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孝年间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古有一神,名曰盘古……” 过去,有很多贤者;将来,估计也会有不少。他们思考着宇宙的起源,推测着天道的目的。 然而他们都失败了,或者说,他们都没能证明自己说的是对的。因为这些贤者,他们也是人。既然是人,便会被人的皮囊所限。对于未知的猜测,他们脂做的皮囊,肉做的大脑并不十分可靠。 也就是说,他们只是“想过”。非要说的话,和凡人本没有太大的不同。他们所感确信的,也只有所见所感的事物的存在了。 ——就如同这片天地。 在燕太子朱寿纯出生的时候,这片乾坤便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以天戈江为界,北面是燕国的土地,南方则是昭国的辖区。天戈江从它的源头处——长喀山上流下来,浩浩荡荡,一路东流。最后它汇入汪洋之中,势所无匹。当初燕国的开国庙祖平定江北之后,挥大军南下渡江,却无奈止步。在昭国依托天险的坚守下,作为一代战神的他,未得寸地。 大概是被多次水战不利气坏了身体,燕高祖并没能活太久,嫡子登基以后,便与昭国订了合约。这和约虽然多有修补,但一直持续到了现在。虽然如今两国在天戈江岸都有驻兵,恐怕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江上毕竟久无战事。 朱寿纯是长子,不是嫡子。按“立嫡不立长”的规矩,这太子的位置本不该是他坐的。皇四子是皇后亲生,本应比他更加尊贵。这东宫,也应该的是他的住所才对。 至于最后为什么是朱寿纯当上了太子,那是因为他的呼声太高。在朝廷上下讨论立太子的时候,本来一天天嘴边都挂着祖宗礼法的老儒臣,竟全部异口同声地称皇四子朱寿良“难当大任”。迫于压力,皇帝只好依着他们的意思,毕竟他也不是很强势,和他的皇后一样。 若论起朱寿良为何难当大任,这事非要说起来可并不复杂。自打一出生,皇后便把朱寿良捧在了手心里,含着都怕他化了。后宫之主既然如此,所有的人便开始惯着他。毕竟身处后宫,没人愿意和皇后呛着干。在这样的环境下,嫡子自然被惯出了一身毛病。殴打下人,强取豪夺的事,对他是家常便饭。 不过以上是那些反对立嫡子的人的说辞,具体是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史官的编制在朝廷之外,在这种事上向来都没有知情权,就是知情,大概也没有发言权。至于民间的野史,一般也没几句能讲得通的。还是姑且把这当做事实就好了,以防万一。 弘翊(yi)二十三年秋,先皇率百官出猎,回宫之后便突然生了重病。虽然太医调养得当,这场疾病最终被治好,但这对于先皇这一本就羸(lei)弱的人,仍然成了一场劫难。 自那以后,先皇元气大伤,身体每况愈下。弘翊二十四年夏,已经不能正常上朝,大多政务都交付给了太子。待到秋天,先皇就不能离床了。而之后的日子,他便是每一天都在名贵的汤药中度过的了。为了吊着一个人的一口气,太医们挥霍着皇家里的珍宝奇药。 不过到底这口气只吊到了弘翊二十五年正月十七。 自古皇家多冷血,从来王侯不亲情。跪在父亲的尸体面前,朱寿纯挤出了几滴眼泪,为的是让自己的号啕更加的真实。 装哭是一门学问,而朱寿纯无师自通。装哭不在眼泪,在于嚎。若是一个人的嚎能听着不假,嚎的别人也跟着掉眼泪,这装哭算是大成了。而朱寿纯精于此道,即使不精,也还安排有托儿。 托儿的作用就是在看着太子嚎到差不多了,过去告诉他一句“你现在背负着天下苍生,万不要伤了自己的身体”,这样太子就可以象征性的表现自己的孝心,然后“深明大义”的止住哭声,准备登基典礼去了。 大概这已经是惯例了,每一代都这样。如今对于朱寿纯来说,他的兄弟出什么乱子的可能性是比较的小了。凭着太子摄政的身份,他已经尽最大可能地都打压利索。若是如今凭着他们手底下的残存势力搞事情,那简直比登天还难。更何况他的兄弟很多都愚钝,有几个年纪还尚幼。 弘翊二十五年二月初九,朱寿纯正式登基为燕帝,改国号为天孝。 他的登基典礼相对略显简陋,那是因为他自己表示他因为父亲的去世非常伤心,如果可能,他想要为父亲守孝,但无奈天子身份,不能遂愿,但至少登基典礼莫要太过铺张华贵,过于富丽。 于是筹备的官员们只好缩减一下开支,让典礼变得更显“孝父敬天之心”一点。 弘翊二十五年的朱寿纯二十八岁,正是满腔抱负的时候。总的来说,性情虽有暴虐,却也懂得节制;做事虽然急功,临大事也会多出几分稳健。非要说的话,他是有“中兴之才”的人。 燕国传到他这一代,皇权已经急剧缩水,表面上看君臣和睦,但却是皇帝的敕令难以下达,四方的百事难以过目。然而朱寿纯在很早的时期,就已经在筹划解决这一问题。 朱寿纯的政治才能固然很高,但光靠政治上的拉拢和排挤远远做不到动摇其根本。朝廷上各党的斗争虽然激烈,但这并不比一个成长起来的强悍君王更危险。仅靠政治手段去粉碎他们的力量通常并不够,即使够了也太过漫长,不是朱寿纯能等的及的。而若在政治上操之过急,他们可是会咬人的。 而到了这种地步,便是要动用别的手段了。朱寿纯一直有个秘密武器,虽然当他用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在大臣们终于意识到了新登基的朱寿纯的可怕后,他便用了这把武器,展示了他最尖的那颗獠牙。 这件武器,叫臧庞,世袭镇南公。 臧家是开国时期的元勋臧广博的家族,虽然名字听起来很儒生,但却是不折不扣的一员猛虎大将。他跟着开国皇帝东征西伐,虽说功劳不是最多的,但他是烹走狗时候极少的活下来的将领。开国皇帝封他为镇南伯,镇守天戈江北岸。而到了燕昭定下合约以后,他被调回京城,协助管理禁军,加封镇南公。 而臧庞这一代,本不该轮到他继承爵位的,只是因为嫡长子臧懿因为“谋反”被送到到天牢里去了,证据确凿。而这时的臧庞才有机会探出头来,最终继承了公爵府。一来算交易,二来算人情,朱寿纯就算是在大臣不知不觉间掌握了禁军。 当一堆老的少的文人在尝试着拉拢这个禁军的统领以打压这个新崛起的皇帝的时候,却见得从门外走进了一群穿着盔甲全副武装的兵将他们从桌子旁掀开、押走。待到被押的时候,头脑灵光的文官们才反应过来当年臧懿谋反案的蹊跷。 可惜已经晚了。待到遇上兵的一群秀才被押走的时候,罪名到底是“聚众赌博”还是“谋反”便不是能由他们决定的了。 朝堂之上,大家都在演戏。臧庞一脸情真意切,义薄云天地指控着他们的“策反”,末了还豪气万千地表达了自己的精忠报国。九五之上,那个二十九岁的男人正一脸感动地听着。 可惜演的一点都不像,大概是故意的。 最后结果当然是朝堂血案,来来去去杀了几百个官员,也是挺惨。据说当年臧庞将士兵叫进来是用摔杯作为信号,所以史书往往称这个案子为“摔杯案”。通过这场案子,朱寿纯把党争大概解决了个尘埃落定。虽然各派之中的官员不可能全杀干净,却也都惶惶然不可终日,更别说还要成什么气候了。 天孝元年五月的一个下午,按照史书的界定,此时摔杯案造成的影响尚未过去。朱寿纯将臧庞宣到了一个偏殿。 天色很晴朗,这几天大概都不像要下雨的样子。臧庞在走向偏殿的过程中,做了这样一个结论。 这次自己被叫去到底是因为什么,他不想知道,他也知道自己猜不到。“最是莫测帝王心”,臧庞到底没有自大到用自己那宛若莽夫的大脑去揣测皇帝的念头,而且揣测了恐怕也没有什么意义。他仔细回顾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事情很多,但没有一件能够损害皇帝对他的重用。即使这重用只会是暂时的,蜜月的结束也绝不会是今天。 想到这里,他便放了心。虽然每次面对朱寿纯,都会觉得他深不可测,眉眼之间带着一种枭雄般的暴虐,但除非傻子,不然谁都不会平白无故地去做对自己有害的事情。如果他的离去能够在很大程度上损害燕皇,而燕皇又不能在他的离去中得到必要的利益,那么他便是绝对安全的。 马车在皇宫外停下了。剩下的路,需要下车步行,而且不可有随从。臧庞的左前方是一个猫着腰的太监,这是给他引路的。虽然臧庞并非没有来过这里,但这不仅是一种礼数,更是一种防卫和监视。 黄色的琉璃瓦在午后的阳光下,闪耀得像成色甚好的黄金。在这辉煌之间,臧庞随着太监的引领走进了一片金碧之中。虽然是偏殿,体态也足够的堂皇。太监高声号报了一声,知会了臧庞的到来,只听着殿里也传出一声: “宣镇南公进殿!” 这太监的后音拖的很长。不过臧庞一到就宣他入殿,大概皇帝早就在里面等着了。想到这里,他未敢怠慢,急迈两步跨进了偏殿。殿内骤然变暗的视野让臧庞有些看不清东西,也没能看清偌大的偏殿中是否有人。但他不敢迟疑,上前三大步,双膝跪倒: “臣臧庞叩见陛下” 第二章 南侵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臣臧庞叩见陛下。” “爱卿免礼。” “谢陛下。”臧庞站起身,这才有机会看看这位意气风发的陛下。朱寿纯的眉毛高高扬起,看起来踌躇满志。 皇上今天心情不错,叫我来是因为个好事,或者至少对他有好处。臧庞得出了这个结论。 “臧公,知道朕今天叫你来是干什么吗?”朱寿纯的语气有点奇怪,拖了长音的“臧”听起来像是个得意的小孩子在捉弄人。只是皇帝敢在这宫里如此说话,而他臧庞可还没这个胆量。 “愚臣不知。”臧庞说的很迟疑。 “啊,你不知道就对了,或者说,你知道了反而不妙。”朱寿纯看起来一点也不恼。他轻轻地向两边一点头,太监们便都倒退着走了出去。 在看了四下无人之后,朱寿纯从龙椅上走了下来,来到了臧庞面前,和他平视。还好,他们身高是相仿的,臧庞不必屈膝。或许皇上会觉得这样看起来能够更平易近人一些?臧庞只知道这样会使自己更紧张。 “爱卿不必太过拘谨,你与朕本就情同手足,莫要彼此隔膜才好。” “陛下乃是金体玉尊,这手足之说,臣万万当不得。而且陛下是君,臧某是臣,必要的礼数还是要尽的。” 伴君毕竟如伴虎,更何况像朱寿纯这样看起来就很复杂的君王。在他手底下办事,那可得一百二十个心提着。摔杯案不仅是给党争中的官员们的一个提醒,也是给所有官员的一句通告——他朱寿纯不会有妇人之仁。 朱寿纯看着臧庞,轻笑了两声。“好吧,今天让你过来,本也不是为了交流感情。”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卷黄色的锦轴。换而言之,如果臧庞眼睛没出问题的话,应该是一张圣旨。 “臣……接旨。” 朱寿纯看着他,笑的更加得意。“本来呢,这旨不该由朕来传。但是一来呢,这事情委实需要保密;二来呢,我喜欢这种天下风云在我手中的感觉。不知爱卿,是否想试试呢?” 大概这只是个玩笑吧,臧庞如此想到。不过玩笑归玩笑,回答还是要双膝着地头碰地,然后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颤抖着喊上一句: “臣万万不敢!” “哦?如此甚好,只是希望臧将军看过朕的圣旨之后不要也这样束手束脚的。”留下这句话,朱寿纯转身,离开了偏殿。 待到皇上的身影消失过了一段时间,臧庞才敢从地上站起,将圣旨藏进了袖子。既然是密旨,还是不要在这里看的为好。 …… 第二天,臧庞称患伤寒病,不接见任何宾客。燕皇得知此事,派了数名太医为其诊治,据说效果甚微。 …… 臧庞当然不是患了重病,不如说,他现在异常地健康。 接到密旨的当天晚上,这位镇南公便悄悄的离开京城宋安,一路南行 天孝元年十月,也是万康十三年十月。 对于天戈江以南的人来说,今年是个丰年,许多人都在打算着稻子收完以后的奢侈生活了。然而对于大多人来说,即使再丰收的年份也未必能够更奢侈。老爷们总能想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去收揽他们的成果。 大概对于贫农来说,他们未必没有想到这样的结局。丰年又不是只有今年一年,过去发生的事也同样没道理今年不发生。但还是能更舒服一点就是一点,就算是完全没有什么变化,这也不妨碍他们开心。 开心总归是好的。人生在世太过多艰,再不开心一点的话,就真要无聊惆怅致死了。古代的悲情文人都活不太久,就是因为他们并不懂下层人在无奈之中孕育出的开心哲学。 商人也乐得让他们开心,虽然精明如他们早已看穿了这百态的人,但若果他们的开心有助于了他们的生意,商人们不介意给热闹的气氛加一把柴火。这让昭国大小城市显得更为繁华。 然而有些事情是谁都不可能想到的,除了策划者以外。 万康十三年十月二十一,位于天戈江中游南部的邵渡码头突然沦陷。 突然,没错,是突然。码头不多的驻军里有近四分之一是细作,这个数字,不是任何一个有常识的人能够想到的,然而它发生了,并且以惨烈的结果宣告了昭国自以为是的安逸是多么的可笑。 邵渡码头被整个的清洗了一遍,用红色的某种咸腥液体。不管是军人还是渔民,当然连带着刚好经过的商人,一个不留,全部屠杀殆尽。主要是为了防止报信,也防止码头上有残存的势力干扰燕国接下来的行动。 在南岸屠杀的时分,北岸的先锋军已经渡过天戈江,直奔琮(cong)州城。而此时的琮州城,甚至没有关城门。 先锋将郭荣良当机立断,率部下闯入城中。渡河的时候当然不可能带着马,因此所谓闯进去,也只是靠两条腿。不过荒诞的是,昭国百姓都不识燕国甲衣,竟凑到这支刚入城军队旁看热闹。 郭荣良不禁有些想骂娘,虽然进城很顺利是好事,但是身为进攻的一方,受到百姓如此的欢迎,还是很有些不得劲。他是从燕北调来的将领,刚刚调到天戈江边的时候,他很是有些水土不服。但现在的他,只会比水土不服的时候更难受。 在漠北镇守边关的时候,双方分属敌对,见了面便是见红刀光。兵对兵将对将,待到沙场上突然一声怒吼“哇呀呀呀呀呀——”,对面大将的头颅便带血飞出,血溅三丈。郭荣良觉得这才是汉子,这才是战争。 至于现在,这他喵什么玩意儿。 郭荣良望着身边的副官,发现他也是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同类的存在让他不禁多了几分释怀。他深呼吸一口,考虑了一下现在的状况。 这里毕竟不是漠北,郭荣良在军旅生涯中,可以说从来没有攻过城,也没有攻城所必须的经验与知识。可能上面也是考虑到这点才给他安排了先锋一职,因为先锋只负责开路探情,攻城是大部队的职责。想到这里,他开始后悔冲进城里时的轻率了。 他看了看副官,副官也看了看他。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大不了一死劳资从来就没怕过。置之死地而后生,看这城里的百姓,仿佛这边对于可能到来的入侵根本没有考虑。这样的话,凭自己的先锋队,说不定真的能搞出点名堂。 “侯田。”郭荣良轻声叫道。 “属下在。”副官上前半步,凑近了郭荣良。 “你带着一半的弟兄去州府看看,事可为,就冲进去闹腾一下,最好把当官的给我弄(neng)死,要是事不可为,你就随便在哪放几把火,闹得越大越好。” “属下领命,不知将军…” “我去城墙看看他们的防守做得怎样,如果一切顺利,我就能在大军赶到之前把这个旗子换喽。” “好吧,将军保重。”侯田说完,向后方的士兵传了句话。 过了一会,侯田身后的军官向他摆了一个通知完毕的手势。侯田见了,转过身去,张扬地“训话”道:“接二连三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州府大人最近一直在强调治安,劳资他*的都被骂了好几个来回了。我可跟你们说,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儿,我就不帮你们兜着了,你们自己去领罚,别磨叽。” 郭荣良看了,略微有些想笑。只见侯田一招手,分走了先锋官身后一半的士兵。先锋官的士兵本就不多,这次又是特殊情况,一则为了隐蔽,二则先锋没有马,不会甩大部队太远。因此只给了郭荣良四百精兵,侯田这一带走一半,剩下的士兵看起来着实不多了。 能行么?他在心里这样想着。 但为将者不能犹豫。想到这里,郭荣良一咬牙,向身后的士兵喊道:“弟兄们,呃…那我们这次就到城墙那边去‘巡查’了啊,来来来,都跟我走。” 虽然是演戏,这也太假了,哪里像个军官呢。郭荣良在走向城墙的过程中暗暗的吐槽自己。论起玩谋略来,郭荣良绝对不是莽将,但一到演戏,一到当着别人面说瞎话,这嘴就真是每说一个字就抽一次筋。如果说这是病的话,它对于郭荣良大概算是不治之症了。 到了城墙,才发现琮州城的守军已经不是渎职那么简单了。偌大的城墙上,只有几个尚有人的岗哨,别的守军全都不知所踪。郭荣良觉得有些奇怪,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 “不好,侯田那边可能有危险。”郭荣良习惯于在事情发生前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这次也不例外。城中的守军远远不可能只有这点,如果驻守城墙的士兵少了,无疑在另外的一些地方守军就会变多。而加起来四百号人的他们并不能啃钉子。 然而不管是否有危险,他们一开始要做的事不会有任何改变,那就是先把城墙上的岗哨解决掉。这些哨兵有的警醒一些,有的则在打瞌睡,甚至还有一个已经酩酊大醉,已经在和周公讨论酒中奥妙了。 郭荣良手下的这二百来号人当然不是刺客,做掉城墙上的哨子也不可能很干净。有个比较机灵的哨兵在临死前发出了遇敌的信号。声音很刺耳,而且传的很远。连带着尚且活着的哨兵也开始发着同样的信号。 这倒不在郭荣良的意料之外,出乎他意料的事情还在后面。 第三章 琮州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琮州州府名字叫秦京,万康十二年来到琮州,担任州府一职。并非被贬,也并非升官,是从京城平调过来的。这是昭国对于中央官的一项规定,每过几年都要下地方一次。秦京便是如此,万康十四年还是要回去的。 按理说,调到地方的京官在政治上通常会蛰伏几年。因为地方官即使很难对朝廷做出什么影响,而一旦出了什么问题,自己可就真的要一辈子留在地方调来调去而无法晋升。虽然一旦出了问题,这反而是最好的状况。 但是在政治上蛰伏并不代表他们就不逍遥了。地方上怎么地都会有些油水捞,更何况被调的京官通常会提前打点好上下,到一个比较“肥”的地方去。而琮州便是秦京给自己找的好地方。 这里是燕昭边境,而且天戈江流动较平稳顺直,历史上遗留的好码头很多。从来都是商品集散的中心。来往的商户若是需要打点关系,自然少不了他的一份。久而久之,秦京的甜头尝的有点大,居然不想回京城了,在盘算着明年怎么才能还留在琮州。 只是命运不会给他明年了。 因为有人带了二百号兵,把琮州府围了起来,然后点了把火。即使从四处起火,火势一开始依旧不会太大,而此时,侯田听到了城墙那边传来的报信哨声。 看来郭荣良那边并不很顺利啊,看来要快点解决这边的事去和他们靠拢了。侯田这样想到。 他点了几十个人,剩下的依然将州府围着,他自己领着这些人跨进了大门。 琮州府共有三个出口,大门后门还有一个偏门。若是有人事先准备好了地道,侯田也只好自认倒霉。毕竟事出仓促,况且地道这种东西也没得查。至于发现那三个出口,是他手下重点看管的地方,想来不至于能混出个人去。 大门的门仆早已被放倒,但这并不代表侯田他们不会被发现。事实上,为了更快地解决这边的事情,侯田和他的手下都走的很高调。偌大的州府当然有雇来的壮汉做护院,用来解决一些可能发生的问题。不过今天的问题他们不可能解决的了。 所谓精兵,它的精便体现在其训练有素上。更何况,一般人在看见这样一群人的时候,第一反应通常不是冲上去打架,而是先问个干什么。这就成了有心算无心的一个局面。或许护院里确实有武力超众的人,但他早在上手之前就已经被贯穿了。 对州府的清理异常容易,甚至可以说没有遇到阻力。但侯田并不打算杀那么多的人,下人里除了尝试使用武力对抗他们的,其余的都被放了。侯田是个心善的人,在漠北便有好多人想要纠正他的这个“缺点”,但他一直拒不接受。 就像这次,大概郭荣良会告诉他秦京有可能会乔装为下人然后跑出去。侯田也知道这个可能性,只是因此而害掉这么多无辜的生命,他不忍。况且他现在又急于赶到城墙,也没有时间和办法将他们控制起来。 翻来覆去把州府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秦京,正当他准备放弃的时候,忽然听到茅坑里有个男人喊“救命”。 侯田赶到了一看,不禁啼笑皆非,只见这个男人在粪池里扑腾着,活像在游泳一般,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便溺之物。侯田心想,这很可能就是秦京了。想到此,他连忙找来了一个州府的下人辨认。那下人一看,果然就是秦京。 既然将他救出来也是要杀的,那不如直接在粪坑里将他毙命好了。想到这里,侯田一枪给他从上至下刺破了面部。看着他沉入粪池的身影,来指认的那个下人突然想到了什么,拿起一边的粪勺使劲地捞了起来。 侯田有些奇怪,向外迈出的腿稍稍停顿。“喂,你在干什么呢?”那下人头也不回地道,“正常人哪有在粪池里沉得这么快的,他身上肯定带着金子。” 副先锋想了想,好像有道理。但这并不是他想管的事情。弄死秦京后,他连忙带着他的手下奔向城门。 不过城门的情景和他所想的略有不同,本以为是混乱的战场,实际上却并没有太多的人。吊桥的绳索已经被砍断,城门已经洞开。整个琮州城就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一般,对于大部队来说,这是他们最乐意见到的情况。 侯田仔细听了听风中的声音,发现空气中弥漫的喊杀声主要从西南传来。他便带着自己的手下向西南方行去。 接近打斗的地方,侯田发现这是城中驻军的营地,一边佩服郭荣良的胆量,他一边观察情况。有的时候并不是在第一时间将兵力投入就管用的,得冷静下来,仔细分析如何才能在刀刃上添加好钢。 然后他便看了出来,其实第一时间将兵力投入还挺管用的。因为对他们而言,是刚刚听见敌情的信号,正准备披甲上阵的时候,就在营门碰上了先锋郭荣良的人,这让他们搞不清楚对方的人数。 还有更重要的事,琮州城的士兵完完全全的缺乏必要的训练,不如说,侯田完全没有从他们身上看到训练的痕迹。反观燕国,对于边境守军的训练从来就没有松懈过,临近入侵,更是把燕北的将领秘密调到了南方。因此士兵战斗力不知道高了多少,更何况先锋队本来就是精兵。 侯田长叹一声。“全员压上,都包过去,记得留道口子。”若是堵得太紧,营里的困兽们迟早会反应过来面前的兵员其实不多,而若他们意识了过来,事情就不好办了。一个州府驻地的守军绝对不止四百人,再乐观的估计,也得有七八倍多,即使战斗力低下,双拳也打不过四手。 还是让他们保持溃逃的态势才行呐。 侯田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地冲了过去,和战斗中的郭荣良站在了一起。 “州官你处理掉了?” “嗯,还给他找了片肥沃的地方埋着了。” 郭荣良有些惊讶,他知道这句话当然不能从字面意义上去理解——侯田不可能有那个闲工夫,只是摸不着头脑的他着实无法将肥沃与茅坑联系起来。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详细问的时候,大敌当前。 将迎面冲上来的昭兵一刀砍死,郭荣良喘着粗气,问侯田。 “你觉得……后面的……还有多久。” 侯田也并不轻松,肺叶累成了风箱。不过话说回来,在刀枪之间,还能有空隙说话,相比之下应当算轻松的了。 侯田想了想,“我们进城……好像搞了有半个多快一个时辰了吧,邵渡码头离这里不远,不休整的话他们也应该快了。” “那就再加把劲吧,老弟,回头我欠你一顿酒。”说完,郭荣良便又轮起了他的大刀。他边轮边吼,“大燕天威已到,放下武器投降的,可以饶你们不死。若拒不投降,休怪刀剑无眼,丢了性命。” 吼得真洪亮,中气十足。 至于这句话的威力,实在太出乎他意料了。 …… 邵渡码头—— 水运毕竟是个慢活,总不可能会有足够的船去同时运送全部的大军,因此威南大元帅臧庞选择了分批运送的方法。此时第一批早已出发,算算时间,恐怕也要到了琮州城了。第二批并不打算在今天出发,今夜在邵渡码头休整,明日再思进路。 “元帅勿躁,郭荣良并没有做过先锋一职,或许只是忘了报信罢了。”码头边的一处大厅内传出这样的声音。 “刘非庸将军,我又何尝不知呢,看邵渡的防御,这南昭根本没有想到我们的进攻,先锋出问题的可能性并不大,只是身为元帅,不能及时掌控军情,这让我稍稍有些烦躁,不打紧。只是事后要叫郭荣良来我这里领他的军棍。” “倒也是,这军纪的惩罚还是要有的啊。” 这里是一个客栈的门厅,里面无用的摆设已经被处理。现在成了臧庞和大将们讨论军情的地方。 天色已晚,落日的余光也快要散尽,大概不久之后,天就要全黑了。正当臧庞打算吃个晚饭结束这一天的时候,从门外飞奔进一个传令兵。 “报!” 他看起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但是他马上调整好呼吸,高声报告道: “琮州城已被郭荣良率先锋队拿下,俘虏昭国守军上千,详数无法清点,琮州府秦京死于府中。是役我方折损一百二十六人。” 听到这个消息,刘非庸“蹭”地站了起来,忙问:“此话属实?” 但很显然,这个问题放在军中,可以说的上是很蠢了。臧庞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虽然臧庞想过此次突袭可能会异常顺利,但却并没有想过竟然如此。对于拿下琮州城来说,一百二十六人的折损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他让传令兵退了出去,脸上的烦躁已经一扫而空。至于刘非庸,眉眼之间已经是止不住的笑意,活像他今天娶媳妇似的。 “不过,赏归赏罚归罚,军棍还是要打的。” …… 第四章 昭皇李宗煦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万康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六,距离燕国南渡天戈江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之久。 在最初的几天内,燕军势如破竹。以琮州为起点,他们向三个方向的进军都获得了正常来说几不可能的成绩。原因有很多,士兵训练不够,应敌意识不强,将官缺乏智慧经验,还有不知道已经安插了几年的细作,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个结果的成因。 但是他们的顺利总还有结束的那天的。总不可能窝囊地放任着这一个缺口一直裂到都城梁京。高锦夏老将军临危受命,紧急从各地或征或调弄来了四十万兵马,浩浩荡荡开往琮州辖地。 或许是之前的进军太过顺利,燕国的军队应对陷阱的能力真是退化了不少。在四面八方,同时着了不少的套子。惨重的损失使燕国开始收缩战线。直到如今,琮州外围成了双方对峙的前线。 散兵游勇在战争中会变得更加精锐。与之相对的,代价会比训练惨重到无数倍。随着高锦夏的军团日益锋锐,燕国的军队开始小心翼翼,不敢轻易推进。一个多月后的今天,局面已然僵持,形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和平。 梁京的一处朱色大殿里坐着三个人,三个位高权重的人。 身居末位的是昭国镇国大将军马澄江,在他右面的是昭国丞相归凌云。 至于能坐在他们文武二臣的上位,另一个人的身份当然呼之欲出——昭国天子李宗煦。 身着黄袍的那个人呵呵笑着,看起来心情不错。 “预计春天就能将燕军逐出么,虽然有些够久,但总归是个好事。藉由此役,我们也算是上下整肃了一通,若是一切顺利,那或许这场战争不算是昭的一场灾祸。” “陛下,将军所言,的确有理,只是我怕……”丞相欲言又止。 “爱卿但讲无妨,此地只有三位老友罢了。”李宗煦向他摆摆手。 “那,依臣之见,琮州离梁京是不是太近了些?”丞相看起来正一点点地拿捏着言辞,看起来很是谨慎。而且他一边说着,一边弯曲了自己的右拇指,在天子面前轻轻晃了两下手。 “哦,是么?”李宗煦陷入了沉思。 他当然能够理解丞相话中的意思,而且很透彻。丞相那手势是个“四”,大概是指高锦夏那四十万大军。琮州离梁京的确不算远,高锦夏若是拨回马头,直取梁京,那大概是谁都挡不住的。 高老将军的确忠诚,但还是不可不防。毕竟他姓高不姓李。更何况,若是他手底下有奸细提早与燕国勾结,刺杀高将军然后秘密南下梁京。而琮州防线一旦出了缺口,臧庞的兵马就可以大展宏图,前方再无艰难。 太危险了,不可不防呐。 在座的三个人里,只有镇国将军没摸得着头脑。 “是很近啊,所以高将军现在压力很大啊。”话一出口,他才觉得气氛有些许不对,于是他知趣的闭上了嘴。 谁成想,丞相接过了他的话头,“这样吧,为了减少他的后顾之忧,将他的孙辈都接到宫里来读书怎样,也好过高家的私塾。” 马澄江沉吟半晌,“倒也好。只是高家的长孙高文远已经加冠(20岁),恐怕不适合再到宫里了。” “那他现在在军中么。”天子问道。 马澄江想了一会,“禀陛下,高文远确在军中。” “哦?丞相,我听说苗国最近有些动作,是否?”天子转向归凌云问道。 苗国当然有动作,事实上,苗国就从来没有没动作的时候,在九峰山脉以南,打仗早已不是新鲜事。只是那地方是云南王的封地,每次战斗,云南王都处理的不错,极少能够影响到中原。(注:九峰山位置见前言有关地图一节) 如此看来,天子问归凌云这个问题当然不是单纯的问话了。“前方来报,的确有比较大的动作,不知陛下……” 所谓的“前方来报”,当然是丞相自己刚刚编的,既然天子需要这个继续发挥的台阶,自己当然要给他。 只是总会有一些看不出来的人,比如马澄江。“是么?为何此事我……”话没说完,便被李宗煦打断了。 “既然苗国虎视眈眈,我看不如让高文远从琮州守军里抽十万兵马赶赴山南交付云南王如何?” “此计甚妙。”还未等马澄江反应过来,丞相便已经叩了头。 于是这看起来彻彻底底的一步“臭棋”,就在马澄江的稀里糊涂中成立了。望着他摸不着头脑地走出大殿的背影,天子和丞相相视轻笑。 旋即,归凌云面色一肃,向李宗煦拱了拱手,“陛下是不是有些太信任云南王了?王军本身如虎,此举我怕是在给他添翼啊。” 李宗煦瞥了丞相一眼,“不管怎么说,云南王他姓李,当初是和我一起长大的,至于高将军,他可是姓高。” 归凌云动动嘴,刚想再说什么,只听见李宗煦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面容威严,“朕的兄弟,不是你能怀疑的,听懂了么。” 丞相点点头,“那,微臣也告退了。” …… 琮州防线中的一处民居,或者说,曾经的民居。 如今这间房子已经成了高将军的指挥帐。高将军很有老将之风,经常气定神闲地端坐这里,波澜不惊地取得千里之外的一场又一场胜利。 可今天,他的脸上却起了波涛。 “我的孙儿,天子降下圣旨让你出发,爷爷当然不敢拖延。只是……” “爷爷你不用说了,我懂。我此次南下,还不一定有没有仗打,便不带走爷爷这边的精兵了。爷爷多加保重。” “精兵我自然不会给你,只是文远,我们高家世代忠于大昭,万万不可生有二心,记住了么。” “记住了,只是……”高文远欲言又止。 “不用为我鸣不平,天子这么做是对的。在琮州地界陈四十万兵马确实有危险,况且我年事以高,容易出三长两短;再者说,兵贵精而不贵于多,短时间没有办法做出大战的琮州,确实不需要如此多的兵马,此番调兵,对粮草的转运也是个好事,文远就不要再有怨言了。”高锦夏如此说道。 高文远听了,长叹一声,拜了爷爷,带着兵符离开了这间民居。 十万军队,这当然不是个小数目。年纪轻轻统领如此大军,本应当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只是这件事的动机,实在是让他高兴不起来。 天子已经不打算掩饰他的意图了么。他轻嘲着。 如果他是天子,他便不会调动的如此僵硬,他会分多次调兵,一次调的少一点。至于理由也不会是苗国进犯这样的蹩脚借口。他用的名义,恐怕会是调出镇守别处的江面。这样不仅将四十万大军分散,而且还能加强江南的防守,实在是一举多得。 所以说,李宗煦真的很蠢。高文远不由地在心里骂了娘。 与爷爷分别,当然不会是一件好受的事。底下将士不清楚,但高文远明白,爷爷已经时日无多,内伤外伤旧伤新伤都在这半入土的身子里肆无忌惮地张狂。更何况高锦夏还有老胃病。本来如今披甲上阵应对入侵就很勉强了。 说不定就是永别了。高文远心想。 他的心肠虽然在战争中变得坚硬,并且用这份坚硬麻痹自己,这才是军人,这才是将领,不是么。 …… 邵渡码头 刘非庸在想事情,他在想臧庞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对面就是臧庞,臧庞看起来也在想事情。 沉默,带着血火味道的沉默。 入冬之后,燕军再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而今天刘非庸突然从驻地被召了过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结果任务就是看元帅发呆? 臧庞当然不是在发呆,本来他把刘非庸叫来是准备下一次进攻的计划的,结果在他到来之前,自己已经有了些眉目,不禁开始完善起来。 有了一个打算,他这才抬起头,看到了这个早已不知道等了多久的刘非庸。 “啊,你来了,快过来,随我看看这地图。” 刘非庸走到臧庞近前,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是落桃湖。 落桃湖离琮州很远,刘非庸不明白臧庞为何会关注这个地方。 “刘将军你看,他南昭四十万大军被我们牵制在这里,无非就是想要找个机会一举歼灭我们,依我看来,大概早春时节就是他们找的机会。” “哦?不知……” “琮州虽然富饶,可并不是粮仓,我们现在的军粮,已经有好多都需要经水路运来,待到早春,我们本国的粮草不会很充足了;而且如此长的一段时间,足以麻痹我们的将士。因为外面就是敌人,我们最近好像很忽视训练这回事吧。” “不错,只是这跟落桃湖有什么关系?”刘非庸依然不解。 “因为落桃湖是个好地方啊。”臧庞的脸上带着胜券在握而且讳莫如深的微笑。 “传我命令,各军加强训练。同时点五万兵马陆续撤回,要绝密行事,不得有误。” 第五章 落桃湖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落桃湖是个好地方,山秀水清。落桃湖在天戈江以南,三面环山,一面朝江。 四周的山并不高,比起称它们为山,叫它们是丘更合适一些,如今也是被开成了百来层的梯田。远远望去还蛮有些壮观。 只是当来者立于山上的时候,他会受到更大的震撼。落桃湖畔万顷平原,除了零散的几个村镇以外,便是望之无际的良田,如同土地的海一样。而那些土生土长的山地居民大概从来都不理解什么叫真正的平原吧。 落桃湖原先不叫落桃湖,叫牢湖。至于再早时期的叫法,就难以查明了。前朝有个开国功臣,身成名就之后退而隐之,拒不出仕。最后他成了一个四处逍遥的诗人。如风一般洒脱着自己的人生,最后病死在牢湖。 那个人,叫洛桃。为了纪念他,天子给这个湖赐名洛桃。至于到了昭,口耳相传谬误已经颇多,到最后稀里糊涂的也变成了落桃湖。说书人不知其中典故,以为落桃指飘落的桃花,还为此写了不少男情女爱的话本。不过久而久之,更多的人以话本为实,落桃湖也便真的成了定情之地。 不过把落桃湖当做定情的地方,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虽然这个谬误由误会而生,但落桃湖那世上无二的美景倒也足以当得上话本里才子佳人的凄美。只是在不解风情的莽夫眼里,所谓风花雪月大概是无用的东西吧;而在利欲世俗的庸人眼里,那些美酒胭脂才能真正满足他们的追求吧。 真正能理解山河锦绣,清风明月之大美的,果然只能是清士么。唐苏想。 在客栈的后院里,拎着一盅小酒,默默的仰望星河月色,这实在可说是一件很自在的事。如果忽略掉身后酒汉们的吵嚷,这简直就是一首画里的诗。可是毕竟太闹腾了,唐苏毕竟还没有学会庄子的那一套出世。 这吵嚷本是合乐之音,再者说,与唐苏也论不上什么关系。但他的一腔无名火还是被勾了起来,燃尽了他所有的诗心。 “一个个的,被油蒙了心的人,就不能有点追求。” 不过转而他又想到,“不过他们不会像我这样孤独吧,众人皆醉只会更加煎熬那个醒着的人。” 他并不是没来由的这么消极。今天的他去找了好不容易才搭上线的落桃县令,求个一官半职或者混个脸熟。这县令在文学上的造诣不低,至少唐苏觉得他的诗写的不错,与他本人和合得来。可是见了面以后,唐苏才明白这个县令与他想象的差别不只是有点大。 不管是那趾高气扬的态度,还是那一切唯钱官是首的言行,都让唐苏很恶心甚至想要动手打人。 后来那个县令看实在难以投机,找了个理由将诗人打发了出来。唐苏本就无意赖下,拱了拱手,将腰杆子一挺,跨出了门槛。跨出的那一刻,他做了一个决定:以后凡是见他落款的诗词再也不看,亦不会夸奖。 然而就算是诗人,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山间明月虽美,肚空空时却不如一个烧饼的吸引力大。清高可以自得,到了吃饭的时候那可就没什么用了。不吃嗟来之食的那位,最后不也饿死了么。 既然自己是去求一口饭吃的,姿态是不是太高了一点呢。诗人不由得开始自嘲,舌尖也晕开出了几分苦意。 久无生计,如今的他所有的开支都来自于唐家。虽然不想承认,自己大概就是个没有出息的败家子吧。因此,他一直不敢回家,不敢去面对自己的家人。况且,若是去依赖于家族,他不是也失去了离开家漂泊的意义了么。也因此,他从来没有对外提过他是唐家的大少爷。 “月亮又圆了。”唐苏叹了一口长气。 今天是万康十四年正月十四,明天就是元宵了。 去年的元宵在哪里过的呢?唐苏回忆了起来。不管在哪里,反正不是唐府,身边也不会有家人。或许会有几个风尘女子? 想着这些,他回了客房。如此的元宵,他还要再过几个呢?这个问题,让唐苏身上发冷,心里发疼。 要不,端午的时候腆着脸回去趟吧,至少见下母亲。唐苏拉紧了身上的被子,这样打算着。 第二天在他闭上眼之后,很快就来了。 正月十五,元宵节,又叫灯节,不像端午,它是一个完全由一个皇帝造出的节日。(注:与西汉汉文帝有关,此处由于世界观原因无法引入) 许是昨日有些身心俱疲,今天的唐苏醒的很迟。当他离开床榻的时候,目之所见,大多的灯笼已经挂好。有的心灵手巧玩心又比较大的,扎了花灯。不过一般都比较小。至于大一点的花灯更多是官府组织的产物。 今天风不大,天空也很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些微的北风告诉唐苏,冬天尚未过去。只是春天也已经不远了。岁岁年年如此,今年也一般不会有什么意外。 明天再动身离开落桃湖吧。唐苏做了这样一个决定。 街上卖糖葫芦的老贩身边,已经围了一圈的小孩。一边的卖小玩意的倒是相对有点冷,但也只是相对而已。要买小人拨浪鼓的孩子更多选择晚上陪着家人来买,白天的生意不如卖糖葫芦的是在情理之中。 远处围了一圈的人,有点喧闹。唐苏凑近了一看,是个一看就很凶的壮汉拦着一个小男孩,不让他走,偏要他拿出钱来才好。 小孩身上的钱当然不多,那恶霸的目的也绝不是为了寥寥几个铜板,找点乐子而已。唐苏觉得那男人应该是个惯犯,因为旁边围观的人有很多已经开始对着他指指点点,但却并未表现出意外的样子。 那小孩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围观的众位,然而并没有用,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他不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哭起来。 唐苏叹了口气,刚想回头,不忍继续直视这一切的时候,从人群外迈进了一个年轻的公人,上下的官服看起来很干净,右手握紧腰间的佩刀。 “放……放开那个孩子!” 行动过于紧张,一看就是新任的小子。唐苏摇了摇头。 连诗人都能看出的东西,自然那有“经验”的恶霸也能看的出来。他壮着自己的胸脯,走到了那公人面前。 “怎么了,小子?管什么闲事呢,有本事把刀拔出来啊,有本事照着你爷爷我来啊。”那壮汉看起来咄咄逼人。 不过他对面的年轻人也不甘示弱。见自己气势上确实不足,那公人牙一咬心一横,“呛”得一声将刀拔出。 “你他*的,再往前走一步,我可就拼上这条命为民除害了!”那恶霸似乎忽略了一个事实,新人虽然没有阅历经验,但他们会更加莽撞,更容易放弃自己。 那恶霸一见雪亮的刀尖,脸上顿时阴晴不定起来。沉默半晌,他猛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小子你给我等着。”留下这句话,壮汉钻出了人群。 随着主角的离去,围观的人群也散开。唐苏颇有些感慨要发,他走近了那个背对着他的年轻人。走近了,刚要搭话,却听得那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他**的,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群恶人,天下才这么不太平。”大概这是说给自己听的吧。 “恶么……”唐苏收回了自己想要搭话的手,叹了口气。 万康十四年元宵节,或者称之为天孝二年元宵节。 这天晚上,落桃县城的街市相当繁华。灯笼都已经点亮,人们也已走出家门。旋转的走马灯下,白面书生正与只有今天才被允许出门的大小姐谈情说爱,美好而祥和。在公的人也已经被准了假,在节日的氛围中,所有人的脸上都荡漾着对美好将来的憧憬。 可是…… 总有一些人来打搅,来打破那个名为平和的瓷瓶。 燕国大军南渡落桃湖,让这个本来极美的湖畔响起了兵铁之声。 无力逃避,燕军没有给任何人以反应的时间,一瞬间,落桃城岌岌可危。外围已经被清理干净,四面围过来的都是燕军。还好燕军来犯时是晚上,城门已关。虽然一个县城警戒的士兵只会比琮州城更少,但琮州城的闹剧总算没有发生第二次。 落桃县城的守军头头叫左照旦,他对于这次的防御很有自信。同样的事情在琮州发生过一次,而这次燕国没有在第一时间陷落落桃,那么随着州府那边的大军一到,燕军的气焰就会被遏制,自己到时候再见机行事,里应外合,立一个功不是梦想。 水上难以运输攻城器械,即使对岸的燕军有所准备,要运过来估计也得后天乃至大后天才能投入攻城。而那时候,州府的军队早就来了。而没有攻城器械,燕军很难从城下进攻的。 不考虑奸细的存在,攻城一般有两个方法:一个方法是困而断粮,另一个方法就是用器械了,云梯啦,撞城车啦都属于这样的。而此时的落桃城,这两个方法都不怕。那左照旦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不过,他倒是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的所有计划都依赖于州府尽快出兵。但是……这真的能遂愿么? 第六章 云南王李宗行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九峰山的东南部是云南王李宗行的封地。云南王爵并非世袭,虽然历代都有此制,偶尔也会有父亡子继的情况,可名义上,云南王是得受天子指任的。当今的云南王李宗行便是如此,昭天子李宗煦登基后不久,赶上前代云南王去世,于是就将他这个弟弟封去了云南。 “云南锦绣,壮丽江河。”这是山外的士人评价云南的景色。景色自然不错,但若长居,那感想可便不大一样了。云南多荒,无地而有口,稍逢灾年便是饿殍遍地。山河崎岖,那山论高倒是不高,毕竟是出了九峰山区,可是山坡甚陡,交通不便。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当然很好,可对于居民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就这样的地方,昭国每年都会投入兵力驻守,还为此划定封地,设立王爵。其原因便是西方的苗国。苗是九峰山以西,长喀山以南的一个异族的王朝。历史也很长,也不止一代王朝,但是由于语言不通,他们本国的称呼在中原没有多少人知道。即使是“苗”这个字,也并不是来自于苗国,而是一个游者去苗游历以后,称说他们的语言常常出现“miao”这个音,这才用“苗人”指代他们。 而在中原与苗互通不久后,苗与中原的关系便是时打时停,你来我往,你退我进。到了昭建立的时候,由于前朝腐朽,苗的领土已经蔓延到了天戈江,占去了江南的半壁。好在昭祖雄才大略,多次作战,夺回了中原失地,将苗人赶回了云南以西。 据说这次巨大的失败在苗那边还引起了一场政变,至于细况如何,中原人不可得知。 只是虽说遭此挫折,苗人还是对中原念念不忘,云南也便成了兵家之地。虽然说九峰山以北也有山口可以用兵,但对于燕国来说,那是天然的要塞,易守难攻,反过来也是如此,所以苗虽有北疆驻兵,和燕国守军遥遥相望,互难动用。 为了应对苗人,昭国便设立了云南王,这是如今的王爵中唯一一个有封地和军队侯王。 李宗行从小与他的皇兄关系就不错,曾经给予了李宗煦很多支持,只是他虽有才能看起来却木讷,他的皇兄封其云南,既是在利用他的才能,从另一个方面上讲,也是为了保护他,让他离开京城的漩涡。 李宗行到了云南先做的不是练兵,他到云南的前几年主要做的是整修水利,改善吏治和加强教化。与其他的地方官不同,别的地方,即使长官有心,也会因为上上下下各种各样的事而难以整肃风气。李宗行不同,在云南的这片地方,他便是天子,便是生杀权柄的掌握者,这权力甚至比当朝天子要实在的多。 还有一点,整顿云南用的物资钱粮都是天子做主批复的。天子对云南的事向来不很过问,这就让李宗行的手放的很开。 总之,李宗行封王不过三年,云南这地方已经是焕然一新。土木兴,诗书旺,虽说自然环境很难改变,当地人的生活状态已经有了很大改观。直到此时,云南王似乎才想起练兵一事。 他放老兵老将归田,重新征召编军,然后他将自己的门客插进军中,各司其善职。云南王的门客可都不是什么凡人,三教九流无所不有,上至缥缈隐士,下则市井商人,也有身犯重罪者。若有人想来吃云南王的饭,不需要背景,不需要出处,唯才是举。只要有才,云南王便好酒好菜地供着,对他们很是恭敬。久了,他便有了一群愿意以死效忠的才人。 万康二年李宗行受封,万康六年八月,苗军大举东进。 李宗行亲自挂帅披甲,七日之内连战五场均大捷而归,将士气势如虹,直追到九峰山以西。后来云南王军因为运粮问题而无奈撤退。自此一战,苗军元气大伤,小打自然一直有,但很久都没能组织起一次有力的进攻。 此战之后,昭天子对他这个木讷的弟弟更为信任。虽然因为路途遥远,交流不便,但天子与云南王之间多有通信,而且大多内容并不是公务,而是一种近似的拉家常。 万康十三年,边事陡起。不仅仅燕国南进,苗也开始有了东出的芽子。边境上狼烟欲起剑拔弩张。这也是为什么听说燕军南渡时云南王没有派精兵救援的原因。两边都是虎狼外敌,而且苗军声势日益浩大,云南王没有分兵的道理。 结果直到高老将军稳定了北方边事,苗军都没有什么大的动静。苗昭边境每日都有很多斥候来来去去,但他们大多只是看个大概,具体的信息,李宗行手里实在没有太多。 “有点慌啊。”云南王轻轻地自语道。 “殿下为何如此?何不风发意气,再续七年前的盛战?”在一旁香火缭绕之中抱着一架古琴的白面男子问道。 “此一时彼一时,不能总是期待事事顺利,七年前我们可以说是趁其不备,而此次苗国是有备而来,彼知我,我不晓彼,实在不可不防。” 敌暗我明,这实在可以说的上是兵家大忌,可现在李宗行却无能为力。他挥了挥手,想让抚琴的门客下去好独自待一阵子。只见那人慢慢地将弦取下,从席上站起,向李宗行拱了拱手。 “臣告退,然以此生报殿下之心未退,殿下门客能者千计,当有破局之法,万望殿下不吝。” “我知道了,去吧。” 结果李宗行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独自待一阵子”,那琴工刚走,便从殿外走进了一个驿差,他手里拿的是一个纸包,里面有两封信,一封蚕丝皇锦写的,另一封则是普通的素纸。虽然材质相差甚远,但这两封信摆在一起就很能说明问题了。李宗行不敢怠慢,忙拆信细看。 那封锦信当然是陛下御书,大意便是北方为了支援云南战事,特命高文远率兵十万并入云南王部下。当然还有例行的鼓励,类似云南王不要辜负寡人啥的,李宗行看都懒得看。 至于那封素纸信的落款则是镇国将军马澄江,信的开头是与另一封信差不多的内容,中间便是他对于这件事的分析,说这大概是一次政治警告,字里行间甚为无奈。以云南王对马澄江的理解,大概这并不是他得出的结论,恐怕是他把这事讲给儿子或者亲信后得到的回复。信的最后,马澄江告诉李宗行:如今苗方诸事不明,要小心谨慎,做最足的准备。 云南王轻轻叹了口气,从一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匣子,将两封信装好放了回去。他当然很担心高锦夏老将军那边的战况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但眼下的还是要先打退苗军,天戈江畔毕竟没有他的辖地。 不过,在那之前…… “来人备马!” …… 数天后 铫(tiao)南县城,夏梅茶楼 一个英武的少年踏上了这座古色古香的木楼。在发黑的木板上,他踏得很重。这个少年叫高文远,字武全。身为贵世门第,他当然知道在这样的建筑里如此作响很无礼,不过他没办法,毕竟他现在全幅武装。金铁制的甲胄在身,若想轻手轻脚那几乎可以说是痴人说梦。 大军刚到铫南县城,高文远便接到了云南王就在城中而且要见他的消息。一个王爷要见他,他当然不敢有半分耽搁,这才穿着盔甲走进了夏梅茶楼。好在茶楼是空的,自然是被包了场。 在茶楼的第三层,高文远见到了人。那人一袭白衣,坐在窗边,右手端着一个腾着热气的茶杯正在往嘴里送着,他的眼并没有放在茶上,而是看着窗外微眯着,一脸神游之色。他左臂弯着,无所谓地搭在楼外。 看起来就是个充文雅的浪荡哥儿。高文远在心里默默想。然而高文远很明白这根本不会是云南王的本色。 这时,那哥儿回过头来,见高文远来了,忙站起身来作了个揖。 “武全兄,多有怠慢,请坐,不知可否赏个脸与我一同品这所谓的上好铫南茶?” 话尚未说完,那白衣哥儿已经给桌子上另外一个空茶杯斟上了茶。 “殿下既然如此,那高某就却之不恭了。”高文远拉开椅子,在王爷对面坐了,望着面前这杯云南王给他斟的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下口。 “武全兄?”云南王看出了他的迟疑。 “啊,没事。”高文远连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从小没有接触过茶道,身为武家也很少去附庸些文人雅士,本身对品茶就不甚了解,如今更是与一个王爷面对面,自然紧张的很。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李宗行看着他的动作,笑了笑。“老将军身体可还安康?” 高文远忙站起来,“回殿下的话,尚能披甲。” 李宗行笑着点点头,转而面色一变,开始严肃起来。“你我都知道天子把你调来是为什么,但是我要提醒你的是,目前云南战场的状况并不乐观。至少,不像你想象的那么轻松,做好准备。” “是!” …… 第七章 梁京城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梁京是古都,自昭的前代便是都城。北方的燕建立以后,昭国国土被压缩到天戈江南,都城也从宋安南迁到了此地。梁京当然不能说不繁华,但总归是天子脚下,有几分不自在是难免的。 非要说的话,昭的京城捧不起一个戏子。因为凡是住在梁京城中的,都是无衔也能平添三分贵的人,自然不屑与下里巴人同好。若是建个酒肆茶楼什么的还好;再高雅一点,诗阁乐坊也会不错;若是放下所有的架子,实在地低俗下去,妓院大概也会有市场吧。只是最能体现一个城市活力的那一部分,却着着实实难以兴盛。 当今天子李宗煦又不算是个玩物好乐的昏君,恐怕也因此,戏子杂耍在梁京更加地混不下去吧。 不过梁京当下的荒凉是绝对不是因为上述的原因。一个行人没有的街上与其说是缺乏活力,不如说已经到了死气沉沉到了令人惊悚的地步了。空气中吹来的些微南风与其说是春日花开的预告,不如说它是使石板路在野草的生长下显得更为残破的罪魁祸首。 万康十四年正月廿八,燕军绕过所有城池,到达梁京城下。廿九,攻破外城。用“攻破”这个词恐怕有点不大妥当,毕竟外城,守军薄弱一点,而且对燕军到达没什么意识。毕竟不管是朝中大臣还是各级将领,都认为燕军至少会拿下落桃湖所在的翃(hong)州,像燕在琮州做的那样。 不过说起来,琮州之难尚未解。原定反攻的时期尚未到,结果第二次进攻又来了。也正因如此,由于兵力问题,到目前为止,昭国这边都没有做出有效的应对。无关无险,在这样的情况下,燕军只要不贪恋城池,纵深急进,推进速度远远比想象中要快了。 第一时间把催促高锦夏老将军反击的命令传了出去,不过由于准备不足,兵力又少了四分之一,估计战果不会很乐观。而且更重要的是,在有战果之前,梁京恐怕就要沦陷。 但是一切以保卫梁京为先的话又有别的问题了。为了确保守住梁京,只能从琮州方面调兵,而高老将军那边的压力已经很大,如果再火上浇油,万一西面的琮州防线被攻破,那可不是件好处理的事。更何况还不知道赶不赶得上呢。 孤军深入,此乃兵家之大忌,可是就被这么用了出来,而且还给昭带来了如此巨大的麻烦,也能说是一种胆魄了吧。 燕军包围内城之后,便驻扎在城外休整,也算是把梁京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样的梁京,可以说是失去了绝大的通信能力。两耳不闻,双目不明,很可能到现在还有一些州府没有搞清楚状况。这里只能期待翃州处有好好的做了传信工作了。不如说比起信鸽,这点似乎更可靠一些。 (注:有些人认为围城是整个的把城包起来,这种想法是片面的,在通常情况下会重点堵在城门处,只有极特殊情况才会均匀围起来。) (注2:信鸽这种方式并没有艺术作品里表现得那么可靠,它的速度和安全性都无法保证。) “这么说,是两边只能干耗着了是么?”在大殿中,李宗煦向马澄江问道。 马澄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虽然这么讲是没错,但是主动权毕竟在对方手里。燕军没有后继之力,而我们现在也没有足够的兵员,从这点上来看,双方可能是相同的,只不过……” “只不过看起来这边要更严峻一些么……”李宗煦苦笑道。 “……正是。”马澄江低下头,不敢抬起头直视天子。毕竟不管是在收复琮州一事上,还是在翃(hong)州无恙一事上,他都犯了大错。 天子叹了口气,“朕明白了,将军不必负疚,若无将军调度,恐怕朕马上就是亡国之君了,若将军此番得胜,便是朕的恩人,昭的功臣。朕定加封于你。”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毕竟,这也是朕唯一能做的了。” 沉默了一会,李宗煦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把丞相传进来。” “臣领命。然,容臣斗胆,梁京亡未必昭亡,圣上有德,青史定会公正。”说罢,马澄江龙行虎步地走了出去。 “……青史么?那……可是胜者的家谱呢。”天子喃喃道。 “或许是那样。不过陛下不觉得那都是无所谓的事么。”不知何时,丞相归凌云已经到了天子的面前。许是因为殿内太过空旷,他好像已经听到了天子的自言自语。 “丞相此言何意?” “此战若能胜之,当留名千年青史之上,功绩传于九州四海之间,陛下忧之为何?” “若败呢?” “伏尸数百,破财数万而已,然陛下与臣皆身首异处,又何来‘忧’这一说呢?” 李宗煦苦笑道,“不就是在避免那种情况么。” “那么陛下虽然如此说,现在又能做什么呢?既然无力回天,不如等候天命发落如何?”归凌云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折扇。 归凌云并没有穿官服,穿的是一件看起来还蛮干净的白装,样式有点像孝衣,但又有一点微妙的不同。虽然这是不敬之罪,但此时的李宗煦很难升起制裁他的念头。 “现在这天气扇扇子,你是在逗寡人开心么?” “当然不是了,我只是……一直都很想这么干一次罢了。在这上朝的地方,面前就是当今九五天子,而我布衣谈笑,不会觉得很不得了么?”说着,归凌云朝李宗煦笑了笑,像个小孩。 “你呐,每次上朝的时候都有在这么想的么?”虽然眉头依旧皱蹙,但李宗煦还是笑了出来。 “那倒不是。”说着,归凌云收起笑容。“说点严肃的事吧,圣上觉得,这龙椅坐到如今,感觉坐得如何?” “啊?这种事,不应该是我来评价吧,还是说,你是想问这座位搁不搁屁股?”久违的,李宗煦开了个玩笑。自己上一次开玩笑是什么时候了呢?虽然说有时会营造出一种君臣之间比较轻松的气氛,可是真正“开玩笑”这个行为,还真是陌生呢。小时候就已经被教导“君无戏言”了呢。 “管后世人的评价作甚?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人活一辈子,若是总无愧于心,即使千夫所指,亦能顶天立地而笑呐。所以,我还是想听听陛下您对自己的评价。”说这话的时候,丞相手舞足蹈的。看他的样子,直让李宗煦觉得归凌云是不是脑子里出了什么问题。 “寡人觉得啊,干的还不错吧,总的来说。虽然自评没有什么大的功绩就是了,也干了不少错事,到最后折腾的快要亡国了。但自己觉得呢,没干什么错事就是了。”李宗煦苦笑着,“反正,我这么说听起来特别不负责任就是了。” “嗯嗯,那就是还行啊。”归凌云看起来很满意了,“来下盘棋吧,老李。” “你……还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我这没有棋盘,你出去跟太监要去。” “欸?反正仅限今天的话你又不会怪罪的嘛。”说完,丞相叹了口气,将折扇收好,“此间事了,还希望陛下放我回家养老呢。” “这是自然。” “……” “……” 罕见的,双方都开始沉默着了。 过了许久,李宗煦打破了殿里的空气。 “不是说要下棋来着么?” “啊 ,那件事啊,一并放下的好啊。” “……” “呃,那就这样吧,臣这就告退了,还望陛下多保重。” …… “殿下,末将有一事不明。” 几天前,云南某处的一个军帐内,高文远正在小心翼翼地对云南王拿捏着措辞。 “武全呐,你想说的大概与我想的一样吧,看来我们好像被燕苗联起手来摆了一道呢。” “应该就是了,不过还真没想到,苗能与中原结盟呢。” “也没有什么想得到想不到的吧,昭苗关系紧张是历史流传问题,只是我们自作主张地以为是民族仇恨了。” 高文远和李宗行与苗人作战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是他们越打越感觉到苗军的不对劲了。如果说有苗国事前声势那么大的军队已经在战场上了,不可能会打成这个样子的。毕竟再怎么说,对方的大军已经肆无忌惮的压上了,己方还是只采取骚扰战术的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苗那边真的没有足够的军队应对他们的进兵,他们又是怎么敢放出那么大的声势吸引昭这边备战的呢,换句话说,他们的有恃无恐所依仗的究竟是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我们就算达到九峰山西苗国的疆土上,也会很快撤兵的吧。各种各样的东西,有的时候还真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呢。” “殿下是说八年前的事?” 李宗行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位传令兵突然冲了进来—— “梁京八百里加急!燕军自落桃湖南渡天戈江,日前已冲过翃州,正向我都城梁京直扑!” …… “什么?!!!” 第八章 归凌云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归家是世家,是贵族。 不过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也未必是实情。所谓世家,大概是指那些代代相传以至朝廷更替而低位不变的家族吧。但这并不适用归家的状况,因为归家在朝中崭露头角的时候,昭就已经建立了。也就是说,归家的寿命还没有超过一个朝代。 因此底蕴有所欠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归家被那些老世家当做暴发户的年岁也不是没有,好在这个家族历经的风浪越来越多,也出了几个英雄人物,这才摆脱了“暴发户”的头衔。 昭国的选官制度很乱,不像北燕。燕国开国时期便在这方面做了不少功夫,最后形成了上上下下以科举为首的制度。昭国虽然也仿照此做了一定的改革,但朝中举荐的形式在选官中占了很大一部分比例。 但是就算在北燕,世家也仍然会很好地存在。毕竟三六九等的人,大多在出生时就被划分个差不多。生而为下等人的人,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没有碰过书册。“书中自有黄金屋”,这话说的不错,听起来仿佛异常地公平。只要肯读书,只要能吃苦,就能成为人上之人。但是书本身就不公平。若家庭没有背景,搞到一本书都难得很。而且若是一个家里完全没有背景,恐怕成员连想要读书都不会吧。 所以说到底,完全凭读书翻身什么的,大都是只存在一个概念呢。到最后,还是那些传承着的家族在掌控着国家。固然它们此起彼伏,有的家族被淘汰,有的家族被加入,但是完全从白丁开始的大家族,几乎从来就没有出现。 如上,归家也不例外。归家原来是经商的,积累了一定的财富之后,想要改变家族的社会地位,便花了大气力去培养后代。即使这样,最后还是靠钻了一点小空子,将家主的两个儿子送去从政了。 也许是天命眷顾归家,这两个儿子的乌纱帽戴的都还不错。也从此开始,归家的重心慢慢地从商界移到了政界。 不过月满则亏,没有任何一个家族敢说自己久盛不衰。即使那些老牌世家也总有一段堪堪果腹、只能靠积蓄勉强维持的经历。自然归家也不例外。 归凌云出生的时候,正值归家因为一次政治)斗争而元气大伤。当时的归家上上下下一片惶惶,不仅朝中的归姓几乎全部免职,而且坊间传闻说归家马上就要被抄了。也因此,婴儿时期的归凌云并没有享受到所谓的安逸天伦。 归凌云记事的时候,这次风波已经基本过去,但是影响依然持续着。萎靡的归家在梁京饱受着白眼与冷落,根本抬不起头。偌大的归家,如今却只能靠经商的支系维持,老爷子自然相当地气愤,朝思夜想怎么才能让归家翻身。想了半阵子,他看上了归凌云。 归凌云小时候非常聪明,虽不能称为“神童”,但也是高人一头。归家确实需要这样一个人去振兴。归老爷子如此想到。 也因此,归凌云自小便受到了归家最大的资源支持,享受着最好的教育。再长大一点,他的父亲便带着他到权贵们府上混脸熟,归凌云也很懂事,没有给归家丢脸。 就在归家上下对这个孩子的期望一天天变大时,就在他们感觉归家振兴指日可待时,十七岁的归凌云失踪了。 他失踪得毫无征兆,不声不响,至少对于归家的人是这样。就好像在他们的视野中忽然就少了一个人,一个非常重要的人。老爷子听说这件事之后急火攻心,之后便卧床不起,身子日渐虚弱下去。 归家当然运用了一切手段去找他,但是种种措施宛若石沉大海。找了半年多,归老爷子过世了,而归凌云依然杳无音信。他的父亲将老爷子的讣告发到四面八方,希望归凌云能看到,然后回家参加葬礼。然而计划落空了。 对于归凌云来说,祖父并不算是一个很重要的亲人,毕竟“贵家人情多淡薄”,而且在归凌云印象中,祖父并没有为他做什么,他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归家。他之所以不遗余力地培养自己,无非就是为了归府的复兴而已。选择他也不过是因为他的天赋罢了。 然而,归凌云以儒士自居。既然是儒士,当然务必要做到忠孝。归凌云虽然不确定自己的离去算不算大不孝,但他祖父的葬礼还是要去的。归凌云不想以贤孙的身份参加。为此,他想到了他的一个小朋友,唐苏。 他认识唐苏的时候是十六岁,那时唐苏十一岁,而他也没有离开归府。在梁京郊外游荡的时候,他遇见了一个“小道士”。归凌云就这样认识了一个身着一身道袍,手里拿着桃木剑和拂尘在山顶指手画脚的唐苏。 出身唐家的唐苏当然不是道士,只是穿着玩玩而已。为了自己这个“爱好”,唐苏买了不少道袍。归凌云看到讣告回到梁京时,先偷去了趟唐府见了唐苏,借了一套道士的打扮,然后他混进了归家出殡的队伍。 或许是观看的角度发生了变化,曾经也参与过很多葬礼,觉得葬礼是个悲伤而严肃的意识,而如今再一次站到灵柩前,而且是自己祖父的灵柩前,归凌云满脑子只觉得像个滑稽的闹剧。 祖父入土为安了,归凌云也再次离开了梁京。 他再一次回到梁京,是二十一岁。顶了一个冒用的身份,参加了科举。归凌云并非天赋异禀,却也因为从小教育优良,得了个不错的成绩。也因为运气,他很快接了一个死在任上的官员的班,踏入了朝廷的漩涡。 不过此时的归凌云,已经被归家的人认了出来。虽然他并没有回归家族,但归家也是发动力量,明里暗里推了他了几把。 后来归家的对家发现了这一事实,上折子禀告天子,并表示这是欺君之罪。圣上本想找个机会处理此事,结果因醉酒猝死在后宫之中。稀里糊涂的,李宗煦便即了位。李宗煦对于归凌云的“欺君”不但不恼,反而觉得归凌云的经历体现出了他的胆魄和胸襟,因此对归凌云非常看重。 后来慢慢的,满朝上下开始用本名称呼归凌云。他也逐渐舍弃了他用过的假名字。这时的他虽然依然住在他自己的宅邸,偶尔也回归府一趟了。 归凌云和李宗煦的关系一直不错,这应该就是他晋升那么快的原因了。从入朝为官,到一人之下,他用的时间几乎是历代臣子最短的。所幸的是,归凌云并没有辜负天子的期待。 归凌云或许不是个青史留名的名臣,他或许确实没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若要用两个字来形容他的工作,“无恙”就很合适。不管什么事,只要交给他便“无恙”了,无论大事小情,他都能处理得很妥当,从这个角度说,他也算一个能臣了吧。 而且就李宗煦自己的看法,这丞相并不是干不成大事,更多只是他自己不想去做而已。 万康十四年二月初一,归凌云醒来的时候觉得世界有点安静,楞了片刻,他想起了城外的燕国军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后,他决定去找天子聊聊天。并不打算叛敌的他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天子了。想到此,他笑了笑,没有穿官服,而是穿上了他离开梁京那几年很爱穿的一身白衣。 行至殿前,他被太监拦了下来,说马澄江和天子正在商讨军情。归凌云劳烦他进去通报,自己便站在外面思考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却发现自己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两个都是快死的人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想到此,他突然感觉出自己到这里的无意义了。 “还不如回趟归府有意义呢。”归凌云喃喃道。 正在此时,马澄江跨着大步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见归凌云,马上走到他面前。“天子叫你进去呢,他好像有点郁郁,我笨,你帮我安慰着点。” 归凌云朝他点了点头,走近了大殿。在他的身后,是急急忙忙奔走着的马将军。如果说归凌云和李宗煦还有活下来的可能的话,那都要仰仗这个人了。 一进大殿,还未等归凌云拜见,便听见一句天子的自言自语。 “……青史么?那……可是胜者的家谱呢。” …… 走出殿门,仰望天空。天气倒是晴的很,与沐浴在恐慌中的梁京不同。远方似乎有军队的声音,但是听不真切,归凌云怀疑这些声音更可能是自己想象的产物。 本来打算再去归府一趟的归凌云忽然就没了兴致,转而向城门走去。 城门处,一众士官正在奔来走去地准备着什么。归凌云一介文人,当然是看不懂的。因此他也从来没有上去指手画脚的想法。但着并不妨碍他享受这份喧闹。在内心迷茫的时候,这种喧闹的音响往往能最大程度上驱散观者的哀愁。 这些喧闹的来源并非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很可能是死亡,但是却不去在意。用一股子爽朗麻痹着自己。这气势能让他们大敌当前的时候,还能谈天说地,笑得放声。 这些人不知道该说是活的简单呢,还是愚蠢呢。归凌云在一边看着,心里想道。 第九章 反贼(上)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钱南雁是个地主家的儿子,在老家被称作钱大少爷。少年时分沉溺酒色之中,十九岁时突然醒悟,开始苦读诗书,欲求仕途。也许是他天赋异禀,读书之后进步神速。二十九岁的时候,父亲离世,他的二弟继承了家业。三十三岁的时候去考了个举人,奈何运气不好,进京路上闹匪子,无奈归家。 三十九岁,钱南雁进京考试,名姓高挂万康四年金榜之首。钱南雁从此多了个状元郎的名号。此时的钱状元风发意气,浑身上下充满了施展抱负的决心,觉得这下可以光宗耀祖了。结果,因为长得猥琐难看,不予留京。 命运跟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本想身为一个状元,能就此飞黄腾达,万人之上。结果现实却告诉他这辈子最大的官只能是一个从五品宣政使,固然也是一个不小的官,钱南雁觉得这真是太不平衡了。 想来也是,此时的钱南雁有报效国家的想法和决心,相应的状元郎的身份也证明了他有报效国家的能力。既然如此,却仅仅因为他长得丑便将这一切化为泡影,怎么讲都讲不过去吧。 然而钱南雁并不敢将自己的愤愤暴露出来,他咬着牙,在地方上兢兢业业,希望有一天,圣上能因为自己的功绩将自己调回中央,然而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了。并非是因为他没有被注意,只是在刻意回避调他回京这个选项而已。 钱南雁反思过自己很多次。或许是因为自己处事不够圆滑?但他跟上下级处的很好,也守着当官的那些“小规矩”。或许是自己功绩不够凸出?但有两个他治过的县给他立了生祠来感谢这个青天老爷。或许…… 然而反思了无数次,最后总绕不开那个最可能的原因——丑。 “这!不是!很!不公平!吗!”钱南雁怒吼着,将酒壶使劲往墙上一掼。碎成碎片的陶壶并没有消除钱南雁心底的不甘,只是愈发的勾起钱南雁的酒意,迷糊着他的五官。支撑着脑袋的手逐渐变得无力,于是他放任自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钱夫人慢慢地从门外踱入,将桌子上的酒菜收拾利索,又给钱南雁摆正了身体。她一介妇人,并没有足够的气力将他搬回屋内。而让外人看见钱南雁这个样子总不好,毕竟如今的他是个正六品州府,若是这幅醉酒的丑态传了开,那可不是一件笑笑就能过去的事情。 钱夫人本姓吕,是个没有什么出身的布衣女子。钱南雁和她的这门亲事,双方事先都不甚清楚,完全是家里包办的。那时的钱南雁还是个地主家的大少爷,刚刚有了几分回头之意,家里就连忙帮他张罗娶妻之事。而这位吕氏便是当时他们找来的。 虽说这门亲事很是有几分随便和仓促,钱南雁很珍惜他这个夫人。吕氏也很懂道理,很贤淑,是个贤内助。 钱南雁这辈子有两件对不起他老婆的事。第一,是婚后久无子女,家里人撺掇他纳了个妾;第二,便是人近中年,又开始像年少时那样酗酒,每饮必醉,每次都要吕氏收拾。 但是钱南雁戒不了酒。然后每次酒醒的时候都只能怀着深渊般的罪恶感,不敢面对自己的夫人。可是吕氏始终微笑着,若是钱南雁不提起此事,自己便绝不提起。大概也就是吕氏的温柔,抚平了每次他因不公而产生的暴虐。 又是一天日高起,钱南雁收拾好了自己酒后的面容,变回了那个个坚强严明的州府。吕氏为他找出了浣净的衣服,又细细地整理好了去堂前的官袍。 钱南雁低头看着夫人,她虽已是半老斑发,却尤让他添了几分怜爱。 “还有酒味么?” 吕氏轻轻摇了摇头。“有一点,几乎闻不到,老爷还请放心。” 钱南雁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跨出了门槛。 吕氏望着钱南雁离去的背影,心中仿佛起了某种感应。眼泪刚要下来,却被她及时收了回去。 “这是咋么嘞我?(方言)”吕氏自言自语道。她连忙摇摇头,抛去脑海中支零破碎的杂念,她坐到了铜镜前。如今的吕氏当然早已过了梳洗打扮的年岁,只是将自己的头发简单地盘了几盘,然后插了个簪子上去而已。轻轻侧一侧脑袋,看看了一下头发会不会轻易掉下来。一切无误后,她便拐着篮子从后门离开了州府衙门。 楠州的民风比较开放,不过再闭塞的民风,也不大可能连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太太出门都避讳。近几年身体逐渐服老,想更多活动活动身体的吕氏便包揽了买菜的事。当然一个篮子不可能装得下整个家上上下下的食粮,吕氏也只是想买够她和丈夫两个人的菜而已。自己给自己和丈夫做菜在大多数人看来实在是一件没必要的事,毕竟不管州府衙门还是钱家本身都是有厨子的。 然而吕氏就是这样坚持下来了,也许是从丈夫做官开始。她便坚持每隔几天由自己下厨给丈夫开个小灶。几十年也这样下来了,如今也没有人会去说什么了,更不会有不识趣的人提醒州府夫人不要劳累于此。 今天是万康十二年的农大集。楠州城一般有两次大集,日子都是从老古时候定下的。秋天这次叫农集,入冬以后还有一次商集。商集的日子很难改,比较固定。而农大集则因天时可能会有更改乃至取消。到这时候便应该由州府衙门的官员去通知四处,一级一级地往下传。 不过万康十二年的这一季收成虽不甚好,却也还过得去,农大集便按往常日子办了。城外的农人和农产商人一早便来了城中。吕氏的家境本不算富裕,这种市集的喧闹声是她从小便听惯了的。也因为她的出身,吕氏特别明白这些农人的辛苦。而如今她丈夫位及州府,自然没必要为了几分小钱去跟农人斤斤计较。 如此,本来是一片祥和的喧嚷,吕氏却总感觉浑身有点不得劲。眼皮总是在跳,气也喘的急促些。小时候听父母说这是不祥之兆,曾经她是不信的,如今她是不愿信的。 然而事情的发生总是上天注定,就如同麻将里的自摸一样,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止它的到来。 远方,不知道是哪个方向,传来了喧哗。这喧哗听起来很不和谐,还伴随着几声惨叫。吕氏眯起眼睛,刚想确认发生了什么,却听见从后面传来相同的声音。一转头,就发现一匹高头大马直朝着吕氏奔来。 许是年老体衰,又或许这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状况,吕氏并没有躲的过去,被马蹄踏在了地上。感受着骨头的碎片慢慢割裂着身体的内侧,吕氏忽然有些清明。大概自己马上就要踏上奈何桥了吧。吕氏无奈地想。 再也不能给老头子收拾酒桌了么…… …… 万康十二年,一帮山匪混进了楠州城,趁农集时分,骑马践踏市集并砍死数名官差,之后和负责接应的马车一起逃之夭夭。市集上售卖的菜品,牲畜肉,酒粮多被洗劫一空。数位居民被马蹄踏死踏伤。时任州府的夫人也在亡者之中。 钱南雁听到这个消息后三日内粒米不进,每天就坐在八宝椅上一动不动,家人甚至以为他得了失心疯。不过三日之后,他开始饮食,之后他上书中央,请求亲自领兵剿匪。 中央的剿匪令很快到了楠州,不过挂帅的不是钱南雁,而是另外的一个武官,叫唐泽。唐泽率楠州州府兵“深入山丛,七战七胜,剿灭悍匪各部”。然而这并不是事实,只是唐泽发给朝廷的捷报里的内容而已。 而钱南雁看到的事实则是,唐泽打听了个大致地区以后,带着军队去“巡逻”了一番,然后便绉出了这份捷报。所谓“巡逻”,当然只是到处看看而已,既没有认真地去找,又没有做好战斗的准备。钱南雁甚至怀疑唐泽事先给山匪通过信让他们藏好了。 这个结果当然不能使钱南雁满意,但当他怒气冲冲地跑到唐泽面前去质问战果的佐证时,唐泽眉眼倒竖,当即便叫两个亲兵将钱南雁按在了地上。 “**的,你算个什么玩意儿,凭你也敢质问我?真当唐家上下都是好脾气是吧!” 唐家,这个词姑且也是有在钱南雁脑海里的,钱南雁并非是个不通世故的人。也由此他忽然想通了这番名为剿匪实为镀金的行动。无非唐家只是找个公子象征性的来剿个匪,回京去便有了足以升官的“功绩”。这一套,为官这么多年,钱南雁见识得很明白。 原来从一开始,昭就没把这回事当事啊。 怎么走出唐泽的军帐的,钱南雁已经忘了。只记得那天的他,一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便开始笑。笑得很惨,笑得撕心裂肺,笑得咬破了嘴角,沾着满嘴的血。 从此刻开始,钱南雁不再是昭的臣民。 第十章 反贼(下)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话有理,至少它有一半的道理。“挟泰山以超北海”这种事,恐怕是再有心也无力的。但若是面对可为之事,则有心者必达之。 或许是因为存在的年岁太久,有些事物早已因发硬而变得难以改变,昭的制度是很乱的。就像之前说的,连科举都没能很好的推行,别的制度则更不必说。要么是冗杂到繁琐的地步,要么是紊乱到令人摸不着头脑。这样的制度下,自然空子也变得很多。 钱南雁从一开始就明白这点,只是他仍然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竟会如此顺利。不废太多功夫,州府兵的直隶统领已经换上了“自己的人”。再之后他给楠州上下做了一个彻底的洗牌。半年之后,楠州上下,已经到了唯钱南雁是首的地步。 然而就在那个时候,一个男人一大早造访了他的居所。来的时候,钱南雁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这个人是楠州州府兵的副统领,这当然是钱南雁新安上的。这个人是信得过的亲信。至少钱南雁是如此想的。 不过钱州府一切的自信都被那人小小的一个动作打破了。他将手伸进袍襟里,拿出了一本书。这本书没有书名,不如说它根本就不是书。手抄的一页页纸上,明明白白地列举了一条条钱南雁为谋反所做的准备。 这着实使钱南雁惊了个四体痉挛。虽然在看到第一页的时候他已经了解了里面的内容,但他还是看了近半个小时。在纸页的掩护下,他慢慢调整好了表情,做好了觉悟。 “你既然选择拿着这东西来到这里而不是上报,看来我们还有合作的空间。”钱南雁轻轻地叹了口气,将这本“东西”往旁边的茶案上一甩。 “看来钱大人是个明白的,我还以为你会第一时间把我扣起来然后把那本子烧掉呢。”那人的嘴角带着一丝讥嘲与挖苦。不过转而,他的面色一肃。“不过不错,我,或者说我们,的确是来谈条件的。” 钱南雁心里一开始的确有把他扣起来的想法,不过既然这人敢大大咧咧地找上门来,就一定有后手。状元郎还没有那么傻,更何况这么多年下来,怎么着年少时的那一股子莽气也被磨损了不少。然而话说回来,谋反这个事大概也挺莽撞的。 “哦?你们?”钱南雁被这个被特殊强调的词语产生了兴趣。 “没错,是我们,不然你以为是为什么一到你要反的时候便突然冒出来这么多有才能的亲信。莫非你还抱着‘天助我也’那番老话?” 关于这点,钱南雁倒是的确怀疑过,但是短时间内即使有怀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他了解自己的身体,明白自己活不了几年的事实,因此只有在尽可能隐蔽的状态下尽可能快地准备。况且还有一点,他并不相信这么多的人全都属于同一个组织,还在他的身边潜伏了好几年。 太可怕了。钱南雁手心已经渗出了一层汗。但他面色不变,装出一幅淡然的样子,谈判这种事情,总要气势为先。“既然你们这么大手笔,为什么还来找我成事。” 钱南雁想当然的认为,他们是民间的一个反昭组织,选中他的原因是因为他既有谋反之意,手中又有可能拿到兵权。如此,万一话题扯到了兵权,钱南雁便能拿回谈判的主动,打破如今这无力而令人恐惧的局面。 “看来阁下怕是误会了什么呀。我们不是找你成事,我们只是找你加点胜算而已。实不相瞒,我们是江北的。如此,阁下明白了?” 这句话险些没让正在喝茶调整心情的钱南雁把茶喷出来。怨不得他,这消息对于江南人来说委实太过惊心。那人却不管钱南雁的反应,自顾自地把话题推进了下去。 “若我们不是燕人,钱大人莫非真的以为凭你区区一支州府兵就能颠覆大昭吧。以卵击石不自量力而已。而若是帮助我大燕,我们保证事成之后给你封王拜侯,至少是云南王那个级别的,怎么样?” 说真的,钱南雁对于封侯没有什么欲望,也不用说自己做皇帝,即使是曾经对于功名汲汲求之的时候也并不算是为了名与利。到了如今,他说到底只是想灭掉这个无能而腐朽的昭而已;退一步,杀了九五天子再把唐家给灭了,他这一生也可以瞑目。如今他的把柄还在对方手上,即使抛去把柄的存在,联合燕军也百利于己,现下的钱南雁,甚至找不到什么说的通的拒绝理由。 “你们就不怕,我把你们捅出去?”这是钱南雁最后的试探了。 “也不想想谁信呐?”那人听出了钱南雁的话外之意,脸上忽然绽开了笑意,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倒也是。”恐怕就算说出去也没人信,即使信了,燕那边也会施压让昭这边什么都做不出来吧。而在那之前,钱家被诛灭九族是肯定的事了。 …… 送走了那人,钱南雁便瘫在了太师椅里。也是为了放松,也是为了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一开始看到那罪状簿时他是真的吓了个半死,但其实类似这种“谈判”,从一开始就难以成立。双方的筹码毕竟不相等,从某种程度上说,钱南雁这边一点筹码都没有,这种情况下,被动接受也是没办法的一件事。 好在这场交易确实有利…… 嗯?交易? 的确,对方开出了利用燕国帮助钱南雁的价码,但是交易成立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则便是平等原则。今天虽然达成共识之后又聊了不少,只是话题全部偏向的燕能够怎么帮助钱南雁,关于钱南雁要给燕做什么,好像几乎没有提到。 一想起这点,钱南雁突然紧张了几分。不过转而他又释然了,此身此生已如此,就算知道自己在被人算计,也由他去吧,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亡命徒,自己又没有什么好亏的。 “吾妻呀……”呢喃着这样的话,钱南雁在太师椅中睡了。盛夏的午后,阳光真是催人发困。 …… 之后的楠州还是一如既往,在外人的眼中一片祥和,在知情者的眼中风起云涌。不出钱南雁的意外,自从万康十二年秋唐泽剿匪以来,唐泽便开始了他的平步青云,偶尔的下放不过是再一次的镀金而已。听着从京城传来的消息,钱南雁往往恨的牙根作响,然而理智却一次又一次地告诫他要隐忍。 楠州的兵马最近整合得不错,训练也有起色。虽然燕国安插的人不少,钱南雁这边的人总还占个多半,必要的时候还是能完全指挥得动的。那个副统领只来过那么一次,之后他与燕的接触便是通过一个特殊的使者了。 这个使者叫刘非榆,身材有些瘦小,脸上还有块胎记,看起来贼眉鼠眼。钱南雁觉得他大概没少干过偷鸡摸狗的事。也许确实如此,刘非榆对于隐藏自己很有几分心得。钱南雁每次都知道这个人肯定在自己身旁,却怎么也找不到他。 一开始来的那天,刘非榆告诉钱南雁,他的主要任务是负责钱南雁与燕之间的交流,另外一个便是保护钱南雁。另外通常他就在钱南雁身边,万一出了什么事要及时向他求助。 “丑老头儿,上面既然派了我来,你好像是很重要的人呢。你说说你啊,六品州府,多大的官啊,昭待你不薄吧。我看你年岁少说也有五六十了,这一大把年纪,你不忠不孝、为老不尊,你……啊,虽然吧,你是我保护的对象,我是真的看不起你人品啊丑老头儿……” 喷了这么一整段,刘非榆才发现那“老头儿”一直在闭目养神,完全没有对他的斥责做出什么反应。 “切!没意思。”丢下这句话,他便从窗户里翻了出去,一瞬间便不见了踪影。南方夏天的蚊虫很多,不过刘非榆有一种药酒,饮之则蚊虫不叮。 刘非榆蹿出后,钱南雁才幽幽地睁开了眼。年岁俞大,哪有那么容易睡着。吕氏去世后,他也突然便不欲饮酒。面对着大事的将近,他每天都考虑的很多,不仅是大事本身,还有自己的过去,家人的过去。他不愿意想象自己万一失败时诛灭九族的画面,但却每每总会忆起年轻时的自己,脸上挂着一个大胎记在对着他横眉竖眼。 不忠不孝之人!!! 他总会想到自己的两座生祠,大概灯火仍是未灭吧。只是不知那两县的子民听说他叛敌造反了以后会是什么反应呢…… 偶尔他也会在半梦半醒的朦胧时分想起自己当年金榜的欣喜和满腔的抱负,然而一旦清醒,所有的便都已远离了这个已经跨出步子的州府。且不说吕氏大仇未报,就算是燕,恐怕也不会允许自己回头的吧。 大概人生最悲哀的事便是回顾一生的时候,自己已经成为了当年最讨厌的人了吧。 …… 万康十三年,臧庞南渡。当时的钱南雁并没有动,这是燕给他的指示。但在高锦夏老将军四处征兵凑足四十万的时候,钱南雁的楠州并没有给足。派出的那些也是主要由燕人指挥的。 直到万康十四年二月,梁京被围,楠州这个早已被埋下的伏笔,才真正的开始回收。 …… 万康十四年二月二日,楠州叛乱。 第十一章 千疮百孔的昭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万康十四年二月二日,楠州叛乱。同日,琮州防线被攻破。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楠州往琮州防线派的,本来就是一包定时的炸弹。当然,二月二日这个时间点是早就定好的,若是等楠州给琮州发命令,那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到呢。 这场“哗变”远远超出了高锦夏老将军的料想,以至于琮州防线在很长时间没能得到整合。而臧庞当然没有蠢到放任这个机会溜走,事实上,这场叛乱本身就在镇南公的计划之内。攻破了琮州防线之后,除了留下少部分军队负责保卫后路和清剿残兵外,燕军主力大举南进,意在遏制昭手中的最后一支大的军事力量——云南王。 高锦夏如今的处境那可真叫一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楠州兵反叛之后,燕军迅速插入防线之间,将高将军的军队割裂了开来。如今消息不通,命令不达,高将军看着自己身边的数千人,心道,“吾命休矣。” 这并非是一种悲观,而是一个赤裸裸的现实。固然,在正常情况下,有数千兵马虽不能打胜仗,但逃却总归能逃的出去。可高锦夏眼前的这几千人,真的还称得上是几千士兵么?士气低迷,体力透支,本来训练就不够,作战意识又不坚定,打胜仗或者僵持的时候还好说,到现在这情况,高锦夏毫不怀疑他们会在碰见燕军的下一秒就放下武器投降。 好在琮州有几处山林,高锦夏先把这些人开到了深山里隐蔽了起来,准备缓一口气再做他想。走在路上,好多士兵便偷偷摸摸地溜走了。老将军对此看在眼里,却也是无可奈何。毕竟自己也明白,即使进入深山以后拖的几日,到最后也还是要死的,等到时候,不用燕军,就饿也能饿死这几千人。如今高老将军的做法也不过就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末了求一个心安。 他想起高文远小时候,自己教他兵法时的事了。 “孙儿你听着,兵者,可依地利,可凭人和,不可求天时。带兵的人千万不能生出‘看天意’的想法,切记切记。”这是他亲口告诉高文远的一句话,可如今的他,不也只是在等待着一个天时么? 逃兵越走越多,到后来开始光明正大的了。高锦夏不是没有想过从一开始就用暴力手段来遏制,但遏制了又能做什么呢。高锦夏也算看开了,他一开始踏入山林的时候想的是这个地方可以监视山外,那个地方能保证水源,而现在他想到的是,这里山清水秀,是个埋骨的好所在。 身后已经只有数百人。 …… 铫南县城 李宗行上一次来这里还是迎接高文远的时候,那时他一身白袍,看起来十分洒脱。其实云南王更喜欢黑色的衣服,上次只是因为要去茶楼,穿着一身镶龙黑袍总感觉怪怪的,这才换上了白色的衣服。 而这次云南王又到铫南县却不是迎接其他人,而是与高文远分别。北方战局那么吃紧,又确认了苗国不过是虚张声势,云南王势力自然要北上。讨论之下,李宗行决定自己带着兵马北上琮州,让高文远去救援梁京城,铫南县便是这两支军队分开的地方。 云南少马,地形又复杂,李宗行手底下并没有什么骑兵,行军比较的慢。不过云南王本人倒是有很好的马。现在李宗行骑得便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毛皮尽墨,四体峥嵘,体态饱满,气势如虹。这是李宗行的一位门客献给他的,他一直很喜欢。 高文远现在骑的这匹马是李宗行送给他的,通体赤红,马鬃无风而自扬。云南王的一个门客告诉他,这就是传说中的赤兔马。论起珍贵,可是要比李宗行现在骑的那匹都要好。只是因为那马跟随云南王更久,他更喜欢罢了。也因此,这赤兔马空有本领,却一直闲着。如今送给少年将才高文远,也称得上是好马遇上了对主人。 听完那门客的说明,高文远更为感动,暗暗告诫自己无功不受禄,自己一定要有所报答。结果苗国那边从一开始便是一场骗局,从头到尾,高文远都没有立大功的机会,这让他很是憋屈。 如今他们并排站在铫南县城的南门外,互相赠些离别的话。当然无非就是那些从古就说烂了的话,李宗行向来看不起这些,毕竟虚里冒套的,除了耽误时间也没有什么别的作用了。但不排除有很多将领会觉得这些话是义气的体现,对这些看的很重。人心隔肚皮,李宗行并不确定高文远是什么样的人,这种问题又不能问,所以只能随着惯例,虚一套就虚一套。 高文远对此倒不在乎,毕竟跟着爷爷,从小见到的武夫多,各种各样的兵者也见的不少。对方要是跟他来那一套,他当然也用那一套回;对方若是莽一点,他也不很在意。但那种对待态度仅限普通的将人武夫,如今他面前这个为将的可不一般,那是云南王,在昭的地界上老大是天子,他称老三没人敢称老二,对待这样的人,高文远自然恭恭敬敬,更何况还欠人家的呢。 他们二人身后的军队已经收拾好营帐了。数十万军队的调动自然不能同时,然而尽管如此,他们身后的人也是成片成片的存在。 一个军官跑到李宗行马旁,踮起脚对云南王说了什么,大概是准备好了之类的话。听罢,李宗行转过头来,对高文远说: “时间不早,本王就在这里祝武全兄一路顺风,马到则成功,旗开而得胜。” “谢殿下吉言,也愿殿下此行,多加保重。”马上不便行礼,高文远双手抱拳,略略欠了下身。 只见那李宗行一挥手,拨转马头,带着兵马,便向铫南县北开拔了去。正当高文远也想催促一下赶紧动身的时候,从城中奔出一个驿兵,径直冲着高文远的马头奔了过来。 跑过来以后,他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一份纸卷。高文远打开一看,这一看不要紧,直接把他吓了半天 “六百里加急报!楠州叛乱!州府钱南雁率兵北上,参与梁京围困。” 钱南雁?这个名字高文远好像听过,好像祖父曾经跟他提起过这个人,说是个为百姓做事的好官来着。可是这样的一个官如今怎会造反? 大概是我记错了吧。高文远摇摇头。不管这个,梁京的情况现在看来真是越来越危险了,自己这一群两条腿的兵恐怕要赶不上。不知道云南王想有没想到赶不上这种情况啊。 然后高文远忽然想到了小时候祖父教给他的一句话,“不可求天时”。自己能不能赶上梁京失陷之前抵达说到底是天时,并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而自己要不要抓紧时间行军,尽一切可能夺得胜利这才是身为将领的他能做到的。如此想着,他向自己的副官招了招手。 …… 与此同时。 尚未离开铫南地界的李宗行看到自己的面前跑来了一个灰头土脸的昭兵,连忙派人把他拦下,询问来者何因。 “王……王爷,琮……琮州……没了。”他跪在李宗行马前,身体似筛糠般地抖着,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大概一半是因为恐惧,一半是因为疲累。 李宗行一听,暗叫一声“不好”。他把那马鞭抖搂开,“啪”的一声往地上一抽。 “小儿口出妄言,为何诓骗本王!” 一听此言,那士兵马上把头磕到了地上。“王爷饶命!小的说的是实话。琮州真真的被攻破了呀,王爷您绕我一条狗命,我……”话未说完,就被云南王一鞭子抽晕了过去。 “把他给我抬道边去,另外通知后面的,让他们加快速度,争取比燕早到达焰姑峡。”李宗行对身边的一个军官命令道。那军官不敢怠慢,连忙叫了个帮手开始抬这个晕倒了的兵。 焰姑峡的名字来源于一个传说:焰姑是传说的一个神女,一开始是个人。曾经有个昏官把她无罪的父亲判死了,她安葬好自己的父亲以后,然后钻进锅灶里自杀了。上天被她的孝心感动,封了她一个焰姑。她下凡以后,正好看见这个官员在一条河边饮酒作乐,她便施展神力将其杀死。这条河被焰姑的火给一下子烤干,变成了一条旱峡。日后的人们便称这个峡谷为焰姑峡。 焰姑峡在琮州以南,易守难攻,是琮州南进的必经之路。虽然这么说,所谓“必经”也是相对的一种说法,若是来人不求迅速,有充足的时间的话,那自然可以绕开。不过对于李宗行来说,抓住焰姑峡与燕军周旋本身就是一种拖延行为。前线溃败,燕军气势正旺,正面直接决战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胜算略低。 然而周旋的关键在于“先”拿下焰姑峡,若是被燕军那边拿下,后果不堪设想,云南王北进的道路被阻断,琮州的燕军就能腾出充足的精力去支援梁京方面,而自己对于这一切只能看着,完全没有任何所谓的话语权。 想到此,他突然后悔自己之前不紧不慢的行军了。 这当然怨不得他,毕竟没有一个人能想到前几天还固若金汤的琮州防线一朝就被攻破了。李宗行知道这其中肯定有原因,但他没有问那个兵。毕竟有些事,有些东西不是士兵或下层军官能接触到的。 …… 第十二章 高文远,字武全(上)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高家数代单传,直到高文远这一代始见兴旺。高文远的弟弟妹妹大大小小有七个,这可是件高兴了高家上下半辈子的一件事。多子是福,这是那个时代每个人都有的想法。或许是因为单传了好几代,高家对于嫡庶之分看的不太重,这在昭国贵族当中倒不太常见。 高文远是他父亲高秀毅的长子,是高家孙辈当中年龄最大的。比起他的祖父高锦夏,他的父亲高秀毅倒是平凡无奇。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在韬略上,高秀毅都是个不出众的人。高锦夏为了保持高家的地位,发挥了自己所有的力量,给高秀毅谋了个不错的官职。 高秀毅任职期间毫无功绩,对应的,好像也没有出什么太大的乱子。这固然不是一件很坏的事,但一个没有功绩的官员实在难以获得晋升。虽然发挥高家的影响力,将所有都投入到高秀毅身上也还能往上扶一扶,可此时的老爷子对这个儿子逐渐失去了成龙的自信,转而开始将精力放在了自己的孙辈上。 好在高家孙辈是人才济济,三位贵公子个个都有才华,而大小姐们姿色也不错。高锦夏甚为欣慰,心道高家繁盛有望。为了早做打算,高家的公子在读书习武之外,还要被祖父拉去结交各路权贵。高锦夏本是想给他们的未来做铺垫,等将来踏上官场的时候四面八方都有个交情照应。也因此,高家文字辈的公子从小便通了几分人情世故。 高文远自然也不能免俗,身为长孙,他是最早懂事的那个,也是最早被他的祖父带着四处“社交”的那个。小时候耳濡目染的,也是带出了几分势利,虽说他被祖父管教得严,不至于纨绔,却也很会察人脸色,趋炎附势。 好在高文远立志为将,既然立志为武官,他的祖父也没有太过“布置”他的人脉。他的两个弟弟都是想成为耍嘴皮子和笔杆子的文官,高锦夏也变更关照一些。 高文远一直觉得这是正常的,凡是贵族之家恐怕都得这样从小拉扯人脉关系,凡是人都得精于世故,凡是生活都得迎合权贵,凡是前进都得巴结上等人。他认定这是正确的,并且为自己的市侩沾沾自喜。 直到他九岁那年。 他九岁那年,和他的祖父一起参加唐府四公子唐年的百日宴。上午的仪式都已做完,四公子抓阄时抓了一个玉佩,也不算丢人,没什么太多好讲的。开宴前,高锦夏把高文远叫到了面前,告诉他唐家的大少爷正好与高文远同岁,之前因为没有什么机会,他与高文远并不相识。不如就趁今天的机会与他多多交流几分,打好关系。 大少爷么?记得唐家的大少爷好像叫唐苏来着?高文远没有问他的祖父这唐苏长什么样子,在什么位置,他相信自己能看的出来,找的出来。 唐家的大少爷,是此地之主,而且与自己同岁。先不说主与客在行事举止上会有根本性的不同,就凭他大少爷的身份,联想到自己的处境,高文远理所当然地便认为这唐苏应该就在唐家老爷的身旁,以“结识”着各位贵宾。 高文远放眼往唐家老爷的身边一看,果然有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爷。皓面剑眉,举止严肃,干净利落,看起来很是英武。高文远心道:这便是唐苏无疑了。于是便上前交谈。 不过结果可把他羞了个面红耳赤,这人并不是唐苏,而是二公子唐泽,比唐苏和高文远小一岁,也是嫡出。 唐泽看起来知书达理,虽然举止是朝着武官的方向去的,不过谈吐也颇有几分儒意。纠正了高文远的错误称呼后,正常人本应有几分不悦,结果这唐泽脸上却丝毫不见恼。仍与高文远热情地攀谈,从他四弟说起一直扯到了历史人文,乃至古代大战的事先谋略,这让高文远心里大为震惊。不由得连连称赞。 临近开宴,唐泽向高文远一拱手,“小弟这里虽有抱负,奈何年岁尚幼,积淀不够。哥哥长我一岁,想来是要比小弟是要高上一筹,待小弟将来入朝,恐怕还需要哥哥照应。” “哪里哪里,愚兄才疏学浅,还需要贤弟多多指教。” 大概并非贵族的人殊难想象这样的对话发生在一个八岁,一个九岁的孩子之间吧。然而在有沉淀的世家中间,这样的事早已司空见惯,八九岁的孩童已经足以代表着家族的一些事物了。 餐宴开始之后,唐泽作为主,自然要进内堂。而高文远在外堂,和其他几个世家的公子在一起,都是十四五岁的。高文远虽说成熟,但与这些公子也合不大来。毕竟年龄的差距摆在那里,即使是在贵族当中也是存在着聊不来的状况的,况且他们的家族大多不能赶得上高家,聊不来也无所谓。 面带微笑听了半刻,高文远恍的想起自己尚未见到唐苏。回家之后祖父必然问起自己对唐苏的看法,若是自己答不上来说是根本没有见过,怕是少不了一顿棍棒。想到此,高文远连忙辞开了饭桌,到别处去找唐苏。 在内堂陪客的孙辈是唐泽,若是唐苏也在内堂有点不合规矩,想来他应该在别处。高文远叫来一个唐府的下人问了,那下人告诉高文远,大公子现在正在后园。于是高文远连忙向唐府后园赶来。走廊走了好几条,影壁绕过了好几道,终于看到了那个他要见的八岁小孩。 不过说回来,唐家的园子还真够大的,而且重点是这是在梁京城里的园林,不是郊外。据说这园林在昭被燕打到江南之前就是唐家的宅邸,历史真是有够久的。 唐苏正倚在一棵树下,手边有个小木几,上面放着茶具,不过并不是一套。那茶具只有一个壶,没有茶杯。他手里拿着一本书,看起来看的非常投入。 唐苏身上一件短白衣,并非正装。不过说是白衣也不甚正确,先抛开他在树干和泥地上沾染的污秽,那衣服并非绸缎制成,而是以白色棉布作为材质的。而并非新织的棉布本身就不能称得上是洁白。 看到这,高文远十分怀疑自己找错了人。说不定这只是个书童之类的。不过看那一看就知道不简单的木几又不是一个下人有资格使用的。再加上饭前他就已经认错过一次人了,此时的高文远显得更为“谨慎”。 “敢问是唐苏唐公子么?”他走上前,弯下身子问道。 “啊,嗯,没错,我就是唐苏。”那人将书轻轻合起,慢慢地平放在了木几上,用左手将茶壶抄底端起,这才缓缓抬起头看高文远。 高文远被这一系列动作中透露出的不紧不慢弄得有几分烦躁。但他很快告诫自己不可以表现出来。 “啊,不知唐兄刚刚在读什么书呢?”高文远随口拉扯了一个话题,准备从这个话题开始拉近距离。 唐苏仍然是那副不紧不慢目中无人的样子,将茶壶的嘴送进口中,喝了一口。高文远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喝茶的方式,不过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唐苏现在是否有意愿回答自己的问题。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唐苏将茶壶拿离了嘴边,吐了一口气,说了这样一句答非所问的话。 可这句话着实让高文远有些发噎,他当然不是为了问这个,他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结识唐苏,打好唐府的人脉,可这话能说么?转而高文远就大为光火,毕竟一个九岁的小孩即使有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阁下是唐家的大公子,鄙人是高家的大少爷,你如此几番轻视与我,是何用意!”高文远觉得自己牙根有点痒痒。 没想到那唐苏不急反笑,“你用词实在太文雅了吧,我看你也是两个鼻孔一张嘴,咋就非得放个圈屁才能说话。喂,完全感觉不到你真的很生气哎。” “你……” “我只是问问你来干什么而已,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 “我看这园子不错,进来观赏!不行么?”高文远已经完全不想跟这人拉扯关系了,本来以为唐苏与唐泽相似,也是一名有抱负的才子,结果一看是这熊样子,不仅对待高家大少爷不庄重,而且自己本身也没个人样子,出口粗鄙。 “行,没说不行,可我觉得这不是你本意吧。”唐苏又灌了一口茶,“你是想来结识我,来争取支持。你也不用掩饰,大家都这样,假的很。装模作样,你也累,我也累。然后到最后,你说咱俩是朋友。我也说咱俩是朋友,有用吗?就说你,你几时把他们当做真正朋友了?” “胡说,我们都是一同立志报效国家互相共勉的朋友!” “真是这么高尚的话那你还来结识我干啥?得了吧,这话你不信,我也不信,大家也不信。”唐苏叹了口气,“有的时候很奇怪,为什么有些东西,大家都知道是假的,大家都为它所累,却还要装模作样的维护它。” “那只是你的谬论!” “或许吧,我还是觉得穿旧衣服坐在泥地上比穿正装在饭桌上打躬作揖来的轻松。”唐苏摆了摆手,“你回去吧,我‘结识’高家大公子了,呃……叫啥来着?” “姓高,名文远。我看你二弟比你有出息多了。” “那就别打扰我喝茶看书了。” …… 第十三章 高文远,字武全(中)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那就别打扰我喝茶看书了。” …… 必须要承认,热脸贴冷屁股这回事不要说是放在一个自制力比较差的小孩身上,即使是一个成熟的大人,遇到这种情况也难免动怒。气冲冲的高文远回到家中,脸色因此而绷紧了好几日。 他不敢去向自己的祖父诉苦,因为他知道,面对势力和影响相差无几的唐家,祖父根本不可能因为高文远这点小事去找上门子,与之相比,他更有可能采取的行动是打骂高文远一顿,然后教导他要控制好自己,把这种事压在心里。 也因为同样的原因,高文远在向他祖父报告关于唐苏的情报时并没有说实话,而是从过去他见过的公子中随便拎出来一个讲给了高锦夏听,虽然编的有些拙劣,不过他祖父并未深究。 如此过了几天,高秀毅来找了他这个儿子。其实在心里,高文远是有些看不起自己的父亲的。这倒并不能称得上是不孝。毕竟高文远是跟随着自己的祖父长大的,而自己的祖父便不很能看得起这个“扶不上墙”的儿子。耳濡目染之下,带着高文远便不很服他父亲。 高秀毅一见到文远,便咧开嘴笑了起来。“文远,咋回事啊?听说去了躺唐府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有人惹你了?” “你听谁说的?有人监视我?” 一听这话从稚嫩的高文远嘴里说出来,高秀毅不禁把嘴咧的更大了。“哪敢哪敢呢,我的大少爷。”开过玩笑以后,高秀毅一板脸,“他*的劳资毕竟是你劳资,就这点事还用监视?想什么呢臭小子。” 这一套说辞弄得高文远有些发蒙,倒不是自尊上受不了的问题,只是因为那“俗不可耐”的话让他听不太懂。 高文远很小的时候就被祖父安放到了一个“合理的栽培环境”,和外人在非正式场合接触的不多,至于脏话什么的,在祖父的隔离下,小时候的高文远从来没有听过,即使是长大以后偶然捕风捉影听到了一些,高锦夏也教导过他,说这些都是不成器的粗鄙之人才会说的。而如今从身为当朝大员的父亲嘴中听到,可着实把他吓到了。 如果说唐苏那天的话还可以用所谓“谐语”来解释的话,今天父亲的话就是彻头彻尾的脏话了。 “父亲,您头戴乌纱,更是我们高家的砥柱,还请注意言行。”高文远一躬身子。 高秀毅用很悲哀的眼神看着高文远。“在自己家里也要那样么?” “古人云:‘君子慎其独也’,不仅在家中也要严于律己,而且还要加倍的管束自己。父亲你也太有失风度了。” 高秀毅长叹了一口气,在书桌前坐了下来。“孩子,我呢,本来是想来跟你谈谈唐苏的事的,结果吾儿竟然已经如此不近人情,隐隐有升仙之气啊。” 这是个玩笑,高文远从语气中充分发现了这个事实,但他不知道该不该笑,实际上,他根本不想笑。“父亲竟然已经知道是唐苏的事情了?” 高秀毅没有理会他的提问,“吾儿,你听好,‘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你真当所有人和你一样,在家里和在官场上一个德行?官场公文上那么做的确合适不过,但是呢,人既然不是完人,便是要放松的。若总是那样,这个人得多累啊。” “父亲,此言差矣,正因‘人无完人’,所以才要去追求‘完人’,不是么?况且若文质行雅实劳神之举,一日三餐不也是伤身之事么?若是能把这些当做一个人的日常,那不才是为官之道么。” “你再他*的给我说一句为官之道是啥?”高秀毅突然“啪”的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哦,天天装模作样,用你的话说,修身养性四处应酬,这就是为官之道了?你劳资我甘拜下风啊,我做官这么多年了都不敢说为官之道这四个字,你说的是真轻巧啊。” 高文远见父亲着实火冒三丈了,忙后退一步,低下了头。 “为官,要心存社稷,心怀百姓。这才是官!上可忠孝,下可安身齐家,这才是贤!如今你心下无百姓,眼中无乃父,不识社稷大理,乐于市侩官场,劳资不知道你将来能干出什么事来!” 一口长气训完之后,高秀毅咬着牙,重新坐了回去,“我不知道你祖父打算把你培养成什么,不过就我看来,他错的好离谱。不食人间烟火便是仙人么,仙人虽不识人间烟火,却要尝遍世间百味呐。” 过了良久,高秀毅深深吸了口气,“说起唐苏,我是见过的,还跟他聊过,他或许不适合混在朝廷,不过若是能为官一方,实在是百姓之大幸。他是真正的治世贤才,比你强多了,可惜他志不在此。唐家定的继承人好像是唐泽,这对他俩都好。生于权贵之家,身负治世之才,却自来出隐之心……”说到这里,高秀毅话头一转,中断了这个话题。把剩下的“不知道他的本心能留到什么时候”半截话咽了下去。 “吾儿啊,你将来若有抉择难解,不妨去找唐苏问一下,肯定会有好处的。”扔下了这句话,高秀毅打开门离开了,留下高文远一个人在房间里站了好久。 …… 第二天,唐府 “那日的事,真是抱歉。鄙人实在多有冒犯。”站在唐苏面前,高文远道着歉。虽然他并不认为那天的事是由自己引起的,但是出于“和好”目的,高文远还是决定由自己这边先低一下头。 “啊,没事,我早就不记得了。此世如此熙攘,你这样的人也满大街都是,犯不着生气。”唐苏还是像上次那样,倚在后园的一棵树边。不过这次他的手中捧的不是书卷,而是一把桃木剑。他细细端详着这把剑,像上次一样没有给高文远正眼。 虽然说除非相当特殊的木料,木头之间的区别比较细微,但是要区分桃木剑和武家练习用的木剑还是很简单的。桃木剑通常较小,而且有很多装饰,一般是驱邪道士的标配;而武家练习用的木剑通常为了保证重量会加粗加大,样式很粗糙,有些甚至与木棍相仿。 “唐兄可是在这桃木剑上看出了什么名堂?”高文远试探性地问道,他想起上次他也是问了一个类似的问题,结果被眼前的这个人一顿嘲讽。但他也知道,上次是被他的言行激怒才导致那样失态的,况且这次的他也能回答出正大光明的目的。 不过话说,如果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的话,唐苏的举止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反而生出来几分优雅。 “兄台可会几分剑术?”唐苏抬起眼望向高文远。 “高家世代都是用刀的,论起剑来我虽然有所涉猎但多以刀法入剑,不是真正的剑术。而且年岁尚幼时气力不够,虽有架势招数,但也不够看,更不能教人,”虽然说唐苏依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但是他问出的话着实让高文远送了口气,毕竟对方的问话代表了唐苏并不打算直接赶走自己。“而且,唐兄的桃木剑并不能用来磨砺剑术,只是装饰之物而已。” “我知道。”唐苏并没有露出惊讶。“若我真想学剑,唐府上下还不得乐疯了,又何必你来教。只是问问而已。” “也是呢。” …… 完了这天被聊死了怎么办!高文远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结果一看唐苏却好像并没有很在意,仍然在那里看着桃木剑。 过了许久,唐苏叹了口气。“兄台去过江湖么?” “鄙人今年九岁……” “那你这话可是把江湖说远了呐。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就算这唐府也未尝不是一个江湖啊。”说着,唐苏拿起桃木剑站了起来,“不过我不喜欢这个江湖。要不我们出去看看?” 于是高文远随着唐苏来到了街上,唐府门前的大街倒是很清静。偶尔会有几个轿子和马车走过。唐苏带着高文远左转右转,走进了一条高文远之前从未见过的小路,堪堪通人,对于两个小孩来说倒是挺宽敞的。 过了一会,道路豁然开朗。空气也开始变得有些吵闹起来。 高文远正在疑惑,只见道旁有一片空的场地,地面上有嵌满了碎石片,这使地面总不至于太过泥泞。在这片介于泥地和石板地之间的场地另一边,是一扇大门。不过以高文远的眼光去看,着实不甚富丽。门上有一块匾,上书“恩怨楼”三个大字,落款离的太远,他没能看清。 凑近了,从里面传出的声音更为嘈杂,不过在这嘈杂之中,隐隐带着几分鼓点。久听着颇有几分和谐。进了恩怨楼,高文远才发现这是个戏园子,台上的戏子已经开唱,不过好像并非正戏。台下的人很多,对于两个九岁的小孩来说实在有些难受。正在这时,一个老人迎了上来。唐苏对着他点了点头,那老人便把二人送到了比较清净的二楼。戏台子比较高,在二楼看影响也不是很大。 “你说的江湖,就是这里?”高文远问道。 “是啊,这里就是一个江湖,戏外是此地的人的江湖,戏内则是戏中人的江湖。 江湖是什么,是人?不,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但江湖绝不是人本身。 人生在世,不过为了快意二字而已。奸人作歹,这是他们的快意;侠士救人,这也是他们的快意。 再比如此地的人来听戏,这是他们的快意。他们辛辛苦苦挣钱,养活自己或是养活家人,也是他们的快意。正是这快意驱使着人们行动,驱使着人们览尽此生繁华,阅尽此生恩怨。 而每个人的恩怨便构成了江湖,如上便是‘恩怨楼’三字的含义了。 阁下的快意在官场,官场自然有一套恩怨。鄙人的快意在天涯,自然也还有一套恩怨。都是不相干的江湖,谁也没有资格指责别人的活法。在江湖中,高公子你和台上的戏子都是一样的。 我不知道我说这段话对你是否有用,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反正我就是说了,当我自言自语也行。好了,正戏要开始演了。” …… 高文远沉吟了半晌,忽然带着笑抬起头来,“唐兄说不相干的两个江湖?我且问你,你能来二楼更清净地看戏,不其实也是在用着官场江湖上的一套‘恩怨’么?” “不相干的江湖也会有想干的恩怨的,不过你这个问题的答案倒是跟官场无关。他们恐怕还不知道我是唐家人,而能来这里只是因为——这楼上之匾,是小生我的手笔罢了。”唐苏笑的很和煦,双眼都眯成了缝。楼外的微风吹过,拂起唐苏稚嫩的长发,游离在白衣和背在背后的桃木剑上。 看起来,真像个仙人呢。这是高文远当时所有的念头。 …… 第十四章 高文远,字武全(下)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 那年从恩怨楼回来不久,高秀毅想方设法地说服了高锦夏,将高文远接到了自己的别宅。在父亲说服的这几日,高文远一直在思考,思考自己的活法。这个问题,圣贤书里没有答案,绝世高儒那里也没有答案,只能靠自己去想。一连想了三天三夜,脑海里总挥不去那一阵疆场的马鸣。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疆场的马,但或许正因为这样,才使得他对那个地方更为向往吧。 “果然还是要当个将军啊,当个威风八面的常胜将军。” 高秀毅听过儿子的志向后什么都没说,只是从那天开始,高家的别宅里总能听到兵器的声音。过了两年,高秀毅请来教武艺的师父告诉他,高文远的筋骨底子大体打好了,接下来就可以磨砺真正的武艺了。 高文远开始彻底不见外人,大概是十二岁的时候。此后他的生活就变为了白天钻研兵书兵法,从傍晚开始练习武艺,深夜才睡觉。后来兵书大体都读通,他开始跟着兵法师父研究历史上的战事,从天时地利,分析到士气人谋,找出胜者为何胜,败者为何败。当然史书也未必正确,有谬误的时候,高文远和师父便想方设法地去还原。 “师父,为什么这些书会有错误呢,它们不是在当时由史官记下来的么?” “是啊,不过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啦。有些历史是后来人整理的,口耳相传难免有谬误;还有一些野史,本来其实是话本,后来传着传着被人以为是史书了,这都是常有的情况,没办法的。” “那么为什么那些朝廷的史书,记当时的事也会有问题呢?” “啊,这个……一般是政治原因啊,比如天子不让记之类的,再……权臣的党派斗争,也会对当时史书的真实性造成影响。不过说起政治场,其实你也应该做点了解,不然将来被阴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正在此时,高秀毅推开门踏了进来,中气十足的叫道,“不需要!身为将领,当然要以战功为上,用战功向天下宣威,天天小肚鸡肠地纠结于政治官场上,那还是一个将领么?” 被这么一吓,那师父明显有些不知所措。“是……是,老爷,您说的对。” 从此以后,高文远再没从这师父口中听到“政治”方面的指导。 十六岁时,伴随着归凌云的入京,高文远默默地离开了京城。这几年高文远不在外露面,以至于高大公子的离去居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与归凌云不同,高文远是被他的父亲送走的,好让这个未来的将领去体验战争。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高秀毅并没有让高文远加入云南王麾下,而是让他北渡天戈江,去万里以外的燕国北疆服役。陪伴他的只有一个同龄的可信任的高家小厮。如此,在经过简单的准备之后,二人便踏上了旅程。 他们的盘缠并不多,至少没有富裕到可以一路马车的地步。在梁京杨柳依依的时候他们出了城,待到北疆苍叶始落的时候他们才风尘仆仆地到达目的地。 高文远参军时用的是他刚来燕地界就用的假名,叫文全。虽然从某种程度来说起的过于花哨。因为来当兵的穷小子其实大多没有很正式的名字,对应在名册上,就是个带指头印的墨圈。有名字的着实稀有。 其实说到底,送公子来参军真是相当冒险的一件事。籍贯既然不能写昭国的地名,那么万一公子与那小厮一同战死,连通报都没法通报。即使约好了定期通过高家的特殊途径送一封平安信,但是在军中突发情况多得很,即使信突然断了,也不敢确定情况。 况且身在异国,即使确定了又有什么办法对策呢? 不过好在二人都还年轻,都尚在不知顾虑的年纪。怀着一种近似于莽撞的朝气,他们踏进了兵营。 训练没有问题,高文远也不算是个文弱书生,更何况大多数的项目他都在高家试过强度更高的了。当然阵列除外。不过虽然如此,高文远可生了老大的委屈。 这当然是正常的,高文远在高家可是大公子,几时尝过被人颐指气使的滋味。鞭笞他倒不在乎,毕竟在高家受师父教导的时候也没少过鞭子,可是像看有用的垃圾的眼神他真是受不下来。为此,那小厮没少磨嘴皮子安抚高文远。可高文远还是气到烂了嘴,生了嘴疮。 不过这种小事没人在意的,在兵营里,这种情况甚至连情况都算不上。尤其在没有战友关系的新兵队,更不会有人去注意文全。 北疆的战事其实并不多,按游牧人的的习性,通常只会在冬春季进攻。这时候水草贫瘠,牧人难以自给自足,内部矛盾日益扩大,而此时向南掠夺物资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解决办法。 游牧人没有一个统一的国家,更多的是部落级的组织。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的进攻只是小规模的骚扰,在进攻之前,好几个大部落会聚集在一起负责主持会盟,在会盟之下,很多小部落就会参与进来,最终形成一支较大的军队。 昭燕二朝以来,国家的疆土向北扩展。这也就导致了历朝以来对守护北方起了巨大作用的边塞工程被纳进了版图以内。如今燕军所凭依的,是后来所见的新城。新城与旧时边塞的一个巨大区别旧时边塞是单纯为防守而建,而新城还兼具了居住、商品生产与交换之类的职能。好多燕的大臣都想过要发动工人,在这些城池之外在建立那么一层要塞,可总是不能达到目的。因为一个要塞的建成,所需要的不仅是材料和人力,更重要的是先天形成的地形。 不考虑内部,城池和要塞的主要区别其实不在城墙高度或是城墙厚度,最关键的是,敌人的军队能不能“绕”过去。即,敌人可不可以不攻城就到达城池的腹地。对于普通城池来说,是可以的;而一个要塞选址最重要的就是在这个问题上有能力说“不可以”。 既然如今的北部边境的要塞极少,为了守卫塞外的领地,燕军就免不了与游牧民族在地上作战。虽然这么说听起来很怪,但是这个“地上”是与“城上”对应的,而游牧民族的骑兵在地上威力无匹,对于城池则难以奈何。 新兵蛋 子的第一场战斗当然要放在城上,这也是一种振奋士气的举措。在地上的战斗负多胜少,况且场面也更加惨烈,新人往往有些接受不能。 高文远是第一次看见真正的作战,那些老兵行动地整齐有序,恐怕同样的动作他们已经做了很多年了。而混杂在其中的新兵看起来就很不协调,很多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做什么,要老兵来提醒。 给新兵带队的队长姓郭,有名字,名字叫荣良。他是别的更高的职务那里临时调过来带这一批的,具体因为什么情况,高文远不甚了解。他提前给新兵们讲过一般守城的作战套路,不过如今看来记住的新兵不多。 没记住的新兵当中当然不包括高文远,军需发给新兵的大多是弓箭,也有少数说不怎么会用弓的被发了弯刀。这种刀比较长,刀刃很宽,整体重量对于一般成年人来说不成问题,更何况士兵都有做过力量训练。刀柄很粗糙,而且用布缠过。有些老兵的的刀柄好像是草绳缠的,大概是他们觉得这样更顺手吧。 高文远选择了刀,他倒不是不会用弓。只是因为他在向往更加刺激的冲杀而已。而那小厮则是拿了弓,以便与高文远配合。在这里,守城的一般形式是弓箭手站在后面在领队的指挥下向敌阵中射乱箭,尽可能造成杀伤。一部分拿着刀的士兵站在弓箭手前面,以应对云梯或者其他的突发状况,同时负责物资的搬运,比如弓箭手射的箭矢,便是由他们准备的。 还有一部分士兵拿长枪在城门处待命,以防城门被攻破敌军长驱直入。主要是用来拖延时间让城头的士兵及时做好巷战或城门战的准备。这次没有新兵负责这个任务,毕竟这个布置在很多情况下根本没派上用场,显然不能作为一个磨砺新兵的位置。 但是他们看到的敌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发动攻击,而是驻扎在了城外,将城池包围了起来。他们的位置并不是弓箭所能及,这也让守军们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情况一直持续着,好多新兵开始烦躁起来,甚至在不当他们守备的时候也不能好好休息。 高文远对这种情况倒是并不意外,毕竟受过兵法教育的他还是能够理解现在的状况的。这情况又不是第一次发生,只不过对于新兵来说相当陌生罢了。 在这里的敌军更多只是起一个所谓牵制作用,游牧民族攻城技术不够,人数也不足,要想攻下一个城是难上加难。往往他们的一次南侵,只会象征性的攻一下城,在那之前和之后都会保持当下这种姿态。他们的主战场还是在城市的外围村镇,和那些不大的小城。毕竟他们不是为了领土而战,是为了物资,而虽然城市物资很多,但别的地方也有。 “所以虽然我说不意外,但确实还是会有点急躁的呀。”高文远向那小厮抱怨道。 …… 第十五章 小厮?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所以虽然我说不急,还是会有点急躁的呀。”高文远抱怨道。 “公子这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不对的,至少我看来,公子要比其他人好得百倍了。”那小厮答到。由于天色已暗,榆林并没能看清高文远的脸色,也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只好挑了一个他认为最安全的回答。 “榆林你这话可就说岔了,我是高家的大公子,难道能跟其他人相比么?就算抛开这点,我志在为将,又岂能和这些燕雀一般见识?”高文远板起脸来教训道。 “是是,小的说错了。”那小厮连连认罪道歉。 高文远放松了脸部的肌肉笑了笑,“榆林你也不用这么拘谨,毕竟同来漠北,咱俩是一条战线上的战友,以后别老是叫我公子了,一是生分,二是让外人听见了可不好。” 榆林点了点头,“那小的就大言不惭地称公子为文兄弟了?” 高文远咂了咂舌,“也行吧,听起来你像个充文雅的暴发户,而且是充的很没有水平的那种。” “那,公子觉得我应该怎么称呼公子?” “文兄弟就行,我是说你那‘大言不惭’用的不伦不类,听起来像个充文雅的,跟称呼关系倒不大。话说好歹也是陪我读过几天书的,不至于犯这种错误吧。” “小的惭愧,大概陪公……文兄弟读书那阵,就识了大字一筐而已,那些搅拌文辞的东西,小的实在掰扯不清。”榆林苦笑着扶着额头上的胎记说道,这是他平时说话时经常做的一个动作。 “啊,倒没事,没有怪你的意思,顺便你把自称也改了吧,而且我们也好回营了,记得后半夜轮到你当值来着。”高文远心道:险些又犯了用自己的人生经历去看待他人的毛病。 “……”榆林正欲张口说些什么,却听见兵营那边一片喧哗。听到这声音,高文远连忙向着军营奔了过去,榆林也只好先跟着他。 凑近了一看,是几个军官在召集军营中的士兵,在身边战友的口中得知,他们现在要发动一次突袭,目标则是城外敌人的驻地。 他们的这城被围了有一段时间了,外面的军队大概也知道这里不会爆发很大的战斗,但为了防止城中守军突围反攻,他们做了很多守营的工事。这些工事一道道地围着敌人的主要驻地,这让袭营的难度上升了一个层次。也因此,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城中守军很少会去想到袭营。如今动作这么大,大张旗鼓急急躁躁地说要去突袭驻营,高文远不由地摸不着头脑。 待到紧急集合差不多结束了,编内的士兵基本都集结完毕了,城中守军的督军才道出了原因。说是敌军驻地突然起火,敌方阵中一片混乱,不成体统,此时若去袭营,正可以将敌军打散,是大好男儿为国效力的好时机。 督军的话讲的很煽动,但其实并没能打动那些老兵。毕竟留在城中的都是年岁比较大,身体较衰弱的。而他们这些话听得实在有些多了,多到无感而麻木的地步,真正使他们动起来的,不过是命令二字而已。他们的雄心壮志早在无数次的战斗当中磨平了,很难煽动的起来。 这场作战并没有让新兵参与,也许是在考虑行动力的事。榆林在一边听着,眼神有些发亮。显然,他很想上场真正的冲杀一阵。 “文公子,要不我们混进去吧,你不也正好说有些急躁么?” “文公子是什么称呼……你想去就去吧,我还有点别的想办的事。” 此时的士兵们已经开始跟随着小队长的带领向城门进发了,高文远连忙三步并两步冲了上去堵住了督军的路。 “此事事关重大,还望督军三思啊。” 那督军显然没有意料到发生这样的情况,明显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刚想细细询问因何拦住自己,却发现自己面前的人不过是一介普通士兵,仔细看去还是新兵的装束,心中自然升起了一团好大的火。 “军令已出,你是在违抗军令么?” “属下不敢,只是这……” “既然不敢就给我闪到一边去,你恐怕是不知道吧,贻误军机和违抗军令一样,也是死罪。” “哎?有什么关系么,听他说完,又不见得是在浪费时间。”这个声音高文远很熟悉,因为这正是 带他们这一批新兵的领头——郭荣良。“既然他如此着急地拦住你,想来是有什么要事,即使没有,恐怕也是因为新兵不通军中规矩,要治罪还是治我管教无方为好。”说完,郭荣良一抱拳,低下头,姿态甚是恭敬。不过因为火把的缘故,别人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 想来郭荣良并非真的打算去死,因为当他说完这段话,督军的表情立刻变得精彩起来。那是一种挫败感混杂上无奈的一种表情,生动形象地给高文远表演了什么叫“敢怒不敢言”。 “既然郭将军这么说了,你就有屁快放吧。”带着一种相当便秘但还是要保持威严的表情,督军转向了高文远。 “督军大人,你可想过这场大火是敌人的设计?若是敌方设有伏兵,趁我们‘借此良机趁火打劫’的时候突然冲出,将我们城外的军队一举歼灭,运气好的话还能直接破城。我可问你,贪功的督军大人,这责任……”高文远突然虎目圆睁,气运丹田大喝一声,“你可担得起?” 空气中飞过的北风很配合地吹乱了火把,这让高文远的气势更是上了一层楼。一时督军竟为其气魄所慑,口不能言。 沉默并没能持续很久,转而督军忽然恼怒起来。许是因为被一个新兵的气势压倒让他感觉很是挂不上面子。 “我没听错吧,说我是贪功之徒,你当你老几啊,劳资上阵立功的时候你个新兵蛋 子还不知道被那块破棉布包着呢。这就说起我了?你很行啊小子,是不是觉得天下人就你最对,我们都想错了?我跟你说,要不是今天郭荣良在这儿,我非得治死你。下去领八十军棍去!” 郭荣良在一边轻咳了一声,看起来这话中给足了他面子,但是个当兵的都知道,军棍可不是普通的棍子。要知道,那衙门里的板子一般人挨到四十大板左右就半死不活了,这军棍虽然不及大板,却也差不很多。八十军棍下去,这可绝对不像是看着郭荣良面子饶了高文远的样子。 可是郭荣良到底不好说什么,要继续说下去倒显得自己纠缠不休了。 高文远听着,突然悔到了肠子里。他想的是既然守军呆在城里便已经是“无过”,何必要冒巨大的风险出城去求“有功”呢?况且即使有功,对整局的战事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毕竟即使胜利解围,燕军也不会敢把空城放在这里支援其他的地方,到最后也还是呆在这城中。因此不如保守一点更好。 结果如今看来,倒是高文远不知保守了。他若当无事发生,至少无过,上来阻拦可就有了风险,更何况即使最后督军明智地接纳了他的建议,也不见得有功。 自己真是冲动了啊。高文远在心中喟然长叹。当然他未必真的要死,他手里可还有刀,他在的地方可是一个正在战乱当中的民居城,砍死几个燕兵然后溜之大吉根本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而且他也是昭人。心中打算好了,刚想装作无奈地去领军棍的样子,却见在一直跟在一旁听着的榆林冲到督军眼前,“啪”的一声跪下身子。 “督军大人饶命啊,我……兄弟他不懂规矩,冲撞了督军大人,还请督军大人手下留情啊!”榆林说到此,回头看了一眼高文远,“要不,要不这军棍我代他受了也行。” 榆林的话让高文远大感惊讶,毕竟在他的剧本里,是他逃出去而榆林找个时机也溜走找他就好,结果没想到他竟然如此鲁莽地会选择用自己保护高文远免受军棍的处罚。 不过榆林也是天真,这样哀求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只有在话本中才会出现的对方被打动,然后两个都被放了的剧情,而现实中,尤其还是在军队里,十有十一是两个一起挨罚的第二个结果。毕竟,这也是一种违抗军令,而一个兵的头脑里,最好是不要有除了服从命令以外的东西。 高文远刚想出言暗示榆林自己有方法破此死局,却听见从前方传来一声惊咦的“欸?”高文远定睛仔细一瞧,这人,他好像见过。记得他刚刚被编进新兵队的时候,这个人还来看过一下新兵的兵营,貌似跟郭荣良还有过亲密的交谈。不过当时的高文远没怎么仔细观察。 此时只见刚刚还掌握着“文全”生死的督军突然哑了火,笔直地站到了一旁。给一个身着官服的人让开了道路。那人笔直地走到榆林面前,“你抬起脸来。”榆林不解其意,抬起头看着那人。 高文远忽然想起榆林脸上的胎记了。这榆林本是高家养的孤儿,一开始去挑选孤儿的人见这小孩有胎记,本不愿要他。结果后来看了一段时间,这个孤儿天生乖巧懂事,与别的大不相同。再加上那胎记虽生在侧脸上,却与眉尖相连,就像是眉毛的延伸一般,虽然不好看,却也不太丑,不至于让人看了恶心,这才将他抱进了高家。 如今这人对榆林的脸起了兴趣,莫非,是这胎记的缘故? 昏暗的火把光下,高文远并不能看出那人到底是盯着哪里看,心中不禁有些惴惴。过了一阵,高文远只听那人长叹一声。 “算啦,算啦,看在我刘非月的面子上,这俩人要不都放了吧,刘某日后定有谢礼。” “哪敢哪敢,末将这就放人。” …… 第十六章 榆林(上)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 望着那督军腆着脸走上前来将榆林搀扶了起来,高文远实在是迷惑的很了。看反应,大概榆林也是同样的感受。他用从内而外的一种疑惑打量着自己面前的这位官人。待到高文远被搀扶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不知这位大人是?” 那大人笑了,向榆林解释道,“我就是此地的州府,我们应该在新兵的兵营那边见过的,看来你是忘了。”说罢,他又在打量着榆林的胎记了。 “不知州府大人是为何对我这兄弟的面貌如此感兴趣呢?”从地上站起来的高文远一把甩开了督军,向“州府大人”问道。 刘大人仍然挂着那副笑容,“此事说来倒是话长了,不如请这位小兄弟到我府中一叙吧。” 还未等高文远做出什么反应,只见榆林一把将公子扯到身边,“找我说事可以,你得答应我个条件——带上我兄弟,要不答应的话就不去了,没意思。” 高文远见他的举动,心中除了升起的一丝感动外便是对榆林的无奈。毕竟来日方长又不是永不见面,而且这州府看起来并不想害他们,就算今天高文远并没有得知内幕之事,日后再听榆林转述便好,根本没有必要采取这个死脑筋的做法。 虽然这么说,高文远还是很感谢榆林的。只见那州府大人笑的更加开怀,“也好,如此让你兄弟听听也无妨。” 跟着刘非月,他们一路来到了州府衙门。这州府衙门出奇的小,至少和高文远心目中的州府衙门出入甚大。从偏门走进去,再绕过了几道影壁,他们来到了衙门的内厅。三人在内厅中落座完毕,一个侍女便将茶具端了进来。刘非月对着她挥了挥手,那侍女便停下了要斟茶的手,轻施一礼退了出去。 刘大人在蜡烛的火光旁轻轻地为高文远和榆林倒上茶。不等二人发问便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姓刘,字旦,名是非月。可能你们听姓就听出来了,我是刘家的人,刘家非字辈的老二,是个经商的。其实当初怎么地都可以当官的,但是我不大好那口儿,就经商了。这几年也是赚了几个小钱,我是感觉挺好的,不过家族里都不怎么待见。 至于我这次出任新州州府,倒不是家里人逼的。而是我大哥要我给他办个事,然后给了我个比较方便的州府的位置,我觉得你们应该知道我大哥,在军中的没几个不认识的,他叫刘非庸。” 看着自己面前的二人有些疑惑,刘非月猜出这是二人其实并不知道刘非庸的表现。这尴尬的气氛促使他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 “嘛,总之,呃,哎呀,就这么回事啦,我好像刚刚扯偏了,我们还是回到一开始的话题吧。 我九弟,出生没多少天就失踪了,当年一直没有查到去向。各种地方都去找了,找不到,一开始以为是对家干的,平白怀疑挤兑了他们很久,也为此结了不少梁子,结果最后闹到皇上那里,结果也还是没啥结果。 当时不是没往民间去想,而是觉得万一是民间的人搞的事的话,应该会跟刘家提什么条件才对,结果一直没有类似的讯息,这才把方向放在了贵族之间。 那时上上下下找九弟用的线索便是我九弟身上有一块胎记,就和这位脸上的一模一样,这下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把你们带来了吧。” “也就是说,你觉得我这位榆林兄弟就是你们刘家的九公子?”高文远问道。 刘非月笑了,“我几乎敢确定就是,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九弟竟然好巧不巧地来新州参军了。这真是大大地出乎我意料啊。”说着,刘非月竟然哼起了歌,看起来是真的很开心,把二人晾了一会后,他仿佛刚想起来似的忽然问道,“只是不知九弟是否愿意随我回刘家呢?” 身旁的榆林无所适从地看着高文远,显然他被这冲击性的事实弄得有些发蒙。一个一直以来以为高家做事为荣的下人,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可能是个贵族,还是那种地位很高的。这……世界真的是太奇妙了啊。 被榆林望着的高文远同样不怎么能搞清状况,要知道,毕竟他是昭国的贵族公子,来燕北参军本来就是一种潜入活动,自然是越不引人注意越好。如今自己的跟班因为家世问题被卷入了风口浪尖。在道义上讲,他不能不管不问,但一旦淌上这水,要想出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思考良久没有结果,只听那榆林跟刘非月说,“大人这番话语让小人一时接受不能,可否让我回营细细考虑一番?” “无妨,无妨。只是九弟啊,以后我们兄弟俩相称,就不要什么大人小人了,见外。” 明明榆林还没有做任何表态,在那个含着笑的州府眼里,他的“认祖归宗”仿佛已经成了既定事实一样。这让高文远很有些反感。他想写一封密信向高家报告这事情,结果发现自己作为一个新兵并不能在兵营中找到纸笔。况且这个时间也不是能联系到信使的时间。 大概高文远只是对这个从未被预料到的事件搞的有点慌乱,否则哪里至于生出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呢。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后,他连忙深呼吸了几口,转过头来看榆林。 “榆林,你想去刘家么?” “我……不知道,公子。” “听他的意思,这个九公子可不是一般的地位啊,不然根本不至于因找他而动用那州府说的那番阵仗,很有可能,你这次立刻摇身一变成为刘家的继承人呢。” “公子就别打我的趣了。” “我这可不是打趣,这是摆在你面前的一个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问题。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家那个大公子叫刘非庸的,但是刘家的家族名号可是在昭都有不小的影响力。你若真的是那个所谓的老九,回刘家对你可是百利一弊啊。” 榆林苦笑了一声,“公子这是在试探我?” 高文远不禁语塞。 …… 第十七章 榆林(下)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然而高文远和榆林都忽略了,试探与否此时都无甚所谓。 其实虽说榆林到底去不去刘家名义上由榆林自己决定,但实际上榆林并没有其他的选择。毕竟,他拿不出与拒绝相应的理由,而无故推辞很显然会引来燕国方面的怀疑,二人的出身恐怕也会被调查。 当初因为二人的目的地是本就混乱的兵营里,而兵营中除非太引人注意,根本不会有人怀疑或者调查出身什么的,所以他们的身份一开始并没有做太多麻烦的掩饰。一旦遭到细查,疑点恐怕会很明显。正因如此,榆林暂时并不很敢回绝新州州府的邀请,况且这也没什么能放在台面上的理由。 尽管答应下来之后恐怕出身问题还是要拿出来研究的,不过力度与效率则会大打折扣。趁这段时间,高文远就可以与本家联系,借助高家的力量,给他们的身世稍稍抚平完善一下。或者看看到底能不能将二人“劫”走,以便从根本上解决身份的问题。 二人理解到必须答应刘非月的事实并没有用太长时间。事实上,在二人回到兵营之前的路上,高文远和榆林便达成了一致。或许也算是一种年轻人的莽气,高文远对于去刘家进行“侦查”有些迫不及待。 到了老兵的兵营,他们惊讶地发现,刚刚开城袭敌的那批老兵个个垂头丧气,灰头土脸。其中有一些正在处理自己的烧伤,嘴上骂骂咧咧。榆林见此情形,忙一脸佩服地望向高文远,“看现在这光景,恐怕那还真是蛮子的埋伏,公子真乃神人啊。” “拍马屁倒拍的挺顺溜,跟谁学的啊?” 榆林尴尬地挠了挠头,“呃……不过公子很显然是看对了嘛,小人这么说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妥不是么?” “第一,我并没有说那一定是埋伏,说到底,我只是说有那种可能而已;第二,看在这里的士兵的伤情,恐怕这火还真不是埋伏,要真是埋伏的话,那群兵回不来这么多的。若是蛮子有意的埋伏,他们人能回来五成就不错了。如今的情况只可能是在起火是真实的情况下,在混乱是事实的情况下,燕军仍然打了个败仗。” “……那他们还真是有点废物。” “不对哦,把我们昭国的军队拿到这边情况只会比他们更差,没有压倒性的战斗力优势,你以为蛮子是如何凭借着那么少的人口成为北方的一个巨大威胁呢?” “可我们中原人至少有兵法,公子曾经日日研读的那些兵法战阵,他们蛮族是不可能有的吧。” 高文远摇了摇头,“兵法这种东西,说到底只是兵书上记着的提示而已。既然是提示,便有绕过提示直击答案的办法。在兵法尚未出现之前,那些将领便是如此。后世的兵家将这些一总结,成了如今我们用兵必备的兵书。可兵书并不是兵法,无兵书也可以有兵法。 而且,兵书上的兵法的适用范围极其特殊……呃,算了,你只要知道,哪怕是蛮族,没有文书,取自经验的用兵之道也是会有的。” 说罢,高文远拍了拍榆林的肩膀,“‘兵者,诡道也’,这是兵书中唯一称得上是真理的东西。好了,榆林你也先回营睡觉吧,不要想太多,毕竟还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事等着我们呢。” …… 第二天天气不错,虽然温度日益转凉,但今天的天空算是干净,太阳也不错。 城外黑了一大片的焦土夸张地彰显着它的存在感,以至于为了避火而迁了方位的蛮族帐营都显得是在特意为焦土让开位置。燕军这边当然到最后都不会知道那火是因何而起,但他们很清楚自己在优势的情况下打了个败仗,因此燕营早上的气氛并不大好。 郭荣良一如既往地在新兵营前监督着晨炊。军中当然没有玉盘珍馐,但榆林二人倒是吃的挺习惯。毕竟在来燕之前他们也做了不少准备,其中有不少就是针对贵族习性进行的改良。 可正在榆林在享受军中极少的安逸时光时,从新兵营外慢慢踱进来一个身着官服的人。那人看起来很壮实,却不像个武夫。脚下迈的四方步似乎是带上了不少威严,虽没有龙行虎步的感觉,但也绝不是酒肉堆砌的无良贪官的感觉。 榆林一定睛,正是他们昨晚有过一面之缘的新州州府刘非月。不过昨夜时分,许是由于夜色笼罩,榆林昨晚并没能看到他威严的一面,也因此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将这个人与刘非月对上号。 在一边的郭荣良刚要上前行礼,便见刘非月朝他一摆手,示意不必多礼,随后他径直朝高榆二人走了过来。待走到近前,他对着榆林两手一拱: “容本官叨扰了。过了一夜,不知兄弟对于本官昨晚的提议有什么答复了么?” 大概他是因为要防止官服蒙尘才没有坐下的吧,也因此,榆林高文远不管怠慢,连忙起身。 “大人如此邀请,小的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榆林答道。 “如此自然最好,那请兄弟赶紧收拾收拾随我走吧,马车已经在营外了。”说罢,刘非月便要转身离开。 “大人留步,我跟着榆林兄弟一起去,大概没什么问题吧。”高文远叫住了刘非月。 虽说这话让一介新兵对着州府来说,实在有些没大没小,但当下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当下高文远的想法是,榆林一旦离开新州,自己首先就少了一个照应,安全性大打折扣,失去了一开始来增长经验的初衷。而且关于榆林与刘家有关这件事,高文远一定要想方设法及时地通知高家,而“及时”这一点并不是留在军中可以做到的。 刘非月听到这话后稍稍疑惑了一下,但最终点了点头,“可以啊,也没什么关系。” “谢大人。” …… 收拾过后,榆林和高文远来到了等在营外的马车边,刘非月早已在车中等着了。榆林和高文远连忙拎着包袱上了马车。这马车倒是相当普通,称不上舒适,有些地方甚至称得上破旧,并不像州府自己的马车,大概是雇的。 马车里没有人说话,各怀各的心事。直到马车出城,道路开始有几分颠簸,高文远才想起来一个问题,“州府大人这样离开自己的辖地,没问题么?” 这一问把刘非月从心事中拉了回来,“其实没关系的,新州绝大多事情都是由军方管理的,毕竟是当初关塞体制的遗留,短时间内恐怕是改不了。至于财务问题,名义上是必须经州府的手,可新州是免税的,偶尔征点也不多,州府方面倒是很少插得上手。” “免税?那岂不是会有相当多的老百姓迁进新州?” “哪有那么好的事啊,免税只是免了向朝廷交的而已,别忘了新州是军方的天下,他们军队也是要征取钱粮的,虽说如此,并不太多,毕竟这儿不安定,再怎么说在这里生活也是需要点勇气的,收太多了怕他们迁走。” “这么独立?那岂不是北方军团的叛乱隐患相当大?对此朝廷没想过要遏制一下?” 这话让刘非月有些警觉起来。带着怀疑的眼神,他看了一下高文远。高文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言,毕竟刚刚的话不像是一个小兵卒能说的出来的。 “啊,大概吧。”刘非月糊弄了过去。高文远也没有再问。 过了一会,刘非月忽然开始问榆林,“九弟这几年都是在哪里过的?” “啊,回大人——”榆林刚想将昨夜编好的话讲给州府听,却突然被打断了。 “都说了不要叫我大人,叫我二哥。”刘非月看起来很腻烦榆林的拿腔捏调。 “呃,二哥……那个,小的……呃不,榆林我是在我这位兄弟家长大的,他父母把我捡到抚养到这么大了,不过去年二老都过世了,我们哥儿俩难以谋生,就来北方参军了。” 刘非月听了,点了点头。“这样吧,既然九弟以后就是刘家人了,还是姓刘比较好吧,当然不勉强你,如果你实在惦念两位老人的话我不会逼你,不过不知道本家会作何反应就是了。” “榆林我就是个平头老百姓,哪敢当……” “九弟怎么还这样妄自菲薄,这样吧,既然你之前叫榆林,又是跟我同辈份的九弟,不如你就叫——刘非榆吧。 非不可雕之榆木,如此说来倒也算是个不错的名字。九弟你觉得怎么样啊?” “谢大……二哥。”榆林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虽然在矮而颠簸马车中这有点难就是了。 一边的高文远却向后靠了靠身子,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起面前的州府来。这是他怀疑的表现,而很显然,如此随便给同辈一锤定音地取名字的刘非月,足够引起他的怀疑了。 不过榆林,或者说叫刘非榆,倒没有对这个事情太过纠结。 第十八章 镇楠州(上)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 从云南王辖区赶往京城,经楠州的那条道路绝不是最快的,但这只针对个人或者小团体,并不适用于军队。对于大股部队来说,楠州可以说是去京城的必经之路。古人有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梁京的西方虽然也有路,但是地形崎岖,土壤贫瘠,一路上也没有很大的市镇,这就使行军路上物资的调配成了大问题。不管是运输还是就地取材都是相当的不方便,更何况此番急行本就不可能携带什么辎重。 如此就使得楠州成了高文远的大军绕不过去的必经之路。 可楠州叛乱了,这是预料之外的严肃事态。这不仅仅给梁京的陷落敲下了又一次丧钟,而且切断了云南王势力向梁京的支援路线,这样云南王的军队势必要与叛军在楠州作战。而此时的援军属于客场被逼战的一方,毫无主动权可言。楠州甚至不需要与高文远决战,只做守势,高文远这辈子便到不了属于昭的梁京。 更可怕的是,做到这些,燕军根本没有耗费一兵一卒,可以说这是昭军内的自相残杀。无论谁胜谁负,燕军都可以坐山观虎斗,并且拿下梁京城。至于拿下梁京城接下来的动作到底是回援琮州还是开进楠州,昭都无力回天,或许只能退守云南一隅,等待着来自苗燕的最终瓜分。 高文远不想让那种事发生。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家族肯定在燕国留下了后手。毕竟这是世家的一贯作风,但是作为他个人,他并不想让这个养育自己的国家就这么被灭了,更何况自己的祖父高锦夏仍然奋斗在琮州战场,他先一步放弃了那成什么话呢。(注:此时的高文远并不知道琮州防线溃败的消息) 他手里的六百里加急战报上说钱南雁率兵北上参与围困梁京,就这个角度来说的话楠州内部可能并没有多少主力。但高文远对这战报并不敢全信。兵者诡道也,用兵的人自然总是虚虚实实。梁京城内对围困兵马或许的确了解的会详细一些,但梁京的内外通信早已被切断,他手中的战报是从翃州来的,而翃州的消息,可信度便不会太高,毕竟在地缘上,翃州处于旁观者的立场。 “说起来,‘叛乱’这个词有点怪啊,居然不是‘投敌’?”马上的高文远如此沉吟道。 他们的急行已经持续了半个月,兵士其实都早已筋疲力尽,全靠军法支撑才使得不至于非战减员。但这总不能持久,近几天恐怕就要被迫休整。虽然高文远心如飞矢,但也总得考虑军队状况。若是不休整的话,恐怕这整只军队要一触即溃,那就得不偿失了。 高文远身边有个副官,是云南王的一个门客,叫王连。不过据说他本名并非这个,只是为了躲事改的。这王连隐约听见高文远的沉吟,连忙催马上前几步,“将军此言,莫非是发现了什么可乘之机?” 高文远听到这话,不禁苦笑道:“哪有什么可乘之机啊,就算是叛乱也绝对是燕方从中作梗,煽动双方对立什么的,想想就行了。” 王连点点头,“不过我听说这个钱南雁是有名的好官,他治理过的地方没有哪里不对他赞不绝口的,因为政绩凸出,他才从一个小县官一步步做到了当今州府,这样一个官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来呢?” “哦?”高文远有点吃惊,“这么说来,我没记错咯,那么这事可就有的几分说道了。” 过了一会儿,王连低声地对高文远说道:“将军,你说会不会是燕军假借这个名头来诓骗百姓。” “有可能,但不大,毕竟这对燕军来说完全没有必要。将自己的军队伪装成昭军在当下这个节点什么作用都没有。琮州防线那边,楠州也派了兵。在我看来,当下的情况大概是楠州的守军中有内奸,在燕军的支持下假借州府的名号叛敌。” “这么说,钱大人已经被害了?” “如果我所料不差,大概十有八九如此吧。但一切都不能下定论,用兵者虽需果断但不可胡乱猜测。” “末将受教了。”王连的话音刚落,一抬头却发现高文远正用很奇怪的表情看着他。 “哦?王兄在投奔云南王之前看来不是军中之人?” “呃……高将军何出此言?” “啊,没事,就是随口一问。”说罢,高文远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王连心中颇有几分惴惴,不禁补充道,“末将确实曾在军中,不过,那时就是个无名小卒子而已,后来投奔到云南王麾下,受王爷重用,才成了个带兵的。” “王将军不必紧张,本将确实没什么别的用意。”如此说着,高文远忽然想到了他那次无过而终的万里参军。尚未等到真正上阵杀敌,便因为小厮的特殊情况离开了边疆。不过他们并没有去刘家,而是去了刘非月的私宅,被好酒好菜地招待了起来。 第二天,高文远拿着写好的密信要找渠道送往高家。这封密信中是关于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的报告,而榆林的事情整个前因后果都写在里面。他们所在的城市有安插过高家的暗线,是一间当铺的掌柜。有土著的话送信什么的当然要方便上好多,于是乎,他便找到了这家当铺。 对上暗号之后,那“暗线”把他引进内厅。然后那“暗线”笑眯眯地告诉他,这当铺的真掌柜几天前因为在赌场闹事被衙门关进了大牢之中,自己则是掌柜夫人的情夫,暗号是掌柜告诉老婆的,后来老板娘又告知了自己。表明了身份之后,他便露出了獠牙,要敲这个高家的公子几个“小钱”。 来参军的高文远身上自然没有那些“小钱”,可那假掌柜一直不依不饶,坚决不放跑高家这条“大鱼”。或许是年轻人火气冲了点,又或许是在边疆一直没能真正上战场而憋着气,总之最后被惹火了的高文远拔出了腰间的佩刀给了这假掌柜一下。 这是高文远第一次杀人,感觉和之前想象的完全不是同一种感觉,浑身上下是一种更加奇怪,奇怪得多的某个状态。但当时的他并没有时间去回味,更没有所谓的“雅兴”将这种感觉描述一下。简单处理之后,他便翻墙回到了刘非月的私宅,跟榆林讲了发生的事情。刘非榆为公子的安危着想,建议他回到昭国以备不测。 就这样,高文远的第一次参军草草结束了。回想起来,高文远实在不敢说这次草率而短促的参军对他造成了什么影响,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大概就是身为贵族用脚来丈量土地时感受到的天地之间的空旷感与自由感了吧。不过这也实在称不上是什么财富就是了。 “话说到如今也还不知道榆林的下落啊。”高文远在马上叹了口气。 …… 与此同时,楠州州府衙门。 “嘿,老头,他们叫我通知你说云南王的军队好像马上要到了哎。”说罢,刘非榆从怀中掏出一封封好的信扔给了钱南雁。“自己看看吧,对了还有,燕那边说你让放出去的假消息应该是传播出去了,让你不要瞎操心。” 甩完了这样的话,刘非榆便离开了,他并不打算和为老不尊的反贼处什么关系。 最近一段时间,刘非榆非常烦躁,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如今他的立场。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和钱南雁也没有什么不同。或许正因如此,他才像这样没来由的讨厌钱南雁吧。 在刘家的几年,他并没有像一个贵公子般地生活。不如说,不到一个月,刘非榆便认识到了这是个骗局的事实。待到半年之后,刘非月已经对此完全不做掩饰了。榆林也在一点一滴中逐渐掌握了真相。 刘家有个九公子,是真的。地位很高,也是真的,因为是嫡子。小时候被拐走而且身上有个和他一样的胎记,据熟络的下人说,也是真的。这个骗局中唯一是假的的地方,便是刘非月的目的。 刘非月与他的大哥刘非庸是穿一条裤子的关系。在刘家,这军商二人掌握了很大的发言权,不出意外的话,家主一过世,刘家便是二人的天下。此时的刘非月,怎么可能允许半路杀出一个刘非榆呢。 刘非月把榆林接到私宅半个月后,刘非庸赶到了。那天他们兄弟俩讨论了对刘非榆的处置。刘非月觉得杀了最好,一了百了,刘非庸则有几分顾忌,毕竟当下刘非月家的下人中知道这件事的人有点多,杀了只怕日后走漏风声不好交代。再加上刘非庸正巧需要一个信的过的手下。而很“明显”从乡村旮旯里长大而且知根知底毫无背景的刘非榆正好符合他的要求。 就这样,刘非榆被留了下来。在这数年之中,他经历了一系列的磨练,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他逐渐取得了信任,并开始执行一系列的任务。在这几年中,他不敢做出违背刘非庸兄弟二人意志的行动,毕竟他们并不会心疼一个捡来的工具。 不过这样的生活大概马上要结束了。 第十九章 镇楠州(中)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楠州地界不大,在各个州中只能算得上中游。造反初期,钱南雁动用了楠州兵力稍稍扫清了一下外围,把附近的要地都囊括在了自己的手中。自古以来,为了抑制某块地方的势力过大,都会选择把对这块地方重要的关口或者咽喉划在别的政区,以起到遏制作用。但很显然,再易守难攻的地方若是连当关的一夫都没有,那也失去了意义。 各州的州府兵大多已经发往了琮州战场,若是再大举征兵,不仅劳民伤财增加开支,还不利于正常的役税征收,户籍系统压力也会颇大。因此当琮州形式转好之后,梁京方面便不再批复征兵方面的提案。底下的地方官也乐得如此,毕竟到最后最麻烦的也是他们。军饷上确实有几分油水可捞,但军队有其独立性,风险实在太大,除非穷疯了或是世道实在乱的可以,很少有从军饷上打小算盘的。 就这样,当下昭的腹地可说是脆如薄纸。但楠州没有借此机会大举扩张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云南王势力。脆如薄纸的腹地自己哪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毕竟短时间内兵员是一定的,若是领地扩张,密度就必定下降,而有句话叫“兵败如山倒”。云南王若是趁着他虚浮的时候大举入侵,恐怕整个钱南雁的谋反都会成为一个笑话,平白长了李宗行的威风。 况且就是云南王不存在,钱南雁总还要防止燕捅自己一刀子呢。虽说自己的楠州到最后并入燕的土地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总不敢保证哪天燕突然翻脸,还是有点戒心的好。 也因此,钱南雁的宅邸早就布下了他自己的卫士,衣食住行都有他自己的人把着关。至于刘非榆,他当下便只是个送信的。 钱家的亲戚也在刘非榆不知道的情况下到了楠州城,钱南雁给他们划了个大宅子,现在他们天天来给钱南雁点头哈腰。不过也不是全部,抛去那些太远的,钱家也还有几支选择了留在老家,甚至有几个钱家的年轻人激烈地宣布与反贼不共戴天。 楠州城里的钱家人而今在大街上走着已经俨如皇亲国戚一般,神气的很,就仿佛钱南雁已经登基坐殿身列九五之尊了一样。钱南雁也教过他们莫要太过张扬,也跟他们解释过自己并非天子,结果还是被一句“这不是早晚的事嘛”给噎了个半死。之后他也便放任了,不再去管这些没读过几个大字的亲戚。 自己在本家曾经觉得挺欣赏的几个书生晚辈都没有来楠州。若是来了,至少还能做几个信得过的膀臂,而如今真是多了一堆酒囊饭袋而已。再好再好,无非只是让后世的说书人多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古例罢了。 “说起来,后世真的会知道那个吕氏么……”钱南雁少时遍览古籍,所谓反贼,无非是有利欲熏心之徒或是有昏庸无道之君。如今自己谋反,方知史书有恙,世间人事千奇百怪,熙熙攘攘错综复杂的缘由不知以几万万记,修史者又怎可得知呢。 …… 楠州城南十里处,一座无名山阳,驻扎着高文远的一支先锋。 这里是楠州境内,先锋将是来派他们查访敌情的,情况有变时这支先锋还能聊做接应。 他们在这里已经呆了三四天了,在这三四天中,高文远的大军已经陆续赶到,在楠州的南面排开了阵势,做着进军的准备。 如今直接间接受高文远指挥的有十万大军,不过这些并非是当初他从琮州带回的那些。那时候的兵,很多都因为水土不服病倒在了云南的土地上。高文远和李宗行一商议,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放了很多老弱病残归田。运气好的,或许能拖着半残的身体回到故乡,运气差的,估计还没出云南就已经咽了气。 之后高文远整编,纳了很多云南王的精兵进了自己的队伍,最后居然也堪堪补齐了原来的十万编制。在这事上,云南王似乎有些过于慷慨了。 不过再怎么说,此时楠州南面的兵马也远远不到十万。且不说云南要留兵以备不测,就算忽略苗的威胁,十万大军也不是说调就能调的,需要考虑的事情很多,而且需要大量的财力。无疑,在当下可说是无政府的状态中,财力什么的根本不用考虑。大多地方虽说没有反叛,但大多是观望状态,很难指望他们能合作什么的。 算是千辛万苦吧,总算把名为“四十万大军”的四万兵马调来了楠州。之后的难题便是如何平定它了。或者如果在不用平定楠州之前增援到梁京倒也可以,但高文远并不打算仿效这燕军在翃州时用的计策。理由很简单,翃州时期的燕军是知道昭的翃州空虚的,退一万步讲,就算这只军队陷入泥沼,再难有什么成果,本国的增援也很容易到,这似险实安的一步棋是如今的高文远怎么也走不起来的。 “孙先锋,敌情如何呀?” “回将军,没有什么异常。这几天虽然因为大军的到来戒备增强了但兵员似乎并没有增多,和预料一样。” 高文远点点头,“听说你还往楠州里面派了几个兵?” “是,没出问题的话今天应该就会有传回来的消息了。” 高文远点了点头。“孙先锋,依你看,现在的局势我军应当如何动作?” “依属下见,此时楠州空虚,梁京危急,此时我军轻兵急行,斜刺入楠州腹地,将楠州割裂开来然后分割围歼,正是当下最快的破局之法。”说罢,这先锋看起来甚为得意。 高文远笑了,“不错,说的实在是有道理。”说罢他还在马上鼓起了掌。 那先锋没能搞清楚高文远这话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依将军看来这仗该怎么打?” “我不知道这仗该怎么打,但我知道一帮早有预谋的反贼不可能连个懂兵法的都没有。”高文远瞥了他一眼,“当下这情况太标准了,实在是太标准了。如果这是有人在考我兵法,我的回答应该和你一样,可这不是,所以我怀疑,其中恐怕有诈。” “总要记住,你是和一群懂兵法的人在打仗。”这是高锦夏当初教给他的。高文远一直记得很清楚。 “算了,若是那些兵有什么信报,要立即禀告我,不得延误。” “是!” …… 梁京城,大殿正中央,归凌云和李宗煦正在弈棋。 老实的说,二人下的都不咋地。固然一部分原因是二人当下都心神不宁,但实际上,二人的棋艺本身就好不到哪里去。毕竟小时候都不是那种着迷于奇玩乐物的人,况且就算着迷,恐怕家族也会及时扼杀这一爱好,避免“玩物丧志”。 当然,作为了解,归凌云和李宗煦还是懂一些路数的,倒也不算是菜鸡互啄。 棋盘是归凌云的,是他从家里带来的。质地不算上好,却也总称得上是不错。至于棋子,虽是由他带来的,却并非他的东西。归凌云在宅子里找了半天棋子,总也找不到,只好跟家里一个老管家借了一副瓦质的棋子凑活。 毕竟棋子而已,能下就行。 拿着棋到了皇宫,李宗煦也没介意棋子的简陋,盘腿坐在大殿中央便下了起来。 而今天下皆乱,这两个位高权重的人,反而成为了最闲的两个。身居闹市之中而终日无事,这是可是历代的隐者都没有的待遇。抛下那些不必要的纠结,李归二人都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做不到。 论起打仗,这俩都是外行中的外行;论起差遣治理,这俩虽然在行,但梁京已围,想要施展也没得机会。梁京的治安自有他人去做,而且值此乱劫,管不管也是那么回事了。至于其他的事情,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迫在眉睫。 “这步棋你下错了,这算是白送我一个眼位的。”归凌云指着刚刚放到棋盘上的黑子说道。空旷的大殿中,归凌云说的话被墙壁反射回来,听起来有些清楚,却也多了几分寂寞。 李宗煦定睛端详了一下,“好像说的是了,朕确实下的有些问题。”说罢,他抬头看了一眼归凌云,“那,归卿这是在让朕悔棋?” “啊,这当然是全看陛下的意思了。”归凌云收回了伸向棋篓的手。 “哦?”听闻此言,李宗煦便想要伸出手去拾起那棋子,不过他的手伸到一半,就又收了回去。叹了口气,他面朝棋盘说道,“归卿这话说的其实不对,看‘陛下’的意思是不对的,因为‘陛下’不管如何是不可能悔棋的。” “那倒的确是臣多有冒犯了。”听到此言,归凌云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无妨无妨,棋局而已,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 “报!” “进来。” 听到这话,孙先锋连忙跨进了高文远的帅帐。在他的身侧跟着的是个之前深入楠州侦查的先锋兵。 “报将军,楠州内部传来消息了。” …… 第二十章 镇南州(下)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 “报将军,楠州内部传来消息了。” “哦?说来听听?”高文远坐在毛毡上看着走进来的二人,眉头微皱。 “那楠州兵力确如我们之前所想,是一个坚壁清野的形状。外围看似有几分坚硬,一旦深入腹地,楠州兵力极为空虚,布防散乱,不堪一击。”那孙先锋兴高采烈地口沫横飞地说着,仿佛胜利已经唾手可得。 不过高文远听罢,面上却有了几分忧色。“可有详细的记录?” “啊有,有。”孙先锋从那个兵手上接过了一段木头,“呃,军中会写字的不多,用的都是记号,高将军你看我给你解释解释。”说罢上前几步将那木头摆在高文远眼前。那木头就是截普通的原木,想来是那些士兵们就地取的材。 那木头上刀削戟刺的痕迹很多,不过大眼一看,恐怕就是截烂木头而已。听罢那先锋官指手画脚地讲解,高文远额头上的眉宇堆簇出的印记很明显又深了一层。 “你是说,没有任何军队经过那里?” “回将军,听他们的报告恐怕正是如此,这恰恰说明楠州现在主力都在北面,我们所面对的这部分无兵可调啊。” “恐怕不然吧。”高文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嘶——” “将军……这是想到了什么?” 高文远点点头,“如果我是楠州叛乱的首领,我绝对不会选择坚壁清野的做法,那样战线太长,防守必定十分薄弱,根本挡不住四十万大军的进攻。此时最好的办法应该是装作坚壁实则诱敌的战术。当敌军凿破了瓜皮,自以为到了瓜瓤的时候,再来个前后夹击把他们包在里面,这是最可怕的。一旦被包在里面了,虽说以我们的兵力突围不难,可到那时就真是救不了梁京城了。” 一听高文远这波分析,先锋官不由得吓出了冷汗,“将军说的极是,末将是考虑不周了。” 高文远摇了摇头,“的确是考虑不周,但未必考虑错了。若是对方真用了我刚刚说的计策,那最好的破局办法莫过于兵分四路,中间两路佯攻,目标是楠州腹部。再从左右两翼派出主力,一旦腹部兵力被围困,左右两翼便可直插中央,在奇袭之中将楠州兵马分割围歼,而佯攻的两路在作战过程中又可以相互照应,迟滞乃至牵制敌方主力,一举多得。” “言之有理……将军用兵精妙,孙某实在佩服。” 一听这话,高文远哈哈大笑,“我刚刚说了,你未必考虑错了。若是楠州真的铁了心要坚壁,用我的计策只会正中他们的下怀。四路军队一分散,我们的攻击也会变得无力,每一路都未必能打破这铁壁,伤亡只会更加惨烈。” “兵者诡道也,谁敢说谁‘精妙’啊,多算一步反而算到谬处的例子,有的是。”高文远苦笑着向先锋官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要好好休息。” “是!” 先锋官带着那兵离开了营帐,于是帐里又只剩下了高文远一人。 …… 第二天的早晨对藿县的守军来说可能有些偏早。虽然身为楠州南部最靠近高文远驻军的县城,这里的守军对高文远的进攻早有准备。可四更天的突袭还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黑暗中的战鼓听起来格外响亮,可以说是相当闹腾了。不过这场夜间发起的接触仅仅持续到五更,五更一到,高文远这边立即鸣金收兵,毫不贪恋,这让藿县的守军有些发蒙。 正常情况下,后半夜是一个人最困倦的时候,再加上几天的驻扎让守军警戒的神经有些麻木。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是发动突袭最好的时机了,而高文远也很好的抓住了这个机会,给了藿县一个棒槌。 不过说起来这个棒槌其实并不重,夜间的影响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样的。或许高文远吃了早有准备的便宜,但叛军也同样有着巨大的地势优势。古人云,“五倍而围之,十倍而攻之。”足见攻城之难。 过了一个时辰,藿县的守军从突如其来的战斗中整理好了诸般心情,开始晨炊。这时他们却又听见西面那有几分熟悉的战鼓雷鸣,藿县县守曹燕连忙紧急召集兵马赶赴城墙。结果城墙处的情形让他们大吃一惊。 预料当中前赴后继的攻城情形并没有出现,有的仅仅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身着甲衣的壮汉将高文远的军鼓搬到了藿县城下正咚咚地敲着。见守军赶到,当中央的敲鼓壮汉连忙停下鼓槌,抬头望着城墙之上,两条毛胳膊往腰间一插,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对面的啊,是不是都**养的啊,是不是他*的**都***啊,爷爷们在这等你们这群**子等了好几天了,连个小*子头都不出,是不是根本就他*的没有啊……” 那叫一个中气十足,喊着喊着旁边的壮汉也一个赶一个地帮腔,越骂越汹涌。 曹燕站在城头上,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他也知道,也听说过,茶馆说书的经常讲嘛,这叫“讨敌骂阵”,目的就是激怒对方,引得对方开队出战,白白将自己的有利地形舍弃掉。曾经曹燕听书的时候还告诉过自己,一旦自己这县守有机会作战,一定不能中这种低级的计策。 可怎么说书的一张嘴和现实的差距这么大呢? 有些事真是,不经历的话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感受。曹燕强压怒火,令弓手排成一排,拉弓紧弦,箭尖直至那几个骂阵的壮汉,要乱箭射死他们。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从城里奔来了一个报信的士兵。只见他慌慌张张跑到曹燕身旁,单膝跪倒: “东面……东城门受到进攻……我们快顶不住了。” …… 调虎离山,是三十六计当中非常有名的一记,大概仅次于“走为上”。不过曹燕当然没有把自己当“虎”的想法,更何况他没有“离山”。只是因为说书的讲“声东击西”讲的比较少,一时间曹燕只能想到“调虎离山”这四个字。 不过这番折腾并没有带来多严重的后果,因为这次战斗一如凌晨的那次,还没等怎么打,高文远这边就鸣金了,空留下曹燕和一群刚刚进入战斗状态的守军。 “他*的,没小*子的到底是谁啊。”曹燕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正在此时,他的副官从一个兵手里接过了一支绑有信件的箭矢,从侧边递给了曹燕,“这个好像是他们留下来的,你看……” “念吧,反正差不多都想出是什么内容了。” “呃……”那副官依言将箭上的白布解了下来,在他的身边念道, “不忠不孝之藿县县守大人, 数日作战,阁下竟与高某四十万大军周旋而不落下风,实在让高某佩服的很。今夜高某愿继续领教阁下的守城之道,可否不吝赐教呢? 高武全 参上” 那副官念罢,将那白布叠了起来,递给了曹燕。曹燕接过那布,狠狠的吐了一口气。 “叫兄弟们今晚辛苦一下,一定要狠狠地打疼这高小儿的脸。” …… 两日后,楠州城,州府衙门前厅。 “这曹燕怎么想的,简直有病,真以为一个区区藿县能挡得了高文远的大军?”钱南雁拿着刚到的战报说道。 “哦?老头儿刚刚是说高文远?”刘非榆忽然被钱南雁话中这个特殊的人名吸引了注意。 钱南雁没有注意到刘非榆的变化,事实上,自从他的贴身护卫换成了自己的人之后就越来越不给刘非榆正眼了,“嗯,高家的高文远,就是他带着云南王的军队从南面来的。” 说罢,他从鼻子里出了口气,“呵,又是个公子哥儿。” 刘非榆从身旁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以掩饰自己表情的变化。“啊,那藿县的战况如何?” “高文远通知守军晚上攻城,和曹燕在城头决战。把曹燕打得丢盔卸甲,然后又回到驻地了。” “好奇怪啊,高文远又不傻,这么做是为什么呢。” “高文远的确不傻,倒还有那么一点能力。他这应该是试探,大概他并不相信我带着楠州主力去打梁京了。如今他这样的作战,无疑只是向我们透露出藿县根本挡不住他的信息。” “可这又如何呢?” “看增援,若是没有增援,说明我并不在意藿县这个边部县城,那么我们之前设的合围局就失去了作用;若是有强力的增援,便恰好说明我的主力并没有参与围困梁京,从这个角度来说,倒是个不错的计策。” “老头儿这么说,看来是心里有底儿了?” “给他演戏,派过去些无济于事的增援,让他认为我确实已经无兵可调。确认之后,他肯定会放下一切顾虑直击腹地,意图割裂楠州,到那时,我们的口袋可就张开了。” “没想到老头儿明明是个文人,连带兵的事都这么懂。” “呵,懂得多有什么用。”说罢,他把战报往身边的桌子上使劲一甩,踱步绕道厅后去了。 “就算为了公子,这下也着实到了该想点办法的时间了。”刘非榆见他走了,坐在木椅上自言自语道。 …… 藿县南,高文远军驻地 离高文远的军帐还有老远,便清清楚楚地听见王连那粗犷的声音,“将军,你这可太厉害了,我敢保……唔……”话未说完,他的嘴里便塞上了一个装满水的泥碗。 高文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叫唤啥,收声,小心有耳。” “哎,好着。”即使被这样对待,放下水碗的王连还是喜形于色。“我敢保叛军绝——对识不破您的计策。” “说不准呐。” ……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破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 高锦夏曾经跟高文远说过,为将者要有将计就计的能力,但不能有将计就计的自信。 事实上,就算是历史上的那些经典的将计就计,也未必是领兵者瞬间的灵机一动得出来的。凡一计出,为将者便要想好那么几个“将计”,再想好那么几个“就计”。算的远的,很可能还要给“就计”再想上几个“将计”。所以与其在败仗后佩服敌将突如其来的灵感,还不如磨练自己事先控势运筹的基本功。 古人云:“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 曹燕在往楠州方面的战报上并没有仔细的提到高文远的种种挑衅行为,或许是因为他认为这并没有什么意义,反而会大丢其颜面。当然也有可能他是个结果论者,对于过程什么的并不看重。 那么,这些挑衅在高文远的计策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掩饰空虚。 没错,在楠州不知不觉之间,藿县以南的营地里已经早已不是四万大军了。高文远军队的主力,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化整为零,陆续地赶到了楠州西翼,在山中扎了营。而此时高文远若不加掩饰直接进攻藿县,虽然也能战而胜之,但难保不被发现他的战力与预期不符的事实。 所以他的三次进攻都要么是夜间,要么是趁其不备而且不恋战。这让藿县守军难以判断高文远军队的实力,也因此,整个楠州仍然认为高文远还在藿县以南等着试探的结果。 这是个最标准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自从那日曹燕与高文远在城头“决战”大败之后,便在藿县城中龟缩着,一直拒战。藿县守军的士气也是相当的低,再加上楠州里的一些民间书生一直在散布着些有的没的的言论,守军也是逐渐有了二心。 三日后,也就是闰二月初二,从楠州各地来的援兵倒也差不多到齐了。可这援兵的数量和质量,让曹燕的心凉了不止半截。 “这……守不住的吧。”曹燕揉了揉他那因憔悴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叹了口气。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觉了,虽然这几天高文远都没有来骚扰。今天的他,感觉胸口有些发噎,头也没来由得一阵一阵疼的厉害。 说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站到昭的对立面去了呢。这还真是个令人想不明白的事。“昭的治理腐朽不堪,钱南雁是替天行道”之类的说法曹燕并不很相信,不过与其说是不很相信,不如说是无所谓。一开始他身为藿县县守的立场逼迫了他为了保护自己必须参与反叛。至于之后的,“三百六十行,行行是衣食”,对于他来说,服从便是他衣食的来源,这与服从谁其实倒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话说一晃服从三十年了,这辈子还真是挺无聊的。 往常去听评书的茶馆早就是一片荒凉了,不管是茶馆的掌柜还是走江湖的说书人,为避战乱都不知去往了何方。路边的面馆也是如此。不管坐在发黑的木桌旁催促多久,都不会看到那个有些富态的老板娘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一摇一晃地迈过那有些高的门槛了。 曹燕坐在面馆的长凳上,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闭目养神了一会。一时间他的心里似乎有些感慨,可惜他只是个粗人,不管是嘴还是心眼都笨的很。 阳光很好,好到曹燕想这么就睡在这里。 那就睡着吧,有事自然会有人来找的。 心口好疼,太阳穴也跳的发昏。 别闹了,眯一会就成了。 …… 一个时辰后,高文远对藿县发起进攻,一举破城。 …… 王连跟着高文远踏进了刚刚被完全占领的藿县城,路边的昭军正大批地押着俘虏。几个军官领着队伍还在城里四处巡查守军的余党,顺便打扫巷战的战场,还要调查一下留在城中的平民,看起来忙的很。 虽然阳光不错,但空气中带着淡淡的血味,并不好闻。高文远走在藿县城的街道上,这是第一个在他的指挥下占领的城池,有些景色对他来说还是很陌生的。 在琮州防线作战的时候,他几乎都是跟着自己的祖父鞍前马后,严格来讲甚至不是个带兵的将领。而在云南时,面对外族,根本没有攻城的机会。 正在此时,手下一个军官跑了上来,说找到曹燕了,是一个俘虏指证的。 被这军官带着,一路小跑,高文远来到了一家面馆前。扬着灰尘与油污的面馆里如今只有几个高文远手下的士兵。想来这家店的主人已经走了好久了。 店外棚子的下面有几张桌子,其中的一张桌子旁边有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坐着的那个与其说是坐着,不如说是瘫着,身体诡异地扭着,想必是被士兵们翻到面目朝上的。他双眼紧闭,一看便知是具尸体。 “心力交瘁,俗称就是累死的。这真让我怀疑武全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那站着的人从尸体边抬起头,含着半是调侃的淡笑望向高文远。 “唐苏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本来想去梁京的,结果梁京被围了,一直往南走,楠州又叛乱了。离不开楠州,这几天一直在北边晃悠,听说你从南边打过来了,我才想要到藿县来的。” “唐苏兄你这是也有点倒霉啊。” “岂止是有点……”唐苏苦笑,无可奈何地说道。 …… 两日后,楠州城,州府衙门 “这小儿果然不出我所料。”钱南雁笑着自言自语道,“那他这辈子就别想到梁京了。” “梁京一沦陷,高文远又在这栽了,云南王实力便会大减,那些墙头草就知道该往哪里偏了。这么说来,昭国破灭是指日可待啊。” “至于燕……算了算了,让燕一统了这天下也挺好。” 正在此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人,正是刘非榆。 钱南雁很有几分奇怪,因为自从他有了自己的贴身护卫以后,刘非榆要见到他便要向他的护卫报告。他的护卫来禀告他,只有他允许的时候,刘非榆才能见到钱南雁。而今天他既没有收到报告也没有批准,甚至没有听到门外护卫拦住刘非榆时产生的喧哗。 “你是怎么进来的。” “啊,这个说来话有点长,直接说结果就是终于找了个时机把你那几个护卫都撂倒了,或砍或毒的,啊,长话短说就是阎王等不及要你这个死老头去了。”说罢,他手腕一翻,便见手心多了一把雪亮亮的月牙弯刀。也没见他怎么出手,只是钱南雁刚反应过来,刀尖已经扎透了胸膛。 “有什么遗言么?” “是燕……要杀我?”钱南雁艰难地用抽搐的嘴角吐着带血沫的字,痛苦当中带着巨大的疑惑。 “有遗言趁能说的时候快说,说不定我还能替你转告一下。”刘非榆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钱南雁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没有,我……没啥说的了。” 听罢此言,刘非榆将弯刀使劲向后一带,剜出了几片肺肉。血大多流进了肺里,没有形成血泊。 刘非榆从身上取下一块白色的棉布,将弯刀仔细地擦好,又确认了一下钱南雁的确死亡,便偷走了州府的马,离开衙门,一路向南奔了去。 …… 一日后,闰二月初五,高文远的佯动部队在楠州腹地被合围,四面受敌。 两个时辰后,包围他们的楠州兵受到身后的攻击,趁其混乱,佯动部队发起突围式反攻,大败楠州军。同日,刘非榆到达高文远处。 又两日,闰二月初七,群龙无首的楠州城宣告投降。 …… 闰二月初八,楠州州府衙门。 “这么说来,叛军的首领还真是钱南雁咯?”高文远问道。 榆林点点头,“确实是他,不过我不大清楚具体的原因。” “既然一直跟在身边的刘家公子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用说了,一个过路的而已。”唐苏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一身白衣,眯着眼睛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根本没有风的折扇。 “唐公子还是别打趣在下了,什么刘家公子啊。不过我感觉钱南雁好像对世家公子不怎么对付,从我来楠州之前开始算,有什么世家公子来过楠州么?” “你是万康十三年年初来的吧,那时我还在祖父的军队里,不大清楚。”高文远想了一会,说道。 “……十二年左右的事么?我好像有点眉目,不过不敢确定,或许等我回梁京以后可以问问。” “唐府的人?” 唐苏点点头,“我记得那年唐泽来过楠州一次,不过记不太清,说不定钱南雁就是因为他呢。不过比起这个,你的兵这几天已经这么累了,不需要休息一下么?” “乘着气势一举扫清才是最好的,兵败如山倒,这几天楠州的抵抗会很微弱,让王连去挨个肃清,问题应该是不大。” “嗯,毕竟我不是个带兵的。” …… 再四日,闰二月十一,在士气高昂的四万大军的压迫下,基本肃清楠州境内抵抗势力,大多楠州兵选择投降。 至此,楠州叛乱基本平定。此次楠州叛乱从万康十四年二月二日开始,至闰二月十一,共历三十八天。 平定州府叛乱,还要加上赶路时间,此着实可谓神速,宛若摧古拉朽。 第二十二章 焰姑峡(上)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 万康十四年二月初三夜,李宗行急行至焰姑峡,并于初四凌晨与赶到的燕军大战。 燕军自认为此番占领焰姑峡万无一失,毕竟琮州防线攻破的消息要传到云南王那里还要多花上那么几天,而那时他们早就将焰姑峡这个北大门给关上了。殊不知云南王的军队其实早就在半路上了。 燕军轻敌大意,莽撞冒进,再加上夜色的掩盖,他们在一团雾气之中受了李宗行的当头一棒,伤亡惨重。 …… 同日傍晚,琮州州府衙门 “这还真是出乎我意料了。”臧庞一脸阴沉地看着刚发来的战报。 “哦?前线发生什么了么?”一边的刘非庸问道。 “云南王比我们早一步掐住了焰姑峡,战报你还是自己看吧。” 刘非庸接过臧庞手里的战报,眼睛上上下下地扫过一遍以后,面色也开始变得相当严肃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刘非庸又把它叹了出去,“恐怕这也只能说李宗行这崽子太敏感了吧。” 臧庞点了点头,“或许是这样的吧,不过其实早该想到的。苗国人蛮族而已,让他们跟中原人玩花花肠子迟早露馅。” “不过这一提早露馅,真是打破了我所有的计划。真是如鲠在喉啊。”臧庞右手扶着额头,左手狠狠的锤在了茶几上。 “要不,我们这边也可以让苗假戏真做啊。镇南公你看……”“好了,你以为我和皇上没想过这么办么?苗那边形势也挺复杂的,虽然我也不恨清楚,反正就是使者说不具备条件就是了。” “哦。”刘非庸点点头,“那……敢保证苗不会回头捅我们一刀么?” “不敢,但是不怕。”臧庞咽下一口水,转移了话题。“现在想苗的问题也无益,还是想想要怎么解决焰姑峡吧。” …… 焰姑峡山坡,李宗行帅帐 “既然都到齐了,我们来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吧,情况大家也都看到了。”李宗行道。 “殿下,在那之前,我这里有一封信还希望让殿下过目。”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身材瘦弱,面色发黑,嘴巴一张还露着好几个没牙的黑洞子,不知道是被打掉的亦或是其他原因。 “哦?那信是从哪里来的?” “是高将军军中王连送来的。” “啊,原来是王卿。”李宗行从这人的手中把信接过去,拆开定睛看了两眼。 “诸位,信上说楠州叛乱了。” 对于这个消息,在场人的反应不尽相同。有的人一瞬间脸色大变,还有的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甚至还有一个人忽然喜形于色,却是因为他曾经犯罪时被钱南雁羞辱过一番。 “嘿,我早他*的就看出来那丑老头不是个好东西,他面就不善……” “咳咳”云南王咳了两声,让场面安静了下来。“关于楠州叛乱,我们知道就好,大概琮州防线的溃破也与此有关,不过这既不在今天我们的讨论范围,我们对此也做不到什么。如今只有相信高将军的能力能摆平一切。好了我们继续。” “如今我们抢占了焰姑峡,营地也基本稳固,工事之类的也在完善当中,高绿敌我实力,守住焰姑峡应该不难,问题在那之后,我们能做什么,我们又应该做什么。” …… 沉默了一会,一名身着甲衣的大将起身说道:“殿下,末将认为,当今应该酌情将云南驻军分批调动至焰姑峡附近,焰姑峡虽然是最近最直接的道路,可目前燕军控制范围较大,难保他们不会尝试经其他途径入我腹地。将军队调到此处,不仅能尽可能加强我们的防御,更有利于我们反击……” “鄙人认为不可,且不说补给问题和时间问题,单论苗国的威胁便让我们必须要留下足够的兵员。尤其当下几乎可以确定燕苗之间有勾结,你怎么敢保苗不会突然偷袭我们的背后。”说这话的是一个农人打扮的书生,此次出征,高文远带了不少门客跟着他,虽然本来他手下的大多将领本身就是他的门客。 “我们这些年一直忽略对苗的了解,这是我的错误。事实证明,即使我们拥有打败他们的实力,他们仍然可以带给我们极大的威胁。”李宗行道。 “殿下不必自责,本身云南王之名的职责便是抵御苗的进犯,北上抗燕本身就是形势所迫的无奈之举,要追究责任的话,那应该是在平和中安逸了太久的无能江南守军才对。” 说这话的人名叫章斗才,他本来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家境不算富裕,不过祖上好像当过官。他到了梁京之后住在郊外的一家旅站内,一夜天朗气清,微风抚月,章斗才诗兴大发,离开旅站独自在月下散步。 不过他走的太远了,不知不觉之间,他离旅站已有了些距离。正当他打算回旅站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此人身长八尺,膀大腰圆,虽然没有遮脸,不过夜色下看不太清楚,只觉得目露凶光,章斗才不由得浑身战栗。 只听那大汉对他大喝一声,“打劫!快快把身上的钱都拿给你大爷我!” 章斗才并没有反抗他的勇气与能力,因此也只能听从他的话,当时他的心里唯一庆幸的是自己并没有带钱,都放在了旅站的包袱内。想来也是,谁晚上出去散步闲着没事带好多钱呢。 好不容易从身上摸索出一块铜板,章斗才以为这便能息事,不过那打劫的似乎并不打算让他走的样子,只把他放在那里站着。此时的章斗才可谓是非常困惑,完全搞不清楚面前的这位大汉要做什么。 不过过了一会他就清楚了,因为他的面前跑来了另外一个人,此人并没有第一个那么壮实,不如说相对比较瘦小,不过第二个人对章斗才的冲击显然更大,因为这第二个人手里拎着的,正是他放在旅站里的包袱。一见得手,那壮汉乐得是哈哈大笑,大手往章斗才背后一拍,便转身和同伙一切行入了夜色之中。 章斗才彻底没钱了。 回去的路上,章斗才的心情逐渐陷入了绝望。此时的他,是在梁京郊外,举目无亲,身无分文。有道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如今的章斗才便是陷入了这样的窘境。 带着沉重的脚步,他回到了旅站。躺在床上,他满脑子充满了对现实的无奈。当他终于发现自己并没有一个合适的方法去打破眼前这个困境的时候,他终于萌生了死志。 结果正在这时,他听到自己房间的门被敲响了。开门一看,门外有五个人,站在正当中的是一位少年,一袭黑衣,剑眉朗目,气度不凡,腰间佩剑。站在他两旁的正是拿走了他钱的瘦壮二人,不过此时他们的手都背在背后,被牢牢地锁了起来。而在这两人的两边还有二人,看起来是当中少年的护卫。 之见那少年对他一拱手,“深夜前来,叨扰阁下的清梦实在抱歉,只是这二人刚才供认,说他们偷走了兄台的包袱,不知此事是否为实啊?” 章斗才当时感激涕零,视其为恩人。 后来那两个盗贼被少年的护卫送到官府去了,据他们说他们经常干这样的事,偷窃来京的书生的钱。这些书生一般都比较老实,而且无权无势,很好下手。 那天晚上,那少年便住在了旅站,和章斗才聊了一夜,甚为投机。章斗才以其为知己。 在天快亮的时候,这少年向章斗才抛出了橄榄枝: “我的名字,叫李宗行,我看兄台您是个有为之人,要来当我的门客么?我不敢说比当官要好,但至少这比较轻松一些。” 章斗才并没有第一时间就答应,而是参加了几天后的考试。这次考试,章斗才殿试第八。 如此好的成绩,当然一开始就做了不小的官。不过尽管如此,李宗行还是没有因此而疏远章斗才。之后不久,先皇驾崩,李宗煦即位。当时或许是鬼迷心窍,又或许是归凌云实在嫉妒,在加上他自诩先皇臣子的骄傲使他不是很能看得起李宗煦,有一次提拔归凌云的时候,那欺君的议题又被他拿上了朝廷。 结果当然是可以想见的,他被革职了。于是非常自然的,他进入了李宗行的王府并跟着他去了云南。 一晃也是这么多年了,还挺让人感慨的。 …… “章兄此言差矣,我身为昭的亲王,自然要以天下为己任,尽我所能,拯救昭的苍生才是,怎能有置身事外的想法呢?况且覆巢之下无完卵,昭若亡了,本王的云南还能幸免么?” “王爷言之有理,是在下说的谬误了。” “啊,无妨无妨,不知章兄对当下的局势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依在下见,此番破局,当用火攻。”章斗才慎重地说道。 “哦?火攻?” “焰姑峡一直有大风,而今年春风较晚,以至于二月不见南风,我们可以提前准备引火箭矢等物,只待南风一到便调火攻击。以燕军扎营的位置,尚未泛绿的草木正可成为极好的引火之物,到那时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定能大破燕军。” “嘶……章兄妙计啊!” …… 第二十三章 焰姑峡(下)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第二十三章 焰姑峡(下) …… 万康十四年二月十三,焰姑峡的战事已经僵持到了一个诡异的地步。 双方相隔不远,却都纹丝不动,士兵每天的生活一如在军营里一般。只要昭军还在焰姑峡,燕军南下便希望不大。而且就算他们能够南下,意义也不见得有多好。如今的燕其实在等一个时机,一个梁京沦陷的时机。 理论上,有楠州掐断云南王向东的援军,梁京的沦陷不过是时间问题。本来燕军孤军深入直接包围梁京还有被反耗死的危险,如今有了楠州作为后方,物资完全不必担心。也因此,身处琮州的燕军丝毫不着急,毕竟他们只要牵制住云南王,胜利便几乎是在囊中了。 昭军不动的理由则很简单了,时机未到。如今云南王的军队可并没有出峡还能保证战而胜之的信心。而若是采用章斗才的提案,如今南风还尚未至,火攻所需器物也还未齐全,实打实的时机未到。 不过李宗行这一边倒也不很着急,出于某种对高将军的自信,李宗行并没有对楠州战况念念不舍耿耿于怀。 双方都不急,也都不动,作为一种战场上的僵持,这气氛或许太过和谐了。 …… 万康十四年二月二十九,此日南风甚大。昭军这边提前准备好了几十匹或优或劣的马。它们的身上都绑着十数个薄陶制成的脑袋大小的罐子,里面装着的都是火油。 太阳位居正南时分,只听得昭军营里这边一声口哨,几十匹马便争先恐后地奔了出去。都说南方无良马,更何况它们身上还有重负,速度并不算太快,至少称不上风驰电掣。 尽管如此,它们还是冲进了燕军的营地,在一片应敌声中,火油罐被燕军打了个碎。此时马受了惊,跑到哪就把火油撒到哪里。一时间燕军营地甚乱。 这效果实在是超出云南王预料太多了。毕竟云南王从来就没有低估过燕军的实力,也从未想过意料之外的几匹马便可以深入敌阵。不过即使如此,计划也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变动。 一排盾兵行在前面,几排带着火矢的弓兵紧随其后。还有很多步兵一并压上护卫两翼,这是个标准的战场方阵,非常普通,但非常有效。待到方阵行到箭矢能够命中燕营的时候,盾兵停下了脚步,身后整齐的弓兵一齐向后退出一步,开始朝着燕营大发火矢。 在火油的帮助下,干燥的旧年草木很快的着了起来,在南风的帮助下,火势越来越大。最终燕军不得不放弃了营地。不过他们刚想向北逃窜的时候,他们却惊讶的发现,北边的火势也一点不小。 这是云南王早就布好的局,好不容易想好的计策,好不容易等来的时机,李宗行怎么会允许燕军简单的混乱一下然后就撤走。自然是提前安排好了兵卒,趁搭载火油罐的马造成混乱的时候悄悄的绕到燕营的北边,在另一边也做好了放火的准备。 云南王的确没有想到那些马引发混乱的效果会那么好,但也从来没有放弃利用它们所造成的哪怕更若一些的混乱。为了防止那些马在赶到燕营之前已经被燕的飞箭所伤或是做好了周密的迎战准备,他还特意选择在正午实行他的计划。此时太阳从南向被照,燕军的视野会极度受限。正有利于云南王计划的实施。 不过在这之外的,云南王则并没有考虑太多。毕竟两道火墙再加上焰姑峡特殊的地形,他军队的活动范围就变得有些受限。他倒是也想效仿古人,在烈火的生路处布下天罗地网,让敌人感受一下名为希望的绝望,可很显然条件并不足。 挥一挥手,叫来一个军官,让他下达了退至安全地带原地休息的命令。云南王便这样坐在了地上。盯着火焰过了一会,他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疼,连忙合上眼低下了头。 此时的李宗行,开始在心里盘算下一步应当做些什么。虽然李宗行习惯于和门客幕僚们一起商量计划,但这并不代表李宗行是个笨人,不如说,如果李宗行是个笨人的话,他又怎么可能坐到如今云南王的位置上,又怎么可能获得李宗煦那么高的信任。毕竟能成为天子的李宗煦绝对不是什么笨人,而让这“聪明人”认为李宗行是个木讷的人的,正是云南王自己。 此次火攻,从头到尾李宗行都在场,从燕军的反应中他可以看出,燕军对这番进攻是一丁点防备都没有。但李宗行并不因此认为焰姑峡前的燕军便会就此覆灭,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仅仅是拉近了双方之间在士气和人数上的差距而已。更何况这次火攻本身就没有囊括整个燕营。 如今盘踞在琮州的燕军主要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据守琮州的部分,另一部分便是驻扎在焰姑峡北的军队,这支军队又分前营和后营。此番火攻只是打击了前营,若说是这代表了琮州燕军的失败,那实在是在吹牛皮了。 前营损失惨重之后,剩余的部分应当会归入后营,到那时,后营面前空门大开,再加上败兵入队对士气的影响,那可是个能给予其迎头痛击的好时机。可是燕到底也不是傻子,不可能还会在原来的地方任由云南王占尽优势。因此燕的后营几乎肯定会撤退以避云南王锋芒。 而他们撤退的时候一定会有策略的防止云南王追击,并且他们的撤退路线前一天还是燕的控制区,相比而言云南王更属于在客场作战,盲目追击的话中燕军陷阱的可能性实在太大,不可冒险。 总的来说,这场作战虽然给了敌人以极大的重创,战略上意义其实不算太大。虽然说凭借着拉近的兵员人数,云南王掌握了一定的战略主动权,但并未从根本上逆转苗军主动的地位。而且燕军后营一撤退,离昭军的距离就变的远了很多,再想通过某些方式攫取主动权恐怕就会变得非常之难。 “虽说如此,打了一场胜仗的感觉还是相当不错的。”眼睛不再疼痛的李宗行自言自语道。 这场大火烧了好久,大概有一昼夜,第二天上午火势才趋向熄灭。放眼望去,尽是烧的发黑的山土。有不少尸骨遗留在燕的旧营,大多也已化成了灰烬。 火攻最宜在晚上,人们被惊醒之后容易慌不择路。但就算这场火烧在晚上,也依然回事这种尴尬的结果。这尴尬的结果让云南王和他的门客都感到颇为恶心和无奈。 …… 之后的景象一如之前场景的延续,双方僵持,也不打架,老远望望彼此,每天也都是那么回事,也挺和谐的。 直到闰二月初八,臧庞受到了一封特殊的战报。 原燕军后营大张旗鼓的向东开拔,那阵仗盛大得宛如过节,就像是故意给云南王看的一样。 此举当然引起了云南王和他门客之间的讨论,纷纷猜测后营此举的用意。 “殿下,在下看来,这后营开拔得实在夸张。并不像真的离开,说不定这就是一个引诱殿下您出兵的计策。”一位年轻剑客说道。 “胡言乱语!殿下,末将认为不然。若是燕军真的只是想引诱我们离开焰姑峡,他们不可能会将这个行动做的如此声势浩大,他们会开拔的更加真实。末将看来一定是梁京方向真的出了什么变故,以至于需要琮州的燕军动作。” 第二十三章 焰姑峡(下) …… 万康十四年二月十三,焰姑峡的战事已经僵持到了一个诡异的地步。 双方相隔不远,却都纹丝不动,士兵每天的生活一如在军营里一般。只要昭军还在焰姑峡,燕军南下便希望不大。而且就算他们能够南下,意义也不见得有多好。如今的燕其实在等一个时机,一个梁京沦陷的时机。 理论上,有楠州掐断云南王向东的援军,梁京的沦陷不过是时间问题。本来燕军孤军深入直接包围梁京还有被反耗死的危险,如今有了楠州作为后方,物资完全不必担心。也因此,身处琮州的燕军丝毫不着急,毕竟他们只要牵制住云南王,胜利便几乎是在囊中了。 昭军不动的理由则很简单了,时机未到。如今云南王的军队可并没有出峡还能保证战而胜之的信心。而若是采用章斗才的提案,如今南风还尚未至,火攻所需器物也还未齐全,实打实的时机未到。 不过李宗行这一边倒也不很着急,出于某种对高将军的自信,李宗行并没有对楠州战况念念不舍耿耿于怀。 双方都不急,也都不动,作为一种战场上的僵持,这气氛或许太过和谐了。 …… 万康十四年二月二十九,此日南风甚大。昭军这边提前准备好了几十匹或优或劣的马。它们的身上都绑着十数个薄陶制成的脑袋大小的罐子,里面装着的都是火油。 太阳位居正南时分,只听得昭军营里这边一声口哨,几十匹马便争先恐后地奔了出去。都说南方无良马,更何况它们身上还有重负,速度并不算太快,至少称不上风驰电掣。 可能要赶不上今天的全勤我先发一章凑活混个全勤实在抱歉 第二十四章 泥沼之中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 闰二月初九,一部分原琮州后营军在路上布下埋伏,另一部分稍事休整之后倒戈向后,欲与身后的云南王军队展开作战。 云南王部情知不妙,及时摆出守势,并就地寻求有利地形想要与其周旋。而正在此时,原来在琮州留守的燕军及时从云南王后方赶到。情况终于恶化到预料中最危险的时候了。 …… 听到实际的情况后,云南王和他们身边的幕僚都沉默了。幕僚们的沉默原因是可想而知的,毕竟之前红口白牙的把后果都给云南王摆明白了,当下这情况也在各位意料之中,他们还能说什么。难道要骂李宗行不知纳言么?虽然抱着“士为知己者死”心态的门客不多,但好歹这么多年吃人家喝人家的,若是直接开骂面子上也有点过不太去。而且想来云南王心里也有点数了,又不需要他们指出来。 至于云南王的沉默则单单只是因为他在思考,思考一些只有他可以思考的问题。 过了一会,章斗才首先打破了沉默:“呃,现在这情况大家也都知道了,各位还是都说一下自己的看法吧。” “我已经没什么看法了,事情落得今天这个地步,全是我等劝辅不力所致,实在无话可说。”这话说的可谓相当的不客气,章斗才不由得从眼角处瞟了一眼李宗行,见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这才松了口气。 “咳,呃……事已至此,各位同僚就不要执着于已经过去的事情了,毕竟执着也没有什么意义,我们还是着眼现在为好。大家对于当下这局面,有什么看法么?” “鄙人倒是有些拙见,不值当讲不当讲。” “兄台此话可是见外了,但讲无妨。” “当下的局势,我军不管是前进抑或后退都占不到便宜,即使我们单独对上一方不会落下风,最后也肯定会落得个被两面夹击的地步。不如就地化整为零,分成各个小队退入山林之中,然后随机应变,这样对我军来说损失最少……” “末将以为此言差矣,未战之前我们即做撤退之举,会极大的影响我们的士气,即使退入了山林,也难保不会因为缺乏战意而难以整合。况且,我们也未必会落得前后夹击。昨日章兄也说过,此番动作意味着梁京必有变故,兵贵神速,后营军的主要目的当是驰援梁京,如果我们回过身去攻击琮州来的燕军,并装出不敌的样子,后营的兵马很有可能会舍弃我们继续奔赴梁京,这样,我们身处的困境必然可解。” “‘必然’?将军莫要放大话了,即使梁京战况很紧急,在当下我们既无天时又无地利更谈不上什么人和的情况下,剿灭我们对于人数和准备上占据优势的燕军来说很难么?” “……”那提议要回头进攻军官刚想争论些什么,却听见身坐首位的云南王清了清嗓子。 “咳咳,既然诸位都说的如此清楚了,本王也只好遵从你们的意见了。” 这话把下面的幕僚迷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心道:我们什么时候讨论出了个清楚的答案了啊? “诸位说,避而撤退,不可取,说的很有道理;诸位又说,向后进攻,不可取,说的也很有道理。这便是让本王不受他们的影响,继续前进的意思了吧,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幕僚便旗帜鲜明地分成了两派,其中一派的脸上充斥了疑惑与不解,而另一派,则开始沉思了起来。 正如说过的,李宗行他当然不是个蠢材。他不可能不知道大家不讨论这个可能性的原因单纯是因为它太蠢。况且,之前从未有过的不解释原因便无视幕僚团做自己的决定在这两日中竟然出现了两次,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云南王的真正用意。 正在此时,一个门客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说出了那句很多人都想说的话,“殿下,您领会错我们的意思了,若说撤退和向后进攻尚有五分生机,殿下所议,怕是十死无生啊。” “住口!”众人一听,忙定睛望去,却见叫停的人并非是云南王自己,而是在他身边的章斗才。 “章某认为,殿下此计甚好,你们再莫要胡言乱语,动摇了军心!”这一句睁眼说的瞎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李宗行在内。 大多门客是一脸懵逼,明明这章斗才昨天好像还挺清醒的,说话也很有道理,怎么这今天就开始扯皮了呢? 还有一些门客的脸上露出了警觉的表情,心道怕是这个章斗才已经从李宗行的言行中看出了什么门道,不然不可能拼着说瞎话也要赞成这一蠢计。 至于李宗行,他看着章斗才,面带微笑,“看来诸位这是没有异议咯?那便马上去准备吧。” “是!” …… 不久,李宗行军队变阵,并以矢形阵直朝后营军深处进攻。 很快,昭军没有感受到什么压力便压进后营军的内部。正在此时只听一声长啸,事先设好的伏兵从两翼和身后围了过来,就像包了一个馅有点偏的包子一般。李宗行身后的燕军虽然声势浩大,但实际上是临时设下的伏兵,人数和战术上都比较薄弱。而面前的燕军,虽然在之前频频后退,但并没有收到真正的损失,啃起来很硬。 所以,一个明智的将领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无疑会选择向后或向两翼突围,但李宗行并没有那么做,虽然他也是个明智的人。 他选择了不改冲势,继续前进,只分出了少量的兵力处理身后和两翼的伏兵。 很快,他感受到了这样选择的代价。 每一步的推进都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步的推进都损失着巨大的人马。战场上同时有着无数的身躯和鲜血失去了他们应有的活气,阵势和理性在这里都失去了所有的作用,士兵们唯一的想法便是疯狂地挥舞自己手中的矛给面前的敌人带来死亡,让自己能够活下来。 李宗行的身边,有一些他的门客为他保驾护航,因此他本人的安全到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 “诸位说,避而撤退,不可取,说的很有道理;诸位又说,向后进攻,不可取,说的也很有道理。这便是让本王不受他们的影响,继续前进的意思了吧,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幕僚便旗帜鲜明地分成了两派,其中一派的脸上充斥了疑惑与不解,而另一派,则开始沉思了起来。 正如说过的,李宗行他当然不是个蠢材。他不可能不知道大家不讨论这个可能性的原因单纯是因为它太蠢。况且,之前从未有过的不解释原因便无视幕僚团做自己的决定在这两日中竟然出现了两次,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云南王的真正用意。 正在此时,一个门客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说出了那句很多人都想说的话,“殿下,您领会错我们的意思了,若说撤退和向后进攻尚有五分生机,殿下所议,怕是十死无生啊。” “住口!”众人一听,忙定睛望去,却见叫停的人并非是云南王自己,而是在他身边的章斗才。 “章某认为,殿下此计甚好,你们再莫要胡言乱语,动摇了军心!”这一句睁眼说的瞎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李宗行在内。 大多门客是一脸懵逼,明明这章斗才昨天好像还挺清醒的,说话也很有道理,怎么这今天就开始扯皮了呢? 还有一些门客的脸上露出了警觉的表情,心道怕是这个章斗才已经从李宗行的言行中看出了什么门道,不然不可能拼着说瞎话也要赞成这一蠢计。 至于李宗行,他看着章斗才,面带微笑,“看来诸位这是没有异议咯?那便马上去准备吧。” “是!” …… 不久,李宗行军队变阵,并以矢形阵直朝后营军深处进攻。 很快,昭军没有感受到什么压力便压进后营军的内部。正在此时只听一声长啸,事先设好的伏兵从两翼和身后围了过来,就像包了一个馅有点偏的包子一般。李宗行身后的燕军虽然声势浩大,但实际上是临时设下的伏兵,人数和战术上都比较薄弱。而面前的燕军,虽然在之前频频后退,但并没有收到真正的损失,啃起来很硬。 所以,一个明智的将领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无疑会选择向后或向两翼突围,但李宗行并没有那么做,虽然他也是个明智的人。 他选择了不改冲势,继续前进,只分出了少量的兵力处理身后和两翼的伏兵。 很快,他感受到了这样选择的代价。 每一步的推进都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步的推进都损失着巨大的人马。战场上同时有着无数的身躯和鲜血失去了他们应有的活气,阵势和理性在这里都失去了所有的作用,士兵们唯一的想法便是疯狂地挥舞自己手中的矛给面前的敌人带来死亡,让自己能够活下来。 李宗行的身边,有一些他的门客为他保驾护航,因此他本人的安全到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 (先发上来凑全勤的,后半夜补上) 第二十五章 左照旦(上)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本章是混全勤的假更,复制的上一章,除了标题外都不是真更的) …… 闰二月初九,一部分原琮州后营军在路上布下埋伏,另一部分稍事休整之后倒戈向后,欲与身后的云南王军队展开作战。 云南王部情知不妙,及时摆出守势,并就地寻求有利地形想要与其周旋。而正在此时,原来在琮州留守的燕军及时从云南王后方赶到。情况终于恶化到预料中最危险的时候了。 …… 听到实际的情况后,云南王和他们身边的幕僚都沉默了。幕僚们的沉默原因是可想而知的,毕竟之前红口白牙的把后果都给云南王摆明白了,当下这情况也在各位意料之中,他们还能说什么。难道要骂李宗行不知纳言么?虽然抱着“士为知己者死”心态的门客不多,但好歹这么多年吃人家喝人家的,若是直接开骂面子上也有点过不太去。而且想来云南王心里也有点数了,又不需要他们指出来。 至于云南王的沉默则单单只是因为他在思考,思考一些只有他可以思考的问题。 过了一会,章斗才首先打破了沉默:“呃,现在这情况大家也都知道了,各位还是都说一下自己的看法吧。” “我已经没什么看法了,事情落得今天这个地步,全是我等劝辅不力所致,实在无话可说。”这话说的可谓相当的不客气,章斗才不由得从眼角处瞟了一眼李宗行,见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这才松了口气。 “咳,呃……事已至此,各位同僚就不要执着于已经过去的事情了,毕竟执着也没有什么意义,我们还是着眼现在为好。大家对于当下这局面,有什么看法么?” “鄙人倒是有些拙见,不值当讲不当讲。” “兄台此话可是见外了,但讲无妨。” “当下的局势,我军不管是前进抑或后退都占不到便宜,即使我们单独对上一方不会落下风,最后也肯定会落得个被两面夹击的地步。不如就地化整为零,分成各个小队退入山林之中,然后随机应变,这样对我军来说损失最少……” “末将以为此言差矣,未战之前我们即做撤退之举,会极大的影响我们的士气,即使退入了山林,也难保不会因为缺乏战意而难以整合。况且,我们也未必会落得前后夹击。昨日章兄也说过,此番动作意味着梁京必有变故,兵贵神速,后营军的主要目的当是驰援梁京,如果我们回过身去攻击琮州来的燕军,并装出不敌的样子,后营的兵马很有可能会舍弃我们继续奔赴梁京,这样,我们身处的困境必然可解。” “‘必然’?将军莫要放大话了,即使梁京战况很紧急,在当下我们既无天时又无地利更谈不上什么人和的情况下,剿灭我们对于人数和准备上占据优势的燕军来说很难么?” “……”那提议要回头进攻军官刚想争论些什么,却听见身坐首位的云南王清了清嗓子。 “咳咳,既然诸位都说的如此清楚了,本王也只好遵从你们的意见了。” 这话把下面的幕僚迷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心道:我们什么时候讨论出了个清楚的答案了啊? “诸位说,避而撤退,不可取,说的很有道理;诸位又说,向后进攻,不可取,说的也很有道理。这便是让本王不受他们的影响,继续前进的意思了吧,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幕僚便旗帜鲜明地分成了两派,其中一派的脸上充斥了疑惑与不解,而另一派,则开始沉思了起来。 正如说过的,李宗行他当然不是个蠢材。他不可能不知道大家不讨论这个可能性的原因单纯是因为它太蠢。况且,之前从未有过的不解释原因便无视幕僚团做自己的决定在这两日中竟然出现了两次,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云南王的真正用意。 正在此时,一个门客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说出了那句很多人都想说的话,“殿下,您领会错我们的意思了,若说撤退和向后进攻尚有五分生机,殿下所议,怕是十死无生啊。” “住口!”众人一听,忙定睛望去,却见叫停的人并非是云南王自己,而是在他身边的章斗才。 “章某认为,殿下此计甚好,你们再莫要胡言乱语,动摇了军心!”这一句睁眼说的瞎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李宗行在内。 大多门客是一脸懵逼,明明这章斗才昨天好像还挺清醒的,说话也很有道理,怎么这今天就开始扯皮了呢? 还有一些门客的脸上露出了警觉的表情,心道怕是这个章斗才已经从李宗行的言行中看出了什么门道,不然不可能拼着说瞎话也要赞成这一蠢计。 至于李宗行,他看着章斗才,面带微笑,“看来诸位这是没有异议咯?那便马上去准备吧。” “是!” …… 不久,李宗行军队变阵,并以矢形阵直朝后营军深处进攻。 很快,昭军没有感受到什么压力便压进后营军的内部。正在此时只听一声长啸,事先设好的伏兵从两翼和身后围了过来,就像包了一个馅有点偏的包子一般。李宗行身后的燕军虽然声势浩大,但实际上是临时设下的伏兵,人数和战术上都比较薄弱。而面前的燕军,虽然在之前频频后退,但并没有收到真正的损失,啃起来很硬。 所以,一个明智的将领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无疑会选择向后或向两翼突围,但李宗行并没有那么做,虽然他也是个明智的人。 他选择了不改冲势,继续前进,只分出了少量的兵力处理身后和两翼的伏兵。 很快,他感受到了这样选择的代价。 每一步的推进都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步的推进都损失着巨大的人马。战场上同时有着无数的身躯和鲜血失去了他们应有的活气,阵势和理性在这里都失去了所有的作用,士兵们唯一的想法便是疯狂地挥舞自己手中的矛给面前的敌人带来死亡,让自己能够活下来。 李宗行的身边,有一些他的门客为他保驾护航,因此他本人的安全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相当安全。同样,跟着军队的文人门客也有密集的保护。 历史上几乎从来没有如此人数的群架式的战斗,毫无战术,毫无理智。这战场也如同没有感情的绞肉机一般,血流成河。 云南王的眼神,依然坚定,并且随着血腥味的变浓而更为坚定。 ……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一年。经历那场战斗的士兵几乎没有愿意回想起那场战斗的,或者说,就算回想,当时的头脑也是混沌的,也很难说清楚自己在那炼狱中度过了多久。 只道是燕军突然自后方混乱起来,这股混乱初不甚大,之后逐渐地剧烈了起来,并最终动荡了整个战场。正面对燕军的云南王的兵马感觉压力陡轻,都精神一振,手上的动作也麻利了起来。 不久,在云南王步军的步步紧逼下,燕后营军逐渐开始撤退或溃散。最终昭军胜利突围,从包围圈最厚实的地方冲了出去,到达了燕后营军的东面。 待到突围之后,李宗行开始寻找燕军突然混乱的原因。这一放眼,李宗行可吓了一跳,他居然在这种地方看到了身着昭国甲衣的军队在与燕军作战,心道一声不好,因为这不管是高文远的军队还是梁京的禁军,都代表着高文远已经给梁京解了围,而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情况。 不过近处一看,发现不是,虽然甲衣的确是昭的制式,但队伍明显散漫得多。这个散漫并非是精神状态上的,事实上他们杀敌的精神状态很好。之所以说他们散漫,主要原因在于阵势和队列,几乎不成什么章法,若是在平原战场,正儿八经的两军对垒,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实在称不上多高。可在今天这情况下,这支军队打了一个背后偷袭的角色,与李宗行的军队两面夹击燕军,这才取得了相当好的成果。 然而他们很快也就后继无力了,因为李宗行军队的突围,他们面临的压力瞬间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李宗行长叹一声,往身后一看。还好他们也是刚刚突围,兵卒大多没有泄掉作战时候的气。李宗行见此赶紧抓住机会,召集了几队人马回头从侧翼攻了过去。此时直接支援能够起的作用很小,被燕军黏住的军队该撤不出去还是撤不出去,此时攻其侧翼,能够给另一支昭军以喘息之机,方能有效的撤退。 果然,被李宗行冲散的燕军此时指挥是比较散乱的,底层军官的全局观比较缺乏,很容易被李宗行这一支新来的援兵分散掉兵力。另一支昭兵也是很机智地利用了这个机会收了兵。 之后两支军队都一路向东奔走,过了一会,见燕军再难及上,两军寻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扎营会师。趁扎营的时 第二十六章 左照旦(下)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这一章还是假更,,,,,,今天一天都没网,一天的最后了,用手机给笔记本开了热点发的) (啊,,,,怎么说呢,好歹把二十五章的坑填了。。。) …… 左照旦是个小官。 有人说,“但官便得三分威风。”此言差矣。有些官员不仅不敢摆什么威风,还要好几头地受气。毕竟设立官律的本愿便是让这些大小官员都好好的为国家做贡献,而不是闲着没事去作威作福。 虽然违反官律其实也没那么稀奇,但这种现象多见于等级和权力稍微高一点的官员。而身为区区落桃县县守的左照旦身边,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是那种天天吧官律挂在嘴边的。俸禄毕竟不多,谁都不想搞出什么事情来把这谋生的基础给浪没了。 左照旦能成为县守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单纯只是因为他的父亲是县守。有一天晚上,他的父亲喝醉了酒,从城头上摔了下去。当时也在军中当兵的左照旦就这样成为了县守。毕竟这种职位,也没什么人要。 县守的权限说起来真是相当的尴尬。因为按理来说,县守只比县令低半级,且分管军政两方。但其实名义上受县守管辖的那几个百夫长,是能直接向县令报告工作的。而一旦县守与县令发生了分歧,县令是有上级州府可循的,而县守则很独立。这些种种的原因再加上和平年代军方本就势弱,久而久之,县守这个职位存在的意义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也就是当个传话筒,偶尔再顶个包啥的。 但左县守心里那可是有梦想的。毕竟有句话叫“不相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左照旦心中最大的梦想便是立下盖世功劳好博个裂土封王万世流芳啥的。不过左照旦虽然认得几个字,能通得几首诗,可“裂土封王”之类的词他可不太能说得出来,只是万一哪天,自己的子孙看戏的时候,有人站他旁边,能指着台上的戏子对他说: “嘿,这演的就是你祖宗的事儿。” 不过这也扯的太远了,左照旦自己都觉得这个愿望实在有些不现实。他都已经三十六了,连个子女的影儿都还没有呢。 左照旦曾经娶过媳妇,那还是他父亲在世的时候。娶亲的那一天,左氏父子显得相当开心,左照旦放下了心中奇奇怪怪的想法,开始想办法好好地平凡地过个日子,但是好景实在不长。两年后,他的妻子因难产死了,带着她腹中的孩子,一起跟左照旦道了别。 他妻子死去的第二年,他的父亲便发生了那样的事。也是受这件事刺激到了,本来就有点痴呆的母亲这下神志清醒的时间更加的短了。 许是受现实打击的太过惨烈,出于保护自己不使自己太过绝望,他年轻时对功名的向往又一次地在他的心中扩张了起来。 可惜万康十一年的昭,毕竟很和平。而且,他毕竟只是个县守,就算他立下了一点小功,估计也早被上下级占去了,实在难轮到他。 虽然下层军官在和平年代即使有点功也很难有上升空间,但左照旦依旧乐此不疲。这也算是一种自我麻痹式的心灵寄托吧。 在浑浑噩噩乃至可谓苟且地过了两年之后,万康十三年来到了。 这一年可能会被很多人记住,包括当世与后世。而左照旦便是当世中记得相当清楚的一位。 他当然不是个好战分子,自古那些渴望在边疆建功立业的人也都不是。与其说这种渴望功名是种行为方式或是思维方式,不如说它是一种深藏于内心的觉悟。而觉悟,只有需要它的时候才会出现。 左照旦在得知琮州陷落后,第一时间主动向县令要求参与琮州的防守,希望他能向上级州府转达。然而身为一介县守,人微言轻,县令也懒得理他。更何况这种大事上面还没下来命令,自己又哪好直接提。 不过过了没几天,梁京方面的调兵令还是下来了。可惜的是,这中央的命令最后是只下到州级,因此对于执行方式与内容,县一级的官员根本无权过问。至于翃州这次调出去的兵,是由州府兵统领统一带领的,事先征兵只保留基层编制,再上一层的则是由州府方面重新编制。名义上说这是为了避免各县兵太过独立影响州府统领的指挥权。 左照旦承认这说的有道理,很有道理,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没有什么问题。可为啥自己就这么不忿呢。 此次调兵之后,落桃县城留下的老弱兵马大概也就两百来号,而且编制杂乱。这下左照旦可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百夫长。说起来工作内容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左照旦心里就是窝着点火,如此一个求取战功的好机会就摆在他的眼前,他却被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别住了脚。 ……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尽管如此,当听说琮州防线稳定下来以后,左照旦还是格外地高兴。坊间传闻说,昭军已经占据了上风,不用太久就可以把燕鞑子赶回江北。说的最汹涌最扯皮的,还说高老将军能打赢之后北渡天戈江,把燕都宋安给端了,以收拾数百年以来昭的失地。 对此,左照旦也只能笑笑。不过尽管他知道这不太可能,但他还是在想象收复江北时的浩大景象,并且相当希望这功绩中能记上他的一笔,最好是光芒四射的那种。 不过想想也就算了。左照旦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 然而他的机会还是来了,万康十四年元宵节,燕军二次南渡天戈江,而他们南渡的终点,便是落桃县。 当然左照旦也没有料到这样戏剧性的展开,但就算料到了,他也不会比这次的应对更好。物资和兵员都严重不足的左照旦再怎么说也不敢主动地去找燕军的茬,左照旦料想中最好的情况也是能拖延住就好。 不过可惜的是,从一开始到最后,落桃县都不是燕军的目标。一路向南的孤军深入,几乎没有理睬任何障碍物。饶是如此,还是有些没有防范意识大开城门的县城被掠夺了一番。他们驻足的时间并不长,造成的破坏却很严重。抢粮抢物,最后一把火烧个干净什么的,这种情况在燕军南进的途中很常见。 也因为这样,好几个县令害怕上面怪罪都放下了自己的乌纱帽,打起自己的包袱离开了衙门。有家有业的还走点程序,上份请辞书啥的,至于没家没业的,直接带着自己老婆孩子,爱往哪走往哪走去了。 时当乱世,流言容易四起。很快,传言就变成了这些没能为梁京守住北大门的翃州大小官员,待到梁京解围之后,都要被杀头。这传言不知道真不真,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先开始传的,但传的越来越凶是事实。待到后来,连落桃县的县令也在考虑要不要走了。 …… 万康十四年二月初二,就在落桃县县令已经将要搬走的东西装进马车里的时候,左照旦从街道尽头直接向县令奔了过来。 还未等县令说什么,左照旦先打量了一番四周的马车。 “看来传闻没错啊,姜县令,你这是要逃啊。”左照旦的语气相当的不客气,甚至称得上冷嘲热讽。 “左县守,您就饶了我吧,你是个武人,不害怕脖子上面有个疤。我可是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我有什么办法。乱世之中,我哪能左右的了我自己的命啊。现在这情况,昭赢我活不了吧,燕赢我也活不了吧。还是说左县守你是想让我投敌啊。” 县令的这番话说的宛如连珠炮一般,脸上也是幅苦大仇深的表情,“要是有的选,谁他*的不想正义凛然。我就问你,左照旦啊,你也是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主。你他*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还有一家老小……” “够了!”左照旦打断了他的话,伴随着这声呵斥,那县令也收了一下脸上那宛若吃了黄连一般的表情。 “我就没老娘啦!我就不养活她啦?你脑子他*的是不是不清醒。啊是,你是个文人,你家大业大,可你他*的也是朝廷的命官,能轮的上品级的命官!你这些年老婆孩子往大里说那可是朝廷给你养的,你就这样就走了?昭还真是养了一群白眼狼。” “那你倒是说说我留下来能做什么!”姜县令的声音猛然间升高了好几度,“你以为我没有在犹豫,没有想过吗?”说到此,姜县令抿了抿嘴唇。 “好了,左县守你也不要拦着我了,马车没法走了。”姜县令用颤抖的声音留下了这句话后转过身去。那话语中从内而外传出的一股子苍老劲儿让左照旦忘了争辩,甚至还给让开了道路。 于是落桃县没了县令。 …… 左照旦未免有些空虚,毕竟他忽略了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以自己的力量能做什么。怀着一股子莽气想要去拦着县令离开的马车,如今才发现,自己其实完全没有什么所谓的目的性。没有想做的,也没有能做的,一切的行动都对局势不会有什么改变。 坐在老妈的身边,左照旦想着将来的事情挠着脑袋。 自己就是一介武夫。左照旦终于意识到了县令这句话更深处的含义。毕竟身处乱世,一心建功立业,怎么说也不应该到这时候才想起来思考这个问题。 第二十七章 励精图治? - 燕昭双将录 - 唐世令白 (按照惯例这是混全勤的假更,然后二十七章的实际内容明天会发的,虽然其实是我的错轮不到我来说但还是不要在书评里问了,,谢谢) (标题是真的,其他是复制的二十六章,明天会改) 那么实际上,功劳到底应该是什么呢?它应该是一种衡量贡献品质的东西。即,只有当某种很有利于某个组织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做或根本就没人想到的时候,有个人自告奋勇地给它做好了,这叫功劳,这叫功绩。 如此,其实每一个论得上是功劳的事情都不是一开始摆在那里只是缺人的工作。放在左照旦的那个时代,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杀敌这件事不是功劳,杀得特别多以至于别人不及才是功劳。这个是旁人做不到的例子,别人想不到的例子跟这个也类似。 也就是说,求功的念头本来就应该出现在有想法之前,在有想法之后才去求功往往便已经称不上是功劳了。 …… 落桃县县令到底还是走了,具体去了何方左照旦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把自己闷在家里一天之后,第二天,他清早到了兵营。 落桃县的兵营早就乱了,那是相当乱。不过这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翃州集兵向琮州防线派去援助之后,发空的兵营里已经没啥纪律性可言了。左照旦又没有实权,平时也不怎么来兵营找气受,今日一见,险些把他的一口血气喷出来。 偌大的兵营里哪还有几个士兵,大多也是都跑的十分干净,都各找各家去了。当然他们并不是为了逃命,只是这种情况下,再继续呆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好处,更何况军饷的发放如今看来做梦而已。 望着当下的情形,左照旦抿了抿嘴。在兵营里四处走走看了看,大概留下的也就不到一百号士兵了吧。大多老弱病残孤,很多只是因无家可归而不归家的。还有一些,在左照旦的眼前光明正大的打着包袱,毫不避讳地偷拿兵营里剩下的勉强值两个子儿的东西。不过这种东西并不多,大概是已经被其他人拿走了。 在兵营的一个角落里,左照旦甚至还发现几个乞丐住在了这空荡的兵营里,这让他实在有点哭笑不得。 …… 前后看罢,左照旦对当下的情况有了一些了解。叹了口气,他将自己的佩剑在腰间紧了紧,站在了兵营的门前。 不出所料,没一会,几个扛着包袱的兵一脸轻松地互相打着诨从兵营里走了出来,走的那叫一个光明正大,那叫一个顶天立地。 立在门口的左照旦的眼神中漏出了一丝不忍,但他很快伸出手挡了下自己的脸,趁这机会,他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 握住佩剑的青筋跳了跳,左照旦上前拦住了那几个想要离开兵营的士兵,“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刚刚还有说有笑的人当下有点搞不清状况。愣了一会,其中最右面的那个兵上前了一步,弯下腰低声对左照旦说: “大人,您就别难为小的们了,现在是什么个情况大人肯定比小的清楚。都这样了,您说咱也别难为彼此了是吧。都是肉长的人,不是飞着的神仙。”说罢,那兵从肩膀上把包袱放下,手伸进去,摸出了几枚铜板。 “一点意思,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左照旦看着他递过来的铜板,又望了望他,给了他一个怜悯的眼神。 “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当众贿赂本官,是何居心?”这是左照旦当了县守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打官腔,还挺不习惯的。 “你身为落桃县兵,吃大昭的军饷,私自离营,是为逃兵,按军法当斩。如今贿赂本官这是罪加一等,诸罪属实具无冤情,你还有何话要讲!”说罢,他拔出自己的佩剑,给了这士兵当胸一剑。只见这人立即眼球凸出着扑在了地上,瞬间就没了气息。 左照旦将自己的剑往旁边一甩,地上便清晰地出现了一条血痕,这给圣峡的几个士兵带来了不小的冲击。谁也没有想到,一个有说有笑的、活生生的人,一个刚刚还在他们的身边,能走能动的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化为了一具尸体,这对这群从一开始参军就没见过血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视觉冲击。 “把东西从哪来的都他*的给我放哪去,放完了给我到各个营里面把没死的都给我叫出来,我有话讲。” 一听此言,那些人如同听了大赦一般连忙跑了回去。 其实当下这情况并不是左照旦预料中最好的情况,当然也不是最差的情况。左照旦对此可是做好只身与这群人搏斗的准备了,不过很显然,他所面对的士兵,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不过他料想当中最好的状况是因为他杀鸡儆猴的骚动,全营的人都自动从营里出来看到了这一幕。这样能使整个画面看起来更有说服力。如今地上摆着个尸体,再在所有人面前讲话,看上去有点太做作,不很真实。 见那些人跑远,左照旦揉了揉自己有些苍白的脸。其实他也是第一次杀人,虽然心中一直存着上阵杀敌的梦想,但若真到了看见赤色的剑尖的时候,它就不是那么种感觉了。 更何况,他杀的还不是敌人 过了一阵,留在营中的人陆陆续续地也都赶到了,其中大多数人的表情都显得相当的迷惑不解,但当看到左照旦身边的尸体时,他们也都知趣地什么都没有说。待到一开始去找人的几人过来战战兢兢地告诉左照旦都找完了的时候,左照旦这才清了清嗓子。 “咳咳,我想大家差不多都认识我,不认识我的没关系,今天认识了,挺好的。我叫左照旦,是这儿的县守,换句话说,我就是这个兵营的头儿。我听说你们最近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啊。这才几天啊,他*的连个人影都不剩啦?逗我呢!” 说这话的时候,左照旦左手握着剑柄,右手在空中挥舞着,说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中气十足。 “谁能告诉我咋回事儿?不拿这儿当兵营了是怎么的?我跟你们说,以后谁再有这种想法,地上躺的这个就是你们的前辈,知道吧。我是个县守,我不是县太爷,我不会给你们还整什么秋后处斩还是收监啥的,在我这儿,只有把刀子,你们看着办,我不管你们整什么幺蛾子,到我这就是一刀,谁想试试就试试,我不介意。” 左照旦沉默了一会儿,见面前的士兵都低着头,目光躲闪着,不见有什么反应。此时左照旦便一挥手,“温老三留下,其他的都给我滚回去。” 左照旦当县守已经几十年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话这么好使的时候。很快,他的面前只留下了温老三一个人。 温老三是个老兵,是左照旦父亲的好朋友,比他父亲小五六岁。左照旦小时候就认识他了,是个很可靠的人。刚才检查军营的时候左照旦看到了他的身影,这才毫不犹豫的在众人面前令他的温叔留下。 “温叔,恐怕这段时间,您要累点了。”左照旦走到温老三面前对他说道。 “哎,不对,不可以叫我温叔,左县守左大人。”温老三含着笑,指出了左照旦的失误。“以后还是不要叫我温叔了。” “你温叔我没什么见识,你想做什么,温叔我有点猜测估计不对,啊,你也不用告诉我。我这话的意思就是,凡事不用跟我商量,我只是你手下的兵。” “……”左照旦有些哑口。他想过很多种温老三面对他的反应,或许他会指责自己下手太狠,又或许他会询问自己的目的,虽然他自认为最后可以说服他的温叔,但却没想到,他温叔从一开始就无条件支持自己。 左照旦狠狠地点了点头,“那……我就下命令了。” “全听县守安排。”温老三做了个立正吗,平视着左照旦的眼睛。 “你安排军营里所有人挪一下营地,把现在这分散的驻营都挪到一个角上去,把其他营房都腾空。” “是。” “还有,要做份名册,看情况都划成九到十人的小队,队长什么的,这些人你比我了解,你自行处理。” “是。” “你还要叫两个人四处巡视一下营地,大大小小的杂乱都让人处理下,把乞丐啥的都赶走,对了,还要把这尸体处理一下。” “是。”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给我去找七八个年轻一点的,稳重一点的,让他们找盔甲兵器带上,跟着我。好了就这些了,实施方法我不管,你办完到那边的营房来找我就行。” “是。” …… 一个时辰后,城外的宋大地主家。 只见左照旦侧身一步跨在了门槛上,“告诉你们家主,我左照旦今天有点事要跟他谈谈,就在这儿谈。啊,没事,别害怕,我后面这几个,今天不伤人。” 那管家没见过面容齐整的军人摆着这阵势来,还以为宋地主这是犯了什么事。当下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的内堂。 望着这情形,左照旦的脸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