救了一条鲤鱼,得了好报?一想到那只潇洒倜傥、手艺又特别好的鲤鱼精,心里就放松下来,不一会就睡熟了。 第13章 避水珠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清无倚着树干睡到了天亮。今日却不是个好天气。浓云笼罩,天气阴霾。 谢子昂和泉音早已醒来,此时坐在一旁在火上做早饭。 ”醒了?”谢子昂昨日又服了一颗七合丸,今日精神奕奕。 “嗯。”清无淡淡道。 “那,先吃个果子。”谢子昂抛给她一个野树果。 清无接过果子咬了一口,汁液香甜可口,睡意消了七分,清无这才真正清醒了,昨晚夜里那一遭涌入脑海。昨晚夜色朦胧,那白花老树景色旖旎,玄燏的出现好似一场梦。环顾四周,却没看见玄燏身影。清无起身往昨日无忧树方向走去,向老树后方十来米,拨开一人高的灌木丛,那棵白花老树仍旧在那里,却没有那个身穿玄衣的男子。 清无走过去在树的四周寻了寻,昨晚玄燏就卧在这树下,如今树下残花满地,空无一人,难道昨夜真是一场梦么? “在寻我?”玄燏嗓音深沉暗哑,漫不经心地说话时比之平日要随意温和许多。 清无闻声转身,无忧花花瓣纷纷扬扬,玄燏就站在她眼前。 是了,昨夜不是梦。 “公子不是说要一同上路?早晨没有看到你,我以为……”清无道。 “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反悔。走吧。”玄燏道。 “跟我来吧。”清无引了玄燏往结界方向去。泉音坐在老树正对面,首先看到玄燏,吓了一跳,清无对她眨眨眼。谢子昂寻着声,转头看过去,看到玄燏和清无一同走过来,放下手里食物,起了身。 ”咳,”清无清清嗓子,她刚醒还有点迷糊,刚才只顾着寻玄燏,一时忘记怎么和谢子昂交代玄燏的身份,情急之下胡诌道,“子昂,这位是我的一个故交,前几日我写信与他说要来魔界一趟,恰好,他也要来此地办事,我们便约好一起上路。”又对泉音眨眨眼。泉音即刻禁声,做领悟状。 玄燏并未反驳,对谢子昂颔首,道:“玄燏。” 谢子昂见对方气宇轩昂,眉目疏冷,清无也冰冷寡淡,二人站在一起,虽然气场相合,但却不十分热切,并不像清无口中所说的旧友。可清无如此说,他也不好言明,便对此按下不表,对玄燏礼貌一笑,道:“谢子昂。” 玄燏先前听说清无身边还有二人相伴,以为是两个修为不高的仙娥,因此三个人来到魔界需要他帮一帮。可是眼前这个叫谢子昂的,周身妖气仙气混合萦绕,举手投足如行云流水,别有一番气度,妖族之中有仙族之像的不多见,只怕他并非凡物。这个小仙女到底是看不出来,还是有意结交他? 清无又转头对玄燏道,“我和泉音在半路上遇到了子昂兄,他在魔界多年,此次遇上他,我们真的十分幸运。泉音你已经晓得了,我便不多言了。”清无怕他多心,对于如何碰到谢子昂等等都隐去不言。 “和清无相遇才是我的荣幸。”谢子昂对她一笑,桃花眼里星海璀璨。清无报之以莞尔。 玄燏低头冷笑,他与清无相处的十来日里,除了昨晚他如了她的意,她才肯笑一笑,她与这只小妖恐怕只认识了不到两三日,对他倒是毫不是吝啬,看来是有意为之了。想到这,玄燏低眉看了眼旁边的小仙女,又恢复了先前清冷的样子。昨日他虽然答应了她,可还有许多疑问没有解决,比如首先一个,他们相遇,到底是偶然还是她刻意追过来? 清无抬头无意间看到玄燏在若有所思的望着她,目光深沉,似乎有话说,可他旋即转开了目光,没有再和她说话。清无本想开口,可顾及泉音和谢子昂,也并未开口。 泉音自升仙以来,就对对天宫非常向往,听说天宫里有几个十分抢手的单身汉,玄燏当然就是其中一个。泉音觉得私下能够和这位传说中的神君相处简直天上掉馅饼,这事她能在那群没见过世面的小仙娥里叨叨一百年。她见到玄燏,简直兴奋异常,决定一定要好好表现自己。可是她还没来及说话,就发现玄燏和清无之间气氛有点怪异。一个不言,一个不语,但是对方都在相互顾及。她和谢子昂相处两日下来,觉得鲤鱼精十分可爱,三个人的气氛越来越好。现在来了个神君,整个气氛直直降到冰点。泉音心理那点兴奋劲的小火苗也被两人浇灭了。 于是,清无一个人的旅程,由于泉音的加入变成了两个人,碰到了谢子昂变成了三个,昨晚她偶遇了玄燏,变成了四个。四个人之间的气氛虽然有点怪异,身份也各异,但是这个局面,真的不能再符合她心意了。 ------- 四人用过早饭,继续像东南方向前进。 泉音顾及玄燏在场不似前几日那般活泼,但是谢子昂却全然不把玄燏看在眼里,仍旧像前日一样,摇着折扇潇洒地和泉音走在前面,时不时转头和落在后面的清无说两句话,玄燏则一路沉默地落在最后。 “子昂,你在魔界久了,可听说过这山里有什么魔怪?”清无在后面道。 “魔怪自然有,听说两千多年前赤炎山还没结冰的时候,这里本来是魔怪活动的地界。但是后来,这边气候太冷了,渐渐就颓败了,魔怪自然少了些。” “我看这里现在也鸟语花香,十分宜人,难道以前比现在还要好许多?” “我来魔界晚,没赶上那个时候。不过听说并不是比现在好,相反,是环境比现在要恶劣许多。据说七山毒物遍地,瘴气常年笼罩,像你们这样的凡胎肉骨,就算有一身本事,也不敢贸然前来的。”说完,谢子昂转头对清无眨眨眼,借机撇了眼后面的玄燏,后者不置可否。 “如此说来,如今赤焰山复燃,会有许多魔怪回来了?”清无道。 “这个自然。像我不就来了?”谢子昂听出她语气里的担忧,放慢了脚步和她并肩,接着道,“清无,有我在。”谢子昂转头,微笑看着她。清无仰头迎着光向他侧颜望去,下颚硬朗,目光如水,明明是温暖的谢子昂,却让她心下顿感哀伤,谢子昂的真挚和温柔,她只怕还不起了。 “我不曾来过魔界,自然有些好奇。有一种怪兽,生着龙头狮身,你可曾见过?” “啊,这个我是知道的,却没有见过。要是我没猜错,你说的应该是龙狮兽。这种野兽,脑子不大好使,但是攻击力极强。一般野外不太常见,毕竟太笨了。但是很难驯服,少数人会豢养它当武器使,一般法力低一些的妖魔不太能驾驭。” “那象头熊身的呢?”清无试图描述一下昨晚遇到的那只兽。 “象头熊身?我想想……可是有一只十分长的鼻子?” “嗯,是。身上生着长毛。” “那就是噬梦兽。这种兽没什么攻击性,胆子十分小。昼伏夜出,喜好吞噬梦境。” 如此说来,昨夜噬梦兽在吃玄燏的梦,正巧被她碰上了? “吃了人梦,那人会如何?”清无追问,把声音故意提高了几分。 “额,这我就不知道了,大不了就是丢掉一场梦。”谢子昂将折扇放在下颚,挑挑眉道:“你哪里听说这些奇奇怪怪的兽?我在魔界多年,也只是听过,不曾见过。” 清无当然不会说她不仅见过,昨晚还吓走其中一只,正想胡乱扯个慌答他,却听泉音好奇道:“魔界竟还有不吃人,以梦为食的魔怪?” “那是自然。妖、魔界里不像人界那般有章法制度约束,只讲究弱肉强食。不要说吃梦的,吃人魂魄的也是有的……” “那是什么?”清无心下一顿,脱口而出道,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些。后面玄燏本对他们的话题无甚兴趣,清无这一声却把他吸引过来。 “什么?”清无这句话没头没脑,谢子昂又被她严肃的样子唬了一下,一时有点懵神。 “吃人魂魄那种。”清无见他神色,自知失态,将声音降低几分。 “哦,你说鬼车。这个我倒是有幸见过一回,是一种妖鸟,长的十分漂亮,五彩翼,有九只鸟头。” “它吃了人的魂魄,人会死掉吗?” “好一点的会成行尸走肉,差一些的自然就死了。”谢子昂说完,又扭头看看身边身影单薄的姑娘,她的眼神有些落寞,却比平日里冰冷的样子更像人一些,可是谢子昂不喜欢她这个样子,觉得自己一时兴起说错了话。 “其实魔界就是让这些怪兽给损坏了名声,魔界自然也有好东西,就比如血参啊,万年灵芝啊,曾经西山那边还有好多玉石啊……”谢子昂转移了话题,清无却无心再认真听他说下去。她在人间五百年里,曾经想过或许有这么种妖怪,可以吃人魂魄,可如今真的听到有这种东西,还是不免有些触动。不知她这一趟能不能遇上。 玄燏沉默地行在清无身后,他们的话他也有一句没一句听了个大概。昨夜他被清无惊醒时,并没感到什么不适,再说,区区一只魔族野兽也不会伤他一分一毫,他并没有把那兽放在心上,清无故意提到噬梦兽说给他听,他没有理会。这个小仙女有副不错的仙骨,只是魂魄残缺。她给自己施了个障眼法,一般人确实看不出来她少了大半的魂魄,却瞒不住修为高的。刚刚她那般异常,看来应是对自己魂魄不全一事十分在意。 一行人不知不觉缓缓行了半日,日头西沉的时候已经翻过了第三座山头。第三座山里的境况确实如清无料想的那样,树木更加繁茂,枝叶较之前两座山里的更加大而浓密,奇珍异兽也开始多了些。今日天气阴沉,山林里光线更加暗淡。他们头顶笼罩的那片阴云追了他们一路,到下午时刻,终于按耐不住下起雨来。四人无奈,寻了一棵大树,坐在老树下一块大石头上避雨。清无本想施个法避雨,还没来得及动手,谢子昂悄悄递给她一颗透明圆珠。 “这是……?”清无接过来一看,晶莹剔透,圆润无暇。 “避水珠。”谢子昂低头对她眨眨眼,凑在她耳旁说:“拿着,不会淋雨了。” 谢子昂的气息吐在清无耳畔,有些痒。清无仰头悄声道:“这么贵重,我不能要。”又把珠子递过去。 “北海里面多的是。不值钱,拿着吧。”谢子昂笑着觑她。 清无犹豫了一下,但看谢子昂一脸真诚,便伸手接下,放在腰带里果真感觉不到雨水了。清无觉得有些受之有愧,又低头在自己的袖兜里翻了翻,找到几个装了仙药的荷包,一个千里醉香囊,一把半旧不新的木梳,还有一个刻着貔貅的玉佩。清无想了想,把玉佩递给谢子昂。 “那,这个给你。”清无在凡间的时候因一副仙骨,经常受到妖魔的骚扰,后来她靠着自己的本事驱魔挣了点银子,就给自己置办了块貔貅玉佩来避一避邪,这玉佩成色十分不错,让她带了这么些年,也养得十分温润。只不过,待她升仙了,这玉佩也就真的成了配饰,而她又不喜戴配饰,如今把它赠予谢子昂,也算物尽其用。 谢子昂却没接,蹙眉道:“你总是喜欢分得这么清吗?” “避水珠虽然对你来说不稀奇,可对我却是一件宝贝。我有了宝贝,自然也想让你得一件。如何是分得清?”清无拉他的手掌,把玉佩放在他手心,握紧他的手,“这本是块男子配的饰物,放在我这里才是真的是糟蹋它了。” 冰冷的柔荑包裹着他的,谢子昂不太想让她松手,可是还是挣开了,把玉佩放在她冰冷的手心,道:“你帮我戴上。” 清无转头看了看泉音和玄燏,一个在忙活着生火,另一个在四周勘察,确定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才把玉佩接过来,低头把玉佩系在他腰间。清无没有诓他,在人间时她有时做男子打扮,这玉佩一能驱邪,二能让她掩身份。如今戴在谢子昂身上,当真是君子温润如玉。 谢子昂勾起唇角看着她在自己腰间摆弄,想着以后这种事要多一些。 清无给他系好,又施法让它无论如何都不掉下来才把头抬起来,“好了。”话说到一半,就看到谢子昂身后的玄燏静静地看着他们。清无一怔。 第14章 审问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玄燏静静地看着他们,面色冰冷,清无被他看的心下一跳,旋即低头当做没看见,越过谢子昂往泉音那边去。谢子昂注意到清无脸上尴尬,再回头一看,玄燏早已转开了目光,此刻正转身往林子走去。 “你怎么找到玄燏的?”泉音憋了一天,此刻谢子昂去山上溪里摸鱼,玄燏也不在附近,她终于逮到时机问清无。 “昨天晚上在林子里偶遇的。”清无向四周看了看,两人都没有在,接着低声道:“他来找那六个仙将,和我们一路。我劝了他一下,他就同意一起去了。” “好样的。”泉音窃笑道。 山野里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待雨意停歇时,日头已经西下。第三座山草木繁多,遍地野草疯长,有些竟有一人高。清无一行人本因怕暴露身份,忌惮魔族,都不敢御风腾云,一路上只得步行,今日又下了雨,四人都不疾不徐,歇歇停停,待日暮西沉的时候三人还未翻过第三座山的山头。 云销雨霁,天边落日染红了层云。山野空气清新,晚风微凉,夹带花草泥土芬芳。谢子昂从溪边回来了,他不知哪寻了两根藤条,藤条上系着两条条河鱼,另一只手上还拿了几个野果。泉音和清无在凛上的时候虽然条件艰苦,但也受到的是仙子待遇,伙食再不济也是仨菜一汤。在山里几日都是风餐露宿,今日能吃上几条鱼,也算是十分幸福了。 泉音喜滋滋地接过鱼,又大又肥,她觉得这个小妖精越来越可爱了。“啊哈,谢子昂,你这可是吃同类啊!” “咳,”谢子昂讪讪一笑,“你们吃,我吃果子。” “别啊,这鱼可是你捉的。你出了力,怎么能不吃呢?”泉音戏谑地看着他。 “我不能吃同类啊。”谢子昂用她的话答她。 清无在一旁添火,听着他们笑闹,抬头间注意到玄燏从林子里回来了,手里拖着只黑色的野兽。待他走进了,清无一瞧,竟然是只小魔兽,嗯,应该是皮毛被烧焦了的已经看不出原样的小兽。玄燏拖着那烧焦的野兽,走到跟前,在离他们不远的青石上坐下,然后用小刀把小兽烧焦的外层拨开,一刀下去,行云流水般整个皮毛被剥落下来,再落几刀,刀之所触,莫有触及骨骼,恰好地将骨肉分离。再细看那肉,已经被烧得半熟了。玄燏一套动作利落优雅,好似庖丁解牛,将兽分的面目全非,身上却没溅上一滴血腥。泉音不禁看呆了。 清无却十分羡慕他有这个能耐。她因魂魄不全,无法修炼许多法术,像玄燏善用的五行术之一的火行术,她也只能修炼到生生火,点点灯而已。 玄燏分好肉块,把它们放在火上。谢子昂这厢的鱼也烤得半熟,便把调料拿出来,撒在鱼身上,又给兽肉上撒了些。又烤两刻,那熊肉的香气溢了出来。 “可以吃了。”玄燏淡淡道。 “玄燏兄这捉野物的法子是如何想出来的?既能不费力的捉到它,又能在切肉的时候不脏身,吃还起来肉质外焦里嫩。实在妙招啊。”谢子昂咬下一口,那兽肉肥瘦相宜,鲜嫩多汁,不禁夸赞道。 “多捉几次便找到方法了。”玄燏答他。 清无边吃边看那肉,要说玄燏是将那兽整个囫囵烧死的,残忍不说,里面的肉也不会烧熟。那熊肉刚刚被剥离下来时,有些里层的肉也烧焦了。清无再仔细一看,发现那些烧焦部分的切口十分整齐,不像是用小刀切开的。看到这里,清无突然想起玄燏在凛山战场上那把随心所欲改变形状的火剑,合着玄燏用兵器来捉熊来着? 一只小兽,两条鱼,几个果子,就着山里清甜的溪水几个人解决了一顿晚饭。吃饱喝足,清无在四周画了个结界。几日的风餐露宿,虽说有个仙的体魄,但委实劳累困顿,泉音和谢子昂因要守下半夜,就在一旁随便睡去。玄燏在身后老树上挑了根粗壮的树枝,倚坐在上面闭目养神,清无则在树下打坐。 弦月东升,星辰漫天。林子里安静下来。 清无坐在树下,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他们来魔界已经第六日,这六日里,除了山林里常见的飞禽走兽,他们只遇到了谢子昂和噬梦兽这些基本没有魔性的生灵,这个状况,正常吗?还是说真的像谢子昂所说那样,七山颓败,妖魔都不愿聚居在这里?还有,就是关于谢子昂其人。谢子昂虽然为人开朗洒脱,但身份成迷,据清无这两日对他观察来看,他行动之间,颇有章法,应并非俗物。不过,清无并未真诚待他,自然也无法要求谢子昂对她敞开胸怀。 山林夜晚光线暗淡,若非结界里一丝火光,四周应是一片昏暗。清无胡思乱想了一阵,身上疲惫,但却没有睡意,遂挪了挪身子,想换个姿势修炼。正当她抬头时,却看见树上那人仰头枕在双臂上,低眼睨着她。这是玄燏今天第三次看她了。清无她师傅张啸天给她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本希望她六根清净,心无杂念,成为一个无欲无求、知足自恃的姑娘。不想连清无的姿容神貌也随了这个名字,眉目清清淡淡,肤色透白无血色,身姿纤细似春风柳条,没有一丝诱人可言。她自知自己并没有什么姿色,可玄燏看她做什么? 正想着,却见玄燏起了身,跃下了树,动作潇洒轻盈,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落地之后便往后面溪流走过去。 清无也匆匆起了身,跟了过去。 那溪流卧在山间,从山顶流淌下来。皓月当空,清溪泻雪。夜色深沉,空谷低回溪流声。 玄燏走到溪流旁,站在那里,显然在等她。 清无匆匆走过去,清了清嗓子,道:“公子,有话跟我说?” 玄燏背手立在溪边,背对着她,“你可知罪?” 清无一脸茫然,她又干什么了?“……清无愚钝,还请公子明示。” “好。”玄燏道:“你欺瞒尊上,可知在天界我可以关你禁闭?” “我如何欺瞒你?”清无回想了从见到玄燏到现在,她除了用了点心机哄他,除此之外她真的很忌惮他好不好?! “你如何知道我的行踪?昨夜那一遭,恐怕不是偶遇吧,清无仙子?”玄燏低头借着月光看着那张带着薄怒的脸,凤目生威。生起气来不顾尊卑,比平日恣意放肆多了。 “我如何知道你的行踪?那日我要邀功下界游历,公子你在场的,难道你忘了?再说,那噬梦兽我先前真的不认识,不然怎会……”清无被他一激,语无伦次地反驳过去,却见玄燏目光镇定,冷静地听她答复。玄燏若是生气,绝不会是这副模样。她这才反应过来,玄燏根本就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日她在凛山用剑激他,今日换他用身份之便激她说实话。经过昨夜那一遭,清无本有些忌惮他,今日他一日面色阴沉,还不停地看她,她就心里有些忐忑,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刚刚竟然让她意外地丢掉了平日的沉着冷静之态。 清无顿了顿,恼怒的火气也降了下去,“玄燏,你既然说我那一剑之罪一笔勾销了,今日又为何如此?” 玄燏挑挑眉,果然是个反应快的,不愧应了那句话,每次都让他意外。不过,她刚刚叫他什么?玄燏?“我何时说过一笔勾销?我记得我说的是将功补过吧?” “清无虽然修为不高,但是书还是读了不少,就我理解,这两个词在昨日那个情景里,应是一个意思。”放肆的小仙女不仅直呼其名,还理直气壮的顶嘴? “你扰我清梦难道不是过?昨夜之功补这个过,我觉得很合适。”玄燏转身面向她。傍晚那场雨带走阴云,此时天气晴朗,那月华虽然暗淡,足够照亮那张因为恼怒而生气勃勃的脸。 清无一脸难以置信地仰头望他,平日里那个威严冷淡的玄燏,现在这是在……耍赖?“看来清无这一剑之罪公子是不打算饶恕了?” “你且将实话说来,若能说服我,让我信你,我便饶你。”说着,撩开衣袍,旋身往溪边石上坐下,一副洗耳恭听之态。 清无想了想,若她今晚能口灿莲花,哄他信了她,或许他真的就不追究了,如此她没有七寸在他手里,以后就不会刁难她了?“你想知道什么?” “你为何来魔界?”玄燏道,“我要听实话。” “我未曾说过假话。我在凛山七百年,修为无甚长进,若去了别处司职,应也是个小仙娥,于我无益,若能下界游历,或许还能有些长进。” “假话。”玄燏干脆道,“下界之大,妖界,魔界,人界皆可游历,可你偏偏选了魔界。” “我与临皋情谊深厚,自然要帮她寻化烟。泉音此次跟来,也是她派过来帮衬我。” “假话。临皋为何不亲自下界寻她?” “临皋要在赤炎山等她,怕与她错过。” 第15章 失忆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你为何来魔界?”玄燏道,“我要听实话。” “我未曾说过假话。我在凛山七百年,修为无甚长进,若去了别处司职,应也是个小仙娥,于我无益,若能下界游历,或许还能有些长进。” “假话。”玄燏干脆道,“下界之大,妖界,魔界,人界皆可游历,可你偏偏选了魔界。” “我与临皋情谊深厚,自然要帮她寻化烟。泉音此次跟来,也是她派过来帮衬我。” “假话。临皋为何不亲自下界寻她?” “临皋要在赤炎山等她,怕与她错过。” 清无的理由非常圆满,没有漏洞,可是玄燏不信,清无性格冷淡,做事素喜衡量利弊,她居然为了一个挚友,只身前往魔界寻找一个不想干的人?他的目光在清无脸上逡巡,对方面色镇静,不见一丝怯意。“你的理由很合乎逻辑,可我,不相信你。” 清无沉默不语,寻找魂魄一事,除了临皋外,从未告诉过其他人。难道今天要和玄燏,一个她才认识了不到一个月的人说么? “你如何结识谢子昂?”玄燏见她不答,又问道。 玄燏昨夜态度疏离,二人本约定好,共同上路,不相帮助,现在却对谢子昂有了兴趣,难道这个谢子昂真的有什么地方引起了他的兴趣?清无想既然自己猜不透谢子昂,而玄燏眼光老辣,且资历长她许多,索性告诉他,看看他什么态度。于是把与谢子昂相遇的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了。 “你说,他原身是条鲤鱼?”听完她的叙述玄燏问道。 “是,金鳞鲤鱼。” 玄燏却不再往下说,清无打量他,见他面色镇定看不出情绪,料想或许在他看来,谢子昂并非歹人,便放心了许多。 “公子,对于六位仙将失踪一事怎么看?”良久,清无开口道。 “六位失踪一事和魔君坤仪必然脱不了联系。此时是生是死,未可知。如今六位已失踪近乎一月,以魔族的秉性来看,应是凶多吉少。”清无以为玄燏不会答她,却不想他答地很认真。 “仙界以往可出现过类似的状况?” “魔族作恶多端,以前当然发生过仙族死于魔族之手的事,只是此次人数之多以前并未有过。” “公子以为,魔族捉仙族要做什么?” “你认为呢?”玄燏挑眉看她。 “吃。”清无断然道。仙族是天地灵气所化,啖仙肉食仙骨是增长修为增强法力的捷径。 “何以见得?” “那六位仙兵驻守的堡垒不见其尸首,不见血光,说明魔族本意不在杀生。还有,清无刚下界时,召唤过这七山里的土地,土地心善,嘱咐说近日魔族对仙族兴趣极大,说明魔族之中,有人蓄意寻找仙族,若只为杀生,不至于将目标仅仅限定于对于他们来说难对付的仙族,至于目的,我猜是为了食仙族来增长法力。” “所以你认为,坤仪吃了他们?” “就目前的种种线索来说,我猜如此。公子认为我说的不对?” “你认为坤仪为何要复燃赤炎山?” “这个……清无没有想过。”清无一时不敢答他,要说原因必然要说到化烟,那个女妖简直是这个火神的逆鳞,她昨夜铤而走险用了一次,惹恼了他,今日再提,玄燏迟早有一天弄死她。 “是没有想过,还是不敢说?”玄燏气势巍峨,坐在那里矮了清无一头,却让人生出畏惧。 清无以前并不惧怕他,但是昨夜触他命门,他恼怒的样子让她有几分忌惮,不过今日化烟由他主动提起,她说一说也不怕。“原因有二,其一,坤夷所言为事实,火妖化烟重生、解开结界,目的是要寻回自己的地盘。但是,化烟如何重生,她曾经为妖,如今为何在魔界,又为何与坤夷结盟,均未可知。其二,坤夷撒谎,化烟并未复活,坤夷借化烟之名夺赤炎山,至于他如何打开结界,又为何要夺赤焰山,仍未可知。”清无将自己几日来的推测一一道来,说完,自己的头皮也麻了麻。 “哦?看来你真的认真想过,那么你觉得事实是其中哪一个?”玄燏身子向后仰,头倒向一侧,一脸凛然地睨她。 “……”清无低头沉默,原来玄燏昨夜那般干脆不过是假象,今夜才是重头戏。 “不说话?”玄燏提高了声音,尾音扬起,低沉的声音带了威胁,接着用笃定的语调道:“你认为是第二种。”不说话,因为她认为根本没有化烟,她怕说出来,再惹恼他。 “坤夷那日并未言明魔界有化烟其人……再者,化烟曾经是你爱人,是临皋挚友,若她重生,为何不尽早现身?”清无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她虽没言明,但确实是在直言不讳地告诉玄燏,你和临皋都是异想天开,明目张胆地又触他逆鳞。一千二百多年里,她从未有过今夜这般紧张忐忑的时候,说完话的时候,汗水已经湿了背脊。 玄燏听那小仙女笃定直言,冷冷一笑,那笑声仿佛凛山上的寒风,带着冰刀,刺在清无身上,不由讥讽道:“既然你不信她活着,为何又要来寻她?!为与临皋真挚情谊?原来清无仙子眼里的友谊是这个样子,表面上寻她,心里根本不相信能找到?” 清无被他讥讽的笑,带刺的话激得心如针扎,顿时恼怒,仰头怒视他反击回去:“那你就相信了吗?你心里根本拿不准!你今日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寻一个答案?你和临皋,你们心里明明知道弑魔剑一剑下去妖魔便魂飞魄散,可是还是一个寻了两千年,一个等了两千年,不都是抱着侥幸希望她活着?临皋不来,不过是怕得到一个她死了的答案。她等着,便永远都活在希望里……你能追到这里,是比她勇敢。可你不能因为害怕她死去,就失去理智……”清无被他激得怒气攻心,一怒之下语气中带了平日没有的激动和放肆,说到最后,声音也颤抖哽咽。 清无的一席话一针见血,言语里带了锋利的刀刃,将他和临皋二人内心毫不留情地解剖开。玄燏一时之间忘记计较对方的放肆,听了她的话只怔怔地望着身旁那山溪。他找了她两千多年,知情地说他深情,不知情的说他疯狂固执,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如此透彻直白地告诉他,她死了,你要面对事实。 清无说完,胸口起伏喘着气,只见玄燏呆愣在那里,目光浸在悲伤里,心下便因他这副落寞深情生出悲悯来:“我并非笃定她死了,只是依凛山一战那日的情形看,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比较大。再说,我们还未到魔宫,事实真相如何,还未可知。” 玄燏并未理会她,只低头怔怔地望着溪下青石,声音落寞道:“你……未曾有过挚爱之人吧。” 玄燏的声音里是清无从未听过的悲切,清无的只觉心里那叫做哀伤的弦被他拨动,凄音回响,待那阵悲伤过去须臾,她才缓缓开口道:“我……确实不太幸运……至少,你们曾经相知相爱过,比我要幸运许多……” “幸运?”玄燏自嘲一笑,“我不记得我和她的事……她如何遇到我,我们经历了什么事,她又如何死去……通通都不记得……两千多年了,我找不到她,哪怕一丝蛛丝马迹,我甚至都要相信那些人的鬼话,相信她不过是我臆想出来的……可是临皋,坤夷告诉我,她存在,她活着……你的话很好,只是有一点不对,我并不害怕她死去……我只怕她从来不存在……” 玄燏低头坐在溪水边上一块孤零零的青石上,失魂落魄。那声音听在清无耳里,像要溢出水来。玄燏在她眼里,威严冷峻,桀骜疏冷,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悲伤落寞。两千多年,临皋在凛山上苦苦等一个自知不会回来的人,玄燏在六界寻的却是一个他自己都不确实是否存在的人。尽管她从临皋那里听过他们的故事,可是这些话由玄燏说出来,哀切悲戚至斯竟让她生出泪来。 玄燏的尾音回响在耳畔,清无心口突然镇痛难忍,好似剑刺刀绞般刺入骨髓,她抚着胸口深深喘了口气,压制住胸口涌上来的那股剧痛。“你既然不记得你们的事,又如何知道她?” 玄燏回神抬头看她,突兀地笑了出来,“你这回倒没有扯谎,看来确实是没有心爱之人……”月光清辉映在他俊朗的面庞上,薄唇翘起,双眸溢光,那一汪幽潭里盛了星海,清无心下一颤,清风明月,雪溪游鱼,都被抛到了脑后,只听那个深沉的声音,含着柔情,道:“我是记不得她,可我没有忘记我爱她。” 清无眼里噙着的那滴泪珠,盛着她今夜所有的情绪,她的紧张,她的恼怒,她的同情,她的悲伤,她拼命含着它们,最终却因为玄燏这句话,跌落了下来。 第16章 魔蝶魅姬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后半夜山林里起了雾,云雾浮起,模糊了月色清溪。清无在溪边呆坐片刻,忽然觉得阴风飘过,打了个哆嗦回神,神情恍惚地回到结界里,胡思乱想一阵疲惫地昏睡过去。玄燏留在了溪水边,第二天清晨时候才回来。回来时,又恢复了平日那个严肃冷淡的样子。清无却因他那些话,神思抑郁,胸口时不时无缘无故地阵痛。 今日天气比昨日更加糟糕。夜里起的雾气并没有因为日头升起渐渐隐去,反而随着他们翻过山头往山的另一面走去时,越来越浓重。谢子昂走在前面,注意到清无情绪低迷,时不时回头逗她说两句话,清无也只是淡淡地答他。 清无步伐缓缓跟在谢子昂和泉音身后,昨晚那一场在她脑海里不停回放。玄燏那个天神,据凛宫里的小仙娥说,他生来就是命定天神,修炼短短不到万年,便从仙升神。还有仙娥说他是个无所不能的神,因为他神力无边,足智多谋,年纪轻轻便功绩无数,所以素性桀骜疏离,我行我素。可是这样的人,还不是为情所困?女妖化烟,究竟是如何一个传奇女子?竟然能够让临皋在凛山孤寒之地苦苦等候两千多年,竟然能够让这样骄傲的玄燏露出落寞之态和她说那样的话。她本无心关心这个女妖的故事,只是玄燏让她无法不去好奇。 清无因想着这些事,步伐越来越慢,玄燏心沉神定,步伐稳健地跟在她后面,后来慢慢和她并肩走在一起。清无见他追上了自己,再一看,自己已经离前面的谢子昂和泉音好有一段距离了,今日雾气浓重,两人的身影有些模糊。清无回了神,瞅了瞅玄燏,沉默时威严冷峻,和昨夜判若两人。玄燏注意到她的目光,转头看她,只见她目光如水,启唇不语,一副欲言又止之态,然后低头加快了步子,又和他拉开了距离。 清无神情恍惚地跟着谢子昂和泉音走了一个早上,刚才一回神才注意到周围浓重的雾气,那雾气中时不时飘来淡淡花香,不仔细嗅并嗅不出来。他们沿着山脊顺势而下,山林里浓雾弥漫,愈靠近山麓,雾气愈加浓重,当他们缓缓步行到山根的时候,已经瞧不见十米开外的景致,山林枝叶繁盛阴翳,浓雾更是遮天蔽日,山林里诡异地安静下来。湿冷,寂静。谢子昂和泉音感到异常,放慢了步伐。玄燏则加快步伐紧跟在清无身后。四人警惕地聚集在一起,又行三刻,越过三、四两山山谷,沿着四山往上攀爬。四周景致隐蔽茫茫白雾里,四人仿佛盲人一般,只能顺着直觉向山上走,愈往上走,那白雾愈加厚重湿冷,那香气也愈加浓重。清无紧跟在谢子昂和泉音身后两三米远,此时只能隐约看见两人背影。清无扭头看玄燏,见他紧跟在她身后,神色镇定平常。大概这个阵仗对于他来说,并不算是什么。想到这里,清无心下便安心了许多。 魔界的几日里,山中皆是一片春和景明,溪鸣鸟啭情景,此时境况确实让她心下骇然。白雾茫茫不见前路,只得摸索前进。那诡异花香不知来之何处,越往上山走,那香气越来越浓厚。正在她纠结于要不要关闭感官之时,突然一阵微风从她耳边翩跹而过。她急忙转头看向清无,清无也感觉到了,细弱轻风,气息的轻微波动,一阵馥郁花香钻进鼻息,清无急忙关闭感官,左手握紧棠溪,就在此时,又一阵微风划过耳际,然后接二连三,轻风阵阵连续不断扑面而来,谢子昂打头在前,只觉片刻间那万千细风汇聚成一股巨风,向四人席卷而来。他起身一跃,跳起十米来高,衣角翩跹,身形潇洒,扬手一挥,那手中折扇吹起那重重白雾,谢子昂再旋手调转方向,扇下生风,厚重雾气霎时以地上三人为中心向四周八方旋散开来,此时眼前一片清晰,原来那雾气里藏了千万只白色蝴蝶,萦绕在他们四人周围,此时受谢子昂折扇巨力,随着四散的雾气也向四周倒去。 片刻,雾气散去,四周景致映入眼帘,清无只觉眼前景色十分熟悉,那树那草,比之三山,没有什么不同,再细看草木置落,更似早晨在三山东面见过的景致。 “不对,我们迷路了。”清无断然道。一、二、三三座山虽然山形大致相同,但花草树木的类型样貌皆有不同,按此推理,四山内的植物也应有所变化,而眼前之景,不符合逻辑。 “雾里有毒……咳咳……”谢子昂落地之后,干咳两声道。 清无目光寻向玄燏,玄燏不置可否,打量四周。山林阴翳,寂静无声。不符合常态的树林,不符合逻辑的景致。那么必然有原因制造让这一切不符合道理。 那雾气散去又聚拢过来,那白蝶倒去又扑过来,群蝶如浪,气势汹涌,滔天白浪从四周八方奔腾过来。谢子昂内伤未愈,刚刚又不甚吸入毒气,此时运气不顺,一扇过去,那白浪仅仅退去几米,又如狼似虎地扑过来。泉音的翎羽坚针数根齐发,针针过去,也仅仅刺中几只,白蝶落地化作白雾,白雾又转瞬凝成白蝶。清无见状,提起棠溪正要扑身向白蝶群劈过去,玄燏一把抓住她的小臂,把她扯了回来,另一手手中生火,大掌一挥,火球就向蝶群掷了过去。白蝶遇火即燃,火星四溅,一连二,二连三,瞬间千百只白蝶浴火丧命,转眼四人置身火海之中,清无手中棠溪在空中画圈,白色结界将火海阻挡在四人身前。白蝶虽可化雾重生,却受不住玄燏烈火焚烧,片刻,白蝶尽燃,火星溅落在四周花草树木上,就要燃起山火,玄燏见状转动手指握拳,那山火瞬间听话熄灭。 一时之间,黑烟白雾缭绕,四周寂静无声。万物入定,眼前乍现艳色百芳,赤蓝相间,花丛中气息浮动。待那灰白雾气逐渐散去,只见艳芳丛中,亭亭玉立一妖艳魔姬。 “魔姬魅娥!”谢子昂惊声道:“怪不得雾里藏毒!” “正是在下。”那魔姬身着一袭靛蓝衣裳,身姿妖娆,眉目艳丽,冰肌玉面上一双娥眉尤引人注目。 “我们与你素不相识,也不曾与你结怨结仇,你为何挡我们去路?”泉音道。 那魔姬轻蔑地撇了眼泉音,无视她的话,曼妙身姿轻盈如蝶,翻身坐卧在艳花丛中,托额看向玄燏,目光娇淫露骨:“这位公子生的好生俊朗,敢问尊姓大名?” 玄燏面色沉着冷静如常,不答她。 泉音又道:“你阻挡我们去路,如此为何?” 那魔姬双眼魅惑,嘴角噙笑道:“此山,是我山。此路,是我路。你们大胆擅闯我山,扰我清净,难道我还要以礼相待吗?” “山中并未立牌写明你魔姬魅娥姓名,如何证明是你山?”谢子昂道。 “哈,”魅娥冷笑,“魔界向来弱肉强食,我杀了这山里最强的魔物,我自然为王。啊,不过这破山里早就没人来了,你们不晓得也值得原谅。”魔姬说着,站起来抖了抖衣衫,妖媚地望着玄燏,接着撒娇似的开口道:“嗯……那位公子,如果你答应以身相许,人家可以绕过这些人的性命……” 清无听着她的话,不禁笑了出来。她在人间修行的时候,类似的妖精见了无数种,类似的话听了无数次。每次听到,她都懒得回答,几个招式过去,对方大多命丧棠溪剑下。眼前这个魔姬,未免太过天真幼稚。 “你笑什么?”魅娥注意到清无的笑颜,若说是耻笑她还好,可对方那笑好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顿时惹怒了她。 “笑你轻狂自大,不自量力!”清无故意讥讽道。 那魔姬看上去阴狠厉害,却是个受不住嘲讽的。清无一句话说的断然直白,她瞬间脸色大变,一改之前魅惑娇淫之态。清无见她震怒非常,不待她出手,已经提起棠溪剑,起身一跃,向花海中的魔姬刺过去,那花海百芳感受到棠溪剑气,纷纷如活了一般,花瓣翩跹旋入空中。 一时之间,赤蓝花雨,青衣白影互相交映。 清无起身跃入空中,只见身旁四周鲜艳的花瓣仿佛活了一般,变成了面目狰狞、双翼流光的彩蝶,千百只手掌大小的艳蝶从四面八方如洪水一般向她飞来。于是,旋身落在花丛中,手中棠溪护体。 魔姬魅娥勾唇轻蔑一笑,待看那纤弱公子如何破他百花蝶阵。只见那青衣公子行至半空,却转手收回棠溪,旋身落地。魔姬得意一笑,笑声如玲,那公子气势如虹,她还以为她有什么大神通。几个招数使出来,也不过如此。 清无站在艳蝶刚刚栖身的草丛中,面色如霜,轻微喘气,眼见那千百只魔蝶要扑到她身上。 第17章 离剑术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清无站在艳蝶刚刚栖身的草丛中,面色如霜,眼见那千百只魔蝶要扑到她身上。 “清无!”谢子昂惊声叫道,随即跃身而起,皎月扇在他手中转圈,带动周遭气息转动,魔蝶群受风力推动,向清无身后飘移。借着蝶群四散间隙,谢子昂三两下落到清无身后,与之背靠背而立。蝶群散去又聚拢而来。清无视之无物,但看魅娥。 魅娥面色狰狞,目光生恨,见清无定身不动,一副胸有成竹之态,再加上刚刚她口出狂言,讥讽嘲弄她,此时愤恨交加。于是,启唇开口,吐出芬芳。一时之间,花粉漫天,洋洋洒洒挥散在空中,好似五彩斑斓的迷雾。 谢子昂不断施力扇风,护着身后的清无。他内伤未愈,此时根本是强撑,那魔蝶染了花粉更加肆虐凶狠起来,谢子昂一时撑不住,感官失控,吸入几丝花粉。霎时,眼前景致染了柔光,眼前景色大变,树木葱茏娇翠中,躺卧着一面色妖冶的女子,身段婀娜,眉目清丽,谢子昂一时觉得她很眼熟:“清无……” 清无手执棠溪,剑剑劈向那群飞而至的魔蝶,棠溪白影,清无青衣,艳蝶赤蓝,剑锋凤蝶交错间,只听谢子昂在唤她姓名,声音低沉不似平常。她转头向他望去,只见他目光迷离,面色潮红,仿佛置若梦中,声音暧昧地唤她的名字。 “谢子昂!屏息!” 谢子昂沉浸在幻境里,目光痴迷地望着那个形似清无的妖姬,起身向她走去。 玄燏站在一旁,眼看清无受困,面色仍然镇定,并不急于上前施救。而泉音见谢子昂中计,心下着急却又不敢求助于玄燏,急忙跃身向谢子昂而去。泉音的翎羽坚针根根刺向那艳色魔蝶,魔蝶不似先前白蝶那般呆傻,竟一一躲开了翎羽。 “带他走!”清无一边转头对泉音道,一边变换右手施法,左手棠溪便一变二,二变三,转眼变成十柄。清无双手合十,十柄棠溪在身旁四周列阵旋转,变成锋利结界,魔蝶欲飞向清无,遇到剑锋利刃便被削碎如泥。艳蝶身上的赤蓝花粉,和魅娥口中五彩花粉交错融合,在空中飞舞。十柄棠溪剑气更胜,花粉受剑气携带在清无周身旋转成圈,仿佛七彩羽衣,美丽异常。 魅娥见清无杀她上千魔蝶,就要破阵,心下震惊骇然,趁她困于魔蝶之中不能脱身之时,化出两翼,手提荆棘鞭,向她翩跹而去。 玄燏今日本不想帮她,她往日对他太过放肆,再者,他们约定好不相帮,所以他本想袖手旁观,让她吃些苦头,待她支撑不下去,再施以援手,也算杀一杀她平日的轻狂无礼。谁知她有谋有略,身手比凛山上那一遭更加利落流畅,先激怒那魔女,欲惹她近身相搏斗,可是她的法力比那魅姬要弱许多,那蝶魔不知道有多少小蝴蝶,她和这小蝴蝶再这样斗下去,恐怕天黑了,魅姬也不会亲自动手。就在那魔姬出手那个刹那,玄燏也看得实在不耐烦了,右手掌中生火,向蝶群掷过去。魔蝶就算凶狠厉害,也敌不过神火,也似刚刚那白蝶,一燃百燃,千只浴火连成一片。 清无见状收剑合为一柄。心正想这魔姬魅娥当真是个急性子的,只见她化身双翼,翼上金蓝交错,溢彩流光,美艳妖冶,面上却十分狰狞,手握着一根满是尖刺的长鞭,向她气势汹汹的飞过来。清无正要提剑迎她,此时玄燏左手火箭搭在右手火弓上,挺身直背,臂上肌肉奋起,就在荆棘鞭扬起之际,箭离火弓,在空中划过一道笔直赤色横线,火箭气势凶猛,穿过碗口粗的荆棘鞭,一箭刺入魅娥胸口,荆棘鞭眼看就要落在清无身上,却在空中一折两节,魅娥中箭向身后倒去。 清无提起棠溪,趁势起身向她刺过去,待她凑近魅姬时,只见她胸前一块黑色石块泛着金光,玄燏那箭正刺在那金边墨石上,魅娥眼见要落败,趁棠溪剑刺来时,瞬间化为巴掌大的靛蓝色凤蝶,振翅高飞,如风般极速消失在山林里。棠溪扑了个空。 “多谢。”清无收起棠溪,对玄燏淡淡道。 小仙女语气僵硬面无表情地向他道谢,显然心口不一,玄燏今日却不想计较,淡淡看了她一眼,对她颔首。 清无和泉音把谢子昂扶到一旁卧下。谢子昂饮了些清水,休息片刻才慢悠悠地清醒过来。再睁眼时,清无的手正搭在他脉搏上。 “你的内伤伤及脏器,危及要害。若是再不治疗,怕是无法再运气。”清无目光中有些许担忧,他的内伤极深,怕是中毒所致,他既然身受重伤,还那般帮她。 “你那七合丸我用着感觉好很多。”谢子昂气息稍弱,缓缓道。 “七合丸虽然有神效,但解不了你的毒。”清无有些动气,她自知自己不值得谢子昂这般舍命对她,便直言道。 谢子昂抿嘴笑,小心翼翼地觑她,“你生气啦?” 清无叹了口气,谢子昂顽皮的笑让她一下泄了气,“不要再动气了,先将养着吧。”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荷包,倒出一粒药丸予他:“释毒丹,应该能缓一缓你那毒。” 谢子昂用了药,静卧在一边。清无打量了下周遭,此时他们应该位于三山山腰处,树木葱茏,遮天蔽日,眼见天色暗下来,清无泉音就地生火,准备今夜在原地将就一晚。清无照旧在周围画了结界,玄燏捉了只野物,权当晚饭,收拾完毕,各自择地缓缓睡去。 ------- 清无醒时,天还未亮。 昨日她与魔姬小战一场,本是极累,可是睡到下半夜,那红衣女子又悠悠入梦来。梦里她着一袭红衣,双眼噙泪,悲伤地望着那个玄衣背影,起身追了过去,口中不断呼唤他穷炙,穷炙…… 清无就在她娇弱绝望地声音里清醒过来,那女子的悲伤从梦里蔓延过来,悲戚哀切,像昨夜那挥之不去、去了又还的雾气,她美艳妖娆的面庞徘徊在她的脑海,她悲伤绝望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耳畔。清无胸口又涌来那股剧痛,只觉喉头一甜,急忙捂住胸口,俯身呕出一口鲜血。泉音和谢子昂熟睡在火堆周围,玄燏卧在树上,无人注意到她,她连忙用土掩住那鲜血,起身往不远处的溪水走去。 弦月已然西下,天边泛着鱼肚白,再过几刻便是黎明。溪流到了山腰变得更宽更深,只是此时周遭一片漆黑,看不清溪底境况。清无双手抚脸,想缓一缓神,手触摸到脸颊上,感到一片湿润。她这是……因为那女子落泪了?清无把手帕浸在水里,溪水冰凉刺骨,神思顿时清醒七分,她叹了口气,把浸过溪水的手帕摊在面上。 “魂魄未全,还要施离剑之术?”玄燏深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清无吓了一跳,急忙转头,手帕顺势跌落,顺着溪水飘走了。 “你何时醒的?”清无诧异道。玄燏这人走路行动当真一点声音都没有。 “被你吵醒的。”玄燏择了块青石坐下,“你一直在说梦话。” 清无心下一紧,“我说了什么?” “没听清。”玄燏道。 清无担心的心放松几分,没听到最好,“抱歉,扰你清梦。” 玄燏没搭话‘’其实他撒了个慌,昨夜他一夜未眠。 清无也择地坐下。两人一个看溪,一个望空,一时无话。 “魂魄不全,可以做到许多事情。”良久,清无突兀道。 玄燏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她会回答这个问题,便转头看她,平日里那个清冷孤傲的小仙女,现在声音有些落寞。 “只是要比别人多费些力气。”清无接着道。天边破晓,晨光熹微,那金黄色薄光映在她苍白侧颜上,脖颈低垂,眼帘半殇,看不清神色。 清无注意到他的目光,转头正迎上他那双含着沧海的眼睛,沉郁漆黑像化不开的墨。每一次,每一次这双墨色眸子注视她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要沉溺在那汪深水里,将要窒息。 以前清无都放肆无畏地迎着他的目光,今日却有些无法忍受,旋即又低下头,压下怦然心跳,换了话头道:“既然你知道要寻的人在魔宫,为何不直接去?何必走这么远的路。” 玄燏沉默良久,才缓缓道:“魔界生乱,凛山一战前许多仙使失踪了。” 清无惊诧地看向玄燏。所以玄燏才会提前预知凛山东崖出现异常,所以他才会下界来魔界,所以他不急于去魔宫,而是要在魔界巡查。这一切终于说通了。 “魔姬魅娥看起来法力并不高……此事可能与她无关……可惜,昨日让她跑了。” 清无就像他想的那样,反应很快,不需他多做解释,便能立即能够理解他的意思,并且能即刻联想到魔姬。他选择和她同行这个决定没有错。“不尽然,只是眼下来说无关。七山是她领地,这里是魔宫到赤炎山必经之地。她必然略知一二。” 清无心下惋惜不已,若不是魅娥身上那块黑石,她必然小命不保。“昨日她兵力大损,又险受重伤,应该不敢再来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何要来魔界?” 清无心下一顿。经过前一夜那一遭,清无以为他们之间已经把这个问题放下了,他们刚刚的气氛也前所未有的平和,谁道玄燏仍旧没有放弃这个问题。 “你为何对这个原因这么执着?”清无的声音本来有些软糯,此时声音如珮环相击,清脆动听。 “因为你极力隐瞒,极力隐瞒说明这个原因关乎你切身利益。”玄燏神色沉稳,语气断然。 清无叹了口气,缓缓道:“我记得你说我们只分享消息,不讲情分?这个原因我说出来了,这个情分就结下了,你还愿意听吗?”寻找魂魄一事,是她决定修仙的原因,她活到现在不过就是抱着这个念想。如此隐秘的念想,她只告诉过她认为是挚友的临皋,而她与玄燏,不过互相利用罢了。 那个面目苍白,五官寡淡的女子,仰头认真地望着他,清晨和煦的日光映在她褐色的瞳孔里,她面色不再如雪似霜。玄燏突然很想说愿意,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却沉默了。 清无见他不言,低头自嘲一笑,起身往回走去。 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天神,又怎么会在乎她一个小仙娥。 第18章 梦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清无回去时,谢子昂已经醒了过来。她过去搭他的脉,经过一夜释毒丹药效发挥,他的内伤不似昨日那般致命。 “妖界没有大夫么?非要来魔界寻?”清无递给他一粒七合丸。 “我这伤在魔界伤的,妖精治不好。”谢子昂这理由明显搪塞她,她便也不再追问,又递给他清水。 清无添了火,把昨日剩下的野物放在火上烤,早饭做的差不多了,泉音也醒了过来。四个人用过早饭,收拾完毕,向山下行去。 谢子昂虽然内伤严重,用了药精神好了许多,清无有些怕他再受伤,便打头走在前面,谢子昂禁不住自个儿一个人寂寞,拉着泉音和他一起紧跟在清无身后,玄燏如同前两日,缓缓走在最后。 今日天气晴朗,日光明媚,万里无云。山林中草木茂盛,莺啼鸟啭,清溪蜿蜒而下,四人顺着溪流行了三刻,来到三山山根。清无留心注意了下山谷地形,怪不得魔姬能够困住他们,三、四两山地势地形仿佛复刻一般,一模一样,再加上昨日她设下的弥天大雾,他们自然会被她困住。不然,他们四人,三个都是神仙,若非这奇特地形,又怎么中一只蝴蝶的诡计。以后,这打头阵的任务,还是她来吧。 “子昂,你认识昨日那魔姬魅娥?”泉音声音空灵清脆,比山里的鸟啭还要动听。 “自然。魔姬魅娥,本是只金蓝凤蝶小妖,后来修炼成魔,毒性巨大,因此在魔界有些名气,她尤其善用花粉制造媚术,来骗取男子精元和性命……”谢子昂说到这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接着道,“不过,我真是不晓得她是一山之主。” “你来七山的时候没碰到她么?”泉音道。 “我走的水路啊……她一只蝴蝶,总不会在水里捉我吧……我就是一只鲤鱼,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处吧……” 今日阳光明媚,中午时分,日头正盛。金黄色的日光透过茂盛绿叶倾洒下来,地上铺满了黑黑白白的斑驳树影。往日清无行在谢子昂和泉音身后,他二人性格活泼,清无才会觉得这一路上不至于太寂寥。今日行在前面,前方一片空寂,唯有青山绿树,忽然让她想起七百年前在人间修行那五百年。 她生来少魂缺魄,容易招致心怀不轨的妖魔鬼怪。她未懂事的时候,总会有许多孤魂野鬼趁张啸天不注意的时候来找她,有找不到黄泉路的小孩子,也有眷恋人间的公子小姐,她一直以为他们是朋友,直到有一天她才意识到,人鬼殊途,他们终究与她不同。张啸天意识到她非寻常人,于是从她懂事开始,就开始断断续续教她各种法术,当别的小孩子在识字的时候,她在背诵心法,别的小孩子在私塾读书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学习舞剑了。待她二八年华时,别的姑娘在绣荷包戴簪花,她扮作张啸天的小徒弟帮他替人家做法除妖。张啸天虽然不像清无有一副仙骨,但胜在刻苦勤勉,若非后来为了除一只堕魔的野兽受了重伤,还是有可能修成一个散仙。是以,清无前五十年的生活里,再不济也有个不苟言笑的张啸天陪伴,尔后的四百五十年里,万水千山,江河湖海,陪伴她的只有她的棠溪。今日她走在前面,前方除了野草古树,空无一物,仿佛回到了人间游历那时。只不过一晃眼已过七百年,人间早已物人皆非。 一行人不急不缓向东南方向行了两日,翻过四山、五山,这两山内的活物比前面几座的种类更加繁多,他们路上也遇到了些小妖小魔,但对于他们来说对付起来都不是对手。除却这些小摩擦,这两日一路上比较顺利,他们速度也快了些。翻过五山,距离齐天山的魔界大门只剩下两座山。这两座山奇高,山顶白雪皑皑,虽然比较之前山高万丈的凛山并不算险境,但攀登起来颇费时间精力,再者,六、七两山高耸入云,且雨水丰沛,是以山上上常年积雪,积雪消融,雪水汇成山溪,沿着山壁顺流而下,与源自五山山上的溪流在山脚汇成河湖。河水顺着地势向东南方向流去,消失在在六山山脚拐弯,尔后围绕着六七两山的山脚,穿过七山与魔界内的齐天山之间的虞丘峡谷,过了魔界大门,浩浩荡荡向魔界深处流去。河水在六山山脚下深不见底,已经可以载舟。是以,四人决定改行水路。 清无等人到达五山脚、美人河河畔时,是第二日的傍晚,晚霞绚烂,给层云镀了金边。几人见天色已晚,便在河边扎营,决定明日一早再合计上路。 夜里,四人各自择处席地休息,清无照旧守着上半夜,她盘腿坐在火堆旁,时不时往火里添些柴,赤色火光跳跃,照亮她苍白清瘦的脸,河风清凉,吹动她轻薄的衣衫。 东边一轮新月升起,月色朦胧,火光仅仅照亮方寸之地。荒郊野地,周遭昏暗寂静,一切都入了眠。清无闭眼缓息,浅眠须臾,又看见那个红衣女子。这几日,她入梦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她眉目妍丽,眼中噙泪,泫然欲泣,楚楚动人,深情地望着前方那个玄色高大的身影,呼唤他穷炙。像是在告别,又像是被那男子抛弃。 树上,玄燏今夜闭目片刻,化烟迟迟没有入梦,他便再也睡不着,随手寻了块木头,用匕首准备刻条木船,以备明日之用。雕刻、作画,这些颇费心神的东西他以前并不喜,只是后来失眠的夜晚太多了,用这些来打发那些孤独漫长的黑夜,慢慢也练出一手手艺。 月上中天之时,那木船已完成大半,手掌大的木船,帆、舵、屋、甲板等等一应俱全,雕刻得十分精致,栩栩如生。玄燏寻了片带刺的绿叶,准备给木船打磨时,只听到树下悲切的声音道:“穷炙!”身形单薄的小仙女盘坐在火堆旁,虚弱的火光里她眉目紧蹙的面庞若隐若现,像是被困在了梦魇里。“穷炙……”她又唤了一声,声音哀伤哽咽。 玄燏翻身下树,动作轻盈,没发出一丝声响。 清无梦里那个红衣女子眼睁睁看着那玄衣男子无情地离他而去,起身追了过去,口中不断唤他的名字,她急走两步,天上不知何时下起雨来,她踏着积水向那玄色背影跑去,那男子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声,却没有回头,可她仍然没有放弃,快跑到他身后,一把扯住那玄衣男子的左臂,那男子便转过身来,神色不羁冰冷,面目刚毅俊朗。清无霎时惊醒,眼前朦胧景色渐渐变得清晰,眼前抚着她右臂的男子,和梦里那个男子,面目重合。 清无抬着头,怔怔地望着他,良久,口中喃喃道:“玄燏……” “嗯?”玄燏见她清醒,大掌从她手臂上拿开,“你在做噩梦。” 玄燏眸色漆黑,离她极近,他眼里墨色深潭映着她苍白无力的脸。他低沉的声音令她心弦轻颤。 清无低头抹了抹腮边的泪,又抬头望他,目光虚软,“我……又吵醒你了?” 玄燏未曾见过神色这样脆弱的清无,不忍心再诓她,“没有。”他撩起衣袍在一旁坐下,添了添火,道:“你在不停唤穷炙。” 梦里红衣女子的心情一直在影响她,因悲伤痛苦而生的心悸让清无一时有些恍惚。待渐渐缓过神,她才抬头打量玄燏,只见他在一旁就着火光玩弄手里一块木刻,神情专注。清无默然片刻,心下犹豫不定要不要开口问他。 “要说什么?”玄燏手里那片粗糙的树叶很好用,不一会,木船就被打磨得十分平滑。 清无启唇,又闭上,反复两次,终于鼓起勇气,道:“你……有没有双生的兄弟?”梦里那个叫穷炙的男子,和玄燏一模一样的长相,只是神态更加冰冷默然,目色也不似他这般墨黑,他像是玄燏,可又不是。 玄燏终于停下手中活动,扭头对她道:“什么意思?” 清无打量他的目光,见他诧异不解,便知是她错觉,“嗯……没什么。我做了个噩梦,有些糊涂了。” 玄燏未在追问,继续专注于打磨那木船。 清无受梦里女子的情绪影响,胸口又痛起来,恹恹地卧在一旁。她这几日与玄燏相处不再似前几日那般剑拔弩张,气氛缓和许多。大概受这种平和的气氛的影响,她总有一种错觉,觉得他们之间有许多话想说,但是谁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说些什么,于是大多时候两个人都是沉默相对,谁也不曾开口。 清无静默片刻,眼前火光跳跃,胸口镇痛不止,疲惫伤心中她又极其困倦的睡过去,至于玄燏如何,她却管不了那么多了。 第19章 鱼鬼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翌日,四人用过早饭,收拾完毕,玄燏拿出昨晚刻的木船,巴掌大的木刻,五脏俱全,精致生动,玄燏把木刻放在河面上,施了个法,那小木船便在它掌下渐渐变大,直到长到足够容纳十来人才停止变化。 四人没有耽搁,依次上了木船,即刻启程。按照计划,他们须沿着美人河,绕过六七两山,才到虞丘峡谷的魔界大门,渡过大门再行船半日,便可舍船行陆路。 今日无风,那船却可自行,迎着旭日,沿着河道往东南方向行进。两岸青山翠秀,草木葱茏。他们前两日行在其中,山内植被葱郁,花草繁盛,树木多粗而参天,遮天蔽日,花草多艳而茂盛,奇珍异草,怪兽异禽四处可见,而眼下行在河里,两岸青山苍翠巍峨,却不看不出其中谲诡妖异。 谢子昂迎风站在甲板上,摇着折扇,一脸怡然自在。清无今晨诊他脉象,发现短短不出三日,他内伤大好,脏器上受的毒害却没有减轻,不禁奇怪,但看他精神健旺并无异样,心下就放心很多。 泉音上了木船,见木船不仅外观精致,内里器物也十分齐全,几叶船帆分置于船尾、船中,船尾六个厢房两两叠置,厢房内床榻、木桌等等用具一应俱全,泉音在凛宫里守山四百年,未曾在如此精致奢华的地方生活过,不禁叹为观止,兴奋不已,绕着船头船尾转了两三圈,才在船边择了一处坐下垂钓。 清无夜里梦中女子近来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人们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先前她以为不过是受白日见闻影响,偶然有了梦魇便没有注意,但是随着每次梦醒,那女子伤心的情绪对她影响也越来越深,白日里的精神日渐萎靡抑郁,昨夜她竟然梦到那个无情的男子是玄燏,当真是荒唐糊涂。她陪着泉音在船边钓了两刻鱼,便觉得头晕脑胀,遂寻了一间厢房补眠去了。 清无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再醒来时,厢房内灯线昏暗,木桌上置了盏青灯,豆大火光颤颤巍巍地欲灭未灭。清无是被吵醒的。河水击打船底木板,咚咚咚,声音粗钝低闷,毫无规律。想来应是起风了。清无抚了抚镇痛的额角,正要起身披上外袍,船外忽然一阵风灌进来,那青灯刷的一下瞬间熄灭了。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要说清无是个仙,应是能夜视,但问题就在她缺魂少魄,偏偏在夜里视力极差。清无握紧了棠溪,摸索着来到木桌旁,捏诀点灯,就着那豆大的火光往门外走。今夜无月,门外走廊一片黑暗。清无摸索着往前走,手中火光激烈颤抖,但是船舱内没有风……想到这里,清无背上不禁冒出冷汗,无风火灭,必有其它原因。她凝神静气,只听风打船的声音越来越响,声音越来越急促,咚咚咚…… 颤抖的原因在脚下!清无把灯盏放在地上,正要拔出棠溪,忽然,一个大掌握住了她的左臂。 棠溪还未出鞘就退了回去。那大掌紧紧握着她的手腕,用力把她拽到了船中夹缝,地上那盏青灯终于支撑不住地灭了。四周一片昏暗,那个大掌的主人站在她面前,与她相近咫尺,清无仰头想看清他,他温热阳刚的气息随即洒在她面上。这样的气息她有印象,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是带着这样的气息从她身旁走过。可是清无看不到他。 清无往身后墙壁上靠了靠,脚下水撞船底的声音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快。清无手伸进腰间,谢子昂给她那颗的避水珠还在,可是不知水下的怪物什么来头,竟然让玄燏如此紧张,不对,玄燏向来冷静疏离,不会有这般举动。清无心下一紧,伸出右手向身前男子的脖颈抓过去。 玄燏见她反应激烈,一手紧紧困住她左腕,另一手及时握住她向他伸过来的手指,双手都落在他手里,清无只觉手背握在一只温热粗糙的大掌里,那人用力一扯,她顺势倒过去,眼看要撞进他怀里,及时上身一低,扭转腰背,左手翻转手腕反握那人手腕,右手借力欲挣开他,谁知那人动作比她更利落,她刚刚挣脱他右手,便被他向后拉,这回,彻彻底底地跌在了他怀里。 “是我。别动。”玄燏温热的气息扑在她左耳,她背靠在他宽阔的胸怀里,双手被他紧紧困在胸前。 确实是玄燏。 玄燏见她气息渐渐平稳,便松开双手,清无立马挣脱,正要探身往前走,玄燏又握住她右臂,把她往身后拖,手掌力气极大,清无感觉手腕要被他捏碎了。 船底下的声响停止了。玄燏此时应是背对她站着,凝神注视着走廊。她被他和身后的墙壁夹在中间。他的身子挡住了她全部的视线。清无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只知道此时此刻,玄燏温暖高大的身子站在她身前,挡住了外面所有的凶险。她竟生出从未有过的安心。 清无贴着身后的墙壁,感觉到船身不再振动,但也不再行进,四周静寂无声,漆黑一片。前面玄燏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她的手,就在他松手的时候,清无突然感觉船身轻微一晃,紧接着,船上的气息就变了。空气里弥漫着河水腥湿的味道,气温瞬间变低了。更安静了。连水声都没有了。 玄燏转身瞧那个半路冒出来差点坏事的小仙女,她左手握紧了棠溪,眼睛空洞地望着空中,仿佛盲人一般无法聚焦。原来她看不见。玄燏在她眼眶上捏了个决,清无只觉黑暗之中,她的眼前一亮,玄燏就站在她身前,鼻尖距离她的不超过半臂,他面色沉着冷峻,示意她噤声。清无冲他点点头。 玄燏转身,双手向双侧一挥,黑暗的走廊被他火针点亮,清无这才看清,那走廊里,背着他们站了两具人骨。 细小密集的针雨极速飞过去,扎在那白森森的人骨上,那仿佛活人一般的骨架瞬间被点燃,焰火即刻遍布两个怪物全身。那怪物被烧的张开大嘴,却发不出声音,狰狞的头骨上,两个黑漆漆的大洞,嘴巴大的惊人,里面生了刀刃般坚韧的牙齿,似人非人,似鱼非鱼,背脊上生了两翼,手指脚趾修长尖利,指缝之间长着白色的蹼。头盖骨上的深色水草一只拖到地上,所到之处,湿淋淋一片。而她刚刚走过的位置,离那人骨不过咫尺。 两只怪物在玄燏的火下还未出手就被烧得骨灰都不剩,船舱内的摆设却没受一点牵连。清无见走廊再没动静,提起棠溪,示意玄燏要去寻泉音和谢子昂。 清无睡了一日,不知他二人在哪个厢房,便从手边第一间寻过去,寻到第二间才找到了泉音,她睡得正沉,清无推了推她,泉音被她吓醒,清无立马捂住她的嘴,另一手在她手心画字。泉音明白她的意思,脸上惊恐,但马上镇定下来,和她一前一后的往门外走。 走到一半,就看见门外一个身影,那个身影两侧有两扇翅膀的骨架。泉音吓得呵气,急忙握住清无的手臂,那怪物感受到屋里的动静,双手推门,同时清无握紧棠溪向门劈去。门户打开,清无与它正面相迎,那怪物比清无高出半个身子,带着尖利指甲的手掌向她挥过来,清无那一剑还没挨着它,就被打了回来,眼看要抓住她,那怪物的头发被一股力道向后扯过去,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发出一声沉闷巨响,怪物的头骨就被皎月扇斩下来,鱼鬼失去了头颅,像失去了眼睛,皎月扇又在它背脊上划过几道,它便到地不起了。 谢子昂站在鱼鬼尸体后面,“快走。” 泉音刚刚被吓得呆滞,待反应过来,清无已经拉着她往船舱外跑去。 三人前前后后地跑到甲板上,此时水面上,甲板上,天空上火光闪烁,点亮了黑夜。原来那鱼鬼会飞。巨大的鱼翅展开,在空中呼扇,俯身向船身冲过来。玄燏站在船头,手里握着火弓,火箭如流星一般向水里、船上、空中的鱼鬼射过去。甲板上着火的纷纷往水里跳,水里的火熄灭了又往船上来。四方八面聚集了百十来只白骨森森的鱼鬼,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玄燏见状,收起弓箭,往船中央走。清无本来站在船边,一剑剑斩过去,想把怪物往水里逼,见玄燏动身,即刻明白,也跟着他往船中间走。鱼鬼见二人退却,以为得逞,纷纷追过来。泉音和谢子昂被气势汹涌的鱼鬼群也逼退到船中央。一时之间,四人被围困。 玄燏退到中央,待那些杂碎都追了过来,再合掌出剑,百把火箭从他手心向四面八方射出,有些怪物反应极快躲了过去,有些则中剑被燃着,清无的棠溪朝着那些漏网之鱼挥过去,鱼鬼力气大得超出她想象,一只居然抓住了棠溪,清无却不敢放手,在空中翻了个身,想用巧力夺回来,不想那鱼鬼狡诈,一只爪子向她伸过来。 “清无!”谢子昂急忙探过身来替她挡,那鱼鬼利爪挥在他左肩,谢子昂受不住巨力,单腿跪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来。 清无一惊,松了棠溪,拿起谢子昂手上皎月扇向鱼鬼斩过去,清无怒极,手下使了全力,一扇过去便斩断了白骨,借力一跃,斩掉了鱼鬼的头颅。 “船在下沉!”泉音手下翎羽坚针一次又一次发出去,也只能伤了那怪物半分,正着急间,却发现水位涨了几米。 清无一个分神,让那夺走棠溪的鱼鬼脱逃了。 “撑得住吗?”玄燏对清无喊道。 清无把谢子昂挡在身后,对他点头。玄燏立马纵身一跃,跳到了河里,一些鱼鬼也噗通落到水里,追了过去。 船上空中的鱼鬼少了大半。清无没了棠溪,只得借皎月扇,那皎月扇大概有些认住,她用在手里颇费力,无奈之下也值得扇当剑使,与那些身形高大,出手狠厉的鱼怪近身搏斗。 那鱼怪不仅用利爪,还用濡湿的头发当做武器。刚刚大概是畏惧玄燏的火,现在阴险的招数都用了出来。泉音那边,翎羽坚针也只能让鱼鬼逼退。清无抵抗一会,那水草长发便如水蛇一般缠绕在皎月扇上,只恨刚刚让那只夺走了棠溪,清无不得不另一手用力,把力道法力都推到左手,皎月扇这时仿佛活力一般,遍身发出莹莹白光,扇缘坚硬如冰刃,割断了水草。清无见皎月扇竟然食仙法,也顾不得多想,反复施法推力过去,学着谢子昂扇风的招数,皎月扇扇下风里带刀,风刀刺过去,鱼鬼始料不及,个个中招,清无杀过去,解决掉几个,但却疲惫不堪,手下困顿。 “清无!”谢子昂惊叫道。 清无折扇撑地,弯腰喘气,频频出手让她有些虚脱,正在她缓神之际,一只又趁势超她飞过来。清无只觉眼前一阵模糊,拿着皎月扇的手怎么也抬不起来。那鱼鬼白骨森森的面上居然带了几分得逞诡异的笑,两只巨大的翅膀上下扇动,利爪在前,俯身向她冲来。就在鱼怪利爪要碰到她鼻尖,只听一声巨响,一只身形巨大,遍体绿藻的鱼怪跌落在甲板上,眼前那只鱼鬼已经着了火。清无抬头,看见玄燏一脸凛然的从空中落下来。 “说,想怎么死?”玄燏走到那只绿色的鱼鬼身旁,手上的棠溪指着它。借着火光清无才看清,那只绿色的竟比刚刚那些大上许多,眼睛泛着红光,指甲更加修长尖利,翅膀上竟然也生着尖刺。明显是这些个小鱼鬼的头,已经修成魔。 那鱼鬼脸部朝下,此时翻了个身,躺在甲板上,直视着玄燏,脸上已经没有肌肉,但仍然从骷髅面部瞧出表情,只见他一脸桀骜,露出一个冷笑,那冷笑进行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呆滞地看着玄燏。 清无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神一看,那刚刚还一脸轻蔑的鱼鬼头头竟然面目生出惧色,三米多长的巨大身体颤抖起来,只见它张了嘴,又闭上,面部骨骼痉挛,如果那漆黑的眼眶里要是还有眼睛的话,估计要哭出来了。清无以为它不会说话,却听到一个惧怕的颤音道:“魔……魔君……” 那绿色鱼鬼忽然一个鲤鱼打滚从甲板上起身,跪在玄燏身前。玄燏显然没料到他会这般,眼底生疑,但仍然不动声色。 身旁所有的鱼鬼也随之跪在原地。 “你……刚刚叫他什么?”清无不可置信地问他。 “小生,小生不知穷炙魔君路过此地……多有冒犯……还请魔君不要怪罪……”绿色鱼鬼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说到最后竟然还带了哭音。 清无手中折扇啪的一声跌落,呆滞在原地。 玄燏此刻也心下大疑,但还是沉着道:“你挡我去路,毁我行船,让我如何不怪罪?” “魔君……有所不知,自从,自从西山结了冰,我这美人河就没什么人了……我们也得活命不是……底下小鬼饿了好几天了,终于碰上一艘船……我发誓,要是知道是您过路,我肯定不敢来这遭……”刚刚还面色阴狠的魔头此刻窝囊地跪在玄燏身前。 “呵,”玄燏冷笑,接着道:“既然活不下去,那就死吧。”言罢,手中生火,一剑斩过去,魔头倒地,底下小妖见大王死了,四下逃散,玄燏数只火剑抛过去,所剩无几。 第20章 谁也不是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鱼鬼灭了个干净。玄燏走到清无身边,把棠溪递给她,清无沉浸在刚刚那魔头说的话里,连道谢都忘了。玄燏深深看了眼她,二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说话。 泉音和清无把谢子昂扶到厢房里躺下,又去把船上的鱼鬼尸体清理掉。玄燏去补了船底,排空了船底积水。三人忙来忙去,待一切收拾完毕,已然是第二天黎明时分。 清晨第一道霞光刺破云层,旭日冉冉升起。昨夜两岸如鬼影的草木在阳光下清晰起来,原来一日一夜,他们已经过了六山,此时再行半日便可到达虞丘峡谷。 泉音收拾完一切疲惫不堪回房补眠,清无则去了谢子昂房里看他的伤势。那鱼鬼的利爪果然锋利,一掌下去便见了白骨,好在清无的药备的齐全,一会功夫血就止住了,但是清无诊他脉的时候,发现他体内的毒又深了几分。 “你的毒是谁喂的?”清无觉得必须要和他谈谈了,他屡次救她于危难,她却什么也帮不上他。 谢子昂只柔柔地看着他,尽管虚弱,桃花眼里水光荡漾,对她笑笑道:“清无,我的伤与你无关。” 清无低下头,声音低沉道:“可我不想你因为我送命。” 谢子昂抬起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抚摩她的头顶,她这个样子,比平日温柔许多,让人生怜,“今日要不是你,泉音和我都要进那鱼鬼的肚子了。” 清无低着头叹了口气,看来不到时候谢子昂是不会告诉她真相,便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道,“你要答应我,除了自保,不能再因任何人动武。我的药,现在只能帮你续命,过几日到了魔界,你必须去找大夫,不要和我们一路了。” “你在嫌弃我拖后腿吗?” “当然……”清无“不”字正要脱出口,又止住了,接着道:“是,我是嫌弃你了。你要不走,下一次我不会再救你了。” 谢子昂却笑了,温柔地看着她,“好,我答应你。” 清无看他面色苍白,精神孱弱,不再像平日里那般神采奕奕,心下生出悲伤来,而她将话说的那样无情,他居然还这般温和,不禁有些动容,故意转头不让他看见,从衣兜里把皎月扇递给他,“这把扇子是个宝物,昨日是它救了你,不是我。” 谢子昂把扇子收好,喝了药躺下睡去。 清无却睡意全无,昨夜那一场,玄燏、鱼鬼、棠溪、折扇、鱼鬼魔头种种场景在她脑海里交替上演,遇到鱼鬼她没有害怕,棠溪丢了还有皎月扇,可是那鱼鬼魔头的话,让她一直恍惚到现在,而那个让她恍惚的人此刻迎着晨光站在甲板上,应该是在等她吧。 “玄燏。”清无走过去,站在他身后。 清无的声音很疲惫,软糯糯轻飘飘的。玄燏闻声转了身,旭日金光洒在他侧颜上,剑眉黛黑,星眸深沉,下颚线条刚毅,一如他本人。 清无仰头仔细打量他的眉目,目光认真温柔。玄燏转过身来,看到的是一张悲伤的脸,阳光洒在她脸上,竟然温暖不了她眼底的哀伤。 玄燏没有吭声,在等她开口,可她不知如何开口,难道要直接问他你是否认识魔君穷炙?还是说,你和我梦里那个穷炙生了一模一样的脸? “你梦里叫的那个穷炙,是昨夜那鱼鬼说的魔君?”玄燏见她犹豫不定,率先开口道,语调温和不似平日冰冷。 清无没有表态,沉默地看着他,玄燏也不着急,等她开口。良久,谁也没说话,直到清无低下头沉心静气,才抬头断断续续道:“凛山一战前,我……开始梦到一个女人……一开始,我以为只是梦而已,可是后来,她入梦越来越频繁……”说到此,她抬头打量了一眼玄燏神色,见后者不动声色,只是耐心安静的听她娓娓道来,她才继续道,“梦里的场景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她站在一处,前方有一个黑色的背影,那个女子一直在哭,一边哭一边叫那男子的名字……” 清无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又抬头看玄燏,后者眉毛紧蹙,她接着道:“她叫的名字是穷炙……而穷炙……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说完,她低着头不敢看他,而玄燏听完她的话,一直保持沉默。 两人立在木船的船头,红日冉冉升起,河水漂金,波光粼粼,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开口,一个恍惚,一个惊疑。 清无寻了一处坐下,双手拂面,把耳边散乱的发丝拨弄到脑后,“我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梦……以前,我根本不知道穷炙其人,直到到了魔界,土地说了一句,我才知道有这么个魔君……以前,我一直看不到梦里那个穷炙的长相,直到前日夜里,他终于转过身来……至于你和他为什么长相一样,我以为那天我糊涂了,可是昨晚那个魔头那么说……”清无心理慌乱,一段话前前后后说的少了逻辑,也不知道玄燏能否听懂。 “所以你怀疑我有双生兄弟?”沉默良久,玄燏缓缓道。 “他……与你长得十分相似……但是……”清无说到这里,犹豫要不要说下去。 “但是什么?” “我觉得你不是他。”清无抬头,鼓起勇气断然道。 “原因?” “他是魔。” 玄燏目光冷静地望着清无,她神色疲惫却很坦然,和以前与他较量时狡黠的样子大相径庭,他知道她没有说谎。这大概是清无这一路上给他最大的意外。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双生兄弟,他的父母是天界上神,他生来就命定天神,就算有兄弟又怎么会是魔。 “如果只是长相相似呢?” 清无想了想,点点头,“也许吧,除了他的长相,我看不到别的……” “那个女人呢?你认识她吗?” 清无摇摇头,“不认识……她……长得很美……她很难过,好像穷炙抛弃她了……”清无努力回想梦里的场景,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喉头一甜,俯身呕出一口血来。 玄燏伸手拉过她的手腕,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清无想把手抽回来,可对方握得十分紧。 片刻,玄燏诊完,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黑色锦囊,递给她:“安神药,你的心脉不稳,你确定没有服一些乱神的药?” 清无接过来,锦囊鼓鼓囊囊,面里还有许多药丸,“没有,我一直不喜吃药。你……不给自己留点吗?” “你留着吧。”这药还是从仙医那里取的,装在身上一直没有吃。他不想吃,吃了也没有作用。 “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清无突然想起昨晚他把她藏起来那一遭。 玄燏撩起衣袍,坐在另一边,开口道:“那些鱼鬼跟了我们一路,入了夜才动手。我本想把它们引到船上来,大概一开始动手时动静太大,惊动他们一哄而上了。” 清无突然想起她和谢子昂一开始杀死那只,可能就是那时乱了他的计划,心下有些愧疚,“……你觉得……那些失踪的仙使会是它们干的吗?” 玄燏面向晨光,沉默片刻,才道:“我的直觉告诉我,仙使、仙兵的失踪和坤夷脱不了干系。再者,听昨晚那个鱼鬼的意思,我们应该是这么久以来少有的经过此地的人。” 清无回想昨晚那个魔头的话,那魔头神色慌张,大概知道自己躲不过玄燏,临死之际应该不会说假话,照那魔头之言,他们确实是不太幸运。 “还有,神仙游历魔界,大多化身妖魔,并不易被人察觉,遇到妖魔大多能避就避,不会鲁莽地上前对战。”玄燏接着道。 清无听了他的话,觉得十分有道理。玄燏其人,一向思虑缜密周全,他神力滔天,有勇有谋,昨日他把鱼鬼魔头从河底提上来,像吃了顿便饭似的,毫不费力,这样的人又何须她再质疑。她昨日能活着,或许还要感谢他。清无神思镇定下来,回想整夜发生的事情,才发现玄燏救了她好几次。 玄燏注意到清无在看她,转头迎着她的目光。她便低头笑了出来,清晨和煦日光洒在她的笑魇上,凤目轻弯,唇角翘起,如三月桃花。 “笑什么?”玄燏又恢复了那个低沉暗哑的声音。 “你夺回来我的棠溪,不怕我再拿剑指你了?”清无转过头,戏谑地瞅他。 平日清冷的目光染了□□,目光莹莹如一汪碧水,经历了一夜苦战,眼下她倒是精神奕奕,玄燏严肃道:“你这个样子,在天宫是要……” “要关禁闭的。”清无勾起唇角笑,抢他的话,“可惜,现在没在天宫。你是玄燏,我是清无,我们谁都不是。” 清无说完,以为玄燏又要板起脸教训她,谁知她等了一会,玄燏却没有答音,新奇地转头瞧他,只见他目色悲凉,怔怔地看着她。“我说错了?” 没有错,只是这句话听来如此熟悉。片刻,玄燏回了神,沉默地望着晨阳,缓缓道:“你为什么要来魔界?” 清无听到他又问这个问题,脸上收了笑,严肃起来:“我记得我说过,我说了,这个情分就结下了,如此,你还是要听?” “昨夜我就救了你两次,又帮你寻回了剑,这三个情分,你怎么还?”玄燏淡淡道,“你刚刚不是还说,我们谁都不是?” 我们谁也不是,我不是火神玄燏,你不是凛宫主事清无,我们说一说何妨?结下情分又如何,此次经历结束,还不是分道扬镳,你做你做的小仙娥,我做我的火神,从此不再想干。若是有幸见上一面,大概也要千百年。 玄燏没有继续解释,可是清无却心下了然。她和玄燏,以后大概不会再相见了。 “我来魔界,是为了寻找我的魂魄。” 意料之中,玄燏没有惊讶:“人界、冥界不去,为什么是魔界?” “我生下来,就有一副仙骨,可是魂魄不全。我查过仙籍,一千多年前,并没有神仙下界为人的记载……” “所以……你觉得自己是堕神?”玄燏低头笑道。 “怎么,你不相信?”她说真话,他居然嘲笑她,“寻找这件事,尤其是没有头绪的,谁不是遇到一丝曙光就紧紧抱住?你不是也是这样?” 清无认真地看着他,微风拂面,她散乱的发丝在风里飞扬,清无见他目光悲凉,便知自己戳中他心事,低头笑了笑。她说玄燏、临皋痴傻,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我说下界游历,真的没有骗你。我想着来魔界寻一寻,要是寻不到,就去各界都找一找,要是找不到……”说到这里就停了话头,以后的事说与他听有什么必要呢。 “要是找不到呢?” 她没想到玄燏会追问,诺诺回道:“要是找不到……就随便找个山做个散仙吧……” 昨夜一夜困战,今晨阳光明媚,那个面目苍白清瘦的姑娘,迎着日光地坐在,一脸疲惫,眼里承了希望,惋惜地描述自己的未来。她找不到自己的魂魄,就要遗憾地苟活下去。而他找不到烟儿……他不敢想那之后的事。 玄燏低头自嘲一笑,没有再搭话。他们二人谁也不要羡慕谁,谁也不要嘲笑谁。 清无用那皎月扇消耗了太多体力,此时困倦不堪,却没有睡意,便和玄燏一样迎着晨光在甲板上沉默地坐到了日上中天。 第21章 齐天山溶洞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美人河萦绕六七两山,蜿蜒迤逦向魔界方向而去。木船绕过七山西面,沿着河道往东南方向行了半日,便到了虞丘峡谷,峡谷一侧是七山,另一侧是魔界门内的齐天山,齐天山山如其名,由美人河河岸拔地直上,高耸入云,气势巍峨,山壁上怪石嶙峋,树木茂盛,木船悠悠荡荡地行过峡谷,饶齐天山行两刻,便到了魔界大门。魔界大门说是一道门,实则是齐天山半壁上悬挂的一条宽厚的瀑布,那悬河的高度、宽度皆不可与赤炎山东崖那条相比,但胜在水量巨大,从高空泼洒下来,不啻后者气势汹涌。齐天半壁泻雪,木船行到这里便到了美人河的尽头,穿过了这道水门,即是魔界境地。 “水门后面是齐天溶洞,沿着美人河穿过溶洞,出了齐天山就是魔界,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弃船行陆路,过了鬼石塬,就是墨林。这条路是去浮海的捷径,不出意外,四、五日便可出墨林。自墨林出,步行两日便是浮海。”谢子昂睡过一觉精神大好,又恢复了他平日潇洒疏朗模样,“但是我们要想过这溶洞,有几个问题,其一,洞内怪石林立,河道布置离奇、宽窄不一、分支遍布,我们这船得缩小点……其二,洞里没有光线,在洞里摸黑行船要十分谨慎。” “这其一嘛,没什么问题。这第二点,没有光,我们点灯不行吗?”泉音道。 “不行。这美人河和魔界水域相连,以前赤炎山没复燃的时候,这条路根本没人走。想必那些个鱼鬼也是和我一样,心想着赤炎山活了,沿着河水寻过来一边劫道一边寻找些宝物。我看这情形,想着这洞里、河里些许是还有其他活物。若是点了灯,不就是明白告诉人家,我们来了?”谢子昂摊摊手。 “你来的时候,不也得经过这条路,就没注意到?”泉音一脸质疑地看着他。 “当时我去赤炎山的时候,就知道这路不好走,专门化了原身,寻了地下河游过去,特意避开了这路。我们四个人,就算用我那法子,可是地下河分布更是复杂,一个不小心走差了就不好了。” “洞内黑暗无光,河流分支遍布,你可有什么法子出洞?若是我们走差了,会走到哪里去?”清无道。 “出洞倒是好说,我们寻着魔界内气息过去,必然能寻到出路。至于走差了,会走到哪里,这个我就拿不准了。有可能我们走了一圈,又绕了回来,也有可能被困在洞里,一时出不来。” “依你之言,洞内具体情况如何,有什么妖怪,均未可知?”玄燏道。 “正是。”谢子昂抿嘴点头。 清无听他如此之说,最担心的其实不是有什么妖魔鬼怪,而是洞内情况复杂,如果他们一不小心走差了,四人分散,到那时候局面比遇到妖魔要复杂许多。清无心下一时无解,转头看玄燏。 玄燏迎着她疑问的目光看过去,又对谢子昂道:“从齐天山山上过去,是什么地方?” “从山上过去,不是不可。只是翻过了山,也未必能到魔界。从山上翻过去,先不论是否绕路、路是否难行,齐天山那面的黑沼泽我们是没法趟过去的。” 玄燏听到此言未再追问,看上去是放弃了翻山这条路。 “黑沼泽是什么地方?”清无好奇问道。 “魔冢。听闻是缘由几千年前一场空前浩大的魔族动乱,成千上万的魔族死在了齐天山东面,那个地方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许多亡灵未息,就被困在黑沼泽里面。我们为了进界,专门去黑沼泽一趟,没必要。” “既然如此,我们就只能走溶洞。洞内情况复杂,万一出了意外我们走散了,就在美人河河岸边上的鬼石塬入口汇合。当然,我们尽量不要走散。”清无道。 三人自然无异议,接着,玄燏把木船修了修,去掉原来的厢房等一切无用的部件,缩小体积,帆船变木舟。四人又合计一番,遂各自择处坐好,木舟无桨自动,向水门行去。 悬河飞落千丈,行至河面上时,水流迅猛湍急。谢子昂和清无身上都戴着避水珠,而泉音和玄燏都捏了避水诀,穿过水门时四人都没有什么障碍,只是泉音法力不高,身上还是溅上些水花,那水门宽厚,待船身全部进入溶洞内,泉音衣裳都潮湿了。 溶洞内确实如谢子昂所言,漆黑一片。玄燏知道清无看不见,便和她换了位子,顺便给她眼睛施了法,让她坐在最后。谢子昂因是水行妖精,对于水的熟悉程度比他们都强,因此落座在玄燏身后。一片黑暗里,清无施法的眼睛把洞里情景看了个大概,洞顶极高,看不到天顶,数不清的石柱石柱从洞顶垂落下来,水中怪石林立,有些水中石柱和顶上石柱交错想接,昏暗之中,仿佛魑魅魍魉。两侧山壁凹凸不平,石缝遍布,阴阴暗暗,令人生怖。脚下河道被乱石分割的支离破碎,他们也只能寻着魔界气息,沿着大概的方向缓缓行进。这些状况都在清无意料之内,唯一让她奇怪之处是洞里的空气。洞外温度宜人,颇有人间阳春三月之感,洞内本来没有光线,又临于水上,应当极其阴冷,但是事实却与之相反,相当温暖湿热。 洞内除却他们四人,再无活物,周遭死寂昏暗。清无一行人进洞前合计,若洞里有妖魔,必然来自两处,水中或者山壁。水中一片混沌不见其底,清无脚踩实在木舟地板上,脚下水流均匀流畅,并没有异样,而山壁之中,未可知,但是清无不敢放松警惕。 玄燏坐在船头,一是为了避免出现万一,二也是为了掌舵。脚下水流看似平稳,但是河中石头交错,将水流细化,水流之下,还有暗流,暗流之中,还有被石头阻断而产生的细小激流,各种细小的水流击撞,繁多的水下石柱横行,舟行洞中,时刻注意不要发出声响,并非易事。 摸索中,舟缓慢行进两刻,四人也警惕屏息两刻。一路走来,水下状况并未好转,而是更加复杂,石柱渐粗,暗流激流愈加汹涌。有些激流打在舟侧,发出闷响,咚咚咚,好似鱼鬼敲船。泉音尽管坐在船中,前后被包围,仍然心中生惧,汗水浸湿后背,按耐不住去寻身后清无的手,她不敢有大动作,小心翼翼地伸手向后,终于握住清无。 可是清无的手,生了层扎手的尖刺。 泉音吓的脸都白了,却不敢回头,急忙去拍谢子昂。谢子昂此时正在注意脚下,只觉得脚下激流怪异,泉音的虚软的手拍在身上,他回过头去一看,身后除了泉音,再没人了。 玄燏也注意到舟身异样不似刚才重,转忙转身向后。 泉音圆脸煞白,抑制不住的喘息,另一只手还背在身后。 “清无呢?”谢子昂惊道。 泉音这才急转身向后,身后哪里有什么清无,她手里哪里是清无的手,分明是一只老鼠。那老鼠眼放绿光,牙齿细小尖利,泉音的手正握住它的身体,困住了它四只翅膀,它尖利的牙正嵌入它的肉里,鲜血流了一手。 “啊!”泉音终于压抑不住胸中恐惧,惊声尖叫,溶洞内回响不断。她握着四翼鼠的手松开在空中一阵抖,那老鼠的牙齿陷在她肉里,身体在空中摇摆,却怎么也抖不掉。 谢子昂手急眼快,迅速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上皎月扇劈了过去,那四翼鼠这才脱手,挥动翅班飞进黑暗里,两根细小的牙齿却还断留在泉音掌上。 泉音止声回神,用眼神示意谢子昂。谢子昂松手,起身寻清无。 玄燏此刻跃至船尾,目光在四周寻了一圈,却没有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就在他力推船身准备原路往回走时,突然警觉地停在了船尾,洞内平静的气息被打乱了,一股气流从四面八方迅猛地朝他们而来。玄燏急手生火,万到火光瞬间飞向空中,照亮了溶洞。此时只见,成群的四翼鼠黑压压一片,从四面八方的岩壁飞出,俯身冲他们而来,四肢翅膀不断扇动,搅乱洞内气息。 玄燏双手合十磨转掌心,再开掌时,一道火柱自掌中而生,双臂展开空中画圈,万道火线纠结成球,包围着小舟,向外推去,成群四翼鼠遇到火却没有调转方向,反而纷纷向火飞来。玄燏几道火垒推出去,竟然不能伤他们分毫,直到近了他的身,却突然劈开他向谢子昂和泉音飞过去。谢子昂皎月扇下狠厉生风,几扇下去,四翼鼠逃的逃、伤的伤,只是他碍于伤情,几次施法过后,就失去了力气,此时眼看就要撑不住。 小舟四周被黑漆漆的老鼠包围的严严实实,却唯独不敢近玄燏身,舟上三人正与鼠群搏斗,只觉身下忽遇激流,船侧一道水流力大无穷,小舟扛不住力,向另一侧飘过去。玄燏一边控船,一边施火,刚刚的一道激流变万道,一股巨力变万股,空中飞鼠如悬河瀑布,迅猛坠落,朝它们飞过来。一时两边夹击,玄燏一个不稳,身子向右倾斜,玄燏一把扶在河面上一块巨石,手下巨石出乎意料地滚烫,玄燏瞬间醒悟,大掌一挥,万千火球飞向岩壁,钻到岩石缝隙,鼠群感受到火光热度,纷纷调转方向,又纷纷追着火球而去。 火球在岩壁里竟然能够长燃不熄,四翼鼠便纷纷飞回岩壁不再出来。过了片刻,周遭又恢复了寂静。见驱逐了鼠群,玄燏收手,仰首在岩壁上寻清无身影,突然身形一晃,脚下水流猛增,一股巨浪从船侧推来,小舟便随着激流,沿着另一条支流滑去。 脚下巨力推着舟,仿佛有人在水下推浪,玄燏正要施力与之对抗,突然感到水位疯狂猛涨,小舟猛然碰到岩壁,蹭着岩壁随着水位上行。 “玄燏!” 是清无的声音。玄燏寻着声音转头,一片青色一角划过岩壁,消失在山壁里。玄燏脚下借力,纵身一跃,追了过去。 第22章 疯女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刚刚清无警惕地坐在船尾,忽然感到耳边气息流动,正要转身,只觉遍身一顿、腰上一紧,身后就有人把她拖走了。那人给她施了定身术,抱紧她的腰,力气极大,把她拖到了山壁缝隙里。她眼睁睁地看着泉音抓住了四翼鼠,却发不出声音。泉音那一声惊叫,引去了山隙间所有的飞鼠,黑压压一片冲他们飞过去。那个掳走她的人把她放在缝隙里面后,背对她站着,她身量不高,背部佝偻,一扇褴褛,法力却超乎外表极其高强,挥一挥掌,洞中河水就扬起惊涛骇浪,她瞪眼瞧着那人施法,玄燏受困,却毫无办法。 那人和玄燏斗法,一开始还很轻松,后来玄燏的火球陷在岩壁里引走了飞鼠,那人怒极,双掌一起挥了过去,就见巨浪推舟,趁玄燏疏忽之际,把舟推了出去。那人与玄燏斗法好像忘记了清无,转过身来一惊,赶紧把她抱起来沿着岩壁飞爬,姿势和那飞鼠攀爬飞翔一模一样,清无此时已经解开定身术,玄燏的名字脱口而出。那人又一惊,脚下生风,把她抱到了岩壁的洞穴里。 玄燏朝着清无的方向追过去,攀到岩壁上,手下借力,三两下就到了衣角消失的地方,过去一看,只见岩石缝隙之间,夹着一条暗黑甬道,甬道那头,卧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女的女子,她的怀里,抱着那个纤弱的小仙女。 “瑶儿,瑶儿,我的乖瑶儿……”清无的身子被她桎梏在怀里,那女子虽然脏乱,但五官却十分美丽,此时正双目含泪地凝视着她,喃喃低语。 “放开她!”玄燏沉声道。 “瑶儿啊瑶儿,你终于回来了……我的乖瑶儿……”那女子深情恍惚,好像并未听到玄燏的声音,带着薄茧的手掌温柔地抚在清无面上,仿佛清无是她的珍宝。 这个女子的目光让清无想起在人间替人一次降鬼的情景,城里面襁褓中的婴儿接连不断的消失,竟然是因为一个厉鬼一心念着她还未出生就胎死腹中的孩子,那厉鬼阴气太重,婴儿捉去没多时就没了命,所以她捉了一个就再捉一个,清无捉住她的时候,那女鬼正抱着一个婴儿,也像这女子那般,凄楚地唤自己孩子的姓名。这个女子,大概也是在寻自己的孩子吧,不过她的年纪好像……大了点? 清无的手附在她的手背上,对她微微一笑,“我在这里,你先让我起来好不好?我不走了。” “不走了?”那女子听到这,眼睛划过一丝光,好像清醒了,“真的不走了吗?” 清无微笑点头,道:“不走了。” 那女子似信非信的缓缓松开手,清无看着她的眼睛,确定她没有后悔,才慢慢起身,退后几米,那人以为她要走,赶紧伸手抓她的小臂。“你要去哪?要去找他?不要去,不要去,穷炙不会放过你的!不要去!”那女子俨然已经疯魔,死死拽着清无的胳膊,口中撕心裂肺的叫喊道。 玄燏和清无听到穷炙的名字,双双朝对方看过去,玄燏目中生疑,而清无面露惊色。 清无把手附在她手背上,安慰道:“我不走……你看,穷炙不是在这里吗?” 那女子这才顺着清无的目光朝玄燏看过去,惊愣在原地,呼吸急促双唇颤抖,“怎么会……怎么可能……不对,不对,不对……”那女子好像突然受到了极大的痛苦,双手抱头,浑身颤抖地蜷缩在一起。 清无趁机慢慢退到玄燏身旁。 那女子抱头缩着,忽然抬起头,仔细打量清无,一会精神恍惚,一会又做恍然大悟之状,清无被她看得十分紧张,心下盘算要怎么逃出这个地方。 “不对!”那女子厉声说到,双目生怒,面目狰狞,“你怎么把他带来了!?”说着手指着玄燏,道:“这是穷炙的鬼魂是不是!哈哈哈,穷炙你终于来找我报仇了!哈哈……”那女子一时怒,一时笑,笑声凄厉。 玄燏就趁她仰天大笑之际,火箭自手心射了过去,那女子虽然疯魔,但是反应极快,身子一侧躲开了箭,玄燏趁势拉着清无往洞外去,那女子虽然法力高强,却没有法器,身子快速一闪,溜到了洞口外,二人急忙停住脚步。 “穷炙,”那女子神情无比清醒,“你害我失去女儿,我杀了你,天经地义!你凭什么来寻仇!” “你看清楚,你女儿在这里。”玄燏道。 那女子看着清无神色一怔,向她伸出双手,声音凄楚,泪目凝望清无,“瑶儿?瑶儿……快到娘亲怀里来……!” 清无正想着找个借口搪塞她,只见她突然脸色一变,神情又恢复疯魔模样,面露惧色,指着清无道:“瑶儿!瑶儿!?……你为什带他一起来!?你不是瑶儿?!……你是来寻仇的!?你们是来寻仇的!好好好,既然来寻仇,就看看你们逃得出去逃不出去!哈哈哈哈……” 说完,不待二人反应,身子飘出了洞口,洞外滔天巨浪涌起,一阵妖风就冲进洞口里来,清无被那妖风吹的向后踉跄,玄燏及时拉住她。二人顿感不好,拔腿往洞外冲,可是还是晚了一步,水位高涨,河水疯狂地涌进洞口,一股激流正好顶在清无胸口,把她往洞里拖去,玄燏见状转身追了过去。 清无身上虽然带着避水珠,但那水流好像蓄了那魔女的法力,无论如何也反抗不得,只能被它推着往洞里走,清无只觉自己周身置于水中,水的温度越来越高,她被那股激流推动向上,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抵抗不住昏了过去。 清无醒时,只觉胸口剧痛,浑身酸软,周围炙热难耐,好像又回到了赤炎山。她抚着胸口,慢慢把上身撑起来,眼前之景让她心下一惊。 她正躺在一块黑色巨石上,这块巨石十分温热,正处于山的半腰处,她身后是一道甬道,从甬道里冒出源源不断的清水,那清水顺着山壁往她身前的黑色沼泽里面流去,而黑色沼泽里,各种各样的妖魔正在奋力挣扎,要挣脱沼泽的桎梏,有些在黑泥里面,有些被沼泽困住了手脚,有些已经爬到了边缘,但凡沼泽里的妖魔都遍身漆黑如炭烧,看上去更加狰狞可怖,而成千上万的妖魔正拼命地向他们扑过来,一旦碰到结界就高声嘶叫地退回去。魔兽们死死看着他们,眼放红光,声音尖利刺耳。 看来那疯魔女子打算把他们冲到黑沼泽里,只是没有成功。 玄燏坐在火堆旁边,凝视着眼前的黑沼泽,沉默不语。 “我们……可以原路返回吗?”空气炽热干燥,清无的嗓音有些沙哑。 “回不去,溶洞塌了。那女人堵死了路。”玄燏看着那黑沼泽,没有回头。 “那……我们过得去这黑沼泽?”清无道。 玄燏没有答她,良久,才转头看她,目光沉静,“我在想那女人说的话。” 清无一脸不解,“关于穷炙?” “不,关于你。” “关于我?” “你是谁?你为什么会梦到穷炙?那个女子为什么会把你认作她女儿?不觉得很奇怪?”玄燏声音低沉,语气平静,却带着威严疏离,令人生惧。 玄燏一个个问题砸过来,又是这样的神情语态,让清无有些恍惚,原来他今日追过来,不是为了救她,而是因为他对她还有用处。清无无言以对,只觉遍身更痛了,“你要是怀疑我,大可丢下我在这里。” 玄燏当然不会丢下她,因为关于她,他还有很多疑问。“在弄清楚之前,我不会丢下你……” “哈,”清无冷笑着打断他的话,目色是玄燏未曾见过的冷厉,“那我是不是应该先守口如瓶,以此来威胁你带我逃出这地方再回答你?” 那个面色苍白又苍白的女子,凤目生威,唇角挑起,眼底里藏了伤心和不屑,她这生气时候的样子,太像她了。 清无说完,见玄燏怔怔地看着他,不再似刚刚那般疏离,反而有几分……温柔?那双墨色眸子凝视着她,神色深沉悲凉,清无心弦一颤。再抬头时,恢复了那个冰冷的模样,起身就要往黑沼泽里走。 玄燏一把拉住她。 “玄燏神君的问题,清无不知道。”清无背对着他,冷声道,“你要知道答案,大可自己去魔界寻那女子。清无不过凛宫里小小一个主事,多日以来对神君放肆了……” “清无仙子这是利用完我要分道扬镳了?”玄燏被她一声神君激得动了气,言语之中带了怒火。 清无沉默,想怒声驳斥他,可是胸口剧痛阵阵,话没说出来,喉头一甜,她极力把那口血咽了回去,沉声道:“是,神君是上界赫赫有名的战将,是天庭独一无二的火神,清无不过一个小仙娥,有幸遇到神君,不利用,难道在这魔界里寻死吗?” 清无因他的怀疑恼火不已,这么重的话她从来没和别人说过,火神玄燏好像总是能让她轻易失控。 玄燏被她的话气得手下失了分寸,握着她小臂的手紧而又紧,清无被他掌上的力气捏的手臂疼痛不已。“那好,”玄燏深深呼吸,尽量压住怒火,沉声道,“既然你利用完我,拿什么回报我?” 第23章 怀疑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玄燏被她的话气得手下失了分寸,握着她小臂的手紧而又紧,清无被他掌上的力气捏的手臂疼痛不已。“那好,”玄燏深深呼吸,尽量压住怒火,沉声道,“既然你利用完我,拿什么回报我?” “哈?”清无冷笑,转过身来,凤目噙泪,“好,我问你,你推测我是那女子的女儿,那女子是魔,她的女儿非魔即妖,可我是仙,你告诉我,万物有道,轮回道里,有没有妖魔可转世为神仙的道理!?”话中冷厉夹着哽咽,待她说完,眼角含得那滴泪也落了下来。 没待他说话,清无好像突然又意识到什么,目色一暗,神色怔怔道,“……是啊,我不算个仙,我还有一半的魂魄不知道在哪里。你怀疑我,也不是没有道理……”眼里再也含不住泪,泪珠一颗颗跌落在脚下黑石上,发出滋滋声响,立马化为雾气。 清无的声音悲凉,那一颗颗晶莹泪珠滑落在她两腮,有一两颗跌在他手背上,滚烫。她低着头,他看不到她的神情。 玄燏恍惚了,那一刻他知道,他心软了,他见不得她这副模样,可是他的手怎么就落到了她脸颊上了呢? 清无满脑子混乱,心下反复想着那女子的话,突然感觉脸上一热,再回神,玄燏的手掌正贴着她脸颊,手指抹去她腮边的泪珠,然后抬起她的下颚,清无脑海里瞬间空白一片,溶洞、魔女、黑沼泽、妖魔通通消失,她什么都不记得,眼前那人眸色深沉,含着沧海,海水要涌出来,那人启唇柔声道:“我何时说过你是她女儿?我要是怀疑你,为什么还要救你?” 玄燏的声音低沉,尾音浑厚,可是从来没有如此温柔、魅惑,清无忘记回应他,忘记张嘴说话,只听见自己砰砰心跳,只看见他如水温柔的目光。 清无呆呆地望着他,眼角还含着泪,人们都形容女子哭地美丽叫梨花带雨,他的印象里,寡淡冷漠的清无一直和这个词沾不上边,可是眼下,梨花带雨形容她当真再合适不过。 “还要走?”玄燏轻声道。 清无终于回过神,低头不敢再看他,声音糯糯道:“你想要我怎么回报你?” 玄燏见她服软,松开牵制她的手,拉着她坐下,道:“关于那个女子的梦,什么时候开始的?” 清无想了想,道:“凛山一战前夕,那晚我们守在东崖,我喝了酒,第二天早上开始梦到那个女子。” 凛山夜色里她喝醉那次,他还记得,他那时还想仙界怎么有这么放肆的仙娥,可谁知道后来她对他的放肆要加了好几倍。玄燏低头,嘴角噙笑,抬头时又正色道:“以前从未梦到过?” 清无摇头。 “她的样子,还记得吗?” 清无极力去回想梦里女子的模样,奇怪的是梦里她的样子明明很清晰,可是待她醒了,她却怎么也记不得,“我……想不起来,但是如果我见了她,就一定认得出……像穷炙,我梦到他的时候,你刚好在身旁,所以,我记得他的脸。”清无顿了顿,接着道:“还有,这个梦,如果我不刻意想起,就会忘记……我第一次做这个梦,没有放在心上就忘记了,后来,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第三次,我才记起来……” 玄燏听到如此,沉思起来,她的梦不像他的梦,他清晰地记得化烟的模样。 “你确实没有服药的习惯?”玄燏问道。 清无摇头,“这几日来,我并没有受伤……对了,如果我梦到她,我会觉得很难过……就像……就像我是她一样……” 玄燏沉默,这一点他感同身受。可是,这个梦到底是她的回忆,还是…… “你仔细想一想,第一次做梦时候,有没有异常?比如,突如其来的气味,或者声音。”玄燏道。 清无想了想,从衣袖里递给他一个翠色香囊,“这个香囊里是千里醉,那日早上,我闻到了千里醉的香气。这个是寒雨答谢我和临皋的,我听说天宫的仙女人人佩戴,就没有多心。” 玄燏接过那香囊,诚如她所说,这样的香囊和气味在天宫随处可见,这个味道他在她身边时也闻到过,可是只有她做这个梦。所以这个香囊也不是梦的来源。 他默了默,把心里的不适压下去。 “这个先放在我这里。安神的药,记得吃。这个梦对你心神损耗太大。”清无等了他良久,才听他郑重道,便对他点点头。 清无的情绪在和他谈话时慢慢镇定下来,忽然想起未见到谢子昂和泉音踪影,她被大水冲过来,又昏睡了许久,不知距离与他二人分离过去了多久,那魔女法力高强,竟然能使得整个溶洞都坍塌了,也不晓得他二人在溶洞坍塌前有没有出洞。 “眼下,我们要腾云过这片沼泽么?”身前那一片沼泽一望无际,一直延绵到天际,数不清的妖魔被困在沼泽里,张牙舞爪地要逃出来,那沼泽好像生了手,牢牢地桎梏住他们的身体,可想而知当年那场浩劫声势多么浩大,将山的另一面竟然面成了狰狞可怖的修罗场。他们一路上为了掩饰身份,都避免了御风腾云,眼下为了赶路尽早找到谢子昂和泉音,也不得不这么做了。 “腾云怕是也过不去。”玄燏道,随手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向沼泽掷过去,石块飞至半空遇到一道透明屏障,在空中就化成了灰烬。 清无一惊,这才明白当时谢子昂说他们无法躺过这沼泽是什么意思。沼泽外围的那圈让清无误认为是结界的东西,是沼泽内外的屏障。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妖魔出不来。清无心下踟蹰,难道他们要放弃这条路了吗?可是谢子昂和泉音一定还在等他们。 玄燏又祭出火弓,将火箭射入高空,清无以为那火箭会被屏障阻拦,谁知那火箭竟然穿过屏障,朝沼泽内飞去,一箭射在了一头魔兽上,可是那兽中了箭只痛苦地嚎叫一番,毫发无伤。黑沼泽里面的妖魔竟然都不是活物。清无不禁感叹设下这屏障的人的法力之高强,妖魔本就戾气极重,魔兽不死亡灵的戾气怕是已经无法估量了,如此数目的亡灵竟然被那人困了几千年。 玄燏射那一箭不过想试一试那降魔圈有多高,并没有想到火箭会穿过去。 “往后站一些。”玄燏低头嘱咐清无,接着原地站定运掌,清无只见他在空中画决,双掌下生出赤金色圆盘,盘中是她看不懂的文字图形,金盘中央又幻化出无数圆盘,待圆盘变成圆球,玄燏就把它推了出去。那圆球升入空中渐渐变大,直至变成和那沼泽一般无边无际,渗入到了屏障里。 玄燏身姿欣长,肩脊宽阔,清无一直觉得他伟岸威严,可是从没觉得自己和他这样遥远。原来玄燏这一路上施展过大大小小的仙法不过是冰山一角,刚刚那铜镜大小的赤金色圆球在他手下竟然增长到看不到边际形状,眼前一道赤金色拱墙穿过降魔圈向妖魔缓缓推过去,所到之处,燃起白金色大火。 清无在人间修仙的时候听说过五行之一火行术,一般的小仙不过能空手生火、画结界,法力高强些的神能燃起滔天大火,而火焰的颜色不过都是赤红色,能燃起金火的神仙少儿又少,而玄燏手下的火焰却是白金色的。玄燏至今不到五万岁,想不到修为竟然如此之高了。 就在清无惊叹玄燏法力之时,那白金色的大火已经贯穿了目光所及之处的沼泽,白金色的火光冲天,夜幕低垂的齐天山霎时明亮如白昼,那火光逐渐由金转白,明亮得刺眼,玄燏转身把大掌挡在她眼前,为她遮挡刺目的光线,火烧的味道夹在着他特有的阳刚的味道渗入清无的鼻息里。片刻,清无看不到沼泽里的状况,只感觉周身更加炽热难耐,汗水渗透了她的衣裳,野兽震耳摄人的嘶吼不断传来,声音越来越大,清无左手不禁握住了棠溪,就在她感觉火浪要冲他们而来时,眼前手掌突然垂落下去,玄燏双膝跌跪在岩石上,清无以为他损耗过大,急忙弯腰去扶他,抬头却看见沼泽里原先黑色的困兽都浴着火,向他二人而来。 困兽遍身燃火,黑色的妖魔变成火红色,白色火海之中,千千万万的碳黑色妖魔齐齐冲他们奔腾而来,如汹涌巨浪,眼看他们就要被吞噬。清无已经忘记要提起棠溪,她一千二百多年的生涯里,何曾经历过如此壮阔的景象。 就在兽群要冲过来时,纷纷撞到了降魔圈上,瞬间都化成了灰烬,清无感到玄燏身子一震,就见他一口鲜血洒在地上。 “玄燏!”清无跪下来,玄燏身形困顿,目光呆滞,直直望着火海方向。 第24章 魔冢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就在兽群要冲过来时,纷纷撞到了降魔圈上,瞬间都化成了灰烬,清无感到玄燏身子一震,就见他一口鲜血洒在地上。 “玄燏!”清无跪下来,玄燏身形困顿,目光呆滞,直直望着火海方向。 清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白金色的火海里出现了一个玄色身影,那身影高大伟岸,却颓靡地坐在血泊里,血流之处,燃起赤红色火焰,他周身的一切妖魔、宫宇、花草树木、妖兽魔兽都浴着火,火海里,他的背影既安详又悲凉,宽阔的背脊上,插了一把剑。 那个背影清无再熟悉不过,她刚刚就是看着这个背影毁灭了这上千年的魔冢。 清无已经忘记她身在何地,所处何时,那个幻影牢牢吸引她的目光。她周身的气血都在翻滚、在四经五脉疯狂乱窜,胸口疼痛未从有过的剧烈,痛到她无法止住夺眶而出的泪水。火海里幻影仿佛静止一般停顿在那里,清无和玄燏两人跪在岩石上,滚烫的岩石灼烧着她的手掌她也没有感觉,泪珠一颗颗溅落,纷纷化作白色雾气。 玄燏凝望着火海里那个身影,如此熟悉之感袭来,好像这一幕里那个人是他,可他不记得他做过这样的事。 沼泽里大火熊熊燃烧,那些本来被降魔圈困住的魔兽以为有了出路,谁知道根本抵抗不过神火,出了沼泽便入了火海,滔天大火燃燃不息,不死的亡灵纷纷葬身火海。 须臾,沼泽里的妖兽都化作了灰烬,随着大火渐渐熄灭,那个幻影也渐渐变淡,最终消失。 玄燏咬牙起身,大掌一挥,沼泽里最后一丝火星也熄灭了。一望无际的黑色沼泽里现在光秃秃一片,万赖俱寂。 那个幻影消失了,可是清无清晰地记得每一个细节,每一处境况,原来穷炙是这样死去的,那么,这魔冢应也是他造就的吧。 玄燏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感觉她全身都泻了力,唤了她两声,她也没什么反应,于是不得不弯腰把她抱在怀里。她上一次在他怀里的时候,身子纤瘦,骨骼清晰,身上每一处都在和他较劲,可她的力气哪里是他的对手,他只觉得怀里抱了只倔强的小兽,可是现在的清无,神思恍惚,泪水连珠滚下,显然还困在刚刚那一幕里,身子轻飘、柔弱无骨,哪里还会抵抗他。 玄燏抱着恍惚的清无御风飞过那片焦土,原来黑沼泽比他想象得还要大,腾云驾雾许久,直到月上中天他才找魔界内的美人河下流,此时清无已在他怀里沉沉睡去,玄燏沿着河岸腾云,看到鬼石塬的石碑就落了脚。 谢子昂和泉音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 玄燏在溶洞里去追清无的时候,留心把舟推回了原来的河道上,谢子昂和泉音本来也想追过去,可是抬眼就不见玄燏身影,二人就留在原地等待,谁知等来的确实震耳欲聋的声响、滔天的洪水、坠落的石块,谢子昂见那时已经逃不出去,拉着泉音纵身跳河,忙乱之中,河水猛涨,岩洞坍塌,他二人被一道洪流不知冲到了何处,再睁眼时,两人竟然万幸地躺在美人河河岸上。没了舟,但是他们已经到了魔界,两人按照约定步行半日就到了鬼石塬。他们刚刚歇脚,就见玄燏抱着清无从云头上走下来。 “她怎么了?”清无面色更加苍白,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昏沉沉地躺在玄燏怀里。 玄燏不想和谢子昂说太多,便道:“没大碍,待她醒来再说吧。”说着把清无轻轻放在树下躺好。 谢子昂和泉音面面相觑,一路上玄燏上寡言少语,他们甚少和他交流,此时他不愿说,他二人更问不出什么。于是作罢,三人各自择处,胡乱睡去。 玄燏今夜出奇地做了个好梦。梦里烟儿着了一席红裙,样式和他以前见的都不一样,她躺在他身下,衣裙半退,媚眼如丝地望着他,绸缎似的长发遮住了雪峰,玄燏俯身去吻她,她的舌尖立马缠了过来,唇舌交缠,大掌抚在凝脂白玉上,从她艳红双唇里溢出嘤咛。赤红长裙衬得她肌肤更加白腻晶莹,玄燏忍不住一点点吻下去,她的娇声在耳边萦绕不散…… “烟儿……”清无听到他的声音,以为他醒了,待她走近一听,眸子一暗,朝他伸出去的手就滞在了半空。 玄燏清醒过来的时候,清无抱腿坐在他不远处。天还未亮,飘着绵绵细雨。那个纤细的背影坐在树下,呆呆地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玄燏声音有些暗哑。 清无没有回头,仰头望着天,喃喃道:“我在想我师傅。他老人家一辈子都想成仙,收我为徒的时候,只不过想让我学点本事保护自己。不成想,他老人家最后没能飞升,我却承了他的遗志,磕磕绊绊五百来年,最后去凛山当了个小仙娥。”然后,有幸遇到了你。 “仅仅五百年,凡胎肉体便能扛过天劫,你师傅泉下有知,会很欣慰。”玄燏起身坐在她身旁。 清无笑笑道:“你不知道凡间五百年何其漫长,五百多年来,我师傅去世了,他不曾生育,也不曾有其他徒弟,我便只身一人在人间活了五百年……后来升了仙,不过在凛山这苦寒无人的地方司职,临皋总说我傻,可我却觉得那山上挺好,比在凡间的日子来的清净多了……” 玄燏默了默,心下苦笑,他如何不知漫长,她不在的一日里,像是过了百年。 清无见他不出声,转头看他,那样刚强的人此时神色郁郁,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是我糊涂,你怎么会不明白时光漫长。”你找了她两千多年,比我活的还要久。 “清无。”谢子昂醒过来,发现清无没有躺在树下,而是坐在玄燏身边。 清无应声瞧过去,谢子昂正款款向他们走来,走到身前坐在他们对面,“还好吗?昨天发生什么事?”他问,眼里尽是担忧。 “昨天……我遇到一个女人。”清无缓缓道,“她……把我当做了她已经死去的女儿。后来她发了疯,一气之下,就毁了溶洞。” “后来呢?”谢子昂追问道。 “后来……” “后来我们找到另一个出口,绕了点路,所以来晚了。”玄燏抢过她的话。 清无噤声,没有否认。 谢子昂看了看清无,深知他二人必定经历了其他事,可是清无没有说,他便不再追问,“身体好些了吗?” 谢子昂目光担忧地真诚,清无不禁笑起来,对他点头。“刚好,我还有事想问你。” “你说。”谢子昂语气干脆。 “你可晓得魔君穷炙?” “当然,他可是魔界家喻户晓的魔君。”谢子昂勾唇得意一笑,刷得打开折扇,娓娓道来,“你知道,魔界和妖界一向弱肉强食,杀了魔君,你就可以当魔君。但也因为这样魔君更替非常频繁,当年的魔君傲孑是唯一一个做了一千多年的魔君,而穷炙是唯一一个打败他的魔君。传言,他法力胜过天神,又机智多谋,是魔界少见的魔君。不过,他死得很令人意外,也死的很传奇,两千多年前,魔界起了□□,他最后被人一剑刺死。” “死在了魔冢?”清无的声音有些颤抖。 “对,没错。传说他死前化身为降魔圈,困住叛乱的魔族……” 清无闭上眼睛,她猜的没错。那个身影是穷炙,如果那个疯女人没有说假话的话,那一剑应该是她刺的。 “清无?”清无低头闭目的样子是谢子昂不曾见过的悲痛,“你怎么了?” 清无喘口气,抬头时对他笑,“我没事。你可知道他被何人刺死吗?” “有人说是后来的魔君,有人说杀他的人已经死了,关于穷炙的传说很多,内容不一,因为他是在魔界名声很大,但为人行事隐秘,所以关于他的事传说杜撰多于事实吧,算是个传奇人物。”谢子昂今日精神大好,摇着折扇一副潇洒公子模样。 “那……魔君傲孑呢?如果我没记错,他应该就是那个挑起三界大战的魔君。”清无看了看玄燏,后者不动声色。 “对,没错。傲孑至今依然是许多魔族的典范,他当年发誓要魔族统领天下,不过没成功,被神仙杀了。”谢子昂撇嘴。 “既然如此,你可晓得火妖化烟?”清无继续道。 “我记得你说过这个名字,你当时说你来魔界就是来寻她的?” 清无想起那时搪塞他的理由,确实是用化烟当借口来着。“是,我是来寻她。她是当年三界混战妖界的首领,你不知道吗?” 谢子昂听到这,扇子敲敲额头,叹了口气,接着道:“我想起来她是谁了,她是那个叛徒。” 玄燏脸色一变,清无立马用眼神安抚他,后者噤声垂目,没有说话。 谢子昂却没注意到二人表情,继续道:“就是因为她,当年参战的妖族死绝了,妖界领地也失去了大半,所以能记住她姓名的妖族几乎都死了。就算有人记住了,这么不光彩的历史,也没有人刻意提起。” “原来这样……”清无喃喃道,看向玄燏,后者起身走开了。 “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清无转过头来,神色镇定了许多。 “已经好多了,你看我现在不是生龙活虎?”谢子昂笑起来,桃花眼弯弯,像天边明月。 清无却不信他,拉过他手腕诊脉,面色暗了下来,手下脉搏微弱,谢子昂的毒越来越重了,于是沉声道:“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吗?” 谢子昂见她神色黯然,收起笑意,“我记得。可我……可我还想再陪你走远一点。”桃花眼里泛着柔光,那话听在清无耳里不由得心软。 “那就活下去。”清无心硬说道,“你治好了病,我们再见也无妨。” 谢子昂低头沉默了一会,清无耐心等他做决定,好一会,他才抬头道:“墨林有一位大夫,我陪你走到那里,之后的路,我谢子昂就不陪你了。” 清无莞尔道:“好。” 第25章 逆转天时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鬼石塬有个可怖的名字,实际情况却比想象中好很多。塬上有进入魔界后第一座城。清无一行人从美人河岸边,过了那块痕迹斑斑的标石,爬上缓坡就是上了塬,一路上树林阴翳,与七山内妖异的情景大相径庭,反而更似人间牧野。他们沿着土路行进,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妖魔,好在并没有起什么冲突,各走各道,十分守规矩。不疾不徐行了半日就看到了那座城池,说是座城,其实不过一个小镇,镇前用石块搭了座城门,门上两个红字:鬼石,简单粗暴。 谢子昂领路,进了城就寻了镇上最好的客栈下榻。城内房子多由石头搭成,他们这间客栈也不例外。客栈内的装潢无法与清无在人间见过的富丽堂皇相比,但他们一路行来皆是风餐露宿,此时有了房子住不知要好多少倍。 店主是个风情万种的女妖,衣着暴露,体态丰腴,上身只着一翠色肚兜,腰肢款摆,妖娆得紧。那女妖见了他们四人并未稀奇,将钥匙递给四人,又指着身后的牌子道:“各位客观看好,要是不守规矩可不要怪城主不留情。”那石牌上刻了几个大字:斗法者死。 谢子昂胳膊往木台上一靠,摇着折扇,笑嘻嘻道:“月姬放心,我这些朋友晓得。” 那叫月姬的女子撇他一眼,眼波流转,风情尽现,娇声道:“子昂公子,好久不见啊。” 谢子昂眯眼笑道:“多日不见,月姬又美了三分,子昂都不想走了。” 月姬才不吃他这一套,笑骂道:“去你的,你上一次来也是这么说的。” 谢子昂也不恼,“实话,这次更美。”对她眨眨眼,接着道,“还麻烦月姬打发厨房做点好吃的给我们,可好?” 月姬知道他向来嘴上摸蜜,不再纠缠他,“好好好,知道了。上去吧,我这还忙着呢。” 泉音接过钥匙迫不及待地跑上楼进了房子,清无住在泉音和谢子昂的屋子中间,而玄燏的屋子恰好在她的对面。屋内陈设简朴,一张床榻,一张石桌,几张石凳,后面还置了扇屏风。 清无进了屋内,只觉几日来身上的疲惫之感全部袭来,脱了鞋靴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一睡便睡到了月上中天。 “清无?”玄燏站在她的床榻旁边,看着她沉浸在梦魇里,淡眉紧蹙,口中念着那个魔君的名字,泪水染湿了枕头。 入了夜,他躺在榻上却没有睡意,后半夜就听到了清无的声音,过来一看,她果然又在做梦。 梦还是那个梦,穷炙转过身的时候,她听到低沉的声音在唤她名字,迷蒙地睁开眼,眼前是穷炙的面容,剑眉星眸,沉着刚毅,可是比梦里的穷炙要温柔许多。 不,他不是穷炙,他是玄燏。 清无缓过神来,起身掩面抹去脸上的泪水,散乱的头发披在削剥的肩上,挡住了她的面容。 玄燏旋身坐在石桌旁,等她镇定下来。 片刻,清无从床上下来,坐在他一旁,淡淡开口道,“谢子昂的话只是片面之词,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如何知道是片面之词?” “你……当真不记得当年的事情了吗?”清无见他面带疑色,料想他失忆的状况要比她想象的严重许多。 玄燏低头道,“我……记得不多。” 清无恍然,抿了口桌上的茶,不知什么时候沏的,已经凉透了。此时夜色深沉,屋内点了几盏等,玄燏的面容在灯光下柔和许多。清无默了默,道:“临行前,临皋告诉我,当年仙界背叛了仙、妖两界的契约,她是被害死的……如此说来,妖界对她有这么深的误会,也没有什么奇怪。” 玄燏苦笑,“你又如何知道临皋的话不是片面之词?” “就算临皋说谎,化烟当真背叛了妖界,难道你就不找了么?”清无顿了顿,接着道:“你当年为了她逆转天时,现在还怕她曾做过不耻之事么?更何况真相未必如此……” 玄燏已经听不见她后面说的话了,逆转天时四个字在他心里顿时炸开,不可置信道:“你说我……逆转天时?” “是……你当年不就因为使用禁术才沉睡了很久吗?”难道玄燏自己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记得? 玄燏呆在原地,忽然又冷笑出声,他醒来的时候身边人怎么告诉他来着?三界混战他受了重伤,所以沉睡两百多年,没有人跟他提过逆转天时之事,他自己竟然也没有想起过。 清无心下骇然,玄燏面色凝霜,目色生厉,此时的神态竟然有几分像穷炙。 “临皋如何说当年之事,你一一告诉我。”玄燏沉声道。 清无抿了口那凉茶,想了想临皋那日的话,一字不落的向玄燏娓娓道来。玄燏目色深沉,安静地听她轻缓的声音叙述着那些他经历过却不记得的事。他脑海里片段式的记忆,一闪而过的画面随着清无软糯的声音在脑海里一一浮现,悲伤、愤怒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夜色深深,鬼石城不大,一眼可尽,石块搭起的房屋凌乱错落在城里,墨蓝天际悬着一扇皎洁玉盘。玄燏双手握拳,背向她立在窗前站着,清无叙述完后,许久谁都没有说话。 “如果说,我就是穷炙呢?”突然,玄燏颤抖的声音刺破了宁静。 “可是……你是命定的火神,天帝器重的神官,怎么会是一介魔君?”清无不是不信,只是有太多问题说不通,她不敢相信,“如果你因为使用禁术堕魔,又怎么会飞升上神?” “哼,”玄燏冷笑,冷声道:“仙族可以背叛诺言,毁我记忆,还怕做不出更不耻的事?” 仙界为什突然毁契约,对妖族赶尽杀绝?他和烟儿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而他,在魔界的一百多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最后竟然造出了魔冢?他又是如何从一介魔君回到天界?他有太多疑问,也有太多猜测。“依临皋所说,最后一战里,一开始妖魔对战,妖族占了上方,仙族在此时背叛了契约,趁势除掉伤亡惨重、兵力孱弱的妖族,可是,为什么是最后恰恰是魔君杀了化烟?还是说……仙魔有勾结,一开始魔族败象不过是表象,和仙族联手除掉妖族才是真正的目的?那一战分明是要灭妖的计?” 玄燏的话如同醍醐灌顶,清无从座上惊起,“所以你被毁去了记忆,所以,史籍没有任何记载,所以……临皋就是因为知道真相,才不敢回天宫……可是,魔族才是那一次三界大战的始作俑者,为什么要先除妖而不是先灭魔?” 玄燏冷笑,“仙界怎么会放过魔族,可以背叛妖族,就不会背叛魔族了么?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化烟杀了大半魔族,仙族去收个场,不是要容易许多?……妖魔尽绝,大概是仙史里唯一一句实话。”可是仙族大概没有料到,他会为了救她逆转天时,最终堕入魔道。那么,作为魔君穷炙的他,最终能够回到天界,是不是也是仙族所为? “如此说来,你堕入魔道却是仙族之过。仙族再想办法让你回天界,忘记穷炙,也没有什么不可能……”清无目光怔怔,望着空中一处,玄燏的推测符合逻辑,只是太意外了,她理解、相信,可是无法接受,仙族至高无上的形象今夜在她心里毁于一旦。震惊、失望、愤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她并没有注意到此刻突然转身,一脸震惊的玄燏。 “那么,你和我……有什么关系?”玄燏深沉的声音颤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神思归位,清无仰头看着目光幽深的玄燏,大脑一片空白。她是谁?为什么作为穷炙的玄燏会频频出现在她的梦里?她和穷炙,或者说和玄燏,曾经是不是认识?他们又有怎样一段过去?清无深深闭上双眼,喘息不止,缓缓道:“如果我真的是那疯魔女子的女儿,那么依她之言……作为穷炙的你,杀了我……而她,为了替我报仇杀了你。” “如果……你不是呢?”玄燏的大掌抚在她脸颊上,抹去她的泪珠,道,“就像你说的,你是仙,如何会是妖魔的女儿?还有,就算她疯魔,以她的法力修为,必定无法战胜一介魔君,穷炙又怎会轻易让她一剑刺死?” “可是……我想不到还有其他的可能性……”清无低头,泪如雨下。她只觉得身心俱疲,这一切本来与她无关,她来到这里不过是为了寻找她的魂魄,为了履行对临皋的承诺,事情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模样呢? “我来魔界之前,一直有个疑问。”玄燏顿了顿,并没急着往下说,而是耐心等着清无抬头看他,他才继续道,“为什么化烟在魔界?没错,两千三百年前她死在了东崖下魔界境地,可是她被傲孑刺死,和魔族有深仇大恨,眼下为什么还要和魔族结盟?” 平日里冷静理智的小仙女此刻一脸茫然,像是丢了魂,怔怔地对他摇摇头。 “如果说,我逆转天时成功了呢?化烟活着,穷炙找到了她。” 清无因他一句话,瞬间找回理智,“可是,为什么穷炙死去过去两千多年后她才在魔界出现?她怎么会这么绝情呢?” 玄燏没有回答她,他不知道。他们手中的线索太少,疑问太多。他所说的一切不过是他的推测。至于清无,必定与穷炙有着紧密的关系,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她一定不是那个被他杀掉的魔女。他不记得穷炙,可是他有种强烈的直觉,要弄清一切真相,只有去魔宫找到坤仪和他口中的化烟才行。 第26章 百红千翠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你要是担心,我们就陪他到明日,等到那位大夫再走。” 清无点头,“这样也好。” 于是三人又原路返回,清无因走的时候没有看路,只得跟在玄燏身后,他们自离开那竹屋已有两三刻,再往回走时,加快了步子,不出两刻,就又见到了那幽深处的翠色竹屋。 这一次却没人来接应他们,竹屋周遭安静的诡异。 清无皱眉,和玄燏交换了一个眼神,拔出棠溪要往前走,玄燏及时拉住她右臂把她护在身后,拔脚推门,进了庭院。 翠色竹屋前一方庭院,院里置了石桌,却空无一人。玄燏挺身在前,急步走过庭院,推开屋门。吱呀一声,竹门打开,屋内除了桌椅床榻,不见谢子昂和那侍童身影。 泉音紧张地护在二人身后,背向他二人,屏息注视四方。周遭死寂,空中弥漫着妖孽的恶臭。泉音捂住鼻子,手中翎羽坚针早已准备好。 突然,脚下竹板一动,一股恶臭涌了上来,“地下有东西……!” 玄燏和清无也感觉到了。三人抬腿就往门外冲,可是为时已晚,脚下竹板瞬间坍塌,清无落在最后,一脚踩虚,就跌了下去。 清无掉下去,玄燏也跟着跃身追了过去。泉音慌张地看了看周围,深吸一口气,跳了下去。 清无刚刚脚下一滑,只觉自己跌落到了一条细小的甬道里,道壁上沾着不知什么生物的粘液,她双手扒在上面止不住的往下滑,不知滑过多少丈,身下一空,她急忙提气才不至于跌到地上。她落地没多久,玄燏也跳了下来,泉音紧跟在他后面。 甬道底部一片漆黑,玄燏在她眼睛上捏诀,她才看清周遭一切。看不见还好,看到了,倒吸一口凉气。 身边密密麻麻倒挂着妖兽、各种不知名的野兽、还有赤身裸体的人,头朝下,脚朝上,无论是什么,通体惨白,面目狰狞,身上都挖了小口,外面接着竹管,管子里留着鲜红的血,所有的管道汇集到一处。三人顺着管道,来到管道最密集之处,只见数百条竹管连接着一巨大铜炉,炉身高过人身,那些鲜血就汇入到了铜炉里面,铜炉上方正冒着缕缕白烟。 清无心里既后怕又庆幸。害怕的是她在人间除妖无数,也不曾过如此恶毒邪术,庆幸的是这些供血原体里没有谢子昂。只是不知道谢子昂眼下如何了。 “谢子昂!”泉音唤道。 周遭寂静,无人回应她。 就在他们四周张望,寻找这地室出口时,那股恶臭又浓郁起来。清无警惕的关闭感官,握紧了棠溪。泉音却没有她反应迅速,吸了几口毒气,就昏倒过去。清无赶忙托住她后背,手掌放在她胸口把毒气逼出来。 玄燏示意她在原地不要动,清无点点头,他顺着毒气寻了过去。清无在原地等了片刻,泉音在她怀里悠悠醒过来。此时,毒气渐渐退去,玄燏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了,手上提着一只半人高的妖兽。 医馆里的侍童竟然是只翠绿色蜘蛛,看起来修为不高,玄燏都没有动用武力就把它捉住了,那蜘蛛在他手里乖乖的一动不动。 “谢子昂呢?”清无道。 “在那边,先把它捆起来。”泉音此时完全清醒过来,起身帮清无把那侍童绑在了铜炉腿上。 “我在这里守着,你们去看谢子昂。”玄燏给那蜘蛛施个了咒,那侍童又变回白脸小生模样。 清无和泉音顺着玄燏指的方向找到了谢子昂,只见他气若游丝,四肢瘫软倒在石床上,手脚边上还散着麻绳,看来他们再晚来一刻,谢子昂也要被用来炼丹了。 泉音把谢子昂扶起来,谢子昂听见他们动静就醒了过来,此时精神不振,半眯眼瞧着她们。清无把七合丸递到他嘴里,又把他的脉。 “先别说话。”清无见他着急开口,连忙道。手下谢子昂的脉搏时强时弱,看来他刚刚动了真气,原来染得毒随着气息流动已经攻上心口。 清无心下后悔不已,她不应该把他一人留在这里。 泉音和清无在他身旁等了片刻,待谢子昂完全清醒过来,才把他扶起来,一起回到铜炉边上。那侍童此时已经醒了过来,浑身颤抖得蜷缩在一起,玄燏抱臂靠在墙边,显然在等他们。 泉音扶着谢子昂坐在墙边。清无走在玄燏身旁,对那侍童道:“这炉里炼的什么丹?” 那侍童慌张地看了玄燏一眼,赶紧低头不说话。也不知刚才玄燏用了什么法子捉他,竟把用这等恶毒法子炼丹的妖精吓成这样。 “说话。”玄燏冷声道,“说实话扰你不死。” 侍童抬起头,本来冷白的脸又白了几分,额上豆大汗珠滚了下来,小声道:“百……百……百翠千红……” 如此阴邪恶毒的炼丹方式居然有这么个美名,可见炼丹之人心理之变态。 “干什么用?”清无道。 “毒……□□……”那侍童低头不敢看玄燏,断断续续道。 “百翠千红……是剧毒,中毒者会剧痛不止,直至出现幻觉,觉得自己在和野兽厮杀,最终自残身亡。”谢子昂此时精神萎靡,说话还喘着气。 “你师傅在哪?”清无继续问道。 那侍童把头埋得更低,不敢说话。 玄燏一把抽出清无腰间的棠溪,剑锋在空中划过一道白影,棠溪又啪得一声归鞘。声光影之间,其余三人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再定神时,只见那侍童左小臂掉了下来,绿色血液横溅满地。 “再不说话,下一剑就是你脑袋。”玄燏恐吓道。 那侍童捂着断臂,惨叫出声,片刻,才断断续续道:“被……抓走了……” 果然,这么多大夫一起失踪不是巧合。“被谁抓走了?” “一个……一个红头发的魔头,往浮海方向去了……” 清无心下一惊,转头看向玄燏,他比她要冷静许多。 “那你为什么说她会回来!?”泉音愤恨道。 侍童抱着断臂蜷缩在一起,显然心里有鬼,不敢答话。 “你师傅嘱咐你在这炼丹,我说的可对?”清无道。 那侍童听她语气还算和缓,没有玄燏那般可怕,便点了点头。 “你可知,他抓走你师傅是去做什么?”清无接着和煦地问他。 “替……替魔君炼……炼丹。” “炼什么丹?” “不……不知道,师傅没有说。” 清无听到这里叹了口气,只觉得事情又复杂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化烟的事还没有头绪,这边又出现了关于坤夷的事。不过,这两件事会不会有联系?清无心下犹疑,想着一会要和玄燏交流一下意见。 “这地室另外出口在哪?”清无问道。 “往前走,过了那道门,顺着阶梯往上走,就是出口。” 泉音把谢子昂扶起来,依着侍童的话往出口走。 玄燏丝毫未动,清无拉住了泉音。这侍童刚刚说话还躲躲闪闪,胆怯得不行,此时话说得这般流利顺畅,只怕有诈。 “不如,你走在前面给我们带路如何?”清无声音冷厉,不似刚刚和煦。 玄燏挥手解开他身上的绳子。那侍童却坐在原地不敢动,片刻也没有反应。清无见状,提起棠溪往他胸口刺过去,反应之快,侍童来不及躲避,棠溪就陷入他胸膛,绿血飞溅。 侍童口中涌出一大口绿血,开口大笑,得意地说道:“你们在这里等死吧……”接着,头一歪,化了原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嗯……我们难道出不去了吗?”泉音小声道。 清无捏诀把剑上鲜血清了清,收起棠溪,“怎么进来怎么出去吧。”那身宽的甬道恰好容下这绿蜘蛛,想必他们师徒二人早就计划好没有在地室里设计出口,进进出出活动的应该只有那只身量不大的侍童,不然,这么多妖兽怎么会被一只法力不高的小妖困住。只是,那甬道又长又滑,他们怎么出去? 玄燏看着清无求助的眼神,水汪汪的,有点像苍明求食的样子,不禁低头掩笑,往甬道口走过去。其余三人自然跟了过去。 他们四人里,最容易出去的是泉音,她化作原身三两下就飞出去,可是问题在于,甬道顶部被封住,彩灵鸟就算飞过去,也出不去。玄燏伸掌一挥,只见黑漆漆一片中划过一道火光瞬间点亮了整个通道,再下一刻,一声巨响,甬道口的石板就被打开了。泉音最先飞了出去,找了根麻绳,玄燏的火烧过甬道,石壁上的粘液不见变得粗糙,谢子昂攀着岩壁,拉着麻绳爬上去,清无护在他身后。玄燏最后上来,上来之时不忘一把火烧了下面的炼丹房。 四人出了竹屋,只听见地底下轰隆声响,待声音最终停下才启程上路。 第27章 蛇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难道你对这大夫一无所知么?他用这么恶毒的法子炼丹,如何会善心大发救你的命?”他们走出竹屋不远,天色就暗了下来,谢子昂身上又受了伤,四人索性择地歇下。泉音给他包扎外伤,清无在一旁问他。 “你有所不知,傲薇为人虽然恶毒,但是只要你有东西和她交换,她自然可以问诊治病。只是我没想到,进门之后我还没开口,那侍童就动了杀心……看来他师傅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了……”谢子昂耐心和她解释,可是清无却一脸诧异。 “你刚说她叫什么?傲薇?堕神傲薇?”她的声音不自觉提高几分,引来玄燏注意。 “额……好像是的……”妖魔自然不愿意别人知道自己出身,更何况神仙堕魔,那是该犯下何等滔天罪过才能沦落至此,是以,关于傲薇的出身,世人所知甚少。 清无恍然,这事于她亦喜亦忧,喜在堕神傲薇还活着,那么她一定不是她的转世,忧在于,坤夷抓她去炼丹,目的为何? “你认识她么?” “她……当年为了修炼,杀了三个神仙来炼丹,吃了炼成的丹药就堕魔了。”难道说,坤夷其实是为了吃丹药增强修为? “原来这样……” “你本来拿什么和她交换?”清无道。 谢子昂低头不语。清无见状,道:“算了,反正事情未成。眼下……你要和我们去浮海找她么?” 谢子昂犹豫半刻,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其实是要去找坤夷的吧?” 清无看了眼玄燏,抿嘴对他点点头,“化烟……可能在魔宫……所以……” 谢子昂随即道:“那就一起去浮海吧,想不到,我还能继续陪你上路。” 清无不禁莞尔,柔声道:“好好养伤,你的毒不能耽搁了,我们明天马上去。” 谢子昂没有反驳她。 夜幕还未落下,只是竹木茂密,遮天蔽日,还未到傍晚竹林就暗了下来。空中细雨绵绵不断,苍翠青碧之间,云雾浩渺。泉音守在谢子昂身边,玄燏在远处,背着他们倚着一棵粗壮的青竹坐在地上,清无走过去,见他手里正玩弄着一条碧色小蛇,他听见她的声音,没有抬眼,手上的小青蛇警惕的直起上身,对她吐蛇信。玄燏掐住小蛇七寸,递给她。 清无往后躲了躲,她这辈子自恃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害怕蛇,尤其是那种细小浑身冰冷不似活物的,就算她一身法力,心下还是恐惧。清无一脸惊恐,可是玄燏没有收手,那青蛇此时紧紧盯住清无,血红的蛇信和青碧的蛇身形成鲜明对比,口中嘶嘶地对她示威。 “你……拿走它!”清无道。 “你连我都不怕,还怕它?”玄燏脸上少见的戏谑之态。 “快点!”清无知道他故意逗她,心下一急,不禁恼了。 玄燏低头笑出声,一把拉过她,清无重心不稳跌坐他身旁,好在地上铺满竹叶一点不痛。玄燏拉过她的手臂,把青蛇放在她手上,冰冰滑滑的蛇身立马缠住她的手腕,清无全身一颤,玄燏挨着她自然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松开了蛇七寸。 青蛇不过手指粗细,在清无手上绕了两圈,立着身子,大概感觉清无对它没恶意,就绕着她的手腕来回扭动。清无只觉得背后一股寒气顺着背脊升起,一直窜到她后颈。 “玄燏!”清无全身僵住,目不转睛地望着手上的蛇。 “坤夷的蛇怪都死在你手下,它有什么可拍的?”玄燏靠在竹子上,悠闲地觑着她。 “蛇怪……当然不一样了……这种没有热气的东西,还会动,当然可怕了……”清无苦着脸,小蛇已经绕着她的小臂往上爬了。 玄燏终于发善心,掐住蛇七寸,那凉冰冰滑腻腻的东西离了她身。 “修行的时候,没见过鬼魅之类的东西么?”玄燏低头把玩着青蛇,问道。 清无搓了搓冰凉的脖颈,道:“鬼魅又不似蛇这般有实体……鬼魅还有人性,我哪里晓得未通灵性的蛇在想什么……”清无自知自己在找借口,怕蛇是她天性,一句话说得很没有底气。“蛇都有七寸,我难道不能有吗?” 玄燏目光本来放在青蛇身上,听到她的话,眼神一变,猛然转头,目光深邃,死死凝视着她。清无心下一顿,心想她七寸可能要变一变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眉目不是很清晰,因为缺魂少魄连眼睛都不似其她姑娘那般炯炯有神,可是却有着一双凤目。绵雨染湿竹海,细风带来她身上的清冽的气息,那个鬼魅似的姑娘弯起凤眼,搅碎了一汪静水。 “你梦里那个女子,是她吗?”说着,玄燏太手,指下火花在空中勾勒出一个女子面容,柳眉凤目,琼鼻朱唇,风情妖冶,妩媚不可方物。 原来她就是化烟。 清无怔怔望着火花勾勒出的美人图,玄燏下笔如此流畅,大概画了无数次吧,他爱的女子,竟然生的如此美艳精致,怪不得他会找她两千多年,怪不得他忘了一切,却独独没有忘了她。她活了一千二百年,从未注意过自己的容貌,今天她才知道自己多么不堪可笑。 “是她吗?”玄燏见她呆滞,追问道。 直到那美人图在空中化为灰烬、消失,清无才低下头,酸楚之感涌上心头,缓缓轻声道:“不是。” 玄燏眼神一暗。清无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神情由期待到黯然。心口酸楚之意又泛了上来。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出声。 良久,清无默默压下心口不断涌上来的凄然,咽下泪意,转移话题道:“……魔界消失了许多大夫,傲薇又被坤夷抓走了,坤夷抓走这些人做什么?你怎么看?” “抓走大夫,无非是为了治病。抓走傲薇炼丹大概是为了增强法力……凛山一战,他和他的部下应是伤亡惨重,此举也不足为奇。” “他的修为已经很高了,再修炼为了什么呢?” “可能性有许多,学一学傲孑一统下界也不是不可能……眼下,我们只有见到他,才会知道真相。” 清无还有许多疑问想问他,可是玄燏兴致缺缺,显然不愿意多说,她便没有再问,悻然起身回到谢子昂和泉音身边继续守夜。 本来的三人行由于谢子昂的回归又变为四人行。谢子昂的伤势不能再耽搁,四人不再像前几日那般不紧不慢。在谢子昂的带领下,一行人沿着盲肠小道,不出半日就出了墨林。出了竹海,天高地阔,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芳草野花遍地,温驯的异兽随处可见。阳光明媚,天气晴朗,飘着清风,浮着白云。 谢子昂服了药,精神较昨日好了许多,这也是让清无奇怪的地方。谢子昂所中之毒甚是离奇,每每他动用真气,那毒便深一分,内伤也深一分,但是服了药,内伤见好,毒却弥深。谢子昂似乎不将伤势放在心上,一副潇洒公子模样摇着折扇走在前面。 依着谢子昂的指引,他们出了墨林,穿过这片小草原,就到了浮海边上的临浮城,而魔宫置于浮海一座岛上,他们要在城边搭船过去。临浮城要比鬼石城大上好几倍,城内设施一应俱全,酒肆、客栈、商铺、餐馆、甚至还有一家青楼,房屋装潢别具一格,用了各色燃料着墙壁,门上悬挂各种贝壳、海螺做装饰,和人间风雅之状大有不同, 四人没有耽搁,直接穿过城池,来到岸边渡口,另清无意外的是,渡口已经有两个人在等他们了。 “你这是……下来寻我?”清无对临皋到。 “你和泉音走了半个多月了也不见音信,山里太热了,实在受不了,就打算过来寻你们,没想半路上遇到越泽,他说玄燏也在这里。没想到你们真的碰到一起了。”越泽站在她身后,对她点了点头。 “嗯……因为一路上没有她的消息,所以就没让泉音去寻你。”清无解释道。 临皋挥了挥手示意她莫再提,此时看见他们身后的谢子昂,“这位是……?” “小生谢子昂。”谢子昂见临皋一副男君打扮,举手投足潇洒翩翩,丝毫没有女子的扭捏,仿佛遇到了知音一般,于是笑吟吟地对临皋拱了拱手。 临皋拱手回礼,疑问的目光寻向清无。 “一路上多亏了子昂,我们才寻对了路。”清无解释道,“子昂,这就是我说的那位挚友。” 谢子昂做恍然大悟状,临皋则对他点点头,谢子昂虽然周身气息怪异,但清无如此说,想必不是什么歹人,便不再追问。 那边越泽早早准备了行船,船的模样和玄燏那艘大致相同,刚好容下他们六人。此时天色渐沉,六人不再多言,一一上船,各自择屋睡下。 夜幕降临,海天相接处,最后一丝金光也堕入海面,须臾,皎洁银盘升直半空,月华铺洒海面,一片波澜壮阔银装素裹,海风清凉透骨,清无在甲板上从落日坐到了银月升起,从银月升起坐到了星辰漫天。天上银河星光璀璨,海面波光粼粼,海天相对,何为天何为地,难以分辨。 天亮之时,就要登岸去魔宫。魔宫里有什么,她害怕,也期待,所以她无法安眠。 她在甲板上坐了多久,玄燏就在船尾厢房屋顶看她了多久,所以清无起身准备回房时,转身就看到了凝望她的玄燏。 万赖俱寂。天边明月,耳边海风,如此良夜也比不上他的目光。清无在原地犹豫不定,最后还是鼓起勇气,缓缓走了过去。 第28章 道别与告白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夜幕降临,海天相接处,最后一丝金光也堕入海面,须臾,皎洁银盘升直半空,月华铺洒海面,一片波澜壮阔银装素裹,海风清凉透骨,清无在甲板上从落日坐到了银月升起,从银月升起坐到了星辰漫天。天上银河星光璀璨,海面波光粼粼,海天相对,何为天何为地,难以分辨。 天亮之时,就要登岸去魔宫。魔宫里有什么,她害怕,也期待,所以她无法安眠。 她在甲板上坐了多久,玄燏就在船尾厢房屋顶看她了多久,所以清无起身准备回房时,转身就看到了凝望她的玄燏。 万赖俱寂。天边明月,耳边海风,如此良夜也比不上他的目光。清无在原地犹豫不定,最后还是鼓起勇气,缓缓走了过去。 玄燏等她慢慢走过来,等她站在身旁,等她开口,可是她没有。 所以他先开口,“有话说?” 月华如霜,霜洒满地。清无怔怔看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你与我约定一起上路来魔宫,明日,这个约定应该算是结束了。” 玄燏面色一暗,沉默以对。 清无不敢看他,接着道:“我不知道明日、后日以及未来几日会发什么,若是个好结局,那么清无祝福你,若是个糟糕的结果,那么清无希望你早一点实现愿望。可是……无论哪一种情况,以后你都是玄燏神君,我是清无仙子……” 她一席话说的隐晦、没有逻辑,可是玄燏听懂了。以后再没有清无玄燏之间的情分,他们之间的一切都不算数,从此以后,他们一个是天宫火神,一个是不知名的仙娥。 她这是在道别。 玄燏有许多话想说出来反驳她,可是所有话到了嘴边都变成了一抹冷笑,“清无仙子真的名如其人,清冷无情。利用完了,就要抛弃。” 清无自知理亏,低头小声道:“是……我是这样的人。” “在鬼冢的时候就不该救你。”玄燏的声音冰冷胜过天边白月。 “当初我们约定无须相助,你本可以留我一人在那里。”清无低着头,闷声说到。她说狠话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如火纯青了。 玄燏只觉得五脏六腑气的颤抖,一把抓过她,蛮横地拖着她来到船边,大臂粗暴地一甩,清无就撞在身后的围栏上,玄燏双臂困住了她,深邃的眸子染了怒火,紧紧凝视着她的,压着胸口的怒气,声音低沉道:“我救你多次,你现在拿命来还,怎么样?” 清无抬头望着他,她见过玄燏动怒,可是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般震慑人心,“……好。”凤目里泛着水光,声音哽咽。 下一刻,玄燏抱起她,双臂越过栏杆,她就坠到了海里。她的跌落下去的时候,玄燏深邃的目光锁着她的,耳边水声哗啦,再挣开眼时,四处一片幽蓝。谢子昂的避水珠在身上,她怎么会这样死去,可是她也不想游过去。 避水珠不能像在岸上那样避开四面八方涌来的海水,但是能保证她正常呼吸,冰凉的海水涌过来,灌倒衣裳里,她看着那船渐行渐远。无边无际的蔚蓝里,只有她一人。她本来有许多话想和玄燏说,可是张开嘴只说了最狠心的话。他动怒至此,也没有什么奇怪。 玄燏把她扔了下去,可是却消不了心中的怒火,没错,他说他们不要结下情分,他说他们不要相助,可是她一次又一次触他逆鳞,踩他底线,他怎么会注意不到她?他注意到她就想了解她,了解她就想救她,救了她就再也不忍心看她难过伤心。她伤心,他宽慰,她有难,他把她护在身后,可她刚刚说什么来着?本可以不救她?所以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玄燏背着手在甲板上踱过来踱过去,心中又恨又气,过了片刻,船已经行过去好远,却没听见船下动静。 她还真的不打算回来了? 清无陷在一望无际的海水里,随着那船渐行渐远,身体也在往下沉,刚刚坠入海里那一刻,眼里含着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和海水混为一体,分不清哪些是泪哪些是水。她以前一千二百年里的生涯里不知情滋味,流泪的次数屈指可数,眼下不过说了几句狠话,自己就受不了了,真的是特别没出息。好在他没有看到。趁他走远了,她还能在海水里掉一会泪珠子。 玄燏游过去的时候,就看见她仰身躺在海水里,一片蔚蓝中,她海藻长发在波光中随波飘动,面色苍白,半殇着眼,像水中鬼魅。玄燏游到她身旁环抱着她纤细的腰,追着船影游过去,清无睁开眼望着他紧闭的薄唇、刚毅的目光,不一会,他们就上了船。 甲板上,她浑身湿透,抱膝而坐,头发、外衣上的水珠嘀嗒嘀嗒的落在木板上。玄燏坐在一旁,身上也湿透了。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把刚才的话收回去,我当今夜的事情没有发生过。”玄燏起身睨她,冷冷道。 “……我做不到。”清无铁了心,今夜一定要说服他。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玄燏真的动了怒,声音低沉,面色如霜,是他怒极的样子。就连生气的时候,他也是一副内敛克制模样,好像从来不会失控。 清无深深闭上眼睛,胸口阵痛袭来,就差最后一击,激怒他,今夜就算结束了。“对,你不会。” 玄燏怒气攻心,却冷笑出来,“好,真好,我玄燏活这么久,从来还没见过像你这般冷血的女子。清无仙子,你好样的。”说完,愤怒起身走开,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避水珠发挥了作用,玄燏走后不久,她身上就干了,海风吹过来,头发散了一地。清无呆坐在那里,明月清辉,海风凉得透骨,她有些怀念凛山上的日子。 清无发了一会愣,觉得疲惫不堪,于是抹了抹腮边的泪,起身正要往回走,却见玄燏急步走回来,拉住她的小臂,下一刻,她撞进他温暖干燥的怀抱里,玄燏坚实有力的胳膊死死环着她的腰,低头凝视她的眼睛,“你告诉我,原因是什么?你这么绝情,为了什么?” 玄燏的鼻尖与她的距离不过分毫,他温热湿润的气息扑过来,因为生气而充血的薄唇在她眼前张张合合。清无想推开他,可怎么也推不动,于是厉声道:“你放开我!” “你不说,我们就这么僵持到天亮,你说好不好?”清无倔强,可他又如何不倔强。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抓住我不放!?约定就是约定,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你以为我是化烟吗?我不是!我自出生就有一副仙骨,命中注定要做仙!化烟是谁?她是妖啊,就算她转世,也不会是仙!轮回天道怎么会因为她轻易改变!”她还是把话说出来了,她最不想说的话,她最不想让他听到的话。 “你是她如何,不是又如何?和你要与我恩断义绝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喜欢你!” 她的话音落了,可娇糯的声音在还在耳边不断回响,玄燏只觉脑中轰然炸开了,身子一震,下一刻,困在她腰间的手就懈力滑了下去,目光恍惚,像丢了魂。 因为激动,清无喘着气,手扶在起起伏伏的胸口上,缓缓道:“我……没有办法看着你属于另一个女子。没错,我很自私……可是,你我之间算什么?朋友?知己?”清无一边说,一边喘息,“我不过是一个平常的小仙娥,天宫里遍地都是,不过因为大胆了些,才让你注意到我。如果你留心,你会发现身边有许多清无仙子,她们照样仰慕你,爱慕你,难道你要和她们一一做知己、朋友吗?” 玄燏凝视着她凄然的面庞,双目明明含着热泪,可是说出来的话怎么这般冰冷,冰锥刺骨,刺在他心上,真疼。 “所以,你当你的火神,我做我的仙娥,这样不好么?” 她喜欢他,非常喜欢。可是他有心爱的女子,这一路上,她竭尽全力远离他、不去想他,可是一见到他又控制不住地去接近他。仅仅是这样的相处,她便已经心神疲惫不堪,她还能怎么样呢?只有远离他、不见他。这样,他不必因为她一个无名的仙娥而为难,她也不会因为他对那女子的爱而伤心难过。 各自安好,这样就很好。 玄燏怔然,他想说不好,可是终究还是没有开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清无与他的相处方式变成这样,无缘无故地默契,她话说不明白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这是在道别,也是在告白。他明白,可是他就是要她说出来,他才会死心。 玄燏目色有些慌乱,可清无没有等他回答,胸口剧痛难忍,再也说不下去,决然地越过他身旁,往厢房走去。 第29章 魔宫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临皋起了个大早,旭日冉冉升起,微风拂动,海波逐浪,她已多年未下界,凛山雪景纵然开阔大气,但却没有这番风景来的旖旎宜人。 只是还没享受多久,遥遥就望见了魔宫所在的那座岛。出乎意料,一介魔君的岛屿竟然这般小,岛上草木茂盛,覆盖着整座小岛,葱绿苍翠之间隐约可见青瓦飞檐,想必就是魔宫了。 船要靠岸的时候,一行人早已准备好,玄燏和越泽走在最前,然后是谢子昂泉音,临皋则和清无走在最后。清无今日面色冰冷,比之平日更加冷漠,沉默不语地走在后面。 “魁淇恭迎玄燏神君。”他们上岸之时,一红发魔族男子已在岸边等他们,那红发男子见玄燏上岸,便走过来对他行了个礼。 看来坤夷已经等待玄燏多时。 “你是何人?”越泽问道。 “魁淇为坤夷魔君效力。” “你是说,坤夷在等我们?他如何知道我们要来魔宫?”越泽问道。 “魔君已经恭候神君多时。”魁淇只如此回答,好像没有听到越泽后面的问题。 “那就带路吧。”玄燏不待越泽再问,对魁淇昂首说到。 谢子昂和泉音面面相觑,自知插不上话,匆匆跟了上去。临皋给清无一个疑问的眼神,可是清无好像没看见,抬脚就跟了过去。 魁淇身量不高,但是一头赤发尤为突出,六人跟在他身后,过了岸边草丛,就到了岛上山下,远远就看见草木只见通往山上的石阶,众人拾级而上,不出两刻,魔界宫殿映入眼帘。青墙飞檐,石壁青瓦,厅殿楼阁,峥嵘轩峻。 魁淇将六人引入殿内,一阵浓郁花香扑鼻而来,眼至之处一片奢华,玉石做壁,琉璃做灯,雕龙画栋,鲜花艳草,大殿两侧置石椅数个,正中央摆放一七彩珊瑚,珊瑚周身沐水,仿佛置若海中,光线照上去,泛着七彩柔光。 六人依次坐下,几位侍女婷婷袅袅从屏障之后鱼贯而出,面目美艳,衣着清凉,手上端举翡翠杯盏,放置六人身侧案几上。椅上不知铺了什么动物的皮毛,摸上去柔软非常,他们坐在在殿内侯着魔君,无人说话,只有谢子昂手中折扇不停摇曳。那红发男子自引了他们进来,就退至屏风后面再没出来。他们在座上等了又等,待翡翠杯里热茶都凉透了,也未见到坤夷身影。 “这个坤夷,该不会上次被打伤下不了地了吧?”临皋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开口打破了众人的沉默。 “我看他是在故弄玄虚,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越泽抿下最后一口凉茶,愤愤说道。 谢子昂打量了一下众人,手中折扇一收,在手里敲了敲,起身踱步往屏风后面走。 “谢子昂,回来!”泉音因众位仙神在场,也不好直接开口,只得小声叫他,伸手要拉他,谢子昂走的极快,她却没够到,指尖擦过衣角,泉音急忙给清无和临皋使眼色,临皋摊手耸肩,清无却没看到她,直接起身跟了过去。 清无匆匆走过,青白色的衣角划过玄燏身前,他想伸出去拉住她的手,在身侧握紧了拳。 清无追着谢子昂来到殿后,大殿后侧是一方露天庭院,院子正中有一方形水潭,潭中置了一座更大的七彩珊瑚,活水自潭中穿过。怪不得刚刚在前殿听到流水声,整座魔宫下方应是埋着山上溪水,溪流穿宫而过,所以才能养活殿前、殿后两座珊瑚,最终应是流向浮海里。 庭院两侧是游廊,清无和谢子昂沿着游廊往后寻去,出了庭院,院后山势陡峭,石阶通天,亭台楼阁倚山而建,红青朱碧,花草掩映,山顶云雾缭绕,一座气势轩昂的宫宇在烟雾之间若隐若现,应该就是坤夷的居室了。 谢子昂和清无沿着石阶往上攀爬至半山腰,两侧宫殿内外除了侍女再无他人,更何况坤夷身影,正待二人迟疑之时,只觉后方气息浮动,远远望去,坤夷带着魔族众人正在往大殿前来。 这边,玄燏一行人在大殿里静候坤夷,谢子昂和清无走时,泉音本来也想追过去,可是临皋一把拉住了她,就在这时,临皋感到了殿外的气息浮动,脚步声听来应有五六人。 临皋听得不错,片刻,一面容妖娆身形阳刚的男君带头进了大殿,后面跟随五人,其中一个是刚刚的魁淇。 “玄燏神君,多日不见。”坤夷阴柔面貌上带着假笑,对玄燏施礼。 玄燏起身,昂首沉声道:“坤夷魔君果然神通,本君行事一向隐蔽,魔君竟然对本君行踪了如指掌。”他们进入魔界之后,境遇反而比在七山要稳妥许多,看来其中一定有坤夷的功劳,今日魁淇不请自来迎接他们,正应了他的猜测。 坤夷谦虚地讪笑,道:“众人都传玄燏神君机智多谋、英勇善战,坤夷与神君不过只见过两次,就对此深有同感。” “既然魔君神通广大,不如说一说我们为何而来?”坤夷的阴柔之态在临皋眼里丑陋不堪,不想再听他二人没有营养的寒暄。 坤夷不急不缓,阔步走到殿前主座,旋身坐下,紫发绯衣随风翩翩,又示意众人入座,清无和谢子昂刚刚和坤夷一同踏入大殿,不过他们从后门,他从前门,殿内四人注意力都在坤夷身上,没人注意到他俩。此时他们二人也择处坐下。 待众人入座,侍女又上了新茶,坤夷打量众人片刻,狡黠一笑,才道:“如果本君猜的没错,诸位是来寻化烟的。” “哈哈哈,”临皋豪迈笑道:“没错。依你当日在赤炎山所说,化烟在魔界,可别是在诓骗我们。” 坤夷面上含笑,道:“坤夷不敢。火妖化烟就在魔宫。你们与她曾经亲厚,来寻她是自然。可是……”说到这里,坤夷故意拖长尾音,不再继续。 “可是什么?”临皋道。 “诸位可记得当日在赤炎上的交易?” “赤炎山是神君玄燏点燃,无须你相助。因此那交易不能达成。”越泽愤愤道。当日坤夷提出将赤炎山化为魔族界地,便可复燃赤炎火海。可是赤炎是因为玄燏而复燃,和坤夷有什么关系? “诸位有所不知,我魔界虽然妖魔横行,族人暴戾成性,但是我们也有自己的规则法度。”坤夷十指交握,倚靠在椅背上,一脸妖娆之态,“我们魔族遵从等价交换的规则。我这里有什么诸位需要的,诸位要拿等价的东西来换。那一日,本君本来想用化烟来换你们的赤炎山,可惜,诸位不信她在魔界。”坤夷摊了摊手,“要是当日诸位信了本君,那日也不必兵戈相向,更不必劳碌奔波来魔界寻她。” “想不到一介魔君记性这样差,你当日明明说的是你复燃赤炎火海,作为交换,仙界让出赤炎,何曾说过用化烟换!”临皋厉声道。 “这位仙君,化烟是我的底牌,你何曾见过谈判一开始,就亮出底牌的?”坤夷微笑以对,也不激恼。 “哼,”临皋冷笑,“我记得,我们还没谈你亮底牌,魔君你就出兵攻山了吧?” “现在,你要用化烟来换赤炎山,本君说的可对?”玄燏不待他回答临皋,发问道。 坤夷阴柔的面上绽开微笑,看在临皋眼里好不诡异,“神君果然聪慧。” “但是本君至今未见过化烟,如何信你?” “坤夷以为东崖之下结界打开是最好的证据。看来,神君不见到她本人,这个交易就进行不下去了?” “你莫要说废话,既然想要赤炎山,就拿出诚意来,让化烟出来见我们,到时候我们再谈交易也不迟!”临皋道。 坤夷听此,面露难色,低头沉思,众人都安静等他,只见他左顾右盼,沉默不语。 “难不成魔君在诓骗我们?既然化烟在魔宫,我们见一见她又如何?”临皋道。 “这位仙君,本君虽然修为不高,但也是一介魔君,口出狂言这等不耻之事,本君不会做。”坤夷顿了顿,为难地说道,“见也可以,不过眼下已过正午,诸位舟车劳顿多日,不如先在宫里歇下,明日本君亲自引诸位去见她,如何?” “怎么?不过几步路的事,还要耽搁到明日么?”临皋深知这个魔君狡猾阴险,在魔宫多待一日不知又要生出多少幺蛾子。 “神君怕本君出尔反尔么?当然不会,再说,本君想要赤炎山心切,当然会如各位所愿。只是……”说瞄看向玄燏,后者沉着冷静,不动声色,“只是,这位化烟转世记忆有些亏损,诸位如此突然见她,她一时想不起诸位……” “本君既然到了这里,就不怕再等候一日。就按魔君意思来办,明日我们去见她。”玄燏道。还有许多问题他要搞清楚,失踪的那些仙君在哪里,为何他要带走魔界大夫,还有穷炙,这些问题他都要一一搞清楚,至于他口中的化烟,他看向对面那个一直沉默晃神的小仙女,她坐在谢子昂身旁,仰面望着窗外横出的一根绿枝,怔怔出着神,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第30章 魔宫倒影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玄燏答应坤夷的要求之后,魁淇带领六人来到殿后山上的厢房,六人分别住在两个半山腰的庭院里,玄燏和越泽住在石阶西侧的庭院,清无临皋泉音三人则住在东侧,谢子昂因和清无泉音更亲近些,也住在他们庭院里。 他们在屋内歇下脚,傍晚,魁淇就送了饭菜过来,四人围坐在挺远中央娥石桌上用膳。 “你说,坤夷非让我们住一晚,到底想干嘛?”眼前琼浆玉露,美味佳肴,可比凛山上的待遇好多了,可是临皋吃不下。一是对坤夷玄燏此举心生怀疑,心里烦躁,二是忌惮魔族使诈。 清无却一反常态,手里一双象牙筷自开饭时就没停下过,听到临皋这么一问,她心里自然清楚玄燏的打算,可是她不想解释,于是,喝了口酒,那酒味道里泛着芬芳,想必是什么花酿的,没有雪酿清冽,却胜在花的清香,她不由多喝了几口,才回答道:“坤夷要赤炎山心切,未达成目的前,应该不会轻举妄动。”说着,不由又喝了几口酒。 “唉,你少喝点,你今日是怎么了?整天魂不守舍的?”临皋见她已经喝掉一坛,伸手又要开另一坛酒,急忙按住她手。 清无挣开她的手,又揭开一坛。此时,夜幕初降,天色昏暗,泉音和谢子昂不知道去干什么,桌前只剩她俩,院内屋檐下挂了两盏青灯,她的面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颓靡不堪。“临皋,你为什么要等她这么多年?” 临皋一听她这么问,面色一沉,沉默不答。 清无等了许久也没听她回答,就抬头看她,只见她神色黯然,不禁冷笑出声,“你知道她为什么爱玄燏而不要你吗?” 被她戳中心事,临皋既震惊又诧异地望着她。 清无见她失态,便知自己一语中的,抿了口酒,清馨辛辣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流到胃里,十分舒爽:“因为……你觉得你配不上她。这样美貌又传奇的女子,也只有玄燏配得上。所以,在玄燏这个对手面前你退却了。”同样,玄燏这样才貌双全的男子,大概也只有她配得上。 临皋苦笑,清无一向看事透彻犀利,只是这话说的不留情面。“别说了,你醉了。” 清无知道她向来要面子,低头笑了笑,道:“所以我希望你,无论今后化烟如何,你要对自己好一点。你不是说我傻吗?说我辛苦修炼百年只求了个小仙?我看你也傻的紧。”世间尽是痴人,玄燏、临皋怀着痴念过了两千多年。她不想做痴人,所以她比别人都要狠心。 “……我认识她比玄燏认识她要早许多,她相处多年,她不过见了玄燏几面,就爱得无法自拔……有时候想一想,爱这个东西,真的没有先来后到,好不讲道理……可是她就那样死了,我这个神仙有什么用呢,都没有办法救她。这么些年,我也只有等她,一开始我想着,可能等一等我就放下了,谁知道一等就等了两千多年,后来我就想,只要她活着,哪怕看她在玄燏身边好好活着,我也很开心……”临皋说着,眼里的泪就落下来。谁知道平日潇洒豪爽的女仙君,能有这样一面呢。 清无把酒坛递给她,“若是有一天她知道你这么有情有义,说不定会抛弃玄燏呢?” 临皋喝了口酒,用袖子胡乱抹了抹嘴,“玄燏怎么会放她走……” 清无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的酒量见长,将近两坛酒灌下去才有些醉了,于是拍了拍临皋的肩算是安慰,回屋睡去了。 “清无,清无……”清无觉得自己才刚刚睡下,就有人拍她肩膀,她头晕脑困的,想把那手挥开,可是那人异常固执。 “子昂……?怎么了?”清无无奈缓缓睁眼,就看见谢子昂和泉音站在她床边,弯腰看着她。 谢子昂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噤声,清无一滞,抄起手边棠溪,谢子昂赶紧压住她手,在她手心画字:水。 清无不解地望着他二人,用口型示意:水怎么了? 谢子昂又写两字:传音。 水能传音!? 清无一惊,恍然大悟,果然,她从今日下午就觉得奇怪,坤夷居然没有在他们四周安插眼线,不想诀窍竟然在水里。不过,仔细一想,这招用的极其隐秘又聪明,水是人人必须之物,每一方庭院里都安置了一块水潭,而这山里的水必定都联系在一起,如果水能传音,那么监听每一处的动静简直轻而易举。 她一下床榻,谢子昂就递过来一件衣裳,竟然是魔宫里侍女穿的,清无不解抬头看他二人,灯光下才发现泉音已经换上了同样的衣服,画了个艳妆,和那妖艳的宫中侍女有七八分相似。泉音递给疑惑的她一张纸,纸上写到:宫下有宫。 清无理解了一下,他俩的意思是,山地下还有宫殿?他们这是要夜访地下魔宫? 她还未反应过来,泉音已经等不及了,把她拉倒屏风后面,帮她脱了身上的衣服,又把那宫裙给她穿上,迫不及待的拿出各种胭脂水粉在她脸上描画一通。樱红色的衣裙甚是清凉,上身只遮住了胸部,外面套了一件薄纱衣,那薄纱十分清透,她修长的脖颈,白皙的玉臂,纤细的腰都隐约可见。清无这辈子都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可是泉音都没有让她看下铜镜里的自己就把她推出去。 谢子昂此时正在盘算他们三人要怎么潜入底下宫殿里,清无就从屏风后面出来了,他以前只觉得清无清丽,可是眼下,她上了妆,穿了这样的衣裙,眉目清晰,绛唇轻点,肌肤白皙,腰肢纤细。 清艳冷媚,大概可以这样形容她。 泉音的手在谢子昂眼前挥了挥,他才回了神,示意二人随他去。 谢子昂推门抬脚,清无泉音紧紧跟在他身后,只见他出了庭院,并没有往通往山顶的石阶方向走,而是往另一侧的山林里攀爬过去,一路向上山顶爬取,直到到了一座宫殿墙外,一个翻身跃入墙内,清无和泉音也紧跟着跃身过去。 子时已过,山顶夜风料峭,云遮雾绕,月色朦胧,他们跳下来的地方应是宫殿里的庭院,这庭院就在坤夷那宫殿不远处,但是院内空无一人,谢子昂猫着腰走到院中,四周侦查一番确定院内无人时,冲他们挥了挥手,两人就小跑过去。谢子昂用口型对她二人说:跟紧我。两个“宫女”点头,于是谢子昂扒着水潭就跳了下去瞬间化身一条金鳞,鱼尾拍了拍池边的机关,只见几尺来深的水潭底部竟然开了一口洞,金鳞挥一挥鱼鳍,清无和泉音就跟着金鳞的身影,跳了下去。 令清无意外的是洞里的水竟是咸的,先前她以为山上的水皆来自山泉,现在看来,山上的水除了饮用水之外都是海水。料想甬道另一头应该在海水里。水洞深邃狭长,洞宽刚好容下一人身量,里面一片漆黑,好在谢子昂浑身泛着金光,鱼鳍上还挂着一颗夜明珠,给她们引路。清无只觉得她们一直头部朝下,不知游了多久,终于看到了出口。 出口的光亮照过来,显然他们就快游到洞口,谢子昂转身示意她们原地等待,然后自己游到出口外,清无和泉音在用到里没等多久,就看到谢子昂在洞外招手。 清无和泉音出了洞口皆是一愣,甬道这边的景致和那边一模一样,房屋的样式、桌椅的摆放没有丝毫差别,连悬挂青灯的地方都挂了两颗夜明珠,当然除了一点不同,这里四面八方都是海水,而那一头都是在陆地上。依照此理,这水下魔宫仿佛水上魔宫的倒影。魔君坤夷真正的宫殿,应该这座水中岛屿的最下面。 人行在水中,竟然不会因为上下颠倒而感到不适。谢子昂仍然以鱼身游在最前,清无和泉音紧紧跟了过去。此时正直深夜,水下昏暗无光,房檐墙角都放置了许许多多泛着不同色彩的夜明珠。显然,水下魔宫的人迹要多了许多。宫女、魔族男男女女呢、五彩斑斓、体型各异的海鱼、七彩的珊瑚,谁能想到波澜壮阔之下,竟是这样的繁华热闹景象。清无和泉音穿着和宫女同样的衣服,而谢子昂以鱼身示人,因此他们行在水下魔宫里,竟然没人多看他们一眼。 清无跟在金鳞身后,见他直直往下游去,料想他应是在往坤夷的宫殿去。 果不其然,谢子昂在水下宫殿的最下面停了下来。此时,清无看到了这水宫的全貌。原来,这座岛屿是悬空在海里的,坤夷的宫殿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幽蓝海水。狡兔三窟,坤夷此人当真狡猾,上下两个宫殿,又将宫殿建在这样的岛屿上,遇到危险随时可以推岛移动至别处,浮海如此大,真的脱逃起来,一时半会真的找不到这岛。如此说来,应是狡兔多窟了。 正想着,谢子昂已经游入了坤夷的宫殿,此时鱼身贴着宫殿的窗户,身子往里探过去。泉音识相地站在一旁帮他盯梢,清无也把耳朵贴了过去。 第31章 偷听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清无跟在金鳞身后,见他直直往下游去,料想他应是在往坤夷的宫殿去。 果不其然,谢子昂在水下宫殿的最下面停了下来。此时,清无看到了这水宫的全貌。原来,这座岛屿是悬空在海里的,坤夷的宫殿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幽蓝海水。这水下魔宫正是水上魔宫的倒影。 狡兔三窟,坤夷此人当真狡猾,上下两个宫殿,又将宫殿建在这样的岛屿上,遇到危险随时可以推岛移动至别处,浮海如此大,真的脱逃起来,一时半会真的找不到这岛。如此说来,应是狡兔多窟了。 正想着,谢子昂已经游入了坤夷的宫殿,此时鱼身贴着宫殿的窗户,身子往里探过去。泉音识相地站在一旁帮他盯梢,清无也把耳朵贴了过去。 “……火海本君势在必得,至于穷炙怎么样,那是她的事情,我们只管和他们做交易,你且不要多虑……傲薇那边进行的怎么样?”这是坤夷的声音。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就差五色精火了。只要赤炎山到手,一切就准备齐全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到,应该是他的手下。 “嗯……这几天,你派人把瑾辰看紧点,防止她突然跑出来坏事。还有,她那个玩意找到了吗?” “水牢里已经增派了人手。那东西实在太小,手下的人沿着路线找了几遍,怎么找也没找到……” “算了,说不定已经掉赤炎山里面了……上次探子怎么说?穷炙完全失忆了?” “额……原话是,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魔君……但是玄燏看上去已经有所察觉……” 坤夷冷笑一声,“知道了也没什么……听说他现在修为比当年还要高?你说他能不能生出五色精火?” “这……”那陌生的声音迟疑一下,“属下认为,就算他能造出来,未必愿意帮助我们……” “不愿意也得让他愿意!他的化烟在我们手上,为了化烟他什么事做不出。要是他不肯交出赤焰上,就扣下他,直到他肯造火为止……” “是。” “……对了,若是这几天发现他们之中有人往下来了,直接抓起来给傲薇,不要留活口……” 谢子昂听到这里,身形一晃。只听屋内两人谈话骤停,那陌生的声音紧张道:“谁在外面?!” 清无立马转身和泉音佯装若无其事的走在游廊里,谢子昂也装作海鱼,悠闲的有过二人身旁。 浚末问了一声,窗外却没人回应,坤夷眼神示意他,他拔腿追了出去。门外游廊上只有两个宫娥,和各种游鱼,并未看见任何人。 “你们两个站住!”那个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清无和泉音身形一滞,怦怦心跳,心脏要涌出来了,两人缓缓转过身,清无回想着宫娥行礼的模样,埋着头,对那男子行了个礼。 “你们可看到有什么可疑的人经过?” “回男君,没有。”清无回答道。那魔君没有说话,清无只感觉他带刺的目光一直在她二人身上逡巡,她不禁屏住了呼吸。 良久,那人才说,“行了,滚吧。” 如临大赦,清无拉住正要转身的泉音,对那男君行了个礼,在他犹疑的目光下转身向大门走去,每向前走一步,仿佛走在刀山火海,一个不留心就要丢命。 待她们走出宫门,清无的一口气才松了下来,身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她小心翼翼地转头看了一眼,已经看不到那男子,于是赶紧拉着泉音拼命往上游,此时金鳞不知从何处追了过来,三人汇合。 刚刚那两个宫娥的模样举止一直在浚末脑海里回放,他总觉得那两个宫娥不仅脸生还有点怪异,可他也说不出哪点怪异。正想着,迎面走来一面熟的侍女,那侍女见了他,毕恭毕敬行了个礼,双目流光,对他抛个媚眼,然后婷婷袅袅地从他身旁走过。浚末眼神突然一变,霎时明白为什么觉得那两个宫娥奇怪了。她俩虽然做宫女打扮,可是一点都不像魔族! 清无、泉音紧紧跟在金鳞身后,后者把他们往刚刚来时那个庭院里带。因为惊动了坤夷,他们三人心下怯怯,但是忌惮周围的魔族,不敢游得太快,眼看就要进入那庭院,就听后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叫:“站住!” 是坤夷手下。 泉音脸色大变,紧紧握住清无手臂,清无也吓得浑身冰凉,她来时怕暴露身份没有带棠溪,眼下如果他们再原路返回,三人一起挤进一个甬道里,只怕会让那男子一举抓获,如果不走甬道这条捷径,而是游到岸上,再回到陆上魔宫,更会暴露他们身份。清无反应机敏,闪念之间,立即示意泉音、谢子昂分头逃窜。 浚末大叫一声,在场的人都回头看过去,唯独两个穿宫女衣裙的女子头也不回的往前游,他得意一笑,向那二人追去。 清无和泉音躲在水草里,看着那男子追着另外两个宫娥就游了过去,立即吩咐泉音跟着谢子昂走,自己则选择了相反方向。 清无一边加快手脚动作,一边思索,按照水下陆上两个魔宫的设置,应是每一座庭院都有一方水潭连接上下两处,只要她找到了自己那座院落,就可以直接回到自己的屋里。 可是问题在于,水下魔宫里与她院落对应的那座里面,有没有住人? 清无游得极快,片刻就找到了她那座院落,她落到院落门前,垂首佯装宫女走了进去,院内房屋里亮着明光,显然有人。清无不敢出大气,想着如果出岔子,就说自己当差走错了院子,轻手轻脚地来到院中,手探到水潭里去寻找机关,就在这时,只听身后吱呀一声,是屋门打开的声音。 清无身形一顿,已经做好要和那人拼的你死我活的准备,决然转过身,不由抽了口冷气,海水中冒出几个水泡。 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长发曼舞,身姿婀娜,面目妍丽,可是她娇嫩的面上,竟然没有眼睛,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黑漆漆的洞。那姑娘伸手摸索着往前走,清无见状舒了一口气,镇定下来,不再耽搁,快速游进洞里。 甬道内一片漆黑,没了谢子昂的夜明珠,她不得不沿着道壁摸黑前进。往上行比往下行要困难许多,每往上游一会儿,就要稳住身形歇一歇,不知游了多久,她的双手在前,探到一块石壁。清无心下一紧,双手在四周摸了一遍,除了脚下,全是石壁。难道她想错了?她又慌张地摸索一遍。难道甬道这一头真的并没有出口? 清无在石壁后无奈良久。她不能回去,那个男子肯定在找他们,就算不得已,她必须回去,可是这甬道太窄,连翻身都不可能,所以,她要一直困在这里? 就在她绝望之时,石壁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是越泽。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道,“魔君派我来向二位问安。玄燏神君没在么?”这个应该是魁淇。 “这么晚了当然睡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越泽语气生冷。 “魔君派我问安,魁淇不得违命。” “站住!”越泽厉声道,“神君寝室可是你想进就进的,坤夷要想问安让他自己来,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 片刻,都没有声音。 石壁这边,清无咬了咬唇,觉得今夜真的是跌宕起伏,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她刚刚还在庆幸她遇上了个看不见的姑娘,逃过一劫,眼下,她这是跑错院落了?清无回想了一遍刚才经历,才想起来,是了,刚才情急之下,她往另一个方向走了,玄燏的院落正与他们的平齐,而且样式一模一样,所以她跑错方向也没察觉自己进错院落了! “打扰了。”良久,才听到魁淇不甘的声音。 然后就听到啪的一声,院门关上,接着吱呀一声,应该是越泽进了屋子。 魁淇半夜无缘无故来访,必定是在找她和泉音,可他并没有提及找人一事,而是借口问安来试探,看来泉音和谢子昂暂且没有被抓住,否则坤夷知道他们之中有人听他墙角,必然不会就此轻易地放过玄燏。 清无在石壁这边又等了等,石壁外一片寂静,想来是没有人了。于是她沉心静气,伸手一寸寸摸过去,左侧、上侧、右侧,有了!清无手指用力一按,眼前石壁就打开了,夜明珠白光幽幽,她眼前一亮,接着扒住水潭边缘,蜗牛一般攀爬上来。可她的双脚刚刚落地,就听门外“叩叩叩”急切的敲门声。 清无立马屏住了呼吸,四周除了屋门就是院门,她根本没有藏身之处,魁淇一见到她这副模样,马上就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要怎么办?躲在越泽房里?还是钻回甬道里去?!吱呀—就在她情急之时,只听身后厢房门声又起,难道她今晚要交代小命了? 第32章 水妖与亲吻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清无屏住呼吸,四周除了屋门就是院门,她根本没有藏身之处,就在她情急之时,只听身后厢房门声又起,怎么办?她今晚要交代小命了? 就在她决定躲回甬道的刹那,只觉小臂一紧,腰就被人从身后困住,那人动作飞快却没发出一点声响,再落地时,她背部倚着窗牖,已经来到了厢房内。 墙壁上一刻夜明珠泛着幽幽白光,那人面目不是很清晰,下颚刚毅,面目冷峻,灼热的气息夹着酒的清香扑面而来,她的腰身都困在他怀里,怎么也挣扎也挣脱不开。 玄燏今夜根本没有睡,清酒一坛坛下去,他反而却越发清醒。那小仙女无情的话、冷漠的表情在他脑海里萦绕不散。刚刚他就坐在屋檐上,看越泽斥退了魁淇,仰头望了望天色,云稀雾薄,皓月高悬,就在此时,一个清瘦的身影从水潭里凭空冒了出来。月华清辉下,她凤目黛美,朱唇琼鼻,散乱湿濡的发丝贴在她白皙的面颊上,身上薄纱半退,露出纤纤玉臂、修长脖颈,胸部的起伏随着喘息轻微浮动。想也没想,他就翻身下去,抱住了她的腰。 此刻,清无双手用力推他广阔的胸膛,手下他的身体坚硬无比,她的力气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玄燏根本没放在眼里,他的眼里只有她翁动的朱唇、倔强的凤眼、白皙修长的肩颈、纤细却有力的腰腹,周身水汽氤氲,透着风流妩媚。他刚刚捉住一只水中女妖。 清无瞪着他,示意他松手,但是缠在她腰间的手又紧了紧,大掌贴在她腰部□□的肌肤上,她与他身体相贴,严丝合缝,她挣扎着推他,这屋子的窗户还开着,只要魁淇探头近来看看,就能看见他们俩,清无的心砰砰砰直跳。 就在此时,只听外魁淇道:“对不住,刚刚忘记向那位谢子昂公子问安。” “他住东边那个院子。”越泽没好气道。 “且慢,既然玄燏神君睡下了,我进去给他行个礼,并不打扰他安眠。” “魁淇,神君动怒的样子你没有见过吧?他要是梦中一不小心失手放火,我看,你们这魔宫也别想要了。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越泽语气十分不耐烦。 清无听到这,忍俊不禁,抬眼看他,只见他目色温柔地凝视着她,眼中沧海深邃,不见其底。 “公子,谢子昂找到了。其他几位都在房里。”一个粗噶的声音道。 “那你站在这干嘛!?还不滚回去复命!”魁淇恼怒的声音呵斥道。 “是。”那个粗噶的声音说。 “冒犯了。” 接着院门啪得一声关上,越泽回了屋。 整个庭院安静下来。 清无也不再抵抗他,等他自己放开她。可是玄燏并没有松手,反而抬起另一只手,粗粝的手指摩挲着她的唇瓣,他刚烈温热的气息与她湿润清冷的气息纠缠在一起,清无胸膛起伏,唇瓣微张,“玄……” 正要开口,玄燏的温热的薄唇就贴了过来,舌尖顶开她的唇瓣,急切地滑过她嘴中每一处。 清无在人间的时候,就像她师傅期待的那样,清心寡欲、心不旁骛的修仙,世间的男欢女爱于她来说不过天边浮云,男女之间的缠绵云雨于她更是致命□□。当玄燏俯身过来的时候,她讶异地忘记反抗,再回过神的时候,玄燏粗粝的舌尖正在挑逗着她的,抵在他胸膛的手用力拍打他,玄燏环在她腰间的手却更加用力,另一只大掌顽固地拖着她下颚,清无不得不仰头迎向他。 滚烫的气息和双唇,粗粝的手掌,宽阔的胸膛,清无终于安静下来,乖乖地倚他在怀里,任他纠缠她的小舌,吸允她的唇瓣,玄燏深深叹气,像沙漠旅人终于找到清甜泉水。怀里的女妖半眯着眼,乖顺的望着他,双颊染了桃色,唇上闪着水光,再往下,是她白皙冰凉的肌肤、微微起伏的胸口,环在她腰间的手揉在她纤背上,清瘦的身子全部都陷入他怀里,玄燏又低下头去寻她樱色的唇瓣。这一次不再急切,一点点描绘她唇瓣的模样,然后全部含住,轻轻吸允,清无沉溺在炙热的气息里,轻轻喘息,唇瓣微张,玄燏的舌尖趁机又探了进来,勾住她的,拖进他的嘴里,耐心地教她,挑逗她,纠缠她。直到她再也忍受不住、抵抗不了,笨拙的回应他。 唇舌纠缠,她是他的清泉,他是她的烈酒。饮泉难解渴,酒香欲醉人。 室内光线昏暗,柔光透过窗户映在他们身后。玄燏双手滑下来,稍稍用力,清无双腿就环住了他坚实有力的腰,他趁势挤进她两条修长纤细的腿间,抬手把她放在窗台上,这个角度刚刚好,他不用再低着头寻她,于是,滚烫的气息滑过她的优美的脖颈,顺着曲线向下,探寻她白皙的肌肤,双手在冰凉的身子上游弋,酥麻阵阵,清无不由得急喘,她想他停下来,也不想他停下来。 “玄燏……”轻糯的声音透着掩饰不了的娇媚。 “嗯?”玄燏吸允着她耳后细腻的肌肤,舌尖滑过去,她的身体就轻微一颤。 “不要……” 玄燏低笑,薄唇又寻过来纠缠她,堵住她的喘息和娇吟。清无的双臂不知什么时候圈住了他的脖颈,身子倚靠在他怀里,放任他对她这么放肆,不由学着他回应他、挑衅他,对于玄燏她用尽了理智,此刻她屈服、耽溺,不可自拔。 纤瘦的身子在他怀里,她清冽的气息萦绕在鼻尖,目光迷离泛着柔光,他渴望她已久,又怎么会轻易地放开她。玄燏拉过她的双手环住他的腰身,把她往怀里带,清无只觉得二人之间隔着一根坚硬灼热的物体,绯红漫上她的脸颊,凤目里柔光闪烁,妩媚迷离,不再是苍白鬼魅模样。 玄燏心下一动,喃喃道:“烟儿……” 顿时,理智回了五分,清无身形一滞,松开了环在他身后的手,玄燏却把她抱得更紧,“不要走……” 玄燏眼里水光轻漾,温柔地凝望她,清无的心化成一摊水,冰凉的手指去抚摩他的面颊,声音哽咽道:“好。” 下一刻,玄燏就横抱起她,来到厢房内,把她放在床榻上,然后俯身躺在她身侧,把她拦揽入怀里。待她在他怀里柔顺的躺好,他的薄唇从额头划至鼻尖,再印上她的唇瓣,喃喃道:“睡吧……” 这一夜过的惊心动魄,清无疲惫至极,不出一刻就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昏昏沉沉睡去。 天色昏暗,她醒来的时候还在玄燏怀里,他睡得很熟,看来昨夜醉得不轻。清无抬身看了看他熟睡的面容,才轻轻地拿开他横在腰间的手臂,蹑手蹑脚地来到窗前,地上衣物散乱,还有侍女佩戴的各种饰物。清无一股脑全部包在怀里。越过窗户就跳了出去,天色未亮,万赖俱寂,清无匆匆地跑回了自己的庭院。 推开房门,就见谢子昂、泉音、临皋三人围坐在桌前,面色焦急,显然在等她。谢子昂和泉音虽然昨夜也在场,但毕竟许多事他们二人并不知情。于是,清无赶紧走到书桌前,拿起桌上纸墨笔砚来到三人身旁,在纸上写道: 化烟在魔宫 玄燏是穷炙 坤夷需要五色精火炼丹 傲薇在魔宫为坤夷炼丹 瑾辰在水牢 临皋看着白纸黑字,震惊不已。谢子昂和泉音半夜把她叫起来,告诉她水能传音,又写给她许多字,那些话里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是她看不懂他俩到底要说什么。眼下清无仅仅用了几句话,便道出极其重要的消息,萦绕在眼前许久的云雾顿时散开。只是内容太令人乍舌,一时之间难以消化。 清无趁她消化这些消息时,坐下来赶紧喝了口热茶。然后又在纸上继续写道: 坤夷目的不详 丹药之用不详 瑾辰何人不详 临皋看明白了,接过她的笔,写道: 你昨夜在何处? 清无一顿,想必临皋他们等了她一夜,可是她又不能交代实话,于是胡诌了个理由来安抚他们。 临皋自化烟死后就一直守在凛山,对于下界之事一无所知,关于魔君穷炙她也是从谢子昂那里了解到。依清无之言,玄燏当年为救化烟使用禁术,他为她堕魔成为穷炙。那么,他在魔界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化烟相伴?如果化烟当时没有死,为什么不回赤炎山呢?后来又发生什么事,玄燏才能飞升成上神?这样的真相和推测当真令她既震惊又悲哀。她竟然在凛山上等她了两千多年,连她曾经还活着都不晓得。 清无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便去屏风后面把那身宫女装换了下来,那衣裳皱巴巴的,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对她扯的那个谎起疑心,不过显然她的对于昨夜偷听来消息的结论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没有人注意到她衣服上的异样。 四人又坐片刻,一起商量对策,所有的话都要写在纸上,比用话语交谈要慢上许多,直到屋内光线明亮、宫女开始摆置早膳,四人也没有得出一个万全的方法。 第33章 交易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用过早膳,临皋就招呼四人去玄燏的庭院,进院落时,玄燏和越泽正坐在庭院里喝茶,阳光璀璨,昨夜昏暗的院落今日一片明媚。临皋也不多说,直接把清无写字的纸递给他,清无想阻止她却已经来不及了,那上面临皋问她昨夜在何处来着,玄燏昨夜根本没认出她,这纸递过去,她不就要露馅了? 玄燏看了那纸片刻,并没有像清无想象中那样对她投来异样眼光,而是面上不动声色,手掌握拳,那纸便化作了灰烬。 清无松了口气。 “临皋仙君,”玄燏道,“如果今日我们见到了化烟,你愿不愿意用赤炎山换她?” “额……玄燏神君你是仙界上神,对于赤炎山问题应听从你的决定,临皋无权置喙。” “本君虽然神阶长你,但是你毕竟是赤炎山的守山仙君,要论它的归属问题,应首先征得你的意见。” 临皋沉思片刻,往石桌旁边一坐,道:“纵然赤炎山属于仙界,但是化烟是这山里唯一的人。要论起来,这个山的主人应是化烟。我不过是替她守山而已。所以,我觉得,山要不要让出去,应该由她说了算。今日,要是她说可以把这山让给坤夷,我自然没有异议。她要是说不让……”说到这里,临皋停了下来,要是不让怎么办?从坤夷手里把她夺过来?他们不过六个人,难道要大闹魔宫么? “要是不让如何?”玄燏追问道。 “要是不让,自然是和坤夷谈其他条件。”临皋虽然嘴上这样说,笔却在纸上写道:灭魔。 玄燏看了眼那纸上黑子,不置可否。“临高仙君,你猜,化烟会做哪种决定?” 临皋迟疑了,化烟曾经对于复燃赤炎有着极大的渴望,可是,她在魔界的那些年里为什么不回来呢?难道说,她对赤炎山不再有感情了么? 玄燏见她陷入两难,垂目不语。他面上不露声色时最是威严肃穆,在场的人皆是不敢放肆,就连平日里看他不顺眼的临皋也忌惮他此时三分。 清无和谢子昂、泉音并排坐在门廊钱的石阶上,他二人昨夜等了清无一夜,此时还有些迷糊。清无却十分清醒,心下反复思索眼前局面,玄燏和临皋的关注点都在化烟一人身上,但是并非所有问题的根源都在她一人身上。从坤夷昨日几句话推测,真正需要五色精火的是堕神傲薇,而五色精火大概只存在于赤焰火海,所以坤夷对赤炎火海执念如此深重。那么,傲薇用五色精火练出来的丹药,有什么用途? 正在六人各自沉思不语之时,魁淇来到庭院里,请六位上山去坤夷的宫殿,说话之时目光还不停在六人身上逡巡,显然还在怀疑六人之中有人昨夜潜入了水下魔宫。但是在场的人皆是面色镇定,谢子昂还若无其事地对他笑了笑,魁淇自然挑不出毛病。 六人跟随魁淇到达山顶宫殿里的时候,坤夷昨日的四个手下已经在等他们。清无心下预感糟糕,他们六人从昨日至今日都处于被动地位,且他们在明处,坤夷虽然表现得磊落,实则背地里有大阴谋,而对于这个阴谋他们一无所知。今日,坤夷表现得如此主动,必然计谋布局周全。坤夷设计好的陷阱,就等他们跳进去了。 “玄燏神君,化烟姑娘已经准备好见诸位了。”这个说话的声音就是昨晚追着他们的那个男君,泉音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你是何人?怎么不见坤夷?”临皋道。 “在下魔宫左护法浚末。坤夷魔君一会就出来面见诸位,还请诸位稍安勿躁。” “那么就不要多说废话了,让化烟出来见我们吧!”临皋道。 浚末不再多说,打了个手势,他身后站的两位魔族男君领命,转身面对面站立,伸出双臂,嘴中不知在低念什么咒语,只见随着二人施法之时,四掌之间冉冉升起一块两人高的水幕。 那水幕如同一面铜镜,镜子正中,一身着红裙的女子四肢都被束缚在由水变化而出的锁链里,水幕中的女子好像察觉到了他们六人的目光,缓缓抬起了头。 眉似柳叶,目似凤尾,鼻梁高挺,唇红如火,面上的污迹也掩饰不了她的风华绝代,美艳无双。只见她的双手被牢牢困在水链里,浑身湿透,火红色的衣裙贴在玲珑有致的身体上,正怔怔出神地看着他们,忘记了挣扎,下一刻,妩媚的凤眼里就盈满了水光,珠连泪下,眼中尽是不可置信,喃喃道:“玄燏……” “化烟……!”临皋惊声道,拔腿像那水幕扑去,却被浚末一把拦住。 “仙君,这不过是化烟姑娘的投影。” “不是说会带她来见我们?这算什么!?你们把她关在哪了?”临皋使劲挣脱开浚末的手,用力一甩,浚末脚下不稳,向后踉跄,临皋指着他的鼻子破口道:“言而无信!我们就不该信你们这群杂碎!” 清无眼见她要拔出鸣鸿刀,立即给泉音使了个眼色,二人及时拉住了她。 另一旁,玄燏怔怔地看着那镜中女子,是她。他梦里的红衣女妖,他以为根本不存在的爱人,他上天入地找了两千多年的女子,终于来到他面前。“烟儿……”玄燏的声音哽咽了。 清无的心不由随之一痛。 化烟听到玄燏的声音,仿佛大梦初醒,“玄燏……是你吗?” 玄燏沉了沉气,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原来的镇定模样,道:“是我。”深沉的声音让人听来无缘无故地觉得十分安心。 “玄燏……玄燏……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泪珠一颗颗的滑下她精致的面庞,春桃玉露,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我……这不是来寻你了?” 玄燏深沉暗哑的声音听在清无耳里,心如刀绞。就在昨天晚上,这个温柔的玄燏还是属于她的。可是一觉醒来,她就失去了一切。 “对不起……我一直都想不起来你……后来想起来了你,就被坤夷抓住了……对不起……” “化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昂?”临皋的身体在清无怀里,遍身泻力不再挣扎,但是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 “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自己在冥界游荡了很久……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来到了魔界……坤夷就抓到了我……他取走了我的血……我不知道他要干嘛……好多好多的血……” “化烟,化烟……不要怕…别怕…我们来救你了。”临皋道。 就在化烟要再开口时,坤夷突然从角落里现身,走到了水幕前,施法堵住了她的声音。 那阴柔魔君一脸泰然,开口道:“诸位,本君现在满足了你们昨日提的条件。人也见过了,现在,该谈谈赤炎火海了吧?” 玄燏在原地神情恍惚地站立许久,好像仍然沉浸在刚刚那一幕里。坤夷不得不又叫了一声他,他才缓过神,旋身坐在大殿的椅子上。其余五人也依次落座。 “坤夷魔君,本君记得赤炎山上你说过,赤炎山上唯一的女妖就是化烟。那么,按道理来说,赤炎火海的去留问题,决定权属于化烟。既然你要赤炎火海心切,不如问一问就在你身后的她。本君今早和赤炎山守山仙君,也就是这位临皋仙君,一番商议后决定,如果烟儿愿意把赤炎火海让给你,我们就尊重她的决定。到时候,还希望魔君你能遵守诺言,把她还给本君。”玄燏面色镇定,不急不缓道。 “如果化烟姑娘不愿意,又如何?” “自然是希望魔君你能改一改条件。但是,化烟,本君志在必得。”玄燏断然决绝的样子,是清无未曾见过的王者风气。 “哼,”坤夷冷冷一笑,昂首道:“正巧,赤炎火海,本君也志在必得。” “坤夷,化烟就在你身后。你且问一问她,再做决定也不迟。”临皋道。 坤夷挑挑眉,道:“好。本君就来替你们问一问她。” 言罢,手掌一挥,化烟的声音就脱口而出:“不能给他!”又转头狠厉地瞪着坤夷,“坤夷!你休想!大不了你就杀了我!就是我死了,你也别想得到赤炎火海!” 坤夷一副意料之中神态,冷冷一笑,挥手封住了化烟的嘴,摊手对六人说到:“诸位听到了。化烟姑娘无意让出赤炎火海。玄燏神君,眼下就要看你了。” “此话怎讲?” “诚然,赤炎火海是化烟的生养之地,她不肯失去故乡,本君理解。但是归根结底,赤炎山、赤炎火海都是仙界的地盘,若是仙界下令把赤炎火海让给魔界,化烟区区一只妖,也无法反对整个仙界。所以,只要玄燏神君你代表仙界表态,把这赤炎火海让给我魔界,本君就履行诺言,把化烟还给神君你。” “本君刚刚说过了,赤炎火海的去留,决定权在烟儿。本君不会代表她,也不会代表仙界,为任何人做决定。” “好!”坤夷拍手高声叫道,“好好好。玄燏神君对化烟姑娘的情义真是令人动容。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本君无情无义了。”言罢,面露阴狠之态,手上生出一把青色巨剑,剑姿挺直雄伟,剑锋冷光一闪,坤夷挥臂就要向化烟砍去。 玄燏见状,立即起身厉声呵道:“且慢!” 坤夷低头得意一笑,果然,奸计得逞,收起巨剑,转身面对众人。 “赤炎火海再低处偏僻,也算仙界境地。本君不能一人代替整个仙界做决定,割让赤焰火海一事本君事先要知会天帝。” 坤夷阴柔面上笑的得意邪肆,“好。那本君就给神君这个知会的机会。这把剑你们认识吧?弑妖灭魔,天下唯一的弑魔剑。本君给诸位三天,三天之后,若是赤炎山上玄燏神君的军队没有撤退,休要怪这兵器不通人性。” 清无听到弑魔剑的名字,蹭得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没想到,弑魔剑竟然再这里,就在她眼前。 坤夷瞄了一眼那个突然站起来的身影,又接着说:“相信诸位也对这剑有所耳闻,不过本君还是要知会一句,这弑魔剑一剑下去,三魂六魄分离消散,你们要想再找到化烟姑娘的魂魄,可不会那么容易。所以,玄燏神君,下决定,务必慎重。” 第34章 男子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想不到,化烟真的在魔宫。”临皋坐在庭院的是桌旁,桌上摆着一桌菜肴,可她没有动过一次筷子。 早上,他们与坤夷交涉完,玄燏立即派越泽回天宫向天帝禀报割让赤炎火海一事。临皋回到庭院里,在石桌旁一坐就是一下午。目光呆滞,泉音和她说话,她也恍若未闻。此刻,入了夜,宫女端上来的晚膳由热放到了凉,临皋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尽管清无事前就告诉她化烟就在魔宫,可是亲眼见到,她才真正相信,化烟回来了,她等了两千多年,终于等到她。可是,她还在坤夷手里,他们还要再等三日,等到天帝肯定的答复,才能救她出来。 临皋呆坐着,清无也陪着她,不过她比临皋要清醒理智许多。玄燏此举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化烟不过区区女妖,她的安危于天界有何关系,天帝怎么会因为一个不想干的女妖,无私地割让一块地盘给魔君。只是不知玄燏到底如何打算。救出化烟是必然之举,但是要怎么救?赤炎火海眼下复燃,想必山上炽热难耐,连临皋这个上仙都忍受不了,如果天界割让出去再出兵夺回来,天兵天将这场仗要怎么打?难道,又要让汐若一举毁了赤炎火海么?清无思来想去,总有种感觉,感觉玄燏并非像表面那样受制于坤夷,他必定有其他的打算,只是,她现在不过是临皋身边的小仙娥,有什么立场去问他:玄燏,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吃点东西吧。”清无淡淡道。 “唉,我吃不下。你们吃吧,我去睡了。” 临皋无精打采地转身回了屋子,留下清无、谢子昂、泉音三人坐在桌旁。那桌饭菜已经凉透,没人愿意动,清无坐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拍了拍泉音,然后手指沾着酒在桌上写道:原身,探看魔宫。泉音看过去,想了一下,便冲她点点头。清无拍了拍她肩膀,起身回屋。 “天色不早了,回屋睡吧。”起身时,一边对谢子昂和泉音说道,一边对泉音眨眨眼。 泉音转身回屋,大力地关上门,走到床边躺下后,才化作一只三彩灵雀,往庭院外头飞去。 魔宫里的厢房布置得精致舒适,床榻宽阔软和,这一月内清无几乎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睡到了这奢华的地方却有些睡不着。辗转反侧一直到了月上中天,实在无法入睡,清无便轻手轻脚地来到屋外,跃上了房檐。夜风阵阵,夹带着海水的腥甜,远处海面隐约可见,海鸟翱翔哀鸣。魔宫里的房檐上都放置了夜明珠,因此也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到。云雾之间,就看见一只三彩灵雀朝她飞来,是泉音。 灵雀化成一圆脸杏目的姑娘,坐落在清无身旁,小姑娘喘了会气,跃下房檐,回到屋里执着笔就在纸上写写画画。清无自然坐在一旁耐心地等她。 片刻,泉音把地图递给她。两人借着夜明珠的微光打量着泉音草草画的地图,山顶是坤夷的宫殿,南北两侧的房屋样式、位置以山顶宫殿为中心对称一致,东西两侧除了瞭望台、观景阁外再无其他建筑。坤夷似乎对于对称有着极大的爱好,水下魔宫的模样也与陆上魔宫对称相仿。虽然房屋排列整齐有致,但是山上水下房屋众多,也不知坤夷会把化烟藏在哪里。 接下来两日,他们五人除了等待再无其它事可做。 玄燏那边,越泽走后,清无就再也没见过他,他的院门也只有宫女上膳的时候才会有声响。临皋也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曾出门也不曾和她们说话。清无到是正常许多,不过近几日以来她白天黑夜颠倒,夜夜精神如夜猫,白日却困顿不堪,于是两日来除了用膳都在屋里睡觉。余下谢子昂和泉音两人面面相觑。坤夷借水传音,他们交流起来颇费精力,索性避开话题,两日以来坐在庭院里无所事事、百无聊赖。 清无一觉睡到了深夜,夜半窗外下起了雨,雨声淅沥,清寒透幕,她再无睡意,遂起身推窗,夜明珠盈盈白光在雨幕里更加黯然,清无去桌旁点了盏青灯,豆大的火光下她脸色苍白,雨夜里更似鬼魅。清无拿起桌上青灯正要转身,却瞥见桌上白纸黑字: 久待越泽不归,遂寻化烟。 落款临皋。 清无一惊,心道不好,翻手不慎青灯就摔落到地上,发出闷响。清无拿起棠溪就往临皋厢房跑去,床上空无一人,房内早已人去楼空。魔宫如此大,眼下到哪里去寻她?化烟在何处,临皋又如何能找到她?清无扶额踱步,只恨自己贪睡没有看好她。事已至此,既然临皋已经出手,看来他们不得不冒险了。 清无不再犹豫,把自己厢房内和临皋屋内的夜明珠全部取下来装好,匆匆跑去唤醒泉音和谢子昂,两人睡到半夜被唤醒,皆被她一惊。清无把临皋之事告诉二人,又吩咐泉音去知会玄燏,而她则拉着谢子昂从山侧往山上走。谢子昂一脸不解但也不敢开口问她,只能紧紧跟在她身后。 清无这两日虽然看似在房内睡觉,但是从未停止对魔宫的研究。每一晚,泉音都化作彩灵鸟在宫里勘探,这山上的每一处房屋,每一个角落都有她的身影,两日之内,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亮,清无和泉音早已把宫内的情形摸得一清二楚。坤夷看起来非常大胆,整个山上除了他的宫殿外,再没有一人看守,实际上,每一处庭院,每一座房屋的下方、四周都萦绕着海水,整个山上魔宫时时刻刻都在他掌握下。 他们沿着山脊一路来到山顶宫殿,宫内灯火辉煌,角落都有侍卫把守。自上一次她和泉音假扮宫女被发现,坤夷加强了防守,连接上下两处宫殿的通道已经不能成为他们去往水下的路径,但是只有一处通道永远不会被监视,那处通道就在坤夷的房子里。眼下,只要避过这些守卫的耳目,他们就可以无声无息地到达水下。 清无在地上捏了把土,在手里捏成小人形状,然后就见她对着那小土人吹了口气,巴掌大的小人就变成了坤夷的模样。清无的修为不过一千多年,她捏的傀儡小人一般都只是形似而缺少魂魄,眼前这个坤夷眼神呆滞如同僵尸,但是今夜雨夜,光线昏暗,希望能骗一骗那些守卫。 在清无的施法下,傀儡坤夷一步步走到宫门前,守卫头子对他行了礼,清无大掌一挥,嘴中默默道:你们退下吧。只见那傀儡也做着同样的动作,说着同样的话。 “是。”守卫没有生疑,低头抱拳,再一个手势,所有的侍卫都退了下去。 待看不见侍卫的身影,清无拉着谢子昂小跑着来到宫墙底下,两人前后翻墙进了庭院,院中那方水潭要比别处的精致奢华许多,正中央摆放着一人高的紫色珊瑚。 清无向四周看了看,对谢子昂道:“子昂,我们现在去找大夫替你治病。” 谢子昂一脸茫然,“治病?现在?”以为清无在打暗语。 “对。”清无点头,“还记得傲薇吗?我们去找她。魔宫很大,我并不知道她在哪里,但是坤夷必然把她藏在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无论如何,你要跟紧我。” “我们……不管他们了么?” “眼下顾不了那么多了。要是坤夷发现他们,必然会有一场恶斗,到时候我们出了魔宫,就永远找不到傲薇。” “可是……” 谢子昂话还没出口,清无已经打开了珊瑚上的机关,跳入了甬道里,谢子昂虽然顾及临皋,但更担心清无安慰,便也顾不了那么多跟着她跳了下去。 这两日,除了思考化烟可能在哪里,清无也在不停地自问,如果她是坤夷,会把傲薇和她的炼丹炉放在哪里?傲薇此人阴狠毒辣,肯为坤夷做事必然会从坤夷那里得到丰厚的好处,那么,坤夷给她的回报是什么? 甬道里漆黑一片,微咸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清无有了前几日的经验,把夜明珠绑在手臂上,双手扶着岩壁,一点点往下游。手掌一寸寸蹭着石壁,一片光滑,不知行进了多远,突然觉得手下墙壁较之刚刚要温热许多。她的行进缓慢下来,示意谢子昂呆着原地不要动,手掌在温热区域探索,夜明珠光线所到之处却并没有看见有异常。正当清无一筹莫展之时,谢子昂拍拍她肩示意她退后,然后五根压在那块石壁上,指尖渐渐陷入岩壁,转动手腕,只听连续不断的咔嚓声响从水中传来,那块温热的石壁如花绽开,花心处是一口洞。 谢子昂看看清无,清无对他莞尔,然后跃身进了洞。洞内一片干燥炙热,眼前一段一人高的甬道,甬道深处闪烁着火光,洞外的水竟然也涌不进来。二人进来之后,洞口缓缓合上。清无沉了口气,打量了下眼前景致,左手握紧了棠溪,向前走去。 甬道并不长,越往前走,越感到炙热难耐,清无作为仙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谢子昂却有些受不了,几十步的距离,他已经汗如雨下。走到甬道尽头一看,原来那里燃着熊熊烈火,奇怪的是火光并没有向四周蔓延,而是围绕着一处,待清无走进一看,只见燃烧的火焰中间有一高台,高台上躺着一面目妍丽、肌肤如雪的男子。那男子双目紧逼,遍身上下都凝结着冰碴,那烈火烘烤着,冰碴化水,然后又瞬间结冰。烈火烤冰,冰化水,水生冰。火中的男子仿佛昏死过去,他们走过来,他并没有反应。 清无和谢子昂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坤夷的两座魔宫之间居然躺着这样一个男子。 第35章 堕神傲薇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清无谢子昂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坤夷的两座魔宫之间居然躺着这样一个男子。 “你们是什么人!?”突然,一个喑哑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二人转身,只见一白发女子,身着黑色炼丹服,火光闪烁,她居然有一双赤红色的眼睛。 谢子昂一惊,赶忙挡在清无身前。 小妖小魔有一双赤瞳并不足为奇,但大多只有在使用法术、修炼邪术时才会露出来,眼前这位并没有动用法力,却双目赤红,瞳色之深胜过眼前火光,可见其邪魔恶念之重,罪孽之深。 “这位便是……傲薇神君吧?”清无道。 “你们是坤夷什么人?怎么会闯入到这里?”傲薇道。 “我们是来救你的人。”清无道。 “救我?何来此言?” “坤夷要杀你,所以,我们来救你。” “坤夷要杀我?”傲薇一愣,接着大笑道:“哈哈哈,他怎么可能杀我?他还等着我给他炼丹,我死了,他有什么好处。你骗一骗三岁娃娃还行,想骗我,我看你们是活腻了!”说着,兰花指轻弹,如摸琴挑弦,暗器就朝他二人飞来。 棠溪剑影空中洒光,砰砰两声,傲薇弹出的□□就掉入火中。 “傲薇!你不要不知好歹!我们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你既然恩将仇报!”清无怒声呵斥道。 傲薇见她满面怒色,凤眼生威,心下不由迟疑,“坤夷为什么要杀我,你说出个理由来!” 清无见自己险招奏效,放下手中棠溪,道:“我这位朋友身受重伤,便去墨林找你求药。谁知,一到你那竹屋,屋内一片凌乱,显然有人打斗,屋内开了口大洞,我们就顺着那洞下了地室。”清无凝视着傲薇的表情,只见傲薇对他们的戒备放松许多,“你猜,我们看到什么?” “什么!?你快说,不要卖关子!?”傲薇刚刚还怀疑他们的脸上恼怒不已。 “一片焦土!坤夷一把火烧了你的百红千翠。你那蜘蛛小徒弟淹淹一息的躺在地上,我们把他救上来的时候,他就还剩一口气,他说要我们为他报仇。说魔君抓走了你,要我们替他报仇。”清无道。 “哈哈哈哈,接着编!”傲薇厉声道,“我傲薇和他无怨无仇,他凭什么毁我丹药杀我徒弟!?还要来杀我?我死了,他的男人怎么办?” “你知道他这么多事,他的男人、他的软肋,你统统知道,他当然要杀你!我们昨日潜入水下魔宫,你可知坤夷在你背后说什么?他说只要拿到五色精火,他就要杀了你灭口!”清无毫不示弱,厉声呛回去。 傲薇迟疑了,这女人说的没错,她知道坤夷许多事,如果这女人在瞎编,如何知道五色精火一事,难不成,坤夷真的要和她反目成仇? 清无见她凝目沉思,便知自己编的鬼话她已信几分,于是平心静气道:“你可以不相信坤夷要杀你。但是我这位挚友受了重伤,天下只有你可以治他,若不是为了他,我们今日绝不会冒死前来救你。” 傲薇却不回答,目光怔怔,:“你说,他毁了我的百红千翠?哈哈哈,信口胡言,他凭什么毁了我多年的心血?” “你连他想要的丹药都炼不出来,你凭什么能赢得他对你的信赖?一怒之下,当然毁你心血,杀你爱徒!” “那是因为没有五色精火!只要有了精火,神仙笑炼成不出三月!”傲薇怒极,脱口而出道。 清无恍然,果不其然,正如她之前的推测,神仙笑是用来大涨修为的丹药,坤夷炼丹的目的就是为了另辟蹊径大涨修为。但是据说炼神仙笑的方法十分恶毒,至今在天界不过是个传说,未曾有人真的炼成。坤夷既然已是魔君,修为必然不低,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增长修为? 清无心下沉思,面上继续佯怒道:“神仙笑从未有人炼成,你凭什么说你可以?就因为你是堕神傲薇?你不过区区一个炼丹的下神,连上神都不是!五色精火是至纯之火,天界上神都要忌惮三分,你如何让它听你的话给你炼丹!?你拖了这么久,都没有救他的男人,坤夷凭什么相信你能力?” “那是因为天下没人能救他!”傲薇是何等的自负,她炼丹术之高超,就是当年在天界,天帝也要敬她三分,何曾听过别人这般羞辱的话来质疑她,不知不觉就已经恼羞成怒,实话脱口而出:“坤夷没了我,谁给他炼神仙笑,没有神仙笑,就凭他的法力,哪里能逆转天时!” 又是逆转天时!玄燏为了化烟逆转天时,坤夷也为了他的男人逆转天时。想不到,坤夷真正的目的,竟然是为了救他心爱的男子。 “哈哈哈哈哈。”清无仰天大笑,面上之失态竟然有些魔怔,谢子昂未曾见过她这般,不禁一惊。 “神仙笑离炼成就差一步,有了五色精火,你觉得,他还需要你吗?你炼丹术再高超,也未必掌握得了那火。坤夷得到了火,为什么不能自己炼丹?那时候,你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他杀了你,连好处都不用给你,自己炼成丹药便可修为大涨,救回自己的爱人,一举两得!傲薇神君,坤夷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相信他不会杀你?……也罢也罢,既然你如此相信他,那就留在这里等他来杀你吧!”言罢,拉着谢子昂转身就要走。 “且慢!”傲薇道,“你……容我想想。” “怎么?傲薇神君,相信我们了?”清无道。 “你着什么急!”傲薇高声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只见她互抱两肘,在不大的石室里面来回踱步,清无则往那火台靠了靠,石台上冰冻的男子大概就是坤夷的心爱之人,不知这男子到底经历了什么,竟然落到这般不死不活的境地。坤夷真正的目的,当真出乎意料,没有想到那样一个邪魅阴柔、鬼计多端的人竟然也有不惜为了心爱之人赴汤蹈火的时候。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出去?”良久,就在清无凝望那男子时,傲薇旋身坐在门前石阶上问道。 清无心下一喜,面上不露声色,道:“我这位挚友,他患了重病。” “我傲薇不是无私的善人,我治好你,你拿什么回报我?”傲薇对谢子昂道。 “我们救你出去,还不够吗?再说,你能不能治好他还要另说。”清无道。 “天下就没有我傲薇治不好的病、解不了的毒!还有,就算你们不救我,我自己一人当然能出去!”傲薇道。 “既然如此,坤夷给你什么?我们就给你什么,只要你治好他的病。”清无道。 “哈哈哈,”傲薇一脸讥讽地笑道:“口气挺大,就凭你?你凭什么把赤炎火海给我?” 原来如此。坤夷给她的报酬就是赤炎火海。 “傲薇神君,今日若不是我们二位特地来告知你,坤夷来杀你那时,浮海茫茫,都是他的地盘,那时候你怎么逃?”清无道。 傲薇心道,坤夷到底要不要杀我眼下还是未知。我与她素未相识,我治好那男子的病,他二人到时候再杀了我,我岂不是死无对证?“小姑娘,不如这样,我们现在就去见坤夷,看看坤夷是不是真的要杀了我?若是他真的动了杀心,我傲薇就当你们救我一命,治他的病,不要任何回报。” “傲薇神君,你以为坤夷会当面承认要杀你么?你若是怀疑我,不如派人回墨林,去看看是不是真的如我刚刚所说。”清无道,一副心有成竹之态。 傲薇见她如此坦然,不得不信她几分,“我那徒儿当时还说什么了?” “他说,你被魔族一个红毛男子抓走了,为了给坤夷炼丹,至于炼什么丹,他也不知道。” 傲薇一听,心又沉三分,这小姑娘所说皆是事实。“你,过来。”抬头对谢子昂道。于是谢子昂走了过去,傲薇把手指搭在他脉搏上。 清无见状,便知自己诡计得逞。默默吐了口气,遍身紧张的肌肉都松懈下来。 “我先说好,我只信你半分。他这是中了美人妒的毒,我这里有解药,我信你半分,这解药我也只给他半颗。等我确认了你的话,再给你另外半颗。”言罢,转身进了石门。 清无和谢子昂自然也跟了进去。石门内的空间要比外面那间大了十倍,大石室中央摆着一鼎巨大的炼丹炉,炉上白烟缕缕,显然正在炼丹。清无和谢子昂跟着她的身影,绕过炼丹炉,转眼一看,清无就顿下脚步,身形一震,炼丹炉下方置放着一个火堆,火堆里,凛宫仙将的衣服依稀可见。 果然,失踪的仙君仙子都在这炉里了。 “怎么,你们不要解药了?”傲薇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唤醒了呆滞的清无。 谢子昂拉着怔怔她走过去。傲薇的书桌上整洁有秩,和竹屋内的情景差不多。她身后的储药柜铺满了整面墙壁,柜子高至屋顶。 等他们过去,傲薇把解药一分为二,递给谢子昂。 “且慢。”清无拉住谢子昂送药的手。 “我们如何知道这药就是解药?” “小姑娘,你若是不信我,大可不吃。他的生死与我无关,这解药不过是我给你们来传递消息的报酬。” 谢子昂摸了摸她的头,示意她放心,然后就把那半颗药吞了下去。 “好了。我现在就去确认你说的话。”说着就要往门外走去。 “我们在哪里汇合?”清无小跑着追了过去。 “哼,你的话真假还未定。若是你敢扯谎骗我,就原地乖乖等着受死吧!”言罢,石室大门轰然关上。傲薇打开甬道门,游了出去。 谢子昂和清无慢了一步,就被她关在门内,和那具半死未死的男子做伴。清无法力有限,谢子昂旧伤未愈,两人百般尝试,都无法打开那门。 第36章 水牢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自打坤夷给了他们三日的时限,临皋就把自己锁在房里。她早已由原先的震惊转变为焦虑,此刻太阳西下,屋内光线昏暗,坐在书桌前,她半个面部都埋在阴影了,低着头,眉头紧凑,眼看两日过去,越泽还未归来,明日一过,坤夷必然要向他们要赤炎火海,若是那时越泽仍旧没有消息,不知又是怎样的局面。 两日里,她反反复复把清无提供给他们的线索想了无数遍:坤夷需要五色精火炼丹。傲薇在魔宫为坤夷炼丹。瑾辰在水牢。几句话她倒背如流。几句话的暗藏的逻辑关系,她也捋得差不离,大概就是,魔君坤夷需要赤炎火海里面的精火来炼丹,但是赤炎火海属于仙界,就算他是一介魔君,也无法擅自闯入赤炎火海。于是他找到了化烟,用她的血打开了结界,现在,他用化烟威胁他们交出赤炎山。至于为何残杀仙界天将,原因不言而喻,傲薇曾经杀仙将炼丹,现在故技重施也不是没可能。临皋这几条零零碎碎的线索想了个明白,唯独最后一条,瑾辰在水牢,她想不明白。那日清无写下这些话时,她问过他们三人这句究竟何意,瑾辰又是谁,清无自然不知道,只说应是一个关键人物,坤夷很重视。 所以,临皋想,既然坤夷重视的人在水牢里,那么,化烟会不会也在那里? 想到这一层,临皋再也坐不住了。既然知道她在哪里,她为什么自己去救她呢?越泽不知何时回来,就算回来又不知能不能成事,万一天帝不愿让出赤炎火海,他们六人必要大闹魔宫,到了那时,想要救出化烟必定要难上加难。况且,坤夷似乎有什么计划,一直在拖延时间。所以,为何不趁早现在就去呢?就算她去水牢里,没有找到化烟,那么,铤而走险挟持这个叫瑾辰的,到时候来威胁坤夷交出化烟,胜算必定比他们空手无物地蛮闹要大几分。 于是,临皋决定只身前往魔宫水牢。 临皋给清无留了个字条,出了屋门便化了原身,向海边方向飞去。彼时,夜色深沉,海风夹着这冰凉透骨的雨丝扑面而来,遍身褐羽的蛊雕翱翔在浮海上,先是绕着魔宫小岛上方盘旋了两周,小妖魔们不像神仙,可以入水而不死,在这岛上生存的妖魔必然通水性,而化烟是火妖,控火是她的强项,对于水她却无计可施,不然两千年前,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赤炎山被汐若浇灭。临皋又向上盘旋至高空,举目眺望,方圆千里,除却了坤夷的小岛便是一望无际的海水。水牢,一般也是水行妖魔折磨其他族群的牢房。以她曾经在下界多年的经验而言,坤夷这样老奸巨猾的魔头,必然把水牢这样的地方藏在浮海一个隐蔽的空间,这个地方有水,但只能又一部分水,水位可以升降,这样才能折磨被困在里面的囚犯。 波涛汹涌,蛊雕琥珀圆眼一眯,旋即俯身冲向海面。 临皋一个猛子扎紧了海里,冰凉的海水霎时涌来,她在海里翻了个身,摇身一变,变成一赤发魔君。她法术不敌神,却尤为擅长障眼法、易容术。赤发男君绕水下魔宫游了一圈,游到最底下,又往水底游去,越往下走,光线越黑暗,待她游到水底时,四周一片漆黑,她穿梭在游鱼之间,海底并无异常,甚至连魔族都没有。临皋有折身往回走,那水下魔宫的样子正如清无所说,是陆上魔宫的复刻,每一栋建筑,楼阁、亭榭都和那面那座别无二致。临高此时有些后悔没有带着清无一起来,若是她在,必然能想出点子找到水牢所在地。 临皋有些泄气,又往岸上游了去,半个身子浮出海面,靠在岸边喘着粗气,想着一会再去寻一圈。此时,海绵之上风起云涌,电光闪烁,雷鸣阵阵,冰凉的雨水扑打在面上,海浪澎湃而来,临皋手下一松,又被海浪卷进了海里。 那浪仿佛通了魔性,临皋神力也抵抗不了猛浪巨力,海流推着她的身体,把她卷进海里漩涡,她只觉身体失去重心,绕着漩涡中心转了好几圈,然后那股激流用力一推,她只觉脚下一空,身体就坠落而下。 临皋在半空中提住气,缓缓落了下来。站稳时,眼前是一高十来丈的地下洞穴,海水从她刚刚进来的洞口不断涌入,地上是两米来高的积水。 原来,水牢在这里。踏破铁鞋无觅处,她今夜够幸运。 “魁淇男君?”临皋身后的石台上站了一魔族小兵,那魔族见了她十分惊讶,慌忙地给她行了个礼,“男君怎么会深夜到访?可是出了什么事?” “咳咳,”临皋清了清嗓子,扒着石岩跃上石台,对那魔族昂首道:“本君领了魔君的命,前来押送瑾辰去面见魔君。” “额……”那魔族迟疑了一下,“男君可否出示令牌?” 令牌?临皋一顿,没想到坤夷做事这般严谨,压囚犯还要出示令牌。 “怎么?你不相信本君?你一个小小守卫,胆敢质疑我!?”临皋黛眉紧蹙,面上佯怒。 魔族立马弯下腰恭敬道,“小生不敢。男君请跟我来。”言罢,带着临皋往洞穴深处走去。 洞内积水成片,海水随着洞外波涛泛着浪,那洞穴仿佛迷宫一般,魔族领头走在水中石台上,七拐八拐,终于带她来到了洞穴尽头。 洞穴尽头的岩壁高不过两米,水位就要接近洞顶,水面上浮着缕缕青丝,海浪灌入洞内,水位就涨起高至洞顶,海浪退去,海水才给水下的人一丝空气。水中的女子在片刻之间,伸长了脖颈汲取一点点空气。 化烟! 化烟板面脸在海浪退去的片刻间露出水面,临皋惊讶不已,原来所谓的瑾辰,就是化烟。 “给她开锁。”临皋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对那魔族说。 化烟听见了声音,挣开眼睛,守卫解开水链,她便手下生出一道火光,向守卫劈过去。那魔族也不示弱,大臂一挥,水链困住化烟遍身,只听啊的一声尖叫,她又被捆绑起来。 “行了,把她交给本君吧。”那水链似乎有魔性,捆在她身上仿佛犹如荆棘在背,动弹不得。 守卫把捆住的化烟推上石台,交给她,临皋牢牢抓住她的手臂,对那魔族说,“你走前面,本君押着她。” 那守卫刚刚出言不慎得罪了“魁淇”,此刻非常听话,临皋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临高押着化烟一路跟着他在迷宫似的水牢里七拐八拐,过了两道石门,眼见就要游到海里。那小男君一直毕恭毕敬的行在二人之前带路,未曾对临皋有过怀疑,是以,当临皋悄无声息地祭出鸣鸿刀,一刀向他后背砍去的时候,他只觉背后一道白光,身后便血水四溅,没过多久,他就到落在血泊里,一命呜呼。 化烟身上的水链子仿佛带了触角,时时刻刻都在往她肌肤里面钻,越是挣扎越是疼痛。当“魁淇”出刀砍那守卫时,她还一脸茫然。“魁淇”见那守卫死了,变身化作一黑发高束的女君,是临皋。 “一会儿,无论如何都要跟紧我!”临皋在她耳边道。化烟对她点点头。 接着,临皋拉着她往海里游去。出了水牢,临皋才看清,原来那水牢在水下水上两处魔宫的中间,此地离海岸不远,她救出化烟,必然会惊动坤夷,所以眼下必须即刻带她离开这里。临皋和化烟两人没游多久就出了海面,蛊雕爪子环抱住化烟的腰身,振翅高飞,背离魔宫,向西飞去。 此刻,海面上雷电交加,刺眼白光一闪即过,紧接着雷声轰鸣,震耳欲聋。蛊雕展翅,冰冷的雨水拍打在化烟脸颊上,脚下海面狂浪澎湃,海水奔腾,一时之间,竟看不清前路。就在化烟迷蒙之时,只听一声凄厉哀鸣,临皋身形一震,尔后就失去重心,向下坠落而去,化烟一惊,紧紧抱住临皋雕身,一雕一人,直直坠向海面。 眼看她和临皋就要落入海里,化烟只觉身子一顿,就跌落在一个温热的怀中,胸怀的主人下颚刚毅,面色沉着不露声色。正是她想了几千年的人。 玄燏垂目看了她一眼,把她交给旁边的姑娘,对那姑娘怀里的临皋道:“看好她。”然后御风上行。 那人不知对她用了什么法术,临皋遍身泻力,仰躺在泉音身上,抬头时就看到,玄燏御风悬在高空,他的正对面,是魔君坤夷。 “想不到天界之人,竟然也会做背信之事。”坤夷掩面嘲讽道,“玄燏,既然你们如此不讲信用,那本君也就不和你客气了。这浮海可是我的地盘,今日你想从这里带走我的人,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第37章 要挟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清无和谢子昂两人在席地而坐,一旁火光灼热,谢子昂服了半颗药,感到四经八脉都要通畅许多,刚刚还无法忍受的火焰,现在对他来说已不是威胁。清无靠着墙壁睡得正沉,赤红色的火光映在她的面上,闪闪烁烁,她平日冰冷的面容此刻温柔沉静,谢子昂很想,那女魔头永远都不要回来。 清无很疲惫。连日来不停地思考推断消耗了太多心力,刚刚她一步一步地引领、刺激傲薇,走错一步,她和谢子昂都要死在她手里,每说一句话,内心不知做了多少假设、计划了多少后路,傲薇每动一次表情,她的心就要跟着剧烈颤抖一次。好在最终那魔头信了她几分,傲薇彼时一出门,她就瘫软下来,不得已靠在墙上。她确实用鬼话诓骗了傲薇,若是她回到竹屋发现真相,恐怕她和谢子昂真的在劫难逃。眼下,也不知临皋和玄燏那边如何了,一想到外面的局势,她反倒有些庆幸傲薇把他们锁在这里,这样,她就不用去面对玄燏救那女人时的情景。 “子昂。”清无缓缓睁开眼,坐起身,谢子昂就在她身旁。 “醒了?”谢子昂道。 “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合力挟持住那男子,好吗?”清无看着石台火焰中的男子。 “挟持他?来威胁坤夷么?”谢子昂道。 “是。傲薇若是信了我的话,肯定会和坤夷拔刀相向,彼时哪里会管这男子死活,我们用他威胁魔君交出化烟,胜算会更大,。若是傲薇不信我们的话,我们挟持住这男子,她于坤夷有诺在先,必然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这男子是我们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清无缓缓道。想必傲薇当时怒上心头,根本忘记了这石室里面还有坤夷的软肋,一个疏忽,又给清无留了后路。 谢子昂点点头,不由心生佩服。他知道清无一向聪慧大胆,只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能凭借几句话就唬住了魔界“名声在外”的傲薇。今夜,清无之胆大,谋略之睿智,计划之周全,反应之敏捷,确实让他望而生畏。 清无默了默,换了个姿势打坐。其实她内心仍然彷徨不定,她知道挟持住这男子非常不道德,毕竟她与他们无怨无仇,她却为了保命,要利用一个将死之人。 不知过去多久,谢子昂只觉自己已经睡了很久,就听见石门的咔嚓响动。清无立刻站了起来,握紧棠溪,示意谢子昂去那男子身边,自己则执剑站在石门后不远。 随着石门机关的声响,那门自外打开,那白发赤瞳的女魔头钻了进来,手上的长鞭浴了血。 “你们胆子可真大,竟然敢从坤夷的魔宫闯进来。”傲薇道。 她一脸平静,居然为对他们动怒? “神君已经去了竹屋?结果如何?坤夷的手段,神君见识到了吧?”清无道。 “哼,”傲薇冷笑,“话不要说太满。我那竹屋里的药材确实变成焦土,可我并未看见我那小徒弟的尸身。”傲薇匆匆回到墨林时,竹屋下的地室被烧了个干净,她多年来采集的珍贵草药、收集的稀有妖兽、数不清的丹药□□都化为尘土,就连那鼎跟了她几千年的炼丹炉也被烧得化为一滩水。若说谁能又这么大的法力把那炼丹炉烧成那副模样,坤夷确实值得怀疑,可是遍地都没有坤夷留下的痕迹,她凭什么就信一个陌生人的话? “你那徒儿死前要求我们埋了他,我们见他可怜,自然满足他的要求。”清无道。 “哦?看来你们二位当真菩萨转世,这般有慈心。”傲薇讽刺道。 “唉……”清无佯装无奈,低头叹了口气,“既然神君不信我,不如我们一起去坤夷面前对峙?我自持光明磊落,不怕你怀疑我。倒是神君你要想好,坤夷若知道了你晓得他对你的杀意,必然会先杀之而后快。傲薇神君,你可想好为自己铺后路?” “你到底想说什么?!”傲薇厉声道。 清无一笑,接着道:“不如你挟持着这男子一起去咯?挟持着他,你可以逼问坤夷,问他是不是真的想杀你?到时候,坤夷动了杀念,见你手中有他心爱之人,必然不敢再动你分毫。到时候,傲薇神君可不要忘记感谢我们救你一命。” 傲薇想着她的话,在石室内抱臂踱步,前后斟酌这女人的话,若是坤夷想杀她,她手里挟持着毕轩,他肯定不会动手。若是坤夷没有想杀她,那她挟持着毕轩,就算惹怒了坤夷,他也不敢拿碧萱的命的冒险。她的话倒是可以一用,可是,她真正的目的何在? 良久,傲薇抬头,惊疑道:“你和坤夷什么关系!?” 清无一滞,慢条斯理道:“关系?当然有关系!你逃脱了坤夷的魔掌,就能治我这位朋友的病。就相当于,坤夷是他的救命恩人。” “弯弯绕绕!说,你们要我用毕轩威胁坤夷,到底有什么目的!?”傲薇忽然伸出手,掐住了清无的脖子,把她举高至空中。清无佯装喘不过气,憋红了脸,双手抱着她的手用力挣扎。 谢子昂一顿,惊呼道:“你放开她!” “我说!我说!你先放开我!”清无道。 傲薇松手,清无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咳嗽不断,“我们能和魔君有什么关系!?不过两个小妖来找你治病!若你还在竹屋多好,我们也不用冒死来寻你!寻到了你,告诉你坤夷要杀你,你竟然还不信!”说着,泪如雨下,“你大祸临头了,还在质疑我们骗你!” 清无憋红了脸,此生声泪俱下,哭得尤为可怜。傲薇看在心里,听在耳里,不由烦躁不堪。 “……好!我现在就带着毕轩去见坤夷对峙,要是你敢说假话,不要说那半颗药,你们俩一起给我当药引!”言罢,就向毕轩走去。 傲薇扛着毕轩,顺着连接两处魔宫的甬道向下游去,谢子昂和清无有了上次的经验,都紧紧跟在她身后,生怕她使诈又把她二人关在一处。 话说临皋中了坤夷暗器,从云头跌落下来,玄燏、泉音及时赶到,接住了她和化烟。坤夷不知用了什么法器,她只觉腹下剧痛难忍,倒在泉音怀里一时起不来,就听坤夷要出手与玄燏相争。 魔君话音一落,就抬起双手,海面之下不知藏着什么东西,整个海面如同沸水一般剧烈滚动起来。临皋再也顾不得身上的伤,护着化烟和泉音二人架风上行,此时就见水下蹭蹭的窜起一人高的妖兽跃出海面,鱼身生翼,是异兽驘鱼。那鱼飞得极快,不见其形,只看见其黑影一闪而过,向他们极速飞来。 驘鱼身形似人,力气极大,但却脑力底下,在坤夷的号令下,只会一味得飞向他们,鸣鸿刀一刀挥去,就砍死数只,血洒满天。驘鱼笨拙,但胜在数量众多,密密麻麻一片,遮天蔽日,临皋的刀不知砍过去多少次,那群鱼仿佛砍不尽一般,前仆后继,四面八方涌过来。泉音背对临皋,手下翎羽坚针甩出去,收回来,便刺死数只,只是她坚针数量有限,一根针来回一次又要花费不少时间。此时她们三人站在飞鱼的中心,这驘鱼犹如喷泉一般冲泻而来,化烟见二人受困,忍住身上刺痛,手中生火,化赤火为长鞭,抽打那源源不断的飞鱼。 坤夷那边拿出他的碧翠横笛,笛音哀切,婉转凄厉,施法调动群鱼。玄燏在凛山一战时曾受制于这笛音一次,眼下当然不会上他当。手中化火为剑,向坤夷刺去。坤夷立刻横笛化剑,与他缠斗。每每两剑相触,那翠笛便发出凄厉哀鸣,笛音震耳,泉音听之不由胸口一痛,手下坚针就脱了力。 血雨腥风,大浪滔天,天上雷电交加,风卷云涌,海面上巨浪奔腾,澎湃汹涌。他们不过四人,就要对抗整个魔宫的兵将,一时落了下风。 就在临皋与驘鱼缠斗之时,只见一旁鱼群中,一绿发魔族骑在鱼背上,手上大刀就向泉音劈了过去,大刀一挥,泉音便向前跌下,那绿发男君转身跳下鱼身越过泉音,向她身后的化烟而去。临皋也顾不得杀而不绝的驘鱼、跌落的泉音,转身把化烟护在身后,挥着鸣鸿向那绿发魔君而去,“泉音!化烟!” 坤夷的翠笛魔音本是魔界极其阴厉的宝物,笛音可乱心神,化作竹剑时,以魔音伤人,玄燏凛山一战时曾受制于这笛音一次,眼下当然不会上他当,此时魔音不能动他分毫。神火在他手下变换自如,上一刻为剑,下一刻为刀,砍、劈、刺,每每他的翠笛去挡他火器,那兵器又变了样式,玄燏又变了招式,可谓武器随心应变,招式从善如流。近身搏斗,坤夷自然不是玄燏对手,眼见自己要落败,一个翻身,向下而去。 第38章 混战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近身搏斗,坤夷自然不是玄燏对手,眼见自己要落败,一个翻身,向下而去。 “化烟!小心!”玄燏正要起身追坤夷,就听见临皋高声呼叫,转头望去,却见魁淇已经抓住化烟,得意地看着他们,立马遁走。临皋追过去时,被一绿发魔族挡住去路,一时缠斗。玄燏不再理会坤夷如何,转身去追那红发魁淇,手中火剑劈向朝他飞来的驘鱼,一剑过去,上万只驘鱼纷纷毙命,尸身如雨点般坠入海面。 另一边,绿发男君见临皋也死追不放,立马和她缠斗,阻挡她去路。 玄燏这边,魁淇抱着化烟往水下魔宫飞去,坤夷前去接应,他们一人拖着化烟,一人在身后掩护和玄燏斗法。火箭入海便不再威风,玄燏祭出断水玄剑,剑姿欣长舒展,刃口锋利,通体漆黑,与坤夷翠笛纠缠鏖斗中,黑色剑身发出赤色火花,一路逼的坤夷连连后退,一直到坤夷来到了水下魔宫。 清无和谢子昂出了水下魔宫的洞口时,看到得就是这么一副场景。化烟不知受了什么伤,淹淹一息被困在在魁淇的怀里,一旁坤夷和玄燏正在贴身斗法。 傲薇显然未料到眼前之景,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清无见状,连忙给谢子昂使了个眼色,下一刻,棠溪出鞘,皎月白光一闪而过,傲薇只觉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谢子昂趁势拉过毕轩入怀。清无的棠溪同时扯下魔头衣衫,药瓶跌落,清无把药接在手里,递给谢子昂。一应一和之间,不过转瞬。 “坤夷!你看这是谁!?”清无高声呼唤,手下棠溪架在魔头肩上,轻轻一抹,便可即刻毙命。 坤夷好不容易把玄燏引入水中,那火神虽然武力高强,法力逆天,但到了水里,法术大减,他一时困住玄燏,正洋洋得意。此时听到一个女声唤他姓名,转头一看,面上得意之笑瞬间瓦解。他心爱之人正躺在一个男人怀里,那男子手上白色折扇就架在毕轩颈上,水光闪过,皎月扇扇刃闪着白色冷光。 “哈哈哈哈,”傲薇此时才幡然醒悟,通通都是谎话,什么坤夷要杀她,坤夷毁了她的药,明明就是她给自己设下的圈套!可怕的是,她竟然信她了!她竟然还跑回竹屋去印证她的谎话!她真正的目的是挟持她和毕轩去要挟坤夷!“想不到,我傲薇自恃阴狠毒辣无人能敌,竟然败在一个小姑娘手里!坤夷!你说,你是不是要杀了我?!” “我当然要杀了你!”坤夷阴柔面上狰狞丑陋不可直视,“你竟然……你竟然让他们找到了毕轩!你……” 坤夷面上目色通红,已经露出魔态,顾不得再与玄燏打斗,俯身就冲他们四人而来,清无见状,棠溪身后借力,脚下一踢,堕神傲薇就朝坤夷倒了过去。谢子昂抓住清无的手,扛着毫无知觉的毕轩,借机像海面逃去。 玄燏借着坤夷分神之时,趁机从魁淇手里夺过化烟,魁淇虽说在魔界法力修为数一数二,但是哪里抵得过玄燏,两招下去就身受重伤,倒地不起。 坤夷眼见自己爱人挟持在他人手中,而自己手中唯一的砝码也失去了,顿时怒气攻心,也顾不得杀傲薇,转身就向清无谢子昂而来。手中翠笛撩起一股海水,那海水迅猛似箭,直直向清无飞去。清无护在谢子昂身前,棠溪剑背做盾去抵挡水剑,坤夷内力之深厚,一箭过来,她便身子向后踉跄倒去,坤夷趁胜追击,另一箭又射了过来,眼见清无要身死箭下,只觉手臂一紧,身子向一旁倒去,那人胸膛温热,一手抓住她右臂,另一手握住她拿着棠溪的手,拖着她的肩,棠溪又挡住坤夷一箭。接着,清无依偎在他怀里,她的手变成了玄燏的手,手下棠溪成了玄燏的棠溪,一一挡住了坤夷射过来的水箭。 坤夷见状,自知此招无用,于是抛下翠笛,手中祭出一把玄色巨剑。弑魔之剑,可斩妖除魔,法力无边,亦可重伤天神。 玄燏目色一变,旋身放下小仙女,示意她离开。清无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去追到谢子昂身边。 另一边,傲薇刚刚不敌坤夷,受了翠笛一刺,此时正缓过气来,立马起身向清无冲去。 “清无!”清无正拖着化烟往上游,就见上方临皋和泉音一同游了过来,“身后!” 可是临皋此声为时已晚,清无只觉背上一痛,顿时俯身涌出一口血。谢子昂手腕翻转,皎月扇一股巨力向清无身后的女魔头挥去,傲薇防不胜防,未曾料到一个小小鱼妖竟然又如此妖力,顿时身受其伤,向后倒去。谢子昂面色如霜,趁傲薇倒去之时,皎月扇又反手一挥,浮海好似风生浪涌,巨浪朝着傲薇迅猛退去。清无也未曾料到,病愈之后的谢子昂竟然法力如此之高,傲薇居然也抵不过他折扇巨力。谢子昂见清无吃惊望他,心下得意不已,对她眨眨眼,道:“你救我多次,这次轮到我了。”言罢,便迎着傲薇而去。 “这男的是谁?”临皋扶着毕轩,另一边泉音接过昏死过去的化烟。 “坤夷的男人,之后再说。快往海上面走,在海里我们打不过坤夷。”说着,清无带着他们几人往上游去。临皋和泉音哭笑不得,她二人好不容易解决那个绿毛男君,刚刚追下来准备帮他们一把,还没出手就又要回去。 但是临皋和泉音这个情绪并没有支撑多久,她们向上游去没多远,就看见一群魔兽向他们追过来。赤红色连成一片,清无定睛一看,竟是在凛山上她和临皋合力杀死的蛇怪,当时她们二人合力杀死一只便已经费劲力气,此时乌泱乌泱竟然来了一片,至少上百只! 清无临皋一个对视,深知不妙,两人手中还拖着两个病患,她二人皆非水行生物,那蛇怪颇通水性,且连片成群,难道今日他们要交代在这里了? 清无看了看身后,坤夷有了弑魔剑仿佛法力倍增,右手挥舞巨剑,左手手下化水为刺剑,招招逼向玄燏,面上得意不已。玄燏身下水下,法力稍弱,暂且以断水剑挡招,一时受困。身后谢子昂和傲薇斗法,谢子昂虽然妖力惊人,但傲薇毕竟有着几万年的修为,谢子昂一边躲着她的魔鞭攻势,皎月扇一边掀起层层巨浪向她扑去。 “不要过来!”清无冲着蛇怪大军高声叫道,手中棠溪架在碧萱颈上,“坤夷!你若还想毕轩活命,就让你的部下退下!” 坤夷手中弑魔剑正向玄燏胸口而去,剑出到一半,身形一滞,向清无看去,毕轩毫无生气地仰躺在清无怀里,银白剑锋紧紧挨着毕轩脖颈,他的软肋在敌人手里,自己手中曾经掌握的敌人的命门也失去了,阴柔魔君顿时怒发冲冠,玄燏他怒不可遏之时手中长剑向他臂膀砍去,血液飞溅,弑魔剑脱手,玄燏旋身接过巨剑,向他劈去。坤夷受他一剑,弑魔脱手,怒上加怒,向后退去几步躲过弑魔,顿时化出原身,人面蛇身,身上生两翼,较之蛇怪身形要巨大几倍。坤夷的原身竟是只千年化蛇! 化蛇震怒,扬起巨尾,振动双翼,朝她们几人而来。玄燏立马追了上去,与之缠斗,挡住他的去路。 此时,眼看蛇怪群和化蛇就要追上来,临皋把毕轩交给泉音,她和清无二人,一人持刀,一人握剑,面向追上来的蛇怪。 蛇怪在水下身形更加灵活矫捷,全无凛山之上的困顿之态,甩动巨尾,尾上尖刺就冲二人而来。临皋周围八只一起涌过来,手中鸣鸿刀增长数倍,刀光闪烁便血液飞溅,几只蛇怪的尾巴见血,后来几只蛇怪虽然狠厉,仍然惧怕巨刀鸣鸿。临皋舞刀之时,恰好给了清无时间离剑,棠溪一分为十,十变为百,围绕在清无周围快速转动,百把棠溪搅动海水,顿时兴起百米漩涡,蛇怪虽然抵抗得了水波,却无法突破棠溪剑圈,四五只蛇怪的被削去双翼、头颅,一时之间,海水、鲜血搅乱一团。蛇怪见二人难以对付,皆生怯意不敢上前,清无趁势将百把棠溪迸射出去,身后蛇怪向后退散,临皋则俯身追去,趁乱砍杀几只。于是剩下蛇怪四下退散,二人见状,迅速向上游去。 二人奋力上游,越出海面时,晨光朦胧,海上阴雨绵绵,云聚雾拢,一夜竟已过去。 她们本以为逃出海面,便可万事大吉,显然她们低估了坤夷,海面外,上万魔兵魔将列阵,正在静候她们。首先出海面的泉音傻了眼,化烟受了重伤无法出力,毕轩半死不活,她一个小仙,如何护得住二人。正在她着急之时,清无和临皋暂时从蛇怪群中逃脱,从水面跃出,见到眼前之景,心下大骇。身前是上万的魔兵魔将,身后是蛇怪和吃人的浮海,她们仅仅三人,如何杀出重围!? 第39章 金鳞蛟龙 - 烈火生烟 - 桑落烟青 身前是上万的魔兵魔将,身后是蛇怪和吃人的浮海,她们仅仅三人,如何杀出重围!? 清无和临皋对视一眼,“泉音,带着他们两个快走。” 泉音双唇颤抖,脸色煞白,已经说不出话。可是清无和临皋都没有时间理会她了,一人提剑,一人扛刀,就向魔群杀了过去。 魔族兵将在战术上并没有仙族有章有法、有阵有计,但是各个邪术高强,力大无穷,清无化棠溪为数百把,剑起剑落,血光漫天,她的血,魔的血混合在一起,眼前一片鲜红,迷了她的眼。临皋也是竭尽全力,鸣鸿巨刀已是人身的数倍,一刀刚落,一刀又起。 泉音护着不省人事的二人,被魔族兵将逼退至海面处,手下坚针数根齐发,就在她要坠入海面时,背上一阵剧痛,眼前绿影闪过,正是追过来的蛇怪群。清无、临皋转眼间,就看到泉音受到魔兵和蛇怪的夹击,二人赶忙追过去,故技重施,蛇怪双翼不大,蛇身笨重,仅仅能飞出几米高就坠入海中,蛇怪在水中就无法近她二人身,此时出了海,更加困顿。鸣鸿数招下去,几只蛇怪坠入海中,但是海中还有源源不断地蛇怪涌出来。 一时之间,三人并两个不省人事的病患被海中蛇怪、海面魔兵魔将夹击在海面处。清无活了一千二百多年,没有哪一天过得像今日,以一敌百,血雨腥风,她知道,她打不过,可是还是要打下去,她对这世界还有眷恋,还有企图,还有未完成的心愿。 “临皋!”泉音惊声叫道,清无看过去,只见一只魔兽利爪抓着临皋的身子,她就像蝼蚁一般被那魔兽玩耍在爪上。清无无暇多想,纵身就跳到那魔兽身上,棠溪砍向它的爪子,魔兽发出一声巨吼,人身一边大的利爪切断,临皋随之坠落,化为蛊雕,尖嘴刺向魔兽的双眼。魔兽的嘶吼震天,疯狂地甩动巨大笨拙的身子,一旁所有的魔兵退去三丈不敢上前,清无正要挥动棠溪,只听泉音尖叫,“清无小心!”,她只觉身上一紧,落入了魔兽另一爪中,那魔兽力气巨大,她只觉浑身骨头都要碎了。 临皋提起鸣鸿向那魔兽砍去,此时身后顿感一股热浪冲击而来,接着,一道火光自海面喷射而出,那火竟然有七彩,其中一道赤金色火光化为龙状,在数万魔兵魔将中串行而过,瞬间,清无坠落至临皋怀中,眨眼间,眼前兵将连成一片燃起了滔天大火,一些反应快的自然四下遁逃,往海里跳,那赤色火龙一分为多,数条火龙齐飞,一个兵将也没放过,其中一只金蓝火龙围绕魔族兵将旋绕一周,设下赤火结界,赤火结界内,烈火熊熊燃烧,万兽巨吼,震耳欲聋,清无、临皋和泉音三人一时立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眼前火势越来越大,数条火龙见状融为一体,化为焕彩无形火焰,摇身变成了个人形。那人一身玄衣,面色凛然,正是玄燏。 原来火神玄燏的真身,是无形的。 清无正惊叹之时,海面上一阵妖风大作,海面生波,风卷浪聚,一股巨浪涌出海面,只觉脚下一紧,那海浪像是生了爪子,拉住她的左腿,把她卷入大海腹中。眼见清无坠入了海里,临皋也追了过去,此时数十只蛇怪一拥而上,挡住她的去路。清无被那浪头卷进海里,奋力上游,但是脚下好似有人紧紧抓住了她的双脚,无论如何她也挣脱不了,就在手中棠溪在四周一阵乱劈时,一股激流涌过,棠溪就脱了手,清无大骇,难道身边真的有看不见的妖怪?可她在人间修炼几百年,妖魔鬼怪见过不少,却还从未见过无形无状的妖怪,正想着,肩上一阵剧痛,她低头一看,只见肩部两个血窟窿,鲜血不断外冒,可是周围出了源源不断的海水,再无他人! 那看不见的妖怪现在已经盘住了她的四肢,清无只能看着自己离海面越来越远,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她除了任那妖怪抓住自己不断地沉入海底,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地看着海面上的蛇怪抛弃难对付的临皋,朝她追过来。 她遍身上下疼痛难忍,海水夹着她的鲜血灌入她的鼻腔喉咙,她叫不出声音,绝望地看着眼前蛇怪挥着蛇尾,尾上剑刺闪着白光,向她刺来。清无闭上眼,突然很想念那个温热的怀抱。 蛇怪的尾刺刺在身上,她居然感觉不到疼痛。 玄燏困住了魔族兵将,坤夷四大护法中仅剩的两个带着精兵良将就追了过来。二人皆颇善水行之术,火剑招数一一被瓦解,玄燏索性紧握弑魔剑,破解二人阵法,先后斩杀两个魔族护法。弑魔剑果真如传言那样,一剑下去,灰飞烟灭。魔兵虽然水性上佳,但是脱了水,皆不敌神火,玄燏手中弑魔剑越用越顺手,不出一刻,一众魔兵死伤大半。待他再有空隙往下看去时,却已经不见小仙女身影。 海面上,只有临皋一人面对密密麻麻的赤红蛇怪。几百条蛇身交缠在一起,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砍死一只,另一只的尾刺又伸到了她的胸口,斩断一只的尾巴,另一只的手又抓住了她的胳膊,正在她受困之时,身后有人拉她出了海面,眼前蛇怪穷追不舍,却见刚刚跃出海面的蛇怪遇到一道火光,弑魔剑趁势砍下去,蛇怪尸体化灰成眼。临皋向后一瞧,正是玄燏。有了他的相助,鸣鸿刀挥血如雨,那蛇怪上来一只,就被砍死一只,湛蓝浮海已经变成血海,鲜红一片。 临皋杀得红了眼,血雨腥风,妖兽横行,此时海面上妖风更胜,雷雨大作,冰凉雨点砸在她身上,她已经忘记身在何地,此时何时,为何杀戮,手下鸣鸿在空中飞舞,便砍死一只蛇怪。那阵妖风卷起海上巨浪,浪高百米,如同魔鬼爪牙,向她扑来。一个重心不稳,滔天巨浪就抓住了她的脚腕,把她往海底脱去,玄燏手疾眼快,弑魔一剑劈过去,那无色无形的海魈就灰飞烟灭。临皋稳住身形,定睛一看,原来那妖怪体魄如水般剔透,无形的妖怪藏在海里,根本无法在茫茫海水中分辨其形状。她在下界多年,还未曾见过如此怪物,不禁心下骇然。 就在玄燏挥剑向海魈而去,临皋怔怔之时,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更加动荡起伏,一股激浪就要跃出海面,想必坤夷又派出了什么怪物,临皋提起鸣鸿就飞了过去,定睛一看却从那激浪之处蹦出一道金光,接着一条百米蛟龙从海面一跃而出,爪子锋利如尖刀,在海面上盘旋一周,就撕碎了几只海魈,蛟龙遍体金鳞,一声长啸,掀起翻天巨浪,向空中飞去,在空中盘桓逡巡,临皋此时才注意到,金鳞之上,驮着一个青色身影。 蛟龙在天空盘旋,震天巨吼响彻天际,接着飞落直下,化作一翩翩公子,落在临皋身旁,他怀里抱着遍身是血的清无。 临皋显然惊呆了,直到清无冰凉的身体落入她怀里,她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是那个小妖谢子昂。 “她身上有药,你先喂给她。”谢子昂说着,对临皋点点头,然后飞到玄燏身旁,留下一脸呆滞的临皋。 “海魈交给我,你去对付坤夷。”谢子昂对玄燏道。后者对他颔首,便纵身跃入海中。 谢子昂跳下云头,化为原身,金鳞蛟龙贴身飞过海面,就抓住几只无形的海魈,抛入空中,如同雄狮耍球一般玩弄其于股掌之上,海魈出了水,便不再狠厉,蛟龙玩累了,两爪一撕,水花四溅,海魈就一命呜呼。 临皋见谢子昂杀得正在兴头,自己终于得了片刻喘息。怀里清无昏死过去,身上好几处伤口往外冒着鲜血。她给她喂了药,止了血,清无悠悠醒了过来,一见是她,心下顿时放松下来。 眼前风雨大作,天色阴沉如黑夜,海上巨浪连天,海魈的爪牙似乎要卷起天上层云,一时之间,天地难分你我。 “玄燏呢?”清无醒来,却不见他的身影,“坤夷他会纵海术。玄燏不能下海……”谢子昂救起他之时,她遥遥望见化蛇手下正在调动海水,操控海流。玄燏虽为天神,但是却不善水行术,在海中搏斗,不啻送死。 “糟了!玄燏去寻坤夷了!你自己撑得住吗?”临皋道。 “你快去!别管我!”清无着急推她。 临皋看着她的伤,犹豫了一下,还是纵身跳入海里。海下正如清无所说,化身坤夷正在操控海流,一股股暗流交错、汇聚,玄燏想方设法近坤夷身,但却受海流阻挡,明显不敌化蛇。玄燏抗不过的海流,她临皋更无招数,一坠入海中,又被暗流卷出海面,仿佛自己一叶浮萍,不敌急流勇进,反复几次,都无法游入海下。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