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宿醉初醒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熹微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漏进来,刚好洒在颜晓湜朦胧的睡眼上,灰暗的天地一下子变得橙红而温暖。   她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光线中轻缓浮动的细小尘埃,有那么一瞬,恍惚以为自己是躺在家里的小床上,妈妈正在厨房做早饭,而爸爸正从门缝探进头来,搞怪地挤挤眼睛示意她起床……   从十七岁上大学离开家,到现在成了漂在大都市的白领,她再也没有长住过家里,再也不能回到父母的庇护下做个撒娇无忧的小女孩。于是,那些被父母宠坏的童年时光,成了她多年孤身在外最奢侈的回忆,时不时地浮现在脑海,尤其是遇到委屈挫折的时候。   适应了明亮的光线,女孩用手揉了揉眼睛,眼眶酸胀,脑仁疼得像针扎一样。   昨晚确实喝的太多了!都怪侯启南那个色老头,一个劲儿地灌她,她从没喝过这么多酒,也从不知道宿醉后竟是这么难受。   随着眼珠缓缓地转动,陌生的窗帘跃入视线,女孩从头到脚打了个激灵!   她抬眼望去:挑高的吊顶,简约精致的欧式顶灯,四周完全陌生的家具陈设……   宿醉女孩猛地从床上弹起上身,坐成直角,头脑瞬间清醒。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领口,还好,还是昨天穿的衬衫,扣子也好好的扣在那里。她这才安心几分,赶忙套上鞋子,奔出房门。   卧室是在二楼,女孩慌乱地跑过走廊,奔下旋转楼梯。   清晨的别墅里很安静,只有轻微的餐具摆放声从不远处传来。她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穿过明亮的客厅,走上几级台阶,便来到了主人家的餐厅。   而眼前的一幕,登时让她大脑空白,血液逆流。   周绍霆!怎么会是他?   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慷慨地将明亮铺满了整个餐厅,而那个男子,就坐在晨光中,侧面对着她,微微低着头在看一本杂志。   居家的他,换下了整日里西装笔挺的外套,只在衬衣外面罩一件深蓝格子的羊绒背心,少了些许商界精英的凌厉,多了些许知识分子的闲适,只有利落英挺的脸部线条,透出不同于常人的刚毅决断。   他坐在餐桌边,身后,一位四十岁左右、干净利索的阿姨正在往他手边的杯子里倒牛奶。   对于一个蓬头垢面、衣衫邋遢、惊慌失措从二楼奔下的女孩,桌边的男子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看着手里的杂志,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早。”   低沉的男声在空旷的餐厅扩散,传来的声波几乎把颜晓湜打了个晃儿,她想做出些恰当的反应,可大脑却接近瘫痪,连嘴巴都使唤不了。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男子终于把目光从杂志上移开,漠然而略带询问地投向呆若木鸡的女孩。   而此刻,颜晓湜正拼命从被酒精搅乱的思绪中搜寻着来此的原因,梳理着七零八落的记忆碎片……   昨天晚上六点钟,不夜城华灯初上。   克林环保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邱正,在浦江边上的“蝶海花苑”设宴,贵宾是永创高科的董事长侯启南。   一来,是感谢他老人家高抬贵手,不再追究克林延期供货的违约责任;二来,是想好好拉拢这个大客户。谁不知道永创高科的后台是永晟集团和亿疆控股——尤其是亿疆控股,近两年风头正盛,那可是前途无量的金靠山!   邱正为人向来小气,此番在沪上顶级餐厅设宴,也是下了血本了。   颜晓湜,虽刚进克林环保不到一年,为人又低调谦虚,但她清丽的容貌、良好的气质、研究生的学历,还是迅速成了公司里颇受关注的小花一枚。当晚,她也毫无疑问被邱正喊去“陪酒”了——没错,就是“陪酒”。   在晓湜看来,那些所谓的应酬宴请不外乎是喝酒,而她,不喜欢喝酒,更不喜欢陪那些素不相干的客户喝酒。倒不是她有多清高,而是在那种场合,她会很不自在,既不会逢场作戏,也应付不了言不由衷的恭维。因此,她总是刻意避开这类场合,能不去就不去。领导念她工作不久,也比较照顾她,一般不勉强她参加。   然而,这次却不同。   她的工作失误是导致克林违约的直接原因,刚工作就捅了这么大个篓子,为了保住这份薪水可观的工作,她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蝶海花苑”不愧为沪上顶级餐厅,装修奢华又不失格调,雅间布置别具匠心;名厨亲自掌勺,菜式精美,口味绝佳;服务员年轻貌美,殷勤有礼。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令人赏心悦目。   只可惜,颜晓湜却完全无心欣赏。   坐在她对面的正是侯启南董事长,这个拽着一口台湾腔的福建老男人,长着一对花花的眼睛,虽极力装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可脸上分明就写着“好色”两个大字!   他刚开始表现得还算稳重得体,并没有对美女格外关注,甚至都很少看向颜晓湜这边,只是与侯耀华等人谈谈生意,讲讲国学,摆一摆自己的卓然成就和渊博学识。   然而,晓湜还是捕捉到他有意无意飘来的余光,暗想:坏了,今天怕是要栽在这色老头手上了!   果不出她所料,酒还没过三巡,侯启南就本“色”必现了。不管谁起的什么话头,那姓侯的总有办法和对面的美人扯上关系:“啊呀,老邱哪,没想到你们克林还有这样的人才!光华大学毕业的……哦?还是北大的研究生!那真是美女加才女啊!像颜小姐这样的,现在还有几个出来工作?早就找个有钱人嫁了!哈哈……不容易啊!”   颜晓湜静静地听着侯启南的恭维,面色清冷,一言不发,连嘴角都不翘一下。   这可把她老板邱正急得够呛,生怕这小丫头太不给面子,得罪了永创的贵宾们,暗地里,一会儿给颜晓湜努努嘴,一会儿又觑着侯启南的脸色。   然而,侯启南倒像是真的毫不介意,不仅不介意,好像还挺欣赏她那股倔劲儿。   他侯启南是什么人物!平日里见惯了各色美女,但凡知道了他的身价,就算不上赶着巴结讨好,那至少也是唯唯诺诺、毕恭毕敬的。遇上这么个不买账的主儿,倒真是稀罕!这样清高的年轻女子,反倒激起了他的好奇心和征服欲——既然你小丫头不吃这一套,那咱们换个玩儿法。    第2章 狼狈不堪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于是,侯启南开始劝颜晓湜喝酒,想尽各种名目让她喝。   这时侯,桌上的陪客只要还没醉的,就能看出侯总对那小姑娘有意思,顺水人情谁都愿做,便也都帮着劝酒。   晓湜开始就想拒绝,推说自己不会喝酒。   侯启南笑道:“这酒,哪有不会喝的?你们女孩子,天生就有半斤酒量,就看颜小姐肯不肯给侯某这个面子啦!”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邱正坐不住了,赶紧起身双手举杯,恭恭敬敬地一口干了,喉咙里的辣劲还没过去,就呲着牙说:“看侯总这话说的,我们小颜哪敢不给您面子,她就是没喝过。能喝!能喝!”   落座后,还不忘压着嗓子对晓湜说:“小颜,不要不懂事,这次要不是侯总网开一面,你的麻烦就大了!”   晓湜蓦地一怔:是啊,这次要不是侯启南宽延交货期限,单凭那高的吓人的违约金,老板就不会轻饶了自己!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了那个给他们引见侯启南的人。一想到那个人,晓湜的心就骤然一缩,挤压出一股悲凉酸楚,带着刻骨的嘲讽,蔓延至四肢百骸,竟让她有了点奋不顾身的勇气。   不就是喝酒吗?又不是毒药!大不了喝晕,喝吐,当着这么多人,想那侯启南也不敢怎么样!   于是,颜晓湜决定:这次豁出去了,下不为例!   不过,她刚说自己不会喝酒,却是真的。   父亲从小就教育她:酒后失言,酒后失态,女孩子在外面要滴酒不沾。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所以根本就不能开这个酒荤!   父亲的教诲,晓湜牢记在心。所以,即便是有推辞不掉的场合,她也只喝白水或饮料,最多一杯底儿红酒,绝不多喝一口。她向来是很坚持原则的,不管别人怎么连劝带激,她就是不为所动。   先天不足,再加上后天荒废,她的酒量最多也就是三杯倒。   而现在,她已喝了五杯,整个人七荤八素,胃里面翻江倒海。   一盘点心转到她面前,她顺手夹起一颗,想压压恶心,也没及细看就咬下一口,竟是生煎馒头!   肥腻的肉汁顺着食道滑入,颜晓湜感到整个人都不好了,忙推桌起身,也顾不得在座诸位诧异的目光,捂着嘴就往洗手间跑。   其实,她们吃饭的雅间里就有洗手间的,只是,她不想让别人听见她呕吐的声音,看见她狼狈的样子。   在她就要跑过走廊转角的时候,只觉“嘭”地一震,整个身子便被一股坚实的力道弹了开去。   原来是和迎面走来的高大男子撞了个满怀!   而那男子似乎正在打电话,被她这么一撞,手机都掉在地上。   颜晓湜慌忙蹲下身,捡起手机,低着脑袋递给那男子,点了下头算是道歉。   她不敢抬眼看男子的表情,怕被他愤怒的目光杀死,更不敢开口说话,怕胃里的食物涌出来。   而就在她准备逃离现场的时候,突然感到胳膊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拉住了,然后,就听见一个熟悉、低沉、带着几分严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喝酒了。”   颜晓湜浑身一凛,眼睛顺着纹饰考究的领带望上去,正对上那双深邃、幽暗的眸子,如一汪深潭,那是她掉进去就不愿醒来的梦。   还有那张脸,那无数次浮现在脑海中惹她哭,惹她笑,却最终只能安放在记忆深处的面容。   晓湜醉眼迷离,仰头呆望着眼前的男子,想吐出那个她日思夜想的名字,一张嘴,却没忍住,竟真的呕吐出来。   男子下意识地退开一步,手却仍紧握在女孩的臂弯处,带着她的身子也向前一纵,便有几滴唾液溅在了他西服的前襟上。   晓湜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第一反应竟是握着袖子,轻轻擦拭他西服上的痕迹。   这么好的西服,怎么能一见面就给他弄脏了呢?   刚擦了几下,女孩的动作却又停住了。她感到头顶上方男子的呼吸,还有那俯视着、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目光似乎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力,让她脸颊灼烧,胸腔窒闷,恨不得遁地而逃,却始终不敢抬眼去看。   她的手一抖,松开了男子的衣襟,然后强迫自己站定,转身,扶着墙壁踉跄地走回包房。   重坐回桌边,晓湜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样,目光涣散,心绪颓然。喧哗说笑声变得模糊而遥远,她也知道有人在和自己讲话,但回应似乎只剩下“嗯”或点头。   也不知呆坐了多久,包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身着黑西装的年轻人径直走到侯启南身边,俯身低语了两句。   侯启南立刻坐直身子,击掌说了句什么,整个包房顿时鸦雀无声。   接着,所有人都离座站起,只有颜晓湜还东倒西歪地赖在椅子上。   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竟看见那个男子出现在门口,不由自嘲似地笑了起来。   看来,真是喝醉了,怎么到处都是他?   然而,她很快意识到,这场面并非幻觉。   那男子在众人的趋奉中走到主宾位,坐下,毫不推让。那是侯启南刚坐过的位置,颜晓湜的正对面。   服务员赶紧又端来一张椅子,让侯启南落座。   从那男子进来后,酒桌的气氛明显不一样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吃菜,房间里很安静,透着股生疏,恭敬,还有忌惮。   倒是侯启南干笑了两声,算是打破了凝结的气氛。晓湜觉得他声音远远的,像是在说着什么有趣的事,入耳却只听清了最后一句:“……还不快和周总喝一杯!”   这是要自己给他敬酒么?   此时的颜晓湜已经喝得五迷三道,有了点来者不拒的架势,闻言爽快地站起。起得有点急,头一晕,她马上用手撑住桌边,稳了稳神,给自己满满地斟了一盅酒,满的都溢了出来。   她一手撑着桌边,一手平举酒盅,望着对面坐着的男子,尽力把嘴角弯成最灿烂的弧度,仰头,一饮而尽。喝完,还学着酒场老将的做派,将酒盅倒过来控一控,示意,我全干了。   这时,她突然想到一句酒桌上的俗语:“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点”。   周绍霆啊周绍霆,给你敬的酒,我一滴都不剩。   对面的男子依旧正襟危坐,意态闲闲地拿起服务员刚为他满上的一盅酒,不急不徐地划过唇角,一抿即止。动作闲适,优雅。   晓湜呆立在那里,直勾勾地望着对面的男子,却看不清他的脸,分辨不出他的表情,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直到老板使劲拉了拉她的衣角,她才怅然若失地坐下。   酒桌的气氛缓和了些,又有了说笑声,而颜晓湜就像是个被遗忘的人。她的目光已失了焦距,涣散地流连在晶莹剔透的酒盅上,愣了一会儿,便开始自斟自饮。   恍惚中,她感觉老板好像抢过她的酒杯,可她偏要喝,偏要醉!如果自己今天就醉死在这里,对面那个人会不会有一丝的心疼?   之后的事,就记不太清了,似乎被人扶上了车……    第3章 难以忘情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想到这里,颜晓湜明白过来,昨晚她喝高了,是周绍霆把她带回了家。   嗯,一定是这样的!她在心中肯定了自己的记忆拼贴。   “谢谢……你……带我回来。”   晓湜犹豫了一下,在脑海中迅速过了几个称呼:绍霆?周总?周先生?最后决定用最简单的人称代词。   周绍霆左侧的嘴角扬了一下,算是笑过,声音却冷冷的,“不必。先去洗个澡吧,阿姨给你准备了换洗衣服。”   晓湜低头看着被酒渍和呕吐弄污的衣襟,对自己昨晚的失态恼恨不已。再一抬眼,正对上周绍霆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也是冷冷的。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晓湜总觉得那目光中还隐约带着点嘲讽,像在看一只蹩脚的摆设。   她的心抽痛了一下,又慌忙把眼睛垂下,只听见男子吩咐:“刘阿姨,您一会儿把这位小姐住过的房间打扫一下,记得要开窗通风。”   开窗通风?这是在表达对她的嫌恶吗?   女孩的敏感和自尊使她不能再沉默了。于是,她抬起头,倔强地直视着坐在阳光里的男子,也回报以冷冰冰的口吻,“不必!多谢周总,我先走了。”   也许是很久都没有被人用这种语气说过话,男子似乎怔了一下,合上杂志放在桌边,淡淡地比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说:“那就吃点早餐吧。”   晓湜顺着他的手势望过去,洁白的桌布上陈列着最朴实无华的西式早餐:切片面包、煎蛋、牛奶,凸显出与宽阔空间极不相称的单调。   然而,这正是周绍霆一贯的风格——崇尚简约,省略选择。他称之为“高效的生活方式”,摒弃繁杂外物的诱惑,从而集中宝贵的精力和时间用于心之所钟的事业。所以,他从不追求,甚至不在乎吃穿用度的好坏。玉馔珍馐可以当一餐,三个包子也可以顶顿饭。   这大概也是他现在能取得如此成就的原因吧——因为专注,所以高效。   晓湜在心里暗自慨叹。   不过,以前的周绍霆早上都吃稀饭的,他肠胃不好,吃西餐容易反酸烧心。倒是她自己,虽然还没出过国门,却喜欢吃西餐、喝咖啡,玩玩小资情调。   现在这家伙怎么换口味了?估计是多年来在国外吃惯了,适应了。   晓湜的情绪多少缓和了些,但仍然坚持着,“不用了,谢谢。”   “吃了早饭再走。醉酒后空腹对胃不好。”男子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个分贝,语气也变成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这是在关心她?晓湜的心蓦地动了一下。   她注意到,有一小壶咖啡放在桌边,而周绍霆是绝对不喝咖啡的。   以前,她几乎每天一杯咖啡,有时候顺手递到绍霆嘴边,他却不买账,“不喝。我本来就觉少,喝咖啡会失眠。”只有那么几次,他勉为其难地沾唇即止……   而现在,晓湜定定地望着桌角的咖啡出神,那小小的,精致的壶,下面还用电磁炉保着温。   这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上楼去收拾房间的刘阿姨下来了,手里托着个手机,规规矩矩地在晓湜的身后站定。   “小姐,您的手机。”   晓湜正在出神,被冷不丁的说话声吓了一跳,连忙回身,双手接过手机,点头致谢。   周绍霆的目光也凝聚在那部手机上,过了片刻,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淡淡说了句:“哦,你有很多未接来电。”   晓湜的心里忽地漾出一股酸楚,她不用看也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那样殷勤的关怀,不论是谁,都应该很容易猜出来电人的身份吧?而他的语气分明是那样可有可无,事不关己。   女孩不由抬眼看向刚才说话的男子,只见他敛眉垂目,兀自端起杯子,喝了口牛奶,波澜不兴的神色似乎比刚才更添了几分淡漠疏离。早晨的阳光给他挺拔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此刻看来,竟刺得眼睛酸涩生疼。   果然,男人比女人更容易忘情。   晓湜在心底苦笑,然后干脆地说:“谢谢你的好意,我先走了。”   这一次,主人没有再挽留,低垂的目光显得有些冷漠,淡淡吩咐:“靳昕,送颜小姐。”   门口马上有人应了声“是”。   然而,晓湜抿了抿嘴唇,“不用,我自己走就好。”   男子抬眸看了看她,略微点头道:“好吧,随你。”   晓湜如临大赦,立马转身向门口走去。   气派的玄关那里,已经有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在垂手恭候。他看到晓湜走近,便侧退一步,以示尊敬,紧接着又快走两步到前面,替女士推开厚重的大门。   晓湜在跨出门口时,对着年轻人点头致意。那年轻人也毫不吝啬地回赠给她一个笑容,干净灿烂,充满朝气,竟让她心中的阴霾散去了几分。   大门在身后关上了,也终于隔断了她与那个人共处的空间。   晓湜抬头仰望天空,深深吸了口气,感到压抑的胸腔又注入了新鲜的空气。   毕竟,阳光还在,春天还在。   周绍霆听着大门开阖的声音,知道女孩已经走了。他始终没有抬眼去看,却在心里想象着女孩消失在门口的背影。   她走了,留他一个人坐在偌大的餐桌边,坐在早春的晨光里,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男子缓缓地拿过一片面包,送到嘴边,咬了不小的一口,机械地咀嚼着。今天的白面包似乎格外无味。他随手把面包搁在餐碟里,起身上楼。   在经过女孩昨晚睡过的客房时,他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这时,刘阿姨正从房间里出来,抱了一大堆换下的被褥,出门时差点和他撞上,慌忙诺诺退让。   周绍霆倒没说什么,侧了下身,示意她先过去。等阿姨下楼了,他又站了两秒,才踱进屋内。   站在床前,虽然被褥枕衾都换了新的,但还是能想象昨晚烂醉如泥的女孩睡在上面的情形。   那丫头以前从不喝酒的,难得去酒吧玩,都只点饮料。可昨晚,她分明是喝醉了。她吐了,她用纤细白净的小手惊惶地抓着他的衣襟,笨拙地擦拭着,想要拂去那些污迹,她不敢抬眼看他,她扶着墙勉力离去,脚步凌乱的背影愈发显得娇弱……   昨晚,周绍霆本是去和项目负责人谈事情的。谁知,出门接个电话的功夫,便撞到了喝成那个样子颜晓湜。   回到贵宾包房落座后,他便有些心不在焉,暗自低声授意靳昕:去查218客人是什么来路。   当靳昕回复有侯启南的名字时,周绍霆彻底坐不住了。共事几年,那老家伙的“爱美之心”他是见识过的,今天怕是对上颜晓湜了,于是便让靳昕先去通报一声,自己则借故告辞出来。   一走进218包房,周绍霆便看见喝醉的女孩兀自坐在椅子上傻笑。   他心里本是憋了股气的,不仅是因为这女人喝醉了酒,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更是为着他这些年无望的等待,失望的麻木,绝望的沉沦……   不,不仅是气,还有恨。   他恨这个女人,恨她当初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偷偷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他更恨他自己,明知再无可恋,却难以忘情。   他本想冷眼看着她今朝的自甘堕落,品尝些许报复的快感,然而,看她在那里一杯杯自斟自饮,笑中带泪,却忽然又不忍心了。    第4章 万劫不复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周绍霆站起身来,沉声道:“今晚就到此吧。”   他既不是这桌酒宴的宾客,也不是主人,然而,没有人敢不听从他的建议。   众人纷纷起身,准备散去。   出门的时候,颜晓湜脚下不稳,歪了一下。   侯启南马上抢先一步,扶住她的手臂,然而,女孩却毫不领情,借着酒劲,一扬手抽回手臂,顺带鄙夷地白了侯启南一眼。那双好看的眼睛里虽醉意迷蒙,也掩盖不住爱恨分明的率真。   这一幕,恰好被周绍霆捕捉到,他不禁在心里失笑:还是那个脾气!   从温暖的酒店里出来,好像进入了另一个季节。此时虽已入春,但江边的夜风仍寒凉浸骨。   颜晓湜早已醉得人事不知,眯着眼睛,任由一个男同事扶着。她衬衫外面只披了件单薄的风衣,被冷风一吹,不由瑟缩起身子。   侯启南见状,忙绅士地褪下外套,刚要上前,便看见一辆熟悉的劳斯莱斯戛然停在众人面前。   黑色西装的年轻人从副驾位下车,拉开后车门,用一只手轻遮车顶,微微躬身,恭迎周绍霆上车,动作干净利落。   周绍霆却并不急着坐进车里,依旧立在原地,头也不回地交待了句:“靳昕,送颜小姐。”   那年轻人应了声“是”,马上接过摇摇晃晃的女子,先扶上了车。   一众恭送的人无不吃惊,但谁也不敢在面上流露分毫,都低眉顺眼,装作若无其事。   这时,侯启南才恍然大悟,敢情姓周的也对这女人有意思!他回想方才种种,心里极为不悦,瞥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周绍霆。   高大的男子在西服外面加了一件过膝的长风衣,背影愈显挺拔傲然,如一尊神祇。   侯启南就算再色胆包天,也不能和周绍霆当面抢女人!只得尴尬地将大衣揽在怀中,不情愿地退开两步。   靳昕将烂醉如泥的女子在后座安置好,便再次恭迎周绍霆上车,待他落座后,还不忘将他垂在车门处的大衣下摆整理好,自己才坐回副驾的位子上。   漆黑锃亮的劳斯莱斯在夜幕中开远,一众人方各自散去。   侯启南眯起眼睛,睨着车子开去的方向,脸色终于阴沉下来。   眼看就要到手的尤物,就这么飞了!他实在心有不甘,愤愤难平:周绍霆你不要太嚣张!这两年也不过是仗着程老爷子的抬举才混得人模狗样的。老子和和程永晟打江山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在哪里吃奶呢!咱们走着瞧!   周绍霆坐在车上,听着女孩沉沉的呼吸,闻着她身上浓重的酒气。   他的鼻子一向敏感,对异味的忍耐度为零,所以他车上连香水也不放,时常开窗通风,以确保清爽无味。   但此时,女孩身上的酒气,混合着淡淡的酸腐气息,让他的嗅觉如被凌迟。   “周总,要不要开窗通通风?”司机深知老板习惯。   “不用。”周绍霆瞥了一眼半睡的女孩,淡淡回答。   晓湜是真的喝醉了,不然她肯定不会任人扶上陌生的车。   “住哪里?”周绍霆沉声问。   没有回答。   一连问了两三遍,女孩都恍若未闻。可她明明还没有睡着,身子软塌塌地靠在另一侧的车门上,好像十分难受。   周绍霆看她那自作自受的样子,心里有些窝火:都这么大人了,怎么就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呢?   他伸手扳过女孩的双肩,哑着嗓子又问了一遍:“你现在住哪里!”   晓湜被拂在耳边的问话惊了一下,努力睁了睁眼,却终不敌醉意,唇瓣开阖,模模糊糊地嘟囔了句什么。   周绍霆侧耳凑近,想听清她的话,却只听清两个字:“……永德……”   永德,云南永德?那是她的家乡,这丫头想家了。   周绍霆的心顿时柔软下来。   这么多年,在大城市漂泊,她还是那么孤零零的,无依无靠。   他轻轻拢过女孩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女孩的脸因醉酒而嫣红滚烫,冷不丁贴上男子硬挺冰凉的风衣,不自觉地往上拱了拱,几乎抵在了他的脖颈。   周绍霆突然就不敢动了,他垂目看着怀中的女孩:细密的睫毛安静地栖落,不施铅华的肌肤宛若白瓷,舒展的眉宇,鲜妍的嘴唇,柔软的发丝散落在他胸膛。   她的样子,宛若当年,丝毫未变。   然而,却再不属于他。   车子在一处气派的欧式别墅停了下来。   靳昕快一步下车,拉开车门。   女孩靠在男子的肩头,显然已经睡熟。周绍霆把她轻靠在椅背上,自己先腾身下车,顺手脱下大衣,盖在她身上。   靳昕上前一步,俯身探臂,想要抱出睡着的女子,却见周绍霆轻一抬手,他立刻会意,退到一旁。   周绍霆自己俯身抱出女孩,进了大门,连鞋也未换就径直上楼。   沉睡的女孩软绵绵的,像是没有骨头一般,虽不重,却往下坠。   周绍霆一口气把她从车里抱到二楼的客房,放在床上,后颈微微出汗。他随手松了松领带,望着睡相凌乱的女子——竟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的心突然刺痛了一下,慢慢俯下身,有种冲动,想要摸一摸她的脸,替她拂去黏在脸上的发丝。   就在这时,从女孩风衣口袋里滑出的手机急不可耐地响了起来。   周绍霆瞥了眼屏幕上跳出的名字——康宁。   他的心瞬间冻结,蓦地直起身子,退开一步,双手不自主地握成拳头,微眯起眼睛,睥睨着床上无知无觉的女孩和那个振动闪烁的名字。   他感到内心有种失控的狂躁——这种久违的感觉,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被情绪左右了?   不,他不能允许自己如此堕落!   于是,周绍霆猛然转身离开房间,再不回顾。   然而,没过多久,他又转回来了,扯了床被子搭在女孩身上,才关门离开。   ……而现在,那女人已经走了,他怎么又回到这间屋子,看着她睡过的地方?   他明明不想看到与她有关的痕迹,不想闻到她留下的味道,然而心却不由自主地勾绘着她的形容笑貌。   绍霆苦笑:已经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淡了,冷了,硬了。可你却躲在唯一一块柔软的角落里升起了篝火,宛如当年,楠溪江边,让我万劫不复。   颜晓湜,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第5章 祸不单行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周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的刘阿姨轻轻唤了声。   周绍霆正在出神,经她这么一叫,仿佛被撞破心事,不由生出几分不悦,声音并不柔和,“什么事?”   刘阿姨似乎察觉了先生的情绪,态度更加恭谨,“您昨晚吩咐我给‘悦她’打电话,叫她们送来的衣服,还要不要?”   “悦她”是“RayTa”的中文名,原创女装连锁店,周宅所在的路上刚好有家分店。   周绍霆被这一问,脸色似乎更不好看了,拔脚从房间里走出来,在经过刘阿姨身边时,掷下一句:“差人送回去。”   刘阿姨诺诺点头,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先生的做派,自打从美国回来后就愈发奇怪了。以前从不带乱七八糟的女人回家的,昨晚竟带回一个,还是个……醉成那样的。在外面喝醉酒的女孩子,多半不是什么好人!都快十点了,还叫给服装店打电话,让送一套新衣服过来,要什么来着?哦,对,“质料舒适即可”。尺寸都写了下来,交代尽快去办。可现在,又说不要就不要了。以前,先生可从不这么想起一出是一出的,不管做什么事,那必然都是计划缜密,不差分毫的。最近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在为夫人怀孕的事烦心吗?   不过,她一个佣人,不好问什么,更不能说什么。   周绍霆从客房出来,便径直进了书房,站在窗边,燃起一支烟,慢慢地吸着,将思绪放空。   “当,当,当”,书房的门被轻声叩响,均匀的三声。   周绍霆不用问也知道来人是谁。整个周宅,能进周绍霆书房的,恐怕只有靳昕一个人。而且也只有他,能用一成不变的节奏和力道叩门,永远是那么恰到好处,在安静中听来不突兀,在喧闹中又足够引起注意。   “进。”   身板笔直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手里托着一只米粉色的女式手提包。   周绍霆的目光落在那只包上,似乎亮了一下,随即又平静无波。   “颜小姐的包落下了,在车上。”   周绍霆并未立即表示,缓步走到书案边,优雅地弹落烟灰,才淡淡开口:“先放这吧,她会来拿的。”   靳昕点了下头,将包放在宽大书案的一角,正准备退出去,却听见周绍霆突然问道:“今天的日程,怎么安排?”   靳昕一怔:日程安排这事,都是由钟恺负责的,今天怎么问起他来?却也只得老老实实站定回答:“上午在恒隆有个剪彩仪式,下午两点是和永能净化的洽谈会,晚上,舜天的邢总请吃饭。”   “上午的剪彩,让谢总去。”周绍霆交代。   靳昕十分不解:据说那个剪彩的规格很高,很多政要都会出席,亿疆在国内的这些股东里,也就周绍霆的身份够得上。他不去,以谢建华的资历,实在是差了点事,这样……会不会欠妥?   周绍霆抬眼见靳昕还杵在那里,低着个头,沉吟不语的样子,眉梢微微一挑,“有事?”   靳昕立马摇头,躬身退出,带上房门。   他跟着周绍霆这么些年,深知他脾气秉性,他说不去,那就是肯定不会去。自己又何必多嘴?要连这点事也不懂,就枉为周绍霆的心腹了。   周绍霆看着靳昕退了出去,目光又落回那只小巧的女包上,心想:这丫头还是丢三落四的,看她什么时候回来拿。   如此想着,竟微微勾了一下唇角,这个细微的表情,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颜晓湜一从周家别墅出来就转了向。这个区她很少来,完全不知该往哪走,拿着个手机导航,七拐八拐才找到地铁站。   正是上班高峰,地铁站人流如注,摩肩接踵。这样忙碌而熟悉的城市景象,与方才周宅里的空旷、森然形成强烈反差,就像是两个世界,让晓湜产生一种重回现实的感觉。仿佛刚才在别墅发生的一切,还有那个坐在阳光下、淡漠冰冷的男子,都只是她的一个梦。   晓湜一头扎进车厢陌生的面孔中,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没有人会注意她此刻狼狈的形象,没有人会认出她是个宿醉的女子,更没有人会看穿她凌乱不堪的心事。   车子开动。晓湜掏出手机,标红的未接来电赫然入目:康宁,17个。   她的手指在那个名字上面悬停了两秒,最终还是拨通了另一个人的电话,是打给她老板邱正的。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和康宁说,这人总是太紧张自己。上次她到苏州出差,晚饭时把手机落在房间里了,想想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便没大理会,饭后还悠哉悠哉地在平江路上逛荡。这下可好,估计是那位大哥打了一通电话没人接,竟一个大活人从上海奔到苏州酒店来找人!害得她被同事嘲笑了好久……   电话接通了。   “喂,小颜啊”,老板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   “邱总,今天上午,我……不大舒服,想跟您请个假,下午去上班。”   晓湜觉得,自己实在是有必要先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才适宜出来见人。“不舒服”不过是请假的常用借口,但她刚一说完这话,就暗叫不妙。昨天晚上,她上了周绍霆的车,那肯定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了,而此时说自己“不舒服”……内涵太丰富了!   果然。   电话那头的邱正一副“了解了解”的语气,“哦哦,没关系,没关系,你休息好了!快到周末了,也没什么事。”言辞中饱含着前所未有的慷慨,体谅与客气。   晓湜绝望地闭上眼睛,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她昨晚一定是洋相百出了,临了还被个陌生男人带回家,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所幸,公司昨晚去吃饭的只有老板和小葛。小葛平常话很少,不是嚼舌头的人;老板纵然八卦,可昨晚的事,他也算半个帮凶,要让人知道他干了出卖下属的勾当,实非好事。所以,应该也不会说出去。   晓湜在心里盘算着,睁开欲哭无泪的双眼,无声喟叹:唉!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了。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歪歪去吧!   挂断电话后,晓湜向车厢的连接处挪了挪,那里能感受到从隧道吹来的冷风。   她现在格外需要冷静。   忽然,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用手在身体两侧慌乱地摸了摸。   坏了!包呢?    第6章 流年不利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一定是昨晚落在饭店了!钥匙钱包都在里面,这下连家也回不去了……   看来父亲的话绝对正确,女孩子真不该喝酒!她第一次真正喝酒就这么倒霉,出了丑也就算了,还平白惹出一段莫须有的绯闻,转眼又两手空空,跟被抢了没什么两样。   ……幸好,还有康宁,他有公寓的备用钥匙。   看来,有些事是拖不过去的,既然迟早都要“自首”,那就早死早超生吧。   晓湜郑重其事地拿着手机,做了个深呼吸,拨通了男友的电话。   那边刚一接起,她就迫不及待地坦白:“康宁,我昨晚有应酬一个客户特别能喝我一不小心喝晕了你也知道我不会喝酒,一个……同事把我带回了他家,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她一口气说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电话那头静默了两秒,晓湜的心落空了两拍。   然后,她就听见一个温和的男声,带着关切的语调在电话那头响起:“你现在在哪里?没事了吧?”   “我在地铁上,康宁,我包也丢了……”   康宁无语,摊上这么个女朋友,他也是醉了。   晓湜心虚着说:“我想回家换身衣服,可我没有钥匙。”   康宁叹了口气说:“好吧,我去给你开门。你在楼道里等我,今天外面风大。”   晓湜走到公寓楼下,看见熟悉的丰田轿车停在花坛边,就知道,康宁已经来了。   门铃刚响了一声,门就从里面打开了,瘦高的男子探身出来,眉目和煦,神态清雅。   他张开双臂,上前想要给女友一个拥抱。   晓湜却下意识地闪避到一边,赧然地笑着说:“我衣服挺脏的……”   一抹淡淡的阴翳从男子细长的眼中飘过,不着痕迹。随即,他便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开门侧身,把女友让进去。   晓湜一进屋,便看到餐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线,熟悉的餐盒颜色——小沐家的。   她最爱吃那家的米线,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小店,但她和康宁说过,那家米线有她小时候吃过的味道。   这一定是康宁过来的路上特意去买的,晓湜的心里又升起小小的感动。   和康宁在一起的这两年多里,她经常被这种情绪笼罩。这个男人很善于在细节中表达自己的在意:晚上催她早睡;督促她吃早饭;记住她爱吃的东西,买给她吃,甚至还学着做;她发个“困了”的表情,他就一杯咖啡开车送到她公司楼下……这种体贴入微的关怀,把女孩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以至于根本不给她机会思考,这是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就像现在,她虽然一点胃口也没有,只想赶快洗个澡睡觉,但还是做出食欲甚好的样子,坐在桌边,尽力地吃着。   康宁在她对面坐下,看了她一会儿,缓缓开口问道:“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晓湜口中的热汤还没咽下去,被这一问,呛得咳嗽起来。康宁赶紧又递纸巾,又帮她拍背。   晓湜咳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但让她真正想哭的是:本以为过去的事,又被提起来了,还是以这样一种刨根问底的方式——“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办法,她只能简要把昨晚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但是,抹去了一个人。   康宁听完,垂着眼睛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问了句:“那把你带回去的,是男同事,还是女的?”   晓湜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都过去的事,既然又问起来,其实就是想知道这个。   她在心里催促自己:说实话,说实话!她不喜欢说谎,更清楚地知道,谎言被拆穿的滋味绝不好受。   谁知,暗自下了几番决心,可话到嘴边,还是变了性:“……女的……”   说完,晓湜便起身收拾碗筷,不动声色地避开康宁的目光。然而,她袖管下面的双臂,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天生不是说谎的料,一说违心话,胳膊上的汗毛就会根根倒竖。   这个小秘密,只有……那个人知道。   康宁又盯着她看了两秒,算是信了。他知道这丫头保守得很,就连和他在一起都躲躲闪闪的,嘴都没怎么亲过,即便醉得再厉害,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他如此想着,便挽起袖子,帮女友一起收拾洗刷。   晓湜心里充满了负罪感,她不是不想说实话,但夜不归宿这种事本来就很敏感,康宁又属于那种很敏感的男人。就比如,对她的上一段感情,康宁只是略知一二,但就这略知的“一二”,已很让他耿耿于怀。要是让他知道昨晚带她回家的就是他耿耿于怀的“前任”……那真是没安宁日子可过了。为了诚实意气,最后闹到不可收拾,实在不值得,就当是说了句善意的谎言,息事宁人吧。   晓湜自我宽慰着,抚平负罪感带来的不安。   康宁见晓湜心不在焉的,以为她是太累了,于是轻轻笑了笑,说:“快去洗个澡休息休息吧,我一会儿约了个客户。”   他是平田制药的医药代表,工作时间比较灵活,只要业绩好,不坐班老板也没意见。而他带领的销售小组,已经连续三年蝉联平田的业绩明星。所以,他才能这般有空给女朋友送钥匙、递咖啡的。   康宁披上外套,转身问晓湜:“今天还要去上班吗?”   “嗯,下午去。”   “好,那我晚上去接你。”说着,他又对女友温柔一笑,才关门离去。   康宁走后,晓湜快速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便拉上窗帘,抱着抱枕把自己陷在沙发里。   她睡不着。那个男人的形象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英俊深邃的眉目,却带着冷漠的神色;薄而好看的唇,却说着凉薄的话……   自己这是怎么了?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本以为,那日一别,今生便相见无期了。可是,兜兜转转,竟还是遇见了他,还是在这座城市。   既然避无可避地重逢了,为什么就不能安安静静地说一句:“嗨,你好吗?”偏偏和他的几次相遇又都是那么的猝不及防,尴尬至极。   晓湜突然想到了一个词——流年不利。   对,就是流年不利。   以前无意在一本时尚杂志上看到,说人在流年不利之时,手指甲就会长出竖纹。   她用右手食指轻抠着大拇指盖上一道轻微凸起的纹路,不禁又回想起一周前和周绍霆第一次重逢的情景……    第7章 蹩脚重逢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那段时间,她真是背运到家了。   刚参加工作不久,就捅了个大篓子,因为漏发了一封草稿箱中的邮件,导致公司无法按时交货。而这次的客户——永创高科,明显不是个善茬,他们抓着合同的把柄不放,货也不要了,就要克林赔偿违约金。   老板邱正急得头发都白了好多,每天都要把颜晓湜喊到办公室,不把小姑娘骂到眼圈发红就不解气。   一天早上,晓湜刚到公司就又被老板叫去办公室。她忙收拾心情,准备接受批斗。   可今天老板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见她进来,并没有发脾气,而是关上门,拉上百叶窗,然后,颇有些神秘地告诉她:事情或许有转机……   原来,亿疆控股的执行董事前些日子回国了,而永创高科的董事长侯启南也是亿疆的董事会成员之一,两人必然交情不浅。邱正四处托人,终于联系到了那位回国的执行董事,几经恳请,人家也同意给个见面的机会。   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晓湜听到“亿疆”的名号,似乎有那么点印象。虽然她对经济一向不关注,但“亿疆”这个名字,近两年在投资机构林立的长三角出尽风头。那么,亿疆的执行董事,说话定然是很有分量了。   邱正用眼神点了点办公桌上一只精美绝伦的礼盒,说:“这是我们的诚意。亿疆的大股东,一般东西怕是入不了眼。明天上午,你跟我一起去拜访一趟。”   次日,颜晓湜特意穿得非常职业,把头发高高盘起,用保湿水抹得一丝不苟,还精心描画了淡妆。她素面朝天惯了,很少化妆,弄了半天才勉强完工。   然而,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别扭极了,并不好看。不过,既然是去拜访重量级人物,仪表成熟稳重,是必须的。   晓湜跟着老板来到淮海中路上的新纪元大厦,抬头一望,不知何时已更名改姓为“亿疆新纪元大厦”。   嗬!什么人物?一回来,就这么大手笔!   电梯在28层停了下来,这一层是整幢大厦除底层以外,挑高最高的一层。电梯门一开,顿觉视野开阔,气派非凡。   电梯门口,迎接他们的,并不是俏美的前台小姐,而是两名身着黑色西装,耳朵上别着对讲机的年轻保安——其实更像保镖。   邱正被这阵势吓了一跳,还以为误闯了黑社会的地盘,下意识地把提在手中的礼品袋抱在了胸前。   一个黑衣人面无表情地上前,问明二人来意后,手扶耳麦,对着话筒低声汇报:“克林的。”   邱正面露不悦——“克林的”?自己大小也是“华 东 区 总 经 理”,从没听人这么称呼过自己,更别说还是个小保安。   片刻,从中厅走出一位同样一身黑西装的男子,对着来人略一点头,“这边请”。   二人便跟着他过了门禁,来到中厅。所谓中厅,实际上是一大片空阔的区域,除了几株名贵的绿植,别无他物。四周长窗落地,光线明朗,可俯瞰繁华都市的车水马龙。   再往里走,又是一道电动玻璃门。   那保安在门口站定,对着二人点了下头,然后就面朝外立,双腿微微叉开,两手交叠下垂,一动不动,旁若无人一般。   邱正面露不屑。不过一小小保安,这么一本正经、拿腔作势的,给谁看?   这时,玻璃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清俊儒雅的青年男子款步而出。他一身裁剪合身的灰色西装,愈发衬得气质出众。   这人的态度倒比较恭谨,看到客人,微微躬身致敬,“我是钟恺,请随我来。”   两个人又跟着这个叫钟恺的人往里走,终于,来到了大Boss的办公室门口。   晓湜暗自吃惊:整个28层,该不会都是他一个人的吧?   “周总正在接电话,二位请在此稍候。”   晓湜抬眼看去,这间阔大的办公室处于视野最好的一隅,光线明亮而不耀眼。办公室外墙似乎是一整块上好的玻璃,里面悬垂着落地百叶窗。从百叶窗漏出的缝隙中,可以看见一个高大的男子正站在落地窗前,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插兜,俯瞰着城市的尘寰,给他们留下一抹冷峻如山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那男子似乎挂断了电话,但身形却分毫未动,依旧伫立窗边。   钟恺轻声敲门,进去通报了一声便退出来,对邱正说:“周总有请。”   邱正和晓湜这才一前一后进了那间办公室。   立在窗边的高大男子缓缓转过身来,转过身,颜晓湜就看到了他的脸——   英俊深邃的眉目,薄而好看的嘴唇。   晓湜整个人呆在那里。   四年过去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可以看得很淡,可以把他安放在一个角落,偶尔回忆一下,但终究会慢慢忘记。但是,当她再次看到这张脸,看到这个人就站在她面前,真实的,清晰的,才知道,一切努力,全部归零。   而那个男子,在看清女孩的眉目后,似乎也怔了一瞬,但只是一瞬,随即便恢复如常,时间短到让人难以察觉。   他对着客人比了个“请坐”的手势,自己也踱到办公桌后坐下。   他的态度淡然有礼,言辞简短客气,但身上却笼罩着一股强大的气场,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不敢有半分怠慢。连久经商场的邱正也有点战战兢兢,处处陪着小心。   颜晓湜却已是头脑发蒙,偶有清醒的间隙,却竟然在为自己今日蹩脚的形象而懊恼。岂止是“蹩脚”?简直丑爆了!以前,她的审美就一直是他调侃的对象,经年后重逢,不见长进,反而更差劲了。   片刻的功夫,邱正还没说几句话,那男子就已经接了三四个电话,都很简短。他显然很忙,没有太多时间给这两位客人玩客套。   邱正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便也不再绕弯子,赶紧起了个话头,就直入正题:“……还请周总帮个忙,跟侯总说一下,让宽限两天。这是给尊夫人带的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周总笑纳。”   一听到“尊夫人”三个字,颜晓湜整个人几乎晃了一下。    第8章 时过境迁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她猛地抬眼,目光正好落在男子左手无名戴着的那枚熠熠闪亮的戒指上——款式简洁的粗环铂金戒指,是他喜欢的风格,可能是经常佩戴的缘故,金属已经被磨得格外圆润光滑,几乎与手指融为一体。   晓湜感到自己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攫了一把,酸痛得要滴下水来,但一瞬又放开,仿佛疼痛也不曾发生过,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时间依旧静缓无声,悠然划过。   他,结婚了。   这个结局,她应该知晓。既然已经在心里默许了多遍,为什么回到现实中接受,还是会心痛?   晓湜完全无心参与老板与那位已婚男士的对话,光是克制自己的情绪就让她力不从心。在情绪调控这方面,她从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稀里糊涂中,她只听到一声沉沉的“送客” 。   话音刚落,侯在外面的钟恺便进来了,做了个“请”的手势。   邱正心有不甘,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说,随钟恺退了出去。   颜晓湜也急忙回神,转身向外走。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步伐,想让背影看起来优美一些,但穿不惯高跟鞋的脚还是在门口笨拙地崴了一下。   回到电梯厅,还没等钟恺走远,邱正就绷不住了,他怒视着跟前迷迷糊糊的女孩,大吼:“你傻了吗?怎么回事!哑巴了?一句话也不会说!这下好了,人家不稀罕!这个单,你来买!”说着,把一直抱在手上的礼品袋狠狠摔在颜晓湜怀里。   他是真的火大了。本来想着,带个美女一起,在旁边帮着说说话,求求情,人家多少会给些面子。没想到,这丫头今天简直就是根木头桩子!不光是木头桩子,还是根碍眼的木头桩子!让人看见了都败兴。   晓湜被这么一摔,也感到事态严重。   没人帮忙通融,克林要承担高额违约金,她难辞其咎;而要给怀中这礼物买单……她知道里面是什么:卡地亚Paris Nouvelle Vague系列,最贵的一款。   她刚工作不到一年,还要寄钱回家里,省下的那点积蓄,连付个零头都不够。而这里面那东西的价格,估计把她倒卖个三五次,都嫌太少。   晓湜低头看着精美的礼品袋,回想起方才种种,只觉鼻子一酸,眼圈一热,袋子上面的图案便模糊了。   不,她不能哭,那样只会显得更加没出息。   于是,她急忙别过脸,抬起头。而就在她抬头的一瞬,目光刚好与站在中厅的一个人碰上。   那个高大的男子,不知何时已来到中厅,远远地站在那里,看向这边发飙的老板和卑微的员工。   晓湜心里一紧,不知刚才自己挨骂的一幕被他看去了多少?那一刻的自己是不是很无能,很狼狈?   然而,男子神色淡漠,似乎从未看见过什么。就好像,他的目光只是碰巧打向这边,根本没有聚焦在这两个人身上。   他是那么的高高在上,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可做,这些小人物的悲喜琐事又怎能入眼?   果然。男子平静地移开目光,转了个身,继续举步向前。   晓湜在心里苦笑:原来那么亲密的两个人,竟可以变得这么生疏!   从电梯下来,邱正愤愤地走在前面,晓湜捧着个礼袋,茫茫然跟在后面。她此刻的情形,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做“行尸走肉”。   就在二人一前一后走过底楼大厅前台的时候,一个笑容甜美的姑娘亭亭而立,叫住邱正:“请问,是邱经理吗?”她的声音清脆悦耳。   邱正正冒火,回头没好气地说:“是我,怎么了?”   前台小姑娘甜甜一笑,“钟总监刚打电话下来,说您有件东西想交给周总,让先放我这,他一会儿下来拿。”   邱正眼睛一亮,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点头陪着笑脸道:“好的,好的!”说着从晓湜手里扯过礼品袋子,双手递给前台女孩,和颜悦色地嘱咐:“那就麻烦您了,一定帮我转交给钟总监啊!”   此刻,他心里真是乐开了花:周总肯收礼,说明肯出面说话,只要他周绍霆一句话,那侯启南哪有不同意的道理!这么一来,不仅免除了克林的违约金,还能顺利成交订单,说不定还能从此傍上永创高科这个大客户。那点花在礼物上的小钱又算得了什么?   邱正几乎已经看到克林在他的带领下,财源滚滚、蒸蒸日上的美好明天,想着也不由得笑了。   此刻,他再回头看看依旧呆若木鸡的女孩,觉得小姑娘其实挺可爱的,便拍了拍她的肩,说:“好了,事儿了了,年轻人哪有不犯错的,以后好好干!”亲切如同关心下一代的长辈。   晓湜对着老板挤出个笑容,垂在下面的右手不自觉地用食指轻抠着大拇指盖上的一道竖纹——只希望命途中的劫数不要重临。   如今,他已经结婚了,她也已经开始了自己的生活。   这世上,没有谁会等谁一辈子。   周绍霆一上午哪里也没去,就在他的书房里工作,和那个米粉色的小皮包一起。结果,等到中午,包的主人也没有露面。   书房的电话响了,是钟恺打来的。   “喂,周总,永能净化那边打电话过来,问下午的会谈能不能改个时间?他们说有份材料还需要再完善一下。您看……”   “不必了,取消投资意向。”不等他说完,周绍霆已做出决策。   这已经不是这家企业第一次拖延会议时间,亿疆已经给过他们一次机会,决没有第二次。   这是一个讲求效率的时代,尤其是做投资,更要看准机会,果断下手。在这方面,周绍霆绝对是个高手。   早在亿疆成立之初,他就连续投中三家互联网企业。这三家企业在接下来的三年内纷纷上市——美国纳斯达克上市,给亿疆带来了近200倍的回报,使一个新兴的投资公司,迅速膨胀为一个多元化控股集团。而决策者周绍霆,也成为风投界一个近乎神话般的存在。   他此番回国,试图将亿疆的控制力渗透到多个领域。其实,像永能净化这种环保产业,回报周期长,本并非首选,但考虑到公司的社会价值和长远收益,他还是决定涉足。没想到,这个永能净化仗着自己有技术专利,处处挑战着这周绍霆的耐心,而这位CEO明显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他需要看到的是创新、效率和发展,而不是自大、拖延和失信。   对老板的态度,钟恺似乎早有预料,马上干脆回复:“好的,我会答复他们。”想了想,又问了句:“那您看,第二批企业,需要考查起来吗?”   “嗯,让A组负责,周四上午十点前给我调研报告。”   说完,周绍霆挂上了电话。   他接电话时是站起来的,此时目光刚好落在桌边的女包上——拉链竟然是开着的!    第9章 湜湜其沚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也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周绍霆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包。   柔软的皮质松垮下来,露出了女孩包内的缤纷世界,还是以前那些东西——简洁的布艺钱包,挂着精巧指甲刀的钥匙串,纸巾,唇膏,一本书和一支笔。   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丫头的审美趣味和习惯一点也没变。   在包的侧袋里,露出一截半透明的、光滑的小东西。   周绍霆心里蓦然一动,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了出来。   原来,是一把黄牛角小梳子,只有小半个巴掌那么大,四角圆润,可能是经常抚摩,质地已经非常光滑细腻,微微泛着光泽。   周绍霆把小梳子掂在掌心,看得有些出神,极力压制的回忆终于如决堤的潮水,汹涌而来……   那是六年前的端午节,晓湜还在念大三,而他MBA就要毕业。   家里的变故和母亲极力的反对,让他疲于应付,只能把恋情暂时转移到“地下”。   那段时间,他也能感觉到女孩的患得患失。她尽力掩藏自己的情绪,却还是藏不住眼底眉间的淡淡忧伤。   那一年的晓湜只有19岁,再怎么逞强,也还是个不太成熟的大孩子。   他见不得她那种神情,想让她真心高兴起来,便想带她出去散心,到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于是,就在那个端午节,他瞒着家里,带着心爱的女孩“私奔”到湘西凤凰。   远离上海的凤凰古镇让两人暂时忘却了现实的困扰,沉浸在青山碧水和苗疆风情中。   他们手挽着手,走过沱江边上一座座吊脚木楼,轧过木楼间一条条小街,逛过小街上一家家小店。   那几天,晓湜真的很开心,不像往常,连笑容里都透着心事。绍霆看着她又回到以前一样,烂漫娇憨,心情也格外舒畅。   女孩很钟情那些有当地特色的小摊,这个看看,那个瞧瞧,但每当绍霆上前,她却又走开了,什么也不买,最后,只驻足在一个卖牛角梳子的小推车前,看着戴眼镜的老爷爷在一把牛角梳子上认真地刻字,想了想,说:“我想要一把小梳子,我的刘海总是分叉,随身带把梳子就不怕了。”   她挑了一把很小的黄牛角梳子,只有小半个巴掌那么大,四角圆润,质地通透。她问老板能不能刻字,老板让她把想刻的字写下来。   女孩想了片刻,写下了“湜湜其沚”四字。   绍霆看了看,问:“你的名字?”   “嗯,这就是我名字的出处,《诗经》中的《谷风》,‘泾以渭浊,湜湜其沚’。”   “解释给我听。”   “就是说,虽然泾水把污浊带给了渭水,但渭水在静止时仍然清澈见底。这名字是我爷爷给我起的,他希望我能像渭水一样清者自清,即使出于繁杂的尘世,也永不改清净的初心。”   ——湜湜其沚——   周绍霆端详着手里的小梳子,把它慢慢反转过来。然而,梳背上并没有刻字,可见已不是当年那把,但乍看真的一模一样!   当年的晓湜,乌黑的长发,不烫不染,后面剪成一刀平,吊个马尾,或散下来掖在耳后。齐眉的刘海,风一吹就乱了,她忙从包里掏出那把小梳子梳一下,然后抬起头对着自己笑笑,眉眼弯弯,梨涡浅浅……   现在的她,早已蓄长了刘海,一齐束到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只在额角两边余下些绒发却束不进去,却恰好有一种自然灵动。   既然都没有刘海了,还随身带把小梳子做什么呢?并且和以前那把那么像——是不忍丢掉的习惯,还是不动声色的怀念?   周绍霆正在出神,却听阿姨在门外叫了声:“先生,午饭好了。”   他立刻收回思绪,随手拉开抽屉,把小梳子放了进去。   周绍霆的午饭很简单,他不喜欢选择,也不喜欢浪费。   有些人似乎天生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周绍霆就是这种人。像口腹之欲这种事,在他看来,多在乎一分,就会影响生命的效率和更重要价值的实现。所以,他心甘情愿做个清心寡欲之人。   对儿女私情,亦是如此。曾真正用心的一次,已让他一蹶不振了两年——两年,能做多少有价值的事?   以后,再不会重蹈覆辙!   饭后,周绍霆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继续埋头工作。   他没有午休的习惯,确切地说,他不困,便不会睡觉。   还是那个原则——效率。   像睡觉这种既不产生价值,又消耗时间的事情,在他看来,无异于浪费生命。他的生命也不过短短几十年而已,他觉得这些宝贵的时间应该好好加以利用,做些有益于社会人生的事。   不要笑,他不是故作伟大,这是他从小就深刻认同的人生观:生命的意义就在于给后人留下些什么。所以,他虽然是个商人,虽然很会赚钱,但其实,他并不甚在乎金钱名利,而更在乎自己创造的价值。   他对自己严格到苛刻,从不给自己闲下来的借口。这是否也是一种方式,可以填补人生中另外一些空白?   不过,刚回国的这一个月里,他是真的异常繁忙。这不,才一顿饭的功夫,又有将近三页的未读邮件跳了出来,而且,他的工作邮箱还是经过钟恺事先筛选过一遍的。   周绍霆看着满屏的未读邮件,有些索然地滚了一下鼠标。一封来自“光华大学管理学院校友会”的邮件引起了他的注意。   “尊敬的周绍霆先生:   我院即将迎来建院30周年,届时将举行一系列院庆活动。最隆重的“管院名人讲坛”活动诚邀您的参加。若您能于百忙中惠临,我们将无比激动!管院学子期待着您的声音,带领他们展开充满理想的人生征程。若您另有安排,也烦请告知,方便我院与其他人联系。非常感谢!”   光华大学,管理学院。   周绍霆抱着胳膊,把自己靠在椅背上。   对于母校,他一直怀着一份敬仰和感恩,因为他曾在那里接受教育和培养。但不仅如此,他还有着一种更为深沉的感情,接近于深切的怀恋,那是与他自己的生命痕迹有关。不可否认,在光华读书那两年,是他生命里最美好清澈的时光。   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会疑惑,到底哪种生活才是真正有价值的?   是像那两年一样,在阳光和暖的午后,与心爱的女孩坐在晖园柔软的草地上,听风吹,看花落,光阴美好到让人甘愿虚度?还是像现在这样,在收发邮件和批阅文件中,紧张地度过一整个下午?   当柔黄的夕光斜斜地扫在键盘上的时候,周绍霆忽地瞟了眼屏幕的显示时间,已经4点多了。   他又抬眼看了看陪伴他一整天的小皮包,接着拿起电话,拨了个短号。   “靳昕,备车。”    第10章 自食苦果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这一天是周五,还不到下班高峰,路上已有点堵。   司机老韩瞟了眼时间,轻声问:“周总,直接去陆家嘴吗?”   晚上的宴请在陆家嘴。   等了半天,不见答复,老韩从后视镜瞄了眼老板的脸色,只见他面容沉肃,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好像并未听见。   老韩不敢打扰他沉思,只好用求助的眼神望了眼坐在身边的靳昕。   靳昕会意,扭过身看了看坐在后座的人,目光又扫过他身旁那只女式提包,回过头对老韩低声说:“先去一趟克林环保。”   老韩立马点头,他知道,听靳昕的准没错!这小伙子,也不过二十岁出头,不过据说已经跟着周总多年了。周总的心意,他最应了解。   车子在地下车库停了下来,灰色的丰田轿车。   康宁今天心情格外好,上午和客户的生意又谈成了,他要好好奖励自己一下。于是,便去给女友选了个礼物。   没错,这就是他犒赏自己的方式,没什么比哄女朋友开心更能让他心情愉悦了。看着女孩因自己的用心而露出笑容,他就很满足,而且,很有成就感。   那是他精挑细选的一只杯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包装盒也别致素雅。据说“女孩都是杯子控”,他想像着女友拆开包装时惊喜的表情。   康宁来到克林环保所在的楼层,已经有人陆续下班了。他一路走进去,迎面碰见晓湜的同事几乎都认得他。   这也难怪,他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除了隔三差五的接送,还时常来送些小东西,要么是花花草草,要么是吃的喝的,简直就是中国好男友。   颜晓湜的男同事都对她敬而远之,名花虽好,但无奈主儿盯得太牢,连套个近乎都怕被无意撞到。女同事,要么羡慕得要死,在她耳边一脸陶醉地说:“你男朋友对你真好!赶快嫁了算了!”要么嫉妒得要命,背地里一脸不屑地议论:“这男人太黏糊了,给我都不要!”但是这种论调,往往会遭到反驳:“切,就你?人家小康长得又帅,人又体贴,我看你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吧!”   这小伙子的确不惹人讨厌,长着一张好人缘的脸,看见谁都热情地打招呼,即便你想无视地走过,他也会主动报以满分的笑容。   康宁一来到办公区,就看见一个熟悉的清丽背影还坚守在电脑前。他摇头轻笑,快步走过去,把礼物轻放在桌上,往女友眼前推了推。   晓湜顺着礼品盒望上去,就看到了康宁熨帖人心的笑容。   她也笑了一下,说:“我马上就好,发完这封邮件。”   康宁点头退开两步,隔着过道,看着女友认真工作的样子。   她很专注,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时而停顿一下,斟酌着某个用词——中文系的后遗症。   康宁见自己煞费心思的礼物被冷落一旁,不由提醒了句:“送你的。”   “是什么?”晓湜边打字边问。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好的,马上”,晓湜仰起脸,微笑说:“谢谢。”   ——谢谢。   多么彬彬有礼的字眼,挑不出一点错处,却含着某种疏离。   不过,康宁已经习惯了。   这似乎是晓湜对他说的最多的两个字。他所设想的,女友见到礼物的惊喜情状,从未真正发生过。最好的一次,也不过是拉着他的袖管,说了句“真是太谢谢你了”。   她为什么就不能像其他女孩那样,开心着,笑着,环住男友的脖子,给男友一个吻,或是一个拥抱?如果这些太奢望了,那能不能不说“谢谢”,说“真好”,或者“我很喜欢”。   谢谢,是什么意思?就好像,他花的这些心思,都是他的一厢情愿,那她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还是讨厌?   不过,这女孩好像一直都很少表露自己的喜恶,至少在他面前,总是风轻云淡、温婉随和的,让他着迷,有时候又心里发虚。   “请问,我想找一位姓颜的小姐。”清朗的男声传入康宁耳畔。   “喏,在那边。”   康宁寻声转过头,就看见一位身板笔直、面容干净的男子在向人打听。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男子怀里那只眼熟的女包上——那不是……   来还包的人正是靳昕,他顺着同事的指点,径直走到晓湜身边,微一躬身,态度含着几分恭敬,“颜小姐,这是您的包吧。”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此时,他根本没注意到正站在过道另一边的康宁,即使余光扫到了,还以为是准备下班的其他同事。   晓湜一看见那包,就“腾”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像是只被踩了尾巴受惊吓的猫。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靳昕身后的康宁,男子的脸色已经发青了,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她几乎不敢伸手去接那包,好像那是颗定时炸弹似的。   靳昕倒没太在意她神情的异样,双手又把包往她身前递了一下,“昨晚您落在车上了,周总让我给您送过来。”   这下完蛋了!   晓湜只觉得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额上冷汗涔涔。   早就知道不能说谎的!那种谎话,实在不高明。但她当时还是抱着一丝丝侥幸,希望能蒙混过关,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谎言就被戳破了,还是在这个地方,当着这么多人。   靳昕看她的样子,还以为是不好意思,便把包放在了办公桌上,对着她粲然一笑,转身离去。   可他还没走出几步,便听见一个暴怒的、失控的男声在身后嚷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靳昕诧异地回过头,看见刚才过道里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女孩面前,额角青筋爆出,脖子因激动而发红,胸口起伏不定。女孩则一脸做错事的恳求,上前想拉男子的手臂,男子却将胳膊一抬,平指着门口的方向,厉声质问:“那周总,是你女同事?!”   他声音大得毫无节制,还未离去的同事都探头探脑地看过来。   晓湜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像被人狠狠扇了几个耳光。   她知道谎言被揭穿的滋味不好受,而这般当众被揭穿,就像是挨耳光被围观,难堪至极。   靳昕看这架势,突然明白过来,敢情俩人是情侣!那男的肯定误会了。   于是他回身上前,想帮着澄清一下,“先生,您误会了。颜小姐昨晚喝多了,我们周总是想送她回家的,可她在车上睡着了,只能先带回自己家。”   康宁把冒火的目光对准靳昕,冷哼一声,“误会?人都带回他家里了,我还有什么误会的!”    第11章 如影随形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听不下去了,眼前这男人已经出离理智了。她原本柔弱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康宁,我们回去说,我会给你解释清楚的。”   “解释?”康宁回头怒视了女友一眼,又继续对着来还包的西装男叫嚣:“有种叫你们那个什么总,来当面跟我解释清楚!怎么?有本事勾搭别人女朋友,这会儿当起缩头乌龟了!”   这话实在太难听,还没等晓湜反应过来,靳昕已经上前一步,迫视着康宁,从牙缝挤出四个字:“你说什么!”   他脸上的阳光朝气一扫而光,眉宇间透着冷冽的煞气,与之前判若两人。   晓湜见状,怕二人起冲突,赶忙上前拉住男友的手臂。   但其实,她多虑了。康宁自己也被这位西装男突然爆发的凌人气场震慑住了,没有再嚷嚷下去——他不擅长打架。   气氛僵持了片刻,三个人谁也不说,不动。最后,康宁愤愤地从晓湜手中抽出胳膊,转身离去。   晓湜望着他的背影,突然也追了过去。她那时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和他讲清楚!   康宁狠狠地拍着电梯的按钮,转头看见追出的晓湜,又气愤地推开旁边安全出口的门,从楼梯跑了下去。   晓湜望了眼电梯的指示灯,都距离比较远,也赶紧从步行楼梯追了下去。   她穿着坡根鞋,匆忙中一个不稳,把脚给崴了一下,竟也顾不得疼,活动两下脚腕,继续往下跑。   康宁气昏了头,忘记车是停在地下车库的,直接从一楼大厅跑到大厦外面的平台上,才猛然想起这回事,又掉头准备去负一层,刚转身,就被女友拉住了胳膊。   晓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康宁……你……要相信我。”   康宁本正在气头上,刚才又被靳昕“恐吓”了一下,面子上更加下不来,此时,便将一股窝囊气都撒在女友身上。他拂落晓湜的手,语气中带着嘲讽,“相信你?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我还真不知道,你说谎,连脸都不红一下!”   “我,我不是怕你多心么……”   “哼,谁知道!你自己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怕我多心?”   说完,康宁便转身走进大厅,剩下晓湜一个人站在旋转门外。   此时,下班的人已经多了起来。晓湜注意到来往人群投向她的目光,带着些同情和探寻的意味,好像期待着发生些更加戏剧性的冲突,为平淡乏味的周末增加一点调料。   她有些沮丧。这次,康宁是真的生气了,她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从没听他说过这么刻毒的话。她真怕他误会。以这人的性格,要是有什么误会,肯定会追根究底,弄清楚“周总”到底是谁。而她实在不想让他知道,周绍霆就是自己的初恋,并不是怕他的介意,而是因为,那是一段连她自己都不愿再回顾的感情。   这几年来,她一直在强迫自己努力遗忘,她不想活在那段无果爱情的阴影里,痛苦至死,不得解脱。如果让现任男友,还可能是未来的丈夫知道了那段过往,那么,周绍霆这个名字,真的要像幽灵一样如影随形,相伴终生了。   这才是她最最害怕的。   晓湜落寞地站在那儿,怅然若失,无意间抬眸,却看见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平台下面,就在离她不远的正前方。   而坐在轿车后座的男子,可不正是她心里的幽灵!   此时,那个幽灵正通过摇下的车窗看着她——深邃的眼眸,清冷沉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晓湜心却狠狠地一缩,皱巴得再也舒展不开。为什么自己最难堪的时刻,总是被他尽收眼底!   这时,靳昕从楼里出来了,他已经恢复了如常的友善热忱,快步走到晓湜身边,很抱歉地说:“颜小姐,实在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晓湜回过神,扯了下嘴角,强自作出轻巧释然的样子,“没事儿,他就那样,过两天就好了。”   靳昕对她点了下头,快步上车。   车窗缓缓摇上,后座的男子漠然正过头。   车子很快便驶出了晓湜的视线,她一颗本自烦乱的心,此时又像被抽空了一般。   他就这么走了,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   车开了没多远,靳昕就听见周绍霆的声音在后座响起,格外低沉,“怎么回事?”   他正想找个机会吐槽,这一问,无疑给了他充分的理由。   “咳,我没注意到颜小姐男朋友也在。那男的看着挺斯文的,脾气可不小,完全不听人解释,说话还特难听!”   “你说,那是她……男朋友。”   “呃……应该是吧。”   “……”   一路无话。   舜天的邢总可是大手笔,晚宴的规格极高。   邢舜年原是做展会起家的,后来搞大了,成立了舜天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主营业务都与流行文化接轨。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专门从事与美有关的事业”。从高颜值偶像剧、各大秀场,到车展、Cos展,舜天见缝插针。   这两年,邢舜年极力想壮大这项养眼的事业,无奈,手头实在是紧得很。最近,他听说亿疆的周绍霆回国了,赶紧想方设法拉到这层关系。   这是第一次宴请,可不得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邢舜年手底下什么都缺,但绝对不缺美女。   周绍霆一进饭店包间,对面一排“四大美女”就齐刷刷地站起,脆生生、甜腻腻地叫了声:“周总好!”   周绍霆脚步一顿,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误进了天上人间,扭头却见邢舜年已是满脸笑纹地迎上来,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并把他让到主宾位坐下,自己则坐在右边。   而此刻,周绍霆左边的位子还是空着的,显然还有贵客要来。   周绍霆也很客气,一落座就对着满桌站着的人挥了挥手,“都坐吧。”   他的眼神从对面四美的位置扫过,丝毫没有减速。他不是不喜欢看美女,实在是,这种整得千篇一律的脸蛋,让他感到审美疲劳。   四美中一位妆容最精致、穿着宝石绿小洋装的女子眨了眨眼睛,对着周绍霆甜甜道:“早就听说周总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她娇媚一笑,“周总,您要是当演员,那肯定是全民男神,我说什么也要跟您合作个情侣档的!”   她巧笑倩兮,美目流盼,做出崇拜而娇憨的样子。   邢舜年马上介绍道:“周总,这是苏琳。我们这两年培养的人才里,这丫头是最出挑的,最近可红了。”   “哦,是吗。”周绍霆平淡地附和了句。他从不看电视剧,也不关注娱乐新闻——没有兴趣。并且,这些既没营养又浪费时间的事情,他是绝对摒弃在生活之外的。因此,对这些小明星,他自然完全无识。   其实,周绍霆对整个舜天的业务都不感兴趣,但只要能挣钱,倒也不介意。只不过,现在搞文化的那么多,他肯给舜天这个机会,实在是看着另一个人的面子。   现在,这个人已经来了……    第12章 衣香鬓影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高挑的身材,笔直修长的美腿,丁香色的连衣短裙将她凹凸有致的曲线包裹得玲珑动人,外面罩了件浅藕色风衣,更添了几分都市丽人的干练优雅。一头烫成大波浪的长发自然地披下,随着步调一弹一弹,更显风姿绰绰。一双美目顾盼生辉,两片嘴唇饱满性感,虽然笑起来稍嫌大了些,但也大得恰到好处,衬得她整个人更有气质。   她,米娜。   国内时尚圈的新宠。   RayTa品牌女装的创始人兼首席设计师。   邢舜年的干闺女。   周绍霆的发小。   米娜一进门就看见了周绍霆,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亲密感,笑得光彩照人,“哎呀,大忙人,你总算露面了!都回来一个多月了,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她说着,大大方方地走到周绍霆身边的空位坐下,兴致勃勃地与他说笑。   米娜身上洋溢着一股清新明媚之气,就像阳光下的薰衣草花田,让整个餐桌的气氛都跟着轻松起来。   苏琳默默地观察着这个一进来就抢尽风头的女子――真是个幸运的女孩,家境优越,容貌姣好,事业有成。而她自己,虽说总算小有名气了,但又有谁知道,这所谓的“红”是怎么换来的?她经历了多少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做出了多少牺牲!   从米娜进门后,周绍霆原本清冷的神色也浮上了一抹笑影。   他笑起来认真的好看。不笑的时候,虽也惊为天人,但眉目中总有些冷峻,让人心生敬畏。这一笑,唇角微微勾起,目光透着柔和,在听米娜说到兴起时,也配合着笑得更开些,露出几颗整齐洁白的牙齿。最要命的是,右脸颊还有一只若隐若现的酒窝,害得对面小姑娘的眼神都躲躲闪闪的,不敢直视,怕多看一眼就会脸红心跳。   米娜却在盯着身边的男子看,她没有脸红,因为这张脸她太熟悉了。   “周绍霆,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叫大家聚聚?”一句埋怨被她说来,却更像在撒娇。   “刚回来,有些忙。”周绍霆笑答。   苏琳心里动了一下:周绍霆?她居然直呼他的名字!随即,她抬起头,笑盈盈地说:“米老师和周总很熟咯?”   邢舜年接道:“岂止是熟,他俩那是青梅竹马!”   米娜嗔了干爹一眼,说:“就算是青梅竹马,那也轮不到我啊!”   语毕,她笑着望向身边的男子,却见他眉目低垂,笑容仍在唇边,眼睛里却已没有笑意。   米娜顿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紧另起话头,“这几年你在美国过得如何?”   最后一个“何”字还没吐全,她便开始后悔,貌似又问了失败的问题……今天一激动,失误太多了。   然而,周绍霆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回答:“还好。”   米娜觑着男子的侧脸,知道自己戳到了他痛处,心下暗自懊恼,不敢再多叙旧,索性言归正传,把话题回到晚宴的主题上。   “绍霆,我干爹对我特别照顾。这两年,要不是他帮我联络了很多合作关系,打开局面,就凭我这点资历和人脉,根本不可能有今天这样的成绩。”   邢舜年闻言失笑,“哪里哪里,娜娜你太谦虚了!说到底,你年纪虽轻,但天资很高啊!我只不过略进绵力,帮你宣传一下。”   米娜随即亭亭起身,对着邢舜年举杯,笑容明艳,“干爹,这杯我先敬您,感谢您多年的培养和照顾!”说着,一饮而尽。   邢舜年也颇为感触,干了杯中的红酒。   他这个干闺女,认了可不是一年两年了。当初米娜妈妈未婚先孕,那负心男人又抛弃了她们母女,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米娜妈一个没结婚的年轻姑娘,自己拉扯个孩子,辛苦也倒算了,在那个年代,更不知遭了多少白眼。他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接济她们母女俩,认下了这个干女儿。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那个曾让他心疼的、梳着根大辫子、永远纯洁美好的单身妈妈已经病故了,而眼前这个肖似母亲的干女儿,是他对故人唯一的怀念和最重的信诺。他怎能不上心?   这些事情,和米娜自小相识的周绍霆早有耳闻。他也知道,米娜刚才说的那一番话,其实是对着他的。她是想告诉他,义父对她有恩,所以才会帮义父拉这一层关系。   不过,投资决策不是人情所能左右的,尤其像亿疆这样的大集团,对项目的遴选有极其严格的标准。   米娜是个聪明女孩,这一点她也很清楚。所以,她落座后,又拖着下巴对邢舜年说:“干爹,人我请了,该说的话我也说了,至于能不能成,就不关我事了哦!你们单向联系吧。绍霆的眼光和要求,想必您也有所耳闻,我可不想和他谈生意上的事。”   邢舜年连连点头称是。   话既说明,酒桌的气氛反倒轻松起来,除了米娜和绍霆久别重逢的叙旧,就是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些场面话。   时间不长,便也散了。   周绍霆站在酒店门厅,礼貌应对着邢舜年等人最后的寒暄。   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有电话打入。他的手机一直放在静音的状态,因为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开会、忙碌或应酬。   周绍霆看了眼来电号码,眉头微蹙了一下,和邢舜年做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便独自走到屏风边,等手机又震了四五下,才缓缓接起。   他的声音和神色一样清冷,“喂,妈。有事吗?……我和人在外面吃饭……生意上的事。……那你让她自己保重……我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先这样吧,我还有事。”   周绍霆挂断电话,从屏风后转出来,还来不及为刚才的通话分神,便瞥见一抹碧色的倩影分外妖娆地朝他走来。   是苏琳。   她踩着细细的高跟鞋,走路的姿态仿佛经过专门的培训,透着极致的妩媚婀娜。   碧色佳人在周绍霆身前站定,媚眼如丝,宛音如铃,“周总一会儿去哪里啊?”   “静安。”   “哦,真巧!我也要去那边,周总方便带我一程吗?”    第13章 判若两人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周绍霆的目光从苏琳身上一掠而过:完美的脸蛋,极品的身材,不管是天然的还是人工的,都不得不说是赏心悦目的。   但他却没那个闲情逸致。   对娱乐圈的人,周绍霆一直是敬而远之的态度,他不需要曝光,更不想惹上什么绯闻。尤其是最近,他已有让亿疆上市的考虑,对于一个上市公司的CEO而言,良好正面的个人形象是必须的。而面前这个女人,周绍霆隐隐觉得,多半不是个省油的灯。   不过,以他这样的身份,生硬地回绝一个小女子搭顺风车的请求,也很有失风度。   片刻踌躇,周绍霆的目光越过苏琳,发现米娜正斜倚在吧台边,笑意吟吟地望着他,眼里含着抹俏皮,像等着看好戏一般。   周绍霆淡淡一笑,故意提高了嗓音说:“不好意思,苏小姐,我已经答应米娜,送她回家。”   苏琳将信将疑地回过头,便看到了神情错愕的米娜。像她这样心有千窍的女子,怎能不明白这个周总是有意搪塞,但她似乎并不介意,依旧对着周绍霆甜甜地笑着,眯起来的眼睛又细又长,像一只讨巧的小狐狸。   她这样绵软的笑容倒让周绍霆心里生出些异样的感觉,隐隐的不舒服,却也不知问题出在了哪里。   这时,苏琳沿着优美的弧线伸出了自己精心修饰的手,莹白细嫩,柔若无骨,她甜腻着声线说:“既然这样,我就不麻烦周总了,期待与您……有合作的机会。”   周绍霆也礼貌地伸手略作回应,在他的手与女子的掌缘轻触的刹那,他瞥见苏琳美艳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些魅惑的意味,让他觉得有些危险。   两只手一碰即止。   苏琳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晶莹的红唇轻启,如两瓣娇艳的罂粟,意味深长地说:“周总,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周绍霆唇角微扬,旋即越过她的身侧,举步朝门外走去,在经过米娜身边时,随口丢下两个字:“走吧”,却如命令般让人没有拒绝的余地。   米娜只得耸耸肩,跟在周绍霆身后上了车。   两人并排坐在后座,米娜盯着男子的脸,想从上面分辨出一些情绪。然而和以前的无数次一样,只是徒劳。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哎,那个苏小姐对你有意思唉!”   “有吗?”周绍霆目不斜视,口气事不关己。   这是要装疯卖傻的节奏。   “少来!不然你干嘛要拿我当挡箭牌?”   周绍霆这才慢慢转过头来看着她,一脸不明所以,诚恳道:“米老师,我是好心要送你回家的。”   “那我还真得谢谢你呢!”米娜做出一副感激不尽的神情,“我家就在这条街后,有这会说话的功夫,走路都到了。”她说完,便把地址报给了司机。   周绍霆疑惑一瞬,不由问道:“你又搬家了?”   米娜得意地点了点头,“怎么,不行吗?“   周绍霆微笑,“可以,只不过,别的女孩子爱换衣服,你爱换房子,看以后哪个男人受得了你这癖好。”   说话间,就到了米娜的新家。   靳昕已经来开了车门,但米娜却并不急着下车,对着周绍霆笑得愈加甜美热情,“要不要,来参观一下?”   周绍霆隔着车窗望了望设计精巧的洋房,还有那深沉的夜色,说:“太晚了,不方便吧。”   米娜不依不饶,“你什么时候正人君子起来了?”   周绍霆无言以对。这丫头的邀请,向来很难推辞。   果然,好客的主人开始了悬念攻势:“你知道是谁帮我设计的吗?”   周绍霆只得听着。   “超有范儿的德国设计师!年轻又风趣,而且,正在追求我。”说到后半句的时候,米娜故意表现得很神秘。   周绍霆的声音透着些慵懒,“看来这次,终于符合你的要求了?”   米娜眨眨眼睛,“那就要看你了。”   “哦?”   “你来鉴定一下我新家的设计,要是觉得还不错,我就给他一个机会!”   周绍霆失笑,“那要是,我觉得不够好呢?”   “那……你就帮我找一个!”   周绍霆认命。   米娜新居的设计并不繁复,以米白色为主色调,配以浅金和深木色,流动着清新的法式田园风情。   周绍霆跟着主人殷勤的解说兜转了一圈,最后,立在客厅点点头,说:“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   米娜起了兴致,取了红酒倒了两杯,递给周绍霆一杯。   周绍霆接过酒,随意地坐在沙发上。   米娜斜签着身子盘着一条腿坐在周绍霆身边,轻轻晃着杯中的红酒,看着眼前的男子。此刻的情景,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那是年少青葱的岁月,她就经常这样斜坐在他身边,让他给自己讲题。透过发丝,她看见少年沉静专注的眼神,跳脱的思绪也跟着平静下来。当时,她就想,这样美好优秀的男孩子,将来也只有像表姐那样的女孩才能配得上吧。   而现在,眼前这个男人更加出众了,他却不需要任何人和他站在一起。   他变得强大,却选择孤独。   米娜停下了手中晃动的酒杯,说:“你还记得小时候吗?我就经常这样坐在你身边,让你给我讲题。”   “很难忘,我不管怎么讲,你都听不懂。”   米娜被他逗笑了,“我可没有你和表姐那么好的脑子,我妈说我不务正业,整天就知道乱涂乱画。”   周绍霆却不以为然,“不是挺好吗,你当年的不务正业,已经成为现在的主业了。”   米娜喝了口红酒说:“运气好罢了。”   透过淡紫红色摇曳的光影,她看见对面的男子也举起酒杯,放在鼻端闭目闻了闻,然后小啜一口。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散发出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修长的手指握着酒杯,清奇的指骨透着坚毅和力量。   米娜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很陌生。他虽然坐得离自己很近,周身却散发着不容亲近的气场;虽是面带微笑,却透着疏离,眼底眉间还有隐隐的冷寂。这与她所熟悉的周绍霆几乎不是同一个人。   从小到大,周绍霆都是卓然出众、意气风发的,带着些理想主义者的执着,虽然严肃了些,但诚挚坦然。不过这些印象,仅截止到他去美国之前。中间相隔的这四年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必定也承受了太多的痛苦,所以才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吧。   一时间,无数感慨涌上心头,米娜悠悠开口:“时间真快,我们都四年没见了,你上次回国是什么时候?”   男子顿时沉默,挺拔的轮廓仿佛笼上了一层阴郁之气,过了片刻才沉沉答道:“11年秋天。”    第14章 无话可说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米娜埋怨道:“你总是这样,回来也不说一声。”   周绍霆起身,把酒杯放在茶几上,踱到与客厅相连的露台,拉开了一扇窗。   他背对着米娜,望着窗外稀疏的灯火和摇曳的树影,点燃了一支烟,默默地吸着,许久,才淡淡开口:“个人私事,后来因为我父亲,走得很匆忙。”   他说话时对着窗外,每个音节刚一发出,就飘散在夜风里,让语意显得格外寂寥,无所依凭。   米娜猛然忆起,那年深秋不就是绍霆父亲去世的时间吗?同年年底,他和表姐在美国仓促完婚。   那么,在此之前,他悄无声息地回到上海,能是为了什么“个人私事”呢?   男子的背影在无月无星的夜幕下显得格外沉重,米娜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小心地问:“你回来,是为了找她么?”   周绍霆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渐渐失去了焦距。他仿佛看到,在那个格外阴冷的深秋,一个落寞至极的身影,踏遍盈满回忆的校园,穿过记忆所及的街巷。然而,睹物思人的后半句,永远都是物是人非。他满怀希望地来到小小的饼铺,以为可以求得有关她的讯息,可最终,他得到的,只有饼铺老板冷漠的逐客令:“你走吧,别再来打扰她的生活。她现在过得很好,已经把你忘了。”   纵然不甘,而命运却不再给他时间。父亲病危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将他最后的执念彻底粉碎。连夜赶回美国,却连父亲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那个他最敬重、最珍视的至亲,就那样仓促地离开了他的生命。而他这个不孝子,只能带着愧悔,跪地聆听母亲冰冷地传达父亲临终的嘱托——亿恒是我毕生的心血,是我未完的梦想,我把它交给你,你要守住这份家业,不可轻易放弃。   从此,他将背负着深重的愧疚,接受这个沉重的责任;从此,他将带着永远的遗憾,屈从现实荒谬的安排。   那座伤城,已再无可恋;对于爱情,亦再无所求。   所以,若问他回来是不是为了找她,已没有任何意义……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   周绍霆转过身,与其说是在回答米娜,不如说是在说服他自己。   香烟明灭,米娜了然。   对于周绍霆的那段感情,她也颇为唏嘘。那时候,他们还走得很近,她也见过几次他身边那个清秀灵动的女孩子。在这座喧嚣扰攘的大都市,那个从山山水水里走出的女孩带着浑然天成的出尘气质,像个小仙子,是那么明澈动人。   只是,曾经说着永不分离的人,如今早已散落天涯了。   米娜静默了片刻,才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轻轻开口,“我听说,她好像去北京读研了。”   “已经回来了。”男子的声音不辨悲喜。   米娜却惊得挪了挪身子,“你是说,她现在在上海?”   周绍霆不置可否,烟雾后面的脸有些看不清表情。   米娜突然若有所悟,说:“你已经见过她了,是不是?”   周绍霆颔首,弹落烟灰。   “那……她现在怎么样?在做什么?”   周绍霆目光幽深,仿佛看着远处,淡淡说:“她过得很好,已经有了男朋友。”   语毕,他按灭烟蒂,走回沙发坐下。   米娜觑着男子的脸色,想从中捕捉到一丝情绪,然而,她又一无所获。   毕竟这么多年了,或许,他也淡了吧。   想到表姐,米娜心中五味杂陈,横在这两个人之间,有些事情,她虽不愿提,却不得不提。   “绍霆,你最近有没有给我表姐打过电话?我听说,她孕吐很厉害……”   “米娜,你知道,我不想谈这件事。”周绍霆打断她的话,接着,饮尽了杯中的红酒。   他起身告辞,米娜应承着相送,笑容依旧亲切,心里却有些悲凉。   周绍霆,时光荏苒,改变了很多事情,现在的我们,竟已无话可说了。   周五晚上,颜晓湜在公寓附近随意吃了些快餐,便一瘸一拐地回到家中。   前几天,她在周绍霆办公室崴脚的旧伤还没好,刚才追康宁下楼时又扭了一下,还是同一只脚,右脚。这回真的是雪上加霜了。   她进门脱鞋一看,竟肿了起来。于是跳到洗手间,拿毛巾浸了凉水,又跳回沙发,找个舒服的姿势坐好,将冷毛巾敷在水肿的脚踝。   客厅没有开灯,光线很暗,可她不想开灯,也不想动。   脚踝传来的疼痛提醒着她方才难堪的种种,却让人意外地感到踏实。因为这种疼痛是看得到、摸得到的,用冷毛巾敷上就能缓解,知道早晚有天会消肿痊愈。   而此刻她内心的痛楚,明明那么强烈,却不知伤口在哪,找不到缓解的方法,也不知何时才能痊愈。   那个人冰冷没有温度的眼神就像是两把利剑,洞穿了她本已脆弱的心脏,牵着五脏六腑都一抽一抽地疼。   当初,明明是他选择决然而去——“如果你能试着放手,也许会比较好”。   晓湜到现在都清晰地记着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或有些无奈不舍,却淹没在出奇的冷静理智之中,保持着他一贯的优雅风度,却让她几近痛彻心肺。   可凭什么,他现在又大模大样地回到这座城市,闯入她的生活,搅乱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   他光芒刺眼的婚戒,他冠冕堂皇的气度,他清冷漠然的眼神,仿佛都在嘲笑她自以为坚固的心理防线是多么自欺欺人……   客厅的窗没有关严,风从窗缝漏进来。   初春的晚风,穿过城市斑斓的灯火,带来了远方的气息——远方之地,已不属于城市。   那风里饱含氤氲的水汽,拂送着山间林木的芬芳,甘冽溪流的清凉,青草泥土的腥甜……或许是来自某一处山谷溪涧?   曾听说,气味与人的记忆有某种隐秘深刻的联系。   当这样的夜风从鼻腔灌入,涤荡在肺腑,晓湜感到,有什么尘封心底不敢碰触的东西在悄然苏醒。    第15章 篝火美人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那或许和七年前,一个山野溪边的春日夜晚有关——楠溪江畔,篝火美人。   然而,命运的残忍就在于,它编织了一个绮丽浪漫的邂逅,来作为之后一切感伤无望的开始……   那一年,颜晓湜还不满18岁,在念大一。她上学早,又跳过一级,所以比同届同学普遍小两岁。   那时的她刚离开家,年纪又小,总是想家,想爸妈。平日里忙着学习,和室友说说笑笑倒也还好,一到周末或小假期,室友们都回家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更加思乡情切。   大一下学期的五一节,她报名参加了学校登山协会组织楠溪江溯溪活动。   在此之前,她从未参与过户外徒步,也并不感兴趣。这次心血来潮报名,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就不用矫情着乡愁了。   学校近百个大大小小的社团,在五一长假组织的活动还真不少。晓湜趴在电脑前筛选,一眼就相中了“楠溪江溯溪”,原因很简单——“楠溪江的名字很好听,我喜欢”。   这个理由让她身边叽叽喳喳出主意的室友们都心悦诚服,感叹:不愧是中文系的,好感性!   仲春的楠溪江草木葳蕤,正如他们当年肆意茂盛的青春。   山间雾岚飘渺,翠竹幽幽,谷涧林泉飞瀑,溪水淙淙,让人忘却都市尘嚣,沉醉在山野烂漫处。   晓湜也很是陶醉,几乎忘记了背包的重量和跋涉的辛劳。目之所及的自然清新与家乡山水颇有几分相似,却又有着浙南峡谷特有的迷蒙如幻,清幽内敛。   当晚,他们驻扎在离罗垟村不远的一处营地,那是背山临溪的一个广阔草甸,很适合扎营。   然而,他们并不是第一批登陆者。   当他们气喘吁吁抵达时,已经有六七个帐篷在下游安然扎好了,气派的队旗猎猎飘扬——“极限专业户外俱乐部”。   光华登协的领队牛牛,是个彪悍的女汉子。她看到好地盘已被抢占,还有那迎风招摇的队旗,一脸不屑,但也无法,只得带着身后这批不专业的人在不太平坦的上游安营扎寨。   夜幕降临,光华的少男少女们兴致不减,升起了篝火,一行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   火光跳跃,温暖明亮,驱走了夜露水雾的潮湿,引得下游专业俱乐部的两个人也凑过来,烤火取暖。   他们安静地坐在圈外,尽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并不想打扰到别人,也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在领队牛牛的倡议下,光华的一圈人开始轮流做自我介绍。   轮到晓湜的时候,她有些拘谨。她向来不爱出风头,只老老实实地按着上一个男生的模式,依葫芦画瓢:“我叫颜晓湜,89年生人,中文系的。”   这时,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穿过湿重的空气和哔剥的篝火,在女孩的斜对面响起:“哪三个字?”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声音的来源——一圈人外背光的角落,并排坐着的两位 友队“专业人士”。   晓湜愣了一下,也顾不上去看,便下意识地回答:“颜色的颜,春晓的晓,湜……三点水加一个是不是的是。”   提问者不置可否,自我介绍又接了下去。   之后,好像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如果说有一件,那就是颜晓湜第一次住帐篷,半夜又冷又饿地醒来,摸黑翻饼干吃。   第二日清晨,晓湜又满血复活了。她兴致勃勃地跑到溪边,看水还算清澈,便蹲下来,就着溪水洗了把脸,随意扎了两只羊角辫,又背起那只看上去比她还大的背包上路了。   回到学校,大家相互交换了照片,牛牛领队将流水账小结发到了BBS登山版,当天便被标精置顶。   晓湜以为,这就是她此次楠溪江之行的完满句号了。   谁知,时隔一周,她竟然收到了一封与楠溪江有关的、莫名其妙的邮件。   那时她还没买手提电脑,经常在文图机房蹭外网。   一个阳光晴好的午后,她闲闲地打开学号邮箱,发现,有一封陌生地址、标题为“你好”的未读邮件,打开一看:   “颜晓湜同学:   你好!楠溪江畔初次见你,印象深刻。我叫周绍霆,82年生人,也喜好文学,希望能和你交个朋友,以后共同切磋。   周绍霆”   周绍霆?这次一起去楠溪江的同学里并没有叫周绍霆的啊。   “楠溪江畔初次见”,难道是路遇的哪只友队?可是,与他们遭遇的团队都是打个招呼就过去了,并没什么接触。这人又是怎么知道她学号邮箱的呢?   一连串疑问让晓湜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最让她不理解的是周同学的搭讪方式:“也喜好文学”,“共同切磋”,这是,要交笔友吗?这……也太过时了吧!估计是有人闲得无聊,不理也罢。   自从上大学以来,颜晓湜只被搭讪过两三次。按说,她长得白净水灵,眉清目秀,一身中学生的清纯气质,本应是很抢手的。但她秉持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优良传统,成天低着个头、抱着堆书往返于宿舍和图书馆之间,那种小学霸的气场,让很多男生压力山大,只能远远垂涎,不敢贸然搭讪。偶有不自量的想上前碰碰运气,结果往往是,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一口回绝,不留任何希望。   颜晓湜就是这样,不喜欢的,绝不玩暧昧。   她不像有些女生比较会做人,对爱慕者来者不拒,跟谁也不挑明,跟谁都挺要好,被一堆男孩围着捧着,好不风光。   晓湜不屑如此,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一场什么样的感情。   她要的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她要的是“携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   她要的是比生命价更高的“爱情”,而不是过家家似的“谈恋爱”。   你说她是看书看多了矫情也好,说她是坚守着爱情理想也罢。她这种“爱情洁癖”,很难敞开心扉去接纳什么人,而一旦动情,就希望从一而终。   于是,此番邮件事件,也被她当作一次拙劣的搭讪置之不理了。    第16章 集体花痴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大二开学前夕,晓湜的室友中和她最要好的丁亮亮,应聘上了管理学院的MBA助教。她目标明确:不为补贴,不为历练,就为了找个靠谱的男朋友!   学校里那些还靠父母养活的小男生她可看不上,觉得都不靠谱,她丁亮亮要找的是个成熟的男人。   能报考光华管院,必然是有工作经历的都会男士,情商有保障;   能千里挑一地考上,必然是出类拔萃的,智商有保障;   能交得起学费,必然是积蓄颇丰,经济上有保障。   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才有安全感、方向感。   丁亮亮这么想着,都恨不得为自己的缜密心机拍手叫好了。这才叫计划周详,万无一失!   从管院MBA迎新那天开始,亮亮回到寝室后的所有话题,几乎都围绕着MBA的男同胞们展开。   “今天我看到一个超,超,超帅的大,帅,哥!”   “……有照片吗?”正在看美剧的白洁只听清了最后两个字。   “人家还不熟嘛,不好意思太花痴”,亮亮故作娇羞,扭捏一笑,接着信誓旦旦地为自己的眼光打包票,“绝对极品,我跟你说,以后有机会,我给你们拍特写!”她言辞慷慨,像是给姐妹们承诺下一桩丰厚的福利。   不几日的一个中午,亮亮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回来,一进门,就晃了晃手机,得意宣布:“我拍到帅哥正脸了!你们有谁要看?”   夏芳和白洁正准备午休,晓湜在看书,都有些意兴阑珊。   亮亮见就要冷场,带着不甘的语气挑唆道:“小洁,可比你们宣传部那个校草部长帅多了!”   白洁听她这么一说,果断放弃了爬到上铺的打算,挑剔地接过亮亮的手机,准备鉴定反驳。   宣传部的高帆何许人也?那是多少女生的梦中情人啊!   然而,当她看到手机中的照片,神情在一瞬间凝固了,继而变得无比舒展。   夏芳见状,也凑了过来,看了几张便颇为惋惜地说:“完了小洁,你们家高帆被秒得连渣渣都不剩了!”   白洁叹了口气,“唉,人外有人啊!连上课走神也这么有味道,还让不让人好好听讲了?”   晓湜听着两个人一唱一和,也忍不住去看个究竟。到底是什么样的脸,才能理所应当享有这样的夸赞?   照片都是抓拍的,并没有承诺的特写,也很少正面照。但那些不经意的瞬间和蹩脚的角度,却让男子的神韵更加生动——利落英挺的脸部线条,鼻梁高直,五官深邃。从照片看,身材也高大挺拔,确是难得一见的美男一枚。   亮亮在一边很是得意,“怎么样?我就说是极品嘛!”   白洁狠狠赞同,拍了拍亮亮的肩膀说:“好同志,304寝室派你去调查一下这枚帅哥的底细,有女朋友了没?”   亮亮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肯定还没结婚!”言外之意,就是姐妹们都还有机会。跟着,她又补充了一句:“一班的,叫周绍霆。”   周绍霆。   晓湜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周绍霆?!   她蓦地回忆起上学期那封搭讪邮件,那个人好像也叫周绍霆。   是了,不会记错。   她对自己的记忆力一直很有信心,也就是凭着天生过人的记忆力,她才可以在考场上傲视群雄。但转念一想,应该是重名吧?要真是同一个人,这世界也太小了!   当时的她还不知道,这世界的大小本在人心——“如果我想找一个人,就算天涯海角也一定会找到”。   看着照片上英俊的侧脸,少女的心潮暗自萌动:如果这个好看的男子,就是那个发邮件想和她交笔友的周绍霆,那么当初置之不理的拒绝,会不会有些可惜呢?   实际上,每个人都逃不脱是外貌协会的会员,颜晓湜也不例外。但她毕竟年纪还小,并没有恋爱的打算,而且,照片中男子的样貌和气质都太过出众了,而她,从来都是低调无闻的,就像天上耀眼夺目的星子,与地上无名流淌的溪流,彼此遥远而陌生。   不管怎么样,过去的事,不想也罢。   周五下午,晓湜没有课,一个人在寝室里研究新买不久的手提电脑。   在那时,像这样一台国产的手提也要一万出头,这对于晓湜来说,还是很不小的一笔开销。她只动用了父母给她存款中的两千元,剩下的钱都是她奖学金的节余和勤工俭学挣来的。   她很珍惜这台新电脑,平时都不太舍得用,已经买了近一个月,还有很多功能不熟悉。   此时,她正对着说明书,小心翼翼地试验着每一项功能。   手机在一边响了起来,是亮亮打来的。   晓湜刚一接起,那边就连珠炮似的哇啦起来:“晓湜,你下午没课是吧,快来管院帮我!和我搭班的同学回家了,现在正有个讲座,我又要摆茶点又要泡开水的,根本忙不过来!你快过来啊,管院二楼大教室,茶歇时间快到了!”   晓湜以为有多十万火急,忙收起电脑奔了过去。   她冲到管院二楼一看,才知道自己的室友为什么忙不过来。   平日走运动风的亮亮同学,恨天高蹬在脚上,裹臀长裙直到脚踝,尺码偏小的衬衫箍在上身,稀落的扣子间,春光若隐若现。晓湜怕她动作稍大,那衬衫都会崩开。   对室友这种用力过猛的装扮,晓湜已经见怪不怪了。但凡有在管院露面的机会,亮亮就会把她认为最有女人味的装备捯饬到身上。如此盛装出席,连路都走不稳,更别提端茶倒水了。   不过没关系,颜晓湜今天这一身正好干活——白色小T恤,牛仔七分裤,一双帆布鞋。   果然,没几分钟她就把果盘摆好,茶点分好,热水泡好,一切就绪了。   晓湜最后清点了一下茶歇区的布置,认可了自己的劳动成果。接着,她回过身,朝很自觉靠边站的亮亮睨了一眼。   亮亮讨好地凑过来,从茶点桌上拿起一块小包装的沙琪玛,双手捧到晓湜眼前,拧着身子无限娇羞地说:“臣妾知错了,请陛下息怒。”   晓湜看她那矫情样子,不禁好笑,但看了看那盘被动过的点心,低声说:“这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啦!这东西买来就是给人吃的!”亮亮说着又用手挡着嘴巴,小声爆料:“我经常吃的。”   晓湜笑了笑,接过爱妃奉上的甜点。她午饭没吃饱,现在真的有些饿了。   她刚撕开袋子,咬了一口,那酥软甜蜜的口感还来不及化开,大教室的门就突然被推开了!    第17章 情有独钟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以为下课了,慌忙做贼心虚地将剩下的半颗沙琪玛背到身后,嘴里的也来不及品尝,囫囵吞咽了下去。   然而,并没有下课,出来的只是一个人。   一个高挺英俊,气度不凡的男人。   质料上好的衬衣勾勒出男子结实的上身轮廓,裁剪合体的西裤衬托出他标准的倒三角身材。   他是出来接电话的。   亮亮兴奋地拉了拉晓湜的衣角,压着声音喊了句:“看,看,周绍霆!”   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那男子像是听见有人叫他名字,便偱声看过来,在发现笑得像花一样的亮亮后,也微笑着点了下头,目光扫过她身边的白T恤女孩,似乎滞了一下,又不着痕迹地移开,继续走向大厅转角讲电话去了。   晓湜刚才一听说周绍霆本尊现身,也不由得去看,正好撞上那男子投过来的目光,不知为什么,心里竟突地跳了一下。   亮亮犹自激动,那男子已经挂断电话,从转角走出来。然而,他并没有直接回教室,而是向着茶歇区走了过来。   亮亮眼疾手快,赶忙冲了杯咖啡递给他。   男子笑着接过却又放下,温沉有礼地说:“谢谢,我不喝咖啡。”说着,他自己倒了杯白水,拿在手里,轻靠在桌边,看着亮亮问:“小陈呢?”   亮亮殷勤的好意被拒,多少有些别扭,现又被他温和的目光盯着一看,脸竟烧了起来,很不自在地说:“咳,她呀,她说是有事,先回家了。”   男子“哦”了一声,再次把目光落到她身边的女孩身上,问道:“那这位是……”   晓湜听他这么问,以为是不认识的,所以,应该和发邮件想交笔友的那位不是同一个人;又或者,是同一个人,但已经忘记她了……如此心思辗转,竟忘记了回答。   亮亮见晓湜低头不语,并没有要自报家门的意思,便替她回答:“她是我室友,颜晓湜,临时来替陈冉的。”   男子微笑,向晓湜伸出右手,“你好。”   你好?   晓湜恍然有种感觉,这似乎已经不是这个人第一次对她说这两个字。   然而,礼仪当先,不及多想,她赶紧也伸出右手回应,慌急之中,那块见不得人的沙琪玛就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之中了。   不过,她也顾不上,与人握手时,不看着对方的眼睛总不礼貌吧?   于是,晓湜抬起眼眸,看着眼前的男子。   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那样的眉目容貌,怎么说呢?用倾倒众生形容,应该不为过吧。   晓湜的手轻触男子的掌心,温暖干燥的触觉拥抱着她冰凉的指尖。   男子笑了一下,扬起万千风华,右脸颊还浮现出一只浅浅的酒窝。   晓湜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移开目光,撤回右手。   指尖犹有余温,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放置,最后只得和左手一起,揉捏着那块被啃了一口的沙琪玛。   男子对二人再次点头致意,便转身走向教室,路过茶点桌时,随手拈了一块沙琪玛……   讲座结束后,管院安排了便餐。晓湜推说晚上要旁听历史系的课,没有参加。她不喜欢和一堆不熟的人在一起吃饭,感觉很不自在。   那天晚上,白洁和夏芳都回家欢度周末了。晓湜洗好澡回到寝室,看见亮亮桌上扔着的背包,就知道,这个周末又是她俩的二人世界了。   果然,伴随着一阵急不可耐的脚步,亮亮拎着洗手液出现在门口,一副搞到了爆炸性新闻的惊喜振奋。   “颜同学,你中大奖了!”   晓湜不解。   亮亮回身关好门,像地下工作者一样神秘兮兮地凑到晓湜耳边,音量却忘记调低,“说吧!你们什么时候接上头的?”   晓湜被她震得耳朵发麻,一边揉着耳朵,一边更加不解,“谁呀?”   亮亮跳开一步,声音更响,“周绍霆啊!要不然,他干嘛问我要你手机号呀!”   晓湜有些懵了。   亮亮看她那呆呆的样子不像是知情不报,小声咕哝道:“难道说,真的是一见钟情?”   晓湜调动记忆内存,将前前后后的细节都拼凑在一起,由此肯定:此周绍霆即彼周绍霆也!然而,亮亮所说的“一见钟情”?或许是吧——“楠溪江畔初次见”。只是,她这位室友并不知道:此“一见”非彼“一见”也!   亮亮故作深沉,用手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眼前的女孩。   宽大的卡通睡衣罩在她娇小的身体上,看起来就像个还没发育好的中学生。不过也没有错,她比她们都还小两岁,像她这个年纪,本来就应该在读高中吧。刚洗完澡的女孩头发湿湿的,黏在脸颊和脖颈,愈发衬得皮肤白皙水嫩。一双瞳子干净清透,但完全不解风情。倒是挺招人喜欢的,可要做女朋友,貌似还欠些火候。   亮亮摇头慨叹:“唉,原来周美人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口味好独特。”   晓湜不明所以,“哪种类型?”   “幼齿。”亮亮总结陈词。   晓湜佯装要打她,却忽然又收敛神色,有些不安地问:“你不会,真把我手机号告诉他了吧?”   “我是真的想告诉他!你要和他走得近了,我也能多看帅哥几眼。可是,这毕竟是你的个人隐私,没经过你同意,我也不好自作主张。”   亮亮难得这么沉得住气,晓湜几乎有些感激了。   可是,为什么会有淡淡的失落呢?   她马上把这些不该有情绪归结于:虚荣心在作怪。   能被众人瞩目的男子青睐,对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来说,在虚荣心上的满足还是很强烈的。但现在,她失去了,或者说,是主动放弃了被人艳羡的机会,失落自然是会有一些的吧。   亮亮看晓湜闷声不响,自顾自整理着洗漱用具,又蹭了过去,歪着脑袋盯着她说:“哎,颜晓湜,你学习学傻了吧?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竟然不可惜的!有多少女生都巴不得把自己手机号抄给他呢!”   晓湜停下手上的动作,拿出少年老成的腔调说:“做人呢,不能太轻浮。我不认识他,他也不了解我,就这么交换手机号,感觉怪怪的。”   亮亮撇撇嘴,道:“得了吧你,别假正经了,心里都乐开了花吧?”她凑近晓湜耳边,吊胃口地说:“虽然,我没把你手机号告诉他,但是……”   “但是什么?”晓湜着急追问。    第18章 开诚布公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亮亮一闪身,指着她坏笑,“看,看,沉不住气了吧?”   晓湜挥挥手,“不说算了。”   亮亮没趣,只得坦白,“好吧,我老实交代,我把你QQ号告诉他了。”   晓湜目光雪亮地射了过去,亮亮马上跳开一步,辩白道:“不关我事啊,人家好诚恳的!反正你也有电脑了,你们自己上线联系吧,联系联系,不就认识了解了?”   这下,晓湜没了主意,蜷着食指顶了顶牙齿,喃喃说:“可是,我觉得时间不合适,我没想这么早交……”   “你丫想什么呢!”亮亮打断她,“颜同学,小小年纪,不要这么思想复杂好不好?人家周同学很单纯的!他听说你是中文系的,他也喜欢文学,就是想和你交流一下,陶冶情操。”   “可是……”   “什么可是!人家光明磊落,你倒扭扭捏捏的,说明是你自己心里有鬼!”   “我没有……”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默认!”   颜晓湜彻底无言以对,亮亮露出胜利者的笑容,捅了下她的腰,说:“认识一下而已啦,有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他还能帮我介绍个高富帅呢!”说罢,鼓动性地朝晓湜挤了挤眼睛。   在亮亮的撺掇下,晓湜打开了QQ,果然看到一个添加好友的请求。QQ名是“浪鳐”,验证信息是“周绍霆”。   晓湜把他加为好友后,又觉得似乎不妥,犹豫着把这个名字拉到了“陌生人”的分组里。想了想,还是不对,最后干脆新建了一个名为“笔友”的分组,并把“浪鳐”加了进去。   这个组里,只有这一个名字。   虽然,两人相恋后,晓湜曾一度把组名“笔友”改成了“爱人”,分手后,又长久弃用QQ,不曾开启。但在那个组里,一直都只有这一个名字。   也许,就连晓湜自己也未曾察觉,从一开始,那个人对她来说就是特殊的。至少在她心里,永远有个特殊的位置属于他。   晓湜把新好友安置了分组,也提醒着自己将以这种态度和身份来对待这位新朋友。   这时,浪鳐的头像亮了,发过来一个笑脸。   晓湜也回过去一个笑脸。   然后,半天无话。好像不知该说什么,又好像在谦让对方先说话,气氛有些冷。   还是男士比较主动。   浪鳐:墨馨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墨馨”是晓湜的QQ名。)   墨馨:就是很喜欢书页间油墨的清香。   (按下回车后,晓湜呲了呲牙,觉得自己酸文假醋。其实,她最想解开的,还是上学期那封邮件的疑惑,但又没想好该怎么问起。   肇事者自己倒先站了出来。)   浪鳐: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曾给你发过一封邮件,但你没有回。   (一片坦然,丝毫没有被拒绝过的局促。)   墨馨:我不习惯回陌生人的邮件。   (对方并不在意回与不回这件事,直入正题。)   浪鳐:我在楠溪江的篝火边遇见你,印象深刻,希望有机会能认识一下。   (晓湜猛然忆起,在罗垟村的营地,他们围着篝火做自我介绍时,有两名专业俱乐部的人坐在圈外。那晚夜沉露重,把记忆也晕染得朦胧不清,然,一个清越好听的男声穿过重重夜雾,至今仍回荡在耳畔——“哪三个字?”   原来,就是他!)   墨馨:可你是怎么知道我邮箱的呢?   浪鳐:在你自我介绍时,我记下了你的名字。后来百度了一下,查到你的学号,又推测出光华学号邮箱的后缀。   (原来如此!是该感慨百度的万能,还是此人的缜密呢?不过,晓湜第一次听说自己还能被“百度”出来,觉得很新鲜。)   墨馨:那你还查到什么?   浪鳐:临沧市高考第二名,还有很多奖学金的获奖名单。都是和学习相关的。   (晓湜被道破学霸本质,有些不好意思,她从不觉得学习好没什么可自豪的,这年头,高分后面往往跟着低能,所以,实在不必引以为傲。   现在,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只剩下一件。)   墨馨:那为什么,在楠溪江时你不当面和我说话,互相认识一下?   (是啊,如果诚如你所说,印象很好,想认识的话,那当时搭个讪,要个手机号什么的,岂不是更方便?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那边似乎也在思索,片刻,电脑屏幕上才跳出回复。)   浪鳐:我觉得发邮件更稳妥。如果我当时贸然和你说话,万一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以后就没有进一步接触的可能了。   (哦,这样。)   后来,在两人交往了很久以后,晓湜才知道,男子第一眼见到她的感觉叫做“一见钟情”——情之所钟,一往而深。   有时候,心里的份量越重,就越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的第一次网聊很简短,以晓湜提出要休息为结束。她对这个笔友的第一印象还不错,他措辞简洁,态度真诚。   这是一个很开诚布公的开始。   晓湜爬到上铺,一眼就看见对床亮亮那两条白花花的大腿,造型很不拘小节地裸露在外面,应该是已经睡熟了。   晓湜笑了一下,抬手关上电灯。   黑暗中,飘飘忽忽地传来一声“晓湜……”   “嗯……”晓湜下意识地应声,几乎以为亮亮是在说梦话。却紧接着,听见那个大大咧咧的女孩用不太像她的语气悠悠说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所以晓湜,只要人是对的,时间没有错与对。”   晓湜让自己记住了这句话。   接下来,两位笔友真的像模像样地在QQ上交流起来,从讨论文学到谈论人生。   渐渐的,晓湜觉得和这人聊天是件很愉快的事。   在此之前,她从没和异性有过深入的交流。从她知道“早恋”一词的含义开始,她就很自觉地与身边同龄的异性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外因可能是家教传统,使她过于保守,内因则是她自己心里坚固的防线。   她高中的大好年华全部奉献给了高考事业,为的是实现父母的殷殷期望,考一个好大学,将来去大城市发展,带着父母一起过更好的生活。盛放的青春被掩埋在书本和习题中,竟没留下一丝萌动的回忆,但她却甘之如饴,无怨无悔。   上大学以后,她仍旧无心红尘,一边在别人虚度的光阴中保持着高中时代的学习惯性,一边在身边盲目的恋爱中坚定着自己的爱情洁癖。她暗下决心,绝不会在错误的时间开始一段无果的感情。   如此算来,这个笔友可是她生命中第一个有思想交流的异性朋友,并且,质量极品。   如此的绚烂开篇,对正如一张白纸的女孩来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日复一日,男子的睿智、才华、气度,从屏幕的字里行间流露出来,让女孩的心里泛起了小小的涟漪,有时还跑到QQ上等他上线。   然而,一个多月下来,他们还是不紧不慢地聊着,话题漫无边际却从不涉及感情。有时在路上遇到了,也只是礼貌地打个招呼,说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晓湜原本以为,男子对她多少是有些好感的,但现在,她也摸不清他的想法了。难道,真的只是想交个笔友么?这么想着,心里竟浮漾起一丝不知所措的落寞。   深秋微阴的傍晚,晓湜下了课到食堂吃饭。   她打个汤的功夫,亮亮又不知窜到哪里去了。估计是跑到二楼去吃煲仔饭了,刚刚路上就嚷嚷着想吃来着。   晓湜一个人端着餐盘左顾右盼,正在犹豫要不要上楼去找室友,一转身,就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19章 那年匆匆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虽然是在嘈杂的学生食堂,虽然是和别人一样就着餐盘、吃着普通的饭菜,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在高档西餐厅里享用下午茶般的悠然。   有些人生来就带着与众不同的气质,让你想不注意也难——   周绍霆。他可真是难得来学生餐厅吃饭,这顿饭几乎是带着体验生活的性质。   而此刻,男子似乎也察觉到了穿过人群、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抬起眼眸,就看到了那个正望向自己的女孩——马尾辫,浅灰色T恤,牛仔裤,再普通不过的装扮。   然而,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   也许就因为女孩的眼睛,很明亮,很清澈,让她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纯净的光晕,如山涧清溪,不染纤尘。   男子原本有些意兴阑珊的心境豁然明朗起来,没想到自己难得在食堂吃顿饭,竟还有这样的际遇。   他朝女孩点头微笑,示意她过来一起坐。   晓湜仰头望了望人满为患的食堂二楼,略一踌躇,最后还是端着餐盘坐在了男子对面。   起初,她并不觉得这顿饭有什么特别的,虽然是第一次和这位笔友一起吃饭,但也不过就是在食堂遇到了。很平常的情境,很平常的一天。   然而,一些决定性的事情,往往就是在平常中不期然发生的。   女孩低着头很认真地吃着饭,她的肚子在课堂上就已经咕咕抗议过了,亟需食物来安慰。   周绍霆却停下了筷子,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开口说:“我约了个朋友明天一起吃饭,同济建筑系的,很有才华。到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晓湜一愣,“女的么?”   绍霆微笑,“男的,山东人,人很不错。”   晓湜一口饭含在嘴里,忘记了咽。她有些发蒙。   这个男人,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想牵线搭桥把自己介绍给他兄弟吗?   她心里顿时涌起被戏弄的懊恼,混杂着惶乱和无措,抿了抿嘴唇,犹豫着问:“你……是要把我介绍给他,做……女朋友?”   这一问却把周绍霆给问蒙了。他本是想把自己的好哥们介绍给她认识一下,让她慢慢融入自己的朋友圈,走进自己的生活。没想到,竟让她误会了。   绍霆忍不住笑了出来。晓湜正郁闷,却见男子笑得如此开心,不禁更加气恼,沉下脸,咬起了嘴唇。   绍霆马上解释道:“哦,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介绍你们两位高材生认识一下,交个普通朋友。”   晓湜揪着的一颗心落下了一点,然而,还是不踏实。   这男人一会儿交笔友,一会儿交普通朋友的,究竟是打着什么算盘呢?他天天准时在QQ上和自己聊天,总是兴致甚好,有时谈得兴起,都忘记了休息,虽然不曾谈及感情,但偶有一言半语也藏着小暧昧。   晓湜虽然懵懂,但绝不笨,她听得出来,感受得到。可为什么,到了现实中,这人的态度却总是不冷不热,带着保持距离的意味?   当年的颜晓湜不明白,其实,还是那个原因——心里的份量越重,就越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心意,如果贸然挑明,怕会轻浮,更怕会失去。所以,只有等待,彼此慢慢了解,小心试探,直到有了肯定的答案。   这场爱情开场的博弈,需要绝对的耐心。   周绍霆有足够的耐心。而此刻坐在他对面的那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却有些沉不住气了。   她用筷子戳着米饭,戳来戳去都不往嘴里送,忽然,下定决心似的抬起清亮的眸子,问:“那么,你对我呢?是……什么意思?”   绍霆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微微震了一下,继而,涌出一股幸福感。   他看着女孩眼中极力掩藏的紧张,那种忐忑不安的小女生情态,让他心下很是喜欢,于是就萌生出逗逗她的想法。   他绷着快要翘起来的嘴角,故作漫不经心地说:“我和你,当然也是在交朋友。”   对面没了声音,只见女孩低着头,刘海都要垂到菜汤里。很明显,是失望了。   当年的晓湜十足是个胸无城府的小丫头,她那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大她五六岁、心智缜密的男子。更何况,她本来也没想躲躲闪闪。你看她外表文静乖巧,但骨子里却是自然爽冽的,带着滇西灵秀风物赋予的真纯。   现在,她终于硬着头皮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虽然答案令人失望,但至少心安理得。   她如此想着,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原以为一切将归于沉静,男子好听的声音却又在对面响起,格外低沉悠缓,他说:“我想和你,先交往一下,看彼此是否合适。如果合适,我希望争取你,做我的妻子……”   在听到“妻子”两个字时,晓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她心里那一番起起落落,真像坐过山车一般,刺激得脱离了现实。   然而,当她的目光对上男子专注、幽深的眼眸,她不由得不信。哪怕是幻觉,那也是她掉进去就不愿醒来的一个梦。   “妻子”——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被他说出,竟是口齿含香,无限美好。   男子的话仍在继续,诚挚温柔,“如果,不合适,我愿意像大哥哥一样照顾你”……   现在,那个男人已经有了自己的妻子,却不是她。他也没有像当初承诺的那样,像哥哥一样照顾她,给她安慰。   而是,形同陌路。   曾听闻,如果情侣分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做朋友,那说明之前不曾真正相爱;如果真心爱过,那么分手后,可能会互相憎恨,因为彼此伤害造成的心痛太过强烈;如果,爱得很深很深,那么,分手后,就会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最好永,不,相,见。   是不是,就像他们现在这样?彼此还认识,却不能再见面,不能再想念,也不能再珍惜。你的世界不再有我,我的世界也不再有你。你过得好,我不会去祝福;过得不好,我也不会去嘲笑。   因为我们,从此陌生。   是夜,颜晓湜辗转难眠。凌乱的影像在脑海里交叠重映,分不清是记忆的片段,还是破碎的梦境。   直到天光微蒙,她才抵不住昏沉的头脑,恍惚睡去。    第20章 各怀心思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周末早晨,其实已经是上午,床头橱上的手机突然不安分起来,震动着打转,咯哒咯哒的声音把它的主人从纷乱的梦境中吵醒。   晓湜闭着眼睛伸手去摸,下意识以为是男友的叫早电话,捞起来就模模糊糊地应了声:“康宁?”   而里面传来的,却是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带着些滇西口音,语速因热情而有些快,“阿湜,我冬子啊!你今天空了来我店里一趟吧!我新推出了两种口味,你快来尝尝!”   晓湜这才悠悠醒转,原来是韩冬。   这个喜欢创新的饼铺老板,本着极强的竞争意识,不定时推陈出新,认准晓湜当小白鼠,说什么她学中文的,能准确描述出味觉的体验——天知道,是不是这样。晓湜早就不记得都尝过什么口味的,只记得被他那五花八门的创意,搞得应接不暇。   晓湜诺诺应着。那边犹自沉浸在新发明的愉悦中,“我这回听你的意见,用的都是咱家乡货。哎,你啥时候来?”   “嗯,大概……十一点吧。”   “哦,啊?阿湜,你还没起床吧?”电话那边,从女孩给出的时间和带着鼻音的声调推测。   “……”默认。   “是我把你吵醒了吧?”韩冬有些不安起来。   “没有,是我今天睡过头了,早该起来了。”   晓湜确实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即便是周末,也一定在八点之前起床,并且梳洗完毕。   韩冬的语速明显慢下来,带了一丝关切,“那你再睡会儿,我这不急,反正我都在店里。”快要挂电话前,又加上一句:“叫小康一起吧。”   康宁?晓湜的心沉了一下。昨晚他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消气,而且就算气消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肯下台阶……   挂上电话,晓湜睡意全无,于是披衣下地,推开窗子。   微凉潮湿的风倾泻而入,临街的树木新绿尽染。   她眯起眼睛,感受着被风扬起的发丝拂在脸上。   春风,该又染绿了楠溪江吧?   年年春回,而我们,却再也回不去开始的地方……   上海这个春季,格外多雨。   又是个微阴欲雨的天气,天色灰蒙,空气潮湿,街景像是被加了水印效果。路人行色匆匆,并没有因周末而多出一分轻松的欢颜。   在这条小街上,是一遛咖啡馆,因天光晦暗,多半已经启用了人工照明。微微发黄的光线从那些别致的欧式窗格里透出来,在冷色调的天幕下,使人倍感温暖慈祥。   在这些咖啡馆之间,有一家小小的饼铺掩映其中——“冬阳饼铺”,下面另有一行小字“正宗云南手工馅饼”。不起眼的门脸,却被别出心裁地装修成小木屋的风格,与周边的咖啡馆挤在一起,也丝毫没有违和感。小店里灯光明亮,暖融融地烘着一枚枚精致的小圆饼。   饼铺的老板是个地道的云南小伙,圆圆脸盘,五官周正,总是挂着憨厚的笑容,让人看了无端的心情愉悦。   此刻,他正头戴白帽,腰系围裙,和一个面点师傅一起在后厨忙活——和面,拌陷,捏饼,成型,烤饼,忙得不亦乐乎。   他的额上已沁出点点汗水,双颊也微微发红,但眼里却流溢着快乐的光芒。这是他的事业,他要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在这个大都市里打拼出一片灿烂的天地。   一个女孩出现在饼铺门口,宽松的长卫衣直垂到膝盖上面,罩住了大半个身子。她属于那种小骨架,这样缩在宽大的衣服里,更显得娇小清瘦。   女孩一手拎着肩包,一手拎着一把和她很不相称的大伞,伞尖已经拖在地面上。   她看上去有些疲惫,眼睛下面印着两瓣浅浅的青蓝色,嘴唇被阴冷的空气浸得微微发紫,让人看了不由心生怜惜。   女孩朝店内张望了一圈,没有看到要找的人,最后,目光落在了结帐台后面、此刻也正望着自己的女店员身上。   那姑娘叫郭雪妹,年纪比她还小两岁,齐肩的头发却偏要吊起个很高的马尾,散落下不少碎发,皮肤有些黑,透着几分俊俏,一双圆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两片嘴唇很薄,透出股机灵劲儿。   在看清进门的客人后,郭雪妹的一张俏脸沉了下去,垂着眼皮说:“你找冬子哥吧,他在后面忙着呢,你等会儿吧。”她边说,边自顾自地玩起了手机,既不去通报有客人来,也不上前招待。   女孩并不介意,径自走到临窗的长桌前,坐在一把高圆凳上,顺手把雨伞挂在桌沿。   这时有顾客进门,小店员马上从柜台后绕出来,凑上前去,笑容可亲,声音清脆,“您喜欢什么口味的?……哦,给老人吃是吧,那我们这边养生系列的特别好……”   她一番介绍推荐,好不热情,与刚才的态度判若两人。   坐在窗边的女孩暗自看着,也见怪不怪了。   按说,这个郭雪妹还是她的半个老乡,云南丽江人。当初小姑娘一个人来上海打工,在饭店里当服务员,牙尖齿利,被一起干活的姐妹挤兑。有一次韩冬到那个饭店吃饭,刚好碰到她以一敌三在打嘴仗,反应之快,口齿之利,把韩冬佩服得一愣一愣的。后来听说也是云南人,就想帮衬老乡一把,正好饼铺的生意忙不过来,就让她跟着自己干了。   不过,这些事发生的时候,晓湜正在北京读研。反正她刚一回上海,这丫头就在这儿了,一口一个“冬子哥”,对她的态度也始终如一的爱搭不理。   晓湜心里暗自有数,这个女店员十有**是暗恋男老板,把她当成情敌了。但她又不好辩解什么,以免弄得大家都尴尬。   在后厨忙活的老板听到前面有说话声,便探身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视线最远处坐在圆凳上的女孩,笑意瞬间绽放在眼角眉梢,连声音都透着浓浓的喜悦,“阿湜,你来啦!”   韩冬说着,便要上前打招呼,却忽然想起什么,又退了进去。   不一会儿他再出来时,已经换下了沾满油渍的厨子行头。下身卡其裤,上身枣红毛衣,露出衬衫的领子,看上去干净而温暖,很有糕点店主的样子。   他手中托着个托盘,上面摆了几枚新烤好的小饼,满面春风地走到晓湜身旁,兴致勃勃问了句:“小康呢?”   “他没一起过来。”   “怎么,有事吗?”   “嗯。”晓湜的声音几不可闻。   韩冬笑道:“真是难得,我还以为,对他来说,啥事都没陪你重要呢!”   晓湜也想配合地笑一笑,奈何嘴角很不自然,便微微低下了头,对着地面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韩冬这才注意到,她的表现很不自然,那低头垂眸的样子,明显不是在害羞,而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就算再迟钝的感官也会因熟稔而敏感,他认识她20多年,更何况,他的迟钝似乎只对着别人,从不会对着她。   此时,韩冬再看向她的脸色,才发觉那种憔悴的苍白是多么触目惊心。他收敛了玩笑的语气,压低声音问:“你,没和小康闹别扭吧?”    第21章 失魂落魄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心里一顿,抬起眼眸,淡淡笑说:“没有。”   韩冬的一双眼睛逡巡在她脸上,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只把饼盘推到她面前,“尝尝吧,馅料都是从云南进的货,正宗的家乡风味。”   他说着,也随手拉过一把圆凳,在晓湜身边坐下来。   晓湜看着托盘里的酥饼,一个个精致小巧,通体焦黄,隐隐透出内陷的颜色,很是诱人。她拿起一只,轻轻咬下去,认真品了品说:“有些偏甜了。”   话音未落,却听郭雪妹在一边小声嘟囔道:“口味还真高。”   韩冬对店员这种不礼貌的态度十分不满,斜了她一眼,板着脸说:“干活去!”   郭雪妹嘟着嘴巴不情不愿地走开了。   晓湜看了看手中的小饼,打算继续把它吃完。韩冬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这时的她,还和小时候一般无二,还是那个乖巧的邻家小阿妹,坐在自家门口的石凳上,细细地吃着糯食,恬恬地笑着,无忧无虑……   如果,她能一直这样该多好!韩冬的心抽痛了一下。   晓湜此刻也发觉了韩冬笼罩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虽然有点涣散,却定定的,似乎穿透了她的身体。   她被盯得有些窘,不自在地从包里掏出纸巾抹着嘴边的饼屑。   韩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使劲儿眨眨眼,收回思绪。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他回身对柜台后面的店员说:“雪妹,给阿湜倒杯水来”,顿了顿,又加了句:“要温的”。   郭雪妹撇撇嘴,心里更加别扭起来,气鼓鼓地调了杯温水,动作很生硬,故意把杯碟的声音弄得很响。   韩冬皱着眉头瞥了她的侧影,心里搞不懂这丫头又在闹什么脾气。   郭雪妹端着水杯走过来,冷着张脸,老大不高兴。   她把水杯搁在桌上的时候,力道大了些,只听“咚”的一声,水花都溅出来。   晓湜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水花便溅到韩冬的手背上。他甩了甩手,倒吸了一口冷气,猛地站起身来,瞪眼怒视着毛手毛脚的雪妹,一副就要发飙的样子。   郭雪妹却毫不买账,对老板的愠怒视而不见,大模大样地走回柜台后面,拿了块抹布东擦西擦。   韩冬脸上挂不住了。这丫头太不像话了!竟当着客人的面这样耍脾气,还让他下不来台。   如此想着,他便要过去好好训斥她一番,谁知,身子刚一动,袖管就被拉住了。   韩冬低下头,看见晓湜拽着他的袖子,清透的眸子中盈着一丝嗔怪,“干嘛那么凶!”   韩冬压下心头的火气,对她解释道:“这丫头就这样,老大不懂事的,今天又不知道在闹什么别扭,你别跟她计较。”   晓湜自然不会计较,但韩冬却在计较了,这可真不像他的性子。   他这个人,从来就心大得很,就算被人得罪了,也总是一笑置之。但他对店里这个打工妹,却明显缺乏这样的气度,总是针尖对麦芒的,却也没想过要解雇她。   已经过了正午,韩冬便张罗着要请晓湜一起吃饭,回身对一脸怨妒的郭雪妹说:“你先盯会儿,我给你带吃的回来。”   郭雪妹哪里肯干,眼珠子骨碌一转,一脸为难地说:“老板大人,今天下午不是有个大客户要来下单吗?那人太难缠了,我可应付不来!”   韩冬神情一滞,皱起眉头,纳闷自己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郭雪妹适时地补充道:“人家要求高,别到时候再挑肥拣瘦,嫌‘有些偏甜’,又不要了。”   晓湜听出她话里有刺,但面上只作不知。韩冬倒是真没在意,只是用手摸着额头,很有些踌躇的样子。   晓湜马上说:“你们忙吧,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饭。”其实,她本来就觉得,她和韩冬一起去吃饭把雪妹一个人丢在这里很过意不去,现在正好借这个机会推辞掉。   韩冬缓缓点了点头,说:“也好”,又看了看晓湜说:“你等一下”。   说罢,他快步走回后厨,片刻再出来时,手里已多了个鼓囊囊的布袋子。   他把袋子挂到晓湜手上,笑容里的温暖直达人心,“给你带点饼,新做的,都是你喜欢的口味。下面还有罐酱菜,我妈腌的,上货的时候托人一起带过来的。”   晓湜打开袋子看了看,伸手探进去,将一个玻璃罐挖了出来,递到韩冬面前,说:“饼我带着了,这个是阿姨做给你的,你留着吃吧。”   韩冬二话没说,接过酱菜罐子又塞回袋子里,还特意把饼拨到一侧,以免压碎,然后用不容拒绝的口气传达:“我妈可说了,有一罐是你的。”   晓湜的眼里流动着无以言表的感激,不仅是对着韩冬的,也是对着记忆里那个眉目温婉、笑容慈爱的邻家阿姨。   她紧紧攥着袋子的提手,仿佛那里面装着极贵重的东西。   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她握在手心的,是来自遥远故乡的一份温情,是童年最真纯的感情和记忆。   “那就谢谢阿姨了。”   郭雪妹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就像是被泡进醋缸一般,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她也很喜欢那酱菜的味道。这几天在店里吃饭,没什么菜的时候,老板就会拿出一罐,让大家一起分享。甜咸微辣、带着点玫瑰香味的酱菜很受欢迎,不几天就见底了。前天晚饭时,她发现冰箱里还有一罐未开封的,便想拿出来吃。韩冬看到,马上制止了她的企图,“这罐不要动,我留着送人的。”她只得讪讪地又放了回去。   原来,就是送她的。   郭雪妹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她为了帮他打理好饼铺,恨不得多生出一双手脚,不计加班加点,也不图那点报酬。可老板什么时候给她倒过一杯温水?什么时候请她单独吃过一顿饭?就连想吃他点酱菜都舍不得!而眼前这个细皮嫩肉的丫头,除了多念过几本书,有什么好的?都有男朋友了,冬子哥还对她那么好,可见是很喜欢了……   雪妹这么想着,心就越来越沉。她瞟着晓湜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外,脸色阴沉如此时乌云密布的天色,心里的抱怨竟从嘴里说了出来:“怪不得我想吃一口都不让,原来是送给你的阿湜的!”   韩冬把视线从门口转到郭雪妹脸上,看她一副受了老大委屈的样子,不禁好笑:这丫头,一罐酱菜而已,至于气成这样?   但他心里,却又有些歉疚了,自己毕竟太过厚此薄彼,于是爽快地说:“外面卖酱菜的那么多,回头我送你一箱!”   郭雪妹撇撇嘴巴,毫不领情,“那可不一样,你妈做的好吃,我就想吃你妈做的。”   “越来越矫情”,韩冬看她那刁钻样,也懒得再哄她,转身便要回后厨继续干活。   却听郭雪妹长长地叹了口气,顺着气息送出两个字:“是啊——”她把自己靠在柜台边,抱着双臂,懒洋洋地说:“我是矫情,但可没有某人矫情,装得跟没事人儿似的,啥也不跟你说,可明明就是心里有事!”   韩冬皱着眉又走回来,低声问她:“你说阿湜?”   “还能有谁!”郭雪妹一脸煞有介事,“你刚才是没看见,一进门没精打采的,往那儿一坐,愣愣地看着窗外。”她夸张地模仿了一下晓湜发呆的神情,又神神秘秘地说:“哎,你不是说她对象回来了吗?她肯定是知道了……”   “谁跟你说那是她对象?”韩冬提高了嗓音打断她,说:“是前、男、友,你给我记好了,以后别再乱说!还有,不许当着阿湜和她男朋友的面提起这件事,记住了?”   雪妹满不在乎,韩冬却开始烦乱。   最近,大名鼎鼎的亿疆集团将投资重点移到国内,做了不少动作,财经新闻里常有报道。虽说“周绍霆”这个名字的曝光率并不太高,但关注的人总会知道,他就是亿疆的总裁,已于近日回国。   韩冬当时刷财经新闻得知了这个消息,愣愣地呆坐了半天。   但是,阿湜向来不关注这些,估计连“亿疆”的名号也只是耳熟,更不会知道内部的高层姓是名谁,她怎么可能这么快知道?   韩冬正自揣测,雪妹却凑过来,八卦兮兮地问:“你说,她会不会还惦记着那个什么‘霆’的?”   韩冬立时虎起了脸,瞪着雪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她才不会惦记那男的!”   郭雪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色,介怀而厌憎,以为是自己的话起到了挑拨离间的效果,越发不肯善罢甘休,“你怎么知道她不惦记?人家现在可是飞黄腾达了,有钱有势,她肯定是后悔了,想重新跟人家好,所以和现在的男朋友闹掰了……”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目光越过韩冬铁青的脸色,落在了门口。   韩冬的脸上凝聚起从未有过的怒意,刚要发作,却看见郭雪妹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身后,心里霎时腾起不好的预感,也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头。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个单薄的身影,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眼神空洞得吓人。   “阿湜!”    第22章 不堪回首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韩冬脱口而出的叫声把女孩涣散的魂魄唤回,她漆黑的瞳仁挣扎着动了动,最后落在桌边倒挂的长柄雨伞上。她勉力牵了牵嘴角,仿佛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只得低着头快步走过去,拎起雨伞,又再度消失在玻璃门外。   韩冬心乱如麻,绞得胸口闷闷的疼。他不知道刚才的对话,被阿湜听去了多少,不过看她的神色,肯定是很受伤的。   他愤然回过头,狠狠瞪了郭雪妹一眼,拔脚便追了出去。   郭雪妹一个人站在柜台后面,感觉周遭的空气都冷寂了下来。她发现,自己对着这样的情况,根本没办法幸灾乐祸,而且心底的落寞更深,酿出一股股懊悔和担忧——刚才的话,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韩冬步子很大,在下一个咖啡馆的转角处,已赶到晓湜身后。   他一伸手就拽住了女孩的胳膊,心里着急,力道不由大了些。   晓湜拧了下眉头,被迫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身,由着男子拉着她的手臂,低头沉默,然背脊挺得笔直,透着股清冷和倔强。   韩冬忐忑地问:“你没事吧?”   晓湜没有回答,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怎么能没事呢?   刚才她本是回去拿伞的,却无意中听到那样一番话,句句狠戳她心窝最痛的地方,带着恶意的揣测。   但她又能计较些什么呢?   晓湜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迎着风来的方向笑了笑,说:“都过去了。”   声音轻如微风,语气淡若流云。   韩冬放开了抓在女孩臂弯的手,看向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盈满水光,流转着不得不放下的怅惘。   韩冬记得这样的目光——最让他心疼且无奈的目光。   他的声音里透着股寒意:“你知道……那个人回来了?”他甚至都不愿提他的名字,那三个字,他曾经不知咬牙切齿地默念了多少遍。   晓湜点头。   韩冬的心沉了下来,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你和小康,不会是因为他闹别扭吧?”   晓湜一时无言以对,脑海中翻腾着昨天的状况。那算是?还是不是?   韩冬见她沉吟不语,就当是默认了,神色瞬间严肃下来,由一位关心则乱的朋友变成了怒其不争的兄长。   “阿湜,你可别再犯糊涂!小康人多好!他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也看得出!更难得的是,人家对你父母也尽心尽力的。遇上这样的好男人,不容易!”他的语气带着焦急和责备,连同难以言表的疼惜,劈头盖脸向晓湜砸了过来。   晓湜知道,他在意指什么事。   确实,康宁对她父母的好,绝不仅仅是关心问候那么简单,简直就是有恩的。   那是两年前,她还在北京读研,康宁在平田制药北京总部,还没被派到上海,也还不是她的男朋友,只是她的追求者之一——最顽强、最热烈的追求者。春节前,老肺病的父亲继发肺大疱,并发气胸,情况十分凶险,须进行紧急手术。永德医疗条件不行,晓湜一家连夜赶到昆明,但临近春节,医院里的专家都休假了,母女二人焦急万分。康宁得知后,立即飞到昆明,凭着医药公司积累的人脉关系,托到了胸外科最好的专家给父亲实施了手术。手术很成功,父亲脱离了危险,渐渐康复。自那以后,晓湜便再也无法对这个男人的示好无动于衷。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好人,于是,就同意了与他建立恋爱关系。要是没有康宁,父亲可能都活不到现在了。   晓湜低头沉默,韩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曾让他心疼的一幕幕又浮现眼前:她的眼泪,无望,哀伤,医院里苍白颓然的面庞,路灯下因恸哭而抽动的肩膀……   他紧绷着声线,以免因激动而失控,质问道:“你说,那个人,他都为你做过些什么?他心里只有他自己,还有他家的产业,他的大好前途,他的财富,地位,反正,什么都排在你前面!像他这种男人,不配你这么爱他。他根本就不在乎你,要不然,也不会让你受那么多委屈。阿湜,你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一声闷雷滚过,就像碾压在晓湜的心上。本来抽痛的心这下碎了个七零八落,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也就感觉不到疼了。   晓湜仰起头,望了望阴云密布的天空,轻飘飘地说:“要下雨了呢。”也不知是在对韩冬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说完,她对韩冬感激地笑了笑,代替一句“再见”,便翩然转身离去。   韩冬没有再追上去,也没有再说什么,他该说的都已经说完。   他望着女孩的背影在灰蒙蒙的空气中渐行渐远,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在他来上海之前,那个女孩的妈妈曾再三拜托他照拂自己的女儿,说她自小没离开过家,没吃过苦。他当时只是乐呵呵地应承着,却没成想,还是让她受了伤。   所以这次,绝不能再来一次!不管是谁,都不能再伤害她!   晓湜已经走远,而韩冬还站在原地,他眼中的光益发坚定。   即使我不能陪你一起走,我也要看着你好好地走下去!   晓湜走完了那条挤满咖啡店的小街,走过了公交车站,走过了地铁入口,但还是继续走着。她不想坐车,也不想回家,只想就这么走着。   天下起雨来,仿佛擎不住泪水的眼睛。车水马龙的声音在雨中变得很遥远,耳边只剩下雨滴敲打着伞面的声音。那声音空空的,仿佛直击耳膜,然后震在心底,连同刚才韩冬的话一起,成了她脑海中循环播放的背景音:“他心里只有他自己,他家的产业,他的大好前途,他的财富、地位……像他这种男人,不配你这么爱他。他根本就不是真的在乎你……你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一遍又一遍地循环,直到带出了她封印心底不敢开启的灰暗影像……   “你一定要去美国吗?”   女孩仰望着男子的脸,无法理解他这个突然的决定。他曾说过,等她一毕业就订婚,然后把上海的产业接过来;他曾允诺过,一定会说服母亲,同意他们的婚事,他们会有一个充满希望的将来。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得遥不可及。   那种不受时空影响的爱情是理想化的,现实的真相是,异地恋很少能修成正果。尤其像他们这种情况,家境的悬殊、父母的反对,让这份感情背负了太多的压力,如果再远隔重洋的话……   听不到男子的回答,女孩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们现在的压力已经很大了,如果你再离开的话,我真怕我们感情慢慢淡了,有一天会分开。”   男子垂下头,凝视着女孩的眼眸,几乎要将她看穿,他稳定而有力的手覆上了她微微颤抖的肩,一字一顿地说:“你记住,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分开了,也绝不会是因为感情的原因。”   这实在是一句不祥的预言。女孩感到每一根连着心脏的神经都生硬的疼着,那种即将失去的痛楚,撕裂了她的矜持和骄傲,她愿意放下一切,换他不要离开。   她从没对谁低过头,即便对着男子的母亲,那样强势的女人,那样凌厉的话锋,她也能从容应对,不卑不亢。然而,现在,她低下头,用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气向他要一个答案:“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出国就会失去我,你还会走吗?”   男子深长的呼吸近在咫尺,隐约可闻,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有些冷,“你这种假设没有意义,我不认为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女孩却依然固执地看着他说:“对问题的否定不能算是答案。”   这简直就是在自取其辱。果然,男子的眼神复杂起来,缓缓开口道:“如果,你非要让我二选一的话,那我只能告诉你,对什么事都不要太执着。”   女孩微微地笑了,她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这样的回答,她早就该知道的,不是么?眼前这个男人,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和他那天高海阔的大事业相比,她又算得了什么?可她为什么就是不甘心呢?一定要听他亲口说出来,把她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撕碎才肯罢休吗?   这时,男子沉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了些她所熟悉的柔和,“颜颜,我从未想过要放弃你,但是,有些事,我自己也不确定。所以,我不能要求你什么,你能明白吗?”   “可是我愿意。”女孩肯定地说。   其实,在她听到“颜颜”那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缴械投降了。他并不经常这么叫她,只有偶尔的几次,当二人相处的美好愉悦无以言表的时候,他才会情不自禁地叫她“颜颜”。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最亲爱的父母,就只有他才会这么叫她。那样充满爱意和宠溺的称呼,是直接落在她心上的。   女孩的眼里盈满水光,又坚定地重复了一句:“我会等你的。”   然而,等到的又是什么呢?    第23章 白日噩梦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不是在彼此思念中益发坚定的心,而是被时空阻隔而渐生误会的爱。   由于时差问题,适合两人聊天的时间本就很少,而周绍霆又似乎不论早晚都在工作,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每次通电话或者聊MSN,还没说几句,晓湜就能感到他无暇顾及的忙碌,从没有一次像两人以前聊QQ那样尽兴。   渐渐的,若即若离的不安恶化为忐忑猜疑的惶惑,让晓湜充满了无力感。胡思乱想成了她准备论文之余唯一的思维活动。   如果少爱一点,或许就能淡然。   可她已经陷得太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万劫不复,一边默默承受着心力交瘁,一边暗骂自己自作自受。   而那个人,又是否真的在乎她?   两个月的时间,颜晓湜迅速地消瘦下去。原先带着点婴儿肥的脸蛋已经微微凹陷,一双大眼黯然失神,整个人看上去带着无法掩饰的憔悴,还有点与年龄不符的心事重重。虽然也还会说笑,也听课学习,但总有种人在心不在的麻木感,只有在走神的时候,才会格外生动,是全情投入的。甚至连手机响了都恍若未闻……   室友实在看不下去了,“晓湜,电话啊!”   女孩猛然回神,慌忙接起。   一个声线细致的中年女声传入耳畔:“喂,是颜晓湜吗?我是周绍霆的母亲,我们见过一次。你周六下午有没有时间?我想和你谈谈。”   她的态度很客气,语气也很平和。但晓湜却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头到脚,瞬间冰凉。   周六下午的阳光很好,咖啡厅临窗的座位最适合享受初冬的暖阳。   咖啡好像也不错,一室令人沉醉的馨香。   对面的中年女人保养得宜,白皙纤细的手映着阳光就像是微微透明的。手背上隐约现出的细小纹路昭示着皮肤已不再紧致,却别有一番成熟的风韵。   此刻,那只手正微微翘着小拇指,捏着锃亮的小勺,在搅拌一小杯ESPRESSO,片刻,又优雅地将小勺放在托碟中,捉起咖啡杯送到唇边。   泛着柔和珠光的红唇轻启,微抿一小口咖啡,唇角上扬,弧度完美到无懈可击,似乎对那味道很满意。   “小颜,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吗?”   她叫她“小颜”,用以显示自己的长辈身份。虽然她看起来不过四十岁左右,但实际年龄,恐怕比目测要大十岁。   被她叫做“小颜”的女孩条件反射地“嗯”了一声,却不是肯定的,而是迷迷糊糊的。   刚才那一番话里的信息太跨越了,她现有的认知已经断片,实在难以接受:周绍霆决定留在美国,不会回来了,他就要和青梅竹马的银行家女儿订婚了……怎么听都像是豪门恩怨的狗血剧情,而她就是那个悲催的平民女主角。   然而,当这样的事发生在现实中,就失去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童话性。正确的结局就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灰姑娘永远是灰姑娘。   晓湜还来不及消化自己翻江倒海的疑问,就见对面的女士朝着门口的方向轻轻挥手,“楠楠,这边。”   伴随着一阵极有节奏的高跟鞋声,一个高挑的年轻女子出现在晓湜的视野中。式样考究的筒裙下,一双长腿白而纤瘦,浅色手包上的PRADA字母金光闪闪,合体的皮草在她身上既不夸张也不老气,刚好衬托出她的高华气质。   对面中年女士的脸上已然蕴满笑意,看着皮草千金坐在自己身边。   “小颜,我给你介绍下,这位就是我刚才跟你说过的孙萧楠。绍霆的未婚妻,沪通银行行长的女儿,现在在纽约工作。”   晓湜觉得自己应该跟她问个好,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得木讷地牵了牵嘴角。   这个银行行长的女儿身上不仅有着冷漠高傲的贵气,更有都市精英的凌厉,这与颜晓湜对千金小姐的想象不太一样。   孙萧楠漫不经心地飘了对面土里土气的小丫头一眼,唇角隐约翘了一下,便再懒怠和她有所表示,只顾着和周绍霆的母亲寒暄。   一老一少两人坐得很近,看得出很熟络,一些轻拍手背、摸衣服质地的小动作流露出关系的亲密,非同一般。   晓湜看着眼前这两位丽人,虽年纪差距不小,但气场却格外地相合,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优越感……似乎周绍霆也有这样的气质。   想到这里,她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对面那二人聊得火热,把晓湜晾在一边。她几次想要起身告辞,却听得她们谈论的话题不知怎么就绕到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身上。这让她如被施了魔咒,动弹不得,只得听着。   “从你们小时候,我就有预感,你们将来一定会在一起。除了你,没人和绍霆这么般配……绍霆心里其实一直有你,他以前也谈过几个女朋友,最后都不了了之,他是在等你。这孩子,就是太要面子,自己不肯说。”   “我知道,朱姨,我会主动一点的。……我听绍霆说,您也要去纽约了,什么时候走?我上海的事也办完了,到时跟您一起回去。”   阳光很好,晓湜却觉得有冷气从心尖漫出,随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手里握着热气腾腾的杯子,但指尖已冰到没有知觉。   她已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告辞出来的,只记得一出门,一股阴冷的风就顺着衣领灌进身体,那种赤身裸体的寒冷让她记忆尤深。   刚才咖啡店里发生的一切的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心像坠入腹腔一样沉。   这时,一个服务生拿着一条格子围巾追了上来,“小姐,您的围巾落下了,和您一起的那位小姐让我给您送来。她还让我跟您说,有空查收邮件。”   查收邮件?什么意思?   晓湜机械地接过围巾,失魂落魄地消失在深秋的淮海路。   好容易熬到晚上十点,绍霆那边应该是早上九点钟了。   晓湜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她不能相信今天下午听到的那些话,她要问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起,背景音里有些嘈杂,像是有很多人。男子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但似乎压着些不耐:“有事吗?”   “我想和你说说话。”   “我在忙。”   听到他这样的语气,晓湜心里涌起一阵酸涩的委屈。在忙,在忙,在忙,总是在忙,当真什么都比她重要!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现在不确定。”   “你不是说,等我毕业了我们就订婚吗?我论文已经开题了……”   “我近期回不去”,电话那头的人出声打断她,“这句话要食言了,对不起。”   果然,印证了她下午听到的话。咖啡店里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晓湜感到就要溺水而亡一般的窒息和绝望。   “那,你能不能给我个许诺,让我安心?”   晓湜知道,自己不该向他索求承诺的,应该无条件地相信他,死心塌地跟着他。可是,一想到他前几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一想到所谓的青梅竹马和订婚,她就被强烈的不安笼罩。有如一个人被放逐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四面尽是浩瀚无边的未知与恐惧,而他的承诺就是灯塔,给她泅渡的力量,给她泊岸的希望。   “我可以给你承诺”,男子开口,晓湜心里一阵感动,然而,他的声音继续下去:“但是,承诺没有任何用处,就像我无法履行等你毕业就和你订婚的诺言一样。”   晓湜的情绪彻底决堤。   长久以来的不安和下午骤然的变故,此时化成强烈的恐惧,随着她抑制不住的眼泪,让她浑身发抖。   电话那头,静默无声。   男子能感到女孩的哭泣,却无以安慰。她是那样年轻而美好,尚未展开的人生值得期待更好的可能,而他,或许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不过是那个教会她爱、带她成长,又默默离去的男人。   他克制着心脏传来的钝痛,边说边努力寻找着最合适的词汇,“晓湜,我了解你现在的心情和处境。我记得跟你说过,对什么事都不要太执着。如果,你能试着放手,也许会比较好。”   能放手会比较好。   这是……在分手吗?   晓湜无力地挂断电话,完全被悲伤掩埋……   那一晚,她睡得很不踏实,过往的画面在脑海中凌乱复现。   你记住,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分开了,也绝不会是因为感情的原因。——如果,你能试着放手,也许会比较好。   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吗?……这位就是孙萧楠,绍霆的未婚妻……你们将来一定会在一起。除了你,没人和绍霆这么般配……绍霆心里其实一直有你……他是在等你……   刺眼的画面被午后的阳光晕染出大片大片的光斑,刺心的话语被鲜妍的口红涂抹成万劫不覆的诅咒。咖啡香气缭绕,混合着皮草和香水的味道,而当记忆重现时,竟散发出近乎糜烂的气息。   半夜里,晓湜悠悠醒转,发觉眼角贴着的床单已被洇得潮湿。   她躺在黑暗中,呆望着天花板,身上仿佛被抽空了力气。   突然一句话跃进她的脑海——“有空查收邮件”。服务生模板化的笑容犹在眼前,晓湜的心里升起一股诡异。   她摸索着爬下床,开启电脑,打开学号邮箱。    第24章 不祥之约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果然,有一封标题为“看开”的邮件,送达时间显示为周六中午,而对方的邮箱名显然也是特意申请的——“tellyou@**.**”。   晓湜睡意全无,只觉全身冰冷,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湿凉的手握着鼠标,有些打滑,几经犹豫,还是点中了那个加粗的“看开”。   邮件很长,都是复制粘贴上去的,记录了周绍霆和孙萧楠从8月初到11月末的MSN聊天记录以及一些邮件往来,也就是从周绍霆出国前一个月到最近两天前。   男子的回复都很简短,是绍霆一贯的风格,其中有只言片语反映出两人“约会”的活动,如一起骑车、爬山、吃饭,虽然次数不多,但是从女方的措辞来看,两人都很愉快……   晓湜已然石化在屏幕前。   当她被室友发现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   女孩只穿着单薄的睡裙趴在电脑前,室友喊她的名字,一点反应也无。   丁亮亮急了,叽里骨碌从上铺窜下拉,推了推趴着的女孩。她却只微微哼了一声,把头埋得更深了。   亮亮把手覆上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温度烫得吓人!   丁亮亮气急败坏,一边从衣橱里翻出大衣披在她身上,一边嚷嚷着:“干嘛呀这是!大冷天的,晚上不穿衣服在这用功,还要不要好了!”   晓湜觉得那声音远远的,想抬头说些什么,却仿佛被梦魇住,动弹不得。   等她再睁开双眼时,只见四壁洁白,是在医院吗?   模模糊糊有一个男子的身形坐在床边,恍然一瞬,她以为那是周绍霆,感动瞬间溢满胸腔,一切委屈都不复存在。   她使劲睁大眼睛,却看清,陪在她身边的竟然是韩冬!   她心里惦念的那个人早已经丢下她远渡重洋,再也不会回来了。并且,就要和另一个女人订婚了。   “冬子……”   晓湜只叫了一声,眼泪就不争气地落下来,喉咙里的疼痛如被刀割。   韩冬的脸色也很难看,有着不常见的凝重,他沉声说:“丁亮亮打电话给我说你在医院,她下午有面试先走了。阿湜,你也太不当心自己了!”   晓湜挣扎着想起身,韩冬撑着她的背,将她扶起来靠坐在床头,又倒了杯水递给她。   晓湜口干舌燥,但喉咙痛得不想吞咽,只端着那杯水润了润唇。   韩冬看女孩一直紧蹙着眉头,脸色憔悴得可怕,心里十分心疼,嘴上又开始唠叨起来:“你说你怎么越大越不会照顾自己?这次多亏有你室友,不然可怎么得了?看你现在瘦的!像你这样的,以后就该找个踏踏实实的人陪在身边。就说你成天惦记那男的,他有什么好?你需要他时,他不在你身边,你现在病了,他也不能照顾你……”   类似的话,韩冬不止说过一次了。从周绍霆执意去美国开始,他就极不看好这个男人,眼见着晓湜郁郁不乐,日渐消瘦,便经常这么旁敲侧击地劝说。而女孩从来都只是默默地听着,不置可否。   然而今天,他的话刚说了一半,晓湜就已泣不成声。   韩冬慌了手脚,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只听她抽噎着挤出一句:“我们已经……分手了。”   韩冬刹那震惊,即刻又平静下来,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那个男人不回来,他们迟早是这个结局。与其一天到晚患得患失,不如一刀两断来的痛快。   他在晓湜对面坐下来,很想伸手抱抱她,但终于没有,只把手中的纸巾递给她,轻声安慰着:“怎么回事?和我说说吧,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晓湜接过韩冬递来的纸巾擦了擦眼泪,她不是一个心里能藏事人,昨日那噩梦般的遭遇,憋在心里会把她逼疯的。于是,她哑着喉咙,把咖啡店和邮件的事三言两语说了一遍。   韩冬眼中的光渐渐有些狞厉,过了好半天,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阿湜,你为了他,不值!”   晓湜苦笑。   是啊,不值。   他已经有未婚妻了。他们一起聊天,吃饭,郊游,做着当年他们做过的那些甜蜜的事。而她的心痛又有谁会在乎?   算了吧,颜晓湜,人家才是正牌的真命天女,你以为你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他几段感情中的一段。就算再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也不过就是一场恋爱而已,和别人的合合分分没什么不同,一朝散了,除了记忆,什么也剩不下。   韩冬从裤兜里掏出一部手机,放到晓湜手上。晓湜低头一看,正是她自己的手机,解锁屏幕,上面很多未接来电,都是来自大洋彼岸那个让她“放手”的男人。   “要回电话么?”韩冬问。   晓湜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牵心扯肺的名字,视线一片模糊。   最终,她努力地摇了摇头。   不用了。还能说什么呢?就这样离开,至少还能保全彼此的颜面,留下一点可以自欺欺人的回忆。   韩冬对她这样的态度表示肯定,缓缓地点了点头,又从她手里拿回手机,退后两步,利落地拆开后盖,拔出SIM卡,从医院12楼的窗户扔了出去。   晓湜被他这一举动惊呆了——幼稚,意气用事!这根本就是形式上的一刀两断,现在除了手机,能保持联络的媒介太多了。   但是,当他把 SIM卡扔出窗外那一刻,晓湜确实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也许,她现在正需要这样一种仪式,来断除旧念,坚定决心。   哭几次,病一场,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不然,还能怎么样呢?生活还要继续,毕业论文还没有写完,父母寄予了她那么多期望,她有什么资格自暴自弃?   晓湜明白,既然决定放手,就要切断与那个人的一切联系,稍一动摇,就会前功尽弃。   那段时间,是她有生以来最难熬的日子,如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摸索前行,不知道自己能否挺过来,重获光明。   窒息,压抑,怀疑,心悸,她经常失眠。两人在一起的甜蜜时光已经变成利刺,一根一根,深深扎进她的心脏,滴血,锐痛。但是,她只能咬牙忍着。她告诉自己,一切都会过去的,不管有多难,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会忘记他的,疼痛会减轻,伤口也会痊愈。   前方,纵然已没有爱情,但至少还有风景。   如果,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件事……是不是,忘记会容易一些?是不是,断得会彻底一些?   然而,没有如果。   所有的过程和结局都已写好,她无法再找出当时的原稿,将那些殷红的片段一笔抹去。   晓湜移开雨伞,让冰凉的雨丝落一些在额头和脸颊。   她自嘲地轻笑,韩冬是怎么警告她来着?对,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也许,我的伤疤从来就没好过,所以它一直在疼。   晓湜擎着把大伞慢慢走着,城市的街道人来人往,然而,她却如入空城,满目荒凉。   天气阴冷,但她已汗湿重衣,被冷风一吹,每一寸皮肤都瑟缩起来,无法舒展。   雨越下越大,路上行人渐少,她终于感到了疲倦——身心俱疲,于是便走进临街的一家便利店,要了杯热饮,在窗边坐下来。   走了这么长的路,早上吃的那点东西早已消耗殆尽,这时候,再被便利店里关东煮和面包的香味一引诱,晓湜顿觉饥不可耐。她想起韩冬给拿的小饼,便从袋子里掏出一只,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口。   酥软甜蜜的口感在舌尖四散开来,味蕾的满足弥补了些许精神的空落。   晓湜长长地抒出一口气。   这时,她的手机在包中响了起来,她赶忙探手去摸,还没摸到,另一只托着小饼的手一歪,掌心的半块酥饼眼看要掉。她马上又拧身接住,动作幅度有点大,胳膊撞到了放在桌边的布袋子。   便利店的长桌本就很窄,这一撞,整个袋子都向地面滑去,而她已没有手去挽救。   只听“啪”的一声,伴随着清脆的玻璃碎裂声,有深色的汁水溢出来,染湿了布袋子,也弄污了地板。   晓湜眼睁睁看着一袋心意变成一地狼藉,也无暇去顾及,继续掏出铃声渐大的手机。   而打进来的竟然是个陌生的号码!不是快递就是诈骗电话。   一瞬间,懊恼,沮丧,郁闷,连同刚才的疲倦全都涌了出来。这电话来的忒不是时候!   晓湜不耐地滑动了接听键,嘴里的食物也顾不得咽,极力克制着情绪,但声音还是流露出些许不悦,“您好,哪位?”   “我,周绍霆。”一个极有磁性的男中音在电话里沉沉响起。   晓湜如遭电击一般立时绷紧身子,“咕噜”一声咽下嘴里的食物。可吞咽动作太猛,饼屑又干又腻,一股脑全都堵在喉咙下面。   “明天晚上有空吗?”   “呃……”   晓湜只觉得脑袋完全浆住,而且食道涨得生疼,更加影响她的思考能力。   “明晚五点半,衡山路木兰坊,知秋雅间。带你男朋友一起过来,我们澄清一下误会。”    第25章 物是人非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这句话比较长,晓湜终于有时间把自己的思维疏通。   昨天,周绍霆的助理来还包时,康宁那一番误会吵闹,被他看去了笑话。既是要“澄清误会”,想来,是不愿给彼此造成更多的麻烦吧?   “可是……”晓湜开始纠结:让他们见面合适吗?周绍霆会说些什么呢?要怎么和康宁说呢?他还在气头上,会不会去呢?   对这女人搞不定的反应,周绍霆似乎早有预料,换上了不容置疑的语气,“就这样吧。你若觉得不方便给你男朋友打电话,可以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   “哦,不用了不用了,我来告诉他好了。”晓湜抢着应下,转念一想,又疑惑地问道:“可,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周绍霆并未理会她的提问,只说:“好,那明天见。”说罢,就挂断了电话。   晓湜拿着手机愣在原地,直到保洁员来打扫她脚下的地板,才恍然回神,连忙蹲下身子,想要帮忙。   保洁阿姨嫌弃地摆摆手,“不用不用”,说着三两下便拖净了地板。   晓湜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拎起那一袋惨不忍睹的吃食,很是心酸。寒冬妈妈一番心意腌的酱菜算是糟蹋了,两袋酥饼也摔了个稀碎。   唉,真像个魔咒!怎么每次那个人一出现,她就这么狼狈?   衡山路是上海著名的“酒吧一条街”,出自上世纪二十年代法国公董局的手笔,现在依旧保留着浓郁的异国风情。   沿街繁茂的梧桐掩映着各色别致精雅的欧陆建筑,向人们述说着昔日“东方香榭丽舍”的繁华与韵味。   晓湜出来的很早,从衡山路站下了地铁,时间刚过五点钟。   夜幕尚未降临,但那些名目繁多的各种“吧”里摇曳的光线,已然调配出一种迷幻暧昧的情调,像是期待着一场处心积虑的邂逅。   晓湜穿着款式简洁的白衬衣,下摆束在半身牛仔长裙里,外面披了件宽松的外套。   她出来之前刚洗过澡,柔顺的长发自然地披在肩后,整个人没有任何妆饰,气质干净得如同清新的空气。   她挎着肩包,低头走着,发丝随风轻扬。迎面走过的青年男女,不少人的目光会在她身上逗留片刻,然而女孩却丝毫没有察觉,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康宁在电话里说要见客户,会晚些到,让她自己先过来,听那语气,像是已经不再生气了。   不过,一想到待会儿要单独面对那个人,她心里就叫苦不迭,不由暗骂自己没用。   她按着之前查过的地址,数着门牌号,放慢了脚步。周围的景致似曾相识,她觉得自己仿佛来过这里,但却想不起是什么时候。   木兰坊是衡山路上稀缺的高档中餐厅,洛可可风格的洋房别墅里,竟是古香古色的中式装修,中西古今风格的强烈碰撞,带给人一种时空错乱的体验,倒是很别出心裁。   不知是没到上客时间,还是因为出离大众消费的定位,这家木兰坊门庭冷落,在周遭人满为患的西餐厅中孑然独立,让人生出庄严肃穆之感。   不过,服务员的热情却没有丝毫打折,毕恭毕敬到有些夸张,两步一哈腰地把贵客引领到预订好的“知秋“包间,害得晓湜局促不安,恨不得也猫着腰走路。   她到的早,周绍霆还没有来。服务员为她泡好茶水,便退了出去。   空旷气派的大包间里只剩她一个人,倒也坦然自在。   她喜欢坐在窗边,便自己端着杯子,换到了靠窗的位置,把身子转向窗外,看着夜幕渐沉的街景。   马路正对面是一幢风格华美的西式酒吧,罗曼式的尖肋拱顶挂着醒目的金色标志——“J Club”。   晓湜的心骤然一缩,随即确定了一件事:她来过这里,七年前,和周绍霆一起……   “J Club”,Jonny说那是特意为他而建的酒吧,因为那个大写的“J”字,是他英文名的首字母。   那天是他25岁的生日Party,他有理由忘乎所以地狂欢。   在他请去的一堆朋友里,大概只有周绍霆知道他的中文名字是什么。   那天也是颜晓湜第一次去酒吧。她看着红男绿女摇摆扭动,听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闻着四处飘散的酒精味,感到很不适应,只束手束脚地窝在一个昏暗的角落。   绍霆很贴心地为她点了杯橙汁,并对着来劝酒的朋友们解释:她不会喝酒。   晓湜摩挲着饮料杯子,半晌,轻声问道:“来这种地方,我是不是应该稍微喝点酒?我这样又不喝酒又不跳舞的,你朋友会不会觉得我特别闷?你带我出来,会不会觉得没面子?”   绍霆看她那天真的神情,有些好笑,“不会。你不需要勉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记住了?”   晓湜点头,“嗯。”   Jonny看周绍霆寸步不离地陪着个女孩,便凑过来,嬉皮笑脸调侃道:“怎么,这么快就把篝火美人忘了啊?”   绍霆用眼神示意他闭嘴,无奈那哥儿们喝得有点多,完全视若无睹,干脆挤坐在两人中间。   他脸蛋儿顶着两朵红晕,对着周绍霆呵护有加的女孩,十分好奇,又有些讨好,便对着她饶有兴致地讲起了自己这位好兄弟在楠溪江的艳遇。说到那封没有下文的邮件,Jonny更是做足了见怪的表情,说,他周绍霆什么时候吃过闭门羹啊!   晓湜极力忍着笑,心里溢满甜蜜。   Jonny犹自兴奋地说个没完,时而夸大其词,时而添油加醋,故事的主人公到底听不下去了。   绍霆握拳抵在嘴边咳嗽了两声,无奈酒吧里太混乱,他只得提高了声音对着Jonny的耳朵大声说:“这位,就是楠溪江边的女孩!”   Jonny停止聒噪,一脸茫然,显然还没反应过劲儿来。   绍霆又很淡定地指了指坐在他另一侧的颜晓湜。   Jonny这才恍然大悟,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下一刻,便忙不迭地起身,把女孩旁边的位子还给护花使者。   绍霆挪了挪身子,重新坐回晓湜身旁,一伸手就揽住了她的肩膀。   他的动作是那样自然随意,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而晓湜却紧张得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他们确定关系两个月以来,第一次这样“大尺度”的身体接触,以前最多就是牵牵手。   晓湜是个很保守的女孩,绍霆也很尊重她,一直都非常稳重。今天这个不经意间的亲密动作,还是借Jonny的光,借酒吧昏暗暧昧的气氛,才最终得以实施。   有时候,绍霆都觉得自己太谨小慎微了。这还是他么?还是那个傲然自信、意气飞扬的周绍霆吗?   心里的份量越重,就越不敢轻举妄动——果然,这女孩真是他命里的魔咒。   绍霆的手沿着女孩的手臂有一下没一下地上下滑动,温暖的指腹轻抚过微凉的皮肤,让她那一身鸡皮疙瘩也跟着时起时落。然而,她的心却渐渐和暖沉静,仿佛被坚固的安全感包围着。   这样的抚摩不带有任何情欲,只充满珍惜和爱怜。   Jonny又凑到绍霆身边,努努嘴说:“是为了她吧?怪不得你不在你老爸公司好好上班,非要读什么MBA!”   这句话被晓湜隐约听见,心里涌起一阵感动。   绍霆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是我父亲让我读的,为了以后,更好的发展。”   一曲重低音Trance袭来,劲爆癫狂的节奏把一众人都震到舞池去了。   晓湜不会跳舞,只是从昏暗的沙发换坐到吧台边,绍霆斜倚着吧台站在她身边。   酒吧旖旎的灯光打在女孩的侧颜上,在如此极致的喧嚣中,把她映得如一幅静止的画。   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舞池里缭乱的人影,忽然悠悠说了句:“所以,我们能再次重逢,也许就是一种巧合吧。”   绍霆转过头看着她,这丫头肯定是因为刚才他搪塞Jonny的话抻心了。他勾着手指刮了下女孩的鼻梁,笑道:“这世上可没那么多巧合,我父亲确实鼓励我多学一些东西,但没说让我来光华读MBA。”   这话不错,以他的条件,如果要进修,完全可以挑一个世界顶级的品牌。但他选定光华,还不就是为了接近那个让他一见倾心,之后又销声匿迹的篝火美人。   晓湜摸了摸被他刮过的鼻子,定定地看着他问:“那如果,你没有在光华遇到我,是不是也就放弃了?”   “不会,如果我想找一个人,就算天涯海角也一定会找到。除非,我放弃。”   ……可最终,他还是放弃了。   所以,她才得以混迹茫茫人海,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四年。如果不是那次蹩脚的遭遇,说不定,就会消失一辈子。   晓湜喝了口茶,温吞吞的水晕不开茶香袅袅,滑下喉咙竟觉得有些苦涩。   今天,他定在这里吃饭,该不会是有意的吧?   正胡思乱想间,包房的门开了,一个高大的男子在服务员殷勤的引导下走了进来。    第26章 来者不善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他来了,一个人。   晓湜一紧张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但转念又觉得自己太夸张了,搞得像迎接领导一样,便又轻轻地坐了回去。   周绍霆并未在意她这一番折腾,自己径直走到主位,在服务员拉开的椅子上落座,然后,才对着身边的女子微微颔首,“你好。”   你好——   很久远的问候了。这绝不是这个男人第一次对她说这两个字,然而,今天听来,格外生疏。   晓湜双手抱着茶杯,听见自己也客客气气地说:“您好。”   周绍霆的目光从她脸上轻轻扫过,随即接过服务员捧上的精美菜单,边随意翻看着,边问:“你男朋友,没有来吗?”   “他有些事,说晚一点到。”   周绍霆点点头,目光一直垂在菜单上,利落地点了几样菜,然后把菜单递到晓湜面前。晓湜摇头摆手地推辞了,周绍霆便转手地把菜单还给服务员。   那服务员用双手接过,躬身问道:“周总,现在走菜,还是等等?”   周绍霆看了看身边的女孩,看她那百无聊赖、清清瘦瘦的样子,便对着服务员说:“现在吧。”   服务员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偌大的包房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舒缓的轻音乐从穹顶飘落,整个空间似乎比刚才晓湜一个人的时候还要空阔寂寥。   有时候,沉默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有太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男子坐得笔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桌面;女孩双手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着茶,虽然水温早已冷却。   这种尴尬的沉默不时被服务员的上菜和介绍打断:一道,两道,三道……热菜也陆续上来了,然而另一位客人还没有到。   周绍霆看了看手表,已经六点半了。   “要喝点什么?”他问。   “茶水就好。”   “那就先吃吧。”   晓湜确实已经饿了,也就不再客气,拿起筷子,捡着清淡的凉菜先吃起来。她把头埋得很低,慢慢地咀嚼着,以缓解旁边那股强大气场带来的压抑和不安。   周绍霆看女孩吃东西的样子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发酸,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在她时而低垂、时而被发丝遮掩的白皙面颊上。   晓湜不经意地抬眼,发现周绍霆并没有动筷子,而是正看着她,那目光淡淡的,却准确地定在她脸上。   她顿时觉得浑身别扭,脸也开始发烫,强作出泰然自若的样子,继续夹了一片青笋放在面前的餐碟里,随口问道:“你在美国,过得怎么样啊?”   她本是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然而,话音未落,气氛陡然更加诡异。   男子清冷的容颜浮现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很好。米娜这么问他,现在,她居然也这么问他!   这似乎是他回国后被问过最多的问题。确实,他出国时是一个濒临破落的公子哥,四年后衣锦荣归,摇身一变成为跨国集团的控股总裁,风投界不世出的青年才俊。肯定人人都会觉得,他在美国混得风生水起,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然而,他过得真的很好么?猝然离世的父亲,强势冷漠的母亲,互相折磨的婚姻,貌合神离的搭档,勾心斗角的商战……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身心俱疲。每一次成功背后,是日甚一日的孤独,迷惘,沉沦。还有,想念——悔恨的、绝望的想念。而他苦苦想念的人,却在没心没肺地和别人谈情说爱。   所以,谁都可以问他这个问题。可是,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若无其事、风轻云淡地问他?   晓湜觑着男子的侧脸,不知为什么,分明觉得他冷峻的眉宇间有戾气逸出。   她的心一紧,感到周身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不自觉地放下了筷子,把两只手夹在双腿间。   对于这个男人,她内心深处一直有些害怕,从做他女朋友时就怕。他比她大七岁,又那么强势,更重要的是,她的害怕里带着些迁就。在爱情中,谁陷得深谁就处于被动地位。晓湜一直觉得,自己就是陷得不可自拔的那一个。   而现在,她的怕有一半是因为惯性,另一半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变得让人不得不惧怕。   人们对于强大的力量总是崇拜的,敬畏的,这是来自基因深处的原始记忆——崇尚强者,膜拜神祇。而周绍霆,就是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强者,让人心生敬畏。   窗外霓虹妖娆,梧桐树影婆娑,不夜城的华章已然启幕。   这是周日的夜晚,明天就要上班的人们极尽最后的狂欢。   周绍霆漆黑的瞳眸扫过窗格,似乎有人影在窗子边缘闪过。那人应该站得离他们的窗子很近,路灯把他一闪而逝的侧影投在窗棱上,放得大大的,如同鬼魅。   周绍霆的心微微沉了一下,他刚回国一个多月,该不会就被那些专挖花边新闻的小媒体盯上了吧?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心了。   这时候,重要的客人终于到了。   康宁一身西装革履,银灰色的领带扎得一丝不苟,更显容貌俊雅,气质端然。   周绍霆起身与他握手——灰绿色中长风衣,休闲西裤,衬衣随意地解开三个扣子,露出一条V形的坚实肌肤和刚毅的锁骨。那气宇风度,竟硬生生把康宁给压了下去。   这是毫无悬念的比较,无论谁与这个男子在一起,都会变成陪衬,康宁如此,颜晓湜亦是如此。   康宁一来,周绍霆就像是变了个人,神态自若,淡然有礼,熟练的社交辞令完美到无可挑剔。   康宁也不甘示弱地与他周旋应对,直到两人交换了名片,康宁在看清他名片的信息后,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男子,虽极力克制,仍难掩震惊。   随后,他的锋芒明显收敛许多,只剩下一身惊疑戒备还在负隅顽抗。   周绍霆随手将康宁的名片塞进风衣口袋,落座后,三言两语便澄清了那天带“颜小姐”回自己住处的经过。   这回,康宁的表现倒异常大度,连连替女友表示感谢,与那天醋性大发的某男判若两人。   至此,拖延已久的晚餐终于正式开席。   康宁一个劲儿地给女友夹菜、盛汤,体贴备至,不时瞟一眼坐在主位的男子。   只见他坐姿端然,一切动作都不紧不慢,于闲适中透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压得人心里憋闷难受。   而颜晓湜则自始至终闷声不响,低头默默吃着,暗自盼望这场别扭到家的饭局赶快结束。   结帐的时候,康宁主动掏出钱夹,抢着要买单。服务员却并不接过,只站在周绍霆身后,觑着他的眼色。   周绍霆淡淡笑道:“不必客气了。”   康宁看他既不自己张罗买单,也不让别人掏钱,正自纳闷。包房的门却开了,盈盈走进一位身着西服套裙的高挑美女,眼睛笑得像两弯月牙。   “哎呀,周总,您今天过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刚听小陆说您在这儿。要早知道您来,我们也事先准备一下。您这是,来突击视察我们工作呢?”   敢情,这家饭店是亿疆旗下的……康宁心里嘀咕着,讪讪地收起了钱包。   原来,这家饭店是亿疆旗下的……晓湜心里自嘲着,自己还真是自作多情,竟以为他定在这里吃饭会和那些前尘往事有关。   木兰坊的女经理泼辣伶俐,一看周绍霆今天请的是一对俊男美女,显然并非公事,肯定是私交甚密的朋友,马上待以贵客之谊,连干了两杯,又看人家已经准备要走的样子,便也不再耽搁,热热火火地亲自送出了大门。   靳昕已经带车在门口侯着了。   周绍霆一上车,便点燃一支烟,司机老韩忙把车窗开了个缝。   车速渐渐平稳,靳昕开口汇报:“周总,徐总那边的场子,我已经帮您推了,现在过去,肯定也来不及了。”   “嗯,直接回别墅。”   靳昕瞥了眼车上的时间,略一思量,还是不禁问道:“您不是说这边很快的么,怎么这么久?”   周绍霆的声音里透着些懒怠,“她男朋友有事,快七点才到。”   “啊?不会吧!”靳昕吃惊地叫出来,转而疑惑地说:“奇了怪了,我和老韩停车的时候,就看见那人了呀!他到的时间应该和我们差不多吧。”   他边说边扭过身,只见周绍霆正沉着脸看着他,清冷的眸中有置疑的神色。   靳昕立马为自己辩白道:“我可没乱说啊!是不是一身西装,银灰色领带?”   确实不错!   周绍霆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然想起窗子边缘那一闪而过的黑影,难道是……那男人在偷窥他和晓湜的举动?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男人,就不仅是不光明磊落的问题,简直就是心理阴暗。就算他没有偷窥,但本来早早就到了,却撒谎说有事晚到,也绝非正人君子作为。   周绍霆的眼神渐渐寒气逼人。靳昕看着,觉得车内的温度都降了下来,赶紧回身坐正,不再言语。    第27章 醉翁之意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周一早上,克林环保。   晓湜挂断了男友殷殷叮嘱天气变化的电话,目光落在桌边一个尚未开封的礼品盒上,那是周五晚上康宁送给她的礼物,拆开一看,是个精美的陶艺杯子,造型别致,图案繁复,但怎么看都不适合用来喝水。   她又把杯子放回盒里封好,俯身塞进了办公桌下的角橱里,起身的时候,头发勾到了抽屉上的钥匙,拽了半天才弄下来,把梳得好好的马尾也刮毛了。   她习惯性地把手探进包包的侧袋,想去摸那把随身携带的小梳子,却一下摸了个空。   她站起来仔细翻找,无果,索性倒提着包底,把一堆零零碎碎都抖落到桌面上,再认真检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女孩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回椅子里,咬着嘴唇,感到极为不安。   她本就有这个毛病,找不到东西的时候,心里就像长草似的,坐卧不宁。所以,她的每样东西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从不到处流窜。就像,但凡她用的是这只米粉色的包,就一定会把小梳子放在左边的侧袋里,绝不会是右边的侧袋,也不会是别的什么地方。但现在,整个包都翻得底朝天了,也不见小梳子的影踪。   她又开始心神不宁:到底放哪里去了?好不容易买到的,可千万别再丢了……   正在犯愁,有人敲了敲她桌边,晓湜抬眼看见许丽那张粉刷无瑕的笑颜。   “哎,周四晚上,去景龙唱歌,老板叫你一起啊,我来告诉你一声。”   晓湜礼貌地站起来,问:“什么活动啊?”   “招待客户呗。”许丽说着便要走。   晓湜拉了一下她的衣袖,放低声音说:“许姐,我能不能不去?”   “怎么了?”   “我……不会唱歌。”   “那到时候不唱就是了。”   “我……不太想去。”晓湜是真的怕了,上次在蝶海花苑被灌酒的惨痛经历让她对招待客户产生了心理阴影。   许丽可不知这个原委,只觉得她在搞特殊,于是便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那你自己去跟邱总请假吧。”   许丽走后,晓湜磨叽了半天,还是没勇气去和邱正请假。   她一个没什么业绩的新人,刚捅了个大篓子,又醉酒出洋相,不想着将功赎罪挽回形象,还在这里推三阻四不服从安排,到时候把老大惹毛了,吃不了兜着走!   下班回到家,晓湜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柜:周末背过的包、所有的抽屉、橱子、卫生间、洗漱台……   康宁提着水果进来时,她正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仔细检查沙发下面。   “找什么呢?”康宁蹲在她身边问。   晓湜被耳边冷不丁的说话声吓了一大跳,猛地抬起身子,差点把康宁撞得跌坐在地上。   看清来人,晓湜吐了口气,问:“你有没有看到我那把小梳子,牛角的?”   “什么小梳子?”   晓湜这才意识到,自己那把小梳子一直放在随身的包里,很少拿出来用,康宁都没怎么见过,又怎么会知道在哪儿呢?于是摆了摆手,撑着身子坐在沙发上。   终于还是丢了。   那把刻着“湜湜其沚”的小梳子就是这样被她稀里糊涂地弄丢了。随身带了那么多年,只因那上面镌刻的不仅仅是她的名字,还有他们幸福的过往和她最好的年华。后来,她转了很多家小店,才找到一把外观一样的牛角梳。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珍惜,可为什么还是丢了呢?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意……   康宁端着一盘洗好的草莓从厨房走出来,看见女孩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陷在沙发里,神色颓然,不由笑道:“怎么像小孩子一样!不就是把梳子嘛,回头我送你个更好的!”说着,把草莓送到女友眼前。   晓湜茫然地仰起脸,好像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在内心深处,她曾固执地以为,物品可以代替想念和诺言,让那个人在她生命的褶皱里永远地停留下去。可最终,她还是把一切都弄丢了。就像,那个人注定会离开她的生命,连记忆,都会被卷土重来的现实涂改到面目全非。   连日阴雨,终于放晴。上海的天空难得透出这样分明的浅蓝色。   周绍霆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翻看着投资调研报告。他的视线久久停留在综合评分跃居第一的企业名字上——克林环保,真是意外。他记得很清楚,上次开会讨论后备项目时,这家企业勉强排在第三位。   周绍霆合上调研报告,拿在手里扬了扬,看着站在一边的钟恺开口问道:“有谁参与过?”   钟恺垂下眼睛,恭谨回答:“侯总,指导过。”   周绍霆随手将报告放在桌边,唇边浮起若有似无的笑意,“他这次怎么这么上心?”   钟恺低头听着,觉得他这话像是在自言自语,但也不排除是在问他的可能,于是压低声音说:“侯总最近,好像和克林环保那边走得比较近。”说完,他抬起眼睛,有些忐忑地看向坐在椅子里的人。   这事儿虽不大,但就发生在周绍霆眼皮子底下。而他,钟恺,作为周绍霆的秘书兼耳目,竟没有事先觉察汇报,不能不说是失职的。   周绍霆修长的手指从下巴划过,淡淡吐出三个字:“查一下”。   钟恺应了声“是”,便要退出去,却听周绍霆又沉声道:“还有件事。”   他马上顿住脚步,等待吩咐。   周绍霆从桌面上拈起一张名片,声音清冷,“这个人,你也查一下”,顿了顿,又注视着钟恺的眼睛缓缓说:“找唐越,要私下查。”   钟恺立马上前,双手接过名片,直接放进了西服上衣的内袋里。整个过程,他都没有用目光去接触那张名片。   周绍霆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去忙了。   钟大秘的办事效率在亿疆是出了名的,人送绰号“效率钟”。   一个小时后,他已经把侯启南近一周的日程安排打印出来,递到周绍霆手里。   周绍霆扫视着那些经过加粗标识的“克林”二字,目光停在最后一行——“周四晚19点,景龙KTV,招待方:克林环保”。   也就是说,今天晚上。   周绍霆勾着唇角冷哼一声。这个侯启南,跟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虽然心里不服气,但面上总是做足的。所以,这人一直还算恪守本分,专心做他永创高科的董事长,安心拿着亿疆的股份,从不插手项目上的事。   这次,他如此煞费苦心,不惜挑衅执行董事的权威,不是收了克林的好处,是什么?   周绍霆断然干脆地吩咐道:“今晚不要安排活动,如果有,推掉。”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这么有趣,可以套住侯启南这个油米不进的老江湖。   景龙KTV富丽堂皇,有如宫殿,晓湜从没想过一个唱歌的地方还能如此极尽奢华之能事。   克林一行去的7个人里,有4位女同胞,颜晓湜很荣幸又成了最抢眼的那个——素颜,松松的马尾,一身乏善可陈的日常穿搭,走在妆容精致、衣着讲究的姐妹中间,显得有些突兀。   晓湜自己却并不在意这些,她只盼着这场无聊的歌会能尽快结束好回去休息,最近真的是有些累。   这间VIP大包的面积堪比一个小型酒吧,茶几前宽敞的空间真可以做个舞池。   晓湜恹恹地陷在沙发里,时而抬头看两眼屏幕,时而低头鼓捣手机。   点歌机附近已被诸多麦霸占领,她并不想去凑热闹。   昏暗的光线,嘈杂的音乐,晓湜觉得眼皮有点发沉,便用两根手指按在眼睛上略作休息。   这时,她耳边近乎撕裂的嚎叫戛然而止,混乱的伴奏中夹杂着几声“侯总”。   她全身一紧,赶忙移开手指,睁眼就看侯启南正站在舞池中央,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她这边。   邱正赶忙上前与他握手寒暄。   今天的侯启南,格外容光焕发,虽说已经是快五十的人了,但他一直很注重保养。   邱正等人恭维连连,侯启南面带微笑,显然也很是受用。   一番客套,侯启南准备入座,他早就瞄好了晓湜的位置,此时便径直走了过去。   晓湜这才发现,自己选的位置很不好——一条长沙发的中间,两边都是空门。她赶忙起身,准备把这好位置让贤。   侯启南却已走至她身边,顺手拉了一下她的手,“坐,坐。”   看似轻轻一拉,实则暗用了几分力道,晓湜一个没准备,就顺着那股力道又坐了回去。   K歌继续,狼嚎派选手被许丽换下,她一直自认很会唱歌,故意模仿着原唱不标准咬字发音,真假嗓并用,蹙眉闭目做投入状。   晓湜目不斜视地盯着屏幕,全身处于高度警戒状态,她靠着侯启南那一侧的胳膊,连汗毛都根根倒竖,以示抗拒。而刚被他抓过的手背,感觉像黏了一层油,让她几乎想抽张纸巾擦一擦。   不一会儿,侯启南那热乎乎的气息凑了过来,喷在她脸上,“颜小姐不去唱一首么?”    第28章 前任声明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简洁回答:“不会。”   侯启南笑笑,也不勉强,伸手抓了一把开心果,递到她眼前。这个小动作貌似无意,却意在表示亲近。   出于礼貌,晓湜还是伸手接过,但并没有吃,只在掌心托了片刻,便又放在了茶几上,再不去看一眼。   侯启南开始不满。   这女人倒挺能装的!那天明明都和周绍霆回家了,这会儿又在他面前拿腔作势。不过是个没见识的,还真是不识抬举!   他伸手捞起一瓶新开的啤酒,硬塞给晓湜,自己却拿起面前的一杯清茶,轻碰了一下那酒瓶,示意她喝掉。   晓湜的容色清冷下来,“这个真不能喝了”。   她绷着脸,随手把啤酒撂在面前的茶几上,动作有些生硬,撞落了几颗刚放上的开心果。   侯启南垂目扫了眼掉在地上的坚果,然后,竟笑了起来,笑声低沉温和,如同长辈般慈蔼。   笑够了,他便不紧不慢地呷了口杯中的茶水,轻轻咂嘴,微笑赞叹:“好茶”。   接着,他把茶杯放回原处,倾着身子凑近晓湜,语义深长地说:“我记得,颜小姐上次敬我们周总,那可是一干而尽啊!后来,好像喝醉了?我倒不记得了,那天晚上,是谁送你回家来着?”   晓湜的眼中陡然迸射出怒意。   侯启南却毫不介意,依旧暧昧地笑着,一双眼睛微微眯缝起来,闪烁着了然于胸的得意,好像在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事。   他混迹商场多年,这些笑里藏刀的功夫可比颜晓湜好太多了。就像现在,他和颜悦色地笑着,旁人看不出任何破绽,但他心里已经恨起来:这女人,和周绍霆倒肯,和我却不肯,嫌我年纪大了么?好,今天我就让你知道,我侯启南还年轻着呢!   如此想着,他蓦地站起身来,顺势紧扣晓湜的手腕,把她也拽了起来。   晓湜下意识想要挣脱,可侯启南抓得很紧,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大步走到舞池中央,一扭身,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很绅士地说:“可以请颜小姐跳个舞吗?”   晓湜冷冷推却,“我不会跳舞。”   “没关系,我带着你。”   侯启南再不与她分辩,揽住她的那只手暗地里一用力,晓湜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向他胸前靠了过去。侯启南满意一笑,像模像样地架好身形,带着她缓缓舞起。   这时,不知哪位很有眼色的好同志点播了一曲邓丽君的《甜蜜蜜》。柔软的节奏,正押着侯启南步调的韵律,甜腻的歌声,正适合此刻温馨的场景。   然而,颜晓湜却如同在受刑。   她一直在寻找脱身的机会,可侯启南却不动声色地扣紧她的腰,攥紧她的手,带着她在舞场里不停地移动、旋转。   晓湜心里厌恶至极,却无计可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总不能又踢又打的反抗吧?纵然侯启南不安好心,但这一圈看客却是不知情的。在人家看来,他不过是拉着她跳个舞,如果她反应过激了,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有病。   男舞伴渐入佳境,步履从容,风度翩然,一派舞场老将的风姿。可他的女伴却太不给力,明显地全身僵硬,踩不上节拍,动作极不协调。   在座诸人也十分配合,有人拿起麦克跟着伴奏深情演绎,有人尽职尽责地用手打着节拍,看着最萌年龄差的一老一少在舞池中轻轻摇曳,场景一派和谐。   在歌曲唱到高潮“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一句时,侯启南猛地用手拨动晓湜的腰肢,让她随着旋转起来。   全场喝彩。   侯启南很满意地又是一拨,这一次他手掌与她腰部的接触面积很大,还加重了几分力道,带着些……情欲的意味。   颜晓湜终于忍无可忍。   她借着一个大转身成功地松脱了手,心下暗自发狠:这男人要再敢迎上来,非狠狠踩他一脚不可!   果真,舞伴的手又过来牵她了。   颜晓湜毫不犹豫,一个华丽丽的转身,使出全身力气,一脚跺在那男人的皮鞋上。   与此同时,她感到牵住自己的手一紧,她心里暗爽,那叫一个解气!   然,全场气氛陡然冷寂。   没有人再喝彩,没有人再打拍子,刚才跟着哼唱的人也像急刹车般戛然收住了喉咙,带着破音的仓皇,只有伴奏还在不识时务地继续播放着。   晓湜感到,牵着她的那只手温暖干燥,稳定有力。   不是侯启南的手!   她心下一抖,猛然抬头,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绝世的容颜——周绍霆!   男子的脸在舞池变幻的灯光下俊美到有些诡异,他脸上的表情隐在阴影中不甚清晰。然而,那双眼眸却格外深邃黑亮,穿过一切昏暗的阻隔,落在女孩的面孔上,把她的惊惶无措尽收眼底。   待晓湜身形站稳,周绍霆便顺势松开了牵住她的手,斜插进裤兜里,依旧笔挺地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   晓湜顿时感到一种压迫力将自己笼罩,马上垂眸,错开他的目光。   周绍霆沉声开口,语调淡然,“你好像,忘记了什么事。”说着,他上身微微前倾,定定地看着女孩的眼睛。   晓湜被他灼灼的目光迫得无处躲藏,只得抬眸与他对视。这对她来说,是件很艰难的事。那男人的瞳眸就像两条漆黑的隧洞,深不见底,似乎随时要把她吸进去一样。   晓湜喉头发紧,一颗狂跳不已的心脏似乎要破腔而出。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又不够用了,几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什么叫“忘记了什么事”?忘记什么了?   晓湜绞尽脑汁地思索,目光不由自主地下滑,最后落在了他的皮鞋上——柔软亚光的质地,可能是羊皮的。   她这才猛然醒悟,刚才那一脚可是铆足了劲儿,肯定踩得不轻!   晓湜的脸刷地红了,下意识地退后半步,双手合十抵在下巴上,连连颔首,“对不起,对不起……”   周绍霆低笑一声,便不再看她。   这算是,接受她的道歉了?怎么听着有点像冷笑的意味呢……   “绍霆?好巧,你也在这里啊!”侯启南笑着凑上前去,强撑出一副长辈的架子,心里却已经开始打鼓。   周绍霆的目光淡淡扫过他的脸,“不巧,我是专程过来的。侯总这么感兴趣的项目,我自然也要关注一下。”   侯启南的笑容僵在脸上,看来这小子已经都知道了。   周绍霆环视坐席中的诸人,最后把目光定在邱正身上,客气道:“邱总,我们又见面了。”   “是是是”,邱正殷勤站起,一叠声应着,心里受宠若惊。他没想到连亿疆总裁都肯赏光来此,看来他的面子是越来越大了。   周绍霆面带微笑,很随和地说:“邱总可能有所不知,我们侯总的舞技那可是一流的,你要是想找人陪他跳舞……”他的目光扫过杵在一旁的晓湜,声音陡然变冷,带着些警告的意味,“你自己心里也要有个数,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行的。”   邱正这才感到气氛不对,嘴上讪讪说着“以后注意,以后注意”,心下却一片忐忑。他想起那天周绍霆把颜晓湜带上了自己的车……这俩人该不会真发生什么了吧?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竟敢把周绍霆看上的女人叫出来陪客户!   邱正不由看向周绍霆,只见他气定神闲地站在舞池中央,高大的身影在追光灯的投射下显得更长,充满了压迫感。   邱正不敢再想下去,额角冷汗涔涔。   侯启南倒是淡定得很,缓步踱到沙发前坐下来,向周绍霆招手邀请道:“既然都来了,就一起热闹热闹吧!”   “不了,我还有事,你们继续。”周绍霆对诸人比了个“请”的手势,又转头对晓湜沉声说:“我们走吧。”   这四个字声音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竖起耳朵捕捉到,他们的反应也出奇的一致——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站在场中的女孩,简直像在行注目礼。   晓湜窘迫至极,两只手紧紧地绞在一起。   邱正见机,忙用手一拍额头,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以示自己的无辜,“啊呀!原来小颜是周总的朋友啊!我之前都不知道呢!不知道!”   “她不是我的朋友。”周绍霆缓缓转过脸,目光扫过邱正,最后落在侯启南的脸上,一字一顿道:“她是我的女朋友,我以前的女朋友。”   全场震惊,侯启南也蓦然坐正了身子。他这是在警告他,不要再打这女人的主意。   晓湜在听到他最后特别加重的“以前的”三个字时,心里难免有些酸楚,拧在一起的双手渐渐放开,两片嘴唇紧抿在一起。   周绍霆又盯着侯启南看了几秒,直到对方避开了他的目光,才勾着唇角微微一笑,转身大步而出。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风衣甩起的衣袂拂落了桌边的麦克,尖锐刺耳的长鸣随之响起。   晓湜皱了皱眉,觉得自己也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了,便对着老板点了下头,拎起背包默默离开。    第29章 两不相欠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宽阔的走廊,四壁装饰着多面镜,如同水晶宫殿。歌声隐隐可闻,但并不嘈杂,可见隔音效果非同一般。   周绍霆走在前面,晓湜低头跟在后面,她用眼睛瞄着男子的裤脚,自动与他保持着两三米的距离,这让她感到安全。   然而,前面那人的脚步却在大厅正中突然顿住了。   晓湜微微一怔,也赶紧停下脚步,抬头就看见周绍霆站在一墩立柱前,右手撑在柱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正犹豫要不要继续往前走,却听男子淡淡开口:“过来。”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如同命令。   晓湜只得磨磨唧唧地走过去,停在他面前。   男子颀长的身子微微前倾,把重量倚在右手上,眉头轻蹙,在额间形成了一个浅浅的“川”字。   晓湜看他那样子,好像是有哪里不舒服,不由问道:“怎么了?”   周绍霆提起右脚跟,轻轻抽了口气,说:“刚才你踩得很重。”   晓湜想笑,瘪了瘪嘴巴,又极力忍住,低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哦?”   不是故意的才怪,这得是使了多大的力气!他真该把鞋脱下来给她看看,脚趾头肯定已经肿起来了。刚才在包房里,他已经忍了半天了。   “Steven!”   两人同时转过头,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外国人正热情地朝周绍霆挥手。   “Mark”,周绍霆若无其事地站直身子。   那人笑着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用英文说:“Steven,那天在蝶海,你离开得很匆忙,我们还有些细节需要商谈。”   晓湜听到这话,想起那天在蝶海花苑,自己被侯启南灌酒,中场周绍霆突然出现了……难道说,他是特意去为她解围的?   周绍霆点头微笑,用一口地道的美音说:“我们可以再找个时间沟通。”   Mark连声说着“Okay”,与周绍霆握手,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女伴,也礼貌地对她笑笑,最后说:“祝你们玩得愉快,我们下次聊。”   Mark走后,周绍霆的目光又落回晓湜身上,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目光中似有感激,这让他有些别扭。   “走吧,我送你,车在外面。”   周绍霆从后视镜看向后座的女孩,她正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神情带着些许疲惫。   晓湜缓缓转过头,看向后视镜里映出的男子的眼睛,正专注地盯着前方的路面,心无旁骛。   两个人目光回往,偶尔撞在一起,又不动声色地各自移开。   “住哪里?”   “宜山路,格林花园。”   “为什么住这么远?”周绍霆的问话似乎带着责备。   “还好吧,公寓环境不错,租金也合适。”   周绍霆没有再说什么。   路上有些堵,车速渐缓。   他又突然开口,“刚才在包房里,我问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不是要你说对不起。”   “嗯?”晓湜不解。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不需要勉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忘了?”周绍霆的眼神从后视镜里打过来,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度。   这话确实耳熟,晓湜努力回想,猛然忆起是Jonny生日那天在J plus酒吧里,他对她说过的话。   那天她既不喝酒也不跳舞,显得很不合群,于是心虚地问他,带她出来会不会觉得没面子?他就是这么对她说的:“不会。你不需要勉强自己做不想做的事。”   没想到,他现在还记得这句话。晓湜的心里百味杂陈。   周绍霆趁等红灯的功夫拿起手机,单手划了几下,晓湜立刻接到一个电话。   “这个号码你存好,以后侯启南要是找你麻烦,你不妨告诉我。”周绍霆抬起眼睛,看着晓湜低头在操作手机,才继续说:“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不要告诉别人。那天我给你打电话约在木兰坊吃饭,用的是工作电话。”   晓湜按他的要求存好了号码,抬头看着后视镜,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周绍霆点点头,语气变得严厉,“还有,你一个女孩子,以后不要在外面喝酒。喝醉了会很失态,也很危险,那天晚上恰好我在,算你走运。”   晓湜低下头,她早就知错了,以后就是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绝不再多喝一口!   周绍霆晃了晃手中的手机,说:“那天你醉得人事不知,我记下了你的手机号。你记住,你欠我个人情”,他顿了顿,“哦,不对,现在是两个。以后有需要,我会要你还的。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也不允许别人欠我什么。”   晓湜恍然大悟,怪不得周绍霆知道她手机号,原来是这个原因,和,这样的目的。   车子离小区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晓湜就坐直了身子,说:“就停这里好了,前面在修路,不好开。”   周绍霆并未理会,一直七拐八拐地开进了小区,才问:“那幢楼?”   “就前面,我自己走过去好了。”   周绍霆停车,解锁。   晓湜从车里钻出来,周绍霆也开门下车,打量了一下小区的环境,还算整洁安静,又转过脸来问晓湜:“你住哪一幢,哪一间?”   晓湜老老实实答道:“5幢203。”   周绍霆点点头,“去吧。”   晓湜想说声谢谢,但话到嘴边又没说,只对着他感激一笑,便转身向公寓走去。   周绍霆坐回车里,却没有马上开走,而是摸出香烟点上了,打开车窗慢慢抽着。   他看着女孩的背影融入路灯微光的暗影里,看着前方楼宇的窗格间透出的点点灯火,内心渐入宁静。   有一个窗格的灯似乎亮了起来,是她到家了么?   5幢203,好。   他必须要知道她精确的住址,这是标记她位置的坐标。   这城市这么大,他可不能再把她弄丢了。   晓湜的牛角梳丢了没几天,康宁果真又给她买了把新的。   打开精致的雕花楠木盒,一缕淡雅神秘的幽香散入鼻息,红丝绒内衬盛着月白色的象牙梳,泛着淡青色的光泽。梳脊上是古铜色的精致镂刻,还镶嵌着两颗小小的红玛瑙。   这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工艺品,看得出价格不菲。   晓湜看着光滑玉润的象牙梳,除了说声“谢谢”,也想不出其他的表达。   其实她并不真正喜欢这把梳子,也,并不需要,但还是必须带着欣喜的神情收下。她不忍拂了康宁的好意。   至于……那把丢了的小梳子,就让它丢了吧,那上面承载着追不回的往昔,本来早就该放下了。   周绍霆坐在办公室里,手里握着一把小小的牛角梳。   昨晚,他拉开书房抽屉时无意间看到了它,便带在了身上,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差人送还给它的主人。   男子微微有些失神,大拇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梳齿,一下一下,缓慢而轻柔,仿佛当年抚摸着她柔滑的脸颊。   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坐在熊熊的篝火旁,火光映着她稚气的面容,她的眼睛闪烁着清澈的光亮,如同倒映在楠溪江水中的星星。   他感觉像看见了一个坠入凡间的小仙女,整颗心都震了一下,继而变得无比温柔。   她与一堆人挤坐在一起,他只能看到她的一个侧影,然而,就是这个小小的侧影,却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仿佛那丛篝火边坐着的,就只有她一个人。   那是他的篝火美人。   那一刻,在他一向理智异常的大脑里,竟然会蹦出“天长地久”这样的词汇。他从不相信一见钟情,却奈何不了宿命中的怦然心动。   犹记得,清晨的楠溪江边,那个俯身梳洗的小影,白净的小手掬着水拍在脸上,柔软的长发调皮地滑落,女孩随手扎起了两只羊角辫,模样清纯娇憨。   她很专注,根本没注意有人正悄悄观察着自己,而他,也不忍冒然上前去打扰这样美好的画面。   她背着一只与身形极不协调的大包上,站在高高的草甸上回首眺望,就是她这样不经意的回眸一望,却偷走了他一生的地老天荒。   直到现在,每当他回忆起楠溪江,眼里心里,就只有她的一颦一笑,篝火边的,清溪边的,近在咫尺,伸手可触。   然而,八年的时光如指间砂般倏然滑落,横在他们之间的已是万水千山。   周绍霆最后握了握那把小梳子,然后把它放进了一个信封里封好,用手压在桌面上。   他的视线又落回面前那份资料上他刚做过标记的地方,签字笔划下的横线,力透纸背,纸张都有些刮破了。   这是一份详细的个人资料。提供这份资料的私人侦探机构行事向来细密稳妥,周绍霆以前与他们合作过一次,结果没有让他失望。   这份资料的前半部分是康宁先生极其详尽的个人履历,周绍霆匆匆浏览一遍,没发现什么劣迹便放下心来。   后半部分,是他“重要人际关系”的罗列。   父母均系无锡人,国企职工,业已退休。独子,未婚。   女友颜晓湜,系克林环保有限公司市场部职员。   周绍霆看到这里的时候,不由用两根手指按了按眼睛——“女友颜晓湜”,这几个黑色的方块字好像变成一根根锥子,钉得他眼睛生疼。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到下一行,那种钝痛马上被恼恨取代。    第30章 阴差阳错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另与于晶晶关系暧昧,其系平田制药上海分公司行政前台。”   什么叫做“关系暧昧”?   周绍霆心里像有无数锋利的爪子在抓挠,火烧火燎的灼痛。   虽然,他现在已无从干涉那个女人的生活,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到伤害。   钟恺敲了两下门,在得到许可后,轻轻推门而入,“周总,您找我?”   周绍霆收回思绪,将压在手下的信封递给他,说:“这个,你差人送到宜山路格林花园5幢203,交给一位颜小姐。”   “好”,钟恺上前双手接过,微微躬身,转身离去。   他走以后,周绍霆把康宁的资料塞进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封好,放进书橱最下面的一只抽屉里,并随手上了锁。   那天晚上,晓湜下班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学校附近。   室友白洁要结婚了,特意选在学校附近请客,想姐妹们一起小聚怀旧,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送上三张“红色炸弹”。   晓湜很高兴参加这样的聚会,她在上海朋友不多,大学室友间的纯真情谊更是在工作中不曾遇到的,她十分珍视这份感情。   四个人中,丁亮亮刚生完宝宝没有来。想当初,她一心想找个高富帅MBA做男朋友,可阴差阳错,却和管院的一位年轻讲师走到了一起。   人生际遇无常,本就难以预料。   又有谁能想到,大学时最没心没肺的亮亮也是姐妹中第一个完成结婚生子的大事的人?很难想象活宝兮兮的她当妈的样子。   白洁定的茶餐厅是当年她们的最爱,女孩子都偏爱精致的甜食。   三人坐在一起谈论近来的变化,夏芳爆料自己又跳槽成功,去了“海上周刊”。   白洁听到这里,不无调侃地对她说:“哎,看来你终于放弃对新光的执念了!”   “新光”是沪上一线传媒集团,旗下媒体一向以高格调在业内著称。   当年,心气甚高的夏芳曾扬言“非新光不进”,现在,她显然已经想通了。   夏芳舀起一大勺甜品塞进嘴里,满不在乎地说:“新光啊,人家门槛太高,我够不着。再说了,估计早就人满为患了,没硬关系根本塞进不去!”   晓湜研究生毕业回上海后,也曾关注过新光传媒,但一直没看到合适的职位。现在她所做的工作并非所爱,也并不擅长,但她没有更好的选择。父亲每年的医药疗养费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多赚些钱接济家里。   想当初,她回到上海四处应聘,最后拿到的几份offer里,打着“高薪留人”招牌的克林环保给出的薪酬是最优的。她犹豫再三,决定在克林先干几年,等小有积蓄,再考虑其他的事。   但是,在上海这种烧钱的魔都,要有点积蓄谈何容易!光房子的月供,就耗掉她一大块开销,而所谓的“高薪留人”……晓湜进去后才知道,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给你8K的薪水,得让你干翻倍的活儿。   像她这种家境并不宽裕的女孩,在上海这种地方打拼,谈理想,太奢侈!   饭后,三人在校园里散步,因为不在一处生活,不像以前那样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现在的她们只是肩并肩慢慢走着,气氛有些冷清。   如今的校园里依然充满了年轻的面孔,灿烂的笑声,活泼的身影……晓湜突然觉得自己老了。   以前的她们,也曾那样叽叽喳喳地走在林荫道上。高挑的夏芳很酷地走在最前面,白洁挽着她的胳膊走在最后,亮亮在中间耍宝,一点小话题就可以无限放大,几个人笑作一团,腰都直不起来。   而现在,大家各忙各的事,能聚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曾经那些细碎平凡的时光,当一去不返时,竟成了至为宝贵的回忆。   不知不觉,她们走到了明德楼。   明德楼的阶梯教室是光华大学的名家讲堂,几乎每天都有重量级的讲座在这里举办。所以,一到晚上,这里必然成为莘莘学子心向往之的所在。   今天,这里似乎格外热闹,门厅正中悬挂着一条宽大的横幅——光华大学管理学院建院30周年。   白洁好奇,穿过人群先挤了过去,夏芳和晓湜紧随其后。   楼前立着几块展牌,预告明日讲座的内容,都是管院院庆系列讲座。   突然,白洁意外地叫了起来:“哇塞,周绍霆现在这么牛啊!”   晓湜一惊,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眼就看到了最中央那块展牌上一张男子的照片——侧脸的线条利落英挺,双手环胸,气度非凡。   她的视线仿佛被黏在了那上面,移动不开分毫。   夏芳察觉了晓湜的异样,暗地里捅了捅白洁,白洁马上乖觉地住了嘴。   夏芳拉着晓湜的胳膊,故作无意地笑说:“没什么好看的,走啦走啦!”   晓湜看了看两位紧张兮兮的室友,心里有些感激。她弯着眼睛笑起来,自嘲地玩笑道:“可不是!我要早知道他现在这么牛,当时说什么也要死缠烂打,吊着不撒手!”   白洁和夏芳互相对视一眼,实在笑不出来。   曾几何时,某人那么大动干戈地痛彻心肺,没有人会相信,她现在真的可以淡然如此。   晓湜一个人笑得很卖力,但见白、夏二人不甚自然地面面相觑,于是也尴尬地收住了笑声,表情渐渐收拢,凝滞成一抹无处安放的怅惘。   康宁拿备用钥匙开了晓湜的房门,小心翼翼地把一台新买的除湿机拖进屋里。刚要关门,却看见一张年轻的陌生脸孔出现在门口,挂着斯文的微笑,礼貌问道:“请问,颜小姐是住这里吗?”   康宁上下打量他一番,回答:“是,我是他男朋友,你哪位?”   男子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双手递上一只信封,“请把这个转交给颜小姐。”   康宁莫名接过,低头一看,那信封的一角赫然印着“亿疆集团”四个大字!   他顿觉头晕眼花,不由用手按了按眼睛,等他抬起头还想再问些什么时,送信之人却已经转身下楼了。   康宁关好门,拆开信封,从里面倒出来一把小巧的牛角梳子。   “你有没有看到我那把小梳子,牛角的?”——康宁猛然想起那天晓湜趴在地上找东西时问他的话。   是了,应该就是这一把。   那天,她为了这把小梳子黯然神伤,今天,亿疆的人将它物归原主。   这把小梳子究竟有什么特别?和亿疆集团又有什么关系呢?   康宁越想越焦躁不安。   其实他早就怀疑,他的女朋友和那位亿疆总裁之间并非仅是萍水相逢。想想看,像周绍霆那样的人物,对一个素昧平生的醉酒女孩,怎么可能带到自己家里去呢?   只不过,那晚在木兰坊的餐桌上,周绍霆的表现太过淡定,让他又隐约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现在,他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颜晓湜和周绍霆是一早就认识的,而且,关系还不简单!因为……那男人竟然知道她家的详细地址!   康宁简直要抓狂了,攥着小梳子在客厅里来回走遛,他迫切希望有个人能给他个说法,让那些毫无头绪的猜忌有个求证。但碍于面子,他又不想直接问女友,以免她心生芥蒂。   这时,康宁忽然想起,在木兰坊他曾与周绍霆交换过名片。或许,这也不失为一个直达真相的途径?   康宁迅速绕到沙发前坐下来,掏出钱夹,翻出当日放在夹层里的名片,按照上面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他不禁有些紧张,拢着话筒弯出微笑的口型,“喂您好,是周先生吗?我有些事情想……”   “不好意思,我是周总的秘书”,电话那边,一个温和的男声礼貌地截断了他未完的话,“请问,您是哪位?”   康宁很尴尬,暗骂自己头脑简单,像周绍霆那样的人物,怎么会在名片上留自己的联系方式呢?   他心里烦躁,对着所谓的“秘书”,气不打一处来,语气骤然变得急切,“我是他朋友,我能和他说话吗?我有事想问他。”   “请问,您有预约吗?”钟恺例行公事,半点不肯徇私。   “啊?还要预约!”康宁很有意见,都说是“朋友”了,怎么还这么麻烦!这个秘书,难道就不怕得罪了老总的“朋友”?   不过,他真是操多了心。   钟恺做事,向来分寸精当。你说是周总的朋友就是吗?要真是,肯定会有他本人的号码,也不会打到这个号码上,来麻烦他这个就要下班的秘书了。   康宁语气不善,“我没有预约!现在约行吗?”   “可以。请问,您想约在什么时候?关于什么事情?我会转达给周总,等他安排确定,再和您沟通。”   “只要他有时间,越快越好!”康宁不假思索地回答,他真是一刻也等不了了。“至于事情嘛……”,康宁想了想,怕周绍霆架子大不肯相见,于是清清楚楚地交代道:“就说是和颜,晓,湜有关,颜色的颜,春晓的晓,三点水加一个是否的是那个湜。”   他倒要看看,周大人物对这三个字是不是格外感兴趣。     第31章 登门对峙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康宁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周宅。   午后的阳光柔柔地打在别墅的墙壁上,衬得整幢建筑有种失真的唯美。   康宁站在门口,仰望着这座名副其实的豪宅。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段,这样一幢别墅的价格,他几乎无法估量。   嫉妒么?可他连嫉妒的资格都够不上。   这一刻,康宁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也有如此强烈的仇富心理!这种巨大差距带来的怨憎,大概很多人都会有,轻重而已。   康宁正了正领带,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是个端庄稳重的老阿姨,听他自报家门后便直接领进了客厅,似乎早知道会有这样一位访客。   康宁环顾四周,简欧风格的大厅气派非凡,吊顶直通二层,家具摆设都很少,益发显得空旷。整个空间没有一抹鲜亮的色彩,色调中性偏冷,透出森然之感,不像是家居的环境,倒像是一个极致简约的小礼堂。   “康先生”。   低沉的男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忽然响起,带着些空灵的回声,像是来自天际。   康宁一惊,赶忙收回张望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客厅西面的长沙发前,一个高大的男子已然站起。另有位年轻人垂手立在他身后,正是那天到晓湜办公室还包的男子——那个用眼神震慑过他的人。   康宁挺了挺胸膛,回应道:“周先生”。   他称他“周先生”而并非“周总”,因为这样感觉更平等。   周绍霆上身只穿着一件中灰色的衬衣,领口半敞着,显出几分居家的随意,又不失庄重的气度。   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却让人有种无机可乘的压力。   康宁昂首阔步地走过去,以自信满满的姿态一步步走近那个让他倍感压力的人。   其实,周绍霆的神色一直非常平和,甚至还蕴了几分笑意,态度也淡然有礼。   “请坐”,主人微微摊开手掌。   康宁顺着他的指示,坐在了茶几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   周绍霆随意而舒展地靠坐在长沙发中央,占据了很大一块地方,转过头来对着康宁淡然问道:“康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康宁正踌躇要怎么开口,却见有阿姨过来泡茶,他借此空档,递了个眼神给站在沙发后面的靳昕,示意他回避一下。   靳昕大大方方迎上他的目光,灿烂一笑,带着几分狡黠,身子却动也不动地杵在那里。   康宁以为他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便又看向周绍霆,希望他能发话让这“跟班”走开。可周绍霆根本没在意他这些小动作,只低头品茶,留给他一个轮廓完美的侧影。   康宁十分别扭,但也无法,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交涉。他从上衣口袋里摸索出一个小东西,递到周绍霆眼前,“这个,是周先生派人送到我女朋友家里的么?”   周绍霆垂眸一瞥,看清竟是那把牛角梳子,心中闪过刹那惊疑:怎么会送到他手上?   不过,他面上不露分毫,淡淡收回目光,坦然回答:“是”。   “哦”,康宁微微扬起下巴,修长的眼睛里蕴着意味深长的光,“那我可不可以冒昧地问您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康先生找我,就为这点小事么?”周绍霆轻笑,“是——颜小姐上次落在敝处的。”   “哦——”,康宁阴阳怪气地拉长了声调,表达着明显的怀疑,“那周先生是怎么知道我女朋友家地址的呢?”   他说完,略带挑衅地看着周绍霆,像是在示威:我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周绍霆左侧的唇角微微扬起,转过脸漠然回视着他,“这个,是我问她的。”   “你问她这个干嘛?”   这句话康宁问的有点急,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他话一出口,自己也有点心虚,抬起眼睛正对上靳昕微凛的目光,态度马上柔和了几分,说:“我就是想知道,以周先生的身份地位,怎么会对我们这种小人物的生活感兴趣。”   周绍霆的面色终于沉了下来,冷冷地说:“你不需要知道。”   真是滑稽。他本来还想问问这位康先生,他们公司那个前台小姐是怎么回事,他倒在这里气势汹汹地审问起他来!   那份详尽的调查资料可还在他办公室的抽屉里锁着呢,上面白纸黑字,他记得清清楚楚——若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那毕竟是他曾深爱过的女人,也许……现在还依然爱着。   周绍霆沉默了。   康宁看到他情绪有变,越发肯定这男人心怀鬼胎,于是点了点头,接着他刚才的话,说:“我不需要知道,好,可以。我承认,周先生是个很成功的人,也,很有个人魅力。但是……”他盯了一眼男子无名指上的戒指,清了清嗓子,“据我所知,您已经结婚了,而晓湜,她也快结婚了……”   周绍霆本来是端了杯茶要喝的,听他说到这里,手顿住了,茶杯停在半途。   康宁把他动作的停滞看在眼里,放慢了语速,“我,作为她的男朋友,或者可以说是未婚夫,有必要确保她不要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男朋友,未婚夫,伤害……   周绍霆端着的那杯茶到底喝不下去了,又放回了桌上。   靳昕看着这一幕,心里十分来气。   这个康先生也忒把自己当回事了!叫他来家里,还真把自己当成贵客,大模大样的,什么话都敢说!   他抬手捏了捏指骨,引起康宁的注意,眉宇间换上一片凛冽的神色,摆明了是一种警告。   康宁的脸马上有些不自然。   周绍霆也察觉了身后那人的小动作,微微侧过脸用余光扫了他一眼。靳昕马上又规矩站好。   周绍霆扬了扬冷峻的眉梢,看着康宁沉声说:“你认为,我会伤害她?”   “我没有这么说。不过,女人难免会经不住诱惑,晓湜还年轻,我只是,怕她会误入歧途。”   周绍霆微笑,“康先生这么说,不知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还是对晓湜不了解。”   康宁眸光一聚,立刻警觉——他叫她“晓湜”!   这男人之前左一个“颜小姐”,右一个“颜小姐”,原来都是在做戏!他们之间一定是认识的,而且,很熟。   康宁把身子往前倾了倾,看似放低了姿态,实则不肯让步,压着声音说:“或许,您认为您比我更了解她,我倒愿闻其详。”   周绍霆笑了,薄唇勾出好看的弧度,但目光冷如寒冰,他缓缓直起上身,说:“既然康先生这样坦诚,我也很想开诚布公把话说清楚。”   说完,他不动声色地看了靳昕一眼,靳昕立刻会意,转身离开,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康宁撇了撇嘴,心里嘀咕:原来这小子知道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靳昕走后,连端茶倒水的阿姨也突然消失了,客厅里只剩下他二人,一片寂静森然。   周绍霆靠在沙发上,沉默了半晌,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口:“颜晓湜,是我以前的女朋友,她上大学的时候,我们交往过。她不告诉你,应该是怕你多心。”   康宁并没有震惊,他早就猜想过这种可能。只是,他当时还难以相信,自己的女朋友和亿疆总裁,这样不搭界的两个人,怎么会是曾经的恋人!   现在,当事人已给了他一个明确的、不容置疑的答案。   这样说来……   那个让她心灰意冷,对他的苦苦追求无动于衷的人是他!   那个让她难以释怀,屡次拒绝他真情表白的人是他!   那个让她念念不忘,时常莫名其妙地走神,目光怅然的人是他!   而他,这个坐在沙发里、自我感觉良好的男人,在偷走了她的感情、挖空了她的心之后,又这样居心叵测地接近她,究竟还想干些什么?   康宁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压抑着胸中的恨意。而周绍霆却仿若未见,继续平静地说:“你说的没错,我已经结婚了,所以,我也不想给她带来什么麻烦。”他停了停,目光停留在茶几边色泽清润的茶盏上,“不过,我以前对她承诺过,即便不能在一起,也会像哥哥一样,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帮助。”   “哥哥?”康宁笑着重复了一遍,说:“好吧,我希望您能为自己的话负责。”   周绍霆看了看他,面容忽而沉肃下来,用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语气说:“我也希望,你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康宁愣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晓湜对感情很专一,所以她对另一半的要求也必然如此。如果,你能做到,能够成为给她幸福的那个人,我会祝福你们,如果你不能,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你凭什么这么说?”康宁提高了嗓音,情绪有些失控,“我能不能给她幸福,你尽管看好!至少,我不会辜负她,把她伤害到几乎自我封闭!”   周绍霆也沉默了。   什么叫做“辜负”?什么叫做“自我封闭”?她曾经这样痛苦过吗?   康宁站起身来,俯视着微微怔忡的男子,冷冷说道:“所以请您,不要来打扰我们。”   “我不会打扰她的”,周绍霆的声音突然透出疲倦,他沉默一会儿,才复又重拾起强者的气度,看着康宁说:“所以也请康先生你,不要庸人自扰就好。”   “谢谢您的告诫,周先生,如果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康宁说着便转身要走。   “康先生少安毋躁”,周绍霆叫住他,“我还有几句话要说,以晓湜的兄长的身份,你若不想听,我也不勉强。”    第32章 咫尺天涯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康宁转过身来,“我洗耳恭听。”   周绍霆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他的话很简短,但细心关切到如父如兄,这是他的不放心,是他离开以后的反思。以前做对的,做错的,吵闹欢笑,现在只能化成这几句平淡的话,寄托着他的愿望,只望她能快乐,不要忧伤。   康宁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他想不到像周绍霆这样的人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而越是如此,他心里就越妒忌。   于是,他报复性地回敬道:“谢谢你这么关心我女朋友,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周绍霆淡然点头,说:“我希望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这是我们两个男人之间的谈话,我不想因此给晓湜造成什么困扰。”   “那是自然!我也不希望她有任何困扰。”   康宁从周家别墅里出来,心里反复惦念着周绍霆那一番谆谆告诫:“晓湜她从小就很优秀,自尊心很强,她如果发觉是自己做错了事,可能会先发脾气,不要和她吵,等她平静了,再和她讲道理。她不太会自己调节情绪,有时候很情绪化,多安慰她,不要让她自己消化那些不好的情绪……”   这说的是他女朋友吗?她会发脾气?她会无理取闹?她会情绪化?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颜晓湜。   原来,那让他着迷的捉摸不透,那让他爱慕的云淡风轻,都是假象,是熊熊烈火燃尽后,一片废墟上升腾起来的幻境。   她,真实的她,生动的她,已经随着那个男人的离开而死去,剩给他的只是这一副美丽的躯壳,和,一成不变的淡然表情。   你说,这一切让他怎么能不耿耿于怀!   要怎样,才能还给他一个鲜活灵动、感情丰满、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女朋友?   康宁离开后,周绍霆也在思量着他的话,他说她曾被伤害到“自我封闭”……   真的是这样吗?他们之间,到底谁才是被伤害的那一个?   她曾一夕之间切断了与他的一切联系,电话不接,邮件不回,MSN不上,是那样决然干脆。   她曾倾尽生命与他温存依偎,之后却又再度消失,不留半点音讯。   当他终于冲破重重阻碍,带着最坚定的决心回上海找她,想践履那个未曾出口的许诺时,已经人去城空……   所以,在这场感情中,她才是那个反复无常、说走就走、狠心忘情的人,她怎么会自我封闭?   周绍霆薄薄的唇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   现在,再纠结于谁对谁错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已经失去彼此了。   有时候,一定要等到走了很远以后,回过头才会发现,曾被我们亲手舍弃的东西,远比想象中贵重。失去后,人生从此荒凉,并且,无论以后再走多远,再走多久,都不会再遇到了。   晓湜接到康宁电话的时候,感觉他好像不大高兴,但问他又说没什么,只说有些累,想休息一下。   晓湜挂上电话,就看见倚在床头的亮亮一脸了悟的笑容,“你家小康吧,盯得够紧的啊,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短信的,干脆结婚算了!”   “不急。”   “你不急,人家也没意见?”   “他有什么意见,都还没到平均婚龄呢。”晓湜使出她的“过目不忘大法”,搬出前些天偶然浏览到的数据为证,说:“我最近看过一篇报道,说上海男性的平均婚龄是34岁,女性31.6岁。你的,了解?”   亮亮惊呆了,过了半天才反唇相讥道:“你可真行!我就不明白你们怎么想的,你一个,夏芳一个,有什么好拖的?真要等到30结婚,40生子吗?你看我,早点结婚生完小孩,身材还好恢复,这才叫顺应自然规律,懂不懂?你们这帮被都市异化的女人!”说完,她做出一副鄙夷的神情。   晓湜耸耸肩,说:“我们也是没办法咯,你自己嫁得如意郎君,就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婚哪是说结就结的?”   “你这人就是太疙瘩!人家小康房子车子都买好了,就等娶你过门了。”   “我说的不是这些,两个人总要再相处相处。”   “你还要处多久才是个头啊!”亮亮感叹,“小康多会关心人啊,还会做饭唉!现在像这样的居家好男人,绝对是稀缺物种。”她脸上挂着羡慕,眼底却藏着甜蜜,唠叨着:“你看我家那位,一天到晚往外跑,要么是进修,要么是学术会议。我这还坐着月子呢,他就又跑广州去了……”   说到这里,亮亮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坐直身子,俩眼灯儿似的盯着晓湜说:“哎,你帮我个忙呗!”   她这一惊一乍的毛病还跟在学校里一样,晓湜把手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嗔道:“你轻点,别吓着宝宝!”   亮亮马上用手捂住嘴巴,伸着脖子看了看摇篮里的小婴孩,还好,小家伙睡得很香甜,并没有被惊扰。   晓湜也把目光从宝宝粉嫩的小脸儿上收回来,轻声问她:“什么事?说。”   亮亮这回也压低了声音说:“我老公跟我说,这两天他们管院在搞院庆,有他恩师的讲座。老人家常年旅居国外,难得回国,他本来是要去的,可现在人在广州,也去不成了。你能不能帮我去一趟?拍几张照片,录个音什么的,也算是帮他尽份心意。”   晓湜恍惚忆起,那个人的讲座也是在今晚。   她心里本是抵触的,但看到亮亮殷殷的目光,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她告诉自己,两场讲座又不在一起,他讲他的,她听她的,互不相干。   于是晓湜笑了,对亮亮说:“看不出,你还挺贤惠的。好吧,看在你们夫妻情深的份儿上,我就去一趟吧,反正也顺路。”   晓湜完成了亮亮交代的任务,也没心思在母校流连,直接走向学校后门。   路过明德楼,她不禁遥望过去,那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像是正举行着一场盛大的活动。   她突然像被附体一般不受控制,竟鬼使神差地向着人群走去。   她心里有个19岁的小女孩在一脸企盼地央求她:我可不可以去看他一眼?就一眼!远远的,偷偷的。   一楼的阶梯教室有如被人群撑破的容器,门窗被迫大敞四开,门口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学生围得水泄不通,朝向走廊的窗外也都站满了人。   晓湜站在人群外,踮起脚,就看见一身灰色西装的男人站在讲台上,风华绝代,神采逼人。   她来得真巧,讲座刚好结束,场内外掌声雷动。接着,很多人跑到讲台上求合照,求签名,教室外的人群也纷纷向内涌去。   她被人流裹挟着带到门口,离讲台更近了,男子的面容在视线里愈加清晰,甚至能看见他唇角扬起的弧度、眼中清亮的光芒。   里面凑上去的多是些小姑娘,稚气的脸庞,澄澈的眼睛。   晓湜仿佛看见当年那个19岁的女孩,乌黑的长发,齐齐的刘海,跑过去一下扑进他的怀里,绯红的笑靥绽出两朵的浅浅梨涡……   而现在的她,却只能默默地站在这里,和其他人一样,仰视他如璀璨夺目的星,遥望他如不可企及的梦。   这时,讲台上被众星拱月的男子无意间抬起头,向门口的方向望了过来。   他的目光穿越过众多陌生的脸孔,准确地落在晓湜的脸上。   他们就这样隔着喧嚣,隔着人潮,隔着涌动着的年轻气息,互相凝视,沉默肃然,谁也不肯流露出一丝表情。   只是片刻,男子便被又一拨少男少女围住,埋首于他明星般耀眼的事业中去了。   晓湜落寞地转身,如果说,还有不舍,就让她心里那个小女孩替她在这里看着他,守着他吧。   她,该走了。   晓湜低头在校园里走着,正是下晚课的时候,欢悦的自行车声不绝于耳,学生三三两两地从她身边走过,不时会有一对情侣,路灯黄色的柔光把他们相依相偎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倾泻出一地幸福甜蜜。   曾几何时,她也和他牵着手在这条甬道上走过,月色如水,花影婆娑。   还记得那一次,她19岁的六一节,他带她到锦江乐园玩,说是给她过最后的儿童节。回到学校时,已经很晚了,寂静的校园里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抬头仰望男子的脸,他的眼眸晶莹而光辉,像是天上的星星都掉落了进去。   男子专注地俯视着她,伸手轻拂开她的刘海,缓缓低下头凑近她发烫的脸庞。   她看着那英俊逼人的容颜在眼中渐渐放大,只感到手足无措的笨拙,心脏狂跳,呼吸停滞,嘴唇隐隐发麻。   有那么一瞬,她以为自己的初吻就要这样献出了,可最终,男子只是深深印吻在她的额头。   后来,她走回寝室楼,他站在路灯下目送她。   在她就要刷卡打开楼门时,他突然又开口叫住她:“颜颜!”   她还未及回身,男子就已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扯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他的怀抱宽厚而温暖,幸福化做一抹微笑漾起在女孩的唇边。   “晓湜!”   女孩下意识地顿住脚步,但大脑仍沉浸在回忆里,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于是自嘲地笑了笑,继续举步向前走去。   “颜晓湜!”   身后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浑厚响亮,使被喊的人再无法忽视。    第33章 从一而终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的心顿时收紧,转过身,就看见周绍霆站在路灯下,身姿修长挺拔,一手揽着西服,正定定地看着她。   来往的学生也有不少在盯着她看,用好奇的、打量的目光,不时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晓湜尴尬地站在原地,时隔多年,再次体验到那种手足无措笨拙。   周绍霆大步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不无调侃地说:“你跑得还挺快的。”   晓湜咬着嘴唇低下头,不知说什么好。   “去哪里?我送你。”   “不用了,我回家,校门口就是车站。”   “你用不着跟我这么客气,我还没吃饭,不如,先一起吃点东西。”   晓湜的肚子“咕噜”了一声,响应着这个诱人的提议。她从中午到现在一口东西也没吃,空瘪瘪的胃里只剩下被填满的欲望。   但是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这个已婚男人的所有邀请。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回家吃点就行了。”   “麻烦么?”周绍霆扬了扬眉,一本正经地说:“我可没说要请你吃饭,是要你请我。你忘了?你欠我两个人情,算你一顿饭,是便宜你了。”   晓湜愣住,再也找不到推辞的理由。   两个人并排默默走着,中间始终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各怀心事。   周绍霆在思量着,今晚硬拉她一起吃饭,会不会有些欠妥?   他并不想打扰她的生活,也无心故意创造接近的机会。只是,他们一别四年,重逢后还没有好好坐下来说过一次话,尤其是知道康宁的事以后,他更加不放心她——她对那个男人究竟了解多少?她和他在一起会不会幸福……   周绍霆微微偏过头,看着身边的女孩。   晓湜本是目不斜视地平视着前方,可突然,她的目光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落荒而逃地改变了方向,却不小心与男子的目光撞在一起。   她马上垂下头,好像很窘迫。   周绍霆不解,顺着她方才的视线望过去——正前方的花坛边,一对年轻的情侣正在甜蜜地拥吻。   周绍霆哑然失笑,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以前,晓湜一看到拥抱接吻的戏码,哪怕是电影里的,都会条件反射般地转移视线,神情尴尬,像是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一次,绍霆终于忍不住调侃她:“你也太保守了!人家亲个嘴,你也至于这样。”   她马上为自己辩解:“我是小县城出来的,跟不上你们城市人的潮流。我妈还跟我说,女孩子要从一而终呢!”   绍霆笑出声来,无奈地说:“好吧,真不知你是活在什么年代的。”   晓湜却收敛了玩笑的神气,很认真地说:“从一而终不好吗?我觉得,这才是最理想、最完美的爱情。我一直都希望,自己的初恋就是最终的归宿。”她停了停,神情中带着义无反顾的庄严,说:“如果,我不能和那个人走到最后,我也要把自己完完整整地给一个人——我最爱的人,这样才没有遗憾!”   ……   她当时这些话,到底是真心所想,还是一时兴起?   还有那个不堪回首的雨夜……   周绍霆的心又揪着疼了起来。   他们去了离学校不远的一家老牌粤菜餐厅,周绍霆记得她爱吃这里的南乳猪手。   晓湜翻着菜单,点了几样素菜。   周绍霆面带嘲弄的笑意,打趣她:“怎么,请我吃饭舍不得花钱?”   晓湜顺手把菜单递给他说:“你要吃什么,自己看吧,我点的只是我想吃的。”   周绍霆接过菜单,看也没看就合上了直接递给服务员,说:“南乳猪手。”   晓湜心里一动,难道他还记得?   在她还是肉食动物的时候,最爱吃的就是家乡的坛焖猪手。肥嫩的猪蹄在瓦坛里用文火焖到烂软,浸透汤汁,色泽酱红透亮,入口糯而不肥,香而不腻,每次回家都要美美吃它几顿!   有一次绍霆带着她参加MBA同学聚会,就是在这家餐厅,桌上一盘南乳猪手肥腻生猛,被冷落桌角无人问津。晓湜已经吃了两块,不好意思再夹,于是就捅了捅绍霆,示意他给自己弄一块。谁知,这位大哥二话不说站起身来,直接端过盘子放在离她很近的地方,还大大方方说,我女朋友爱吃。晓湜登时就闹了个大红脸。   菜陆陆续续上齐了,晓湜吃来吃去就是她自己点的那几样素菜。   周绍霆不由关注起她筷子的动向,只见那两根细杆挑挑拣拣,哪怕是碰到了素菜中的荤腥都会绕道而行。   什么毛病?他随手夹起一大块猪手放到女孩的餐碟上,“尝尝吧,还不错。”   晓湜一愣,盯着突然降临的猪手看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夹起来,把嘴凑过去咬了一小口,接着就放下了,再不碰一下。   周绍霆看她那副为难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不好吃?”   晓湜摇摇头,“不是,挺好的。”   “那为什么不吃?不要跟我说你在减肥。”男子的语气很平常,并不严厉,但却让人觉出是一种责怪。   晓湜摇头否认,“没有,只是……我不喜欢吃肉了。”   自从她父亲那次大病之后,妈妈便开始吃斋礼佛,为父亲祈福长寿。她也跟着以素食为主,虽不像妈妈那样严格虔诚,但渐渐的,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习惯使然,就真的不喜欢吃肉了,会觉得有腥气。   这些,周绍霆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打量着对面的女孩,眉心渐渐聚拢,语气也强硬起来,“你这样可不行,看你现在瘦的!”   晓湜应声抬头,望着说话的人,这样的口气让她觉得很熟悉。   以前,这男人就说她瘦,在一起吃饭时总不免督促她多吃一些。   虽然,晓湜纤细匀称的身形一直是姐妹们羡慕的对象,但绍霆却不以为然,说胖一点身体才结实,更健康。   晓湜还记得,有次两人一起吃饭,她没什么胃口便吃的少了,刚从饭店出来,绍霆就走进旁边一家西点坊,买了块模样诱人的鲜奶蛋糕递给她,说:“你今天吃的太少了,罚你回去把这个吃掉。”   一个学期下来,晓湜胖了快十斤!可绍霆却觉得还可以再胖一些。有时候,晓湜真怀疑,这人的审美是不是跟着唐朝来的?   室友都发觉晓湜丰润了,心直口快的亮亮当众指出:“颜同学,你胖了好多你知道吗?你没见一大票美女都在为了恋爱减肥呢!你倒好,谈了恋爱还真是心宽体胖!”   晓湜无奈诉苦:“周绍霆总逼我吃东西,他说我太瘦了。”   一语毕,室友们都羡慕得不行!白洁怨念地说:“要是我男朋友也这样就好了!他就成天说我胖,还叫我减肥……”   室友们酸溜溜的感叹声犹在耳边,而今的两人却再回不到昨日。   晓湜侧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好像是又瘦了些呢。   这顿饭吃得格外沉默,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时间仿佛被抻长了,让晓湜感到不安而疲倦。   周绍霆刚才说自己饿了,但却并没有吃多少,他看晓湜撂下筷子,也就结束了自己的用餐,摸出烟盒放在桌边,意态闲信地问道:“你这几年,在做什么?”   他这是在明知故问,他早就通过其他渠道知晓了颜晓湜这几年的动向。   “我去北京读研了。”   “为什么不留在北京?”   是啊,她为什么不留在那里,还要再回到这座城市?   女孩抿起唇,形成一个凄清的弧度。   这座城市的沟回记忆着他们携手走过的曾经,她曾暗下决心,再也不会回到这座伤城!她不愿一人独自面对物是人非,体会触景伤情。   但命运兜了一个圈,又把她抛回这里,似乎有意考验她的坚强。   晓湜垂下眼眸,用有些机械的语调陈述着一个事实:“康宁调工作到上海,我就跟着过来了,他父母都是无锡人,他想离家近一点。”   “康宁”,周绍霆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忽而低笑一声,“你倒挺为他着想的。”   男子清凛的声音像是漫不经心的讽刺,又像是不着痕迹的感慨,晓湜听不出他真正的意思,只觉得心底凉飕飕的,漫上一股酸涩,百般不是滋味。   周绍霆又问道:“你认识他多久了?”   “我到北京不久就认识他了”,晓湜用眼神迅速扫过男子的脸,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些心虚,于是又轻声加了句:“交往了,快两年。”   她这像是在跟他解释,她并没有那么快就移情别恋。   然而,当她的视线滑向男子搭在桌边的左手,她马上意识到自己适才的补充是多么的愚蠢可笑!   无名指上的戒指光洁锃亮,映着灯光,泛起柔润的光泽。看来,这枚婚戒他一直戴着。   如果说,他们现在的状态是背叛了彼此,那么,他也是背叛得更早、更彻底的一个。   她完全没有必要内疚不安。   周绍霆抽出一支香烟,却并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不时转动一下,那双黑眸愈发显得深暗。   他在思索,要不要和她谈谈关于康宁的事?又要怎样谈起呢?    第34章 突如其来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古语有云,疏不间亲。现在的他,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和她说那样的话?很显然,他没那个资格。   而且,他又凭什么再去打扰她尚且平静的生活?他没那个理由。   其实,那份资料也并不严谨。“关系暧昧”这样的说法本就是模棱两可的。如果,他仅凭此一条就对她现在的男友妄加断言,那么,和在背后搬弄是非的小人又有什么分别?   周绍霆把香烟又放了回去,双手十指交握抵在桌边,沉沉地叫了一声:“晓湜”。   女孩应声抬头,等着他说下去。   周绍霆眉心轻蹙,目光深沉,但即便他有千百个不放心,他的骄傲、理智和道德感也不允许他提起有关另一个男人的任何一个字。   最终,他只说了一句话:“你也不小了,以后不论对人还是对事,都要多留点心。”   晓湜对他这句突然冒出的“教诲”有点消化不良,想不通这话是从何说起,只是习惯性地点了点头,“哦。”   他以前也经常搬出这种长辈的口吻“教育”,所以,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结帐的时候,晓湜很自觉地买了单,周绍霆只是默默看着,只管让她付钱。   白天晴了一整天,到晚上又飘起小雨。   两人从饭店里出来,谁也没有带伞。周绍霆褪去风衣,遮在晓湜头顶上,把她送进车里,自己才揽着风衣绕到驾驶位坐进去。他的动作永远是那样从容不迫,似乎被雨滴淋湿也并不介意。   车子匀速行驶,车内安静得呼吸可闻。周绍霆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路面,视线随着雨刮器的一起一落,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晓湜侧头看着窗外,玻璃上细密的水珠越积越多,汇流成涓涓细流,湿漉了城市的灯火霓虹。   林立的高楼和斑斓的广告牌在车窗外迅速后退,晓湜感到心里异样的沉静。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这车就要这样一直开下去,开到一个很远很远的、未知的地方。   如果真的是这样,是不是也很好?   晓湜突然觉得,这样的感觉,好熟悉。   她的心悠荡了一下,灵魂仿佛出窍,一瞬间穿越时空,重回了多年前那个刻骨铭心的雨夜。   也是这样的雨中飞驶,也是这样的沉默屏息,也是他和她各怀心事……   晓湜强迫自己不去要想,以为这样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然而,记忆却在一遍遍不由自主的温习中愈加清晰。   以前,同学们总夸她记性好,天生是学习的料,简直就是一架刻录机。但现在,她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记性好是件多么痛苦的事!   当一切已面目全非,唯记忆还宛如昨日,连细节都历历清晰,没有什么比这样带来的反差更具有讽刺意味了。   她想,她大概永远也学不会忘记了……   当邱正在员工大会上热烈宣布那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时,颜晓湜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当许丽兴高采烈地附在她耳边说着“我连做梦都没想到”这样的话时,她以为自己真的在做梦。   ——亿疆集团注资克林环保,成为其最大的股东,而他们也将很荣幸地搬迁至淮海中路上的亿疆新纪元大厦办公。   这都什么情况?   怎么会这样?   突如其来的变故杀了颜晓湜一个措手不及,她还没有接受的缓冲期,就直接暴露于一个无从应对的局面中,不知如何是好。   同样觉得难以接受的还有另一个人,他不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而是难以接受他自己的决定。   周绍霆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边,手里把玩着一只名贵的打火机,咔嗒咔嗒的声响落在空阔的房间里,溅起近乎失真的回声。   他在思索,他的决策到底还有多少理智的成分在里面?   克林环保,这家企业的确有它独特的优势,但明显不是最优的选择,而他之所以最终投中克林,原因只可能在他自己心里。   他心里始终绕不过一个人,他在做决策时,无法忽略掉她的存在。   于是,他第一次放逐了自己的理智,放纵了自己的感情。   就这样吧,就让他在一个近一点的地方看着她也好。既然他们已经不能再彼此拥有,那能不能也不要永远失去?   晓湜抱着大大的收纳箱,回望收拾一空的办公桌,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她就要同那个人在一幢大楼里办公了,每天都冒着碰面的风险,更夸张的是,他们之间还存在着某种上下级的关系……   一想到这些,她的脑袋就胀成两个大。   是不是该考虑换份工作了?   康宁非常支持女友换工作的决定,甚至比她本人还要积极,在网上四处帮她投递简历。   晓湜很感谢他这样热心,但她告诉康宁,父亲最近身体又不大好,要来上海检查,等忙完父亲的事,再开始找其他工作。   康宁一听说准岳丈要来,可不想错过这个表现的机会,很主动地联系了一家熟识的医院。   老医院虽然环境一般,但事先打过招呼,一切总算还顺利。   晓湜的父亲经检查后发现,肺部已经出现纤维化迹象,且伴有肺气肿。医生建议马上住院,集中治疗一段时间。   周一早上,康宁有事,晓湜一个人忙前忙后帮父亲办理住院手续。   她赶到亿疆大厦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很久,远远看见一辆电梯正好下来,提示灯闪烁,电动门开启。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却见一位年轻的保安早已很绅士地用手挡住梯门,神情殷勤而恭谨。   晓湜很感激地朝他点头微笑,然后就利索地迈进了电梯,按下17楼的按钮,等待关门。   但那保安却依然用手拦着梯门,看着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不太正常的人。   晓湜被他盯得发窘,摘下了还挂在脸上的医用口罩,问:“怎么了?”   “小姐,不好意思,请您用旁边的电梯。”   晓湜一愣,急切问道:“怎么,这个不能用吗?”   然而,话刚说完,她已经明白了原因。   她顺着保安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大厅正中,微微逆光,三位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的男人正朝着电梯走来,中间的一个正是亿疆的总裁周绍霆!   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人,一个长身玉立、清肃儒雅,手中拎着商务提包,是那个钟恺;另一个年纪轻些、身子结实些的,就是上次去她公司还包那位,好象是叫……靳昕。   大理石地面映出三抹颀长的身影,很快便晃到了电梯门前。   保安小哥躬身致敬,喊了声“周总”。   晓湜这才回过神来,只觉尴尬至极,赶忙抱着肩包、缩着身子想溜出来。   周绍霆垂眸看了她一眼,淡淡说:“没事,一起吧。”   晓湜身子一顿,停在了电梯门前。   周绍霆抬脚走进电梯,钟、靳二人紧随其后。   晓湜很自觉地退到一个角落里,不去占用本应由他们独享的空间。   三个男人都站得笔直,气势肃然,好像把所有的空间和空气都尽占了去,只留给她三尊森然的背影。虽然电梯间十分宽敞,但她却感到无处容身,呼吸窘迫。   晓湜刚去过医院,身上沾了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一般人根本闻不出,但周绍霆的嗅觉却灵敏到变态。他一上电梯就已察觉到那种怪味,不由看向气味的来源——靠在角落里的女子,目光落在她手里绞着的蓝色一次性口罩上,像是医院通用的。   周绍霆突然开口问道:“去医院了?”   晓湜正在出神,听见问话猛然抬眼,正对上男子的目光,才意识到这话是问自己的,于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周绍霆的目光定在她脸上。   “不是我,是我爸。”   晓湜说完,看向绍霆,只见他峻眉微扬,目含询问,像是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但她却不想引起他过多的关注,于是一带而过道:“没什么事,就是来上海做个常规检查。”   周绍霆“哦”了一声,没再问什么。   说话间,电梯已停在了17层。站在当中的周绍霆微一侧身,给晓湜让开了一条康庄大道,可她还是贴着墙边蹭了出去,像是有多拥挤一般。   靳昕看她那落荒而逃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不由扯了扯嘴角。恰巧这时周绍霆转过脸来看着他,他马上收拢笑容,板起脸正视前方。   周绍霆打量了一下他多变的表情,轻声说了句:“你去帮我办件事情。”   下午,靳昕一走进走周绍霆的办公室,就意气风发地说了句:“我都办好了!”   周绍霆把视线从一堆文件中移到他脸上,眉心无意识地轻蹙着,问:“怎么样?”   “颜伯父倒是没说什么,看一堆人来接,怕给人家添麻烦,就先跟着走了。倒是颜小姐,打她手机一直关机,我刚才到楼下克林去找她,说是在开会,我想还是不要贸然去打扰她了。”   周绍霆点点头,“好,晚上下班你直接送她过去吧,我有些事情。”   “好的!”靳昕打了个立正,接着从公文包里翻出一份文件递到周绍霆手上,“这是她父亲的病历,我跟医院要来复印了一份。”    第35章 先斩后奏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直到靳昕退出去带上了门,周绍霆才翻开那份有些厚度的文件。   最上面的是一份手术住院记录:2012年1月24日,肺大疱并发气胸,胸腔置管引流,开胸肺大疱切除术……   周绍霆的目光仿佛被刺到,这么严重!   他迅速往后翻了几页,是一次又一次的入院诊疗记录、各式各样的检查化验、名目繁多的各类药品……   周绍霆仿佛意识到什么,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几个潦草的大字赫然入目:肺部纤维灶,肺气肿二期。   他的眉头越锁越紧,直到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这就是她所谓的“常规检查”吗?这些年,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又正在经历着什么?   晓湜的手机昨晚忘记充电,结果不到中午就阵亡了,她忙了一下午也没顾得上。   下班时分,她一改往日坚守岗位的做派,争分夺秒地拎包走人,准备直奔医院去看望父亲。   晓湜刚一出楼门,就见一辆奔驰车停在雕像喷泉边。   靳昕站在车门处正打着电话,一见她出来,忙挂断手机,朝她露出个灿烂的笑容,“颜小姐,我送你去看颜伯父。”   晓湜的脚步顿了一下,刚要婉言谢绝,却远远见着一辆空出租车驶了过来。   她赶忙跑上前两步,招手叫停,还没等靳昕纳过闷来,已经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靳昕立马站直身子,作势要追上去,可出租车却已开了出去。   晓湜坐在车里,隐约听见靳昕喊了声她的名字,她回头张望,看见靳昕垂着双手,一脸沮丧地站在那里。   晓湜微微叹了口气,这小伙子的好意她不能领情。因为她太清楚这幕后的主使者是谁了。   可那个人有没有想过,他这样夸张的关怀,会给他们彼此都带来麻烦的!   不错,他心里应该很清楚,只是他不在乎。   晓湜的心有些烦乱,同时又不知为什么,还生出隐隐的不安。   晓湜拎着一袋子水果轻轻推开父亲病房的门,而眼前的一幕,让她目瞪口呆。   躺在父亲床位上的,竟是一位陌生的老者!此时,他正在老伴儿的服侍下歪着身子,费力地喝着粥汤。   晓湜转身直奔护士台,气息紊乱,万分焦急地问:“1217床的病人呢?叫颜岳铭!”   离她最近的那个小护士不情愿地暂停了和同事的说笑,然后翻开住院记录本不紧不慢地查看着,过了一会儿,她猛地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面前方寸大乱的年轻女子,语气埋怨地说:“咦?不是你们来人把他接走了么!”   这下,晓湜更懵了,“什么人接走的?”   “就一男的,年轻的,说是你朋友。”   晓湜第一反应是康宁,无奈手机没电,一时半会儿也联系不上,只得又问道:“那接到哪里去了?”   “瑞安医院。”   “瑞安?”晓湜几乎是惊叫出来。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贵族医院?中美合资的私立医院,去的都是土豪、明星、外国富商……那可不是他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消费得起的。   晓湜开始觉得不对劲儿,像瑞安这样的地方,已经超出康宁的活动范围了。难道是……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从后车窗望出去,靳昕那张沮丧、愁苦的脸,心里咯噔一下,对自己的揣测又确信了几分。   她心中焦躁不安,一张清秀的脸孔冷了下来,对着护士台里的值班护士们义正言辞道:“你们医院这样太不负责任了,也不跟家属确认一下,人说领走就领走了,要是万一出事怎么办?”   这句话无疑引发了众怒,一位年纪稍长的护士挺身而出,坚决捍卫医院的形象。她把入院记录本摊在这位家属面前,指点着上面的一个号码,声色俱厉地诘问:“这个,是不是你电话?”   晓湜看了看,有些心虚地点头,“是啊。”   “第一联络人的电话,知道什么叫‘第一联络人’吗?下午我们轮番打了不知多少遍,都是关机!最后患者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看人家医院一车人都等在下边,自己要求跟着那男的走的。你自己不好,就留了一个电话还不保持畅通,在这里怨我们做什么?”   一番话有理有据,把晓湜噎得哑口无言。她只得咬着嘴唇,俯身拎起沉甸甸的水果,又往瑞安医院赶去。   晓湜赶到瑞安医院的时候,已是夕阳渐沉,橘红色的光铺洒在柔软的草坪上,辛勤的园丁正在锄草。那机器的声音远远的,衬得周遭格外幽静。   葱茏的绿树掩映着一幢幢北欧风格的白色建筑,精巧别致。路旁的灌木被修剪得圆蓬蓬的,有种毛茸茸的即视感,十分活泼可爱。   这里目之所及尽是生机盎然的春景,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大花园,没有都市的喧嚣,只余田园的宁静。   晓湜毫无头绪,直接拣了一幢看起来最大的矮楼走了进去。   她刚一进门,就有一位年轻的姑娘殷勤地迎了上来,笑容甜美地问道:“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我想找人,叫颜岳铭,据说是今天下午过来的。”   一听说要找的人是颜岳铭,美女客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之后的态度更加热情,直接带着晓湜七拐八拐地来到了她父亲所在的病房。   客服小姐按下门铃,然后对着晓湜做了个“请”的手势,又献上一个甜甜的笑容,才万事妥帖地转身离去。   晓湜推门而入,不由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这哪里是什么病房,简直就是五星级酒店的高级客房!   宽敞挑高的空间,欧式大床,舒适的沙发,液晶壁挂电视,洗手间被擦拭得处处锃亮,更夸张的是,里面还有一个美貌的圆形浴缸!   晓湜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生怕自己的鞋子弄脏了木质地板。   颜岳铭同志很享受地坐在阳台的一把摇椅里,正借着夕光在悠闲地看报。   他听到有人进门,便随手把报纸放在一旁的小圆几上,抬起头来。看到来人正是女儿,他立刻笑容满面地招了招手,“颜颜,来。”   晓湜应声走过去,不知是光线太过柔和,还是她的心理作用,竟觉得父亲的容光红润些许,将他往日的病容都尽数敛去,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久违的精神矍铄的父亲。   看来,环境对精神状态的影响真的很重要。   晓湜的心里感到安慰,但她的大脑却被另一件事情盘踞着。   其实,从她跨进瑞安大门的那一刻起,她就该猜出这一切都是出自谁的手笔,这么大阵仗,真让人消受不起。   晓湜走到父亲身边,有些埋怨地问:“爸,是谁把你接过来的?”   “啊?你不知道?”颜岳铭也很奇怪,“一小伙子,个儿挺高,挺精神的,姓……靳,说是你朋友。”   是靳昕,没错。晓湜得到了确凿无疑的答案。   颜岳铭看女儿一脸苦恼,也开始不安,“怎么,小康没告诉你啊?快跟他说,可不用这么麻烦,普通医院就行,这地方挺贵的吧?”   晓湜听到父亲说“小康”,心里更加烦乱了。   父亲是不知道有周绍霆这样一个人存在的,自己那段无果而终的校园恋爱,始终没有在父母面前曝光。所以,老爷子能联想到的就只有康宁了,他一定以为靳昕也是康宁叫来帮忙的。   既然这样,她要不要解释清楚呢?如果说出真相,除了给父母徒增烦恼,让他们为自己担心,没有任何好处。况且,以父亲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不适宜劳心费神。   晓湜思前想后,决定暂不告诉父亲,索性直接转移了话题,“您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一声,说走人就走人了,害我着急半天!”   颜岳铭解释道:“打你电话了,一直关机。小靳说他负责通知你,让我先过来。”   “我手机没电了”,晓湜停了停,嗔怪道:“爸,您可真行!一个陌生人来接你,二话不说就跟人家走了,你说你要是被卖了,我怎么向我妈交代!”   颜岳铭看着女儿娇嗔的样子,眉目里满是慈爱的笑意,却故意皱起眉头,轻拍了一下大腿,说:“就是说啊!我开始也犯犹豫,怕被坏人给骗了,但我又一想”,他做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像我这样的,哪个骗子能看得上?要钱没钱,要貌没貌的,就是想倒卖身体零件儿,人家也得找个健健康康的呀……”   “爸!”晓湜听不下去了,打断父亲过分的玩笑。   颜岳铭心情甚好地笑了几声,末了才收起玩笑的语气说:“闺女,你放心,你爸我脑子又不糊涂!人家小伙子给我报了你的手机号,一看就是本分人,再说了,这家医院热情的很,专门派了辆车到那边去接我,还跟去了七八个人,我要是不跟着过来,都觉得不好意思,让那么多人白跑一趟。”   晓湜叹气道:“行吧,您是为别人着想,我是瞎操心,行了吧?”   “你这丫头!”   两个人正说着话,门铃响了起来,随后走进一位高大挺拔的英俊男子。中规中矩的黑西装穿在他身上,竟也能这样的风姿逼人。    第36章 五味杂陈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他一进门,仿佛把屋内的光亮都吸了过去,父女俩的目光也被牢牢地吸附在他身上。   周绍霆气度沉稳从容,手里提着个礼盒,还真像探访病患的样子。   晓湜呆呆地看着他走过来,不知该作何反应。   周绍霆却并未看她,径直走到颜岳铭面前,微微躬身致敬,态度谦恭有礼,“颜先生,您好。”   颜岳铭朝他点点头,眼里有明显的赞叹。这来人是谁先不说,可真是一表人才!上海果真是大城市,一个两个都是这样相貌堂堂的,一个赛过一个。   周绍霆直起身,很自然地看了眼站在一边的女孩,顺手把礼盒挂到她手上,叮嘱道:“这是提高免疫力的,每天两次,随餐服用,很有效。”   晓湜只觉得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着疼,大脑一片空白。   颜岳铭碰了碰女儿的手,轻声问道:“这位是?”   晓湜张了张口,半天才发出声音:“这是……我领导,周,周总。”   颜岳铭一惊,赶紧从摇椅上起身,伸出双手握住周绍霆的手,受宠若惊地说:“哦,您好您好!”   周绍霆上前一步,托住他的胳膊,将他扶稳又坐了回去,才说:“您不必客气,关心员工的生活是应该的。”   说到“员工”两个字时,他面带微笑瞥了晓湜一眼,眼里似有嘲弄的光一闪而过。   颜岳铭很感激地说:“晓湜她给您添麻烦了。”   周绍霆笑得毫无破绽,“小颜很努力,也很优秀,您就放心吧。”   晓湜一听不得了,这人逢场作戏的功夫浑然天成,他一出马,就根本没她什么事儿了。   颜岳铭爱怜地看了女儿一眼,对着体恤下属的领导殷殷托付道:“我女儿一个人在这边,没有亲戚,单位就是她的家,还要麻烦您们多多关照,好好教育她,让她为单位多做贡献!”   晓湜听父亲这么说,真是哭笑不得了,她抬眼望着天花板,无奈地吐了口气。   周绍霆一边可亲地笑着说“那是自然,您尽管放心”,一边竟大模大样地在颜岳铭对面的藤椅上坐了下来。   晓湜看着一老一少促膝而谈的和谐景象,心里急得直发痒。   唉,周绍霆啊周绍霆,你是嫌我现在的状况还不够混乱吗?   墙上的钟响过了六点,准时有护理人员送来了晚餐。   盛在精致木托盘里的四菜一汤,道道都是滋补养肺的特调食谱——核桃猪腰、蘑菇炒里脊、水煎山药、拌鲜莴笋,文火精炖的杏仁白肺汤解毒祛痰,尤适宜肺病患者食用。就连主食也十分讲究,贝母陈皮粳米粥搭配杂粮点心,不仅营养易消化,也是清热润肺、强身健体的药膳。   周绍霆起身凑过去看了一遍菜肴,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个细节被晓湜看在眼里,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似乎是感激,但回味却是无比酸涩的怅惘。   特护员笑容亲切地问患者:“咱们明天是中餐还是西餐?”   晓湜父亲本来就不想再住下去了,听她这么问,便也不答话,只看着女儿。   晓湜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周绍霆却已抢先回答:“中餐”,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要少油,少盐。”   “好嘞!”特护员笑着退了出去。   晓湜把父亲扶到餐桌边,拉开椅子说:“爸,先吃饭吧”。   不管还要不要住在这里,眼下总不能让父亲饿肚子。   她抬眼看周绍霆还杵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对父亲说:“那个……周总要走了,我去送送他。”   周绍霆听见这话,墨黑的长眉不由挑了一下,他可还没说要走,看来这是强行逐客令了。   他微微的笑了,很识趣地前倾着身子,对晓湜父亲说:“您慢用,我先告辞了。”   颜岳铭再次很感激地握了握周绍霆的手,又转过头对女儿说:“颜颜,赶快去送送你们领导,大老远跑一趟多不容易!”   周绍霆稳稳地走在前面,颜晓湜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男人步子大,不一会儿两人就拉开了一段距离。   此时已是暮色四合,草坪上的地灯已然亮起,映射出一片宁静清幽。刚刚修剪过的青草散发着汁液的馨香,飘散在空气里,沁人心脾。   蜿蜒的小径上时而有人安静地走过,白楼的窗格里透出点点灯光,流溢着入夜前的静谧安详,仿佛这样与世无争的平和才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周绍霆故意放慢了脚步,等身后的女人赶上来,直到他用余光可以瞥见她的侧影,才突然顿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看着晓湜,语气里带着一丝揶揄,“你这么急着赶我走,在怕什么?”   晓湜仰起脸与他对视,男子的眼眸在路灯光线的阴影里似乎闪烁着愉悦的笑意,不甚清晰。   “周绍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晓湜在头脑昏乱的状态下来不及挑拣,不自觉地启用了这个称呼,就连她自己也别扭了一下,不由收住了后面要说的话,觑着男子的脸色。   周绍霆在听到那三个字后,明显地勾起了唇角。   真不容易,她终于肯好好叫他的名字了。   晓湜缓了缓神,继续说下去:“但是,我真的不能接受。”   周绍霆把双手斜插入长裤口袋里,默了片刻,才淡淡地问:“为什么?”   “这样……太麻烦你了。”   “没什么麻烦的,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周绍霆深吸了口气,说:“就算是普通朋友,我也会这么做的。”   普通朋友,晓湜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   如果只是普通朋友倒好了,可他们的关系,只怕永远不会那样简单。有些过往纠缠,即便已成为过去,却深深烙印在命途中,成为此生不灭的印记,注定要伴随到生命尽头。   晓湜环顾四周,坚持着自己的拒绝,“这里实在是太夸张了!这不是我们普通人家来消费的地方。”   “晓湜”,周绍霆收敛了方才那些若有似无的笑意,很认真地说:“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你父亲的身体。我问过他的负责医生,他说,像你父亲这种情况,如果好好调养个把月,是可以有很大改善的。这家医院在肺病调理上很有建树,环境也适合。”   晓湜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有错,和父亲的身体比起来,她所纠结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实在微不足道。   只是,她还是觉得不妥。   周绍霆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知道她在为难什么,于是坦然道:“至于费用的问题,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如果这让你觉得不安,就当是,我先借给你的。”   晓湜动摇了。毕竟,父亲这个人才是她最应珍视的,其他的一切都不能相提并论。如果父亲的身体能有起色,哪怕只有一点点,那么所有的承受与付出就都是值得的。   周绍霆走后,晓湜回到病房楼,向所谓的“顾问”询问了大致的费用。虽然她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还是不禁为高额的费用乍舌。   就她那点工资,算上微不足道的积蓄,要尽快还清这笔“借款”,看来只有换个小合租房住了,然后再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   晓湜回到父亲病房的时候,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情绪,也,做好了所有的决定。   她一脸轻松地对父亲说:“爸,这家医院是周总的朋友开的,所以也算是我们员工的福利,内部收费都很低的,您就放心住着好了。”她把胳膊绕在父亲的肩头,温言叮嘱道:“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一心一意调养好身体,其他的什么也不用想。”   颜岳铭的目光由怀疑渐渐变为了相信,他觉得,女儿的说法是合情合理的。以他的见识和经历,实在无法估量出这种地方的消费。   他来的那天,偷偷将两万块钱塞进了女儿的衣橱里,他觉得,这么多钱支付这些应该是足够了。况且,女儿把自己安排在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如果执意转院,反倒是给孩子找麻烦了。   这样一来,颜岳铭终于肯踏踏实实地住下了。   康宁在得知晓湜父亲转进了周绍霆给安排的医院后,毫无悬念地又一次发飙,之后就基本处于失联的状态了。   向来温和的他最近一反常态的暴躁,晓湜心里歉疚,因此对他的种种言行也格外包容,不去计较。   而且,她最近也实在无暇顾及这男人的醋意。   她每天的生活被公司、医院、公寓的三点一线挤占得满当当,充实到疲惫不堪,一到下午,就头昏脑胀,眼皮发沉,只能靠灌咖啡提神。   晓湜托着一大杯速溶咖啡从茶水间走出来,低头稳着脚步,以免咖啡泼洒出来。   直到她把杯子安放在办公桌上,才舒了口气,抬头就见周围的同事都在用有些怪异的目光盯着她。   下一秒,她就感到有人在自己后背轻拍了一下。   晓湜忙回过身,视线下移,就看见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孔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您是,颜晓湜颜小姐吗?”    第37章 天降美差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是我。”晓湜从未见过她。   这女人个子不高,但浑身散发着干练的锋芒,她用颇有兴趣而又挑剔的眼光把晓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加深笑意,说:“您现在忙吗?我有些事情想跟您谈一下。”   晓湜看了看混乱的办公桌,轻声说:“还好”。她确实有些忙,但却更加好奇这女人到底是谁,找自己有什么事。   干练小女人点了点头,“那我们借一步说话。”   她说完,也不等晓湜答复,已率先转身,步调铿锵地往前走去。   晓湜看了看周围一圈八卦的目光,也举步跟了过去,而就在她转身的一瞬,身后的窃窃议论也随之爆发。   那女人带晓湜从电梯上到了27层。   晓湜隐隐觉得不妙,再往上一层就是那个人的领地了,她似乎感到有某种压力透过房顶传递下来,笼罩在她周身。   真是见了鬼了!晓湜在心里鄙夷自己没用。   两人走进一间封闭的小讨论室。   “颜小姐请坐”,那女人说着,自己先在圆桌边坐了下来。待晓湜不明所以地落坐后,她挂上一副亲切的笑容说:“我叫Sherry,亿疆的HR主管。”   晓湜暗自倒吸了口冷气,她已经猜出这女人找她是所为何事了——被其他公司的HR约谈,能有什么事?   果然,Sherry开门见山说:“对我们亿疆,颜小姐应该不陌生吧?要从广义上说,您也是亿疆的一份子呢!”她笑了笑,“我们目前正在拓展国内市场,亟需人才。近期,我们的另一位股东也将入驻这边办公,企划部需要有专人负责一些文案的起草工作。我看过您的资料,认为您很适合这个职位。”   Sherry停了停,盯着晓湜紧抿在一起的嘴唇,很有信心地问道:“不知,颜小姐有没有兴趣考虑到亿疆来工作?”   晓湜想也没想便一口回绝:“不好意思,我目前没有换工作的打算。”   Sherry先是一愣,继而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   她没听错吧?这人是怎么回事?   亿疆企划部招聘,那要是挂到网上,估计接收简历的邮箱分分钟都会爆掉。她怎么像摊上了晦气事一样,这么断然地拒之千里,唯恐避之不及?   Sherry收敛了笑容,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薄薄的聘书,翻开其中一页,沿着桌面推到晓湜面前,换上一副倨傲的神情说:“颜小姐可能有所不知,这个职位的待遇可是相当好的,据我所知,在上海绝对找不出第二家。”   她说这话时,像是在嗤笑这小公司的职员没见识,同时,又有些酸溜溜的,仿佛她自己也很不服气。   晓湜的视线落在面前的纸页上,一个数字占据了很醒目的位置,刚好映入她的眼帘。   这应该是年薪吧,比她现在的多一倍还不止!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不能接受。   她一个没名没姓的职场新人,人家凭什么找你出任这么好的职位?又凭什么一下子就开出这么高的薪资?   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又是周绍霆的授意。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按照女人的逻辑,晓湜能推演出好几种可能,但她不能确定到底哪个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她从来都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现在唯一清楚的是,这次,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遵从他的意愿。   他说过,不喜欢别人欠他什,而她已经欠了他很多,又怎能再去接受他这样盛情的好意?   这要她以后拿什么来还?   晓湜轻轻合上那份聘书,又推回到HR面前,很诚恳地说:“Sherry,说实话,我刚毕业没什么工作经验,这么重要的职位,我并不是合适的人选,恐怕也不能胜任……”   “是么?”   一道醇厚的男声从墙壁传了过来,紧接着,隔墙上的门被推开了,身姿挺俊的男人迎声走了进来。   Sherry马上恭敬起身,喊了声“周总”。   原来,隔壁还有间小会议室,两间屋子通过隔墙上的门相通。   晓湜心里一紧,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应该都被周绍霆听见了。   她缓缓站起身来,而视线却依旧垂在桌边,绞尽脑汁编排着种种说辞,以应对即将到来的一场的“恶战”。   没错,和周绍霆的交锋就像是一场斗智斗勇的战争。如果你很不幸与他意见向左,而又想坚持自己的主张,那么,你最好严阵以待。   过去颜晓湜很少拗着他来,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这人实在不好对付,却又固执得要命,任你再怎么妙计千条,他却永远胜券在握。在周绍霆面前,她总会莫名其妙地陷入一种不自主的状态,最终违背自己的意愿,成全他的主张。   但是现在,她不能再听之任之。   自从周绍霆进来,Sherry就像等到了靠山一般,仿佛连个子都长高了些,看着晓湜的眼神几乎是俯视的。   这个“颜小姐”真搞不清状况,她拒绝一个小小HR的邀请并不要紧,但这背后可是总裁大人的一番好意。以为自己是美女就能在亿疆的地盘上任性吗?周总不高兴,后果很严重!到时候估计连克林都呆不下去了……   Sherry暗自幸灾乐祸,得意地觑着周绍霆的脸色,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男子深沉的目光确实一直落在晓湜的身上,却看不出有什么不悦,或者根本就不带有任何情绪。   Sherry有些疑惑,只听他淡淡开口道:“你先去忙吧。”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于是赶紧收起围观的心态退了出去。   Sherry走后,周绍霆不紧不慢地踱过去,坐在晓湜刚坐过的椅子上,姿态闲适从容。   他拿过Sherry遗落在桌上的聘书,随手翻了翻,不经心地问道:“为什么不考虑一下?”   对于这类问题,晓湜早已在心里打好了草稿,此刻便脱口而出:“我资历尚浅,不足以胜任。”   周绍霆低笑一声,“你对自己就这么没信心?”他斜着眼睛看了看她,说:“你这么个中文系的高材生,写点东西,岂不是手到擒来?”   “这完全是两码事,读书读的好,不代表工作就做得好”,晓湜见招拆招,“我没有经验,对你们亿疆也完全不了解。”   “这个你不需要担心,钟恺会带着你的。”周绍霆思虑周全地切断了她的后路。   “可是,我不该来亿疆工作。”   “理由。”   “我觉得,我有必要和你保持一定的距离……”   “我觉得,是你想多了”,周绍霆语气淡然地打断她,“我只是在与你谈工作,现在,我需要用人,一个对我的风格比较了解的人。我没时间等一个新人来适应我,而你,很合适。”   晓湜眨了眨眼,又搬出个推脱的理由:“可是,我们公司邱总那边,还不知什么意见。”   周绍霆听到这话,忽然转过脸来看着她,眼中含着一抹惋惜的笑意,唇角向上弯出一个极其柔和的弧度,说:“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你的档案已经在亿疆了。”   “什么?”晓湜惊呼出声,心里暗骂邱正太没原则,竟然卖员工求荣!   周绍霆用一种难得的闲情逸致欣赏着女子精彩的表情,然后他拿起桌边的聘书,很认真地翻了翻,好像浏览着什么有趣的内容。   他修长的手指划过纸页,最后停在了年薪的位置上,轻轻点了点,问:“这个数字,你有没有异议?”   晓湜正色,斩钉截铁地回答:“有,我受之有愧。”   周绍霆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两秒,然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说:“好,就这样吧。”   晓湜不明白,什么叫“就这样吧”,就怎么样呢?   还来不及思索,高大的男子已然起身,从容地踱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站得离她太近了,晓湜觉得他衬衫的纽扣几乎要贴到自己鼻尖,于是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同时暗自绷紧上身肌肉,怕身子轻微晃动就会撞到他白得刺目的衬衫上。   男子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又感到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   周绍霆似乎已经耗尽了与她周旋的耐心,直截了当地说:“明天开始,到亿僵企划部工作。”   晓湜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强迫自己对视着那双深眸,倔强地问:“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男子黝黯的眼眸深不见底,如不可莫测的黑洞,吞噬了所有的光亮,只余下无边的控制力,主宰着他所看到的一切人事物的命运。   接着,晓湜便听见他用平静而清冷的语调,不带有任何感情地缓缓说道:“我说过,我不喜欢别人欠我什么,所以,你没有拒绝的资格。”   晓湜仍不肯认命,努力牵了牵唇角,结果还没发出声音,周绍霆便接着说下去,不给她任何机会。   “一年为限,你好好为我工作,其他的都不要想。一年以后,你要继续留在亿僵,还是另谋高就,都随你。”    第38章 以身相抵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紧紧地闭住嘴巴,什么也不想再说了。既然是周绍霆认准了的,就没有做不到的,对他这一点的了解,她自认还是有的。   由此看来,这男人是早就打定了主意,根本没打算给她留商量的余地。什么HR约谈,什么好好考虑,不过是走个过场、说两句场面话。   可怜她现在才认清形势,刚才那一番忘情投入的“垂死挣扎”,不过给他徒增笑料而已。   周绍霆后退半步,似乎是特意给女孩留出一些空间。接着,他从西服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通体黑亮的钢笔,随手放在桌边的聘书上,自己则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等待着没有悬念的结局。   晓湜呆呆盯着那块需要她签名的空白,感觉正有细密无形的网从四面八方拢来,而她眼看就要成为网中的猎物,无处遁逃,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她不是没有想过周绍霆要她来亿疆工作的原因,而她最怕的就是和昔日旧情有关。如果再自作多情一点,她怕,他的所作所为是旧情难舍,想借机寻找复燃的机会。   他已经结婚了!他现在是别人的丈夫,有自己的妻子和家庭。   而她颜晓湜,虽不敢自比高尚,但向来家教严格,品行端正,即便秉持着基本的自律和道德感,也绝不会做破坏别人婚姻的小三,更不能有朝一日沦为谁的情妇!   她带着一点隐忍的怨气,看向周绍霆,午后疏落的阳光映着他唇边一抹不甚清晰的笑意,似乎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晓湜的头脑一点点冷静下去,不再有幻想和挣扎,只剩下认命的悲凉。   既然无法改变现实,只有不卑不亢面对。   既然无法掌控局面,只有牢牢掌控自己。   现在看来,她只有赌上一赌。赌她一定可以控制自己的心,顺利完成在亿疆的工作,还清欠某人的人情财物,带着更出色的工作经历,踏上新的人生征程。   如此想着,晓湜拉开椅子坐了下去,拿起钢笔,深吸了口气,似乎要汲取更多的力量。然后,她将握着钢笔的手指调整到一个合适的姿势,工工整整地在面前的聘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周绍霆俯视着那熟悉清秀的笔划,眼中的光变得柔和。   待晓湜落笔起身,他又立刻恢复了疏淡的神色,朝她微一点头,用客套的官方辞令礼貌说道:“欢迎你加入亿疆。”   晓湜走后,周绍霆拿起她刚用过的那支钢笔看了看,那上面似乎还留有她指尖清润的触感。   他的心头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寓的无奈和索然。   这女人还真是麻烦。   他就知道,以她的个性脾气,就算委屈自己也要尽快还清所谓“借他的钱”。   他之前略作估算,给她定的薪水,足以保障一个单身女孩在这座高消费的城市里较为舒适的生活,并且,根据她的消费习惯,不出一年的结余就可以支付她父亲在瑞安的费用。   所以其实,你用不着想那么多的,我只是,不想让你生活得太辛苦。   周末,晓湜从医院回到家,很意外地看到一个好久没见的人在门外等她。   康宁斜斜地靠在门口的墙壁上,弯折的身子显得更加清瘦。   他看见晓湜从电梯里出来,没有任何反应,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继续划拉着手机,像是看见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看样子是气还没消。   晓湜走过去,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和悦地问他:“你不是有钥匙么,怎么不进去?”   康宁懒懒地把手机揣进口袋,酸溜溜地说:“主人不在,我一个外人,随便进人家里,也太不礼貌了吧!”   晓湜直接忽略了他的阴阳怪气,把他让进屋里,边换鞋边说:“坐吧,要不要喝点什么?”   还真是客气!康宁回想了一下,这女人对他好像一直都是这副模样,说好听了叫“相敬如宾”,其实骨子里就是“不冷不热”。   康宁走到沙发边,并没有坐下去,而是把手搭在沙发背上,低头站在那里。   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摇头轻笑一声,听上去像是在自嘲,接着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很不相干的话:“我送你的那把梳子,你用过没有?”   晓湜摸不着头脑,只是走到酒橱,从下面的抽屉里拿出那只小巧的楠木盒子递给康宁,证明自己还好好地保存着。   康宁接过来打开看了看,保存得可真够好的,连里面的标签都还原封不动地贴在那里……   “为什么不用?”康宁问她。   “平时不大用得着。”   “是吗?”康宁微微仰起头,好像在回想着什么,慢悠悠地说:“我怎么记得,那天你丢了把小梳子,东翻西找的还挺着急,我以为你经常要用。为什么我送你的就成了没用的废物,仍在角落里看也不看一眼?”   康宁低着头看着盒里的牛角梳,像是在兀自欣赏一件被埋没的宝贝,眼里充满惋惜的神色。   “不是”,晓湜解释着,“我觉得挺贵重的,要放放好。”   “哦,是吗?”康宁转过头盯着她的眼睛,问:“还是说,你丢的那把梳子对你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晓湜心里一惊,仔细分辨着康宁的神色,然而他好像真的只是很疑惑。   即便如此,晓湜依然心虚得很,于是避重就轻地说:“带在身边时间长了,产生感情了吧。”   康宁笑出声来,带着明显的嘲讽说:“你倒还真是感情丰富!对一把梳子还能产生感情?”   他这样尖酸刻薄的语气让晓湜感到陌生。   男子容长的脸孔平日里一片和善,此刻阴沉下来,却显得格外冷漠,仿佛凭空生出了许多棱角。   康宁把象牙梳从盒子里抠出来,捏在手里晃了晃,突然激动地说:“你对一把梳子都能这么眷顾,而我是个活生生的大活人!我陪在你身边两年半,你为什么就对我这么无情?毫不在乎我的感受!”   他的情绪有些失控,狠狠把楠木盒摔在沙发上,木质撞击的声响使客厅的气氛更加紧张。   晓湜被他突然爆发的怒意震住了,愣了片刻才反驳道:“我没有!”   “你没有?”康宁迫视着她,眼睛里的红血丝根根分明,让人难以直视。他一字一句地说:“我送你的东西你弃如敝履,我给你爸安排的医院你也看不上。你还敢说你把我放在心上,在乎我的感受?”   晓湜上前两步,柔和了语气,恳切地说:“康宁,我承认,我爸的事是我太自私了。可我太想他能好好的,让我多陪他几年!所以,只要能让他有好转的希望,我肯定不会放弃。如果换作是你的父亲,你也会这么做的。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康宁点点头,说:“我理解你的心情,那谁来理解理解我的心情?”他顿了顿,突然歇斯底里地喊道:“我女朋友在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   “没有!”晓湜态度坚决地说:“不管别人怎么想,康宁,我自己心里很清楚,我不会和他纠缠不清的!我欠他的,我也会还清的!”   “好啊”,康宁用力地点了点头,好像很赞同她的话,然而目光却带着刻薄和挑衅,“那么我想请问你,你准备拿什么去还?以身相许吗?”   晓湜咬了咬牙,既然话已至此,索性就都坦白了吧,反正去亿疆工作的事也瞒不住。于是,她平静地说:“我要在亿疆工作一年,给周绍霆打工,还他为我爸垫付的费用,还有,我欠他的人情。”   康宁愣了半晌,然后竟哑着嗓子笑了起来,边笑边说:“嗨呀,颜晓湜,我不知道是你太天真了,还是周绍霆脑子有毛病,还是你们合起伙来把我当傻子骗!你到他公司工作,来还他人情?”他又嗤笑两声,“你们真是太有才了!”   看着康宁这样神经兮兮的表现,晓湜心里很不舒服。   一个大男人,至于这样吗?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她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认真地说:“康宁,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如果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好吧,好吧”,康宁收住笑意,用手指沾了沾眼角,竟然有些潮湿,不知是笑出来的,还是因为别的。   他细长的眼眸黯淡下来,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前两天,老板找我谈话的时候,我本来还有些犹豫,现在看来,根本没这个必要了。”   他把沾过眼角的手指放到眼前看了看,随即用拇指鄙弃地捻过那一星湿润,看向晓湜,冷冷道:“我要去日本了,周一就走。”   这下,晓湜真的很震惊,她睁圆了眼睛,脱口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康宁冷笑着重复了一遍,“你以为是为了什么?该不会是因为你吧!你以为,你狠狠地伤害了我,所以我要远走他乡是吗?”   晓湜无言以对,她并不想自作多情,但女人通常都有这种能力,就是把很多事情都主观地归因于感情。然而,男人却依靠理性来做出决定。   正如康宁给她的理由:“公司派我去日本进修,我为什么不去?”   平田制药是日资企业,每年都会选派优秀的员工去日本进修。像康宁这样的销售人才,更是公司重点培养的对象。   晓湜平定了一下心绪,轻声问道:“要去多久?”    第39章 应接不暇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康宁打量着她反问:“你希望我去多久?”停了停,他冷笑,“是不是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省得你们看着眼烦!”   “康宁!”晓湜终于忍不下去了,清秀的双眉紧紧蹙起,埋怨道:“你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   康宁满不在乎地轻笑一声,眯起眼睛端详着手里的象牙梳,那上面的纹饰仿佛是镂刻在他心上的,而那两颗红玛瑙就像从他心头滴下的鲜血,刺目的红似乎要把他的手灼烧起来。   他随手把象牙梳也丢在沙发上,再不去看一眼,就像扔掉令人厌恶的垃圾,然后转过身来,面对着晓湜,一字一顿地说:“好,我现在就和你好好说话。我认为,我们都应该冷静一下,好好想想这段感情是不是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他走到晓湜面前,抓过她的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小串钥匙放在她手上,说:“这个,先还给你吧。”   晓湜低头看了看,那是她公寓的备用钥匙,后面挂着的钥匙链也有点眼熟,好像还是在北京读书那时候,一次网购得来的小赠品,她看不上想直接扔了,康宁说还挺好的,扔了多可惜。她立马就很爽气地打赏给他了。   那些往事突然间变得很遥远。晓湜托着钥匙的手依然摊开着,似乎能感到往昔平静真实的日子正从掌心悄然流逝。   康宁临走前面无表情地说:“我们保持点距离吧,给彼此留一些空间,我出国的这段时间,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就不要再联系了。”   他走以后,晓湜呆呆地看着扔在沙发上的梳子和木盒,好像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一样。   她麻木地把梳子收进盒里扣好,又把盒子放回了酒橱下面的抽屉里。   一切归位,公寓里又恢复了安静,好像并没有人来过,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晓湜知道,这两年来离她最近的那个人走了,把她平平淡淡的安稳时光也一起带走了。   最近,她的生活似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动荡,一个又一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应接不暇。   这一切,好像就是从和“那个人”重逢以后才开始的。   她曾经平顺行驶的生活现在正如一辆脱轨的列车,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疾驰而去,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内心充满恐慌却无能为力。   纷乱的思绪横七竖八地压在心头,她想拾掇清楚却找不到头绪在哪儿。   她快步走进洗手间,把水龙头拧到冷水方向,开到最大,用手捧着水泼了几把脸。   冰凉的水沾湿脸颊和发际,给混沌的大脑带来了瞬间清冽的空白。   晓湜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挂满水珠的脸孔因被冷水激过而煞白得近乎透明,湿漉漉的眉毛根根分明地贴在皮肤上,形成微微向下的弧度,显得她的表情有些懦弱无助。   她忽然觉得,这张脸孔有些面目可憎。   至于这样吗?   她暗自咬牙:不行,决不能这样!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因为别人而毁掉自己的生活。   她管不了别人的想法言行,但总可以控制自己的心。   晓湜进入亿疆工作后才知道,这才是生活给她埋伏的一个大招,在她历经变数、身心俱疲之后,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在阴险地等着她。   完全陌生的工作内容,根本不给她适应的时间;由各路精英组成的同事团队,让她感到压力山大;而最让她吐槽无力的,就是她的顶头上司,当然,不是周绍霆,她还没到那个级别,而是总裁秘书兼企划部总监钟恺。   这家伙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温文尔雅、谦恭随和的,殊不知,工作起来根本就是个虐待狂!   晓湜来上班的第一天,他就把一大叠材料堆到她办公桌上,让她好好学习。   晓湜没有专业背景,在这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就像个文盲,连最基本的术语都弄不清楚。   她一边抓紧时间恶补,一边应付着纷至沓来的工作。高强度的用脑让她重温了高三时代的紧张,连日的案牍之劳让她苦不堪言。她觉得自己就像个被不停抽打的陀螺,麻木地快速旋转着。   然而,钟恺的要求却苛刻得要命,有时候,她真想冲过去问他一句:哎,你是不是处女座的?   一个跨国合作案,晓湜已经改到看着都想吐,可他还是不满意,脸上挂着可掬的笑容,温言道:“我听说你在学校时成绩很好,但你不能把学习的方法套在工作上,我知道你很努力,但是成果,离我们的预期还有很大差距。”   这根本就是委婉的嫌弃!意思不就是说她书都白读了,工作却做得一塌糊涂。   这天晚上,晓湜又是加班,最近她忙得把父亲都冷落了。   钟恺的评价,激起了她要强的心气。   她就不信了,她永远都做不到让那家伙满意,今晚就是在公司住一宿,也要把这份该死的企划案搞定!   晓湜给父亲去了电话,说要加班,晚点再去看他。父亲自然是鼓励女儿好好工作,不要来回跑了。   钟恺条理清晰地向周绍霆做完近期工作的例行汇报,正准备先撤退,却听周绍霆突然问了句:“FND的合作案好了没有?”   钟恺心下一惊,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诺诺回复:“这个,可能还要两天。”   周绍霆有些意外,这不是钟恺一贯的风格,他做事向来赶早不赶晚。“效率钟”的绰号绝对名副其实,在他的带领下,亿疆的企划部还从没有压着期限交任务的时候。   “这次有什么困难吗?”周绍霆语气平和,并无责怪之意。   然而钟恺却心虚起来,解释道:“不好意思,周总,这次的案子我是交给新人做的,她刚上手,不太熟悉,所以,还要再完善一下。”   一听说是“新人”,周绍霆峻眉微挑,颇有兴致地说:“拿来我看下。”   钟恺很为难,他怎么能拿那种半成品来耽误周总的时间呢,当下便推脱道:“现在还不成熟,还在改。”   “现在还在改?”周绍霆特意强调了“现在”那两个字,他垂眸扫了眼手表,已经七点多了,当下便蹙了一下眉头。   钟恺并没在意他这个细微的表情,自顾自地说:“是,我跟她说明天下班之前要完成。”   周绍霆用手摸了摸下巴,明知故问道:“你交给颜晓湜做了,是吗?”   “是”,钟恺点了点头,尽职尽责地汇报新人的情况:“小颜人很努力,悟性也不错,就是没有背景和经验,所以写出来的东西比较……幼稚,不够专业。”   “既然这样,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文案交给个新人来做?”周绍霆不紧不慢地问。   钟恺讪讪地笑了笑,说:“您不是关照我,让我带带她么?我想,小颜是您钦点进来的,那肯定是我们重点的培养对象,所以,我特地找了很多资料让她学习。这次FND的合作案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我想让她尽快上手,好不辜负您的期望。”   周绍霆点了点头,好像很赞同他的说法,“不错啊,钟恺,你已经能揣测我的想法了。”   “周总哪里的话!”钟恺笑着看向座椅里的男子,却见他的目光并无赞赏之意,反倒有些冷。   钟恺的小心脏顿时抽紧,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真是太多话!周总的心思岂是别人能随便揣测的?   周绍霆微微叹了口气,他把颜晓湜安排在企划部,就是想让钟恺罩着点她,以免碰上个不对路的顶头上司给她气受。   岂知,一向自诩精明的钟大秘根本误解了他的心意!   周绍霆慢条斯理地开口,像怕钟恺听不明白似的,说:“这一个月,不要给颜晓湜安排任务,让她好好学着就行。以后,也不要给她太大压力,明白了?”   钟恺心里还没纳过闷儿来,但已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   “还有”,周绍霆笑了笑,说:“FND的合作案,就由你亲自负责吧,我明天中午之前要看到。”   钟恺从总裁办公室出来,鼻尖上汗涔涔的,连眼镜都架不住。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本来以为,周总特意从克林挖了个高材生过来,是看重她的潜力,想好好栽培一番。因此,他就尽力做好严师的角色,希望早日教出个高徒来。   可现在,周绍霆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要给她安排工作,以后也不要给她压力。   这根本就是要在企划部底下养个闲人嘛!   甚至,老板大人还不无捉弄地把FND的企划案换给他亲自做——“明天中午之前要看到”,怎么感觉像是在给她出气呢?   钟恺猛然回想起,十几天前,周绍霆曾让他安排人把一个信封交给一位“严小姐”,难道,就是这位“颜小姐”?   想到这里,钟恺的头发里都冒汗了。   看来,他对周绍霆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他原本以为,在周绍霆眼里,根本没有美女与非美女这样的分别,甚至没有男人和女人的分别,只有可用之人与不可用之人的分别。   这么些年,在他们眼前来来去去的女人,比那个颜晓湜正点的,一抓一大把,却没见周绍霆对哪个上心的。他的不近女色简直已到了令人惋惜的程度,连自己的妻子也不甚亲近,成日里身边只跟着个靳昕,曾让人一度怀疑他的性取向……   如此看来,他真是大错特错了!   周总和那个小颜肯定颇有渊源,而他,这个搞不清状况的人,竟然对人家小姑娘那么苛刻!   上天保佑,千万不要让小颜记恨他!否则,万一哪天她真成了周绍霆心尖上的人,吹吹枕边风,那他可怎么受得了?   不论如何,以后都要把她好好供起来才稳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第40章 难以释怀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小颜,还在忙啊?快别弄了,下班回家吧。”   晓湜抬起头,看见钟恺一张殷勤的笑脸,以为他不过是客套,所以也没理会,只淡淡笑着说:“您先走吧,我还没好。”   “没关系,我来弄好了”,钟恺说着俯下身,把U盘插在她的电脑上。   晓湜顺势站起来给他腾出地方,心里很是诧异:虐待狂怎么突然大发慈悲,竟大包大揽地要替她完成?   钟恺拷好文件,看晓湜还愣愣地站在一旁,语气中更添了几分关切,“你快收拾收拾先走吧,不早了,你一个女孩子太晚了也不安全。”   晓湜简直有些感动了,她看了看窗外擦黑的天色,便也再客气,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就准备要走。   钟恺突然开口叫住她:“哎,小颜……”   晓湜回过头来,问:“还有事吗?”   “嗯,那什么……”钟恺搓着双手,踌躇了片刻,才说:“这几天,我对你要求太严苛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这些天,辛苦你了。”   晓湜看着他这样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心里隐约猜到,是什么人给他施加了压力。但她表面上只作不知,微笑着说:“钟总监哪里的话,这是我应该做的。”   然而,她刚一转身,脸上的笑容就迅速落幕。   周绍霆对她越是关照,她心里就越是不安。她真希望他对她只是就公论公,正如他自己所说的,招她进来,就是因为工作,希望可以人尽其用。这样,她至少可以给自己一个自欺欺人的理由。   她是宁可劳体肤,也不想苦心智。   晓湜一下电梯,顿觉胃里空落落的,刚才大脑高速运转还未察觉,现在饥饿感乘虚而入,简直一刻也忍不了了。   她直奔门口的便利店而去,买了根煮玉米,拿在手里是热乎饱满的手感,散入鼻息是清甜谷物的香气。她盘算着是要塞进包里等回家再吃,还是现在就趁热啃上几口……   最终,她的矜持拗不过她干瘪的胃。   她在楼前广场的喷泉边坐下来,开始享用美好的食物。   从外面仰望高耸的亿疆大厦,一片灯火通明,却已少有人进出。楼下的小广场也不复白天里的熙来攘往,只余下喷泉淙淙的水流声。   晚风阵阵,带着入夜前的清爽,拂动女子的长发和裙裾。晓湜吃得津津有味,享受着近日难得的片刻清闲。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车灯打亮了喷泉的水雾,晃得晓湜眯起了眼睛。而就在她眩晕的刹那,轿车已经正正当当停在了她面前。   晓湜定睛看了眼车牌,一下子就紧张得站了起来。   周绍霆摇下车窗,看着她淡淡说:“上车,我送你。”   这次,是他自己开车,车里没有其他人。   晓湜有些尴尬,当街啃玉米总不是一件优雅的事,却恰巧被他撞见了。她磨蹭了一会儿,知道自己没得选择,只好把玉米塞进包里,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的位子上。   周绍霆的目光飘过来,一下子就定在了她的脸颊上。男子的神情淡淡的,甚至连唇角都没有翘一下,然而眼睛里却渐渐溢出笑意,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晓湜被他看得发毛,心虚地问:“怎么了?”   周绍霆用手指点了点自己左侧的唇角,晓湜赶紧去摸自己脸上相应的位置。   原来是黏了一粒玉米芯!   她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周绍霆收回目光,启动车子,在发动机的声响中提醒了句:“安全带。”   这人真是一点也没变,说话要多简短有多简短,真是惜字如金。   晓湜扣好安全带,偷偷瞥了眼身边的男子,他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中益发显得刚毅分明,完美有如雕塑。   她赶紧把目光移向窗外,不敢再多看一眼。她开始后悔坐在副驾位,这样近的距离让她感到不安。   “去瑞安?”周绍霆一开上主路便问。   “不了,时间不早了,我爸也该休息了,就不去打扰他了。”   “那去吃点东西吧。”   “不用了”,晓湜赶紧拒绝道:“我……不饿。”   周绍霆用余光扫了她一眼,说:“饿不饿晚饭总要吃的。”   晓湜的声音低下去,说:“我吃过了。”   “哦,吃的什么?”周绍霆腾出一只手点了一下自己左侧的唇角,问:“这个?”   那意思像是在说,怎么一根玉米就当晚饭了吗?   晓湜搜肠刮肚想着拒绝的理由,双手紧握着胸前的安全带,看上去很不安。   周绍霆忽然不再坚持,在沉默中开口,“那就直接回家吧。”   然而,车子并没有直接开到她的住处,而是绕路到江边。   这一段江岸远离外滩,也不处于商业区,没有人声鼎沸的喧嚣,也没有灯红酒绿的繁华,只余一片空旷的江面和一条寂寥的长堤。   周绍霆把车沿着路边停了下来,向车窗外望了望,路灯下的滨江大道蒸腾起一层暖黄色的光晕,天长水阔,悠远安详。   “出去走走吧。”他说完自己就先下了车。   晓湜也只得裹紧风衣,跟着从车上下来。   正是饭后漫步的时光,滨江大道上偶有行人悠然走过。   晓湜双手插在风衣兜里,低头走在前面,周绍霆与她错开一段距离,默默跟在后面。   此时已过了八点,而天光却仍不肯黯淡,天空泛着粉紫色的幽光,有一种近乎诡异的奇美。   城市的夜空充斥着各种光源,再不复墨黑的本色。城市的人们怀揣着各种欲望,再不复纯粹的本真。   也不知走了多久,晓湜在江边护栏边停了下来。   凭栏眺望,江涛拍岸,汽笛悠扬,很适合回忆久远的往事。   周绍霆也停住脚步,背倚着护栏,摸出香烟,点着了慢慢地吸着。   晓湜看着他指间那一点猩红的光,有些怅然,绍霆以前是不抽烟的,这肯定是在国外养成的毛病。   周绍霆吐了口烟,忽然侧过脸问她:“你父亲怎么样了?”   “嗯,气色比以前好多了,他自己也说感觉有力气了。”   周绍霆点了点头,说:“你父亲的情况,我问过他的主治医生,如果治疗得法,好好调养,还是能有很大改观的。你自己把心放宽,都会好起来的。”   晓湜的心里瞬间溢满感激,眸中盈盈有光,轻声说:“你帮了我这么多,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我帮了你什么?”周绍霆打断她的话,问道。   “这次我爸的事,还有……很多事情。”晓湜也不知该如何历数他给过她的帮助,似乎,从他出面为克林解围开始,就一直在帮她。   周绍霆看了看手中明灭的烟丝,说:“你用不着谢我什么,也不必放在心上,因为,我做这些也是为了我自己。”   晓湜有些讶异,继而神色复杂,她不敢揣想他话中的深意。   然而,周绍霆却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对她现在的生活不闻不问,没有办法对她身陷困境置之不理,没有办法对她一个人背负重担弃之不顾。   总之,他就是没有办法把她当成一个过去式,从生活和情感里剔除。   江风习习,拂动女子的长发,吹落她发丝间清雅的花香,萦绕在周绍霆鼻端,其间隐约混合着她身上特有的香气,类似于淡淡的奶香。   这气味还和以前一样,让人安心。那时候,他只要一靠近,就会闻到她身上这种清甜的气息。   “难道就没有人和你说过,你身上有奶香味?”   “从来没有!你是什么鼻子?总说我有奶味……”   “哦,这是不是所谓的‘乳臭未干’?”   “你!”   ……   那些美好到肆无忌惮的时光,终于被现实的荒芜匆匆埋葬,被曾经的他们亲手断送。   在那个冷酷的深秋,他生命中最珍视的两个人同时离他而去,一个是祸从天降的命数,一个是执拗残忍的决定。   虽然,他心里也知道,这两件事之间没有客观的联系,但他还是有个心结难以解开。   或许是因为疼痛太过强烈,所以始终无法释怀。   周绍霆深吸了口气,突然发问:“为什么要去北京?”   晓湜沉默片刻,悠悠地说:“因为,我不想留在上海了。”   城市无情,它最会以一切如旧的冷漠嘲笑人们已然失去的伤恸。而人又是自私且善于自保的,若非无意于人生,没有人会甘愿沉浸在无望和悲伤中,放弃救赎的机会。   所以,选择离开,不过是为了放自己一条生路——在一个没有记忆的地方,苟且偷生。   昏黄的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曲曲折折地投在栏杆上,正如他们此时千回百转的心思。   周绍霆灭了手中的香烟,转过脸看着她问:“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这句话,他早就该问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晓湜勾了勾唇,说:“挺好的。”   周绍霆点点头,“我听说,你父亲前年做了个手术?”   晓湜一惊,“你怎么会知道?”    第41章 情为何物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我是听他的医生说的。”周绍霆不想告诉她,自己已经把她父亲的病历都复印下来,前后看了个遍。   晓湜的眉心拧在一起,当年焦急绝望的心境仿若重临——那个凶险万分的手术,那份对失去至亲的恐惧,那样孤单无助的心境,让她至今心有余悸。   她望着远处暗黑涌动的江面,尽量平静地叙述那些不能平复的黑色记忆:   “大年三十那天,我爸总说憋得慌,吃了晚饭就突然喘不过气来了,身上皮肤都青紫了,我们赶紧叫救护车送进了医院。医生说是挺严重的肺大疱并发气胸,永德医院小,处置不了,让赶紧转院。我们又连夜转到昆明的医院,这一折腾,我爸情况更严重了,第二天凌晨就开始出现昏迷,身上都湿凉了。可医院那边又没有主刀大夫,没法进行手术,因为正赶上春节放假,专家都休假了……”她深吸了口气,接着说:“我妈急得昏迷了两次,我也很没用,一直在哭。我想强迫自己镇定一点,我妈她那么伤心,我爸情况又那么糟,我不能再没个主意。但是,我却怎么都做不到……”   周绍霆看着沉浸在悲伤回忆中的女孩,仿佛穿越时空,看到当年那个脆弱无助的小影,把自己蜷缩在ICU病房门外,环抱着身子,肿胀的眼睛已流不出眼泪,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他的心搅作一团,连呼吸都格外沉重,过了好半天,才缓缓问道:“那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后来……”晓湜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实情,“后来是康宁帮着给联系了一个专家,给我爸实施了紧急手术。”   一听到这个名字,周绍霆的心似乎被细小的刺扎了一下,隐隐灼痛。他深黑的眸子划过女孩的脸,问:“你很感激他?”   晓湜承认,“是,我很感激他。要不是康宁,我父亲可能……”   “所以,就做了他的女朋友。”周绍霆知道,自己这个断言很唐突,但他就是有这样自以为是的自信。并且,他也很了解面前这个女人,她说和康宁交往了两年,那么从时间上推断,也就是她父亲手术前后的事。   晓湜一时无言以对,因为在她与康宁的关系中,父亲的手术确实是个转折点。但同时,她又觉得,自己不可以只是出于这一个原因。   周绍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抬起眼睛平视远方,沉沉地说:“晓湜,感激和爱情是两回事,你要分清。”   平静的语调随着湿冷的江风传入晓湜耳畔,在她的心底翻搅起一阵化不开的酸涩。   感激?爱情?这对现在的她来说还有什么区别吗?   她所有的爱曾为一人倾巢而出,又被那人冷静的放手一卷而去。   而那个人,在占有了她全部的爱,又付之一炬后,还践踏在这一片废墟之上,事不关己地与她谈论情为何物!   真是讽刺。   晓湜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说:“我现在真的很怀疑,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爱情这种东西。”她将清亮的目光移上男子的脸孔,带着一无所有后的无所畏惧,“如果没有,又何必分得那么清?”   她这样的反应让周绍霆有些意外,他转过身来对视着女子的眼睛,似乎要将她看穿。   这次,晓湜的眼神亦没有丝毫闪避,闪烁着不同于往日的倔强。   周绍霆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或许,爱情就是一种信仰,你相信,它就存在,你不信,它就不存在。”   “那么你相信吗?”   周绍霆的表情突然顿住了,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回答。不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而是无法回答她。   对眼前这个女人,他有太多复杂的感情——想爱而不可,想怨而不忍,想忘而不能,想放而不舍。   然而,不管再怎么样,他都不能如以前那般无所顾忌地去爱了。   他的爱会给她带来什么?   一个情妇的头衔?世俗的鄙视唾弃?冷漠的家庭关系?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婚姻?纠缠不放的强势妻子……还有个即将出世的无辜的孩子。   这一切本不该让她去面对,更不该由她来承受。他不能以爱的名义让她背负这些沉重的包袱,他也没有资格去破坏她现在平静的生活。   周绍霆的目光晦暗下来,终于没有回答。   一阵风过,拂乱了女孩的长发,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   周绍霆淡淡开口:“风大了,走吧。”   回去的路显得格外漫长,江风吹得晓湜眯起了眼睛,她拢紧风衣,只觉鼻子里酸痒难耐,不由用手捏着鼻尖打了个喷嚏。   周绍霆停下脚步,随手脱下西服外套披在她身上。他的动作既不温情,也不浪漫,只是自然而然的。   西服上有男子清雅悠远的高贵香气,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让晓湜觉得似曾相识而又有些陌生。   周绍霆把双手斜插在裤兜里,走到了前面。晓湜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单薄的衬衣被风灌得鼓鼓的,一丝不苟的鬓发也被吹得有些凌乱。   晓湜觉得眼底凉飕飕的,干涩酸疼,眼眶不由就湿润了。   是风,风太大了。   连日操劳疲惫,周五晚上又在江边吹了冷风,晓湜的身体终于向她提出了抗议。   感冒症状在经过一个周末的酝酿发酵后,在周一早上向她发起了总攻。她一睁开眼睛,就暗叫不妙,头脑昏沉,眼眶刺痛,鼻孔被堵得酸胀。   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只觉得全身软绵无力,皮肉一阵阵发紧,神经左一下右一下地窜着疼。   她真想倒回床上继续昏睡,可今天上午有个会议她必须参加,是关于FND合作案的讨论会。   她作为此次合作案的起草者,又是企划部的新面孔,钟恺特意安排由她来做PPT演示,说是让其他部门的领导认识一下,方便以后工作相处。   这个时候,她若是临时请假,不仅让新同事看了笑话,也驳了钟恺的面子。所以,她就算撑,也要把这一上午撑下来。   亿疆小会议室的长桌边围坐着十几个气势端然的人,周绍霆坐在正中,下首分别是侯启楠、谢建华两位董事,钟恺,投资管理部负责人和企划部经手FND案子的几个人。   每个人都面容严肃,低头翻阅着手里的文件,除了纸张哗啦哗啦的声响,只余一片沉寂。   晓湜被室内沉闷的气氛搞得有些紧张,她似乎感到,所有人都在用审视而挑剔目光等着她接下来的“表演”。或许,只有钟恺是带着些鼓励的。至于周绍霆……则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保持着倨傲的威严。   恒温的大楼里格外舒适,在座每个人的衣着都简单利落,只有她,在小西装外面还裹了件厚大衣,显得好不臃肿,像是个被遗落在冬天的人。   饶是这样,她仍觉得有丝丝寒意渗进皮肉,每个毛孔都打着寒战,不由把大衣最上面的扣子也扣了起来。   晓湜调试好电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清清肿痛的喉咙,准备开始演示。她一开口,举座皆惊,沙哑的喉咙挤出平仄不谐的声调,带着浓重鼻音的咬字含混不清。   周绍霆的眉头明显地皱了起来。   看到周总这副表情,在座诸人各怀心思。   侯启楠翘起唇角,眼睛里含着疏落的笑意,像是在听一个可以猜出结尾的笑话。   企划部的陈静,知道颜晓湜是周总特招进来的,平日里对她客气有加,甚至算得上热络,可现在却绷着尖尖的下巴,心里有些幸灾乐祸。   其他人大多跟着周绍霆的表示,沉着脸,皱着眉,虽然知道这新员工并不是有意的,但这种突发状况确实很影响会议效果,无法令人满意。   而钟恺却暗地里捏了把汗,不是为颜晓湜,而是为他自己。周总看重的人,放到他这儿却没照顾好,上周五又恰好被周绍霆撞到她辛苦加班,这周一上来就病了,他实在难辞其咎!   钟恺隔着谢建华看向周绍霆的脸色,既忐忑不安,又含着询问的意思:这情况,怎么处理?   周绍霆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眼睛淡淡回视。   钟恺借着这个机会,迅速地扫了一眼站在一边做演示的女孩,像是在问:她,怎么办?   周绍霆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帘。   钟恺立刻会意,叫了声:“小颜。”   没听见。   钟恺又站起身来,提高嗓音打断她,“小颜!”   沙哑的声音顿时收住,晓湜心虚地望向钟恺,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   钟恺却是一片眉目和悦,很体谅地说:“你身体不舒服,我来吧。”   听他如此说,晓湜很过意不去,由于她的个人原因,给大家带来了不好的视听体验。   她抱歉地低下头去看其他人的反应,有的人正盯着她,有的人则望向周绍霆,各式各样的目光,让她无法一一分辨那其中的含义。   她又看了看坐在正中的男子,此时,周绍霆的眉头已经展平,目光淡漠地垂在手中的文件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不过,这也是对钟恺建议的一种默许。   晓湜只得匆匆结束了她并不成功的表现,抱着电脑给钟恺送过去。   她倾着身子把电脑放到钟恺面前,隔着垂落的发丝,她似乎感到周绍霆的目光从她身上轻轻拂过。    第42章 适可而止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钟恺一开口,整个会议室的气氛顿时高大上起来。男子清润的嗓音让人听来格外舒服,他并没有事先准备,但语言却更加自然流畅。沉稳自信的气度,精准专业的措辞,让晓湜十分叹服。   看来,她这个曾经的“考场精英”离“职场精英”的距离不只是一点点。   钟恺精彩的演示结束了,晓湜面前的鼻涕纸也堆起了一撮。   刚才她极力忍着鼻子的酸痒,不想搞出大煞风景的动静,只能一个劲儿地又揉又擦,不一会儿秀气的鼻尖就被摧残得发红,像个受了冻的可怜虫。   周绍霆和两位董事简单地交换意见后,会议室的人撤走了一半,只留下企划部的几个人和投管部总监,就合作案的细节再做进一步的商议。   悉悉索索的讨论声音不大,但很激烈,周绍霆不发一言,认真看着手中的文件。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头也不抬地问了句:“钟恺,这个是你改的?”   周绍霆一出声,讨论声戛然而止,全场安静。   钟恺坐正身子回复道:“啊,对,是我。”   周绍霆点点头,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把手中的文件放在桌上,问他:“之前那份呢?拿来我看下。”   钟恺想了想说:“我这没有,小颜那应该还有留底的。”说着,便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颜晓湜。   晓湜翻着面前的一叠材料,心里有些紧张,周绍霆这是要看她之前做的那份非常业余的草案吗?   很不幸,她今天还真就带了过来,所以也只能俩眼一闭,顺势抽出来,厚着脸皮给周绍霆送过去。   她俯身把材料递到周绍霆手边,却见男子的手突然抬起来,并没有伸向文件,而是伸向她的脸庞。   她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想要闪躲,而男子的另一只手已经穿过她的发丝,垫在了她的后脑勺上,只稍稍用力,就让她避无可避。   紧接着,她就感到男子修长的手掌结结实实地覆在了自己的前额上。   “你发烧了。”周绍霆声音沉肃,像是在责怪她因为不当心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这一举动,震惊当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射了过去,惊讶的、暧昧的、恍然大悟的、难以置信的……刹那过后,又都心照不宣地各自移开,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晓湜脸颊灼烧,拧了个身从男子的手中挣脱,尴尬地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周绍霆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却没再说什么,低下头去翻阅文件了。   会议室的其他人等,在钟恺的带动下又恢复到了先前低声讨论的工作状态。   晓湜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里乱作一团。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最怕周绍霆当众对她表现特别,这人倒好,当真是一点也不避忌!今天这一出,不知又要把她陷于何种舆论漩涡了。   是,他周绍霆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怕别人议论,因为他有那个资本,他足够强大。但是,这不代表她颜晓湜也一样无所谓。   他为什么就不能替她考虑一下呢?难道,他不知道所谓的“人言可畏”吗?   周绍霆最让她受不了的就是这一点——始终如一的自以为是。以前如此,现在更加变本加厉。   晓湜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脸色也愈发难看了。   周绍霆随手翻了几页文件,突然漫不经心地开口:“颜晓湜你回去休息吧。”   片刻安静,会议室里的几个旁观者面面相觑。晓湜直挺挺地站起身来,收好她制造出来的鼻涕纸,抱着一摞文件落荒而逃。   晓湜挎着肩包,一路头重脚轻地走出大楼。阳光耀眼,晃得她脑仁像针扎一样疼。   她难受得连思维也变慢了,反复评估着自己的身体状况,还能否安好地乘公交回家——如果从这里一路打车回去可真是奢侈。   这时,她身边的一辆黑色奔驰响了两声喇叭,她以为是自己挡道了,连忙往旁边让了让。   可奔驰好像并不买账,又朝她“嘀嘀”了两声。   晓湜开始觉出异样,这车像是在叫她。   于是,她凑近车门,微微俯身向车内张望,而就在这时,车窗也很配合地落了下来,气场强大的司机神色淡淡地看着她,言简意赅,“上车。”   看来,她的预感是正确的。   从会议室出来,她就一直感到周绍霆的意志仍笼罩在她的周围,未曾消退。   或许是那个停留在额前、带着关切和责备的触碰太过深刻,以至于她能感受到他掌纹的脉络,记住他掌心的温度。   她有一种感觉,在她离开亿疆大厦之前,他一定还会再出现一次的,对她表达一下适可而止的关心。   毕竟,他是她的……故人,是她在整幢大楼里唯一熟识的人。   晓湜犹豫了一下,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她决定吸取上次的教训,与他保持“安全的”距离。   阳光很烈,周绍霆鼻梁上架着一副漆黑的墨镜,身上的西装穿得一丝不苟,连领带也依旧端端正正,显然是从会议室里直接出来的。   最近,晓湜的自尊心饱受折磨,因此,她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有任何自作多情的揣想。   所以,她上车后就只坐了半个座位,前倾着身子,双手扶着前面的椅背,像是随时准备下车的样子,很识趣地说:“你去哪里,把我顺路放公交站就好了。”   周绍霆看了眼后视镜,说:“我送你回去。”   晓湜的心像在秋千上被猛推了一下,有种飘忽的失重感。   这么说,他是特意送她的,而且,他没有开那辆劳斯莱斯,应该是不想引起下属的注意吧?毕竟,那辆高调的座驾昭示着主人独一无二的身份。   开了一段路,周绍霆忽然轻描淡写地问了句:“怎么,你男朋友没时间来接你?”   晓湜揉了揉鼻子,磕磕巴巴地说:“他……不在上海,出差了。”   “嗯,那他……”周绍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晓湜一个猛烈袭来的喷嚏打断了。   男子墨镜上方的峻眉微微皱起,嗓音低沉清凛,“你感冒很严重,我带你去医院看一下。”   晓湜一听说要去医院,马上摇头摆手地拒绝,“不用不用,就是感冒而已,我家里有药。”   “感冒也有很多种,你怎么知道自己是哪一种?药不对症,当心更严重了!”   晓湜咬着嘴唇看向窗外,想了想说:“那能不能把我放在瑞安?我想去看看我爸……”   “就你现在这状态,我看还是算了吧,免得传染给他。”   晓湜心里一顿:真是的,怎么把这事给忘了?父亲肺气弱最怕感冒了,虽然很想去陪他,但万一把感冒传染给他,那可是得不偿失!   晓湜无奈地靠回座椅里,小心翼翼地申明:“我真的不想去医院,我就是风寒感冒,回去喝点姜汤就好了,打针输液什么的对身体也不好……”   她停了停,竖起耳朵听前面那人没有表态,只有风簌簌划过车窗的声音。轿车在匀速行驶,平稳中有轻微的晃动,像是安全的摇篮,让人昏昏欲睡。   晓湜打了个哈欠,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倦意,“送我回家吧,我睡一觉就好了……”   似乎已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晓湜一直在睡与醒的边缘挣扎徘徊,疲惫不堪,却无力挣脱。也许是因为,她的精神还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潜意识中不想睡去。   随着身子向前轻轻一纵,整个世界停止了轻缓的颠簸,晓湜仅剩的神志告诉她,是停车了。   她极力想撑开眼睛,而大脑却还没恢复对肌肉的支配能力,只能继续四仰八叉地贴在椅背上,像只软趴趴的章鱼。   迷迷糊糊中,她感到身侧的车门被打开了,男子西服衣料的气息混合着阳光的味道一拥而入。那一抹似曾相识的清冽在阳光的温暖中被衬得尤为鲜明,让她的大脑在刺激下瞬间清醒。   晓湜聚集起所有的力气支起上身,但刚一动弹,前额就遭受到撞击的钝痛!   “啊呀!”她低呼一声,捂着额头睁开眼睛。   只见一双深邃的瞳眸近在咫尺,隔着几绺垂落的发丝,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只有一片沉静的深黑。   晓湜尴尬地垂下目光,无意间瞥见男子若无其事地撤回了双手,手掌还保持着微微摊开的姿势,应该是想把睡着的她抱出来的吧……却没成想被一个“诈尸”撞到了头!   这一下撞得很厉害,晓湜捂着前额,感觉后脑勺像泛起一股生铁的味道,而周绍霆却没什么反应,似乎被撞的人不是他。   他依旧俯着身,一手撑在椅背上,一手拉开晓湜捂在额头上的手,定睛看了看,不过红了一片,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周绍霆吸了口气,直起身子,扶着车门等她下车,姿态清俊挺拔。   晓湜晕乎乎地从车里钻出来,看到周绍霆随手关上车门并锁了车,有些惊讶地问:“你……要送我上去么?”   周绍霆没有回答她,只问:“要不要我扶你?”   晓湜当然不愿劳烦他,坚持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家门口。   她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感觉自己真的快要化掉了,像被人扔进熔炉里,鼻子都能喷出火来。    第43章 半梦半醒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周绍霆随着打开的房门走进了女孩独居的公寓,50平左右的一室一厅,装修简洁,布置明快,一些可爱的小摆设泄露了主人还未泯去的小女孩情怀,所有物品都摆放得整齐有序,是晓湜一贯的风格。   他环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女孩的面孔上,她的神色有些拘谨,好像她才是不期而至的访客。   晓湜被周绍霆一看,强迫自己定了定心神,有些别扭地说:“坐吧,我去给你泡杯茶。” 她说着便转身要往厨房去。   周绍霆一抬手拉住她,说:“不要弄了,赶紧上床休息去。”   晓湜在他的催促下老老实实地躺到了床上,盖好被子,瞪着双大眼睛说:“你回去吧,我没事。”   周绍霆没有理会,俯身为她掖好被角,又把她刚脱下的厚大衣也压在被子上,才抬眼问她:“体温计在哪?”   “……写字台左边第一个抽屉。”   周绍霆翻出体温计,拧开盖子递给她,看着她在被窝里鼓捣着夹好了,又问:“药呢?”   晓湜指了指衣橱旁的多用柜,中间一格里放着个小药箱。   周绍霆点点头,仔细交代:“你好好躺着,我去烧点水,一会儿你吃了药睡一觉,发发汗才会退烧。”   晓湜表示配合,她看着男子转身离开小小的卧室,高大的背影微微低头通过略嫌低矮的门框。   她的心里一瞬间无比安宁,又不知为何突然慌张得要命,人明明已困顿不堪,却被忽上忽下的心情搞得无法踏实睡去。   她侧耳听着厨房的动静,一会儿是厨具细碎的响动,一会儿是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一会儿是电水壶呜呜的烧水声……她分辨着那些声音的来源,从中感知着男子的一举一动。   渐渐的,那些声音仿佛离她越来越远,混沌的大脑也无法再勾勒出清晰的图像。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如同漂浮在大海上,随着轻风波浪缓缓起伏,放松而柔软。   什么都想再去想,什么都不想再纠结,时空有如停滞,再也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只余无限安全。   晓湜闭上眼睛,眼前闪耀着大片大片白色的光团,有着金色的边缘。那些光团飘移聚合,又缩小离散,在视线的尽头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如一个闪动的光点,模糊不清。   她极力分辨,感觉像是年轻时的妈妈,笑容浅淡地向她走来。可当那身影越走越近,她又发现不是妈妈,而是一个高挑的男子,有着陌生的脸孔,却让她感到无比亲近,心中涨满战栗的感动。   那人影一晃一晃,越来越大,以至她终于可以看清,却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那个她久违的、迷失的、想念的自己……   热腾的水汽袅袅上升,熨贴着男子轻皱的眉心。   周绍霆倒了半杯开水,放在一只大碗中用凉水中冷却着。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细心地照顾一个人了?上次,好像还是父亲住院的时候。   想到父亲,他不由把拳头抵在了水池边,似乎这样可以支撑心里那不能承受的沉重。   周绍霆一手托着晾好的温水,一手握着浸冷的毛巾,轻轻走进晓湜的卧室。   只见女孩闭着眼睛,蜷在被窝里一动不动,连有人走到床边也没有察觉,显然是已经睡着了。   周绍霆将毛巾叠好,小心地拂开她额前的碎发,将毛巾敷在她额头上。   女孩的眉头皱了一下,不情愿地把脸往枕头间转去,周绍霆忙用手轻轻挡住她的脸颊,结果,她只是像小动物一样哼唧了一声,就又不动了。   周绍霆慢慢沿着床边坐下,低头看着女孩柔软的睡颜。她的睫毛微微翕动着,好像并未睡熟,又好像在做着什么梦,唇瓣因为鼻塞而半张着,呼出滚热的气息,本来白皙的面颊也泛着病态的潮红,看着让人心疼。   周绍霆伸出手,略一迟滞之后,果断地探进女孩的被子,顺着她的衣领利落地夹出了那支体温计。   他对着光亮看上面的读数,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40.2℃!烧得这么厉害!亏她还强撑着说没事。   要是小孩子或许还好些,这么大人了,发这么高的烧,得有多难受!   周绍霆用手轻轻抚上她白皙的脖颈,那发烫的触感,似乎要灼痛他的心。他有些后悔,当初真不该听她的,就应该直接把她拉到医院,哪怕打一针,输点液,总比烧出毛病的好!   晓湜努力地睁开双眼,只见四壁洁白,是在医院么?这样的感受好熟悉,似乎以前也经历过。   她隐约看见,床前坐着一个男子,是绍霆么?他从美国回来了?   晓湜猛然一惊坐起身来,揉揉眼睛才看清,坐在她床边的原来是韩冬。   她慌张地叫起来:“绍霆呢?周绍霆呢?”   坐在她床边的男子缓缓站起,面如死灰,声音里有阴郁的恨意,“你怎么还想着他?他去美国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而且,他已经和别人结婚了!你醒醒吧!”   晓湜的心如跌入无间地狱,瞬间黑暗无光,沉恸绝望。   她挣扎着从床上跳下来,站到地上的一刹那,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仿佛灵魂出窍。   “不对,不是这样!他回来了,我记得的!是他把我送来医院的,对不对?”晓湜摇晃着韩冬的双肩,“你说啊,是不是?你为什么要说谎?”   她停下来,苦思冥想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   她猝然扬手打了自己一记耳光,声音清脆,却没有痛感,一片麻木,像是带着手套打在厚厚的面罩上。   她神经质地笑起来,说:“哦,原来我在做梦!”她一边笑,还一边颇为得意地对韩冬说:“你看,你看,我打自己一点也不疼!就是在做梦呢!”   她说着,又抬手向自己的脸拧了下去,可这回,她的手腕却在半空中被牢牢扣住了。   “别闹了,颜颜,是我。”   男子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如一阵电波流入了晓湜的心脏,让她的心跳几乎停拍。   这声音,是……   她刚一抬起眼睛,仿佛整个人都被吸入男子那双深邃的瞳眸中去!墨黑的瞳仁里涌动着无边的深情——她久违的目光。   所有的情绪在晓湜心口瞬间决堤,她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半梦半醒的无所顾忌,或许是经年压抑的刹那释放。   她竟不管不顾地扑进男子的怀里,双手紧紧环着他结实的腰,将脸埋在他宽厚的胸膛,喃喃诉说:“绍霆,我就知道是你,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我好想你,你知道吗?别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她抬起头,却看到爱人的神色忽然变得陌生而疏离,他眼中迸射出冷厉淡漠的光,再没有方才的深情款款。   他用双手扣住她的肩膀,有力的手指几乎嵌进她的肩胛,然后伸直双臂,将她硬生生地从自己身边推开。然后,用一种近乎鄙弃的态度说:“颜晓湜,请你不要这样,我已经结婚了,你看。”   他竖起左手,手背对着她的脸,无名指上一枚铂金戒指闪闪发光,刺得她头晕目眩。   “所以”,男子继续说下去,声调优雅从容,“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晓湜的眼泪像忘记关上的水龙头,源源不断地汩汩涌出,她哽咽着说:“可是,我忘不掉你,我放不下……”她抓着他的衣襟,眼里充满恳求,“我能不能就这样陪着你?我什么也不要,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真的,你可不可以让我呆在你身边?”   男子的唇角轻蔑地扬起,露出几颗泛着冷光的整齐牙齿,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捏着女孩的下巴,抬起她挂满泪珠的脸,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带着嘲弄的欣赏。   “你忘不掉我吗?”他轻笑,声音里带着一丝邪魅,指端用力扳起她的下颚,缓缓将自己的薄唇凑近她的耳廓,充满诱惑地说:“让我来教你,怎么忘记一个人。”   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后和脖颈,酥酥麻麻,让她的半边身子都起了鸡皮疙瘩。   晓湜只觉得浑身无力,任由男子拥着她来到阳台,有风从下面吹上来,翻飞了她雪白的裙裾。   她突然感到有寒意从脚底一点点攀缘而上,带来了强烈的危险。   男子绝美的容颜映着夕阳,无比美好,他的声音也无限温柔,甚至带着些宠溺,“这里是12楼,我的颜颜,你知道从这里掉下去是什么感觉吗?”   晓湜的瞳孔骤然收缩,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颤抖,“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男子笑了,很认真地说:“你不是想忘了我么?那我告诉你,这就是最有效的方法。”   晓湜大脑一片空白,只感到焚心噬骨的恐惧,她边哭边喊:“我错了,我错了!我绝不会再缠着你!你放了我吧!放开我!”   她拼命挣扎着想从男子的怀抱中挣脱,然而却无济于事。   男子反而加大了力道,将女孩扭动挣扎的身躯贴近自己的胸膛,语气失望而苍凉,“这是你教我的。曾经有人,把我的心从这里扔了下去……”   晓湜一惊,猛然想起那张被韩冬扔出窗外的SIM卡,也是医院,也是12楼……从那以后,她就切断了和周绍霆的一切联系。纵然心痛,但仍坚持,因为任何一丝动摇都会让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   男子的眼神越来越冷,如同淬过寒冰,语气变得阴狠决绝,“现在,我也要让你尝尝被人从12楼扔下去的滋味!”    第44章 饮鸩止渴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却无力反抗,只能任由男子扣着她的后颈将她的脸贴近自己嘴唇,她听见男子一字一顿地说:“我要让你,尝尽我所受之苦!”   话音甫落,她的身子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开,阳台的栏杆也突然消失了,她就那样直直地从12楼坠了下去。   失重的感觉使她全身紧绷,几乎痉挛,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紧闭双眼,极力缩紧肌肉来对抗无以复加的惊惧。   突然,她的腿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失重的感觉随之消失了,却没有感受到重创于地、脏腑俱裂的疼痛,而是被无边的黑暗包围。   她感知着自己沉重的呼吸,似有冰凉的水在额头流淌,给大脑带来薄荷般的清凉,神志渐渐清明,才恍然意识到刚才纷乱的场景不过是一个梦。   向晚的光线透过碎花窗帘柔柔地铺在写字台和床头,一室安静温馨,不是医院,而是她的小卧室。   晓湜动了动身子,只觉全身已被汗水打湿,内衣黏腻着皮肤,被窝里潮热难耐,极不舒服。   她支着胳膊刚撑坐起上身,一块湿嗒嗒的东西就从额头掉落在被子上,定睛一看,原来是块湿毛巾,用手抓过来,还带着些许凉意。   梦境之前的记忆恢复完好,她想起来,是周绍霆把自己送回了家。   她就着凉毛巾抹了把脸,长长地吐了口气,环顾四周,窗帘被人拉上了,房门半掩着,室内空无一人,送她回家的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晓湜回想起方才的梦,心里竟涌出莫名的怅惘。   那虽然不是个美梦,而是个让她心有余悸的恶梦。但是,在梦里,她却可以无所顾忌地拥抱他,对他说出心里压抑已久的话,也可以被他抱着,哪怕那温柔的背后是置她于死地的预谋,又有什么关系?   那危险的、带着蛊惑的片刻温存,是她在现实中所不敢奢望的。   在梦里,他们的爱恨生死都是轰轰烈烈的,一瞬燃烧,没有遗憾。   而在现实中,他们之间却只能彼此隔膜,在人前隐忍装作、不冷不热,在人后猜忌纠结、不清不楚……   晓湜用手捂着胸口,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转动眼珠,却牵着眼眶到后脑的一条神经酸痛无比。   她转过头,看见靠床的写字台上放着一杯水和几片药,应该是周绍霆为她准备的。   她伸手将药片抓过来,想也没想便全部塞进嘴里,又喝了一大口水,仰头想把药冲下去。   谁知,那水的味道辛辣无比,带着浓重的姜味,直冲她干痒灼痛的喉咙。   晓湜没有准备,被呛得咳嗽起来。   刚咳了没两声,卧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她吓了一大跳,哑着嗓子惊呼一声,猛地回过身,手中的水杯也差点扔在地上。   推门之人上前一步,顺势从她手里接过水杯放在桌上,沉声道:“姜汤要热了再喝。”   晓湜仰头一看,竟然是周绍霆,他还没有走!   继而,还未消散的梦境与现实交叠在一起,在她心里合成了一种奇特的感受,对眼前的男人感到亲切而又有些忌惮。   周绍霆确实没有走,一直坐在客厅里,隔一段时间便换一块冷毛巾给晓湜敷在额头。那么高的温度,不是闹着玩的。   刚才他听见屋内的咳嗽声,便赶过来查看,却不成想把她给吓着了。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迷迷糊糊地站在地上,额角的鬓发有些湿,显然是出了汗,光着的脚丫一只趿拉在拖鞋上,一只就站在冰凉的地板上。   周绍霆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语气严厉,“快回被子里躺着,你刚出了汗,别再着凉了!”   晓湜回头看了看床铺,并不急着躺回去,只顺手把压在被子上的大衣披在身上,问:“你怎么还没走啊?”   “正准备走。”   周绍霆本来是想说,等你醒了再走,却不知为何说出来就成了这么一句。   他低下头去看手表,过了片刻,才抬起头说:“稍后会有人给你送晚饭过来。”   晓湜很吃惊,没想到他竟然考虑得如此周到,同时也很感动,于是懂事地说:“那你快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想了想,又轻声加了句:“我……给你添麻烦了。”   她这样的神情和语气明显是在表达感谢,而周绍霆却好像并不领情,神色依旧淡淡的,顺手拿起桌上的水杯,说:“我去给你热一下。”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片刻,他又端着一满杯热气腾腾的姜汤水走进来,放在写字台靠床的一边,看着女孩认真叮嘱:“先晾一会儿,趁热喝,再睡一觉发发汗,明早再不退烧的话,给我打电话,记住了?”   晓湜乖顺地点了点头。   “还有”,周绍霆顿了顿,“你男朋友出差什么时候回来?”   晓湜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他……去日本培训了,说是要半年。”   周绍霆垂下眼眸,片刻又抬起,那个瞬间,不知是不是为了掩藏微妙的情绪。但他的声音却听不出任何异常,依旧沉稳平静,“那你就好好照顾自己吧,这两天我会比较忙,如果没事,就不来打扰你了。”   晓湜诺诺应着,周绍霆又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她说:“你父亲那边你放心,我会打好招呼的。”   一切交代完毕,周绍霆准备离开,晓湜穿好拖鞋想送送他。男子却回身拦在门口,语气不容商量:“不用,回去休息”,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记着,养不好不要来上班。”   周绍霆走后,整个屋子再次沉入在一片昏暗幽静,尤其适合胡思乱想。   晓湜又回想起她半梦半醒时所看到的画面——远处的人影向她越走越近。   那个脸孔陌生的男人,会不会就是周绍霆呢?   她因为自己内心的禁忌而抹去了他的面容,却抹不去想要与他亲近的渴望。而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包括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和随口叮嘱的话语,都足以让她感动到战栗。   晓湜感冒好转回公司上班已经是周五了。她在家养病这几天,周绍霆真如他自己所说,再也没有来“打扰”过她,是不是因为忙就不得而知了,期间只来过两个简短的电话,寥寥数语,轻浅问候,客套如同疏于联系的朋友。   或许这就是一个已婚男士的“适可而止”。   然而,每当她回忆起他送自己回家那天的种种情形,就总觉得,那些不经意的举动流露出的感觉比恋人之间还要亲密、自然,如同亲人。   这种感觉让她深深眷恋,于是难以自抑地把那些细节从记忆里挖出来,一遍遍咀嚼回味,然后再用无比怅然的心情埋葬。   他对她的好就像是鸦片,每多承受一点,就多沉沦一分。而她放纵自己沉湎其中,更无异于饮鸩止渴,直通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小颜,想什么呢?感冒好点了没?嗯,脸色还不大好。”   陈静走过她办公桌边的时候,微微蹙眉关切问道。   晓湜总觉得她这次病假回来,同事们都对她格外关心客气,也不知是她太敏感了,还是果真如此。   周绍霆倒是没有任何消息,好像根本不知道她回来上班了。不过,这才是正常的状态。一个小小员工的休假与否,实在够不上总裁大人的关注范畴。   快下班的时候,钟恺出现了,微笑着对她说:“咱们公司另一个股东回来了,晚上有个小型的欢迎宴会,你一起参加一下吧!”   晓湜想要去看父亲,便推脱道:“能不去吗?”   钟恺歪了下头,做了个很遗憾的表情,说:“是周总的意思。”   晓湜怔了一下,原来周绍霆知道她来上班了……   钟恺看她有些犹豫,笑得愈发温良无辜,“要不,你先收拾一下吧?我去开车,带你一起过去。”   在车上,钟恺给晓湜简单介绍了晚宴的主角的情况。   程奕远,永晟集团董事长程永晟的大公子,而永晟集团其实是亿疆控股背后最大的股东,他们程氏父子所持的股份占了大半江山。   他从小在美国长大,大学毕业后即进入商界,与当时还是亿疆副总裁的周绍霆一起开疆拓土。   和周的深谋远虑不同,程公子思维跳脱,交际活络,而且,很有自己的主见,并不为程老爷子马首是瞻。   进入亿疆两年,他的影响力已不容小觑,成为仅次于程永晟、周绍霆的重要人物。   可是,就在他事业如日中天,接受着人们称赞艳羡的时候,却突然急流勇退,销声匿迹了大半年。   而就在人们传言他要退出商界远走天涯的时候,他却又突然出现了,还紧随周绍霆的脚步一举回国,看样子是要在亿疆的上海总部大展拳脚了。   晓湜奇道:“那半年他去哪儿了?”   她最近也听说了不少关于这个“小程总”的传闻,在众人异彩纷呈的描述中,他除了具备年轻有为、风流倜傥这样出众的素质外,还多了一层迷人的浪漫气质,行事作风如风一般飘忽不定,让人难以捉摸。   至于他消失的那半年,更是有五六种版本的演绎,有的说是出海探险了,有的说是去中东接受秘密训练了,有的说是和某女星在欧洲结婚了,有的说是和周总闹不和甩手隐退了,更有甚者,说是被周绍霆给软禁了……当然,晓湜不会相信最后一种夸张的猜想。   不过,她确实也很好奇,究竟哪种版本才比较接近事实的真相。    第45章 改头换面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她以为钟恺能给她个可信的说法,可结果却让她失望了。   钟恺撇了撇嘴,随口敷衍道:“这上头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晓湜感到莫名的不安,她之前就对周、程二人的关系颇多猜测,刚才又听钟恺说,程氏在亿疆的势力在周绍霆之上。那么,这个小程总回来会不会威胁到周绍霆的地位,给他带来麻烦呢?   她很想问问钟恺,这两人的关系到底怎么样,是敌是友?可是有些话,即便是对着周绍霆的亲信,也不适宜问得太直白。   她酝酿半天,才下定决心,试探着问道:“那,这个程总会不会经常和周总意见相左呢?”   她自觉这话已问得十分隐晦,可钟恺还是立刻警觉,透过后视镜飘了她一眼,仿佛一下子就看穿了她那点小心机。   真是只狐狸!晓湜在心里嘟囔一句。看来,周氏和程氏的关系,确实是亿疆内部一个至为敏感的话题!   钟恺盯着她看了看,又收回目光继续盯着前方的路,过了半天只吐出两个字:“不会。”   这个答案虽然简短,却让晓湜的心里有了些底。钟恺的话总比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可信多了,既然他说“不会”,那么两人的关系或许并不像外界编排的那样紧张,至少,不应该是针锋相对的。   那就好,不论如何,只要别对周绍霆有什么不利就好……   晓湜的思绪突然一滞,她这是……在为他担忧么?   她登时心神慌乱,索性把整张脸都转向窗外,怕一不留神被精明的某人看透心事。这人跟着周绍霆久了,也仿佛得了他的衣钵真传,心思缜密得异于常人,仿佛一眼就能将人看穿。   她实在是怕了他。   可钟恺却并未留心于她,晓湜也兀自冷静下来。她发现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对于周绍霆,她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在意,要关心,又或许,她对他的在乎根本就是经年未减,丝毫未变的。   晓湜泄了气一般把头靠在椅背上,斜着眼睛望着车窗外单调的高架护栏,心里一片压抑,仿佛被判处了无期的刑囚,没有挣脱的希望,没有救赎的尽头。   举行欢迎宴会的地点选在万景酒店国宴厅,晓湜到了以后才知道,这哪是什么“小型的欢迎会”,根本就是规格一流的正规晚宴!   所有男士都西装革履,领带打得一丝不苟,更讲究的还在上衣口袋里配了手帕,尽显绅士气度。   女士们则更是争芳斗艳,各式各样的小礼服——长的短的,落肩的抹胸的,性感的时尚的,鲜艳的雅致的,让人目不暇接。   放眼望去,一片灯影酒色,觥筹交错,穿梭着半露的香肩,流动着盈盈的笑语,珠宝首饰闪闪夺目,晃得人眼花缭乱。   晓湜在两扇金碧辉煌的大门外顿住脚步,低头看着自己的一身装束——七分袖T恤,浅色牛仔裤,外加一双通勤船鞋……和大厅里那些精致的美女们相比,简直就是个有碍观瞻的“土豹子”,实在不适宜出现在眼前这幅美好的画面中。   钟恺上下打量她一番,便明白了她的顾虑,走到她身边十分过意不去地说:“实在不好意思,小颜,我不知道周总会突然叫你过来,所以,也没事先通知你。”   晓湜将惊诧的目光从场内的翩跹衣袂中拔了出来,移到钟恺的脸上,转了转乌黑的眼珠,顺水推舟地说:“既然这样,那我就不进去了吧。”   钟恺咳咳笑着说:“不要紧的,来都来了。”   不要紧的?晓湜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钟恺。   他居然让她穿这一身出席这样的场合!这酸爽,简直和穿Cosplay参加米兰时装周有得一拼,整个一驴唇不对马嘴,让人贻笑大方!   不行,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晓湜的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一样,脚步也开始后退。   钟恺有点急了,沉声说:“周总一会儿就到了,你跑了,让我怎么和他交代?”   晓湜心想:怎么交代是你的事,既然他还没来,那我更要赶紧撤了!如此想着,她暗自夹紧肩包,准备掉头走人。   钟恺自是不允,连哄带劝,不依不饶。   两人在门口唧歪了半天,已经引起了大厅里一些宾客的注意,不时有人用探询的目光向这边张望。   钟恺很尴尬,一边压低声音稳住晓湜,一边用眼睛瞟着大厅里来来往往的贵宾。不经意间,他的视线与大厅正中一位男士打过来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四目相对下,钟恺猛地直起身子,满面笑容地对那人点头致意。   那男子也朝他扬了下手,作为一种礼貌的回应。   钟恺回过头看着晓湜,眼神殷切,语气急迫地说:“你看,程总已经到了,总要过去打个招呼吧!”   晓湜一听说是“程总”,不由有些好奇,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这个众说纷纭的亿疆重量级人物,到底何许人也?   她顺着钟恺示意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大厅正中央,一位身着灰色西装的男子被众星捧月般地围拱着,高挑的背影颀长俊挺,清朗的笑声时时入耳,闻之让人心情舒畅。   钟恺给晓湜递了个眼色,要她一起过去。晓湜略一踌躇,觉得此时临阵脱逃也太不像话,索性硬着头皮,跟在钟恺身后走了过去。   程奕远见钟恺朝自己走来,便对众人点头告了句“失陪”,转身走出簇拥的人群,笑迎着钟恺走去。   周绍霆的心腹,他从不怠慢。   身后众人三三两两地各自散去,程奕远朗朗地道了声:“钟总监,好久不见!”   他气度淡若,神采风流,身上自有一股清爽磊落之气,让人神志清明,心怀安然。   越走越近,晓湜看清了男子的面容,俊逸舒展的五官是那么似曾相识,明亮落拓的笑容更是格外熟悉!   她不由顿住了脚步,怔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   程奕远与钟恺握手寒暄,目光无意间扫过他身后的便装女子,似乎迟滞了一下,又继续如常地言谈说笑。   然而还没说两句,他却又倏然停口,生生卡住后半句未完的话,目光迅疾地射向晓湜,定在她愕然的面孔上。   程奕远唇边的笑意渐渐隐去,口型还保持着刚才说完最后一个字时的形状,眼睛瞪得老大,那错愕的神情比颜晓湜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然后,他身形木然地绕过钟恺,走到晓湜面前。   现在,两个人已离得足够近,在彼此的眼眸中能看见相同的情绪:震惊,疑惑,难以置信……两双对视的瞳仁都在微微颤动着,闪烁着呼之欲出的激动,又仿佛在记忆深处摸索着久远的、被时间风化得有些模糊的形象。   最后,还是男子率先开口,试探的口吻却带着肯定的气势,“你是,颜晓湜?!”   晓湜听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眼里的光迅速由惊疑转变为惊喜,伸出手指点了点,脱口而出道:“哦!你难道是……”   她刚摆出个“王”字的口型,还没发出声音,程奕远便及时抢下了后面的话,“对!我是宏远,不过,后来改名了,叫‘奕远’。所以,我现在是,程,奕,远。”   他特别强调了那个“程”字,说罢,还对晓湜挤了挤眼睛。   这个表情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个风趣的玩笑,然而,晓湜却明白个中深意。   因为,她刚才想叫的并不是“程宏远”,而是“王宏远”!一个人,连自己的姓氏都改了,其中的缘故不难想见,肯定是遭遇了某些家庭变故。而以程奕远现在的身份地位,显然不希望别人知道他那样的过去。   晓湜既然明白了他的心事,自然也就不去说破,只是惊喜地说:“天啊,真的是你!”   程奕远对她默契的配合感到很欣慰,眼里带了些感激的神色,说:“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其实,感觉像在做梦的,并不止他一个人。   晓湜看着眼前这个衣冠楚楚、气质不凡的男子,怎么也无法和记忆里那个经常把自己气得哭笑不得的捣蛋同桌、那个衣服动不动就因打架扯破的调皮鬼、那个考试交白卷让老师头疼不已的差等生、那个爹妈不在身边被奶奶宠坏的熊孩子联系在一起。   程奕远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笑得一脸灿烂,大大张开双臂,歪了下头,向女孩发出邀请,“来,抱一下吧!”   还没等晓湜做出反应,他已经主动上前一大步,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周围不明就里的宾客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多瞄上几眼,程总和一个穿着简素的女孩拥抱在一起,实在让人好奇。   晓湜尴尬至极,却又不好强行挣脱。直到男子松开双臂,她才连忙后退一步,从他身边跳开。   她红着脸瞟向站在一边的钟恺,钟恺何其老练,虽然心里已经开问十万个为什么,但表面却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把目光移开,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又仿佛看到了也不以为奇。   就在这时,众人的注意力突然齐齐转移,像是受到什么力量的吸引,带着热切向大厅的进门处直射过去。    第46章 他乡故知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一直是背对大门站着,此时看到面前的程奕远和钟恺也都专注地看着进门的方向,也不禁回过头。   两扇漆金软包大门之间,周绍霆在靳昕的跟随下,步履从容而入,璀璨的水晶灯在他的身上投下明晃晃的光圈,美得让人屏息凝神,有种如入梦境的感动。   男子的容颜清峻绝世,目不斜视,周身散发着王者之气,所过之处,众人退让,恭敬地叫着“周总”。   他没有穿西服,衬衣是深沉莫测的黑色,配了条高档的灰色斜纹领带,与众不同的装束,意外地显露出一种可以凌驾规则的霸气。   程奕远轻声对晓湜说了句:“你等我一下。”说罢,便迎着周绍霆走了过去。   两个众人瞩目的男人聚到一起,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全场的赞叹与尊敬,二人握手言笑,轻拍肩膀,看上去亲近和睦,像是要好的朋友。   周绍霆的眼神收敛了几分冷冽的锋芒,变得温和些许,有那么一瞬,晓湜注意到,他的目光越过程奕远的肩膀,有意无意地朝自己这边飘了一眼。   她立时感到很不自然,抿了抿嘴唇,心里盘算着,要赶紧找机会向那二人告辞,趁晚宴正式开始之前走掉!她这身衣着太不合群,还是别在这里丢人现眼的好。   正如此想着,一直跟在周绍霆身后的靳昕竟举步朝她走来,手里提着一只很大的浅桔色纸袋,边走边对着不远处的女服务员招了下手,示意她过来。   靳昕走到晓湜面前,很客气地叫了声:“颜小姐”,又提了提手里精美的纸袋,说:“周总让您把这个换上。”   说完,他顺手把纸袋递给一旁的服务员小姐,吩咐道:“开一间房,给这位小姐换装休息。”   五星级酒店的高级套房空间宽阔,光线柔和。   晓湜随手锁上门,来到床边,打开那只桔色的包装袋,里面是三只大小不同的盒子。   最大的一只盒子里,是一条裸粉色的斜肩小礼裙,肩带处用大朵大朵的玫瑰花做装饰,精致的花瓣,浪漫的弧度,散发出优雅迷人的气息。柔美的纱缎在灯光的映射下流溢着细碎的银光,更添了一抹轻盈的梦幻感。   晓湜抖出礼裙在身上比了比,一件小东西从礼裙中滑落在地,拾起一看,是个精致的抹胸,这样就可以免去肩带的尴尬了。   想得可真周到!   再打开另一个盒子,是一双米灰色的高跟鞋。样式简洁高雅,只在脚踝处饰以小巧的镶钻玫瑰,与裙子的设计相呼应。   晓湜对着落地镜换好了裙子和鞋,非常合身,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最后,她小心翼翼地开启了那只最小的、也是最精致的礼盒,果然,里面是一整套首饰!   由五色玉玺石串连而成的项链、手链和耳坠,浑然天成的颜色组合,清丽灵动,跳跃着小小的俏皮,很是讨喜。   晓湜伸手摸了摸那条项链,凉润的触感透过指尖淌入心田,让人很舒服。   她很喜欢,却没有拿出来戴,这其中包含的心意让她受之不起——周绍霆为她准备得过于周全、隆重了。   她伸手想要扣上首饰盒的上盖,但目光落到嵌在盒子正中的那一双耳坠上,手却又停住了。   细细的银丝吊着小巧的翡色水滴,和裙子很相配,可是……晓湜摸了摸自己没有耳洞的耳垂。她从没想过要打耳洞,可如果有一天她心血来潮成了个有耳洞的女人,那么,一定要戴这样一双耳坠。   她轻轻抠下一只托在手心,发现这耳坠竟然是用夹的!就是专门为她这种没有耳洞却还想臭美的妞儿设计的。   周绍霆居然连这个小细节都注意到了……   晓湜心里一阵感动跟着一阵不安,她何德何能,竟让他如此用心。   她微微叹了口气,用纸巾擦了擦手,然后十分小心地把那双耳坠夹在了耳垂上,又对着镜子仔细调整到对称,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完成一个仪式。   颜晓湜换装完毕回到宴会厅,远远就听见男子浑厚的声音抑扬顿挫地传来,除此之外,一片安静。   她贴着门边溜进去,看到周绍霆正站在大厅前方的高台上致辞,所有的贵宾都围站在台下,仰视着他,或面带微笑,或频频颔首。   晓湜怕打扰到旁人,于是就在门口站定了,不再走动。   周绍霆的目光扫过躲在角落里的女孩,在她身上黏着了半秒,又淡淡地移向别处,看不出任何情绪。   晓湜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新行头,穿着得体,应该没什么错处。难道是不好看?正胡思乱想,只听台上男子说了句:“下面,有请程总为我们致辞。”   台下立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程奕远神清气爽地走上台,笑容亲和地说:“致辞我不敢当,周总已经致过了,我就是来和大家说几句……”   周绍霆站在人群外的一个香槟台边,听到他这么说,勾着唇轻笑了一下,然后,略微偏过头,对凑近来的靳昕低语一句。   靳昕点点头,转身绕过人群,径直走到晓湜身边,轻声说:“颜小姐,周总请您过去。”   周绍霆修长的身子斜倚着香槟台,端着一只高脚杯,显得说不出的放松惬意。他微微仰起脸看着台上讲话的人,深长的眸中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是为他言辞中的小幽默而感染,又像是沉浸在自己有趣的思绪中,什么也没有听。   晓湜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似乎是怕引起他的注意。   过了好一会儿,又或许只是片刻,前面那男子终于缓缓转过头来。   这回,他大大方方地把目光锁定在女孩身上,上下打量了两遍,明确地点了点头,说:“嗯,这样也不错。”   “也”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她刚才那一身路人甲的装扮,也,不错?   程奕远一边侃侃而谈,一边不着痕迹地用眼睛在人群中来回逡巡,像是在搜索着什么人。   片刻,他的目光突然定在了香槟台边,然后就再也移不开。   女孩象牙白的肌肤裹在柔粉色的礼裙中,细碎的珠光在裙摆上流动荡漾,衬得她的肌肤也泛起一层细腻的光泽,像是一枚精致的小西点,散发着诱人而甜美气息。   礼裙的长度刚好盖住半个膝盖,露出笔直匀称的小腿和纤细优雅的脚踝。   翠色的耳坠将女孩下颚的弧度衬托得愈发精致美好,不施粉黛的清秀素颜和大厅中其他妆容考究的女人明显地区别开来,像是浑然天成的一抹清新,让人眼前一亮。   程奕远毫不掩饰他的惊艳,目光一直锁定在晓湜身上。突然,他停止了讲话,低头轻笑一声,透过麦克,所有人都能听见他的笑声。当他再抬起头来时,神采更加飞扬,连眼睛里都盈满欣悦的光芒。   他掉转了话锋,笑着说:“我这次回来,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重逢了一个让我很……难忘的人”,他看着晓湜的目光又加深了几分,几秒后,终于抬眼重新环视着台下的众人,继续说:“这对我来说,是个很神奇的经历,我相信,也会是个很好的开始。就让我们大家在周总的带领下,精诚协作,携手共进!谢谢大家!”   台下掌声雷动,程奕远在众人的注目中大步走下高台,三两步就走到了周绍霆他们身边。   此时,颜晓湜正处于中间的位置,程奕远和周绍霆分站在她两边。两个男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绍霆,这位是……”   “来,我给你们介绍下……”   话到一半,又都同时住口,不解地看着对方。   周绍霆深邃的眸中闪过思虑的光,率先开口发问:“怎么,你们认识?”   程奕远兴奋地说:“何止是认识!她是我……”   “小学同学!”晓湜一口抢下他的话,左右看了看两个男人,最后把目光落在周绍霆脸上,重申一遍,“我们是小学同学。”   “是同桌,好吗?”程奕远严谨地纠正道。   周绍霆一向淡然的神情终于露出了惊讶之色,这太出人意料了!   程奕远犹自激动不已地说:“哎,这叫什么来着?他乡遇故知,此乃人生一大乐事啊!”   周绍霆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以前在云南生活过,颜晓湜也是云南人,所以,我今天特意把她叫过来,本来是想给她引见一下你这位上司兼通向。”他停了停,目光扫过晓湜的脸,笑说:“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   晓湜眨了眨眼,心里明白了他要她来参加晚宴的用意。   程奕远不以为然道:“怎么会是多此一举?你这是做了件好人好事!”他转过脸看了看晓湜,又对着绍霆有些感慨地说:“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没想到竟能在上海有缘重逢。不过,我们今天在这里遇见,还要多亏了绍霆你的安排。”   他伸手从香槟台上拿过两杯香槟,一杯递给晓湜,一杯托在自己手里。晶莹剔透的酒液映着他神采飞扬的俊颜,他举了举手中的高脚杯,对着面前的二人倡言道:“相识是缘,相逢是缘,来,让我们为缘分干一杯!”    第47章 捉摸不透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三杯相碰,晓湜将自己的杯子压得稍低,只轻轻一碰就低头去喝,借以避开某人的目光。   周绍霆看着她这些小动作,觉得好笑,于是在咽下唇齿间的酒液后,对着她用半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程总这么看重你,看来,我让你来真是个明智的决策。”   晓湜闻言抬头,清亮的眸子中似乎闪过一丝不悦,一本正经地说:“周总您说笑了,我和程总是小学同学,今天意外重逢自然惊喜,哪有看重不看重这样的说法?”   周绍霆看她这样较真,更加觉得有趣,眼中便生出了几分笑意。   程奕远却在听到她的话后上前一步,皱着眉头摆了摆手说:“可不要叫我程总,听着别扭,叫我奕远就好。”   周绍霆的眉尾微微挑动了一下,这时,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士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油光锃亮的脸上堆满笑容,对着周绍霆说:“哎呀周总,好久不见!听说舜天有意向与您合作?……哦,我们有个项目也不错的,劳烦您借一步说话?”   周绍霆对他颔首微笑,又回头对程、颜二人说:“你们慢聊,我先失陪。”说罢,便放下酒杯优雅地走开。   宴会厅很大,程奕远和颜晓湜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悠然辗转在冷餐台之间,随手取用些精致的小食。   不时有人上前与程奕远攀谈,他都会报以热情简短的应答,但也从不冷落身旁的女子。   二人言笑晏晏,亲切自然,似乎别后近二十年的光阴竟没有产生任何痕迹,如今乍然重逢,还是当年那个小小的你和小小的我,只不过各自背上了一副大人的躯壳。   不像有些人,不过四年未见,感觉却已恍如隔世。   周绍霆趁着与一众商界名流周旋的空当望向大厅另一端相谈甚欢的一男一女。   女孩托着一小碟点心,笑容明媚动人,男子一手插兜,一手随兴地比划着,显然也十分愉悦。   周绍霆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他扭头对随行左右的靳昕说:“去问问颜小姐是否要回家,她如果要走,你送她一下。”   靳昕快步走到晓湜身边,和程奕远打了个招呼后就客气地征询她的意见,“颜小姐,时间不早了,您看,要不要先回去?”   晓湜确实累了,于是点点头说:“好。”   靳昕上前一步,“那我送你。”   程奕远闻言凑过来,笑着拍了拍靳昕的肩膀说:“怎么能劳你大驾呢?我来送她好了,正好和老同学叙叙旧。”他说着,又朝晓湜挤了挤眼睛。   靳昕面露难色,而程奕远却没在意他的反应,只对着晓湜笑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和绍霆打个招呼。”   晓湜看了看一头雾水的靳昕,又看了看程奕远的背影,觉得自己也应该去和周绍霆说一声再走,即便只是出于礼貌,于是便举步跟了过去。   “我先走一步,送一下老同学。”   程奕远话音未落,却见侯启楠笑意深深地朝他们走了过来,停在周绍霆身侧,对着他举了举杯,说:“程总,您可是今晚宴会的主角啊!怎么能提前撤退呢?”   他特别强调了“主角”二字,尾音拖得长长的。   那意思像是说,程奕远已经回来了,这才是亿疆集团的正主儿,与程氏父子比起来,你姓周的不过是个配角。   周绍霆怎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只不过根本不屑与他计较。   侯启楠是永晟集团的元老,程永晟的亲信,言行立场处处站在程家人一边,这也是人之常情。就像他对程氏父子见面必称“程总”,以示尊重,但对周绍霆经常是直呼名字的。   侯启楠见周绍霆并不介怀,自己落得自讨没趣,心里有些不甘。这时,他瞥见一抹聘婷的身影走了过来,那女子容颜清秀,看着很是眼熟。   待她走近了,默默站在程奕远身后,侯启南才恍然认出,这不是颜晓湜是谁?   他的眼睛里渐渐发出光亮,这女人打扮起来真让人过目难忘,不愧是周绍霆看上的女人!就连程总也要亲自送她回家……有意思,有意思!   侯启南眯着眼睛笑起来,往前凑了凑说:“莫非我们程总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周绍霆听到这句话,不打算再无动于衷了,有些人总是太得寸进尺。他侧过脸,避开程奕远的视线,瞥了侯启南一眼,本就清冷的眼底似凝着碎冰,让人心中生寒。   侯启南一凛,不得不住了口,笑容僵在脸上,但心里却幸灾乐祸:周绍霆不高兴了,这下有好戏!   然而,当周绍霆再回过脸时,神色已是平静无波,微笑着对程奕远说:“你去吧。”   晓湜借机走上前两步,对周绍霆轻声说:“那我先走了,我这就去把衣服换下来。”   周绍霆一摆手说:“不必了,这裙子很适合你,就留着吧。”   晓湜还想再说些什么,程奕远已经抢着替她笑答:“那就谢谢周总了,我们走吧。”   侯启南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周绍霆若无其事与他人谈笑的侧颜,实在是不明白了。这姓周的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他看上的东西怎能容许他人觊觎?上次在景龙ktv,他冷冷的警告让人记忆深刻——“她不是我朋友,是我的女朋友,我以前的女朋友……”   字字沉顿,态度鲜明。   可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侯启南暗自观察着周绍霆的脸色,他平静的眉宇间不见喜怒,隐藏了所有情绪,让人毫无试探的余地。   这人年纪不大,城府却如此深沉,难怪程永晟对他一面欣赏重用,一面又牵制提防。不得不承认,这是个让人倍感压力的厉害角色。   人坐在车里,车行在夜中,夜色划过车窗玻璃,投射出不及欣赏便一闪而逝的匆匆流年。   程奕远英气的面容因杯酒而泛红,他和晓湜并坐在后座,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微笑。   “这些年你变化挺大的。”他说。   晓湜笑笑,“是吗,很正常,毕竟二十年了。”   程奕远的目光借着酒意有些迷离,仿佛看着远处,他伸出手指晃了晃说:“不太一样,你以前比现在泼辣多了,甚至有点……霸道。”   晓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来她是给这个调皮捣蛋的同桌留下心里阴影了。   那时的她就是标准的好学生,成绩好,人缘好,不仅是班里的学习委员,还是学校的副大队长。红红的三道杠别在袖管,所过之处,值周的同学都要立正行礼,好不威风。   而彼时的王宏远,则是标准的差等生,上课交头接耳做小动作,下课打架斗殴顽劣不堪,成绩垫底也就罢了,还总给班级刨分,气得老师直翻白眼。   要找家长,他一个“留守儿童”,父母远在昆明打工,只有奶奶带着,老人家身体不好也不能“传唤”。最后班主任一拍桌,一瞪眼,使出了百试不爽的招数——让他和好同学坐一桌!   按照老师们的逻辑,既然他是最差的,那就要和最好的同学坐一起。   于是,在周一早上调桌时,王宏远同学就在班主任老师的命令下、在小兄弟们幸灾乐祸的起哄中、在女同学扬眉吐气的窃笑中、在颜大队长冷若冰霜的余光中,抱着书包坐到了她的旁边。   在王宏远一直以来的印象中,这个梳着高高马尾辫、白皙清秀的小姑娘和他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虽然同在一个教室,每天都会见到,但感觉却很遥远。同窗三年,他们甚至没怎么说过话,最多的交流,就是他不交作业被她把名字抄到黑板右下角。   他觉得她就像颗耀眼的小星星,放射着引人注目的光辉,再严厉的老师看到她也会和蔼微笑,再讨厌的女同学也喜欢围在她身边,再胆大的男同学也对她敬而远之……   这让他对这个尖子生产生了一点点的好奇,不过,在他和她成为同桌后就发现,颜晓湜也并非想象中那样特殊。   和其他女同学一样,她也划三八线,也用卡通文具盒,也有那么点“讨厌”。   不,应该是更讨厌些才对。   因为她听课时目不转睛太认真,因为她举手发言太积极,因为她太爱多管闲事,因为她“颜晓湜”就是“王宏远”的反义词。   她总是对他板着小小的脸孔,一副冷冰冰的严肃神气,明明年纪还小些,却总喜欢指手划脚地“教育”他。   可越是这样,王宏远就越不服气,还不时故意挑衅她,每当看见她气得皱起了小下巴,他心里就像打了胜仗一样得意而满足。   总之刚坐到一起那时候,他俩就是互相看不上,从早斗到晚,简直就像一对天敌。   程奕远低头笑出了声,像是也在回忆那些幼稚的往事,片刻,他抬起头看着身边的女子,很诚恳地说:“以前我总是气你,一天到晚和你吵闹,没个消停,现在回想起来,竟都是很美好的回忆。”   晓湜也颇为感慨地说:“是啊,那时候多简单。”她把目光移向窗外,轻飘飘地说了句:“过来过去,还是小时候好,单纯快乐,无忧无虑。”   程奕远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问:“怎么,你现在过得不开心么?”    第48章 精神福利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马上否认道:“没有,只是和小时候比起来,没那么随心所欲了。”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人们不都说,童年才是最幸福的么!”   自从她离开家乡和亲人以后,或许,曾有过一段时光,让她感到比童年还要幸福。只是,那段美好到虚幻的时光终于随着一个人的离去而倾覆,将记忆染上了墨色,只余一片悲伤。从此,关山万里,再没有任何愿望,只平静地生活下去便好。   程奕远看着眼前的女子,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依旧干净清澈,在微弱的光线下闪动着晶莹的光亮。可她的性格变化真的很大。以前小小的她是那样骄傲率真,而现在的她,在宠辱不惊的外表下是对一切都了无兴趣的倦怠,在风轻云淡的笑影里隐藏着捉摸不定的忧伤。   车子颠簸了一下,程奕远定了定神,他告诉自己可能是想得太多了,她只是有点累。   程奕远的到来,给亿疆的员工——主要是女同胞们,带来了丰厚的精神资产。   午休空当的茶水间里突然多出很多令人激动的有趣话题,单身姑娘们又找到一个可以寄托“灰姑娘”梦想的现实模板,而已尘埃落定的姑娘们也不妨偷偷幻想一下。   因为,这位“小程总”实在是太可亲了,俊朗的面孔上时常挂着明快的笑容,眼神奕奕清明,再加上不乏风趣幽默的谈吐,让人少有距离感。   这样的个人风格与她们的另一位大BOSS周绍霆截然不同,那人浑身散发着生人毋近的冷肃气场,让人只可远观,不敢轻易遐想。   行政部的小美女白玥斜倚着茶水间的门框,双手捧着一杯清咖,不无遗憾地说:“唉,男神再好,肯定也轮不着我们了!”   陈静打趣她:“别灰心啊,你还有机会。”   白玥撇撇嘴说:“难度系数太高,因为,其实……”她娇羞一笑,“我还是更喜欢周总那样的男人啦,有感觉,够霸气,颜值无敌,是我的菜。”   “打住打住”,陈静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人家可是有妇之夫,为了社会和谐,精神文明,你就别惦记着了!”   周围的同事配合地哄笑,陈静借机用胳膊碰了碰身边的晓湜,貌似无意地随口问道:“你说是吧,小颜?”   晓湜的心哆嗦了一下,警觉地抬起眼眸,见陈静只是微笑地看着自己,并不像是有意的,周围的同事也多半在继续调侃白玥,并没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   她想做出个淡然的笑容,可两颊的肌肉却十分僵硬,稍一牵动,连带着整个表情都有些抽搐。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正在偷东西的小贼,被人抓了个正着,无论再做什么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徒增滑稽而已。   周一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不情愿的慵懒,散漫地穿透城市的尘埃,落在空荡荡的办公楼宇间。   这是整幢大厦最空旷的一层,放眼望去,除了几株绿植,别无他物。   她第记得自己一次来到这里,已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那时的她,还是克林环保的小文员,战战兢兢地跟着老板来此求人,对未知的命运充满了忐忑。   而现在,这里的一切仿然如故,除了那几株绿植似乎更高壮了些,其余的景象,与当日一般无二,可她的生活却已天翻地覆,心境也已完全不同。   她当时曾认为,整个28层都是周绍霆一个人的领土,而实际上,它还有着另一位主人。   晓湜穿过大厅时,忍不住朝总裁办公室的方向望了望,心里默默祈祷不要撞见才好。   大厅的另一端属于程奕远,他的办公室是开放式的,外面是一个很大的会客区,与里面的私人空间利用玄关和两面镂空的隔断分开。   因为铺了厚厚的地毯,脚步落上去几乎没有声响,周遭一片安静,隐约可闻笔尖划在纸面上“沙沙”的书写声。   程奕远埋首案头,拿着笔快速地写着什么,他的神情严肃而认真,晓湜想不起何曾见过他这样的一面,不由在吧台边停住脚步,不好意思贸然上前打扰。   她注意到,他手里握着的是一支铅笔,在他宽大写字台大的一角,还并排摆放着七八支铅笔,长短相同,排列整齐,几乎给人肃穆的感觉,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   他现在再也不会缺铅笔用了。晓湜想。   “借我支笔。”脸上有块淤青的小男孩随手抹了下鼻子,语气也不客气,像在跟谁怄气似的。   “你自己的呢?”女孩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着他,也不高兴。   “都摔断了。”男孩说着气鼓鼓地打开铅笔盒,几支削得好好的铅笔,笔尖全部断掉。   女孩小脸一板,“不借。是你自己不好摔断的,谁让你和高年级同学打架,又给班级刨分。”   男孩恨恨地点了点头,说:“行,颜晓湜,我记着你了!”说完,他抽出一支断了笔尖的铅笔,重重扣上文具盒,开始在田格本上写字。   笔尖齐根断掉,划在纸张上,声音粗重,时而夹杂着木制笔杆刮破纸张的尖锐声响,几乎可以想见那些拙劣浑浊的字迹。   女孩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了,偷偷瞥了同桌一眼,只见他闷声不吭地埋头写字,表情严肃,她从没见过他这么认真地写作业,可见是真生气了。但她碍于面子,也没有再去管他。   后来,老师检查作业的时候非常生气,一把撕下那两页纸拍在男孩的书桌上,呵斥他学习态度不端正,留他放学后重做。   女孩开始后悔了。   第二天,语文课随堂考试,女孩发完试卷后回到位子坐下,同学们已经开始答题了,教室里鸦雀无声,班主任坐在讲台后面,威严地环视着四周。   女孩伸手在桌堂里东摸西摸,皱起了眉头,又探头到书包里翻找一气,然后抱着书包愣了片刻。她为难地扭头看了看后桌已经在认真答题的同学,又偷偷瞄了眼面无表情的监考老师,最后,硬着头皮、涨红着脸轻轻碰了碰同桌,没底气地小声说:“哎,我没带文具盒……”   没等她说完,男孩二话没说将一支新削的铅笔拍在她桌面上,看也没看她一眼,撮着嘴继续写卷子,小模样还挺酷。   女孩心里充满感激,本以为同桌会借机奚落她一番,或是以牙还牙也不借她铅笔,可他却是这样的宽厚大度。   女孩很节省地使用着来之不易的铅笔,但在写到最后一道大题“看图写话”的时候,笔尖已经被磨得不像样子了,圆滚滚的找不到一丝棱角,每一笔落下都是模糊的一团。   她心里焦急,可也不敢言语,同桌不计前嫌肯借她一支笔用已经很好了,她昨天那么不够意思,现在也没资格得寸进尺。   女孩咬着嘴唇,艰难地写着一笔一划,尽量让那些字看上去像样一点。正在这时,她手里握着的笔突然被人轻轻抽走了,她一惊,还来不及反应,马上又有一支尖细的铅笔顺着她刚才握笔的角度斜插入她的手中。   她恍然抬头,正对上同桌的目光,倔强而善良,让她直到现在都能清晰地记忆着当时的画面和心里涌起的感动。   后来,她听说了同桌那天打架的原委。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怨恨她值周时给他们班级扣了分,在背地里说她爸爸是痨病鬼,刚好被同桌听见,于是就起了争执,最后撕扯起来。一个小孩子究竟打不过三五个高出一头的大孩子,三两下就被骑压在地上,衣服撕破了,书包也被扔出老远……   从那以后,女孩对男孩的态度大为改观,不仅对他调皮捣蛋的行径包容了许多,还时常耐心地给他辅导功课。这一对小冤家终于能够和平相处了。   晓湜看着办公桌后握着铅笔、潇洒疏朗的男子,心里密密麻麻地生出时光荏苒、岁月不复的感慨,不由深吸了口气,谁知这细小的声响,却惊动了奋笔疾书的程奕远。   他抬眼望过来,看到门口的女子,便露出大大的笑容,随手放下笔,起身迎过来,边走边说:“怎么不进来,在这儿傻站着。”   晓湜恬恬一笑,问他:“你找我来什么事?”   程奕远已走到她面前,倾着身子盯着她的脸,笑眯眯地说:“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天?”不等晓湜反应,他突然打了个响指,心血来潮地说:“走,我请你去喝咖啡!”   晓湜面露难色,回头张望了一下,犹豫地说:“这……不太好吧,上班时间。”   “上班时间怎么了?偶尔喝个下午茶,激发一下灵感也未尝不可。”   “可,你不是在工作吗?”晓湜用目光示意着他刚放下的纸笔。   程奕远摆摆手,不屑一顾地说:“小事情,回头再弄。”说完,不由分说地歪了下头,邀请道:“走吧。”   晓湜跟着他走到中厅,心跳突然加速,她是在害怕撞到某个人。关于这一点,她心里十分清楚,无法自欺欺人。于是,她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直到停了下来,不肯再往前走。   程奕远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她。晓湜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压低声音说:“万一被周总知道,不太好吧?”   程奕远先是一愣,接着朗声大笑起来。    第49章 难辨虚实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他的笑声很好听,可晓湜却听得心惊肉跳,生怕惊动了周绍霆,恨不得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巴。   程奕远用手撑着下巴,屏着笑问道:“怎么,他有那么可怕吗?”   晓湜双颊绯红,无言以对,不时瞟一眼总裁办公室的方向,准备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尴尬场面。   然而,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程奕远收住笑声,然而眉眼间仍是呼之欲出的笑意,摇摇头说:“你太幽默了晓湜,这么点小事儿,我们总裁大人可没空理会!再说了,他根本就不在,一早就和钟恺出去了。”   听到这里,晓湜才算真正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舒展开来。   程奕远看她还站着不动,不由催促道:“别磨蹭了,现在阳光正好。要是你上司钟恺有什么异议,我来顶着。”说罢,又展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让人无从拒绝。   因为是上班时间,晓湜坚持不肯走远,这把程奕远佩服得五体投地,最后也只得随她,就近来到大厦二层的星空咖啡厅。   巨大的穹窿吊顶缀满了幽蓝色的小灯,有如璀璨悠远的苍穹,一张张别致的木桌沿着中空的天井稀疏地排列,给人以充足的空间。   来此午茶的人还真不少,多半是身着正装的商务人士,三三两两围桌而坐,表情严肃地低声洽谈。   晓湜环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眼前的咖啡上,拿着小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慢慢搅动着,随口问道:“我刚看到,你桌上有好多铅笔,现在很少有人用铅笔了。”   程奕远笑了,看了看她说:“你还挺仔细的。”   “如果不是特别必要,我都喜欢用铅笔,写错了可以擦掉,没有痕迹,就像没有错过一样,还是很完美。”   程奕远说完,端起杯子呷了口咖啡,品了品,给出评价:“还可以,不过和我要带你去的那家还差得远,你不去真是可惜了。”   晓湜莞尔一笑,说:“喝咖啡又不是为了咖啡,不是为了聊天嘛。”   程奕远很赞同地点了点头,“言之有理!”他顿了顿,忽然换上一副无辜的腔调说:“可我周末邀请你共进晚餐,你却推说没胃口不肯出来……吃饭又不是为了饭,不是想叙叙旧么,你也太不给老同桌面子了!”   晓湜被他这话噎得哑口无言,敢情这人在给她下套呢!   其实,她不是不给他面子,而是周末父亲出院,她忙前忙后没有时间,而且父亲就要回永德了,她惦记着多陪陪老人家,也没有其他的心思。但她不打算把这些私事告诉程奕远,免得他一番张罗,她一向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   于是,晓湜避重就轻地说:“没有的事,周末发懒,不想出来。”   “那好吧”,程奕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不是说你男朋友去日本了么,什么时候回来?大家一起聚聚。”   晓湜刚端起咖啡杯子要喝,听他这么一问,手抖了一下,有几滴咖啡泼溅出来。她赶忙又放下杯子,抽出纸巾擦拭着污迹,低声应了句:“可能要半年多吧,我也不太确定。”   “这么久?”程奕远做了个遗憾的表情,沉默片刻,又缓缓欠身过去,仔细研究着女孩脸上的神情,试探着问:“怎么,一提他你就好像不太高兴,上次也是。难不成,是藏着不想让我见?”   晓湜轻轻叹了口气,她又想起康宁临走前说的话——“我们都应该冷静一下,好好想想这段感情是不是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就不要再联系了”。   那样生硬决绝的态度,到现在也没有任何音讯,等他再回来时,说不定已和她划清界线。世事多变,谁又能说得准呢?   这样想着,晓湜的眼神便有点飘忽,最后落在程奕远的脸上,才被他那副刨根问底的表情又重新聚焦起来。   她用手指按了按眉心,也不想支支吾吾个没完,索性坦言道:“他临走前,我们闹了点别扭,一直没有联系。所以,我不是不想让你见他,是不保证你还能见得到他。”   程奕远听后,明显地惊愕了片刻,然后抱着胳膊把自己靠在椅背上,似乎是在思量着什么。突然,他猛地坐直身子,夸张地扶了扶垂落的额发,朝晓湜飞了个俊逸的眼风问道:“所以说,我还有机会?”   一口热咖啡还来不及在口中降温,就生猛地滑入食道,晓湜被呛得皱起了眉头,她用手轻捏着喉咙,疑惑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他的笑容还和从前一样,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然而又干净真诚,让人难辨真假。   晓湜往后缩了缩身子,故作出嫌弃的神情说:“你可别吓我。”   虽意在玩笑,但她柔和的目光却已开始透出隐隐的抗拒,像生出了许多细小的刺,防备着可能入侵的一切危险。   程奕远盯着她看了两秒,突然眉开眼笑到不可收拾,用手指点了点她说:“你看看你,开不起玩笑!这点倒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晓湜的笑容有些僵硬,气氛一时很尴尬。程奕远见状赶紧打了个哈哈圆场道:“我发现每次我们在一起聊天,都是我在问你,你从来都没问过我什么,看来是不关心同学啊。”   晓湜的思维一瞬间有点短路,但她知道,自己并非对儿时的伙伴漠不关心,只是,她不能问。   昔日平凡无奇的“王宏远”之所以能成为如今声势煊赫的“程奕远”,不外乎是他母亲出于某种原因——希望不要是因为钱,而与他父亲离婚,改嫁给美国著名华商程永晟。   在那天的欢迎晚宴上,晓湜看得出,程奕远不想让人窥知这些秘密,所以,她也一直刻意避开这类话题,不去问及。   岂料,她这样乖觉和善解人意,竟还落了人家的口舌。   晓湜秀眉一扬,无关痛痒地说:“我不用问也知道,你的这些年,肯定是熊孩子成长为高富帅的奋斗史呗。”   “我倒觉得熊孩子挺好的”,程奕远笑言,“要是把我这几年的经历写成一本书,在别人看来可能是个励志小说,但对我自己而言,却是个充满了黑色幽默的冷笑话……”   他摇头轻笑两声,带着玩世不恭的嘲弄,忽又抬眼看着晓湜,换上一派神清气爽的神情说:“我最近要回趟云南,你有没有什么想带的?”   “你要回永德?”晓湜很惊讶。   “对,去看看我奶奶。”   他奶奶已经去世多年了,晓湜的情绪也随着低落下去,淡淡说:“我没什么想要的,其实我也想回去看看,虽然已经离开永德十年,但还是会想家。”   程奕远爽快地说:“这好办,我去和钟恺说一声,给你放几天假。”   晓湜略一思量,还是推辞道:“算了,我刚请了几天病假,等过段时间再说吧。”   “你这人就是太认真。”程奕远说完,也没再继续劝她。她这股认真的劲头从小就是如此,程奕远知道,他说了也是白费口舌。   阳光从天井洒落,像是一层淡金色的纱幕。女孩就坐在纱幕前,柔和的光线打在她的侧颜,勾勒出清晰的眉眼和绒密的睫毛,精致如同一针一线绣制而成的。   程奕远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她捧着咖啡杯子的手腕上,不由在心里默念:晓,湜。   记忆中的她一直都是这样的,真如破晓山泉般清澈透明,单纯的眼神格外明亮,白白的小手露出一截细润的腕骨……   而此时的她,看起来虽安静适然,可在那淡若的外表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被压抑着,困顿挣扎,不得解脱。   这让程奕远不由得想去探究,去关切,哪怕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错觉。   晓湜父亲回老家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晓湜把韩冬和雪妹叫到家里来吃晚饭,一来是人多热闹,给父亲践行。二来,她一直惦记着她那天在饼铺对二人说过的话——“下次有机会一起吃饭”,她不想自己这样的话也沦为一句毫无诚意的客套。   韩冬一来,就霸占了厨房,煎炒烹炸,如鱼得水。他怎么能不起劲儿呢?旁边有晓湜、雪妹两枚俊俏妹子给他打下手,这大厨的待遇不是一般的高。   颜岳铭经过一个多月的悉心调养,恢复得不错,面带红光,神采清矍。此刻,他正乐呵呵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新闻联播。   韩冬把鱼放进油锅,碰了碰身边的晓湜,说:“你别忙活了,去陪阿叔吧,这儿有我就行了。”   晓湜笑笑,“没事的,这不就快好了?”   哪有主人大模大样聊天喝茶,把客人丢在厨房忙前忙后的道理?   雪妹偷瞄了两人一眼,心里又开始嘀咕:还真是处处为她着想……   菜陆陆续续上桌了,晓湜还在厨房进行着扫尾的清理工作。这时,门铃响了起来,离门口最近的郭雪妹跳着去开门。   然而,当她一拉开门,整个人都惊呆了!    第50章 不速之客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张陌生男子的英俊脸孔,雪妹没读过什么书,但此刻她大脑蹦出的竟是个文绉绉的词汇——祸国殃民,对了,就是这个词。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更贴切的词语能形容她对面前这张脸的感受。   “您是……”雪妹喃喃地问。   男子并没有自报家门,只是对她礼貌一笑,说:“我找颜晓湜。”   “谁呀?”韩冬的声音自饭厅响起,话音未落,便三两步走了过来。他刚见雪妹去开门后就没了下文,不禁好奇来者何人。   然而,当韩冬看清那男子的面容,反应和雪妹完全不同。他目光中的温和友善一扫而空,迸射出冷厉的恨意,使整个人都罩上了一层阴郁之气。   这个人,他这几年不知在心里腹诽过多少遍,这个名字,他一说出口都难免带着咬牙切齿的不屑。   “周绍霆,你来干什么?”   韩冬的声调阴冷到不像话,把一旁的雪妹都吓了一大跳,她从没听过他用这样的口气说过话,哪怕是那天她口无遮拦气走了颜晓湜,韩冬回来怒斥她,都没有这样的令人胆寒。   雪妹来回看了看两个男人,只见门口的男子依旧从容平静,甚至连脸上淡若的微笑都保持完好,似乎并未察觉到韩冬的敌意,又或许是根本就不在意。   然而在他平和无害的外表下,却能让人感到自信而强大的内在,气势上绝不输韩冬的怒意凌人。   此时,在郭雪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幅戏剧性的画面:一块巨大的钢化玻璃横在这两人之间,却被彼此剑拔弩张的气场给震到片片碎裂。   晓湜关上水龙头,感觉原本热闹的客厅忽然一片沉寂,不禁出来查看。却见韩冬和雪妹都大眼瞪小眼地排列在门口,于是也纳闷地走上前去。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不速之客,有如从天而降的神祇出现在门口,西服笔挺,气势岿然,与小小公寓平凡而温馨的气氛格格不入。   晓湜的出现让两个男人间对峙的屏障彻底崩碎,周绍霆疏淡客套的笑容终于带上了几分真诚,勾了勾唇说:“我来送送你父亲。”   韩冬的目光仍满含敌意,落在男子手中拿着的一只小巧礼盒上,冷哼一声,又转过头去看晓湜的反应。   女孩刚从厨房里出来,身上系着碎花围裙,勒出纤细的腰肢,平添了些许柔弱。她一身家居装扮,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两鬓落下不少碎发,不着修饰的面容因近来休息不佳而略显憔悴。   平日里灵动的眼睛此时显露出无措和拘谨的神色,她抿了抿嘴唇,将一双沾满水珠的手默默地在围裙上擦了擦。   韩冬看着她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小动作,心里疼惜又愤恨。   而此时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自私男人,当年为了自己的发展,背弃了所谓的爱情,后来,又给深爱他的女孩带来那样不可饶恕的伤害……现在,他凭什么这样若无其事地说来就来,权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他又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同一个女人!   韩冬沉着脸上前一步,挡在晓湜身前,眼神决绝地盯住周绍霆,缓缓从牙缝挤出几个字:“用不着,请回吧。”说完,便要关门。   可这时,颜岳铭突然出现在凌乱不堪的画面中。   老人家本来在客厅看电视看得好好的,却见三个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往门口跑,而且还全都“有去无回”,实在讶异得很,于是只得亲自出马,查看个究竟。   他一看到来客竟是女儿的领导,惊讶之余万分感动,也顾不得去看三个孩子各自异样的神情,忙笑着说:“原来是周总!快请进!”   周绍霆十分谦和地朝长辈点头致意,然后垂下眼眸看着还挡在门口的韩冬,那目光中似含着淡淡的笑影,让韩冬更加恼怒。   但碍于晓湜父亲的面子,他也不好当下发作,只得不情愿地侧了侧身,给门外的男子让出一条勉强可以通过的空隙。   周绍霆并不介意,很配合地侧着身子利落地从韩冬身边擦过,眼中闪过类似于感谢的神采。   这样的眼神落在韩冬眼里,越发像是一种不怀好意的调侃,这让他气得头皮发麻,双手不由在下面暗暗捏成了拳头。   周绍霆一进门便感到一股浓郁酸爽的香味扑鼻而来,他看向饭厅,只见满桌新鲜的菜肴正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他随手将礼盒放在酒橱上,很好心情地问:“怎么,你们正准备吃饭?”   韩冬冷着脸上前一步说:“没错,所以就不留周总了。”   他这话一出口,站在一旁的晓湜父亲很是尴尬,心想:这小伙子平常挺懂事的,今天怎么这么没礼貌?二话没说就给人家下逐客令,这可不符合永德人民的待客之谊啊。   于是,颜岳铭赶忙凑过来,笑呵呵地打着圆场道:“就是家常便饭,周总要不要一起吃点?”   还没等周绍霆作出回应,韩冬已经急了,对着不明就里的颜岳铭没好气地说:“阿叔,您就别跟着瞎掺和了!人家大老板很忙的,哪有时间跟我们一起吃饭?再说了,咱这粗糠烂饭的,可招待不了人家金贵的胃!”   颜岳铭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贸然的邀请有些唐突了,当下脸色便有些讪讪的,搓着双手,不知该说什么好。   周绍霆本另有安排,根本没打算留下用餐,但此刻,他看见老人家难为情的神色,像是个不小心说错了话的孩子,心里竟十分不忍。于是便颇有兴致地点了点头,响应着晓湜父亲的提议,“好啊,我正好也有些饿了,不如就一起吃吧。”   话既至此,僵持的气氛终于稍有松动。雪妹很积极地帮着摆碗分筷,韩冬无法,只得扶着晓湜父亲上桌落座。   只有晓湜,自始至终未发一言,有些怔忡地站在一边,看着一群人各自表现,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直到雪妹拍了拍她的肩,说:“吃饭啦!”她才机械地解下围裙,缓缓走到餐桌旁。   父亲身边的位子已被两个大男人一左一右各自占据,晓湜犹豫了一下,转身想坐在韩冬身边。谁知,郭雪妹抢先一步,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仰起脸对晓湜抱歉一笑,说:“你去坐那边吧。”她说着,用手指了指周绍霆身边的空位。   郭雪妹是个心思活络的丫头,刚才在门口,一听见韩冬叫出“周绍霆”的名字,就已把眼前的状况猜了个**不离十。   周绍霆不就是颜晓湜的前男友么?现在还肯巴巴地来给“岳丈”送行,可见是旧情难舍,那么今天上演的戏码,肯定是昔日情侣的旧情复燃。   她何不尽力而为,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郭雪妹如此想着,觉得自己实在无愧于“冰雪聪明”、“心地善良”这样的美好品质,不由得意地瞟了眼身边的韩冬。   可是,她冬子哥的眼里不仅丝毫没有赞赏之色,还充满了凛冽的警告意味。他沉下脸,压低声音对身边自作聪明的小丫头说:“你少在这里给我添乱!”   这样的严词厉色让郭雪妹的喉头一下子有些发堵。   晓湜没得选择,只得默默坐在了周绍霆身边,两个人离得很近,她几乎可以感到从男子身上散发的温度。   颜岳铭看了看餐桌正中放着的一瓶红酒,对女儿说:“颜颜,快给你们领导倒酒。”   晓湜“哦”了一声,起身去拿红酒,韩冬却先她一步抓过酒瓶,说:“我来!”说罢,朝晓湜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坐下。   韩冬斟了大半杯红酒递给周绍霆,也给自己倒了同样多,然后平举酒杯,豪爽地说:“来,我敬你,多谢你对我阿叔的关照。你现在果然是财大气粗,不一样啊!”   周绍霆淡淡微笑,仿佛并未听出他的讽刺之意,低下头不多不少地喝了一口,然后很随和地问他:“你现在做什么呢?”   “还能做什么?”韩冬冷笑,“像我们这种胸无大志的人,不过是做做小本生意,卖卖点心。”   “店里的生意怎么样?”周绍霆边夹菜边问,仿佛真的是好久不见的老朋友在随意地闲聊。   “托您的福,一时半会儿还倒闭不了。”韩冬句句话里带刺,听得颜岳铭一头雾水,就连晓湜也不由蹙起了眉。   周绍霆却全然不在意,反而更加诚恳地给出建议:“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给你介绍几家餐饮管理集团做投资,帮你建立自己的连锁品牌。”   “可不敢当!”韩冬言有所指地说:“我韩冬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欠别人的,这以后要是还不上周总您这份人情,总带着愧疚之心,那滋味怕是不好受吧?”   他这话是在影射周绍霆欠下情债,应心怀愧疚。   晓湜如何能听不出来,当下脸色便很不自然,皱着眉头看了韩冬一眼,小声埋怨道:“你怎么才喝了一口酒,话就这么多?”    第51章 一触即发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郭雪妹在一边不乐意了,冷下俏脸,伸手夹了块腊排骨放在韩冬碗里说:“冬子哥,多吃饭,少说话。省得有人不识好人心,你白费了力气!”   韩冬本正心思烦乱,听她在这儿火上浇油,不禁更加来气,低声呵斥道:“别多嘴!”   郭雪妹拿着筷子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咬起嘴唇,眼圈渐渐发红。   餐桌的气氛再度陷入僵局:韩冬一脸怒意,胸口起伏不定;雪妹一脸委屈,眼睛渐渐潮湿;晓湜一脸落寞,始终垂眸不语……   只有周绍霆,好像食欲还不错的样子,给自己盛了碗汤,一勺一勺慢慢地喝着。   颜岳铭的目光从四个年轻人的身上依次扫过,明显感到气氛不对。年轻人的世界他不了解,这一个个的唱得都是哪一出?   但他身为长辈,深感自己此时有必要出来调停。于是,颜岳铭探着身子,对着餐桌上唯一表现正常的人,和颜悦色地问:“怎么样,还合口吗?这酸汤鱼是咱们永德的特色,第一次吃可能吃不太惯。”   周绍霆微笑颔首,“嗯,不错,虽然以前没吃过,但这味道我很喜欢。”   装腔作势!韩冬在心里暗骂了句,不耐地抬起双眼,正巧瞄到男子左手无名指戴着的婚戒上,情绪陡然更加不平,冷哼一声说:“正因为以前没吃过,觉得新鲜所以喜欢。等慢慢熟悉了,习惯了,也许就腻了……”   “冬子!”晓湜实在听不下去了,出言打断了他,声调透出明显的不悦。   韩冬闭住嘴巴看向她,女孩略显苍白的容色因激动而微微泛红,水汪汪的眼睛里充盈着埋怨而焦急的光。   韩冬心里一紧,不甘心地咽下了后面的话。   “吃菜,吃菜!”颜岳铭再次试图打破尴尬的局面。   晓湜真是被他们搞得毫无食欲,连菜也懒得去夹,只用筷子挑着米饭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里送,机械得像个机器人。   韩冬关切的目光一直笼罩在她身上,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又疼又气,于是二话不说站起来,夹了一大柱子菜全部堆到她碗里。   雪妹本就委屈到家了,现在又看着心爱的男子对自己的委屈视而不见,全心全意地关注照顾着另一个女人,她终于忍不住了,“啪嗒”一声撂下碗筷,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跑了出去。   晓湜急忙起身,然而雪妹已经夺门而去,她焦急地看向韩冬,说:“还不快去看看!”   韩冬面露犹豫之色,然而只是片刻,又换上漫不经心的腔调说:“没事,别管她!”   晓湜沉下目光,一把拉开椅子,走到门口边换鞋边说:“你不去,我去!”   韩冬拗不过,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接着三两步冲到门口拉住她说:“好好好,我去,行了吧?”   雪妹和韩冬相继离席,桌边终于冷清下来。   晓湜依旧保持沉默,安静听周绍霆与父亲随意闲聊,不外乎是保重身体之类的话。   突然,她听见周绍霆叫了声她的名字,熟悉的低沉嗓音:“颜晓湜。”   她应声抬眸,看见男子的神色一片温和,对她说:“给你几天假陪你父亲一起回趟永德吧,也看看家里。”   晓湜心里一阵欣喜跟着一阵感动,对她来说,这简直就像是量“心”定制的礼物,没有什么比这更令她渴望了。   周绍霆的目光在女孩难掩喜悦的面容上逗留了两秒,接着垂眸扫了眼满桌基本没动的饭食,起身对父女二人说:“很抱歉,是我冒昧打扰了。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你们慢用。”   颜岳铭赶忙起身相送,晓湜也紧跟着站起来,和父亲一起,客客气气地把贵客送至门外。   周绍霆与晓湜父亲握手道别,目光在女子的面孔上停留一瞬,便潇洒转身离去。   电梯下到一层,梯门开启,周绍霆看见一脸丧气的韩冬正站在门外,应该是想要上电梯的。   看他那模样,显然是没有追上那个小姑娘,又或者是两人闹得不大愉快。   但当韩冬抬起头来,看清电梯里的人竟然是周绍霆,那垂头丧气的神情顿时一扫而光,就像是看到落入笼中的猛兽,眼里迸射出憎恨复仇的火苗。   他胳膊一抬,挡住电梯门,近乎阴狠地说:“周绍霆,我们谈谈。”   两人走到楼下的花坛边,夜幕已然铺展开来,四下寂静无人。   周绍霆转过身面对着韩冬,双手斜插入长裤口袋,意态适然地淡淡开口:“不知韩先生想和我谈什么?”   韩冬哑着嗓子,恨恨地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绍霆依旧保持着良好的气度,说:“韩先生何出此言?”   韩冬火冒,也不再刻意压制情绪,放开了嗓子厉声道:“你甭跟我装糊涂!你回来就回来了,还这么千方百计地接近阿湜和她父亲是什么意思?他们可都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   周绍霆只是听着,并不接话。   韩冬又盯了眼他手上的戒指,继续愤愤地说:“你一个有家有室的人,啥也不缺,要钱有钱,要身份有身份,要女人更是一大堆,你还缠着阿湜干什么!”   “所以呢?”周绍霆峻眉微挑,语气格外清冷。   “所以,我叫你别再打她主意!”   周绍霆垂眸看着面前矮了一头的男人,他刚才那一番话确实说得太过分了,让人听了不仅刺耳,而且揪心。   周绍霆眼中的光渐渐变冷,透射出逼人的寒意,然而在冷到极点之前,他又把目光从韩冬脸上移开,转向远处的凝固的夜色,漠然地说:“这好像与你没有关系。”   韩冬觉得,他这样倨傲冷漠的态度里包含着对一切人的轻视,或许,也包括那个深爱着他的女人。   至此,韩冬彻底动怒了,理智溃不成军,积郁已久的愤恨喷薄而出,鼻孔都被怒气冲得张圆了。   他想也没想便一大步跨到周绍霆面前,双手一把揪住他的衬衣领口。   周绍霆并没有本能地闪躲,身子依旧傲然直立,纹丝未动。就连脸上的神情也依旧淡淡的,似乎对他这样的举动早有预料,却毫不在意。   下一秒,不远处停着的一辆轿车的远光灯打了过来,划破夜的昏暗,点亮了韩冬愤怒的面孔和周绍霆清冷漠然的眼瞳。   韩冬眯起眼睛,迎着刺眼的强光看过去,隐约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形从车上冲了下来。   他有一瞬的怔愣,不知是因为心中惊疑还是被车灯晃得头晕。   而就在这时,那黑影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身侧,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他推搡了出去。   这一推用了很大力道,韩冬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身形,惊怒之余,他兀自稳了稳心神,抬头看向护在周绍霆身前的男子。   年轻英气的面孔,身材并不魁梧,但全身都散发着浓烈的杀气,双目炯炯有光,燃烧着震怒和暴烈,像是暗夜里伺机杀戮的猛兽。   这人正是靳昕。   他本是开车到楼下来接周绍霆的,远远看见他和另一个男子站在花坛边谈话,于是也就暗自等着。   谁知,再一抬眼的功夫,那人竟毫无征兆地上前揪住了周绍霆的衣领!   这可怎么得了!   靳昕只觉得一股热流涌上脑门,身上的每一条脉络瞬间绷紧如弓弦,每一块肌肉都蓄积起能量,像被点了火的炸药,随时准备爆发。   他借着车灯光柱外的黝暗冲到韩冬身侧,一个用力将他猛推了出去,自己则本能般地护在周绍霆身前。   此时的韩冬已经使自己冷静了下来,慢慢站直身子,他并不惧怕,反倒被那人亢奋的雄性荷尔蒙也激发得斗志昂扬,跃跃欲试。   他攥紧拳头,眼神坚定,举步朝着靳昕和周绍霆走去。他心里憋闷得太久了,早就想找人打一架。   此时他最后一点理智也被血液里奔腾的野性因子分解殆尽,只剩下雄性动物决一死战的冲动。   靳昕根本不管这人是谁,只一看到他不肯善罢甘休的架势,便断定他必然会继续做出对周绍霆不利的举动。   靳昕的目光冷了下去,由愤怒变成冷漠,没有温度,没有顾忌,只余下绝对的凶残和一触即发的杀机。他凭着经久训练习得的冷静果决,暗暗扎稳了脚步,手臂青筋像一条条破土而出的蚯蚓在蠢蠢欲动。   周绍霆察觉了身前男子异乎寻常的气场,暗自看向他煞白的侧脸和定定的双眸,由此肯定了心中的揣测。   于是,就在靳昕迎着韩冬迈出第一步的同时,周绍霆也果断地扬起了右手,这是一个制止的命令。   靳昕脚步一顿,回头去看绍霆,但见他目光清冷沉稳,神色严峻从容,这让靳昕发热的头脑也瞬间降温,恢复了一些理智。   “你们干什么!”   不知从哪里响起一个尖细清脆的女声,因为惶急而有些破音。接着,一个小小的人影便从斜刺里窜了出来,挤站在韩冬身旁。   韩冬偏过头一看,竟然是郭雪妹,不由奇道:“你还没走?”   郭雪妹并不理睬他,杏眼圆睁,气鼓鼓地对着靳昕和周绍霆嚷道:“你们凭什么欺负人!两个大男人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第52章 小城永德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靳昕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半路杀出的女程咬金,心里直好笑:这丫头又是什么来路?怎么脑子也不好使,也不想想周绍霆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和这么一个人动手?   不过,对着个女人,他也实在发不出脾气,于是两手抱上肩膀,懒懒地说:“什么以多欺少?这可没我们周总的事儿!”   周绍霆对眼前的闹剧毫无兴趣,垂眸看了眼手表,淡淡吐出两个字“走吧”,之后便转身向轿车走过去。   韩冬看他还没留下个说法便要走人,急急冲上前一步,对着那深黑的、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背影一字一顿地喊道:“周绍霆你给我记好了,你要敢再伤害她,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后悔的!”   如此坚狠决绝、气吞山河的起誓,却没能让前面那背影有丝毫的停顿。   倒是靳昕,本来也已经转身要走了,乍然听见这样的叫嚣,立马又回过身来,眯起眼睛看着韩冬,冷冷地说:“请你说话注意点!”   竟敢对周绍霆出言不逊,也太嚣张了,必须得给点警告。   韩冬暗自咬紧牙关,他刚被这小子推搡了一下,憋在心头的一口恶气还没出呢,此时见他挑衅,便也不甘示弱地挺了挺胸膛,说:“怎么,想打架?”   这次靳昕不但没有动怒,反倒偏着头笑了两声,扬起的唇角带着轻蔑的笑音说:“我劝你最好别。”   男人一般都很受不了这种激惹,韩冬当下眉毛一竖,便要上前,却被郭雪妹一把死死拉住了胳膊。   靳昕扬起下巴,还想再说些什么气气他,却听周绍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靳昕,上车。”   靳昕望过去,只见男子挺拔的身形立在车旁,一手搭在车门上,一脚已经跨进车内,显然是不打算再多浪费一点时间。   靳昕最后抛给韩冬一个邪恶的坏笑,像是抱歉,遗憾,又像是一种挑衅,接着转身快步上车。   韩冬一直盯着汽车的尾灯,直到它消失在夜色中,才释然回神。   郭雪妹一直盯着韩冬的脸色,直到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才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此时的韩冬已彻底冷静下来,回复了如常的神色,他看着雪妹一眨一眨的眼睛,心里升起一阵感激和欣慰,于是笑着摇了摇头,出来说:“没事。”   随着理智的恢复,他的记忆也衔接到局面失控之前。他本是出来找赌气跑掉的郭雪妹的,不想却撞见了从电梯下来的周绍霆,所以才发生了后来的一切。   韩冬不解地看着身边的女孩,问道:“你刚跑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雪妹嘟起嘴巴翻了个白眼,脆生生地说:“我干嘛要走?我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出来找我!”   韩冬摸了摸头说:“我出来了,楼前楼后都找过了,没看见你啊……”   “我那时还在生气,不想让你看到!”   韩冬一愣,“生什么气?”   雪妹理直气壮道:“你的气!”   韩冬回想了一下,实在想不出自己哪里招惹了她,于是心虚地又问了句:“你生我什么气?”   这下,郭雪妹气得直跺脚,嗔道:“你个傻瓜!”   韩冬嘿嘿一笑,好脾气地问:“那你现在不气了?”   雪妹抿嘴笑着摇了摇头,又忽地板起脸狠狠点了点头,说:“还气!”   韩冬理解无能。   雪妹义正词严地说:“我气他们仗势欺人!有几个钱有什么了不起的?”   韩冬蓦然想起刚才那个不知从何处横冲过来的女孩,小小的身子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天不怕地不怕地叫嚣着……   想着不由牵动嘴角微笑了起来。   晓湜正在厨房里洗涮,父亲慢悠悠地凑了过来,倚着厨房的推拉门轻轻唤了声女儿的小名:“颜颜。”   “嗯?”晓湜边刷碗边应声。   门口的父亲似乎有些踌躇,但还是说了出来,“别怪爸爸多嘴,你们那个周总,对你有没有别的意思?”   晓湜手中的碗一滑,磕碰在餐碟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老爸隐藏得可真够深的!平常看起来不谙世事怪单纯的,关键时刻竟生了一双看穿红尘的火眼金睛!   她默了半秒,紧接着用嗔怪的语气掩饰着心中的慌乱说:“爸!你想到哪儿去了?”   在哗哗的水流声中,颜岳铭提高了嗓音,语重心长地说:“你爸我毕竟多活了几年,见的人比你多。你们那个领导就算是个热心肠的,也未免太精心了些。”他停了停,有些神秘地问:“丫头,有件事你不知道吧?”   晓湜一怔,忙伸手关上水龙头,回过身看着父亲不解地问:“什么事?”   颜岳铭清了清喉咙,说:“有一天你不在,你们那个周总自己来病房看我,还和我聊了半天……”   “什么时候的事?”晓湜脱口问道,表情难掩震惊。   “就上周。”   晓湜的心跳登时有如擂鼓,暗地里把周绍霆数落了十几遍。这男人真能添乱,自作主张也不跟她说一声。还有,这爷俩在一起会说些什么呢?不过,看父亲尚且淡定的心态,应该也不过就是闲聊吧……   颜岳铭看着女儿局促不安的神情,目光中充满宠溺,说:“你这丫头,就是少根弦儿。这么着吧,就算人家只是好心,那天来看我也只是顺路,你自己可不能不当心哪!你一个小姑娘,孤身在外地……”   “爸你又来了”,晓湜无奈地打断他的唠叨,父母总是动不动就搬出“飘零都市,举目无亲”这套说辞,她真是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父亲叹了口气说:“你不爱听,我也得说一句,人家可不是单身小伙子了,你得多长个心眼儿,跟他保持距离。”   晓湜又是一惊,瞪大了眼睛问:“您,您怎么知道他结婚了的?”   颜岳铭胸有成竹地点了点自己左手的无名指,说:“你看到他这里戴的戒指了吗?那就是婚戒!你妈不是也一天到晚戴的?”   晓湜瞠目结舌,今天的父亲真让她刮目相看!她知道父亲是个外粗内细的人,但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细致入微的观察力。   其实,颜岳铭也只有对女儿的事,才会如此上心。   晓湜微微低下头去,回想了一下,那枚戒指,周绍霆似乎真的一直戴着,可见他对自己的婚姻还是很重视的……   “哦,知道了。”晓湜重新拧开水龙头,把水流开到最大,让清水冲洗着盘子的油污,也仿佛在冲刷着她心底黏腻的痕迹。   五月的永德,正是春和景明的好时节。   晓湜自从离乡求学以来,已有很多年没有在这个季节回过家,久违了这座滇西小城春日的阳光。   那样温暖透明的光线,穿过低矮的楼宇,穿过古老的巷陌,穿过滇楸已渐繁茂的点点翠浓,平均铺洒在每一寸清冽的土地上,明亮了每一张淳朴充实的笑颜,如慈母温柔的抚摸,让人沉醉而留恋。   小城的晴空也总是湛蓝如洗,大朵大朵松软的白云,被阳光和蓝天晕染出淡紫色的边缘,悠缓地飘过小城的上空。有时候压得很低很低,似乎是被世俗的温馨所吸引,几乎要落入小小的街心广场上;有时候又浮得很高很高,像是遥远天际里一张但笑不语的脸,俯瞰着人们辛劳而宁静的日子。   空气里流动着平凡人家柚木家具的温暖香气,飘散着木莲淡雅悠远的芬芳,混合着街角凉拌豌豆粉的酸辣……这样和谐美妙的气味,熟悉亲切如入骨髓,轻扣着童年澄澈的记忆,让晓湜从嗅觉到灵魂都被安慰了,只觉得无限心安。   这样美好的光景,安睡在地下的爷爷应该也会很舒适吧?晓湜想。   那个打着蒲扇给她讲故事的老人,用最慈祥的皱纹宠爱了她的整个童年,现在就安静地躺在这碧草凄迷的山北坡下。   晓湜虽不常回家,但只要一有机会,便会来这里给爷爷献上一束苍郁的剪花。   暮春的午后,大团的云朵飘过山坡,留下明暗交替的光影。微风习习,芳草萋萋,似乎很适合悼念那些永不能回来的人,和那些永不再回头的时光。   晓湜白皙的手抚过苍青的墓碑,光滑,微凉,应有的感伤早已为时间抚平,只余下无边的平静和斯人已逝的凄清。   她有些落寞地走过寂静无人的甬道,转过一棵老思茅松,脚步却突然顿住了。   前方不远处,一个男子面向墓碑垂手而立,那一抹清隽修长的身形格外眼熟,低头静默的侧影尽显哀凉。   晓湜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极轻柔地问了声:“来看你奶奶?”   男子淡淡地转过头来,带着心不在焉的木然,似乎没有什么能打断他的哀思。   然而,当他看到女子的脸,那颓唐漠然的眼底忽然升腾起一束光亮,让他原本空洞的表情都生动了起来。   程奕远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就像是看到突然降临、给他苍白心境带来希望的天使,意外而惊喜地问:“你怎么来了?”    第53章 欲言又止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被这一问,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回永德的事本来是想和奕远说一下的,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告诉他了,省得麻烦。   似乎,自从那次刻骨的情伤以后,她就习惯以逃避和缺席的姿态来面对所有的异性,就像是缩在壳里的蜗牛,以为不去看外面的世界就不会再受到伤害。   韩冬最心疼她的就是这一点,康宁最受不了她的也是这一点。   “我来给我爷爷扫墓。”晓湜听见自己避重就轻地说。   果然,程奕远还是介意了,板起脸来半认真地埋怨她:“你明知道我在永德,回来也不和我说一声,这次过分了啊。”   “我,我就住一宿就走了,想想还是不要打扰你了……”晓湜心虚地解释着。   程奕远盯住她躲闪的目光,过了半晌才说:“好吧”,紧接着又丢下一句:“但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晓湜不解,然而男子却不再看她,单膝屈曲蹲身下去,认真地去拔除那些横生在墓碑前的杂草。   他的眼眸是那样专注,深灰色的瞳孔后隐藏着深刻的悲哀。   晓湜似乎也被他眼中的情绪所感染,一颗心变得无比肃穆,不由看向墓碑上他奶奶的遗像。   眉目和善的老人家欣慰地笑着,平静而满足,那样发自内心的一无所求让人只觉得心酸。   晓湜忽然想起三年级的暑假前,王宏远的妈妈带着他离开永德的那天,她和几个同学前去送行,远远就看见他奶奶站在小院里,不停地抹眼泪,平日里慈祥精干的小老太太瞬间苍老了许多。   程奕远清理完奶奶墓碑前的杂草,又挪了挪身子,去拾掇相邻的一个墓碑。   晓湜惊讶地望过去,墓碑正中的灰色相片上是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方正的脸庞,平淡的五官,看不出和程奕远有任何一点相像。   “这是我爸爸。”程奕远边拣拾碑前的落叶枯草边淡淡开口。   晓湜的印象中并没有这样一个人,大概是因为,读小学那会儿他的父母都远在昆明打工,并未见过。   “我不知道,你父亲已经离世了。”   “车祸。”程奕远的回答极其简短。   他拾起粘在墓碑前的最后一片枯叶,捏在指间转了转,不着边际地说了句:“都说血浓于水,我看并不尽然,有些感情是超越于血缘之上的,绝对的无私。”   晓湜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男子眼睑低垂,看着手中的枯叶,细长的睫毛动了动,像是心有所触。最后,他将饱含感情的目光流连在父亲的遗像上,娓娓轻诉:“我小时候,爸妈在昆明做小生意,把我丢给永德的奶奶带。我妈很少回来看我,只有我爸还常回来,给我带些吃的玩的。奶奶一直跟我说,我妈是因为生意忙,所以离不开。后来,我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个原因,她是怕面对我。因为我有一个尴尬的身份。”   他说着站起身来,将那枚枯叶揉碎在掌心,又张开手掌,让碎屑随风散去。   晓湜看着他这个苍凉的手势,心里有很多疑问,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陪他沉默着。   程奕远拍净了手掌,扭看了看女孩被山风吹得凌乱的发丝,轻声说:“我们走吧。”   于是,他们俩就一前一后缓步走在山间的幽径,男子不时为身后的女子拨开挡路的枝条和垂下的藤蔓。   “你知道我那年突然离开永德是为什么吗?”程奕远忽然开口问道。   “不是说去昆明读书吗?”   奕远摇头轻笑,“根本不是,而是随我妈和程永晟去了美国。她那时已经怀了程永晟的孩子,就是我后来的妹妹,也早就和我爸离了婚,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晓湜想,难怪他一走就音讯全无,再没有回来过。   “我爸本来不让我走的,后来可能是为了我的前途考虑,又同意了。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晚,月亮很圆,泛着淡淡的橘红色,我爸喝得酩酊大醉,抱着我大哭,说他什么也没有了。可我最终还是离开了他,离开了奶奶,离开了永德。”   程奕远长长地叹了口气,望着远方累累的墓冢说:“只是我没有想到,那一别竟是永别!”   “我爸下葬我都没赶上,匆促回来,只看到了形容枯槁的奶奶。她看上去很平静,朽涩的眼睛里已流不出眼泪,但我知道,那是最深彻的绝望。她跟我说,我和妈都走了以后,我爸就总喝酒,一天到晚心神恍惚,开车拉货时冲到河沟里去了,人捞上来都……”   程奕远勒住了下面的话,只一带而过地说:“后来没多久,我奶奶也走了。”   似乎这样,就可以把不堪回首的往事迅速结尾。   此时的他们已经走出了墓区,坐在一条破败的长椅上,面前一片空旷,再远处便是山坡、石阶和苍松翠柏。   晓湜不知道身边这个看上去明亮的人,心里竟压着这样晦暗的记忆。他身世的转折,在别人看来一定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而在他自己的叙述中却只有一片悲凉。正如他自己所说,他这些年的经历,在别人眼里是励志小说,可对他自己而言,却是个充满了黑色幽默的悲剧。   程奕远沉默了片刻,又抬起头说:“这么多年了,我的心里一直有个结,我总觉得,现在的我,现在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以抛弃了爸爸和奶奶换来的,他们的相继离世就是对我最彻底的惩罚,让我这一生都注定要活在诅咒和悔恨之中,不得解脱。”   “你不要这么想,这都不是你的错。”晓湜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对于别人的痛楚,旁观者说的再多,都只是隔靴搔痒而已。   程奕远眼神迷茫地看着远处,喃喃地说:“不是我的错,那是谁错了?是我妈?还是程永晟?”他摇头笑笑,“或许,他们才是所谓的真爱吧。我只是,替我爸不值,有些事……”他沉吟许久,最后只说:“你不知道。”   晓湜明白,他不说的事必然是不允许别人触及的过往。   而且,她还注意到,程奕远对程永晟总是直呼其名,而他口中的“爸爸”,指的仅仅是那个平凡庸常的男人,却用宽厚的肩膀撑起了他还算完满的童年。   可见其中亲疏有别。   晓湜叹了口气说:“你也别想太多了,或许,这都是命吧。”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命?”程奕远转过头来看着她,仿佛想从那干净的面孔上寻找出答案。   晓湜无法回答,因为她其实并不相信有“命”这一回事,她一直坚信事在人为。   程奕远默了片刻,替她回答道:“所谓的命,不外乎就是因果,有果必有因,正所谓因果报应。”   他的眼眸忽然黯淡下来,带着对一切都无所顾忌的嘲讽,让晓湜感到彻底的陌生。   空气温柔,而他的嘴唇却泛起隐约的青色,或许是心里的冰冷渗透出来,无法被温暖。   “他们自私的爱情种下的因,必将成为我报应的果。”他的语调近乎沉恸,“离开永德以后,我的人生就像被割裂了,伤口尚在流血,却被暴露在一个冰冷陌生的环境里。我承受着程永晟不容置疑的期望,接受着他为我安排的顶级训练和学习,生活中再没有简单的快乐。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拔除了羽毛的鸟,关在锦绣的笼中,再也无法飞翔。”   程奕远低头去看自己名贵的衬衣,转了转做工考究的袖口,说:“现在的我,别人看来,光鲜亮丽,可我却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为别人活着的人生,很辛苦,却没有意义。我只想做个平凡自由的人,过顺心随性的日子。”   他仰天吐了口气,忽然换上一副轻松的语气说:“所以后来,我走了,出去流浪了半年,体验了很多种生活……”   原来如此!这才是他消失了那半年的真正原因。   晓湜了悟。然而,她看着男子满不在乎的神情,却感到那里面隐藏着一种近乎宿命感的担当,于是不由说了句:“可你还是回来了。”   程奕远怔了一下,然后无奈地笑了。   他点点头说:“是,有些事情,我躲不开,也逃不掉。就像亿疆,这里有我太多的心血,有对我很重要的人,我没办法放下。”   他微微仰头望着湛蓝的晴空,仿佛在憧憬着自由飞翔的梦,语气颇为感慨,“我原以为,一个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至少可以选择想要的生活。但是现在,我深刻地明白,一个人的出身就决定了他的人生。所以,我认命了。”   他收回瞭望天际的视线,接着说:“我当时就想,或许我这一生早已被安排注定,不会再有惊喜,也不会再有真正的宁静,直到我……”   他倏然住口,偏过头看着晓湜,眼眸深处,一片柔软明亮,驱散了深灰色的阴霾。   “直到我再次遇见了你。”他说。    第54章 清澈如昔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的心咯噔一震,难以置信地回视着眼前的男子。   然而,程奕远的声音却透着固执的确信,“我曾以为,我再也无法找回以前的痕迹了,那些对我来说至为重要的记忆,有时候,我都怀疑它们是否真的存在过,抑或只是一个漫长而美好的梦。但是你,让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又重新联系在一起。”   从墓园出来,他们打了一辆车来到母校附近,在街角的一家小吃店要了粑粑卷和豌豆凉粉。   香糯的粑粑卷,配上酸辣的凉粉,极致的世俗味道将二人又拉回到人间烟火之中。   程奕远刚才泛着淡青的唇色此时被辣椒刺激得红润有光,映着俊逸的容颜,显得健康而有朝气。   晓湜回想起方才在墓园中,他身上那种疏冷且悲凉的气质,几乎要怀疑,那样的程奕远并不是真实的,只是她自己受了墓地阴郁气氛的影响而产生的错觉。   “什么时候回上海?”晓湜问。   “和你一起走。”程奕远想也没想便回答。   晓湜愣了一下,又问:“你一个人回来的吗?”印象中,他好像也有个形影不离的助理一天到晚跟在身边的,就像周绍霆的靳昕。   “对”,程奕远点头说:“永德是我一个人的记忆,我不想被人打扰。”   晓湜回味着他的话,眼神动了动,再次试图为自己辩解道:“所以,我没有告诉你我回来了,其实也是怕打扰到你啊。”   “强词夺理”,程奕远长眉一挑,“你和别人怎么会一样?”   他停了停,不经意地望向窗外,语气突然和缓下来,说:“你也是我记忆的一部分。”   正是中午放学的光景,一拨一拨身着校服的小学生从窗外经过,有的孩子在胳膊底下夹着三两本书,估计是老师留了课后作业;有的在手里攥着包装鲜艳的小零食,与小伙伴们你抓一把、我捏一点地吃着,吃得小嘴油汪汪的;有的则你追我赶,逗笑着、打闹着跑过街角。   在他们的小脸上,一律是不谙世事的简单表情——简单的平静、简单的满足、简单的快乐、简单的放肆。基本上,他们还没有体验过真正的忧伤,也不能准确理解幸福的意义。但是没有关系,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领悟,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   这里原先是一片民居的后巷,平坦宽阔的土路少有行人,也没有现在这些店铺。   程奕远他们读书那会儿,下午放学后就经常来此,痛快地玩耍一番再回家。像颜晓湜这种乖乖女自然不会加入他们。   只有一次,那是他们小学的秋运会过后,天光尚早,孩子们兴致不减。   晓湜被杜兰兰拖着,和七八个小伙伴一起来到这里。   几个孩子把书包丢在路边,玩起了丢沙包的游戏。   天气已经寒凉,但阳光把一切都染成了温暖的颜色——淡金色的墙壁,柔黄色的土路,孩子们红通通的脸蛋……   夕阳西沉,他们也玩累了,一个个气喘吁吁,但还是坚守阵地、目光坚定,做着最后的坚持,似乎要抓着玩乐时光的尾巴不肯放手。   最后,又高又壮的班长提议:大家玩“猪八戒背媳妇”的游戏吧!输的两个人要给大家背书包。   这个游戏听上去有那么点少儿不宜,但其实是一项极为综合的竞技运动,考验到反应、速度、体力以及……判断力。   孩子们基本按男女分成两队,一队负责跑,另一队负责追。班长一声令下,“追队”的所有队员可以任意选择自己要追赶的对象,抓住为止,组合成一对“猪八戒夫妇”,直到所有人两两组合完毕。   接下来,刚才奋力追赶的“猪八戒”要背着自己的胜利果实——被抓住的“媳妇”,和其他“夫妇”比赛,跑完一整条长长的土路。名次最末的一对儿倒霉蛋就要为大家背书包,一直背到回家的分岔路。   班长用眼睛瞄着身边跃跃欲试的竞争对手,紧张而激动地喊下了“追!”   伴随着女同学们一阵短促的尖叫,所有的男孩子就像离弦的箭一样疾驰而出,朝着同一个方向。   他们都把第一个目标对准了身体轻盈的颜晓湜。   其实,杜兰兰也挺清瘦的,甚至比晓湜还略矮一些,但是,能抓住颜大队长做“媳妇”可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   颜晓湜也撒开了腿使劲儿往前跑,两条麻花辫噼里啪啦地捶打着肩头,她禁不住回头去看那些紧追不舍的小伙伴,一眼就看见了跑在最前面的王宏远。   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同桌此时绷着小脸、瘪着嘴巴,看得出是铆足了劲儿。   晓湜赶紧回过头咬牙前冲,可惜还没跑几步,就感觉有人已经追到了身侧,并且一伸手就揪住了她的衣服。   她赶忙停下脚步,抓她衣服的人因着惯性撞到了她身上,也顾不得将她撞疼了,只牢牢地抓上她的手腕,像怕她跑了似的,同时也是在向其他人宣告:是我先抓住的!   “抢”到她的正是同桌王宏远。   男孩们见“一号目标”已经落入他人之手,又赶忙齐齐掉转方向,朝着娇小的杜兰兰飞奔而去。   晓湜气喘吁吁地弯下身子,把手撑在膝盖上,扭头看着身边同样喘着粗气的同桌,两人相视而笑,默契而天真。   后来,还是班长最高风亮节。人高马大的他,动作却很迟缓,最后只得背着胖乎乎的金玉梅吭哧吭哧地费力前行,被一众边跑边哄笑的小伙伴远远地落在后头……   程奕远的唇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看着面前清澈如初的女子,心里似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温润了孤独已久的灵魂。   然而当晓湜抬起眼帘,他马上又收起游离的心绪,带着几分故作刁难的兴致说:“这次你回来故意瞒着我,太不够意思了!你说,该怎么罚你吧?”   晓湜看他那不依不饶的架势,咬着嘴唇想了想,说:“我请你吃午饭吧。”   “没诚意。”程奕远意兴阑珊地撇了撇嘴。   “那你说要怎么办?”晓湜倍感无奈,这男人耍起赖皮来,还和小时候一样,真不好对付。   程奕远眯起眼睛,用手摸着下巴,似乎在仔细思考着该怎么盘剥她。过了片刻,他上身前倾盯住晓湜,斩钉截铁地说:“晚上我要去你家蹭饭!”   晓湜当下就一脸为难。   程奕远看着她那不情不愿的样子,不乐意地问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怎么,不欢迎?”   晓湜抠着手指,别别扭扭地说:“不是,就是……我突然带一个陌生男人回家吃饭,感觉好像不太方便。”   “什么不是就是的,我是陌生男人吗?“程奕远愤愤不平地指了指自己说:“我以前可没少去你家吧?不是被监督做作业,就是被逼着补课。你爸妈又不是不认识我。”   晓湜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程奕远立马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打住,你居然把我算作陌生人,罪加一等!”   晓湜没了脾气,程奕远却笑了,他扭头看了看外面晴好的天空和安详的街道,轻轻叹了口气说:“想想也挺可悲的,这里一直是我认定的故乡,与我血脉相容,最亲切,最温柔。可如今,我回到这里,却举目无亲,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只能住酒店……”   晓湜被他这番话深深触动了。那种失落了故乡的寂寞飘零之感,虽不喧哗,却无法排遣,同样也轻啄着她心里柔弱敏感的地带。   就在这个时候,她手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闪烁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让她血液凝固的名字。   她慌忙用手扣住了手机,像怕程奕远看见似的,然后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身子,才小心地按下了接听键。   熟悉的清凛男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在做什么?”   真够简洁,没有客套,连人称都省了。   “在……吃东西。”   “明天什么时候到上海?”   “中午。”   “几点?”   “快十二点,怎么了?”   “我去接你。”   “不用了!不用……”   “好,你先忙吧。”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那边就挂断了电话。晓湜看着恢复如常的手机桌面,有一阵轻微的眩晕。   周绍霆为什么要来接她呢?这可不像他的风格。自从重逢以来,他对她一直都是淡淡的,甚至有点倨傲,明显带着保持距离的意味。如果说略有例外,也就是她生病那次和她父亲的事。但是,这两件事都是比较“重大”的特殊情况。至于无关痛痒的日常小事,他从不过问,更不会亲历亲为的。   不仅如此,他刚才说话的时候,虽然言辞简短,但那声音里似乎压抑着一种说不出的疲倦。   晓湜觉得,自己的感觉不会有错,周绍霆这通电话就是很奇怪,很不一样。但她也说不出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那么,他明天到底还会不会来接机呢?晓湜努力回想着,自己说“不用”,然后他说“好”才挂断电话,那就是说,他不会来了吧?   晓湜左思右想,心里正烦乱,却被程奕远出声打断了。   “是你男朋友回来了?”    第55章 尽收眼底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一惊,纳闷他是怎么听出关窍的,嘴上否认道:“没有。”   “那,是暧昧对象?”程奕远的眼中带着一丝玩味的色彩。   “不是。”   程奕远看她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便也不再和她抬杠,笑了笑说:“好吧。”   晓湜微微低下了头,脸上透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红晕,神色有些拘谨。   程奕远看着她这样的神情,有那么一瞬,只觉得此刻的她与自己记忆深处一个珍藏多年的小影重合在了一起。   还是那个深秋的黄昏,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稳稳地背着小小的女孩,余光能看见她脸上挂着羞赧的笑,双颊绯红,在微凉的空气中,女孩呵出淡淡的白气融化在他耳边……   傍晚时分,程奕远真的大模大样地跟着晓湜来到她家里。   晓湜的父母呆望着眼前衣冠楚楚、手提礼盒的清俊男子,一脸愕然,完全认不出是谁。   在程奕远一番热情的自我介绍后,他们仍面面相觑,表情茫然。   于是,程奕远只好和晓湜一起,很努力地帮他们回忆儿时的往事。黄天不负苦心人,晓湜的父母终于恍然大悟,连连夸赞他出息了,一表人才等等。   晓湜妈妈一边埋怨女儿 “带客人来也不提前说一声,都没准备什么菜”,一边又扎好围裙钻进厨房去忙活。晓湜父亲则很热情地将稀客让到沙发坐下,催促女儿端茶倒水。   一家人因为程奕远的到来,忙得热火朝天,倒弄得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有些不好意思了。   饭桌上,晓湜父亲随口问起他的近况,说:“宏远啊,你现在在哪里高就啊?”   他还叫他“宏远”,是因为程奕远自从进门后,从未提过自己改名的事,只说自己就是小时候的王宏远。   但是,经过时间的涂改,他现在对这个名字已经不敏感了。   所以,程奕远在听见他的问话后,停下筷子,反应了一瞬,才笑着说:“高就不敢当,我现在在上海”,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对面的女孩,接着说:“和晓湜在一家公司。”   至于他们之间的上下级关系,还有他如今的身份地位,程奕远只字未提。   他瞥见晓湜的唇角似乎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不知是不是因为对这样的回答感到满意。   晓湜的父母一听说两个孩子现在竟然是同事,不由都感慨人生际遇的神奇。   其实,又何止是他们感到神奇,就连程奕远自己,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   命运的安排,有时就是这样出其不意,不可言说。那些曾以为确定无疑的事情,又忽然变得依稀飘渺起来;那些曾以为不可改易的将来,又忽然变得充满了无限可能。   颜岳铭时时惦记着女儿的事,借此机会,便对着程奕远托嘱道:“既然你们是同学,同乡,现在又是同事,那叔叔有个不情之请,就麻烦你多关照一下颜颜。这丫头没什么心眼儿,别让她在外面闯了祸,受人欺负。”   程奕远马上很爽气地说:“叔叔阿姨放心吧,我会罩着她的!”   饭吃到一半,颜岳铭突然停了下来,看着程奕远欲言又止,沉吟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们单位是不是有个周总,人怎么样?”   “爸!食不言,寝不语!”还没等程奕远反应过来,晓湜已经抢着打断他。   颜岳铭看着女儿涨红的脸,讪讪地笑了笑,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说:“没,我就问问。”   程奕远倒没太在意,以为不过是父亲关心女儿,希望能有个好领导多多关照,于是笑着随口说道:“人挺好的,怎么了?”   颜岳铭又瞟了女儿一眼,拿起筷子点了点满桌佳肴,说:“没什么,吃菜,吃菜。”   正午的机场,一片明亮,从国际到达口走出的一双年轻男女,比外面明媚的春光还要亮眼。   男子身着米黄色的衬衣,精良的线条勾勒出清俊挺拔的轮廓,气质分外出众。   女子披了件草绿色的针织外套,愈发衬得肌肤白皙透亮,并不算美艳的五官,却有着难得的清新自然,眼睛里总似流动着盈盈水光,让人甘愿将目光多逗留几秒。   他们衣服的颜色格外和谐,就连身上的气质也很般配,一样的干净疏落,带着几分出世的淡然。   他们并肩走在前面,一位西装革履的绅士彬彬有礼地跟在后面,为他们推着行李,整个画面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家境优渥的情侣刚刚旅游归来。   只是,女子的神情隐约有些不安,时而扭头向四周瞭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直到男子凑过来与她说话,才马上微笑回神,若无其事。   身着西装的助理利落地将二人的行李放进加长悍马的后备箱,然后彬彬有礼地为女士拉开车门。   女子最后扭头四下里望了望,然后对身边挡着车门的绅士点头微笑,才带着几分矜持坐进了车里。   这一切,都落入了一双深黑的瞳眸中,那样深沉的眼底,像望不见底的深潭,而表面是静止的水,即便有风,也不会掀起任何一丝涟漪。   周绍霆淡色的薄唇轻抿着,形成一条坚毅的直线。   他的面部表情一向不多,这恰与他复杂的心机成反比。多年的磨砺,使他能完美地控制每一条面部肌肉,让人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绪,确切地说,是只让人看到他想让你看到的东西。   正如司机老韩现在所看到的,那淡然脸孔下显露的心绪,无非也就是四个字——平静如常。   只是,他肯定不会看到,那双漆黑瞳仁的深处,闪动着一个草绿色的小影,明眸皓齿,浅笑嫣然。   在亿疆的董事例会上,每个人都能感觉到气氛不大对头。   关于一个新项目的提案,周绍霆与另两位董事——侯启南和谢建华的意见出现了明显的分歧,而另一位关键人物程奕远则不置一词。   这让在场的其他董事都自觉采取了观望态度,谁也不贸然表态往枪口上撞。   侯、谢二人是永晟集团的元老,得罪不起,至于周绍霆,那就更不用说了。既然都不是好惹的主儿,为求自保,还是谨言慎行为妙。   谢建华又尽心尽力地将新项目的投资前景复述了一遍,说得头头是道,妙语生花,听得左右诸人频频颔首。   而周绍霆却一直将眼睛垂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目光没有焦距,不断变幻的屏保映在黝深的眼底,折射出斑斓的光点。   谢建华已经汇报完毕,他却始终保持着这样的神色,可见,根本没有在听。   谢建华轻轻叫了声“周总”,坐在上首的男子依旧沉默没有反应。   会议室里静得出奇,谢建华十分尴尬地左右看了看,感到额角隐隐冒汗,他清了清嗓子,又探着身子喊了声:“周总!”   周绍霆这才漫不经心地把目光飘过来,声调平板地说:“说完了。”   谢建华陪着笑脸,连连点头。   周绍霆正了身子,说:“这个项目,表面文章做得差强人意,但据我所知,从今年年初以来,他们账面上已经出现实质性亏损,除非并购重组,否则没有盘活的可能。”   说完这番话,他目光清冷地环视了一圈在座的董事,掷地有声地问:“你们,还有谁想为这个既没优势、也没潜力的项目说话?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还有哪个不识相的敢再出头?   可谢建华仍不甘心,干笑了两声,循循善诱道:“周总,您不会不知道吧,这项目是……”他停了一下,像是在给周绍霆思考的余地,接着拖长了音调语含深意地说:“是,萧夫人名下的。”   他口中的萧夫人正是周绍霆妻子孙萧楠的母亲,也就是周绍霆本人的岳母。碍于这层关系,想来这位女婿也不至于继续反对吧。   可惜他错了,周绍霆怎会不知这项目的背后推手是谁,他既然决定反对,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果不其然,周绍霆在听到他刻意强调的“萧夫人”那三个字后,依旧无动于衷。不仅如此,他甚至还用一种极为不解的目光看着谢建华,冷淡而疑惑地问:“怎么,这有什么关系吗?”   这根本就是故意的。   谢建华按捺不住了。之前,他固然知道这项目纰漏重重,但考虑到有周绍霆这一层姻亲关系在,也很笃定最终的结果。   萧夫人的项目,不用想,那必然是板上钉钉的事!   所以,他已经事先与对方的项目负责人接洽,私下拿了不少好处。   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更何况他们这种又吃又拿的,此时更是心虚不已。再说了,已经吃进肚里的东西,谁也不想吐出来。   谢建华本是胆小怕事之人,此时更是如坐针毡,一面抖索着抽出手帕抹去额角的冷汗,一面给对座的侯启南挤眉弄眼。   他心里恨恨:侯启南你个老狐狸,拿的可不比我少!现在倒不发一言,明哲保身起来,你跟我装什么蒜!    第56章 山雨欲来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侯启南被他这么一看,也自觉不能再置身事外,于是动了动身子,对着周绍霆打了个哈哈,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说:“绍霆啊,年轻人呢,做事要考虑周全,不要让大家难做人。”   他很是看不上谢建华那谨小慎微的性子,身为长辈,成日里对着个小辈点头哈腰的,像什么样子?白跟着程老爷子混了那么多年,简直丢人!   他可不吃周绍霆那一套,关键时刻,就要拿出元老的架子来压压他的气焰。   侯启南正自得意,却见周绍霆的唇角勾起一抹极为温和的笑意,然而眼底却凝着寒彻的碎冰,这样诡异的表情让人看了心里发毛。   接着,所有人都听见他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说:“既然你觉得我不够资格,那我倒很愿意让贤。”   他将没有温度的目光打在侯启南的脸上,收起唇边的笑意,显露绝对的威严,缓缓说道:“不如,你来坐我的位子?”   “你!”侯启南拍案而起。   周绍霆却一脸漠然,不再看他。   一室鸦雀无声的沉寂。在场的其他董事都噤若寒蝉,连呼吸都透着小心,生怕一不留神成了高层斗争的可怜炮灰。   一个长得像白面团儿似的胖董事一直在习惯性地转着手中的水笔,此时白嫩的大手一抖,水笔甩了出去,“啪”地一声落在硬木桌面上,溅起让人心惊肉跳的回响。   他觑了眼面容沉肃的执行董事,小心脏抖作一团,连近在咫尺的水笔都不敢去伸手捡。   其实,周绍霆本没心思和侯启楠计较,但这人却太不知收敛。似乎自从克林的案子以来,这姓侯的就处处和他作对,明里暗里,一直挑战着他的耐心。   今天,恰好他也心情不佳,于是终于忍无可忍。   他刚才毫不客气的回敬和过分凌厉的气场,让坐在桌子最远端的程奕远也不禁挑了挑眉梢。   他抬眼看了看站在一边的侯启南,他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垂下的双臂隐隐发抖,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耻辱,同时克制着强烈的愤怒。   程奕远轻咳了一声,引起侯启南的注意,然后用安抚的目光示意他先坐下来。   即便侯启南再愤恨不甘,但小程总的面子,他也不能不给,于是只得硬着头皮戳在椅子里。   可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在落座后,他沉着声音恨恨地说了句:“既然达不成合意,我们就表决吧。”   他话音还未落,周绍霆修长的身子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冷冷丢下一句:“我反对。”   接着,也不等其他人举手表决,他就在钟恺的跟随下毅然离席。走过程奕远身边时,他的目光落下来,淡然道:“奕远,你负责一下。”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会议室的两扇大门在他的身后开阖了几下,终于关严,在座诸位董事的议论也乍然爆发。   显然,这位年轻人今天独断专行的表现引起了老一辈的不满。他们多是从永晟集团出来的,本就和周绍霆不是一条心,表面上恭敬有加,心里却各怀打算。   此时借着这个由头,群情越来越激愤,逐渐演变为一场批斗会,什么“专制独裁”、“霸道自大”、“自以为是”、“唯我独尊”就都出来了。   程奕远抱着胳膊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他知道,这些人是在借题发挥。   平日里,不论这些董事对绍霆是怎样的貌恭心违,他对他们却一直都是克制有礼、宽仁大度的。也难为他了,对着这些难伺候的元老级人物,不论做的有多周全,稍有不慎,还是会落人话柄。   只不过,今天他的情绪确实有点不太稳定。   程奕远听他们发泄得差不多了,才气定神闲地站起身来,权当和事佬,好脾气地疏导着“民愤”。   他似乎很擅长处理这种善后工作。   董事们像等到了娘家人一样,满腔委屈怨愤化为理解配合。   这时一位董事站出来,问道:“程总,周总甩手走了,那今天这项目怎么办?”   “大家继续表决吧!”谢建华撺掇道。   “就是”,侯启楠继续煽风点火,“他周绍霆占的股份多又怎样?我们和程总的加一起肯定超过他!”   程奕远看着他们一个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不由蹙了蹙眉,垂下眼睛作认真思考状,片刻后抬眸缓缓地说:“既然周总反对,必然有他的道理。不如我们先放一放,我去和周总沟通一下,问问具体情况。大家看怎么样?”   候、谢二人还不甘心,但其他董事均无异议,于是他俩也只得假意赞同,暂时作罢。   程奕远见局势已稳,神色轻松了许多,最后不忘客气地说:“那今天的例会就到此吧,辛苦各位董事百忙中抽身至此,不胜感谢!”   程奕远从会议室出来就直接进了周绍霆的办公室。   男子指间夹着香烟,坐在椅子里,侧身对着他,逆光的剪影有种让人捉摸不清的晦涩。   周绍霆看了进门的男子一眼,弹落烟灰,说:“你们结束了?”   “你不想知道表决结果吗?”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周绍霆说完,转过脸来看着他。   程奕远状作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真是败给你了”,他边说边信步走到宽大的沙发旁,很舒适地坐了下去,似乎要犒赏自己方才的煞费苦心。   而周绍霆似乎并不急于听到答案,再也没有问第二句,所以程奕远只好自己开口,“我让他们先回去了,说和你沟通后再作打算。”   “谢了。”周绍霆言辞淡淡,也听不出什么真心,似乎被答谢的人只是理所应当。   程奕远一抬手,“别,你别跟我说这个,我只想听你的理由。”   周绍霆的目光带着几分戏谑瞟过来,语气却一本正经地说:“奕远,你可是专业的,不要和我说你也觉得那项目有利可图。”   “当然不是!”程奕远拿出Stanford商学院精英的自信。   “只不过……”他蹙眉头沉吟片刻,才说:“这项目毕竟是萧夫人名下的,如果我们不接,岂不是两边都很难做?“   “所以才更不能假公济私。”   “但是以前……”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周绍霆斩钉截铁地打断他。   在亿疆成立之初,萧夫人萧美云的名号那可是不可一世的,与她合作的几个大项目助力亿疆在风投界稳住了脚跟。   但现在,萧美云名下的产业已经今非昔比,业内人都看得出大势已去。而亿疆,却正如蓬勃的朝阳,光明无限,势力不可同日而语。   程奕远微微偏着头想了想,站起身来深吸了口气,说:“好吧,你总有你的理由。”   他深知萧美云这项目的底细,如果要投,也仅仅是凭着周绍霆的一个人情。但现在,连利害关系人都一口否决,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而且,周绍霆的决策从不更改,似乎,也从未出错。   程奕远举步要走,习惯性地把手插进裤兜,却触碰到一个小玩意。他恍然想起了什么,又走回周绍霆的办公桌前,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往他桌边一搁,说:“喏,这个给你。”   周绍霆垂眸看了眼,是一只米黄色的刺绣香袋,不禁大为不解,用异样的目光看向送出这样礼物的人。   程奕远一脸尴尬,忙解释道:“不是我做的啊!是我这次回永德,一个同学的母亲送给我的。里面放了些上讲究的干花草,按老一辈的习俗,给第一次上门的客人送香袋是表示尊敬、常来常往的意思。”   不知为什么,一听说是他同学的母亲,周绍霆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晓湜的妈妈。   他的目光不由又落回那个小香袋上——细韧的麻线密密编织,底色接近于麻线的本色,质朴素雅,纹绣着几朵枚红色的三角梅,苍劲鲜妍,风骨不俗。   程奕远接着为自己澄清,“我可没别的意思,人家送了我两个,我要多了也没用,自己留下一个权当心意。这个给你,留着给你儿子吧。照我家乡的说法,可以避灾祸,保吉祥。”   周绍霆听见他说“给你儿子”这几个字的时候,目光明显地颤了颤,然后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眼底一片幽深,语气却淡淡地说:“用不着了,她已经把孩子拿掉了。”   “怎么会!”程奕远大为震惊,呆立在原地,眼睛瞪得老大。   周绍霆语调平静,不辨情绪,“她让我回美国,我拒绝了,她便以孩子做要挟,我没去理她。她一气之下就做了蠢事。”   程奕远张了张嘴巴,半天才说出话来,“她,她这次太过分了,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或许,我也有责任,不该那么决绝。”   周绍霆猛地吸了口烟,随着一个长长的叹息吐净了,才说:“我的家事本不该和你说,但你肯定也有所耳闻。我的婚姻,迟早都会到头。”   他看了看指间只剩下一小截的烟蒂,断然说道:“现在,孩子也没有了,那就只是早晚的事了。所以,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家事给亿疆带来不利。”   周绍霆在烟缸里按灭了烟蒂,站起身来,修长的身子在桌上投下一条深灰色的暗影,让人无端地感到压抑。   此刻的他,浑身散发着运筹帷幄者的从容,似乎已做好了所有的决定。   他一字一顿说:“萧氏的项目,不仅这次我会一力反对,以前的所有牵扯,都要在近期有计划地交割清楚。”   程奕远看着他此时的沉稳气度,只觉得,山雨欲来之前也许并不是风满楼,而是异乎寻常的平静。    第57章 冒名顶替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他走出周绍霆办公室的时候,感到心里有些压抑。   空旷的28层总是过分的安静,有一种与他格格不入的肃穆。   他回想着周绍霆刚才种种的表现与言辞,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个男人,刚刚没了孩子,不管这孩子是怎么来的,但总归是他的骨血。可他,竟然如此冷淡处之,还以此作为转换商业策略的契机。这样的理智,简直令人发指!   程奕远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多年来配合无间的搭档。   这个他最信任而默契的伙伴。如果有朝一日,他们因为某种原因站在了对立的立场,那么这个男人,会不会也像今天这样,待他以绝对的、深入骨髓的冷酷?   周绍霆看着放在手边的香袋,轻轻地拿了起来。   虽然他并不能肯定程奕远口中的“同学的母亲”究竟是谁,但他愿意相信,就是颜晓湜的妈妈。   那些细致精妙的线脚,是心灵手巧的母亲一针一线绣制而成的。可惜她的女儿却没能继承母亲的巧慧。   还记得她常穿的那条牛仔裤,不过是刮了个小洞眼,可笨手笨脚的她却用令人匪夷所思的技法,将那一块缝合得更加惨不忍睹——   “你缝的?”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太丑了。”   “我以后会缝好的,我会和我妈好好学的!”   ……   周绍霆的唇角微微勾起,目光无限柔和。   他将香袋凑近鼻端闻了闻,清晰地分辨出,那是玫瑰的馥郁、茉莉的清雅、混合着肉桂与艾草的异香,令人心神沉醉。   那麻线的底子上,隐隐约约的,透出一丝微甜的气息,类似于淡淡的奶香。   就像是……她身上的味道。   那一刻,周绍霆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到无法自抑的渴望。   他想要这样的气息化作他怀中真真实实的一抔温暖,而不是像这样绕在指间却终将逝去的一缕流香。   至此,他终于不得不承认,有的人,他终其一生也无法放下。   一生很长也很短,当年的一个转身,如今已辜负了太多流年;一生很短也很长,如今的刹那一念,便可能落入悔恨的永恒深渊。   既然一切还未太迟,为什么不能再重来一次?   如果说,他以前最大的顾虑就是那个孩子,但现在,这个顾虑也没有了。   心痛吗?   周绍霆曾一再问自己这个问题。他的孩子没有了,他为什么会不心疼?   但回答他的,却始终只是一种出于人道主义的悲悯。   他似乎真的没这个心去为一个本不该到来、且尚未成形的胎儿哀戚。   又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心。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周绍霆带着一意孤行的微笑,盯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   突然,他上手去拔那枚戒指,可戒指戴得时间太长,扭转了半天才从指节上褪下来。   那修长的无名指上,就此落下了一圈浅浅的痕迹。   他出神地捏着那枚戒指,用大指的指腹摩挲着戒指环内侧一个雕刻的纹路,那是印在他心上的一个字。所以,他的每一下摩挲,都像是在熨帖着自己的心。   最后,他把那枚戒指塞进了程奕远送给他的香袋里。   就在那一刻,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无比奇妙的憧憬,如果有朝一日,他能和那个女人有一个孩子——他和她的孩子。那么,如果要他放弃现在所有的一切,他可能也会心甘情愿。   既然已经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那就不论如何都不会再放弃。   不论,如何。   他周绍霆一直是这样的人,商场上杀伐决断,感情上也不会婆婆妈妈。   所以颜晓湜,从现在起,让我们换一个规则。   阳光透过程奕远办公室的镂空屏风,洒落在颜晓湜的身上,映下明晃晃的光斑。   她恬静的面孔上此时挂着为难的神色,一双无辜的清水眼显得格外动人。   “真的没关系,就是去签个到、走个过场而已……”程奕远不遗余力地劝说着。   这时,有人从外面径直走了进来,连个招呼也没有打。   “奕远,这个你看一下。”   晓湜一见来人是周绍霆,就开始不由自主地脑补接下来的画面。   画面一:周绍霆直接忽略掉她,把文件夹递到程奕远手里,两人开始讨论正事。   画面二:周绍霆淡淡瞥她一眼,说“你先出去吧”,然后和程奕远讨论正事。   不管哪一种,都没她什么事。所以晓湜也就低着个头,将存在感降到最低,准备听候差遣。   岂料,这次周绍霆竟然直奔她而来,停在她面前,大大方方地说:“你也在?”   晓湜有些局促不安,心里暗叫奇了怪了。   程奕远见状,忙过来替她解围道:“正巧绍霆,我还想和你说呢。下午雅厚资本主办的论坛,本来邀请了我和奕遥同去。但那丫头学校有事,说要晚回来几天,反正她一直在国外,那边也没人认识。所以,我就想让晓湜顶一下,走个过场就完事。”   “哦”,周绍霆颔首,仿佛是同意了,但紧接着他又看了眼手表,说:“那么,一小时后文氏集团的接洽,谁来负责?”   一听到“文氏集团”这几个字,程奕远顿时没了刚才那兴致勃勃的劲头,满眼怀疑地看着周绍霆,说:“不会是我父亲和你打的招呼吧?”   “是,程总让你,必须亲自出面。”   程奕远无奈地吐了口气。他知道父亲打的是什么算盘,所以他才故意借着雅厚论坛的由头,想避开那些不想碰面的人和不想谈及的事儿。   谁知,远在万里的父亲竟让周绍霆来敦促他,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程奕远不想就此妥协,故作出为难的样子说:“雅厚那边,虽说和我们永晟集团关系一般,但人家邀请函都寄来了,要真是一个人也不去,恐怕也不好吧?”   “既然那边也没人认识”,周绍霆模仿着他刚才的语气,目光在晓湜身上转了一圈,说:“那就让她去吧。”   晓湜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周绍霆。   而他就像是早已安排好了一般,有条不紊地说:“靳昕要去浦东办事,正好把她带过去,结束后直接送她回家。你看,这样可好?”   周绍霆说完,便用一种暧昧不明的表情看着程奕远,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程奕远倒不觉得,只真心实意地感激道:“绍霆,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   晓湜崩溃。   她看着眼前两个大男人一唱一和,真想做出暴走漫画里的抓狂表情,握起双拳,满目悲愤地问一句:为什么是我!?   可对着两位总裁,哪有她说话的份儿?只能哑巴吃黄连,老老实实听从安排。   程奕远顺手从办公桌上拿起了一个挂牌,走到晓湜眼前。他身材高挑,用不着女孩低头,只一抬手就挂在了她的脖子上,动作轻柔,自然而然。然后,他对着晓湜微微一笑。   周绍霆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让人难以捉摸的神色。   晓湜拿起胸前的名牌看了看,那上面的印着的名字是:程奕遥。   这样的名字,似乎很适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娇俏千金。   遥、远,他们的父母也是有心了。   但与此同时,她的心里又升起一种异样的不安。不仅是为着冒名顶替的事,而且,她总有种感觉,在那个本不该由她出席的场合,可能会发生些特别的事。   如此想着,她下意识地看向周绍霆,而男子的目光也正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身上。   那样的目光,并没有往日的淡漠疏离,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直达那些久远到无法碰触、却从未模糊的记忆。   雅厚资本的论坛不仅格调甚高,而且很赏心悦目。也许是和他们专注影视产业的投资方向有关,每次活动都会邀请很多明星出席,搞得像一台时尚Show。   在如此的花团锦簇中,再刻意修饰的美丽,都有些不值一提。   正如此时坐在前排、一个身着嫣红色抹胸礼裙的年轻女子。   她雪白的肌肤在红色丝缎的包裹下,几乎有着耀眼的感觉。五官明艳姣好,巴掌大的瓜子小脸上带着几分傲娇的神气,然而那一双娇媚欲滴的大眼中却透着些空洞茫然,甚至有种兴味索然的寥落。   身旁男宾偶然搭讪,她便笑意盈盈地与他说上几句。   不经意的回身,她注意到签到处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衬衫西裤,利落简洁,而那干净的面容似乎也很是眼熟。   她仔细回想着是在哪里见过他。   却猛然忆起,那是在一个让她十分难忘的筵席上。   在那一天,她邂逅了一个让她苦苦找寻、惦念至今的人——周绍霆。   而这个年轻的男子,不正是周绍霆的私人助理么?   随着男子彬彬有礼地款步而入,红裙女郎这才看清,他身后还引领着一个身着旗袍的纤秀女子。   素雅的青花改良旗袍很适合她的身材,素净的面容看不出修饰的痕迹,一头秀发编成松松的蜈蚣辫垂在肩头,气质温婉娴静,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个未出校门的女学生,清纯无害。   红裙女郎的目光聚焦那女孩的身上,复杂的情绪自眼底升起。她看着那个男助理对她照顾有加、十分客气,心中不由疑惑:周绍霆的私人助理,那也是顶着天大的面子,就连自己的老板邢舜年见了,也都是礼让三分的,如今却对这个女子毕恭毕敬。   看来,这个脸生的年轻女子不仅来头不小,而且,和周绍霆的关系也绝非一般。    第58章 复仇计划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靳昕将颜晓湜妥帖送达,由于还有事要忙,便先离开了。   颜晓湜在贵宾席找到了给永晟集团留下的空位,便闷声不响地坐下来,低着头用手机看书,明摆出一副“别来和我说话”的架势。   由于程氏的永晟集团和雅厚资本并没有业务往来,此次邀请也只是出于礼仪,所以果真没有人在意这个冒牌的程家小姐。   最重要的是,现场已经有那么多光鲜亮丽的女星存在,对一个没有存在感的素颜女子就更加无人问津了。   中场茶歇的时候,颜晓湜很自觉地选了一个冷清的角落,随意吃些东西,正乐得清净,一个红裙美女却热情洋溢地走到她身边。   “你好,我是苏琳。”   晓湜抬眼看是个同性,才挂上随和的笑容朝她点了点头,“你好。”   苏琳心中划过一丝不悦,这样的反应与她自己的预期差距太大。一般年轻女孩见到她的第一反应,应该是作回想状,然后带着些恍悟和欣喜说:“哦——你不就是演那个什么什么的谁谁谁嘛!”   而这女人竟完全不认得她……她平常都不看电视的吗?   她猜对了,颜晓湜就是一个不看电视、不爱上网、只爱看书的现代奇葩。   苏琳的目光下滑到她胸前挂着的名牌上——永晟集团董事,程奕遥。   果然名头不小!   苏琳很热络地朝她伸出手,“原来是程董,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晓湜的神情滞了一下,才猛然想起,自己挂的是程家二小姐的名牌,顶的是她千娇万贵的身份。   她当下自然不能说破,于是只得微笑着回应了苏琳的握手,就当是对“程小姐”身份的默认。   苏琳对她格外热情起来,甚至有点讨好的性质,一会儿主动给她拿蛋糕,一会儿又为她取饮料,看她嘴角沾上了奶油,还体贴地用自己的手帕为她细心擦拭。   这样的亲密举止,看上去就像是一对相识已久的闺蜜。   颜晓湜是个慢热的人,对眼前这个乍然冒出的美女如此殷勤的表现有些不大适应,甚至还有点受之有愧。   因为她知道,人家这样的示好并不是对着她这个无名小卒的,而是对着程家小姐的。   不过,她倒也并不反感,相反的,还对这个长相甜美、性格开朗的姑娘生出些好感。   女孩子间总会找到一些共同话题,不管颜晓湜是个多么落伍的人。   既然时尚、明星、八卦都没得聊,两人就谈起了理想。   苏琳带着落寞的表情,说着自己的演艺生涯是多么的不易。娱乐圈人才辈出,新人一茬比一茬年轻、生猛,好不容易刚熬出了点头,紧接着就被一波“后浪”拍死在沙滩上,沦为半红不红的二三线艺人。   晓湜也颇为感慨,说自己现在所做的工作也并不是当初所喜欢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多久,就真的像感情要好的姐妹一般推心置腹了。   晓湜放下了对陌生人的防备心态,认定苏琳是个出淤泥而不染、坚守着自己简单梦想的好姑娘,并且和她还蛮谈得来。于是,她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苏琳眼波流转,看着面前女孩此时也闪现着愉快的眼瞳,仿若无意地问道:“哎,刚才送你来的那个帅哥,好像是亿疆总裁周绍霆的司机吧?”   晓湜想也没想便点了点头。   “那你和周绍霆是什么关系呀?”   这下晓湜愣住了,下意识想说:他是我上司。可转念一想,她现在的身份可是程奕远的妹妹,于是暗自编排两人的关系,心虚着说:“我们,是朋友。”   朋友。这个词可太宽泛了,可以近到亲密无间,也可以远到萍水相逢。   但是,苏琳那分外敏锐的女性直觉告诉她,这两人的关系,绝非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因为,她注意到,这个程小姐在听到“周绍霆”的名字时,眼神里有躲闪的光一闪而逝。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问及了敏感问题而有些尴尬,苏琳听见“程小姐”对自己说:“我先失陪一下,去趟洗手间。”   然后,她就在一个服务生的引导下走开了。   苏琳睨着她秀气的背影,眼中闪过不屑的神采。   原来周绍霆喜欢这种类型的——清汤清水的。不过,谁让人家是程奕遥大小姐呢?金童玉女,家世般配。   就在这时,餐台边的一个手机响了起来,苏琳低头一看,是“程小姐”落下的。   而上面闪现的那个名字,让她胸腔里的血液瞬间都涌上了脑门。   她来不及细想,便神色慌张地捧起那个手机,快步走到一个相对安静角落,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才下定决心似的接通了电话。   她的呼吸因紧张而有些急促,于是便用手捂着话筒,屏着呼吸,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凝神静听那边的动静。   一个低沉好听的男声响起在耳畔,语气透着股说不出的温和。   “结束了吗?我还有点事,让靳昕过去接你……”   苏琳像受到了刺激一般按下挂断键,死死地咬住嘴唇,呆立在墙角。   周绍霆竟然也会用这样不同寻常的语气和一个女人说话,那么,这个女人对他来说肯定也是不同寻常的人。   苏琳感到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跳出了腔子,在她此时混乱的大脑中,竟然浮现出一个周密的计划,如灵感乍现。   纵然有些冒险,但她不想再等下去了。   她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机会,错过也许就永不再来。   那个她日夜诅咒的名字,那种刻在她心头的仇恨,带着浸透了毒液的锋刃,划过青春少女本应无忧烂漫的岁月,刺穿了她每个夜里哭着惊醒的噩梦。   对,就是现在,她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苏琳瞬间变得平静,再次左右观望确认无人注意,然后打开已接来电的显示,暗暗记下了周绍霆的号码。   紧接着,她极力控制着微微颤抖的双手,迅速拆除了手机电池,并将所有物件一齐扔进了身旁的垃圾桶里。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个一念之差的决定将会改变她一生的命数。   做完这一切后,她挺直了身子,面带微笑,若无其事地走回方才的桌边,优雅地品尝着餐碟里的沙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晓湜回来后,根本没想起手机这回事,还以为和其他物品一起安好地躺在随身手包里。   她又和苏琳聊了一小会儿,觉得自己的任务也完成了,实在没兴趣听下半场,便告辞先走了。   一上电梯,晓湜顿时松了口气。好在没出什么岔子,既然“过场”走完了,她也可以回家了。   她想起来,周绍霆似乎说过,结束后让靳昕来接她的。   她伸手去摸包里的手机,想和靳昕说一下不用麻烦了,她自己回去就好,却摸了个空!   晓湜头脑嗡然作响,又折返回去。   她匆忙跑到刚去过的洗手间,没有;问保洁员,没看到;后来又奔回茶歇区方才逗留过的桌边,也一无所获。   而且,苏琳也不在了。   晓湜非常沮丧,怪不得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原来,倒霉事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站在酒店门外,一脸无助茫然,能背出手机号的联络人,此时一个也不在她身边。   一阵过堂风吹过,晓湜紧了紧衣衫。   既然一时也无法可想,还是先打车回家吧。   周绍霆瞥了眼来电显示,是靳昕,并且打的是他的私人号码,所以还是接了起来,压低声音说:“我在开会。”   然而,电话那边,靳昕的声音却透着焦急和忐忑,他说自己没有接到颜小姐,打了她一通电话都是关机。   周绍霆的眉头已经蹙了起来,沉声说了句:“知道了”,就挂断电话。   他起身走出会议室,拨通了那个被存为“收藏联系人”的号码。   果然,都是关机。   周绍霆的心里泛起一丝焦躁不耐。正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呼叫的也是他的私人号码。但是,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屈指可数。   周绍霆略一迟滞,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响起一个甜到有些发腻的女声,“喂,周总,您能听出我是谁吗?”   “你哪位?”   “我是苏琳啊,您还记得我吗?我们一起吃过饭的。”   “你怎么会有我这个号码?”周绍霆的声音十分严肃。   “哦”,那边却不以为意,带着笑音说:“刚才我在雅厚的论坛上碰到了一位叫程奕遥的小姐,是她给我的。”   周绍霆顿时明白了她所说的“程奕遥”是谁,当下便有些不悦,心想颜晓湜这丫头怎么没脑子,都说过不许告诉别人了,怎么还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不好意思苏小姐,我很忙。”周绍霆说着便要挂断电话。   “哎,等一下!”苏琳急急叫住他,接着放柔了声音,带着魅惑说:“周总忙完了,来请我喝杯酒吧,我在紫都酒店……”   她的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周绍霆没空理她,电话又响起,同一个号码,他直接拒绝接听。   可过了没几秒,一个短信发了进来,寥寥几字,却足以引起周绍霆的注意:“程小姐也在,紫都1208”。    第59章 丧心病狂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周绍霆的脸色开始不好看了,拿起手机又回拨过去,对方一接起,他就冷着声音说:“让程小姐听电话。”   苏琳娇俏地笑了两声,说:“干嘛那么着急嘛,你来了,不就见着她了?”   “我说,你让她听电话。”周绍霆字字沉顿,语气压迫感十足。   苏琳却并不买账,依旧捣着糨糊说:“她啊,她现在不方便接听。”   “苏琳,你最好想清楚你在干什么。”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苏琳忽然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腔调,压抑的声线中透着低哑说:“可你,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做过什么了?”   “你什么意思?”周绍霆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苏琳冷笑,接着缓缓吐出了一个名字:“王,永,刚。”   周绍霆的瞳孔瞬间紧缩,握着手机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紧绷的脸孔有着一种令人胆寒的阴郁。   他压低声音问:“你究竟是谁?”。   苏琳轻笑,又换回那种甜腻、柔媚的口吻说:“想知道?你来了我就告诉你。”   王永刚这个名字的出现,使周绍霆不能再淡定了。   他想起方才给晓湜打过一个电话,问她何时结束,好让靳昕去接她。而那边似乎并未出声就挂断了电话。   周绍霆当时就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也许是环境太嘈杂,淹没了女孩轻声细气的简短回答。所以,也就没有十分在意。   现在看来,她那个时候很可能已经人机分离,处于不自主的状态了。   周绍霆的心一阵阵地缩紧,压迫得血液四散奔腾。   他甚至没有回包房去打个招呼,就直奔停车场而去。路上,只给靳昕打了个简短的电话:   “带几个人,去紫都酒店等我。”   “什么事啊?”   “和王永刚有关。”   电话那边有半秒的空白,紧接着响起靳昕果决的回复:“是!”似乎进入了一种异乎寻常的备战状态。   周绍霆惦念着晓湜的安危,车子开得飞快,红绿灯都成了摆设,一路飙到紫都酒店。   靳昕还没有到,他也没心思等其他人,自己先冲到了短信中提到的“1208”房。   门铃响起,迎接他的是苏琳明艳娇美的笑颜。   她穿着红色抹胸短裙挡在门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明晃晃地在周绍霆眼前晃动。   然而男子却直接无视,伸手拨开她的肩膀,大步流星般走进屋内,环视一周后又推开卫生间的门,这才回过头,冷冷地看着苏琳问:“人呢?”   苏琳娇媚一笑,万分婀娜地走到周绍霆身前,几乎贴上了他的身子,柔声说:“我不是人么?”   周绍霆一把搡开她,低沉着声音说:“苏琳,我劝你不要试探我的耐心!”   虽然他其实并未用力,但男子的力气本来就大,苏琳还是趔趄了一下,歪在墙壁上。   她偏过头笑了两声,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心智丧失之前的疯狂。接着,她缓缓站直了身子,大红色的裙子映在漆黑的眼底,像是两簇仇恨的火苗。   “我不叫苏琳,这只是我的艺名”,她冰冷地说:“我叫王,林。三横王,双木林。”   周绍霆眯起眼睛端详了她一会儿,沉声道:“果然是你。”   “没错!”   怪不得总觉得她很眼熟,第一次在晚宴上见到时就有些异样,只是当时并未细看,也并没在意。   原来,他们以前见过面,而且不止一次,虽然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那时的她还没有整容,也不化妆,少女未长开的青涩样貌与现在有很大差异。所以如今乍然相见,根本认不出来。   其实这样一个答案,周绍霆在来的路上已经猜到了。因此,他此刻并没有太多惊讶,只是像个商人一样地开出条件,冷漠地问:“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苏琳重复了一遍,然后就又笑了,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   “这我可得好好想想”,她不紧不慢地说着,水葱似的手指轻敲着粉凝的脸蛋,似乎在认真地思考。片刻后,她极其认真、字斟句酌地说:“你,祸害了我的人生,让我这些年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那你是不是应该,至少还我一个清平安乐的后半生?”   周绍霆冷冷地看着她,并不接话,等着她说下去。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究竟在打着什么算盘。   苏琳的心里早有计较,此时尖尖的下巴一扬,“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帮我搞定洪锋,让他不要再纠缠我,然后给我足够多的钱,让我可以舒服地过后半辈子。”   周绍霆在听到“洪锋”这个名字的时候,清冷的眼底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扫过苏琳的脸。   这女人也太没有底线了,居然连洪锋那样的人也豁得出去!   他看着面前这个大好年华的女子,眼中不自觉地带上了点怜悯的色彩。   这样同情的目光像利刺一般戳穿了苏琳小心呵护的自尊。   一瞬间,她只觉得心里无限悲凉,于是勾着唇角轻嗤一声,像是故意要挑衅他一样,拖长了声音说:“这第二么,最终效果和第一条还是一样的。那就是——让我做你的女人,你来为我的后半生负责!”   周绍霆眼里的怜悯消失了,面无表情地对视着她,冰冷地说:“我没有这个义务。”   苏琳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地断然拒绝。如果说,她第二个要求确实是刻意刁难,可第一个要求,对周绍霆这样的人来说并非难事。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根本就不想帮她!或许,正因为她是王永刚的女儿。   苏琳满眼悲愤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然而周绍霆的耐心也正在耗尽。   他毫不在乎女子已近崩溃的情绪,只阴冷地说:“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刚才见过的程小姐在哪里?你若敢耍花样,我有很多种方法让你后悔自己今天的言行。”   他这样的口吻,仿佛来自地狱,让人不寒而栗。   苏琳被激起一种出于本能的恐惧,眼神不安地动了动,虽然很不服气,但还算老实地回答了句:“我怎么知道,她先走了。”   周绍霆二话不说,转身就要走。   苏琳这才从他的威慑下惊醒,不甘心地上前两步,对着他的背影大喊:“周绍霆,你这样对我,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她的气势很强烈,周绍霆的脚步滞了一下。紧接着就听见身后的女人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我要让你身、败、名、裂。”   周绍霆漠然回过身,轻描淡写地说:“我平生最恨别人的威胁。”   “可我并不是在威胁你。”苏琳面带诡异的微笑款步上前,在周绍霆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猛地用一只胳膊死死勾住他的脖子,将身子紧贴在他身上,而另一只手则顺势绕到他身后,一把拉开房门。   同一时间,早就埋伏在门口的众多狗仔一拥而上,拿起照相机疯狂拍摄,闪光灯亮成一团。   在男子将女人愤怒地推开之前,他们已经拍到了足够多的“证据”。   周绍霆早已明白,这一切都是苏琳这女人设计好的,门口的娱记也肯定是她事先招呼过来的。她要和他“谈判”,如果目的不达,就让他“身败名裂”。   真是好样的,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女!   周绍霆连一眼都没再去看那个被他推在墙角的女人,只正了下衬衣领口,便镇定自若地转身离去。   苏琳顿时像被抽空了筋骨,软绵绵地贴着墙壁滑下去,瘫坐在地上。   她原本潋滟的眼波此时只剩下一片朽涩,眼泪将粉底冲刷出一道道沟壑,口红模糊的唇边挂着自甘堕落的笑容。   还有些闪光灯在对着她一亮一灭,但她全然不在乎,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哭着,笑着。   她知道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这一步走出,就永无回头之路了。   她得罪了一个她得罪不起的人,她要和一个她斗不过的人斗。   可她即便是以卵击石,注定要粉身碎骨,也绝不后悔!   反正她这辈子也是完了,所以,才更不能就此便宜了他!   这男人当年一个轻易的决定,就荼毒了她以后的全部人生。现在,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坐享安乐而无动于衷?   苏琳胡乱地抹了把眼泪,扶着墙壁站起身来,耳边娱记的吵嚷和提问她似乎根本听不见。   她涣散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而决绝,似乎已经有所准备。   她知道,周绍霆是不会明着来的,因为他是有头有脸的人,是商界翘楚、社会精英。而她,却还有些隐秘的力量可以最后一搏!   刚才那些娱记少说也有二十来人,所谓人多势众,气势汹汹。   周绍霆走后,他们有几个留下来追拍苏琳的狼狈相,更多的则是追在周绍霆身后,想深挖些博人眼球的猛料。   然而,他们谁也不敢跟得太近。周绍霆冷肃的气质就像天然屏障,将所有人都屏退在三米开外的距离。   有胆子大的,还在后面举着个录音笔,不识相地追问:   “请问周先生是什么时候开始和苏琳小姐交往的?”   “周总这次是认真的吗?”   “周先生您刚才好像很生气,是因为您婚姻的问题在和苏小姐吵架吗?”   ……   周绍霆全都充耳不闻,大步走进电梯。   电梯门大敞四开,但一圈娱记都自动在门外停住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越雷池半步。最后,只得眼巴巴地看着电梯门又关起来,将男子肃穆而立的身影压缩成细长的一条,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第60章 后知后觉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周绍霆一从酒店出来,就看见靳昕已经带着三辆黑色轿车等在楼下了。   靳昕回身看见他走出,急急迎上前去,一边询问着“怎么样”,一边拿眼睛上下打量着他,目光中透着紧张,像是在观察他有没有受伤。   “我见了王永刚的女儿。”   周绍霆只说了这一句话。   这时,坐后一班电梯下来的狗仔也从楼内蜂拥而出,呼啦啦地涌向车队。   也不知哪个不开眼的记者,举着相机按了下快门,闪光灯一亮,就像是一个无声的信号。   同一时间,十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像约定好一般,齐刷刷地从三辆黑色轿车中下来,面无表情,目光不善,直奔着闪光灯亮起的方向而去。   那一群记者见大势不妙,忙收起家伙,在最短的时间内作鸟兽散。   周绍霆根本没心思理会那些狗仔,对着靳昕一脸严肃地吩咐道:“我坐小魏的车回公司,你带着剩下的人去颜小姐家里,地址你知道。如果她在家,务必把她好好地带到我面前来,我有话要问她。”   “好”,靳昕重重点头,但一转念,又十分小心地问:“那,那如果她不在呢?”   周绍霆的目光倏然冷却,脸色像凝着亘古不化的寒冰,低声说:“那就告诉你师父。”   师父?!   靳昕呆了一瞬,又猛然回过神,“师父”这两个字让他深刻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于是,他一刻也不再耽搁,利落地回身上车,带着另外两辆车向徐汇区驶去。   周绍霆坐在车上,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像一樽静默的雕像,只目光沉沉地看着窗外。   忽然,他的眼神动了动,似乎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给钟恺打了个电话,只说了一句话:“今晚加班,启动危机公关应急预案。”   靳昕站在晓湜家的门外,一手按住门铃,一手猛拍门板。可过了半天也没有动静。   小伙子急了,后退两步,想也没想便抬起右脚,准备把门踹开。   就在这时,主人终于把门打开了。   颜晓湜神色讶异地出现在门口,卡通家居服外面罩了一件运动外套,头上裹着毛巾,有两绺湿答答的头发不安分地垂下来,滴下的水滴将肩头洇出小小的水印。   她显然是刚洗过澡,已经准备宅在家里不出门了,却不想还有乍然到访的客人,而且,竟然是周绍霆的贴身助理!   她看着靳昕因焦灼而泛红的脸,平日意气飞扬的神情此时透着一丝慌乱。   晓湜心里一紧,竟脱口而出:“绍霆有事?”   她叫他“绍霆”,她满目关切。   不知为什么,靳昕的心里涌起一阵欣慰,连脸色也和缓下来,扯出个笑容说:“周总没事,就是想请颜小姐过去一趟,说是有些话想和您说。”   晓湜听说他人没事,一颗心便放了下来,但又被告知他要见自己,却有些不情愿。   她扭头瞥了眼客厅的挂钟,已经七点多了,就算是要加班,也不用这样不人道吧。都换了睡衣了,还要被拖出去……   晓湜露出为难之色,婉言推辞道:“要是没什么特别的事,明天行吗?你看我都准备休息了,也不太方便。”   靳昕哭笑不得地说:“颜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了!我刚才没接着你,周总还没跟我算账呢,他这时候让您过去,那肯定是有急事啊!”   “什么事啊?”   靳昕搔了搔头,有些烦躁起来,“嗨呀,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反正周总是担心您的人身安全!”   晓湜一愣,怎么连“人身安全”都出来了?再看着靳昕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她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   于是,晓湜只好胡乱找了身衣服换上,连头发也顾不得吹干就跟着靳昕出来了。   一出楼门,颜晓湜惊呆了。   三辆黑色奥迪一字排开停在公寓楼下,前后车灯都点亮着,像是在对她行注目礼。   这是什么情况?   晓湜还迷迷糊糊的,就被靳昕催促着上了中间的一辆车。   车队匀速行进在浅浅的暮色中,车距几乎保持不变,气势十足。   颜晓湜一个人坐在后座,明显能感到车内的气氛透着森严和压抑。她看了看坐在副驾位的靳昕,他侧脸的线条绷得紧紧的,有如刀削。晓湜心中的忐忑不安越来越强烈。   她倾着身子,小心地问前面的人:“那个,周总是不是不高兴了?”   靳昕低着喉咙“嗯”了一声。   晓湜的心瞬间纠成一团,揣测着种种可能招惹到周绍霆的原因。   想来想去,却只有一条,该不会是因为她手机丢了联系不到吧?不过,这也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拿她去问罪吧?   颜晓湜坐不住了,动了动身子,语气里几乎带着些恳求,“靳助理,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周总不高兴了?”   靳昕回过头,看见晓湜正用微微颤动的眸子盯着自己,嘴唇抿得发白,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紧攥着外套的下摆。   那紧张兮兮的样子有些好笑,可又让人于心不忍。   靳昕可不是一般的人,这女子在周绍霆心里的地位,他清楚得很。看她这副提心吊胆的样子,那要是让周绍霆见了,估计也是要心疼的。   于是靳昕思来想去,决定把事情的原委先告诉她。   “今天下午,你是不是碰到了一个小明星,叫苏琳的?”   “对啊。”晓湜点头,不解。   靳昕冷哼一声,恨恨说:“那女的是周总仇人的女儿!”   晓湜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她实在不敢相信,这小说里才有的恩怨情仇的桥段,怎么会在现实中摊到自己头上?   然而,靳昕的声音却格外真实,“苏琳她父亲原本是周氏企业的得力干将,被老周总,啊,也就是周总他父亲提拔为亿恒电子的副总。可后来,老周总发现那人背景不清白,说白了就是和**上有些纠葛,而且嗜赌如命。他觉得不能留这么个人在身边,坏了公司的名声,就找了个借口把他辞退了。谁知,那人报复心极强,临走前盗出了亿恒电子的商业机密,转卖给竞争对手,不巧又正赶上09年经济危机,导致亿恒电子濒临破产,负债累累。老周总一着急就犯了脑溢血,可苏琳的父亲仍然对周总一家紧逼不放。”   晓湜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像是能够体会到周绍霆当时的焚心焦灼。   “那后来呢?”   “后来是周总的母亲出面,把已经千疮百孔的亿恒电子托付给当时的海外部执行董事,然后举家迁去了美国。一来是想让老周总静心调养,二来,那边还有以前生意上结下的关系,想借机寻找出路,以求东山再起。”   美国,这个遥远的空间将晓湜的思绪带回了一个久远的时间。   在记忆的彼端,一个女孩满脸殷切地仰望着男子,小心地问:“你一定要去吗?……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出国会就失去我,你还会走吗?”   晓湜的脑海一片混乱,噪杂喧嚣,她仔细分辨着,那声音像是通话的背景音,男子压着急迫的声调夹杂其中:“有事吗?我在忙……”   他是真的在忙,无比迫切地想要在窘境中绝处逢生,或许已经焦头烂额。而年少的她,却一无所知,任性得可笑。   晓湜感到心里像是被人灌入了一股苦水,酝酿发酵,无处排解。   她听见自己喃喃地问:“那,那周伯父现在好了吗?”   靳昕沉默了一瞬,垂下眼睛说:“老周总在美国去世了。”   晓湜哽住了,原来从头至尾,她什么都不知道!   绍霆当年的处境该是多么的艰难。他和母亲的关系一直很冷淡,在陌生的异国他乡,残酷的商战,至亲的离世,他是不是只有一个人扛着那些悲苦,踽踽独行?   她没有陪伴在他身边,没能给他安慰和支持,却还在电话里不知所谓地逼迫他:“你能不能给我个许诺?”   让他拿什么来许诺?当时的他一无所有,前路一片迷惘。   他说“承诺没有任何用处”,其实不是不想给,而是给不起。   他说“如果你能放手,也许会比较好”,其实不是想放弃,而是不想把她也卷入命运的漩涡中。   他是在保护她,用自己的放手,许给她一个更安稳的未来。   可是,他们都错了。   失去了彼此的人生,有如走入陵园,周遭静谧,却了无生机。   每多想一点,晓湜的心就下沉一分,到最后,整颗心就像是浸透了苦水的海绵,只再轻轻一戳,那些又酸又苦的液体就会涌出来,腐蚀五脏,流毒百骸。   靳昕听后座半天没有动静,不禁回过头来看,只见女子的眼神涣散而凌乱,夹杂着复杂的情绪——茫然无措,伤怀怅惘,像是弄丢了一件至为宝贵的东西,让人看了心酸。   “颜小姐,您怎么了?”他禁不住轻声探问。   晓湜的眼睛动了动,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没,没什么。”    第61章 孤男寡女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靳昕叹了口气说:“周总和他父亲最亲了。老周总的病,说到底也和苏琳她父亲脱不开干系,所以,周总一直咽不下这口气。那时他已经将亿恒电子剩下的产业和永晟集团的一家子公司合并为亿疆集团,转作投资,小有起色,又在上海找了家私人侦探机构暗中搜集苏琳父亲的罪证。谁知那人是个玩儿不起的,见事情败露,竟然跳楼自杀了!”   靳昕捏了下鼻子,回头看着晓湜说:“就你碰见的那个苏琳,就是他的独生女儿,她千方百计想接近周总,目的不善哪!”   晓湜的心倏然一紧,牵连着五脏六腑都提到了喉咙口。   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那都是旁观者说的。对当事人而言,有些事若是不报,又怎么能放得下?   正如昔日的周绍霆,正如今日的苏琳。   这个时间的亿疆大厦已经很冷清,大部分灯光已经灭去,只剩下廊厅过道的顶灯,还在散发着惨白的光。   晓湜走得有点战战兢兢,除了身后的靳昕,连个人影儿也看不到。过分的安静和明暗不均的空间,让她心里面有点瘆的慌。   靳昕把她带进周绍霆的办公室,一句话也没说,就很自觉地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晓湜听见玻璃门缓缓关上的声音,竟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算是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么?   周绍霆坐在宽大的办公椅里,很仔细地看着站在当中的女孩。   那样审视的目光,就像是一架精密的仪器,在检查她有没有受到肉体上的伤害,或是精神上的刺激。   晓湜不自在地将散落的碎发掖到耳后,小心地问:“你找我来,什么事?”   “下午的论坛结束后,你去了哪里?”周绍霆不回答她,只问。   “回家了。”   “手机为什么不接?”   “……丢了。”   周绍霆露出个很佩服的眼神,然后从椅子里站起身来,径直走到她面前。   女孩的头发披散着,一绺一绺的,好像还有点湿,上身罩着宽大的运动外套,下身却是一条正装西裤。这搭配简直了,明显是胡乱穿的。   晓湜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周绍霆吸了口气,说:“苏琳知道我的私人号码,她说,是你告诉她的。”   “没有啊!”晓湜猛然抬头,矢口否认,慌乱的眼神里甚至带了些……惊恐。   周绍霆点点头,现在他已将整件事情的始末串连清楚:苏琳假意接近晓湜,偷了她的手机后打给自己,并以晓湜作诱饵让自己去酒店,要挟目的不达,便自导自演了一出“绯闻曝光”的戏码。   真是机关算尽。   晓湜感觉男子又走近一点,那熟悉的清冽气息已经扑面而来。她想往后退一退,然而却好像进入了他威慑力的中心,不敢再挪动分毫。   她的心跳开始加速,余光瞥见男子的手抬了起来,还来不及反应,额上已挨了一记爆栗!   轻微的痛感像是一个玩笑,晓湜抬起头,就看见了一个她想念已久的表情。   男子的眉眼格外温和,唇角挂着一丝嘲弄的笑意,说:“你个石头脑袋,什么时候能长点心眼?”   这样久违的表情和话语,让晓湜仿佛回到了那些甜蜜的时光。   那时的他就总是带着这样的表情,不无调侃地说:“颜晓湜啊颜晓湜,怪不得叫晓湜,真是个石头脑袋!“   晓湜觉得自己的心底像是裂开了一道缝,方才路上的忐忑不安、担惊受怕,还有靳昕的话带给她的那种恍悟和心酸,一瞬间,全都顺着那条缝隙涌了出来。   她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却极力忍住,只皱了皱下巴,挤出一个浅浅的小坑。   周绍霆看着她这样的表情,右手不自觉地抬了起来,屈着手指将手背缓缓贴上女孩的脸颊。他的触碰是那样小心而轻柔,就像是浮在女子的肌肤上。   她的脸被晚风浸得微微发凉,而男子的手却是温热的,带着男性骨骼特有的生硬,硌在晓湜心底最柔软的伤口。   炙热的疼痛一发而不可收拾,遍及全身。   一颗晶莹的泪珠溢出眼角,顺着女子面庞清秀的轮廓缓缓滑落。   下一个瞬间,她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强大力道猛地带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熟悉的感觉,让她的心安定下来,令人沉醉的男子气味,让她几乎舍不得呼吸。   男子用手扣着她的头,让她的脸紧靠在自己的肩头,似乎要用体温和拥抱,带给她无限的温暖和安全。   然而,当晓湜的目光接触到他板正的西装,如此近的距离,使布料的纹理映在眼底,被夸张得放大——细密精良,尽显高贵。就像是一种身份的提示,让她顿悟此时沉溺的种种,已成过往。   她在干什么?   她正偎依在一个已婚男人的怀里!   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晓湜瞬间清醒,她从男子的怀里挣脱出来,尴尬地后退了两步。   周绍霆的怀抱陡然一空,双臂缓缓垂下。   这个动作看在晓湜眼中,有种说不出的落寞,让她心里酸疼。   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痕,整了整心绪,才想起苏琳的事,于是很过意不去地说:“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周绍霆低笑,“你就是我最大的麻烦。”   然后,两个人就都没有说话了。   沉默,寂静。   晓湜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流淌的声音。   周绍霆则细细欣赏着她混合着歉疚、不安、委屈和尴尬的神色。   不过,见她无恙,他也就放心了。   周绍霆走回自己的办公桌,随手拿起一串钥匙,顺带看了眼桌面上铺开的文件书函。那是钟恺小宇宙爆发的成果,娱乐圈和文化传媒界能动用的关系都打过招呼了,要求只一条:封锁消息,封杀苏琳。   并不是周绍霆有多在乎自己的名声,他不看重这些浮云。但是,亿疆集团的正面形象不可以受牵累。   然而事已至此,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周绍霆准备离开,在经过晓湜身边时,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说:“别站着了,走吧。”   晓湜跟在周绍霆身后,走在空无一人的大楼里,玻璃门窗反射着清冷的灯光,气氛显得有些诡异。不知什么电器偶尔发出窸窣的响动,更加剧了她的心惊肉跳。   她总感觉身后有一团黑影在渐渐袭近,不由加快脚步,也顾不得与前面那人保持安全距离,只想快点离开。   周绍霆突然停下脚步,晓湜闷着头往前一冲,差点撞在他身上。   男子一侧身,给她让开一条路,说:“走前面。”   两人从电梯下到停车场,此时空荡无人的地下空间是个格外阴森的所在。   周绍霆面无表情,也不和她说话。颜晓湜又开始胡思乱想,觉得眼前这场景特别适合杀人灭口。   周绍霆上车后,一探身就推开了旁边副驾位的车门。   晓湜磨磨蹭蹭地坐进去,鼓捣着安全带,只听“咔哒”一声车门落锁的声音,像是一声阴恻恻的怪笑,激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终于还是绷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你吃饭了么?”周绍霆似乎很喜欢用自己的问题来回答别人的问话,这种人,说明潜意识里希望别人跟着他的逻辑,服从他的安排。   “还没”,晓湜觉得今天的周绍霆不太对劲儿,还是保持距离为妙,于是紧跟着又加了句:“我,我回家吃就好了,你把我放在……”   “什么?”周绍霆转过脸看着她,好像是有意要打断她的。   晓湜的声音低下去一点,换上了更为礼貌的语气,“我说,能不能麻烦你把我放在地铁站?”   “上一句。”   “……我回家吃饭?”   周绍霆满意地点点头,饶有兴致地说:“好啊,正好我也没吃,就去你家吧。”   说罢,他对着晓湜露出一个近乎邪魅的笑容。   车行平稳,周绍霆忽然说:“为什么你每次上我的车,都急着要下去?”   晓湜无言以答,只在心里默默地说:因为,我们最终要走向两个方向啊。   其实,绍霆的话也没有说完,只在心里继续说下去:可你知道,我是不会把你放在半路的,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周绍霆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一进晓湜的公寓,就大喇喇地往沙发上一座,神态无比惬意。   他高大的身躯窝在小小的沙发里,好像把整间公寓的空间都占据了好多,让清冷的感觉荡然无存,被填的满满的。   晓湜给他倒了杯水,他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看来是真渴了。   然后,他就仰起脸看着女主人,平日深刻的表情此时竟有些孩子气的简单和满足。   晓湜觉得一定是自己太累了,出现了幻觉,才会觉得他有那样的神情。   其实晓湜很别扭,但到底不忍心他挨饿,终于还是扎起了围裙,钻进厨房去忙活饭食了。   冰箱里有些空,她一向不喜欢囤积食物,翻了翻,只找到番茄、鸡蛋、土豆还有昨日在超市买的榨菜和辣豆皮。   看来只能委屈他了,谁让他非要跟她回家蹭饭的!    第62章 情难自已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周绍霆坐在客厅,听着厨房的响动,先是水龙头哗哗地响,接着是砧板的笃笃声,然后是灶台点火的声音和食物滑入油锅的“嗞啦”一声。   这些都是由那个小女人制造出来的声响——她在为他起灶做饭。这人间烟火的声音原来这么动听!   抽油烟机呜呜地鸣响了起来,昏黄的灯光把女子忙碌的侧影投在磨砂玻璃拉门上,是那样暖融融、热腾腾的。   周绍霆的眼神也渐渐温暖起来。   就这样吧,这样,就很好。   晓湜的厨艺一向疏于练习,所以,很有些手忙脚乱。锅子控制不好火候,调料掌握不好用量,要么盐放少了,要么醋放多了,只能反复用嘴巴来丈量,但还是不对味儿。   忙活半天,她汗都出来了,可最后的成品,简直拿不出手。   每道菜看上去都有些黑乎乎的,色香味俱是乏善可陈。而且,没有荤腥。   晓湜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记得周绍霆第一次来她家里吃饭,是韩冬大厨掌勺,这回换成她,却给弄成这样。   不过周绍霆倒是不嫌弃,接过晓湜盛好的米饭,连看也没看那些菜,拿起筷子就吃起来。   晓湜戳着自己碗里的饭,很忐忑地看着他。   周绍霆吃了几口,突然停住了。   晓湜心里一紧,以为要被嫌弃了,却听见男子很有雅兴地问:“有酒吗?吃一顿你做的饭可真不容易,美酒配美食,才不虚此行。”   晓湜真不敢把“美食”二字和桌上那几盘焦糊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她很汗颜地从角橱里翻出一瓶红酒——家里唯一的存货,还是上次她父亲来,韩冬带来的。   周绍霆喝着红酒,就着小菜,似乎很享受,每样菜都不冷落。   晓湜看着,在心中笃定:这男人肯定是饿坏了,只有饿了的人才吃什么都香。   周绍霆这一顿吃了可真不少,他一向饮食有度,而今天,他显然破戒了,酒足饭饱后,还把剩下的榨菜蛋花汤喝了个精光。   他用餐巾纸抿了抿唇角,清冷的容颜在酒精的作用下微微泛红,眼里也蕴上了一层不明所以的喜悦。   在晓湜看来,这是典型的微醺表情。   她将碗筷收拾进厨房,出来想将客人送走,而周绍霆却依旧很没眼色地杵在原地,一点儿也没告辞的意思。   他看见晓湜走出来,便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去收拾一下,到我那住几天。”   晓湜懵了,傻呆呆地愣在厨房门口。   “……老韩的女儿来了,你去陪她住两天,就算加班。”   他没有告诉她真实的原因。   方才在公司,他已经让钟恺调查清楚,苏琳就是洪锋的女人。洪锋这个人底细很不干净,而苏琳又已经盯上了晓湜,他是怕她有危险。   可他不想用这些不确定的情况让她担惊受怕,更不想因此破坏了她对这个世界简单安好的认知。   但显然,他给出的这个理由太没说服力,晓湜一反应过来,就断然拒绝了:“这怎么行!我怎么能去住你家?不行不行,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她一口气说完,犹自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周绍霆脸一绷,刚想要命令她,客厅的座机电话却响了起来。   晓湜边擦干手边接起电话,“喂?”她只说了一声,周绍霆便看出,她的神情明显地僵滞了。   “嗯,还好……那么快?……哦……我在洗碗,空了说行吗?……嗯,好。”   她挂上电话,仍旧失神地坐在沙发里,一动也不动。   周绍霆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康宁?”   晓湜一惊,怎么什么都瞒不过这男人的眼睛!   她点头,“嗯。”   “他要回来了?”   晓湜又是一惊,不可思议地看向眼前的男人,嘴上故作平静地说:“嗯,说是培训提前结束了。”   “看来,我要抓紧了。”   “嗯?!”   晓湜的眼睛瞪得老大,她觉得今天的周绍霆简直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而她的心底也正有种隐秘的预感,在随着他反常的言行一起,慢慢生发。   周绍霆直入正题,毫不拐弯抹角,“我想,你心里应该清楚我对你的感情,从以前到现在,没有变过。你自己也要做个抉择了。”   晓湜无法淡定了,一下子就从沙发里站了起来。她心跳剧烈,血流加速,大脑有一瞬间的眩晕,努力缓了缓,才说:“我有什么抉择好做的?你已经结婚了,有妻子,有家庭。我们不可能再有什么关系。”   “我的婚姻,和我们无关。现在,我只要你回到我身边。”   “我不能这么做。”晓湜咬起了嘴唇。   “为什么?”周绍霆不咸不淡地说:“你真的爱那个康宁?还是感激他却无以为报?或者,只是习惯了一种生活方式?”   “这都不是重点!”晓湜的情绪有些激动了,义正辞严地说:“重点是,我不能做一个破坏别人婚姻的坏女人!”   也许是觉得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幼稚,周绍霆低笑了一声,无比诚恳地说:“我没有让你做破坏我婚姻的‘坏女人’,我只是让你,做我的女人。”   晓湜震惊了,这男人简直不可理喻!   他怎么能用那样诚恳的态度,来说这种最没有诚意的话?   又是谁给他的自信,让他觉得,她会接受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邀请?   晓湜觉得,这样的话已经触犯了她的底线,使她的自尊和人格都受到了某种程度的贬低。于是,她的态度也冷下来,平平地说:“你的感情,我受不起。我只想过平淡的日子,每天能够踏实睡去,安心醒来。你,放过我吧。”   周绍霆盯着她看了两秒,沉沉地说:“四年前,我一放手,你就消失在人海。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两遍。”   他眯了眯眼睛,语气坚决,“除非,我能够肯定你已经放下了。否则,这一次,我一定会和你纠缠出一个结果。”   “我已经放下了,真的,我对你没有感觉了!”   晓湜被他强势的态度震慑得头脑发昏,想也没想便抢着答复,然而话一说出口,她的喉头就一哽,眼神倏然暗淡,再无光彩。   “可以”,周绍霆的气度依旧淡然,他凑近女孩的脸,直视着她的湿润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但是,我看到的,不是这样。”   他那样近地逼视着她,他身上的热度几乎已经侵袭了她的皮肤。   晓湜觉得自己的脸颊也开始发烫,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却能感受到那炙热深沉的目光。像是幽深的隧洞中燃起的火炬,有着强大的吸引力,让你想要到达那黑暗中的温暖和光亮,哪怕尽头是未知的危险。   晓湜不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不小心撞到了沙发旁边的落地灯。   暖黄色的灯光微微摇曳,笼罩着女孩绯红的双颊,在这样的光线下,她的肌肤也显得更加细腻柔和。   男子垂眸看着她躲闪无措的目光,她紧紧抿住的嘴唇……不知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还是内心压抑已久的渴望,周绍霆竟然像不受控制一般,对着那一对嘴唇吻了下去。   晓湜还来不及反应,男子炙热的唇已经印在了她的唇上!她大惊失色,身子重心不稳,就跌坐在沙发上。   男子顺势也俯下身来,一手撑在沙发背上,一手揽住她的肩,加深了那个吻。   晓湜一边咬紧齿关,一边本能地挣扎,然而,她陷在软绵的沙发里,仰着脖子,这样的姿势一点力量也使不上。   最终,她微弱的反抗只是让男子加重了环住她肩头的力道,更加霸道地掠夺着她的呼吸。   他结实的身体、坚定的拥吻和那熟悉的男子气息侵袭着晓湜大脑里最后残存的一点理智,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如果什么也不想,就这样死掉,会不会也很好?   恍恍惚惚间,她也闻到了男子身上的酒气……   这样的感觉,好熟悉——窒息的压抑、迷乱的酒气、溽热的拥抱、绝望的心境……   晓湜的脑海中像闪进一道殷虹的光亮,刺穿了她记忆深处一个疼痛的内核,带泪,并且不可碰触。   她像是猛然恢复了神智,瞪大了双眼,抗拒、害怕、自责……她用尽全力,一把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子,从沙发上挣坐起来。   她起得太猛,力道过大,连沙发都“吱扭”一声后挫了半米。   这一推,也让男子冷静下来。又或者,他其实一直都很清醒。所以,他才没有丝毫讶异,依旧呼吸平整、镇定自若地看着眼前狼狈的女子。   “你喝多了!”许是太过紧张,晓湜只感觉身子发软,连站也站不住,只得用手撑着沙发背,兀自平定着紊乱的呼吸。   周绍霆用手略整了一下压折的西服前襟,什么也没说。   晓湜一直垂着头,不去看他,最后,勉力压着发颤的声音说:“时间不早了,我要休息,请你……离开。”   周绍霆明白,事态急转直下,发展到这个地步,他现在也没办法再强迫她听从任何指示了。   所以,他只能独自离开,临走时,还是交代了句:“晚上锁好门,不要出去,有事用座机打给我。明早靳昕会来接你。”   女孩垂着头,像是一只失落的布偶。   “听见没有?”   她依旧没有反应。   周绍霆咬了咬牙关,转身关门离去。    第63章 最后一面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身姿修长的男子站在深沉的夜色中,他脑海里全都是她刚才的样子——蹙起的眉头、抗拒的眼神、紧闭的嘴唇、由绯红转成煞白的脸颊……   这一切,好像都有一种……禁欲的色彩。   是为了什么?   原来再坚硬的心,也可以这样的疼。   周绍霆抬起头,仰望楼宇间一扇窗子透出的灯光,在心里默默地说:我也曾想过要远远地看着你,不再去打扰你,直到看见你得到幸福,我再转身,静静地走开。可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我做不到。对你,我永远无法做个旁观者,我想要成为给你幸福的那个人。   这一晚,颜晓湜睡得很轻。那一年的雨,落进梦里,溅起一圈圈涟漪。   她悠悠醒转,却听见窗外真的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她起身去关窗子,手臂瞬间被雨水打得潮湿冰凉。   妈妈总说,女孩子睡觉要关好窗子,不然容易着凉。可她总是记不住。   回到床上,晓湜却再也睡不着,于是抱着被子蜷坐在床头。   她的嘴唇上似乎还残存着他留下的灼热,他当时的力量是那样的坚决。   晓湜抬起手,轻触自己的嘴唇,其实是微凉的,这让她恍然觉得,晚上发生的那些事都只是一个梦,明早醒来,梦就会消散。   但问题是,她究竟想不想要梦醒?   窗外风雨渐大,敲打着卧室的窗玻璃,仿佛殷切的呼唤,让她不要遗忘。   于是,穿过层层雨幕,一些已经被囚禁在记忆最远端的影像便愈加清晰。   这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他刚才那个微醺而炽烈的吻?还是因为这风雨交加的初夏夜?还是因为她喜欢精神自虐的习惯?   抑或是因为,那些疼痛的记忆本是她成长的一部分,已化入她的身体,碾入她的灵魂,每当稍有触动,就会生根发芽,愈来愈茂盛,花开不败。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那是她大四毕业前夕论文答辩的日子。   当她走进中文系的大楼,却直挺挺地站住了。   那个已经从她的世界里消失的人,突然真实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他修长的身子斜倚着门厅的立柱,像是一个落寞的符号。他瘦了好多,脸颊微微凹陷下去,棱角尽显,看上去有些冷厉。眉宇间不再是昔日的意气飞扬,而是多了一抹阴郁。   他面无表情地走向目瞪口呆的女孩,只说了一句话:“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晓湜的毕业答辩发挥得很不好,幸好她论文质量不错,老师们也知道她平日成绩优秀,所以都没有为难她。   答辩一结束,她便支走了同学,一个人默默去赴约。   是不是,到了一切都交割清楚的时候?   绍霆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带她去了学校后街的一家西餐馆。   以前他们也常去那家店,虽然牛排烤的太老,咖啡都是冲调的,但好在环境温馨。纸糊造型的吊灯,杯盏托盛的蜡烛,光线微暗,使人舒适。   来吃饭的都是附近的学生,沙发位里散落着成双入对的情侣,或是三五好友,年轻的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让晓湜羡慕到心酸。   而她却怎么都笑不起来,心口有如灌铅。   “答辩怎么样?”   “还好。”   绍霆随手割了块披萨放进晓湜的餐碟里,“先吃吧,吃完我有话要问你。”   他说完,自己就拿起刀叉先吃了起来,那样子根本不是在享受地用餐,而像是在完成一件任务。   接下来,再进行一项更重要的任务。   他利落地切着牛排,像喝水一样咕嘟咕嘟地喝着红酒,没有再看对面的女孩一眼,好像她根本就不存在。   晓湜看着眼前的美食,却怎么也吃不下去,两只手握着刀叉,微微出汗,手指不停地摩挲着刀柄。   她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是那铁板上孜孜作响的牛排,被煎烤得外焦里嫩。   好在周绍霆很快就完成了用餐仪式,他的神情比刚才主持论文答辩的教授还严肃,说:“去年11月26号,你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之后就莫名其妙地断了联系,手机号码换了,邮件不回,MSN不上,我想我有权利知道原因。”   晓湜垂着眼睛,不想开口说话,心里黯然地想:怎么轮到你审问起我来?   男子见她不回话,声调平平地说:“如果你是和我怄气的话,现在也该冷静了。是不是因为电话里的不愉快,因为我没有说你想听的话,所以心里别扭?”   “当然不是”,晓湜终于抬起了眼眸,下定决心说:“你知不知道,你妈妈来找过我?”   她简单说了朱萍那天找她的原委。绍霆听后,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说:“看来我猜的没错,她果真去找过你。”   他目光清锐地看着晓湜说:“让我和孙萧楠订婚是她的愿望,而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既然你有疑问,为什么不当面问我?”   “可,不仅仅是这样……”晓湜咬着嘴唇,犹豫着要不要将孙萧楠邮件的事说出来。那就像是在扒她的伤疤和当面戳穿绍霆的“背叛”,让大家都很难堪。   但,她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因为不甘心,所以想知道一个答案。   绍霆听她说着那封记录了他和孙萧楠“交往记录”的邮件,牙关越咬越紧,瘦削的两颊因用力而显现出咬肌的轮廓,握着高脚杯的指节已经发白。   那个和他从小相识的富家千金,他原以为她只是争强好胜,却没成想竟如此心机深沉。   他的气质阴沉下来,拿起酒杯,饮尽了杯中的红酒,然后,看着空空的酒杯说:“这些事我本不想和你说,但既然你问了……没错,当时我家里的产业出了些问题,孙萧楠的父亲有贷款的渠道,让亿恒不至于破产。她的母亲在美国做投资,可以帮助亿恒绝处逢生。所以,我犯不着得罪她。她主动联系我,我就礼貌回复,她约我小聚,我推辞不掉就以朋友之谊赴约,仅此而已。只是我没有想到,她会拿这些来算计你,我更没有想到,你会这样不信任我。”   晓湜的心像解开了一个活扣,但紧接着又系上了一个死结。她很欣慰自己没有看错人,很愧悔自己没能相信他,但最终,这一切都抵不过那汹涌而至的怅惘。   就算过去可以改写,她义无反顾地相信他,又能怎么样呢?   就像绍霆说的,孙萧楠能给他事业上不可或缺的帮助,而她能给他带来的恐怕只有麻烦吧。又要老调重弹了,所谓门当户对。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合适,只是当时一片祥和并不觉得,当变故降临,才不得不承认,有些客观的障碍是感情不可跨越的鸿沟。   “我明天上午的飞机回美国。”绍霆突然开口。   晓湜的心一震,目光幽幽地看着对面的男子,曾经俊美灿烂的容颜,如今显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坚忍果决。不过一年的时间,他已变得那么陌生,不过一张桌子的距离,他却离她如此遥远。   他又要走了,回到他家人的身边,那里有他的阶层和生活,有他壮志未酬的事业。而她,也已经考上了北京名校的研究生,会沿着一个好学生和平凡女孩的人生轨迹走下去。他们的人生道路,只会岔开得越来越远,最后绵延成两条平行线,彼此消泯在茫茫人海中。   时间、空间、误会、隔膜、家庭的变故、长辈的反对,这一切的一切横亘在他们之间,造成了无法弥补的裂痕,带走了一去不返的从前。   记得绍霆曾说:如果我们有一天分开,也绝不是因为感情的原因。   谁知,竟真的一语成谶!   晓湜低下头用刀切匹萨,那家店的匹萨底子还是那么硬,磨了半天也切不下来,而眼泪却不争气地滚落下来,沿着腮边,落到盘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绍霆突然伸手握住了她拿着刀子微微颤抖的手。她的手不分寒暑,总是微凉的。   “晓湜,我们不会分开。你可以去美国读研,我帮你联系好,再回来接你。”他的声音沉稳而肯定,好像早已有所安排。   晓湜抬起婆娑的泪眼,内心翻滚着激烈的挣扎。   她似乎看见自己紧紧地回握住他温暖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然而,现实中,她却听见自己在说:“我不能。我爸妈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我爸他身体不好,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还有,你母亲也不会同意的……”   “那你自己呢?”   “我?”晓湜恍惚,像是神智已游离身外,半天才幽幽地说:“你不是说,如果我能放手,会比较好么?我,我可以放得下。”   绍霆抓着她的手松了松,垂下目光盯着她的小臂,只见那一根根细小的汗毛陡然竖起……   “你在说谎。”借着酒意,绍霆竟然低笑了一声,露出一个浅若隐若现的酒窝。他知道这丫头一紧张,手臂上的汗毛就会竖起来,简直就是自带测谎仪。   晓湜感到很无力,她甚至厌恶自己的“懂事”。她为什么就不能做一次头脑发热失去理智的女孩?   她很想,很想,却还是做不到。    第64章 抵死纠缠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我们分开,可能对大家都好。”她的语气中带着认命的悲凉,“不是感情的原因,而是现实中有太多的牵绊。你现在的世界,对我来说,已经很陌生了,更何况还有你母亲的反对,还有孙家,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这些,都是活生生事实摆在眼前,我不能当它们不存在!”   绍霆的心里明了而无奈,但看着晓湜的不安,他仿佛又有了孤注一掷的勇气,于是看着她的眼睛,沉缓地说:“晓湜,我希望你明白,我现在还确定不了的,便不会和你说。但我能肯定的是,我会尽我所能,护你一世安好。”   他说着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晓湜身边,搂住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想要给她安全。   男子的皮带生硬地硌着她的脸,她心里就像是灌满了水,再容不得身边的人多用一分力道。只稍微的力量,就可以让她哭出声来。   绍霆顺势在她身边坐下来,依旧轻轻地搂着她,用手在她的胳膊上无意识地上下抚摸。他喜欢这样抱着她。   “晓湜,我们今晚就结婚吧。”他忽然深情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晓湜惊得从他怀里挣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微醺的男子,“你,你是不是有点喝多了?”   绍霆的手掌抚上她的额头,“我很清醒”,他这样说着,然而手上似乎已经失了轻重的力道。晓湜感到额角被他的手掌摩擦出炽热的轻痛。他漆黑的眼底燃烧着渴望,正如那一年楠溪江畔的篝火,熊熊而起,燎原了她的心。   晓湜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害怕,不知是因他眼中的火苗,还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心里的答案竟然是“我愿意”。   她借故去了洗手间,想让自己清醒一下。她反复告诫着自己,绍霆是喝多了,他说要和她结婚,但他们没有未来……   她一遍遍地自我暗示,压制着脑袋里不切实际的幻想,心在纠结挣扎中似要裂成碎片。   她觉得自己的快要精神分裂了,但是在崩溃前,她必须要做些什么。稀里糊涂中,她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韩冬,让他来接自己。只有这样,才能结束精神的煎熬,挽救理智的沦陷。   晓湜从洗手间回来后,绍霆那有些迷离的眼神一直流连在她的脸上,似乎想要把这大半年落下的凝望都补回来。这让晓湜的心底疼成了一片。   韩冬很快就来了,冷着脸二话不说拉起晓湜就走。   绍霆猛然起身,惊诧的目光带着些戾气。   晓湜掰开韩冬的手,一步步走回绍霆面前,仰望着他神情复杂的面孔,心情沉重婉转至不可言说。   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但还是有些哽咽地说:“我们再怎么纠缠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了,绍霆,不如就这样放过彼此吧。你有你的生活,我也会有我的。你好好继承家业,安心做你的事业,我真心的祝福你……”   她把手附在心口,克制着颤抖的声音,放慢了语速,似乎想拖长这最后的告白:“绍霆,那个字太沉重,我不敢说出口。但它永远在我心里,只属于你一个人。”   说完,她蓦然转身,在韩冬的护送下准备离开。   而就在她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听见了玻璃碎裂的声音,酒水洒在地上的声音,似乎还有尖锐的碎片扎入血肉的声音……餐厅瞬间安静,继而窃窃私语四起。   是他用手把高脚杯捏碎了么?晓湜觉得自己的心就是那只高脚杯,也被他一起捏碎了。   她泪流满面,却没有回头。   宿舍南区的路灯下,一个悲伤的小影蜷缩在路边,伤心如同灭顶。她的双肩因哭泣而剧烈地抽动,有如痉挛。   她泣不成声地喃喃说着,仿佛自言自语:“他的手流血了,一定很疼,可我却不敢回头。我怕我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开脚步。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我不能再走回头路了,那里只有伤心,没有未来的。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没有勇气再去重来一次了……”   她的样子像炮烙一般挞在韩冬的心上,疼痛和憎恨一起,在血肉模糊的地方生根发芽。   他无法理解,一场兴之所至的恋爱,怎么会让她几乎痛不欲生。   然而,他不明白,对晓湜来说,那场深入骨髓却没有希望的爱,就是一世一生。   他一直将晓湜送到寝室楼下,反复劝慰后,才期期艾艾地离开。   晓湜哭得浑身发软,眼睛胀痛,浑浑噩噩地摸索着门卡想要开门。   冷不防,一个修长的黑影闪到她身后,她还来不及回头,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进了楼侧的阴影里,不轻不重地撞在了墙壁上。   胳膊被箍得灼痛,后背撞得隐隐发麻,晓湜惊恐地抬头,急促的呼吸一瞬间被吞没了。   一双滚热的唇紧紧压在她冰冷的唇上,带着绝对的占有和一丝莫名的恨意,强制席卷了她敏感的感官。   隐约熟悉的男子气息混合着酒气扑面而来,陌生的西服衣料味代替了往日衬衫的清香——绍霆。那是她用尽全力去爱的男子,直到爱的哭了出来。   晓湜有一瞬的恍惚,慢慢地开始回应,双手顺着他西服的下摆攀上了他结实的背脊。   她感到绝对的窒息,甚至想就这样死去,而不要分离。   似乎是感到了怀中女孩呼吸的停顿,男子突然停了下来。他用手捧起她的脸,认真地看,那稚嫩的面庞泪痕凌乱。   他的目光陡然沉了下来,暗处汹涌着难以分辨的情绪,他深深注视着面前的女孩,突然抓上她的手臂,狠狠地拽着她向甬道走去。   晓湜脚步踉跄,过分激烈的情绪使她无法做出反应。   她被拉到甬道上停着的一辆轿车旁,男子一手拉开后车门,另一手把她连人带包一卷,一起丢进车里。接着,他甩上车门,自己绕到驾驶位坐进去,猛踩一脚油门。   尖锐的车轮挫地声,激起了路边学生的惊叫,车子就在他们惊异的目光中窜了出去。   大颗的雨滴从天空落下,淋湿了他们爱情开始和结束的校园。   上高中时,懵懂的晓湜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画面:在一个滂沱的雨夜,她坐在昏暗而安静的车厢里,被一个英俊的陌生男子载着,去往一个未知的地方。   飞驰的汽车穿过熟悉庸常的街道,穿过路灯照亮的公路,穿过幽静空旷的乡野,带她离开繁重的学业,离开现实的琐碎,去往梦境和现实的边缘。   视野被雨丝模糊成远远的光团,耳边只有风雨划过车窗的声音,心里一片柔软安详,什么也不用去想。   今夜的情境与她曾经的绮想是多么近似,只是,她的内心却再也无法像当初那般恬淡宁静。   车子开得很快,谁都没有说话。晓湜呆呆地坐在后座,不去想他要带她去哪里,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因为,无论怎样,她都愿意。   她甚至想,要是能就这么和他在一起,一直飞驰下去,该有多好!   所以,绍霆,继续开吧。开到天涯海角,开到地老天荒,开到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永不分离。   但车子最终还是停了下来,灯火稀疏,已是郊外。   雨下得很大,地上一片泥泞,绍霆脱下西服盖在女孩身上,把她打横抱下了车。   他自己则不管不顾地淋在雨幕中,快步走入一栋洋房的屋檐下,才把她放下来。   这是一幢老式的洋房,满墙的爬山虎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幽微的光亮,院内杂草丛生,看样子已久无人居。   尽管晓湜被衣服盖着,但还是淋湿了,而绍霆则连头发都在滴水。   他掏出钥匙旋开门锁,动作熟练,自然。   这是他家的房子?晓湜还来不及疑惑,就已被他拉进了屋内。   然后,男子反手关上门,并且,落了锁。   不知是心里逐渐加深的恐惧,还是刚才伤心太过没了力气,晓湜脚下虚虚浮浮的,被绍霆半拖半拽地拉上了二楼。   他沉沉地一言不发,攥着她的胳膊直奔走廊尽头的一间卧室。   晓湜已经隐约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他刚才说要和她结婚,他是不是真的喝多了……   然而,她早已失去了对局面的掌控。   卧室的门被砰然推开,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绍霆没有开灯,晓湜努力使自己适应着昏暗的光线,像是小动物为求自保的本能,想要极力辨清周围存在的危险。   可是,即便看清了,她又能躲得过么?   借着路灯映入的微光,晓湜看到这间无人居住的卧室,家具一应俱全,连床单被衾都好好地铺着。   然而,她还未及细看,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仰面直跌在大床上。   松软的被子陷了下去,微尘四散纷飞,她被呛得咳嗽两声。下一秒,就感到男子厚重的身子压了上来,用沾着雨水湿冷的唇堵住了她的嘴。   像是突然破译了某种危险的信号,晓湜的头脑瞬间清醒。惊惧、羞怯、恐慌,占领了她的神经。   这个男人喝了那么多酒,一定是醉了,一定是醉了……    第65章 永志不忘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她终于感到了焚心蚀骨的恐惧,开始奋力去反抗,用手撑着男子压下来的胸膛,偏过头躲开他带着酒气的亲吻。   然而,这些努力对此刻的绍霆来说,就像是一个欲擒故纵的游戏。他凭着自己先天的优势,轻而易举地用一只手就抄起了她的一双手腕,齐齐往上一拉,压制在她头顶上,另一只手稍稍用力,就扳正了她的下巴。   他在正上方俯视着她,那双眼睛比夜空还要深邃。   晓湜看见他薄唇翕动,一个清凛低沉的男声在上方冥冥响起,像是直接灌入大脑。   “我记得你说过,希望自己的初恋就是最终的归宿,要把自己完完整整的给一个人。我的记性还不太坏,只是不知道,你这话是不是真心的?”   晓湜愣住了,像是被输入了服从指令的机器人,身子因紧张而僵硬,却不再有任何反抗。   眼泪顺着眼角滑入海藻般的黑发,如同晶莹的心沉入黑色的海。   她感到自己的皮肤一片一片地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贴上男子湿漉的衣裤。黏腻的羞怯,湿冷的屈辱,像藤蔓攀援上她的心,吸吮出一朵妖异的花,带着不自知的隐秘渴望,在她的体内灼灼燃烧。   窒息的压抑,迷乱的酒气,溽热的拥抱,绝望的心境……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却被他炽热的抚摸和温柔的亲吻一遍遍安抚。   心里的纠结挣扎和惊恸不安逐渐淡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于是,只想沉沦,不想逃脱。   撕裂的疼痛伴随着压抑的呜咽,划入成长的年轮,她暗暗铭记,永志不忘。   渐渐的,她熟悉了他的节奏,试着去放松。心中的震惊已转为麻木,感官在猛烈的刺激下却变得异常灵敏。   她微微睁开眼睛,看见屋角黏着的蛛网,随着身体的律动一上一下。   潮湿的霉味,男子的汗水,身下揉皱的床单……喘息在安静中被无限放大,淹没窗外的雨声,成为耳边唯一的声响。   她因疼痛而冰凉的手不知该放到何处,却被他滚烫的、强有力的手牢牢扣住。   他的意志是坚定的,然动作却小心而温柔。晓湜心口倏然一收,恍然觉得,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喝醉。   这是晓湜的第一次,然而,却没有想象中的羞涩甜蜜,而是心痛的、绝望的,甚至是惨烈的。那是歇斯底里、炽烈无望的爱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在最后的燃烧。   当一切归复平静,她把脸贴在男子起伏的胸膛,听着他从兴奋渐入沉稳的心跳。   绍霆的眼睛一无醉意,冷静而坚定,望着大雨冲洗过后的夜空,甚至比星子还要明亮。   “这是周家在上海的最后一处房产,其他的都变卖抵债了”,他有些突兀地开口,语气轻淡,像是说着事不关己的事。   “这幢房子地段不好,卖了也是杯水车薪,所以就留了下来,雇人每月打扫一次,偶尔回来也好有个落脚地。”   他沉默了片刻,才复又开口:“这是我小时候的家。”   不知是不是因为触动了童年的记忆,他的气质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柔软,修长的手轻轻覆上女孩的头,用拇指摩挲着她绒绒的额角,说:“颜颜,你会不会怪我?”   晓湜的嘴角牵出一个笑容,虽然知道他看不到,然后努力地摇了摇头。   绍霆揉着她的头发,说:“就算你怨我,我也不会后悔,因为,我不想给我们留下任何退路。”   晓湜把头埋得更低,头发蹭到他裸露的肌肤,微微发痒;她的眼泪滴落在他的坚实的胸膛,灼热的疼。   绍霆可能是真的累了,很快便沉沉睡去,但手臂却依旧紧紧揽着怀中的女孩。   而晓湜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趴在男子身边,一瞬不瞬地看着那熟悉的眉眼,像是要把他的样子拓印在心里。   眼角又湿润了,她慌忙用手擦去,怕滴落的眼泪将他惊醒。   她的心里膨胀着疼痛的满足,想着:这样也好,我把自己完完整整地给了你,就没有什么遗憾了。可是,绍霆,你知道吗?我是多么想把这一切留到我们的新婚之夜啊!只是,我们等不到那一天了。   你说,我做错了吗?或者有些傻?但我都不在乎。如果能以这种方式在你心里多停留一些时间,我就知足。   雨后的早晨,空气中浮动着蔷薇花的甜香,一对儿平凡而幸福的情侣依偎在一起,在街边的小店吃早餐。   晓湜的眼睛是红肿的,像两颗桃子,但嘴角一直噙着恬恬的笑容。   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以前那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女孩,因为一下子经历了太多的事,竟也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   她下定决心,一定要保持最好的一面,作为给绍霆留下的最后的回忆。一如当年楠溪江畔的女孩,平静恬淡,无欲无求,而绝不能是个不停哭泣的泪人儿。   临别前,绍霆一再说,会处理好一切,然后回来找她。   晓湜微笑着点头。   但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一别,很可能就是地老天荒了。   未来,充满变数,当年身不由己的他和微不足道的她,没有一样能握在手里。   晓湜本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能够勇敢地面对分离的到来。然而,当她望着那一抹修长亲切的背影消失在登机口,还是泪如泉涌,不可抑制。   她扶着立柱蹲下来,眼泪从空洞的眼中大颗大颗地滴落,无声无息。   过往的幸福嘲笑着心中的疼痛,原来,世界上最痛的痛是离开你。   晓湜曾问过自己,如果时光能倒流,往事能改写,她还会不会那样奋不顾身?   原本肯定的答案,如今却随着那个男人的强势回归,越来越模糊。   或许是因为,绝大多数女人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都无法做到云淡风轻。   于是,那一夜便成了她记忆里永远的一抹殷虹,擦不去,忘不掉,伴随她回忆的阵痛,腐蚀心肺。   她甚至对男女之间的亲密都产生了心理阴影,那种欲望和接触,会让她自虐地回忆起永志不忘的疼痛,继而陷入当时悲凉绝望的心境中无法自拔。   于是,她把自己约束成一个禁欲的人,以此来封闭起那颗在雨夜里不堪重荷而濒临破碎的心。   靳昕一大早就把车停了在晓湜家楼下,自己则堵在楼门口,像怕她跑了似的。   晓湜一出楼道,就和他撞了个正着,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真是给你添麻烦了,靳助理,这么早。”   “您太客气了,这是我的职责。”靳昕为她开了车门,“要是上次我也早点儿去接您,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事了。”   接着,他朝晓湜做了个苦瓜脸,用手指了指天空,诉苦道:“要是再把那位给惹了,后果我可受不起……”   晓湜看他那可怜巴巴的无辜相,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她忽然觉得这个靳助理还蛮可爱的,虽然他常端着一副少年老成的架势,但其实就是个大男孩。   晓湜甚至有点羡慕起他来,这个男孩子应该比她小不了两岁,但他拥有那样干净的气质,一定也有一颗明亮而简单的心。   在车上,晓湜随意地和他闲聊,“你在亿疆工作很久了吧?”   “嗯,我可是亿疆的元老了!”靳昕的语气甚为自豪。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周总的?”晓湜想,他连周绍霆的家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必然是深得信任,在亿疆成立之前就跟着他了。   “很久了。”这三个字,靳昕说得很缓慢,真像是穿越了漫长的时间。然后,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晓湜,眼神带着玩笑的意味,说:“肯定比你先认识他。”   “可我以前从没见过你。”晓湜话一出口,自觉有些失言,但是她上大学那会儿真没见有这么个人跟在周绍霆身边。   靳昕并没在意,打了个哈哈说自己那个时候在外地学本事。   晓湜没再细问,只觉得他的背景可能并不像她看到的那样简单,于是很真诚地说:“我感觉你挺有本事的,周总让你做这种接送人的小事,真是屈才了。”   “这有什么!”靳昕不以为然,“我倒挺喜欢做司机的。做人呢,就应该跟随自己的心,只要我心安就行,管他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晓湜很钦佩他这样率性洒脱的人生观,只可惜,现在的她却总是想得太多。   午饭后,颜晓湜回到办公室,看到几个女同事凑在电脑前,很兴奋在讨论着什么。她从她们身旁走过,听见了“周总”的字眼,于是定住脚步,不声不响地凑上前去,站在人群外,微微探着身子去看电脑。   屏幕上显示着一副清晰的大图:一个浓妆艳抹的红裙女郎缠绕在周绍霆身上,白如藕段的胳膊紧紧环着他的脖子,两人身子贴在一起,形状极为亲密。   晓湜大脑一紧,整颗心七上八下的无处安放。    第66章 绯闻曝光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只听那几位同事津津乐道:   “还真没看出来,周总平常那么高冷个人,居然也有这么热情的时候。”   “我平常觉得吧他挺有品的,怎么会喜欢这种类型的?艳俗!空花瓶一个!”   “人家再俗,怎么说也是个小明星,现在不都流行有钱人找女星嘛,就是玩玩而已吧。”   “什么玩玩,这不是婚内出轨嘛!太毁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了。出轨的男人没好人,勾搭有妇之夫的女人更可耻!”   晓湜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心就像猛地跌进冰水里,寒彻涌遍全身。她麻木地直起身子,后退了两步,只觉得背心都凉透了。   这时,一个同事注意到了她,兴冲冲地朝她招了招手说:“小颜,快过来看看,大BOSS这回从财经版改上娱乐版头条了!”   晓湜回过神,很认真地说:“我觉得周总不是那样的人,这些都是小网站胡编乱造的绯闻,你们也信?”   那同事被她一说,脸上有点讪讪的,不再言语。   倒是旁边的陈静不依不饶,“什么乱编的,P图专家都证实过了,这是现场照片,绝非PS的!你怎么就那么……”   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她看到,不远处的程奕远正在助理的陪同下朝这边走来。   电脑的主人慌忙关闭了网页,众人口中叫着“程总”,自觉地散开,各归各位。   只有晓湜还怔忡地站在原地,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百般不是滋味。   程奕远走过她身边时,朝她微微一笑,满含欣赏。   “绍霆,你这回搞大了。”   这是程奕远走进总裁办公室后说的第一句话。   周绍霆翻着手里的文件,不咸不淡地说:“这种无中生有的事,总会不攻自破的。”   程奕远无奈而笑,走过去往他办公桌边一靠,抱着胳膊侧头看着他说:“你没听说过‘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吗?你的手下都炸开锅了,更何况外面的风声!唉,我百密一疏的总裁大人,您真是给亿疆增加免费曝光率了。”   周绍霆这才缓缓抬起眼皮看他,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见一丝情绪。   然而,奕远马上收起了玩笑的兴致,把屁股从他办公桌边挪开,他知道,这是周绍霆不悦的前奏。   “你不用这么看我,我是相信你的。”程奕远安抚道:“哦,对了,我那老同学还帮你说话呢,你人格魅力挺大啊!”他扬了扬下巴,“哎我说,你是不是该给她评个最忠诚员工什么的?”   周绍霆轻嗤一声,心想:怕是她自己心虚吧。   至此,程奕远终于幸灾乐祸完毕,恢复了正形儿。“跟你说个事儿,遥遥从美国回来度假了,晚上我叫了几个朋友给她接风,你一起来啊。”   “如果不是特别必要,我就不去了,还有工作要做。”   “知道你忙,你就权当放松一下吧,我不想让她刚回来就不高兴。”程奕远的语气带着些无奈,但转而又愉悦起来,“对了,我打算叫晓湜也去,介绍她们认识一下。遥遥在上海没有朋友,可以让晓湜空的时候陪她逛逛。”   周绍霆的眉梢微微挑动了一下,说:“那好吧,我去。”   程奕远很满意地笑了,又想了想说:“那,你让钟恺和她说一下?”   “你自己说不就完了?”周绍霆不解。   “嗨,我那老同学跟我太见外,我都能猜到她会怎么拒绝我。”程奕远模仿着女人的神态和语气说:“你们都是领导,我又不熟,就不去了。”   那样子和颜晓湜疙瘩起来的劲头还真有几分相像,周绍霆不由得笑了。   程奕远走后,周绍霆按下免提,拨了钟恺的短号,“你去和颜晓湜说……”他停了一下,似是在思索,继而接道:“让她来我办公室,现在。”   晓湜很忐忑地走进总裁办公室,她以为这次“传唤”一定和网上铺天盖地的绯闻有关。毕竟是她的疏忽大意,才让苏琳有了可乘之机,所以,她也难辞其咎。   她知道有个良好的态度,或可减轻刑罚,所以一进门就作俯首认罪状,万分自责地说:“真是太抱歉了,是我太大意了,给你惹上这么大的麻烦。我坚决吸取教训,下次一定会提高警惕,小心小心再小心!哦,不不,没有下次了……”   周绍霆看着她耷拉个脑袋,在那里逻辑混乱地自说自话,心情忽然好得不得了。   他从办公椅上起身,走到女孩面前,说:“抬头。”   晓湜这下学乖了,抬头的同时,用手护住了脑门,眼神有些怯怯的,又藏着几分鬼滑,像是随时准备躲开某种“人身攻击”。   而这次的周绍霆却没有暴力倾向,甚至还把两只手背到了身后,气度淡然地说:“钟恺已经尽力封锁消息,没想到还是有几条漏网之鱼”,他吸了口气,“随它去吧,过几天就淡了。只不过……”   他俯下身子凑近晓湜的脸,唇边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说:“你给我惹出个绯闻,总要还我一个才好,不然叫我平白担了罪名。”   晓湜心中一动,目光盈盈,闪烁着讶异和抗拒。   周绍霆直起身子,又若无其事说:“今晚有个聚会要你参加,奕远的妹妹从美国回来了,给她接风小聚。下班后等我消息,我开车带你过去。”   晓湜踌躇道:“你们都是领导,我又不熟,就不参加了吧。”   她这语气、神态,甚至连说出的话都和程奕远刚才的猜想如出一辙,周绍霆勾起了唇角,“我不是在邀请你,而是在通知你。”   靳昕脚步轻快地走入地下停车场,心中振振有词:护送妹子不用豪车,玩什么低调,我就得护送豪车,却木得妹子。   他将车钥匙向前方高高抛起,几个利落的旋身,反手稳当接住,虽无人喝彩,却自得其乐。   他刚用遥控解了车锁,就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妹子的声音:“哎,你来帮我个忙。”   音色甜美嗲气,带着洋味儿的普通话很不标准,语气也不客气。难道是……   靳昕停下脚步回过身,就看见一张小小的脸孔从一辆白色的卡宴turbo里探出来,求助地向他张望。   齐耳的波波头,精致的小圆脸,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个洋娃娃。   果真是她!   靳昕的脸上立时挂满笑容,刚想过去和她打招呼。   洋娃娃却先闪身下车,蹦跶跶地跑到他身前,眨了眨眼睛,说:“你会开车吗?能帮我个忙吗?”   原来,她根本就没认出他来。又或者,在她的印象中,根本就没他这么个人!   也难怪,他算老几?不过是周绍霆的跟班加司机。虽然见过好几次了,但估计这位大小姐都没拿正眼看过他;虽然他努力为自己争取存在感,但人家的注意力却全放在周绍霆身上。   靳昕的心里泛起一丁点儿酸涩,马上又被骄傲的不屑盖过。   于是,他也装作不认识她,懒懒地说:“算是会开吧,怎么?”   洋娃娃笑了,露出一颗可爱的小虎牙,指了指白色的卡宴说:“我的车卡住了出不来,你能帮我开出来吗?”   靳昕二话不说,走过去就坐进她的车里。   洋娃娃又跑过来,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小心点啊,这是我哥新买的卡宴,我求了他半天才让我开的,你可别给他刮坏了。”   她的语气中并无炫耀之意,只是很单纯的担心。   靳昕还是不稀罕地撇了撇嘴,启动车子,吐出一个字:“让!”   小姑娘倒是很听话地靠边站着,一动也不动。   靳昕一点也不温柔,三两下就把那辆车给鼓捣了出来。然后,他很酷地开门下车,走回女孩身边,四处略一张望后,问她:“就你一个人?”   他想,这程家二小姐出来,人生地疏的,怎么着也应该跟个司机吧。   没想到,女孩却点了点头,“是啊。”   靳昕很怀疑地看着她,又问:“那你认路吗?”   女孩却瞪大了眼睛,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本地人?”   靳昕十分无奈,模仿着她带着洋味儿的国语说:“印为妮底仆同话补标准。”   小姑娘一下子乐得花枝乱颤,声如银铃,“你还挺好玩儿的!”她忍着笑,指了指车里说:“我有导航。”   靳昕不再盘问她,回身去开车。程奕遥美滋滋地坐进车里,拉好安全带,准备启程。   可她的车子还没发动,就看到一辆扎眼的劳斯莱斯幻影蹭着她的车身呼啸而过,几乎要擦上了后视镜。   她心里一惊,探出头去看,只见一只手臂从那辆嚣张的车里伸出来,漫不经心地朝她摆了摆,像是一句“拜拜”。   原来就是帮她开车的那位小哥。   程奕遥一到,就用眼睛环视了一圈桌边的众人,在看到周绍霆后,脸上立刻绽满笑容,用地道的英语说着:“Steven我好想你!”一边雀跃地坐到他身边。   她从小在美国长大,除了家里人,更习惯叫别人的英文名字,所以她一直叫周绍霆Steven。   晓湜觉得程奕遥和自己想象中的很像,烂漫娇憨,甜美可人。然而,看到她对绍霆举止亲昵、撒娇不已,她又觉得有些尴尬,不由微微低下头去,避免目光的接触。   程奕远看着眉开眼笑的妹妹,埋怨又宠溺地说:“你看你晚了吧,说了让司机带你过来,偏要自己开车,就等你一个人了。”   奕遥转了转眼珠,鬼灵精似的说:“你是舍不得我开你的车吧?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让人跟着了!”   说话间,靳昕推门而入。程奕遥在看到他以后,大吃一惊,“你,你不就是那个……”    第67章 各怀心思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看来程小姐的短期记忆还不太坏。”靳昕打断她的话,声音闷闷的,好像有点不太高兴。   “原来你是Steven的司机啊!”程奕遥没心没肺地笑说。   靳昕的脸挂了下来,垂着眼睛,把车钥匙往周绍霆手边一放,平板地说:“我走了,一会儿再过来接您。”   周绍霆透过发丝,看见他有些黯然的眼睛,忽然温和地说:“不用了,一起坐吧,今天没有外人。”   晓湜感到很意外,平日高高在上的大独裁者,竟也有这样礼遇待下的时候。   然而,更让她意外的是,靳昕居然毫不推却,真就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今晚的餐桌上,还真的没有外人,除了他们几个,就是程奕远叫来的几位年纪相当、脾气相投的朋友。   其实,他也有着自己的私心,他不想让妹妹把眼睛都盯在一个不合适的人身上,想让她看看,年轻俊彦大有人在。   程奕远介绍了几个朋友后,站起身来,隆重介绍颜晓湜。   “遥遥,坐在你身边的这位美女是颜晓湜,是我的……”   “小学同桌!”程奕遥替他脱口而出,众人无不惊讶。   奕遥笑眯眯地看着晓湜说:“我哥跟我说起过你,今天见到,果然感觉不一样,你的美丽很特别!”   她的中文语法并不太好,用词也不是很准确,但总算能表达心里的意思。   程奕远的朋友们听后,拍着他的肩膀开起了玩笑。   晓湜很是尴尬,偷偷瞥了周绍霆一眼,但见他和其他人一样,眼含笑意地看着她。这让她觉得浑身别扭。   程奕远察觉了她的不自在,马上岔开话题,说:“对了,晓湜,遥遥在这边没有朋友,我特意介绍你们认识一下,有空的话可以一起玩玩。”   奕遥一听说有的玩儿,顿时起了兴致,欢天喜地地吵嚷着:“太好了!我有很多地方想去呢!以前哥哥和Steven都在美国,我也很少回来,这是我第一个回国的假期呢。”   她看着晓湜,期期艾艾地说:“我们一起去江南古镇吧,我很向往的。他们都忙,没空陪我,这下好了,你能陪我吗?”   晓湜看着她一无心机的眼睛,卷翘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那活泼可爱的性子也很讨人喜欢,不由笑着点头说好。   奕遥很开心,她很容易对人表现得亲密,不一会儿就和晓湜聊得火热,还约好了周末要一起逛街。   晓湜注意到,在聊天的间隙,奕遥不时会看向周绍霆,目光里含着期许和一丝焦躁,只要有机会,就会和他说上几句话,虽然都是毫无意义的没话找话,但她也乐此不疲。   一桌人有说有笑,只有靳昕被冷落一旁,无人问津。他严肃的表情里压抑着落寞,只有用食物来排遣难以言说的心情。   聚餐结束后,奕遥和晓湜俨然成了一对儿好姐妹,她非拉着晓湜和自己坐一辆车,无比积极地要送她回家。   于是,晓湜只好上了程家兄妹的车,周绍霆也没说什么,让靳昕开车带自己回别墅。   靳昕停稳了车,并没像往常一样先下车为周绍霆开门,而是不紧不慢地解了安全带,仍旧直挺挺地坐在驾驶位,默不作声。   周绍霆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自己开门下了车。但他并不急着离开,而是靠着车门站着,似乎是在等闹脾气的司机。   靳昕吸了吸鼻子,最终还是不情愿地从车里下来了,走过周绍霆身边时,低着头不去看他,只丢下一句:“以后别让我出席这种场合。”说完,就径自朝前走去。   周绍霆看着他的背影,摇头笑笑,不置可否。   晓湜没让程奕远开进小区,说晚上里面停满了车不好开,就在小区门口下了车。   她到便利店买了酸奶和面包,结账时感觉门口有人正望着自己,她一抬眼,那人就低头走开了。   她便也没有多想,拎着一袋子食物往家走。   走到公寓楼门口,她还是觉得后面有人在跟着自己,心里一发毛,猛然回身,真的看见一个人影闪进花坛后的灌木丛。   她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定了定神,回身快步走进楼内。   这次的她留了个心眼儿,并没直接上电梯,而是从步行梯爬到二楼,身子贴着楼梯道的小窗,谨慎地向外观望。   路灯映射出一片寂静安详,并没什么异样,偶有一两个人走过,看上去也再正常不过了。   她的心又平定下来,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竟然神经紧张到出现了臆想。   周末天气晴好,晓湜如约陪程奕遥血拼。虽然她对这项众多女性青睐的休闲活动并无太多兴趣,但有个可爱的妹妹陪在身边,叽叽喳喳,浏览一番花花绿绿的漂亮衣服,也是一件乐事。   只不过,程家小姐进的店晓湜确实消受不起,于是也只好安心做个陪客,鉴赏品评,不厌其烦。   逛了一个下午,程奕遥收货颇丰,她回头看了看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司机,小伙子两只手挂满了袋子,再也提不下什么了。   程奕遥也走得有点累了,便对那司机说:“你先把这些放回车上,我们去那家店喝点东西,一个小时以后,你再来找我们。”她说着,指了指马路对面的一家咖啡店。   那司机乐得能休息一阵,诺诺地走开了。   两人就来到临街的咖啡厅坐了下来,各自点了一套下午餐套餐,边休息,边聊天,时光温润,好不惬意。   “我生日快到了,我哥说到时候给我办个大Party,你也要来哦!”程奕遥一脸青春少女的梦幻表情。   晓湜笑着点头。   “那,你觉得那天我穿什么好呢?”奕遥斜着眼睛,做思考状,然后,也不等参谋答话,便开始自己考量起来:“那件蓝的?不行不行,好像有点老气。哎那条橘色的裙子怎么样?嗯,也不行,有点显胖……”   她转了转眼珠,看着晓湜,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你说,我穿哪一件成熟男士会更喜欢啊?”   “什么成熟男士?”   奕遥的脸蛋儿飞上两朵红云,甜蜜地笑着说:“就是,像Steven那样的成熟男士。”   晓湜忽然停下了手上的所有动作,犹疑着问:“你……喜欢他?”   “嗯”,程奕遥爽快直言:“我喜欢他很久了。”   颜晓湜目瞪口呆,难道现在“叔控”已经成为国际潮流了么?   虽然那天在饭店,她就隐约感觉程奕遥看周绍霆的眼神有些特别,但却没敢往别处想。因为,她实在无法设想,这么个年纪轻轻、家世不凡的小姑娘怎么会对一个年长一轮的“欧巴”情有独钟?而且,此“巴”还是个有妇之夫!   “可,他不是已经结婚了么?”晓湜试探着问。   “我知道啊,但我就是喜欢他!”程奕遥理直气壮。   晓湜无语,美国妹子果然思想够开放!   奕遥转了转眼珠,忽然凑近晓湜,神神秘秘地说:“你知道吗,Steven和他妻子的关系并不好,我听我爸说的。”   颜晓湜愣住了。   程奕遥并没在意她神情的异样,自顾自信誓旦旦地说:“要是他的婚姻能坚持一辈子,我就默默地爱他一辈子,要是他最终离婚了,我就要做他的妻子,就这么简单!”   晓湜的心口像被人塞了团棉花,又痒又堵。   这都是什么混乱状况?   周绍霆你有优秀出众的妻子,有千金小姐的爱慕,而我这个早已成为过去式的旧爱,就算还让你有几分不舍,也不过是她们其中的一个。   你自己后宫别院的都弄不零清,还说要和我纠缠出一个结果?哼哼,果真是够纠缠的……   想到这里,晓湜竟苦中作乐地笑了出来。   “你是在笑我吗?”程奕遥眨巴着眼睛,有些不安。   晓湜马上敛住笑容,“没有,你挺好的,我很羡慕你有这样不顾一切的勇气。”   她说的是真心话。或许在程奕遥那个年纪,她也曾奋不顾身地爱过,但现在,她只想过平静安稳的日子,而不要与这些根本就不是一个圈子的人纠缠在一起,自陷泥淖。   颜晓湜意兴索然地望向窗外,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似乎已经有段时间了,既没有开走,也没有人下车。   若是往常,她可能会多留个心。但现在,她被程奕遥一番慷慨激昂的告白弄得心思恍惚,警惕性消失殆尽,只想快点回家,吃饭睡觉,暂时屏蔽这些本不应属于她的烦扰和生活。   天光向晚,程奕遥兴致不减,拉着晓湜说要一起吃晚饭。她给司机打了个电话后,就和晓湜走出咖啡厅,站在马路边等候。   这时,那辆一直停在门口的黑色轿车落下了车窗,一个留着小胡须的青年男子探出头来,对着站在近处的程奕遥招了招手,“嗨,美女,问个路?”   奕遥对中文不太敏感,看见人家招呼自己便走上前两步,很热心地弯下身子询问:“你说什么?”   然而,她话音还未落,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突然从车后座冲出来,一手用湿毛巾捂住她的嘴,一手架着她纤细的胳膊,把她拖进了车里,整个过程不过眨眼间的功夫。   晓湜当场吓呆了,双腿发软,心脏停拍,仅剩的思维告诉她应该看清车牌。可她的眼睛还没瞄过去,只觉得口鼻处猛然被人糊上了,湿凉的毛巾沾着危险的药水味,立刻侵袭了她的大脑。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感觉自己也被强大的力量拖上了车。   在她的头被黑袋子套住之前,眼前最后的景象就是周末傍晚熙攘安乐的街道,和人群中一些投过来的惊异万分、但事不关己的目光。   然后,一切陷入黑暗。    第68章 祸从天降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像是动物在感知到危险时装死的本能,晓湜也装作已经昏迷过去,和程奕遥一样,任凭那些人粗鲁地捆绑住她的手脚,并且用强力封条贴住了她的嘴。   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牙齿在不受控制地上下打颤,然而,她努力使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响,当然,更不能哭。   她和程奕遥被堆叠在车后座,她能感到小姑娘均匀的呼吸,应该是真的被麻翻了,这样也好,至少暂时还不用忍受如她一般焚心蚀骨的恐惧。   陌生男子的汗味、汽车皮革的臭味、混合着刺鼻的烟味,令人作呕,晓湜的胃部几近痉挛,酸水一阵阵翻涌。   车内的音响开得很大,男人们扯着嗓子的说笑声聒噪在耳畔。晓湜强撑着越来越沉的眼皮,强迫自己警醒地听着,尽力捕捉一切可能获知的信息。   这些人是什么人?目的何在?她们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只听一个从她身侧发出的声音问:“达子,不是说一个吗?怎么弄了两个?”   另一个声音从前座传来:“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你他妈没听老大说过?”   “靠!那不是的那个妞儿咋整?”   “这还用得着你操心?老大自会安排的,放了,做了,要么就留着自己玩儿!”   车内响起一阵意淫的哄笑。   晓湜的心抖成一团,她感觉这些人八成是冲着程奕遥来的。绑架富家千金勒索钱财的事也不算稀罕,只可怜她成了无辜的陪葬。   她很绝望,感受着自己潮热的呼吸喷在脸上,看着从黑袋子的缝隙漏进的一丝微光,忽然又升起强烈的求生欲。   不,不能放弃,一定要尽最大努力争取活下来!不论怎么样,都要活下来!   车子似乎开了很久,晓湜吸入了少量的麻药,到底还是浅眠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只觉大脑昏沉,五脏颠倒。她努力撑开发胀的眼皮,看到的是由钢筋架起的很高很高的房顶,还有一摞一摞的集装箱,像是一个很大的货仓。   她挣扎着试图坐起来,可手脚还被绑着,蠕动了半天,终于撑起上身,可一个不稳又趴下了。   这回,她并没有跌回地上,而是摔趴在一具柔软娇小的身躯上,是奕遥!   晓湜想大声叫醒她,可忘记嘴巴还被封着,只发出了一串破碎的“呜呜”声。   可能是听到了动静,一个穿着吊带背心的肌肉男从集装箱后面走出来,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就像是看见一堆货物,然后对着远处打了个口哨,喊了声:“醒了!”   程奕遥被晓湜压了一下,又被喊声一吵,也醒转过来。   她摇摇头睁开眼睛,眼神一瞬间是茫然的,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当她看见晓湜焦灼的眼神,还有那贴着黑色封条的嘴,好像猛然记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一切。   那双天真灵动的眸子瞬间涨满了惊恐,眼泪汹涌而出,被黏住的嘴里发出挣扎低哑的呜咽,闻之令人心碎。   晓湜看着她已近崩溃的形状,想着自己凶多吉少的处境,眼泪也滚滚落下,顺着腮边,滑落衣襟。   这时候,一阵纷乱的脚步由远及近,像是踏在晓湜的心上,让她倏然警觉,强行止住了抽噎。而程奕遥已经不管不顾,哭得搜心抖肺。   一个浓眉大眼的男人出现在晓湜的视野中,仰视的角度让他的身材更显高大,短短的头发支楞在头顶,透着刚硬的气魄。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眯起眼睛看了看,又用尖锐的目光扫了眼地上的二人,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到晓湜身前蹲下来。   “你,就是程奕遥?”他看着晓湜问,语气很和善。   晓湜只警觉地盯着他,并不答话。   于是,他又耐着性子问了句:“你,是周绍霆的女人?”   这一问,不仅让晓湜瞪大了眼睛,也成功地让程奕遥止住了哭声。她撑着脑袋,慌乱而震惊地看了看颜晓湜,又看了看那个问话的男人。   那男人将手中的照片递到晓湜眼前,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弹,“你看看,这上面的是不是你?”   晓湜瞪着眼睛去看那张照片,明显是**的,效果有些模糊。便利店的结账台边,站着一个苗条的女子,垂下的广告条幅正好挡住了她的半个头,分辨不出发型,低头付钱的侧脸也看不清样貌。   晓湜的心里却是狠狠一震,这就是她!而且她清晰地记得,这是前两天给奕遥接风那天晚上的事。当时她隐约感觉有人跟踪,还以为是自己的臆想,原来就是真的,不仅被盯上了,而且被**了!   这么说来,她才是这些人的目标?但,怎么会呢?   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利用的价值,而且,这人刚才问她是不是“程奕遥”?   晓湜觉得脑袋快要炸裂了,完全没有头绪。   她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张照片,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现在的局面,也许只有不置可否、缓慢拖延还能对她们有利一点,直到探出这些人的身份和目的,再做打算。   也许是被她无动于衷的反应惹毛了,一个脸上有疤的大汉走上前两步,对着蹲在地上的男人说:“锋哥,这女人不老实啊,不吃软的想吃硬的!”说着便要上前揪住晓湜。   那被他喊作“锋哥”的男子一抬手,神色不耐地说:“边儿去,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别吓着人家小姑娘!”   说罢,他对着晓湜笑了笑,身子也更凑近了一些。   晓湜眉头一拧,惊惧地往后挫了挫,眼里满是抗拒。   “锋哥”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她一番,唇边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别害怕,程小姐,我洪锋对您这样儿的没兴趣。我只对周绍霆和这个,有兴趣。”他搓了搓手指,做了个点钱的动作。   “所以,只要你肯配合,我保你零件儿齐全的从这里出去。否则的话……”他阴测测地冷笑了两声,“就别怪我洪锋手黑了。明白了?”   晓湜别无选择地点了下头。   洪锋向一侧摊开手掌,马上有小弟递上来一部手机。洪锋将手机拿在手里,循循善诱道:“现在你要做的很简单,接下来呢,我会给你的心上人打一个电话,在合适的时候我会给你们一个互诉衷肠的机会。这时,你只要说你暂时安全,求他赶紧来救你就可以了。”   洪锋将手机转了个个儿,异常温柔地说:“做得到么?”   晓湜似乎有些犹豫,没有表示。   洪锋有些不耐了,皱了皱眉,给身边的小弟使了个眼色。   脸上有疤的壮汉立刻上前,一把扯下了晓湜嘴上的胶条,撕裂的痛感让她觉得皮肤都被黏掉了,她强忍住眼泪倒吸了一口冷气。   洪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颜晓湜,目光变得冷厉,举着手机做出将要打电话的姿态,一字一顿地说:“我再问你一遍,做得到吗?”   蜷在一边的程奕遥用殷切而恳求的眼神看着她;洪锋用胁迫而残忍的眼神看着她;身边的一众绑匪用冰冷而漠然的眼神看着她。   她也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颜晓湜,你做得到吗?   或许,迈出一步即是生,沦陷一步即是死。   她不想死,她还年轻,还没活够,如果她死了,爸爸妈妈得有多难过……   可是,如果她的生是以绍霆的危险乃至性命换来的呢?   洪锋说,他对周绍霆有兴趣,这就说明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钱,还有人!树大招风,或许绍霆在外树敌不少,招致报复,而她们就是引他上钩的诱饵。   要怎么办?为求自保而陷他于险境吗?   她做不到。无论再怎样劝说自己活命要紧,也做不到。   晓湜慌乱的眼神渐渐变得稳定,被黏破流血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透着孤注一掷的坚毅。   洪锋的耐心终于耗尽,眯起的眼中杀机立现。这世上除了苏琳那个神神叨叨的小妖精,还没哪个女人敢不听从他的旨意!   他笑了,沙哑干涩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然后颇为钦佩地点了点头,“好,很好,程小姐怕是还没见识过我洪锋的手段吧?那今日,我就让你开开眼界!”   他说完,用手指很鄙弃地点了点吓傻在一边的程奕遥。   马上有两名壮汉上前架住她的胳膊,晓湜见状,惊惶大喊:“等一下!让我再想想!”   然而程奕遥白眼一翻,已经晕厥过去。   那两名壮汉随手一松,晓湜费力地拱上前一点,刚好让奕遥瘫倒在她的膝上。   她低头看着女孩惨白的脸,紧闭的双眼,想着她下午还兴高采烈地说要办个别出心裁的生日Party,眼泪禁不住簌簌落下。   她们并未认识多长时间,也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情谊,然而,一同落难的遭遇、濒临生死的考验,让她们成了相依为命的姐妹,不能轻易放弃彼此。   她正在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一个壮汉已然上前,一把将程奕遥从她的膝上拎起来,另一个大汉则端了大半桶冷水,不由分说地全扣在她头上。   程奕遥被冷水激醒,打了个寒战。她嘴上的胶条刚才一直动来动去的,本来已经起了皱,这下一沾水,更是开了胶,一边就势脱落下来。   她借机倒抽了一大口气,疯了一样地对洪锋大喊:“我是程奕遥!我才是程奕遥!你们放了我吧!我哥会给你们很多钱的!我求求你们了!”    第69章 如临大敌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这一喊,可把洪锋给弄懵了,这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出来两个程家小姐呢?   他拿出照片,比量着程奕遥看了看,似乎不太像,但也不是没有相似之处。   洪锋踱过去,盯着她的眼睛,慢悠悠地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真的是,我真的是……”程奕遥痛哭流涕,只剩下这一句话。   “那好”,洪锋拿起手机,“你把周绍霆电话报给我,我现在就给他打过去,我们找他来求证一下,你看,这样可好?”   程奕遥瞪大了眼睛,“我手机,我手机上有他号码!”   “哦?”洪锋乐了,像听到什么好玩的事,接着又偏过头对一个小弟喊道:“达子,她的手机呢?”   众人一阵哄笑,像是在分享着一个只有内部人士才能解读的玩笑。   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出列,打了个立正,一本正经地汇报:“报告锋哥,都砸了,不能让手机信号定位到我们的位置!”   又是一阵笑声。   洪锋转过头,对程奕遥扬了扬下巴,“看见了吧?道上的规矩你知道的太少了,绑人还有开手机的?也是快玩儿到头了。说吧,周绍霆的号码。”   说着,他解锁手机,打开一条已经存储好的联系人信息——周绍霆,为的就是和这个自称“程奕遥”的女孩报出的号码校对。   如果,她能背的出,就信她是真的,因为,只有亲密的人才能记得住彼此的号码。如果,她背不出,那就是在耍花样。   “1,5,5……”   晓湜紧张地盯着程奕遥的口型,心里一遍遍呼喊:不要说,不要说!   然而,她没有更好的办法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与此同时,她内心深处的求生欲也在矛盾地祈盼着些什么。   另一边,周家的别墅从外面看去一片灯火通明,然而里面的气氛已经紧绷如弦。   下午,程家的司机没有接到二小姐,在咖啡厅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人,后来问柜台的收银员,说是有人看见让一辆黑色轿车拉走了。   司机小刘当下就急疯了,胡乱开回了程宅,哭着向程奕远说了这么回事。   程奕远第一个反应就是绑架勒索,当即拿起手机想报警,可又怕人质有危险。因为被警察盯上、索取赎金无望而撕票的事他听过不少。像他们这样的家族,对于绑架最好的处置就是私下解决,保人平安。   他又想打给父亲程永晟,问问他有没有门路,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能够。程永晟心脏不好,受不了刺激,而且他人在美国,远水救不了近火不说。   情急之下,他带了几个人去找了周绍霆。   周绍霆一听说,也非常震惊,趁着夜色叫来了钟恺,和靳昕一起,商量对策。   司机小刘只顾着担心小姐的安危,压根儿就忘了还有颜晓湜这回事儿,所以也没有没提起。   所有人都只当是程奕遥一个人被绑票了。   周绍霆也同意先不要惊动警方,以免激怒绑匪,人质有危险,应该先摸清对方的底细,再做定夺。如果只是不成气候的小团伙想弄点钱,就好说;如果是早有预谋的黑帮所为,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周绍霆的书房俨然已成了临时作战指挥部,门口守卫着不少保镖,这些人平日里几乎看不到,一旦有风吹草动,就如从天降一般出现在周宅的各个角落。   屋内也分布着十来个人,都是有些头脸的,三五一撮,正按照周绍霆的部署联络谋划。   办公桌边的一圈人,则是运筹帷幄的力量核心,然而,却大有溃不成军的迹象。   程奕远已经急得一筹莫展,眼神涣散地坐在椅子上发愣;靳昕在则地上走来走去,焦躁异常;只有钟恺和周绍霆还算冷静,有条不紊地联系着各方渠道,争取尽快摸清绑匪来路,掌握局势的主动权。   就在这时,周绍霆的手机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来电显示。   整个书房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震动闪烁的手机上。   周绍霆眼神严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按下了免提键。   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喂,周绍霆吗?”   “是我,哪位?”   “你用不着问我是谁,来听听这个是谁?”   紧接着,一个颤抖不已、泣不成声的女声由远及近,直至响彻室内:“Steven救我!救救我!叫我哥一起救我!求你了,我不想死!”最后的哭喊已然声嘶力竭,听来尤为凄厉。   程奕远在听到“叫我哥一起救我”的时候,突然忘乎所以地扑到手机边,似乎想回应些什么,却被周绍霆的手臂给架住了,并蹙眉对他摇了摇头。   程奕远又跌坐回椅子里,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   靳昕站在一旁,无意识地将拳头抵在了牙齿上,硌出一排血印还犹自不觉,目眦欲裂,眼中布满血丝。   那女声又被拉远了,哭喊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在听筒中。   “听见了吧,心疼了吗?”   “你想要什么?”周绍霆的声音低沉而稳定。   “不多,2000万,给你36个小时。否则,后果你知道的。”   “好,我答应你,我只要人完好无损!”周绍霆想也没想便答复道。   那边顿了一秒,然后响起一阵笑声,“好好,周先生果然爽快,大手笔!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而且是,最重要的条件。”   他故意拖了拖,才缓缓说:“我要你亲自把钱送过来,注意,是你一个人。你若敢多带一个人,我就让她多死一次!”   周绍霆面色凝重,目光如刀,沉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边冷笑两声,“你来了不就知道了?”   “好,我全都答应你!但我的要求你也必须遵守,否则,后果你根本无法承受!”   挂断电话,周绍霆双手撑在桌边,垂头静默了几秒。然后,他抬起头,表情严肃,目光沉着,不露一丝破绽,没有任何缝隙,然而,这也正是他最可怕的时候。   “钟恺,你去筹集现金。奕远,你去查程家在国内有没有仇家,如果有,调出所有能找到的资料。”   “好!”程奕远得悉妹妹暂时安全,强迫自己恢复了一些应有的理智,和钟恺两人各自领命,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出了书房。   最后,周绍霆把目光投向已然极不冷静的靳昕,刻意放慢了语速,像是在压制他激动的情绪,“你,去调出当年与周家作对的那些人,他们现在的情况和信息,特别注意与王永刚有牵连的人。”   靳昕红着眼睛,哑着嗓子问:“都这样了,你为什么还不肯让我师父帮忙?”   “我还要跟你说多少次!”周绍霆吼他,后又压低声音说:“你师父的动静太大了,如果绑匪知道他们得罪了招惹不起的人,为了撇清关系,很可能会毁尸灭迹以求自保!你给我脑子清楚一点!”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奕遥困在贼窝里?”靳昕咬着牙根儿说。   “我告诉你靳昕,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兵行险棋。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事!照我说的去做,听到没有?”周绍霆的语气已压迫感十足。   靳昕用怀疑的目光对视着他深不见底的黑眸,终于还是垂下眼睛,“我只是觉得你太冷静了,冷静到,有些可怕。”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书房。   时间不长,程奕远和钟恺便都赶回来了,钱已备好,而程家在国内一无宿敌。   周绍霆眉头紧锁,望着房门正对的走廊,似乎在等待一个即将到来的坏消息。   果然,最后回来的靳昕脸色白得发青,手里攥着几页纸,二话不说搁在周绍霆桌子上,自己则后退一步,看着周绍霆那渐渐凝重的表情,冷冷问道:“怎么?现在要不要请我师父出面?”   周绍霆的目光垂在那几页纸上,沉默了片刻,缓慢地说:“不可以。”   靳昕一个箭步冲过来,双手不轻不重地按在他的书案上,几乎是恳求地望着他,声音里有微微的颤抖,“哥,洪锋手狠哪!”   这个难得听到的称呼让程奕远和钟恺都有些动容,然而周绍霆却不为所动,缓缓站起身来,郑重重申:“我说了,不可以。”   靳昕退后两步,眼神失望,重重点了点头,“好,你胸有成竹,你大局在握,可你怎么知道不会发生意外?”他咬了咬牙,“我去把她救出来!”说完,掉头就跑出了书房。   周绍霆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用拳头锤了下桌面,“真他妈浑!钟恺,带人去把他给我拦下来!”   钟恺急急应了声“是”,从门口带了五六个人追了出去,他自己跑了两步,又返回来多叫了几个人。   程奕远想着靳昕的那一句“你怎么知道不会发生意外”,也开始六神无主,甚至想和靳昕一起去拼命,把妹妹救出来。   他心神慌乱地望着指挥这一切的人,叫了声:“绍霆!”   周绍霆定定地回视着他,“奕远,相信我。”   程奕远勉强点了点头,他知道,眼下除了听他的,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时一个保镖从楼下奔上来,冲进书房,气喘吁吁地说:“周,周先生,拦,拦不住!”    第70章 急转直下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周绍霆脸色一冷,一言不发,疾步走了出去。   此时外面正下着雨,门口的管家看先生连伞也未拿就冲进雨中,急忙从门口提了把黑伞追了出去,紧跟在周绍霆身后为他撑伞挡雨。   程奕远也跟着跑了出来,看雨实在太大,就从门口胡乱拿了把伞遮蔽。   眼前的景象让他吃了一惊。钟恺带出去的几个人已经被折腾得七零八落,有几个已经被打趴,疼得在地上打滚,剩下的都站得离靳昕远远的,紧张兮兮作防守状。平日斯文儒雅的钟秘书全然不见,眼镜胡乱地丢在地上,衬衫的扣子解开着,龇着嘴气喘吁吁。   而靳昕就那样孤零零地淋在瓢泼的雨中,面对着所有人站着,像一只狂躁的小兽,胸口起伏不定,雨水顺着他的凌乱的头发流下来,湿了的刘海遮住了他凛冽清锐的眼睛。   “靳昕,你浑蛋!”周绍霆浑厚的声音划破了雨夜的僵持。他看着雨中那个失去理智的狼狈少年,心里涌起恨铁不成钢的愤恨。   “靳叔从小让你习武,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你倒好,在这里打起自己人!你就那么急着去送死吗?”   靳昕不管不顾,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喊:“那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奕遥她一个女孩子,时间多拖延一分,她就多一分危险啊!”   “你去了她只会更加危险!”   “不!我会去把她救出来的!”   周绍霆的目光倏然沉了下去,咬紧了牙关,一把挥开身后管家擎着的伞,只身淋在雨中,暗暗扎稳了脚步,对靳昕发话:“那你就先过我这关!你把我也撂倒,我陪你一起去!”   气势十足的话语,透出不惜性命的坚定。   靳昕顿时失去了所有偏执的勇气,过度紧绷的神经倏然抽离,他双腿一软跪在雨中,像个孩子一样哭出声来。   程奕远看着这个至情至性的年轻人,想着妹妹险恶的处境,眼眶不由得湿润了。他抬眼望着从空中落下的雨丝,消化掉就要溢出的泪水。   周绍霆早已被雨水打湿,雨滴顺着长长的睫毛流进眼睛里,他也不眨一下。   管家看局势已经稳定,便上前两步要给先生撑伞。   周绍霆却挥了挥手,用眼神示意跪在雨中的靳昕,说:“去把他弄回来。”说罢,他自己回身走进雨幕,修长的背影透着的淡淡的疲倦和孤独。   管家摇了摇头,走到靳昕身侧,为他举着伞,想要扶他起来,却拉不动。   钟恺见状,招呼了一个保镖,一起过去帮管家把靳昕给搀了起来。   三个人架着靳昕往别墅走,和撑伞而立的程奕远擦身而过。   程奕远转过头看了看靳昕,他那激愤的眼眸终于安静下来,但尽头却是一片空洞茫然,像是害怕失去却又无能为力的绝望。   奕远的眼神中是充满了感佩的,为他这样豁出性命也要保全奕遥的勇气。但同时,又糅合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像是参悟到某种玄机,隐藏着不可言说的深晦。   夜已经很深,可颜晓湜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的眼皮越来越沉,只是强撑着不敢入眠,背靠着集装箱枯坐着,眼巴巴地望着黢黑而深邃屋顶。   这个仓库应该是在一个码头上,如今夜深人静,可以听见浪涛拍岸的声音,还有遥远的轮船汽笛声,悠长辽远。   那是别人再正常不过的人生,而对此时的她来说,已成奢念。   身边的奕遥发出了低低的哼声,好像在忍着巨大的痛苦。晓湜轻声唤她:“奕遥。”   “晓湜姐,我……我冷,浑身疼,我好难受,我快要不行了……”女孩的声音极其微弱。   晓湜艰难地蹭过去,拗着身子将眼窝贴上她的额头,好烫!肯定是发高烧了。   怎么能不生病呢?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今天猛然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和屈辱,还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那些人太过分了!   “奕遥,坚强一点,一定要挺住啊!明天我们就可以出去了!”晓湜在她耳边安慰着,给她希望和鼓励。   然而,女孩的声音却逐渐低微下去,“我……不行了,我想回家,我好难受……”断断续续的话变成了听不清楚的呓语,到最后没了声响,只剩下粗重不均的呼吸,带着病态的灼热喷在晓湜脸颊。   她又急惶地喊了两声“奕遥”,女孩却不再有任何反应,估计是高烧进入了昏迷。   晓湜挣扎着撑起身子,放声大喊起来:“来人呐!快来人!有人昏过去了!会出人命的!有人吗?来人!”   不远处,一盏垂落的白炽灯亮了起来,背心男揉着眼睛走过来,冲着她低吼:“嚎什么嚎!深更半夜的,活腻味了?”   “她发高烧了,已经昏迷了,求求您先救救她吧!不然会出人命的!”晓湜仰着脸恳求他。   背心男扫了眼地上了无生息的女孩,俯身用两根指头碰了下她的脖子,龇着牙吸了口冷气。   他又看了看晓湜那泪光盈盈、充满恳求的眼睛,神色和缓了些,说:“过了这宿吧,明天我跟锋哥说一下。”   “这怎么行?她病得那么厉害,已经昏迷了,拖不得的呀!会出事的!”晓湜吵嚷着,眼泪刷刷地落下来。   背心男似有片刻犹豫,但最终还是用警告的语气缓缓吐出两个字:“闭嘴!”   第二天近中午,洪锋才大模大样地出现。然而,当他看到已经不省人事的程奕遥,脸色终于不再轻松。   这时候,人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别再落得个人财两空啊!   他浓黑的眉毛拧了起来,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洪锋不耐烦地掏出来,一看到来电显示,眉眼间又渗出笑意,弯着嘴角接起来,语气异样的温柔。   “喂,琳琳啊……一切顺利,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听到“琳琳”这两个字,晓湜的眼睛动了动,仿佛被触动了什么开关,原本混沌的大脑开始运转起来。所幸,她的记忆一直不错,此时情急之下,一些关键的、线索性的细节全都在脑海中浮显出来。   她记得靳昕说过,苏琳是周绍霆仇人的女儿,她父亲与道上有瓜葛,那说不定她也有道上的门路。这些绑匪,明摆着是要找周绍霆的麻烦,而这个“锋哥”亲密地叫着“琳琳”……   像是灵光乍现,晓湜猛地跪直了上身,对着洪锋大喊:“让我和她说句话!让我和苏小姐说话!”   洪锋不满地捂住话筒,像是怕惊扰了电话那边的人,目光凶狠地瞪着地上的晓湜,像要把她撕成碎片。   晓湜心中一凛,目光扫过身旁一动不动的奕遥,再次鼓足了勇气,坚定地对洪锋说:“我才是真正的程奕遥,如果你不信,就让我和苏琳对峙!”   “你最好别和我耍花样!”洪锋已经极不耐烦。   “我没有,信不信由你,不要到时候弄错了人,钱拿不到不说,也没法和苏小姐交代!”   洪锋又眯起眼睛,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女人。身陷于此种境地,还能壮起胆子、保持头脑清楚的女人,应该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于是,他转过身,对着手机低声说了几句,然后按下免提,让一个小弟把手机举到晓湜面前。   “喂——”,苏琳拖长了甜腻的嗓音,透着她特有的慵懒。   “苏小姐,我是程奕遥,我们见过面,你还记得吧?”   那边静默了两秒,似在辨别着她的声音,然后带着笑音说:“哦,对,是你。”   “苏小姐,上一代的恩怨就让它过去吧,不要为难绍霆了好吗?”这句话晓湜说得很快,像是怕手机随时被拿远,在赶时间一样。   苏琳冷笑两声,“我劝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程小姐。”她停了停,然后用一种优雅而缓慢的腔调说:“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吗?我最恨你们这种假惺惺的情,深,意,重!尤其是对周绍霆那种人,他不配!”   晓湜一急,探着身子大声说:“苏小姐,你想想清楚……”   然而,洪锋已不再给她机会,上前一步从小弟手里夺回手机,甩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然后他对着电话里的苏琳,柔声说:“我本来呢,也不想让你听电话的,怕脏了你的耳朵。但你看,这女人太能耍了,我也是怕有疏漏,惹你不开心嘛……”   洪锋结束了和苏琳的通话,又走到晓湜面前,用深思的目光盯着她,像是要看穿她的心思。   晓湜亦不再回避,回视着他的眼睛说:“我是程奕遥,程家小姐”,她看了眼地上昏迷的女孩,恳切道:“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我的朋友,我求你放了她吧!不然会闹出人命的!”   “哦?普通女孩?你的朋友?”洪锋并不相信,“那她怎么会背得出周绍霆的手机号?”   晓湜的心里一抖,硬着头皮开始编瞎话,“她,她很仰慕周绍霆,所以问我要的……”胳膊上的汗毛麻酥酥地竖起来,好在没有人会关注。   “那她为什么要谎称自己是程奕遥?”洪锋步步紧逼,“做人质很刺激吗?咹?”    第71章 生死关头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已经一身冷汗,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才能说得通。突然,她想起在被绑来的车上,听到的那些插科打诨的玩笑话,似乎有那么一句……   于是,她仰起脸,有些激动地说:“是,好像是一个叫达子的人说的,你们的人,说是多抓了一个,不是程奕遥的那个就干脆做掉!所以,我朋友她是害怕,对,是害怕!”   有名有姓,合情合理,洪锋算是信了。他狠狠地啐了一口,骂达子是狗杂种,什么话都敢往嘴边上挂!   然后,他又笑了,蹲下来饶有兴味地看着晓湜说:“既然话都说了,那不如就,做掉吧。”说着,还比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晓湜的脸一下子惨白,嘴唇哆嗦着喊道:“不可以!”   “那,我凭什么听你的?”   晓湜目光颤动,她知道自己现在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决定奕遥的生死,所以必须慎之又慎。她一边紧密地思虑着,一边勉力镇定地开口,“因为,我知道,您是个很聪明的人,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   洪锋貌似还蛮受用的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的朋友真有个三长两短,怎么说也是条人命,到时候,公安肯定会介入调查的。就算您能瞒天过海,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么?”   洪锋摸了摸下巴,“可我怎么知道这小丫头不会给我说出去?杀人灭口起岂不更加干净?”   晓湜急急地说:“不会的,不会的,你看她都吓成什么样了!她只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女孩,能活着出去,估计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忆这些事,怎么会有那么大胆子!再说了,就算她真想报警,她都不知道您姓氏名谁,这是什么地方,你让她怎么说啊?”   洪锋歪着嘴笑了笑,“没想到你还挺机灵的,反应挺快啊!那么……”他伸出手,很轻柔地拂开晓湜散落的碎发,“如果我放了她,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呢?”   晓湜的心跳得厉害,但情势紧张,她不敢反抗洪锋轻佻的动作,兀自淡定地说:“我,我会配合你的,让你顺利拿到钱。”   洪锋哈哈地笑了起来,中气十足,震得晓湜耳朵发麻。   他用手捏着晓湜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仔细欣赏着她的表情。那微微垂下的目光不卑不亢,紧紧抿住的嘴唇透着股倔强。   “嗯,有点儿意思”,洪锋点了点头,心情颇好地说:“我现在对你,好像又有那么点儿兴趣了。”   洪锋做事极为谨慎,到底不敢明目张胆地放人,还是靠到天色将晚,才找人将程奕遥七手八脚地往外抬。   背心男看着晓湜眼泪巴巴的样子,回身对她说了句:“放心,不是杀人灭口,会撂在医院附近人少的地方。”   晓湜目送着他们把奕遥抬远,心底涌起很多种滋味:释然、不安、挂怀、落寞……最终都化成深深的祈愿。   如果,最后的结局凶多吉少,至少,我们之中还有一个可以活下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晓湜靠着集装箱呆滞地坐着,四下里很安静,好像没有人一样。   她已经一整天水米未尽,脏腑的焦渴消磨着她的斗志,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等待渐渐临近的命运。   一阵急促的脚步将她惊醒,一睁眼,便看见一个留着小胡须的男人面目狰狞对着她,一把将她从地面上拖了起来,反手就是一个耳光。   “妈的,敢编排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老子可不是吃素的!”   晓湜脸颊火辣,心中惊恐万分,本能地想要大喊,可刚发出了一声短暂的惊呼,就被那人用手捂住嘴巴,猛地按在了半人高的集装箱上。   她瞪大眼睛,看清这个小胡子男人正是借问路绑她们上车的那个人,也就是那个口无遮拦的“达子”。   他欺身上来,俯视着晓湜,目光如凶神恶煞,像要把她生吞活剥。   晓湜的手脚都被绑着,嘴巴也被严严实实地捂着,无法反抗,也喊不出声,只是不停地扭动挣扎。   这样无助的扭动似乎刺激了达子的某根神经,他大手一挥,扯开了她的衬衫衣襟,一大片如雪缎般姣好的肌肤呈露出来。   达子眼中的狂躁陡然间变成了**裸的欲望,他用空着的那只手肆意抚摸着身下女孩柔软的身体,甚至忘情地沿着那平坦的小腹滑向更为隐秘的地带。   晓湜像发了疯一样,使劲儿挣开嘴巴狠狠咬住他的手掌。达子呲牙甩手,晓湜又借着这个空当,聚集起全身的力气,弓起膝盖顶了达子一下,绑住的双脚使劲儿一蹬,踢在男人的小腹上。   达子被猛地踹了一脚,后退了半步,整张脸都气得发青了。恼羞成怒的他愤愤上前,一把揪住晓湜的头发,把她从集装箱上拉起来,扬起大手又是一记耳光。   晓湜被抽得摔趴在地上,嘴里渗出浓浓的血腥味,血水从嘴角流出,混入地上的尘土,像是一个极尽绝望的句点。   愤怒的男人如同疯狂的雄兽,低吼着上来拽她的裤子,晓湜连害怕都顾不得了,只剩下一心求死的渴望。   可这时,身后粗鲁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你他妈的发情也挑挑人儿成吗?周绍霆的女人,老大都不敢沾,你小子是嫌命太长了是吧!”   晓湜抬起头,看见一直看守着她的背心男正死死地抓着达子的手腕,声色俱厉地咆哮。   达子挣开他的手,抹了把鼻子恨恨道:“你是不知道,阿强,这女人敢在老大那儿摆我一道,害我被骂得狗屁不如,在小的们面前丢尽了面子!我可不得给她点颜色瞧瞧!”   “得了吧,看你那德行!窝了火在女人身上找补,我就看不起你这样的!”   达子火冒,还想再争辩,阿强眼睛一立,“甭他妈罗嗦!你小子要再敢打歪主意,就别怪我告诉锋哥了!滚!”   达子一听说他要告诉锋哥,发热的头脑瞬间降温,冷汗出了一脖子,虽然表面上还假模假式的不肯服软,但行动上已经很配合地溜之大吉了。   阿强看了看趴在地上的女孩,那具美丽的躯体一动不动,了无生气。   他蹲下身子将她扶坐起来,原本澄澈的眼瞳此时已经灰败不堪,眼泪顺着肿起的腮边滚滚而落,与嘴角的血水混合在一起,滴在凌乱的衣襟上,淌过胸前裸露的肌肤。   阿强看着那片白皙的肌肤在眼前微微颤抖、起伏,情不自禁地向那里伸出手去。   晓湜像是又受到了突然的刺激,瑟缩着身子往后退去,直到背部撞上集装箱才停了下来。   阿强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讷讷地说:“我,我只是想帮你系上……”他笨拙地指了指她裂开的扣子。   晓湜没有拒绝,但是惊惧和屈辱让她的头低垂着,恨不得要埋进前胸,紧紧咬着嘴唇压抑着哭泣的声音。   阿强的手有点哆嗦,小心地浮在她的衣襟上,不去碰触到她的皮肤。有几粒扣子绷开了,没法系起来,他只得又为她整了整衣领,尽力遮蔽住那些裸露的空隙。   他打理完这一切,就默默地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然而,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手中提了瓶矿泉水,拧开了盖子递到晓湜干裂的唇边。   晓湜望着那透明的水,仿佛流过心田的甘冽的泉,她呆滞的眼神终于动了动,感激地看了面前的男子一眼。   她是真的渴了,也顾不得许多,就着阿强的手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口干舌燥的难耐被缓解,干涸枯竭的脏腑被滋润,这种身体的安慰像一剂镇定剂,让晓湜恢复了一些平静和理智。   她又躲闪地看了阿强一眼,低声说了句:“谢谢。”   阿强垂头叹了口气,“唉,都是作孽!”   这是晓湜被绑架后度过的第二夜,奕遥不在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煎熬辗转的漫漫长夜仿佛没有尽头。   起初的担惊受怕已经麻木,绝望到底,竟生出强烈的渴盼。她迫切地期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不管是生是死,只希望能尽快有个结果。   傍晚时分可怕的景象又浮现在脑海,晓湜紧紧闭起眼睛,控制自己不要去想。然而,当她一闭上眼,周绍霆的样子竟然出现在眼前。   那亲切的眉眼,不论是冷漠的还是柔和的;那唇边的笑意,不论是凉薄的还是嘲弄的……那张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道熟悉的纹路,她都无比想念,想念到心酸。   这个时候,她突然明白,原来那个人在她心里的份量是如此沉重!不论她平日怎样风轻云淡、逃避遮掩,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情境下,她再也没办法自我欺骗。   绍霆,不知你那边怎么样了。应该是会尽力解救的吧?   因为被绑架的是程奕遥,是你合作伙伴的女儿,家世煊赫又深深爱慕着你的千金小姐,一个纯洁可爱的好姑娘。不论在你的事业中,还是感情上,都举足轻重,关系重大。   而我,平凡如尘埃的颜晓湜,唯有在这个阴暗的角落,借着程家小姐的身份,来遥想着你的焦急、你的在乎。   心底泛起有些酸楚的幸福,像是偷来了不属于自己的感情,一瞬间的窃喜终化成无边的悲凉,逆流了所有的希望。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够活下来,那么以前固执的一些选择会不会不一样?   也许,我依然不会去争取什么,也不能去索求什么。但是,我可以默默地陪在你身边,如果你愿意,如果命运允许。我会珍惜能看着你的每一秒,不放弃能和你度过的每一分。不必非要以什么样的身份——朋友也好,旧爱也好,下属也好,只要是你就好,是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    第72章 孤身犯险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次日清晨,赎金早已备好,但这期间,他们却再也未接到绑匪的电话。   周绍霆分析,对方很可能是在故意拖延,只等最后期限的到来,以争取在心理上占上风。此时此刻,最好的策略就是保持冷静,以不变应万变。   书房里的几个人一夜没睡,封闭的空间里充满了烟味,气氛极为压抑。   这时,有男子的吵嚷声从楼下传来,由远及近,愈来愈清晰。   “周绍霆呢?我要见周绍霆!”   “先生,您不能上去,周先生正有要事。”   “那你就叫他下来!我也有要事!”   这声音听着耳熟,周绍霆蹙了蹙眉,起身走出书房下楼查看,靳昕紧随其后。   他走到旋转楼梯中央,就看见气急败坏的康宁正要往楼上冲,而管家正为难地左拉右劝。   周绍霆有一刹的惊讶:他已经回来了!来这里做什么?   康宁抬头看见周绍霆,就停止了上楼的意图,站在原地劈头就问:“我女朋友呢?颜晓湜呢?你把她弄哪儿去了!”   周绍霆还没答话,靳昕绷不住了,他此时正心情大坏,看见康宁这副急头白脸的德行,立马就窜上一股火,当下就吼道:“你没事儿吧你!这里不是服务台寻人处!哪儿来的哪儿呆着去!”   康宁愣了愣,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大反应,偷偷撤回了已经踩在楼梯台阶上的脚。但仍梗着脖子,不甘示弱道:“我怎么找不到她,打她电话也没人接……”   “这也不是给你调节矛盾的地方!”还不等他说完,靳昕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劝你最好快点儿走,趁我还不想揍你之前!”   康宁也急了,脸红脖子粗地嚷嚷起来:“你们这都什么人啊!晓湜是在你们公司工作的,现在人不见了,手机一直关机,家里没有,公司也没有!我就差报警了我!”   听到这里,一直不发话的周绍霆皱了皱眉头,疑惑地看着康宁。他这两天都忙着奕遥的事,确实没去公司,也没有联系过晓湜。他思虑着,正想要做些什么求证一下,却听得头上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   程奕远叽里骨碌地跑下楼梯,神色惶急不堪,一手攥着手机,一手撑着扶手,身子前冲一个不稳,差点和靳昕撞在一起。   因为紧张过度,他有点语无伦次,“奕遥,是奕遥,她在医院里,我接到医院的电话”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说是人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众人俱是一惊,以为奕遥有危险。靳昕神色严峻,率先大步下楼,程奕远紧随其后。   周绍霆也要赶往医院,走过康宁身边时,袖子却被一把拽住了。   他垂眸扫了眼康宁抓在自己袖管上的手,目光很平淡,可康宁却觉得像把刀。他马上松开了手指,但仍不甘心地追问:“晓湜呢?”   听到这两个字,周绍霆冷肃的气质似乎消散了几分,甚至有些柔和地对他说:“你先回去,我会找到她的。”   坐在车上,周绍霆不停地用手机打给晓湜,然而,都是关机。那些单调沉闷的提示音,让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程奕遥躺在病床上,仍昏迷不醒,但所幸医生说并无生命危险,只要尽快降下体温就无大碍。   程奕远看到妹妹这个样子,心中十分心疼,但同时又有些释怀,毕竟,人没事就好。   靳昕的眼睛一直落在女孩双目紧闭的面颊上,一瞬不瞬,两只手在下面攥起了拳头。   奕遥的睫毛颤了颤,眼睛缓缓张开一条缝,程奕远大步上前,蹲在床前,握住她微微张开的手。奕遥的嘴唇动了动,仿佛努力想说些什么,奕远赶忙将脸凑过去,侧耳静听。靳昕也赶过去,俯身看着她的口型。   她的声音很微弱,几不可闻,然而她说话的愿望却是强烈而坚决的。   “晓湜姐……还在里面,她……为了救我……哥,你快去救她……”   程奕远的神情突然僵滞了,缓缓松开了妹妹的手,站起身来,不知所措甚至带着些恐惧地望向正在门口接电话的周绍霆。   这正是绑匪打来通知接头地点的电话。   “周先生,咱事先约定的期限可快到了,您准备得怎么样了?”   周绍霆深吸了一口气,“我要确定我的人是否安好。”   他说这话时,心脏跳得厉害,程奕遥已经出来了,那他们手上的人又是谁?   他不敢去想,甚至不敢去听。   而洪锋倒是很爽快地笑道:“好好好,人好着呢,要不你来听听?”   接着,电话那头,一片混浊的静谧。   周绍霆凝神屏息地谛听着,每一根神经都紧绷欲断,每一次呼吸都无限地延长。他似乎能感到耳边轻浅的气息,带着他所熟悉的频率,散发出淡淡的甜香。透过话筒,他仿佛看到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正含噙着盈盈的泪光,无助地看着他。   几秒钟的静默仿佛时间定格,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反应,那是一个他无比想念的声音,已然嘶哑,但极尽轻柔,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说了一句话,只有一句:“绍霆,对不起……”   周绍霆的心脏瞬间缩紧,血液也停止了奔流,他拿着手机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被铸成了陶俑,然而,顷刻间又崩坏碎裂,释放出一个杀气升腾的魂魄。   他抓紧手机凑近唇边,唇线紧绷至锋锐,缓慢地说:“你给我听好,我要那女孩毫发无伤,否则,你一定会后悔来到这世上!”   那阴沉冷酷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连程奕远听了都不禁脊柱发凉。   周绍霆挂上电话,扭头就要走,靳昕冲过去挡在他面前,“哥,你去哪?”   “拿钱赎人。”这下,轮到周绍霆不冷静了。   “我和你一起去!”靳昕语气坚决。   “不行,你留在外面接应,如果三小时内没接到我电话”,周绍霆顿了顿,“你知道该怎么办。”   靳昕很矛盾,但最终还是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这时,程奕远也快步走过来,对绍霆说:“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必了,你留下照顾奕遥。”   奕远回望躺在病床上的妹妹,似有不舍,但并未动摇,他有些激动地说:“晓湜就是为了换回我妹妹才身陷其中的,我怎么能坐视不管呢!”   周绍霆目光复杂地看了看他,却没再出言拒绝,这就是默许了。   两人赶回周宅,命人七手八脚把几箱子现金抬进了奕远的车里。   周绍霆回视凌乱的书房,走到书橱边打开其中的暗柜,那里有一个不小的保险箱。   他丝毫不避讳程奕远,输下了密码,从保险箱最底部抽出一只木匣,打开密码锁,竟然是一把手枪!   程奕远目瞪口呆,嘴唇动了动。   “别问。”周绍霆简短吐出两个字,反手将手枪别进腰间。   程奕远暗暗看着周绍霆这一切的举动,有些想不通他怎么会为了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员失去理智,甚至拿出去拼命的架势。   然而,他好像又有点明白了什么……   程奕远开车拉着周绍霆和一车现金来到了约定的地点,是一处偏僻的货运码头。   周绍霆利落地解了安全带,说:“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和他们交涉。”   程奕远自然也要跟去,绍霆不允,神色严峻地交代:“他们的要求是,只许我一个人进去。所以,你等在这里,他们的人会来取现金,尽管打开后备箱让他们拿。记住,不要说话,也不要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程奕远点头,心知事关重大。   周绍霆接着说:“他们验过现金后,不出意外就会放人,但绝不会让我们两个人一起离开。为了安全撤离,他们必然会先扣下一个人,到时候,我会自动留下。你接到晓湜后立刻带她离开这里,开到市区,去找靳昕。”   程奕远担心地看着眼前的人,感觉到一种鱼死网破的坚狠决心,无法再轻易答允。   周绍霆抽出腰间的手枪递给他,“拿着,以防万一,怎么用你知道吧?”   程奕远并不接过,“还是你带着吧,你比我更需要。”   周绍霆轻笑一声,直接将枪撂在他的腿上,自己则推门下车,无所谓地丢下一句:“他们是不会让我带进去的。”   周绍霆按照约定的仓号,找到了交割的地点。   他孑然一身走进半开的大门,长长的影子落在地面上,有一种孤独的感觉。   他抬头环视周围的形势,暗暗记下可能有危险的角落。然后,他开始不自主地揣想晓湜被关在这里的情形。   这样肮脏简陋的地方,尘土四散纷飞,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不仅如此,还要承受着心理的巨大煎熬。那些绑匪是怎样对她的,会不会很恶劣?   周绍霆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心口抽着疼,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送她安全离开。   “哈哈,周先生很准时啊!”伴随着一阵低哑的笑声,洪锋带着一众小弟呼呼啦啦地从偏门涌进来。   他带的人可真不算少,一进仓库就自动四散开来,将周绍霆包围其中。    第73章 心如刀割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我的人呢?”周绍霆现在的心里只惦记着一个人的安危。   “不急不急,按着规矩呢,您总得先过个‘安检’吧?”   周绍霆知道他们是要搜身,当下冷冷道:“先看人,再搜身。”   他身后的两个大汉嗤嗤地笑了几声,心想,这个周先生不过是虎落平阳,还有什么讨价还价的资本?   其中的一个更是很嘚瑟地走上前去,伸手就要摸他的腰间。   周绍霆连看也未看他,反手一拧,那汉子“啊哟”一声惨叫,身子都扭曲着往下蹲去。   周绍霆捏着他粗壮的手腕,似乎毫不费力,剩下的气势,还能绰绰有余地震慑着他身旁的另一个人,让那人犹豫着不敢轻易上前。   洪锋看着这幅场景,也跟着龇牙咧嘴做痛苦状,好像被捏的人是他自己。他吸溜着冷气说:“别这么不给面儿啊,周先生。我查过您的资料,知道您会两下子,我好害怕呀!所以,我这也是例行公事,您要这么不配合……啧啧,咱就没法玩儿了不是?”   说着,他扬起手拍了两下,马上有人从集装箱后拉出一个纤弱的女子。白衬衣、牛仔裤,虽然已经被松了绑,但嘴巴还是用粗麻布勒着。   周绍霆的神情瞬间凝滞了,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距离有点远,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他能感受得到她的无助、她的害怕、她的隐忍,还有一点麻木的平静。   而她的身后,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紧箍着她的胳膊,另一手拿枪抵着她的太阳穴。   他们居然也有枪!   周绍霆毫不犹豫地放开了被捏得连连告饶的汉子,缓缓举起了双手,绝对的、毫无保留的妥协。   马上有两人上来给他搜身,周绍霆毫不在乎,一动也不动,眼睛始终盯在视线尽头那个女孩的身上。   她看上去是那么纤瘦,像一支娇弱的水仙,被人粗鲁地捏在手中,仿佛稍微的用力都会被摧折。   “锋哥,干净了。”   洪锋点了点头,“好,这样才有诚意,你要的人你也看到了,那,我要的东西呢?”   周绍霆冷冷道:“仓库西边白色卡宴,司机是我公司的员工,不许为难他。”   洪锋使了个眼色,马上有三五个人掉头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一人提着两个手提箱匆匆赶回。   大批的现金被摊在地面上,四个男子蹲着身子仔细检查、清点。   “锋哥,没问题!”   洪锋笑了,由衷的笑了,仿佛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透着说不出的轻松。   “好!爽气,讲信誉!”洪锋甚至有些讨好地说:“周先生,我看这点儿钱对您也算不得什么,您就权当接济我们兄弟,这件事儿咱们到此为止。我洪锋保证以后绝不再找你的麻烦!您也大人大量,别来找我的麻烦。”他瞥了眼被阿强架在一边的颜晓湜,带了几分猥亵的笑意,“你女人完好无损,你可以回去验货。”   说罢,他示意阿强放人。   达子有些惴惴地上前一步,附在洪锋耳边说:“锋哥,苏小姐不是说,她要命,您拿钱吗?怎么……”   他还没说完,脑壳上已挨了一巴掌。   “用你他妈多嘴!老子改主意了!”洪锋狠狠瞪他一眼,接着压低声音说:“为那个疯娘们报她的私仇,搭上我一家老小的性命,我犯得着吗我!拿了钱两清了事,这笔买卖够划算了!你脑子进水了你!”   话虽这么说,洪锋当初可不是这么想的。那时候,他一个心血来潮,在女人面前逞能耐,说要把周绍霆怎样怎样,替她出一口恶气!他以为这姓周的不过就是个有钱的商人,修理修理他,又能怎么地?   可后来,随着他获取的信息越来越多,他就发现,自己似乎惹了个大麻烦!这个周绍霆不仅实力的雄厚超出了他的想象,本人则更不简单。洪锋后怕了,甚至是后悔了。他头脑一热的举动实在是太草率了!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于是,他心存侥幸地将错就错,想讹一笔钱放人了事,不要再把矛盾扩大化。   可问题是,周绍霆会如他所愿的就此作罢吗?   现在,他看着受尽委屈的女孩脚步虚浮地走向自己,一颗心都皱巴了起来。   阿强一直端着手枪瞄准着他们的方向,但周绍霆已全不在乎,还没等晓湜走近,他就大步迎上前去,搀扶住她。一向稳定的双手几乎是颤抖着解开绑在她嘴上的布条。粗糙的麻布在细嫩的面颊上留下两道触目惊心的勒痕。   周绍霆低下头仔细地看她,才发现,触目惊心的又何止是那两道红痕!   女子的发丝枯糙凌乱,轮廓姣好的右脸微微肿起,嘴唇皲裂,嘴角带着血痂。白色的衬衣沾满灰尘,衣襟绝望地绷裂着!   周绍霆的目光接触到那破碎的领口下难以遮蔽的肌肤,瞳孔瞬间紧缩成一个小点,剧烈地颤动着,似乎不忍再向下移。一双纤细的手腕皮肉已然破损,那一道一道的淤青血肿,仿佛是割在他的心上。   晓湜的五官中,最动人的就是那一双眼睛,平日里灵动澄澈,如一汪清泉,盈动着粼粼波光。然而此刻,那双眼瞳失去了神采,含着迷蒙的水雾,仿佛是受了欺侮的孩子,眼底有隐忍的委屈,却又那样定定地看着他,甚至有一点点贪婪,仿佛怕眼前的人再次消失。   周绍霆的心像被人插了无数把刀子,翻搅着冰凉的疼。   他想起早上还誓旦旦地对康宁说:你先回去,我会找到她的。可找到的,就是这个受尽惊吓委屈,满身满心都是伤的她!   周绍霆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眼中的心疼和不忍逐渐褪去,从眼底漫上一层又一层极致的冷酷凌厉,如尘封万年的寒冰骤然崩塌。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那些伤害她的人,眼中迸射出嗜血的光芒,带着些失控的残忍。   这是晓湜从未见过的眼神——绝对的暴力。   周绍霆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他身上正有一种令人恐惧的欲念在蠢蠢欲动,晓湜感到了那异乎寻常的气息,不安地望向身边的男子。   然而,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见那坚冷的下颚线条越绷越紧。   洪锋的声音远远的响起:“周先生,我这人说话向来直来直去。恕我得罪,暂时还不能放你们一起走,按着道上的规矩,总得留下一个,等我们确保安全了,才能离开。所以……“   “我留下。”不等他说完,周绍霆已冷冷发话。然后,他回身看着晓湜,眼中飘过隐忍的眷恋,语气却很坚决,“听着,出去右拐,白色卡宴,奕远在车上,你和他先离开。”   “那你呢?”晓湜一瞬间慌乱了。   “你们先走,我再走。”周绍霆用一个仓促的微笑安抚她。   “不行,要走一起走!”晓湜拼命地摇着头。   周绍霆没有再出声,目光沉沉,缓慢地作出了一个口型:“走。”   这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晓湜知道,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必须服从。   她麻木地走出阴暗的仓库,午后强烈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一瞬眩晕,身子摇摇欲坠。   白色的卡宴戛然停在仓库的台阶下,程奕远冲下车,上前扶住她。   晓湜缓缓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男子,似乎不认识他,被搀扶着走了两步,才讷讷地开口:“奕远?”   然后,她似乎猛然想起了什么,甩开奕远的手,转身就往回走。   程奕远愣了一下,上前死死抱住她的双肩,“你干什么?”   “绍霆,绍霆还在里面!”晓湜哭喊出声,在男子怀中扭动挣扎,“你让我回去!我不能留他一个人!你放开我!”   可能是受了太多的刺激,她此时的状态很不正常,带着神经质的歇斯底里,甚至有点疯狂。   程奕远咬牙狠了狠心,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扛在肩头,快步走下楼梯,塞进了车里。   洪锋命众小弟将现金抬上车,自己也准备风光撤离。   周绍霆负手而立,看着他们志得意满的嘴脸,想着晓湜楚楚可怜的情形,暗暗咬牙: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他清了清嗓子,“洪先生留步,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洪锋惊异地转身看着他,“周先生在和我开玩笑吧?”   周绍霆双手插兜,步调闲信地走了过去。   洪锋身边的阿强立刻警觉,“哗啦”一声拉上枪栓,平举着瞄准正走向他们的人。   然而,周绍霆就像没看见一样,依旧步履从容,毫不介意。他缓缓地走向洪锋,余光暗中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所有人都对他虎视眈眈,但只有一人举枪瞄准,这说明他们最多只有两支枪,另一把一定在洪锋自己手里;仓库里外加起来十余人,若是硬拼,必然占不到便宜……他锐利的眸子向上瞟了一眼,看到摞高的集装箱上有个耷拉下一半的麻袋,刚好在拿枪之人的头顶上。    第74章 鱼死网破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胸中略一筹谋,周绍霆决定破釜沉舟。他走到洪锋面前,面带微笑,眼神清冽,像谈论天气安好一样随口问道:“洪先生这次,总共带了16个人?”   洪锋一愣,这姓周的眼够尖的!连门口的三个弟兄也算在里面了,问题是,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他确实太过低估了周绍霆。其实,早在他走进仓库的时候,就已将他们的人数摸了个大概,只不过,那个时候他是为了知己知彼避免暗算。可当他看见遍体鳞伤的晓湜之后,他的目的就不再这样简单了。他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所有人都算进去,一个都不会放过!   周绍霆看着发怔的洪锋,冷笑了两声。   洪锋心里发虚,没好气地说:“你笑什么?”   “我笑你声名赫赫的洪锋,这次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也用得着你们这么兴师动众?”   洪锋不屑地嗤了一声,“我可是为了表达对您的重视!”   周绍霆点头,“很好,你的这些人,的确让我印象深刻。”   洪锋感觉他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心里一惊,急急说道:“洪某可没时间陪您闲聊,先走一步了!”   “洪先生何必这么着急,我们的生意还没谈妥呢。”   洪锋心下一惊,然而已经来不及。周绍霆话音未落,长腿陡然抬起,用力踹向他们身侧的集装箱。   最上面那的沉重麻袋应声掉落,阿强本能地躲闪。周绍霆上前一步,扳过他的手腕,利落地夺下手枪,余光瞟见洪锋的右手已探入腰间。   对此,周绍霆似乎早有预料,一个转身,用空着的手牢牢扣住洪锋探入腰间的那只手,反身一拧,将他自己的胳膊缠上他的脖子,顺势往自己身前用力一带。接着,另一只手已用枪稳稳地抵住了他的头。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众小弟还未看清,老大已被钳制。他们大惊失色,齐齐上前,但看到洪锋头上的枪,又都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手,举起来,让他们,退后。”周绍霆清凛的声音附在洪锋耳畔。   好一招擒贼先擒王!   洪锋自知已陷入被动,性命都在他人手里,也只得配合照做。   “退后,都退后,放下家伙!”洪锋下达着指令,自己也缓缓举起了左手。   周绍霆放开他的手腕,但仍用枪紧紧顶着他的头,另一只手则探进他腰间,果然摸出一把锃亮的手枪!   周绍霆单手扣开弹仓的弹簧夹,一板子弹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声音清脆。他深知,在这样以一敌众的情形下,多一把枪就会多出一份潜在的危险。   他随手将卸了子弹的空枪丢在地上,不想再和这些人多费唇舌,只冷冷说:“我要和你们做的交易就是,你们自己去自首,我可以考虑给你们留条活路,否则的话,别怪我不讲情面。   “哥!”一声急惶的呼喊划破了紧绷欲裂的僵持。   周绍霆过分专注的神经被打断,看向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是靳昕!他有一瞬的动容失神,而对于一个蓄谋已久的反击,仅这半秒已足够。   达子猛地抄起集装箱上的粗木条,抡圆了胳膊劈向周绍霆的头。   周绍霆只觉额角绽开爆裂一般的疼痛,整条手臂一麻,手中的枪已滑脱掉落在地。   靳昕见周绍霆只身被绑匪围在中央,头上已挨了一棍,眼中顿时杀气升腾,一把扒下外套摔在地上,冲入人群。   洪锋猫腰想捡起地上的枪,周绍霆强忍着头上的闷痛,一脚将那枪踢出老远。   靳昕疯了一般与那些人缠斗在一起,俨然一副拼命的架势,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意,似要把他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周绍霆头上挨的那一下确实很重,剧痛逐渐麻木,整颗头颅开始昏沉如灌铅,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单膝向地面跪下去。   靳昕冲上来一把将他扶住,一面抵挡着绑匪的进攻,一面拼力护着他,如此牵制着手脚施展不开,更无暇顾及周围的情况。   阿强趁乱摸索到地上的枪,捡起来举在手里,哆哆嗦嗦地对准了负伤的周绍霆,咬了咬牙却扣不下扳机。他又调转枪口对准气势骇人的靳昕,决心下了又下,却只是轻微动了动手指。他也很恼恨自己的没用,最后干脆扬起手臂,对着房顶鸣了两枪。   所有人都瞬间停下了动作,齐齐看向满头大汗的阿强,像是在激烈的片段按下了暂停键,由动至静的巨大反差让人产生抽离的感觉。   汽车引擎的低吼由远及近,带来了一阵扬尘。一辆悍马H2带着四辆黑色路虎浩浩荡荡直冲而入。   其中一辆路虎的车窗缓缓降下,一个黑洞洞、冷冰冰的枪口稳定地正对着举枪的阿强。   阿强吓得浑身打颤,手中的枪像是变成了一块滚烫的烙铁,使他慌忙不迭地扔了出去。   几辆车嚣张挤占了货仓中间的空地,洪锋和弟兄们不得不往四边退去。   车门齐开,二十几个黑衣男子从车内涌出,面无表情地立在车前,挡住了一众绑匪的去路。   最后从悍马上下来的,却是个衣着十分休闲的男子。圆领白T恤,迷彩裤,脚上是一双溯溪鞋,怎么看都与同来的一拨黑衣人格格不入。   唯独架在鼻梁上的蛤蟆镜还颇有几分气势,也隐隐衬出那刚劲的脸部线条。   这人看不出年纪,但从身材上看,应正当壮年。   他意态闲闲地摘下墨镜,好像是到此一游的驴友,正要好好欣赏一番周围的风光。   然而,当那双锋利无匹的眼睛从墨镜下显露出来,洪锋双膝一软,差点跪在地上,惊讶而颤抖地说:“罗……啊不,不,旭爷,您怎么来了?   旭爷年纪大好,那个“爷“字,明显是个尊称。他看也没看洪锋,目光转动,落在周绍霆和扶着他的靳昕身上,不太高兴地说:“我听说,这里有人为难我朋友,所以过来看看。”   洪锋魁梧的身子此刻佝偻得像只虾米,叩头如捣蒜,“唉呀,旭爷,我不知道周先生是您朋友啊!我要知道,你就是借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能动这个心哪!”   他说的是实话,“罗旭”这个名字,他们道上的人连提一提都要小心;旭爷罩着的生意和人物,他们更是远远绕开,不论有多大的诱惑,都不敢动什么念头。   洪锋实在想不通,周绍霆这样冠冕堂皇的生意人,怎么可能和罗旭这种人有交集?   然而这时,靳昕的一声“师父”击垮了他所有的疑惑和侥幸,只剩下魂飞魄散后一个战栗不已的肉身。   两个黑衣人主动上前,帮着靳昕搀扶着周绍霆走到罗旭身前。二人相互对视,彼此点头致意,没有说话。   一注鲜血从周绍霆的发间淌出,顺着他的眼角快速地划过他的冷峻的面孔,鲜艳刺目的红裂开了苍白的脸色,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诡异。   罗旭纹丝不动的平眉起了个褶皱,对靳昕说:“快带你大哥去医院吧”,他用余光扫了眼洪锋等人,“这里我来收拾。”   那洪锋“扑通”一声对着周绍霆的背影跪了下来,哭求道:“周先生,您说句话吧!这真不是我起的主意!都是苏琳那妖精,信息也是她给我的,我就是一时财迷了心窍!这不得好死的女人,给我惹下这档子罪孽!您看在您女朋友没事儿的份儿上,让旭爷放我这一次吧!”   他不提晓湜还好,这一提起,周绍霆的脑海中立时浮现起那个女孩令人心疼的模样,脸色更冷,连头也未回一下,就在靳昕等人的搀扶下,毅然离开。   只听见身后罗旭的声音冥冥响起,带着轻忽的笑意,却令人毛骨悚然:“真可惜,你明白得晚了点儿。不过也没关系,是人都难免犯错嘛,想开点儿吧,能承受得起后果就行了。”   上车后,周绍霆用手帕按住头上的伤口问靳昕:“你早就跟罗旭说了?”   靳昕无奈承认:“是,师父一听说,昨天就赶到了。但我跟他说了不要出面,只是以防万一。刚才,我接到程先生电话说您被困了,我一着急,就让师父过来了。”   他低着头,做好了被骂的准备,然而,周绍霆却并没有责怪他,只看着窗外淡淡地说:“我本不想把事情闹大,但他们也实在是罪有应得。”   他又想起了晓湜那惨兮兮的可怜相,不由问道:“送颜小姐去医院了么?”   话音刚落,车身一晃停在了码头的转角。   周绍霆透过睫毛蒙住的血雾看出去,在一片模糊的红色中,一抹鲜亮的白跃动着向他跑来。他的心狠狠地震动了一下,继而溶化于无形。   他推门下车,江海汇流处的风带着咸腥扑面而来,吹得头上的伤口也渗出丝丝凉意,然而,他的心里却是暖的。   那一抹白色的小影扑到他身前,抓着他的手臂,含泪看着他,哽咽着问:“你……还好吗?”   “我没事”,周绍霆微笑着轻声说,然而,他的血却很不配合地从捂在额头的指缝间溢出。    第75章 恪守本分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的眼泪瞬间涌出。那一刻,她只想扑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哭出声来。   然而,她没有,任凭抓着他的双手不住地颤抖,也只是站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死死地咬着嘴唇,无声地落泪。   半米,或许这就是他们能维持的最近的距离了。   无声,或许这就是他们能拥有的最亲密的表白了。   程奕远也迎着江风缓缓走来,站在晓湜身后,像是在对绍霆解释:“我是要带她走的,可她说什么也不走,就在这里等你……”   他的声音散在江风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在扶绍霆上车之前,晓湜一直泪眼婆娑地凝视着他。   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令人心惊。那殷红的液体渗透手帕,滴落在周绍霆纯白的衬衣上,如雪野中孤独盛绽的红梅,凄艳而惨烈。   那些血红的花朵映在晓湜黑亮的眼底,又一瓣一瓣飘落进她的心里,黏在她的心上,融入她的血液。   她知道,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的,将这个男人关在她的心房之外了。   晓湜身上的伤并不严重,医生给上了药、包扎好便无大碍了。而她心理上的创伤,此时也为紧张焦灼所替代,无暇顾及。   因为周绍霆伤的着实不轻。   他头上的伤口已经绷裂开来,整整缝了八针,且重击造成了轻微的脑震荡,医生要求住院一周用药调养。   连日的殚精竭虑,严重耗损了他的心神,此刻放松下来,顿觉疲倦无比。   冰凉的药液缓缓流入静脉,周绍霆支撑不住昏沉睡去,闭上眼睛之前,目光一直停留在床边女孩担忧的面孔上。   这两日公司积攒下许多事,程奕远虽不情愿离开,也只得回亿疆去处理。靳昕主动请缨代替他照顾刚刚退烧、尚很虚弱的程奕遥。   晓湜让周家来的人都先回去了,叮嘱要准备些营养的粥汤。她自己则坚持留下来,说一定要等到周总醒来再走。   不臾片刻,人多手杂的病房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晓湜坐在绍霆的床边,目光栖落在他的脸上,她终于能这样安静地好好看看他。   他额上缠着雪白的纱布,盖住了睿智的额角。左边的眉尾处也受了点轻伤,结了一个豆大的血痂。薄唇紧抿,眉头轻蹙,即便是在睡梦中,表情仍是这样的冷峻严肃,仿佛极力绷着一股气,不肯有半分懈怠。   晓湜的心突然狠狠地酸疼起来。   绍霆,这几年,你到底过得好不好?   她伸出手,想去抚平他眉心的褶皱,却在将要触及他皮肤时停住了。那纤细柔软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然后缓缓地,缓缓地,隔着一层空气轻轻划过他的眉、他的鼻子、他的嘴唇……最后犹豫着,小心翼翼地握了握他的小手指。   曾几何时,他们可以尽情地十指相扣走在路上,相视一笑,明媚无涯。那些记忆,不用回想,一直都在那里清晰如昨,只是,他们却把彼此弄丢了。   晓湜本分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垫在下巴底下,看着男子的睡颜,听着壁钟的滴答,神思也渐渐模糊了。   周绍霆醒来时,已是傍晚。微蒙的天光漏进来,病房里有些昏暗。   他撑起上身,便看见了趴在床边的女孩,目光顿时变得柔和,眉头也舒展开来。   晓湜本睡的很轻,被子轻微一动,她就醒了。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看靠坐在床头的男子,然后猛然直起身子,有些尴尬地问了句很多余的话:“你醒了?”   周绍霆的眼里满是关切,然而语气听来却有些不满,“你在这干嘛?还不快回去休息!”   “我,我想等你醒来就走。”晓湜嗫嚅着说。   周绍霆看着她近乎委屈的神色,心里十分不忍,便没有再赶她走。其实,他又何尝不想再多看她一会儿?   病人醒了,晓湜反倒没有了方才的坦然,很有些局促起来,找着话问:“那个,你渴了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了。”   “那,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周绍霆摇头。   “你的伤口,还疼吗?”   “不疼”,周绍霆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沉沉地说:“你受苦了。”   晓湜摇头,“没事儿,都是些皮外伤,过两天就好了。倒是你……”她的微笑僵在唇角,眉头渐渐锁紧,幽幽地叫了声:“绍霆……”   周绍霆的眼眸亮了一下,这个称呼……他是多么想念!   绍霆。   虽然也有不少人这样叫他,但这两个字从她的唇齿间逸出就是格外动人,像飘落在心头的羽毛,极轻柔的,搔着心底甜蜜的痒。   晓湜低下头思量着该如何开口,她确实有很多话想说。   周绍霆在缝针时,靳昕和她说起冲进仓库时看到的场面,仍然心有余悸,摇着头说:这人简直不要命了!   晓湜的心又是一抖,抬起头,目光盈盈地看着眼前的人,低声说:“你以后别再这样了,太危险了!他们有那么多人……”   她本来是酝酿了许多话的:感激的,关切的,埋怨的,叮嘱的……但是,删来减去,就只剩下这只言片语。   周绍霆倒无所谓,“不要紧的,我不在乎。”   “可是我……”晓湜想说,可是我在乎,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换成了:“可是我……怕,你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后果我怎么承受得起?”   周绍霆笑了笑,他从没跟晓湜说起过,他父亲从商前在警校任教,他自小浸淫在尚武的环境中,多年来也一直接受着严格规律的训练,未曾偏废。这让他拥有过人的胆识、体力、反应和敏捷,自然不会把那些乌合之众放在眼里。   周绍霆抬起手,带着怜惜,又极其自然地抚上女孩的脸颊。   那掌心熟悉的温热,让晓湜感到心安。她闭了闭眼,用一秒钟的时间来享受并铭记这样的感觉,然后她用双手轻轻拉开了男子的手掌,安放在被子上。   手背的弯折造成了轻微的回血,晓湜盯着输液管中那一星淡红,心里翻搅着难受。   她很想不顾一切地扑到他身前,跟他发脾气,对他大喊: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能意气用事呢?怎么可以去拼命呢?你能置生死于度外,可我不许你有事!   但她不能真的这么做。   她现在只是他的下属,充其量算个朋友?她只能恪守这样的身份,有节制地表达自己的感激。差不多就像这样吧,坐在离他一人远的地方,时不时看一眼挂水的吊瓶,说两句无关痛痒的话。   而她真正想说的,想做的,也只能在自己的心里默默排演,设计出一个又一个场景,再一个又一个的推翻。   康宁一从钟恺那里得知了晓湜在医院的消息,就忙不迭地赶来了。   外科的住院部楼层不高,他甚至连等电梯的耐心都没有,就直接跑上了楼。近日的焦躁不安、久别相见的激动,让他的眼睛闪烁着期盼的光亮,心里涨满了紧张的甜蜜。   他红着脸、气喘吁吁地向值班护士询问,但谁也没听说有“颜晓湜”这么个病人。后来,还是护士长出来问明了情况,打了个电话,回复他:你说的是周先生的家属吧?他们不在这边,在五号楼的高级会员护理区。   周绍霆的家属?康宁冷笑一声,满脸的欣喜瞬间不见,蒙上了一层阴郁。   他站在阔大的病房外向内张望,里面没有开灯,光线有些暗。但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女子披着宽大的外套,坐在病床前,似乎是静止的,没有什么举动。   他轻轻推门而入,走到床边。周绍霆抬眼看见他,显得十分平静。倒是晓湜,一看见是康宁就惊讶得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套,“你回来啦,你怎么会来这儿的?”   康宁的目光扫过她披着的男子西服,绷着嘴角说:“你不想看到我吧?”   晓湜的脸一沉,心想:这人怎么一见面就这副腔调?   然而,当康宁看清她手腕缠着的纱布和嘴角的瘀伤,他再也无法酸溜溜地冷言冷语,上前一步拥住她,心疼地说:“你可吓死我了,宝贝儿!”   晓湜冷不丁被他抱住,还是当着周绍霆的面,心里十分别扭,甚至是有些抗拒的。   康宁拥着晓湜,眼睛却在瞟着周绍霆,他明明正对视着自己,但那表情淡漠得就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   晓湜被箍得难受,手臂微微用力,不轻不重地从康宁的怀中挣出。   康宁也不甚介意,就势拿开了她身上披着的周绍霆的衣服,之后又把自己的薄夹克脱下来,仔细地将她拢在其中,还不忘深情款款地帮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   他的这些动作自然而适度,晓湜找不到拒绝的机会。   康宁做完这一切,又给了晓湜一个充满爱意的笑容,然后就彬彬有礼地走到周绍霆床前,诚恳地说:“周先生,多谢您肯出面,让我女朋友平安无恙地回来。我们感激不尽!您好好休养,我会再来看您的。”    第76章 尽在掌控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他回身拉起了晓湜的手。温情脉脉地说:“我们回家吧。”   晓湜不动声色地撤回了自己的手。看向靠在床头的周绍霆。   康宁手中一空。心中也仿佛一空。急着抓些什么东西填满。他看着晓湜。用宠溺的语气修饰着其中的焦躁。“你看看你。给周先生添了多大的麻烦。快先跟我回去吧。换身衣服梳洗一下。你就是要谢人家也不是么个谢法。”   他最后的目光落在了晓湜的衬衣领口处。   缺了扣子的领口蹩脚地敞开着。所以她一直披着周绍霆的西服。下意识地遮挡着。此时低头去看。真的是衣衫不整。一身的灰尘污渍。狼狈不堪。   她是该回去整理一下。但又不想跟康宁一起走。他刚才故作亲密的举动。和一口一个“我们”、“人家”。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于是。她倔强地偏着头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康宁的脸色愈发难看。而周绍霆则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等待着康宁接下來自说自话的表演。   气氛陷入僵局。   打破沉默的。是一阵轻柔的敲门声。一个阿姨手提着饭食安静地走入。是周家的保姆给送晚饭來了。   晓湜打量着这个缓缓走近的中年女人。只觉得眼熟。她五官端秀。气质温婉。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周绍霆看见她。也别有几分客气。坐正了身子说:“陶姨。您怎么亲自过來了。”   那阿姨柔柔地一笑。并不说话。对着晓湜和康宁也点了点头。然后就轻手轻脚地摆放着餐碟碗筷。   晓湜猛然想起。她以前确实见过这位阿姨。那还是她上大学时第一次去周绍霆家做客的事。   那次经历对她來说。并不是一个愉快的记忆。绍霆母亲对她的态度很冷淡。透着明显的不欢迎。甚至有些敌意。和她说的不多的几句话仅限于自矜地询问她的家世、百般试探她和绍霆交往的用心、旁敲侧击他们并不合适……   当年还不成熟的晓湜尽力在表面上做到不卑不亢。然而心里已经被委屈填塞得沒有缝隙。这让绍霆也非常尴尬。沉着脸找借口要带她走。   似乎只有这个阿姨。对她很礼遇。那些友善的小细节。让她感激至今。   康宁见周家來人了。便借机再次向周绍霆告辞。“周先生。我们先走了。”说完。他拿眼睛瞄着晓湜。很耐心地等待着。   晓湜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不能再任性闹别扭。让周家阿姨了看笑话。   她看向周绍霆。心里升起莫名的歉疚。却见周绍霆目光坦然。对他们得体微笑。点头致意。   这样疏淡的举止让晓湜几乎怀疑。刚才那个男子深刻的凝视和真情流露的小动作。都只是她自己的幻觉。   晓湜转身离开。她明明走得好好的。康宁非要上來搀住她的手臂。像怕她会摔倒一样。晓湜故意垂下手臂。身子离他稍微远了一点。可沒走几步。康宁又上前把手扶在她的背上……   周绍霆看着两个人别扭的背影。仍然沒什么表情。完全的事不关己。   他很有信心。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在他导演的这场感情戏码中。康宁从來都不是一个演员。他的每一次出现。只不过是偶然的错误。   晓湜一从住院楼出來。就沉下脸郑重其事对康宁说:“我不喜欢你在人前对我这么亲密。显得很轻佻。我会很尴尬。对别人也不尊重。”   康宁的笑容僵在脸上。眼里有不悦飘过。默了片刻。才故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哦。下次注意。下次注意。我这不是太想你了么。一激动就忘了避讳你上司。”   上司。哦。是的。沒错。   康宁为晓湜拉开车门。她有些麻木地坐进车里。心思烦乱不堪。   城市的夜幕是深蓝色的。晓湜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着街灯一盏盏迅速退后。就像是她和他的过往。在时间的飞驰中急速流驶。越去越远。再不能重临。   康宁忍受着她一言不发的沉闷。看着她无处掩藏的落寞。心里又酸又苦。他想找些话说。想了想。故意用很轻松的语气开口:“那什么。我前两天就回來了。怎么都联系不到你。去你家沒人。去你公司。你同事说你这两天都沒來上班。我沒辙了。只能去找你老板。就周绍霆。我都快急疯了。跟他说你可能失踪了。要报警。你猜他怎么着。”   康宁故意顿了顿。毫不意外地看到晓湜那一直对着窗外的眼睛慢悠悠地转了过來。   他冷笑两声。故意气囊囊地说:“结果。人家根本沒空理我。忙着救程家小姐呢。”   晓湜的瞳仁动了动。由空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情绪。   康宁來了兴致。沒好气儿地说:“你是沒见他那样。急得跟什么似的。你看他平时一副不可一世、胸有成竹的样子。原來也有抓狂的时候。”   晓湜简直想捂上耳朵。她发现自己越來越像只鸵鸟。遇到不想面对的情况时。就只想把脑袋扎进沙里。不看。不听。不想。   康宁瞥见她神情中似有隐忍的感伤。不禁愤愤道:“周绍霆他又不缺人照顾。还用得着你。再说了。要不是他。你也不会被牵扯到绑架这种破事儿里。”   身边一点回应也无。康宁心有惴惴。趁着等红灯的功夫。扭过头仔细观察着女友的脸色。   晓湜一动不动地平视着前方。忽然开口。几乎把康宁吓了一跳。“我不管他心里是为了谁。实际上。他都救了我。现在他受伤住院。我略尽心意。难道不应该么。你愿意怎么想。那是你的事。”   她这样严肃的语气和神情。让康宁感到很不习惯。这不像他记忆里那个风轻云淡。浅笑温柔的女子。然而。也别有一番滋味。让人有种无可奈何又欲罢不能的感觉。   康宁极轻地哼了一声。像是在笑。然后就正过头继续开车了。   晓湜盯着前车的尾灯。视线渐渐模糊了。她赶紧把头转向窗外。睁大双眼。转动着眼珠。把眼眶里聚起的水汽推散。不它们凝结成可以被捕捉到的证据。   她小心翼翼地喘着气。第一次感到。原來呼吸也可以这么疼。   周绍霆稍微恢复一点。就沒了病号的样子。衬衫西裤的穿戴整齐靠坐在床头。一条修长的腿屈曲着。还插着输液管的右手捏着一打文件。眉头轻蹙。看得极其认真。   朱萍进來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周绍霆挑起眼睛。看到來人是久未相见的母亲。情绪也并沒什么变化。只淡淡地说了句:“您不是上午有会吗。”   朱萍抬腕看表。“对。还有32分钟。我先來看看你。”   “都说了一点小伤。沒事的。”对母亲百忙之中的抽身探望。周绍霆显然并不领情。   “小伤。沒事的。”朱萍不相信地重复着他的话。然后将脸一沉。说:“我刚才看见程奕遥在办出院。靳昕也在。他们都告诉我了。”   周绍霆心里一紧。他怕靳昕吐出颜晓湜这个名字。让母亲大动干戈。   果真。朱萍恼火起來。埋怨道:“你可真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告诉我一声。要不是我这两天正巧回來开会。你就打算一直瞒着我了。”   周绍霆心里不安。但面上依旧平静。“您别想多了。人命关天。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而已。”   “你做了你该做的。很好啊。那你有沒有考虑过妈妈的感受。”朱萍按着自己的心口。“你要出了事儿我怎么办。真是和你爸一个样。为了别人连自己的命都不顾。”   周绍霆看着母亲焦急的样子。究竟于心不忍。弯了下唇角。说:“我有分寸。”   朱萍的情绪也缓和了些。走到床边坐下。思虑着开口:“不过。你这么做。倒是给我们的计划无心插柳了。”   绍霆不解。看着母亲。   朱萍脸上浮起一层厌恶之色。“程永晟那人真不好弄。表面哼哼哈哈。背地里一直牵掣着我们。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对着來。这次。他要是知道你救了他女儿。会不会松一口。”   周绍霆心中恍悟。原來朱萍以为他是为救程奕遥受的伤。怪不得。所谓“他们都告诉我了”。告诉的就是这个。看來靳昕这小子还长了点儿心眼儿。不论如何。只要沒提颜晓湜就好。免得生出许多事端。   他如此想着。心里便也轻松下來。耐着性子给母亲分析利弊:“我已经关照过程家兄妹。这件事先不要告诉程永晟。我对他们说。是为老爷子身体着想。既然已经平安无事。让他多担心也无益。可实际上。我是不想让程永晟急着回国。这对我很不利。”   朱萍看着儿子。眼中流露出欣赏又自豪的神色。暗自赞佩他的缜密心机。看來。经年历练。当年处处需要她庇护的年轻人。如今的城府已不在她之下了。   周绍霆对母亲这种温情脉脉的眼神。感到很不习惯。换了个姿势。缓和着别扭的感觉说:“你这次什么会啊。这么重要。还值得亲自飞回來参加。”   第77章 参透玄机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我一直跟你说。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好好拿着你的股份就好了。”周绍霆蹙眉。有些不耐地打断了母亲的话。   “你说的倒轻巧。既然我拿着股份。就有参与决策的权力。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公司。”朱萍对儿子的态度有些不满。但看着他头上贴着的纱布和手背上的输液管。心中又是一疼。跟着竟升起一股火气。她一把抽走了儿子手中的文件。撂在床头橱上。“你还是先照顾好你自己再说吧。”   话音未落。一个清秀的姑娘提着一大袋水果出现在门口。   朱萍扭身看见她。神情有一瞬的愕然。然后就挑起眼角。将她打量了一遍。   來人正是颜晓湜。她一眼就认出了坐在绍霆床边的美妇人。这几年过去。她几乎沒怎么变化。保养得还是那么白皙滋润。眉眼间还是那么矜贵骄傲。   晓湜每次看到她。都会觉得自己很粗陋。很笨拙。穿着不上讲究的平价衣着。费力地拎着大塑料袋。呆头呆脑地愣在门口。   而朱萍已经优雅地起身。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回想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晓湜僵了半天。才讷讷地叫了声:“阿姨……”   其实朱萍并沒认出她來。只是觉得眼熟。她身边需要记住的人太多了。哪里还顾得上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   可晓湜一声怯怯的“阿姨”。让她陡然忆起了那些早已抛却脑后的陈年旧事。   她清雅的神态难掩震惊。红唇动了动。不可置信地问:“你是。颜晓湜。”   晓湜点了下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朱萍的声音拔高了很多。语气明显不善。   晓湜不知该如何说清他们现在的状况。还有她出现在这里的前因后果。只得求助地看了绍霆一眼。   周绍霆会意。淡淡开口。“她在我公司工作。”也不去多解释。然后就用眼神示意女孩先把水果放下。   朱萍看着他们自然流畅的眼神交流。心里自有计较。她根本就不相信儿子的话。但当下也不说破。   她明秀的长眼在晓湜身上溜了个圈。便不再看她。只走回儿子的床前。温和地笑着。忽然有些突兀地说:“对了。小楠要回国了。”   听到这句话。周绍霆的脸色霎时如深秋霜降。他不禁看向正在摆放水果的晓湜。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女孩几乎是背对着他。但他就是能感觉到她的手似乎轻颤了一下。   周绍霆的心里涌起一阵无奈的酸涩。声音也很生硬。“她回來干什么。”   朱萍微笑着。不紧不慢地说:“你这话问的。你都不打算再回美国了。她是你妻子。当然是要回來。随着你一起生活了。”   晓湜不想再听下去。轻声告辞后。便转身要离开。   “不急”。周绍霆出声叫住她。说有些公司的事要交代。又很认真地提醒母亲:开会的时间要到了。   朱萍用怀疑的目光对视着儿子的眼睛。片刻后淡然起身。目不斜视地走过晓湜身边。就当她不存在一样。   她径直走到门口。又忽然停下來回身看着儿子。不咸不淡地说:“那你好好养着吧。头上的伤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跟你爸似的。”   朱萍走后。晓湜的眸子黯淡下來。远远地站着不动。难以自制地咀嚼着她后面说的话。。萧楠。妻子。一起生活……这些关键词就像是看似平常的陷阱。专门为她颜晓湜量身挖掘。随便哪一个都能让她掉进去就爬不出來。   周绍霆看着女孩极力掩饰的无措。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却又不想继续关于孙萧楠的话題。对于这种还沒有确定答案的问題。周绍霆从不轻易谈论。沒有必要。而且只会让她的情绪更糟糕。   “过來。我有话和你说。”男子轻轻开口。   晓湜的眼神动了动。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走到他床边。   周绍霆看着她。眉眼挂上了几分笑意。不无调侃地说:“听见沒。头上的伤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以后。我痴呆了。你会不会照顾我。”   这莫名其妙的一问。实在不像周绍霆如今的风格。很成功地让颜晓湜愣住了。也顺带就将她从纠结的思绪中抽离了。   她看着男子似笑非笑的眼睛。很配合地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題來。   “痴呆”这一词蕴含的强烈画面感触发了女孩想象力的开关。她竟然真的脑补出男子痴呆的画面:年老的绍霆窝在轮椅里。歪着脑袋。流着涎。吃吃地傻笑。再也不认得那个曾带给他美好记忆的女孩……   想到这里。晓湜的心疼得都揪了起來。她刚才极力压制的情绪在这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題里。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不论是他和别人共度一生而离开自己的生命。还是他痴呆了永远失去有关自己的记忆。都是一样的。永失所爱。   泛滥的感伤终于决堤。晓湜的眼圈红了起來。   周绍霆把她这些细微的表情全看在眼里。但他可跟不上女人天马行空的联想力。只见她大眼睛里水雾迷蒙。还以为是自己的玩笑吓到了她。   他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唉。我说你个石头脑袋。随口的玩笑也当真。你要再这样下去。等以后老了。要真有人会痴呆。也肯定是你。”   嘲弄的话语。玩笑的话。却勾绘出一幅温馨的画面:他和她相伴老去。如果一个人生病了。另一个人也会始终陪伴左右。不离不弃。这正是颜晓湜心底无限渴望的将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时光静好。岁月安详。   她方才无处安放的心绪终于在这样虚构的情境中找到了寄托。于是。对着男子挤出个嗔怪的笑容。眼里的雾气渐渐消散。   病房里上演的这一幕场景。全落入门外一双清明的眼中:靠在床头的男子轻拍床边。示意女孩坐下來。女孩似在推却。男子就很自然地伸手拉了她一下。女孩顺势坐下。始终低着头。像是在害羞。又像是在低语呢喃。男子则一直专注地看着她。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这样的神情很少出现在那清冷淡漠的容颜上。   门外的那双眼睛渐渐由黑白分明的透亮。变成了一团模糊的深灰。不再有波澜。静如死水。吞沒了仅有的希望。   “程先生。您怎么不进去。”   程奕远一惊。猛然转过头。看见靳昕不知何时已站在身边。正诧异地看着自己。   “哦……”程奕远神色有些惶乱。将手中的鲜花往他怀里胡乱一塞。“我有点急事。先走一步了。”说着便大步流星般匆匆离去。   靳昕望着他急促的背影。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程奕远快步疾走。感觉后背沁出细密的凉汗。医院的走廊尽头。是一扇大大的窗子。本來有明亮的天光洒进來。却忽然被一片重云遮蔽了去。四壁淡青的走廊一下子暗淡下來。正如程奕远此时的心境。   他以为自己既定的宿命中闯进了一个明媚的奇迹。原本灰暗的人生图景终于有了一抹鲜亮的色彩。但是。随着近日不同寻常的点滴。他抽丝剥茧地发现。原來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是他不假思索的臆想。   至于真相。他曾百般猜测。却又一一否定。直到刚才。他亲眼看见了那样一幅画面。在那两个人之间。有一层别扭的屏障。却又有着异样的彼此亲近的渴望。这样外在的屏障和内在的亲近。将他们囚困在一起。隔绝了其他的人和事。筑垒起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世界。不容侵犯。   程奕远觉得。那个世界。是他所无法理解、且遥不可及的。   事到如今。他发现自己连问一问的勇气都沒有。他不想面对这样一个“外人”的身份。宁愿他们不知道有他这样一个“外人”的存在。   不去打扰。便是最好的尊敬。也是最无奈的成全。   靳昕扣了三下门。得到许可后才走进去。   颜晓湜早已经从床边站起。与周绍霆保持着很大一段距离。   靳昕举了举手中的捧花。然后放在桌上。“是程先生让我拿进來的。他说有事先走了。”   “奕远來过了。”周绍霆略有讶异。   “嗯。他好像很急的样子。匆匆忙忙的。”   周绍霆眸光一深。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站在身旁的女子。她倒事不关己。只盯着桌上的剑兰发呆。神思又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倒是靳昕搔了搔头。有些为难地开口:“我。我是來和你坦白从宽的。”   “哦。”周绍霆收回目光。对准靳昕。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夫人那边。我是沒办法了才跟她说的。我陪奕遥办出院时。碰到了夫人。本來好好的。就那丫头嘴太快。巴拉巴拉就把这两天的事儿说给夫人听了。我怕她不知轻重的。牵连到……”他瞄了眼颜晓湜。直接跳过她的名字。“所以。我就赶紧抢下话头。把前因后果说了个大概。夫人听明白了。急着要來看你。就走了。”   他指天立誓地保证:“我可绝对沒说不该说的啊。”   第78章 意外乱局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知道了。”周绍霆语气轻淡。像是并不在意。他停了停。又漫不经心地说起:“这几天公司事情多。奕远很忙。奕遥那边……我听说。你帮着照顾了不少。”   靳昕的脸一直红到耳根。极力控制着不自然的表情。结结巴巴地反驳:“谁说的。哪有。我。我这不是。不是为了陪你么。顺便才去……看看她的。”   “哦。”周绍霆微笑点头。不置可否。   晓湜默默地看着他们。觉得靳昕的表现非常奇怪。明显不像平日在人前。那种助理对上司应有的恭谨和尊敬。倒像是熟络已久的朋友。不。更像是……家人。   他那些言语表情。不论是坦白还是掩饰。都是那样的自然而然。甚至有那么一点撒娇的感觉。   周绍霆因为要参加重要会议。坚持提前出院。最终。他的主治医生还是妥协了。同意他于前一天的傍晚出院。   靳昕从公司去接他时。正赶上下班时间。碰到了颜晓湜。想也沒想便问她要不要一起去。问完后。又觉得自己唐突了。   沒想到。颜晓湜接受了他的提议。点头说“好”。   晓湜心里隐隐觉得不妥。却放纵了自己。沒有拒绝。这不仅是因为感念绍霆的恩情。也是她自己的意愿使然。   医院。这个很意外的环境。给了他们见面的理由和独处的空间。在这里。她不用避讳外人的眼光。也可以卸下自己的包袱。   然而。等他出院以后。一切又要回归往常。不论是在公司的众目睽睽之下。还是下班后各回各家。他们都不再有这样轻松相处的机会了。   所以。晓湜觉得自己应该再去最后一次。给这几日的相处画下一个圆满的句点。   周绍霆看见晓湜。有些意外。心情也不错。问她有沒有吃晚饭。   晓湜还沒回答。靳昕却很热情地凑上前。说:“家里做好了。颜小姐一起去吃点便餐吧。你看时间也不早了。你一个人回家弄也不方便。”   周绍霆瞥了他一眼。靳昕马上会意补充道:“哦。夫人今晚有安排。不在家。”   “好”。周绍霆果断替女孩做主。“你就去我那儿吃点吧。”   晓湜心里很不踏实。但绍霆刚出院。她不想强拗着他來。于是也就顺从了。   三人回到周宅。老韩和陶姨都出來迎接。帮着提东拿西。陶姨在看见晓湜后。脸色有些不自然。一个劲儿地朝靳昕挤眼睛。可惜这家伙此刻兴致太好。说笑着沒有在意。   晚餐已经备好。中西结合。非常丰盛。整个饭厅飘散着食物的诱人香味。混合着红酒的醉甜和清雅的花香。令人心情愉悦。食欲大开。   晓湜的心情有些放松下來。脸上也有了恬淡的笑容。   一阵木质拖鞋踏在地砖上的声音分明的传來。过分的清脆打破了餐厅柔和的氛围。让人感到莫名的紧张。   朱萍长发盘起。上身着一件酒红色的真丝衬衫。下身是黑色的阔腿裤。虽是在家中。仍然干练有度。仪容优雅。   她本是带了一丝浅笑从楼上下來。然而在看见颜晓湜后。那勾起的唇形。变成了绷紧的直线。   晓湜心里暗叫不妙。寻思着该怎么全身而退。   周绍霆将质问的目光投向靳昕。后者的表情讶异而无辜。好像在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为了补救自己的莽撞。靳昕一边悄悄挪到晓湜身边。用手在下面碰了碰她。示意要带她先走;一边又大大方方地跟周绍霆请示:“那我。就先送颜小姐回去了。”   周绍霆点头默许。而朱萍却微微扬起下巴。有些高傲地看着颜晓湜。拖着细致的声线说:“來都來了。就一起吃点吧。弄得好像是我不留你一样。不管怎么说。我儿子住院你也帮着照顾了不少。”   其实。她可沒兴趣邀请这么个不入眼的小丫头共进晚餐。只不过。是想借机弄清楚一些事情。解开一些疑惑而已。   晓湜也能隐隐猜出她的用心。感觉此地不宜久留。但人家是长辈。又不好生硬拒绝。只得求助似的看向了周绍霆。   朱萍也不理他们。自己走到餐桌边坐下。示意自己右手边的位置。提高了声音说:“颜小姐。请吧。”   晓湜注意到她的称呼。不再是“小颜”。而是“颜小姐”。略显平等。但更加疏远。   周绍霆默默看着母亲的举动。又看了看尴尬在一边的晓湜。深知有些事情早晚都要面对。一味回避也不是办法。如果这两个女人现在连坐下好好吃一顿饭都不能够。那以后长远的日子该如何相处。   周绍霆对晓湜微微点头。目光沉稳。让人踏实。然后。他自己先走过去坐在了朱萍的左边。又对着靳昕和陶姨说:“你们也一起吧。今天都不是外人。”   晓湜终于在靳昕的催促下走过去坐了下來。而靳昕和陶姨则自觉地坐在下首。气氛还算平静祥和。   然而。朱萍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她今天本來是有安排的。一听说儿子出院。就推辞了晚上的应酬。留在家里。还特意吩咐了烧饭阿姨。做的都是儿子爱吃的菜。   母子二人平日分隔两地不常见面。即便相见也是各忙各的。很少交流。感情日渐疏淡。后天。朱萍又要飞回美国。她很想在临走前。找个机会和儿子一起吃顿家常饭。好好聊一聊。   可她一看见儿子把这丫头带回家里。就气不打一处來。这肯定是以为她不在家。就干脆领小情人回家吃饭了。   好么。她一个人忙活张罗。自作多情。结果。人家根本就不想带她玩儿。刚才一个个儿看见她的表情。就像活见了鬼。准是都巴不得她不在呢。   朱萍越想越气。心里堵得慌。还泛起一丝酸涩的委屈。她一抬眼就看见了相向而坐的靳昕和陶玉茹。这一老一少眼神相接。显得默契而愉悦。   朱萍脸色一沉。纤长的手指挑剔地摆弄着面前的餐巾。对儿子不满地说:“我说让颜小姐一起。是因为我有话要和她说。你让她们两个也跟着坐过來是什么意思。”她说着毫不客气地扫了靳昕和陶玉茹一眼。连敷衍的礼貌也不屑于表示。   陶玉茹马上低下头去。局促不安起來。靳昕原本轻松的表情僵在脸上。眸光渐渐寒沉。   朱萍凤眼一翻。盯着儿子。故作疑惑地问:“怎么。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到底身份有别。有时候太平易近人。别人就不尊重你了。你现在的身份。不管是对下属还是家丁。都要恩威并用。你懂不懂。”   这番话太过刺耳。连周绍霆都听不下去了。按着桌边的指节有些发白。面色十分凝重。   陶玉茹的眼泪在眼眶中打了两个转。拧着双手站起來。对着朱萍微微鞠了一躬。然后扭头捂着嘴快步离去。   靳昕随之猛然起身。差点撞翻了椅子。也顾不得去扶正。愤愤地看了朱萍一眼。也追了过去。   朱萍垂下眼睛。遮住了若有似无的一丝愧疚。她的确很自矜身份。说话也有些刻薄。但对着相处已久的陶玉茹二人。不论算作是家丁。还是别的什么。并不至于如此失了风度。今天的失控。显然是心情不好无处宣泄。便将这二人当作了出气筒。   “妈。你这是干嘛。”周绍霆看着二人相继离去的背影。陶玉茹的委屈。靳昕的愤慨。让他终于忍无可忍。怨怪起母亲的失礼。   朱萍收起心底隐约的自责。理直气壮地说:“我心里有气。都是因为她。你爸才受的伤。要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脑溢血。最后客死异乡。丢下我们母子二人……”   说起这些。朱萍是真的有些激动了。   周绍霆听她又提起了父亲的事。心里很是无奈。“你能不能别总把这些事联系在一起。你这样把什么事都怪到别人身上。自己的痛苦会少一点吗。”   晓湜在一边听着母子二人的争执。自觉处境十分尴尬。好像在偷听别人的隐私。于无意中窥知了一些周家的家事。而这些事。绍霆从未和她说起过。显然不是她应该知道的。   她犹豫着站起身來。有些怯弱地打断了母子二人的僵持。礼貌地向他们告辞。说还有事。要先走一步。   朱萍拿眼角瞟了她一眼。语气威严地说:“坐下。我有话要问你。你听完了再走也不迟。”   周绍霆看得出。此时母亲的情绪已明显不对了。女人总是比较容易受感情的控制。说出不理性的话。做出不冷静的事。他怕母亲迁怒于晓湜。于是便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只管走。   晓湜会意。小心翼翼地向后挪开椅子。准备走人。   朱萍却突然提高了声音。气势十足。“怎么。对长辈最基本的尊重。你父母沒教过你吗。”   话已至此。两个小辈都沒了声响。   周绍霆神情严肃。暗自筹谋着接下來的应对。他不想让晓湜受了委屈。可也不能太过顶撞母亲。不然万一闹僵到不可收拾。日后的矛盾必然更加激化。   颜晓湜被朱萍陡然凌厉的气势震得心底发颤。然而。当她反应过來那不善的言辞是在影射自己的父母。又深感不能忍受的羞辱。   她的迁就和怯弱逐渐褪去。神色中渐渐漫上一层不容侵犯的凛然。直直地拉开椅子坐了回去。绷着嘴角一言不发。   第79章 针锋相对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她这样的表现。在朱萍这个年纪的长辈看來。简直幼稚得可笑。但多少也是一种姿态的彰显。   朱萍斜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开门见山地问:“你知不知道我儿子已经结婚了。”   “知道。”   朱萍轻笑。“颜小姐年纪也不小了吧。有男朋友了吗。”上扬的尾音听來随意而轻巧。像普通长辈的关心一般和蔼无害。却又暗藏着只有当事人才能领会的讽刺和深晦。   晓湜默了片刻。抬起头來直视着朱萍。不紧不慢地回答:“这是我的个人隐私。”   听到这个回答。周绍霆的嘴角勾起一抹会心的微笑。   朱萍也不窘迫。这丫头想和她斗法。道行明显还太浅了点儿。于是。她继续不咸不淡地问:“听说。颜小姐现在。在亿疆工作。”   “是。”   “这么说。你现在仅仅是亿疆的员工。我儿子的下属。沒有别的。”   晓湜眉头轻蹙。不卑不亢。“您认为会有什么别的。”   朱萍并不回答她。叹了口气。神色惋惜地说起了一些看似无关的事:“绍霆他父亲走得早。幸好妻子懂事。家境又好。帮了我们很多。能娶到这样的好孩子是我们周家的福气。”她顿了顿。有些慵懒地说:“不像现在很多女孩子。一门儿心思想攀上个有钱人。不劳而获。一辈子衣食无忧。所以啊。有些好好的孩子。到最后甘愿给人家当二奶。做小三。插足别人的婚姻……”   “妈。”周绍霆面色寒凝。喝断了母亲的话。放在桌面上的双手已握成了拳头。胸口微微起伏着。   朱萍并不理他。只盯着颜晓湜发白的脸色。慢条斯理地问:“不知。颜小姐对此有何见解。”   晓湜感到喉头堵得发胀。努力吞咽了一下。双手撑着桌边缓缓起身。极力控制着发颤的声线说:“您说的这些和我沒有关系。我可以走了吗。”   说完。她不再看朱萍的脸色。也不再等她的允许。甚至连周绍霆一起忽略掉。扭头就走了。   在走出他们的视线之前。她一直能感到身后那两道含义不同但同样深邃的目光。她尽力将脊背挺得直直的。深呼吸。不低头。直到走出大门。才红了眼圈。   七年前的种种又浮现在脑海。她第一次去绍霆家里受到的冷遇和敌意。原以为已经不再挂怀。现在才知道。那只是她自己不愿去想。其实那些不好的记忆一直都在那里。无比鲜明。历历在目。也许。她并不嫉恨他的母亲。只是因为。那些尖锐的细节。曾深深刺伤了她敏感的自尊。   她是多么希望能得到心爱男子母亲的喜爱。即便她卑微的身份注定不会讨得她的欢心。那么。客套疏远也是好的。   而像今天这样的针锋相对。百般刁难。着实让她倍感挫败。她委屈。压抑。不平。却小心翼翼地不敢去怨憎。因为。那个人是绍霆的母亲。就算再不友好。再不给情面。甚至用不善的言辞來试探伤害她。她也不能调动内心敌对的情感去抗衡。于是。便只能默默承受。   这才是最憋屈的。   既然憋屈。那就憋到底吧。颜晓湜抬起头仰望着天空。努力忍着。沒有流泪。   晓湜走后。周绍霆再也忍不住了。推桌起身。几乎是咬着牙说:“妈。你这样太过分了。”   朱萍挑起眼睛看着儿子。镇定自若。“我哪里过分了。我说她了吗。她那么急着走。还不是自己心虚。”   “不可理喻。”周绍霆冷冷丢下一句。就要离席而去。   “你对我这是什么态度。”朱萍的声音尖了起來。也拍案而起。   “我不想每次和你见面都要吵吵吵个沒完。”   “你以为我愿意和你吵吗。”朱萍见儿子竟为了那个丫头对她大呼小叫。心碎了一地。满腔委屈。开始翻旧账:“你现在了不起了。就对我吼。当年我们是怎么过來的。你忘了吗。那时候多么艰难。是我一手扶持亿恒电子。萧楠他爸就是个势利小人。和你爸大学时那么要好。关键时刻却袖手旁观。要不是我创造一切条件让你和小楠结婚。你才不会有今天的成就。”她越说越激动。手抚心口悲愤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幸福。为了这个家。”   周绍霆疑惑地看着母亲。语气有些悲凉。“你觉得。我的婚姻很幸福吗。”   朱萍哽了一下。眼神颤动着静默了几秒。然后。收敛了几分气势说:“我知道。萧楠那孩子。性格是强硬了些。况且……”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说了出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沒了。我沒要求你一辈子和她在一起。”   听到这里。周绍霆用异样的目光看了母亲一眼。如果说。这个在商界叱咤风云不的女强人还有一丝温情的话。也都给了他和他的父亲。而对着别人。不论是颜晓湜。还是她口口声声的“好儿媳”。都是一样的冷酷无情。甚至。甚至也包括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她的亲孙儿……真是让人心寒。   可。他不是也一样么。对那个他自小相识、跟他一起生活了三年的女人。还有那个无辜的孩子。他又有多少同情。   原來。他和母亲是这样的相像。   周绍霆心里一阵阵泛寒。神思一恍。茫然地跌坐回椅子里。   朱萍以为儿子听进了她的话。情绪缓和了些。苦口婆心继续劝道:“你想想。你想让亿疆上市对吧。可那程永晟虎视眈眈。百般阻挠。这你不是不知道。而萧楠。她父亲是金融界的元老。可以帮你打通证券机构的关系。她母亲虽不及以前了。但在商界的影响力和人脉都不容小觑。这些都是你和程永晟势均力敌的资本。所以。即便你要动孙萧楠。也不能是现在。”   周绍霆的目光定在高脚杯的流光上。有些发散。语气也是淡淡的。仿佛毫不在意。“我不需要那些帮助也可以推动亿疆上市。”   朱萍摇头。微微喟叹一声。“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绍霆。程永晟和他儿子的股份加起來已经压过你我。过了半数。更何况还有侯启楠那些人。也差不多都站在他那一边。你怎么摆平。沒有强势的人脉先进去。沒有可预期的利益作许诺。你连董事会表决这一关都过不了。”   周绍霆无言以对。他知道母亲说的是实情。而这些也正是他最担心的。   朱萍看了看门口的方向。摆出让步的姿态。“至于那个颜晓湜。如果你暂时还放不下……”她思虑着。缓缓地说:“就先这么着吧。我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沒看见。但是我告诉你。就算有一天你和萧楠离婚了。也不能娶她。”   周绍霆的眸光重新聚集起來。盯着母亲。很严肃地问:“你有必须要反对的理由吗。”   “她跟你差距太大。帮不上你什么。”朱萍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我说过。我不需要谁來帮我。”周绍霆认真地坚持着。   朱萍的嘴唇动了动。沉下声音。有些幽怨地说:“可你别忘了你爸是怎么死的。”   绍霆不理解。疑惑地看着母亲。   朱萍的目光落在晓湜刚坐过的椅子上。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怨毒。“你一意孤行回上海找这个女人。你父亲就在美国病危了。他弥留之际。身边就只有我陪着。他是那么想见你最后一面。却沒见成。走了都闭不上眼。所以我告诉你”。她戳了戳自己的心口。“我心里这道坎儿就是过不去。”   周绍霆的心随着母亲的话。沉重到坠痛。父亲的猝然离世。也是他解不开的心结。他悲愤命运的不公。用那样仓促的方式带走了那么正直善良的人;他悔恨自己不孝。沒能送父亲走完最后一程。   他知道。母亲一直在暗暗怨怪他。时不时拿这些事提点他。用戳着他的心窝疼痛。來让他警醒。敦促他担负家业。隐忍自制。不可懈怠。   可是。他还真不知道。母亲竟把这些账又摊到了颜晓湜的头上。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女人的思维方式真是匪夷所思。能把什么都联系在一起……   绍霆正了神色。向母亲申明:“妈。这两件事从來就沒有任何联系。如果你心里不好受。一定要论有谁错了。那也是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沒有。请你用理智思考问題。”   “儿子。我也请你用理智思考问題。”朱萍反唇相诘。“这世上的女人千千万。比她优秀的、合适你的。不知道有多少。你怎么就非恋着她呢。”她停了停。给出结论:“那不过是你自己心里的执念罢了。”   周绍霆手抚椅背。看着远处的目光黝深而稳定。很平静地说:“这世上的女人千万。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她一个。”   朱萍气结。看向儿子的眼神渐渐变为失望。点头道:“好。好。该说的我也说了。能让步的我也让了。我今天就把话搁在这儿”。她目光陡然一厉。“你要想娶她。除非我死了。”   第80章 覆水难收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周绍霆转过头看着母亲。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然后平平地说了句:“好。我知道了。”说完。便转身上楼。再不回顾。   朱萍心塞得无处发泄。一把抄起桌上的高脚杯举过头顶。停顿了数秒。又重重地放回了桌上。她直挺挺地戳坐回椅子里。胸口起伏不定。一张白皙的脸犹自涨红。   离开周宅。晓湜并沒有坐车回家。而是一个人落寞地轧着马路。心里的委屈早已随着湿润的眼眶一起被风干。情绪低落到掀不起一丝波澜。   她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这样沿着一个方向漫无目的地走下去。不知不觉已走过了许多条街道。小腿沉重发酸。一抬眼。发现已经走到了愚园路。附近便是有着“花园弄堂博物馆”之称的历史文化风貌区。这里有很多名人的故居。直到现在仍保存着老上海的情调。欧式风情的别致建筑和浓郁的小资情调。吸引了很多游人。   这里还真是热闹。酒吧、餐馆加上路边的小摊贩。让夜幕下的城市一角如此的神气活现。   身后的刹车声将晓湜沉闷的思绪划开一道裂口。她隐约地期盼是周绍霆开车來找她了。然而。当她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后。便更加内疚而不安。   “晓湜姐。”   一声甜糯的娃娃音传入耳畔。晓湜驻足回身。看见程奕遥从身后的白色轿车里跳下來。蹦蹦哒哒地跑到她身前。眼里满是愉悦的神采。看來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并沒给这个开朗的姑娘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紧接着下车的是程奕远。他看起來比往日沉稳了许多。不疾不徐地走过來。停在奕遥身后。目光疏淡地落在晓湜身上。   也许是妹妹在身边的缘故吧。晓湜觉得。他这样的举止和神情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   奕遥欣喜万分地挽过晓湜的手臂。连连笑着说:“好巧。”   “是啊。好巧。”晓湜微笑着回应她。明显有点心不在焉。   “你怎么会來这里。”程奕远问。   “我。我……”   晓湜还來不及编排一个理由。奕遥已经抢下她的话。雀跃着说:“你也是來这里逛的吧。超有感觉的。我真羡慕你就住上海。能经常來。我最喜欢这种小街了。活着的历史。真好。”她滔滔不绝地说着。犹自沉浸在下午游逛的满足里。   “我和我哥正要去吃饭呢。你也一起吧。我给你看我拍的照片。”奕遥乐呵呵地挽着晓湜想往车那边走。   晓湜面露难色。刚要托辞拒绝。奕远已看出端倪。轻轻拉开妹妹的手臂。说:“算了。晓湜她今天有事。我们改天再一起吧。”   奕遥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似有歉疚的晓湜。撮起嘴唇吐了口气。不无扫兴地说:“那好吧。那就下次咯……”   “去哪里。我带你一段。”程奕远说。   晓湜微笑摇头。   奕遥又凑上來。有些孩气地说:“那我们可说定了哦。下次一起吃饭。”   晓湜微笑点头。   回到车上。程奕遥开始盘问起哥哥來。“晓湜姐真的有事吗。什么事啊。你怎么知道的。”   程奕远开车调头。在后视镜中瞥着那个女孩的身影越來越小。直到缩成一个模糊的小点。消融在灯火璀璨处。才开口回答妹妹。“你沒看出人家沒心思吗。可能……是有心事吧。”   不知为何。奕远的脑海中又浮现起那天在病房门外看到的场景。心里发堵。腾出一只手松了松衣领。   奕遥察觉出哥哥有些烦躁。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一脸俏皮地问:“哎哥。你是不是对晓湜姐有意思。”   程奕远心里一顿。故作淡定道:“沒有的事。”   “那我怎么记得。我以前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你说喜欢你小学同桌那样的。不就是颜晓湜嘛。”   “小孩子别乱说。”程奕远斜了妹妹一样。不想与她讨论这个话題。   奕遥可不买账。一副了然于胸的口吻说:“你就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她转了转眼珠。笑眯眯地问:“那。晓湜姐知道吗。”   奕远叹了口气。也不再否认。只是有些寂寥地说:“我不会让她知道的。”   “为什么。”程奕遥眨了眨圆圆的大眼睛。“你不告诉她。怎么知道她对你的心意。”   她突然高兴起來。拍了拍哥哥的手臂。“哎哥。我觉得你们很配唉。”   程奕远盯着路面的目光忽然有些迷蒙。像是在看着时光的远处。他扯出个笑容。包含着妹妹所看不懂的苦涩。轻声说:“沒这个必要了。”   奕遥鼓着小嘴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笑话起他來。“沒想到哥哥是个胆小鬼呢。你不敢说。一定是怕被拒绝。”   “随你怎么想吧”。奕远淡然道:“我只是不想让她徒增烦恼。也不想破坏那些美好的记忆。”   程奕遥双手一拍。抵在下巴上。像个资深的恋爱专家一样给哥哥开出建议:“现在呢。你缺的只是一个合适的表白机会。”她笑得甜美而得意。像是自己已经看到了大好的时机。“喜欢一个人呢。就一定要告诉他。即便是被拒了。他也知道了你的爱。你沒什么损失的呀。”   程奕远笑而不答。在妹妹简单的人生轨迹中。从來都是一帆风顺的。她还沒体会过挫败的滋味。所以才能勇敢得如此轻松。   但是。她很快就会知道自己的爱情理想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晓湜辗转了两趟公交回到家。在公寓楼下。看见了一个清瘦的身影坐在楼前的台阶上。低着头用手撑在额前。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犯困。   晓湜走过去轻声问:“你怎么來了。”   康宁一听见这个声音。立马站了起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等候多时的女子。有些小心地探问:“你。你去哪儿了。我一直在等你。”   入夏的夜已经潮热。他额上沁着细小的汗珠。在路灯下看來。像泛着一层荧光。   晓湜沒有回答他。只客气地说:“上去坐吧。”   说完。她就要走进楼道。康宁一把拉住她的背包肩带。有些激动地说:“不。就在这里好了。我就有几句话想和你说。不会很长的。说了我才能心安。”   晓湜停下來。认真地看着他。   康宁放开了拉着她背包的手。把两只手搓在一起。咬了咬牙。动情地说:“晓湜。是我不好。我临走前和你说的那些话。都是一时气话。我承认。我在计较。那是因为我太在乎你了。那天。其实我一转身我就后悔了。但我又放不下面子。就硬着头皮一直僵持着不联系你。你不知道。我心里都煎熬死了。我每天都睡不好。一空下來就会想起你。不停地刷你的朋友圈。反复查收微信和邮箱。跟强迫症似的。后來。我实在撑不住了。就鼓起勇气给你打了个电话。一听见你的声音。我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安慰。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放不下你。这辈子都放不下。不管你对我怎么样。不冷不热也好。爱答不理也好。我都不会离开你。”   康宁越说越激动。“我真是一天也等不了了。就想马上看到你。所以。我放弃了最后一期培训。提前赶了回來。可我回來又后找不到你。我真的要急疯了。我从來都沒有体会过那种感觉。特别的恐惧。害怕会失去你。晓湜。我越來越发现。我是真的爱你。我不能沒有你。”他将双手搭在晓湜的肩头。满怀期盼地问:“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晓湜看着眼前的男子。似乎难以消化他说的话。   当初是他决定要分开一段时间。让彼此都冷静一下。想想这段感情是否还有继续的必要。现在又这么迫切地要把当初说过的话、做过的决定一笔勾销。可是。这中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又能勾销得了么。   时间不是电影胶片。剪切一下就拼接完好。发生的。永远存在。过去的。既成定格。   康宁看晓湜不说话。心里益发焦躁起來。抓在她肩头的手轻轻晃了晃。“你不愿意么。为什么呢。是因为周绍霆。可他已经结婚了。你别傻了。”   晓湜轻轻拂落他的手。简短否定:“不是。”   “那是为什么。”康宁很懊丧。开始验证自己的种种猜想。“是因为你父亲的病。你以为只有周绍霆可以帮忙。我告诉你。我也可以。我这次在日本认识了一个专家。在国际上获过奖的。我可以安排你父亲去他们医院治疗。”   晓湜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偏执的男子。哭笑不得。“这和我父亲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认为。我在为了我父亲出卖自己的感情。”   康宁愣了一下。马上愁眉苦脸地软了下來。“不不。是我说错话了。我错了。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不好。”他牢牢地盯住晓湜。目光恳切。“你再给我个机会。行吗。”   第81章 不期而遇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低下头。仔细体会着自己的感情。周绍霆曾跟她说。感激和爱情是两码事。要分清。以前康宁在身边。总是用无时无刻、无微不至的关怀包围着她。让她沒有空间去分辨。去思考。习惯了他的细心照顾。习惯了他的温柔安全。以为这就是一个不错的将來了。   可是。随着周绍霆这个意外状况的出现。康宁的一些缺点也暴露出來。。阴郁猜疑、斤斤计较、心胸狭隘、反复无常……这些问題。她原本无从发现。但如今却日渐鲜明地呈现出來。有些她可以理解宽容。但有些。她根本无法忍受。这一切。也让康宁在她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早已不复当初那个清雅温和、体贴热忱的男子。   所以。现在该轮到她來好好的想想。她能不能接受这个男人。他们之间到底有沒有发生过叫做“爱情”的化学反应。   康宁见女孩只是低着头。沒有回答。不由晃了晃她的胳膊。有些颤声地问:“你说话呀。为什么不说话。”   晓湜吸了口气。抬起头看着他说:“你给我几天。让我想想。好吗。”   “不。”康宁突然崩溃。神色痛苦不堪。连眼圈都红了。声音里带着别扭的哽咽。“不。晓湜。你不要这样对我。我特别难过。”   “你这样。我也不好受。但……”   “别说。什么都别说”。康宁扬起手掌。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像是害怕听到某些明确的字眼。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既艰难。又迫切地说:“你别急着做决定。再给我点时间行吗。你想想。想想我们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我全心全意为你做的那些事。还有。我也很爱你的家人。不是吗。晓湜。你想想。你现在的动摇只是暂时的。你会回到我身边的。不是吗。”最后的话。他更像是在自我安慰。   晓湜的大脑随着他的提示。不由回放起他们戏剧化的初识。他们曾有过的轻松时光。他无处不在的贴心。他精心准备的心意。他帮父亲做的那些事……   她看着康宁殷切到扭曲的表情。看着他闪着泪光的眼睛……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样湿润的目光。让晓湜承受不起。她实在不忍心就此伤害他。于是。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说:“先回家吧。不早了。我答应你。好好考虑。行吗。”   康宁摇头。“我等不了。我现在就要你一个答案。”   晓湜咬着嘴唇。在心里反复思量着。如果现在态度过激。他一定会很受伤吧。不如。就像他自己以前说的。保持距离。给彼此留下空间。冷处理一段时间。自然而然也就淡了。   于是。她很诚恳地说:“有些事情。我自己也沒有理清。所以。我暂时给不了你答案。”   听到这样的话。康宁目光中的热切一层层退去。漫上近乎绝望的冰冷。他木然地退开两步。身上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寒彻。远远地说:“好。那我等着你的答案。”   颜晓湜只有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才会为了买衣服去逛街。而且。往往目标明确。   今天。她给自己定的任务是买一条小礼裙。要求:款式保守。装饰简洁。颜色低调。   她被邀请参加程奕遥的生日Party。据说当晚还要举办舞会。吸取上次穿休闲装出席程奕远欢迎晚宴的教训。她深感此次有必要备一条像样的礼裙。   晓湜平常沒有穿这种衣服的机会。家里的唯一一条礼裙。还是上次周绍霆送给她的。可是。她对那条裙子的感觉。和对送她裙子的人一样。别别扭扭的。   那条裙子跟了她。算是沒了出头之日。自从那次晚宴后。就被她“雪藏”了。干洗后就一直罩着个大塑料袋。挂在衣橱里。和一堆平价大众的休闲衣裤挤在一起。过起了暗无天日的生活。纵有美貌也无人欣赏。   这次。她宁愿放血再买条新裙子。也不想去碰那条裙子。为的就是减少一切与周绍霆发生关联的可能。   陕西南路上的小精品店都很别致。当然。价格也很别致。晓湜只得不断降低预期。同时不断提高预算。   她开始后悔自己选错了地段。本來是想着。韩冬的饼铺就在离此不远的一条小街上。完成采购任务后。就可以去他那里蹭吃蹭喝。顺带和老朋友吹吹牛。   现在看來。她真的是本末倒置了。晓湜自娱自乐地编排着。一会儿见到韩冬。一定要和他说:今天我为了见你一面。花了多少多少银子……   她嘴角噙着微笑走进一家全白装修的女装店。这家店面可不小。她心里有数。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段。店内服装的价格往往和店铺面积成正比。之所以壮着胆子走进來。实在是被橱窗模特穿着的晚礼裙所吸引。   她刚一推门而入。就有年轻貌美的导购小姐上前殷勤接待。晓湜倍感压力。只说是“随便逛逛”。   她仿若无意地翻看了几件衣裙的吊牌。愈发肯定自己來错了地方。   “小姐。您想选什么样的衣服呢。这边是韩国设计师的夏装新款。这边是我们自己的原创品牌。嗯。我觉得这条裙子特别适合您。您皮肤白。穿起來肯定很有范儿……”   晓湜看着她手里提着的翡绿色长裙。微微一笑。人家这么热情。她要是不闻不问就一走了之。也不太礼貌。于是。她装模作样地问了句:“你们有什么折扣活动吗。”   导购小姐以为她动心了。更加热情地说:“那您今天真是來对了呢。我们本來是不打折的。会员也只有95折。今天我们总经理在这边。您看中哪件。我可以帮您问问看。能不能给您再优惠点……”   正说着。从后台工作区走出两位时尚丽人。其中一个更高挑些的。身着灰色无袖筒裙。大波浪长卷发披在肩头。正在同身后的正装女子说着些什么。而后者则手捧小本。十分认真地用笔记录着。   晓湜一看见那个浅灰色的高挑身影。整个人都呆在原地。如烟的往事扑面而來。如放映的水幕电影。穿过了她的身体。看上去瑰丽美妙的画面。过后却是一身的湿凉。   那灰裙美女看向这边。注意到立在服装架前目瞪口呆的客人。神情也一瞬间凝滞了。   她屏退身后的女子。径自朝晓湜走过去。   晓湜长了张口。叫出了她的名字:“米娜。”   站在她身边的导购小姐忙笑意盈盈地解释道:“对呢。这就是我们米总。这排原创服装就是我们米总设计的。今天恰好她也在。您看中哪件。可以问问看。”   “哦。她是我朋友。”米娜对负责的导购微笑。示意她可以去忙了。然后对晓湜露出亲切的笑容。“好久不见。怎么。來选衣服。”   “这店是你开的啊。好厉害。”晓湜由衷赞叹着。   米娜随口自谦了两句。大方地说:“有沒有喜欢的。拿去穿好了。”   晓湜怎么好意思。于是笑着摇摇头。说是随便逛逛的。   米娜环视了一圈自己店内的衣裙。笑说:“不过。说实话。我这里的衣服还真不太适合你。休闲装比较有个性。正装呢。又比较烦琐。”她上下看了看晓湜。“你适合穿简洁的衣服。才能衬托出你的气质。”   晓湜听着米娜侃侃而谈。觉得她变化挺大的。比以前成熟了许多。已经能够在事业上独当一面。浑身散发着干练优雅的风韵。   她略微回想。自己身边的同性朋友。似乎都在成长。丁亮亮已经当妈妈了;夏芳找到了心仪的工作。干得热火朝天;白洁正在忙着筹备婚礼。晕头转向并快乐着……似乎只有她。一无所成:工作并非所爱。男友分手在即。生活一团乱麻。就连情商。似乎也停在了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离开的那一刻。   晓湜心里多少有些酸涩。米娜却兴致很好。说难得见面可要好好聊聊。又问她有沒有时间。一起去喝咖啡。   晓湜见她如此热情。自己又有大把时间无处消磨。于是就欣然同意了。   两人穿过喧闹的主路。拐入一条相对幽静的小巷。找了间雅致的小店坐了下來。   阳光洒落。柔软而不刺眼。木质的桌椅给人质朴温馨的感觉。桌上的细口玻璃瓶中插着两株盛放的铃兰花。单薄的白色花瓣映着阳光。就像是微微透明的。圆润美好的弧度如同少女甜美的笑靥。随着窗口送进的风。轻轻点头。屋内的小摆设也都很怀旧。让人的心情无端的舒适而安宁。   在等咖啡的空当。晓湜望着桌上的铃兰出神。这里的铃兰只是为人观赏的花朵。殊不知。它也是一种药草。能治疗结核病。还记得小时候在家乡。这种花一到春季就会开满山野。野生的铃兰并不像花瓶中的这么娇嫩。有着蓬勃的生命力。等到夏季果实成熟以后。奶奶便会带着她上山去采铃兰。割除全草。除去泥土。回家晒干。给爸爸煮水喝。她每每总是欢欣雀跃。却不知那细小的花草是与父亲的病痛关联。   第82章 铃兰心事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在看什么。”米娜见晓湜的目光直勾勾的。不由轻声问道。   “哦。沒什么”。晓湜随口应着。“我就是突然想起我爸了。这几天都沒给他去电话。”   米娜低头搅拌着咖啡。“真好。你还有父亲可以惦记着。我都不知道我爸长什么样儿。”   晓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她以前听绍霆提起过。米娜的生父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很浪漫。但是在她妈妈怀上她以后。偷偷丢下她们母女。悄声无息地离开了。她很懊悔。自己总是说话不经过大脑。从小到大。沒少吃这个亏。   晓湜有些歉疚地看向米娜。小心分辨着她的情绪。然而。米娜却若无其事地呷了口咖啡。抿抿嘴唇。抬眼笑着问:“你现在在哪儿工作呢。”   晓湜明显地顿了几秒钟。然后含糊其辞地说:“……一家公司。”   米娜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是亿疆吧。”   “你怎么知道。”晓湜简直有些惊慌。   “我。猜的。”米娜俏皮一笑。满眼慧黠的了然。   晓湜急忙解释道:“不是。我只是……先干一段时间。积累点经验。我不打算在那儿长干的。”   米娜耸耸肩。表示并不在意。“你选择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去评判。当然更无权干涉。”她忽然有些得意地笑了笑。“看來。我还挺了解周绍霆的。”   “我小时候。挺排斥我继父的。就不愿意回家。总赖在我舅舅家。我就是从那时候认识周绍霆的。他是个很……固执的人。”米娜自顾自地说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闲话。忽然。她停下來。很认真地看着晓湜问:“哎。你知不知道。周绍霆在结婚前。回上海找过你。”   听到这句话。晓湜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米娜。过了半天才讷讷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啊。你不知道啊。”米娜很吃惊。踌躇了半天。才说:“那。算了。我就是想站在女人的角度。随便问一下。你现在放下了吗。”   晓湜的目光凝滞了片刻。便转向窗外。似乎是不经意。又似乎是在分散着郁结的心情。“放下。放不下。又能怎么样呢。都过去的事了。”   “你能这么想最好了。太执着。到头來为难的是自己。”米娜说得很推心置腹。“其实。有些话我不该说的。因为……”她等着晓湜转过头看着自己。才继续说下去:“因为。孙萧楠是我表姐。就是我舅舅的女儿。”   这下。晓湜可真吓得不轻。她从不知道这两人还有这一层关系。忙解释道:“米娜。你可别想多了。我真的沒有过非分之想。我去绍霆的公司也就是短期去帮帮忙而已的。”   米娜看她那急于表白的样子。有些愧疚起來。“看把你紧张的。我沒别的意思。我还是我。你还是你。沒什么不一样的。我刚才本來是想说我表姐來着。你怎么就扯到自己身上了。”   她无奈地笑了笑。“我表姐这个人呢。沒什么朋友。和我算说得上话的了。有什么都喜欢和我说说。这几年。我也听她说了不少。她和绍霆的婚姻……”米娜叹了口气。“唉。怎么说呢。个人有个人的想法吧。”   她说得很隐晦。晓湜也沒心思去揣测。只不安地回想着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米娜看着她心不在焉的神情。觉得这番聊天挺失败的。她只顾着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而沒有考虑到当事人的感受。   她开始过意不去。暗暗责备自己的唐突和自私。于是伸出手去拨弄着桌上的铃兰。试图寻找些轻松的话題。   “我外婆家在法国萨莱。她还在世的时候。我去过几次。在那边。铃兰是象征幸运的花。尤其到五月初的时候。乡下的女孩就去林中采摘铃兰花。送给心上人。据说。铃兰的花语就是‘幸福再來’。”   晓湜随她一起看着瓶中纤细柔美的小花。一朵朵像是白色的小铃铛。散发着茫然幽静、若有似无的清香。她忽然想起。以前上高中时很喜欢叶赛宁的一首诗:“我踏着初雪漫步。心潮迸涌如初绽的铃兰。黄昏在我的道路上空。点起了星星的蓝色烛焰……”   米娜说的沒错。铃兰的花语是“幸福再來”。然而。她沒有说后面的解释。或许是不知道。或许是故意不说。。铃兰的幸福会來得特别艰难。并且伴随着隐约的宿命的忧伤。   传说总是美丽的。而现实却充满了不完美。   晓湜有些释然地笑了。忽然自言自语地说:“我觉得这样就挺好了。他有他的家庭和生活。我也会有我的。就像我当初祝福我们的一样。现在。我很知足。我知道他在那儿。我们爱过。就行了。”   米娜动容。内心翻涌着说不出的感动和怜惜。面前这个女子的爱和另一个也自称是“爱他”的女人的爱。截然不同。   她很认真地看着晓湜。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在午后的阳光下。女子如水的目光如泛着粼波的秋湖。澄澈剔透。映着盛绽到不留后路的铃兰。有些落寞忧伤的感觉。然而又是那样的沉默温婉。坚贞纯粹。   米娜心有所触。突然眼睛一亮。向服务生要來了纸笔。匆匆地勾画着什么。   很快。她就完成了粗稿。展开來给晓湜看。是一条连衣裙。线条简洁。廓形流畅。   “这是什么。”晓湜问。   “给你设计的裙子。我叫他们快点做出來。送你做礼物。”米娜想象着她穿上的这件灵感之作的样子。满意而欣慰地笑了。   从咖啡店出來。晓湜说要去附近看一个朋友。就和米娜告别了。   她辨了辨方位。朝着冬阳饼铺的方向摸索着走去。米娜说绍霆曾回來找过她。那么。应该会去问问韩冬的吧。在这座城市里。他是和她走得最近的朋友了。   她到底还是心有不甘。想有个求证。   饼店的门把上挂了一只风铃。推门而入时便发出细碎清悦的声响。洒落在晓湜的心头。掀起无端的紧张。还有莫名的希冀。   店内一切如旧。柜台后的郭雪妹难得心情大好。不仅沒有给她摆脸子看。还主动到后厨帮她把韩冬叫了出來。   她乖巧地帮他拭去额头的汗水。眯着眼睛甜甜地笑着。一声声“冬子哥”清脆得如同风送浮冰。   晓湜静静地看着韩冬走近。坐在自己身边。也懒得寒暄客套。开口就说:“我问你件事儿。我在北京读研的时候。周绍霆有沒有來找过你。”   韩冬愣了一下。紧接着整张脸都沉了下去。沒好气地问:“他跟你说的。”   “不是。他一个朋友无意间提起的……”   “哎我说你这样有意思吗。”韩冬不等她说完。就气急败坏地打断。“他找沒找的又能怎么地。你跟这儿翻來覆去的。不是给自己添堵嘛。”   晓湜赧然地低下头。小声说:“如果他真的來找过我。我心里还会好受点。”   “颜晓湜。你就是个傻瓜。大傻瓜。”韩冬站起來。对着她嚷嚷。“我要是你哥。都想揍你。”   雪妹不安地看过來。韩冬这才压着气坐下來。几乎咬牙切齿。“他那么对你。你就不恨他。”   “当年的情况很复杂。你不了解。有些事我也是现在才知道。我不怨他”。晓湜认命地苦笑。“其实。我一直都沒怪过他。我早就知道。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題。只是……造化弄人罢了。”   韩冬冷哼一声。手指在桌边烦躁地敲着。突然停下了來。垂着眼睛说:“我看见了。”   “嗯。”晓湜不知他在说什么。   “我看见了”。韩冬抬眸。目光寒沉。压着声音里的颤抖说:“我看见那天他把你拽上了车。你哭了。我想追上去。可我沒有。因为我知道。你放不下。我以为他会带你走。给你幸福。可他……还是一个人走了。你说这种男人。你。”韩冬再也无法克制胸腔的压抑和愤懑。恨恨地说:“就算你原谅他。我也沒法原谅他。”   听到这些话。那个雨夜的揪心往事又浮现在脑海。晓湜眼圈一瞬间就红了。   韩冬的话仍在继续:“他把你伤得太深了。阿湜。你來上海前。你妈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可我……沒能完成任务。我一直很自责。我能感到。从那以后。你都沒有真正的快乐过。你一直在想着他。”   韩冬忽然俯低了身子。盯着晓湜的眼睛。言辞恳切地劝道:“你怎么就不能放下呢。阿湜。咱踏踏实实过日子吧。好不好。别再跟他纠缠在一起了。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然而。当他分辨出女孩眸中的落寞和无动于衷。心里便一阵挫败。不由狠心说道:“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不信你就看着好了。”   晓湜茫然地看着他。像是不能理解他的话。琢磨了好一会儿。才问:“如果。你心里一直有个人放不下。你能好好过日子吗。”   第83章 镜花水月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韩冬一下子就愣住了。这话问得太绝了。他心里有个人放不下。也许吧。所以。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饼店的生意上。对那个整天围着他转來转去的女店员。尽可能地保持距离。那个丫头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能接受。对她的全心全意。他实在无以为报。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心里始终有一个人。   太讽刺了。韩冬有种想笑的冲动。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装模作样地教训别人。   然而。面对此刻的晓湜。他不能做一个模棱两可的反面教材。于是重重点头。说:“我能。因为我知道。我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他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地说着:“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乡下人儿。但我想留在上海好好发展。融入这座城市。让它也认可我。以后娶个本地姑娘。过好日子。”   他的声音很大。尤其是那句“娶个本地姑娘”。说得更是志气十足。像是对这座城市占有的宣誓。   晓湜正沉默着。却见郭雪妹走了过來。她不知何时已经换下了工作服。只穿着一件浅桃红色的碎花连衣裙。有些乡气。但穿在她身上。却别有一种俏丽跳脱。   “我先走了。冬子哥。”   她难得这么轻声细气地说话。韩冬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也沒在意。只说:“有事儿啊。那行。你忙去吧。”   郭雪妹对着他笑了笑。不知为什么。韩冬忽然觉得。她的笑脸虽在眼前。但那笑容却有些遥远。   过了不长时间。晓湜也告辞走了。   韩冬一个人走到柜台后。想要收拾雪妹留下的器具。   这丫头总是乱放一气。说了多少次:粗细吸管要分开。抹布用完要挂好。一次性杯子要倒扣……总是记不住。每次“临阵脱逃”之前。都会留下个七零八落的烂摊子。   然而这次。韩冬非常惊讶:饮品操作台被擦得一尘不染。抹布整齐地挂成一排。所有的一次性用具分门别类。摆放整齐。甚至还用塑料膜盖上了。   当他的目光移到收银台边。就突然不动了。那里。整整齐齐地叠放着那个女孩换下的工作服和围裙、套袖。上面压着已经翻旧了的硬皮账本。   她这是……   韩冬的眼神渐渐散开。尽头是一个浅桃红色的小影。对着他轻轻一笑。原來。他刚才沒有读懂的那个笑容。是告别。   近日。沪上商界名流间的娱乐活动寥寥。一如上海盛夏的沉闷。程氏千金的生日Party俨然成了一件大事。   一些正当年的富家子女十分期盼这样的活动。不仅有的玩乐。还可以借机一展头角。一秀风姿。而一些商人也很看中这种私人化的结交机会。希望能够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中攀谈成一两单生意。即便不成。也可以拓展些人脉。   天光尚早。程家花园的草坪上已经热闹非凡。霓虹点缀的音乐喷泉喜气洋洋。糖果色的小甜点精致诱人。五彩气球随处飘摇。各色鲜花夹道。就连小径都用花瓣铺就而成……每个角落都极尽奢华。同时又不失少女梦幻的情调。   衣饰鲜亮的俊男美女穿梭其中。小孩子们拿着各色小礼物追逐嬉闹。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别墅里的宴会主厅更是灯火通明。这里聚集的多是些功成名就的商务人士。有的携带着家眷或女伴。男人们客套寒暄。女人们争芳斗艳。眼色酒风。流光溢彩。一派繁华盛景。   程永晟很重视爱女18岁的生日Party。但他远在美国公事缠身。不能亲临。于是便全权委派给永晟集团上海总部的项目部办理。负责人肖晴。聪敏干练。在策划大型公众活动方面很有经验。程永晟再三交待。不要考虑预算。一定要为女儿办得别开生面。   或许。肖晴自己比谁都看中这次活动。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个所谓的“生日宴”玄机暗藏。表面看是老爷子给爱女举办的成人礼。但其实。是程永晟在为自己的强势回归做人脉铺垫。   关于集团战略的调整和高层势力的渗透。她区区一个项目部副经理。实在无从干预。她肖晴所要做的。就是千方百计保证小姐的满意。以此获得老爷子的赏识。要在人才济济的集团总部出人头地。这绝对是一个不容错过的大好机会。   肖晴事先周密策划。与程奕遥本人也进行了多次沟通。   奕遥倒沒有其他的要求。就是说很喜欢高中毕业舞会那种感觉。想在生日Party也上举办一场。肖晴认真地用笔记录下來。并且很有心地询问她:有沒有心仪的舞伴。   奕遥不假思索。大大方方说:有。Steven。   肖晴手中的笔顿了一下。抬头看见小姐的眼中闪过难得的娇羞。甚至有些不自信地说:“但我又怕。他不邀请我……”   肖晴粲然一笑。“你放心。我來安排。”   程奕遥当晚穿了一条浅橘色的蓬蓬裙。略施淡妆。睫毛乌黑卷敲。圆嘟嘟的小嘴点了淡淡的唇蜜。整个人看上去都圆圆的。很是可爱。像一颗新鲜饱满的水蜜桃。嫩得都要溢出汁水來。   她是今晚的主角。所过之处无疑成为众人的焦点。从小备受呵护的她早已习惯了这种被捧着的感觉。因此并不以为然。只满心期盼着重要的人的到來。而别人在她眼中。不过是背景一样的摆设而已。   她翘首以盼的人到的不早不晚。   天气闷热。周绍霆单穿了一件蓝灰色暗纹衬衣。领口挺括。质料精良。袖管稍稍挽起。露出一段坚实的小臂。隐现出肌肉硬朗的线条。眉宇之间。贵气逼人。   他一出现。就成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花季少女羞怯仰慕。有志青年钦佩崇拜。商界名流也纷纷上前。招呼寒暄。能和周绍霆本尊说上两句话。留下个印象。也就不虚此行了。   程奕遥站在二楼的回廊。看着自己心仪的男子是如此出众。心里甜如淌蜜。   肖晴手里捧着个精致的小盒子。穿过人群的空隙凑上前去。“周总。不好意思耽误您半分钟。请您抽一张。”   周绍霆垂眸扫过她双手奉上的盒子。上面有一道开口。像是个抽签盒。不由问道:“什么意思。”   肖晴笑意盈盈。“这是今晚的一个特别环节。这里面是我们精心定制的书签。每位到场的男宾都要抽一枚。嗯。大部分都是百合形状的。只有一支是玫瑰。抽到的。中场舞会的时候。就可以和我们的寿星程奕遥小姐共舞一曲。”   “我就不必了。”周绍霆礼貌谢绝。   肖晴面现难色。有些撒娇地说:“周总。您举手之劳。随便抽一支吧。这可是程小姐亲自安排的。您要是不喜欢跳舞。到时候不跳就是了。您就别为难我了。您看。小姐正看着呢。”她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显轻佻。少一分则意不切。   周绍霆闻言抬头。果然看见程奕遥站在二楼回廊处。正倚栏俯望着自己。眉目间一派洋洋洒洒的天真情态。   周绍霆从不计较这些小事。信手抽取一支握在手中。也未去看。对肖晴颔首微笑。举步向前走去。   肖晴看着他的背影。如释重负地笑了。殊不知。这只盒子可是她专门为亿疆总裁准备的。里面是清一色的玫瑰书签。   周绍霆走出人群。下意识地用手指轻捻那书签的形状。然后垂眸一瞥。只见是一枚精致的镀金书签。顶端雕镂成别致的玫瑰造型……他心里顿了一下。抬眼望出去。却正好看见不远处的靳昕正仰头望着什么发呆。   周绍霆顺着他的视线找上去。正好对上程奕遥有说有笑的快活身影。   周绍霆哑然而笑。不动声色地走过去。一句话也沒说便将手中的玫瑰书签插入了靳昕的衬衣口袋。   靳昕忙收回视线。不解地看着他。   “送你的。”周绍霆目光了然。面带微笑。   靳昕低头看了看。但见衬衣口袋里已多了一支小巧的金玫瑰。他刚要开口发问。却听程奕遥说笑着小跑下楼的声音。将他的注意力全部转移了去。   奕遥一路从二楼小跑到门口。欢欣雀跃地迎接着她重要的客人。   这一举动也带着很多宾客都向门口张望。以为有什么身份贵重的大人物驾到。   而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的。却是一个脸孔陌生的年轻女子。从未在任何商界活动和宴请派对上出现过。   干净的素颜。清秀的五官。说不上有多漂亮。但却有种让人不忍不看的韵致。   淡雅的白色连衣裙泛着清幽的月蓝。简单大方的款式。明朗柔和的线条。裙摆略成内扣的弧度。新巧别致宛如花瓣。衬得她如一株晨雾中的水仙。有一种朦胧而纤细的美。惹人爱怜。   程奕遥热情地勾着她的手臂。说笑着把她带进中厅。   周围有不少宾客侧目去看。只觉得这个眼生的女子神态轻柔。时而微微一笑。眉眼弯如新月。两点梨涡若隐若现。让人也想跟着她作出微笑的表情。   而她对自己的美则全不自知。这让她美得沒有侵犯性。使女人也愿意去欣赏。而不会去嫉妒。   她的气质中又自带一种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清淡。使异性容易心生呵护的好感。而不是视觉欲望的满足。   程奕远已经看呆在原地。神色有些怔忡。直到有人上前和他说话。才忙回过神。   周绍霆却似并未在意。从容应对着旁人的攀谈。只是目光有意无意地飘过她的方向。   他不是故意不去看她。而是因为。他不用多看。便能记住她的样子。。她的眼角眉梢。她的一颦一笑。   八年了吧。她长大了。出落得更动人了。   然而在周绍霆的心中。她一直都沒有变。还是那个小女孩。梳着两只羊角辫。站在楠溪江边高高的草甸上。回首一望。烂漫无方。并且。只属于他一个人。   第84章 痴心错付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舞会正式开始之前。程奕遥按捺不住地兴奋。   肖晴客串主持。宣布今晚最大的福利:“刚才进场抽签时。抽到玫瑰书签的先生可以和我们的寿星共舞一曲。不知哪位的手气这么好呢。”   程奕遥的目光越过人群。满怀期待地看向周绍霆。   而站出來的竟然是靳昕。   小伙子毕竟青涩。在这样众人瞩目的场合下。对着自己心仪的女孩。不禁有些紧张。他感觉自己兴奋得头发都要竖起來了。却强自镇定。将身板挺得笔直。撑出沉稳的绅士风度。   程奕遥眼中的光亮却一下子消失了。她看着人群中淡然微笑的周绍霆。心里爬满疑惑和失望。连看也未看靳昕一眼。便借口说要换装。转身上楼了。   靳昕搓着双手立在原地。觉得自己笨拙不堪。却又有些跃跃欲试。期待着接下來和程奕遥的牵手共舞。   就这样。舞会在主角缺席的情况下。有些尴尬地开场了。   周绍霆对这种活动一向沒有兴趣。在偏厅和几个投行的朋友聊得火热。   程奕远忙着应酬來往的贵宾。不时望一眼晓湜的方向。只见她一个人靠站在角落里。低头看着手机。脖颈弯出优美的弧度。仿佛这里进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程奕远又看向偏厅里与人相谈甚欢的周绍霆。感觉这两个人根本就不像是认识的。   他再一抬眼的功夫。几张熟悉的面孔便映入了眼帘。。文鸿洋带着爱女。满脸笑意地应和着众人的问候。远远地朝他这边走來。   程奕远蹙了蹙眉。转身越过众人。径直走到颜晓湜身边。半玩笑地说:“这位小姐。别玩儿手机了。浪费大好时光。不如。陪我跳支舞吧。”   晓湜遥遥看向舞池里优雅旋转的男女。很抱歉地说自己不会。   “沒关系啊。我可以教你。”程奕远爽朗地笑着。随后。俯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就当帮我个忙。”   晓湜眼含疑问地看着他。程奕远把手指放在唇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紧接着就向她摊开手掌。眉眼飞扬。俊逸洒脱。   晓湜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咦。她这是在找周绍霆的身影吗。   真有毛病。她在心里暗骂自己。似是有意为了纠正这种莫名其妙的心理。她大大方方地将手搭在了老同学的手上。   音乐舒缓。两人在舞池中轻轻摇摆。乍一看还像那么回事儿。但颜晓湜本就舞技不佳。再加上心不在焉。简直把程奕远的脚当成了地板。踩了一脚又一脚。   程奕远不禁叫苦不迭。终于忍无可忍。倒吸了一口冷气地说:“原來你真的不会跳舞啊。我以为你是故意谦虚的呢。”   晓湜很汗。连声说着对不起。她忽然想起上次被侯启南硬拉着跳舞。阴差阳错。狠狠跺在了周绍霆的脚上……那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晓湜不由翘起了唇角。一双眼睛里尽是顽皮的笑影。她这样的表情看在程奕远的眼中。还以为是因为她踩了自己的缘故。只觉得她此刻的样子很特别。不复平日里的矜持淡然。带着肆无忌惮的纯真。可爱到不行。让他很想捏捏碰碰。心甘情愿再被她多踩几脚。   偏厅里。周绍霆的小会开得差不多了。几个投资人先后散去。有的去餐台享用美食。有的拉着女伴去舞池跳舞了。   周绍霆起身走出小厅。目光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最后投向灯影交错的舞池。其中翩翩起舞的一双璧人马上吸引了他的目光。女孩低着头像是在害羞。男子则很专注地看着自己的舞伴。   周绍霆目光黝深。但神情却淡淡的。看了一会儿。便一个人转身走到露台。摸出香烟。有一口沒一口地吸着。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目光恰好越过人群。落在舞池的中央。那一双旋转的人影渐渐模糊了。他仔细体察着自己此刻的情绪。   多年來的训练和经历。让他习惯于随时随地分析自己的情绪。以便能更好地了解自己的内心。   然而这次。他把自己的心绪翻了个遍。发现真的只是一片平静。   周绍霆长长地吐了口烟。目光在烟雾中也有些迷离。他知道。自己如此淡定的原因只可能有两种:要么是太自信。要么。是太坚定。   所以才能眼见一切。皆不入心。真假虚实。全非阻挠。   程奕遥果然去换了身衣服。及膝的雪白连衣纱裙。再长一点。简直有点像婚纱。   她在人群中东张西望。直到目光锁定了在露台抽烟的男子。才挂上甜美的笑容。乐滋滋地朝他走去。   皎洁的月华映着男子的侧脸。风华绝世。有如谪仙。   程奕遥有一瞬的怔愣。看到男子转过脸來看着自己。才忙回过神。带着些惊喜走到他身边。用英语说:“Steven。原來你在这里。我找了你半天。”   “有事么。”   程奕遥嘟起小嘴。“我本來是想和你一起跳舞的。肖晴说她会安排。我也不知怎么会这样。可能是肖晴弄错了……”她不无遗憾地咕哝着。   “哦。”周绍霆扬了扬眉。微笑说:“那你还真找错人了。我不会跳舞。”   奕遥使劲儿摇了摇头。“不是的。你沒有理解我的话。我只是想要那种感觉。那种……和你在一起的感觉。”   周绍霆察觉出她的心思。暗自熄灭了烟蒂。故意打岔说:“今晚可有很多人都想和你在一起沾沾喜气呢。快回去吧。”   他已经感觉出这个小姑娘大概要说什么。可他不想她真的说出來。他不忍让她沒面子。甚至受到伤害。当然更不愿因此和程家人交恶。   但是。一切已经太迟。   程奕遥早已下定了决心。这个18岁生日Party上的真情告白她酝酿了很久。沒什么能阻止她义无反顾的勇气了。   她的目光肯定而热切。神气认真地说:“可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自小从美国长大的她。习惯了直來直去。也沒有东方女孩的保守矜持。看到男子仍无回应。便更加郑重其事地申明:“Steven我喜欢你。”   周绍霆的神色依旧淡然。像是听到一句平常的问候。不轻不重地说:“奕遥。你还小。我就当你是在说笑了。”   “不。我是认真的。”程奕遥一口否决。切断了所有的退路。“也许你觉得我很可笑。但我从第一次见你就开始喜欢你了。每次看到你。我就特别开心。觉得是最美好的事。看不到你的时候。我又会不由自主想念你的样子。和你在一起我会很紧张。期盼着你能对我说话。对我笑。这难道不是喜欢吗。”   她扬起稚气的脸庞。故作出老练的神色。“而且。我也不小了。我可以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周绍霆双手插进兜里。眼中的光变得严肃。缓缓说:“你不该在我的身上浪费感情和时间。我的情况。你知道。”   “我知道”。程奕遥明白他在意指自己的婚姻。于是很坦诚地解释道:“我沒想要怎么样。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当然。我也想知道你对我的感觉。”   说完。她扁着小嘴。盯着男子的脸。像是很紧张。   “我……”周绍霆想着该怎么说会比较委婉。顿了两秒。才说:“我沒有你那种感觉。”   程奕遥的眼神瞬间有些慌乱。但就是不愿接受。执着地问:“还是你有却不能说。因为你有顾虑对不对。是因为你的婚姻吗。”她自我安慰地笑了笑。“沒关系。我可以等。等多久都可以。”   周绍霆沉默一瞬。坦然道:“很抱歉。奕遥。别说我现在婚姻在身不想耽误你。就算我是独身。我们也沒有可能。”   “为什么。”程奕遥不解。不甘。声音微微发颤。   周绍霆知道。依这孩子的性格。无缘无故的回绝只会让她更加委屈。还不如直截了当的挑明。   此时此刻。不留希望。才是最负责的态度。   “因为。我有自己喜欢的人。从认识你之前就有。”说这话时。男子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笑影。如月光淌过薄云。轻淡无痕。   程奕遥突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表情來面对这个她暗恋了多年的人。   其实从对话一开始他冷淡搪塞的态度中。她就已隐隐感到了挫败。觉得自己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但她当时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以为男子的言辞中会留下一些空间。等她再长大一点。等那些不确定变得确定。至少。也会说一些听上去暖心的话。比如。“我拿你当妹妹”什么的。虽然只是安慰。但也表达了一种态度。。你也是我很重要的人。   可他的回答竟如此的不留余地、淡漠疏远。硬生生地把她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眼泪就要溢出。程奕遥强忍着转身。快步离开露台。经过门廊时。她撞见肖晴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根罗马柱后。应该是看到了刚才的场景。不知她有沒有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肖晴确实很不安。一把拉过程奕遥。附在她耳边低声说:“我安排的绝对沒有问題。我给周总抽签的盒子里都是玫瑰的书签。”她瞄了眼周绍霆的方向。见他已经转身背对着她们。在与上前问候的宾客寒暄。才壮着胆子说出自己的揣测:“可能是……他自己换掉了。”   第85章 撞上枪口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肖晴太过紧张。一心想着为自己开脱。却沒有考虑到小姑娘现在的心情。   程奕遥本來还忍着眼泪。一听她这么说。泪珠滚滚而落。甩开肖晴的手向洗手间跑去。   Steven你不喜欢我就算了。也用不着这样吧。你就那么讨厌我。连一起跳个舞都嫌弃。   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等委屈。柔软脆弱的小心脏顿时不堪重负。被压得又酸又皱。   她突然理解了哥哥的话。。“我不会让她知道的”。   当她站在爱慕多年的男子面前。带着少女的羞涩与期待。轻启唇齿。说出自己的心意时。那男子的目光竟沒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只是明白无误地告诉她。他早已有自己心爱的人。也唯有这时。那清冷的眼眸深处。才有温暖的光点闪烁。却不是为了她。   原來。被拒绝后的滋味。并不是还能骄傲地仰起脸。带着笑容说。“至少我让你知道了我的爱”。而是宁愿自己从未说过。   舞会继续。周绍霆意兴阑珊。想一个人清静一下。于是便走下露台。去了别墅后面的小花园。   程奕遥躲在洗手间里哭了一通。妆都花了。她对着镜子一边抽泣。一边拿纸巾擦去狼狈的黑眼圈和泪痕。   有年轻女士进來认出了她。也沒有注意。只当她在补妆。还很主动地和她打招呼:“程小姐。你今晚好漂亮啊。”   程奕遥理也不理。那女子便有些尴尬。讪讪地收拢了笑容。   奕遥感觉自己失败极了。心情前所未有的糟糕。外面还在进行的什么生日Party。什么浪漫舞会。都见鬼去吧。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可怜她之前还满心欢喜地去挑选衣服。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化妆打扮…… 现在想想。简直可悲。   程奕遥的大小姐脾气一点点漫上來了。现在最好谁也别招惹她。都离她远一点。不然的话。不理你算是轻的。一不小心成了出气筒。你就自认倒霉吧。   奕遥看着镜中的自己。除了眼睛还有点红肿。其他的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了。   她吸了吸鼻子。这是她18岁的成人礼。却以这样痛楚的方式终结了她完美的人生轨迹。   或许。这就是成长必经的阵痛吧。   奕遥回到中厅。远远地看着流光溢彩的舞池。那里本应上演她难忘的甜蜜。现在却成了满怀恶意的嘲讽。   爱吧。跳吧。幸福吧……既然这些美好的字眼容不下她。那她也不用再顾忌别人的苛求。不如就放纵一次。叛逆一次。绚烂一次。她本來就不是什么“乖乖女”。所以。可能早就注定要从这个假惺惺的生日舞会上逃离。   “想什么呢。”靳昕不知何时已來到她面前。看她眼神直勾勾的。便用手在她眼前挥了挥。笑着说:“准备好和我一起跳舞了吗。”   程奕遥回神。将目光对准他。冷冰冰地说:“我们很熟吗。”   靳昕被噎得够呛。本以为在医院的那几天。他被她使唤得团团转。一会儿下楼去给她买蛋糕。一会儿喂她喝果汁。不时嬉笑逗闹。已经算混熟了。如果说做朋友。他暂且不敢高攀。但熟人总还算得上吧。   可她现在这小眼神。就像根本不认识他一样。不仅不认识。甚至还带着敌意。   虽然靳昕不知道她为什么摆这张脸。但看着她嘟起的嘴巴。凶巴巴的眼神。气鼓鼓的小脸。倒觉得也蛮可爱的。于是。便更想逗逗她。两根手指夹着金色的玫瑰书签在她眼前一晃。“熟不熟的。我今天可是你的舞伴哦。”   程奕遥一看见那枚书签。神情就僵滞了。她想起肖晴跟她说的话。“我给周总抽签的盒子里都是玫瑰的书签。肯定是他自己换掉了。”   原來如此。   程奕遥恼羞成怒。对着靳昕发起脾气來。“原來你就是他的帮凶。你们合起伙來欺负我。”   “你说什么呢。”靳昕呆了。完全不知怎么回事。他这次算是撞在了枪口上。程大小姐终于逮到了一个可以发脾气的倒霉蛋。   只听她冷哼一声。偏着小嘴说:“别装了。肖晴都告诉我了。”她用眼神示意男孩手中的书签。“这个。是你自己抽的。还是别人换给你的。”   靳昕回想起舞会开场前周绍霆莫名的举动。头脑翁然作响。感觉事态不妙。正待要解释。程奕遥却一跺脚。握起小拳头。不管不顾地冲他嚷道:“你们。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人。”说完。一把推开他。气急败坏地跑了出去。   程奕远听见响动。从人群中探身看过去。只看见妹妹奔出大厅的白色背影。他赶忙叫助理小孙跟上去。别再闹出什么岔子。而他自己却脱不开身。在场宾客众多。主人已经跑了一个。他必须留下來撑着场面。   程奕遥刚才真的有些失控。说话的声音并不小。不仅奕远注意到了。也引得周围的宾客向这边张望。   此时又看到宴会的主角负气而去。只剩下个年轻的小伙子立在当地。一脸尴尬。不禁更加好奇。纷纷私下揣测:准是这小子愣头愣脑。惹毛了程家千金。   有些人还低声议论起來。闲言碎语飘进靳昕的耳朵:   “谁呀这是。什么家世。眼界这么高。敢招惹程家小姐。”   “哎。这不是亿疆周总的司机么。”有见过他的。主动解说着。“以为跟着周总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说好听了叫助理。其实就是个打杂的。”   “不会吧。周总的人。还这么沒眼色。看不出人家程小姐早就烦了。还硬要跟人家跳舞。也不想想人家什么身份。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太轻狂了。早晚要栽跟头的……”   这些话顺着靳昕的耳膜攀援上他的心。将其中叫做“自尊”的东西挖了出來。祸害得粉碎。展览给人看。   靳昕只觉得周身血气上涌。眼眶发热。额头的神经一跳一跳。像是随时要爆掉。   他缓缓站直了身子。挺胸昂首。傲然扫视着周围窃窃私语的人。一双眸子中寒光锋利。充满警告的意味。   四周顿时沒了声音。   这年轻人看似生涩。可此时阴沉下來。却带着一股凛冽的煞气。让人心生畏惧。不敢小觑。   靳昕震慑住了那些乱说话的人。便匆匆离去。再不回顾。   他冷着脸穿梭在人群中。找到舞会的负责人肖晴。劈头就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什么书签。还有程奕遥为什么哭着发脾气。   肖晴看他气势不善。又忌惮他是周绍霆的心腹。怕就是周绍霆让他來和自己对峙的。便一五一十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   “……那个玫瑰书签本來是特意安排给周总和程小姐的。谁知。周总竟然给换了。惹得小姐不高兴。刚才在露台。我撞见他们好像闹得不太愉快。小姐都哭了。不知是不是为了这个。靳助理。您回头帮我跟周总解释一下。我可都是按照小姐的意思办的。大家别有什么误会才好……”   她的话还沒有说完。靳昕已经转身去了露台。沒看到周绍霆的人影。又从露台下楼。往后院的花园里去了。   周绍霆将书签插入他衬衣口袋里时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浮现在眼前。有一种心照不宣的了然。此刻回想起來。却更像是一个恶意的玩笑。毫不顾惜地刺痛了他的心。   委屈。不甘。怨愤……这些强烈的情绪缠绕着靳昕。将他越勒越紧。几近窒息。   他有一种爆发的冲动。他确实压抑得太久了。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很多年;他确实隐忍得太多了。不仅是这件事。还有很多事……   那些被禁锢心底不得释放的情愫在躁动不安。在这个歌舞升平的夜里。寻找着倾泻的出口。   远远的。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修长背影。于是加快脚步。直追过去。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   他张了张口。想大声喊住他。只用那一个字的称呼。可瞥见身侧还有零星的行人。于是只得换了口型。叫了声。。“周总。”   那背影停住了。转身回望着他。   靳昕瞬间觉得眉心和鼻骨都酸酸的。忙定了定心神。三两步走过去。闷闷地说:“我有话和你说。”   周绍霆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驻了片刻。什么也沒说。转身继续举步向前。   两人心照不宣。像事先商量好一般。沉默不语、一前一后地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周绍霆停下脚步。肃然而立。挺拔的身姿在月光下更显清逸绝伦。   靳昕看四下已无人。神色倏然一变。气鼓鼓地上前一步。把一个东西拍在周绍霆的手上。“为什么把这玩意儿给我。”   周绍霆垂眸一瞥。玫瑰书签在远处霓虹的辉射下金光一闪。   “你不想要。”他清凛的声音裂开在沉闷的夜色中。仿佛直接划入人的心底。   靳昕几乎抖了一下。全身汗毛竖起。每个毛孔都喷张着心底压抑的情绪。   他突然抑制不住地激动起來。“我有什么资格要。这是人家给你的。你们这些有钱人玩儿的把戏。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把我扯进去。”   第86章 夜入民宅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周绍霆眸色清冷。压着声音地说:“你太激动了靳昕。这里是程家。注意你自己的言行。”   然而。靳昕已经听不进去。不管不顾地喋喋不休:“你不想要这鬼东西。你不想和程奕遥跳舞。你不喜欢她。好啊。你自己去和人家说。干嘛推脱给我。让那么多人笑话我。”   刚才那些看客的冷嘲热讽又回响在耳畔。靳昕益发不能平静。心里憋屈得沒有缝隙。便借着这个由头。一股脑儿全倒给周绍霆。   “你给我有点出息行不行。”周绍霆恨铁不成钢。“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关你什么事。自制。冷静。沉稳。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靳昕梗着脖子。紧闭嘴巴。拒绝说话。   周绍霆看着他这副油米不进的犟驴德行。心里拱起一股火。哑着嗓子吼了他一句:“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平常装模作样的还像那么回事。怎么就跟我这儿犯浑呢。”   靳昕眼睛一瞪。喉结滚动了几下。破罐子破摔道:“我就这样了。反正我爸走得早。也沒人管我。你看不惯。我不在你面前晃荡就是了。”   说完。他扭头就走了。   周绍霆看着他的背影。恨得牙根发痒。不知不觉已经把手中的书签攥得弯折了。   颜晓湜陪程奕远跳完一曲。只觉得头晕目眩。便借故去了洗手间。之后也不想再回那乱哄哄的大厅去。索性到外面散散心。   她专拣人少的地方去。不知不觉绕到别墅后一个幽僻的小花园。   远远听见像是有人在吵架。晓湜脚步一滞。便想回身折返。可那声音耳熟得很。略一分辨。竟是周绍霆和靳昕。   她心中诧异。不由又朝着声音传來的方向走近了几步。停在一株玉兰后。远远地望过去。   果然是他们。   两个男子相向而立。彼此的距离很近。靳昕看上去很激动。在嚷嚷着什么。却听不清具体的内容。周绍霆则岿然直立。一如往常。偶有他低沉的声音随夜风飘來。似乎也压着隐约的怒意。   然后。她就看见靳昕甩手而去。那气势。简直了。全然沒有下属对上司应有的克制。够任性。够潇洒。   晓湜心里暗爽。简直想拍手称快。却听那个低沉的男声突然放大了数倍。无比清晰地传來:“别躲着了。过來。”   这下……真的爽大了。   颜晓湜从树后转出來。别别扭扭地蹭过去。离着周绍霆还有好远。就刹住脚步。也不敢去直视他。只羞愧地小声问:“你看见我了。”   周绍霆无语。望了一眼那棵不盈一握的玉兰树。又看了看白裙扎眼的颜晓湜。她以为自己会隐身术么。   周绍霆举步走到她身前。低下头问:“你听见什么了。”   颜晓湜一怔。马上指天立誓。言辞切切:“我发誓我什么也沒听见。太远了。真的。我不是有意的。”   周绍霆看着她紧张得都快要哭出來的样子。眉峰一挑。星目流盼。终于绷不住笑了出來。不无嘲弄地说:“你这是干嘛。怕我杀人灭口。”   晓湜意识到自己夸张的举动。悄悄放下了举着的右手。只在心里嘀咕:难说得很……   但周绍霆沒有生气。她倒放下心來。试探着问了句:“我。我只是看见靳助理好像很生气。他怎么了。”   周绍霆轻叹了口气。“在闹脾气。”   晓湜惊讶。“和谁。”   “和我。”   颜晓湜一脸的不可置信。再说不出一句话來。   沒搞错吧。谁还有这胆子。和面前这位闹脾气。   周绍霆看着她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经常这样。不理他就好了。”   他随手将书签揣进裤兜里。“时间不早了。我去和奕远打个招呼。然后送你回家。”   周绍霆在人群中找到了程奕远。毫不意外地看到他一向和悦的目光中带了些不虞之色。想必。他已经知道了妹妹伤心落跑的缘由吧。   “奕遥的事。我很抱歉。但我不想她再有什么误会。”周绍霆神色坦然。言简意赅。   程奕远对视着他的眼睛。目光深处是从未有过的冷淡。片刻后。又恢复如常。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他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言。   周绍霆转身离去的时候。程奕远瞥见露台上一抹白色的身影。宛如月下静绽的铃兰。在翘首以盼自己的爱人。   奕远苦涩微笑。原來一切如旧。所有的安排都早已注定。并沒有因他们刚才共度的美好时光而改变分毫。   他看着那一双故意分隔开好远、却恰好同时离开的背影。感觉命运一直在和他开着恶毒的玩笑。生命中最在意那些的人。到头來。却总是悄声无息地离他而去。   颜晓湜一推开家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也沒太在意。随手开了灯。踢掉高跟鞋。顿觉身子一轻。舒适无比。   她可真不适合穿成这样。装淑女。脚腕酸痛欲裂。裙子是那种硬面料。箍在身上紧巴巴的也不舒服。还要一直挺胸收腹。提着一股气。简直腰酸背疼腿抽筋……   她一边拉开裙子侧面的拉链。给自己“松绑”。一边趿着拖鞋走到饭厅。想倒些水喝。   而餐桌旁竟然端坐着一个大活人。   晓湜吓了一大跳。是真的跳了起來。捂着心口后退一步。脸色煞白。一身虚汗。   餐桌边那人随即转过脸來。定定地看着花容失色的女子。   居然是康宁。   晓湜惊魂未定。慌乱的眼神扫过桌上那一瓶开过的红酒。又划过康宁微醺的脸孔。心里益发疑惑而不安。   “你。你是怎么进來的。”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有害怕。有惊愕。也有诘问的怒意。   康宁微微一笑。两颊肌肉因为酒精的麻痹而有些僵硬。团成两个疙瘩。不自然地向上动了动。   “当然是用钥匙。”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晓湜大惊。“你。你不是已经把钥匙还给我了么。”   “可我。还有一把。”康宁慢悠悠地说着。掏出兜里的钥匙。勾在手指上。“哗啦”一声展示给女孩看。   晓湜感到整个后背都凉飕飕的。难道说。他把钥匙还给自己之前又另配了一把。不。是。吧……她觉得这男人简直有点恐怖。   康宁倒不觉有什么不妥。懒洋洋地解释着:“哦。你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我实在是怕弄丢了。所以就多留了个备份。”他对着晓湜暧昧一笑。“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晓湜只觉得胸腔憋闷。气息紊乱。倒了两口气。才极为严肃地说:“我很介意。你这是在侵犯我的隐私。”   “哦。是吗。”男子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以为我们之间。用不着这么计较的。”   他迷离的目光笼罩在女孩身上。忽然一点点变作惊喜。语气轻柔。仿佛梦呓。“晓湜。你今天真漂亮啊。这是。去哪里了。”   颜晓湜最讨厌他动不动就來个“调查摸底”。当即冷下脸说:“这是我的事。我沒有义务告诉你。”   康宁察觉了她的不悦。笑得有些讨好:“别生气嘛宝贝儿。我只是随便问问。”他举起自己的手机晃了晃。“你看。我都沒有给你打电话呢。就在这儿耐心等你回來。所以……”他想了想。很大度地说:“我很尊重你的生活。”   颜晓湜匪夷所思地看着他。觉得他今天真的太过分了。而且。已经喝得有点多。于是便借着他的话头说:“谢谢。那么。我能不能请你先离开。我太累了。要休息。”   “我马上就走”。康宁显得很爽快。“不过。你得先回答我那天的问題。你答应过我的。说会好好考虑。不知。你现在考虑好了沒有。”   “我累了。康宁。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个问題。”   “哦。好。那我们不讨论了。”康宁点了点头。将右手插进裤兜。突然摸出來一个什么东西递到晓湜面前。在她反应过來之前。已经单膝跪了下去。   晓湜惊却地后退了一步。   康宁仰起脸看着她。神色近乎虔诚。满眼深情。激动难抑地说:“宝贝儿。我们不要再讨论了。也不要再折磨彼此了。就此决定吧。”   他缓缓打开了手中的红丝绒礼盒。一枚耀眼的钻戒高调得无以复加。熠熠流光如同夜空中最闪亮的星子。   “我们从认识到现在。已经走过了一千两百六十九天。如果。我能活到九十岁的话。我们能在一起的日子也不过还剩下两万两千六百多天了。这些天。我想每一天都能看着你醒來。哄着你睡去。每一天我都会让你过得像节日一样快乐。完美。”   他的眼睛湿润了。动情的声音有些哽咽。“嫁给我吧。晓湜。我发誓会对你好的。我这辈子。非你不娶。因为我心里只容得下你一个了。”   晓湜只觉得眼睛被那枚戒指刺得生疼。心里惊骇无比。手忙脚乱地拉扯着跪在地上的男子。不停地说着:“你起來。先起來啊。”   第87章 杯酒乱性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康宁任她左拉右拽。依旧跪着岿然不动。坚定地说:“你不能拒绝。晓湜。我们才是最合适的。你想想。我们彼此了解。家世相当。脾气相投。你就接受这个事实吧。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这男人是打定了主意要“长跪不起”。晓湜实在拉不动他。只好甩手退开一步。无奈而焦躁地说:“康宁。你理智一点。行不行。”   “你这是。在拒绝我。”康宁的目光由疑惑转为失望。自己撑着膝盖站了起來。“啪”地一声扣上戒指盒。捏在手心。   他上前一步。逼视着女孩。神色变得有些刻薄。“你真的要逼我说出來吗颜晓湜。我这是在给你面子。我是在挽救你。”   他平伸胳膊指点着阳台的窗户。“刚才送你回來的那个。那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晓湜心里一紧。原來他看到了。   康宁像怕她听不清楚似的。刻意加重了接下來的每个关键词。“人家是有妇之夫。你自己在干什么。你不知道吗。你在破坏别人的婚姻。给人家当小三啊晓湜。我怎么能……”   “够了。你闭嘴。”颜晓湜忍无可忍。几乎想跳着脚大嚷大叫。   康宁看着她从脸颊一直红到脖颈。目光晦涩。却沒有停止自己的谆谆告诫:“良言逆耳。晓湜。周绍霆是什么人。你和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知道他以前对你是真是假。但现在。他就是和你玩玩儿的。你不信。我告诉你。我是男人。我了解男人。他绝对不会为了你放弃任何实质性的东西。不信你就记着。”   他一步步走近晓湜。微微伸出双手。像是要拉住她。或是要抱住她。语气温柔无悔。“而我才是真的爱你的。我能为你付出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晓湜向后退去。避开他伸向自己的手。   康宁目光渐冷。神色变得无比痛惜。“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当傻瓜。被人家玩儿腻了。落得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话音戛然而止。晓湜的后背撞到了卧室的门板上。退无可退。她定定地看着康宁。目光已由最初的慌乱变成了压抑的愤恨。冷冷地说:“你说完了吗。”   康宁眯起眼睛回视着她。片刻。深深吸了口气。兀自坚定地说:“你现在是昏了头。不过沒关系。我会让你回到以前的。我会给你最真实的幸福。”   说着。他又打开了戒指盒。抠出钻戒。两步走到晓湜面前。不由分说地抓过她的手。想要把戒指强行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晓湜拼命地挣开了他。左手已经被捏得酸痛发红。她两手交叠抵在胸前。看向康宁的眼神充满戒备。   据说。恐惧才是女人最美的表情。   此时的颜晓湜。惊惧交加。乌黑的眼瞳不安地闪动。像受了惊吓却又懵懂倔强的小鹿。月白的裙子勾勒出她柔美的轮廓。盘起的秀发。不经意地散落下几绺。栖落在她的锁骨和肩头。   她很少这样用心装扮。在康宁的印象中。似乎还沒有见过她穿礼裙的样子。如今看來。竟是这么的别致。   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那精致的锁骨上。多么美好的曲线。柔润而不单薄。   康宁心底一动。蓦地张开双臂紧紧地拥住她。柔软的身体。熟悉的气息。他几乎想闭上眼睛。沉醉下去。   可晓湜却很坚决地推开了他。那动作和神色中的厌恶。将他的心碾碎成糜。   “为什么晓湜。”康宁的神色悲愤而绝望。“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别说接吻了。就连个拥抱你都这么吝啬。你到底拿我当什么。”   他看着面前姣好的女子。觉得她就像这世间的至宝。本是他的囊中之物。却被别人觊觎。如今宝贝瑰丽四射。他必须重新夺回占有权。   康宁跨上一步。将晓湜抵在墙上。狠狠地吻了下去。晓湜挣扎反抗。却被他不耐烦地捉住了两只手腕。   康宁的吻毫不怜惜。带着迫切的占有欲和惩罚性的报复。妄图让怀中的女子屈服。   晓湜始终睁着眼睛。将男子既享受又扭表情尽收眼底。他身上的酒气汹涌地灌入她的口鼻。让她双臂的汗毛都抗拒地竖立了起來。   就在男子的唇舌将要得逞的一刻。晓湜再不顾惜旧情。狠狠咬了康宁的嘴唇。   一丝咸腥在口中四散开來。康宁疼得皱了皱眉。攻势停了下來。他的一只手始终抓着女孩的双腕。而另一只手此时正好落在她的腰间。   晓湜刚才进门时拉下了裙侧的拉链。康宁的手就顺着那裂开的空隙滑了进去。在触碰到女孩肌肤的那一刻。他几乎感动得要落泪。   这是他渴望已久的梦境。融合了他心中不可言说的神圣和隐秘刺激的堕落。他曾在自己的意念中不断编织。反复玩味。从不餍足。   而今。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梦境即将成真的激动和狂喜。他为之振奋。为之疯狂。顶礼膜拜。无法停歇。   他的大脑像被一堆热乎乎的蠕虫爬过。酥**痒。窒闷黏腻。再也找不到一丝空隙。而怀中女人微凉的身体就像是一口清泉。他直想一头扎进去。痛快淋漓。   康宁的理智完全溃散。一手箍着晓湜。一手旋开卧室的门把。将她连拖带抱弄了进去。   晓湜挣扎得太厉害。康宁脚下一个不稳。两人一起翻倒在床上。   男子就势欺身而上。将女孩牢牢地压在身下。   晓湜愤怒已极。想要大喊。康宁俯下身子。用手盖住她的嘴巴。“嘘。嘘。别怕。晓湜。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他极尽抚慰与恳求地说:“我太爱你了。我们今晚就在一起吧。明天就去登记。好不好。”   像是一道闪电裂进晓湜的脑海。这样的话好熟悉。似乎也有人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晓湜。我们今晚就结婚吧。”   低沉好听的声音。温柔坚定的语气。深邃专注的眼神……还有那之后。耗尽了她一生热情的、歇斯底里的缠绵。   晓湜的身体像是突然被灌注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床上打了个挺。奋力抽出一只手。毫不犹豫地甩在康宁的脸上。   “啪”地一声。清脆无比。散落四壁。所有的动作和声音都戛然而止。   康宁打了个激灵。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和身下女孩愤恨的眼神让他陡然清醒了大半。   他麻木地摸了摸自己被打的脸。像是忽然从梦里惊醒一般。慌忙从女孩的身上爬下來。   晓湜顺势也从床上坐起。只觉手脚发软。努力撑着身子才站起來。跌跌撞撞地扶着衣橱和墙壁。一口气退出老远。   康宁不再靠近她。只是立在原地。看着她衣衫不整的狼狈相。还有那双眸子中分外鲜明的恐惧与憎恶。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瞬间悔恨交加。猛然扬起手。抽在自己另一边的脸上。对晓湜哭求道:“我错了。晓湜。我喝了酒。我刚刚昏了头……但。这都是因为我太爱你了。我不能失去你。”   他情不自禁地往前挪了一小步。晓湜立马后退了一大步。几乎闪进阳台。声色清冷地说:“请你离开。我再说最后一遍。不然我就要报警了。”   康宁绝望地看着她。楼宇的灯火和蓝紫色的夜幕在她的身后。让她那一袭白裙的边缘显得朦朦胧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像是随时都会化去。   康宁忽然觉得。失去。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好。我走。”他点了点头。而后又无比肯定地说:“但是我告诉你。晓湜。你跟他是不会有结果的。你会后悔的。”   晓湜拢起裙子的领口。别过了头。   为什么同样的话。韩冬说來就像劝诫。而从康宁口中说出。则更像一种诅咒。   爱不是肆意妄为的借口。一个人如果连自制都做不到。还有什么资格去爱别人。   康宁走后。颜晓湜按部就班地发呆、换装、洗澡、吹头发、洗衣服……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平静下來。   第一个萦绕上心头的事情就是。要赶紧换把锁了……   靳昕负气不想回家。开着车沒头苍蝇似的乱转。但下意识里又不想开远。怕周绍霆要找他时找不见人。于是。转來转去也就是程家花园附近的那几条主路。   然而。沒有什么人找他。不断去瞄手机。可那东西像是进入了休眠。一点反应也沒有。似乎整个世界都将他遗忘了。   靳昕憋屈得很。索性将车胡乱停在了一个灯光旖旎、人头攒动的酒吧门前。   反正也沒人真的在乎他。程大小姐不待见他。周大总裁看不上他。那他干嘛还要把这些人放在心上。今晚豁出去了。就玩他个不醉不归吧。   靳昕的酒量很好。但周绍霆不喜欢人喝酒。所以他只有在必须的时候才喝。那就是替这位老大应酬的时候。但也都是礼节性地意思一下。点到即止。有谁会不开眼到给周总的私人助理灌酒啊。   所以。靳昕还从來沒有过自由发挥的机会。自己也是不知深浅。   连喝了五六个青柠朗姆。只觉得酸甜爽冽。胸腔通透。之前的郁闷一扫而空。甚至连神智也更加清明。   第88章 所向披靡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靳昕自我感觉好极。在暧昧的光线下。微微眯起眼睛。带着笑意。看着舞池中甩头扭臀的人群。任由音乐和酒精燃烧着紧绷已久的神经。感觉无比轻松惬意。   又是一杯清酒下了肚。靳昕益发飘飘欲仙。简直想下去到舞池里和那些蹦蹦哒哒的人一起撒欢。   可突然。他的瞳孔收缩了起來。目光凝滞不动。脸色也由微醺的欢脱变成了诧异的沉肃。   舞池的人潮中。一袭白色公主裙的小姑娘格外扎眼。圆圆的精致脸孔。娇俏欲滴。看上去还是个未成年的样子。却故作妩媚妖娆的舞姿。强烈的反差让人感觉怪怪的。却别有一种致命的诱惑。   在她的身侧。有两个高大的外国男孩。随她一起扭动摇摆。其中的一个还不时轻佻地吹一声口哨。身子也很过分地离她越來越近。   原來跑來了这里。真是不要好了。   靳昕“啪”地把酒杯拍在吧台。从高凳上滑下來。双脚着地时感觉软软的。像踩在棉花上。赶忙撑住凳子才站稳。   他也不觉得怎样。摇摇晃晃地朝那个白色的身影走去。随手扒拉开挡路的人。弄得身后一阵怨声载道。   离舞池还有两三桌的距离。他看见一个瘦高的中国男子先他一步冲到白裙女孩身边。好像很急切地和她说着什么。   靳昕眯起眼睛。觉得那人似乎有点眼熟。不由顿住了脚步。在吧座的围栏后暗中观察着女孩的反应。   只见她先是有些爱答不理。也不知那男子说了什么。她就转变了态度。准备跟那人走了。   可谁知。她刚一转身。那个吹口哨的外国男孩便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女孩吃了一惊。生气地将他甩开。   那外国男孩竟不知好歹地将她拦腰抱了起來。拖进乱舞的人群。   在一阵起哄声中。瘦高男子急忙冲进要抢下女孩。却被猛地推了出來。踉跄地撞翻了圆桌。噼里啪啦。酒瓶小吃散落一地。   靳昕眸色一暗。单手一撑。直接翻过围栏。气势汹汹地冲进舞池。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那个冒犯了程奕遥的男子挥手就是一拳。   人群中响起一阵尖叫和骚动。那男子的鼻血奔流而下。甚至都滴到了程奕遥的裙子上。看上去很是骇人。   他捂着自己的鼻子。神色惊惶而愤怒。这时。他的另一个同伴也瞪着眼睛冲过來。想要揪住靳昕的衣领。   靳昕醉醺醺的。身子不经意地一偏。恰好躲过他的进攻。反身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这一踢用了不小的力道。只见那高大的身子直直地跌出舞池。摔趴在地上。疼得直哼哼却爬不起來。   紧接着。从昏暗的吧座里窜上來另外三个魁梧的外国男子。显然也是一起來的。见兄弟挨打。实在火冒。一上來就和靳昕扭打成一团。那个被扁出鼻血的“口哨男”一见己方声势大震。也來了劲头。抹了把鼻子。重新投入战斗。   此时。舞池里的人早就散光了。俨然变成了暴力的擂台。   酒吧的生意也受了影响。客人开始撤离。有些好事的小青年乐得看好戏。围在舞池外给以一敌四的一乃同胞加油助威。   更有甚者。还帮着叫好记分数:   “一比零。”   “一比一平。”   ……   程奕遥早就被吓傻了。在一边只会哭叫。   刚才同她说话的那个瘦高男子。便是程奕远的助理小孙。本來是被派來保护小姐的。如今却闹成这个样子……   他挤过看热闹的人群。把愣在当中的程奕遥连拉带拽地弄了出來。一直拖到了围栏后。远离开那些危险的雄性动物。   小孙回望混乱不堪的舞池。当中那个被群殴。还是正在殴着一群的那个谁。怎么好像是周总的人啊。   要怎么办。小孙满头是汗。想冲过去把靳昕也拉出來。但眼看着一团人打得不可开交。他实在不敢硬挤进去变成人肉沙袋。   正在犯愁。身后又乌乌泱泱涌过來一堆人。一律的黑色西服。神色凶煞。有的手里还拿着短棒。八成是酒吧的保安。唉。说白了就是打手。   这下要火上浇油了……   小孙手扶眉心。不忍卒睹。   果不其然。那些打手面面相觑一番。然后蜂拥而上。不问青红皂白。撒开了手脚就“干活”。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平日低调伪装。如今可算有了用武之地。   本就一片混乱的舞池。简直成了武林大会。三伙人打得乱了套。   小孙赶紧掏出手机打给了老大。   这时。酒吧经理也后知后觉地匆匆赶到。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消息。但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首选内部解决。不过是几个小年轻打架斗殴。找保安人多势众地压下去。大家私下解决了事。如今生意本來就不好做。酒吧这种娱乐场所又是公安格外关注的地带。出了群殴这种不光彩的事儿。要是再到公安那里备过案。上了黑名单。天天被巡查。日子要更难过了……   可貌似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因为出动了酒吧全部的“武力”。一刻钟后。却还是有去无回。   经理心里沒了底。这才慌忙出來查看究竟。   只见舞池中一个年轻人越战越勇。简直就是打不死的小强。绚烂的灯光映着他沉着晓勇的脸孔。节奏感极强的音乐就像是为他擂鼓助威。奏响一曲胜利的凯歌。   经理目瞪口呆。看了看身边立着的小孙。两人各自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色。   经理无语问苍天。认命地按下了“110”。   警察们不一刻赶到。來了至少四车人。看见居然还牵涉到外国友人。顿觉兹事体大。将舞池围了个水泄不通。   酒吧的保安们早已在经理的指挥下暗自撤退。摇身一变成围观劝阻的“良民”。   几个鼻青脸肿的外国人一看见中国警察。就像见到了娘家人一般。纷纷用不甚标准的汉语状告着自己在贵国遭受的不公待遇。如何无故被打。委屈不已。还立意高远地指出。事涉两国友谊。请求各位长官秉公论处。   舞池中央。只剩下靳昕一个人。有些孤零零地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周遭的一切。不知是醉是醒。   他感到左臂传來一阵麻痒刺痛。用手一摸。一片潮热黏腻。放到昏暗的灯光下一看。全都是血。   还沒反应过來。就有七八个警察冲上來一下子将他扑倒在地。   靳昕感到自己全身上下都是手脚。却再也无力反抗。只得由着他们反剪了自己的双手。并把一个冰凉坚硬的金属扣在了手腕之上。   警察们押着靳昕要走。还要请那几个挨打的外国人一起回去。做个笔录。   程奕遥看着靳昕趔趄的身影。像是突然回过神來。挣开小孙的手。扑上去拉住靳昕的胳膊。哭求道:“不要把他带走。你们别带走他。”   靳昕蹙眉“嘶”了一声。奕遥这才感到。自己的手中一片湿热。慌忙松开抓在他臂上的手。只见那一条袖管都被鲜血浸透了。   程奕遥何曾见过这么多血。当下小脸煞白。连腿都在发抖。却仍旧不肯罢休。转而抓住押着靳昕的那个警察的手臂。急切地说:“你看他都受伤了。你们放了他吧。”   那警察看了眼靳昕的手臂。估计只是皮肉伤也沒什么大碍。冷冷地说:“我们会叫医生來处理的。他打架斗殴。妨害公共安全。我们要秉公办事。小姐。不好意思。请您让开。”   这时。小孙也急急赶过來。一边和那些警察说着“不好意思”。一边想拉开程奕遥。   奕遥肩膀一扭。挣脱小孙的拉扯。目光坚定地看着那些警察。倔强地说:“你们不是要秉公办事么。那就把我一起带走吧。他就是为了我才打架的。你们回去审问我吧。我什么都知道。我都告诉你们。”   一个年纪稍长的警官看她这副模样。不禁有些好笑。眉目和善地问:“小姑娘。你是他什么人啊。他们真是为了你才打的架。”   “他……”   “程奕遥。别胡闹。”靳昕看情势不妙。怕牵连到奕遥。马上声色俱厉地喝断她。   奕遥看了他一眼。心说:眼睛瞪那么大干嘛。以为我怕你么。当下小嘴一瘪。理直气壮地说:“他是我朋友。就是为了保护我。才跟那些外国人打架的。”   靳昕叹气。沒了脾气。   “朋友”。如果前面再加个性别就更完美了……不过现在这身份。已经很让他幸福了。   那年长的警察与身边同事低声商量了几句。然后示意程奕遥可以跟着一起。   小孙急了。也告前求后地想陪着一起走。他今天已经失职到家了。要再让小姐一个人进了局子。那他岂不是以后都别想再进程家大门了。   可是。人家最终也沒带上他。   警方看靳昕伤势不轻。先把他带到附近医院处理了伤口。才又带回局里。   由于程家已经打电话关照过了。所以。他和奕遥被单独安排在一间办公室里。等待着前來保释的人。   第89章 收拾残局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当班的民警进來询问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沒有为难他们。之后便出去做笔录、写报告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靳昕的胳膊上缠了厚厚的纱布。血已经止住了。只是他刚才体力消耗过度。现在十分疲惫。一直闭着眼睛歪在椅子里。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程奕遥坐在他身边的方凳上。趴在桌子上。眼巴巴地看着他。   似乎是感到了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靳昕把眼睛抬起一条缝。看了看身边的女孩。   “你醒了。”奕遥立马坐直身子。挂上欣喜的笑容。   “我沒睡。”   奕遥看着他。再不像往日那般嬉皮笑脸地和自己逗笑。心下竟生出沒有头绪的冷清和落寞。   她咬着嘴唇。捏着双手。为难了半天。才可怜巴巴地说:“对不起。靳昕。”   靳昕仰头靠在椅背上。不咸不淡地说:“那些人本來就该教训。又不是你的错。”   “我。不是说这个”。奕遥垂下头。轻声说:“我今晚不该和你发脾气的。你别生气了……”   靳昕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傻不傻你。我才不会为了这些小事生气呢。”   他偏过头看着奕遥像红苹果一样的脸蛋。突然很想伸手去揉揉她的头。最终。却只是看着她有些蓬乱的额发。沒有半点动作。   “可是。我今晚真的很难过”。奕遥的眼圈又红了。喃喃地说着:“我喜欢了三年的人。刚才。在我的生日舞会上拒绝了我。只用了两三句话……”   靳昕叹了口气。既是安慰。又有所指地说:“别多想了。你知道。这世上有些事不能强求。”   “我知道。但我就是放不下。”程奕遥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靳昕。满眼的不解与不甘。   渐渐地。她的目光又晕散开來。仿佛看着远处。透出一丝满足的甜蜜。   她嘴角噙着微笑。缓缓地开口诉说。仿佛给人展示一件珍藏许久的宝贝。连语气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爱怜:“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还在上高中。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我刚从格林内尔露营回來。去找我爸爸。我兴致勃勃地推开他书房的门。然后。就看见了他。他很高。那样挺拔地站在窗边。午后的阳光投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发丝都染上了光泽。而他的影子就投在我的身上。我什么都看不到了。只看到他慢慢地转过脸來看我。那样从容沉稳。让人安心。他的五官很漂亮。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都要好看。尤其是他的眼睛。和我一样的黑色。却更加深邃。像是……桑塔阿拉峡谷的夜空。他对我微笑。我感到心里充满了暖暖的疼痛。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就只有他的笑容。无限地放大……”   程奕遥破涕而笑。吸了吸鼻子说:“可那天。我简直太糗了。我是从营地直接回來的。连衣服也沒换。就穿着那种带号码的大背心和松垮垮的速干裤。被晒得像个黑煤球。浑身是汗。”   靳昕突然很想看看那天的程奕遥是什么样子的。   “然后。我就想。等哪天我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站在他面前。让他的眼里只看到我。”奕遥的眼眸忽然黯淡下來。“可很快。我就知道他已经结婚了。我挺难过的。但也沒想怎么样。谁年轻的时候沒爱过几个不该爱的人呢。后來。我又知道他的婚姻并不幸福。我爸爸说。他和他的妻子肯定是要离婚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隐隐觉得。自己又有了希望。”   她忽然不说话了。看着靳昕不安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不好。”   靳昕轻轻摇头。   奕遥心里稍微踏实了些。吐了口气说:“我始终都沒想要强求什么。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的心意。万一。我是说万一他恢复了单身状态。那追求他的人肯定会很多的。我想……先在他心里给自己抢个位置。”   听到这里。靳昕哽了一下。扶着椅子把手咳了两声。他有些讶异地看着面前的女孩。纳闷女人的思路怎么会这么奇怪。   程奕遥倒沒在意他诧异的目光。又陷回自己失落的情绪里。“可是。他的态度特别的冷淡。连句安慰的话都沒有……”   靳昕都能想象出周绍霆当时那张脸。冷哼一声说:“他那人就那样。你还不知道。面冷心热。你别往心里去。”   “不。不是这样的”。程奕遥皱起眉头。“他不是搪塞我。他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说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沒有机会了。”   她忽然盯住靳昕。像是发现了什么破解的法门一般。很激动地问:“你是他的司机。你跟着他那么久了。你知不知道他喜欢的是谁啊。”   靳昕一听见“司机”那两个字。就说不出的懊躁。挥了挥手。不耐地说:“他的事儿我怎么会知道。”   奕遥还想再问什么。办公室的门却开了。   程奕远身姿落拓地出现在门口。虽然额角微微出汗。但依旧气度超群。神姿清雅。白衬衣如素宣不染纤尘。与此时狼狈的二人比起來。竟有一种出尘之气。让人望之心安。   奕遥一看见哥哥。满心委屈都涌了出來。连同在酒吧受到的惊吓。和对爱情的悲恸绝望。   她一下子扑进哥哥的怀里。放声大哭出來。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孩子。在寻求安慰和保护。   程奕远搂着妹妹。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背。眼中满是疼惜。   靳昕也站起身來。看着兄妹二人情深意切的动人场景。忽然很羡慕程奕遥。有个疼爱自己的哥哥。真好。   他也很想有个大哥能來这里接他。让他尽情宣泄不好的情绪。默默给他支持和安慰。   然而。有这样的人吗。   公安分局当晚带班的领导此时也过來了。连连给程奕远赔不是。“哎呀。我们事先也不知道这位小姐就是您妹妹啊。您看这。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程小姐沒事就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他。我也要一起带走。”程奕远看了看靳昕。对刘副分局长说。   刘局长一脸为难。“这……恐怕不太好办啊。这小子打伤了几个老外。人还在医院里呢。人家大使馆等着我们给个说法。再说了。今晚这事儿。就是他挑的头。寻衅滋事。扰乱治安。要是那几个老外沒事儿的话。最轻也得拘留个几天了。除非。他家里或是单位來人先给保释出去。不然的话。我也不好做主放人哪。”   “好。我明白。”程奕远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礼貌询问道:“那您的意思。是让周绍霆先生亲自过來接人咯。”   那刘局长登时就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來。张了张嘴巴。“他。他是周先生的人。”然后。他猛地拍了下自己锃亮的脑门。说:“嘿。这都什么事儿啊。”   刘局真是郁闷到家了。本以为今日值班收获颇丰。解决了一场“国际争端”。茶余饭后又添新鲜的谈资。   可一回來就接到电话。说是被带回的女孩是永晟集团的千金。要好好看顾。他当时就觉得不妙。连连埋怨出警的队长“拎不清”。   这下可好。怎么又牵出个亿疆的周绍霆。   这都什么情况。一个比一个得罪不起。却偏偏让他一晚上都给得罪了。这概率。简直比中彩票大奖还要销魂……   程奕远见靳昕伤在手臂。坚持要开车送他回去。靳昕就是不允。硬是在刚刚打架的酒吧下了车。自己开车回去。   他胳膊上的伤口刚好在肘上一寸左右。虽不深。但很长。应该是碎玻璃之类的利物划开的。这下握着方向盘拧來拧去。又挣裂了。鲜血渗出纱布。靳昕停好车挽起袖管看了看。也不去在意。   已经凌晨两点多。周宅一楼仍是灯火通明。   靳昕看着那光亮。脚步顿了顿。这么晚了。还在等着自己的人。应该也只有妈妈了吧。   他推开大门。低着个脑袋就往自己的卧室走。他现在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消化那些杂乱无章的情绪。   “回來了。”一道低沉的男声越过空旷的客厅传了过來。   靳昕打了个激灵。抬头望过去。只见客厅西面的沙发后。周绍霆长身玉立地站了起來。正面色寒凝地看着自己。   靳昕的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滋味。说不上是感动还是排斥。总之十分别扭。   “嗯”。他低低地出了个声响。算是应答。然后继续快步向前走去。   “不想解释一下么。”周绍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颇有威严。   靳昕不由自主就定在原地。然而却不肯回头。只背对着他。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好解释的。”   周绍霆从沙发间绕出來。走近他。语气极为严厉。带着警告的意味:“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不要以为自己有两下子。就无所顾忌。这次算你走运。沒遇上什么亡命之徒。你要再这样下去。吃亏的是你自己。”他压了压鼻息。“我不想每次都给你收拾残局。”   说完。他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似乎在压着怒意。然而当他目光滑落。接触到那被鲜血染红的袖口和血迹斑斑的纱布。不由紧紧皱起了眉头。   第90章 身负使命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周绍霆伸出手去。想要查看那隐在袖管下的伤口。靳昕却一抽胳膊。避了他的手。淡淡说:“不劳您费心。”   这既是在说不用他管自己的伤。又是在对付他那句“我不想每次都给你收拾残局。”   周绍霆又急又气。哑着嗓子说:“你跟我较什么劲。”他冷眼打量着靳昕。字字沉顿。“心浮气躁。难成大事。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和那些街头小混混有什么两样。”   靳昕捏了把鼻子。自暴自弃地说:“我本來就不是什么成大事的人。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我有什么好失望的。”周绍霆冷哼一声。“你这么大了。要为自己的言行和人生负责。靳叔从小教育你。你师父器重栽培你。就是为了让你在外面招惹是非。争勇斗狠的吗。”   听到他提起了父亲。靳昕终于转过头來正视着他。点点头说:“对。你确实不需要失望。不论是我爸教导我。还是把我送到师父那里学本事。都是为了我能更好地为你效劳。将來当个称职的助手加保镖。”他冷笑两声。“这就是我注定的人生。所以。你只管使唤就行。用不着在意我的感受。”   周绍霆的脸色瞬间极为难看。几乎是咬着牙说:“你再给我说一遍。”   靳昕心里一颤。避开他冷冽的目光。知道此时应该闭嘴。可一些细碎的话音却萦绕进他的脑海。。   朱萍语重心长地说:“到底身份有别。有时候太平易近人。别人就不尊重你了。你现在的身份。不管是对下属还是家丁。都要恩威并用。你懂不懂。”   程奕遥沒心沒肺地说:“哎。你不就是Steven的司机吗。”   舞场外的宾客冷嘲热讽地说:“以为跟着周总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说好听了叫助理。其实就是个打杂的。”   靳昕把心一横。索性豁出去了。把憋屈已久的话都倒了出來:“我爸的期望。就是让我一辈子跟着你。替你出生入死。报答你们家的恩情。”他有些幽怨地看着周绍霆。“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万一哪天报销了。你也用不着心疼。”   “你。”周绍霆气结。拳头在下面攥了又松。好半天才沉沉开口:“靳昕。你是想逼我动手才能清醒点吗。挺大个人了。捞着什么说什么。嘴痛快了心里就能痛快了。”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似乎要稀释胸腔的愠怒。“你到底想怎样。你跟我说清楚。如果只是心情不好。我可以给你时间让你发疯。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我们也可以坐下來好好谈。但你要再这么给我犯浑……”他顿了顿。下颚线条坚冷。让人心中生寒。接着无比压迫地说:“我告诉你。你给我想想清楚后果。”   “靳昕。你在胡说什么!”一个中年女声划破了客厅压抑的氛围。有些沙哑。但底子却很柔婉。   陶玉茹急急忙忙地赶过來。身上还系着围裙。   她本是在后厨给二人准备宵夜的。却听见了客厅传來的拌嘴声。四下寂静里听來。字字清晰。她一开始并不想掺和这两人的龃龉。可靳昕的话却也说越沒谱。她实在听不下去了。赶紧跑出來劝解。   远远见着两个人怒目而视。靳昕红着个脸。而周绍霆却脸色青白。手都在下面捏成了拳头。看样子是真动了气。   陶玉茹了解周绍霆。他年纪不大时就已沉稳有度。很少有过激的情绪。今天气成这样。肯定是靳昕太不像话了。   她疾步走到两人身侧。对着周绍霆一脸歉然。然后词严厉色地敦促靳昕:“还不快给周先生认个错。”   周绍霆见陶玉茹出來调停。脸色缓和了些许。而靳昕则仍是杠着。摆明了谁的账也不买。   “我沒错”。他用眼睛瞟着微微晃动的水晶吊灯。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就是错了。我也沒做对不起他的事儿。”   话虽死咬着不放。但气势到底弱了许多。   周绍霆看了眼极为不安的陶玉茹。压下一腔怒意。对着靳昕平板地说:“今天看在陶阿姨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完就径自上楼去了。   陶玉茹仰望着周绍霆的身影消失在二楼。上去就捶了靳昕一下子。不轻不重地砸在他肩头。训斥道:“你这孩子。越大越不懂事了。你怎么能说那样的话呢。周先生那么看重你。你就算不拿他当领导那样尊重。也要当他是大哥啊。怎么能顶撞他呢。”   “大哥”这两个字。像是搔到了靳昕的痛处。他一下子就烦躁起來。嚷嚷道:“大哥大哥大哥。我拿他当大哥。他拿我当什么。我从小就活在他的影子里。只不过就是他一跟班而已。我顶撞他。那他有在意过我的感受吗。”   说完。扭头就想走。   “这么晚了。你又上哪儿去。”陶玉茹在他身后惶急地大喊。本來沙哑的声音显得有些凄厉。   靳昕脚步一顿。偏着头踌躇了片刻。又掉转了方向。快步走回自己一楼的卧室。   陶玉茹听着远远传來的一声重重的关门声。不禁摇头叹气:唉。真是不让人省心哪。   第二天清晨。靳昕老早就醒了。瞪着眼睛望了会儿天花板。又坐起來倚在床头看手机。就是赖着不起床。   约摸着周绍霆已经离家去公司了。才蘑蘑菇菇地爬起來。   陶玉茹一直等在客厅里。随手擦擦弄弄。眼见着周绍霆吃了早餐。让老韩开车送去了公司。可靳昕还是不出屋。   她是个慢性子。此时也撑不住有点急了:这孩子。真是太不懂事了。这倔驴脾气真跟他爸一个样。   她随手把抹布丢在茶几上。就坐在沙发里等着。看这小子要别扭到什么时候才肯起床。等他起來。一定得给他上上课。   等來等去。沒等到靳昕。却等來了一阵清脆的门铃声。   陶玉茹起身去开门。只见一个挺漂亮的小姑娘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这个衣着板正的瘦高男人。   那小姑娘看上去年纪还小。圆圆脸盘。眉眼娇俏。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一片神气活现的神色。她嘟着小嘴往里面瞧了瞧。声音甜甜地说:“靳昕在吗。我要找他。”   她说话很直白。少了点客套的礼貌。但陶玉茹听着倒也不觉得唐突。反而有些喜欢她这样毫不拘束的率真。   陶玉茹对着客人点头微笑。侧身将他们迎进厅内。然后便转身要去泡茶。   那小姑娘像是等不及似的追过去。只问:“阿姨。靳昕呢。他在这里吗。”   陶玉茹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她。眼中飘过一丝猜测的深意。但脸上依旧是温雅的笑容。缓缓点了下头。折了方向朝靳昕的卧室走去。   她本是想把靳昕叫起來。让他收拾好了再出來见客。可谁知。那小姑娘就巴巴地跟在她身后。简直就是要勇闯卧室的劲头。走过客厅时。还对带來的那个瘦高男子颐指气使道:“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陶玉茹心下觉得不妥。但看这姑娘举止骄傲。出门还带着保镖。身份肯定不一般。也不好说她什么。只得硬着头皮敲了敲靳昕的房门。刚想开口说明情况。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靳昕蓬乱着头发。穿着家居服。神色慵懒地戳在门口。唯独一双眼睛还算清明。已经毫无睡意。   陶玉茹一脸无奈。只剩叹气。这俩孩子还真像。都是急吼吼的性子。   靳昕一看见跟在陶玉茹身后的程奕遥。立马就呆住了。继而十分尴尬。几乎想藏在门后。再不就把她拍在门外。等自己捯饬好了再出來。   可一切已经來不及。程奕遥毫不介意地闪身进屋。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一屁股坐在他乱糟糟的床上。   陶玉茹给靳昕丢下个埋怨而疑问的眼色。然后就礼貌地回避了。   程奕遥坐在床上颠了颠。好像还很舒服的样子。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观察着男孩的卧室。   东西不多。简洁整齐。只有一张床。容纳了所有杂七杂八的东西。。手机、笔记本、一团团连接线、换下的衬衣……   靳昕站在一边。眼见着自己的私人领地正接受着大小姐的检阅。心里异样的紧张。连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所幸。程奕遥并沒表现出不满。仰起脸。很惊喜地说:“原來你真的和Steven住一起啊。”   靳昕愣了一下。继而冷哼一声。“谁和他住一起了。”他指了指天花板。“人家住楼上好吧。”   程奕遥倒沒在意他别扭的情绪。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貌似。她以前只见过他穿正装的样子:高高的个子。身姿笔挺。意气飞扬。更显利落干练。   如今。看他顶着一堆横七竖八的乱发。穿着宽松的格纹睡衣。不修边幅地站在早晨清澈的阳光里。心里竟生出说不出的温暖。   靳昕被她看得发毛。不知所措地搔了搔头。找着话问:“你怎么找这儿來了。”   第91章 面冷心热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程奕遥回神。噘了噘嘴巴。“我很担心你啊。今早我哥一到公司。我就给他打电话问你怎么样。他说沒看见你。我就着急了。怕昨晚的事牵连到你。我问他知不知道你在哪儿。他开始不告诉我。我就说。我要去找你。找不到就不回家。我哥最怕我这招了。沒办法。就告诉了我说你住周家。然后。我就过來啦。”   她得意一笑。觉得自己实在是消息灵通、无所不能。   “看你真的住在这儿。我就放心了。”程奕遥说着轻松地站起來。四处走动。随手翻看着橱柜上的一些小东西。   靳昕纳闷。她放不放心的和自己住哪儿又有什么关系。不由问了句:“你为什么这么说。”   奕遥扭头看着他。很认真地解释着:“Steven都让你住他家。说明他很器重你啊。开始我都担心死了。害怕你因为昨天的事被炒鱿鱼呢。现在看來。应该不会了吧。”   “被他炒鱿鱼。”靳昕冷哼一声。“我倒希望我有那个福气。”   “啊。不会吧。难道比炒掉还要严重。”奕遥瞪大了眼睛。凑到他身边。上下打量着。最后目光落在他嘴角的淤青处。小心地问:“他……沒把你怎么样吧。”   靳昕顺着她的目光摸了摸自己嘴角。一阵闷闷的疼痛。准是打架时挂的彩。再看女孩那近乎同情的目光。难不成。她还以为是周绍霆打的。   靳昕心里一阵好笑。面上却颇为不屑。“他。他能把我怎么样。”   但一想到昨晚和周绍霆那一番口角。心头就像压下一团厚重的乌云。提不起半点兴致。   靳昕揉着肿起的唇角。冷冷地说:“他根本就不会把我这点屁事儿放在心上的。”   可不就是如此。人家早上还不是沒事人儿一样。该干嘛干嘛。吃饭、看报、去公司……只有他。还在这儿自作多情地别扭着。真是多此一举。   靳昕苦笑着摇了摇头。余光瞥见程奕遥似乎要去拿书架上的一只木纹相框。   他长手一伸。先抢了过來。转手就扣在了书架的最上层。   程奕遥踮起脚尖够了一下。无奈个子太矮。连碰也沒碰到。不由皱起眉头。不满意地看着靳昕。   “秘密。”男孩的解释就这两个字。   程奕遥嘟起嘴吧。一甩手不小心打在了他胳膊上。靳昕马上龇牙咧嘴地叫唤起來。   程奕遥一惊。顿时慌了神。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你沒事吧。不要紧吧。”   靳昕捂着胳膊歪在床上。以头撞被子。作疼痛难忍状。   程奕遥手足无措地看了一会儿。才慢慢觉出异样。这家伙昨天鲜血淋漓的都沒反应。在医院又缝针又上药的也一声不吭。自己刚才只不过轻轻碰了一下。怎么就至于无赖成这样。   再定睛一看。程奕遥哭笑不得。伤口明明是在左臂。他这么尽心竭力地护着右臂。是怎么回事。   奕遥上前作势踢了靳昕一脚。然后屈着两根手指。狠呆呆地要对他真正的伤口下手。靳昕连忙告饶。两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所有的隔膜与不快都瞬间消融。感觉又回到了奕遥住院的那段时光。简单纯粹的快乐。无需多虑。茂盛生长。   程奕遥走后。靳昕的神情又寂寞下來。晃荡到书架前。一抬手就将刚才扣在顶层的相架拿了下來。   照片上是两个小男孩。一个七八岁的样子。一脸稚气。笑容明亮;一个十五六。眉目出众。神采逼人。小一点的男孩子又黑又瘦。还不到大男孩的肩头。但却紧紧地和他挤站在一起。似乎这样自己也能显得强壮一点。大男孩的手臂勾着他弱小的肩。以一种保护的姿态。自然而然。于是。那小男孩的笑容里。就有了些幸福的满足。   靳昕干净的手指轻抚过两个孩子的笑脸。目光深处。尽是温暖的怀恋。然后。他用衣襟抹了把压照片的玻璃。又把相框端端正正地放回了原处。   门被轻轻推开。靳昕回身。但见陶玉茹拿着些瓶瓶罐罐走了进來。一股脑都堆在他写字台上。   靳昕定睛看了看。都是些跌打损伤、活血化瘀的药。   陶玉茹一边在他衣柜里翻找。一边仿若无意地问:“刚才那位小姐。是谁呀。”   “哦。程先生的妹妹。”   “原來就是她呀。你们在美国经常见面么。”陶玉茹一直留守在上海。并未随靳昕和周家同去美国。所以。除了程奕远。她并不认识程家的其他人。只听说程奕远还有个妹妹。却沒有见过。刚才她看两个孩子很熟络的样子。还以为他们在美国就玩得不错。   “沒有”。靳昕的声音懒懒的。好像有意回避她这些问題。随口搪塞着:“回來后认识的。人家学校放假回來度假。过两天就回去了。”   陶玉茹心下了然。知道年轻人的小心思。不愿意让她参与。当下也不再多问。拎了套衬衣西裤出來。搭在椅背上。催促靳昕道:“赶紧的。先把药该吃的吃了。然后收拾收拾。去上班。”   靳昕又一脸的不情愿。   陶玉茹叹了口气。“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人家绍霆像你这么大。都已经能独当一面帮父亲打理生意了。”   “他是他。我是我。”靳昕不爱听了。干脆又靠坐回床上。   陶玉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哑着嗓子缓缓地说:“你也知道。咱们母子的命都是绍霆他爸爸救回來的。你爸爸长癌那时候。周家的生意刚有点起色。一直对咱们家百般接济。后來有一次。我去他们家道谢。临走的时候听见绍霆他爸妈吵起來了。就是因为你爸的事儿。绍霆她妈妈不大愿意了。说生意不好做。再这么挖钱。底子就空了。我记得特别清楚。当时你周伯伯说。生意亏了、沒了可以再做。人沒了就回不來了。国良要是就这么走了。留下他们孤儿寡母。玉茹还不能说话。可怎么办……”   一说起这些。陶玉茹就很感慨:“你爸走以后。你周伯伯看我一个人太难了。硬是把咱们娘儿俩接來了家里。对咱好不好。这些年你心里有数。周家对咱们家有恩哪。你可不能得意了就忘了这些事。”   “我沒忘。”靳昕的神色也跟着沉重下來。   陶玉茹看着儿子点了点头。接着说:“绍霆你还不了解么。他自小就是那个性子。什么都藏在心里。面儿上对谁越冷。心里就越是在意。你不知道。他昨晚听说你出事儿后。特别着急。本來都要去警局了。是程先生打电话过來说自己已经处理好了。让他不要跑了。他才沉着气在家等你。我一看都快两点了。就劝他去睡。他也不去。”   陶玉茹看了眼桌上的药。“那些。就是他早上临走前给我的。说是他上个月住院时开的。都很好用。让我拿给你……”   她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到后面已经有点力不从心。声音听起來很吃力。   靳昕心疼地说:“妈。你别说了。我这就去公司。”   他扭头看了看桌上那些药瓶。心口又酸又堵。忽然有些落寞地说:“其实。我昨晚就想明白了。我不是在生他的气。而是在和自己怄气。这些年。我总想帮他做些什么。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好像只会给他惹祸。我想让他能更重视我。可有些事。他好像并不想让我多参与。有时候。甚至还不如钟恺……”   “你这孩子。我就知道。你不明白他的用心。”陶玉茹嗔了儿子一眼。“你以为他干的那些事好玩吗。你看他一天到晚还不够烦的。他是想让你过轻轻松松的日子。不想让你跟着烦心哪。”   靳昕开着车去公司。不知是那些药果然好用。还是心理作用。只觉得左臂的疼痛已经不明显了。   刚下过雨。路面潮湿。夏风中带着些微凉意。吹送着新换衬衣的柠檬清香。靳昕顿觉胸腔通畅。耳清目明。那些原本压在心头的包袱像是乌云化雨。此时雨过天晴。初现日光。只觉得惬意敞亮。不由跟着车载音乐轻声哼唱起來。   停在路口等红灯。靳昕不经意地探出头去。身边的建筑是一个新开业的连锁度假酒店。门口还未撤去的大红条幅迎风飘扬。   靳昕随意地左右看着。瞳仁突然就定住不动了。   从那酒店的旋转门。走出一对形状亲密的男女。女子个子高挑。但样子很小鸟依人。环着男子的腰。一脸幸福甜蜜。男子却神色怔忡。明显有点心不在焉。   那不是。   靳昕心中诧异。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却在这时。那男子缓缓转过头來。有些茫然地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   果然是他。   靳昕对自己的眼力一向有信心。绝对不会看错。   可这又是什么情况。还真是巧。正好让他给赶着了。不知公司里那位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靳昕想象着周绍霆得知后的表情。同时对看到的景象自行脑补。一时间思维欢脱。不亦乐乎。直到后面的车子鸣笛催促。才匆忙回神。继续向前驶去。   第92章 撞破私情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來到亿疆。靳昕到钟恺那里。迂回地盘问了周总上午的日程安排和情绪状况。听说暂无事宜、一切如常。心下才踏实几分。   他鼓起勇气來到周绍霆办公室门口。还沒來得及敲门。便听得里面传出一声:“进。”   想是里面的人早已看到了他在门外磨磨唧唧的身影。   靳昕长长地吐了口气。四肢僵硬地走了进去。   站在大办公室中央。靳昕低着头。也不敢抬眼去看那办公桌后的人。只隐约感到有两道深邃犀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刺得他无处躲藏。像是裸着身子被围观一般。浑身不自在。   呃……说什么好呢。   靳昕只觉得头皮发麻。僵了半天才问了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   “去问钟恺。今天我所有的外出安排。你都要随同。”周绍霆的语气一如往常清冷平静。听不出任何异样。似乎。在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昨晚那样激烈的争执。   靳昕终于有勇气抬眼去看他。只见那个人就疏疏落落地坐在办公椅中。而且压根儿就沒有看向自己。只是垂着眼睛。在看一份文件。   严肃而专注的气场在他周身笼罩了一层屏障。任何人都不能轻易进犯打扰。   见他这样。靳昕反而放下心來。这正是周绍霆工作时的正常状态。他这种表现。就说明他已经当一切都过去了。不再追究了吧。   靳昕忽然愧疚起來。   回想从小到大。每次吵架。似乎都是他先让步。给自己台阶下。处处迁就宽宥。而自己呢。则一如既往的意气用事。心情不好无人可诉。就胡乱找些理由和他发一通脾气。简直无理取闹。   “还有事么。”周绍霆问。   靳昕蹙眉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把路上看到的劲爆场景告诉他。这种事。还是不要拖沓的好。   “刚才我來的路上看到康宁了。他正搂着一个女的从酒店出來。”   周绍霆突然顿住了。深寒的目光利箭一般射向靳昕。   “呃。不是颜小姐。是别的女的。沒见过。”靳昕冒汗。马上解释。   周绍霆的目光倏然回温。又缓缓落回手中的文件上。沉默片刻。只淡淡开口:“不要乱说。眼见为实。”   “我是亲眼见到的。”靳昕笃定地说。   “我是说”。周绍霆清了清嗓子。“我沒有亲眼看到。你也不许乱说。”   靳昕登时瞠目结舌。这是神马逻辑。也太……太……   他实在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來描述。最后只在心里哭笑不得地吐槽:真是典型的“周绍霆逻辑”。   从总裁办公室出來。靳昕左思右想。还是拨通了一个机密的电话:“唐经理吗。有件事我想请您帮个忙……”   周绍霆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摊在桌面的照片。冷峻的脸孔如大理石一般。纹丝沒有表情。   靳昕站在一边。不禁有些捉急。换了个站姿。心里愈发沒底。   周绍霆随手拈了几张。抬眼看着靳昕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靳昕讪讪笑着说:“你不是要‘眼见为实’嘛。我这不是。给你亲眼见一下么。”   周绍霆板起脸。想训他几句。但话到嘴边。竟硬不下心肠。变成了有些无奈的口吻:“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靳昕搔了搔头。“我是担心颜小姐。啊。不。是替你担心颜小姐。”他用眼睛觑着周绍霆。试探着问:“要不要。侧面给她提个醒。别再上当受骗。受到伤害什么的。我是觉得那男的真心不咋地。我第一次见他就沒好印象……”   周绍霆斜他一眼。靳昕咕噜一声吞下了后面气势咄咄的话。   周绍霆的目光又落回那些照片上。一无兴趣。像是看着一堆废纸。慢慢地说:“他好不好的。与我沒有关系。我也沒必要去说什么。至于你说的颜小姐……”他顿了顿。肯定地说:“我是不会让她受到伤害的。”   这样自信而强势的口吻。让靳昕有些感慨。他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有如此的能力。护心爱的女孩妥帖安好。   靳昕走后。周绍霆踱到书橱。从最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个牛皮文件袋。那里面装的是康宁的个人资料。他把桌面上散乱的照片也都丢了进去。然后又塞回抽屉里。再懒得去理会。   周五晚上。晓湜和几个大学好友聚会。一顿大餐后又团购了两张K歌券。转战去KTV鬼哭狼嚎。   那家KTV评价高。地段好。又正在团购促销。生意火爆的不得了。她们拿着排号等了好久才空出一间小包。六个女孩勉勉强强挤了进去。   这是丁亮亮产后第一次“复出”。又是白洁婚后首次露面。姐妹们兴致甚好。感慨韶光易逝。必须及时行乐。连晓湜都难免喝了点酒。   中途。丁亮亮嚷着“胀了胀了”。便要去洗手间挤奶。几个女孩笑得眼泪都出來了。晓湜捂着笑痛的肚子。义不容辞陪她一起。   丁亮亮拿着挤奶的工具。和晓湜挽着胳膊。孜孜不倦地讲解辅导。极为专业。像是在给一个准妈妈传授经验。   晓湜乐呵呵地听着。倒也不厌其烦。   经过走廊转角。丁亮亮突然停住了。她是今晚唯一沒有喝酒的人。和此时已经微醺的颜晓湜比起來。显得格外清醒。   走廊折弯的凹陷处。一对男女正忘乎所以地亲热。粉红的光线打在他们缠绕在一起的身体上。说不出的香艳暧昧。   然而。晓湜却沒注意。见身边的人不走了。便前仰后合地笑起來。不知所谓地说:“你怎么这都能迷路。”   丁亮亮很汗。   这妹子酒量实在太差。只不过喝了杯气泡香槟。已经有了欢脱的效果。连说话声音都有点失控。   周围音乐嘈杂。颜晓湜更是不管不顾地提高了嗓子。指点着前面。几乎是喊了出來:“哎。洗手间在那边。”   这一喊。前面那对男女便倏然分开。看了过來。   然后。四个人都冰冻了。   亮亮很担心地去看晓湜的脸色。却见她眼神朦胧。好像还沒认出那男的是谁。   倒是刚才缠绕如蛇的女人。长得细眉长眼的。在看清楚二人后。讶然的神色转为傲慢。然后。竟朝着她们这边走了过來。   细细的高跟鞋踏在地砖上。声音清脆铿锵。是趾高气昂的节奏。   那男的也紧跟着追了过來。   晓湜这才看清。那男人竟然是康宁。而那女的。虽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她还沒搞清楚状况。那女人已走到她面前。毫不客气地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又回身对康宁眨了眨眼睛。“怎么。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别闹了。”康宁压着声音。脸色难看。   “谁在闹了。”女人嗔他一眼。对晓湜大大方方道:“那我就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于晶晶。以前和康宁是同事。现在。应该算是他女朋友吧。”   颜晓湜直接呆掉。   身边的亮亮窝了一肚子火。什么世道。劈腿还有理了。她这火爆脾气。简直想暴力。但她知道这是人家的私事。自己也不好瞎掺和。只在下面拉了拉晓湜的手。示意她不要冲动。   晓湜木讷地转过头看了看亮亮。恍惚以为她是在催促自己去洗手间。于是心不在焉地说:“哦。好。我们走吧。”   于晶晶横跨一小步。挡住她的去路。笑盈盈道:“别急着走啊。颜晓湜。是吧。咱们难得在这儿碰上了。一起说说话呗。”   “晶晶。”康宁声音沙哑。已然不满。   晓湜勉强牵了牵唇角。说:“下次吧。我陪我朋友。”   于晶晶一脸不解。“哟。你们这都怎么了。怎么跟不认识似的。大家有什么误会。有什么想法。把话说清楚不好吗。”   “晶晶。这不是地方。”康宁上前一步。拉住她胳膊。   “择日不如撞日”。于晶晶挣开他的手。执拗而认真地看着他。“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康宁语塞。一脸窘迫。   于晶晶转而看向晓湜。“颜小姐。你说呢。今天大家都在。索性就把话挑明了吧。也别藏着掖着的。多沒劲。”   亮亮看不下去了。扯着晓湜气鼓鼓地说:“我们走。”   晓湜瞥见她手中挥舞的吸奶器。有些无奈地扯出个笑容。“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就好。”   亮亮不放心。无奈生理反应很急迫。于是只得匆匆说:“那我先去了。你不用陪我了。快回去吧。别跟她磨叽。”说着瞪了于晶晶一眼。作为警告。之后急奔洗手间而去。   于晶晶睨着那背影。不屑地轻嗤一声。再一转脸对着晓湜。已是笑得热情无害。指了指旁边的包房邀请道:“那我们进去说吧。”   晓湜的醉意散去大半。心中泛起清醒的凉意。   她早知道和康宁会有这么一天。却沒想到临了还有这么个意外。也好。不如就借此机会做个了断吧。既然他已经另有新欢。也就不会再纠结苦恼……   晓湜如此思量着。沉了沉气。跟着于晶晶走进了旁边的包房。   然而刚一进门。她就后悔了。   第93章 醉酒当歌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包房里很喧闹。七八个年轻男女玩儿得正嗨。一看见朋友带回个生面孔。都不同程度地有所收敛。好奇地看向跟进來的陌生女孩。   晓湜最受不了这种瞩目。架手架脚。十分局促。   于晶晶倒大方得很。站在当中给朋友们隆重介绍:“这位。就是我的前任。”   包房里一片哗然。   颜晓湜顿时头皮发麻。脸颊发烫。心里不住地自嘲:唉。怎么就跟前任杠上了。人品真是差到家了……   于晶晶把晓湜让进沙发坐下。自己则紧挨着她坐。好像还蛮亲热的样子。又一把将康宁拉坐在自己身边。   周围的人说笑如旧。但私下里却留意着这三人的动静。毕竟。前任、现任、劈腿男。这三巨头的聚会可是亮点重重。很有看头。   于晶晶的目光扫过满桌的啤酒。最后定在唯一一瓶红酒上。捞过來。倒了大半杯递给颜晓湜。又倒了同样多给自己。拿在手中略微示意一下便一饮而尽。   “这一杯。我先干为敬。”她目光流转。在斑斓的光线下。泛起湿亮的光点。“感谢你对我男朋友的……培养。让他成为这么优秀体贴的好男人。”   晶晶满眼自豪地看着康宁。手抚上他的背。极尽温柔。   晓湜在心中苦笑。硬着头皮把手中的酒喝干了。只觉得口中涩辣。胸腔翻腾。   然而。还來不及缓解。晶晶又倒给她一杯。“这个。你得和康宁喝。就算是。你们彼此感谢一下吧。”她话中有话。“虽然我不清楚他要谢你什么。但你。是不是该感谢他对你、还有对你家人的关照。”说到后半句时。她语气有点酸溜溜的。   晓湜心里很别扭。于晶晶都知道康宁对她父亲的关照。不用想。那肯定是康宁说过。这种很私人的情谊被男友当做谈资。实在让人不舒服。   然而。别扭归别扭。该感激的还是要感激。尤其是对她父亲。不管康宁是无所求也好。有所图也罢。她都一样感恩在心。   于是。晓湜对着康宁微微一笑。再次饮尽了杯中的酒。   康宁瞄着那酒液滑下她的喉咙。神情怔忡。犹豫地、甚至是有些不舍地慢慢喝完了自己那杯。   晶晶眼神复杂地扫过二人的脸。掂掂红酒已经所剩无几。她又麻利地撬开两瓶啤酒。分别推给晓湜和康宁。   “喏。你们还得再喝一个。”   两杯快酒下肚。颜晓湜已经临界了。她早就有一杯香槟打底。此时再加上两杯干红。体内的酒精正跃跃欲试。蚕食着大脑神经。她努力保持着最后神智。对滑向自己的啤酒微笑着摆了摆手。   于晶晶不依不饶。“不行。这最后一个一定要喝。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和康宁过我们的独木桥。咱们各自走好。”   晓湜眼盯着那瓶啤酒。心里只想这一切快点结束。于是咬了咬牙。抄起來就对嘴灌了下去。   啤酒又凉又冲。她被噎得直往上反。紧蹙着双眉。却也要坚持喝完。   康宁看着她那难受的样子。眼中流露出不忍。心里面比啤酒还要冰凉清苦。   她就这么急着结束和他的一切纠葛么。   这一瓶啤酒彻底助颜晓湜冲过了临界点。她一口气闷完。很爷们儿地抹了把嘴。“咚”地一声将酒瓶墩在桌上。气势豪迈。   周围有一瞬的安静。人们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惊异和赞叹。果然。人不可貌相。进门娇羞是淑女。杯酒秒变女汉子……   晶晶挑眉看着康宁。又用目光点了点推到他面前的啤酒。示意该轮到他喝这“绝情酒”了。   康宁心不在焉地拿起又放下。目光始终不离东倒西歪的晓湜。   于晶晶目光一沉。站起來一把夺过康宁面前的啤酒。仰脖替他喝了个干净。接着又一屁股坐回沙发里。流下两行清泪。   她看得出康宁心里还是有这个女人。不管这女人怎么薄情寡义。怎么嫌贫爱富。他还是惦记着她。   男人就这点最贱了。身边的永远不知珍惜。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于晶晶有些为自己不值。然而。也一无反顾。   她盼这一天盼了好久了。她爱惨了这个男人。所以甘愿招之则來挥之即去。甘愿听他抱怨女友的忽冷忽热。甘愿替他出谋划策排忧解难……以一个红颜知己的身份。只为能陪在他身边。   直到那个晚上。他醉着打电话给自己哭诉。她就不管不顾地跑出來陪他。在酒店的房间里。她用体温暖着他冷却的心。用亲吻抚平他心中的伤。   那一刻。她觉得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不管他心里是不是还有那个叫颜晓湜的女人。她愿意相信。时间会抹平一切。她一定能够让他忘记。让他全心全意地爱上自己。   所以。她也想要尽快帮康宁做个了断。   然而现在。她看到了。他还是惦着她。怕着她。护着她。恋着她……   所谓的忘记。会不会需要耗尽一生的等待。   于晶晶感到很绝望。眼泪不住地涌出來。   周围的朋友一见她哭了。都忙围过來。嘘长问短。劝哄安慰。   颜晓湜被推挤在一边。感到自己很碍事。便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康宁在人堆中抬头看向她。眼中满含不忍、不舍与不甘。   晓湜后退了一步。整个人眩晕轻飘。便踉跄了一下。康宁似乎想站起來扶她。身边却有人撞了撞他。不满地提醒着:“哎。你女人都哭了。还不哄哄。”   康宁似是恍然大悟。手忙脚乱地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于晶晶。   晓湜面带微笑地俯视着混乱的场面。不知道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突然。一股酸凉的液体顺着食道上涌。她忙捂着嘴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包房。往洗手间跑去……   这个情景是多么的似曾相识。   她虽然醉着。却还能完整地回想起那个画面。。醉酒的她狼狈不堪。在走廊的转角撞入一个男子的怀里。男子低下头说:你喝酒了。语气严厉。却隐含关切。   晓湜忽然发觉自己很想他。很想他。如果现在他也在。那么。这一切会不会比较容易忍受一些。   眼泪不知不觉滚落腮边。是因为醉酒的关系。所以格外脆弱么。   颜晓湜觉得自己沒得救了。   她强撑着憋到了洗手间。在跨入门口的一刻再也忍不住。扶着门框呕吐起來。一边吐得昏天黑地。一边还在懊悔不已:这下。要给保洁阿姨找麻烦了……   接下來。她就断片儿了。   现在。她已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滩污秽的。也不知身处何方。只觉得头晕目眩。似乎是躺在哪里。头顶闪烁着忽明忽灭的光彩。好漂亮啊……   她感到手机在身旁震动了起來。一把抓过來。划拉了几次才划开。然后就很高兴地笑着说:“你好啊。我告诉你个秘密哦……”她吃吃地笑了两声。接着放开嗓子引吭高歌:“我不欠他的了。我什么都沒有了。自由万岁。”   周绍霆只觉得耳膜都要被震碎。把手机拿离耳朵远了点。心里暗骂:真该死。这女人怎么又喝大了。   “你在哪里。”然而。他话还沒问完。那边就挂断了。   周绍霆咬了咬牙。再拨过去。响了好久才被接起。这回是一个陌生的女声。听上去还算清醒。却难掩惊异。“周。周先生啊。哦。她在。我们在一起呢。您不用担心。我们一会儿把她送回去……”   “她在哪里。我去接她。”周绍霆声音清冷。态度坚决。   那边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   “在哪里。”周绍霆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   电话那头的丁亮亮觉得这三个字让人压力山大。只得老老实实报出了地址。   “好。麻烦你在那里等一下。我一刻钟后到。”   还不到一刻钟。周绍霆就到了。   此时其他人已先走了。只剩下亮亮和夏芳守在晓湜身边等着。   男子高大的身形突然出现在狭小的空间里。压迫感十足。墨黑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深沉。下颚的线条紧绷着。让人心里生怯。   他一看见躺在沙发上醉得不省人事的女子。淡色的薄唇便紧抿在一起。不悦地看了看旁边的两个女子。沉着脸说:“她不会喝酒。”   声调平板。却听得出是在埋怨。   丁亮亮以前在管院做过助教。和周绍霆还算有几面的交情。此时赶紧站起來解释:“呃。不是我们让她喝的。刚才碰到她……”亮亮本來想说“碰到她男朋友”。却又吞了回去。她现在搞不定周绍霆和颜晓湜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于是只含糊带过:“碰到她另一个朋友。被叫了过去。应该是在那边喝多了。后來我去洗手间找她。吐得一塌糊涂……”   “什么朋友。”周绍霆盯着她问。   亮亮对曾经的男神还是沒有任何抵抗力。尤其是他直视自己的目光。让她甘愿掏心掏肺。于是俩眼一直就和盘托出:“是康宁。还有。另一个女的。”   第94章 情不容辞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说完。她心里又有些沒底。这算不算出卖朋友。不过也无所谓了。周绍霆要真想知道。早晚都瞒不住。   男神听后果然脸色更差。二话不说走过去。将摊在沙发上的女孩打横抱了起來。动作一点也不温柔。回身淡淡说声“谢了”。便大步离去。   亮亮和夏芳面面相觑。不由都替晓湜捏了把汗。   过了好一会儿。丁亮亮忽然很陶醉地开口:“哎你有沒有觉得。他更帅了呢……”   夏芳瞪她一眼。“你这么花痴。你儿子知道吗。”   周绍霆一路抱着怀中的物体。这家伙醉得人事不知。要不是那热乎柔软的手感。都不知还是不是个活物。简直像是袋大米。   俊美男士怀抱醉酒靓妹。扬长而过。引人侧目。   周绍霆却目不斜视。一直到了车库才低头去看怀里的女孩。她双颊红扑扑的。嘴唇半张着。像是随时要流出口水來的样子。格外可爱。   但他却不大有兴致去欣赏。他不喜欢人醉酒。尤其不喜欢女人的醉态。   周绍霆俯身把她塞进车里。女孩脚上的系带凉鞋卡在了外面。他便直接给她脱了去。丢进车内。又把她的腿弯起來。往里硬推了推。才拍上车门。   真像装货一般。   周绍霆开车把晓湜拉回了公寓。一直搬到家门口。然后一手扶抱着烂软如泥的她。一手在她随身的小包里摸出钥匙开了门。   鞋子丢在了车上。周绍霆便把光着脚丫的女孩直接撂在了床上。怕她呕吐。还特意给她侧翻过來躺着。又回身去找了只垃圾桶放在床边。   谁知。就这么转个身的功夫。床上那只又四仰八叉地翻白了。   沒办法。周绍霆只好用两只枕头抵着她的背。让她保持侧卧的姿势。   这回算是舒服了。女孩靠着枕头拱了拱。将身子缩成一小团。屈着双腿。把两只手夹在腿中间。呈现出温暖又自保的姿势。   周绍霆心里上火。但看着她那样子。像是某种柔软的小动物。让人不由自主想去心疼。   他不由靠着床边坐下來。轻轻拂开她额角被汗黏腻的碎发。   女孩的眉头拧了一下。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口。喃喃呓语:“别走。不要丢下我……”   周绍霆心底一震。温暖的大手回握住她柔软的小手。俯下身子。轻轻印吻在她的眉心。   女孩的眉头随之舒展开來。温热细腻的肌肤熨帖着男子的嘴唇。   周绍霆撑着身子认真地看看着她。明明还昏睡着。可能是做了什么梦。红润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又像只是很难受。   他的心底一片柔软。情不自禁地俯身贴上那两瓣红唇。本想一触即止。可女孩却在被吻住的一瞬。很生涩地回应了他。同时还迷迷糊糊地张开胳膊。像是撒娇般环住了他的脖子。   周绍霆身子一僵。后背挺直。女孩勾着他脖子的手沒有松开。便被半吊了起來。   她身上的酒气令他警醒。但随即。那阵幽微而熟悉的甜香便让他放弃了拒绝。   这虽然犯了他的忌讳。。不碰醉酒的女人。可是。这个女人的投怀送抱。他沒有办法不要。   周绍霆很快采取了主动。双手抚上她柔软的腰肢。稍一用力便将她揽入怀中。忘情深吻。温柔缠绵。   两股气息交缠在一起。醺热和清冽。周绍霆觉得。自己吸进她呼出的酒气。也像是有了醉意。又或者。单单是她这样偎在自己怀里。就足够令人心神沉醉了。   一股热流贯穿了周绍霆从头顶至腹腔的一条线。他身体深处的渴望在酥酥麻麻地涌向全身。正要全情投入。女孩却突然停了下來。然后挣扎着从他怀中撑起身子。眯起眼睛觑着他。晕乎乎地说了句:“康宁。不。你走……”   她在醉梦中分不清臆想与现实。几天前那个晚上。康宁动手动脚的情景反射进混沌的大脑。令她神智错乱。烦腻厌恶。   她的话音含混不清。周绍霆却听得一清二楚:“康宁”。“不”。“你走”。   她这是……因为康宁而拒绝自己吗。   燃起的热情顿时冰冻。心里尖锐的刺痛。令周绍霆难以忍受。   难道说。这女人心里真的有他。她喝成这个样子。也是在为分手而伤心吗。   周绍霆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以前笃信的种种开始变得不确定。他意识到自己过于乐观了。太过相信自己的感觉。却忽略了人心和情感的复杂。那些由时间累积侵蚀而成的裂痕。或许已经无法弥补……   他抓着晓湜的双肩。将她推离开自己的身体。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冷漠而疑惑地盯着她的脸。似乎要将她所有的心事看穿。   晓湜被这么一晃荡。胃里翻涌。作势要呕。   周绍霆一看不好。也顾不得其他了。一把将事先放在床脚的垃圾桶扯过來端在她面前。不住地给她拍背。想让她吐出來好受些。   晓湜捧着垃圾桶干呕了半天。最后。只吐出点酸水。估计胃里的东西早就在KTV的洗手间倒了个干净。   她呕完之后。双眉紧锁。面色发白。似乎很难受。但还是强撑着抬起眼睛。看了看照顾在自己身边的男子。   那一瞬。她迷离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周绍霆觉得。她应该是认出了自己。因为这之后。他扶着她用温水漱口。又拿热毛巾给她擦了脸和手。她都非常配合。沒有一丝抗拒。   那种小心翼翼的乖巧和带着点忌惮的小心。让周绍霆的心又软了下來。于是动作也十分轻柔。只心里慨叹。她现在怎么就这么怕他呢。   周绍霆忙活好这一切。回來见女孩又睡了过去。只是身子紧靠着床沿。眼看就要掉下來了。   他无奈摇头。走过去把她往里推了推。自己就势靠坐在床边。修长的身子占据了长长的一条。像是护栏一般将她挡在床里。   女孩估计又睡晕了。感知到身边的热源。便稀里糊涂地贴了过來。脑袋扎在他的腰间。痒痒的。   周绍霆探出手去。将女孩的脸从自己身侧挖了出來。垂眸仔细地看着。   他忽然发觉。自己对这女人的感情远比单纯的爱欲要复杂。有着近乎亲情的责任。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前额。带着些力道揉着她的眉心。像是要让她舒服些。又像是想把她脑袋里所有不相干的人和事统统揉散。就此抹去。   第二天一早。颜晓湜头昏脑涨地从梦中醒來。却不愿睁开眼睛。她自我感觉糟糕透顶。昨晚喝断片儿之前的一幕幕又浮现脑海。。于晶晶的不依不饶。康宁的欲言又止。昏暗混乱的包房。嘈杂闹心的音乐。一张张不甚友好的陌生脸孔……   她怕一睁开眼睛。那些画面就会更加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身子略微动了一下。好像挨着了一团什么东西。比她的抱枕要大、要硬一些。带着温热的触感。散发出淡淡的烟草味和类似于薄荷的清冽味道……   晓湜大脑轰然一震。猛地睁开双眼。就看见了身边和衣而眠的周绍霆。   男子半靠半躺在自己身边。长长的身子只占据了床沿的一小条领地。抱着双臂。像是在闭目养神一般。脚上的皮鞋都沒有脱去。   天气很热。颜晓湜却浑身发冷。隐约记起昨晚有人给自己弄了回來。好像还拍背擦脸的。应该就是他了。   她悄悄往里挪了挪身子。端详着男子的睡颜。他真的挺好看。这样闭着眼睛。面容安静。少了生人勿进的冷肃。让人感觉很安全。   正七想八想。那面孔上的薄唇突然微微一动:“醒了。”周绍霆闭着眼睛说了句。   颜晓湜一惊。又往里蹭了蹭身子。几乎贴着了墙壁。尴尬地说:“你……醒了啊。”   周绍霆张开眼睛看了看她。瞳孔深透。一无睡意。然后就坐起身來。一本正经地教育她:“我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不要在外面喝醉。女孩子。很不雅。这不到半年。我就见你醉了两次。我真怀疑。你以前说自己不会喝酒是不是真的。”   晓湜红着脸低下头。过了半天才咕哝一句:“我又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   “别说那沒用的了”。周绍霆长身站起。用手指随意地理了理头发。问她:“你家有什么吃的。我饿了。”   晓湜一愣。然后就挣扎着要下地去弄早饭。心虚着说:“我去看看。好像。冰箱里有……”   周绍霆看她那迷糊样子。真是很无奈。很嫌弃地说:“你省省吧。一身酒气。还是去收拾收拾你自己吧。”   “沒关系。我不急的。”颜晓湜表示心很大。   周绍霆扬了扬一侧的唇角。“我是怕会影响我早餐的食欲。”他说完便转身去了厨房。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晓湜咬着嘴唇。看着他走出了房间。下意识地把鼻子埋在肩头嗅了嗅。还好啊。某人真是狗鼻子。只不过。这衣服皱巴、浑身汗渍的形象。也真有够狼狈。还是先去洗漱一下吧。   第95章 奇耻大辱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她抱着换洗的衣服蹑手蹑脚地路过厨房。瞥见一抹修长的身影在热牛奶。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瞬间有种想哭的冲动。但转瞬又是一紧。连呼吸都困难。   她告诫自己。不要多想。权当是个意外。   由于有异性在家。晓湜仔细锁好了卫生间的门。才放心打开蓬头。褪下衣服。   水流冲去了身上的黏腻。她觉得脑子也清醒了一点。   忽然看见有团人影在洗手间的磨砂门外闪动。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颜晓湜还是紧张得要命。顺手关了蓬头。警惕地侧耳静听。   洗手间挨着进门的玄关。她听见像是门口的鞋柜在响动。然后那人影又走了。只剩下一颗心脏狂跳不已。   晓湜吐了口气。不由想到绍霆昨晚把醉成烂泥的的自己折腾回家。又百般照料。应该也是够累的。所以才稀里糊涂在床边睡去了吧。连鞋也沒有换……又或者。他是特意留下來陪自己的。   晓湜拍了拍自己的脸。这回真的完蛋了。这份人情是越欠越多了。   早就知道不能和他走得太近的。不该和他扯上半毛钱关系。不该接受他的好意。不该让他送自己回家。千不该万不该去他公司……   可现在都已追悔莫及。弄成这个局面。要怎么收场。   她忽然有些烦躁起來。对那个正在厨房鼓捣早餐的男人既感激又怨恼。觉得他的所作所为也是目的不纯。   现在。她私人生活的屏障已然碎裂。一个关系暧昧的已婚男人长驱直入。无处不在。   晓湜机械地擦干了自己。将准备好的衣服一件一件套在身上。虽然是铁定宅家的周末。却碍着周绍霆的缘故。穿得规规矩矩。。体恤衫、七分裤。连文胸也穿戴整齐。不敢用舒适的抹胸背心代替。   这时。她听见男子在饭厅摆放餐盘的响动。索性连头发也不吹了。拿毛巾擦了擦赶紧了事。   她一出來。就看见了周绍霆脚上的拖鞋。果然。他倒真不见外。翻出了备用的男士拖鞋给自己换上了。   周绍霆回身看她。折腾了一宿苍白蜡黄的脸。现在被水汽蒸腾得泛起红晕。沐浴更衣后的她。给人的感觉水灵灵的。很清爽。   “吃饭吧”。周绍霆的语气中带着些挑剔。“你家什么也沒有。就将就着吃吧。”   将就着吃……晓湜在心里默念。这应该是在说他自己吧。如果是说委屈了她。那她可真受不起。   她摸了摸自己空落落的胃。走到桌边。餐桌上放着热好的牛奶和烤面包片。还有两只完好无缺的煎蛋。   晓湜有些愕然地瞥了眼周绍霆。几乎不相信这是出自他的手笔。要知道。能把鸡蛋煎得这么好看。也是需要些技巧的。   而男子却已经坐下。利落地吃了起來。看样子真的是有些饿了。   晓湜刚想入座。却听见门铃响了起來。   这么早。会是谁呢。   她猜测着打开门。跟着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苍天啊。大地啊。让她先吃完这顿早餐再折腾她行吗。要不要这么混乱。   只见康宁垂头丧气地扶着门框站着。脸色极其难看。眼底一圈乌青。像是也沒睡好。   他抬起眼睛。目光充满歉疚。在晓湜身上流连了好一会儿。才忐忑地问:“你……昨晚沒事吧。”   “你來干什么。”晓湜巴不得他赶紧走。想起他昨晚和于晶晶一唱一和那情形。更是气不打一处來。   “我。我來看看你。”康宁明显示弱。毕竟。劈腿无理。另外。他还愧悔着几天前对晓湜做出的出格举动。心里很是内疚不安。   “我沒事。你走吧。”晓湜心绪焦躁。说完便要关门。   康宁急急把门挡住。“晓湜。你听我把话说完。”他怕女孩再度关门。又把自己的身子往里塞了塞。   “我和晶晶……”他为难着。不知该如何启齿。最终把心一横。“总之。是我对不起你了。但我和她。肯定也不像你想的那样。那天是我喝多了。然后我们就……”   他叹了口气。好像自己是被逼无奈似的。“晓湜。我真的不想伤害到你……”   “你用不着和我说对不起。”晓湜的眼神冷下來。几乎想为那个叫于晶晶的女人鸣不平。“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沒什么事的话。你可以走了么。”   康宁还不甘心。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问出一句:“如果。沒有晶晶的事。我们还有可能吗。”   晓湜崩溃。面对这个男人。她只觉得词穷语尽。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这时。一道清凛的男声从她头顶落下來:“你以后别再找她麻烦。”   晓湜登时如被冰冻。   周绍霆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身后。冷冷警告上门的男人。   他本來是不想出面的。但一想起昨晚丁亮亮说。晓湜是遇到了康宁和他新女友之后才喝多的。心里就有气。   这男人真是极品。前脚和新欢一个鼻孔出气灌她喝酒。后脚就有脸找上门來。   周绍霆一出现。康宁顿时目瞪口呆。他愣了几秒。才错愕地转动眼珠看了看晓湜。她头发还湿漉漉的。显然刚洗过澡。再看向她身后的男子。便装拖鞋。有一种很不寻常的家居气质。   康宁摇头冷笑。垂下眼睛说:“看來。我真是多虑了。”   晓湜心里叫苦不迭。暗自埋怨某人出來的不是时候。康宁一定想歪了。别说康宁会想歪。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所谓“捉奸在家”。也不过如此吧。   这下可好。大家谁也不用吐沫横飞地解释了。双双出轨。打了个平局。   果不其然。康宁理直气壮起來。毫不客气地回视着面前的男女。一脸愤愤地说:“原來。你们早就同居了。”   颜晓湜狂汗。却有口难言。只能做好心理准备。接受他的冷嘲热讽。   周绍霆则根本不屑于解释。只冷冷看着他如何自说自话。自哀自怜。   接下來。康宁的表现。几乎和晓湜设想的如出一辙。他神经质地笑着。满目不屑与怨愤。指天问地的说:“真有意思。我居然还觉得对不起你。难过得连觉也睡不着。一大早就巴巴地跑來和你解释。和你认错……我他妈就是个大傻子。”   周绍霆轻轻碰了下晓湜。示意她先进屋去。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康宁看在眼里。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亲昵。也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嘲讽。   他觉得眼睛凉飕飕的。几乎要流泪。不由眯起眼來看着他们。目光晃了晃。最后对准面色尴尬的女孩。很爽气地说:“沒问題啊。颜晓湜。你要和他好。你倒早点跟我说啊。别逗着我玩儿成吗。你这算怎么个意思。啊。怕他有家有室的。最后上位不成。所以要留个备胎是吗。还是……”   他话还沒说完。周绍霆已一把将晓湜扯到身后。一拳挥出。打在他脸上。   康宁踉跄后退了两步。捂着左脸。只觉得骨头都要裂开了。   岂知。周绍霆手上已留足了情。要真是下了狠劲儿。他今天就别想爬起來了。   康宁惊魂甫定。震惊地看过去。只见周绍霆容色严峻。被他护在身后的女孩目光无措。像是不能接受刚刚发生的场景。   康宁感到身为男人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挑衅。血气上涌。硬着头皮上前。作势要报仇雪恨。   然而。他还沒看清周绍霆的动作。就已被他反手一拧。结结实实给顶在了墙上。   康宁脸贴着墙壁。鼻子嘴巴都被挤压得扭曲变形。他忍着手腕上的剧痛。却无可反抗。心里更是屈辱无比。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挣扎的低吼。却硬生生不敢骂出声來。   周绍霆目光淡漠。面无表情。颜晓湜在一边看得很清楚。心里不禁发寒。知道这是他动怒的样子。   “周绍霆。”她有些颤声地叫出來。   周六大早上的。她可不想看这两个男人在她家门口大打出手。她不想有人挨揍。也不想有人惹麻烦。   周绍霆顿了顿。随即放开了手。他本來也沒想怎么样。就是想给康宁个警告。谁让他说话不走心。顺带也帮晓湜出口气。   看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康宁被他松手的力道带了个趔趄。慌忙扶墙站定。整个人都消停了。再不吭声。   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康宁心脏狂跳不已。四肢发软。震惊和羞愤。几乎已经超出他了承受的限度。在与这位半路杀出的情敌的较量中。他不仅一败涂地。连尊严也被撕碎。还是当着最在意的女子的面……   然而。还能怎么样呢。   他此时只想快点消失掉。于是只得忍受着令人窒息的难堪。仓皇离去。那走入电梯的背影虽极力自持。仍不能不说是狼狈的。   最终的一切。还是要有个明明白白的了断。   周日的午后。康宁坐在萦绕着咖啡香气和轻浅笑语的Starbuck里。反复咀嚼着心神俱灭的失落。   他不能接受自己昨日那忍气吞声、落荒而逃的样子。   凭什么周绍霆旗开得胜。他就要人财两空。所以。就算结局已无可挽回。他也不会去祝福。   康宁摸了摸兜里揣着的一个小物件。忽然觉得自己有点邪恶。不过倒也心安理得。   第96章 转瞬成空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那两个人本來就不该在一起。。阶层悬殊。有妇之夫。婚姻插足……这一切标签都决定。他们的关系是被诅咒的。注定要受到舆论和良知的谴责。更何况。是他们先对不起他的。   什么“只要你过得比我好”。唱的好听。他可沒那么大度。要是颜晓湜跟了别人。或许还好些。他就是看不得她和周绍霆在一起。   从一开始。他就耿耿于怀那个人的存在。想尽一切法办法让她忘记。可从女孩翩然而至的落寞中、无所要求的淡然中、不冷不热的疏落中。他就经常感到挫败。   而最终。他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绕來绕去。他们两个还是搅和在一起了。   那他算什么。这场维系了两年的感情。难道只是用來烘托出那两个人爱情的坚贞不渝。   真是可悲。   康宁低下头。将面前那杯摩卡顶着的奶油搅得一塌糊涂。   他有些自虐地回想第一次和晓湜见面的情形。也是在一个街心咖啡厅。也是个阳光晴好的午后……   那天。他应一个远房亲戚的介绍前去相亲。却错把颜晓湜当成女方。闹了误会。然而。就是那个美丽的误会。开启了他后來长达14个月的猛烈追求。   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每一天都过得充满希望。体会着为一个人绞尽脑汁、劳心费神的小幸福。哪怕只是她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语。一个微笑。都足以令他反复回味。感动良久。   然而现在……   康宁苦笑。   这一切多么像是一个邪恶的轮回。彼年彼日。他以为自己将拥有新的世界;而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一无所有的状态。   不。不仅是一无所有。而是损失惨重。。爱情、热望、时间、尊严。都随着这场恋爱的终结付诸东流。   也许。那次错认的相亲就是个预言。他和她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而他却执迷太深。硬是把自己塞进了她的生活。不知不觉中。已经迷失了原本的人生。   康宁远远地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向自己走近。还是那样的清新淡然。像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只是。那眼中的光不再是对着陌生人的沉静柔和。而是有些冷漠疏远。   她那样的目光在他的左脸停留片刻。忽然泛起一丝类似于同情的神色。康宁心中一阵搅痛。被周绍霆打的那一拳青肿尚未消退。   然而。晓湜只字未提。随口客套了几句后。便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感谢他帮父亲找大夫做了手术。感谢他对父亲的关心。感谢他对自己的照顾……   康宁听得出。那些“谢”无一不是在和他划清界线。并且。很风格高地等着他说“分手”。   可他就是舍不得说出口。他鄙视自己。都这样了。难不成还抱着一丝希望吗。   康宁狠了狠心。从裤兜里摸出个小物件。顺着桌面平推到晓湜眼前。有些落寞地说:“这个。现在该还给你了。”   晓湜低头一看。竟是把小巧通透的牛角梳。并且。和她弄丢的那个好像。   她赶忙拿起來仔细端详。确认。就是同一把。   “怎么会在你这里。。”   康宁凄然一笑。“是周绍霆给我的。”   晓湜愣住。   康宁又仿佛稀松平常地说:“哦。他之前找过我。把这个交给了我。说是你落在他家里的。同时。还说了很多其他的话。”   “那他说了什么。”晓湜似乎不大相信。   “你可以去问他啊。”康宁表现得很坦然。“我当时沒给你。本來是想让你和他保持距离。我怕他会伤害你。可谁知……”   接着。两个人都陷入沉默。各怀心思。   过了半天。康宁才抬起头盯着晓湜。压低了声音。有些阴狠地说:“我告诉你晓湜。这男人不是那么简单的。他早就有预谋的。你知道么。那次他劝我离开你。可我沒有同意。”康宁冷哼一声。“像他这种人我见的多了。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很了不起。什么都应该是他的。谁都得稀罕他。这种人的逻辑就是。他不要你可以。但也不许你跟别人。”   “周绍霆不是这种人。”晓湜的语气很坚定。然而。眼神却有点失焦。   “好。”康宁点头。“既然你这么信任他。那他有跟你承诺过什么吗。”   他不等女孩回答便开始自问自答:“沒有。因为他不敢。他有给过你安全感吗。沒有。因为他做不到。为什么。你有沒有想过。别跟我说他也很无奈。那都是扯淡。根源就是。他沒那么爱你。所以舍得跟你暧昧。让你不安。他现在纠缠你。就等于把你往火坑里推啊。所以他根本就不是真的在乎你。只是他自己不甘心。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康宁也不知晓湜听进去沒有。只见她目光呆滞地怔了半天。才转动眼睛看着自己。有些无力地说:“康宁。我们走到这一步。为什么不能好好结束。非要把时间和口舌浪费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呢。”   康宁语塞。目光颤动了半天。忽然仰天苦笑。“周绍霆你赢了。”   他缓缓平视着晓湜。眼中隐有泪光。沉恸地说:“我们还是失去了彼此。晓湜。也许你现在觉得无所谓。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失去的才是最爱你的人。”   晓湜轻轻叹了口气。平静地说:“沒有人赢。也沒有人输。我们只是不合适。所以选择分开。”   这样的轻淡的语气让康宁的心狠狠刺痛。他忽然生出强烈的不舍。自知无力挽留却又不愿放手。   他一瞬不瞬地盯住晓湜。声音哽咽。信誓旦旦地说:“如果。如果有天你后悔了。你就回头。我会在原地等着你的。”   他动情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女孩放在桌面上的手。   而晓湜却不动声色地撤回了自己的手。淡淡说:“你不要等我。我也不会再回头了。”   说完。她便告辞转身离去。康宁的手还保持着想要抓住什么的姿势。却最终什么也抓不住。   他将手心翻转过來。缓缓拿到自己眼前。发现那只手中。比想象的还要空。   两年多的时光点滴化为乌有。康宁忽然觉得。在他们的感情天平上。一直是自己在添加砝码。这场爱情的角逐。从一开始就是他的独角戏。   闭上眼。那柔婉的笑靥仍伸手可触。康宁心中一恸。慌忙抬眼去看女孩的背影。却发现。她已经走出离自己很远很远……   坐在地铁上。晓湜恹恹的。不自觉地把手探进包里。去摸那把失而复得的小梳子。还是那么圆润光滑。安静地躺在包包的侧袋里。对它的主人所经历的一切浑然不知。   她难以自抑地回想起刚才康宁说的话:   “他早就有预谋的。……他不要你可以。但也不许你跟别人。……他现在纠缠你就等于把你往火坑里推啊。所以他根本就不是真的在乎你。只是他自己不甘心……”   晓湜在心里告诉自己:不是亲耳听到的。便不要相信。绍霆他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就像康宁说的。她又真的了解他吗。   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时而安全可信。时而又深沉危险。时而亲近熟稔。时而又陌生遥远。   其实。她心里面很清楚。这男人不是无所图的。他说的明明白白。想要自己回到他身边。做他婚姻之外的女人。   可这个要求。她是不会接受的。   晓湜忽然有些后怕起來。。周绍霆对自己的好。是不是都指向这个目的。   这世上。沒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   康宁对她好、对她父亲好。是因为想和她结婚。   周绍霆对她好。是因为想要她做他的女人。   难道不是这样么。他自从遇到她。就开始接近她。先是缓慢地渗透。然后千方百计把她栓在身边。不论是帮她解围、弄清她的住址。给她父亲联系医院。还是逼她來亿疆工作……都是要将她置于自己的掌控范围之内。让她无可遁逃。   晓湜觉得自己像被什么牵着在往前走。明知前面就是设好的陷阱。却也沒有办法改变方向。因为。那根牵着自己的线始终在别人手中。   她握着小梳子的手已经渗出一层汗。忙把手从包里抽出來甩了甩。暗暗决定:是时候采取主动。做出些改变了。   她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和周绍霆说清楚。然后离开亿疆。离开他。越远越好。就算到一个新的城市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能够放下所有执念。离开所有过往。开始新的生活。   否则这样下去。她难保自己有一天不会沦陷。   最近。颜晓湜的生活陷入混乱。感情变故。状况连连。让她疲于应付。同时。她自己的内心也动荡不安。一边惦记着要辞职。一边谋划着今后的出路……   这样心事重重的结果就是。工作中时而出现小纰漏。幸好有钟恺替她兜底。沒在明面上出什么差子。   然而。在亿疆集团第三季度总结大会上。她竟然抄错了本部门的核心业务数据。这让一向以严谨著称的企划部颜面尽失。也无疑惊动了总裁大人。就连钟恺也沒办法再包庇她。她只能老老实实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第97章 认错请罚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亿疆集团的季度大会也算是一年之中几次例行的重要活动之一。总部迁回上海后。就一直放在旗下的滨江山庄举行。时间为期一天半。食宿全由山庄负责。   参加的不仅有亿疆高层、集团总部各部门。还有国内重要子公司的负责人、合作伙伴代表等。规格甚高。   晓湜还是第一次参加在外举办的集团会议。只觉得太过兴师动众。是个劳民伤财的浩大工程。   企划部的汇报安排在第二场。也就是会议头天的下午进行。   上午项目部的汇报十分出彩。钟恺借鉴比对。深感自己部门的汇报材料内容空泛。于是。便让陈静和晓湜趁中午补上一些关键数据。作为支撑。   而他。则身份重要。不仅是企划部的总监。更是周绍霆的大秘。中午必然要招待客户。不能亲自操刀。因此。他便将所需数据一一列明。通过翻查电子台账也不难获得。才放心叫下属去做。   丰盛的自助餐后。晓湜要回房间加班。陈静只说不急。拉着她來到临江的露天茶吧。和几个姐妹一起坐看江景。饮茶聊天。好不惬意。   八卦天后白玥不失时机普及各路小道消息。忽而神秘兮兮地说:“哎。你们听说沒。周总的老婆要回來了。这回可沒得歪歪了……”   一语毕。桌边几个姐妹果然來了兴致。议论纷纷。   “真的假的。她家的公司不是在美国上市的么。”   “嗨。这你就不懂了吧。对女人來说。什么最重要。是事业。还是家庭。当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咯。周总一个人在上海。她怎么能放心呢。这么抢手的极品男人。还不怕被人抢走了。”   对方深感有理。   白玥却不以为然。撇了撇嘴说:“切。你这都是小女人的想法。好吧。人家可沒空操这个心。孙萧楠是谁啊。她当年一举拿下宾夕法尼亚大学金融管理双学位。年纪轻轻就入主萧氏。开辟网销渠道。拓展海外市场。不要太牛哦。不过。她家的公司说白了也就那么回事儿。现在竞争那么激烈。不盘活就等死。这次她回來。准是又想做回国内市场。人家是商场铁娘子。又不是小鸟依人。”   她这么一说。有人更感兴趣。便开始用手机搜她照片。不一会儿啧啧赞叹道:“哟。还出席时尚活动呢。挺有范儿的还。”   “沒什么好稀奇的。她家最早就是做化妆品出來的。”白玥貌似对一切都很了解。说起來如数家珍。不愧八卦天后的封号。   开启着孙萧楠照片的手机被抢來抢去。最后被按在了桌面上。陈静和另一个还沒见过庐山真面目的同事正好奇地划拉着翻看。   晓湜也忍不住探过头去。只见照片中的女子高挑瘦削。很适合驾驭时尚装束。风格简洁干练。气场强大。贵气逼人。与她记忆中的形象比起來。更添了分经年阅历带來的成熟风韵。   陈静旁边的女子由衷慨叹:“你说人跟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真是郎也才貌。女也才貌。她这么优秀。配咱周总那是妥妥的。什么苏琳啦。某某某啦。还不都是浮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颜晓湜僵直地缩回了身子。神色灰败。陈静瞥她一眼。自作聪明地用胳膊碰了碰身边有口无心的同事。   那女孩本來沒什么想法。被陈静一番“善意提醒”搞得心有戚戚。突然像领悟了什么似的张了张嘴巴。然后就和陈静互换着眼色。挤在一起低头不语。   晓湜只作不知。起身说要回去修改下午的报告了。又问陈静要不要一起。   陈静仰起脸。对她眯眼一笑说:“我再聊会儿。你先回去吧。我马上。”   程奕远缓步露台之上。目光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恰好离开。匆匆的步履透出心绪不宁。低垂的侧脸有些紧绷。   他略一思索。举步朝她离开的露天茶吧走去。   几个女孩聚在一起。正眉飞色舞地聊得火热。见上司走近。都不约而同住了口。   “聊什么呢。这么高兴。”程奕远面带笑容。十分亲民。   “沒什么。正说周总夫人要回国了。让总裁大人给我们发发福利吧。”白玥俏皮地开着玩笑。旁边几个姐妹拍手附和。   程奕远脸上还挂着笑。眸色却已深沉。他明白了晓湜匆促离去的原因。心中升起一丝不悦。但眼下这几个女员工也是有口无心。于是只得半认真地说:“人家老婆回国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女人的嘴啊。真是闲不住。除了吃。就是说。还能不能有点追求。”   几个女孩面面相觑。有的吐舌头卖萌。有的满眼桃心。但都纷纷点头称是。无不心悦诚服。   程奕远遥望晓湜离去的方向。眼神错综复杂。   晓湜回到房间。心思烦乱。面对着那些庞杂的数据。更加难以集中精神。   要把那些零七碎八的信息整理清楚。虽然技术含量不高。但颇为费时。或许两个人一起弄还好些。此时她一个人深感焦头烂额。   而承诺“马上“的陈静。却迟迟未归。   晓湜心里赌气。也不想打电话求她回來帮忙。眼见着时间越來越紧。她心里就愈加焦虑。再加上她本來就对数字一向不敏感。出错简直是必然的。   这次差错可以说事出有因。但晓湜并不觉得委屈。也不想和谁去多做解释。愿意一力承担后果。   下午会议结束得早。周绍霆直接回了自己的套房。钟恺战战兢兢地跟进來。躬身站在宽阔的会客室里。一个劲儿地做着自我检讨。   周绍霆站在窗边。若有所思。忽然出声打断他:“不全是你的错。叫颜晓湜來一趟。”   钟恺退出门去抹了把汗。一回身。却和前來造访的程奕远碰了个正着。   “被批了。”程奕远面带同情地问他。   钟恺指了指门。压低声音说:“不高兴了。倒沒说我什么。估计小颜这回要倒霉了。”   程奕远点头。示意他去忙。自己又在门口默站了几秒。才按下门铃。   周绍霆刚一开门。他就闪身进來。径直走到会客厅里。饶有兴致地左看右看。似乎对这间豪华套房的布置设计很感兴趣。   周绍霆依旧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冷眼看着这位來的不是时候的客人。似乎随时准备请他离开。   程奕远才不管他欢不欢迎。慢悠悠地踱到宽大的写字台边。随手拿起一只精致的笔筒闲闲把玩。根本不去看那尊门神的黑脸。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不经心地随口问起:“孙萧楠要回來了。”   半天。才听见一个低沉的“嗯”。于是接着问:“什么时候。”   周绍霆反手带上了门。走到他面前站定了。淡淡说:“我不清楚。”   他算是看出來了。这位客人才不是乍然到访。而是有所目的。那么也就必然不会说走就走了。   程奕远看着离自己仅一步之遥周绍霆。这么近的距离。他的表情仍然平静淡漠。无懈可击。   程奕远不想再跟他打太极。照这架势。估计自己绕一下午也说不到正題。索性开口直接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周绍霆挑起眉梢。不紧不慢地反问:“你指哪方面。”   也不知他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   程奕远吸了口气。刚想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却听见门铃响起。应该是颜晓湜到了。   两个男人互换个眼色。最后还是程奕远过去开了门。   晓湜见奕远也在。以为他们在商议正事。礼貌地说了句:“那你们先忙吧。我一会儿再过來。”接着。便要带上门退出去。   “不用”。周绍霆叫住她。然后把疏冷的目光对准程奕远。那眼神像是把他逼出房门。   程奕远则自动忽略。把晓湜迎进來后。自己也大模大样地跟进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叉了两片果盘中的火龙果放进口中。然后用餐巾擦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对上司和下属。   对这个沒眼色的人的存在。周绍霆感到十分头疼。而颜晓湜却暗自庆幸。   她是真的不想单独面对总裁大人。刚刚在会议上惹了麻烦。糗大发了。这个时候叫她來。要是谈公事。那必定是要被训斥沒好果子吃;要是谈私事……罢了罢了。还不如谈公事死的痛快些。   周绍霆心知程奕远这回是铁了心赖着不走了。也就由着他去。自己绕到写字台后坐下來。看着晓湜问:“怎么。最近不在状态。”   晓湜低下头。认错态度非常积极。“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一力承担。”   周绍霆缓缓开口:“我给你个解释的机会。”   晓湜咬着嘴唇默了两秒。抬头对视着男子稳定而清锐的目光。壮起胆子说:“我沒什么可解释的。就是马虎弄错了。”   周绍霆知道她和康宁分手的事。一直想找机会问问她。最近心绪不宁的是不是这个缘故。但此时碍于程奕远在场。也不好提及这样私人的话題。于是。只含糊其辞地说:“我听说你最近感情不顺。但我希望。你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來。”   居高临下的口吻。事不关己。晓湜心里蹿起一股火。这人倒把自己撇了个干净。她为什么感情不顺。不正是他搅和的么。   她本來也不想干了。此时正好借着他的话说:“对不起。我修养不够。真的不适合这份工作。现在弄出这么大的错误。辞退我吧。”   第98章 永失我爱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程奕远本來是把胳膊搭在沙发背上。翘着二郎腿。乍然听见她这么说。神经一紧。倏然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坐姿。微微倾着上身去看周绍霆的反应。   这多大点事儿。怎么连“辞退”都出來了。   周绍霆也愣了一下。随即低笑两声。“那倒不至于。”话音刚落。他忽然觉出有哪里不对。目光陡然变得犀利。仿佛能洞穿一切。“是你自己不想干了。”   晓湜沉默不语。即为默认。   周绍霆思索着将双肘支在桌上。修长的十指相对。扣向眉心。   过了片刻。他抬眼看着晓湜。心平气定地说:“我记得。你当时签的合同期限是一年。这才不到半年。做事总要有始有终。你说对吗。”他扶正了程奕远刚才摆弄过的笔筒。“一年期满后。你再來和我讨论这个问題吧。”   晓湜心里别扭。低着头沒吭声。   周绍霆看她脸色不好。知道她情绪不佳。心里想让她回去休息。但当着程奕远的面。又不好表露出过分的关心。于是便找了个借口说:“看你这样子。明天上午的会也不用参加了。回去写份自查报告给钟恺吧。集团那么多人。你们钟总监也得有个交代。你可以在这里写。也可以回家。”   晓湜听说可以回去。心里松了口气。   大会出糗。攸攸众口。她要是再留在这里参加今晚隆重的晚宴和明天上午的集团评优。真不知该怎么面对那些真假难辨的同情与安慰。怎么抵挡背后内涵不同的眼神和议论……简直就像是一场鏖战。   既然总裁大人开恩。她自然恭敬不如从命。至于辞职的事。一时半会儿也急不得。还是先顾着眼前再说吧。   “好。那我回去写吧。”晓湜想了想又问:“有沒有字数要求。”   程奕远扑哧一声笑出來。她当是写作文呢。   不过。晓湜却是很认真的。什么自查报告。她还真沒写过这东西。当了十几年好学生。连检查都不知道怎么写。   周绍霆仍是一脸严肃。“沒有。端正态度就行了。”   晓湜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离去。   程奕远看着她退出去直到带上了门。才收起脸上轻松的笑影。起身走到写字台前。对周绍霆沉声说:“今天中午。几个员工在议论孙萧楠回国的事。她恰好听见了。”   程奕远故意顿了顿。仔细观察着绍霆神色的变化。意有所指地问:“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她才不在状态。”   “你想说什么。”周绍霆挑起眼角看着他。   程奕远定定回视着他。说:“刚才晓湜进來之前。我的话只问了一半。我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就是想问你。对她是不是真心的。”   周绍霆目光一深。程奕远神色依旧。他们都对彼此的心思心知肚明。却谁也不去说破。   周绍霆不去问程奕远是怎么知道自己和晓湜的关系的;程奕远不去问周绍霆和晓湜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他们都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和揣度。在护着自己要护着的人和事。在摸索着那个隐藏在种种表相中的答案。   僵持了片刻。周绍霆摸出一支香烟。点燃了抵在唇边说:“这是我的私事。”   程奕远胸腔一滞。有些赌气地说:“好。你不说是你的权利。”他沉默半晌。睨着烟雾后面那张熟悉的脸。模糊的表情。让他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程奕远叹了口气。手抚案边。语气少有的沉肃。“那次奕遥的事。不是你的错。但晓湜……”他盯着周绍霆。目光隐忍坚决。“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不过。她是我同乡也好。同学也好。朋友也好。我不想她受到伤害。”   说完。亦转身离去。   周绍霆望着他们一个个离自己而去的背影。继续慢慢地吸着烟。神色疏离。不知在想些什么。又或者。什么也沒想。   程奕远一边匆促下楼。一边拿起手机打给晓湜。问她在哪里。听到一个回复后。他简短地说:“好。你在那里等我一下。”   他快步走出酒店大门。远远地看见一抹清丽的身影拉着一只小小的行李箱站在初秋的江滨。轻薄的中袖风衣下露出一段纤致的小臂。衣袂翻飞。松松的马尾散落下些许碎发。随风飘舞。   梧桐的叶子绿中泛黄。偶有几片零落地面。被风掀起。翻滚到女孩的脚边。却流连着不肯离去。   她干净的眉眼如雨后的空气。安静悠远的神色。却隐约带着落寞。   酒店欧式风格的建筑在她的身后。像中世纪庄园的背景。衬得整个画面如一副油画。   程奕远恍了恍神。才大步走过去。“我送你回去。”   晓湜恬淡一笑。“不用了。你去忙吧。”   “我沒事。”程奕远的目光定在她耳边的几缕碎发上。并小心地随着那些碎发。不时轻触到她的脸庞。   “晓湜。有些事。我不好说。你心里应该明白。”他的话散入风中。充满了留白。   “一个人这一生中有些转折至关重要。选择不慎就有可能改变一生的命运。尤其是对于一个女人來说。感情上的牵绊会更多。但是如何取舍。不能全凭感觉。要冷静下來。用理智去做出抉择。虽然可能会很难。但我相信你能做得到。”   一番话不着痕迹。然真诚中肯。晓湜心里充满了感激。除了她的父母。还沒有人这么设身处地的为她分析过所处的困境。完全站在她的角度。给出长远的建议。   此时此刻。面对着故乡的旧识、儿时的伙伴。晓湜的心突然脆弱下來。那里面积蓄了太多平日隐忍不发的无助、纠结、自责、不安、惶恐。这些情绪将她的心挣出许多细小的裂口。并顺着那些缝隙源源不断地涌出。终至不可抑制。   晓湜的眼睛湿润了。水汪汪地望着程奕远。哽咽着挤出一句话:“我……不喜欢这样的我……”   奕远的心揪着疼了起來。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将女孩拥入怀中。轻轻的。不敢多用了一丝一毫的力度。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不允许自己再多贪恋一分。   晓湜有一瞬的错愕。但那样宽厚无私的拥抱。让她只觉得是朋友间的。于是安心地在他的肩头偷偷抹去了一滴将要落下的眼泪。   然而。奕远却觉得。这是他们所能拥有的最亲密的一刻了。从此以往。不论晓湜和绍霆的结果如何。他都不能再介入其中。因为。他看得出。这是绍霆动了真心爱着的女人。所以。他必须无条件地退出。永远。   唯有此刻。他还能尽以默默的幻想:如果臂弯中的女孩是自己的女朋友……一瞬间。情感决堤。幸福到无以复加。又怅惘至不可言说。   抬眼间。程奕远看见靳昕的车从远处缓缓驶來。他在心中苦笑。早就该猜到的。既然晓湜说了要回家。周绍霆肯定会差人送她回去的。   那车的司机像是看到了他们。很识趣地将车停在了不远处的花坛边。似乎在耐心等着男子离开。或静观其变。   程奕远轻轻放开怀中的女孩。向后退了半步。唇角上扬。带着些鼓励说:“有些事情。还是要你自己决定。不要着急。慢慢來。如果你需要。我会帮你的。”   晓湜微笑点头。“我明白。”   夕阳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暖色。。梧桐。喷泉。江岸。女孩婉然的面庞。   她拉着行李箱走出几步。回身向程奕远挥手作别。极浅极淡的笑容逐渐隐沒在日暮的江畔。   程奕远忽然回想起小学三年级的那次秋运会。那一日。秋日的夕阳与今天并沒什么不同。她的笑容也依然如故……   他不禁问自己。对晓湜的感情到底算不算是爱情。还是仅仅源于儿时温暖的记忆。   如果是爱。为什么会沒有任何征兆也沒有任何原因。突然就这样深切。似乎由來已久。但如果不是。又为什么会这样的偏执、笃定且难以释怀。   不过。答案已经不再重要。   他只需要明白。她明澈的笑容是他生命中真切拥有过的美好。如山间甘冽的清泉。每一掬都是一汪感动。但最终。却被深秋的雾霭迷蒙了去路。永远失去了到达泉眼的可能。   集团大会后。周绍霆明显察觉出颜晓湜总躲着他。   他也知道她心里别扭。想找个时间和她好好聊聊。但最近实在太忙。满得都溢出來的日程安排。让他无暇分身顾及。   一个重大项目招标会连着一场海外投资洽谈会。中间转场时间不及。周绍霆匆匆赶去。上车前。他将一小串钥匙丢给钟恺。交代道:“让靳昕去我办公室拿一份评估报告。在我书橱最底下的抽屉里。”   钟恺忙应了。可兜來转去却沒找到靳昕。正捉急。却碰上迎面走來的颜晓湜。   钟恺心思一转。知道这丫头对周总而言也不算外人了。情急之下。便将钥匙交给了她。一并将周绍霆的话转达了。自己则赶着去准备其他材料。   颜晓湜看总监慌慌忙忙的样子。知道事情紧急。也不敢怠慢。接了钥匙。便照他的吩咐去做。   第99章 惊人发现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阔大的总裁办公室空无一人。冷冷清清。晓湜觉得自己像做贼一样。不由地轻手蹑脚。都不敢弄出稍大一点的响动。   她按着钟恺的指示。小心地用钥匙旋开了书橱最下面的那只抽屉。只见里面放着一堆叠长得都很像的文件……哪个是啊。她心里发慌。赶紧一样样去翻。   大部分文件要么裸体。要么夹在透明的文件夹中。内容一目了然。她一份一份地翻下去。直翻到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抽出來看了看。自然也不能放过。于是便打开來。   里面似乎是几页纸和一些卡片。晓湜随手抽出一张。只看了一眼。心脏便是狠狠一抽。接着。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这是一份极为详尽的个人资料。而记录的人居然是康宁。前半部分是他的个人履历。后半部分涉及他重要的人际关系。   晓湜瞪大了眼睛。逐行扫视下去。心中充满震惊。   “女友颜晓湜。系克林环保有限公司市场部职员。另与于晶晶关系暧昧。其系平田制药上海分公司行政前台……”   这两行文字下面有签字笔划下的横线。力透纸背。纸张都刮破了。   晓湜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将那纸张的边角都攥得又潮又皱。她感到喉咙发堵。使劲儿吞咽了一下。微微颤抖着双手。把文件袋倒提起來。里面的东西“刷拉”一声散落一地。   原來。那些她以为的“卡片”。竟然全是照片。   她跪在地上。有些狂躁地快速扒拉着那些照片。无一例外都是康宁和于晶晶的合影。从角度和距离看。都是偷拍的。有的耳鬓厮磨形状亲密。有的勾肩搭背相视而笑。还有双双进出康宁新居的晨昏合影……   真是太敬业了。   颜晓湜只觉得双腿发麻。一屁股摊坐在地板上。浑身都沒了力气。手指一松。那几张照片便跌在她的膝盖上。又缓缓滑到地板上。   她就那样颓然地坐在一地凌乱之中。神情呆滞。不知身处何方。   忽然。她的唇角浮起一个苦涩的笑意。   周绍霆啊周绍霆。还真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上到政策走向商业机密。下到平头百姓的私人生活。都能尽在掌控。消息灵通。   周绍霆啊周绍霆。还真是心机深沉不择手段。对康宁这么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人物。也至于弄得像搞谍战一样。各路情报统统搜集。   他既然可以这样对付康宁。说不定也会这样对付自己……   晓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而最让她后怕的是。周绍霆一早就知道康宁和于晶晶的事。却什么都不说。   为什么呢。   他是在等。等一切按照他的安排走下去。   他周绍霆在商场上呼风唤雨、杀伐决断。在情场上也要步步为营、绝对强势。   他周绍霆是规则的制定者。是不可以输的。输的只能是别人。譬如康宁。譬如她颜晓湜。她输了好好的工作。输了稳定的感情。输了平静的生活。重新变得一无所有。。正如四年前他离开时一样。而这样的状态。说不定也是他早有预谋的。他正等着自己失去一切。然后再重归他的怀抱。   晓湜忽然想起康宁说过的话:   “他不要你可以。但也不许你跟别人。”   “他现在纠缠你就等于把你往火坑里推啊。他根本就不是真的在乎你。只是他自己不甘心。”   现在想想。或许也不无道理。这男人已经有了稳定的家庭。却还扬言要自己回到他身边。或许只是因为。他不能接受任何形式的失去。   所以。他要失而复得。却不惜拉着她重新沦陷。   晓湜握拳抵住几乎打颤的牙齿。   这些日子以來的挫败失落。这些年以來的压抑无望。此时都凝成一个饱含怨怼的核。粗粝冷硬。在她的胸腔里揉擦。钻心的疼连成一片。   她告诉自己冷静。冷静。深呼吸。缓了好半天。才算勉强恢复了行动能力。   她抽走了那页被周绍霆做过标记、且写着她名字的纸。又胡乱理好地上的照片。将一切放归原处。然后才撑着书架站起來。却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她紧绷着脸出门时。正撞上急冲冲赶來的钟恺。后者十万火急地问:“找到沒有啊。急死我了。”   晓湜用手指勾着钥匙。冷冰冰地说:“你去找吧。”   钟恺这才注意到她脸色惨白。眼神灰败。一边接下钥匙。一边不由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晓湜点头。眼睑低垂。面无表情。   钟恺马上和缓了语气。表达着自己的关心。“那要不你回家休息吧。别强撑着。”   晓湜仍然只是点了下头。   钟恺目光下移。瞥见她手中攥着的一张纸。晓湜察觉。不慌不忙地将那纸揉成一团。顺手塞进裤兜里。平平地说:“那我先去了。”语毕。便与钟恺擦身而过。   钟恺回头看了看她的背影。心中诧异。蹙起眉头想了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來。还是赶紧找资料要紧……   会后。周绍霆一回到办公室就径直坐进宽大的座椅里。随手松了松领带。心情并不见得有多轻松。   他刚得知程永晟正计划回国。这并不是个好消息。   难道是上市计划推动的急了。最近动作比较明显。引起了老爷子的注意。所以要回国干涉了。   要知道。亿疆一旦上市。必然会稀释程氏家族的股份。触动程氏的利益。所以。对亿疆的上市计划。程永晟一直一力反对。然而。这对集团的长远发展而言。却是势在必行的。   周绍霆身为执行董事。却不是最大的股东。程永晟此番回国。必然会插手亿疆事宜。如果再加上一个程奕远。他们父子强强联手。接下來的日子。必定是一场硬仗。   周绍霆正锁眉沉思。钟恺急急进來。连招呼也沒打一个。直接把一份薄薄的文件放在他办公桌上。“人事那边刚给我的。”   说完。他退出好几步远觑着老大的脸色。心都提到嗓子眼儿里。   今天上午是什么日子。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搞得他着急上火都沒停过。再这样下去真的要折寿了……   周绍霆的目光垂在那份文件上定了几秒。听不出情绪地说:“让她來我办公室。”   说完。他随手将那份文件推开。又拉过放在桌边等待签阅的一摞材料。像是要静心去处理。   钟恺为难道:“我刚去劝过她了。也和她说了。如果有什么想法。可以和您沟通。但她好像执意要辞职。已经在收拾东西了。说身体也不舒服。要先回家……”   周绍霆刚刚拿起的笔顿在了半空。眼中的光深沉下來。只说:“我知道了。”   他说完又提笔对准纸页。似乎是不予理会的意思。但那笔尖点了点。终于还是放下了。   他忽然起身大步走出。钟恺回过神。连忙紧随其后。   周绍霆不像程奕远。会时不时到员工所在的楼层。借视察工作之名串门游逛。   他几乎从未在27楼的办公区出现过。此时乍然在钟恺的陪同下亲临。自然十分引人注目。所行之处。下属都驻足问好。然而他一走过去。身后众人又相互交换着诧异的眼神。暗自揣度发生了什么事。   周绍霆远远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低头站着。在往一个整理箱里装东西。   人事部的Sherry在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瞥见周总迎面而來。更是一脸的无辜为难。等到周绍霆走近。她便主动地往旁边站了站。   周绍霆驻足在晓湜的办公桌边。平平地说:“你跟我來一下。”   晓湜的手一顿。顺势垂落下來停止了动作。但仍低头垂目。也不做任何回应。像个木头人一样。   坐在她周围的同事都偷偷地瞟向这边。有人等着看好戏。有人为她捏了把汗。但无一例外都认为这场面值得一看。小小员工。什么背景。居然敢摆明了不买周总的账。   周绍霆看她这副样子。觉得她可能不只是闹情绪这么简单了。这丫头平常虽有些小脾气。但总是有分寸的。尤其能识大体。今天这旁若无人的架势。难道是受了什么大委屈。   如此想着。他的语气便柔缓了几分。“你先冷静一下。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都可以谈。我下午一直在办公室。”说完。又转向钟恺交代:“你先处理一下。”   钟恺立刻会意。点头应下來。他心里明镜似的。以周绍霆的身份。自然不可能跟一个普通员工因为辞不辞职的事耗在这里。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致了。更何况。周围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所以。他刚才连说话都拿捏着分寸。不能让旁人觉得太不正常。   既然老大多有不便。只有转交自己“处理一下”。处理什么。其实就是留下來盯着颜晓湜呗。不要让她不告而别。   他说他下午一直在办公室。言外之意就是一直在办公室等。而他钟恺的任务就是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死活也要把颜晓湜劝到总裁办公室去。劝不动。就算生拉硬拽也要把她弄过去。   唉。真不是什么好活……小颜平常看着挺随和的。上來脾气。还是蛮倔的。   钟恺正犯难。忽见颜晓湜抬起头來。对着前面那还沒走远的背影提高声音喊了句:“好。周总。我们谈谈。”   第100章 歇斯底里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周绍霆脚步一顿。停下來回身看她。   颜晓湜目不斜视。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挺胸昂首地走过去。颇有几分大义凛然的气魄。她走到周绍霆身侧居然也沒有停下來。而是径直走出办公区。去了电梯厅。   周绍霆被她甩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定了几秒。才举步继续向前。   二人相继离去。剩下一片哗然。   钟恺环视交头接耳的下属。心烦意乱地打断他们:“哎哎。工作工作。”   兴奋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眉來眼去的暗中交流。钟恺也懒怠再理会。目光落在颜晓湜收拾了一半的整理箱上。心里暗叫不妙。   身为秘书。最怕领导不高兴。所幸。他摊上了一位情绪极为平稳的上司。跟了周绍霆两年多。就算遇到再复杂的情况。他也能从容处之。不见喜怒。   但是。自从这个“小颜”出现后。老大的情绪就隐约有了晴雨表。而他又沒法掌握天气预报。实在头疼得很。   有时忽如云开见日。清冷的眸子都仿佛带着笑意。让他如沐恩泽;有时又突然阴沉难测。让他处处陪着小心。巴不得远远避开才好……   看现在这样子。怕是两人闹了什么不小的矛盾。小颜要真是一走了之了。老大必然心情大坏。那他的日子可要难过了……   阔大的办公室里。周绍霆依旧保持着气定神闲的姿态坐在老板椅中。打量着站在办公桌前一言不发的女孩。示意了一下会客沙发。“坐吧。”   颜晓湜杵着不动。冷冷说:“不用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周绍霆挑了挑眉。索性抱着胳膊靠在椅背里。表示愿意洗耳恭听。   晓湜垂着眼睛避免去看他。在脑海里迅速理了下思路。直截了当地说:“我想辞职。书面申请已经交给人事部了。正好这两天我也不太舒服。所以。先请假回家等消息。就按规定扣薪水好了。”   周绍霆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份辞职报告上。若无其事开口:“你找到更适合你的工作了。”   “沒有。”   “那为什么要辞职。”   “我就是不想在亿疆做了。”   “理由呢。”   晓湜把嘴唇抿得发白。过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沒有理由。”   其实。她此时的情绪早已泛滥。在胸口奔突汹涌。让她想大喊大叫。甚至想抓住什么又撕又咬。但是。她不能放纵自己爆发出來。她不想和周绍霆撕破脸皮。于是只有死命压制着。让自己尽量表现得正常。平静地结束这一切。   周绍霆才是真正的平静无波。熟练地打出官方的说辞:“好。那么撇开你当初给我的承诺不谈。按照法律规定。员工要离职。至少要提前三十天提交书面通知。如果按集团章程的话。还要提前三个月向本部门主管和人事部作出正式的离职申请。”他停了停。似乎是在给女孩消化的时间。“你这说走就走。也太不像话了。”   他的语气并无责备之意。只是有些漫不经心。   晓湜不语。她不得不承认。周绍霆的话占理。可就是让人听了心寒。   他这样令人发指的理智。悠哉悠哉地跟她谈什么当初的承诺。什么法律章程。简直就和谈生意沒什么两样。   周绍霆沒有得到回应。挑起眼角。看晓湜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里满是倔强。愈发肯定她心里有事。于是又耐下性子问:“到底怎么回事。你这突然要辞职。是因为我让你写检查了觉得委屈。还是有谁给你气受。”   他快速回想一遍。觉得她开始不对头就是从和康宁分手以后。到底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來:“你跟我说实话。最近不在状态。心情不好。又这样又那样的。是不是因为康宁。”   康宁……   晓湜忽然很想笑。周绍霆不提这茬倒还好。一提起來。她心底那些被压抑的情绪就全被点燃了。   康宁的调查资料和那些用不光彩的手段拍下的照片。此时仿佛正摊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上。映着男子心机深沉的双眸。   不在状态。心情不好。他倒问得挺潇洒。还不都是拜他所赐。   晓湜把心一横。从裤兜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三两下扯平了。往周绍霆办公桌上一丢。生硬地说:“这个。请你给我个解释。”   周绍霆的目光随着那张缓缓飘落的纸聚焦起來。当他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脸色陡然一沉。猛地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孩。眼神凌厉无匹。“怎么会在你这里。”   晓湜冷冷道:“你不需要知道。我只问你。是不是你做的。”   她这样咄咄逼人的气势让周绍霆很不适应。盯着她涨红的脸孔看了几秒。才缓缓移开目光。坦然道:“是。”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随便调查别人的隐私。你觉得合适吗。”   周绍霆缓缓将右手搭在桌上。手指轻扣桌面。似乎在思考。   其实对于这件事。他也自知理亏。但他的初衷并无私心。那次木兰坊吃饭。康宁行事不轨被靳昕发觉。他才决意出此下策。目的是想查一查这男人是否有劣迹。以免晓湜将來受到伤害。   可是。现在的颜晓湜是不会理解他的苦心的。只会以为他是在用卑鄙的手段企图拆散她和康宁。   既然如此。他亦不屑于解释。于是淡漠地说:“这个。你也不需要知道。”   晓湜看着他的目光越來越疏离。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忽然轻轻一笑。“好。我也不想知道了。您是大人物。想做什么不可以。而且。你做什么也和我沒有关系。我只是。不想在这里工作了。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吧。你为我父亲垫付的医疗费。我会尽快还清的。”   “就因为这个。”周绍霆用两根手指夹起桌面上那张皱巴的纸晃了晃。又不紧不慢地撕碎了丢进桌边的垃圾桶里。掸了掸手指。   晓湜冷眼地看他做完这一切。深深吸了口气说:“不是。有时候。你让我觉得很可怕。”   周绍霆的情绪终于起了波澜。眼中漫上一层阴霾。声音低沉而压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这样的神色和语气显然更加刺激了晓湜。她忽然激动起來。“我知道。我很清楚。如果你还要让我说得再明白一点。那么我告诉你。我就是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牵扯了。所以才要辞职。可以了吗。”   她似乎已经准备好要爆发一场。大有种豁出去了的架势。   周绍霆见她如此。不得不压下自己的愠怒。平板地说:“颜晓湜。你现在很不冷静。所以。我不跟你计较。我放你几天假。你回去想想清楚。等你情绪稳定了。我们再來谈。不论是工作。还是感情。我会给你一个说法。”   “无所谓了”。晓湜凄然一笑。“我沒什么好想的。我也不想要你的说法。”   她这么多年的委屈、苦楚、卑微。都是为了眼前的这个男人。而他却云淡风轻地高高在上。不动声色地运筹帷幄。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   既然现在已经走到这一步。她也不想再压抑自己。索性就把憋屈了这些年的话都说出來吧。   晓湜缓缓站直了身子。“周绍霆。当初你让我放手。我就放手了。你让我不要执着。我就试着不去执着了。我好不容易放下了。我过得很好。你为什么又來揪住我不放。”   男子半天沒有说话。冷冽的瞳眸深处如荒原一般苍凉。唇角微微牵动。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你真的放下了。过得很好么。”   晓湜的胸腔一瞬间就像涨满了水。再容不得对面那人一丝一毫的搅动。强忍着哽咽说:“这是我的事。”   说完。她立刻转身离去。像是怕再晚一步情绪就会决堤。   周绍霆长身站起。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女孩的胳膊往回一拉。几乎把她带进自己的怀里。   他低头看着这个歇斯底里的小女人。心里又急又气。却不知如何是好。   她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她其实一直是在跟自己过不去。她沒法忘情。却自欺欺人。这种矛盾折磨着她的心。让她挫败自责。精神紧张。无所适从。最后只有用不停的逃避來麻痹自己。坚持着所谓正确的选择。   真是个傻瓜。   晓湜狠命甩了几下胳膊。无奈男子力道太大。她根本就挣不脱。只能用愤怒的眼神表达着自己的抗议。   周绍霆的手攥得更紧。将她拉得离自己更近。咬着牙说:“颜晓湜。你这根本就是在和自己较劲。”   男子的鼻息已近在咫尺。晓湜停止了挣扎。仰起脸与他对视。清冷墨黑的瞳孔深不见底。让人无从勘破其中的真假虚实。   她的心底泛起一阵寒意。不知为何。康宁的话又萦绕耳边:   “他不要你可以。但也不许你跟别人。……他根本就不是真的在乎你。只是他自己不甘心。”   晓湜勾起唇角。故作轻巧地说:“你不是也一样么。就是在和自己较劲。你到底是在乎我这个人。还是只是自己不甘心。”   第101章 两败俱伤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头顶上方的目光有些凌厉起來。晓湜心里泛起一阵疼痛的快感。不知为何。只想故意刺激他。于是继续说:“你的逻辑就是。你不要我可以。但也看不得我和别人在一起。”   周绍霆的脸阴沉得可怕。如刀的目光寒气逼人。   晓湜知道他被激怒了。不仅毫不畏惧。反而借着他手上的力道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畔。轻启唇齿:“承认吧。你只是。不想输。”   女孩轻浅的气息拂过耳根。有些痒。带着莫名的柔媚与刻毒。像是一个精心调制的蛊惑。   周绍霆有一瞬的错愕。松了手上的力道。晓湜便趁机从他身前挣出。退后了两步。警惕地看着他。   两人相互对峙片刻。男子冷冽的目光渐渐变成失望。女孩亦缓缓别过了脸。   巨大的落地窗外。灰蓝的天空有飞机划下的浅浅白线。两端已随风流云散消失在天际。只留下一段无始无终的轨迹。   晓湜望着那里。想起孙萧楠要回国的事。耳畔回响起周绍霆母亲的话:“她是你妻子。当然是要回來。随着你一起生活”。眼前浮现起陈静她们那种猎奇又排斥的眼神……   宿命般的无可奈何袭上心头。她再提不起一丝激烈的情绪。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们再这样下去。对谁都沒有好处。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们本來就是过去式了。就这样吧。”   说完。她也不再去看周绍霆。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然而。就在她走出门口的刹那。眼泪还是涌了出來。伤心如同灭顶。   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又失心。却也分不清到底哪句话是真心的。哪句是违心的。只知道。她最终伤害了他。也伤害了自己。   有情才会心痛。有情才会纠结。有情才会猜疑。有情才会歇斯底里。有情才会被伤害。   周绍霆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无声慨叹:颜颜。你胡说八道了那么多。但有一句话是对的。我是输不起。因为我赌的是你的幸福。赌注是我这一生。所以我。不能输。   “就算心情再糟。生活也要继续。”以前。妈妈就总和她这样说。现在。晓湜愈发肯定。这绝对是坚强的要诀心法。   她刚才从周绍霆办公室出來时。觉得自己都快要崩溃了。心理承受不住了。可此时回到家里。她发现自己仍然能够好好的换鞋、烧水、收衣服、叠衣服。甚至还能打开电脑。上上网。尽管无心浏览只是习惯性地开在那里。   而且。她一个人的时候。虽然心情跌落谷底。但居然连一滴眼泪都沒有流。可见。流泪也是交流工具的一种。之所以会有想哭的冲动。是因为身边有看着自己流泪的人。否则。除非大悲大恸。或是被感动到。其他的心绪很难激发她一个人默默流泪的矫情。   现在。她只是觉得浑身无力。很难集中精神。所以也就放纵自己暂且不去考虑严肃的问題。譬如辞职后的事宜。譬如新的工作。譬如离开上海。譬如一想到就让她心里一沉的那个人……   她捧着电脑。从书桌到床上换了几个來回。看的都是些不需要耗费脑细胞的内容。。娱乐新闻、明星图片、搞笑视频……这些她平常根本不会去看。甚至连想也想不到的东西。此时却成了消磨时间最好的法宝。   手机响了两次。都是同一个人打來的。晓湜直接给静音了塞进抽屉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见着天光暗下來。她又开了灯。继续用轻松散乱的信息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麻痹着脆弱而敏感的神经。   直到眼睛干涩酸痛。饿得心慌手软。她才木然地合上了电脑。强迫自己去弄些吃的。   身体是自己的。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随便糟蹋。晓湜很明白这个道理。   虽然她既沒心情又沒食欲。还是结结实实地给自己煮了一大碗面。撒进一把青菜。卧上一个鸡蛋。   让悲伤溺死在面汤之中吧。   她捧着热气腾腾的一大碗面。趴在电脑前。刚吃了两口。门铃就响了起來。   晓湜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停止咀嚼。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拉开抽屉拿出手机看了眼。上面并沒有新的未接來电。   又是一阵门铃。   她无法淡定了。轻手轻脚地走向房门。心里暗暗断定自己的预感不会有错。一定是周绍霆。   从猫眼看出去。修长的男子侧面而立。微微低垂着脸。神色异常清冷。   晓湜一手虚扶在门把上。一手攥着手机。手心渗出冷汗。她勉励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像是怕被外面那人听到。   周绍霆已经按了两次门铃。依然不见人來开门。于是掏出手机再次打给她。虽然知道她可能不会接。   晓湜手中攥着的手机猛然震动起來。她一紧张。便要去挂断。扶着门把的手“当”地一声划在门板上。   本是轻微的响动。但在此刻安静的楼道里。在男子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下。却被放大了数倍。   周绍霆目光清锐地扫向门上的猫眼。晓湜心里一颤。吓得差点蹲在地上。   男子冰着脸。将手抵在门上。“颜晓湜。开门。”   他低沉的声音穿透力很强。像是炸响在耳畔。晓湜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我听见你在里面。颜晓湜。你给我开门。”   他又在门上“砰砰”地拍了两下。晓湜感受着门板的振动。缓缓背过身子。靠着门板蹲了下去。   她害怕。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打开门。忘乎所以地扑到他怀里。紧紧地、紧紧地环抱住他。从此再也不放手……   或许。决定开门只需要一秒。决定拥抱他只需要一秒。决定就此沉沦也只需要一秒。而代价却是走上歧路的一生。   她从小就是别人眼中的好孩子。她的名字一直挂着“优秀”的前缀。她的父母家人也都引以为傲。所以。她一直在身体力行。恪守着这个社会对“好女孩”的要求。虔诚地按照恰当的人生轨迹生活。。体面的工作。上进的心态。适时地恋爱、结婚、生子……   而一旦行差踏错。则是万丈深渊。不仅是她自己。就连父母都会颜面无存。就像奕远说的:“一个人这一生中有些转折至关重要。选择不慎就有可能改变一生的命运。尤其是对于一个女人來说……”   所以。她不能放纵自己。必须要提着这口气不能放。   “晓湜。你开门。我有话和你说。”门外的声音稍微柔和了一点点。   晓湜将手展开。贴在门板上。似乎这样就可以感受到他的温度。她的唇张开又闭上。反复数次。终于还是沒发出任何音节。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有片刻。她侧耳静听。门外已沒有任何声响。   然而她贴着门板的手掌依然沒有挪动分毫。只是手指渐渐蜷曲起來。形成一个难以解读的手势。像是无声的告别。落寞而苍凉。   那一晚。她失眠了。眼见着窗帘的颜色由墨黑渐渐变浅。听着汽车远远驶过的声音愈來愈频繁。才在不知不觉中合上沉重的眼皮。模糊了意识。   然而。她似乎还沒睡多久。就又被门铃声惊醒了。   这一大早的。真让人吃不消。   晓湜用被子蒙住脑袋。可今天这通门铃明显和昨晚的不是一个频率。快了好几拍。一阵压过一阵。几乎连在了一起。   晓湜猛地掀开被子。随手扯了件外套披在身上。她倒要看看周绍霆又派了哪个來。   果不其然。门外的人换成了靳昕。   小伙子倒轻松得很。手指就按在门铃上。都不抬起來。   晓湜心里有数。周绍霆自己身份贵重、日理万机。不肯再纡尊前來。所以就派來个代理。倒也挺省事的。   她决定也不予理会。可门铃实在太吵。于是就揉了两团棉花塞进耳朵里。约摸过了一刻钟。一切才归复平静。   看來这回笼觉也是睡不成了。晓湜索性穿戴齐整了。到楼下去买早点。   可刚一出楼门。她又立马低头快步回返。   靳昕从停在花坛边的轿车里跳下來。三两步追上她。急急拦在她身前。“颜小姐。不好意思打扰了。周总让我务必把您请过去。”   “我不去。”晓湜绕开他的封锁。去按下了电梯。   电梯正好还停在一楼。“叮”地一声梯门开启。晓湜闪身进去。靳昕一把挡住电梯门。刚想说什么。却见里面的女子正目光冷冷地看着自己。   他恍了恍神。心说这眼神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接着。就听见她用少有的严肃语气说:“靳助理。我知道你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但你也应该知道。你们谁都无权干涉我的人身自由。我再说一遍。我不想见他。”   “颜小姐。您别让我为难成吗。”靳昕有点急了。   “那你想怎么样。难道还要绑了我不成。”晓湜摆明了软硬不吃。   靳昕无语。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第102章 不知所往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你回去告诉你们周总。让他不要再麻烦了。”晓湜盯着他扶在梯门的手。颇有威严地吐出一个字:“手。”   靳昕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开了手。不甘心地看着梯门关闭起來。宣告他此次任务的失败。   不过。他宁可失败也不能真的冒犯了颜晓湜。不仅是因为她和周绍霆的关系。还因为她本身也有种不容进犯的气质。   靳昕神思一亮。忽然想起她刚才的眼神为什么看着眼熟了。原來就是像周绍霆的啊。   这个颜小姐。平常看不出來。关键时刻。倒把他大哥学得有模有样。深得精髓。   在这次清晨堵门事件之后。周绍霆那边就再沒了声息。   晓湜一个人宅在家里。沒什么人联系她。她自己也懒得出门。感觉好像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但是心情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平稳。虽然还是沉闷闷的。不会有愉悦的感觉。但总归可以冷静下來。做些该做的事情了。   于是。她时而在网上投递简历。时而七想八想日后的打算。生活有些混乱。作息也不规律。   有时候会突然控制不住地想到周绍霆。不知他正在做些什么。是不是决定就此放过自己了。   但每当这样的念头袭上脑海。晓湜就浑身一冷。赶紧放空大脑。将这些不该有的想法驱逐出境。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天。期间她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自然绕开那些不顺心意的事不提。   常年在外。她已经习惯了报喜不报忧。免得让妈妈担心。   她基本已经决定要离开上海。便借着这个电话给妈妈做起了心理建设。说大城市也沒啥好的。生活不如小城市清静舒心。又半开玩笑地说。还不如回永德去陪他们二老。考个公务员什么的。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挺好……   她说得很轻松。甚至还带着笑音。然而母亲却还是起了疑心。追问她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难处。   晓湜垂下眼睛。用手指抠着桌边。心里翻腾了一会儿。做出微笑的口型说:“沒有。就是挺想你们的。”   过了晚上九点。晓湜忽然觉得很饿。而家里的水果和零食已不足以慰藉她的食欲。于是就披上件薄外套。到楼下的便利店买便当吃。   刚出了楼门。一阵初秋的夜风瑟瑟吹过。她隐约感到一种陌生的寒气。似乎是有哪里不对头。还來不及多想。却见从正对面停着的黑色轿车上突然蹿下來两个高大的男子。   晓湜心里一突。本能地拔腿就跑。可无奈双腿发软。扶着栏杆踉踉跄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再说。她细胳膊细腿的。怎么跑得过两个大男人。还沒跑出几米。就被两个黑衣男一左一右给架了起來。   晓湜想要大喊救命。却被其中一个男人先一步给捂住了嘴巴。   她绝望地想。这下可沒得救了。这月黑风高的……唉。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连被绑架这种衰事也能挨着摊上两次……   她俩眼一闭。把心一横。大有种士可杀不可辱。大不了一死的架势。   这时。却听得男子压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颜小姐。我们是周绍霆先生派來的。您不用紧张。不会伤害到您的。”   晓湜猛地张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身旁说话的男人。   那男人面无表情。公事公办道:“周先生让我们请您去一个地方。希望您能配合。”   晓湜无奈。什么配合不配合的。她有选择权吗。还沒出一声。就被两个男人架空离地。轻轻松松给塞进了车里。   一个男人坐在她旁边。像是要盯牢她。以免她不老实。另一个男人则坐进副驾位。对目不斜视的司机吐出一个字:“走。”   其实。晓湜自从听说幕后主使是周绍霆之后。便消退了恐惧。只剩下满心的震惊。也暂时忘记了求救或是逃跑。不管怎么说。这样的“绑架”总比上次那样的好接受一些。至少沒有性命之忧。   再说了。她就是想反抗。也是徒劳无用。   她身边那位大哥真心尽职尽责。将她看得死死的。上车后怕她寻死觅活。先给她展示了一下事先备好的软麻绳。晓湜连忙摆手。示意自己不会逃跑。   那哥们儿又拿出一卷黑胶带。用眼神询问她可否需要。   晓湜的脑袋更是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保证自己不会乱喊乱叫。这玩意儿她太熟了。上次被洪锋绑架时沒少受这个的罪。贴在嘴上憋闷难受。撕下來的时候更是疼痛难忍。   她真想问问。家伙准备得这样齐全。到底是周绍霆的注意。还是他请的这帮人太专业了。不管答案是哪一个。她都接受无能。   晓湜忽然想起。前天早上靳昕來堵她。说要带她去见周绍霆。她死活不肯。还嚣张地放出话去:“那你想怎么样。难道还要绑了我不成。”   这下。她真的把自己给咒到了。   晓湜紧蹙双眉闭了闭眼。后悔自己口无遮拦。该不会是靳昕转述了她的话。启发了周绍霆导演这出戏的灵感吧。   正胡思乱想。身边那男人很绅士地开口:”颜小姐。还要麻烦您把随身物品交给我们。我们会替您转交给靳先生暂时保管。”   晓湜瞪大了眼睛。她的随身物品。有沒有搞错。大晚上的出门买个便当。自然是什么也沒带。貌似只带了手机钱包钥匙……不过这三件东东可是最私密重要的。决不能随便交给别人。   那男人从她的眼神看出拒绝之意。朝她点了下头说:“您放心。这肯定也是周先生的意思。我们是不敢自作主张的。”说罢。就面容严肃、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晓湜心里发紧。知道他这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   这帮人什么來路暂且不说。不过肯定是对周绍霆言听计从。居然连绑架良家妇女这种违法乱纪的事都不在话下。更别说沒收她几个私人物件了。   晓湜觑着身侧那两道尖锐的目光。估摸着自己要是再负隅顽抗下去。这位大哥保不准就要搜身了……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晓湜此时深以为然。于是。只得磨磨蹭蹭地交出了手机、钱包和公寓的钥匙。   那男人双手接过。妥帖地放在事先备好的皮包里。然后很诚恳地对她点头致谢。“麻烦您了。”   那一刻。颜晓湜真是哭笑不得。   之后。车厢内就安静下來。三个男人彼此间既不说话。也几乎沒有什么动作。就如同三尊塑像一般矗立在暗黑狭小的空间里。   车子穿行在城市夜晚的流光溢彩中。上下高架。进出隧洞。将一座座标志性的建筑甩在他们身后。   直到窗外的灯火渐渐稀疏。车流渐渐减少。楼房越來越低矮。车速也越來越快。   晓湜瞥了眼车载电子表。已经快11点了。他们显然已经开出了市区。不知要去往何方。   不过。既然是她控制不了的事情。多操心也是无益。她索性放松了自己。靠在椅背里偏过头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此情此景是这样的熟悉。轻而易举地唤醒了四年前那个雨夜里的记忆。   那一晚的车厢里也是这般的安静。也是被他强大的意志裹挟。不知要去往何方。不过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视野被雨丝模糊成远远的光团。耳边只有风雨划过车窗的声音。心里一片死寂。什么都不再想。因为无论怎样。她都愿意。她当时甚至希望。就这么一直和他飞驰下去。到天涯海角。到地老天荒。到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而此时此刻。旧景重临。他们却已回不到往日。   他已成家立业。她也不再是懵懂单纯的小女孩。不能再像当日一般不顾一切。现在的她。心里装了太多的自责、纠结与抗拒……可是。可是为什么还会有些隐约的希冀。   她在希冀着什么。又在期待着什么。是那个不该相见的人。还是万劫不复的命运。   晓湜的心里又升起一阵挫败感。真该死。她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   可是。不管她怎样地欺人又自欺、伤人又自伤。她内心深处仍然愿意随他而去。去往未知的远方。去往宿命的边缘。去接受爱的审判。奔向等待着他们的罪与罚。   晓湜的唇角浮漾起一个凄然的笑意。她似乎能感觉到。那个人的气息在一点点向自己临近。。熟悉的。清冽的。神秘莫测而充满诱惑。却让她感到莫名的心安。   近日的身心交瘁漫了上來。一点点融化在昏暗的车厢里。消弭在单调的车轮行进声中。   颜晓湜竟然在被“绑架”的状态下。倒在身边“绑匪”大哥的肩头昏昏睡去……   车子终于开到了目的地。坐在晓湜身边那位大哥都快吃不消了。女孩的头一直枕在他的肩膀上。痒痒的。很别扭。可他又不敢动。就那么直挺挺地坐着。还把脖子伸得老长。以免下巴挨着她显得过于暧昧。就这么坚持了一路。只觉得肩颈酸痛。后背僵硬。全身上下沒有一处是舒服的。   第103章 世外桃源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早知道这样。他当时就该坐在副驾位的。省得遭这个罪。   而坐在前面那两位哥们儿。在后视镜里瞥见美女枕他入眠。还对他报以意味深长的眼神。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车身微微前冲了一下。而后彻底停稳。女孩的头随之在他肩膀上滚了滚。却还是沒有醒來的迹象。   男子依旧保持着伸长脖子的怪异姿态。轻轻叫了声:“颜小姐。”   沒有反应。   那男人只好小心地动了动肩膀。这下女孩终于有了反应。   晓湜皱着眉头睁开眼睛。茫然地转动眼珠。而后像是突然清醒。猛地坐直了身子。甩过头看着身边的大哥。一脸尴尬。   那男人纵然肩颈酸痛难耐。但还是做出挺胸昂首的姿态。目不斜视。   晓湜转向窗外看了看。天色刚蒙蒙亮。但已然分辨得出满目皆是苍翠之色。远山在晨雾中静默出尘。轮廓柔和。宛如正在浅眠的少女。听不到一丝人声、车声。只有清脆悠远的鸟鸣萦绕耳畔。远处淙淙的水声隐约可闻。正所谓空山鸟语。水流潺湲。   晓湜心里有了点数。他们这是來到了山里。   坐在副驾位的男子率先下了车。替晓湜打开车门。她也只得顺从地从车里钻出來。   山间清晨。露重风大。晓湜一出车门便觉得有湿凉的空气往身体里钻。忙拢紧了外套。却还是不足以抵挡。   此时虽刚入秋。但山里的气候比城里多走了两个节气。秋意已渐浓。   他们的车子停在了盘山路尽头的一块小小平地上。前路明显狭窄崎岖不能行车了。只能步行。   晓湜的“枕头大哥”此时也下了车。两个男人带着她。或者也可以说押着她继续前行。   路面渐渐变窄。直至仅可容两人通行。而后出现了下行的石级。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将她夹在中前。顺着青石板铺就的并不工整的台阶慢慢走下去。   耳边的水流声愈发清晰。然而并不激越。应该只是一处很细小的瀑布或是涓涓山泉。但此时还看不见。入目皆是繁茂的树木。雾气缭绕其间。如轻纱帷幔。将那些深浅不一的绿色罩上一层空灵。如梦如幻。唯有脸颊沾湿的凉雾可触可感。提示着走入其中的人这并不是梦。而是仙境人间。   下行的路并不太长。坡度渐渐平缓。石阶变成了蜿蜒屈曲的石路。划出优美的弧度直通向一个世外桃源的所在。   一幢两层别墅出现在晓湜的视野中。绿树掩映间。砖红色的屋角若隐若现。   渐渐走近。看清这幢别墅小巧朴质。应该已经有些年头了。墙面已经有些褪色。呈现出旧照片的那种黄色。温暖而久远。藤蔓顺着墙角攀援。也有些从屋瓦间垂落。爬上了木质窗格。幽邃而安详。仿佛能静听到时间流淌的声音。   别墅周围遍植佳木。屋后是成片的凤尾竹。房前种着冬青、香樟、合欢。还有一株丹桂。此时正值花期。清雅幽甜的桂花香气散入山风中。沾染了晨露的潮湿。那香味便愈发的甜润悠远。扑面而來。仿佛直接熨帖在脑海。让人忘却烦忧。莞尔沉醉。   别墅外用竹篱圈出了一个院子。紫藤缠绕。与山间野趣的界限已不甚分明。   院门并未关严。留下了一人宽的缝隙。像是主人有心为之。迎接着即将到來的客人。   两男引着晓湜走进院内。沿着五色石子铺就的小径走到别墅前。其中一个男子按下门铃。机械的声响在清晨的山林中听來十分突兀。   晓湜的心又提了起來。想到马上就要见到的那个人。顿时慌了心神。不知该如何面对。   只听得“咔哒”一声开锁的声音。按门铃的男子轻推门把。门就自动打开了。原來这门竟是遥控的。   那男人对晓湜做了个“请”的手势。晓湜犹疑着。但还是缓缓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是别墅的正厅。空间并不是很大。木质地板。复古吊灯。给人温馨的感觉。   东面是和客厅相连的餐厅。小圆桌上铺盖着格纹桌布。旁边仅有四把木椅。餐厅外是一个宽大的露台。与室内以推拉门隔开。饭厅的一角凹陷进去。似乎是一个开放式的厨房。晓湜沒去细看。只瞄到几只玲珑剔透的高脚杯倒挂在那里。   客厅的西面是棕色的软皮沙发。茶几下铺着雪白的羊绒毯。看上去温暖舒适。沙发后立着一个简约的架子。一半堆放着书籍。一半摆着些杂物。既有陶艺画屏。又有果盘药箱。还真是琳琅满目。   晓湜心下暗自揣测。这里。不论是空间布局的精致。还是用餐桌椅的设置。还是器物摆放的随性。都很明显是一个富于生活气息的私人领域。少有访客。   客厅正中的尽头是一个旋转楼梯。晓湜此时正望着那里。却听见一阵从容而清晰的脚步声。   她的心倏然一紧。只见长身玉立的男子从旋转楼梯款步而下。一手轻轻搭在扶手上。挺括白衬衣外面加了一件质地精良的马甲。尽显贵气。有如神祇从天而降。   离地板还有几凳楼梯。周绍霆便顿住了脚步。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们。   客厅的摆钟刚响过六下。然而男子却已是神清气爽。目光深透。沒有一丝困倦之意。   晓湜身后那两人齐齐叫了声“周先生”。周绍霆微微点头。目光却落在当中的女孩身上。   她衣着单薄。此时正用双手笼着胳膊。低垂着眼睛。像是又冷又困的样子。发辫已经松散了。形容多少有些狼狈。   只听。其中一个男子恭谨汇报:“周先生。您交代的事。都办妥了。”   周绍霆回过神。淡淡说:“好。辛苦了。剩下的。你们和靳昕联系吧。”   两名男子躬身致意。然后就利落地退出了别墅。并带上了大门。   别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周绍霆这才信步走下楼梯。一直走到女孩面前。双手插在兜里。低头看着她。   晓湜只觉得一阵冷意扑面而來。抱着胳膊的双手不由更紧了一点。她的眼睛始终垂落在地面上。瞥见男子深色西裤的裤脚。裤线笔直垂顺。有一种严谨的压迫感。而脚上的一双藤编拖鞋却透出几分随意的家居气质。柔和了那种凌厉的气场。   周绍霆站在她面前等了几秒。见她执拗着不肯看自己。便越过她身侧走到沙发拿了条毛毯回來。立在她的身后。将那毯子自然而然地披在她身上。   晓湜沒有准备。只觉得男子的手指冷不丁地落在自己肩头。身子不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这个小动作被周绍霆察知。拂在她肩头的手顿了顿。唇角扬起一丝兴味的笑意。   毛毯的温暖倾泻而下。晓湜觉得自己终于又恢复了点人气儿。不然这清冷的山露。真要把她冰成神仙了。沒有感知也沒有喜怒。   她拢紧毛毯。吸了吸鼻子。思维也随着体温的回升渐渐活跃起來。她仿佛重新聚集了勇气。转过身面对着周绍霆。   男子的唇边噙着一抹清雅的笑容。语气更是难得的温柔。“怎么样。累不累。是要先吃点东西。还是上楼去休息。”   晓湜可消受不起这样的“优待”。当下板起脸质问他:“周绍霆。你这是什么意思。”   男子微笑如旧。语气轻巧地回答:“你不是心情不好么。我带你出來散散心。”   “谢谢。用不着。我要回去。”晓湜态度坚决。   “恐怕。我暂时还不能满足你这个要求。”   晓湜瞪着他唇边那一抹玩味的笑容定了两秒。忽然毫无预兆地擦过他的身侧。直奔大门而去。   周绍霆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望着那即将夺门而出的背影。善意提醒道:“哦。我忘了告诉你。这里可不是旅游区。你出去走一天也许都碰不到一个人。最近的村落也要在七八公里以外了。而且你又不知道方位。所以。你这样出去是很危险的。我想。你就算不想呆在这儿。也不必要尝试这种傻事吧。”   晓湜的手停在门把上。微微低着头。像是在掂量他的话。又像是在平定自己的情绪。   过了几秒。她愤然回过身。冲到周绍霆面前。沒好气儿地说:“你以为你把我囚禁在这里。我心情就能好了。”   “囚禁。”男子低笑一声。挑眉看着她。“这位小姐。请不要用这么严重的字眼。Okay。我不过是陪你出來度个假。放松一下。”   “度假。放松。”晓湜冷笑。“那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   周绍霆慢慢俯下身子。凑近她的脸。幽邃的目光仿佛直接看入她的心。用一种带着蛊惑的口吻在她耳边说:“难道。你就沒有一点点、一点点的兴奋。或是惊喜。”   晓湜避开耳边温热的气息。“沒有。”   “你嘴硬。”   “不是。”   “你敢发誓。”   “我敢。”   “那……拿我发誓呢。”   “你。”   周绍霆满意一笑。直起了身子。双手背在身后。气定神闲道:“嗯。意外收获。看來。你不仅有点喜欢我给你的这个惊喜。而且。还很关心我。”   第104章 有惊无险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真的是无语了。看着男子自我陶醉般缓缓踱出几步。忽然拧转身子面向她。以手托胸。做了个绅士的鞠躬。“谢谢。”   晓湜气结。拿眼睛瞪着面前的男人。他怎么可以这么无赖呢。   “我看你还挺精神的。估计也不想睡觉。不如就先吃点东西吧。吃饱了再好好休息。”周绍霆说着走进厨房。接着就传出一阵清脆的碗碟响动。   他在餐桌上七七八八摆下几样食物。看女孩还杵着不动。便抱着她的双肩将她推到餐桌前。“将就着吃吧。这里沒有阿姨烧饭。就咱们俩。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晓湜看着小圆桌上的早餐。。浓稠的红豆粥、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两碟小咸菜。虽然简单。却让人很有食欲。   尤其是那粥。应该是主人一大早就做好了温在那里的。晓湜心里有些触动。   周绍霆自己先扯开一把椅子坐了下去。拿起筷子在桌上轻轻一掇。“唔。我可是饿了。”又抬头看着还在发愣的女孩。“怎么。你不吃。”   晓湜喉咙一哽。竟然说不出话來。   周绍霆以为她还在别扭。遗憾地挑了挑眉毛。自己抓过一个大白馒头先吃了起來。   晓湜的心里乱作一团。比來时路上看到的女萝还要纠结。如丝如缕。沒有头绪。   她理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气愤。难堪。紧张。惊喜。感激。都有一些。又好像都不是……   她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男人。。抗拒。冷漠。顺从。依赖。随和。都说得通。又似乎都不妥……   晓湜无力地叹了口气。“我想睡觉。”   虽然她现在真的很饿。但却更愿意选择逃避。说完。便转身向楼上走去。   周绍霆抬起眼角。看着她垂头耷脑上楼的身影。唇角不自觉地勾起。透出踏实的心安。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想去拿餐巾擦嘴。却发现这里可沒有那么多讲究的东西。于是就拿着吃了一半的馒头沾了沾唇角。然后也起身上楼。   楼上共有四间房。女孩正站在楼梯口左望右望。不知该去哪一间。   周绍霆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她走到了最里面的一间。推门而入。晓湜顿觉眼前一亮。   与整幢别墅质朴的原木色调和复古的风格不同。这间屋子简直就像是另一个天地。   家具全部是苹果绿和奶白两色相间。暗纹壁纸也泛着极浅极淡的水绿色。清爽又不失温馨。床单和窗帘是一样的图案。月白底子。蓝色波点。透着活泼俏皮。   晓湜心里疑惑。怎么像是个儿童房……   窗子是老式的木质窗格。不算太大。但采光极好。望出去便是苍远的群山。清风灌入。将最外层的白色纱帘吹得鼓动飞扬。   周绍霆走到窗边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回身看着女孩淡淡微笑。“还满意么。”   晓湜垂下眼睛。遮住眼底复杂的情绪。尤其是那可能流露出來的一丝一毫的欣喜。低声问:“我要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   “嗯”。周绍霆倚窗而立。望着远山思量着说:“等你心情完全好起來吧。”   晓湜在心里慢慢回味这句话:等她心情好起來。那也就是说要等她不再纠结。不再纠结就是想通了。想通了就不再抗拒。不再抗拒之后呢。还不就是顺从他的要求。做他的女人……   晓湜心里一阵寒噤。抬眼看向男子临窗而立的侧影。修长沉默。让人捉摸不透又倍感压力。   她的手在下面握成拳头。似乎这样可以给自己一些勇气。下定决心般问出:“周绍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男子无辜地回视着她。“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晓湜的手不由自主又握紧了一些。用指甲戳进掌心的疼痛分散着此时无以复加的窘迫难堪。艰难地说:“我记得。我已经……已经把自己完完全全的给过你……”。她的脸一直涨红到耳根。“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周绍霆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此时的模样。压着嘴角的笑意慢条斯理地说:“沒错。你是曾经给过我。但我要的是你的现在。和以后。”   话已至此……   晓湜认命地闭上眼睛。心里激烈地斗争着。却发现自己别无选择。   她缓缓拿开身上的披肩扔在床上。极力控制着身体轻微的发抖。抬起头。直视窗边的男子。带着视死如归的庄严神情说:“那。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然后送我回去。”   周绍霆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笑意更深。连眼睛里都满溢着笑影。修长的手指抚过下巴。似乎是很感兴趣的意思。   晓湜以为他这是默许的表示。咬了咬牙:既然逃不过。就早死早超生吧。   心里强烈的挣扎和屈辱让她的双手抑制不住地发抖。哆哆嗦嗦地开始解自己衬衫的扣子。   周绍霆眉梢一挑。轻轻咳了一声。回手关上了窗户。在女孩解开第二个扣子前已经走到她身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女孩的手指纤细冰凉。在他温热的掌中微微发抖。他不由握得更紧。似乎要将它们捂热。   “傻不傻你”。他的口吻带着无奈和宠溺。“我要想把你怎么样。还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找这么个地方。收拾利索了。还得雇人在你家门口干等。”   晓湜的睫毛微微翕动着。连思维都麻木了。过了好半天。才琢磨出他言语中的调侃之意。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太。丢。脸。了。   她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只能就这样干巴巴地站在他面前。感受着那包围着自己的气息和目光。连个躲得地方都沒有。   “别多想了”。周绍霆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就是想让你真正开心起來。你不高兴。我也不高兴。所以。你说我是自私也可以。”   他走进屋内自带的洗手间。俯身在浴缸里摸了一下。水声清泠。   “水我帮你放了一半。不太热了。你自己开热水再加点进去。好好泡个澡吧。山里寒气重。你穿得少。不要着凉了。”   周绍霆交代完就出去了。还顺手带上了门。   晓湜望着门口。心里堵得慌。突然感觉鼻子酸酸的。好像真的受凉了。   她走进浴室。空间并不富裕。放了个单人浴缸就显得满当当了。但是却很有情调。   浴缸是放置在一扇明窗下。窗外是屋后的幽幽翠竹。清晨的阳光被竹林筛进來。漂浮在水面上。让人如沐在山林清泉之中。浴缸朝内的一侧是一方大理石砌成的台面。油光水滑。放着熏香、红酒和几本旧书。   有钱人真会享受……   晓湜不由在心里慨叹。那么她呢。既來之。则安之吧。   她关上窗。放好热水。舒舒服服地把自己泡了进去。   水汽蒸腾。驱走了残留在骨缝中的阴寒。身体由内而外散发着暖意。晨光纤柔。晓湜闭上了眼睛。努力放空大脑。不想辜负了此刻宁静的时光。   突然。她听见门把转动的声音。脑中轰然像炸开一般。全身一紧。噼里啪啦地从水中挣扎起來。把自己蜷成一团。双手紧紧抱住小腿。还不忘垂眸飞扫一眼:嗯。该护住的都护住了。只可怜了暴露的后背……   这就是忘记锁门付出的代价。   周绍霆大大方方地走进來。丝毫不避讳。不过。也沒有表现出特别的兴趣。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拂过女孩白皙柔美的裸背。然后定在她挂满水珠的侧脸上。   晓湜几乎将脸埋进了双膝中。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看到了一段明显通红的耳根。   男子的声音透着一丝慵懒和邪魅。“那么紧张干嘛。我又不是沒看过。”   晓湜只觉得浑身冰冷。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唯有脸颊烧得发烫。死死咬住嘴唇。指甲抠进小腿的肉里。按出一个个新月形的小印。   她心里止不住胡思乱想:那男人要是走过來该怎么办。就犯。反抗。还是从窗户跳下去。呃……   然而。她发现自己想多了。   周绍霆只是把一套衣服放在梳洗台上。淡淡交代:“新睡衣。洗过的。”   晓湜愣了一下。然而还是不敢去看他。只胡乱地点了点头。   直到她瞥见男子的背影走出了浴室。并听见一声清晰的关门声。才算真正松了口气。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珠。长长地吐了口气。重新把自己摊在浴缸里。放松着刚才过分紧绷的肌肉。   然而还沒躺稳。男子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颜晓湜。”   她真是很崩溃。又噼里啪啦地重新团起自己。仿佛片段重播。   却听见门外的声音继续:“你的衣服都在衣橱里。不多。随便穿。”   这次。男子并沒有闯进來。交代完这一句就走远了。   可是。晓湜的兴致已经大坏。这澡洗得实在胆战心惊。还是算了罢。   她披着浴巾爬出來。换上了周绍霆给她准备的家居服。宽大绵软。十分舒适。身上还热气腾腾的。每个毛孔都舒张着。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就连心里都沒那么沉重了。   晓湜钻进松软的被窝。近來的心神倦怠和昨夜的路途劳顿一齐袭了上來。她一个恍惚。就真的睡去了。   第105章 甜蜜囚禁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觉得自己睡了长长的一觉。醒來时。已不知今夕何夕。望望墙上的挂钟。已经下午两点多了。看來。昨晚真的是折腾累了。   午后的阳光温软地洒落。让人心里无端地宁静。她伸了个拦腰。只觉得全身筋骨都舒展通畅。   只是。好饿。   她昨晚兴冲冲去楼下买便当的计划被突如其來的“绑架”打断了。直到现在都沒吃一点东西。此时食欲格外旺盛。连一刻都等不了了。   晓湜从床上跳下來。发现床下已不知何时多了一双藤条拖鞋。和周绍霆脚上穿的一样。只是小了几号。   她就趿拉着那双拖鞋。连头发也顾不得梳齐整。胡乱抓了个鬏。便感应着食物的号召。直奔楼下而去。   走廊里静悄悄的。也不知周绍霆跑哪里去了。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楼梯口。只见紧挨楼梯那间屋子的门留了一条小缝。   她把自己贴在墙壁上。探头探脑地向里面瞄。。书架、挂画、写字台。应该是书房了。而周绍霆就端坐在写字台后。面前放着个笔记本电脑。挡住了他的半个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盯在屏幕上。严肃专注。并未察觉有人偷窥。   晓湜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非常不想惊扰到他。然后就小心翼翼地褪下拖鞋提在手里。踮着脚尖走下楼梯。   她也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夸张了。但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让那个人知道她已经醒了。   晓湜溜到楼下。发现饭菜还摆在餐桌上。用纱网罩着。她掀开一看。还是早上那些。不过多了盘腊肠。估计是某人吃午饭时给自己添的油水。   晓湜用手指捏起一片腊肠放进嘴里。又抓起一只冷馒头。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口。   简直人间美味。她感到无比满足。刚想去拿双筷子坐下好好享用。却感到身后有两道犀利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她鼓着个腮帮子回过头。就看见周绍霆正倚在楼梯的扶手边。带着笑意看着自己。   嘴里的馒头都忘了咀嚼。晓湜很尴尬。觉得自己像正在做什么坏事被抓了个正着。而且。还是馋嘴偷吃这种很沒水平的事。   “都凉了。热热再吃。”周绍霆好意提醒她。   晓湜这回倒听话。很自觉地把粥和菜都鼓捣进微波炉里。看了看手中咬了一口的大白馒头。最后还是恋恋不舍地一并塞了进去。   周绍霆坐到餐桌边。意态闲闲地看着她。似乎是要陪她一起用餐。   晓湜趁着等食物的功夫。忽然想起问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这里到底是哪儿啊。”   周绍霆莞尔一笑。慢悠悠地回答:“是。忆楠谷。我的忆楠谷。”   “嗯。”晓湜表示孤陋寡闻。   “楠溪江上游。浙南峡谷人迹罕至处。”   微波炉“叮”地一声。晓湜却忘记去拿她心心念念的饭食。只觉得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被触动。一瞬间。酸疼和甜蜜。恣肆汪洋。   楠溪江……   所有的一切开始的地方。   周绍霆挑了挑眼睛。示意她饭已经热好了。晓湜这才回过神來。忙开了微波炉去拿。可手指刚一碰到馒头。就被烫得缩了回來。   她捏着被烫的手指吹了吹。下意识地脑补出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画面:男子神色关切地跑过來。抢过她的手。帮她温柔地呵气。宠溺地说“怎么这么不小心”……   却见周绍霆也径直走过來。她已经做好了闪躲的准备。并且还要很坚强地说:“不用了。沒事的。”   而男子却停在微波炉面前。不慌不忙地用洗碗巾套着手指拿出了碗碟。很淡定地丢给她一句:“笨。用凉水冲冲。”   晓湜风卷残云般扫荡着餐桌上所有能吃的东西。而周绍霆就坐在她对面看着一本书。她不时瞟一眼正襟危坐的男子。真的很不习惯在这样的“监督”下吃饭。   眼见着碗里的粥又要吃完了。她是要再盛一碗呢。还是再盛一碗呢。   都怪他把她饿坏了。要不然她的食欲也不会这么失控。   所幸。周绍霆忽然合上书站起身來。走到与饭厅相连的露台。双手撑在阑干上背对着她。似乎突然发现。欣赏外面的美景比欣赏她吃饭更有意思。   晓湜毫不犹豫地又盛了一碗粥。   “你吃完了。我们出去走走吧。”男子的声音随山风飘进來。   晓湜咬着筷子。觉得自己怎么说也是被“绑”來的。不能这么快就向“绑匪”倒戈。于是平平地说:“我不想去。”   “你确定。”周绍霆转过身來看着她。   晓湜埋头苦吃。   周绍霆往身后的阑干上一靠。很惬意地环顾周围景致。颇为感慨地说:“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了这么个地方。远离尘嚣。风景绝佳。你要是就为了和我赌气。放弃了这么美的世外桃源。那真是太可惜了。”   晓湜默不作声。他便接着说:“这里原本是规划了一个旅游区。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听说这个消息后。动了心思。趁着景区落成前地价还便宜租了一块下來。准备建几幢别墅。弄个私人会所。可刚开工不久。政策又变了。说是这里地质复杂。山路险峻。而且有不少珍稀动植物。为了安全和保护双重考虑。景区的项目就搁浅了。”他停了停。“你來的路上应该也看到了。路都修了一半。”   “我那朋友扑了个空。私人会所不弄了。地基也都填平了。但他自己很喜欢这地方。就造了这一幢小别墅。留着自己度假用。”   晓湜眨了眨眼睛问:“那。这房子是他借给你的。”   周绍霆摇头。“我买下來的。”   “他不是自己很喜欢么。干嘛要卖给你。”   周绍霆轻笑。“人家说到底还是个商人。出价合适。自然也沒什么不可以的。而且。他已经不在国内了。”   “这么说。你就是最近才买下的。”   “不是”。周绍霆偏过头看着远处。“买了快两年了。我和我那朋友。就是建这别墅的人是在美国认识的。他那时已经不做房产了。和别人合伙做互联网金融。我给他投过点钱。后來他企业上市了。我们就一直保持着联系。我听说他有这么处房产。挺感兴趣的。他也有心出手。就直接把钥匙给了我。我抽了个回国的机会來看了看。觉得还不错。就买了下來。”   他说这些话的语气一直是淡淡的。但晓湜总觉得有那么点落寞。心里便也不太舒服。   两年前。不知他买这房子的时候。是不是就想叫这里“忆楠谷”。   晓湜放下碗筷。目光垂落在格纹桌布上。仿佛在凝视着一段不可追回的时光。   周绍霆看她这个样子。以为她还在为被强行带到这里的事别扭。语气中含了几分诚恳。“昨晚的事。我很抱歉。以那种方式把你带过來。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带你來这里看看。只是沒有合适的机会。你这人太倔了。连见我一面都不肯。”他轻叹了口气。“最近公司事情多。我时间有限。所以。只能自己先带人过來把这边打点好。再让靳昕雇人把你‘请’过來。我知道你不肯。就跟靳昕说。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人到就行。你要怪我就怪吧。我不后悔这么做。”   晓湜用手抠着桌布的边角。感受着自己的心。发现自己并不怪他。而是在怨着自己。   怨自己什么呢。是不够坚定。还是不够勇敢。   她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題。转了转眼珠。故作埋怨道:“既然你都决定了要把我弄來。还不如直接让靳昕出马好了。至少还是个熟人。昨晚那俩大哥突然冒出來。我都要吓出心脏病了。”   她有心开玩笑。就说明已经不再生气了。   周绍霆唇边泛起一抹笑意。“靳昕还有别的事。我走了。他可就要忙了。”   晓湜想了想。有些不安起來。“你不是说最近事情多么。那你跑出來了。公司怎么办。”   周绍霆展眉舒了口气。“就是再忙。领导层的正常休假。也是合情合理。再说了。亿疆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还有程奕远在那坐镇。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钟恺和靳昕也能临时帮我处理一些琐事。”   他看着女孩那杞人忧天的样子。不由好笑。“我劝你还是不要担心别人了。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他说着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走过去放在晓湜面前。说:“打给你想要通知的人。你怎么说我不管。接下來。你可能要和他们失联一段时间了。嗯。”   晓湜看着那手机。心里暗叫不公平。她被囚困在这儿与世隔绝。上山之前连手机钱包都被沒收。明摆着就是要她无处可去。无人可诉。只能乖乖听某人的话。不能心有杂念。   而这位某人却手机电脑一应俱全。随时保持与外界联系畅通。简直就是控制狂的作风。   不过话又说回來。她颜晓湜就算失踪一年。估计也沒几个人会放在心上。而他周大总裁要是消失一天。亿疆怕是就要闹翻天了。要是消失上几天。商界和媒体都要兴师动众了。   第106章 自作自受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盯着那手机。估摸着周绍霆也沒几天能耗在这里。顶多也就是一两周的事。这么短的时间。她有通知义务的人。想來想去。就只有爸妈了。   她的手指悬在手机上。刚要去拨家里的号码。忽然抬起眼睛。带着一丝狡黠看着周绍霆。“你就不怕我报警。”   男子神色泰然。略略摊开手掌。“请便。”   真不幽默。晓湜撇撇嘴。按下了一串号码。   山里信号不好。她拨了几次都不通。最后走到露台。才算勉强接通了。   她一边在心里编排。一边吞吞吐吐地和妈妈说。自己出差忘带手机了。这个电话是借同事的手机打的。这几天联系不方便。让他们不要担心……   这时候。她看见周绍霆正指点着她手中握着的手机。立刻会意补充道:如果有急事。就打这个号码。   话音断断续续。听得也不是很清楚。只能捡着要紧的说个大概。   电话那边。妈妈一个劲儿地埋怨“都这么大了。丢三落四的毛病也改不了……”听这口气。应该是相信了。   晓湜挂上电话。舒了口气。总算完成了这项艰巨的任务。两条手臂的汗毛都竖起來了。   周绍霆摊开手掌。她就老老实实地将那手机交还给他。   男子收起手机。会心一笑。表示对她的乖巧合作感到满意。   颜晓湜到底还是跟着控制狂先生出來散步了。   她愈发认清自己所处的形势。。完全被动。所以。还是配合一点才会有好日子过。她是不是已经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   不过说实话。她其实也不想一直憋闷在那套别墅里。虽然足够雅致温馨。但到底不如山间野趣。   而且。她好不容易离开闹市。不想轻易辜负了这一遭自然的赐予。当然。也顺便不辜负某人的一番心意。   一路行去。举目皆是入画美景。山峦清碧。色彩浓重不一。仿佛经过晕染。层次分明。峰顶云缠雾绕。山间风竹摆舞。夹杂着零星黄叶。更给山林添了一抹秾丽鲜妍。   他们循着潺潺的水声前行。路上偶有断续的石级。估计也是以前筹建景区时铺设的。水声渐近。果然有一处细小的瀑布从崖边跌落。水雾迷蒙间。将夕阳的柔光幻化出一团彩虹。   两人继续沿着被人踩出的小径攀向山顶。周绍霆在前方开路。颜晓湜紧跟在后头。走了好久。才终于到达一个相对平坦的制高点。从这里俯瞰高山峡谷。谷中的错落人家缩成一个个小点。在秋日的夕晖中。显得十分静谧安详。   这一刻。所有的凡俗扰攘都尽数消散。只剩水清天远。秋意怡人。   回到住处时已是傍晚。晓湜平常不爱运动。今天猛然走了这么多路。只觉得腿酸脚软。然而。兴致还是很好的。   她一进小院。就发现别墅的门廊下多了一只竹筐。走过去一瞧。竟是满满一筐的食材。   新鲜的蔬菜还挂着水露。一小条五花腊肉色泽诱人。晓湜问主人:“你不是说沒别人。就我们俩吗。”   “沒错。你喜欢么。”周绍霆故意逗她。唇角扬起笑意。   晓湜指着篮筐。“那这是怎么回事。”   周绍霆蹲下身去。随意扒拉了两下筐里的菜肉。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嗯。真不错。”   他站起來拍了拍手。边开门边说:“山脚下有个村子。离这儿七八公里路。我上山前联系了一户老乡。让他们隔天來送些食材。不然我们吃什么。难道。你还指着我去打猎。”   “真是劳民伤财。”晓湜小声嘀咕。   周绍霆瞥了她一眼。倚着门框说:“我这可是正当消费。那老乡高兴还來不及。本來他大儿子每天也要挑着担子去镇上做买卖。來回的路程更远。还不如做我的生意來的划算。”   晓湜撇撇嘴。“那是当然。谁做生意做得过你啊。”   周绍霆捏了捏她小巧的下巴。扫视一眼地上的篮筐。吩咐道:“给我提进來。”   沒搞错吧……晓湜费力地将那沉甸甸的筐提进了厨房。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捡出來堆在操作台上。   土豆、红薯、番茄和一些应季的绿叶菜。腊肉、咸鱼、干豆腐。一大袋山枣和一包焦黄的小圆片……这是什么。   晓湜用手拎了一下。轻飘飘的。打开一看。原來是老乡用土法自制的炸土豆片。   赶紧捏出两片放进嘴里品尝。焦香干脆。满口土豆的原香。舌尖偶然碰触到盐粒。更添了美味。   周绍霆过來检阅一番。食欲甚好地问:“准备做什么给我吃。”   晓湜怔了一下。心想这人倒真是自觉。使唤她还使唤上瘾了。于是故意嗔道:“谁说要给你做饭了。”   人质也是要有尊严的好不好。怎么能任人摆布呢。   她放下手里的薯片挤出厨房。拣了本书往客厅的沙发里一坐。悠哉悠哉地看了起來。反正她下午刚吃完一大坨。这时一点也不饿。再等等也无妨。   然而。周绍霆却是真的饿了。他午饭吃得早。又出去走了那么一大圈。现在对食物充满了渴望。   他无奈地看着沙发里的某人。知道她是成心拗着自己。再这么靠下去就太委屈他的胃了。   周绍霆撸胳膊挽袖子。对着沙发里的人丢下一句:“颜晓湜。你会为你此刻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的。”之后。便如赴汤蹈火一般进了厨房。   晓湜把书放在膝盖上。偷偷瞄着厨房的方向。心里有些忐忑。为他那句“你会……后悔的”。但马上又被幕天席地的成就感覆盖。   她这也算是旗开得胜了一回。逼得亿疆总裁亲自下厨。此情此景。值得纪念。   晓湜心想。这男人应该是会做饭的吧。记得他上次煎的荷包蛋非常美貌。而且。还会煮粥唉。   但是。从厨房传出的乒乒乓乓的响动却让她心里沒了底。听得出操作者一定是手忙脚乱。各类器皿响作一团。   晓湜用书脊撑着快要掉下來的下巴。心一点点地虚了下去。   终于。她还是绷不住了。走过去打探个究竟。   只见高大的男子在局促的空间里忙乱着。为了保护他金贵的衬衣。还扎了个围裙。画风奇特。锅碗瓢盆、菜叶蛋壳。遍布操作台和水槽。   晓湜的头一下子涨成两个大。恰巧这时。总裁煮夫回过头。给了她一个得意的笑容。那意思像是在说:你想难倒我。沒门儿。   晓湜拜服。   等了许久。许久。等到她也真的饿了。晚饭总算大功告成。   全部是入门级菜品。。榨菜蛋花汤、蒸咸鱼、蕃茄炒蛋和土豆丝。好吧。也许叫“土豆条块”比较名副其实。   看上去。应该还是可以吃的。   两人对面而坐。食指大动。准备享用这來之不易的晚餐。   可他们刚吃了两口。就发现生活的残酷。   咸鱼太咸。如果说这是老乡口重。但是为毛那蛋花汤和番茄炒蛋比咸鱼还要咸。而形态各异的土豆条块又酸又辣……   周绍霆也觉得有些发挥失常。颇为遗憾地解释着:“我本來想做酸辣土豆丝的。沒想到这里的干辣椒这么辣。醋也放的多了点……”   好吧。晓湜承认。自己被他曾经的两个煎蛋给欺骗了。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他那句话的涵义:“你会为你此刻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的”。她是真的很后悔。她决策失误不肯做饭的后果就是:不仅白瞎了好东西。而且虐待了自己。。在饿得不行的时候。食欲刚被挑起。却发现无一可吃……   她的一意孤行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最终。两个人就着那盘咸鱼。胡乱吃了点米饭就了事了。   山中的夜晚格外漫长。或许是沒有手机电脑在身边的缘故。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点什么。确实。现在的他们已经不适应这种生活了。   周绍霆在楼上的书房工作。晓湜一个人在楼下晃來晃去。无所事事。   别墅里的书都是些经史子集之类填充书架用的。她也看不进去。于是就陷在沙发里巴望着电视出神。   山里信号不好。电视能收到的频道不多。画面质量也不好。只有中央台还能凑合着看。聊以打发时间。   周围的空气越來越冷。晓湜扯过一只抱枕抱在怀里。把自己蜷起來。   山风穿过屋外竹林。拂动树枝藤条。时而敲打在窗棂上。这样的声音。在白天听來或许会觉得自然宁静。而此时此刻。外面黑黢黢的。别墅里空荡荡的。乍然响起的异动。只会让人感觉十分诡异。   晓湜的鸡皮疙瘩开始一层一层地渗出來。愈发感到此地不宜久留。她趿好拖鞋想要上楼。却猛然意识到。楼上只有周绍霆和卧室。这样的组合才更加诡异……   正犹豫不决。却听见一阵下楼的脚步声。   周绍霆拿了条披肩递给她。顺势在她身边坐下來。很自然地拢了拢她的肩。“在看什么。”   晓湜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和男人中间空出半个沙发垫的距离。虽然她也觉得这些小细节很无谓。但这似乎这已经成为她面对他时的一种习惯。   第107章 不负当下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此时电视上正播放着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两人晚饭谁也沒吃饱。就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让人垂涎欲滴的食物出现在画面上。注意力都渐渐被吸引。沉浸在幻想的饕餮中。   晓湜终于撑不住。跑去厨房找东西吃。她刚才已经塞了一肚子山枣。扎心反酸。还不管饱。   她突然看到老乡好心赠送的那一袋炸土豆片。顿时如获至宝。喜滋滋地捧回來。放在茶几上。咯嘣咯嘣地吃着。   周绍霆平常从不碰这种小零食。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吃薯片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但现在。他看身边这位吃得如此享受。也不禁拈了几片放入口中。谁知这一开始。就停不下來了。   为了取食方便。两人的身子很默契地向当中渐渐靠拢。你一捏、我一捏地分享着那一袋干巴巴的薯片。饶有兴趣地盯着电视。像一对儿还沒长大的孩子。   直到那一袋土豆干见了底。晓湜抓向袋子的手突然顿住了。她回头看了看身边的男子。他平日清冷的容颜此时尽显平和。淡色的薄唇泛起红润。还带着星油亮。正往嘴里送去一片土豆。   她忽然间就恍神了。仿佛时光倒流。回到她上大学的日子。他们一起去看电影。她拿着爆米花送进他的嘴里。那时他的神情就是这样的满足。那时他的嘴唇就是这样的生动。   当初最平常不过的一瞬。如今想要再重温一二。却要跋涉过这万水千山的距离。跨越过重重关隘的阻隔。   所谓幸福。不过如此。和他相依相偎。随意抓两把小食。随性看几眼电视。时光静缓。岁月安然。不念过去。不畏将來。   晓湜默默收回自己的手放在膝盖上。低下头去。心中五味杂陈。   却紧跟着。一只大手覆在了她的手上。温暖稳定。她抬眼看向身边的人。那一抹了然的笑容。让她心安。   晚上。他们自然是分房睡。   晓湜洗漱完毕。开了床头灯钻在被子里看书。   周绍霆又到书房工作了些时候。才准备休息。他的卧室与晓湜的相对。看她房门沒有关严。便过去看了看。   柔黄的灯光从房门的缝隙中漏出來。倾泻在走廊的木质地板上。斜斜地印下一长条暖色。周绍霆就站在那一道光束下。轻轻推了下房门。只见女孩靠坐在床头。放下手中的书看向自己。眼神明显有些困倦了。但表情却透着一丝讶异和尴尬。   “早点休息。”周绍霆回手带上门。刚一转身。却听见里面咚咚咚一阵脚步声。应该是连拖鞋也沒穿。光着脚就踏在地板上。   他驻足。挑眉。听见那脚步在门口停了下來。然后里面就沒了声息。   周绍霆唇边泛起笑意。这丫头。准是在犹豫着要不要锁门。   “不用了”。他沉声说。音色醇美如山间月华。“我都有钥匙。”   在鸟鸣和风过竹林的声音中醒來。真是无比惬意。   颜晓湜一宿无梦。她似乎很久都沒有这样踏实地睡过一觉了。所以醒來后格外神清气爽。   清晨的别墅里静悄悄的。周绍霆卧室的房门大开着。屋内空无一人。床铺早已收拾整齐。   她又轻轻走到书房推门看进去。人也不在。   倒是楼下餐厅的小圆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很简单。一只空碗下面压着张字条:我去晨练。早饭热了吃。   晓湜不由翘起了嘴角。不知是因为这份贴心的早餐。还是这种平淡会心的感觉。   填饱了肚子。她感到精力充沛无比。山风从露台灌进來。整个餐厅都弥散着清晨雨露的芳香。   站在露台望了会儿远山。去晨练的人还沒有回來。晓湜忽然有些坐立不安起來。于是便换了双鞋。想到院子里转转。顺便等待未归的人。   然而刚一出门。她就想起自己沒有钥匙。赶紧回身想要将门挡住。却还是晚了一步。只听“咔哒”一声。门已经自动落锁。   这下糟了。进不去屋。她就只有干巴巴地等着主人回來了。估计还会被嘲笑……   晓湜盯着紧闭的房门盘算:反正也无事可做。不如就四周转转。正好兴致盎然无处消耗。   于是。她自得其乐地绕着别墅闲逛起來。   昨日和周绍霆出去散步。总是难以集中精神。所见景色美则美矣。但多少有些走马观花。   此时她一个人静下心來。不用跟着谁的脚步。不用迁就谁的感受。只觉得天地山林间就只有她一个人。无限自在。   心无所扰。境界澄明。于是更能发现一些细小的惊喜:一朵尚未凋零的凌霄花艳红如火。绽放到荼蘼;一只有着翠色尾羽的小鸟栖落在糖槭的枝头。好奇而害羞地打量着她;一只硕大的独角仙趴在草叶间。吸吮着清甜的露珠……   晓湜的嘴角噙着笑意。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听见不远处一阵异常的草木响动。   她一惊。倏然绷直了身子。   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传了过來。明显不是周绍霆。   距离不远。字字入耳。语气带着焦急懊丧:“你别指着我。这山路都差不多。我怎么知道怎么走。”   晓湜的心狂跳不已。这里怎么会有陌生男人出沒呢。   出于对危险的感知。她本能地蹲下身子。把自己缩在一丛灌木后。侧耳静听。   然而接着响起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都怪你。磨磨蹭蹭拍个沒玩。这下好。彻底被甩了吧。咱俩要是困在这山里。可就爽大了。”   晓湜松了口气。听这对话的意思。应该是一对迷路的游客。虽然她也很奇怪怎么会有人到此一游。但至少对她沒有威胁了。   她缓缓站直身子。探头探脑地张望过去。果然是一男一女两个背包客。同色的登山服。情侣模样。男的背着个巨大的登山包。女的手拄登山杖。正一脸焦急地相互埋怨。   山林深处。恰逢落难的同类。晓湜觉得。自己责无旁贷要提供些帮助。于是。她对着那一男一女喊了声:“嗨。”   两人俱是一惊。齐齐甩头看过來。   三人面面相觑数秒。那女人突然“啊啊”地尖叫起來。死命扑进男子怀里。连声音都变了。   男人搂着女友。脸色也明显不对了。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凭空出现的女孩。。   大山深处。杳无人迹。密林之中突然冒出一个长发飘飘的年轻女子。上身衬衫雪白。下身掩在高草藤蔓中。皮肤白皙。眼神懵懂。唇边还……还挂着一抹莫名的浅淡笑意……   要不要这么诡异。   “你。你你。你是谁。”那男人强自镇定。厉声嘶吼。   晓湜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尴尬地将披散的头发掖在耳后。拨开身前的杂草。向着他们走过去。   一双男女大惊失色。互相抱着后退了几步。   晓湜走出草窠。露出下身的牛仔裤和脚上的一双旅游鞋。十足的人模人样。那男人定睛一看。冰冻的大脑才渐渐回温。推了推怀中双目紧闭的女人。“唉唉。沒事儿嘿。干嘛呢这是。”   “你们是不是迷路了。”   女人听见这个轻柔的声音。才敢缓缓睁开眼睛。就见一个容貌清秀的姑娘。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微笑的眼睛有点弯。唇边漩着一朵梨涡。气质干净恬淡。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东西。   身边的男人显然已经恢复了理智。站直身子对那女孩点点头。“啊。对。一不留神和大部队走岔了。怎么。你也是來爬山的。”   这地方不是旅游区。但因风景秀美、地势奇特吸引了不少登山徒步的爱好者。久而久之。形成了一条颇受驴友们欢迎的户外线路。   所以。这男人推测。乍然出现的女孩肯定和他们一样。也是來此户外探险的。   谁知。那女孩摇摇头。“不是。我住在这附近。”   一双情侣又大跌眼镜。这里不见村落。杳无人烟。她看上去一个城里女孩。怎么会住在这里呢。   晓湜看出了他们的疑惑。有些别扭地解释着:“我……是來这里度假的。”   “你一个人。”那女人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   “不是。我和……”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与“同居者”的关系。踌躇了一下。只说:“和朋友一起。”   “哦。。”女人拖长了声音。似乎有所领悟。晓湜却有些不自然起來。   “我们是來登山的。一大早和领队走岔了。山里信号不好也联系不上。这附近你熟吗。”   男人劈开杂草。拖着女友的手走向她。这女孩既然能住在山里。对周围环境肯定比他们要熟络。应该能给他们提供一些帮助。   “那。你们有沒有计划好的线路什么的。”晓湜很热心地问。   男人恍然大悟。忙从背包里翻出一张揉得皱皱巴巴的纸。上面有他们临行前从网上下载的行程和攻略。   三个人扯着那张纸研究。按照行程的安排。他们今天一早拔营后沿途看景。抵达一个小瀑布后下行。中午在一个叫“茅岭村”的地方解决午饭。   第108章 大动干戈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在看到“小瀑布”后。眼睛一亮。难道就是昨天和周绍霆一起路过的那条瀑布。那条瀑布确实很“小”。而且附近的水流声都源自那一处。他们昨天经过瀑布攀到山顶。之后就是下行的路了。   完全吻合。应该不会有错。   晓湜仰起脸。很胸有成竹地说:“我知道在哪儿。我带你们过去吧。”   情侣相视而笑。满眼轻松安慰。   三人携伴而行。聊起刚才把晓湜错当“贞子”的笑话。槽点不断。十分欢乐。   路过别墅。晓湜请他们进院稍候。自己又去按了回门铃。依旧无人开门。想必是周绍霆还沒有回來。   那一双情侣看着别墅。啧啧赞叹。女人一脸羡慕地对男人说:“这地方真不赖。我都想定居在这儿了。”   “你也就想想吧”。男人不以为然。“这深山老林的。多不方便。估计上网看电视都困难。你要想吃披萨都沒有。”   女人嗔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浪漫。我小时候就想过。要能在山清水秀的地方有个房子多好。与世隔绝的。就只有我和我爱的人。一生一世。”   男人一脸宠溺的笑意。却故意调侃她:“我以前倒沒发现。你还挺早熟的。”   晓湜看他们打情骂俏。十分甜蜜。不由笑着问了句:“你们结婚了吗。”   “领证了。还沒办酒。”男人说。   “也还沒蜜月。”女人说。用眼角瞟着男人。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别看我”。男人故作漫不经心。“我看。咱俩蜜月也就这么着徒步旅行得了。你不是挺喜欢的么。”   沒想到女人居然表示赞同。“好啊。正好咱俩是登山认识的。多有纪念意义。”   男人眼中流露惊喜。喃喃道:“我还以为你怎么着也得点个五星级海景房呢。不是要浪漫么……”   “和你在一起。哪儿都好。”   眼前这一双幸福的新人。让晓湜心里充满了感慨。他们是登山的时候认识的。。她和周绍霆也差不多。那一年的楠溪江。翠竹幽幽。江水泠泠……   “要不你告诉我们怎么走吧。我们自己过去。就不麻烦你了。山路也不好走。”男人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笑了笑。对这双夫妻因为心底的祝福更生出一些亲近感。于是更加义不容辞地说:“沒关系的。不远了。我带你们过去。”   晓湜一直带他们走到了能看见瀑布的地方。按着昨天上山的路告诉了他们该怎么走。夫妻二人感激不尽。妻子还问晓湜要了手机号。说要交个朋友。   送走他们以后。晓湜立马往回赶。要是周绍霆回來发现她不在。可能会比较麻烦……   其实她方向感一直不好。來的时候之所以还算顺当。是因为深感责任重大。半点不敢马虎。此时只剩她自己。一个晃神就走岔了路。心里慌急。脚下不稳。又在下坡的时候滑了一跤。胳膊蹭破了不说。还把脚给崴了。   她右脚踝有旧伤。那是在克林环保工作的时候有次追康宁下楼时扭到的。此时像转筋一样的疼痛半天不能缓解。她也不敢多做耽搁。扶着树根站起來活动了两下。就一瘸一拐地继续向前挪动。撑了好一段路。才算又走得利索些。   她让自己保持冷静。努力分辨着沿途的参照物。兜兜转转。才终于找回正路。无疑又浪费了许多时间。   为了抄近路。她下到密林草莽间横冲直撞。披荆斩棘。顾不得腿酸脚软。顾不得踝骨和手臂的隐痛。顾不上衣服被枝条刮蹭、裤子被露水沾湿……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回去。赶在周绍霆着急之前。   晓湜回到别墅的时候已近正午了。大门依旧紧闭。门缝间夹了张纸条。抽出來一看。上面写着六个大字:若已回。原地等。   看來。周绍霆已经回來过又离开了。估计是发现她不在。出去找她了。   晓湜心里益发不安。也不敢再乱跑。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乖乖等周绍霆回來。   她抱着膝盖。歪着脑袋。看着藤蔓低垂的屋角。脑海中忽然浮想起刚才那对夫妻來此的甜蜜场景。妻子说过的只言片语又飘进她的耳畔:“山清水秀。与世隔绝。就只有我和我爱的人。一生一世……和你在一起。哪儿都好……”   这样绮丽的梦。可能很多女孩都做过。她不是也曾想过。到海角天涯。到地老天荒。到一个只有她和绍霆两个人的地方。永不分离么。   只是。她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甚至连想一想都觉得奢侈的梦。如今就在眼前。她却不能接受。只有逃避。   正午的阳光暖洋洋的。透过树叶的缝隙筛下來。落满一地斑驳的光影。晓湜等得累了。就把脸枕在膝盖上。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乍然听见篱笆院门“吱纽”一声响动。她一惊睁开眼睛。便看见那个久等的人终于回來了。   周绍霆一身黑色立领运动装。身材更显修长挺拔。然而。此刻却带着些狼狈的形状。裤脚沾满泥水。衣服湿答答地黏着臂膀。隐现出结实浑圆的线条。头发一绺一绺的。毫无发型可言。   晓湜分辨出他铁青的脸色。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不等他走到自己面前。就直挺挺地站了起來。一脸做错事的忐忑。   周绍霆面色寒凝。把她从头到脚迅速打量一番。眉宇间稍稍一松。然而紧接着却被愠怒所取代。   “去哪了。”   清凛低沉的声音。是晓湜所熟悉的。刚才她闭着眼睛胡思乱想的时候就一直萦绕在耳边。然而。此时真正裂响在她面前。却让她几乎不能承受。   她低下头。嗫嚅着说:“我本來想就在附近转转。可后來……”   “转了这么久。”周绍霆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盯着她快要垂到胸前的脸。严厉地说:“看着我。”   晓湜咬着嘴唇。手心出汗。恨不得想要逃跑。   “看着我。”男子再次重申。口吻不容置疑。显示已不再有耐心。   晓湜这次很识趣地遵命了。强迫自己看着那张清冷绝世的面孔。纹丝沒有表情。眼眸深如潭底。不可探知且泛着寒意。让人不敢逼视。   忽然。他淡色的薄唇微微勾了一下。透着轻蔑和嘲讽。“颜晓湜。你要是想走。你直接跟我说。用不着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晓湜喉咙发紧。只剩摇头。   周绍霆紧抿着唇。冷冷地盯了她几秒。忽然一把抓过她的胳膊。将她扯到门口。   晓湜从这样的力道中。感受到男子的怒意。他从來都沒这样对过自己。可见是真的生气了。而她也是真的害怕了。   周绍霆开了门。几乎是将她甩进了屋里。手上掌握着分寸。但晓湜还是踉跄了一下。   房门被砰然关起。重重的一声。砸得晓湜心肝乱颤。她想向后退。却又不敢。就只好一动不动地站着。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周绍霆却沒空理她。拿出手机连打了三个电话。内容都差不多。大概是“沒事了。麻烦了”之类。晓湜在一旁听着。知道这一定是他找不到自己着了急。动用了各方关系。说不定都报了警……   这下麻烦惹大了。她心里都煎熬死了。还不如找块豆腐一头撞上去装死得了。   周绍霆一通电话打完。再次把目光落在女孩身上。只见她哭丧个脸。在门口站着不动。活像个木头疙瘩。   他指了指面前的地板。示意她过來。   晓湜大脑僵住。几乎反应不过來。   周绍霆把声音放得很慢。说了两个字:“过。。來。。”   他的语调异常平缓。晓湜却觉得。这根本就是爆发的前兆。心里暗暗叫苦:完了完了。真的怒了。这下要死翘翘了。   她闭了闭眼。知道自己也沒得选。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站在周绍霆刚才指着的那块地板上。   她不敢抬头。只盯着男子沾满泥浆的鞋。忽然感觉他比自己高出好多。浑身肌肉不自觉地紧绷着。似乎在时刻准备着躲避开一些危险。   余光瞥见男子的手抬了起來。晓湜当机立断。以手抱头向后缩了缩身子。   然而。男子的手就悬空停在她头上。耐心等待她躲无可躲。挡无可挡了。才不紧不慢拿开她护着头的手。从她的发间拈下一片枯叶。丢在地上。   晓湜盯着那片叶子从他修长的指间缓缓飘落。回想自己的上一个动作。笨拙而夸张。真的是丢脸至极。   其实她也知道。周绍霆总不至于真的把自己怎么样。但就是很怕他生气的样子。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周绍霆用手指点了点她。“那么多书都白念了。你怎么就不想想。你要真出点什么事。别的不说。你对得起你父母吗。把你养那么大。就你一个女儿。我看你真是越大越沒脑子。”那神态和语气就像在训斥小孩子。   晓湜想为自己辩解。动了动唇。却愣是敢沒出声。   周绍霆看她一眼。“要说什么。说。”他给她申辩的机会。   第109章 欲拒还迎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于是。晓湜就把自己偶遇迷路小夫妻。并给他们引路的事说了个大概。但沒说自己回來走错路又摔跤的糗事。   周绍霆听后。相信她说的是真的。这里确实有背包客出沒。但是。这并不是他不再追究的理由。所以。他的脸色也沒有好到哪里去。“你当这什么地方。上海的大马路。随便领着人到处乱逛。我再三跟你说。很危险。很危险。你当我开玩笑的吗。你要助人为乐。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那个能力。”   晓湜心里委屈。嘀咕一句:“我不是好好回來了么……”   “还顶嘴。”   晓湜立刻闭了嘴。   真的是越在意。越紧张。周绍霆方才的焦急有多甚。现在的火气就有多大。   他早上跑步回來发现晓湜不在别墅里。院前院后喊了一圈也沒人。当时就急了。不知这女人是出去闲逛了。还是不告而别了。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他直接出去找人。但又想到。如果她只是四处走走。有可能从其他的路回來。就在门缝留了张字条。   他一个人边走边喊。沒有回应。心急如焚。联系了靳昕让动用各方关系追查营救;联系当地公安报案失踪。请求支援;甚至联系了那个送菜的老乡。让他组织山下村民立刻上山搜救。因为他们熟悉地形。相对可靠。   时间每过一秒。他的心就下沉一分。强烈的焦灼和恐惧。让他又重温了晓湜被绑架那几天的感受。   很快。他联系的各方都有了回应。告知已经采取行动。靳昕在电话里劝慰。让他先回别墅里等消息。一个人在林子里转也无济于事。而且。如果颜小姐回去了怎么办。总要有人等在那里。   周绍霆这才听进去一些。决定先回别墅看看。一路上。他眉峰紧锁。脚步沉重。无限期望自己惦念的人已经回去了。但同时。他又告诫自己不要抱有任何乐观的假想。他怕那种绝对的失望会击垮他最后的理智。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却无法克制。   这不长的一路仿佛耗尽了他的气力。当他看见别墅近在咫尺的院门。反而更加放慢了脚步。   直到他发现了那个抱着双膝坐在廊下的细小身影。才瞬间如魂魄归体一般。恢复了沉稳的气度和清明的眼神。   他心里涌起一阵失而复得的感恩。但很快。便被随之而來的恼怒所取代。为这丫头太不懂事。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到处乱跑。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想一走了之也好。想恣意游逛也罢。都很愚蠢。   然而此刻。他看着戳在自己面前的笨女人。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最后。只是压着脾气指了指她脑门。狠狠掷下一句:“你给我好好反省反省。”说完。便甩手上楼。把她一个人丢在楼下。   周绍霆回卧室换下了沾满泥污的衣裤。又用干毛巾擦了擦濡湿的头发。重新一身清爽。方才的心焦火气也散去了大半。这才又转身下楼。   站在楼梯上。他看见女孩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双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抠着不知什么东西。低着个头。真像在认真思过的样子。   周绍霆不禁有些好笑。仅剩的一点不悦也烟消云散。但还是板着个脸。延续着刚才的威仪踱到晓湜面前。   “想明白了。”   晓湜听见男子沉沉的声音从头顶飘落。仰起头看了看。见那脸上还是殊无表情。又赶紧垂下头。“嗯”了一声。   “明白什么了。”   她的双手还在继续抠着。明显是紧张的表现。想了想说:“安全第一。我不该到处乱跑。”   “嗯。知道错了。”   晓湜点头。   “错哪儿了。”   “……”晓湜心里嘀咕。这不依不饶的。还真是检验她的反思成果來了。干脆捡着他爱听的说:“我沒想那么多。让你担心了。”   周绍霆绷不住扬起了唇角。可惜眼下这丫头只顾着低头沒看见。   “既然错了。就该罚。” 他的声音听起來依然严厉。   晓湜的手顿住了。露出了一直在抠弄的小东西。周绍霆定睛一看。原來是那片他从她发间摘下又扔在地上的枯叶。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的光。明显不再严厉。却透着几分柔和。语气也带了些安慰。“先去洗洗吧。看你这一身弄的。”   然而。晓湜心中却是狠狠一惊。   她刚听说“该罚”就很忐忑。不知这男人会怎么修理自己。现在他又说让自己“先去洗洗”……天。谁能告诉她。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的关系么。   她只觉得头脑一懵。心口一慌。就从沙发上蹿了起來。上前抓住男子的衬衣袖口。可怜巴巴地叫了声“绍霆”。   周绍霆挑眉看她。眼神带着不解和询问。   女孩眼睛水汪汪的。恳切地说:“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乱跑了。”   周绍霆的目光垂落在她抓着自己的手臂上。挽起的袖管露出一节白皙的小臂。然而。衣袖盖着的地方却有些发红。   周绍霆眉头一皱。反手握起她的手腕。掀开袖子看了看。只见她手臂下面直到手肘都是刮蹭出的挫伤。虽不太严重。但有的地方还是破了皮。渗出道道血丝。   “你这也是刚出去弄的。”男子的目光又不善起來。语气也不好听了。   晓湜忙脱出自己的手臂。边把袖子放下來掩住那些恼人的红肿。边说:“沒事儿的。不疼。就不小心滑了一跤……”   周绍霆盯着她看了两秒。嫌她碍事一般把她拨到一旁。自己从沙发的空当侧身过去。探手从置物架上取下一只小药箱。   多亏他事先想得周到。考虑到住在山里状况多发。还是要备些常用的药品以防万一。沒想到。还真有人这么配合他。身体力行地不辜负他一番心意。   周绍霆把药箱放在茶几上。示意晓湜坐下來。嘴里唠叨着:“你说说你。都大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就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呢。真不让人省心。”   说着。他自己也坐下來。拿出碘棉帮她擦拭伤口。   晓湜觉得很别扭。伸手想把那根棉棒接过來。“我自己來吧”。   周绍霆不耐地将手一扬。“别动。”   晓湜够了个空。接着就感到握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于是只得老老实实接受治疗。   “今天就别沾水了。”周绍霆帮她处理完伤口。摸了摸她的衣袖。催促道:“去把衣服换了。都潮了。”   晓湜仍是不安。试探着问:“那。你是不是就原谅我了。”   “你不说。我倒忘了。”周绍霆摸了摸下巴。“让我想想怎么罚你。你才长记性。”   颜晓湜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   周绍霆欣赏着她的表情。就像吃了个烂柿子苦涩难言。不由挑起眼角笑了笑。“看我心情。看你表现。”   晓湜只觉得他这个笑容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之后。别墅里就不断响起这样的指派命令:   “颜晓湜。给我倒水。”   “颜晓湜。泡茶。”   “颜晓湜。去把我换下的衣服洗了。顺便把晾干的收进來。”   ……   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晓湜感觉自己就像个使唤丫头。被衣來伸手、饭來张口的大少爷呼來喝去。但是。为了他能有个好“心情”。她必须好好“表现”。这样才有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端坐书房的某少爷早已心情大好。惬意无比。他变着法的指使她干这干那。其实根本就是在逗着她玩儿。   而她呢。居然也有点喜欢这项游戏。。太令人发指了。她给自己的解释是:反正呆着也无聊。还不如配合他做点事情。权当锻炼身体了。   于是。她一边楼上楼下四处奔走。各屋流窜。忙得不亦乐乎。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颜晓湜。”   “哎”。晓湜放下晒好的被子。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书房。   周绍霆食指轻勾。示意她过來。晓湜莫名所以地走到写字台边。周绍霆长身站起。把椅子让给她。顺手将电脑屏幕扶到正对着她的角度。   “看看这个。从客户的角度。给出建议。”   晓湜盯着屏幕上开启的一份文件快照。“这是什么。”   “我们投的一个公司新上线的项目。是一种理财产品的设计方案。集投资收益和人身保险为一体。”   晓湜看着那满屏密密麻麻的字、乱入眼帘的图表、随处可见的专业术语……真是头大。还记得她初到亿疆时。钟恺大人就是用这种玩意对她狂轰滥炸。搞得她天天加班加点。不思饮食。美其名曰“集训培养”。其实就是“变相体罚”。   以至于。她对这种长篇累牍的专业材料几乎产生了心里阴影。每每看到都头晕脑胀。胸腔翻腾。心里充满挫败和抵触。   晓湜不明白周绍霆为什么要给自己看这个。该不会也是“惩罚”的一种手段吧。亏他想得出。她光看着就要吐了。还哪里能提什么鬼建议。   第110章 毛骨悚然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仰起脸。不惜流露出连自己都觉得肉麻的撒娇情态。推脱道:“这个。我一点也不懂啊。”   “就是要你不懂。”周绍霆伏下身子。很自然地把她圈在怀里。操作着鼠标。“前面你大概了解一下就可以。主要看这里。购买人和受益人的部分。单纯从他们的角度提出意见。就是说。这个产品怎么样你会更喜欢。明白了吗。”   晓湜僵着身子。感觉这样的姿势非常暧昧。颈后传來的热度和飘落的呼吸。让她思考无能。只匆忙地点了点头。   “把你能想到的。尽量详细地写下來。存个word文档。放我桌面上。”周绍霆交代完毕。便直起身子要出去。   晓湜这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他:“那你呢。”   周绍霆回眸一笑。露出几颗白牙。看上去有点邪恶。“我去休息一下。”   晓湜无语。纵然不喜欢、不情愿。也只得逼着自己认真去看。她就是这样。要么不做。要做就得有点样子。   所以。她真的把那文件通读了一遍。绞尽脑汁罗列出几条建议。都是很浅显的。估计某人一定会笑话。   罢了罢了。她也就这个水平了。   周绍霆像算准了时间一样。适时地回到书房。经过一番放松休息。神色果然更加惬意适然。   他走到晓湜身后看着电脑:“好了吗。”   “嗯。”   “让位。”他拍了拍晓湜的肩。待她起身后就自己坐了下去。抬眼看着已经沒有利用价值的“模拟客户”微微一笑。“去给我洗点枣子。”   晓湜一出去。他便收敛起玩笑的神色。目光专注地垂落在她留下的几行建议上:   1.简化理赔程序;   2.固定理赔期限;   3.实现互联网支付;   4.提供必要法律援助。   周绍霆笑笑。虽然这些他早就想到过。但还是感到非常满意。他打开电子邮件。将晓湜创建的文档原封不动地贴为附件。又在邮件正文敲下一行文字。然后点击了“发送”。   晓湜在厨房洗山枣。水流“哗哗”地冲在手上。清凉柔滑。十分舒服。山里的水质就是不一样。不仅喝起來甘甜。摸上去也爽冽。不像大城市的水。经过几道工业程序的处理。带着一股漂白粉味。   她刚到上海的时候。最受不了的就是上海的自來水。不泡点东西根本喝不下去。她喝惯了家乡软糯清甜的水。在上海适应了两三年。才对那种人工的味道产生了免疫。不那么敏感了。   这山里的水倒是像极了她家乡的水。澄澈自然。让人打从心底喜欢。   正出神。身子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了。晓湜拿着洗菜篮的手一抖。红枣滚了一水池。   周绍霆环抱着她。下巴垫在她的肩窝。有些懒洋洋地说:“唔。我想好该怎么罚你了。”   温热的气息喷在晓湜耳后。这是她最敏感的部位。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她心惊肉跳不已。挣出一只手去关了水龙头。然而马上又被周绍霆的手捉回來。合扣在她小腹上。   只听男子慢悠悠地说:“罚你从今天开始。给我做饭。”   山间的日子清静。恬淡。   周绍霆每天都会规律地锻炼。并抽出一小段时间工作。剩下的大把时间就用來和晓湜一起挥霍。   两人一起漫步山间。挖笋摸鱼。挤在沙发里看信号不佳的电视。开一些很幼稚的玩笑。并乐此不疲……   这对于周绍霆來说。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他已经习惯了争分夺秒和时间赛跑的生活。四年來。他从未这样放松、甚至可以说是放纵过自己。沒有周末。沒有休假。除却每天例行的锻炼。几乎所有的休闲活动也都与工作相关。   然而。在颜晓湜看來。工一天作。看一天书和发一天呆的意义是一样、一样、一样的啊。   日出日落。时光悠然。她有时候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山里的时间比城里走得要慢些。然而。每晚躺在床上。回想起白天零散而又充实的细节。却又不免感慨天光太短。   这天晚上。晓湜临睡前就听到窗外闷雷滚滚。睡到半夜。竟被一声响雷惊醒。   睁开眼睛。屋外正风雨大作。她摸到台灯开关拧下去。竟然沒有反应。屋内还是一团漆黑。难不成。电线也被雷雨劈断了。   她心里有点着慌。这时。一道闪电裂开无边黑寂。把屋内映得惨白一瞬。窗外竹枝的影子投在窗棂上。随风雨飘摇。如同鬼魅枯瘦的手在向她挥舞召唤。   紧接着。又是一阵惊雷。   晓湜打了个寒噤。窗子沒有关严。山风顺着窗缝挤入。发出凄厉妖异的声响。如同鬼哭狼嚎。   她给自己壮了壮胆子。下地去关窗。心里碎碎念叨着:我一个马克思主义无神论者。怎么能胡思乱想有那种东西呢。   然而。她刚走到窗前。便觉得有一阵阴风灌入。浑身汗毛竖起。就看见一个头颅样大的东西从房顶垂挂下來。又呼啦啦地滚到窗台边。   晓湜惊声尖叫起來。跳着脚向后退去。直到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怎么了。”周绍霆被刺耳的尖叫吵醒。连忙了冲过來。   “窗。窗外有个东西。”晓湜吓得连声音都变了。   周绍霆倒松了口气。刚才听见她比鬼叫还惨烈的声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原來。是个胆小鬼。   他抚了抚女孩的肩。让她不要害怕。自己则走向窗边要去看个究竟。   晓湜在他身后咬着手指。忽然有种想如厕的感觉……真是活生生要被吓尿了。   周绍霆贴近窗户。在黑暗中极力分辨。最后还是借着一道闪电才看清。窗角确实有个大黑团。毛毛的。还在动。   “给我个东西。长的。”周绍霆向后伸出手。   等了半天。不见动静。他回身点亮手机照了一下。看见女孩那呆若木鸡的沒用样子。想來也是指望不上。于是。自己打开衣橱。取下一只衣架握在手里。又向着窗边走去。   晓湜疑神疑鬼地回头看了看。总觉得那黑黢黢的空间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向她逼近。   她后背直发凉。像正在被什么东西追着一样。躲闪着跳到周绍霆身侧。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不肯撒手。   周绍霆只觉得手臂一沉。女孩几乎把身体的重量都吊了上去。他只得拖着这只“树獭”奋力前行。   好容易挪到窗边。周绍霆推开窗子。风雨瞬间扑进來。他侧身将晓湜避在身后。自己则把手臂伸出窗外。用衣架去够那团黑球。   差一点。还差一点点……   “呼啦”一下。那东西突然从他们眼前飞掠而过。几乎蹭着了周绍霆的手。   他还沒來得及反应。身后又是一声惊呼。紧接着胳膊上狠狠一疼。   周绍霆本來正高度集中着注意力。被晓湜这么一咋呼。又叫又捏的。倒给惊了一下。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两个人挤撞在一起。   待他反应过來。刚才那飞过去的。不过是一只想在屋檐下避雨的山鸟。不禁好笑。轻轻拍了下女孩的脑门。“一惊一乍的。想干嘛。”   晓湜现在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几乎缩在了男子怀里。大脑一片空白。   周绍霆推上窗子。揉了揉晓湜的头发。安抚着:“沒事了。沒事了。去睡吧。”   然而。晓湜却依然紧紧吊着他的手臂。沒有要放开的意思。   黑暗中。周绍霆低笑出声。用一种不怀好意的腔调慢条斯理地说:“要不然。我來陪你睡。”   晓湜身子一僵。抓着他胳膊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松开。摸黑蹭到床边躺了下去。   她将被子拉到鼻子上。只露出一双眼睛骨碌碌地看着床边的黑影。其实也看不清什么。多半是依靠“听声辨位”。   “你确定不需要我陪你。”   男子温沉的声音从黑暗中洒落。让她忽然间充满了依赖。但还是努力从喉咙间挤出一个“嗯”。   “那你好好休息。”   床头的脚步向门口走去。   “周绍霆。”晓湜拉下被子叫住他。   脚步停下。“什么事。”   “好像……沒电了。”   “我知道。明天找人來修。睡吧。”   “哎哎。”   “又怎么了。”   “……现在。几点了。”   手机的微光在门口一闪。“一点三刻。”   那脚步又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最后问了句:“还有事么。”   “嗯……沒有了……”   “那晚安。”   脚步走远。消失在走廊对面。颜晓湜却毫无睡意。她以前一直骄傲地认为。自己的胆子在女同胞里还算蛮大的。。不怕虫。不怕黑。看恐怖片不会大呼小叫。最多把眼睛闭起來。但今天她的表现。着实令自己大失所望。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她。   毕竟。夜宿山林。四野无人。黑灯瞎火。风雨交加。这样的情境已经超出了日常的体验。她不仅是平生第一次经历。以前连想也未想过。   呼啸的雷雨充斥着听觉。而无边的黑暗又封闭了视觉。感官备受压抑。而奇思怪想却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无限生发。   第111章 顺其自然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大睁着眼睛。感觉四面八方正有幢幢暗影朝自己扑压过來。面目狰狞。阴鸷可怖。以前看过的恐怖片里的画面。此时也都一帧帧地回放出來。越暗示自己不要去想。就有越多的诡异画面涌进脑海。   她深切领会了“毛骨悚然”一词的含义。那正是她现在的感觉:骨头上像有密密麻麻的小虫爬过。每个毛孔都大张着。仿佛一只只惊恐的眼睛。   可是。她却一点办法也沒有。只能在心悸和煎熬中巴望着天亮。   但问題是。她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么。   呸呸呸。怎么越想越沒谱了……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晓湜猛然坐了起來。心里一紧又是一松。   “往里去点。我睡外面。”熟悉的声音如珠玉。让晓湜简直感动。然而。身子却僵着沒有挪动。   周绍霆只好自己动手把她的枕头往床里推了推。又将手中抱着的枕被铺在床外侧。然后就势躺了下去。一点也不见外。   晓湜仍旧直挺挺地坐着。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睡不着。”   “你烙饼的动静太大了。”周绍霆说完就闭起眼睛。似是准备要睡了。可等了一会儿。身边坐着的人还沒有躺下。他又用手指戳了戳女孩的腰。软软的。似乎还躲闪了一下。   “大半夜的。发什么癔症。快睡。”   晓湜这才躺下了。钻在被子里。和身边的男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可她还沒掖好被角。就被一只大手拦腰搂住。不由分说地拖进了一个更温暖的被窝。   后背贴着男子的胸膛。温热宽厚。晓湜想要挣脱。可那怀抱却太结实。   “别动。睡觉。”身后的男人并沒有更多的举动。只是很舒服地环抱着她。和抱着个抱枕沒什么两样。   晓湜停止了挣扎。心却跳得厉害。这下。更要失眠了。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她以为周绍霆已经睡着了。可忽然。她感到男子修长的手指轻抚过自己的脖颈和脸颊。又环过自己的肩。搂得更紧了一点。   接着。两片温热的嘴唇凑了过來。轻轻吮住她的耳垂。辗转了一圈又松开。   一声轻浅的叹息拂过她的颈间。落在耳后。“颜颜。你到底还要逃到什么时候。”   晓湜身子一僵。不知该何言以对。却听见身后的男子继续低语:“无所谓了。这样。就很好。”   平和释然的语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应该是以为怀中的女孩已经睡着了。   于是。晓湜就将计就计。紧绷着身体。不动分毫。以为继续装睡会比较容易面对。   可是。她应付得了别人。却糊弄不了自己。她真真切切地听清了身后的男人所说的每一个字。感受到了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   他问:“你到底还要逃到什么时候。”   是啊。她也想这样问一问自己。或许。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逃不开的。迟早会沦陷在这个男人手上。只不是个时间问題。   他说:“这样。就很好。”   于她又何尝不是。只要能和所爱的人在一起就足够了。不管是以什么样的身份。都不重要。   可她心底虽然这么想。但在现实中。却怎么也做不到像周绍霆一样洒脱。她要顾虑的太多:父母的颜面和期望。世俗的评判和态度。自己的坚守和底线。身边的眼光和议论……   的确如此。这个社会对男人和女人在这方面的的要求并不等同。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找个情人。再正常不过。甚至只要愿意。还可以找几个。女人越多。越说明此男越有魅力。而若是一个好好的女子。做了有妇之夫的情人。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简直就是毁人家庭。道德败坏。不知廉耻……   晓湜深切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她一直在逃避。一方面。是一颗敝帚自珍的、百折不回地爱着的心;另一方面。是一个活在别人眼中的、行走于俗世的身。这一对矛盾的身心。长久以來撕扯着她的灵魂。拷问着她的德行。让她纠结、拧巴、无所适从。几乎快要分裂。   现在。她是真的太疲惫了。无力抵抗了。既不想要那颗固执的心。也不想要这个愚蠢的身了。   那么。就这样吧。就这样什么也不想。顺其自然吧。   晓湜把身体放松下來。不自觉地向身后的温暖靠过去。   熟悉的气息和体温瞬间将她包裹。她感受着男子沉稳的心跳、匀停的呼吸。心里被无限的安全感填满。这种感觉让她贪恋至深。不知不觉。困意袭來。竟真的在绍霆的怀中昏沉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周绍霆可以说是被憋醒的。睁开眼睛才发现。女孩的手臂就压在他心口。怪不得睡梦里就总觉得闷。   他轻轻把晓湜的手从自己身上摘下來。塞回被子里。刚要坐起來。却发现被压住的不仅是自己的胸口。还有自己的腿。几乎被女孩的下半身压得动弹不得。   周绍霆好笑。她昨晚就是这么爬在自己身上睡的么。   他很缓慢地把腿从晓湜的身下挪出來。刚松了口气。女孩还是被惊醒了。她睁开眼睛看了看。目光有一瞬是懵懂茫然的。像个小孩子。但马上就恢复清醒。极为尴尬地看着昨晚与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   周绍霆不紧不慢地坐起身。很好心情地问:“早啊。今天想去哪里。”   晓湜别扭着。讷讷地说:“你。能不能先出去。我换衣服。”   周绍霆微微一笑。优雅地起身离去。   晓湜搔了搔自己乱蓬蓬的头发。蹦到床下。从衣橱里翻出一件带领扣的薄衬衫和一条牛仔裤。   她先穿好了衬衫。正要套上裤子。房门却突然被推开。   女孩低呼一声。慌忙把裤子挡在身前。想要遮住光裸的腿。却基本沒什么用。   周绍霆反倒被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吸引。目光刚好落在那两条若隐若现的美腿上。唇角扬起一个邪魅的弧度。不过也沒说什么。径直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捞出自己落下的手机。   整个过程。晓湜就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像是在警惕着入室打劫的匪徒。   周绍霆显然并无意劫色。拿了手机就走。可到了门口。却又突然回过身來。把女孩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作为对她“注目礼”的回敬。然后带着些调侃说:“看什么看。快穿衣服。陪我去跑步。”   秋日山间的风是沁凉的。刚下过雨。更带了潮湿的水汽。洇在肌肤上。一点点渗入。让人的心都被涤洗得干净通透。空气中富含氧气的味道。使鼻腔到心肺都无比的满足。耳边只有鸟鸣和风声。再纷乱的思绪也会跟着沉静下來。   路面不平的坑洼里盛着一小眼一小眼的雨水。倒映着天光。像是片片水晶散落地上。同时碾落在地的。还有零星的落叶。残破的红。萧瑟的黄。然而。也都是温暖的颜色。正如他们此时的心情。有一些落寞。然而。也有一些幸福。   别墅周遭的美景。他们几乎踏遍了。知道哪里有长满竹笋的山坡。哪里可以摘到酸甜的山枣。哪里有灿黄如梦的糖槭林。哪里有清澈见底的小溪……   晓湜最喜欢去的就是那条小溪。溪中的小鱼机灵而害羞。她闲來无事便挑拣水底漂亮的石子。然后和周绍霆玩猜个数的幼稚游戏。赢的那个就可以在对方的石子中挑一个最好看的据为己有。   有一次。晓湜拣到了一块泛着紫色的小石头。光滑圆润。上面还有暗红和青白相间的条纹。欣喜的不得了。却总是被周绍霆赢去。后來。她真的心疼了。不乐意地说:“你故意的。知道我喜欢这个就总挑这个。那我不让这石头参加了。你挑别的。”   周绍霆看着她认真的神气。实在好笑。“真的假的。一块石头你也当真。反正最后还是扔回水里。给谁不一样。”   晓湜也觉得自己很可笑。但还是坚持着说:“不行。这个石头我要留着了。我要把它带回去。”   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山里宁静的生活。阻绝了现代科技的诱惑。屏蔽了凡俗琐事的纷扰。人的心性都变得单纯起來。容易满足。会因为简单的事而牵动心绪。仿佛又回到孩童时代。   两人今天又去了那条小溪。周绍霆挽着裤脚站在溪水中。说要抓鱼改善伙食。他每次都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只是。他们自从來了山里。除了老乡的咸鱼。还沒有吃到过像样的鱼。   上次。渔夫好不容易捏到两条像泥鳅一样的小鱼。坚持不肯放过。一定要带回去吃掉。只可惜煮汤当佐料都嫌太少。   晓湜就坐在溪水边。一会儿和周绍霆打趣斗嘴。一会儿安静地眺望远山。   水流清澈。欢快地从脚边淌过。她也很想脱掉鞋袜把脚放进溪水中。感受那自然的清凉。可是周绍霆却不允。说是已经入秋了。女孩子光脚容易着凉。更不许沾凉水。于是。她也只好作罢。   第112章 心照不宣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发现。就这样闲闲而坐。只要身无所求。心无所扰。便也不会觉得无聊。真的很奇怪。她刚进山的时候。沒有手机和电脑总觉得无所事事。好不习惯。但现在。就这样安然地坐于溪边。举目四望。物我两忘。足可以消耗掉一整个下午。   然而。山里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他们出來的时候还是天空如洗。阳光清透。转瞬间就已是乌云密布。显然又有一场山雨将至。   两人七七八八收拾了一下。急急往回赶。可雨点却并不迁就他们的匆忙。越落越密。绍霆护着晓湜在雨中跑起來。气喘吁吁回到别墅的时候。却还是湿了衣裤。   两人一起挤进门。眼中都是对方狼狈的形象。不由相互看着笑起來。   周绍霆的一绺湿了的刘海都要垂进眼睛里。晓湜抬起手帮他拂开。   女孩的指尖柔软。微凉。弯起的眼睛里满是晶莹的笑影。如清晨未落的新月倒映在溪水中。   此时屋内的光线有些暗。带了些久远的、怀旧的味道。勾勒出女孩柔和的轮廓。将她衬得如前尘旧事里最让人挂念的至爱红颜。   她的脸上还挂着些水珠。肌肤更显通透。嘴唇也是湿润的。映着倾泻而入的天光。泛起泠泠光泽。几缕长发划过腮边黏在唇角。为她添了一抹难得一见的妩媚情态。   周绍霆有一瞬的失神。伸出修长的手指。勾去她唇边那缕碎发。眼神深邃而专注。   晓湜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心中一震。觉出男子的异样。心里隐隐升出一种不安的预感。不由收敛了唇边的笑意。有些无措起來。   周绍霆的手指顺着那缕发丝滑过她的脸。停留在她的耳后。扶住她的后颈。更加认真地看着她。   那一双眼眸里褪去了方才天真的笑影。变得驯顺无辜。而又有些躲闪。像极了害羞的小鹿。湿润的嘴唇微微张开着。像是要说什么。又像是一个温婉的等待。   周绍霆扣着她后颈的手微微用力。另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腰。果断地朝着那一对微张的嘴唇吻了下去。   晓湜刚淋了雨。嘴唇冰凉。然而。男子的唇却是滚热的。那样熟悉又陌生的热度从唇瓣相触的一点蔓延至她的两颊、耳后、脖颈、前额。继而包裹住整个大脑。让她的意识开始模糊。   她觉得浑身无力。双唇无力地张开着。任凭男子温热的气息霸道地涌入。那股气息不断地侵入。加深。仿佛顺着喉咙、食道直扑向她的心口。   而她的心就在那一瞬。在这个秋夕阴冷的雨季。温软如一池春水。柔柔地荡漾开去。一波一波。绵延至四肢百骸。在神经末梢激起了一阵兴奋的战栗。   她感到就快要窒息昏迷。但大脑却被麻痹着。仿佛是在梦境中。不断沉沦。却动不了。也醒不过來。   突然间。那股气息抽离了。晓湜只觉得身子站立不稳。直要向下跌坠下去。她一紧张。双手本能向前抓去。却只抓住了周绍霆的衬衣前襟。她猛吸了两口气。定睛才看清。自己的双手正攥在男子挺括的领襟处。却也依然不肯撒手。似乎只有这样。她才不至于跌坐下去。   “你不是问我。还想要你怎么样吗。”周绍霆抱着她的双肩。气息平稳。语调深沉。“我周绍霆自问不贪心。不问前生。不求來世。只要你这一辈子。”   晓湜的心像被砸了一下。一波震颤跟着一阵疼痛。她缓缓抬起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此刻离自己是这样的近。近到让人感到有些害怕。他的目光是这样幽深。一如她掉进去就不愿醒來的梦。   周绍霆的双手顺着她的肩膀、颈项缓缓向上。指腹温柔滑过。直至捧起她的脸颊。而晓湜却脸一红。又把头垂了下去。   周绍霆也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从喉间逸出一个低沉的:“嗯。”   在那样的情形下。他们彼此间都明白这个征询的涵义。晓湜不说也不动。僵持了片刻。把头垂得更低。一点一点抵在了男子的胸膛上。像是一个无声的默许。   周绍霆薄唇轻勾。漾出一抹幸福笑容。接着毫不犹豫地将晓湜打横抱起。大步向楼上走去。   女孩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头发绒绒的蹭着他的下巴。长长的睫毛低垂着。说不出的温顺乖巧。   周绍霆将她抱到楼上。径直进了自己的卧室。   这间卧房的风格和晓湜的那间完全不同。延续了整幢别墅的质朴复古。原木家具。陈设简单。浅蓝灰色的床单。给人高贵严谨的质感。   周绍霆将晓湜放在床上。她还是很羞怯。蹭到床头弓起膝盖靠坐着。手也不知该放在哪里。   男子的唇边一直挂着温和的笑意。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他在女孩对面坐下來。撑着身子缓缓凑近。捏着她小巧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又深情而娴熟地吻了下去。   然而。这次。他并不满足于深长的一吻。他的手开始有所举动。准确地探到女孩的领口。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动。一颗圆润如珠贝的纽扣便应势而解。   柔软的肌肤在潮湿的薄衫下散发着温热。微微起伏。周绍霆的手顺着她的领口滑进去。撑开了更多的纽扣……   辗转忘情间。女孩却突然沒有任何征兆地、硬生生地错开了他的唇。并用双手按住了他不安分的手。自己则别过脸去。对着窗外的天光。微微眯起了眼睛。   周绍霆不由蹙了蹙眉。但仍耐下性子想要继续。   女孩却突然耸了耸鼻子。接着。痛快淋漓地连打了两个大喷嚏。   周绍霆愣了一下。继而偏过头低笑出声。   晓湜无比尴尬。满面通红。   周绍霆抽出了自己的手。揉了揉她的额发。无奈又宠溺地说:“先去洗个热水澡吧。天凉。淋了雨容易感冒。”   晓湜如临大赦。揉着鼻子从床上蹭下來。想往自己的房间去。周绍霆却先她一步跨到门口。将手搭在门把上。闲闲地说:“就在我这里洗吧。”   晓湜泡在浴缸里。听着身后淋浴房里的响动。浑身别扭。不断地用沐浴露制造出泡沫覆在水面上。   周绍霆在玻璃浴室里。隔着蒸汽水雾。看见女孩露在浴缸外面的双肩。线条柔润美好。但明显紧张地缩着。不由又微微地笑了。   这丫头真是保守得可以……   他很快洗好。下身松松地穿着黑色家居长裤。**的上身搭着条浴巾。头发还在滴水。水珠滚落在结实的胸膛。顺着腹部精实的线条缓缓下滑。隐沒在墨黑色的裤腰间。   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看着把自己埋在一堆泡沫里。自以为万事大吉。其实仍处处春光的女孩。兴致甚好地挑了挑眉。“不要泡太久。对心脏不好。”   平心而论。他说这话的时候真的沒有半点私心。完全是在为某人着想。可是某人却好像不大受用。神情尴尬地又往水下沉了沉。   周绍霆出去后。浴室里就剩下晓湜一个人。   她看着自己泡在浴缸里的身子。怎么感觉像是古代妃嫔承宠之前的净身仪式。   大脑一团混乱。她索性闭起眼睛。把头仰靠在浴缸上。梳理着纷杂的思绪。   跨出这一步。她就不再是自己的颜晓湜。也不再是绍霆的“前女友”。而是坐实了亿疆总裁的情妇这个身份了。这是个注定要被千人唾骂、万人鄙视的身份。   她不能再挺直脊梁与绍霆的母亲对峙。。“您说的这些和我沒有关系。我可以走了吗。”   她不能再言辞凿凿地和米娜谈论过往。。“我去他公司就是短期帮忙而已。我从來沒有过非分之想……”   成为周绍霆的女人。她却并不能引以为傲。还必须隐忍苟且。永远失去了可以自持和骄傲的资本。   周绍霆披着睡袍靠在床头看书。看來看去还是那么两页。而浴室里却依然沒有半点动静。   他都要怀疑那女人是不是泡晕在浴缸里了。   “颜晓湜。”   或许是他的声音大了点。里面立马传出一声“哎。”   沒有半点犹豫。带着些惊惶。   然而。接下來传出的话音就不那么干脆了。磨磨唧唧的。“你能不能。帮我到我房间里拿套睡衣啊。我……这里沒有衣服。”   “你用不着。”   这便是周绍霆给她的答复。   里面又沒了声音。   真是麻烦。周绍霆到底还是撂下了书。到自己的衣橱里找了件男士睡袍。给她送了进去。   晓湜直等到周绍霆出了浴室才敢爬出來。以最快的速度披上睡袍。暗红色的缎面质料。穿在她身上直沒到脚踝。照镜子看了看。感觉像穿斗篷的女巫。   晓湜磨磨蹭蹭地吹干了头发。看着镜中的自己。长长地吐了口气。   该來的总归会來。逃也逃不掉的。从今天开始。她的名字就要与“周绍霆”关联在一起了。不管是公开的还是私下的。不管被外界加以什么样的描述和头衔。不管被世人投以什么样的眼光和评价。   她颜晓湜都是周绍霆的女人。   第113章 一步之遥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与其继续纠结分裂。不如选择心甘情愿。但是。她就是感觉怪怪的。还有……谁能辅导一下她。在这种情况下。那睡袍上的腰带该怎么系比较好啊。   系得太紧未免显得生涩幼稚。太松又觉得轻佻矫情。呃……   于是。颜晓湜就和那条腰带较上劲了。不厌其烦地系了一遍又一遍。汗都出來了。终于系成了一个死扣。然后。就解不开了。   正在着急。外面传來一声轻嗽。她的手一抖。终于心烦意乱地放弃了。   周绍霆斜倚在床头。一身黑色睡袍加身。和她一样的款式。却显得说不出的高贵深沉。胸前露出一条V形的坚实肌肉。于闲适随意中透着气度凛然。   晓湜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在床边。屁股还沒沾上床垫。就被周绍霆一把扯进怀里。顺势翻身压在了身下。   他的手滑向她的腰间去扯睡袍的带子。摸索了几下。似乎发现了是个死扣。   晓湜狂汗。却见上方的男子薄唇轻扬。露出一个有些邪恶的笑容。然后一不做二不休。将她身上的睡袍像剥玉米一般直接从上面剥了下來。露出雪白的肩颈和更多的肌肤。   上身一冷。晓湜顿觉十分窘迫。连呼吸都不敢。   周绍霆将那睡袍褪到她的腰间。和那条作孽的腰带一起绊住了她的双手。   一种羞耻感瞬间攫取了晓湜的意识。上面的男人还好好地穿着衣裤。而她却已是衣不蔽体。双手被固定在身体两侧。一动也动不了。   紧张、害羞和莫名的受虐感让她的身体起了一阵轻微的战栗。而男子的吻却绵密地落了下來。紧接着是他灵活温热的手。在她**的肌肤上游走。耐心探索着她的每一个敏感地带。   她感到难以忍受却又欲罢不能。身体如淬冰火。虽极力隐忍。但还是有微弱的**从喉间断续地逸出。   欲生欲死间。男子滚烫的身体却忽然盖了下來。带给她绝对的温暖。那种厚重的压力。也让她感到安全。   这样的感觉是多么的似曾相识。同样深爱的人。同样熟悉的身体。同样无悔的抉择。同样怆然的心境……   时空仿佛被记忆击穿。晓湜瞬间就从记忆的罅隙中落回了四年前那个不可磨灭的雨夜。   四年了。原來什么都沒有改变。时光有如被折叠。看上去依旧平整。却挤压了多少分分秒秒因他而生的情感。那样的真实。那样的强烈。沉重婉转。不可言说。   为什么。他们执爱如此。却不被允许光明正大的相爱。不被祝福天长地久的相守。   晓湜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无可奈何的宿命感。缓缓闭上眼睛。深埋了太多情意的眼底再也容不得一滴泪的汹涌。   一点晶莹顺着她的眼角溢出。缓缓滑落。周绍霆看见的无比清晰。   他立刻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定睛看着身下的女孩。只见她紧闭着双眼。睫毛上还有些湿润。微微颤动着。却不肯张开。两瓣嘴唇抿得发白。身体甚至还在瑟瑟发抖……   而那滴泪就像是碾过他心头的冰凌。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热望。划破了他的心肺。胸腔里只剩下一片又凉又疼。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在强迫她吗。   周绍霆被深深的罪恶感笼罩。曾经已经伤害过她一次。为什么还要再來第二次。明明那么心疼她。怎么会这样逼她。做她不情愿的事。   晓湜只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一轻。身边的床铺却微微一陷。接着一切都恢复平静。   她的身上不再有温暖。只有阴冷的空气将她重新包围。   她不安地睁开双眼。看见男子已然坐在床边。背影沉默如山。若有所思。   “绍霆。”她轻轻叫他。声音还有些颤抖。   而那背影却既不回头。亦无回应。   晓湜觉得很尴尬。她的上身还裸着。于是撑着坐起來。用睡袍将身体掩好。伸手去拉男子的袖角。却抓了个空。   周绍霆长身站起。素黑的背影颀长挺拔。但晓湜看着。却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她讪讪地将手缩了回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男子先开了口:“你休息吧。我还有些工作。”说完便举步走出卧室。始终沒有再回头看她。   晓湜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口。胸腔里的空气仿佛也被一点点抽走。伴着心口的绞痛。几乎不能呼吸。   她隐约意识到绍霆为什么离开。一定是因为她的笨拙、怯懦和抗拒。还有那该死的、莫名其妙的眼泪。   绍霆一定不高兴了。就算沒有不高兴。一个男人面对这样的情况。心里肯定也不会舒服。   她讨厌自己。怎么就那么矫情。好好的。为什么要哭呢。感情太丰富了吗。   她抬手一把抹去眼角的潮湿。像是在生气这滴眼泪來的不合时宜。然而。却又有更多的泪不断的涌了出來。   她将脸埋在双膝间。终至不可抑制地抽泣。嘴唇紧紧抵着膝盖。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似乎和周绍霆在一起。她总是格外脆弱。难以坚强。   晓湜用了好半天。才勉强稳住了失控的情绪。仔细用手抹净脸上的泪痕。拿过男子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身上。走出了这间令她充满挫败和失落的卧房。   她到书房看了看。周绍霆并沒有在里面。下了楼才看见。原來他一个人在露台抽烟。   周绍霆背对着她。身上还是那件黑色的睡袍。被猎猎山风吹得鼓动飞扬。   秋夕。黄昏。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将漫山苍翠洇上了一层灰蒙的水雾。他就只身站在这凄清的雨幕中、萧瑟的天地间。浑身散发出沉重难言的孤独。   晓湜的喉咙又有些发堵。很想冲过去抱住他。却怎么也挪不开脚步。最后。只得默默地转到厨房。出神地煮了一锅红糖姜水。   冒着热气的红糖水。看上去是那样温暖甜蜜。却不知能不能暖得了露台上那颗清冷的心。能不能化得开熬糖水的人心头的苦……   晓湜端着一大腕糖水走到周绍霆身后。男子转过身來。一双眼眸早已是平静无波。半点不见方才炽烈或是失望的残留。   他接过那只碗。不管碗里盛着的是什么。也不管那液体有多么滚烫、辛辣。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你不会在这里呆太久了。”他沉沉地说。晓湜心中不安。却不知该不该问为什么。   男子望着远山。神色倦漠。给了她一个原因:“程永晟要回国了。”   第二日。两人照常吃饭、聊天、出门散步。就像什么也沒发生过一样。但是。他们心里都清楚。有些东西。一旦碰触。就再难归位;有的界线。一旦逾越。就无法收场。   雨霁初晴。山林间蒙着一层薄雾。风竹轻纱曼舞。清幽出尘。断续的苍苔石阶。经雨水的浸润。暗绿油滑。绍霆一直牵着晓湜的手。一步一步。走得很小心。   他们走过两山相连的一座石桥。桥面很窄。常年被青苔和山间水汽包裹。泛着潮湿的青黑色。   此情此景。让晓湜想起《石桥禅》中的一句:“我愿化成一座石桥。经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求她从桥上走过。”   曾以为这是刻骨浪漫的极致。可后來。听说还有后半段。。佛说:“某日等那女子从桥上经过。那也便只是经过了。此刻你已化身成了石桥。注定只与风雨厮守。”   晓湜一个恍惚。眼眶已然发热。仿佛顿悟。   如果说。所有的等待与煎熬。所有的凝望与磋磨。都为了此刻能和他执手相握。哪怕之后都与流言蜚语厮守。似乎也很值得。   远处传來几声清啸。和着用方言唱的山歌。渐渐由远及近。山风拂送。声音高亢清越。晓湜听不出歌词的内容。只觉得那曲调牵动心肠。   远远的。真的有一个肩挑竹担的老乡。衣着简朴。头戴草帽。向着桥上走來。   他发现桥上有人。便放下担子。停在桥头张望。   只见一双年轻男女。衣着洋气。明显是从城里來的。生得也都很俊。不像是一般人儿。   他又挑起担子继续上桥。抬起草帽的边沿。一双眼睛落在周绍霆脸上。露出赞许的光芒。忽然开口唱道:“一字剑眉不过桥。心地专一靠得牢。”   周绍霆唇角轻勾。对着那老乡微微一笑。拉着晓湜给他让路。   那老乡看上去六十多岁年纪。头发斑白。一双眼睛却精明烁亮。他笑呵呵地朝一双年轻人点头。走过晓湜身边的时候。眼睛又在她脸上定了片刻。忽然放下担子停了下來。   “小姑娘。你男人面相不凡。你有福气啊。”   带着吴语山音的普通话并不标准。但还是听得明白的。   晓湜沒想到这位素不相识的老大爷会突然和自己说话。明显地愣了一下。   周绍霆却反应过來。笑着拉开晓湜。对那人微一抱拳。“多谢大爷吉言了。”   “小伙子。你以后前途无量。非富即贵。”   周绍霆穿着休闲装。看上去比穿正装还要年轻几岁。这老大爷以为他不过二十七八。正是事业刚起步的时候。   周绍霆听后摆手笑笑。“富贵权势。过眼云烟”。他瞥了眼晓湜。明秀的眼角带着些促狭。又转向那神叨叨的老乡。貌似诚恳地问:“大爷。您看我姻缘怎么样。”   第114章 焚身于火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姻缘哪……”。老乡见这人真信他。不禁更加煞有介事。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缓缓道:“你眉峰刚硬。煞气重。桃花薄。我刚说你心地专一。也沒错。就是不能太执着了。一切随缘就好。”   周绍霆只是微笑。并沒往心里去。可是晓湜却眉心轻蹙。若有所思。   老乡把女孩的神态看在眼里。心里打起算盘。严肃了神情。盯着周绍霆的眉宇。语气沉重而疑惑。“可我看你。命里怎么会有大空呢。”   “空。”晓湜惊讶。看了看身边一脸淡然的周绍霆。凑上前问:“大爷。什么叫大空啊。难道他以后会遁入空门。信佛出家。”   周绍霆都要笑出來了。那老大爷却很认真地摇了摇头说:“可不是这个说法。他这一生啊。入世太深。为名利权势拖累。与佛门无缘哪。”他停了停。吊足了女孩的胃口。才接着说:“所谓空。说不好就是一劫。”   晓湜心头一惊。“什么劫。”   大爷摘下草帽。在胸口摇了摇。像背书一样念叨出來:“离于五识色相。不可执有。便是为空。”   晓湜不明白。只不安地追问:“那。那怎么避免呢。”   大爷手中草帽一停。意味深长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晓湜还要再问。周绍霆却把她拉到身后。习惯性地去摸钱夹。却想起根本沒有带钱。于是只得再次向那老乡道谢。之后便拉着晓湜离开了。   只听身后山歌声起。唱的竟是佛家偈语:“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走出好远。山歌终于听不见了。晓湜抖开周绍霆的手。不安地问:“你为什么不让我问了。说的怪吓人的。”   “你傻啊。”周绍霆戳了戳她脑门。“算命的骗的就是你这样的。先给你说点好听的。引起你兴趣。然后就说有劫难什么的。你要想知道破解之法。那对不起。就得给钱了。”   “可是。我觉得那人不像山里的村民。你沒听他说话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不会……真是个世外高人吧。”   “你当演电视呢。”周绍霆真的很无奈。“这些江湖算命先生呢。吃的就是这碗饭。他说的。也都是在书里看的。估计自己都不理解什么意思。捡一段儿照着背就得了。给人听的云里雾里的。好像很玄乎。其实都是蒙人的。”   晓湜松了口气。然而。心里还是不舒坦。想了想说:“那。就给他点儿什么呗。让他说点好的。也图个吉利。”   周绍霆服了。捏着她下巴轻轻摇了摇。“你个小神婆。”   回去的路上。晓湜的右脚踝隐隐作痛。估计是前几天的扭伤还沒痊愈。这两天阴雨连绵。今天又走的多了。所以就发作了。   她也不好意思说。就硬撑着慢慢走。周绍霆很快发现了异样。一问之下才知道。她那天摔跤不仅伤了胳膊。还把脚崴得不轻。   周绍霆蹲下身子。捏了捏她的脚踝。已经有点水肿了。他抬头看着女孩。眉峰蹙起。但沒说什么。   晓湜自己活动了两下。一脸轻松。“还好。就是……软组织挫伤。养养就好了。”   “你倒挺懂的”。周绍霆并沒有起身。而是换了个蹲着的方向。把背对着晓湜。“上來。”   晓湜犹豫着。周绍霆又拍了拍自己的肩头。“上來。别磨蹭。”   晓湜这才小心翼翼地趴到了他背上。周绍霆把她往上颠了颠。起身前行。   男子的背很宽。走得很稳。晓湜心里的不安逐渐淡去。变得妥帖而宁静。   可突然。刚才那个算命先生的话又回响耳畔:“所谓空。说不好就是一劫……离于五识色相。不可执有……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虽然知道他是胡诌的。但心里还是疙瘩。晓湜胡思乱想着:如果。只是如果。绍霆真的有什么劫难。那自己会怎么样呢。   胸口一瞬间紧得发疼。原來。这样的问題只要想一想都会让她难以承受。   如果绍霆不在了。那么。她所谓的那些坚守、颜面、底线。是多么荒谬可笑。她所纠结的那些舆论的评判、亲友的眼光。还有什么意义。   和眼前这个真真切切的人比起來。其他的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计。   她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她注定要失去这个男人。那么。她将会不顾一切地去爱。不遗余力地给予。不计代价地燃烧。就像四年前那个雨夜她所做出的决定一样:奋不顾身。不留退路。   晓湜紧了紧环在男子肩头的手。将脸贴在了他的背上。那样宽厚。那样温暖。这一刻稳稳的背负。似是足以能承起她的一生。   那天晚饭。晓湜多做了两道菜。还经过绍霆的允许。开了一瓶红酒。说是要來点情调。   可吃饭的时候。她却并不像有食欲的样子。吃得很少。倒是那酒喝得很快。本应细细品啜的红酒。被她两口就闷了个干净。   周绍霆看出她心里有事。却什么也沒问。只瞄了眼她面前空空的高脚杯说:“就这一杯。不许再喝了。”   饭后。周绍霆上楼工作。晓湜忙放下正要端进厨房的空盘。跟在他身后一起上去了。   周绍霆正要推开书房的门。晓湜却先他一步拉住了门把。红着个脸挡在他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抿着嘴唇。也不说话。   周绍霆轻轻一笑。“你想干嘛。”   晓湜的脸更红了。低下头。默默抓过男子的手。拉着他朝卧室的方向走去。   她在自己卧室的门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去了周绍霆的房间。心里想着:他应该更喜欢在这里吧。   周绍霆就任凭女孩拉着自己。沒有任何反应。像是早看穿了她的心思。只等着看她怎么做。   晓湜一直将他拉进卧室。并关上了房门。   还是那间复古严谨的卧房。还是浅灰蓝色的床单。一切如昨。但晓湜却心意已定: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來。   她推着周绍霆靠在墙上。当然。就她那柔柔的架势。根本推不动。男子不过是配合她的意愿自动后退而已。   晓湜强迫自己定了定神。双手小心地攥上男子的衣襟下摆。试探地、慢慢地向上掀。还沒掀到腰际。她的一双手就被按住了。   周绍霆把她的手从自己腰间抓下來。淡淡说:“你醉了。”   “沒有。”晓湜低低地否认。僵了两秒。又生硬地环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努力去吻他的唇。   她觉得自己的动作一定非常笨拙。毫无美感可言……   果然。男子嫌弃了。   周绍霆的头向后错了一下。避开她的吻。平静地又说了一遍:“你醉了。晓湜。我对醉酒的女人沒兴趣。”   “我沒有醉。”晓湜这次说得很清晰。双手从他颈间滑落。抵在他的胸前。问:“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什么话。”   晓湜低下头。声音也低下去。“你说。你要我这一辈子。”   “嗯。”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那。我想……把我这辈子交给你。”   轻柔低婉的声音。诉说的却是一个沉重庄严的托付。   万籁静默。时空仿佛变得粘稠。将晓湜包裹。使她感到呼吸困难。   然而。下一秒。她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已经躺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她知道接下來将会发生什么。心里还是难以克制地紧张。她努力让自己放松下來。或许。闭上眼睛会好一点。但唇边一定要挂着幸福的笑容。不能再像昨天一样。让他感觉自己是勉为其难。   晓湜闭上眼睛。保持微笑。感觉像躺在绵软的沙滩上。渐渐被人推向起伏的海面。海风拂过身体。直接吹在皮肤上。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清凉。   接着。她像被什么压着向大海深处陷进去。惊慌让她本能地绷紧肌肉对抗。加快呼吸的频率。却在一个恍惚间。被一阵强大的暖流卷向大海深处。   放弃抵抗。松弛下來。发现一切并不是想象的那样可怕。而是她从未有过的奇妙体验。   温暖和清凉的洋流交替流淌过她的身体。缠绕着她的腿、手臂、腰肢和脖颈。许多小鱼轻吮着她的肌肤。痒痒的。麻麻的。却也很舒服。   好像还有一尾更顽皮的小鱼顺着水流游进了她的身体。在她的体内扭动拨弄。不小心触碰到身体里一个隐秘的开关。全身上下的血管里像是突然钻入无数条细小的鱼。齐齐用尾巴轻搔着她的血管壁。酥麻的感觉让她如被电击。   她在意念中睁开眼。看见一道灿烂的阳光从遥远的海面上直射下來。贯穿了她的身体。一瞬间。暖流四溢。遍及四肢百骸。让她不可抑制地起了一阵轻微的痉挛。   像是一个无比虔诚的献祭。她感动到快要流泪。甚至愿意在顶礼膜拜中死去……   第115章 在所不惜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当一切归复平静。她已无力浮上海面。就想沉溺在宁静的海底。最终。还是有人将她托了起來。带回岸边的沙滩。并轻轻给她盖了床被子。   月朗星稀。沙滩温软。她感受着身边另一个人的存在。杂念已被海水涤荡干净。心里只余无限安全。   在温暖的怀抱中醒來。耳畔是爱人沉沉的呼吸。晓湜睁开眼睛。唇边挂着不自觉的笑意。   纹饰典雅的窗帘留下了一小道缝隙。轻浅的晨光被阻隔在弧度柔美的窗子外面。只在深色的旧木地板上切下一溜狭长的暖色。   回想起昨晚的事。她还是抑制不住心跳加速。脸颊发烫。然而。那种极致而完满的体验。也成功地化解了她由來已久的心理阴影。。那个挥之不去的雨夜里。她第一次时的生涩、压抑、绝望被愉悦甜蜜所取代。她觉得全身都充盈着新的能量。也有了更多的勇气。去面对未知的磨难。   晓湜往身后的怀抱里靠了靠。感觉抱着自己的手臂轻轻一紧。就知道。周绍霆也已经醒了。   但是他们谁也不急着起來。就这样拥抱依偎。贪恋着彼此身上的温暖。不愿去破坏打扰。   还是晓湜轻轻地唤了声:“绍霆。”   “嗯。”   “我住的那个房间。是不是后來装修的。”   面对这个突兀的问題。男子有些意外。“怎么了。”   “因为我觉得很新啊。家具什么的。好像都沒人用过。而且和整幢别墅的风格都不同。”她顿了顿。“是你买了以后重新弄过吗。”   “嗯。喜欢吗。”   晓湜心里一阵感动。把头在他胸口蹭了蹭。更紧地回握着他的手臂。“喜欢。我很喜欢。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绿色。”   身后的男子低笑出声。语气带着些嘲弄。“我可沒说是给你装修的。”   晓湜被噎了一下。十分尴尬。   周绍霆拍了拍床垫。“这才是你的房间。那是给孩子准备的。”   孩子。他们的孩子么。晓湜的胸口瞬间涌上一股暖流。   男子的声音继续:“绿色比较中性。男孩女孩都可以。而且。对孩子视力发育有好处。”   沒想到。他竟然这样细心。晓湜不由莞尔。想象着他们一家三口在这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度假。带着孩子去他们去过的好玩的地方。采山枣、抓小鱼、挖竹笋……肯定会别有一番乐趣。   那样的情景。只要想想就觉得幸福到无以复加。可是。又总觉得好像太完美了。以至于不真实。并且太遥远了。以至于无法抵达……   程永晟即将回国。周绍霆的“休假”也行将告终。山中无忧无虑的日子所剩无多。两个人都极尽所能珍惜着临走前最后的惬意时光。   回去以后。他们各自都有一大堆头痛的事情要面对。又要背上沉重的压力。套上不得已的枷锁。戴着镣铐在繁华都市的大舞台上上演着自己的角色。   仅剩的这两天。绍霆和晓湜就像一对平凡而幸福的夫妇。执手相携在山间漫步。相视而笑的眉目间都是浓浓的情意;坐在露台的摇摇椅里看夕阳隐沒。云霞漫卷。群岚浸染;晓湜做饭。绍霆切菜。却总被嫌弃切得太丑;晓湜坐在沙发里看电视。绍霆捧着电脑陪坐在她身边。剧情落下了。不时插嘴问。晓湜被问得不耐烦。白他一眼说:“好好工你的作。一心不可二用。”   等到绍霆真的专心致志在书房工作的时候。晓湜又觉得无聊。也在书房里晃來荡去。时不时凑上前去。趁他不注意。用手指按着他键盘的某个键。在屏幕上留下一长串无意义的字符。等到某总发现。便佯装恼怒要惩罚她。于是罚來罚去。就无心工作了……   那短暂的两天里。晓湜的心被幸福感填得满满的。恨不得把一分钟劈成两分钟來过。也明白了。原來这才是自己最深切的渴望。只是一直不敢承认。不敢接受。   有时候。接受幸福比承受痛苦更需要勇气。   因为。痛苦到底也不过是麻木。不能再更糟了;而幸福的下面却是一片未知。那种由幸福的极顶跌入痛苦深渊的巨大落差。足以让人摔得粉身碎骨。远比漠然地沉浸在痛苦中更疼。   现在。她终于迈出了这一步。站在幸福的峰顶。看不清前路。也许是鲜花漫野。也许是万丈深渊。但既然已沒有退路。也就沒必要再惧怕。   她所能做的。就是用力珍惜此刻的拥有。用心收藏幸福的点滴。这样。即便有一天走上崖路。也能怀抱着曾经的美好。无悔无憾地纵身一跃。而后。在余下的灰飞烟灭的人生里。拿出來反复咀嚼回味。   临行前的最后一晚。缠绵过后。晓湜倚在绍霆的怀里。看着从窗帘的缝隙漏进的星光。   留恋的滋味像一只尚未成熟的青柚。酸酸涩涩的涨满了心田。回去以后。等待着她的。将会是什么。   亿疆肯定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又要换一份工作重新开始。   绍霆的妻子就要回來了。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似乎关系并不亲密。米娜也曾暗示过。他们的婚姻不太令人满意。但是。他们毕竟是合法的夫妻。自己这样的身份。该怎么去面对。即便躲得了一时。又能避得了一世么。   更何况还有无处不在的舆论媒体。如果和绍霆的关系一旦败露。那么。在乎的、不在乎的人就都会知道。口水扑面而來。根本无从抵挡。   爸爸妈妈如果听说他们一直引以为傲的女儿竟跟了有妇之夫。该有多么焦急上火。失望伤心。   朋友同事如果得知他们眼中传统保守、家教严谨的姑娘竟然是别人的情妇。又会怎么看待自己。疏远自己。   绍霆的母亲如果知道了。肯定也会出面干涉。到时候该有多么难堪……   一想到这些。晓湜就几乎喘不过气。她极力压制着胸口的起伏。做了个深呼吸。但还是被身边的男子察觉了。   “怎么了。”   “沒什么。想到明天就要走了。有点舍不得。”   男子的手抚上她的额发。把脸贴着她的头。忽然沉沉地说:“颜颜。我不会哄女孩子开心。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对你。我以前从沒给过什么承诺。但今天。我承诺。我会让你幸福一辈子。”   足。够。   所谓幸福。仅此而已。代价惨重。在所不惜。   他们离开别墅那天早上是靳昕带车进山來接的。晓湜最后环顾收拾整齐的房间。心里满是不舍。   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和她來的那天一样。只是每个角落都多了些清甜如蜜的回忆。   她來的时候。随身物品被剥夺一空。什么也沒有带來。如今临走。也沒有什么可以带走的。   晓湜随着绍霆出了房门。忽然想起什么又奔了回去。从她卧室床头橱的抽屉里拿走了一颗小石子。就是为了这颗石头疙瘩。她曾像个耍赖的孩子一样。在清溪边和周绍霆抢破了头。如今想想。实在好笑。   罕见的紫色。纹路清晰。仿佛吸取了山间的清灵之气。握在手里。便让人的内心生出喜悦和安详。   既然什么也带不走。就拿走这颗紫色的小石头作为一个别致的纪念吧。不知何时才能再回到这里。或者。还有沒有机会再回來。   靳昕神清气爽地立在车边相迎。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二人牵着的手。晓湜立刻感到很难为情。   男女之间一旦发生了亲密的关系。总会有一些微妙的流露。一举手。一投足。一个不经意的肢体接触。都有一种不设防的亲昵和默契。正如他们。在此之前别说是牵手。就连站得近一点。晓湜无意间感受到男子的呼吸。都会感到别扭。而今。所有的碰触、抚摸都变得那样自然而然。令人欣然接受。   六个小时的车程。晓湜觉得比來的时候短了不少。或许是心里的斗争煎熬不复存在。一片宁静适然;又或许是心有留恋。不想离开。   她望着窗外飞速而逝的远山、麦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总觉得心里虽然平静但并不踏实。有着隐隐的倦漠和不安。   周绍霆转过脸去看她。女孩已经闭上了眼睛。头仰在椅背上。滚來滚去。一个轻微的颠簸撞在车窗玻璃上。猛地一惊。努力挣了睁眼。又滚在了椅背上。   周绍霆不自觉地微笑。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肩头。而女孩好像还是不舒服。枕在他的肩头换了两个姿势。便开始得寸进尺地顺着他的上身往下滑。直到整个人都趴在他腿上。才算安稳了。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晓湜醒來的时候。心还在青山碧水的“忆楠谷”。而人却已经回到了灯红酒绿的大上海。他们在路过的一家港式餐厅吃了些午茶。便继续开往最终的目的地。   晓湜眼见着不是去自己宜山路的公寓。有些不安地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回家。”周绍霆淡淡一笑。说不出的温暖。   第116章 陈年旧事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车子开进一条幽静的小马路。一个转弯便是一处小小的别墅区。。“梧桐庄园”。这是一个低密度的别墅住宅区。整个庄园只有两栋独别和四幢双拼。简约别致的欧式建筑在秋日梧桐的掩映下。宛如童话中温馨的小屋。   他们的车在其中一栋独别的门前停了下來。   “下车。”   周绍霆说完自己先下了车。靳昕替晓湜开了车门。她有些犹豫地从车里钻出來。然后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她知道这幢别墅的意义。那便是周绍霆“豢养”她这个“在野党”的隐秘居所。   果然。男子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以后就住这里吧。清静些。也沒有不相干的人知道这个地址。”   如此一來。晓湜觉得自己这个情妇倒真是做得有模有样了。心里难免不舒服。于是推脱说:“不用了。我还是住公寓好了。”   周绍霆不置可否。只说:“那进來看看吧。”   靳昕上前替他们开了门。顺手将那串钥匙递到晓湜面前。乖觉一笑。   晓湜别扭着并不接过來。周绍霆只好先接下。回头对靳昕说:“你先回去吧。等我消息。”   靳昕点头。回身开车离去。晓湜眼见着那车子一溜烟走了个沒影。再望望身前男子气定神闲的笑容。只得走进这间为她准备的“金屋”。   别墅内部不是空旷阔大的那种。房间倒是不少。空间错落有致。属于温馨型的。和他们山中的居所有异曲同工之妙。   晓湜的目光落在客厅正中地板上堆着的几个大整理箱上。透明的塑料箱。里面一些衣物的颜色看上去分外眼熟。   她心里一惊。忙跑过去打开來看。竟是她公寓里的全部家当。衣物书籍洗漱用具。以及所有零七碎八的小东西。有用的沒用的一股脑全在里面。而且摆放有序。只等她拆包整理。   晓湜翻了翻那些熟悉私人物品。瞪大了眼睛回望着周绍霆。不可置信地问:“怎么会在这里。。”   “是啊。怎么会在这里。”周绍霆摸着下巴附和着她。也作出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   “肯定是你捣的鬼。别装了。说吧。”   “怎么能怪我呢。”周绍霆一脸无辜。帮她回忆着。“你想想。你进山之前把你公寓钥匙给谁了。”   晓湜猛然想起來。在她被“绑架”上车以后。手机钱包钥匙这些随身物品就被身边那位大哥一并沒收了。   像是恍然大悟。晓湜伸出一根手指。张了张嘴。脱口而出:“难道。你早就算计好了。”   “不是算计好了。是计划好了。”周绍霆纠正她的措辞。上前握住她纤细的指头。“我让他们把你的东西都转交给靳昕。接下來的事。是我让靳昕安排的。也沒什么复杂的。入室、打包、搬家。就这么简单。”   其实。让晓湜觉得不可思议的不是他默不作声帮她搬家这件事。而是他一早就算好了他们关系的转变。知道此番山中归來。她一定已经成为他的女人。愿意委身于他。   如此的思虑周密。对她又是如此的了解……晓湜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似乎有点害怕。又有点释然。   细想之下。自从他们再度重逢。她的每一步沦陷。说不定都早已在这个男人的预料之中。包括此番山中忘情的相依相守。不也是出自他一手的精心策划。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说到底还是她自己放不下。而周绍霆正是抓住了这最关键的一点。   晓湜环顾别墅。完全陌生的环境和陈设。加剧了她对于即将面对的未知生活的不安。   “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好”。女孩看上去真的是十分为难。眉头都拧在一起。“这样。我觉得自己更像你养在外面的女人了……”   “怎么是养在外面。”周绍霆一字一字地说:“是养在家里。这。就是我们的新家。而你。是这里的女主人。我的妻子。”   “妻子”。。晓湜心里一震。这似乎是她第二次听他提到这个字眼。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被他温言说出。竟是口齿含香。无限美好。   晓湜觉得。自己沒有必要再固执地坚持什么。那些貌似可以让自己心安理得一些的把戏。从她决定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就全都被打回自欺欺人的原型。   现在。只要绍霆高兴就好。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就好。至于这样的日子能有多少。她不要去想。有一天。过好一天就是了。   晓湜定下心來。盘算着这些大包小裹该怎么拾掇。周绍霆走近她。忽然有些认真地说:“颜颜。我想和你商量个事。”   晓湜愣住。想不出这男人有什么事是需要和自己“商量”的。   “你看。这里需不需要个阿姨帮忙照料一下。房子这么大。打扫起來太麻烦。有个阿姨在家。做做饭。收拾一下屋子。也可以陪陪你。怎么样。”   “不用了吧。我不习惯。”晓湜长这么大。还从沒试过有保姆照顾的生活。她一个人独立惯了。并不需要。   “我不用人陪的”。女孩很肯定地表态。“我不会一直呆在家里的。我是要出去工作的。做饭的话。就我们两个。我來好了。也不麻烦。打扫卫生么。平常我随手弄弄。你要是要求高。嫌我弄的不干净。咱们可以叫个钟点工。一周來一到两次。绰绰有余了。”   周绍霆听着就笑了。似乎已经看到了他们两个人平静而幸福的日子。伸手刮了下晓湜的鼻梁。宠溺地说:“你这么会勤俭持家。我真是捡了个大便宜。”   晓湜就把他这话当表扬了。明媚一笑。   然而。周绍霆的眼角忽又露出一丝玩味。俯身凑近女孩的脸。在她耳边痒痒地说:“还是说。你觉得有人在家不方便。妨碍我们的二人世界。”   晓湜被他喷在耳边的气息麻得一身鸡皮疙瘩。条件反射地跳开一步。红着脸反驳道:“你。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周绍霆直起身子。得意一笑。但是。那抹笑容还沒有完全绽开。就隐匿在唇角。他错开女孩的目光。看着远处。若有所思了片刻。从兜里掏出手机似乎是要打电话。   晓湜忽然觉得有点怪怪的。她感觉绍霆的情绪起了微妙的波动。他那个短暂的笑容里。似乎包含了某种迁就。而这些。她凭直觉认为。一定与他们刚才的对话有关。   晓湜上前一步。轻轻按住周绍霆拿着手机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给靳昕打个电话。”周绍霆朝她笑了笑。   晓湜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了。她刚拒绝了让阿姨來的提议。周绍霆便要给靳昕打电话。记得他刚才让靳昕走的时候。似乎说了那么一句:“等我消息”。。等的就是这个消息么。   还有。周绍霆刚才很严肃地和她说要“商量一件事”。既然是“商量”。那必然是有自己的立场的。可后來他听自己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以后就沒有表态。   如此推想。绍霆应该是想让那个阿姨來的。所以。他在提议的时候。还罗列出种种可能的好处。这不是他一贯惜字如金的风格。   晓湜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神变得清亮起來。“你是不是已经找好阿姨了。临时不要了。是不是不太好。”   周绍霆摸了摸她的头。“沒关系的。是我那边家里的人。”   晓湜更不淡定了。忙问:“谁啊。”   “陶姨。是……”周绍霆略微犹豫了一下。坦言:“靳昕的妈妈。”   晓湜惊讶。   陶姨。她是有印象的。。还不错的印象。第一次去绍霆家就见过这个阿姨。眉目干净。动作轻柔。对她礼遇有加。上次绍霆头上缝针住院。这个陶姨去医院送汤。绍霆对她也很尊敬。沒想到。竟然会是靳昕的母亲。   周绍霆看着女孩瞠目结舌的样子。想着也沒什么不能和她说的。于是就把靳昕母子和周家的关系告诉了她。   “靳昕从小就到我家了。他其实是我爸朋友的儿子。他爸爸走得早。剩下他们孤儿寡母。陶姨呢。以前是电台的播音员。后來受了些刺激。失声了。辞了工作。性格也变了。不愿和人相处交流。沒有其他的收入來源。我爸就把她们娘俩接到家里。陶姨在我家里帮着做些家务。供靳昕读书。”   晓湜心想。难怪陶阿姨看上去气质那么好。不像普通家佣。原來还做过播音员呢。只是。受了什么刺激呢。她虽然想不通。却不喜欢问人家的悲剧。只关切地问了句:“那。陶阿姨她现在好了么。”   周绍霆轻叹了口气。“说是能说了。但还是沉默寡言。不喜欢开口。”   说到这些事。他的神情有些萧索。转头看着窗外。仿佛在记忆深处搜寻着什么。“我记得靳昕刚到我家时。只有八岁。我整整比他大了一倍。他那时可不像现在。窜得跟电线杆子似的。又瘦又小。眼睛很干净。黑白分明的。就是看人的时候。总带着防备。就只有对我。特别亲近。可我那时候不懂事。就顾着学校里的活动。成天和同学在一起。有点冷落他了。他一天到晚跟在我后边。哥。哥地叫着。我忙起來的时候还嫌他烦。现在。我想听他叫我一声‘哥’。都不太容易了。”   第117章 玄机暗藏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周绍霆扯出个有些落寞的笑容。“不是他不想叫。是机会不多。周总周总的喊习惯了。能叫哥的时候。都改不了口。”   晓湜慨叹:“沒想到。靳昕他们母子这么不容易。和你们家还有这么深的渊源。”   “是啊”。周绍霆点头。“有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相信。身边这个挺拔的年轻人就是当年又黑又瘦的小不点。这个一口一个周总、做事拿捏分寸的助理。就是当年跟在我身后的弟弟。”   他转过头看着晓湜。很认真地说:“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除了我家里人。就只有奕远和钟恺知道个大概。钟恺是我的人。我信得过。奕远。他不是多事的人。应该也不会说出去。因为。让太多人知道靳昕和我的私交。不太好。一些好事的人会说我徇私、任人唯亲。会多出很多麻烦。所以。我让靳昕在人前都叫我‘周总’。这样在公司里方便些。”   晓湜马上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周绍霆看她那紧张的样子。不由眉心一松。带着笑意说:“我知道。这些事我以前沒和你说过。不是有意要瞒着你。是觉得沒必要让你知道。现在。我和你说是因为。我们就要一起生活了。陶姨和靳昕对我就像家人一样。尤其是靳昕。我心里一直拿他当弟弟。我也希望你在心里能和他们亲近些。不要太见外。住不住过來倒沒关系。你遇到问題的时候。想着还有这样两个人在身边就好。”   晓湜使劲儿点了点头。抓着绍霆的手说:“让陶阿姨和靳昕一起过來住吧。”   周绍霆眼中一抹笑意。却故意促狭地问:“你不怕。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   晓湜看了一圈。“这么多房间呢。有什么打扰的。只是……”她想了想说:“我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辛苦靳昕他妈妈。”   周绍霆笑说:“陶姨爱干净。到哪里都喜欢东擦西弄的。她一个人在那边也是闲不住。住过來。我不在的时候。和你也有个照应。不过。她还是不爱开口说话。有时候你和她说什么。她就只是笑。并不回答。你也别介意。”   一番交待后。周绍霆给靳昕打了个电话。叫他和陶玉茹收拾好了就过來。   晓湜准备拆包理东西。沒有人可以使唤。只好劳动总裁大人亲自动手把这些箱箱们搬到二楼的主卧里。   铺天盖地的东西全都是她的。晓湜都要怀疑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东西。那间小小的公寓是怎么容纳下这些杂碎的。   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收纳箱是属于周绍霆的。里面基本黑白灰三色。不过是些随身衣物。晓湜决定先从这个最简单的箱子下手。   挂了几件衬衣。一星鲜妍的枚红色从堆叠的衣物中露出來。晓湜好奇。伸手挖了出來。竟是一个她家乡常见的香袋。   米黄的底色。质朴素雅。细韧的麻线密密编织。边角不规则地纹绣着几朵枚红色的三角梅。看那针脚的疏密。竟有些像出自妈妈的手笔。   晓湜大为不解。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送过他这种肉麻的东西……仔细端详。香袋里似乎还装了什么东西。小而坚硬。有些硌手。   她正要打开來看。只听一声低沉的。“看什么呢。”   晓湜惊得手一哆嗦。抬头看见周绍霆又搬上來一只箱子。正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她吐了口气。心想。做贼的又不是自己。为什么要心虚。于是理直气壮地提起香袋的挂绳展示给他看。   周绍霆似笑非笑。向她摊开手掌。“给我。”   晓湜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向后退了一步。表示拒绝。好。你周绍霆不知与哪位姑娘私相授受。还不让我看。   “哪里來的。老实交代。”   晓湜强撑出咄咄气势。其实。她心里基本肯定。这香袋就是她妈妈做的。只是。她不知道周绍霆是从哪里搞到的。又或者。是很早以前自己送他的。却给忘了。   “你真想知道。”周绍霆沒脾气了。   “嗯。这个好像是我母亲大人做的。怎么会在你手上。我可沒有给过你。”晓湜实话实说。   “是奕远给我的。”   此言一出。晓湜瞠目结舌。她努力搅动大脑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她上次回永德。奕远到她家里做客。临走的时候。妈妈就给了他两个香袋。   “苍天呐。”晓湜用双手把香袋合扣在胸前。瞪着天花板作悲愤问天状。然后她夸张地抖索着手指着门口的男人质问:“你你你。你到底和程奕远是什么关系。”   周绍霆用拳头抵住眉心。无语凝噎。怕她误会才赶紧说了句实话。怎么就成了这个局面。   “怪不得啊。怪不得”。晓湜继续上演“我爱的人不爱我”的苦情戏吗。“我之前问钟恺。你和程总到底关系怎么样。这人给我回答得含糊其辞。原來。你们竟然是……互送香囊的关系。。”   “如果你认为是。那就是吧。”周绍霆不想和她解释。看她那矫情样子就知道是在瞎胡闹。至于他是不是直男……哼哼。这女人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吧……   晓湜又捏了捏香袋。“里面还有东西。”说着便要拆开來看。   周绍霆这下不淡定了。大步走过去便要夺过來。晓湜将手扬得老高。跳过身后堆着的杂物。叫着:“真有秘密。”   周绍霆一把将她捉过來扣在怀里。一边咯吱她。一边掏她手里的香袋。晓湜笑得快要岔气。连话也说不利索。但还是死死攥着香袋不撒手。“什么。不让我看。我就要看。看。是什么。”   周绍霆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也不咯吱她了。也不去抢那个香袋了。就那么环抱着怀中的女孩。保持着一个极为亲密的姿势。他的神情渐渐变得专注。目光一点点加深。并缓缓移向了女孩的嘴唇。   晓湜太熟悉他这样的目光了。心里一突。呼吸不由得有些急促起來。微微垂下眼眸。显得温柔而驯顺。   她只觉得男子的脸渐渐向自己贴过來。嘴唇似乎在膨胀。麻酥酥、热辣辣的。清冷中带着热情的呼吸拂过她的脸。晓湜有一瞬的恍神。几乎想闭上眼睛。   而就在这时。她只觉得手中什么东西一空。仿佛从梦中猛然惊醒。晓湜睁大眼睛。就看见周绍霆近在咫尺的面孔挂着无比邪恶的笑容。   他勾着香袋在女孩眼前晃了晃。示意自己才是最后的胜利者。然后臂上一用力。像跳交际舞一样把晓湜的身子带了个圈转了出去。潇洒利落。毫不留恋。   原來他刚才那些柔情蜜意都是装出來的。为的就是趁她不备。好轻而易举地从她手中抽走香袋。   居然使诈。   晓湜恨得牙痒痒。不服气地说:“不带你这么玩儿的。”   周绍霆夹着香袋在鼻端嗅了嗅。挑起狭长明秀的眼角看着她。“你沒说不许使美人计啊。”   “美人。。”晓湜哼哼两声。“你这根本就是**。”   “但我成功了。不是么。”周绍霆把女孩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盖棺定论:“你个小色娘。”   晓湜知道。那东西既然已经到了周绍霆手上。自己就再也沒有拿到的机会了。有些不甘心地叹了口气。“周绍霆。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嗯”。男子略一思虑。“不多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香袋。“这个不是秘密。你早晚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   周绍霆神秘一笑。“因为那样。你会得意的。”   程永晟回国后的第一次全体股东大会。照例由执行董事周绍霆召集。气氛一派祥和。实则玄机暗藏。   老爷子乐呵呵地夸赞绍霆年轻有为。领导有方。亿疆发展势不可挡;周绍霆则谦虚自己能力有限。都是各位董事和老程总的关照。并对他此番回国表示欢迎。   程永晟表面说自己不会插手亿疆事务。全权由总裁负责。但却貌似无意地点出:现在的年轻人。想法多。这不是不好。对公司的开拓发展很有帮助。但切记不可太过激进。做事要稳妥。要慎重。不能有了点小成绩就好高骛远。一不留神会摔得很惨的。   周绍霆始终面带微笑。见招拆招。说公司发展要有长远的眼光。不能苑囿于狭小的视野。要抓住天时地利人和。更进一步。站在更高的平台上。才会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下面的董事。但凡有点脑子的都听得出來。这实际上是二人的立场宣言。周绍霆有心推动亿疆上市。而程永晟则一力反对。两人刻意回避着正面冲突。但矛盾早晚有一天会爆发。而这次程永晟的回归。便是亿疆夺权斗争的开始。也是亿疆上市与否、何去何从的转折点。   其实。亿疆内部的派别斗争由來已久。程永晟是商场老将。当初一力扶持周绍霆。是看中这个年轻人的才干可以为自己创造更多的利益。但同时也看到了他的锋芒和魄力。于是对他处处防备、压制。   第118章 立场分明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亿疆的股东里。永晟集团的元老占去大半。但这些人除了拿着些股份。对公司的贡献已然甚微。而绝大部分中层都是周绍霆一手提拔上來的。与他共创事业。可以说是他这一阵营的人。这部分人才是推动公司发展的骨干力量。   程永晟正日渐感到大权旁落。他此番回国。便是要让亿疆重新处于自己的掌控之下。必要的时候。并不介意用永晟集团來收购亿疆。使它妥妥当当地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反正。董事会里基本都是他的人。亿疆的业务关系上也尽是他的势力。真要到闹掰了的那一天。只需召集董事会表决。再给他來个釜底抽薪。那周氏母子的本事就算再大。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会议结束后。周绍霆回办公室静了许久。他已经很久沒有感到过这种压迫力。真是让人很不舒服。   自从他接手家族企业与永疆地产的合并进入商界以來。只有两个人让他感到过压力。一个就是程永晟。另一个。是他的母亲朱萍。   门被轻声叩响。周绍霆立刻收起游离的思绪。端肃了神情。一看到进來的是程奕远。又稍稍放松下來。   程奕远把一份文件搁在他桌上。“看看这个。你最近关注的那个酒店管理项目的招标案。不是都看不上眼么。这家公司做的很专业。推的是英式服务的理念。高雅、严谨、规范。而且对我们旗下的酒店也很有研究。做了一套主打会展旅游产品的方案。我觉得很有可行性。预期利益也很好。”   他说着抱起肩膀。颇有些邀功的意思。“这件事。我可是上心了啊。你不在的这两周。我都要忙疯了。还抽空帮你物色了这么个合适的标的。”   说到这个。程奕远心里多少有点怅然若失。他大概知道周绍霆这消失的两周是去干什么了。   两周前。他听说颜晓湜辞职了。还沒來得及反应。周绍霆就和他打招呼说要休假。且归期未定。这可是破天荒的。他心中疑惑。再给晓湜打电话。却一直是关机。又听底下人风言风语。说什么小颜突然辞职惊动周总大驾。小姑娘超拽给总裁甩脸色。两人关系肯定非同一般云云。   他那时已经觉出了这两件事的关联。。颜晓湜辞职失联。周绍霆出门度假。这背后一定是两个人共度的一段时光。而这也意味着他们关系的确定。   所以。他沒有再主动联系晓湜。即便知道他们已经回來了。   既然晓湜已经做出了最后的抉择。那么他最好的态度便是远远地祝福。保持距离。不再打扰。也不再多问。   程奕远心里转着这些事。便有些晃神。周绍霆敏锐地察觉。抬起眼睛看他。   程奕远又立刻挂上玩世不恭的态度。打着岔说:“你用不着谢我。等过了这段。你也放我几天假就OK了。我要去把Divier Master考出來。”   周绍霆沒再深思。无奈而笑。“让你父亲知道。又要说你不务正业了。”   “随他。”   周绍霆垂眸去看面前的文件。。“佑桦酒店管理有限公司”。他眉心微微一皱。再看向程奕远的目光已带了些不明的深晦。“这家公司背后的股东。你知道是谁么。”   “文海集团控股的。怎么了。”   “文氏……”。周绍霆慢悠悠地念出这两个字。像是在思虑着什么。忽又转向程奕远。“你不是一直看不上文家么。”   程奕远连忙摆手。“我可沒这么说过。再说了。我有什么资格看不上人家。我就是不太欣赏文鸿洋的为人。太势力。而且……”他略一踌躇。有些为难地说:“你也知道。我父亲总想撮合我和文鸿洋他女儿。我心里就觉着别扭。所以一直能躲就躲。”   周绍霆了然微笑。   “但这项目确实不错”。程奕远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我让李今他们做了很多功课。测评结果的反馈都很积极。”   周绍霆又翻了翻手中的文件。对着程奕远微笑道谢。说自己会好好研究。   程奕远是真的沒有私心。而文鸿洋却在得知消息后就巴巴地领着女儿到程家登门致谢了。   程永晟自然是热情得很。他是真心喜欢文佳琦那孩子。性格柔婉、娴静淡泊、进退有度。一点也不像她钻营的父亲。而且。和奕远也还算熟识。思來想去。两人是再合适不过了。   可是这边。程奕远一见文鸿洋來。就冰着张脸。基本礼数尽到以后。就推说有工作要上楼。程永晟硬是要他留下陪客人喝杯茶。他这才事不关己地坐到了最远的一张沙发里。   文鸿洋感谢再三。恭维程奕远年纪轻轻。眼光独到。又说自己旗下的公司有很多都不错。以后要是有机会。都可以和亿疆。或者是永晟集团合作。   程奕远听着。一身鸡皮疙瘩。   文鸿洋却还不尽兴。对着他举起茶盏。“贤侄。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吧。不简单呐。前途不可限量。我们这些老骨头就快退出历史舞台了。以后就是你们的天下了。到时候你可别忘了你文叔叔。”   程永晟在一边见他这么放低身段。实在过意不去。忙拦着他递出的茶盏说:“老文。你说这就见外了。他们这些孩子懂什么。还不都是靠着你苦心经营的成果。才能侥幸碰上这样的机会。”   程奕远倒不在乎。二话不说端起自己的茶盏。微微倾身与文鸿洋手中的茶盏相碰。也不知是真沒眼力。还是心存故意。   “文总您客气了。我沒想那么多。只是根据集团这次的招标意向。碰巧佑桦比较合适。”   一声“文总”叫得客套而疏远。言语之间毫无亲近之意。   文鸿洋一脸尴尬。笑容僵硬地喝光了手中的茶。什么破味儿。涩得喉咙发堵。   程奕远则优雅地将茶盏举到嘴边。浅尝一口。点了点头。“不错。”   程永晟看儿子摆明了不买账。脸上挂不住了。现出薄薄的愠意。   而坐在父亲身边的文佳琦看着这一切。却一直抿着唇角。默不作声。清灵的目光在程奕远手中的杯盏上定了片刻。又垂落回自己面前的茶盏上。透出一抹兴味的笑意。   程永晟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赶紧把注意力往文佳琦身上转。“佳琦真是出落得越來越出息了。记得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才这么高”。他比量了一个一米多点的高度。“你看看现在。真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毕业了吗。”   文佳琦还沒答话。文鸿洋便抢着替女儿回答。“这不才刚毕业。跟她妈一样。选了学医。一进去就是八年。出來都成老姑娘了。把正事儿都耽误了。”   程永晟听后。与文鸿洋相对而笑。   程奕远觉得沒一点好笑。长身站起。对着文氏父女微一点头。又对父亲说:“我还有个电话会议。先失陪了。你们慢聊。”   说完。也不待程永晟答允。便转身上楼去了。   程永晟望着儿子的背影。脸色一冷。但当着客人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得又换上一副慈爱的笑容给文鸿洋解围:“你看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懂礼貌。和佳琦比差远了。”   “哪里哪里。年轻人忙是好事。有上进心。”   两人互相恭维。一唱一和地说了许久。文佳琦无聊透顶。十分后悔随父亲一起过來。她想见的人连话也沒说上。却听两个老爷子在这儿打口水太极……   程永晟把文家父女送走后。越想越憋气。一屁股坐在沙发里。沒好气儿地吩咐管家:“去把那小子给我喊下來。”   程奕远双手插兜从楼上走下來。看见父亲铁青着脸坐在沙发里。就知道一场口角又在所难免。这对于他來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程永晟威严地打量着儿子。开始数落:“你这么大了。我不想说你。可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话。当着客人的面。怎么那么沒礼貌。还让人家下不來台。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   “我这不是有事么”。程奕远想胡乱搪塞过去了事。“而且。我也沒说什么吧。”   程永晟瞪了他两秒。点点头说:“好。好。你忙。那等你不忙的时候。和佳琦单独约着出去……”   “我的事儿您就别跟着瞎操心了。”程奕远不等他说完就不耐地打断了这个提议。   “我不操心。您大人倒是自己操心操心呐。老大不小的了。一天到晚晃晃荡荡的沒个定性。你让我怎么放心。男人男人。成家。立业。我看你真是沒一样成得了气候。”   程奕远已经听惯了父亲的这套说辞。无外乎是对他各种贬低。各种失望。各种苦心栽培付诸东流之类。所以就当听广播一样不走心地听着。既不反驳。也不辩解。   程永晟最反感儿子这副油米不进的德行。本來想骂他两句出出气就算了。现在却來了脾气。不肯再善罢甘休。   你小子跟我杠。那咱们就看看谁的杠子硬。   第119章 不容进犯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程永晟往沙发背上一靠。眯起眼睛看着程奕远。以退为进。稍稍和缓了语气问:“那你跟我说说。到底是不喜欢佳琦。还是有自己喜欢的人。”   程奕远一听到“自己喜欢的人”。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一个清丽的身影。站在秋夕的江滨。回眸一笑。干净的眉眼仿佛被风吹散。再寻不见……   心中生出凉凉的落寞。奕远叹了口气。“我只是。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个问題。”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考虑。嗯。这人。就得到什么时候办什么事儿。”程永晟又温言劝道:“佳琦那孩子不错。性格好。家世也好。你和她在一起。文氏肯定站在我们这一边。胜算就又多了一成。”   程奕远莫名地看着父亲。“我的感情和婚姻不是你用來搞商战的筹码。”   程永晟愣了一下。也觉得自己的话沒说太好。却又不肯松口。“我这还不是为了你打算。就我这身体。不可能一直陪着你给你撑腰。等我哪天干不动了。你也好有和周绍霆势均力敌的资本。”   程奕远冷冷道:“我觉得。公司内部应该是合作的关系。而不是敌对。”   “也就你这么想。周绍霆那人……”程永晟冷笑两声。“可不简单。这两年我这么防着他、压着他。还是让他给起來了。现在连我都不敢说还能制得住他。更何况你。”   程奕远绷了绷唇角。语气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嘲讽。“既然你始终不信任他。当初为什么还要跟他合作。”   这一问。倒把程永晟给问住了。他偏过头看着窗外。似乎在梳理着自己的思绪。片刻后才说:“我当年想从实业转做投资。周绍霆是个人才。他父亲留下的产业还有些根基。我就动了心思。亿疆的股权。咱们永晟集团占了大半。周绍霆他们母子只是小头。而且最关键的是。这娘儿俩还不是一条心。个人有个人的想法。所以。周绍霆手里的股权就等于那一小部分再减半。算下來也只有不到20%。我料他也翻不了天去。”   程永晟摇了摇头。“看來。我当年真是养虎为患了。你看看他现在。威望决断不说。明摆着就是沒把咱们父子放在眼里。要不是还有那几个老资历帮你压着。估计你早被他挤兑得连立足之地都沒有。”   程奕远看着父亲。神情淡漠地说:“他沒有挤兑过我。是你一直在排挤他。一方面用他的才。一方面削他的权。可你现在知道了”。他唇边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像是嘲讽。又像是赞许。“他从來就不是池中之物。”   程永晟觑着儿子。缓缓坐直了身子。琢磨着说:“我怎么听着。你像是在帮他说话。”   “我只是说句公道话。”   “很好”。程永晟理了理鬓发。“老侯跟我说。你和他一个立场我还不信。原來你真和他一个鼻孔出气。”   程奕远傲然而立。阳光被他清隽的身形屏蔽开去。显出一种孤独的坚持。   他的语气很淡然。可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我不喜欢拉帮结派。从來都是就公论公。”   这话表面是在反驳父亲的推断。实际上。是对他热衷于搞内部斗争的暗讽。   “你放屁。”程永晟终于被激怒。猛地从沙发里站起來。指着他厉声呵斥:“你眼里还有沒有我这个爸。我可是你亲爸。”   “亲爸”。这两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程奕远心上。他的目光一瞬间变得灰暗、深远。漠漠然说:“你现在想起來了。”   他本來还想接一句:“你当初干嘛去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沒有说出來。   程永晟忍无可忍。怒视着站在阳光里的年轻人。他身上为父的无奈和纵容逐渐褪去。漫上一种陌生而凌厉的气场。仿佛面前这人从來都不是他儿子。   “你这是什么态度。简直沒有教养。”他的声音也沉下來。带着冷漠的阴郁。“我看就是云南那几年呆坏的。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为了培养你、教导你。这么多年费尽心思。全都白费。沒规沒距。说怎样就怎样。甩手就可以出去玩儿个大半年。我那次沒深追究。可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   程奕远勾起唇角。神情苍凉。   教养。他有什么资格跟他提这回事。   永德的童年。那原本是他最幸福温暖的记忆。却一直被这位高高在上的父亲大人所忌讳。甚至嫌弃。而他给自己的教导培养。根本就是剔除了孩童天性的逼迫、折磨。他从未关心过自己喜欢什么。有什么梦想。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他所做的一切就是让自己成为他所需要的人。因血缘关系而被无条件地信任。然后用他的人生作为献祭。去实现父辈的野心和荣光。   他的生活。自从离开永德以后。就再沒有了那种简单的快乐。所谓的亲生父亲严酷而疏远。母亲则一如既往自私而漠然。他就在那种冰冷陌生的环境中。在与年龄不相称的压力下。被逼迫着走上了自己并不喜欢的人生道路。   所以。他不羁。他逃避。用玩世不恭的外表作伪装。策划着一场盛大的叛逆。   父亲无条件地信任他。那好。他就无条件地去信任父亲最防备的人。   父亲想要他入主亿疆继承家业。那好。他就各处游历乐此不疲。   父亲要他找家世般配的千金小姐结婚生子。那好。他偏要爱上与父亲的世界毫无瓜葛的女孩。來自于他专属的记忆。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然而。当最后的希望不能再继续。他也认了。   现在。他就只想好好地保护曾有过的美好。不被侵犯。包括那个在他背上红着脸蛋的小女孩。包括那个用宽厚的肩膀撑起了他的童年的养父。包括那个站在院门口守望着他回來的奶奶。包括那个云卷云舒下宁静安详的永德小城。包括那个在小城中仰望云天。做着自由自在的梦的小男孩……   所以。他什么都可以忍耐、接受。但决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诋毁他小心呵护的过往。   程奕远抬起眼眸对视着程永晟。瞳孔深处是不容侵犯的决绝。   “你看我是什么意思。”程永晟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心中懊躁。“你用这种态度跟你自己的爸爸说话还有理了。”   “我爸……已经不在了。”   轻飘飘的几个字。却压垮了程永晟经不起折腾的心脏。他的脸开始涨红。眼睛瞪得老大。嘴唇微微哆嗦着。“你。你……”。接着就捂住胸口。站立不稳。直往沙发里跌坐下去。   程奕远见状。神色一紧。上前想要扶住他。程永晟却已经侧歪在沙发里。神色痛苦。但还是一把挥开迎上來的儿子。怒喝:“滚。”   一声厉叱。在客厅外听了半天动静的管家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急急忙忙冲了过來。坐到程永晟身边。撑扶住他的身子。一边给他揉着心口。一边给程奕远使眼色。   程奕远会意。忙从四角柜里拿出救心丸。倒了8粒在手心。又接过阿姨急急端來的一杯温水。大步走回父亲身边。躬下身子。将水和药递到他面前。   程永晟吃力地喘息着。抬起眼皮瞥了那药一眼。目光又扫过儿子焦急的面容。冷哼一声。是拒绝的意思。   程奕远急了。“你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行吗。”   程永晟勉力压着急促的喘息和胸腔的闷痛。冷眼瞥着程奕远。断断续续地说:“你。你不是说。你爸已经死了吗。看來。我活着就不配做你爸。”   这句话像针一样刺进程奕远心里。微小的痛点。不知道在哪里。但扩散开來的尖锐疼痛却遍及整个心脏。   他的气势一下子软了下來。单膝跪在父亲身侧。又把药往父亲面前送了送。放低声音说:“我刚说的都是气话。你赶快吃药吧。我……”他顿了顿。“我都听你的。”   程永晟这才缓缓接过那药倒进口中。管家眼疾手快地接过程奕远手中的水杯。喂老爷子喝了口温水。   程永晟仰在沙发里。闭上了眼睛。   程奕远撑着身子站起來。退开两步。看着父亲紧蹙的眉头。心里纠结成一团。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似乎过了许久。程永晟长长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对站在一边的儿子说:“那你就听我一句。去和人家文小姐见见、聊聊。就算不合适。也找个差不多的。定定心心地成个家。稳稳当当地做事业。我也就对得起你们的妈了。”   程奕远黯然点头。“好。”   周绍霆在公司再烦心。一回到他和晓湜的“梧桐小屋”。所有的郁闷便都会烟消云散。   最近应酬不断。他只捡着必要的露个脸。其他的能推就推。尽量回家陪晓湜一起吃饭。和她说笑聊天。想让她多一些安心。不要一个人闲着无聊胡思乱想。   不过。他好像多虑了。晓湜自从回來后就沒闲着。为了找工作忙得不可开交。精心筛选求职信息、投简历、准备笔试、参加面试。一天到晚。竟似比周绍霆还要忙碌。   第120章 从新开始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陶玉茹见周绍霆回來了。忙给他拿了拖鞋。   周绍霆环视空荡荡的客厅。被陶玉茹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许多。只是。不见那个小妞的影子。   陶玉茹看他的眼神。了然他的心思。用手指了指楼上。   周绍霆微笑点头。等陶玉茹离开了。才对着楼上喊了声:“颜晓湜。”   “哎。”上面不知哪个房间飘來女孩清脆的应答。却过了半天也不见人下來。   周绍霆又喊了声。带着些玩笑的语气:“还不快下來接驾。”   “來啦。”回答得倒是积极得很。声音听起來也十分愉悦。但就是沒有行动。   既然无人“接驾”。周绍霆只好自己巴巴地上楼去“请安”。   只见晓湜像模像样地端坐在他的书房里。坐着他的老板椅。也像他一样手边放着个茶杯。不过是她自己的。长得像奶牛一样。脸几乎要贴在了电脑屏幕上。眼睛一眨不眨。盯得分外认真。   “眼睛。”周绍霆提醒她。晓湜这才发觉已经进门的人。抬起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脸。   “你又鸠占鹊巢了。”   这是周绍霆对她趁自己不在就占领书房的行径冠上的一条罪名。然而。他私下里很喜欢她这样的“放肆”。这里本就是她的家。当然自由自在的。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最好。   晓湜发完了邮件。立马起身让位。拾掇起自己的电脑和零碎。又把她之前推开老远的周绍霆的电脑搬回到桌子中央。   周绍霆嘴角噙着抹笑意。走过來。拿起她的奶牛杯喝了口水。“忙什么呢。”   “投简历找工作啊”。晓湜不经意地微微撅起嘴唇。“今天上午又去面试了一家。说是做时尚文化的。结果就是奢侈品代理商。唉。找个靠谱点儿、自己又喜欢的工作还真不太容易。”   周绍霆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嘟起的嘴唇上。心情突然说不出的好。语气也格外柔和。“别勉强自己。你不工作也无所谓。或者做点你自己喜欢的事情。”   不过。他知道这种话说了也是白说。他太了解这个女孩了。自尊心很强。也要强得很。是决计不肯被养在家里的。所以。他从不反对她出去工作。只希望她别太辛苦就好。   果然。晓湜立马反对:“那可不行。女人要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圈子。我不要做家庭主妇。”   “那你要做什么。”周绍霆笑意更深。“女强人。”   “我可沒那个野心。也沒那个能力。我就想找个差不多的工作。能养活自己就行了。”   晓湜说着便抱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要走。把书房腾给周绍霆。她一下午都宅在家里。为了舒服。就穿着宽大的家居服。外面又披了件长睡袍。整个人呼呼啦啦地从写字台后出來。怀中抱满了物件。走到周绍霆身边。却停了下來。   周绍霆看着她的目光逐渐加深。眼中的女孩明眸皓齿。梨涡浅浅。柔软的身躯躲藏在宽大的睡衣下。飘散出幽微的甜香。   他刚想开口提议两人一起做些什么。晓湜却用目光点了点写字台上的奶牛杯。同时从抱着的臂弯下张开一只手。“帮我拿一下。”   周绍霆幻想破灭。发现自己是一厢情愿。不由有些不自然。像掩饰着什么似的。立刻按照女孩的指令照做。回身拿起桌上的杯子。塞到她手里。   晓湜弯起眼睛对他笑。明明很甜美。周绍霆却觉得那笑容无比邪恶。像是一只狡猾的小妖精。   晓湜拖着睡袍又呼啦啦地离去。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周绍霆坐回自己的椅子里。还是温热的。他自嘲地笑了笑。怎么搞的。刚到家就想着这些事……   吃过晚饭。晓湜仍然沒有给他透露过任何“你情我愿”的讯息。周绍霆只好耐着性子。又到书房里装模作样地工作了一会儿。   然后。他就坐不住了。径直走到卧室。回手就把门给锁上了。   晓湜并未在意。她正趴在床上看着电脑。一见周绍霆进來了。便骨碌一下翻身坐起來。收起不太雅观的造型。又扯过电脑安放在膝盖上继续看。   周绍霆在她对面坐下來。很自然地摸了摸她的小腿。看她的注意力依旧集中在电脑上。以为她还在为找工作费神。   既然她这么在意。周绍霆也不由上起心來。“想做什么工作呢。”   晓湜显然已经有明确的目标。脱口而出:“文化媒体、编辑出版之类的吧。和我的专业也对口。”   “这类公司上海很多啊。还有事业单位。”   晓湜面露难色。“可。现在不是招聘旺季。职位需求不多。有是有一些。但都不太合适。平台不好的我也不敢去。好一点的我条件又不符合。”   “哦。”周绍霆挑了挑眉。“你在亿疆企划部做过。简历应该很加分啊。”   “但是。好一点的职位都要求有相关行业的工作经验的。我虽然是学中文的。可确实沒做过媒体、编辑之类的工作。实习经验也不能算。所以……”晓湜轻叹了口气。“慢慢找吧。”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平台才够好呢。”周绍霆若有所指地问。   晓湜想了想。“其实最理想的就是新光传媒了。但门槛太高了。一般都要有三到五年工作经验的。我肯定是不行了。其他的。正规一点的。都行吧。先入了行。以后又合适的机会再跳呗。”   她想的倒很通透。   周绍霆偏过头略一思索。“新光的徐总。我认识。你要真想去。我和他说一声。”   “徐文俊。”晓湜惊呼。“新光总裁。”   周绍霆点头。   晓湜收起惊讶的神色。他们是同一级别的人物。圈子互有交集。相互认识也沒什么稀奇的。   她心里涌起一阵欣喜激动。自己渴盼许久、以为遥不可及的愿望。忽然间有了实现的可能。但是很快。她就冷静下來。意识到这背后的不妥。   她在心里和自己争辩了一番。最后。还是硬生生压下刚涌起的希望。微笑着说:“不用了。我想凭自己的能力找一份踏实的工作。”   话一出口。虽然有些可惜。但她更喜欢这种心安理得的感觉。   “我知道了。”周绍霆点了点头。看晓湜的目光又落回电脑屏幕上去了。不由有些不耐了。“还在看什么。休息一下吧。”   晓湜好像突然看到什么好玩的事情。扑哧一声笑了出來。指了指屏幕说:“在看别人写的面经。有的段子好搞笑。”   周绍霆无奈。“这也让你觉得有趣么。”   晓湜点头。又吃吃地笑了出來。   男人终于忍无可忍。大手一抓。合上她的电脑。倾着身子放在床头橱上。顺势将女孩“咚”在床头。眼中尽是热情。唇边一抹坏笑。   “现在。我们來做点更有趣的事情。”   沒过几天。让晓湜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先是收到周绍霆转发给她的邮件。是新光传媒发布的招聘启事。职位是新媒体“城事”驻站编辑。要求很模糊。基本沒有硬性标准。   晓湜激动得心里砰砰直跳。又精修了一遍的简历。并很费心思地写了一封邮件:表明心志。小露文采。谦虚又自信。诚恳又不巴结。然后带着忐忑和希冀。一起发到了应聘的邮箱。   紧接着。蹊跷的事情又出现了。她分分钟便收到了HR的回复。还是打电话过來的。约她明天就去面试。   晓湜挂了电话。按捺不住紧张和兴奋。但猜测和不安也随之而來。   周绍霆一回家。她马上缠了上去。将心中的疑惑盘问出來:“你是不是帮我联系新光那边了。”   周绍霆先是装傻充愣地想否认。却无奈整个事件太过凑巧。晓湜根本不相信他沒做手脚。于是。最后也只得承认。只说是饭局上和新光徐总刚好碰见。随口一说而已。   其实。哪里是刚好碰见。而是他昨天中午特意在亿疆旗下的饭店设宴邀请徐文俊小酌。期间向他举荐了颜晓湜。并说。“按你们内部正常流程走就可以”。   徐文俊一直很仰慕周绍霆。能单独和他共进午餐已经深感荣幸。更何况内定招人这种事对他來说不过是一句话。哪有不好好办妥的道理。   晓湜将信将疑地坐在沙发里。咬着嘴唇。犹豫着明天到底还要不要去面试。面对着向往已久的工作。她发现自己很想放弃原则。   周绍霆看出她的为难。在一旁劝道:“不用放在心上。新光里面打招呼进去的又不止你一个。再说。我也不是毫无原则地把你硬塞进去。而是。你本來就很合适。学历不错。专业对口。认真又上进。你只要把工作做得好好的。让人家看到你的价值。也就用不着不安了。”   晓湜琢磨着他的话。在心里说服了自己。表态说:“那我明天去面试。今晚要好好准备一下。”   周绍霆点头赞同。看着晓湜的目光带着几分欣赏。颇有些自豪地说:“我举荐的人。那必然差不了。”   晓湜这边踏实了。周绍霆的神色却又有点凝重起來。若有所思了片刻。忽然很突兀地问她:“你和你那个老同学程奕远。最近有沒有联系。”   第121章 人心难测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沒有啊。从我辞职了就沒有。”   说到这个。晓湜心里有点过意不去。离职时走得匆忙也沒和他打个招呼。之后又被“掳”去了山里。再回來。身份已是周绍霆的情妇。尴尬至极。所以。也不好再和他主动联系。怕被问及羞于启齿的问題。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晓湜看着周绍霆有些紧绷的侧脸。摸不着头脑地问:“怎么了。干嘛问这个。”   “哦。沒什么。”周绍霆有意地松了松神色。“昨天中午和徐总一起吃饭的时候。恰好碰到奕远也在。他和文鸿洋的女儿在一起。”   晓湜可不知道谁是谁。也不知这些利益集团的复杂关系。她觑着周绍霆心事重重的侧脸。促狭地眨了眨眼睛。“怎么。吃醋啦。”   周绍霆愣是半天沒反应过來。等到寻思明白了。便作势要弹她脑门。女孩却已早有准备。扯过抱枕当盾牌挡在头上。   周绍霆作罢。手按眉心。过了一会儿。有些沉闷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文鸿洋的背后是文氏财团。在这个节骨眼上。奕远突然和他女儿走得很近。让人有点看不清啊……”   周绍霆工作上的事。从不刻意瞒着晓湜。有时候还顺口和她提一提。但一般不说烦心事。因为这女孩有些自己的想法。也很聪明。和她说。她能懂。有时候还能插上两句有用的话。这让周绍霆觉得很幸福。   “有什么看不清的。集团联姻之类的。在贵圈儿不是很正常吗。”晓湜一说完就立刻后悔。。“集团联姻”。。周绍霆的婚姻不也正是如此么。   周绍霆似乎也有所触动。目光移上她的脸。然而又好像并未察觉到她说错了什么。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喃喃地说:“是很正常。可是奕远……”他忽然盯住晓湜。“你对他了解多少。”   “也不算很了解吧。”晓湜感到有些别扭。往后挫了挫身子。“就小学的时候在一个班。坐过一段时间同桌。三年级吧好像。他就离开永德了。之后就再沒见着。再然后。就是那次欢迎晚宴上遇见。到现在也沒说过几次话。”   晓湜看了看绍霆若有所思的神情。试探着表达自己的观点:“不过我觉得。奕远不像是那种把感情和婚姻当做交易的人。”   说完。又痛悔。真是的。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怎么说什么都像是在影射面前这位。   所幸。周绍霆此时顾不得转那么多脑筋。听了她的话。似乎还很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但是。在关键时刻。为了家族的利益。也说不定。”   晓湜在亿疆的几个月里。也耳闻目睹了一些周、程两派的暗中较量和关于上市与否的分歧。她知道绍霆一直以來都在为上市做准备。而程永晟的回国。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前因后果一联系。她像是领悟了什么。“你是怕。程奕远和那个文家联合起來。对你不利。”   周绍霆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从來沒把文家算在这盘棋里。只是。如果程氏父子联合起來。我就很难办了。”   文鸿洋纵然不值一提。但是。他从程奕远约会文佳琦这件事中。看到了某种令人堪忧的讯号。   程永晟一直有心撮合儿子与文家小姐。而程奕远却一再拒绝。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但是这次。在内部斗争拉开帷幕之际。程奕远的态度又來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居然肯听从父亲的安排。与文佳琦约会见面。这就不能不让人提起注意了。   这件事至少说明。程奕远开始对父亲做出某种让步和妥协。那么接下來。是不是就会逐渐放弃自己一直保持中立的立场。站到程永晟的阵营里去。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必须早做准备。程奕远手中股份与他不相上下。且在亿疆已有一定的根基。只要往程永晟那边一站。两人股份合起來几乎过半。再加上永晟集团那几位元老……那么。他周绍霆将处于绝对的劣势。到时候。如果硬碰硬。必然两败俱伤;如果他退出。又怎么能甘心。   晓湜看着绍霆眉间的愁色。想起奕远明亮落拓的笑容。轻声安慰说:“你不是一直很信任奕远吗。这说明。你也感到你们暗中的立场是一致的。再说了。程永晟只是他后爸。这继父子之间。肯定有不少矛盾的。很难弄到一起去。”   周绍霆摇头而笑。带着些无奈。“可问題是。他确实是程永晟的亲生儿子。”   晓湜大惊。一脸的不可置信。   周绍霆看她这副表情。不由反问:“怎么。你不知道。”   晓湜仔细回想。她和奕远重逢后。一直刻意避讳他的经历。因为她始终认为是儿时的王宏远随妈妈改嫁进了程家。才成了今天的程奕远。所以。她不想戳人家父母离异的伤痛。   直到她上次回永德。在墓地碰见程奕远。他说了很多自己的过往。当时听得云里雾里。此时回想起來。竟都是某种倾诉和暗示。   晓湜努力回想着那次奕远和她说过的话。恍恍惚惚地说:“他。好像和我说起过一些。只是。我当时沒在意。”   既然奕远已经和她说起过。周绍霆便也不再隐瞒。“程奕远是程永晟的私生子。当时他妈妈怀着他的时候。程永晟抛弃了他们。后來。奕远都**岁了。才又回头找他们。一起接回了美国。”   三言两语便道明了程奕远的身世。然而。这简短的叙述背后。该是多么激烈深刻却又不得不隐忍的情感。   。。   “这是我爸爸。”   “我不知道。你父亲已经离世了。”   “车祸。”   “都说血浓于水。我看并不尽然。有些感情是超越于血缘之上的。绝对的无私。”   “奶奶一直跟我说。我妈是因为生意忙。所以离不开。后來。我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个原因。她是怕面对我。因为我有一个尴尬的身份。”   “这么多年了。我的心里一直有个结。我总觉得。现在的我。现在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以抛弃了爸爸和奶奶换來的。他们的相继离世就是对我最彻底的惩罚。”   “不是我的错。那是谁错了。是我妈。还是程永晟。或许。他们才是所谓的真爱吧。我只是。替我爸不值。有些事……你不知道。”   “我原以为。一个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至少可以选择想要的生活。但是现在。我深刻地明白。一个人的出身就决定了他的人生。所以。我认命了。”   斯人已逝。芳草凄迷。墓园上空的流云随风飘散。墓碑前默立的男子侧影哀凉。当时不知所谓的只言片语。现在又拼凑完整重回脑海。原來。每一句都是一声宿命的叹息。拼合出一段荒唐的人生。却拼不回一颗透明而温软的心。   晓湜忽然明白了奕远眼中那一抹灰色的阴霾。他身上不经意间流露的疏冷和苍凉。言语中时而透出的倦怠和无望。他平素用明快爽朗的外表和玩世不恭的作风当做掩饰。掩藏起他生命深处的脆弱、孤独、自责与无力。在命运的沉沦中。苦苦找寻着心灵重获自由的救赎。   她转过头看着身边的绍霆。他似乎也在沉思。手指缓缓地敲着膝盖。眼眸低垂。看不见里面的情绪。忽然。他沉沉地开口:“看來。与程氏的角力已经在所难免。奕远和他父亲之间纵然有隔阂。但毕竟是血缘至亲。之前我和他能合作无间是因为利益相投。但现在”。他摇了摇头。“真的很难说了。”   晓湜心思一动。轻轻抚上他敲着膝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柔声说:“奕远也不见得就为了家族私立和你针锋相对。我觉得他是个心地清明、磊落坦荡的人。他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很顾全大局。应该。会为公司长远考虑的吧。”   周绍霆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捏了捏女孩的下巴。“你总是把人想得太简单、太理想化了。”   晓湜认真地反驳。“可你总是把所有的人都想的太复杂。”   “人。本來就很复杂。”周绍霆又收拢了笑容。陷入深思。   复杂的到底是别人。还是他自己。   就像。他在饭店撞见程奕远和文佳琦后。回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暗中知会钟恺:“酒店管理集团的招标计划书暂时不要向董事会公开。可能还要再改。”   ……   晚饭后。晓湜翻找出她唯一一套正装。拎着跑到书房。在身上比量着。问周绍霆明天面试穿这个行不行。   周绍霆抬了抬眼皮。“可以。”   “会不会很Low啊。”晓湜有些表示担心。“人家招聘的怎么说也是个有点文化时尚内涵的新媒体编辑。穿成这样。感觉像大学生求职面试。愣头愣脑的……”   周绍霆打量她一眼。“那你换上我看看。”   过了一会儿。一位新鲜出炉的职场丽人出现在周总裁的面前。   第122章 红尘温软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经典的内白外黑。卡腰小西服。齐膝一步裙。略带弹性的布料包裹出女孩秀丽的曲线。可能是她最近吃得多。动得少。有点长肉了。以前穿着略显宽松的西服。现在扣上扣子。紧绷绷的。不得不收腹提气。但就是这样。反而显得身材更加玲珑有致。   晓湜为了配合这样利落的装束。还特意扎了个高马尾。整个人干净清爽。真像初入职场的大学生。   周绍霆看着她这样的装扮。忽然回想起他们第一次重逢的情景。那天她也是穿着这一身衣服。和她当时的老板邱正一起出现在他办公室里。來求情送礼。不过头发是盘起來的。似乎还化了妆。看起來有些陌生。而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和小动作。又是说不出的熟悉。只是。他当时的心里是一片阴郁而麻木的隐痛。但现在……   周绍霆眼中流露出一抹兴味之色。修长的手指抚过下巴。似乎不太能够好好工作了。   晓湜对自己的“制服诱惑”犹自不觉。还转了一圈。很认真地问:“行吗。怎么样。”   “可以。”   还是一样的评论。晓湜有一点点的失望。不过绍霆就是这样。不管评论什么。一般都不太用“不错”、“很好”之类带有个人感情或者明确褒贬的词语。   晓湜想了想。扭扭捏捏地问:“那个。你现在忙吗。”   周绍霆眉梢一挑。笑得十分暧昧。“不忙。”   他顺手就合上了电脑。一副积极配合的态度。   晓湜很高兴。环视书房。从角落里搬來一张椅子。摆在周绍霆写字台正对面。一屁股就坐了上去。还正了正身子。   “那你來面试我吧。我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演练一遍。明天心里也好有个底。”   周绍霆发现两人又不在同一个频率。不禁有点好笑。又有点可惜。   晓湜见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唇边挂着一抹不明的笑意。却不置可否。还以为他是觉得自己小題大做了。   不过也是。她明天最多也就见见主编和人事主管。却在这儿拿亿疆总裁做演练。估计像周绍霆这种重量级BOSS。只会在几轮残酷厮杀后的“终极面试”上出现。而且应该都是面向集团中层以上的招聘。   晓湜有点打退堂鼓了。却听见男子清凛好听的声音:“你确定要我面试你。”   晓湜看着端坐在写字台后的人。衬衣还未换下。雪白挺括。手里习惯性地搭着只笔。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心想。面个试能有什么了不起的。管他主管还是总裁。还不都差不多啦。   于是点了点头。“嗯。”   “那你出去吧。”   “嗯。”晓湜不解。   男子耐心解释:“面试者当然是从门外进來的。我很入戏。谢谢。”   晓湜差点笑出來。但周绍霆却表情严肃。还随手扯过写字台上的一个本本。像是要征用为道具。低头一看。却是本封面阴柔唯美的小说。准是这丫头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又占用他的书房。遗留在这儿的。   周绍霆面无表情举起那书。给晓湜展示她的“罪证”。   晓湜吐了吐舌头。刚想要上前接过來。周绍霆却又将那书放回了原处。堆在他自己的一摞文件上。然后又从下面抽出几页纸。放在自己面前。对着晓湜做了个“请出去”的手势。   晓湜很配合地退到门外。整肃神情。准备应对一场全真模拟的面试。她用手指撑着两颊活动了一下。因为刚才一直想笑却极力忍着。面部肌肉有点僵硬。礼貌地轻声叩门。里面果真传出一声像模像样的“请进。”   晓湜推门而入。只见周绍霆一本正经地岿然端坐。一副面试官的架势。她绷着想笑的冲动。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周绍霆蹙眉。“你忘了点什么吧。”   晓湜想不起來。   “还要我提醒你么。面试的基本礼仪。小姐。”   晓湜猛然醒悟。立刻从椅子里站起來。退后两步。恭恭敬敬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一弯腰。忘了提气。本就紧绷的西服扣子给挣开了。她又赶紧系好。扶着那不争气的扣子小心地坐回椅子里。   周绍霆看着她傻乎乎的样子。眼睛里都是笑意。而晓湜一抬眼。他又拿腔作势起來。   “介绍一下你自己。”   这是必考題。晓湜早有准备。清了清嗓子。巴拉巴拉很流畅地说了一遍。   “你的专长和优势。”   晓湜飞速地在心里打草稿。顺带觑了眼面试官的脸色。沒有缝隙的严肃让人倍感压力。她似乎真的感受到临场面试时那种揪心的紧张。   不是吧。就算是高层面试。也不用拿这么张冰脸吓人吧。给点笑容。有那么难吗。   晓湜一边腹诽。一边又巴拉巴拉开说。尽量多地罗列出自己在特长方面的优势。规避经验的短板。证明自己适合出任所谓的“新媒体编辑”。   周绍霆听完。放下手中的笔。双臂撑在桌面上。修长的手指交握。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孩。“给我一个我聘用你的理由。”   晓湜想了想。不太明白。只得出戏地问:“这不和上一个问題差不多么。”   “那是你适合这份工作的理由。我现在要的是。我。选择你的理由。”   他特别地强调了那个“我”字。   然而。晓湜却还是沒能理解他话中的深意。苦思冥想半天。回答无能。终于放弃。   面试官的冰块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长身站起。走到晓湜面前。目光垂落。带着明显的兴趣。   “有沒有考虑过。做我的私人秘书。”他装模作样地说完这句还不够。又轻佻地伸手划过女孩的下巴。   晓湜顿时反应过來。轻轻打开他的手。佯怒道:“你调戏我。”   周绍霆仍旧一本正经。“不是调戏。只是。潜规则一下。”   晓湜崩溃。合着自己在这儿虚心求教。他倒玩儿起角色扮演。一瞬间又好笑、又不甘心被戏耍。于是也站起身來。故意把小脸一板。义正辞严地说:“那我要是不接受呢。”   周绍霆的笑容里带着些蛊惑。凑近她耳边说:“给我做秘书的好处可是很多的哦。”   晓湜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这人。还真好意思说。她只要一想到钟恺那张经常很惆怅的脸。就觉得好同情。好同情。嗯。给他做秘书。还真是好处多多。   晓湜最后回赠给他一个完美的微笑。“谢谢。免谈。”   说完。一甩头。秀发飞扬。潇洒离场。   可她还沒走到门口。周绍霆已经先到了。一手锁上门。一手揽过想要夺门而出的小白领。笑容邪恶。“恐怕已经來不及了。颜小姐。”   晓湜使劲儿推着他。回头望了望庄重的书房。恳求地说:“能不能不在这里。”   “沒关系。老板不介意。”   颜晓湜的面试自然十分顺利。主编池岚与她还是大学校友。两人一见如故。聊了很多母校的人情风物。   她被安排负责“城事”版块。相当于驻站编辑的角色。但由于还在三个月的试用期内。所以暂时不能定职。   新光传媒大楼也在淮海路上。与亿疆新纪元大厦相距不远。步行只要半小时的路程。   晓湜每天跟绍霆一起去上班。也在亿疆下车。然后走路去新光。她说就当锻炼。其实是不想麻烦靳昕。周绍霆了解她的性子。所以也不坚持。只随她就好。   梧桐的叶子已经黄透了。道路两旁也铺了一层落叶。车子穿行其中。有如进入一个黄灿灿的梦境。温暖而明亮的颜色。映入女孩清透的眼底。同时倒映其中的。还有身边爱人的形象。   幸福如秋季的天空。澄净无垠。只要抬眼看一看。就会沉醉。而且。它一直都在那里。似乎永远也不会改变。不会消失。   他们下车互相道别。心里期许的都是尽快相见。每到这时。晓湜总有想要抱一抱他的冲动。却最终只是用手轻轻地扯一下他风衣的袖口。沒有任何意义的。只是想和他亲近。   而男子像是能感应到她的依赖。也不避讳什么。微一附身。嘴唇便轻触在她的眉心。像是一个吻。又像是一枚温柔的印记。   晓湜喜欢买上一杯热咖啡提在手里。走在秋日的淮海路。眉心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微凉。脸上掩饰不住轻浅的笑意。穿过喧嚣的人群。相信自己就是其中最幸福的一个。   风迎面吹來。扬起她的发。一缕淡淡的清香。她放眼望着川流不息的繁华之地。深深呼吸。   这个陌生而巨大的城市。曾让她感到无法排遣的畏惧和茫然。然而现在。她却找到了一种令人安心的归属感。   在这万丈红尘中。终于有那么一点温暖是属于她的。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有一个她深爱也爱着她、疼着她的人。于是。所有的俗障都不复存在。在这个冷漠浑浊的城市。她和他的相依相伴。便是彼此的世外桃源。   第123章 甜蜜盛宴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很珍惜这份新工作。事无巨细。十分用心。和同事们的相处也算愉快。只有“下午茶”版块的Andy似乎对她有些成见。平常爱答不理。偶尔说上一两句话也带着刺儿。   后來。晓湜才听说。Andy垂涎“城事”版块已经很久了。她嫌自己做的“下午茶”内容拘泥于小资情调和娱乐新闻。而不像“城事”。财经文化盛事一应俱揽。格调境界明显高出很多。   所以。她对晓湜接手“城事”分外眼红。总明里暗里和她不对付。   一次。几人同乘电梯下楼吃饭。Andy故意问晓湜之前的工作经历。其实她明明是知道一些的。   晓湜不想提亿疆的事。只避重就轻地说自己之前不在媒体工作。   Andy一脸的不可置信。故作惊叹地说:“不会吧。沒有工作经验在新光只能从实习生做起了。颜晓湜。你是得有多厉害啊。一进來就顶了驻站编辑的缺。真是好惊喜。”那言外之意就是说。她不是正规途径招聘进來的。肯定开了后门。   晓湜只当沒听见。其实。她并不怕让人知道她是打招呼进來的。但却非常害怕与周绍霆的关系被曝光。所幸她入职以來。并未感到任何异样。主编和其他部门的领导都对她一视同仁。她这才渐渐放下心來。   其实。整个新光。够级别知道她究竟是谁关照过的。恐怕只有总裁徐文俊一人而已。   Andy为人清高傲慢。很多同事都不喜欢她。美工刘燕经常被她差使。心里怨念已久。   刘燕中午常和晓湜一起吃饭。私下里便吐槽泄愤:“还说你沒经验。她有。以前就一售楼处小姐。还不是有后台。硬给塞进來的。”   晓湜不感兴趣。只顾扒饭。   刘燕见她沒有八卦天赋。于是耐心诱导:“哎。你不想知道她后台是谁吗。”   “是谁我也不认识。”晓湜半玩笑地说。明显漫不经心。   “也是”。刘燕无趣地点了点头。“据说是亿疆的高层吧。”   这下。晓湜惊得差点噎着。喝了口汤顺下去才问:“谁啊。”   刘燕嘿嘿一笑。搬出她上一句的话:“是谁我也不认识。”想了想。又很是鄙夷地说:“还好意思跟人说那男的是她男朋友。切。谁不知道就是人家包养的情妇啊。我最看不上这样的了……”   晓湜吃不下去了。第一次剩了很多饭。   周绍霆将车停在新光的地下车库。坐在车里等晓湜下來。不论是他來接。还是靳昕來。都是一样地默默在车库里等。   晓湜不愿让同事看到周绍霆的人和车。一方面自然是不想引人注意。她习惯保持低调。但最重要的原因……周绍霆知道她一直在忧虑什么。尽管她现在比以前快乐许多。但还是能感到她心头那种挥之不去的不安。对于所拥有的一切。都有些小心翼翼。像是受之有愧。又像是害怕失去。   周绍霆的心里有点沉。很希望有一天。他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她的公司楼下。看她和同事们一起走出來。笑着走到自己身边。然后回身向同事大方介绍:“这是我爱人。”   “先生。先生。”   周绍霆思绪被打断。转过头。看见旁边停着的一辆车里。刚上车的女司机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先生您等人。”   她穿着鲜艳欲滴的玫粉色。太亮的颜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有点晃人的眼。   周绍霆礼貌地一点头。随即便转开了视线。   Andy笑容明媚。本來还想再说些什么。看他这幅样子。也只能识趣地结束了搭讪。   她心里愤愤:长得帅就了不起啊。要不是因为你的车。我还不见得搭理你呢。   她刚才走过來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停在自己爱车旁边的这辆车。醒目的双M标识。牢牢吸引住她的眼球。   上车后又发现。豪车上居然还坐着个优质男。真是人比车还要耀眼。无比完美的侧影。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薄唇上。眼眸微微低垂。似乎在沉思。浑身散发着神秘又清冷的气场。   她其实也沒有那么多非分之想。不过想套个近乎。说上两句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果自己堪比女神的容貌还能让他眼前亮一亮的话。那说不准还真有机会……   现在看來是沒戏咯。怪只怪这男人沒眼光。   Andy把车开出來。掂量着公司里有谁能认识这么出挑的人。而且。刚才那个不经意的一瞥。让她觉得有些眼熟。   正琢磨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她车前闪过。   颜晓湜。她不是沒车吗。來车库干什么。不会……   Andy稍稍踩下刹车。从后视镜盯着那个身影。轻快的步伐。透着些愉悦。然后竟真的走到她刚才停车的地方。上了那辆双M的车。   她心里一瞬间涨满了嫉妒和不甘。   颜晓湜。你除了学历还说得过去。其他哪点能和我比。凭什么好事都让你占着。。   晓湜一上车。就喜滋滋地把刚从楼下买的蛋挞送到司机嘴边。周绍霆躲了一下。垂下眼睛看了看。无福消受地说:“你自己吃吧。”   “尝尝。刚做的。可好吃了。”晓湜又往前送了送。直接顶在那两片紧闭的薄唇上。   周绍霆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小口。真不理解这种甜腻腻的东西有什么好吃。晓湜和靳昕却都很喜欢。时常会买两盒带回家。   “你今天怎么自己來了。靳昕呢。”晓湜边吃边问。   “他啊”。周绍霆笑笑。启动车子。轻描淡写地说:“有事。”   晓湜心思一动。转过脸盯着男子唇边那一抹笑意。若有所悟。“又和奕遥出去了。”   周绍霆用微笑代替了回答。心里却禁不住有些喟叹。最近两人走得的确很近。他隐约觉得不妥。却不好说什么。   靳昕已经这么大了。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感情和人生。而且他对奕遥的心思也不是一时兴起。早在美国的时候。就已经露出点端倪。他做大哥的。如果仅仅因为家世不相称就横加干涉。也太不够意思了。   所以。纵然知道程永晟会坚决反对。纵然知道两个年轻人有可能会碰壁受伤。他也只能旁观。不能介入。这是他们成长的经历和代价。其他。就看缘分了。   晓湜倒沒想那么多。又从盒里拿出一只蛋挞。张开嘴刚要咬。却听身边男子淡淡说:“别吃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周绍霆带她來到浦江边上的一个法式西餐厅。临窗的雅座刚好俯瞰江滩夜景。霓虹绚烂。倒映在粼粼江面上。也填满了夜的墨色。点染着这个国际大都会的荣耀与繁华。   來此就餐的外国人很多。可能是菜的口味比较地道。环境也很西式。能够让他们在异国他乡寻一份故乡的味道。   晓湜兴致很好。她喜欢这样的西餐厅。布置别致。每张餐桌上的小摆设都别出心裁。音乐轻柔舒缓。偏暗的黄色光线非常柔和。客人们都温文优雅。交谈的声音很低。整个餐厅都透着宁静安详。让人可以用心品尝食物的美妙。享受这个城市的夜晚。   服务生彬彬有礼地奉上两份菜单。周绍霆接过其中一份。又特意交代他去换一份素食菜单來。   西方国家的素食主义者比国内要多很多。所以。一般高档的西餐厅都会特别备有素食菜单。   周绍霆翻看着菜单。晓湜撑着下巴。笑眯眯地望着他。“我们这……算是在约会吗。”   绍霆轻轻叹气。“陶姨做菜是越來越素了。我想出來换换口味。”   晓湜真心过意不去。她一个人不吃肉。却连累全家人都要和她一起吃草。   素食菜单上來了。沒有配图。晓湜看着那些一长串的双语菜名。陌生的食材搭配和稀奇古怪的酱料。实在揣想不出成品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周绍霆看她磨叽了半天。无奈地向她摊开手掌。晓湜如同等到救星一般。赶紧把菜单递给他。   “黄金烤薯伴百里香沙司配玉米蔬菜馅饼。提子干松子焗羊排伴红酒沙司配炸天使意粉和黄油焗饭。两份都要套餐。谢谢。”   周绍霆几乎是一口气说完。将菜单递还服务生。晓湜噗嗤一笑。压低声音说:“你这口齿和语速可以去说相声了。”   菜式精巧。一道道上來。从前菜、沙拉、汤品到主菜。周绍霆自己那份总是浅尝辄止。不时把其中的素食挑到女孩的餐碟里。   于是。晓湜就在忙乱中。默默地吃掉了两个人的食物。   最后上來两份甜品。周绍霆向服务生示意。都放在了女士面前。   晓湜看着诱人的西点。无奈胃里空间紧缺。这才想起來埋怨:“你为什么都不吃啊。害我一个人吃好多。”   周绍霆微笑。“我下午陪客户喝茶。吃过东西了。你这个食草动物。不多吃点营养怎么够。”   “你不都说我长肉了么。再这么吃下去。真的要变肥婆了。”   她说归说。可面前的那份马斯卡彭奶酪慕斯已经被干掉一半。   第124章 只此天荒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周绍霆闲闲地靠在椅背上。将她打量一遍说:“你离我的标准还差远了。放心吃吧。我看你长到差不多的时候。会提醒你注意的。”   晓湜哭笑不得。感觉自己正在被饲养。心有不平。开始翻旧账:“我可还记得呢。我大二一个学期。你把我喂得长了十多斤。”   忽然间。那些以为再也回不去的日子。那些一想到就会心酸的过往。现在又能像笑话一样地说起。让人的心里充满释然和感恩。   饭后。晓湜嘟囔着吃撑了要走走。周绍霆便陪着她轧马路。   晓湜看到路边一家卖毛衣的小店。模特身上的兔耳帽毛衣十分温暖可爱。她拉着绍霆钻了进去。换上毛衣在试衣镜前左照右照。   厚实的粗线毛衣。穿在她本來很娇小的身上也显得圆滚滚的。   周绍霆拉了拉垂在毛衣后面的兔耳朵。颇有些无奈地说:“你多大了。这能穿出去吗。”   “我又不穿着上班。留着圣诞节的时候穿。暖和。”   晓湜一脸享受的表情。还戴上兔耳帽试了试。毛绒蓬松的帽子罩在她头上。显得一张脸更加精致小巧。   “我看用不着等到圣诞节穿了。就下周万圣节穿吧。到时候可以扮成个肥兔女郎。”周绍霆打趣她。   晓湜弯起眼睛笑。那样子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周绍霆看着镜中的兔子女孩。心里十分柔软。渐渐地又漫上一层坚定。他要让她永远都这么快乐。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进犯。即便代价远超出他的预计。也在所不惜。   从小店出來。他们十指相扣走在灯火璀璨的街头。男子提着新买的兔子毛衣。女孩偎在他身边不时笑着说些什么。看上去和人潮中其他年轻的情侣沒什么两样。   但晓湜却觉得。这样幸福的时刻。都是她奢來的。说不定哪天就会连本带利一起奉还。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贪恋着这些不太真实的分分秒秒。贪恋着身边熟悉的气息。贪恋着双手交握的安心温暖……如果最终一定会失去。那么和他在一起的这些片断。便是她全部的地老天荒了。   程奕远行色匆匆地回到家中。眼眸低垂。像是正专注地想着什么事情。一进门。却见程永晟坐在沙发里。一个人喝着茶。   自从上次和父亲吵架后。他心里一直别扭。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说话的时候也多了几分客气。却显得更加疏远。   他老远地向客厅里的父亲打了个招呼。便径直要上楼。   “不回來吃饭也不说一声。”程永晟语气不轻不重。抬起眼皮看着晚归的儿子。   程奕远只得站住脚步。“去和佑桦的人聊了聊。”   听到这个理由。程永晟眼中泛起一丝满意的神采。方才脸上那一层薄薄的阴霾也一扫而光。   “难得文氏的项目你这么上心。”明显是褒奖的口吻。程永晟随手放下报纸。对儿子展露笑容。   “和文氏沒有关系”。程奕远一本正经。“亿疆刚涉足大型酒店的投资管理。需要有经验的合作伙伴。”   程永晟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有些感慨地说了句:“希望你的一番心思沒有白费啊。”   程奕远沒有多想。转身想走。   程永晟却又突然叫住他。“阿远。遥遥最近怎么回事。脾气越來越大了。我随口说她两句。就一下午沒和我说话。”   “她不一直这样么。”程奕远不以为奇。如果哪天妹妹不耍小姐脾气了。那才叫奇怪。   程永晟若有所思。过了片刻。慢慢地说:“我听说她生日宴会上好像出了点状况。闹得挺不愉快的。还中途跑掉了。有这回事吗。”   程奕远愣了一下。心里暗骂:谁这么多嘴。面上却轻描淡写地说:“她那脾气你还不了解。一点不顺心意就小題大做。”   “一点不顺心意。”程永晟微微眯起眼睛。含着一抹不悦和怀疑。“是谁这么不开眼。让我女儿在日宴会上不顺心意。”   见程奕远装傻充愣不作答。他冷哼一声。“我怎么听说。是和周绍霆有关。”   程奕远心里焦躁。他最怕父亲把私人感情迁怒到周绍霆身上。这对亿疆的稳定局面十分不利。而他父亲一直就很擅长公私不分。   “您就别操心了。她自己都那么大了。会处理好的。”他本想着劝慰几句。说出來的话却透着急躁。   “我不操心行吗。”程永晟叹了口气。“你妈走了。我不操心你们。谁操心。真沒一个让人省心的。”他打量着儿子。眼神不满。“你们兄妹俩。正好凑一对儿。一个老大不小的不想成家。一个看上个有妇之夫。”   程奕远听父亲说得不好听。声音又大。警惕地看向楼上奕遥的房间。   “别看了。不在家”。程永晟拖长了声音。兴致缺缺。“晚饭前就疯疯癫癫出去了。说是约了人。”他忽然转向程奕远。“这丫头最近又认识什么人了。”   程奕远目光飘向窗外。夜色迷离。他似乎看到了一双年轻的身影。快乐无忧。只是不知该如何应对父亲的问題。是搪塞过去。还是……   而程永晟却并未执着于那个问題。刚才似乎也只是随口一提。他的心思全放在那个让他头疼的人身上。其他的暂且顾不上。   他靠在沙发背里。手撑在膝盖上。气势岿然。又愤愤起來。“我看周绍霆他就是成心的。遥遥哪点比不上他。他拿着捏着的。其实就是摆明了要和我对着干。”   “爸。”程奕远无奈地喊了一声。“人家是有家室的人。怎么能由着遥遥胡闹。”   “你妹妹那是胡闹吗。”程永晟琢磨了一会儿。“我看她这次是真上心了。那姓周的能不知道。再说了。他那婚姻是怎么回事儿当谁不清楚。”他冷笑两声。“我看。这回也快到头了。”   程奕远听父亲话里话外透着点支持女儿的意思。着实大为意外。他原本以为。就算妹妹和绍霆两情相悦。父亲也会坚决反对的。两人的条件和差距显而易见。不论是年龄、心理还是经历。都不相般配。可万万沒想到。老人家的思想居然这么开放。可以接受Loli配已婚大叔这样的组合。   “你就不觉得委屈了遥遥。”程奕远掩着内心的惊诧。故作平常地问。   程永晟思忖着说:“年纪。是差的稍微大了点。不过也不要紧。”他扬了扬下巴。神情颇为自矜。“要给我程永晟做女婿。我看得上的人还真不多。平心而论。那周绍霆确实是个人才。”   “所以。你就要用你自己的女儿去钓那个人才。”程奕远平平地说。不夹杂任何情绪。   然而。程永晟的反应还是很大。极为不满地瞪着他。“你这是什么话。我这不也是为遥遥好吗。他们要真是能好好地在一起……”他暗中盘算。如果周绍霆做了自己的女婿。那么亿疆的归属就不言而喻了。也就不用再为此大动干戈了。于是。脸上的皱纹稍稍展开。现出一丝宽慰。慢条斯理地说:“有些事情。倒是简单多了。”   程奕远用异样的眼神看着父亲。陌生而不理解。这真的是他们的亲生父亲么。他是被功利权势蒙了眼。蒙了心。还是理所应当地认为谁都会爱上他的女儿。   面对这样偏执而武断的父亲。他不知自己还能在说些什么。心头生出丝丝缕缕的厌倦。将他缠得透不过气。最后只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感情的事。不是你决定的。”   言尽于此。父亲能听就听。听不进就算了。   而程永晟貌似还真的听进去一点。沉默着。像是在思考。可忽然又激动起來。“不管怎么样。他让我女儿不高兴我就來气。真是越來越托大。我当年一手扶持他。他就这样回报。”   “你不是问遥遥的脾气怎么越來越大了么。”程奕远忽然沒头沒脑地说了句。语气轻快。又恢复了往常的玩世不恭。   “怎么。”程永晟脸色阴沉。知道他这样子就说不出什么好话。   “就你这么惯的。”   周末的早晨。在洒满阳光的桌边享用元氣早餐。真是一件无比惬意的事情。   温热的咖啡。兑了香浓的牛奶。满口柔滑香醇。烘得焦软的面包夹着嫩得流油的煎蛋。抹上一层黄油和一层鲜果酱。结实地咬上一口。味觉丰富而多汁。   晓湜的嘴里塞满食物。心里填满幸福。对着阳光笑。忽然想起春寒料峭的时节。那次狼狈的宿醉。在周绍霆静安区的别墅里醒來。他当时就坐在餐桌边。阳光下。侧面对着自己。疏冷而淡漠地喝着牛奶。还记得桌边温着一小壶咖啡。他强势地命令自己吃完早餐再走……而自己。则倔强地叫他“周总”。然后坚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那个偌大的周宅。   现在想想。两个人当时都很可笑。不知那天自己走了以后。绍霆是什么反应。那顿早餐吃得香不香。   第125章 袒露心迹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偷偷瞄向对面的男子。他正专注地抹着一片面包。手指干净修长。那片被他托在指端的面包。一定也很幸福。   周绍霆一抬眼。便对上女孩有些发直的眼神。扬起唇角。将抹好的面包递给她。语气温柔。“再吃点。一会儿我带你去看一个空间艺术展。”   晓湜一听就來了兴致。倒不是因为对所谓的艺术多感兴趣。只是。和绍霆在一起做什么都很有趣。   他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周绍霆总是特意安排一些花样的活动。给两人的生活增添些情趣。他平日工作繁忙。周末也难得空闲。但还是努力压缩自己的时间。争取多一些时间和晓湜一起度过。看到女孩开心的样子。他便觉得有了更多的动力。所付出的努力。也有了更切实的意义。   举办这次展览的是一位现代空间设计领域的新贵。德意志爱尔兰混合血统。今年刚满三十岁。高大帅气。英俊非凡。   晓湜到了以后才知道。这位新贵竟然是米娜现任的男朋友。   她一听说米娜也在。当时就顿在展览馆门口。踌躇着不想进去了。   周绍霆回身拉住她的手。笑着说:“沒事的。我已经和米娜说过了。”   “可她不是你……”晓湜发现自己很难启齿描述绍霆和他妻子的关系:老婆。爱人。夫人。感觉哪个词都说不出口。最后只得用人名代替:“……孙萧楠的表妹么。”   周绍霆粲然一笑。“她也是我哥儿们。”   晓湜有些麻木地跟着他走进去。心里十分忐忑。不知道一会儿见了米娜该怎么面对。又该说什么。不管米娜为人如何。她毕竟是周绍霆的小姨子。而自己现在这个身份。实在是尴尬至极。想当初。还信誓旦旦地跟人家说:“你可别想多了。我真的沒有非分之想……”这还不到两个月。就彻底推翻。这不等于在打自己耳光么……   然而。前面已经沒有退路。米娜和她的德国男友已经在走廊的尽头迎接他们了。   其实。从她决定跟了周绍霆的那天起。就应该知道是这样。不管面对的是谁。都不再有退路。   米娜见到他们十分高兴。看向晓湜的目光友好而坦然。沒有任何异样。就像是多年前。她还是周绍霆女朋友那时候一样。   而米娜的男友。德国设计师Mark。不仅长得帅气。说话也很风趣幽默。完全沒有传说中德国人的严肃古板。   他和周绍霆一见便互相欣赏。聊得十分火热。把两位女士都冷落了。Mark热情地邀请绍霆去他的工作室坐坐。绍霆回看晓湜。意思是问她要不要一起。   米娜上前一步。替晓湜做主。“你们去吧。我们去展厅逛逛。”   周绍霆的目光在晓湜脸上转了一圈。看她的神色只是有些局促。并沒有不情愿。这才对米娜展露出一个信任的笑容。而后便随着侃侃而谈的Mark离去了。   周绍霆一走。晓湜的心顿时有点沒底。她看着米娜大方的笑容。愈发觉得心虚。   米娜像是故意忽略了她的不自在。带着她在展厅里慢慢走着。时不时还给她介绍一些设计的灵感。完全不及其他。就像是对朋友的朋友。客气的。热情的。中间既沒隔着她的表姐孙萧楠。也沒隔着这些年分分合合的纠葛。   恍惚间。晓湜都要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还是她上大学的时候。周绍霆带她和米娜见面。两人相见投缘。天南海北地畅谈许久。   但她终究不再是当时的她。而米娜此刻的坦然。则更像是一种刻意的回避。意在照顾她的感受。却让她心里感到不安。感激。愧疚。又都不尽然。总之就是不踏实。   与其这样遮遮掩掩。她倒宁愿坦诚相见。不管米娜心里究竟作何感想。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以承受一个真实的态度。   晓湜停下脚步。忽然下定决心般叫了声:“米娜。”   米娜似乎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也停下來。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并不开口。   晓湜避开米娜的直视。目光飘落在身侧的展品。那是一个由各种不规则的多边形连接而成的隧洞。她盯着那些怪异的棱角。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措。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也不知道你怎么看我。可是。我就是觉得身不由己。怎么走都是错。走着走着……就这样了。”   米娜微笑。饱满的嘴唇弧度刚好。显得整个人更加明媚而有气质。   “你用不着和我解释什么。还是那句话。这是你的选择。我无权干涉。其实那时你跟我说你在亿疆。我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她用手指轻轻戳了戳那些由黑灰和亮银色铁丝弯成尖角。“我还是有点了解周绍霆的。他从小就非常执着。认准的事。是谁也改变不了的。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你可能根本沒有机会选择。”她转向晓湜。目光清亮。“我记得我那天问你。你现在放下了吗。其实我已经感觉到。只要你还放不下。就会走到这一步。”   晓湜的心里生出许多感激。为着米娜这样深切的理解。于是也更加坦诚地说:“我知道我可能做错了。却管不住自己的心。”   米娜轻轻摇了摇头。“在这件事情上。或许本來就沒有绝对的对与错。我是个旁观者。有些事可能比你们要看的清楚些。你认为你错了。可他们的婚姻……”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就是一定是正确的吗。”   这时。有一小撮参观者从她们身边走过。很愉快地说笑品评着这些创意奇特的空间模型。米娜轻轻扯了一下晓湜的衣袖。两个人一起往旁边一个凹形的角落里避去。不会影响到别人参观。也更加清净些。   米娜转头看着阳光洒进來的方向。心里酿出许多感慨。淡淡开口说:“孙萧楠的妈妈姓萧。你可能也听说过。就是我大姨。我外婆家里世代经商。到我妈那一辈。沒有男孩。就是我大姨继承起來了。她这人挺要强的。很早就和我姨夫离婚了。”她叹了口气。“萧楠。就很像她妈妈。”   “她和周绍霆从小就认识。因为两家父母是朋友。我表姐在学校里很突出。成绩拔尖。周绍霆也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他们俩就是大人眼中的‘青梅竹马’。总开玩笑说两人以后在一起多般配。但我知道。我表姐心气儿特别高。总暗中与周绍霆较劲儿。处处争强。什么都要和他比一比。不能输给他。我当时虽然也不懂什么。但就是觉得他俩都太强了。针锋相对的。这样两个人是不适合在一起的。”   “后來。我看到绍霆和你在一起。我当时真的觉得挺好的……”米娜查看着晓湜的脸色。捕捉到一丝极力掩藏的哀伤。于是跳过了很多原本想说的话。有些突兀地接上:“他们结婚以后。一边是我表姐。一边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他们都能幸福。但他们在一起却都不幸福。这几年我夹在他们俩之间。心都累了。更何况他们自己。”   晓湜知道。周绍霆的婚姻肯定是出了些问題。不然。他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又要和自己在一起。可是。就算他的婚姻最初有一些无奈。但也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而且。现在也依然还在继续。   他之前一直佩戴着婚戒。也从沒和自己说起过任何他对于这段婚姻的感想、要怎么处理。很明显。他也不希望自己妄言置喙。   晓湜看着往來的人群。忽然感到有些疲惫。慢慢地说:“可他们既然在一起。必然有他们的理由。我不想问”。她的声音低下去。“也不敢问。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好像怎么走都是死胡同。现在。就过一天算一天吧。”   说完。她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淡然。却又有些凄楚。   米娜神色一动。欲言又止。因为她看晓湜的注意力已经有些涣散。像是沒有心力再继续这个对她來说很沉重的对话。   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个地方。米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还是刚才那个多边形构成的隧洞。只不过从她们现在这个角度能一直看到隧洞的最深处。那里。是一个沒有棱角的、完满的圆。   “聊什么呢。”   不知何时。周绍霆已经走过來。站在晓湜身边。很自然地帮她折了一下翘起來的风衣衣领。那样亲密的感觉。不需要刻意流露。仿佛他们之间。本來就应该是这样。   米娜慨然。表姐和绍霆。从來都沒有过这样的小动作。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了。她吸了口气。收起心里的一点萧索。美目流转。透出些俏皮。“秘密。”   Mark在不远处朝她招手。像是有事情要她帮忙。米娜和二人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周绍霆轻轻扳过晓湜的身子。让她对着自己。低头分辨着她的情绪。问了句:“怎么样。”   第126章 不安预感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也不知他是在问什么。晓湜却好像明白似的。恬恬一笑。“挺好的。”   “那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晓湜还沒來得及问是谁。周绍霆已经牵起她的手。径直走向相邻的展厅。   晓湜看到。在由一堆像废纸一样的材料构成的巨大模型外。站着两个年轻的女子。一个纤秀。一个丰满。   周绍霆带着她走到那个纤秀的女子身前。礼貌问好:“文小姐。幸会。”   那女子转过身來。肤色雪白。眉眼清秀。利落的短发透着一种知性的美。她看着面前的男子。怔愣了几秒。像是猛然想不起是谁。终于恍然大悟般扶了扶额头。“周先生。看我这眼神。好久不见。”   她身边那个微胖的姑娘此时也凑上前來。满眼崇拜地望着周绍霆。   “文小姐这么好兴致。周末到这里來消遣。”周绍霆望向她身后那一大堆废纸。眼中带着些玩笑之意。   女子莞尔一笑。有些自嘲地说:“个人爱好吧。我上大学那会儿对空间美学挺感兴趣的。却沒那个脑子好好研究。有点遗憾。所以。现在只要有这种空间艺术展。我是从來都不会落下的。”   周绍霆朗声而笑。客套的辞令顺口而出:“文小姐太自谦了。令堂书香世家。谁不知道文家两位小姐都是才情过人。”   文小姐笑笑。再不接话。要说相互恭维。她可比不上周绍霆这种人的本事。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飘过男子身后的女孩。明显带着些兴趣。却出于礼貌。未作任何停留。   周绍霆倒是很大方地把女孩让到身前。手轻扶着她的背。“忘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颜晓湜。”   晓湜对“女朋友”这个身份显然有点受之有愧。笑容便不太自然。文小姐却并未在意。很亲和地笑着。对她点头致意。   “这位是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文海集团董事长的千金。文佳琦。”   原來她就是文佳琦。奕远约会的那个女子。晓湜在心里暗自赞叹。果然气质修养不俗。不做作。也沒有架子。让人很是喜欢。不由想要亲近。   两人握手问好。在彼此身上看到一种相似的气质。对视一笑。竟有几分故友重逢的默契。   文佳琦放开晓湜的手。转而看向周绍霆。笑意盈盈的。却有些不大相信地问:“怎么。周先生还和颜小姐提起过我么。”   “不可以吗。”周绍霆深邃的眸中带着几分神秘的笑意。却又仿佛包蕴了一些让人看不清的东西。“文小姐最近。好像和我们程总走得很近啊。”   晓湜听他微笑着问出这句话。心里莫名一寒。有种不好的感觉。却又不知问題出在哪里。   文佳琦却是无知无觉。双颊微微泛起红晕。笑得有些腼腆。“周先生您说笑了。”   她身后那女孩物色时机已久。此时赶紧上前表白:“周先生您消息可真灵通。她最近忙着约会。可把我冷落坏了。”   文佳琦嗔了大嘴巴闺蜜一眼。刚要埋怨。忽又对她柔柔一笑。“你带本子了么。”   “沒啊。干嘛。”闺蜜不解。   “下次记得带。好找你的大偶像签名。”文佳琦用眼睛挑了挑周绍霆。闺蜜脸色通红。一个劲儿地去瞄颜晓湜的脸色。毕竟。歪歪人家的男朋友。可不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晓湜笑着去看绍霆。却无意中瞥见男子狭长明秀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锐利而深沉。心里不由一紧。定睛再看。却已是恢复如常。让她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他们走的时候。米娜和Mark热情相送。晓湜被门口售卖的迷你模型吸引。流连着玩赏。Mark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给她讲解演示。   米娜趁机给周绍霆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随着她走开几步。   晓湜把玩着一个旋转楼梯的模型。弧度完美。台阶有如琴键。像是一段静态的旋律。她转头想问问绍霆怎么样。却刚好看见他和米娜正站在不远处。米娜偏着头在和他说着什么。而男子脸上的表情明显不是愉悦。竟似有些凝重。   晓湜的心口顿时紧巴巴的。总觉得此时一片祥和、万事安好的假象为时不久。   周绍霆抬眸看见晓湜正望向自己。立时收起了严肃的神色。笑着走到她身边。“有喜欢的么。”   晓湜手中举着那一段孤零零的楼梯。神色有些茫然。   周绍霆温和地扬起唇角。接过她手中的小物件。转着看了看。然后向售货员举起。“怎么卖。”   “不卖。”Mark横插一嘴。不标准的汉语听起來十分生硬。   周绍霆有些愕然。刚想为自己的唐突表示歉意。Mark却边做手势边努力地表达着:“朋友。我们。送你。”   晓湜如愿以偿地捧着喜爱的小礼品坐在车上。然而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來。为着刚才不经意间瞥见绍霆脸上阴郁的神色。为着他明明笑着的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的光。   仔细想想。自己不过是他生活中的一角。永远无法看清他的全部世界。而他却是自己生活的全部。主宰着自己的整个世界。   这样的格局真的很危险。有朝一日。自己的世界说不定就会地动山摇。陷落崩塌。甚至灰飞烟灭……而这一切。都只不过在他的一念之间。   晓湜提着一颗心。去看坐在身边的男子。侧脸的线条确实有些紧绷。   虽然他一感到自己的目光就立刻转过头來。一如往常地笑。温和而自然。但那墨黑的瞳眸中。明明有些阴霾。还來不及散开。   他们在外面吃了午饭才回家。周绍霆一到家就进了书房。晓湜感到很疲倦。换下外衣便躺到了床上。   脑子里面仍然很乱。她闭上眼睛想睡一会儿。却觉得身侧的床铺微微陷了下去。接着便被搂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遥控窗帘缓缓落下。室内一片黑暗。有如深沉的夜。   男子的侧脸贴着她的头。将她安稳地圈在怀中。忽然沉沉地问:“有心事。”   晓湜的心咯噔一下。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她慢慢地翻过身來。面对着周绍霆。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感到男子似乎在低笑。紧实的胸膛微微抖动。然后便向她靠得更近。带着些压迫感。   晓湜用手抵在他胸前。周绍霆感到那双小手的力道。便停下了动作。低下头。在黑暗中准确地找到女孩的眼睛。深深地看进去。   “怎么了。”男子轻声地问。   晓湜刚要开口。周绍霆放在床头橱上的手机便闪烁着震动了起來。他回手抓过。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就翻身坐起。拿着手机大步走出了卧室。还随手掩上了门。   晓湜一个人躺在黑暗里。心里愈发的沒底。整颗心像是在不断地下落却到不了头。   过了好半天。周绍霆也沒有再进來。她躺不住了。也起身下床。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隔壁就是书房。周绍霆在里面。一片安静。显然通话已经结束了。   晓湜站在门口。看见男子临窗而立。手中还握着手机。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机的边缘。微微低着头。目光飘落窗外。   晓湜走上前抓着他的袖管。周绍霆转过头看着她。眼神依旧是温和而宠溺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在安抚一个睡不着的孩子。   “去睡会儿吧。我出去一趟。”   晓湜一听说他要出去。心里不好的预感越來越强烈。从展馆出來到现在。那种压抑的感觉便一以贯之在他的情绪中。这让晓湜觉得。他此番要出去和米娜的话有着某种关联。却又不是很确定。   她想问一问他为什么突然要出去。是什么事。却又忍住了。   和周绍霆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她早已了解他的性子。他想让自己知道的。会主动说。他不说的。便是不希望自己知道的。因此也就不必去问。   于是。她现在只能自我安慰着。或许。只是平常工作上的应酬。   周绍霆下楼。她便跟在后面下去。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周绍霆披上风衣。她便站在不远处眼巴巴地看着。   周绍霆转过头看着一路跟下來的女孩。以为她只是有些依恋。因此笑容里便带了几分抚慰。   不知为何。晓湜看到这样的笑容。却觉得心里面更加酸涩了。   周绍霆转身要走了。她忙上前一步。也不知自己是在害怕什么。踌躇了片刻。最后只期期艾艾地问了句:“晚上还回來吃饭么。”   “回。”男子有犹豫。笑着点了下头。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声音低沉醇厚。   直到周绍霆走了很久。晓湜仍旧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沙发里。恍然间。觉得他刚才那个简短的承诺里。似乎带着些……歉疚。   周绍霆自己开车回到静安区的别墅。陶玉茹和靳昕也随他一起搬走了。现在家里就只剩下司机老韩和两个阿姨。   空阔的大厅里一切如旧。只是比之前更显冷清。   孙萧楠坐在沙发的正中间。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慵懒。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不自觉地正了正身子。   第127章 心知肚明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周绍霆进门后连长风衣也未脱去。径直走到茶几边。也不落座。笔挺地站在那里。俯视着沙发里的女人。脸上沒什么表情。   大半年未见。孙萧楠看上去更加骨感了。本來就很尖的脸颊愈发地瘦削。颧骨便明显地凸现出來。看上去有些刻薄。鲜明的五官落在一张尖细的脸上。虽然精致。却不生动。   她照例化了淡妆。粉质均匀。腮红淡扫。眉形精心描画。透出几分英姿。但那双疲倦的眼睛。却是任何高档化妆品也掩饰不了的。   她仰起脸看着挺拔的男子。黑色的长风衣使他的身形看起來更加修长。透着肃穆和严峻。   这个她日夜思念在心、又怨恨入骨的男人。   孙萧楠扬起唇角淡淡微笑。然而眼睛里却沒有一点笑意。她主动往旁边坐了坐。很自然地问起:“这么忙啊。周末都不在家。”   “我现在不住这边。”周绍霆的回答简短。而明确。   孙萧楠像是沒料到他会这么坦白。顿了顿。才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接下去。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气氛有些尴尬。   她低头抚了抚筒裙上的褶皱。挑了挑眉梢。“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和我说一声。”   嗔怪的语气。不知具体在埋怨什么。但周绍霆却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是一种不着痕迹的提醒。   他的回复也很模糊。却不容置疑。“我沒有必要事事和你说明。”   孙萧楠心里早已压抑许久。她等着盼着的人竟比预想中还要冷漠决绝。那倨傲的神情、生硬的语气都像是巴不得她赶紧离开。消失。再也不要出现。   她心头窜上一股火。白纸般的脸颊有些涨红。收敛起虚浮的笑容。眼中的凌然之意便透射出來。   “周绍霆你不要一见我就这种态度”。她胸口微微起伏。眼神越來越锐利。“我已经给你留了面子。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一定要我说明白吗。”   周绍霆坦然回视着她。平静地说:“我本來也沒想瞒你。”   孙萧楠怔愣一瞬。愤懑、委屈、不甘。拥塞在她的胸腔里。让她很想歇斯底里地发泄。却又不能。她的身份不允许。她的自尊和骄傲也不允许。   她忽然笑了笑。向后靠在沙发里。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周绍霆。“好啊。那我倒真想了解了解。是哪个这么有本事。能傍上我老公。被亿疆总裁包养在外面。也是荣幸之至了吧。”   周绍霆依旧冷冷地看着她。深邃狭长的眸中隐有不悦。被包裹在一片淡漠之中。   “不高兴了。”孙萧楠欣赏着他这样的表情。扬了扬下巴。“还是之前那位姓颜的吧。”   周绍霆蹙了蹙眉。“我妈和你说的。”   “谁和我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周绍霆。你到底还是和她搅在一起了。”孙萧楠的气势陡然凌厉起來。“这几年。你都把我当什么了。”   周绍霆最不喜欢看她这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于是移开目光。漠然地说:“我以为我们结婚之前。已经讲得很清楚。”   “你别动不动就搬出这个说事儿。”孙萧楠从沙发里站起來。走近两步盯着他。像是要从那张清冷的脸孔上索出一个答案。“我就不相信了。三年了。三年來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相处还能破不了当时随口一说的话。”   周绍霆慢慢转过脸來看着她。意兴索然。“类似的话。我已经跟你讲过很多遍。你当时什么心态我不清楚。但我。不是随口说的。我很认真。”   孙萧楠一直紧绷的肩膀松塌下來。目光无力地从男子的脸上滑落。定在他风衣领口一处细小的褶皱上。“好吧。你要这样掐着不放。我们还能谈什么。”   周绍霆却像是起了一点点的兴致。“我认为我们能谈的事。就只有一件。”   孙萧楠猛地挑起眼角。瞟向周绍霆。充满了抵触。“你想让我放弃亿疆的股份和你离婚。”   她的语调扬得很高。说完紧抿唇角。神情中带着坚忍和决绝。默了片刻。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对于她这样的态度。周绍霆一点也不吃惊。所以也沒有失望。点了点头说:“好。随你。那我们就再等等看吧。”   轻轻淡淡的语气。像是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孙萧楠却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警觉地看着周绍霆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你想卡住萧氏的资金链逼我让步。”   周绍霆只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他想要做什么。根本不需要隐瞒。因为。结果都一样控制在他的手里。   可孙萧楠却不这样认为。若是在以往。她可能还有些忌惮。但现在。正是亿疆生死攸关的非常时期。她也因此有了更多的余地。不能不好好做一番打算。   这也正是她选择在此时回国的深意。   她抱着胳膊走开两步。像是在细细思虑着什么。忽然回转身來对着周绍霆。带着一抹了然的笑意。“恐怕沒那么简单吧。如果我沒说错的话。你正在推动亿疆上市。”她拖长了声音。显得胸有成竹。“程永晟是不会坐以待毙的。他可舍不得把亿疆这块肥田拱手出让。而你要和他拼。恐怕也沒力量再钳制其他了吧。”   “所以。我说再等等看。”周绍霆不急不恼。真正的气定神闲。说完这句。他看了看手表。“如果沒事。我先走了。”   孙萧楠看他旋即转身离去。心里一急。再也按捺不住。涨红着脸喊了出來:“周绍霆你别逼我。”   周绍霆顿住脚步。却沒有回身。微微偏过头。语气倦漠。“我从沒逼过你。是你一直在逼你自己。”   孙萧楠猛然注意到。这男人进门连鞋都沒换。这可是他自己的家。   “周绍霆。”孙萧楠又愤愤地叫了声。然而那抹黑色的修长背影却不再逗留。径直向门口走去。   孙萧楠感受着他离开自己越來越远。好像把她心底唯一的一点热度也带走了。不管那热度是什么。是怒也好。是怨也好。是爱。是痛都好。只是。不要让她冷得像一坨寒冰一样。麻木。而沒有知觉。   孙萧楠像是陡然惊悟。追上前几步。伸手挽住周绍霆的手臂。略微放软了语气。“绍霆。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你还要商量什么。”   周绍霆生疏的目光。像冰锥一般刺进孙萧楠的心里。尖锐的寒凉和疼痛让她几乎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不要和我这么生分。”孙萧楠的这句话总算带了点正常的情感和温度。她别过脸。看着窗外将暮未暮的天光。忽然平静下來。“我们这么长时间沒见面了。一起吃个饭吧。”   “不用了。就这样说吧。”   孙萧楠不解地看着周绍霆。薄薄的眼睑撑不住强烈的情绪。微微起了些褶皱。这让她看起來更加幽怨。   “三年的生活。你陪我吃个饭都不行吗。”   像是埋怨。又像是恳求。孙萧楠极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这让周绍霆很不适应。但他的心里。此时此刻。满满的都是另一个女人弯弯的笑眼。甜美的、轻灵的小动作。带着些小心翼翼的笨拙。期期艾艾地等着自己回家一起吃晚饭。   他轻轻抽出被孙萧楠挽住的胳膊。怀了几分真诚的歉意。“对不起。我还有事。”   孙萧楠的手还保持着那个尴尬的形状。而周绍霆的袖管已经板正平整。一无痕迹。就像她总以为自己还能再挽住一些什么。却原來什么痕迹都沒有给他留下。   也罢。也罢。和你周绍霆谈感情。实在是奢侈得过分。那不如就按着你的逻辑。只要结果是我想要的就可以了。   孙萧楠又恢复了骄矜的神色。摆明了不肯再让步。“周绍霆。你应该清楚。现在的局面。似乎是我更主动一些。所以。有些小事。我希望你能稍微顾及一下我的感受。”   周绍霆终于回过身。眼中是明确的反感。薄削的唇紧抿成锋锐的直线。压着许多不耐。却一个字也沒有说。   而孙萧楠却笑了。知道这便是他的让步。   周绍霆走后。晓湜坐在沙发里愣了好一会儿的神。陶玉茹远远地看见了。笑着走过來。端了杯花茶。盛了几枚刚烘好的小饼干。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晓湜这才回过神。仰起脸看着陶玉茹温蔼的笑意。那一双柔和秀澈的眼睛。即便是不说话。也仿佛能解语人的心事。与让人感到平和、信任。   晓湜恬恬地叫了声“陶阿姨”。   陶玉茹很喜欢她这样叫自己。乖巧懂事的。却不客套疏远。带着亲近。甚至有一点撒娇的感觉。让她心里暖暖的。   晓湜感知到陶玉茹目光里的询问和关切。于是笑得更轻松些。捧起温热的茶杯。“我沒事儿。”   陶玉茹缓缓地点了点头。晓湜的眼睛忽然一亮。“陶阿姨。晚上做个番茄炒蛋吧。”   第128章 步步紧逼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这是周绍霆情有独钟的一道菜。他的生活看似被锦衣玉食包裹。然而。他真正喜欢的、钟情的。却依然是那些最简单的东西。而且。他是个很长性的人。所有的喜好经年不变。或许。正因为如此。他对感情这种事。也有着近乎偏执的确定。   菜一道道地上桌。都是家常菜肴。都是周绍霆爱吃的。然而。他人却还沒有回來。   晓湜不住地去瞥挂钟。一次比一次不安。陶玉茹看时间不早了。劝她先吃一点。她只说:“我不饿。再等等。您先吃吧。”   终于等來了周绍霆的电话。晓湜一接起來。便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低沉好听。却只有短短的一句:“我饭后回去。你先吃吧。”   说完便挂断了。像是不太方便多说话。   晓湜望着那一盘鲜艳的番茄炒蛋。心里却灰蒙蒙的。不好的预感越來越肯定了。   周绍霆打这个电话时。并无意让孙萧楠听到。但也沒有刻意回避。他沒有发短信的习惯。有什么事都是一个电话直接解决。简单明了。   既然要留下來吃饭。他便到玄关换鞋。刘阿姨老早把他的拖鞋整齐地摆在进门的地毯边。   周绍霆一手撑着鞋柜。一手就打了这个电话。   孙萧楠坐在饭厅里。目光始终不离周绍霆的身影。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在暗中关注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自己也说不清。好像。从上高中时。她处处与周绍霆较劲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她很清楚地看见他打了一个电话。隐约听见他说了什么。虽然简短。却是她不曾拥有过的亲切柔和。   周绍霆一转身走过來。她又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睛。像是什么也沒看见。   一桌丰盛的菜肴。这里的烧饭阿姨是专业的。手艺比陶玉茹要好出许多。菜式也更加精致。色香味俱佳。   孙萧楠的目光在那些菜肴上渐渐地散开。恍然觉得这样的情境似曾相识。。面对着精心烹饪的美味。期待与他对坐而食。   而外面也不是暮秋。而是正值隆冬。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空飘落。装点着异域的圣诞夜。   她不会忘记。那一夜。她曾有过的绚烂和温暖。如同绽放夜空的焰火。一霎瑰丽无比。却转瞬陨落成灰飞烟灭的尘埃。   周绍霆脱了风衣。随手搭在邻座的椅背上。在孙萧楠的对面坐下來。   孙萧楠慢悠悠地抬起眼睛。看了看对面的男子。他只在白衬衣外面加了一件羊绒背心。领口挺括。清贵利落。一如既往的低调内敛。又锋芒隐现。   真是一点也沒变。   孙萧楠眸中划过一丝阴寒。却又代之以出奇的平静。她搓了搓白皙到毫无血色的纤瘦的手。做出一个与年龄不相称的略带天真的笑容。“这么多好吃的。我们是不是该喝点什么助助兴。”   周绍霆心里隐约异样。觉得她这样的表现太过反常。那无害愉悦的眼眸中。似乎正酝酿着一场翻天搅海的风浪。   他捏着高脚杯的细脚转了转。将那杯子推到桌边。示意阿姨收下去。“我开车。”   孙萧楠的笑容却绽得更开。也更加诡异。带着些劝诱说:“我沒说要喝酒啊。我们喝茶好不好。”   周绍霆的目光陡然变冷。   孙萧楠却笑意更深。涂了绯色口红的唇动了动。随着暧昧的气息吐出一个单词:“Blueberry。”   暗夜蓝莓茶。看似平淡无奇的果茶。实际却加入了南非醉茄和达米阿那。又经过特殊工艺的调配。已经成为一种可以让人意识模糊的温热茶品。尤其是再加了某些成药之后……   周绍霆的额角有些跳痛。咬紧的牙关让下颚的线条生硬而坚冷。眼神凌厉。射出毫不掩饰的怒意。   他自从走进这幢别墅。情绪一直克制良好。稳定理智。与孙萧楠的怨怒无常相比。显得超脱且从容。可是现在。他有些失去了冷静。   这个女人处心积虑的暗示背后。是他不堪回首的往事。那对于他來说。不啻为一个莫大的耻辱。甚至可以说是人生的污点。   他一直以來的骄傲和坚定。隐忍和自制。都被那一杯深紫色的、带着酸甜果味的茶水化为乌有。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被别人摆布。。一个他不爱的女人。他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失控。身不由己地陷落。落入那个女人爱恨纠缠的陷阱。被她杂乱的情感吞噬。   “孙萧楠。你想干什么。”周绍霆语气阴沉。声音都有些黯哑。   孙萧楠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她用手指戳了戳额角。像是在思索。忽然恍悟般地说:“哦。你看。我倒忘了。我还为你怀过一个孩子呢。不过后來。又沒有了。”   她说得很轻巧。像是随口提到什么不痛不痒的经历。   周绍霆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用力。握成拳头。沉默了片刻。再抬眼时。已不再有多余的情绪。“这是你自己的决定。也是你的权利。”   这句话。孙萧楠也不是第一次听他说了。但每次听來。都如坠冰窟。钻心的锐痛变为麻木。继而。感到窒息。   她使劲儿地吸了口气。胸口夸张地起伏了一下。桌下的手不由自主地覆上自己的小腹。平坦而荒芜。再沒有生命的跃动。   “看过了。医生说可能是个男孩儿呢”。她微笑着说。好像孩子还在。生动而鲜活。“是个调皮的小东西呢。把我折腾得昏天黑地。一吃就吐。都四个月了。已经成型了……”   “你说这个还有意思吗。”周绍霆蹙眉打断她。   孙萧楠依旧在笑。“怎么。你听不下去了。”   周绍霆很严肃地看着她。面部肌肉都紧绷着。“你最清楚这孩子是怎么來的。又是怎么沒有的。”   孙萧楠撑着笑容。连眼睛都不肯眨动一下。眼眶便渐渐地湿润起來。“对。是我把他打掉了。我不想他一生下來就在一个不完整的家庭里。如果他知道。他妈妈怀着他的时候。他的爸爸是什么态度。应该会很难过來到这个世上吧。”   她绷起下巴。压低声音。模仿周绍霆说话的样子。“你可以生下來。我不介意”。她瞟了眼对面的男子。带着嘲讽的笑意。“对吧。你当时用的是这个词吧。介。意。”   她继续压低声音。学得煞有介事。“我不介意抚养他。会保留他的遗产份额。但是。我和你的婚姻不会再继续。”   孙萧楠自我欣赏地点了点头。“嗯。应该一字不错。你的这些话。我在心里默念过无数遍了。”   至此。她残破的笑容终于撕裂。露出怨毒的底子。“周绍霆。你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血。是你的冷漠杀了他的。”   她很激动。却到底沒有流出眼泪。或许是深陷的眼窝可以承载微不足道的泪水。或许是心里的坚硬远大于脆弱。   周绍霆沉默着。无动于衷。让人怀疑他根本就沒有在听。许久。他终于有了反应。抬了抬眉毛。淡淡地问出一句:“你后悔了。”   孙萧楠沒料到他会这样回应。轻而易举地便把矛头转向了自己。心里翻搅了好一阵。却再也撑不出咄咄逼人的气势。   因为她确实后悔了。   放在小腹上的手攥了起來。连同衣料一起绞进手心里。后面的话。她说得有些艰难。“当时。我以为那不过是个刚成型的胚胎。可后來。我发现不是。他早已与我血脉相容。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拿掉了他。就像是杀了曾经的一个我。我再也不完整。”   时隔这么久。她终于能够坦然地说出这些话。这样的想法。埋在她心里很久了。平日出神的时候。夜静无人的时候。便会钻出來。啃噬她的血肉。细碎的疼痛。无处不在。却沒有人可以分担。   如今。她对着自己表面最疏远、心底却最想亲近的男人说出來。也算是一种解脱了。   周绍霆也有些动容。他从未试着去理解过面前这个女人的感情。沒有精力。也沒有兴趣。但现在。他像是突然窥见了她心里最柔弱的一个地方。沒有钢盔铁甲的武装。不假掩饰。袒露无遗。带着尚未愈合的伤痕。触目惊心。   或许。这是所有女人共同的弱点。即便刚硬强势如孙萧楠。也不例外。   幼小稚嫩的生命。系着她们身体最隐秘而神圣的部位。连着她们与生俱來的本能的情感。与她们血肉交融。一旦被剥离。必然身心重创。久久难以平复。   周绍霆心里微微一恸。不知为什么。竟然想到了晓湜。这一辈子。都不能让她经受这样的苦楚。一定不能。   孙萧楠看男子向來冷漠的眼底泛起一丝近乎怜惜的情意。还以为他是为了自己。心里忽然生出温热的希望。她探着身子。双手抵在桌边。定定地看着周绍霆问:“如果。我沒有拿掉这个孩子。我现在要用他來挽回我们的婚姻。你……会让步吗。”   第129章 孤注一掷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周绍霆眼中的柔情旋即而逝。重新为冷漠占据。“这世上沒有如果这种事。而且。你也不应该这样利用你自己的孩子。”   孙萧楠几乎想笑。自己竟会对这个无心无情的男人产生错觉。   “是啊。我不是个好人。”她自暴自弃地说。眼神陡然锐利。“但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就是去地狱。我也要拉着你一起。”   周绍霆漠然地看着她。这女人在别人眼里可能理智得像个男人。而在他的面前。却经常是这样歇斯底里。   “孙萧楠。我一直认为你还算聪明。聪明人不会做这样的蠢事。”周绍霆松了拳头。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你这样。对你自己一点好处也沒有。你退一步。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孙萧楠向后靠在椅子里。无所谓地笑了笑。“我早就无路可退了。你知道么。从我在高中校庆上见到你开始。就沒想过要退。”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周绍霆的身体。在心底折射出另一个形象。   那时的他们都还很年轻。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在国外留学的她和在国内顶尖学府就读的周绍霆都被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邀请回高中母校参加校庆典礼。周绍霆更是被推举为榜样式的人物。上台发言。   她坐在台下。看着自己曾一度暗中比较、各种不服气的邻班男生。那个在学校出尽风头、对女生目不斜视的高个男孩。那个桀骜不羁、浑身棱角的父母世交的儿子。如今神采逼人地站在台上。侃侃而谈。丰神俊朗。卓然出众。浑身散发出精英男人的魅力。   她高傲的心。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被征服的感觉。也第一次对一个异性生出一点渴望。   校庆晚宴上。她主动同他说话。但周绍霆的态度明显不够热情。她也不屑再有所表示。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还是各过各的人生。彼此沒有交集。   只是。自从那次乍然重逢之后。她孙萧楠的眼中便再也看不到其他的男子。   从小到大。还沒有什么东西是她得不到的。父母虽然离异。但对她都极尽满足。因此。她也从未起过什么执着的念想。   但是这次。她却发自内心地渴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站在周绍霆身边的女人。和他一起灿灿发光。如天上一双耀眼的星子。接受人们的仰视和瞩目。   欲望已起。再无自由。   转机是在多年以后。那时的她已经定居美国。常年往返于纽约和上海两地之间。   一次回上海办事小住。母亲近年疏于联络的好友朱萍乍然登门拜访。对她赞赏有加。回忆起她和周绍霆少年时。两家人常开的玩笑。颇多感慨。又提议找机会让他们见面谈一谈。   言外之意。十分明显。就是要撮合他们二人。   虽然事后母亲萧美云曾多次提醒她。朱萍那是别有所图。周家家业危在旦夕。但她却完全听不进去。   至此。曾经燃起的那一星欲望的火种。终成燎原之势。焚尽了她所有的的理智、骄傲与矜持。但她相信。自己不是愚蠢的飞蛾。而是浴火重生的烈鸟。那灼热的火焰也是为她跳跃舞蹈。终将点亮一个灿烂的天地。   可是。她现在越來越觉得。自己其实一直都是那只蛾子。微不足道却自以为是。可悲又可怜。   而她曾经奋不顾身扑向的人。她曾经想用年轻生命的火光來燃烧温暖的人。却始终置身事外。冷静异常地奉劝她:“退一步。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可她要往哪里去退。   十年的光阴。她用一个女人最好的时光做注。去压了一个赌局上根本就沒有的结果。注定会输得一无所有。。感情、婚姻、事业。她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现在都成了她致命的伤痛。不可碰触。不可言说。还有。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   所以。她不能放弃。她沒有退路。不想输。就只有改变规则。   孙萧楠的目光一点点变得坚忍。似乎已经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   周绍霆看在眼里。心中几多无奈。孙萧楠说起当初年少时那种执着又怆然的神色。也多少牵动着他自己简单飞扬的时光。   回不去了。他们谁都再也无法回头。周绍霆硬了硬心肠。带着几分诚恳说:“萧楠。你这样纠缠。改变不了任何结果。你知道的。只能拖延你自己痛苦的时间。”   “那就拖吧。”孙萧楠主意已定。态度更加坚硬。“反正大家一起痛苦。还有你身边的人。一个都别想好。”她挑起细长的眼角看着周绍霆。像是威胁。又像是诅咒。“你就这么对一个和你一起生活了三年的女人。爱着你的女人。这么不顾惜你自己的亲生骨血。周绍霆。你会遭到报应的。”   周绍霆目光幽深。像是想到了什么。缓慢地说出一句:“我遭的报应已经不少了。”   静默了片刻。他又抬起眼睛看着孙萧楠。郑重其事。带着压迫。“只是有一点我必须和你讲清楚。我不想这件事牵涉其他无辜的人。这是我的底线。如果你。或者有任何人碰触。我便不会再讲规则。”   言外之意很明显。他在保护着什么人。不遗余力。   孙萧楠心寒彻骨。一时不知如何回应。目光紊乱了一瞬。最后竟笑了出來。“好啊。完全可以。周绍霆。我倒真想看看。你会怎么样不讲规则。”她满眼失望。不甘心地诘问:“我们从小就认识了。我们的父母也算是朋友。这样的感情。你就一点都不顾惜。”   周绍霆移开目光。漠然地看着窗外。平静地说:“如果当初。我父亲企业遭难的时候。你们家有任何一个人讲感情。那么你和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孙萧楠怔住。当时周家的情况和父母的态度。她多少也知道一些。但从未放在心上。她一直觉得。在商场上。趋利避害。本就无可厚非。却沒想到。周绍霆的记恨竟这么深。可为什么这些年來。他从未与自己提起过。以至于。她一直坚定地认为。自始至终。都是周绍霆亏欠自己的。如果算上这笔账的话。那他们之间。到底是谁先亏欠谁的呢。   周绍霆却已然无心再跟她算账。揽过搭在一旁的风衣。长身站起。准备离开。   孙萧楠仍旧坐在椅子里。目光有些涣散。对于他要走也沒什么反应。自言自语般问了句:“我们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周绍霆答非所问。边披上风衣边说:“我的条件你知道。你再好好想想吧。”他顿了顿。“还有。我不希望你经常去打扰我的家人。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到公司找我。或者约在外面。”   说罢。转身离去。剩下满桌一动未动的菜肴。和餐桌边一个了无生机的女人。   周绍霆驱车回到梧桐掩映的别墅。远望见一楼客厅透出灯光。只觉无限安心。   一推门。便看见晓湜整个人都蜷在沙发里。正看着一本书。柔顺的长发自然地披散着。应该是刚洗过澡。头发看上去还有点湿。穿着宽大的家居服。露出白皙的脖颈。清新婉约。   像是一滴清甜的甘露落在心里。周绍霆一晚上心头的烦懑都被浸润开來。慢慢地化为无形。   晓湜一看到周绍霆回來了。像是松了口气。神色愉悦起來。撂下书跑到他身边。很乖巧地帮他拿出拖鞋。   她俯着身子。周绍霆顺手摸了摸她的头。看到她光脚趿拉在拖鞋上。前端露出几颗纤巧的脚趾。不由微微蹙眉。“不是跟你说了。天凉了在家里也要穿袜子么。”   晓湜直起身子。像是忽然被感动到。不由分说地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环抱住他的腰。   男子的腰浑圆结实。晓湜的怀抱被填的满满的。心里也终于感到踏实。她把脸埋进周绍霆的胸膛。他的风衣敞开着。晓湜的脸颊就贴在他的羊绒背心上。温暖柔软。心像跌进一团棉花里。再不愿爬出來。   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在周绍霆的心里四散流淌。但同时。他又觉得晓湜这样的主动和依恋有些反常。   他双手覆上女孩的肩。轻声问了句:“颜颜。怎么了。”   晓湜不回答。仍一动不动地抱着他。把脸贴得更紧。   周绍霆更加笃定她心里有事。双手微微用力。想把她推开一点看看她的脸。晓湜却挣了一下。不肯从他怀中离去。   晓湜的手臂一勒。正好蹭到周绍霆腰间的敏感部位。引得他低笑出來。带着宠溺和纵容。双手向后扣住女孩不老实的一双小手。终于把她从自己怀里剥下來。   晓湜微微瘪着嘴唇。像是有话要说。又像是不甘心。   周绍霆以为她只是在家寂寞了又胡思乱想。于是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宠溺地说:“小东西。你吃饱了跑我这儿來取暖。我可还沒吃饭呢。都饿了。”   晓湜讶然。本以为他这个时间回來。一定已经和什么人一起吃过晚饭了。沒想到。竟然还空着肚子。   第130章 绝对坦白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她赶紧收起了撒娇的情状。到厨房去给周绍霆热吃的。   陶玉茹听到动静。出來说要再炒两个新菜。周绍霆直说不用了。   陶玉茹看他们小两口甜蜜的样子。知趣地又退回自己房里。并且很“专业”地关上了门。   晓湜将热好的饭菜端上桌。周绍霆看那些菜几乎都沒怎么动过。又看到晓湜拿了两副碗筷。不由问她:“你也沒吃么。”   晓湜晚饭时确实沒吃什么。实在是沒有胃口。但怕周绍霆多心。便搪塞着说:“吃了。我再陪你吃点儿。”   她把番茄炒蛋放到周绍霆面前。两人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周绍霆吃饭向來简单。扒了一些番茄炒蛋在自己碗里。连汤一起。用筷子随意拌了拌。   晓湜笑眯眯地看着他。等他吃了一口。马上期期艾艾地问:“好吃吗。我做的。”   周绍霆挑眉。做出满意的神色。又品了品。问:“你放了什么。很鲜。”   “沒什么。就加了点冰糖粉。中和一下番茄的酸味。也能钓出鸡蛋的鲜味。嗯……沒用白糖。怕腻。冰糖的口感更润一些。”   晓湜说得煞有介事。周绍霆眼里蓄满笑意。“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让陶姨來就好了。”   这是晓湜从山里回來后第一次下厨做饭。周绍霆几乎有点受宠若惊。   “反正你不在。我闲着也是无聊。”晓湜说完也夹了些菜到自己碗里。   周绍霆却停下筷子。意味深长地说:“怎么。我在家你就有聊了。”   晓湜本來沒太在意。但一抬眼对上周绍霆戏谑的目光。就知道他肯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她心思一动。就着周绍霆的话。做出抱怨的神情。“你在家我哪里是有聊。而是被你欺负得沒得闲。”   话一出口。才发觉歧义好像很严重。明明是想噎他一句。却变成了含义深远的暗示……这可真要不得。   晓湜的脸开始发烫。偷偷瞥了眼周绍霆。暗自祈祷他不要想歪才好。   只见周绍霆左臂拄在桌上。摸着下巴。深长的眸中带着疑惑。“是么。”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挺喜欢被我欺负的。”   晓湜的脸刷地就红了。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虽然陶玉茹和靳昕的卧室都离得很远。靳昕是两边别墅跑。白天晚上都不常在家。陶玉茹则更是有意地避开他们俩在一起的场合。可晓湜还是很注意自己的言行。周绍霆这样的玩笑。让她很难为情。   而始作俑者却明显心大得很。周绍霆看着晓湜害羞警惕的样子。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不由笑出声來。   晓湜嗔了他一眼。压低声音抗议:“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饭后。周绍霆洗了澡从浴室里出來。睡袍的腰带松松地系着。用毛巾随意地擦了几下头发。发丝有些凌乱。却一点也不显得邋遢。反而有一种随性不羁的潇洒。   他看向倚在床头的女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闪烁的电视屏幕。而电视上此时播演的却是推销纪念币的广告。男女主持夸张的推介和表演。有一种很滑稽的感觉。   周绍霆信步走过去。俯身拿起遥控器便把电视关掉了。他就着床沿坐下來。长臂一伸。将女孩揽在怀中。力道有些大。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   晓湜的脸紧贴着周绍霆的胸膛。能感到他肌肉紧实的纹理。还有身体炽热的温度。她缓缓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再想。   周绍霆这样的表示她是熟悉的。无疑是一种前兆和邀请。   然而。周绍霆却并沒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久久不动。   晓湜伏在男子胸口。感觉到一个稍长的起伏。像是一个有意克制的叹息。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來。带着些小心翼翼。“你下午去哪儿了。”   “去见了一个人。”周绍霆的声音很低沉。   晓湜不敢再问。而周绍霆却在沉默了片刻后。自己说出來:“孙萧楠回來了。约我见面。”   晓湜的心彻底跌入谷底。不再有半分侥幸。不好的预感还是成为了现实。然而。却又有一些踏实下來。与其提心吊胆、胡乱猜疑。她宁愿这样明明白白地知道结果。   晓湜平了平气息。只是“嗯”了一声。身子都沒有动一下。依然温顺地偎在周绍霆怀里。   对于她这样的反应。周绍霆倒有点愕然了。不由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沉默了许久。周绍霆再次开口:“我以前沒和你说过有关我婚姻的事。一是不想你烦心。另一方面。也是我自己不想提。”他顿了顿。简短言明:“我的婚姻并不理想。我有结束这段婚姻的打算。”   “不理想”。这便是周绍霆对自己婚姻的描述。晓湜无法从这三个字窥知他婚姻的真实面目。纵然他和孙萧楠早已是针锋相对、势同水火。但他的词措仍然很委婉。他不屑在背后说刻薄的话。   周绍霆思虑了片刻。像是在理顺自己的思路。接着说:“可是。你也知道亿疆现在的情况。我不能因为我个人的原因。影响整个公司的发展。亿疆要上市。我作为CEO如果在这个时候出现婚变。将会是一个极为不利的条件。甚至是致命的。而且。孙萧楠必然会要求和我均分股权。这样一來。不仅会造成股权稀释。而且会降低我在董事会表决的权重。到时候。程家便会乘虚而入。牢牢压制住我。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周绍霆的语气有些沉重。然而又是坚定的。“我并不是沽名钓誉。我想看到亿疆走得更远。而不是沦为程永晟中饱私囊的工具。而且。这里面。还有我父亲大半生拼搏奋斗的心血。即便我无所谓。我放得下。可我不能把父亲留下的基业作为赌注。轻易掷出。”他拢了拢晓湜的肩。“你能理解我吗。”   感到女孩在点头。周绍霆目光渐深。声音也更低。“所以。我只有耐心等待时机。周密再周密地准备。我会想办法让孙萧楠放弃亿疆的股份。同时尽可能拉拢亿疆现有的股东。争取他们的支持。”   说到这里。周绍霆自嘲地笑了笑。“你看。我的婚姻是不是很荒唐。自始至终。都和利益密切相关。或者说。只和利益相关。”   晓湜心里叹惋。轻柔地说:“我能理解。你有你的无奈和不得已。”   “所以才更可悲。”周绍霆接道。目光苍凉。   他曾是那样自信而强大。真正的天之骄子。自认能牢牢掌控自己的命运。搏出了一个壮阔的人生。却不想在最关键的一步上。被人掣肘。至今仍不得解脱。   “我当时决定和孙萧楠结婚。是有生以來走的最错的一步棋。”周绍霆语气沉顿。又仿佛看到了一段悠远的时光。忽而有些恍惚。“但是。如果再重來一次。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沒有机会选择别的路。”   他把晓湜轻轻从怀里推坐起來。拂开她被蹭得有些碎乱的鬓发。看着那一双清亮如水的眼眸说:“你知道么。我结婚以前曾回上海找过你。”   晓湜心里一震。这件事。她是知道的。先是从米娜口中得知。又在韩冬那里得到了确凿无疑的证实。但是。周绍霆却一直沒有和她提起过。晓湜想。他总有他的考虑。所以。她也沒有问过。既然是已经过去的事。又已经结出了如今的果。又何必再翻回去。扒出來。评说个谁对谁错呢。   可是现在。周绍霆就这样明白地说出來了。坦然的。无奈的。   他将修长的手掌贴在晓湜的面颊上。拇指轻柔地划着她细腻的皮肤。带着怜惜。“我不想放弃你。不想放弃我一直以來的坚守和信念。我那时候相信。只要我努力。一切都会好起來。”他的手指突然顿住。叹息微不可查。“可是你却早已离开。连人带心。都选择离开我。”   周绍霆的手沿着晓湜的面庞、肩膀渐渐滑落。有些迟疑。终于还是开口。声音里有化不开的沉郁。“而我的父亲。就在我回上海找你的那几天里。在美国去世了。很突然的。毫无征兆。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沒有见上。我觉得自己真的很不孝……”   晓湜震恸。她虽然已经知道绍霆的父亲猝然离世。却怎么也沒想到。竟会卡在这样一个命定的节点。这难道不是命运极尽恶意的捉弄吗。   她小心地去查看周绍霆的神情。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是不是有着积淀已久的阴影。晓湜的心隐隐地疼。那样的变故。对当时已经举步维艰的周绍霆來说。该是怎样的沉恸却又无可挽回。所以。他才一直绝口不提吧。因为不想再重温。   然而今晚。周绍霆却像是有所准备。要把许多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來。。对的。错的。不堪回首的。不敢确定的。他要绝对的坦白和信任。不要隐瞒和猜疑。   第131章 不同寻常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我和我妈妈的关系从小就不太亲近。她总是有很多事要忙。对我关心很少。我爸是我最亲的人。可他去世的时候。我却沒能陪在身边……”周绍霆按了按拢起的眉心。“他临走前。把千疮百孔的亿恒托付给我。我不想让他失望。当时的情况。和孙萧楠结婚是挽回颓势最稳妥的途径。也。最有可能成功。我妈和萧家都在施加压力……”周绍霆抿着唇。像是在重历当时的挣扎。最后随着叹息沉沉吐出几个字:“我动摇了。”   他深长的眸子转到晓湜的脸上。目光深晦如海。神色却轻淡如烟。“我想。既然你已经决定放下。我也沒有必要再执着。怎么过都是一生。和谁结婚都差不多。那至少让我对我父亲有个交代吧。”   “后來。我遇到程永晟。那时的他算是我的贵人。对我帮助很大。我如愿以偿让亿恒起死回生。并且给它注入新鲜的血液。成为后來的亿疆。但是。我的代价同样惨重。”   周绍霆的神情中带上一丝讥诮。“那几年。我的生活在别人眼里一定是志得意满。功绩斐然。但是于我自己而言。却是疲惫不堪的折磨。我无时无刻不感到身不由己。痛悔。孤独。却不能和任何人说。”   他的目光落在暖色调的壁角。远远的焦距。仿佛穿透层层时光。看见当时那个踽踽独行的自己。   母亲的冷落疏离。萧家的强势压力。孙萧楠的刁难刻薄、步步紧逼……但这些。他也不想和晓湜详细地说。这本是他自己的错误酿成的苦果。他不忍心让晓湜來分担。   “不瞒你说。那时我想起你。心里竟然会有一点怨恨。怨恨你固执决绝。连说都不说一声就离我而去。虽然我心里知道。这不能怪你。但我就是沒办法平和或是幸福地回忆你。 ”   周绍霆看着晓湜。然而此时的眼中早已沒有怨恨。只有确定无疑的珍惜。   “我刚回上海的时候。对你还是有这样感情的延续。尤其是知道你有男朋友以后。你可能也感觉到。我那时候对你的冷漠和疏远。我确实是有意的。”周绍霆牵了牵唇角。像是自嘲当时的不成熟。“可后來我想明白了。其实是我自己不甘心才会那样对你。如果可以放得下。一切都该是平静而自然的。 ”   “所以我就恨不起來了。然后我就想。好吧。那我就看着你幸福吧。不再去打扰你的生活。因为。我自己还拖着一堆麻烦沒办法解决……”   周绍霆想起那个匆匆而逝的孩子。他确实存在过。一个和自己血肉相连的小生命。这就是他当日最大的麻烦。比起有名无实的婚姻更加棘手。却又无从解决。   但这件事。他永远也不想和晓湜说。他不想让心爱的女人窥知自己那样冷酷无情的一面。   可他又何止是冷酷无情。   周绍霆眉心聚拢。无奈坦言:“可我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我不想在你的生活中做个不痛不痒的旁观者。我想成为给你幸福的那个人。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我放不下。就逼着你和我一起……”   晓湜使劲儿地摇头。周绍霆摸了摸她的头。充满宽和迁就。“不管你承不承认。我能感到你开始时的抗拒。并不是完全情愿的。即便是现在。你依然很忐忑。或者可以说。不是完全地信任我。”   最后半句话。周绍霆说得很缓慢。深秀锐亮的眸子不经意地划过女孩的脸孔。将那一丝不安尽收眼底。   晓湜确实心惊。这男人的洞察力竟然这么深。一语道破她极力掩藏的最后一点保留。   周绍霆拉过晓湜的手。十指纠缠。“但我顾不了这么多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不想再放手。我不想再失去你。”   他把晓湜的手举到自己眼前看了看。女孩的手柔若无骨。指尖纤细。一年四季总是透着微凉。让人不由想要去温暖。   “你会不会怪我。 ”   男子温沉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扩散开來。晓湜恍然觉得这句话很耳熟。似乎是在那个刻骨铭心的雨夜里。她趴在周绍霆起伏温暖的胸膛。听他问出这一句。和着凄迷的雨声。无悔而坚决。   现在。他再次这样问自己。窗外是秋夜里瑟瑟的风。   “我不怪你。从來沒有”。晓湜忽然很感动。偎在周绍霆的肩头。“其实我以前也沒有想明白。我抗拒的。一直都是我自己。 ”   “我知道现在的情形不是你最初期望的。可我还不能给你一个明确的期限。周绍霆的语气有些无奈。带着歉疚。“就算亿疆真的上市了。我的婚姻。也可能还要再拖一段时间。至于多久。我现在也不确定。一方面是为了股价的稳定。另一方面。你知道。因为我的角色。我的私人生活就不仅仅关乎我个人。也关乎公司的信誉和形象。亿疆上下那么多人。有很多是和我一起打拼出來的。他们信任我。帮助我。倚仗我。我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周绍霆低下头。看着女孩恬静低垂的长睫。那下面。盖住了多少隐忍和委屈。心头一疼。沉沉地说:“委屈你了。”   委屈么。晓湜心里掂量着这个字眼。不可能一点都沒有。谁不想成为自己心爱的男人的妻子。而愿意做他养在外面的情妇、遭人白眼和非议呢。   晓湜坐起來。脸上的笑容像是透明的。“沒关系。我自愿的。”   周绍霆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稳定。“有句话。我五年前就和你说过。我说我不会放弃的。现在依然如此。”他放慢了语速。恳切而深沉。“颜颜。我对你沒有任何要求。我只要你相信我。”   一字一句。像是烙印在晓湜的心里。她抿起嘴唇微笑着。点了点头。“嗯。我不强求什么。这样。就很好了。”   周一上午。周绍霆亲自走访了两个酒店管理项目。佑桦和泛亚。二者各有优势。佑桦更注重专业性。而泛亚胜在广大的关系网络。   泛亚的副总裁黄海玲是公关出身。颇具成熟单身女性的魅力。八面玲珑。处事干练。不仅恰到好处地表达了对周绍霆的敬仰。而且不着痕迹地暗示集团高层对于周氏的亲好之意。   周绍霆自然不会作出任何表态。心里却在暗自权衡。   黄海玲热情送走周绍霆以后。一回到办公室就拨通了另一个人的电话。   “好。我知道了。你有心了。”   程永晟挂断电话。掌缘缓缓摩挲着手机。眉目舒展。一派笃信安然。   周绍霆接到程永晟电话的时候。轿车已经开到亿疆的地下车库。   电话那头的老人慈蔼地笑着。“有时间吗。一起坐坐吧。好久沒和你聊聊了。”   “程总。真是不好意思。我中午还有个应酬。”周绍霆的态度听來真诚而敬重。   “知道你忙”。程永晟拖长了声调。尽显包容宽和。“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我现在就在亿疆……”   周绍霆沒法再托辞。挂断电话。神色有些严峻。程永晟向來无事不登三宝殿。这种时候。他能找自己聊什么。   周绍霆倒不是怕他。只是这老爷子应对起來十分麻烦。尤其在这个关键时期。他一力避免冲突。就是不想节外生枝。   靳昕隐约听见电话的内容。边停车边嘟囔了句:“程先生最近跑亿疆可真够勤快的。”   周绍霆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不着情绪。淡淡说:“他是大股东。应该的。”   周绍霆直接去往程永晟的办公室。在最高层。凌驾于亿疆总部所有的办公机构之上。装修一新。阔大豪华。   周绍霆一走到办公室外间。行政秘书马上恭敬站起。客客气气地说:“周总。您找程总吗。他刚下去。说是去您办公室坐坐。怎么。您们走岔了。”   周绍霆微一点头。心里面更加异样。程永晟好摆架子。怎么肯纡尊降贵地去找自己。实在是反常。   他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只见程永晟已经端坐在会客沙发的正中间。姿态岿然。神情闲适。倒像是在自家地盘上。   周绍霆大步走近。笑容温和。“您看您怎么还亲自下來了。我刚去找过您。”   程永晟朗笑几声。摆摆手说:“我那地方。一股装修味儿。闻着头疼。到你这儿來坐坐。”   周绍霆坐到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身子微微前倾。以示对长辈的尊敬。   两人随意谈了谈亿疆的近况。云里雾里。不着重点。   程永晟听周绍霆不痛不痒地汇报了一些近期的工作。脸上一直带着满意的微笑。适时地赞叹:“不容易啊。辛苦你啦。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亿疆多亏了有你啊。才能有今天的成绩。”   周绍霆笑言不敢当。程永晟又道:“你看你这么忙。遥遥这次回來度假。还要劳烦你费心。我这心里头也是过意不去啊。”   一听他提起程奕遥。周绍霆的神经倏然抽紧。隐约嗅到了此番谈话不同寻常的意味。   第132章 暗潮汹涌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见周绍霆不接话。程永晟顿了顿。故作不经心地问:“我听说。遥遥让你为难了。”   周绍霆不动声色。薄唇微动。“沒有。”   程永晟眼中的笑意褪去。然而整张脸却明明还在笑着。换上慈父宠溺的口吻。“这丫头啊。我了解。和她妈一个倔脾气。认准了的。几头牛都拽不回來。”   “所以。有些事还是讲清楚比较好。”周绍霆不想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我的情况。您是知道的。”   听他这么说。程永晟拢起眉心。像是在设身处地为他打算。言语中满含长辈焦灼的关切。“不是我说你啊。绍霆。你一贯处事果敢利落。但这件事……拖得可有些时候了。婚姻不是小事。拖得太久了。对两边都沒好处。”他微微前倾了身子。更显出几分郑重的诚意。循循善诱道:“你要是有什么考虑和难处。尽管和我说。你就把我当你的长辈。我毕竟是过來人。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兴许还能帮你出出主意。”   周绍霆淡然一笑。婉言谢绝:“您的心意。我感激在心。不过。这毕竟是我的家事。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程永晟轻哂。慢悠悠地说:“你坐上这个位置。那可就不是纯粹的家事了。”他双手闲闲地放在膝盖上。气势笃定。“我知道你是为了公司在考虑。这个你大可不用担心。萧美云那边。我还是应付得了的。”   周绍霆目光锐亮地扫过去。程永晟话里的暗示十分明显。那意思就是说他会出面稳住萧氏。支持周绍霆结束这段婚姻。   但他不可能是沒有条件的。   “那。需要我做什么呢。”周绍霆这就等于在说:开出你的条件來。但他的措辞相当得体。给彼此都留了颜面和余地。   程永晟很喜欢周绍霆这样的沉稳周全。毕竟。和聪明人说话总是比较愉快的。但。这个年轻人如此滴水不漏的缜密也时常让他感到压力。   程永晟老辣的目光在周绍霆脸上转了一圈。笑言:“我一直很欣赏你。把你当自己人。你比阿远可强多了。把亿疆交给你。我放心。”他挺了挺背脊。带了一丝倦漠:“我老啦。干不了几年啦。这生意上的事啊。就随缘了。就是放不下这一双儿女。”   他看着周绍霆。似是诚恳的托付。“阿远就麻烦你多上点儿心。得空了督促督促他。让他跟着你好好学。好好干。遥遥呢。我不能照顾她一辈子。我一直想找个可靠的人。把我这大半辈子打拼下來的江山和女儿都一起托付给他。”   程永晟停了停。注视着周绍霆的眼睛。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波澜。他暗暗惊叹:这年轻人的城府原來已这样深沉。再不是当日踌躇满志、心地赤诚的少年。   程永晟有些屏不住。蹙了蹙眉。语气也略微生硬起來。“遥遥的心思。我想你应该知道吧。”   “嗯”。周绍霆微一点头。毫不推脱遮掩。“多谢程总厚爱。但我自知和令爱的差距。所以。我并不是合适的人。奕遥年纪还小。慢慢成熟了。想法是会变的……”   程永晟扬手打断他的话。“我了解我女儿。她这回可是真上心了。至于你说的差距。无非也就是年纪和婚姻。算我倚老卖老地说一句。你们年轻人。情投意合最重要。其他的都不是问題。所以你放心。我也沒那么多讲究。可有一条。我却深有体会。”他放慢了语速。含着深意。“沒有感情的婚姻。最终结果都不会好。”   周绍霆心里哭笑不得:这老爷子今天还真是豁出去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带着淡淡的疏离。“很抱歉。我对令爱并沒有那样的心思。”   程永晟眯了眯眼睛。这个答案他不是沒有猜想过。但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自己的女儿那么出众。各方面的条件配周绍霆都绰绰有余。能被这样的女孩儿喜欢。这小子也该是荣幸之至了吧。只不过他碍于身份和面子。不愿贸然有所表示。退一万步讲。就算周绍霆现在还沒有太明确的感觉。但他当初既然肯为了利益和孙萧楠结婚。那么现在。面对条件更为优秀的遥遥。应该也不会断然拒绝。   除非。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程永晟冷下脸。漠然道:“你是说。你不喜欢我女儿。”   “她值得更好的人。”   程永晟嘶了口冷气。像是在思虑。“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处处和我划清界限。”   周绍霆薄唇轻勾。态度谦和。“我只是把感情和生意划开界限。如果把这二者混为一谈……”他摇头笑了笑。“实在不够英明。”   语含机锋。根本就是对程永晟一番“良苦用心”的暗讽。   纵使久历商场、涵养深厚如程永晟。此时也不禁怒火中烧。   简直就是……后辈轻狂。   周绍霆看出程永晟的勃然怒意。也不想把局面弄僵。于是在自己胸前轻轻一指。补充道:“是我。怕会重蹈覆辙。”   言外之意就是。他刚才那句话不过是在调侃自己的婚姻。其他无关人等不要自动对号入座。   程永晟冷哼一声。沒好气儿地说:“就凭你个人的实力。我看你先怎么从你这个覆辙里爬出來吧。”   周绍霆但笑不语。锋芒内敛。   程永晟心头恶气难消。却又不能发作。于是冷冷打量着他。不无深意地说:“年轻人。太天真。你当年在恰好的时机。恰好遇到我。沒有几个人可以这么走运的。”   周绍霆闻言。立刻点头致意。“您对我的栽培。我一直谨记在心。”   短短一句话。分寸拿捏精当。既听不出敷衍。也谈不上迎合。   程永晟越來越发现。周绍霆韬光养晦的功力不是一般的深。当初小试锋芒引起自己的关注。实则深沉内敛。伺机而动。   如今坐在他面前的再不是他器重提拔的小辈。而是与他平起平坐的对手。再不会听他调遣。而是。。要么互惠合作。要么分庭抗礼。   程永晟的目光冷厉下來。他要拿出强势的姿态來压一压周绍霆的气焰。不然。这小子以后真要骑到他头上作威作福了。   程永晟拿起面前的茶盏轻啜一口。语气淡然悠缓。像是说着什么不甚经心的小事。“你记在心上就好。我程永晟能把一个人推上执行董事的位置。就有这个能力让董事会改选。我能让一个人成功到不可一世。就能让他失败到一无所有。”   “多谢提醒。但我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失败。即使一无所有。还可以重头再來。”周绍霆一派云淡风轻。“人生不就是一场经历么。成败都是体验。滋味各不相同。是苦是甜。只在人心。”   他目光垂落茶几边缘。忽而有些沉郁。“但是感情不同。它牵涉的往往不只是一个人。而且一旦错付。便无法再回头。当初在我婚姻的问題上。我母亲的态度。不瞒您说。我至今仍然介怀。”   周绍霆再次抬眼看向程永晟。语气带着几分诚恳。“我相信您是个好父亲。会设身处地为奕遥着想的。”   程永晟彻底无言以对。   周绍霆。。他自认从來沒有看错过这个年轻人。只是。低估了他。   屋内的剑拔弩张化为一片沉寂。两个人应该是各怀心事。屋外的靳昕眉头越锁越紧。手心里都沁出汗水。   周绍霆下车时离去得匆忙。两份文件忘记了拿。靳昕本是來送还的。他在门口听见里面的谈话声。知道有客人在。便立刻退开一步。准备回避。却隐约听见是程永晟的声音在说着“遥遥……”   奕遥。靳昕再也迈不开脚步。忐忑着一颗心。还是不由自主地凑近。附耳聆听。   然后。他就听见了后面那一番话。   周绍霆的办公室隔音很好。他沒法听清楚每个字。但大致的意思不会有错:程永晟试探周绍霆对女儿的心意。遭到拒绝后恼羞成怒。甚至明里暗里威逼利诱……   这是程永晟自己的意思。还是程奕遥授意父亲所为。   如果是程永晟自作主张。那他也太自私了。竟然不惜用自己的女儿当棋子。來精心布局。拓展他野心的版图。他今天用奕遥來收买周绍霆。说不定哪天就会用她來联系别的人……   但如果。是奕遥的意思呢。   靳昕的心口紧巴巴地疼。不知是为了被程永晟威胁、处境益发艰难的大哥。还是为了痴心错付的程奕遥。或是为了一番心意无处可说、亦杳无回应的自己……   屋内又有了动静。像是从沙发上起身的声音。靳昕一瞬间屏住呼吸。放轻脚步迅速离去。   程永晟走后。周绍霆点燃了那支烟。仍然坐在沙发里。若有所思地慢慢吸着。直到董秘的电话打进來。他才起身走到办公桌边接起來。   是询问酒店管理项目的招标方案何时向董事会公开。   这通电话來得真够凑巧。周绍霆目光一沉。简短回复:“今天下午。”   第133章 当时惘然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挂断电话。他顺势坐在办公椅里。青白色的烟雾在指端袅袅散开。程永晟方才掷地有声的话回响耳畔:   “我程永晟能把一个人推上执行董事的位置。就有这个能力让董事会改选。”   接着跃进脑海的是远远一瞥的画面。程奕远和文家小姐相向而坐。男子背对着自己。看不见表情。而女子则在神色愉悦地说着什么。   画面闪过。又切换成下午阳光明媚的展馆。是他自己的声音:“文小姐最近。好像和我们程总走得很近啊。”   “周先生您消息可真灵通。她最近忙着约会。可把我冷落坏了。”   ……   周绍霆掸了掸烟灰。拿起电话。拨通钟恺的短号“你來一下。”   钟恺一出现。周绍霆便抬眸平淡地交代:“那个HRM的招标方案要改一下。”   HRM(Hotel&Restaurant Management)是亿疆内部对此次启动的酒店及大型饭店管理招标项目的简称。   钟恺请示:“您看怎么改。”   周绍霆耳边忽又响起一个熟悉的软语轻言:“奕远是个心地清明、磊落坦荡的人……应该会为公司长远考虑的吧。”   他握拳抵住眉心。最后一次问自己:要不要相信程奕远。   回答。是肯定的。但是。信任归信任。在这个风口浪尖的当口。不能有任何一点的疏忽大意。不能冒任何一点的风险。   周绍霆按灭烟蒂。语气轻淡却果决。“硬性条件调整一下。筛掉佑桦。”   钟恺一瞬间大脑短路。脱口而出:“那项目不是程总过的。您也挺看好的吗。”   周绍霆抬眼看他。不辨情绪。钟恺立刻垂头。“我明白了。”   程奕远从明新医院出來。在后院的停车场解锁了爱车。手刚触到车门把手。便听见身后一道柔细的女声在喊自己的名字。   程奕远回过头。看见穿着白大褂的文佳琦正从两楼相连的回廊。朝自己走过來。   程奕远打量着她这一身装束。有种很特别的职业的美感。不同于往日的印象。让他感到有些陌生。   “你在这儿工作啊。”程奕远难掩惊异。   文佳琦像是有点不乐意。“不是早跟你说过了么。我在这儿实习呢。等实习期过了。表现好的话才能留下來。”她微微兜起下嘴唇。 不无遗憾地 “嗯”了一声。“看來你都不记得了。”   程奕远抱歉地笑笑。隐约想起來似乎还是在妹妹的生日晚宴上。文佳琦找自己聊天。说她已经毕业了、在某某医院实习等等。但这些事。他当时根本就沒过脑子。只留下个极为模糊的印象。   文佳琦并沒有真的介意。查看着程奕远的脸色。含着关切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程奕远怔了怔。转而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于是松松地笑了笑。“我來看一个我们投的专利。你们医院是第一家临床实用的。”   文佳琦眨了眨眼睛。“是那套PPD(结核菌素试验)高精筛查系统吗。”   程奕远奇道:“你怎么知道。”   “结核科的许主任是我妈的同学。”文佳琦扫了眼程奕远身边的座驾。“你现在要去哪儿。”   她一边问。一边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嗯。快到吃饭时间了。”   “那就去吃饭吧。”程奕远回答得可有可无。   文佳琦故意忽略了他态度中的不积极。热情邀请:“一起吧。我请你怎么样。”   程奕远微笑着。礼貌。却有些疏远。“无功不受禄。”   文佳琦并不介意。大大方方说:“那就你请我吧。我可以给你说说那个PPD系统。当然。如果你感兴趣。我还可以给你讲讲秋冬养生保健的小常识。”   程奕远实在是感到盛情难却。而且。他心底对这个落落真诚的姑娘也并不反感。于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服。”文佳琦说完便高高兴兴地快步离去。   她再出现在程奕远的视线中。已经换下了象征职业身份的白大褂。墨绿色的简洁中袖风衣。里面是一件高领薄毛衫。愈发显得颈项修长。气质干净婉约。   她走出回廊的阴影。阳光铺洒在她的身上。映进她笑着的眼睛里。   不知为什么。眼前这个形象。忽然让程奕远想到秋夕江边那个拉着行李箱渐行渐远的小影。   是什么将二者联系了起來。   是那一抹干净清新的气质。还是笑起來时眼中的阳光。抑或是他自己心底永不可达的怅惘。   程奕远开车带着文佳琦。來到临近街区的一家船屋餐厅。   服务生暗暗考量着顾客的衣着气度。待他们落座后便熟练地推荐了店里的招牌海鲜拼盘。   程奕远还沒來得及反应。文佳琦便对着一脸期待的男服务生礼貌微笑。“不了。谢谢。我朋友对海鲜过敏。”   程奕远再次感到不可思议。“你怎么会知道。”   他确实对海鲜很敏感。但并不是一定会过敏。只有碰到不大新鲜的海产品才会有反应。所以。他这个毛病只有家里人知道。   文佳琦沒有马上回答。点好了自己的餐点。将菜单递还给服务生。然后就拖着下巴研究起程奕远愕然的表情。片刻。摇头叹惋。“看來。你的记性真的不太好。前年。我们在圣彼德斯堡。在达利美术馆外面买的三明治里面夹了剁碎的小海龙。你吃了第二天满脸起红疹子。眼皮都肿了。吓死我了都。”   程奕远回忆被唤醒。无奈而笑。“难得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文佳琦真诚地看着他。“我在美国交流学习那半年里。你们一家对我的照顾。我都记在心里呢。尤其是你陪我去圣彼德斯堡那次。真是一次很愉快的经历。”她顿了顿。目光透出一丝狡黠。“当然。不包括你变猪头的桥段。”   程奕远看着面前生动的脸孔。愈发肯定她有什么地方和另一个女孩很像。。饱满光洁的前额。弧度柔和的双眉。尤其是笑起來的时候。格外明亮的眼睛。只是。文佳琦平常更显稳重知性。而玩笑起來。却又多了分俏皮飒爽。   但是。她终究不是颜晓湜。   餐点上桌。文佳琦慢慢地吃着。举止自然优雅。沒有刻意做作。显示着大家闺秀良好的修养。   程奕远切好了盘中的牛排。却一块也沒有送进口中。默默看了眼对面微笑的女孩。终于下定决心开口:“佳琦。你我家里边的意思。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他们觉得我年纪差不多了。和你条件也比较合适。希望我们能走得更近些。”他加深了语气中的诚恳。“我是感觉你人挺好的。可我总觉得。感情这事。不是说怎样就怎样的。要看缘分。”   他顿了顿。尽量用最委婉的措辞。“所以。我建议我们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给彼此多一些相处的空间和考虑的余地。你觉得呢。”   文佳琦听他说完这一番话后。表情里一点也沒有尴尬或是失望。放下刀叉。双臂柱在桌上。十指交叉拖着下巴。微微偏着头。笑意盈盈地问:“那么你以为我是在和你约会呢。还是相亲呢。”   程奕远喉结骨碌了一下。竟然无言以对。   文佳琦耸耸肩。“不过碰巧遇到了。一起吃个午饭而已。正好今天沒人陪我吃工作餐。”她打量着程奕远像吃了烂柿子一样的表情。咯咯地笑了出來。“看把你委屈的。”   她的笑声听起來很愉快。程奕远被那种轻松的情绪感染。只觉得心头一轻。浑身都松弛下來。也自嘲地笑了笑。   每次看到这个男人展露笑容。不管是不是发自内心的。文佳琦都会觉得心里暖暖的。像是阳光倾落。   “你放心啦。我都沒拿家里的话当回事儿。你就更别放在心上了。”文佳琦前倾身子。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同仇敌忾的语气。“他们计划他们的。我们相处我们的。就像当时在美国时一样。”说罢。还朝程奕远挤了挤眼睛。   而这个小表情。也正是程奕远习惯做的。他不由会心地笑了。   文佳琦表态完毕。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又重新拿起刀叉。看了看对面那盘动也沒动的食物。督促道:“快吃吧。都凉了。”   可惜。程奕远今天是真的沒口福了。他刚要享用美食。手机就响了起來。   程奕远不甚经心地接起來。还沒应对两句。神色便越來越严峻。   文佳琦看在眼里。知道一定是个坏消息。而且事出紧急。因为程奕远还沒挂断电话就挥手招呼侍应生。看样子是准备要结账离席。   “出了什么事吗。”文佳琦等他通话结束。立刻关切地问。   “沒有。工作上的事。我回去处理一下。你慢慢吃。”说话间。服务生已经來了。程奕远按账单给了他一个整数。捞起身边的大衣。站起身來。   文佳琦抬眼望向他。目光中有不安、疑惑。似乎还有一点点遗憾。但程奕远已完全沒心思去揣测。他最后向座位中的女孩说了句:“午餐愉快”。而后便匆匆离去。   文佳琦看着对面盘中被切得工工整整的牛排。缓缓咀嚼着口中的事物。回味着程奕远丢下的最后四个字。。“午餐愉快”。是什么意思呢。是在说和自己一起吃饭很愉快吗。还是一句客套的敷衍。   第134章 城府重重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程奕远大步流星般來到周绍霆办公室。门关着。隔着百叶窗隐约看见里面正有客人。他也不管那么多。直接推门而入。   周绍霆蹙了蹙眉。一看见程奕远冰着的一张脸。已经隐约猜到他所为何事。看來。这位副总裁还是这般沉不住气。   “你不声不响就把HRM的招标案给改了。是什么意思。”程奕远站在沙发边。张口就问。连看也沒看坐在沙发里的客人一眼。   果然。   周绍霆眸光一沉。暗自思忖:这消息走得还真快。钟恺那边稍一动作。程奕远已然知情。看來。程氏在亿疆的耳目早已安插周密。渠道甚为灵通。   表面却不动声色。稀松平常地说:“招标案向董事会公开前。稍微做下调整。不是很正常么。”   程奕远压不住火。很是不耐。“你别跟我打官腔。我还不知道你。说白了。你的目的就一个。把佑桦给卡下去。”   他说话不管不顾。态度也不加克制。周绍霆深觉不妥。瞥了眼还坐在沙发里的客人。只见那人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战战兢兢。神色大为尴尬。   周绍霆收回目光。不无诚恳地向程奕远解释:“两个项目我都看过了。泛亚有它的优势。”   程奕远冷笑一声。并不买账。“你这个理由能说服你自己吗。”他走上前几步。愤愤不平道:“这次招标虽然是你在负责。但我也做了很长时间的跟踪调研。花得心思不比你少。你这么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话说得实在不留余地。还是当着外人的面。周绍霆的脸色也沉了下來。薄削的唇角紧抿。透出冷厉的压迫感。   一时间。无人说话。偌大的办公室安静压抑。像是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坐在沙发里的那位。早就想撤了。一直沒找到空当。见此时机。赶紧起身告辞。那诺诺的样子。像是在表白着:我沒听见哦。我什么都不知道哦……   周绍霆居然还能对着他得体微笑。起身致意。“好。林总。那我们下次再聊。”   那人连连哈腰。忙不迭地离去。严严实实地带上了门。偌大的总裁办公室更加清冷下來。气氛也陡然更加紧绷。   周绍霆眉间笼起不悦的阴翳。一方面是因为程奕远得知消息的速度远超出自己的预期。另一方面。是因为这男人竟当着外人的面言辞咄咄。一点情面也不留。这既可以说是他不够成熟。也可以说他根本就沒把亿疆的实权决策者放在眼里。   周绍霆沒有再坐下去。目光稳定地平视着程奕远。缓缓问出一句:“那么你认为。我是出于什么原因。”   程奕远顿时感到一种压力。微不可查地深深吸气。沉下声音。“如果你沒有私心。为什么不和我事先商量一下。”   “你应该清楚。在亿疆。你我二人各有分工”。周绍霆用修长的食指戳了戳办公桌面。字字沉顿。“我在这个位置上。沒有义务事事和你汇报。”   程奕远被他这样的气势震住。周绍霆从來沒用执行董事的身份压过他。这是第一次。也从未用这种生硬凌厉的腔调和他说过话。   程奕远恍然想起父亲的话:“周绍霆那人可不简单……看來。我当年真是养虎为患了……要不是还有那几个老资历帮你压着。估计你早被他挤兑得连立足之地都沒有……”   当时。自己还怨怪父亲私心太重。不信任合作伙伴。热衷于搞内部斗争。现在看來。父亲的态度也并不是全无道理。   周绍霆这个人。翻脸不认人起來竟如此棱角锋利。简直有些可怕。   程奕远失望至极。反而笑了出來。“我算看出來了。周绍霆。你就是怕触动你自己的利益。”   周绍霆沉默一瞬。用一种平静到令人发指的语气说:“如果你非要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慢条斯理的。像是在考量着程奕远的论断。但更像是一种蓄意的挑衅。   至此。程奕远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和周绍霆相交三年。但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程奕远微微仰起头。环顾这间他踏破门槛的总裁办公室。就是在这间办公室里。他和周绍霆曾一起研究公司的重要项目。各抒己见。彼此欣赏;他们也曾共同预见亿疆的未來前景。心怀希望。互相信任。   那些熟悉的话音。似乎还在四壁回荡。不拘而随意。亲切而自然:   “你不想知道表决结果吗。”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我真是败给你了。”   ……   “这件事我可是上心了啊。你不在的这两周。我都要忙疯了。”   ……   “这项目确实不错。我让李今他们做了很多功课。测评结果的反馈都很积极。”   “我会好好研究的。”   ……   周绍霆。你到底戴了几层面具。在你的重重城府之中。又还剩下多少真心实意。   程奕远苦笑着摇了摇头。随着叹息轻轻淡淡地吐出一句:“原來。你和我父亲都是一样的。”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去。脚步里带着几分铿锵。   周绍霆望着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被他总裁办公室的大门阻隔。被他亲手划下的界线阻隔。被彼此之间不得不设下的心防阻隔……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决策好像有哪里出了错。   周绍霆晚上有应酬。让靳昕去接颜晓湜回家。靳昕特意早走了两小时。沒有直接开去新光。而是转道去了程家老宅。   离程家花园还有一个街区。他就用车载电话打给程奕遥。   “喂。” 电话被接起。甜糯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來。   靳昕一想到程永晟今天对周绍霆的种种试探有可能是出于女孩自己的意愿。心里就窜上一股无名之火。   “在哪儿。”他沉着嗓子。声调平板。   “家里啊。好无聊。”   “出來。”   “一起吃晚饭。”女孩浑然不觉对方的严肃。 兴致勃勃地提议。   “不了。我还有事。我有话和你说。”   那边像是有点失望。默了片刻。嗔道:“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你要不要听。不听算了。”靳昕不是故意将她。是真的有些犹豫。又不想说了。   程奕遥却不依不饶起來。“当然要听。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   “你家大门口。快点。别磨蹭。我一会儿还有事。”   程奕遥挂断电话。撇了撇嘴巴。心里却甜滋滋的。很少有人用这种强势的语气和她说话。尤其是年轻的男孩子。都是极尽客气温柔。但是靳昕却不同。以前么。倒也还好。自从上次他为程奕遥肉搏打架以后。就经常是这副腔调了。倒真像是这位程家小姐欠了他的一样。   不过。程奕遥倒一点也不反感。好像还挺喜欢他的小霸道。   深秋的天气已经冷了。程奕遥出來的时候戴了个圆顶的小礼帽。更显得一张小脸莹白可人。   她一钻进车里。就张大了一双眼睛盯着靳昕。有些兴奋地问:“去哪去哪。”   靳昕二话沒说。拉着她去了不远的一家甜品店。程奕遥很喜欢吃中式甜点。对靳昕这样贴心的选择很是满意。她看着花花绿绿的招牌。对着图片要了一碗甜粥。甜糯糯、热乎乎的。在这样的天气喝來很是舒服。   程奕遥点完自己的粥品就在窗边找了个位置坐下來。看着靳昕留在收银台前买单。颀长的身形。已经有点男人的魅力了。   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不管干什么。都是靳昕主动花钱的。程奕遥每次看着他结账的样子。都觉得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心里很温暖。嘴角想上翘。   程奕遥津津有味地吃了几口。才发现靳昕只买了这一碗。抬起头问他:“你怎么不吃啊。”   “我不喜欢吃甜的。”靳昕有点心不在焉。只想着该怎么和她说。   程奕遥把粥碗推到靳昕面前。也不忌讳什么。笑眯眯地说:“那你尝尝我的。”   靳昕垂下目光。看着碗里唯一的一只勺子。心里有点异样。又赶紧转开眼睛。兴味索然地说:“沒胃口。”   程奕遥不解地皱了皱眉。她的汉语虽然已经说得不错。但对一些不太常用的词组却总是搞不清楚。不由问道:“什么叫做‘沒胃口’。”   靳昕大跌眼镜。心里觉得好笑。一边把粥碗又推回程奕遥面前。一边煞有介事地给她解释:“就是……心情不好。不想吃东西。”   程奕遥听明白了。眉头却蹙得更紧。关切地看着靳昕。“怎么了。Steven又欺负你了。”   “是有人欺负他了。”   程奕遥刚喝了一口粥。听他这么一说。差点呛到。瞪大了眼睛。“不会吧。有谁会这么厉害。”   靳昕回视着她。目光突然有点冷。一字一顿地说:“就是你的父亲大人。”   接着。靳昕便把他在周绍霆办公室门口听到的对话给程奕遥简要复述了一遍。看到女孩的表情渐渐由惊愕转成愠恼。便知道。她并不知情。想到这一层。靳昕的心里竟然有点轻松起來。   程奕遥听后。也沒胃口再吃粥了。怔愣了半晌。忽然问靳昕:“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第135章 欲言又止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靳昕噎了一下。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自己也沒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題。但似乎并不只是为了有个求证。总感觉心里不踏实。像是在担忧着什么。惦念着什么。   程奕遥见靳昕不接话。一副深沉思索的模样。忽然拧紧眉头。有隐约的怒意。“你该不会是以为。是我让我爸去和Steven说的吧。”   靳昕一慌。刚要解释。程奕遥的嘴巴却已经嘟了起來。“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自己的事才不会麻烦我爸呢。再说了。Steven都和我说了他不喜欢我、喜欢别人。我又不是傻瓜。和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在一起。根本就不会幸福。”   见程奕遥真的怒了。靳昕的神色一下子就软了下來。忙安抚她说:“你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就是有点不放心。”   程奕遥心里一动。追问:“不放心谁。”   靳昕对上她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那个“你”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后打了个马虎说:“我不放心周总呗。他为亿疆付出了那么多。你爸说的那些话。要真是做了出來。对他太不公平了。”   程奕遥有些失望地努了努嘴。“我还以为你特意跑來告诉我这些。是替我着急呢。”   靳昕沒想到女孩竟比自己坦率许多。虽然他在心里使劲儿地肯定。但实际上。表情却僵着。不敢泄露半分心事。   虽然这两个月以來。他时常陪程奕遥一起玩。但都是女孩主动提出來的。而且。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靳昕不论心里怎么欢实。面上却总是淡淡的。倒把他大哥的做派学得有模有样。   可就是这样。程奕遥对他却一日比一日地亲近起來。靳昕心中悲喜参半。喜的是看到了两情相悦的希望。悲的是看不到终成眷属的可能。   随着二人交往的深入。靳昕越來越明白自己和这位程家千金在家世上的差距。他并不是觉得自己配不上程奕遥。而是知道。这样的感情终将受到坚决的阻挠。就比如当年的大哥和晓湜。他自己倒沒什么。大不了撞个头破血流再重新來过。但他不能看程奕遥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更不想这样的伤害是自己给她带來的。所以。他宁愿他们就维持在现在这样的关系。不要再进一步。去碰触那根危险的引线。一旦引爆家庭的重压。一切美好都将灰飞烟灭。而他们两个也都将遍体鳞伤。   正如此时此刻。靳昕虽然看出了奕遥的失望。但也不能头脑一热就袒露心迹。他要学着成熟。学着承受。学着隐忍。直到确认能够给她安稳的幸福。   于是。靳昕用普通朋友的口吻。遮掩着说:“我也算是为你着急吧。我怕你死心眼儿。你自己也说了。沒有真正的感情。在一起也不会幸福。周总说他有喜欢的人。不是搪塞你的。他们很早就认识了。现在的感情也很稳定。”   靳昕说这话时。脑海里涌现出很多美好的画面。在那幢梧桐别院里。俯拾即是。他看得很清楚。他知道程奕遥的感情是不会有回应的。不论她内心有多坚定。不论她可以等多久。都注定不会如愿以偿。   想到这里。靳昕狠了狠心。冒着惹女孩生气的可能。也要说出來:“所以我劝你。还是试着放下吧。”   沒行到。程奕遥不但沒有抵触。反而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我会好好想想你说的。但我有个问題要问你。你不许蒙我。”   “只要我知道。我就告诉你。”靳昕一说完便后悔。因为他猛然猜到程奕遥想问什么。   “Steven。他喜欢的人是不是颜晓湜。”   靳昕一愣。他本來以为。程奕遥会问:Steven喜欢的到底是谁。沒想到。她竟然知道答案。只是想找自己求证一下。   靳昕很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看來是真的……”程奕遥的笑容有点涩。甚至有种悲悯的感觉。仿佛并不只是为了自己。幽幽地说:“我哥一次喝多了自己说的。后來我问他。他又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她从粥碗里的舀起一对儿饱满的花生。放在眼前认真端详着。“你看。两个人幸福的背后。就是其他人的遗憾。所以。爱情从來都不是圆满的。一切都只是相对而言。”   靳昕几乎有种震撼的感觉。这个看起來天真娇憨的姑娘。竟然也有这样敏感通透的一面。   程奕遥又将那对儿幸福的白胖花生小心翼翼地放回粥碗里。抬眼看着靳昕说:“你不用替你的周总担心。我爸他就是说说的。估计是当时太沒面子。有点恼火了吧。毕竟。他的提议很少被人回绝的。而且。我都可以想象。Steven的态度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靳昕点点头。又问:“那你呢。”   “我么”。程奕遥思索着。“我得和我爸好好谈谈了。”   晓湜准备下班的时候。看见Andy正风风火火地从她办公桌边走过。一头染了麻色的大波浪飘飘洒洒。抖落出朦胧馥郁的香水味。   另一边和Andy要好的女同事拔高了声音。“哟哟哟。今天打扮这么漂亮。有约会吧。”   Andy斜睨她一眼。不无得意。   晓湜并未放在心上。收拾好了东西便径自走到电梯厅。Andy还站在不远处等电梯。身影时尚“冻”人。刚盖住臀部的短大衣下面。两条黑丝袜美腿。性感妖娆。   她正和一位男士说着什么。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娇嗔。摇晃着男人的手。身子的重量都恨不得倾过去。那男人个子不高。似乎比穿了高跟鞋的Andy还略微矮了些。但衣冠楚楚。从背影看上去。气度翩然。   晓湜猛然想起。美工刘燕曾和她说起。Andy的男朋友是亿疆的高层。心里不由一惊。赶快背转身子。避到离他们最远的另一架电梯门口。不敢回头。却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不时用眼角去瞥那男人。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很巧。晓湜等的电梯先到了。等在其他门前的人看到指示灯。都往这边凑拢过來。Andy和她的男友也在其中。   晓湜知道躲不过了。索性抬起头。尽量表现得泰然自若。   一行人呼呼啦啦走进电梯。晓湜和Andy被挤在一起。Andy向來气场强大。晓湜念她是“前辈”。平时处处谦让她。此时也习惯性地停下步子。让Andy先进去。   Andy倒也毫不客气。扬着尖巧的下巴走了进去。而一直护在她身后的男人却倏然停步。目光定在颜晓湜的身上。明显带着兴趣和讶异。   晓湜沒法再装作不认识。尽量坦然地回视着他。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侯启楠。。怎么到处都是他。   “颜小姐。”男人脸上的吃惊褪去。换上一贯自认风雅的微笑。很客气地和她打招呼。   晓湜迟疑了一下。礼貌回应:“候总。”   侯启楠略一摊手。示意女士优先。晓湜略微点头。快步走入。站到一个角落里。   侯启楠这才款步走入。站在Andy身边。   这一切只发生在很短的时间里。Andy却将每个细节都看在眼中。疑惑的同时微微有些不悦。自己的男人是什么人。那从來都是派头十足的。今天这是怎么了。对着个小丫头礼让谦恭起來。难不成。还真是看见个长得差不多的就不知道姓什么了。   就颜晓湜那样的。他也至于。   Andy如此想着。不满地瞟了侯启楠一眼。然而。侯启楠却并未领受到她的愠意。眼睛落在颜晓湜身上。带着思索和一些看不清楚的情绪。   晓湜却像是有意要回避他。只盯着电梯的镜面墙。却无意间看到反射进來的程永晟那灼灼的目光。   “颜小姐。好久不见。”程永晟的声音里带着些笑意。   Andy终于屏不住。尖着声音问:“你们怎么会认识。”   晓湜神色僵硬。程永晟却不经心地打了个哈哈。“颜小姐之前可是我们亿疆的得力干将啊。”   此言一出。电梯里的目光几乎都射向颜晓湜。认识的。不认识的。诧异的、好奇的、羡妒的、探究的。但多多少少都是有些不可理解的。   亿疆。那可是比新光高出不止一个级别的平台啊。薪资待遇更是令人高山仰止。试问。有谁会愿意高成低就呢。   Andy大为意外的同时。心里怨妒难平。挑剔地打量着角落里的年轻女子。沒想到她还真有两把刷子。竟然在亿疆混过。镀了层金。所以才能空降到这里。还在试用期就担任驻站编辑的角色。和自己平起平坐。   “在这里工作。”程永晟又客套地问。   晓湜只点了下头。不算失礼却明显不够热情。   程永晟还想再说什么。却忽然感到身边两道逼人的目光。偏过头。正对上Andy醋意盎然的桃花眼。不由轻轻一笑。也不再多言语。   第136章 勘破私情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程永晟将车停在了新光大楼正门外。所以他和Andy在一楼便双双下了电梯。而晓湜则要继续下到地下停车场。   Andy一出电梯门。就瞥着侯启楠。半真半假地嗔道:“我很少见你对谁这么客气呢。怎么。她以前不会是你小秘吧。”   她妙目流盼。娇艳欲滴。侯启楠很是受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粉砌的脸蛋。“吃醋了。”   “呸。”Andy白他一眼。“谁稀罕吃你的醋。”   侯启楠把她勾在怀里。附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那可是我上司的小情人儿。我可不得稍微顾全着点儿。”   Andy猛地从他怀里挣出來。一脸的不可置信。转而又得意地一笑。她以为侯启楠口中的“上司”。就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程永晟。。鳏居的老爷子。心里不由幸灾乐祸。不无鄙夷地说:“现在的小丫头怎么都这么豁的出去。”   侯启楠敏感地反应过來。意味深长地看了Andy一眼:这女人的话里。就不包括她自己么。   两人说着话。已经上了车。Andy犹自愤愤。“我说怎么沒经验就往新光塞啊。肯定是有后台。刘燕儿她们还不信我说的。切。她们能有几个见识。”   侯启楠只管示意司机开车。自己始终微笑听着。也不接话。他见惯了温柔逢迎。就喜欢Andy这股骄横跋扈的样子。   Andy秀眉微蹙。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拍了拍侯启楠的手臂。“哎。不过。她好像换人了吧。我上次见一帅哥來接她……”Andy回想着地下车库昏暗的光线中。那惊艳的一瞥。。挺括精良的西装。侧脸有如雕刻。嘴唇薄削。眼眸低垂。浑身散发出清冷又性感的男人味。   Andy在胸腔里闷哼一声。“小丫头表面看着文文静静的。沒想到手腕儿还挺高。”   侯启南一听。倏然警觉。“你说那帅哥。长什么样。”   Andy想着该怎么描述比较恰切。又不要显得自己像个花痴。瓮声瓮气地“嗯”了一会儿。说:“估计三十左右吧。穿西装。挺有范儿的。开了辆迈巴赫。不要太嚣张哦。”   她故意把重点从人转移到车上。却恰好给了侯启楠一个最为关键的提示。   沒错。就是了。周绍霆那辆劳斯莱斯。现在只在公务活动中用。他自己又搞了辆车。而且经常不带司机了。   侯启南眯起眼睛想了想。怪不得周大总裁最近应酬少了。眼见着形势越來越紧张。他却一日比一日神清气爽。甚至还不时面露柔和。原來。症结就在这里。   侯启楠笑着喃喃自语:“又在一起了。有意思。”   “什么又在一起了。什么有意思。”Andy追问。   侯启楠宠溺地捏了一下她的耳垂。像是心情大好。不紧不慢地揭晓谜底:“你见的那个呀。就是周绍霆。”   Andy大惊。“亿疆CEO。”   侯启楠微笑颔首。Andy则更加不忿。心想:同样是傍。凭什么你颜晓湜的运气那么好。钓上个有颜、有钱又年轻的。   转而又忽然觉得不对头。瞪着侯启楠惊问:“周绍霆他不是有老婆吗。”   “所以说有意思啊”。侯启楠拖长了声音。带着些慨然的口吻。一双精明的眼中射出饶有兴致的光。“他和旧爱再续前缘。又要把他家世深厚的妻子摆在哪里呢。”   程家老宅的欧式长餐桌上。营养考究的餐点精致非常。但气氛却明显沉闷压抑。   偌大的餐桌边。只坐了三个人。程永晟和他的一双子女。   兄妹俩面对而坐。程永晟自己坐在桌子的长端。离他们俩的距离都很远。   三个人各怀心事。神色都不轻松。   程奕遥刚才因为父亲私下去找周绍霆的事已经发了一通脾气。程奕远听说后。也不可置信地望向父亲。但始终沒插一句话。   此时。程永晟低垂着眼睛。紧闭着嘴唇。程奕遥的小脸更是绷得紧紧的。而程奕远的目光则飘向水晶吊灯投在餐桌上的光圈。回想着白天在总裁办公室和周绍霆的不愉快。   程奕遥心里的委屈显然还沒发泄完。静默了一会儿又气鼓鼓地再一次强调:“以后我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程永晟沉着声音。语气严厉。“那我再问你一遍。到底是不是那姓周的跟你说的。”   程永晟本來十分笃定。周绍霆绝对不会把上午的事告诉程奕遥。因为他从來就不是那样的人。以他周绍霆的为人。绝不会在背后搬弄是非。更不会对一个他并不喜欢的女孩说三道四。就是因为这点肯定。程永晟才打定主意和他摊牌。反正成与不成。女儿都不会知道。自己也沒什么损失。   为此。程永晟还特意到周绍霆的办公室。关起门來说话。当时又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可是。这刚发生的事。怎么就传到了女儿的耳朵里。不是那周绍霆自己说的。又会是谁。   但是不管他怎么问。女儿的回复都确定无疑:“不。是。”   这次。程奕遥甚至还带了点轻忽的笑意。反问父亲:“你觉得Steven会有空和我说这些。”   “那是谁。”程永晟不肯罢休。   程奕遥微微抬起下巴。神情傲然。将他一军。“你以为只有你可以在亿疆里安插耳目么。我当然也有我的人。”   程永晟哑口无言。要说自己这儿子真是沒有一点像自己。但这宝贝女儿的脾气上來。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程奕远心情再沉重。听到妹妹这句豪言壮语。也绷不住笑了出來。刚发出一个短促的声音。被程永晟威严一瞥。又强自压住。他的笑点实在是不合时宜。   程奕远已经猜到是谁给妹妹通风报信的。和周绍霆关系最近的无疑是靳昕。而这些日子和妹妹走得最近的。貌似也是靳昕。   程奕遥是沒心思吃饭了。推桌起身。“我吃好了。”   程永晟不悦地抬起眼皮。“你才吃多点儿东西。”   程奕遥脑海中忽然响起靳昕干净的声音:“就是……心情不好。不想吃东西。”于是对着父亲丢下一句:“沒胃口。”   程永晟看着女儿倔强离去的身影。闷哼一声。“这丫头。真不像话。她刚才说我什么。自作聪明。这是该跟长辈说的话吗。咹。”他对着餐桌边剩下的唯一听众滔滔不绝:“我为了她。放下身份。连老脸都搁下。去和一个小辈谈条件。她不领情也就算了。还数落起我的不是來。”   程奕远一不留神。露出一丝哂笑。偏巧又被程永晟捕捉到。老爷子益发不满。调转矛头。“还有你。我还沒说你呢。不帮我劝劝她。净在这儿看热闹。”   程奕远收拢笑意。懒懒地扬了扬眉毛。“爸。不是我说您。您这回做的确实欠妥。感情这事儿吧。它根本就不是用來谈条件的。不怪遥遥生气。”   程永晟虎着脸刚要反驳。程奕远又接上说:“还有啊。您知道遥遥她现在是怎么想的吗。是。她是对周绍霆是有过倾慕之情。但人家对她沒那个意思啊。而且都很明确地告诉她了。就遥遥那性子。会愿意和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在一起吗。”   程奕远停了停。像是在给父亲思考的时间。看他神色稍稍松动。才又补充一句:“所以。您总该事先问问她的想法。”   一番话很是在理。程永晟找不到破绽。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反正我是说不过你们。就算我是心急了点儿。可我还不是为了我女儿。”他语重心长。掏心掏肺。“这些年我不管做什么。首先考虑的总归是你们。我尽力去满足你们的心意。让你们以后能生活得好好的……”   他一口一个“你们”。程奕远感到很无奈。不知怎么就又把自己给扯了进去。   但是父亲的话。却让他心有所触。等老爷子感慨完了。便叫了声:“爸。”   程奕远不常用这个称呼。一般都是唤作“父亲”。听上去尊敬而疏远。像是和“程董”差不多的敬称。   程永晟神色一动。以为儿子被自己的话感动了。却见程奕远目光疏淡。颇有些悲壮的意味。“我是程家的长子。以后您在事业上的期许和振兴家业的责任。就都由我來背负吧。”他微微仰头。似乎在看着妹妹房间的方向。“遥遥。我希望您能让她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包括她的感情和以后工作的选择。”   程永晟听完这话。心头莫名地一酸。沉默了半晌。才琢磨着说:“我怎么听你这话。好像是我委屈了你。”   程奕远抿着唇。不再说话。   程永晟的胸口开始起伏不平。他最忌讳这个儿子在自己面前有委屈的表示。从他小时候就是如此。只要程奕远流露出委屈的神情或言语。他无一例外会大发雷霆。他不敢去细想个中原因。其实答案就在他自己心里。一个隐秘的角落。。因为他愧疚。他始终觉得自己亏欠了这个孩子。所以。儿子的委屈。便是对他的惩罚。让他于心不安。   第137章 明智决定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所以。他便用激烈的方式來遮掩心里的不安。就像现在。他极为不满地打量着程奕远。质问:“你有什么好委屈的。你看看你。年纪轻轻。功成名就。”他晃着手指。列举出一个个荣耀的头衔:“程家的大少爷。永晟的接班人。亿疆的副总裁……哦。以后说不定就是总裁。”   程奕远听到此处目光一寒。程永晟却沒有在意。继续说着:“这二十年。我尽心竭力为你铺了这条金光大道。你还想作出什么花样。”   一句“以后说不定就是总裁”。让程奕远的心里翻江倒海。和周绍霆的口角又历历在目。那种明明很想信任。却又迫于某种原因必须防备的无奈。让他倍感压抑。   人这一生中。邂逅的人很多。相交的人很多。但可以毫无保留信任的。却沒有几个。尤其是像程奕远这样。因为复杂的身世和经历。习惯了人前伪装。内心敏感异常。更难相信任何人。   而周绍霆。是一个让他惊喜的意外。他们一见投缘。惺惺相惜。有着共同的认同和追求。三年相处下來。他们已不仅是并肩战斗的伙伴。而且是可以交心的朋友。甚至。在程奕远心里。很想把周绍霆当成无话不谈的兄弟。   然而。这一切。都在他父亲的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之下土崩瓦解。他为了给自己的儿子一个“亿疆总裁”的许诺。却夺走了他的伙伴、朋友、兄弟。摧毁了他的信任、坚守、追求。他好不容易在漫无目的的人生中。找到了一点信念。有了一点奋进的动力。却又被商海的大潮吞沒。沉入冰冷深寒、一片暗礁的海底。   程奕远的心底又泛起那种令他厌恶的、挥之不去的宿命感。他闷闷地说:“我沒什么委屈的。”   本來就不想再往下说了。可心里又实在憋得慌。程奕远吐了口气。还是多说了一句。轻描淡写的。“我就是觉得。我可能不太适合这样的生活。感觉每天都像戴着面具在演戏。而且束手束脚的。哪儿也去不了。不自在。”   程永晟轻嗤一声。“我看你就是自私。心里就想着你自己。合着到处疯。到处玩儿。你就高兴了是吧。”   “就当我是自私吧”。程奕远并不否认。看着父亲。涩然一笑。“你不是总说。我像我妈吗。”   程永晟的脸霎时阴云密布。低哑着嗓子警告他:“你不可以这么说你妈。”   程奕远心里漾出一股苦水。腐蚀了理智的神经。有些疑惑地喃喃说:“你觉得我妈不自私吗。她怀孕的时候一门心思想把肚里的孩子打掉。是我爸劝她把孩子留下來。说他愿意为我们母子负责。我小时候。她把我丢在奶奶家。因为不想面对我。几乎从不來看我。就只有我爸还经常回來陪陪我。让我知道自己也是个有父母的人。后來。她为了追求所谓的爱情。放弃了经营多年的家庭……”   程奕远倏然住口。他发现自己太失言了。像是一个晃神。便稀里糊涂说了一大堆。连大脑都沒过。   不安地看向父亲。程永晟的脸色果然很难看。却出乎意料地沒有动怒。微微低垂着眉目。像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然而。程奕远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程永晟抚了抚额头。语气无限倦漠。“我当年比你现在还年轻些。一念之差……”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可我悔悟过來以后。一直在尽力弥补。沒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放不下。”   程奕远默了片刻。忽然不知所云地说:“父亲。你以前总说我。喜欢用铅笔写字不是好习惯。因为那些字迹时间长了会变得模糊。但我正是喜欢这一点。写错了可以擦去。就像沒有错过一样。”他苦涩地笑了笑。“可做错了的事。却永远也抹不去。一直都在那里。留下的痕迹就在每个人的心里。”   接着。两个人都静默了。许久。程永晟开口:“这些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简短。却不容置疑。“我尊重你对你养父的感情。但你也要尊重我对你母亲的感情。”   至此。一顿饭郁郁而散。   程奕远回到自己的房间工作了一些时候。估摸着妹妹的脾气已经自动消散得差不多了。才走到她门前轻轻敲了敲。   里面平板地传出一句:“我要休息了。”   “是我。遥遥。”   哥哥的声音总是清越柔和。程奕遥一骨碌从床上爬起來。清了清嗓子。调整了语气:“门沒锁。”   程奕远一进來。便看见妹妹抱着个大布偶盘腿坐在床上。那样子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但是。他知道这姑娘的心思并不像她外表看上去那么简单。   程奕远走过去坐在妹妹床边。温言安慰道:“别多想了。绍霆不会放在心上的。至于父亲。出发点也是好的吧。”   程奕遥想起老爸被气得铁青的一张脸。多少有点心虚。小心地问:“爸爸现在还生气吗。”   “应该还好吧。在楼下看电视”。程奕远放缓了语气。“遥遥。你刚才说得有点重。父亲毕竟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你以后和他说话还是稍微注意点。不要跟小时候一样。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他这话其实也是在劝诫自己。   程奕遥很乖地“哦”了一声。哥哥的话。她向來还是肯听的。   程奕远的目光落在妹妹床头摊开的一本书上。他随手拿过來看了看。一本精装的诗集。。《云心诗意》。   程奕远意外地看了看妹妹。“怎么。最近在读诗。”   程奕遥点点头。“接受一下母语的熏陶呗。是晓湜姐送我的生日礼物。我挺喜欢的。”   程奕远一听到“晓湜”这两个字。眼中的神采便黯淡下去。   程奕遥懊悔自己的失言。放下布偶。凑到哥哥身边。拉了拉他的袖管。“那。你打算怎么办。”   程奕远知道她这是在问自己的感情。于是直了直背脊。显出一种不甚在乎的轻松。“什么怎么办。和别人一样呗。结婚生子。成家立业。稳稳当当过一辈子。”   他说得轻巧淡然。脸上的落寞也掩藏完好。甚至还带着一抹潇洒的笑容。但程奕遥的心里却凉飕飕的。心疼地叫了声“哥哥”。接着放轻了声音。像是怕再触动什么。“我记得你以前和我说。你最想过的生活。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放下一切。带着心爱的人去周游世界。把这个当成一种生活方式。不需要很好的物质条件。只要自由自在。”   她固执而认真地看着哥哥的眼睛。像是要努力看到他心里去。却最终还是被一层深灰色的雾霭阻隔。有些失望地问:“你现在是不是不这么想了。”   程奕远摸了摸妹妹的头。“沒有。这一直是我理想中的生活。只是……”他的声音沉下來。“我这个梦想里。不能再有她了。”   过往的画面纷乱地映入脑海。交叠成斑斓而模糊的影像。只有最上面的一张画面还能隐约看清。那竟然是文佳琦站在医院的回廊下。落满阳光的盈盈一笑。   或许。这就是命吧。   程奕远看着妹妹乌亮的眼睛。那里面。闪烁着年轻人一往无前的执着。他很怕妹妹在感情的问題上钻牛角尖。于是言有所指地说:“遥遥。人这一生中。有很多无奈。很多东西。并不是我们想要就能得到。所以有时候。退而求其次。也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   程奕遥兜起下巴。像是在回味着哥哥的话。过了一会儿。眼神坚定地说:“就算我决定退了。我也不要其次。我要等。等到最好的。如果等不到。就不要了。”   程奕远心里很是感慨。不知妹妹到了他这个年纪。还会不会坚持着这份不计代价的骄傲。不过他现在也只有艳慕和祝福。   “我真希望。我也能像你这样任性地活着。”   说到任性。程奕遥忽然想起。有件事。她又要先斩后奏了。微微低下头向哥哥坦白:“我刚才。让小孙帮我订了下周的机票。我想早点回美国了。”   程奕远果然很意外。“你开学不是还有段时间么。怎么这么急着回去。”   程奕遥犹豫了一下。含糊地说:“就是有点事儿。”   但实际的原因。是她不想留在这里看父亲和Steven明争暗斗。她表面对程家在生意上的事不闻不问。但心里却大概有数。最近。她从各种渠道得知了亿疆内部的动荡。隐约嗅出不同寻常的气息。而下午靳昕和她说的话。更是让她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程家和周家已经站在了对立的立场。一场风暴悄然将至。不可避免。她必须赶在一切面目前非之前。撤离风暴的中心。   程奕遥见哥哥沒有继续追问。心头一松。带着些愉悦的神情说:“哥。我跟你商量个事儿。我走之前。想再去丽江古镇看看。”   第138章 无力改变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程奕远看着妹妹。眼眸深处。一片透彻了然。   “那我让小孙陪你一起吧。”   “不用了。”程奕遥立刻拒绝。   “你要自己一个人去。那可不行。”程奕远语气坚决。不容商量。   “嗯……”。程奕遥踌躇了一会儿。难得思虑周全地说:“我看你最近挺忙的。肯定需要小孙帮忙。我再想想还有沒有其他人。”   程奕远瞥了妹妹一眼。心里若有所悟。面上却不动声色。十分自然地说:“哦。那我问问绍霆吧。看靳昕有沒有时间。他身手好。保护你也更稳妥些。”   他刚一提到靳昕。程奕遥已经在笑了。露出一颗小巧的虎牙。格外甜美。   梧桐掩映的别墅远离主路。听不到过往的行车声。尤其到了夜晚。更是分外安静。   月亮快圆了。温柔地悬在天空。周围被染上一圈淡紫色的光晕。有些模糊不清。都说。即便天各一方。但只要抬起头。看到的都是一轮月亮。原來。这句话也并不尽然。永德的月亮和这里的就不一样。在晓湜的记忆中。家乡的那一轮月。总是皎洁明亮地挂在墨蓝的天宇中。甚至能照出石板路上的坑洼。   晓湜靠坐在床头。强撑着沉沉的眼皮。等着周绍霆回家。   电视里的声音渐渐变成了意义不清的声响。越去越远。最终湮沒于无声的混沌。   她这个素來的“早睡无能星人”。最近借着工作忙的由头。连着几天熬夜。终于疲惫不堪地败下阵來。   迷迷糊糊中。有什么贴在了她的唇上。有点凉。晓湜想用手拨开。却摸到了男人轮廓分明的脸孔。   睁开眼。英俊的眉眼近在咫尺。周绍霆唇边挂着一抹迷离的笑意。“这么早就睡了。”   他身上特有的清凉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现在又缭绕上氤氲的酒气。让晓湜有一瞬的眩晕。含混地说了句:“你喝酒了。”   “嗯”。男人低沉地应了一声。“喝了一点。”   说着。他的身子又俯下來。连西服也未脱去。还带着夜露的清冷。   晓湜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实在是太困倦了。沒法应付。下意识地把脸避开。   男子的身形停住了。修长的手指捏了捏女孩的下巴。带着些轻佻的笑意。“怎么。嫌弃我。”   晓湜努力地睁了睁眼睛。眼皮刚掀开一条缝。便被灯光晃得又闭了起來。连嘴也懒得张开。带着浓重的鼻音哼了一声。“我好困……”   周绍霆一听。利落地脱去西服。松了领带。大模大样地挤在晓湜身边。空着床另一边的大片领土视而不见。   “那我陪你睡。”周绍霆又解了两粒纽扣。低下头端详着身边的女孩。长睫翕动。明明还沒睡着。两只小手抓着被子的边沿。盖到自己的下巴上。呈现出严防死守的架势。   周绍霆借着酒意。低笑出声。一把扯下那装模作样的被子。翻身压在女孩身上。   晓湜闷哼一声。终于不得不睁开眼睛。双手抵在周绍霆胸前。无可奈何地妥协:“那你去洗个澡吧。”   等周绍霆很听话地洗好出來。就知道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床上那个。这回是真的睡过去了。弓着背。像只小虾米一样蜷在大床的一角。可怜巴巴的。让人真想过去把她铺展平。   周绍霆关了顶灯。走过去打开床头的台灯。柔和的光线打在女孩的侧脸上。阴影下的五官更加纤巧清秀。一头黑丝缎般的长发铺洒在枕头上。有几缕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仿佛也在贪恋着她温软的肌肤和清甜的体香。   周绍霆用手指轻轻拂开那几缕碎发。指尖轻触到女孩的肌肤。那样熟悉而美好的触感。呼唤着他心底深处的渴望。   周绍霆顺势一推晓湜的肩膀。女孩的身子很配合地平仰了过去。正是他最喜欢的姿势。   然而。晓湜却仍然沒有醒來的迹象。只是乍然由侧卧变成平躺。嘴巴微微张开了一点。样子滑稽可爱。像条翻白的鱼。   周绍霆勾起唇角。一双深秀的眼睛在酒意的醺燎下。竟有点妖冶。果断而准确地对着那微张的嘴吻了下去。   他本來酝酿了一个热切的深吻。却在碰触到那一对浑然无觉的唇后。生出了怜香惜玉的良知。最终。只是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辗转停留了片刻。便意犹未尽地放弃了。   晓湜又迷迷糊糊地闭上了嘴巴。还像吃到了什么好东西一样。努了努嘴唇。   周绍霆看在眼里。喜欢得不得了。整颗心都变得柔软。有些痒痒的。他猛然发现。自己曾以为已经“淡了。冷了。硬了”的心。就这样褪去了坚硬的壳。袒露出炽热的血肉。虽然脆弱了。却真实生动。充满生机。   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角。撑着身子侧卧在晓湜身边。手指插进她柔软的发丝。像最温柔的梳子。一下一下缓缓梳理着她散在身侧的长发。   到底还是不忍心弄醒她。周绍霆强迫自己老老实实地躺了下去。只将女孩紧紧地揽在怀中。聊作安慰。虽然他身体有“一点”不太舒服。渐渐的。也在幸福的心安中沉沉睡去了。   孙萧楠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双臂环胸。看着枝桠上一对儿嬉闹的麻雀。唇角挂着一丝哂笑。眼神却是冰凉的。   米娜端着一杯热咖啡走过來。递给她。“喏。 Mark从慕尼黑带的。Dallmayr。尝尝看。还不错。”   孙萧楠垂下眼睛往杯子里瞄去一眼。“加奶了吧。”   “嗯。很香浓哦”。米娜极力推荐。又赶紧补充。“知道你讲究。沒放糖。”   孙萧楠做了个很可惜的表情。“加奶我也不喜欢。会发胖的。”   米娜吃惊地看着她。“你还要减肥啊。都成竹竿儿了。”她抓了抓孙萧楠的胳膊。“天啊。盈盈一握。干嘛非要瘦成这样。多让人心疼啊。跟非洲难民似的。”   孙萧楠白她一眼。“你能不能用个好点儿的比喻。”转而又轻叹了口气。“唉。也就你还心疼我了。”   米娜听她这么说。心里竟有些愧疚起來。把咖啡放在小圆茶几上。掩饰着问:“那我大姨呢。她最近怎么样。要回国吗。”   “生意不好做。忙。。”孙萧楠拖长了声音。显得有些慵懒。环视整洁雅致的客厅。微微颔首。“不过说真的。你这里倒还蛮好的。都是你那德国男朋友设计的。嗯。眼光不错嘛。你这回是认真的。”   “我哪次不是认真的。”米娜反驳。   “只是。都沒成功而已。”孙萧楠打趣她。又挑起眼角。“怎么样。考虑结婚了吗。”   米娜不置可否。但眼眸中却流露出一抹幸福的神采。   孙萧楠翘了翘嘴唇。用过來人的语气说:“我劝你啊。还是三思而后行吧。这婚可不是那么好结的。”   米娜思虑了一会儿。看表姐心情难得还好。便壮着胆子问了句:“那你呢。总这么拖着也不是事儿。”   孙萧楠脸色一沉。瞟她一眼。米娜马上辩解:“我可沒别的意思啊。我就是怕。你把自己给耽误了。”   孙萧楠冷哼一声。“反正也是耽误了。我也不在乎这几年了。”她伸出纤薄的手。漫不经心地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我从爱上他到嫁给他。再到现在。最好的时光都浪费在他的身上。他现在随随便便就想把我打发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米娜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只要一提起周绍霆。表姐就是这副样子。浑身是刺儿。让人弄不清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你现在到底是想挽回。还是决定要放弃了。”米娜盯着孙萧楠戴着的婚戒问。   “挽回。”孙萧楠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我干嘛要那么可怜兮兮的。主动权现在在我的手里。”她转了转那枚铂金细环戒指。唇边挂着一抹冷艳而笃定的笑意。“我要他來求我。早晚都会有那么一天的。我孙萧楠想要的。还沒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她说的沒错。这便是她的人生哲学。   米娜却感到不可理喻。蹙起眉头。有些不悦。“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孙萧楠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还沒想好。总之。我要一个让他。哦不。让他们都后悔的结果。”她咬着牙说出那个“他们”的时候。眼中有近乎残忍的光一闪而过。   米娜看着眼前纤瘦苍白的女人。忽然觉得好陌生。这还是她的表姐吗。还是那个出类拔萃、让她佩服得无以复加的优秀少女吗。   米娜感到很无力。甚至还生出一点恐惧。她在孙萧楠的眼中看到了玉石俱焚的坚狠决绝。她很想用自己的努力去阻止一些什么。却发现。在孙萧楠自导自演的这出剧目中。根本就沒有她这个角色。她始终只是一个观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发展。却永远也无从改变。   想到这里。米娜心底直发凉。再一次恳切地劝她:“你这又是何必呢。俗话说。好聚好散。若欲伤人。必先伤己。你非要弄到两败俱伤才罢休吗。这对你沒有任何好处的。萧楠。”   第139章 鸿门之宴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孙萧楠警觉地看着她。“周绍霆让你來做掮客的。”   米娜抚额叹气。“怎么可能。”   孙萧楠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她。轻忽一笑。带着点嘲讽。“那你们说的话还真挺像的。你问我是何必。还不如去问问周绍霆。问问他这几年是怎么对我的。”   或许只有孙萧楠自己知道。在她婚姻表面的光鲜亮丽、般配合宜之下。底子是多么的不堪而虚无。她承认。周绍霆确实有骄傲的资本。但她也从來都不比他差。可凭什么。在这场婚姻中。这男人偏要如此强势。让她沒有喘息的余地。什么卑微讨好、隐忍迁就、歇斯底里。这些招数她都用过了。可周绍霆只用一招就将她所有的努力和挣扎化为无形。那就是冷漠。几年如一日的冷漠。对她而言。这简直就是莫大的羞辱和折磨。   孙萧楠越想越气。转过脸盯着米娜。扬了扬尖细的下巴。“还有。你怎么知道‘两败俱伤’对我來说就不是一种好处呢。”她微微凑近米娜一点。“我告诉你吧。好处就是。我心里会痛快一点。就这一点就够了。我是宁可遍体鳞伤。也不要憋屈一辈子。”   这样的想法简直让人匪夷所思。米娜骇然。心中的焦迫让她有点语无伦次。“那你们既然都僵成这样了。那你。那你当时干嘛还非要和他在一起啊。多折磨人啊。我大姨也劝你。我也劝你。可你就是不听。你从來都不肯听别人的话。这样会吃亏的。”   孙萧楠挑了挑眉梢。纠正米娜的说法。“我沒有‘非要’和他在一起。我只是和他谈了个条件。他同意了。我们各取所需。”   孙萧楠偏移开目光。像是在回忆着当时的情境。“我妈确实跟我说过。他们家是别有所图。周绍霆这人也目的不纯。你还劝我。说什么婚姻要建立在感情的基础上。而不该是利益的结合。这些我都记得。我也不是沒有考虑过。只是。我还是太傻了。”   孙萧楠摇头笑笑。“我当时就想。人都是将心比心的吧。只要婚后我对他好。他会慢慢接受我的。你知道的。我从小就要强。但是为了得到他周绍霆的爱。我已经很卑微。有时候自己都觉得可怜。可谁知道。我嫁的根本就是个沒心的人。”   米娜思虑了一会儿。试探着说:“那你有沒有想过。你对他的好。他可能并不需要。而他真正想要的。你却不肯让步。”   萧楠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算了。算了。你也别总在我面前摆出这副旁观者清的样子。你现在跟我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好不好的。都过去了。”她的眼神倏然尖锐起來。“反正我以后是不会再那么傻了。我只要一个结果就可以了。”   米娜动了动唇角。终于还是不安地问:“周绍霆也不是任人摆布的。那他要是不顺你的心意。你还真就打算这么无休止地和他耗下去吗。”   孙萧楠满不在乎地剔了剔修长的指甲。“我无所谓啊。大不了。大家就一起耗着呗。”她目光飘向窗外。唇边扬起一抹讥诮的笑意。言有所指。“反正最难受的。也不是我。”   晓湜中午叫刘燕一起吃饭。刘燕貌似愣了一下。才遮遮掩掩地说:“那要不。你先去吧。我……可能还要忙会儿。”   “沒关系。我等你。”晓湜朝她笑了笑。   “哦。别等我。别等我”。刘燕忙不迭地托辞着:“我可能不去吃饭了。让人帮我带点儿回來。”   “那要我帮你带什么吗。”晓湜很热心地问。   刘燕扯出个笑容。摇了摇头。“真不用了。谢谢啊。”   晓湜觉得她今天有点奇怪。但是并沒有在意。她自己也沒去食堂。而是去了大厦负一层的小吃街。吃了碗云吞面。   饭后。她兴致很好地绕着小吃街闲逛。看看都有些什么可吃的。盘算着以后不想吃食堂的时候。就可以和刘燕到这里來换换胃口。   经过一家回转小火锅店。拐角处一桌女孩的说笑声阵阵入耳。听着很有些熟悉。   晓湜不由走过去。便看见刘燕正和其他几个同事坐在一起。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而其中就有Andy。   晓湜心里有点不痛快。想不通刘燕为什么要骗她。不想和她一起吃饭就直说嘛。约了别人不想叫她也直说嘛。何必要推三托四的。难道是怕她会介意Andy。她才沒那么无聊。   想到Andy。晓湜忽然一阵心虚。回想起昨晚下班时撞见她和侯启南在一起的情形。那色老头儿会不会和她说了什么。如果真是那样。自己这见不得人的身份岂不是要曝光了。   晓湜心里乱作一团。正巧这时Andy抬起头來瞟向她这边。晓湜赶忙往旁边挪开一步。避到她视线之外。而她这么做的初衷。事后自己回想起來。竟然是怕那不够意思的刘燕会难堪。   晓湜一个人有些心不在焉地回了办公室。而下午见到刘燕时。她一个字也沒有说。只当不知道。   快下班的时候。办公区的气氛明显松懈了许多。沒几个人的心还老老实实地放在工作上。   晓湜有些饿了。自己的储备零食已经告罄。便到休息间去拿饼干吃。在门外就听见里面叽叽喳喳的说笑声。热烈非常。   “真的假的。太夸张了吧。”   “Andy说的。她男人就是亿疆的高层。上面乌七八糟的事儿。肯定是知道一些的。说不定就成天和周绍霆打交道呢。那还能有错。”   接着是刘燕的声音:“当初她进來的时候。我就听Andy说她是关系户。那时我还不信。现在想想。唉。真是人不可貌相。”   “可不是。看着挺文气的。原來和Andy有得一拼哦。”   又响起一声嗤笑。“我看是比Andy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吧。Andy跟的那男的吧。虽说老了点儿。但至少是单身啊。而那位傍上的呢。人家可是有老婆的哎。要我说。Andy是价值观的问題。她是道德观的问題……”   晓湜脚步踉跄了一下。头脑轰然作响。胸腔翻搅着疼。连呼吸都困难。她不由用手抵住胸口。后背靠在墙壁上。微微仰起脸。闭了闭眼。努力使自己镇定下來。   “哟。颜晓湜。你在这儿干嘛呢。”尖细的声音突然响在耳畔。   晓湜猛地睁开眼。看见Andy精心描画的一张脸。正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与此同时。室内的话音戛然而止。晓湜一瞬间有些无措。但她看着Andy意味深长的笑眼。忽然就平静了下來。   这一天。这一刻。她早就做好了准备。不是么。只不过。真正应对起來。还是有些艰难。   可她不能逃避。也无处退缩。那份沉甸甸的感情。她已拼尽全力。却还是割舍不掉。那么。现在的一切就是她理应付出的对等的代价。   而且。很可能。这才只是个开始。   晓湜深吸了一口气。坦然对视着Andy。如常地笑了笑。“我有点饿了。想去拿点吃的。”   说完。她就真的走向了休息室。推门而入。在一众异样的目光中。兀自从容淡若。踮起脚尖。伸手在最高的橱柜里拿出了两小包苏打饼干。然后对刘燕几个人轻轻地笑了笑。又翩然而出。   纤细的身躯挺得直直的。仿佛什么也压不倒。眼眸深处一片清冽倔强。好像什么都不怕。   然而她走到走廊的转角。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酸痛起來。手中的两包苏打饼干也不知何时已经被攥成碎块。   这样的感觉如同噩梦。密密匝匝地将她环绕起來。只有心悸和压抑。看不到出路和希望。   最终把她唤醒的。是一阵清悦的手机铃声。晓湜的瞳仁动了动。像是重拾了一些勇气。快步走到自己办公桌边。捧起手机。然而闪烁的却不是那个亲切的名字。而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这通电话。成功地将她从上个噩梦中抽离。却又把她推进了另一个更令人窒息的梦魇。   颜晓湜坐在日式风格的包间里。各种不舒服。桌子太矮。坐姿别扭。身着和服的软妹服务员太过殷勤……她就这样将就着等了一个多钟头。可约她來此的人却还沒有到。她也不想打电话询问。甚至暗自盼望。对方最好是计划有变。不能赴约了。   百无聊赖中。和服软妹贴心地捧來菜单给她过目。逼近四位数的套餐价格让她的抵触情绪更加高涨。   该來的总归会來。不论她想不想面对。   孙萧楠一袭墨蓝色连衣裙。外搭白色长羊绒大衣出现在颜晓湜面前。气质高华。顾盼生姿。与五年前相比。似乎更瘦了些。显得人也更加高挑。   记忆中的孙萧楠孤高清冷。而今晚。她的身上似乎多了几分亲和。唇边甚至还蕴着宛然的笑意。这让晓湜的心里更加沒底。不知道接下來。她要按什么套路出牌。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第140章 步步心机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孙萧楠站在颜晓湜对面。一边解着大衣扣子。一边俯视着她笑盈盈地说:“真是不好意思。颜小姐。等了挺长时间了吧。”   晓湜听不出她半点“不好意思”的诚意。只微笑着说:“还好。”   孙萧楠将自己那件很容易沾污的某大牌最新定制款羊绒大衣递给服务员。示意她挂好。优雅地在晓湜对面坐了下來。睫毛微一忽闪。便不动声色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个遍。有些嫉妒。又有些轻蔑地在心里评判:真是一点都沒变。   不过。她面上却一点也看不出。很亲切地问她:“怎么。还沒点餐吗。都饿了吧。”   孙萧楠说着便将服务员奉上來的菜单递了一份过去。“看看想吃什么。这里的松露鲑鱼腩和雪山刺身都还不错。”   晓湜目光扫到她说的这两道菜。价格让人咋舌。   孙萧楠勾着唇角。看着晓湜的目光在菜单上來回游离。似乎很喜欢看她这副有些为难的样子。于是故意又等了半晌。才说:“沒事。随便点好了。我请你吃。”   她这话说的真让人心里不舒服。连一边的女服务员都不禁瞥了这位倨傲的客人一眼。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还是流露出一丝厌恶:切。就显你有钱啊。   晓湜却像是沒听见一般。兀自点了一份松茸饭套餐。将菜单递还给服务员。并对着孙萧楠礼貌一笑:“不用了。我们AA。我不吃肉。所以不好意思。你推荐的菜品。我就无缘品尝了。”   孙萧楠挑了挑眉毛。随手翻着菜单。竟像是有些嫌弃的样子。最后只点了一份沙拉。便合上了菜单。   晓湜倒沒什么反应。捧起杯子小口啜饮热茶。服务员不禁有些讶然。“小姐。就这些吗。”   孙萧楠立刻便有些不悦。压着唇角。平平地说了句:“我在减肥。”   服务员走后。孙萧楠对着晓湜。又恢复了一张无懈可击的笑颜。边用温热的毛巾擦着手。边仿若随意地说:“颜小姐以前不常來这里吧。不知道我爱人有沒有带你來过。”   晓湜就知道。孙萧楠肯定会摆出这种口气和她说话。对此。她心里早有准备。即便再难堪。忍耐一下。总归会过去的。   孙萧楠轻轻地笑了笑。继续说:“有次我和他一起回上海。在这家店里吃过一次。绍霆说这里的和牛很入味。”   晓湜压着嘴角。正了正神色。“孙小姐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她环视了一下这间密闭而雅致的日式包厢。“其实也用不着非要到这种地方來吃顿饭的。对你可能沒什么。但对我來说。确实有点奢侈。”   “颜小姐说笑了”。孙萧楠拢了拢鬓发。拖着声音说:“你现在的身价和以前可不同了。我约你出來。还不得好好挑个高档点儿的地方。才能衬得上你如今的身份。”   话里的讽刺之意毫不遮掩。晓湜心口堵得发慌。却也只能装作浑然不觉。定定地看着孙萧楠问:“那恕我冒昧问一句。孙小姐是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的。”   她还有心思惦记着这个。   孙萧楠柔媚一笑。“搞定这点小事。不要太简单哦。”她微微前倾身子。有些神秘地压低了声音。“我知道的可不止是你的联系方式呢。还有很多别的事呢。”   晓湜神色微怔。孙萧楠又恢复如常的客气。“你看。我们也算认识的了。一起吃个饭、聊聊天不是挺好吗。干嘛非要弄得紧张兮兮的。”   孙萧楠等了一会儿。见晓湜沒有接话的意思。便自顾自说下去:“你们的事儿。绍霆都和我说了。我也能理解。像我爱人这样成功又有魅力的男人。有女人愿意自动贴上來也不稀奇。不管是为了虚荣心。还是别有所图。”   晓湜忍无可忍。正色道:“我和他在一起不是虚荣心。也沒有什么目的。这一点我有必要先说清楚。”   孙萧楠做出嗔怪的表情。“你看。我又沒说是你。你着什么急啊。”她放慢了语速。显得十分善解人意。“我知道。你和他在一起是因为所谓的感情。或者说是……爱情。是吧。”她嗤笑一声。带了点嘲讽。“毕竟。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绍霆当年还年轻。面对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可能多少会有些不甘心吧。他一个人在上海。工作压力又大。也难免寂寞。所以。想起你也是人之常情。”   孙萧楠忽然挑起眼角打量着颜晓湜。像是在由衷赞叹。“只不过。我沒想到。你思想倒还挺前卫的。做事儿也挺放得开的。”   晓湜紧紧抿起了唇。   孙萧楠继续说着。气势渐强。“至于你到底有沒有别的目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我也沒功夫去帮你分析。你只需要好好的记住。我孙萧楠是有底线的。你一旦越界。就再也不会像今天这样风平浪静了。或者说。你以后都不会再有平静的日子。”   她眯了眯眼。瘦削的脸被灯光晃得更加苍白。透出森然的冷意。“我不是在威胁你。我有这个能力。你如果不相信。可以试试看。”   晓湜心里不由发沉。总觉得她这话说的。有几分周绍霆的风格。   其实。孙萧楠这番话的灵感。确实來自于周绍霆给她的警告:“只是有一点我必须和你讲清楚。我不想这件事牵涉其他无辜的人。这是我的底线。如果你。或者有任何人碰触。我便不会再讲规则。”   此情此景。正好借來一用。   孙萧楠心头涌起一阵快感:周绍霆你既然这样威胁我。那我就仿效你这招來回敬你的女人。   晓湜平定了一下思绪。尽量平静地问:“你说的底线。是指你的婚姻。对吗。”   孙萧楠冷哼。“你知道就好。”   晓湜垂下眼睛。勾了勾唇角。用一种不甚经心的口吻说:“既然你都说了。知道我和绍霆在一起是因为感情。那你也应该比谁都清楚”。她放慢语速。强调着某些信息。“感情和婚姻是完全可以分开的。各论各的。互不干涉。”   孙萧楠的脸色一瞬间极为难看。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影射自己和周绍霆的婚姻吗。她竟然敢。   颜晓湜一语击中孙萧楠的软肋。争取了一些主动权。于是乘胜追击。抬起头坦然道:“沒错。我和他在一起。是彼此自愿。什么也不牵涉。只有感情在维系。如果哪天周绍霆亲口和我说让我放手。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属于他的一丝一毫我都不会要。”她直视着孙萧楠的眼睛。眼神坚定。不容商量。“但如果。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我是不会做出让他为难的事情的。”   孙萧楠呼吸一滞。一时间竟无以应对。因为她下一步的打算。本來是想冷嘲热讽。威逼劝诱。逼颜晓湜主动离开周绍霆。沒想到。这贼丫头却先发制人。把她要说的话全给堵死了。   孙萧楠只好调整策略。换一个角度。她不无赞同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沒用。你是不会听的。但是。诚如你所说。你是爱我丈夫的。对吧。”   晓湜不应声。那个“我丈夫”听來真是扎耳。   “你既然爱他。就要设身处地替他考虑。”孙萧楠微仰着脸。显得有些倨傲。“现在亿疆的状况。想必你也是知道一些的。如果因为你。对亿疆造成不好的影响。成为绍霆事业上的牵绊。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终于亮出杀招了。   晓湜暗暗心惊。提醒自己要更加小心应对。面上却淡淡的。透着些恰到好处的诚恳。“我当然也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我会尽力避免。”   孙萧楠轻哂。像是并不相信。“那如果还是发生了呢。你应该知道。亿疆对绍霆意味着什么吧。”   晓湜当然知道事业对于周绍霆的重要。他曾经为了事业。放弃了很多。包括自己。于是深吸一口气。并不回避:“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消除对他、和他的事业产生的负面影响。”她停了停。看着孙萧楠细长的眼睛。那里面闪着危险的光。像是在打着什么算盘。   晓湜清了清嗓子。“但是。我想孙小姐应该不会刻意考验我的诚意吧。”   孙萧楠微微错愕。随即笑着“哦”了一声。“你是说。我不会采取些手段。把你们的绯闻公之于众。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不想看看你狼狈无措的下场呢。”她以手托腮。带着点妩媚。真像在等着看什么好戏一般。   颜晓湜淡然一笑。“孙小姐是商场巾帼。眼界高远。自然不会做出因小失大这种不明智的举动。”   孙萧楠唇边的笑容渐渐收拢。晓湜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笃定。“亿疆上市。皆大欢喜。亿疆若被永晟集团收购。你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所以我相信。孙小姐一定比我还想保全这一番事业。不是吗。”   孙萧楠眯起眼睛。胸口被气顶得生疼。压着翻江倒海的怒意。几乎是咬着牙根说:“你说的不错。但你要是把我逼急了。那我宁可鱼死网破。”   第141章 今非昔比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颜晓湜仍旧淡淡的。“我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孙萧楠觑着眼前这个不卑不亢的小女子。简直有点不可置信。明明是见过的。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会变得完全不认识。   她对于颜晓湜的记忆只來自于那次咖啡店的匆匆一面。轻淡的眉眼几乎让人记不住。脸色有些苍白。眼神躲闪而温顺。小小的身子缩在沙发座的一角。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笨拙僵硬、局促不安。而彼时的自己。则是得意的。张扬的。不仅在咖啡店的阳光下给了她当头一击。还精心制作了一封“证据确凿”的邮件。等着她回去好好消受。一个青涩稚嫩的女学生。怎么会是她的对手。   然而现在呢。   孙萧楠不得不承认。刚一进门对颜晓湜做出的判断失误了。这女人沒变的只是那张仍显稚嫩的脸孔。可又是什么。令她的内心变得如此坚韧。敏锐慧黠。语含机锋。让她都几乎招架不住。   而最该死的就是那双眉眼间的轻淡。孙萧楠曾不屑多看一眼。现在却发现。那就像是一张缥缈无形的网。这么多年來一直笼罩在她的心头。冲不破。挥不散。   这顿饭吃得实在是劳心费神。两个人都沒有什么胃口。   结账的时候。颜晓湜从布艺钱包里掏出将一张卡出示给服务员看。“这个你们这儿能用吗。”   那服务员马上展露出更加甜美的笑颜。连连躬身。“当然可以。当然可以。真是不好意思。事先不知道您是白金会员。不然还有免费菜品可以赠送的。”她停了停。征询贵客的意见。“您看。您现在还需要吗。我马上让后厨去为您准备。”   晓湜笑了笑。“不用了。已经吃好了。”   “那您下次來。一定给您补上。”服务员殷勤地用双手接过卡。“您稍等片刻。我去帮您算一下折后的餐费。”   她说完便要走。晓湜叫住她。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碗碟。“就算我自己这份好了。”她看了眼对面的孙萧楠。“我和这位小姐分开结。”   孙萧楠气得脸都绿了。瞪着颜晓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來。“这卡是周绍霆给你的。”   晓湜记得还是上次去外滩一家日料店吃饭。周绍霆买单时出示了这样一张卡。服务员送回的时候。他已经收起了钱夹。于是漫不经心地对自己说:“你放着吧。我要用的时候。都是和你一起。”   晓湜拿起來看了看。是一张贵宾打折卡。不由问道:“那你要请别人吃饭的时候呢。”   周绍霆扬起唇角。弧度自然而温和。举目环视了一下店内浪漫柔软的氛围。不以为然地说:“我请别人。一般不会选在这种地方。而且。大多数时候。都是别人请我。”   他看晓湜还捏着那张卡发愣。抬了抬下巴。督促她:“收好。这卡是别人送的。所有门店都可以打折。等你下次想吃的时候。还可以用。别弄丢了。”   沒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却不是和周绍霆一起。   晓湜收回思绪。对上孙萧楠妒火中烧的目光。只听她冷笑两声。极尽嘲讽地说:“你不是说。你和周绍霆在一起不图他什么吗。那你这卡又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服务员已经拿着卡回來了。附上折后的账单。双手递还。热情微笑。“您的卡可以享受我们店里的最高折扣。积分已经帮您算进去了。”   晓湜掏出现金。对孙萧楠微微一笑。“都说了。只是打折卡。绍霆放我这儿的。就算是借我用的吧。”   孙萧楠语滞。脸上阴晴不定。而晓湜已经披上外衣。站了起來。最后向她礼貌告辞:“如果沒事。我先走了。用餐愉快。”   孙萧楠瞪着颜晓湜的背影。一想到她就要回家了。而那正是她和周绍霆同居的“家”。心口就像被一堆热炭塞住。灼痛梗阻在胸腔。无处宣泄。无法散结。   她沉着一张脸。斜眼瞥着女服务员将自己的大衣抱过來。   小姑娘个子不高。又穿着行动不便的和服。手中提着加长款的羊绒大衣。看上去很有几分吃力。尽管她已经很小心。但是在走上地板台阶的时候。还是一不留神将大衣的下摆拖到了地上。雪白的羊绒面料沾上了一星尘垢。格外明显。   这下。她可真的倒了大霉。   孙萧楠借机发起飙來。眉眼一竖。尖声训斥:“怎么那么不小心。这可是Donna Karan的定制款。你想赔都沒地方买去。”   那女孩十分委屈。将大衣捧到客人面前。怯懦地说:“您看。沒有弄坏。就是沾了下地板……”   “你当是什么衣服。随随便便就往地上拖。弄脏了。你都付不起保养费。”孙萧楠一想到她刚才对颜晓湜那热情的样子。心里就來气。更加不依不饶。   女服务员一叠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一边抬起刚才拖在地上的衣角。小心地掸了掸。   孙萧楠像是嫌她手脏。一把夺过自己昂贵的大衣。揽在怀中。斜睨着她。继续愤愤道:“真不像话。就你这样的。还能当VIP包厢的服务员。毛手毛脚的。一点儿眼色也沒有。”   她动静太大。引來了当班的店长和其他两名服务员。也都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陪着笑脸。连连劝解。   孙萧楠不耐烦地一扬手。“去。把闵立军给我找过來。我倒要问问他。你们这服务都是怎么做的。”   撞上枪口的女服务员年纪不大。估计也沒见过这阵仗。已经都快要吓哭了。涨红着脸。眼泪直在眼圈里打转。   店长倒还算沉稳。听孙萧楠的口气。应该是和老总认识的。也不敢怠慢。上前两步。微微躬了躬身说:“您看。我们闵总也不在店里。您的建议我会认真整理。详细转达给他的。”   “我知道他不在”。孙萧楠挑起眉梢。气势不善。一字一顿地说。“所以。我才让你去把他给我找來。”   就闵立军那点儿家底。怎么着也轮不到他來充大头。   店长的笑容有点僵硬了。但还是努力保持平和恭敬。“真的是很抱歉。让您不愉快了。这都是我们的疏漏。我们愿意一力弥补。您看。我们为您算免单。可以吗。”   孙萧楠冷哼一声。“用不着。”   店长为难地沉吟了片刻。咬了咬牙说:“那您看这样。我们免费送您一张白金贵宾卡。持卡在沪上所有门店消费都可以享受最高折扣。赠送主厨菜品。还有很多其他优惠活动。就算是我们诚心诚意给您赔礼道歉了。行吗。”   孙萧楠一脸的不稀罕。店长吞了吞口水。继续劝说:“您一定也认识闵总。知道他确实挺忙的。您的事儿他肯定是要当个大事儿处理的。但我们就要跟着遭殃了。说不准都要被炒了。您就大人有大量。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孙萧楠也拉不下面子。而且店长如此谦恭卑微的言辞。也确实帮她疏解了几分刚才被颜晓湜拱起的火气。   店长见孙萧楠不置可否了。知道有戏。赶忙说:“那我现在就去帮您申请。”似是怕孙萧楠再不耐烦。又解释道:“我们这种卡是限量的。所以必须要先申请才能拿到。您放心。都由我來帮您处理。您只需要提供一下地址。出卡后。我们会快递给您。”   孙萧楠一出饭店大门。便觉得冷。深秋的夜风阴寒湿凉。顺着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钻进身体。附着在骨头上。让人恨不能蜷缩起來抵御。   孙萧楠强迫自己挺直了身子。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淡淡的白气散开在霓虹的光影中。她看着那些暖色的光团。忽然有一种迷失的感觉。   曾经那个自信飞扬、优秀骄傲的少女去了哪里。她再也找不回來了。现在的孙萧楠。经常会情绪失控。歇斯底里。有时候就连她自己都自厌自弃。更何况别人。更何况周绍霆。   她刚才显然又过分了。她知道那个小姑娘不是故意的。她知道自己在借題发挥。她知道那些店员都很委屈。现在可能正在背后骂她。   可她沒什么好在乎的。   这个世界本來就充满了敌意。不再多由她制造的这一点。   孙萧楠竖起大衣的领口。走向侧院的停车场。经过料理店的转角。一转头。刚好看见一个人从阴影里朝她快步走來。   孙萧楠下意识地退开两步。看清那人不过是个衣着普通的女人。宽大的衣裤。严严实实地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出年纪。   那女人径直走向她。借着路灯的光。孙萧楠看到她右眼角上有一道疤痕。从眉骨直到眼尾。触目惊心。   一个女人。容貌上有了这样的残次。也算是半毁了。孙萧楠在心里暗暗慨叹。   那女人停在她面前。瞳仁乌黑但不明亮。像蒙着一层灰幔。连目光的焦点都有些涣散。   “我手机忘带了。能借我用一下您的手机吗。我有点急事。”她的声音听起來并不苍老。只是有些黯哑。像是极为疲惫。   第142章 鬼使神差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孙萧楠沒有答允。只是很警觉地看着她。这年头骗子太多。她也多有耳闻。不能不有所防备。   那女人的目光中多了分恳切。戴着手套的双手作揖恳求道:“您好心帮个忙吧。我只用一下就好。我不是骗子。真的是有急事。”   孙萧楠犹疑地打量着她。女热的眉眼因为焦急而紧紧地蹙起。带得那条疤痕也扭曲起來。看得人心里很不舒服。   或许。她说的是真的。况且这大马路上。她又不能怎么样。孙萧楠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把手机递给了她。   后來。孙萧楠曾多次回忆起自己这次“好心”的举动。带着无比悔恨的心情。这本不是她一贯的作风。但为什么这天晚上她偏偏就鬼使神差地助人为乐了一回呢。   或许。她是对那个被她欺负的小店员心存愧疚吧。潜意识里想以此证明。自己还是个心存善念的好人。   女人感激地接过孙萧楠解锁后的手机。拨了一串号码。都沒有放到耳边。只是拿在手上等待拨通。然后就挂断了电话。把手机还给面前这位“好心人”。   孙萧楠倏然觉得异样。还沒來得及问什么。那女人已经先开口问她:“你有时间吗。我们聊聊。”   孙萧楠心跳开始加速。面上却镇定且强势。冷冷回复:“我不认识你。”   “可我认识你。孙小姐。”女人意味深长地说。   这下。孙萧楠连呼吸也开始不平。但转念一想。认识她的人也不在少数。说不准就是來讹钱的。于是匆匆丢下两个字:“无聊。”   说完便错开女人的身子。举步要走。   那女人偏过脸。对着孙萧楠颇有些神秘地压低了声音说:“我还知道。你丈夫和那个女人的事。”   字字清晰地落进孙萧楠的耳朵里。她不能再无动于衷。脚步一顿。转过头。目光凌厉地射向身侧的女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女人的眼睛像是在笑。不紧不慢地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那你想要做什么。”孙萧楠极为不安。   女人长长地“嗯”了一声。像是对她配合的追问感到很满意。带着笑音说:“我想和你谈谈合作。”   孙萧楠稳了稳心神。直觉告诉她。这就是一个陷阱。无论如何。都不能上当。   于是。她断然拒绝:“我沒兴趣。”说完。也不再理身后的女人。快步离去。   可就在这时。她包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來。孙萧楠慌乱地掏出手机。竟是一个陌生的电话。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手不受控制地有些颤抖。紧攥着手机。慢慢地回转过身。带着一丝莫名的恐惧望向被她甩在身后的陌生女人。   而那女人此时正站在路灯的光晕下。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她的眼睛。只见她手里正握着个手机。屏幕点亮着。还朝孙萧楠挥了挥。   她不是说沒带手机吗。。   孙萧楠的瞳孔倏然收紧。看着那女人的表情就像在看着一个鬼魅。   女人开口。为了使孙萧楠能够听清。特意拔高了沙哑的嗓音。声调诡异。顺着夜风飘來。更加阴冷入骨。“你手机上的未接來电就是我的。如果你哪天改变了主意。欢迎随时联系我。”   孙萧楠几乎打了个寒噤。撑起气势警告她:“你小心我报警。”   “我沒做任何违法的事啊”。女人无辜地说:“你为什么要报警。而且。我相信你也不会的。因为。我是你这一边的人。”   女人说完还笑了两声。无意间暴露了她的年龄。听起來还很年轻。   只是。当时已经很不淡定的孙萧楠。已经沒心思细听。   “回來了。”   颜晓湜刚一进门。就听见坐在沙发里的男人沉声问候。深亮的眸子落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又回到手中的文件上。将剩下的部分看完。   晓湜不由奇道:“你不是说晚上有应酬么。”   “不是很重要。所以回來吃。”   周绍霆的言外之意就是:想回來陪你一起吃。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沒想到。倒是你有应酬了。”周绍霆半玩笑地说。   晓湜却有些慌乱。弓下身子换鞋。随口应着:“也不算应酬吧。就是和……朋友一起吃个饭。”   她想起晚餐结束前。孙萧楠和她说的话:“这是我们女人之间的谈话。你可以选择不和周绍霆说。”   晓湜当时只是笑笑。未置可否。但她确实也不想和周绍霆说。有什么意义呢。只会让绍霆担心。继而迁怒于孙萧楠。于现在稳定的局面不利。   而且。这件事虽然棘手。但她已经自己解决了。至少。还沒产生什么不好的效果。所以。这顿别有用心的晚餐。就到此为止最好。颜晓湜不想让它更多地影响自己和周绍霆的生活。   周绍霆“哦”了一声。像是对这个答案并无异议。但转而又放低了文件。峻眉微挑看着晓湜问:“那为什么不让靳昕去接你。”   晓湜怔了一下。她今晚接到孙萧楠的电话后。就告诉靳昕不用來接自己下班了。说要和朋友在附近吃饭。正好得知周绍霆也有应酬。更是借机说:“那你忙你的吧。我这边结束后自己回去。”   靳昕不放心。问她是在哪里吃饭。坚持要在她们结束后接她回家。   晓湜推说还沒定。又再三说不用担心。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想必。周绍霆也是知道这件事了。   她本來正在心虚。又听到周绍霆这么问。便有点着急。嘴巴微微地嘟了起來。边走过來边说:“唉呀。我又不是小孩。一天到晚要接要送的。以前我自己不是也挺好的么。”   周绍霆看她急恼的样子。不由好笑。面带无辜地为自己辩解:“你看。我又沒说什么。”   晓湜站在沙发后。看着男人脸上嘲弄的笑容。故意板起脸。抱着肩膀说:“我感觉你好像在质问我。”   “我是在担心你。傻瓜。”男子好听的声音带着笑意。说不出的宠溺。还顺手用文件夹顶了顶晓湜的肚腩。   晓湜受不住痒。躲向一边。脸再也绷不住。嘻嘻地笑了起來。目光流转。瞥见周绍霆左边眉尾处一点淡淡的疤痕。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那还是上次她被绑架。周绍霆救她时被绑匪打伤的。似乎自从那次以后。周绍霆对她的人身安全就难以放心。总是尽可能地避免她单独一人在外的情形。   周绍霆牵过晓湜的手。拉着她绕过沙发坐在自己身边。揽着她的肩膀。很诚恳地说:“你放心。我是不会干涉你的自由的。而且。我很支持你多交一些朋友。有你自己的圈子。”   他抬手帮晓湜把散落的鬓发掖到耳后。岂料。这个自然而细微的小动作。却轻易地触发了晓湜情绪的开关。   和孙萧楠共进晚餐的画面历历在目。那些极尽嘲讽之能事的刻薄言语又回响在耳边。   不是不委屈的。   晓湜心中一酸。便靠在周绍霆的肩头。熟悉的气息。结实的依靠。让她感到心安。她闭上了眼。平复着胸口的涌动的委屈。怕一个不留神。让周绍霆看到她眼里的不安和感伤。   然而。周绍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怀中的女孩绵软无力地靠着自己。像是有些疲倦。这样的感觉。不似平时亲昵的温情甜蜜。而像是在寻求保护和依赖。或者说。是缺乏安全感。   周绍霆不免担心。肩膀轻轻动了动。沉声问:“怎么了。”   晓湜仍旧靠着他。不愿抬起头來。过了一会儿。才说:“沒什么。就是有点儿累。”   周绍霆愈发肯定不对劲。刚想要扶起她问问究竟。晓湜却猛地自动弹起了身子。与周绍霆分开一点端坐着。神色有些拘谨。   周绍霆一转脸。看见靳昕正走过來。   难怪。他心里暗笑。   晓湜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显得还算自然。问靳昕:“你今天住这边啊。”   自从他们搬來后。靳昕还是时常回周宅去住。一來那边无人主事。二來也觉得更方便些。   但这两个月以來。靳昕几乎每天接颜晓湜上下班。隔三差五还在一起吃晚饭。二人都是简单明快的性子。相处得极为融洽。已经像是朋友。。如果考虑到靳昕在心理上对晓湜的一层敬重。或者说更像是姐弟。   靳昕一看见颜晓湜。立刻带了点嗔怪的意思。半认真地说:“你以后还是别自己行动了。”他瞥了眼周绍霆。又小声咕哝一句:“省得我挨说。”   周绍霆听得一清二楚。挑眉看着靳昕。“你跑出來就是为了告状的。”   靳昕心里直好笑。大哥这神情。这语气。肯定是在怪他唐突了他们二人的温存时光……还真小心眼儿。表面却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向周绍霆请示:“我有事想和你说。”   晓湜一见这样的情形。立刻很懂事地起身。说要先上楼了。周绍霆点头默许。看着她走上了楼梯。才转头看着靳昕。准备洗耳恭听。   第143章 三生有幸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靳昕沉吟着。像是不太好开口。周绍霆便好性子地等着。手指无意地敲着沙发扶手。过了一会儿。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我听说奕遥……”   “奕遥她……”靳昕倏然住口。让周绍霆先说。   周绍霆便把刚才的话接下去:“我听说奕遥要回美国了。她跟我说临走前想去丽江转转。这两天。公司也沒什么事。你如果沒有其他安排。就和她一起去吧。”   靳昕的眼睛放出璀璨的光亮。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周绍霆只当沒看见。像模像样地嘱咐他:“记住。一定要保证人家的安全。听到吗。”   好像。真的是派他去做保镖的。   可是。周绍霆的心意。靳昕是明白的。最近公司怎么会不忙。他已经接连几周跟着周绍霆忙得团团转。很少得空。所以。才很犹豫此次告假的事。大哥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他却要为了妹子去偷闲躲懒。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沒想到。周绍霆倒先开了口。不仅免去了他的尴尬。还说的像个任务似的。着意减轻他心里的矛盾。   这样用心良苦。设身处地替他考虑。靳昕怎能不感激。但在他和周绍霆之间。任何刻意的感谢都是多余的。   靳昕笑得已经合不拢嘴。重重点头应允:“唉。”   周绍霆推开卧室的门。只觉得室内弥漫着丝丝凉意。原來。晓湜正敞着推拉门站在阳台。只隔了一层纱帘。深秋的夜风便堂而皇之地进驻了这间恒温的卧室。让本來舒适的温度变得有些突兀。却令人头脑一清。格外醒冽。   女孩已经换上了睡衣。外面只披着一件针织外套。背影纤细单薄。凭栏而立。像是在对着夜幕遥寄思绪。   从他们这里望出去。看不到城市的灯火万家、霓虹千丈。只有小区静谧的夜色、一棵沉默的梧桐树和漫天的星光。   周绍霆从衣架顺手取下自己的睡袍。大步走到阳台。给晓湜披在身上。手沒有从她的肩膀拿开。指尖略微收紧。像是一个无声的问候。   “你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周绍霆低下头看着她问。   “沒什么。”晓湜惯性地否认。   “说实话。”周绍霆加重了语气。并不严厉。却让人沒有搪塞的余地。   晓湜吐了口气。显得有些无奈。“就是听见些闲言碎语。”她还是决定对孙萧楠的事避而不谈。   “你同事。”   晓湜垂头“嗯”了一声。   周绍霆揽在她肩头的手臂不自觉地用力。将她带进自己怀里。那样柔弱的身体。被夜风浸得凉透了。躲在爱人的臂弯下。汲取着丝丝暖意。安静而温顺。让人心疼。   周绍霆的胸口起伏了一下。沉沉开口:“我一直担心这样的事发生。我怕我的感情会给你带來压力。可最终。还是不可避免。”   淡淡的白气从他的口中呵出。飘散在夜风中。   晓湜静默了一会儿。脸上绽出一个恬恬的笑容。“让他们说去吧。我不在乎。”   周绍霆看不到她的表情。却可以从她的话音里感受到她在微笑。带着些久违的天真轻狂。   晓湜把脸埋进男子温暖宽厚的胸膛。双手环上他的腰。深深地吸了口气。   周绍霆身上独有的清冽气息在这样寒凉的夜里。被衬得尤为鲜明。盈满晓湜的鼻腔。她感到安心的幸福。闭起眼睛。满足地“嗯”了一声。“有你在。我就很幸福了。哪怕要承受全世界的敌意。我也愿意。”   周绍霆眉心耸动。垂下眼。只看到晓湜微微颤动的长睫。被冻得发红的小巧鼻尖和唇角弯起的柔美弧度。   就是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就是这具小小的身体。却埋藏着如此倔强的勇气。   周绍霆不禁动容。   他们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被负担上重重压力。不同的人。怀揣着不同的目的。从不同的时间和地点出现。涌到他们身边。将他们推散。分离。混入茫茫人海。却又因为那一点不愿放弃的执念。在冥冥中互相吸引。终于再度重逢。一路走來。步步艰辛。直到现在。谁也不想放弃。   这样的结局。似乎早已注定。   或许是起于楠溪江边那团熊熊燃烧的篝火。或许是起于扰攘的食堂里那一句不甚经心的许诺。又或许就是起于某一个恍惚的刹那。   周绍霆的目光难得的温柔。似如水月华静静倾落。他紧紧搂着怀中真实柔软的身体。这是冷漠的尘嚣中。他唯愿倾心信任并呵护的一点温暖。修长的手掌抚上女孩的头。顺着她的秀发缓缓滑落。落在她的腰间。缓慢而深沉地说:“我这一世能好好护你一人。是三生有幸。”   那晚的夜空难得透出点深蓝。一轮满月亮又大又亮。清辉洒落。映着尘世间紧紧相拥的一双爱人。   晓湜在绍霆的怀中仰起脸。透过梧桐的枝桠。刚好看见月色倾城。星光点点。幸福地想:这样的月夜。竟和家乡的有几分相像了呢……   很多细碎的美好。当时只道是寻常。以为还有无数次机会可以重历。而回过头才发现。原來最灿烂的时刻已然过去。   周六的傍晚。程家老宅里安静非常。程奕远闷在书房里。一个工作电话已经打了许久。神色渐渐不耐。而对方却说得兴起。远沒有结束的意思。   老管家在外轻轻叩门。程奕远一手握着手机。“嗯嗯”地应着。一手将门带开了一条缝。   老管家知道少爷在忙。也不敢出声打扰。只是指了指楼下。做了个口型:“有客。”   程奕远蹙了蹙眉。父亲不在家中。看來也只有他去迎接了。于是。他便边讲着电话边下了楼。   文佳琦从沙发上站起來。对着从楼梯上走下來的年轻男子点了点头。脸上挂着温雅的笑容。   程奕远似乎怔了一下。明显有些意外。继而也微微点头回应。   电话还在继续。看上去。双方谈得并不愉快。程奕远话音渐大。语气也越來越生硬。最后干脆驻足在楼梯中间。与电话里的人激烈地争论起來。把楼下的客人晾在一边   文佳琦站在原地。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不免有些尴尬。   老管家有些看不下去了。又给她满上一杯茶。陪着笑容道:“文小姐您先坐一下。少爷最近工作上的事有些忙。一会儿就好。”   干等了许久。程奕远终于打完了这通电话。神色紧巴巴的。明显情绪不佳。微微仰起脸。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老管家在下面咳了两声。程奕远这才猛然想起还有客人在。赶忙收拢思虑。大步走过來。对着文佳琦一脸歉然。“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文佳琦笑着摇头。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程奕远快速扫了眼座钟。已经临近晚饭时间了。他推测。文佳琦在这样的周末傍晚突然來访。八成是想约自己出去共进晚餐。   他虽然沒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却也不好生硬地拒绝。于是。程奕远坐到离文佳琦最远的沙发里。舒了口气说:“唔。最近真是挺忙的。一会儿还有个电话会议。”   他说着用两根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像是真的很倦怠。   文佳琦微微欠身观察着他的脸色。表达自己的关心。“周末还这么拼啊。你也应该放松一下。要劳逸结合。才能提高工作效率。”   程奕远笑着摆了摆手。“我沒什么的。就是。可能要怠慢你了。你别见怪啊。”   他说得倒挺诚恳的。文佳琦却不买账。细细的眉毛一挑。有点莫名其妙的意味。“你忙你的。有什么怠慢我的。”   程奕远错愕。文佳琦继而笑道:“我是來找遥遥的。又不是來找你的。她不是要回美国了么。我來送送她。”   程奕远表情僵住。干笑了两声。心里纳闷。为什么和这个女人在一起。他总是显得有点笨拙。   平日里。他虽然不敢自比风流倜傥。那无疑也是很潇洒的。可只要一和文佳琦在一起。表现就不尽如人意了。以前在美国的时候就有这样的苗头。现在愈发明显了。   估计是这女孩表面温婉贤淑。内里却古灵精怪得很。让人很难猜透她在想什么、要说什么、想做什么……这大概也是程奕远总想躲着她的原因之一罢。   不过。文佳琦倒一点也不在意程奕远的不自然。兀自环视了一圈空荡寂静的别墅。问:“遥遥呢。不在吗。”   程奕远笑着“哦”了一声。才恢复了一些应对自如的气度。“她出去玩儿了。”   “什么时候回來。”   “可能要个三五天了。她去丽江了。回來后休整一下。差不多就要直接去机场了。机票已经订好了。下周五的。”   文佳琦点了点头。又颇有些感慨。“遥遥以前就和我说起过丽江。看來。她还是总惦记着那地方。”   程奕远哼哼两声。姑且算是在笑。“她纯属被我妈给洗脑了。”   文佳琦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回身从皮包里掏出一个扁扁的小物件递给程奕远。“喏。这是我给遥遥带的小礼物。看來只有麻烦你帮我转交了。”   第144章 冥冥天定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程奕远伸手接过。暗纹牛皮包装纸精致地包裹着。有几分重量。像是本书。   “什么。”程奕远抬眼问。   文佳琦笑了笑。“一本书而已。《诗意云心》。我很喜欢的一本诗集。”   程奕远拿着书的手不由微微一颤。眼神一瞬间充盈了很多东西。停在文佳琦的脸上。却像是并沒有在看她。而是看到了时间深处的一些影像。   文佳琦有些窘。身子向后靠了靠。问:“怎么了。遥遥不喜欢。”   程奕远猛然回神。摇头笑言:“哦不。她会喜欢的。一定会的。”又对着文佳琦真诚道谢:“你有心了。”   文佳琦松松一笑。挎上小皮包站了起來。“既然遥遥也不在。那我就先走了。”又指了指程奕远还抓在手上的书。“不要忘了帮我给她哦。”   程奕远起身相送。神色还有些怔忡。   文佳琦走后。老管家过來收拾她用过的茶具。喃喃赞许:“这孩子。挺好。”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说给一边的程奕远听的。   程奕远缓缓坐进沙发里。目光落在牛皮纸包裹的诗集上。回味着刚才和文佳琦的一番应对。自己确实太过轻慢了人家。   他回忆起在美国初见文佳琦时的情形。那时的他们都还心思简单。沒有如今家里面这些目的性很强的意愿和压力。只是纯粹地友好相处、携伴同游。和其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一样。有一些共同的话題和爱好。   可以一起在圣彼得斯堡的海湾玩帆船。也可以一起在达利美术馆看展览。可以在酒店明亮的餐厅共进晚餐。也可以在午夜的酒吧小酌欢谈。   那段时光虽然很短暂。对他而言。却也是一段轻松愉快的记忆。不知。对文佳琦來说。又算是什么。   对于这样一个聪慧开朗的女孩子。程奕远承认。他并不是一点好感也沒有的。如果。文佳琦只是格普普通通的医科女学生。他可能真的会和她成为好朋友。或者。更进一步。试着相处交往也说不定。   可偏偏。她就是个千金小姐。还有个文鸿洋那样势力钻营的父亲。   程奕远从小就对他们这个圈子里的女孩有抵触情绪。只有他自己的妹妹是个例外。他总觉得这些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和自己格格不入。她们是在金镶玉软的包裹下长大的。细皮嫩肉。骄里娇气;而自己是永德的山水养育的儿子。筋骨粗粝。心思淳朴。   等他再大一点。懂事了。便更加确定:将來一定不会找世家女孩作为相携一生的爱人。   他的亲生父亲为了利益而结婚。抛弃了他们母子;他的朋友周绍霆为了利益而结婚。结果弄得两家人都苦不堪言。或许正因为这些。他对掺杂了利益关系的商界联姻十分反感。坚决抵触。   他肯定。自己将來会爱上的人。一定是个和他们的世界都无关的普通女孩。明净淡泊。不染尘滓。   他曾以为颜晓湜就是那个人。但后來。却发现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现在回过头想想。或许从一开始。这一切就都是他自己的执念。是他给自己设下的心防……   程奕远霍地从沙发里站起來。大步走向门口。在老管家诧异的目光中。抄起大衣。丢下一句:“我晚上不回來吃饭了。”便匆匆离去。   文佳琦的车还沒开出大门。就被程奕远拦下了。他敲了敲后座的车窗。文佳琦立刻把车窗摇下來。   “你晚饭怎么解决。”   “回家吃啊。”文佳琦语气平平。但唇角已经忍不住要翘起來。   “那个……”程奕远飞快地在脑子里过了几套说辞。最后说:“要不。我们一起出去吃吧。”   文佳琦心里狂喜。表面确做出很吃惊的样子:“啊。你不是还有事么。”   “现在沒有了。”程奕远说着。已经拉开了车门。   文佳琦赶紧给他挪出位置。司机从后视镜里对程奕远行了个“注目礼”。恭敬地叫了声:“程先生。”   这是程奕远第一次坐文佳琦的车。而且就坐在她的身边。   文佳琦不免有些紧张。不时悄悄地瞄向身边的年轻男子。侧脸清隽。姿态适然。似乎他们之间。本该就是如此。   车行渐稳。两个人话虽不多。但气氛并不沉闷。   程奕远从车窗反射的影子中看到文佳琦唇边的一抹淡淡笑意。忽然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不再像方才那么焦迫了。   不管他爱不爱这个女人。不管他们以后会怎么样。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固执。轻易慢待或伤害一个真诚善良的好姑娘。   而这顿晚餐。就当是他为自己之前和刚刚的冷淡致歉吧。   这一晚。又是月明星稀。   入夜的丽江古城。呈现出与白日里的熙來攘往完全不同的另一种面貌。   成串的大红灯笼连成红色的长龙。以四方街为中心绵延开去。鳞次栉比的屋檐下。各色灯火依次璀璨。使整座古城浸润在一片朦胧旖旎中。   空气中弥散着酒精和花香混合在一起的醉人气息。酒吧歌手临街弹唱。为古镇的夜晚更添了一份绯靡娇艳的柔柔情怀。   然而。走入幽深的巷弄。尽头的一家客栈却兀自安静。犹如一位温文尔雅的侍女。在等待着行旅的客人们走进。或错过。   程奕遥坐在院中的秋千架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摇晃着。靳昕无聊。便主动请缨帮主人给花圃松土。   程奕遥看着蹲在不远处的靳昕。拿着个小耙子。像模像样地侍弄花草。留给自己一个弓着的背影。忽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等他们都老去的时候。要是也能过着这样平静恬淡的小日子就好了……   转念。又觉得自己是疯了。   靳昕回过头。正好对上秋千上的女孩格外明亮的眼睛。神经一紧。不禁挺直了脊背。   程奕遥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打着岔说:“喂。你怎么不去酒吧玩玩儿啊。來丽江。晚上不去酒吧。不觉得可惜么。”   “那你为什么不去。”靳昕反问她。   “我又不是第一次來了。早就去过了”。程奕遥偏着头想了想。“嗯……怎么说呢。也就那样呗。沒什么特别的。”   “怪不得。我说你怎么对这儿好像还挺熟的。”靳昕说着站了起來。   程奕遥在心里略一盘算。这已经是她第四次來丽江了。就是这家客栈。也是她第二次住了。   靳昕径直走到秋千后。趁程奕遥还在出神。猛地推了她一把。秋千一下子被悠得老高。上面的女孩惊叫出声。花容失色。闭着眼睛大喊:“快停下。放我下來。”   靳昕恶作剧得逞。朗声大笑起來。不过还是很快抓住秋千的藤条。   秋千还沒停稳。程奕遥像是怕靳昕再推。急着就往下蹦。结果毫无意外地向后跌坐下去。   靳昕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就把她给架住了。   程奕遥怒气冲冲地回过头。正对上靳昕幸灾乐祸的笑容。但那双乌黑的眼睛里。却分明流露出紧张和在意。   暧昧的气息在两人贴近的身体间升腾起來。但只有一瞬。程奕遥就甩开靳昕的手。退了一步。不无报复地说:“我不去酒吧。你可以去啊。正好去寻找一下艳遇。”   靳昕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坏坏地一笑。模仿着程奕遥刚才的口气说:“我又不是沒有过艳遇。早就有过了。”他也歪了歪头。做出回味的样子。“嗯。怎么说呢。也就那样呗。沒什么特别的。”   “讨厌。”程奕遥跺脚笑骂。佯装生气走到院中。坐在了一方石凳上。   靳昕也笑了。绕过秋千。跟到程奕遥身前。“唉。你还沒跟我说呢。为什么喜欢这儿。”   为什么。   程奕遥忽然收拢了玩笑的神色。望着屋角上的夜空。过了一会儿才说:“这里是我爸妈相识的地方。”   原來是这样。   靳昕恍然大悟。这里便是程永晟和他已故的夫人定情的地方。难怪奕遥会有这样特殊的感情。可能多半起于对母亲的怀念吧。   程奕遥拄着下巴。继续说:“我妈以前经常给我讲她的爱情故事。那时候。我还有点似懂非懂的。就知道她和我爸经历了很多分分合合。挺坎坷的。他们的相遇很浪漫。就在这个古镇上。不过。那时候这里才刚开发。还叫‘大研古城’。‘丽江’这个名字还沒有多少人知道。也肯定不像现在这么繁华。应该还是很古朴自然的吧。”   女孩的目光有些迷蒙。像是在肖想着这座古镇当年的风情。然而。又有些不知名的感伤。“可后來。他们分开了。我妈总说。她是个沒有青春的女人。我不知道她和我爸分开的那些年过得究竟怎么样。从她告诉我的。好像是挺煎熬的。而且。一过就是八年。”   “虽然他们后來又在一起了。又有了我。也接回了哥哥。可是。那些时光的碎片已经扎进了心里。深深的伤口。就算愈合了。还是留下了疤痕。”   程奕遥按了按自己心口的位置。“就在这里。”   第145章 始料未及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靳昕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的肩头。轻轻捏了捏。“别多想了。上一辈的事儿都已经过去了。你只要走好自己的路就好了。”   程奕遥仰起脸看了看靳昕。微微一笑。一片至纯。   她收回目光。环顾夜幕浓稠的小院。雕花窗格中透出温暖的黄光。点染着四下里的静谧安详。   她笑着呵了口气。带着几分释然。“所以。我很喜欢这里啊。因为这里有我妈妈给我的记忆。对于爱情最初的想象。我曾希望。我的爱情也能有个美丽的开始。但不要像我爸妈那样。弄得那么惨烈。如果可以。我想和那个人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就像漾弓江水一样静静流淌。如果不能。那我就带着爱过的记忆。安安静静地离开。”   靳昕很感慨。身边的女孩小小的。坐在石凳上。还像个未长大的孩子。可她的爱。注定已经错付了。   正在这时。忽然有舒缓的乐声从这栋走马转角楼二层的一间瓦屋里流泻下來。静静听來。是蔡琴的《被遗忘的时光》。   富有磁性的女声带着独有的忧郁低哑。如泣如诉。似一张泛黄的旧照片。在时间的尘垢中渐渐清晰。唤醒了失落已久的记忆。   程奕遥偏着头听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來。上前主动拉住靳昕的一双手。   靳昕心跳骤然加速。瞪大了眼睛看着程奕遥。不知她要做什么。   女孩笑靥甜美。拉着他的手抬起到胸前的位置。大大方方发出邀请:“我请你跳支舞吧。”   “为什么。”靳昕愣头愣脑地问。   程奕遥嘟了嘟嘴巴“不为什么”。她抬起头。“你看今晚月光这么好。这首歌也这么好听。又是在丽江这么浪漫的地方。你就不能有情调一点吗。”   靳昕面颊一热。木讷地点了点头。“诶。”   两个人就借着漏出的歌声在院中缓缓起舞。脚下是五色光滑的乐角岩石。庭院中的兰草秋菊随风摆舞。清幽的香气飘散在风里。   程奕遥的身高只到靳昕的肩头。靳昕为了照顾她。便微微弓着身子。动作有些僵硬。   但程奕遥却浑然不觉。圆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映着星月的光辉。格外明亮。而同时倒映在其中的。还有年轻男子颀长的身影。   她忽然歪着头看着靳昕。喃喃地问:“你还记不记得。在我的生日Party上。你拿到了玫瑰花的书签。本來应该是我的舞伴的。”   靳昕笑得有些无奈。“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他。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程奕遥咬了咬嘴唇。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记得你过來请我跳舞。我当时心情不好。就把你给拒了……所以。现在换我邀请你。”   “哦。这么说。你是在补偿我咯。”靳昕半玩笑地说。然而。眼眸深处。却有些落寞。   “不是”。程奕遥舒了口气。目光越过男子的肩头。飘向远方。语气有些怅然。“那一晚的舞。我永远都补不上了。因为已经错过了。”   靳昕以为她又想起了周绍霆的事。这句话。也是在感怀错过了的初恋。   心里难免酸涩。但靳昕还是掩藏好自己的情绪。沉沉安慰道:“以后一定会有更好的人陪你跳舞的。”   程奕遥蹙了蹙眉。“那什么样的人。才是更好的人呢。”   靳昕想到她父母的分离给这份爱情带來的不可弥补的裂痕。还有给他们的女儿留下的心理阴影。于是。挺了挺胸膛。很肯定地说:“就是愿意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不离不弃。哪怕要放弃很多很多也可以。”   程奕遥的目光透出几分固执。在靳昕的脸孔上來回晃动。像是含着些期许问:“会有这样的人吗。”   靳昕的心湖。就在她这样的目光中。泛起一片波光潋滟。很多话更在喉头。最终只汇成一句简短的:“会有的。”   就在那一瞬。程奕遥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些莫名的情愫。像是在为即将到來的离别而不舍。又像是想抓住什么却无能为力的怅惘。又像是一种触手可及的明亮的憧憬……这些感觉如同细韧的藤蔓。将她的心缠绕起來。她想将它们一一分解开來看个清楚。却不知那个结究竟是打在了哪里。   古城外。由玉龙雪山的冰雪之水汇聚而成的漾弓江静静流淌。古城内。斑斓的灯火与天半的峰峦连成一片。在月光的照耀下浸染着烁烁银辉。   这一方祥和的天地之域。仿佛既绵延在时间的罅隙。又横亘在空间的皱褶中。   厚重的乌漆大门缓缓关起。门外的红灯笼彻夜长明。映照着客栈古朴雅致的招牌。。“等一个人”。   程奕遥走的那天。哥哥和靳昕都到机场相送。   虽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分别。可程奕遥还是禁不住有些伤感。她紧紧地拥抱哥哥。却在起身的一瞬间。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站在一边的靳昕。带着复杂的情绪。   靳昕朝她点头微笑。然而那干净的笑容。此刻却有些僵硬。   两个人什么也沒说。很有默契地把剩下的事都交给了时间。   程奕遥转身离去。明亮开阔的机场大厅。落满一地秋日的阳光。   她仿佛又看到了阳光下那道的修长身影。挺拔地站在父亲书房的窗边。周身仿佛被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灿烂却遥远。他慢慢地、慢慢地朝自己转过脸來。眼眸深邃。微笑淡然……   然而。那微笑的脸。如今却又在阳光下碎裂成一片一片。再也拼合不完整。   无所谓了。为什么一定要是完整的呢。   有关你的深刻记忆。总有一天会淡去。在我告诉自己不要遗忘。却被时间埋葬的未來里。然而。我爱过你的痕迹。却会化成我成长的一部分。并以这种方式将我们连在一起。直到永远。   两抹修长的身影静默伫立。同时望着远去的小影。程奕远面容平静。带着些许牵挂。不甚清晰。然而。靳昕的脸上。全是怅然落寞。甚至已经沒有心思去遮掩。   程奕远回过头。瞥见他这样的神色。不禁挑动眉梢。靳昕发觉。赶紧用笑容去掩饰。大脑飞速运转。找了个由头。试图分散此时的尴尬。   “程先生好像很久沒去亿疆了呢。”   程奕远垂下眼睛。双手插在裤袋里。低低地“嗯”了一声。一带而过。“最近永晟那边比较忙。”   之后便不再多言。   程奕远回到永晟集团的总部。脑子里盘桓着靳昕最后和他说的话。。“程先生好像很久沒去亿疆了呢。”   他知道。依着这个年轻人的性子。这不会是有意的试探或提醒。而是真的有些疑惑。   其实。又何止是靳昕。亿疆那边。怕是鲜有人还沒注意到这个问題吧。   他们的副总裁已经缺席一周有余。而且。沒有出差。沒有休假。只是成日驻扎在永晟集团。   各种猜测也已经纷纷四起。**不离十都是推断周程两派已然决裂。而程奕远毫无意外地选择站在父亲的一边。正从亿疆事务中抽身。准备父子同心携手。给亿疆以有力的一击。进而收入程氏囊中。   周绍霆那边。据说压力也是陡然骤增。。來自董事会内部的尖锐质疑。來自永晟元老的阻挠排挤。來自广大中层的惶惶不安。來自合作伙伴的疑虑重重。來自各路媒体的传言臆测……   而他这位曾经风云一时、为亿疆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副总裁。却在此时全身而退。躲在永晟集团的牢固壁垒下。隔岸观火。看着曾经的亲密战友一个个被烧得焦头烂额。   这个结果。说实话。是程奕远自己也始料未及的。   他这段时间沒去亿疆的初衷其实很简单。甚至很幼稚。那就是怕见到周绍霆。   自从两人那次口角后。他心里多少有些疙瘩。面子上下不來台。在亿疆。他和周绍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应对起來难免别扭。   所以他就想暂时避开几日。等这件事冷淡下來。再若无其事地回去。绝口不提。就当什么也沒发生过。   可沒想到。他小小的难为情。竟产生了蝴蝶效应。一连串的连锁反应。环环相扣。传递迅速。像是有人早已布好了炸药、埋好了引线。就等着由他的任性去点燃。然后同时引爆。其剧烈程度和波及范围远超出正常的预期。   事态发展到这个样子。已然呈现出失控之势。如果他此时再贸然回到亿疆。倒像是程氏力量又欲图反向渗透。更加会引起某些中高层乃至决策者周绍霆的误解和戒心。   所以。他就这样尴尬地被隔离开來。益发地骑虎难下、进退维谷。   程奕远已经察觉出蹊跷。总觉得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他和周绍霆那次比较私人化的矛盾。进行了刻意的谋划和炒作。给这件可大可小的事扣上了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帽子。成为了导致现如今这个僵局的关键点。   然而。他又不是十分肯定。因为整个过程进展得太过周密。天衣无缝。牵涉的力量又极其众多。实在无法想象成是人为的。   第146章 骑虎难下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程奕远紧锁眉头。面色凝重。这样的表情最近时常出现在他一向云淡风轻的脸上。脾气似乎也见涨。稍有不顺心便语气生硬。   助理孙宇跟随左右。更加处处小心。一点也不敢怠慢。   程奕远刚从电梯下來。便看永晟集团的投资部总监和一个衣着光鲜的瘦高女人朝这边走來。   那女人妆容精致。穿戴讲究。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但举止老练。眉眼顾盼生姿。显然浸淫商场已久。   程奕远觉得她面生。不禁微微蹙眉。回忆着到底是否见过。以免待会儿照面时彼此尴尬。   孙宇自觉十分机警。见老大这副神情。立马上前附耳道:“那位是泛亚集团的副总。黄海玲。”   程奕远甩过头看着孙宇。神色间竟像是有些诧异。   泛亚……程奕远在心里掂量着。就是那个把佑桦干掉的酒店管理集团吗。沒听说永晟集团和他们有什么合作啊。   思虑间。黄海玲一行已经走到近前。投资总监立刻热情地给她和程奕远相互介绍。   程奕远笑容轻淡。与黄海玲微一握手。便挑起眼睛看着投资总监问:“我们最近有意向与泛亚合作。”   黄海玲闻言宛然一笑。不无亲近之意地说:“看來程总平常在亿疆日理万机。对永晟倒有点无暇顾及了呢。我们的合作早在一个月以前已经启动了。”   程奕远像是还有些质疑。用目光询问投资总监。后者点头笑言:“是啊。我们的前期资金已经到位了。”   “哦。”程奕远微一偏头。看着黄海玲。竟像是带了几分讥诮之意。“看來你们泛亚确实实力雄厚。刚接下亿疆的招标。又推进永晟的项目。不怕应对起來吃力吗。”   不甚友善的言辞。让投资总监当下便大为难堪。和孙宇对视一眼。孙宇蹙眉摇头。示意老大心情不佳。少插话为妙。   黄海玲倒像是丝毫不以为意。还很应景地笑了两声。直视着程奕远的眼睛问:“程总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程奕远不置可否。那就是同意的表示。周围的几个人。谁敢让他们俩“借一步”啊。都心照不宣地撤了个干净。   黄海玲瞥着周围人匆匆退去。空旷的电梯厅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才缓缓开口:“程总您可能有所不知。家父健在时曾在令尊的麾下效力。承蒙他老人家关照提拔。他去世后。程董对我也多有关照。程家的这份提携之情。我一直记在心上。无以为报。只能略尽绵力。”   听到这里。程奕远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气。   黄海玲并未觉出异样。继续说着。带了些感佩之意。“程董他深谋远虑。一力促成我们这次与亿疆的合作。如果成功。当然很好。程氏的力量就控制了亿疆倾力开拓的一个新兴领域;如果不成功。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绊住亿疆的资金链。这样一來。贵方一旦考虑收购。成本就会大大降低。”   原來如此。那个别有用心的布局埋线者。就是他的父亲大人。他早就已经料到。只是不愿承认。   老爷子早不急。晚不急。偏偏在这个时候督促自己去和文佳琦谈婚论嫁。实际上。就是想引开周绍霆的注意。并且让他把戒心集中在佑桦上。而其实。真正的突破口却是泛亚。   泛亚的公关策略一向是“來者不拒。广泛撒网”。就算周绍霆知道他们与永晟集团有过接洽。也不会太过怀疑。更不会去着意去调查黄海玲与程永晟的私人关系。   毕竟。商人趋利。谁能提供更丰厚的利益。谁就能掌握最终的话语权。周绍霆绝对有这样的果敢和自信。而程永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而实际上。不论是佑桦竞标成功。还是泛亚拔得头筹。最终的得利者都是程永晟。   更绝的是。他居然连自己的儿子也算计进去。不仅成为牵绊周绍霆的棋子。更利用这次佑桦的失利。造成两人之间的隔阂。继而导演了亿疆的动荡不安。也因此逼得程奕远不得不避嫌。一方面不能轻易重回亿疆;另一方面。即便他回去了。也再难得到信任。最后还是要尴尬地退出來。老老实实地站到程氏的队伍中。   原本只是单纯的怄气。现在却弄假成真。歧路难返。   黄海玲走后。程奕远无奈摇头。低笑了两声。眼眸深处却闪烁着一点执拗的光亮。   他拍下电梯的按钮。助理孙宇正好追过來。   程奕远向他摊开手。“车钥匙。”   孙宇忙不迭地掏出钥匙搁在他掌心。小心翼翼地问:“您去哪儿。要我一起吗。”   “不用”。电梯门开。程奕远大步走进。回转身來。在电梯门合上的同时。淡淡说:“回亿疆。”   孙宇目送着他。直到电梯门关严。才歪了歪头。喃喃重复一遍:“回亿疆。”   总觉得哪里有点别扭。孙宇想了半天。原來他们这位小程总要到亿疆去。竟然用的是个“回”字。   坐在副总裁办公室外间的女秘书一见到程奕远。立马直挺挺地站了起來。像是受了些惊吓。愣了两秒才开口问候:“程总。您回來了。”   “嗯”。程奕远低声问:“周总在吗。”   “应该……在的吧。”秘书不确定。马上拿起电话要和钟恺确认。程奕远却制止了她。头一偏说:“去看一下。”   秘书连连点头。向着总裁办公室的方向疾步而去。   片刻后。秘书带來了肯定的答复。然而。程奕远的心里却愈发沒底。甚至感到久违的紧张。   他在屋里來回走遛。思量着。是直接去周绍霆办公室。还是找个机会装作碰巧撞上。是直接跟他挑明。还是先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程奕远烦躁地松了松领带。最后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手指悬停了半天。终于按下几个键。熟练而迅速。像是怕自己再突然犹豫。   电话接通。程奕远张了张口。还沒想好开场白。那边周绍霆的声音已经响起。一如往常。沉静清凛。“你回來了。”   程奕远只觉得那声音像是在他的大脑里盘桓。搅乱了他的思绪。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事么。”周绍霆又问。   程奕远提了一口气。终于说出:“我想找你谈谈。”   “好。时间。地点。”   周绍霆这样的口吻。让程奕远觉得无比熟悉。甚至很亲切。以前他们约谈事宜。周绍霆就总是抛出这样的“暗号”。   “你定吧。时间。地点。”   “时间。地点。我都成。”   ……   程奕远的心忽然安定下來。最坏还能怎么样呢。于是勾了勾唇角。“现在。天台。”   他不想去周绍霆的办公室。那样的环境太过正式。提醒着两个人的身份。也难免勾起那天不愉快的回忆。   而天台。视野开阔。让人的心情都跟着舒朗许多。而且。也相对私密。不会被不相干的人和事打扰。   就是。有点冷。   这是程奕远一上到天台以后的第一感觉。不禁紧了紧西服。他举目四望。一道黑色的修长身影已然伫立在天台边缘。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背影静默肃然。透出几分王者气度。俯瞰着尘寰之下的芸芸众生。   这一片望不到边的繁华盛景。其中就有他的一笔辉煌。   程奕远走过去。站到离周绍霆两米多远的另一处护栏前。凭栏远眺。心绪万千。   而周绍霆也沒有立刻和他打招呼。两个人就这样分别伫立着。看着两个方向。各怀心思。   周绍霆顺手摸出香烟。打火机“咔哒”一甩点燃了。那清冽的烟草气息很快便随着风向。萦绕在程奕远的鼻端。   他不禁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男人。他也只穿着西服。稳重的黑色。沒有系领带。衬衣开解了两粒扣子。竟似一点也不觉得冷。   周绍霆这才慢慢转过脸來。淡然一笑。自然而然。   程奕远心里一轻。终于开口:“那天的事。我很抱歉。我太激动了。口不择言。你别放在心上。”   “我沒有放在心上。”周绍霆说完等了一会儿。身边的人却沒再说第二句话。他不禁挑起眼角。看了看程奕远。“你找我就想说这个。”   程奕远怔了两秒。有些生硬地“嗯”了一声。然后。就又沒了下文。   周绍霆点点头。吸了口烟。又缓缓地吐净了。思虑着说:“我倒有些话想和你说说。”   程奕远眸光一亮。不自觉地转过身子。集中精神。   “你对文鸿洋的女儿。是认真的。”   程奕远很意外。沒想到他竟会问起这个。蹙着眉头想了想。脸色陡然沉下來。“你什么意思。”   周绍霆刚好在吸烟。就沒有回答他。像是也并不急着答复什么。   程奕远极力控制情绪。语气还是透出些急迫。“我以为。你应该了解我的。难道说。你也觉得我是为了促成佑桦的竞标才……”他话还沒说完。像是突然又想到什么。目光有些凌乱。“哦。不对……”   程奕远喃喃地否定了自己刚才的推断。猛地抬起眼睛看向周绍霆。带着难以掩饰的失望和不甘。“你该不会是以为。我是为了争取文海集团的支持。所以才和文佳琦走得近的吧。”   第147章 心意坚决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周绍霆平静地看着他。黑眸有如夜空下深晦的海。肯定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又抬眼看向远处。那里。高厦楼宇耸入云天。绵延出这座商业帝国的天际线。   周绍霆淡淡开口。却不乏诚恳。“商业联姻也不是不好。但如果沒有感情的基础。我个人还是持保留态度的。我自己就是个例子。所以。我不希望你也走我的老路。”   程奕远有些释然。不由舒出一口气。笑着摇了摇头。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幼稚。又或者说是小人之心。   “也许。我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在应付家里的压力。但现在。我倒真想试试看。佳琦人不错。一点也不像她爸。而且。我们之前也有过交往。还算是谈得來。”   程奕远呵了口气。像是很释然。“处处看吧。人这一辈子不就这样吗。我是有点累了。不想非得拗着什么來了。拧來拧去到最后。还是得给我爸和我自己都有个交代。”   周绍霆很明白他的意思。程奕远这样的想法倒和他当初对婚姻的妥协有几分相似。所不同的是。当时的他比现在的程奕远更激烈、更愤慨、更挣扎。到最后。也更惨烈。深爱的女孩决意离去。父亲带着遗憾与世长辞。沉重的责任和压力。让他终于在不甘和疲惫中放弃。   所以。才有了后來那么多是是非非。伤人自伤。他不想后悔。就只有不惜一切代价去挽回。去争得最初想要的那个结果……直到现在。仍然前路未明。   周绍霆沉默了片刻。深有感触地说:“感情的事将就不得。你要慎重。包括婚姻。”   程奕远心头一阵酸涩。沒及考虑就说:“你以为谁都能像你一样……”话到此处。却生生收住了。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应该影射周绍霆和颜晓湜的感情。纵然周绍霆已经对他的心思心知肚明。他也不能够允许自己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介意。更遑论是妒意。   周绍霆深亮的目光飘过來。又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程奕远知道。他已经听出了自己后面想说的话。   程奕远临时改口。不再特指。泛泛而言道:“你以为谁都能找到所谓的真爱。两情相悦。白头偕老吗。”他自嘲地笑笑。“我沒你那么执着。也沒有……颜晓湜那么坚守”。   在吐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程奕远感到有点艰难。于是立刻换用轻松的口吻遮掩过去。“至于你说的感情嘛。培养培养不就有了。”   他越是这样。周绍霆就越是肯定他对晓湜仍难忘情。只是自己如今的立场。却不便多说什么。思虑片刻。只能无关痛痒地开解一句:“感情的事。也要看缘分。不是我们一己之力能够决定的。”   想到文佳琦。周绍霆也有些慨然。顺带问了句:“那个文小姐。你觉得你会爱她吗。”   程奕远忽然有点想笑。他实在是觉得“爱”这个字眼对他來说。太过奢侈了。   他认真地看着周绍霆。虚心请教:“那么你觉得。什么是爱呢。”感觉真的像是在进行某种学术的探讨。   这个问題。有个人也曾问过他。周绍霆想了想。决定还是沿用自己当时给晓湜的回答:“大概是一种信仰吧。你相信它就存在。你不信。它就不存在。”   程奕远像是在回味着这句话。风很大。吹得他眯起了眼睛。于是微微侧过头。话音随风流散:“我从來就是个沒有信仰的人。孑然一身。潇洒自在。有时候我看着孙萧楠。包括晓湜。还有你。觉得要承受那种强烈的感情。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所以。轰轰烈烈的坚守也好。平平淡淡的放手也罢。无关高尚与否。也沒有对错之分。只是不同的选择。”   程奕远展开手掌比着自己。“像我这样不也挺好么。既不会受伤。也不会伤害别人。”   这样的看透。周绍霆不知该为他高兴。还是感怀。   程奕远一口气说完这些。倒像是真的轻松了许多。活动了一下肩颈。看着远处。淡然道:“我随口一说。你就随便一听吧。不过……”他略一思索。“这些话我以前倒还真沒说过。当然。更不能和我家老爷子说。说了他也不懂。肯定还以为我吃错药了。”   程奕远哼笑一声。空气清冽。灌进鼻腔。他不由捏了下鼻子。转过身來。面对着周绍霆。语气诚恳。“你知道我一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所以。我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私事影响公司的决策。”   周绍霆点头。“我明白。我也向來如此。所以。不管你如何决策。都与我们的私交无关。”   程奕远眸光一闪。他的意思是说。就算自己站在程家的立场。做出不利于周氏乃至亿疆的决定。他也不会因此和自己交恶。   这时。周绍霆手机震动起來。他顺手按灭烟蒂。接起电话。边讲边走开几步。与程奕远保持了一段距离。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刻意回避。   程奕远不禁转头看过去。只见那道挺拔的身影侧面而立。面部棱角毅然。虽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却能分明地感到他不夹杂情绪的冷静和简短利落的言辞。   周绍霆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因为深沉清冷而令人敬畏。有时候却也令人心寒。   就像他刚才那句话。其实也可以反过來理解。。他周绍霆在杀伐决断的时刻。也不会把所谓的私交考虑在内。   程奕远静静地想着。心绪已沒有什么波澜。   周绍霆挂断电话。走过來。扬了扬手机。很平常地对他说:“來事情了。我先下去了。这里风大。你也别呆太长时间。”   程奕远点头。转过身背倚护栏。目送着周绍霆离去的背影。心里漫出沉沉的坚定:如果最终的分道扬镳不可避免。周绍霆。那就让我陪你走完这剩下的一程。   送走程奕遥以后。靳昕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打不起精神。   晚上。他难得留在梧桐庄园与绍霆、晓湜他们一起吃晚饭。神思恹恹地舀了一大勺酒酿圆子。陶玉茹见了。顺手递了只空碗给他。靳昕接过來。想也沒想便把空碗搁在手边。然后就将那一大勺甜汤都浇在了自己的米饭上。   陶玉茹愣了一下。无奈地摇头。晓湜嗓子里挤出个短促的笑声。看靳昕情绪不佳的样子。便沒有吐槽。   倒是周绍霆放下了筷子。沉声问:“想什么呢。”   他这是在明知故问。靳昕这副样子。他已经忍了一天。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头耷脑。要多明显有多明显。问他自己却什么也不说。   靳昕猛然醒神。对上周绍霆幽深的眼眸。沒來由的心虚。于是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周绍霆却一无笑意。目光落在那碗新鲜出炉的“酒酿圆子盖浇饭”上。唇角有些紧绷。   靳昕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杰作”。忽然有种冲动。想故作轻松地说一句:我就喜欢吃这口。然后。就真的埋头吃掉算了。   可他还沒來得及实施。陶玉茹已经起身。端起被他糟蹋的那碗饭进了厨房。   “我沒想什么。”靳昕嬉皮笑脸。想缓解尴尬的气氛。   周绍霆扬了扬峻眉。不置可否。   待陶玉茹从厨房出來。将一碗新盛好的米饭放在儿子面前。周绍霆才对着靳昕。若无其事地开口:“你去美国帮我办件事吧。这两天就走。”   靳昕愣住。过了半天才反应过來。但他不确定周绍霆是认真的。还是在试探他的心意。不过。据他揣测。多半是后者。   因为就亿疆现在的形势。若无特殊缘故。周绍霆断然不会把身边最亲信的助手支到国外去。   “什么事啊。”靳昕问得有点警惕。   “以前投的几个项目。走访一下。项目组的刘经理也会去。你配合一下。”周绍霆一本正经地说。   可这明明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靳昕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推测:周绍霆就是在有意试探他对程奕遥的态度。或许正等着他做出积极的回应。   但他怎么可能呢。他靳昕从來都不是重色轻友的人。再说。就算他轻了谁。也不可能轻了周绍霆。   靳昕有点急恼。语气也不大好。“我不去。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干嘛非得让我去。”   “你不想去吗。”周绍霆平静地问。   这……也太直接了。陶玉茹和颜晓湜闻言。目光都朝着靳昕飘过來。   靳昕被当众戳穿心事。很是难为情。更何况还是当着他母亲和颜晓湜的面。这位大哥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   其实。周绍霆倒沒想那么多。更沒想要试探他什么。就靳昕那点小心思。一眼看穿。还用得着试探。   只不过。他手头刚好有个去美国出差的机会。知道靳昕这小子虽然嘴硬不说。但心里放不下程奕遥。这两个年轻人刚有了点感觉就分开了。尤其是靳昕。想必心里更是沒底。   君子成人之美。周绍霆本來是想做件好事。可靳昕却像是老大不高兴。垂下眼睛嘟囔了句:“我不想去。”   第148章 另有隐情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为什么。”   “不为什么”。靳昕支吾着:“最近……亿疆这边工作太多了。”   “我让你去。也是工作。”周绍霆语气有点生硬起來。透出命令的意味。   靳昕婆婆妈妈的样子实在让他心里窝火。   “可现在不是关键时期么。”靳昕反驳。   “这个你就别跟着操心了”。周绍霆微微牵动唇角。似笑非笑。“亿疆总部那么多人。也不缺你一个。”   靳昕被这话刺激到。那意思不就是在说。他留在这里也沒用么。   想到这一层。靳昕心里直发沉。脖子一梗。不说话了。   周绍霆打量着他那副倔驴模样。真是从小到大都改不了。眉间拢起些阴翳。不轻不重地说:“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话就说。推三拖四的像什么样子。”   靳昕闻言。双手从桌边落下。神色冷淡。一半赌气一般委屈地说:“我知道我不重要。亿疆不需要我。你也不需要我。但这些年來。我一直在努力。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我到底要做到什么样你才会满意。”   “靳昕。”陶玉茹哑着嗓子喝住儿子。   晓湜也吃了一惊。沒想到靳昕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不禁有些担心地觑着周绍霆的脸色。怕他们二人再起冲突。   然而。周绍霆并沒有动怒。平静地对视着靳昕的眼睛。直到他主动避开了目光。才沉沉地说:“我对你沒什么要求。靳昕。你不小了。我只是希望你能有自己的主见。知道你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然后就去努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盲目地跟着我忙前忙后。都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靳昕的脸色益发难看。饭也吃不下去了。推桌起身想要离席。   陶玉茹和颜晓湜都抬眼看向他。周绍霆并不看他。只发话:“把饭吃了。”   靳昕仍然直挺挺地站着。却也不敢走开。瞥见陶玉茹一个劲儿地给自己使眼色。踌躇片刻。又坐了下去。   他端起最近的一盘菜。倒了些汤在米饭上。然后就埋下头使劲儿地往嘴里扒拉。要多快有多快。像是要立刻吃完离开。   剩下的三个人都默默地看着。周绍霆面无表情。陶玉茹眉头紧锁。颜晓湜抿着嘴唇。不时瞟一眼身边男人的扑克脸。   靳昕吃得太快。简直就是在“喝”饭。一不小心呛到了。咳嗽起來。饭粒都喷出來。   陶玉茹忙探手过去想要帮他拍背。靳昕挥开妈妈的手。继续埋头猛吃。被噎到就停顿一下。然后继续。   那样子。明显就是在怄气。   周绍霆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终于挑了挑眉。站起身來。对着剩下的三人。其实主要是正在狼吞虎咽的某人说:“慢慢吃。我有点事。先上楼了。”   靳昕听到这句话。忙乱不堪的嘴巴停了一下。待周绍霆转身离去。他咀嚼的速率便明显下降。   想赌气的人已经走了。他也沒必要再自我戕害了。   陶玉茹埋怨地捅了儿子一下。   晓湜忽然觉得这情景好温馨。即便是刚才哥俩吵架。也满满的都是情意。只是。此时的靳昕正在气头上。可能还浑然不觉吧。   饭后。陶玉茹在厨房收拾。晓湜打了扎果汁。叫住靳昕。说一起喝。   靳昕咕咚灌下一口。西柚汁又冰又酸。他不禁龇牙咧嘴。“你最近怎么总喝这个。大冷天的。不嫌凉啊。还真酸。”   晓湜慢慢地咽下一小口。觉得还不错。“最近消化不好。总烧心。喝点凉果汁能舒服点。”   此时周绍霆不在。靳昕倒自在许多。也不急着回屋去。就和晓湜坐在饭厅里。一边喝果汁。一边聊起天來。   “他那人就那样。好话也不会好好说。”晓湜说起周绍霆。语含埋怨。其实是劝解靳昕的意思。   过了这半天。靳昕已经冷静下來。也想明白了。便点一点头说:“我知道。他也是为我好。”   他抬眼看着晓湜恬淡的笑容。莹白的灯晕下。更显得柔和可亲。忽然很想和她说说心里的话。   有些话。他不方便和周绍霆说。不情愿和妈妈说。但似乎可以和面前这个女孩子说一说。   靳昕扬了扬下巴。示意楼梯的方向。“刚才他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他说。想让我按照自己的心愿去生活”。他垂下目光。颇有些无奈。“但。哪就那么容易呢。”   晓湜以为。靳昕多半是在为程奕遥的事烦心。虽然他已经心意笃定。却碍于两人家世的差距。不敢再进一步。于是便笑了笑说:“你不是和我说过。人活着就应该跟随自己的心么。只要自己心安就好。不用太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靳昕纳闷。偏着头想了半天。终于挠了挠鼻子。问:“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   “你不记得了。就是那次参加完雅厚的论坛。我手机弄丢了。大晚上的。周绍霆还让你到我家找我。带我去亿疆。就是在路上你和我说的。还说了绍霆他父亲的事。还有苏琳。是周家仇人的女儿什么的。”   靳昕也想起來了。只是有些模糊。那些事。也不过就发生在大半年前。但现在感觉起來。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   远的近的。听过的见过的。此时在靳昕的脑海中一片凌乱。他努力梳理着思绪。问:“那次我和你说。老周总是脑溢血沒了的。是吧。”   “嗯”。晓湜点头。“这个。绍霆也和我说过了。他父亲走得很匆忙。”   靳昕听到这里。忽然有点紧张。追问道:“那他有沒有和你说。他父亲为什么会有那么严重的脑溢血。”   “不是说。是生意不景气。着急。所以才……”   晓湜沒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从靳昕的神情里读出來。绝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难道。绍霆父亲的病症还另有隐情。   晓湜的心又提起來。   靳昕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说。   “有些事。我觉得你应该是知道的。但可能并不是很清楚。”   他指的是自己和周家的关系。他觉得。晓湜一定是知道一些的。不然她不会对自己和妈妈的态度与别人不同。格外亲近信任。全无戒备。   但是。个中细节。靳昕猜测。周绍霆十有**不会和她细说。   果不其然。晓湜并不知道绍霆父亲的病根儿是怎么落下的。   靳昕双手握着杯子。像是要把杯中的果汁捂暖。目光垂落杯沿。却沒有焦点。   “你大概不知道。老周总办企业前。在警校任过教。我爸那时候就和他认识了。两人关系挺铁的。后來。老周总下海经商了。我爸被编入特警支队。工作起來不要命。还立过功。”   “后來。我妈怀孕了。临产前查出胎位不正。我爸就拜托老周总在医院给找个熟人。帮我妈好好瞧瞧。碰巧那次我爸出任务。脱不开身。老周总就陪着我妈去了医院。一个被我爸得罪过的赌场老板盯了我妈挺长时间的。一直想找机会报复。顺带威胁我爸别再找他们麻烦。结果。就赶上那次。老周总和我妈一从医院出來。那帮人就动手了。”   靳昕握着杯子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老周总为了护我妈周全。自己头上挨了一下。那帮人下手重。他伤得不轻。后來就总头痛。落下了病根。我妈也受惊吓过度。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她以前本來是做播音的。这下连工作也丢了。”   “所以”。靳昕说得有点艰难。“老周总后來的病。就和那次受伤有关系。朱阿姨也因为这个。心里一直别扭。都怨在我妈身上。”   一听说头部受伤。晓湜立刻想到她被绑架那次。周绍霆为了救她。头上也挨了一下。缝了整整八针。现在还有疤痕。虽然医生说沒有大碍了。但现在想來。真是后怕。   怪不得朱萍去看儿子时。临走前丢下一句:“头上的伤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跟你爸似的。”   原來。症结就在这儿。   晓湜的心里忽然升起强烈的不安。刚才喝下去的果汁开始在胃里翻涌。一股股凉意冲向食道。她暗暗深呼吸。硬生生压了下去。   只听靳昕接着说:“我6岁那年。我爸被查出肝癌。晚期。又是老周总帮忙接济。但我爸还是沒能挺住。不到半年就走了。我妈又沒有固定的收入來源。老周总就把我和我妈接到了周家……”   后來的事。晓湜就都知道了。   确实。周绍霆和她说的时候。略去了很多细节。晓湜记得。他当时只说:靳昕是他父亲朋友的儿子。从小就到了周家。靳昕爸爸走得早。剩下他们孤儿寡母。靳昕妈妈受了些刺激。失声了……   既沒提自己的父亲为搭救陶玉茹所受的重伤。也沒提周家对靳家的接济。   所有的原因都一带而过。只强调了一个结果:“陶姨和靳昕对我就像家人一样。尤其是靳昕。我心里一直拿他当弟弟。”   同样的事。周绍霆说來。和靳昕说來。侧重点完全不一样。   周绍霆只言亲情。绝口不提有恩于靳家的事;而靳昕记挂最深的。却是沉重的恩情。   也可能正是这点不同。造成了两个人在心理上的交错和隔阂:靳昕总觉得亏欠。所以一直想要报恩;而周绍霆则希望他能坦然。过好自己的人生。   第149章 突如其来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靳昕的眼神中有一种近乎宿命的执着。“我爸从小就教育我。我这条命都算是周家给的。以后要好好成才。报答他们的恩情。我爸走了以后。我妈也总和我说。人要知恩图报。”   靳昕抬眼看着晓湜。语气坚定。不容置疑。“所以。我不能离开他。什么情况下都不能。我要尽我所能。保护他。帮助他。不管他需不需要。这是我的责任。”   晓湜很感动。然而也很感慨。想到绍霆说起靳昕时。那种淡淡的温情和落寞。心里有些酸。。   “靳昕刚到我家时。只有八岁。又瘦又小……看人的时候。总带着防备。就只有对我。特别亲近……”   “现在。我想听他叫我一声‘哥’。都不太容易了。”   “有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相信。这个一口一个周总、做事拿捏分寸的助理。就是当年跟在我身后的弟弟……”   晓湜知道绍霆的心意。他是怕靳昕一直跟在他身后。迷失了自己。错过了自己的人生。   所以。他一直对靳昕说:要像个男子汉一样。要成熟果敢利落。要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要勇于去追求自己的价值……   然而。每当周绍霆说起这些。态度总是不够温和。给靳昕的感觉就是:大哥看不上他。觉得他帮不上什么忙。甚至要赶他走。   晓湜看着靳昕乌亮的瞳孔。柔柔一笑。“比起你给自己定的这个责任。我相信。绍霆一定更愿意看到你天高海阔。活出精彩的人生。他和我说过。心里始终拿你当弟弟。那么。哥哥一定希望弟弟过得幸福。不是么。”   靳昕眉宇间的郁结散开。眼神清明。流动着感动。又或者是憧憬。   晓湜心头一轻。方才一直压着的一口气松下來。忽然觉得胃里面一阵酸凉翻涌。刚喝下去的果汁和着晚饭。错综的滋味顺着食道往上涌。带着胃部收缩痉挛。眼看就要呕吐出來。   靳昕看她的脸色一瞬间苍白如纸。手抚胸口。紧蹙双眉。像是极为难受。不由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话还沒说完。就见晓湜霍然站起。扭头就往洗手间冲去。   靳昕追出两步。才想起自己不方便跟过去。对着厨房大喊:“妈。妈。”   陶玉茹擦着手急急忙忙出來。一脸紧张询问的神色。   靳昕指着卫生间的门。“你过去看看吧。晓湜好像不太好。”   陶玉茹快步走过去。在门口踌躇了一下。正好听见里面冲水的声音。才轻轻敲了敲门。哑着嗓子问出声來:“沒事吧。”   话音刚落。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晓湜扶着门把站着。脸色发黄。神情也有些怔忡。   陶玉茹的目光逡巡在她的面孔上。分辨出一抹极力掩饰的惶乱无措。   晓湜扯动唇角挤出个笑容。“我沒事儿。可能就是吃得不太合适了。”   这时。靳昕也走过來。站在不远处。面带焦急地看着晓湜。“你吐了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去和大哥说一声。别再是急性肠胃炎什么的。”   听说她吐了。陶玉茹的眼底忽然现出一抹了然的神色。   晓湜心里一紧。慌忙拒绝:“不用不用。沒那么严重”。说着。径自走向衣帽间。披了件大衣出來。回身和二人说:“我去门口药店买点药。马上回來。”   靳昕瞥了眼窗外黑沉沉的天色。这么晚了。哪里肯让她自己出去。当下便追了过去。“我陪你一起。”   他一手搭在门把上。利落地换好鞋子。连外衣也顾不得穿。只穿着一件毛衣。像是怕一个不留神晓湜就自己溜出去似的。   陶玉茹见状。赶紧把大衣拿给儿子。   晓湜看靳昕这架势。肯定是甩也甩不开了。沒办法。只好让他一起。   陶玉茹看着二人匆匆离去的背影。眼底那一抹了然转为一丝不安。继而又像是一点期待。在奕奕闪烁。   药店真的不远。走出小区。就在马路斜对面。但靳昕还是坚持开车过去。他怕夜里风大把晓湜吹感冒。那他的责任可就大了。   车停在药店门口。晓湜说什么也不让靳昕跟着。就让他等在车上。靳昕看她那紧张兮兮的样子。心里一动。忽然想到:她肯定是想买些女孩子用的小东东。不方便自己看到。   于是。靳昕很配合地呆在车上。目送着晓湜走进药店。之后。他的视线仍然不离药店的大门。秉持着一名资深保镖的职业素养。目光锐利而警觉。对进出的人群逐一进行“安检”扫视。   虽然入目的不过是些平淡无奇的行人。但他的精神却未曾有半分松懈。时刻准备着。一旦发现可疑。便会立即冲下车采取行动。   引起他注意的是一个身材中等的女人。不知从哪里就突然冒了出來。戴着口罩和帽子。双手插在松垮的大衣口袋里。低着头。朝着药店的方向走去。   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个女人。是因为。这已经不是靳昕第一次在附近遇到她。但每次的形象都如出一辙。把自己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即便天气是有些凉了。但还远沒到寒冬腊月。哪至于就这么夸张。所以。靳昕便多留了几分心。   眼见着那女人走到药店门前。靳昕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直觉。手已经扣在了车门拉手上。目光极为稳定。牢牢盯在那女人身上。透射出隐隐寒意。如同此时车外的气温。   只见那女人在药店门前停下脚步。仰起头。像是在看着药店的店牌。之后又低下头。贴着门边走了进去。   靳昕目光一沉。推开车门。却看到晓湜刚好从药店走了出來。也沒有任何异常发生。这才放下心來。   估计刚才那女人可能也就是个住在附近的人吧。只不过装扮比较打眼。所以才引起了他的关注。   靳昕的目光在晓湜身上转了一圈。发现她从药店出來。但手里并沒多任何东西。不过也沒有多问。直接开回了家。   晓湜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磨蹭了半天。终于不再有任何侥幸。缓缓闭起眼睛。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双臂无力地垂落。一张小小的验孕卡从指间滑落在地。上面赫然显现出两道殷虹的横杠。   晓湜虽然闭着眼睛。但眼珠却在來回地晃动。她在拼命回忆着导致这次“中奖”的可能。   这段时间以來。周绍霆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都很注意保护她。因为两个人都很清楚。现在显然还不是考虑要宝宝的合适时机。   况且。晓湜月事不准的情况以前也时有发生。上大学的时候。有次等了三个月才來。所以。她这回已经两个多月沒來也沒太当回事。   可是。最近渐渐明显的恶心干呕让她开始不安。想來想去。如果万一……那就只能是在“忆楠谷”的时候。如今细算起來。时间也差不多。   晓湜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脑袋里嗡嗡作响。脚下虚浮。挪不开步子。只有背后冰凉的瓷砖墙壁还在提醒着她。要冷静。要冷静。   周绍霆靠坐在床头。瞥了眼卫生间的方向。这丫头进去时间可不短了。一定动静也沒有。不知又在鼓捣什么……   “晓湜。”   男子清凛的声音传进來。晓湜猛地睁开眼睛。静了两秒。瞬间恢复了行动力。   她慌忙地捡起地上的验孕卡。捏在指间犹豫了一下。又塞回撕开的包装盒里。然后扯了一大团卫生纸。把一应有关物件都严严实实地包好。卷进了垃圾桶。又在上面扔了两团卫生纸。   这一切她做得虽然有点手忙脚乱。却也十分迅速。末了。还最后向垃圾桶里看去一眼。确认沒有任何异常。估计陶阿姨收拾的时候。肯定也发现不了。这才肯罢休。   晓湜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终于拉开卫生间的门走了出來。   周绍霆一眼就发现她神色不对。不禁坐起身子。蹙眉问:“怎么了。不舒服。”   晓湜扯着嘴角摇了摇头。走到床边。在周绍霆对面坐了下來。   她不打算瞒着周绍霆了。出了这样的事。她心里乱作一团。全沒注意。如果连眼前这个最亲近的人都要隐瞒。那她就真的不知道还能再和谁商量了。   晓湜把手搭在周绍霆弓起的长腿上。声音低得自己都快要听不见。“绍霆。我……可能怀孕了。”   她低着头。声音又小。周绍霆只得将上身倾过來。凑近她的脸。   那一瞬。周绍霆不知是沒有听清。还是沒反应过來。身子僵在那里。沉默了片刻。   晓湜的心也跟着沉下去。头垂得更低。不敢接触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目光。   “真的吗。”周绍霆忽然脱口而出。看來他还是听见了。那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惊喜。全然不似一贯的清冷平静。   晓湜被这样积极的情绪感染。终于有勇气看向面前的男子。只见那一双深秀的黑眸中。闪耀着璀璨的光点。那是毫不犹豫的喜悦。毋庸置疑。   周绍霆看着女孩面颊升起的红云。无疑相当于一个肯定的答复。眼中笑意更深。连唇角都不由自主向上扬起。“什么时候的事。”   第150章 不留余地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应该……大概……是在山里吧。”晓湜不好意思。吞吞吐吐。   “那就是说”。周绍霆略一盘算。“已经有两个半月了。”   这男人记得倒还真清楚。   晓湜瞪大了眼睛看着周绍霆。转而。又陷入焦虑和无措。轻轻晃了晃他的腿。可怜巴巴的。像是在求助一般。“绍霆。我该怎么办啊……”   “有什么怎么办的。”周绍霆轻笑出声。伸手捏了捏晓湜的鼻子。“你个傻妞。”   他这样的纵容和宠溺。让晓湜的心里充满了亲近的感动。同时。又有些莫名的惶然。   晓湜抿了抿嘴唇。下巴皱出一个小坑。看上去竟有几分委屈的神情。   周绍霆看在眼里。不由收敛了笑容。神色严肃下來。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她眼神躲闪。透出为难和担忧。   周绍霆完全明白晓湜的顾虑。也能感受到她现在的心情。   他坐直身子。把晓湜拉坐到自己腿上。用双臂环住她。双手自然地握着她的手。呈现出一个保护而温暖的姿势。   晓湜努力让自己放松下來。向后倚靠在周绍霆怀里。闭起了眼睛。感觉到男人的下巴轻轻搁在了自己的头顶。像是一个无声的安抚。   心中的焦灼害怕淡去几分。晓湜知道。身后坚实的怀抱就是她最可信赖的依靠。   周绍霆的手不经意地揉弄着女孩的纤纤玉指。征询而又劝慰地开口:“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看这样好不好。新光那边。你就先别去了。你不喜欢她们说闲话。我也不放心你。如果你还喜欢这份工作。我就和徐总说一声。随便找个什么理由。等一切都稳妥了。你再回去。你要是做的不开心。咱们就不去了。嗯。”   晓湜默默点头。如今之计。也只有这样了。新光。是暂时去不得了。万一被同事知道她怀孕的事。还是和一个有妇之夫的。那可真是不得安宁了。   周绍霆得到肯定的回应。便接着说:“至于我这边。你不用考虑。我会尽快和孙萧楠离婚的。”   晓湜猛地睁大了眼睛。拧过身子看着周绍霆。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   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呢。上次孙萧楠找她谈话。话里话外。态度非常鲜明。那就是:她孙萧楠是不会放弃这段婚姻的。除非。有人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晓湜张了张口。刚想要说什么。周绍霆轻松一笑。堵住她的话。“我说了。你用不着考虑。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他移开目光。平视前方。带着些憧憬。“之后。我就去你家。和你爸妈谈。然后。咱们就结婚。争取在你显怀之前。把婚礼办了。以后。你就再也不用管别人说什么了。”   晓湜的心里一瞬间充盈起满满的希望。周绍霆为她描绘的未來。她曾渴望得那样辛苦却又不敢有所期待。现在。就这样切近地铺展在她的眼前。   而这一切。从周绍霆的口中说出。是这么的按部就班。井井有条。像是早已有所考虑。让人无比信服。   晓湜跟着周绍霆的“计划”。不由想到自己远在永德的父母。老两口思想正统保守。不知道能不能接受他们的女儿嫁给一个二婚的男人。   而且。像周绍霆这样的人。离他们的世界确实有点遥远。在爸妈的眼中。会不会算是不踏实的那一种类型。   晓湜这么想着。又有些担心起來。捏了捏周绍霆的手问:“那……要是我爸妈不同意怎么办。”   “那。我就求到他们同意。”   一个“求”字。让晓湜感动到有些哽咽。虽然知道。周绍霆可能并不是刻意用了这个字眼。却无疑透出一种坚定的态度。   周绍霆感觉到怀中的女孩身一僵。沒了反应。以为她还在犹疑不定。于是便慢慢扳过她的肩膀。温言安慰着:“别多想了。有我在呢。你呢。只要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就可以了。其他的。就交给我好了。”   他说着。右手不老实地向晓湜的睡衣下摆探过去。   晓湜本能地向后躲了一下。按住男子的手。做出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神情。斜眼看着他问:“你想干嘛。”   “让我摸摸。”周绍霆认真地说。   晓湜的脸霎时就红了个透。觉得这男人好过分。这种话。还能说得一本正经的。   但转念一想。又发觉是自己猥琐了。他这是要摸摸自己肚里的宝宝吧。   晓湜哭笑不得。“什么也摸不到啊现在。”   周绍霆薄唇轻扬。不由分说。左臂勾住女孩的腰。右手直接探进她的衣服里。贴在她温热平坦的小腹上。   晓湜怕痒。缩着身子笑出來。周绍霆顺势把她整个揽在自己怀里。右手却始终不舍得从那一片孕育着生命的热力上拿开。   晓湜倒在周绍霆胸膛。止住了笑。环视着这间属于他们的卧室。只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拥有幸福的形状。   时间刚过了九点。孙萧楠就早早地爬上了床。她最近失眠得厉害。一到晚上就焦虑紧张。恨不得天一黑就窝进被子里。静等困意來袭。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睡不着。一阵阵地心悸。简直快要崩溃。   手机在一旁响起。孙萧楠神色厌烦。这么晚了。是谁这么不开眼。要真是搅扰了她的睡意。那简直不可饶恕。   有意拖了一会儿。孙萧楠才不耐地将手机抓过來。上面显示的命名却让她陡然一惊。刚酝酿起來的一点平静和困意。顿时消散了个干净。   。。口罩女。   这是她给自己手机上一个未接來电的命名。   上次她和颜晓湜吃饭出來。在路边碰到一个行迹诡异的陌生女人。诓她借手机一用。还神神秘秘地说“知道周绍霆和那个女人的事”。   孙萧楠那天心惊不浅。离开后。等一个人静下來的时候。又忍不住打开手机。看着那个陌生的未接來电。思量再三。非但沒有设为黑名单拦截掉。反而还给它编辑了一个易于识别的名字。让她一看到就能联想到这个号码的主人。和那张被遮掩住大半、眼角斜亘着一道疤痕的模糊的脸。   孙萧楠接通手机。神色渐渐凝重。这一晚。她彻夜未眠。   第二日下午。颜晓湜很有些忐忑地向主编提出要请假一段时间。由于周绍霆已经和上面打好了招呼。主编十分客气地答允了。大大方方批给她一个月的休假。沒有问原因。更沒有为难她什么。   然而。晓湜自己却十分过意不去。手头的工作刚做顺。好容易能为部门分担一点压力了。却又临时撂挑子……   不过。一想到Andy和刘燕她们的冷言冷语、孤立排挤。晓湜还是难免心烦意乱。尤其是现在这个特殊时期。她实在沒办法周全应对。还不如就听从周绍霆的意见。暂时避开一段时间。等事情有了转机。再作打算。   而周绍霆这边。也有了行动。   首先要解决的。当然还是他尚且在身的婚姻。这是一切后续打算的前提。这一条解决不了。其他的都是免谈。   孙萧楠接到周绍霆约面谈的电话。心里隐隐不安。   见面地点定在了她家附近的酒店楼下。这让孙萧楠更觉诧异:周绍霆什么时候会迁就到她。   五星级酒店的一楼休闲吧。即便是在下午明媚的阳光下。依然调配出略微昏暗的光线。和着慵懒的轻音乐。流动着温馨惬意而又有些暧昧的情调。   然而。周绍霆的态度却既不温情脉脉。也不暧昧委婉。一如既往的严肃清冷。连茶水还未上來。就直截了当地和孙萧楠挑明:“我考虑过了。我们还是尽快离婚吧。你的条件。我同意。”   孙萧楠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放在桌上的手指痉挛了一下。不自觉地缩紧。勉力平定住情绪。才挑起眼角睨着对面的男人。故作讶然。“我真是太意外了。你怎么转变得这么快。”   “我改变主意了。不可以么。”周绍霆目光淡漠。十分平静。“你觉得这么拖下去有意思么。”   孙萧楠向后靠在椅背上。审视着周绍霆。面带思索。似乎真的很疑惑。“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哦。”周绍霆唇角轻勾。显得漫不经心。“那你觉得我是什么风格。”   孙萧楠笑了。讥诮而傲慢。断言:“周绍霆。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凡是牵涉利益的事。你都会慎而重之的。而对你自己利益有损的事。你更是不可能会做。”   她前倾身子。盯住周绍霆的眼睛。语气不无柔婉。却让人莫名地感到危险。“那么你能告诉我。你现在这么不计得失。又是什么原因呢。”   茶水上來。上好的大红袍。这个季节喝最适宜。   周绍霆只垂眸扫了一眼。动也未动。淡淡说:“你不需要知道原因。我给你考虑的时间。三天后。我需要听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这样的强势不留余地。孙萧楠被激怒了。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咬着牙说:“我凭什么要同意。”   第151章 歇斯底里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周绍霆轻哂。莫名地看着她。“不是你一直在和我讨价还价么。现在。我给出了你想要的价位。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孙萧楠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可置信地看着周绍霆。   这男人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出來的。在故意气她。他难道以为自己一直和他谈条件。是真的在“讨价还价”。想要争得更多的利益吗。他难道不知道。她孙萧楠根本就不想离婚吗。   那些股份、合作、投资、权益。不过是一个又一个拖延的借口罢了。因为她打定主意。周绍霆是不会同意这些苛刻的条件的。所以便一口咬死。   说白了。这桩婚姻。虽然有名无实。但她还是不想放手。因为一旦放手。她就真的输了。   她的青春、爱情、骄傲、未來都倾注在这一场联姻的角力中。这些对一个女人來说才是最宝贵的东西。她现在怎能甘心放手。承认自己所有的投入就此付诸东流。   而那些金钱名利。从來都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只不过是和周绍霆对垒的幌子。用以庇护她早已脆弱不堪的自尊。似乎只有不断强调这些身外之物。不涉及内心隐秘的感情。才能给彼此都造成一种假象:他们才是平等的。是同一类人。都是一样的。。唯利是图。   一步步走到如今。是对是错。在孙萧楠看來早已不再重要。   现在。她只想一条路走到黑。不论是粉身碎骨的深渊。还是不断深陷的梦魇。她都要拖住这个男人一起。两个人。谁都别想生还。   孙萧楠笑了起來。此时的她。出离了震惊和愤怒。在极度的寒心中。忽然有点冷静下來。   她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斟了盏茶。薄薄的手掌白皙修长。姿态优美。周绍霆看着。却不由皱了皱眉。耐心已将耗尽。   孙萧楠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温热香醇。却暖不了她心底冰冷阴寒的角落。她抿了抿沾湿的嘴唇。抬起眼睛。带着挑衅的笑意。“可是现在。我又改变主意了。”   周绍霆就知道她不肯合作。当下也不意外。沉声问:“你还有什么条件。”   孙萧楠抚弄了一下垂落的刘海。轻忽一笑。“说到底。亿疆的股份。本來就应该有我的一份。这也算不得什么好处。”   周绍霆明白她的意思。当即表态:“好。那么只要我还是执行董事。亿疆就会继续与萧氏的合作。”   什么合作。其实。周绍霆真的很想说:“亿疆就会继续接下萧氏这个烂摊子……”。但还是口下留情。不要故意触怒面前这女人比较好。   孙萧楠挑起细长的眉毛。思量的目光在周绍霆脸上來回摆动。想要看出他究竟有几分诚意。   周绍霆神情严肃。明显是认真的。   凭孙萧楠对他的了解。这男人虽然可谓“唯利是图”。却也绝对言而有信。   孙萧楠手拄腮边。手指在面颊上轻轻敲了敲。拖着笑音“哦”了一声。“你的条件这么优厚。我倒有点感兴趣了。你周绍霆是不会做亏本买卖的。除非。有什么更大的利益吸引着你。让你做出这表面的让步。”   周绍霆沒有接话。深邃的眼眸中。有璀璨的光点一闪即逝。   那光芒虽然短暂。却足够灿烂。明亮了他眼底不可探知的幽暗。甚至让他坚冷的气质都有一瞬的温情柔和。   孙萧楠看在眼里。心脏骤然缩紧。愈发肯定了那个最坏的推测。   还有昨晚那一通让她辗转反侧、彻夜未眠的电话。听筒里。陌生女人的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发自骨子里的魅惑。像是在微笑着说:“孙小姐。我今晚碰到一件有趣的事。想和你说说。……我看到周绍霆的女人独自去了药店。愁眉苦脸的。等她走了以后。我就问那收银员她买了什么。她们开始还不肯告诉我。说什么顾客的隐私。我就说。那我要买和她一样的。你猜。她们给我的是什么。”   孙萧楠当时便觉得血气翻涌。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并不是很可信。这女人是谁她都不清楚。人家随口一说的话。怎么就一定是真的。   再说了。周绍霆总不至于糊涂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弄出个私生子來娱人娱己吧。   然而。不可否认的。孙萧楠心里沒了底。她越是百般否定这种可能。就越说明她害怕。她在意。而那些绞尽脑汁的自我辩驳。则带有自欺欺人的回避意味。   现在。孙萧楠不再有任何幻想。她的手从腮边移开。“啪”地一声按在桌子上。直勾勾地瞪着周绍霆。目光似要喷出火來。嘴唇抽动着。连声音都变了调。“那女人……她怀孕了。。”   周绍霆平静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这就是承认了。孙萧楠的情绪陡然失控。双手都拍在桌子上。伏低身子。几乎将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桌边。颤声质问:“周绍霆。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怀孕。孩子……这是孙萧楠心底最深的伤恸。她自己失去孩子的悔恨和悲怆尚未痊愈。而这个罪魁祸首的男人。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去保护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孩子。   不能容忍。绝对不能容忍。   孙萧楠怒极反笑。眼睛湿润了。但目光却坚决狠厉。毫不退缩。“那我要是不同意呢。”   她此时的情绪过激。举止已有些失控。说话的声音也不管不顾地放开。引起了周围其他人的关注。   所幸。此时的休闲吧客人不多。只有几个过往的服务员。探头探脑地看向他们的卡座。   周绍霆垂下目光。英俊的面孔此时只剩下令人畏惧的冷肃。“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只是提前告诉你一声。给你个准备的时间。”   孙萧楠怔了两秒。随即咬牙切齿地说:“我告诉你周绍霆。你不要总在我面前摆出这副腔调。你以为你自己很厉害么。你以为我会怕你么。”她狠狠冷笑。“我是不会让你们如愿的。不信你就等着。”   周绍霆捏了捏眉心。像是有些倦怠。漫不经心地说:“好啊。那么你最好做好准备。哦。也顺便和你的母亲说一声。萧氏不久就会从国际快消品市场退出。至于你们旗下的其他产业做得怎么样。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   孙萧楠呼吸凝滞。一口气憋在胸腔。提不起來也咽不下去。   快消品市场几乎是萧家产业的全部。虽然近几年也跟风做点其他的。但无一不是成果惨淡。全面呈现入不敷出的迹象。要不是还有亿疆前期的投资撑着。估计早就垮了。说不准。还会拖累主营产业。   孙萧楠使劲儿提上一口气來。胀得胸腔撕裂一样的疼。几乎是低吼出來:“周绍霆。你想干什么。。”   然而。对面的男子只是低垂着眉目。并不回答。甚至沒有看她。显出坚硬的冷漠。   “你还威胁我。你可别忘了你自己的处境。”孙萧楠像是找到了什么后盾。忽然胸有成竹起來。“好啊。你大可以全情投入來对付我们萧氏。不过。你可要当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程永晟虎视眈眈了那么久。我想。他大概是不会放过亿疆这块肥肉的。在你掣肘萧氏的同时。他就会反过來把你吃得死死的。让你连回旋的余地都沒有。”   “多谢你的提醒”。周绍霆薄唇勾出毫无诚意的弧度。“不过。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   孙萧楠一瞬不瞬地盯着周绍霆的脸。唇角的肌肉抽动了几下。震惊地脱口而出:“你不会连亿疆都不要了吧。”   “你认为呢。”周绍霆淡然反问。   好啊。好啊……孙萧楠向后靠在椅子里。眼神凌乱。   想当初她打了腹中的孩子。这男人连问都不问一句。还是她主动说起。才漠然丢给她一个回应。。“这是你自己的决定。也是你的权利。”   这算什么。安慰么。怨怪么。   不是。都不是。   孙萧楠曾无数次推敲回味这句话的含义。却发现。无法在其中找到任何一丝感情。完全是置身事外的评判。   而如今。周绍霆为了那个女人的孩子。竟然连他视为至上的事业。连他倾注心血的亿疆都可以放弃……   太残忍了。   孙萧楠情绪决堤。眼泪奔涌而出。她已经有多久沒有这样痛哭流涕。抽泣的声音支离破碎。牵心扯肺。“周绍霆。你不要欺人太甚。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满意。”   看她这样。周绍霆还是忍不住蹙了蹙眉。等她气息略微平定了。才沉沉地吐出两个字:“放手。”   “不。我绝不。周绍霆。你做梦。”   周围鸦雀无声。服务生用异样地目光看着这边歇斯底里的女人。低声交头接耳。后桌的客人则悄悄地挪到了远一点的茶座。   周绍霆默不作声地感受着这一切。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于是长身站起。俯视着泣不成声的女人。尽量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现在不会同意。所以。我给你考虑的时间。这样。一周以后吧……”   孙萧楠猛地挑起眼睛看向他。目光偏执。带着拒不合作的凛然。   第152章 潋滟杀手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周绍霆无声叹气。“萧楠。我希望你能接受这个事实。结束这段婚姻。是明智的决策。抛开我自己的私心不谈。对你也是好的。等你冷静下來的时候再好好想想吧。”   周绍霆说完这句话。就告辞转身离去。顺道在前台买了单。   孙萧楠止住了抽噎。定定地望着桌角的玻璃茶壶出神。茶汤亮红透彻。纤瘦的叶片在滚烫的沸水里。几经沉浮。终于落定。   周绍霆刚才说什么。他说。抛开他自己的私心不谈。对她也是好的。   这么说。他也是在为她考虑的。是么。他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是怜惜着她的。是么。   孙萧楠的心微微一软。但马上。又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简直匪夷所思。可叹可哀。可悲可怜。   周绍霆是什么人。她孙萧楠太了解了。简单的四个字。。绝非善类。   他说给自己考虑的时间。听上去是多么的通情达理。思虑周全。还很慷慨地开出一周的期限。   而在这一周里。这处心积虑的男人又会做些什么。   孙萧楠只觉得心里一阵阵泛寒。她见识过周绍霆的手腕。如今。他一定也打算用那样的手段來对付自己。让她看到萧氏败北的征兆。然后。迫不得已做出妥协。   孙萧楠紧咬齿关。下颌都微微发颤。她不能就这样认输。一定会有办法的。   突然。她又想到了那个人。那个陌生的女人。。深秋的夜风中。路灯的光晕下。模糊的脸孔和黯哑的声音。眼角的疤痕触目惊心。   本以为不会留下清晰的印象。但现在。那女人说的每句话竟像是咒语一般。直接烙印在孙萧楠的脑海里。一字不落。连语气都复原完好:   “我想和你谈谈合作……如果你哪天改变了主意。欢迎随时联系我……因为。我是你这一边的人。”   孙萧楠咬着嘴唇。眼神一片凛冽。掏出手机在掌心里握了片刻。然后果断地点了下那个像迷一样的名字。。“口罩女”。   “喂。我是孙萧楠。我想和你见面谈谈。”   这条远离主路的小街上。错落掩映着不少小酒吧。一家家门脸不大。但名字别致诱人。一到晚上。便争先恐后地透射出溢彩的光线。飘散出风格不同的乐声。   有的劲歌热舞的迪吧。有情调暧昧的慢摇吧。也有几家相对柔和优雅的清吧。   孙萧楠与那个神秘的陌生女人就约在了其中一家较为安静的清吧。   女人依旧带着副口罩。即便是进门入座后。也未曾摘下。蕾丝黑纱的质料轻薄透气。却可以完好地遮掩住她的大半面容。   孙萧楠的目光停留在那副口罩上。带着些疑惑。却沒有问什么。或许是出于对别人隐私的尊重吧。毕竟。沒有人好好的愿意成天戴一副口罩。在室内也不摘掉。除非。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想给人看到自己的面容。   孙萧楠不由端详起她露在外面的五官。。弯弯的长眉、乌黑的瞳仁、精致浓密的睫毛。应该也曾是个长相漂亮的女子吧。   只是……孙萧楠的目光划过她眼角上方的疤痕。竟然生出一点怜惜之意。   女人似乎对这样的注视很敏感。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孙萧楠这才发觉自己的失礼。赶忙敛起眼神中的怜悯。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我还不知道您贵姓呢。”   “免贵姓王。”女人简短回答。   酒水上桌。服务生的记忆力很专业。不用询问便将其中一杯去冰的Mojito放在了孙萧楠的面前。而另一杯深红色的鸡尾酒则放在了另一位女士的手边。   孙萧楠瞥了对面的酒水一眼。阔口高脚杯中的液体冶烈深红。在昏暗的灯光下。犹如新鲜的血液。散发出诡异妖娆的芬芳。   女人仍不摘下口罩。很熟练地将细细的吸管从口罩底部的缝隙中塞入。啜饮甘烈的美酒。眼中现出一抹满意的神采。   “我经常一个人來这里”。女人开口。斜歪着身子。显出几分慵懒和妩媚。“这款酒。也是我最喜欢的。够烈。有一点点苦。我还特意问过调酒师。这酒是怎么配的。他跟我说是用三种朗姆加上紫葡萄汁配出來的。哦。对了。还加了蜡树的苦精。怎么样。很别致吧。”   女人纤细的指尖划过杯沿。声音透出笑意。像是在介绍着自己可人的小宠物。“而且。它的名字也很别致呢……”   孙萧楠配合地用目光询问。   “潋滟杀手。”女人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原本晦暗的瞳眸竟似真的闪过一丝潋滟波光。撩人而危险。   孙萧楠心里一顿。忽然觉得很不舒服。掩饰着环顾这间酒吧的内部设计。有意岔开话題。“为什么选在这里。不觉得太暗了吗。而且。音乐声也有点大。”   对面的女人貌似笑了一下。压低声音说:“所以。才更适合商量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啊。”   孙萧楠的心里升起一阵厌恶。态度也由客气转为倨傲。“哦。这样啊。既然王小姐有兴趣和我谈这么隐秘的事。那至少也该让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吧。不然。我怎么相信你呢。沒有信任。又谈什么合作。”   “孙小姐不要着急嘛。关于我的事。我会告诉你的。”女人不紧不慢地说:“但现在。我很想知道。是什么让你突然改变了主意。又主动联系我了呢。”   孙萧楠神色一冷。唇角紧绷。缓了片刻才说:“你说的沒错。那女人怀孕了。周绍霆的。”   王小姐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不痛不痒地问:“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或许是被她这样置身事外的态度刺激到。孙萧楠更加地不信任。目光犀利地射过去。甚至带了点敌意。“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说我也知道”。女人笃定。带着毫无诚意的惋惜。“这对你來说。可真不算是个好消息。孙小姐。你一定不想让那孩子生下來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孙萧楠冷冷道。   女人不急不恼。语速柔缓。“或许我可以帮你实现这个愿望。就看。你是想要温柔一点的方式呢。还是惨烈一点的。”   孙萧楠呼吸一滞。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心脏的跳动仿佛响在耳膜。转而又立刻肃了神情。态度坚决。“有一点我要先说明。违法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口罩上方的眼睛弯起來。然而目光却透出讥诮。“沒想到。你这么放不开手脚。”   孙萧楠轻蔑冷笑。“触犯法律那是害了自己。谁碰了这个底线。谁就是彻头彻尾的大傻子。我才不会干这种蠢事。”   对面的女人不置可否。眉宇凛冽。哑着嗓子缓缓说:“你在乎。可是我不在乎。”   孙萧楠蹙眉觑着她。愈发地看不透。   要有多深的恨意。才能让一个看似柔弱的女人甘愿触犯法律。甚至不惜以自由、生命为代价。去换取伤害另一个人的机会。   “你到底是什么人。”孙萧楠语气压迫。耐心耗尽。   女人垂着目光。专心致志地调整好杯中吸管的角度。才抬起眼睛回视着孙萧楠。漫不经心地一笑。“说起这个。我们还真是有点渊源呢。不过。孙小姐贵人多忘事。可能对我早就沒什么印象了。但我父亲。你肯定听说过。”   孙萧楠的手心开始沁出冷汗。   一个久远的名字从对面飘飘悠悠地传过來。。“王永刚。”   孙萧楠瞳孔骤然收缩。颤声道:“你。你是……”   “沒错。我是他女儿。王林。”口罩上方的眼睛冷冷的。将孙萧楠的震惊惶乱尽收眼底。“不知孙小姐还记不记得。我们还在同一所中学读过书呢。照这样说的话。你还是我学姐呢。”   孙萧楠真的被惊吓到。看着王林的眼神简直就像活见了鬼。   王永刚。她当然是知道的。想当初周家举步维艰。不得已向她的父亲和萧家求助。可以说有一半就是拜这位王副总所赐。   至于后面的事。她就更清楚了:王永刚涉嫌经济犯罪。证据确凿。畏罪跳楼自杀。   那个时候。她已经和周绍霆结婚了。虽然这个丈夫视她为外人。什么也不和她说。行事密不透风。但还是有蛛丝马迹显示出。王永刚的最终落网和周绍霆的遥控设计不无关联。   当时。她还自作聪明地向周绍霆摊牌。说自己已经知道一切。期待从那***不化的冰块脸上看到一丝意外或慌张的表情。   可结果。却让她失望了。甚至是难堪。   周绍霆漠然地看着她。说:“你用不着试探我什么。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这件事。本以为就到此为止了。   现在怎么会又冒出个女儿。來上演替父报仇的戏码。   对于这个王林。孙萧楠可真是一点印象也沒有了。尽管她口口声声说。曾和自己同校过。   此时的孙萧楠深感无法淡定。这个结果远不在她的料想之内。   之前。她不是沒有猜测过这个陌生女人的身份。但想來想去。最大的可能就是周绍霆的旧情人。或许曾受伤至深。所以想要报复周绍霆和他的现任。   却怎么也沒有想到。竟会牵扯出这种人命关天的仇恨纠葛。重新翻出那件横亘数年的前尘旧事。   这事儿闹大了……   第153章 不死不休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孙萧楠如坐针毡。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想直接抽身走人。   可最终。她还是沒有。   这个叫做王林的女人。身上散发出极具诱惑力的神秘和危险。像是一块具有魔力的磁铁。牢牢吸引着她。让她迫切地想要弄清楚她的所思所想。所求所图。   或许是为了自保。又或许。是在担心着什么。   孙萧楠勉力镇定。故作出了然的神色。“所以说。就是因为这个。你才戴着口罩是吧。你怕我认出你。”她轻笑。用以显出自己仍然强势。“可是。真的很不好意思。王小姐。我一点都不记得你了。所以。你也沒必要在我面前遮遮掩掩了。”   王林低头一笑。气势不输分毫地回敬她:“我也很不好意思。孙小姐。我戴这么个东西可并不是为了你。”   她说着。尖细的手指轻轻一勾。黑色的蕾丝口罩便应势而落。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孙萧楠尽管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还是禁不住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鼻梁坍塌错位。鼻翼一道缝针的疤痕像一条红色的蜈蚣。扭曲地趴在那团形状模糊的凸起上。下颚的一侧也凹陷下去。呈现出明显的不对称。让整张脸都更加变形。像是经过了哈哈镜的折射。被拉伸出比例失调的不谐。让人看了。揪心的不舒服。   孙萧楠犹自惊愕。恰好这时。一个男服务生从她们桌边路过。无意间瞥见王林的一张脸。神色明显地变了变。继而才极力掩饰住。移开受了惊吓的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王林斜睨着男服务生的背影。又瞟了孙萧楠一眼。佐证着自己的话。“看见了吧。我是怕吓到别人。”   “怎么会这样。”孙萧楠还是忍不住问出來。   王林耸耸肩。显得不甚介意。“整容失败。可以吗。”   孙萧楠将信将疑。然而却也不便追问。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題。转而有些警惕地问:“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王林既然已经摘了口罩。便也懒得再戴上了。正好酒吧光线昏暗。还可以遮掩几分。不至于引來太多惊异的目光。   她单手将口罩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在指间玩弄着。慢慢说:“我关注周绍霆那女人的行踪已经很久了。因为。她是接近周绍霆的关键。我甚至在他们的住处附近租了房子。可惜啊……”王林叹了口气。颇为惋惜。“周绍霆这人。做事太谨慎。我根本找不到接近他们的机会。而且。他们身边总跟着个年轻人。我侧面试探过。那小子贼得很。估计是个很难缠的角色。   “还有。周绍霆那女人也挺低调的。不爱玩儿。很少出门。所以。极少有单独行动的机会。就算偶尔有一两次周绍霆沒陪在她身边。那个贼头贼脑的小子也寸步不离地跟着。就只有你和她见面那次。她是真真正正地独个儿一人。所以。我才格外上心。”   “我跟她进了那家料理店。故意被她落在后面。然后就跟前台说。我和你们是一起的。让她帮我查一下是谁订的位。我一听说是位姓孙的女士。第一个想到的。当然就是周绍霆的正牌夫人您了。”   孙萧楠的目光中透出不可置信。甚至有一点点的钦佩。接着王林的话说下去:“所以。你就等在外面。等我出來后。就假称沒带手机。问我借。这样就搞到了我的手机号。”   王林变形的嘴角扬起一个奇怪的弧度。应该是一个笑容。沒说什么。舌尖卷过吸管衔在唇瓣之间。吸吮着深红色的酒液。   眼前的画面有些诡异。孙萧楠用手指按了按眼珠。心里着实为这个女人坚忍和心计惊叹。   忽然。她又想到了什么。张开眼睛问:“既然你有这么便利的条件。就算不能接近他们。也可以搞到很多绯闻的证据吧。为什么不放一些出來。臭一臭周绍霆呢。”   王林不屑地牵了牵唇角。“那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东西而已。就你老公那种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让人弄到所谓的‘真凭实据’呢。”   王林摇头慨叹:“沒那么容易的。再说了。就算我真弄到点干货。一般媒体要是沒有上头放话。也不一定敢用。最重要的是……”   “我可以帮你。”孙萧楠不待她说完。就立刻表态。毫不犹豫。   王林看着自己的合作伙伴怔了两秒。忽然笑了。表情扭曲。但气质却流露出一丝妩媚。摇了摇修长的食指。“不是这么玩儿的。孙小姐。我刚才的话还沒说完呢。重要的是。就那么不痛不痒地戳他一下。根本就不是我的目的。而且。还会无端地暴露了自己。以后再想下手。都沒有机会了。”   孙萧楠审视着她。心里隐隐不安。压低声音问:“那你想要玩儿到多大。”   王林拨弄着吸管。半真半假地说:“我想让他……生不如死。又或者是……不得好死。”   对于这样的想法。孙萧楠坚决不能苟同。不管她对周绍霆有多少怨怼。都不会想让他的生命或健康受到威胁。   她的报复。仅限于虐心的范畴。从沒想过要和身体伤害挂钩。   孙萧楠有些担心起來。她怕这个疯狂的女人会突然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于是试图劝诫她。不无恳切。“王林。我劝你想想清楚。你还这么年轻。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那些前尘往事都已经过去了。而且。你父亲也是自杀。你何必非要弄到你死我活这么惨烈呢。”   “不。是周绍霆害死了我爸。”王林目光陡然一凛。气势咄咄。   孙萧楠觉得她就快要出离理智。适时地闭上了嘴。避免和她硬碰。   王林直勾勾地盯着孙萧楠。嘴唇紧绷到发白。很用力地说:“我告诉你。还不只是这些呢。那时我妈妈已经临产了。她是高龄产妇。怀孕的时候一直精心呵护。可结果呢。她一听说我爸跳楼的死讯。当时就不好了。送到医院。大人孩子都沒了……”   王林目光散开。声音有些哽咽。“我记得。我当时就抱着弟弟小小的身体。那么柔软。还是温热的。他的眉眼很秀气。像我妈妈。我幻想着妈妈能转过头來看我们。对我们欣慰地笑。就像其他刚生完宝宝的母亲那样。可是。弟弟的身体却在我怀中渐渐变冷。而我妈妈。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那儿。嘴巴张着。眼睛也沒闭严……”   孙萧楠听得心肝乱颤。她最听不得有关“孩子”、“生育”这样的字眼。而偏偏。王林就把这么极端残忍的一幕呈现在她的眼前。   “你别说了。”孙萧楠用手指撑在眉心上。垂着眼睛。不忍看王林的表情。   对面的女人在笑。“我为什么不说。你不是很想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么。我说的这些。有助于让你更了解我。而且。我的故事还沒结束呢。这么悲情的故事。别人想听。我还不一定给他讲呢。”   王林不管不顾继续说下去:“我爸妈都走了以后。我就惨大了。我爸生前欠了别人很多钱。那帮人都不是好惹的主儿。我还不出。他们就要我父债女偿……”   听到这里。孙萧楠悄悄挪开手。觑了眼王林的脸色。“父债女偿”。。难道说。她被那些债主欺负了。似乎。还不是一个人。   孙萧楠是真的开始同情这个女人了。   王林的神色和语气都很淡漠。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只有刚才说到她妈妈和弟弟的时候。情绪才不可抑制地起了些波澜。   “我辍学了。干过很多卑微的工作。后來在酒吧驻唱。又被一男的看上了。我觉得我这辈子。也是沒什么想头了。就跟了他。吃香的喝辣的。像个傻子一样什么也不想。这种日子。能过几天。就算几天吧。再后來。我就遇到了洪锋。”   她停下來看着孙萧楠问:“洪锋。你不知道是谁吧。”   看着孙萧楠茫然的眼神。王林点头。“是啊。你是肯定不会知道的。你们这种天生高贵的千金小姐。是不会和他那种人沾边儿的。这人呢。貌似对我还不错。出手阔绰。还把我送进演艺圈儿镀了镀金。可代价却是我的自由。我不爱他。到后來甚至恶心他。却沒办法离开他。这男人就是个魔鬼。”   王林盯牢孙萧楠。咬牙切齿地说:“而我这一切噩梦的开始。就是你那位先生不留情面的一个决定。你说。这笔帐。我难道不应该找他算算清楚么。”   孙萧楠确实不曾想到。王林的人生竟会因为父亲的自杀而发生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沉入不见天日的永夜。   她可以理解这个女人的痛苦和怨恨。但她不应该把这一切都算在周绍霆的头上。说到底。周绍霆只不过是检举了一个人的违法行为。而这个人曾经背叛过他的父亲。仅此而已。   王林不能怨命。所谓命运。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她的一腔仇怨得不到疏解。于是便一股脑宣泄在周绍霆的身上。连同这个世界给她的冷漠和恶意一起。愈演愈烈。不死不休。   第154章 祸不单行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孙萧楠越是了解。就越是心惊。严峻了神色。警告说:“我奉劝你趁早打消你那些极端的念头。周绍霆要是受到什么伤害。我会第一时间报警的。”   王林听后。“啧啧”摇头叹惋:“唉呀。你看看你。对那姓周的还这么有情有义。可人家却不稀罕领你的情。”   接着。她便把周绍霆从洪锋手中搭救颜晓湜的那一段。绘声绘色地讲了出來。极力渲染男人的情深意重。不惜舍命为红颜。末了。还不忘问一句:“你觉得。他会为了你这样吗。”   孙萧楠脸色灰白。紧咬齿关。迟疑了一瞬。匆匆否认:“我不相信。这。这太离谱了。”   周绍霆怎么可能头脑发热到失去理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连命都不要。   王林指着自己的脸。划了个圈。“看见了吧。我这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追根究底。也要拜周绍霆所赐呢。他不知打哪儿弄來个厉害角色。把洪锋给收拾了。那疯男人恼羞成怒。就把这笔账记到了我头上。一天到晚折磨我。打我。看。这儿。还有这儿”。她指着自己塌陷的鼻梁和凹进的下颚。“都是他打的。沒错。我以前是整过容。经不起他拳头的折腾。两三次就搞成了这副模样。这下。他看着我也觉得恶心了。沒弄死我算我走运。”   王林哼笑两声。“我既然还活着。就不能白活。总得干点儿什么吧。我这辈子早就完了。彻彻底底地完了。可那姓周的凭什么还好好的。”   孙萧楠觉得冷。由内而外。全身冰凉。压着股气说:“我再警告你最后一遍。别做出傻事害人害己。”她扬了扬下巴。神情冷傲。“我也不怕告诉你。我这次找你谈的目的就一个:我不想让那女人留着她肚里的孩子。至于其他的。我暂时还不想考虑。”   王林转了转眼珠。“这么说。我们就沒有合作的可能咯。”她语气轻松。似乎一点也不觉可惜。   “沒有。”孙萧楠斩钉截铁。“我和你从來都不是一路人。还有。你现在悬崖勒马还來得及。否则的话。我也不会留情的。”   她捏着自己的手机前后晃了晃。“我真该录个音的。然后直接拿去报警。”不无懊悔。但更像是某种刻意的威胁。   “你录就是了。你想听什么。我都可以再说一遍。”王林有恃无恐。借着酒意。不管不顾地说着:“如果你还不满意。不妨精心设计一段更惊心动魄的对话。我來配合你演。然后。你就拿着你的录音作品。去报警吧。看看警察叔叔会不会以酒后胡言乱语的罪名抓了我。”   孙萧楠并沒有因为王林的挑衅而动气。也沒有要反驳的意思。眼神空空的。有些出神。像是在认真思虑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今晚头一遭拿起面前的Mojito喝了一口。清新的酸甜和着薄荷的香气。让人脑仁一凉。格外清醒。   孙萧楠看着杯中碧绿的薄荷叶。自言自语一般慢悠悠地说:“我一直坚信一个道理。求人不如求己。”   说完。她的唇角泛起一丝莫名的笑意。   而对面的王林。目光迷离。竟像是有些看不明白了。   所谓祸不单行。正是如此。   颜晓湜去医院检查那天。是靳昕护送。周绍霆有重要会议要参加。实在抽不出时间。   医生已经约好了。瑞安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姓杨。是个稳当细心的中年女人。给人的感觉很踏实。   然而。晓湜却一点也不踏实。   B超显示。她的宝宝现在还沒有胎心。而据杨主任说。孩子发育到这个周数。按照道理说。胎心应该是阳性了。   不过。杨主任安慰她也不要太担心。因为她自己的月事并不是很规律。时间算错了也是有可能的。即便是时间沒有算错。也并不一定就说明孩子不好。胚胎的发育并不是千篇一律。有些情况下。略微迟滞两天。倒也不打紧。   杨主任的一番话。秉持着医师的职业习惯。说得滴水不漏。却模棱两可。沒有一句是绝对的。   这让颜晓湜的心始终悬着。沒着沒落。   最后。杨主任建议她三天后再來做一次检查。看來。也只有等到那个时候。才能有一个确定的结果了。   真是煎熬。   然而。这还不算完。晓湜刚从医院出來。还沒走到靳昕停车的地方。就接到了孙萧楠的电话。   电话里的女人声调柔和。说想约她见面聊聊。   又是聊聊。她们还有什么好聊的。   晓湜心绪不佳。连客套话都懒得说。直接拒绝。就说沒时间。   孙萧楠像是早有准备。不急不恼地说:“颜小姐这么忙啊。那不知明天还有沒有时间看看报纸新闻什么的。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惊喜呢。”   “你想怎么样。”晓湜一下子警惕起來。瞥见靳昕的车已经在望。于是顿住脚步。避在一棵树后。紧绷着脸。   “我不想怎么样。只是。如果颜小姐不在乎驳了我的面子。那我也不在乎咱们大家一起都沒面子。”   孙萧楠虽然沒有明说。但暗示已很明显。就是在威胁她:如果不出來赴约。就把她和周绍霆的关系捅出去。   在这个时候。这样的绯闻对绍霆和亿疆都极为不利。   晓湜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顺从孙萧楠的要求。   或许在内心深处。她自己也想弄清楚。孙萧楠又在打什么算盘。   只是。她不想让靳昕知道这件事。就他那脾气。肯定会告诉周绍霆。沒得把事情闹大。再惹恼了孙萧楠。对大家都沒有好处。   再说了。孙萧楠也是个聪明人。又有头有脸的。这光天化日之下。总不至于做出过激的举动。因此也沒什么好怕的。   拿定了主意。晓湜让靳昕把自己送到约定地点附近的一个商业广场。就说和朋友约好了一起喝下午茶。让他不要等自己。   靳昕开始很有些踌躇。然而看晓湜态度坚决。又想着下午天光尚早。大不了等她快结束的时候。再來接她就是了。   尽管大哥交代。最近要对晓湜“多上点心”。可也不能限制人家的人身自由啊。   于是。靳昕同意了。一点头说:“好。那我先回亿疆。但我们可说好了啊。等你快结束前。一定得联系我。我來接你回去。”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晓湜。我是说真的。你这回可别再自说自话了啊。上次你是不知道。那位老大。回家一看我在、你却不在。就开始不对劲儿了。翻來覆去地怪我沒和你约好、沒问你去哪儿、沒接你回來。说我是‘一问三不知’。又磨磨叨叨地说了我半天。说的我这心里头可过意不去了。都恨不得写份儿检查给他。”   他说得声情并茂。可怜巴巴。样子和语气都很滑稽。晓湜“扑哧”一声笑出來。   靳昕却苦着张脸。哀叹:“诶。你就别拿我开心了。自从上次出了洪锋那事儿。大哥就特别担心你的安全。”他忽然肃了神色。一本正经地说:“我也不怕和你说句实话。晓湜。你跟着大哥。多少是要有些牺牲的。最主要的就是。不能和以前一样随心所欲了。像他们这种人吧。接触的人太多。又比较复杂。各种人什么样的都有。保不齐就有些别有用心的。所以。你就多包涵一下吧。”   晓湜解开安全带。右手扣在车门把上。给了靳昕一个安心的笑容。“放心吧。我知道的。”   下车后。又做出个打电话的手势。“保持联系。待会儿见。”   晓湜从地下通道穿过商业广场。按照约定的地点。找到了那家名为“曲水流觞”的茶室会所。   这家极为高档的VIP会所只设有两间包房。每次最多只接待两桌客人。   颜晓湜能在这个阳光晴好的下午。成为其中一间的贵客。却并不觉得荣幸。只有一阵阵的焦躁和厌烦袭上心头。   难道。真的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最近的情绪似乎很容易失去稳定。   雅间内布置清新古朴。追求与自然的契合。装饰多采用原生的石、竹、麻。营造出一派盎然的野趣。   然而。却和颜晓湜此时的心境形成鲜明的反差。   孙萧楠坐在她对面。挥退了文静的茶道小姐。自己操持起來。像模像样。极为专业。   她敛眉垂目。漂亮修长的手在精致的茶具间灵巧地跃动。神情专注而傲娇。多少有些炫耀的意味。   相比之下。颜晓湜只得呆呆地坐在一边。欣赏她的表演。显得笨拙而木讷。   孙萧楠沒有看她。却像是感到了她的不自在。勾着唇角说:“你随意点儿好了。这茶室。是我妈妈的朋友开的。用不着这么见外。而且……”她眼睛瞟向晓湜的腰腹部。拖长了声音说:“你今天可是贵客呢。”   晓湜注意到她异样的目光和语气。整颗心都揪了起來。   孙萧楠忙活完一整套程序。将控出的一盏新茶搁在颜晓湜的手边。挑起眼睛。很随意地问:“几个月了。”   第155章 置之死地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心里一抖。放在桌边的手顿时都收了下去。呈现出警惕而自保的姿态。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会知道。”   孙萧楠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在鼻端轻轻一过。唇角上扬。声线柔婉。“这种事。绍霆当然不会瞒我了。”   听到这个说法。晓湜的手在下面倏然握紧。呼吸瞬间失去了节律。虽然一遍遍告诉自己:她是胡说的。不要相信。不要相信……   但还是禁不住疑惑:如果不是周绍霆说的。孙萧楠怎么可能这么快知道。   自己怀孕的事。只告诉了周绍霆啊。就连陶玉茹和靳昕都还瞒着。沒有第三个人知道。沒有第三个人……那孙萧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   绍霆为什么要和她说呢。为什么。   不可避免地。晓湜还是开始怀疑了。   孙萧楠将对面女孩混乱的目光仅尽收眼底。心里涌起一阵畅快得意。表面上却更加摆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真像是一位旧时代的贤惠妻子。   “我挺为你高兴的。毕竟。能怀上他的孩子是好事儿。你可能有所不知。绍霆他们家很传统。特别注重子嗣。”   孙萧楠忽然叹了口气。“其实。我们离婚。本來不是因为感情。最主要的原因是……”   她作出难以启齿的样子。压低声音说:“我在生育上。可能有点困难。我们刚结婚那时候。感情本來挺好的。我给他的婚戒。他一直都戴在手上。我看现在他好像摘下來了。大概。是因为你吧。”   孙萧楠用幽怨而无奈的眼神向颜晓湜飘去一眼。其实。却是在观察着她的反应。   果然。颜晓湜的脸色极为难看。   那个婚戒。那个简洁的铂金戒指。晓湜的印象极为深刻。   起初见周绍霆的几次。他确实都是戴着的。左手无名指上那一点刺眼的光亮。引得她一次次心酸怅惘。那种感觉。她当然不会忘记。   孙萧楠有意给了晓湜一点猜疑的时间。才适时地接着说:“我们俩感情破裂。说到底。也是因为孩子的事。你也知道的。绍霆他年纪也不小了。能有个孩子对他來说。才是最重要的。就因为这个。我们有了摩擦。产生了矛盾。时间长了。感情也受了影响。”   一时间。太多信息涌入晓湜的大脑。让她的神思不堪重负。一团混乱。她努力想梳理出一个头绪。然而。跳出來的。却是一个又一个令她沮丧的念头。   难道说。他们夫妻之间。还是有一些感情的。只是因为孙萧楠身体的原因。或者说。因为有沒有孩子的矛盾而产生了龃龉。感情才渐渐淡漠。   后來周绍霆回国。又和自己重逢。往昔旧情重燃。最终导致了他们夫妻关系的决裂……   那自己岂不是真的成了破坏他人婚姻的第三者。   或许。是吧。一直都是。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什么初恋。什么真爱。都是自欺欺人的幌子。她就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里。重逢了那个错误的人。   孙萧楠观察着晓湜怔忡的表情。漫不经心地从包里掏出手机。鼓捣了两下。搁在桌边。极尽真诚地说:“作为过來人。我奉劝你一句。你要是想进他们周家的大门。可千万不能打掉这个孩子啊。”   晓湜的脑海此时充斥着消极的想法。对孙萧楠所说的一切都充满了抵触和反感。当即便冷下脸说:“我是不会因为这个原因给他生小孩的。”   孙萧楠喝了口茶。眼神飘过桌边的手机。而后。真像在设身处地替她打算一般。“想开点儿吧。女人嘛。就是这样的。绍霆总归要有个孩子的。不管是不是合法的。只要是他的骨血就是好的。这样一來。你的筹码就又多了一成。”   “请你不要把所有人都想的这么急功近利。”晓湜实在压不住火。怕再多看孙萧楠一眼。就会忍不住扑过去抽她俩耳光。于是偏过头说:“这个孩子是个意外。我也沒有想到。”   “哦。这么说。倒是我错怪你了。”孙萧楠阴阳怪气地说。长睫低垂。又仿若并不经心地问:“那你是打算生下來呢。还是拿掉。”   “这是我的事。”晓湜懒得再与她多言。   “恐怕。这也是周绍霆的事吧。”孙萧楠不以为然。“难道你做决定前就不为他考虑考虑。”   “你想说什么。”   “我只想劝你好好权衡一下。”孙萧楠笑了笑。放慢语速。“你要是想不惜一切地达到你自己的目的呢。就不妨留着这个孩子。但你要是真心为了周绍霆好。就要慎而重之了。”   晓湜紧抿着嘴唇。等着她说下去。   从孙萧楠和她挑明已经得知她怀孕的那一刻起。晓湜就知道。这女人今天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了。   如果说。与孙萧楠的交锋是一场硬仗。那么。她从一开始就已经处于劣势了。因为。她有致命的弱点钳在对方的手里。   既然如此。就拼了吧。   颜晓湜目光沉沉地看着孙萧楠。“你什么意思。明说吧。”   孙萧楠用茶夹拣出两只空茶盏。并排摆放在茶托上。“呐。你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我帮你分析一下。”   她将其中一只茶盏推到晓湜近前。“一。偷偷去把孩子拿掉。至于怎么跟周绍霆说。随你。你要是怕他抻心。也可以说孩子本來就不好。是自己流掉的。反正这也是常有的事。”   晓湜听到这里。又想到上午去医院检查的情形。憋闷得简直快要透不过气來。   孙萧楠并不了解这一层。又把另一只茶盏推到她近前。“二。留着你肚子里的种。作为进他周家的大门的筹码。”   晓湜的目光落在第二个被推过來的茶盏上。还來不及思索。孙萧楠尖细的手指已经将那茶盏捏起來。拿到自己眼前。玩转欣赏着。慢悠悠地说:“不过这样一來么。就触及我孙萧楠的底线了。我记得我上次警告过你。可你还是给我出了这么个大难題。那你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孙萧楠将那茶盏不轻不重地搁下。“当”地一声。有如落在晓湜的心上。   她还是盯着那个茶盏。尽力让声音显得平静如常。“然后呢。”   “然后”。孙萧楠言之凿凿。“你们的事情会被公之于众。周绍霆名声扫地。我和他离婚。分得他一半的股份。接下來。亿疆上市无望。被永晟集团收购。就凭程永晟的为人。我相信。他会不遗余力地打压周绍霆。直到确认他再也无法翻身。”   孙萧楠一口气说完这一通。调整了一下呼吸。叹惋道:“世事无常啊。曾经叱咤风云的商界巨子。就要永远地成为过去了。”她抚弄着面前的空茶盏。指尖轻怜。“不知道我那心高气傲的老公。受不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呢。”   晓湜的双手紧抠着桌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克制住身体的颤抖。   孙萧楠所说的每句话。都是她最怕发生的噩梦。然而。当这些事接连在一起变成现实。对她來说。简直比世界末日还要恐怖。   她的心里充满了抗拒。却找不到应对的言词。最后。只是苍白而恳切地说了句:“你不可以这么对绍霆的。”   “好无力的恳求啊。”孙萧楠笑容一敛。陡然变得冷厉。“你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   “当初。”晓湜喃喃。眼神有些错乱。现在。她只想阻止孙萧楠。不要让她在怨怒之下做出不可挽回的决定。   晓湜把心一横。点了点头说:“好。就算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吧。那你要我怎么做才能罢手。”   孙萧楠锐利的目光斜挑过來。“颜晓湜。你口口声声说爱周绍霆。你上次还亲口和我说。会不惜一切代价。消除对他和他的事业产生的负面影响。现在。你看到了自己嫁进周家大门儿的希望。就把这些话都忘到脑后了吧。”   晓湜沒有忘记。就是上次她们见面的时候。孙萧楠和她说的:如果因为你。对亿疆造成不好的影响。成为绍霆事业上的牵绊……   她记得自己当时的态度很明确:我当然也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我会尽力避免……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消除对他、和他的事业产生的负面影响。   看來。孙萧楠当时就已经有所考虑。先试探她的态度。现在又拿她当时的信誓旦旦來提醒她。甚至是威胁她。   晓湜知道孙萧楠的目的。手不由自主地放在小腹上。心意坚决。“我沒有忘。但是。我的代价。不包括这个孩子。”   “什么孩子”。孙萧楠嗤笑。“不过是一团细胞罢了。它现在还沒成型呢。你真要等到他大一点了。有了血肉。再为你今天的一意孤行后悔吗。”   晓湜放在小腹上的手不自觉地用力。隔着层层衣料。仍能感受到那牵连骨血的温热。   “我不会后悔的。我永远都不会后悔的。”她的目光很稳定。看上去心意已决。   第156章 欺人太甚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孙萧楠的心狠狠一抽。颜晓湜那种保护的姿态就像是对她最恶意的嘲讽。   想当初她怀孕的时候。心思重重。犹疑不堪。沒有这样孤注一掷的勇气。而面前这个势单力薄的女子。又凭什么要表现得这么坚决。   孙萧楠眼中的光更加地冷了下去。坐直身子。显出居高临下的气势。“话不要说的这么肯定。颜小姐。我知道你信不过我。当然。你也可以去找周绍霆商量。跟他哭闹。看他会怎么样。”   她停了停。嗤笑一声。“不过我想。他应该是不会让你失望的。他想要个孩子已经好多年了。说不定头脑一热就什么都顾不得了。这人一冲动呢。就容易做错事。”   孙萧楠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忽又想起什么。“哦。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这边倒有点可靠的消息……”   她等着晓湜的目光转向自己。带着些不安和询问的意思。才继续说:“我听说。程永晟之前找过周绍霆。因为他自己的宝贝女儿喜欢周绍霆却被拒绝了。因为这件事儿。两人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内里早就闹僵了。”   晓湜的秀眉紧紧蹙起。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周绍霆和靳昕都沒有和她说过……   到底还有多少暗中发生的事。是她不知道的。周绍霆所处的世界充满了无声的硝烟战火。他就在这样的乱世中。为她隔绝出一片恬静的世外桃源。许给她一人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孙萧楠接下去的话。打断了晓湜的独思。“所以现在。程永晟正寻找着把柄对付周绍霆呢。你的这个。正好给他送上门儿。”她瞟了眼晓湜的肚子。带着轻蔑和讥诮。“像亿疆这样的大公司。CEO爆出婚外情、私生子这样的丑闻。可不仅仅是私生活不检点的问題。事关人品和诚信。程永晟有充足的理由在董事会炒掉他。”   晓湜胸口一滞。她确实沒想到。一个意外的怀孕。竟会牵涉到这么多利害关系。   而孙萧楠的目的。也在这些步步紧逼的言词中。暴露无遗。   这人刚开始还说什么:能怀上他的孩子是好事儿。要想嫁进周家大门。千万不能打掉这个孩子……   其实都是在以退为进。为的就是最后一击中的。   晓湜像是突然察知了某些破绽。抬起眼眸。目光清明。“其实。你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我去把孩子拿掉。对吗。”   “沒错。这就是我的目的。”孙萧楠毫不否认。“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可不想等他出來分我的股份。但是。你好好想想。我有哪句话是说错的么。”   晓湜思虑着说:“听上去好像。如果我留着这个孩子。我们的处境会更加艰难……”她的眼神忽然一亮。盯着孙萧楠问:“可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孙萧楠微眯起眼睛。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颜晓湜。这个女人。又给了她一个惊喜呢。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片刻冷静。來琢磨她前言后语的逻辑疏漏。   不简单啊……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孙萧楠这次可是有备而來。她的轻敌已经让颜晓湜得意一次。这回。绝沒有那么便宜了。   “错。你以为是你们和我在博弈么。”孙萧楠着意加重了“你们”二字。   “不。是我们三个。你打掉孩子。我赢。你输。周绍霆沒什么损失;你留着孩子。你赢。我的损失也不大。而周绍霆就要输到出局了。这步棋。要怎么走。全在你自己的选择。”   无比流畅的说辞。像是早已拟好了腹稿。   晓湜的气势弱了下來。她找不出孙萧楠话里的破绽。也想不出劝阻她的方法。只能负隅顽抗着。“我不想赢。我只想要绍霆和我的孩子都好好的。至于你想要的那些。我保证。我一丝一毫都不会和你争的。我的孩子也不会。”   “我想要的那些……”孙萧楠斜睨着她重复了一遍。“我想要的哪些啊。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晓湜讷讷。答案却在心中呼之欲出:看來。孙萧楠想要的。不只是她刚才所言的“股份”那些身外之物。还包括……   “沒错”。孙萧楠像是看出了晓湜的所思所想。下巴一扬。“那如果。我想要你离开周绍霆呢。”   晓湜的手紧攥着贴在小腹上的那一块毛衣上。为今之计。她似乎沒有更好的选择。如果。把孙萧楠逼急了。她相信这女人豁得出去。什么都做得出來。   当下。最要紧的是确保周绍霆一切顺遂。保证腹中的宝宝安全康好。先挨过这个紧要关头。事情或许还能有转机。等到时候。再做长远的打算。   晓湜闭了闭眼。“只要你能保证。不做出伤害周绍霆的事。我……可以。”   虽然已经拿定主意。但要亲口说出來。还是有些艰难。   孙萧楠欣赏着她挣扎的表现。笑得很愉悦。“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做出对自己的丈夫不利的事呢。除非。他已经不是我的丈夫。而是背叛了我的男人。所以。只要你离开他。就用不着再纠结于什么‘我的保证’。我当然是会和他同仇敌忾的。配合无间。就像我们以前那样。”   孙萧楠喝了口茶。像是在给晓湜一点思考的时间。而后微微偏着头问:“怎么样。想明白了吗。”   晓湜从嗓子里挤出个细微的“嗯。”   “那。你再说一遍。”孙萧楠盯着晓湜的下嘴唇。那里有因为紧咬而落下几颗齿痕。   “我。可以离开周绍霆。只要你不和他为难。不伤害我的孩子……”   “等等等等”。孙萧楠扬手打断她。微微蹙眉。似是很疑惑。“这后一条。可不在我们谈的条件里啊。看來。你还是沒有理解我的意思。颜小姐。”   她用眼神点了点晓湜的肚子。“里面那个。不能留下。这是我们谈的前提。而不是条件。懂了么。”   愤怒、焦迫。晓湜的眼眶有些红了。直直地盯着孙萧楠。颤声说:“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孙萧楠向她瞥去一眼。傲慢地牵了牵唇角。“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颜晓湜。你想敷衍我。装装样子。然后等孩子生下來。再來个认祖归宗。”   她摇头笑笑。“你应该知道的。一个人呢。不能贪图太多。否则。不仅会输掉一切。还会连累身边的人。”   孙萧楠说着。将桌边的手机拿在手里。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用眼角瞟着晓湜。像是在观察她的表情。又像是在做最后的抉择。   晓湜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惶惶地问。连声音都有些变了。“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帮你报个喜讯。”孙萧楠勾着唇角。眼神却凉凉的。手指在屏幕上戳了两下。放在耳边。等待着对方的接听。   晓湜的目光烙在她耳边的手机上。带着一丝惊恐。某种不好的预感。渐渐逼近。她感到无处闪避的焦灼。   电话像是接通了。孙萧楠调整了一下表情。语气还算正常地“喂”了一声。不知那边说了什么。她便笑着说:“哦。我是颜晓湜的朋友。现在正和她在一起呢。您要不要和她说两句。”   孙萧楠点开免提。将手机沿着桌面推到了晓湜面前。带着蛊惑般的笑容轻声说:“你妈妈。”   晓湜瞬间冻住。大脑僵涩。呼吸停滞。似乎只有心口。还有一点点知觉。渗出绵绵不绝的寒意。将她越缠越紧。   妈妈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像是也有点不安。唤着她的小名:“颜颜。是你吗。说话啊。怎么了。”   听到妈妈的声音。晓湜再也忍不住委屈。一串泪珠无声地滑落。她顾不得去擦。强忍着哽咽。吸了吸鼻子说:“妈。是我。沒事儿。和……朋友在外面。”   可是。妈妈好像还是听出了不对头。关切地问:“颜颜。你是不是感冒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晓湜屈着食指。抵在牙关上。用力地“嗯”了一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电话那头有两秒的沉寂。妈妈总算是沒再多想。像往常一样唠叨起來:“怎么又感冒啦。你看看你。都告诉你多少次了。天冷了。要多注意。别穿少了。着了凉。身体是自己的。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和你爸担心……”   晓湜已经泣不成声。双手交叠在一起。紧紧捂在嘴巴上。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孙萧楠伸手捞过手机。放在自己唇边。眼睛却始终瞟着晓湜。柔声慢语地说:“您放心吧。阿姨。我也会好好照顾晓湜的。”   说到“好好照顾”这几个字的时候。她眼中有近乎残忍的光。一闪而过。   孙萧楠挂断电话。以胜利者的姿态。睨着对面形容狼狈的女孩。   晓湜的眼睛已经哭红了。射出濒临崩溃的怒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破碎的:“你……孙萧楠你太过分了……”   第157章 困兽之斗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孙萧楠满不在乎地轻哼一声。“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吧。出了这种事儿。你难道还打算瞒你爸妈一辈子吗。既然他们早晚都会知道。我只是。先给他们做个心理建设而已。”   “哦。对了”。孙萧楠微微向前探着身子。面带关切。“我听说你父亲的身体还不太好是吧。我是怕他老人家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个刺激。”   连父亲的病都翻出來了。孙萧楠还真是煞费苦心。   晓湜的目光已经由愤怒转为了憎恨。强迫自己止住哭泣。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   在这样的人面前流露出软弱。是对自己最大的侮辱。   孙萧楠忽又用手轻拍了一下前额。做出懊恼的样子。“唉呀。你看看我。真是糊涂了。怎么能说是刺激呢。应该是个大大的惊喜呢。他们辛辛苦苦培养的女儿这么有本事。能钓上一个有家有室的金龟婿。这可祖上添光的事。值得你们那些乡里乡亲的都好好庆祝一番。”   晓湜听她说完这一切。只觉得。连恨的力气都沒有了。不。不只是恨。似乎什么情绪都提不起來了。   心里空得要命。像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底洞。所有的思想和情感跌落进去。都化为无形。   最后。只剩绝望。徘徊在洞的边缘。攫取了整个心脏。   两个人又沉默着僵持了一会儿。孙萧楠深吸了口气。收起了从一进门就开始的敌意和笑里藏刀。多了几分诚恳的严肃说:“我看在你是个聪明人。才费尽口舌和你说这些。你说的沒错。我确实有我的私心。现在。就看你肯不肯给我这个余地。也给周绍霆一个机会。”   晓湜不说话。整个人都一动不动。眼睛无神地盯着桌面的某处。像是个沒有灵魂的布偶。   孙萧楠也不再看她。别过脸看着窗外。漠然而又有些心酸地说:“一个沒有弱点的人是可怕的。我曾经以为周绍霆就是这样的人。可现在。他不是了。虽然我嫉妒得发疯。但也不得不承认。你就是他的弱点。即便我不利用。如果被程永晟发现。也一定不会放过这个突破口。”   晓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曲水流觞”走出來的。也不记得是自己先离开的。还是孙萧楠。   只记得。她说的最后说的一句话是:“我相信你会深思熟虑。做出一个相对理性的抉择。”   什么样的抉择才是理性的。   晓湜一遍又一遍绝望地问自己。   只要她还留着这个孩子。孙萧楠就不会善罢甘休。   而首当其中的就是周绍霆。他的名誉和事业都将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创。甚至无力回天。   继而。是她的父母。   孙萧楠既然能搞到她家里的电话。能调出她父亲的病情。就一定有手段把她和周绍霆的同居乃至她未婚先孕的事实传到他们耳朵里。   或许。还会加以不堪的方式和言语。   再接下去。绯闻曝光。永德那边。她的亲朋好友、师长邻里。很快就会相继得知。   这对老实本分的父母來说。简直就是无比沉恸的打击。   他们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大半辈子。到老了。反而要被生生卷入闲言碎语、人言可畏的漩涡吗。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们的好女儿。他们辛苦培养出來、一直引以为傲的好女儿。   那该是怎样的震怒、失望、羞愧、焦灼和辛酸……   晓湜只要想一想。就会心痛到不能自已。   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呢。   带着肚里的孩子远走高飞吗。   晓湜心里一动。随即又自嘲地苦笑。   不可能的。这又不是小说电影。而是活生生的现实。   要走到哪里去。该怎么生活。父母就丢下不管吗。绍霆就不闻不问吗。   远的暂且不说。就是孩子的出生、户口。这些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題。她都沒办法解决……   晓湜顶着无比沉重的头颅。又开始漫无目的地暴走。也早就忘了和靳昕事先约好的联系。   她掠过纷乱的思绪。回想起第一次和孙萧楠见面的情形。   那次的孙萧楠。并沒有这么激烈。为了保住她自己在亿疆的利益。并沒有拿绯闻曝光的事來胁迫她。也沒有逼她离开周绍霆。只说。不要触碰她婚姻的底线。   似乎。她打算对这段秘密的婚外恋情。采取冷处理的态度。只要。不动摇她合法妻子的地位。不侵损她的经济利益。就可以在一定时期内。维持某种微妙的平衡。   然而。这个孩子的意外到來。却打破了这种平衡。同时威胁到孙萧楠的婚姻和利益。使她坚决不能容忍。   所以。这一次。她的态度急转直下。条件苛刻。不容商量。拼得自己落不下好处。也绝不成全了别人。   晓湜不是不明白。现下一切的症结。都在这个孩子的身上。   可他是那么的无辜。一无所知。小小的命运。却被别人牢牢掌控。不管是孙萧楠。还是他自己的母亲。   或许。他來的真的不是时候……   不知何时。晓湜已然走到了一条滨江道上。江风寒冽。吹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來。乌黑的长发在风中四散飞扬。时而遮挡住她的视线。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缭乱而迷蒙。   太阳已经不再耀眼。变成了柔和的橙红色。斜斜地挂在天水交界的西边。   晓湜迎着冷风。面向江面。眼睛凉飕飕的。睁不开。只得微微眯起來。   她的手又贴在小腹上。心中绞痛难耐。   从她自己來说。是多么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啊。然而。代价太大了。即便她愿意承受。可以承受。那么。绍霆呢。爸爸妈妈呢。   如果。她选择坚持自己的心意而保全这个孩子。就等于陷绍霆于困境。置父母于不顾。她怎么能心安理得。   如果。她选择为了顾全其他而舍弃这个孩子。那她就是最残忍的母亲。连她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既然不管怎么选。她都是恶人一个。那么。所有的罪孽。就都由她一个人來背负吧。   这盘棋。从一开始。就是个死局。她只能徒作困兽之斗。   为今之计。将伤害降到最小。或许。就是最理智的抉择了。   晓湜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心里对腹中的宝宝说:好孩子。既然我们母子二人血脉相连。命运共担。就一起做一次牺牲吧。妈妈对不起你。这一次。护不了你的周全了。   你要怨我就怨吧。要是你能原谅我。那么。请记得我们的母子缘分。若真有投胎转世。你再來找妈妈。妈妈一定会好好心疼你一辈子的。   晓湜以前从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此时此刻。她是真心希望能有轮回一说。这样。她就可以把无处安放的沉恸。化作救赎的等待。來熬过从现在开始。绵延至沒有尽头的绝望。   手机已经在包里响了好久。晓湜才意识到自己该做些什么。麻木地接起來。是靳昕的电话。询问她什么时候结束。去哪里接她。   晓湜神思恍惚。只觉得自己现在不想见到靳昕。也不想那么快回家。   似乎是在逃避着什么。或许。是一切和周绍霆有关的人和事。。靳昕、陶玉茹。他们的那个“梧桐庄园”。这些。曾给她至深的幸福和安全感。如今。却在提醒着她即将失去的伤痛。   晓湜实在提不起精神。恹恹地对靳昕说:“别管我了。我在外面走走。”   “那。你现在在哪里啊。”靳昕有点着急了。   晓湜举目四望。辽阔的江滨。行人寥落的滨江道。明明是陌生的景物。却有一些莫名的熟悉。   “不知道。”晓湜轻轻呵了口气。   靳昕还要再说什么。晓湜心里很乱。出言打断他的话头。“好了。真的不用担心我了。天还早呢。我一会儿自己回去。”   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传出单调的忙音。靳昕将手机拿离开耳朵。疑惑地看了一会儿。总觉得晓湜的语气有些奇怪。   不过。这女人又玩儿任性的了。真是屡教不改……   靳昕做出狠呆呆的表情。对着手机挥了挥拳头。   晓湜一个人伫立江滨。什么都不想再纠结。只想就这样安静地和肚里的宝宝再呆一会儿。   天水苍茫。车水马龙的声音仿佛远在尘嚣之外。这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共同承受着命运的选择。艰难。沉恸。却也无怨无尤。   沒过多久。手机再度响了起來。晓湜依旧盯着江面出神。以为还是靳昕打來的。看也未看。便接了起來。   “你在哪里。”   低沉而有磁性的男声。说不出的亲切。晓湜的眼睛一瞬间就湿润了。   虽然对方看不到。但她还是赶紧活动着眼珠。深深吸气。不想让眼泪流下來。   寒冽的江风趁机钻入鼻息。晓湜被呛得咳嗽起來。   电话那边的声音明显带了几分急迫。“怎么了。你在哪儿。”   晓湜压住咳嗽。声音有些低哑。正好遮盖住喉咙里的一丝哽咽。“你还记得。我在亿疆的时候。有天晚上加班。你送我回家。路过一条滨江道。我们下车聊了会儿天。就在这儿。我也不知道在什么路上……”   第158章 言不由衷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她说这些的时候。脑海里闪过当时的画面:男子修长的身影背倚着阑干。单膝微弯。淡漠清冷。路灯投下他曲曲折折的影子。一点猩红的火光在他的指间明灭。   而他的背后。是夜幕下黯黑的江滩和透着粉紫色的浮华天穹。   他们当时似乎说了很多。还聊到关于她父亲的病。可如今。晓湜记得最清楚的却只有一句:“爱情。是一种信仰……”   晓湜不禁心中酸涩。他们跌跌撞撞走到如今。不乏艰难。也充满甜蜜。可若再往下走。就会像踩在刀尖上一样。每走一步都是锥心的疼。   如果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那么。当初从一开始就应该好好珍惜。一刻也不要浪费。   “好。你就在那里等我。不要乱跑。我很快就到。”   依旧是当日熟悉的声音。穿过层层时空和记忆。响在晓湜的耳边。   视线模糊了。仿佛又看到那个挺俊的背影。单薄的衬衣被风灌得鼓鼓的。有些落寞。然而。却很坚毅。   周绍霆赶來的时候。晓湜已经在寒风凛冽的江边站了许久。早就被冻透了。鼻尖红红的。皮肤却煞白得近乎透明。长发被吹得一团乱。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可怜兮兮的。   然而。她就像是沒有知觉一般。一点也沒有感觉到冷的表现。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看见男子大步如飞地走向自己。就转过身來面对着他。乌黑的瞳仁却一动不动。仿佛什么也沒看见。   周绍霆走到晓湜身前。握了握她的手。似乎都有点冻硬了。冰块一样的凉。直浸入他的心里。   不用猜想。这女人的表现很明显的异常。   周绍霆的目光在晓湜的脸上转了转。带着审视和心疼。却沒有问什么。   因为。就在他赶來之前。曾接到了杨主任的一通电话。得知了那个令人不安的消息。他以为。晓湜也是在为此事担忧焦虑。   “回家吧。”   男子醇厚的声音。温和的语气。似乎让周遭流动的寒气都泛起一丝暖意。   晓湜的瞳仁终于动了动。微微点头。任由周绍霆牵着她的手。顺从地跟在他身后。向车边走去。   靳昕等在车里。见晓湜一上车。就忍不住吐槽:“我看。真该给你装个定位系统了。”   说着。向后瞥去一眼。发现晓湜神色极差。于是赶忙收起了玩笑的意思。很有些惴惴地看向她身边男子的脸色。   好在周绍霆看上去还十分正常。并沒有不悦。只吩咐他说:“把空调先关掉吧。一冷一热容易感冒。”   车内的气氛异常地安静。靳昕也觉察出不对头。格外专注地盯着前方的路面。刻意避免去看后视镜。   周绍霆想找点话題分散一下晓湜的注意力。然而。看她实在沒精打采的样子。偏头靠在椅背上。大眼无神地盯着车窗外。只觉得说什么都不合时宜。想了想。还是算了。   不知是因为晓湜现在的状态。还是因为杨主任那一通电话。周绍霆也隐隐烦躁起來。车里沉闷的气氛也变得益发难以忍受。   他习惯性地摸出香烟。衔在嘴边刚要点燃。似乎想到了什么。瞥了身边的女人一眼。又把烟塞回了烟盒里。   晓湜本來出神地望着窗外。对身边的一切都显得漠不关心。但她还是注意到了周绍霆的这个小细节。心里狠狠一酸。不禁转过脸來看着他。眼睛里面闪烁着晶亮的光点。流动着错综复杂的情绪。   周绍霆第一次感到有些看不透。不能准确分辨出她这样目光的含义。   感动。怅惘。又都不尽然。只觉得看得人心里很不舒服。恨不能用一切努力去平复那眼底莫名却深刻的哀伤。   晚饭。陶玉茹做了很多菜。偏素。但营养搭配均衡。还特意熬了一锅乌骨鸡汤。加了金樱、枸杞、钩藤等药材。放了姜丝。这种天气喝來。不仅能暖身。还有滋补气血的功效。   晓湜沒有胃口。吃得很费劲。让人看着捉急。   周绍霆从不给她夹菜。今天却破天荒地给她舀了一勺芦笋虾仁。晓湜的目光落在那些虾仁上。明显有些抵触。   周绍霆耐心劝说:“你以后。还是要吃点荤的。别的不吃。鱼虾总要吃点的。不然。会缺营养的。”   靳昕的眼睛滴溜溜地转过來。带着些许惊异和恍然。   晓湜心里发沉。垂着眼睛。不想去看任何人。周绍霆虽然沒有明说。但他的态度和言语却让人浮想联翩。   陶玉茹看周绍霆都已经发话。让晓湜吃点荤腥了。于是便也盛了碗鸡汤。递到晓湜手边。   晓湜看看那汤。又看看自己碗里的虾仁。突然胸口翻涌。推桌起身跑进了洗手间……   只剩下桌边三个人面面相觑。但谁也沒有再慌乱地追过去。   饭后。周绍霆沒有去书房。而是坐在卧室的小写字台边工作。晓湜看着他专注的背影。一遍遍在心里编排待会儿要说的话。   眼看着周绍霆合上了电脑。用手按了按眉心。然后就起身朝她走來。   晓湜知道。拖不过去了。有些话。虽然很不想说。但还是要开口。   周绍霆走到床边。垂眸看了晓湜一会儿。自然而宠溺地捏了捏她的下巴。   晓湜忽然伸出双手。抓住了周绍霆的手。仰起脸看着他。目光中似有恳求。“绍霆。我能不能和你商量件事。”   周绍霆怔了一下。随即勾了勾唇。显出温和的耐心。“什么。”   晓湜避开他的目光。嗫嚅着说:“我今天去做了检查。孩子还沒有胎心。医生说。可能会有些问題……”   然而。周绍霆的神色却是一轻。语气也透着令人安心的笃定。“哦。这个我知道。杨主任也和我说了。这周五不是还要去看一次么。我陪你一起。你放宽心。我相信我们的宝宝沒事的。”   晓湜抓着周绍霆的一双手痉挛般地紧了紧。室内很温暖。然而她的手却是冰凉的。她埋下头。声音低得自己都快要听不见。“我想……这个孩子能不能……先不要了。”   男子的手倏然从她的双手间抽走。疑惑而不可置信地问:“就因为这个。”   晓湜喉头哽住。使劲儿地往下咽了咽。才说:“这……也算是一个原因吧。而且。我觉得。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候。你看。亿疆正在紧要关头上。不能出意外……”   “这个用不着你來考虑。”周绍霆截断她的话。语气已有些沉。   “可是……”晓湜还想辩驳。   周绍霆一俯身。已经半蹲在她身前。一双深眸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问:“你是怕别人闲言碎语吗。”   晓湜使劲儿地摇头。   周绍霆捏住她的双手。既似安慰。又似承诺:“你放心。以后都不会了。我已经委屈你很长时间。我不想再委屈了我们的孩子。”   他撑起身子坐在晓湜身边。一手揽住她的肩头。一手仍然握着她冰凉的手。目视前方。透着坚决。“我已经和孙萧楠提出离婚了。等这个办妥了。我就去你家和你爸妈谈。争取下个月就把婚礼办了。你看怎么样。”   “你和她提出离婚了。”晓湜惊得挣起身子。心里却忽然明白。原來就是因为这个。孙萧楠才会知道的。她那么敏感。就算周绍霆沒说。也不难猜疑出來。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态度才急转直下。丝毫余地也不肯留。   晓湜摇头苦笑。想到孙萧楠鱼死网破的决绝。喃喃说:“她不会同意的。”   “她会同意的。”周绍霆倒显得信心十足。   晓湜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周绍霆唇边扬起一抹笑意。轻松淡然。“大不了我把亿疆送给她。这样一份大礼。她沒有理由拒绝。”   晓湜一阵心焦。看來。孙萧楠估计得沒错。周绍霆确实心意坚决。这是不是就是她所谓的“头脑一热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这人一冲动呢。就容易做错事”……   那岂不是很容易就被对手抓到把柄。跌入到布置好的陷阱里去。   晓湜蹙起眉头。语气急迫。“亿疆不仅是你的心血。还有你父亲留下的家业。你怎么能就这么放弃呢。”   周绍霆却只淡淡一笑。抓着晓湜的手。和他的大手一起按在她的小腹上。语气温柔得不像话。“什么都沒有他重要。”   晓湜的手却在贴上自己衣襟的一瞬。像被什么烫到。猛地缩了一下。不自然地扯了扯唇角说:“孩子又不急在这一时。而你的事业正在关键时期。你还是要理智地权衡一下。不要意气用事啊。”   周绍霆的目光一瞬间冷却下來。审视着晓湜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沉声问:“你什么意思。”   晓湜咬了咬嘴唇。狠下心來。恳切地说:“孩子沒有了。我们可以再要。可我真的不想看你辛苦打拼下來的事业就这样付诸东流。”   周绍霆沉默了一瞬。站起身來。俯视着晓湜。不辨情绪地说:“所以。你就要理智。要权衡。要把我们的孩子也算进去。看看怎样才是最好的方案。”   第159章 艰难抉择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的手紧紧绞在一起。声音有些哽咽了。“我知道这很艰难。但我们还是应该做出最理智的决策。不是吗。”   “颜晓湜。你这不是理智。是残忍。”周绍霆满眼失望。声音近乎低吼。   晓湜满腔的委屈早已沸腾汹涌。被他这么一吼。便再也抑制不住。眼泪簌簌落下。哭出声來。“我也不想这样。我比谁都想要他好好的。可我沒有办法啊。”   “什么叫沒有办法。”周绍霆深吸一口气。“难道说。到现在你还不肯全心全意相信我。想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吗。”   晓湜摇头。努力想说清每一个字。但声音还是在哭泣中破碎。“你觉得。我……还有后路吗。”   周绍霆垂眸看着她。容色冷峻。薄唇紧抿成一条锋锐的直线。胸口微微起伏。情绪显然也很激烈。只是在努力压制着。   他平息了片刻。才又开口。语气不算太重。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压迫。“颜晓湜。你记着。这样的话。我只允许你说这一次。”   晓湜止不住哭。又不敢放开声音。只得用手捂着嘴巴。双肩一抽一抽的。让人看着心疼。   周绍霆的心整个儿都揪了起來。眉心紧紧拢起。他刚才是真的生气了。觉得这女人的想法简直不可理喻。   但现在。他僵持了沒两秒。就又在晓湜身前蹲了下來。放软了语气安慰着。“好了。好了。别哭了。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在考虑。但如果我周绍霆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资格去谈别的。”   晓湜听他这么说。哭得更厉害了。   周绍霆有点沒了主意。把手抚在她膝盖上。像哄小孩子一样说着:“不哭了。不哭了哦。你伤心。宝宝也要跟着难过的。嗯。”   他看向晓湜的眼睛。故意带上轻快的笑影。像是在逗她开心。刚才阴沉的怒意都已经消散不见。   “看看。大鼻涕都出來了。”周绍霆说着。长臂一伸。从床头橱抽了张纸巾。想要帮她擦去。   晓湜不好意思。赶紧自己接过來。按在鼻子上擤了擤。   周绍霆忽然凑近晓湜的肚子。轻轻摸了摸。眼眸深处。竟有些近乎天真的神采。轻声慢语地说:“你看你妈妈。还像个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你不要委屈。爸爸替你教训她。”   他说着。右手做出一个弹爆栗的姿势。放在嘴边呵了呵。向晓湜的前额探过去。   然而。他的手也还沒碰到女孩的额头。晓湜就顺着床边滑下來。一下扑进他的怀里。   周绍霆冷不防一吃力。沒蹲住。单膝跪了下去。一手揽住晓湜的腰。一手撑在床边。稳住身形。   晓湜也半跪在地上。把自己深深埋进周绍霆的怀里。嘴唇抵在他的肩头。呜咽着。听不太清楚。   但她自己却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绍霆。我爱你。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要记住。我爱你。”   周绍霆跪稳了。支在床边的手缓缓移到晓湜的背上。抚摸着她的长发。沉沉地说:“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今天杨主任还和他说。怀孕的女人容易情绪不稳定。看來。是真的。   晓湜仰望着净透无垠的天空。有鸽群绕着民居的楼顶飞过。这么好的天气。真不该做这么残忍的事情。   既然不打算让周绍霆知道。自然是不能去瑞安医院了。她事先在网上做功课。选择了规模很大的一家私立医院。。明新医院。   晓湜走进明新医院的大楼。阳光被阻拦在幽深的走廊之外。莫名地停下脚步。驻足回望。   外面仍是一片明亮耀眼。而她自己。却已经站在阳光照不到的暗影里。忽然感觉到一阵阴冷。   心里的生机和希望。也随同阳光一起。被阻隔在另一个世界之外。再往前。只有更深的冷和暗。   而此时。另一个女人也站在暗影里。通过口罩上方的一双眼睛。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   直到目送着晓湜走入计划生育科的诊区。才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孙小姐……对。她一个人。明新医院。那么。你答应我的条件呢。”   孙萧楠勾着唇角。目光冰凉。“自然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是她和王林那天在酒吧见面。最后达成的唯一一项合作计划。   孙萧楠让王林在近期加紧关注颜晓湜的行踪。如果发现她一个人去医院。一定要立刻通知到自己。并且承诺。会送她一套精装的公寓房作为回报。   王林要求。房子一定要买在周绍霆的住所附近。孙萧楠略一踌躇。也同意了。   王林自然不再有什么异议。要做的事情很简单。而酬劳却十分丰厚。   她自从被洪锋虐待毁容。扫地出门以來。一直都沒有收入來源。之前攒下的积蓄。也被洪锋盘剥掉大半。只能靠着所剩不多的存款维持生计。舍不得买衣服。成天穿着一套宽大的灰色休闲服。与十几个人合租一间简陋的公寓。属于她的私人空间。只有用隔板隔出的七八平米。   这样的寒酸艰苦。甚至还不如她爸妈刚去世那会儿。那时候。她至少还可以自己赚钱讨生活。而现在。她觉得自己既卑微又无用。活着。已不再有别的目的。只有复仇而已。。把她以前和现在所经受的一切苦楚。都如数奉还给那个站在云端、高高在上的恶魔。   孙萧楠的买卖。既不妨碍她继续伺机复仇。又能极大地改善她的物质生活。何乐而不为呢。   而她给孙萧楠提供的。也绝不仅仅是一条消息而已。   这是孙萧楠精心策划的布局中。不可或缺的关键一环。   孙萧楠挂断电话后。瞟了眼时间。又颇为耐心地等了三刻钟。之后。才不紧不慢地打给周绍霆。上來就说:“你女人要去把你的孩子打掉了。在明新医院。”   那边空了两秒。男子的声音有些低哑。气势不善。“你怎么知道。”   孙萧楠笑声娇俏。“那你是想听我在这里慢慢给你解释呢。还是去医院自己证实一下。说不定。你现在去。还來得及阻止她呢……”   话还沒说完。听筒里。已只剩下忙音。   孙萧楠曾以为。此时的自己应该会很得意。然而。真到了这一步。她发现自己忽然笑不出來了。心里涌动着无边的空虚。将一切快感湮沒殆尽。   而此时的晓湜。已经换好宽大的病号服。走进了手术室外的消毒区。   消毒床很高。下面垫着两凳楼梯。晓湜架手架脚地爬上去。按照医生的要求。将两腿分开架住。双手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冰凉。手心里泛着潮湿。不知该放在何处。只得紧紧地抓着床两侧的扶手。   她紧咬着嘴唇。眼巴巴地望着天花板。告诉自己什么也不要想。只盼着一切快点结束。   医生说了两声“放松”。她大脑就像是瘫痪掉。完全反应不过來。   紧接着。一股更加冰凉的液体注入她的体内。晓湜难受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双手一紧。床侧的可调节把手被猛地一拉。发出令人发毛的吱扭声。   消毒的医师面无表情。动作麻利。很快便完成了程序化的工作。然而。这对晓湜來说。却是一场漫长的煎熬。   更煎熬的还在后头。   手术室外。已经有七八个女人在排队等候。都穿着和她一样的病号服。戴好了一次性的卫生帽。   除了一个年纪稍长一些。约摸四十岁左右。其他的几个。包括她自己在内。都还很年轻。而排在她前面的一个女孩。圆圆脸孔。看上去稚气未脱。让人不忍去揣测她的年龄。   一想到。她们即将经历的可怕遭遇。晓湜简直有些心疼那个小姑娘。但转念一想。她不禁觉得讽刺。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去同情别人。   一扇双开大门正对着手术室的走廊。时而传出的呜咽哭喊令人不忍耳闻。她身边的那个小姑娘眼圈红红的。看上去已经快要吓哭了。   一个女医生从门内走出。手里端着一缸血水一样的东西。神色匆匆地从她们面前经过。几个女人的眼睛都跟着那一缸鲜红的液体移动。有的人还发出惊惧的唏嘘。   晓湜不知道她们心里都是作何感想。而她自己。却已经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眼见着前面的女人一个个进去。她的身后又渐渐排满了人。   來做手术的人可真多啊。简直就像打针输液一样。不绝如缕……   女人们不论先來后到。表现也都和她都差不多。由最初的紧张恐惧逐渐变得麻木不仁。   等轮到晓湜走进手术室的时候。已经麻木到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手术床很窄。铺着雪白的床单。边角染上了斑斑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晓湜的目光落在那几点尚且新鲜的血迹上。心中一阵翻搅。头皮里都沁出一层凉汗。   她在医生的催促下躺在了手术床上。由于她选择的是无痛的。麻醉师和助手便开始准备麻醉。   第160章 千钧一发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看着他们挂好药水。调试好针头。然后在她的手腕上消毒。   她知道。这一针下去意味着什么。她将在昏沉中承受失去的痛楚。再也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再也无法保护那个小小的生命。   晓湜别过头。看着窗外明晃晃的世界。楼宇的阴影打在对面的楼层上。一半明。一半暗。光线错落。在她的心里投出一片异样的宁静。   我的孩子。他还沒有见过这么好的阳光……   晓湜忽然难过地想。心痛到不能自抑。   手腕的一点冰凉处。钻起一阵尖锐的刺痛。晓湜瞥见药液已经在缓缓滴落。   她感到自己的意识在瞬间就模糊了。只要再一闭眼。就将陷入一片黑暗。不再有害怕。也不再有悲伤。   然而。她却将仅剩的最后一点力气凝聚在右手上。狠命拔掉了左手腕上的针头。   那一瞬间。她隐约听见有人在惊呼。嘈杂的声音似乎响在耳边。却又模糊而遥远。   晓湜强撑着沉沉的眼皮。努力地蠕动嘴唇。残存的意念里。拼命地呼喊着:“我不做了。我不做了。”   可是。直到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她也不知道。这句话。自己究竟有沒有真的说出來。   麻药滴入体内的量并不多。晓湜不一刻便悠悠醒转。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另一间病房。是手术室隔壁的苏醒室。不大的空间里。并排摆放了很多张狭窄的病床。有不少床上正躺着昏迷未醒的女人。也有些女人已经醒來。坐在床沿。神色怔忡。不知是沒醒透。还是在为失去的生命默哀。   护士不时进來巡视。有谁过了观察期。恢复无碍。便上前帮忙搀扶出去。交给等在门外的家属。以便及时腾出地方给后來的人。   晓湜扭头看着这一切。心里充满悲悯。小腹隐隐作痛。不知。她的孩子还在不在。   她心里一急。便强撑着坐了起來。无奈头脑昏沉。身体发软。显然。麻药劲儿还沒全过去。   所幸。她的床另一侧贴着墙壁。她便就势靠在墙上。提了口气。对着正在过道另一侧忙碌的小护士哑声喊:“医生。医生……”   小护士边转过脸來。边有些不耐烦地说着:“等着等着。沒看这么多人呢嘛。都别急啊。”   待她一看清叫自己的是谁。就不只是不耐烦了。简直有些气势汹汹。“你醒了啊。可真行。”   说着。匆匆走进手术室喊了个真正的医生过來。   女医生年纪也不算太大。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一脸不满地走到晓湜床前。劈头就训斥起來。毫不客气。   “真沒见过你这样的。你说这种事你不提前想好了。还带临场变卦的。真是。我干了这么多年了。头一遭。当买东西呢。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的。真是胡闹。年纪轻轻的。一点儿都不负责任。”   她疾言厉色。周围醒着的女人和护士都不由看过來。对着晓湜多少有些同情。不管怎么说。当众被像小孩子一样训斥。总是很令人难堪的。   然而。晓湜却沒心思计较这个。她自知理亏。甚至毫无怨言。只是仰脸看着女医师。很紧张地问:“那。孩子……还在么。”   女医生哼了一声。沒好气儿地说:“反正。我们是沒做什么啊。”   晓湜心里一阵安慰。几乎想要流泪。看來。她临昏迷前。那句盘桓在脑海中、挣扎着想说出口话。终于还是说出來了。   可女医生却不以为然。当头就给她泼下一盆冷水。“不过。就你这么个折腾法。那孩子怎么样都不好说了。我跟你说。”   晓湜神情僵住。小腹牵坠的疼痛似乎越來越明显。   女医生继续说:“你这胎本來就不太好。你知不知道。你还跑这儿來又消毒。又上麻醉的。这对胚胎伤害很大。头三个月。最关键了。也最容易出问題。那么大点儿的胎儿。哪禁得住你这么折腾。”   见晓湜完全呆住。女医生还以为是自己脾气发得有点大。吓着她了。于是。缓了缓语气。但还是免不了有点不待见。“先办住院吧。观察几天再说。家属來了吗。”   一听说“家属”。晓湜大脑一激灵。终于有了点反应。抬起眼睛。警觉而抵触地看着女医生。   不。绝不能让周绍霆知道这件事。   晓湜紧抿着嘴唇。摇了摇头。然后就在女医生诧异的目光中。挣扎着要下床。   “哎。你要干嘛。”女医生看她脚下还不稳。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扶住她的胳膊。   晓湜却像是害怕一般。猛地缩回手臂。顺势往后退了两步。语无伦次地拒绝着:“不。不用了。我不要住院。我要回家。”   这时。她身边的一个小护士却嚷嚷起來:“你这怎么行。开什么玩笑。要是出了事。算谁的责任。”   晓湜坚持着。“我沒事的。真的沒事。我可以的。”   小护士脸一板。还要再说什么。女医生却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别管了。“算了。她自己要走。我们有什么办法。你送她出去吧。”   又转过头对晓湜最后交代:“药我已经给你开好了。葆宫安胎的。你让你家属去缴费。然后到一楼药房拿一下。按说明吃就行。还有。你这两天就别动了。在家躺床上养着。如果出现腹痛或者见红。一定要立即就诊。记住吗。”   晓湜诺诺地点头道谢。然后便在小护士的搀扶下。慢慢挪了出去。   她的另一只手。始终攥着腹部的一那团衣服。衣料下面的小腹坠痛不已。手心渗出的冷汗将病号服揉得潮湿。   她不敢往坏的地方想。虽然心里渐渐沒底。但还是一遍遍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会好起來的。   小护士扶着她走出苏醒室。这间苏醒室。一侧的门对着手术区。另一侧的门直接对着家属等候区的走廊。   而穿过这条走廊。才是她们进手术室之前的更衣室。   來的家属大都是女性。大概是为了陪护方便。一看见自己要等的人出來了。便赶紧上前从护士手中接过。悉心搀扶。关切问候。陪她们一起到更衣室去换回自己的衣服。结束这一遭不愉快的经历。   而仅有的三两位男同胞。也不好意思和一堆女人挤在一起。都自觉地站在走廊尽头的双开门外等候。不时向内张望。脸上一律是紧张不安的神色。带着隐约的愧疚惶然。   小护士扶着晓湜站在门口张望着。问:“你家属呢。”   “我自己來的。”晓湜轻声说。   小护士看她的眼神简直有些同情。还有些不放心。又审视地打量了她一遍。才放开扶着她的手。“那你自己当心点儿吧。”   晓湜勉强自己站住、站直。笑着对她点头。   小护士转身回了苏醒室。她自己则朝着走廊另一头的更衣室慢慢走去。   走出沒两步。甫一抬头。晓湜呆住了。   只看到一道黑色的修挺身影。挤过灰白色的模糊人群。直向着她大步走來。黑色的长风衣裹挟着肃杀和清冷。英俊的脸孔紧绷着。线条坚硬。深邃的眼眸里一片阴郁。让人感到压抑、甚至恐惧。   仿佛被施了魔法。晓湜一动也动不了。感到周身血液都凝固了。就那么直直地愣在那里。   周绍霆很快走了过來。用力推开走廊尽头的门。两扇大门撞在墙壁上。惊得家属们都看过去。   高高的男子走到晓湜身前。阴影落在她身上。遮住了一切光亮和视线。   晓湜强迫自己仰起脸看他。那么近。却仿佛都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有一双黑眸里涌动着深不见底的情绪。似要将她吞噬。   明明是最亲近的人。最能让她感到温暖、安全。而此时此刻。却成了她心底最不可碰触的冷。和最想要逃避的痛。   周绍霆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穿着病号服的女孩缩着肩膀。益发显得单薄瘦弱。平日粉红的唇瓣。此刻一无血色。大眼无神地望着自己。却空空的。仿佛什么也沒有看。   那张生动的脸孔。消失了一切神采。写满了难言的愧疚、无助。还有一丝受到惊吓的愕然。   这女人果真來把孩子打掉了。而且。竟然还偷偷的。瞒着他……她怎么可以这么任性。   周绍霆一口气闷在胸口。大脑瞬间空白。想也沒想便一把抓住晓湜的双肩。手上因为愤怒而失了力道的轻重。   晓湜只觉得肩膀一阵酸痛难忍。男子修长有力的手指几乎要嵌进她的筋骨里去。将她的一双手臂生生卸下來。   疼痛和惊惧使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來。被牢牢捏着。被迫仰起脸与周绍霆对视。   那双狭长的深眸里幽暗无边。如暗夜下的深海。涌动的惊涛骇浪都被无边的黑暗吞沒。   这样的目光。晓湜从未见过。陌生到令她心疼。心疼到呼吸困难。竟说不出一句话來。   周绍霆就这样看了她很久。终于。薄唇微启。咬着牙。声音低哑地说:“你是个自私的女人。”   第161章 追悔莫及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短短的一句话。他说得很艰难。   晓湜的心。也随着这句话。碎裂成一瓣一瓣。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和渴望。什么也不想再分辨。宁愿就这样被周绍霆钳着。捏碎。挫骨扬灰。那样。也就不会再心疼。   晓湜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属于自己的命运。她这样的表现在此时的周绍霆看來。无异于默认。还有自暴自弃。   男人在极怒和痛悔下。理智溃散。不想、更不忍再看到面前这张脸。手腕一沉。便将晓湜推搡了出去。   不轻不重的力道。晓湜还是受不起。后背堪堪撞到了墙壁上。   这样的冲突场景。引起了众人的围观。   晓湜紧紧咬着嘴唇。偏过头。不让想让那些人看见自己的眼泪和狼狈。   周绍霆胸口起伏着。下颌的线条锋锐逼人。深深注视着被自己推在墙上的女子。咬了咬牙。转身大步离去。   晓湜只穿着单层棉纱的病号服。医院墙壁阴测测的凉。轻而易举地渗透进她的肌肤。冻结了她的心。   而腹中一阵紧过一阵的绞痛更让她快要虚脱。只得背倚着墙壁。缓缓地滑坐在地上。   腹痛在一瞬间剧烈难忍。晓湜无力地抬起手。伸向那正离自己远去的黑色风衣的一角。似乎想要尽力去抓住。   然而。那一抹墨色的深黑。就那样消失在拥挤而陌生的人群中。   晓湜忽然有种感觉。有些东西。她将再也触不到……   似乎有温热的液体从她的体内流出來。带走了生命的希望。将一切掏空。   那些还带着体温的殷红。缠绕在她的双腿之间。像是久久不愿离她而去。极尽最后的逗留。和她述说着的却只有短短的一句:   妈妈。再见。。   原來失去。远比想象中还要痛苦。痛到不能承受。甘愿用一切代价去挽回。   然而。她却再也沒有力气。   天地一片黑暗。陷于无边的罪与罚。   就这样吧。放弃救赎。不再挣扎。甘愿承受。堕入沉沦。   周绍霆大脑空白地走出了医院大楼。阳光顷刻铺洒下來。白茫茫一片。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不禁攒起眉峰。用手指按了按眼珠。   而就在他合上眼睛的一瞬。似乎听到心里面细碎的声响。周遭的世界刹那间变得无比安静。   在这样虚空的静寂中。他忽然惊却:已经失去的。再也追不回來了。而刚才他的所作所为。伤害的。却恰恰是他最不想失去的人。还有他自己。   他不能承受更多的失去了。   周绍霆猛地睁开眼睛。有些惊惶地掉头回返。连电梯也沒耐心等。直接从步行梯跑上去。   长腿迈开大步。一步跨过三凳楼梯。不一刻。便回到了计划生育科的门诊手术区。   他匆匆走入家属等候区的走廊。可刚刚被他丢在这里的女孩。却已经不在了。   几个家属好奇地向他望过來。窃窃私语地交流着什么。一个保洁员。正用拖把拖着一块地板。   周绍霆的心陡然一沉。不知为何。竟然不敢去看那只拖把。不好的预感强烈而明显。   他走到一个家属面前。微微俯下身。指着他刚才把晓湜推向的那片墙壁。急迫地问:“那女孩呢。”   虽然。他已经尽量克制情绪。让自己显得正常些。但还是透出几分迫人的气势。   那家属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身子。警惕地打量着他。“晕了吧。好像。被医生推走了。”   “推哪里去了。”周绍霆目光一凛。沉声逼问。   家属被震慑到。唯恐避之不及地说:“这我也不清楚啊。急救室吧应该。你自己去问问吧……”   急救室。怎么会……   周绍霆微微向后踉跄了一步。眸光定了定。转身迅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急救室外。周绍霆坐立不安。不住地看表。不过四十分钟。却像是已经过了一整天。时间在心急如焚的灼痛中。每一秒都变成漫长的煎熬。   他宁愿此刻躺在里面的人是自己。承受肉体上的痛苦。面对生死一线的考验。也不想干等在这里。真比受刑还难熬。   期间。钟恺打來电话。询问他对一个海外投资项目的意见。周绍霆实在腾不出心思考虑这些冷冰冰的事情。当下便胡乱搪塞几句。让他过些时候再打过來。   钟恺那边大概是很急迫。半小时后。就又打电话过來询问。说对方的负责人还在等着回复。   周绍霆第一次在谈论工作的时候情绪失控。也是第一次。对着一向谨慎妥帖的秘书怒吼:“我说了我现在沒空。你沒听清楚吗。”   钟恺的脸不知变成什么样的。但声音却是明显一滞。显然也被吓到了。半句也不敢多说。唯唯诺诺地挂了电话。   周绍霆握着手机的手臂无力地垂下。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的边缘。看得出心里的忐忑不安。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失态。也觉得有点对不住钟恺。然而。这样的分神只有一瞬。急救室的门就打开了。   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在手术床上。被几个全副武装的护士推出來。   她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如纸。手上还插着输液管。鼻子里也塞着氧气管。看上去虚弱不堪。在医院惨白顶灯的投射下。更显得了无生机。   周绍霆的双眼仿佛被刺痛。每多看一眼。心里的疼就更深了一分。   他惶然地凑过去。手有些颤抖地抓在担架床的扶手上。目光在她盖得严严实实的身上和插着输液管的手臂上來回移动。却不忍再看向她的脸。   主治医生也随着出來了。周绍霆很紧张地问他。病人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神情淡然。公事公办地说:“暂时平稳了。你是家属吧。先去缴费办住院吧。回头我再跟你说。”   等周绍霆再看到晓湜的脸。已经是在宽敞的单人病房里。   空旷的房间。一色雪白。明亮的阳光被阻隔在灰蓝色的纱帘外。落下一室寂静幽暗。   医生和护士渐次退去。只剩下他们二人。一个仍在昏睡。一个沉默地伫立床边。   周绍霆已经恢复了些许冷静。能够平静地看着这张脸。恬淡的眉眼。像是正在酣眠。然而。抿起的唇角。却透出隐忍和固执。   女孩的长睫微微翕动了一下。周绍霆的心也跟着一紧。可她并沒有睁开眼睛。只在眼角处。漫出一点晶莹的潮湿。   周绍霆下意识地探手过去。想要为她拭去那滴将落未落的眼泪。却又在离她眼角不过寸余的地方。生生停住了。   修长的手指蜷缩起來。缓缓垂落。   他想不明白。这女人为什么非要这么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來伤害自己。亲手毁掉他们爱情的结晶。   难道就是怕连累了他的事业吗。可他不是都已经清楚表态。他自己都不在乎。她怎么就想不通呢。   这些无谓的事情。怎么能够拿來和她自己的身体、和他们的孩子相提并论。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该这么任性。做出伤害自己和那个小生命的决定。   主治医生刚才和他说的话似乎还在四壁回响:   “病人的**条件本來就不是很好。禁不起这么折腾。……刚才的情况。说实话。还是有些危险的。幸好是在医院。处理及时。已经做了清宫。暂时算是有惊无险吧。以后恢复得怎么样。具体还要再看了……就这种身体状态。真不该做这种手术的。再有第二次。身体就完了……”   周绍霆双手不由自主地攥成拳头。背心都沁出细密的冷汗。   他垂眸看着浑然不觉的晓湜。心里漾满痛惜。不仅是为了那个惨烈离去的孩子。更是为了这个蠢到自我伤害的女人。还有他们之间。这份沉重不堪的感情。   他本以为。他们已经可以倾尽生命去相爱、相守。可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其实。颜晓湜一直对他有所保留。   甚至。他到如今都还不清楚。她究竟是什么时候产生了这样偏激的想法。又是什么时候做出了这个不可挽回的决定。   这一切的一切。她全都瞒着他。自己一个人抉择、计划、实施、承受。   归根到底。她还是不信任他。不相信他能给她一个安好的未來。   所以。才自作主张。   所以。才一意孤行。   所以。才一步步自我陷于这个令人痛心的田地……   想到这里。周绍霆忽然脑中一凛。   既然颜晓湜连他都瞒得密不透风。那孙萧楠又是怎么知道的。还能不早不晚、恰如其时地通知到他。   周绍霆心生疑窦。俯身查看晓湜还沒有醒來的迹象。又轻轻把她插着输液管的手臂塞回被子里盖好。才转身出了病房。   他正要打电话给孙萧楠求证一下。那女人却刚好打了进來。   一上來便语气关切地问:“孩子怎么样了。”   周绍霆心里一沉。并不回答。只反问她:“你怎么知道颜晓湜要來终止妊娠的。”   “哦。这个嘛”。孙萧楠拖长了声音。欲擒故纵。“我可以不说吗。”   第162章 如数奉还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只听电话那边的男子沉默一瞬。接着态度出乎她意料的冷淡。可有可无。“随你。等她醒了。我自己问她。”   “哎。你等一下。”孙萧楠反倒不肯罢休了。周绍霆要真是不提这茬了。那她的努力可不都白费了。   但她又不想显得过于急迫。露了马脚。于是不情不愿地说:“呐。我本來是不想说的。可你既然问了。又这么想知道。那我就满足你吧。”她停了停。邀请地暗示:“我在家里。”   那意思就是让周绍霆到她家里去找她。   可周绍霆却连想都沒想就冷冷回绝:“我沒空。”   说完。就挂了电话。   孙萧楠瞪着手机。气不打一处來。撮起嘴唇。表情显出几分决绝。   她长长的食指迅速在屏幕上戳点了几下。而后才像是有点解气了。满意地将手机竖起來。抵在下巴上。眼中掠过一抹得意。   姓周的。你不是沒空吗。我看你这回有沒有空。   周绍霆刚走到晓湜的病房门口。手中的手机又震动了两下。他眉头蹙起。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拿起來看了看。   是孙萧楠发过來的一条微信。里面粘贴了一个音频文件。   周绍霆狐疑地点开來。凑近耳边。背景音有些嘈杂。应该是随机的录音。前面有一小段模糊的空白。   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悠悠响起。通过扩音器响在耳边……   周绍霆一瞬间就屏住了呼吸。   发过來的录音很短。大概只是截取的片段。不过短短的三句话。却足以让他失去淡定。   周绍霆的眸子沉郁下來。猛一转身。背着病房走远几步。立刻又打回给孙萧楠。   对方刚一接起。他就冷声问:“你怎么会有这段录音。”   孙萧楠这回反握了主动权。娇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整段对话还长着呢。后面的更精彩。你要不要听。”   男人不回答。但那沉默却透出犹豫的意味。孙萧楠趁机带着些蛊惑说:“你來了。我就告诉你。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孙萧楠坐在自家后院的露台上。看着斜斜的暖阳倾洒在庭院里。将一切都拖出长长的影子。。瘦骨嶙峋的花架、叶子落尽的樱桃树、孤零零的遮阳蓬……   怎么满眼尽是荒芜的气息。   孙萧楠意兴阑珊地撇了撇嘴。可惜了这么个有情调的小院。   她和妈妈一年也不回來几趟。家里只留了一个保姆。园丁早辞退了。可怜这小院就这么荒废着。直到现在。一切都染上了颓败的色彩。   像极了一个久经风霜、年华已逝的女人。躲在与世无争的角落。安静地平吊着自己灼灼其华的往昔。   她可不愿做这样的女人。孙萧楠讥诮地勾起唇角。将盖在腿上的绒毯往上拉了拉。   天气凉了。她还是喜欢穿丝袜。坐在露台。不免有些凉意。   她可舍不得冻着自己。赶紧让阿姨拿了条绒毯盖在腿上。   这女人。还是要好好心疼自己的。   她身边的小圆茶几上。摆放着精致的下午茶。   茶托里温着一壶上好的锡兰红茶。不时飘散出甜暖的香气。细腻的茶具泛着柔润的光泽。一盏浅碟里盛着几块新烘的曲奇饼。   孙萧楠满意地看着这一切。觉得只有像自己这样的女人才衬得上如此的享受。   至于那个不知好歹的……应该还在医院里躺着吧。   就在不久前。她也经受过那样的痛楚。现在。她要如数奉还。   她伸手摸了摸茶壶。温度正好。估计周绍霆也应该快到了。   正想着。阿姨从后面的推拉门走过來。躬身说:“孙小姐。有客人。”   她话音还未落。周绍霆已经一把将推拉门推得大敞四开。大步走到露台。直接越过那阿姨。站到孙萧楠面前。挡住了她的光线。   接着。一个清凛的声音落下來。沒有丝毫感情。“说吧。你的录音哪來的。”   孙萧楠给阿姨使了个眼色。阿姨立马识相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推拉门。给二人以独处的私密空间。   孙萧楠擎着一丝笑意。示意茶几另一侧的藤椅。“坐吧。你可是稀客。我们结婚三年。我要沒记错的话。你这是第一次登门吧。我要是连杯茶都不请你喝。那不是太不懂礼数了。”   她说着。便一手端过茶壶。一手拿起早已备好的空茶杯。   周绍霆仍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俯视着她。清冷威严。“我不是來跟你喝茶的。”   孙萧楠的动作顿了一下。也不抬眼看他。只是扬起唇角。继续专注地斟满一杯热茶。放在自己对面的茶几上。又用眼睛点了点中间的一盘曲奇。“喏。那就吃点cookie吧。这可是我自己做的。味道很不错噢。”   “孙萧楠。我现在很沒耐心。你最好别跟我玩这套。”   周绍霆声音很沉。带着些紧绷的沙哑。一反往常的气定神闲。   孙萧楠这才挑起眼角看他。故作疑惑。“哦。我倒有点好奇了。什么事能让你‘很沒耐心’呢。”   她用食指按在眉心。做出思索的样子。忽然又张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该不会。那女人真把你孩子打掉了吧。。”   周绍霆不由咬起牙根。两颊现出肌肉的线条。看上去阴沉冷厉。他掏出手机。在孙萧楠面前晃了晃。目光凶狠。   “我再问你一遍。你怎么会有这段录音的。”   他这样的表现很明显是受了刺激。失去了应有的冷静和气度。   孙萧楠不用再问。也已经能知晓最终的结果。心里一阵胜利的狂喜。继而又陷入无边的空虚。   她深知此时的周绍霆充满危险。还是不要惹恼了他比较好。那样的话。可就沒得玩儿了。   孙萧楠清了清嗓子。漫不经心地说:“很简单啊。就是我和她聊天的时候。无意间按了录音键。”   “无意。”周绍霆冷哼一声。眯起眼睛逼视着坐在藤椅里的女人。   孙萧楠被他看得心中泛寒。避开目光说:“好。那就算我是故意的好了。反正这对你來说。也沒什么区别。”   周绍霆冷冷盯住她的脸。继续追问:“那你是怎么联系到她的。你们又是什么时候见的面。”   孙萧楠翻着眼睛吐了口气。无奈地抱怨:“哎我说。你怎么还真跟审犯人似的。她那么一个大活人。有工作。有朋友的。认识那么多人。而且和我的老公你。又走得那么近。换做你是我。要想弄到她的联系方式。应该也不难吧。”   “至于我们什么时候见的面么……”孙萧楠把胳膊支在椅子扶手上。撑着下巴。偏过头。貌似在回忆着。“应该就前两天吧。”   说到这。她忽然把脑袋一歪。仰脸看着周绍霆。目光逡巡在他冷峻的面孔上。似笑非笑地说:“那个时候。你的孩子可还在呢。好好儿的。”   周绍霆被她如此恶意的刺激激怒了。上前一步。真恨不得把这女人从椅子里拎起來。抖上一抖。   但他沒有。只是攥紧了拳头。从牙缝挤出一句低吼:“你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孙萧楠一脸的无辜。“我可全是好意。怎么说那孩子也有你的骨血吧。想当初。我一冲动……”她喉头一哽。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心里面竟真的生出些悲凉。   她略过那些说不出口的话。多了几分情真意切。“就算我是想弥补吧。你突然急着跟我谈离婚。我就知道她怀孕了。你说我还能怎么样。不过就想问问她怎么打算的。沒想到。她倒和我说了不少……”   孙萧楠故意停了停。眼角挂上些讥诮。“你看上的女人倒真的和你挺像的。固执。决绝。让我实在是佩服。自愧不如啊。”   “放给我听。”周绍霆生硬地命令。目光冷透。   孙萧楠耸耸肩。“我劝你还是别了。”   “你录下來。不就是为了给我听的么。”周绍霆峻眉扬起。语含嘲讽。   孙萧楠并不难堪。还甚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沒错。我本來呢。确实是想给你听一听的。可后來。我想想还是算了。怎么说咱们也是夫妻一场。我也不想你太伤心。”   她看着周绍霆。似是劝诫。“有的时候呢。这人糊涂一点。好日子或许还能维持得长久一些。你看。一边是糊涂的幸福。一边是清醒的痛苦。就看你想选哪一边了。”   周绍霆丝毫沒有要接话的意思。只沉沉地看着孙萧楠。脸上殊无表情。   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态度了。   孙萧楠的唇在冷冽的空气中。微微发紫。向上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好。这可是你自己要听的。别说我沒劝过你。”   她说着已经站起身來。随手将盖在腿上的绒毯丢在椅子里。“那就劳您大驾。跟我进來一下吧。录音效果不太好。在外面怕是听不清楚。”   孙萧楠将周绍霆领到书房。关门上锁。做出谨慎保密的姿态。而后。才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一个音频文件。放在桌面上。并默不作声地指了指桌后的转椅。示意周绍霆入座。   第163章 尘埃落定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一段带有杂音的空白之后。女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我去把孩子打掉。”   原本好听的声音似乎压抑了激烈的情绪。略显黯哑。   接着。是孙萧楠的声音。急切而诚恳的。“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这是我的事。”   至此。这三句话。就是孙萧楠通过微信发给周绍霆的全部内容。   接下去。便是周绍霆不曾听过的。   背景杂音时大时小。为了能听得更清楚。周绍霆不知不觉便坐进了转椅里。凑近那部手机。   只听孙萧楠问:“难道你不爱绍霆吗。”   女孩平平答:“我不会因为这个原因给他生小孩。”   孙萧楠似在劝说:“我知道。你是想要恢复你以前那种平静的生活。不再纠缠进这些事中间。可孩子是无辜的。你要想想清楚啊。”   “这个孩子是个意外。我也沒有想到。”   “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   “当初。”女孩停了停。似在思索。接着便肯定地说:“好。就算都是我的错。”   孙萧楠继续劝阻。“你打了他会后悔的。相信我。”   可女孩却斩钉截铁。毫不动摇。“我不会后悔的。永远都不会。”   “你为了你自己的生活能恢复平静。不再受到打扰。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舍弃。”   “我……可以。”   “离开周绍霆也可以。”   听到这一句。周绍霆的心已紧得沒有缝隙。手不由握拳凑近下巴。   最后。只听见颜晓湜的声音无比清晰地说:“我。可以离开周绍霆。”   沒错。是她的声音。是她。不会有错。   男子修长的手指抵在薄削的唇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孙萧楠心里一松。继而涌起一阵成就感。   她精心设计。一番心思。果然沒有白费。   那天她找颜晓湜谈的时候。就真真假假地先说了一套。就算颜晓湜不全信。心里多少也会有些别扭的。接着。再引她一步步走入预先设好的剧情。从她嘴里套出所需要的台词。   至于剧本制作的事情嘛。就顺理成章了。   这个移花接木的好主意。说到底。还是受了王林的启发。   记得她们在酒吧的“密谋”。到最后。王林喝得半醉不醉的。对着孙萧楠说应该把她的话录个音去报警的威胁。有恃无恐地叫嚣:“你录就是了。你想听什么。我都可以再说一遍。如果你还不满意。不妨精心设计一段更惊心动魄的对话。我來配合你演……”   就是这一句。给了孙萧楠最重要的灵感。她当时就已经有所谋划。虽然还不够成熟。但如果能够成功实施。对颜晓湜和周绍霆都将是致命的一击。   所以。她才会语含深意地说什么:“求人不如求己”。   而现在。她真的成功了。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天衣无缝。   就连她自己都要佩服自己了。   但。还差一点点。还不到幸灾乐祸的时候。   孙萧楠肃了肃神情。拿回手机。带着些同情对周绍霆说:“你听到了。你为了她。连亿疆都不要了。说放弃就放弃。可她呢。她根本就沒有全心全意地和你在一起。一直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还瞒着你。你说你到底值不值呢。”   周绍霆的目光仍然落在刚才手机放置的地方。一点反应也沒有。   孙萧楠提高了声音。“这么说吧。你为了她。什么都能割舍;而她为了你。却连孩子都不愿留下。这就是你们的差距。”顿了顿。又问:“你有沒有好好考虑过。为什么会这样。”   周绍霆深黑的瞳仁终于动了动。但还是游移在桌面上。沒有抬眼看向孙萧楠。   孙萧楠无所谓地笑了笑。自问自答道:“你一直想给她的。说不定人家根本就不稀罕。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   周绍霆已经从孙家出來了很久。茫然地开着车。漫无目的。   他的脑海里回荡着七七八八的声音。一会儿是颜晓湜的。一会儿是孙萧楠的。录音片段里的。现实中的。混作一团。   或许。是时候静下來好好想想了。他和晓湜之间。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说。真的如孙萧楠所说。都是他的一厢情愿么。   周绍霆仔细回想。心惊地发现。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从早春与颜晓湜的意外重逢。到自己一次次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不管她愿不愿意。   到后來用各种名目把她“栓”在自己身边。再到后來。干脆把她“囚困”在与世隔绝的深山里。回來又不由分说地与她同居……   每一次两人关系的更进一步。都是他的强势在主导。而晓湜。似乎根本就无从选择。   在这段感情里。有多少委屈和隐忍。有多少违心和迁就。   就算孙萧楠是在胡扯。但有句话。她说的也许并不错。   颜晓湜确实沒有全心全意地相信他。所以。才会有所保留。   她自己去和孙萧楠见面是瞒着他的。她决定不要孩子。偷偷去做了手术。竟然也是瞒着他。   这女人心里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沒有和他说的。   他现在唯一还敢肯定的是。晓湜还是爱着他的。不然也不会委屈自己重新和他在一起。   但是。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对晓湜來说。所谓的真爱。并不如平和淡然的生活來的更妥帖安全。   记得她曾求他:“我只想过平淡的日子……你的感情。我受不起。放过我吧。”   可他却沒有罢手。固执地非要和她“纠缠出一个结果”。   又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想想这近一年來。从他和晓湜的重逢再到现在。这女孩都经历了什么。   丢了原本稳定的工作。和交往了两年多的男友分手。被卷入是非恩怨的漩涡。被居心叵测的恶徒绑架。受了那么多委屈苦楚。承受着流言蜚语、世俗成见……直到现在。身心都受到重创。无可挽回。   周绍霆似乎想明白了。是自己给她带來了太多的压力。压到她想要逃避;是自己让她活得太累了。累到再也承受不起一个孩子的重量……   周绍霆神思不定。手上不稳。方向盘一滑。车身猛地晃了晃。   后面跟着的车也吓了一跳。接连鸣了几声喇叭。既是提醒。又是抗议。   周绍霆心知。自己此时的状态不适宜再开车。于是绕过前一个路口。转到一个可以临时停车的路边。果断地停车熄火。   他笔直地坐着。双手紧握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神色冷峻。静默成一尊塑像。   方才复杂凌乱的目光慢慢变得稳定。无波无澜。仿佛一块石子投入深潭。一片涟漪过后。仍是平如镜面。了无痕迹。   沒有什么。可以再让他方寸大乱了。对的错的。都已尘埃落定。   或许离开。便是他能给予的最后的爱。   晓湜身体底子弱。医生让至少住院一周。如果恢复得好。才可以考虑出院。回家休养。   她已经在医院住了四天。如果再算上浑浑噩噩的第一天。就已经是整整五个日夜了。   在这五天里。医生护士对她可谓重点保护。处处关照。高级贵宾病房的服务也是一应细致周到。   晓湜当然知道这背后的翻云覆雨手是谁。但那个人却从來沒有來看过她。   她不怪周绍霆。她深知是自己犯了大错。触及了周绍霆忍让的极限。他是多么想要这个孩子啊。   晓湜一想到那个平日不苟言笑的男人抚摸着她肚子时温柔期待的眼神。心就痛如刀绞。   就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饶恕。又凭什么奢求别人的原谅。   虽然她在最后一刻反悔了。但结果却是一样的。这个孩子就是因为她才沒有的。是她的犹豫、折腾、消极。害死了他。她谁也怨不得。   这一切说到底。都是她自作自受。   周绍霆不來看她。她也不敢贸然给他打电话。   他们之间。除了隔着失去孩子的震恸悲怨。更有着近乡情更怯的疏远。   两颗遭受重创的心。不知该如何面对彼此。因为。一旦见面。就等于在提醒着对方失去的伤痛。又难免会往事重提。揭开伤疤。鲜血淋漓。   可是。有的时候。晓湜还是会禁不住自欺欺人地想:绍霆他或许是太忙了。脱不开身。所以才不來。   明知是假的。但偶尔骗骗自己也是好的。她的心已经太过沉重。禁不起更多的负累了。   这天早上。她再也熬不住。犹豫再三。拨通了周绍霆的私人手机。   紧张得屏住呼吸。每一声响铃过后。心就更紧了一分。甚至暗暗祈祷他最终不会接起。   久久无人接听。就在晓湜已经打算挂掉的时候。电话那头。终于响起一个低沉的“喂”。   晓湜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好。吞吐了半天。最后只问:“你……在干嘛呢。”   “工作。”男人简短回答。声调听不出任何异样。静默了两秒。平淡地叮嘱她:“别多想了。养好身体要紧。”   不知为什么。晓湜总觉得。他这样的口吻。竟是不曾有过的疏远。   第164章 一力承受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挂了电话。她还在反复回味着周绍霆最后的这句话。仿佛是想从中参破一些玄机。   但最终。她还是一无所获。   只隐约感觉。电话那头的男人。态度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但又说不出究竟不一样在哪里。   这几天里。还有件事让晓湜大为意外。   就在昨天。突然有个陌生的女医生來看她。而之前。她在自己的几位查房医生里。并沒有见过这样一个人。   女子相貌文气清秀。和其他医生一样。穿着白大褂。但身上却有种特殊的气质。让晓湜感到很熟悉。   而那眉眼。似乎也在哪里见过。   晓湜仔细回忆着。女医生却已经径直走到她床边。大方自我介绍。   当她说出自己的名字时。晓湜所有的记忆瞬间苏醒。。文佳琦。不就是那次她和周绍霆在现代空间艺术展览上邂逅的女子。文海集团董事长的女儿。程奕远正在交往的……应该可以算是女朋友了吧。   想到她和周绍霆就在不久前的甜蜜时光。晓湜心头满是哀凉。但一转念。想到这个文小姐和程奕远的关系。她又不禁十分紧张。   文佳琦既然在这家医院工作。就不难知道她住院的原因。那不是。程奕远也就会知道她意外怀孕。继而流产的事情了吗。   晓湜最担心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心里忐忑。看向文佳琦的眼神便有些赧然。硬着头皮等着她开口发问。   然而这个文小姐。也就是此时的文医生。并沒有问她什么。似乎并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她究竟为什么住院。只当她是做了个妇科的小手术。出于礼貌。來此探望。顺道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心。说两句保重的话。   晓湜悬着的心。在文佳琦得体却模糊的慰问中。渐渐放了下來。并暗自祈祷: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千万不要再有其他人知道了。   不然。不仅很丢脸。也是在重新掀开她的伤疤。   查房的医生來了又走。护士们也进进出出。例行的量体温、按顿送药、查看输液的剩余……   沒有家属的陪伴。沒有能说话的人。沒有必要的事情可做。时间变得漫长而松散。   晓湜自问从來不害怕独处。然而这几日。她却特别害怕一个人的安静。每当这个时候。她就禁不住胡思乱想。越想越煎熬。而空荡荡的病房。正如她沒着沒落的心。   她发现自己经受了这样的遭遇。竟然沒有可以放心倾诉的人。   或许。是她一直把自己封闭得太严密了。什么事都习惯埋在心里。不轻易对别人说。这样。既不会暴露自己。也不会伤害到别人。   所以。真到了她自己受伤的时候。也就只能自己舔舐伤口了。   晓湜忽然想起妈妈。心里一阵酸楚。犹豫着拿起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是妈妈的声音。亲切而慈爱。带着直达心底的温暖。直冲得她鼻子一酸。   妈妈问她感冒好点了沒。   晓湜怔了一瞬。才忽然想起。还是孙萧楠找她谈话那次。为了威胁她打电话给她妈妈。她当时压着哭腔的声调。让妈妈误以为她是感冒了。   原來。妈妈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挂念着她的身体。   这世上。还在时时刻刻惦念着她、无条件地宠爱着她的人。或许。也就只有她的父母了罢。   晓湜压了压涌起的哽咽。做出微笑的口型。轻声说:“我沒事儿了。妈。不用担心。”   但妈妈似乎还是不放心。试探着问她。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还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困难。   晓湜感叹于妈妈的敏锐。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她情绪的异常。   有那么一瞬。她真的好想说出來。把一切都告诉妈妈。她的痛心、委屈、焦虑、混乱和无助……   但是。她沒有说。   她不敢、不能、更不忍让日渐苍老的父母來帮她分担这些负面的情绪。承受她因为自己的错误而产生的一系列后果。   到最后。也只是往下咽着哽到喉头的酸楚说:“沒有。妈。真的。我挺好的。”   “挺好的”。。这或许是晓湜这几年來。跟妈妈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了。经年漂泊在外的她。早已习惯了报喜不报忧。   挂了电话。晓湜的心绪更加索然。   爸爸身体一直不好。妈妈常年日夜操劳。而她这个唯一的女儿。不仅不能陪伴在他们身边。为他们分担丝毫。反而还要累他们为自己操心牵挂。   眼见着爸妈年纪都大了。她经常会觉得自己很不孝。   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他们。离开家乡呢。   如果。她一直生活在永德小城。从沒有來过大上海。就不会经历这么多激烈的情感曲折。想的不想的。爱的不爱的。泼墨一般。将她的生活涂满。失去了本來的色彩。   如果。她沒有來过。也就不会遇见那个人和那些人。那样的话。她平淡的生活说不定也自会有一种从容的幸福。   晓湜曾无数次问自己。后不后悔和周绍霆在一起。   她原本以为。答案已经很确定。她愿意百折不回。永不言悔。   但是现在。如果再算上这个匆匆而來、无辜而去的孩子。她开始有些不确定了。   如果。她早就知道。和周绍霆在一起的代价里。包括这个短促而脆弱的小生命。那么她当初的抉择。会不会不一样。   晓湜沉沉地叹了口气。扭头看着窗外灰暗的天空。突然好怀念永德碧蓝如洗的天啊。   门被轻声叩响。晓湜立刻坐直了身子。以为是那个心心念念的人。顿时紧张得无所适从。   然而。进來的人。却不是她心中所想。紧绷的肩膀松垮下來。心里一轻的同时。又生出凉凉的失落。   程奕远提了两袋水果走到晓湜床边。掩饰着目光中过分的关切。上下打量着她。   一边将水果放在她床头。一边语含埋怨:“这么大事儿。你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要不是佳琦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住院了。”   晓湜注意到。他用“我们”代替了“我”。不动声色地把自己放在了朋友的位置。   “佳琦怎么和你说的。”晓湜还是很担心。   “说。你做了个小手术。”   晓湜吐了口气。语气轻松地说:“你看。都说了是个‘小手术’了。你还当多大个事儿似的。我都不好意思告诉别人。本來沒什么事儿。过两天就出院了。还得麻烦人家跑过來看我。”   “你总是这样。”程奕远叹气。转而又调转矛头。“绍霆也是。这两天我可沒少和他照面。都沒跟我提这事。你们俩。一个比一个不够意思。”   晓湜一听他提起周绍霆。表情便有些不自然。又听说。他们最近经常碰面。便很想侧面探问一下绍霆的情况。可又不知该怎么问起。   想來想去。便弯弯绕绕地问了句:“怎么。你们最近还挺忙的。”   “忙。”程奕远一脸凄苦。   “那……绍霆他也忙坏了吧。”   “可不是嘛。”程奕远面露同情。“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正常人类。一天到晚连轴转。成天板着张扑克牌脸。一点表情也沒有。”他偏头想了想。扬起嘴角调侃道:“哎。你还别说。倒真有点像机器人。新型的。高仿真那种。”   他本來是想逗晓湜开心一笑。然而。女孩的表情却并不轻松。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程奕远看她这样。又回想着周绍霆近几日的反常表现。忽然像是领悟了什么。肃了神情问晓湜:“你们。不会是吵架了吧。”   晓湜自然是矢口否认。   可她越是这样一本正经。程奕远越是肯定自己的推测。质疑道:“那他忙不忙的。你为什么不自己问他。倒來问我。”   晓湜噎了一下。吞吐着说:“他。他太忙了吧。这两天都沒怎么來。我……沒见着他。”   这个说法。程奕远自然更加不信。而且。他忽然想起周绍霆的一个老毛病:越是心情不佳。工作就越是卖命。以此分散注意力。排解生活中其他的压力。   程奕远一抬下巴。刚要再说什么。门却又开了。   穿着白大褂的文佳琦笑盈盈地走进來。站到晓湜床前。看了看她床边高挂的输液袋。“今天快。都快输完了。”   程奕远有些讶异。回身问她:“你怎么來了。”   沒有客套的招呼。也沒有“文小姐”之类的敬称。随随便便的一问。却显出甚于以往的熟络。   “什么叫我怎么來了。”文佳琦双手插兜。眉眼娇嗔。“我就是在这儿工作啊。倒是你。怎么來了也不叫我一声。自己就跑上來了。”   文佳琦并不知道奕远对晓湜的心思。还以为两人就是老同学。而现在。晓湜已经是周绍霆的女朋友。说不定还是程奕远牵线搭桥介绍的呢。   然而。程奕远听她这么说。却不免有点心虚。只得僵着表情解释:“沒有啊。我本來也是想跟你打个招呼的。电梯直接上來了。我就先过來看看。”   第165章 近乡情怯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他为了缓解尴尬。故意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满含赞许地对文佳琦说:“你们医院环境还不错哈。”   话題被成功转移。文佳琦扬了扬眉。“你看的这一片那敢情好。这层楼的这个区域是我们医院的高级贵宾区。就这几间单人套房。比黄金周的好酒店都难订。你有钱都不一定能预订到。很多时候。还得有认识人才行。”   她说着向晓湜挤了挤眼睛。那意思好像是在说:你男人对你多好。   晓湜扯出个笑容。心里却辨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程奕远见她情绪低落。想着能让她高兴点。于是兴致勃勃地提议:“哎。咱们中午一起吃饭吧。”   晓湜忙推辞:“不了。我一个病号。还输着液呢。”   程奕远瞄了眼输液袋。“我看你这也快了”。又回头对文佳琦说:“要不。你去跟值班护士说一声。让她们给晓湜放放风。就吃顿午饭。应该沒问題吧。我们保证照顾好重点保护对象。吃了饭再把她好好地送回來。一根头发都不少。怎么样。”   晓湜面露难色。刚要开口拒绝。文佳琦却像是知道她的心思似的。抢先一步对程奕远说:“你这责任太大了。我可担不了。再说了。晓湜身体还沒恢复呢。哪能在外面乱吃东西。她现在应该吃点清淡易消化的。”   说着。文佳琦唇角挑起。眼神中多了点俏皮。打趣他说:“不过。程大少这么积极主动请客。我们怎么能不给你面子呢。得。这顿饭。先记下了。等晓湜元气恢复。一定得好好敲诈你一顿。”   一番话。说的程奕远只得遵命。却又不觉得尴尬。就连晓湜。都展露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尽管晓湜已经努力打起精神。但身子确实还虚弱。心情也沉沉的。面容上便难掩疲惫之色。   文佳琦和程奕远都看得出。于是不多久便告辞了。再三叮嘱她好好休息。   晓湜撑着面上的微笑。看着二人的背影相继走出病房。到门口时。程奕远习惯性地微微侧身。将女士先让出去。自然而然的绅士风度。   当文佳琦从他身前不算太大的空间蹭出去的时候。程奕远的右手无意识地轻扶了一下女士的背。   这个小动作。被晓湜看在眼里。只觉得一种暖暖的亲近感。不需要掩饰。落落自然。   她却很感叹:为什么别人都能爱得这么光明正大。轻松顺当。而她的爱情。却从一开始就不见天日。沉重曲折。   从晓湜的病房出來。上了电梯。程奕远忽然开口问道:“晓湜到底做的什么手术。上次你和我说的模模糊糊的。我今天看她气色好差。真的不要紧吗。”   文佳琦宽慰他:“都跟你说了。是个常规的小手术而已。你就别瞎担心啦。”   “常规小手术。阑尾炎。”程奕远胡乱推测着。将信将疑。“这都快一周了。怎么还像是元气大伤的样子。连出去吃个饭都不行。”   文佳琦自然是不能告诉他实情。晓湜现在的身体状况。最忌讳出去受风受凉了。   程奕远看文佳琦微低着头。无言以对的样子。不由笑说:“我算是看出來了。你也是个稀里糊涂的。我还是自己上去问问算了。”   他说着。又按下了晓湜病房所在楼层的按钮。   此时电梯已经停下。梯门打开。程奕远却杵着不打算下來。看架势。是真要回去找医生护士刨根问底了。   文佳琦心里一急。把他从电梯里硬拖了出來。埋怨着:“唉呀。你还不相信我吗。”   她拉着程奕远躲过呼啦啦正涌进电梯的人群。走到一个相对清静的转角。压低了声音说:“人家做的是妇科手术。虽然是个小手术。但也算女孩子家的私密事了吧。你一个大男人。问东问西的。多尴尬啊。晓湜肯定也不想让你知道的太详细。所以啊。你就别问了。我跟你说沒事就是沒事。”   程奕远垂眸看着她清亮的眼睛。笃定的微笑。算是信了。   医院的住院部大楼俨然一个与世隔绝的独立时空。不仅在空间上屏蔽了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就连时间都仿佛不与外界同步。   晚上九点多。夜晚的城市刚刚苏醒。正是华灯初上、莺歌燕舞的夜生活启幕的时候。而这幢大楼里。却静悄悄的。透出森然和冷清。   楼层的灯光渐次熄灭。百无聊赖病人们恨不得早早就进入梦乡。   然而晓湜却睁着大眼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这倒有点反常了。   这几日來。她白天神思委顿。焦虑烦忧。一到了晚上。便觉得疲倦不堪。往往迷迷糊糊地就打起了盹。反而能睡个安稳觉。   可今晚。她却了无睡意。呆呆地望着墙上摇曳的树影出神。也沒在想什么。她已经想了一整天。此刻。实在是沒有心力再集中精神了。   一室幽暗。走廊的灯倒是彻夜长明。从门上的小窗投进一些光影。让屋内不至沦为一团漆黑。隐约可以分辨出事物的轮廓。   忽然。屋内的光线暗了暗。   晓湜警觉地向门口看去。只见门上的小窗外似乎晃动着一个人影。挡住了投射进來的光线。   她紧张得抓起被子。定定地看着门外的人影。心里的预感准确。且沉重。   门外的人似乎并沒有要进來的意思。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背光的角度。晓湜看不清挂在窗口的那张脸孔。却能感受到那两道比夜色还要深黑、浓稠的目光。透过窗子射进來。打在她的身上。   继而。是那种熟悉且清冽的气息。透过门缝钻进來。缠绕在她的周围。仿佛冬天里生长的某种隐秘植物。有着薄荷的清凉和罂粟的危险。   晓湜的呼吸开始不平。撑着身子坐起來。一瞬不瞬地望着门外。踌躇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唤了声:“绍霆。是你吗。”   轻轻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中扩散开來。格外空灵。   搭在门把上的手。干净修长。骨节清奇。在听到这个久违的的声音后。不由一紧。带得门也“吱嘎”一声。   晓湜的心骤然缩紧。又喊了声:“绍霆。”   无比想念的声音。无比想念的人。近在咫尺。却不敢轻易靠近。   周绍霆接连几个晚上都是这样。在公司埋头加班到十点多。再趁着夜色过來。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外。透过幽暗的光线望一望病床上熟睡的女孩。   知道她安好。就放心了。   他不忍看到她伤心的样子。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到來。提醒她那些刚刚过去的挣扎和痛楚。   就算她是自愿打掉了孩子。就算她经过取舍决断。心意坚决。   但是。周绍霆始终记得孙萧楠无意间的一句慨叹:“沒有母亲在打掉自己的孩子以后会不后悔的。当时我只以为不过是个刚成型的胚胎。可。我发现不是。他早已与我血脉相容。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拿掉了他。就像是杀了曾经的一个我。我再也不完整。”   所以。他想给晓湜一个宁静安全的空间。不被任何人打扰。包括他自己。让她能够好好恢复疗伤。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然后。重新振作坚强起來。走好她自己今后的人生。   今天。他从公司走的稍微早了一点。沒想到。晓湜也刚好沒有睡下。就这样发现了他。   周绍霆在门口静默着。借着幽微的光线。看到床上的女孩忽然掀开了被子。似乎准备要下地來开门。   他不再犹豫。手腕一沉。果断地推门而入。   光线从门外倾泻进來。病房内忽然亮了一瞬。晓湜却仿佛被定住。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高大的男子大步走到床边。刚好扶住她的胳膊。   盈盈一握的小臂。她怎么瘦了这么多……   周绍霆心头发酸。手上不觉用力。腕子一抬便将晓湜扶坐回床上。   晓湜仰起脸。视力早就适应了昏暗的光线。能把眼前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幽光打在男子的侧脸。勾勒出有如雕刻的线条。不过几日不见。周绍霆明显地憔悴了许多。眼眶微微凹陷下去。显得一双眸子更加的深晦。却不似以往那般锐亮。而有些乌蒙蒙的。愈发的让人看不透。   上次和绑匪搏斗的伤。使他左边的眉尾多了道淡淡的疤痕。平日并不明显。但在此刻幽冷的光线中看來。竟是分外突兀。衬得他深刻的面容异常冷峻。甚至。有些阴郁可怖。   晓湜的心皱巴得快要挤出水來。一句话也说不出。只伸手抓住男子的手。无声地流泪。   周绍霆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晓湜拉着自己的手。沒有去安慰。只低头默默地看着她。仿佛悲悯的神祇。   直到他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的手背上。灼痛皮肤。腐蚀心肺。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将另一只手覆在女孩的手上。指尖不轻不重地扣入她的掌心。微一用力。便将她的手掰开一道缝。缓缓地从中抽出了自己的手。   第166章 转身为爱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的手一空。心里也一空。就知道。周绍霆还沒有原谅自己。或许。永远都不会原谅了。   她将无处安放的手抓在被子上。把被子拉到自己的下巴处。弓起腿。将整个身子都蜷起來。用以抵御无处不在的寒意。   “你后悔么。”   周绍霆忽然开口。低沉的声音缓缓飘落。每个字都像是砸在晓湜的心上。   晓湜用力地点头。用被子抵住嘴唇。呜咽着说:“我错了。绍霆。对不起。对不起……”   周绍霆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很平静地说:“你沒有对不起我。只是。孩子确实很可惜。”   晓湜抱着胳膊揽住膝盖。把脸都埋下去。压抑着抽噎。身子不住地发抖。   周绍霆终于看不下去。在她的对面坐了下來。轻轻抬起手。帮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动作一如往常。自然而温柔。   他的声音也很温柔。听不出责怪的意思。“傻丫头。我问你后不后悔。不是问孩子的事。”   晓湜屏住抽泣。抬起眼睛看向周绍霆。昏暗中。一双眸子盈满泠泠水光。却因为蒙上了厚重的哀伤。而失了以往的澄澈清透。   周绍霆再度抬起手。用拇指抹去她脸上未及拭干的泪痕。缓缓开口:“我是说。如果时间能回到我们重逢之前。你有机会重新选择一次。那么。你是不是宁愿一切都沒有发生过。”   晓湜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但是这个问題。她这几日也想过。   从心而论。和失去孩子的愧悔悲恸相比。似乎。什么都沒发生过的麻木茫然更容易忍受一些。   她还沒想好该怎么回答。周绍霆的唇角已经勾起一个有些凄然的弧度。“好了。不用说了。”   他深深打量着晓湜。眉峰攒起。修长的手指勾勒着她瘦削的面颊轮廓。埋怨而又痛惜。“你看看你。何苦这么伤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呢。”   晓湜愈发地听不懂。也不知该何言以对。只觉得心里满是哀凉。不觉又滑下两行清泪。   周绍霆的手有些不舍地从她的面颊上拿开。按在自己的眉心。沉默了片刻。忽然摇了摇头。竟像是在自嘲。   他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題。他问晓湜为什么不说。说她不想和他在一起。宁愿回到以前。只当什么都沒发生过。   可问題是。她说过了。   从他们重逢到现在这个局面之前。她一直在说。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在说。   她几次三番谢绝他的帮助。推辞他为她父亲安排的医院。回绝亿疆高薪的聘用。更是言辞激烈地拒绝做他的女人。   她辞职。她闭门不见。她想从“忆楠谷”逃离。她害怕他的亲近。甚至在那样忘情的时刻还流下委屈的眼泪……   直到被他逼得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了。才不得不委曲求全。   或许。在他们的这段关系中。一直是他在主导。在享受。如置身伊甸。幸福无涯。而她却并不是真正的心甘情愿。总带着些犹豫和迁就。   但是。她这种矛盾的抗拒。却被他的刚愎自用故意忽略了。   如果这样想來。孙萧楠手里的那段录音也并不多么难以理解。那是晓湜一直以來隐忍压抑的情绪流露。是她内心深处不为他所知的想法和选择。   “我不会因为这个原因给他生小孩。”   “这个孩子是个意外。我也沒有想到。”   “当初。好。就算都是我的错。”   “我。可以离开周绍霆。”   “我可以。我可以。我可以……”   每当这些声音萦绕脑海。周绍霆的心就狠狠地揪起。   他把手从眉心拿下來。撑在腿上。转过身子。对着正前方的虚无说:“从我这次回來遇见你。到现在。我们一步步走來。我沒能给你想要的幸福。却带给你这么多的伤害。错的人是我。我太自以为是了。”   他垂落目光。沉默了片刻。又扭头看着晓湜。把手搭在她放在膝盖的手上。拇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她的手背。很认真地说:“我想过了。我的爱对你來说。可能就是个束缚。所以。你才会这么……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摆脱。”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晓湜。似乎要用目光把她的样子拓下來。手却已经从她的手上滑落。移到被子的边缘。慢慢帮她掖好被角。   “既然这样。颜颜。我放手了。”   凝重却果决的语气。晓湜完全呆住。像是反应不过來。而男子修挺的身形已然站起。从大衣兜里掏出手套。拿在手上捏了捏。而后。转身离去。   他快步走出病房。头也不回地带上了门。仿佛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后悔。   晓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一动也不动。她不敢去看周绍霆的背影。也不敢回味他最后说的话。只是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刚才那环抱着自己的熟悉而又安心的气息。消失了。   四周寂静而冰冷。这幢大楼终于露出它冷酷无情的嘴脸。而楼外正在狂欢的城市也换上了完全陌生的面目。   她还能怎么办。跑过去抱住他。死乞白赖地求他不要放手、不要离开么。   如果是在多年以前。她还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奋不顾身的小女孩。或许还有勇气这么做。   但是现在。她却做不到了。   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她不可避免地成熟了。成熟到足以明白:真正的爱。深刻的爱。是做不到死缠烂打的。因为自尊不允许。   爱。就是把自己最好的一切给予对方。包括骄傲和尊严。   所以。有多少深深浅浅的转身是旁人不能理解的。   周绍霆的决定。永远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有充足的理由。有坚定的决心。   或许是因为孩子的事受伤至深。失望至极;或许。是越來越感到两人的不合适;又或许。是因为沒法给这份感情一个可以期许的未來。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须服从这个决定。就像多年前一样。沒有选择的余地。   晓湜还记得自己贴着手术室外的墙壁。滑坐在地上。昏迷前最后的意识。是奋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视线尽头那黑色风衣的一角。最终却什么也抓不住。   从那一刻开始。她就隐隐有种预感。自己将再也不能呆在周绍霆的身边了。   因为。有些裂痕太过深刻。是无法忽视、亦无法弥补的。   晓湜出院那天。是靳昕來接的。周绍霆沒有露面。据靳昕说。是在开会。   晓湜无心多想。整个人显得有些木讷。只由着靳昕很积极地跑前跑后。帮她办好了出院手续。又提着不多的随身行李。把她护送上了车。   晓湜坐在车里。一句话也沒有。靳昕却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直在努力地说着点什么。活跃着压抑的气氛。   晓湜像是有些疲惫。把头斜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深深地吸气。   车里的气味很熟悉。高档座椅散发出淡淡的皮质香气。在空调暖风的吹送下。干净、温厚。   为了照顾某人敏感的鼻子。车里沒放香薰。始终如一是这一种纯粹的气息。   有的时候。单一。更容易让人产生深刻的记忆。   晓湜想。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闻这车里的气味了。她仔细辨认着。这样的气息中。有沒有那个男人留下的一丝一毫。烟草的味道。或是。高贵清雅的香气。   回到梧桐庄园时。已近中午。陶玉茹早就做好了午饭。清粥小菜。营养的汤羹。看得晓湜心里一阵阵酸涩。   她什么也沒说。顺从地坐下來。和陶玉茹、靳昕一起。默默地吃着。   陶玉茹依旧是不说话。只微笑着。温婉慈爱。充满包容。   晓湜想让自己多吃一点。但喉头仿佛被哽住。每一口都难以下咽。坚持着吃了大半碗粥。便放下了筷子。只说累了。想上楼休息一下。   陶玉茹有些担心地打量着她。但始终沒说什么。   靳昕吃了饭便回了公司。陶玉茹每个周四下午都会去超市进行一次大采购。   家里只剩晓湜一个人。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既然周绍霆已经说了“放手”。她是无论如何也沒有理由再赖在这里了。   离开。是必然的。   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走。不想打扰陶阿姨和靳昕。免得大家徒增伤感。或者再起什么事端。   周绍霆会给他们一个解释的。就算他不解释。也沒有关系。   为什么一定非要有个原因呢。   人这一生遇到的人那么多。绝大多数都是匆匆过客。她和他们。就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曾有过温馨的关爱。然而。一朝缘断了。也就顺其自然了。   至于她欠下的一句道别。就留待以后。等她能够从这片阴霾中走出來的时候。再补上吧。   晓湜打开宽大的衣橱。她和周绍霆衣服挂在一起。一半花花绿绿。形态各异;一半只有黑白灰三色。整齐的西装衬衣。   她故意不去看那些男士衣服。只专注地捡出自己的衣物。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回忆击中。   第167章 满目皆伤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挂在最边缘的一套西服套裙。那是她唯一一套正装。她记得自己穿着这套衣服出现在亿疆的总裁办公室里。就是那一面。成为后來一切的开始。   她也记得自己穿着这套衣服。跑到书房。向周大总裁虚心求教。让他面试自己。结果。却变成角色扮演的游戏。   “有沒有考虑过。做我的私人秘书。……不是调戏。只是。潜规则一下。”   “谢谢。免谈。”   好看的薄唇勾起邪魅的笑意。“恐怕已经來不及了。颜小姐。”   ……   隔层的最下面。是一件叠好放置的粗线毛衣。她很喜欢。只可惜买回來后却一次也沒穿过。因为。帽子上带了两只兔子耳朵。   如此看來。还是周绍霆有先见之明。。“你多大了。这能穿出去吗。”   “我又不穿着上班。留着圣诞节的时候穿。暖和。”   “我看用不着等到圣诞节穿了。就下周万圣节穿吧。到时候可以扮成个肥兔女郎。”   ……   晓湜拿起小写字台上。一个设计精巧的旋转楼梯的模型。弧度完美。台阶有如琴键。   她仿佛又看见英俊的男子。微笑着朝自己走來。唇角的弧度自然而温和:“喜欢么。”   说着。从她手中接过小模型。向售货员举了举:“怎么卖。”   午后柔暖的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映进他深黑的瞳孔里。明亮了她的整个世界。   ……   晓湜拉开妆台下的一只小抽屉。最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泛着紫色的小石头。暗红和青白的条纹相间交错。仿佛能编织出清晰如昨的过往。   “你故意的。知道我喜欢这个就总挑这个。那我不让这石头参加了。你挑别的。”   “真的假的。一块石头你也当真。”   “不行。这个石头我要留着了。我要把它带回去。”   ……   晓湜把那块小石头掂在掌心。触感依旧光滑凉润。然而。她却再也触不到“忆楠谷”宁静安好的清澈时光。   行李已经打包完毕。晓湜顺手将小石头揣在了大衣口袋里。想了想。又掏了出來。有些不舍地放回了妆台上。   她不想过分计较自己此刻的心理了。就算是给周绍霆留下一个念想吧。   他们的“忆楠谷”。短短的十二天。却仿佛凝结了大半生的等待与甜蜜。倾心相守。隔绝了不相干的人和事。只有纯粹的幸福。   晓湜叫了搬家公司的小皮卡。看着自己的几个整理箱一个个被搬下楼。心里落寞而平静。再无波澜。   她最后环视这间属于他们的卧室。目之所及的每一个角落都是那样的熟悉。   她曾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拥有幸福的形状。但是此刻。这些具体的形象却在她的眼前渐渐模糊。蒸腾浮动。仿佛化作一片海市蜃楼。随着她最后的转身。顷刻消散。   “小姐。去哪里。”   晓湜平静地报出了一个地址。这是她提前拖韩冬帮着联系的。   她在上海关系近的朋友除了大学的室友。就是韩冬了。室友们一个个成家养娃。她也不好意思去麻烦人家。只有韩冬。还和她一样是孤家寡人。   就在前天。她给韩冬打了个电话。听得出來。韩冬很有些意外。   他们最近确实联系得很少。似乎有点刻意的疏远。又很有默契地心照不宣。   其实彼此心里都清楚。是因为周绍霆的缘故。   韩冬一直对周绍霆有成见。反对晓湜和他在一起。这一点。晓湜也是知道的。   但她最终还是不顾韩冬的劝阻。选择重新回到周绍霆身边。心里总像是有点羞愧。不知该如何面对。   可如今。她躲不过了。她沒有可以求助的人。   韩冬当时在电话里什么也沒说。只是语气有些沉肃。像是已经猜到她的感情又走到了山穷水尽。   当天晚上。韩冬就打电话给她。说房子已经联系好了。   晓湜心里充满感激。甚至觉得自己很幸运。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在这么无助混乱的关头。还有人能拉她一把。给她最需要的帮助。   晓湜搬家的车还沒到。韩冬已经在租好的房子里等她了。   这是一幢殖民时期留下的老式民居。俄罗斯风格的二层小楼。红墙圆顶。在外面看上去。还有几分别致。   然而。里面却已经是面目全非。楼上楼下。原本只供四户人家居住的空间。如今。却被硬生生分隔成十几户。每户的面积大小不一。   除了一楼角落的两户。住着年迈的老夫妻。应该已经住在这里很久了。其余的几户。住的都是年纪轻轻的租房客。应该也都是在附近上班的打工族。   这幢房子设施老旧。空间狭小。光线昏暗。但地段实在黄金。离淮海路不远。所以。租金也并不低廉。   晓湜拜托韩冬找房子的时候。说希望能离新光近一点。要整租不要合租。租金不要太贵。   韩冬就按照她的条件挑挑拣拣。在最后剩下的几个目标里。这幢小红楼算是最好的了。   如果说他还有点私心的话。那就是。这里离他的住处也很近便。他想多看顾一下晓湜。让她不要再所托非人。   韩冬一早和房东谈好价钱。签了合同。又把屋里打扫了一番。   晓湜到的时候。原本灰头土脸的一居室已经面目一新了。   韩冬一看到晓湜的憔悴样。心里就紧巴巴的沒有缝隙。   一双大眼空洞无神。眼底下一圈乌青。尽显疲惫。白皙红润的两颊。明显地泛着病态的黯黄。本就纤细的身子骨看上去更加瘦弱了。像是一阵风都能吹走似的。   韩冬蹙眉上下打量着她。眉宇间的一抹阴郁越來越明显。眼中满是心疼。但眼底却埋藏着愤恨。   对着晓湜。他什么也沒问。因为实在不忍心。只是沉默不语地将她的行李一件件搬进屋去。   那个叫做周绍霆的男人。再一次伤害了她。不可饶恕。   韩冬愤愤难平。有时候真想冲到亿疆去。揪住那人的衣领大吼大叫。给他几拳。   但是。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于事无补。不仅不能给晓湜丝毫安慰。还会让她更加烦扰。   韩冬深切地知道。要想帮晓湜彻底翻过这一页。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离开周绍霆。彻彻底底地离开。最好永不再见。   如果可以。干脆就离开上海。时间会抹平一切伤痕。再深刻的也终有一日会变作平淡。他可以陪她一起慢慢等待。   晓湜对着韩冬。多少有些别扭。生怕他问起自己为什么分手。或者又像以前那样恨恨地埋怨周绍霆。   她现在很不想听到这三个字。   所幸。韩冬虽然一直沉着张脸。却是只字未提。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晓湜暗自感激且庆幸。也亏得韩冬不知道她流产的事。不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平静。   周绍霆等不及下班就离开了公司。让靳昕直接开回梧桐庄园。他已经习惯把那里当做家。   一路上心神不宁。虽然知道有些事情早晚会发生。但还是禁不住紧张不安。   他最近从未在十点前回过家。陶玉茹也沒有料到。正坐在沙发上抹眼泪。却被推门而入的周绍霆和靳昕撞了个正着。   陶玉茹立刻局促地站了起來。低头掩饰着伤感的神情。快步朝厨房走去。   靳昕还是察觉了妈妈的异样。大步追过去。担心地扯住妈妈的胳膊。低头认真地看着她哭红的眼睛。焦急地问:“妈。怎么了。”   陶玉茹抹了把眼泪。摇了摇头。   周绍霆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忽然神色一沉。瞳仁慌乱地晃了晃。连鞋也未换。便向二楼大步冲上去。   就在推开卧室门的一瞬。周绍霆的所有动作都瞬间慢了下來。慢慢地垂落双手。慢慢地走进去。慢慢地环顾四周。   原來满当当的每个角落如今都变得空落落。大片大片的空白裸露出來。。壁纸、桌面、橱柜。有一种刺目的陌生感。   周绍霆闭了闭眼。   果然。那女人已经走了。连多一刻都等不得。迫不及待地重回她平静淡然的生活。   或许。她也是有意不想再见面了吧。平白让人徒增伤感。又是何苦。   周绍霆打开衣橱。扒拉着自己单调的衣服。又走到浴室看了看。那些铺天盖地的瓶瓶罐罐忽然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原來。女人的东西竟这样多。这屋子里原先到处都是她的领地。如今人一走。把那些零碎也带走了。倒有点像无人居住的空房间。   周绍霆不禁回忆起他们刚搬來的那天。满地的整理箱。大大小小。都是颜晓湜的。只有一个是属于他的。   他记得女孩当时傻傻地对自己说:“这样。我觉得更像你养在外面的女人了……”   “怎么是养在外面。是养在家里。这。就是我们的新家。而你。是这里的女主人。我的妻子。”   想到这里。周绍霆的唇角泛起一抹凄然的笑意。抬眸看着洗手池前大镜子里的男子。沉重的西装。眉宇间有难掩的寂寥。   而就在他的身前。忽然反射出一个眉眼弯弯的笑靥。满嘴的牙膏沫。嘻嘻一笑。耍赖地说着:“先生您能文明点吗。去用隔壁的。”   周绍霆猛地闭上眼睛。匆忙转身出了浴室。   他刚摸索着在床沿坐下來。想平静一下心绪。便看见了妆台上那颗孤零零的小石子。   第168章 全身而退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于是。他只得又起身走过去。拿起石子端详着。浅浅的青紫色。周绍霆当然记得。只是不知道。那傻丫头竟真的一直保存着。   可是现在。她又不要了。   她带走属于自己的一切。独独留下这枚石子。或许是因为。这上面凝聚着他们共同的回忆。所以要一并舍弃了吧。   周绍霆环视空荡荡的房间。恍然发觉。在晓湜带走的那些私人物品里。竟很少有自己送给她的。因为她一直表现出很不喜欢被送礼物。   现在想想。她这其实也是在一力划清界限。难道。就是为了今天的全身而退么。   周绍霆将窗子拉开一道缝。有心将那石子扔出去。   既然她都不要了。还留给他做什么。   然而刚一抬手。动作却又停住了。   算了。都已经放在心里那么久。又何必再计较这么多。   周绍霆走到书房。从写字台中间的抽屉里翻出一只马口铁的小盒子。打开來。将石子丢了进去。又放回抽屉的最深处。再不多看一眼。   他一手解了领带扔在写字台上。顺手翻了翻案边的一叠文件。再沒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和杂志了。   倒真是走了个干干净净。也好。   周绍霆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   他相信。他们是真的爱过。也怨过。挣扎过。也幸福过。然而。在最后的时刻。这一切都被染上哀戚的血色。于是统统化作伤痛。使人不愿再回顾。   或许。这样的一份感情。对于晓湜來说。确实过于沉重了。就这样平静地结束。对两个都遍体鳞伤的人來说。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晓湜一切安排妥当了。第二日便给主编打电话。问能不能回去上班。她想尽快恢复正常的工作和生活。充实忙碌起來。或许日子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主编自然沒有异议。虽然有些意外。她这么快就回來了。   晓湜回到编辑部。大多数同事还是很热情的。至少表面是这样。主动和她打招呼。有的还问她是不是去度假了。去了哪里。有沒有和白马王子一起……   晓湜保持着一贯随和的笑容。只说是身体不太舒服。在家休息了几天。含糊地搪塞过去。   忽然感到背后两道戏谑的目光。一转头。便看见Andy正斜倚在转椅里。意味深长地对着她笑。   晓湜不免心虚。但转念一想。Andy也沒理由知道真相的。顶多就是不相信她说的。暗自猜测她是和周绍霆一起。如此罢了。   主编池岚特意过來了一趟。关照晓湜说。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城事”版块一直是Andy带着在做。   Andy一脸得意。使劲儿屏着。   晓湜赶忙很懂事地表达谢意。   Andy虽然一点儿也不领情。但当着主编的面。也不能表现太过。于是假假地笑了笑。看得晓湜一身鸡皮疙瘩。   池岚关切地打量着晓湜。说她状态看上去还不是很好。于是又嘱咐Andy和她的几个组员。让她们近期再辛苦些。帮着带一带“城事”。晓湜就先做些配合工作。多休息。先养好身体再慢慢交接。   可是。哪來的休息呢。   Andy这回可是逮着了主编的旨意。。让晓湜做些配合工作。于是。她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什么杂事琐事麻烦事都推给晓湜做。甚至还动不动以忙不过來为由。把她派出去跑采访。干起记者的活儿。反正。就是坚决把她排斥在核心工作之外。   晓湜的工作量陡然大增。比之前她一个人负责一个版块还要繁忙。   但她也懒得和Andy废话。能做就多做一些。正好借着沒有缝隙的忙碌。填满时间的空白。   只是。她的身体却有些吃不消了。术后的虚弱让她经常感到浑身无力。而特殊的生理时期。本來最应防寒保暖。她却几次三番被派到户外跑现场。   进入12月份。天气愈发的冷。上海冬天的冷。还带着入骨的潮湿。就算穿着棉大衣羽绒服。只要在室外呆的时间一长。也抵不住丝丝寒意渗入体内。   而晓湜來自终年温暖的彩云之南。对这样的阴冷更加不适应。一到冬天。如果不躲在有空调的是室内。她就冷得舒展不开筋骨。只想蜷缩着。恨不得冬眠。   以前在学校时。她还可以窝在图书管理蹭空调。一蹭就是一天。   可现在。她却沒那么自由了。工作需要她出现在哪里。她就得出现在哪里;Andy指派她去做什么。她就只能去做什么。   她深知Andy不是个好对付的。如果跟这样的女人闹僵了。大家都沒好日子过。   她可不想多事。更何况。她还有把柄抓在Andy手里。万一把这女人她惹急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再把她和周绍霆的事儿到外面去抖落抖落。那后果就真的不堪设想了。   所以。她宁愿自己放低姿态。不去计较。实在觉得憋屈的时候。就自我安慰着:其实也沒什么的。做什么都是工作。暂且忍耐一下。等交接后就好了。   为了和无孔不入的寒冷战斗到底。晓湜在办公室放了件巨厚的羽绒服。一旦被派外勤。就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个严实。   最近寒潮來袭。天气愈发冷到变态。而更变态的是。一个以老上海风情为主題的服装秀。居然放在户外走场。   或许。天寒地冻和裸露的肌肤。这样的反差。才更容易吸引眼球吧。   浦江边上的一个商业中心。走秀还沒开始。晓湜在台下就坐不住了。冰凉的凳子。凛冽的江风。简直像在受刑。   她起身走到场外。來回快走跺脚。不住地搓手焐脸。   想象着一会儿那些白花花的胳膊大腿。在接近冰点的温度中冒着热气。靠着非人的毅力抵抗着霸道的寒冷。多么的可歌可泣。多么的风姿出尘……   她在同情那些身着旗袍的花样少女的同时。简直要为主办方的创意和迫力拍手叫绝了。   一辆牌照和车型同样显眼的黑色轿车从商业中心的地下停车场缓缓驶上來。绕过人头攒动的广场。礼貌地放慢速度。不鸣喇叭。   年轻的司机漫不经心地偏过头。打量了一下搭建在广场中心的秀场和忙碌缭乱的人群。   就在秀场入口处。一个來回走动的身影突然抓住了他的眼球。   连帽的黑色羽绒服。把一个娇小的身形罩得严严实实。但隐约露出的清秀眉目。还是让他一眼就辨认出來。   靳昕猛地踩了脚刹车。后座的男子身形前冲。但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便抬手抵住了前座的椅背。反应迅速到像是早有预料。   靳昕赶忙扭过身子向后看去。十分抱歉。却见一身西装的男子依旧稳稳地坐着。只用手搭在前面的椅背上。像是什么都沒有感觉到。   当然。也沒有责怪他的意思。甚至都沒有看他。而是神色凝固地望着窗外。漆黑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落在一点上。   靳昕不用连接他的视线。只从他这样的表情就知道。他也看见了那个身影。   靳昕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气氛有些沉重。于是也不敢贸然打扰了后座那位的出神。   他又看向那个秀场外那个熟悉的小影。把自己裹得像只胖粽子一样。冻得來回走遛。看着可怜兮兮的。   靳昕也不言语。自作主张地把车开到一个临时停车位。停了下來。   回身对着面无表情的男人。若无其事地说了句:“我下去看看。”   男人不置可否。等同于默认。   靳昕利落地下了车。迈开长腿。朝着那个來回移动的“粽子”跑了过去。   周绍霆坐在车里。平静地看着车窗外的一切。靳昕颀长的背影。转瞬便到了那个女孩的身前。   女孩似乎是很意外。又或者是警觉。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那种谨慎的姿态。从他这个角度和距离看來。也许比就在近前更为明显。   不知两人在说什么。女孩忽然向四周看了看。周绍霆下意识地正过头靠进座椅里。   继而。又觉得自己很可笑。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多的障碍物和人群。而且就在车外。还有个灌木花坛作为掩蔽。也只有他可以暗中观察她的一切。而她。却很难越过这重重关隘一眼看到他。   心中不知是庆幸。还是落寞。周绍霆又转过头。只看到女孩已经对着靳昕挥了挥手。然后就快步走入秀场。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靳昕又小跑着回來。开门上车。带进一股冷冽的空气。   他转身对着周绍霆。两颊冻得微微发红。吸了吸鼻子说:“问了。在跑现场。这么大冷天的。”   沒提姓名。也沒有人称。像是刻意省略了。在避着什么忌讳。   周绍霆低低地“嗯”了一声。   靳昕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嘀咕:“跑采访什么的。不是记者的活儿么。驻站编辑也干这个。还是调岗位了。”   他沒指望周绍霆能搭理他。所以。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然而。周绍霆却抬起一双寒星般的眸子看着他。平平地问:“你想说什么。”   第169章 害人害己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靳昕终于忍不住心中愤愤。“我就是觉得她上司挺不地道的。刚休完病假就给安排这差事。怎么想的也不。”   他边说边小心地觑着周绍霆的脸色。见他沒什么反应。又放轻声音。试探着说了句:“一看就能看出來。脸色还不太好呢。”   周绍霆沉默着一言不发。靳昕心里沒了底。过了半晌。才听见一句淡淡的:“开车吧。”   他只得照做。启动车子。开出了这个商业中心。   偷偷瞄向后视镜一眼。他的老大又是那副表情了。看不出什么情绪。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就是让人心里堵得慌。   周一上午的例会上。池岚表扬了Andy。说她工作上心。有合作精神。在完成自己版块内容的同时。还帮助同事将“城事”做得有声有色。并不无言外之意地夸赞她。“到底是有经验的”。   Andy表面谦虚着。瞟向晓湜的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晓湜心里纵是不舒服。也只能垂眸听着。对Andy的嘴脸。就权当沒看见。   池岚正要进行下周的工作布置。她的小助理匆匆推门而入。指了指门外。呼吸不均地说:“主编。您的电话。办公室里。”   池岚压了压唇角。对她这副动不动就大惊小怪的样子很是不喜欢。真是刚毕业的小丫头。沒见过什么世面。毛手毛脚。   于是。冷下脸。颇有些不满地说:“跟他说在开会。让他等会儿再打过來。”   小助理很为难。压低声音说:“是……徐总的。”   池岚怔了一下。徐文俊很少有事会主动找到她啊。当下垂下眼皮。掩饰着些微尴尬。故作淡定地走了出去。   会议室里气氛活跃起來。姑娘们交头接耳。聊开了家常。   池岚很快便回來了。一推门。一股怨气便冲了进來。霎时全体噤声。都看向她们的主编。人人自危。   池岚的脸拉得老长。下巴都要垂到锁骨上。显然是在总裁那里沒落得什么好处。   她看着Andy的眼神几乎只剩下眼白。绷着声音说:“谁跟你说让小颜跑采访的。你倒真挺会自作主张的。我看你來当主编算了。”   Andy的脸一下煞白。左右看了看同事们或同情、或不解的目光。做出一副好生委屈的表情。为自己辩解:“不是您说。让她配合我的么。”   “配合。配合。我那是让你稍微带带她再交接。”池岚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像是要急于撇清自己的责任。“是我沒说清楚吗。还是你故意曲解。啊。你可真能自说自话。同事身体不好。我让你稍微照顾一下。于情于理。不应该吗。亏我还说你有团队精神。我看你真是不懂事。该干的不干。净在这儿瞎折腾。”   主编很少这样疾言厉色。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呆住了。一个个垂着眼睛。自动隐身。怕一个不留心就撞在枪口上。   私下里。他们有的偷偷看着Andy。有的偷偷瞥向晓湜。都对主编接到的一通电话猜测不已。   不过看样子。主编的突然发飙应该就是这通电话引起的。不知徐总都说了什么。让一向淡定自若的主编大人气急败坏成这样。   Andy也不言语了。一双精心勾画的眼睛狠狠盯在颜晓湜身上。眼线柔媚。目光凶残。   晓湜却只是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小本。坦然而安静。始终沒有回视她。   Andy撇了撇嘴。胸腔里闷哼一声。   还装模作样什么。一定是她自己告的状。然后借着她姘头周绍霆的关系。传到徐文俊的耳朵里。谁知道她巧舌如簧的都说了些什么。有的沒的。哭天抹泪。想想就是这样。人前装可怜。人后耍心计。这种女人。最擅长了。   “Andy。你有什么意见吗。”池岚提高声音。蹙着眉头。   Andy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看着主编。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池岚摆了摆手。示意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又对着Andy发话:“我刚才沒好意思说。因为我觉得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下午茶’的访问量从年中开始。一直是下滑的趋势。我建议你。还是多花点心思在这上头吧。别总是老生常谈。拾人牙慧。也有拿出点迫力。做点有噱头的东西。提一提人气。不然。真到了版块调整的时候。被咔掉了。可别怪我沒提醒过你。”   会议结束后。池岚先走了。   Andy气势不善地瞄着晓湜。等她收拾好东西起身要走。便先一步往门框上一倚。拦住她的去路。扬着下巴。轻蔑地问:“颜晓湜。你有必要这样吗。”   她比晓湜高出半个头。晓湜只得微微仰起脸与她对视。压着心中的不耐烦。尽量保持平和。“我怎么样了。”   同事们见状。都自觉地从另一扇门撤退。在走廊上经过她们身边时。无一不闻到浓浓的火药味。   也有实在八卦又定力差的。则故意放慢了脚步。想多听到一点线索。好让她们在闲暇时。能够依靠强大的脑补能力。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Andy用眼角瞥着那些人。心里有点得意。她刚才被主编一顿臭骂。示弱又委屈。反倒赢得了同事们的偏向。毕竟。同情弱者是人的本性。而平白无故就得了便宜的颜晓湜。却无端惹人腹诽嫉妒。   于是。Andy更加理直气壮。抱着胳膊。尖声质问晓湜:“哟。你有本事做。沒本事承认是怎么着。”   晓湜不想把事情闹大。垂着眼睛说了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之后。便想错身过去。   Andy冷哼一声。“别装蒜了。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的那点事儿。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   晓湜怒视着她。知道她又想拿什么做文章。   果然。Andy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讥笑说:“有些事。不管你想不想承认。事实都摆在那里。天底下沒有不透风的墙。说不定哪天爆料出來。你可就一夜成名了。绝对是灰姑娘的楷模。”   晓湜忍耐着听她说完。发现自己竟然不恼火了。像是在听人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   因为这些事。确实已经和她沒有关系了。也再沒有人可以拿这些威胁到她。或者那个人。   Andy之所以这么言辞凿凿。不外乎是侯启南和她说了什么。说到底不过是道听途说。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有证据了。   想到此处。晓湜正色道:“我奉劝你一句。Andy。有些事。还是不要乱说的好。尤其是在你沒有真凭实据的时候。害人害己。”   她眼神淡漠。语气平和。却透出不容侵犯的威严。Andy怔了怔。觉得面前的女子有些陌生。   而就在这时。晓湜的手机响了起來。她正好借着这个由头。掏出手机对Andy扬了扬。“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在Andy怔忡的瞬间。她已经从门内走出。挺胸昂首地离去。   电话是米娜打來的。约她晚上一起吃饭。   晓湜本意是想拒绝的。但米娜还沒等她开口。就抱怨说:“我都和周绍霆说好几次了。想一起出來聚聚。他今天又沒空。我不管了。你來吧。我还不稀罕带他呢。”   她的语气忽然又有点感慨。“晓湜。我和Mark要结婚了。我们准备旅行结婚。下周就走。等我再回來的时候。可就是嫁做人妇咯。最后的单身时光。我想和你们这些朋友一起纪念。”   晓湜托辞的话噎在喉咙里。说不出來了。   晚上的聚餐。米娜并沒叫她其他的朋友。只有她和晓湜两个人。   晓湜有些意外。米娜却笑着说:“我那帮朋友。你沒一个认识的。周大忙人也不陪着你。我怕你别扭。正好。我也挺想和你单独说说话的。”   说到这里。她促狭地看着晓湜。用手指抚了抚下巴。“就是。周总要知道咱俩单独约会。不会吃醋吧。”   晓湜每一听到那个名字。心就颤一下。   看來。米娜还不知道她和周绍霆已经分手了。既然他们之前已经联系过了。那周绍霆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晓湜有点想不明白。却听米娜小心地问:“你和周绍霆沒闹什么别扭吧。”   晓湜一惊。怎么又是这个问題。程奕远问完米娜问。他们又不是不认识周绍霆。为什么不去问他呢。表面却撑着笑容摇了摇头。   既然周绍霆不说。那她也装糊涂算了。省得多事。   “那就好”。米娜舒了口气。像是在解释着。“我约周绍霆吧。他说他沒空。我就让他跟你说一声。结果。他让我自己联系你。弄得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看來。是人家谱大。不愿意当传话的。”   她说着。笑呵呵地看向晓湜。忽然发现她的脸色不大好。笑容似乎也有些僵。原本乌黑清亮的眼眸。在餐厅侧光的投映下。隐约现出一抹浑浊的阴霾。   米娜踌躇了一下。试探着问:“那个。我表姐回來后。沒找你什么麻烦吧。”她一想起那天孙萧楠在她家里说的狠话。就心有余悸。   第170章 不吐不快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不语。米娜由此肯定了自己的推测。心中隐隐不安。表面却故作轻松地安慰着:“她那人就那样。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就是了。她早晚有天会想明白的……”   米娜不知再说什么。停了停。晓湜就借着这个空当。赶紧打岔说:“哎。我倒沒想到你这么快就敲定了。打算去哪里旅行结婚啊。”   她实在不想再继续上面的话題。   提起这个。米娜果然來了兴致。很详尽地给晓湜介绍了他们精心策划的旅行线路。顺带还回顾了她和Mark的罗曼史。   晓湜假装听得津津有味。实则心里满是凄凉。最后也只能应景地赞叹一句:“好浪漫啊。真羡慕你们。”   米娜立刻听出酸涩的味道。看向晓湜的目光无比诚恳。“晓湜。你要相信。你们也会幸福的。”   “你们。”晓湜在心里重复一遍。凉飕飕的痛。忽然让她觉得很讽刺。不自觉地扯了下唇角。   米娜看在眼里。还以为她在笑自己言不由衷。毕竟她和孙萧楠是表亲。于是更多了几分恳切。“我是说认真的。我也不是吃里扒外。光向着你们。不在乎我表姐。我是觉得。我表姐和绍霆那样的婚姻。对她自己也不是好事。我看她现在状态就很不好。我希望她能真正地解脱出來。”   晓湜看了米娜一会儿。忽然放下刀叉。很严肃地问:“米娜。你知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什么才闹离婚的。”   米娜显然沒想到她会问这个。还问的这么直接。脸上现出讶异的神色。   但晓湜转而便又轻轻地笑了笑。“算了。无所谓的。”   “嗨。也沒什么不好说的。”米娜倒很坦然。“他们就是性格不合呗。大多数离婚的。不都是这问題么。我表姐呢。太要强。又认死理。有时候钻牛角尖里就不出來。她有时候上來那劲儿。我都來气。真特偏执。有件事。我估计周绍霆肯定沒和你说过……”   米娜忽然住了口。看向晓湜。希望她沒在意自己这句话。却见她眼睛一瞬不瞬的。显然已经准备在听。   米娜沉吟着。有些犹豫。又想着。反正事情都过去了。说了也就说了。沒什么大不了。   她喝了口饮料。捡着能说的说:“我表姐刚怀孕那会儿。周绍霆刚好回国了。她就总和我说。周绍霆是故意气她。然后。两人就一直冷战。后來吵了一架。我表姐一气之下。就去私人诊所把孩子打掉了。”   “什么。。”晓湜几乎是惊呼出來。瞪大了眼睛。表情僵滞。   米娜以为她是不可置信。附和着说:“我也觉得不能理解啊。她也是事后才跟我说的。我当时在电话里。真的都无语了。”   米娜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戳着盘中的食物。“所以说。就我表姐那脾气性格。真不适合跟周绍霆在一起。都太强势。谁也不肯让着谁。我觉得。她要找。就该找个脾气好点的。能依着她。包容她。温厚老实的那种类型。”   米娜说到这里。笑了笑。“其实。我倒认识一个……”   她犹自巴拉巴拉地说着。晓湜哪还有半点心思听下去。眼神晃动着。忽然出言打断她。“可……孙萧楠和我说。她是身体的原因。一直怀不上孕。所以才和绍霆感情破裂的。怎么。”   这回轮到米娜震惊了。探着身子问:“她还真找过你了。她和你说什么。”   晓湜讷讷地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米娜吸了口气。蹙着眉头靠在座椅里。不解而又义愤。“她干嘛要这么和你说。这就有点过分了……”   她看向晓湜。发现她的神情明显不对了。紧咬着嘴唇。眼神在桌面上來回晃动着。像是在努力地思索却不得头绪。   米娜不知道晓湜怀孕那些原委。以为孙萧楠编这个瞎话。无非是想挑拨周、颜二人的感情。于是劝慰晓湜说:“既然是沒有的事。你也就别多想了。等我有空了。好好跟表姐谈谈。”   晓湜看了米娜一眼。目光却是空的。她的心纷乱如麻。努力回忆着孙萧楠那天和她说过的话。。“生育困难”。“看重子嗣”。“感情破裂”……多么煞有介事的说法。竟然都是她胡诌的。   由此可见。那场谈话。自始至终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孙萧楠早已有所谋划。每一套说辞。都是有目的的。那么。她的那些话里。到底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她的那些目的中。除了让她拿掉孩子。还有什么。是她忽略了的。   晓湜头上的神经一阵跳痛。眼睛直发花。她忽然感到很泄气。很无力。什么都不想再琢磨了。还有什么意义呢。不管孙萧楠的目的是什么。都已经达到了。现在。孩子已经沒有了。   晓湜已经了无心情再继续这顿晚餐。匆忙收拾了一下混乱的神色。对着米娜很抱歉地说:“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儿。先走一步了。不好意思啊。你慢吃。等你回來。有空我们再聚。”   这根本就是沒有理由的借口。米娜心知肚明。却不好强留她。也不便再问什么。因为。她看得出。晓湜已经很不在状态了。要不是心里发急。也不会搬出这种不加掩饰的托辞。   菜才上了两道。米娜很可惜地看了看。决定。还是坚持把这顿晚餐圆满完成。   她起身想送送晓湜。晓湜却赶她似的。一连说着“不用不用”。然后就落荒而逃了。   米娜只得目送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才重新拿起面前的小勺子。舀了满满一勺牛油果沙拉。漫不经心地送到嘴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米娜越想越觉得蹊跷。一边咀嚼着。一边拨通了孙萧楠的电话。故意做出和往常一样闲闲的语气。约她见面聊天。   孙萧楠那边的背景音有些嘈杂。混合着交响乐和人声。像是一个宴会之类的场合。她的人也很心不在焉。应付着说最近沒空。在外地走访客户。多忙多忙之类。但言语中。却含着几分傲娇。   米娜知道。孙萧楠最近正春风得意。生意场上捷报连连。当下也不能很沒眼色地坏了她的心气儿。于是便压着一腔不满和疑问说:“那等你有空了。我们见面聊聊。”   晓湜一个人走在霓虹流转的街头。欢声笑语和温暖的灯火。那都是别人的。她只感到深入骨髓的寒冷。不禁低下头把脸埋在围巾里。靠呵出的气焐热冰凉的双颊。并用双臂环抱着自己。抵御着想要发抖的冲动。   她忽然想起就在不久前。她和周绍霆享用完一顿丰盛的晚餐后。手挽手沿着街边轧马路。   那天。人潮汹涌的街头。他们十指相扣。步履悠然。和其他年轻的情侣沒什么两样。周绍霆提着给她新买的毛衣。她攀着他的胳膊。在他身边说说笑笑……   可如今。她还是失去了那些美好。只能带着逐渐麻木的疼痛。一遍又一遍在心中重温当时的幸福。把回忆连接成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晓湜走到一个公交站。感到有些脱力。于是便倚着一根立柱站着。口鼻呼出的白气消散在脸庞的边缘。   她望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忽然感到很心疼。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周绍霆。   她不知道周绍霆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而她的一念之差。又让他再次承受了如此沉重的失去。   一直以來。她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痛不欲生中。却忽略了那个男人压抑的苦。   这些年。其实绍霆过得并不轻松。他始终一个人默默背负着。隐忍承受。   后來。他终于盼到了些许寄托。以为有了一个可以卸下重担的“家”。有了一个可以倾诉衷肠的爱人。有了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这些对于他來说。无上珍贵。是商海沉浮中最安全的港湾。是世态炎凉中最真心的守候。是冷漠尘世中最温暖的安慰。   然而。却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竟被他最信任的女人亲手摧毁。   也难怪他的反应那么激烈。说到底。她颜晓湜的所作所为。和孙萧楠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会令人更加失望痛心而已。因为。周绍霆对她。始终倾心相待。无所保留。而她。却狠狠地辜负了他。   晓湜的心口骤然缩紧。一个念头盘踞了她的脑海。   她忽然很想见周绍霆。想看看他的样子。听听他的声音。跟他说说话。很想。很想。   然后。把一切都告诉他。事情是怎么发生。又是怎么走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这其中。她的每一次挣扎、每一个抉择、每一分无奈。所有的无助、绝望、恍然、痛悔……并不为求得他的原谅。只为能更坦白地面对他。也给他们之间的感情有一个交代。   错了就是错了。她愿意承受犯错的后果。哪怕这个后果是失去周绍霆的爱。她也可以忍受。只是不想两个人就这么隔阂着。带着一堆无解的猜疑和失望。继续各自的人生。   所以。她要把一切都说明白。或许这样。绍霆心里还会好受一点。   第171章 人去楼空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一旦生出了这样的念头。晓湜好像多一刻也等不了了。迫不及待地想见面。倾吐心中的一切。   她用手机查了下公交线路。然后就带着紧张和期待的心情。挤上了一趟公交车。   晓湜辗转來到梧桐庄园。别墅区的保安很严。把她在门口拦了下來。   晓湜立刻卷下遮住半张脸的围巾。报上住宅的房号。   那保安定睛看了她两秒。想了起來。这小区住的人很少。來來去去就那么几张脸。颜晓湜和周绍霆的脸又都属于比较惹眼的那种。他们自然不会陌生。   只是他看向晓湜的眼神却有些奇怪。听说她要去的那幢房子。还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但最终。也沒说什么。只是放她进去了。   身处的一切都很熟悉。路灯暖黄的光晕笼罩着寂静的甬道。风穿过梧桐枝桠发出令人沉醉的声响。   晓湜闭着眼都可以走到那栋盛满温馨记忆的房子。只是。她现在已经走近了。却感觉不到丝毫温馨。   所有的窗户都黑着。了无人气的凄清。晓湜的心瞬间就凉了半截。虽然知道里面肯定是沒人了。但还是不甘心地走到门口。按下了门铃。   一声一声响彻别墅的铃音。像是殷切的呼唤。却唤不出奇迹的发生。   晓湜失落地垂下了手。心里无限凄惶。   不到两周的时间而已。他们就搬走了么。为什么这么急。   是了。是了……看來。周绍霆是真的心意已决。他既然决定要放手。不预备再回头。当然也就沒必要再保留着这个居所了。   晓湜的心猛地一沉。连脚步都踉跄了一下。背靠在门板上。对着乌沉沉的夜色。不再有任何侥幸。   她又静静地靠了一会儿。才又鼓起一点勇气。用冻得发麻的手摸索出手机。调出那个最常用的联系人。手指微微颤抖。悬停在上面。却无论如何也触不下去。   自从出院以后。他们还从沒有联系过。只是在同一座城市里各自生活着。相安无事。互不打扰。   晓湜忽然胆怯起來。像是不敢破这个戒。左右犹豫着。最后。竟打给了靳昕。   在对方接起电话的一瞬。晓湜几乎很感激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喂。靳昕。是我。你和……绍霆在一起吗。”晓湜说得很轻。像是怕被什么人听到。也很慢。因为嘴唇被冻得有些不听使唤。   “你稍等啊”。对方说着。像是走出了几步。应该是在有意避讳着什么。不知。是不是为了避开周绍霆。   晓湜揪心地等待着。直到电话那边又传出和气的声音:“好了。你说吧。”   “我……”晓湜迟疑着。觉得喉咙发堵。往下咽了咽。又问:“绍霆他。在忙吗。”   靳昕避在饭厅的转角。向餐桌边的一对母子飘去一眼。作出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啊。对。在忙呢。等他忙完。我跟他说一声。让他打给你。”   晓湜一听他这么说。顿时紧张无措起來。慌乱地说着:“那。那不用了。我也沒什么事儿。”   “真的。”靳昕不信。   “嗯……”。晓湜绞尽脑汁想着托辞。“我。好像有个东西找不着了。本來想问问他。有沒有落在那边。后來。后來又找着了。那个。你真的不用跟他说了。我有事会再联系他的。”   “你现在在哪儿呢。”靳昕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他听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很空旷。不像在室内。而此时的时间。已经不早了。   晓湜踌躇了一下。模糊地说:“在外面。”   “哪儿啊。我去接你回家吧。”靳昕的声音透出些焦急。   晓湜的心一下子胀鼓鼓的。多么熟悉的话语。多么熟悉的感觉。只可惜。那个所谓的“家”。她再也回不去了。   靳昕见她不答。拢起话筒压低声音问:“晓湜。你在听吗。”   “哦。在。在”。晓湜回过神。感激地说:“谢谢你。不过。不用麻烦了。我很快就到家了。”   靳昕沒再坚持。他挂断电话。从墙角转出來的时候。正对上周绍霆瞥向他的目光。深澈了然。仿佛能洞穿一切。   周绍霆看着靳昕走进了饭厅旁边的一个小偏厅。朱萍不喜欢和靳昕母子同桌吃饭。正好。他们也不稀罕跟她一起吃饭。所以。朱萍一回來。靳昕母子就挪到偏厅和其他的家丁一起用餐。免得大家互相看不顺眼。   朱萍轻嗽了一声。周绍霆这才收回目光。看向坐在对面的母亲大人。   朱萍的眼中有些不满的神色。打量着儿子。“怎么心不在焉的。我跟你说的话。听进去沒有。”   周绍霆“嗯”了一声。伸手去夹菜。   “别总嗯嗯啊啊的。你要真放在心上。”朱萍瞄着儿子的筷子。。又是一柱子素菜。她蹙了蹙眉。这孩子怎么了。这两天吃饭。都沒怎么见他吃肉。以前可是无肉不欢的。难道是胃口不好。还是……   朱萍严肃了神情。清了清嗓子说:“有些事儿。我本來不想问你的。我觉得你大了。可以有自己的空间和隐私。但现在。我想想就觉得不安。”   周绍霆一口饭菜含在嘴里。放慢了咀嚼。只听母亲放低声音问:“我听说。你前段时间都沒怎么回家。住在外面。”   周绍霆似乎并不意外。继续从容地吃完这一口。才用莫名所以的语气说:“沒有的事。您听谁说的。您也看到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在家里么。”   朱萍自然不会透露自己是怎么知道的。但周绍霆心中早已有数。这么些年來。不论是生活中。还是工作上。但凡他有较大的动作。总能传到母亲的耳朵里。对此。他已经习惯了。   至于梧桐庄园的那套房子。虽然晓湜已经搬走了。但周绍霆开始还是一直回去住的。他总有种感觉。只要他还守在原地。那个“家”就还在;只要他还留着一盏灯。就有希望等到那个回家的人   可母亲的回国。让他无法再坚持。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凭添事端。于是。一得到消息。就通知陶玉茹。匆匆收拾了些常用的衣物。三人都暂时搬回静安的老宅住。   朱萍一回來。看到家里人丁齐全。本不欲再多追究。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她又不放心起來。   对儿子的答复。朱萍显然不能相信。轻哼了一声。但睨着他的眼神终归有些母亲的纵容。“你少跟我这儿装疯卖傻。反正我也是管不了你了。但我必须给你提个醒。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最好别闹出什么绯闻。因小失大。最后便宜了别人。”   周绍霆回味着母亲话里隐含的深意。似乎是对他“婚外情”的态度有所缓和。   但是。他太清楚这种缓和的性质。那是建立在特殊情势之下的临时让步。因为。他们现在正面临共同的敌人和更艰巨的困境。   接下來的斗争无疑是一场硬仗。他们母子利益相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同一战壕的盟友。正如程永晟和他儿子一样。因此。他们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失去对方的支持。   周绍霆深谙这个道理。当下也配合地放软了气势。带上一抹受教的笑容说:“知道了。”   朱萍终于露出些满意的神色。又思虑周全地劝说:“还有孙萧楠那边。你最近也收敛点儿吧。不要太过。”她瞥了眼儿子的餐碟里还沒吃完的蔬菜。牵了牵唇角。“那丫头可不是吃素的。我算是见识过了。”   她指的是孙萧楠执意打胎的事。也就是自那以后。她对这个狠厉决绝的儿媳妇开始芥蒂渐深。现在想起。朱萍还觉得不可理喻。心有余悸。脸色便有些阴沉下來。   “你要真把她逼得太紧了。她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來。弄不好。就偏要赶在上市的节点跟你闹离婚。分你的股份。那样的话。你一力推动的上市计划可就危险了。而且。你在亿疆的影响力也必然大大下降。到时候。程永晟那老狐狸再趁虚而入……”   朱萍吸了口气。像是不堪设想。接着。又打出亲情牌。深切地看着儿子说:“妈妈不是贪图什么。只是不想看着咱们周家这么多年來的忍耐和坚持就这么白费。你爸死前沒闭上眼。我知道。他是不放心我们娘俩。他留给咱们的。现在就都在亿疆里了。”   “妈。你别说了。”周绍霆听不下去了。只觉得身心无一处不沉重。面上却只是淡淡说:“我知道该怎么做。”   朱萍缓缓点头。心里也有点酸疼。为了儿子的压力和不得已。但还是沒表现出一点软弱。眼神坚定。语重心长。“能忍人所不能忍者。方能成人所不能成。”   饭后。周绍霆等母亲上楼去了。便将靳昕招呼出來。问他:“刚才谁的电话。”   靳昕讶然。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哥的眼睛。当下也不敢隐瞒。老老实实说:“是。颜晓湜。”   周绍霆故作平常。但眼神还是现出格外的关注。声调也有些微的急迫。“她怎么了。”   第172章 重临故地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说是……有东西找不着了。后來……又找着了。”靳昕说完。自己也觉得很汗。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绍霆挑了挑眉。微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什么也沒有再说。   晓湜辗转一夜沒有睡好。对心里的那个人。她前几日憋着不去想念、不去联系。挺一挺。稀里糊涂地也就过來了。可昨晚。想见面的意念一旦起來了。就分外迫切。一发不可收。不遂了心愿就不能踏实。   第二天一早。她去公司报了个到。就和主编请假。说有事要出去一趟。午饭前赶回來。   她坐了两站公交。來到亿疆新纪元大厦。站在楼下仰望。巍峨的大厦在冬日暖阳的映射下。格外气派夺目。   她忽然很怀念就在几个月前。她可以以一名员工的身份堂而皇之地走入这幢大楼。强迫自己撑出饱满的精神和昂扬的斗志。与无处不在的总裁大人周旋应对。   当时的纠结烦恼。和现在的平静失落相比。也是一种幸福了。   晓湜直接上到了28层。保安小哥已换了新面孔。十分专业地打量她两眼。一沒带胸牌。二穿着大衣。果断判定是外來的访客。当下便把她拦住了。一脸严肃地问:“请问您找哪位。”   晓湜这才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个地方而言。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我找周总。”她回答得有点沒底气。就知道保安不会凭这个理由把她放进去。   果然。那小哥更加谨慎地盘问:“您有预约吗。”   晓湜无法。道了抱歉后走到转角。第一个反应就是打电话给靳昕。想再麻烦他一下。可又一想。她既然是在工作时间來找周绍霆的。或许。公事公办的程序会更合适一些。   她忐忑地拨通了钟恺的电话。因为周绍霆的约见都是由他负责的。   不一刻。钟大秘竟亲自跑上來了。对着晓湜一脸客气。还跟保安说是她“周总的朋友”。   晓湜觉得这样的介绍有点暧昧。   钟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神色。试探着问:“來找周总。”   晓湜闷声不吭地点了点头。   钟恺有些讶然。。他们不是住在一起了么。又赶紧收敛起不该有的表情。故作平常地说:“真不巧。周总今天一天都不在。”   看着晓湜明显的失落。钟恺心思一动。便自作主张地给她解释着:“是这样。周总的母亲回來了。他上午陪着去走访两个项目。下午安排了会谈。晚上……”   他习惯性地划开手机。打开老大的日程安排表。一个标红底色的时间格赫然入目。。19:00。希尔顿V1。廖总。   红色。是最高级别会晤的标记颜色。而那个廖总。是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某所的大合伙人。对亿疆的上市与否举足轻重。因此。也是近期对周绍霆最为关键的人物之一。   钟恺眉心微拢。对着晓湜很遗憾地说:“晚上。周总也有会晤安排了。”   晓湜刚刚一听说周绍霆的母亲回來了。心里就打起了鼓。这是她沒有想到的。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绍霆他们才从梧桐庄园搬走的么。   晓湜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有些安慰。不过。现在可不是自作多情的时候。   晓湜深知这一点。周绍霆的母亲回來了。意味着更多的阻隔和更大的麻烦。   他们是真的沒缘分么。怎么想见个面都能平生出这么多事端。想说几句话。都能这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   晓湜有些颓丧。钟恺看出來。忙主动翻查着周绍霆的日程。说:“周总这周五下午有空。你看。你有沒有时间。我帮你先约上。”   说完。又深觉不妥。他已经被职业习惯训练出了条件反射。而忘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題……面前这位想见周总。可不是他能预约的。   钟恺抬头看了那保安一眼。小哥年纪不大。却很有眼色。装作无意地走开了。   钟恺这才歉然地对晓湜笑了笑。压低声音问:“你找周总是工作上的事。还是……其他事。”   他并沒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如果不是就公论公。那他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晓湜却一下子就红了脸。眼神还有些躲闪。她已经不在亿疆工作了。还能有什么工作上的事呢。   正在尴尬之际。电梯的门开了。身穿灰色羊绒大衣的男子长身玉立。看见晓湜的一瞬。眼中流露出意外和惊喜。   “程总。”钟恺礼貌与他打招呼。   程奕远微笑着点了下头。目光很快又转到晓湜身上。“你怎么來了。”   晓湜却像是心虚一般看向身边的钟恺。有些讷讷。她发现自己真的很沒用。就连承认是來找周绍霆的都很困难。   程奕远会意。并不追问。似乎很好兴致地邀请道:“去我那儿坐坐吧。”   晓湜有些犹豫。她是趁着工作时间溜出來的。虽说已经和主编打过招呼。但也不好耽搁太长时间。   程奕远像是看出她的顾虑。当即很认真地说:“我有话和你说。”   晓湜推赖不掉了。只得和钟恺再次道了谢。便跟着程奕远去了。   这时。刚不知躲哪儿去的保安小哥又冒了出來。对着钟恺一脸神秘。帮他按下电梯。借机低声问:“钟总监。刚才那美女谁啊。怎么好像和两个老总都很熟的样子。”   钟恺走进电梯的同时。斜他一眼。“你可以自己去问问看。”   程奕远将晓湜让到沙发里坐下。又去给她泡茶。晓湜有些不安地推辞着:“不用忙了。我是偷偷溜出來的。坐不了太久。还要赶回去的。”   程奕远已经拿着茶水走过來。温和一笑道:“沒关系的。我一会儿让小刘送你回去。”   他将茶杯递到晓湜手上。自己则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坐了下來。看了女孩两秒。忽然开口问:“你來。是找绍霆的吧。”   晓湜只得承认。   程奕远的神色有些凝重。眉心攒起。缓缓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分开的。”   晓湜一惊。眼神有些慌乱。“你怎么知道。”   程奕远微微喟叹。“你看。你都來这儿找他了。我还会想不到你们现在不……在一起么。”   他省略了一个“住”字。为了避免尴尬。   晓湜紧紧握着手中的玻璃茶杯。微烫的温度都已经不足以引起她皮肤的知觉了。不知是她的手太凉了。还是心太寒了。   程奕远前倾了身子。将双臂支在两条长腿上。看着晓湜。很恳切地说:“我不知道你和绍霆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段时间。他的情绪也不太好。或许别人看不出來。但我知道你们这一层关系。也更了解他一些。所以。还是能察觉到。”   晓湜听他说到周绍霆的情绪也不太好时。迅速抬眸看了程奕远一眼。但马上又垂下眼睛。看着手中的茶杯。   听着旁人如此认真地谈论她和周绍霆的关系。总是有些难为情的。毕竟。这不是一段可以公诸于众、在阳光下肆意生长的感情。   程奕远看出晓湜的心神不属。宽慰着她说:“你先别胡思乱想了。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我肯定。绍霆心里有你。而且看得很重。有时候。越是看重的。就越是说不出口。更何况。绍霆那人本來就喜欢把什么都闷在心里。不愿意说出來。”   他扯出个无奈的轻笑。“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也觉得他这人挺深沉的。但慢慢接触下來。才发现。他其实比我想象得要坦诚。”   程奕远直起身子。看着落地窗外浅灰色的天空。深有感触地说:“我刚进亿疆那会儿。其实挺郁闷的。总觉得自己是被逼着干一件毫无乐趣的事儿。是绍霆他一直带着我。对我的一些……不成熟的做法一直很包容。   我沒什么交心的朋友。自从离开永德去了美国以后。我父亲对我实施的简直就是封闭式管理。我妈又走得早。我身边沒有能说话的人。后來认识了绍霆。我觉得我们还挺谈得來的。有些话。就和他说说。他能理解我的无奈。也是唯一一个不问缘由就支持我的选择的人。   他说。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   程奕远叹了口气。眼眸中有颇多感怀。“然而。他却是最不自由的。他为了责任。放弃了很多。所以。我一直很感激他。也很佩服他。”   晓湜静静地听着。再一抬眼。程奕远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的身上。专注而诚恳。“晓湜。我记得我以前劝过你。要理智取舍。慎重选择。我当初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那个时候你们还沒在一起。”   他牵了牵唇角。笑得有点无奈。“后來。你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也是真心的祝福你。你既然走出了这一步。肯定也考虑过。你选的这条路。并不好走。”   晓湜抿着嘴唇。慢慢地点了点头。   程奕远的眼中有些不忍。语气却很平静。有着男人特有的理智。“绍霆现在的处境并不顺利。亿疆就够让人头疼的了。最近。他家里又有点事情。我看他已经疲于应付了。也有很多的不得已。”   第173章 成人之美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他说的很隐晦。但晓湜却明白。所谓“不顺利”的处境指的是什么。至于他家里的事情。恐怕指的就是他母亲的回沪吧。   程奕远看着晓湜的眼睛。最后一字一句地说:“你如果沒有后悔自己的选择。就再给他一些时间。”   晓湜一直回味着这句话。上了电梯。背靠着反光镜面的墙壁。微微仰起脸。感受着从电梯顶的出风口漏下的凉风。   越是听到更多有关周绍霆的信息。她心里想见他的欲念就越是强烈。仿佛每多等一刻都是焦灼的煎熬。   电梯门开。她赶紧退到一个角落里。低着头。把脸都埋进围巾里。   她怕碰到熟人认出她來。问东问西。她现在可沒心情应对那些不痛不痒的问題和无关紧要的客套。   走进來的只有一个人。她的目光落在那人的西裤皮鞋上。确定是个体态微丰的男人。   还沒等偷瞄到那人的脸。只听见一个带着内地台湾腔的男声笑笑地说:“颜小姐。真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怎么到处都是他。。   晓湜狠狠地闭了闭眼。调整出一个自然的表情抬起头來。对他短促一笑。“候总。”   侯启南和她并排站着。侧过脸。长辈一般温然地问:“怎么。來找周绍霆的。”   他托大惯了。总端着元老的架子。人前人后。很少称周绍霆“周总”。一般都是直呼其名。   晓湜垂着眼睛。不置可否。   侯启南干笑了两声。精光四射的小眼睛里满是了然。拖着长音说:“他这几天忙。。很少在公司里。你要去他家找他。怕是也不方便吧。”   他的话貌似合情合理。实际上却含着深意。既挑明了知道他们二人非同一般的关系;又是在侧面试探晓湜。对周绍霆家中此时的状况是否知情。   他边说还边用眼角瞟着晓湜。见她只是有些抵触神色。并沒有不解的讶然。便知道。她已经得知朱萍回來的消息。所以。自然也就明白所谓“不方便”的含义。   这样。倒省事了。侯启南笑意更深。两颊的笑纹让他露出了实际年龄。倚老卖老地说着:“你们年轻人哪。脸皮儿薄。有什么误会。大家说开了就好了。”   他看了眼缩在角落里的女孩。发现她脸上的防备略微淡去一些。于是点了点额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哦。对了。周绍霆今晚在华山路的希尔顿有个活动。都是应付场子的事。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你不妨去那儿跟他碰个头……”   晓湜听到这里。面露怀疑之色。明显是不相信他会有成人之美的动机。   侯启南焉能不知。毫不介意地笑了笑。倒显得很宽和。“我只是突然想起來。随口一说。沒有别的意思啊。”他微微拧着眉头。嘶了口气。“因为之前克林环保那边的一点过节。我想。绍霆可能对我有些误会。大家都是一起共事的。我也觉得很难为。所以。一直想着能有机会缓和一下。所以。还望颜小姐不要多心。”   晓湜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不过……那好像不是误会吧。她可还记得清楚。她在克林环保的时候。被这老男人灌酒。后來又强拉着跳舞。现在想想都还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这人说的倒也不假。周绍霆那天在景龙KTV里的脸。她看着都觉得压抑。想來。这梁子是结下了。再加上。侯启南坐实了是程永晟的亲信。这段时间。周绍霆应该是沒给他什么好脸色看。   所以。侯启南想利用她和周绍霆之间的私人关系。來缓和自己在亿疆的处境。倒也合情合理。也很符合他一贯动用各种关系。极尽钻营的作风。   如此。晓湜倒真的信了几分。心里开始打算。可当着侯启南的面。却仍是一脸淡然。不作表态。   直到侯启南下电梯时。她才多半出于礼貌。混杂着些微真诚地道了声:“谢谢。”   侯启南笑意蔼然。不忘补充一句:“那就有劳颜小姐。以后若是有机会。别忘了在绍霆面前。帮我解释一下。”   侯启南离开后。晓湜的脑海中一直盘桓着“希尔顿”三个字。如果她去了。就可以见到周绍霆了。她也知道有些不妥。但如果想早一点见到他。似乎沒有比这更适合的方案了。   周绍霆白天的日程排得满当当。就算她耐着性子熬到周五下午。到时候。他又不见得有空了。而且。亿疆人多眼杂。有很多认识她的人。來去多有不便。她今天壮着胆子來了一回。就碰见了侯启南和程奕远。可见危险系数真的很高。要她再來一次。倒真有些不敢了。   而要是不在工作时间找他呢。梧桐庄园已经人去房空。静安的别墅就更别想了。家中现有母亲大人坐镇。她是万万去不得的。   思來想去。貌似侯启南的“指点迷津”还真有些可取之处。   晓湜的理智告诉自己。这也许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她的情感却容不得再多的耽搁。一想到今晚就有可能见到周绍霆了。她就紧张兴奋得不得了。心脏狂跳不已。带着激动的战栗和甜蜜的忐忑。   她不想再顾虑太多。一切等先见了绍霆再说。   而另一边。侯启南面带微笑。从容踱进自己的办公室。关起门來。便迫不及待地拨通了一个电话。   带着鼻音的娇媚女声在电话那头响起。侯启南几乎笑成了花。声音里满是宠溺。“丫头。你不是说。想让我帮你留意点有噱头的消息吗。我倒是帮你安排了一出有看点的。成功的把握么。十之**分吧。就看。你有沒有兴趣。”   当天晚上有点冷。晓湜围了条姜黄色的马海毛围脖。只要温度不要风度地在脖子上猛绕了四圈。这才感到严严实实的温暖。有点像是克扬族的长颈女。只不过。人家是专为拉长脖子而戴上十数个铜圈。   她随意地在快餐店吃了点饭。便來到华山路的希尔顿酒店。进了大堂。只觉得空间高旷。灯火辉煌。不知该往哪走。于是只得询问礼宾处的服务员。餐厅的贵宾包厢在什么地方。   那服务员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茧形休闲羽绒服。紧巴巴的围巾。眉眼中还带着点羞涩。不禁慨叹:真是人不可貌相。要知道。今天在V包订位的几个客户可都是大來头。   晓湜被她看得有点心虚。扯出个坦然无害的笑容。   服务员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收敛了探询的目光。详细地指给她该怎么去。乘哪一部电梯。在几楼。那边会有服务人员接应。   晓湜自然不会真的去。她只是走到服务员给指引的电梯处看了看。确定要从这里出酒店。必须会经过的路线。然后就在这条路线上。找到了一个可以容身的Coffee Corner。点了杯相对便宜的饮品。装模作样地坐了下來。   开放式的Coffee Corner。晓湜坐在最外角一个挨着过道的位子。身边就是过往的人。來來去去的。一眼就能看得清楚;而举目便是酒店的大门。进进出出的。一个都不会错漏而过。   真可谓双重保险。万无一失。   晓湜已经做好了打算。待会儿如果是周绍霆一个人出來。她只要跟过去就行了。明白告诉他自己有话要说。   如果是一行人一起出來。那她肯定是不能一冲而上的。到时候。就走到一个相对醒目的位置。让周绍霆看到自己。再用一些细微的肢体动作表达出想要他留步的意思。   这样。不出意外的话。周绍霆应该会让其他人先走一步。那么之后的情形。就等同于第一种情况了。   晓湜对自己的这个设想很有把握。但对周绍霆的态度和表现。却沒有一点信心。   他会怎么样呢。脸色阴沉地甩头就走。斥责她不懂事。不该來。还是装作什么都沒发生过。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坐下來。好好谈一谈。又或者是。很感动地拥抱住她。然后两人尽释前嫌。   晓湜脑补着各种生动的画面。心里忽凉忽热。悲喜参半。   但有一点。她是笃定的。那就是。不论这回周绍霆对她如何。她都不会再轻易退缩。   虽然。这么做可能会觉得自己有点卑微。但是。只有接受卑微。才能爱得无畏。如果对着所爱的人。都不愿把自己放得稍低一点。那爱情的分量又体现在哪里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晓湜的眼睛始终瞄着电梯厅到大门之间的过道。心里一紧一紧的。手心又开始沁出凉汗。   为了缓解透不过气的紧张。她刻意放松地直了直背脊。活动着头颈和眼珠向四周张望。   圣诞节快到了。五星级大酒店里。也处处洋溢着节日的喜庆和温暖。虽然。这并不是中国人的传统节日。但我们一向來者不拒。生活有时很无聊。为什么不多给自己找一个快乐的理由呢。更何况是上海这座国际化的大都会。更要显出兼容并包、海纳百川的气魄。   然而。颜晓湜却不知道自己今年还能不能过一个真正安心的平安夜。   第174章 千钧一发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一颗心起起落落。手中的花茶也早已冷却到让人沒有喝的欲望。晓湜撑着下巴。呆望着身边的过道。都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程永晟给耍了。   不过。沒有理由啊……   正晕晕乎乎地左思右想。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映进了眼帘。   修挺的身姿。过膝的长大衣沒有系扣子。颈上挂着深灰色的羊绒围巾。里面是尽显气度的西装革履。   他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自电梯厅走过來。脸上依旧是平和从容。锋芒内敛。与并排走着的一个领导模样的中年男人谈笑风生。   晓湜不由得站了起來。傻傻地注目着人群中最耀眼的男子。   他好像有些瘦了。脸部的线条更加果毅利落。五官也更显深邃。但那双眸子却依旧锐亮如星。显出抖擞的精神气魄。不给人一点可乘之机。   有那么一刻。晓湜几乎要脱口叫出那个就在唇边、呼之欲出的名字。却忽然意识到自己所处的情形。又强自忍住了。   等她再回过神。想起要按照之前策划好的第二套方案实施的时候。那一行人已经走过了咖啡角。直奔大门而去。   而且很显然。走路向來目不斜视的男子并沒有看到她。   晓湜当机立断。左手拎包。右手抄起围脖。向着那队人马急追过去。   眼见着那道熟悉的背影就要在众人的礼让中率先走入旋转门。而门外。一辆她也认识的黑色轿车已经在亮着车灯等候。   晓湜心里发急。却无奈不能出声喊住他。   正在这时。却有人喊住了她:“小姐。您还沒买单呢。”   清脆的女声透着焦急在身后响起。晓湜猛地刹住脚步。讪讪地回过身。只见Coffee Corner的女侍应生正从齐腰的围栏探出身子。朝她挥舞着手中的结账簿。   晓湜额角落下一大滴冷汗。太丢人了……   与追周绍霆相比。还是结账迫在眉睫。看來。这次好不容易的见面机会。她又要错过了。   晓湜一边悻悻地掏出钱包。一边失落地望向旋转门口。这一回眸可不要紧。她几乎吓了一大跳。   刚才那一拨人。不仅一个都沒走。而且。还都齐刷刷地回身站着。用好奇而又有些同情的目光看着她。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那道黑色的挺拔身影。只不过。他的目光要更为复杂一些。   侍应生这才觉得。自己的叫喊沒控制好分贝。显得急吼吼很沒水准。不由对着晓湜作了作揖。示意很不好意思。   晓湜沒空和她计较。抽出两张百元大钞。在众目睽睽之下快步走回去。递到她手里。并且很土豪地说:“不用找了。”   然后。她就也不走了。而是站在原地。遥望着门口那个夺目的男子。感受着他也在凝视着自己的目光。   其他人已经都恢复正常。继续和周绍霆告别寒暄。礼让他先走。   而周绍霆却真如晓湜所料一般。不肯走了。不知是以什么名目。只是岿然伫立在门口。陆续握别了其他的人。   看到此情此景。等在门外轿车上的年轻司机不知是出了什么状况。于是也赶忙下车。走进大厅。站到周绍霆身边。   门口刚才还呼呼啦啦的一行人不一刻就散了个干净。最后一辆轿车的尾灯也消失在沉沉夜幕中。只剩下两抹修长的身影前后并立。沉默地看向大厅里一个有些无措的女孩。   晓湜这才鼓起勇气。走向自己今晚的命运。每一步都是难言的忐忑、紧张、沉重。却又有着莫名的祈盼、激动、欢愉。   周绍霆并沒有迎着她走过來。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是不知该作何反应。又像是有着什么其他的顾虑。   晓湜走得近了。更近了。但还沒近到可以看清他的表情。就听见一道清凛的男声划过來。意外中带着些质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晓湜的心猛地一顿。不由收住脚步。沒有勇气再前行一步。只怔怔地看着对面的男子。眼睛瞬间湿润。   周绍霆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终于举步朝她走过來。靳昕却沒有动。依旧站在原地。还很“专业”地背转过身子。不去看他们二人。   眼见着朝思暮想的人大步走近。晓湜竟然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回避着他的注视。口中喃喃答复着:“我來找你……”   “谁告诉你我在这的。”周绍霆的语气很冷静。甚至带有点胁迫的意味。   虽然他这样的情绪并不是对着晓湜。但此刻的晓湜却分辨不出來。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她之前设想过周绍霆的种种表现。怨恨、愤怒、惊喜、感动……但独独沒有这一种。。冷漠。   心中酸凉。晓湜强迫自己仰起脸与他对视。可目光却不稳地颤动着。声音也有些哽咽。“我……有话想和你说。”   看到女孩眼中晶莹的水汽。周绍霆的神色倏然柔和了许多。但还是带着一些晓湜所看不透的防备。他的语气也收敛了生硬的棱角。透出几许无奈。似在劝说:“可这不是一个合适的地点。也不是一个恰当的时间。你先回去……”   “绍霆。”晓湜沒等他说完。就殷殷地叫了声。眼神中有不解和黯然。   然而。周绍霆却沒再看她。目光越过她的头顶。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的某个地方。眉头越锁越紧。不容分说地冷冷交代:“靳昕。送她回去。叫计程车。”   晓湜急了。实在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带走。想也沒想便上前抓住周绍霆的胳膊。颤着声音说:“绍霆。我真沒有其他的意思。我只是有些话想和你说。”   然而。就在她的手触及男子袖管的一刻。她敏锐地感到。他的胳膊有撤回的企图。但她下了决心。也用了力气。同时。那股挣脱的力道却并不坚决。   于是。她就得逞了。两只手抱着周绍霆的胳膊。身子也离他更近。目光近乎贪婪地流连在那张魂牵梦萦的面孔上。仿佛怕下一刻自己就被拖离他的身边。所以。想要再这么近地多看他一眼。   可她却只看到那双深黑的眼眸中瞳孔骤然缩紧。接着。就感到四周有刺眼的光点向他们聚拢过來。闪烁不断。   是闪光灯。怎么会……   晓湜还來不及惊慌失措。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拉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她感到自己的头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按着。贴在一个宽厚的胸膛。整张脸都埋进去。一片黑暗。呼吸也有些困难。但心里却忽然宁静下來。只觉得很温暖。很安全。   周绍霆的手压在晓湜的头顶。让她整个人都缩在自己怀中。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将她牢牢掩蔽起來。沒有人可以拍到她的脸。   晓湜贪恋着这个无比想念的怀抱。。熟悉的气息。用力的相拥。让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满溢着幸福的时光里。甚至忘记了此时身处的困境。   她感动地回抱住面前的这具身体。纤细的手指缓缓张开。有如仪式一般。抓在男子大衣的后襟上。拎包和围脖齐齐滑落到臂弯。   然而。周绍霆却沒有丝毫迷乱。依旧冷静果决。一手继续按着晓湜的头。一手探到自己背后。摸到挂在女孩臂弯上的围脖。用力一拽。   晓湜胳膊吃力。不由得松了手。周绍霆顺势将那围脖从她胳膊上撤下來。抖开。利落地绕在她头上。盖住她的脸。   然后。她就又听见那个低沉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毫不犹豫。带着命令的迫力。“带她走。打车。”   接着。晓湜就感到自己被一股果断的力量推了开去。她不想离开那个温暖的身体。死命地揪紧周绍霆后背的大衣。   周绍霆扶着晓湜的双肩。一下沒有推动。以为她是怕极了。或是吓傻了。于是俯身在她耳边。既是安慰。又是催促地说了句:“听话。”   “听话”。。简单的两个字。随着男子富有磁性的声音落进晓湜的耳廓。熟悉的气息拂过她的脖颈。她的身体有如被一阵电流走过。或许。周绍霆的语气中还带着些无奈和急迫。然而。晓湜听來。却觉得无比轻柔温暖。   她的手指微微一松。周绍霆双臂倏然加力。晓湜的手便迫不得已地从他精实的背脊松脱。划过他的袖管、袖口。指尖掠过他的手。只一瞬的肌肤相触。就再也够不到。   她被另一个怀抱接下。双肩被一双有力的手扣住。强拖着向后退去。   她想哭喊出声。说:“不。不要……”。她想叫他的名字:“绍霆。绍霆……”却发现自己像是哑巴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只死死地咬着嘴唇。在靳昕的强制下。离那一点暖进心窝的温度越來越远。   头上套着的围脖被晓湜挣出一条小缝。她透过那一道缝隙。看见一大波手持照相机的记者们兵分两路。大半包抄周绍霆。另一小部分则聚到她和靳昕的周围狂拍个不停。闪光灯亮作一团。   过往的宾客和服务人员也不禁驻足观望。以为是什么大明星驾临。   第175章 流言四起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越來越清晰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一直以來最害怕的噩梦。   心里升起一阵痛悔。接着。无以复加的震惊和恐惧便攫取了她的心神。这让她几乎丧失了思维和行动的能力。只是凭着本能。在年轻男子强有力的束缚下。渐渐放弃抵抗。由着他箍着自己的双肩。行尸走肉一般被半抱半拖着移动。   然而。她的视线。却始终透过遮挡。锁定在那道被光团包围的身影上。   冷峻的男子傲然而立。气度坦荡。在一众人和机器的包围中。举步向前行去。将周身的一切视作无物。就连步履也沒有因挡住前路的人或物而放慢分毫。   如此强大迫人的气场。反倒让那班记者招架不住了。纷纷自动让开一条去路。   周绍霆就那样沉稳自若地从两侧的闪光灯和快门声中从容走过。有如去赴一场庆功宴的红毯之约。   晓湜的眼泪滑进马海毛织就的围脖里。黏在脸颊上。有点痒。还有点灼伤的疼。   她看着周绍霆一直走出了旋转门。记者们也蜂拥追了出去。留下的几个还在锲而不舍地对着她和靳昕按下快门。   靳昕脸上的表情已经很难看。像是要杀人。可记者们却很沒眼色地忽视了。   忽然。晓湜觉得自己的身子被带得猛地一动。透过缝隙。她看见靳昕已经腾出一只手臂。向旁边一捞。既稳又准地抓着了一个男记者的挂脖相机。狠命地一扯。   在一班记者的惊呼声中。响起一个震耳的机器爆裂的声响。声音很快被空旷的大厅稀释。身边也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都给我滚。”靳昕咬牙低吼。震得晓湜耳膜发麻。   几个记者也被这阵势吓住了。或许有人心里还有些不服气。但识时务者为俊杰。于是也心照不宣地纷纷撤走。   那个被摔坏相机的男记者。眼睛一直盯在地上的一片零件中。神色惊惶惋惜。一听说让走。忙不迭地猫腰捡起散架的相机。一溜烟小跑着离去。   周遭终于清净下來。晓湜紧绷的神经倏然一松。身子脱力。向后靠在了靳昕的肩头。   靳昕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和安慰。可自己心里憋着的火却还沒发出來。怒目而视着驻足看热闹的人。又吼了句:“看什么看。”   他可沒他大哥那么好风度。把他惹急了。才不管你谁是谁。   靳昕扶着晓湜拦了辆出租车。上车前。还机警地向四下里看了看。确认沒有无聊的记者再跟着。才放心地坐进车里。   他特意和晓湜并排坐在后座。因为他看出晓湜的情绪很不好。想给她些支持和安慰。   车子都已经启动。晓湜还一动不动地坐着。连头上罩着的围脖都沒有摘下去。鼻子眼睛全被捂着。害得司机战战兢兢地从后视镜里瞟了他们好几眼。担心自己碰上了绑票或是拐卖妇女之类的勾当。   好在年轻的男子西装笔挺。一表人才。而蒙得比***还严实的女人也沒有丝毫不情愿的表现。司机这才壮着胆子按下计价器。格外礼貌地问他们要去哪里。   靳昕看了看身边的蒙面女。居然还是一点反应也沒有。暗暗叹了口气。侧身动手帮她把围脖绕了下來。   晓湜重见天日。猛地吸了口气。活动着眼珠。像是终于缓过來一点。对靳昕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靳昕对她的客气并不回应。只问她:“去哪里。”   晓湜有气无力地报了个路名。。她现在出租房的地址。声音太细。靳昕只得又对着司机重复了一遍。   说完。他转头看着晓湜。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晓湜。到底是谁告诉你。今晚大哥在那家酒店的。”   晓湜不解地看着他。刚才周绍霆也是这副紧张兮兮的腔调质问她。怎么现在。靳昕也抓着这个问題不放。是谁说的。有什么关系么。   靳昕见她不语。蹙眉思索着。神色越來越凝重。忽然目光锐利地问:“是不是侯启南。”   晓湜大惊:“你怎么知道。”   靳昕冷哼一声。咬着牙说:“这个老东西。”他盯住晓湜。很认真地说:“今晚大哥要见的人很重要。这次会晤是全程保密的。级别很高。亿疆内部。除了我。就只有钟恺知道。后來。那侯启南居然也阴差阳错地听了点消息。据说对方的一个人和他是同乡。两人多有來往。但是。大哥也沒太在意。因为这事儿本來也沒打算瞒得密不透风的。谁知道。他竟然还有这么一手。”   晓湜手脚冰凉。听靳昕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來。她上午去亿疆的时候。本來是先碰到钟恺的。钟恺还特意翻看了周绍霆的日程。提到晚上的活动时。只是一带而过地说:“晚上。周总也有会晤安排了。”   而侯启南却明明白白告诉她具体的地点。还故作轻松地说什么“都是应付场子的事。应该很快就会结束”。然后就很好心地建议她去那里找周绍霆。还把理由摆得头头头是道。   晓湜越想心里越慌。怔忡地看着靳昕。讷讷地问:“可……为什么。”   靳昕恨恨道:“你刚才沒看那些娱记突然一窝蜂就拥上來了。肯定是早就蹲好点儿的。这整个就是侯启南为了设计大哥编排的一出戏。为的就是弄点花边新闻出來。贬损他的名声。进一步影响董事会的风向和亿疆的口碑。这样。一來可以为程氏集团增添一些砝码。二來。他自己的私利也就指日可待了。”   晓湜听得心惊肉跳。目光凌乱。喃喃地说着:“怎么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见他。有些话想和他说。我去亿疆找他。他不在。然后就碰见侯启南。说他晚上在这里……怎么会……”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靳昕眉目凌厉。闷哼一声。“太可恶了。这老家伙真是处心积虑。大哥心里肯定也有数了。不会饶了他们的。”   听他说到“大哥”。晓湜的眼前又浮现出周绍霆方才那严峻冷厉的脸孔。心里一紧。双手下意识地抓在靳昕的袖管上。无措地晃了晃。“绍霆他生气了。是不是。我又给他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靳昕看着她湿润的眼睛。充满了惶恐和痛悔。又垂下目光看了看她抓着自己的手。纤弱惨白。微微颤抖。   他看着有点揪心。不由自主地伸出另一只手。想拍拍晓湜的手背。聊作抚慰。觉得不合适。又转而想拍拍她的肩。想了想。还是算了。   靳昕又不动声色地把手背了回去。和缓了语气。安慰着:“你别多想了。不是你的错。大哥刚才是为了保护你。他让我打车送你。是怕你坐他的车被拍到。会更加落下口实。你也知道的。现在亿疆的情况很特殊。我看他已经很尽力在做到周全。可还是被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真是防不胜防。”   靳昕偏过头。思虑着。愤恨中有些疑惑。“以前沒让他们找到可乘之机。现在怎么无孔不入的。居然连你都利用上了。看來还真是长能耐了……”   晓湜的手像是被电到。猛地从靳昕的小臂上弹开。   靳昕的话点醒了她。是她给了侯启南那些人可以利用的空子。   怎么会不是她的错呢。全都怪她。是她太想见周绍霆。蒙了心。昏了头。   她就是周绍霆的百密一疏。是他无法控制的弱点。   弱点……   晓湜忽然想起孙萧楠和她说过的话:“一个沒有弱点的人是可怕的。我曾经以为周绍霆就是这样的人。可现在他不是了。虽然我嫉妒得发疯。但也不得不承认。你就是他的弱点。即便我不利用。如果被程永晟发现。也一定不会放过这个突破口。”   晓湜的五指深深嵌进马海毛围脖里。越攥越紧。   次日。亿疆总裁婚外情。圣诞前夕豪华酒店幽会情人的绯闻横空出世。打了亿疆公关部一个措手不及。   一时间。娱乐杂志、财经类杂志的八卦边角都能看到相关的爆料和臆测。在网上。则更是铺天盖地。周绍霆怀抱着以围脖蒙头的女孩的大幅高清照片。占据了某些网站的头条。只是。虽然能看清总裁眼中的愤怒。却看不见神秘女子的容貌。真是让人好生可惜。   于是乎。各种猜测纷纷而起。有人说是某女星。但这种说法很快被否决。因为女孩的衣着过于普通。从羽绒服、牛仔裤到包包、鞋子。无一是名牌。还有极富有考据精神的网友一一搜索出这些衣裤拎包的牌子、款式进行查证。发现都是商场的大众品牌。毫不起眼。倒是那条作为关键道具的姜黄色马海毛围脖。很荣幸地成为了某宝的抢手货。   既然不是名媛明星。又身材娇小。衣着青春休闲。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网友便开始往女大学生、甚至未成年中学生的身份上靠。传言越來越夸张。周总裁的癖好也越來越古怪。   第176章 以儆效尤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但不管女子身份为何。周绍霆对婚姻不忠的事实已经确定无疑。这就不能不惹人非议了。   还有热心好人为了给大众答疑解惑。将他的发迹史经过二次创作后也贴在网上。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一个沒落的公子哥儿凭借妻家的助力。跻身成功者的行列。却过河拆桥、始乱终弃的现代陈世美的故事。   就在舆论的谴责愈演愈烈的时候。以前和他有过节的人也开始落井下石。于是。在此次的绯闻之外。他之前和女星苏琳的“艳照门”又被旧事重提。还有人断言。苏琳的突然销声匿迹就是周绍霆一手操纵的结果。   还有。周绍霆曾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态度恶劣地取消永能净化的投资意向。还有。他因为和某电子企业有一点私人恩怨。就紧逼不放。无所不用其极。终至人家公司破产。甚至家破人亡……如此的目中无人、睚眦必报。有些行为。简直令人发指。   至此。周绍霆年轻有为、正直诚信。在为振兴民族经济做出贡献的同时。热心公益、回馈社会。这样辛苦多年树立起來的正面形象。就遭到了严重的冲击。   周绍霆。连同他领导下的亿疆集团都被推向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亿疆公关部已经焦头烂额。全员彻夜无休。但还是堵得了这头。截不住那头。都暗自叫苦不迭。埋怨他们的老大太不小心。   朱萍被气得犯了头疼。声色俱厉此斥责儿子:“你是故意的吗。咹。我刚跟你说完。要谨言慎行。不要在这个时候被媒体抓住把柄。你就给我來个实战演习。反正我是不管了。你自己惹下的烂摊子。你自己想办法处理。”   而周绍霆却觉得。他该处理的都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对于这种这些漫天飞扬、真假难辨的传言。其实最好的应对策略就是冷处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的新鲜感总会过去。继而关注点就会被其他更热乎的新闻转移。   而为了防止类似的事件重演。他最应该做的。就是对造成此次负面影响的责任人进行处理。以儆效尤。   他用了一天的时间來查证清楚:前因后果、每一个细节、有所牵涉的人。又用了一天的时间來采取行动。现在。他相信。那些在背后设计他的人。已经尝到了惩罚的滋味。   是时候给这件事一个干净利落的收尾了。他要做的事情很多。沒有更多的时间在这里耗下去。   周绍霆打通了侯启南的电话。还算客气地约他來自己办公室“喝茶”。   侯启南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摔打着一叠文件发火。他的永创高科下血本投入的实验室项目。已经准备就绪。可资金方却突然延宕出资。导致项目不能如期上线。   要知道。在高新技术市场。时间就是金钱。同样的技术产品。谁最先研发成功。谁就可以先申请专利。继而名正言顺地享有一系列权利。   而就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他之前谈妥的出资方却忽然翻脸。死抓着合同中一点模棱两可的漏洞不放。拖延着不肯出资。这样一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先研发出來。而他自己之前投入的人财物就都打了水漂……   侯启南紧握着手机恨得牙痒痒。周绍霆在这个时候。约他喝的哪门子茶。一个小辈。还大模大样地让他主动过去。真是岂有此理。   又是一叠文件“啪嚓”一声拍在办公桌上。门外的美女秘书抚了抚自己脆弱的小心脏。   侯启南纵是老大不情愿。但还是不能不去。他隐隐感到周绍霆的这次约谈和他心疼到肝颤的实验室项目。有着某种微妙的关联。   总裁办公室的门大敞四开。迎接着即将到來的客人。而侯启南却在走进后。顺手把门带上了。   周绍霆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抬眸看向他。目光平静。刚要示意他请坐。侯启南却故意在他有所表示之前。率先走到沙发。一屁股就坐在长沙发的正中。   气质端庄的行政秘书进來泡茶。侯启南饶是心情差到极点。也不忘自己的“本色”。在女秘书弯腰斟茶、挡住了周绍霆视线的一瞬。他毫不客气地打量了她两眼。   待女秘书退出去。周绍霆看着坐在沙发里的男人。心生厌恶。也懒得和他多费口舌。开门见山便说:“候总。我不想和你绕弯子。有什么话就直说了。你要是听着不顺耳。还请多包涵。”   侯启南故作淡然地笑了笑。“绍霆。你这话就见外了。我们之间。还用得着兜圈子么。当然是直來直去最好了。”   “好。”周绍霆向后靠在老板椅里。“既然候总也喜欢爽快的。那麻烦你以后对我有什么意见。只管说。如果不方便说。你非要在我背后做点小动作。也不是不可以。”   听到这里。侯启南的脸色已经很难看。连两颊肌肉都有些不自然的抽搐。   周绍霆严肃了神情。目光冷冷地射过去。“但你要是再找颜晓湜的麻烦。那么。我周绍霆做事。你心里应该有数。”   侯启南心口收紧。出于自保的本能。不预备承认。“绍霆。你说的这些。我怎么听不懂啊。”   “你不需要在我面前承认。只要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可以。”周绍霆一侧的唇角轻轻勾起。无比温和地说:“候总。被人抓着合同漏洞不放的滋味。不好受吧。”   果真是他。侯启南目光陡然一寒。这小子动作可真够快的。   他顺着周绍霆刚才这句话的深意。猛然想起就在年初。他抓着克林环保供货期限的合同条款不放。刻意难为他们。逼得邱经理四处求人。颜晓湜应酬陪酒……周绍霆今天这一出。原來就是给他女人找补呢。   侯启南禁不住冷笑两声。对着周绍霆既讽刺又感佩地说:“你这可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周绍霆笑了笑。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承蒙夸奖。不过说实在的。我记性还真沒那么好。倒是最近网上流传的一些关于我的评价提醒了我。说我是个……记仇的人。既然这样。那我就新旧账一起和您算了吧。”   侯启南紧紧握起拳头。气得几乎要发抖。   周绍霆依旧平淡从容。漠漠然地说着:“我念你是永晟集团的元老。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不想再过多牵连追究。一应有关的人。都会付出和他们的错误相应的代价。”   “一应有关的人”。侯启南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到了Andy和几个传媒届熟识的人。还有他那位在会计师事务所的同乡……这些人里。有他喜欢的女人。有他亲近的朋友。也有他好不容易培植起來的人脉。   若是统统落在周绍霆的手里。想來。是不会有乐观的结果了……他必然是要众叛亲离。损失惨重。   侯启南不敢再多设想。眼神也开始慌乱不定。待他强自稳住心神。抬眼看向坐在办公桌后的年轻人。发现他正用臂肘拄在桌边。修长的手指抵在下巴上。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魂不守舍的表情。   侯启南心里一急。站起身來。刚开口想要说什么。却见周绍霆微一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他就真的又闭上了嘴。只听周绍霆闲闲地说:“还有。亿疆上市是大势所趋。我劝你最好认清形势。不要自作聪明。”   他抽出一支烟抵在唇边。并沒有点燃。语气有些惋惜。“我原本以为。我们的利益多少还有些重合的地方。即便不能一心。也不必在明面上撕破脸皮。可你如果真的很想站在我的对立面上。我也无话可说。反正与我作对的人也很多。我不介意再多你一个。”   他说完就随手点燃了烟。衔在唇边慢慢地吸着。整个人的的气势并不凌厉。平静沉稳。像是在谈论着什么稀松平常的事。   可侯启南却益发不能淡定。背心的冷汗起了一层又一层。他原本以为。周绍霆不过是个后辈。即便再铁腕。但碍着程永晟的面子。总不至于把他怎么样。所以。他也并沒太把周绍霆放在眼里。   可如今。周绍霆竟然连永创高科都敢动。毫不顾及。雷厉风行。要知道。那可是永晟集团旗下的。如此看來。还有什么是他所忌惮的、不敢做的呢。   沒错。和周绍霆作对的人是很多。不过要加上“曾经”二字。现在。还叫嚣着和他作对。并且还有好日子过的。实打实沒有几个了。他侯启南都这把年纪了。说穿了。心气儿一松就只等着养老了。何苦还要步他们的后尘。   侯启南垂下眼睛。郑重其事地拿起面前的茶盏。慢慢地喝下了那杯茶。   之后。他恭身站起。对着办公桌后那位边吸烟。边翻看着文件的年轻总裁干笑了两声。别别扭扭地请示着:“绍霆。那。要沒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周绍霆从文件中抬起深长的眼眸。淡淡一笑。“以后在公司里。还请您叫我‘周总’吧。谢谢。”   第177章 孤立无援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侯启南走后。周绍霆收起了冷肃的气质。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他的烟只抽了一半。就按灭在烟缸里。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旋转着手机。有些出神。   不知晓湜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整个事件中。不幸中的万幸就是。晓湜自始至终沒有被拍到脸。也多亏他那天情急之下的快速反应。因此。即便舆论多有猜测。也沒有确凿的证据。   反正他花心滥情的罪名是坐实了。但此次的女主角为何人。却止于纷乱的传言。无法确定在某个人的身上。反倒会对晓湜形成一种保护。   所以。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晓湜必须一口咬住。绝不能认账。这是对她最有利的应对策略。   周绍霆拿着手机思虑了一会儿。决定给晓湜发一条短信。他实在是很少这么干。捧着手机。两根拇指点來点去。写写删删。终于勉强能够让自己接受:   “不管听到什么。不要承认。忍过去就好。”   连标点符号都中规中矩地打上。发送出去的一瞬。周绍霆无奈而笑。感觉自己就像个忐忑的小男生。真是别扭得很。但是。现在这种状况。如果贸然打电话过去。可能彼此都会更加别扭吧。   晓湜在格子间。一看到是周绍霆的信息。诧异之余。心里升起一阵紧张欣喜。然而点开一看。竟是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不由又酿出一股酸涩的失落。   寥寥数字。保持着周绍霆一贯的简省风格。亦不流露丝毫情绪。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人。在冷静指导着她的言行。   “不要承认”。“忍过去就好”。沒错。她确实不应该给他带來更多的麻烦了。   事发至今。晓湜觉得。她已经很谨小慎微了。她再也不敢穿戴那天的一身行头。从衣裤鞋帽。到围脖拎包。全都束之高阁。   可和她一个部门的同事。总归见她穿过。并且。从照片中女子的身形來看。也很容易联想到是她。   但就是如此明显。却沒有一个人敢当着她的面说起这回事。   因为。Andy突然无故离职了。而和她同组的两人也在被征询是去是留以后。调到了其他非业务部门。不再负责网媒工作。   一时间。新网媒编辑部里人心惶惶。据说。这次人事变动是徐总亲自过问的。池岚当天在自己办公室里大发雷霆。声音整个编辑部都能听见。她对着被叫进去的Andy不讲情面地怒斥:“你这回玩儿大了你知道吗。你自己捅出來的破事儿。你自己兜着。”   其实。Andy的辞职。和周绍霆并无直接关系。他还沒有怒不可遏到非要找一个女人的麻烦。也沒空理会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职员。但是他相信。徐文俊是个拎得清的。自会帮他处理好这一切琐事。   果然。徐文俊沒有让他失望。这位新光传媒的掌门人。一看到自家的网媒也刊载了那些扎眼的照片。而主打娱乐八卦的“下午茶”版块居然还煞有介事地进行了文字报道。   他登时就暴跳如雷。把爱将池岚叫到办公室。狠狠训斥了一顿:“你看看你手下干的好事。哪个这么不开眼。连周绍霆都去招惹。这是成心往我头上扣屎盆子。”   真是该死。他可是花了好多心思才搭上亿疆这条门路。更是好不容易才和周绍霆攀上关系。这下。全完了。负荆请罪都不见得管用了……   徐文俊忙不迭打电话给周绍霆。无比诚挚地表达了歉意。极力撇清自己的责任。并约他出來小酌畅谈。   周绍霆的语气在电话里听來。再正常不过。淡淡笑说自己并不介意。礼貌谢绝了他的邀约。并且很大度地说。其他事宜。随他处理。   于是乎。当天下午。Andy和她的两个组员就匆匆离开了编辑部。沒有告别。更沒有欢送会。多少有些灰溜溜的。   Andy走的时候。弄出了很大动静。让谁都知道她的冤枉委屈。并让人猜测这一切都和颜晓湜有脱不开的关系。   据说。有人看到她躲在厕所里打电话。又娇嗔又急躁地嚷嚷着什么:“你不是很厉害的嘛。那你去帮我摆平嘛。”但到了最后。却是连手机都摔了。哭喊着:“你这个老不死的。”   该走的走了。该闹的也闹了。晓湜落了个耳根清净。沒听到什么戳心的言语。但是。同事们对她的态度却大不如前了。就连池岚。也因为心里别扭这件事。成天对她板着张脸。爱答不理。   所以。晓湜就只有默默承受着这种无声的冷落孤立。慢慢排解那些并不善意的眼神。   有的时候。冷淡比敌视更让人难过。因为。敌视至少也是一种重视的表现。而冷淡却可以抹杀一个人的存在感。   晓湜现在就是这种感觉。觉得自己就如同空气一般。沒人搭理。沒人过问。甚至都沒人正眼看一眼。真的很心塞。   她像是患上强迫症一般。每到心里委屈得沒有缝隙的时候。就翻开周绍霆发给她的短信看一看。就好像那几个字里隐藏着什么玄机。能破译出更多信息似的。   看着看着。又觉得很凄凉。晓湜的手指轻轻地抚过那几个字。无数次想象周绍霆发出这条短信时的情境。他以前从來不发短信的。有什么事都是直接一个电话。现在这样。恐怕也是一种疏远的表示吧……   圣诞节前的那天。颜晓湜特意穿上了周绍霆给她买的那件兔耳帽毛衣。虽然这么做有点自虐的嫌疑。但她的大脑不受控制一般回放着那个温馨浪漫的晚上。她在街边小店里和他说的话:“留着圣诞节的时候穿。暖和。”   既然说了。就要做。虽然他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但她却始终记得这一桩桩、一件件微不足道的承诺。   临下班的时候。晓湜鬼使神差地打开很少登录的微博。她想看看朋友们都是怎么过这个圣诞夜的……她又开始习惯性地自虐了。不过不要紧。有的时候。大脑就是需要自虐的刺激。虐得多了。心就不觉得疼了。   最新的一条动态竟然是康宁的。看到这个名字。晓湜恍然觉得。认识他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其实。他们的分手也不过半年多前。   博主发的是刚刚拍下的一张照片:一个细眉长眼的女子坐在一桌精致的美食前。做祷告状。一脸幸福。笑容甜得像是要溢出蜜來。   晓湜一眼认出來。就是那个于晶晶。   下面配的文字说明很简单。却仿佛包蕴很深的感慨:“兜兜转转。终于发现。原來幸福就在身边。”   是啊。于晶晶是他的同事。可不就是在“身边”么。晓湜勾了勾唇角。明白康宁这是在感叹时光错付。悔恨当初的舍近求远。   晓湜还记得当时康宁和她分手时。在那个香气氤氲的咖啡店里。男子的眼睛湿润着。信誓旦旦地说:“如果有天你后悔了。你就回头。我会在原地等着你的。”   可见。男人的诺言。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听的时候。如果觉得还顺耳。感动一下就算了。如果真的较起真來。那就是个自讨沒趣的大傻子。   周绍霆不也曾紧紧地拥着她。无限深情地说过一些动人心肠的话么。   “颜颜。对你。我以前从沒给过什么承诺。但今天。我承诺。我会让你幸福一辈子。”   可是现在。她似乎已经偏离了幸福的航道。越驶越远了。   晓湜舒了口气。点开康宁的页面。勾选了“取消关注”。   她离开新光大楼。在热闹喜庆的商业街区流连。今天可是平安夜呢。每家店铺都极尽布置妆点。热情高涨地招揽着生意。街道两旁的行道树都挂满了彩灯。一簇簇火树银花。路人的脸上也洋溢着轻松的笑容。尤其是一拨拨年轻人。要么成双结对。要么三五一群。赶着找一方心仪的餐桌。享用美好的事物。享受愉悦的心情。   晓湜不想回家。不想回到那个阴冷的小出租房里。就着外卖。咀嚼着一个人的愁绪。她想徜徉在这繁华热闹的街头。假装自己也是那些幸福人们中的一个。   她里面穿着连帽的毛衣。厚厚的兔耳帽沒有拽出來。而是被压在大衣的下面。这使她看上去有点驼背。整个人更加显得病恹恹的。沒有精神。   她晃荡着想找一家看上去温馨的餐馆。可这样的餐馆早已人满为患。有的门口还排起了等位的人。最后只在一个街角的麦当劳要了份儿童套餐。慢慢地吃完了。又坐了两站公交來到外滩。   晓湜双手插兜。低着头。走上外白渡桥。不经意的抬头间。看到前面的桥栏边。席地而坐着三个人。六条腿穿过护栏的空隙垂在桥下。悠然地來回晃荡着。   晓湜缓缓地走近。看清他们是两大一小。应该是一家三口。男人民工模样的打扮。女人头上包着方头巾。一脸淳朴。小女孩的脸蛋上顶着两朵乡村红。眼睛里流溢着明亮的快乐。   第178章 各取所需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他们正对着邮轮点点的黄浦江。吃着馒头。就着榨菜。时而相视说笑。那样知足而充实的快乐。无需旁人的理解。更不用刻意去张扬。   晓湜看他们的衣着并不厚。却好像也不觉得冷。大概是因为他们挤坐在一起。心连着心。不像她。孤身一人。即使穿着厚厚的大衣。也已经被冻透。   晓湜看着那一家三口想: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春节了。或许是那外出打工的爸爸无法回乡过年。所以爱他的妻儿就奔赴上海來陪他了吧。只要在一起。就是幸福的……   晓湜的心倏然抽紧。她本來也可以拥有一家三口的小小幸福。也可以有一个和所爱的人诞育的孩子。然而现在。她统统失去了。   繁华的大上海再沒有她的家。在这座城市里。她始终是个外乡人。   或许。在小城永德。她还有这样的一个三口之家吧。可以享受理所当然的爱护。无忧无虑的安然。除了爸爸的身体稍微弱一点。其他的。再沒有什么能令她烦忧。   晓湜的心里酸酸的。忽然很想念爸爸妈妈。很想回永德的那个家。或许。她本來就不属于这里。早晚都要离开。   至于周绍霆……她也无能为力了。从她做了那个最最错误的决定开始。就已经是越做越错。越想弥补。就越无可挽回。   颜晓湜一个人的落寞并不会影响到其他人的温情。   朱萍坐在圆桌的主位。对左右的两个孩子说:“今天还是是平安夜呢。我们一家也该在一起聚聚了。”   周绍霆和孙萧楠全无回应。各怀各的心事。   朱萍早先就安排好了这次“家庭聚会”。叫上儿子和儿媳。说是要一家人好好坐下來。谈谈感情。谈谈……合作。   周绍霆知道母亲在打什么主意。无非是想征得孙萧楠的配合。对这次的出轨绯闻做些澄清。以尽可能地挽回对他和亿疆所造成的负面影响。   周绍霆不知道母亲大人是如何说动孙萧楠的。可他却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出面。然而。朱萍却对准他的软肋。旁敲侧击地说了一番话。动摇了他的决心。   朱萍气势笃定地说:“你这次闹出的事儿。虽然风头似乎是小了些。但实际的影响却还在扩大。你就算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不在乎亿疆的名誉。但有个人。你总得替她想想吧。只要这事儿不完。那个女人就总有被曝光的危险。你要不信我说的。不妨拿她的名节和她以后的生活來赌上一赌。”   周绍霆知道母亲不是在危言耸听。他一直以來最担心的就是晓湜终会受到牵连。就算他自认做好了一切。但还是难免会有疏漏。而这个疏漏就有可能导致一个不可收拾的结果。   他不能再给那个女孩的生活带來更多的沉重和不幸了。为今之计。要想最终瞒住晓湜的身份。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谣言止于当下。   所以。周绍霆最终同意了。尽管心里很排斥。但还是出现在了今天的餐桌上。可他一看见孙萧楠的那张脸。就开始后悔了。因为。这女人明摆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根本就不像是有心合作的样子。   孙萧楠听完朱萍意在示好的开场白。扬了扬眉梢。心里盘算着。该称呼她什么呢。妈。朱姨。朱总。算了。还是省省吧。   孙萧楠柔柔地一笑。但语气却一点也不温柔。“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今天找我來是什么事。我能做些什么。”   既然她肯直來直去。那么也很好。朱萍索性就把事情说了个透彻:“好。那我就明说。这次媒体曝出的负面新闻。想必你也看到了。我个人觉得。这对你也并不是什么好事。毕竟。绍霆还是你的丈夫。所以。我今天把你们两个叫來。就是想大家一起商量一下。怎么把这页快点翻过去。”   “那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呢。”孙萧楠拄着下巴。故作饶有兴致。   “既然他们可以炒作负面新闻。我们也可以主动披露正面信息。让公众看到你们夫妻感情和睦。婚姻稳定。这样。舆论的导向自然就会有变化。那些越穿越离谱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孙萧楠听完轻笑两声。瞥着周绍霆说:“那好像。不能算谣言吧。”然后。她又看着朱萍。像是不解。“既然你想让真的变成假的。那是不是。我还得配合你们假戏真做。”   朱萍听出她言语中的嘲讽。心里也开始拱火。面上淡淡说:“不需要你这么为难。只要形式上的就可以。”   又是“形式上的”。   朱萍不提这个说法还好。一提孙萧楠就來气。难怪这话她听着耳熟。以前周绍霆不知道和她强调过多少次:“你我二人的婚姻只是形式上的”……   这母子俩还真是一个德行。   孙萧楠讥诮地哼哼两声。态度急转直下。“我说呢。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我來了。”她挑起眼睛看着周绍霆。提醒着:“哎。当初是谁。给我一周的期限考虑离婚來着。”   周绍霆漠然地转过头。正视着孙萧楠。“对。期限早就到了。不知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孙萧楠倒怔了一下。沒想到这男人有求于她。还这么又臭又硬的。一点情面也不留。但她也绝不能示弱。于是耸耸肩说:“我OK啊。就差选个好日子了。”   朱萍眼见着儿子要把事情弄僵。赶紧出來调停。轻咳两声打断他们。“有话慢慢说。怎么说也还是一家人。别一说话就跟打仗似的。”   孙萧楠正在劲头上。根本不去理会朱萍的劝解。继续对着周绍霆开火。冷嘲热讽劈头砸过去。“我就不明白了。周绍霆。你上赶着倒贴的女人都不买你的账了。你还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弄得鸡飞蛋打的。很爽是么。从坐拥江山美人到一朝一无所有。你可真会找感觉。”   周绍霆依旧淡漠。只是语气多了几分坚决。“这和她沒有关系。我们的婚姻。必须了结。”   孙萧楠脸一红。嘴一绷。就要发飙。   朱萍见势不妙。赶紧抢在前头喝住儿子。“好啦。还有完沒完。”接着又平和了语气。拿出长辈的威严说:“本來呢。你们小两口的事。我是不便插嘴的。但你们都还年轻。心气儿强。有时候言行欠考虑。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我相信你们各人心里都有一本账。不急在一时的事情。要我说。还可以往后再拖一拖。”   在这个时候。朱萍说要“拖一拖”的事情。指的无疑就是他们二人的离婚大战。   孙萧楠表示爱莫能助。不咸不淡地说:“你儿子对我的态度你也看见了。我还有什么可拖的。”   朱萍却听得出她的言不由衷。朱萍毕竟是过來人。又是女人。对孙萧楠的心思拿捏得可比周绍霆要透彻。   对孙萧楠來说。眼下最看重的。便是如何在这场落尽下风的婚姻中扳回一局。其他的。都可以靠边站。她之所以这么嘴硬。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罢了。   朱萍淡淡微笑。前倾了身子。表现出更大的诚意。压低了声音。带着劝诱和承诺的意味说:“亿疆上市以后。你们萧氏的获利会更大。”她停了停。看着孙萧楠的反应。给她领会的时间。适时补充道:“双赢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孙萧楠掂量着朱萍话里的深意。如果说。亿疆上市以后会继续与萧氏的合作。那么。这对萧氏产业來说无疑是巨大的利好。   且不说朱萍到底有多少诚意。就说她自己的处境。她今天如果遂了这对母子的意。那些利益至少是可以期许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和周绍霆的婚姻还可以再撑一段时间。但如果。她拒绝合作。那么。不仅萧氏一点好处也捞不着。而且她的婚姻也将即刻宣告破裂。   她干嘛要为了面子和自己为难呢。   孙萧楠作出勉为其难的表情。对着朱萍懒懒地说:“好吧。。那我就看在您的面子上。再配合配合。不过么……”她正过脸。下巴微扬看着对面的男子。不无傲慢地说:“周绍霆。你记着。这回我愿意陪你玩儿。你应该由衷地感谢我。”   周绍霆从善如流。捏起面前的高脚杯。对着孙萧楠举了举。一口饮尽。而后起身告辞:“你们慢用。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撇下一老一少。相看两相厌。   周绍霆从饭店出來。独自一人开这车驶入主路。道路两旁华灯璀璨。人头攒动。他这才感到浓郁的节日氛围。好似这严严冬日里流动的一股暖意。让人周身舒畅。神经放松。   不知道那丫头的圣诞节是怎么过的。   周绍霆忽然很想她。   这样的思念一瞬燃起。便不可遏制。像是早已深深植入骨髓的瘾。一旦发作。便不止不休。侵蚀着大脑残存的理智。索求着欲念最终的满足。   周绍霆几乎是循着本能开向那个暗暗记下的住址。那还是绯闻事发当晚。他让靳昕叫计程车送晓湜回家。靳昕回來后。主动把他们最终抵达的地址告诉了他。   第179章 无欲则刚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距离不远。周绍霆很快便开到了。是两条小路交汇处的一栋小红楼。背向喧嚣。独守清净。   小楼的四周还有一圈矮矮的围墙。圈出一方小小的院落。黑色的铁门常年开着。曾经森严的守卫现在已形同虚设。   周绍霆将车开进院落停了下來。他自己又在车上默坐了片刻。才果断地下车。走近那幢有她的房子。   圆顶的两层小楼一看便是异域风情。这里曾是白俄的聚居地。说不准。这幢房子就是当时某个名流的公馆。如此上了年头的老房子。浸透了岁月的汁水。墙面已然斑驳。想來里面肯定也老旧不堪。   周绍霆走入敞开的楼门。一股霉味便扑面而來。混合着常年油烟层积的油腻味。还有从不知何处飘來的隔夜饭菜的味道……或许别人闻起來并不觉得什么。可他的鼻子却无法忽视这些气味传递的沉闷和压抑。眉头不由得蹙了起來。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   他沿着狭窄阴暗的走廊慢慢前行。两边是间距很近的一扇扇门板。有的装了老式防盗门。有的就是一块木头门板。有的外面还垂着有油污的门帘。   他不知道晓湜具体住在哪一间。正在思量。却听见前面一个拐进去的门洞里转出一阵食材下锅的“刺啦”声。   周绍霆循声走过去。原來是一个公用的厨房。有四个灶台、两个水槽。看着都黑乎乎的。估计勉强能用。那些油污味和剩饭剩菜的味道八成就是从这里产生的。   灶台和水槽之间空出來的地方就是台面。却连放个砧板都费劲。因为每个角落都被各家各户的锅碗瓢盆堆满。生活在空间紧缺的环境下。不知不觉就会养成挤占公共空间的习惯。尽量拓展自家的地盘。   周绍霆环顾这一切。暗暗吸了口气。   厨房最里面的灶台。一个身材结实的男子正在烧饭。侧面对着他。十分专注。周绍霆想和他打听一下。晓湜到底住在哪一间。   “您好。”周绍霆站在厨房门口。礼貌地叫了一声。   那男子转过脸來。隔着油锅里蒸腾出來的水汽和烟雾。两个男人都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   那人正是韩冬。他一看清招呼自己的人是谁。脸色立刻就阴沉下來。   瞧他那衣冠楚楚、贵气凛然的架势。不知道自己和这里很不搭调。所以显得很碍眼么。   韩冬虎着脸。左手“咔吧”一声关掉煤气灶。右手还提着把菜刀就冲到周绍霆跟前。气势汹汹地问:“你來干什么。”   周绍霆已经恢复了平静。打量着韩冬。淡淡说:“我來找晓湜。”   韩冬冷哼一声。恨声道:“你害她还嫌不够么。”   前两天那些铺天盖地的绯闻照片。别人不敢断言是谁。可韩冬却是一眼就认出來了。绝不会有错。他连着几天都心神不宁。着实为晓湜捏了把汗。同时也把周绍霆恨得牙痒痒。这男人怎么还不知收敛。真要把阿湜害得抬不起头做人也嫁不出去。他才满意么。   周绍霆忽略了韩冬的怒意。回头向走廊里看了看。执着地问:“她在么。”   “不在。”韩冬冷声回复。巴望他赶快走。   周绍霆眉峰轻蹙。有些焦急。“还沒回來么。都这么晚了。”   韩冬已经给晓湜打过电话。知道她的行踪。所以并不担心。只睨着周绍霆。沒好气儿地说:“拜您所赐。心情不好。在外面逛荡呢。”说着。生出几分真正的无奈。“最近经常这样。掉了魂儿似的。上次差点撞电瓶车上。”   “什么时候。她沒事吧。”周绍霆一急。脱口而出。   韩冬斜眼瞥着他。提了提手中的菜刀。“她要有事。这刀早落你身上了。”他说完再懒怠搭理周绍霆。径自转身回去做饭。青菜刚炒了一半。闷在锅里要不好吃了。   谁知。周绍霆竟默默地跟了过去。站在离韩冬不远的地方。就那么看着。   抽油烟机不好用了。油烟在狭小的厨房间里扩散开來。周绍霆禁不住这么刺鼻的气味。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韩冬扭头看着他。嫌弃又嘲讽。“您快走吧。这烟熏火燎的。别失了您的身份。”   周绍霆却有些出神。他恍然想起在忆楠谷的别墅里。有次晓湜和他赌气。不给他做饭。他只好自己下厨。结果手忙脚乱。一塌糊涂。最后害得两人都沒吃饱。大半夜挤在沙发上看美食节目。啃薯片……那些美好到肆无忌惮的时光。就真的再也回不來了么。   韩冬见身边的男人沒有反应。不由又瞥了他一眼。只见周绍霆目光散漫着。盯着从锅里升起的烟雾发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韩冬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耐烦地催促着。“你还站这儿干嘛。”   周绍霆从小到大。极少有人对他这样不分轻重地呼喝。可这个韩冬。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沒怎么给过他好脸色。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无欲则刚”吧。韩冬无求于他。自然也就用不着顾忌什么。   周绍霆如此想着。薄薄的唇角竟牵出一丝笑意。这倒把韩冬看得一愣。突然就摸不着头脑了。   周绍霆收拢笑意。环顾四周。突然问了句:“你也住这里吗。”   “用不着你管。”韩冬沉着脸说。他虽然不住在这里。却住得离此很近。步行也不过十來分钟。   晓湜当初怕自己丢三落四。就把备用钥匙给了他一副。以防万一。这就更方便他常來照顾她了。   他知道晓湜一个人懒得开火。经常在外面瞎对付。总劝她要好好吃饭。外面的东西不健康。可这丫头当时答应得好好的。回头仍是我行我素。韩冬眼见着她最近脸色极差。身子也瘦弱了。心里很是不忍。于是就时常过來给她做些好吃的。   周绍霆这一问。就像是窥探到了韩冬的隐私。使他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了。   周绍霆也察觉出來。但并沒想那么多。只是想缓和一下紧绷的气氛。于是很诚恳地说:“我觉得。你可能对我有点误会。”   韩冬翻炒着锅里的菜。提高了嗓音说:“什么误会。你想说。其实你对她是真爱是吗。”他摇头笑笑。“真爱有什么用。你能让她过上想过的日子吗。你又知道她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吗。”   韩冬停了停。心里升起些感触。“我认识她二十多年了。绝对比你了解她。她从小性子就淡。随遇而安的。从來不爱慕虚荣。也沒什么特别的欲望。像她这样的姑娘就该过平静安定的小日子。而不是成天提心吊胆。担心什么被绑票、传出绯闻、离婚复婚、被人说三道四……而且。她也不会喜欢你们纸醉金迷的生活。”   韩冬说完这些。情绪难平。使劲儿关上了煤气灶。将锅里的菜扒拉到手边的盘子里。   周绍霆回味着韩冬的话。他所认识的晓湜确实有恬淡随和的一面。但也有被韩冬忽略了、或者不了解的执拗坚韧。她如果能够彻底放下。全心全意开始新的生活。倒也不失为一种解脱。怕就怕她和上次一样。表面放下了。实际上。却一直在自我折磨。   韩冬端着两盘菜。擦过周绍霆的身侧。大步走出厨房。   周绍霆也跟着出去了。一直跟到晓湜的门前。他着意看了看那扇厚实的木头门板。暗自记下它的样子。   韩冬回过头。不满地看着周绍霆。心想这人脸皮还真厚。看來一言半语是轰不走他了。索性暂时放一放。   韩冬把手里的一盘菜戳到周绍霆胸口。示意他接着。周绍霆怔了一下。居然照做了。   韩冬用腾出的一只手摸出备用钥匙开了门。两个男人各端着一盘菜鱼贯而入。   周绍霆毫不掩饰地仔细打量起晓湜的居室。不过二三十个平方。被隔成卧室和一个小小的饭厅。墙面久未粉刷。已经沁出水印。一楼格外阴潮。墙角处隐现点点霉斑。   饭厅的陈设很简单。只放了一张四脚方桌、两把椅子、一个破旧的双人沙发和一只多格立柜。立柜里除了一台沒有遥控、要靠手动换台的老式电视机以外。一无他物。而卧室的门虚掩着。出于礼貌。两个大男人谁也不好进去观摩。   要知道。在上海。这样的房子在这样的地段已经算上品了。更何况还是稀缺的独门独户。其实除了陈旧一点。倒也算整洁安静。可周绍霆还是觉得心疼。   韩冬看着周绍霆脸上不觉流露的戚戚之色。心里又开始窝火。真是富贵人家的假惺惺。他把手中的菜盘墩在桌上。故意用了些力道。提起周绍霆的注意。而后一本正经地说:“收起你这副表情。她住这儿。至少比和你住一起踏实。”   周绍霆也随着韩冬把盘子搁在桌上。沉沉说:“我只是有些。不太放心她。”   “不放心她什么。”韩冬抱着胳膊倚在四脚桌边。“你以为只有你才能给她所谓的幸福。是吗。可你知不知道。就在你回來之前。她离开你的那几年。其实过得也挺好的。可自从又遇见你。就大起大落。沒一天过得安生。直到现在……”   韩冬垂下眼睛。掩饰着目光里的痛心。“她整个人的状态都好差。甚至比四年前那次还不如。又不知还要缓多久才能好起來。”   周绍霆心有所触。看着韩冬神色中的疼惜落寞。又看了看那一桌专心烹调的菜肴。淡淡地问:“那么。你是能给她幸福的人吗。”   第180章 擦肩而过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韩冬苦笑。“不是。”他随即抬起头來。目光笃定。“但一定会有的。能让她安安稳稳地生活。疼她。照顾她。给她安全感和踏实的依靠。因为。她值得。”   韩冬有些激动。上下打量着周绍霆。断言:“但那个人。绝对不是你这样的人。”   周绍霆也被他说得心里发堵。沉默不语。   韩冬的视线越过周绍霆。似乎在看着远处。有些怆然地说:“你难道不觉得么。她根本就不属于你们的世界。或许。也不属于这里。她已经受了太多的伤害。有的时候。我真希望我能带她走。离开上海。不再和你们这些人有任何牵连。你们也不要再來打扰她。至于你过得怎么样。和她也沒有关系。”   “你们”。周绍霆在心里默默重复。是啊。给晓湜带來伤害的不仅是他一个人。还有苏琳、洪锋、孙萧楠、朱萍、侯启南。还有她身边來來去去的那么多人。他知道的。不知道的……   可这些人。说到底都是因为他。才得以接近晓湜。最终伤害到她。   在这以前。晓湜的生活是很简单的。她生活中的人也是很简单的。也许韩冬说的不错。以晓湜的性子。并不适合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国度里厮杀拼搏。她应该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天地里。从容自在地生活。   韩冬看了看墙上的卡通挂表。圆滚滚的猫头鹰。颜色娇嫩。憨态可掬。与上了年岁的家具格格不入。   他估摸着晓湜已经在路上了。实在怕她回來再和周绍霆撞上。她心情好不容易刚稳定一点。不应该再受什么刺激了。   “快走吧。快走吧。”韩冬急躁地打发周绍霆。“你要真为她好。就别让她再看见你了。每见一次。就像大病一场似的。你何苦这么作践她。”   这话说得重了。周绍霆的表情倏然僵在脸上。韩冬也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有些不自然地搓了搓手。放缓了语气。“我的意思是。你要真为她好。就放手。爱一个人。并不一定非要和她在一起。”他扭头看着窗外的月夜。脸上隐有无望的怆然。“我也爱过一个人。但我从未想过要拥有她。因为我知道。她值得更好的人。”   周绍霆从狭窄的走廊走出來。站在小小的庭院中。院子里。有住户们自己架起的晾衣绳。挂满了各色的衣裤床单。随着夜风飘舞翻飞。当晚的月亮很好。月华倾落。将眼前这庸常的画面竟染上了些许朦胧。   周绍霆微微仰起头。看着院门边一棵孤独伫立的梧桐树。叶子早落尽了。只剩下遒劲的秃枝。有如镌刻的版画。在路灯和月光的映射下。拖出淡淡的影子。几许苍凉。几许执着。   不知它已在这里伫立了多久。看尽了多少悲欢。它也在守候着什么人吗。   周绍霆拂开那些飘荡的床单被罩。缓缓走近那棵树。或许。是因为这株梧桐让他想起了他和那个女孩的梧桐庄园。又或许。是唤醒了他一些更为久远的记忆。   在那些记忆里。有一个19岁的女孩坐在校园草坪前的长椅上。向他娓娓道來了一个凄美悠长的传说。   在那个转说中。有一个坚贞重情的女子为了等待再也回不來的心上人。把自己化成了一株沒有年轮的树。将深彻的爱恋融注在躯干里。滋养出满枝不落的碧叶。纵然一朝死去。归于尘土。却永不会苍老。枯萎凋零。   周绍霆手抚树干。感受着磨砺掌心的粗糙和沧桑。正如他此刻的心。   他的心。曾经飞扬火热。后來创伤结痂。变得冷硬粗粝。又层层剥落。透出鲜活。再到现在……经过反來复去的受伤和愈合。像是已经结起了麻木的茧。即便再痛。也痛不进肉里了。   周绍霆的手缓缓垂落。忽然对自己生出一点厌弃。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了。既然已经决定放手。也明明白白和她说过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看到了。也听到了。他自认无比坚定的爱给她带來的是什么。   韩冬说:“爱一个人。并不一定非要和她在一起。”既然韩冬都可以做到。他为什么还要固执地一错再错。   周绍霆又看了看身边的梧桐。想起晓湜给他讲过的传说。心里漫出沉沉的坚定。   他愿意在自己的心田也种下一棵沒有年轮的树。把所有未完成的爱都镌入灵魂。隔绝世事的腐蚀。不受时间的风化。会一直相伴他到坟墓。却不会随着他早生的华发而衰颓淡漠。   晓湜远远看见一辆轿车从小红楼的院落内驶出。转瞬消失在夜幕笼罩的路口。估计又是哪位把这里当成了临时停车场。   她懒得拿钥匙开门。知道韩冬在里面。索性就随意地敲了两下。倒像是个來访的客人。   韩冬一开门。就一脸埋怨。边把她让进屋。边数落着:“怎么又逛到这么晚。”   房间里空调开得很足。晓湜却像个冰坨一般。带进一股冷气。她在温暖的室内舒展着身体。拖赖地说着:“我这不是一接到你的电话就回來了。今天不是平安夜么。”   韩冬拉开桌边的椅子。“吃点饭吧。”   晓湜望着那一桌丰盛的菜肴。眼中流露出可惜的神色。很抱歉地说:“我吃过了。”   “和朋友一起。”   “沒。我自己。”她的声音略微低下去。   韩冬心里有点酸疼。语气却像在质问。“你就是自己一个人过平安夜的。”   晓湜扯出个耍赖的笑容。不正经地玩笑着。“你沒听过啊。‘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韩冬无可奈何。看着她这样强颜欢笑。心里真不是滋味。   晓湜忽然感到。今天这屋子里。似乎有些特殊的气息。在空调的暖风中。隐约浮动着清凉的烟草味。而韩冬是不抽烟的。   她环顾了一圈小小的饭厅。并不见任何异常。不由问韩冬:“有人來过吗。”   韩冬神情一僵。继而垂下眼睛。冷冷说:“沒有。”   晓湜以为他不高兴了。为着她大晚上的又在外面乱逛。而他辛辛苦苦做了一桌子好菜。她却视而不见。   她摸摸自己的胃。好像还有点空当。于是欢欢喜喜坐在桌边。作出食指大动的样子。“那我再吃点吧。”   她拿起筷子。扫视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素菜。很有些为难。感叹着:“你怎么做这么多啊。就算我回來吃。也只有我们两个人唉。”   韩冬抽出另一把椅子。也在桌边坐下來。然而。却并沒有要和晓湜共进晚餐的意思。而是神情严肃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开口:“阿湜。我最近要回永德一趟。我妈身体不大好。我回去照顾照顾她。”   晓湜蹙眉。关切地问:“阿姨怎么了。”   “也沒什么大事儿。就是风湿。老毛病了。可这次犯得挺厉害。走路都费劲。”韩冬叹了口气。“这人一上了年纪。就什么毛病都來了。”   晓湜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有些出神。韩冬踌躇了片刻。出言打断她的思绪。“阿湜。我跟你说件事儿。”   晓湜转过脸看着他。表示自己认真在听。   韩冬沉了沉气。“我可能要离开上海了。这次再从老家回來。我就打算把饼屋转手。我爸妈年纪都大了。我想多陪陪他们。”   晓湜很意外。同时心里也生出细密的失落。韩冬现在是她在这城市里最亲近的人了。如果连他也走了。她就真的是举目无亲。孤家寡人了。   但她在表面上。却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舍。反而表现得极力赞成。深切理解。“嗯。应该的。”   韩冬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想要从那双清水般的眸子中分辨出是不是有些许的留恋。然而。却还是失望了。   他低下头抠着桌面上的纹路。接着说:“还有。雪妹那丫头不是在和顺古镇开了间饼铺吗。她非得挂着我的冬阳饼铺的牌子。说算是我的分店。还按季度给我寄分红……”韩冬摇了摇头。无奈中有他自己也未察觉的纵容。“唉。我这真是强行被连锁。”   这件事。晓湜也听说了。据说。郭雪妹的饼铺开得像模像样。外间售卖酥饼。里面辟出个别致的小空间作为咖啡屋。不仅如此。她还开始自学文化课和外语。因为。到和顺古镇旅游的有很多是讲求情调的年轻人。还有不少外国游客。她必须跟得上顾客的水平。才能把生意做好。做大。   这让晓湜深深感佩。对那个皮肤微黑、眼神机灵、梳着高高的马尾的小姑娘刮目相看。   韩冬喋喋埋怨着。“这丫头。一直也舍不得请人。现在好了。彻底忙不过來了。我是真不想管來着。但是。你说我这拿着人家硬塞的‘分红’。心里头总归过意不去。后來我想來想去。还是得去帮衬一下。”   他说得很是勉强。然而。晓湜却听出些许挂念。不由微微地笑了。点头“嗯”了一声。   第181章 不如归去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然后。她就开始慢慢地夹菜吃。以不枉费了韩冬的一番辛劳。吃着吃着。心里生出点酸涩。韩冬就要走了。她以后再也吃不到这么专业的家乡菜了。   再也沒有一个人。可以出现在这间屋子里。陪她说说话。给她支持和安慰。让她感到。自己还不是一个人。   正有些感伤。韩冬忽然倾着身子。很认真地问:“阿湜。你有沒有想过。也离开上海算了。离开这些是是非非。去过平静的生活。”   晓湜一愣。快嚼了两下。咽下嘴里的食物。讷讷地说:“可。我在这儿有工作啊。”   “在哪儿不能工作。永德就沒有好工作了。”韩冬极力劝说着。像是已经设身处地为她做好了打算。“再不然。我们也可以一起去和顺啊。反正离家也近。你以前不是说。很羡慕你一个学姐开咖啡店吗。到时候。你也可以在古镇上开一家。或者我们几个合伙。开个大的。虽然挣得可能不如你现在多。但咱家那边消费也低。生活不见得就比上海差。尤其是房价。”   韩冬环视着低矮的老屋。“你看你现在还住在这种出租房里。你要是回去了。至少住得舒服。生活得也舒心。”   晓湜眉心动了动。似是有所触动。韩冬更加深切地说:“你在这儿。是找到了一份工作。可是沒有家。”   晓湜放下筷子。想了想说:“其实。我倒不在乎挣得多少。反正我也花不了那么多。只是。我爸妈好不容易把我培养出來了。我再回去……总觉得有点别扭。”   韩冬就料到她会这么说。当即点了下头说:“是啊。有多少人來了大城市就不想走了。就是你这样的想法。宁可委屈自己。憋憋屈屈地活着。也不回老家。寻思着。我这好不容易出來了。再回去。多丢脸。要我看。都是钻牛角尖儿。想不通。”   “就比如你吧。你看。你出來了。眼界开阔了。该见识的也见识了。不是挺好吗。再回去怎么了。哪儿也沒有家乡好。”   晓湜不语。似是在认真琢磨韩冬的话。   韩冬停了一会儿。语气沉下來。深有感触。“阿湜。不是我说。你爸妈年纪也不小了。尤其你爸。身体也不好。人这一辈子就那么几十年。所以。一定得分清哪头重。哪头轻。不然。一晃就过去了。”   他注视着晓湜低垂的眼睛。“你说。还能有什么比亲人更重要。那些身外之物。不过是过眼云烟。那些擦肩的人。不过是匆匆过客。都用不着太执着。”   晓湜终于抬起眼睛与他对视。亮晶晶的瞳仁里。有一些曾经坚定的东西。开始动摇。   圣诞节当天。处处充满喜庆的氛围。这样的日子。最适合谱写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网络上。人们也争先传送着喜闻乐见的信息:神秘小三销声匿迹。正牌夫人高调复位。不仅在个人声明中极力维护丈夫。声称绝对相信他的为人。更是身体力行。澄清着前几日“莫须有”的绯闻。   上午。某财经媒体率先曝出二人一同出席某商业活动的新闻。在一连串高清图片上。西装革履的年轻总裁和衣着华美的气质夫人并肩而行。携手而立。极致般配。羡煞旁人。   傍晚。各大娱乐网站又纷纷刊载出周绍霆携夫人在某旋转餐厅用餐的文字及配图。惹得一众网友高呼总裁好情调。夫妻秀恩爱。不要不要的。   晚上。更具说服力的照片流出。就连一些微博大V也竞相转载。周绍霆夫妇一同回到静安区的别墅。照片看上去是偷拍的。所以。只有二人的背影。男人身姿笔挺。气度端然。而女人则挽着他的胳膊。虽然并不显得十分亲昵。却更符合经年夫妻的自然熟稔。   晓湜盯着这些新闻一直看到深夜。一遍遍地刷新。都是大同小异的内容。传递着相似的讯息……直到视线一片模糊。不知是眼花了。还是流泪了。总之。那些字一个也看不清了。那些图片也全成了一团团晕染过的色彩。   她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那个比明星还耀眼的男主角。就像在看着陌生人的事。只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疼。   她也想学着孙萧楠的样子。坚定地说“相信”。可她凭什么呢。   说到底。她和周绍霆真的只是陌生人。就连一纸婚约都沒有。曾经那么深刻的感情。是经年累月点点滴滴培养出來的。可一朝淡漠。也许。只需要一个事件。   就算。周绍霆并非出于本心。是逢场作戏。是迫不得已。可这不是更悲哀么。   身不由己。何谈私情。   她愿意只是他一个人的。永远都愿意;而他却不是她一个人的。从來都不是。   晓湜合上电脑。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披上羽绒服。走到院内。   湿冷的空气灌入鼻腔。带來一阵通透刺激的舒服。视线尽头。一株落尽了叶子的梧桐树傲然挺立。   她以前并沒怎么注意到这棵树。然而今夜。她却觉得这棵树有着无法忽视的醒目和突兀。她凝望着它。感到它似乎也在沉默地注视着自己。枝干屈曲伸展出执拗的形状。仿佛要向她诉说些什么。   这一晚。有雾。雾气围拢路灯的光。形成一个巨大的黄色光团。罩着孤独的老梧桐树。让那里有如一个前世的梦境。   晓湜出了神。直直地走过去。纤细的手指缓缓展开。贴在冰凉的树干上。触感潮湿。像是情人哭泣的脸庞。   她在心中喃喃低语:你也在等什么人吗。可我要等的人。却再也等不到了……   她呵出一口白气。与夜雾交缠着散去。   这城市还有什么值得留恋呢。   晓湜想到昨晚韩冬和她推心置腹说的一堆话。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动心了。想要离开了。   她第一次离开上海是为了摆脱有他的记忆。第二次想要离开上海是被还是她上司的周绍霆紧逼不过。又发现他暗中调查康宁。一气之下便辞了工作。准备远离是非。却被他强行带到忆楠谷……   想到忆楠谷。晓湜心中绞痛难忍。手指紧抠着树皮。指甲都已经发白。   既然再也回不去了。不如就离开吧。   不过这一次。她不是为了忘却。而是为了铭记。离开这里。把那份爱守护在心中。在沒有他的日子里。继续慢慢打磨。不再被纷杂的世事打扰。不再被流言蜚语所中伤。不再被任何人诋毁践踏。   正如……一株沒有年轮的树。兀自繁茂。兀自芳华。   刹那间。晓湜的心意变得无比坚定。   可是。如果她知道在同样的月夜下。一个男子也曾对着这棵树。有过和她同样的慨叹。那么她此刻的决定会不会不一样。   第二日。晓湜便和池岚言明。说不想再做下去了。池岚很意外。上下打量着她。发现她并不像在闹情绪。而是认真的。   由于晓湜还在三个月的试用期内。双方都可以随时解除合同。池岚也无权回绝她。只劝她再回去好好想想。不要一时冲动。   然而。晓湜的心意很坚决。甚至连辞呈都已经备好了。很诚恳地对池岚说。希望能交接完工作就走。不想再耽搁。   事情虽然有点仓促。但池岚却并未多作挽留。她也明白晓湜现在的尴尬处境。所以。也很能理解她这样的决定。   “城事”版块之前就一直是池岚带着负责的。所以。其实也沒什么要“交接”的。池岚只会比她更熟悉。做得比她更好。   第二日下午。晓湜就办好了离职手续。她的东西。除去办公用品还留在桌上。其他的私人用品。能扔的就扔了。   她忽然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很少。很少了。最后。只用了一个不大的双肩背包。就装下了所有的零碎。   颜晓湜背着帆布双肩包。走出新光大楼。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是该结束了。这份工作。说到底也是受了他的恩惠。现在。都该交割清楚了。   她不想立刻坐车离开。如果说。整个上海还有点让她眷恋的地方。除了她的母校。就是这条淮海路了。   她沿着熟悉的马路慢慢地走着。想起就在不久前。那么多个晴好的秋日。靳昕开着车送她和周绍霆一起上班。临别前。男子微凉的唇。轻轻印吻在她的眉心。那时的她。心里充满了感恩。以为在这个陌生而巨大的城市里。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点温暖。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有一个相依相伴、值得托付的爱人。   然而现在。那个人又把她丢在了这个冰冷的城市中。和四年前的那次一样……她原以为。他们经过了那么多的考验。是为了走得更远。却不知。他们的路线从一开始就是个圆圈。走來走去。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   不知不觉。晓湜已经走到了亿疆新纪元大厦。她停下脚步。仰望气派非凡的大楼。楼面贴的玻璃反射着冬日午后斜斜的阳光。   第182章 无力回天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她看着接近顶层的某一层。心中黯然。绍霆。他在里面吗。他知不知道有个傻傻的女子曾站在这里。在离开这个城市前。最后一次仰望他。   晓湜看着看着。眼睛被晃得有点花。仿佛看见楼壁上的玻璃开始片片碎裂。剥落。而后齐齐砸在她的心上。摔跌得粉碎。满心房都是锋利的碎片。反射着凌乱的光。下一秒。这些碎片又插进她的心窝里。血肉模糊。一片狼藉……   车水马龙的淮海路空自繁华。尘嚣万丈。沒有他。这城市哪儿也不是她的家。   修长的男子侧身立在落地窗前。默默地抽烟。一向挺直的背脊有点松垮。显出与清贵的西装所不相符的一丝颓唐。   他淡淡地望着楼下的行人车流。从这么高看下去。都变成了一个个彩色的小点。在那些匆匆來去的人群中。有一个。就是牵连着他的心的。然而。他却无法分辨出來。   因为。他站得太高了。而她。则已经汇入平凡的人流。   烟抽了一根又一根。周绍霆最近的生活已陷入一片灰暗。从那个孩子的血开始。他的心就开始备受折磨煎熬。不仅仅是因为感情。事业上也接二连三遭遇逆境。而他最新得知的消息则给了他一个致命的打击。让所有的困厄串联在一起。狠狠噬咬着他的心神。   亿疆的两个很有影响力的股东。本來一直是采取中立的立场。甚或。还更倾向他一些。而最近。却突然倒戈向程氏一方。   周绍霆暗自揣测。不排除是因为他此前对永创高科的制裁。触怒了程永晟。所以便借着这个由头扯破脸皮。用丰厚的好处和隐晦的人脉对这两个持身中正的股东进行收买、拉拢。而他自己则陷于绯闻的漩涡和感情的困扰。疏忽之下。被程永晟钻了空子。最终得逞。   这个消息对周绍霆而言。是极为不利的。甚至是毁灭性的。   决定亿疆上市与否的董事表决大会在即。周绍霆早前将所有有表决权的董事分析得清清楚楚。   程氏父子和永晟集团的元老不必多言。自然都会站在程永晟的一边。不论是否出于本心。   就比如身为四大股东之一的程奕远。以他的远见卓识。怎么会看不出亿疆上市是势在必行。但是。他的个人意愿绝不会上升到和他父亲作对的高度。他和他的父亲作对。无异于在和自己的将來作对。   而在另一拨零散的小股东中。周氏和程氏的力量基本上平分秋色。不会有太大出入。   如此一來。问題的关键就落在了那两个稍有势力的股东上。此二人都是海外背景。既不程永晟的私交。也不是周绍霆的羽翼。为人都还算开明公允。对年轻总裁的胆识魄力不无欣赏。   周绍霆曾按照很多种情况推演。如果在最终表决时。这两个人哪怕有一个站在他这边。至少就会有六成胜算。   正是因为如此。周绍霆才刻意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不示好拉拢。以免引起程永晟的注意。反而变得被动。   然而现在……周绍霆几乎可以肯定表决的最终结果。他已经无力回天了。这次提前的败北。几乎沒有扭转的余地。是决定性的。   程奕远习惯性地推门而入。沒有敲门。周绍霆不满地瞥去一眼。看清是他。便又漠然地转过头看着窗外。神色中多了几分清冷。   这样的表现明显是不高兴。然而。程奕远也不高兴。径直走过去。绕过办公桌。站到周绍霆身前。劈头质问:“你最近到底在搞什么。”   周绍霆长长地吐了口烟。声音有些低哑。漫不经心。“你指什么。”   程奕远哼了一声。“你准备和孙萧楠重归于好了。”   周绍霆打量了他几眼。避过他的身子。在老板椅里坐下來。对着水晶烟缸掸了掸烟灰。才说:“这是我的私事。恕我无可奉告。”   程奕远跟着他凑到桌边。盯着他的脸。棱角分明的下颌胡茬隐隐发青。一向深亮的眸子有些灰蒙。整个人显出从未有过的消沉之气。   程奕远叹了口气。踌躇半晌。终于压低声音开口:“孩子的事。我听说了。”   周绍霆夹着香烟的手一紧。烟灰抖落在桌面上。他也无心拭去。只是不可置信地瞪着程奕远。目光有些骇人。   “佳琦……说走了嘴。”程奕远淡淡解释着。“她在明新医院工作。”   周绍霆生硬地收回目光。指尖一展。将抽了一半的香烟丢进烟缸里。断然说:“我不想谈这个。”   程奕远的目光随着那半截烟蒂也落进那只水晶烟缸里。横七竖八都是香烟的尸体。长的短的。铺满整个缸底。他的心一紧。又看向周绍霆阴郁灰败的脸色。终于压不住心中急怒。低声斥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到底是在惩罚她。还是在……折磨你自己。”   “惩罚。”周绍霆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什么很新奇的说法。而后又揉了揉眉心。声音里有掩不住的痛惜。“受苦的是她自己。我凭什么惩罚她。有些事。只是个由头。并不是我做任何决定的原因。”   程奕远消化着他的话。还是有些想不通。“那你最近花样百出的。是为了什么。”他指的。自然是前面闹得沸沸扬扬的绯闻事件。和后來大张旗鼓炒作的澄清新闻。   周绍霆依旧揉着眉心。漠然说:“如果你就是为了这些私事的话。你可以不用问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他抬眼看着程奕远。下逐客令。“你不介意给我一点私人空间吧。”   程奕远缓缓地直起身子。眼中满是无奈和失望。“绍霆。我有什么话都跟你说。因为我觉得我们很交心。但你现在心里明明憋了一堆的事儿。为什么不能跟我说说。你是不是……一直都不信任我。”   周绍霆被他的恳切触动。收起眼中一丝防备的冰冷。严肃了神情说:“之前的绯闻。是我不小心。之后的澄清。是有意为之。我不想因为我个人的行为。给亿疆带來不好影响。这个说法。可以了么。”   “那晓湜她知道吗。”程奕远的眼中。流露出不同寻常的关心。   周绍霆看在眼里。不由挑了挑眉梢。   程奕远心知自己有些越界了。别扭地掩饰着说:“她……毕竟是我老同学。是我朋友。”   “我沒告诉她。因为沒必要。至于她知不知道。你可以自己去问她。”   周绍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很酸涩。澄清新闻发出的当天。他确实有想过要和晓湜说一声。叫她不要往心里去。一切不过是权宜之计。但后來左思右想。还是什么都沒做。   他记得韩冬说:“你们不要再來打扰她。你过得怎么样。也和她沒有关系。”确实。晓湜想要离开。坚决到连孩子都舍弃了。他为什么还拿这些事情來烦扰她呢。假的又如何。真的又如何。他还是给不了她一个安好的当下和一个确定的未來。   而且。晓湜如果真的很在乎。很想知道。应该会主动來求证的。周绍霆又抱着这样的想法等了两天。却沒有一点音讯。可见。颜晓湜确实心意已决。不打算和他再有任何瓜葛了。既然这样。那他为什么还要去自讨沒趣呢。   周绍霆抬起眼睛。看程奕远还戳在旁边。像是要长谈的意思。不由微微叹了口气。沉声说:“奕远。现在情况很特殊。表决大会在即。你我二人的关系又比较敏感。所以。近期还是保持些距离比较好。”   毕竟。他们正副总裁二人代表着两大阵营的主要力量。在这个时候走得过近。确实容易惹人非议。   周绍霆说完。心头空落落的。他曾经以为自己很富有。事业有成。爱情甜蜜。朋友交心。而现在。他的生活里还剩下什么呢。   周绍霆又从桌边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刚要点燃。就被程奕远劈手夺了过來。狠狠仍在脚边的垃圾桶里。   “周绍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聊。”   程奕远的眼睛有些红。死死地瞪着周绍霆。胸口起伏着。一向清雅和悦的他很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   周绍霆手中的香烟被乍然抽走。手指一瞬间闲下來不知该做些什么。于是将两手交握在一起。沒有再去拿烟。也沒有不悦反驳。只是平和地说:“奕远。我不是对你。我说过。你的立场和我们的私交无关。”   他微微仰起头看着程奕远。忽然笑了笑。“无所谓了。结果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我已经尽力了。”他正过头。向后仰靠在椅子上。舒出一口气。“正好我也干累了。给你们父子打工可真不容易。我早就想歇歇了。”   程奕远垂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又摆出玩世不恭的语气。调侃道:“哎。我说。要歇也轮不着你吧。我才是早就想甩手不干了。咱总得有个先來后到吧。”   第183章 一箭双雕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周绍霆怔了一下。挑起眼角看他。不知他又要搞什么把戏。   可程奕远却沉肃下來。眼神中有很深的感怀。“是一个人一直督促我。鼓励我。陪伴我。我才知道自己并不孤独。才咬牙坚持着走到现在。”他偏过头看着落地窗外。“那年。我和我父亲大吵了一架。我本來想一走了之的。再也不进这个圈子。可走來走去。我发现自己最放不下的。还是亿疆。这里有我不能说舍弃就舍弃的东西。有我放不下的人。”   周绍霆缓缓坐直身子。转过转椅。面向窗边的男子。而程奕远也转过头來。看着周绍霆。目光一片挚诚。   “绍霆。我一直很敬重你。你很坚定。能隐忍。背负着那么多重担。却一力承受。从沒有过怨言。而那时候的我。却只想到逃避。其实我一直很想告诉你。当年我回到亿疆。现在我留在上海。不仅因为你是我朋友。是我兄弟。我觉得自己不能不讲义气。”   他停了停。肃穆了神情。放慢了语速。“我回來。更是因为。你让我看到了男人的担当。让我懂得。人活着并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家人。为了责任。生命的意义不只有追寻自由这一个向度。还有更多的可能。所以。我当时就想。既然你能做到。我也应该要做到。”   周绍霆不能再无动于衷。不由从椅子上站了起來。看着程奕远的目光逐渐加深。似有感动。   程奕远却笑了。如山间清风不染尘滓。目光稳定。一字一句地说:“绍霆。你应该坚持。不论是亿疆。还是爱情。”   他平稳的声调透出恳切和坚毅。此时听來。竟有种直入人心的魔力。   周绍霆有些失神。陷于自己的沉思。却听程奕远又说:“还有。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与萧氏的所有牵涉都要交割清楚么。”   周绍霆猛然回神。目不转睛地看着程奕远。眼中有呼之欲出的惊愕。   这回轮到程奕远风轻云淡。就像说着什么举手之劳的小事情。“我已经和他们最大的资金方取得联系。接洽得差不多了。我会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动手。就不劳你操心了。”   周绍霆彻底震惊。要牵动萧氏集团地产项目的投资方。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更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可见。程奕远必然是谋划良久。早有行动。而且。下了很大的决心和力气。   最重要的。为了不打草惊蛇。给萧氏以致命的一击。他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不仅瞒过了他定然会反对的父亲程永晟。也瞒过了这件事情最大的受益者。。周绍霆。   如果。这招釜底抽薪的计划真能成功。那么。萧氏产业必然遭受重创。届时。萧美云母女自顾不暇。自然也失去了和程永晟联手掣肘周绍霆的资本。   更进一步。周绍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以此为条件。和孙萧楠谈判离婚事宜。绝对强势的。不容置疑的。由不得他们提出任何异议。   周绍霆看向程奕远的目光充满感激。又不尽然是感激。还有着很多发自内心的情绪。他并不常流露出这样的目光。因为会泄露心事。   他一直都把自己掩藏得太好了。即便是在挚友、兄弟甚至是爱人的面前。也不能坦然暴露最真实的自己。这会让他有些难为情。   然而此刻。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也想把自己的心展露给程奕远看。那是和他一样的。。惺惺相惜。   程奕远却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有点不适应。赶紧摆摆手说:“我可不只是为了你啊。还有亿疆和晓……”。他倏然住口。顿了顿。改了口说:“和我自己吧。”   周绍霆看着眼前清俊脸孔。忽然感到有些陌生。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程奕远。收起了平日落拓不羁的外表。袒露出博爱无私的赤子之心。如此珍贵美好。令人肃然起敬。   曲水流觞的雅间里。茶香怡人。乐声袅袅。女人纤白的素手拈起精致的茶点。优雅送入口中。心情分外惬意。   孙萧楠很喜欢这个地方。觉得自己的气质和这里很相宜。都是高雅讲究的。有着不需言喻的优越感。   上次。她在这里下了很关键的一步棋。大获全胜。志满而归。今天。她的心就更加踏实笃定了。觉得一切尽在掌控。就连那个很让她头疼的男人。现在都收敛了锋芒。乖乖让步妥协。求得她的配合。   孙萧楠深深以为。她往后的路是越走越顺了。前景也是一片大好。事业上。就只等着亿疆上市。坐收渔利。婚姻上。说不定也能寻找到新的转机。   米娜看出她脸上难掩的得意。拖着声音抱怨道:“知道你最近顺风顺水。。看把你嘚瑟的。想约你见个面。可真不容易。”   确实。需要她孙萧楠周全的事情太多了。萧氏的地产项目推进顺利。她免不了多方应酬答谢;前几日和周绍霆大秀恩爱。又让她博得了大众的眼球。不时受邀出席一些露脸的活动。名利双收。   “矫情。”孙萧楠睨着米娜嗔道:“你什么事儿啊。刚蜜月完。急着跟我汇报。神神秘秘的。电话里还不肯说。那。你现在见到我了。说吧。”   孙萧楠抽出纸巾。沾了沾唇角。又喝了口茶清口。做出要洗耳恭听的样子。   米娜沉了沉气。开口就问:“你是不是去找过颜晓湜了。”   孙萧楠怔了一下。随即又轻蔑地挑了挑唇角。“又是周绍霆让你來提审我的。”   “不是”。米娜的神情严肃下來。“是我自己有些事想不明白。想问问你。”她停了停。盯着孙萧楠的眼睛。压低声音说:“你为什么和她说你不能生育。明明就不是……”   “谁和你说的。”孙萧楠这次的反应有点大。还沒等她说完就迫不及待地逼问。她审视着米娜的表情。眯了眯眼。“她自己是不是。”   米娜沒有回答。但她的表情已经在默认。孙萧楠冷笑一声。“我倒真沒想到。她连你都被她收买了。这女人渗透进我的生活可真够深的啊。”她的眼中忽然迸射出恨意。从齿间狠狠捻出三个字:“颜、晓、湜。。”   这三个字。孙萧楠太熟悉了。她曾以为这个名字已经随着那个充满了咖啡香气、令她志得意满的下午一起。被时光遗忘。掩埋在往事层叠的罅隙中。再也不会被提起。   她得到了她无比渴念的人。虽然那个人对她很冷淡。但也毕竟是她的丈夫。而她。则是他唯一的妻子和女人。   可是。一次偶然的发现。给了她一记最响亮的耳光。那个名字。那个字眼。不仅沒有被忘记。反而被镌刻下來。刻在他们婚姻的信物上。刻入她的生活。刻进他的心里。   孙萧楠的情绪陡然激动起來。直视着米娜。满目悲愤。“沒错。是我说的。你让我怎么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在一起。看他们阖家欢乐。生儿育女。”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嘶哑。“那我的孩子呢。”   这样强烈的气势。让米娜暗暗心惊。不敢贸然接话。   孙萧楠又忽然笑起來。眼中隐有泪光。“我告诉你。不光是我看不下去。连老天都不帮他们。”她伏下身子。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我后來去医院问过。颜晓湜那孩子不是她自己打掉的。是滑胎。滑胎。这不是天意么。”   米娜倏然起身。撞得桌子都抖了一下。她瞪大眼睛俯视着孙萧楠。无比震惊地问:“什么。颜晓湜流过产。”   孙萧楠见她这样反应。才恍悟过來。原來米娜还不知道这件事。不由挑眉轻笑。“怎么。这么重要的事儿她倒沒和你说。”她偏着头。貌似想了想。又点头说:“也是。她沒脸说。这从头至尾都是她自己的决定。”   孙萧楠瞟着米娜。眼中闪过玩味的光。“哎。你说她这人有沒有意思。决定就决定了吧。还翻來覆去。婆婆妈妈的。怎么样。最后鸡飞蛋打了吧。真是个沒出息的。就她这样。还敢跟我叫板。”   米娜不可置信地看着表姐得意的脸。眼神有些涣散。她真的不知道。晓湜竟然失去了一个孩子。她猛然回想起她旅行结婚前和晓湜一起吃饭那次。晓湜的种种表现。。瞳孔中深刻的悲哀。隐忍凄凉的唇角。欲言又止的样子……   米娜的心揪了起來。对着一脸得意的表姐厉声追问:“萧楠。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孙萧楠抿了口茶。淡淡地说:“沒什么。我只是帮她分析了一下两种决定的后果。”她看着米娜。粲然一笑。“我告诉你啊。我可是劝她留着孩子來着。只不过那样的话。周绍霆就会身败名裂。他的亿疆也就别想上市了……”   “你怎么可以。”米娜的声音哽住了。她万万沒想到表姐居然会这么做。用那样阴狠的手段威胁晓湜去打胎。   这样说來。她另一个难以理解的问題也就有了答案。她本來想不通。为什么周绍霆会突然转变态度。和孙萧楠频频曝光。大秀婚姻稳定。夫妻和睦。现在看來。不排除晓湜落胎的这一层芥蒂。造成了两人之间的隔阂。又为其他事情所迫而有些疏远。   她机关算尽的表姐还真是一箭双雕。   第184章 平地惊雷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米娜看向孙萧楠的目光中带了从未有过的怒意。   然而。孙萧楠却一无所觉。又或者是全不在意。展开自己漂亮的手。仔细欣赏着。“现在好了。明天就是亿疆上市的表决大会了。周绍霆想再反悔也已经來不及了。不管我的婚姻还能维持多久。这利益总算握是在手里了。”   她纤长的五指倏然握紧。唇角微扬。眼神笃定。   米娜看着眼前的女人。忽然觉得很陌生。这还是她曾经处处引以为榜样。钦佩羡慕的表姐吗。她摇了摇头。眼中漫出近乎悲悯的情绪。冷声说:“萧楠。你以前只是要强。现在。简直可怕。”   孙萧楠目光如电射向米娜。厉声道:“要是你有那样的婚姻。你也会变得可怕的。”她压了压脾气。声音沉下來。让人感到直入骨髓的寒冷。“有些事。你根本就不知道。萧氏现在被亿疆卡得死死的。而周绍霆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逼我离婚。他当初和我结婚的时候。就怀着其他的目的。现在他想结束这段婚姻。又牵扯上其他的利益。他一直都在利用我。那我为什么不能伤害他。”   米娜觉得表姐已经不可理喻。心中生出几分厌倦。淡漠地说:“你被他利用。也是你自己愿意。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现在又來怨谁呢。”   “你。你在说我吗。”孙萧楠颤着声音问。她觉得米娜的语气有些嫌弃。还有。她那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她活该。自作自受么。孙萧楠不相信米娜竟然会这么说自己。   米娜却很严肃地点了点头。“你当时结婚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你在婚姻里牵涉了太多利益的关系。一旦利益出现分歧。你的婚姻立刻就会不堪一击。可你不听。偏要一意孤行。那么。现在的结果。你也应该早就想到的。”   孙萧楠还要再反驳。然而米娜已经披上了大衣。转身向门外走去。   孙萧楠起身。急问:“你去哪。”   “我去告诉周绍霆。我所知道的一切。”米娜平平地说:“你和他的恩恩怨怨、孰是孰非我不想再参与了。我只想去替我自己说句话。我不说。心里就不痛快。”   “米娜。你好样的。”孙萧楠扬起下巴。“但我劝你还是别多此一举了。颜晓湜又不是哑巴。能说的肯定早就和周绍霆说了。可结果呢。他还不是得和我摆出伉俪情深的样子。”她冷哼一声。“说到底不过是个在野党。永远也拿不上台面。”   米娜听不下去。蹙眉回身。却见孙萧楠的手机在桌上震动响起。   孙萧楠一边弯腰捞起手机。一边用胁迫的眼神看着米娜。意思是不许她走。   米娜反正也不急这一时。想着等孙萧楠接完电话。训她两句再走也不迟。   只见孙萧楠挑着眉梢接起电话。还沒说两句。神色就不对了。越來越凝重。突然失控地呼喝出声:“什么。怎么可能。”   她的眼神慌乱地晃动着。握着手机的指尖因过分用力发白。手也在微微颤抖着。   米娜不知出了什么事。也有些担心了。   孙萧楠听着听着。忽然用手抵住胸口。颤抖而急迫地问:“那我妈怎么样了现在。”   一听说大姨不好了。米娜也沉不住气。反身走了回來。   而孙萧楠已经完全呆滞了。眼神直勾勾的。沒有焦距。举着手机的手臂无力地垂落。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板上。   米娜赶紧俯身帮她捡起手机。还沒來得及直起腰。余光瞥见孙萧楠的身体正摇摇欲坠。直往地板上堆坐下去。软绵无力。像一滩泥巴。   米娜赶紧撑扶住她的身子。惊慌失措地大喊着:“快來人啊。有人晕了。叫救护车。快。”   米娜刚要再喊。只觉得手腕上一疼。低头一看。孙萧楠尖细的手指正紧抠着她的手腕。像是要和她说什么。   米娜赶紧扶着孙萧楠坐在椅子里。又手忙脚乱地倒了盏茶递给她。孙萧楠虚弱地摆了摆手。另一只手又上來抓住米娜的手腕。仿佛怕自己后仰过去。喘息不定地说:“不……不用了。我就是……甲亢。心脏……不舒服……送。送我回家。”   米娜担心得要死。为难地看向孙萧楠。实在不能答允。只见她面色虽然苍白如纸。但目光却坚定如炬。透出不容违拗的凛然。   米娜只得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冬日黄昏的天光灰蒙蒙的。将一切都染上陈旧的色彩。像是蒙尘的往事层层铺展。让人的心里无端的宁静。却又有些压抑。   这样的光线从老式木窗透进來。落在铺着碎花床单的小床上。映着女孩单薄的侧影。   她正安静地侧坐在床边。慢慢地整理着衣服。一件一件。仔细地叠起。摞高了便放进脚边的旅行箱里。仿佛要将这些衣服上附着的回忆也一并敛起。封存。   门被叩响。节奏很快。透出点急迫。   晓湜以为是韩冬。边习惯性地问了句:“谁啊。”。边径直走到门边。   “我。”   清朗熟悉的男子声音。晓湜落在门把上的手忽然定住了。抿起了嘴唇。   门外的男子像是感应到她的踌躇。语气沉缓下來。混杂着失落和请求。像是一声无奈的叹息。“晓湜。是我。程奕远。开门啊。”   颜晓湜扭头看了看窗外渐沉的暮色。觉得一切都像是逃不开的夜晚。终将來临。无论她是否喜欢。是否准备好接受。   晓湜闭了闭眼。轻轻将门打开。   高挑的男子站在门外。灰色的大衣卷着薄暮的清冷。向她扑面而來。她禁不住乍然的寒意。不自主地向后缩了缩身子。垂下了眼睛。   程奕远看着站在门内的女孩。低垂的面颊苍白憔悴。一无血色。或许是居家的缘故。头发也沒有刻意去梳理。只是松松地挽在脑后。垂散下不少碎发。无力地拂在脖颈。衬着她几乎透明的肌肤。让她整个人轻淡得就如同一阵薄雾。像是随时都会散去。   程奕远目光不忍。缓缓下移。见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宽大的青色毛衫。整个人缩在里面更显瘦弱。透过门缝看去。像只剩下一小条。简直让人心疼。   “你瘦了好多。”   程奕远忍不住叹息。晓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退开两步。将他让了进來。   程奕远随手带上门。目光还是一瞬不瞬地落在晓湜身上。眉头越锁越紧。晓湜被看得局促起來。将碎发掖到耳后。不安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的。”   程奕远的神情有些落寞。“我问你好几次你都不肯说。我沒办法。只好去问韩冬。他开始也不想告诉我。后來又说你要离开上海了。就告诉了我。让我來给你送送行也好。”   晓湜差点忘了。程奕远和韩冬也是同乡。因为沒有同过学。所以不是很熟。但总归也算认识的。   她最近对程奕远避而不见。心里也很过意不去。但就她现在这副样子。实在沒心情见什么人。也犯不着去给人家添堵。更何况。程奕远总会让她联想起另一个人。她更怕会被问及一些不想回答的事。   于是。晓湜低下头。心虚地解释说:“我……这段时间状态不好。不想给你们添麻烦。我本來想着。临走前叫大家一起吃个饭。就算告别了。”   她为了缓和尴尬。侧身指了指身后的沙发。“坐吧。我去帮你倒杯水。”说着。便向立柜走去。   “不用忙了”。程奕远一把拉住她的小臂。又赶紧松了手。“我一会儿还有事。不会呆很久。”   晓湜点点头。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程奕远环顾四壁。卧室的房门开着。里面的两只大旅行箱正张着嘴巴。被塞得满满的。   看來。她这回是铁了心要走了。   程奕远的心里不再有任何侥幸。连声音也沉下來。让人听了胸口直发闷。“你要去哪儿。什么时候走。”   “后天。”晓湜淡淡地回答。眼眸如一潭死水。沒有任何波澜。“先回永德。陪爸妈呆一段时间。然后……再看吧。还沒想好。不过。我不想去离永德太远的地方了。我爸身体不好。我想在他身边好好照顾他。”   程奕远知道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晓湜的父母都还尚在壮年。远不到奉亲养老的时候。而且。她已经离开永德近十年。就算思乡心切。也不会急在这一时。   “一定要走吗。”程奕远语含不舍。   “嗯。”晓湜坚定地点了点头。   “是因为周绍霆吧。”程奕远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话。   晓湜果然沉默了。不过。片刻之后。她又恢复了淡淡的神气。仿佛并不经心。“也不算是吧。是我自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程奕远以为。离现在最近的事件就是周绍霆和孙萧楠夫妻情深的新闻了。那么晓湜突然决定离去。最有可能就是这件事情促成的结果。   于是。他急急地说:“绍霆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都是炒作出來的呀。不能当真的。”   第185章 不可救药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然而。晓湜却沒有丝毫的讶异或触动。只是淡然一笑。浅浅的梨涡里盛满了酸涩和无奈。“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自主不了我们的爱情。也沒法控制我们的将來。我和他之间横亘着那么多事。那么多人……”晓湜偏着头想了想。忽而作出轻松的神情说:“哎。有句话怎么说的來着。回得了过去。回不了当初。”   隔着那么多的人和事……程奕远想起晓湜和绍霆失去的那个孩子。似乎有点能理解那种覆水难收的无力感了。但是。他决不能把这种消极的感情带给晓湜。所以。他更加坚定地说:“不是这样的。晓湜。你和他的感情那么深。只要不放弃。就还有希望。”   他认真地看着晓湜的眼睛。仿佛想要从其中看到一点希望的光。然而。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明明很透澈。却再也燃不起明亮的光点了。   晓湜凄然地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已经那么努力。可结果还是和以前一样。”她舒了口气。用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沧桑语气感叹道:“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吧。我以前一直相信事在人为。但现在。我越來越明白。所谓的命运。是只能承受。不能改变的。”   程奕远心有所触。他一直以为。只有像他自己这种怀揣着宿命感的人。才会感慨命运的麻木悲凉。而晓湜是那样的透明。透明得容不下宿命的浊重。她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程奕远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而晓湜却已经面向着他。带着温暖的笑容。十分诚恳地说:“我真心地祝福你和文小姐。我真羡慕你们能光明正大地相爱。名正言顺地相守。这世上。两情相悦是一件很难得也很幸福的事。有太多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大概是想到了自己无望的爱情。她顿了顿。调整好情绪。接着微笑说:“所以。你们真的很幸福。你们的爱是生长在阳光下的。会被很多人祝福。会顺顺当当。和和美美。所以。你一定要珍惜。”   最后一句话。晓湜说得非常用力。仿佛想把自己对爱情的期许也倾注其中。让程奕远和文佳琦代替她和她所爱的人。完成幸福的使命。   程奕远看着晓湜殷殷的眼眸。心底搅成作一团。爱。他在想。他和佳琦的感情到底够不够得上这个字眼的高度。   “晓湜。你说。什么是爱呢。”程奕远有些出神。喃喃地问。   晓湜看了看窗外。冬天天早。已经都黑透了。但是。明天一定还会天亮的。不是么。   她严肃了神情。无比郑重地说:“爱情。就是一种信仰。你相信。它就存在。你不信。它就不存在。”   程奕远心神一震。这不是那天在天台。周绍霆和他说过的话么。而晓湜。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程奕远一阵心疼。不由追问:“那。你相信吗。”   话音未落。晓湜的目光蓦然转到程奕远的脸上。带着不可思议和莫名的异样。就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不。是在看着一个太熟悉却又不愿想起的人。   在夜风微凉的江边。她也曾向一个男子追问过同样的问題。而彼时。那个男子只用沉默当作了给她的回答。其实。从那一刻起。她就应该知道。有些东西。那个人给不了。只是她太擅长自欺欺人了。舍不得。也放不开。   晓湜又不动声色地转开目光。依旧看着窗外。缓缓地说:“我……不相信。”   程奕远知道。她是受伤太深了。怎么可能还会相信所谓的“爱情”。所有的一切。在现实面前。都要俯首称臣。   “那你现在要怎么办。”程奕远关切地问。   “不怎么办。到一个沒有他的城市。继续爱他。继续生活。”晓湜说得云淡风轻。   不知为何。看着晓湜现在的样子。听着她说的这句无望而悲怆的话。程奕远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年轻时的母亲。   那时的她。也是这样清秀淡然的女子。却也有着几分刚烈的性情。在为情所伤后。一个人背井离乡。來到陌生的城市。只为摆脱和那个人有关的一切记忆。   然而。她后來才知道。自己肚里的生命才是那个人给她留下最深刻的记忆。深深植入她的血肉中。当年的她。还太年轻。比晓湜现在还要年轻。承受不了这样的沉重。于是想要将一切连根拔除。只为了能够在荒芜的人生中。回归平静。   程奕远的心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所有对于母亲的不解和怨怼都顺着那道口子流了出來。他心疼现在的晓湜。理解现在的晓湜。所以。也就能够心疼并理解当年的母亲。在这一刻。所有的耿耿于怀都化作深深怀念。让他在心底永远地原谅了她。   程奕远再次看向晓湜。目光中带着顿悟后的释然。一字一顿地说:“晓湜。忘了吧。”   “怎么忘。”晓湜笑了。弯弯的眼睛湿润起來。“奕远。我刚才和你说‘我不相信’。其实。只说了半句。我确实不相信什么爱情。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但是。我相信一个人。无条件的。无期限的。”   她忽然就哭了出來。双手捂在嘴上。呜呜咽咽地说:“奕远。怎么办。我已经不可救药了。我无法回头了……”   程奕远紧紧拢起眉头。双手抬起又落下。终于还是扶住了晓湜颤抖的双肩。将她缓缓靠在自己的胸口。   他明白了。晓湜和当年的母亲是不一样的。他母亲的离开是为了忘却。而晓湜。是为了铭记。   觥筹交错间。程奕远心神不宁。灯影酒色中。他眼前晃动的都是那个女孩最后的样子。轻淡如烟的眉目。绝望而又坚忍的眼神。   他忍不住起身离席。走出包厢。走过厅廊。避到一处安静的转角。再次拨通了周绍霆的电话。   响了很久。仍无人应答。明天就是决定亿疆命运的董事表决大会了。想必周绍霆今晚也是忙着周旋各方。应接不暇。又或者。他是为了要避嫌。所以故意不接他的电话。   程奕远不甘心。等到手机里再次传出“您呼叫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的提示音时。他咬咬牙挂断了。接着再打过去。   这次。电话终于被接起。“奕远。”   周绍霆声调上扬。像是对他此时的來电感到诧异。但随即。他的声音又清凛下來。带了一丝警惕。“什么事。”   程奕远从周绍霆微哑的嗓音中听出些许酒意。知道他必然也和他们一样。在周旋应酬。可他现在沒心思管那么多。严肃而急切地说:“是晓湜。她要离开上海了。后天就走。”   电话那头沉默了。   程奕远有些踌躇。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说:“你要有空。还是去看看她吧。她……状态很不好。”   依旧是沉默。   程奕远不耐。催促地叫了声:“绍霆。”沒有回应。于是又喊了声:“周绍霆。”   “我知道了。”听筒里传出低沉简短的回答。之后对方便挂了电话。   程奕远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心里有些憋气。不知这男人还要别扭到什么时候。他真狠自己。眼睁睁看着晓湜伤心难过。却一点忙也帮不上。而唯一能帮上忙的人。却又半点由不得他摆布。   程奕远一抬头。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他老爹程永晟正站在他面前。冷眼看着他的一切举动。肯定。也听到了刚才那一通电话。   果然。程永晟当即便冷下脸问:“你在给周绍霆打电话。”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对儿子打给周绍霆的电话不可能不敏感。不警觉。   程奕远不紧不慢地将手机揣进兜里。挺胸抬头。磊落地说:“对。一点私事。”   程永晟眯了眯眼。语气无奈。甚至有些沉痛。“不论是公是私。明天就是董事表决大会。你这个时候和他私下联系。真的很让我心寒。”   又是这种调调。程奕远才更加无奈。偏过头吐了口气。眼睛打量着饭店的墙壁。暗自评判这墙面装潢真是老气横秋。   程永晟走近儿子两步。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和他私人关系不错。或许。你还当他是……朋友。但你知不知道。你们所谓的‘友谊’完全是建立在利益关系之上的。一旦你触动了他的利益。他还拿你当朋友吗。咹。”他故意停了停。给程奕远反省的时间。接着。言有所指地说:“我想。你也应该见识过了吧。”   程奕远垂下眼睛。掩住眸中可能会流露的情绪。   沒错。酒店管理项目招标那次。周绍霆对他的猜忌防备。令他至今想起仍失望落寞。虽然他知道周绍霆也是迫于他父亲的压力。是无奈之举。但是。就心而言。周绍霆对他。远沒有他对周绍霆來的坦荡赤诚。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所谓“友情”。并不要求完全平等地相待;所谓‘信任’。也并不奢望能够以心换心。如果斤斤计较。掂量苛求。那和做生意还有什么两样。   第186章 暗夜魅影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程奕远想起周绍霆常和他说的一句话。。“这与我们的私交无关”。于是。他看着父亲。神色郑重地说:“对。我见识过了。但我想。他也应该见识过父亲您的手段……”   程永晟眼睛立起。就要发作。却听程奕远接着用轻淡却笃定的语气说:“可是这些。统统与我们的私人关系无关。”   “你。”程永晟气结。瞪了儿子好半天。忽然笑起來。有些苍凉。   程奕远微微蹙眉。心里也不舒服。   程永晟笑了几声。忽然就笑不出來了。望向程奕远的眼神中多了分慈父的纵容。无奈慨叹。“我的傻儿子呀。你想把你所谓的友情和生意分清。”他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你太天真了孩子。”   程奕远不接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程永晟挑起眼睛打量着了儿子。故作不解。“你说你在生意场上也历练了好长时间了。怎么想法还这么简单呢。”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压低了声音说:“这就是你和周绍霆的差距。所以说。要是沒有我给你盯牢了。给你铺好路。你早晚都得被他给收拾了。收拾了你都不知道怎么被收拾的。回头还得帮他说好话。对他感恩戴德。给他数钱。”   程奕远觉得父亲好幽默。竟“扑哧”一声笑了出來。被程永晟一瞪。又觉得自己的笑点实在來得不是时候。赶紧收拢表情。作深刻反省状。   然而。程永晟并沒有发火。目光中还漫上一层柔和。点一点头。“好。我们不说他。就说你。你是我亲生的。我唯一的儿子。”   程永晟忽然顿住了。嘴巴张合几次。终于叹了口气。有些艰难地说:“是。我年少时不懂事。做错过事。一直很后悔。你小的时候。我还年轻。一心都在事业上。对你的关心可能也不够。这些你以后自己有了孩子。就会明白的。但在我心里”。他戳了戳自己的心口。“你和遥遥。还有你妈。一直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们才是一家人。阿远。血浓于水啊。关键时刻。你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知道吗。”   程奕远不作表态。然而。目光却已不像刚才那般轻忽无意。也有了些沉重和慨然。   程永晟接着说。言辞极为恳切。“爸爸年纪大了。还能干几年。说到底都是为了你。为了咱们这个家。你能明白吗。孩子。”   程奕远低下头。“嗯”了一声。   程永晟看着儿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鼓励和肯定。“我知道。你平常看着不大上心。但是关键时刻。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程奕远心中揪扯着。过了好半天。等得程永晟都要沉不住气了。才又从嗓子挤出一声沉沉的“嗯”。   程永晟终于彻底松了口气。虽然他也觉得。儿子应该不会在最后的时刻吃里扒外。但总归听到他这一声应允來得更踏实。   毕竟。程奕远手中的股份太多了。亿疆全部股权的15%。绝对的举足轻重。就算把此刻正在包厢里那两个海外股东的势力加起來。也抵不过他半个程奕远。   程永晟自然不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他必定是要大小通吃。   夜色茫茫。晓湜看着地上打包好的行李。再环顾已经空荡荡的屋子。觉得心里异样的安静。一如了无人烟的莽莽荒原。   她的东西本來是很多的。但现在收拾好的行李却不多。因为很多可有可无的物品。她已经另行处理掉了。或打包丢进了社区的捐赠箱。或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记得她搬到梧桐庄园的时候。满地七八只整理箱都是她的零碎杂物。而现在。两个大行李箱加一个双肩包就全部解决了。   其实一个人需要的东西本來就不多。生活空间之所以被各种各样的物件塞满。一部分是因为习惯而不觉。一部分是因为记忆而不忍。   但现在。晓湜已经沒有足够的心力可以装下那么多沉重的习惯和拖沓的记忆了。她必须轻装上阵。去对抗接下來沒有他的漫漫人生。   晓湜扎着凳子。将圆滚滚的猫头鹰挂表也摘了下來。叠好塞进整理箱中。又从下面抽出了一套浅黄色的珊瑚绒睡衣。她几乎忘了自己还要在这里住上两宿。老早把要带走的衣物都打包好了。看來。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离开了。   晓湜刚换好睡衣。拉开被角准备上床休息。却听见“砰砰”的敲门声。这回。不仅急促。而且用力。   这么晚了。难道程奕远又回來了。还是韩冬有什么急事。   晓湜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一整块木头门板沒有猫眼。她只好用嘴巴问:“谁呀。”   沒有回答。   晓湜心里一紧。背上开始沁出细密的凉汗。隔着门板。她似乎感受到一种熟悉的压力。又掺杂了些许陌生的危险。   “绍霆……是你吗。”晓湜的声音很轻。很小。微微发颤。   “颜晓湜。你开门。”门外的声音却不管不顾的很大声。低凛的。带着不耐。似乎她再不开门。就要破门而入。   此时已经很晚了。一楼有那么多住户。门板的隔音又都不好。一个男人在走廊里这样大喊大叫。不一会儿就要把邻居们都吵起來了。   晓湜不想生事。小心翼翼地扭开门锁。试探着将门拉开。然而。她刚开了一条小缝。一股强大的力道便涌了进來。   门被猛然推开。晓湜沒有防备。被震得后退了两步。   高大的男子鬼魅一般闪进屋内。黑色的长大衣裹挟着夜气的寒凉。表情深刻有如刀镌。一双深眸含着不可莫测的迷离。尽头又仿佛摇曳着点点火苗。灼烧在晓湜的面颊上。   凛冽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的凉意。在狭小的室内弥散开來。晓湜的神经倏然绷紧。感到真真切切的害怕。   “你。你怎么來了。”她的声音还是抑制不住地发抖。   周绍霆回手甩上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晓湜。一瞬不瞬。逼近她两步。沉沉地说:“我想你。”   低凛的声音带着微醺的蛊惑。仿佛炸裂在晓湜的脑海。她不由又向后退去。不想撞在了四角方桌上。身子一软。双手忙向后撑住桌边。给自己一些借力。   “你喝酒了。”晓湜明知故问。努力调匀自己的呼吸。   周绍霆并不回答。只凛凛问她:“你要走。去哪里。”   ……晓湜不语。垂下头。避开他滚烫的目光。   周绍霆逼问不放:“你想离开上海。为什么。”   他这才是真的明知故问……晓湜心里一凉。忽然抬起头來。直视着男人深不见底的眼瞳。   她发现自己对着周绍霆。根本搬不出对程奕远说的那些头头是道的理由。心底的委屈泛滥。湮沒了理智。她倔强地垂下眼睛。扬起下巴。平平地说:“因为我错了。行吗。我惹你生气了。让你伤心了。我给你带來了那么多麻烦……”   “你以为你一走了之。就可以弥补你犯下的错。我们之间的一切纠葛就可以一笔勾销了。是吗。”她的话还沒说完。周绍霆就厉声喝断。哑着嗓子干笑两声。“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容易的事。”   晓湜的眼泪落下來。语无伦次地大声说着:“我错了。我错了。我已经说过很多遍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那个孩子。”她吸了吸鼻子。满目委屈地看着周绍霆。“可我也有我的不得已。我想和你解释。即便你不原谅我。也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可结果呢。”   周绍霆目光一黯。一把抓过晓湜的手。晓湜挣了一下。却沒挣脱。男子的手劲失了轻重。力道很大。晓湜觉得自己的手骨都要被捏得变形了。眼泪更是噼里啪啦地落下來。   “你的错不在那里”。周绍霆声音低哑。抓着晓湜的手戳在自己心口。“在我这里。你人走了。可还留在我心里。你装模作样的。有什么用。”   晓湜的目光蒙上了一层悲怨。难道。她这么长时间以來的痛苦焦灼。隐忍挣扎。抉择取舍。在他的眼里。不过是装装样子。作作秀么。   她借着一个寸劲儿。狠命甩开周绍霆的手。“我不是在装模作样。你懂不懂。”她的脑海里又开始回荡着孙萧楠的话:“你就是他的弱点。即便我不利用。程永晟也一定不会放过……”   晓湜强迫自己表现得正常。说清楚每一个字。“你有你的事业。你的责任。你的圈子。你的家庭……而我。和这些都格格不入。所以我离开你。你会更成功。你的路。也会更顺当。”   周绍霆微微眯起眼睛。审视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就笑起來。“你倒真会为我考虑。”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一把抓住晓湜的双肩。俯下身子。迫视着她的眼睛。咬着牙地说:“你以为你离开上海就能离开我吗。我告诉你。你永远都别想。”   “周绍霆。你喝多了。”晓湜扭动肩膀想挣开。却一点用也沒有。身子被周绍霆压得向后仰过去。只得用手死命撑住桌面。   第187章 深爱不移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周绍霆是真的喝多了。不然也不会说出不许晓湜走这种出尔反尔的话。那只是他深埋在自己心底的渴念。清醒的时候。是绝不会允许被别人知道的。尤其是颜晓湜。   然而现在。他醉了。并不完全是酒精的作用。他应酬场上向來有度。那些酒。远不足以让他心智迷乱。他是被自己多日以來积压的情绪。又或者是多年以來坚守的执念蛊惑了心神。理智屈服向情感。他纵容了自己。不计后果的爆发。   周绍霆下颚线条一紧。手上用力一带。便将晓湜揉进了怀里。下巴枕在她的头顶。一字一顿地说:“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的。我说到做到。”   晓湜身子一颤。记忆瞬间跌入时空的隧洞。落回到七多年前的J Club酒吧里。昏暗幽魅的光线下。一个青涩女孩执着地问身边的男子:“那如果。你沒有在光华遇到我。是不是也就放弃了。”   “不会。如果我想找一个人。就算天涯海角也一定会找到。除非。我放弃。”   难道。他心里从來就沒有放弃过。可为什么要等到一切都太迟了才肯说。他们已经失去了太多。承受不起更多的磋磨了。   晓湜胸口疼得发紧。再加上被周绍霆沒轻沒重地捂在怀里。透不过气。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   可她心里却憋了一股气。恨周绍霆早不说。晚不说。非要这时候说出來。在她已经做好了一切决定以后。翻來覆去。让她无所适从。更惶惑无措。   周绍霆的双臂又不自觉地加力。晓湜觉得胸腔都快被他的身体挤瘪了。血气上涌。猛一口向周绍霆西服里面露出衬衣的地方咬下去。   男子胸口的肌肉紧致结实。冬天衣服又厚。她这一嘴下去竟沒咬住。不由发了狠。使劲儿用牙齿扣进去。这下。咬住了。而且很用力。   只听周绍霆闷哼了一声。但手上的力道仍沒有松。由着她叼着自己的肉。把她圈在怀中。   晓湜不解气。又暗暗加力。周绍霆几乎能感觉到她尖细的小牙。恶毒地要钻进他的肉里。他怀疑这女人是疯了。低下头想要看看她的脸。   晓湜却借着这个当口。猛然松嘴。用尽力气将周绍霆推了出去。她撑着桌子。气喘吁吁。眼神中有失控的凶狠和欲望。像是困入笼中的小兽。在拼力抗争。同时。膜拜死亡。   周绍霆低头看了看衬衣上被咬湿的一小块。竟勾着唇角笑了起來。饶有兴致地看着晓湜。   他倒真是小看了这个女人。竟还有这么泼辣烈性的一面。   然而。晓湜却一点兴致也沒有。舌头被男子的衬衣吸干。有些不听使唤。在齿间润了又润。愤然说:“是你自己说要放手的。这是你第二次这么说了。”   第一次。是她大三那年在电话里。她已经泣不成声。他却用平静到让人心寒的语调说:“……如果。你能试着放手。或许会比较好。”   想到往事。晓湜凄然一笑。盯着周绍霆的脸。越说越激动。“好。我尊重你的选择。虽然我心里很难过。我舍不得。可我自作自受不行么。我想过要弥补。我等你、盼你、找你。可是你在哪里。我求你原谅也不行。我安静地离开也不行。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心里有多煎熬你知道么。”她平伸手臂。指着卧室里的电脑。“看到你和孙萧楠的那些报道。你以为我会好受么。。”   周绍霆唇边的笑意消失了。薄削的嘴唇紧抿在一起。   晓湜不管不顾地倒完了这一堆话。心里一口气松下來。只觉得浑身无力。手脚发软。她扶着桌边挪到小沙发前。侧身坐了下去。双手环抱着自己。目光空洞地盯着地板。喃喃说:“认识你以來。我觉得我把我这一生都过完了。我好累。我熬不住了。”   周绍霆看着这样的晓湜。整个人醒了大半。冷静冲散了头脑中的热念。曾经的决定和当时的逻辑又重新说服了他至深的渴望。   “对。是我要放手的。”周绍霆缓缓走向歪在沙发里的女孩。屈着单膝蹲在她身前。眼中满是疼惜。“你受苦了。颜颜。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只想每天能够踏实睡去。安心醒來……你的要求这样少。可我都给不了你。”   周绍霆偏过头。看着卧室里地上放的两只行李箱。释然地微微一笑。“或许沒有我。你会过得更好。”   晓湜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到底有沒有理解她说的话。他到底有沒有一丁点了解她。他到底还有沒有心。   晓湜的唇角扬起一丝讥诮的笑意。眼中却闪动着点点泪光。“你……真的这么想么。”   周绍霆转过头看她。却有些看不懂。   晓湜猛地用手背抹去眼泪。点了点头。眼神坚定决绝。“好。谢谢你这么……善解人意。谢谢你给我的一切。你。。走吧。”   周绍霆无言以对。撑着膝盖。缓缓地站起身來。然而。却并不离去。   晓湜抬眼看他。还是那样冷峻的眉目。坚毅的薄唇。这么多年。他一点也沒变。从沒有什么能撼动他分毫。   不知哪里來的火气。晓湜愤然起身。一把推在他的胸膛。“走啊。”   男子的身形纹丝未动。晓湜又急又气。毫无形象地又推又搡。喊叫着:“走啊。走。走。你给我走。”   周绍霆还是沒有动。晓湜的推搡变成了捶打。伴着她破碎的哭泣。落在他的胸前。   突然。她被紧紧抱住了。周绍霆身上特有的清凉气味混着灼热的酒气向她的面颊袭來。她还來不及闪避。那股熟悉的气息就入侵了她的感官。她的唇被死死封住。所有哭喊都被堵在喉咙里。如同呜咽。最后消弭于无声。   周绍霆的这个吻带着前所未有的渴望和歇斯底里的绝望。抽空了晓湜的呼吸。驱散了她的神智。让她恍然想起论文答辩的那个晚上。在她寝室楼下背光的角落里。那个吻。也是一样的冰火两重天。极致的缠绵刻骨。极致的坚狠决然。   好了。就这样吧。他们之间。或许本就该在那个时候结束。无奈凭借着一点执念。迁延至今。最终。还是逃不过当初的结局。   晓湜又像那次一样。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直到周绍霆缓缓地放开她。一点点远离。转身。离去。   门又被重新关起。屋内还残留着他的气息。晓湜环顾四周。觉得一切都变了模样。   她纠结于周绍霆不了解她的心。那么她就真正懂得周绍霆吗。他的那个吻。为什么那么绝望。他最后的眼神。为什么那样不舍。他为什么趁着夜色和醉意來找她。他为什么反复无常。说着自相矛盾的话。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也并不像她所看到的那么果断坚决。也并不像他自己表现的那么坚强冷静。他也犹豫。也矛盾。也舍不得。放不下。也碍于自尊和设下的心防。不敢再前进一步。   所以说。他们都是一样的软弱。彼此深爱不移。却又踟蹰不前。   为什么。   或许答案在很久以前就已写好。。“心里的分量越重。就越不敢轻举妄动。”   曾经尚未开始的时候。是怕会失去;现在已然拥有。是怕会伤害。   殊不知。又有什么伤害会比失去彼此更加深刻呢。   晓湜刹那惊觉。仿佛顿悟。猛地拉开门追了出去。   她趿拉着毛绒拖鞋。穿着一身睡衣。跑过阴暗狭窄的走廊。跑到寒气逼人的小院。   夜风掀起满院飘飞的衣裤。她看见那个修长的背影正站在院门口的梧桐树下。微微仰着头。不知在看着些什么。   还好。他还沒有走。   “绍霆。”晓湜扒拉开床单被褥。快步跑过去。在男子回身前已经从后面一把将他拦腰抱住。   她把脸贴在他宽厚结实的背脊。手臂渐渐锁紧。安心地闭上了眼睛。轻轻的声音。透着满足和坚定。“绍霆。不要放手。不要放了我。你说得对。我的要求是很少。不管过什么样的生活。。平静安定也好。提心吊胆也好。万劫不复也好……只要这样的生活里有你。我都愿意。”   周绍霆望着梧桐的枝桠。微微地笑了。他抓住女孩抱在自己腰间的一双手。缓缓拉开。转过身。将她拥入怀里。让她紧贴着自己的身体。用大衣裹紧她。   那晚的月牙弯弯的。挂在梧桐的枝头。一起俯瞰着树下倾心相拥的爱人。路灯的光被夜雾晕染成橘红的暖色。驱散了周遭的冰冷和黑暗。   万籁俱寂。他们聆听着彼此的心跳。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周绍霆关了手机。哪怕明天就是最重要的日子。也沒人能在今晚打扰他。就算天塌下來。他也要等到天亮以后再应付。   晓湜租住的这套老房子里沒有浴室。洗澡要到小楼后院的一趟砖瓦房。也是独立的。被隔成十几个小间。一家一户。倒也干净私密。不相干扰。   第188章 春宵一刻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周绍霆在晓湜的带领下先去洗了。这里沒有他换洗的衣服。也沒有他的睡衣。只得又穿着原來的内衣。披着大衣。湿漉漉地跑了回來。   周绍霆一进门。颜晓湜惊呆了。   男子微湿的头发乌黑光泽。像是抹了层啫喱。里面秋衣秋裤。外面依次敞怀披着:衬衣、西服、长大衣。西裤挽在手里。袜子抓在手上。光脚穿着锃亮的皮鞋。露出一小截脚踝。   这身打扮简直太……前卫了。总裁大人这是要出席时装周么。真是人长得帅穿什么都好看……晓湜的脑袋里乱七八糟的。眼睛放光。把周绍霆堵在门口。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个遍。   周绍霆被她看得发毛。挤进屋内。继续用小兔印花毛巾擦着头发。在某人无礼的注目下保持淡定。   颜晓湜却是个沒眼色的。胆子大不说。还得寸进尺。也跟着凑了过去。盯着周绍霆的脸又看了半天。纳闷道。“咦。你怎么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了。”   周绍霆终于忍无可忍。直起身子。挑眉看着她。直到晓湜露出讪讪的笑容。才一本正经地交代:“去。给靳昕发个信息。让他明早七点三刻來这里接我。带从里到外的全套衣服。还有皮鞋。”   晓湜听他这么说。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有点过意不去。觉得是自己不好。沒有备着他换洗的衣服。想了想。又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自己跟他说。”   “我手机关机了。”   晓湜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忍不住偷着乐。赶紧按周总的吩咐去照做。鼓捣完。还不忘给奇装异服的总裁拍两张私房照。当然。是偷拍。不然。肯定会被周绍霆强迫删除的。   然而。周绍霆好像还是发现了她的鬼鬼祟祟。警觉地瞥去一眼。蹙了蹙眉。“都几点了。还磨蹭什么。还不快去洗澡。”   晓湜“哦”了一声。乖乖翻找换洗的衣服。眼角瞟着在房间里走來走去的男子。默默地红了脸。   他催自己去洗澡唉……然后呢。然后呢。   不过。她很及时地截断了这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揣想。暗骂自己:颜晓湜。你敢不敢高尚一点。想什么呢。   晓湜边洗澡边偷着乐。心里满满都是甜蜜。等她把自己洗得干净净、香喷喷地出來。周绍霆已经很自觉地钻进了她的被窝。   晓湜看着又乐了。不错哎。功率超大的暖床工具。   周绍霆光着上身披着件西服。身板笔挺地靠在床头。露出一条精实光滑的胸肌。晓湜忽然觉得。西服就该这么穿才好看。   她拈手拈脚地走过去。掀开被角溜进被窝里。想挤坐在周绍霆身边。还沒坐稳。就被周绍霆一把揽过去。靠在他肩头。   “颜颜”。他沉沉叫她。声音听起來已经沒有酒意了。透着格外的清醒。   “嗯。”晓湜的手在被子里寻着了他的大手。十指相扣进去。感到更加安心。   “明天。对我來说。本來很重要的。”   晓湜一怔。从周绍霆的肩头抬起脑袋。有些紧张地望着他。   然而。周绍霆却很轻松地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但现在。不值一提了。”他目视前方。淡淡说:“明天是决定亿疆上市与否的董事表决大会……”   话还沒说完。晓湜握着他的手指就是一紧。周绍霆感到了。低低地笑。“你紧张什么。只是决定亿疆的发展。又不是决定我的命运。”   他叹了口气。深有感触地说:“我以前把自己和事业、和亿疆联系得太紧密了。从不敢松下一口气。活得很累。但现在。我想明白了。我就是我。那些不过是身外之物。尽力即可。随缘就好。生命很短。容不得虚掷。禁不起挥霍。所以。只要能好好珍惜最重要的那一点。就足够了。”   他扣起晓湜的手。贴在胸前。笑容平和而满足。晓湜感动得鼻子酸酸的。眼中隐有泪花。   “颜颜。有件事。我想问你。”   晓湜眨了眨眼。却听周绍霆郑重其事地说:“如果。明天的结果是我想看到的。那么。我预计亿疆会在两年内上市成功。那样的话。你愿意继续留在上海。和我一起生活吗。”   晓湜的心一动。恬恬笑着说:“就算不成功。我也愿意的。”   “不”。周绍霆语气轻淡。却透着认真。“如果不成功。我就陪你一起回云南。回永德。或者。到别的什么地方。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晓湜本來感动得都快哭了。忽然想到一句俗语。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故作懵懂地说:“哎。你这算不算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啊。”   周绍霆斜眼瞟她。唇角一扬。直接把两只手都抚在她腰间。晓湜那里很敏感。被痒得不行。压着声音又叫又笑。都岔了气。最后窝在周绍霆胸口。连连告饶。   周绍霆终于作罢。揽着她的肩。有一下沒一下地轻抚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晓湜的脸又开始发烫了。她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然而。周绍霆摸了她一会儿。忽然拍了拍她的肩。很正人君子地说:“睡吧。不早了。”   晓湜几乎噎了一下。很舍不得地从他胸口爬起來。怔怔地看着他的脸。心里都纳闷到家了。却有口难问。   他们都好长时间沒在一起了。今天好不容易凑得天时地利人和……周绍霆他难道不想吗。这可不像他的风格。又或者。是她自己太色了。不对不对。肯定是周绍霆有问題。   晓湜摸不着头脑地瞎琢磨。眼神混杂着疑惑和可惜。在周绍霆的脸上和胸口飘來飘去。   周绍霆一眼看出她的小心思。忍不住勾起唇角。眼中流露出玩味的笑意。打趣她。“嘿。看什么呢。你这小眼神儿。什么意思。”   晓湜垂下眼睛。心想反正也被他看穿了。就一不做二不休吧。她挽着周绍霆的胳膊。凑到他的唇边。开始试探着吻他。周绍霆当然不会拒绝。晓湜便渐渐放开了胆子。整个上身都贴过去。压在周绍霆胸膛。随着她有些生涩的吻。不自然地微微扭动。   晓湜在这方面挺保守。除了在忆楠谷那次的“献身”。她几乎从來沒有主动过。所以。这种感觉。让周绍霆觉得很新鲜。很刺激。身体瞬间就有了反应。   就要忘情时。他却忽然偏了下头。避开晓湜的吻。晓湜扑了个空。趴在周绍霆胸前。心虚地查看他的表情。以为是自己太笨拙了。把他弄得不舒服。   然而。周绍霆却好像还蛮享受。意犹未尽地摸了摸自己的唇角。转手就捏住了晓湜的下巴。把她的脸轻轻扳到自己眼前。眼中尽是宠溺。“小东西。你高兴了想勾引我。”   他轻声低笑。笑得晓湜心肝乱颤。周绍霆又俯身凑到她耳边。带着蛊惑和危险说:“你不怕我吃了你。”   温热的气息还带着些酒香。喷在晓湜耳根最敏感的地带。她浑身酥麻。两臂的鸡皮疙瘩起起伏伏。心底一个声音偷偷叫嚣:吃吧吃吧。那就吃吧……   周绍霆却沒有遂了她的心愿。深长的眼眸带着笑意。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一点也沒有要采取行动的意思。   晓湜觉得蹊跷。这男人今天充什么柳下惠。是在和她比拼定力。还是在跟她玩欲擒故纵。不是吧……   她想象着自己此时的样子。怎么说也是年轻鲜活。刚刚沐浴更衣。不施粉黛。带着自然的体温和芳香。难道。他就真的坐怀不乱。   晓湜探询地凑近周绍霆的脸。近到可以从那双漆黑的瞳仁中。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形象。。鹅黄的珊瑚绒睡衣。头发滚得有些蓬乱。像是一只炸毛的小鸡。   她顿时泄了气。这和她自己以为的动人形象实在是差得有点远……   但是。她并不气馁。迅速用五指梳了梳头发。故作娇羞地垂下脖颈。用一根手指戳在周绍霆袒露的胸膛。轻轻地转了转。用她自己听着都头皮发麻的声调说:“怎么。是周总觉得我不够资格吗。”   周绍霆扬眉一笑。很配合地作出轻佻的表情。用手指揉捻着她细腻的脸蛋。不无可惜地轻叹:“唉。不解风情。我喜欢……妩媚的。”   晓湜怔了一下。随即抬起头。对着眼前的男子娇柔一笑。   她从沒有这样笑过。明明清纯的眼神故作风情妩媚。本來很甜美的梨涡。此时配着唇角装出的一抹风尘气。更添了种极致的妖娆。说不出的摄人心魄。   周绍霆看得有一瞬的失神。   晓湜咬咬牙。也是豁出去了。开始动手解自己的扣子。一个个毛绒绒的小熊头。唉。真是出戏……   周绍霆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喉结滚动了一下。忙伸手握住了她的一双手。顺势将她扯到自己怀里。下巴抵着她头顶。很认真地说:“你身体还沒养好。我怕我会控制不住。”   晓湜恍然大悟。原來是为了这个。她滑胎不足两月。周绍霆是在担心她身体不适。难怪他今晚这么反常。别别扭扭的还不肯说。   第189章 幸福晨光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在他怀中仰起脸。磨蹭半天。咕哝了一句:“好像……可以了。”声音细如蚊蚋。连嘴巴都沒怎么张开。   然而。周绍霆却听得真真切切。一把将她推起來。难掩欣喜。“真的。”   晓湜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周绍霆的唇角漾出一抹笑意。眼睛却黯了下去。有如深不见底的潭水。晓湜看着。也跟着沉溺了下去。   欲望燃起。周绍霆不再顾及什么。晓湜的衣服很快被除去。但她却并不觉得冷。全身都被温暖包围着。呼吸着他的呼吸。告诉自己放松身体。徜徉在他安全的怀抱中。   这一次。周绍霆要的很坚决。有不容抗拒的霸道。但关键的力道中却能感觉到他的小心。晓湜觉得自己快要被揉碎了。熔化了。不再是自己。而是化成他身体一部分。永不分离。   以往缠绵过后。周绍霆总会再保持一会儿旺盛的精力。陪晓湜说说话。或是再玩笑逗闹一阵。但是今晚。他很快便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绵长。   看样子。他是真的累了。连日來的内忧外患、变故争斗。让他身心俱疲。可能很久都沒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现在。他终于安下心來。躺在心爱的女人身边。沉沉睡去。   晓湜托着腮。看着男子熟睡的容颜。平日深刻冷峻的眉眼在此时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一派恬淡安然。他身上深沉凌厉的气场也尽数敛去。只是安静无害的。带了些不知名的满足。像极了无知无觉的孩子。   晓湜看着看着。心里一暖。升起一种想要守护、照顾的愿望。   她不由想起四年前。在荒废的周家老宅里。她也曾这样偎在他身边。偷偷看他的睡颜。那一晚的大雨将夜空冲洗得格外明净。月朗星稀。可她的心里却溢满哀凉。决定要就此离他而去。   而今夜。她的心里沉甸甸的全是幸福和憧憬。她发誓要这辈子都守在他的身旁。哪怕就是一场灾难。也不能再动摇她一分一毫。   天还沒亮。颜晓湜就醒了。她一直惦记着周绍霆说的重要会议。睡也睡不踏实。   借着微明的晨光。她看身边的男子还睡得香。便轻手轻脚地爬起來。生怕惊醒了他。   周绍霆睡觉一向很轻。在梧桐庄园时。她半夜里翻身打把式。或是起來上厕所。他都能知道。早上就更别说了。必定是周绍霆先起床。等她睁开惺忪的睡眼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他已经神清气爽。开始了高效率的新一天。   晓湜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极轻极慢地摸了摸男子好看的眉毛。他是有多久沒有睡得这么沉了。他最近一定是太辛苦了……晓湜的心里微微有点发酸。但更多的还是甜。带着满足的微笑。帮周绍霆掖好被子。   以后不会了。她会好好照顾他的。让他每天都能安安心心的。睡得香。吃得好。   晓湜恋恋不舍地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來。暴露在冬晨阴凉的室温中。赶紧先开了空调暖着房间。等绍霆醒來的时候。就不会冷了。   她知道靳昕一早就会过來。于是抓紧时间把自己收拾整齐。锅里熬上白粥。上面蒸着馒头红薯和鸡蛋。   靳昕果然准时抵达。还严格按照昨晚晓湜短信中的要求。给即将出席重要会议的总裁带來了里里外外的全套衣服。搭配严谨。熨烫平整。   他一进屋就一脸喜气。美滋滋的。虽然极力控制目光。还是忍不住向晓湜脸上飘去。跟个新郎官儿似的。   周绍霆莫名其妙地看了靳昕一眼。沒空搭理他。提了衣裤就去卧室换装。还把门给掩上了。   周绍霆把自己关在内室。留下晓湜和靳昕在外厅面面相觑。晓湜被年轻男子脸上那种“闹洞房”的表情看得实在难过。赶忙邀请他坐下吃早饭。想用食物把他那乐得合不拢的嘴给赌上……   可靳昕却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连连推辞。一个劲儿地说自己吃过了。还肉麻地夸赞晓湜贤惠体贴、会心疼人云云……闹得像拜见新嫂子那么惶恐不安。   晓湜觉得某人根本就是成心的。以前可沒见他这么客气。每次去公司接她。看她买了新光楼下的美味蛋挞。不用说。就会自动凑上來。完成他所谓“见面分一半”的礼节。   周绍霆推门走出。剪裁合体的黑灰色暗纹西服。质料精良的雪白衬衣。深蓝色领带。整个人神采焕然。贵气逼人。看得晓湜愣了一愣。觉得房顶都要被他的气场掀翻了。屋内的光线都明亮了好多。   正所谓“蓬荜生辉”。真是形象贴切。   晓湜的卧室里沒有大镜子。只在门后挂了个半身镜。周绍霆就对着那镜子整理领口。晓湜走过去帮他抚平西服的后襟。   她从镜子里看到周绍霆的领带系得不够完美。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想帮他弄好。却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会系领带。周绍霆沒教过她。也沒给过她这样的机会。只得又讪讪地收回了手。退后一步。等专业人士上位。   靳昕得意地一扬眉梢。身板笔挺地走过去。周绍霆很自然地转过身子面对他。   晓湜只看到靳昕干净的手指在周绍霆的领带间上下翻飞。三两下便漂亮地完成了杰作。两人感觉默契。配合无间。   她心底不由生出一点愧疚感。要论对周绍霆的精心。她做得可能还不如靳昕……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回头先偷师靳昕。把系领带学会了。   周绍霆看着靳昕笑靥如花的脸在自己眼前晃动。终于不能无视。挑眉问他:“你这么高兴干什么。”   靳昕嘿嘿笑着。向晓湜看去一眼。又对着周绍霆打着马虎说:“那什么。今天不是日子特别么。”   “哪里特别。”   靳昕的眼珠不怀好意地转了转。一语双关地说:“今天可是大哥您的大日子。”   周绍霆淡淡地“哦。”了一声。下一秒便作势要扁他。靳昕利落地躲闪开。一脸正直纯情。嚷嚷着鸣冤:“我沒说错啊。我还要恭祝你在表决大会上心想事成。旗开得胜呢。大哥你多心了。”   晓湜看着眼前的场景。感到那些幸福快乐的时光又都回來了。丝毫未变……不。是更加美好。   周绍霆收拢了玩笑的神色。看着靳昕。如释重负地说:“无所谓了。你说的旗开得胜、心想事成。都无所谓了。不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再影响到我。”   他取过椅背上的大衣披在身上。走近晓湜。附在她耳边说:“因为我的心已经被填满了。其他任何事。都不会再影响我的心情。”   他捧起晓湜的脸。印吻在她的眉心。算是一个kiss good-bye。临走。还不忘拿上她已经打包好的两份爱心早餐。   靳昕一如既往地有眼色。赶忙上前接了过去。就他大哥这身份。这气派。要是拿着杯coffee。捏着个三明治。还勉勉强强说得过去。可……实在不适合提溜着一保鲜袋的鸡蛋红薯出现在亿疆总部的大楼里。那将是一场吸引眼球的灾难。   晓湜看着两个男人前后走出门。靳昕帮她关门时。还故意回头冲她笑了笑。意味深长的。   晓湜瞪眼。比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靳昕做出惊恐万分的表情。一溜烟退了出去。   晓湜轻轻碰触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像是怕破坏了那个吻的痕迹。温柔的。有一些留恋。她忍不住吃吃地笑。觉得老天对自己太好了。好得都不真实。   上午的表决大会安排在十点钟。周绍霆老早來到公司。一路上碰到下属和他打招呼。都很好心情地回应。脸上挂着难得温和的笑容。沒有一点紧迫和沉重。像是对最终的结果胸有成竹。殊不知。他的沉稳从容并不是为了这个。而是心安定了。不再漂泊。   周绍霆上到28层。一从电梯上下來。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而來。面露焦急之色。   “米娜。”周绍霆很意外。顿住脚步。打量着她。“你怎么來了。”   米娜急急地说:“我昨晚就在找你。一直联系不上。”   周绍霆“哦”了一声。心知肚明是自己昨晚把手机关了。他不想让任何事打扰他和晓湜的美景良宵。   而米娜昨晚把孙萧楠送回家。又留下來照顾她。直到她情绪稍稍稳定。在劝哄下去洗澡了。才得空给周绍霆偷偷打了个电话。可那时。已经很晚了。   想起昨晚的孙萧楠。米娜心有余悸。她从沒见过如此歇斯底里的表姐。在她的记忆里。表姐一直是清冷高傲的。沒有什么事能让她丧失理智。不顾形象。   看着孙萧楠那样崩溃绝望。像个情绪失控的小孩子一样又哭又叫。摔东砸西。米娜阻拦得筋疲力竭。心里也生出许多感慨。   看來这回。周绍霆是下了狠手。他和表姐都是厉害角色。两个人谁对谁错。或者谁错得更多。已经说不上了。但是。米娜不想看到他们的厮缠纠葛牵连更多无辜的人。如今。已经有一个无辜的孩子。因为他们二人的憎恶怨恨而殒命。不要再多一个无辜的女人。   第190章 临阵倒戈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所以。从那时起。米娜就更加坚定地要找到周绍霆。要把晓湜所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他。还有。那个不可挽回的结果。也并不是出于晓湜自己的本心。   米娜刚想开口说晓湜的事。但脑海中一晃过表姐昨晚痛哭流涕的惨样。又忍不住替她求一句半句的情。   于是。她小心地觑着周绍霆的脸色。试探着说:“绍霆。我知道表姐有很多事做得不对。但……还请你手下留点情。表姐她身体不好。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听说。她甲亢。挺严重的。而且。大姨也已经气病了……”   周绍霆挑起眉梢。有些不解。然而却很淡漠地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米娜咬了咬嘴唇。“萧氏的地产项目突然被抽空了资金。这对她们的打击太大了。绍霆。差不多就收手吧。别把她们母女俩逼得太狠。就算我求你。行吗。”   周绍霆吸了口气。已经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记得就在两天前。程奕远在他的办公室里说:“我已经和他们最大的资金方取得联系。接洽得差不多了。我会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动手……”   敢情他所谓“合适的时机”就是表决大会前。好吧。他的这位副总可真会选时候。   周绍霆心里哭笑不得。暗暗佩服程奕远。这人平常看着宽和随性。原來到了关键时刻。也不比他手软。   周绍霆心里明镜一般。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地对米娜说:“我知道了。”   米娜怔了怔。这种模棱两可的表示可不是周绍霆的风格。他一向敢作敢当。态度鲜明。除非……   “难道。不是你做的。”米娜瞪大眼睛惊问。   周绍霆不置可否。抬腕看了下手表。客气地说:“我一会儿还有个会。等空下來的时候。我们再聊。”   他说完。对米娜点头一笑。便转身向中厅走去。米娜急追上两步。“我其实不是來给我表姐求情的。我找你有别的事。”   她真的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周绍霆停下脚步。回身面向米娜。有些无奈和抱歉。“米娜。不好意思。我现在真的很忙。”   “是。颜晓湜的事。”   ……   米娜走后。周绍霆坐在办公椅里。蹙眉沉思。脸色有些凝重。   过了片刻。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手机里调出孙萧楠曾发给他的一段录音。点开反复听了两遍。目光冷了下來。当即拨下钟恺的短号。把他叫了上來。   周绍霆捏着一个小小的U盘。严肃地交代:“这里面。有我拷进去的一段录音文件。你去找人查一下。是不是合成的。我要在中午前知道结果。”   钟恺从老大的神色看出兹事体大。忙郑重应下。接了过來。   此次亿疆董事表决大会。议程明确。只有一件。就是决定亿疆今后的发展走向。是改制上市。还是进行资产评估。由永晟集团收购重组。   亿疆董事会成员全部出席。就连很少露面、一直幕后操控的朱萍也庄重到场。一身银米色掐腰西服。虽然已不再年轻。但仍丰韵出众。透着几分飒爽英姿。   各财经媒体的记者们也悉数到场。但介于此次表决为集团内部行为。所以全都被阻拦在电梯门外。只得在亿疆底楼大厅的休息区等候消息。   程永晟作为董事长。坐镇主席位。笑呵呵地与各位元老级董事客套寒暄。一派从容笃定。他已经做了完善的准备工作。自觉胜券在握。最终结局已成定数。就算周绍霆有三头六臂。也是无法再撼动的。   而周绍霆作为执行董事。担任会议主持。气度沉稳。云淡风轻。甚至比以往还多了一分淡泊从容。程永晟看在眼里。都觉得心里沒了底。不知他哪里來的自信。甚至怀疑他留有后手。   会议开始。先是双方发言人进行陈述演示。接下來。程永晟和周绍霆分别代表董事会内部的两种意见做了动员讲话。这次。两人立场鲜明。言辞锋利。利弊分析一针见血。   之后。便是最为关键的表决环节了。   亿疆网站的内部系统辟有专门的投票功能。有权限的人通过登录。进行身份验证后。就可以参与相应的投票表决。只需点击选项按钮。票决结果就可以即时反馈出來。有图形、数据、图表等多种显示方式。可自行选择。也方便进行分析统计。   这种投票方式不仅高效直观。在匿名保密上。也做得更好。   主持者周绍霆的电脑直接关联投影仪。他选择了柱状图的显示方式。投票统计实时展现在会议厅的背投屏幕上。绿色方柱代表着赞成上市的意见。红色为反对。黄色为弃权。   在座诸位董事的心中早有决断。所以。投票进行得很快。红绿双柱交替攀升……   朱萍紧张得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程永晟也不似开始那般淡定。极力保持微笑。然而却不自然。两颊肌肉明显僵硬。程奕远则一直紧锁眉头。手指徘徊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摸板上。落下又抬起。似乎出了汗。不时地揉捻。   只有周绍霆。目光淡淡地落在自己的电脑屏幕上。唇边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在欣赏着一个事不关己的视频。他的周身像是笼起了透明的屏障。自动隔绝了会议厅中紧张爆棚的气氛。独享着一份优雅适然。   三根彩色的方柱都停止了上升。红柱略高出绿柱一格。数据显示相差约5%。   程永晟舒了口气。向后靠在椅子里。忍不住嘴角上扬。显露出胜利者的笑意。   周绍霆也只是笑了笑。看來他的预估沒错。如果那两个海外股东有一个支持他。或许就能以微弱的优势逆转现在的结果。   不过……   周绍霆眸光一聚。扶了扶话筒。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还有哪位董事沒有投票。”   他发现。三根立柱的票权相加只有85%。就算不作表态。也至少要投到弃权里吧。   他虽是对着全体董事在问话。可目光却锁定在程奕远的方位。不仅是周绍霆。在场所有董事的眼睛此时都盯在程奕远身上。   他持有亿疆15%的股份。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其他的股东。拼拼凑凑。也构不成这个比例。   程奕远一头黑线。懊悔不已。早知道是这么个局面。他刚才就该随大流的。不过片刻的观望犹豫。就把自己陷于万众瞩目的尴尬境地……唉。真是失策。   他举目看向父亲。但见他满眼鼓励。对自己微笑点头。无比慈爱。他又为难地看向周绍霆。见他只是淡然一笑。像是某种默许。带着几分放弃的释然。   程奕远忽然神色一轻。不羁地挑了挑眉梢。食指在触摸板上轻轻一戳。   只见大屏幕上。绿色的方柱陡然蹿升一大截。压过红色的方柱10%个点。   程永晟的血压也随之蹿升。拍案而起。面红耳赤地指着儿子。呼出一个:“你。”   朱萍手抚胸前。笑中带泪。周绍霆面上不露喜色。但一双深眸中却有掩不住的欣慰和感激。在座董事反响不一。有的相视而笑。有的面色凝重。有的事不关己……   程永晟愤愤拂袖而去。秘书和侯启南紧随其后。程奕远见状。也赶忙追了出去。他知道老爷子这回肯定气得不轻。   周绍霆留下继续主持会议。脸上的微笑由淡然的流云变成了灿烂的阳光。   在大会议室通向电梯厅的转角。程永晟猛然回身。程奕远赶紧刹住脚步。还是差点撞在父亲身上。   程永晟屏退左右。瞪着儿子。眼睛几乎要喷出火來。不加节制地怒喝:“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个不肖子。你怎么给我解释。”   程奕远觑着父亲。暗中做好了躲闪的准备。讷讷地说:“那个……我能说。是我按错了吗。”   “程奕远。”   程奕远应声抱头躲避。却见父亲只是狠狠地指着自己。手直哆嗦。坚持了沒两秒。又抚上自己的心口。   他赶紧从裤兜里掏出一小瓶救心丸。递到父亲眼前。   程永晟一看见儿子掌心的药瓶。目光陡然更加凶狠。气息不匀地说:“好你个小畜生。连药都帮我带好了。你这是早就决定了。是吧。”   程奕远观察父亲并沒有犯病的迹象。只是气得够呛。于是又把药揣回兜里。温言软语地解释着:“沒有。我也怕伤了您的心不是。我本來是想投弃权的。结果……”   他倏然住口。发现自己说岔了。照这么说下去。老爹不气死才怪。   他老爹一把年纪。苦口婆心地劝了他半天。结果他还想弃权。行。那你弃就弃吧。还磨磨唧唧观望了半天。等到结果分明了。一看人家周绍霆落了下风。得。又不弃权了。改支持他。帮他扭转败局。   这不一彻头彻尾來拆台的么。   果然。程永晟脸都绿了。狠狠地点了点头。咬着牙说:“好。好啊。真是太好了。原來。你才是周绍霆最后的枪。我说他刚才怎么气定神闲的……”他仰天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我真是自作自受。生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说我千算万算。怎么也不可能算到你。。我的亲儿子头上。”   第191章 有惊无险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父亲。”程奕远严肃了神情。无比恳切地说:“您知道的。我不是和他串通好了來和您作对。我只是……”他想了想。垂下目光。“您要是怪我。就怪我自私吧。”   “如果因为我的选择。导致亿疆无法上市。我会难过一辈子;但如果是因为我的选择。惹您不高兴了。我会难过一阵子。要是……您沒有不高兴。那我连这一阵子都不用难过了。”程奕远说到此处。偷偷瞟了眼父亲的脸色。见他沒有暴怒。更加放软了语气。显得都有点可怜巴巴的。“您愿意让我。您的亲生儿子难过一辈子吗。”   程永晟无言以对。他是明白人。既然败局已定。何必再伤了父子感情。   程奕远也人精似的。从父亲稍稍缓和的脸色中。看出他心意的松动。于是趁热打铁。郑重而深切地说:“父亲。您就接受这个事实吧。现在的亿疆。已经不再是成立之初。为我们永晟集团开疆拓土的小触角了。它自己就扩展为一块广袤的天地。平心而论。它也不能再算是永晟集团的领土。有一个人。一直把它视为生命一样在奋斗。耗费心血。这里。应该是属于他的疆场。”   程永晟沒再说什么。又深深地注视了儿子两眼。转身离去。   程奕远望着父亲沉默的背影。忽然觉得他真的老了。   他扭头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恍然想起当初给亿疆定名字时。纽约的天空就是这样子的。   那个时候。永晟集团旗下的永疆地产和亿恒电子刚刚合并。本來是要叫“恒疆”的。但周绍霆想了想说:“要不。就叫‘亿疆’吧。”   他后來问周绍霆为什么。只记得修长的男子遥望着窗外。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淡淡反问他:“奕远。你听说过楠溪江吗。”   程奕远莫名所以地摇了摇头。除了永德。他只知道中国的几个大城市。那种犄角旮旯的地方。自然是沒听说过。   周绍霆并不意外。转过脸來。对他笑了笑说:“那里。有我最难忘的回忆。”   程奕远恍然大悟。“哦。所以你要叫‘亿疆’。。忆江。楠溪江的回忆。取个谐音。是吧。”   清朗的笑声洒落。他捧腹调侃道:“沒想到啊。绍霆。你也有这么酸文假醋的时候……”   程奕远又微微地笑了。时光将记忆散落的碎片串联完整。周绍霆的那个记忆里。应该会有她吧。   正午时分。周绍霆一出电梯门。记者们便蜂拥而上。他们已在这里等候了许久。现在总算见着主角了。个个都精神抖擞。跃跃欲试。   周绍霆被封堵在电梯厅。面前戳满了话筒。闪光灯晃得人眼花缭乱。今天。他身上清冷的气质淡去些许。显出几分随和。对着此起彼伏的问題。捡着能听得清的。一一简短应答。笑容可掬。显然心情不错。   他接下來的日程已经排满了。但还是决定要抽个空去找晓湜。把这个好消息亲口告诉她。想着她高兴的样子。周绍霆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这时。钟恺也从另一架电梯下來。快步走到周绍霆身边。对着他附耳低语了几句。周绍霆猛地甩过头看他。峻眉拢起。表情严肃下來。深长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寒光。   钟恺也沉着脸。微微点头。周绍霆垂下眼眸。钟恺立刻会意。对着兴致正浓的记者们谦恭有礼。打起官腔:“各位辛苦。不好意思。周总还有安排。要先行一步。感谢大家对亿疆的关注。如果还需要什么信息。烦请在此稍候片刻。马上会有相关人员将此次会议的通告发给大家。谢谢了。”   钟恺连声道谢。平伸手臂。拦着挤上前來的记者。护着周绍霆向外走去。   一楼的保安见状。也立刻很有眼色地过來。帮着维护秩序。亿疆的保安也是门面。都是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冬装一色是黑色的长大衣。威风凛凛。   记者们见这架势。虽然意犹未尽。也都不好再坚持。纷纷散去。   周绍霆出了楼门。靳昕的车还未到。便看见一辆红色的玛莎拉蒂疾驰而來。急刹在楼门前。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周绍霆紧锁双眉。但见电动车门向上掀起。纤瘦的女子带着大框墨镜。微笑地看向他。   天气很冷。她穿的却不多。露出大腿和大片的颈项。白皙的皮肤在鲜红跑车的映衬下。醒目刺眼。却缺乏健康的血色。透着病态的苍白。   周绍霆面无表情。沉声问:“你來干什么。”   孙萧楠优雅地下车。走到他面前。粲然一笑。“给你庆祝啊。”   “我沒时间。”周绍霆冷冷丢下一句。便扭头欲走。靳昕的车已经停在了红色跑车后面。   “等等。”孙萧楠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眼神坚定。看样子是打定了主意不想让他轻易就走。   周绍霆瞥了眼她抓着自己的手。又回过身对着她说:“那好。既然你來了。我倒真有事想问问你。”   孙萧楠细眉扬起。准备听着。   周绍霆深吸了口气。压着胸中的火气。“你之前找过颜晓湜。是吧。还和她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是吗。”   孙萧楠眼中的光变为不可置信的惊异。下意识地松开了抓着周绍霆的手。   周绍霆的眼神陡然变得冰冷。“还有。那段录音也是合成的。我说的沒错吧。对此。你有什么解释吗。”   这些事。他本來沒打算今天就跟孙萧楠挑明。沒得坏了兴致。可既然孙萧楠这么主动找上门來。还缠着他不放。那不妨就把这笔账一并算算清楚。   孙萧楠的脸色果然变得很难看。身子微微一晃。后退了一步。目光颤动着喃喃说:“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绍霆唇角紧绷。“凡事。你只要做了。我就有办法查到。”   孙萧楠像是在琢磨着他的话。忽然就凄凉地笑了。转而挑起眼角睨着周绍霆。用蛊惑的口吻说:“原版录音还在我那里。比后期处理的更精彩呢。你想听吗。”   周绍霆沉默了。   孙萧楠讥诮地扬了下唇角。身子一侧。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请周总上车吧。”   周绍霆审视着这女人的表情。决定跟她去。因为他自己也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晓湜。到底经历了什么。   靳昕见周绍霆举步要上孙萧楠的车。急急从车里下來。走到他身边。周绍霆微一扬手。示意他不必跟着。又转头交代他说:“帮我联系于律师。”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孙萧楠刚好能够听清楚。心里一阵翻搅。知道这是周绍霆要离婚的前奏。   她该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孙萧楠在绝望无措中升起点孤注一掷的狠绝。不论如何。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必须竭尽全力再试一次。不到最后一刻。她决不放弃。   孙萧楠神思恍惚地开着车。大脑完全不听使唤。而是凭着本能在车流间左冲右突。周绍霆心里沒底。斜着眼睛瞥了她一眼。只见她脸色惨白。嘴唇紧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却根本沒有在看路面。而是空洞洞的。明显心事重重的样子。   上了高架。孙萧楠越开越快。早已超过了最高限速。仍然无知无觉。频繁的换道超车。惹得周围的车主怨气冲天。不时有人按喇叭警告。她也浑然不理。   周绍霆愈发觉得不对头。身边的女人已经丧失理智。逼近疯狂了。她这是要带他一起玩儿命吗。   又是一个急超车。孙萧楠手脚麻木。失了准头。车子飞快地向着另一车道的一辆SUV直冲了过去。车身失控的刹那。孙萧楠自己也吓傻了。身子僵直。尖叫一声。竟然闭上了眼睛。   生死一线之际。方向盘突然被一双稳定有力的大手抓住了。果断地向左打死。红色跑车从首尾相接的两车之间挤入。冲进了高架汇流处的紧急停车带。   周绍霆拉紧手刹制动。孙萧楠的身子猛地向前冲去。他一手挡住她前去的身子。另一只手死死地撑住方向盘。对抗着自身前冲的惯性。   终于。有惊无险。   孙萧楠吓得脸色煞白。完全呆傻住。胸口起伏不定。周绍霆目光一厉。对着她怒吼:“你他妈疯了。想找死啊。”   孙萧楠被他暴怒的吼声惊得回过神來。眼珠慢慢地转上他的脸。含噙着一层雾气。像是在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   周绍霆犹自怒气难平。横眉竖眼。鼻孔像是都能喷出火來。   孙萧楠看着看着。忽然大笑起來。指着男子愤怒的脸孔。笑得都流出了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看把你吓的。你怕死啊。周绍霆。你个胆小鬼。”   “你活腻了你自己去死。”周绍霆大力拍下按钮。两边车门开启。他卷着大衣下车。三两步绕到驾驶位。对孙萧楠吼:“下车。”   孙萧楠倔强地坐着不动。周绍霆是真气急了。伸手就将她扯了出來。还狠狠往后搡了一下。“去那边坐着。”   第192章 众叛亲离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他从沒对孙萧楠动过手。以前哪怕再生气。吵得再厉害。甚至就连圣诞夜她骗他喝下蓝莓茶那次。他都只是和她冷战。从沒和她有过任何激烈的肢体接触。   看來这次。他是怒不可遏。忍无可忍了……孙萧楠怔忡地站着。望着周绍霆。若有所失。   周绍霆咬了咬牙。下颚的线条紧了又紧。冷声说:“你要想耗在这等交警过來。我也沒意见。那我就不奉陪了。”他说着掏出手机。像是要打电话。   孙萧楠拉住他的臂弯。顺从地走到了副驾位。坐了进去。   周绍霆揣起手机。上车关门。启动车子。稳稳地汇入车流。   孙萧楠看着身旁的男子。英俊的侧脸。经年未变。还和她初次见他时一样。甚至比那时候还要完美。多了些岁月打磨的成熟坚忍。她回想着他刚才的表现。那么激烈。那么愤怒。可落在她的心上。为什么会有丝丝的甜蜜幸福。   他从未在她面前流露过这样的一面。失去冷静和克制。凭着本性爆发。是那样真实生动。她喜欢他这个样子。宁愿在他的盛怒下死去。也不想在他的冷漠中可有可无地活着。   还有。他刚才为什么会那么失态。是因为他真的怕死吗。还是因为。他对她哪怕一丁点的在乎。   孙萧楠望着周绍霆的侧脸。目光中有近乎迷醉的深情。喃喃问:“周绍霆。你……是不是不想我死。”   沒有回答。周绍霆像沒有听见一般。目不斜视。专注地开车。   孙萧楠心头又是狠狠一酸。有些凄然地问:“还是。你自己舍不得死。”她顿了顿。贪恋地望着男子的眉眼。难掩悲怨。“你舍不得。因为你放不下什么人。是么。”   仍旧沒有回答。   孙萧楠不再问了。正过头。望着前方匀速飞驰、不知去向何处的车流。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周绍霆一路平稳地把车开到了孙萧楠家。一进门。就沉声问:“录音呢。”   孙萧楠不管不顾地上前一步。一把圈住男子结实的腰。将自己紧贴在他的胸前。硬着头皮。恳求地说:“绍霆。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会努力做个好妻子的。我什么都听你的。绍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周绍霆沒料到她这样的反应。太反常了。在被孙萧楠抱住的刹那。他的身子僵了一下。内心十分抗拒。但还是等她一口气把话说完了。才扶着她的双肩。将她推开。动作看上去还算柔和。但力道却很坚决。   “你知道这不可能。”周绍霆的语气一样坚决。“如果你是來谈这个的。还是别浪费时间了。你可以把自己的想法整理一下。回头和我的律师谈。”   孙萧楠怔住。这男人的反应竟比她设想的还要冷酷。   “录音呢。”周绍霆再问。语气透出不耐。   孙萧楠撑不住了。她刚才奉上了自己的全部自尊。那是她最看重的东西。却被他毫不顾惜地践踏于脚下。   “周绍霆。你别这么对我。”孙萧楠哭喊出來。“我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你非要让我一无所有么。我的孩子沒有了。我妈病倒了住在医院。我的事业……也快要完了。那可是我们萧家三代的基业啊。我妈那么多年的心血……你不能这么狠心的。”   周绍霆看她太激动。缓了缓语气才说:“萧氏现在面临的危机。我不能说和我沒有关系。但具体的事情。我确实沒有插手。”他思虑了片刻。看着孙萧楠。郑重而诚恳地说:“不过。如果你同意离婚。我会试着帮你解决这个问題。但是。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交易。”   孙萧楠呆滞了两秒。忽然又哭又笑起來。双肩抽动着。不知是因为哪种情绪。“离婚。交易。太有趣了。我们的婚姻从头到尾都是你的交易。是不是。”   周绍霆淡淡挑眉。“难道不是你的么。”   “是。”孙萧楠斩钉截铁。“可我想要的是你的人。”   周绍霆看着她。目光带着审视。“可你当初并不是这么和我说的。你说。只要一个形式上的婚姻。就可以。”   “沒错。是我说的。”孙萧楠眼神坚决。“那我现在就想把这个形式继续下去。”   “可我不想。”周绍霆语气淡漠。却不容置疑。   “周绍霆。”孙萧楠抑制不住地哆嗦。“如果……我以死相逼呢。”   周绍霆微一蹙眉。吸了口气。说:“孙萧楠。我平生最讨厌别人威胁我。这你应该知道的。”   “那你就看看我是不是在威胁你。”孙萧楠眼神偏执。看上去已经出离了理智。   “你不会这么做的。”周绍霆逼近她两步。目光稳定地迫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别忘了。你还有你妈。她可就你这一个女儿。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想过她沒有。”   孙萧楠的气势颓败下來。眼神落荒而逃。周绍霆稀松平常地继续说:“如果你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现实。调节不好情绪。我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也可以让米娜。或者你的其他朋友來陪你。但是离婚这件事。沒有商量的余地。所以。我劝你也省省力吧。”   孙萧楠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颓然跌坐在沙发里。   周绍霆看了眼窗外阴沉的天色。云层厚重。漏不下一丝阳光。将一切都染上了老照片的灰黄色。看样子。有一场大雨将至。   他心里惦记着要去告诉晓湜董事会的好消息。下午还有公事活动。沒时间和这女人耗在这里。于是对着孙萧楠冷冷说:“我还有事。再问你最后一遍。原始录音在哪里。”   孙萧楠在沙发里冷笑两声。恶狠狠地说:“我又不想给你听了。周绍霆。还有意义吗。沒有任何意义。你的孩子已经沒有了。被颜晓湜亲手打掉了。”   “她沒有。”周绍霆的情绪陡然激动。震怒中带着沉恸。“她最后宁愿选择自己背负这一切。也沒忍心去伤害那个孩子。”他别过脸望着窗外灰蒙的天空。无比痛惜道:“孩子是滑胎。是上天给我的惩罚。我以后……会好好弥补她的。”   孙萧楠震惊。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周绍霆是怎么知道那个孩子是滑胎的。他不是一直以为是颜晓湜自己打掉的么。难道是颜晓湜自己和他说的。不应该啊。那女人要说。早该说了……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米娜。   孙萧楠骤然惊觉。对。一定是米娜。她昨天刚和她这位表妹说过。今天周绍霆就知悉了事情的始末。除了米娜。还能有谁。。   孙萧楠心里无限凄凉。看來。她真的是已经众叛亲离了。可。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落败的那个。   周绍霆不再理会她。转身要走。孙萧楠猛地从沙发里站了起來。惊慌地叫住他:“你要去哪里。你不想听录音了。”   周绍霆背对着她。漠然说:“你说得对。不用听了。沒有意义。”他顿了顿。又忽然转过身來。对着孙萧楠十分肯定地说:“而且。我再告诉你。就算你给我听的录音是真的。就算那孩子是颜晓湜自己打掉的。我也无所谓。我全都不在乎。我只在乎她-这-个-人。你可以死心了。”   孙萧楠嗫嚅着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所以。别再瞎折腾了孙萧楠。这是我最后一次……”周绍霆本來想用“警告”这个词。话到嘴边。又换成了“……劝你。”   孙萧楠笑中带泪。连连点头。错乱地说着:“好。好。你不是想听吗。听吧。听吧。听听你看上的那女人有多傻。你不是要弥补吗。好啊。你算算她的痛苦有多少。伤有多深。而你。就是往她伤口上撒盐的人。你看她会不会不计前嫌地原谅你。跟你和好如初。”   孙萧楠并不知道周绍霆和颜晓湜之间已经冰消雪融。以为他们还在僵持介怀。而且。她看得出。颜晓湜虽然外表淡若。但性子中却有执拗的一面。她在失去孩子最艰难的时候。周绍霆不仅沒有站在她的一边。反而弃她而去。她怎能不伤心。不失望。   所以。孙萧楠断定。颜晓湜不会那么轻易地释怀。她和周绍霆之间的芥蒂。就算是埋下了。即便日后还有复合的可能。也再不会回到当初的意笃情浓。   孙萧楠早已把那天录在手机里的音频拷了出來。存在电脑的一个隐藏文件夹里。她带周绍霆到书房。打开电脑。检索出那段音频。然后就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扶正写字台边的转椅。示意他坐下。   周绍霆并不坐。孙萧楠也不介意。自己向后倚在窗边。双臂环胸。静静等待着接下來即将发生的情景。那对她而言。将是一场异彩纷呈的表演。又或者。是一场火山爆发般的灾难。   未经处理过的录音背景音比较空旷。有柔缓的乐声缥缈悠扬。还有其他的细小杂音。生动而丰富。周绍霆高度集中精力。仿佛被带入了声音彼端的那个时空。   第193章 以身抗命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他听见孙萧楠的声音率先响起。貌似真诚。实则满含讥讽。“……作为过來人。我奉劝你一句。你要是想进他们周家的大门。可千万不能打掉这个孩子啊。”   周绍霆蹙眉。只听另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出來。轻柔。却带着骄傲和坚持。“我是不会因为这个原因给他生小孩的。”   周绍霆记得这句话。在那段令他痛心疾首的合成录音里。也有这么一句。但前言后语。完全被篡改。   录音里。对话继续:   “想开点儿吧。女人嘛。就是这样的。绍霆总归要有个孩子的。不管是不是合法的。只要是他的骨血就是好的。这样一來。你的筹码就又多了一成。”   “请你不要把所有人都想的这么急功近利。这个孩子是个意外。我也沒有想到。”   “呐。你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我帮你分析一下。”   ……周绍霆的脸色越來越严峻。他听得明明白白。孙萧楠在威胁晓湜。用他的名誉和事业來威胁她。言辞狠绝。无所不用其极。   晓湜真的被威慑住了。只听她在无助地呼求:“你不可以这么对绍霆的。”   “好无力的恳求啊。你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   “当初。好。就算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吧。那你要我怎么做才能罢手。”   ……   “我沒有忘。但是。我的代价。不包括这个孩子。”   ……   “我不会后悔的。我永远都不会后悔的。”   听到如此坚决的“不会后悔”。周绍霆的心揪成一团。原來。晓湜说不后悔的。不是指去打胎。而是永远不后悔有了那个孩子。竟是完全相反的意思。呈现在孙萧楠那段伪造的假录音里。这女人怎么可以如此恶毒。   然而。此时的周绍霆已经沒有多少心力去愤恨孙萧楠的所作所为。他的心里盛满了对晓湜的愧悔和痛惜。   那个他所熟悉的声音仍在继续。每一个字。都让他心疼不已:“我不想赢。我只想要绍霆和我的孩子都好好的……”   “那如果。我想要你离开周绍霆呢。”   “只要你能保证。不做出伤害周绍霆的事。我……可以。”   “那。你再说一遍。”   “我。可以离开周绍霆。只要你不和他为难。不伤害我的孩子……”   原來。她的离开是附有条件的。并不是想要逃离。而是为了保护所爱的人和他们的孩子。   周绍霆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然而眼中还是漫出深切的哀恸。直勾勾地盯在电脑屏幕上。虽然录音已经结束了。可他仍执着地还原着当时的情境。揣想着那个女子绝望无助的心情。他迫切地想回到那个时空中。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如果结局还是不可改易。那他就陪她一起承受。不再让她一个人孤单面对。   孙萧楠在一边笑出了声。幸灾乐祸地说:“哎。周绍霆。我发现能欣赏你伤心的表情。也不错。”她用手指沾去眼角的一星湿润。绷着嘴唇。很用力地说:“既然我们沒法和平共处了。那就互相憎恨吧。我一定、一定要在你生命中留下最最深刻的一笔。”   “最深的一笔。”周绍霆疑惑地重复着。思绪已然从录音中那个坍塌的时空挣脱。他瞥了眼站在窗前的女人。轻嗤一声。“你。不值得。”   淡漠的语气。沒有怨恨。沒有愤怒。沒有失望。什么都沒有。他说完便转身从写字台后走出。大衣下摆带起的风迷了孙萧楠的眼睛。等她再一定睛。周绍霆已经走到了书房门口。手已经搭在门把上。   “你要去哪。”孙萧楠惊呼。   周绍霆脚步一顿。并不回头看她。语气无限倦漠。“我真是一刻也不想和你再待下去了。也不想再看你一眼。你好自为之吧。”   孙萧楠红着眼睛。疾步踉跄地赶过去。大腿撞到了写字台的边角。竟也顾不得疼。死命抓住周绍霆的胳膊。疯了一般往屋里拖。“你要去找颜晓湜是不是。我不许你去找她。不许去。”   周绍霆眼神阴沉。猛一撤胳膊。孙萧楠便被甩了个趔趄。然而她不肯罢休。周绍霆甫一转身。又合身扑过去。从后面死死圈住他的腰。哭喊着:“不要走。绍霆。不要离开我。我会改的。我什么都听你的。别丢下我一个人。”   周绍霆紧抿着嘴唇。下颚线条坚冷。毫不犹豫地扒开孙萧楠的手。顺势往后一甩。他其实沒用多少力道。但毕竟是男子。又正在气头上。一个寸劲儿。孙萧楠脚下不稳。便跌坐在地上。   周绍霆连看也未看一眼。昂首阔步。决绝而去。   孙萧楠颓然地坐在地板上。眼泪像忘记关上的水龙头。汩汩地涌出。   周绍霆。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无情。你知道的。我也失去过一个孩子。我也承受了那么多。等待了那么久。付出了全部的青春和感情。为什么都换不來你一丝一毫的心软和怜惜。   我能做的都做了。甚至不惜放下尊严來恳求你。可你还是沒有半点的动摇和眷顾。甚至连最后的一个回眸都吝啬于给我。   孙萧楠扬了扬尖削的下巴。湿润的目光变得残忍而坚定。   对。我不能就此放手。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两个得偿所愿。周绍霆。你是我的。一直一直。都只属于我一个人。从我还是个懵懂少女。仰望着演讲台上那个灿烂夺目的少年开始。就注定了我这一生最执着的一次追寻。   周绍霆。纵然你未曾爱过我。可能也永远不会再爱我。我也不许别人得到你。   如果……如果我最终还是拗不过命。你终将离我而去。和别个女人厮守。那么。我就要把那一天无限拖延。直到。你们都为之付出和我对等的代价。   孙萧楠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跌跌撞撞地从地板上爬起來。扑到写字台上。抓住自己的手机。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可她的手却在剧烈地颤抖。连准确地触屏都很困难。   她真是受够了。这么多年來。她不仅在精神上饱受周绍霆的折磨。就连身体。也被病魔虐待。越來越严重的甲亢让她经常情绪失控。一激动就心悸气短。手指严重发颤……   她还不到三十岁啊。就已经活得如此了无生气。苍白干瘦得像一只鬼……   孙萧楠颤抖着发笑。终于拨通了她要打的号码。吸了吸鼻子。哑着声音说:“你知道颜晓湜现在住哪是吧。对。周绍霆要去找她。那个跟班不在。你帮我拦住他。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会儿赶过去。我会给你很多很多的钱……”   飘着雨的黄昏。天光黯淡。医院的走廊里。顶灯倏忽亮起。惨白的光线将一切映得更加森冷。   晓湜气喘吁吁地在走廊里跑。眼神空洞。沒有方向。混乱地避过挡路的人群。头顶的白圆灯一盏盏迅速向后退去。随着脚步颠簸摇晃。影影绰绰。深长的走廊仿佛一个沒有尽头的噩梦。迷惑着她的大脑和感官。   周围擦身而过的人脸。仿佛被拉长变形。带着诡异的表情朝她看。他们在看什么。或许。是她跑得太快了……   是啊。她为什么要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华山路的小屋里等他回來么。   她本來想把打包好的衣物再放回原处。收拾好。想了想。又觉得沒必要了。绍霆一定会接她回梧桐庄园去。因为他说过。那是他们的家。   晓湜幸福地憧憬着。又把剩余的衣服用品全部装进了箱子。包括她昨晚穿的那套鹅黄的珊瑚绒睡衣。还有周绍霆换下來的衣裤。   晓湜捧起宽大的男士衬衣闻了闻。上面还有他的味道。熨帖着她的心底。大脑被幸福和满足包裹着。暖洋洋的。无限安全。她怕这些衣服洗了來不及干。于是就统统叠整齐。放进一个大塑料袋里。也打包进行李箱。想着一起拿回梧桐庄园再洗……   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晓湜实在跑不动了。也不知该跑去哪里。终于停了下來。失魂落魄地弯下身子。撑着膝盖。喘息不定。   韩冬在后面赶了上來。抚着她的背。满脸焦灼。“阿湜。你沒事吧。”   这时。两名医护人员从他们身边走过。韩冬忙上前问:“医生。请问一下。外科抢救室怎么走。”   听到“抢救室”三个字。晓湜的身子颤了一下。只听其中一名护士说:“三号楼。进门左转到底。”   话音未落。晓湜就像是机器人得到了指令一般。猛地直起身子。向着护士告知的地方奔去。韩冬忙道了声谢。急追过去。   又是一段幽暗的走廊。尽头。是两扇紧闭的大门。门上的红灯亮着。显示着“手术中”三个大字。   晓湜一看见那三个字。便刹住了脚步。只觉得浑身冰冷。心里充满了恐惧。她放慢脚步。一步步向门口走去。目光沒有焦距地來回飘移。   她看见很多人等在门口。认识的。不认识的。站着的。坐着的……   第194章 飞来横祸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她似乎看见了绍霆的母亲。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用手帕掩着口鼻。悲伤难抑地前后晃着身子。不住地流泪。她的身边是陶阿姨吗。一手抚着她的背。一手在抹去自己的眼泪。   那个向她走过來的人。是程奕远吗。站在她面前。急切地说着什么。可晓湜只能看见他的嘴在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声音。她的耳朵在剧烈地耳鸣着。混合着嘈杂的声音。一如她混乱的大脑。   她仿佛也看见了钟恺。在门前不停地徘徊。正打着电话。还有。那个朝他们跑过來的。应该是靳昕吧。他对着程奕远说了些什么。然后对着她张嘴闭嘴了一阵。又急急地跑走了。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晓湜觉得很荒唐。挥开身前的程奕远。又甩开身后韩冬想要扶住她的手。晃晃荡荡地走向门前的一排座椅。直直地坐了下去。和周母中间空出了两个位子。   朱萍转过头看她。眼神中除了悲伤和恐惧。已经再沒有其他的情绪。而晓湜却对她笑了笑。机械而短促。像戴了张面具。   晓湜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大惊小怪。不理解绍霆的母亲为什么要哭。绍霆不是开车撞在护栏上了吗。那应该问題不大吧。或许。就像上次和绑匪打斗一样。缝上几针。一会儿就出來了……   可她等了好久。那个红色的“手术中”仍然亮着。晓湜越來越焦虑。难以控制地胡思乱想。心中备受折磨。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盏灯终于灭了。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呆望着那个灭掉的灯。不知所措。长时间的神经紧绷和意志消磨。已经让他们失去了应急反应的能力。   急救室的大门刚一打开。晓湜就像条件反射一般从椅子里弹了起來。起得太急。头晕眼花。她也顾不得。合身就向着门内扑了过去。   如此乍然的举动连朱萍都吃了一惊。倒是程奕远和钟恺反应快。绷着脸齐齐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她。将她拖了回來。   随着金属滑轮碾地的声响。一张窄窄的担架床被推了出來。躺在上面的人全身盖着白布。连头也被蒙住。洇出的斑斑血迹似乎还在逐渐扩大。   晓湜只觉得胸腔一闷。眼前一黑。一口气沒提起來。便向后仰倒过去。幸好被架着她的两个男人急忙扶住。   程奕远用力按她的人中。晓湜这才喘上一口气。潜意识里还想继续昏睡下去。却听程奕远在她耳边一遍遍说着:沒事。沒事。绍霆沒事。那不是绍霆。是那个女司机……”   晓湜缓缓张开眼睛。就看地上已经乱作一团。朱萍死死地昏厥过去。陶玉茹和几个医护正七手八脚地把她扶起來。吵嚷着抬走了。   晓湜慢慢地转头。看向急救室敞开的大门。刚才那个蒙着白布的人已经被推走了。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大夫走了出來。   程奕远一见他。便把晓湜交给韩冬扶着。自己上前去询问情况。那大夫摘下口罩。面露倦容。沉声说:“生命体征暂时平稳。可是……还不好说。患者脑部受伤严重。还在重度昏迷中。先移送ICU严密观察。”   程奕远不说话了。紧抿着嘴唇。目光恳切地闪动。   那医生叹了口气。他是外科急诊手术的主任。见惯了家属这样的表情。感同身受的悲伤已经麻木。只剩下无奈和同情。但对着程奕远。他还是多了几分格外的客气。安慰着说:“程先生。我们一定会尽力的。这您放心。而且。患者的身体素质很好。这也是一个有利的因素。让我们一起积极面对吧。”   病床缓缓推出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手术室的开启的大门。周绍霆终于在一众医护人员的护送包围下。被推了出來。   韩冬紧紧地抱着晓湜。怕她又做出什么失控的举动。也怕她走过去看得太清楚会受到刺激。可晓湜还是看清了病床上的人。   那是绍霆吗。脸上布满血肿。五官难辨。深秀的眼睛被生生挤成了两道细缝。面目已然全非。口中还插着呼吸机。浑身上下布满了管子……   这时。靳昕不知从什么地方奔了过來。俯身在病床边。面目痛苦地凝睇着大哥的脸。目光虚晃地浮动着。仿佛怕看得太用力会触痛那些伤口。   靳昕颤抖着手。抓住周绍霆露在外面的那只插着输液管的手。哽了又哽。还是落下了眼泪。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看到这样的大哥。他实在忍不住。   晓湜也想上前。却沒有一丝力气。紧靠在韩冬的肩头才不至于瘫软下去。她用拳头抵住牙齿。越來越用力。直到齿间弥散开一抹腥甜。   病床继续被推走。靳昕想跟过去。却被医生拦下了。刚才那个主任很抱歉地对程奕远说:“不好意思。程先生。ICU重症监护室是无菌全封闭的。不允许家属进入。还请谅解配合。非常感谢。”   程奕远点了点头。靳昕也听明白了。不再追过去。只是无力地戳在原地。虽是站着的。可人却像散了架一般。仿佛随时都会堆坐下去。   晓湜看着周绍霆被推远。又看了看旁边失魂落魄的靳昕。忽然挣开韩冬扶在她肩膀的手。冲到靳昕身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慌乱地问着:“怎么回事。绍霆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靳昕含着眼泪偏过头。难过得说不出话。   晓湜心中急迫。抓住靳昕的双臂摇晃着。声音也大了起來。“说话啊。你不是一直和他在一起的吗。”   靳昕转过脸看着晓湜。眼中满是悔恨。强忍着哽咽说:“都是我不好……我应该跟着他的。”   晓湜仿佛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晃得更使劲儿了。失态地喊着:“你跟我说啊。你大哥他到底怎么了。”   周围其他几人见状。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韩冬上來拉开晓湜。钟恺过去扶住靳昕。突然出现这样的变故。他们是周绍霆最亲近的人。精神显然已经濒临崩溃了。   晓湜犹自哭喊不已。一声声“他到底怎么了。谁能告诉我。”。闻之令人心碎。   程奕远听不下去了。大步走到晓湜面前。看着她此刻失态凌乱的形象。心里疼到发胀。咬了咬牙。大声喊出一句:“好。我告诉你。”   不知是被吓到。还是听说有人能解答自己的疑惑。晓湜霎时止住了抽泣。一瞬不瞬地望着程奕远。等着他开口。   程奕远吸了口气。平定了一下心绪。说:“绍霆在华山路出了车祸。一个女司机超速逆向行驶。现在。交警已经在处理。公安部门也介入调查了。”   “华山路。”晓湜喃喃说。那不是去她家的路么。绍霆是在去找她的途中遭遇的车祸么。   “不会的。不会的”。晓湜拼命摇着头。眼神空茫。像在看着别处。“绍霆会回來的。他说过。不管成不成功。我们都会在一起的。他愿意陪我回永德。或者。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不再分开。怎么可以这样呢。”   程奕远听到晓湜说“不管成不成功”。心里一阵揪痛。知道周绍霆指的就是今天的董事表决大会。他已经做好失败的打算。要红颜作伴。隐退天涯。可现在。他成功了。却丢下这么个烂摊子不管……   晓湜颤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沒人知道她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周绍霆早上临走前印在她眉心的一吻。如今余温犹存。可是吻她的人。却躺在ICU病房里。生死未卜……这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晓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一阵匆匆的步履声转瞬近至眼前。晓湜张开眼睛。看见几个身着警服的人。程奕远克制着自己悲伤的情绪。上前招呼:“刘局。李队。有什么线索么。”   站在一行人前面的那两人朝程奕远客气点头。其中一个年长的警官神色严肃地撇了撇嘴。“确实有些可疑。那个肇事的女司机已经确认死亡。联系不到家属。她的手机暂时由我们保管。我们翻查了她手机里的通讯录。竟然沒有一个有姓名的联系人。连称谓、代称什么的都沒有。这就太蹊跷了。”   另一个中年警官补充道:“我们按着她的通话记录。打给她最近的几个联系人。要么是快递送餐。要么是出租车司机之类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就只有她的最近联系人。身份不明。打过去对方一直关机。而通话记录显示。他们的最后一次通话就在事发前半小时。”   看來这是条重要的线索。程奕远急切追问:“那手机号是谁的。查不到吗。”   中年警官为难地摇了摇头。“难度很大。这人不是用实名办的手机。”   程奕远还想问什么。却发现一无可问。不由叹了口气。难道。这线索就这样断了吗。这次事故。到底是意外。还是蓄谋。   年长警官又开口:“程先生。我们从交警支队那里要來了监控拍的一段视频。您要不要看看。”   第195章 生死一线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程奕远目光一闪。当即点头。转脸却瞥见晓湜也脚步虚浮地凑过來。定定地问刘局长:“您说。什么视频。绍霆出事的视频么。我也要看。”   韩冬赶忙又上前扯住她。程奕远也劝说:“你还是别看了。回头。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他实在是怕晓湜再受刺激。   然而。晓湜却很坚决。不看绝不罢休。最终。众人也只能同意。   此时已经晚上七点多。早过了医院的下班时间。几人就在外科主任的值班室里观看了路边监控拍下的视频。   事发时正在下雨。图像模糊不清。一辆打着远光灯的破旧桑塔纳。飞速逆向行驶闯入画面。十分扎眼。   那辆车穿过车流。准确地别向一辆正常行驶的迈巴赫。在两车接近时。桑塔纳骤然减速。看样子并不是想迎头撞上。只是想拦住、或者刮碰周绍霆的车。   然天色昏沉。逆向來车又开起了远光灯。周绍霆一定有刹那的目眩和紧张。为了躲避。向左急转撞在了路间的护栏上。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还好。不巧。后面一辆大巴正以较快的速度驶來。地面湿滑。车距又短。刹车不及。直接向挤在一起的桑塔纳和迈巴赫撞了过去。   大巴惯性很大。正顶在桑塔纳的车头上。又横扫过迈巴赫的车尾。将两辆小轿车冲出去几米远。   在视频中。可以看到迈巴赫里的司机。只是一个黑色的小点。在被撞出的瞬间。前后剧烈晃动了一下。随着车身位移的停止。也一动不动了。   晓湜捂着嘴。趴在电脑屏幕前。把撞车的片段又重放了一遍。在能看到司机的瞬间。按下了暂停键。她又凑近一点。整张脸都要贴在屏幕上。把图像放到最大。那个司机虽然也变大了。可是分辨率不够。只是一大块模糊的色彩。隐约能分辨出黑色、白色和肉色。   那是他的西服、衬衣和他的脸。晓湜的手指轻轻碰触屏幕上那团模糊的影像。突然放声大哭。不可抑制。   不管再怎么强大的人。在命运不可主宰的一刻。竟也是这般脆弱。生和死。不过是一线之间。   旁边的靳昕也突然后退了两步。在众人反应过來之前。狠命地甩了自己三个耳光。响亮的声音震得墙壁作响。   众人惊愕。钟恺离他最近。忙上前按住他的手。制止他过激的行为。   程奕远看看满脸泪痕、鬓发散乱的晓湜。又看了看情绪失控、自残自伤的靳昕。忽然激动地说:“是。我们都很难过。但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是坚强和信念。绍霆他不会有事的。我们。也一个都不能倒下。”   他目光转向钟恺。果断吩咐:“钟恺。麻烦你回公司一趟。召集公关部。启动应急预案。要全面封锁周总出事的消息。尤其是要……”他略一犹豫。沉声交代:“瞒住永晟方面的人。我怕我父亲会借此做文章。对外就宣称总裁公务出国。归期未定。我父亲那边。我会去应对。”   钟恺郑重应下。旋即离去。   程奕远又看向韩冬。托付道:“冬子。晓湜就交给你了。”   接着。他对身后的两名警官说:“刘局。我们借一步说话。”走过靳昕身边时。给他递了个眼神。“你。跟我來。”   靳昕跟着程奕远出了值班室。和两名警官站在安静无人的走廊里。程奕远思索片刻。对刘局长说:“从视频里看。事发的经过确实很蹊跷。我觉得。这场事故多半是人为的。刘局。我有个不情之请……”   “程先生。您太客气了。”刘局长马上说道。“您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不遗余力。”   “我想。看一下那位肇事司机的手机。”   不一刻。一个装在塑料密封袋里的女士手机就交到了程奕远手上。他接过警方一并递上的一次性手套。戴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只手机。   密码已经被破解。程奕远点开通讯录。果然只有不多的几个号码。沒有任何备注信息。   他又点开通话记录。死者当日仅有一个已接來电。时间显示为中午十二点多。正是绍霆出事前。   程奕远猜想。如果真是什么阴谋。那么这个來电号码的主人为避嫌疑。肯定会故意关机。或者单单不接合谋者的电话。他于是用自己的手机拨过去。知道希望渺茫。不过是想尽力一试。   结果。他刚输入了几个号码。下方的联系人中竟然迸出了孙萧楠的名字。   程奕远一惊。比对之下。才发现真的是同样的号码。这个手机号。就是孙萧楠的。   靳昕也看到了。眼中同样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两人互相对视。久久不言语。李队长看得摸不着头脑。不由在一边问:“怎么。有什么问題么。”   靳昕刚要说什么。程奕远扬手拦住他的话头。又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对着刘局长说:“刘局。这位死者。可能是我们认识的。我请求认尸。”   两位警官俱是一惊。对视一眼。又纷纷点头。   程奕远扬了扬死者的手机。“这个。我也想暂时保管一下。我还有些用。今晚一定还给你们。”   刘局长略有踌躇。知道这么做是有违规定的。但碍着程奕远的面子。不好意思拒绝。而且。他也说了。很快就会归还。于是也就同意了。   程奕远和靳昕在院方的带领下。由李队长陪同。到太平间认尸。在看到死者的遗体后。两个大男人都不由有些震惊。倒不是害怕。而是死者面部变形严重。难以分辨。   程奕远看了许久。看不出什么端倪。倒是靳昕。越看越觉得眼熟。他看人的眼力一向很好。不管那五官怎么扭曲。总还是有些曾经的痕迹。尤其是那双虽然已经闭起。但仍有些风情的长眼。   靳昕猛然想起。这不就是那个苏琳吗。周家仇人的女儿。曾经的三线女星。和周绍霆一起参加过一个饭局。曝出过一张精心设计的“艳照”……   这样一來。一切都不难理解了。有动机。有证据。苏琳绝对是故意的。可。孙萧楠又是怎么牵扯进來的呢。   靳昕把所知的信息都告诉了程奕远和李队长。并且很激愤地请求他们出警抓捕孙萧楠。   李队长很为难。仅凭一个通话记录。沒有通话内容。实在说明不了什么问題。他们也不可能就这么去抓人。顶多就是去问问情况。   如果那孙萧楠死不认账。他们也沒有真凭实据证明她和这起事故的关联。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靳昕不能接受。情绪又开始激动。一遍遍强调着“肯定就是她指使的。她和大哥闹了好多年了。”   程奕远忙稳住他的情绪。用自己的手机给孙萧楠打过去。果然。还是关机。他思索片刻。又给孙萧楠发了个短信。之后。就收起了手机。对着靳昕笃定地说:“等着吧。她会自己过來的。”又转向李队长。“到时候。还要麻烦您配合一下。”   李队长自然是很积极地应允了。靳昕却心里沒底。不由又问程奕远:“你怎么知道她会來。那她万一不來呢。”   程奕远平视前方。淡淡地说:“她如果做了亏心事。肯定是既害怕又放不下。所以现在关机。但总有开的时候。只要她开机看到了我的短信。就一定会來的。除非……”   “除非什么。”靳昕追问。   “除非她已经完全不可救药了。”程奕远冷声说。   靳昕看着此时的程奕远。忽然觉得这样的他很像大哥做决断的时候。心底一抽。又开始翻搅着疼。   孙萧楠焦急慌乱地赶到明新医院。身子前冲走得很急。高跟鞋踏在地板上。节奏快得要连成一片。   她边走边掏出手机打给程奕远。一接通就气急败坏地问:“周绍霆在哪里。”   电话那头的男子倒沉得住气。不慌不忙地说:“孙小姐。您先别急。我这儿有几个问題想请教你。然后。就告诉你绍霆在哪里。”   孙萧楠大怒。顿住脚步。也不管周围还有很多人就对着电话大吼:“程奕远你有病啊。你一个短信发给我。说周绍霆出车祸了。我看到了就打给你。你也不说个什么情况。就让我來医院。我现在來了。那你倒告诉我。周绍霆在哪里。”   “哦”。程奕远不疾不徐地说:“那你先來找我吧。我带你去见他。”   孙萧楠又急又气。直瞪眼。“好。那你在哪里。”   孙萧楠按照程奕远说的路线。奔到住院部后面的场院。找到了他所说的一趟矮房。统共只有两间屋子大小。蓝色的铁皮大门紧闭着。   孙萧楠很疑惑。这是什么鬼地方。不过。她心里焦躁。只想赶快见到那该死的程奕远。然后去看看绍霆到底怎么样了。于是就按照程奕远的指示。拉开那扇未锁的铁门。走进了那间独立的平房。   孙萧楠一进去。便看见一段向下的楼梯。敢情这不是什么房子。而是一个地下室的入口。   第196章 咎由自取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她飞速奔下去。高跟鞋踏响水泥楼梯。空旷的回音响彻四壁。楼梯拐了两个弯。她越往下走。越觉得有湿冷之气钻进大衣。渗透皮肤。光线灰白。映得四壁阴惨惨的。她觉得这地方诡异得很。浑身汗毛倒竖。   來不及害怕退怯。孙萧楠已经一口气奔到楼下。只见正前方是两扇厚重的大铁门。似乎是特意为她留下了一道缝隙。   她抬头看了眼那门上的标牌。整个人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太平间”。怎么会。   孙萧楠顿时心跳失率。呼吸困难。就坐在冰冷的地上。用手撑住地面。大口大口地吸气。但她现在还不能倒下去。她一定要看到周绍霆。不管他在哪里。不管他是生。还是……   孙萧楠心口剧痛。努力告诉自己不会的。摸索到身边冰凉的铁门。攀扶着站了起來。两条细腿止不住地打颤。晃悠悠地走了进去。   太平间的幽幽冷光下。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站在两排停尸架之间。双手插兜。背身而立。   不知是因为寒气太重。还是光线太瘆人。孙萧楠只觉得眼睛里面凉飕飕的。不敢完全睁开。颤声叫那个人:“程奕远。”   男子转过身來。面对着她。脸上不辨表情。   孙萧楠一见确实是他。便壮起胆子。急切地问:“周绍霆呢。你。你让我來这种地方干嘛。”   她不敢往坏的地方想。那会要了她的命。   “绍霆开车出了事故。”程奕远沉沉地说。顿了顿。疑惑地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孙萧楠目光锐利地射过去。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抗拒。声音都岔了。“我怎么会知道。你疯了吧你。”   其实。她的样子才更像要疯。程奕远只是平静地说:“哦。这样。你别太激动。我也只是听靳昕说。绍霆出事前。是跟你一起去了你家。”   “对。他是和我一起回家來着。那又怎么样。”孙萧楠争辩着。“他后來又走了啊。他打车回公司去开自己的车了。然后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你真不知道。”程奕远眯起眼睛。表达着怀疑。   “你什么意思。”孙萧楠目光晃了晃。忽然想起了什么。盯着程奕远问:“周绍霆呢。我要见他。”   程奕远面无表情。抬手一拉。他身侧的一个储尸格便应势而出。孙萧楠脚下一软。侧歪在一排停尸架上。撞得一个个大铁皮抽屉凌乱作响。   她不顾形象地哭了出來。又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死死地咬着嘴唇。然而破碎的呜咽在寂静的太平间听來。还是很突兀。   她也顾不得什么讲究了。撑扶着身边的停尸架。就向着被程奕远拉开那个的储尸格挪过去。边挪边哭。看着让人揪心。   然而。程奕远却只是冷眼看着她走近。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开两步。   孙萧楠俯身过去。一看到死者的脸。霎时间面无血色。瞪大了双眼。慌乱向后跳开。高跟鞋崴了一下。她跌跌撞撞。左摇右摆。直撞到另一排停尸架上。才稳住身形。   程奕远定定地观察着她所有的反应。又一抬手推上那个储尸格。走近她两步。“怎么。孙小姐认识那个女死者。”   “我不认识。我不认识……”孙萧楠背抵着停尸架。摇头混乱地说着。   程奕远点头。插在裤兜的手拿了出來。手上还戴着一次性手套。攥着一只红色的女士手机。他划开屏幕。轻戳手机显示的最近联系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孙萧楠的手机响了起來。   铃音突然在空旷的地下室炸裂开來。令孙萧楠心惊肉跳。而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手机显示的联系人。。“口罩女”。眼前浮现出她刚才看到的那张双眼紧闭的浮肿的脸。感觉好像是一个死人在给她打电话。   孙萧楠的神经再也承受不住。甩手将自己的手机扔出老远。捂着耳朵尖叫起來。   程奕远的话却空冥如天外之音。依旧传进她的耳廓。“你不是说你不认识死者么。那她为什么会有你的手机。我很想知道。”   孙萧楠止住了尖叫。靠着停尸架抱头抽泣着。完全丧失了正常的思维能力。   程奕远看了她一会儿。举着女士手机缓缓说:“如果。我告诉你。她就是周绍霆车祸的肇事者。你还是沒有什么想说的么。”   孙萧楠猛地抬眼。目光聚焦在那部手机上。又渐渐地散开。摇头喃喃说着:“不可能。不可能的。我只是让她拦住他。并沒有让她……撞他的车啊。”   程奕远听到了想要的答案。推知出了前因后果。神色阴沉下來。收起了死者的手机。   孙萧楠突然上前一步。抓住程奕远的手腕。带着哭腔恳求说:“绍霆他现在在哪里。啊。他有沒有事。我要见他。你带我去。你带我去。”   “你还有脸见他。”程奕远狠狠撤回自己的手臂。冷声说:“他出了事。还不都是拜你所赐。我真是沒想到。孙萧楠。你居然勾结他的仇家害他。你怎么能做得出。”   “我不是要害他。”孙萧楠涕泪俱下地哭喊着。“我只是不想他离开我。他要去找那个女人了……我。我只是想拦住他。再跟他好好说。”   “所以。你就给王林打电话。告诉了她周绍霆的路线。叫她去拦车。”程奕远不可置信地盯住孙萧楠的眼睛。步步逼问:“你应该知道她和周家的恩怨吧。你应该知道她有多恨周绍霆吧。你应该知道她很疯狂。是个亡命之人吧。”   孙萧楠被逼得紧靠在停尸架上。但还是避不开程奕远灼人的目光。最后贴着铁架滑坐在地上。揪着自己的头发说:“我这么做都是因为我太爱他了。我不能离开他。”   “你爱他。”程奕远冷笑。“你只爱你自己。”   他忽然想起就在昨天黄昏。一个女孩在向晚的天光里。云淡风轻地对他说:“不怎么办。到一个沒有他的城市。继续爱他。继续生活。”   或许。爱得越是深彻。就越能够表现得淡然。因为所有的记忆和情感都已经融入生命。不需要在形式上标榜执着。亦不需旁人的理解和认可。爱。本身已自足。   而那种一旦得不到就歇斯底里。甚至不惜破坏毁灭的。绝不是爱。而是自私。是执念。是占有欲。   程奕远俯视着蹲在角落里的女子。悲凉地说:“爱一个人。就非得和他在一起么。就算你真能把周绍霆的人拴在你身边。又有什么意思。你看看你都对他做了些什么。”   孙萧楠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蜷缩在地上不住地流泪。   程奕远看着这样的她。恍然想起。他在美国初见她时。也曾是那样骄傲优秀的女子。饱满的前额。睿智的眼眸。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优越感的锋芒。而今。她已如无人扫去的落叶般萧瑟残败。如墙角的灰尘一样孤独晦暗。她。已经尝到惩罚的滋味了。   有脚步声从两侧聚拢过來。孙萧楠猛地抬头。就看见靳昕阴沉的一张脸。她慌乱地贴着铁架站起來。再一扭头。另一边三四个身着警服的公安已经走至身前。   可是。并沒有人进來过。这些人一定是事先就在太平间里的。不知躲在了哪个停尸架后面。那么。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他们也一定都听到了……   孙萧楠呆傻在原地。只听一个高大的警官说:“孙小姐是吧。请您跟我们回去一趟。”   孙萧楠吓得不行。警惕地看着他们。哆哆嗦嗦地说:“我为什么要跟你们回去。我做什么了。我什么也沒做。你们凭什么抓我。”   “不是抓您。只是请您配合调查。”李队长显得平和有礼。   孙萧楠猛地把目光甩向程奕远。这根本就是他安排好的。是他早有预谋。她看错了这男人。以为他不过是个潇洒不羁的公子哥儿。原來也是个狠辣的角色。   孙萧楠破罐破摔。放开嗓子叫嚷着:“周绍霆在哪里。我要见他。”   “别想了。孙萧楠。他应该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程奕远冷冷说。   孙萧楠浑身一哆嗦。猛然想到。要是周绍霆知道了她和王林的合谋。那么。他们之间就真的只剩下憎恨了。   她失控地嚎啕大哭起來。李队长皱眉催促着:“孙小姐。我们先走吧。还望您能配合一下。”   孙萧楠泪眼婆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程奕远。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冒金星。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孙萧楠突发晕厥。被抬进了病房。程奕远他们这才知道她有严重的甲亢。心脏也不好。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在周绍霆的ICU病房外。靳昕痛悔地垂着头。翻來覆去地自责:“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他自己跟孙萧楠去的。我后悔死了。我当时就该拦住他。再不就追上去。就算被骂。我也说什么都要跟他一起去。我是真沒想到。孙萧楠会做出害大哥的事。我是真沒想到……我真恨我自己。”   第197章 最坏打算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程奕远知道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也只能安慰着。“这不能怪你。你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现在绍霆还需要你。你不能这么消沉……”   他忽然想到什么。对着靳昕认真地说:“还有。孙萧楠的事。暂时先别告诉别人了。尤其是绍霆他母亲和晓湜。如果他们以为就是一场意外。或许还好接受些。最多就是悲伤难过。要是再加上这些旧恨新仇……真是要应付不來的。”   靳昕懂得。就像他知道了以后。心也被噬咬得更加厉害。于是沉沉地点了点头。   朱萍精神状态很差。潜意识里想要逃避现实。不分白天黑夜地昏睡。这两天。一直是陶玉茹和颜晓湜轮流陪在她身边。   晓湜怕她不接受自己。便只在她昏睡的时候呆在病房里。等她快醒的时候。就换陶玉茹进來。期间。朱萍乍然醒來的时候也看见过她几次。估计是沒心思计较这些了。倒也沒有言语。   晓湜咬牙撑过了崩溃的边缘。知道自己不能倒下。硬生生让自己平静下來。做她能做的事。为绍霆和他的家人尽一份力。   朱萍这一觉已经睡了好久。晓湜坐在单人病房的沙发上。手中捏着一部手机。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周绍霆的。是他的那部私人手机。   她以前从沒看过周绍霆的手机。如今翻开。感慨良多。开机密码是周绍霆最常用的一串数字组合。晓湜很熟悉。因为那同时也是他信用卡的密码。后來又被她改良用在自己的一些网络账号上。   在她想不起某个账号的密码。找回失败正抓狂的时候。周绍霆曾淡定地教育她说:“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密码最好都用一个。不会记错。别总弄些乱七八糟的。你看看。不听老人言吧……”   “好。老头儿。我听你的。”   晓湜点开通讯录。里面只有不十个联系人。但还是有个名字被荣幸地加了星标。。“石头”。   晓湜有一瞬的错愕。耳边响起一个调侃的声音:“颜晓湜。颜晓湜。怪不得叫晓湜。真是个石头脑袋。我以后干脆叫你石头算了。……你这么笨。等以后老了。要真有人会痴呆。也肯定是你。”   晓湜不知为什么。轻轻点了一下那个“石头”。她兜里自己的手机震动着亮了起來。她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闪烁的那个熟悉的名字。就像看到他生动的脸孔。似乎接起來。就会听到他温和低沉的声音:“喂。颜颜。干什么呢。”   晓湜觉得心里就像是缺了一块。补不回來。   这时。她听见病床上有动静。忙挂断了两部手机。发现朱萍不知何时已经醒了。靠坐在床头。   晓湜局促地站起來。轻声说:“您醒了。我去叫陶阿姨进來。”说着便要往出走。   “不用”。朱萍哑着嗓子叫住她。“你过來。我有话想问你。”   晓湜顺从地走了过去。站在床边。   “绍霆怎么样了。从监护室出來了吗。”   晓湜摇了摇头。又用乐观的语气说:“不过。已经脱离危险了。医生说情况挺平稳的。再观察观察。就可以转入护理病房了。”   朱萍仰着脸望了她一会儿。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说出一句:“……辛苦你了。”   晓湜的心里一瞬间涨得满满的。眼中有晶亮的光点在闪烁。   朱萍叹了口气。神色中有些后悔。“我……不知道你们的感情这么深。我之前……”   “阿姨您别说了”。晓湜赶紧截断她的话。这个时候。她实在不想让绍霆的母亲再抱有歉意。于是扯出个笑容说:“我应该的。”   “不。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朱萍感触很深地说:“绍霆他爸昏迷住院了好几次。每次我都像折了半条命。要是沒有绍霆。我真可能都熬不过來……现在。他爸走了。我儿子要再有个什么……”她不禁又落下眼泪。哽咽道:“那我真是活不下去了。”   晓湜忙把纸巾递给她。坚定地说:“不会的。阿姨。绍霆一定会沒事的。您要相信他。”   朱萍抹去眼泪。平静了些许。“话虽这么说。可我这心里头。还是害怕呀。绍霆。他比我的命还重要。这时候再回头看看。你说我曾经看重的那些东西。什么家族产业。什么输赢成败。真的都不值一提。可我就是为了这些。都沒好好心疼过我儿子……”   晓湜看着此时的朱萍。完全沒有了往日的盛气凌人。只是一个憔悴悲伤的母亲。   这时候。陶玉茹进來了。给晓湜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出去一下。   靳昕等在门外。一见晓湜就说:“大哥从ICU病房出來了。去看看吧。”   在高级单人病房里。晓湜又见到了那张牵动心肠的脸孔。不知是真的有些消肿了。还是她有了心理准备。觉得沒有那天在手术室外看到时那么触目惊心了。   周绍霆还是昏迷不醒。不过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也已经恢复了自主呼吸。撤去了呼吸机。但还罩着氧气罩。   程奕远正在病房的外厅和主治医生交涉着什么。晓湜径直走到病床前。握住周绍霆露在外面的一只手。是温热的。却不会像以前那样。十指相扣地回握住她。   主治医生在程奕远的陪同下也走了过來。手里拿着一沓病历档案。看向病房内的几人。“家属都在这了吧。”   靳昕点头。“您有什么要交代的就说吧。我大哥他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微微叹了口气。“患者脑部受伤很严重。恢复的情况。不是很乐观。”他看着靳昕。“我看你给他填的病历上有写。他父亲得过严重的脑溢血。是吧。”   靳昕蹙眉。“这有什么关系吗。”   “这种病。有家族遗传性。所以。患者的脑血管条件也不是很好。更增加了康复的难度。”   晓湜上前一步。目光定定地问:“那……最坏的可能是什么。”   医生沉吟着说:“最坏的可能。就是醒不过來。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植物人’。”   晓湜胸口一闷。转头去看躺在床上的人。眼泪潸然落下。   靳昕走到医生跟前。不能接受地说:“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他一定会醒來的。你们有办法的。是不是。”   程奕远将靳昕拉到自己身边。稳着他的情绪。“先听陈主任把话说完。”他自己已经和医生交流过。所以要相对淡定一些。   陈主任扶了扶眼镜。接着说:“如果病人能够苏醒。通过康复训练也基本恢复了正常人的行为认知。但这次创伤对大脑的损伤也是不可逆转的。可能会出现记忆缺失、健忘等症状。上了年纪。患阿尔茨海默症的概率比常人要高。”   “什么阿默病。”靳昕急切地追问。   “通俗來讲。就是老年痴呆。”   靳昕和晓湜已经揪心得说不出话了。只听程奕远沉重地说:“陈主任。那些后话。咱就先不说了。我现在就想知道。他能醒來的概率大概有多少。”   陈主任也一脸沉肃。“这个。不好说。”   他又看向晓湜。似乎是在特意和她交代。这个女孩从患者入院到现在。几乎沒有离开过医院。陈主任也能看出她和患者关系的特殊。   “周先生现在尚未苏醒。我们首要的任务就是帮助他恢复神经活动。进而复苏意识。一些他喜欢的音乐。或者他经常用的、有纪念意义的物品。都可以刺激他的意识。对恢复有帮助。”   陈医生走后。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不把周绍霆的情况告诉朱萍。要循序渐进地和她说。让她有个接受过程。   程奕远回公司处理事务。周绍霆车祸的事件瞒得死死的。除了警方的两名负责人知晓其真实身份。就连院方的人。也以为只是程奕远的朋友。而知道的人。程奕远已经和他们说清利弊。封了他们的口。   晓湜在靳昕的陪同下回到梧桐庄园。按照医生的要求。找一些有助于恢复的东西。   晓湜从周绍霆的电脑上拷出了一些音乐、照片。又随手拉开他的写字台抽屉。看看会不会有一些他常用的物品。   从写字台中间的那只抽屉里。晓湜找到了一个精致的马口铁小盒子。打开來。晓湜呆住了。   里面竟装着她临走前留在梳妆台上的那枚紫色的小石子。还有一个米黄色纹绣三角梅的香袋。   这个香袋她也是见过的。是她妈妈的手工。本來是送给程奕远的。又被这男人转送给周绍霆。   她还记得。他们刚搬來的时候。她从周绍霆的整理箱中无意间发现了这个香袋。当时。周绍霆死活不肯给她看。为了从她手中夺回香袋。还假装要吻她。趁她走神不备。成功得手……   “周绍霆。不带你这么玩的。”   “你沒说不准使美人计啊。”   “美人。哼哼。你这根本就是**。”   “但我成功了。不是么。你个小色娘。”   “周绍霆。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嗯。不多了。这个。不是秘密。你早晚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   “因为那样。你会得意的。”   晓湜脑海中翻滚着那些甜蜜的场景。不禁又湿了眼眶。她定了定神。动手拆开香袋。发现里面竟是一枚戒指。   第198章 不弃不离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朴素无华的圆环铂金戒指。就是周绍霆刚回上海时一直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婚戒。   她又想起孙萧楠的话:“我们刚结婚那时候。感情本來挺好的。我给他的婚戒。他一直都戴在手上。我看现在他好像摘下來了。大概。是因为你吧。”   晓湜心里一抖。将那枚戒指倒在掌心。由于长时间的佩戴。格外圆润光泽。她将那戒指拿起來。放在眼前仔细端详。食指扣入戒环内。指腹摸到纹路的触感。晓湜定睛去看。发现了一个细小的刻字。   她又赶紧拿起戒指对着天光。终于看清。是一个工工整整的“湜”字。。她的名字。   晓湜恍然顿悟。所有的困惑都有了答案。所有的不解都能说通了。   周绍霆戴着这枚戒指。并不是出于对婚姻的尊重。而是对另一份爱的坚守。他将那个永志不忘的名字。刻入婚姻的信物。日夜不离指端。贴着他的肌肤。印在他的心底。   即便在现实中。他们流离失散。他也不曾放弃心中对爱的执着。凭此一点。直抵白头。   所以。周绍霆在和她重逢并决定重拾旧爱以后。就摘掉了那枚戒指。因为不再需要形式上的不离不弃。他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相依相守。   所以。他说:“那样。你会得意的。”确实。晓湜想。如果周绍霆现在还好好的。那么她在得知这个小秘密以后。一定是会得意的。说不定会笑得东倒西歪。合不拢嘴……   可是现在……晓湜将那枚戒指紧攥在手心。抬头望着云层很厚的天空。心里漫出沉沉的坚定。   绍霆。你说。爱情就是一种信仰。可我不信仰爱情。真的。我只信仰你。从此。让我为你而活。   一周以來。晓湜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周绍霆床边。把紫色的小石头塞进他的掌心。给他讲忆楠谷的种种甜蜜;把戒指套在他的手指上。又摘下。回忆他们从认识到现在的点点滴滴。翻开手机中的照片。虽然知道他看不见。还是不厌其烦地给他细细描述照片里的情景。   晓湜拿着手机给他绘声绘色地讲着:“喏。这是我偷拍的……”照片中的男子身材修挺。里面穿着秋衣秋裤。外面敞怀披着衬衣西服。正用一块卡通印花毛巾擦着头发。下一张里。他的脸转向镜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警觉。似乎是发现了不专业的“狗仔”。   晓湜又想起第二天一早。靳昕熟练麻利地帮周绍霆扎好领带。而笨手笨脚的她。却连领带都不会系……   晓湜叹了口气。附在周绍霆耳边轻声说:“绍霆。你什么时候能醒來啊。以后。你的领带。我给你系。一定比靳昕系得又快又好……你不许笑我哦。我是说真的。虽然我手比较笨。但是。熟能生巧嘛。你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   晚上。晓湜给周绍霆用热水擦洗完。到阳台晾毛巾。周绍霆的病房和左右两间的阳台是相连的。晓湜和靳昕为了陪护方便。一人住一间。朱萍已经出院。回家休养。有陶玉茹在照顾。   晓湜看见靳昕正在阳台上抽烟。微微低着头。身影落寞。她挂好毛巾后便咳了一声。“你怎么也开始抽烟了。看你大哥醒了不骂你才怪。”   靳昕转头看了看晓湜。扯出个笑容。随手按灭了烟蒂。丢在门边的垃圾桶里。   晓湜知道。他又在为他大哥担心了。这些日子。她益发深刻地理解了周绍霆和她说过的话:“陶姨和靳昕对我就像家人一样。尤其是靳昕。我心里一直拿他当弟弟……我也希望你在心里能和他们亲近些。遇到问題的时候。想着还有这样两个人在身边就好。”   出了这样的事。如果是由他们每个人单独承受。估计都要被压垮了。只有互相搀扶着。才能一步步走到现在。从彼此的身上汲取安慰。熬过最艰难时刻。越來越坚强。   晓湜走到靳昕身边。和他并排站着。转过脸松松地问:“想什么呢。”   靳昕看着远处的夜色。静静地说:“我小的时候。挺调皮的。我妈也管不了我。有次我和人打架。他们人多。把我按在地上揍。正好让大哥看见了。他上來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帮人打跑了。那时候。我就想。等我长大了。要换我保护他。”   “后來。我觉得自己挺厉害了”。说到这里。靳昕自嘲地笑了笑。“可我还是打不过他。他从來都不需要我的保护。我只能默默地帮他做一些小事。”   靳昕叹了口气。有很深的感慨。“大哥对自己的要求一直特别严格。不论是工作上。还是体能训练。他的努力和坚持。一般人根本无法想象。更。无法企及。所以。他才能比别人强大。   小的时候。我以为只要有他在就什么也不用担心。长大了。好像是我能帮他做事了。但其实。还是他在护着我。在我心里。沒什么能让他倒下。可。我看着他现在的样子……”   靳昕扭头看了看周绍霆病房的方向。艰难地说:“我真不敢想象。要是他就这么睡过去。不再醒來了。我该怎么办。我的人生。还有什么目的……”   晓湜看着身边的年轻人。原本干净飞扬的面孔尽显憔悴。头发有些乱。胡茬发青。她陪着靳昕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或许。我应该劝你。说你要有你自己的人生之类的。但我知道。你现在不可能听得进去。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那年。我爸病危住院。我就和你的想法一样。我觉得他万一有什么不测。那我以后的人生也将是一片黑暗。不会再有快乐了。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我们怎么活着。以什么样的心情活着。说到底。就是一种选择。   你现在难过。说明你还不想接受现实。一旦你真正接受了。就会想办法让自己变得坚强。”   晓湜也转身看着绍霆的病房。“我不知道他在陷入昏迷前想到了什么。但如果他有想到我们。一定不想让我们消沉难过。他一定希望我们能坚强振作。好好地生活。”   又过了两周。周绍霆还是沒有苏醒的迹象。陈主任很委婉地说。时间拖得越长。醒來的概率就越渺茫。希望家属能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朱萍那边也瞒不过。渐渐知晓了儿子的真实情况。她也悲恸。也难以接受。但和之前的生死未卜相比。毕竟是性命无虞。也多多少少算是一种安慰。   事实已定。谁的心里都清楚。任何的悲伤痛苦都无济于事。只有积极面对。乐观信心。才是抵抗一切磨难的法则。   晓湜有时候看着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男子。会想起他们在忆楠谷的石桥上碰到的那个算命先生说的话:“可我看你。命里怎么会有大空呢。……所谓空。说不好就是一劫。……离于五识色相。不可执有。便是为空。”   还有他用山歌唱的佛家偈语:“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记得当时。她不安地想要询问破解之法。却被周绍霆笑着制止了。因为。他不信命。觉得那些不过都是胡诌骗钱的。   可如果时间能倒流。她才不管是真是假。只会不惜一切代价。去破解那个命劫。   医生同意周绍霆一周后出院。回家看护调养。程奕远又和陈主任商定了护理方案。   晓湜对他此番尽心竭力的帮助由衷地感激。“这回。多亏你了。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慌了。完全不知该怎么办了。要不是你还能保持冷静。局面肯定会更糟……”   程奕远摆了摆手。连日來在公司和医院两头奔波。还要应对难缠的父亲。让他有些疲态。   “其实。要说到临危不乱、处事不惊。这些。我还是从绍霆那里学來的。还记得你和遥遥被绑架那次。我一听说就懵了。沒头苍蝇一样乱撞。是绍霆。沉着从容地运筹帷幄……”程奕远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不过。是在知道被绑架的人是你之前。”   晓湜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的疼痛都化作坚定。直视着程奕远的眼睛。缓缓说:“我想过了。我要嫁给绍霆。这样。我就能时刻守在他身边。照顾他。陪着他。”   程奕远的惊讶沒能阻挡晓湜的心意。接下來。所有人都知道颜晓湜决意要和昏迷中的周绍霆结婚。   就连朱萍。都不能赞同。一再劝她要考虑清楚。不要冲动。不希望她将來后悔现在的决定。靳昕母子也持反对意见。韩冬更是跳着脚和她大呼小叫。说她昏了头。但是。沒用。   大家劝诫的初衷无外乎是周绍霆日后恢复的情况未明。一旦常年卧床不醒。对晓湜太不公平。   然而她自己却很想得开。反过來劝说别人:“虽然我也特别希望他能很快就醒过來。但我沒指望一定要怎么样。不管那个时间是多长。我都愿意等。陈主任不是说。有昏迷了十几年还能醒过來的吗。我怕什么。我有一辈子可以等呢。就算。做最坏最坏的打算。他真的就要一直这么睡下去了。我也不会后悔的。我愿意陪他一辈子。”   第199章 死生相守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其时。文佳琦将额头抵在程奕远肩头。感动得流泪;陶玉茹捂着嘴。哭得说不出话;靳昕紧绷着嘴唇。眼睛也湿润了;韩冬的拳头握了又松。终于长叹一声。扭头离去。   只有程奕远。始终平静地看着晓湜。眼中是难掩的疼惜和深切的理解。   晓湜既然要和周绍霆结婚。自然绕不开孙萧楠。她上次晕在太平间。醒來后接受警方盘查。做了笔录。但由于她的行为和当事人的车祸沒有因果关联。所以。并不具备立案的条件。加之她身体条件确实不好。又简省了很多程序。不久便回家休养了。   她不敢去医院看望周绍霆。她怕见到和他有关的每一个人。一个月的时间。她把自己关在家里。自我折磨得不成样子。瘦得只剩皮包骨头。走路都有些不稳。   周绍霆出院的第二天。程奕远让她去周宅。坦言要和她商量离婚事宜。孙萧楠知道拖不过。还是在米娜的陪同下去了。   晓湜在楼上的主卧里照顾周绍霆。程奕远让米娜也上去看看。只把孙萧楠一个人截在楼下。   孙萧楠眼睛红肿。不知是刚哭过。还是经常会流泪。她不敢正视程奕远。有些怯懦地试探着问他。还有谁知道她和王林联系过的事。   “除了我和靳昕。沒有其他人。”   孙萧楠感激得又要哭。连连点头道谢。   程奕远扬手淡淡说:“你别谢我。我可不是袒护你。只是不想他们更难过。你做的那些事。谁知道了都会心寒。”   孙萧楠强忍住哭泣。抽噎着说:“那你要我怎么做。你说。我都答应你。只求你别把这件事告诉绍霆的妈妈。如果他醒來。也求你。千万别告诉他。”   “我不能给你保证。但是。你需要做的事很简单。”程奕远眼神冰冷地说:“远离周绍霆和他的家人。尤其是颜晓湜。签署离婚协议时。主动放弃婚姻财产。包括亿疆的股份。”   事已至此。孙萧楠只能木讷地点头。想当初。她以扶持周氏产业渡过难关为条件换來的一纸契约婚姻。如今也终于走到了头。   孙萧楠轻轻走进周绍霆的卧室。一步步挪到床边。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孔看了许久。米娜起身扶住她。晓湜只当沒看见。继续给周绍霆做着康复按摩。   随着卖力的揉搓。她贴身佩戴的一个项链从衣领中窜了出來。是一个用红绳穿着的铂金圆环。孙萧楠定睛看去。那不是周绍霆的婚戒吗。   她的目光又滑上晓湜低垂的脸。双颊泛红。微微出汗。眼眸专注地看着床上的男子。一瞬不瞬。   孙萧楠拂开米娜的手。自己走过去。对晓湜说:“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大露台。孙萧楠指了指晓湜领口露出的戒指。晓湜用手一摸。又赶紧顺着衣领塞了回去。   孙萧楠凄然一笑。迎着日暮的风轻轻开口:“这戒指是周绍霆自己买的。人说婚戒都是要一对儿的。他却只给自己买了一个……为这。我还跟他闹过。”   晓湜淡漠地看着别处。像是根本不关心她在说什么。   “现在。我也不怕和你说了。”孙萧楠颓唐而又诚恳地看着她。说:“其实。我的婚姻。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笑话。我们订婚之前。周绍霆和我约定。说我们的婚姻就是形式上的。我说。那好。既然是形式上的。你形式上总要做足。他就去买了这么个戒指。成天戴着。   我们正式结婚以后。他……不肯碰我。我开始以为他是在跟我较劲。后來。我都怀疑是他身体上有问題。直到有一次。我无意间发现了他那枚婚戒上的刻字。”   孙萧楠盯着晓湜雪白的颈间那根鲜妍的红绳。“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了。刻的就是你的名字。我也就是那一刻才明白。他跟我订立的形式婚姻的约定。不是随便说说的。他是真的打一开始就不想和我结婚。只是权宜之计。而婚后他对我的冷淡、疏远。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心里一直有另一个人。”   孙萧楠哽了哽。“我接受不了。虽然我知道你们曾经恋爱过。但我以为。那不过是不成熟的感情。这么些年。早就该淡了。而且。他从沒在我面前提起过你。据我所知。他也沒和其他人说起过。可是我错了。他不说。是因为。他早就把你放在了心里。”   晓湜终于转过脸來看着孙萧楠。才发现她消瘦得可怕。凹陷的眼中噙着泪光。却流不出來。   孙萧楠继续悲凉地说:“我想。我既然住不进他心里了。那就让我用身体留住他吧。就在那年冬天。有次绍霆喝醉了。我就趁着那次……后來。就怀孕了。”   她说得有所保留。她为了那次怀孕。故意吃了半个月的促排卵药。周绍霆也不是自己喝醉的。而是被她用加了催情药的茶灌醉的。   晓湜这才知道。原來孙萧楠和周绍霆的那个孩子。就是这么來的。   “你也知道周绍霆的脾气。他最讨厌被人摆布。因为这件事。他和我闹得势不两立。正好亿疆要将投资重点转向国内。他就回国了。然后。就一个电话也沒有。只要开口。就是要离婚……”孙萧楠眼含悲切。“有次我们在电话里又吵起來。我实在受不了。一气之下。就把孩子打掉了。”   晓湜目光一颤。对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就算再恨。也还是生出了一分同情。或许。是为了她也曾失去孩子的痛苦。   孙萧楠说完了。晓湜又正过脸。望着视线尽头橘红色的落日。淡漠地问:“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是啊。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孙萧楠喃喃重复着。沉吟了片刻。说:“或许。我是想让你知道。我和周绍霆婚姻的真相。他心里从來都沒有过我。你也不需要介意我的存在……”   “不管他心里有沒有你。我都不会介意的”。晓湜截断她的话。“我知道我心里只有他。就可以了。”   孙萧楠马上跟道:“那么。我希望你也不要拘泥于形式上的那些东西。”   晓湜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孙萧楠避开她的注视。低声说:“我现在。还不能和他离婚……”   “为什么。”晓湜眉头一拧。急迫地追问。   孙萧楠吸了吸鼻子。恳切地说:“他好好的时候。我不会爱他。给他带來了那么多痛苦。还……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晓湜并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只听她继续说下去:“现在。他这样了。我却要和他离婚。弃他于不顾。我……我做不來。”   晓湜刚要反驳。孙萧楠马上堵住她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你可以照顾他。不需要我。可。你就当我是在给自己赎罪行么。让我少受点心灵上的折磨。”她的语速越來越快。像是怕晓湜会突然打断。“他如果有天醒來了。我发誓。我一定马上签离婚协议。什么都不要。也不会再打扰你们。他如果醒不來。你要是……要是太累了。想要休息。我就來接替你。继续照顾他。行么。”   晓湜明白。孙萧楠所说的“太累了”、“要休息”。实际上是在委婉地说。如果有天她撑不下去了。想要离开周绍霆。那么她作为周绍霆的合法妻子。就会回來继续履行扶养的义务。   晓湜看着孙萧楠从未有过的恳求神色。掂量着她说的话。觉得确实也沒错。既然她心意已决。要和周绍霆生死相守。又何必在形式上纠结不放。不如。就成全孙萧楠的一点悔意。反正。她也从來不喜欢把别人逼得太死。   晓湜点了下头。算是同意了。孙萧楠满眼感激。   “不过”。晓湜又神色郑重地说:“除非天灾人祸。否则。我是不会休息的。”   孙萧楠看着她轻淡的侧脸。感到有种让人不能忽视的庄严。   两人又在露台站了一会儿。各自无语。其时。晚霞漫天。寒风渐起。孙萧楠终于紧了紧大衣。轻声问:“我。可以去看看周绍霆么。”   晓湜垂着眼睛点了点头。看着她走进主卧。沒有跟进去。   她一个人站在露台。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快到春节了。这个年。她恐怕不能回永德过了。绍霆现在更需要她。不。不仅是更需要。而是不能离开。自从周绍霆出了ICU病房至今。日常的起居护理都是她一手负责的。其他任何人。她都不放心。   冬日晚风寒凉。晓湜一直很怕冷。然而现在。她竟不会觉得冷了。因为。她知道。沒有人会再为她披上大衣。沒有人会再把她圈进怀里。从今而后。所有的风霜雪雨。她不仅要一人承受。还要为另一人遮蔽。所以。她必须把自己变得更强。   等了许久。还不见孙萧楠出來。晓湜从露台走到主卧的门外。看见孙萧楠正坐在床边。捧着周绍霆的一只手。在喃喃倾诉着什么。   第200章 情意深重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不是有意要听。可为了通风。窗户是开着的。四下安静中。孙萧楠的声音飘出來。格外清晰。   她的声音很细。有点哽咽。却似乎又带着笑意。“周绍霆。你这个怕死的胆小鬼。你还记得么。那天我开车带你。在高架上超速了。看把你吓得什么似的……我知道。你害怕。是因为你心里放不下。对么。你是放不下什么人。对么。”   晓湜本來是想推门进去的。却在听到这一句后。全身都僵住了。   孙萧楠的声音继续幽幽地传出來。每个字都说得很用力。“那就不要放下。就算你放不下的人里。沒有我。我也希望你能撑下去。”   晓湜猛地转身蹲在窗台下。捂着嘴。眼泪不可抑制地涌出。滑过手背。跌碎在膝盖上。   里面的声音低了下去。断断续续的。她只听清了其中一句:“如果时间能回头。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去挽回那个错误……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求你能醒过來。好好的……”   一只手轻轻搭在晓湜的肩头。她抬起婆娑的泪眼。看见靳昕正用安慰的目光看着她。而他的身后。还跟着钟恺和另一位西装革履的陌生男士。   晓湜觉得有些失礼。不好意思地站起來。接过靳昕递上的纸巾。抹去眼泪。   钟恺介绍说:“这位是于律师。周总手上的事。都是他负责的。”   那位陌生男士上前一步。对着晓湜彬彬有礼道:“这位就是颜晓湜颜小姐吧。”   晓湜莫名点头。于律师微笑道:“哦。我今天过來。就是跟您交接一下周总之前办的保险。还有一些财产事宜。”   晓湜很抗拒地退后一步。横眉竖眼地说:“他又沒事。干嘛要跟我交接这些。”   “颜小姐您误会了。”于律师和颜悦色地解释着。“只是人身伤害保险。周总现在的情况符合理赔条件。至于财产。也只是在他昏迷期间的代持。不是您理解的……啊。”   他省略了“遗产”的说法。相信对方能够领悟。这种不吉利的话确实让人反感。还是不要挂在口头上比较好。   几人鱼贯來到客厅。于律师和晓湜被让到沙发坐下。于律师拿出一沓文件铺在茶几上。一份份给晓湜介绍着。并请她签署。   “这份是商业理财计划书。同时也是意外伤害保险;这是亿疆集团的股份代持凭证;这是一份您名下的房产……”   晓湜的目光逐一扫过去。停留在那张房产证上。就是梧桐庄园的独栋别墅。   她记得自己被周绍霆雇的人带进山谷前。沒收了钱包。里面有她的身份证。这房子八成就是那时候过户到她名下的。   中间最厚的。便是亿疆股权代持的相关文件。她一旦签署。就是亿疆的代股东了。肩上就有了不可推卸的责任。   而离她最近的。就是那份所谓的保险理财计划书。晓湜拿起來。扫视着那些条款。乍然觉得自曾相识。不由甩过头问于律师:“这是……周先生什么时候办的。”   于律师翻看了一下文件上的日期。“今年九月中旬。”   九月中旬……那是在金秋九月的忆楠谷。在那栋只有她和他的山间别墅里。她被周绍霆按在书房的转椅里。面对着满屏密密麻麻的字和图表……   “看看这个。从客户的角度。给出建议。”   “这是什么。”   “我们投的一个公司新上线的项目。是一种理财产品的设计方案。集投资收益和人身保险为一体。”   “这个。我一点也不懂啊。”   “就是要你不懂。”男子伏下身。很自然地把她圈在怀里。她能闻到他颈间特有的香气。有点高贵的清凉。又有着安全的温暖。他握着她的手操作着鼠标。“主要看这里。购买人和受益人的部分。单纯从他们的角度提出意见。就是说。这个产品怎么样你会更喜欢。明白了吗。”   晓湜现在明白了。这个兼具保险和理财功能的产品。就是周绍霆送给她的。所以要问她的建议。让她喜欢。   可她不要。不要。不要。永远都不、想、要。   晓湜的视线模糊了。手也止不住地颤抖。可脑海中的回忆却仍在继续着:   “……把你能想到的。尽量详细地写下來。存个word文档。放我桌面上。”   “那你呢。”   英俊的男子回眸一笑。露出几颗白牙和一个浅浅的酒窝。看上去有点邪恶。“我去休息一下。”   好啊。周绍霆。你现在倒是去休息了。把这些破玩意儿交到我手上。有什么意义。   晓湜的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下來……   她最终还是沒能和周绍霆完成法律关系上的结合。也拒绝了靳昕说要找个证婚人、邀请几位亲朋在家里举行个小仪式的提议。   一來。是她不需要这些形式。二來。朱萍也始终沒有表态。晓湜心里明白。周母多半是反对的意思。倒不见得是因为曾经那些偏见。只是。她儿子现在这种状况。她谁也不愿意相信。当然。也不会相信晓湜会真的守着那样的绍霆过一辈子。   既然不会长久。又何必浪费感情。   晓湜不介意那些虚礼。也不要求别人相信。她尊重周母的态度。不管照顾绍霆到多晚。从不留在周宅过夜。   只是有天晚上。她实在太累了。不知不觉就趴在绍霆的床边睡着了。   待她猛然惊醒。已是天光微蒙。她的身上多了条绒毯。晓湜心里一顿。靳昕和陶玉茹的卧室都在一楼。这毯子。不会是半夜绍霆妈妈给她披上的吧。   她看了看仰面躺在床上的男子。那样平和安静的眉目。真的就像是睡着了。仿佛她稍微大一点的响动都会将他吵醒。   晓湜趴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恍然记起。她上次这样看他是在董事表决大会那天的清晨。她的心被幸福和憧憬塞满。暗下决心。这辈子都要这么守在他身旁。哪怕就是一场灾难。也不能再动摇她一分一毫。   晓湜伸手摸了摸绍霆的额角。在他耳边轻轻说:“乖。睡吧。我知道你辛苦了。所以。我允许你休息一下。但不管你休息多久。记得一定要醒來啊。”   晓湜既然醒了。就再闲不住。等天亮了些。就给绍霆洗头、吹头发、换衣、擦身。按摩……一套下來。已经是上午十点多。   她的手机红灯闪烁。快要沒电了。晓湜拿起來看了下。上面有好几个未接來电。都是韩冬的。估计是等待接听无望。最后就发了条短信:“阿湜。我回永德了。九点三刻的飞机。走之前就不來看你了。饼铺已盘。尾款帮我收一下。不必转给我。你爸妈那儿放心。我会慢慢做他们工作。”   寥寥数语。情意深重。晓湜看了下短信的送达时间。正是早上八点多。她赶忙回电话过去。对方却已经关机了。应该是已经上了飞机。   晓湜的心里很酸涩。此时再回想韩冬昨天的表现。确实有些反常。他來周宅的时候。脸色不好。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和她说话。也总是欲言又止。   最奇怪的是。他居然要求单独去看看周绍霆。这可是以前从沒有过的。虽然他來的次数也不少。但都是來看晓湜的。偶尔去卧室看一眼病人。也只是略尽礼数而已。   靳昕一直在门外候着。晓湜后來问他。有沒有听见韩冬在里面说什么。   靳昕挠了挠鼻子。“说了。你老乡嗓门挺大的。我听他说:你给她留下那些个沒用的玩意儿算什么。她是个死心眼儿的。你这次要是不给她个交代。我跟你沒完。”   晓湜握着手机。仿佛看见韩冬正对着躺在床上的周绍霆愤愤地说着……他是知道自己要走了。放心不下她。也不想惹她难过。所以。昨天才沒有当面和她说。   晓湜推开窗子。看着天边飘动的云丝。韩冬的飞机。应该已经离开这座城市的领空了……   一个人心里能装下的人就那么多。总有些人因为沒有位置要离去。从此成为命途中的过客。山水天涯。各自珍重。   韩冬在飞机上俯瞰着偌大的上海。他忽然发现。自己在这个城市里竟然一无所有。   十年前。一个满怀理想的云南小伙为了一个女孩。赤手空拳來到这个大都市。想闯出一番天地。可十年后。他却依然两手空空的离开。   这么大的城市。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其中找到真正的家的。这里充满了像蝼蚁一样疲于奔命的卑微人生。根本沒有机会停下來想一想自己是否属于这里。就以一种自我牺牲的姿态。一头扎进这看似万花筒般光鲜灿烂的魔都。然后。一无反顾。   所以。再见吧。上海。我选择离开你。回到我本应属于的地方。而最终能融入你的。是那些在这里找到家的人。   阿湜。我会在远方默默祝福着你。这城市里。有你深爱的人。我日夜祈祷。他最终能给你一个幸福的家。   第201章 时光荏苒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八个半月后的上海。正是最适宜的季节。   这里夏热冬寒。春季梅雨。只有秋天。既有舒适的温度。又有晴好的阳光。   天空澄净无云。泛着难得的浅蓝色。   亿疆集团的秋季招聘会刚过。一些新鲜的面孔便开始出现在总部的大楼中。一张张年轻热忱。意气飞扬。有的还沒正式入职。便先來报到实习。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要在这个人人羡慕的平台上。开始职业生涯的美好征程。   企划部新招录的小田也是他们其中之一。名校研究生毕业。参加过很多社团和实践活动。在接连四轮的笔试面试中突出重围。最终如愿以偿來到亿疆企划部任职。   她提着在楼下新买的热咖啡。面带愉悦的笑容。轻轻敲了敲总监办公室的门。在得到许可后。推门而入。对着窗边一道纤秀的身影叫了声:“颜总监。”   站在落地窗前的职业女性回过身來。入时的米灰色职业套裙。既端庄正式。又不显得死板。清秀的容貌几乎素颜。眉眼淡淡勾勒。唇彩光泽自然。让她整个人在清新脱俗中。更添了几分精致。提了几分精神。   她对着小田点头微笑。小田提了提手中的热咖啡。转手放在她宽大写字台的一角。嗓音甜甜地说:“颜总监。钟总说。下午的会改到明天了。”   “好的。我知道了。”美女总监淡淡一笑。酿出两朵梨涡。她虽然衣着成熟。却少有干练的气质。举手投足间尽是轻柔恬淡。语气也很温和。“小田。CND企划案做得怎么样了。“   “做好了。我正要给钟总送过去呢。”   “嗯”。总监点了点头。坐进办公椅里。转而又抬眼说:“要不。你先放我这儿吧。我一会儿自己给他送过去好了。”   小田知道。他们这位总监看着尚显稚嫩。实则能力斐然。而且。对工作特别认真。喜欢事必躬亲。那些送到她手上的文件。她总是翻來覆去地改。直到满意为止。基本上就是个自我要求严格的完美主义者。   小田把一叠厚厚的企划案放在总监手边。周全地说着:“电子版已经发到您邮箱了。”   总监接过文件的同时。用眼睛点了点桌边的咖啡。“你拿去自己喝吧。”   小田嘟了嘟嘴。俨然一副小女孩情态。“我可是特意给您买的。特调美式。您最喜欢的。”   总监柔柔一笑。“我今天喝过了。再喝……要失眠了。”说到”要失眠”时。她的喉咙有点卡。   小田失落地“哦”了一声。垂下脑袋。但还是不情愿伸手去拿回那杯满满心意的咖啡。   总监挑着眼睛看了看她。又笑了。“那你就放这儿吧。”   小田脆生生地“诶”了一声。笑着转身离去。   要说到他们企划部这位美女总监。还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小田就觉得。她简直是人生赢家的代表:才貌双全。名利双收。   记得她刚來企划部实习的时候。在茶水间碰到这么一位清秀的小美女。还以为她也是刚毕业沒多久的新人。后來才知道。这就是她未來的顶头上司。企划部总监。。颜晓湜。当时她真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后來。她又从同部门的前辈。。陈静和某某那里听说了这位美女总监的传奇轶事。不由对她更加好奇了。   据说。就在一年多前。颜晓湜也不过就是企划部的一名小职员。她的入职很突兀。人事部对此讳莫如深。当时的总监钟恺对她百般照应。就连总裁周绍霆都对她非比寻常。惹得一些员工私下猜测二人的关系。   不过。还沒等他们看清庐山真面目。这位总裁跟前的神秘佳人却又突然销声匿迹了。有人说是离职了。有人说是出国了。但都沒有确凿的回应。人事部迫于上层的压力。当然也是缄口不言。有关她的种种传闻。也如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讯。   一年后。当她重新出现在亿疆人的视野中。已经摇身一变为亿疆的代理股东。至于她手上代持股份是怎么來的。又到底有多少。沒有人确切知晓。只知道。她此番强势回归。与他们新一任执行董事程奕远的鼎力相助密不可分。   在一次高密级的董事大会后。她就空降到企划部。破格出任副总监一职。三个月后。原企划部总监钟恺调任项目部总监。同时兼任董事会秘书。如此一來。颜晓湜就顺理成章地上位为总监。   但她毕竟上任时间还短。经验相对缺乏。所以很多事情。还需要钟恺亲自把关。   而像小田他们这种初來乍到的新人。就只能负责在各部门之间跑跑腿。在各位上司之间沟通一下消息。递送一下文件之类。不知何时才能被委以重任……   小田离开后。颜晓湜的目光落在桌边的那杯咖啡上。她仿佛看见自己站起身來。走过去拿起杯子放在鼻端很享受地闻了闻。然后随手递到身边一位挺拔男士的唇边。“尝尝吧。很香的。”   英俊的面孔转向她。有些不以为然的神色。然而眼中却盈着笑意。“不喝。我喝咖啡要失眠的。”   晓湜撇了撇嘴。这个细小的动作让她猛然回神。发现自己还好好地坐在办公椅里。那杯咖啡也依旧站在桌角冒着热气。而刚才那个倚桌而立的挺拔男子……   晓湜按了按发酸的眼睛。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翻开小田递上的文件。又对照着电子档。开始细细地浏览、修改。就连午饭也是让实习生打上來的。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匆匆解决。   下午两点多。她终于完成了两遍修改。拿着字斟句酌的文案去交给钟恺。   这大半年來。钟恺真的帮了她很多。   记得她当时拿到代持股权后一个月。周绍霆的身体状况已经稳定。她翻來覆去考虑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要回到亿疆工作。   周绍霆把亿疆的股份交到她手上。是对她莫大的信任。她不能辜负了这份沉重的托付。对他倾尽心血的事业置身事外。她不仅要做亿疆名义上的股东。也要身体力行。参与亿疆的经营管理。尽她所能。为绍霆在亿疆守住一番天地。   她最先把这样的意愿告诉了时任董秘的钟恺。又由钟恺向程奕远作了转达。沒想到。程奕远不仅十分赞同。还嗔怪晓湜沒有直接和他说明。   接下來。程奕远风雷手段。在董事会上力排众议。任命颜晓湜为企划部副总监。   开始的时候。不仅是企划部内部。就连行政部、人事部等内务部门都对这个一无资历、二无业绩、三无资源的“三无花瓶总监”很不服气。业务部门虽然不大有心思放在这种人事任免上。但也不妨碍他们聚在一起吐槽议论。   估计要是以前。晓湜可能早就打退堂鼓了。她最不擅长应对别人的说三道四和假意敷衍。她只想要清清静静的生活。   然而这次。她不但沒有退缩。反而迎难而上。别人说她哪里不行。她就偏要把哪里做到最好。   她疯狂地学习积累。卖命地加班工作。也渐渐展现出自己的潜力和魅力。最后。就连开始最不买她账的几个顽固分子。也不得不心服口服。   在这个期间。钟恺不遗余力地带她。帮她度过了最困难的阶段。   晓湜來到钟恺的办公室。将企划案放到他桌上。三言两语。做了简要的汇报。   钟恺对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客气。一见她进來。不管手头在忙什么。必定要起身相迎。以示礼貌。   他并不去看企划案。只是看了看晓湜的脸。状似不经心地说了句:“脸色不大好最近。注意休息。别太拼了。”   晓湜谢了他的好意。又规规矩矩地请示道:“下午要是沒什么事的话。我想请个假。先走一会儿。”   “好。你去吧。”钟恺立马应下。他知道晓湜是要去照顾周绍霆。   面前的正装丽人刚一转身。他又忙补充了一句:“唉。以后不用总跟我说了。”   钟恺的办公室现在也被安排在第28层。和程奕远的办公室连在一起。晓湜上了电梯。梯门正在关闭。却突然被一只手给挡住了。   接着。衣着休闲的总裁挤入电梯。   晓湜有些吃惊。“奕远。这么巧。”   程奕远一见是晓湜。脸上有些紧绷的神色松弛下來。挑眉一笑。“不好意思。被你抓到了。”   晓湜打量着他一身过分休闲的装扮。眼中现出一抹了然。“怎么。程总这是要旷工啊。”   程奕远一脸为难。开始抱怨:“我也是沒办法。这不房子在装修么。还不够文大小姐折腾的。设计图七十二变。我就得经历八十一难。好好的。又喊我回去看新方案。说施工队等着开工。不能耽误。你说。我以前怎么沒发现这女人这么麻烦……”   晓湜听他愤愤不平地说着。只觉得他那蹙起的眉心里攒着的都是满当当的幸福。   第202章 悠长守候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程奕远现在是亿疆的执行董事。接替了周绍霆的位置。两位风格完全不同的总裁。带给公司不一样的气象。   其实。周绍霆车祸的事瞒得并不久。外媒先有消息流出。继而亿疆内部知悉。一时间人心不定。沸沸扬扬。所幸。已经过了上市讨论期那段媒体风头正盛、公司前景未明的时期。所以。也沒有产生太多的负面影响。   程奕远临危受命。出任执行董事。上市计划就在他破釜沉舟的决心中继续向前推进。   对于周绍霆的英年不幸。程永晟也深表遗憾。不过。他的扼腕痛惜很快就被儿子成功上位的振奋欣喜所取代。在他看來。亿疆已经板上钉钉是他们程家的了。谁也夺不走、抢不去。既然这样。上不上市都一样。   所以。程永晟调转风向。全力支持儿子的任何决策。包括对于颜晓湜股份代持和进入亿疆工作的决议。他也沒有强烈反对。认为不过是个沒什么背景的女孩子。借着周绍霆情人的身份。混个部门领导当当。拿点股份分分红。翻了天去。也成不了气候。   并且。他儿子对此的态度十分坚决。言辞恳切地说不想有愧于周绍霆。于是。他也不能不应允。   总之。程永晟的心这回是落到了肚子里。踏踏实实地从亿疆事务中抽身而出。全权交由儿子处理。自己则退守永晟集团。乐享清闲。   自此。程奕远彻底被亿疆套牢。叫苦不迭。暗地里不知把躺在床上那位数落了多少遍。思念了多少回。他也越來越切身感受到周绍霆当时的辛苦和不易。这对于洒脱惯了的他。简直悲催到家。有苦难言。   电梯“叮”地一声响起。一层到了。电梯门开。程奕远很绅士地帮女士挡住梯门。晓湜侧脸点头。转身欲走。   程奕远却突然又叫住了她:“晓湜。”   晓湜回过头來。程奕远欲言又止。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两转。最后只沉沉地说:“你……自己要多当心身体。”   晓湜微笑点头。梯门关起。她看着锃亮的电梯门上映出的人影。发了会儿怔。   她看起來真的很憔悴吗。钟恺和程奕远一人一句“注意休息”、“当心身体”。可是。她哪里顾得上自己呢。   她现在是脑力体力全负荷运转。工作压力自不必说。所有的空余时间几乎都用來照顾周绍霆。每天在周家呆到晚上**点钟。再返回自己的住处。起早贪黑从睡眠里挤出的时间和乘公交的零散时间就用來复习CPA考试。   累月的体力透支和睡眠不足。让她的肤色比以前暗沉了些许。眼袋也有点明显。但她沒空在乎这些。有重大活动时。就拍点BB霜遮掩一下。依旧神采焕然。精神奕奕。撑好亿疆集团的门面。   前两天。她实在困倦。竟在工作时间趴办公桌上睡着了。却不想被小田无意撞见。她猛然惊醒。小田一脸尴尬。所以。小田今天的那杯咖啡。或许就源于那次的灵感。也是对上司关心的一种表示。   其实。晓湜现在也仍然不喜欢这份工作。但还是要坚持做下去。因为这是她的责任。   她和程奕远一样。在离开周绍霆的日子里。却越來越深切地理解他。他当年的无奈与坚守。挣扎与选择。舍弃与担当……   人活着。并不只是为了自己。就像晓湜现在。执着、甚至执拗地过着自己谈不上喜欢却心甘情愿的人生。   晓湜一出楼门。一辆熟悉的黑色奔驰便停在她的眼前。靳昕按了下喇叭。督促她上车。   晓湜也沒有跟他客气。直接坐了上去。“你怎么知道我开溜了。”   靳昕从后视镜看着她。口气不满。“我还要问你呢。你怎么开溜也不和我说一声。小姐。你还要我跟你说多少遍。你能不能别老跟我这么客气。去哪儿知会我一声。就那么难。”   晓湜心里过意不去。用玩笑的语气掩饰着。“我怎么好意思让你这个部门经理给我做司机啊。我看你也挺忙的现在。反正我打车。都一样的。”   靳昕不再跟她计较。牵着一侧的嘴角扯出个笑。看着有点邪。利落地启动车子。飞尘而出。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抛出一句:“我很愿意为您效劳。我尊敬的女士。”   直到车子上了主路。靳昕才想起回答晓湜刚才的疑问。“哦。是钟恺告诉我的。他说你要走。我就下去开车了。”   “好吧。怎么到处都是通风报信的……”晓湜话说了一半。就被胸口涌上的酸涩堵住了。是啊。这些人都是周绍霆遗留下來的“耳目”。他虽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可却仍将她置于早已布下的重重保护之中。不论是物质上的。还是安全上的。   “去哪里。”靳昕的问话打断晓湜的思绪。   她从后视镜看过去。淡淡笑说:“还用问。”   自然是去周宅。照顾周绍霆是晓湜每天必做的事。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   她“伺候”周绍霆的一套流程已经很熟练。洗脸、擦身、按摩。然后就坐在他的床边。一边给他慢慢梳头。一边陪他静静说话。   晓湜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牛角梳。一下一下梳理着男子乌黑刚韧的头发。帮他的头部做着疏通按摩。另一只手拄着下巴。有一句沒一句地和他说着点什么。语气很丰富。表情也很生动。就像他能听见。也在同她聊天一样。   “我今天出來碰见奕远了。他和佳琦可能快结婚了吧……”晓湜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來。“我觉得奕远以后肯定是个‘妻管严’。现在就可听话了。”   她伸手轻轻捏了捏男子挺直的鼻梁。嗔道:“不像你。把我吃得死死的。”   她歪着头想了会儿。“嗯……靳昕现在就跟个地下工作者似的。成天和奕遥秘密联络。我和陶阿姨是知道的。其他人知不知道。我就不清楚了。我还是有点担心他们。不知道程家人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不过。我还是很看好靳昕的啦。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排除万难。争取胜利的。”   “至于我么。就还是那样呗。有钟恺带着。我心里挺踏实的。估计再有两三个月。我就能独立上手了。哦。对了。那个CPA可真是磨人啊。我想今年过两门。不过。看样子是沒戏了。再接再厉吧。”   晓湜将小牛角梳揣进衣兜里。用手指去梳理周绍霆的头发。可上身西服箍得紧。她胳膊有点伸不开。   晓湜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套装。叹了口气。微微嘟着嘴说:“其实。我最闹心的。就是每天都得穿着这样。真的好不习惯。你知道的。我以前最不喜欢这种Office Lady的装扮了。可沒办法啊。我现在必须得以这种形象出现在你的亿疆大楼里。还有高跟鞋。我也真是醉了。什么职场女性的必备利器啊。我到现在都驾驭不來。已经穿跟很低的那种了。可还是累啊。我都怀疑我的脚是不是有毛病。不适合穿这玩意儿……”   晓湜啰啰嗦嗦地说着。直到天色将晚。口干舌燥。她照例留在周家吃了晚饭。又和靳昕一起给周绍霆换了身干净衣裤。已经八点多。她也该走了。   她现在住亿疆的精装公寓。隶属于亿疆旗下的一家地产公司。是专为集团内部单身的中高层准备的。环境也不错。且离公司更近。   她虽然拿着梧桐庄园那栋独别的钥匙。却始终沒有回去住过。只是隔周去打扫一次。她要等着周绍霆醒來。和他一起回去。   靳昕知道后。说要帮她叫个钟点工。但晓湜不用。坚持自己打扫。那房子面积大。楼上楼下收拾个遍。怎么也要大半天。晓湜有时候干累了。就随便往哪儿一坐。看着屋里的角落出神。   记忆翩然而來。那些笑着、闹着的场景。仿佛就在昨日。经过大脑无数次的回炉和勾芡。甚至。比发生的当时还要滋味丰富。   她望着窗外的梧桐树。枝桠的形状一如从前。那满树的叶子。从春日的新绿。到盛夏的浓荫。再到秋日的金黄……可最终。还是零落了。   她又想起更久远的一个初夏。那时的他们都还年轻。晚风拂过校园的草坪。荡漾开一波又一波如青春一样甘冽的芳香。   他们坐在草坪前的长椅上。铁艺路灯的柔光将他们笼在一个橘红色的圆圈里。二十五岁的周绍霆环着她的肩。带着笑音的话语拂在她的耳畔:“你个傻妞。传说就是传说。怎么会有沒有年轮的树呢。”   晓湜怔怔地想。如果她和绍霆也如传说中的那一对恋人。注定不能在现实中厮守了。那就在心里。将这份爱呵护到生命的尽头吧。   晓湜的手留恋地抚过男子的额角眉梢。喃喃地说:“绍霆。就让我为你做一次最甜美悠长的守候吧。”   说完这句话。她起身准备离去。刚一拉开卧室的门。便和正要进來的朱萍撞了个正着。   第203章 患难与共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朱萍披着羊绒披肩。看上去有些疲惫。她原本保养得宜的皮肤。经不起此番变故的折腾。终于还是暴露了岁月的痕迹;那高贵自矜的眉眼。现在也全无往日的凌厉。只剩下饱浸悲伤的浑浊。   晓湜礼貌地退后一步。叫了声:“阿姨。”   朱萍微微点头。拢了拢披肩。探头瞥了眼屋里的挂钟。又打量着晓湜的脸。有些低哑地说:“住这儿吧。晚了。”   晓湜恬然一笑。“不了。回去方便的。”   朱萍嘴唇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好。那让靳昕送你吧。”   晓湜沒有拒绝。道了声谢。便转身往楼下走去。刚走了两步。朱萍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那个。你回去收拾一下。等收拾好了。就搬过來住吧。”   晓湜猛然顿住脚步。回身看着朱萍。以为自己理解错了。   朱萍避开她讶异的目光。故作平常地说:“一家人在一起有个照应。”   “一家人”……晓湜的眼中隐有泪光闪动。吸了吸鼻子。半玩笑半为难地说:“我……毕竟不是绍霆的合法妻子。等他醒來了。还不知道认不认我呢。”说着。还挤出两声干笑。   晓湜并不是矫情。她确实不是周家的什么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搬过來住。不能不有所顾虑。   然而。朱萍却上前两步。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她绞在一起的手。“我可不管那么多。谁爱认不认的。我只知道。你是我儿媳妇。”   ……   晓湜搬回周宅的那天。陶玉茹和刘阿姨做了一桌的好菜。朱萍、晓湜和靳昕母子四人围桌而坐。热热闹闹地吃饭。   陶玉茹喝汤时不小心被呛到。朱萍顺手抽了两张纸巾递到她手边。还心情很好地开她的玩笑:“慢点吃。又沒人跟你抢。”   晓湜和靳昕对视一眼。会心而笑。看來。这段患难与共的时光。已经让所有的前嫌消融。他们相处得真的像一家人一样。悲喜相连。祸福同担。   晓湜这次肯搬回來住。他们都很高兴。话也比平常多了起來。   几人边吃边聊。晓湜乍然说起有东西忘了带。靳昕便笑她丢三落四;陶玉茹便教育儿子。还好意思说别人;朱萍便坚决站在陶玉茹的一边。控诉靳昕总把手机丢在客厅的茶几上。滴滴滴响个沒完。吵得人闹心。   说到这里。朱萍忽然挑起眼角看着靳昕。带着一抹深长的笑意。“你最近。还挺忙的。短信可真是不少。”   靳昕立马局促起來。心知朱萍说“滴滴”个沒完的不是短信。而是程奕遥给他发來的微信。   靳昕打着马虎应和。“啊。是。挺忙的。”   然而看着朱萍唇边的笑。他又心虚起來。挠了挠鼻子。还是忍不住问:“您。不会一心烦就……拿起來看了吧。”   他手机可沒设锁屏密码。一划拉开准能看到满屏幕程大小姐的语音留言。头像也是她的真人靓照……不是吧。难道说。他们的地下情就要曝光了。   果然。朱萍很淡定地点了点头。“对。我不小心看到了。”   另外三人都停下了筷子。齐刷刷看向坐在主位的朱萍。只见她垂着眼睛。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吁出一口气。说:“真是头疼。”   靳昕的脸色马上变得严肃。起身想要为自己的爱情辩护。朱萍压了压手掌。示意他坐下。漫不经心地说:“我又不是自己头疼。是为程老爷子头疼。他儿子和我们绍霆合起伙來挤兑他。他的宝贝女儿又让你给拐带跑了……”她看着靳昕。轻笑一声。“这他要是知道了。看不气得犯病才怪。”   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崩解。朱萍更难得有开玩笑的闲情。全家人都不由笑出了声。只有晓湜。在听到“绍霆”两个字的时候。本能地心脏抽紧。有些怅然的苦涩。又有些无悔的甜蜜。   转眼间。又快到春节了。从周绍霆车祸至今。已经整整一年了。在这三百六十多个日夜里。颜晓湜始终如一地照顾着他。沒有人看在眼里会不感动。   刚一入冬。朱萍就和晓湜念叨。今年要请她的父母來上海过年。晓湜嘴上应和着。实际行动却一直拖拉着。   其实。她的父母也已经知道了她和周家的事。多亏了韩冬的思想工作做得好。才沒有闹得哭天抹泪、不可收拾。   她爸妈刚从韩冬口中得知女儿的“爱情事迹”时。也是大为震惊且不能接受的。电话里讲不通。就手挽手、肩并肩地冲到上海來劝说。   然而。他们意外地发现。女儿的状态与他们想象的截然不同。她并沒有悲苦忧愁。成天以泪洗面。反而活得很好。懂事坚强。甚至比以前还要阳光。有着成熟的人生规划和理想。   最重要的是。她的心意无比坚决。如铁石般沒有一丝缝隙。   到底是男同志心宽。想得开些。晓湜的父亲率先妥协。还帮着劝慰老伴说:“女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她以后的路还长着。都要靠她自己走。我们左右不了。那就随她去吧……”   就这样。晓湜的父母也最终接受了现实。带着沉甸甸的心和对女儿的祝福。又双双返回了永德老家。   可晓湜知道。他们心里还是有疙瘩。而且。她爸妈都是要面子的人。就她现在这不清不楚的身份。他们也不可能到周家來过年。   晓湜坐在周绍霆的床边。正把这些心里话讲给他听。却听门被轻声叩响。她扭头看去。只见朱萍将门开了一道缝。朝她点了下头说:“你來一下。”   晓湜跟着朱萍來到她的卧室。不知道有什么话还非得避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难道。是怕他在冥冥中会听到吗。   朱萍关起门。仿若无意地问晓湜:“你和爸妈说了沒呀。什么时候过來。眼看着就年下了。”   “哦……”晓湜踌躇着。避重就轻地说:“我明年一定把他们说动。让他们过來。”   朱萍深深地看着晓湜。满眼的了然。甚至。还有点心疼。最终微微叹了口气。扫了眼床边。说:“坐吧。”   晓湜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顺从地在床沿坐下。朱萍坐在她对面。离她很近。   两人对坐着沉默了片刻。朱萍才缓缓开口:“有些话。我一直想和你说。又怕你听不进去。但我想來想去。还是得劝劝你。”   晓湜已经大概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果然。朱萍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和绍霆的感情也很深。这一年來。我看到了。也听了不少。说实话。我真的很感动。可你也知道。虽然我们的愿望是好的。但是。医生也说了。像绍霆这种情况。康复的形势……并不是很乐观。”   朱萍看着女孩低垂的长睫。情不自禁地伸手过去。拍了拍她放在膝上的手。“孩子。你现在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   “阿姨”。晓湜倏然抬起清亮的双眸。定定地看着周母说:“他能活下來。我觉得。已经是上苍对我格外的眷顾了。所以。不管以后情况会发展成什么样。我都能接受。我现在只想就这样。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即便他什么也不知道。但我只要还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我就不会放弃。”   朱萍的眼中洇出一层水汽。忙活动着眼珠转开了。缓了缓才说:“我知道。我在你们这个年纪。想法也和你一样。觉得爱情是至高无上的。为了爱情。可以奋不顾身。甚至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随着年龄慢慢增长。你就会知道。其实生活是很现实的。有的时候。也很残酷。尤其像你们这种情况。你以后面临的困难肯定比你现在能想到的要多得多。   你和绍霆之间。只有你在付出。沒有感情的交流。时间长了。。一年、两年、十年。再深的爱。都难免会变淡。我不是特指你。而是在说一个事实。一种必然。阿姨真的不忍心看你到那个时候为难。你能明白么。”   晓湜的手指在膝盖上蜷缩起來。垂着眼睛沉默不语。似乎在认真思量着朱萍的话。   过了有一分多钟。她才又抬起头來。看着朱萍柔婉地一笑。轻声细语地说:“阿姨。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您说的这些。其实。我也想过。也反复地问过自己。可每次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就算我们之间那种叫做‘爱情’的东西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去。可他还是我的亲人呢。这点。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所以。您就别再多想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就像您对他一样。不离不弃。”   除夕夜的周宅。也是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并沒有因为有卧病在床的人而显得惨淡清冷。   朱萍、陶玉茹几人在楼下搓团圆。晓湜在楼上陪着周绍霆。静静地守岁跨年。   城市为了环保和安全。设置了爆竹集中燃放点。离周家别墅不远的一个小广场就是其中之一。过了晚上十点。燃放鞭炮烟花的居民渐渐多了起來。喜庆的声响越來越密集。夜空也被绚烂的花火点染。   从二楼主卧的窗子望出去。正好可以看见流光溢彩的天穹。那一亮一灭之间。或许便是一阵欢笑、一个许愿。   第204章 宛如烟火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晓湜关了灯。仰起脸。看着漫天绽放的焰火。心里静谧无边。流淌着淡淡的、不知名的情愫。她又低下头。看着身边沉睡的男子。依旧是俊美的容颜。深邃的五官。在火光划亮天空的一瞬。那张脸也被映的格外生动灿烂。   晓湜坐累了。便绕到床的另一侧。小心翼翼地在男子身侧躺下。把脸枕在他的颈窝。动了动。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安心地贴进去。一只手搭在他的胸前。另一只手抓过他无力垂落的大手。盖在自己的手上。脸上带着满足的笑。看着他忽明忽暗的眉眼。那好看的长睫。似乎也在跟着光影的变幻。微微翕动。   晓湜深深地吸气。感觉又重新被他熟悉的气息包裹。。不。应该说是这么多个日夜以來。他其实一直在她的身边。从未稍离。   而她挨着的这具身体。是这样的温热、鲜活。晓湜想象着。她正和他好好地躺在一起。像以前那样。带着甜蜜愉悦的心情。在等待着新年到來的时刻。   窗外的焰火。缤纷如花。瑰丽如梦。晓湜恍然想起以前很喜欢而且还背下來了的一首诗:   我们去看烟火好吗   去 去看那   繁花之中如何再生繁花   梦境之上如何再现梦境   让我们并肩走过荒凉的河岸仰望夜空   生命的狂喜与刺痛   都在这顷刻   宛如烟火   曾经读來。只觉欣喜。而今回味。满是苍凉。   这首诗。就如印入她命格的偈语。。繁华梦境之后的荒芜和守望。狂喜刺痛之后的顿悟和释然。即便知道这是最终的宿命。可她仍愿做擦亮夜空的烟火。为了一瞬的灿烂绽放。奋不顾身。哪怕紧跟着就是灰飞烟灭、尘埃陨落。也很值得。   晓湜微笑着闭上了眼睛……而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爆裂声突然炸响在高空。把窗框都震得微微发颤。   晓湜一惊。放在周绍霆胸口的手指一紧。抓住了他棉睡衣的前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她仿佛感到覆在她手上的那只手也蜷了下手指。有如痉挛。稍纵即逝。待她反应过來时。已经一动不动。就像什么都沒有发生过。   晓湜深深叹了口气。觉得可能是自己太紧张了。产生了错觉。又或者。绍霆的手也是被巨响震的……   总之。刚才那一声。不过是个很响的炮仗。而其他的一切。也平常无奇。沒什么变化。   “晓湜。吃汤圆啦。”陶玉茹的喊声从楼下传來。   晓湜忙回过神。应了声。手指松开了男子的衣襟。从他的身边缓缓坐起來。最后。有些不舍地想把放在他胸口的手抽走。   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然而。她刚一稍稍用力。却感到一丝极其微弱的阻力。   晓湜心口一顿。手臂倏然僵住。一动也不敢动。她屏着呼吸。俯身定睛看去。却见男子修长的食指微曲着。正勾在她的小指上。   她使劲儿地挤了挤眼睛。仿佛不能相信看到的景象。直到她确认。自己沒有看错。也不是幻觉。才试着用最轻的力道一点点提起那根被勾住的小指。   男子屈曲的食指连带着整个手掌都跟着被吊了起來。离开胸口一厘米左右。才终于滑脱。又垂落下去。   然而。晓湜已经激动得热泪盈眶。绍霆。这是舍不得她离开么。   在她的大呼小叫中。不一会儿。一家人都挤进周绍霆的卧室。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卧室的灯被全部打开。明亮的光线中。可以看到男子的眼珠在闭合的眼睑下有细微的活动。   床边一圈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交握着双手。笑中带泪。   第二日。虽是大年初一。可朱萍还是迫不及待地把周绍霆的私人医生给叫來了。   那医生倒沒有怨言。很负责地给周绍霆做了一遍细致的检查。终于给出了一个较为积极的表达:“从周先生目前的情况來看。确实比之前有了实质性的进步。瞳孔已经有了比较敏锐的感光能力。神经末梢的反射也正在恢复。我不能给你们做任何的假设或保证。但就客观來说。他这样的进步。是可喜的。也是值得期待的。”   他这样的表述。在此前是从未有过的。无异于给周家人献上了一份最好的新年大礼。   “不过”。医生想了想又说:“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做好心理准备。周先生即便是能恢复。过程也一定是漫长的。要循序渐进。急不得。他卧床一年多。肌肉、韧带和关节长期不用。功能免不了会有所退化。如果他的行动能力可以有所恢复。刚开始的过程。对病人自己而言。可能会有点痛苦。你们更不能心急。一定要慢慢來……”   自此。晓湜几乎寸步不离周绍霆身边。给他按摩。陪他说话。训练他对外界刺激的反射。   年后。晓湜先请了一个月的假。在家全心全力照顾周绍霆。   二月底的一个早晨。天在连阴了一周后终于放晴。晓湜拉开落地窗帘。对着橘红色的朝阳深深吸气。感觉由内而外都充满了生机。   她站在柔和的晨曦中。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已经及腰的长发随意地挽成个丸子。松松地顶在头上。淡金色的晨光勾勒出她纤秀俏丽的剪影。斜斜地印在床上。落在周绍霆的胸前。一如当年那个十九岁的小女孩。   她站在窗口。眺望着远处楼宇间漏出的云霞。并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就像是一个站在时光之外的人。正穿越重重记忆。唤醒着另一个人沉睡的梦。   晓湜站了一会儿。转过身來。乍然看到床上的人似乎是眯着眼睛。正对着她。和她身后的霞光万顷。   晓湜扑向床边。被地毯绊了一下。直接跪跌在床头。也顾不得疼。凑过去一瞬不瞬地盯着周绍霆的眼睛。只见那一对长睫微启。确实是张开了一道缝。虽然还不能完全睁开。但她终于又看到了那一双漆黑深邃的瞳仁。   晓湜用手在他眼前摆了摆。那双瞳仁便跟着缓慢而艰难地动了动。然后就落在她的面孔上。一动也不动了。   可是。晓湜知道。他看到了。因为她认得那样的目光。专注的。深澈的。坚忍的。令她无比想念。却又不敢奢求。   三月中旬的时候。周绍霆已经能发出一些含混的声音。配合着缓慢的口型。家人基本能够听懂。可以和他有简单的交流。   晓湜的心里充满了感恩。恨不得跪谢天地。周家上下也都喜气洋洋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每一天都充满了希望。   所有人都已经很知足。只等着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只有床上那位。总是自己心急得不行。   周绍霆的脖子已经可以慢慢转动。但是身体和四肢还很僵硬。基本沒什么反应。晓湜经常看到他自己在练习活动手指。试着抬起手臂。非常吃力。似乎还有点痛苦。动不动就满头大汗。脸孔涨红。   有次晓湜去给他换水擦身。回來时看到他又在练习抬手臂。不知已经默默鼓捣了多久。细密的汗珠布满他的鼻尖。额角的青筋都暴突出來。   晓湜的心一下子酸疼得要命。两串眼泪夺眶而出。这么长时间以來。她一个人熬过了那么多艰难苦楚。都很少落下一滴眼泪。然而。看着周绍霆此时的努力和无助。她却半点都忍不住。根本沒法坚强。   她放下水盆跪到床前。捧起周绍霆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用他的手背抹去自己的眼泪。又把他的手放回胸前。用被子盖好。有点嗔怪地说:“不是和你说了。不要着急嘛。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來。你要是太辛苦。就好好休息。”   她看着周绍霆的眼珠缓缓转动过來。作出一个释然的笑容。“虽然。我也很希望你能好起來。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包括寿命來换……”   躺在床上的男子听到这里。眉心微微耸动。却沒法出言制止。晓湜接着说下去。恳切而真诚。“但是。我真的不强求。你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以后。你能康复到什么程度我都可以接受。我会好好陪着你的。”   她的话音还未落。余光瞥见周绍霆的手竟晃晃悠悠地抬了起來。像是一个慢动作。一点一点地贴在了她的脸颊上。   晓湜不可思议地看着床上的男子。只见他薄唇微启。她忙把耳朵附过去。屏息静听。伴随着粗重的气息。她听清了那唇齿间费力挤出的三个字:   “为。。了。。你。。”   周绍霆康复的过程有如重获新生的婴儿。从会发声到四肢活动。渐渐地能够翻身、靠着床头坐一会儿。他的口齿也越來越清晰。晓湜又听到了那低沉好听的嗓音。而他复杂的大脑。则似乎一直都很清醒。用不着恢复。就灵活如初。话还说不清楚。就能把晓湜打趣到哭笑不得。   周绍霆凭着强烈的信念和良好的身体基础。恢复神速。连医生都大为震惊。声称是“奇迹”。   第205章 半世情缘(大结局1)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两个月后。周绍霆的上身基本已经可以活动自如。能够坐在轮椅里。被晓湜推着。出去享受生活了。   晓湜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周绍霆坐在她身边的轮椅上。两人双手交握。看四月花海。烂漫无涯。   所有的伤痛都已平息。晓湜终于能坦然面对那个最黑暗的时刻。转过脸。轻声问他:“嘿。你当时被撞了以后。还有知觉吗。”   “嗯”。周绍霆沉沉应了声。“如果我记得沒错。我是被抬上担架以后才昏迷的。只觉得撑不住。就闭上了眼睛。。沒想到。一睡竟这么久。”   “那你还能想起当时的感觉吗。”晓湜蹙眉问:“疼吗。害怕吗。跟我说说吧。说出來。就好了。”   她很想帮周绍霆分担。那样可怕的经历。他自己放在心里。会更难消化吧。   可周绍霆却好像很愉快。还笑了两声。右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反过來像安慰小孩子一样。拖长了声音对晓湜说:“不疼。也不害怕。只是……有点不踏实。”   他忽然伸手捏了捏晓湜的下巴。带着一丝笑意问:“你猜。我最后的意识都在想些什么。”   晓湜眼珠转了转。故意调侃道:“不会……是想你公司还能不能上市吧。”   周绍霆笑得更开心了。竟然还点了点头。“嗯。好像确实有闪过这样的念头。”他收起玩笑的神色。转过脸看着晓湜。有几分认真地说:“可我想的最多的。还是你。我想。我的颜颜这下要难过了。可不管发生什么。她一定要坚强勇敢地生活下去。要快乐。然后。忘了我。”   晓湜的眼睛湿润了。她恍然想起。那是在医院的阳台上。她看到靳昕抽烟。听他说了一堆悲伤的话。然后就是这样劝慰他的:“我不知道绍霆在陷入昏迷前想到了什么。但如果他有想到我们。一定不想让我们消沉难过。他一定希望我们能坚强振作。好好地生活。”   晓湜笑着用手掌按了按眼睛。露出一只眼角问:“那看來。我让你失望咯。”   “嗯。有点。”周绍霆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又无奈叹气说:“我忘了你是个死心眼儿的。你这么赖着我。我压力好大你知道吗。不敢不快点好起來啊。”   过了五一。孙萧楠來周宅看望周绍霆。带來了她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自动放弃婚姻财产中属于周绍霆的部分。当然也包括亿疆的股份。   那天。她和周绍霆谈了很久。晓湜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最后只看到蹲在轮椅前的孙萧楠不舍而落寞地站起身來。   她临走前把晓湜叫到庭院。说有几句话想说。时过境迁。她们面对彼此。都已经能够平和。   孙萧楠看着不远处的花圃淡淡说:“我原以为我输了。可现在。我发现我沒有输。从小到大。我一直和周绍霆争來斗去。小时候和他比学习、比出风头。长大了和他斗事业、争感情。然而其实。他从來就沒有把我当作过对手。从头到尾。都是我在和自己斗。”   孙萧楠转头看着晓湜。眼神中有一些她所熟悉的骄傲。也有她所不能理解的悔恨。“颜晓湜。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你。现在。也依然不喜欢。但是。我恨不起來了。我只恨我自己……”   孙萧楠长长地吐了口气。又站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去。   一些事情一旦发生。便沒有回旋的余地。一些人即使再也不见。心底还是会带着深深的愧疚。   萧楠坐进车里。回望夕阳余晖下的别墅。那里生活着一双幸福的人。然而那种被称之为“家”的幸福。却是她永远都抵达不了的了。   她多么想和那个人一起。穿越尘世的喧嚣寂寞。落尽繁华。回归平实。清晨。在熹微的晨光中依次醒來。静静相拥。对视而笑;午后。她煮一壶奶茶。烤一盘曲奇。他坐在茶桌边工作。或读一本书。黄昏。她面带微笑。摆放着碗筷等他回家;月夜。他们搀挽着相携漫步。光阴美妙。岁月静好。   奈何。这一世。他们终究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在漫长的时光中。或许。他会将她风轻云淡地遗忘。只留她一人。默默复念着他们仓促的半世情缘。   这一天。是个令人紧张振奋的大日子。朱萍一早打扮整齐。高高的盘发。精致的妆容。整个人又重新容光焕发。她坐在餐桌边等儿子和晓湜下楼吃饭。随手翻看着一份文件。   一对儿年轻人终于一前一后出现在楼梯上。眉目间难掩融融情意。朱萍睨了这对儿小夫妻一眼。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文件塞回包里。   待他们走到桌边。朱萍抬眼打量着儿子。不禁有些讶异。“你今天就穿这身。连领带也沒系。”   周绍霆身着休闲西装。拄着手杖。在刘阿姨拉开的椅子上坐下去。心情很好地笑了笑。“怎么。随意点不好么。”   朱萍蹙眉还要再说什么。他马上堵住母亲的嘴。“吃饭。先吃饭。都饿了。”   饭后。朱萍还是督促儿子换上正式的西装。戴上领带。   晓湜以为自己苦练十数次。终于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忙不迭自告奋勇帮他系好。可弄了半天。还是有点丑。她只好默默归咎于有人围观。太紧张了。所以发挥失常。   周绍霆默不作声。只是有些促狭地看着她笑。上车以后才动手解了。自己重新系好。晓湜就坐在他旁边。眼珠转了转。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不要气馁。以后有的是机会。再接再厉。   亿疆集团改选执行董事的股东大会在程奕远的极力推动下和他老子的坚决反对下。如期召开了。   其实。早在五月中旬的时候。程奕远就向董事会提出。要卸去执行董事的职务。由原执行董事周绍霆继续接任。对此。程永晟一百八十个不赞同。说即便是要改选。也要按照公司章程。在三年任期届满之后。而程奕远却坚持声称。自己不过是在周绍霆抱恙的特殊时期代行执行董事之责。现在他康复了。自然要一切恢复常轨。   爷俩僵持不下。闹得不可开交。   周绍霆倒乐得清闲。一派事不关己。不仅如此。还语重心长地反劝程奕远罢手。说亿疆不适合有个坐在轮椅上的总裁。会给工作带來不便。也有可能影响集团的进取形象。   程奕远当时便眉毛一挑。打量他两眼说:“沒关系。我看你挺身残志坚的。坐轮椅上和坐总裁椅上。能有什么区别。只要脑子还好使就行……你不会是想偷闲躲懒吧。”   周绍霆被噎得哑口无言。而程永晟最终也有所妥协。和儿子各让一步。同意在公开公正的基础上。对执行董事进行重新选举。而不是由周绍霆直接续任。   依旧是盛况空前。媒体云集。亿疆有表决权的股东全体出席。颜晓湜作为此前的股份代持人也列席了会议。   此次会议由程永晟主持。他相信自己已经做足了准备工作。儿子获选的机会还是很大的。除非……   程奕远吸取上一次最后投票接受万众瞩目的教训。这次。投票环节刚一开始。他就对着其中的一个选项点了下去。无奈。却沒有反应。   程奕远心里一急。连按几下。结果。他的电脑很不争气地死机了。   程永晟看着大屏幕上。儿子的票柱超过了周绍霆的。心里一阵欢喜。待看清。不由又火冒三丈。怎么又差了15%的票权尚未投出。   他横眉竖眼地瞪向坐在左首的程总裁。这次。这小兔崽子还敢说不是成心的。。   程奕远无辜地指了指面前正在重启的电脑。对着父亲歉然一笑。“不好意思。出了点状况。”   接着。他面向在座各位股东。很真诚地说:“我非常感谢各位在这一年多以來对我的帮助和支持”。他身子向后靠。转头看了看背投上自己比周绍霆略高出一截的投票。带了些欣慰释然。“也很感激你们对我工作的肯定。今天在这里。你们。包括我自己。我们每个人的选择可能都有着不同的理由和考量。但有一点。我相信。是绝大多数人在心里都不能否认的。那就是。就能力和经验而言。有人比我更胜任这个职位。会比我做得更好。   我是真心期望亿疆能有更好的发展。所以。我会尽量理性地做出自己的判断。如果。不巧和谁的意见向左。还望能够海涵。”   程奕远说着。指尖轻点。大屏幕上的格局有了逆转性的变化。周绍霆名字上方的立柱陡然高出一大截。底下的董事们一片哗然。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时空有如堕入轮回。把他们失去的又在同样的节点。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们。。他的亿疆。他的伙伴。   程永晟脸色铁青。却不能像上次一样毅然离席。因为。有他好儿子的心理建设在先。。“不巧和谁的意见相左。还望能够海涵”。如果他不海涵。岂不是自认气量狭小。太沒水准。   第206章 重获新生(大结局2)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股东们的议论声越來越大。朱萍拿过身边的话筒。轻拍了两下。“各位董事。我今天也要在这里宣布一件事。”   倏然安静。所有人都看向这个很少发声。却富有传奇色彩的铁腕娘子。   朱萍气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闪烁着愉悦的光。“借此机会。我宣布一个决定。即日起。我会将名下的所有股份转移给周绍霆先生。届时需要修改章程和登记变更。还望各位股东能够配合。在此。我先向大家表达感谢之情……”   周绍霆不可置信地看向母亲。待她宣布完毕。偏过头低声问她:“你什么时候决定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朱萍得意一笑。“我把这麻烦事甩给你。当然不想提前和你说。要先斩后奏。”   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现在的朱萍将一切都看得很淡。那些身外之物不足挂齿。唯有身边的亲人最可宝贵。是什么也换不來的。所以。她现在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慈爱母亲。别无所求。惟愿儿女平安。   她用臂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儿子。也压低声音说:“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参加股东会了。我要好好欣赏我儿子的风采。还有……他们的精彩表现。”   朱萍说着扫了眼程永晟和对坐的侯启南等人。然后。就微笑着目视前方。仪态端庄。气度从容。   程永晟的整张脸都僵掉了。仿佛罩了张面具。怕稍作表情。就会崩坏。   朱萍今天这一招真是出人意料。他也是万万沒有想到。想当初。他一力促成周家母子均分亿恒的股权。就是看重朱萍心比天高这一点。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也不愿意屈就。所以。他们母子之间的貌合神离。正好可以成为他牵制利用的薄弱点。   却不料。周绍霆昏迷在床一年。朱萍跟着消沉蛰伏。了无声息。甫一露面。就杀了他们程氏一个措手不及。   要知道。这女人轻轻松松的一个决定。将自己的股份转给了儿子。可这对于亿疆内部的势力分配。却是颠覆性的。如此一來。周绍霆手持的股权将力压他程永晟。成为亿疆的第一大股东。再过两年。他年轻有为。业绩卓著。说不定。连董事长的位置都会连锅端掉。   程永晟额上冒汗。要想扭转局面。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他们父子齐心……他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顿时打消了这样的念想。那小子一脸激动不已的表情。比周绍霆还要明显。   程永晟真是坐不住了。这哪门子的股东大会。简直就是群魔乱舞。他刚抬了抬屁股。周绍霆却拄着手杖站了起來。看样子是要发言。   无奈。程永晟又只得坐了回去。告诉自己稍安勿躁。凡事不能太过明显。今非昔比。还是给彼此留点颜面。   周绍霆清了清嗓子。即兴地发表了一段就职演说。沒有拿话筒。然声音低醇沉厚。听上去中气十足。   他神态平和。言辞随性。沒有事先的准备。然而却更加自然、完美。   在座众人。即便是程永晟那一方的。也不能不有所感触。   历经一年半的时间。跨越生与死的界线。以前的周绍霆又回來了。不。不是以前的。在他的身上。少了一抹曾经的冷郁沉肃。多了一分普照人心的温暖。给人信念。令人心安。   他拄着手杖。微微斜肩站立着。却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挺胸昂首而立都更加有力量。更加光芒万丈。仿佛倾城日光。晃得人眼睛发酸。几乎想要流泪。而他眉宇间那一抹看破尘世的超脱淡然。又让人内心无比臣服。   程奕远看着看着。眼角真的湿润了。等不及周绍霆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匆忙起身离席。   他一个人快步走到走廊的转角。见四下无人。才背抵着墙站定了。闭上眼睛。微微仰起脸。消化着就要溢出的情绪。   命运真的很会捉弄人。就在一年半以前。也是这样一次激动人心的股东大会。而紧跟其后的横祸却夺走了他们的好友、亲人、爱人……   时至今日。场景何其相似。。同一间会议室。同样的一拨人。甚至连座次都无甚改变。而那个被时光夺走的人。又回到他们之间。站在那里。熠熠生辉。一如当年。   中间这一年半的时间仿佛被凭空截去了。所有的人和事得以首尾相接。完好如初。似乎什么都沒有改变。正如周绍霆沉沉睡去的一梦。而对于他身边的一些人來说。却已是历劫重生。譬如彻悟的朱萍。譬如成熟的颜晓湜。   程奕远的脑海中不断翻涌着唏嘘感慨。眼睛一直发酸。忽然又觉得自己这样多愁善感的简直像个大姑娘。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他睁开眼睛。舒出一口气。一低头便看见程老爷子拉得老长的一张脸就在眼前。距离那么近。他脸上的皱纹都放大加深了许多。像是一幅大头特写。   程永晟恨恨地盯着儿子。这小子还感动哭了。可真够有出息。他实在是冒火。   程奕远立马识趣地堆起笑脸。巴望老爹能消消气。不要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把他给就地正法了。   程永晟看着儿子那嬉皮笑脸的样子。想发火都发不起來了。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很用力地说:“你又沒有悬念地让我失望了。”   程奕远渐渐收了笑意。喉咙动了动。开口叫了一声:“爸。”   程永晟目光一颤。这个称呼。横亘在他们父子之间。是那样的熟悉。又是这样的陌生。他在心里无数次渴望听到儿子这样叫他。却终于失望到麻木。接受了。并习惯了那一声客套的“父亲”。   而今。当这个字真的被程奕远脱口而出。程永晟却觉得。这一声“爸”竟自然得过分。仿佛。儿子一直都是这样在叫他。又或许。是一直在心里这样叫他。   程奕远难得一脸深情。搞得老爷子好不习惯。怕也被牵动了脆弱的神经。忍不住和儿子在这里相拥而泣。于是。他不大自然地故意板着脸说:“有什么话。快说。”   “爸”。程奕远又叫了声。程永晟心里踏实了。看來儿子并不是一时叫走了嘴。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程奕远接着说。“我会好好地成家立业。和佳琦结婚以后。就留在国内发展。做出自己的一番事业。让人们看到我的能力。说程永晟的儿子比他老爸还强。   我以前总觉得。我干什么都是被逼的。我应该过那种无拘无束、顺心随性的生活。经历了这么多。我也渐渐想明白了。其实我最想过的生活。是让家人安心的生活。你。遥遥。还有我未來的妻子、孩子。我有责任照顾好你们。因为我的世界。不只是我一个人的。”   程永晟看着儿子。觉得喉咙有点发堵。什么也沒说。只是仓促地点了下头。便转身快步离去。   从木兰坊出來一上了车。晓湜就迫不及待地拆开刚才在饭桌上文佳琦双手奉上的红色大信封。   喜庆又不失雅致的精致贺卡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几行娟秀的小字:尊贵的周绍霆、颜晓湜夫妇。谨定于……举行结婚典礼。敬备喜宴。恭请光临。   那些字都是手写的。并非印上去的。尽显诚意。从字迹上看。晓湜猜测。应该是文佳琦的亲笔。   晓湜摸了摸“夫妇”那两个字。用贺卡挡住嘴巴。吃吃地发笑。心中却有点沉甸甸的。仿佛那轻轻巧巧的两个字竟承载着千斤的重量。   周绍霆边开车边斜眼看她。忽然说了句很破坏气氛的话:“你驾照什么时候能考出來。让我一拄拐的给你开车。还好意思笑。”   晓湜将请柬收入包内。信誓旦旦地扬言:“我要先领结婚证。再拿驾驶证。”   周绍霆牵着嘴角笑了。却沒有表态。而是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題。“你说。这俩怎么突然说结就结了。也不先打个招呼。”   晓湜怔了一下。偷偷地向身边的男子瞥去一眼。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笑了笑。把脸转向窗外。   周绍霆察觉到她异常的反应。那种不说破的体谅和心疼。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又健忘了。心里涌起些许无奈。面上却很坦然地问:“哦。他之前说过了是不是。我还真忘了。什么时候说的。”   “上次在雪月印象一起吃饭的时候。”晓湜将情绪调整好。和刚才一样轻松愉快。又转脸看着周绍霆笑笑地嗔道:“哎。你别企图转移话題。我要的证。你打算什么时候发我。难道。你真要等到我逼婚啊。”   周绍霆哑然而笑。有些怅然。却并不是为了自己。   晓湜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把手轻轻搭在周绍霆放在方向盘的手上。拇指摩挲了两下又拿开。拖长了声音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想等再恢复得好一点再说。沒关系的。我也可以等。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真的不在意的。我早就想好这个问題了。最艰难的时候我们都挺过來了。不是么。”   第207章 恋恋不忘(大结局3)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周绍霆腾出一只手揉了揉晓湜的头。她说的沒错。这正是他所担心的。他怕自己瘸一辈子。怕自己脑子不好使。怕自己又突然倒下。像之前一样昏睡过去。留晓湜一人承受伤心苦楚。也怕自己会像父亲一样患上那种危险的病。突然哪天撒手人寰。给家人带來更深的悲恸……   他也知道。自己这些想法太消极了。拿一些久远未知的事來庸人自扰。可是。经历了一遭生死。他在重获新生的同时。也难免有点后怕。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身边的亲友。他最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们再次陷入那种悲伤无望之中。   这些沉重的想法。周绍霆自然不会和晓湜说。所以。他只是半玩笑地自嘲道:“你看看我现在。脑子确实不如以前好使了。总忘事儿。工作上。其实倒还好。有日程安排。有秘书提醒。可生活上……”他深深吸了口气。“就算现在沒什么大碍。因为毕竟年纪在那摆着。身体各方面的状况都还好。可万一等年纪大了以后。真的老年痴呆了。你这小傻瓜可怎么办。我想想都犯愁。”   晓湜转过脸愣愣地看着周绍霆。恍然想起他上次头上缝针住院时。和自己开的玩笑:“听见沒。头上的伤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以后。我痴呆了。你会不会照顾我。”   晓湜心中泛起一阵酸甜。然而。却并沒有一丝一毫的畏怯。她偏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问周绍霆:“哎。你看过一个电影叫《恋恋笔记本》么。”   问完又撇撇嘴。自问自答道:“嗯。你肯定沒看过。那里面的女主角后來就是老年痴呆。失忆了。然后男主。就是她的爱人。就把他们从相识、相爱到聚散离合、结婚生子都写成日记。每天读给她听。让她能不断重温那些美好的回忆。在幸福中记起过往。想起自己。”   晓湜抿了抿唇。下定决心般说:“所以。我也要把我们的故事写下來。万一你老得牙齿掉光的时候忘记了我。我也要读给你听。你想起我也好。想不起我也罢。反正我不会离开你。就一直赖着你。”   晓湜说着纵了纵鼻子。看着真像个甩不掉的小赖皮。   周绍霆笑了。声音低沉好听。带着些纵容和性感。他摸了摸下巴。深长的眸中闪过不怀好意的光。绘声绘色地说:“我倒是觉得。想不起來也挺好的。到时候我就会想:呀。这是谁家的漂亮老太太呀。一天到晚缠着我。是不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呢。那我可得每天都精精神神的。都一把岁数的人了。还能碰个送上门的艳遇。多不容易。可要好好把握。”   晓湜被他逗乐了。她发现周绍霆睡了长长的一觉。别的不见长。嘴皮子倒是溜多了。可见。他从來就不缺乏幽默感。只是以前故作深沉。太严肃了。   其实。当天晚上周、颜二人和程奕远夫妇的聚餐本來是叫了靳昕一起的。可这小子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明目张胆地重色轻友了。   程奕遥从美国回來参加哥哥的婚礼。靳昕老早得到“密报”。惦记了好几天。终于可以在一番梳洗打扮之后。一表人才地赶去机场接机了。   程奕遥的头发长长了。烫成了大波浪。她静止不动时看上去。倒是减了两分小女孩情态。添了一丝浅浅的女人味。可惜。她一活动。就全都暴露了。   程奕遥远远地看见靳昕。就踮起脚尖使劲儿挥手。还蹦跶了两下。然后就乐颠颠地跑了过來。一点也不像大家闺秀的样子。更枉费了一身淑女装扮。   靳昕的笑容里洒满阳光。迎着她走过去。拿手在她头上比量了一下。点头说:“嗯。长高了。”   程奕遥的小拳头轻轻顶在他胳膊上。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却非要故意嘟着。“胡说。”   靳昕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两人逗笑着向停车场走去。留下一阵欢快的话音。和一双甜蜜的背影。   其实。从他们渐生情愫到相互试探。再到确定关系。情意日笃。中间也经历了很多哭笑吵闹。纠结分合。   开始的时候。总有些东西隔膜在二人之间。譬如。程奕遥曾对周绍霆的苦苦单恋;譬如。二人家世的悬殊差距;譬如靳昕的犹豫吞吐。譬如程大小姐的骄傲和面子……   但是这些。始终敌不过心里面那一点真切的思念。   去年的盛夏。程奕遥回国休假。看到躺在床上的周绍霆。哭得涕泪交加。靳昕再也顾不得那么多。揽着她的肩膀温言安慰。   那时的程奕遥就像是一只悲伤绝望的小动物。感到了身边一点坚强的暖意。便全身心地靠了进去。她把脸埋在靳昕怀里。嘤嘤哭泣。靳昕的手抚着她的背。一遍一遍地说着:“别哭了。有我在呢。我们都在。别哭了……”   程奕遥忽然感到。他那句“有我在”便是对她最大的安慰。让她的心沉沉地安静下來。   此后。她又仔细回想在美国的日子。发现。自己惦念最多的。竟是那些和靳昕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或许。她对周绍霆的情感更像是一种迷恋和寄托。源自于情窦初开时一刹那的惊艳。而靳昕却像是阳光空气一般。温暖着她。包围着她。让她感到舒心和安全。   婚礼举行的前夜。程奕远住在程家老宅。此时已是八月的末尾。庭院中的草木依旧葳蕤。栀子和玉簪飘散出盛放到荼蘼的香气。甜得过分。   程奕远一个人站在一楼阔大的露台。视线拨开浓密的夜色。凝视着路灯下一小簇纤细的白花。带着些莫名的爱怜。久久出神。   突然。一双手在他的肩头重重地拍了下。程奕远吓了一跳。猛然回身。看见妹妹恶作剧得逞的坏笑。不由吐了口气。活动着被拍得发麻的肩头。小題大做地埋怨道:“你可真够沒轻沒重的。太野蛮了。就你这样的。以后谁敢娶。一副大小姐脾气。外加女汉子做派。真是极品了。”   程奕遥不服气和噘了噘嘴巴。然而。却并沒有还口。因为。她在哥哥转过身來的一瞬。看到他眼中一丝來不及敛去的怅惘。   程奕遥走到哥哥身边。和他并肩站着。凭栏向夜色深处眺望。忽然幽幽开口问道:“哥哥明天就要结婚了。怎么好像有点不开心。”   程奕远心里一顿。拿不准妹妹是随口问的。还是真的看出了他的心事。他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或者。要不要回答。   身边的程奕遥低头鼓捣着什么。不一刻。从家居服的小兜里掏出一块很精致的糖果。搁在手心。摊开在程奕远眼前。“喏。漂亮吧。你的喜糖。我看糖纸太好看了。就偷了几颗。”她的语气带着小女孩的欣喜和得意。很慷慨地说:“这个。送你啦。祝你以后甜甜蜜蜜的。”   程奕远捏起糖果。放在眼前看了一会儿。慢慢地拨开吃了。把那张有如油画般别致的糖纸在晚风中轻轻展平。对着屋内投过來的光线细看。薄薄的糖纸被光线穿透。印在上面的色彩也宛如浮了起來。在空气中流动荡漾。如漂过时光长河的小帆。满载着久远的记忆。   “遥遥。你小的时候。攒过糖纸吗。”   程奕遥摇了摇头。有些听不明白哥哥在说什么。也难怪。他们虽是亲兄妹。可各自的童年却大不相同。不仅有代沟。还有着地域和家庭的差距。   “我攒过。”程奕远淡淡笑说:“我小的时候。身边很多小伙伴都喜欢攒糖纸。然后就在一起比。看谁的花样多。那可是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他转过脸看了看一头雾水的妹妹。“当然。你是沒见过那种盛况了。”   程奕远沒再说下去。沉默了。   当年的颜晓湜。就是攒糖纸大军中的一个。而她当时的同桌。就是那个叫做王宏远的小男孩。却十分不屑这样的小儿科。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王宏远也地迷上了攒糖纸。他本來不喜欢吃甜食。更不喜欢吃糖。却把奶奶给的零用钱全用來买五彩缤纷的小糖块。不知不觉攒了好多糖纸。却不让别人知道。只是偷偷的。   直到有一天。颜晓湜到他家给他补习功课。无意间看到了他的小柜子上放着的一大玻璃罐糖纸。   小女孩的眼中现出惊喜的神色。看着那罐花花绿绿的糖纸。拔不动脚步了。她红着脸犹豫了半天。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同桌。能不能送她一张。   王宏远也有点不好意思。像是小秘密被人发现了。一把抢过玻璃罐。护着抱在怀里。挺了挺胸脯说:“不行。这是我留着送人的。”   “送谁啊。”颜晓湜大眼骨碌地看着他。“那……就给我一张不行么。那绿的我沒见过。”   “不行”。王宏远坚持着。“我要攒够三百六十五张的。我要送给……”他吞吐了一阵。又斩钉截铁地说:“我要送给我未來的老婆。”   颜晓湜的脸蛋更红了。却还要撑出大人的气势。一本正经地教育他说:“你……你思想太复杂了。你这样是不对的。”   半年后。王宏远要随一个冷漠的母亲和一个陌生的父亲离开永德。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临走前。他把那一玻璃罐糖纸亲手送给了自己的同桌。   小女孩惶恐地推却着。“这我不能收。这是你送给……你不是说。是送你未來的老婆的么。”   “我又沒说是送你的”。王宏远不以为然。“我是让你替我保管的。我很快就会回來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來。”小女孩搂着一罐糖纸。心里忽然有点舍不得了。   “嗯……很快。”   可是。他终究沒有再回去。小孩子的承诺。哪能当真呢。   王宏远走后。小女孩翻看着那罐糖纸。惊讶地在木塞上发现了歪歪扭扭刻着的三个字。。“颜晓湜”。   第208章 年华从容(全书终)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程奕远顺手将糖纸揣进兜里。想起上次去晓湜家做客。也根本沒有想起这回事來。今天。竟被妹妹的一块糖果。勾起了这些久被冷落的记忆。   而那罐糖纸……程奕远琢磨着。下次还真要找个机会问问颜晓湜。是不是早就被她扔了。正如她应该也早就忘记了那个年少无知的许诺。   “哥。哥”。程奕遥在一边叫了两声。程奕远才回过神來。   “你在想什么。”   程奕远看着远处的茫茫夜色。缓缓开口说:“遥遥。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就幻想过自己结婚的情景。我想。我那个时候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邋遢顽皮的小男孩。我要让她穿上最美的婚纱。我要送她最漂亮的捧花。我要看到她最明亮的笑容。我要让她幸福到让别人都羡慕。。可是”。程奕远眸中的光有些黯淡下來。“她的幸福。终究不是我能成全的了。”   程奕遥知道。哥哥此时口中的“她”并不是明天即将迎娶的妻子。而是那个已经属于别人的女孩子。。又或者。也不是那个女子。甚至根本就不是某个特定的人。只是他自己心里得不到、又放不下的念想。   看着哥哥眼中一抹深灰色的忧伤。程奕遥不免有些心疼。轻轻地叫了声:“哥哥。”   等程奕远转过脸來看她。程奕遥便绽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劝慰说:“曾经的那个人。也许。你是真的很爱过。那种感觉太深刻了。以至于让你觉得。你现在还在爱着。可当你静下心來细想。你所执着的。不过是那个不可能得到的背影。和那些带着遗憾的回忆。”   程奕遥环顾露台。两年前。就是在这里。她鼓起勇气向周绍霆表白。却惨遭拒绝。于是。她大发脾气。她落荒而逃。却在不经意间闯进了另一个男子的内心世界。而她自己也步步沦陷。最终成了现在的自己。有了继续向前的生活。   程奕遥仰起脸望着哥哥。忽闪着眼睛说:“既然这样。为什么不选择就此放下呢。别人的幸福不需要我们成全。可我们要成全自己的幸福。我会去勇敢争取自己的幸福。我也希望哥哥能幸福。”   程奕远不可置信地看着妹妹。想不到。她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终于。他眼中的惆怅淡去。松松地笑了。伸手拂开妹妹被风吹乱的刘海。感慨地说:“我们的遥遥。长大了。”   程奕远和文佳琦的婚礼是西式的。极尽奢华隆重。不愧商界的一场盛世联姻。   周绍霆为了配合婚礼的西式风格。特意穿了一套燕尾式的西服。走到大门口时。忽然回身。自我感觉良好地问晓湜:“你看我这身怎么样。像不像贵族的绅士。”   晓湜故意后退两步。作仔细鉴赏状。只见修挺的男子站在门外洒进的阳光里。确实贵气十足。气度非凡。黑色的礼服像是闪烁着金灿灿的光点。让人只觉得耀眼。   晓湜眯了眯眼。然后就笑呵呵地走过去。轻拉他西服的后摆。又用目光点了点他拄着的手杖。说:“看看。燕尾服。魔法棒。我看你像个要上台表演的魔术师。”   周绍霆唇角一勾。拉过晓湜的手放在自己臂弯。挑眉说:“那你就是我的美艳助手。我们去参加一场大变活人的魔术盛典。怎么样。”   “什么大变活人。”晓湜嘟囔着问。   周绍霆微微侧过头。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奕远他们。中奖了。”   “什么。。”晓湜惊呼。又赶紧挡着嘴。轻声细气地感叹:“奉子成婚啊。我怎么不知道。”   “程奕远只告诉了我。我觉得。他有和我炫耀的嫌疑。”周绍霆带着几分得意看着晓湜。表情似笑非笑。目光意味深长。晓湜正自不解。周绍霆便附到她耳畔。颇具鼓动性地说:“我们。是不是也得抓紧了。”   晓湜恍然大悟。嗔笑着白了他一眼。就知道这男人刚才那副表情。准沒打什么好主意。   周绍霆心情大好。提起手杖跨前一步。不想被地垫绊了一下。整个人踉跄着冲了出去。贵族绅士的形象瞬间自毁。很有些狼狈。   晓湜急忙上前。一手搀扶住他。一手捂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不忘适时还击:“你呀。先走利索了再说吧。”   一双金童玉女相向而立。阳光透过教堂的彩色玻璃。折射出有如梦幻般的光影。而那里正在上演的。确实是一个女子毕生最美的梦境。   新娘月白色的婚纱拖曳得很长。有如雪白的瀑布。流泻在教堂正前方的台阶上。每一个褶皱都好似卷起的细小水花。带着欢快的模样。   庄严华美中。新娘温婉坚贞的声音在高旷的四壁回响:“我愿意。”   那一瞬。坐在下面的颜晓湜也心底一震。仿佛站在上面的人竟是自己。和深爱的男子相视微笑。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一句深藏已久的承诺。在经历了那么多辛酸磨难之后。终于换得一个可以海誓山盟的时刻。   宾客中有不少海外友人。所以。神父先后用英语和汉语询问了新郎同样的问題:“……你是否愿意。”   西装笔挺立于台上的清隽男子有两秒钟的沉默。在那两秒钟里。他的目光稍稍偏移。正好可以看见贵宾席中的亲友。   一个女孩仰起脸看着他。恬恬地笑着。清澈的眼神中盈满祝福。而她身边的清贵绅士则正巧偏过头去看她。她也马上感应到。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两只手在下面紧紧地交握在一起。   程奕远忽然感到。心里有什么脆弱的东西。终于无声地碎了。融化了。并汩汩地流淌出來。如同清澈的溪涧。倒映着过往的快乐和寂寞。流过红尘的喧嚣和纷扰。   在透明的空气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小小的男孩。抱着装满糖纸的罐子。生怕心底敏感而稚嫩的秘密被发现。故作强悍地说:“这是我给我未來老婆的。”   程奕远微微地笑了。人群中。那张眉眼弯弯的笑颜映在他的眼底。看得出。是由衷的幸福。这让他感到满足。不再有遗憾。于是。也郑重而沉缓地说出:“我愿意。”   是的。他愿意。他愿意永远在那个女子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看着她。沒有任何奢望。只求她能快乐。不要哀伤。   他会永远记得那年永德的深秋。记得背上小小的女孩。记得她羞赧的笑。甜美的梨涡。绯红的双颊……微凉的空气中。她呵出淡淡的白气融化在他耳边。   这一生。那一刻。她只属于他一个人。   相比之下。周绍霆和颜晓湜的婚礼简单得过分。甚至连请柬都沒有发。只是电话通知了一些关系密切的亲友。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然后。两人就一起去北欧旅游了。   这是两人共同的意思。他们都不喜欢那些繁琐的形式。只要一个顺其自然的结果。就可以了。   他们是九月初领的证。那时候。周绍霆已经可以摆脱手杖。健步如飞了。   去民政局那天。颜晓湜特意穿了一条紫色的连衣裙。还画了淡妆。她说结婚证上的照片是要看一辈子的。   完成了法定程序。周太太心情大好。很有兴致地跟先生提议。要坐公交车回去。沿途欣赏秋日的城市风景。   “好。就听夫人的。”周绍霆从善如流。让老韩把车开回去。自己和太太悠哉悠哉地向公交车站漫步。   九月的天空。晴朗无云。梧桐大道的浓荫下。有桂花淡淡的甜香。铁艺围墙下的小花落叶。在秋日的阳光下。落下深深浅浅的暗影。如一溜钢琴的琴键。   他们走过梧桐庄园。二人同时驻足。感慨无限。   周绍霆向里面深深望去。捏了捏晓湜的手说:“等从欧洲回來。我请米娜的男朋友。哦。不。现在是她老公了。请他來帮我们设计一下。重新装修装修。再搬进去住。新房也要有新房的样子。你看呢。”   “不用了吧。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那。也好。就听你的。”周绍霆转过脸看着晓湜。眸中有些怜惜的神色。“我听靳昕说。我昏迷的那段时间。你经常一个人來打扫。”   “嗯。”晓湜点了点头。心情有些不太轻松了。   “为什么不过來住呢。”   “因为。我想等你醒來。和你一起來住。”晓湜仰起脸看着周绍霆笑。   “那……要是我醒不过來了呢。”   话音未落。他就感到掌缘被狠狠地掐了一下。   “以后不许这么说。”晓湜佯装火气很大。心里却后怕得直发凉。   “好。。”。周绍霆拖长了声音。带着纵容的笑意。“不说。以后不说了。”   晓湜释然地吐出一口气。也觉得自己刚才过度反应了。于是。和缓了语气问:“你知道。我最喜欢这房子什么吗。”   周绍霆静等着她说。   “我最喜欢从窗子里望出去能看到梧桐树。”她又想起那些带着伤感的等待时光。她一个人打扫累了。就坐在卧室的床沿上。看着窗外梧桐的枝桠发呆。   晓湜的目光有些迷离。“我外婆和我妈妈都给我讲过家乡的那个传说。她们说。真正的爱就像是沒有年轮的树。纵然死去。永不苍老。我想。不管你在哪里。是什么样子。但我对你的感情却一直都在我心里。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我不会放弃。也。不会忘记。”   这番话。其实就等于在回答周绍霆那个令人揪心的假设了。   周绍霆懂得。并感动。慢慢地扳过晓湜的身子。将她拥在怀里。   时光静默。年华从容。   晓湜鼻尖一酸。连忙从周绍霆怀里挣出來。她觉得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不应该把气氛搞得这么感伤。于是她边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乐呵呵的。掏出刚到手的结婚证。翻开來欣赏。   晓湜看着看着。突然傻笑出声。周绍霆莫名其妙地扭头看她。晓湜指了指照片上笑容甜美的姑娘和那个笑得有些别扭的年轻男人。得意地说:“你看。这张照片我照得比你好看唉。”   周绍霆宠溺而笑。“你个傻妞。”   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平静美好。   并不是所有惊心动魄的故事都会有一个不同寻常的结局。生活就是生活。最终。还是要回归于零散的时间和琐碎的片段。而推动它不断向前的。就是那个叫做时间的编剧。   后记1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上海。这座国际大都市。有人想要留下。有人选择离开。   就在周绍霆和颜晓湜结婚的第二年初冬。靳昕被调任美国纽约。担任海外投资事务部经理。他不再是那个整日黏在周绍霆身后。叫着“大哥、大哥”的小男孩了。也不再是那个围着周总团团转。舍弃了自己的生活的全职助理。   现在的他。有了自己的主见。自己的爱情和自己的志向。   程奕遥得知靳昕要去美国的消息。十分高兴。特意飞回上海來“接”他一起。   靳昕离开上海那天。周绍霆和颜晓湜双双到机场相送。   周绍霆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出來的弟弟。心里其实很不舍。但面上却表现得很轻松。他实在不想两个大男人在分别之际弄得很伤感。   快要安检了。另一边。程奕遥、颜晓湜和文佳琦还在聒噪个沒完。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   靳昕只好俯身帮程大小姐拿行李。周绍霆则自然而然地拉过靳昕的拖杆箱。另一只手顺带帮他背好双肩包。   这个小动作。让靳昕的心里忽然一酸。忍了很久的留恋终于不可抑制。回头看着大哥。欲言又止。他怕自己一张口就忍不住哽咽。   周绍霆看出他的激动。赶忙打岔。下巴一扬。示意着不远处的程奕遥说:“到了那边。不仅要做好工作。也要做好安保。好好看顾程小姐。这也是奕远的交代。”   程奕遥貌似听到了这句话。回过身來。对着靳昕一脸调皮的笑。招手呼喝:“保镖。走啦。”   靳昕的伤感被打断。灿烂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向着程奕遥走过去。不以为然地说:“我才不是去给你当保镖的。”   程奕遥撇了撇嘴。“知道啦。你是去干事业的。靳大经理。”   靳昕摇了摇手指。连说了三个“No”。微微倾着身子。盯着程奕遥挑眉一笑。“我是去给你做男朋友的。”   程奕遥纵了纵鼻子。满不在乎地转身向安检口走去。背对着靳昕挥了挥手。丢下一句:“那就看你追不追的上我咯。”   这个动作。还是她和靳昕学的。记得他们缘分的开始。就是她把哥哥的车卡主了。让靳昕帮忙弄出來。靳昕成功后。开着周绍霆的劳斯莱斯扬长而去。给她留下一个潇洒挥手的背影。   现在。她终于有机会还回一记。   靳昕摇头笑笑。由着她去。自己走到晓湜和文佳琦身前。郑重地说了句:“那我先走了。再会。”   之后。又单独对着晓湜。很有几分深切地嘱托:“好好照顾自己。还有。我大哥。”   晓湜笑着点头。靳昕又俯下身子。对着晓湜尚且平坦的肚子。轻声说:“还有你。小家伙。再见了哦。等我再回來时。你要一定要长得胖乎乎的。”   晓湜和文佳琦都不由笑了。晓湜幸福地摸着小腹。嗔道:“这么小。怎么会听得见。”   这时。周绍霆走过來。揽过晓湜的肩。对着靳昕说:“他听见了。说:好的。”   靳昕和程奕遥逗笑着的身影先后消失在登机口。文佳琦的司机先接她走了。   只剩颜晓湜和周绍霆在空旷的候机厅。并不急着离去。他们并肩而立。一同看着飞机起飞。在天空划下白线。   晓湜忽然幽幽地说:“你还记得么。当初我也差点就这么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不会的。”周绍霆沉缓而坚定地说:“我回去找你。把你找回來的。”   “那……”晓湜故意给他出难題。“如果我的心伤透了。不跟你回來呢。”   周绍霆默了两秒。释然地说:“那我。就陪你生活在那里吧。”   “哪里。”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甜言蜜语。”晓湜佯装埋怨。用胳膊肘轻轻抵了一下身边的男子。转而又是甜美一笑。睨着他说:“但是。我爱听。”   原來。时空流转。从那一年那一眼。到这一时这一刻。不论你在我身边。还是在我心里。都始终未曾离去。   四年后。时光匆匆。辗转于红尘。游走于行间。然而。安枕于西南高原间的一座古镇。却依旧宁静悠然。仿佛并未经历喧嚣尘世的变迁。。和顺。   这里不见城市的扰攘。只有低飘的云朵。伴着青山。静静的。悠悠的……   古镇依山而建。临水而居。淙淙的溪流蜿蜒。深深的小巷曲折。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带着矜持文雅之气。如不施粉黛的少女一般脱俗自然。   青石板铺就的巷陌间。一家别致的小店生意正隆。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沒有醒目的招牌。沒有对街的门面。仿佛普通人家一般。充满着生活的气息。温馨而安然。只有一个仿古的木板挂在门边。刻着。。“冬阳咖啡馆”几个字。另有一行用粉笔写下的小字。有些斑驳了。却更有味道。。“内有现烤酥饼出售”。   这家店在镇子上名气不小。每天來光顾的。不仅有到和顺仿古的游客。也有很多邻里乡亲。卡着酥饼出炉的前后。到此说笑着等待。挑选自己中意的口味。拎上两袋。包上几盒。回去和家人一同分享。   这家店的女老板既能干又漂亮。这一点。更是远近皆知。人送外号。。“黑玫瑰”。她健康的肤色透着俏丽。眉眼间神气活现。口齿更是乖巧灵活。   你若无意间走入。本想随便转转。她的一颦一笑也能让你心甘情愿坐下喝杯咖啡。烤烤太阳;你若对店里的小饼沒有兴趣。她的一言一语也能劝说你连吃带买也不嫌够。   一些附近的小伙、大叔慕名而來。照顾生意之余。与“黑玫瑰”搭讪攀谈。这里民风淳朴。他们沒什么坏心眼儿。就是讨个乐子。私下里。也大都知道这黑美人儿已经名花有主。   这是一出久演不衰的剧目。直到店里身材结实的伙计出來。佯装不悦。玩笑着警告他们。才肯罢休。   下午时分。正是古镇里可供栖息的小店上客的时候。这家声名在外的“冬阳饼铺”更是热闹兴隆。手脚麻利的女老板和她的伙计老公忙得不亦乐乎。   厅堂里都是仿原生的木质桌椅。雅致清新。低声说笑的客人中。临窗而坐的一家三口很有些惹人注目。   年轻的父母容貌出众。衣着不俗。妈妈身边坐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更是个吸引人眼球的小活物。   圆鼓鼓的小脸白净粉嫩。吹弹可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东瞧瞧。西看看。满是好奇欣喜的神色。齐齐的刘海上别着一枚小礼帽样式的发夹。将那一张小巧的脸盘和五官衬得更加精致。俨然一个美人胚子。   虽然她看上去还像个小宝宝。到处都肉乎乎的。煞是可爱。然而。她口齿却已经很清楚。小大人一样和爸爸妈妈交流着。小嘴巴巴个不停。   她很爱笑。笑起來的时候几乎迷人。一双大眼睛弯成两勾新月。卧蚕隐隐可见。小鼻子纵起几个调皮的褶皱。让人忍不住想和她做出一样的表情。   这惹得邻桌的客人都不由望过來。看着这爱说爱笑的小家伙。脸上挂着友善的笑意。看得出眼中都噙着喜欢。   每当这个时候。小女孩的妈妈便忍不住心头的丝丝甜意。温婉地微笑着。朝他们礼貌点头回应。   小女孩长得很像妈妈。但比妈妈要明丽。她的妈妈也美。属于轻淡无害的那种。让人一见舒心。忍不住多看一眼;而她的爸爸。就只能说帅到沒朋友了。   年轻男人身着休闲运动服。然举手投足间自有威仪。他坐在母女俩的对面。看着一对大小宝。眉目间攒起笑意。   在等待饮品上桌之际。他随手拿起刚给女儿买的一包气球。挑拣出一只米奇头样式的。不顾形象地对嘴吹了起來。   小女儿高兴得拍手叫好。眼见着气球越吹越大。一边的妈妈却皱起了眉头。一个劲儿地喊“好啦”。小丫头却还嫌不够大。挥舞着小拳头给爸爸加油助威。   气球已经胀得老大。花纹在球面上渐渐散开。变得透明。妈妈实在不敢看下去了。一手捂住对着气球的耳朵。一手揽过女儿。远离“爆炸”的危险。   两人刚开始向桌角挪动。只听“啪”地一响。妈妈短促地惊呼了一声。小女儿也猛眨了下眼。然后就不再笑。也不说话了。   而年轻的爸爸却朗声而笑。恶作剧得逞一般看着对面的母女俩。   小女儿“哇”地一声哭了。妈妈赶紧把她揽进怀里一边安抚着。一边嗔怪丈夫:“都跟你说了别再吹了。你看把孩子吓的。”   谁知。听到这句话。小女儿却从妈妈的怀里挣出來。抽噎地说了句:“我不害怕。”然后。她就跳下椅子。跑到爸爸跟前。撑着爸爸的腿踮起脚尖。努力地看清他的脸。又扁了扁小嘴。奶声奶气地问:“爸爸。你沒事吧。”   原來。她哭不是因为自己害怕。而是心疼爸爸了。   年轻的男子一脸欣慰。将女儿抱起來放在腿上。温柔中带着些促狭说:“爸爸沒事。去安慰安慰妈妈吧。看把你妈妈吓的。”   颜晓湜看着爷俩一唱一和地编排她。真是哭笑不得。   这时候。店里的伙计韩冬端着个托盘。喜气洋洋地快步走了过來。   “小朋友的果汁。你的咖啡。你的红茶。”他把三杯饮品依次放在三人面前。又摆下两盘小饼。“趁热吃。新烤好的。”   他点了点放在晓湜面前的那一盘。“喏。你爱吃的。桂花的和绿茶的。桂花的我们现在都不做了。这可是专门为了你做的哦。”   晓湜心中感激。难得她的喜好他到现在还记得这么清楚。以前在上海的时候。韩冬每每叫她去店里。临走前总要给她带两包这两种口味的小饼。   韩冬转而俯身看着周绍霆怀中的小肉妞。情不自禁轻轻夹了下她的脸蛋。“还有你。小美女。尝尝吧。喜欢吃什么味儿的。叔叔一会儿帮你打包。”   他说着。又把另一盘小饼往小女孩眼前拉了一下。介绍着:“这里面的一样味儿一个。”   小丫头倒是配合得很。果真像模像样地“尝”了起來。抓过一只小饼咬了一口。嚼的时候还闭起眼睛。作陶醉状。看得三个大人面面相觑。有些好笑。   她吃得小嘴油汪汪的。慢慢地咽了这一口。又把手中的小饼放回盘里。去换另一个。   周绍霆马上制止女儿。“不能这么吃东西。辰辰。吃完一个再吃另一个。”   后记2 - 爱是没有年轮的树 - 蒲媞紫 女儿回头望着爸爸,有些难为情,也有些委屈,细声细气地辩解着:“叔叔说,让我尝的……” 周绍霆还没及接话,韩冬立马帮衬着说:“就是就是,我让我们辰辰尝的!”他说着把小女孩从周绍霆腿上抱起来,并给周绍霆使了个眼色,让他往里坐。 周绍霆刚一抬屁股,韩冬就抱着辰辰坐在周绍霆刚才的位置上,还故意挤了挤旁边的人,气魄豪迈地说:“来,一个尝一口,告诉叔叔哪个好吃!” “嗯!”辰辰使劲儿点了下头,咬着嘴唇笑了,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弯起来,真能甜进人的心里。 韩冬心头一震,眼前这眉眼弯弯的天真笑靥,真是像极了阿湜小的时候。他向对面的女子瞥去一眼,只见她淡笑从容,眉目安然,不由感慨时光易逝。 那个梳着两根羊角小辫、笑起来像蜜一样甜、喜欢坐在自家门口的石凳上吃糯食的小姑娘,只能永远封存在他的记忆中了。 韩冬揽着小小的人儿,她可没那么多感慨,正尽职尽责地履行着自己的“品尝”任务。一盘中,各色口味的小饼真的挨个咬了一口。 当最后一只小饼也义不容辞地缺掉一块,辰辰在韩冬的怀里拍了拍手,又用油乎乎的小手抹了抹嘴。对面的晓湜赶紧递了张纸巾过去,周绍霆顺手接过,帮女儿擦手擦嘴。 韩冬看了看正低头给小丫头擦手的年轻爸爸,他犀利深沉的眼底此时只有一片澄净专注。 辰辰吃渴了,被爸爸擦干净就迫不及待地抱起面前的果汁,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小肚子眼见着鼓了起来,愈发滚圆可爱。 韩冬颠了颠腿,偏过头问她:“告诉叔叔,辰辰最喜欢吃哪个?” 这个问题可难为到了小姑娘,她咬着手指“嗯”了起来,两撇清秀的眉也越皱越紧。 在三个大人期待的眼神中,她终于伸出柔嫩的小手,点了点芝麻馅的,声音比那饼心还要甜糯,“这个好吃。” “哎,对咯,我就知道我们辰辰准喜欢这个,芝麻的最香甜了,是不是?”韩冬煞有介事地附和着小家伙,看来他这张嘴也是被伶牙俐齿的女老板**得越来越会说话了。 然而,辰辰头一偏,乌黑的眼仁转了转,又指着豆沙馅的说:“还有,这个。” “哦,好,叔叔记住了,一会儿豆沙的也给辰辰带着。” “还有——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辰辰很认真地看着满盘被咬出豁口的小饼,挨个点了一遍,一种口味也不落下。 闹了半天,这小妞等于啥也没说,韩冬算是白浪费感情了。三个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孩子似懂非懂的稚气逗乐了。 辰辰鬼灵精似的,知道爸爸妈妈和叔叔是因为她的表现才笑的,于是,她自己也很开心,眼睛又弯了起来,小嘴极力抿着,但还是露出几颗细小的贝齿。 韩冬满心喜欢,抬眼看着颜晓湜,很热情地说:“你看辰辰多高兴,你们别急着走,再住几天吧!明天我带你们去青树寨玩儿,那儿有当地的婚俗表演,小孩子看个新鲜。” 晓湜笑而不语,周绍霆看了妻子一眼,转向韩冬婉言道:“不了,这次的行程都定好了,正好,靳昕他们明天也从丽江出发,我们再一起去昆明玩儿两天,然后就回去了,下次有机会的吧。” 韩冬做了个可惜的表情。这时候,辰辰也坐不住了,从韩冬叔叔的腿上溜下来,又爬到妈妈身边的椅子上,小小的身子紧挨着妈妈,一副撒娇的情态。 周绍霆的目光流连在对面的母女俩身上,嘴上却在对着韩冬解释:“我们这次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奕远的爱人还怀着孕,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他话还没说完,韩冬就惊呼起来:“啥?又有了?好效率啊!” 周绍霆笑着点头,韩冬下意识地去看晓湜,眼中有些询问之意。晓湜猜出他想问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他的目光,低头去逗弄女儿。 韩冬嘿嘿坏笑,趴在桌上,探着脖子去问小丫头:“辰辰,要不要妈妈再给你生个弟弟啊?” 他眉飞色舞,循循善诱,说完,还扬了扬下巴,期待着小姑娘天真肯定的回答。 然而辰辰这回却很干脆,“不要!我只要小牧哥哥就够了。” “谁?”韩冬没听清楚,询问地看着晓湜。 “哦,是奕远的孩子。程牧野。” “牧野”,韩冬慢慢重复了一遍,“哪两个字儿啊?” “放牧的牧,田野的野。” 韩冬又靠回椅背,“怎么给孩子取这个名字啊?” “怎么?不好么?”晓湜疑惑。 韩冬寻思片刻,斟酌着说:“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听着泥土味重些,不像富家公子。” 周绍霆闻言,淡淡笑说:“他们这位大公子的名号,两家人可是商量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用他爸爸给取的这个。牧,野。”他挑着眼角看了看韩冬,“你可别小看了。我们程总的用意可深远着呢,是希望他儿子能悠然自得,牧养自己的心,自由如广袤的原野。” 周绍霆和颜晓湜都深深地了解,这正是程奕远内心深处最向往的生活——自由自在,任心随性。他明白,这种生活,是他这大半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即的了,但希望儿子将来可以跟随真正的心意去生活。 韩冬仔细品味着,忽又问晓湜:“那辰溪的名字有什么讲究啊?” 周辰溪,是辰辰的大名。 晓湜向周绍霆努了努嘴,“她爸爸取的,你问他。” 周绍霆不等韩冬再问,很自觉地回答:“她是辰时出生的,女孩子嘛,我们希望她能像溪水一样清澈。很简单。” 韩冬点了点头,“你还别说,晓湜,辰溪,听着倒挺像姐妹的。” 周绍霆和颜晓湜相视而笑,心有灵犀。其实,他们女儿的名字还有一层涵义,不过,那只关乎他们两人的私有记忆,那便是幽幽的楠溪江水,他们缘分的开始,他们命途的汇合。 韩冬颇有兴致,还想继续和老友聊下去,却听女老板的喊声从柜面处传过来:“冬子,你先来帮我一下!我忙不过来啦!” 晓湜忙说:“雪妹叫你呢,快去吧!” 韩冬一边扯着嗓子应承着,一边不容拒绝地对一家三口说:“晚上一起吃饭啊!我请客,说定了啊!我先忙去了。” 晓湜望着韩冬匆忙跑向后厨的背影,回想起在上海时,他成天摆出一副老板架势,支使郭雪妹干这干那的情景,不由哑然失笑。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趣,有趣。 小孩子一出来旅游就很兴奋,辰辰也是如此,和妈妈顽皮了好久,肯乖乖上床睡觉时,已经很晚了。 溶溶的月色透过雕花窗格铺洒在地板上,他们住的是一户当地典型的四合院落。从半开的窗子望出去,隐隐可见石砌的圆形拱门,青藤缠绕,古朴秀雅。 晓湜坐在床边哄女儿睡觉,辰辰犹自兴奋,毫无睡意,不停地问东问西。想起韩冬叔叔说的“青树寨”,又问妈妈,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什么这次不能去玩…… 晓湜一一耐心解答,辰辰终于稍有倦意了,喃喃嘟囔着要妈妈讲故事。 晓湜略一思索,第一个跃入脑海的,竟是家乡那则古老的传说。也许是刚听女儿问起“青树寨”的缘故吧。 于是,她便把“寨主的女儿”和“农奴的儿子”换成女儿所能理解的“公主”和“王子”,又略去“少儿不宜”的血腥描述,按照大意讲了起来。 在讲到人们在怪兽的肚子里发现了手持弓箭的“王子”的时候,困得不行的女儿强打起精神,焦急地问妈妈:“那王子怎么了?他死了么?” 晓湜沉默了两秒,看着女儿温柔地笑了,轻柔缓慢地说:“没有,王子没有死。”她赶紧又从罗密欧与朱丽叶、白雪公主和睡美人的故事中汲取灵感,绘声绘色地说:“然后,公主就来了,亲吻了王子,王子就醒了……” 辰辰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哼哼唧唧地问:“然后呢?” “然后……”晓湜的声音也越来越轻,“王子和公主就结婚了,他们一起在村口种下了一棵树,那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一年四季都是绿油油的,一片叶子都不会落下。就像他们的爱情,永远生生不息。” 晓湜低头看女儿,她已经睡着了,肉嘟嘟的小嘴微张着,像是要淌出口水来。 晓湜的眼里尽是柔情,俯身亲吻女儿的脸蛋,又帮她掖好被子,轻轻揉捏着她的小手,舍不得挪动身子。 周绍霆在书房处理完公事,便开始收拾行李。不过出来一周时间,这娘俩恨不得把家都搬出来,大包小裹、零零碎碎一堆,要是等到明天再收拾,某人准又得丢三落四,搞不好还得赶不上车。 他倒是手脚利索,三下五除二就把目之所及的东西收拾完了,又洗了个热水澡,擦着头发,轻轻推开女儿房间的门。 只见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头抵着头躺在床上,应该是都已经睡着了。他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关了窗子,又返身回到床边,低头看着大女孩和小女孩恬美的睡颜。 床头灯暖融融的光映她们同样清秀的眉眼、乖巧的睫毛,周绍霆心底一阵轻痒,像是被呵着了最柔软的角落,很舒服,很宁静。 他随手将毛巾搁在床头橱上,调低床头灯的光,俯身轻搂住两个小女人,在她们的额头上各印下一吻。 辰辰睡得小猪一样,半点反应也没有,倒是晓湜,眉心一蹙,眼睛微微张开,喃喃叫了声:“绍霆……” 这一声半梦半醒间的柔软呼唤,让周绍霆的心化成了一滩水。他轻轻掀开被角,将双臂插进晓湜身下,将她抱了起来。 晓湜睡得迷迷糊糊,身子陡然腾空而起,哼了两声,下意识地向周绍霆怀中靠去,像是怕掉下来摔着了,双手都揪着他的衣襟。 周绍霆唇角轻勾,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走出几步,晓湜多了几分清醒,仰起脸问老公:“你干嘛?” “抱你去和我睡。”周绍霆在她耳边轻声说。 晓湜把脸蹭进周绍霆的胸膛,忍不住偷偷笑出了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