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惊鸿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今日燕京城里很热闹,景瑚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热闹。街道两旁都站满了人,不知道今日又有什么事,还有官兵在一旁开道。 自从上个月她偷偷从府中溜出去,去茶馆找人打抹骨牌,被大哥哥景珅拎回家以后,她已经一个月没有出过门了。 整整一个月呀!大哥哥也太狠了。 这一个月里她错过了好多次燕京人家的春宴,这也就意味着错过了好多次帮着她祖母看牌,从其他老太太那里赢点零花钱的机会。 母妃不允许她去逛博彩阁,每日里只知道叫她多多打扮自己。她有无数的珠宝玩器,却没有一点钱。 没有零花钱,她还怎么买博彩阁新出的白玉骨牌悄悄收藏。一想到这里,景瑚又有些愁眉苦脸的。 此时她正一个人走在燕京城中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她爹永宁郡王怕她乱跑,特意画了她十岁时的画像,交给五城兵马司的人认。她一出现在哪,五城兵马司的人即刻便会知道。 不过,今日她倒不是溜出来的。 她的好朋友贞宁公主终于反应过来这一个月没看见她,不是因为她抹骨牌输了钱不高兴,而是因为她被禁足了。 所以贞宁公主为了把景瑚救出来,特意让内侍传了旨意给她,让她今日去正阳门城楼上等着自己。 平素她找自己都是为了抹骨牌——就算不是一开始不是抹骨牌,景瑚也有办法哄着她找人陪自己抹骨牌。 骨牌,骨牌,越想越是心痒。今天非赢她十支珠钗,八对耳环的不可。 不过,贞宁今日叫她去正阳门城楼上是去做什么?城楼上也能摆牌摊子不成? 永宁郡王府离皇宫很近,今日人多,走路都比骑马要快。景瑚很快就走到了城楼下。 宫城城楼,可不是谁都能随意上去的。就算她是永宁郡王最宠爱的小女儿,今上也很喜欢她的活泼,也并不能随意上去。 不过贞宁公主心细,早已经让她宫里的冯公公等在城楼下了。 冯公公一见了她,就如得了只活凤凰似的,笑着迎上前来,“哎呦,小县主啊,您可算是来了,公主她都要等急了,奴才这就服侍您上去。” 冯公公生的圆胖,像个景瑚在庙里见过的弥勒佛,每次她见到他,总要揪揪他的耳朵,或是做些别的,戏弄戏弄他。 今日她就随手摘下了冯公公的帽子,套在自己头上玩了一会儿。 景瑚不喜欢梳寻常小女孩喜欢的发式,只喜欢把头发打成小辫子,而后一总编到头顶,戴一个小花冠算完,所以也能戴的上冯公公的帽子。 她玩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了,才把帽子扔还给他。 “公公,不用你陪我啦,我自己上去就好了。”说完就提着裙子,一溜烟似的跑上了城楼。 今日好像到处都很热闹似的,连往日无人的城楼上也是衣香鬓影,女眷们言笑晏晏。 景瑚在城楼边沿,正阳门正上方找到了贞宁,还有她另外两个好朋友,定国公府家的八小姐徐清柔,和忠武侯府的七小姐李宜。 正是四角俱全!今日若是不抹骨牌,简直天理难容! 景瑚高高兴兴的走过去,贞宁也很快发现了她,笑道:“怎么来的这样迟,还以为你今儿来不了了。” 景瑚便佯装生气道:“我没治你救驾来迟之罪,你倒是怪起我迟到了。” 清柔只是望着她们俩笑,把手里两枝牡丹花分了一支给她。 “今年春日暖,熙和园中地气盛,牡丹花开的早。特意带了一支状元红给你,正合今日胜景。” 没有哪个小娘子会不喜欢牡丹花,景瑚笑着接过来,“多谢。” 贞宁便道:“我倒也不是怪你来晚了,只怕状元郎他等不得你。父皇赐他打马游街,多少年也没一回的,你若是没看着,怕是以后想起来要哭呢。” 景瑚撇了撇嘴,“打马游街有什么可看的,古来状元郎,个个都是鹤发鸡皮的老头。读了一辈子书,都读成傻子了,才能被点个状元。” 她试图说服一脸期待的贞宁,“读书是这世间最无趣的事情,每日之乎者也的,有什么趣儿。读书人也一个个无聊的紧,不如咱们还是去你宫里抹骨牌吧?” 贞宁却忽然露出笑颜来,拍了拍景瑚的手,“快看,快看,状元郎来了!” 远远传来一阵丝竹之声,朱雀大街的尽头有一个男子骑在马上,缓缓的向着正阳门的方向走。 所到之处的人群尽皆欢呼,将手中的花朵抛向他。春日将尽,他所在之处,仍是人间春光最艳之处。 现在还太远了,看不清那男子的面容。 景瑚还是觉得有几分无趣,正要开口说服贞宁,便听清柔道:“泾陵,你这次说错了。今科状元是我表哥,柯太师的孙子柯明叙。我表哥今年还不到二十三岁呢。” 泾陵是她的封号。 二十二岁的状元?那好像有点意思。 那男子骑在一匹白马之上,渐渐的越走越近,连她们身边出身高贵,向来矜持的贵族少女们也不由得兴奋起来。 景瑚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想看清楚他究竟长了几双眼睛,几个脑袋,怎么这样的厉害。 城楼太高,要看清楚,终究还是有些困难。 很快意气风发的状元郎便走到了城楼下,就是景瑚,也不由得将小半个身子探出城楼外,想看清楚他究竟生的是什么样子。 其他的少女自然也做如此想,城楼上就越发拥挤起来。也不知道是谁碰到了景瑚拿着那朵状元红的右手,她没有能够拿稳,牡丹花直直的从城楼上坠落下去。 眼见着就要落到状元郎的马前,他身手敏捷,俯下身去接住了即将被马匹践踏的牡丹花,爱惜的别在了他月白色的衣襟前。 而后他抬起头,对着城楼上的人微笑,道了句“多谢”,旋即没入了人群中。 景瑚看清了他的样子。 他不过也只长了一双眼睛,一个脑袋,和她是一样的。可那双眼睛偏偏就比她见过的这世间所有的男子都好。 他和她一样,是一双丹凤眼,只是望着城楼的那一眼,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惊鸿的一瞥,便叫她的心无端端的漏跳了一拍。 是四月了,已经快要春尽了。可是景瑚却忽而觉得,从前十几年,她似乎从没过过春天。 从此在她心中,他再也没有泯然于众人。不必鲜衣怒马,不过简单的一个抬头,就筑成了她这一生最美好的期盼。 只是她当时自然还不明白。 第二章 一筒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泾陵,你到底抹不抹骨牌啊?” 看过了新科的状元郎打马游街,此时景瑚正歪在贞宁公主殿中的一张贵妃榻上。她还是在想方才正阳门上的事情。 在此之前,她心中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奇异的感受。不管怎么说,她也活了十几岁,是个见多识广的小县主,可今日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忆起方才那人的笑容,她竟然会不自觉地有些脸红。柯明叙,他是叫柯明叙对吧?她是不是该想想办法打听打听他的事情。 景瑚的思路被贞宁公主打断,她听出了她话中的揶揄,见她们已经摆好了牌阵,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都甩出去。 景瑚站起来,恶狠狠的往牌桌走去。在家关了一个月了,今日出门,她可是为了赢钱才来的! 见景瑚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三个小娘子都笑起来。 景瑚开始放狠话,“笑什么笑,待会儿输给我,你们可别哭。” 几轮你来我往,伸手便摸了张牌,却是一张一筒。 红绿的花色相间,她怎么越看越觉得像方才她落下去的那朵状元红? 景瑚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面色大变,连忙把那张牌扔了出去。 贞宁公主就把她的牌捡起来,和自己的凑做一堆,将手里的牌一推,得意道:“我们的燕京小雀神今日是怎么了?连太妃的牌你都敢胡,怎么今日给我喂起牌来。” 景瑚不由得生起些烦躁来,把面前的牌一推,“不打了,不打了。今天心里烦的很。” 李宜便笑道:“方才刚来城楼上的时候可不是这样,怎么看了状元郎打马游街,大家都高高兴兴的,你心里却烦躁起来?” 景瑚待要反驳,给自己找找理由,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挽了一旁清柔的胳膊。 “你们一个个都不是好人,只有我们清姐儿是好孩子,知道我心里烦,不和我开玩笑。”一边说,一边还要去摸清柔的头。 清柔一下子躲开了,难得的也和她开玩笑,“泾陵你心里烦躁,莫不是因为我表哥?也是,毕竟这燕京城里的少女,也没几个不把他当作梦中人的。” 景瑚原先还想嘴硬,可听清柔这样一说,她也有几分着急起来,“你表哥他……可成婚了?” 清柔便和贞宁对视一眼,俱都笑的有些狡黠,“你从前没见过我表哥么?你嫂嫂不就是他的亲妹妹,你们两家也是亲戚的。” 清柔说的嫂嫂,是景瑚的亲哥哥景珅的妻子柯明碧。 若说她从前从没有听过柯明叙这个名字,那也是无稽,毕竟他可是天下书院之首,燕京松石书院里的第一才子。 年年诗会,才子云集,都是他拿的魁首。 可若说她从前在意过谁,那也是从来没有的事。打从她五岁,第一次被她祖母永宁郡王太妃放在膝头看她抹骨牌开始,她人生全部的兴趣,就只在这上头了。 等到她长到八九岁,就是那些抹了一辈子骨牌的老太太们,也大多不是她的对手。 在燕京城抹骨牌这一项众人都喜欢的消遣活动里,她可谓是个高手中的高手。所以这几年她过的颇得意,攒了不少零花钱,不过,也大多都扔进了博彩阁里了。 可此时她想起她房中珍藏的那几副她平素最爱的骨牌,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骨牌可不会接着她的花,望着她笑。 柯明叙是天下士子中的状元,那她在抹骨牌一道上,是不是也能算个女状元? 见景瑚又走了神,李宜轻轻拍了拍她,“泾陵,你觉得这位柯状元生的如何?” 她自小不爱读书,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想了半日才道:“我觉得他生的……国色天香!” 她话一出口,三个小娘子就一齐笑了起来,清柔拉扯着她的袖子才能坐稳,“什么国色天香……国色天香……明明是形容女子的。” 李宜也道:“泾陵啊,你可真该多念些书了,怎么连这也不知道。” 景瑚就在李宜身上拧了一把,理直气壮的道:“谁说我不读书了,是你该多读点书才是。国色天香明明是形容牡丹花的。” “引申为形容女子的美丽,将来便不能引申为形容男子的词么?我看,就从我这里开始好了。” “便如你们往后,也可以形容本县主玉树临风。”景瑚站起来,和其他人比了比身高。 她的父王永宁郡王生的高大,在宗室之中是一等一的。她像了她父王,生的也要比一般的小娘子高一些,比起十二三岁的小娘子来也不差。 她说了一通歪理,几个小娘子只是对视了几眼,掩着袖子偷笑。 “好好好,玉树临风的泾陵县主。”李宜拉着景瑚坐下来,“若是不抹骨牌,也得想些事情做做吧,那下午我们做什么去呢?” 景瑚的目光就落到一旁花觚中用清水供养着的三朵状元红上。 她虽然不爱读书,也真不是连这个词的意思都不知道的人。可是在那时候,要她形容的时候,她也只能想到这一个词而已。 那状元郎俯身去捞她的花的时候,抬起头对她微笑说多谢的时候,也不知道是那花衬了他,还是他衬托了那花。 景瑚慢慢的,对着这几朵状元红,脑海中又拼凑起了状元的样子。他的肌肤很白皙,在今日明亮的阳光下更泛着如玉色一般的白。 景瑚的世子哥哥景珣也是宗室里有名的美男子,虽然同她不是一母所出,甚至他们的母亲还结着深仇大恨,可他对她也还算不错,小时候常常给她买糕点,也常常对她笑。 可这个哥哥的笑容总是有些轻浮的,带着几分玩世不恭。每次他对着她这样笑,她都恨不得掐他一把。 柯明叙的笑容却是很温柔的,带着沉稳和笃定,像是一池不生波澜的春水,却有粼粼波光,一直吸引着她走过去。 自正阳门过,往前是金水桥,再往前,经过丹壁,便是金銮殿。他要在那里叩谢天恩。 这样说来,他如今岂不是也在皇城里? 他是其他燕京少女的梦中人,可不是她景瑚的。那她此时心中这种奇异的感觉究竟是因为什么? 第三章 丝帕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一个人站在正阳门外,等着柯明叙从皇宫中出来。 她忽而说要走,贞宁还以为是她们得罪了她,又拉着她在她殿里逗留了许久。 在贞宁殿中呆的越久,她就越是心急如焚。偏偏怕人笑话,她又不敢说出她要去正阳门前堵着柯明叙这样的话来。 小县主虽然还小,也是很要面子的。 景瑚在正阳门下徘徊许久,也不知道他是还没有出来,还是早已经走了。若是早已经走了,那她往后该如何去寻他。 虽然知道他是柯家的叙郎,可是她总不能就这样找到他府上去吧。但是很快,更重要的问题出现在了她脑海里。 她找他做什么? 这个念头一出,她即刻就想跑。她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昏了头了,摸了摸身上的荷包,里面还有她找贞宁借的两百两银票,她还是不要等了,先去博彩阁看看再说。 景瑚刚迈开步子走了几步,身后便有了动静。城门大开,骑着白马的状元郎从皇宫中走出来,衣襟上还是她的那朵国色天香的牡丹花。 这时已经是黄昏了,一阵春风吹过,带过来金水湖边杨柳堤岸的柳絮。景瑚最讨厌柳絮,总是让她觉得身上很痒。所以她也不喜欢春天。 此时夕阳西下,高大的城楼下是一片阴影。状元郎站在阴影里,景瑚却是沐浴在阳光下的。 尘埃太过渺小,可柳絮却有形,在和煦的光线中跳动。景瑚回头看着柯明叙,他明明是在阴影里的,却又好似独立于那片阴影。 她的目光没法移开,即便四周都是柳絮,她也忘记了逃跑。 而下一刻,她就在他面前打了个喷嚏。她觉得自己有些丢脸,即刻就背过了身子,想要找身上的丝帕。 可是她向来不耐烦像大多数的燕京仕女会做的那样,戴镯子,再把丝帕系在镯子上,她从来都是把丝帕随手一塞到随身的荷包里算数。 今天出门她当然也是带了丝帕的,可是方才她把银票塞到荷包里的时候,嫌弃这丝帕累赘,干脆就没把它塞回去。 太丢人了!她是不是该趁着他还没注意到自己,先赶紧跑了? 幸而她犹豫了,一阵松柏的清冽香气,迎面伸出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用这一方吧。” 景瑚抬起头,也没忘了捂着脸。柯明叙生的很高,她连他的肩膀都没到。不过,再过几年,她应该能长到他的下颌吧? 状元郎的声音是很温和的,便如他的人一样,她忽然有些遗憾自己没有多读些诗词,这样她就能用合适的,瑰丽的辞藻来描述她此时的感受。 看见景瑚发呆,柯明叙又笑了笑,将那帕子往前送了送。“拿着吧,小县主。” 景瑚更迷糊了,看来她应该改个名字叫景糊。她从前并不认得他,可是他又不是五城兵马司的,她总是混迹于内院,他怎么会识得她的? 见景瑚还是没有接,柯明叙也没有再勉强,他只是又笑了笑,而后转身牵马,准备离去。 “等等。”景瑚一手捂着脸,追了上去。 柯明叙便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小县主还有什么事吗?” 景瑚指了指他衣襟上的那朵牡丹花,“这是我的。” 柯明叙低头看了那花一眼,而后温柔的摘了下来,“是不小心从城楼上掉下来的吗?若是被马匹践踏未免可惜,如今可以完璧归赵了。” 他将那朵状元红递了过来,景瑚却仍然没有接。 景瑚摆了摆手,“不是。拿我的花,换你的手帕。” 柯明叙看起来脾气很好,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有取出了方才的那一方帕子,递给了景瑚。 这一次景瑚很快就接了,跑开了两步,擦干净了脸。然后才走回柯明叙身边。 “多谢柯世兄,等我把帕子洗干净了再还给柯世兄。”她早就想好了,若是再见到他,就这样称呼他。 反正两家原本也是世交,若是喊他柯大人,或是柯公子,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柯明叙显然也不在意,“只是一方帕子而已,举手之劳,小县主不必放在心上。” 他与她已经无话可说,牵着马准备离开,景瑚却没有要跟他分开的意思。 “柯世兄这是要去哪,是回柯太师府么?” 柯明叙摇了摇头,“不是,我要去崇安大长公主府找我老师。” “柯世兄的老师是谁?”景瑚叽叽喳喳的,渐渐的忘记了自己原来的问题。 “崇安大长公主是我曾姑祖母,她嫁了姓周的一位大儒,定国公府的太夫人也是她的女儿。定国公府的清姐儿,母亲是柯世兄的亲姑姑,你是她的表哥,对不对?” 柯明叙的语气不疾不徐,“我的老师是松石书院的山长周夔周老先生,他是崇安大长公主的次子。定国公府的周太夫人是她的长女,也是我老师的姐姐。” “清姐儿的母亲是我祖父的幺女,你和清姐儿的关系很好么?” 景瑚一边听柯明叙说话,一边思量着接下来该跟他说些什么。若是她方才在城楼前等的时候,想的不是逃跑,而是想一想若是见到他,该同他说些什么就好了。 她没有想好,柯明叙却自己抛出了问题过来。而且这问题还很好回答,她能说上许多。 “是啊,我和清姐儿是很好的朋友。她的学问很好,所以我平时在家念书,有什么问题,遇见她的时候都会和她请教。” 实际上她从来都不认真上家学,有她爹给她撑腰,她娘也拿她没有办法。会和清柔这样要好起来,一开始是因为她能指点她完成先生布置的功课。 “我常常去定国公府玩的,如今清姐儿住在熙和园的春蓑楼里。我觉得熙和园是整个燕京最美的地方,比宫中的御花园还要好,柯世兄去过么?” 柯明叙的语气不疾不徐,“我的老师是松石书院的山长周夔周老先生,他是崇安大长公主的次子。定国公府的周太夫人是她的长女,也是我老师的姐姐。” “熙和园。”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说起这三个字的时候,柯明叙的目光好像微微深沉了些。 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但很快这些情绪便消失不见了。 “天色将晚,永宁郡王府就在眼前,小县主快回家去吧。我也该去找我的老师了。” 景瑚只顾着和柯明叙说话,却没注意到他早已经改换了方向,眼前的确已经是永宁郡王府了。 都走到了家门口,她也没有办法再缠着他说话。只好一步三回头的上了阶梯,“柯世兄也慢些走。” 他的神思似乎已经不在这里,只是最后对她笑了笑,而后便牵着马远去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暮云尽头,景瑚才慢慢的往自己住的芳时轩走去。 第四章 珊瑚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居然是认得她的,而且待她还很温柔,是不是他从前就注意过自己? 不过,他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去年她有大半年都不在燕京。 半个月来,每日景瑚都拿着那日他借给自己的帕子发呆。这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布料,只是很普通的棉布。 帕子的一角绣了丹顶鹤。清姐儿说过,柯家人的家族图腾便是丹顶鹤。 而另一角,则被她亲手绣了一只额上点金的燕子上去,这是皇家的图腾。她想了想,又在燕子的嘴边绣上了一朵珊瑚花。 春燕衔花,她绣完了,对着日光看看,觉得很满意。 景瑚景瑚,其他人看到她的名字,总以为景瑚的“瑚”,是东海之珍,珊瑚的“瑚”。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名字其实是珊瑚花的意思。 母妃当年怀着她的时候,有海外的使臣来进贡,今上赏下来的奇花异草里,就有一盆珊瑚花。 母妃日日对着那珊瑚花,就生下来一个珊瑚花一样漂亮的景瑚,这是她名字的由来。 虽然母妃和大哥哥总说她不学无术,不过除了抹骨牌,至少女红她也做的很好。她照着钱维诚的《万物同春图卷》所绣的一副长卷,连今上也是夸奖过的。 抹骨牌对她来说是消遣,做女红也是,有时候做着做着,日升日落,便是一整天了。 若是连女红也不会,禁足的这段日子她真是闷也要闷死了。 那一日与贞宁她们分了手,她才想起来有一个问题清柔还没答她。 柯明叙年纪已经不小了,即便是读书人家,也应该是已经成了婚的年纪了。 那他究竟有没有成婚,有没有定亲?若是成了婚,娶的又是哪家的姑娘? 这个问题她其实可以直接去问她的嫂嫂,只是她其实也并不很喜欢她,总觉得她为人有些阴恻恻的,和柯明叙一点也不一样。 而且她是做贼心虚,明明是一个问一问也没什么事的问题,她却总觉得会被她浑身都是心眼的嫂嫂猜出她真正的心事来。 所以她只能等着清姐儿来给她解答这个疑惑。这段时日,连抹骨牌也觉得没意思。 偏偏自从去年十一月开始,清姐儿的母亲就生病了,搬到了熙和园养病,清姐儿总是要侍奉在她跟前的。清姐儿上次见面时能那样活泼,已经算是好事了。 而这段时日她出不了门,则是因为她的母妃许侧妃又和郡王妃杠上了。日日都在床上装病,将她父亲永宁郡王霸在房中。 郡王妃出身定国公府,倒是清姐儿的亲姑姑。燕京世家互相联姻,盘根错节。 她也就是个空架子,明明饱读诗书,内宅之事上却只会用强。每回母妃装病,她就以为母侍疾为由,把她也关在府里。 郡王妃知道景瑚的性子骄纵,如一匹没上了笼头的野马,在府里也呆不住。只要她能求动了她母妃别再拿腔拿调的装样子,她自然就能出府去玩了。 景瑚知道郡王妃对她们母女是不怀好意的,小时候她这样哄她,她还会去母妃面前闹一闹,让母妃早些好起来。 可如今她已经长大了,也知道内宅争斗,若是露过一次弱势,对方就会一直踩着你的弱点叫你翻不了身。 喜欢出门就是她的弱点,被郡王妃拿捏住了,这次是因为母妃生病,下次还有别的缘由,她就永远别想痛痛快快的出门了。 所以这阵子她每日都在母妃的栖雪阁里和母妃大眼瞪小眼的。 好不容易呆了半个月,她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若是再不让她出门,她恐怕又要去爬她院子里那棵矮脖子树,翻墙出去了。 她进了母妃的栖雪阁,正在思考这一次她若是翻墙出去了被抓住了的后果,母妃便唤她,“瑚儿,在想什么呢。” 早些年母妃装病,还必要把自己弄的憔悴些。这几年这招数也老了,母妃连装也懒怠装,用过了脂粉,快要年过四十的人,仍然肌肤紧致白皙,一丝皱纹也不见。 倒是比比她小将近十岁的郡王妃看起来还要年轻些。 景瑚一进门,她母妃就使唤她,“你若是无事,也就别在我跟前晃悠了。不过少抹了几日的骨牌,每日就这样没精打采的。” 又把一个剔红牡丹蜂蝶纹的食盒递给她,“去,把这个食盒送到你嫂嫂那里去。这是三沁斋今日出的第一炉莲子酥,她喜欢吃。” 只是跑跑腿罢了,景瑚在自己母妃面前,素来没什么脾气。 与她不同,母妃却很喜欢她这位儿媳妇。 毕竟是柯太师府的嫡长孙女,她大哥哥却是庶长子。真论起来,还是她们高攀了。 不过母妃很喜欢这位儿媳妇,也不光光是因为她出身好。更重要的是,一开始和她议亲的是她的世子哥哥景珣。 放着世子不嫁,自己选择嫁了庶长子,而且柯太师也没有异议。这不正是证明自己生的儿子,要比郡王妃生的那个草包要好得多么? 景瑚倒是不这么想。毕竟她的世子哥哥,喜欢的是万家的小娘子,为了她,甚至偷偷跑到了西北,今年三月才回来。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曾经有一次她出门去李家抹骨牌,就曾经遇见过景珣和那位万家元娘。 她那没出息的哥哥在人家面前可真是够谄媚的,后来为了封她的口,还给她买了一整套的红珊瑚头面。 景瑚反手叫人送到了当铺里,换了银子出来,又到博彩阁里换了一副砗磲制的骨牌——是她喜欢了好久,攒了好久的钱都没攒够的。 送人礼物,连投其所好都不知道,难怪追不上那万家元娘,跑到西北去疗情伤。没出息。 景瑚很快便到了她大哥哥和嫂嫂住的和靖堂,她嫂嫂此时在正堂和人说话。 她一进了院门,院子里的小丫鬟便迎上来,有客人在倒是正好,她原本想把东西放下就走,却忽然听见了柯明叙的声音。 她不会听错。 “……只是你思虑过重的缘故。这样的事情急不得,慢慢来就是了。也不必吃什么药,平日里按时气进补便好了。” 景瑚忍不住扬起一个笑来,拎着裙子快步向着正堂走去。 第五章 乐趣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见景瑚进了门,柯明碧便站起来,“三妹妹今日怎么来了?” 景瑚在家中行三,上面两个庶姐,都已经嫁人了。如今永宁郡王府里,也就剩了她一个女孩儿。 景瑚甜甜的笑了笑,“母妃让我拿些糕点给嫂嫂,是三沁斋的莲子酥。母妃知道嫂嫂爱吃,特意叫人去买的。” 她平日对柯明碧只是平平,不失礼而已。毕竟是连宫里的公主都敢随意呼喝的小县主,柯明碧也不好将她如何。 今日见她忽而这样热络,倒叫她有些不习惯。 让身旁的丫鬟接了那食盒,笑着道:“这是我哥哥,说起来,你们应当还是第一次见。” 景瑚便笑着望着柯明叙,“嫂嫂说错了,我和柯世兄不是第一次见。柯世兄打马游街的那一日,我正在正阳门上。” 柯明叙只是回她以微笑。 “哦?”柯明碧笑了笑,“原是这样,可惜我倒是没看着哥哥那日的模样。别光说话了,来尝尝这莲子酥。” 景瑚就在柯明叙身边坐下,随手拈起了一块莲子酥,尝了尝。 她平日从不吃三沁斋的糕点。燕京城中人人称道的三沁斋糕点,在她这里不过平平 她最喜欢的是宫里御膳房里做的玫瑰糕,每隔一两日,宫里就会有专为她赏出来的糕点。 家里人都知道,所以今日见她不客气的尝起了这糕点,柯明碧心中也十分讶异,只是并没有表现出来。 景瑚一边尝着这糕点,一边望着柯明叙。他今日穿的是一件宝蓝色绣祥云纹的直缀,他好像不喜欢戴冠,只是用一根青玉竹纹的簪子束发。 同上次见面相比,他今日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神色间有些冷,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刚坐下来的时候,望着柯明叙,嚼着那莲子酥,嘴里甜甜的,心里也莫名觉得有些甜,可见了他这样,嘴里的莲子酥也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果然还是不如宫里的厨子做的。 景瑚见柯明叙并没有想尝一尝这糕点的意思,便问他,“柯世兄不喜欢吃莲子酥么?” 柯明叙点了点头,并没有笑,“这些甜的糕点,我一律都是不吃的。” “原来是这样。”景瑚把那块糕点放下来。“那柯世兄喜欢吃什么点心?” 柯明叙摇头,“我平日很少用点心,每日三餐饱食足矣。” 景瑚觉得柯明叙今日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她想了想,也就不开口了。 有她在,兄妹俩也并不怎么说话,又坐了一会儿,柯明叙便起身了,“既然已经无事,那碧娘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他一站起来,景瑚也立刻站起来,她的动作有些大,自己也有所觉,只好掩耳盗铃般的道:“那嫂嫂,我也要走了。母妃那边还等着我回话,不打扰您了。” 柯明碧自然不会留她,“哥哥和三妹妹慢走。回家时多替我问候问候母亲和祖父。” 柯明叙只是冷淡的点了点头,和景瑚一起出了门。明明是自己的妹妹,他待她,怎么好像对自己还冷淡似的。 景瑚和柯明叙一起出了和靖堂的门,景瑚便先放下了心中的疑虑,转而活泼起来,“方才柯世兄是在给嫂嫂看诊么?柯世兄还懂岐黄之术?” 景瑚是小孩子,对什么都感兴趣,问题也总是格外的多。柯明叙对她笑了笑,如春日暖阳一样温煦。 “少时曾跟着祖父学过一些,平日里也看了些医术,不算精通,略懂而已。” 柯明叙是状元,而且还是二十二岁的状元。他既要学四书五经,又懂岐黄之术,他哪来那么多的时间? 景瑚忍不住又盯着他看。 柯明叙见她盯着自己,忍不住笑了笑,“小县主是不相信么?” 景瑚对着他笑了笑,“不是不相信柯世兄,柯世兄原本就该这么厉害。”她伸出了她的手腕,“柯世兄能帮我看看么,这阵子不知道怎么了,我总觉得心里很烦乱。” 她将手轻轻抬起,宽大衣袖便滑落了下去,皓腕凝霜雪,说的大约就是这样的手臂。 柯明叙却纯然是颗医者的心,像是什么也没注意到似的,停下脚步,取出帕子覆上她的手腕,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他的手的确就应该是这样,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比起景瑚的手也不差。 景瑚看见他的帕子,很快想起了之前他借给她的帕子。此时也就在她的荷包里,只是她忽而不想现在就还给他了。 到时候还能拿还帕子做个理由,与他相见吧? 他很快收回了手,取回了帕子,细心的叠好。 而后对景瑚笑了笑,“小县主心中烦闷,倒不是身体的缘故,依我之见,还是因为这段时日不能出门的缘故。” “柯世兄连我最近不能出门都知道?”景瑚忍不住要惊讶,心里却又泛起莫名的甜,他是不也很关注她? 但下一刻她便失望了,“方才你嫂子随口提起过。我瞧小县主天性活泼,若是连门也不得出,想必的确是会有些烦闷的。” 他说的不错,景瑚当然是烦闷的。可从前不过是记挂着和人抹骨牌,实在手痒,私下也可以找她的贴身丫鬟豆绿、绀青和宝她们几个过来陪她。 可这一回却不一样,她心里的痒,连那副砗磲制的骨牌都抹不平。 见景瑚忽而低落下去,柯明叙觉得有些莫名。但小孩子的情绪,总是有些不定的,他也并不在意。 他就笑了笑,“小县主发髻上的这支珊瑚珠钗,红艳如血,倒是很衬你。珊瑚是东海之珍,郡王爷给你取了这个名字,想必将你视若珍宝。” “虽然不得出门,小县主也可以在家中多寻些趣味。若肯用心,便不会觉得无聊。” 从小到大,因为顽皮,她不知道被禁足了多少次。如何打发时间,她其实是很有经验的。 从前她只记挂自己,便如他所说,待自己用心。无论是抹骨牌还是做女红,再不济兴致来时在纸上鬼画符几笔,她总能找到乐趣。 景瑚抬起头来,望着柯明叙。她如今也是被禁足在家里的,她今日也要给自己找些乐趣。 第六章 赠花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拉着柯明叙的手,一路带着他进了芳时轩之后的小花园。 小县主笑靥如花,衣袂翻飞,快活的像一只小蝴蝶。柯明叙怕弄伤了她,虽然觉得不妥,却也没有挣脱开。 四月春尽,芳时轩的小花园里却还是花团锦簇。不争春的花朵开放的如火如荼。 此时已近珊瑚花开的时节,当年的一盆珊瑚花,如今被有心的花匠,分出了许多盆。 景瑚松开了柯明叙的手,在一盆珊瑚花前蹲下,“柯世兄可认得这是什么花么?” 柯明叙微微俯下身来,用方才景瑚牵过的手,轻轻抚了抚珊瑚花的花瓣。 此时不是珊瑚花开的最好的时候,昨日景瑚过来的时候,才刚刚开了第一朵而已。但它们会一直开过接下来的两个月,陪伴着她直到夏末。 “我似乎曾在一本书中见过类似的,仿佛是叫……珊瑚花?” 景瑚既觉得有些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这花就是珊瑚花,柯世兄可真厉害。” 柯明叙浅浅的笑了笑,谦虚道:“也不算多厉害,只是刚好看过书而已。” 景瑚反驳他,“你就是厉害。”还带上了些撒娇的口吻,“我带了好多人来看这花,除了柯世兄之外,都没有人识得。” “这花原产于关外,燕京中人不识得,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小县主是有福之人,寻常人连识也不识的花草,你园中却能有数盆。” 柯明叙重新站直了,见景瑚回头望着他的眼睛微眯,往旁边挪动了一步替她挡住了五月初已经有些灼人的日光。 景瑚也站起来,“那柯世兄,猜一猜,我为什么要带你来看这珊瑚花?” 柯明叙也不必如何思索,“方才我说错了,其实珊瑚花才是你的名字,对不对?” 景瑚甜甜的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我就知道柯世兄最聪明了。” 或者是被她的笑容感染,柯明叙也不由自主的笑起来,“小县主过奖了。” 景瑚回过身去,吃力的搬起了一盆珊瑚花。那是她最喜欢的一盆。“柯世兄猜对了,这盆花就送给你了,是奖励!” 柯明叙见她吃力,将她手里的花接了过来,“小县主不必如此客气,我其实并不太擅长养花,而且平日事多,恐怕会照顾不周。” 景瑚忙道:“没关系的,我可以教你!养珊瑚花一点也不麻烦,它们的生命力很强,只要偶尔照顾就好了。” 她又把语气放柔了,小心翼翼的道:“这可是我一次把我最心爱,最喜爱的珊瑚花送给别人。如果你不肯要,我会很伤心的。” 方才还是明艳大气如牡丹花一般的小娘子,忽而变成了一朵被雨水打过的柔柔弱弱的小白花。 除了自己的妹妹,他也并没有如何和这样的小姑娘相处过。而他的妹妹,从来就很有主意,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柯明叙不由得心一软,“既然是如此,那我也却之不恭了。还要劳烦小县主告诉我该如何养这花。” 景瑚重新高兴起来,又明丽的像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这几盆珊瑚花她也是亲自照顾过的,所以她也很清楚该如何照料。 洋洋洒洒的说了一通,还私心很重的夹杂了很多废话,最后她问柯明叙,“柯世兄从前可有养过什么花么?”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柯明叙的眼神似乎暗了片刻。他明明就在她身边,可他的话却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或许也不是地方遥远,遥远的是岁月。 “从前养过的,养的是兰草。今日得了小县主的珊瑚花,来日我让人送一盆兰草回赠。” 景瑚没有去深究他突如其来的一点失落,而是兴奋道:“柯世兄是要送我兰花吗?为什么不亲自送过来。” 她觉得自己要求有些突兀,只好补充道:“我是说,正好能过来看看嫂嫂。我哥哥总是不在家,嫂嫂一个人也很寂寞。” 也不光是哥哥不在家的寂寞,哥哥就是在家,其实也并不常到嫂嫂房里去。这样想来,他们这样的人家,三妻四妾,似乎的确没有他们清流家里干净。 不知道柯明叙对此是怎么想。 柯明叙很快答了她的话,他就是拒绝,也让人很难心生反感,“今日我沐休,下一次沐休要在十日之后了。” “我要送给你的那盆兰花,再过一两日就要开花了。若是要等我亲自送过来,那就不是它最好的时节了。” 景瑚当然不是在意这一盆兰花,她只是想找个机会和他见面而已。听他这样说,她只难过她又有一段时日要见不到他了。 他是新科状元,授了从六品的翰林修撰。小县主就是再有本事,也不能闯到全是男人的翰林院里去。 景瑚决定表现的乖巧一些,“那柯世兄就着下人送过来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的。” 柯明叙笑了笑,从前听说泾陵县主娇蛮,还有些不讲道理,连他的妹妹也是这样说的。可他与她见过几次,只是觉得她有些狡黠的可爱。 “如何养兰,我会写在纸笺上叫人一同送来。到时候你对照着便是,不会养不好。” 她的珊瑚花她相信他会养好,等他的兰草送来,她也会好好照料的。 今日是初二,那他下一次沐休,便是在十二。到时候她可以借用这兰草的名义,想办法去找他。 花园中有丫鬟们走过,手中拿着要装饰门庭的菖蒲。再过两日便是端午了。 小县主又起了性子,要拉着柯明叙往她住的芳时轩走。 这一次柯明叙拒绝了,“小县主要带我去哪,我跟着你便是。” 景瑚便又做出了可怜巴巴的样子,“那我不牵柯世兄的手了,只牵衣袖可以吗?” 对付她的父兄,这一招已经和母妃装病一样到了失效的边缘了。可对付柯明叙,景瑚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她从小就知道她生的好,左眼下的一点朱砂痣,总能让她在这样说话的时候,为她更增添几分楚楚。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便当做多了个妹妹好了。柯明叙向着景瑚伸出了手。 第七章 扭伤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小县主今日的心情实在很好。柯明叙虽然没有让她再牵他的手,但他对她伸出手的时候,景瑚还是毫不犹豫的握住了他的手腕。 柯明叙是读书人,她握着他的手的时候,触摸到了他手指上的薄茧。他的手心很干燥,也很温暖,她装作什么也不明白,其实心如擂鼓。 他的手腕却是不一样的,触手有些凉,便如他身上的那种冷冽的香气一样。但很快她的体温也传到他手腕上,让她觉得她触摸到的是一块上好的羊脂暖玉。 在芳时轩门前,柯明叙便不好再进去了。小县主也没有那么不知分寸,若是太过份了,被母妃知道,对她和对柯明叙都不好。 尤其对他们两个不好。 “柯世兄,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哦,我马上就回来了。” 景瑚向里走了几步,又不放心的回头,见柯明叙一只手背在身后,挺拔如松,莫名的有些不好意思,又嘱咐了一边,“我马上就回来。” 而后提起裙摆,跳过了门槛,飞快的跑进了正房。 景瑚要把前几日给自己做的五毒荷包送给柯明叙。她只做了这一个,原本是留着自己玩的,所以她绣的五毒也不像五毒,并不狰狞可怕,反而有些可爱。 像她一样可爱。景瑚笑了笑,拿着荷包出了门。 和他呆在一起的时候,怎么时间总是这样快。无限好的夕阳笼罩着他,让他看起来如同一尊神祇。 天上的哪位神仙长得最好,能有柯明叙一半好?天上的仙女又是什么模样,她也想与她们比一比容貌。 柯明叙仍然负手等着她,在看见她出来的时候,对着她微笑。 景瑚的心情越加雀跃,即将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却不小心被自己的裙摆绊了一下。 “小心。” 幸而他离她不远,将她扶住了。松柏的清冽香气猛然闯进她的四肢百骸,将方才有过的片刻的慌乱都驱散。 她从前只爱花香,果香,便如今日,她也在她衣物上熏了淡淡的青梅香。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松柏的香气,也可以这样醉人。 她不想起来了,干脆一放松,直接摔进了他怀里。“柯世兄,我好像扭到脚了。” 景瑚当然没有扭到脚,她只是耍赖而已。除了抹骨牌和做女红,耍赖她也挺擅长的。 柯明叙的神色却很认真,小心地将她扶到了院中树下的石凳上。 他只低头看了一眼,并没有仔细查看,便道:“小县主应当是扭伤了,待会儿禀明了郡王妃,该请个大夫来看看。” 景瑚仰起头看着他,一脸天真,“柯世兄不就是大夫么?” 柯明叙便蹲下身,又看了一眼她隐藏在裙下的脚腕。 正色道:“我与小县主毕竟非亲非故,也不是以行医为业,替你看伤处,有些不便。不过我瞧小县主方才的样子,应该是伤了筋骨了。” “最好这一个月里都不要下床了。” 景瑚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她明明什么事也没有,连疼都不疼,为什么柯明叙会这样说? 是了,他毕竟没有看伤处,误判了也是有的。 柯明叙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将她眼中的疑惑尽数收下,化作了心中的愉悦,忍不住笑起来。 他这样一笑,令他整个人多了些春夏之交,雨后初霁,新绿叶片上残留的雨水上折射出来的光芒。 景瑚的心忽而跳的很快,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 柯明叙开了口,“是骗你的。小县主想必常常不老实,装病骗你的父兄。” 她是常常不大老实,想了各种招数用来对付宠溺她的父兄,可每一次,她对他们都是有所求的。 而他们也并非是看不穿她的伎俩,满足她的要求,不过是因为他们喜爱她而已。 那柯明叙明不明白她为什么在他面前也不老实,他又为什么不直接揭穿她,而是和她开了这个玩笑? 景瑚在柯明叙面前没法思考,这个问题她只能等他离开了,在这无聊的禁足的日子里慢慢想。 景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我不该在大夫面前装病。若是我父王,他才不会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病了。” 她不好再坐着,就站起来,举起手,把她一直握在手心的荷包在柯明叙眼前晃了晃。 她正愁找不到借口将这个荷包送给她,他怕他像方才她送珊瑚花给他一样的拒绝,她这样一摔,倒是摔出来一个好理由。 “方才我骗了柯世兄,这个荷包就用来赔罪。”她把荷包收回来,自己仔细的看了看。 “虽然它们长的也不太像五毒,可它们就是五毒没错,能保护柯世兄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柯明叙还是犹豫了片刻,才接过来。“那就多谢小县主的好意了。上面的纹样的确有些新奇,不知道可有什么出处。” 景瑚便道:“是我自己画的。”又连忙补充道:“也是我自己绣的。绣的不好,让柯世兄见笑了。” 母妃时常教她,人有时候要谦虚些。自己谦虚了,别人就会夸你了。 果然景瑚就在柯明叙脸上发现了一点讶异,让她在心里偷笑。 “倒是没想到,小县主的女红也做的这样好。”他果然就夸她了。 景瑚心里甜津津的,更是艺高人胆大起来,“柯世兄还有没有什么缺的,我的扇套,护膝,袜子,都做的很好。” 柯明叙显然没有想到她忽然会和自己说这些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景瑚也很快反应过来了,觉得自己似乎是冲动了些,柯明叙毕竟是外男,自己这样上赶着,算是怎么回事。 小县主虽然无赖,也是要面子的。 “我母妃常常说我是半瓶水晃荡,有一件事做的好了,就恨不得叫全燕梁的人都知道。”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方才柯世兄夸了我的女红,我就有些忘乎所以了,柯世兄别介意。” 柯明叙便下了这个台阶,“小县主的女红做的实在很好,毕竟年纪还小,能做成这样,的确已经很不错。” “真的做的好的事,也不必太谦虚。” 他的语气很真诚,又叫景瑚有些忘乎所以。“那端午的时候,柯世兄一定要戴这个荷包,好不好?” 第八章 出门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端午的时候,她要是能见到柯明叙就好了,那她就能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戴这个荷包了。 柯明叙是正人君子,既然答应了,应该不会失信于她的吧。 今日正是端午,小县主百无聊赖的倚在窗台,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出神。她遇到柯明叙的那一天,天气也是这样好的。 进了五月,天气会一日比一日更好。 景瑚掏出了那块帕子来,在燕子之下,她又绣了一小丛兰花。 配色的丝线选了又选,几种颜色的丝线混在一起,她又认认真真的绣了一下午,才得了这么一丛生机勃勃的兰花。 景瑚一回头,看到了一旁花梨木桌上放着的一盆兰草。柯明叙说了要送她,第二日便遣人送过来了。 他只养过兰花,她也只养过珊瑚花,虽然有他写的如何养花的纸笺,她还是怕养不好,又召来了府里的花匠仔细的问过。 结果那花匠看来却很是欣喜,告诉她,这盆原来是很少见,也很名贵的宋锦旋梅。 明明是兰草,为什么取了个“梅”字在里面?她觉得也并不很像梅花。或者下次见面,她也可以问问柯明叙。 这样想着,她又觉得她该去催一催母妃。到底要和郡王妃置气到什么时候啊?都一把年纪了,还不如她讲道理。 至少她每次和贞宁或者李宜她们吵架,生几日的气,很快就会和好了。 难道柯明叙下次沐休的时候,她也要求着贞宁来把她捞出去吗?这么一想,她又觉得有些糟糕,柯明叙是沐休不错,可是她该怎么找他? 把清柔找出来,让她带着自己去柯家? 就为了这件事,烦了她两个朋友。景瑚当然不会告诉贞宁她把她捞出来之后她要做什么去,也不会告诉清柔,是她烦了贞宁特意把她捞出来的。 可若是有一日大家相聚,无意间说起来,岂不把整个故事都串联起来了。到时候她们非笑话她不可。 笑话就笑话吧。玉树临风的小县主,才不会怕这几个小娘子呢。反正清柔是个书呆子,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贞宁,贞宁她其实有些可怜。她的母妃并不得宠,只是宫女出身的贵人。有了她之后,就被今上忘到了脑后。 她的母妃不得宠,她也不得宠,在今上面前,还没有自己的面子大。所以她虽然是公主,有时候在自己面前,反而不敢太放肆的玩笑。 贞宁的两个姐姐,出身都比她要高的多。一个是贞惠长公主,是张皇后嫡出的,向来都是趾高气昂的。 她出嫁的时候景瑚还小,对她的印象却也并不太好。但她也很可怜,被今上嫁到了西北蛮夷敕勒的王庭里。 后来昭永十六年燕京城发了时疫,他们就趁机又进犯了西北边城,还把贞惠长公主也杀害在了阵前。 实在太可怜了。 贞宁的另一个姐姐贞静公主虽然很得今上的宠爱,说起来却也有几分可怜。 她的生母是母妃的族妹,昭永十年景瑚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她就没了,所以她并没有见过她。 但是今上似乎很爱她,明明有皇后在位,她死之后,却仍然追封了她皇后的位份,就连太子之位,都给了她生的六皇子景玹。也难怪贞惠长公主总要和贞静公主过不去了。 说来说去,都是这些男人的错。贞静公主的母妃都已经死了,封不封皇后的,她也不会知道,做什么要这样羞辱在位的张皇后。 就好像母妃和郡王妃置气,也都怪她的父王。将一碗水端的平些,难道就那么困难?母妃总说她被宠坏了,可景瑚觉得她才是被宠坏了。 景瑚正在想着,就听见了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她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但是她不想理他,这个爹也是个坏爹,她出不了门,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他明明可以和郡王妃说一声,允许她出门的,但是他和母妃商量好了,干脆就用这个由头把她拘在家里。 他们都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心里明镜似的。 景瑚就仍然趴在窗台前,装作没听着,其实一直静心听着他的动静。 “在家里呆久了,连爹都不会叫了。若是不理我,今日就别想去灞水边看龙舟赛了。” 灞水边的龙舟赛,若是没被禁足,她每年是必去的。虽然也没什么大意思,可能出门逛一圈,总比就呆在家里要好。 景瑚立刻就变了脸色,做出笑颜如花的样子来,转过身在那个高大的男人面前撒娇。 她父王永宁郡王是今上的堂兄弟。她高祖父那辈就犯了错,被太祖爷降了爵位,因此满燕梁,景家的王爷遍地是,却只有她爹这么一个长住燕京的郡王。 听说她父亲生的像他祖父,都是虎背熊腰,如山一样高大的男子。小时候景瑚就最喜欢看她爹披熊皮,然后和她爹过家家,让她做个能打死一头熊的女英雄。 景瑚就挽着她爹粗壮的胳膊撒娇,“好父王,好爹爹,瑚儿呆在家里都要待的发霉了。您就带着我出一趟门,叫我也晒晒府外的太阳吧。” 她爹看着是个粗人,待她却很是心细,“若是不叫你出门,也就不过来了,倒是见着你这样没大没小,见了父王过来,也装作没听着。” 景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若是下次她被禁足,他过来不是放她出去,那她还是装作没听着。 永宁郡王继续道:“你母妃的病已经好了,往后你就不用日日呆在府里了,不过也要少闯祸,真把你母妃气病了可怎么办。” 她父王向来心疼她母妃。 “今日也不是父王带你出门,父王有事,看在你这段日子还算乖巧的份上,只让几个护卫陪着你过去,你可不许闯祸,不然回来就继续禁足。” 她当然不会闯祸的,她还指望着十二那日去找柯明叙呢。她父王还好,求一求也就罢了,她母妃的脾气才叫糟糕,她可不敢得罪她。 小县主笑起来,露出两个小梨涡,“知道了,父王,瑚儿一定乖乖的,不给您闯祸。” 第九章 端午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到灞水边看龙舟赛这一套流程,小县主已经很熟悉。她父王向来宠爱她,自然已经在观看赛龙舟最好的泮月楼为她定了厢房。 泮月楼就立在灞水边,历经两朝,如今由朝廷所有,因此在楼中观看龙舟赛的,都是燕梁顶层的贵人们。 足足有两间阔的厢房,只她一个人。她不免又有些后悔起来,贞宁没那么容易出宫,该叫清柔或是李宜一起出来的。 永宁郡王的护卫都守在门口,楼下锣鼓喧天,小县主没人说话,厢房里却很静。龙舟赛还没开始,她只是从在家无聊,换做了在外头无聊罢了。 厢房外的走廊上,却忽而有人经过,“……其实这件事,也并不是非要做如此想,依明叙之见……” 明叙? 其实就是不听见他的名字,小县主也能分辨的出来是他的声音。毕竟连梦都已经梦到过几次的人,怎会不熟悉。 她心中一喜,即刻就要冲出厢房,却被永宁郡王的护卫拦下。 “县主,郡王爷吩咐过,若您要出厢房,属下即刻便会将您带回永宁郡王府中去。” 小县主才不会害怕,仍然要往外闯,“我不出泮月楼,我只是遇见了熟人,想去打个招呼。” 那两个护卫不再说话了,却也仍然没有放行。眼见着柯明叙要进了厢房了,景瑚着急起来,“柯世兄!” 中气十足。柯明叙很快就回过头来了,一同回过头来的,还有他身边的太子。 在这里见到太子,景瑚还是有些奇怪的,不过什么事也没有让护卫放她出去要紧。 她明明白白是被护卫拦着,柯明叙当然能明白。看起来他和太子说了什么,太子爷笑着向着她走过来了。 长到这么大,小县主还很擅长狐假虎威,“瞧见没有,这可是太子爷,太子爷来找我了,你们还不快放我出去。” 太子平时是不太开玩笑的,此时却道:“泾陵,你怎么知道我是来叫他们放你出去的,其实我是让他们把你看的严实些,所以才过来的。” 景瑚也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太子哥哥今日若是不叫他们放我出去,等我能出去了,第一件事情就是去东宫找莞南姐姐告状,叫她不要理你了。” 太子侧妃许莞南,也是她的表姐,和太子青梅竹马,最受他喜爱。而太子妃姓蒋,是东北肃昌侯蒋家的族女。 景瑚倒也不是不喜欢她,只是觉得她看起来有些冷,就像她没去过的东北的冰天雪地一样,想想就觉得受不了。也难怪太子和她的感情不大好了。 她这样一说,太子的面色却微变。景瑚虽小,也知道察言观色。她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关注过东宫的事情了,难道莞南姐姐出了什么事? 还是柯明叙给她解围,“太子就不要和小县主过不去了。我瞧着小县主今日是一个人出门,不免也有些无趣。” “左右今日无事,只是为了放松,不如就请小县主同游。” 太子就沉着脸点了点头,先往前面的厢房去了。 太子都同意了,永宁郡王的护卫自然不敢多说什么,收了手,放小县主出了门。她也没忘了回头跟他们做个鬼脸。 她闹着要出门,十回里总有九回能得逞,偏偏这些人不长记性。 不过她也没那么多心思和这两个护卫为难,她一出门,先用眼睛去瞟柯明叙的腰间。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湖蓝色的直缀,并没有什么绣纹,只有布料原本有的波浪纹饰。今日天气炎热,这样的颜色,叫人看了心中很是清爽。 看见那一个她做的荷包,她才放心了,笑着和柯明叙说话,“柯世兄果然说话算话,是正人君子。” 她方才看了他的腰间,他自然知道她是在找什么。 笑着道:“即便没有答应小县主,我也会佩戴这个荷包的。这个荷包的确很漂亮,里面似乎还加了杜若,味道很好闻。” “柯世兄真厉害。我只放了一点点。” 是她想将这个荷包送给柯明叙的时候临时加的。不过不是杜若花瓣,而是玉炉芳里卖的一种香,名叫“山中人”。 “山中人兮芳杜若。”她虽然不学无术,却也不会连《九歌》里的这句话也没听过。 上学时,她最讨厌学楚赋了。但是她觉得这句话倒是很衬柯明叙。 方才柯明叙夸了她的女红,她也该礼尚往来,夸一夸柯明叙。 “柯世兄的兰花养的真好,我府中的花匠看了,说是很少见的宋锦旋梅,柯世兄是从何处得来的?” 柯明叙便道:“早年间与老师在野外露宿,在山中偶遇,便将它带了回来。养了几年,倒是肯开花了,也分了几株出来。” “原是这样。”小县主点头,表示她听懂了,“那这兰花为什么叫宋锦旋梅啊?” 他答她:“梅瓣兰是兰花的一种,传闻中培育了这兰花的人,名字便叫‘宋锦旋’,因此便这样命名了。” “梅花中也有一种绿萼梅,颜色与这兰花有些许相似。” 景瑚忙道:“绿萼梅我倒是见过的,清柔的母亲住的梅真堂里,就有许多绿萼梅。” 柯明叙眼神微暗,“是,梅真堂内外,几乎已经集齐了天下所有的梅花了。冬来赏梅的确是个好去处。” 好像每次提到定国公府,他都会有些不高兴似的。 景瑚自然就不提了,“今日柯世兄怎么会和太子哥哥在一起的,他不是一向很忙的么?” 景瑚平时进宫,也很少看见他。 “正要和县主说这件事。”柯明叙停下脚步,“考上进士之前,我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东宫属官,因此和太子有些交情。” “去年东宫出事,原来的许侧妃犯了错,已经被贬到了南苑。小县主居然没有听说这件事么?往后还是不要在太子面前再提这件事了。” 景瑚还真是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去年我往江南去,在外祖母家住了许久,年前才回来的,所以倒是没有听说。” 不过这件事要再深问下去也不太好,就用手捂了嘴,含糊不清地道:“那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柯明叙温和的笑了笑,和她一起进了太子所在的厢房。 第十章 动念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他们一进了厢房,只见太子负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 景瑚方才说错了话得罪了他,此时也不敢造次,就只是站在柯明叙身后,看着他们说话。 太子的心情却似已经好了一些,反而和景瑚开玩笑,指着柯明叙腰间的荷包,“景瑚,你的女红这样好,怎么从没见你给我这个哥哥做过什么?” 难怪方才她呼唤柯明叙,太子也会饶有兴味的跟着过来。 景瑚理直气壮,“您可是太子爷,东宫里那么多的绣娘,难道还会少了您的一个荷包?” 她想了想,“而且我听清姐儿说过,她有一个姓闵的表姐,入东宫做了太子嫔,女红只有比我更好,您怎么不让她给您做?” 太子就现了片刻的犹疑,好像根本想不起来这个人似的。 半晌才道:“她做的再好,也只是姬妾罢了,又不是妹妹。我还真没得过妹妹做的东西,贞静可是什么都不会的。” 贞静公主是他的亲妹妹。 “泾陵,不如什么时候,你也给我做一个?” 虽然大家都姓“景”可太子毕竟是太子,只是因为她父亲和他走的近,所以她和太子才不算太陌生,不过像她讨要她自己做的荷包,还是有些奇怪了。 太子一边说,一边却是看着柯明叙的。 景瑚很快明白过来,他原来是拿柯明叙打趣。柯明叙却并不接招,只是仍然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景瑚便道:“这一次只做了这一个,下一个么,要等着我下次被禁足的时候了。” “不过我已经决定要听我父王和母妃的话了,往后不会再被禁足了,太子哥哥还是另请高明吧。” 太子当然也不是真要她的东西,就吓唬她,“那我若是觉得你不听话,让你父王把你禁足了呢?” “那自然更没有了,哪有您这样欺负人的。” 太子笑道:“你就做了这一个,别人都没有,为什么就送给了明叙?” 柯明叙和他说起这个荷包的时候,难道没有同他说是为什么么? 小县主觉得有些奇怪,据实以告,“因为我差点摔跤,柯世兄扶了我一把,所以我才送了他这个荷包。” 太子的表情就有些古怪,就听柯明叙对他道:“我向来不会说谎。” 这又是在打什么哑谜。 太子只是笑了笑,也不再纠缠于荷包的事情。想注目于灞水上的比赛,却忽而有一个幕僚模样的人过来,请了太子出去。 厢房里只剩下小县主与柯明叙两个人,倒是正合了她的意。 她就问柯明叙,“柯世兄觉得今日哪家能赢得龙舟赛?” 柯明叙不假思索,“诚毅侯齐家。” 诚毅侯齐家?燕京城中似乎的确有这样一户人家,不过,她很少听到他们家的消息,仿佛前阵子还听过什么,只是她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不过,若是连他们家都没有什么消息,只能说明这户人家早已经没落了。 燕梁开国至今,已经是第三位帝王了。开国时候封的爵位,到如今没落,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小县主继续追问,“柯世兄为什么觉得他们家能赢?武宁侯府张家,忠武侯府李家,不是年年都是他们拿第一第二的么?” 柯明叙的笑容很淡,他站在窗前,明亮的日光撒在他面颊上,让他看起来几乎有些不真实。 “因为诚毅侯府的龙舟,主事的是我的师弟。他向来做事,必要做到最好,读书科举如是,骑马射箭如是,其他的……也如是。” 勋贵人家的子弟,也参加科举么?居然还是柯明叙的师弟,他可是这一科的状元,师从燕梁大儒,那这个师弟,想必也如是了。 小县主又问:“那柯世兄的师弟,这一科可有下场?” 柯明叙点了点头,“第四名的传胪,也是燕梁开国至今绝无仅有的。” 小县主就笑了笑,“那柯世兄可就是说错了。你方才说他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可为什么这一科的状元却是你?” 柯明叙回头,目光落在她脸上,笑意温柔,“能到金殿上奏对的士子,有哪个学问是不好的。点了我做状元,不过是因为我做的文章恰巧合今上的心意罢了。” 他又回过头,把目光落到远处龙舟上系着宝蓝色额带的少年。 “元放他也很厉害,琼林宴上得了今上青眼,如今也是工部的官员了。” 景瑚也不往那边看,只是笑道:“在我心里,还是柯世兄最厉害。” 从前大多数的时候,她都只记挂着抹骨牌,伺候她的丫鬟说,有时候她连说梦话,都是在和人打牌。 但遇见他以后,这十数日,她似乎都没有怎么想起来去摸摸她收藏的那些骨牌。见了,还以为她是生病了。 她恐怕的确是生病了,她简直对眼前这个俊朗如神祇的男人着了魔。 不过是正阳门城楼上的一眼,看似是那朵牡丹花跌到了他的衣襟上,其实恐怕是他跌进了她心里。 他柯明叙是九千燕京少女的梦,可不是她景瑚的。 她已经决定好了,她要反过来,做他的梦中人。 柯明叙笑了笑,似乎只把她的话当作小孩子的玩话。人总是更喜欢和自己亲近些的人的,她与齐元放根本不相识,在她心中,自然是他更厉害的。 可在他心慕的那个女子心中,他却是输给了他的。 柯明叙在这时候,忽而又想起今日到泮月楼之前,太子同他说的话来。 “我这个县主妹妹,向来有些刁钻,不过与你见了寥寥数面,便居然肯将自己的爱物都赠予你了。莫不是……” 他听得懂太子的意思,“她还是个孩子,哪里就能想到这些事上了,不过是有几分新鲜罢了。” “谁说年纪小便不能懂得这些事了,当年我与莞娘心意相知的时候,也还很年轻的。只是岁月变迁,我没能做到我承诺过的事情,她也渐渐的变了。” 他的话音渐渐低下去,而后又笑道:“或许一开始不过是新鲜,若是天长日久也就不仅仅是新鲜了,我只静静看着便是。” 什么新鲜不新鲜的,他也不甚在意。举心动念,无异于人,这个道理,他很久就明白了。 有多少缘分,便算多少缘分吧。 第十一章 香气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和心上人在一起,时间好像总是过的格外的快似的。景瑚从前总觉得这龙舟赛太漫长,看了个开头,便不再想看了。 可今日和柯明叙在一起,总觉得这时间太快了些,居然马上就结束了。 柯明叙说中了,景瑚就知道他会说中的,是诚毅侯齐家的龙舟夺了魁。 那个系着蓝色抹额的少年是柯明叙的师弟,他走到了近处,景瑚微微探出身去,想看清他的样子。 端午天热,他又是从龙舟上下来的,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泅湿了,他的抹额自然也是。 这少年生的也很俊朗,鬓若刀裁,目如朗星,笑意明朗。要说样貌,不偏不倚的说,和柯明叙也在伯仲之间。只是气质不同罢了。 很快就有一个女子走上前来,拿出自己的手帕,替他轻柔的擦去了汗水。 景瑚只看见了那女子的侧脸,她是认得她的。那是清柔的五姐姐,今上钦封的淮邑乡君徐沛柔。 昭永十余年,只有两个女子得了今上钦封的宗室女的封号。一个是小县主她自己,她毕竟是庶出,郡王嫡女才有资格封县主的。 另一个就是这位淮邑乡君。景瑚封了县主是因为她父王的宠爱,或者和她生母与今上最宠爱的元俪皇后同出一族也有关系。 可这位淮邑乡君,传闻中她只是下了贞惠长公主的面子,从而得了贞静公主的喜爱而已。 这样算来,倒是比她的县主封号还要匪夷所思。 不过,他们大庭广众下这样亲昵…… “柯世兄,你的师弟娶的是清柔的五姐姐?”她好像忽然想起来之前听过的诚毅侯府的消息,究竟是什么了。 国公之女,养在周太夫人膝下,婚事许久没有定下,最后居然嫁了早已经落魄的诚毅侯府中的幺子。 那段时日燕京城中议论不小,不过她向来对这些嫁娶之事没有兴趣,有那时间讨论,不如再抹几圈骨牌。 没想到今日居然能把这些事情连起来了。 柯明叙的师弟,年纪比他要小,他都已经娶亲,那他…… 柯明叙一直望着那边,有许久都没有说话,看起来有些冰冷。但那冰冷也只是将他自己包裹的冰冷而已,他对景瑚说话的时候,语意仍然是温和的。 “元放他娶的是定国公府的淮邑乡君,也算是我的表妹。新近成婚,感情自然是很好的。” 景瑚忽然有些犹豫该不该继续问下去,她不知道柯明叙事为什么忽而情绪有些低沉。 她想了想,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来,拉了他的衣袖,挤到他身前,挡住了窗外人的身影。 “柯世兄,晚上我们在泮月楼用膳好不好?我都许久没有出来了,在家里关了大半个月,也没有人能理一理我。” 她说的可怜,到最后已经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柯明叙的目光就顺势落到她身上。 不知道小县主她知不知道自己生的很好,假以时日,想必也是艳色倾城的美人。美而不自知的时候,那几分天真的神态,总是最令人喜爱的。 京城双姝都已经名花有主,不知道她这一朵倾国的名花,将来又会开在哪里。 柯明叙原来该拒绝的,他准备今夜去帮老师修理古籍,那本《燕丹子》才修复至一半,今日用心些,是能修复完的。 但他如何看不出来这是见他神色不对,所以她想要安慰他。 所以他没有拒绝,“太子今日想必是不会回来了。我今日出门是轻车简从,并没有带多少银两,小县主可带了财物出来?” 景瑚听完,有些发懵。她从前抹骨牌,都只是帮她祖母永宁郡王太妃看牌,本钱并不是她的,得了那些银子,大多都被拿去买博彩阁新出的骨牌收藏了。 唯一一次自己带了钱出门,便是三月里她去茶馆找人抹骨牌那次。被亲哥哥景珅抓回来之后,她再出门,母妃都是不让她带钱的。 也不知道跟着她出来的那两个护卫手里有没有钱。不过她堂堂一个县主,柯明叙堂堂一个状元,吃顿饭居然还要找护卫借钱,也实在是太丢人了吧? 景瑚就横了心,摘下用以束发的一对红珊瑚珠钗来。 这对珠钗还是她十岁时得她父亲所赐,是东海里最红最美的红珊瑚,和最圆润有光泽的珍珠镶嵌而成。 她虽然最喜欢抹骨牌,可小女孩爱俏,自然也是很爱这些珠玉首饰的。这一对珠钗,便是她最最喜欢的东西。 早知道会是这样,她今日就不戴这对珠钗出来了。 小县主就把这对珠钗拿在手里,问柯明叙,“柯世兄知不知道在这泮月楼里吃饭,若只有我们两个人,需要花费多少银子?” 她把那珠钗往前一送,“这一对珠钗可能抵?” 柯明叙笑着接过那珠钗,放在手中看了片刻,而后笑道:“是我不该同小县主开这样的玩笑,不必珠钗,一顿饭钱,我总还是出的起的。” 往常景瑚是不会上这样的当的,但是她对他好像有天然的信任似的,他那么一说,她居然也就相信了,当真苦恼起来。 她没有接柯明叙递给她的珠钗,而是将自己的手背到了身后,“柯世兄和我开玩笑,害得我当真紧张了这一回。” “这顿饭自然该是柯世兄请我了。不过,这里没有铜镜,叫我如何能将这珠钗对称的插回发间,看来只能请柯世兄代劳了。” 她笑的有几分狡黠,但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毕竟是金尊玉贵的小县主,这样的事情,原来总是该有人代劳的。 于是他绕到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对珠钗插了回去。景瑚将珠钗取下时,自然不可避免的带落了些她的青丝,他仔细的都替她整理了。 虽然她年纪还小,却生了一把好头发。绿鬓如云,乱丝如柳。再过几年,等她及笄的时候,应当会更美。 柯明叙站在她身后,让她立刻就心猿意马起来。除了她的丫鬟,便是她父母兄长,也没有为她做过这样的事情。 她在心里描绘他站在她身后为她插簪的样子。他身上仍然是好闻的松柏的香气,却也隐隐约约的掺杂了些杜若的花香,随着他的动作弥散开来。 那是她最喜欢的香气。 第十二章 味道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果然等到他们快用完晚膳,太子也还没有回来。 景瑚和柯明叙相对而坐,一面是灞水上的风光。他吃东西很斯文,是世家大族沉淀多年的好教养,他原本就该是这样的。 景瑚看他,只觉得哪里都好。如果是她的,那就更好了。 今日是端午,泮月楼里自然也备了粽子。她虽然不爱吃糯米做的食物,可今日与柯明叙在一起,也要尝一尝,共飨佳节。 她吃的是蜜枣的粽子,柯明叙吃的是火腿粽子。先将粽子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而后才慢慢的品尝。 景瑚一开始也吃的斯文,到后来又觉得有些麻烦,觉得他的粽子要比自己的更香,起了捉弄他的心思,取了一旁干净的筷子,从他的盘中夹了一块过来。 柯明叙看起来也并不在意,反而将他的盘子往前推了推,“小县主若是不嫌弃,只管取食便是。” 景瑚也把她的盘子往前推了推,“柯世兄也是。” 但她很快又想起来,“柯世兄似乎不喜吃甜食。” 柯明叙笑了笑,也取了一旁的筷子,从她盘中夹了一块,“偶尔为之,想来也有别样的味道。” 那一片蜜枣的粽子明明吃在他嘴里,却甜到了她心里似的。一直到他送她回府,她心里高兴,一直都是叽叽喳喳的。 她踏进了府门,见他远去了,才开始后悔,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弃她聒噪。 景瑚回府的时候,时辰已经不算早,迎面却又碰见了她的世子哥哥景珣。 景珣向来对她都是好脸色,他对每一个生的好看的女子都是好脸色。不过倒是喜欢一个容色只是平平的女子。 他要娶的妻子,是万将军府的元娘,闺名似乎是叫万之瑜。听清柔说,也是和她两个姐姐交好的。 她的祖父万老将军,说是本朝的第一武将也不为过,前几个月时大败西北的蛮夷敕勒,将他们远远的驱逐到了斡水河以北,那邬草原的深处。 西北大约有很久都不会再打仗了。 这门婚事又是她这个平日里总是吊儿郎当的哥哥亲自去今上面前求来的,有今上赐婚的体面。所以这一阵子,景瑚的母妃总是有些气不顺。 她亲嫂子出身柯太师府,柯太师再好,再得圣心,终归是垂暮之年的老人了。 而柯家的下一代,却并没有能传承他衣钵的人,就是考了状元的柯明叙,想要坐到他那个位置,少说也还需要十几年的打熬。 可万家不同,万老将军班师回朝,他儿子却还是禁军统领。与景瑚同辈的儿郎,也是在西北立国军功的了,将来若是战事又起,扬名立万,也只是朝夕之间的事情。 小县主知道她母妃心里在盘算什么。从前景珣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文不成,武不就,被她父亲所不喜。 这样的人,只是出身好些,便封了世子。所以她母妃其实为她哥哥惦记这个位置许久了。 小县主是从来不对这些事上心的,名分早定,盘算来盘算去也是无用,她觉得没有意思。所以母妃从不和她说这些事,她也就巴不得不知道。 不过如今景珣也是在西北立过功的人了,不再浑浑噩噩,又得了这样的一门好亲事,希望母妃和哥哥还是早些看开,别再想这些了才是。 有时候她真觉得她母妃和哥哥还没有她看的开。有永宁郡王府这块招牌撑着,又是宗室子弟,何必总是要肖想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在意的东西少一些,人总是能过的舒服些的。 景瑚的思绪飘的有些远,就听见她哥哥景珣说话,“泾陵,这是在想什么呢,走路都要撞柱子了。” 他今日大约心情不错,说起话来的语气又是吊儿郎当的纨绔子的腔调。景珣凑近了她,她很快闻见了他身上的脂粉香。 景瑚就瞪了他一眼,“还是三哥哥自己小心些吧,眼见着是要成婚的人了,可别又被我那厉害的嫂子抓到什么把柄。” “这一回陛下他已经给你们赐了婚,万娘子再想与你撇清关系倒是不能了,不过她是将门出身,若想收拾你,只怕也很容易吧?” 景珣看起来也并没有因为她的话生气,反而笑道:“景瑚,我们永宁郡王府似乎也不是清流吧?” “怎么你说起话来连珠炮似的,和朝堂上那些之乎者也的老学究可以一拼?” 景瑚对自己这个玩世不恭的哥哥向来没什么耐心,说话一向是夹枪带棒的。 “我这不是好心提醒哥哥么?上一次惹了万娘子生气,跑到了西北去,这一次人家都要进门了,你可要往哪里跑。” 景珣便道:“你怎么知道我今日是和女子在一起的?” 景瑚白了他一眼,用手在空中挥了挥,想要将那香气挥开。 景珣也很快反应过来了,在自己的衣袖上闻了闻,“闻惯了这味道,倒不觉得很香了。” 又大剌剌地道:“这是你嫂子惯用的香粉,将来她进了门,你可不要乱说话。” 他又想起方才景瑚也是从外面回来的,看起来还很高兴。也扯过来她的衣袖闻了闻,“……怪了,这味道怎么好像有些熟悉。” 景瑚做贼心虚,一把扯回了自己的衣袖,“气味有相似,有什么好奇怪的。三哥哥想我不乱说话,以后就要谨言慎行才是。” 又道:“等新嫂嫂进了门,我也会去问问看她到底用不用这种香粉的。哥哥如果想封我的口……” 她向他伸出手,“一千两银子。” 景珣站在原地没动,抱着手靠在廊柱上,“上次还只要五百两银子,景瑚,你涨价涨的挺快啊。” 景瑚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上次哥哥还没有定亲,要封我的口,自然很便宜,如今你都是有主的人了,我为哥哥隐瞒,自然要冒更大的风险了。” “既然风险更大,我可不能吃亏。” 景珣大笑起来,站直了身子,随手解下身上的荷包,丢给了景瑚,而后转身向自己的院子走。 “五百两,没有更多了。今日的确是和你嫂子出的门,下回也带你去金水湖上逛逛。” 景瑚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又掂了掂荷包的重量,满意的转身回了芳时轩。 第十三章 胡思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珣他今天这样高兴,是因为和心上人一起游了湖吧,看来他还真是很喜欢那位万娘子。 小县主今天也很高兴,拿出了那块帕子,想了想,绣了个粽子上去。 没有完全剥净,粽子下面还垫着碧绿的箬叶,粽子上被切了一刀,露出了里面大枣的蜜色。 这是她长这么大,吃过的最甜的一个粽子。 他们用完晚膳,还在泮月楼的窗前站了一会儿。白日已尽,曾经有过的喧闹,在灞水水面上打了几个转儿,渐渐的远去了。 华灯初上,灞水上行船的忙碌变的越加具体,不断的有明灯远去,也不断的有明灯近前来,永远都不会止歇。 柯明叙在看行船,小县主看了窗外一会儿,却只是怔怔的在看他。柯家叙郎,这个名头在燕京,甚至整个燕梁都是很大的。 可她之前居然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每日只计较着吃喝玩乐。可她一注意起来,便再也放不开了似的,连眼神挪一挪,都不舍得。 她从前都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子,别人也当她是个小孩子。这样她犯起错来,别人也不会认真跟她计较。 她现在却有些遗憾自己的年纪太小了,连春宴都没有办过,更别说是提起亲事了。 她甚至到现在也还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妻子,有没有和人订婚,距离她及笄也还有许多年,在这些年里,他又会不会喜欢上别的女子。 想到这里,她觉得她的心好像有些痛似的,她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 柯明叙看行船,似乎是真的看的很认真,也或许是他早已经走了神,所以居然一直没有发现景瑚一直是看着他的。 等他反应过来,转头看景瑚的时候,先是有几分莫名,而后多出了几分笑意,伸出手,替她拂去了下巴上黏着的一颗糯米。 “怎么吃东西吃到了下巴上,自己也不知道?” 景瑚原来有几分莫名其妙的泪意,此刻也化作了羞窘。她好像向来感官就有些不灵敏,小时候便是这样。 这糯米应该是方才吃粽子时黏上的,她倒是真不知道。 站在窗前吹过夏夜的风,他的手指带着微微的凉意。她感觉不到下巴上黏着糯米,却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这实在也是奇妙的体验。 景瑚没有说话,柯明叙似乎也觉察到了自己方才的行为不妥,于是便道:“时辰已经不早,太子大约不会回来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她心里虽然有些难过,可是这难过也并不是对着他的。她想要下次再出门,再见到他,今日便该乖巧些。 所以小县主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高高兴兴的让他送了自己回府。 想到这里,她又在那粽子旁边绣了一颗白胖的米粒。也不知道将来她把这块帕子还给他的时候,他能不能想起来这件事。 是他第一次主动碰她呢。虽然只有片刻,没有她牵着他往花园走,往芳时轩走的时间那样久,可是她也把那一个片刻珍藏在心里了。 绣完了米粒,也到了就寝的时辰了。往常她没有心事,总是静静的望一会儿帐顶,闭上了眼睛,很快就能睡着了。 可是她现在是一个有心事的小县主。她又想起了夜间在泮月楼她思考过的那个问题。 若是柯明叙没有妻室,那自然是最好,就算将来要说亲,她好好想想办法,也不是没有法子等到她能与人定亲的时候。 可若是他已经有了妻子,她又该怎么办。总不能逼着人家和他和离,自己去做个续弦吧?只怕父王和母妃是不会答应的。万一……万一他还有孩子? 想到这里,她立刻就坐了起来。外间的丫鬟豆绿听见了动静,忙忙的亮了银缸进来察看她有什么事。 小县主原来想说无事,只是她心里也实在有些烦躁,便问她,“豆绿,你有没有喜欢过别人啊?” 豆绿觉得有些莫名,回答的却很顺畅,“有啊。” 景瑚一下子来了兴致,忙追问她,“你喜欢谁?他是什么样的人?” 豆绿把银缸放在一旁的桌上,走近了小县主,“奴婢最喜欢县主,县主是什么样的人,您自己知道的呀。” 景瑚听完,不觉有些失语。她的丫鬟,不喜欢她,还能喜欢谁去。 况且她自觉对她们不错,虽然每次把她们捉来抹骨牌,总是要赢了她们几个月的月钱,宝蓝还因此急的要哭,不过后来她又赏了她们别的东西,也不算是占了她们的便宜。 可她问豆绿的不是这种喜欢,是那种喜欢。 “哪种喜欢啊?”豆绿瞪大了眼睛,她觉得自家小县主这阵子有些奇怪。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对了,她有半个月没有抹骨牌了。 “是像喜欢抹骨牌那样的喜欢吗?可是豆绿对小县主的喜欢就是这样的呀。豆绿陪着县主的时间,要比县主抹骨牌的时间还多。” 景瑚看了豆绿一眼。她从前就知道这丫头有些憨憨的,没想到她比她大了两岁,却好像在这些事上比她还要不开窍似的。 横竖也是睡不着,与其胡思乱想,不如给自己找点乐子。 景瑚搓了搓手,“豆绿你去,把绀青和宝蓝都偷偷的叫来,咱们抹骨牌玩儿。” 豆绿心想,小县主终于正常一些了。往常她被禁足,白日防着侧妃娘娘要过来,都是夜里找她们的。不过—— “绀青姐姐只怕未必愿意来呢,不是奴婢说您,您上次赌的也太大了些,把宝蓝姐姐一年的俸禄都赢完了。” “虽然后头赏了镯子给她,可主子赏的东西,到底不好随意拿去换钱,她这阵子日子也是难过呢。” 景瑚忽然觉得一阵悲伤。她这个做主子的缺钱使,她的丫鬟也缺钱使,还真是同病相怜。 不过,她从枕边拿起方才三哥景珣给的荷包,“你主子我今天有钱,就拿我的钱赌!” 算来算去,光靠抹骨牌赢钱还是太慢,好像还是这个三哥手里的钱最好骗,她是不是该想点办法,多从他手里骗点钱使? 第十四章 乱想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昨夜小县主和她的丫头们抹骨牌,一直快到了天色将明的时候。她虽然找了丫鬟过来,可心思不在,一晚上下来,竟还输了不少银子。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都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从前的事情,故意输钱给她们的。临走时,一个个都感恩戴德的。 绀青激动的又要哭了。景瑚反而有几分不好意思,把剩下的钱也叫她们分了。 一夜没睡,景瑚还惦记着柯明叙的事情,也不想再休息,就由豆绿服侍着,梳洗装扮了,去给她母妃问好。 母妃生病,郡王妃跟前她是不去的。去了也是白去,比起要她问安搓摩她,郡王妃也巴不得别见到她的好。 三哥景珣的婚事定在八月初十,如今都五月了,郡王妃每日也是忙忙碌碌的,为了自己心爱的儿子的婚事做准备。 母妃呢也是个亲母妃,景瑚觉得自己虽然一夜没睡,揽镜自照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她一踏进房门,母妃立刻便觉出了她神色不对。 把她拉到身前来,“瑚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一夜没睡似的,一点精神也没有。” 景瑚吓了一跳,她并不觉得自己的精神很差,要不然也不敢就这样过来了。不过今天她过来,也是有事要求她母妃的,干脆借坡下驴。 小县主就做出了几分忧愁的样子来,“前阵子出门,遇见了定国公府的清姐儿,瞧她的样子也是很有几分憔悴的。” “母妃也知道我从前和她就玩的好,见朋友成了这样,心里也老大不忍得的。昨日父王让我出门玩,倒正好遇见她一个姐姐,回来时想起她,难过的半宿都没有睡着。” 小县主仰起脸望着她母妃,眼睛亮亮的,“母妃,我今天能不能去定国公府看看她,我保证不闯祸的。” 声音渐渐低下去,“若是不能和她见一面,宽慰宽慰她,只怕我这一阵子都睡不好了。” 往常她这样,她母妃都是要说她的,哪里会看不出来她是在演戏。 今日母妃却格外的好说话,“既然想去,那便去吧。定国公府的那丫头,我倒也有几分喜欢,若你是能跟着人家学的文静些,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郡王妃就出身定国公府,是这一代定国公,也就是清柔父亲的庶妹。 按理说和国公夫人也该有几分亲近才是,却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走动的并不太频繁,从前国公夫人理事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她不理事了,自然更是断了往来了。 从前母妃对她和清柔的交往不置可否。毕竟定国公府是与她斗法多年的郡王妃的娘家,有郡王妃为她背书,徐家的人,恐怕也并不会喜欢她。 不过也不要紧,母妃自然有母妃的计较,她答应让她往定国公府去,她就已经很高兴了。 景瑚又拉着自己母妃的手撒了会儿娇,就高高兴兴的带着唯一一个昨夜没有跟着熬夜的丫头柳黄出门去了。 她来拜访清柔,事先并没有递了帖子进来。不过定国公府是燕京第一勋贵人家,仆妇们自然很懂得规矩,很快便把她带进了熙和园里,清柔住的春蓑楼。 清柔并不在家,只有她的丫鬟奉了茶给她。她说她是去熙和园的红继堂见她的母亲国公夫人了。 自从去年国公夫人突发疾病以后,她就不再住在国公府历代国公与夫人居住的梅真堂里了,而是住进了熙和园里极偏僻的一处名叫红继堂的院落。 小县主并不喜欢喝茶,在她嘴里,什么茶都是苦的。也就是清柔这样老学究一样的性格,才能够品的出其中的味道。 她就站起来,站在院中四处张望。 熙和园是很美的,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有许多的建筑,看起来都是江南的风格,她曾在江南住过一阵子,再回燕京来,看这样的白墙绿瓦,就格外的亲切。 春蓑楼里有两棵很大的琼花树,如今正是花期,琼花洁白,团团如扇。春日虽然已经不在,夏日却有它独到的美。 永宁郡王府的花园里也种了很多花,却没有像熙和园里这样的建筑,闭上眼再睁眼,仿佛又回到了江南温柔风流的水乡里去。 景瑚站在琼花树下,扬起脸,又闭上眼。日光温柔的从花瓣雨树叶的间隙洒落,带给她温和的暖意。 “泾陵,你在做什么呢,也不怕晒黑了。”是清柔的声音。 景瑚睁开眼,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清柔的情绪看起来并不太好,眼圈有微微的红,自从国公夫人搬走,她时常陷落在这样情绪里。 景瑚没有着急接她的话,反而跳起来,折下了一枝琼花,去除了多余的枝叶。而后走过去,簪在清柔的发髻上。 “夏日正好,小娘子何故如此悲伤,不如看看树上琼花,盎然生机,让人心生欢喜。” 清柔伸出手去抚了抚发上的琼花,而后笑了笑,“小县主又拿我取笑。” 景瑚挽了她手往楼中走,“不是小县主,是玉树临风的小县主,上次和你说了,你又忘了。” 才坐下来,景瑚便问她,“今日又是怎么了?国公夫人的病还是不好么?” 毕竟清柔都成了这样,她若是还只顾念着自己的事,未免就有些太不够朋友了。她和清柔向来要好,她也不是见色忘友的人。 清柔却轻轻的摇了摇头,让身边的丫鬟都退下了。 “我母亲她没有生病,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去年十月时,曾有一个夜晚,舅母过来看望我母亲,似乎还在书房里跟我父亲,祖母,还有五姐姐说了会儿话。” “第二日母亲便开始收拾梅真堂里的东西,对外称病,很快便搬到了红继堂里。”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父亲,母亲,和祖母我都没有问,她们不会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曾经问过我五姐姐,她也不愿意告诉我,只说要等到我办过春宴,才会将一切都告诉我。” 清柔的目光冷下来,“我的春宴,还有将近两年。这两年,她就要让我一直这样困在我自己的胡思乱想里,她到底是不是为了我好。” 第十五章 原来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不由得也生出了几分不满来,“她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肯告诉你,究竟是于你不好,还是于她自己不好?” 她知道自己向来行事有些不管不顾的莽撞,可能有时会伤害到别人。可是这样的直接,也总好过有些人心事云蒸蔚绕那样的不爽快。 有时候“不知道”,是一件比“知道”更可怕的事情。 清柔心里何尝就没有这样的疑影,只是她到底是她的姐姐,“她从小是在祖母膝下长大的,和我母亲,和我,其实都算不得亲近。” “或许的确有些事不适合叫我知道吧。若真是她的不是,我父亲和祖母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又怎会如此行事呢。” “只是我有时候还是有几分想不开,忍不住要怪家里的人。你不必为我这样难过了,我五姐姐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 清柔继续往下说,“去年八月里,原本我五姐姐都要和我表哥定亲了,两家的长辈都已经默认了,只等着我表哥金榜题名。出了这件事,后来也就没有再提起了。” “结果前几日莫名其妙的嫁到了早已经没落的诚毅侯府去。就算她相公是传胪,到底比不得我表哥那样厉害。” 景瑚听完,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的动作有些大,带翻了桌上的茶水。幸而是早已经凉透了的,并没有烫着,只是可惜了她今日刚上身的一件泰西纱做的褙子。 清柔不觉有几分奇怪,忙唤人进来把这一地的狼藉都收拾了。又找出了自己一件新做的褙子,为景瑚换上。 清柔在一边忙忙碌碌的,她却只觉得有几分懵然。 她根本就想不到,柯明叙居然会和清柔的五姐姐,也就是端午那一日她见到的淮邑乡君曾有白首之意。 而淮邑乡君,最后成了他朝夕相处的师弟的妻子。 这是为什么?她瞧着淮邑乡君夫妇相得,又甘愿低嫁,应当不是不情不愿的嫁过去的。那为什么她之前会和柯明叙有婚约? 只是两家长辈的意思吗? 她隐隐觉得也不对,初相遇的时候,她对他提起熙和园,他会有微微的失神。还有昨日端午,他望着他师弟齐元放的时候,眼神也有些复杂,叫她看不明白。 他心里是不是有她的?原来他喜欢的牡丹花,终究还是开在熙和园里的那一朵吗? 小县主心里一阵沮丧,神色数变,有许久都没有说话。 清柔擅长察言观色,回想自己方才说的话,又想到柯明叙打马游街那一日景瑚的表现,渐渐的也有几分明白了。 说起来,她还没问过今日她怎么会忽然来找她的。 “泾陵,你穿我的衣服还是有些嫌小了,你去镜子面前看看,这件衣服你可喜欢?” 景瑚回过神来,声音有些闷闷的,“也并不觉得很小,出门没带衣裳,也就这样穿着罢了。” 她很少有这样没精神的时候,清柔就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样的感情,她是不懂的,更何况她表哥再好,也比她们大了许多。 或许景瑚也不过是新鲜感罢了,她从没有见过那样的场景,在将这个场景往心里收纳的时候,或许也顺便把场景中的那个人收纳进去了。 但景瑚毕竟是景瑚,她很少有沮丧的时候,“那你表哥后来,有没有跟别人定亲?” 清柔退出几步,上下打量了景瑚几眼。虽然略小了些,但也还算看的过去。样貌生的好的人,总是不用多加打扮,便能很好看。 她摇了摇头,“外祖父的意思,是要等表哥金榜题名,才为他说亲。究竟定下了哪家的姑娘我不知道,不过,表哥年纪也不小,是该成家了。” 她表哥年纪是不小了,可是她年纪还小。景瑚心中又蒙上了一层不快。 不过知道柯明叙如今并没有婚约在身,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孩子之类的,到底还是让她松了一口气。 只要再过个两三年,她也不是没有机会的吧? “清姐儿,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当时会定亲的?是你们家的意思,还是你外祖父的意思?” 清柔其实也并不是十分清楚其中具体的细节,“应该是我外祖父的意思。若是我祖母和父亲的意思,无论如何,都会先和我母亲商量的。毕竟她也是柯家女。” “但那段时日我侍奉在我母亲身旁,并没有听过这样的话。而且这个消息传进梅真堂的时候,我母亲显然也有几分震动。” 那这样看来,的确就应该是柯家人的意思了。是他祖父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你五姐姐和你表哥虽无血缘关系,可毕竟也是名义上的表兄妹,他们之前,可有什么交往?” 清柔知道景瑚这样问,究竟是在问什么。她们只是朋友而已,话不说的分明,未来之事也不可预料,她只说她知道的。 “五姐姐和我表哥自小就相识,常有书信往来。她也常常搜罗一些古籍送给我表哥,让他帮忙修复,有时候我表哥也会送些东西进来给她。” “他们的关系应当是挺亲近的,便是我这个亲表妹,因为年岁差的多,倒也没有那么多与表哥的交集。” 原来是这样。那他心里,一定是有她的吧? 但是她到底有几分不满,“虽然是表兄妹,这样往来,是不是也太亲密了些,你姐姐她懂不懂规矩啊?” 明明她自己就是最不懂规矩的人,此时脾气上来,倒是怨怪起别人了。 清柔又道:“五姐姐和我表哥往来,我祖母都是知道的,也算不得不守规矩。” 在她看来,也是她表哥更喜欢她五姐姐多一些。 不过半年,她就做了别人的妻子。她回门的时候,清柔也曾见过她与她丈夫相处。若是半年间就能移情别恋至此,那她的五姐姐还真是很厉害。 景瑚默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也知道自己的指责有些没道理,既然是交往,那定然是有来有往,她既没道理,也没立场去怨怪。 “会不会那一夜,你母亲和你舅母,再加上你祖母、父亲、五姐姐,就是为了婚事而去商量的?” “却最终没有谈妥,又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所以你母亲落了下风,不得不妥协,甚至退居熙和园?” 清柔又何尝没有这样猜测过。各种各样的猜测实在太多了。不管如何,这件事总和她的五姐姐是脱不开关系的。 第十六章 喜欢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往常景瑚去定国公府做客,总要用了晚膳才会回来。 清柔喜欢江南菜,她也喜欢,永宁郡王府里的厨子做的江南菜却并不是很好。去年她在江南的外祖母家呆了许久,倒也还是吃不厌。 只是她今日听清柔说了这些,到底心里有些难过,勉强安慰了清柔几句叫她放宽心,自己也就带着柳黄回来了。 她的四个丫头,豆绿有些憨憨的,却很听话。宝蓝是手脚最麻利的,年纪也最大,像个大姐姐,时常连她也要教训。 绀青呢有些娇气,也有些多愁善感,不过做起事情来也不含糊。只有柳黄像是大户人家培养起来的正经丫鬟,读书识字,最是善解人意。 她见景瑚坐在马车上,曲着腿,抱着自己的膝盖,看起来有几分难过,便道:“小县主这是怎么了?可是方才和徐八小姐闹了什么不愉快了?” 景瑚摇了摇头,“我安静一会儿就好了。和清柔没关系,是我自己想事情有些想不通。” 柳黄笑起来,“奴婢服侍了县主这样久,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县主如此苦恼,不知道能不能说出来让奴婢听听,或许奴婢能有些拙见。” 若是其他三个丫鬟这样问她,她大约是不会说的。但是有些事在心里闷久了无人能说,她也觉得自己会闷坏的。 景瑚就抬起头来,问柳黄,“柳黄姐姐,你觉得人为什么会喜欢上另一个人呢?” 她忽然这样问,柳黄先是有几分讶异,再便是几分过来人的了然。原来她的小县主,这样早就到了柳眼梅腮,春心初动的年纪了。 不过,大约也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的那种喜欢吧。 柳黄想了想,“奴婢觉得,家世挺重要的。别说谈婚论嫁要言及家世,便要喜欢一个人,家世不同,或许连相遇的机会都没有。” 景瑚在心里盘算,柯明叙是柯太师的嫡长孙,柯太师是朝中排得上号的文臣。她出身永宁郡王府,父王他也是今上最受重用的堂兄弟。 她虽然是庶女,可宗室之中也并不是那么讲究嫡庶之分,今上也很喜欢她,不然她也不能的这个县主的封诰了。 这样看来,在家世上,他们也能算是门当户对的吧? 柳黄又道:“‘食色性也’,要喜欢别人,先看见的总是对方的外貌。若是对方貌似无盐,便是再有内涵修养,只怕也是很难被人看见的。” “毕竟有礼教约束,许多男女能见上一面便已经很好,这世间又不少一见钟情的事情,说穿了,都是从爱慕容颜开始的。” 这话她喜欢听。从小到大对她外貌的夸奖,她不知道听过了多少。虽然她年纪还小,但过几年,她一定会像珊瑚花一样越开越漂亮的。 柯明叙的样貌也生的很好。她长了这么大,最常见的美男子是她的三哥景珣,不过他的性子不好,总喜欢拈花惹草,到处闯祸,便是生的好,在她眼里也是打了折扣的。 再之后,她很快想起来端午那日见到的柯明叙的师弟齐元放。他生的同样很好,可看起来和柯明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柯明叙是月下清泉,而他要更热烈一些,如碧海潮生。 她的性子也热烈,但那一片碧海,早已经是他人的私有之物了。在她心里,自然还是月下清泉更是动人了。 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她漂亮,还是只当她是个小孩子。小孩子的漂亮,和大人的漂亮,毕竟是不一样的。 “再便是性情。只是恋慕对方的容貌,纵然美若天仙或是貌似潘安,那也有一日要厌倦的。这世间生的好的人不少,性情相和却难。” 柯明叙的性格是什么样的?他总是很温和,说话间含着如春风一般温柔的笑意,偶尔也会同她开些小玩笑。 曾经与他有过婚约的徐沛柔成了他师弟的妻子,他说起他们来,也没有丝毫的愤懑或是不快,这一点实在是很难得——如果是她的话,她肯定是不能这样心平气和的。 景瑚觉得自己的性子有些急躁,也很少有能安安静静的做一件事的时候。不过遇见他的时候,她总是很平静的,巴不得时间能慢一些,再慢一些。 这样能不能算性情相和? 柳黄最后道:“有些喜欢,也是相处之后才不知不觉间产生的。不然怎么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呢’?但要相处,奴婢拙见,能有同样的兴趣也是很重要的。” 景瑚想了想,柯明叙既然是个状元,又博览群书,连珊瑚花也能识得,想必他应当很喜欢看书吧。 可“看书”这两个字偏偏又是她最头疼的。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爱好。 她又想想自己,她最喜欢的自然是抹骨牌没错了,不知道他会不会。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喜欢抹骨牌,会不会觉得自己粗鄙? 再有就是他更加绝不会喜欢的女红了,这是女人家做的事情。 那可怎么办,她好像找不出一点他们共同的爱好。景瑚不觉有些慌了神,神情又有些沮丧起来。 柳黄察言观色,宽慰她道:“方才这些不过都是奴婢的拙见,当不得准。若是彼此喜欢,其实这些外在的条件也算不得什么。” 她这样一说,景瑚反而更有些不高兴了。家世、容貌、性情、爱好。她好歹占了三样好不好。 又把喜欢变成这样玄之又玄的东西,将来若是柯明叙一直不喜欢她那可怎么办,难道去求父王,硬是把自己许配到柯家去吗? 且不说父王会不会同意,若是柯明叙真的对她无意,她就是嫁给他,霸占着他,那也没什么意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出自汤显祖的牡丹亭,景瑚在江南时看过这出戏,许家的表姐很喜欢看,还偷偷藏了话本。 当时她并不能理解其中的旖旎深意,只觉得戏台上的两个人都很奇怪。 爱一个人爱到思念成疾而死,又因爱而复生,不能复生者便是不爱,这算是什么逻辑。简直是有病。 她从来都没有这样头疼过。 第十七章 钟情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一进了府门,就强打起了精神来。此时是晚膳时分,她要和母妃一起用膳的。 若是被母妃看见了她愁容满面的样子,以为她是在定国公府里受了什么委屈,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到时候母妃和郡王妃打擂台,遭殃的还是她而已。 况且她也想有空多去陪陪清柔,她实在太可怜了。父亲,祖母,一个个都想着她那个五姐姐,没人考虑过她的感受。 她们是好朋友,如果连她都不好好宽慰她,陪着她,那还做什么朋友。 景瑚一边想着,一边往她母妃住的栖雪阁走,才进了院门,就见今日她嫂子也在母妃的正堂中,已经上了菜,看来是要一起用膳了。 景瑚倒也没有不自在到连和嫂子一起用膳都不肯,就大大方方走了进去,给她母妃和嫂子问了安。 许侧妃便笑道:“今日回来的倒是早,还以为你要用过了晚膳才回来。来,在母妃身边坐。” 又道:“怎么连出门时的衣服都换了?这件衣服仿佛不是你的?” 景瑚从善如流的在她母妃身边坐下,“今日去见了清姐儿,她今日有些不舒服,我也不好多叨扰。” “至于换了衣服,是因为不小心把茶水弄在了身上,所以拿了清姐儿的衣服穿。她比我小几个月,身量也小,所以倒是不太合身。” 她母妃还没说话,倒是柯明碧先道:“清姐儿不舒服?是哪里不好了?” “说来也是奇怪,从去年姑姑生病,便到如今也没好起来,她又是个心思重的,小小年纪总是苦大仇深的样子。” 柯明碧也是清柔的表姐。听她这样说话,好像的确是不知道清柔母亲的事情了。 今日她和清柔在春蓑楼里猜了半天,除了一定和她五姐姐淮邑乡君有关,别的倒是一点也猜不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究竟是谁对谁错。还有这件事,柯明叙他究竟知不知道? 全是谜团。 柯明碧见景瑚一直盯着她,心中莫名,“三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嫂子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景瑚才发觉自己的不妥,忙笑道,“没什么,清姐儿只是刚从国公夫人那里回来,所以觉得有些累罢了,并不是什么大症候。” “我今日去看清姐儿,也问起过国公夫人的病,她却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所以才觉得有几分奇怪。” “还以为嫂子与她母亲走的亲近,能知道些内情呢。” 柯明碧就叹了口气,“连清姐儿这个亲女儿都不知道,更别说我了。这段时间我母亲身上也一直不好,姑姑和我母亲向来姑嫂情深,或许也是彼此担忧着吧。” “这件事只怕连我哥哥也并不清楚的。每次他过来看我,说起母亲的病,脸色总有几分不好。” 上次她在柯明避院中碰见柯明叙,他的神情似乎的确有几分不快。 柯明碧大约也是想起了那日的事情,笑着对婆母许侧妃道:“端午节前我哥哥来看我,倒是也遇见了三妹妹。” “我哥哥是早就识得她的,倒是不想三妹妹居然也认得我哥哥。我听说他们还在花园子里说了会儿话,没想到我哥哥待我只是平平,和三妹妹倒有缘分。” 那日她和柯明叙在花园说话,是没有避了人的,想必母妃是早知道了的。柯明碧又特意这样提了提,是什么意思? 许侧妃知道这件事,却也一直没有问过,此时想起来,便追问道:“瑚儿,那一日你和柯家的叙郎在花园里说了什么?” “我听说你还送了他一盆珊瑚花?那不是你平素最钟爱的吗?” 景瑚便道:“只是和柯世兄说了几句闲话,我叫他认珊瑚花,没想到他居然认得。知音难觅,我一时高兴,便送了他一盆。” 这也不算什么吧?还是柯明碧觉得这行为不妥,所以哄着她自己把话说出来,好把柯明叙从这件事情里摘出来。 再失礼的举动,是她一人所为,和她们柯家人无关? 其实大可不必。反倒是这行动太刻意了些。连景瑚都能想到这些,她母妃又怎能想不到。 景瑚抬头去看她母妃,她母妃正笑吟吟的看着柯明碧。只是这笑容,到底比方才淡了些许。 看来母妃也不像她想的那样那么的喜欢柯明碧。 景瑚又在心里叹了口气,做人坦坦荡荡的不好吗?这件事里没有柯明叙什么错,母妃要是问起,她一定会把他撇清的,实在用不着这样。 不过,她方才说的话,倒是让景瑚有几分感兴趣,她做出了几分天真的神态来。 “嫂子方才说,柯世兄早已经识得我,不过倒是不知道他是怎么认识我的?我居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柯明碧愣了片刻,才道:“前几个月,还是春天的时候,有一次我哥哥来看我,远远的在廊下看见奔跑扑蝶的三妹妹。” “我想着大家是一家人,便指着三妹妹的身影,告诉我哥哥,这便是我们家郡王爷的掌上明珠泾陵县主。” “我哥哥看了一眼,便笑了笑,而后说他早已经认识县主了。若要说具体是何时,倒要下次哥哥来时再问问他。” 她是知道柯明叙认识她比是她认识她要早的,不过她还是没机会问过他究竟是何时识得她的。每次见到他,她总是什么都忘了。 若是十分正式的场合,他能注意到她,那他生的那样好,叫人见之难忘,她应该也不会对他全无印象才是。 景瑚忽而想起来在马车上时柳黄对她说的话,“这世间许多男女相爱,都是一见钟情,从爱慕彼此的容颜开始的。” 她第一次看见柯明叙,是在正阳门的城楼上。 若只是瞧见了他,甚至他接住的是其他女子落下去的花,也是在对其他女子笑,她恐怕也不至于一下子就陷落进去。 这算不算一见钟情? 那柯明叙能记得她,究竟又是因为什么?他究竟是在哪里第一次遇见了她。 下次见面,她一定会问个清楚的。 第十八章 兴趣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下次一定会问个清楚,可这下一次,居然就是六月份的时候了。六月十二是当朝皇后的千秋节,她们都是宗室女子,要进宫去朝贺的。 她生母出身的许家,和今上最爱的女子元俪皇后同出一族。 元俪皇后薨逝时,景瑚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只是听说过她的事情。 她有一儿一女,又怀了第三个孩子,亲哥哥已经做了江浙总督的位置,隐隐有剑指后位之意。 这样的盛势,从前的景瑚不懂其中的意味,这几年她也渐渐懂事,明白了这对于在位的张皇后来说意味着什么。 张皇后当然是不会喜欢许家人的,所以自从元俪皇后故去,她母妃也有许多年不曾进宫了。今日也如是,她是跟着郡王妃,和嫂子进宫去的。 她大哥哥景珅身上有军功,所以嫂子虽然是庶子媳妇,身上也有五品的诰命。每逢宫中大宴,也是要一同进宫朝贺的。 说句实话,郡王妃虽然是她的嫡母,她倒也并不太怕她。 并不是她仗着父王的宠爱便胡作非为,只是人总要讲道理才是。她说的话有道理,景瑚自然也是要听一听的,但若是没有道理,她才不会委屈自己。 很不幸,她和母妃斗了许多年,行事越来越急躁了,几乎就没有说话有道理的时候,所以景瑚看起来并不太听她的话。 前几年为着她无缘无故的管教和惩罚,父王也护着自己,和她吵了好几次架,这几年大家就是保持表面和平的时候更多。 景瑚忽然也觉出了一点有嫂子的好。从前进宫,只有她和郡王妃两个人,犯不着大张旗鼓的弄出两辆马车来。 而她嫂子腊月里过了门,新年朝贺,有三个女眷要进宫,郡王妃便借口太拥挤,叫人准备了两辆马车。 比起郡王妃,景瑚当然还是更喜欢自己的亲嫂子,所以今天她也是和她嫂子共乘一辆马车的。 她嫂子好像对皇城很感兴趣似的,每回进宫,总是要掀帘子看看宫城里的风景。 景瑚是自小在宫里野惯了的,常常去几位公主那里串门,因此并不觉得很新奇。 只是她也觉得有些奇怪,她嫂子可是诗书礼仪传家的人家出来的姑娘,为什么会按捺不住对皇宫的好奇,忍不住掀了帘子去看车窗外的风景呢。 可见传闻也有不尽不实之处,也不是所有清流人家出来的姑娘,一定就比她们这些出身勋贵宗室的小娘子强。 景瑚正一个人想的高兴,便听见她嫂子问她,“三妹妹,你看那边是不是东宫?” 景瑚就凑过去,在窗前望了一眼,点了点头,“的确是东宫。自从我去了江南,也许久没有去东宫玩过了。” 她忽而想起来,“对了,嫂子知不知道东宫里的许侧妃,是为什么被今上贬到了南苑去的?” 柯明碧便压低了声音,“去年太子妃有孕,过了三个月,身子却仍然不好。后来查出来,说是许侧妃在里面做了手脚了。” “今上一生气,便将她的位份废去了。” 景瑚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样的事,不由得有些震惊。在她心中,这个做了太子侧妃的表姐是很娴静的,该不会是被谁陷害了吧? 也难怪她要这样想,毕竟她是见惯了妻妾相争,互相倾轧的。偏偏东宫里也是她的表姐比太子妃得宠些。 但她还是对太子更不满些。他既然喜欢莞南姐姐,为什么当初不直接立她为太子妃,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大家都苦。 “难道太子没有替她求情吗?” 柯明叙道:“正是因为求了情,所以今上的惩罚就更严厉了。毕竟是子嗣的事情,若连这样的事情都能容忍,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容忍的?” “今上是觉得他太分不清轻重了。” 求了情,反而罚的更重。若不是她嫂子解释了一番,她还真得好好想想。 这些事可真复杂,她忽而不想长大了。 见她不再发问,又是柯明碧问她,“三妹妹知不知道东宫里有多少座宫殿,有多大?” 她每次去都是去莞南姐姐的绮年殿,偶尔也会去太子妃的春和殿转转,具体有多大,她怎么会知道? 也不知道是不她的错觉,她觉得她嫂子好像对东宫格外的感兴趣似的。从前每有经过,她总是会多看几眼。 景瑚也懒得去思考她究竟在想什么,只是先回答她,“我对宫殿的大小并不是很有概念,所以也不清楚具体大小。” “不过,我觉得东宫似乎并不是很大,太子妃娘娘殿里的摆设,好像也比不上贞静公主的明瑟殿里的。” 又装出几分天真无意来,“嫂子对东宫很感兴趣么?” 柯明碧的眼神忽闪,而后略微尴尬的笑了笑,“倒也没有,只是我哥哥还未考上进士时就做过东宫属臣,指点过太子的课业,所以听他说起过。” “便是现在,他也和太子交好,有时候会在东宫逗留。” 其实柯明碧对东宫感不感兴趣,她倒是并不在乎,反正这座宫殿和他们家也没什么关系。她大哥哥只是郡王的庶子,又不是皇子。 反而是她被她戳穿了之后这带着几分尴尬的笑,她觉得有几分意思。 但比起她来,当然还是柯明叙的事情更重要。 “柯世兄如今不是在翰林院为官么?也还是会在东宫逗留?” 柯明碧说起自己的哥哥是与有荣焉的模样,“太子是储君,我哥哥是做臣下的,不敢夸口,不过也算是有半师之谊。” “如今哥哥在翰林院做学问,太子也时常有问题要请教他,因此会召他到东宫去。有一回哥哥来郡王府中看我,还急匆匆的被东宫的侍从召了去了。” 景瑚若有所思。 柯明叙来府中找自己的妹妹,她只撞见过那一回。也不知道方才她说柯明叙被召到东宫去,是那一回之前的事,还是之后的事。往后她还是要多留心和靖堂的事情。 一分别就是一个月,她实在有些想念他。 第十九章 变化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国母生辰,内外命妇都要进凤藻宫朝贺。 张皇后一身皇后礼服,端坐在正殿上。虽然景瑚跪的很远,但她抬起头时,还是发觉了,如今在凤座上肃容而坐的皇后,实在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 景瑚生的晚,从她第一次见到皇后,她就已经过了女子一生中最好的年华了。多年病痛,以及夫君对其他女子的宠爱,飞速的将时光从她身上夺走。 而她唯一的女儿贞惠长公主的过世,也将她的生机一点点的蚕食掉了。 她应当和她的母妃是差不多的年纪,可母妃虽然是侧妃,有父王的宠爱,有大哥哥,还有一个虽然时常淘气,但总算还是听话的时候多的女儿景瑚,并没有生了多少白发。 一颦一笑,也依稀能见当年的光华。 景瑚见过元俪皇后的画像,也当然的见过东宫里的许侧妃莞南姐姐,三个许妃,其实还是她的母妃生的最好。 可张皇后的凤冠之下,青丝瘦而白发生,景瑚总觉得,她若是低一低头,只怕她的云鬓已经承受不住凤冠的重量,那东珠镶嵌的凤冠,即刻便会砸落在地上。 而今上宠爱的女子是不会老的。 景瑚望了一眼跪在内命妇最前列的女子,那是今上的白昭仪。 自从昭永十年,许贤妃与被废为庶人的齐淑妃相继薨逝后,今上再也没有立过新妃。四妃之位空悬,七八年间,没有人能够坐上去。 也不知道这位歌女出身,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已经宠冠六宫的白昭仪,会不会有机会成为下一个许贤妃。 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女子,每一个都明媚鲜妍。 这样的事情,对景瑚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来说,毕竟还是过分无聊了。 礼仪一结束,进宫的命妇们都有各自的去处,在家中进宫的妃嫔的宫殿里坐坐,或是去看看太妃太后。 而景瑚这时候一般会去找贞宁公主。反正有个嫂子陪着进了宫,郡王妃那边也不要她服侍。 柯明碧在母妃面前听话乖巧,可在郡王妃面前,论起口舌之锋,只怕也并不会落于下风。所以景瑚并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景瑚。” 景瑚刚要和贞宁公主一起出凤藻宫,便被人叫住了。 她回头一看,原来是贞静公主,以及太子妃蒋氏。她就和贞宁公主迎上去,给她们行了礼。 贞静公主生的并不如何美艳,倒是和今上宠爱的白昭仪一样,是比较平淡的长相。但她毕竟是从小便被今上捧在掌心上的,身上天然就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贵气。 这一点,倒是和她三哥景珣有些像。 贞静公主和她,父母两边都是亲戚,因此对她倒一直是很客气的。 贞静公主素来爱艳妆,身上是一件织金丝蜜色缎绣银红芍药的宫装。发髻上一枝牡丹花嵌百宝的步摇,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景瑚身边的贞宁同样是公主,看起来便要朴素的多了。只是一件月白色缎绣竹纹的宫装,发髻上也只簪了一对赤金雕百合丁香的金簪而已。 贞宁公主的生母原来只是今上的一个贵人,生了她之后才封了嫔,并不太得宠的。 太子妃就笑着虚扶了她们一把,又对景瑚道:“你母妃在陪着皇后娘娘说话,我难得见你,不如同你贞静姐姐一同去东宫坐坐。” 郡王妃和她母妃作对,也和她父王作对。父王和太子交好,她却偏偏要和与太子不和的三皇子的养母皇后去搭话。 也笑着对贞宁公主道:“贞宁也许久不见了,该多来东宫走动才是。若是无事,不如也来本宫的春和殿坐坐。” 景瑚有许久没见过太子妃了,她的样貌生的很好,从前笑的时候少,在路上遇见,她觉得自己就像遇见了一块冰块似的。 也不知道怎么了,今日看来,却和从前一点也不一样,笑着和她们说话,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景瑚和贞宁公主对视了一眼。 平心而论,她是想去东宫看看的。来时的路上柯明碧才说了她哥哥常常会去东宫,或许今日他们也能遇上呢? 反正去贞宁的殿中坐,她是绝对遇不到他的。而且她们今日只有两个人,大约也很无聊,只能坐着说些闲话,等着夜间宫宴开席。 贞宁看来与贞静公主和太子妃打的交道不多,见贞静公主看了她一眼,此时便略微现了些局促。 景瑚怕她不愿意,正在踌躇间,贞宁便笑了笑,“许久不去看皇嫂和小侄儿是我的不是,今日也不敢推脱,想去皇嫂殿中看看小侄儿。” 太子妃便笑了笑,连贞静公主的眉头也松了松。 景瑚知道她是为什么不高兴。贞宁公主虽然和她并不同母,却同样是昭永一朝的公主。她不喜欢她畏畏缩缩的样子。 可是她也不想想,若是易地而处,她还能不能有这样每日趾高气昂的底气。不过,像贞静公主这样,几乎没有受过什么挫折的人,想要她换位思考也难。 反正景瑚觉得贞宁已经挺不错的了,从小到大,她几乎就没得到过她父皇的什么注意,但她平时还是很乐观,很开朗的。 她和她的母妃一起住在小小的殿宇中,总是很安心,也很知足的。 景瑚也就不再想,挽了贞宁的手,高高兴兴的先往东宫方向去了。 东宫离凤藻宫有些远,贞静公主和太子妃姑嫂在后面说话,没有传轿辇,她们两个小的自然也不能。 景瑚也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贞宁了,她平日话就多,此时心中有所期待,更是停不下来。说到后来,贞宁公主恨不能把耳朵给捂上。 景瑚见了更要和她开玩笑,在她身边绕了一圈,又追着贞宁公主小跑了几步。两个小姑娘嘻嘻哈哈的声音在宫道上传了很远。 她一路追着贞宁公主往东宫走,走到后来,贞宁公主体力不如她,站在宫道上喘气,景瑚还要逗她,转过身来倒着走,引着她换过来追她。 在一个拐角处,她一时不防,直接撞进了一个人怀中。他身上又好闻的松柏香气,还夹杂着淡淡的,她最熟悉的杜若的花香。 第二十章 缘分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世兄。”小县主站稳了,回头看着她已经想念了许久的人。上次见面是端午,他们已经有三十五日未曾相见了。 她的眼睛很亮,日光下看来更亮,一见着他,忘记了撞见人的尴尬,先对着他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他知道她生的好,在这一辈里的女孩子,大约是一骑绝尘的美丽。此时她离他这样近,他好像才发现她左眼下有一颗朱砂痣。 她的肌肤雪白,如一块上好的白玉,这样的一点,却并不觉得是瑕疵,反而更是增添了几分独一无二的艳色。 听见她还有几分稚气的声音,他才从自己的迷思中醒过来。他笑了笑,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罢了。 “小县主走路要当心些,若是摔着了,只怕要哭。”忍不住用了哄孩子的语气。 小县主又笑了笑,“有柯世兄在,我不会受伤。” 怎么这样巧,她上一次要摔倒,也是摔在了柯明叙身旁。这能不能也算是一种缘分啊? 各种各样的缘分攒一攒,或许他们将来就能在一起了。 柯明叙还没说话,倒是与他一同出门的太子开口打趣,“泾陵,原来你背后也生了眼睛,知道往明叙他怀里走啊?” 她哪有!她这样说,只是想让柯明叙也觉得这是难得的缘分而已,也好多放点注意力在她身上。 她哪里会听不出来,柯明叙方才的语气是在哄小孩子。 可她也有点庆幸自己是小孩子,要不然,只怕他远远的看见自己走过来,就要躲开了。“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是他们这些读书人信奉的道理。 也是世人对女子贞洁的要求。就算她能无法无天不屑一顾,可柯明叙是一定会遵守的。 进宫时才在马车上听柯明碧说了太子和许侧妃的事情,景瑚此时见到他,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太子爷是我的堂兄,既然看见我过来,为什么不是你扶着我。怕不是你担心我伤了你,所以故意躲开了。” “还是柯世兄好,心中有大义,品行高洁。难怪有些人只能当学生,该跟着柯世兄好好学学才是。” 小县主说起歪理来,向来是很有一套的。只要她能找到理由,也不会管对面的人是谁。 太子笑了笑,反驳她,“你方才可是在拐角,我如何能穿透着宫墙瞧见了你,然后远远的避开你呢?” 景瑚又道:“柯世兄走在外侧,一定是柯世兄瞧见了我,怕我不小心撞到你身上,伤了太子的千金之躯要闯祸,被我父王禁足,所以才先把我扶住了的。” 她看向柯明叙,目光中隐含期待,带着几分天真道:“柯世兄,是不是这样?” 这一招她已经用的炉火纯青,就是向来对她最严厉的大哥哥景珅,被她这样一望,她提的要求,十次里也总有五次是能被满足的。 这已经很好了。大哥哥待人总有些冷漠,便是在母妃和她面前也是如此,只听她父王的话。 娶了新嫂子,也不见他对她有多好,总是很忙碌。 果然,柯明叙便笑了笑,收了手里的扇子,“正是如此,毕竟太子是一国储君,小县主又生性活泼,若是因为伤了太子而被禁足,只怕一年半载都出不了门。”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何乐而不为。” “生性活泼。”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形容自己。那,柯明叙喜欢不喜欢生性活泼的女子呢。 景瑚就笑吟吟的看着柯明叙。 太子却道,“明叙其实不必如此,光是一个泾陵,我便已经不是她的对手,又何必你再来为她说话。” 景瑚便正色道:“柯世兄向来光风霁月,行事公正,不过是说了一句实话罢了,怎么太子爷却说他是偏帮着我。” 太子正要说话,目光越过景瑚,落在太子妃和贞静公主身上。她们走的实在有些慢,到如今方追上来。 贞宁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她们站到了一起去。 太子就笑着朝太子妃招了招手,“嘉娘,贞静,快过来。你们怎么把这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召到了东宫来,连主家都欺负起来了。” 太子妃的笑意温和,略微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太子身边。 太子很自然的牵了她的手,回头对她道:“今日天热,走了这么多路,怎么手还是有些凉。” 太子妃浅浅的笑了笑,“并不碍事的。太医嘱咐要多走动,这段时日贞静日日陪着臣妾,臣妾已经好了许多了。” 他们从前是没有这么好的。从前太子的好,是对着莞南姐姐的。 怎么她在江南呆了小半年,燕京城里这么多事情都变了。 她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太子妃温柔的问,“方才在说什么?柯大人也在,怎么这样热闹。” 柯明叙见提到了他,拱手给太子妃和两位公主行了礼。 “回太子妃娘娘的话,倒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此处偶遇了小县主,所以说了几句闲话而已。” 他们方才根本是说了一堆废话,他不详细的说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她忽然有几分莫名其妙的不满意,偏偏想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方才我和贞宁在宫道上嬉闹,我不小心要摔倒,所以柯世兄扶了我一把。” 太子妃仍然是很温柔的,“哦?倒是不知道,小县主还与柯大人相识。是了,柯大人的妹妹做了小县主的嫂嫂,你们也有姻亲关系。” 景瑚就更不满意了,为什么都觉得是因为他们两家结亲了的缘故。明明不是的。 景瑚便做出了几分天真的神态来,反驳太子妃,“并不是的,皇嫂。我和柯世兄是在他中状元,打马游街,经过正阳门时相识的。” “那时候我的一朵牡丹花不小心落了下去,柯世兄把它接住了,别在了自己的衣襟上。后来我去找柯世兄要花,所以才彼此认识的。” 她现在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这样的巧合,这样的缘分,可不是人人都能遇见的。 第二十一章 相像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太子妃就有了几分了悟,“原来那一日城楼上落了花下去的女眷就是县主,也真是难得。本宫听说柯大人戴了这朵牡丹花去金銮殿上谢恩,还曾被父皇夸奖过。” “魏晋遗风,名士风流,这一朵状元红,正和状元郎相配。” 景瑚不知道还有这件事,转过头欣喜的看着柯明叙,语气毫不掺假,“柯世兄,你可真厉害。” 柯明叙只是浅浅笑了笑,并没有接话。他今日是一身月白色的直缀,行动间能看见隐隐的波浪暗纹。腰间缀了一方小印,并一个荷包——自然不是她做的那一个了。 头发用一根白玉的簪子绾住,一丝不苟,也一尘不染,就像他的为人一样。 她看了一会儿,又笑着挽了太子妃的手,“以后皇嫂要是听见谁在议论这件事,又不知道当日落了花下去的是谁,皇嫂一定要告诉她们是我。” 她看了柯明叙一眼,“也让我沾一沾柯世兄的光。” 一直没说话的贞静公主闻言便笑道:“景瑚,你又不考状元,沾了这样的光又有何用?” 她的语气中颇又几分漫不经心,是居上位者常常有的语调。 若是旁的事,景瑚也常常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但和柯明叙有关的事情,她总是平白就矮了几分似的。 她只好道:“难道柯世兄身上就只有会读书这一个优点不成?我觉得柯世兄的样貌也生的好,沾了他的光,我也再生的好些,难道不好么?” 贞静公主觉得有几分好笑,便道:“景瑚,你的样貌难道生的还不好?我听说你常常跑到定国公府去玩,和定国公府的八小姐关系最是好。” “那你在定国公府里可曾见过她的五姐姐,也就是淮邑乡君徐沛柔?就是她在你这个年纪,也不过与你在伯仲之间罢了。” “不过。”她又想了想,“她向来装扮的素雅,若是单论外貌,你还是更像恒国公府的五娘子。” 贞静公主说的这两个人,都是燕京贵女,她自然都是见过的。 她听说过今上夸她们的话,“京城双姝,一如三春之花,一如九秋之月。” 一听见这句话,她母妃就先为她抱了屈,“也就是我们瑚儿年纪还小,不然这样的名号,哪里轮的到她们两个。” 她自己其实倒也觉得平平,并不觉得自己吃了什么亏。等她长开了,也不愁没有冠绝京华的日子。 像三春之花的那个是赵家的五娘子,淮邑乡君则是九秋之月。贞静公主说她更像赵家的五娘子,她一时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柯明叙或许曾经喜欢过淮邑乡君,她想来想去,觉得这几乎是可以肯定的事情。 她不愿意做谁的替身,顶着一张和他曾喜爱过的人相似的脸去和他相爱,哪怕他不是为了她的容貌,她也会觉得有些难过。 她不像淮邑乡君是事实,可若是,若是他只喜欢她那样的长相呢? 贞静公主见她出身,轻轻的拍了她一下,“又在这里出什么神呢?你们竟然没见过不成?” “今日倒是不巧,她刚嫁了出去,是新妇,所以没有进宫来,下次若是遇见了,我来替你们引荐。” 景瑚就摆了摆手,忍不住观察起柯明叙的表情。 听见淮邑乡君的名字被提起,他的神色很平静,只是看着她,好像不明白她为什么出神,有些担心似的。 景瑚的心就静下来,“我和淮邑乡君以及这位赵家五娘子都是见过的,不过倒不相识,若是有机会,倒真要请贞静姐姐替我引荐了。” 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了,还是太子反应过来,“今日天气这样热,虽然这里是背阴之处,站久了只怕也要中了暑气。” “嘉娘,你带着妹妹们进去殿中坐着说话吧,我和明叙还有事,便不做陪了。” 她们自然都要给他行礼。 他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嘱咐嘉娘,“你身子弱,记得喝些桑茶饮解暑。” 居然这样的体贴。 景瑚也不管太子妃会不会害羞,立刻转过脸来望了太子妃一眼。果然见她又行了一礼,笑意温柔,一直站在原地,等着他远去了,才带着景瑚她们进了东宫正殿。 这样也好,她也能多看柯明叙一会儿。 景瑚不知道,她大剌剌的去看太子妃的脸色的时候,其实柯明叙也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见他们都远去了,景瑚才转过身,便开始有些思念他了。她想见到他是有事情要问他,可她也很清楚,这里并不是适合他们清清静静说话的地方。 也只好下次再找机会,能不能与他两个人相处了。 太子妃和贞静公主走在前面,景瑚和贞宁走在她们身后,贞宁一路上都在和她挤眉弄眼的。 景瑚就向她扬了扬自己的粉拳,威胁她要打她。她们从小这样玩闹惯了,贞宁自然不会生气。 贞宁就拉了拉她的衣袖,悄悄道:“泾陵,你是不是喜欢柯大人?” 她其实倒也不是很怕被人知道,但是看贞静公主的样子,是和那个淮邑乡君很熟了。她不想被她知道。是小女孩的一点自尊心。 她就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还敢来问我,方才你离我明明没有那样远,为什么溜到了太子妃和贞静公主身后去?” 贞宁笑了笑,“你不是和柯大人说的正热闹么,我若是过去,他又得应酬我。本来就说不了几句话,又添了个我,有些人回头怪罪起我来可怎么办。” 道理么,也是这个道理,景瑚还是在她的脸上捏了一下,算是占了她的便宜。 待快进殿中了,才压低了声音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有机会了,我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的。” 贞宁公主当然知道,她方才也不过是逗逗景瑚罢了。谁知道她这样老实,她反而有种不小心知道了别人的秘密的不安感。 眼前就是东宫的春和殿了。可这皇城中,不管哪一座宫殿,也都是一样的。 第二十二章 改变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但今日,景瑚到底是没找到机会和贞宁说一说她的心事的。 半个上午加一个下午,在春和殿中陪着太子妃和贞静公主说话,又逗了逗皇长孙,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景瑚一开始还以为太子妃会有什么事要同自己说,却也没有,说来说去,不过都是些玩话。 也是,她一个小孩子,同她说了她也未必能懂,还是别同她说的好,她乐得自在。 宫宴设在长安殿,今上公主不多,在燕京的县主也只她一个,因此她的位次倒是挺前,就挨着贞宁公主坐。 她们是跟着太子妃和贞静公主入席的,太子妃最是守规矩不过,所以她们到的很早,今上与皇后还没有摆架过来,殿中人有一半都还不曾落座。 景瑚眼尖,一眼便看见了跟着太子进殿来的柯明叙。她没想到,柯明叙今日居然也能有机会,在长安殿上拥有自己的位次。 只是他跟着太子,在男宾的那一边,大殿中央空阔,她还是不能和他说上一句话。只能遥遥的望着他,希望他能望她一眼。可惜是没有的。 待开席时,前面是宗室子弟与勋爵人家,他的位置几乎要到了殿门口。距离景瑚,当然是很远的。 她的注意力也一直放在他身上。有好几次殿中人举杯遥祝皇后千秋,她都没有动,还是贞宁拉了她一把。 贞宁自然也很早就顺着她的目光发现了柯明叙,再看过景瑚这样的表现,不必她再和她说心事,她也能猜的七七八八了。 景瑚敬过了酒,又不自觉出起了神。 却是龙椅上的皇帝也发觉了,笑着开了口,“泾陵,今日是怎么了,怎么频频出神,望着殿门口。可是觉得这长安殿里不好玩了?” 今上与她的父王永宁郡王虽然是堂兄弟,却是从小一起长大,又各自得了许家女为钟爱的妾室,因此兄弟情深。 她又是父王最宠爱的小女儿,今上待她也是有几分亲近的。这样的场合,也肯给她面子,单独问她的话。 皇帝问话,又是这样的场合,不管私下如何,她当然不敢怠慢。 立刻便笑着起身,行礼之后回话,“多谢陛下关心,泾陵今日去东宫叨扰了太子妃娘娘,见皇长孙可爱,便陪着玩了半日,午间没有歇息,所以此时有些走神了罢了。” 又觉得这样说,似乎有指责太子妃不体贴似的,忙又道:“太子妃娘娘午间也叫我歇息的,是泾陵自己不肯,没想到此时倒是有些犯困,叫陛下笑话了。” 她的话一说完,今上便大笑起来。她反而有些懵然,不知道今上在笑什么。 片刻之后,今上又道:“想不到小县主去了一趟江南,回来也这样懂事起来。你父王与母妃治不住你,多喝了江南的水,人也变的温柔体贴起来了。” 说她如今变的温柔体贴,不就是说她从前不温柔,也不体贴了。她的心上人今夜可也在殿中呢。 景瑚便微微嘟了嘴,“陛下原来是笑话我。泾陵往江南去的时候是去年夏天,今年也到了夏日了,暑往寒来,难道便不许泾陵长大懂事么?” 今上只是又笑了笑,对她父王道:“你听听,你这个女儿是越发出息了。” 她父王也笑,转过脸来面对着景瑚却是肃容,“泾陵,不得胡闹。” 她不过回了一句话,怎么就是胡闹了。先被今上笑话,再被她父王当众训斥,小县主觉得有些没面子,想逃,想使气,可这里是长安殿。 幸而今上又道:“不过是开玩笑罢了,做什么真的训斥起来,委屈了女儿,回了家还是自己心疼。” 又让侍从赏下了一盘放在自己桌前的白玉葡萄给她。 可是小县主不想要葡萄,她还是想逃。 她知道今上也不是真与她为难,于是道:“陛下,泾陵想去殿外走走,方才和贞宁公主玩闹,多喝了几杯玉桃酿。” 反正柯明叙也不曾把目光落到她身上,还不如出去走走。走到殿门前的时候,哪怕只是一会儿,她也能凑近些看他一眼。 她只在敬酒时喝了几杯宫中专给女眷喝的玉桃酿,她父王和大哥哥都是海量,她年纪虽小,在差不多年纪里的小娘子里,也可算是千杯不倒。 今日她却像真有些醉了似的,脸颊上烧起来,大约已经浮起了两团红云。 今上见她这样,又想到她是女儿家,方才有些伤了面子,她要出去,也没有不允的。她就站起来,由柳黄搀扶着,像着殿外走去了。 越到殿门口,脚步就越慢,原来想着和柯明叙赌气,他知道她在殿中,却一眼也不曾望她,那她也不想望他。 但她到底没有忍住,在经过他面前时,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这下倒是肯看她了,只是景瑚的眼神也有几分迷离起来,忽略了他眼中浓浓的关心。 到了殿外,被尤带着热气的夜风一扑,她很快就好一些了。 长安殿前是一片空阔的广场,她想了想,转身往长安殿西侧的小花园走。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一次进宫,好像许多事情都变了似的。莞南姐姐的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了,她才知道,是她太不关心了。 最令她奇怪的是太子和太子妃的关系。她并不是替莞南姐姐鸣不平,太子妃和太子是夫妻,他们原本就该和和睦睦的。 实际上她虽然是庶出,也巴不得这世间不要再有庶出的子女。母妃虽然受宠,可上面毕竟还有郡王妃,这样互相折磨又有什么意思。 也所以母妃和大哥哥的那些盘算,她向来是视而不见的,装作无知无觉的。 她毕竟也是姓景的,上了十岁,也渐渐的能明白一点,父王与太子交好是什么意思。 可郡王妃是他的正妻,这样的日子,却和三皇子的养母亲亲热热的,她是先代定国公之女,难道…… 景瑚摇了摇头,这些事情她纵是想明白了,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不要想,继续快快活活的当她的小县主就是了。 她一抬头,只见皓月当空。虽然不及月圆时明亮,可照耀在她身上,也已经足够了。 她在花园中的石桌旁坐下。 第二十三章 望我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小县主在为何事烦忧?” 景瑚回过头去,见着一身月白色直缀的柯明叙。月华如水,他在向她走过来,他身上的光华似乎也会流动。 景瑚站起来,方才心中的烦扰尽数不见,“柯世兄可是来寻我的?” 她的话中含着惊喜,唤他的时候也有几分不自觉的亲昵。她是小姑娘,或许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却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妥。 但——她毕竟是个小姑娘罢了。 柯明叙点了点头,“小县主不是有话要对明叙说么?” 她是有话要对他说,但她从没告诉她她有话要对他说。“柯世兄怎么知道的?” 柯明叙笑了笑,即便月光不甚明亮,他一笑之间,周围似乎也陡然明亮了几分似的。是她的心变的亮堂堂的了。 “方才在殿中小县主望了明叙一眼。白日相遇,明叙与太子远去,小县主的目光却不肯移开,想来是有话想说。” 即便没话想说,正阳门上初见,她的目光就移不开了。 她也知道自己啰嗦,可是啰啰嗦嗦的,她反而会觉得快乐。 “看来背后长了眼睛的不是我,是柯世兄。我一直望着柯世兄,柯世兄可没有望我,方才在殿中也如是。” “柯世兄怎知我的目光不肯移开?” 柯明叙站在她身前,比她高出了一个头还要多,但他的语气从来很温柔,从不会让她感觉到压迫。 “小县主说错了。小县主并不曾一直望着我。举杯敬上之时,众人都望着今上与皇后,小县主却望明叙望的出了神。若非如此,也不会被今上取笑了。” 景瑚很快的发现了他话中的漏洞,这个发现让她觉得很是愉悦,“原来柯世兄举杯,假意望着陛下与皇后,其实却是在望我。” 这是很失礼,不敬上的举动。 下一刻,柯明叙伸出了手指,放在自己唇上,“开口动舌,无益于人,戒之莫言。” 景瑚也学着他的样子,伸出了一根手指,放在自己的唇上。 他是男子,手指不比她的纤细,骨节分明。她站的离他不远,甚至可以说是很近,她能看见他手指上的薄茧。 这只手她曾握过,知道这手指抚过她的掌心,是什么样的滋味。 今日宫宴,长安殿的宫人大多在殿中伺候,花园中一片沉寂,并不闻人声。他们便顺着地上铺着的鹅卵石路,一路向前走。 景瑚压抑不住心中的雀跃,脚步也稳不住,“柯世兄既然要望我,为何不光明正大的望,反正目光落在殿前,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柯明叙淡淡道:“这也是明叙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宫宴,不敢随意观望,以免失了礼数。” 景瑚觉得他是在骗她,又觉得好像也有道理,“没想到柯世兄也有紧张害怕的时候。” 他轻轻笑起来,好像是被她的语气取悦了。“明叙也不过是凡夫俗子,如何会不知道紧张害怕呢?” 就好像从前无法无天,什么也不在乎,只喜欢抹骨牌的小县主,也会有迷恋其他,更甚于骨牌的时候。 景瑚点点头。 她向来觉得柯明叙离她有些远,即便他们相识不久,她就已经握过他的手,握过他的手腕,摔进他怀中两次,还让他给自己正过珠钗。 可她还是觉得柯明叙有些遥远,像水中的月亮,她伸手能触摸到,但要捞,却只能捞到一片破碎的月影。 就像是那一日正阳门上她与他的距离。 他是燕梁几十年也出不了一个的少年状元,他骑在马上,人群簇拥着他,他在朝着她的方向走来,却并不是朝着她走来。 她站在城楼上,衣香鬓影的贵族女眷中间,和城楼下朱雀大街两旁为他欢呼,将鲜花抛给他的少女没有什么分别,甚至不比她们离他更近。 这样的想法,有时候会让她觉得有些苦涩。这是她从没有尝过的味道。 他那么聪明,他那么温柔,他那么好,像是遥远的神祇——可原来他也会紧张,也是一个和她一样的凡夫俗子。 她好像发现了这世间最大的秘密似的,忍不住笑容又更灿烂了些。 柯明叙停下脚步,“小县主可是在笑话我?” 景瑚也停下来,望着柯明叙的眼睛。更遥远的地方有星辰,可她并不想去望。 她问柯明叙,“方才在殿中,我被我父王训斥了,柯世兄可会笑话我?” 柯明叙摇了摇头,“也并不算是训斥,其实永宁郡王也只是为了保护你。” 景瑚就笑了笑,又道:“那柯世兄不曾在殿中张望,也是为了保护自己,是为人臣的本分,我怎会笑话你?” 柯明叙望着她微笑,忽而伸出了手。 可或许是很快的察觉到自己的行为不妥,这只手并没有落在景瑚身上的任何一处,而是停留在她的耳畔,折下了她身后的一朵栀子。 景瑚不自觉的捏住了自己的衣角,见他只是摘花,又渐渐的放松下来。 她用双手,捧了他已经收回去,却还拿着那朵栀子花的手,跟他耍无赖。 “柯世兄怎么知道我最喜欢栀子花,不过还要回殿中,只是拿着怕是不太方便,能不能请柯世兄把这朵花簪到我发间?” 他的手已经被她捧到了她发髻的一侧,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他没有拒绝。 景瑚还站在那一丛高大的栀子前,月色胧明之间,仿佛那一朵栀子,还是盛开在花树上的。 但她的青丝与他伸出的手都已经染上了栀子的清越香气了。 他一时不知道该同她说什么话,此刻他心中也有一种别样的感受。 只好说些闲话,“小县主从前说最喜爱珊瑚花,怎么今日又变做了最喜欢栀子了。季节会变,所以心头的喜好也会变么?” 小县主摇了摇头。季节会变,时间会变,最喜欢的花很多,最喜欢的人却只有一个罢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怕他觉得她花心,干脆就做些别的。 皇宫花园里的花,怎么会只有栀子这一种,她很快找到了一丛茉莉,小心翼翼的摘下来,走到柯明叙身前,替他别在了衣襟上。 第二十四章 何时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这世间的香花,都可以与柯世兄相配。比起那一日,美则美矣,却无馨香品性的状元红,我觉得还是这茉莉花更衬柯世兄。” 正阳门上的那一朵状元红来自熙和园,她不想他继续想着那个从熙和园中走出来的女子。 “柯世兄为我簪了一朵栀子,我也还了柯世兄一朵茉莉。我觉得这样很好。” 柯明叙没有动。直到她松开手,退开一步,又小心翼翼的往前进了半步,抬起头看着他的时候,爱惜的抚了抚衣襟上的茉莉花。 清甚冰葩淡不妆,能从盛暑到秋凉。 他其实也很喜欢六月,有很多种白色的香花静静的开在六月的夏夜里。他的院子里也只种了这两种白色的香花而已,也只有夏夜,他的院子除去了一片绿,才是有颜色的。 偶尔兴致来时,在院中横琴当月,茉莉花的香气清远,他好像真能与魏晋名士心意相通似的。 也不知道他方才见她立于月下,笑着和他说话,怎么就会想伸手去抚一抚她的鬓角的。幸而他及时收住了手。 她好像永远都很高兴,看着自己的时候,不是眼中也含着笑意,就是马上会笑起来。他又不是心如铁石,怎么会不因此而感觉到快乐起来。 虽然她和自己在一起,总是问题很多,一些含义不明却让她自己觉得有趣的话也很多,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她无趣,像山林间随处可见的雀鸟一样不值得注意。 反而每次听她说话的时候,他会有一种不用思考的放松。 他就是思考的时候太多了,所以才常常觉得痛苦,到如今方觉得好些。 太子说她这是对他有意的缘故,可男女情事,她能懂得什么?自己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雨之后,花园里新长出来的一朵奇异的,她从没见过的花而已。 而于他而言,将他扯到红尘中的柴米油盐,始终是敌不过一卷书,一阕词,以及天下诸多他看见的不平之事的。 他已经想清楚了,在他终于金榜题名的时候。这样的时刻,即便是他,也是松了一口气的。他的人生会有更多的可能,他也终于有资格去做一些事。 他并没有全然的信心去把这些事兼顾,也并没有遇见那个人,值得他真心对待。或许还是妻梅鹤子更适合他。 他们还是要回殿中去的,佩戴着不同的花,也总不至于被有心人发现,做了文章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小县主的细心。 “小县主似乎很喜欢平衡,用一朵花换了明叙的丝帕,用一盆珊瑚花换了兰草,用一个荷包,换了我扶你的那一下,今夜又用一朵茉莉,换了可以簪在发上的栀子。” 他和她之间的事情,他也如数家珍。 景瑚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我不是喜欢平衡,我是喜欢你来我往。” 你来我往,直到她也长大的一天,直到他不再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子,可以平等的和她说话的一天。 “方才我为柯世兄佩了茉莉花在衣襟上,下一步,又该是柯世兄了。” 下一步,他应该做些什么? 他想起她从殿中出来已经很久了。 “明叙与小县主不同,得今上允准。如今借口醒酒出来已经许久,再留下去,恐怕会不太好。小县主不是有事要找明叙么,不知道是什么事?” 若他能办到,便早些为她办了。 小县主照例先歪了歪题目,她微微踮起脚尖,伸手用手背去触了触他的脸颊,似乎也并不如何烫。 她知道有些人即便喝多了酒也并不会脸红,和她这样沾一沾酒,稍微多些便会红的人不一样。但酒意上头,身上还是会有些热的。 她睁着她盛满了无辜的大眼睛望住了柯明叙,“柯世兄喝多了酒么?” 他没有喝多,也许是她喝多了,她居然觉得柯明叙的脸上忽而泛起了微微的红。 他的声音还是平稳的,“方才与小县主说了这么多话,小县主觉得明叙是醉了?” 景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我太笨了。” 她才想起来她要问柯明叙的问题,“柯世兄是怎么知道我是我的?” 她就知道柯明叙聪明,即便她问的这样含义不明,他也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正阳门下,他就已经认识她了,她是在问他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他们在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柳黄又远远的缀在了她身后。 “去年六月,明叙曾陪伴老师去燕京码头迎接一位老友。小县主大约是要远行,明叙在码头上见过县主一次。” “后来听闻周边的船工说,这是永宁郡王府的泾陵县主出门,所以记在了心里。” 记在了心里。“为什么记在了心里?” 她几乎没有想,便问出了这句话,而后忐忑不安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总不会是因为她嫂子吧。那时候她应该还没有和她大哥哥开始议亲才是。 月色下柯明叙偏过头看着她,笑意温柔,“小县主的容貌,见过一次,想要忘却,也是很难的事情。” 景瑚停下了脚步。 珊瑚花一样漂亮的景瑚,从小到大,不知道已经收到过多少赞美。父王夸过,母妃夸过,许许多多的人夸过,就连九五之尊的今上也夸过。 开始的时候自然是高兴的,没有一个女子,会不喜欢被人夸赞容貌的美丽。 可到了后来,她也就不再高兴了。 因为她学会了一个词,叫做阿谀奉承。有很多的人夸赞她的容貌是出自真心,可也有更多的人,不过因为她是永宁郡王府最受宠爱的小县主而已。 分辨到后来,她也懒得分辨,管他假意还是真心,反正她不会因为他们的话而改变自己。 可今日她无需分辨,她知道柯明叙一定是真心的。 他说话的语气那么温柔,比夏夜穿过栀子花树,让栀子微微颤抖起来,把香气送到她心里的风还要温柔。 柯明叙也停下来,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想问问她为什么停下了脚步。 柯明叙方才已经又走了一步了,现在该轮到她了。 “我第一次见到柯世兄,是在柯世兄打马游街的那一日。牡丹花落下的那一刻,我在城楼上向下望着柯世兄,也就已经将你记在了心中。” 现在是柯明叙微微低着头看着她。她只比他胸前的茉莉花高了一点,她抬头望着他。 “柯世兄的容貌也是我在这世间仅见的好,终我一生也不会忘。” 国色天香。她想起这个形容,忍不住微笑起来。 若是柯明叙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或许她可以给他一些提示,“柯世兄,我的生日在七夕。” 第二十五章 酒意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小县主夸了他,还要说她不会说话。都说了这样的话,还说是不会说话。这世间夸人的容貌,还有比这句更好,更真心的吗? 他读了那么多的书,一时间竟也想不出比这一句更好的话。真是奇怪,她不过是个小姑娘,这样的一句话,居然让他想了这么久。 他佩着茉莉花进殿,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了他,而她回来的时候,发髻上簪着一朵栀子,把她原来戴的珠钗的光芒都掩饰了去,大约有不少人都看见了。 至少太子是看见了,宫宴结束,他和他同行了一段路,看见了他衣襟上的茉莉花。 “原来明叙借故出了长安殿,却是去寻了小县主。” 他不知道太子怎会忽然如此说,但他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小县主出门时曾经望了我一眼,以为她是有话要同我说,所以便借故去寻她说了几句话。” 太子的语气又多了几分戏谑,“原是如此——那么你们说了些什么?” 柯明叙笑了笑,“不过是几句闲话罢了。小县主毕竟年纪小,心里能装的了什么事,有了个问题,即刻便想问,只是寻常罢了。” 太子还要再追问,柯明叙忽而正色道:“依臣之见,太子还是少往南苑去为妙。她毕竟已经被废为了庶人,陛下也下过严令不许人探视。” “殿下能少与她相见,于殿下、太子妃娘娘以及她自己,都是一件好事。” 这番话他白日便想说,却又迟迟没有抓到机会。南苑中的许氏已经不再是太子侧妃,而是犯了大罪的庶人。 犯下了这样的大罪,今上没有将她赐死已经算是仁慈,若再与太子有什么纠葛,只怕会连性命也保不住。 太子妃出身东北肃昌侯蒋家,为燕梁多年鞠躬尽瘁。太子妃自己也是贤良淑德,堪为女子表率,为国为己,他都不应该这样对待他。 他这样说话,太子也并不生气,反而在长长的宫道上叹了口气。 “若真能像你说的这样明白,莞娘她当时便不会犯这样的错。她只是太过在意我了。” 是在意自己的地位,将来的地位,还是在意他?柯明叙这一次没有说出口。从前这样的话,他已经说过了太多。 太子又道:“我也不是不知道嘉娘的好,若与我青梅竹马的是她,恐怕我如今的心也不会在莞娘身上了。可惜没有这样的假设,先来后到,有时候也是很重要的。” 他却觉得,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若是凡事都是先来后到,或许他此时也已经和她在一起了。 不过,看到她过的好,他渐渐的也看开了。比起对一个人的爱慕,还有更多值得的事情可以去做,他不会停下脚步。 今上爱元俪皇后,太子爱从前的许侧妃,还有小县主的母亲,她也出身许氏。景家的男人,倒都为许家的女子倾倒。 太子的事情终究与他无关,他糊涂的事情,不只是这一桩。不过是因为他从前做过东宫属臣,多多少少与他有些师徒之谊罢了。 他和太子是话不投机,便也不再说了。 今夜宫宴,他多多少少也喝了些酒,他的酒量并不差,可宫中的都是佳酿,回到府中想和衣睡下,酒意反而慢慢的涌上来,让他不能安枕。 这世间事与愿违的事情从来很多,他不会拿这样的事情为难自己。他走到院中,望一轮明月,忽然想起了小县主的脸。 院中有茉莉花与栀子花交错的香气,他从房中取出一把古琴,在月下轻抚了一首《阳春白雪》。 《阳春白雪》,是他最喜欢的曲子。可若总是阳春白雪,无人相和,他到底还是会觉得有几分寂寞。 她说她的生辰在七夕。若是平日还好,七夕反而不方便,到了那时,也只有备一份礼送过去了。 * 景瑚一回了长安殿,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她平日都是不在意的,毕竟早已经习惯了,此时被人注目,她却忍不住,抚了抚发髻上的栀子花。 这是柯明叙为她簪上的,即便她不能与人言语,她也暗暗的希望着它能被更多的人欣赏。 那么好看,又那么芬芳的栀子花,是她的心上人为她簪上的。 她回了殿中,今上倒是没有再注意她,反而是和他身边的白昭仪,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方才发呆惹了他的注意,招了她父王的训斥,此时她自然是不希望再生什么事端了。 贞宁一直在殿中没有出过殿门,大约众人一起祝酒的时候不少,她的面颊上也是两团红云,思维却还是很清楚。 凑到了景瑚跟前,“泾陵,你方才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景瑚又摸了摸发髻上的栀子花,“你猜?” 贞宁坐直了,瞥了她一眼,做了个“柯明叙”的嘴型。 小县主莫名其妙做贼心虚起来,忙捂住了她的嘴。又忍不住要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贞宁到底还是带了几分醉意,眼波流转,也有别样的风情。“你去做了什么我是不知道,不过我知道这长安殿附近,只有一处地方种了栀子花和茉莉花。” “你能盯着柯大人看,难道我就不能。或许别人注意不到他衣襟上的茉莉花,我却注意到了。” 她顿了顿,又道:“这朵栀子花,不会是他为你簪上的吧?”她凑近了她,“泾陵,你还挺厉害。” “我听说燕京城里喜欢柯大人的女子不少,不过他向来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怎么对你这样好?” 景瑚就笑了笑,有抑制不住的得意和欢喜。 不过,他会对她这样,到底还是有她年纪还小的因素在里面的吧。“年纪还小”,真是把双刃剑。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和他光明正大携手站在世人面前呢? 一回了府中,栀子花被小县主取下来,养在盛着清水的玻璃碗中,她捧着它站在窗前。 人间越是安静,月光就越是明亮。什么时候,她能如今夜长安殿花园中一般,夜夜与他共沐于月光之下。 第二十六章 贺礼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七月初七是景瑚的生辰,往年多是请了与她交好的小娘子来永宁郡王府做客。又因逢着七夕,总要在园子里做些与节日有关的事情。 拜月,穿针,抓喜蛛,过节总是让景瑚觉得快活。 可是今日已经是七夕正日,她那日和柯明叙提了提她的生日,他却也仍然没有什么动静。 她倒也不是盼着七夕也能如端午时一样和他出门同游,只是想着,他也该记挂着这件事,给她送点礼物来的吧? 她不缺金银财物,不缺首饰脂粉,就是缺了他用心挑选了,送给她的一份礼物。 景瑚在芳时轩枯坐了一上午,一心一意只想着柯明叙。好不容易捱到了午时,才等来了从外院回来的豆绿。 “小县主,这是门上的张娘子刚刚送来的,说是柯太师府送过来给您的芳辰贺礼。” 小县主纵然左右逢源,和柯太师府的人可没有什么交情,只除了柯明叙。 她一下子高兴起来,历时便要拆那礼盒。 这礼盒是长条形的,想来不是画,便是字,她好不容易拆开了,却果然是一幅画。 画轴是白玉的,雕琢成了栀子花的样子。她一展开画轴,先是闻见了一阵清雅的花香。 柯明叙画的是那一夜长安殿外的花园,一侧是能与景瑚比肩的栀子花树,中间有鹅卵石铺就的道路,道路另一边是一丛低矮的茉莉花。 月光明亮,浮云寥寥,小路一直向前延伸,画中之意也不尽。 画轴上面是他题的字,并不是什么诗词,只是“谨祝芳辰”这四个字而已。他写的是小楷,工整有力,景瑚伸出手指,沿着他的笔迹描画了好几遍。 字如其人,他是这样方正的君子。 画轴中却还有一张浅云色的谢公笺,前几年燕京曾很流行用这笺纸写信。 她也曾叫下人去买了许多回来,只是又懒得写字,一封信也不曾寄出去,那一叠谢公笺,最后全被她拿去喝丫头们剪纸玩了。 只有柳黄觉得是暴殄天物,她就另赏了她一叠收着。 柯明叙写在这张谢公笺上面的文字,她全都看不懂,大约是什么异国的文字吧。这是欺负她没怎么读过书么? 不过这样的文字,就算是去翰林院纠个老学究出来,恐怕也不能懂吧? 那他写了这些给她,是为了什么? 景瑚很快想起了宫宴那日,她说她最喜欢你来我往。她给了他提示,告诉他七夕是她的生辰。 那这谢公笺,是不是他为她准备好的下一步? 她的心即刻便变的雀跃起来,将近一个月的等待,等来的是一个让她欣喜不已的结果。 豆绿见她将那张谢公笺捧到心口,一脸的甜蜜,有几分疑惑起来。从前小县主只会为了抹骨牌赢来的银子和博彩阁里新买回来的骨牌这样开心。 她的语气很迷惑,“小县主,这是谁送过来的东西啊?柯太师府不是大奶奶的娘家么,怎么会给你送东西?” 景瑚心情好,转过身去用手指勾了豆绿的下巴,“你家小县主我人见人爱,既然是过生辰,有人给我送礼,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豆绿早被她这样调戏习惯了,下巴搁在她手指上一动也不动,“哦,奴婢也就是随便问问。” “那小县主这幅画要挂起来么,还是让奴婢收好。” 她摆出了无所谓的态度来,景瑚反而更要逗她,“不许随便问问,要仔细的问。你快再问一遍这幅画是谁送来的。” 豆绿从善如流,“小县主,这幅画是谁送来的呀?” 景瑚稍稍满意,“是这燕梁开国百年,最年轻的状元郎送来的。” 这下子豆绿有了几分货真价实的惊讶,“是小柯大人吗?小县主什么时候和他有交情了?” 小柯大人?是了,他祖父是柯大人,他自然是小柯大人了。她倒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这样称呼他,就和“小县主”一样,是“小”字辈的。 比“柯世兄”要好玩的多了,不错不错,下次就这么称呼他。 景瑚还要继续逗逗有些憨气的豆绿,她做出夸张的神色来,“豆绿,不是吧,你怎么连这件事情都不知道,亏你还自诩是和我最亲近的丫头呢。” “你去随便问问柳黄她们,就问柳黄好了,她一准知道。你最近当差也太不上心了,我和小柯大人你来我往的都过了三个月了。” 要问别的丫鬟,她们也是不太清楚的。也只有柳黄,长安殿外的那一夜服侍在侧,又生的聪慧,想必也猜出几分来了。 从前的确是豆绿最了解她,是因为她什么事情都告诉她,好让豆绿给她做个好帮凶。可这件事她心里却一直是忙忙乱乱的,所以不曾和她说过。 她也最了解豆绿,她这样一说,她肯定一下值就会去找柳黄了——哪怕先遇见了绀青和宝蓝她们,她也是会找柳黄的。 行事不懂得拐弯,说的就是豆绿这种人。 豆绿的脸色果然就大变了,忍不住嘟了嘴,看起来很难过。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景瑚也不能真把人家小姑娘弄哭了,她还是懂得怜香惜玉的。 就忙摸了摸她的头,“好豆绿,是我在逗你呢。我和小柯大人相识也不过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情。” “我和他一起的时候你都不在,回来时也没和别人说,你当然不知道了。不怪你,不怪你,别哭。” 豆绿看起来还是有几分难过,这样捉弄她,不过碍于她是主子,所以才没有开口说她罢了。 “那小县主方才说,宝蓝,绀青还有柳黄姐姐都知道了,只有我不知道。” 景瑚只好道:“也是骗你的,宝蓝和绀青都不知道,只有柳黄姐姐因为曾经服侍在侧过所以才知道的,真的不怪你。” “好了,别难过了,快去替我把这幅画挂起来,就挂在宴息室的中央,我要天天都能看着它。” 豆绿就收了戚容,忙忙碌碌的找人挂画去了。 只剩下景瑚一个人还坐在桌前,抱着那张谢公笺,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 第二十七章 语言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贞宁是公主,不能随意出宫,所以今日和往年一样,只有清柔和李宜陪着她过生日。 她们都是在下午的时候进永宁郡王府里来的,景瑚正坐在房中,在那块帕子上绣花。一朵栀子,和一朵茉莉花,绣在一处。 清柔擅长读书,却并不擅长女红,她们几个,倒还是平素最静不下心来的景瑚绣花最好。清柔一进了屋子,便拿起了她的帕子要看。 丹顶鹤,点金燕,珊瑚花,兰草,粽子,还有今日的栀子与茉莉。 “泾陵,你把这些都绣在一起做什么?丹顶鹤,丹顶鹤……” 清柔一边拿着帕子细看,一边在她屋子里踱步,忽而转过身来,“这个丹顶鹤纹样是我母亲的家族图腾,你怎么会知道的?” 景瑚就从她手里扯回了帕子来,“别人送我的,不行吗?” 清柔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是我表哥?” 李宜却道:“泾陵的嫂子不就是出身柯太师府么,怎么你倒是先猜了柯大人。” 清柔就看了一眼景瑚。她正微微笑着,站在屋中有阳光照耀之处,手上拿着那块帕子细观,漂亮的不似真人。 “泾陵,我猜的对不对?” 景瑚抬起了头,也不说对错,只是指了宴息室里豆绿挂上去不久的那副图。 李宜和清柔都站起来,走到了那副画前。 李宜并不太懂画,不懂景瑚的意思。清柔却很快认出来了,“这是我表哥送给你的生辰贺礼?” 景瑚点点头,笑着走过来,盯着那幅画不舍得移开目光。 “是不是很好看。你表哥怎么那么厉害,又会读书,又会作画,这世间有没有他不会的事情啊。” 清柔不懂她这种小儿女的心思,只是道:“当然有我表哥不会的事情了。而且应当还很多。不过,你和我表哥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他居然会送你他自己的画?” “年年我过生辰,他也不过是随着我外祖父那边送礼罢了。除此之外,他也就对熙和园里翠萼楼的那位还有些上心罢了。” 清柔说的应当就是她的五姐姐淮邑乡君,她成婚之前住在翠萼楼。 秾芳阁与其毗邻的翠萼楼是整个熙和园春光最好之处,她第一次进熙和园,和清柔从秾芳阁赏春出来,就曾想去翠萼楼里看看。 却被清柔拦下了。她说这里是她五姐姐住的地方,她不喜欢被人打扰。 景瑚倒是喜欢打扰别人,不过那日她见清柔实在不愿意进去,也就罢休了。后来也没再提起。 原来他曾对别人这样好过。 景瑚的神色,到底是淡了几分。不过她很快又打起精神来了。淮邑乡君毕竟曾经与他有过白首之念,他对她上过心也无可厚非。 自己和柯明叙根本什么关系也无,他却也仍旧用心绘画了当日长安殿外小花园的情景送给她。其实他们这段时日你来我往,仅仅看看丝帕上的纹样,就已经算不错。 有朝一日,他没有为淮邑乡君做过的事情,她也会要他为她做的。 不过,最近这段时日她真的听了好多次“淮邑乡君”这个名号了,若是什么时候能遇见,她也要好好会会她。 景瑚只出了一会儿的神,李宜便道:“若说是柯大人绘的,画上是栀子和茉莉,和泾陵你手帕上的一样,这又做何解?” 她觉得她喜欢柯明叙也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李宜和清柔都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没想着瞒着她们。 况且贞宁公主毕竟也已经知道了,女孩子家的友情有时候也有些麻烦,她们都是很好的人,景瑚不想莫名其妙的跟她们生了嫌隙。 于是三个小娘子就坐下来,整整说了一下午的话。 说到后来,李宜听的目瞪口呆,“泾陵,你可真厉害,你们才认识多久啊。” 她觉得自己有点厉害,倒也没有李宜以为的这么厉害,“我们认识三个月了啊,就是正阳门上的那一日。” “我们也没做什么吧,不就是送送花,送送画,这很厉害吗?” 清柔大约早已经知道她对柯明叙有意,所以一开始并未表现出惊讶来。只是听到后来,听到长安殿外的栀子与茉莉,她觉得有些不妥。 “泾陵,虽然你年纪还小,可能不用那么在意男女大防之事,但表哥他是文官,文官最重名声,若叫有心人看见了,终究于他不好,于你将来也不好。” 景瑚知道清柔的性子就是这样,都了太多书,行事一板一眼,向来都很懂得自我约束。 但她懂得自我约束,却并不懂得她,也并不懂得她和柯明叙如今达成的不言而喻的默契——她觉得这是默契。 如若不然,他为什么要写了这样的文字给她,明知道她最喜欢问问题,在他面前也向来是个好学生,她是一定会去找他问清楚的。 景瑚和清柔的想法不同,她也并不会想要去说服她。她们不需要为彼此而改变。 于是她想要转移话题,跑回了内室,找出了那张浅云色的谢公笺。 “清姐儿,你认不认得这是什么啊?” 清柔从她手中接过那张谢公笺,仔细端详了半晌,“似乎是敕勒的文字,从前上课周先生也说起过。” 周先生是定国公府的太夫人请过来教府里小姐的女先生。 她其实只是随便问一问,却没想到清柔居然真的能认出来,“周先生真的那么厉害啊,居然连敕勒文字都认识。” 景瑚也曾经去熙和园周先生上课的咏絮斋旁听过几节课。可是不爱学习的人,无论上谁的课都不爱学习,去了几次,她也就不再去了。 “周先生博览群书,早年间也结交过曾经在关外生活过的人,所以她识得,而且也会说,的确很厉害。” 景瑚知道清柔很崇拜这位周先生。 她忽而有了一个想法。“清柔,周先生她最近很忙吗?我能过去一起听课吗?还想让她帮我翻译一下这段话。” 也不光是翻译这段话,她也想学一学敕勒的语言。柯明叙是会的。 第二十八章 老友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小柯大人是翰林修撰,平日很忙,可不是随便在街上晃晃就能逮到的。这段日子小县主也很忙,就是想去东宫附近转转看能不能遇见他都没有时间。 她准备了一个惊喜,想看看他惊讶的样子。 下一次相见,距离张皇后的千秋节,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正正整整的两个月。 八月初十,永宁郡王府世子迎娶新妇。小柯大人与永宁郡王府也是姻亲,所以也前来参加了婚宴。 景瑚一早就在她嫂子柯明碧那里打听了,他会代表柯家人过来祝贺。 所以今日虽然没她什么事,景瑚还是让宝蓝把自己打扮的很漂亮。身上的银红纱绣巴团平安如意纹褙子是她自己画了花样子,配好了颜色交给针线房的人绣出来的。 她嫌小丫头们梳的双丫髻什么的都太幼稚,便叫宝蓝给她打了许多小辫子,再一总编到头顶。 戴的花冠上镶嵌的红宝石还是她十岁生辰时父王送给她的,平素她并不戴,嫌重,只是喜欢拿出来看看摸摸,用宝石反射阳光玩。 此时戴在头上,又和只是拿在手中把玩有了不同的耀眼与美丽。 她这样用心妆饰,也不光光是为了她的小柯大人,也为了别人——淮邑乡君也是她三哥哥景珣的表妹,又和她的新三嫂是手帕交,今日不出意外,她是一定会来的。 从前景瑚与她大约都只是听过对方的名头,并未有什么交往,不知道在她眼中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但在她心里,清柔的这个五姐姐可不是什么好人。 定国公夫人的事情未有定论,可清柔一日比一日的不快乐她是看在眼中的。她明明知道是因为什么,却不告诉她,宁肯看她难过,景瑚没办法理解。 景瑚装饰完了,便先往她祖母永宁郡王太妃的正堂去了。她是孀居,待会儿行礼时不能出来观礼,不过各府前来道贺的女眷,倒都会先去陪着她祖母说话。 她一进了正堂,见她祖母面前已经围了不少的人。这几个月来,永宁郡王府各处都装饰过一遍了,祖母这里自然也是焕然一新,换了好些喜庆的摆设上来。 就连她住的芳时轩,院子里的几棵桃花树也遭了殃,因为不是开花的时节,被郡王妃让人扎了许多红色的绢花上去。丑也丑死了。 不过看在她三哥景珣前段子日子因着要成亲心情好,又私下给了她五百两银子的零花钱,她倒也没耍起性子来要把这些绢花拆下。 便当是他用钱买了这几棵桃花树去好了。 现下永宁郡王妃倒是不在,想必是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她三哥哥成婚,母妃便又早早的称了病,并不曾出面帮郡王妃做事。郡王妃没有个自己的亲儿媳,独木难支,也是难为。 景瑚便上前去给她祖母问安。她祖母平素也最喜欢她,毕竟有她帮她看牌,在抹骨牌一道上,她也是许久都没输过了。 她祖母身旁的老妇人她倒是并不认识,便听永宁郡王太妃给她介绍。 “这是明庆王太妃,和祖母是手帕交,自小便要好,你便也给她磕几个头,当祖母一样孝敬吧。” 景瑚从善如流,立刻便在明庆王太妃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祖母和她一样,从小就喜欢抹骨牌,想必这位老太妃和她自小交好,也是她的牌搭子。老明庆王她知道,是先帝爷的亲兄弟,封到了江南,所以她不曾见过这位老太妃。 既然是江南远道而来,又和祖母她老人家交好,祖母向来好客,或许便会常常找她过来抹骨牌,到时候又是她小赚一笔的时候了。 她一站起来,明庆王太妃便将她拉到了她身边,仔细相了相她的容貌。 景瑚年纪还小,也不喜欢用脂粉,弄的自己脸上黏黏腻腻的。可即便什么也不用,仍然是唇红齿白,明眸善睐的一个小娘子。 明庆王太妃便笑道:“这就是封了县主的那一个吧?想不到你倒是能养出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比珠玉宝石还要惹人稀罕。” 永宁郡王太妃便跟她谦虚,“年纪还小呢,眉眼还没长开,倒是老姐姐谬赞了。” 景瑚只是望着她微微笑。希望下次她们在牌桌上狭路相逢,她赢光了她的钱,老王妃也还要这么喜欢她才好。 又望了一眼她花冠上的红宝石,“我倒是有一块成色差不多的,也还没镶嵌到首饰上去明日便让人给你送来。” 永宁郡王太妃平日里是不让景瑚随便收这样贵重的东西的,不过她和明庆王太妃的关系大约真的很好,所以只是笑眯眯的对景瑚道:“还不快谢谢太妃。” 景瑚是无可不可,不过祖母这样说了,她自然从善如流,又行了一礼,“瑚儿谢过太妃娘娘赏赐。” 除了抹骨牌的时候,景瑚在她祖母跟前向来是呆不住的。此时她就在堂中打量起来,看有没有她认识的徐家人在这里。 永宁郡王太妃见她眼睛四处乱看,像是在找人,也知道再把她留下去,她就要失礼了。 于是笑着打发她,“要去找定国公府的清姐儿玩了是吧?快去吧,也跟人家学的娴静些,别总顾着淘气。” 从小到大,这样的揶揄她早不知道听过多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便是了。一个娴静的好名声,哪里比得上人生快意重要。 反正父王宠爱她,连今上也给她脸面,她没什么好怕的。 只是她才走开,便听见明庆王太妃问她祖母的话 “‘京城双姝’的名号,都流传到江南去了。方才我听你提起定国公府,淮邑乡君,可就是方才提起的这位姓徐的小娘子?不知道比起你这小孙女如何……” “那倒不是,那是他们家的八娘子……” 居然拿她和淮邑乡君比。 即便她觉得她生的并不比徐沛柔差,可她比她毕竟大了有六岁呢,光比容貌,以她现在的年纪,也是有几分欺负人了。 听了这样的话,景瑚就更想好好会一会这位淮邑乡君了。 第二十九章 烦恼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在正堂中转了一圈,也没找见徐家人。却是绀青过来给她报信,“小县主,徐八小姐在芳时轩里等着您呢,您可要现在过去?” 清柔不跟着她家人过来正堂,倒是往芳时轩去了。 平素她最懂礼数,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景瑚一路走,一路问绀青,“八小姐今日看起来心情如何,怎么没有直接往正堂来?” 绀青便道:“看起来正是有些不好呢,像是要哭,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了。小县主见了八小姐可要好好安慰她才是。” 那是自然了,景瑚点了点头。 她进了芳时轩,清柔正坐在窗前,怔怔的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走进院子里,也不见清柔动一动。 廊下还站着一个她并不认识的丫鬟,给她行了礼。她也来不及问,只是狐疑的看了一眼,先进屋去找清柔。 景瑚故意把步伐放的很轻,小心地绕道她背后,拿手捂了清柔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清柔根本动也不想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将手拿下来,“泾陵,别闹了。” 她的语气和平日里一样淡,但景瑚到底是听出了些伤心来。 景瑚松了手,在她身边坐下来,“这又是怎么了?难道你喜欢我三哥哥,所以今日他成婚,你不高兴了?” 清柔当然不会喜欢景珣这个浪荡公子。景瑚是故意逗她,清柔却连一点笑影也不见,伸手抹了一滴泪,才道:“你不要拿我取笑了。” 景瑚也就不好再和她闹下去。温言道:“到底是怎么了?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清柔便叹了口气,良久才道:“昨夜我母亲忽然起了烧,看过大夫,也不过就是这样罢了。她原来住在梅真堂里,事事操劳,反而一年到头不怎么生病。” “搬到红继堂不过一年,时常身上不好。昨日我陪了她一夜,也只能是悄悄的,不让人知道。夜间我听她说了几句胡话,恐怕这件事,的确跟我五姐姐脱不开关系。” 清柔的手握成拳,重重的锤了一下窗柩,原来栖息在窗前桃花树上的燕雀,立时都被惊散了。 “我就是不明白,她们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清柔平日的为人,便和景瑚的母妃和祖母说的那样,是很娴静的。她今日骤然有了这样的举动,倒使景瑚很是惊异。 她伸出手去握住了清柔的那只手,“清姐儿,说实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你有你的烦恼,我也有我的。” “可是我明明记得早些年我们还是一点忧愁也没有的,于我而言,最烦人的事情不过是要做先生布置的功课罢了。可是你那么聪明,你从来不会为这种事情烦恼。” “不如这样,今日是在永宁郡王府里,是我说了算。我去把你姐姐找来,非要她把这件事情跟你说清楚了才准她走,好不好?” 清柔静了片刻,又抹去了一滴泪,反而笑起来,“景瑚,其实我也挺羡慕你的。” “虽然你不是王妃生的,可是郡王爷最爱重你的母妃,又有个亲哥哥,从小到大没受什么委屈。” 她可不是没受什么委屈。就是她的亲哥哥要和她作对。三月时他难得回一趟燕京就把她关了一个月的事情她还记得呢。 况且母妃不是正妻,到底还是有些差别的。 “我呢,又有同父的哥哥,又有姐姐,可有时候还巴不得没有。这世间的事情,若都和你想的一样,是非黑即白的就好了。” “我既想问她,又不敢问她。我怕我母亲在这件事上也犯了错,若真是如此,叫我如何能面对我的家人。 她又笑了笑,“这里虽然是永宁郡王府,比你厉害的人也很多。你要把我姐姐扣下,我哥哥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我姑姑又才是这里正经的女主人,到时候还是你挨罚。这原来就是我的事,是我想不通,但我不能连累你。” 她才不会害怕呢,大不了再被关上几个月罢了。若是清柔同意她这样做,她是一定会这样做的。 为了朋友,挨点罚算什么。 不过,她也知道清柔的性子,说不用,也就是真的不用,所以她没再坚持。 “那你快别伤心了,你再这样伤心下去,待会儿我若是见了你姐姐,恐怕恨不得把你姐姐绑起来打上一顿。” 她用手指勾了清柔的下巴,“哪里来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为何梨花带雨?快,先给本县主笑一个。” 清柔拍了她的手,也真就笑起来了。 待豆绿打了水给清柔净了面,两个小娘子就挽着手往永宁郡王太妃的正堂去了。清柔是客人,不去和太妃打个招呼是失礼。她从来不是失礼的人。 方才站在廊下的丫头却还跟着她们。 景瑚就去和清柔咬耳朵,“这个丫头是新跟着你的吗?从前怎么没见过。” 清柔便答她,“是我大嫂身边的人……她怕我今日出门会闯祸。” 清柔可从不是会闯祸的人,会闯祸的人是小县主。景瑚即刻便反应过来了,原来是防着她把清柔带坏。 今日可是她三哥哥景珣的婚礼,就是看在那五百两银子的份上,她都不会闯祸的好不好。 不过她待会儿要想办法去找小柯大人,这不算什么闯祸吧。 景瑚又去和清柔开玩笑,“你说是不是你大嫂早知道了我想把你五姐姐绑起来拷问,所以故意让她跟着你的?” 清柔就嗔了她一眼,“别说了,哪有大家闺秀像个山匪似的行事的。” 景瑚就笑了一阵,一脚跨进了正堂的门,迎面却正走来两个年轻妇人。都是倾城国色,言笑晏晏的走过来,若是甫一看见,只怕要看花了眼。 妆饰的华丽一些的那个是赵家的五娘,也是六月时贞静公主说她更像的那个。如今嫁了清柔的五哥哥,更素雅一些的那一个么……是淮邑乡君。 景瑚眯了眯眼。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第三十章 冤家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和清柔在门口站定了,而后她微微偏过头去,对清柔道:“清姐儿,这就是你五姐姐?” 她当然不是不认识她。就像小柯大人说的那样,若是有一个女子长成了她这样,或是淮邑乡君那样,想要忘记她的容貌,是很难的事情。 京城双姝,如今都在她面前。 从前她从不曾拿自己的容貌去和她们比过,红颜弹指老,她们比她大了有六岁,就像是桃花和芙蓉,是盛开在不同的季节里的。 可是贞静公主说她生的像赵五娘,她喜爱的小柯大人偏偏又喜欢过眼前这位淮邑县主。 没有哪个女子是不爱惜容貌的,也想让自己爱慕的人欣赏。此刻景瑚便忍不住扬起了下巴,有些傲慢的打量起了淮邑乡君。 淮邑乡君的确生的好。眉似柳叶,唇似丹朱,肤光胜雪,她方才在和自己的嫂子说话,笑意还没有隐去。一笑之间,如月出于浮云之上,更是别有一种清丽滋味。 她打扮的还不如景瑚与赵五娘一半华丽,可容色却也的确不在她们二人之下。 柯明叙……是喜欢这样的女子吗? 景瑚停在她们身前,她是县主,品级比她们都要高,淮邑乡君和赵五娘便一起和她问好。 淮邑乡君果然是认得自己的,但是她却偏偏要装出不认得她的样子,“我从前好像没有见过你。” 言下之意,即便见过,也不记得她的模样。就算是她小孩子气好了,她就是觉得她不如自己。 淮邑乡君便道:“永宁郡王妃是我姑姑,从前我也来过永宁郡王府做客,只是县主不记得我罢了。” 清柔就在她身边,她还能不知道永宁郡王妃是她姑姑不成?是觉得郡王妃能压住她么? 早在她出声将她们拦下的时候,清柔握着她的手便紧了紧,好像是要她别冲动,不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她当然知道不能真的闹出事情来了。这里可是她祖母的屋子。在祖母的屋子里闹事,她父王也不会轻易饶了她。 景瑚没再说话,只是仍盯着淮邑乡君。便听她和清柔打招呼,“许久不见八妹妹了,这段时日在家里可好?” 清柔最懂礼数,即便不情愿,也是会守着礼的。“谢过五姐姐关心,我在家中过的很好。” 她过的哪里好了,明明刚才还在她屋子里哭了一场。 一想到这里,向来护短的小县主又生了几分恼火,忍不住呛声道:“若不是你,定国公夫人怎会从正房中搬出去,住进了熙和园里。还问清姐儿过的好不好,你不要假惺惺了。” 她话音刚落,淮邑乡君的面色就变了。笑意不见,顷刻间冷下来,到真有几分皎皎如明月的意思了。 她不说话,倒是她身边的赵五娘开了口,“这件事是我们徐家的家事,倒不劳县主操心了。” 景瑚正怕她们不开口呢。若是开了口,你来我往,总是能套出点讯息来的。 她只犹豫了片刻,便见赵五娘长眉一挑,又道:“定国公夫人的娘家显赫,不知道这些外人在做出这些猜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若是定国公夫人什么也没做错,柯太师府为什么这样沉默?” 景瑚正想反唇相讥,便觉得清柔握着自己的手又用了些力。她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清柔的眼中已经是全然的茫然。 方才在芳时轩,她自己说的话,其实也就是这个意思。明白是一回事,被人这样当众打脸又是另一回事。 听赵五娘的语气,似乎她也是清楚内情的。可若是她不过是隔了房的嫂子,她都能知道,身为国公夫人亲女的清柔为什么什么都不能知道? 这件事即便国公夫人有错,只怕她淮邑乡君也不是全然无辜,不过是她们都护着她罢了! 景瑚观清柔的神色,她已经又到了情绪崩溃的边缘了,她的好姐姐却还不肯放过她。 “我曾经同你说过,你若是真的想知道你母亲做了些什么,等你十三岁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你没必要去听别人说的话,听得越多,只怕就错的越离谱。今日是好日子,我不想提起这些事。” 她说完便绕过了她们径直走开了。 景瑚正想去追,又被清柔拉住,“泾陵,别去,求你。” 她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景瑚再动一动,那些泪便要落下来了。 景瑚只好站在原地没有动,看到清柔这样难过,她心里也觉得有些酸酸的。有时候景瑚觉得清柔太软弱了些,若是她的话,早就和家里闹的翻天覆地了。 可闹的翻天覆地又有什么用,万一真相就是那么不堪呢?万一淮邑乡君不告诉她,真的是为了保护她呢? 但她到底还是忍不住,“你这个姐姐不过是伪善罢了,若是真为你好,为什么看见你这样难过,还是什么都不肯告诉你。” “这件事情有大到你承受不了吗?国公夫人那样温柔的一个人,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啊。” 清柔取下丝帕,小心的为自己擦干了眼泪。“或许这件事,真就有那么大,那么重要呢。” 景瑚沉默了。她实在是没法理解,她没有什么姐妹,直来直去惯了,不知道亲姐妹相处,里面也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她们也不能一直站在这里。她又等了片刻,等清柔把眼泪擦干了,把情绪也收拾好了,才和她一起去正堂给君王太妃问了安。 正堂里的人已经很少了,果然她祖母一开口便是,“瑚儿,吉时已到,怎么不带着八小姐去正厅观礼,想来你哥哥正和你新嫂子在拜堂。” “平素最爱凑热闹的一个人,也快过去看看吧。” 景瑚一听就着急起来了,今日她也是有正事要办的。 三哥哥和新嫂子拜堂,小柯大人应当也会在正厅里观礼的,虽然那时候不方便说话,也是唯一的能给他传递消息,约他下午在花园里见的时刻了。 这对她来说是再正不过的正事。为了今日见他,她已经准备了一个月了。 她就匆匆忙忙的挽了清柔的手,跟祖母告退,拉着她往正厅去了。 第三十一章 故人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永宁郡王府的正厅东西两边都有回廊。新人自正中入,男女宾客分开,从东西回廊进入正厅。 女客在西边,男客在东边。清柔自然是要从西边走的,小县主却不是。 眼见着到了正厅,景瑚便停下来,“清姐儿,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事,你就自己先去正厅里吧,我一会儿就过来找你。” 若是告诉清柔她要去找柯明叙,她一定是会拦着她的。更何况今日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她嫂子身边的丫鬟。 她大嫂陆氏是世子夫人,也是定国公府如今的宗妇,一言一行,不会有任何差池。从特意派了丫鬟跟在清柔身边,便可见一斑。 到时候清柔教训起她来也是长篇大论的,耽误了时辰,她就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心心念念了两个月的小柯大人了。 清柔虽然觉得景瑚有些可疑,但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嘱咐她,“那你要快些回来,行礼也行不了多久,急匆匆的过来,若是又看不着,你回头可别难过。” 景瑚就笑了笑,假意先往一旁的假山走。见清柔进了正厅,礼仪行了许久,四周已经无人,她才往东偏厅走去。 她在东偏厅门口望了不久便找见了小柯大人。站在一堆上了年纪的男人中间,身姿如松树挺拔,简直是鹤立鸡群。 景瑚此时又开始后悔今日穿的太鲜艳了,这里到底都是男人,她总不能就不管不顾的冲过去,把柯明叙拉出来吧。 四周礼乐声响,景瑚把她的身子藏在廊柱后,探出头来,试着去呼唤他。 不过他站的离她有些远,似乎很专注的在看着她三哥哥和新嫂子行礼,她唤了半日,他也不曾听见。 反而是站在廊柱附近,一个穿着檀色直缀的少年听见了,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而后朝着她走了过来。“县主?” 景瑚也很快认出他来了,是端午节时,柯明叙和她说过的他的师弟,叫……齐元放。 那一日他离她很远,她只知道他生的俊朗,这一日他向她走过来,离她很近。她莫名其妙的生了一种,犹如故人归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她不记得她认识他,端午那一次,应该就是她第一次看到他。不过也巧,他居然也认得她。 景瑚向来大胆,他于她而言虽然是个陌生的男人,她倒也不怕。而且他认识柯明叙,或许他会愿意帮她。 “你是齐元放,对不对。” 那少年停下了脚步。“县主认得我?” 景瑚点了点头,满不在乎地道:“认得啊。”他不仅是柯明叙的师弟,还是今日与她交锋过的淮邑县主的夫君。 齐元放笑了笑,“县主此来,是找我师兄?” 景瑚便站直了,“你年纪比我大,我便称你一声‘齐世兄’吧。我找你师兄有事,可我不方便进花厅,你能不能帮帮我?” 她有种奇异的笃定,眼前这个人会帮她。 果然他点了点头,“不过是小事,县主在此处稍侯。”而后转身,往柯明叙的方向走去了。 景瑚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他身上。他今日穿的直缀,绣的是枫叶的纹样,绣工不过是平平,与她的绣工不能相比,只是胜在色彩流转自然罢了。 不过男子若生成与他或是柯明叙这样,便只是穿着粗布麻衣,也总是好看的,出挑的。 淮邑乡君倒是会挑,嫁了个好相公。 齐元放走进人群中去,和柯明叙低声说了几句话,他便回过了头来。 两个月不见,他没有怎么变,还是一样的俊朗,如朗月清风一般。景瑚见他望过来,立刻便扬起了一个明媚的笑。 这是她发自内心的欢喜。 他和他说完了话,很快便向着她走过来了。在她心里,自然是小柯大人比齐元放要好看,不,是好看的多。 柯明叙在她面前停下,又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此处说话不便,还是先到廊下吧。” 景瑚点了点头,先下了阶梯,走到了一旁的假山后。 越走越慢,忽而回过了头,柯明叙和她的距离很近,她几乎就在他怀里。 她只是恍若未觉的样子,“小柯大人,好久不见啦。” 柯明叙退开了一步,也忍不住笑起来,“小县主风采依旧。不过,怎么忽然想起来这样唤我?” 她这样唤他,话音里好像含了无穷无尽的欢喜。 景瑚扬起头看着他,“上个月收到小柯大人的生辰之礼,我的丫头问起来,她是这样称呼的。我觉得这样称呼也不错,小柯大人喜欢吗?” 他却没有答她的问题,而是问她,“那副画,小县主可还喜欢?” 景瑚用力的点了头,“我很喜欢,这是我收过最好的礼物,谢谢你。如今它就挂在我宴息室的中堂上,我日日都能对着它。” 她说这话的时候太乖巧,眼睛却很亮,像是一只小动物。可像什么动物,他一时又形容不出来。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语言和形容其实也很匮乏。 即便他再用心,那也不过是一幅画而已。他反而莫名其妙的觉得有些愧疚起来,觉得他给她的礼物好像还不够好。 在那一瞬间,他忘记了,他们之间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关系。 礼乐的声音骤然弱下来了,渐渐的远去,想来应该是礼成,新人往新房去了。 “新世子妃往新房去了,作为小姑,县主也应当去看看的吧?不知道小县主今日找明叙又有什么事?” 她其实想跟他再说一会儿话,可清柔还在西边的偏厅等着她,她不好就这样将她撇下。 于是她轻轻说了一句话,把放在荷包里的一张杏红色的谢公笺递给了他。 她方才说的是敕勒语,是有事要和他请教的意思。 柯明叙显然愣了片刻,才把那张谢公笺接过去。 小县主不过学了点皮毛,发觉了他的神情,只在心里偷笑,面上却很正经,“小柯大人一定要好好看看这张谢公笺上的内容。” 她忽而有几分不好意思,转身快步往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望住了不看谢公笺,却盯着她的背影看的柯明叙。 景瑚伸出手指,遥遥的指了指他手里的谢公笺,“一定要好好看看啊。” 而后就像一只轻巧的蝴蝶,很快的飞得远了。 第三十二章 折桂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礼仪已经行完,清柔与今日成亲的景珣年纪差的多,平日也不怎么走动,所以她是并不去新房里凑热闹的。 此时她就还在西边的偏厅里等着景瑚。 小县主刚会过心上人,自然是春风满面,只是怕又被清柔看出什么来说教一通,所以勉强忍住了而已。 清柔一见她过来,便站起来,“你方才是做什么去了,如今礼仪都行完了。你可要去你新嫂子那边看看?” 就是她亲哥哥景珅成亲,她也没花了多少心思去洞房里玩的,今日她自然更不会了。 景瑚就甜甜的笑起来,“我哪里也不去,先回芳时轩,我们坐着说话,待会儿开席了我们再出去。” 清柔虽然有几分狐疑,但她到底没说什么,就和景瑚挽着手回了她住的芳时轩。她身后那个她大嫂的丫鬟一直低眉顺眼的跟着,景瑚虽然心里有些烦,也只好先罢休。 回到住处,景瑚就开始张罗着要换衣服。上午穿的这件衣裳好看倒是好看了,只是走在人群里也太显眼了些。 她就挑了一件浅云色绣百蝶穿花纹样的褙子。头上的红宝石花冠也嫌太打眼,就换了一个东珠制的。 她下午还要去见她的小柯大人,实在太素净了,她也觉得并不好看。 她用敕勒语说的那句话翻译成汉话就是要他好好看看她给他的纸片,后面又用汉话说了一遍,是怕自己敕勒语说的不好,他没有认真去看。 而那张杏红色的谢公笺纸,则是约他下午在男宾那边的花园里相见。 永宁郡王府的戏台离那里很远,下午无事,宾客大约会聚集在一起看戏或是抹骨牌。 上次他给她的那张谢公笺她好好的珍藏着,这一个月来频繁的往定国公府跑,去跟周先生请教,早已经能将这段话说的很好。 但她还是想让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小柯大人说这段话给她听。 平日里清柔的话就不太多,今日又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她就更是沉默了。和景瑚坐在一起用膳,也总是出神。 用过了午膳,她就让人服侍她去芳时轩里休息了,自己则说要去永宁郡王太妃那里抹骨牌。 这是她最爱做的事情,清柔当然也不会怀疑。她安顿好清柔,便先往小花园去了。 如今已经是八月,是桂花开的最好的时候。她选了这个小花园,一个原因是离男宾所在的院落很近,不必弯弯绕绕,柯明叙过来很方便。 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小花园里的桂花开的最好。六月时的栀子花与茉莉花早已经谢尽了,四时花草,各有各的美丽。 小县主此时最喜欢的花,自然就是这桂花了。 她梳头用的头油便是桂花香的,但是真正盛开在树上的花朵散发在空气中浓淡错落的馨香,当然也和早已经采摘下来,制成头油的桂花是不一样的。 她本来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静静等着他,此时也坐不住,站到了花树下。 偏偏她又是不老实的性子,站了一会儿又站不住,伸手想去折花枝。她父王永宁郡王生的高大,府里的花草好像也格外是如此。 好好的一棵桂花树,长的这么高做什么。 攀了半日攀不着,一时间脾气上来,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跳起来去折,只能碰见一点花枝,摇晃起来,落了一身簌簌花雨。 “小县主且让开些,让明叙代劳吧。” 桂花的香气太浓了,将他身上的清冽香气都掩盖了去,她没有发现他走过来了。 他让她让开些,她一时间却也忘记了让,仰起头看着他为她折了一枝顶端的花下来。 他抬起头的时候,日光穿过桂花的枝叶,斑斑驳驳的落在他脸上,不仅不曾削弱了他身上如谪仙人一般的气质,反而让她觉得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柯明叙把折下的花枝递给她,她才回过神来。她的目光还是有些痴,落在他面颊上不曾移开,她开了口,“若我去年此时就已经识得小柯大人就好了。” 那时候他还没有金榜题名。 景瑚没有等他追问为什么,“蟾宫折桂,金榜题名,这一枝桂花,是小柯大人为我从月宫中折下的吗?” 柯明叙微微笑起来,语气很温柔,好像在哄一个孩子。 “月宫里太冷了,也太孤寂,小县主属于这处人间,长在花柳繁华之地,月宫里的花朵是清寂之花,并不适合你。” 小县主塞给他的那张谢公笺,即便她不嘱咐,他当然也是会看的。能让她这样跑过来把这张纸笺送给他,他怎么可能不好好看看。 那上面的文字是敕勒文,看起来有些幼稚的字体,每一个字都如画画一般,写的珠圆玉润,让他想起端午节时她送她的那个荷包上的纹样。 她一定是很喜欢她如今的生活的,心中有愤懑的人,想象中的东西也不可能那么可爱,让人越看越觉得有趣味。 从前也有人夸过他,总是能把很平淡的生活也过得有声有色,那时或许如是。 可年纪增长,阅历增长,见过太多人世间的不平之事,生活的一角,总归是染上了丝丝缕缕的郁气的。 小县主年纪还小,又生在这样的地方,或许这些事一辈子都会离她很远。 刚看完那张纸笺的时候,他其实是有犹豫的。小县主年纪还小,做事没有分寸,没有人会认真和她计较,她自己更是不会和自己过不去。 可他早已经及冠了,如何能不知道在这里与她这样相见是不妥当的事情。但他好像总是不想让她失望,她笑起来的时候那样天真,是他早已经失去了的东西。 他对小县主的欣赏与好感当然谈不上男女之爱,但这世间的情感,总是有几分能共通的。 所以他给自己找了理由——送一张纸笺她已经跑到了外男聚集之地,还特意嘱咐了自己要好好看看,若是他看了纸笺却不曾依言来寻她,她岂不是更要闹出事情来了。 是成全她,其实也是成全他自己。 第三十三章 愁思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月宫里太冷,有时候她觉得他也有些冷。并不是他的为人处世,实际上他对她向来都是很温柔的,温煦的像三月时的春风。 可她总觉得他是有些孤单的。喜欢阳春白雪的人很多,可并不是人人都能真正欣赏,他的孤寂,就是这种孤寂。 景瑚在他面前,向来都是快快乐乐的。她不再想这些事,拿起他折下赠给她的一枝桂花,放在鼻尖嗅了嗅。 纵然她被这香味包容已久,她也在这枝桂花上闻见了不同的香味。 “这一枝人间的桂花,我也会好好珍藏的。”她仰起脸,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柯明叙。 他开口问她,“今日小县主寻我,又是因为什么?” 这个问题,他当然是会问的。景瑚就从自己的荷包里找出一张浅云色的谢公笺。 她把那张笺纸拿在手中,才发现自己穿了与这纸笺同色的衣裳,再看一看柯明叙,他居然也穿的是这颜色的直缀。 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她方才虽然见到了他,可许久没见,她其实有些紧张的,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穿的是什么衣服。 也不知道他发现了没有。若是发现了,她大约会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同时也有淡淡的欢喜抑制不住的冒出来。 语气也变得越加欢欣,“小柯大人能否把这张谢公笺上写的文字念给我听?” 柯明叙接过来,是她生辰时他送给她的。“小县主不是也懂得敕勒文字,为何还要明叙念给你听?” 他会写这些给她,原本也是一个意外。 他不过是凡人,总有觉得烦闷的时候,可有些事诉之于口,或是写成众人熟知的文字记录下来,总有些难为。 所以他才写了敕勒文,聊解心事,鬼使神差的放进了锦盒中,真的送了出去。 他以为小县主不会懂,燕梁境内,懂得敕勒文字的也没有几个人。到时候她要是想知道,还是要来请教他。 他也不必据实以告,随意按当时的心情解释一番即可。 谁知道她居然能懂,此时反而是他有些尴尬了。 景瑚笑了笑,推了推他拿着那张纸笺的手,不自觉的带上了些撒娇的语气,“自己看和小柯大人读给我听怎么会一样,我就是想听你读。” 读这段文字倒是并不难为,难为的是其中的意思。他答应了她读给她听,若是她还要他翻译,他便反过来考考她好了。” 于是他凝神在那张谢公笺上,为她读上面的文字。 柯明叙读的很认真,景瑚听的很认真。她请周先生为她翻译过这段话,纵然年纪小,也能读得出来他藏在这些文字中的愁思。 天下之忧不尽,也有海内知己不存,曲高和寡的寂寞。 周先生一边翻译,她一边拿笔记了下来,写到后来,她只是觉得很难过。 她开始不理解为何他会写这样的信给她,除了开头一句是在恭贺芳辰之外,其他的都是他自己当时的所思所想。 但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曲高和寡,阳春白雪,便如这敕勒文字,燕梁有几人能懂,几人愿学。 他或许就是觉得,燕梁没几个人能懂得这些文字,所以才容许自己这样小小的放肆一回的吧。 这封信笺其实也不长,他的声音清亮,如月下的泠泠清泉,很快便念完了。 景瑚却还是只盯着他看。 柯明叙笑了笑,问她,“可能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她也正等着他这样问。“在小柯大人面前不敢夸口说自己全部明白,敕勒文晦涩难懂,不比燕梁古籍容易理解。” “不如,我把这信笺上的内容翻译给小柯大人听,小柯大人再指点指点我。” 她见柯明叙点了点头,笑着从他手里接过了谢公笺,认真的看了一会儿,才开始翻译。 读一句,翻译一句。“七月初七生辰,安康。”她又加上了她自己想说的话,“收到小柯大人的礼物,我那天过的很快乐。” 实际上她抄写下来的翻译已经不知道被她翻看过多少遍,她是故意翻译的有些磕磕绊绊的。这毕竟是他的一段心事,或许她不懂得,他才能觉得轻松些。 “初七日为七夕节,亦有星陨奇景。那一日,我应当与老师一同在燕京郊外观星。” 景瑚停下来,“小柯大人,那一日你真的跟你的老师去观星了吗?星陨是什么样的,我没有见过。” 她也是真的好奇。她生辰那日,不过和李宜还有清柔一起用了晚膳,而后在院子里拜月穿针罢了,把这张谢公笺压在枕下,她很早就睡了。 没想到他是和他老师一起,去看了星陨。 柯明叙面上浮起一些回忆之色,“那一日的确和老师在一起,不过倒没有去燕京郊外。在燕京城中观测到的星陨数量不多,不过也很美。” “下次若还有这样的事情,我定然提前写信告知小县主。” 下次若还有这样的事情,她还是和他一起看吧,景瑚在心里想。 她又继续往下念这封信,“宫殿里有舞姬跳舞,人们享用的是美食和美酒,可是今年黄河又泛滥,无数的百姓流离失所。” 她问柯明叙,“黄河是年年都会泛滥的吗?没有人来管么?” 景瑚是真的不清楚这些事。 没有人会告诉她这些,她唯一出过的远门便是去年去江南的那一次,可是她的外祖母家也很好,能把这些事情全部隔绝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他的神色淡下来,“交给没有能力的人管,也就和没有人管是一样的。不,甚至还要更糟,没有能力,却有野心的人坐在那个位置上,给百姓带来的害处是无穷无尽的。” 景瑚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她去江南那一次,在码头上就曾见一个非常瘦弱的老者扛着几乎比他人还要重的货物,监工的人没有怜悯之心,最后还是她看不下去,出言帮了那个老人。 她不懂。年纪都已经这么大了,不应该在家安享晚年,由家中的子弟奉养了么? 那时候陪她一起去江南的外祖母家的顾嬷嬷就说,或许他是因黄河泛滥之故,逃难来到燕京的。 若为了生存,自然是什么活都要干的了。景瑚觉得他很可怜,赏了他自己的一对耳环。 是红珊瑚制的,拿出去卖了,他有一段时间不必再干这样的活了。 第三十四章 撞破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只见了一次,就记在了心里。那柯明叙常年在外行走,看见的不平之事,想必就更多的了。也难怪他会为此而感到忧虑。 “在盈满月光的院中弹琴,是一曲春日的白雪。”景瑚停下来,“小柯大人,这是不是《阳春白雪》啊?你还会弹琴吗?” 春日白雪。能很快反应过来是《阳春白雪》,已经很好。他点了点头,“小时候曾学过。” 但他也只有心绪动乱只时才会抚琴,一弦一柱,能让他沉浸在乐音中,很快的平静下来。 “小柯大人,你真厉害。”景瑚的语气里还含了些艳羡。 小时候母妃也曾要她学,只是她在牌桌前坐的住,在古琴面前却总是不行。不是溜出去摘花了,便是出去扑蝴蝶了。 母妃说了她几次,到底舍不得,后来也就没有让她学了。 早知道那时候好好学了,这样说不定她如今也能弹得一手好琴,便能与他共一个爱好了。柳黄说过,有相同的爱好也是很重要的。 不过,柯明叙会弹琴,她喜欢听别人弹琴。这样,勉强也算是相配吧。什么时候要让他弹琴给自己听。 “夜晚已经很深了,没有人在听我弹琴。《阳春白雪》的琴音,即便是在闹市之中,只怕也并没有几个人能真正欣赏。” “便如人生许多事,从来都是用来叫人感到孤寂的。不过开在春天的花,不会因为没有同伴而孤寂,也希望那一朵花,永远都开在春天里。” 景瑚停下来,望着柯明叙,“小柯大人笔下的花,是指我吗?” 或许自己在他心中,就是永远都不会感到孤单,总是很快乐的吧。如果他是这样觉得,那她在他面前会永远都开开心心的。 柯明叙也望着她,“小县主生来尊贵,是被人宠爱着长大的。我也希望你一直都能活的这样开心,有些事,永远都不必懂。” 他说话的神色很认真,被他这样望着,她原来是最不会红脸的一个人,面颊上也忍不住染上了春日桃花之色。 可这温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泾陵,你在这里做什么!”永宁郡王妃匆匆带着几个仆妇过来,目光在柯明叙面前停留了片刻,而后落回景瑚身上。 景瑚下意识便挡在了柯明叙身前。 是她非要缠着柯明叙的,永宁郡王妃她是不怕的,却不能连累了柯明叙的君子名声。 她正要说话,却是柯明叙上前一步,遮挡了她,拱手给永宁郡王妃行礼,而后道:“今日我与县主再在此,不过是教她认识敕勒文字罢了,还请郡王妃不要误会。” 若不是为了误会,今日是她儿子大婚,她也不会这样满脸怒容,急匆匆的赶来了。她最喜欢抓自己的错处,景瑚清楚的很。 柯明叙遇上她,不过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罢了。 果然就听永宁郡王妃冷笑一声,“误会?学敕勒文字?那等蛮夷的文字,有何值得学习之处?” “今日是我珣儿大婚之日,景瑚,你却借机这样缠着柯大人,果然和你那母妃是一路货色。” 景瑚出言辱及她母妃,她自然是不能忍得,她正要上前去和她辩一辩,柯明叙便伸手先拦了她。 “今日我与县主在此,的确只是为了学习敕勒文字。敕勒在燕梁人眼中的确不过是小国,也才刚刚被我燕梁的将士击退至斡水河以北。” “可从前定远大将军在时,也曾有过这样的盛事。不过区区十数年,敕勒人便又有了卷土重来之势,如草原上的春草,绵延不尽。” “燕梁人与他们的交往,将来恐怕也不会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依我看来,学习他们的语言,亦大有可用之处。” “小县主有向学之心,郡王妃不应当苛责才是。若有过失,也是我的过失,还请郡王妃不要过分苛责小县主。” 他这样长篇大论说了一通,早就把题都歪了出去了。也就是最后才回转过来,他要替她担了过失。 她还被他护在身后,明明此时应该很生气,心里却如春风化雨一般,也并不是那么气愤了。 在郡王妃眼中,她母妃向来是狐媚惑主,如妲己一般的人物。自己就是与她吵,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不过她今日说了这样的话,这么多人都听见了,她也会告诉能替她和她母妃做主的人。 郡王妃冷笑了一声,“柯大人是清流出身,家中数代,从来都没有妾室。怎么今日也和景瑚这样妾生的女子站在了一起,还这样袒护她。莫不是也被她迷惑了?” 柯明叙冷然道:“郡王妃请慎言。我与小县主不过是君子之交,当不得郡王妃这样的话。” “更何况小县主虽然是侧妃所出,也是皇室贵胄,是郡王妃的女儿,还请郡王妃也给自己留些体面。” 她还是第一次听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是为了维护她。虽然她不知道,她和郡王妃吵架的时候也不少,也不用他这样的维护。 但被人护着,被自己喜欢的人护着,她总是很高兴的。 她们也不能这样下去了,景瑚到底还是从他身后绕出来,“郡王妃不必再多言了,想必这段时日你想找我的错处也找了许久了。” “这件事和柯大人没关系,只是我贪玩,从别处见了一段敕勒文字,听大嫂说柯大人懂,所以才缠着他让他教我罢了。” “你想怎么罚我,你直说就是了。” 大不了被关个半个月的禁闭。能被他这样维护一回,也算不得什么。 不过他找的借口还是挺好的,学敕勒语言,听起来好像还能上升到国家利益上,果然还是文人的嘴厉害。 这是件好事,她以后或许可以找这个借口和他呆在一起。她父王也不会反对的吧?他毕竟从前也在西北前线呆过。她若是学好了,说不定以后还能帮他的忙。 她正自想着,忽而听见一把女声,“瑚儿,你还没有跟柯大人学完么?” 景瑚抬头一看,是她的母妃,还有大嫂。 第三十五章 解围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她母妃一过来,景瑚就知道自己在郡王妃面前是一定能脱身了的。况且她说的话,尽管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的,摆明了是要为她解围。 她是胡闹惯了的人,就是被罚也算不得什么,倒是她不想连累了柯明叙。 母妃很快走到了郡王妃面前,和柯明碧一起。上个月她诊出了两个月的身孕,现在已经满了三个月了,只是还不太明显。 她先和柯明叙打招呼,居然十分客气,“瑚儿她不懂事,偶然得了一张写了敕勒文字的纸笺,便闹着要人翻译给她听。” “正好碧娘在一旁见了,便说您懂得敕勒的文字,今日也在此。倒是麻烦您了,要教瑚儿不说,还看了这一场好热闹。” 说到后来,转过身去瞥了郡王妃一眼。 景瑚记得自己还小的时候,母妃和郡王妃的关系还没有这么僵,即便心中如何想,有外人在时,总还是能做出恭敬的样子来的。 这几年倒是连明面上的样子也不做了,反气的郡王妃行差踏错,办了好几件错事,和父王的也越来越离心了。 郡王府里没有人指责她母妃。她的父王的宠,所有人都会顺着她。 景瑚从前一点事也不懂,见了这样,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可是她去了一趟江南,见过外祖母家的一个姨娘,渐渐的也明白了一些事。 可她是既得利益者,没权利,也没立场去指责她的母妃。 郡王妃冷笑一声,“许侧妃,你该好好管教你的女儿了。柯大人可是外男,就这样和郡王府中的县主单独相处,成何体统!” 许侧妃丝毫未动情绪,反而笑了笑,“嫔妾的女儿,嫔妾自然会好好管教。此处虽然只有瑚儿和柯大人两个,可隔一道门,便是男宾们所在的外院,时常有下人出入。” “况且我瑚儿年纪还小,连办春宴的年纪都还没到,不过是个孩子。郡王妃为何总要揪着她不放。今日新妇进门,往后有时间,郡王妃不如好好教一教你的媳妇。” “毕竟三郎是世子,新妇是世子妃,还是要早些开枝散叶才好。” 一面说,一面扶了柯明碧的手。 景瑚就想起来上个月,柯明碧刚刚扶出来喜脉的时候。 母妃原来因为三哥娶了如今炙手可热的万家女儿为新妇,且有今上赐婚的脸面,所以不快了许久。 可今日新嫂子也不过刚进门,再过几个月她的孙子却要落地了 只怕在母妃心里,将来如何,还真的是未定之数。 郡王妃的面色未有多变,语气反而更狠戾,“今日之事,无论你如何巧舌辩驳,我都不会听你的。来人,把县主带到我的季音堂里看管起来,等今日之事了,我再行处置。” 母妃的面色没有变,景瑚也没有变。这样的事情,她经历的也不少了。她倒是还真没被关进去过。 她回过头看了景瑚一眼,“瑚儿,你祖母在正堂陪着明庆王妃抹骨牌,正遣人来找你,你便先去吧。” “谁敢!”郡王妃站在原地没有动,身后的仆妇却已经有要过来将景瑚抓走的意思。 柯明叙又上前一步,将景瑚牢牢的护在身后。 他家里没有长辈有妾室,他应该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的。郡王妃为难她她不怕,只是今日让他见了这样的情景,她觉得有些难堪。 照这样下去,母妃和郡王妃也不知道要僵持到什么时候,不如还是她退一步吧。 景瑚想了想,趁郡王妃的人没有注意,解下了自己身上的荷包,塞到了柯明叙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中。 柯明叙似有所觉,但只是不动声色的把手收到了袖中。 即便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也能猜得到他大约有些紧张,恐怕以为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能被人知道,所以要他代为保管。 景瑚在心里偷笑。 其实这是她这个月来新做的荷包,绣的是栀子花,原本就打算找机会送给他。他送给她的那朵栀子花早就凋谢了,可她绣的栀子花,却永远都会开的很好。 她还是在里面放了“山中人”的香料,是淡淡的杜若花的味道,他会喜欢的。 她从柯明叙身后转出来,走到永宁郡王妃和她母妃中间,“今日是三哥哥的好日子,景瑚不敢闹事。” “虽然我问心无愧,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既然郡王妃觉得我有不对之处,要如何惩处,便也由您说了算便是了。” 若是为了别的事,她大约也不会说这样的话更是激怒了郡王妃。可今日的事情与柯明叙有关,她若是认了错,那他也就有错了。 郡王妃大约也真不会把她如何,等晚上父王问起她来,也就没事了。还是让柯明叙早些脱身要紧。 “瑚儿!”母妃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又迎上了郡王妃不善的目光。 她难得乖觉,郡王妃虽然还在和她母妃对质,她身后的那些仆妇便已要来拉她了。 迎面却是冯嬷嬷走了过来。她是永宁郡王太妃身边的老嬷嬷,此时过来,倒不知道是做什么,景瑚却隐隐有了很好的预感。 “给郡王妃,许侧妃,大奶奶,柯大人请安。” 她服侍郡王太妃已久,家中人无论是谁都要给她面子。是郡王妃敛了怒容,亲自把她扶起来的。 她在院中站定,便笑道:“府中唱着戏,倒没想到这里也这样热闹。老布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太妃的意思,是要请小县主到正堂去一趟。” “太妃正在和明庆王太妃抹骨牌,眼见着压箱底的钱都要输了,所以想请小县主过去帮着她看看牌。” 她就知道,一定是她祖母叫人来救她的了。 许侧妃的神色松懈下来,望着郡王妃似笑非笑,“郡王妃,这该如何是好?便是您的事情再要紧,也要紧不过太妃吧?” 郡王妃不得父王的心,除了有显赫的娘家,在府中立足,靠的更多的还是郡王太妃的疼惜。她是从不会忤逆太妃的。 景瑚的目光正好落在冯嬷嬷身上,方才她母妃和郡王妃这样说话,她的脸色几不可察的变了变。 郡王太妃看重的是郡王妃,如今见了她母妃在郡王妃面前如此不逊,即便她只是奴婢,想必也是看不下去的。 第三十六章 心思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跟着冯嬷嬷往正堂走,一眼也没有回头去往柯明叙。并不是她不想,正是因为想,所以才不敢做出依依不舍的样子来,更让郡王妃拿住了把柄。 他应该像月光一样,是一点瑕疵都没有的。 走到回廊的拐角处,她到底还是忍不住悄悄望了他一眼。他的目光也还是在她身上的,混杂着隐隐的担忧。 见她望过来,他几不可察的和她点了点头。 她的心好像霎时就被什么填满了,有欢喜一点一点的生长出来。 景瑚很快便跟着冯嬷嬷进了正堂。此时正堂里很热闹,处处可闻欢声笑语。 却居然清柔也在,一见了她过来,和冯嬷嬷问了好,便拉着她往角落走。 “景瑚,方才到底是怎么了?我睡醒了出来找你,她们说你在外院附近,远远的就看见我姑姑也在。” “我怕她为难你,所以就到了正堂里来,见太妃在抹骨牌,故意问太妃你在何处,太妃才遣人来找你的。” 小县主一听,往前一扑,就把清柔搂在了怀里,“清姐儿,你可真是我的好朋友。” 又把她松开,捏了一把她的脸,“不错,冰雪聪明,也有良心,本县主平日没有白疼你。” 清柔一把把她的手拍开,神色很认真,“泾陵,方才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我看表哥也在那里?” 景瑚就调侃她,“哦,原来你不是关心我,是关心你表哥。” 她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清柔的脸却迅速的红了起来,她别过脸去,不再与景瑚面对面,“泾陵,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景瑚愣在原地,手不自觉的捏住了自己的衣袖。“我……我先去帮我祖母看牌了。”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就是方才她在郡王妃面前,也没有这样慌乱过。她好像窥见了清柔的秘密。 在她祖母面前,她不敢在露出方才的神情来,亲亲热热的在她祖母身边坐了,迅速扫了一眼桌上已经打出的牌,而后帮她祖母看起牌来。 她做别的再不行,抹骨牌也不会不行。这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很快便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了上去。 她们一直打到夜间用过晚膳才散,景瑚想起来去找清柔,才知道她早已经跟着她大嫂回家去了。 清柔早已经知道她的心思,她今日似乎也知道了她的心思。她不会放弃柯明叙,那往后她和清柔又该如何相处。 小县主愁的在床上翻来覆去,半个晚上都没能睡着。 之前清柔谈起她表哥来,明明都很正常,说起她姐姐曾经和柯明叙定亲,也没有一点不悦或是嫉妒之色,怎么忽然又成了这样? 柯明叙是她在正阳门城楼上一眼便相中了的,她从未对一个人这样上心过,她不想放弃。 可清柔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们互相陪伴,互相迁就着过了许多年。她也不想放弃和她的友谊。 那她该怎么办? 不能让自己放弃,是不是只能想办法让清柔放弃了。若是想办法,又该想什么办法,她在这方面根本什么也不懂。 若是什么都像抹骨牌似的,不过是捉捉对,算算别人手里的牌罢了。 今日她虽然还想着清柔的事情,可也没有手软,赢了明庆王妃好几十两银子。祖母一高兴,就把这些银子全赏给她了。 她趁机再把今日的事情也说了说,只说自己是想跟着柯明叙学敕勒文,又把今日他和郡王妃说的那些好处一股脑倒给了她祖母。 她祖母很快便答应了,觉得这事不算什么,若是郡王妃再难为她,让她只管来寻她便是。 不过倒也没有答应她跟着柯明叙学敕勒文。说什么人家是朝廷命官,平日事忙,其实不过也是因为顾及他是男子罢了。 跟着柯明叙学敕勒文,便是母妃心向着柯家,只怕也不会同意。不过她跟着周先生学了一个月的敕勒文,到也的确觉得有些意思。 可惜她如今和清柔又闹的不尴不尬的,也不好再去定国公府找周先生教她。下次见柯明叙,她是不是可以想办法,让他帮忙推荐一个老师。 也许就是他自己的老师,这样,他们也是师出同门了。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恨不得自己身上能跟他扯上关系的东西多些,再多些。 又或者他会主动提出来由他来教她。不必多,一个月有个两三日,那也就够了,她也没有那么贪心,这几年都这样就好,往后再谈别的。 她想到这里,不由得脸红了红。 在床上躺不住,又开了柜子,取出了那块丝帕来。点了灯,在栀子花旁边绣了一枝桂花。 不是月宫里折来的,连花上的露水都清寂的桂花,而是永宁郡王府里的。他说话的时候那样温柔,便是让她到月宫里去当神仙,她也不愿意。 她就在这花柳繁华地里,等着他向着自己走过来——就算她能为他做的再多,她也希望最后是他向着她走过来。 最后一针落完,她剪断了线头。白日里她见了齐元放的衣服,只看了几眼,便知道大概是怎么绣的,如何能配出那样颜色流转的颜色来。 此时她绣桂花的叶子,便是用的这种方法。针脚细密,颜色流转自然,比做他那件衣裳的绣娘要高明的多。 她在灯下欣赏了一会儿,自得了一会儿,忽而又生了几分惆怅。 她今日塞给他的那个荷包,原来是打算等他们说完了话,再好好送给她,当作她的下一步的。 可是时间那样紧,也不知道下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送了他荷包,她接下来就想问问他的生辰是什么时候。若是今年还没有过,她也要替他准备一份礼物。 本来不知道他的生辰,她还可以去问清柔可现在……想来想去,居然又绕回了问题的原点。 再不休息,明天又要被母妃看出来了。虽然可以说是因为郡王妃,可到底也不是好事,说不定母妃还要跟她算今日的账。 当着郡王妃维护她,不代表她真的觉得她没做错。 想到这里,景瑚瑟缩了一下,老老实实的上床睡觉了。 第三十七章 认亲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昨日新妇进门,今日要认亲。景瑚一大早起来,便先去寻了她母妃,作小服低的伺候她去了认亲的正厅。 昨日是她母妃有事,她又在她祖母面前盘桓,所以她母妃才没有腾出手来收拾她。今日偏又是郡王妃的儿媳进门认亲,她大约本来就有些心气不顺。 许侧妃见了她,原本也是要责备她几句的,见了她这样乖觉,到底是欲言又止,没说什么。 今日是世子妃认亲,她母妃却也打扮的很华丽,穿了一件海棠红缂丝腊梅纹的褙子,挑了挑件浅杏黄的裙子。 头发梳成繁复的牡丹头,用了一副红宝石的头面。她原来保养的就好,今日这样一大打扮,更不知道比郡王妃看起来年轻了多少。 一般人家认亲,妾室是不用出来,也没资格出来的。可他们家姓景,母妃是侧妃,也是有品级的,自然有份落座,得新妇恭敬的唤一声“侧妃娘娘”。 郡王妃纵不高兴,也是无可奈何。 老太妃坐在上首,她父王和郡王妃却分作在两边,倒还是她母妃离他更近些。 大哥哥不在,她站在母妃身边,大嫂柯明碧也挨着她站着。 等着新人从祠堂回来,再来给他们请安,认亲,此时却很安静。 她父王就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柯明碧,温声道:“大郎媳妇既然有了身子,便坐下歇息吧。” “就是三郎和他媳妇来了,你也是他们的大嫂,只管安心坐着就是。” 此言一出,母妃有几分得意,郡王妃却立刻便冷了神色,像是要说话。 郡王太妃抢先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就是有了身子,满了三个月,站一会儿还能站出什么事情来么?” “碧娘她出身柯太师府,最是懂礼数不过,你此时要她坐着,她只怕不如站着舒心。碧娘,你说是吧。”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祖母这一番话,也算是避免了两方尴尬。 她有时候也觉得挺奇怪的,这又不算什么大事,为什么父王要开口,好像巴不得母妃和郡王妃掐起来似的。 果然柯明碧就站出来,笑着道:“祖母说的是,多谢父王关心了,只是站一会儿,又是三弟的好事,碧娘并不觉得累的。” 真没意思。景瑚觉得自己有些困了。她正想闭着眼睛偷会儿懒,外面便有人来报,说是她三哥哥景珣和新嫂子往这边过来了。 她立刻便站直了,怕又被郡王妃找了茬。倒不是怕她,只是被关了禁闭什么的,到底是有些麻烦,她还想着溜出府去找柯明叙呢。 很快她三哥哥便牵着新嫂子的手进了门,步履轻快,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她嫂子倒是没有怎么笑,只是一副很端庄的样子。 从前她在街市上偶然瞧见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她明明也很高兴,看起来很活泼。 也不知道是面对他们家的人觉得有些紧张,还是和她的正经嫂子柯明碧一样是个爱做戏的主儿。 她只能观察出新嫂子的神色,她母妃却注意到了别的地方。 新人先是给太妃敬茶。太妃看起来对这个孙媳很满意,给她的装见面礼的锦盒比平常的都大,也不知道装了多少好东西。 她三哥哥毕竟是嫡出,从小就很得祖母疼爱,犯了错郡王妃要说他,太妃也是护着他的时候多。 她母妃就常常说,慈母多败儿。郡王妃倒是没有溺爱,只是太妃要这样,她又不得不敬重她,孝顺她,也就常常只能对景珣的错处视而不见。 到后来养成了个纨绔,连景瑚也看不起他。谁知道他娶了个好妻子,也有在西北战场上立功的一天。 很小的时候,景瑚就察觉到了,她祖母好像并不是很喜欢大哥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明明大哥哥比景珣这个纨绔子要优秀的多,可是她对他一直是淡淡的。比不上她对景瑚,更比不上她对景珣。 所以母妃心中其实也一直都有郁气,大哥哥到底是庶出。 宗室之中像她这样的妾室可以有封号,出门受人尊敬,甚至有些人家的正妻也不如她。 可是她生下的孩子却又不一样。景瑚身上是有她父王为她求来的封号,她大哥哥却什么都没有,身上五品的官职,还是他小小年纪就出门,四处征战得来的。 她还小的时候有一次闯到母妃屋里,她正在给大哥哥上药。他的后背是鲜血淋漓的,她看了之后,做了好几夜的噩梦。 大哥哥娶柯明碧的时候,母妃是很高兴的,几乎是从没有过的高兴。毕竟她曾经是世子妃的人选,是郡王妃相中过的。 母妃以为自己总算是能出一口气了,大哥哥明明就比三哥哥优秀。 可没想到,也没过了多久,三哥哥就娶了万老将军的孙女。万老将军是什么样的人物,镇守西北几十年,叫敕勒人闻风丧胆。 便是景瑚这样不学无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娘子,见了他也只有屏声静气,恭恭敬敬的份。不是害怕,而是尊敬。 燕梁人最尊敬的大人物,只怕就是万老将军。 郡王太妃的茶喝完,轮到了郡王妃和她父王。郡王妃曾经是很不喜欢这位万娘子的,在她眼中,还是跟她一样知书达理的小娘子来做她的儿媳更好。 可惜她喜欢的,三哥哥不喜欢,最后还是让三哥哥如了愿。 今日她倒是没说什么,平平静静的让新嫂子过了关。 母妃有份坐着,却也不够资格让世子正妃敬一杯茶。接下来先是景瑚的二哥和二嫂,之后便轮到了景瑚。 虽然昨日她在明庆王太妃那里赢了几十两银子,她还是觉得她有些缺钱花。 世子妃走过来奉上她亲手为她做的鞋袜。景瑚恭敬的接过来,甜甜的喊了声“三嫂”,而后笑着看了她身后的景珣一眼。 小县主开了口,“三嫂,你身上好香啊。”和端午那天夜里,她遇见的景珣身上的香气并不一样。 这次该要她三哥哥多少封口费才好呢。 第三十八章 挑拨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的话一说完,景珣立刻便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他站在世子妃身后,对着她挤眉弄眼的。 景瑚心中好笑,世子妃也如有所觉似的,回头瞪了景珣一眼。她那平素最不老实的三哥哥,立时便低眉顺眼,仿佛他才是新进门的小媳妇。 她这个三哥哥,从小到大都是个惹祸精,“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的就是这种人。 六七岁上就成日的爬树下河,好好的宗室贵公子,总把自己弄的像乡间无人管束的野孩子。 略长大了些,又是青楼楚馆,风月酒肆的常客,没少因为这些事被她父王责骂。 她还很不懂事的时候,听别人说了那些地方是做什么的,真是有些嫌弃他的。就连他要摸摸她的头,或是捏自己的连表示一下作为兄长对小妹关爱,她都要立时把他的手拍开。 不过他倒是脾气好,没回景瑚这样,他也不和她计较,下次见了她,还是高高兴兴的。 原以为她这个哥哥这一生也就是个浪荡公子,青楼薄幸郎,却也没想到还有孤身一人去西北,横刀立马的时候。 如今娶了这样好的妻子,未来总该会变的更好的。她也为他高兴。 景珣的样子,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看见了,坐在她身旁的许侧妃将这一幕收入眼中,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景瑚一跟着她母妃回了栖雪阁,许侧妃便坐下来,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她最心腹的赵嬷嬷。 许侧妃握住了她的手,目光殷切,“瑚儿,好孩子,告诉母妃,方才你同你三嫂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只要不是小县主闯祸的时候,母妃平日对她说话,其实也很温柔。只是这样的殷切,倒是很少有的。 她昨日犯了错,正是要讨好她母妃的时候,也不知道她问这个是要做什么,便毫不设防的将那日的事情说了出来。 许侧妃沉默了片刻,便笑道:“你三哥哥素来是个不省心的,临近婚期,居然还这样浪荡。还以为他去了西北一趟,又进宫求了赐婚的旨意,自此改了性子了,原来还是这样。” 景瑚方才不过是和她三哥哥开玩笑罢了。万家也是燕梁一等一的人家,她嫂子换了熏香,也是很寻常的事情。 许侧妃又道:“瑚儿,今日若是无事,不妨也去你三哥哥的明晖堂坐坐,和你嫂子聊聊天。昨日你没去新房里,怕是你嫂子心里要怪你呢。” 景瑚莫名其妙,被她母妃这样一说,也有些迷糊起来,“昨日新房里的人那么多,我和三哥哥一向走的也不是很近,三嫂应该不会怪我的吧?” 更何况今日景珣还在呢,她就是要骗他的钱,也要挑他一个人的时候。 她母妃却很坚定,“要去的,多和你嫂子说说话。把这件事也告诉了出去便是了,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坦诚。” “婚前那万娘子恐怕还不能将你三哥哥看的明白,所以才愿意嫁进来。可往后几十年夫妻,总是隐瞒彼此的事情少些,再少些才好。” 像是怕景瑚不相信似的,“母妃和你父王不就是这样,你父王是什么事都不曾瞒我的。若非如此,如何能恩爱长久?” “不过是小事罢了,你只管去就是。” 不过是小事罢了,那母妃为何要这样坚持?总把她当小孩子一样哄。 可是母妃这样的坚持,也让她开始反省起来,她是不是闯了祸,害了她三哥哥了? 她原来不过是想从景珣身上讨点好处,可若是因此坏了他和万娘子的情分,她也会觉得很愧疚的。 她有一次偷听到母妃和大哥哥说话,他们说起来,当时景珣会去西北,是因为万娘子撞见了他和一个很有名的花魁娘子在一起。 万娘子不想再与他往来,他才壮士断腕,去西北搏了搏前程,让万娘子看清了他的真心,最后嫁给他的。 若这大好的姻缘,一开头便被她给毁了,她岂不是犯了大错! 想到这里,景瑚也有些坐不住,便站起来,“母妃,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明晖堂。” 许侧妃没有拦她,她步履匆匆的出了门。 走出了好几步,才想起来方才她嫂子给她的见面礼落在了她母妃这里。 此时院中无人,她走近了正房,很快听见了母妃和赵嬷嬷说话的声音。 “……瞧她那个样子,每一步都走的那样稳当,便是将门之女,似乎也不应当,不像是和景珣圆了房的样子。如若不然,岂不是……” “也有可能是婚前便有染了……一个是郡王世子,一个是名将之后,真有意思。” 母妃和赵嬷嬷在说话,她直觉自己不能闯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听见这样的话,只觉得心里很是烦闷,像是吃了最不喜欢的栗子糕一样,心里泛起一层又一层的腻味。便如方才母妃撺掇着她去挑拨的景珣夫妻不和时一样。 人家不过刚刚成婚而已,何必要去做这样的事情。景瑚不懂她母妃,挑拨的人家夫妻不和,又能得什么利? 景瑚沿着湖边的小路,慢慢的往前走。方才听过的话,却在她脑海里,怎么也不肯消失。 她知道“圆房”是什么意思。她小时候不懂,偶然听人提起来,便当作一件事似的去问母妃。 那时候母妃正同父王在一起,听见她这样问,立时便羞红了脸。小县主就被她父王拎到了屋外,想教训,又舍不得下手。 最后告诉她,那是成了亲的小夫妻才做的事情,圆了房之后才会有孩子,她以后自然就知道了。 她显然还没到她父王说的“以后”。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事,但是其他的新婚夫妻都做了,她三哥哥他们却没做,总归不是好事。 她心里在这样想,现在她回想起来方才刚见着她三嫂进门的时候,脸上好像也带了些郁气似的,指不定就是为了什么事情吵架了。 那她还说了这样的话,火上浇油,岂不是大罪人。景瑚越想越觉得着急,脚步更快,往明晖堂的方向走去了。 第三十九章 解释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新妇进门,明晖堂装饰的是最喜庆的。原来芳时轩的树上系的那些绢花倒也不是郡王妃故意整治她,明晖堂里的树木更是被绢花缠的惨不忍睹。 也不知道她这新嫂子见了自己婆婆的杰作,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景瑚一进了门,看见的丫鬟她倒都不认识。惯来服侍她三哥哥的大丫鬟冷金便从一旁的厢房里走出来,迎上前来,“小县主怎么来了?世子爷和新夫人都在屋子里呢。” 虽然昨日新婚,她三嫂世子妃的封诰还没下来,但家里人也多是称呼她为世子妃的,是奉承抬举的意思。冷金就是这明晖堂的人,却只称呼她为“新夫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和母妃聊了天,现在她也看什么都疑神疑鬼起来。景瑚在心里摇了摇头,不想再去想这些事情。 冷金却一手挽了她,做出和她很亲近的样子来,迎着她往正房走。 经过了几个景瑚眼生的丫鬟,大约是新嫂子的陪嫁,语气有些不客气,“这是郡王府的小县主,见着了也装作没见着么?” 站在廊下一个穿丁香紫褙子的丫鬟大约是领头的,此时便笑起来,“给小县主请安了。” 其他的丫鬟也学着她的样子给景瑚行了礼。 这丫鬟看起来是个脾气好的,冷金冷言冷语,她倒是好不生气的样子。都说丫鬟性子随主子,她这三嫂,不会也是这样好脾气的人吧? 她素来不喜欢别人仗势欺人,冷金不过因为从小服侍她三哥哥罢了,便在嫂嫂的丫鬟面前也这样趾高气昂,只怕将来也不会得什么好下场。 景瑚便抽出了手,故意要给那丁香紫的丫鬟脸面,跑到她面前,笑着道:“姐姐是跟着我三嫂过来的么,我从前好像没在府里见过你。” 那丫鬟便浅浅笑道:“县主说的是,奴婢名叫丁香,是跟着夫人陪嫁过来的。昨日在新房里没等到县主,夫人便说今日要备了好茶好点心招待县主的。” 一边说,一边替她掀了帘子。待进了屋,又先行一步,将世子妃请了出来。 她三哥哥自然也在的,就跟在自己的妻子身后也出了门。见了她过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景瑚看了又忍不住要笑,世子妃却过来牵了她的手,拉着她在窗边的榻上坐下,吩咐丁香带着人上了好茶过来。 “东瑾就你这一个妹妹,县主要常常过来坐坐才好。” 她这样客气,景瑚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一抬头看见景珣在后面挤眉弄眼的,又忍不住要刺刺他。 “三嫂不必客气,唤我‘泾陵’或是景瑚便好,家里人都这样叫。” 她瞥了景珣一眼,“我倒是也喜欢来嫂子这坐,只怕三哥哥要赶我走,巴不得我十年八年也不来一回。” 世子妃就回头看了景珣一眼,又笑道:“不会的,你哥哥也很喜欢你,从前跟我在一起,也常常要提到你的。说你生的漂亮,又聪明,很讨人喜欢。” 漂亮聪明倒是不假,很讨人喜欢么…… 景瑚就甜甜的笑起来,露出两个梨涡,“我知道这是嫂子哄我,小时候我常常去父王面前告三哥哥的状,他才不会这样夸我呢。” 世子妃也忍不住笑起来,“你三哥哥小时候的确不听话,很不老实,是应该让郡王和郡王妃好好管教他。” 景瑚就有几分得意,“如今有了嫂子便好了。下回他若是欺负我,我就来找嫂子。” 世子妃便道:“说的是,只管来找我便是,我替你教训他。” 丁香捧了一个匣子走过来,世子妃接过来,“从前我在家也没什么爱好,只是喜欢调香,方才认亲时县主说我身上很香,便是这一味香料了。” “若是不嫌弃,便拿回去玩吧。” 景瑚接过来,还没将盖子打开,便已经闻见了一阵清香。“想不到三嫂还会调香,可真厉害。” 她说完,又趁着世子妃不注意,飞了一个眼神给景珣。 本来以为他又要着急起来,可他看起来却莫名的平静,这又是怎么了? 既然世子妃又说到了香料的事情,景瑚干脆也就开门见山。 “其实方才我只是和嫂子开玩笑,我瞧着嫂子瞪了我哥哥一眼,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回去一想,却觉得自己做的不对,所以我是特意过来想把话说清楚的。” 景珣就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挨在世子妃身旁,“景瑚,算你还有点良心。” 景瑚白了他一眼,又对世子妃道:“端午那日我曾在府中碰见三哥哥,闻见了他身上的香气,不知道他是去做什么了。” “后来三哥哥就说,原来是和嫂子在一起。那味道是嫂子惯常用的。所以今日便起了心思要和嫂子开个玩笑。” 世子妃便笑道:“端午那日你哥哥的确是和我在一起的,只是因定了名分,距离婚期不远,所以没有声张。不过——” “想来你也知道,你哥哥素来有些不老实,往后若你再碰见这样的事,还是要来和我说一声的好。” 景珣气的跳脚,“我哪里不老实了,明明早已改了,往后也不会再犯了。” 世子妃忍着笑,“说话便说话,急成这样做什么。往后你小心些便是了,别被我和你妹妹抓住了马脚。” 景瑚也忍不住笑起来,她最喜欢看她三哥哥吃瘪的样子。 不是亲哥哥亲嫂子,今日她居然觉得,在这明晖堂里比在和靖堂里还自在些似的。她觉得这位嫂子不错,虽然生的只是平平,但是行事却落落大方,叫人心生好感。 而且看起来她和景珣的感情确实不错,他在她面前好像很听话似的。方才景瑚在和她说话,没他什么事,他一直笑着都盯着她看,好像只是看着她,也让他心里很高兴似的。 倒是和她望着柯明叙时的心情有些像。 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呢。 景瑚走出明晖堂,忽而又想起偷听到的母妃说的话来,既然他们感情这么好,瞧方才的氛围也不像是吵架了,没有圆房是为什么? 难道是景珣他…… 第四十章 心愿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第二日景瑚在园子里碰见景珣夫妻,便不自觉去观察世子妃走路的样子。倒是与前一日不同,的确有几分不稳当的样子。 她忍不住就对圆房这件事更好奇了,总不能是小夫妻俩在床上打了一架吧? 她也无处能去问,问多了,又要遭父王的罚了。 她想了好几日,也想不出来下一次该如何才能见到柯明叙,在东宫门口晃悠了几次,被太子妃提溜进去哄了好几日的小皇孙,也一次都没有遇见柯明叙。 也不知道他最近都在做什么。有没有想她。 上次她送了荷包给他,论理,下一步便该是他往前走了。可是这都小半个月了,她连他的面都见不着。 景瑚在花园里呆的闷了,除了几棵桂花树,也没有什么能看的。正想站起来,往芳时轩走,忽而被身边的豆绿猛的拍了一把。 她被吓了一大跳,正要和豆绿算账,顺着她的手指看出去,却正见一个青年男子,在远处和人说话。 他生的很高,站的笔直,又穿了青绿色的直缀,站在园子里,正像一棵青松。 即便一个背影,景瑚也已经认出来是他。 她忍不住,提起裙摆,向着他的方向跑过去。谁知道她刚跑了几步,豆绿这个憨直的丫头便大声的唤她,“小县主,哎呀,你跑什么呀!” 这段路是鹅卵石铺就的,听见豆绿这样喊她,她下意识回头看豆绿,滑了一下,崴了一下脚,摔在了地上。 远处的柯明叙回过头来,看见是她,快步朝着她走了过来。 小县主原来还要埋怨豆绿,此时看见他向着自己走过来,一时间什么都忘了。偏偏这边豆绿又死命的想把她搀起来,她只好和豆绿较上了劲。 她才不想就这样起来呢! 柯明叙长得高,步子也大,很快便来到了她面前。景瑚这才发现,方才和他说话的人原来是柯明碧,她跟不上他的步伐,只是远远的缀在他身后。 也是,他们毕竟是兄妹。 见景瑚还没有站起来,柯明叙略弯了身子,道了声“得罪”,想把她搀起来。 一旁的豆绿便道:“小柯大人,您要站稳些,别闪了腰。我家小县主有些重,奴婢怎么搀都搀不动她。” 柯明叙狐疑的看了豆绿一眼,景瑚望着她,眼神里却满是恼怒。 豆绿莫名其妙,一脸天真的看着景瑚。 柯明叙却像已经发觉了似的,忽而笑起来,伸出手将景瑚搀了起来。豆绿怎么也搀不动的小县主,此时自然是一搀就搀起来了。 “小柯大人。”她唤着他,语气莫名带了些委屈。她是真的想念他。 他就把她扶到了她原来坐的石凳上,见她坐好了,在她面前蹲下,“小县主试着活动一下脚踝,扭伤可大可小,明叙不方便帮你看,只能大致判断一下。” 其实她主要还是被豆绿方才突然的一嗓子吓到了,和她在地上较了一番劲,她早就已经不太疼了。 还是依言活动了一下。 柯明叙见了,便道:“应当并不严重,休息一两日也就好了。” 景瑚便道:“小柯大人,可是我疼。” 相识未有多久,她在他面前示弱,却已经有许多回了。他一看她的脚踝便知道并不严重,往常有人这样诓他,他一定是早就拂袖走了的。 可是她这样和他说话,他却也舍不得和她为难,只想着让她达成心愿便好了。 她这一次的心愿,又是什么? “三妹妹这是怎么了?弄伤了腿,要不要紧?”柯明碧终于挺着肚子姗姗来迟。 景瑚依依不舍的把目光从柯明叙身上移开,“只是方才走的有些急,不小心在路上崴了一下,大嫂不用担心。” 柯明碧的身孕刚刚满了四个月,其实也并没有很明显。可是这几日她在郡王妃面前出现,总是用手扶着腰,好像巴不得让郡王妃多看几眼似的。 景瑚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这也算是合了母妃的心意,只是她也觉得有些腻味。 她倒是巴不得景珣夫妻的孩子能生在柯明碧前面,下一代的名分又定,就更是什么也不必争,把家里弄的鸡犬不宁的了。 她就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偶尔闯闯祸罢了。 景瑚把目光移回柯明叙身上,“我想回芳时轩,豆绿她扶不动我,柯世兄能不能扶我一把?” 倒也算是豆绿给她找了个好理由了。 柯明叙站起来,点了点头,“不算什么大事,碧娘是小县主的嫂子,也跟着一起过去看看吧。” 她倒是不想让柯明碧跟着,不过已经有过上次的事,还是有柯明碧跟在一旁会好一些。 柯明叙向她伸出了手,本意是想搀着她的胳膊,她却把手放在了他手上,一边装做去看自己的脚。 隔了四个多月,终于又让她如愿以偿的牵了他的手。他的手心是温暖干燥的,不像手指上,有常年握笔的茧。 才走了两步,景瑚又嚷嚷着疼,站在原地不肯走,只是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柯明叙。她这回是真的摔了,崴了脚,只牵他的手怎么够。 下一刻,柯明叙便将她背了起来。他知道她的心愿是什么了。 她心里的欢喜抑制不住,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柯爱卿最得我心。” 柯明叙没说话,只是原来莹白的耳垂渐渐的也染上了枫叶之色。景瑚瞧见了,也只能装作没瞧见,他没说话,她又有点怨怪起自己的唐突来。 她只好借着给他指路的缘由,又同他说了几句话。“小柯大人,我重不重?” 这个死豆绿,一点眼色也不会看,回去她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柯明叙始终都望着前方,步履坚定的往前走。就是小县主说话的声气让他有些痒,他也没有停下来,或是回头和她说句话。 “不重,比我想象的要轻的多。也不知道为什么豆绿方才不能将你搀扶起来。” 他也在心里偷笑。 小县主开始胡说八道:“是豆绿那个丫头没力气,不是我重。” 柯明叙只是点了点头。 她又问他,“小柯大人的生辰在什么时候?” 他没问她为什么问这个,“十月十七日。” “生辰的时候,小柯大人会做什么?” “往年都只是和家里人一起吃一碗长寿面,今年……大约会在建业。” 第四十一章 相当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建业?”小县主疑惑了片刻,很快给自己解答了疑惑,“我想起来了,今年今上要到建业去狩猎,过万寿节,小柯大人也要随驾吗?” 建业有皇家行宫,还是前燕爱狩猎的皇帝留下来的。今上很少往那边去,每回过去,能跟着的,也只有王公贵胄,和寥寥几个得他青眼的文官而已。 他可真厉害。 她很快就更高兴了,这样的盛事,她父王肯定也是要去的,到时候她可以求她父王带着她一起过去。 都在一座行宫里关着,她不信她找不到柯明叙。或许,或许她还可以帮他过个生辰。十月十九,她记住了。 今日他背了她,穿过郡王府的花园,闯进许多人的眼睛里,一路到了芳时轩。下一步的确该由她来走了。 * 将小县主送到芳时轩门口,他没有进门。说起来是姻亲,说到底非亲非故。她的丫鬟张罗着替她请了大夫过来,他只看一眼,便知道她并没有什么事。 他没有再留下来,由他的妹妹陪着他往府门口走。 “……小县主是父王最爱之女,在今上面前也有脸面,想必将来他一定会替她寻一个年貌相当,又年少有为的夫婿。” 在其他人眼中,他大约也能算是年少有为。不过,“年貌相当”,他和她的年岁,实在是差的有些大了。他其实没考虑过这些,不过把她当个妹妹罢了。 连小县主的心思他都能猜的出来,自然明白他妹妹此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小县主生性活泼,我也希望她将来能得一个好归宿。”能一辈子都这样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 只要做她喜欢做的事情就好,比如抹骨牌。 他后来在宫中遇见过明庆王世子,他和景珣说起来,他婚宴那日,他的祖母明庆王妃被小县主赢了有几十两银子去。 平日看着是静不下心来的人,一上了牌桌,却又能安安耽耽的呆上半日。抹骨牌他也会的,却实在觉得算来算去,没什么趣味。 想到她也会有认真的时刻,又莫名的开始想象她坐在窗下安静的绣花的时候。女红他自然是不懂,绣那个荷包的时候,她花了多少时间,又在想些什么? 柯明碧又道:“小县主的婚事倒是还早,可是哥哥当时说要金榜题名之后再谈婚事,如今已经过去半年,哥哥心中可有人选了?” 都过去半年了么。这半年好像格外的快似的——至少是要比他金榜题名之前的那半年要过的快。 他不想和她谈论这个话题,干脆将祸水东引。 “我还是那句话,碧娘你要少些思虑,安心养胎。妹夫常年不在燕京,在这郡王府里,还是要你自己照顾自己才行。” 柯明碧知道自己做不了这个哥哥的主,听见他说起这件事,神色渐渐冷下来 “说是常年不在燕京,上个月不过回来了两日,昨日院中的姬妾就摸出了喜脉了。安心养胎,他们母子二人,谁让我安心养胎了?” “没有怀上的时候整日的催促着,一怀上,又不叫我好好休息,成日的叫我去那一位眼前晃。婆母是这样的心性,我还能忤逆她不成?” “她总觉得郡王妃太无用,她其实也天真的很。”若换了她是郡王府或是许侧妃,早就把对方收拾干净了,还用得着日日这样相看两相厌。 怨怼之语一出,便总是停不下来,她知道哥哥是不喜欢听这样的话的。此时见了四周郡王府的下人走动,又有几分后悔起来。 妻妾相争,闹的满府都不平静。便是说一句话,也怕要叫有心人听见,掰开了揉碎了,听出三五种意思来。 她已经开始有几分后悔了。不应该不听母亲的话,不管不顾的,为了所谓的爱意嫁到这里来,嫁给一个庶子。 自己都是庶子,又怎会瞧不起妾室,房中只有自己一个呢? 更何况他还总是那样忙,常年在外为郡王爷办事,成亲快一年,陪着她的时间本就寥寥,她不过才有了身孕,立刻也叫妾室有了他的孩子。 若她生的不是男孩,那妾室生的却是,她该怎么办? 不,她不会让她把孩子生下来的。一个奴婢,不配生育她丈夫的孩子。 她说了这么多话,哥哥一句都没有回应她。 她忽而有几分恼怒起来,也想用话去刺刺他,“哥哥心里不会还记着那个女人吧?” 景珣婚宴时她看到她了,她站在人群中,看起来比婚前还要美丽,还要耀眼。若不是婚姻美满,生活顺遂,养不出她那样好的气色。 她哥哥的步伐没停,仍然是从容的样子。 “我已经放下了。”他顿了顿,好像叹了口气,又好像没有。 “正是因为爱过一个人,不爱了,才忽而发觉我不过也是凡夫俗子,曾被这爱意阻挡过前进的脚步。所以我往后,会为了我信仰的一切,一刻不停的前进着。” 他的确不想听后宅里面互相倾轧的事情,所以他将来,或许连妻子也不需要。 老师当年成婚,便是因为父母之命,这些年四处云游,其实亏欠师母不少。他不想这样,他已经有了前车之鉴,他会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坚持。 眼前已经是永宁郡王府的府门,他让自己的妹妹停下了脚步,也回头望了一眼。 芳时轩建在府中地势高处,站在这里,也能见到飞起的屋檐。 他忽而想起方才站在芳时轩门口,他要离开时候的小县主。她就站在门前,仰起头看着他,略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柯世兄,你真的不进去坐坐吗?” 或许是因为碧娘在,她没有唤他“小柯大人”。若不是碧娘及时站到了他身旁,恐怕他的确会心软。 她这样喊他的时候,声音里总是藏着一种莫名的窃喜,好像他是只属于她的什么。 玩具,或是……也许只是她年纪太小了,没有见过沧海与巫山,便觉得他是世间最好的那一个了。 金榜题名那一日彼此相识,距离半年,不过还有几日。今日便当作最后一次吧。 第四十二章 建业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小县主求了她父王大半日,他才终于松了口,带上她和景珣夫妻一起去建业。 虽然她父王同意了,她却还是有一点点不高兴。往常这样的事情,父王知道她贪玩,看什么都新鲜,是从不会卡着她的。 好像还是从她去了江南回来之后就变了。 这么多事情都变了,早知道她就不去江南了。可一下子想起来在江南时候的快乐,她又有些舍不得。 她下江南的时候是夏天,外祖母一家住在浙江的嘉禾。 许家人的祖籍在西安,外祖父曾经在嘉禾做过官,后来隔了房的大伯父做了江浙总督,他们也就一直在嘉禾定居了。 从江南回来,就觉得燕京除了有父王和母妃,以及贞宁她们,哪哪都不好。 江南夏日可采莲,她还见过那些采莲女摘菱角。刚摘下来的菱角洗干净了,剥开来是白白的,很是清甜。 秋冬的时候,虽然也没有比燕京暖多少,可总是要比燕京湿润些。她不喜欢燕京的天气,实在太干燥了。 原本她想呆到春天再回燕京,看外祖母家养的蚕,看人采桑。只可惜母妃不允许她在江南住那么久,还是在过年之前把她召了回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去江南看看。 江南未到,已至建业。 建业行宫前燕的皇帝为狩猎所建,是建在山腰上的。马车一直行到行宫门前才停下,而后宫门大开,将他们迎进去。 他们一家住在一座宫殿里,她父王住了主殿,三哥哥夫妻住了东偏殿,她就住在西偏殿里。 从前景瑚也不是没有在宫里住过,是住在贞宁那里。 可说起来,她的住处,甚至还比不上行宫里为她准备的房间。一个男人,娶了老婆,还娶了这么多小老婆。 富有天下,却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能好好对待,她越想越觉得生气。随手就抓了旁边的一个靠垫丢了出去,却正好砸中了人。 “景瑚,你这是发什么疯,拿靠垫丢我做什么,我得罪你了?” 若是景珣得罪了她,她就直接拿花瓶丢他了,还丢什么靠枕。 景珣是和世子妃一起过来的,景瑚就下了榻,给她三嫂行了礼。相处过这两个月,她觉得她人不错。 落落大方,行事也光明磊落。最重要她不是个受气包,郡王妃若说了什么不对,她也不会就顺着她,把苦水往自己肚子里咽。 对了景瑚的脾气。人生在世不过匆匆几十年,她才不要委屈自己。 世子妃便笑道:“方才这样恼怒,可是在这里住着有什么不顺心?我和你哥哥过来没什么事,只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景瑚便瞥了景珣一眼,挽了世子妃的手,请她在一旁坐,“三嫂不必担心,也没什么不顺心,不过是方才有一只大蚊子,我拿这靠垫打蚊子罢了。” 反正景珣么,欺负也就欺负了。从小到大他不知道在自己手里吃了多少亏。 她方才分明不是故意的,他们都看的分明。想来也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被大人看见了,又不好意思罢了。 世子妃就掩袖笑了笑,“这只蚊子是有些聒噪,平日里我也恨不得随时拿个靠垫在手里,时不时给他几下。” 她那傻三哥,也不知道是不是中了邪,平时最爱嚷嚷的一个人,到三嫂面前,倒真成了个老实人了。 景珣没理他们的揶揄,对景瑚道:“难得出来一趟,明日我和你嫂子要去林子里狩猎,你要跟着一同去么?” 都到了建业了,还能不跟着去,那她也就不是景瑚了。 “明日什么时候,三哥哥记得来叫我。我都许久没有骑马了。” 她父王早年也在西北打过仗,骑射武艺都精通,武艺便算了,骑马和射箭她却是都学过的。只是因年纪小,手上力气不够,也没玩过什么大弓,正经猎到什么动物罢了。 上次骑马,也是在江南的时候了。江南小城,道路不比燕京宽阔,她和她二表哥许冕是去乡间跑的马。 那时候也是秋天了,满山黄叶,她骑着马一路疾跑过去,身后是飞扬的落叶。真是畅快。 景珣回答她,“明日午后我不当值,准备出发的时候和你嫂子一起过来叫你。” 三嫂的父亲是皇城里的禁军统领,如今她三哥也是禁军里的一个指挥同知。 景瑚心念一动,“三哥哥随侍在圣驾身旁,可知道跟着今上过来的文官都有些什么人?” 景珣的反应却很大,“景瑚,你问这个做什么?我看你不是想问跟着陛下过来的文官都有谁,而是想问柯世兄有没有跟过来吧?” 景瑚觉得莫名其妙,但她又不怕他,便理直气壮道:“上回我在花园里崴了脚,是柯世兄将我背回芳时轩的,我还没跟他好好道谢。” “今次也许有机会,难道道谢还不行么?我摔倒时不见三哥哥将我背回房中,怎么如今我要同人家道谢,三哥哥还这么不情不愿的。” 那许多人都看着柯明叙背着她回了芳时轩,本来大家就都知道这件事了。柯明碧又特意趁着全家人一起用膳的时候解释了一通,好像生怕她带累了他的名声似的。 “你……你这是无理取闹。”景珣向来是说不过她的,“柯世兄虽然是你大嫂的哥哥,毕竟也是外男,你的谢意,我见了柯世兄会替你转达的。” “这几日除了跟着我和你嫂子出去狩猎,你就在这行宫里玩。也跟你嫂子学学女红什么的,别成日的想着抹骨牌。” 既然是这样说,想来柯明叙的确是跟过来了。 景瑚解下了自己身上的荷包,面无表情的在景珣面前晃了晃。 这是她亲手给自己做的荷包,绣的是茉莉花。论女红,她早已和三嫂切磋过了,她三嫂还真是不如她。 景珣也真是一点都不了解自己,能记得住她喜欢抹骨牌,已经算是不错了。现在倒是莫名其妙要来管她的事情,她才不会理他呢。 她只是要给景珣看看她做的女红,想收回手时,他却接了过去。 “这不是……” 第四十三章 荷包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你是不是做了一个一样的荷包给柯世兄?” 景瑚摇了摇头,满不在乎的道:“只是用了同一块布料,上面绣的花是不一样的。” 或许是她的态度令景珣感到不悦,“景瑚,你可是县主,是永宁郡王的女儿,怎么能给一个外男做这样的东西。” 景瑚皱了眉,“不过一个荷包罢了,三哥哥做什么反应这么大。” 他们兄妹吵架,世子妃出来打圆场,“你不必理会他,他就是看你给柯世兄做了荷包,他这个亲兄长却没有,所以吃醋罢了。” “坐了半日的马车,三妹妹想必也累了,晚上还有宫宴,在山脚下的营帐里,你先歇一歇,我和你哥哥不打扰你了。” 一边说,一边就要把景珣往外推。他们一出了门,景瑚就躺回了榻上,随手拿了一个抱枕捂住了脸。 也不知道她这个哥哥今天到底发什么疯,从前从不见他管束她,今日倒来多事。之前他自己做的比她过分的多的事情还有呢。 不过,他既然知道柯明叙身上有这个荷包,那他一定是戴在身上的吧。也不知道他戴这个荷包的那一日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裳,应该会想到她的吧。 * “瑜娘,你方才为什么不让我教训景瑚。”景珣虽然听了妻子的话,没有继续纠缠,心里到底还是有气。 世子妃便回头瞥了他一眼,“你还教训你妹妹呢,再说下去,便轮到她教训你了。你不是说她曾见过我同你一起出游吗?” “我和你的事情,同她和柯世兄的事情怎会一样?” 世子妃反问他,“有何不同?” 景珣被噎了噎,才道:“我和你是自小相识,青梅竹马,自然和景瑚她如今这样不一样。” 世子妃便道:“纵是青梅竹马,也是非亲非故。与景瑚与柯世兄的交往,难道就有什么区别了。这难道就很符合礼教?” “我看倒的确是有区别,景瑚她心里未必就如我们猜测的这样想。” “也许只是年纪小,骤然见了像柯世兄这样丰神俊朗,既温柔又坚定的男子,所以一时没有想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罢了——有几个燕京少女,梦里没见过柯家叙郎呢。” 景珣忍不住嚷起来,“我当然不是觉得她的行为不符合礼教了。什么狗屁倒灶的东西,我活了十几年,什么时候真的规规矩矩过。” “她从小也是上房揭瓦的性子,简直是‘景珣第二’。我是不会拿这种事情来要求她的。” “我只是觉得她不该这样,将来只怕要尝了苦果。柯世兄毕竟大了她这么多,曾经又喜欢的是五表妹,能与她有什么好结果呢。” “也不知道她到底只是一时的兴趣,还是真就认了死理。” 忽而又想起来,牵了世子妃的手,“你方才说柯世兄丰神俊朗,还说燕京城里的少女都喜欢他,难道你也梦见过?” 世子妃忍不住笑了笑,“我么——梦里也只见过一个总是嚷着要跟我赛马的纨绔。柯家叙郎终究要是别人的夫君,我嫁了宗室第一美男子也不错。” 景珣这才满意了。 却又轮到了世子妃发问,“你方才说柯世兄年纪比小县主大的多,这却不假,只怕他也的确等不到小县主长大成人的那一日。” “可又说起他曾喜欢过沛娘,怎么喜欢过沛娘,难道便不能喜欢别人了?你小时候难道就没喜欢过沛娘,如今还记得?” 景珣望着她,“谁说我喜欢过五表妹了,我不过是喜欢长得好看的小娘子罢了,便是小郎君我也喜欢的。欣赏而已,便如同看名画,看名花一样。” “从前你不是也说起过你刚认识五表妹的时候么,和她交了朋友,也是因为她生的好看。便是对三妹妹的好感,也是因为她生的好。” “咱们夫妻俩都一样,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谁也别说谁。” 世子妃又想起方才的荷包来,“你认得三妹妹的荷包,是因为你曾在柯世兄身上看过相似的。他不是没分寸的人,既然戴着,想必是已梳理过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也许只是当作妹妹,当作她小孩子家胡闹,但也许他真愿意慢慢等着她长大呢?” 景珣便道:“还是别了吧,就景瑚那个臭脾气,烦也能把柯世兄烦死。想想柯世兄那样惊世出尘的人,整日和景瑚这个小丫头片子在一起……” 他摇了摇头。 “那便是当作妹妹吧,三妹妹能有他这样一个哥哥,也是很好的事情。” 景珣有些不服气,“听你这意思,好像她的亲哥哥,都不怎么样,还得再认一个哥哥来,才算是有福气了。” 世子妃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一个亲哥哥,整日都在外头跑,难得回趟家,也不见他对她多亲热,多关心。二哥么,更是好像没有这个人似的。” “再说三哥,虽然整日在家里晃荡,也没见给她做了什么好榜样,今日还不分青红皂白把人家训了一顿。也是十几岁的姑娘家,难道她便不要面子的?” 景珣摆了摆手,“她才不会不好意思呢,指不定又在想着要怎么折腾我,给我下套了。好歹也是亲哥哥,相处了十几年,也没见她给我绣个荷包,倒送了外人。” “说来说去,原来还是在计较荷包,还真是吃醋。” 她这样说,景珣就更不放过她了,“妹妹不给我绣,难道我家夫人也不给我绣不成?反正我不管,等回了家,你若是无事,便给我绣个荷包。” 世子妃就笑起来,和他一起跨进了殿中,在窗边的榻上坐下。 “算的了什么大事,我的女红虽不如三妹妹好,压沛娘一头总不是难事。只要你听话,自然是什么都有的。” “说起来,沛娘也说今日要过来的,怎么都半下午了,却还不见人影。” 景珣挨着她坐,挥了挥手,让殿中的侍女都退下了。 “齐元放才刚刚从郑州办完差事回来,小别胜新婚,哪里还走的动路,自然是要慢慢的走了。” 世子妃笑着瞥了他一眼,“好了,我也累了,便赏你服侍我歇中觉吧。” 第四十四章 提醒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夜间的宫宴,开在山脚下的草原上。建业是皇家猎场,四野空阔,虽然不似春日那样好,草原也一直延伸到天边去。 周围扎了营帐,露天开宴,是仿照了前燕皇帝的规矩。小县主还是第一次来建业,更何况是这样的宫宴,自然觉得很是新奇。 入座之后,她很快的找见了柯明叙。 这一次跟过来的王公贵戚不少,柯明叙的位次却比上次前了许多,几乎能与她齐平。或许,是因为得了今上青眼的缘故吧。 月初刚刚见过,他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变化,此时今上还没有入座,他正偏着头,和身旁一个景瑚并不认识的中年男人说话。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玄衣,衣上并无纹饰,看起来大约是个文官,却似乎又不是。 他们说了许久的话,小县主也盯着他们看了许久,柯明叙没有发觉她在盯着他看。 她正要收回目光,肩上便被人拍了一下,“景瑚,今日也是宫宴,专心些,别忘了上次皇后千秋节的事。” 又是这个讨人厌的三哥。 景瑚把他的手拍开,“三哥哥也要专心些才好,禁军里那么多指挥同知,能够跟到行宫来保护陛下的可没几个。” “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可千万别搞砸了。万一碰上个什么,别顾惜自己,千万吧心放在陛下身上。” 整天盯着她做什么。 她在和景珣说话,坐在对面前方的永宁郡王似乎看了她一眼,她就不再说。 男女宾照例分开坐,景珣要过去那边,就只有她三嫂在她身边坐着。 见景珣走了,世子妃先往景瑚刚才注目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才笑道:“你别和你三哥哥计较,他就是吃醋没得过你做的荷包罢了。” 又道:“三妹妹似乎对柯世兄很是关切。” 景瑚又重新把目光落到了柯明叙身上,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午后和三嫂说过了,我欠了他的情,想和他道谢。” 世子妃又笑了笑,“燕京城里,不知道多少小娘子想欠他一份情,再和他道一声谢。” 景瑚转过头来看着她,微微扬了下巴,“嫂子的意思,是说我在妄想?” 她已经许久没有用这种语气和人说过话了。从前她在燕京,连天下之主也肯给她面子,又有谁回来为难她,所以她一直是很高傲的。 可是她到了江南,百姓淳朴,谁还会认得她一个小县主。 到了那里,她反而觉得很自在,不用时时刻刻应付燕京城里这些戴着面具的人,不必总是装着很高傲的样子,怕给人瞧了笑话去。 或许也不是装高傲,她毕竟姓景,身体里流动的也是太祖爷的血液。但是江南让她觉得很放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会多来计较她做了什么。 世子妃却摇了摇头,“我只是提醒三妹妹,这并不容易。柯世兄他,从前也有心仪的女子,有许多年都没有改。” 从前从未听说万家和柯太师之间有多少往来,那么,她怎会这样清楚? 无非是因为,柯明叙从前喜欢的人,是她的手帕交淮邑乡君吧。便是从前她已经将此事定论了九成,到了今日,也是十成十了。 “他是心志坚定之人,也是心中有鸿鹄之志的人。早年间不过是一介布衣,却敢于为香山受难百姓发声。或许他已经将那女子忘了,从此展翅高飞,也或许还没有。” “若论及婚配,他也不会在意出身,会择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可这不在意出身也有不在意出身的坏处,这世间总是身份与他相配的女子少些,若不在意出身,他能选择的人,自然也就更多了。” 景瑚打断她,“三嫂不是来提醒我的,是来打击我的信心的。三嫂今日既然会同我说这些,想必是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的了。” “我也不想遮掩,我的确便是这样想的。即便你说的再多,我也不会退却的。你或许有几分了解他,可是你了解的他,和我了解的他,毕竟是不一样的。” 他明明待她也很好,能懂得她的心思。她与他的交往固然有她仗着年纪小不懂事的便利,可她也不相信,他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想骂一骂景珣,做了十几年的兄妹,她的女红也不是最近才好的,他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景瑚又道:“更何况三嫂也不曾了解我。我既然认定了,便不会轻易放弃。迟早有一日,我会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出现在三哥三嫂面前的。” 世子妃听完,举起了酒杯,要与她共饮,“不管三妹妹相不相信,今日我同你说了这番话,并无任何恶意。” “我和你三哥哥并不是反对你与他来往。只是,我们毕竟是做兄嫂的,心天然就偏在你这里,只是怕你将来伤心罢了。” 景瑚也举起酒杯,她并不是那么感性的人,此时也只是淡淡道:“若是我就此放手,什么也不做,我将来才一定会伤心。” 说完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过身不再看世子妃。 一回头,却正望见柯明叙。他也正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此时与她四目相对,举起杯中酒,微微笑了笑,遥遥向她致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方才听她三嫂说了一通,她忽而觉得,他看她的目光,似乎也比从前冷了几分。 若是上一次的宫宴,他能这样举杯和她致意,他的笑容不会是这样淡的。那一夜他是特意离席,来小花园里找她的,还为她簪了一朵栀子花。 那时候他的笑容,萦绕在她心上,比她鬓边栀子花的香气还要浓郁。 可今日不是。是不是有人和他说了什么? 景珣夫妻今日和她说了那么多,或许是真没有恶意,也不是那么反对她和他往来。可和他说话的那个人,不一定是站在她这边的。 是不是她从前做的事有些过了,所以他不高兴了。 可是他背着她回芳时轩的那日,临走之前她想他留下,他虽然拒绝了,看她的目光里还是含着笑意的。 不过半个月而已,是发生了什么事。 第四十五章 明君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有了这样的想法,纵然四周的景色再新奇,景瑚自然也是没心思赏玩的了。 方才她三嫂又提起了淮邑乡君,她既然是乡君,今日应当也是有份过来的了,她侧着身子,状似无意的找了半日,却并没有瞧见她。 她大半的注意力,到底还是在柯明叙身上。这一次他没有不看他,可那“看”不过也是抬起头来时很是无意的扫过,并不曾再与她四目相对。 今日已经就是他的生辰了,她备了礼物,想送给他的。 景瑚想了想,从自己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了一朵白色的栀子宫花,小心翼翼的插在了自己的发髻上。 她抬起头的时候,正好发觉他看了自己一眼。那他,应该是能明白自己的意思的吧? 上一次她和他一起出席同一场宫宴,他来寻她。后来她也如今日一般,插戴了一朵栀子。 可是他好像的确没有明白,一直到宫宴结束,她借故出去了两次,她始终都没有过来找她。 宫宴已经结束了,骑马,或是坐马车,人们在陆陆续续的往行宫的方向去。柯明叙没入了人群中,她找不见他了。 景瑚觉得有些沮丧,三嫂邀请她和自己同乘马车回行宫,她也拒绝了,“想再在这里呆一会儿。三嫂放心,太黑的地方我不会去的。” 世子妃大约也看出来她心情不太好,想了想,“那就让你哥哥和禁军里的人说一声,让他们看顾你些。若是想回行宫了,你哥哥的马留给你。” 景瑚点了点头,往人少的地方走了。 虽然草原宽阔,可四面都有帐篷,也点了灯,不是真正的天高地阔,不是自由。 她慢慢的往前走,走的有些远,灯光逐渐稀疏。她回头了好几次,想像上次一样,他会忽而出现在她身后。 可惜一直都没有,回头一次又一次,也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她最后一次回了头,最近的灯火,离她都有些远,面前已经是最后一个帐篷,她给了自己足够多的机会,该回去了。 可是下一刻,柯明叙就从帐篷里绕了出来。 “小县主。”他在唤她。 她的心情骤然便明亮了起来,如春日多雨的江南,终于见了久违的阳光。枝叶上的雨水渐落,滚动间在日光下泛着明珠一般的光泽。 “小柯大人。”她向着他跑过去,想直接跑到他怀里。但是她当然是没有的,在他面前半步之处停下。 非亲非故,的确是非亲非故,若她成了他的亲人,将来如何与他携手。 柯明叙开了口,“今日你寻我,又是有什么事?”她方才又唤了他“小柯大人”,只有在无人之处,她才会这样唤,好像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她早已经把方才的不快都抛却了,“今日是小柯大人生辰,景瑚是要为小柯大人庆贺生辰。今日小柯大人可用了长寿面?” 柯明叙温柔的笑了笑,“早起出门时已用了。家母虽然久病,病中却仍然挂心着我。” 景瑚点了点头。她知道柯明叙的母亲是常年生病的,就和清柔的母亲一样。也是昭永十八年时同时病下的。 可国公夫人其实是没有病的,那柯明叙的母亲…… 可景瑚也知道,她和柯明叙的关系,远没有她和清柔从前那样好,她还是不问比较好。所以只是笑着关怀了一句,“不知道伯母的病可曾好些了?” 柯明叙开始朝前走,“还是老样子罢了。终归有名医用药,能不能好,也是天命。” 她觉得他似乎有些不高兴。“小柯大人今日愁眉不展,可是为了伯母的事情烦心?” 柯明叙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只是瞧见小县主鬓边的栀子花,想到了六月宫宴。今日又是宫宴,可皇后已经不再是皇后,觉得世事无常。” 也就是前几日的事情。张皇后被指认为谋害太子与贞静公主生母元俪皇后的真凶。 宫中的人办事很快,没几日便定了罪,从前的齐庶人恢复了名誉,追封为淑妃,谥号为“元容”二字。 而作恶的皇后,废去位份,打入冷宫赐死。 她刚刚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莫名的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也觉得有几分没意思,陷害来陷害去,善恶到头终有报。 或许柯明叙也是这样想。 她就抬起头来问他,“真的是从前的皇后娘娘做的么?” 柯明叙答她,“不知道。但南苑许氏,因此被陛下宽恕,又回了东宫做了太子嫔了。”他是在为这件事不快。 他并不清楚后宫中从前的纷争,可东宫的事情,他却是很清楚的。许氏心术不正,妄图谋害正统嫡出之子,太子却仍然放任。 不是明君之相。 从前的元俪皇后并不是这样的,当年他为香山难民请愿,她也曾为这些百姓在今上面前说过话,所以后来大部分的难民,才能很快的得到妥善的安排。 可这个许氏却不是这样。而太子,显然也没有今上治国的手腕。 他方才语气中的不快太过明显,说完了才想起来,东宫中的许氏,也是她的表姐。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小县主地低下了头,看着地面上的野草。 莞南姐姐再入东宫,即便不再是太子侧妃,母妃到底也还是高兴了好几日。这说明今上对于她们许家的眷顾,仍然还是在的。 “可我也觉得,太子这件事做的不对。太子妃才是他真正的妻子,莞南姐姐对她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他如今这样,又将太子妃置于何地?” 她又觉得有些沮丧,“小柯大人不要觉得我是假情假意,虽然我母妃和郡王妃也闹的不可开交,几乎成了燕京的笑话,可若是我有得选,也不希望她们是这样的。” 父辈的事情,怎么轮得到她来选。 她能说出这番话,说明她比他想象的,终究还是要成熟一些的。传闻中仗着宠爱无法无天的泾陵县主,原来在无人处,也是明白世情的。 那她对自己的心意呢?她自己又究竟能明白几分? 他忍不住停下来,把目光落到她身上。 第四十六章 庆贺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小柯大人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景瑚知道自己生的不错,可见过柯明叙的容貌,自己这张尚未完全长开的脸,也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 她方才说的话,也都是她的真心话,没有半分掺假。 她又给柯明叙解释,“若母妃没有做了父王的侧妃,那这世上自然是没有我的。” “可没有也就没有吧,若这世间从来没有我,我无知无觉,自然也是不会感到难过的。” 若这世间没有她,过去这半年,他还是会少了很多乐趣的。若她真是他的妹妹,那也很好。 他不在纠缠于方才的心绪,“小县主说要为我庆贺生辰,那,要如何庆贺?” 小县主抬头看着她的心上人,忍不住笑靥如花。 “我要为小柯大人作胡旋舞!” 他既然肯学敕勒语,想必也并不是看不起那些蛮夷,所以也许也会对他们的文化习俗感兴趣。毕竟年年打仗,燕梁的子民不愿,想来敕勒的普通民众也不愿。 战争是残酷的,可民众却是无辜的。 胡旋舞是西域之舞,敕勒人自然也会跳。她是从前和宫中教坊司里的女官学过,那时候只是觉得好玩,并不曾认真。这半个月又想起来,时常进宫去找人指点。 她今日穿的是胡服,上衣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只是她的手臂今日看起来似乎格外臃肿似的。 下裳的下摆却是可拆去的,两片衣摆一拆,里面的裙子别有洞天,丝绸轻纱,有七彩之色。 拆完了裙子,她又解了衣袖上的扣子,甫一松开,便放下长长的袖摆。 她今日并没有在头上戴多少饰物,只是一朵珍珠做的珠花,并那一朵栀子花。 略略退开了几步,与他对望片刻,便展开衣袖,在月色下起舞,流雪回风,霜摇蓬舞。 他们走的有些远了,早已经远离了凡人点亮的灯光,她身上只是披着霜娥之影罢了。四周并没有乐音,这乐音却在他心里。 他从前也见人作过胡旋舞,那些舞伎的技艺,自然不是她能比的上的。但她们的舞蹈是为了取悦在场的所有人,亦并非真心。 她却不是。她望着他的神情总是很认真,仿佛天地这样大,她也只能看到他一个人而已。 等她长大,在众人面前做此一舞,燕京少年,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为她倾倒。 她舞的累了,干脆便在面前的小山坡上坐下来。她还望着他,轻轻拍了拍她身边的草地。 他就不由自主的走过去,也在他身边坐下了。 “小柯大人,我跳的胡旋舞如何?”她的气息还没有喘匀,眼睛亮晶晶的,在等着他回话。 他又想起了宫宴那夜,她夸他的容貌的时候。“是我在这世间见过的最好的。” 小县主笑起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双手抱住膝盖,整个人缩在一起。 柯明叙会错了意,“是觉得冷了吧?已经是十月了,秋风渐起,该穿件披风出来的。”为了跳这只舞,她穿的有些单薄。 “不是不是。”景瑚连忙摆了摆手,“刚跳完舞,并不觉得冷。” 她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有些不体贴,道:“是不是小柯大人觉得有些冷了?” 下一刻,她主动的伸出手抱住了他。“我身上很热,不觉得冷。” 他好像瞬间就僵住了。 她也心跳如擂鼓。她其实也觉得这样有些不好,和前几次不同,她今日做这样的事情,根本就没往脑子里过一过。 但既然已经抱上了,她也舍不得就这样松手。 静了有片刻,柯明叙才将她的手放下来。他没有看她,“我并不觉得冷……还是这样安静的坐一会儿,然后就回去吧。” 景瑚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涌上来欣喜,这只是第一次罢了。 方才她一直在心里默默数着数字,一直数到了三十二,他才让她松开手。第二次,第三次,会一次比一次好。 她觉得他的小柯大人此时大约有些尴尬,还是要她来打破这样的气氛才好。 她回头望了一眼自己身后,见并没有什么大颗的碎石,干脆便躺了下去,望着天上的星子。 “小柯大人懂得看星象么?” 他回答她,“只是略懂些皮毛。老师却很喜欢,从前夏日的时候,时常带着我和元放出门观星。” 景瑚看着他,“小柯大人不如和我一样,躺在草原上看星星,和坐着看是完全不一样的。”她又和他开玩笑,“小柯大人不必怕衣服沾脏了,大不了我帮你洗。” 他有许久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正当她想再唤他一次的时候,他却依言在她身边躺下了。 他离她那么近,松柏的香气,也萦绕在她身旁。 景瑚又高兴起来,“我在江南的时候,我一个表哥也教过我看星象。可是我方才努力的在找他从前指给我看过的星星,除了北斗星,好像一颗也找不着了。” 柯明叙便道:“从前他教你认星象的时候,可也是在这个季节?若是季节不同,能看到的星星也是不一样的。” “你说的不错,北斗星却是四季都能看到的,只是斗柄的指向不同罢了。” 她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还是像个孩子,说道一点自己知道的东西,忍不住便想要说出来,来求自己夸奖了。 柯明叙淡淡的笑了笑,“你说的不错。你还知道些什么,不如都说给我听听。” 景瑚想了想,“北斗星是由七颗星星组成的,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和……” 最后两颗星星,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她会记得这些,是因为她的大表哥许旻,这是个怪人,最喜欢观星。 有一次她不小心犯了错,打碎了外祖母最喜欢的一个汝窑笔洗,他就逼着自己记住这些,看自己都会了,才肯包庇她。 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她记了足足有半日,都倒背如流了,如今却又想不起来了。 “是开阳和摇光。”他轻声为她解释起来。 第四十七章 回风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这一天夜里,小县主做了个好梦。秋夜星子参差,远不如夏夜时灿烂,但她和柯明叙一起看过的星空,总是要比夏夜缀满了星辰的天河更美丽的。 接下来一连几日,她都没有再遇见他。她辗转打听出来他住在何处,守在住处的小童子都告诉她,小柯大人在崇明殿中伴驾。 今上看起来很欣赏他,所以那么多的文官都不曾随驾至建业,他却可以。 可是他在今上身边呆的多了,她想起来又有些害怕。今上最喜欢给人赐婚的,定国公府的五郎和恒国公府五娘子的婚事便是他做的主。 定国公府和恒国公府争了多年燕梁第一勋贵的位置,恒国公府一直被定国公府压的死死的,他们两家只是面和心不和罢了,也不知道今上怎么会下了这样的旨意。 听说是在宫中白昭仪办赏花会的时候,赵家的五娘子去求来的亲事。倒也是热闹,一个女子,居然有这样的胆子。只可惜那时候她在江南,倒是并不在那场赏花会上。 柯明叙早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了。每日随侍在今上身旁,他会不会一时兴起,要把那个王公贵族的女儿许配给他? 小县主一边往柯明叙的住处走,一边在想着这些事。若是她的年纪再大些就好了,到时候她学了赵五娘,先下手为强,谁也别想再打他的主意。 连梦也不许梦。 她走到了门前,小童子回风却站在门口。这几日她知道有个回风在,除了第一次,后来每次都会带些糖果点心给他。 她比她还要小一岁,柯明叙平素的事情都是自己打理,从前她与他相见,他身边都是没有小厮的。这次因过来了行宫,恐怕无人服侍不方便,所以他才将他带了来的。 小县主照例走上前去和回风打招呼,他却请她站到了一边,“……先生现下有客,小县主现在院中坐坐,回风去给您端茶。” 她就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反正比她小,就是小孩子嘛。像这种乖巧听话的小孩子,她还是挺喜欢的。 “你不用忙了,我不喝茶,这盒点心是带给你的。” 又往窗口望了一眼,“柯世兄屋子里的客人是谁?”她见过他的,宫宴那日,和柯明叙说话的也是他。 回风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了点心盒子,“总是让小县主这样麻烦。”又道:“先生的客人是当世大儒劲山先生,最近和先生一起在崇明殿伴驾。” 当世大儒,劲山先生。都不是她感兴趣的身份。 景瑚便嘀咕了一句,“日日在一起伴驾,怎么还有这么多的话,说不完似的。” 回风笑了笑,“劲山先生早年曾在西北呆过,也曾游历西域诸国,先生对这些很感兴趣,所以常常和劲山先生一起坐着喝茶,常常能坐上一整天。” “一整天?”景瑚忍不住挑了挑眉,担忧的望了室内一眼,“他们今日不会也要说上一整天吧?” 回风想了想,摇摇头,“应当不会,晚间陛下还召了先生过去陪他下棋。” 可是现在距离晚间也还有好几个时辰呢。景瑚的目光落在殿中柯明叙的身上,不知道她若是装作不知道他有客人,就这样闯进去,他会不会生她的气。 回风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小县主,我家先生最不喜欢说话的时候被人打扰了。” 那就算了吧。反正她今日本来也没什么事做。坐在院中,偶尔望一望他,她觉得这段辰光也很值得。 景瑚就开始专心的回风谈心,“为什么你称呼柯世兄是‘先生’,你是他的小厮,不应当称呼他少爷什么的么?” 回风便笑了笑,“先生身边向来是不要小厮服侍的,想来小县主与我家先生相熟,应当知道这件事。他做事喜欢亲历亲为,一般的事情都不用我们动手。” “唤他先生,是因为他还教我和流雪识字念书,并不把我们当下人,也并不愿意我们把自己当下人。” 景瑚便道:“原来还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小童子,名字叫‘流雪’,是柯世兄取的名字么?‘流雪回风’好像是哪一篇文章里的。” “出自《洛神赋》,‘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从前服侍先生的师兄,便叫做‘轻云’和‘敝月’。” “原来是这样。”她还真是有些不学无术,从前《洛神赋》,她的老师也是好好讲过的,一时间都没有想起来,还不如个小童子。 不过也是,回风毕竟是状元教出来的嘛,从前教她的先生,不过是个屡试不第的老举人罢了。 她又问他,“你是柯太师府的家生子吗?柯世兄怎么就挑中了你的?” 回风默了片刻,便笑道:“并不是的。我和流雪都是昭永十六年的时候,因为大兴的那场时疫病,失去了家人,所以才跟着老师的。” 都是燕京人,怎能不记得昭永十六年的那场时疫。她问到了人家的伤心事,此刻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回风却很淡然,“那时候大兴几乎成了人间炼狱,距离燕京城还有几十里的地方就设了关隘,只许进,不许出。” “生病的人实在太多,朝廷派来的大夫再多,也是杯水车薪。那时候我们以为老师也只是个大夫罢了。不对,他气度那样高华,站在人群中为病人看诊,便如神祇一般。” “待人又这样平和,一点架子也没有,我们都以为他至少是个太医,谁知道他的出身居然这样显赫。当时知道的时候,我和流雪都吓了一跳。” 景瑚并不知道这件事。他居然还曾在时疫爆发的时候,在疫情最严重的地方,为百姓看诊。 原来她以为她从前已经将他看的那样高,其实还是看的太小了些。 她有心再问问当时的情景,可如今回风虽然豁达,再想起那场让他失去家人的疫病,一定是十分痛苦的。 所以她伸出手又摸了摸回风的头。 这一次回风往后退了一步。 第四十八章 品茶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小县主,你不过比我大一岁罢了,为什么总是把我当小孩子。小童子小童子的叫我。” 景瑚见他退了一步,更起了要捉弄他的心思。他退,她就进。 “你也说了你比我小一岁,个子也没我高,在我眼里就是小孩子,就是小童子。”她正想再欺负欺负他,非摸到他的头不可,身后就有人唤住了她。 “小县主,今日可是来寻明叙的?” 果然还是个孩子,所以和孩子玩的好。 那一夜一开始,他的确是不想再与她私下接触的,既然是君子之交,便应该清淡如水一般,不该勾起她的纠缠。 可是他瞧见了她发髻上的栀子花,想起之前的那一个夜晚,到底是有些舍不得满园的馥郁香气,和流淌在她身上的澹儋月光。 宫宴那一日又是他的生辰,他已经不快了许多次,为何总是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尽管生辰那一日,她忽然拥抱他的那一下,到底是让他有几分手足无措。又陷入该不该与她减少往来的争斗中去。 景瑚一回头见了柯明叙,自然就不要回风了,她又转过身去和回风做了个鬼脸,才高高兴兴的跑到柯明叙面前。 劲山先生还没有走,将这一幕收入眼中,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景瑚只做未觉,只是看着柯明叙。 柯明叙便为她介绍,“这位是劲山先生,是我的好友。” 她是县主,除了在宫里,一般都是别人跟她问好。但是劲山先生没有动,“先生安好。” 既然是柯明叙的朋友,那她便待他客气些好了。 劲山先生便笑了笑,“小县主安好。县主和明叙说话,那我便不叨扰了,告辞。” 柯明叙目送他出了门,才低头和景瑚说话,“今日小县主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他是早早看见她在院中的,和劲山先生说话,也不觉走神了几次。劲山先生闻音知雅,便早早告辞而去了。 她找他什么时候有事过,不都是没事找事么。他和她站在门口说话,他没有要往屋里走的意思。 景瑚便只做未觉,先一步往屋里走,见他们方才正在喝茶,便信口胡诌道:“我听闻小柯大人的茶沏的好,想尝尝小柯大人沏的茶。” 说完,便径自在柯明叙方才坐的地方坐下。 柯明叙望了她一眼,转身吩咐回风换过屋中的水,便向着景瑚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她做了主人的位置,倒还要他给她沏茶。也罢,她在月色下为他做胡旋舞,并非他生辰时他所作的一副画能抵偿,今日他便再为她沏一壶茶。 方才和劲山先生谈论的太多了,纵然是他,也会觉得有些疲惫。和她天南海北的说说话,可能也就不会觉得那么累了。 果然他一坐下来,小县主便立刻高兴了起来,望着他的目光挪不开,“这几日小柯大人除了伴驾,都做了些什么?” 柯明叙一边整理手边的茶具,一边道:“除了伴驾,便是和劲山先生喝茶说话。虽然从前在宫中也常常遇见,能这样坐下来好好说话的机会却并不多。” 可是来建业,在林中狩猎跑马的机会,也并不多。这几日她打听了他在伴驾,才会跟着景珣夫妻出去打猎。在燕京城里闷的久了,她许久没有这样畅快了。 或许他是不喜欢做这些吧。 景瑚又问他,“我听回风说,小柯大人常常和那位先生谈论西北和西域诸国的事情,小柯大人对这些很感兴趣吗?” 柯明叙笑了笑,“对不曾踏足的地方,都是很感兴趣的。” “那柯世兄去过江南吗?”除了她自小为非作歹的燕京,她还祸害过的就只有嘉禾了。 他点了点头,手上的动作没停,“我母亲是江南人,是淮安谢氏族女。小时候陪着她回去过几次,不过记的也有些不分明了。”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小柯大人,江南是很美的,一点都不比诗中描绘的逊色。” 她觉得这句诗很美,所以一直都记得的。 炉上的水渐沸,他将它提下来,开始沏茶。动作行云流水,偏偏人又生的眉目如画,“若是有机会,我也很想再去江南看看。” “我也想去。”她接的很快。也想和他一起去。 柯明叙抬起头,冲着她笑了笑。此时已经是十月了,燕京城里还是很热,即便是建业,也不过比燕京城中清凉了些许。 此时她坐在方才还沸腾着的炉火身旁,内心却觉得很是安宁。 瘦梅如玉人,一笑江南春,这便是形容他的诗句吧。她看他看的有些痴了,直到他将杯子放在她面前,她才有些慌乱的回过了神。 “小心烫。”为了掩饰她的慌乱,她即刻便想饮茶,也是他在提醒她。 她觉得有些丢人了。 “小县主这几日在建业,又做了些什么?” 景瑚不再碰那茶杯,想了想,“和三哥三嫂去林子里玩了几次,见着了些小动物。” 她想说她自己也挽了弓射下了几只野雉,又怕他不喜,所以说起了别的。 “和小柯大人在一起的那天是夜间,后来白日我去了林间的草地上,才发现秋日里这里也开了很多花,小柯大人若是无事,也应该去看看才是。” 她又想耍无赖,“我每日都无事,可以为小柯大人带路。对了,今夜我三哥和三嫂在山脚下准备了篝火烤肉,小柯大人会一起去吗?” 景瑚是满心期待的,他却摇了摇头,拿起茶杯啜了一口。 “还是不必了。今夜恐怕也不能参加,陛下召了我到崇明殿陪他下棋。” 景瑚在后悔,她不应该把两件事同时说出来的。这样他拒绝起来,也就更容易了。 她应该先说她早知道他没法参加的今夜的篝火宴会,他拒绝了她,她再提别的事,或许他就不好意思拒绝了。 或者是察觉她的情绪有些低落了下去,鬼使神差的,他开了口,“若是过几日无事,倒的确要请小县主带路,去林间看看。” 第四十九章 吃醋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夜间要跟着景珣夫妻去山下,她在柯明叙那里赖了许久,赖到了她那个讨人厌的三哥哥派人来请了三次,她才依依不舍的和柯明叙道了别。 若不是因为他夜间也不会在自己的宫室里,什么篝火之宴,她才不会在乎呢。 今日她的三嫂好像很高兴,看着侍从们将篝火点燃,她的脸也骤然明亮起来。挽着丈夫的手,一副小女儿神态。 平日在永宁郡王府里,她一直都是很端庄的。便是应对郡王妃的刁难,也向来是不亢不卑,落落大方,在这郡王府里,也算是巾帼英雄了。 毕竟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县主,还怕和郡王妃啰嗦的多了自己吃了亏呢。 她和景珣的感情可真好,景瑚这样看着,也莫名生出了点羡慕来。 今日太子妃和贞静公主也在,这半年来为了偶遇柯明叙,她往东宫跑的不少,和她们的关系,也比从前十几年更亲近。 反而是她表姐许莞南重新做了太子嫔之后,她再也没进过东宫。此时太子妃和贞静公主见了她,也待她很客气。 再往四周看了看,有明庆王世子夫妇,还有几家公侯世子与他们的夫人,她都认识,却不相熟。 可惜今日来的人虽然多,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却少,她觉得有几分无趣。坐下来听她哥哥和明庆王世子景理说话,便越加无趣了。 就知道风花雪月,游山玩水,没一件正经事! 她下午才听回风说了柯明叙在那一年的时疫里为百姓做的事。这世间怎会有他这样好的人。 那一年她还什么都不懂,被母妃关在郡王府里,甚至还因为许久不能出门,而抱怨了许久。可是她不知道,原来在有些地方,人们过的是水深火热的日子。 而有的人本来可以锦衣玉食,将这一切拒之门外,他却没有这样做,而是挺身而出,将许许多多无助的人护在了他的羽翼之下。 他值得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 她也要变的更好,变成足以与他匹配的人。 景瑚走了神,一抬头却见到了淮邑乡君,与她的夫君齐元放。她是今日才来行宫的,今日景瑚出门去找柯明叙的时候,遥遥的看见她从马车上下来。 就算距离很远,她也不会认错。 淮邑乡君和太子妃算是表姐妹,太子妃的母亲是养在宫中徐贵太妃膝下的宛平公主。而徐贵太妃,也是她的姑祖母。 她又曾经是贞静公主的伴读,和她的三嫂万之瑜是手帕交,她很快便跟她的丈夫分开,陪着她们去坐了。 齐元放落了单,正好,她去和他说话。 景瑚在他身边坐下来,他今日看起来,似乎有几分没精神。 “齐世兄今日看起来,怎么好似有几分愁苦。”难不成是吃了妻子的排头了? 也是,那个女人看起来脾气就很大。 齐元放却笑了笑,“只是刚刚从郑州办差回来,所以还有几分疲惫罢了。小县主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他们师兄弟还都是一样,一上来便是问她有什么事。就不能先寒暄几句,她好歹是个女儿家,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留。 景瑚干脆也就直入主题,“没什么事,只是知道齐世兄和柯世兄是师兄弟,所以想和齐世兄打听打听他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妻子,笑着道:“小县主还是不要坐的离我太近了,我家夫人爱吃醋,若是被她瞧见了,只怕我今夜又不能好眠了。” 若不是为了叫淮邑乡君吃醋,她做什么无缘无故挨他这样近,她喜欢的又不是他——话又说回来,她还吃着从前柯明叙曾对淮邑乡君有意的醋呢。 景瑚就笑了笑,做出天真的模样来,“我瞧着乡君行事很是落落大方,应当不是齐世兄说的这样的人才是。何况我还没及笄,哪里就能想到这些事情上了。” 她不肯动,齐元放便往边上挪了挪,才道:“小县主想问什么?春闱之后,我成了亲,和柯师兄在一起的时候便很少了,若是要问近事,恐怕我也并不会很清楚。” 景瑚倒是有心想问问,师兄弟两个人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子,这个女子还先后与他们两人定亲,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可是问了他大约也不会答。还是只问些寻常的问题就好了。 于是她便问了一通柯明叙日常起居,喜欢看哪些书这些寻常又杂乱的问题。齐元放一一都答了。 看来他们这师兄弟,做的也是情谊深厚,他好像很了解他似的。也许也有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想要知己知彼的因素在吧。 她还要继续问,便见她三哥哥走了过来,拿了一块刚烤好的炙鹿肉问她,“景瑚,你要不要吃鹿肉,这可是你哥哥我今日自己猎的鹿。” 景瑚刚想说不要,不想给他这个面子,就见远处淮邑乡君似乎望了过来。 她便笑着对齐元放道:“齐世兄可要尝一尝炙鹿肉?” 齐元放摇了摇头,“最近身体不适,无福消受这样的好东西,多谢世子与县主了。” 景瑚就抬起头,没好气的对景珣道:“我不要,三哥哥拿走吧。” 景珣气的不得了,“你怎么对谁都比对你哥哥我好,若是其他人拿了这鹿肉过来给你,你可会记得给我分一块?” 谁让他前几日反对她和柯明叙交往了。 可是她想到后来,又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过分,算了,大不了回寝殿的时候,也给他做一个荷包好了。 景瑚又变了脸,“三哥哥好厉害,居然还能猎到鹿,还把鹿肉烤的这样香,专门拿给我吃。不过我怕上火,脸上长疖子,所以三哥哥还是自己吃吧。” 她摆明了是虚情假意,景珣便拿着鹿肉往明庆王世子夫妇那边走了。背影都是气鼓鼓的,若是他有了些年纪,蓄了长胡子,只怕胡子都能被吹的飞起来。 其实他对自己也不错,是吧?只要别再反对她和柯明叙来往就好了。 不过,若是他往后还是反对,那对她再好也没用。 第五十章 观礼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用过晚膳,众人也未有在山脚下停留多久。明日便是万寿节,有一系列繁琐的礼仪要行,今日都想早点休息。 今日无人约束,连她三嫂也是骑马出门的,此时便一起骑着马,慢慢的往山上走。 和她说完了话,齐元放便到他妻子淮邑乡君身边去了,她只好还是跟着她哥哥。 景珣看起来还在生她的气,虽然与她并行,此时也并不和她说话。景瑚反而觉得有几分好笑,不过一句话罢了,好像自己多委屈了他。 就算她大人有大量好了,她决定今夜回去便先将要做给他的荷包的花样子画出来。 男人的荷包,无非就是那几个样子,从前她给她父王做过,也还记得的。 * 第二日晨起,景瑚早早的换上了县主的礼服,前去参加仪典。四处观望了许久,见着了淮邑乡君和齐元放,却一直都没有找见柯明叙。 她听说齐元放如今是在工部任职,品阶还要比柯明叙低些。同样是文官,照理说他们该站在一起才是。 她正在疑惑间,身边的世子妃便轻轻拉了拉她的手,让她在原地站好。是今上摆驾过来了。 今日是今上的万寿节,一大通繁琐的礼仪,还有礼官引经据典的写了乱七八糟的文章要宣读。 她早已经熟悉这些环节,所以也练就了一套看起来恭敬的在听,实际上神游天外的本领。只是昨夜她熬夜为景珣做荷包,今日实在有些困。 真在昏昏欲睡间,忽而听见了柯明叙的声音。 景瑚猛的抬起头,此时站在台前,朗声宣读写好的祝颂之文的人,正是柯明叙。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银红色的直缀,袍角用银线绣了波浪纹,以金簪束发,看起来贵气无匹。 她从前见到的,都是包裹在月白,松青这样清雅的颜色的他,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穿了这样鲜艳的颜色,又叫她心动了一次。 从前是出尘的谪仙人,如今好像又被红尘包裹。他明明离她那样远,在她心里,却似乎好像离她又近了些。 燕梁那样多的文官,礼官便不知道有多少,可今日这样的场合,站在燕梁地位最尊的这些人面前宣读颂文的却是他。她觉得与有荣焉。 今日天气很好,景瑚背后有万丈光芒。可这光芒却是落在他面颊上的,又好像他身上原本就有光,吸引着她这只蝴蝶,这只飞蛾。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认真真的听完了从前一直被她判为无聊的话。尽管她认真听完,也只是一知半解,就越发觉得柯明叙很厉害了。 后面自然还有其他的环节,她的眼神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柯明叙。 他生辰那日,她为他做胡旋舞,又一起观星。她把北斗七星绣在了那块丝帕上。 今日的情景,若是她会画画,能将他画下来便好了。实在不能画,也没关系,她一生都会记得的。 在日光下站了半上午,她倒是也没觉得很累,礼仪结束,今上便带着许多重臣与世家子弟入山林狩猎。 柯明叙没有去,和放在站在台上的另一个文士模样的男子,一边说话,一边往回走。 那应该是劲山先生。 她三哥景珣已经作为禁军护卫,进了密林保护今上,三嫂却还在这里。她有心想去找柯明叙,又怕她会拦着她。 却是世子妃先开了口,“难离开燕京得出一趟门,想要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 方才她一直与她站在一起,她痴痴的望着柯明叙,她自然也应该注意到了。 虽然她若是真要管束起她来,她也不会听她的话,可世子妃此时能这样说,她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那三嫂自己先回去吧,我想和我的朋友一起。” 世子妃便笑了笑,“与人交往,要注意分寸,给你留了马,等会儿若是回来的早,也到我殿里陪我说说话。” 景瑚便点了点头,往柯明叙的方向走去了。 方才她在跟她三嫂说话,劲山先生已经不在柯明叙身旁,他在一旁的帐篷下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景瑚想了想,转道悄悄绕到了他身后,蒙住了他的眼睛。故意弄粗了嗓音,“猜猜是谁在这里。” 柯明叙笑了笑,“是小县主。”她的指尖总是有微微的凉意,夏季时如此,秋日艳阳高照,站了半日,也还是如此。覆盖在他的眼睛上,并不让人讨厌。 景瑚松了手,在他身边坐下来,“小柯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微微偏过头来看着她,“杜若的香气,也是会说话的。”是她身上的“山中人”的香气。 闻香识人,便如她一闻见松柏的清冽香气,便知道是他来了,心中骤然便会欢喜起来一样。 从她把端午那个荷包送给他之后,她对这一味香,也越发的喜爱起来了。她还以为他不会注意到,马上就知道是她,是因为在这里只有她会跟他这样开玩笑。 她就告诉他,“这一味香,叫做‘山中人’,是玉炉芳里出的香料。因为我喜欢,所以便求我母妃给了他们许多钱,从此便不再向外售卖了。” “那小柯大人身上的熏香叫什么名字?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柯明叙略理了理衣袖,对她道:“并没有名字,只是从前老师对调香有兴趣,我也跟着胡乱摆弄了一通。这味道我倒是也喜欢,能让我觉得心中宁静,便一直都没有换去。” 若是平常,她应该夸奖他,“原来小柯大人还会调香。”并不是她谄媚,她是真的觉得他很厉害。而她喜欢的人,原本就该这么厉害。 但鬼使神差的,此刻她没有这样说。 “为什么小柯大人总是要让自己的心宁静下来呢?” 若是一直平静的如同月下的古井,不会为了吃到了喜欢的东西,得到一朵很漂亮的花而很高兴,或者是为了什么事情而难过。 这样的人生,不是很没有趣味吗。她不明白。 第五十一章 无益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我从三岁的时候便开始跟着我祖父读书了。也是他亲自给我启的蒙。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如今想来,甚至连记忆都已经有些模糊。” “跟着祖父好几年,实在年纪太小,读了什么书,都有些不记得了。却一直都记得祖父说的一句话,‘举心动念,无益于人,戒之莫起。’” “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这是做学问的准则,心静之时,读书论道,也的确能够事半功倍。” 柯明叙笑了笑,“我小时候的日子,并不如小县主如今这样多姿多彩。我出生于世宦之家,不光是我这样,我的每一个兄弟也都是这样的。” 景瑚莫名觉得有些难过,“小柯大人,那你那时候一定很不快乐吧?”她想想都觉得不可能快乐,每日被按在书房里之乎者也,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却摇了摇头,“若是从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以外的生活是怎样的,又怎么会觉得这很辛苦。” “也是去了江南,见过外祖父家的表兄弟每日是如何生活的,与自己对比过,才知道不同。谢家虽然也是诗书礼仪传家的大族,却也并不把出仕为官当作第一要务的。” “不过,倒也不是为自己说话,其实我也不觉得这样很苦。学文知礼的乐趣,对我来说还是无穷无尽的。” 他今日难得有这样好的谈性,景瑚以手支脸,认认真真的听他诉说着。 “我八岁的时候就拜了现在的老师,进了松石书院读书。本来以为老师学富五车,一定也和我祖父一样是很死板严厉之人,却原来不是如此。” “除了指导我的学问,还常常带着我出门,去体会世情冷暖。‘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句话于我而言也是至理名言。” “走的路越来越多,遇见的人与事情也越来越多。偶尔也会有情绪激荡,难以自持的时候。” “在这许许多个时刻里,我忽而发觉‘举心动念,无益于人’这句话,其实也是做人的准则。天下之大,大不过人心,能求内心宁静,实在是最好的事。” 景瑚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但她知道,她自己于他而言,恐怕反而是一直在阻碍他的宁静的。 便是此时还好,将来她若是想做他的妻子,她是不可能让他这样宁静的。 她这样一直缠着她,他会觉得心烦吗? “是我不好,说了这许多无聊的事情,小县主想必要觉得困了。”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忽而和她说起这样的话来的。要他读书,学圣人之道,他并不觉得疲累。令他觉得疲累的是,这世间读书识礼的人这样多,可最不知耻的,却往往也是这些人。 昭永十年的时候,今上便已经下定决心要治理年年泛滥的洪水了。被任命为河道总督的,是刚刚被废的张皇后的亲弟弟,武宁侯张致青。 前朝与后宫息息相关,昭永十年,盛宠不衰的许贤妃再度有孕,一直未平息的今上想废张氏后位,立许贤妃为后的流言甚嚣尘上。 别人看着张致青得了河道总督的位置,是今上要平息这样的流言,让天下人看看,他没有忘记当年一路支持他成为皇帝的妻族。 可祖父不是这样想的。祖父觉得,今上会这样做,把这个位置给了张家,是因为他的确想废后了,所以才将这个位置作为对张家的补偿。 祖父是今上的老师,他的判断不会错。他只是不能理解,他是一个皇帝,怎么能把这样的一个位置让出去。黄河年年泛滥,年年数十万人受灾,河道总督,何其重要。 许贤妃猝然去世,今上自然是没有废后的。可河道总督的位置,也仍然是张致青坐着。朝廷年年拨款,黄河年年泛滥。 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也直到如今,方才有人出面把证据送到了今上手里。 景瑚方才走了神,听见他这样说话,不由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是我方才在日光下站的久了,所以才有几分困倦的。” “也不是觉得小柯大人说的话无聊,只是觉得有些深奥,我还不能明白,要回去好好想想才是。” 她怎么会觉得他说的话无聊呢,他愿意跟她说话,哪怕他是在念方才的颂文,或者就算是三岁小儿都会的《三字经》,她也能津津有味的听完,顺便真心实意的夸夸他厉害。 柯明叙的笑意温柔,“既然困了,不如就早些回行宫去吧。” 景瑚不想走,“不困不困,还想再在这里呆一会儿。”是还想和他再呆一会儿。 柯明叙却笑着站起来,“小县主不走,那我可就先走了?” 景瑚当然是立刻就站了起来,“那我也要回去了。昨夜做了半宿准备送人的荷包,还是先回去歇息一会儿。” 景瑚一直注意着柯明叙,她以为他会问她是为谁做的,又为什么做到了半夜,他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只好安慰自己,女孩子之间做个荷包相互馈赠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于是她主动解释,“是送给我哥哥的,他听说我曾经送给小柯大人荷包,却没送过他这个亲哥哥,所以他吃醋。” “原是如此。”他的语气还是很淡,听不出情绪来。 景瑚有些沮丧,她以为无论是她三哥哥知道她给他做了荷包的事情,或是她要给别人做荷包,都值得他反应反应的。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马厩旁。 世子妃给她留下的马匹是西域马,很是高大,或者是察觉自己方才的态度有些冷淡,见她牵了马出来,柯明叙便问她,“这马生的高大,小县主可能驾驭?” 她能啊。她当然能了。不过若是在柯明叙面前,那当然也是不能了,他的意思,不会是要和她共乘一骑吧? 她顺从了自己的心,摇了摇头。 柯明叙便牵了马棚中最普通的马出来,“小县主不如骑这匹马,反正只是上山而已,不需快马。” 景瑚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这匹马是我三嫂留给我的,我还是骑这匹吧。” “其实也不是不能驾驭,只是上下马时有些麻烦,若是小柯大人能扶我一把,自然也就不麻烦了。” 第五十二章 距离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已经有些习惯景瑚这样的要求了。她的出身太好,长到如今,恐怕也没有受过什么委屈,总是有一种理直气壮的天真。 他并不讨厌她,也无意做这个打破她的天真的人,不过是小事而已。 所以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见她站在马匹一侧,便伸手搀了她,看着她上了马。 而后也将自己的马牵出来,和她一起往前走。自他上马之后,他便发觉景瑚一直盯着他看,“小县主可是有什么事?” 景瑚微微偏了头,“还以为小柯大人只会读书,这几日不出门,是因为并不擅长骑马呢。” 她的肌肤白净,日光下看来,更是唇红齿白,说不出的活泼狡黠,很像一种动物,却还是形容不出来。 “君子六艺,书院里都有专门开的课程,所以我都有所涉猎。要说骑马,也是因为从前在书院里,大家都很喜欢打马球。” “你们书院居然还允许你们在里面打马球吗?”她还以为教出了那么多进士的松石书院,只是一个劲儿的逼人读书呢。 她也喜欢打马球,只可惜她的朋友一个个都是淑女,也就李宜能陪她。清柔明明也是将门出身,却连骑马都不会。 而贞宁公主却是因为不喜欢在日头下晒。她的两个姐姐贞静公主和贞惠长公主都是很喜欢的,从前夏天皇室去香山避暑,年年都会办马球赛。 可等她长到差不多能打马球的年纪,贞惠长公主远嫁敕勒,死于两军对峙的阵前,贞静公主也已经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纪,不再如从前一般贪玩了。 也就是她三哥哥成婚之前的几天传来的消息,贞静公主定的婆家,居然是定国公府,驸马还是一直默默无闻的徐家四郎。 今上对徐家的偏爱,可真是够明显的,连最喜欢的女儿都嫁过去了。等贞静公主成亲的时候她要过去好好看看,看看这个新任的驸马爷,到底有什么长处。 “打马球是为了强健体魄,也是让我们能彼此熟悉。现在说来,倒还有真几分怀念从前在书院里的时候了。” 年少不知愁,永远都是令人怀念的。 景瑚当然能听出来他的感慨。 她是没有同窗的,她的姐姐们都比她大的多,早早的嫁了出去,在徐家的咏絮斋听了几次课,很快就不耐烦起来,自然和咏絮斋里的学生也大多都不熟悉。 她从前是不在乎的,她觉得自己无拘无束的,也挺快活。可听他这么一说,又觉得有些遗憾,“早知道我从前上学的时候,就忍一忍,好好在咏絮斋听课了。” 柯明叙问她,“原来小县主也在定国公府的咏絮斋上过课么?” “也”?这个“也”是因为淮邑乡君吗。清柔说,他们从前的往来是很频密的。 她不信她没有喜欢过柯明叙,他那么好。可她和他的婚约解除不过几个月,她就嫁给了别人,从前她总听人说“薄情郎”,她没见过,以为就是她三哥哥景珣那样的。 可“薄情女”,她算是见了一个了。 景瑚不想让柯明叙想着她,便想转移他的注意,“小柯大人,我想学敕勒语。从前的先生有些不方便,你能不能教教我?” 她从前的先生是咏絮斋的周先生,也是清柔的老师。如今她和她闹成了这样,她自然是没法再去找周先生的了。 柯明叙静了片刻,拒绝了她,“平日翰林院事多,还要侍奉老师与祖父,并不如何得闲。要学好一门语言,需要天长日久的努力,只怕我并不适合做你的老师。” 她正想告诉他她其实很聪明,教她一点都不麻烦,便又听柯明叙道:“不过,我可以荐一个老师给你,你跟着他学,想必会比跟着我学更好。” 她虽然觉得她跟着别人学,一定不可能比跟着他学更好,可他实在事多,她也没法难为他。只好笑道:“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来郡王府里教我?” 他娓娓道来,“教我敕勒语的,是一位年老的敕勒族妇人。是我从前出门游历的时候偶遇的。” “燕梁与敕勒两族人彼此憎恨,她和她的孙子都沦为了做苦力的劳工,又因为生了病,被人赶了出来,流落街头。” “我救了他们,后来知道了他们是敕勒人。因为我一直对敕勒语有些感兴趣,所以便让他们在府中住下,教我敕勒语。” “去年老妇人已经过世,她的孙儿年纪比你略大一些,或许可以当你的老师。” 原来是个自小在燕京长大的敕勒少年。景瑚是无可不可,她还是对柯明叙感兴趣,“小柯大人,那你学敕勒语,学了有多久?” 他想了想,“断断续续的有一两年吧,平日还要读书,也常常不在家。我是昭永十一年救的他们。” 他断断续续的学了一两年,她认认真真的学一两年,大约也就够了吧?她也不能比他差才是。到时候若是这少年做了她的老师,她会认真的学习的。 要让他刮目相看。 “他虽然寄居在我府中,他祖母于我却也算是老师,所以我并不曾把他们祖孙当作是奴仆看。” “等我回府去问一问他的意见,若是他愿意,郡王府中你的长辈也没有意见,便让他尽快过来教导你。” 她也好多花些心思在学习新事物上,或许便能少打些他的主意。入朝为官已有半年,可是他呆在翰林院里,和有些人的距离,到底是有些远了。 这并不是他的志向所在。 景瑚差点就没想起来还要和她父王母妃商量。父王这几日还好,待她和颜悦色的,就不知道她提了这样的事情,母妃又是怎么想的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自己做自己的主。但是她还是堆出笑来,“那就多谢小柯大人了,等老师来了我府里,我一定恭恭敬敬的。” 若是他那边的人答应了,她说什么也得把她父王和母妃说服了。 燕梁没几个人能懂敕勒语,和他相识的更是没有几个,那她和他的距离,是不是能更亲近一些? 第五十三章 借书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他们一路沿着山路在往行宫走,今日的天气实在很好,比之前有几日将雨未雨的要好得多。也不知道建业山林里开的野花,今日又如何了。 昨夜睡的晚,她原本打算仪典结束之后,便回殿中歇息,好好的睡上一觉。可此时能和柯明叙在一起,她自然是不想歇息的了。 她就问柯明叙:“小柯大人午后要做什么去?我还没有想好要做什么,或许能给我参考参考。” 他想了想,“也并没有什么事,偷得浮生半日闲,看一卷书罢了。” 景瑚开始大言不惭,“小柯大人带了很多书过来么?我在殿中也是无事,不知道能否借几本书看看。” 柯明叙笑起来,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小县主原来也喜欢看书么?” 景瑚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我也曾上过宫中靳女官的课,很是仰慕她家的先祖靳慧靳先生。” 景瑚说的靳慧,是燕梁一朝闻名的才女,曾在太祖时做过宫廷女官,后来她们家的人,也代代都有人在宫中为女官。 他也就不拆穿她,“既是如此,回去我便选几本书让回风给小县主送过去。” 景瑚连忙摆了摆手,“不用这样麻烦。我跟着小柯大人过去,自己挑几本就是了。” 主要还是想跟他再呆一会儿,他其实很明白她的心思。才说了想要宁静,这个道理他都过了这么多年才悟出来,想要她懂,未免也有些难了。 这一个午后,若是她没有缠着他,他大约总是会忍不住想起最近的这些事的。令他太愤怒,太烦躁,也太无能为力的事。 等回了燕京,他们大约很久不会见了,那在建业,便让她过的开心一些吧。 “好,既然如此,小县主便移步到我那里去坐坐吧。” 景瑚笑起来,比今日的阳光更是明媚。 在行宫门前下了吗,他们并肩往柯明叙的住处走。今日来行宫的人大多都在山下,或是在建业密林中狩猎,除了往来的宫人,他们并没有碰见什么人。 与景瑚交好的那几个小娘子也是一个都没有来的。定国公府来的是世子夫妇,受今上宠爱的公主从来只有贞静公主一个,而忠武侯李家,则是根本就没有这个资格。 李宜的祖父很早就过世了,留下她祖母带着他父亲,后来才因为祖父的战功得了这个爵位。 常在宫中行走,景瑚原本觉得,除了能望见四周的青山,比皇宫简朴的多的行宫没什么趣味,可走在柯明叙身旁,自然是不一样的。 行宫保留了前燕时期的建筑风格,柯明叙居然连这些也懂,她随便指着一只屋檐上的瑞兽,他就能说的清来历与典故。 与博学的人在一起,总能有一些别样的收获。再没意思的东西,听他解释了一遍,也觉得很是有趣。 虽然不过来建业呆十来日,柯明叙房中的书架上,却也放了正在一排的书籍。她随便抽出几本翻了翻,上面的字她倒认得的,之乎者也的一通,她就不明白什么意思了。 有些书,甚至连书名对她来说都太过晦涩难懂了。她怎么能想出来要借他的书看的。他可是燕梁最年轻的状元,自己恐怕连童生的水平都没有。 大言不惭,实在是大言不惭。 柯明叙便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翻动了几页,又递给他,“这里许多书讲的道理,连我也不明白,小县主不必为难自己。” “这本《珠玉词》词风和宛而明丽,是我向来喜欢的,偶尔读些宋词,让人齿颊生香,小县主无事时可以看看。” 景瑚就伸手接了过来,“那就多谢小柯大人了。”说完便径自在窗边的榻上坐下,认认真真的翻看起来。 其实也只是装作认真罢了,书都借完了,她怕他又找了什么借口要赶自己走。 她一翻书页,是一首《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柯明叙在她身边坐下,取了一个青玉杯来,为她斟了一盏茶,“小县主可是有什么感悟?” 若是寻常,她自然是不敢跟他提什么读书的感悟,怕他看穿了她是个空袋子,要笑话她,不喜欢她。 可看着这首词,她倒的确觉得有些难过。“前半阕说起酒筵歌席,虽然年光有限,虽然总有离别,却总还是快活的。可到了后半阙,便是在是有些悲凉了。” “虽则是在劝人珍惜时光,可大好的辰光,总是空付的多。落花风雨,也总是叫人惆怅。” 柯明叙静了片刻,“还以为小县主是永远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烦恼的。” 景瑚便道:“同样是凡人罢了,怎会没有烦恼。不过,我的烦恼,不过是一些针头线脑的烦恼,和小柯大人的是不一样的。” 这几日她也时常缠着他,对他最是关切,哪里看不出来,他这几日其实是有些心烦的。如若不然,方才在山脚下也不会同她说那样一番,他明知她并不能如何懂的话了。 见他神色微动,景瑚又道:“小柯大人最近在为何事烦忧,或许说出来会好一些。小柯大人不必担心,反正我大约也听不懂。” 她知道自己大约没本事替他排忧解难,可很多事,哪怕只是说出来抱怨一通,情绪也总能好些。 像他这样聪明的人,大约也不需要别人给他解惑,她听不懂,或许他才能放心的说出来。 景瑚充满期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自然感觉到了。 他其实不需要人诉说他的心事,世间不公之事太多,人生有烦恼才是常态。何况也正如她说的那样,即便他说了,她大约也不能给出任何有用的意见。 可也正是这样,或许才是好事,才是更适合他的。他不是需要谁的意见,他能为自己的事情做主,但有人愿意这样安静的听一听,也未尝就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他想了想,开了口,“不知道小县主这几日在建业,可曾见到我的师弟齐元放?” 第五十四章 别急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说着他的烦恼,怎么忽而提起了齐元放?难道他的烦恼,还是因为淮邑乡君? 景瑚把心中的不快压了下去,“是曾见过的,昨日跟着三哥三嫂在山下的篝火之宴上,还曾和齐世兄说了几句话。” 不止是几句话,说了好几句话。她问了齐元放很多关于他的问题。 柯明叙又道:“那小县主有没有想过,以元放如今的资历,如何能往建业来参加万寿秋狝?” 她刚想说他不也是个文官么?又想起来,他不是跟着今上一起过来的,是昨日才刚刚到建业的。 淮邑乡君不过是个乡君罢了,自己过来都是勉强,哪里就能有本事,把自己的相公也带过来了。 景瑚摇了摇头。 柯明叙温言给她解惑,“是陛下将他召来建业的。过去一个月,他往郑州去了一趟。” “河道总督府在郑州,元放在工部为官,这次他便是和四皇子一起去查验黄河堤坝修筑情况的。” 景瑚是不学无术,可是她不是傻子。她很快便反应过来了。 “小柯大人连日来忧虑的,是黄河上的事情?是陛下要动一动管黄河的人了吗?” 她知道几乎年年都有因水患而逃难至燕京的流民,她曾在城中见过。那时候她问过她大哥哥,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他就告诉她,堤坝修不好,无非是因为无能,因为贪念。 管修筑黄河堤坝的是河道总督,而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武宁侯张致青。也是皇后的弟弟,是三皇子名义上的舅父。 一说到三皇子,她就有些明白了。他是有心要和太子争储位的。 三皇子的生母是刚刚恢复名誉的元容淑妃齐氏,谋害元俪皇后的真凶是皇后张氏。 用齐家的人,去攻讦张家的人。先是皇后,再是皇后的母族。 不过这个齐元放在工部也不过是个小官,真有这样的力量,也是借了今上的东风罢了。 这是好事,纵然从前多少错误已经铸成,能够迷途知返,总能免去将来更多的百姓受流离失所,骨肉分离之苦。 柯明叙还以为自己需要对她解释一番,没想到她平日里看着迷糊,好像是只懂得吃喝玩乐,却也能懂得一点政事。 也是,她毕竟也是姓景的。 “黄河决堤,不止百姓流离,年年招募河工,河工都是青壮年,又有多少良田无人耕种。年年修筑,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每年都有许多河工因此丧命。” “昭永十年至如今,武宁侯坐在河道总督的位置上,已经有八年之久。数万两银子从国库出去,没能铸成黄河无法冲垮的堤坝,却铸成了无数虫蠹醉生梦死的金谷园。” “从前我并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么多的东西,只是在尽力用自己的力量帮助有所需要的人。可在太子身边,在今上身边,直面的东西更多,也就越觉得无力和失望。” 景瑚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的听着他向她诉说,也许也只是在和自己诉说。 柯明叙继续道:“四月之后,我一直在翰林院里,与一些老大人讨论学问,和他们一起修书。修书固然利在千秋,却不是惠及眼前百姓的实事。” “而元放他年纪轻轻,却已经能为百姓做了这样好的事情。” “或许我也该好好想想,还是谋一两任外放,出燕京去做一些实事更好。” 前面的很多话,里面深含的悲哀和无奈也冲击着景瑚。可是这些离她到底有些远,她也根本就没想到或许自己也能做些什么。 可听到他最后的话,她不免有些焦急起来。 “小柯大人会到外地去为官吗?” 他下意识的答:“别急,也总还要一两年。手里的书还没有修完,不能半途而废。”话一说完,却有些后悔。 他知道她会急,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让她知道他清楚她在想些什么。他早已经年及弱冠了,她却不过还是个孩子。 若叫她知道了他其实对她的心思也有几分清楚,还居然一直没有对她敬而远之,以她的性子,恐怕对他的追逐会变本加厉。 世人对女子苛刻,这于她不好。 她好像浑然没有发觉他说了什么不对的话,只是松了一口气,反而用有几分可怜的语气问他,“那小柯大人会去哪里为官?” “这也不是我自己能够说得准的,还要看吏部有哪些空缺。于我而言,其实哪里都好,只要那里的百姓能需要我。” 或许哪里的百姓都会需要他,可燕京城里就有一个最需要他的人。 他说完让她“别急”的话以后,有一瞬间的窘迫,她一直关注着他,她看出来了。她向来很懂得体察别人的情绪,有时候不在意,是因为她不在意那个人。 可柯明叙却是这世间她除了父母兄弟之外最在意的人,他在想什么,她很快就猜出来了。 景瑚自己还可以说是年纪小不懂事,她也一直依仗着这个优势,他却不能。他一直都没有拒绝她,说实话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她不觉得那是因为他对她动了心。 一个年及弱冠的男子,对一个连春宴都没有办的小娘子动心,那实在也太奇怪了。 所以这几年,她不过是要他时时都知道,燕京城里还有一个叫景瑚的小县主,一直都很喜欢他罢了。 从他今日的表现来看,她做的不错,柯明叙的确知道了。景瑚不介意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只要他不会因此躲着她便好了。 生下的事情,都可以徐徐图之。 景瑚不想再纠缠于此,他说了是一两年,也有可能是三四年,四五年。就算他要走,去地方上为官,她也非要先把和他的亲事定下来不可。 正好回风进了门,“老师,县主,膳房的人将午膳送过来了。是要现在让他们摆膳吗?” 景瑚就看向了柯明叙。她不想回自己殿中去,那里只有一个笨笨的豆绿。 他就对回风笑了笑,“现在便摆膳吧,小县主想必不喜欢吃冷了的食物。” 所以她可以留下来和他一起用膳了吧?景瑚望着他笑起来。 第五十五章 狐狸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小县主怎么一直都没有说话。”他都已经习惯了她在他身边时,一刻不停的说话。他听着她说话,想着该做如何反应,便不再需要去想扰乱他心神的事情了。 景瑚就抬起头来,有几分迷惑的样子,“我以为小柯大人是要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的。” 柯明叙温和的笑了笑,“倒也并不会真的事无巨细都做到。平日事多,有时候和家人在一起,也只有用膳的时候能说几句话罢了。” “再说,若是天家宫宴,几个时辰下来,殿中没有一个人说话,那像是什么样子。” 景瑚想了想,忍不住笑了笑。 她就遵从自己的心,问了自己想问的,“小柯大人午后准备做什么?” 今日今上会一直在山林里,晚间还有宫宴,他是不用伴驾的。 柯明叙想了片刻,“小县主可是有什么建议?” 景瑚的眼睛亮起来,“上一次来小柯大人这里,你答应我,和我一起去建业山林里游玩的。明日开始,恐怕小柯大人又不得空,不如今日践行诺言?” 她那样的期待,他便是想拒绝,也说不出口。更何况这的确是他自己答应的。 “午间闷热,用完午膳稍稍歇息一下再出门吧。” “好。”她答应的很快。来建业之后,她似乎每天都过得很高兴,若是不用回永宁郡王府去就好了。 不,若是回了永宁郡王府也能天天看见他就好了。 他们用毕了午膳,宫人们将碗筷收走。午后的阳光照进殿中,将整座宫殿都照的很亮。 柯明叙坐在榻上,拿着她方才看的《珠玉词》在看,她怕热,坐在阴影里,一直偷偷的看着他。 是她一眼就相中的男子,眉目如画。她又想起那一日她在贞宁公主殿中的形容,“国色天香”,她还是觉得很恰当。 牡丹是花中之王,那他就是世间所有男子里最好看的一个。殿中很安静,只能听见他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他看书时很专注。 这是不是就是他所求的宁静呢。 * 未时过去一半,接下来的阳光,便是逐渐在减弱的了。景瑚和柯明叙各乘了一匹马,往山下林中走。 她其实早已经不记得上次她在狩猎途中曾偶遇的那处开满紫色野花的山谷在哪里,只记得大略的方向。但建业林中,哪里都是很美的。 陌上花开,只要随性,缓缓的游览便是了。 林中有小溪,一直蔓延到太阳落下之处,景瑚和柯明叙在溪边下了马,牵着自己的马匹,慢慢的向前走。 遍地都是野花,被景瑚的裙角慢慢的,轻柔的拂过。她的罗裙上也绣了花,却比不上这些野花万分之一的美丽。 她松开了她的马,跑到了花开的最盛的地方。摘下几朵野花,插在中间的发髻上。有柯明叙在她身边,她觉得没人能比她更快活。 忍不住提起裙摆转了几个圈,引得野花纷纷颤动。 她正想招呼柯明叙过来她身边,忽而看见了一旁的一只动物,她不太识得。今日进入山林的人太多,难怪它们要跑到外面来了。 她就指着那只动物让柯明叙认,又把手指放在唇上,让他小声些,不要惊扰了它。 他慢慢的走到了她身边,“大约是狐狸。看起来还有些小。” 它显然也已经发现了他们,却并不曾逃跑,只是站在花丛中,直愣愣的盯着他们看,眼神中盛满了无辜。 这样的眼神,倒有些像小县主望着他的时候。看起来很是天真无辜,狐狸是真无辜,她却不是。 原来他一直找不到用什么动物来形容她,看来应该就是狐狸。 世人常以狐狸来比喻丧失妇德的女子,且不论所谓“妇德”究竟合不合情理,即便真是失德,又与这动物有何干系。白白承担了几千年污名。 “原来是狐狸。”她一番探究的神态,“我前几日跟着我三哥哥进了山林,里面遇见的都是野雉,鹿,獐子什么的,倒真是没有见过狐狸。原来这就是狐狸。” 认得野雉,鹿,獐子,却不认得自己的同类。柯明叙笑了笑,有道:“但愿它能躲过这阵子的劫难吧。”他是并不喜欢狩猎的。 景瑚点了点头,恋恋不舍的看了那小狐狸一眼,“我要走了,再见啦。” 她一转身,柯明叙也正回头看着她。她的脸莫名红了红,站到他身边去,“小柯大人在看什么?” “在看狐狸。”他的语气里,有藏不住的笑意。她有些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怎么见了只狐狸,居然这样开心,小柯大人从前没有见过吗?” “见过。见过很多次,不过,都不如今日这只可爱。” 她倒也没觉得这只狐狸特别的可爱。或许他们男人喜欢的,总是和她们这些小娘子不一样。 她隐隐觉得这中间好像有什么不对,却也总是抓不到真正的含义,只好先作罢。 景瑚正想找个话题,继续和柯明叙谈天,便听见了男子的高声呼喊,“大胆狂徒,圣驾在此,居然敢行此谋逆之事!” 是景珣的声音。建业山林里,居然混进了刺客吗? 景珣所在之处离这里不远,她很快便看见不远处的山坡上,尽是穿着银甲的禁军兵士。很快响起了箭矢的声音。 她哥哥在那里,她得过去。景瑚的心揪在一起,即刻便想走,却被柯明叙拦下。 “在林中的禁军人数不少,恐怕正在与刺客交手,你若是过去,恐怕反而成了累赘,还是等一切结束了再过去。你哥哥不会出事的。” 他说的有道理,她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她到底还是有些焦急。 等着拿着箭矢的兵士尽数退下了,她和柯明叙便上了马,匆匆的赶了过去。 受了重伤的不是今上,今上不在这里。 是淮邑乡君,和齐元放。齐元放浑身都是血,已然晕厥过去。淮邑乡君也受了伤,原本白皙的额上在渗着血,看起来十分骇人,很快也不省人事。 景瑚还没有反应过来,柯明叙看清了受伤的人,已经离开她,匆匆的走到了他们身边。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见他这样失态。 周围不断的有人往淮邑乡君和齐元放的方向涌过去,她的三哥哥景珣也从山坡上冲下来,和其他的禁军士兵一起,把他们团团围住了。 只有她一个人还站在原地,仿佛这些事与她毫不相关。耳边明明应该很是喧闹的,可是很奇怪,她好像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了。 脑海中不断的闪回方才看见的情景,她从没有见过那么多血。下一刻,她失去了意识。 “景瑚!” 第五十六章 晕厥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身边除了一个正在打瞌睡的豆绿,还有她的三嫂。她往四周看了看,也不知道是想找谁。 “三妹妹,你醒了。”又轻轻拍了豆绿一把,“快去给县主端碗茶来。” 景瑚还是觉得头有些晕,挣扎着想坐起来。世子妃也忙着扶了她一把,让她坐好。 豆绿刚醒,却比她还要迷糊,往放着茶盏的桌子走,差点绊了一下。景瑚便道:“豆绿,不用忙了,我不想喝水。” 世子妃被方才的声音惊动,看了一眼豆绿,又回过头,“现下觉得不渴,那头还晕不晕?要不要再叫太医来给你看看?” 景瑚摇了摇头,“我这是怎么了?” 世子妃答她,“午后的日头有些晒,又见着了那样的情景,太医说是惊吓过度了。” “下午的时候倒也不觉得很热,没想到我居然这样没用。”明明自己也敢挽弓狩猎,见了人的血,倒又吓的昏倒了。 景瑚的皮肤原本就白,受了惊吓,这样昏睡了半日,连嘴唇也是发白的了。说话也不似平日里那样语气鲜活,溢满了各种情绪,她见了也忍不住要心疼。 “别说是你,就是我,只怕也要受惊。说来是将门出身,其实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 “你哥哥骤然见你晕倒,也吓坏了。见齐大人那里有人照顾,便忙忙的先让人把你送回来了。” 齐大人那里有人照顾,那淮邑乡君也有人照顾。她三哥哥也来照顾她了,这也没什么错。 齐元放是他的师弟,他流了那么多的血,原本也是比她晕倒要严重的多的事情。她没什么好想不开的,或许他根本都不知道。 见景瑚不说话,流露出些难过的神情来,世子妃大约也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齐大人遇刺,除了柯大人,身边没有懂医术的人。况且他的伤势实在很严重,到如今也还是昏迷不醒,就连沛娘她都……” 景瑚忍不住皱了眉,“是谁这样大胆,一个是朝廷的封君,一个是朝廷命官,今日还是万寿节,居然敢在建业行刺。” 世子妃的神色便凝重起来,也不肯轻易吐露,“这便要等着你哥哥他们的结果了。”究竟是谁,他们心中其实都有数。 所有的刺客都已经死了,在要找蛛丝马迹,哪有那么容易。景瑚看她三嫂的神色,应当是知道什么,只是不好告诉她而已。 虽然她和齐元放才见过寥寥数面,和淮邑乡君更是情敌,可她也不会希望他们死。 “那……他们会有事吗?” 世子妃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疲惫,“晚膳时见你还没有醒来,我也去那边看过,说是情形有些不好。不过,他们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她突然想起来,“听豆绿说,你连午膳都没在殿中用,昏迷了这么久,想必饿了,我去让他们给你端了晚膳过来。” 景瑚摆了摆手,在床上躺下来,“不必了,我没有胃口,还想再睡一会儿。”又道:“三嫂在这里陪了我这么久,还是早些去歇息吧,和三哥哥说一声,我没事了。” 世子妃待要劝她,想了想还是作罢,“那你好好休息,若是半夜饿了,不拘什么时候,只管让人去给你做些吃的就是了,不要委屈自己。” 她待她倒是真如待妹妹一样好。可是她不大了解她,泾陵县主什么时候委屈过自己。她只是真的不想吃罢了。 她懂得柯明叙在那个时刻选择呆在淮邑乡君和齐元放身边的意义,他们是性命攸关,她只是小事而已,睡一觉,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她真的懂得。可也还是忍不住要有一点点的难过。 从前她假意摔倒,或是并不严重的时候,他都在她身边,今日她是真的晕厥,重重的摔了下去,摔的她心都疼,他却不能在她身旁。 见景瑚坚持,闭上眼不再和她说话,世子妃就站起来,嘱咐了豆绿几句,而后先回自己殿中去了。 景瑚看着三嫂的背影走远了,才出声将豆绿唤了过来,她想和人说说话。 豆绿站到了她床前来,她又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 豆绿显然也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便先开了口,“小柯大人还是挺厉害的,说了小县主会差不多在这时候醒来,果然就醒来了。” 景瑚猝然抬起头,压下去心里慢慢升起来的喜悦,“他是什么时候说的这句话,他有来看过我么?” 豆绿点了点头,“有来啊。就是晚膳的时候,世子妃不在,小柯大人就过来了。他还在你床前坐了一会儿呢。” 景瑚追问她,“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就只说了小县主大约什么时候会醒来。也是奴婢问了他才说的。他看起来好像有些不高兴” 看起来心情不好。 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谁还能心情好呢。豆绿一说他曾经来看过她,还曾在她床边坐了一会儿,她也就顾不得自己的难过了。 齐元放是他的师弟,淮邑乡君不管如何,和他也总有青梅竹马的兄妹之情。更何况他才说了齐元放这次来建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的。 有什么在她脑海中飞快的掠了过去。齐元放做的事情,是为了搬到武宁侯张家和三皇子,有动机在建业这样冒险的,无非是武宁侯,或是三皇子本人了。 三皇子,算来也是她的堂兄。 可是景瑚从来就不喜欢他,是一种很难以描述的感觉,他看起来和其他的皇子,太子也没什么分别,但是她就是一直都莫名觉得他不怀好意。 她不想再想这些事,追问豆绿,“那后来呢。” “后来小柯大人便说要回去换衣裳了,等有时间再来瞧小县主。奴婢才发现他衣服上还沾了血,吓了一跳。” “他连衣服都没有换么?”那一定是从齐元放那里回来,就直接来看她了。 无论如何,她和齐元放也算是有些交情,过几日,她是不是也该去看看他? 第五十七章 闲谈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说有时间会来看她,为了他这句话,景瑚在躺在床上装了有两日的病。等到望眼欲穿,真要病下了,他也不曾来。 她原本就没什么事,那一日听完豆绿说的话,高高兴兴的又睡了一觉,醒来就神清气爽了。 为着他说他会过来,她还让人去建业密林里采了许多紫色的野花,把自己住的偏殿好好装饰了一通。 可惜媚眼是抛给了瞎子看,景瑚趴在窗前,拨弄着花觚里紫色小花的花瓣。这花开在山林间开的恣意,也能开上许久,建业当地的官员说,它能一直开到十一月。 在她的花觚里,可能很快便要枯萎了。 山不来就我,只好我去就他。景瑚便捧了一把野花,又带上了几瓶从她三哥那里顺来的金疮药,往柯明叙的殿中走。 野花是送给柯明叙赏玩的,金疮药是她从她三哥哥哪里顺来想送给齐元放的。她也不能总是等着她的小柯大人问她找他有何事,她可以拿着这几瓶药,和他一起去看看齐元放。 淮邑乡君昏迷了一日便醒过来了,齐元放却在三、四日之后还没醒。 她虽然不喜欢淮邑乡君,这一次却也同情她的遭遇。虽然她和齐元放交往不多,对他的印象倒是也不差。 这几日景瑚有几次遇见景珣,他明明立了功,却还是每日灰头土脸的,是因为今上日日都在殿中发脾气,催着禁军中人将凶手找出来的缘故。 明明大家心中都清楚是谁做的,可要找证据却又难。三皇子的生母刚刚被追谥为元容淑妃,被冤枉了这些年,想必今上对她也不是没有愧的。 一个帝王,如此多情,又如此喜欢为自己买一个深情的名声,只是百姓遭殃罢了。 景瑚一走进柯明叙住的偏殿,回风便像往常一样迎上来,“小县主,许久没见您了。” 她就笑了笑,“今天可没有点心给你。” 回风便道:“也总不能日日都记挂着小县主的点心。听先生说前几日您身体不适,如今可大好了?” 她见他乖巧,忍不住又想捉弄他,只是还抱着紫色的小花,腾不出手来。 “已经好了,不然也不敢乱走。”她往殿中看了看,似乎并没有看到柯明叙。 景瑚把手里的花放到了回风怀里,“怎么不见小柯大人,他又去伴驾了么?” 回风小心翼翼的把花接过来,“上午便去了,到如今也还没回来,倒不知道是去了哪里,也许是去劲山先生那里坐了。” “这几日他的心绪也并不十分好,和劲山先生总有话聊。” 景瑚的心静了静。齐元放不仅是他的师弟,这一次出事,也是因为想替黄河上的百姓说话的缘故。 于公于私,想必他都很难过。劲山先生能安慰到他,想必是因为他很博学,也很豁达,那她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支在桌子上撑着脸,想了半日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先作罢。 连回风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也不能没头苍蝇似的去找他,也只能在这里等着。又与其枯坐,不如继续和回风聊天。 “你们家先生,平日不上值的时候,都会做些什么?” 回风回答她,“一般都是去崇安大长公主府找周老先生说话,或是谈论学问,有时候也会一起出门。” 周老先生的母亲是太祖爷的幺妹崇安大长公主,和定国公府的周太夫人是亲姐弟。 “他们出门的时候,一般做些什么?” 回风想了想,“那就不一定了,而且他们出门的时候,也并不会带了我和流雪同去。” “我只知道有时候是去郊外踏青,有时候是陪着周老先生拜访他的老友,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去城南的茶馆,一坐便是一整天。” 景瑚想起来,他跟她说过的,他的老师常常带着他去体察世情冷暖。 城南是燕京普通百姓聚集之地,不比城东繁华,她那纨绔三哥,年少不知事的时候,就曾宣扬他是绝对不会踏足城南之地的。那里的一座小院,不会比他腰间的一块玉佩更贵。 想必他们在茶馆中一坐便是一日,就是这个意思。 “对了,老师他还常常去城南的善堂看看,这倒是会带着我和流雪去的。早年间他也遇见过别的孩子,年纪更幼小,养在府中不便,所以便送到了善堂里。” 景瑚觉得这便比方才的话要有趣的多了,“你快说的详细些。我曾经有听说,虽然善堂都是官府出资的,可里面的人,也并不全是善良的。” “为什么不把这孩子教给家中的仆妇寄养,而是养在善堂里?” 回风能答的上她的问题,看起来很高兴,“是因为老师说,交给家中仆妇寄养,免不了会染上一些做下人的习性,都是好人家的孩子,原本不必这样。” “城南的善堂听说是很有规矩的,堂中的孩子都相互友爱,所以老师才会将那孩子送去的。自己无事的时候也会去看看,关照关照其他的孩子。” 景瑚听完,觉得他实在是很好。千金之子,从不以此自傲,凌驾于他人之上,反而总是为他人事无巨细的着想。 喜欢一个人,总是觉得他哪里都好,可是柯明叙不一样,他原本就哪里都好。 城南的茶馆她不知道是在哪里,即便是知道,也不方便抛头露面的过去。善堂倒是个好地方,或许她也能找机会和他一起去。 从前她很少关心她生活以外的事情,偶然被贞宁她们拉着关心了一次,便找到了柯明叙。他那样好,她却还不够好,她也该试试,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不是为了跟他偶遇,只是她也想做些好事,算是报答了冥冥中让他们这样遇见的福气。 上回她在他面前用了敕勒语说话,他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来,若是有一日,他忽而发觉了她也在做着和他一样的善事,总该觉得惊讶了吧。 说不定还会像刚认识的时候,夸她的女红做的好一样,好好的夸夸她。 第五十八章 多重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等了半下午,没等到柯明叙回来,实在是有些坐不住,还是想着要出门找一找他。 那花交给了回风拿去插瓶,景瑚就拿着金疮药站起来,打算沿着崇明殿的方向去找一找他。这药是她的借口,她拿在手心,捧在胸口。 “小县主。”才走出去几步,便听见有人唤她。 景瑚回过头来,他从她背后的方向走过来。这个方向不是从崇明殿回来,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边是淮邑乡君的居所。 他大约是去看齐元放,还有她了。 景瑚朝着他走过去,“小柯大人从哪里回来?” 柯明叙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低了头看着她,“刚从元放那里回来。我瞧着小县主是从我殿中出来的,可是找我有什么事?” 景瑚就举起她手里的金疮药在他面前晃了晃,“从三哥哥那里要了些药来,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我和淮邑乡君没什么交情,所以想来找小柯大人一起过去。” 她和淮邑乡君没什么交情,他却有。他果然如回风说的那样,眉宇间隐隐有愁思,可同她说话,还是这样和风细雨的。 那他方才在齐元放那里,和淮邑乡君说话,是不是也是这样? 他的愁思,是为了齐元放,为了天下受黄河泛滥之苦的百姓多一些,还是为了她更多一些?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可她也从来不喜欢做一个懂事乖巧的小娘子,忍不住情绪低落了下来。 往常他总是能很快便发觉她在想什么,今日却没有。 “小县主不必过去了,元放他还没有醒。沛娘照顾他也很是辛苦,有这份心意,便已经很好。” “嗯。”景瑚应了一声,“那想必这药也是用不着了给小柯大人带了一捧野花,我没什么事,就先回去了。” 景瑚说完,便转身往她住的偏殿的方向走。面对着他的时候还早,一转过身,莫名其妙的沮丧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本来是想多和他说几句话的,同样住在建业行宫里,她等他等的很累,所以就自己来找他了。 她想跟他说,他说话不算话,说好了要过来看她,结果却又没有。也许她就是很没用,见了那个场景,明明没什么事,就是怕的要生好久的病呢。 她甚至还想跟他一起去看看齐元放,也看看他和淮邑乡君是怎样相处的。幸好没有,幸好她没有看见,因为她只是想一想,就不自觉地要红了眼眶。 “小县主。”他又叫住了她,但是她没有和方才一样回过头。“小柯大人有什么事吗?” 终于轮到她这样问他一回。 “前几日你晕厥,虽然有受了惊吓的缘故,可这样的天气还中了暑气,说明身体还是有些发虚,我拟了一张药方,你可以拿去,回府之后再找名医看看要不要用药。” 既然拟了药方,为什么不自己送过来。明明说了要来看她,带着要药方过来,岂不是正好?而且她好歹也是晕过去一次,好不容易见面,连问声她的好都不曾。 他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这几日每日都在崇明殿中议事,一点空闲也不曾有。”不是故意不去看她的。 等他从崇明殿出来的时候,天早已经黑尽了,不适合再去探望她。 她虽然这样想着,到底还是很诚实的转过了身,“无论如何,小柯大人都是失信于我了,我可是很记仇的。” 柯明叙忽而笑起来,连他身后的晚霞也尽皆失色。“虽然不曾去探望小县主,但也不是不曾过问。我曾经遇见世子,他说小县主的病早已好了,第二日便活蹦乱跳的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不肯下床,在床上躺了两日。” 景瑚的脸红起来。景珣可真是她的好三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豆绿都比他有眼色些。 也不知道她三嫂那样善解人意的一个人,是怎么和他这样的人过日子的。 柯明叙又道:“那自然是因为身体还有些虚弱的缘故了。世子是男子,不知道女儿家娇弱,也是寻常事。所以,天色不早了,小县主要不要跟我进去拿那张药方?” 景瑚把手背到身后,笑着道:“前方带路。” 柯明叙又望着她笑了笑,先一步往他住的偏殿走去。他身材颀长,落在地上的影子也格外的高大,景瑚走在他身后,故意的踩着他的影子。 她方才眼圈有些红,也不知道他发觉了没有。她不想让他觉得,她是为了一点点小事也会哭起来的小娘子。 她是以勇武著称的永宁郡王的女儿,她也很坚强。 景瑚跟着柯明叙走到了他的殿中,他站在书架旁,抽出一本书,很快找见了夹在书页里的一张深青色的谢公笺。 他还没有把拿药方给她,景瑚话多,忍不住先问,“小柯大人似乎很喜欢用谢公笺。” 他只是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药方上,像是还在斟酌,“早年间无事,书院中的同窗偶的一法,能将染色均匀,所以自己试着做了一些,家中还剩了许多。” 难怪她觉得自己上次用的朱雀大街上买的谢公笺,就不如他给她的那张好。 景瑚笑了笑,“小柯大人若是用不完,我可以代劳。” 柯明叙向着她走过来,“都放在家里,等回去之后,再让人送到府上去。”他在她面前停下,仔细的看了看她,又去看药方。 “可是这药方有什么不对吗?”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总不能问是不是她又什么不对吧。 柯明叙神色认真,“这药方的剂量,与所用之人的身量有关系。虽然月初时我曾背过小县主,所以知道个大概。” “可如今我瞧着小县主似乎略略丰腴了一些,恐怕这剂量要改。” 景瑚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她哪有。这阵子她为了练胡旋舞,明明都瘦了些了。 她一抬头,正见柯明叙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他居然会跟她开这样的玩笑? 既然他跟她开完笑,她也就跟他开玩笑好了。“小柯大人不要动。”景瑚绕到了他身后,下定了决心,直接挂到了他身上。 “想知道我有多重,目测可不准,还是要自己试一试才行。” 她的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了男子怒不可遏的一声,“景瑚!” 第五十九章 争吵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你这是在做什么?”景珣大步流星的走进来,把景瑚拉到了他身边。“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对非亲非故的男子做这样的事情,你母妃就是这样教你的?” 他忽然闯进来,景瑚吓了一跳,被他拉了一把,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听到他言语辱及她母妃,她原本有的一点心虚,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怎么?但凡我有一点不好,一定便是我母妃教的,倒是和郡王妃的思路如出一辙。” “那三哥哥你是郡王妃的儿子,早年间流连青楼楚馆,做了舞姬花魁的入幕之宾,也是郡王妃教的了?” 他做过的荒唐事,比她要多的多,此时倒是要义正言辞的来指责她。 景珣看起来很生气,要比辞锋之利,他原本就不可能是她的对手。“我行为失当,固然是我自己的过失,可难道你母妃和你哥哥就一点过错也没有吗?” 景瑚觉得莫名其妙,难道他出入勾栏瓦肆,还是她大哥哥逼着他去,帮着他付了银子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景瑚,你心里不清楚么?” 见他们兄妹吵架,柯明叙忙出来打圆场。“世子误会了,方才小县主的举动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拟了个药方,需要大略知道用药之人的身量,她才会如此的。” 景珣拱手跟他行礼,“柯世兄,我知道这件事与你无关,是景瑚她没分寸。” “她的病明明早已经好了,成日在自己殿中嚷着无聊,今日又来装病欺骗柯世兄。” 他一边说,一边盯着景瑚,“便是真要知道身量,月初时柯世兄还背过她走了怎么多路,不过这几日,便一点印象也无了?” 景珣一说装病,景瑚下意识就觉得他是在暗指她母妃,当下就更不客气。 “也不知道世子这一副关爱妹妹的好哥哥的模样是要做给谁看,连柯世兄都知道我身体不好,会中暑晕厥是身体发虚的原因,所以才特意拟了方子,让我带回去请名医斟酌用药。” “世子却一口咬定了我身体好的很,病早已好了。看来世子这双眼睛比名医还厉害,只消看我一眼,便知道我是没病的了。” 她越说越厉害,“这个好哥哥也当的便宜,每日到我殿中点个卯,跟我说几句话,就是这世间最好的哥哥,可以名正言顺的这样来指责我了。” 景珣显然被她这番话气到了极点了,“你……” “小县主。”柯明叙微微皱了眉,“世子是你哥哥,你不应该这样说话。他的确是关心你的,也不必为了将他的气势压过,便说这样的诛心之语。” 景瑚看了柯明叙一眼,今日他们在他这里吵成这样,最尴尬的也的确是他。 她就收敛了方才不忿的神色,“我是不该这样跟哥哥说话,可哥哥也不该出言便辱及我的生母。” “她是侧妃不错,可当年是父王挑中了她,要她做他的侧妃,她没得选。若有得选,哪个女子会愿意当侧室呢?” 别说是侧妃,永宁郡王府里只怕是郡王妃也没什么趣味。她母妃是最受宠的不错,可有了这一个“最”字,便说明府中还有其他的女子被她父王宠爱着。 如若不然,她这么多异母的兄弟姐妹是哪里来的呢。 若换做了是她,她是不愿意的,哪怕拼着一个死,也要离开这样的男人。 景珣没有说话。 景瑚也不再说话了。 柯明叙只好道:“天色已经不早了,不如我和世子一起送小县主回去吧。正好下午现在崇明殿议事,又去了元放那里,也觉得有些气闷,正好散散心。” 景珣就问他,“我也是才下值。他今日可好些了?五表妹如何了?” 柯明叙的神色渐淡,“还是没有醒来。我瞧着沛娘这几日又瘦了好些,身上有伤,也不肯好好治。只看明日吧。和她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瞧着境况也不是很好。” 只看明日的意思,不会是只看明日吧? 景瑚原来在为了他说淮邑乡君的那句话吃醋,听见他这样说,心里也不禁悚然一惊。 一时间想起那一日她看见他满身是血,觉得头又晕了晕,几乎站不稳。还是景珣扶了她一把。 “怎么了?又觉得头晕了?”虽然才跟她吵了一架,他的语气里还是别扭的关心。景瑚低头看了一眼,他身上正挂着她之前给他做的荷包。 既然这么讨厌他,先把荷包还来。 柯明叙见她不适,便伸手扶了她的脉。他的指尖有微微的凉意,一搭上来,她莫名的有些紧张,让她的呼吸都慢了。 “是不是又想起那一日的情景了?或许那一日你会晕厥,也不是受了惊吓的缘故,可能是怕见血。若是这样,便没有什么法子能治了,只能少去想。” 景珣不屑的啧了声,“你还会怕,上回我猎回来的鹿比你人还大,也是鲜血淋漓的,你还不是围着它看个不停,倒没见你晕。” 她好不容易又捡回了些对他的好感,顷刻间又消失了,柯明叙肯定不喜欢听这样的话的。一个他,一个豆绿,好像生来就是跟她作对的。 若是把她惹急了,她就把豆绿送过去服侍他,看看谁能收拾的了谁。 “小县主的胆子很大。”他轻轻笑了笑,对景珣道:“世子,请吧。” 不知不觉,已经是月上中天的时候。这个月的月亮已经圆过一回,已然是月末,只剩下并不太明亮的月光。 三个人披着月色,一路往前走。景瑚没有话想说,听着他们两个不咸不淡的聊着天。 景珣对着柯明叙,似乎没有从前那样看谁都不屑的纨绔习气,反而有几分尊敬,倒不知道是为什么。 一路走到她住的偏殿之外,柯明叙便说要告辞,剩下两兄妹谁也不想理谁。 景瑚先一步进了内殿,发现她三嫂早已经在里面了。 建业哪里都好,能见到柯明叙是最好。最不好的,就是每天都被这对夫妻包围。 第六十章 不公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我要休息了,三嫂和三哥也早些回去吧。” 景瑚一进了内殿,便又觉得很是不悦起来,烦躁的感觉一点一点的往上涌,让她几乎有了摔东西的欲望。 她没有和世子妃打招呼,便直接语气生硬的下了逐客令。 果然下一刻景珣便走上前来,“景瑚,你这是对嫂子说话的态度吗?”除了摆哥哥的谱教训她,他还会做什么? 脾气一上来,她也顾不得平日她三嫂对她的好了,“你要我怎么说话?在我朋友面前你给我留面子了吗?” “朋友?你若是真把柯世兄当朋友,今天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了。景瑚,你那点心思,打量谁不知道呢?” 见他们又要吵起来,世子妃忙出来打圆场,拉了自己的丈夫一把。 景珣倒是听她的话,方才的眼神恨不得把她活吃了,被世子妃拉了一把,居然也就平静下来了。 世子妃就吩咐他,“你先回去吧,我和三妹妹说几句话就来。” 景珣只是冷哼了一声,又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就顺从的转身出了门。 景瑚更是生气,转过身,“我并没有话要和三嫂说,三嫂请回吧。” 世子妃却不以为忤,回头吩咐看傻了的豆绿先出去,将殿门关好。“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可我也大概能猜出来。” “今日晚膳时我和你哥哥过来偏殿看你,丫头们说你去找了柯世兄。你哥哥说要去找你,我便觉得有些不妥,偏我临时又有事,没有跟着去,果然就闹出了事来了。” 景瑚在心里冷笑,“嫂子既然会说,当时便应该将景珣他拦下来才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来做事后诸葛,也挺没意思的。” 世子妃轻轻笑了笑,“今日总算让我见着了传闻中的泾陵县主的样子了。从前你在我面前都过分乖巧了,简直都不像你。” 传闻中的泾陵县主。景瑚瞥了她手边的绣花绷子一眼。传闻中的泾陵县主还能是如何的,一定是桀骜不驯,目下无尘的。 世人对她们这样出身高贵,备受宠爱,行事又不低调的女子,即便她什么出格的事情也不曾做,也总是会有这样的刻板印象。 谁会相信,传闻中连今上也高看几分的泾陵县主,也会安安静静坐下来绣花,和身边的下人和和睦相处。 可是她哥哥景珣从前流连勾栏瓦肆,在青楼楚馆一掷千金,一朝浪子回头,也有“浪子回头金不换”这样的好话等着他,纨绔的名声顷刻便洗净了。 便如男子大胆追逐女子,司马相如的一曲《凤求凰》,流传下来的是佳话,可卓文君同他私定终身,世人说她的话便不会那么好听了。 同样是犯错,女子就是不能和男子有同样的结果。凭什么。 她不过也是想要追逐自己喜欢的男子,同他说话,为他做事,也为了自己求一点愉悦,求将来的一个结果,就连自己的哥哥也要用这样刻薄的话来指责她。 那么世子妃呢,她也是女子,她留下来,又是想同她说什么? “三嫂既然留下来,想必是有话要说,既然有话要说,我下了逐客令你也不肯走,那便快些说吧。” 若是真如传言一般,那小县主哪里会管眼前这人的身份,早就把她给轰出去了。 世子妃便在窗边的榻上坐下,慢慢的开了口,“也不是我为你哥哥开脱,实在是他从前深受谣言之苦,明白这其中的心酸滋味,所以见你近来的行事,才会如此着急。” “或许他有些行为不妥,叫你在柯世兄面前丢了面子,可他的心的确是向着你的。” 说着不是为了景珣开脱,明明就是在为了他开脱。 景瑚转过身来瞥了她一眼,“据我所知,从前景珣做的事情,很多可并不是谣言。” 世子妃像是早就想到她会这样说,只是淡淡道:“不实之言谓之谣言。” “你哥哥从前的确犯过错,尽管在世家子弟,甚至寻常男子眼中,踏足风月之地,也并不算是男人的大错。” “因为他与一位花魁往来,我亲眼见过,所以曾经想要了断我与他之间的情分。这世间的事情了解的越多,无奈之处也就越多。” “他犯了错应当改正,导致他犯了错的人,在背后推着他,引着他去犯错的人,也终有一日会为此付出代价。” 在这个时刻,景瑚莫名想起来,方才在柯明叙殿中,他说的那句“景瑚,你心里不清楚么?” 她心里的确不清楚,她那时只是以为他在为自己开脱。方才世子妃又说了这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她有些迷惘,世子妃继续道:“说的有些远了。在这世间,女子的地位就是要比男子低,世道不公,无可奈何。” “我其实能明白你对柯世兄做的这些事,我真的能理解。不要说是你这个年纪,即便是我,心中也常常会有这样不驯的想法。” 景瑚打断她,“三嫂觉得这是不驯,我却觉得这不是不驯。世道不公,是因为反抗的人太少,争取自己喜欢的人,女儿家也不应当承受比男子更多的指责。” “知好色,而慕少艾本是天性,凭什么女子就要因此而被羞辱。这不应该成为一种常态。不光是这件事,若是能有机会,无论是做什么,女儿家都不会比男子逊色。” “如若不然,也不会有花木兰和武则天的故事了。” 她就是这样想的,她说的全都是真心话。哪怕有一日全燕京的人都知道她倾慕柯明叙,为了让他也喜欢自己,做了很多世人认为女子不应当作的事情,她也不会因此而退缩。 有太多的女子不敢这样做,最后听从安排,过上了别人想要她们过的人生。但她不是的,没有谁能决定她要怎样活。 所为的礼法教条,不过都是男子为了压抑女子,便于他们的统治而设立的。从前没有人反抗,那她就来做第一个。 她不会害怕的。 第六十一章 花魁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殿内静了许久,才听见世子妃开了口,“我原来是打算劝一劝你,却没想到被你说服了。” “说句实话,若是你哥哥与我并不是两情相悦,或者我也会如你一般争取一次,是我年纪渐大,行事也渐渐畏缩了。” “柯世兄值得有一个女子愿意这样为他,你的勇敢,也值得天下许多女子学习。无论是何出身,便如你所说,这世间终究是敢于反抗的女子太少。” “我之前觉得,赵家的五娘为了自己的婚姻求到了今上面前已经算是极厉害。却没想到,比她更厉害的巾帼英雄,原来就在我眼前。” 世子妃站起来,“你哥哥那里,我会和他说的。他是直脾气,有时候说话不太中听。明明不擅长和人争吵,只能比比嗓门大罢了。” 她向着殿门走了几步,忽而又回过头来,“无论如何,要做那只最出头的鸟,总是很辛苦,很痛苦的,若是可以,还是不要这样了。” 更何况结局也未必是好的。 柯明叙是心志坚定之人,年纪倒也不算是最大的问题,最难的是能与他在精神上相匹配。若是他认定了景瑚不是适合的人,哪怕将来她为他做了再多,也只能尽付东流水罢了。 或许那时候才是他们做哥哥,做嫂子的该出来为景瑚做事的时候。 景瑚望着她三嫂的背影,莫名生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 她不知道是该羡慕她和她三哥哥两情相悦,还是遗憾世间少了一个能和她一样为自己争取,反抗这世道的女子。 他们一定都觉得,她与柯明叙之间,是她一直在一厢情愿,却不知道他们是都装着傻,中间隔着一层朦胧的月光,谁都不愿意拂去。 景瑚是想混过这几年,把自己的影子留在他的心上梦里,她担忧的是他。也许到了某一日,他就会忽然的吧自己从他的生活里驱逐出去了。 不说远的,只说眼前。过几日从建业行宫回去,便又不知道再相见是几时了。她又要过回从前日日思念他的生活,抱着块丝帕兴叹。 景瑚一个人静静的用完了晚膳,取出了丝帕来,让豆绿把殿中的烛火都点亮了,在等下绣花。 建业这段时日,丝帕上又多了好多纹样。有星星,小狐狸,还有紫色的野花,她不得不把这些纹样都绣的小一些,害怕将来回忆太多,这块丝帕承载不下。 到了夜间,建业还是要比燕京城里凉一些,渐渐的也会有些冷。景瑚裹紧了被子,没有睡意,开始想最近发生的事情。 齐元放还没有醒过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她在心里念了几句佛号,虽然她一点也不懂佛理,也希望菩萨不要怪罪她,达成了她的心愿。 也希望黄河上的事情,能有个完美的收场。不该受难的人从此不必流离,该为此付出代价的人,也必须付出代价。这样的话,柯明叙应该就不会那样难过了。 他是那么好的人,希望全天下的百姓都能过的好。如果这件事能很好的解决,会有很多的人从此都过的很好。 景瑚渐渐的,又想起了景珣说的那句话。他要她明白什么? 明明是自己喜欢去那样的地方,给自己挣来了那样的名声,到头来,为什么要怪到她母妃,还有大哥哥头上来? 每日她见了郡王妃,面上至少还是恭敬的。可是他见了她母妃,从来连一个好脸色都没有。他就算是世子,母妃也是父王的侧妃,是有诰命品级的,他也太无礼了些。 究竟是为什么? “他犯了错应当改正,导致他犯了错的人,在背后推着他,引着他去犯错的人,也终有一日会为此付出代价。” 要为此付出代价的人,难道是……母妃和大哥哥? 景瑚被自己的想法吓的坐了起来。一旁值夜的柳黄听见动静,忙忙的点了灯,过来问她要什么。 景瑚没有说话,她在回忆。 应该是两年前了,大哥哥难得从外面回来,听说他在栖雪阁和母妃说话,所以她也兴冲冲的想跑过去找他。 虽然他在家中时,不见得和她的关系多好。但毕竟是亲兄妹,他每次出门,一出去就是好几个月,所以景瑚还是很想他的。 她兴冲冲的往栖雪阁跑,平日里总是很热闹的院子,那天却一个人都没有。她走上前去,想推门进去跟母妃和大哥哥说话,就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断断续续的,并不很清楚。“花魁……收买……纨绔……” 那时候她还小,连“纨绔”是什么意思都不太懂,更不会知道什么“花魁”了。 她还想再听听,母妃身边的赵嬷嬷就走过来,把她拎开了,那一日跟她一起去栖雪阁的柳黄也因此受了罚。 “柳黄姐姐,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你曾经被赵嬷嬷罚掉了半年的月俸?” 柳黄见她突然提起这件事,心中便生了些警惕,“小县主今日和世子爷吵架,不会又是因为你偷听了什么不该听的吧?” 景瑚摇了摇头,“当然不是。那时候我是不是还问了你‘花魁’是什么意思?” 柳黄莫名其妙,也没有那样好的记性,“仿佛是的。后来有一次您在朱雀大街上遇见世子爷和一个眼生的女子,下意识便说那女子是花魁,说世子是纨绔。” “世子爷的脾气可不好,那一日脸都黑了,奴婢很是为您捏了一把汗呢。” 那时候景瑚因为童言无忌,问了父王“圆房”的意思,被说教了一通,从此就不敢再随便问自己不明白的词了,所以她回去之后问了柳黄。 既然柳黄也记得有这件事,应当不是她记岔了,母妃和大哥哥那一日,的确在房中说到了这个词。大哥哥是从来不会去那样的地方的。 景珣从前燕京第一纨绔的名声,该不会背后真的有她母妃和大哥哥在推波助澜吧? 会吗?不会吗? 即便她没有偷听到这些,母妃和大哥哥对世子之位的心思,她从来也是很明白的。 第六十二章 赠笺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没有再能够见到柯明叙,之后的几天都是雨天,她去过他殿中几次,都只见到了回风,后来听说,他好像是有什么事,先回了燕京。 都没有和她道别。 齐元放终于醒了,而且似乎恢复的很快,醒来的第二日,便去今上面前陈情,导致柯明叙这几日也很忙碌。 她还不知道那日的事情之后,他会如何对待她,此时一别,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了。 此时景瑚坐在回府马车上,就很有些郁闷。马车上只有这一次跟着她出来的两个丫鬟,豆绿和柳黄。 景瑚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能跟她们说些什么,就又抓着豆绿,要她说一遍她晕厥那一日柯明叙来她殿中的情景。 豆绿已经说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幸而她虽然憨憨的,却是个有耐心的丫鬟,景瑚让她说,她也就又重复了一遍。 “世子妃走了之后,小柯大人就来了殿里。先是探了探小县主的额温,而后便又扶了小县主的脉。之后就静静坐了一会儿。” “奴婢就问他,‘小县主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他就回答奴婢,‘大约会在戌时醒过来,若是她饿了,也不要给她吃什么难以消化的东西。’” “再然后小柯大人说要走,说会再来看小县主,奴婢就把他送了出去。” 豆绿还真的就只是描述了一遍,十分客观,一点感情因素也不带。 早知道她就把绀青带来了。那丫头最是多愁善感,看一朵花落了都要惆怅半天,也最是会察言观色,自己某一日多看了她几眼,她就会去琢磨了好几天。 之所以带豆绿过来,就是因为这丫头憨直,有时候能有奇效。便如那一日在永宁郡王府的花园里一样。 没想到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景瑚还不死心,试探着让她回忆,“小柯大人他进门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在我床边坐着的时候,又是什么表情。” 豆绿想了想,“没什么表情啊,就是和平时一样,不冷也不热的。” 她又问:“有没有看起来特别焦急,眉头皱在一起,或者有没有叹气?” “为什么要叹气啊,太医都说了没事的。小县主平常就苦夏,天气热的时候若是在外面疯玩了,回来也常常中暑啊。”豆绿觉得莫名其妙。 景瑚被她气的有些发晕,“可是我这次不光光是中暑好不好,我还晕过去了,我可是你主子,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轻描淡写的。” 她又赶紧把话题拉回来,“那他走的时候,有没有回头再看我一眼什么的。” 豆绿仔细的回忆了一下,认真的点了点头,“这个好像有。” 景瑚的眼睛亮起来,“真的吗,他是什么表情?” 豆绿看起来有些苦恼,“表情奴婢是没有注意,不过小柯大人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景瑚凑的离豆绿更近了些。 “哦,他说,‘你家小县主翻了个身,被子滑下来了。夜里天凉,你快去给她盖被子吧。’” 这还不如不告诉她呢。 景瑚一路苦恼着回了永宁郡王府,先回了自己的芳时轩,打算换件衣服,再去给她母妃请安。 才进了芳时轩,绀青和宝蓝就迎了出来。宝蓝还好,绀青又是一副与她久别重逢,感慨万千,泪水涟涟的模样。 若是往常,景瑚还有心情去调戏调戏她,美人梨花带雨,多么惹人怜爱。 今日她是一点心情也没有,叫豆绿把从行宫带回来的点心,和其他的一些小玩意儿分了,就径自进了内室。 她的梳妆台上,此时却放着一叠谢公笺,“宝蓝,宝蓝,这叠谢公笺是哪里来的?” 往常她用的,从外头买的谢公笺不是这样的。 宝蓝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的进来,见她只是问这谢公笺,便答她,“这是昨日柯太师府的小柯大人让人送来的,说是给小县主赏玩。” 昨日。那岂不是他刚一回了燕京,立刻就惦记着把说好的谢公笺给她送过来了?那他应该是不介意那一日的事情了吧。 总不会是想跟她撇清关系,所以把从前答应好的东西送来,从此就不和她往来了吧? 那一日之前,就算是她三哥哥景珣婚宴那一日,她被郡王妃责难,说起来似乎也没有再建业的时候令她觉得难堪。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多么不妥,可景珣显然觉得是的。被自己的朋友看见了这样的情景,而且这个人还是朋友的妹妹,他是不是也会觉得尴尬。 那她是不是该跟他道个歉? 想来想去,她也没想明白要怎么做。干脆还是叫宝蓝先拿来了她从前买的谢公笺比对。 他自己做的,和外面能买到的自然是很不一样的。颜色纯净,色泽自然,抚摸上去,也很是光滑。 谢公笺有深红,粉红,杏红,明黄,深青,浅青,深绿,浅绿,铜绿,浅云十色,而他给她的,却只有九色,少了铜绿一色。 他给她送谢公笺,是他往前走了一步,她是不是能写信问问他,为什么独独少了铜绿一色?是不喜欢,还是太喜欢了,所以早早的用完了。 景瑚正想着,宝蓝就开始催她了,“许侧妃娘娘那边还等着您换过衣服过去问安呢。” 自从听景珣说了那些话以后,她本来很想念她的母妃,却又有些害怕见到她。从前她隐隐绰绰的知道她的心思是一回事,正主把话放在她面前,又是另一回事。 她虽然总是和景珣作对,有时候还要骗他的银子,可是她其实并不讨厌他。尤其是在他娶了妻子,每天在府中都老老实实,低眉顺眼之后。 越想越是烦闷,事情已经发生了,两边私下已经势同水火,她夹在中间,只能装作不知道这件事。 景瑚想了想,从荷包里拿出了那一日柯明叙给她的药方,“宝蓝,你让人把这个药煎一副,我回来就要喝。” 也不容她再问,换过了衣服,便匆匆的往许侧妃的栖雪阁过去了。 第六十三章 请安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一进了栖雪阁的门,只觉得一切如故,让她觉得很是亲切。 建业行宫的好,不过是因为有个柯明叙,他先回了燕京,她很快就觉得行宫里的景色索然无味起来。 现在自然觉得还是家里好。 许侧妃身边的赵嬷嬷就迎了出来,“小县主可算是回来了,侧妃娘娘都念叨了许久了,老奴的耳朵都要生茧了。” 母妃当然是挂念她的。去年她下江南,不过才在嘉禾呆了一个月,就连发好几封信要她回燕京来。 她自然是不肯的,才刚刚开了个头罢了,路上还花了小半个月呢。 就软磨硬泡,求着外祖母,把这些信都挡了回去,她才能舒舒服服的在嘉禾呆了小半年,每日和最喜欢淘气的二表哥许昱疯玩。 男孩子淘气起来,比她还是要厉害一些的,所以这段日子她过得很快活。 回来的时候母妃就说她没良心,才这么小,就想着要离开母亲,自己出远门了。可要不是年纪小,哪里会这样没心没肺,只记挂着玩呢。 在江南时,外祖母一家并不算是富贵人家,她这重县主的身份在左邻右舍间也并没有那么管用,别人只当她是哪里投奔来的亲戚罢了。 不再是人人都敬着她,虽然不至于受了委屈,但她到底还是学到了很多人情世故。 这一次去建业虽然时间不久,但她听见了景珣气头上说的那句话,心里多少也存了些疑影,若无其事很难,但她也只能这样。 她就笑着道:“我母妃想我了,那嬷嬷可想我了?” 一边说,一边就已经进了内室,许侧妃正坐在窗边的榻上,“早便听说你进了府了,怎么换件衣裳居然换了这样久。” “此时才进来请安,可见你出去玩了几日,是一点也没想着我。” 景瑚就笑嘻嘻的在她身旁坐了,“许久不见母妃,怎么着也要打扮的漂漂亮亮才能来见栖雪阁,衣裳挑了半日,可不就来迟了。” 许侧妃上下打量了她,便道:“这玫瑰紫的颜色,你原先不是嫌不好么,怎么今日倒是又上身了。” 又道:“想必是去建业林子里疯玩了,瞧着都黑了些了。早和你父王说了,让他拘着你些,父女俩都不听我的话。” 景瑚从前似乎的确挑过这身衣裳的毛病,自己都记不清了,芳时轩里管着她的衣裳首饰的宝蓝也记不清了,没想到她母妃倒是记的清楚。 又听她母妃说觉得她黑了些,景瑚就忙着从榻上跳下来,在内室的西洋镜里照了照。镜中人仍然如东珠一般光彩夺目,哪里就有黑了些了。 “哪有黑了,母妃骗人。”更何况她也只有刚到的几日跟着景珣夫妇出去狩猎,到后来,她每日都只是在柯明叙的殿里守株待兔。 她觉得自己这个比喻不错,柯明叙就像只大兔子,正直的有些单纯,次次都让她占了便宜。 景瑚察觉自己走神了,忙把话题拉回来,“父王可没空管我,这段日子他似乎每日都很忙,有时候我连着几日也见不着他,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去了。” 这个话题还是让母妃跟父王去聊吧。 “若是不骗骗你,叫你知道紧张,下一次你还是要这样出门去疯跑。女儿家的容颜多重要,便是你生的好,也经不住自己不在意,瞎折腾。” 许侧妃便拿起一旁小机上的茶盏啜了一口,漫不经心的道:“这段日子,景珣夫妻待你如何?” 这个问题倒是更难回答。她觉得他们俩有些烦人,尤其是景珣。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些只能让她觉得自己无能的事情。她没法心安理得的站在母妃和大哥哥这一边,她知道他们做的是不对的。 可是他们宠爱她,并不代表她在他们面前就能有话语权。若是让他们知道了她很可能知道了他们对于景珣的用心,从此以后,她就别再想听见任何有关景珣的话了。 他毕竟是她的哥哥,若是有朝一日,他们做了更过分的事情,叫她如何能面对他。 “三哥夫妻待我不错,很是关照我。有什么好事,也都会想到我。”尽管有一点点违心,景瑚还是这么说了。 如果他们能不插手她和柯明叙的事情,那他们就什么都好了。 许侧妃只是笑了系熬,对她说的话不置可否,没说了几句话,她就又打发她出去,“在建业呆了小半个月,好不容易回来,今天先好好歇息,明儿再来请安吧。” 景瑚也没有别的话要说,就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和赵嬷嬷一起出了门。 建业今上的万寿大典,只有正妻有资格出席。今上自己当然是不用守这规矩,将他最宠爱的白昭仪带到了行宫里。 更何况如今他的正妻也已经被他废为了庶人,变成了冷宫里的一缕冤魂。 可别人却不能不守。 只是这一次郡王妃倒是也没有去,这段日子父王不在,只有她们两个老对手呆在府中,希望没出什么事才好。 她瞧着她母妃是没什么事,可郡王妃就不一定了。虽然她有正妻的名分,可论宠爱,论手段,她都不如自己的母妃。 两边都不要有事,相安无事是最好。她母妃的名声可也够难听的了。若她父王是皇帝,不会比当年的元俪皇后好多少。 景瑚便问赵嬷嬷,“这小半个月来,郡王妃可有为难我母妃?” 赵嬷嬷摇了摇头,“为着从前那位皇后的事,郡王妃这段日子,一直都关在自己房中吃斋念佛。” “谁不知道她和从前的皇后交好,如今她成了庶人了,同样是正妻,只怕郡王府是求菩萨保佑自己别落得和那张庶人一样的下场。” 这话说的有些刻薄了。尽管张庶人和郡王妃跟她斗没有太大的关系,景瑚还是不乐意听。 她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带着柳黄快步往自己住的芳时轩走了。 回了芳时轩,那药还没有熬好。宝蓝便过来同她说这阵子她不在,芳时轩里的事情。 第六十四章 喝药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除了贞宁公主和李家小姐写了几封信给您,别的倒也没什么。” 宝蓝把那一叠信捧到景瑚面前,“不过,定国公府八小姐的信,倒是一封也没有收到,小县主可是和她闹矛盾了?” 自从景珣婚礼那日,景瑚无意间窥见了清柔的心事,到如今十月底,两个多月来,她们的确是没有怎么联系过。 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毕竟是第一次。况且也不是人人都会遇见的事。 她和清柔是很好的朋友,清柔要什么,只要她能做到,能给,哪怕是她最喜欢的东西,她也可以拱手相让。 但柯明叙不是。她没法抑制自己对他的喜欢,也不能去劝着清柔放弃,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景瑚先拆了贞宁的信看。这次去建业行宫,公主只有贞静公主有份随行。贞宁在今上面前向来就不怎么见宠,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前几封信也都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在殿中无聊,所以随便说了些日常事而已。 最后几封信,却也有提到清柔的,她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说看着清柔最近不大高兴。 开始的时候以为清柔这样是因为家里的事,后来便渐渐发觉,每次她跟她提到自己,她就总是不愿意接话。 清柔向来心思细腻,家中没有发生变故之前,一直用心在读书上,后来就成了这样。到如今,和她的关系也尴尬起来了。 她和清柔闹成这样,她自己毕竟还算是疏朗的性子,最近又常常能看到柯明叙。可清柔一边要思虑家中的事情,一边又要难过失去了友情和朋友,她一定比自己更不好过。 景瑚想了想,“宝蓝,你帮我送一份帖子到定国公府,就说我明天回去看八小姐。” 宝蓝应了“是”,便转身下去找绀青了。绀青是四个丫鬟里学问最好的,平素景瑚有什么人情往来要写信笺都是她在忙这件事。 景瑚便又拆了李宜的信。除了一些寻常的问候,倒是也提到了定国公府。信里李宜说,她的三哥,很可能要娶清柔的六姐姐了。 清柔的六姐姐叫徐沐柔,是她们家庶出的四老爷生的庶女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景瑚对她有印象,样貌生的不错,也颇有才情,似乎很擅长画画。 不过李宜的三哥是嫡子,之前听李宜说,他现在也进了宫中的禁军当差,是个指挥同知,已经算是不错的差事了。 忠武侯李家河永宁郡王府不能比,自己那个世子哥哥,如今也就在禁军里做个指挥同知罢了。 这门婚事,若只论门当户对,是定国公府有些拿大了。 景瑚又拆了李宜的最后一封信。信中说,定国公府太夫人透过来的结亲的音信,最后又是定国公府婉拒了这门亲事。 她几乎都能想象的到李宜写信时候的愤怒,洋洋洒洒的写了好几页纸,全在说定国公府那位六小姐如何如何的不是。 景瑚也不清楚她是怎么想的,李宜的三哥,无论是人才还是家世,于她而言都应该算是良婿了,怎么她的眼光居然这么高么?还是她心中已然另有他属。 将来徐家六娘出嫁的时候,她倒是要好好看看这热闹。 景瑚把信看完,宝蓝也就端着那碗药进来了,“方才没来得及问小县主,这药方是从何处得来,这药又是管什么的?” 景瑚接过来,拿了勺子舀着,很快便是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几乎要把她熏晕。 她最讨厌喝药了。小时候她身体不好,母妃为了哄她喝药,头发都愁白了不少。 她对她大哥哥的抗拒和害怕,最早也是来源于此。母妃温柔,从不大声和她说话,见她生病了,对她就更是怜惜了。 可她大哥哥却是个铁面阎罗,平时的时候都很少温言细语的跟她说话,更别说是她又哭又闹不肯喝药的时候了。 景瑚那时虽然还是个小孩子,却也识时务,他一站到她床前来,她就会乖乖的接了药碗,自己把它喝尽了。 比起要乳娘一勺一勺的喂药,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她一口将它闷了。 她刚学着喝酒的时候也是这样,就算是给女眷喝的果酒,刚入口时甜甜的,到后来就只剩下酒味了,所以她一开始时喝酒也如喝药一般,到后来习惯了味道,就渐渐好了。 今日这药虽然是她自己要喝的,又是柯明叙亲手为她写下的方子,她一时间还是有些抗拒。 便答宝蓝的话,“这药方是从一个名医那里得来的,他说我身子有些虚,所以要用些药补一补。” 在景瑚心里,柯明叙自然是比这世间最厉害的大夫还要厉害的。只是这最厉害的大夫,为什么开出来的药还是这样的难闻。 宝蓝又问她,“小县主如今倒是肯喝药了。不过小县主要用药,可有同侧妃娘娘说过?” 当然还没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还是要先试试才行。况且她也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要怎么同母妃和父王开口。 既然是补身子的药,是要长期吃的,不如她也试试慢慢的喝,或许就能习惯了?景瑚想了想,鼓足了勇气,舀起了一勺药,送到了唇边。 才一到唇边,刺鼻的药味便将她包围了,手一抖,溅了些药汁水到她的褙子上。这件衣服算是不能要了。 一而再,再而衰,景瑚鼓足了勇气,舀了一勺送进口中,一咽下去,差点没吐出来。 这也太苦了!是她无论无何都不可能习惯的味道。 眼前还剩了一大碗,景瑚说不出话来,拿手拼命的指着一旁宴息室的柜子。宝蓝领会了她的意思,连忙过去取出了柜子里的蜜饯。 军需已经到达战场,景瑚横了心,把一碗药一口气全喝了下去。不吃几颗蜜饯,连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 看来是她拿大了,就算是柯明叙给她开的药,却也还是很难喝的,她还是不要喝了。她偷偷的不听他的话,不喝这药,他不会知道的吧? 第六十五章 好事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昨日给定国公府投了帖子过去,到了晚间,她才收到了回信。无论如何,她和清柔是朋友,总是要试着去沟通的。 第二日一早,景瑚给许侧妃请了安,便带着柳黄往定国公府去了。这阵子母妃好像很开明,她才从建业回来,第二日又要出门,她居然也允了她。 难道是家里发生了什么好事不成? 既然不知道,那便等她回来再说,她还是该好好想想见了清柔该怎么说话才行。昨夜她想了一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反而后悔起来投了帖子过去。 今日她怕自己又生退缩之意,强迫自己早早的起来,梳妆打扮了,见了母妃第一件事便说了她要出门,这样就是想反悔,也是不成了。 她实在是不想失去清柔这个朋友。 永宁郡王府离定国公府并不太远,她很快便到了府门前。 已经近了十一月了,秋天已尽,是冬日了。熙和园虽然四时都美,可也总有高下之分,她今日心情又不好,景致看在眼中,自然更是没有趣味了。 清柔就在她住的春蓑楼里等着她,为她准备的却还是夏日里她最喜欢的酸梅饮。许久不见,上次又算是不欢而散,此时见面,总有些尴尬。 景瑚便先打发了柳黄出去。清柔见她这样,也将她身边的丫鬟遣散了。 室内只剩下两个小娘子,就越发尴尬了起来。 又过了片刻,景瑚想开口打破这沉寂,清柔却也同时开了口,“我……” 清柔向来谦让,“还是小县主先说吧。” 她先说便她先说,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不能先散了,“清柔,我为上次开的玩笑跟你道歉。我不应该拿你和你表哥开玩笑。” 清柔就低下了头,“我没有生你的气。你这么久没和我往来,我以为是你生气了。” 她没有生气,没有不想和自己往来,那当然是最好了。就算她们喜欢的是同一个人,景瑚更是对柯明叙志在必得,选择权也不是只在她们手里。 景瑚就握住了清柔的手,“我没有生气,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无论如何,我们首先都是朋友,任何事情都不能改变我们的友谊。” 清柔也抬起头来,她听明白了景瑚的意思,也其实一直很明白这段时日她为什么会躲着她。 之所以没有解释,是因为她自己也还没有想明白罢了。 她回握了景瑚的手,“其实……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没有喜欢我表哥,这只是一个误会。” 景瑚不好意思把话说明白了,没想到倒是一直是个乖乖女的清柔把这话说了出来。可她若是不喜欢她表哥,那一日她开的不过是个极普通的玩笑,清柔又为什么要脸红? 她把困惑的目光落在清柔身上。 清柔看起来还是有些为难,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景瑚没有催促她,静静的等着她说出她的情由。 “那一日我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前一日,我母亲同我说,她想将我许给我表哥。她不相信我的父亲和祖母,怕他们将来给我选的夫婿会亏待我,所以才要这样行事的。” “我大舅母,也就是我表哥的母亲向来和她最是要好,她提了这样的事情,我大舅母不会不同意。” “后来……后来我听大舅母说,我表哥这几年都没有成亲的意思,和他提了这件事,他只说要过几年再考虑。” 她又忙道:“当然不是考虑我。我对表哥无意,他对我也是。这么多年,他对我只有一点兄妹之情罢了。” “把我当小孩子看,从没有逾矩,只是怕大舅母催他,所以使了一个‘拖’字诀罢了。” 清柔的话说完,景瑚想了一会儿,才把这些话全理顺了。 清柔那一日之所以会脸红,不是因为她和她一样倾心于柯明叙,而是因为国公夫人向她提起了她的婚事。 毕竟还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小娘子,乍然听见这样的话,又没有能够想清楚,觉得羞涩难堪,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柯明叙的母亲显然也愿意应承这门婚事,也就是说她并不是非要柯明叙在这几年间成亲不可,至少可以等到清柔及笄。 景瑚和清柔是同岁。 再说柯明叙自己,他显然也没有再这几年间便要成亲的心愿,还有时间能等到她长大。 这三件事,桩桩件件,对她来说都是极好的事情。保住了和清柔的友谊,柯大太太和国公夫人有言在先,也不会轻易提起柯明叙的婚事要他娶别人。 至少眼下,柯明叙也不会动要成亲的心思,她还是有机会的。 景瑚忍不住,站起来抱住了清柔,恨不能把她抱起来。她可真是她的好朋友,今天这番话一说完,压在她心中许久的心事尽去了,她又可以快快活活的做她的小县主了。 清柔容易害羞,被她这样一搂,又不好意思起来。 想了想,问她,“你这阵子在建业行宫玩的高不高兴?我五姐姐和五姐夫受伤又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五姐夫伤的很严重,我不好意思去问大嫂,如今他可好些了?” 淮邑乡君毕竟是她的姐姐。 景瑚就答她,“的确很严重,那一日恰好我和柯世兄也在的。”她把自己晕倒的事情隐去了,“你五姐夫中了箭,还有刀伤,浑身都是血。” “你五姐姐后来也昏了过去,那时身边没有大夫,是柯世兄过去照顾他们的。后来又昏迷了好几天,不过最终醒了,就也没事了。” “我听说他醒来第二日就去面圣了。只可惜行凶之人的幕后主使还是没有抓到。” 和清柔说诗书还行,要说政事,就是难为她了。其实她也没必要知道,这些事,永远都是站在最顶端的人在搏斗,和她们这些小娘子没什么关系。 她没有武曌的能力,也不会有她的理想。 她也情愿不要懂,什么都不懂,才是最轻松的。天塌下来有父王和哥哥们顶着,能做富贵闲人,拿什么她也不换。 第六十六章 偷听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和清柔刚刚和好,她要回府去,清柔就一路送她出熙和园。 现下再看熙和园,便比来时要美上许多了。定国公府的熙和园,说是燕京第一园也不为过,四时八景,一季有一季的美丽。 她们一路聊天,一路赏景,景瑚一没有了心事,就快乐的像一只小鸟。她们从南边出园,正好路过薮春轩。 近了十一月,薮春轩里种着的山茶渐渐的开放,虽然并不如再过十几日之后会开的那样美,仅仅几朵,也叫人心生怜爱。 景瑚就和清柔在院中一棵极大的山茶花树旁坐了坐。 “我母亲最喜欢山茶花,感慈寺后山的山茶园你去过吗?我母亲说那里的山茶开的才是最好的。她从前常常和我大舅母一起过去赏花。” “又到一年花开时分了,可惜我大舅母久病,母亲又成了这样,今年感慈寺后山的山茶花,她们大约是看不到了。” 景瑚不愿听清柔作此悲声,便宽慰她,“虽然感慈寺的山茶看不到,可薮春轩的山茶开的也很好。” “花开花落不过是常有之事,今年看不到,还有明年。你母亲和柯世兄的母亲,也不会一直久病,或是困在一个小院中的。” “又或许不必明年,感慈寺后山的山茶谢尽之前,或许你母亲的事情就会有转机呢。” 清柔淡淡的笑了笑,“我五姐姐既然说要等我到了办春宴的年纪,在告诉我我母亲究竟犯了什么事,想必这几年间是不会有什么转机了。” “如若不然,家里人为什么都三缄其口,没有一个人肯告诉我呢。” 景瑚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夸大了,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但看待事情,总是要尽力往好的方向去想。 “那到时候这里的山茶开放了,国公夫人不愿出门来欣赏,你便多折几枝,送去给国公夫人赏玩。” “或许这里的山茶花开的的确没有感慈寺后山那样好,可自己的女儿亲手折下,满载着对她的心意的山茶花,我觉得是能和她喜爱的山茶花比一比的。” 景瑚又和她开玩笑,“再过十几日,这里的山茶花开的最好的时候,你要给我下帖子请我过来赏花,还要给我准备好点心和茶水,也不枉我今日尽力安慰你一番了。” 清柔就笑起来,“放心吧,不会忘了小县主的。”又促狭的冲着她眨了眨眼睛,“到时候我折了花,你也可以陪我一起去探望母亲。” “我母亲在大舅母面前说话,可是很有分量的。” 言下之意,不言而明。景瑚不是爱脸红的人,听到清柔这样说话,也难得的带了几分心虚。 她出身虽好,又有县主的身份,可和她差不多身份的女子也不是没有,或许在年纪上还和柯明叙更加相配。 柯明叙的祖父柯太师更是连她父王都要敬重的人物,由不得她胡来。她想将来和柯明叙在一起,还真要费这滴水穿石的水磨工夫不可。 或许老天爷让他们这么早就相识,在不那么合适的年纪里,就是留了时间给她努力的。 小县主就落落大方的应了声“好”,“说起来,自国公夫人病下以后,我还真没有去拜访过,也是我失礼了。” 清柔只是望着她笑。 景瑚忍不住,又问她,“那……柯世兄的母亲,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从小到大,她没什么对自己不自信的时候,可这一件事,她是真的自信不起来。 她知道柯明叙的母亲出身淮安谢家,是诗书传家的大族,这样门第出来的女子,自然也是知书达理,温婉贤淑的。 可她们家往上数几代,有做皇帝的,就是没有这样正而八经的读书人。 清柔很认真的想了想,而后告诉她,“我母亲和我表姐都是她养的姑娘,大概,她就是喜欢她们这样的女子吧。” “你和你嫂子不应该是朝夕相处么?你学学她的行事就是了。我大舅母就是再挑剔,也不会不喜欢如自己女儿一般的女子。” 柯明碧么?那她和她还真是差的远了,她也不想成为她那样的女子。 或许还是想办法,成为小柯大人最喜欢的女子好了。他那么有主见,一定能说服他母亲。景瑚忍不住嘴角翘了翘。 她们正准备起身离开,正见一个穿着天水碧褙子的女子带着丫鬟进了门。 是徐沐柔。 “……那六小姐准备怎么办,李家的亲事已然推了,若是太夫人再给您找了其他人家,您是应还是不应。” 她看起来有几分恼怒,“明知故问。那李家的三郎难道不好?若不是为了柯世兄,我也不会不应了。” 清柔听到这里,已经觉得有些不好。非礼勿听,准备站起来和她六姐姐打招呼,以免自己听到更多不该听到的。 却被景瑚拦下了。满燕京能被定国公府的小姐称呼一句“柯世兄”的,恐怕也只有柯明叙一个了。 倒是没想到,她推了那么好的亲事,居然是因为她倾心于柯明叙。又来一个情敌。 她们坐在背阴的山茶花树之后,从徐沐柔进门的地方,是看不见她们的。 徐沐柔在一旁的石桌旁坐下,开始伤春悲秋,“自从昭永十四年徐沛柔春宴,他点评过我的画,说话那样和气温柔,我便再也忘不掉他了。” “那李三郎就是再好,也是武人,哪里能懂得半分我画中的情致呢。和这样的人相伴一生,就是一生荣华富贵,又有什么趣味。” 李宜要是听到这样的话,估计能气死。她哥哥明明也很好,也通诗书,只不过是出身于武将之家,更擅长武艺罢了。 更何况要出头,也总是武将比文官更容易。 “柯大人虽好,可与六小姐毕竟没什么交集,又曾经和五小姐定过亲,您和五小姐……” 那丫鬟欲言又止,听的景瑚心焦不已。 她没有再把话说下去,徐沐柔陷入了沉思。“当年的事情,是柯家人对不起她,或许……或许我能用我知道的事情,去换她帮我这个忙。” 景瑚忍不住回头看了清柔一眼。 第六十七章 好奇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和清柔又等了许久,等到徐沐柔伤春悲秋结束,才从山茶树后绕出来,继续往园门口走。 后来她倒是也没有再说什么有意义的话,无非是觉得家人待她不公,看不起她是庶出罢了。 其实依景瑚看,定国公府太夫人之前为她说的那门亲事,待她已经是很好了,若真如她说的那样根本不将她放在心上,随便指了一户人家,强压着她应下,她又能如何。 人心不足蛇吞象,便是如此了。她想嫁给柯明叙,那是痴人说梦。 “凊姐儿,你五姐姐和六姐姐有什么过节么?听她的意思,好像和你五姐姐也并不十分和得来。” 清柔其实正在回想徐沐柔之后说的话,听见景瑚问她,也只好先回答,“我和姐姐们的年纪差距都不小,也是从前听我母亲说的。” “五姐姐是我祖母教养的,自小就极有主意。六姐姐的生母在四房得宠,她又算有些才情,因此也十分自傲。她们从小就合不来。” “好像还是她们七八岁时候的事情,有一次五姐姐和六姐姐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吵了起来,五姐姐就把六姐姐推到湖里去了。” 景瑚忍不住回头望了静湖一眼,“居然还有这种事,你五姐姐也太狠毒了吧。” 那淮邑乡君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还有这一面。 清柔便道:“湖是静湖,却不是这边。是在风裳馆那边,水是极浅的,只是湖底有淤泥。后来六姐姐也没什么事,只是有些狼狈罢了。” “具体为了什么,母亲没有说。可那一次祖母知道了,也只是象征性的罚了我五姐姐抄经书而已,反而是六姐姐被我从前那一位四叔母禁足了。” “四叔母和祖母都是讲道理的人,若真是五姐姐错了,她们也不会这样包庇。自那以后,五姐姐和六姐姐私底下的关系就极冷淡了,有时候见面,连招呼都不打。” 景瑚点了点头。不管是谁对谁错,一个气的把妹妹推到了湖里,一个又摔进淤泥里又丢了面子,关系本来也不可能好了。 她问清柔这些,只是想更了解一下淮邑乡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无论如何,柯明叙曾经喜欢过她。 她并不是想要模仿,要被人喜爱,她首先要是她自己才行。但她对自己喜欢的人曾经爱慕过的人,总是免不了会有些好奇的。 见到妹妹做了不该做的事,或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便直截了当的将她推到了湖里。也算是敢爱敢恨了。 于她而言,自然是有关淮邑乡君的话更有吸引力,可对于清柔而言,她更好奇的,一定是徐沐柔接下来的话。 她说当年的事情,是柯家人对不起淮邑乡君。当年之事,想必说的就是她与柯明叙订婚的事情了,也涉及到了清柔的母亲。 看样子,徐沐柔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景瑚偏过头去看清柔,“我看你六姐姐的样子,似乎知道什么,你要不要想办法,旁敲侧击一下。” 清柔先是苦笑了一下,“我母亲的事情,连四房的和我平辈的姐妹都能知道,可我却连一丝一毫的风声都不能听到,这又算什么?” “若是别人知道也就罢了,哪怕是四房的七姐姐,只怕我也会想办法去探问。可若是知道这件事的人是六姐姐,那还是算了吧。” “她对我五姐姐有偏见,若我去问,她多多少少总要扭曲事实,添油加醋一番。与其听了她这样的话,我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景瑚不免有几分不好意思,“都怪我,是我不该拉着你躲在那里偷听的。” 清柔拍了拍她的手,“不怪你。从前的事情,总有人做错了,我五姐姐有不告诉我这件事的权利,我也有不理解她的理由。” “是我们姐妹之间的事情罢了,今日这件事,我听过了也就听过了,不会往心里去的。只是见到母亲身体不好,有时候难免也会带些情绪。” “她既然选择不告诉我,也不能为难我时时都对她笑脸相迎。” 听了清柔一番话,景瑚只是默默。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就是清柔说的那样,这毕竟是她们姐妹间的事情,是定国公府的家事,她不好掺和的太多。 她自己也不是没有头疼的事情,还要想办法说服她父王和母妃,允许她学敕勒语。再想办法和柯明叙联系,请他荐了老师给她。 景瑚便转移了话题,“你表哥平日里会来定国公府么?平日里,你会给他写信么?他呢?” 清柔摇了摇头,“表哥很少往定国公府里来。”她看了景瑚一眼,“从前也是。” 这个从前,想必就是和淮邑乡君交好,两人有口头婚约的时候。 “我们也并不通信。只有我大舅母有事,或是我母亲有事的时候,才会代为传达信件。我祖母倒是很喜欢他,若是他过来,总要叫他到松鹤堂里坐一会儿。” 景瑚觉得有几分奇怪,“国公夫人和柯世兄的母亲,为什么连传信都还要让你们代为转达。” 她们是姑嫂,国公夫人更是由柯明叙的母亲带大的,亲如母女,不过几封信件罢了。为什么连这都要遮遮掩掩的。 清柔便道:“母亲既然要如此行事,想必有她的道理,我也不曾问过。这府里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两件了。” 一边说话,已经到了园门口。清柔便不再送了。 景瑚和清柔道别,“别忘了请我赏薮春轩的花。平日无事,也来芳时轩找我玩。或者再有空闲,我们一起进宫去找贞宁。” 清柔站在原地跟她挥手,“知道了,过几日就给你下帖子。进宫找贞宁玩倒是可以,只是别总拉着我们陪你抹骨牌。” 景瑚笑起来,又快步向她走过去,抱了抱她,“你要开心些。” 她看起来有很多的大道理,可真正做起来,却还是很难。她们是好朋友,她希望她不要总是困在这些事情里,能过得开心些。 第六十八章 答应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第二日晨起,景瑚早晨去栖雪阁请安的时候,在母妃那里遇见了她父王永宁郡王。 她这几日原本就打算趁着父王在家的时候,和他说一说自己想学敕勒语,并且已经有人为她推荐了老师的事情,今日她瞧着父王与母妃心情都不错,便打算开口。 照例和永宁郡王父女情深了一番,永宁郡王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才带着你在建业行宫玩了小半个月,今日忽而又这样乖巧,又是有什么事要求父王?” 景瑚先是讨好的笑了笑,而后试探性的开了口,“这回可不是为了玩,这回是正经事。” 许侧妃也在一旁凑趣,“你还能有什么正经事,无非又是看上了什么,想跟你父王讨要罢了。” 永宁郡王就宠溺的看了身旁的许侧妃一眼,和景瑚开玩笑,“不过是一点东西,能算得了什么事,别是要天上的星星吧,那父王可满足不了你。” 景瑚就假作不开心的撇了撇嘴,“女儿哪有那么不懂事。这回真的是正事。” 永宁郡王和许侧妃对视一眼,忍住了笑意,又问她,“是什么事,若是容易,今日出门便帮你办了。” 景瑚抱着永宁郡王的手扭了扭,便开口道:“女儿想学敕勒语,已经找好了能教我的先生了。” 此言一出,永宁郡王和许侧妃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又都有几分疑惑,“瑚儿,从前叫你好好念书你不肯,总把老师气的吹胡子瞪眼的,如今却又是为什么要学敕勒蛮夷的语言。” 许侧妃便道:“上回世子婚宴,你和柯家的叙郎便在花园中,说是学敕勒语言,可是与这件事有关系?你说的老师,便是他?” 景瑚都快忘了有这件事了,她忍不住瞥了她父王一眼。他原本皱着的眉头,已然松开了,是因为提到了柯明叙吗? 景瑚便趁热打铁,“想学敕勒语言,是因为我觉得很有趣。咏絮斋的周先生便会,清柔也是学过一些的。” 清柔在她母妃眼中,学问上一直都是景瑚学习的榜样,清柔都学了,那她会感兴趣,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又道:“况且敕勒虽然是蛮夷,可能与我燕梁交战这么多年,可见也不是一无是处。学习他们的语言,也可以了解他们的长处。” “瑚儿虽然是女儿家,不可能会上战场,可能多学一些东西,总也没有坏处。” 永宁郡王便笑了笑,“说的这样冠冕堂皇。这些话,可是那柯家的叙郎说的?” 景瑚点了点头,“瑚儿觉得柯世兄说的很对。”又冲她父王眨了眨眼,“父王觉得呢?” 却是许侧妃先说话,“多学一些东西,的确没有什么坏处,可为什么非要是学这些蛮夷的语言?便是诗书无用,平日里要你多学些礼仪、调香,你怎么又不肯学?” 诗书无用,这又是无形中踩了郡王妃一脚了。 永宁郡王倒是没有反对,“我的女儿,为什么非要和其他人家的女子一样。我看瑚儿的兴趣便很好,若是有合适的老师,这件事便准了。” “你方才说你已经找好了老师,这老师,可就是那柯家的叙郎?” 景瑚摇了摇头,“这倒不是。柯世兄平日也很忙,哪里就能分心来教女儿了,不敢耽误他的正事。” “是从前教会柯世兄敕勒语的老师的孙儿,听说比我大不了几岁。柯世兄自己的敕勒语便说的很好,他是柯世兄荐的人,想必不错。” “嗯。”永宁郡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站起身来,“那便是这样吧,那老师什么时候进府来,也带过来给我瞧瞧。” 景瑚和许侧妃起身相送,他又回过头来,“柯家的叙郎无论是人品还是学识都不错,看样子,他和你也有些交往,倒也是好事。该好好同人家学一学。” 景瑚的笑容越发真心,“知道了。父王今日出门办事一切顺利,早些回来。” 永宁郡王又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便转身大步向着院外走了。 他的身影都消失在了院墙后,许侧妃的目光却没有收回来,还带着淡淡的笑意。景瑚就牵了她母妃的手提醒她,一起往屋子里走。 每当这时候,她总有些感慨。若她母妃是正妃,他们这样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可偏偏不是。 并不是她贪恋一个嫡女的身份,只是父王妻妾成群,总有人是要伤心的。郡王妃从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变成如今这样,其实也很可怜。 这感慨也只是一瞬,一进了屋,许侧妃便问她,“真是你自己想学敕勒语,觉得有趣,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 “你待你嫂子都是不冷不热的,我总觉得你和这位柯家的叙郎,最近的接触也太多了些。” 景瑚便想掩饰,“也只是他来看望大嫂的时候,我偶然见了几次而已。后来听闻他懂得敕勒语,所以才会跟他请教的。” 又转移话题,“更何况父王都说他人品学问都好,觉得我可以和他多接触。母妃可还有什么话说?” 许侧妃和永宁郡王情意甚笃,永宁郡王说的话,她从来奉如纶音。她父王都没意见了,其实她也不那么担心她母妃会反对了。 果然许侧妃也就没说什么,“那等那老师进了府,你自己说要学的,可要专心些,别好生求了你父王一回,又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也叫母妃和父王看得起你一回,将来我家瑚儿,也是燕梁为数不多的懂得敕勒语的人了。” 景瑚就甜甜的笑了笑,“一定努力。若母妃没有事,我就先回去了。”她还要好好打算,如何与柯明叙说这件事呢。 只是写封信告诉他,总觉得有几分不甘心。可是她又如何才能见到他呢?若是他和他妹妹感情再好些,常常进府来看她便好了,她也算是沾了柯明碧的光。 许侧妃便摆了摆手,像是在思虑什么事,“去吧,在府里好好呆着,别又惹出什么事情来。” 第六十九章 写信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一路走回芳时轩,一路在思虑柯明叙的事情。忽而想起来,她是前日回的府,家里人都见过了,却似乎一直没有见到柯明碧。 景瑚便问柳黄,“这几日来母妃这里请安,却似乎一直都没有见到大嫂,可是她出了什么事?” 柳黄答她,“听和靖堂的人说,大奶奶最近身体有些不适,所以一直都在和靖堂里休息,不曾出来过。小县主没看见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舒服?”景瑚挑了挑眉,“这是怎么了?前阵子看了大夫,不是一直说她身体很好么?” 虽然她并不太喜欢柯明碧,可她毕竟是她的嫂子,更何况又处在身体最脆弱的时候,她应当适当的表示关心。 柳黄便低了头,“和靖堂里大爷的一位妾室前几日小产了,许是大奶奶受了惊吓,因此要卧床休息。” 妾室小产,连主母也要卧床保胎。 她总觉得柯明碧不是那么容易受到惊吓的人,不过她毕竟是特殊时期,精神总是紧张些,也是有的。 景瑚便不再问了,和柳黄一起回了芳时轩。原来的先生因她下了江南便辞了馆,今年差不多玩了一年,也还没有新的先生进府来,所以景瑚其实有些无聊。 不过坐在房中无聊也总比坐在学堂里听先生之乎者也的无聊要好。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见柯明叙,可是要找教她敕勒语的先生的事情却不能耽误。 她都已经和父王和母妃说了,若是她迟迟不能将人请来,恐怕父王和母妃还要以为又是她顽皮,兴头了几日,就又丢到了脑后。 她就坐在房中,取出了柯明叙赠她的谢公笺,选来选去,选了浅云色的。上一回她过生辰时,他送来的谢公笺便是这个颜色,或许是他最喜欢的。 提笔要写字,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于是先向他道了谢。在房中看了半日,觉得没什么好回礼的,只好先欠着。 又忍不住写了几笔与他分别之后的心情,写了熙和园中的山茶花,不知道他有没有去赏过。 若是她与他不能相见的日子里,他进了熙和园,赏过了薮春轩里的山茶花,应该会想起她的吧。 景瑚好想问一问,这几日他有没有想她。可分别不过几日,哪怕分别了许久,她大约也问不出这样的话。 没有把话说穿,即便中间只隔了一层绡纱,那也是要继续猜的。最后是和他说了教她敕勒语的老师的事情。 她想说的话总是很多,最重要的事情写在最后,洋洋洒洒用了两张纸。她想检查一下自己有没有写错字,看来看去,却觉得自己的字体实在太幼稚,一看就是孩子写的。 她取出柯明叙给她的那张药方,对比了一下,才知道“自惭形秽”这几个字该怎么写。 干脆就另辟蹊径,重新誊了一份,不过把其中的许多字都换成了她知道的为数不多的敕勒语。 就算这行为仍旧有些孩子气,可这也是独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或许他见了有趣,也会给她回信。 景瑚将信仔仔细细的封好,也就到了午膳时分了。建业行宫最好,要论饮食,自然也比不上家里。 用过了午膳,她便早早的歇息了,下午还准备去探望一下柯明碧。 她忘记了把这件事告诉柳黄,这几日本来就还有些疲惫,居然一觉睡到了将近酉时。 虽然有些晚了,不过她和柯明碧本来就无甚可说的,去她那里做一做,若是见她无事,她也就能放心了。 景瑚就带着豆绿,一路说笑,一路往和靖堂走。可或许是因为主母身体不适,和靖堂里的氛围便有些沉重。 进了和靖堂,柯明碧的丫鬟与她寒暄了几句,便将她迎了进去。柯明碧果然还躺在床上,面色也有些苍白,看起来很是憔悴。 景瑚就让人搬了椅子过来,在她床前和她说话,“我有小半个月不在家,回家也不曾先过来探望嫂子,居然今日才知道嫂子身体不适。” “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柯明碧说话时候的语气也有些虚弱,“是我自己不争气罢了,叫人那样一吓,便成了这样。大夫说了,只要好好吃药,少走动些,也就好了。” 景瑚并不擅长和人这样应酬,说完了第一句话便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反而思量起了她方才说的话。 叫人那样一吓。她怎么觉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好像非要把自己的不适和那个小产的妾室联系在一起。 再一想想,更觉得不对。她母妃向来喜欢柯明碧,自己回家已经有两日,柯明碧病下更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了,她居然从没向她提过,叫她过来看看柯明碧。 这很不正常。景瑚不免就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她正不知道接下来要同柯明碧说什么,便有一个丫鬟进屋来,“大奶奶,柯家的舅爷来看您了。” 是柯明叙。景瑚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是她心心念念的大白兔来了。她还以为会有一阵子见不到他,没想到今日就又见面了。她还真是沾了柯明碧的光。 寻常也有相见,柯明碧也没有将景瑚赶走的道理,便道:“快把舅爷请进来吧。” 景瑚一心一意的望着门口,连一眼都不想少看他。 柯明叙很快便进了门,一眼看到坐在柯明碧身边的景瑚,不免愣了愣,“没想到今日小县主也在碧娘这里。” 景瑚就站起来,忍不住笑道:“听说大嫂身体有些不适,所以过来看看。” 又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过分欢欣了,忙补充,“不过大嫂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的。” 柯明叙只是笑了笑,站在桌前,没有再往前走。 景瑚也不会连这点眼色都不会看,他难得来一次,肯定是想和自己的妹妹好好说说话的,她不好打扰。即便再不舍得,她也不能继续呆在这里。 便又道:“那柯世兄和大嫂好好说话,我就先回去了。” 柯明叙的笑容更温柔了些,好像在夸她做的好似的,她就和柯明碧道了别,高高兴兴的出了门。 第七十章 不豫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虽然出了门,可是并不代表她就放弃了和柯明叙说话的机会。她在外面等着,等他从和靖堂出来,至少可以把他送到府门前,在路上同他说话。 只是她刚出了正房的门,一眼便瞥见了站在偏院门前的一个女子。景瑚似乎并没有见过她,只是她的脸色是惨白的,望着正房的目光中也隐含着怨恨。 明明天气还没有冷下来,虽然是夕阳西下的时分,但景瑚也不应该感到冷的。可是她的心里莫名其妙的生出了一股寒意来。 她连忙收回了目光,快步往外走。 一走出院子,迎面是永宁郡王府的潮湖,夕阳的影子大片大片的铺在湖面上,斑斓瑰丽,不逊于宝石,让她的心情很快又好了起来。 湖边种的芙蓉花已经差不多都开尽了,景瑚在一棵花树旁的青石上坐下来,好整以暇的等着柯明叙出来。 虽然今日能看见他,但她还是要把她写的信给他的。从和靖堂到永宁郡王府的路她总嫌太短,说不完她想说的话。 小县主心中有期待,并不觉得坐在青石上无事可做无聊,豆绿便不是了。 “小县主,咱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等着啊,若说是看风景,这边也没什么风景可看啊?” 景瑚就逗她,“豆绿,我看见的风景,可是你看不到的。在我眼中,没有什么地方的风景,能比此处更好了。” 她原来以为豆绿不会明白过来,谁知道她却开口道:“小县主说的,是小柯大人吧?”虽然是疑问,语气却很笃定。 景瑚下意识的就坐直了,“你怎么知道的。”这憨丫头,也有开窍的一天。 豆绿就笑了笑,带着几分狡黠,“因为小柯大人生的好看啊,像……像……” 像了半天,也没像出来。 她自己肚子里没有什么墨水,连带着她的丫鬟也是这样。 豆绿干脆也就不勉强自己去形容了,“柳黄姐姐说小柯大人像潘安宋玉,都是历史上有名的美男子。小县主会喜欢他,一点也不奇怪。” 景瑚倒不是在讶异豆绿能知道潘安宋玉,她讶异的是后半句话。听豆绿的意思,应该是柳黄告诉她她喜欢柯明叙的。 也是,柳黄那样聪明,她的心思又浅,看不出来才是奇怪。那豆绿都知道了,想必她其他的丫鬟也都知道了。在她面前倒都没有显露出来,一群坏丫头。 景瑚又逗豆绿玩,“豆绿,那你喜欢不喜欢小柯大人啊?” 豆绿却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不喜欢。” 景瑚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更愿意听见她说喜欢还是不喜欢。但她听见豆绿说不喜欢,也忍不住不高兴起来,“他生的那样好,又那样有学问,你为什么不喜欢?” 他就合该是满燕京的女子都喜欢的才对。不过,他以后只能喜欢自己。 豆绿便道:“因为小柯大人是状元,太有学问了。可奴婢又没读过什么书,和他是完全的两种人,因此奴婢不喜欢。” 豆绿明明是在说她自己,景瑚却觉得自己似乎被中伤了,狠狠的瞪了豆绿一眼。 等了半日,柯明叙也不曾出来,景瑚无事可做,就和豆绿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方才偏院里站着的那个女子,你可看见了?” 她这样一说,豆绿面色就是一变,像是有些害怕,“原来小县主也看见了。若不是白日里,只怕奴婢要以为是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怎会有人的脸,是那样惨白的。而且她看起来,像是很不高兴,好像谁欠了她什么似的。” 景瑚也忍不住回想了一下。 偏院是她大哥哥景珅的妾室所住的地方,她从没有去过,也不曾接触过那些女子。她总觉得,哪怕是做奴婢,也要比做了大户人家爷们的妾室要好。 那女子既然住在偏院里,应该就是她大哥哥的妾室。脸色那样的差,显然是身体不好。小产最是伤身,也许她就是那个没了孩子的妾室。 虽然只看了那女子一眼,但她眼中对着正房的怨恨是不容错识的。没了孩子,又怨恨柯明碧,再一联想她母妃的态度。 答案几乎是很明显的。 若是不想让妾室生孩子,让她们按时喝着避子汤就是了。既然都已经有了,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若真是像她想的真远,也难怪她母妃这阵子会不愿意提起柯明碧。 更何况在母妃心中,柯明碧如此作为,未免也有看不上庶出子女的意思。母妃是侧妃,景瑚虽然是县主,她大哥哥也在外为官,可论其出身,也是庶子庶女。 只怕母妃与父王琴瑟相谐,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为他们挣一个嫡出的出身。 也不知道她大哥哥知道这件事没有,若是知道了,又会怎样处理。 景瑚想了想,“豆绿,往后这件事还是不要再提起了,只装不知道就是了。”每常她遇见这样的事情,最后的结果总是装不知道。 也不知道她还要在心里藏了多少这样的事情。大家大族,似乎总是少不了这样的事情,无论是定国公府徐家,还是忠武侯府李家,大约多多少少都有不能被别人知道的秘密。 不过,柯家人口简单,应当至少要比她们这样的勋贵人家要好吧。 眼见着天都要黑了,柯明叙却还没有出来。景瑚才想起来,眼下已经是晚膳时分了,柯明叙不会是要和柯明碧用了晚膳才回府吧。 景瑚忍不住从青石上跳了起来,正在踌躇间,却见柯明叙从和靖堂里走出来。他今日穿着一件宝蓝色绣波浪纹的直缀,发上簪着白玉的簪子,她看不清是什么纹样。 他并没有看见她,神色看起来有些不豫。 景瑚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日大家的心情似乎都不大好。 但她还是很快扬起一个笑来,冲着柯明叙挥了挥手,“小柯大人。” 他循声望过来,看见了站在芙蓉花树下笑语嫣然的景瑚。无论什么时候,她似乎总是很高兴,没有忧愁,笑容远比开在树上,还未凋谢的芙蓉花更艳丽。 第七十一章 揶揄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站在原地,景瑚向着他走过去。他平日穿的衣裳颜色都很清雅,今日穿了宝蓝这样的颜色,却也很好看。 就和上次在建业,万寿节那一天,他穿的红色一样。景瑚还要抑制一下自己的心情,才能使得自己很是沉稳的一步一步走过去。 景瑚把手背在身后,仰起脸,“小柯大人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晚,我大嫂也不曾留你用晚膳吗?” 从她想着她走过来,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几日不见而已,除了她在建业昏倒的那一日,她似乎都没怎么变。 像只小狐狸。明知道她看起来可爱良善的面容背后藏着很多小心思,可是也还是忍不住想替她圆满了她的心愿。 “这几日事忙,今日方得了空闲。听闻碧娘身体不适,目前不放心,因此着我过来探望。已经没什么事,还要赶去老师府中,因此不好再在碧娘院中久留。” 说来也是可笑,一个月之前他来永宁郡王府看望自己的妹妹,听她说了一番话,便想了断了与小县主之间的联系。 可到头来,建业那么多事,他到底还是没有能够忍心。 他从来都是意志坚定的人,如若不然,他也没办法做成从前那么多事,也就不再是他,可在她面前,他似乎总是在跟自己出尔反尔。 说是要去找老师,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因为,他也觉得,小县主会在院外等着他而已。 他就知道,碧娘身体不适,一定不是那么简单的。她问了她半日,她才把实情说出来。一听她说完,他又有些后悔起来。非要求一个明白,最辛苦的只是自己而已。 他最厌恶的就是这样的事情,可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偏偏是他的妹妹。 母亲已经成了这样,他不希望她的妹妹出嫁之后也不能得一个好结果,所以只能任由她们将自己一下一下的往他不想走的路上推。 世代清流,可身处其中的,也不是各个都光风霁月的。 景瑚就笑了笑,站在他身旁,像是怕他拒绝似的,“那我代我大嫂送送小柯大人。” 柯明叙只是点了点头,他们就一起并肩向着永宁郡王府的府门走去。在柯明叙身边,景瑚是安静不下来的。 “小柯大人最近在忙什么,可有什么新鲜事么?” 柯明叙忍不住揶揄道:“倒也谈不上‘最近’,从建业回来,不过才四日罢了。元放在郑州和建业两番遇刺,总是要给个说法的。” “除却翰林院里的事情,祖父那里也有许多差事等着我去办,今上也时有传召,因此脱不开身。” 听见他这样忙,景瑚也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只好道:“能者多劳,小柯大人是状元,总是要比一般的人辛苦些的。” 每一朝都有多少状元,也有多少人即便中了状元,还是不能施展自己的才华,碌碌无为过了一生。 便是他此时,其实也有几分迷茫,恐怕也只有在小县主心中,他是无所不能的。 “不过是不想做庸碌之人罢了,尽心而已。” 他想起景瑚在建业同他说的,想学敕勒语的事情。“小县主可曾与郡王和侧妃商量过请老师进府教授敕勒语的事?” 敕勒虽然素来被燕梁人认为是蛮夷,可敕勒族人的语言精巧也不在燕梁人之下。这其实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也或许将来真的能派上用场。 景瑚忍不住高兴起来,笑容更灿烂了几分,“正是要和小柯大人说这件事。父王和母妃都已经同意了,小柯大人可曾和那位老师商量了?” “已经和他谈过,他也是愿意的。既然如此,年后便让他进府来教小县主敕勒语吧。” 景瑚有些疑惑,“为什么要等年后,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这位老师是有什么事吗?” 她是丹凤眼,眼下还有一颗朱砂痣,此时微微歪了头,眼中盛满了疑惑和无辜,更是像那一日在建业林中看见的小狐狸了。 自己就是狐狸,那一日在林中见了,却连自己的同类都认不出来。 他和她开玩笑,“眼见着就要过年了,便是一般的学堂,腊月里也是要停课的,可以好好的玩一玩。” “若是开始上课,便需得认真。小县主不打算先玩过了这一年么?” 他来永宁郡王府是为了看妹妹,可看来看去,这个妹妹如小时一般,什么事都自己做主,不需要他操心,到头来却要他帮忙善后。 他不像她哥哥,不过像一个用来使唤的仆人而已。 他真正来看的妹妹,倒好像是眼前的小县主。一见了他就很高兴,也听他的话,他进永宁郡王府来一趟的意义,好像其实都在这里。 “我哪有那么贪玩,玩了大半年,其实我心里很不好意思的。”他会这样说话,是把她当个小孩子,每日只知道玩吧。 她才不是。她也不想他拿出对待小孩子,对待妹妹的态度来对待她。 景瑚面上忍不住现出了一点点不快,很快便被柯明叙发觉了。“是我不好,不该低谷了小县主一心向学的决心,既然是如此,那过几日我便陪着他过来一趟。” 柯明叙这样说,就算还有些揶揄的成分,她也很快又高兴起来了。过几日她就又能见到柯明叙了,要学敕勒语,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 “嗯。”景瑚认真的点了点头,干脆顺着他的话说,“小柯大人要早些把我的老师带过来,不能学习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聊了。” 说完之后,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她抬头见柯明叙也在笑,瞪大了眼睛,做出凶悍的样子来,“不准笑。” 谁知道她这样一说,柯明叙却忍不住笑的更厉害了。 这还是她心中谪仙一般,凡尘不染的柯明叙么?景瑚在门前停下来,把眼睛瞪的更大了。 不过至少这样,不论方才发生了什么,他都不再皱着眉头了。即便是要染上凡尘,也要像这样才好,不要是那些烦恼和不豫。心里永远都有温暖的事情,能让他这样笑。 第七十二章 客气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瑚儿。” 景瑚听见声音,循声望过去,是她自外面归来的父王。 她下意识的就站直了,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她身旁的柯明叙也拱手作揖,跟她父王问了好。 永宁郡王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却没先理会景瑚,而是笑着对柯明叙道:“明叙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听闻进来今上时常召你伴驾。是来看碧娘的么?” 居然是远超一般的后辈的客气。 柯明叙便恭敬的答他,“听闻碧娘身体不适,家母放心不下,因此特意着明叙过来探望因为近日事多,所以直到下衙才有时间。” 他又看了一眼景瑚,“正好遇见小县主也在陪伴碧娘,因此尽地主之谊,送明叙出门。” 这是怕她像上次一样被长辈责罚,所以先为她说话吧。虽然在她父王面前,她做什么,他都不至于狠罚她,更何况这也算不着什么大事。 但他这样维护她,替她着想,她当然是高兴的。 景瑚原本笑容满面的看着柯明叙,她父王忽而也看了她一眼,她就连忙站直了,微微低了头。总不能在柯明叙面前,再让她父王把她教训一顿。 “明叙难得来一趟,你是主人,也的确该这样行事。是你母妃教的好。” 上回她和柯明叙在单独在一起被郡王妃撞见,郡王妃指责她没有教养,是像了她母妃,今日她父王又说是她母妃将她教的好。 对一个人有没有成见和偏心,还真是处处都能体现出来。 不过,长辈称呼晚辈,通常是称呼他的表字,为何她父王对柯明叙却是直呼其名?说起来,她好像一直都不知道柯明叙的表字。 柯明叙还在和永宁郡王寒暄,“是小县主太客气了。碧娘时常有事,也算不上难得,只是家母多病,不好出门探望而已。实在是叨扰了。” 出嫁之后,娘家人还要时时过来探望,若是两家人原本关系便好,常来常往也就罢了。可他们家从前和柯太师府也没什么交情,柯明叙又是男子,也难怪他要这样说了。 永宁郡王便道:“这能算得了什么事。珅儿娶妻之后仍然时常不在家,她有了身孕,你是碧娘的兄长,放心不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必如此拘礼。” 柯明叙便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她父王今日似乎很有谈兴似的,居然还不放他走,“我听瑚儿说,你为她找了一个教授敕勒语的老师,她不懂事,又麻烦你了。” 原来她父王今日这样多话,还是放心不下她。 柯明叙便道:“也谈不上什么麻烦,他是我从前的老师的孙儿,品性纯良,教授小县主应当不是什么大问题。县主能有向学之心是好事,于我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景瑚扯了扯她父王的衣角,“柯世兄说了,那个老师几日后就能进府了。父王又问起这件事,不会是反悔了吧。” 在她面前可能会反悔,在柯明叙面前,明知道人家已经谈好了,总不会反悔了。 永宁郡王低头看了她一眼,“你父王在你眼中,便是一个总是出尔反尔的小人不成?” 景瑚笑起来,狗腿地道:“当然不是,父王最是英明神武了。不过,我似乎还没有问过柯世兄请这位老师需要多少束脩。” 她又对柯明叙道:“柯世兄尽管提便是,会教敕勒语的老师不好找,我父王财大气粗,要多少金银都有的是。” 柯明叙想了想,“钱财上我自然是不担心,只是他如今是一个人住在城南,每日来往于城东恐怕不大方便,若是府中能为他准备一个住处,便是最好了。” 城南到城东路程不近,若是寻常人,没有马车或是能骑马,的确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可要为他准备住处却也不是难事,从前教景瑚读书的那个老举人便在府中有一处单独的院落居住。 景瑚就看着她父王,等着她父王应下来。 “明叙尽管放心便是,虽我是武人,也知道尊师重道的道理,不过一处院落,到时候让瑚儿的母妃出面,一定安排的妥帖。” 见他还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景瑚忙打断他,“父王,今日柯世兄还要去崇安大长公主府,您有什么事,还是下回见面再说吧。” 她本来恐怕就耽误了柯明叙的事了,说要送他,可故意将步子压的很小,原本一半的时间就能到达府门口,可此时天都黑尽了。 再加上个唠唠叨叨的父王,他待会哪怕是骑马,可能也要误事了,况且夜间行路,也终究没有白日方便。 她不了解他老师的性格,若是很在意时间,讨厌人迟到的,他岂不是要麻烦了。她不由得后悔起来。 其实她觉得今日父王也有些奇怪,他平日是从不和人啰嗦的,对他自己几个儿子,也几乎都没有好脸色,也就是对她大哥哥还好一些罢了。 柯明叙就算再厉害,毕竟也是后辈。 话说到这里,永宁郡王便笑道:“明叙既然有事,今日便不耽误你了。来日我去府上拜访你祖父,再一同说话。” 柯明叙礼貌的笑了笑,又行了礼,便快步出去了。 在永宁郡王面前,景瑚不敢做的太过分,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便跟在她父王身旁进门了。 反倒是和她没什么话说,只是不咸不淡的问她,“你大嫂的身体可好些了?” 景瑚便道:“大嫂自己说是好多了,可脸色还是苍白的吓人。柯世兄也懂医术,又是大嫂的亲哥哥,或许也有想让柯世兄为她看看的意思。” “哦?”永宁郡王应了一声,饶有兴趣的道:“瑚儿似乎很了解他。” 景瑚噎了片刻,才道:“也是方才送柯世兄出来,路上听他说的。” 永宁郡王点了点头,“你先去栖雪阁寻你母妃吧,我还有事,要去书房议事,就不去陪你母妃用膳了。” 景瑚也没什么话要说,笑着应了是,便带着豆绿往内院走了。一边走一边思量方才她父王的态度,想到一半,忽而想起来,她还没有把那封信给柯明叙。 第七十三章 一样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一走,没能把自己用心写的许久的信给他,方才心中的烦恼又浮现出来。 天已经黑尽了,白日里的湖光山色都沉寂了下去,各房各院陆陆续续的点亮了灯火。 景瑚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方才和靖堂中那个妾室的眼神,可一阵夜风吹过来,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小县主是冷了么?奇怪,今日您穿的也不少,您平日不是最不怕冷的吗。” 那当然了,因为她根本不是真的冷。 景瑚无可奈何地瞥了豆绿一眼,今日的事情,说不记得就能不记得的,恐怕还真的只有豆绿一个。她若是能像豆绿这样就好了。 她并不想去栖雪阁找她母妃,和她一起用膳,她怕她会问起下午她去做了什么。照理说她应当很熟悉妻妾倾轧的事情,这样的戏码,每一天都在她母妃和郡王妃之间上演。 可郡王妃再不喜欢她母妃,她和她哥哥到底都平平安安的降生了。郡王妃总是把阵仗弄的很大,可实际的惩罚,也不过就是禁足和抄经书而已。 再往远了说,她从小就常常进宫去玩。就算贞宁的母妃再不得宠,毕竟也是今上的妃子,也坐着二品昭容的位置,哪里能看不见一点脏污。 可宫里的那些受害者,往往都是很快便消失了的。今日她却看见了,加害者还很有可能是她亲哥哥的妻子。 她并不能接受。 她一路低头,走错了路,豆绿这憨丫头也没有提醒她,再一抬头,却居然是走到了景珣夫妻住的明晖堂附近。 她虽然站在院外,也能隐隐听见笑声。这一片笑声,在此时的景瑚眼中,在永宁郡王府里,是很珍贵的。 郡王妃是常年没有好脸色的,栖雪阁里母妃最近心情不快,和靖堂便更不用说了。便是她自己的芳时轩,她也莫名其妙的愁云惨淡的。 她从前是不会为这种事情这样难过的,或许便是她慢慢的在长大吧。她毕竟是要长大的。 景瑚站在院外静静的听了一会儿,转身欲走,却被院中世子妃的大丫鬟,从前招待过她的丁香发觉了。 “小县主是来寻世子妃和世子的么?怎么不进去?” 世子妃也就罢了,她还生景珣的气,不想见到他。景瑚摇了摇头,“只是路过罢了,丁香姐姐去忙你的就是了。” 世子妃原来也在院中,听见丁香和景瑚说话的声音,就笑吟吟的走出来,“三妹妹是要去栖雪阁陪侧妃用膳么?” 景瑚给她行了礼,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是,打算回芳时轩去。” 世子妃大约也看出来她心情不佳,过来挽了她的手,和她一起往院中走,“既然是一个人用膳,不如来陪陪我。” 又有几分促狭的道:“放心,你那个讨人厌的三哥哥今日不在,还在宫中当值没有回来。” 她这样一说,景瑚也不好意思拒绝,她也怕她回芳时轩去,只有自己一个人,忍不住要继续想方才的事情。景珣不在,那是最好。 景瑚和世子妃在桌前坐下,除了郡王妃和郡王太妃,她就是府中身份最尊贵的女眷了,桌上的膳食却很简单,便是一般的大户人家,只怕都比这样要好些。 见景瑚注目于桌上的菜色,世子妃便解释道:“我出身将门,父辈祖辈都是常年驻守在边疆的。边疆将士不易,有时候行军打仗,粮食短缺,就是连最普通的米饭都吃不上。” “所以祖父一直教导我们要爱惜食物,只要能饱腹即可。三妹妹别嫌简薄,虽然菜色少了些,厨子却是淮邑乡君荐过来的,她最挑剔,味道的确不错。” 其实景瑚倒不是觉得面前这桌菜不够丰盛,“并不是觉得这样不好,去年在外祖家,外祖父也是这样教导的。” 外祖父早已经辞官,并不算是富贵人家。她从前只懂得享受,的确没有想过这些问题,要她去共情西北的将士太难,但吃不饱饭的农民与佃户她是见过的。 “我只是奇怪,难道平日三哥哥在家,也肯和嫂子就这样吃饭?”连她都比不上景珣这个纨绔子的挑剔。 世子妃便笑了笑,“你哥哥如今毕竟也是吃过苦的人了。先是去了西北打仗,如今又在宫里当差。” “宫里别的都好,只是御膳房里做给他们这些小虾米吃的温吞菜,味道可实在是不怎么样,难道他还天天饿着肚子不成?” 这倒也是,景瑚笑了笑。宫里也就是今上和得了宠的妃子、公主皇子能用的好些罢了。每回她去贞宁殿中,都要卡着吃饭的点出来。她吃过几次,实在是受不了。 景瑚就搛了一小块鲢鱼尝了尝,只是清蒸的,保留了鱼肉的鲜美,的确不错。她身边还真是有不少和淮邑乡君有关的人与事物。 景瑚和世子妃一面用膳,一面闲聊,居然也的确差不多将盘中的菜都用完了。 饭后消食,她们又一起在院中站着说话。若不是冬日里,倒是可以一起去潮湖边说走一走。她小时候母妃和父王便常常这样,这几年父王忙起来,渐渐的也少了。 随便聊了些家中的事,景瑚忽而想起来,今日似乎一直没有看见冷金。不过也是,这丫头向来最是活跃,只是这活跃,也是活跃在她三哥哥面前的。 说到后来没什么话说,景瑚便问起了冷金,“今日倒是没有看见冷金,她今日是不当值么?” 景瑚知道自己或许是太过敏感了,一个丫鬟不出现,原本就是很寻常的事情,可是她忍不住。 世子妃便答她,“倒不是不当值。她年纪也大了,前几日我将她打发出去了。”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还带着不易令人察觉的厌烦,今日见过和靖堂里的妾室,景瑚一下子就想歪了。 “打发了?三哥哥知道么?她毕竟是从小服侍三哥哥的丫鬟,若不是犯了大错,怎么能就这样打发了。” 景瑚原本以为世子妃和柯明碧那样的人是不一样的,没想到对待这些身份卑微的女子,也是一样的态度。 第七十四章 公平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见她忽而咄咄逼人起来,世子妃也有些讶异。愣了片刻才道,“是我没说清楚。我是打发她出去嫁人了。” “嫁的是我在大兴的陪嫁庄子的一个管事的儿子,人很上进,也是读书的种子。我也为他们脱了奴籍,你哥哥不好伺候,算是冷金这么多年没有白辛苦。” “怎么?小县主同她很熟么?倒是我办事不妥当了,她出去之前,该叫她来见你一面的。” 景瑚当然不是和冷金很熟,她也知道自己方才是反应过度了。正是因为知道冷金不安分,所以下意识觉得她不会得什么好下场,才在心里将世子妃和柯明碧归为了一类。 主母处理不安分的奴婢甚至妾室,不算是错。最重要的是用了什么手段。 世子妃做的不错,甚至可以说太善良了些。对待心术不正,却也多少有些功劳的人,远远的打发开,便是最好的了。 若是三哥夫妻不是两情相悦,情意甚笃,冷金起了这样的心思,虽不是好事,却也可以理解,毕竟许侧妃这个例子,实在是太过鲜明了。 可三哥夫妻明明感情很好,没有在做出一些实质性的错事的时候就被打发出去嫁了人,而且听起来丈夫还不错,对于她而言,已经是很好的归宿了。 是她小人之心了。 景瑚不免觉得有几分尴尬,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随便搪塞了几句,和她告别,早些回芳时轩里了。 她一路走回芳时轩,心中还在天人交战。一边说这些事都和她没有关系,不是她能左右的,她也不必思虑这么多。 一边又忍不住觉得,她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吗,哪怕只是劝说一句,她真的做不到,不应该做吗? 她觉得自己原本不是这样的。她本来很快乐,什么都不在乎,也对家里人的这些事保持着一种虽然身处其中却事不关己的态度。 可见过清柔的处境,懂得她的难过,再经历过家里的事情,经历过景珣在建业和她说的事,她好像也没办法再说服自己理所当然的置身事外了。 情理是一回事,行动又是另一回事。若是连母妃都无法阻止的事情,她又能做什么。不知道母妃会怎样处理后续的事情,会不会把这些事告诉大哥哥。 不过她大约是不会的,已经没了一个孩子,再因为这件事让大哥哥夫妻失和,并不值当。这是他们成年人的逻辑和处事准则,她却只觉得残忍。 连一个公道都不可能得到。做男人的妾室,真是一点尊严,一点权力都没有。男子出身卑微尚且还能有出路,女子却太难。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 景瑚回到芳时轩,百无聊赖,又拿出了她写给柯明叙的信。她上午时饱含心意写就的信,现在看来,又觉得自己太傻气,他大约不会喜欢的。 她如今看柯明叙觉得很好,也不知道他将来做了丈夫,又是什么样子。他会不会也想要纳妾,或是如今就有妾室通房。 清柔说他没有娶妻,也没有定亲,回风说他凡事都喜欢亲历亲为。可有些事,他也是没法亲历亲为的。 她忽而觉得,她好像也没那么喜欢他了。不,不是不喜欢他,她只是实在厌恶她今天所看见的,所怀疑的一切。 世间女子,尊贵如皇后,丈夫身旁照样还是有那么多出身高贵,位份也尊贵,不能随意处置的妾室。 景瑚如今是县主,是受父王和母妃宠爱的女儿。出嫁之后还是县主,也是某个男人的妻子,有能力的男人,总是免不了三妻四妾。 她就不信那些自诩世代清流,不准随意纳妾的人家,家里的爷们真能个个都守着自己的妻子过一辈子。 她知道世间有那种蠢女人,把《女训》、《女则》上说的话奉如纶音,甚至还要觉得自己不应该善妒,应当为自己的丈夫准备好出身于教养都良好的妾室。 这其实根本就是在侵犯自己身为妻子的权利,侵犯自己的孩子的权利,侵犯其他不愿为丈夫纳妾的女子的权利。 同时也是在侵犯那些出身良家,嫁进平凡人家也能过得很好的女子的权利。 若说不是这样,同为女人,她们想不想当妾室呢? 从前她跟着老师读书,有听他说起过夏商之前,更久远的时代的故事。那时候女子的地位明明不是这样低的,一代一代过来,掌权的都是男人,最后就成了这样。 一代一代的礼教,都在压迫女人,略微有些想要反抗的思想,便是大逆不道。可她从没有找到什么礼法道德,是实实在在的约束着男人的。 像她三哥这样的男子,即便章台走马,荒唐半生,一朝上了战场回来,还是有人笑着赞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 女子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一旦走错一步,就是身败名裂。 她认识的每个小娘子,都在努力的磨平自己的棱角,努力的成为世俗标准的大家淑女,将自己藏在楼阁庭院中,成为待价而沽的商品。 像她三哥夫妻这样的是少数,更多的是像她大哥与柯明碧那样的夫妻。 她并没有感觉到她大哥有多喜欢柯明碧,父王对柯家人那样的客气,她多多少少也能想得到是为了什么。这样一来,他们的婚姻,也不过是交易罢了。 她不想这样,一点都不想这样,她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被父王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若是她从没有喜欢过柯明叙,那也就罢了,落到哪里,以她的脾气性格,终究都不会太吃亏,况且她毕竟姓景,有县主的封号。 可她有喜欢的人,或许还不够久,但是她有足够的信心能将它一直延续下去。 她一直都在想自己如何才能和柯明叙终成眷属,可她其实一直都没有好好想过,若这一切终究只是她的一个梦,她又该怎么办。 父王如今对柯家人客气,可朝堂上的事情瞬息万变,若有一日,她们家和柯家成了敌对的人家,那她能从永宁郡王府去到柯明叙身边吗? 只是想一想,她也忍不住泪如泉涌。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今日哭一哭,或许也是好事。 第七十五章 进府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从来都没有失信于她,三日之后,他便带着一个小少年进了永宁郡王府。这一日永宁郡王正好在家,所以他先带着他去见了永宁郡王。 景瑚听说他进了府,便一直在内外院之间的小花园里等着他。柯明碧的身体仍然没有好起来,他过来一趟,总要进内院去看看柯明碧的。 景瑚就坐在一棵垂丝海棠花树下的石桌旁,等了一会儿,百无聊赖。永宁郡王府里没有种什么山茶,到了这时候,也就是海棠花开的最好。 芳时轩里种的也是海棠,只是可惜开的还没有这里好。她并不太喜欢冬天,不是怕冷,只是不喜欢下起雪来的时候,天地一片都是白茫茫的。 是很协调,但是她不喜欢单调。她还是最喜欢珊瑚花开的季节。她和柯明叙,就是珊瑚花将要开花的时候遇见的。 已经是十一月了,今日的天气却很好,金色的日光自枝叶的间隙洒落下来,让她觉得很暖和。 绀青最是怕冷,已经换上了极厚的小袄,早起也劝着她多穿几件衣裳。景瑚不怕冷,所以没有听她的。 此时她也站在日光底下,忍不住觉得有些热。 景瑚就笑着和她开了几句玩笑,“幸而你生的瘦,如若不然,穿的这样厚,倒是像我在建业林子里看到的熊。” 绀青眼圈便是一红,“小县主既不带了奴婢去,还偏要提建业。存心惹了奴婢伤心。” 绀青虽然柔柔弱弱,但她父亲是为永宁郡王府养马的,因此她也会骑马。“当时问你要不要去,你又说怕冷不去,现在倒是来怪我。” 景瑚自己也是第一次去建业,听闻行宫在山中,想必要比燕京冷些。当时问了这丫头要不要去,她便说怕冷不去。 可等她们从建业回来,豆绿这丫头憨直,问她在建业好不好玩,她便说了一通,倒惹了没去的宝蓝和绀青眼红。 宝蓝性子要好一些,也并不会太在意,总归将来还有机会。这次是柳黄和豆绿去了,下一次她出门,便该轮到自己和绀青服侍了。 只是绀青多愁善感些,迎了风也要流泪的性子。景瑚早已经习惯了,虽然她只是个丫头,但她也不要那种训练有素的,几个人看起来和一个人一样没有分别的丫鬟。 她就喜欢自己的丫鬟都有自己的个性,无论是什么子,反正她是县主,总能护的住她们。她没有什么姐妹,便把她们当姐妹一般。 绀青没话可回,便别过脸去,不肯理她了。景瑚只是觉得好笑,平日里她也常常气她,不过这一次,倒真是她自己把自己给气着了。 “哎呀,别生气了,把自己气病了可怎么办。大不了咱们晚上抹骨牌,让你赢我几辆银子。” 绀青就着急起来,“奴婢不缺银子,平日赏的尽够了。”又开始数落她,“小县主手里的银子本来就不多,上次抹骨牌,一下子花了二百两。” “奴婢们回去一合计,才知道居然有这么多。所以都只是留了一点,剩下的又放回小县主的妆匣里了。” “也难怪侧妃娘娘不肯让主子们给小县主钱花,这样的花法,就是金山银山也不够挥霍的,您还是要手里紧些才行。” “哪里又来一个柳黄姐姐。”景瑚就假意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绀青,是不是最近柳黄姐姐又教训你们三个小的了?还是干脆你就是柳黄上身了,说了这么一大通话。” 就是金山银山,她也不怕有挥霍完的一天,她可是姓景的。天下是他们景家人坐着,除非改朝换代,不然她根本就不必担心会有这一天。 不会有这一天的吧?她想,至少她还活着的时候,不会有这一天的。 绀青正想继续说教,便见柯明叙在她父王的一个小厮的陪同下进了门,回风也在。景瑚就坐在离门不远的地方,他当然很快就看见她了。 柯明叙停下来,互相见过礼,他就微微笑起来,“小县主今日看起来很高兴,可是有什么新鲜事?” 景瑚就站到他身边去,先打发了那个小厮,“我陪着柯世兄进内院便是了,你自去忙别的事吧。” 又对着一旁的回风眨了眨眼睛。回风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景瑚不再逗他,仰起脸看着柯明叙,“也没有说什么,我只是奇怪,永宁郡王府里,怎么多了一只小熊。” 她说完,便扭过头看着绀青,忍不住笑起来。柯明叙很快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并没有说什么。 “我来为小柯大人引路。” 柯明叙大约也习惯了,景瑚便和他一起很自然的往内院走。他生的高,也为她特意减缓了步伐,总是很体贴。 “小柯大人今日也是来看望我大嫂的吗?听我母妃说,这几日她更好了一些了,已经能下床活动了。” 也许是害怕继续这样僵持下去不妥,景瑚去看望柯明碧的第二日,她母妃也就去和靖堂探望柯明碧了。这几日也时常提起来,送了不少补品过去。 哪一日以后,景瑚觉得自己也不能袖手旁观,哪怕她的确是做不了什么。 柯明碧那里有人锦上添花,她就让柳黄去她的库房里找了些药材,私下送给了那个小产了的妾室,也不算是雪中送炭。 毕竟已经是她大哥哥的妾室了,也很难有别的出路。身体健康最是要紧。 柯明叙便道:“今日为鹤亭引路,他已经去外院安置了,从此以后,他会在永宁郡王府里教小县主敕勒语。” 这个教她敕勒语的少年,名叫孟鹤亭。 有道:“也的确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碧娘,家母也在殷切的盼望着她平安健康的消息。” 为人父母者,总是担心自己的子女。她其实很好奇柯明叙的母亲谢氏,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经过上次她三哥哥婚宴,和淮邑乡君的对峙,再加上那一日在熙和园中偷听到徐家六娘说的话,她其实已经不再觉得国公夫人不得不退居熙和园,是为淮邑乡君所害,她一定是做了不该做的事了。 听说国公夫人也是谢氏养大的,和柯明碧一样,是不是也都有这样不良善的心思,要迫害庶出的子女。 第七十六章 怎样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忍不住脚步更慢,抬眼看了柯明叙一眼。 他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小县主可是有什么事?”又回头看了回风一眼,他便退开了几步。绀青也是有样学样。 景瑚知道他是误会了,就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事的,只是也听大嫂说起过柯大太太,所以有几分好奇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并不是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子女便会如是。清柔是一个例子,柯明叙也是一个例子。就是她和她大哥哥,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她只是想知道,在柯明叙眼中,谢氏是怎么样的人。 柯明叙似乎并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神色渐渐淡下来。景瑚正觉得自己是不是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柯明叙便开了口。 “我父亲和二叔小时候,祖父忙于朝事,时常要进宫陪伴先帝,因此他们都是由我亲祖母教养的。” “或许是觉得男子长于妇人之手,恐怕将来难有前程,因此我生下来,便不是由我母亲教养的。那时候即便祖父事情再多,每日也总要抽时间问一问我的功课。” “既然有我祖父关心我的事情,那时候的母亲,其实更关注的还是我的姑姑,也就是清柔的母亲,定国公夫人。” 骤然被问到这个问题,他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要回避或是搪塞一个问题,追根溯源是最好的选择。 他继续说了下去,似乎不是在回答小县主的问题,而是他也忽而想问问自己。 “我母亲出身淮安谢家,开国至今,谢家出过三位阁臣。在前朝时,也是言官清流,以诗书传家。” “‘知书达理’这个词,在我母亲身上,甚至算不上是夸赞。她的学问,比我父亲还要好一些。当时我祖父为了求娶她为自己的儿媳,也颇费了些功夫。” 他的祖父是帝师,也是当朝太子的老师。可他的父亲不过是个举人,二叔也只是勉强有个进士功名而已。这也是祖父为何如此看重他,不肯放松一刻的原因。 除了知书达理呢?他好像忽而找不出别的形容词了。他大约也不是个好儿子。 “谢家的女子似乎都很能干,我母亲嫁过来的时候,我祖母已经过世了,所以她既要主持中馈,又要照顾当时还很年幼的我姑姑,其实很辛苦。” “我祖父就曾说,得了她这样的儿媳,比得了几个儿子还有用。她其实很好强,所以是不肯让人说她一句不是的。” 淮安谢家是清流,柯家也是。柯明叙倒是清流人家的子女结合生出来的孩子。 与她交好的小娘子,似乎没有一个是性子好强的。或许是她们都出身于勋贵人家的缘故。 世代蒙荫的人家,和清流的心态当然是不一样的。勋贵人家的子弟,若是能有举人功名,那是要被今上亲口夸赞的。 远的不说,只说出身诚毅侯府的那位齐世兄,中了第四名的传胪,有时候说起来,好像还比柯明叙这个状元更风光难得些。 燕梁有女儿的人家,也还是流行“榜下捉婿”,或许淮邑乡君会嫁给他,就是早看中了他能有前程。又同是勋贵人家,谁也不必嫌弃谁的家人不学无术,相处起来也更合适些。 在世代簪缨的人家,代代都有子弟出仕,一个举人而已,便实在是不算什么了。或许还要被人嫌弃没出息。 柯明叙虽然没有明说,可她也能感觉的出来,柯太师对于自己的两个儿子,恐怕评价并不高。 柯明叙又继续道:“我母亲虽然平日事忙,可对我和碧娘仍然是很关心的。衣食住行,样样都安排的很是周到。” 景瑚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其实他说的,都是很普通的,一个母亲会有的特质,没有一点细节,好像跟自己的母亲都没有一点熟悉似的。 拿这个问题去问清柔,除了这些,她还会说她的母亲喜欢喝雀舌茶,因为喜欢这茶的香气。也最喜欢山茶花,满燕京只有感慈寺后山的开的最好。 这个问题问景瑚自己,她更是能说上三天三夜。她母妃最喜欢穿朱红色的衣裳,最喜欢的花是琼花,栖雪阁,栖的其实是白色团团如雪的琼花。 最喜欢玉炉芳的香料,却没有一味是最喜欢的,每隔几日便会在衣服上用新的熏香。 柯明叙的回答,就好像他和他母亲并不是太熟悉似的。可一个人怎会不熟悉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母亲呢?或许是因为他是男子吧。 景瑚为自己解释过了,便继续同他往前走。这个问题似乎令他不太开心,准确的说,他今日似乎情绪本来就不太高涨,他一进来她就发现了。 自从那一日她假装扭伤了脚,要他背着自己回芳时轩以后,再在府中见到他,他好像总是不太高兴。 可若说着不高兴时对着自己,那自然也不是,他和她在一起,总是温柔的说话,眉宇舒展,微微笑着的时候更多。 景瑚觉得自己恐怕并不能为他分忧,只好转移话题,她回头看了跟在身后的回风一眼,“今日小柯大人怎么会带着回风一起过来,习惯了你身边不跟着人。” 柯明叙便道:“鹤亭要住进永宁郡王府中,要搬了东西过来,恐怕人手不够,所以让回风帮忙。可郡王爷安排的很妥帖,所以干脆也就带着他进内院了。” “也是,反正他还是个孩子。” 景瑚又想着要欺负欺负回风,故意向着他道:“回风才这么点大的个子,想想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我父王才叫别人帮忙的吧?” 回风没有说话,柯明叙笑着道:“回风个子虽小,力气却很大,小县主不要小看了他。” 景瑚就朝着回风挤了挤眼睛。她觉得自己的力气也不小,都能把清柔抱起来。什么时候要和回风比一比。 也许是在永宁郡王府里,回风一直都很规矩,微微低着头看路,没有注意她的表情。只有柯明叙在注意她。 第七十七章 问题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眼见着已经走到和靖堂前,景瑚便停下来,她并不想进去见柯明碧。在她心中,柯明碧是不可交之人。 “小柯大人和我大嫂说话,我就不打扰了。今日还要多谢你为我找来了这个老师,来日我再想办法报答。” 一报答么,自然又可以和他见面说话了。她总是有话想和他说的。 柯明叙也没有要邀请她一同进去的意思,只是笑了笑,“小县主不必客气。今日见了郡王爷,他说他会在醉春楼设宴。也算是还了这人情了。” 他和小县主你来我往的已经太多回了。去建业之前便打算不再这样,可他在建业的时候,心中烦闷的事情太多,居然不能再约束自己。 可是元放的受伤又让他看清楚了,他究竟站在什么样的位置上。三皇子的野心已经膨胀到了这个地步,自己明明是能影响到一些人的,即便不想参与党争,他不能袖手旁观。 所以这一段日子,他其实真的是很忙碌的。 难得有半日休息,又进了永宁郡王府。答应了她的事情,他总是要做完的。 柯明叙为她找了老师,所以她父王要在醉春楼设宴,请柯明叙吃饭。这不过是很平常的事情,可景瑚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寻常能得这样的面子的,不是朝中的阁老,便是镇守一方的将军,他何时对一个小辈这样客气过。若是按他寻常的处事,顶多让她的世子爷三哥出面请客便是了。 难道柯明叙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不过,到时候她也一起跟着去便是了,毕竟是为她请的老师,还的是为她费心的人情,她这回可是师出有名。 景瑚就笑了笑,“那我就省些心思啦。过几日我父王在醉春楼设宴,我也会跟着去的。小柯大人会想见我吗?” 她想给他的那封信,那一日她莫名其妙哭了一场,把上面的笔迹都晕开了。她后来想了想,也没有再重新誊抄一封。 当着面做出这样天真的样子来,问出她真正想知道的问题,比写在纸笺上,等他思虑已久再回答,要容易的多。 能得到的答案,恐怕也比纸上得来的更真心。或者也不必什么答案,她只要看一看他是什么反应,便也能大概猜到他心里是怎样想的。 所以她此刻便盯着柯明叙在看。 他的反应却很平淡,只是笑了笑,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小县主生性活泼,时常有妙语,总是能令人感到愉悦。” 没有说想见她。 景瑚设想的结果,倒不是这一种。她以为他或许会笑一笑,然后很快的肯定。毕竟她不过是开玩笑的语气,他又为什么要这样认真?客套客套,也就过去了。 若是这样回答,说明他真的不过把她当个小孩子。 又或者是平平常常,回避这个问题,遇见便是遇见了,谈不上想不想。若是这一种,恐怕就是瞧出了她在想什么,是要借机与她离的远一些了。 不是前一种,也不是后一种,是中间的一种。 景瑚也就不再问了,又笑了笑,“那我就不打扰小柯大人了,我也有事。替我和大嫂问好。” 没有等柯明叙回答,景瑚便转身向着上次她在和靖堂外等他时坐的那块青石走去了。芙蓉花已经落尽了,满目萧索。 此时没有阳光了,湖面上吹过来的风,让景瑚觉得有些冷。 她在青石面前停下,难得的犹豫起来,该不该在这里等他,呆会儿再送他出府。 景瑚一回头,便看见柯明叙还没有走进院中,而是站在原地看着她。 见她回过头来,便道:“小县主若是有事,便早些去吧。”不必在此处等了。 他的语气明明还是很温柔的,她却莫名其妙的觉得有点伤心。 上次她送他出永宁郡王府,在门前遇见了她父王。她是不是真的耽误了他的事情,令他感到不快了。 她还是很快就打起精神来了,和柯明叙挥了挥手,“小柯大人还是快去探望大嫂吧。我只是想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过一会儿我自然就走了。” 柯明叙看起来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和她点了点头,便转身带着回风进了和靖堂的门,她看不到他了。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即便她可能只是开玩笑,随口一说,他也还是为难。 他知道有时候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当时给出了一个很简单的答案,便是结束了。可独处的时间太多,反复的咀嚼,总能得到一些新的解读。 但这些解读未必是正确的,未必是好事。所以他避重就轻,已经回答了他真实的感觉。 他们的关系明明是很简单的,为什么忽而变的这样复杂。他觉得她方才会问那个问题,并不是无心的。 那他的回答,她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觉得他对自己的放纵有些太多了。 和靖堂里很安静,今日天气不好,院中也是死气沉沉的,比院外要更阴冷。他沉下心来,先去见他的妹妹。 今日她没有再躺在床上,坐在窗边的榻上,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进了正堂的门,她才回过神来。“今日哥哥进府来,是为了小县主的事?” 柯明叙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在她身旁坐下,扶了她的脉。 柯明碧却没有要将这个话题揭过去的意思,“上次已经和哥哥谈过这个问题了,我以为哥哥能想清楚,可看来并不是这样。” “她也姓景,是永宁郡王府里的人,是我相公的妹妹。永宁郡王府里的人,没一个是干净的,到头来还要反过来嫌了我。 她还要继续说,却被柯明叙打断,“情绪这样激动,不利于孩子成长。你的话也太多了些,影响了我扶脉。” 柯明碧才不再说话了,却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若不是自己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何必连看病也不敢放松,写信给母亲,一次一次都要他亲自来为她看病。 第七十八章 天真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这几日已经好些了,还是要少动气,静心休养。”柯明叙收了手,等着服侍柯明碧的丫鬟取了纸笔过来,开始为她写新的药方。 柯明碧静静的看着他,忍不住问,“这个孩子怀的这样艰难,将来会不会不健康?” 他停下笔,喉头动了动,抑制住了指责她的欲望,半晌才道:“若是你继续这样每日愁眉不展,即便他原本健康,也会变得不健康的。” 建业之前他来看望她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他从建业回来以后,被母亲催促着过来看她,她就已经成了这样。 在自己面前,她不敢不说实话。 当他听到她因为妒嫉,而下手除去了她房中妾室的孩子的时候,他几乎想站起来转身就走。 她对别人下死手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自己也怀着孩子,或许也会有如今日一般的日子? 到如今闹的婆婆不喜,丈夫漠不关心,承受着怀孕的痛苦,每日都只能愁眉不展,这也是她的因果。 如果母亲没有病重,神智都已经不那么清楚了,还在为她操心,哪怕她是他的妹妹,他也是不愿意帮她的。 嫁进永宁郡王府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自己行差踏错,觉得自己与景珅是两情相悦,又能怪得了谁。 柯明碧听完他的话,自嘲的笑了笑,伸手拭去了脸上将要落下的眼泪。 “哥哥也觉得,我犯的错,不是从嫁进永宁郡王府,收拾那个妾室开始的吧?我才是最后悔的人。我不应该妥协的,不应该那么天真,去相信他对我是有爱意的。” “我好好的一个嫡女,出身柯太师府,便是做了这永宁郡王府的世子妃也是尽够了的。为什么要嫁给景珅这个庶子。” “庶子也就罢了,骗了我一颗真心,他的心却原来从不在我身上。”可笑她从前还在做梦,永宁郡王府的世子是个废人,将来她也能有成为天下女子至尊的一天。 柯明叙放下笔,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就像不了解他的母亲一样,他好像也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自己的妹妹。 从昭永十七年的上元夜遇见她与景珅在灯市上同游时,他就已经开始察觉到这个问题了。只是那时候他忙于举业,也没有好好的关心过她。 再到后来,她与景珅往来的书信被母亲发现,没能瞒的过祖父,祖父做主,为她和景珅定了亲。 那时候他也以为祖父会将碧娘嫁到永宁郡王府,是因为知道他们两情相悦,政治家偶尔也有心软的时候,所以才同意让她下嫁。 可原来根本就不是这样的。碧娘会嫁给景珅,还是出于祖父的政治考量。 永宁郡王向来是站在东宫这一边的,祖父又是太子的老师,他们两家站的紧密一些,对将来之事大有好处。 就是永宁郡王如今对他这样客气,也只是因为他将来会接过祖父手中的人脉,成为柯家下一任的家主而已。 从前他渴望成为进士,渴望为天下不平之事发声。可他真正成为进士之后,迈进官场,反而在不断的妥协。 修书不是他的志向,只是他平日的爱好而已。比起做一个清贵翰林,他甚至宁愿去偏远之地,做一个小小的县令,脚踏实地的做出一些事情来。 可祖父是不会同意的,以他的臂膀,是难以撼动像祖父这样为官三朝的元老的手腕的。更何况母亲久病,他也不可能不侍奉在床前。 全是无奈,全是妥协。 “如果你实在觉得在这里生活很不快乐,生下孩子,便与景珅和离吧。”景珅既然对她不好,她又何必委屈自己过这样痛苦的一生呢。 他又道:“我会尽量帮你说服祖父的。”母亲一生也就只有他们两个孩子,他要成为家族奠基的一块砖石,就放过碧娘吧。 柯明碧望着他,忽而笑起来,两行泪飞快的落下来。“原来哥哥也有天真的时候。你到底知不知道祖父和永宁郡王府结亲是为了什么,为了太子?为了两家人自己?” “祖父他已经是帝师了,燕梁的两任帝王都是他的学生,就连如今的太子也是,几乎已经走到了文官的顶端。” “他又已经这把年纪了,还硬撑着不肯放手,是舍不得脑袋上这顶乌纱帽吗?” “再来说说永宁郡王府。燕梁的藩王都是要出京到封地去住的,燕梁虽然地大物博,但有几个地方是能比的上燕京的。” 柯明碧冷哼了一声,“他虽然是郡王,住在燕京,又和今上一起长大,过得却比许多藩王更好。都已经这样了,他为何还要每日汲汲营营,在朝臣之间周旋。” “哥哥又以为,景珅何以年纪轻轻就四处征战,积累战功。是为了他自己升官么?为了得永宁郡王的青眼?” “哥哥真该好好想一想才是。在这件事上,祖父是不可能改变主意的。” 柯明叙的目光渐渐冷下来,他知道了方才碧娘说的是什么意思,双手无意识的捏成拳,用以抑制心头的愤怒和不解。 等他冷静下来的时候,他也更是明白,既然她已经知道了这些事,自然更是没有可能和景珅和离了。 不光是她,若有那一日,整个柯家也是逃不开的。他不明白,祖父何以要如此行事,先帝和今上明明都重视他,厚待他。 于一个士子而言,没什么比能被当权者赏识,从而施展抱负更重要的事情了。 他没法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了。连一句寒暄的话也没有再说,他站起来,出了内室的门。回风候在院中,见他面色不善,只是跟在他身后。 他现在没有心情和任何人说话,走出院落时,忍不住朝潮湖边的青石看了一眼,景瑚也已经不在那里了。 这样也好。往后若无必要,永宁郡王府他也不会再来,大约是没有太多的机会能相见了。 祖父如此作为,或许还可以勉强解释,是为了家族的将来而打算。而永宁郡王的所作所为,只会将他的家人全部葬送进去。 到了大厦倾颓的时候,她应该怎么办? 第七十九章 老师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这一天景瑚没有再见到柯明叙。她在和靖堂院外又徘徊了片刻。想走,又不想走,没有什么能比这样的心情更纠结了。 若是什么事都跟抹骨牌一样简单就好了,每个人打出来的牌都在桌面上,清清楚楚。她算一算,永远都不会不知道自己该打什么牌。 第二日晨起,她便去了永宁郡王府一处叫聆训斋的小院上课。柯明叙为她请的老师会在那里等她。 喜欢别人总是一件累人的事情,往常她熬夜和丫鬟们抹骨牌,第二天起来,她从不会觉得累。可昨夜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辗转反侧,早上起来,却觉得很没有精神。 给她母妃请安的时候强打了精神出来应付,怕她看出了什么,还要以为是她反悔了,一让她上学,又不高兴起来。 无论将来如何,即便不是为了柯明叙,她也会好好学敕勒语的,因为她也喜欢。 景瑚有两个姐姐,从前她小的时候,姐姐们还没出嫁,是跟着她们一起在这里上课的。 那先生也知道她满百日便封了县主,是永宁郡王最宠爱的小女儿,所以他的心思都放在两个年纪大些,又乖巧的姐姐身上,任由景瑚坐在前排胡作非为。 到后来,两个姐姐陆续嫁了出去,聆训斋里只剩了景瑚一个学生。又换了一个严厉些的先生,总是不肯放弃,尽职尽责的管着她,常常罚她抄书,她从此就真的讨厌起上学来了。 直到那位郑先生辞馆预备举业,景瑚又要下江南,她才好了些。 她虽然不喜欢那位郑先生,但也知道自己给他添了很多的麻烦,到底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把从前从景珣那里骗来的几百两银子都在道别之时赠给了他。 虽然他也不肯要,还以为自己是好意的告诉了她母妃,说她懂事。结果害的她母妃好好的查了查她的账——毕竟她和永宁郡王平日都几乎是不给她银子的。 她是好心,反而给自己找了麻烦。 景瑚到聆训斋的时候,新的先生还没有来,这倒是难得,居然还有比她更迟的先生。她这样胡思乱想了一通,以手支肘,越来越困,不知不觉间便睡着了。 冬天日头短,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迷迷糊糊间看见一个人坐在她身旁,意识逐渐清醒过来,她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站起来想后退,被凳子绊倒,直接摔了下去。 景瑚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再看一看那人,仍然坐在方才的位置上,淡漠的瞥了她一眼,又继续看他的书。 这人看起来和她一般大的年纪,可能是大她一两岁吧。柯明叙曾说过,为她请的那个老师就是这个年纪的。 永宁郡王府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聆训斋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人罢了。看来,他应该就是她的新老师了。 老师果然都是一样的惹人讨厌。 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那少年却开了口,“还不肯起来,是等着我来扶你么?” 当然不是了!她只是还没有反应过来而已。人果然是不能短了觉,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浑沌沌的。 景瑚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而后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下,虽然方才丢了脸,如今也要做出傲慢的神情来,“你就是孟鹤亭?” 那少年的目光从他手上的书上移开,“或许你应该称呼我一句孟先生。在聆训斋里,我是你的老师。” “好啊。”景瑚漫不经心朝着他的方向掸了掸衣上的灰尘,“孟先生,我看你也不算是个很合格的老师嘛。学生在课上睡觉,你也不出言管一管。” 他是柯明叙推荐过来的人,她还以为他即便不如柯明叙温柔,说话间给人以春风拂面质感,也不会如今日一般待人如此冷淡。 他又把目光落回了他的书上,“小县主果然有趣,不说自己是一个不合格的学生,第一堂课便睡着,却反而指责起了老师不负责任。” 景瑚冷哼了一声,“这件事,彼此都有错,与其计较来计较去,不如早些开始上课。我倒是很期待,孟先生上起课来的水平又如何。” 孟鹤亭终于合上了他手里的书,站在景瑚面前。也让她看清了他的样子。 虽然他脾性不如柯明叙,这一副皮囊,倒也算是世间少有。他是敕勒人,却和燕梁人看起来也没什么分别,只是头发并不是墨黑的,在日光下透着淡淡的黄。 方才他是坐在阴影里的,此刻站在她面前,她才发现原来他的肤色也有不逊于她的白。 他的鼻子生的倒是要比大多数燕梁男人都好,配上一双沉静的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眼睛,一下子就把其他的燕梁少年都比了下去。 难怪他这样傲慢。生的好的人,似乎总是有一些特权的。不容易被别人苛责。 不过景瑚自己生的也不是不好,不会被他的气势压下去。 “在开始之前,我想先问问,小县主为何要学习敕勒语言。” 景瑚对他的印象不好,就觉得他做的一切与上课无关的事情,都是在找茬。“怎么?若是我回答的不好,孟先生便不教我了?” 他的语气还是冷冰冰的,“县主若是不愿说,那便也就罢了。燕梁人到底是如何看待敕勒,看待敕勒人的,在燕梁生活的了这么多年,我也很明白。” “那先生恐怕是想错了。我没有去过敕勒,在先生之前,也没有见过其他的敕勒人。所以我并不会对我完全不了解的事情轻易的评价。” 站在燕梁人的立场上,也的确是敕勒人年年不驯,进犯我燕梁边境。贫穷不是他们举兵进犯的借口。战争也不可能是永远正义的。 他既然是从小流落到燕梁境内,与祖母相依为命,想必从前的日子也的确过的很苦。 他虽然长的像燕梁人,但毕竟不是,要融入这里的环境,习惯这里的生活,应该也很不容易。 所以才会养成这么冷漠的性格的吧。没什么事情是他在意的,所以他自然也不用对谁都笑脸相迎。 第八十章 还情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可敕勒人的确做了很多不可饶恕的事,这是事实。百姓无辜,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可想让燕梁人完全忘记他们做过的事情,这也是不可能的。” “饶恕是很难的事情。而我想学敕勒语,不是出于仇恨,只是想学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罢了。” 除了对敕勒语感兴趣,也同样对讲敕勒语说的很好的人感兴趣,这便不必告诉他了。 景瑚说了许多话,孟鹤亭的表情还是很平静,好像原本就不在乎她能说出什么来似的。 恐怕是将她看的小了,见她第一堂课上便睡着,以为她不过是觉得新鲜有趣,玩一玩而已。 那她就更要好好的学了。她毕竟跟着定国公府清柔的先生周先生学过一段时间的敕勒语,当时觉得没有那么难,不可能反而到了现在又觉得自己做不了这件事。 孟鹤亭终于开始给她上课了,他将一张白纸递给她,“柯先生说,你也会一些基础的敕勒语,既然如此,便先在这纸上写下所有你会的词语,让我看看你学了些什么。” 正式上课之前,老师要先摸一摸学生的底子,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景瑚点了点头,接过那张纸,开始在脑海中搜罗她所会的敕勒语。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她便已经将她会的写满了一页纸。自己很满意的交给了孟鹤亭。 和清柔和好以后,虽然没有再去定国公府,这几日她也有写信问周先生要了一些最常见的敕勒词语,在芳时轩里默写,她的基础应该是算不得差的。 孟鹤庭看完却道:“听柯先生那样说,还以为你真的学了很多,原来也不过都是入门级别的。倒是的确要花很多的心力好好教你。” 景瑚笑了笑,“孟先生不必担心,您要教多久,只要我有空闲,便可以教多久,我要给您的束脩,也一两银子都不会少。” 她的水平越差,他自然也就能教的越久。她知道他大约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他既然要刻意贬低她,那她也不会客气。 不过,听他的意思,在柯明叙眼中,自己的水平的确还是不错的了? 孟鹤亭将那张纸放到了一边,忽而对着她说了一句敕勒语。她反应了一会儿,没听清是什么样子。 “孟先生再说一遍,方才走神了,没有听清。” 孟鹤亭便难得的笑了笑,“什么时候小县主说敕勒语的水平,能与方才揶揄我时一样,便可以出师了。” 景瑚挑了挑眉,也笑起来,“我是一定会努力的。希望先生也能有这样的水平,好早些远离我这个不争气的学生。” “与君共勉。”孟鹤亭垂下了眼帘,开始翻找起他手边的一堆书籍。从里面挑出一般小册子,递给了景瑚。 “要学敕勒语,便先将里面的常用语都记熟了。” 景瑚接过来,随意的翻看了一下。如孟鹤亭所说,里面都是一些常用语,有周先生教过的,也有她没教过的。一句简单的话,可以用几种方式来说,他也都标明了。 倒的确是本好书。 “这本册子,是孟先生自己编写的吗?内容倒是不错,只是字迹似乎有些过于秀气了,像个女人。” 景瑚是故意找茬,他也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道:“是吗?我的汉字是柯先生手把手教的,他对这些事向来严格,倒是没说什么。应当也算是过关了。” 他又刻意的把方才景瑚写的那张纸找出来,“小县主的字倒是颇为遒劲,如老树盘根错节的根系一般。” “你……”景瑚一时语塞,“孟先生在燕梁生活多年,希望你的敕勒语,也能如燕梁语言一般流利,也不枉柯世兄特意将你推荐给我。” 孟鹤亭便道:“小县主不必担心这个。虽然我在燕梁生活的时间,比我在那邬草原上的时间还要久,可日常生活,我与我祖母也都是以敕勒语来交流的。” 就是他想忘了他的根在哪里,那些总是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的燕梁人,也不会同意的。 “与其担心我的水平不够,小县主不如还是担心担心自己能不能将它学好吧。我与小县主如今既然有师徒之份,走出聆训斋,你仍是你的县主,我不过是平民。” “可在这聆训斋里,你却是我的学生。若是不能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将来若是画虎不成,也不要怪我。” 景瑚笑了笑,“只要先生肯好好教,我自然是会尽力学好的。”便是为了柯明叙,他也会好好学的。 他是柯明叙的朋友,以柯明叙的性子,自然是会过问她学的如何的。她求了他,他才为她费了这么多时间将孟鹤亭送来教她,她不能辜负他。 况且父王母妃只怕也正等着看她出丑,好训她一句没有定性。她不想总是被他们看作小孩子。 孟鹤亭便又恢复了他波澜不生的样子,“小县主既然做了我的学生,将来若是不能学好,恐怕很难界定究竟是我不曾好好教你,还是你不曾好好学。” “恐怕将来没法说清,我也没法好好的还了柯先生的情,所以,往后每日上午上完课之后,我都会留了功课给小县主。” “若是小县主不能如数完成——” “那便算是我自己不肯好好学,是也不是?孟先生打的好主意,每日布置许多我定然完不成的课业,岂不是我日日都不曾努力学习了?” 他既然答应了柯明叙,又要做出根本就不想教她的样子来,实在是惹人讨厌。他说要还柯明叙的情,不会就是还当年他救了他们祖孙的情吧。 “我倒也不至于这样无耻,只要小县主不是太笨,若能将这些功课都做完,自然成果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小县主若是要反悔,此刻便可以。” 景瑚忍着怒意笑了笑,“先生尽管吩咐便是,若是你我实在不适合,也只能说是没有缘分了。” 他是在威胁她么?好像离了他,她就找不到好老师似的。不过他既然是要还情,答应了柯明叙,又怎可能轻易离开。她当然不是傻子。 “好,既然如此,小县主便将这本册子拿回去,午后和夜间好好用功,将上面记载的语句,都记下来吧。明日我便要考问。” 第八十一章 请假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才说了不会刻意加重功课的数量,这便要刻意整她了。这一本册子,她方才看过,怎么也有个几十页,要她一天之内全部学会,那怎么可能。 接下来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孟鹤亭便教了她一些她不会的用词,让她在纸上默下来。她在一边默写,他也拿着那本册子涂涂画画的,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景瑚偷偷抬眼看了他好几眼,便被他瞪了一眼。 不看就不看,有什么了不起。大约她学敕勒语还算是有些天赋,方才他教她的,她很快便学会了,顺利的默了下来。 孟鹤亭就点了点头,又要用方才他教她的敕勒语与她对话。对话毕竟是比记下要难,景瑚有些磕磕绊绊的。 孟鹤亭便又一副瞧不起她的样子,收回了目光,将那本他做过标注的册子递给她,“将今日所学的对话,自己好好回去练一练,也别忘了记住这些。” 就低下头整理自己的书籍与散乱的纸张,别无他话。 景瑚很想问一问,当时他学燕梁话的时候,是不是也一下子便很流利,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学生要尊师重道,在这聆训斋里,孟鹤亭是她的老师,她天然就处于弱势,还是不要和他硬碰硬了。 若是他嘴碎些,和柯明叙说了她的坏话,她可是得不偿失。 景瑚就挤出一个笑来,忍着咬牙切齿的冲动接过了那本册子,“那学生就先回去了。” 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有些讨好地道:“孟先生住在永宁郡王府里,若是有什么不便,只管叫人带信到我的芳时轩来便是了,自然都帮先生办妥了。” 若是他能因此在柯明叙面前为她说几句好话,说她学东西很快,待人又聪明那就好了。柯明叙那么厉害,一定也更喜欢聪明的人。 孟鹤亭甚至都没有抬头,也没有对她的话做出任何回应,仍然专心的在整理他的东西。 景瑚回过头来,立刻就变了脸色,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让她这么生气了,这个敕勒人,还真是个人物。 她不知道的是,她转身出门的时候,其实孟鹤亭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很长,一直到她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 第二天一早,景瑚便斗志昂扬的进了聆训斋,比昨日还要早一些。为了这完成这个该死的孟鹤亭布置的功课,她又是一夜没有睡好。 早上起来,居然发现自己眼下一片乌青。她吓了一跳,从来都没有这样过。怕母妃看出来,只好用粉遮了。 她害怕自己又要睡着,都没敢坐下,只是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都是十一月中旬了,也不知道今年什么时候会下雪。 柯明叙那样清俊如谪仙人一般的男子,站在雪地里,一定很好看。她还是想看他穿红色,谪仙人太清冷,高处不胜寒,她想让他站到红尘里来。 孟鹤亭是准时踏进聆训斋的大门的。景瑚站在窗前,正好看见他从门前的阴影里,走到阳光中。 他的确是霎时间就明亮起来的,可冬日的阳光,化不开他淡漠的表情。 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好像谁欠了他银子似的,他若是不愿意教她,何必要答应呢,谁又没逼他。 再说柯明叙那样的人,也根本就不会在意他还不还这个情的。景瑚在心里腹诽,等他一进了门,还是假意微笑起来和他问了好,“孟先生早。” 还是待他客气些,毕竟今日也有事要求他。 孟鹤亭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看了她一眼,便径直在八仙桌后坐下,将手中的书放下,便开口问她,“昨日布置的功课,小县主可做完了?” “那是自然,这样不是什么很为难的事情。”也不过花了她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罢了。她一想到自己眼下的乌青,还有有几分憔悴了的容颜,气就不打一处来。 不过,孟鹤亭也还算是贴心,昨日他在册子上标注的,是一些他没有教过她,又比对了她不曾学过的语句,这样一来,她就能自己练习了。 孟鹤亭就抬起头来看着她,用敕勒语随口问了她一句话。景瑚早就知道他要这样,这一回倒是对答如流。 孟鹤亭却不说满意,也不说不满意,只是道:“小县主既然要学习敕勒语,最好还是再找一个可以一同学习的同辈,天天能见面,互相练习,能比如今这样更好。” “语言的核心毕竟是交际,只会纸上谈兵,也不算是学会了。” 他说的话,倒是也有道理,但这件事也很为难。与她交好的那几个小娘子,没一个对敕勒语感兴趣的,就连清柔都是。 更何况她们也都不是随意就能出门的身份。 “先生只是教授我一个学生都如此勉强,若是再找一个人,岂不是更要麻烦先生?而且这同样能在府中与我一同学习敕勒语的人选,也是在是很难找。” 孟鹤亭瞥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回他的书上,“永宁郡王府这样多的丫鬟,难道还找不出一个能陪小县主学习的?小县主是没有权威,还是人缘实在太差。” 一天不与她过不去,可能孟鹤亭就没法过日子了。 她没有往丫鬟身上想,还不是因为她觉得他有几分傲气,既然教了她这个县主,未必就愿意纡尊降贵再教府里的丫鬟。 “先生既然是这个意思,那学生也明白了,明日便会带着丫鬟过来一同上课。既然是两个学生,束脩之事,自然会再和家里商量,为先生多多准备的。” 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看景瑚。之后又从他的一叠书里,找出了一本册子,“这是我昨天准备的,今日小县主便学这些。” 景瑚开始头痛了。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她跟他行完了礼,便道:“明日想跟先生请个假,有事要出门一趟。” 孟鹤亭像是并不在意,“才学了两日便要请假,县主果然很是好学。我也没有别的事,只是希望小县主能如数将功课完成。” 这一本,景瑚捏着比昨日的册子还要厚。她忍着咒骂他的冲动,笑了笑,“学生记住了。” 这那里是请了个老师,分明是给她找了个克星回来。 第八十二章 清楚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昨日她要请假,是因为受到了清柔的帖子,邀请她这一日去定国公府,在熙和园的薮春轩里赏花。是她们早就说好了的。 清柔跟着周先生在咏絮斋上课,也要等到放假的时候,才有时间和她一起,况且她们还说好了要一起去看国公夫人,景瑚自然不能失约。 本来还担心孟鹤亭难说话,结果除了揶揄她一句,也没有说别的什么。景瑚想了想,只怕他根本就是不想教自己,巴不得不要见到她还好。 还布置了那样多的功课,害的她又熬了一夜。其实原本也不是那么着急,毕竟还有请假的这一日。 不过上学第一日他与她你来我往的那番话确实有效,她也不想被他看扁了。每次一翻开他给的册子,他的声音和嘲讽就出现在脑子里,逼着她去把事情做完。 如果以前的那位郑先生有这样的魔力,如今她大约也和清柔一样,是个小才女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唉,念书可真苦。果然我母妃之前说的对,喜欢的东西,一旦正经的学起来,马上也就不喜欢了。” 清柔和她并肩往薮春轩山茶开的最盛的地方走,“你的老师不是表哥介绍的么?你想想表哥,难道还坚持不下去?” “那我倒是真有几分好奇,他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景瑚便埋怨道:“对他有什么可好奇的,就是一个坏脾气的人罢了。我倒是真好奇,你和你表哥的脑子都是这么长的,怎么就能那么静心的去看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 “你表哥居然还是状元,以前只觉得他厉害,现在想想,简直可怕。” 清柔笑了笑,剪下一枝粉色的宝珠茶放在花篮中,“表哥虽然读圣贤书,行事却并不迂腐,反而很是豁达开明,哪里就可怕了。” “对了,你方才说,那位先生让你找一个与你一同学敕勒语的同伴,你可找到了?” “找到了。”景瑚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豆绿。 “我房里四个大丫环,柳黄姐姐事情太多,豆绿太憨直,到时候什么也学不会,恐怕会把先生气死。” 豆绿却不以为意,还和景瑚笑了笑,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景瑚跟她做了个鬼脸,回过头来,又道:“宝蓝也跟我一样是个不爱读书的,就只有绀青了。” 景瑚跑到豆绿身边捏了一把她的脸,“哎呀,早知道就让你跟着我学了,把那先生气死多好。” 清柔掩袖笑了笑,“把他气死了,谁来教你说敕勒语?恐怕我表哥也要来跟你算账呢。” 她提到柯明叙,景瑚又想起来了,她凑到清柔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你表哥,和你大舅母的关系,是不是不太好?” 清柔皱了眉,“你怎么会这样问,表哥是我大舅母的亲儿子,也是如今柯家全部的希望,大舅母怎会和他关系不好?” 景瑚回想了一下那天,现出了几分迷惑的神情,“前几日他进府来看你表姐,我和他遇见过,就问了他他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回答却很笼统,都是些稍微对你大舅母有些了解的人就能回答的上来的特质,所以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我总觉得好像又什么不对劲,又实在是说不上来,所以才想问问你。你毕竟是他的表妹,或许能知道的多一些” 景瑚又摆了摆手,“哎呀,不管了,也许是你表哥这样的聪明人,总是和我们这样的人想的不太一样的。” 清柔就揶揄她,“你说你自己就说你自己,做什么还要饶上我?我和你可不一样。不过我是觉得,有些问题你要么就别去想了,要么就干脆问个清楚。” “你若是觉得你与我表哥的关系足够好了,问个清楚,其实也没什么。说句实话,其实我和大舅母往来的时候,表哥基本上都不在,所以我也不是那么清楚他们的关系到底如何。” “可我外祖一家人的关系都是很好的,从来没见他们彼此之间起过什么龃龉,我看,或许是你的感觉错了。” 她又道:“自从我大舅母病下,我听柯家的一个表妹说,表哥几乎是日日都侍奉在大舅母床前的,这样的关系,难道还算不好?” 景瑚方才也说了,真让她说有什么不对劲,她是说不上来的。就只是点了点头,专心的赏起花来。 景瑚不比清柔文雅,她看见什么花喜欢,都是直接折下来,塞到清柔的花篮里。清柔折的却都是宝珠茶,是国公夫人喜欢的。 等她们折完了花,回忆起去红继堂探望国公夫人。 “最近你母亲的病怎么样了?” 清柔就叹了一口气,“入了冬,便又咳嗽起来了,如今都大半个月了,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母亲病了这么久,除了表哥,外祖家的其他人,居然一个都没有过来探望过。” “我瞧着母亲咳嗽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心疼。”清柔垂下了眼帘,“有时候也忍不住要怨,为什么他们不肯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 她自嘲的笑了笑,“方才我还说,叫你要么问个清楚,要么就干脆不要再去想,自己如今又这样。总是说别人的事情容易,轮到自己又做了个懦夫。”她也在慷他人之慨。 反正一会儿就要见到国公夫人了,她又何必这样多嘴的要问一问,景瑚后悔起来,站到清柔身边去,“毕竟我们年纪都还小嘛,总有觉得困惑迷茫的时候。” 清柔便道:“也许就是觉得我年纪小,所以什么都不懂,才不肯告诉我罢了。她自己如我一般大的时候,什么主都能为自己做了,也难怪如今要来做我的主。” 这说的,自然就是她姐姐淮邑乡君了。也难怪清柔要这样了,若换了她,只怕恨不得跟她同归于尽。 她正在想该如何安慰清柔,一路走过去,迎面居然正好遇上了淮邑乡君和她的丈夫齐元放。 真是冤家路窄啊。 第八十三章 比较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不悦的神情只转过了一瞬,既然遇见了,怎么样也该打个招呼才是。 “泾陵县主安好。”小县主的品级比淮邑乡君要高,合该她先跟自己打招呼。景瑚只是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和她相公的感情好像很好似的,方才他们遇见,他们夫妻俩像是一直在说笑。 她和齐元放成婚也不过半年,再往前推,她第一次遇见他们夫妻的时候,是在端午节的灞水边。那时候是龙舟赛,她在为她的相公擦汗,似乎那时候他们的关系就很好了。 那淮邑乡君和柯明叙之间又是怎么回事?景瑚知道淮邑乡君是个有主意的人,定国公府的太夫人又向来最宠爱她,若是她自己不愿意,是怎么会和柯明叙定下口头婚约的。 不过小半年而已,她就移情别恋了? 只是片刻而已,景瑚的心念数转,下一刻她就收敛了傲慢的神情,笑意盈盈的与齐元放打招呼,“齐世兄,别来无恙。上次在建业受的伤,可好全了?” 上次在建业,他曾说淮邑乡君爱吃醋。她如此作为,她肯吃醋是最好,她就是想气一气她。 齐元放也拱手向她行礼,“多谢县主挂念,已然无事了。” 她和齐元放寒暄,清柔和淮邑乡君是姐妹,虽然关系还不比她和清柔要好,也没有连招呼都不打的事情。 她一边和齐元放说着闲话,一边还注意着她们姐妹的动静。 就听见淮邑乡君道:“……清姐儿过来薮春轩采山茶么?这几朵宝珠茶选的不错,回去寻一个白瓷花觚供着,想必不错。” 大冬日里,这薮春轩里除了山茶还能有什么。她忍不住要呛她,“到这里来,又拿了花篮与花剪,不是过来折花,难道是过来锄草的不成?” 可见是真的找不出什么话来和清柔说了。亲姐妹做成这样,也是挺悲哀的。永宁郡王府里她的两个姐姐年纪比她大的多,她们出嫁的时候,她还好好哭了一场呢。 她们也舍不得她,常常送些土仪回府,给她的总是最好的。 听见她这样说,清柔便不动声色的拉了拉她的手,又看了她一眼。也罢,她就不为清柔找事了,这毕竟也是她的家务事。 可说起来,清柔的脸色,也不比自己好看多少。 “今日过来这里确实是折花,不过倒并不是为了自己赏玩。母亲向来喜欢山茶花,这些都是要送去给母亲的。” 方才淮邑乡君夸的偏偏是国公夫人最喜欢的宝珠茶,也难怪清柔会这样了。 见清柔提到了国公夫人,景瑚注意着淮邑乡君,果然她的脸色也渐渐的不好看起来,笑意全都隐去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清柔和她一起,还能说说笑笑,瞧着也开朗些,一见了她姐姐,又称了这样,还是早些分开的好。 见了淮邑乡君一面,她又多了些新的疑问。她想试探试探她,在她面前和齐元放提起柯明叙,不知道她又会是什么神情。她是擅长察言观色的。 可清柔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仿佛在她姐姐面前呆着很难受似的,和自己的姐姐道了别,拉着她往门外走。 景瑚也要照顾清柔的情绪,只好先罢休。 出了薮春轩,两个小娘子慢慢的往熙和园西南角,国公夫人住的红继堂走。 她看了看清柔,“清姐儿,你没事吧?” 清柔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没事。”又道:“其实我也不是不知道这件事也许真的不是我五姐姐的错。我已经很努力的在抑制我自己的情绪了。” “如果不是这段时日我母亲身体一直很不好,有一天晚上甚至还咳了血,我也不愿意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我五姐姐的。” 清柔在一旁鸥鹭亭中的石凳上坐下来,“我是在梅真堂长大的,五姐姐小时候在我祖母的松鹤堂,再长大些,就住进了园子里。” “我们从没有住在一起过,如今想想,我母亲好像也是刻意的要把我们分开。” “可是我知道她是我唯一的亲姐姐,和其他的堂姐都是不一样的。从前没有发生这些事的时候,其实我是想亲近她的,只是也一直都没有什么机会。” 清柔忍不住叹了口气,“如今事情变成了这样,或许我们一辈子都不可能像亲姐妹一样了。” 景瑚轻轻抚着她的背,“这件事情不是还没有说清楚吗?或许有朝一日说清楚就好了,血缘是无法斩断的。” “你瞧我和我三哥哥,以前我多嫌弃他啊,看见他恨不得绕道走。我们两个的生母又闹的不可开交,全燕京城都知道。” “可是我们渐渐长大了,他改了他那些恶习,又娶了个好嫂子,如今不就都好了?你别太难过了。” 清柔望向静湖的方向,几只仙鹤远远的掠过水面。 “其实我有时候也挺羡慕她的。她虽然是庶女,很小的时候母亲就不在了,可是我祖母待她真的很好。表面上是一碗水端平,可是日日都在眼前的孩子,总是不一样的。” “她也很聪明很果敢,那么小就进了宫,给自己挣了一个乡君的封号。私下里我听仆妇们说,若是没有她,我三姐姐也不可能嫁到万将军府去。” “跟她比起来,我无论是外貌,性情,还是别的什么,似乎都差的太多了。” “哪有,你明明很好。”景瑚最不喜欢听她说这样的话,“她有她的长处,你也有你的,为什么要拿自己的短处去和别人的长处相比。” “你是国公府正经的嫡女,国公爷和太夫人虽然宠爱她,可是待你明明也很好。往常我来府里找你玩,去拜访太夫人,她对我那样的慈蔼,难道不是因为你?” “更何况你还有亲生母亲,只这一点,就不知道比世间多少人都强出许多了。” 景瑚给她举例子,“教我的那位孟先生流落到燕梁来,只有一个祖母,如今连她祖母也去世了。” “还有,你知不知道你表哥身边的几个小童?都是因为天灾人祸,失去了所有的亲人的。清柔,你应该乐观些,没必要去比较这些。” 第八十四章 惩罚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清柔又静了一会儿,直到远处的仙鹤都消失在了湖面上,她才站起来,勉强对着她笑了笑,“景瑚,你平日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好像什么事都不往自己心里过一过,没想到还挺会劝人。” 景瑚就笑着站起来,“那当然了,我有一颗很柔软的心。不像有些人,平日看起来知书达理,轮到自己的事情,总也想不通。” 这句话说她自己也是一样。母妃和她大哥哥可能真的害过景珣的事情压在她心上,偶尔想起来,她总是觉得好像喘不过气来似的。 还有柯明叙和淮邑乡君的事情。即便已经都过去了,淮邑乡君也已经嫁作他人妇,可她一天不知道真相,也好像永远都没法放心。 既然清柔并不清楚,她们也就不再说这些,继续往红继堂的方向走。 这回轮到清柔为景瑚解答疑惑,“你五姐姐当时为什么会和你表哥定下亲事的?” “连你三姐姐的婚事,都是你祖母做的主,你姐姐既然同意要嫁给柯世兄,应该也是喜欢他的了?” “我五姐姐的事情,我都是不怎么清楚的。”清柔想了想,“只知道当时好像是我外祖父写了信给我祖母,信中透露了求亲的意思。” “后来我祖母就答应了,只是说好了,要等我表哥金榜题名再正式来下聘。可惜没等到春闱,家里就出了事。” 景瑚反驳她,“什么‘可惜’?,一点也不可惜,你姐姐不适合柯世兄,他就是在等着我出现呢。” 她的神情有些夸张,清柔就望着她笑了笑。 又道:“我五姐姐和如今这位姐夫的事情,我倒是略微知道一点。应该是我五姐姐自己求来的亲事。” “他们是今年年初定的亲,那时候我五姐夫不过是个举人,虽然有京兆解元的名头,可是在我们家面前,可实在算不得什么。” “诚毅侯府更是早就在昭永十年便因为元容淑妃的事情获了罪,爵位三世而终。他虽然是嫡出,可却是小儿子,就连这不值钱的爵位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算来算去,除了人才,可没什么能配的上我五姐姐的。如若不然,当时我五姐姐定亲,燕京城里也不会有那么多闲话了。” 她们一边走,一边聊天,很快便望见了红继堂的院墙。 清柔就停了下来,“这世上可没几个人能做的了我五姐姐的主,我祖母与父亲更不是会利用女儿的婚事的人,这样算来,只能是因为她自己愿意了。” “你再瞧,每回遇见他们夫妻,都是高高兴兴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两情相悦的。当时为什么会成婚,也就不言而喻了。” 景瑚微微皱了眉头,“这样说来,要么就是她变了心,要么就是她从一开始就只是贪图你外祖父家的权势,因为和你母亲闹了矛盾,所以才放弃了。” 可是这样也说不通,若是贪恋权势,哪怕再喜欢,她也不该就嫁给当时什么都没有的齐元放才是。 清柔也不再和她说这件事了,“我母亲并不想听到有关我五姐姐的事情,等下我们进了门,就不要再提起了。她还在生病,我不想让她不开心。” 景瑚挽了她的手,点了点头,“那是自然了,我也没什么想问的了,不会这么没眼色。还是先进去探望你母亲吧。”她还希望国公夫人对她的印象能好些,再好些呢。 红继堂是个很小的院子,只有一间正屋。和她从前住的,雕栏画栋,金碧辉煌的梅真堂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周围遍植红桎花,可此时是午后,冬日里阳光最好的时候,红继堂里却仍有些阴沉沉的,令那红桎花的叶片都有些变绿了。 一走进院中,便闻见了药味,景瑚最怕喝药,此时不免也觉得有几分难受。清柔是一副很沉稳的样子,领着她进了屋门。 国公夫人此时正坐在窗边的榻上,也是在阴影里的,膝盖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只是她们向着她走过去这一小段路,也听见她咳嗽了两声。 看来她的病的确有些严重,也难怪清柔这样担心了。 清柔将花篮交给了立在一边的攒心,她是国公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自己坐到了国公夫人身边,替她顺着气。 见国公夫人有些好转了,景瑚便跟她行了礼。 国公夫人笑了笑,“小县主不要客气,快请坐吧。我身子不济,有些失礼了。”她原本是一张圆脸,容貌并不如何出色,可多年养尊处优,自有一段端庄贵气。 如今却瘦的有些脱了像,一眼望去,只望见颧骨。实在太可怜了。 国公夫人接过清柔奉给她的茶喝了一口,开始跟她寒暄,“清姐儿的朋友不多,难得和小县主玩的好,平日若是无事,不妨多过来坐坐。” 这声音里也带着几分有气无力,和从前的她一点都不一样。那时候她还是执掌着国公府中馈的夫人,锦衣华服,举手投足间都是出身清流之家的优雅与端庄。 “国公夫人太客气了,只要您别怪我总是带着清柔瞎胡闹便好了。往常清柔去永宁郡王府玩,我母妃就常常怕我把清柔带坏了。” 国公夫人同清柔说话总是很温柔的,有时候景瑚被自己的母妃责骂了,就会忽而想起国公夫人和清柔说话的样子来。 母妃从前对她不学无术这件事还是很不高兴的,说了她几句,就总是要拿清柔来做榜样。在这样的时候,她也会在心里默默的比较国公夫人和她母妃。 她不如清柔,她觉得母妃也不如国公夫人,谁也不如谁罢了。 国公夫人比她母妃小了许多,现在应当是很年轻的,还是很好的年华,可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忽而成了这样。 惩罚越重,她做的错事自然也就更严重,更不可饶恕。究竟是什么样的错事,她实在没法想象。 淮邑乡君不肯把真相轻易的告诉清柔,是真的在保护她,怕她没法承受吗?景瑚陷入了自己的迷思里。 第八十五章 新年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并没有在国公夫人的红继堂坐多久,便借口有事出了门。她原来是想过来看看国公夫人,改一改自己从前在她心中或许过于活泼或是其他不算太好的印象。 可是她发现自己没法面对这样的国公夫人。红继堂里太阴沉了,只是过了一年而已,她好像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不过是个外人尚且受不了,清柔是她的女儿,几乎日日如此相对,怎能不生出怨怼来。清柔已经算是性子好,讲道理了的。 若换做了从前的她,只怕早就和家里闹的不死不休了——即便真相很不堪又如何,哪里能及的上一直无所知觉,日日都渴望寻求真相的痛苦。 清柔是如此,那柯明叙,会不会也…… 她是在太无能为力了。在这件事上,除了一些浅薄的安慰,她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 昭永十九年的新年很快就到来了。剩下的一个多月里,几乎每日她都在聆训斋上课,对着孟鹤亭那张比冬雪还冷的脸。 日日都要和他布置的功课抗争,也每日都和绀青一起练习敕勒语。绀青一开始免不了有些磕磕绊绊的,后来便渐渐好了,和和她做着一样的功课。 有人能每日随时和她对答,她进步的很快。她渐渐的也不那么讨厌孟鹤亭了,可他对她却仍然很冷淡。好像是把从前在燕梁人身上受过的冷待,全都发泄到她身上了。 也不知道他和柯明叙又是怎样相处的。他不冷淡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性子。 这一个多月来,景瑚身上并没有发生什么新鲜事,除了放假的时候进宫去看了看贞宁公主。 如今她已经不再想往东宫去了,她的表姐许莞南,在十月从前的张皇后出事之后,太子求情,被今上恩准,重新回到了东宫侍奉,成为了太子嫔,听说还有了身孕。 许侧妃知道这件事以后很高兴,家宴时还曾经在言语上刻意讽刺了郡王妃几句。与郡王妃交好的张皇后成了庶人,成了冷宫里的鬼魂,如今又是她们许家人得势了。 虽然许莞南才是她的表姐,可她还是觉得有些为太子妃难过。在那段她常常往东宫跑的日子里,每日见她细心的照顾皇长孙凊哥儿,她也被她的温柔打动。 太子也实在是没什么原则,自己的母妃蒙受了不白之冤,好不容易沉冤得雪,让当年作恶之人得到了报应,可他想的事情,却是借着这阵东风把自己的爱妾从南苑捞了出来。 哪怕他是借着这个机会为在政治上为自己牟利,好好的打压一下三皇子的党羽,她都不会那么不耻,可是他只做了这件事,便如同心满意足了一般,看起来似乎再也没有别的动作。 这边是父王一心要跟着的如今的储君,未来燕梁的帝王吗?她不能理解。 朝野之上还有一件大事,便是河道总督,武宁侯贪墨案。 武宁侯张致青是张庶人的亲弟弟,多年来贪墨河道上的银两,致使黄河堤坝年年修筑,也年年修筑不成,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景瑚从前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些事,在街市上能见到的流民,距离她有一生都无法逾越的距离。她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为这些人真情实感的难过。 她曾经去过城南的善堂几次,第一次是因为曾经听回风说,柯明叙常常会去城南善堂探望里面的孩子。 到后来,武宁侯出事以后,她去善堂,才知道原来有那么多的孩子失去双亲,甚至所有的亲人,都是因为黄河决堤。 洪水吞没了性命,家园,还有希望。 张致青实在是该死。只是判了他流放,实在是太轻了些。他被流放出京的那一天,景瑚和李宜一起在正阳门上。 百姓群情激愤,围观在道路两旁。 在这个间隙里,她同她说,她的三哥已经另聘了佳妇,年后便要进门了。景瑚自然就想起了徐家的六娘,她看不上李宜的三哥,想要嫁给柯明叙,注定是奢望。 不知道她最后,又会嫁到哪一户人家里去。 而武宁侯贪墨了的银两,当然也不是全都贮藏在武宁侯府里。 三皇子后来由曾经的张皇后收养,武宁侯张家成为了三皇子新的母族,说这样的事情与他没有关系,谁都不会相信。 或许是出于父子之情,又或许是出于今上对蒙冤而死的三皇子生母元容淑妃的一点愧疚,今上并没有将他如何,只是让他闭门思过。 可惜三皇子却仍然不知悔改,伙同五军营的部分将领意图逼宫。 今上实在是太优柔寡断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居然也还没有下定决心要将他如何。 直到后宫中最受宠爱的那位白昭仪忽然发难,冬日里披发跣足跪于樗元殿外,自陈身世,又为天下受黄河之苦的百姓伸冤,今上才终于下令将有犯上作乱之举的三皇子赐死。 白昭仪跪在樗元殿外求请的那一日,景瑚在宫中,和贞宁公主在一起。 听闻这件事,她们站在远处,遥遥的看了一眼。那时候跪在殿外的,已经不止有白昭仪一人,还有宫中的许多宫女,内侍,甚至是女官,妃嫔。 只是这小小的宫城里,就有那么多的人因此受苦,偌大的燕梁,又该有多少人。在家园被吞没的时候,在这样的日子里无法还乡时痛苦。 希望以后再也不会了。 那一日的最后,她要转身回贞宁殿中去的时候,她望见了柯明叙。他穿的是一件松青色的衣裳,戴了冠,行走在落满白雪的宫道上。 燕京下雪的日子并不是很多,距离实在太远,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过了这么久,他会不会又片刻想起她。 这也是这一年,她最后一次见到柯明叙。 新年了,这一年的夜空里,没有燃放起烟火。今上忘不了元俪皇后,又让这个新年夜蒙上了些阴霾。 又有多少人,哪怕是辞旧迎新的时候,也沉浸在无法言喻的悲伤里。 第八十六章 罚抄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开了年,一直到过了正月十五,孟鹤亭才回到了永宁郡王府里来,开始在聆训斋为景瑚授课。 腊月中旬孟鹤亭便离开了,却也留下了不少功课给景瑚,她的进度很快,只用了小半个月的时间就把功课做完了,却也坚持着日日都和绀青用敕勒语对话。 剩下的小半个月,景瑚一直都在各个可能遇见柯明叙的场合出没着。她只是伤心了一会儿,更多的还是对柯明叙的思念。 学敕勒语她都不会半途而废,更何况是对他的喜欢。 可是她也总是在失望,她并没有遇见他。他和她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见过了。不知道这样的情形,又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孟鹤亭是回自己家过的年,或许他曾经见过柯明叙。如今在她身边,离柯明叙最近的人,不再是清柔,而是孟鹤亭。她想和他打听打听他的事情。 景瑚和孟鹤亭也有一月不见了,清晨她踏进聆训斋,孟鹤亭已经在里面等着她了。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翻页,瞧见她进来,连眉毛都不动一动。 他好像很爱看书,手里的书从一开始的《战国策》变来变去,如今是《城守筹略》。 景瑚虽然一本都没看过,也知道都是讲兵法的书,小时候在她大哥哥的书房里看到过。随便翻了两页,就要睡着了。 她大哥哥是少年将军,常年在外四处征战,孟鹤亭不过是个平民,还是流落燕梁的敕勒人,看这些书做什么。 也许男子天生就都对这些事情感兴趣吧。可惜他恐怕连纸上谈兵的机会都没有。 倒是不知道柯明叙喜欢不喜欢。 景瑚今日也是有求于他,就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主动和他打了招呼,“孟先生新年好。” 孟鹤亭翻书的手指停了停,微微抬了头,看了她一眼,“小县主新年好。”旋即又神色如常的将书又翻过了一页。 真是个古怪的敕勒人。景瑚在心里腹诽了一句,她今天的态度已经够好了。难道是父王给他的新年礼物还不够多? “还愣着做什么,我布置给你的功课里,有一段新年贺词,此刻便背给我听吧。” 这哪里像师生,就是今上待她也不会这么不客气。景瑚心中虽然不愤,却也不好说他什么,刚好这一段又是她最得意之处,因此便忽略了他语气中令她感觉不快的部分。 过年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把这一段话被给了她父王与母妃听,好让他们看看她可没有偷懒,一直都在好好学。 景瑚的声音清脆,一如冬雪初晴时的莺啼。她已经练习过无数遍了,因此很是流利。 她很快便将这段祝词背了一遍,有些得意的望着孟鹤亭。可是他却仍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又翻过了一页书,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下一个。” 他是指绀青。毕竟如今跟着他学习的,可不止景瑚一个。 绀青是有些怕他的。她本来就对许多情绪的感知都很敏感,孟鹤亭向来待人冷淡,只怕在她心中,他是并不喜欢她的。 见自己被老师点了名,单独在他面背诵,不觉有些紧张。平日里和景瑚练习的时候还早,此时却有些磕磕绊绊的,卡在了一半,再也没法背下去,脸涨的通红。 景瑚就忍不住,站在她背后,悄悄的提醒了她。 这一下孟鹤亭倒是抬起头来了,眉头微皱,“不必再背了,今日不上课,在这里把这一段话抄写二十遍。” 他的目光越过绀青,落在了景瑚身上,“小县主也是。” “凭什么?我明明都背出来了。”罚她别的也就罢了,她最讨厌抄写了。一样的话,她明明就已经会了,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写二十遍。 孟鹤亭的目光有些锐利,“因为什么,小县主心里应当清楚才是。况且能流利的背诵,也不代表就能够默写,且每一个字都是对的。” “若是我能够每一个字都默对呢?能不能免了惩罚。”她看了一眼泫然欲泣的绀青,“还有绀青的惩罚。她只是紧张而已,在我面前她也背的很好。” 都怪这个敕勒人,总是冷着一张脸。绀青本来就胆小,是很注意别人的脸色的人。 “不能。”孟鹤亭的目光又落回了他的书本上。 这个人说话做事,好像都不带一点感情。绀青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景瑚是个女子都受不了,他却全然没有受到影响,还是冷冰冰的。 景瑚真想去外面捧一把雪来,看看他和这雪到底谁更冷。 “我说过了,绀青她也能说的很好的,只是在你面前背不出来而已。” 孟鹤亭终于合上了他的书,看着一脸愤怒的景瑚。他只觉得有些滑稽。 “小县主是先生么?” 景瑚愣了愣,“当然不是啊。”莫名其妙。 “那既然我才是先生,在我的课上到底该做些什么事,做多少,都是我说了算。若是再不动笔,那便抄写四十遍吧。” 反正他在看书,要慢慢领会其中的道理,她在与不在,也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只是要慢一些罢了。 景瑚忍不住冷笑了一下,“孟先生若是不想上课,只管再放我半个月的假就是了,不必这样早开了课,又只顾着自己看书的。” 她一边说,绀青拉了拉她的袖子。眼泪滚落下来,“孟先生说的是,学生这就开始抄写了。”她又看了景瑚一眼,眼中有哀求。 绀青越是这样,景瑚就越来气。早知道就不让绀青跟着他学习了,就换豆绿来,孟鹤亭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再同他争论下去,也没有什么益处。绀青只会觉得是她自己连累了她,害的她也要罚抄二十遍。要把这个哭哭啼啼又爱多心的小娘子哄好,可实在是不容易。 这可真是她新年碰到的第一件最糟心的事情了。谁能想到她最喜欢的柯明叙,居然是给她送了个克星来。 就当是看在柯明叙的面子上好了。景瑚冷哼了一声,在桌后坐了下来。 第八十七章 烫伤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景瑚回到芳时轩,打发绀青回去休息,忍了半日的怒气才终于爆发了。 柳黄为她沏了一盏茶,她看也不看,拿起来就要喝,理所当然的烫着了舌头,往下摔时,又烫了手。 她疼的说不出话来,柳黄也着了慌,急急忙忙的催着傻站在一旁的豆绿去找了烫伤药来。景瑚自小养尊处优,皮肉嫩,只是这一点热茶,也让她虎口处红了一大片。 她心里更是烦闷起来,一时想哭,又怕柳黄在她母妃面前得了不是,她保不住她,只好死死忍住了。 豆绿把药找来,柳黄在景瑚身边坐下来,捏了她的手,为她涂着药,她又想到了别的事情上去。 自从孟鹤亭进了府,她就没有再和柯明叙说过一句话。 这段时日柯明碧的身子仍然算不上太好,她无事的时候,总要状似无意的散步散到和靖堂附近去,可是她从没有遇见过柯明叙。 哪怕是让宝蓝去前院打听,门房上的人,也回说这段时日从没有见柯大人上门来过。 大哥哥在腊月里回了家,大年初二便又出门了,初三是出嫁之女回门的日子,也只有柯明碧一人登车回了柯太师府。 她从府外回来的时候,景瑚正好遇见过她。再过两个多月就要生产的人,裹在大毛的披风里,瘦的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景瑚远远的看见她过来,下意识的就躲开了。后来想了想,其实自己根本就没有必要躲她,只是她害怕面对这些事而已。 柯明碧做错了事情,所以受到了惩罚。可难道大哥哥,甚至她母妃,在这件事情上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既然想借人家的势,至少应该对得起人家的孙女才是。若是从一开始,大哥哥就没有纳了那么多的妾室,不让柯明碧觉得伤心,她自然也就不会这样做了。 高门大户里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多,原本都是娇嫩如春柳的女子,在内宅中日久,被丈夫忽略,渐渐的生出了如鸩羽一般酷烈的心思,把痛苦加诸在其他无法反抗的女子,或是稚儿身上。 景瑚对柯明碧的同情,其实源于对她大哥哥的不耻。但她也同样不耻着柯明碧的所作所为。 如若是她落到这样的境地,她绝不会做这些事。对不起她的人,三妻四妾的人是景珅,既然无法原谅,不如就干脆的分开,让他和他的小妾继续过日子就是了。 没必要把自己弄的这样狼狈,怀着孩子,反而还日渐消瘦。 孟鹤亭进府以后,她几乎就没遇见过什么好事情。见不到柯明叙,家里又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去过江南,在外祖母家住了小半年,才知道原来有些人家是这样过日子的。 她有两个舅舅,房中都很干净,虽然举业上并没有什么成就,可是会做生意。 和两个舅母也都恩恩爱爱,表哥表姐们之间也很友善。从不必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大家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 过过简单的日子,她回燕京来,看家里的事情,也就更明晰了。从前她不懂事,也会跟着母妃瞎胡闹,巴不得能见郡王妃吃瘪,可如今想想又是何必。 终归是要在这屋檐下一起生活的,甚至还要再生活几十年,每日算计来算计去,她看着都觉得心累。 她还是太小了,没有能力离开这座府邸。她所有的一切,都是这座府邸带给她的,她总是要在心里责备它,其实也很没有良心。 景瑚走神了一会儿,柳黄已经为她上好了药。她此时只觉得虎口处冰冰凉凉,已经没有方才的那种痛。 最近她诸事不顺,手伤成这样,也没法写字,不如继续给自己放几天假好了。 正月里她没怎么出门,总是被母妃拘在栖雪阁里,陪着她挑出门做客的衣裳首饰,如今都出了年了,母妃总该让她也出门走走了。 景瑚一抬头,发现柳黄还侍立在一旁,见她看了她一眼,就直直的跪了下去。 “奴婢该死,没有提醒小县主茶水太烫,致使小县主受伤,奴婢这就去侧妃娘娘跟前的赵嬷嬷那里领罚。” 景瑚就用没受伤的手扶了她一把,“这件事也怪不到你身上,往日都是这样的茶水,是我自己被孟鹤亭那个混蛋给气糊涂了而已。” “就算跟母妃说是我自己受的伤,恐怕你们也要挨罚,这几日我还是想办法少到母妃跟前去晃悠好了。” “柳黄姐姐你替我写几张帖子,往定国公府,忠武侯府都投一投,让她们在再下了帖子给我,请我去她们家做客。” 她想了想,“再叫个小厮去外院孟鹤亭那里说一声,说我手受伤了,拿不了笔,这几日就不过去上课了。” 瞧他那个样子,就是不想见到自己,就算是给他机会了,反正束脩照拿。也让绀青歇一歇,经过今天,恐怕这丫头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柳黄犹豫了片刻,还是站起来,郑重的给她行了礼,“奴婢多谢小县主体恤了,往后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小县主。” 景瑚点了点头,又对着她笑了笑,“柳黄姐姐不要太自责了,往后还有多少事都等着你替我做呢。对了,今天绀青也受了委屈,柳黄姐姐替我安慰安慰她。” 从聆训斋一路回来,景瑚都在安慰绀青,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这样光火了。她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也不知道明日在母妃跟前能不能瞒的住。 等清柔和李宜回了信,去过定国公府和忠武侯府,她还可以进宫去看看贞宁公主。再不然,也可以去东宫看看太子妃和皇长孙。 可是她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柯明叙呢。那一块帕子,她绣了敕勒语的“燕子”和“鹤”上去,是他们两家的家族图腾。 上面的纹样越来越多,她绣的花样,也就越来越小。她想多留一些回忆在上面。 等这块帕子绣满了,她就会把它还给他的。 第八十八章 偶遇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又过了小半个月,景瑚不提回去上课,孟鹤亭也没有催她,心安理得的在永宁郡王府的外院住着。 第二日景瑚去栖雪阁给她母妃请安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把右手藏在身后,她母妃居然也没有发觉。因为她似乎很忙,忙忙碌碌的让人开了库房,要打点着出去送礼。 景瑚不敢在她房中久呆,怕她看出她的异样来,只是说了这阵子不想去聆训斋上课,就匆匆的出来了。 她母妃对她学敕勒语这件事原本就无可不可,听过了也就算了,居然忙的连揶揄她两句的心思都没有。 景瑚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要给谁送礼,听了半天,到最后才听明白了,似乎是要给四卫营的几个统领夫人送礼。 燕京四营,宫中的禁军是万老将军的儿子,万靖遂万将军统领。西山大营是清柔的父亲,定国公徐敬和作为主帅。另外两营,五军营是恒国公赵家人的,而这四卫营,其实正是她父王永宁郡王在负责。 年才刚刚过完,母妃这样着急给四卫营将领的夫人送礼是要做什么? 景瑚也并没有细想,反正母妃做事,总是瞒不过她的,到时候看结果就是了。 前段时日,她已经去过定国公府,去过忠武侯府,也去过宫中探望过贞宁公主与太子妃娘娘。 前几日母妃和郡王妃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吵了一架,如今躺在床上装病,无暇管她。 更难得是这一次郡王妃居然也没有找她的麻烦。 所以她每日游手好闲,实在是转无可转了,想来想去,还是想去善堂看看那里的孩子。 年已经过完了,她父王和母妃总不会连压岁钱也不给她,她手里如今倒是还有些银子,正好带过去,给那里的孩子再买些衣裳或是吃食。 往城南的善堂去,她带的是宝蓝。柳黄的出身不大好,难免要触景伤情,绀青更是见不得这些。豆绿又有几分懒,不大爱出门。 “只有我的好宝蓝,又能干,又听话。”景瑚一边往善堂里走,一边学着登徒子的样子,捏了捏宝蓝的脸。 一转过头,却看见一袭蓝衣的柯明叙。他正在和善堂里的管事说话,并没有注意到她,神色很平和,一如她与他在建业的草地上漫步时候的样子。 若那管事是个女子,只怕她要吃醋。可如今她定定的站在原地,却只是莫名的有些想哭。都已经两个多月了,不管他有没有想她,她已经很想念他了。 那块帕子她看了又看,夜间睡觉也要放在枕边,梦里梦见过的人,此刻终于在她眼前。 “小县主?” 景瑚一直站在原地没动,柯明叙终于发现了她。又和那个管事说了几句话,便走到了她身旁。 “小县主怎么会来这里?”梦里他没有和他说过话,今日一见面,就是问她这样的话。 他的语气明明很正常,景瑚却莫名觉得他好像在赶她似的,一下子红了眼眶。“小柯大人是不想见到我么?” 柯明叙笑的有些无奈,又被她的神情弄的有些无措,伸出手像是想摸她的头,却又在空中停住。 景瑚干脆伸出手,把他的手捧到了她面颊上,“不管小柯大人是不是不想见我,总之我想见到小柯大人。” 想说的话,总是不敢说,这不是她。 柯明叙怔愣了片刻,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又掩耳盗铃般的道:“今日是骑马过来的,我的手太冷,小县主不要感了风寒。” 她很想说,此刻她最害怕的事情不是感了风寒,她最害怕的事情是他并不想见她。可是她方才的举止已经令他有些尴尬了,她不想再这样。 景瑚只当作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在建业的时候,我曾经听回风说,小柯大人常常会来这里看望孩子。” “我想了想,自己好像长到这么大,拿朝廷的县主俸禄,说来惭愧,却似乎什么也没有为燕京的百姓做过。”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里的事情我还算是力所能及,所以这阵子也是常常送些银钱米粮过来的。” 偶遇到这里来,那也实在是有些离谱了,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不如还是实话实说的好,也怕他误会,以为是自己找人窥探他的行踪。 能在这里偶遇,也是难得的缘分。 柯明叙没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今日我也是刚到,没想到会偶遇县主。既然如此,不如就一同进去看看吧。” 景瑚点了点头,笑出了两个梨涡,跟在他身边往善堂里走。 “今日我过来,倒也还是有事的。从前我救过的一个孩子生了病,今日想为他看看,到底如何了。” 景瑚心念一动,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小柯大人医术卓群,能不能也替我看看我手上的伤痕。” 她说的是她之前被烫伤的痕迹,小半个月过去,其实已经没有那么严重了,只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不过对于她们这样的小娘子来说,只要还能看得出来,自然便不算是好了。 一变做个大夫,柯明叙便没有那么讲究了,用两个手指将她的手抬高了些,,仔细看了看,“这是烫伤?” 景瑚点了点头,“前几日喝茶时不小心翻了茶碗。好疼的。” 柯明叙又几分想笑,又觉得自己不该在此时笑。因为还是孩子,所以才能肆无忌惮的在自己信任的人面前说这样的话。 他想了想,放下了她的手,“从前在古书上看见过一个祛疤的方子,回府去找一找,若是找到了,便托人送到府上。” 景瑚立刻便道:“小柯大人不能自己送给过来么?”话一说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妥,“我开玩笑的,小柯大人想必很忙,让人给我送来就是了。” 若不是因为很忙,他也不会这么久不登永宁郡王府的门的吧。无论如何,柯明碧都还在府里,而且境况还不大好。 小县主从前在自己面前,从来都不会觉得自己提的要求过分的。两个月不见,不知道她心里又是怎么以为的。 他忍不住心一软,“若是得空,我便自己送过来。” 景瑚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伸出了她的手指,“真的,小柯大人和我拉钩。” 这样漂亮的手,不应该有这些伤痕的。鬼使神差的,他也伸出了手。 第八十九章 看病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是为善堂中他曾救过的一个孩子看病来的,景瑚和他拉完了勾,前几个月见不到他的不快尽数都消退了。 柯明叙走在她身前,景瑚看着他不停摆动的衣袖,很想伸手去拉一拉。她看的太专注,以至于柯明叙忽而在一间房门前停下,她没收住脚步,一头撞上了他的背。 挺拔如青松的背脊,一头撞上去,当然还是有点痛的。瞧着他穿的衣裳明明也不少,景瑚揉了揉自己的头。 柯明叙转过身来,景瑚也仰起脸看着他。从前让她得了逞,她笑起来总有几分狡黠,想在建业密林里见过的小狐狸。 今日倒不是这样,明明是她撞上了自己,还一副很委屈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笑,“不要这样心急。” 做什么事,都不能心急。 景瑚的迷茫倒不是因为撞着了他,而是在想该如何讹他一笔,好让他多来看看自己。可是他说的话这样温柔,方才她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下子又全忘光了。 不要这样心急,她和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只要不像过去这两个月一样见不到面,她不会总是心急的。 景瑚点了点头,做出认真的神色来,“小柯大人走路也要小心些,明知道后面有人跟着,忽而停下来,要回头和我说一声才行。” 其实哪里用得着如此,不过是因为方才她走神了而已。但胡搅蛮缠,说一些歪理,也是景瑚最擅长的事情。 她没有及笄之前,或许还要这样跟着他走很长的一段路,有很多的时候,她不能跟他并肩,只能站在他的身后。她希望他也能习惯,身后总是跟着自己这样一个小尾巴。 听见她这样说,他其实觉得有几分好笑。只是忽而又想起了去年碧娘同他说的话。 小县主还是这样稚气的年纪,根本就不会懂,世间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若是真有如碧娘所说的那一日,还有谁能站出来护着她,让她永远有这样任性的资格。 他已经和他的祖父谈过了。祖父说话如云蒸雾绕,就连是他,也不能确定他到底有没有这样的意思。 但他知道的是,只是以碧娘与景珅的一门亲事做保,就要一起图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不是祖父的行事风格。 或许只是碧娘多心了而已。可惜她上次回门,自己不在家,没机会仔细问一问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有了这样的想法。 景瑚见他没有说话,是出神了的样子,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如愿以偿的握住了他的衣袖,晃了晃,“小柯大人,怎么了?” 柯明叙回过神来,“没什么,只是觉得小县主方才说话,很像我母亲娘家的一个表妹,所以走了神。” 他当然没有想起什么表妹,往后便将与她的关系定义成兄妹,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 景瑚的情绪骤然就低沉了下去,就算她还是在笑,他也能看出来她并没有方才那么真心了。 柯明叙有些不想面对,没有再看她,转身先进了门,“这里就是那个孩子住的地方,小县主随我来吧。” 既然是谢家的人,想必应该是住在江南的。他说他不曾在江南呆过许久,也没什么机会与他母亲娘家人相处,却对这个表妹印象深刻,甚至在她面前出了神。 那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她有些醋,也很好奇。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这样比较,是也只想把她当一个妹妹。 景瑚跟在柯明叙身后进了门。虽然已经是正月里,屋中还是烧了炭盆,是很暖的。窗边放了一盆水仙花,开的正好,芳香四溢。 房中放着四张小床,此时只有其中的一张是有人的,一个小小的孩子躺在床上,额上还还盖着一块帕子。 他看起来只有四五岁,不像是出身贫家的,皮肤看起来很是光滑白皙。 他正在睡觉,柯明叙轻轻的走过去,伸手搭了他的脉。景瑚不好打扰他,就只在窗边看着那盆水仙花,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它的花瓣。 “那是我的水仙花。”尽管这声音很微弱,透着有气无力,景瑚还是听见了,她回过了头去。 那个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柯明叙在为他诊脉,他却看着景瑚。她觉得有些莫名,她也没想把这盆花怎么样。 柯明叙就温言安抚那个孩子,“没有人要动你的水仙花,这个姐姐只是好奇而已,她不会伤害它的。” 比平时和她说话,又多了几重耐心。景瑚就忍不住要想,若是他以后做了父亲,和自己的孩子说话,又会是这样的光景。 那她是那个孩子的母亲,也非要他和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可。 景瑚就高兴起来,走过去,想摸摸那个孩子的头,“你放心,姐姐不会动你的花的。” 那孩子的脾气似乎很大,偏过了头,不肯让她碰她。倒也有几分性格,景瑚就不以为意的收回了手。 看了一眼柯明叙,他方才也看了她一眼,好像像是要安抚她,让她不要生这个孩子的气似的。 她哪有这么娇气,这么一点委屈也受不得。景瑚干脆就再献了点殷勤,“你喜欢水仙花对不对,我让我家的小厮再送几盆过来给你,好不好?” 她心念一动,“不,这附近就是花市,等你吃完了药,我就去花市上给你买,好不好。” 那孩子却没有理会她,闭上了眼睛,好像看她一眼都是多余。她可从来也没有这么不招人喜欢过。 她到底也还是有几分脾气的,被人这样打了脸,她也有些不高兴。只是柯明叙在一旁,而且她也不好意思跟一个比自己小了这么多的孩子生气罢了。 她想了想,自己还是不要在一旁碍眼了。就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四处打量着房中的景色。 往常她过来,并没有进孩子们的屋子。比她想象的似乎还要好一些,善堂屋舍紧张,四人住在一起,都有自己的小床,已经算是很好。 床上的被褥也都很干净整洁,整个房间被打扫的很干净,一些简单的摆设,也不比寻常人家家里差。 看来这几年京兆府尹倒是很会办事,景瑚这样想。 第九十章 争锋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为那个孩子看完了病,将他的手放回了被子里。 “虽然病中可能有些怕冷,也要让人时常帮你把窗子打开通风。尤其屋子里还养着水仙花。这花原本就不适宜养在卧房中。” “只要再把最后一副药吃完,你就会没事了。吃药可不能任性,好好吃药,病才能早点好。” 景瑚一直注意着柯明叙,可惜在建业她晕厥的那一次,他来看她,她还没有醒,不然她大约也能听他这样对她说话了。 她最是不喜欢喝药,若是什么时候她生病了,他来照顾她,想必要头疼了。 柯明叙和那孩子说完了话,便站了起来,看了景瑚一眼,“我要出去了,小县主也不要留在这里了,让他好好休息。” 景瑚的目光原本就黏在柯明叙身上,听见他说话,就望着他笑了笑。柯明叙站起来,望向了窗外,却好像怔愣了片刻。 只是片刻而已,他温柔的笑起来,“我难得过来一趟,没想到就遇见了沛娘和元放,倒也算得上是有缘。” 沛娘?元放?景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是淮邑乡君和齐元放夫妻。这么久了,她与柯明叙相识都快要满一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柯明叙和淮邑乡君一起出现。 她以为自己和柯明叙在此偶遇已经算是很巧,却没想到还遇见了他们两个。什么有缘,有缘也是孽缘。 城南善堂还真是卧虎藏龙,一天之内,居然来了这么多大人物。 平日里她见到淮邑乡君并不会觉得如何,甚至还可以为难为难她,谁让她只是乡君,而她是县主。 可今日她只想和柯明叙两个人在一起,并不想见到他们。 景瑚在心里转着这些心事,柯明叙却已经出了门,开始和淮邑乡君夫妇寒暄。 就听齐元放道:“今日去了趟花市,沛娘说她许久没有过来善堂看看,所以便进来了。倒是真巧。” 这话的意思,是淮邑乡君从前也会过来善堂?没事往善堂跑做什么?清柔没有提过这样的事情。 柯明叙便看了淮邑乡君一眼,语气很真诚:“这些年我年年都会过来看看,年年这里都会变得更好,都是你的功劳。” 景瑚下意识的抬头看着柯明叙。她觉得有几分迷惑,什么叫“这都是你的功劳”?善堂应该是隶属于京兆尹的,和淮邑乡君有什么关系? 那柯明叙来此……也是因为这里和她有关? 见到淮邑乡君的不快又加重了几分,她居然对着柯明叙笑了笑,“我不过是出了些钱财罢了,柯世兄实在是谬赞了。” 要么是贪恋权势,情势有变,所以不得不放弃和柯明叙的婚约;要么是她变了心,喜欢上了齐元放。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这样平和的和柯明叙说话。 “景瑚?” 景瑚正想插话,忽而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而后是有些不悦的语气,“你怎么会在这里?” 满燕梁连名带姓叫她的,也没有几个人。 “景瑚,这几日你母妃身体不适,日日都将郡王爷请到自己房中去。” “郡王爷日理万机尚是如此,怎么你作为你母妃亲女,不侍奉在她病床前,反而有时间来这里。” 真是聒噪。 明知道自己吵架不是她的对手,还整日要找她吵架。自从上次从建业回来,她和景珣的关系就一直有些磕磕绊绊的,似乎都在避免和彼此见面。 除了对于他管她的事情的不悦,更多的,还是因为他那一日的指责。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母妃和大哥哥是不是真的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 可是她的潜意识,其实一直都默认了这是事实。 她对他有愧疚,也并不代表在今日这样的场合,在柯明叙在的时候,她会任由他指责。 “那三哥哥呢?这几日父王找了你好几次,你都以手头事忙推却了,原来就是忙着陪三嫂闲逛。” 其实她和世子妃的关系倒还算不错,她偶尔会在景珣不在家的时候,去她院子里坐坐。可是她和她的关系再好,又哪里比的上她婚前的手帕交淮邑乡君,以及枕边人景珣呢? 果然她帮着她的丈夫说话,“你这是强词夺理,景瑚。这几日你哥哥宫中的确有事,他每日都是半夜回府,郡王爷早已歇下。” “今日虽然有闲,郡王爷却又一早去了四卫营,留下话来说晚上再找你哥哥。” 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总有理由,她知道的只是父王因为找不见景珣发了好几次脾气。 景珣是个莽夫,自己爱和她吵架,倒是护着自己的妻子,“你何必和她说这么多。” 又看向景瑚,目光中写满了不耐烦。“大人的事情用不着你来管,不过,这一个“孝”字,你最好还是能明白。” 她最讨厌别人拿她的年纪说事了,他在自己这个年纪,比她如今可混账的多了,倒是还要和她装什么大人,还和她说什么孝道。 全家的兄弟姐妹,最没资格这样说的人就是他。 “明年我也是能办春宴的人了,我也不小了。这样的道理也用不着三哥哥教我,当年是谁一个字也没留下就跑去了西北,害得祖母大病了一场。” “你……”每当说起这件事,无论他当时是因为什么,总是心虚的。 但他很快又找了别的理由来攻讦她,“你既然已经自觉不小了,就应当知道男女大防。你一个县主,身边一个人也不带,就这样跟着柯世兄,像什么样子?” 她哪里没有带了人来了,只是让宝蓝先去把她带来的银子送到善堂的帐房里去而已。但他显然只是要找茬,她没必要和他说的详细。 男女之事,难道他就很守礼不成? “从前三哥哥日日追着嫂子跑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说这话?况且今日我和柯世兄也并不是相约来此,不过是偶遇罢了。“ “你们可以来这里做善事,我做善事为我母妃积福就成了十恶不赦了?”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第九十一章 神色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见他们兄妹又有如上次在建业时一般要大吵一架的势头,忙为她开脱,“今日我与小县主的确是在此偶遇的。” “从前远游时遇见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将他送到了这里,所以我偶尔有闲时会过来看看。” “我听说县主也的确有善心,从去年开始就常常送些衣物米粮过来。世子也不要对小县主太多苛责了。” 或许是也不想在这么多外人面前和她闹的太难看,景珣今日倒是肯收手了,“既然柯世兄为你说话,那我也就不再说你什么了。时候也不早了,你跟我回府去。” 他一边说,一边就要伸手来捉她。 景瑚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藏在了柯明叙身后,抓住了他的衣袖,“三哥哥自去忙你的就是了,等我的事情了了,我自己会回府的。” 她才不要跟他回去!平日里连自己的事情都管不好,跟着他十几年的丫鬟也随口便被人打发了,今日又要来坏她的事情。 “我是你哥哥,你要听我的话。”景珣的眉头皱在一起,看向景瑚的目光颇有些不善。 景瑚正要回瞪回去,柯明叙便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景瑚方才的狠戾,顷刻便消弭于无形了。 他略想了想,便道:“既然县主不愿此时回去,世子也不要勉强了。” “若世子担心县主,等此间事了,我亲自将她送回府中就是了。我听闻碧娘这几日也有些不适,正想去府中拜访呢。” 景瑚的眼睛亮起来,忍不住一笑。没想到景珣这样闹了一闹,最后得利的却是她。 瞧他的样子,看完了这孩子,应当就准备回去了,她正愁找不到机会和他多说几句话,若是能得他送一送,城南到城东,慢慢的走,能走上许久。 她把目光重新落在与她相对而立的几个人身上,发觉淮邑乡君正在看着她。见她也看了过来,才收回了探寻的目光。 明明是柯明叙在说话,和景珣交涉,她看自己做什么?景瑚又看了一眼她身边的齐元放,他更是早已走了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都怪景珣,啰嗦什么。 他听柯明叙说完,才拱手,有些无可奈何地道:“既然柯世兄如此说,那景瑚就要拜托你照顾了。” 对着她还是没有好脸色,隐含警告,“做事要注意分寸,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她才不觉得自己有给柯明叙添什么麻烦,明明是他给她添了麻烦。麻烦而不自知,她巴不得他早些走,懒得再和他啰嗦。 他说完这句话,也就带着世子妃告辞而去了。看这样子,他们和淮邑乡君夫妇应当是一起来的才是,怎么他们倒是没有一起告辞。 真是碍眼。 景瑚正这样想,淮邑乡君居然就很有眼色的开了口,“数月前便听说十八做主在善堂中开辟了一块空地,用以养花种菜,倒是还没有过来看过,便不打扰柯世兄了。” 柯明叙也只是和她客气:“今日还有事,我就不去了。这个法子很好,孩子们也都上进能干。元放与沛娘就请自便吧。” 他们说话的时候,景瑚都格外的注意着柯明叙,也并不觉得有什么,若她不知道他们的前尘往事,只怕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景瑚忽而又不想让他们就这样走了,她上前一步,站在齐元放面前,笑的有些刻意,“齐四哥,许久不见了。今日我看你春风满面,可是有什么喜事么?难道又要升官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齐元放有几分熟悉,第一次见面时就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从前见过他。 只是她也一直没有多想,都是燕京贵胄子弟,曾经见过,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她从方才神游的状态回来,看起来比建业她与他说话时的样子又好了许多。 当时流了那么多血,也不过过了两三个月而已,看起来他的身体是无碍了。 他原本是工部的司务小官,建业之后,检举河道总督贪墨有功,莫名其妙又进了禁军当差,还在腊月里景璘的事情上立了功,的确也该升官了。 这一次,不会又做回了文官吧? 听完了她的话,他却伸手拦了淮邑乡君的肩膀,“被县主看出来了。不过不是升官,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做父亲了。” 他这样一说,景瑚下意识的先去看柯明叙。曾经有过白首之意的人,做了他人的妻子,如今还要生儿育女了。 若有朝一日她和柯明叙成了这样,想必她一定心如刀绞。柯柯明叙的反应却平静的出乎她的意料,仿佛只是听了一句很寻常的话,是一件很平常的小事一般。 “那就要恭喜沛娘与元放了。来日孩子出生,我再去府上讨一杯薄酒。” 是他已经不再喜欢她了,也不再挂念,还是他把这些感情藏的太深,不愿意在人前失态? 她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些事情都搞清楚。恐怕这一切事情的根源,还是在国公夫人与柯大太太究竟做了什么错事上。 淮邑乡君和齐元放远去了,柯明叙低头问她,“小县主可还想要在这里转一转,或是早些回府?” 她不仅不想回府,甚至还想拉着他回城东,去朱雀大街上转转,最好再去醉春楼用个午膳,歇一歇。 如今景瑚在家,常常会想吃江南菜,醉春楼就有一位师傅,江南菜做的很好。她也不是常常有机会吃到的。 如今她讨厌的人都走了,她又忍不住想借着年纪小撒娇,“母妃难得放我出来一趟,想在外面用膳。” 她仰起头看着柯明叙,“小柯大人既然说了要送我回去,送佛送到西,和我一起去醉春楼用膳,好不好?” 景瑚解下了身上的荷包,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一次我带了银子。” 自从去年端午,在泮月楼里柯明叙和她开了玩笑,往后每次出门,她总是要带着些银两的。 也许有一日她就能如今日一般,和他一起吃一顿饭。 第九十二章 用膳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看起来有些犹豫,景瑚才想起来,他方才和淮邑乡君说,他今日是还有事的。 景珣说让她不要给他添麻烦,她是不是也该懂事些,和他礼貌的道别,她是可以自己回府去的。 理智告诉她她该这样做,可情感上她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是因为很久都没有看到他了吧,只这一次就好。哪怕是他拒绝也好,她不想开口。 “若是去醉春楼,却不太方便。” “下午我的确是有事,要去书院侍奉老师。书院附近有一家我常去的馆子,只是很简薄,小县主若是不嫌弃,不如先去那里用膳,然后我再送你回府。” 是他喜欢的地方,那自然更好了,她从此又多了一处可以守株待兔的地方。 景瑚高兴起来,又恢复了叽叽喳喳的本性,“好啊,那是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里面做的是什么?” 柯明叙温柔的笑了笑,和她一起往善堂门口走,耐心的回答着她的问题,“就在松石书院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没什么名字,卖云吞和烧饼,是江南风味。” “店主是常州人,书院里的学子平日都很喜欢去那里。今日书院里并不上课,那里应当不会有太多人。” “等用过了午膳,我要去侍奉老师。小县主若是能等得,可以在书院里逛逛。若是不能等得,我便让书院里的书童先送你回府。” 景瑚立刻便道:“能等得,怎么不能等。松石书院闻名于天下,我却还从来没有在里面逛过,早就想去看看了。” 若是从前,像这样的地方,她一定是避之不及的。总是之乎者也,孔孟之道的地方,能有什么风景。 更何况松石书院的这群读书人,还是天底下最好的读书人,最会之乎者也的读书人。 柯明叙笑了笑,像是在嘲笑她心口不一,“既然如此,便早些过去吧。若到了正午人多起来,我也怕有闲人冲撞了小县主。” “嗯。”景瑚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出了善堂的门。早在方才景珣离开的时候,宝蓝就默默的从善堂管事之处过来,默默的跟在了她身后。 服侍她上了马车,柯明叙也牵了自己的马出来。马车朝前走,他吩咐了车夫,也跟在她的马车一旁。 那马车的车帘就像长了手似的,一直勾着景瑚,要去把它掀开。 柯明叙的马高大,人也高大,帘子被掀开,景瑚要整个人趴在窗前仰着头,才能看见骑在马上的柯明叙的脸。 柯明叙发觉了,投过来一个探寻的目光。 景瑚其实没什么事,只好没话找话,“小柯大人,从这里到松石书院,要花多长时间啊?” 柯明叙便道,“这样的速度,至少要半个多时辰。” “哦。”景瑚应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我没什么事,就是随便问问。”就想放下帘子。 柯明叙像是看穿了她,知道她还会再把帘子掀开,“城南鱼龙混杂,小县主若是无事,还是不要再掀车帘了。” “其实方才世子说的也不错,小县主千金之躯,往后出门,身边还是多跟几个人比较好。” 景珣说的不错?他就没说过什么对的话。 但柯明叙说的想必不错,景瑚还是点了点头,乖巧的放下了帘子。反正待会儿她又可以单独和柯明叙一起用膳了,有些话,她可以在那时候问他。 上一次还是在建业的时候了,时间过的可真快。她希望她还没有及笄的这段时间能过的再快一些,她就能做更多的事情了。 * 柯明叙说的地方果然很小,过了半个时辰,她在巷子口下了车,跟着柯明叙往里走。这里只是很寻常的民居,比城南略好一些而已。 转了几次,在一处小院门前停下。门是开着的,柯明叙还是敲了敲门,才和景瑚一起走进去了。 里面并没有什么客人,摆在院中的桌椅空空如也,廊下架着一口大锅,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她在江南的时候,常常被二表哥许昱带着,溜出门去这样类似的小摊上吃饭。那都是摆在路边的,和这里并不太相似,但她心中也很快涌上来一些很温暖的回忆。 柯明叙说他是常常来的,和店主很熟悉。他先让景瑚在一边坐下来,“这里的云吞做的最好,三鲜的云吞,小县主可喜欢?” 景瑚点了点头,“去年从江南回来,就再也没吃到正宗的三鲜云吞了,我也正想着呢,小柯大人怎么这么了解我?” 柯明叙只是笑了笑,上前去与店家说话,看起来还闲聊了一阵。 除了身上的气质像是高门出身,他一直都很平易近人,无论这个人是不是与他相熟。她好像再没在别人身上看见过和他一样的特质。 就是她二表哥,在当地不过算是乡绅之家的少爷罢了,他待这些人也有些高高在上的意思。就是因为看过他这样,景瑚才发觉自己从前有些行为,其实挺惹人厌烦的。 柯明叙在她面前坐下来,景瑚就回过了神,“小柯大人要了几碗云吞?一碗又有几只?我可是最爱吃这个的,待会儿若是不够,我可是要抢你的吃的。” “只要了两碗。”他话锋一转,神情有些促狭,“不过,今日小县主请客,怕小县主觉得我吃的多,碗数多了不好看,我那一碗里,让店家下了两倍数量的云吞。” “小县主若是不够,待会儿便先分你一些。” 景瑚笑了笑,“没想到小柯大人还有这样作弊的心思。” 她大手一挥,把荷包解下来放在桌上,“别怕,我不嫌弃你吃的多。今日带的银子在醉春楼吃一顿也足够,总不至于连几碗云吞也吃不起。” 柯明叙也望着她笑了笑,而后望着远处的天空,放松了神情。 从前在书院求学,总是想着有朝一日要金榜题名,为国为民,做该做的事情的。可也是离开了书院,才发觉理想离他究竟有多么的遥远。 还是在这里的时候最好。 往日不可追。来日,来日又能有何期待。 第九十三章 浪费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那店家的动作很快,两碗云吞放在桌上,柯明叙的那一碗,果然比景瑚的要多一些。 她虽然只有一碗的分量,可碗中的云吞还是比她想象的要多。她虽然比别的小娘子吃的都略多一些,可也吃不了成年男子的分量。 柯明叙见她注目于那云吞,便笑着道:“小县主看看,这一碗可够?若是不够,我这碗还未曾动,你先用吧。” 景瑚就摆了摆手,“不用了,方才我也是和小柯大人开玩笑,这一碗已经够了。” 柯明叙像是有些不相信似的,“其实这里也不光是云吞做的最好,还有一种小烧饼,酥酥脆脆,味道很好,小县主要不要尝一尝?” “既然是美食,岂有不尝之理。我想吃。” 柯明叙便温和的笑了笑,站起来去寻那店家说话。刚做好的云吞,冒着腾腾的热气,她坐在他对面,忽而有一种云深不知处的感觉。 那香味也勾引了景瑚的馋虫,她不好意思继续盯着柯明叙看,也如他一般,埋头开始尝这云吞。 柯明叙到底也是世家公子,松石书院里家中世代为宦的子弟也不少,他们都觉得不错,使得这里平日人流如潮,那这味道自然是很好的。 景瑚平日里虽然挑剔,可她实在很喜欢江南菜,也很喜欢江南的小点。许久不曾吃过,自然很有兴味。 更何况当时她二表哥许昱带她去的那些街头小摊,做的云吞,还不如这里的一半好。 店家鲜见着是用了心的,说是三鲜,也并不只有虾仁,青鱼肉和猪后腿肉。应当还掺了一点点荠菜。 她只吃过没几次,便对这种江南人家爱吃的野菜念念不忘。原本以为自己能在江南待上一年,等到春日里,还打算让二表哥带着她去野外找一找。 “这也不是寻常三鲜,小县主可还吃得惯?这里面还掺了一种蔬菜,叫做荠菜。是店家种在自家菜园里的,一年也吃不了几回。” 景瑚咽下了嘴里的云吞,才开口,“小柯大人怎知我喜欢吃的?从前在江南我外祖母家我也曾尝过,在燕京就更是难得了。” 柯明叙便温柔地道:“我也是从前跟着母亲去我外祖家的时候曾吃过,那时候是春日里,家中表妹爱吃,所以饭桌上常常会有。” 两个燕京人,都记挂着江南的味道。若是没有这个表妹的事情掺和在里面,那景瑚就更高兴了。 他们一边用膳,偶尔聊几句天,店家很快也将烧饼送过来了。却只得一个。 景瑚便问他,“小柯大人不吃么?云吞都吃了这些,一个烧饼而已,不必为我省钱的。” 柯明叙把那碟烧饼推到景瑚面前,“这烧饼的味道虽好,我倒也不算爱吃。用了这些云吞已经足够,小县主尝尝鲜吧,不要浪费了。” 他这样说,景瑚也就不客气了。这店家若是能正经开起一家店面来,让更多的人知道,生意应当很不错。 江南富庶,有不少行商之人,也有不少士子。羁旅于燕京的江南人不少,有这样一家店,也可以解一解思乡胃。 这烧饼烤的金黄,的确很是酥脆,内里的馅料味道也很好,没过了多久,景瑚就把这一整个烧饼都吃完了。 柯明叙已经用完了云吞,见她吃的高兴,道:“小县主看起来挺喜欢这个烧饼的,倒是和元放一样。” “往常我们一起在这里用早膳,除了一碗云吞,他还能用两个烧饼。日日都是如此,也不会厌烦。” 没想到齐元放居然是这样的。不过她对他的是并不感兴趣,她还是更想了解柯明叙。 “那小柯大人呢?往常过来这里,都是用两碗云吞?” 柯明叙笑了笑,“我和店家相熟,他知道我能吃多少,并不是以碗计的。太多了是浪费,只要足够,就是最好。” 方才景瑚看过他的碗,似乎比两碗之数,还是要略少一些的。 景瑚点了点头,“小柯大人说的是。”外祖父也是这样教导的,在江南的时候,若是表哥表姐他们敢随意浪费粮食,是要挨家法的。 但她很快就面临了一个难题。要她吃完这一碗云吞,原本还是差不多的,可方才又用了一个烧饼,此时剩下的四个云吞浮在撒过葱花的汤里,就让她觉得有些为难了。 才说了不能浪费粮食。 柯明叙似乎也看出她的为难,善解人意的道:“若是实在已经够了,便不要再吃了,勉强自己,对身体也不好。” 可景瑚并不太想这样,她吃的东西,虽然是以钱财交换的,可中间也有无数的人为之付出过努力。 从前她没想过这些,在江南时外祖父的想法改变了她,今日在他面前,她更不想做自己也觉得不好的事情。 景瑚有些不好意思的开了口,“小柯大人的事情急不急,若是不急,能不能再坐着陪我聊会儿天,我还是想吃完。难得来一趟呢,下次又不知道是何时了。” 柯明叙看了看天色,大约时间还早,便道:“小县主慢慢吃就是了,此时老师应当也在用膳。午后要和他一起整理一些书籍,现下却并不着急。” “嗯。”景瑚笑了笑,露出两个梨涡。她想和他聊天,最想问的问题,还是方才在善堂里的事情。 既然想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问。 “方才在善堂里遇见淮邑乡君,小柯大人曾说善堂年年变的更好,是淮邑乡君的功劳,这是为何?” 柯明叙神色如常,为她解释起来,“沛娘受封乡君之后,便将自己从朝廷所得的俸禄,年年都尽数送到了善堂里,资助那里的孩子。” “从前的善堂可不是如今这样,物资不足,人心难测。不仅是捐钱捐物,她为善堂的孩子做了许多。这一点上,我其实很佩服她。” 原来是这样。徐沛柔受封乡君,应当是她办春宴那一年,是昭永十四年。那回风说他时时会去善堂看看,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九十四章 试探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的觉悟显然没有这么高,她第一次来善堂的时候,这里就已经很好了。孩子们能吃得好,住的好,甚至还有学上。 没有见过从前善堂里的孩子的悲惨情状,也很难去想象。 她思考了片刻,便道:“我记得淮邑乡君受封,应当是昭永十四年的时候。距离如今也不过四五年,四五年间善堂改头换面,也实在是很不容易。小柯大人从前经常过来么?” 柯明叙没有明白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毫不设防,“之前只是跟着老师来城南体会世情百态的时候路过过几次。” “沛娘也不是成为乡君之后才开始为善堂的孩子做事的。是很早的时候,她大约还只有七八岁,就已经一定国公府的名义定期资助善堂了。” “以她当时的年纪,能做这样的事情,已经很了不起。更何况世道不公,男子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很容易就能有一份好的前程。” “女子却不是,越是世代簪缨,岁锦衣玉食,对女子的约束也就越多。并不是所有高门女子,都能活的如小县主一般快乐的。” 他觉得她是很快乐的。即便和沛娘一样是庶出,可是她有得宠的母妃,有能干的亲兄长。听碧娘的意思,永宁郡王的心,一直都是偏在许侧妃那里的。 景瑚想反驳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是说自己不快乐,未免也太没良心了些。可是她也不是没有烦恼,没有不想面对的事的。 方才他说到淮邑乡君的时候眼神很亮,像是回忆到了很美好的事情,不自觉的带上了微笑。 她心里不由得有些酸酸的,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小柯大人似乎很欣赏淮邑乡君。” 柯明叙居然就点了点头,“虽则世道不公,再小的反抗,也是反抗。更何况是做了于弱者,于他人有益的事情。” “便是流落燕京的难民,成年人或许也有谋生的能力,善堂里最小的孩子甚至还在襁褓之中,若没有像善堂这样的地方,尚未领略到这世界半分大美,便悄然陨落了。” “所以我觉得她能想到,并且做到这样的事情,实在很了不起。” 他还没有停下来,语气中有淡淡的惆怅,“从前我与沛娘也算是知己,彼此欣赏。只是终有一日彼此都会成家,渐渐的也就疏远了。” 也不光光是因为彼此要成家,所以才需要避嫌。她心中没有他,他也从自己曾经有过的迷思中清醒了过来,他对她也早已经没有爱慕了。 事情已经过去这样久,他再愚驽,也该知道,应当是自己的姑母与母亲,在内宅中对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了。 她当年被接回定国公府的时候,姑姑已经是国公府的主母了。她是她的嫡母,沛娘最后却是在太夫人膝下长大的。或许这本身也就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但是他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人能告诉他。 景瑚听完,看着他的神色,忽而觉得手心有些冰凉。她忙用手捂住了小碗的边缘,靠着里面的热汤带给她一点暖意。 他对她是欣赏,不愿意疏远,那对她呢?景瑚怎么想,也就怎么问了。 柯明叙愣了片刻,回答她:“对沛娘是欣赏,对小县主是有几分羡慕。每一次见到小县主,你似乎都很高兴,好像没有什么烦恼。” “或许再过几年,再长大一些,你也不再能如今日这样,但我觉得,你还是会过得很好的。” 只要永宁郡王不曾有过那样的心思,或者放弃了那样的心思。 燕梁的公主不多,久居燕京的县主也只有她一个。只是这一重封号,她就能过的很好了。 景瑚忽而想叹气,想了想,还是没有。他见到的自己,似乎的确都是很开心的。可这开心就是因为见到了他而已。 转过身去的时候,她不是没有烦恼的,不是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见不到他是一桩,母妃和大哥哥的事情,到现在,又添上一个讨人厌的孟鹤亭。 他了解淮邑乡君,确实在很不了解自己。她觉得有几分丧气,又觉得自己丧气的很没有道理。 他们可以算是青梅竹马了,又曾经有过口头婚约,自己与他相识还不到一年。比不得。 景瑚忽而又想试一试他,“小柯大人,今日我找你,其实还有一件事要说。” “等开了春,我外祖母家的仆妇来接我,我又要下江南去了。我这一去,可就至少又要半年一年的了。我觉得还是一年比较好,与燕京相比,我似乎还是更喜欢江南。” “可是这样的话,我就要很久很久见不到你了。” 她当然不是要去什么江南,她只是想看一看他的反应。若是他还是无动于衷,说明自己在他心中不过是一个极普通的,可有可无的人。 他好像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忽然这样说,沉默了片刻,“江南的春日很美,千里莺啼,落花满蹊,那我先祝小县主一路顺风了。” 他已经决定要减少与永宁郡王府的往来,去年永宁郡王在醉春楼设宴请他的那一日,他也以事多为由最后推却了。 若是她去江南,与他的联系自然也就更少了。她不过是十几岁的年纪,一年是于她而言是很长的,能不再如现下这样莫名的迷恋他,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他的话说完,景瑚垂下眼帘,面前的云吞已经都凉透了。 天人交战了许久,到底是想放弃的那一方占了上风,“既然是这样,那小柯大人就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我觉得有些累,还是早些回府好了,不必送我了。” 景瑚站起来,转身欲走。 “等一下。” 她充满期待的回过头去,柯明叙却并没有在看着她。她等着他说出后来的话,等了片刻,他没有再出声。 景瑚忽而想起来,今日说好了是她请他吃饭的,她还没有付过饭钱。虽然她知道柯明叙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把自己叫住,她还是觉得有些荒唐。 她从身上解下了荷包,“不知道今日这一顿要花多少银子,我想这些应该够了。麻烦小柯大人帮我转递给店家,剩下的便算是赏银了。” “不是为了这件事。”柯明叙也站起来,他看着她,“不知小县主能否留一个江南的地址给我,也许有闲之时,还能彼此通信。” 第九十五章 书院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这样一说,景瑚立即又没了方才转身就要走的骨气。 哪怕她年纪还小,他大约不会对她有什么男女之念,可他至少将她当作一个可以交往的朋友,想要通信的朋友。 她管不住自己,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我不去江南了,我就在燕京。我也舍不得小柯大人。” 话都说到这里,即便他原本不明白,现下也没什么不明白了。他不由得想苦笑,小县主情窦初开,也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么,她居然真的就对自己这样用心起来。 自己比她大上许多,人生阅历更是不同,她即便是对他用心,不过喜欢的也只是一些表象罢了。 方才她刚刚说要下江南的时候,他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交往愈多,牵挂也就愈多,到后来实在积攒的太多,便成了羁绊。 他并不想要这些,将来他想要远离燕京。若是国无明君,他不再为官,就侍奉老师走遍燕梁山水——做他们这样的人的妻子,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即便是明主坐拥燕梁天下,他也不再想在燕京长留。他并不适应官场谋略,也不想与投机取巧,将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政客为伍。 他只想外放出京,做几任小官,踏踏实实的做事,不必担心无谓的攻讦,也不必想着去算计别人。 哪一个士子没有入阁拜相的志向,可他看过自己的祖父这些年,为官之后又看明白了许多从前不了解的事情的真相,实在让他觉得很是疲累。 也开始能够理解,为何老师这些年,始终都没有过出仕的志愿。 若只是这样,其实也算不得太坏。这终究只是他个人的志向,整个国家并不会因为他的想法而改变。 就算他不想面对那些阴暗之处,可日光之下,那些事情也存在了几百年,既然一直都没有改变,说明这也是为了某一种平衡。 可若是碧娘说的才是真的,永宁郡王又谋朝篡位之意,他的祖父很有可能也会成为帮凶,那所有的事情就都不一样了。 到了那时候,他可以辞官,隐姓埋名的过一生。可小县主不一样,她是内宅女子,是永宁郡王宠爱了多年的小女儿,帝王的雷霆之怒,势必会波及她,或许没有人能保得住她。 这些道理,他都已经想的很明白。过去的两个月,他曾经见到过孟鹤亭,到底还是忍不住,跟他打听了她的境况。 若她一去江南,便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有人这样惦念他,也的的确确给他带来过感动和快乐,即便他不喜欢她,也应该心存感激。 他们应当算是朋友,他也把她当作妹妹,偶尔问候,总不算过分。 这话既然说了出来,景瑚也不后悔,她见柯明叙没有回应,虽然又有些失望,还是自己拿了银子高高兴兴的去找了店家,而后回来站在他身边,“小柯大人,我们去书院里吧。” 他点了点头,与店家道别,和景瑚一起往书院的方向走。 松石书院离这里不远,甚至都不用回到大路上,柯明叙带着她轻车熟路的转过几个巷子口,很快就站在了书院门前。 景瑚抬头,看着门上的匾额。 柯明叙就为她介绍起来,“这块匾额还是老师的父亲,也是松石书院的第一任山长亲手题写的。老师是第二任山长,到如今,还没有选好能接任山长的人选。” 一代不如一代,是很正常的事情,景瑚并没有放在心上。她不太懂得书法的好坏,也不敢多加评论,反而在他面前出丑,因此没有说什么,跟着柯明叙进了门。 绕过一道影壁,面前的景色便豁然开朗了起来。院子很大,大约有两个芳时轩那么大。中间种了一棵松树,树下有一块大石,上面长了些青苔,像是一直放在这里的。 松石书院,不会就是这么个松石吧。这名字取的也是够随意的。 “这一棵古松与石头,自书院在时便已经存在了。整个书院,便是围绕这一处修建的。‘为民之意,如古松四季常青,向学之心,如青石岿然不动。’这是老师解释的‘松石’之意。” 读书人,总是以海清河晏,国泰民安为念,这也是很寻常的解释。景瑚点了点头,又好奇的看来那古松几眼。 书院里的景色,其实也很寻常,一路走来,虽然常常和她介绍周边的景色,柯明叙也并没有要带着她走进看看的意思。 今日书院放假,他们一路走来,却也遇见了几个士子。上前来和他打招呼,称呼他为“师兄”。 最夸张的是,方才一个大约有三十多岁的男子,居然也称呼他为“师兄”。 “小柯大人在书院里的排行应该很高吧?”她就没见过有人称呼他为“师弟”的。 柯明叙点了点头,“我八岁就进书院念书了,因此如今书院里的学子,倒大多都是我的后辈。” 景瑚没有概念,她只是觉得连她都是五岁就开蒙了的。“那一般的学子进书院都是什么年纪啊?” “一般总要十四五岁吧。这也没有定数,老师收徒,只看资质,不看年岁。方才那位胡师弟,便已经将要到了不惑之年了。” 他这样一说,景瑚才知道原来他八岁就进了书院,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也难怪他还这样年轻,就已经是状元了。她忽而有了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那像小柯大人这样的孩子想必很少吧?那时身边的同窗年纪都比自己大的多,小柯大人可会觉得寂寞?” 柯明叙便道:“大家都是为求学而来,渴求学问,与年纪无关,所以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况且我大多数的时候也都是和老师在一起。” “老师后来又收了一个关门弟子,就是元放,小县主似乎与他也有几分熟悉。他也很厉害,进书院的时候是十二岁。除我之外,他就是最小的了。” 那也没有他厉害,他们进书院的年纪,足足差了有四岁。她总是觉得柯明叙是最好的,全燕梁最好。 第九十六章 牌桌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一边闲话,柯明叙把景瑚带进了一处院子。院中放着许多兰草,有的到了时节,已经开始开花了,有的却还只是青青的。 院中还有假山与素面流水之景,石上青苔,曲径通幽,颇有一番意趣。 柯明叙停下来,与景瑚解释,“书院之中有许多男子走动,怕唐突了小县主。到底是为了举业所设,于小县主而言,大约也有几分无聊。” “这里是老师平素在书院里所住的院子,不会有别人过来,也是书院中风景最好的。小县主不如在此处稍稍歇息,待我办完了事情,便过来寻小县主,再送你回永宁郡王府。” “若是累了,我会让人送了茶水过来,小县主也可以在房中坐坐。” 景瑚适当的表达了她的乖巧,“小柯大人只管去做自己的事情便是了,我并不着急。难得见了这么多兰花,正想好好欣赏。” 柯明叙就没再说什么,和她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院门。 早知道他要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她就把宝蓝也带进来了,还在书院门口等什么等。 方才她说想欣赏兰花,其实她根本不懂得怎么分辨兰草。虽然早些年母妃也曾特意请了汞中毒女官教导她如何分辨名花,如何插花品鉴,她是一点都没有学会的。 不过都是兰花罢了,做什么还要分出你啊我的,三六九等。赏一朵花,还要赏花色,花形,再拽一些酸词,不这样就不算完,她实在是很厌烦。 这样的事情,她有印象的,还是前年三皇子和四皇子选王妃的时候。那时候宫里的牡丹花开的最好,她进宫去看贞宁,贞宁说起来御花园里在举办赏花会,实际上在为皇子们选妃。 景瑚自然不可能不去凑热闹,偷偷溜进了牡丹园里,听见了几个小娘子说话,就是说这些无聊的事情。而后她就早早的跟贞宁回宫了。 本来好好的一片姹紫嫣红,国色天香的牡丹,被人评价来评价去,还刻意的要卖弄自己的才情,真是让人倒胃口。 不愿意学的东西,她是永远也学不好的。 柯明叙走了,既然说让她在这里逛逛,她也就逛起来。除了一些很寻常的品种,她也就认得从前柯明叙送过她的一品宋锦旋梅,不知道这里有没有。 不过现下不是宋锦旋梅的花期,光看叶子,她也分辨不出来。赏过几盆已经开花的兰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景瑚不由得有几分无聊起来。 给她一副骨牌,哪怕不打,她摸摸这个,摸摸那个也能觉得有趣,能坐一个下午。可若是赏花,她就实在是不行了。 院中此时没有阳光,她在外头站的久了,也觉得有些冷,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屋里坐。 一进了门,先看见中堂上挂着的一幅画。也不是画,只是一副空白的画轴。柯明叙说这是他老师的院子,那这里的布置,向来应该是他老师喜欢的。 真是个奇怪的人。既然是当世大儒,想必至少书法应当不错,便是写两个字挂上,也总比如今这样好。 其他的摆设,倒都平平无奇,看不出贵重来。这位周老先生好歹也是崇安大长公主的后人,自己住的屋子,连几件好的古玩都不摆。或许这就是奇怪的文人吧。 同样是崇安大长公主的后人,定国公府周太夫人的松鹤堂里,就很有几件有趣的东西。她还得过一个胧月瓷的杯子呢。 转了一圈,觉得没什么意思,景瑚就在窗边坐了下来。桌上放着茶壶和杯子,景瑚为自己斟了一盏茶。 她在院中逛的并不久,茶水的温度正好,是上好的普洱茶。往常在府中,她若是贪嘴吃多了东西,母妃就会让赵嬷嬷给她沏一壶普洱,是为了消食。 或许这也是柯明叙的细心之处。 自从上次被茶水烫着了,景瑚再喝茶,就很有几分惊弓之鸟的小心翼翼。 连带着她屋子里的丫鬟每次给她奉茶,也都有几分胆战心惊,要再三嘱咐了让她慢些喝,才肯把茶盏给她。 景瑚捧着茶盏慢慢喝完了,觉得不够,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喝了一半,却又喝不下了,觉得有几分无趣,干脆蘸着茶水,在小机上涂涂画画起来。 她不喜欢读书写字,画的就是骨牌的纹样。是她第一次抹骨牌,胡牌的样子。都已经过去很久了,可是对她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涂涂画画了半天,渐渐觉得有些倦意,这阵子她时常觉得有些烦躁,半夜里要拉了丫鬟们进来抹骨牌,好几夜都没有睡好。 趴在小机上,朦朦胧胧的就睡着了。 “……这丫头,是把我这小机,当成她的牌桌了。” “小县主年少不知事,老师不要跟她计较。若是这痕迹去不了,来日我再陪您去选一块好木头,再做一张就是了。” 虽然他们的声音是刻意压低了的,景瑚还是觉得有些吵,皱了皱眉头,忽而想起来自己这是在松石书院里,立刻吓了一跳,清醒过来。 她一睁眼,看见一老一少两个男子,都弯着腰,借着窗外的光,看她画在小机上的纹样。 见她忽而醒来,两个人都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好像忘记了动。 景瑚坐直了,和他们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柯明叙和那个老人才立起了身子,他为她介绍,“这便是我的老师,书院的山长,周老先生。” 景瑚看了他一眼,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晚辈,应当先和他的老师打招呼。 她急急忙忙的站起来,给他行了礼,“见过周老先生。” 他的母亲是崇安大长公主,算来也有一半景家人的血脉,他们多多少少还能扯的上一点亲戚关系,她父王可以称他一声表叔。 他却没什么反应,反而盯着她在看。也不理会她,先回头和柯明叙说话,“她父亲和我姐姐家的大郎玩的好,从前也常见到。倒是没想到,居然还能生出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 “依我看,倒是和我姐姐家那个小乡君差不多。” 景瑚不喜欢别人拿她和淮邑乡君比,下一刻,这老头倒是转过头去,说了一句讨她喜欢的话。 “我觉得和你就很是般配嘛。” 第九十七章 赔偿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虽然景瑚也是这么觉得的,可周老先生当着他们两个的面忽然这样说,她还是觉得很惊奇的,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周老先生的话却还没有停下来,“徐家的那个丫头生的虽然不错,配你也够了,却太懂事沉稳了些,和你几乎一模一样。” “两个人的性子那么像,在一起过日子,该多没意思。你以后还是娶个活泼些的媳妇比较好。” 柯明叙显然是觉得有些尴尬,拱手行礼,低下头掩在衣袖之后,提醒他,“老师。” 周老先生见状,便也不再调侃他,转过头来,笑着看着景瑚。 景瑚的目光却落在柯明叙身上,他还没有抬起头来,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她和淮邑乡君并不算熟悉,听清柔的意思,她的确是很沉稳的性子,和自己是一点也不一样的。 景瑚也永远不可能变成她那样,要她这样每日殚精竭虑,面面俱到的对待身边的人,哪怕是家人,她也觉得是很难的事情。 若是不能肆意表达自己的情感,彼此体谅和包容,那还算是什么家人。 他从前喜欢的是她那样的人,那往后,会不会也对一个与她完全不一样的人动心? “景家的丫头,在想什么呢?” 从小到大,好像还真没什么人这样称呼她,毕竟她满了白日,就已经是县主了。 景家的丫头,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人物。就是她那两个庶姐,出嫁之后,婆家人也都是很捧着她们的。 算来他也是她的表叔公,虽然往来的少,逢年过节恐怕都不走动,也没什么人提起,可嘴甜些,总是没有坏处的。 柯明叙既然觉得尴尬,她当然也不想再提这件事,干脆把话题往别的方向引,她指了指中堂上悬挂的那副画轴,“我只是在想,叔公中堂上挂的这幅画,为什么是空白的。” 景瑚做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来,“一进了门,看见这幅画,我就想了半日,想不明白,有没有人能问,渐渐的就睡着了。倒是让叔公和柯世兄看了笑话了。” 听见她这样称呼他,周老先生也并不客气,“你爹小时候我倒也是常常见的,那时候他跟着今上在上书房读书,读书上没什么天赋,总要哄着我教他做功课。” “这几年的往来,倒是渐渐少了。若按着辈分,这一声‘叔公’,老夫也还当得。” 说了一篇话,才进入了正题,“小县主心境澄明,看见的是一张白纸,活到了老夫这个年纪,看见的可就不只是白纸了。” 故弄玄虚。景瑚笑了笑,故意道:“叔公叫我景瑚就好了。原来叔公这一幅画,和圣神皇帝的无字碑是一样的。” 景瑚从前还念书的时候,就对武周时期的事情最感兴趣。做女人做成武则天那样,才算是好好活了一回。若是这制度能够保留下来,如今的女子,大概也不用受这么多的压迫了。 武周代唐之后,吏治清明,政局稳定,远比唐朝后来的那些做皇帝的男人更英明,就因为是女人,便挨了这么多年的骂名。 他们这些文人,大都觉得武周是乱政,从前教她的那一位郑先生听说她居然对武则天时期的事情感兴趣,气的吹胡子瞪眼。她倒是想听听这老头怎么说。 不过周老先生倒是没有不高兴,反而笑着摆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也没有再评价什么,在景瑚方才坐的榻上坐下,指着小机上的纹样对景瑚道:“看起来,小县主倒是很喜欢抹骨牌,随手在桌上涂画,便是骨牌的纹样。” 景瑚有些不好意思,怕爽快的应承下来,柯明叙会觉得她不学无术,“也算不得很喜欢,只是我祖母她的眼神有些不好了,抹骨牌的时候,常常让我帮她看牌。” “这几日也曾陪着祖母抹过骨牌,所以一时无聊,随手涂画的罢了。”她又想起来自己迷迷糊糊间睡着的时候,似乎曾听见柯明叙与他说话。 “若这痕迹不能去掉,明日我就让人再送一张过来,赔给叔公。不知道叔公喜欢什么样的木头,紫檀木?花梨木?鸡翅木?” 她的话说完,周老先生就有些埋怨的看了她一眼,“哪里是真的缺了一张桌子,不过是想从明叙手里骗块好木头出来,再让他动手给我做罢了。” “被小县主这样一说,我倒是不好和明叙开口了。” 柯明叙仍站在一旁,闻言便苦笑道:“老师既然是这个意思,明叙哪里敢违命,下一旬沐休,自然便带了木头过来,赔老师一张桌子。” 景瑚却觉得有些惊讶,“柯世兄还会做木工?”这可不是文人们常规的消遣,士农工商,木工手艺人,也就比商人好些罢了。 柯明叙向来是很谦虚的,“老师从前感兴趣,所以我也跟着学了一点。” 周老先生却冷哼了一声,转过脸来,笑眯眯的对景瑚道:“明叙做的好不好,小县主只看这张小机就知道了。” 又瞥了柯明叙一眼,“一做了官,跟你祖父学的倒快,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好像不谦虚几句,就不能显出你的能耐似的。” 柯明叙像是被周老先生揶揄关了,只是笑了笑。 这张小机自然是做的很好的,身形流畅,姿态优美。如若不然,景瑚也不会把它当作市面上流通的,像个土财主似的报了这么多名贵木头的名字让周老先生挑了。 什么时候找个机会,让他也给自己做点什么。 柯明叙就看了看天色,对正饶有兴致的一老一少道:“今日已经不早了,方才世子说小县主的母妃有恙,出来许久,小县主也该回去了。” “正好我此时有空,便履行与世子的约定,将小县主送回府吧。” 今日她出来的时间,确实比往常久了些。出来之前,她没有说要在外面用膳,不知道母妃若是知道她没有按时回府,又要闹出什么动静来了。 当时只是一心记挂着柯明叙,现在想想,也觉得有些糟糕。若是因此被禁了足,那可真是划不来。 景瑚只好站起来,和周老先生道了别,准备跟着柯明叙出书院。 第九十八章 劝学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出门的时候,柯明叙的心情不似来时那样好,一直都没有笑。不知道是不是周老先生开头说的那些和她有关的话惹了他不高兴。 景瑚决定先跟他道歉,“小柯大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在小机上涂画的,我不知道普洱茶的颜色重,很有可能会清洗不干净。” 柯明叙便道:“只是小事而已,老师他也只是开玩笑的,小县主不要放在心上。” 那周老先生开头说的那些话,也只是开玩笑的,瞧他这样子,显然是放在心上了。 “年后衙门重新开印不过半个月,小柯大人这阵子一定很忙,还要花时间重新做一张小机给周老先生,我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像是要宽慰她似的,他对她笑了笑,“真的没什么事,老师也不是真要我给他做一张新的小机,不过是觉得我最近很忙,没什么时间能侍奉他,所以和我闹脾气罢了。” 原来是这样。 景瑚又有了新的问题,“方才我听周老先生唤你‘明叙’,小柯大人年及弱冠,居然还没有表字吗?” 同样是周老先生的弟子,齐延,字元放。 “我的确没有表字。老师觉得我原本的名字就很好。‘明达公正,行其秩叙’,天下诸事,便都如老师挂在中堂的画轴一般清楚明白了。” 若是这样,周老先生做事,还真是率性而为。为了诓自己的学生过来陪着他,还害的自己怪不好意思的。 柯明叙不再如方才一般严肃,景瑚也渐渐放松下来,脚步又轻快起来,“小柯大人,周老先生很喜欢兰草吗?院子里种了那么多,我都数不过来。” 柯明叙点了点头,“老师的爱好很杂,世间的事情,无论有趣与否,他都想试一试。”对于老师而言,恐怕婚姻,也只是一种尝试罢了。 “很多事情试过也就算了,兰花倒是养了许多年。不过,也并没有养活什么名种。不过,他还是每日都要在园中逗留许久。” “你如今看见的园中的兰花,大多是我和元放养的。最名贵的要属我养的宋锦旋梅,跟我送你的那盆是一样的。再有,就是从前元放也放在书院里养的素荷冠鼎。” 景瑚反正是不认识什么名种的,在她眼里,只有好看和不好看的分别。可柯明叙曾经送她的是宋锦旋梅,自然这一品就是天底下最美的兰花。 她又想起方才在善堂的事情来,“那个孩子的水仙花又是怎么回事啊,他对它好像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爱惜。” 若只是爱花,她说可以替他买许多回来,他为什么不愿意? 柯明叙便回答她,“那盆水仙恐怕是他自己养的。我问过书院的管事,这阵子他们也请了一个老花农过来教孩子们养花。是让他们能有一门手艺傍身的意思。” “若这花是自己养的,他年纪小,身在善堂,恐怕觉得珍贵的东西很少。” 只是很寻常的猜测,景瑚却觉得有些难过。 她像他那么大的时候,脾气还很不好,稍有不如意,便要哭闹,也因此得到了很多家中其他兄弟姐妹都没得到过的东西,得到了父母更多的关爱。 可这个孩子往后,会有朋友,有妻子,可是再不可能得到来自父母的关爱了。 “对了。”柯明叙偏过头问她,“鹤亭进永宁郡王府教小县主敕勒语也已经有两个多月,即便是腊月与正月没有怎么上课,也应当学了许多东西了。小县主觉得如何?” 这个‘如何’,是她学的如何,还是孟鹤亭如何。 鉴于种种因素,景瑚决定解读成第二种。 “孟……先生明明和我差不多大,性子怎么这么冷淡,平日和他说三句话,有两句诗不答的,这最后一句,也是一副懒得搭理我的态度。” “平日里给我上课,也总是自己看书的时候更多,而后就布置一大堆的功课,每一日我都得很用心,花很多的时间才能完成。” 想来想去,全是抱怨,没有一句好话。景瑚偷偷觑了柯明叙一眼,怕他觉得自己是死性难改,不学无术。不好好学习,只知道抱怨先生。 柯明叙却笑起来,反问她,“你觉得我的老师如何?” 景瑚不明就里,想了想,回答他,“我觉得周老先生就很好,一点也不凶,很慈蔼,还会和学生开玩笑。”虽然这玩笑让学生有些不高兴就是了。 “可我当年刚开始破题写行卷的时候,同样的题目,每天都作两篇文章。立意还不得相同,最好是相反的。” “再到后来,便不是一日作两篇文章了,两个时辰需得完成一篇,若完不成,明日便再增加一篇。我这个状元的头衔,其实是这样来的。” 景瑚就是再不知事,也知道行卷是多恐怖的东西。不过,他能做到这些,还是很厉害,就是比燕梁其他的读书人都厉害。 她刚想夸他,忽而明白过来他和自己说这些事情的原因,面上不由得红了红。“小柯大人,我知道了,往后一定不抱怨了,孟先生的功课,我一定都做完的。” 明天就重新开始上课好了。孟鹤亭每次都教那么多东西,想必也是要赶一赶进度,她也巴不得他早些走,不要再出现在她眼前。 柯明叙的笑意温和,“也不必那么勉强自己,实在不行,慢慢学也好。你又不考状元。这样的事情你去说或许有些不方便,有机会的时候,我去和鹤亭说吧。” 景瑚摇了摇头,“其实我也并非做不到,只是总嫌辛苦,可不辛苦,哪里来的好结果呢。往后我一定更努力的。” 望着她看起来越来越坚毅,甚至有几分视死如归的脸,柯明叙不由得失笑。自己不过是随口的几句话,她也好像总是很看重,很认真似的。 出了书院的门,他上了马,跟在景瑚的马车旁往永宁郡王府走,没有再和彼此交谈。等到府门前,他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匆匆和景瑚道了别,没有理会她在身后一步三回头。 第九十九章 对弈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把小县主送回永宁郡王府,柯明叙仍旧策马回了松石书院里。周老先生在院中等他,面前摆了棋盘,左手跟右手下棋。 听见他回来,也不曾看他一眼,“不过是要送景家那丫头回府罢了,还要说的这么明白,是先应了永宁郡王世子的请托。怎么,这是怕我误会?” 柯明叙在他对面坐下,顺手拿起一枚白子,落了下去。“我什么也不曾说,只是顺路将小县主带到了这里,老师见了一面,不就开始胡说八道了么。” “你也跟元放学的没大没小了。”周老先生笑着斥了一句,一面专心注意着棋盘,一面道:“你这是怪我说错了话,还是怪我不该说这句话。” 柯明叙定了心,落子飞快,“还要请教老师,这二者有什么区别?” “这里面的区别,便如这黑白子一般大。” 周老先生落子要比柯明叙更谨慎一些,把黑子落完,才继续道:“若我的话说错了,是你不希望与小县主有什么别的瓜葛。” “若是怪我不该说这句话,便是怕我说的话,如从前一般不准,反而成了坏的预兆。” 柯明叙落子的手停了停。他很快就明白了周老先生的意思。 是许多年以前了,在他也还只是一个小少年的时候。感慈寺遇雨,又偶遇了沛娘与她的祖母。 那时候老师就说,将来他会和沛娘是一对佳偶。他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的,知道了,也以为自己没有放在心上。 可此时却能明明白白,完完整整的想起,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忘了这件事。但沛娘,他的确是已经不再惦念了。 “我与小县主不过是朋友,因为碧娘是她的嫂子,我去永宁郡王府探望,有时能遇见她而已。相隔了这些年岁,我与她对世间诸事的认知都不相同,又怎能凑成一对。” 他的心到底是乱了几分,便让周老先生有机可乘。 “若真是没有半分可能,你今日也不必同我解释的这样详细,匆匆回来,因我的一句话而兴师问罪了。” “在此事上,我的意见,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柯明叙没有说话,又过去几个回合,他很快找到了周老先生的破绽。 气定神闲的落下一子,便开口道:“前几日师母曾让公主府中的小厮给我府上带信,托我寻一寻老师,说是家中十三娘到了定婚的年纪,需得您在,帮着挑一挑人家。” “老师年纪渐大,还是少在外面行走,多在家中陪陪师母更好。” 周老先生一听完,便连忙摆了摆手,“我哪里懂得相什么人家,这件事我已经同你师母说过,让她和三郎商量着办了。” 等周老先生落完子,柯明叙又落一字,淡淡道:“原来老师并不懂得相看人家的事情,那往后,也就少操心这些事吧。” 其实周老先生和自己妻子的感情也并不是不好,只是比起被家庭与子女束缚,他还是更爱纵情山水的自由。多年来来去去,爱恨交织,恩怨纠缠,终成怨侣。 柯明叙想起从前沛娘与她提过的,熙和园中咏絮斋里那位周先生说的话,“女子有女子应尽之事”,周老先生能如此恣意自由,师母在背后的确付出了很多。 他没有资格与立场去指责自己的老师,若不是这些年他带着他走了那么多地方,看过世情冷暖,他也不会成为今日的他。 可站在师母的立场上去想,老师于他的家庭,就实在是一个很不尽责的丈夫,父亲与祖父。 一边是自己的人生,一边是家庭与家人,已经有前车之鉴了,他不想这样。不想要有一个女子,为了他无谓的付出,无妄的等待。 周老先生落了子,“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像是在说棋局,又像是在说他方才的话。“你是觉得,我给你做了一个坏榜样了。” “明叙不敢。只是人生在世,总有取舍。我选择了这些,就注定要失去那些。”他不想对不起别人,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起一些会令自己与他人都为难的念头。 同样的话题,再继续说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他便拣了别的话题来说,“对了,今日遇见了元放夫妻,元放说他很快便会做父亲了。” “哦?”周老先生抚了抚自己的胡子,“从他们成婚到今日,我总觉得并没有多久,可方才在心中算了算,也快有一年了。” “一年的时间弹指一挥间,恍然间觉得好多事都没有过去。明叙,你心中的事情,可过去了?” 柯明叙觉得他也不是真心想问,不过是要说些话,打乱他的心神,好赢了自己罢了。他决定不给他这样的机会,加快了落子的速度。 黑子眼见着现了败象,周老先生再看了一眼,便干脆停了手,“太累了,不下了,你随我出来,到院中逛逛。” 下不过他了,就不下了。他向来就爱耍赖,今日没有悔棋已经很好,柯明叙没说什么,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周老先生在园中逛了一圈,仍要问他方才的问题。“……当年若不是你同我说希望我去帮元放提亲,即便他请托,我也是不会去的。” “夹在你们之间的不止有徐家丫头一个,还有你老师我。你不想成婚,甚至都不想考虑这件事,不会还是看不开吧?“ 柯明叙只觉得有几分无奈,“从您决定去为元放提亲的时候,就应当知道我的心意了。若我心中仍然没法放下她,我也没法将劝您去为元放提亲的话说出口。” 毕竟他曾经,是想等到自己金榜题名的那一天,请周老先生为自己去定国公府提亲的。 “虽然到今日,我也仍然不知道为何她当年会忽而取消了与我的婚约。可她不是任性的人,不肯告诉我,原因未必是使她难堪的。” “她与元放的情意我也早已明白,她既然那样喜爱元放,心中又哪里会有位置留给我。” “不愿意成婚,只是不想像您一样牵绊太多罢了。” 前面还好,听到后来,周老先生气的吹了胡子,“什么‘像我一样’,你怎么不想着你将来能和元放一样呢?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一样,真的适应且喜爱漂泊无定的生活的。” 第一百章 路窄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回了永宁郡王府,便带着宝蓝先到栖雪阁去。若是母妃发现了她出门野了快一整天才回家,她早些求饶,编些像样的理由出来,恐怕还能免于一死。 可走到一半,遇见了正在园子里散步的景珣夫妇。今日在外头遇见还不够,永宁郡王府说小也不小,还得再遇见一次,真是冤家路窄。 去栖雪阁只有这一条路最近,景瑚本来就赶时间,反正她也不怕景珣,为什么要为了避开他们让路? 景瑚便直接朝着他们走过去,装作并没有看见任何人,想和他们擦肩而过。 却被景珣一把抓住了胳膊,“站住。你没看见我和你嫂子在这里吗?怎么,眼里只看得见柯世兄?” 景瑚甩了甩胳膊,“想让我眼里有你,不如你也去考个状元回来?” 见兄妹俩一开口就闹的剑拔弩张的,世子妃忙出来打圆场,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把他们两个隔开。 笑道:“方才还在与你哥哥说,似乎三妹妹还没回府。柯世兄是风雅之人,想必要带着小县主在城中转转,没想到现下小县主就回来了。” 还以为景珣又是要兴师问罪,世子妃既然好声好气的跟她说话,她也没必要打她的脸。 景瑚就无视了一旁的景珣,“从善堂出来,时间还早,柯世兄就带着我一起去了他平日爱去的馆子用午膳。” “而后又带着我去松石书院里转了转,还拜见了松石书院的山长周老先生。” 世子妃便道:“松石书院是天下有才之士汇聚之地,柯世兄更是其中翘楚。由他带着游览,想必别有一番趣味。” 景瑚一边听,一边观察着景珣的脸色。 她就是要气一气他,叫他知道,他总觉得是她缠着柯明叙,明明人家柯明叙也很喜欢和她相处,如若不然,为什么要带她去见他的老师呢。 说起来,周老先生说了这样的话,是他天性就是这样如老顽童一般言笑无忌,还是看似开玩笑,其实别有深意呢? 无论是哪一种,开玩笑也好,别有深意也好,总归他说的是中听的话。 果然景珣便开了口,“人家不过把你当个妹妹,哄着你玩玩罢了,也不知道每日都在想些什么,缠着人家不放。” 景瑚立刻便反唇相讥,“我们两家地位相当,我连办春宴的年纪都还没到,柯世兄不把我当妹妹,要把我当什么?有些人自己存了些见不得光的心思,便把别人想的和自己一样。” 纵使她的确是存了将来与柯明叙携手的心思,景珣不管怎么说都是她的哥哥,也不必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好像她图谋不轨一般。 见世子妃有要说话的意思,景瑚便先道:“世子妃自己倒是会说话,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上了这样一个人。” 景珣护妻,自己挨了景瑚几句没什么,若按着往常,不是为了这件事,恐怕还会笑眯眯的和她开几句玩笑。 可景瑚出言攻讦了他的爱妻,他便又忍不住了,正想出言教训景瑚,一旁的林中忽而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瑚儿。”景瑚循声望去,剑眉星目,面容冷峻,这人不是她大哥哥又是谁。 她就往她大哥身边站,仰起头望着他,“大哥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虽然每次她大哥哥回来,她总是要犯点事被他罚,可景瑚是记吃不记打,自己的亲哥哥,她自然总是惦念着的。 景珅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上午就回来了,去芳时轩找你,仆妇们又说你出门了。” 兄妹俩寒暄了片刻,景珅才和景珣夫妇打招呼,“三弟,三弟妹,今日怎么这么巧。可是瑚儿又惹了什么事,要劳烦你们教训了。” 景珣只是拱了拱手,就算是和自己大哥行过礼了,冷笑道:“景瑚毕竟是大哥的亲妹妹,大哥既然回来了,又哪里轮得到我和瑜娘多管闲事。” “院中还有事,就不打扰大哥和三妹妹一叙久别之情了。” 说完,也不等景珅和景瑚反应,牵着世子妃的手快步走开了。若是今日在柯明叙面前头也能这么爽快,景瑚大约就高兴了。 景珣和她大哥哥从小就不对付。那是因为,她大哥哥从小就很优秀,十四五岁便能上阵杀敌,又是她父王最宠爱的侧妃生的,爱屋及乌,和父王的感情很好。 而景珣从小就是个惹祸精,郡王妃也常常和父王拌嘴,夫妻感情失和,对景珣的关爱,自然也没有那么多。 她二哥是向来碌碌无为,不怎么在大家面前出现的,剩下的两个儿子,自然难免会被拿来比较。 可是文韬武略,性情修养,景珣没一样能比得上她大哥哥的。也就是生了副好皮囊,这一点比她大哥哥好一些罢了。 长着这副皮囊也没做什么好事,流连青楼楚馆,连累了郡王府的名声。 可一见自己大哥和景珣如今像仇人一般,多看一眼对方都嫌多余,她想起在建业知道的事情来,又觉得有些难过和愧疚。 自己以后还是多让着他吧。比自己大那么多,和自己吵架都还吵不赢,想必回家更是说不过世子妃了,也是怪可怜的。 景瑚忍不住看了她大哥哥一眼。看起来这样一派正直的男子,会是暗中给自己的亲兄弟下套的人吗? 景珣夫妻走远了,景瑚便跟着景珅往栖雪阁走,“瑚儿又得罪你三哥了?你今日是从哪里回来,母妃已经念叨了半日了。” “没有,没有。只是我要去找母妃,路上遇见了而已。” 景瑚顾左右而言他,“大哥哥已经见过母妃了吗?她最近又和郡王妃吵架了,不过大哥哥回来了,她肯定就又高兴了。” 她想编瞎话骗骗她母妃还行,只要她没闯什么祸,平安回来,母妃其实并不会和她如何计较。 但大哥哥不一样,他最讨厌别人骗他,若有一日他意外知道了她说谎,他罚起人来,比母妃狠的多。多说多错。 景珅今日看起来也并不想和她计较,没有再追问她,兄妹俩就一起往栖雪阁走去。 第一百零一章 感情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从花园到栖雪阁一路还要许久,景瑚和景珅只是又闲话了几句。从前他们兄妹似乎也不是这样的,总比这样要亲热些。 不过,景瑚今日自己也没什么心思和景珅说话,虽然觉得有些别扭,也没有主动多话。这段路实在有些长,走到后来,景瑚甚至觉得有些煎熬。 景珅从小就很少笑,是个冷面郎君。据她母妃说,景瑚还小的时候,一见到景珅就吓的要哭,兄妹俩一见面就闹的鸡飞狗跳的,弄得她父王和母妃都哭笑不得。 再长大些,景瑚成了胆大包天的性格,谁都不怕,却还是有几分怕自己这个亲哥哥。 因为他对自己下手从不手软,同样的事情,落到父王母妃手里可能最多罚个十日不如出门,落到哥哥手里,可就是至少一个月。 走到栖雪阁前,景瑚以为自己马上就可以松快松快了,大不了被母妃埋怨一顿不按时回来。 景珅却忽而开口问她,“你三哥和三嫂的感情很好么?” 景瑚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何忽而这样问,“我和他们的往来也不太多,不过,看起来他们的关系的确很好。” 景珅笑了笑,“也是,自己辛辛苦苦去西北走了一趟,又亲自到今上面前求来的妻子,他们之间的感情,怎么会不好。” 景瑚方才抬头注意着他,他说话的时候在笑,眼神却还是很冷,几乎让她不寒而栗。 他越是这样,越是关注景珣夫妻,景瑚就越觉得在建业景珣和她说的话是真的。 若是景珣没有醒悟过来,没有因为如今的三嫂去了西北,那他如今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还能坐稳永宁郡王世子的位置吗? 她没有讨厌景珣到巴不得他不好,她反而更讨厌为了世子之位殚精竭虑在背后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的景珅和她母妃。 她决定也说几句话刺一刺景珅,笑颜如花,装出一派天真的样子来,“大哥哥当年和大嫂不也是两情相悦,才结为夫妇的吗?” 她依稀记得,大嫂刚进门的时候,有一次母妃去给郡王妃请安,提起这门亲事,便说大哥哥与大嫂是两情相悦。 言下之意,即便大哥哥是庶子,在柯太师府的千金眼里,也比景珣这个纨绔要强得多。这一次母妃也是被郡王妃罚了抄经书的。 景珅的脸色未有多变,“小孩子要懂这些做什么?” 景瑚又笑了笑,“那我既然不懂,大哥哥方才为什么问我三哥和三嫂感情好不好?” “或许感情的事情我的确不懂,可我在府中常常遇见大嫂,她怀了身孕,身子时常不好,大哥哥又总是不在家,今日难得回来,还是多陪陪大嫂的好。” “瑚儿。”他只是唤了她一声,景瑚抬起头迎上他有些不善的目光,也并不觉得害怕。 无论柯明碧如何,她是他的妻子,他们之间有什么事,或是说清楚,从此再也不要提起;或是大家都觉得过不去这个坎,干干脆脆的和离。 世道如此,女子出嫁,在丈夫面前总是弱势的一方,这世间夫妻之间的暴力,并不是只有动手打人这一种。 初三是出嫁的女子回门的日子,他却在初二离家,何尝不是在柯明碧脸上留下了一个鲜明的巴掌印,让景瑚在遇见她时,甚至都不敢与她对视。 兄妹俩对峙了片刻,景珅忽而开口跟她解释,“我和你嫂子的关系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平日里你明明没有多喜欢她,怎么今日却又为了她不依不饶?” 他居然也知道自己不喜欢柯明碧。景瑚总觉得自己的不喜并没有表现的那么明显。 景瑚当然也不是喜欢柯明碧。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有了那个猜测之后,她甚至有些惧怕她,厌恶她。 她如实的说出了她的想法,“如哥哥所见,其实我并不是很喜欢大嫂。可连我这样对她没有多少好感的人,见她大着肚子,终日不得不躺在床上养病保胎,也觉得可怜。” “大哥哥是她的丈夫,难道不该对她更好些吗?”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有什么事不能等她身体好些了,再慢慢的商量。这阵子她平日里的精神都短了许多,毕竟也是柯太师府的小姐,和她原来相比,实在是变了太多了。 她也是女子,总是即便不能感同身受,总有几分同理心,会物伤其类的。她最近好像越发多愁善感了。 看来还是骨牌抹的少了,在牌桌上她可从来都是杀伐决断的。今日要是能顺利从栖雪阁出来,晚上怎么着也该摆一桌牌局庆贺庆贺。 景珅一直没有说话,站在原地看着景瑚。景瑚神游回来,见景珅还盯着她,目光越来越冷,差点吓的后退了一步。 “瑚儿,告诉我,你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他根本就不是疑问,是在质问。 景瑚也忍不住皱了眉头,“我没有听人说什么,我只是说了我看到的而已。”她的确没有听人说什么,柯明碧的事,一切都是她看到的,猜到的而已。 “大爷,县主,你们怎么不进去,站在门口说话?”母妃身边的赵嬷嬷看起来是要出门,见景瑚和景珅不进去,便上前来招呼。 景珅把目光从景瑚身上移开,落在赵嬷嬷身上。“没什么事,嬷嬷若是有事,便自去忙吧。我们这就进去探望母妃了。” 赵嬷嬷像是没觉得气氛有什么不对,恐怕只觉得是景瑚又被景珅教训了,还笑着和他道喜:“还没来得及恭喜大爷升了四卫营指挥同知,往后就能常驻燕京了。” 景珅的神色未有多变,“多谢嬷嬷了,您在母妃身边多年,实在是辛苦了。” 景瑚却愣在了当场。 四卫营?难怪母妃当时张罗着要给四卫营各位将领的夫人送礼物了,虽然父王就是四卫营的统帅,可礼多人不怪。 原来是应在了这里。大哥哥回了燕京,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管怎么说,景珅都是她亲哥哥。离开燕京这么多年,的确已经很辛苦了。可对景珣夫妻来说,恐怕不是好事。 第一百零二章 说谎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和景珅没有再在门口逗留,见赵嬷嬷走远了,景珅意味深长的看了景瑚一眼,便先她一步进了院门。 景瑚连忙跟上去,见母妃在房中,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扑到了她母妃怀里。 “母妃今日在府中都做了些什么?过来请安的路上遇见了大哥哥,就和大哥哥一起过来了。” 她一派天真浪漫的样子,许侧妃今日心情也好,没打算真的跟她计较,就在她身上拍了一把,“我还没问你今日一日野到哪里去了,不肯回府来,你倒是先问起我来了。” “方才和你哥哥在院门口说了什么?老早就看见你们了,站了半日不肯进来。” 她跟着景珅一路走花园过来,走了那么多路,之前他不问她问题,到院门前倒是问了。若不是他自己也不好回答母妃的话,她简直要以为他是故意的。 景珅便道:“没说什么,只是问了问瑚儿的功课,我听碧娘说,她又有许久都没有去前院上学了。” “求学要虚心勤谨,瑚儿虽然是女子,还有县主的封诰,也该多学些东西,对她将来也有好处。” 许侧妃便顺着这话问了下去,“今日还没问过碧娘的身体,你从和靖堂来,今日她身体可好?” 景珅点了点头,“我特意让大夫进府了一趟,说是没事了,只是亏了几分元气,平日里多多进补就是了。” “我出门前,她也说要跟过来给母妃请安,被我拦下了。母妃不要怪她失礼。” 许侧妃笑着道:“她身体无事便好,也快到要生的时候了,没什么比她的身子更重要了。” 倒是一副母慈媳孝的样子,明明前一阵还不是这样的,难道是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不成? 景瑚坐在边上,听着自己的母妃和哥哥说话,几个来回,话锋一转,又转到了景瑚身上。 “还没问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晚?往常你去善堂,回来的都早,今日可是遇见什么事了?” 景瑚就讨好的笑了笑,“没遇见什么事,只是这阵子父王太忙,许久都没有带我去醉春楼吃饭了,出善堂的时候天色还早,就想着去醉春楼吃饭。” “原来打算吃完饭就回来的,可早上起的早,想着母妃说过,刚吃完饭就走动对身体不好,所以就在厢房里歇了歇,谁知道一觉睡晚了,就到了这个时辰了。” “就知道母妃要担心了,所以一回了府,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匆匆忙忙的就过来了。” 景瑚太用心的编着谎话,没有注意到在她说起醉春楼的时候,坐在一旁的景珅状似无意的瞥了她一眼。 许侧妃嗔了她一眼,也是要做祖母的女人了,眼中却仍然风情无限。 “这倒也还算说的过去,只是以后可不要这样了。我就没觉得那醉春楼的饭菜比府中厨子做的好到哪里去了。” 景瑚有心捧捧她,“那是因为您院子里的小厨房,师傅是父王特意从宫里给您请出来的,那醉春楼里的大师傅又怎能比得?” 她父王对她母妃,倒也真是事无巨细,样样都安排好了。将来她要找夫婿,也要如父王待母妃一般待她就好了。 “可平日里我的芳时轩送来的饭菜,都是大厨房里的,有时候吃着就有些没味道。” “还说呢。”许侧妃又拍了她一把,“平日叫你都过来,跟着栖雪阁这边用,你怎么不跟过来?咱们娘俩说说话也好,现在倒来抱怨。” 景瑚就笑起来,“虽然母妃这里的膳食比芳时轩更好,可我也是个大姑娘了,哪有天天粘着娘,分也分不开的。如今大哥哥也要久住燕京了,母妃让大哥哥陪你就是了。” “你大哥哥就算在燕京,平日里也是要去上值的,能者多劳。最多有时候能陪我用个晚膳罢了。算了,儿大不由娘,你既然喜欢窝在你的芳时轩里,就只管呆在那里罢了。” 她倒是不奇怪,自己也知道这个消息了。今日也算是借了她大哥哥的东风了,自己回来迟了,连一句母妃的重话都没有挨。 景瑚又想着溜走,“还没有换衣服,这衣裳在屋子里穿有些嫌热了,瑚儿就先回去了,不打扰母妃和大哥哥说话了。” 许侧妃也不留她,“换了衣服,用过晚膳早些歇息,瞧你最近精神都不大好。” 景瑚就站起来,给母妃和哥哥行了礼,带着宝蓝回芳时轩去了。 她一出门,身影消失在院墙后,许侧妃的目光还跟着她,“一转眼,这孩子也长的这么大了,下江南之前总觉得她还是小孩子,怕她离了我,要哭要闹。” “谁知道在江南呆了大半年还不肯回来,气的我恨不得亲自下江南把她捉回来。可一回来,眼见着就懂事的多了。” 景珅抿了一口茶,“是长大了,如今说谎的本事,也是越来越好了,连母妃都被骗了过去。” 许侧妃就望住他,“说谎?” 景珅将一盏茶饮尽了,才道:“她今日根本就没有去醉春楼用午膳。那时候我也在,和从前的朋友见面。倒是遇见了景珣夫妻,还有今上新近的那位红人,诚毅侯府的齐元郎,以及淮邑乡君。” “醉春楼里有我的人,瑚儿若是也在,我不会没有收到消息。既然她要在母妃面前说谎,我看她今日究竟做了些什么,也很值得查一查。” 许侧妃的面色就变了,“还以为她是长大了,晓事了,谁知道还是一样的不懂事。她的朋友也就是那几个,还能有谁,恐怕又是溜到哪去抹骨牌了。” 景珅转着手里的杯子,漫不经心地道:“母妃不要小看了她,她的心思,只怕也重的很。” 就把方才景瑚在院门前和他的对话都复述了一边。 “母妃不必担心,今日的事情,我会让人去查明的。府中的事情,倒是还要请母妃多费心。” 许侧妃的面容沉肃,“珅儿,家里的事情你不用管,母妃都会替你办好的。” 第一百零三章 投水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一路从花园往芳时轩走,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还没有到掌灯的时分,是最晦暗不明的时候。 从栖雪阁出来,其实景瑚就已经在后悔,自己何必要在大哥哥面前这样咄咄逼人。 从前她奉行的原则是事不关己就绝不开口,今日终于闹了一番,大哥哥不会听她的话,反而给自己惹了麻烦。 也许哪一天就想起来,随便找个由头禁了自己的足,或是罚她抄书。也罢,说了也就说了,后悔也无用。 冬日里潮湖水面上都结了冰,如今已经近了春日,尽数都化开了。近处有两只仙鹤,还是早些年景瑚在定国公府的熙和园里见过,缠着她父王买回来的。 景瑚难得见它们离自己这样近,小孩子心性,忍不住驻足看了一会儿。 这是两只白鹤,姿态优美,停在水中的石头上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倒是比许多人还高贵些。 柯家家族图腾是丹顶鹤,她是不是什么时候也去求求父王,给她弄两只丹顶鹤来。 临近晚膳时分,府中的下人大多都在自己院中忙碌,花园中人很少,景瑚走的太近,将那两只仙鹤惊走了。 既然已经没有仙鹤可看,景瑚也收了心,预备回去用晚膳了。 她转了身,忽而听见了一声很沉闷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落了水。景瑚和宝蓝对视了一眼,确定她也听见了这声音,开始在水面上找起来。 果然没有过多久,就看见远处靠近杏花林的水面上,似乎有什么在扑腾。 景瑚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匆匆的往杏花林的方向赶,一边让宝蓝快去唤其他人过来救人,“明晖堂离这里最近,宝蓝你快去明晖堂叫人。” 落进水中的是一个女子,穿着白衣,天色太暗,加之杏花林中夜间原本就不点灯,景瑚看不清她的样子。 她并不太会凫水,在江南的时候,只是跟着外祖母家的表姐学过一阵子,后来呛过水,害的表姐被禁了足,就再也没学过了。 她环视四周,见周围也并没有能救人的物什,一时间心急如焚。不知道宝蓝什么时候能带人过来,她只好大声的呼救起来。 幸而宝蓝来的并不算太迟,眼见着那女子再没有什么生息,就要沉入水中,两个小厮便跳进了水中,将那女子拖上了岸。 “景瑚,这是怎么回事?” 宝蓝是去明晖堂叫的人,景珣夫妻听闻,也就跟过来察看了。 景瑚救人心切,懒得理会景珣的问话,“我不过是路过这里,我哪里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又对那两个小厮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把人救上来就完了么?她一定呛了很多水了。” 她自己也呛过水,知道落水的人若是不能将呛进去的水吐出来,是很难清醒过来的。 世子妃便道:“还是让我身边的侍女来吧,她们懂得这些。” 落水的毕竟是女子,要让小厮动手,总有些不方便。景瑚想了想,也就明白世子妃的用意了。只是女子的力气要小些,当时她落了水,听说便是她二表哥救的她。 那两个侍女的手法似乎很专业,景瑚接了灯笼,走近了去看那女子。 刚刚落了水,浑身湿淋淋的,又穿的一身雪白,像是刚从水中捞上来的一朵梨花。她生的很秀气,不像是一般的丫鬟,景瑚越看她越觉得有些眼熟。 待她睁开了眼睛,景瑚才想起来自己究竟是在哪里遇见过她。 是在和靖堂里,她是那个妾室。只是那一日她眼中盛满了怨毒,到了今日,她眼中已经什么光彩都没有了。 见她醒过来,世子妃便上前,蹲下身,“姑娘,你是哪一房的人,为何会落水?” 那女子没有理会她,反而闭上了眼。 再将她送回和靖堂里去,即便方才她们救了她,只怕她也没命活着。 “她才刚刚被救起来,身体还很虚弱,三嫂便先不要问了。我的芳时轩有些不方便,不知道三嫂院中还有没有空房,能否先将她安置了。” 景瑚一边说,一边给世子妃使着眼色。世子妃是聪明人,也就没有再问,吩咐下人,“去取春凳来,将这位姑娘抬回去。记得动静要小些。” 那两个小厮就应声去了,没过多久,抬了春凳过来,将她送进了明晖堂。发生了这种事,景瑚自然是没心思用膳的了,一路上那女子也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睛休息。 一进了明晖堂,世子妃便遣了人去请大夫为她看诊,后面的事情,也就不必景瑚操心了。 不知道这女子的身份,世子妃开了东边的厢房给她住,景瑚听见大夫给她开了药,才跟着景珣夫妻去了正房。 “三妹妹今日便在这边用膳吧,待会儿若还有事,三妹妹也能及时知道。” 她其实早已经没有用膳的心情,却也不愿走远。这女子醒来之后没有后怕的意思,也没有吵嚷着是有人要害她,只怕是自己起了轻生的念头。 而一个人为什么会起轻生的念头,又恰好是在她的夫君回来的这一日。答案几乎不言而喻。 景瑚点了点头,跟着世子妃坐下来。 这一顿饭吃的很沉默,景珣几次想开口,都被世子妃的眼神制止。等用完了膳,又歇息了片刻,景瑚的情绪才好了些。 世子妃察言观色,便问她,“三妹妹可是知道这女子的身份?我瞧她的样子,并不像是府中的丫鬟,若说是主子,我却似乎没有见过。” 妾当然已经不是丫鬟,可也算不上什么主子,“她应该是我大哥哥的妾室,我在和靖堂见过她一次。” 她的话一说完,景珣和世子妃就对视了一眼,“景珅的妾室?今日是她寻死?” 景瑚看了他一眼,“怎么?三哥哥想借着这件事去做文章么?” 眼见着兄妹俩话不投机,世子妃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位娘子毕竟是大嫂院中的,我们是做弟弟与弟媳的,总是有些不方便。无论如何,总该去和靖堂里通报一声才是。” 第一百零四章 底气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和靖堂里若是还有人在意这个女子,她又何必寻死呢。往常她大哥哥是不在府中,柯明碧不会在意她的死活,可大哥哥不该是对她全然无情的,他们曾经有一个孩子。 景珣是不可能通情达理的,景瑚也懒得理会他,只和世子妃说话。 “三嫂别急。她毕竟是和靖堂里的人,总是要告诉我大哥哥和大嫂一声的。” “只是在那之前,我想先和她说几句话,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不然我总是觉得心里有件事,怎么也放不下。” 世子妃便点了点头,转头吩咐景珣,“时辰已经不早了,既然已经用过晚膳,你就早些去前院郡王爷那里吧。” 在这个世界上,景珣最讨厌的人,恐怕就是景珅,与他相关的一切事情,都巴不得不沾手。见自己的妻子赶他,他虽然还有些不悦,也没再说什么,老老实实的起身走了。 景珣走远了,世子妃便取了一旁架子上的针线盒子,招呼景瑚到她身边去,“那位娘子喝过了药,再醒来总还要一阵子,现在你哥哥也走了,三妹妹就在这里慢慢等吧。” 又道:“你哥哥说你的针线做的好,上次得了你做的荷包,都不舍得戴。我做女红的手艺却实在不怎么样,不如你来指点指点我。” 景瑚对世子妃的印象其实不差,上次还因为冷金的事情误会了她,正有些不知道怎么找补。 女红是她擅长的,她就接过世子妃手里的帕子看了看,便同她说起如何绣出一只活灵活现的蝴蝶来。 说完了刺绣经,景瑚看了一眼还侍奉在一边的宝蓝,“你先回芳时轩去歇歇吧,换个人过来,再遣了人去前院孟先生那里说一声,说我明天会去聆训斋上课,请他准备一下。” 今天的事情还真是一件接着一件,差点连正事都忘了。 宝蓝就应了“是”,给她和世子妃请过安,转身出门去了。 世子妃便道:“没想到三妹妹还会对敕勒语感兴趣。从前我祖父与哥哥在西北打仗,身边也有懂敕勒语的向导,我哥哥也学了一些,回来告诉我,我倒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景瑚就笑了笑,“也是各人有各人的爱好罢了。有人喜欢这些,就有人会喜欢那些,总是不一样的。”她的心思有些不在,说这些闲话,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世子妃见她谈兴不高,也就没有再主动和她说话,只是低了头,在烛光下又落了几针。 “嫂子能听一听有关这个妾室,我知道的事情吗?” 还是景瑚自己忍不住,想要和她说一说她知道的事情。永宁郡王府里毕竟只有这些人,能给她建议的人更少。 “前几个月,我大哥哥院中有一个妾室没了孩子,这件事我不知道三嫂知不知道。今日落水的这一位,恐怕就是没了孩子的那个。” 世子妃抬起头来,将手中的绣绷放到了一旁,“只是听说过这件事,倒是也并没有关心,并不是很清楚。” “我总觉得,这件事恐怕跟我大嫂脱不开关系,那阵子她和我母妃的关系也很差。” 每次想到这件事,她总是觉得有些沮丧。她不希望自己身边亲近的亲人,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 世子妃温言道:“女子怀孕本就不易,也许是母亲身体不够康健,或是那个孩子原本就有问题,这都是说不好的事情。” 话虽这样说,若不是为了这件事,她母妃为何忽而对一直喜爱的不得了,又怀了身孕的儿媳这样冷淡起来。 景珣夫妻和自己的大哥哥毕竟是有矛盾的,有些话景瑚说得,世子妃却是说不得的,景瑚也明白这个道理。 也就不再往下说这个话题,她其实一直很好奇景珣与她的生活。 “三嫂可有和三哥哥谈论过纳妾的问题?不是我要说我三哥哥的坏话,从前我三哥哥纨绔浪荡,三嫂应当也知道。” 她总觉得世子妃的性子,不像是“三从四德”,能容忍这种事的。景珣若有妾室通房,只怕冷金那个丫鬟就会是第一个。 世子妃像是没想到她忽而会这样问,但还是很诚恳的回答她,“三妹妹虽然与世子是兄妹,可也和我一样,都是女子。世间女子,有几个是真心诚意,希望丈夫纳妾的?” “或者会有这样的女子,将《女训》、《女则》奉为至理,一生都在实践。可我不是这样的女子,甚至连这两本书,我祖母都没有让我念。” 她笑了笑,“你三哥哥从前的确是个纨绔,吃喝玩乐,是他最擅长的事情。也曾经与一个花魁有染,为了这件事,我决定要和他决裂。” “可到了后来,我才发觉,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误会,他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坏。也用后来的行动证明了自己,证明了他对我的爱意。” “你三哥哥欣赏生的美丽的女子,对沛娘就是这样。可世间谁不喜欢倾国倾城的佳人呢?” “说来也有几分好笑,当年我和沛娘做了朋友,一开始就是因为她生的好。这一点,我与你哥哥,倒也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我与沛娘,与这世间许多女子相比,生的实在是平平。可是你哥哥为了我也能做到这一步,我觉得我与他的感情还是值得的,不会允许其他人来冒犯。” 她忽而叹了口气,“当然,人生数十年,他当然还是有可能会变心,会喜欢别的女子。那也不要紧,我可以与他和离。” “我没法忍受一丝一毫不纯粹的感情,若是他对我的感情不再,他这个人对我而言,也就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景瑚也认识那么多的贵妇人,那么多的贵族小姐,她们中的许多人,身份都比世子妃要尊贵的多。 可是没有一个人曾经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哪怕是贞宁,她是公主,她也曾说,将来若是下降,可能会把身边的宫女也送到驸马身边。 她并不太得今上的宠爱,所以没有那样的底气。 又如她的母妃,在她之后,父王照样纳了很多年轻貌美的妾室,她从来没有见到她母妃为此抗争过。 而世子妃今日的底气,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是因为景珣对她的爱意吧。让一个浪子回了头,他大约是真的很爱她的。 景瑚很羡慕。 第一百零五章 醒来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是县主,是永宁郡王的女儿。哪怕她只是普通的庶女,也不可能去给人做妾。事实上,在认识柯明叙之前,她其实几乎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 认识他以后,景瑚觉得自己其实成长的很快。在那之前,她也不是不懂事,只是不想懂事而已。 永宁郡王府里妻妾相争,那是她父母那一辈的事情,为人子女,她没法多说什么。 而她的将来,每次忽而想到将来或许她并不能嫁给柯明叙,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喜欢她,只是把她当作一个有趣的妹妹,她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 在见不到他的那段日子里,她其实想了很多。用午膳时,她的那个问题,其实就是她这段时日的思考的投影。 若她得不到回应,永远都得不到回应,到了不得不放弃的那一天,她能如今日一般潇洒的转身离开吗? 他们的年纪毕竟是有差距的,他或许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时间来等她成长——他那么好,那么聪明,那么体贴,她可能一辈子都没法和他一样。 自己想要占有他,是不是太贪心,太不自量力了。她总是希望,有一天她和他能是平等的,如景珣与世子妃,又或者如淮邑乡君与齐元放。 不是她大哥哥和柯明碧那样,也不是父王和母妃那样。彼此之间不要横亘着妾室,不要有任何利益算计。 她不知道她将来能不能得到这样的一份爱,来自柯明叙的爱。 景瑚今日回府之前,明明是很高兴的,他们几乎相处了一整天。大哥哥回来了,往后会常驻燕京,她也应该高兴的。 可是她此刻在明晖堂里,听完世子妃的话,等着那个落水的女子醒来,莫名其妙的觉得很丧气。 但这种情绪并没有能够持续太久,世子妃的大丫鬟丁香进了屋,“世子妃,小县主,方才那位娘子此刻已经清醒了。” 既然她已经醒了,景瑚当然是要过去看的。世子妃是明晖堂的女主人,也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略收拾了,景瑚便和世子妃一起往明晖堂偏院过去了。 屋子里是新点的灯,最晦暗之处,是那个女子。她虽然喝了药醒了过来,面色却仍然很差,一双眼睛里,全然没有一点生机。 景瑚在她床边坐了,她也没有一点反应。她也就先不理会她,转头问侍立在一旁的侍女,“方才大夫是怎么说的?” 那侍女低了头,恭敬的回答,“大夫说这位娘子身体原本就很虚弱,下红不止。又在这样的天气落了水,恐怕夜间会起烧,需要好生将养。” “也不能再碰什么寒凉的物什,否则恐怕命数不长……”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 景瑚的目光就落回那女子脸上,“你为何要寻死?” 那女子没有动,甚至闭上了眼睛,似乎是不想理会景瑚。 景瑚想了想,吩咐那个侍女,“你先退下吧。”那侍女看了世子妃一眼,见她并没有异议,才低头行了礼,转身出门。 她又耐心的问了一遍,“不是有人推你落水,是你自己要寻死,对不对?” 那女子还是没有睁开眼,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下来。 她生的其实很清秀,不是景瑚这样艳丽如牡丹花的长相,而会让人联想到开在深山中的兰草。平心而论,若光是姿色,不是这样憔悴的时候,恐怕的确要比柯明碧更强一些。 柯明碧和柯明叙是亲兄妹,长相上却几乎没有一点相似,半分也没有他身上那种如谪仙人一般的气质。 世子妃便道:“我房中还有事,三妹妹可否暂时一个人留在此处?” 才从正院过来,世子妃无聊的大晚上绣起了花,哪有什么事。景瑚闻音知雅,她毕竟是大房的人,世子妃听了这些话,恐怕对大房来说也不是好事。 她就点了点头,“三嫂若是有事,便自去忙吧。” 等到世子妃出了门,景瑚温言问了她第三遍,“是不是我大嫂又对你做了什么了?” 或许是室内不再有其他人,她终于放下了一点防备,拽着被角,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开始哀泣。 即便景瑚不知道她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也忍不住被这样的情景感染,慢慢的红了眼眶。 要放弃自己的生命,或许只是一时之念,也许她在水中挣扎的时候也曾是后悔过的。但她跳下去的那一瞬间,一定是觉得了无生趣,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值得的。 在这世间,景瑚有那么多喜欢的东西。她有亲人,有朋友,有喜欢的骨牌,也有此刻最喜欢的柯明叙。 哪怕她还有任何一样东西,她都不会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可既然这个女子放弃了,那于她而言,只怕是所有的她喜爱的东西都被摧毁了。 景瑚静静的等着那女子收住了泪,才道:“若是你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只是你既然活下来了,总不能再去寻死。” 她又想了想,补充道:“或者这阵子,你也不要回和靖堂去了。住在明晖堂里也多有不便,我让人收拾一下,你在我的芳时轩里住一阵子吧。” 在景瑚以为她不会开口和自己说任何话的时候,她却忽而开了口。 “小县主今日救了我,无论如何,我很感激。可和靖堂我也是决计不愿意回去的,带我有了些力气,便会离开这里,恕我不能起身给小县主磕头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是很虚弱的,可却也有着不容错识的坚定。 离开这里,永宁郡王府她恐怕是走不出去的。那自然,便是要离开这人世间了。 “我既然救了你,就不会看着你去死。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即便知道,也不过是我的好奇心而已。” “或许这些事对你来说很痛苦,我也没有立场指责你懦弱,可是我不想让你死,至少不是现在。” “失去了的东西,或许不会再回来,可是只要你还活着,就会有机会拥有其他珍贵的东西的。我希望你能坚持到那一天。” 第一百零六章 无情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何不食肉糜,小县主。你又没有经历这些,怎么能懂我的痛苦。您是善心人,和他们都不一样,奴婢只希望您永远都不会有这一天。” 景瑚和“他们”当然是不一样的。她不会和柯明碧一样,看着自己的丈夫纳妾,与妾室有了孩子,不想着与自己的丈夫协商,却把矛头对准了无辜的孩子。 若是她所嫁非人,丈夫不能忠于自己,她会和世子妃学一学。至少永宁郡王府,至少她的县主头衔可以是她的底气。 眼前的女子说她是“何不食肉糜”,这句话她听得懂,或许也没有说错。她没有立场指责她懦弱,也没有立场非要她活下去。 可是要景瑚又看着她去寻死,她做不到。 “除了死,你就没有别的事情想要做?你没有父母亲人吗?或许我大嫂待你很不好,或许她……难道我哥哥也不曾在这件事上为你做主吗?” 回想起今日下午的情景,景瑚又有几分迷惑了。明明前一阵子景珅待柯明碧似乎很冷淡,母妃也是一样的态度,可今日却似乎又很是关心她,好像全然没有过龃龉似的。 难道是她之前想错了,他们对柯明碧的态度变化,根本就不是因为这件事? 那女子只是微微牵动了嘴角,连笑也没有声音。 “小县主未免把奴婢也看的太高了些,不过是个妾室罢了,出来那么长时间,也没有一个人回来寻奴婢。” “奴婢的孩子就是能生下来,也不过是个庶子,大爷又怎会因为这件事和大奶奶真的翻脸。” 景瑚便道:“庶子又如何,他既然纳了你,让你怀了孩子,做什么还要看不起你,看不起你的孩子。” 她又笑了笑,这次有些用力,笑到后来,变成了咳嗽。景瑚站起来为她倒了水,她才渐渐止了。 “从前我虽然也在府中,却几乎没有走出过和靖堂的院门。还以为小县主性格刁蛮,没想到便是我这样的人,小县主也能纡尊降贵,听我说话。” 景瑚在燕京城里的名声也算不得很好,刁蛮任性,不通事理。谁提到她,大约都会说一句,“被家里宠坏了的孩子罢了。” 她是有些不学无术,也常常要闯祸,可母妃宠爱她也并不是毫无节制的,更何况还有她大哥哥景珅这个铁面阎罗。旁人只能看见她受宠,却看不见她挨罚。 那女子继续道:“小县主可知,奴婢原先并不是这府中的下人?其实我是北边的人,早年家中遭难,为大爷所救,后来就跟在他身边侍奉他。” “那时候大奶奶都还没有嫁进来,等大奶奶进了门,便喝了我敬的茶,正式将我抬做了姨娘。” “我总以为,他从西北,几千里路的将我带到燕京来,又让大奶奶喝了我敬的茶,给了我姨娘的名分,总好过什么身份也没有的跟着他,应当也是有几分喜欢我,有几分真心的。” “可是我的孩子没有了,他明知道是谁害的,先时还有几分愤怒。” “可是除夕的时候,我听见他们夫妻争吵,大奶奶说,‘我绝不会容忍我的儿子出生之前,也有这样一个庶长子,将来妄图压着他,踩着他上位的。’” 她自嘲的笑了笑,仅仅攥着被角的手松开,“那一日他们不欢而散,到了初二,大爷便走了,连看我一眼都不曾。” “好不容易等他回来,等他来我房中,我不甘心,想让他看一看我给我的孩子做的小衣服。他居然对我说,让我把这个孩子忘了,也不准我再在大奶奶面前提起这件事。” “他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和大奶奶做一对恩爱夫妻,我却忘不了。” “我也忽而明白了,或许他那时的愤怒,也不是因为我的孩子,而是因为他觉得大奶奶其实看不起他庶长子的身份。他是因为自己被人看不起,而感到愤怒。” “我一直以来都太自以为是了,我以为大爷对我至少有一点点的情分,不多,但至少是有的。他为了我的孩子,甚至不惜和出身高贵的大奶奶争吵冷战,原来也是我错了。” “我没有一日不在思念我的孩子,我以为他多多少少也会因此感到难过,原来也没有。没有什么比一个家的稳定更重要,尤其是在他建功立业的时候。” “而我其实连为他带来动荡的能力都没有,哪怕是我的孩子,在他眼中其实也是可有可无的。是大奶奶的妒意,是她暴露了自己心中的不屑,这才是动荡的来源。” “认清自己的无能,认清自己的渺小,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小县主。我原来也是好人家的女儿。” “既然我活着,已经不能再为大爷带来任何益处,于我自己也如是,我还有什么必要活下去。” 她的话,好像又让景瑚认识了一个全新的景珅。他在景瑚心中当然不是这样的,他原本是个英雄,十四五岁便一个人在外,跟着燕梁的大将军们,四处征战,建功立业。 没有多少少年能做到这样。景珣理所当然的成了反面人物。 对母妃和自己而言,他也一直都是一个好的儿子,好的哥哥。可在这个女子眼里,在柯明碧眼里,他应该又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景瑚觉得有些迷糊了,她知道人原本就是多面的,可没想到自己的哥哥,原来反差也是这么大的。她从没想过他原来是这么无情的。 纵使与柯明碧和好,有着裂痕的铜镜,也再照不清楚人影,他们不会和从前一样好。而对这个女子而言,她的人生都被毁去了。以为有情的,其实全然无情。 就因为他们出身高贵些,就可以这样为所欲为吗? 她从没有这样想。就算从前的景珣那样纨绔,不学无术,也并不会这样做。 “你不该死的,你只是呆在了一个错的地方。如果你就这样死了,你的人生才真的是全无一点价值。” 景瑚站起来,“你不要再寻死了,也不要再回和靖堂去,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府,到我大哥哥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她会有办法的。 第一百零七章 理由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从偏院里出来,又进了世子妃的正房。她这个县主的头衔,除了抬高了她的身份,每年有一些她看不见摸不着的粮米银钱之外,也并没有什么了。 除了芳时轩里的一堆丫鬟,她并没有什么人手可以使唤,去帮她做这件事。这样的事情,她也求不着别人,只能去找世子妃。 世子妃正在和她身边的丫鬟丁香说话,见她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有几分讶异。向她招了招手,“那位娘子如何了?” 景瑚摇了摇头,“还是一心求死。身体这样差,又不肯好好吃药,恐怕她不是求死,也打熬不了多久了。” 她知道世子妃还要问别的问题,只是不好开口罢了。兄长的妾室在自己的院子里养病,的确也是有些不像样。 景瑚垂下眼帘,“三嫂,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若是她今日没有遇见这件事,那也就罢了,她没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可是她明明白白的遇见了,她也没法袖手旁观。 尽管这件事对于世子妃而言恐怕也有些为难,就当她前了景珣夫妻一个大人情,往后她一定会想办法报答的。 “三嫂能不能,帮我把她送出府去,找个地方安置了,只当今日没有这回事。若是有一日事发,我大哥哥或是母妃问起来,三嫂只说是我的主意便是了。” 再让她留在府中,不让她死,她也只是在等死罢了。 世子妃没有说话,景瑚又继续道:“这件事说来也真是够荒唐的了。做妹妹的,要把自己哥哥的妾室藏起来。” 可是她已经知道她大哥哥对于这个女子的态度是什么了。既然要和柯明碧和好,便是要了她的性命,对他来说恐怕也算不了什么。 从前景瑚也知道府里一些龌龊的事情,她选择的都是事不关己,远远的躲开。 可是今日这件事让她没法再躲了,平日里不见影子的仙鹤偏偏就停在那里,偏偏让她听见了落水的声音。她总要改变的,不能永远都袖手旁观,置身事外。 这件事她或许只能拿一个主意,然后去求别人替她办,若还有下一次,下下一次,她一定会有办法,有能力自己去将事情办好。 “若是你有充足的理由,这件事我可以帮你。”世子妃望着她,好整以暇的等着她的回答。 景瑚的思绪很乱,她坐在一旁,认真的思考了片刻。 “我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真要说的话,只是我觉得她很可怜。不知道三嫂有没有听说过,前一阵子,我大哥哥院中有一个妾室没了孩子,这个妾室就是她。” “她没了孩子,是我大嫂做了手脚。这件事我大哥哥清楚,我母妃也清楚。这个孩子生下来,也是庶出的孩子,和我,和我大哥哥其实没什么分别。” “可是他没有了,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连畜生的机会都没有。” “郡王妃虽然与我母妃不睦,可是至少她没有在我母妃怀着我的时候对她下手,这些年也不过是不咸不淡的罚我母妃抄书,禁足罢了。”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我讨厌柯明碧,讨厌她做这样的事情。可是我又没法看着我哥哥和我母妃冷待她。” 景瑚顿了顿,补充道:“她做错了事,该受到惩罚,我觉得哪怕是和离,也比仍然这样彼此忍气吞声,粉饰太平的过日子要好。”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原本就这样坏,若一个女人做了母亲,便会如护崽的狼一样,害怕丈夫的其他孩子来争夺原本属于她的孩子的东西,所以欲杀之而后快。” “可我大哥哥是孩子的父亲,他的态度不该是这样的。我从没有想过他是这样的人。” “或许他觉得将这样一个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女人抹去是件好事,可对我而言,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从水里被救上来,劫后余生的人。我不想再看着她去死,这会令我也感到绝望。” 她知道自己表述的很乱,几乎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从前她需要思考的事情都太简单,没有什么值得她这样长篇大论的去叙述,去说服别人帮她。 这件事其实也是大房的家丑,连那个女子已经了无生趣,都不愿意在世子妃还在的时候宣之于口,她倒好,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 还一副很沮丧,没有精神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平日的她。 景瑚正想着,是不是该方才的话说的更凝练些,世子妃便开了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在香山有一处陪嫁的田庄,若她能起身,今夜我就可以派人将她送走。” “后面的事情你都不必担心,我都会安排好的,你只当作不知道这件事。将来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今日落水的是我院子里的藿香,你救了她,放心不下,所以才过来明辉堂的。” 这原本就是她的主意,她不能带累了她和景珣,“三嫂不用这样的,若是我大哥哥问起来,我一定会据实以告的。” 或许大哥哥他也并不会那么绝情,真的恨不得让她去死。 世子妃笑着摇了摇头,“你毕竟和你大哥哥是一母同胞,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和他原本就不睦,再添这一桩新仇,也算不得什么,不必你在中间左右为难。” “若是你听我的,那我才肯帮你。若是不听,你不如直接去找你大哥哥,让他以后待着位娘子好些罢了。” 很奇怪,她和世子妃满打满算相处了也还没有半年,可是她就是莫名的相信她,更因为她今夜的一番话,对她更生的许多好感。 她的底气来源于景珣对她的爱意,当然也来源于她的娘家。 可越是高门大户,越是在意名声,也不是所有出生高门的女子,都能有勇气因为纳妾的事情与丈夫和离,背上一个善妒的名声的。 她觉得世子妃身上似乎有一种侠气,她听说过她会使剑,甚至当年不学无术的景珣也并不是她的对手。的确很像景瑚从前上课,压在《女训》、《女则》之下的偷看的那些话本里描述的女子。 景瑚觉得能认识她,和她做了姑嫂,其实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第一百零八章 询问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世子妃做事雷厉风行,见那女子清醒了,且也不至于受不住坐马车,连夜便拿着景珣的令牌,让人将她送出城了。她没有去送她,忽而发现自己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景瑚从明晖堂离开的时候,景珣还没有从前院书房她父王那里回来,不知道是有什么事。但总不会又是他犯了什么事,又被父王狠狠的打上一顿。 他如今毕竟是禁军统领万靖遂万将军的女婿,也是金吾后卫的指挥同知,不是孩子了。 景瑚觉得自己也不是孩子了,从前再怎么胡闹,也只是小孩子的胡闹而已。她没有做过这样的决定,违背她大哥哥的意愿,也违背她母妃的意愿。 第二日晨起,昨夜让人去孟鹤亭那里打过招呼,今日她是要去聆训斋上课的。她喜欢鲜艳的衣裳,觉得自己穿红色最好看。 柳黄为她挑了一件银红色折枝花蝶纹的小袄,景瑚没有见过,“这件衣裳是什么时候做的?” 柳黄笑了笑,“昨夜小县主不在,是栖雪阁的赵嬷嬷亲自送过来的。说是裁云坊新出的纹样与款式,侧妃娘娘特意吩咐了他们不许再做重了的。” 赵嬷嬷既然来过,想必母妃也知道她昨夜是在明晖堂呆了许久的。 依照她母妃的脾气,今日请安时定然是要问她在明晖堂里做了什么的,那她也只有将昨夜世子妃教她说的话说出来了。 她咬死了不知道,她大哥哥就算是要寻那女子,大约也无从下手。好过她承认了,到时候被她大哥哥逼着说出她的下落。 景瑚一进了栖雪阁,却是赵嬷嬷迎了出来,“正要遣人去和小县主说一声呢,大奶奶清晨时发动了,侧妃娘娘在那边等消息,吩咐奴婢回来取些药材的。” “大嫂要生了?”景瑚忍不住皱了眉头,“不是还有一个多月么?” 赵嬷嬷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小县主不知道,妇人生孩子,也多有不满十个月的。大奶奶这一胎怀的有些艰难,能保到如今,顺利的生下来,就是阿弥陀佛了。” 她着急要走,反而打发起了景瑚,“小县主今日不是要去上课么?奴婢听说那先生很严格,还是早些去聆训斋吧。” 景瑚其实也放不下心来,如她所说,柯明碧这一胎怀的艰难,已经是她的惩罚了。不知道今日能不能顺利。 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她能说了算的,急也是无用。既然和孟鹤亭说好了,她也不可能为了这件事就又不去上课。 不过,昨日她吩咐宝蓝找人去前院告知孟鹤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这一大清早的,赵嬷嬷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栖雪阁不必去了,她就调头去了聆训斋。 今日她来的比平日都早上许多,没想到孟鹤亭来的更早。今日天气很好,日阳高照,他沐浴在阳光中,如往常一样手上拿着一卷书,听见她进来的动静,连眼神也没有落在她身上。 他这幅皮囊的确不错,若说柯明叙是出尘的谪仙人,是一副水墨画,他比他的颜色却要更多一些。明明神色总是很冷,却并不会令人有出世之感。 景瑚忽而觉得,若她也能和他一样,总是能静的下心来就好了。 上次闹得不欢而散,她难得对他有了些好感,主动和他打了招呼,“孟先生好早。” 他仍然没有抬一抬头,声音颇有些冷淡,“还没有到上课的时辰,不必彼此打扰。” 哪有一点做先生的样子! 景瑚也懒得理会他,坐下来开始发呆。不知道那个女子到了香山,能不能过的好,应该不会再去寻死了吧? 又不知道今日柯明碧生的孩子,又会是男是女。她刚好已经离开了这里,也算是避过了伤心,从此永宁郡王府里的事情,和她就再没有关系了。 “若是无事,不如多看看我给你的书,许久不曾上课了,别忘光了才好。也别又在我的课上睡着了。” 她才有几分惆怅,顷刻间被孟鹤亭打乱了思绪,不再想那个女子的事情,转而在心里骂起了他。 她明明就睡着过那么一次,说的好像她很惫懒似的。不过与其去想那些她控制不了的事情,的确还不如看看书。 这段时日虽然没有上课,还常常出门,可是她也给自己定了每日要完成的功课,没有一日偷懒。昨日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她也还是完成了自己定下的目标才休息的。 孟鹤亭下手的确够狠,这半日的课程,把她过去半个月学的东西都考校了一遍。幸而她是下了苦功的,经过上次的事情,绀青更是用功,因此她们完成的都还不错。 孟鹤亭从来也不会夸人,只是点了点头,好像也是很大的让步了似的。 课已经上完,景瑚却还是有些不想走,她开口问他,“在你们敕勒,男子也可以纳妾,有很多女人么?” 问的是这样的问题,他反而看了她一眼,“敕勒人和你们不一样,女子的地位要高的多,寻常人家,都是一夫一妻的。” 景瑚讶然,她没想到一直被燕梁人看作蛮夷的敕勒人,居然在婚姻之事上这样想的开。 “这一点上,的确还是你们敕勒更好。” 孟鹤亭却又继续道:“可上层的贵族,仍然是和你们燕梁人一样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当年你们燕梁的公主嫁给了单于,要求单于散尽姬妾。” “明面上是为了你们燕梁的颜面,可实际上单于的许多阏氏都来自与不同的西域国家,只是帮她树立了更多的敌人罢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话音中带出了丝丝缕缕的不屑,还看了景瑚一眼。她也是他眼中的上层贵族,难怪他很不喜欢自己。 而他说的公主,是昭永十四年去往西北和亲的贞惠长公主,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年岁差的多,景瑚对她的印象也有些模糊了。 她后来听过这个消息,当时她还觉得,今上这是心疼他的女儿。从没有换过角度想一想。从前她见事太浅薄了。 “那你呢,你的父亲有妾室吗?” 第一百零九章 敏感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这话一问出口,景瑚就知道自己不该问的。孟鹤亭是和他祖母两个人流落到燕梁来的,纵然父母仍然在世,只怕也早已经失去联系,终其一生,或许也不会再重逢了。 孟鹤亭一直没有说话,景瑚正想着该说些什么话来弥补,他忽而开了口。 “我已经忘了。”他说话的时候很平静,像是平日景瑚问了他一些寻常的问题时一样。但是景瑚还是很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些比平日里她说话时更冰冷的情绪。 忘了?也是,或许他流落到燕梁来的时候,年纪还是很小的。远离故土,与祖母相依为命,哪里还能记得从前在草原上的事情。 也许已经连父母的样子都记不清楚了。这世间的可怜人,其实真的是很多的。 “小县主若是没什么事,已经下课,便早些回内院去吧。” 他给她下了逐客令,景瑚今日却莫名其妙的不想走。她是爱说话的人,可有些话,说给身边的丫鬟听,实在也有些没意思。 景瑚就仰起脸看着他,“孟先生今后有何打算?是要一直在燕梁生活,娶妻生子。还是终有一日,要一路往西北走,回到那片草原上?” 落叶归根,那孟鹤亭的根,是在他已经生活了这么多年的燕梁,还是他出生的地方,有他的族人的地方? 孟鹤亭没有回答,他站起来,开始收拾桌上的书籍。 她不知道她是又犯了他什么忌讳,被人这样的漠视,她渐渐的也有些气愤起来。“孟先生请留步,学生有问题,为何不予解答?” 他把他的书整整齐齐的放好,拿在手中,漠然的看了景瑚一眼,“小县主若是有与学习敕勒语的问题,请明日上课时再问。若是别的事情,我可以不回答。” 说完,便径自出了门。 和孟鹤亭这样的人说话,就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他动一动情绪似的。 她觉得她方才的问题有些冒犯,他回答了,看起来也并没有生气。她问了一个很寻常的问题,他又好像是生气了,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留,居然自己走了。 也不知道在神气什么,就是宫里给公主上课的女官,在她面前也不敢这么横好不好。也就是这个敕勒人了,一点规矩都没有。 算了,她讲什么规矩,自己也是个最没规矩的人。景瑚也站起来,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准备回芳时轩去。 今日虽然大多数的时候都在复习,她也的确发现了自己的一些不足之处。孟鹤亭今日又布置了许多功课下来,今夜她又别想睡个好觉了。 以后还是少得罪他为妙,有时候明明觉得他布置的功课太多了些,可是她的好胜心重,也非得把它们完成了不可,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只盼着早些学完,早日把这瘟神送走。她出来上了一上午的课,也不知道和靖堂里是怎样光景了。 如今她一想到和靖堂,总要联想到那个女子。这或许就是她今日这么不想离开聆训斋,回内院去的原因。 景瑚自嘲的笑了笑,摇了摇头,她在聆训斋里也不受欢迎,还是早些回去吧。 孟鹤亭慢慢的往自己住的院子走。他的生活从来都是很平静的,心境也如是。在燕梁这么多年,他已经很习惯这些高高在上的燕梁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样子。 她应当只是随便问一问而已,并没有多少恶意。可对于一个从小就被人指着鼻子,让他滚回到草原上的人来说,就算是这样的话,他也会觉得被冒犯。 是他太敏感了,可是他没法不敏感。 昭永十四年的时候,他才刚刚来到燕梁不久。那一年敕勒的使臣进京,祖母带着他,也到了朱雀大街上。 祖母只是想看一看故乡的人,看着他们身上熟悉的服饰,渐渐的落下泪来。他却忘不了他站在人群中的时候,身边的那些燕梁人是如何咒骂着敕勒人的。 他们对敕勒人的恨没有错,两国交战那么多年,若是燕梁的使臣这样大摇大摆的走进敕勒人的王庭,招致的敕勒民众的咒骂,不会比那一日他在朱雀大街上听见的更少。 战争已经把两国的人完全对立起来了。国仇家恨,永远都不可能瓦解。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敕勒人对于情感的表达,要比燕梁人更直接的多。 他有一位好叔叔,只会逞匹夫之勇,不知道那一年燕梁的贞惠长公主和亲入敕勒的时候,他有没有见到当时的燕梁使臣,又有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那邬草原于他而言,实在已经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了,他试着去回忆,记忆里只是模糊的一片绿。 很多次他做梦,风吹草低见牛羊,母亲骑在马上,把他放在身前,他回过头去,母亲的面容也是模糊的。 醒过来的时候,翻看母亲唯一的一张小像,拼命的想要记住她的模样,可是再做梦,母亲的样子却仍然是模糊的。 那一场灾难,他活下来了,母亲却没有。只剩下一张永远都在微笑的小像。 他在燕梁生活的时间,远比在那邬草原上的时间要久的多。若不是总要面对真正的燕梁人有些异样的,不怀好意的目光,他也常常会忘记自己其实流着一半敕勒人的血。 有朝一日,他要回去吗?他也问过自己无数次这个问题,有时候是的,他不想永远都活在别人不善的目光之下,连累每一个与他有交集的人。 有时候却又不是,草原上的狼尚且成群结队,他只有一个人而已。草原上没有他的家,在那里他只能流浪。 祖母去世之前还心心念念的那片草原,于他其实实在没有一点价值。他还没有到下决心的时候,其实不必思考这个问题。 他在房中的书桌前坐下来,从一旁的书中取出了母亲的那张小像。小像上的女子,作燕梁女子的打扮,一手抚摸着鬓上的一朵海棠花,低眉浅笑。 那时候她的年纪大约和自己如今差不多,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他生的像他母亲多一些。 第一百一十章 紧逼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一路慢慢的踱步回了芳时轩,在房中坐下,到底是忍不住,一开口便是问柳黄和靖堂的情况。已经好几个时辰了,若是没有什么意外,柯明碧总也该把孩子生下来了。 柳黄却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还没有呢,听说是有些不顺利。如今大爷和侧妃娘娘都候在和靖堂里呢。” 景瑚听完,不由得也有些坐不住,站起来在房中走了好几圈。干着急也不是办法,景瑚下定了决心,“柳黄,你陪我去和靖堂看看吧。” 纵然她什么也做不了,一样是心急,也总比就在这里干等着消息要好。 柳黄便吩咐了其他丫鬟做事,陪着景瑚往和靖堂的方向走了。 到和靖堂外,只觉得是一片令人觉得有些心慌的平静。不断的有丫鬟在进进出出,没有一个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景瑚快步进了院门,站在院中,能隐隐约约听见正房中女子呼痛的声音。 一片忙乱中,柯明碧的一个丫鬟迎出来,“小县主,大爷和侧妃娘娘在东厢房坐着,大奶奶还没把小少爷生出来,奴婢服侍您去东厢房歇息吧。” 景瑚摆了摆手,“你去忙你自己的吧,大嫂那边肯定还缺人手。我自己去找我母妃和大哥哥就好了。” 那丫鬟面上浮现出些歉意来,“今日的确是有些脱不开身,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她看着那丫鬟匆匆忙忙的出了院子,又听了一阵痛呼声,觉得心里有些发慌,连忙带着柳黄往东厢房去了。 她一进了门,就见母妃和大哥哥坐在一旁的榻上,正在喝茶。偶尔和彼此说说话,看起来倒还有几分气定神闲。 他们应当已经看见她了,却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热络的招呼她,只有她母妃淡淡道:“瑚儿怎么过来了,快过来坐。” 景瑚觉得气氛有些奇怪,可她已经来了,总也不能即刻就走,只好硬着头皮进了门,在窗边的玫瑰椅上坐了。 “大嫂那边是怎么说,这样久都没有生下来,可有请大夫过来看过了?” 她母妃就令赵嬷嬷又给她倒了盏茶,拿着杯盖轻轻的撇着浮沫。往常只有她犯了错,她母妃对她才是这样的态度。 那今日,她是犯了什么错了?是为了昨日被她送出府的妾室的事吗?还是别的她不知道的什么事。 若是平日里,很多事她和母妃撒个娇,认个错,胡搅蛮缠一番也就过去了。 可今日景珅在这里,昨日她才和大人一样,平等的和他对话,今日又要她在他面前做出小女儿的样子来,她做不到。 问母妃和大哥他们不回答,那她就问赵嬷嬷。 “嬷嬷,大嫂她到底怎么样了?大夫是怎么说的?” 赵嬷嬷站在她母妃身边,原本是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骤然被景瑚点了名,可许侧妃与景珅都没有说话,她一个下人,更不敢说什么。 正在踌躇间,景珅忽而道:“瑚儿,你跟我出来一下。” 景瑚的脾气犟,还没问到答案,又是景珅叫她,她更不想走。她没法忘记昨夜那个女子和她说话时候的绝望,而这一切都是景珅造成的。 她就又重复了一遍,“赵嬷嬷,大嫂她到底怎么样了,这么久没生下来是正常的事么?” 没等赵嬷嬷回话,许侧妃先冷了脸,“瑚儿,你哥哥和你说话,你没听见么?” 景瑚顺势便道:“方才我和母妃说话,母妃没有听见么?” “景瑚。”景珅已经起身,此时就站在门口。外面的日头有些大,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语气是很冷的,带着不容错识的警告意味。 再僵持下去,对她而言不会有什么益处。柯明碧是原配,背后是柯太师府,怀的孩子也是景珅的长子或是长女,他们总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出事。 景瑚就站起来,给许侧妃行了礼,跟着景珅出门去了。他要找她,总没什么好事,她也不会怕他。 果然走至院中一处无人的角落,他开口便问她,“你把嬛芜藏到哪里去了?” 景瑚便道:“谁是嬛芜,我并不认识她,更何谈藏?”她是真的不知道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这话她也没说错。 昨日她在湖边那么大声的呼救,明晖堂里又有那么多人进进出出,有风声传到景珅耳朵里,根本一点也不奇怪。 可是昨夜他就在和靖堂里,想必应当是陪着柯明碧,不曾过问过嬛芜的下落。今日柯明碧在房中为他生孩子,他又把自己的妹妹捉来,严厉的逼问他的妾室的下落。 景瑚现在看他,觉得他简直面目可憎。 景珅又往前走了一步,“还要跟我装傻,昨夜落水的那个女子,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景瑚笑了笑,“昨夜落水的女子,不是三嫂屋里的藿香么?大哥哥怎么忽然关心起了三嫂房中的丫鬟,怎么,想把她收作妾室?” “那大哥哥跟三嫂去商量就是了,何必找我。话又说回来,大哥哥房中的妾室不是已经不少了么?如今大嫂还在产房中,怎么不先关心关心大嫂?” 景珅没有理会她的嘲讽,只是又问了一遍,“我问你,嬛芜去了哪里。” 景瑚微微抬了头,“我再回答一边,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昨夜落水的是藿香,你若是要找她,去明晖堂找三嫂便是了。” “她帮了你,你就是这样对待她的?把一切的责任都推到她头上?” 景珅是她的亲哥哥,对她步步紧逼。世子妃是景珣的妻子,景珣和她向来不睦,到头来,是她真心帮她。景珅他不会懂。 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她要去一趟明晖堂。 “大哥哥要再问一百遍,我也还是这句话,我不知道,你要问就去问三嫂。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还要找人问问大嫂的情况,我就不奉陪了。” 景瑚说完,也不再想着景珅会说什么,径自转了身。 “景瑚,昨日你到底是去做了什么,和谁在一起,不必我提醒你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如愿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回过身去望住景珅,“大哥哥这是什么意思,母妃允我出门,如今我做了什么,都要一一和大哥哥汇报了吗?” 景珅站在原地没有动,望着她的眼神却越来越冰冷,“你为什么会和柯明叙在一起?所以你要帮着碧娘?” 景瑚并不觉得自己有帮了柯明碧什么,她会那样说,只是因为她是那样想的。若不合适,便早些分开,何必彼此折磨。 倒是没想到景珅居然会让人去查她的行踪,还把她的好意,当成了是为了讨好柯明叙。 就算她喜欢柯明叙,若是她觉得柯明碧完全一无是处,也不会为了他做这样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 既然他觉得自己是在帮着柯明碧,恐怕是要觉得她害了嬛芜了。他既然都已经对她那样无情了,为什么今日又要这样来逼问她嬛芜的下落。 她帮他扫平了他与柯明碧和好如初的阻碍,他不是应该感谢她么? 她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大哥哥既然有本事去查我,何必又要来问我,你只管去查便是了。柯世兄是光风霁月,我和他的交往也是堂堂正正,没什么不敢让别人知道的。” “至于嬛芜的事情,想必大哥哥也有能力能查的清楚,不必再来问我了。这么久了,大嫂还不能把孩子生下来,大哥哥放心,我却不如大哥哥坐的住,我要去探听消息了。” 在她之后,永宁郡王府里再没有别的孩子出生,她一点也不清楚,妇人生孩子,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到底是不是正常的。 可是哪怕到了孕期的最后几个月,柯明碧仍然在一点一点的憔悴消瘦下去,任是谁,也知道她并不太健康。 景瑚才走了几步,听见了微弱的婴儿啼哭的声音。而后正院里的气氛终于好了起来,柯明碧的大丫鬟喜气洋洋的出了门,站在门前给景瑚和景珅报喜。 “恭喜大爷,恭喜小县主,大奶奶生了个小少爷,母子平安。” 景瑚听见了婴孩的哭声,自然知道孩子是生下来了,她也就是在等着“母子平安”的消息。 听见这句话,她郁结的心情才稍稍疏解了些。她虽然不懂许多事,可她也知道女子怀孕生产凶险,母子平安,实在是最好的事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景珅,他却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表情已经不再是方才对着她时候全然的冷漠,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大哥哥,大嫂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你做父亲了。你该去看看孩子,我先去同母妃说一声。” 景瑚唤了他一声,他好像才如大梦初醒,快步走过来,和她擦肩而过。景瑚的笑意僵在脸上。 等她去和母妃说一声,还是先回芳时轩去好了。不管怎么说,方才和景珅的这一番话,她至少知道了今日母妃为什么对她冷脸。 她总觉得景珅和母妃的关系,好像比自己和母妃要更亲近似的。 或许也有她年纪小的缘故,可是她总是隐隐觉得,哪怕她懂事成人,母妃也不会如和景珅商量事情一样,那样的信任她。 好在她也渐渐的开始接受,人生中许多事,都是不能如愿的。 譬如贞宁,她一直都想要她父皇多一点点的关注,哪怕和她姐姐贞静公主相比,只有一半,甚至更少都可以。 也希望她的母妃能再得她父皇的垂怜,不是为了她自己的身份地位,只是成全她母妃的一点痴心。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元俪皇后的影子还没有散尽,后宫却已经是白贵妃的天下。 又比如李宜,她出生的时候,忠武侯府就已经没落了。 男人都死在了战场上,剩下孤儿寡母。那时候她父亲不过还是个孩子,好不容易长大,却并不太康健,不要说复兴家族,连好好活下去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将门子弟,总要在战场上浴血拼杀一回才能换回来荣耀。李宜却是女子,自知比不上木兰红玉,将来的李家,只能靠她的哥哥。 偏偏兄长说亲,说了定国公府的庶女,还要被人拒婚。哪怕新妇已经进了门,这件事在李宜那里也还是有些过不去,前几日收到她的来信,又提起了徐沐柔。 腊月里从前的三皇子景璘谋反,李宜的哥哥也在这一战里立了功,证明了自己。徐沐柔的眼睛望着柯明叙,不会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一个多么优秀的少年郎。 清柔更是不必说了,原本还算美满的家庭,忽而有一日分崩离析,时间过去这么久,她甚至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最可怕的是,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全部的真相——淮邑乡君说等她办过了自己的春宴,她就会告诉她,可谁又能知道,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相。 心里的想法千回百转,她已经在厢房门前。她不知道她母妃对于她与柯明叙的交往,真正的态度是什么。 母妃冷脸,毕竟也有可能只是不喜欢被她欺瞒。这件事被景珅知道,被她母妃知道,她也没什么好害怕的,没必要做出一副被哥哥训完,有些丧气的样子。 景瑚就笑起来,想着今日她多了一个侄儿,高高兴兴的进了门。 这个消息也是刚刚出的,还没有丫鬟过来,许侧妃仍然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景瑚便迎上去,“母妃,大嫂刚刚生了,是个男孩。” 她的话一说完,许侧妃脸上到底露出了些笑影儿来,“家里总算又出了件好事,赵嬷嬷,快去把孩子抱过来,叫我好生瞧一瞧。” 赵嬷嬷早已笑的如同花儿一般,讨好道:“到底咱们大爷是长子,如今长孙也生了,往后的日子,自然更是顺利了。” 她这一番话,景瑚又听出了别的意思来。当年大哥哥出生的时候,父王的原配王妃闵氏还没有过世,自然没有如今这位郡王妃什么事。 到了今日,也是大哥哥先有了后代,真正的嫡子,成亲还不满半年。恐怕这个孩子一出生,这番话到郡王妃面前一说,母妃又要被她寻机禁足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立场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做了祖母,许侧妃的心情到底是好了些,见赵嬷嬷出了门,预备将孩子抱过来,待景瑚也多了几分和颜悦色,“瑚儿站的离母妃那么远是做什么?自己也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了?” 景瑚就走上前去,“瑚儿欺瞒母妃,的确是瑚儿的不是。但瑚儿并不觉得和柯世兄往来是做错了事,今后若有机会遇见柯世兄,还是要同他请教问题的。” 许侧妃不由得皱了眉,“你这孩子,脾气怎么这样倔。难道你昨日撒谎骗了我和你哥哥还很有理不成?” “你一个女子,跟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单独出行,还跑到全是男子的松石书院里去,传出去说什么话的人都有。他是男子,不用惧怕这些,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平日里她想和母妃说些话,问些问题,她倒是嫌她年纪小,不肯同她说。她不过和柯明叙单独用了午膳,又去了一趟松石书院,她倒是又和她说起男女大防了。 从前母妃对柯明叙分明不是这个态度,景珣成婚那一日她遇见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其实并不是她因为柯明叙而对柯明碧爱屋及乌了,明明是她对柯明碧的态度变了,所以连带着柯明叙在她眼中也不是什么好人了。 从昨夜到今日,她一直在跟人打着机锋,实在是有些累了。她母妃是这个态度,也不能左右她对柯明叙的态度,强辩无用,她不如早些回去。 “今日第一日复课,先生布置了功课,瑚儿觉得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休息了,就不打扰母妃了。”说完便转身欲走。 她难得低眉顺眼,许侧妃对她却仍不满意,“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说不了你两句,就摆这样的脸色给我看。” “那个先生我记得也是柯明叙推荐过来的,你既然觉得有些累,我看,这课你也很不必继续上了。等你父王回来,我就和你父王说一说这件事。” 景瑚再也忍不住,回头望着她母妃,“母妃心里是不是只有哥哥,是不是他说的这些话?我难得能有一样喜欢的东西,想潜下心去学,就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您就要逼我放弃。” 许侧妃见她居然敢这样说,不由得也怒火中烧,“我看你就是被你父王惯坏了,这是你和母妃说话的态度吗?” “柯氏究竟对你说了什么,你这样死心塌地的帮着她,居然还指责你哥哥。” 她忽而提到柯明碧,景瑚不由得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恐怕昨日她的确是不该跟她大哥哥说那番话,如今人人都以为她是柯明碧的说客了。 她本来觉得自己是仗义执言,算是帮了柯明碧,没想到反而是害了她了。她还真是不如她哥哥,总是随性而为,害了别人都不知道。 柯明碧忽而早产,会不会也和这件事有关系。她心中升起浓浓的负疚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侧妃以为自己戳中了景瑚的痛处,更是不依不饶起来,“你和你哥哥才是一母同胞,如今却帮起了外人来。” “她对你说了什么?说你哥哥为了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冷待她?” 景瑚抬起头,“是不是捕风捉影,她自己心里很清楚。母妃和哥哥有没有冷待她,你们自己心里也清楚。” 柯明碧对嬛芜下手是错,母妃和大哥哥冷待她也是错。到底是谁错在先,已经很难分辨了。 清流和勋贵原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人家,出身勋贵,嫁到有规矩,不许随意纳妾的人家是好事。 可若是像柯明碧这样,生在清清白白,父母恩爱的人家,再嫁到像他们这样妻妾成群的勋贵人家,或许实在是很苦闷的。 可她既然容他纳了妾,就不该对妾室下手。就算出身低些,她们也是活生生的人。 当初成婚,他们也算是两情相悦,既然如此,景珅又为什么要纳妾,明知结发的妻子不容,还要让令她伤心,做出这样的事来。 实在是一笔糊涂账。母妃永远是站在大哥哥的立场上的,所以她不会觉得大哥哥有错。 可在她看来,实在是大哥哥太贪心,又懒得费心而导致的恶果。她好像觉得他越来越讨厌了。 “她没有对我说什么,我说的不过都是我自己的想法罢了。我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因为我也是女子。” “我不想有朝一日出嫁,在夫家生儿育女,到头来还要被丈夫的母亲认为是‘外人’。” 她话音刚落,许侧妃的手就扬了起来。景瑚下意识的闭上眼,那只手却许久都没有落下来。 她再睁开眼,许侧妃已经神色如常,不再看她,“你回去,好好的在芳时轩里呆着,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来,也不许跟人通信。” 事已至此,景瑚也不敢再多争辩。若是再提要上课的事情,只怕母妃真的会更生气,让父王把孟鹤亭赶走。 在芳时轩里关一关也好,反正她也不会没事做。夜里叫上几个丫鬟抹骨牌,早上还不必起来给母妃请安,她逍遥自在的很。 孟鹤亭那边,就让绀青一个人去上课,再回来教她就是了。她要学敕勒语,想学的快些,早些放孟鹤亭走,结果连老天都不帮她,那也只能慢慢的学了。 景瑚没有再多说什么,低头行了礼,便往院外走。正好赵嬷嬷抱了新生的婴孩欲进门,景瑚忍不住停下来,伸手压了压襁褓,看了看孩子的脸。 刚出生的婴儿,其实并不太好看,脸上红通通,皱巴巴的。脸也只有她的巴掌大,没有眉毛,眼睛都睁不开,看起来有些滑稽。 养到能走会跳,会说话,会笑,还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景瑚看了一会儿,也就不看了。这个孩子生在他们家,,做了她大哥哥的儿子,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她慢慢的往芳时轩的方向走。柯明碧的孩子出生了,柯明叙是孩子的舅舅,应该是要来府里探望的吧,可惜他们这一次大约是没缘分再见面的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出门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碧生的孩子,被永宁郡王亲自取名为“冱”,如今家里人都叫他“冱哥儿”。“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是“冻结”之意。不知道为什么会取了这样的一个名字。 这也是柳黄告诉景瑚的消息,现下她被禁足在芳时轩里。 许侧妃这一次动了真格,连平日里给景瑚的供给都削了一半,是要逼她低头。 景瑚既然明知如此,自然就更不会妥协,不过是每餐少几个菜,有事少吃些东西罢了,她没什么熬不住的。 反而是她几个丫鬟,几乎日日被她抓来抹骨牌,一个个眼睛熬的红红的,又不似她不需要早起。 冱哥儿出生的第三日,柯明碧娘家的人上了门。听说除了柯明叙,来的人里还有她二叔母。看样子她母亲的病还是没有气色,连冱哥儿洗三这样的事情都不能参加。 景瑚和柯明叙果然就没有能够见面,不过,她还是让豆绿有意无意的去和靖堂晃了晃。 她几个丫鬟,虽然豆绿憨了些,可柯明叙能眼熟的恐怕只有豆绿,毕竟在建业一起呆了那么久。 他很快就发现了豆绿,然后把之前相遇时他说好的,会给景瑚找的治疗手上烫伤的伤疤的药膏并药方拿给了她。 她手上的伤疤其实早已经好了,只留下一点点淡淡的印记。那药膏装在青花瓷的小圆罐里,才一打开,就闻见了一阵淡淡的杜若香气。 同样的香气,原本是她的“山中人”,后来她把有“山中人”味道的荷包送给了柯明叙,他的身上渐渐的也染上了这样的香气。 景瑚很喜欢。在那块丝帕上兴致勃勃的绣了这个小药罐。从松石书院回来,她在手帕上绣了松与石,相识将有一年,已经有半块手帕都是满满当当的了。 那一天之后,景珅没有再来问她嬛芜的下落。他越是不问,景瑚反而越是心慌,毕竟不问,并不代表放弃。 他向来有手段,她也不知道他要找到嬛芜是为了什么。若是被他找到,对于嬛芜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大约不会是好事,与人做妾,怎会是好事。在永宁郡王府的生活已经令她绝望的跳了湖,再回到景珅身边,又能有什么改变。 她想去问问世子妃嬛芜的现状,但她没机会,也觉得自己不该去问。若是被景珅注意到了,那她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这样的日子,很快过去了一个月,每日里她不出门,只是等着绀青回来告诉她今日孟鹤亭又教了她什么。 而后做做女红,练练字,日日都守着柯明叙送的那盆宋锦旋梅,盼着它开花。越到上巳节,她心里就越不安宁。 虽然她明知道到了那一日,她想去灞水边,很可能也不会遇见柯明叙,但若是连门都出不了,那她那一日大约会很难过。 她的生活没有什么新鲜事,朝中却有。蜀中地动,原来的四川总督莫名反了。蜀中的苗人也趁机作乱,百姓苦不堪言。 往常像这样的事情,她大哥哥都会主动请缨前往战场的,可这一次却没有。 “这一次去蜀中平乱的是我四哥,还有淮邑乡君的夫君,原来禁军的指挥同知齐大人。听说他自小便对蜀中感兴趣,说起蜀中的事情来头头是道,因此父皇就点了他同去。” 不肯向母妃低头就出不了门,那她当然只有另辟蹊径,故技重施,让贞宁公主把她捞出来了。 “那你知不知道四川总督为什么好端端的要造反啊?”既然了解了,总要了解的全面的。 燕梁国中已经许多年都没有起过这样规模的战事了,她实在也很好奇。 贞宁是公主,知道的自然比她要多,她压低了声音,“我从前那位三哥,娶的就是四川总督曹潺的女儿。” 她说的三哥,自然是三皇子景璘,早就因为谋反而被今上赐死了,如今他的名字,也成了皇宫内院里的禁忌。 贞宁这样一说,景瑚也就明白了。杀了人家的女儿,给了他谋反的机会。不过恐怕还是他原本就象要反,攀龙附凤不成了,不如自立为王。 不过,也不知道他区区一个总督,哪里来的这样的底气。 “对了,”贞宁放下手里的银叉子,望向景瑚,“你跟柯大人的关系如今到底如何了?前几日太子妃娘娘忽然召我去东宫,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吓的半死。” “原来是为了你的事情。你家里管你就这样严,连通信都不行?” 景瑚瞥了她一眼,“太子妃是你嫂子,叫你去一趟东宫而已,至于吓成这样吗?没出息。” 那一日她让豆绿去和靖堂外徘徊,当然也不光光是为了替她见他一面。是她让豆绿告诉柯明叙自己被禁了足,请他进宫的时候带个话给贞宁公主,让她把她捞出来玩几日。 柯明叙和太子是朋友,自然只能这样传信了。 她又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母妃傻啊?每次我一给你或是清姐儿,李宜她们带了信,过几日救回受到她们邀请我出门的帖子。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若只有我母妃一个,想必早就心软了。可是如今我那个活似个阎王的哥哥也在家,有他在,别说是信了,口信都是我好不容易送出去的。我都被关了差不多一个月了。” “我那小侄儿快满了月,我只有他刚出生的时候见过。肯定变了很多了。” 虽然她第三日就带了信给柯明叙,可也特意嘱咐了他过几日再去说,她知道这一次她被禁足的时间一定不会短。同样的方法用两次三次就不灵了。 再加上这一层一层的传递过来,的确要很久的时间。 贞宁在一旁的水盆里净了手,“不错,这一次我们的小县主比往常更沉的住气了。居然这样久才同我求救。” 景瑚就扑过去捉她,“既然知道我无聊,为什么今日不把清姐儿,还有李宜她们一同请过来,摆好了牌桌等着我,就知道笑话我。” 两个小娘子闹了一阵,景瑚便道:“我想去一趟东宫,向太子妃娘娘道谢,你去不去?” 再往后,她和太子妃处好了关系,想要出门,就可以少一个环节了。虽然她去太子妃那里也没什么趣味,可也总比闷在家里要好。 贞宁摇了摇头,“才到了春日,我就每日犯困了,下午想歇一歇,你自己去吧。对了,你都这么久没进宫了,去东宫的路可还认得?” 又是在取笑她,景瑚忍不住又和她闹了一阵,才和她道了别,自己往东宫的方向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谨慎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贞宁身为公主,自然是跟着她母妃住在后宫之中,四面都是长长的甬道,一眼望去,除了殿宇,还是殿宇。 不知道后宫中的女子,每日究竟是怎样生活的。幸而她一个也不识得,也不不为了她们空嗟叹。贞宁是公主,她终有一日是要走出这座皇城的。 去年有一阵子,她时常来东宫,因此东宫附近的守卫都是识得她的。她在春和殿外等了一会儿,便被太子妃宣召进了殿中。 太子妃坐在窗边的榻上,榻上没有放小机,只是铺着柔软的垫子。燕梁尊贵的皇长孙殿下此时正趴在垫子上,和他的母亲游戏。 景瑚笑着和太子妃行了礼,她也对她笑了笑,“小县主来这边坐,正好和我说说话。凊哥儿最喜欢在榻上爬来爬去,就让他在你我中间玩便是了。” 景瑚从善如流,在另一边坐下。皇长孙看见她,果然就笑着往她这边爬。景瑚逗着他玩了一会儿,便问太子妃,“凊哥儿也有一岁半了,怎么还是喜欢爬?” 她明明记得去年这孩子就已经会爬了。 太子妃望着凊哥儿笑了笑,到底是现出了一点疲惫来,“这孩子性子有些疏懒,不肯走路。这阵子又刚病过,随他高兴吧。” 景瑚便不说话了,心里莫名的觉得有些难过,“娘娘这阵子似乎见瘦了。” 太子妃下意识的伸手触了触自己的脸,而后讪讪的放下手,“为人父母,总是操心的时候太多,偶尔看起来憔悴些,也是寻常事。” 既然是为人父母,为何总是为人母的憔悴,她就没遇见太子精神不好的时候。恐怕如今太子妃成了这样,眼中一点神采也无,和她的表姐许莞南又回到了东宫里也有关系吧。 景家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负心薄幸的。这样看来,居然还是她那个浪荡三哥景珣最好。 景瑚正这样想着,就有春和殿的女官自殿外进来,躬身道:“太子妃娘娘,小县主,绮年殿的许太子嫔听说小县主进了东宫,想请她过去绮年殿坐坐。” 她进春和殿,不过才和太子妃说了几句话,太子嫔的消息倒是快。 见太子妃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景瑚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心,“请姑姑去春和殿回话,今日我过来,是来探望太子妃娘娘与皇长孙殿下的,便不往绮年殿去了。” 太子妃的客人,她身为庶妃,说请走就请走,太子妃在东宫中还有什么颜面威望可言。就算许莞南是她的表姐,该打的脸,还是该打。 大不了回家再被母妃禁上一个月的足。 那个女官的脸上便渐渐现了些笑意,应了声“是”,转身退下了。 景瑚只当没有发生这件事,继续笑着和太子妃说话。 太子妃便问她,“柯大人把你的事托付给了太子爷,太子爷就把这件事托付给了我。这一次你母妃禁了你的足,又是为了什么?” 景瑚叹了口气,“还能为了什么,母妃觉得我不听话罢了。可我又不是凊哥儿这样的小娃娃,该如何做事,心里还能没有一点想法,任由她摆布。” 太子妃便道:“凊哥儿可不好摆布,若是不顺他的意,脾气大的很。也是要做了人家的母亲,才知道做母亲究竟如何不易。若是能听的话,还是听你母妃的好。” 太子妃站的立场和她不一样,她说这一番话,也是为了她好。景瑚就点了点头,“娘娘的教诲我记住了。” 她又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不住,也想要劝太子妃几句,“跟着皇长孙的宫人毕竟有那么多,娘娘也实在不必事事都亲历亲为。东宫中还有这么多事,娘娘要保重身体才是。” 她还想再说几句,叫她不要用心在太子这样的人身上了。从前她看的分明,太子妃同太子在一起的时候,比如今这样不知道更多了几分神采。 可是她也知道不能说。连说自己哥哥几句都招来了这样的祸患,若是她说了这些,传到了有心人耳中,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样的风波。 小打小闹不要紧,总有父王母妃帮她兜着。东宫却是一国储君的居所,容不得她的“真知灼见”。 谨言慎行这四个字,如今她知道怎样写了。 太子妃笑着点了头,神情还是很淡,“本宫仿佛觉得小县主也长大了许多似的,今年再见,似乎比去年更懂事了许多。” 景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娘娘别取笑我了,若是懂事了,就不会和去年时一样,又被母妃禁足一个月了。” 她们又说了片刻的话,景瑚还想再去寻贞宁闹一阵,便起了身,正欲与太子妃道别,方才的女官便又进了殿中。 她还没有说话,景瑚已经见到了一身海棠红宫装,容光焕发的许莞南。她慢慢的踱步进来,腹部高高隆起,与有些憔悴的太子妃相比,仿佛她才是这春和殿的女主人。 她应该还要再过一两个月才生产,肚子看起来却比柯明碧临产的时候还要大上许多。 她只是略微曲了曲膝,便算是行过了礼,也不与太子妃寒暄,直接将目光落在了景瑚身上,“瑚儿,都这么久没见了,你怎么也不想这表姐,到我的绮年殿坐坐。” 她的目光掠过太子妃,带出了一丝不屑,“该不会是有些人拦着,不让我们表姐妹相见吧?” 方才的那个女官便斥道:“娘娘未曾传召,许太子嫔怎可擅自闯入春和殿。” 许莞南冷哼一声,目光灼灼的望住太子妃。“先前本宫着人来请泾陵县主,你们不肯放人,如今倒又和我讲起规矩来了。” 太子妃并不曾理会她,只是伸出手轻轻的拍着已经爬到她身边的皇长孙。 她不知道平日太子妃和太子嫔是怎样相处的,东宫之中,也不是她能逞能僭越的地方。 她从小也将这座宫城都走遍了,看似不守规矩,其实她心里明白的很,只是偶尔容许自己犯些小错罢了。 景瑚就笑着对许莞南道:“表姐误会了,方才太子妃娘娘并不曾留我,是我自己嫌天气冷,不愿意走动罢了。” 临近三月了,忽而又刮起了寒风,的确是有些冷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踩低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见许莞南面色稍缓,继续道:“表姐既然想请我去绮年殿坐坐,请到了太子妃娘娘的春和殿里来,那我自然是却之不恭了。” “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我们此刻就过去,也让太子妃娘娘歇一歇。” 景瑚说完,不再理会许莞南,认认真真的给太子妃行了礼。许莞南却连曲一曲膝盖都懒得,即刻便想走。 景瑚行完礼,笑着站起来,转身对许莞南道:“我母妃在家,时常说起表姐,说表姐的规矩礼仪学的最好,毕竟从前也是做过贞静姐姐的伴读的,让我无事多跟着表姐学。” “可如今表姐住在东宫,我与表姐见面不多,便是想学也没有机会。今日倒是正好,不如表姐就好生教教我,面对比自己地位更高的女子时,告退应如何行礼。” 许莞南狐疑的望了她一眼,目光转到太子妃身上,更带了几分怨恨。她仍然不愿理会景瑚,转身欲走。 景瑚便闪身到了她面前,笑出了两个小梨涡,“表姐方才还说想见我,想必也不忍心见我学不好规矩,回家被母妃责骂。” “母妃向来都说许家女儿最有规矩,难道只是浪得虚名?” 是景瑚在逼她,不是太子妃,她自然也看明白了。待要继续往前走,景瑚又一直拦着她,只好忍气吞声,回身向太子妃行了大礼。 太子妃淡淡道:“太子嫔月份渐大,还是少出来走动为妙,也不必再来春和殿了。前一阵子吃错了东西,幸而你的孩子没事,该长长记性了。” 这是她们东宫里的事情,景瑚没兴趣知道。如今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也懒得再纠缠许莞南。 才一出了春和殿的门,景瑚学着她方才跟太子妃请安时的样子,略屈了膝便想走。 “时辰已然不早了,我想了想,还是早些回府去比较好,也省得我母妃,表姐的姑姑着急,这便先走了。” 她才走出去几步,便被许莞南身边的宫女拦下,她慢慢的踱步过来,“县主方才还同我说,要学一学我的礼仪。我为你做了示范,县主的礼怎么还是这样?” 景瑚笑了笑,打定了主意要跟她耍无赖,“方才表姐在殿中又不是只行了一次礼,好的不灵坏的灵,也是寻常事。不如表姐再为我示范一次?” “我年纪小,品阶低,是受不起表姐的礼的,不如表姐就站在这,向着春和殿行礼吧。春和殿里的娘娘毕竟是正妃,礼多人不怪。” 许莞南冷笑了一下,“几月不见,县主的脾气见长,不过,这拜高踩低的行止又是同谁学的?” 她又刻意的挺了挺自己的肚子,像是在炫耀什么。“我不过是在南苑里住了几个月,如今又回到了这东宫里来。很快我的儿子也会出生,你我又是姐妹,何必捧着她来踩我?” 都这样轻狂了,自然不会觉得自己对太子妃的不敬有什么不对。既然不是她不对,那当然就是景瑚“拜高踩低”不对了。 同样的情形,她身边似乎每一日都在上演。 在江南的时候,二表哥许昱也曾带着她去茶馆里听说书。除却那些老套的写在书里的故事,偶尔也有大胆的说书先生,敢议论本朝的事情。 她在那里听了许多元俪皇后和张庶人的故事,虽然总有夸大,可看如今太子峪贞静公主在今上心里的地位,便知道当年的情形,只怕也并不会差了多少。 母妃和郡王妃亦是如此,纵是妾室,得父王宠爱,郡王妃又素来与父王夫妻不睦,郡王府中的下人多有更畏惧奉承她母妃的。 无论哪一位许妃得宠,她都是直接或是间接的得益者,真的有资格站在正义的那一边,来教训其实与她母妃一无二致的许莞南,吗? “表姐觉得这是拜高踩低,可我觉得不过是因为人站在屋檐之下,总要心甘情愿的低头而已。太子妃为人宽厚温和,有这样的嫂子,是我的福气,等到将来,也是天下人的福气。” “说到底表姐要如何,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是东宫的事情。同样的,我到底是要回永宁郡王府里去的,表姐也没什么必要来干涉我。” 许莞南盯着她看了片刻,而后道:“这一番话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她宽厚温和?你到底对她有几分了解。” 景瑚迎上她的目光,“我对太子妃没有多少了解,正如我对如今的表姐也没有多少了解了一样。太子妃说的不错,表姐月份渐大,还是少些走动为妙。” 许莞南在昭永九年的时候就离开了燕京,跟着她的母亲去了江南她父亲任上。再回来,未有多久就成了太子侧妃。 年岁差的多,相处的也少,要说有多少熟悉,其实真的没有。只是曾经有几次,在她还是风光得意的太子侧妃的时候,她跟着她母妃一起见过她几次而已。 交浅言深,多说亦是无益。“若表姐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祝愿表姐一切顺利,早得麟儿。” 这句话是真心话,彼此争宠,互相倾轧,都是后面的事。 许莞南与她也没有别的话说,点了点头,轻蔑的扬了下巴,便转身扶着侍女的手往绮年殿的方向去了。 景瑚望了片刻,便也自去走她自己的路。她总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从前那样高兴了,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是她胡搅蛮缠占住了理,她却并没有觉得有多少欢欣的情绪。 从去年后半年开始,她又长高了不少,经历的事情更多,也不再如从前一般只图快意,不去思考对错了。 她在往贞宁的住处走,等和她告了别,她也要结束短暂的放风,回芳时轩里关禁闭了。 景瑚才出了这一侧的甬道,便遇见了一个穿着松青色直缀的年轻男子,是柯明叙,即便是背影她也不会认错。 她和他的相遇已经不再如去年一般频繁,每次都是要以月份来计了。 无论是何时,她都想见他。景瑚没有再想什么,方才的不快一扫而光,她忍不住笑起来,提起裙摆,快步追了上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相逢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小柯大人!”她离他有些远,直到她已经离他很近,她才出声唤他。 柯明叙回过头来,向着她走了两步,“小县主今日也进宫来了。别着急,慢慢将气息喘匀了。” 他在她面前停下来了,她也可以不必着急。缓了片刻,才笑起来,“小柯大人在这条路上,可是刚刚从东宫出来?” 碧娘的孩子洗三的时候他不曾见到她,只是得了她的消息。他也许久没有来东宫,倒是没想到会正好遇见了她。 每一次见到她的笑容,他都会想起“年少不知愁”这一句。而他离“年少”这一个词,已经很久远了。 柯明叙温和的笑了笑,“今日太子宣召,过来和他说了会儿话,倒没想到正好遇见小县主也从东宫出来。” 景瑚与他并肩往前走,“上次托小柯大人为我带话给贞宁公主,公主那里我已经去过,太子妃娘娘也在中间为我传了话,也该过来同她道一声谢。” “听说凊哥儿前一阵子生了病,娘娘亲自照顾他,憔悴消瘦了不少。平日里这样辛苦,还要麻烦她操心我的事情,也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柯明叙便道:“东宫中的事情,都压在太子妃娘娘一人身上,又要照顾皇长孙,的确很辛苦。” 更何况她的丈夫还是个不成器的人,远君子,近小人,将来若为帝王,实在是燕梁百姓之大不幸。 他像是有些走神,几乎只是把她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而已。 景瑚想了想,又问他,“小柯大人此刻是要去哪里?”无论去哪里,她都会想办法和他同行一段路,多说几句话,也能让她高高兴兴的做几个好梦。 柯明叙答她,“天色渐晚,是该出宫的时候了。小县主呢,可要再去哪位娘娘公主宫中坐坐?” 景瑚笑起来,望着他,俏皮的眨了眨眼,“天色渐晚,我自然是和小柯大人一样,是要出宫回府的了。” 说起来,贞宁也真算是她的福星。她第一次遇见柯明叙的时候,就是自己被禁足,贞宁将她捞了出来。 今次她盼着见柯明叙一面,也是同样的情形。原本是打算去同贞宁告别的,这次就算她重色轻友好了。大不了下次绣几块帕子送给她,或是帮她做几件事好了。 柯明叙只是淡淡的笑了系熬,望了一眼天边的红霞。复而问她,“上次见面,不曾问过笑县主,觉得鹤亭如何。已经学了一段日子,可有何收获?” “小柯大人这样说话,倒是有些像我从前的先生。”她想了想,“孟先生为人太冷淡了些,若不是上课时,连和我说一句话也懒得。” 她可没有说孟鹤亭的坏话,她都是实话实说。 “这段日子我禁足在家中,只有我的侍女去上了孟先生的课,回来再告诉我今日先生都说了什么。不过,有时候她讲的不大好,我会有些不明白。” “便如‘一曲清歌满樽酒,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一句,用敕勒语说,应当是如何?” 她闲来无事,已经将柯明叙那本《珠玉词》翻看完了,也觉出了一点意思来,又找了些晏同叔别的作品。用在今日的情景,却很合适。 善堂一次,今日在东宫之外的宫道上又一次,人间何处不相逢。 孟鹤亭当然没有教过这样复杂的东西,他教的大多都是日常中常用的语句,敕勒人大约是不写诗的,她只是想借此传情而已。 柯明叙也不会不明白孟鹤亭不会教这些,他从来都不喜欢看诗词,只喜欢看兵法谋略之书。 “敕勒与燕梁语言不同,像这样情致深远,理意透辟的句子,便是勉强以敕勒语来说,也没什么意思。” “临川楼上柅园中,十五年前此会同。一曲清歌满樽酒,人生何处不相逢。”他的声音清越,读着这样的诗词,令她一下子沉浸到了诗中原本的意境中去。 景瑚念这首诗,是因为她见到柯明叙满心欢喜,而他读到的却是更多的东西。 “小县主最近可是读了《珠玉词》,在家中若是无事,多读一些也是好事。” 景瑚也并不强求他将这句话说给她听,纵然人生何处不相逢,每一次相逢,她也都是很珍惜的。 已经是二月底了,很快就是三月,“小柯大人三月何时沐休,上巳节时可要去灞水边游春?” 她不会被关到三月份的,三月是燕京人家春宴,母妃向来都是带着她一起出门做客的。对燕梁的小娘子来说,年纪越大,春宴就越是重要。 每年的春宴是贵妇人为自己家的少年郎相看妻子的时候,也是各家的小娘子联络感情的时候。 男子在前朝凭拼杀,后宅也是战场,能多交好一些同辈的小娘子,对于将来只有好处。 母妃疼惜她,向来都为她想的很是深远。 “上巳节时的确要去灞水边,不过不是游春。今年书院的诗会定在恰好定在上巳节时,元放远去蜀中,我要过去侍奉老师。” “诗会?”景瑚有些激动起来,“是年年都会举办,也年年都是你夺魁的松石书院的诗会吗?” 认识柯明叙之前景瑚就听说过,但并不感兴趣。那时候她看见读书人就嫌烦,便是清柔和李宜说的再好玩,哪有骨牌好玩,她是不曾去过的。 上次在建业,齐元放也曾经提到过这件事,当时她就想着明年再办诗会,她是一定要去的,她想见一见柯明叙在诗会上的风采。 柯明叙向来谦逊,“也只是几年而已,师兄弟们做的诗,其实大有比我更好的。今年我是不参加的,我毕竟已经不是书院的学子了。” 景瑚心里虽然有些失望,但能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现在哪里,而且一定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只要能看到他,她就心满意足了。 “距离诗会也没几日了,这几日我好好表现,争取那一日能去灞水边看看。长这么大,我还真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呢。” 诗她还是不想听别人念,但诗会上的人却很值得看一看。人生何处不相逢,上巳节时,她也会与他相逢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客人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平时总嫌太长又太单调的宫道,今日是和柯明叙一起走过,景瑚自然是不会觉得无聊了。她总有说不完的话,这一点时间,根本装不满一半。 永宁郡王府的马车一直候在正阳门外,尽管永宁郡王府就在这皇城附近,许侧妃怕她又不听话,擅自跑出去,所以景瑚一出了宫门,永宁郡王的侍卫便迎上来,要请她回府。 她母妃本来就不想见她和柯明叙在一起,为了上巳节能出门,她没有再缠着柯明叙要他送自己回府,而是乖觉的上了马车。 她掀开车帘的时候,柯明叙已经骑着马远去了。 一上了马车景瑚就想起来了,方才说了一大篇话,却还没有跟他道谢。那瓶药膏她日日在用,如今手上已经没有一点伤疤了。 不过也好,他们下次见面不会是一个月那么久,会是在几日之后。 到了府门前,景瑚刚下了马车,便迎面遇上了柳黄,她正有些奇怪,柳黄便上前来,“侧妃娘娘让我在此处等着小县主,家里来了客人,请小县主即刻便去栖雪阁见客。” 景瑚莫名其妙,“是什么客人啊,这么重要,那我不能回去换件衣裳么?” 柳黄伴着她往前走,“是江南来的客人,小县主的表哥跟着二舅母来燕京了。” 景瑚听完差点跳起来,不自觉加快了脚步,“许昱来了?大表姐来了吗?是什么时候来的?” 二舅母是燕京人士,她母妃又毕竟只是妾室,想必只是过来拜访母妃,不会在永宁郡王府中久留。 柳黄也加快了脚步追着她,“小县主慢些,不必这样着急。二舅太太会带着表少爷在府中用晚膳。” 称一句二舅太太其实也是客气了。 她在江南的时候,就是这个成日斗鸡走马的二表哥最合她的心意。她想念江南,除却美食与美景,倒有一大半是怀念和这个表哥每日胡天胡地的时候。 回燕京将有一年,喜欢上了柯明叙,各种事情上都瞻前顾后起来,时常是今日一个想法,过几日换了角度和立场又是另一个想法,她过的其实远没有在江南时候快乐。 她一听见许昱来了燕京,就好像她的快乐也回来了似的。 景瑚的脚步轻快,很快便到了栖雪阁。还没进正房的门,便听见说笑的声音。许昱的声音也在其中,他今年十三岁,正在变声期,她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是他。 像是二舅母说了他什么,他不满意的嚷了起来。 “是谁在栖雪阁里撒野呢?”景瑚没有进门,只是探进了一颗头,扒在门扇上。 她母妃还没说什么,二舅母崔氏先笑着过来拉她,“一年多没有见到了,二舅母今日在这里,你还要在这作怪。” 景瑚就笑盈盈的进了门,规规矩矩的给崔氏行了礼,“二舅母安好,这一年多来家中可好?外祖父与外祖母身体如何?可有常常想起我?” 崔氏就戳她的额头,又不舍得戳重了,“想你呢,你走了之后,你外祖母小半个月都没好好吃饭,天天记挂你,怕你再路上受委屈。” “谁知道有些人,一回了燕京,就如同泥牛入海,再也捞不着了,连信也不知道写一封。” 她是懒得写信,不过偶尔遇见些好玩的东西,也会托人放到母妃每年运到江南去的燕京土仪里。给外祖家的每个人都有。 许侧妃就笑了笑,“我瑚儿这只手,只拿得动筷子,拿不动笔。别说是写信了,她长到这样大,拿一本书来,里面的字能全认全了就好了。” 她哪有那么差。她只是不愿意学,又不是傻子。她觉得母妃今日还是有些阴阳怪气的,也不想反驳她,只是笑了笑。 一眼瞥到坐在一旁正和她挤眉弄眼的许昱。 干脆祸水东引,“二表哥的眼睛这是怎么了?刚到燕京,难道水土不服了?” 许昱就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还以为你没看到我呢,一开口就是找我的麻烦。” “有些人自己就是个麻烦,还怪别人找他的麻烦。” 他们在江南的时候就总是这样吵吵闹闹的,没一刻安静的时候。 外祖母家其他的孩子都是沉稳的性子,只有许昱一个活泼,碰见了景瑚,就和天雷勾地火似的,闹得大人都头疼。 她母妃大约还是看她不顺眼,逮着了机会就要教训她,“瑚儿,怎么跟你表哥说话呢。” 崔氏是习惯了的,忙笑着出来打圆场,“小孩子吵吵嘴,算得了什么?你小时候就不和你哥哥吵嘴了?倒是真当件大事教训起来。” 又引着景瑚见她表姐,“你表姐就是太不会说话了,成日在家就知道看书,若有你一半伶俐,我也就不愁什么了。” 大表姐的性子实在太安静,在江南许家的时候,景瑚也是和二表姐的关系更好。久别重逢,景瑚当然还是很高兴,甜甜的唤了一声,“大表姐。”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她身上,她只是低头笑了笑,轻轻的唤了一声,“瑚儿,许久不见了。” 她的闺名是雁伽,母亲是燕京人,父亲祖籍西安,她在江南长大,也活脱脱就是一个江南人。肤白若雪,细眉如柳,眼如水杏,说起话来的语气更是温温柔柔,软的像天边的一团云彩。 这样的温柔,景瑚是做不到的。 每个人的性格都不同,她既然不习惯在众人面前这样说话,景瑚也就不引着她说话了,只是也望着她笑了笑。 招呼都已经打过,众人便又坐下来闲话家常,崔氏便道:“来了这半日,还不曾见过冱哥儿,绒娘也太小气了些,得了个金孙,怎么也不引着我们去你媳妇那里看看。” 景瑚也只见过冱哥儿一次,便不自觉望向了她母妃。 便是提到了冱哥儿,她的脸色仍然是很淡的,不见什么笑意。 景瑚的心就沉了沉,不论柯明碧如何,冱哥儿都是她的亲孙子,娘家人远到而来,提起想见一见她的孙子,她这样的神情又是为了什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猫腻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一旁的赵嬷嬷便堆出了笑来,“二舅太太不知道,我们家大奶奶自生了小少爷之后身子一直有些不适。眼见着小少爷都要满月了,身上还是懒懒的没力气,实在是起不得身。” “如若不然,二舅太太和表少爷、表小姐远道而来,大奶奶怎么也不好不过来的。往常也就是这时候才有点精神,因此小少爷都是大奶奶亲自照看着的。” “二舅太太来一趟燕京,总要呆一阵子,有的是见面的机会呢。” 她这一番话说完,景瑚不由得皱了皱眉。柯明碧的身体居然这么差么?生完冱哥儿将要一个月了,居然连起身都不能。 倒是也没听见她房里的几个丫头提起,看来回芳时轩之后,还要让柳黄出去打听打听。 崔氏听完,不觉也皱了眉,“可是生产的时候遇到了难产?从前成婚时见过一次,看起来虽瘦了些,但也不至于这样弱。” 许侧妃便淡淡道:“她心思重,怀着冱哥儿的时候珅儿又常常不在家,夜里睡不好,身子就一直有些不好,多少补药吃下去也不见效,临了还早产了。” “各人有各人的命罢了,总算没有折再这上头,慢慢将养吧。” 柯明碧如今这样,固然是她自作孽,里面也有她大哥哥和母妃的事。今日她这样轻描淡写,把过错都推到了柯明碧身上,景瑚心里也有些不屑。 她毕竟是柯明叙的妹妹,一家骨肉,母亲和妹妹都病重若此,难怪今日见他,总觉得他有些深思不属。 一面是朝事,一面是家事,偶尔遇见她还要给他添麻烦,他也着实不易。 景瑚走了神,也不知道屋中其他人在说些什么,忽而听崔氏道:“我到底是做舅母的人,既然听说外甥媳妇病了,总要去看看的,不然回了江南,到你哥哥那里那不好交代。” 一壁说,一壁就要站起来。许雁伽连忙就要去扶她。 许侧妃便伸手按住了崔氏的手,“二嫂急什么,正如方才赵嬷嬷所说,您在燕京的日子还长着呢,难道就再不进府来看我了不成?” “昨日才到燕京,总要先等我为你们接风洗尘,再去忙别的事情。” 崔氏一行人昨日才到燕京,已经是休息过了,今日才登门拜访的。既是如此,去探望生病的柯明碧也算不上失礼,母妃为何又要拦着? 今日这样,说是没有什么猫腻才奇怪呢。 赵嬷嬷也道:“大奶奶还在病中,二舅太太又赶路辛苦,都是骨肉亲人,不必这样讲究虚礼。” “等小少爷满了月,大奶奶的身子总该好了,到时候打扮的清清爽爽的,大家再见面岂不欢喜?” 崔氏却像是丝毫没有起疑,扶着许雁伽的手又坐了下来,“说的也是,碧娘毕竟是年轻媳妇,病中想必憔悴,想来也不愿见人的。” “只盼着她的病早些好,冱哥儿满月宴时能好好热闹热闹。” 如此一番,这个话题总算揭了过去。 景瑚便笑道:“二舅母这一次来燕京是为了什么?要呆多久,总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吧?” 崔氏便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可不就是来看你这个小冤家的。” 景瑚任她捏了自己的脸,笑了一阵。崔氏收了手,不自觉的看了许雁伽一眼,她的脸便渐渐红了起来。 景瑚只愣了片刻,便明白过来。许雁秋比她大许多,今年已经有十六岁了。之所以还没有说亲,是因为去年她外祖父过世,所以身上带了孝。 她母亲因为父丧,也不好随意出门走动,所以就耽搁了下来。这一趟来燕京,恐怕是想为许雁伽相看人家了。 燕京一去江南上千里,为许雁伽在燕京相看人家,崔氏倒也舍得。 一旁的许昱见许久都没他的事,也有些坐不住了,“四月份是我外祖母六十大寿,我们是来给外祖母祝寿的。” 纵然有这个原因,景瑚觉得自己方才的猜测也没有错。既然崔氏的母亲是四月份过寿,大可不必这么早就来燕京的。 崔氏毕竟是二房的主母,这一趟在燕京至少要呆一个多月,其实是很不方便的一件事。 景瑚只做未觉,对许昱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你是想我了才到燕京来的。” 景瑚和许昱一来一回的斗起嘴来。 崔氏只是望着景瑚和许昱微笑,许侧妃却渐渐不耐烦起来,“和你表哥难得见一趟,你有事做主人的,吵成这样,像话吗?” 今日她真是做什么在她母妃眼里都不顺眼。早知道这样,她不如在宫门口再折回去贞宁殿里,干脆等到崔氏她们用完膳回了府她再回来。 反正母妃一定是一早就收到了他们要上京的消息的,也没有要提前同她说的意思。 见小姑又教训起女儿来,崔氏便将罪责都推到了许昱身上,“你是做哥哥的,成日就知道胡闹,也不知道多让着妹妹些。” 到头来两个人各打五十大板。真没意思,他们在江南的时候,吵的比今日更凶的时候还有呢,也没见谁挨了教训。 过了不多时,就有小丫鬟过来禀报说可以用膳了,许侧妃便引着她们去了偏厅坐。景瑚和许昱两个活泼的才挨了话,自然也没什么话想说。 景珅今日不在,许雁伽又原本就是个安静的,晚膳用完,只有许侧妃和崔氏偶尔说说话,自然是很不热闹的。 临了,要送崔氏一行人出门。许侧妃便道:“眼见着便是上巳节,上巳节之后就是燕京人家的春宴。” “二嫂久不在京城,我又是个爱热闹的,最喜欢出门,正好和嫂子结伴。等到了日子,我再下了帖子请嫂子。” 崔氏便心照不宣的笑笑,又对景瑚道:“这阵子你可要乖些,二舅母向你母妃讨了个面子,你便不用禁足了。到时候陪着二舅母和你大姐姐出门做客。” 景瑚心中如明镜一般,知道自己今年是要做了陪客了,只是笑了笑,“多谢二舅母了,我一定听话,带着大表姐多认识些朋友。” 第一百一十九章 解释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话赶话说到这里,若是不懂得顺着杆子往上爬,那也就不是景瑚了。 “我听说上巳节灞水边很热闹,大表姐难得来一趟燕京,上巳节时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灞水边玩一玩?” 景瑚的话一说完,许侧妃先就不满的看了她一眼。景瑚是看见了,也当作没看见,只一脸期待的等着崔氏回话。 崔氏便看着自己的女儿,许雁伽犹豫了片刻,便道:“像这样的习俗,其实江南也有的。只是不知道燕京上巳节又是如何热闹了。” 这便是答应了。她母妃就是不给她面子,总也要圆了积年难得一见的侄女的心愿。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容易就办成了。 不过,许雁伽的性子有些沉闷,和自己并不十分合得来。到时候她要想法子溜去看松石书院的诗会,是不是该给她找个伴。 想来想去,恐怕凊柔最合她的意,清柔要出门,也不似她如今一般难,到时候她给清柔下个帖子好了。 一送走了客人,景瑚就知道自己今日怕是要糟,见许侧妃盯着她,只好赔着笑脸,“那母妃回去早些休息,今日我进宫也有些累了,就先回芳时轩了。” “站住。” 景瑚即刻就想溜之大吉,却又被她母妃唤住。她只好转过身来,“母妃还有什么吩咐?” 许侧妃的脸色仍然不好,盯着景瑚,半晌都没有说话,直看的景瑚心里发毛。 良久之后,她才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除了玩还琢磨什么。罢了,毕竟年纪还小,就是整日想着玩,也比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更好。” 她意有所指,景瑚自然明白她说的是嬛芜的事情了。果然景珅不再和她计较,母妃也就要抬抬手轻轻放过了。 既然解了她的禁足,这几日她也该去明晖堂找世子妃问一问嬛芜的事。 许侧妃除了嘱咐她要听话些,也没有别的事情要说,放她回了芳时轩。晚膳已经用过,她又一日没有上课,唤了绀青过来给她补课,又吩咐柳黄去打听和靖堂的事情。 “今日在母妃那里听说大嫂的身子不好,到底是如何了,你可有听说?” 柳黄却现了几分疑惑,“大奶奶身子不好?倒是并没有听说,昨日还看见大爷陪着大奶奶在潮湖边散步的。” 柯明碧身体好了,今日母妃为什么又要这样说?难道是冱哥儿有什么不对? “那冱哥儿呢?他如何了?” “小少爷不过还是个婴儿,能有什么事。虽然可能因为早产,身子略弱些,其他也并没有听说有出什么事。今日小县主怎么这样问?” 若是都没有事,不是身体的原因,那就是她母妃心中有事,或是柯明碧心中有事了。 “你说你昨日看见大哥哥和大嫂在潮湖边散步,他们看起来如何?” 柳黄回忆了一下,“昨日只见着了大爷和大奶奶两个人,身边一个丫鬟也没有带。不过看起来,似乎也并不太亲密,不像是夫妻,好像两个人不太熟悉似的。” 柯明碧和景珅夫妻关系不好,那她今日借故不肯来,倒也还算是对的上。她从前以为柯明碧那样玲珑,事事周全的人,是不会这样耍小性子的。 看来这一次景珅的确是将她得罪的狠了。只是可怜了冱哥儿,若有一日父母要分开,又不知道他是什么情形了。 只是他们的关系在柯明碧生孩子之前已经好了,生了孩子反而又不好了。景瑚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再在芳时轩里坐下去,她也坐不住了,“柳黄姐姐,你陪我去一趟明晖堂吧。我想过去和世子妃说说话。” 她总觉得这件事或许和嬛芜有关系。 她要出门,柳黄自然不会说什么。服侍她又换了出门的衣裳,陪着她去了明晖堂。 入了夜,明晖堂灯火通明,偶尔传来一阵轻快的笑声。整个永宁郡王府,这里可能是最令人感觉快乐的地方了。 景瑚进了门,很快丁香便为她打了帘子,将她迎了进去。只有世子妃在屋子里,方才她应当是在和丫鬟们说笑。 见了她进来,让她在她身边坐了,“三妹妹今天怎么来了?侧妃把你放出来了?” 景瑚从善如流,笑着道:“今日才放我出来,我就来看三嫂了,可有东西赏我?” 世子妃便道:“我先儿也怕你在家里太闷,和你哥哥商量送你点东西玩玩,她就同我说,你最喜欢的东西,不是什么衣裳首饰,就是骨牌和银子最好。” “前儿那副骨牌可收着了?下面还放了五百两银票,想着你应该够花了。若是不够,嘴再甜些,自然也赏你。” 景瑚才被关了没几日,景珣就托人偷偷给她送来一副博彩阁新出的骨牌。是金镶玉的,她当时还在啧啧称奇,景珣可真是个财主,拿出来一看,很快又发现了垫在下面的银票。 她就没觉得景珣这么好过,简直是世上待她最好的人。自己出不了门,当即就洋洋洒洒写了封感谢信让宝蓝偷偷的送到了明晖堂里。 景瑚就笑着撒了阵娇,和世子妃道了谢。 不过今日她过来,自然还是有正事的。“三嫂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不过,嬛芜她出去这么久了,我还是想问问她如今如何了。” 世子妃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了,面上就带出了几分难色来。景瑚一见她这样的神情,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好。 “这倒是我没把事情办好,想着不过是个妾室,应当没有那么要紧。也没必要大剌剌的让你三哥调了兵士过去守着,反而打草惊蛇。” “前几日我庄子上管事的过来,便说那位姑娘忽然消失了,再没见了踪影。不过庄子里四处有水的地方也都查探过了,并没有见着什么。” 言下之意,嬛芜应当不是又想不开投了水。 景瑚其实也没往她会寻死的方向去想,她都已经被送了出去,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她已经有得选,何必非要选这条路。 难怪景珅没有再来逼问她,一定是他把嬛芜带走了。 一切的事情,都解释的通了。 第一百二十章 上巳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自从被解了禁足,景瑚快活了不少。每日上午照常去聆训斋上课,许久不见,孟鹤亭却仍如同没有看见她似的,待她很冷淡。 景瑚也习惯了孟鹤亭这个态度,只要他不故意找茬,她只要认真学习就是了。 往常这样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可是景瑚一心盼着上巳节去灞水边见柯明叙,不过剩了一两日,也有些度日如年的意思。 好不容易捱到三月三,宫里的春宴她都不想去,一早便起来妆饰了,等着永宁郡王府的马车从崔家接了许雁伽过来,而后一起往城南去了。 景瑚上了马车,只见到许雁伽一人,“还以为二表哥也要跟着表姐出来呢,他竟有这么老实?” 许昱是坐不住的性子,听说能出门去灞水边撒欢,哪有不出门的道理。 她本来还在想着待会儿要如何把许昱甩开。他是个大嘴巴,心中藏不住事,要是把她来灞水游春,其实只为了见柯明叙的事情说了出去,她母妃一生气说不定又把她给禁足了。 许雁伽便笑了笑,“昱哥儿今日在家。母亲的一个侄儿去年考中了进士,又考中了庶吉士,如今在六部观政。今日他难得有空,母亲带着昱哥儿去拜访他了。” 原是这样。景瑚口无遮拦,“就他那样儿,成日想着斗鸡走狗的,能考个秀才都算不错了,还到人家庶吉士面前去丢脸。” 许雁伽听完,也只是浅浅的笑了笑,没有再说别的话。 许昱毕竟是她的亲弟弟,景瑚现下也有些后悔起来,只是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这样性子的小娘子相处,也不知道要如何找补。 幸而清柔接了她的帖子,告诉她今日她也会往灞水边去,到时候就让她和许雁伽一起游玩好了。 从城东到灞水边其实有些远,景瑚不知道再跟许雁伽说什么好,干脆就靠在板壁上假寐,原来只是为了避免尴尬,谁知道到了后来,居然真的睡了过去。 春日里她总是贪睡,再醒来时,马车里多了一个人,“小县主真是好睡,巴巴的下了帖子约我到这里来,结果自己睡着了不肯醒来。” 清柔今日看起来气色不错,也有心情同她开玩笑。还难得的穿了件藕荷色百蝶纹的褙子,用了红宝石的头面,看起来整个人都明艳了几分。 景瑚就拉了她的手,“你看,年纪轻轻的小娘子,还是要好好打扮才对嘛。做什么整日里穿些青啊,碧色的衣裳,你还是穿暖色的好看。” 清柔有几分不好意思,“自己年纪也不大,说什么别人‘年纪轻轻’。也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能将红色穿的这样好看的。” 景瑚素爱红衣,今日穿的是一件朱红色织金祥云纹的褙子,还是她母妃为了三月春宴,特意替她从裁云坊定做的。 一大叠的衣裳里,她一眼就挑中的这件,就是预备今日穿着去见柯明叙的。 一整个三月的春光,在她眼中,也及不上今日灞水边的柯明叙。 景瑚才反应过来,还没有为清柔引荐许雁伽,她一直坐在一旁,很是安静。没有一点要将她吵醒,而后一起下车游玩的意思。光是这份定力,她是及不上她。 “清姐儿,这是我大表姐,是我二舅舅的女儿。这次是跟着我二舅母上京来为她外祖母祝寿的。” 清柔便和许雁伽点了点头,又对景瑚道:“若是都等着你,许家姐姐只怕闷也闷死了。” “我瞧见了永宁郡王府的马车,便上车来了,见你还没有醒,早已经和许家姐姐通过姓名和年龄了。既然你已经醒了,也就快些下车去吧。” 景瑚只有比她更急的,一下了车,便四处张望,想找见柯明叙在的地方。 清柔知道她的心思,握了握她的手,又主动对许雁伽笑道:“今日我二舅公也在此处,他同县主也是亲戚,若是不去打个招呼,家中祖母想必要怪罪。” “此处风光正好,呆会儿我六姐姐也会过来,她与姐姐年纪相仿,或者也能谈得来。请许家姐姐在此稍坐。” 景瑚原来的打算,是把许雁伽丢给清柔。她们都爱看书,清柔又是和她一样软和的性子,想必她们能合得来,倒没想到她也要同她一起去看诗会。 而且她那个六姐姐徐沐柔居然也来了。只是不知道此刻她去了哪里。希望真能如清柔所说,她们两个合得来才好。 许雁伽是客随主便,看来对灞水风景也并无多少意欲,“表妹和徐八小姐自便就是,我在此处安静赏景就很好。待会儿若是徐六小姐过来,我们也可结伴。” 景瑚心中有事着急,见她这样说,也就干脆把她抛在了脑后。方才她已经望见了松石书院学子所在的方向,又和她客气了一句,就和清柔一起往那边走了。 稍微走开了些,景瑚脚步不停,一边打趣清柔,“今日有些人怎么转了性子了,还以为你只是答应帮我的忙,做个陪客,没想到真正做了陪客的居然是你六姐姐。” 清柔便道:“我都答应做你的陪客了,你怎么还这样多的话。我临出门的时候才知道六姐姐要出门的,上次我们不小心偷听到她说话,她来灞水边是做什么,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上次她可不是不小心偷听到徐沐柔说话的,差点忘了,她也爱慕着柯明叙。 “我六姐姐是见着了一个朋友,过去打招呼了。那边的丫鬟我已经吩咐过了,等她一回来,便会想办法拖住她,让她和你表姐在一起,这难道不是为了你好?” 徐沐柔见不见柯明叙,她倒是无所谓,她就不信了,柯明叙的眼中真能有她。不过若是她能帮她照顾好许雁伽,那倒的确是件好事。 就算许雁伽不是会和她母妃告状的性子,她人生地不熟,就这样把她抛下,景瑚心里还是会有些愧疚的。 景瑚看清柔,更觉得她可爱了几分,也忘记了问她今日怎么这样有兴,居然也要去看松石书院学子的诗会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诗会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松石书院的诗会,比景瑚想象的还要热闹些。 草地上搭了台子,台上有案几,以诗文切磋的两位士子便站在案几前,听过了令官定下的韵脚,挥笔顷刻便将诗文做成。 景瑚不懂得评判诗文的好坏,只是见台上的士子俱都才思敏捷,往往不必半炷香的时间,便能将诗文做好,台下称赞之声不绝于耳。 这边的人实在太多,可柯明叙是今日的令官,不必景瑚费心去找。他今日穿着湖蓝色的直缀,腰间缀着一方小印。 长发以白玉冠绾起,长身玉立,丰神俊朗。 除却松石书院的学子,并从各地赶来观赛的士子,周围也有不少女子。 燕梁民风要比前朝开放的多,许多小娘子戴着冪离,有的干脆连冪离也没有戴,便站在不远处,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知好色而慕少艾,这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只是这里有一大半的燕京少女,恐怕都是为柯明叙而来。 被一两个人惦记着,景瑚尚且能忽略不计。可柯明叙一下子被这么多人惦记着,她到底还是有些不快。 景瑚向来没规矩惯了的,才不高兴管那么多,能离柯明叙多近,便离他多近。清柔居然也没有拦着她,连说她一句不是都不曾。 景瑚原本以为,柯明叙说的侍奉老师,不过是陪着他过来观赛罢了,没想到他是被捉来做了令官。 春风温柔,吹动了他的袍角,也轻抚着他的发丝,让她一下子想到了在建业的时候。连今上的万寿大典,他都能作为礼官很好的周全下来,今日这样,实在是杀鸡用了牛刀了。 景瑚站在台子的侧边,这边的人少,离柯明叙站的地方也更近。此时台上有两位士子在比赛,他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的等着他们将诗作完。 景瑚就忍不住,轻轻的唤起他来,“柯世兄。柯世兄。” 她只唤了两声,柯明叙就注意到了她。景瑚高兴起来,向他挥了挥手。柯明叙只是偏过头对着她笑了笑,便又将注意力落到了前方比赛的士子身上。 他这样一笑,似乎比春风还要温柔,将灞水边万千风光,全都吹到了她心里去。 不知道他方才这一笑,又落入了多少燕京少女眼中,将这一幕妥善的收藏到了梦里去。这个笑是对着她的,谁也夺不走。 看起来着诗会已经举办了有一会儿了,韵越限越险,台上的士子作诗需要花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景瑚看的有些无聊,等的也有些焦灼,总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不知道这场诗会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还想和柯世兄说几句话呢。” 她抱怨了一句,回头看着清柔,才发觉她并没有在注意着自己,也不是在注意柯明叙,目光落在台上离她们更近的那一个少年身上。 景瑚只能看见那个少年的侧脸,他的肤色很白,一看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那种读书人。他的神情很认真,提笔挥墨,在宣纸上书写。 台上的香没有燃尽,他很快便拿起了自己的纸张,将他的诗词展示给台下的人看。 很快台下的观众又沸腾起来,仿佛是得了什么绝世佳句一般。景瑚又回头去看清柔,见她的神色也放松了下来,情不自禁的微笑,目光还是落在那个少年身上不肯移开。 景瑚心里也有爱慕的人,怎会不懂清柔如今的样子。难怪今日她也要过来看诗会了,倒是沉的住气,在她面前一点影子也没有漏,还说是为了她好,分明是为了自己。 可怜许雁伽,千里而来,倒成了她们俩的累赘了。此刻景瑚是不忍心打搅清柔,瞧这士子身上的服色,大约并不是出身于富贵人家。 清柔又偏偏是燕梁第一勋贵府邸里长大的女儿家,她和他的距离,只有比景瑚与柯明叙更远。 景瑚和柯明叙差的毕竟只是年岁而已,还有便是恐怕说出去没那么好听。柯明碧嫁了她兄长,她若是嫁给柯明叙,这关系着实有些乱了。 母妃反对她和柯明叙过多的往来,恐怕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可门第相当,便是做了这门亲,久而久之,也不会有人不长眼的多说什么。 清柔却不同,她是定国公嫡女,身份比所有的徐家女都要高。若这士子不过是出身普通人家,便是定国公府的庶女,恐怕也很难做成亲事。 待会儿她见完了柯明叙,有时间要好好问问清柔这件事。 景瑚出了会儿神,今日胜负已分,就是清柔注意着的那个士子夺了魁。松石书院人才辈出,他既然能夺魁,才学倒是不错。 柯明叙上前去和他说话,他和他站在一起,好像一下子便被夺去了光彩。清柔却仍然望着那个少年,目光温柔。 景瑚不由得在心里啧啧称奇,甚至都顾不上去看柯明叙。 一直到比赛结束,其他的士子也涌到台上,品评方才做的诗词,清柔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笑意却仍挂在唇角。 一回头见景瑚正盯着她,她一下子就红了脸。“难得出来一趟,你不看着我表哥,看着我做什么。” 景瑚没想到自己先被她将了一军,“有些人是做贼心虚,倒还想着先发制人。我看不看柯世兄,与你有什么关系?倒是方才夺魁的那位士子,我觉得不错。” “我表姐来燕京,其实也是为了相看人家,不如我回去就和我二舅母说说,让她看准了,将来也好榜下捉婿。” 清柔知道她是在跟她开玩笑,下意识地道:“他是不会去考功名的。” 看样子她和他是很熟悉了。景瑚正要追问她,忽而听见有人唤她,“小县主。” 柯明叙先和她打了招呼,才对清柔道:“清姐儿,今日难得出门。” 清柔便和他行了礼,“表哥今日风采如昔。只可惜没机会见到表哥与人比赛的时候了。” 柯明叙温和一笑,“江山代有才人出,今日夺魁的其鹿,所作诗词,远比我当年更好。” 手 机 站: 第一百二十二章 负担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越是谦虚,景瑚就越是觉得他是最厉害的。便如考功名,只看你文章作的好不好,才不会管你是什么年纪了。 且不说这个“其鹿”的诗词究竟是不是做的比当年的柯明叙更好,他们是活在当下的。 景瑚去看清柔。 她脸上全无一点方才的羞涩之意,落落大方地道:“周世兄的学问很好,表哥也不必妄自菲薄。从前表哥的诗词我也曾拜读过的,读完叫人齿颊生香,不舍得放下。” 清柔和她表哥说话,好像比和方才的许雁伽说话还客气似的。或许是她母亲曾有意将她和柯明叙凑做一对的缘故吧。 彼此之间客气些,也好让大人们能明白,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男女之意。 下一刻清柔便想走,“家中六姐姐今日也出了门,倒是不知道此刻她去了哪里,我要去找一找她。小县主方才不是说有事要寻我表哥么?” “既是如此,我便不打扰了,我们待会儿马车上见就是了。” 景瑚笑容更灿烂,她知道清柔是有意要成全她,“那好,我一会儿就来找你。”不过这个“一会儿”,可就不知道要多久了。 至于她和那个“其鹿”的事情,过会儿她可以慢慢问。 只是清柔有意作美,其他人却并不愿意成全景瑚。 “八妹妹。”景瑚循声回头,看见徐沐柔和许雁伽向着她们走过来。徐沐柔唤着清柔,目光却落在柯明叙身上,莫名的带了几分娇羞,让景瑚觉得有几分不舒服。 她的容色和寻常的小娘子相比,或许还有一两分可取之处,可只以徐家女儿论,不要说淮邑乡君,便是她三嫂的嫂子,定国公府的三娘,也能稳稳的压她一头。 她们渐走渐近,许雁伽也唤了景瑚一声,“表妹。” 今日景瑚是沾了她的光才能出门的,在江南时她也很照顾她,景瑚总是该多几分耐心的。 她便给柯明叙引荐,“这是我的大表姐,前几日才到燕京来的。” 她的话才说完,徐沐柔便好似有几分迫不及待似的,对柯明叙道:“柯表哥,许久不见了。” 徐沐柔一边说话,一边微笑着低了头,露出羞涩的神情来,“许久不见你往府上来,最近在家中无事,又作了几幅画,想请柯表哥品鉴。” 徐沐柔出身徐家四房,与柯太师府结亲的是徐家长房,她算他哪门子的表妹? 景瑚心中不悦,偏要她下不来台,便望了清柔一眼,“清姐儿,你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亲姐姐,我怎么不知道?” 像是没料到景瑚会突然发难,徐沐柔怔愣了片刻,便道:“还没有给县主见礼,是我的不是。” 她的不是,岂止这一桩。 景瑚干脆无视了她,对许雁伽道:“柯世兄是出身柯太师府,是昭永十八年丁丑科的状元。可惜如今外祖母家里没什么人读书,不然倒是可以请柯世兄指点指点。” 崔氏的那位侄儿,听起来也是柯明叙的同科。景瑚是无心之语,说的也是实情,只是或许听在有心人眼中,就不是这样了。 许雁伽便道:“柯公子的名声,纵是我远在江南,也是听过的。如此年轻的状元郎,今日能得一见,实在是小女子的荣幸。” “许小姐太客气了,不过虚名而已。” 景瑚抬眼去看柯明叙,他的笑容很淡,好像从徐沐柔和许雁伽过来之后,他就有些不大高兴了似的。 他的不高兴是为了什么,景瑚并不知道。可她知道她也不高兴,所以她看了清柔一眼,想让她出言将徐沐柔和许雁伽都带走。 却是柯明叙先开了口,“方才小县主说有碧娘的事要同我说,不知道是什么事。” 景瑚闻音知雅,“大嫂托了我好几件事,只是有些事不大方便在这里说。” 都是大家出身,总不会连这点话音都听不出来,徐沐柔却还不肯走,“不知道柯表哥什么时候再来府中探望国公夫人,最近在作山水图,总也上不好颜色,想请柯表哥指点。” 景瑚越听越来气,什么上不好颜色,看来她是没有眼色。居然还称呼柯明叙为表哥,面皮着实是有些厚。 柯明叙的神色也冷下来,“我其实并不太擅长画技,徐六小姐还是另请名师指点更好。更何况我若是去定国公府中探望姑母,往往也是形色匆匆,实在没时间指点徐六小姐。” 拿人家的母亲做噱头,想会自己的心上人,徐沐柔也实在是太无耻了。 清柔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表哥和小县主有事要说,六姐姐和许家姐姐不如随我去河边逛逛。毕竟是上巳节,要一边赏景,一边聊天才更有兴味。” 话都说到了这样,徐沐柔看起来是还不想走,最后是柯明叙先对景瑚笑了笑,和她一起往远离河边的方向走。 徐沐柔哪有一点出身大家的样子,坏了她的好心情,若不是今日柯明叙也在,她非要让她好好出个丑才行。 渐渐远离人群,景瑚的不悦也慢慢退去了。入目是无边的青青春草,让她的心也不由自主的舒畅了起来。燕梁的春日,实在很美。 柯明叙似乎也放松了下来,“今日倒是拿碧娘和县主做了个幌子,不然,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体面的脱身了。” 听他的语气,似乎从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情。看来他心里对徐沐柔的心思,也如明镜一般,却是避之不及的了。 景瑚好像也没有那么生气了,只装做看不分明,一边观察他的神情,一边道:“徐六小姐对小柯大人可真热情,若我是男子,可招架不住。” 柯明叙自然也看得出来她不过是在揶揄他,苦笑道:“这样的心思与情意,于我而言,实在只是负担。不光是她,其实世间很多世俗人认为是对的事情,于我而言,都是负担。” 徐沐柔的情意于他如是,小县主对他的过多的关注,其实也如是。只是她年纪还小,大约不会懂,也不肯懂。 手 机 站: 第一百二十三章 比喻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此刻的情绪很放松,并没有往深里想。像柯明叙这样有才能的人,除了儿女情长,这世间还有很多的事情能去做。 也会有很多的人对他寄予厚望,想要推着她往前走。 世间世俗人认为是对的事情,无非是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说起来是简单的八个字,可实际上每一个词都需要漫长的时间,与艰辛的努力。 每一个文官的目标,恐怕都是入阁封相。燕梁一朝最年轻的宰辅,她若是没有记错,应当就是出身淮安谢家的一位谢大人。 从前教她读书的郑先生就是以他为榜样的,只是这位谢大人入阁封相的时候,也将将要到知天命的年纪了。 就算柯明叙再惊才绝艳,有些事也非得要时间积累的。 再说成家,若是他愿意将就,由家里人随意为他择一位妻子,他也不会到如今还是孑然一身了。 景瑚忽而也有些没信心,不知道自己将来能不能得他的喜爱,成为他的妻子。 “小县主在想什么?”从他说完方才的话,景瑚便一直静静的看着他,看起来既不是高兴,也没有不高兴,他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景瑚回过神来,对自己方才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的行为,也有些不好意思。 只好将自己的手伸给他看,“小柯大人你瞧,我的手已经好全了。你的药膏很好,我才用了一半,便都好了。” 从未吃过苦的手,自然是如白玉一般光洁无瑕的。永宁郡王府里自然也不会少了一瓶除疤的药膏,有时候他不知道到底是她在哄她高兴,还是她在哄他高兴。 这样的事情于他而言不过是很简单的事情,可是能够将他从繁琐的、不得不做的事情中短暂脱离出来,换来她真心的愉悦,他觉得其实是他赚了。 她喜欢的那一味“山中人”,他后来也试着用自己的方式调配出来了,掺了一点点在那药膏里。他在她身边,闻不见自己身上惯常用的松柏香气,只能闻得见杜若香。 她明明是明艳如牡丹花一般的女子,可是他却常常觉得杜若更为衬她。山中人兮芳杜若,他无意攀折,欣赏过便很好。 柯明叙笑了笑,“只要小县主的手能好,就是最好的事情了,不必言谢。” 景瑚收回了自己的手,无意识的抚过了自己的发髻。柯明叙送给她的宋锦旋梅昨日开了花,今日她将它折下,让它开在了自己的发髻上。 上巳节,折兰以赠心上人。她还没有到这个年纪,所以她只是想让他看一看她。 柯明叙的目光很快就跟过来,也望见了她发髻上的兰花。多年前也曾有一个女子,在发髻上插戴过他送的宋锦旋梅,后来她在衣襟上别上了别人的素荷冠鼎,成了那人的妻子。 今日的小县主,来日是否也如是?周围是三月的灞水春光,他心里莫名的添了些惆怅,一如当年。但是他会祝福她的。 “小县主发髻上的兰花很好看。” 方才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说话,甚至像是有些伤感。景瑚还以为他是不喜欢自己这样,将兰花折下,佩戴在发髻上。 此时听见他说话,景瑚仰起脸看着他,“小柯大人只夸了自己,这是你送我的那盆宋锦旋梅,昨日才开了花。我想着今日是上巳节,所以就戴着它出来了。” 若是上巳节,什么金玉珠宝,都比不得心上人赠送的兰草珍贵。她发上的这一枝还不算是,但将来她一定会拥有。 她和他耍赖,“我好不容易被母妃解了禁足,能出来玩一会儿,小柯大人能不能也夸夸我?” 被她这样望住,就是再铁石心肠的母妃和父皇,也都要心软了,更何况是向来对她很好,很有耐心的柯明叙。这是她的优势,也是她为数不多的长处。 从前他是夸过她的容貌的,“小县主的容貌,见过一次,想忘记也是很难的一件事。”后来便再也没有。 柯明叙想了想,对她说了一句敕勒语。 “像草原上无边无际的白色银莲花那样美丽。” 景瑚听孟鹤亭说过,那邬草原上,每年春夏时水草丰美,开的最好的花,就是白色的银莲花,错落的夹在盎然的绿意之间,是敕勒人最喜爱的花朵。 她没有去过草原上,建业林间的草地,大约还及不上那邬草原的万一。但在她的想象中,那样的情景一定是很美的。她觉得柯明叙给了她最好的赞美。 景瑚想了想,也用敕勒语夸奖他。她觉得他像是开在草原上,很少见的白色芍药花。只有很少的,幸运的银莲花才能开在它周围。 他们还是两种不同的白色的花。去年在宫城里,他折了栀子花送给她,她回赠以茉莉。今日上巳,他将她比作草原上的银莲花,是无边无际的美丽。 而在她心里,他也从来都是最好的。 “若有机会,很想去那邬草原上看看。从前我只是听鹤亭的祖母说起过那里。他们流落到燕梁,大约不是因为战乱,而是因为别的原因,与族人产生了矛盾。” “不过她还是很怀念她的故土,怀念那片草原。鹤亭很小的时候就来了燕梁,所以对那片草原的印象也并不是很深刻了,如若不然,小县主倒是可以听他讲讲草原上的生活。” 就算他还记得,只怕也并不会愿意和她长篇大论的说些闲话。“小柯大人既然知道,不如你来告诉我。” 今日还很长,她不想很早回去。他们已经远离了人群,可以好好的说说话。 柯明叙却似乎并没有这样的兴致和时间,“今日已经有些晚了,将老师送回书院以后,还要回府和我祖父说说话。下次吧。” 他总是很忙的,不像她,成日就在盘算如何才能和他见一面,说说话。他是有正事要做,景瑚也只好和他一起往人群所在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他忽而又问她,“小县主既然解了禁足,可知道碧娘如何了?还有冱哥儿。” 手 机 站: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期待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是有去探望过他们的,柯明碧并不如母妃那一日所说,是生病了的样子,反而看起来精神不错。只是冱哥儿似乎的确有些弱,哭声不甚嘹亮,也许是早产的缘故。 景瑚便答他,“昨日才去探望过大嫂,她的身体恢复的不错。只是冱哥儿像是有些没精神,等小柯大人有时间来府里探望便知道了。” 他已经被她从和靖堂劫走好几次,又怎能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想想她一听说自己进了和靖堂,次次都要在和靖堂外转悠,自己来不了的时候,还要遣了丫鬟过来,也是有几分好笑。 真是孩子心性。也就是太无忧无虑了,才会总是把心思放在别人身上。 如今蜀中苗人作乱,战事又起,满朝文武,谁不关切着那边的情形。就是他祖父,已经到了要退下来的年纪了,这阵子还日日拿着蜀中地图,和门客商议要事。 这一次前往蜀中平乱的燕梁将士,主帅是四皇子景琛。三皇子犯上作乱,刚刚被赐死,四皇子又很快冒出了头。 这是今上的平衡之道,不让太子一家独大。可四皇子母族人丁凋敝,更是元昭末年被夺爵的罪臣之后,他凭什么去与身后有许家人,又有名正言顺储君之位的太子去争? 仅仅凭借着蜀中之战的功勋,似乎也是不够分量的。而跟随他去往蜀中的人是元放,好像一下子豁然开朗。 诚毅侯府不足为惧,也是没落了多年的了。看来,真正站到了四皇子身后的,是定国公府。 当年自己和沛娘的婚约作废,他最先怀疑的其实是两家的政治立场。 祖父是今上的老师,也是太子的老师,他以自己年事已高为由,让他进东宫去指导太子的功课,想必就是为了将这一份人脉提早交予自己。 那一阵子他常常在东宫出入,太子对自己也很是客气,他几乎有了东宫属臣的样子。 而定国公是今上的伴读,自小一起长大,当年今上与云阳王争位,定国公也立下了许多功劳。他们是并不站队的,一心一意拥护着今上。 可是两家的长辈,他的祖父,与她的祖母周太夫人都是同意了他们的亲事的,总不可能在那几个月里,定国公府里的人忽然生出了别的心思。 既然政治原因不太可能,那边只能是因为他的母亲与他姑母一起,做了什么对不起沛娘的事情了。 他认识的她从来很善良,他想的越多,也就越觉得当时她不过是刻意要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可原来定国公府是站在四皇子身后的。这样一来,他好像越发迷惑了。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渐渐的开始有些神志不清起来。 常常半夜的时候醒来,还要呼喊着他的名字,非要见到他不可。因为母亲的事情,他也被分去了很多心神,所以最近常常觉得疲惫。 每日要发生那么多事,却没有什么是被他期待着的。他看着景瑚的眼睛,她方才站在木台的侧边,眼神中有那么多期待,他其实很羡慕。 她无忧无虑,却总是有所期待,这世间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小柯大人今日似乎总是在走神。”景瑚的话音里,带了轻微的不满。她满心期待着和他见面,时间太短,说一句话就少一句话,他却总是在走神。 “抱歉。”他望着她笑,“近日事情实在太多,夜里没有休息好,所以总是没法集中注意力。” 她其实也并不是想要他道歉,她只是希望他能多注意自己一点。她只能分走他很少的时间,但她希望在他心里她是重要的。 他一说他最近很忙,夜间都睡不好,她甚至有些心疼起来。 “那我原谅你啦。”景瑚望着他笑,露出了她的梨涡。她觉得它们能让她看起来更可爱。 她又回忆了一下平日里母妃是如何嘱咐父王的,“平日里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事情总是做不完的。夜间要是睡不着,可以试试看点些安神香。” 旋即又觉得不对,他若是很忙,想必也不是睡不着,而是没什么时间能睡觉了。 柯明叙却好似没发现她说的有什么不对,笑意如春风温柔,“今日回去便试试。小县主也要多注意休息,还是长身体的时候。” 这不过是很寻常一句关心的话,景瑚却莫名其妙的觉得有些害羞。她的确还在长身体的年纪,个字更高,身上很多地方也在剧烈的变化着。 她看起来很快就不会再像一个孩子了,明年她就能办属于自己的春宴,做更多的事情了。 “对了,还要拜托小县主一件事。” “是什么事。”景瑚微微偏了头看着他,有几分疑惑。她没想到自己还能被柯明叙“拜托”一次。 “别紧张。”她好像被自己方才的神情取悦了似的,此刻的笑容,比方才每一次都更灿烂,更热烈。 她喜欢他这样笑,这会让她觉得自己离他更近了些。她知道他的那些烦恼她是全然帮不上忙的,但至少她可以让他笑的很真心。 此刻他们离人群已经有些近了,有不少燕京少女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落在了他们身上。当然是注意着柯明叙的更多些,也或许会有人在猜测着她的身份。 她才不会理会她们呢,在灞水边能和柯明叙这样说话的人只能是她。 “是碧娘的事情。小县主既然已经不再困于芳时轩中,纵然仍旧不能随意出府,去几趟和靖堂总不是难事。冱哥儿是早产,恐有些不足,碧娘平日心思又有些重。” “我是她的哥哥,可是她也并不会把所有心事都告诉我,怕我在母亲面前露出形迹来,反而加重了母亲的病情。” “可我总是有些担忧的,不能时时去府上拜访,所以想请县主多多注意些碧娘的情绪,若是不太好,我也不得不来府上叨扰了。” 这件事于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景瑚故意笑的更明媚了些。 美貌是利器,可以让一些不该有的妄想都消散,“小柯大人太客气了,我也很喜欢冱哥儿,常常会去看他。若是有什么事,我就让人给你带信。” 手 机 站: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适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看过了诗会,又和柯明叙单独说了一段时间的话,她已经不再贪恋灞水边的风光,直接回了马车停驻的地方。 清柔和许雁伽仍坐在一起说话,却不见了徐沐柔。 她们不过今日才相识,却似乎相谈甚欢,看来景瑚想让清柔来招呼许雁伽,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 景瑚笑着迎了上去,“清姐儿,大表姐,你们在说什么呢?”她才和柯明叙说完话,还得了能与他明正言顺联系的话口,自然心情很好。 清柔便先道:“还没问过你,我表姐如今在你府上如何?冱哥儿生下来这样久了,我都还没有见过,只是听我二舅母说起过。” 景瑚在她身边坐下,“谁让你自己不过来看了,冱哥儿生的像我哥哥多些,虎头虎脑的,很可爱。就是还太小了,总也睡不醒,不太好玩。” 清柔便嗔她,“还说呢,有些人不是才被禁了一个月的足,难道我巴巴的来永宁郡王府一趟,真就和个不会说话,总是在睡觉的小娃娃玩不成?” 景瑚就挽了她的手,“哎呀,往后就都好了。接下来我可不会被禁足了,到时候你姑姑办春宴的时候,你记得过来找我玩。” 永宁郡王府已经没什么女儿,纵有,也都是庶女,因此每年的春宴办的都不太热闹的。不过景瑚倒也不在乎,反正三月里她也不少这一场宴会。 清柔只是笑了笑。 许雁伽便道:“时辰已经不早,表妹可是准备回府了?若是再不回府,恐怕姑姑和我母亲要担心了。” 景瑚点了点头,对清柔道:“都已经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不回你的马车里去,怎么,今日就要去我们家看你表姐和冱哥儿不成?” 清柔于是便向她解释,“方才我六姐姐说身子不适,已经提前回府了。出来的时候我与她乘的是一辆马车,反正永宁郡王府和定国公府相距也不远,麻烦小县主先将我送回去。” 徐沐柔居然已经回去了。也是,方才柯明叙那样的没有给她留面子,身边不知道有多少小娘子在听着,若是她,也要羞的早早回府了。 景瑚就冲着清柔挤眼睛,“这倒是容易,不过,你得求我。” 清柔今日看来心情的确很好,她和她开玩笑,她也就和她开玩笑,作势便要下马车。 “小县主今日欺负人,大不了我今日就不搭你的车回去了,同我表哥说一声,让他看看有没有马车能送我回去。” “有些人现在的气性怎么这样大。”还不是掐准了她的命门。不过,她如今也知道她的心挂在哪一个人身上了,只可惜如今许雁伽在这里,她不好拿清柔的心事取笑。 恐怕她再要追问清柔她和那个其鹿的事情,也要等到三日之后,定国公府春宴的时候了。 马车往城东走,还要有一会儿。三个小娘子继续说着闲话,清柔便道:“对了,方才还遇见李宜了。” “李宜?她怎么不留下来跟我打个招呼。总也有一个多月没见了,真是没良心。” 清柔就笑了笑,“总之我们在你这里就没一个是好的,一个气性大,一个没良心。轮到贞宁公主,你又该说些什么了?” 又道:“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跟着她哥哥嫂子呢。后来她嫂子看起来身子有些不适,她总不能自己留下来玩吧。” 这倒是也巧,李宜的哥哥曾经和徐沐柔议亲,今日想必徐沐柔也遇见他们了。 两个人都不舒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清柔一看她,就知道她想到哪去了,便解释道:“我瞧李宜透露出来的意思,她嫂子恐怕是有喜了,只是还没有满三个月,所以不好明说罢了。” “这么快啊,他们正月里不是刚成婚么?” 清柔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像她们这样的闺阁女子,说起这些事来,总有些不好意思。 一个倒是真的身体不适了,另一个,如今见了这样的情形,自己却还是孑然一身,想望着想望不到的人,心里也的确要不舒服了。 没想到她还没有收拾她,她自己倒是碰了个钉子回去了。 清柔和许雁伽已经说起了别的事情,“……江南风俗与燕京风俗有许多不同,三月要往各家去赴宴,有许多规矩都不懂,还真是有些叫人发怵。” 要问这些规矩,也的确是问清柔更好些,景瑚是头一个不守规矩的,若跟着她,许雁伽可找不到什么好亲事。 清柔便客气道:“三月里除却皇家的上巳宫宴,六日先是我们家的春宴。到时候许家姐姐到熙和园里做客,我自然会好好的陪伴姐姐的。” 景瑚觉得有些稀奇,定国公府的春宴,可不是谁都能拿到帖子的。“没想到清姐儿和我大表姐居然这样投缘,还要相约在熙和园里了。” 又对许雁伽道:“熙和园和是燕京最美的院子,永宁郡王府和它一比,可真是什么都不是。到时候姐姐可真要好好玩一玩,比你们江南的园子也不差。” 清柔就看了她一眼,“你竟是个糊涂人。许家姐姐的母亲和我大姐夫的父亲是堂兄妹,我大姐姐原就为你二舅母准备了帖子的。” 景瑚倒是真没有听过这件事,她和淮邑乡君都差了年岁,更别提是清柔的大姐姐了。只知道她是陕甘总督的儿媳妇,连那总督也姓崔都不知道。 “这倒是正好,定国公府的春宴,我母妃是不去的,正好我和二舅母以及大表姐一起去。” 定国公府是郡王妃的娘家,许侧妃自然是不会去的。往年也都是她跟着郡王妃往定国公府去,只要一进了园子,她就自由了。 定国公府毕竟是燕梁第一勋贵府邸,能赴他们家的春宴的人家非富即贵,若是能在那时得了某一位夫人青眼,许雁伽的亲事自然也就很好办了。 景瑚也希望她能得一门好的亲事,她已经有幸生在外祖父那样家庭和美的人家,今后的日子也要过的顺顺利利的。 手 机 站: 第一百二十六章 自知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马车先在定国公府门前停下,清柔礼貌的和许雁伽作了别,便下了车。景瑚也很快跟了下去,站在府门前和她说话。 一离开许雁伽的视线,景瑚就捏了捏清柔的脸,做出恶狠狠的样子来,“今日有我大表姐在,我是没法问你和那位其鹿公子的事情了,不过你别想着逃,三天之后我就来收账。” 清柔微微红了脸,“知道了。”末了又添上一句,“不过有些事情,也不是你想想的那样的。” 景瑚就更来了兴致,“我想的是哪一样,你说的又是哪一样,我可不明白。” 清柔到底还是腼腆,只是望着她,笑不出来,轻轻推了她一把,“好了好了,你快回去吧,若有闲时,替我向你大嫂问号。过几日若是得闲,我会去府上拜访的。” 三月里燕京人家最是忙碌,恐怕她说的过几日,至少也要等到月中她们家办春宴的时候了。 的确也不早了,景瑚就不再逗她,上了马车回了永宁郡王府。 崔氏可许昱也在永宁郡王府中她母妃的栖雪阁坐着说话。景瑚和许雁伽进门的时候,许昱像是已经被崔氏收拾过了,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有过上次的教训,在许侧妃面前,景瑚是不敢随意开腔打趣许昱的了,就只是笑容甜甜的跟崔氏问了好,挨着她坐。 今日她母妃的心情看起来倒是不错,便问起许雁伽今日在灞水边的事情。景瑚这才觉得事情糟糕,她忘记嘱咐许雁伽不要把她和柯明叙的事情告诉她母妃了。 许雁伽一边答她母妃的话,她就一边提心吊胆的。 只听许雁伽道:“今日灞水边的确很热闹,燕京之地的繁华与开阔,便又是嘉禾所不能比的了。还碰巧遇上松石书院的学子在灞水边举办诗会。” “我虽不懂诗词,可结识了定国公府的六娘子,有她为我细细解释品评,也懂得了其中妙处。燕京实在是物华天宝之地,不过去了一次灞水边,便觉得自己涨了不少见识。” 还是把松石书院带出来了,希望母妃不要一下子联想太多才好。不过,原来徐沐柔也带着许雁伽去看了诗会的吗? 还以为她们不过是临散场的时候才过来的。来时是为了柯明叙,走时恐怕一颗心都要碎尽了。去年她和清柔在熙和园中偷听到她和侍女说话,她似乎还想让淮邑乡君帮她这个忙。 真是可笑,淮邑乡君就是再有能耐,难道还能左右柯明叙喜欢谁,不喜欢谁? 她母妃还没说话,崔氏先笑起来,“伽儿今日才出了一个下午的门,就能与定国公府的六娘子交好了?” 又慈爱的看了景瑚一眼,“可见是我们瑚儿用心照顾你表姐了。” 景瑚有些尴尬,只好笑了笑。崔氏久不在燕京,对这些世家小姐自然也并不是很了解,徐沐柔是庶出中的庶出,品行也不过如此,就是和她交了朋友,也算不得是什么好事。 她就道:“我看清姐儿和大表姐也很合得来。”又为崔氏解释道:“清姐儿是定国公府的八娘子,是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的女儿,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崔氏便道:“如今你们年轻一辈的小娘子们,我是真不知道了。定国公府的小姐,我也就识得元娘一个,便是今日我带着昱儿去拜访的那位侄儿的媳妇。” “他们是在西北,她公公的任上成的亲,宗族里的许多人之前都没见过她,更别说是我这样早早嫁到江南去的人了。” “今日相处下来,实在是觉得温柔大方,怀着身孕,做什么事也都井井有条,说不出她一句不好的。” 夸了定国公府的元娘一通,又对许雁伽道,“伽儿既然交到了这样的朋友,就该好好同她们学一学才是,将来若是出嫁,也能得婆家人喜爱。” 定国公府的元娘是如何做人的景瑚不知道,可是她知道徐沐柔可不是什么端庄的大家闺秀,许雁伽若是跟她学,那才是真正糟糕。 等有机会的时候,她再跟许雁伽说一说好了,省得她被徐沐柔给骗了。 不过,今天许昱似乎沉默的有些反常,该不会是在人家庶吉士面前自惭形秽,所以一蹶不振了吧。 不撩拨他几句,景瑚实在觉得自己有些皮痒。 刚要开口,便听见许雁伽道:“……表妹似乎和那位柯公子很熟悉。” 景瑚才回过神来,就发觉她母妃已经面色不善的盯着她。她只好硬着头皮道:“先时我也不知道松石书院的诗会会在今日的灞水边举办的。” “我是爱凑热闹的性子,见了这样的情形,哪有不过去看看的。而且松石书院如今的山长是清姐儿的二舅公,只是陪着她去和他打招呼,偶然遇见了柯世兄而已。” “也没说什么话,只是柯世兄作为兄长,最近不得闲,所以向我打听了几句大嫂和冱哥儿的事罢了。也算不得很是熟稔。” 许雁伽便微微低了头,“原来是这样。从前只听说过大表嫂有一个哥哥,考中了状元,没想到我第一次来燕京,便有机会能遇见。” 许雁伽今日的话,实在是有些多了。 许侧妃心念一动,“说起来,这位柯大人倒是还没有成亲,也是青年才俊,只是年纪偏大了些。” 崔氏忙道:“毕竟是大家出身,柯太师是何等样的人物,对自己孙儿的婚事,定然是有计划的,与我们这样的人家,自然是没有关系的。” 她的话一说完,许雁伽的头便更低了些。 景瑚都看得分明,也知道她们在打什么机锋。她知道自己的母妃有时候不着调,没想到能不着调到这份上。 许家到如今,不过算是商贾乡绅,娶妇要低娶,可也不至于低到这份上。许雁伽的身份,是远远够不上柯明叙的。 不要说是她,只怕是江浙总督许家的女儿,柯太师也未必会看在眼中。先有一个元俪皇后,再是她母妃,再到如今东宫中的许莞南。许家女儿的名声,实在已经很不好了。 人有自知之明是好事,这一点,崔氏比她母妃要强的多。 手 机 站: 第一百二十七章 表哥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崔氏一行人在永宁郡王府中用过晚膳,便要回府去了。许侧妃原本要亲自送自己的嫂子,临了却忽而有些头晕,只好让景瑚代为送客。 崔氏和许雁伽母女俩走在前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景瑚和许昱缀在后头,倒也算是自在。 今日见了柯明叙,景瑚的心情很好,许昱却到现在和景瑚单独在一起,也还是垂头丧气的。 景瑚就伸手去拍他的头,“好端端的做什么一副丧气样子,难道你今天来永宁郡王府,见了本县主还不高兴不成?” 许昱即刻也就还了手,和往常一样,手上没留力,敲的景瑚脖子一缩,差点喊出来。 若不是看在他今日心情不好的份上,她非和崔氏告状不可。 景瑚一边揉着头,一边咬牙切齿的看着许昱,“你有没有分寸啊,一个男孩子,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去年在江南的时候,他们就常常这样打闹。她刚到江南,母妃嘱咐她要听话些,不然就要早早的叫人去把她接回来。 她好不容易得了个好去处,能在燕京之外的地方常住一段时间,还没有母妃和大哥哥管着她,自然不想回燕京。 所以一开始,便把自己十几年在燕京学的礼仪全都回想起来了,端的是一个燕京淑女的模样。 偏是这个二表哥,像是早看穿了她似的,每回她做出端庄大方的样子来,他就刻意的要来撩拨她,不是扯一扯她的头发,便是拉她的衣袖,害的她十分难为。 过不了多久,也就破罐子破摔,和他打闹成了一团。 许昱虽然是男孩子,可是景瑚的力气也不小,常常是闹到后来,两个人都动了真火,哭哭啼啼的闹到大人面前去。而后自然是许昱得不了什么好果子吃。 现在想来,还真觉得有几分丢脸,简直和如今的自己都不是一个人。 许昱看了她一眼,“你算是什么香什么玉,还怜香惜玉呢,生的跟个男人似的,见了人就动手,粗鲁。” “你……”景瑚气结,整个燕梁,恐怕也就许昱一个人会觉得自己生的像个男人了。 心念一转,也要戳一戳许昱的痛处,“我自然是个男人了,有些人五岁就开了蒙,念书念到如今也不过就是这样,他才不算男人呢。” 许昱就停下来,瞪着景瑚,像是十分恼怒的样子。他只比景瑚大一岁,虽然已经开始变声了,也还是纯然小孩子的样子,跟柯明叙根本就没法比。 今日崔氏是带着他去拜访了自己考中了庶吉士的侄儿的,其中意思,不言自明。如今虽然两位舅舅行的都是商贾之事,可早年间也不是没有走过科举这条路的。 外祖父是进士,自然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后代一代一代都是行商之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至少在燕梁的确如是。 可许昱最怕的就是读书,从小到大,二舅舅藤条都打断了几根,他也还是不肯静下心来念书。 景瑚去江南的时候,为了招待她,家学里给许昱放了几日的假,那几日他简直把景瑚当菩萨似的供着,带着她满街乱窜,把他平日里喜欢的东西玩了个遍。 “难道这世间就只有读书一件事是高贵的吗?你自己明明也不喜欢读书,如今却也要来戳我的痛处了。”许昱的声音有些怪,倒是有些像贞宁公主殿里的冯公公。 景瑚是不爱读书,也因为这样,更和许昱臭味相投,所以他们才能玩的那么好。 可是这一年多都要过去了,她认识了柯明叙,他是天底下最会读书的人,她自然爱屋及乌,渐渐的也觉得读书不错了。 柯明叙借给她的那本《珠玉词》,禁足的时候又翻看了不少,渐渐的也能得一两分意趣了。 反正无论如何,二舅舅和外祖父的心愿都不会改变,许昱是人子,没法反抗,为什么不尝试着改变自己,去接受现实呢? “其实我觉得你也不是不会读书吧,只是自己总在打压自己,给了自己错误的暗示而已。也许你试着改变自己的心态,慢慢的就能好了。” 景瑚觉得自己的话说的已经很缓和,可许昱还是瞬间就黑了脸,“没想到如今连你也说起这样的话来了。” “你是姓景的,又是县主,是女子,不必受这样的苦,现在就来慷他人之慨了。算我看错了你,往后也不要再往来了。” 他说完就大步往前走,景瑚愣了片刻,也皱着眉提起裙子追了上去。 “没事吧你,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为什么要说这么重的话?你是不是被我方才那一下拍傻了。” 同样的话,外祖母家里的人不知道苦口婆心说过多少,怎么如今她说一句就成了莫大的罪过了么? 景瑚追着他,他也还是不肯慢下步子,一直走到了崔氏和许雁伽前头去。崔氏这才发觉不对,皱着眉盯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又回头去找景瑚。 景瑚的脸色也不好看,被人莫名其妙这样抢白一通,她的脸色能好才怪呢。自己不喜欢读书,倒还是他有理。 崔氏以为是自己的儿子得罪了景瑚,往回走了几步,把景瑚拉在身边,“是不是这混小子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你别怪他,今日他被我好生教训了一通,心里不服气,说话也不好听。你别委屈,等回了家,舅母再帮你出气。” 景瑚还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还嚷着是她变了,明明是他自己变了,往常他受了崔氏的几句话,应当也不至于气成这样才是。 而且连自己的面子也是说下就下,连绝交的话都说了出来,必有古怪。 只是她也不好再火上添油,只好道:“其实是我和二表哥闹着玩来着,下手有些重了,他就被我气跑了。二舅母别怪他了,我没什么事,反正从前也就这样,下次见面就好了。” 她这样大方,崔氏不免又夸了她一通,末了才说,“过几日定国公府春宴,你们小娘子在熙和园里逛,你表姐性子腼腆,千万多看顾着她些。” 景瑚自然是笑着应了“好”,看着她们上了马车。 第一百二十八章 出走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定国公府的春宴在三月初六,原本以为这中间的几日会平平静静的过去,谁知道许昱又闹出了事情来。 景瑚收到消息,匆匆忙忙的赶到栖雪阁的时候,正见崔氏坐在她母妃身旁,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了。 许雁伽也在房中,更是泪水涟涟,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景瑚最是受不得女子在她面前哭,连忙上前去安慰她。 崔氏忽而发了狠,“既然敢偷偷溜出去,有本事就别回来了,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许侧妃忙按了她的手,“二嫂别急,郡王爷已经派了人去找了。昱哥儿也是孩子心性,在家时哪一日不出去街上逛逛的。” “这一次也不过是贪玩罢了,来燕京也有好几日了。除了来我这里,再是拜会过您那位侄儿,其他的地方都不曾让他去过,他那里在家里呆的住。” 许雁伽便用帕子拭了泪,缓缓道:“姑母有所不知,这一次昱哥儿绝不是出门逛逛这样简单的。他身上没有多少银两,把从嘉禾带来的所有的银钱都带在身上了。” “若只是出门逛逛,何必带上全部的钱财呢?” 她这样一说,崔氏的脸色就更差了。许雁伽平日里话倒是不多,到了这样的时刻,明明方才母妃实在安慰崔氏,她倒要来拆台。 景瑚便道:“那他是只拿了钱么?衣裳什么的都没有动?还有他平日喜欢的玩物?” “这些倒是没有带上。他若是将这些东西都收拾了,动静太大,也走不出我外祖父家的府门了。” “我倒是不这样觉得,我还是觉得二表哥只是溜出去玩罢了。燕京是燕梁都城,物价自然与嘉禾不同。二表哥不熟悉燕京的物价,想出门去玩,自然是多带些银两才保险。” “再说了,日子过的好好的他干嘛要出走,惹了二舅母不高兴,他能得什么好处。二舅母和大表姐还是不要太伤心了,说不定一会儿就有消息了。” 崔氏的脸色稍缓,又忙追问景瑚:“瑚儿从前在江南,或是这几日和他相处,可有同他说起过燕京什么好玩的去处?” “燕京城这样大,就算是有郡王爷的人马,恐怕也是杯水车薪,还是要有些目标才好。” 景瑚想了想,“这几日倒是没有同二表哥说起过什么地方,从前在江南……醉春楼的酒菜,小雅阁的评书……”林林总总,她也报了一大堆的地名。 她爱去的地方,也只没有报了博彩阁出来。许昱又不喜欢抹骨牌,应该不会对博彩阁感兴趣。 许侧妃不免又要吩咐人把这些地方着重搜查一遍。看景瑚的目光也有些不善起来,她倒是不知道景瑚居然去过这么多地方。 这也是为了许昱,景瑚只好讨好的跟她母妃笑了笑。 一时间也无甚可说的,只听得见许雁伽低低的啜泣声。景瑚慢慢的心浮气躁起来,遇见事情只知道哭,又能有什么用。 不过许昱到底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只是如她们说的一样贪玩,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很快院中就又了动静,一个小丫鬟急匆匆的进了门,跪在她母妃跟前,“侧妃娘娘,二舅太太,小县主,二表少爷已经找到了,马上就进内院来。” 崔氏立即就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又觉得自己过于激动了,重又坐下,重重的拍了一下面前的小机,“十几年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冤家。” 许侧妃摆了摆手,让那个小丫鬟退了下去,宽慰崔氏道:“人既然找到了,二嫂便宽心些,待会儿昱哥儿进来,也好好同他说就是了。” “别像我二哥似的,动不动喊打喊杀的,好好的孩子都吓坏了。” 崔氏就叹了口气,掏出帕子来拭了拭眼角,“你二哥早些年何曾不同他好好说来着,这孩子是油盐不进!” “家里实在是没法儿了,所以才想了办法打算送他到燕京来念书。没了父母依仗,他恐怕还能好些,少闯些祸。” “那一日去见我那侄儿,便是想请他引荐一个书院。我那侄媳妇是好心,还打算回娘家去求她祖母,把昱哥儿塞进松石书院的,谁知道这孩子当场就闹起来,弄得大家都好没面子。” “昨儿我那侄儿送了信赖,说是帮忙在城西的释儒书院打过了招呼,让昱哥儿去哪里上学。还好好的解释了,是怕昱哥儿的功课跟不上,越发不喜欢读书了。” 她的话说至一半,景瑚也大概听明白为什么今日许昱会离家出走了。可能他根本就不知道崔氏这一次带他上京来的目的。 除了祝寿,替许雁伽找婆家,原来还打了这个主意,一石三鸟,崔氏打的倒是好算盘,也不知道这三件事,这一两个月间能办好几件。 许昱很快也就被带进来了,随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她永宁郡王的一个小厮。 行完了礼,他也知道大家要问什么,“表少爷是在城西的释儒书院附近被郡王爷的侍卫找到的。” “被找到时身边也并没有别人,若是侧妃娘娘还要问,小的这就去将找到表少爷的侍卫寻来。” 许侧妃看了崔氏一眼,见她只是盯着自己的儿子,便摆了摆手,“不必了,你先下去吧。若是见着了郡王爷,问一问他今日要不要进内院来用晚膳。” 那小厮应声去了,屋内也再没有别人。景瑚想溜,不想在这里听着崔氏教子,奈何没有话口。 正坐立不安间,许侧妃也注意到了她,“瑚儿,你先陪着你表姐下去梳洗吧。” 景瑚站起来,也不好意思看向许昱,就和许雁伽一起出门去了。 说是不想去释儒书院念书,结果又是在释儒书院附近被找到的,许昱也真有意思。毕竟是在永宁郡王府里,崔氏应当不会闹出太大的动静来。 等辉了她娘家,应当也有人相劝。不管怎么说,许昱这一次做的是有些出格了,生了这样的儿子,也真是叫人头疼。 景瑚不由自主又想起柯明叙来,想到在建业时他和她说的,他小时读书的事情。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乖巧的孩子。将来她和他若是有孩子,也千万像他就好了。 若是像了她,那和许昱也没太大的分别。 第一百二十九章 动心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这一次崔氏他们连晚膳也没有用,急匆匆的就要回府去了。崔氏的脸色很差,倒不是恼怒的样子,只是神色有些灰败,好像是被抽走了魂儿似的。 许昱的脸上一个鲜明的掌印,却还是一副倔强的模样,看着倒是比崔氏有精神的多。 他若是肯把这一份精气神,这一份决心用在念书上,也不愁将来成不了个进士。说到底是他自己的选择,景瑚也无从干涉。 只是看着他那个样子,到底还是有些心疼,又怕自己上前去和他搭话,他反而又使起性子来,惹了崔氏不高兴。毕竟他上次可是连绝交的话都说了出来了。 原以为是带着他上京给外祖母祝寿,也让他松快松快,原来不过是要把他骗到京城来,丢到外祖家念书,也难怪许昱这样不高兴了。 若换了她,只怕也恨不得离家出走。也不知道这件事之后会如何发展,崔氏还会不会坚持要把许昱送到释儒书院去念书。 景瑚照例代许侧妃送了客,送到二门上,崔氏便勉强笑了笑,“瑚儿快回去吧,你母妃这阵子也忙,你大哥哥又要外放了,今日是给你们家添麻烦了。” 二月底,忽而又传来消息,说是父王把大哥哥又弄到了河北去当官,做了什么宣抚使。听说比如今景珣的官职要高一些。 母妃春风满面的又去郡王妃面前挑衅了一回,被郡王妃罚抄了经书。又把家里闹的鸡飞狗跳的。 不过那阵子她还在禁足中,这些事情和她也没什么关系。总归母妃虽然做的不对,但也吃不了什么大亏,而她在意的三哥哥景珣和世子妃也并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劳神。 好像大家都很习惯母妃和郡王妃这样使气斗狠了。 景瑚就笑了笑,当着崔氏的面,故意望了许昱一眼,眼中盛满了同情,又道:“那我便不再送二舅母了。总归明日就是定国公府的春宴,一早便又能见到了。” 崔氏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眼神,叹了口气,“若是天底下的孩子都能像你一样懂事就好了。一年不见,瑚儿变的实在是有些多了,到底还是女儿好。” 最后这句话,分明就是说给许昱听的。她也幸好是个女孩儿,若是个男孩儿,也是和许昱一样不肯读书,只知道闯祸的性子。 往回走时,还想着方才她陪着许雁伽去梳洗,她和她说的那几句话。 许雁伽净了面,露出一张白生生的脸,便如春日里被雨水打过的梨花,缓缓道:“来燕京也有好几日了,来府中拜访更是已有数次。倒是还没有去给大表嫂问个好。” “如今母亲恐怕是顾不上这件事了,如今还在等着昱哥儿的消息,也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才能和他把道理说通,不如瑚儿带着我去大嫂那里坐坐。” 又吩咐丫鬟取来一个小包袱,拆开了给景瑚看,“这是我为冱哥儿做的一点小衣服,做的不大好,正好今日要过来,便想着拿去送给大嫂看看。” 景瑚心里只觉得有几分莫名。今日她和崔氏往永宁郡王府来时急匆匆的,自己的弟弟走丢了,崔氏心急如焚,她倒还是忙中有序,没忘了带了这些东西过来。 此时许昱在栖雪阁中被她母亲教训,连她这个做表妹的,都害怕崔氏待许昱太过严厉,越发激起他的逆反心理,到时候难以收场,时刻听着动静,就怕出事。 许雁伽倒是好,还提出来想去柯明碧那里坐坐。哪有一点刚来时无事不张口,有规矩人家小姐的做派。 是许昱平日也太淘气,她是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形,不放在心上,还是看望柯明碧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比此刻的许昱更重要。 与柯明碧有关,景瑚很快就会觉得和柯明叙有关。她觉得后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她到燕京来,最大的目的,毕竟是给自己求一门好亲事。 十八九岁不出嫁不算什么稀奇事,女儿是家中娇客,要多留一留,也是寻常事。 可她到现在还没有定亲,在燕梁已经算得上晚,与她同龄或是稍大些的有为二儿郎,大多都已经定了亲事了。 倒是柯明叙这样如此能干,出身又显赫,明面上连亲事都没有定过的少年郎,实在是值得让人觊觎一番。 崔氏是明确表过态,知道自己家高攀不上的了,难道许雁伽还存了这样的心事不成?总不会以灞水边那日,柯明叙和颜悦色的和她说了几句话,她就动了心了吧? 景瑚又想起来那日在马车上,寡言少语的许雁伽,也想着法子挑起了几个和柯明叙有关的话题。 国色天香的状元郎,还真是个祸水。不过有她在,谁也别想打他的主意。 景瑚干脆利落的拒绝了,“大表姐也知道,我大哥哥要准备往河北区赴任,我大嫂原本已经好了些了,这几日又要忙着为他打点行装,又要忙着照顾冱哥儿,身体竟然又有些不好了。” “前几日在灞水边遇见柯世兄,他也是要问我大嫂的身体。可怜我大嫂的母亲病了多时了,到现在连外孙也不得见一见。” “柯世兄平日那样忙,还得顾着这边,我瞧他那一日的精神也算不得好。” 这一番话抛了许多话口出去,提到柯明叙,许雁伽的神情果然就又柔和了几分,带出了些处于二八年华少女的羞涩来。 “原是这样,那我也不好意思去叨扰大表嫂了。不知道大表嫂的母亲生的是什么病,居然病了这样久。” “大表嫂的母亲”,自然也就是柯明叙的母亲了。她倒是会说话,打量她年纪小,不懂事。 景瑚便带了几分冷淡,“这我倒是也不清楚,不如下一次大表姐见着我大嫂,亲自问一问她好了。” “对了,大表姐的东西都已经带了来,是我代为转交,还是下一回大表姐亲自送给我大嫂?” 许雁伽便低头浅浅的笑了笑,“还是我先带回去,下次亲手交给大嫂好了。”又为自己找了理由,“正好大嫂看过,若觉得有什么不对,我也可以改一改。” 景瑚就只是笑笑,没有再接她的话。 第一百三十章 因由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一路走回内院里,景瑚想着柯明碧的事情,居然也就无意识的走到了和靖堂附近。 既然都已经走到了这里,景瑚原来也打算要抽时间过来看看柯明碧和冱哥儿的,毕竟她也答应了柯明叙,要为他注意着柯明碧,择日不如撞日。 才是半下午,院中很安静,也不知道柯明碧要不要歇息。院中是有丫鬟的,见景瑚进了门,自然就恭敬的迎她进了正屋。 柯明碧没有在休息,只是坐在木制的摇篮边,伸手轻轻拍着摇篮里熟睡的冱哥儿。 她们其实有许久没见过了,上一次景瑚见到冱哥儿,还是在栖雪阁里。原来景瑚不大喜欢她,也算不上熟稔,每次她到和靖堂来,柯明碧都待她很客气。 此时见冱哥儿在睡觉,景瑚就只是和柯明碧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而后放轻了脚步,走近了去看冱哥儿。 才满月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对这个世界的感知也还很朦胧。现在他要比刚出生的时候好看的多了,睡的很安静,将这世间一切的繁杂,全都驱逐出了他的世界。 一天花很长的时间用来睡觉,剩下又分出很长的时间用来喝奶。 什么也不必想,也不会做什么,很单纯,很简单,所以他可爱。 他还这么小,其实也看不出来像谁更多一些,只是母妃屋里的人总是凑趣,说冱哥儿像大哥哥多一些。外甥像舅,不知道他长大以后会不会有些像柯明叙。 能像了三分,就已经是一个美男子了。可千万别像了她大哥哥,总是那样严肃,像是一座冰山。 她忍不住微笑起来,柯明碧也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景瑚抬起头来,才注意到柯明碧也在看着她,她对着她笑了笑,而后指了指东边。景瑚就点了点头,站起来先往东里间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来放着筝的东里间被改造成了一间小佛堂。正中央挂着观音像,慈和的面对众生。 发觉景瑚注意着那张观音像,柯明碧在一旁坐下来,解释道:“怀着冱哥儿的时候,身子总不安稳,只要能让我把他平安的生下来,我是什么都肯信的。” 好像从前属于柯明碧的许多锐气,与总让她觉得有些不适的投机都消失了,她此刻这样跟她说话,像是一个很平凡的女子,很普通的母亲,为了孩子,什么都愿意去做。 可景瑚也没法忘记她做过的事情,嬛芜的孩子是被她害了的。对自己的孩子仁慈是很容易的,对别人的却不是。只是伪善而已。 方才有冱哥儿在,她们可以不与彼此交流,此时认真的坐下来说话,景瑚又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虽然她才是自己的亲嫂子,景瑚却总觉得还不如在明晖堂自在。也许是因为景珣也胡闹,不比自己好多少,所以在世子妃面前,她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能被宽容。 “如今冱哥儿很好,大嫂也可以宽心些了。”实在想不出来能说什么,只能说这样的话敷衍。 柯明碧淡淡道:“早产的孩子,身体总是不如足月而生的孩子好。哥哥也是这样说,往后还要小心的养着。” 冱哥儿的早产,里面牵涉的人和事情实在太多了,纠缠来纠缠去,都不知道是谁错的更多了。 冱哥儿是大哥哥回来的第二天出生的,前一日嬛芜跳了湖,谁知道那一夜和靖堂里又发生了什么。景瑚没说话。 场面就逐渐的冷了下去。 方才一路从内室走到东边来,这里也是大哥哥住的正房,可是属于他的东西,却眼见着变少了,仿佛这里不是他的屋子一般。 不是他要去河北任职的缘故,从前大哥哥也是常年在外的,可是如今和靖堂里他从前喜爱的茶盏,零星的衣物,全都消失不见了。 “三妹妹想不想知道,冱哥儿为什么会早产。” 景瑚转过身来,看着柯明碧。她憔悴了不少,怀孕和生产的苦楚,令她几乎消瘦成了另一个人,不光是身体上,还有精神。 从前无论她跟她说什么,总是笑着的。越是假意的,客套的笑容越需要精力,从前的她是可以做到的,她总是对自己有几分讨好。 就是这讨好,让景瑚一直看轻了她,忘记了她和柯明叙一样,都是柯太师的孙辈,是出过许多阁臣的淮安谢家之女的孩子。 今日她没有笑,景瑚不知道她要告诉她的是什么事。 但是她忽而有些想逃。 柯明碧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因为那一日,你哥哥问我,是不是我和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把他与你母妃对我的冷落,都归结到了嬛芜身上。” “我当然没有,你也知道我没有,可惜你哥哥不愿意相信。我们原本已经打算既往不咎,静静的等着冱哥儿出生,平平静静的把日子过下去。” “三妹妹,你跟你哥哥说这些话,是为了帮我吗?还是你根本也一直都是向着那个嬛芜的?” 东里间里点着檀香,原本是该让人觉得静心的味道,可是景瑚心中却是翻江倒海,说不上来的什么滋味。 她不是为了帮谁,她只是路见不平之事,所以说了她想说的话,做了自己觉得该做的事,却给柯明碧和她哥哥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甚至冱哥儿的早产,她也要背上很大的责任。 从前她任意妄为,不曾闯出过这样大的祸。如今想要认认真真的,像一个大人一样思考问题,却反而引发了这样的祸患。 她忽而觉得很累,好像她的精神也被这香气带走了一般。 “如今我和你哥哥已经是覆水难收,你以为你把嬛芜藏的足够好,找三房的人帮忙。可是三房的人怎会盼着你大哥哥好,盼着他家庭美满?” “他不过花了两三日,便找到了她,将她带走。” “甚至你大哥哥要去河北了,嬛芜会跟着他。他们会一起在河北生活,便如从来没有我一般。” “这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柯明碧的话语仍然如冷雨一般落下来,让景瑚觉得那一日落水的仿佛不是嬛芜,而是她。 “我不可能与他和离的,不光光是因为我们已经有了冱哥儿,还有其他的,各种各样的因由,复杂到你没法懂。” “但这些因由最后的代价,总是要你来一起承担的。谁都逃不脱。”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代价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这当然不是景瑚想看见的结果。 她以为嬛芜已经是了无生趣了,所以那一日才毅然决然的投了水。 景瑚虽然没有经历过她说的那些事,但是她只是听一听,也觉得根本就没法忍受。那一日她站在和靖堂外,望着正房柯明碧的住处的眼神,她永远都忘不了。 丧子之痛,丈夫仍然对害死了她的孩子的女人温言软语。 所以她以为嬛芜已经不再对景珅抱有任何的幻想了,也所以她才会求世子妃把她送出去,让她过上安稳的生活,不要再日复一日的活在永宁郡王府里,活在绝望里。 她也是女子,总是对身处弱势的女子抱有更多的同情心。 她根本就没想到这件事的结局居然会是这样的,她怎么会想的到,就算嬛芜已经被这样对待过,居然还会愿意跟在给了她那样伤害的男人身边,和他好好的过日子。 无论是对于柯明碧,还是对于嬛芜,她都不是正义的。她总是把事情想的这样简单,总是把自己放在正确的位置上,一边为柯明碧说话,一边又救下嬛芜,将她送走。 看起来是想两全,将这件事按她的意愿抹平,其实不过是给别人带去了痛苦而已。这份痛苦也会同样烙印在她身上,她如今已经在自食恶果了。 景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芳时轩去的,跟着她过来和靖堂的宝蓝被她推开,远远的缀在后面,不敢和她搭话。 绀青进了内室,捧来了白日里孟鹤亭布置下的功课,也被她推开了。从她开始上孟鹤亭的课,坚持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 夜里她做梦,梦里落水的人变成了她,浑身湿淋淋。 醒过来的时候是半夜,把中衣都汗湿了。值夜的柳黄被她的动静吵醒,陪着她说了半夜的话。 还好是天色将白时没有发烧,不然今日她生了病,不能出门,她母妃一查起昨日她去过的地方,只怕柯明碧又要落了不是。 她和景珅之间的夫妻龃龉不是因她而起的,却被她做的事情激化,闹到了现在。分又分不得,好也不可能再好,覆水难收。她已经很对不起她了。 她觉得柯明碧昨天说的话没有骗她,她猜不出那个因由,也并不知道到最后要大家一起承担的后果是什么,但是她本能的感觉到了害怕。 今日不是好天气,山雨欲来。 * 永宁郡王府的马车照例先去接了崔氏和许雁伽。 到底也是在江南人家周旋的主母,崔氏今日面上已经再找不出一点昨日的阴霾,一见她上了马车,立刻笑容满面的将她搂在了怀里。 “到底是我们家瑚儿生的好,再过几年,也不知道要让多少少年郎为你倾倒。” 景瑚今日的精神其实不太好,柯明碧说那些话的神情在她脑海中萦绕不去。她说话的时候是很平静的,不比嬛芜的眼神,翻涌着着澎湃的恨意。 可是她越是平静,景瑚反而越是害怕。 一个人只有到真的绝望了的时候才会用那样的语气说话,因为知道自己逃不开这样的命运,所以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干脆把自己抽离出来。 代价到底是什么? 她走神了片刻,便歉意的笑了笑,“想着今日要出门,去定国公府玩,昨夜太兴奋了,走了困,到天色将明时才睡了会儿,二舅母和我说话,我居然走神了。” 崔氏只是慈蔼的摸了摸景瑚的发髻,手指抚过她发上的东珠,“你们小孩子家总是这样,总觉得外面最好玩,怎么也玩不够。” “等你们做了妇人,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人情往来,不得不出门的时候,就知道做姑娘家的好了。” 景瑚便道:“总归是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若有了,也就像二舅母说的,不仅不珍惜,还要厌烦起来了。” 她看了一眼许雁伽,今日她也还是大家闺秀,轻易不开口的样子。方才自己和崔氏说笑,她也只是略弯了唇角。倒是好规矩,想必清流人家的主母最是喜欢这样的儿媳。 只可惜她们家到底还是和江浙总督许家走的有些近,他们家多被燕京世家看作外戚,真正忠直耿介的人家,可能也并不会愿意迎娶许家女为妇。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许雁伽今日穿的是一件鹅黄绣兰草的褙子,镶了葱绿色绣如意纹的襕边,鲜嫩的颜色,越发衬的她肤色雪白。若走到阳光下,更是洁白如玉质。 发髻倒算是简单,只梳了朝云近香髻,用了一支翡翠的簪子。玉是好玉,通体油绿,只是似乎是积年的旧物了,偏偏她衣服上又有葱绿一色,倒是显得不大好。 燕京贵族,到底出身江南的不多,纵然容色并不算太出众,走到彼此之间熟不拘礼,大说大笑的燕京仕女中间,就也很是显眼了。 今日是昭永十九年官宦人家的第一场春宴,也是她在燕京贵妇圈中的第一次亮相,对于她这样想要求一门好亲事的女子来说至关重要。 景瑚想了想,把自己发髻上的东珠珠钗取下来,小心翼翼的插戴到了许雁伽的发髻上,又为崔氏和她解说着缘故。 “这几年不大打仗了,西北的路好走,燕京城里好的翡翠也渐渐多起来,大家也就不大爱戴翡翠的首饰了。” “反而是南边的时气不好,进贡上来的好珍珠就少,如今倒是喜欢东珠、南珠的贵妇人更多些,宫里的白贵妃也是最喜欢珍珠的。 “这支珠钗还是过年时宫里赏出来的,我没戴过。大表姐浮光胜雪,兼有红润面色,正如这东珠映着日光一般,今日我便算是借花献佛了。” 柯明叙她是不必肖想了,但不过都是如花年纪的少女,又怎会没有一点想望。 不说别的,就说那一日正阳门下那么多的燕京少女,将手中的鲜花抛向柯明叙,难道她要仔仔细细的查明了她们的身份,一个一个的和她们过不去不成? 若是许雁伽能因为今日之事将来得一门好亲事,她也觉得高兴。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进园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永宁郡王府离定国公府并不远,只是马车先绕去城北接了崔氏母女,再过来接上景瑚,此时她们到定国公府的时候就已经不算早了。 不过景瑚到底出身宗室,有县主封诰,还是很快便被迎了进去。这也是为什么前一日她母妃要特地吩咐了让崔氏母女坐永宁郡王府的马车的缘故。 徐家的太太,奶奶,还有没出阁的小姐都等在一处名叫荟春堂的轩馆里,离定国公府的二门不远。 有贵客进门,便由相熟的女眷迎进熙和园中坐。 此时等在荟春堂中的女眷,景瑚常常到定国公府晃悠,自然都是识得的。其中年纪最长的应当是定国公府的三太太。 国公夫人和二太太都久病,周太夫人若有出门,多是这位太太陪伴侍奉她,景瑚在许多次宴会上都见过她。 定国公府的四太太因是续弦,倒是很年轻,也不知道为人如何。清柔是很少在背后道人长短的。说起来,再过十几日,贞静公主就要下降定国公府了。 虽然公主和驸马会住在公主府里,可毕竟她也是长辈。面对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婆母,也不知道贞静公主会如何。 一见了她进门,清柔就先迎了上来。而后是定国公府的元娘徐润柔,和她身边的三太太说了几句话,也站了起来,笑着走过来。 “我在这里坐着,既不帮忙,叔母姐妹们都嫌我吵。姑母和妹妹总算是来了,我进熙和园去也有人说话了。” 徐润柔见景瑚有人招呼,一过来就笑着搀了崔氏的手,显见着是极亲热。 也不说她已久等了,只说自己有人说话了,便又是捧了捧崔氏。崔氏夸她会做人,倒是没有夸错。 挽着崔氏的手,也不忙着进园子去,开始为崔氏引荐定国公府的太太奶奶们。介绍到四房那位太太的时候,崔氏便不免露出了几分讶异的神情来。 这也是该当的,早些和她说清楚了,也省得待会儿太太们坐下来说话,崔氏误认了人,闹了笑话。 有徐家元娘这样的人招呼崔氏,自然不用她这个半吊子多说什么了。她们一同进熙和园去,太太们和小姐们也被安顿在不同的轩馆,很快便不同路了。 清柔自然是引着她们往小姐们休憩玩乐的筠间楼去,一路上和景瑚闲话,“……李宜已然来了,还说你住的这样近,今日是你来迟了,定然是又赖在床上起不来,她要好好羞羞你。” 自从重新去聆训斋上课,她早已经习惯早起了。 许雁伽就有几分不好意思,“倒不是表妹她起的晚了,是今日马车先绕去城北接了我与我母亲,所以才来晚了。呆会儿见到这位李小姐,我该认了这错才是。” 见了熙和园春光正盛,景瑚此刻的情绪也好了些,“大表姐不必自责,不过是知己好友玩笑罢了,她要羞羞我,我也有法子收拾她的。” 许雁伽便只是幅度极小的点了点头,示意她已然知道了。一路分花拂柳,四处都有可观之处,许雁伽却始终目不斜视,谨守着出门坐客的礼仪。 这也是好事,女儿家在家虽然娇贵,春宴到底也还是目的性很强的宴会,她这样守规矩,若是能遇见喜爱她的什么大家夫人,将亲事定下,那是好事。 便是多一户可以挑选的人家,那也很好。 把她们送到筠间楼,清柔便又告辞回荟春楼去了。 她有两位嫂子都有了身孕,不能帮忙待客,她上面只有两个未出嫁的姐姐,方才又没有瞧见徐沐柔,所以她是很忙碌的,像景瑚这样身份稍高些的小娘子,都要由她亲自引进筠间楼中休息。 未到可以定亲的年纪,春宴出门做客是容易的事,对酒当歌,当乐且乐。做主人却也实在有些累。 永宁郡王府的春宴这几年都不曾好生办,明年却是她的好日子,也不知道会是怎样光景了。 柯明碧的话,看起来倒更像是一种诅咒。 景瑚不再想了,和清柔道了别,便和许雁伽一起熟门熟路的进了筠间楼。筠间楼建在竹林之中,是用竹子建造而成的两层小楼。 楼下人多,往常景瑚常常和李宜一起跑到二楼去看熙和园中的风景。 今日她一抬头,看见的却是倚靠在栏杆上穿着青碧色衣裳的徐沐柔。她明明已经看见了她,却当作没有看见,又把目光落到了远处去。 倒是傲慢。也不知道是谁养的她这副脾性。景瑚也懒得理会她,只想着进门去找李宜。 她今日到的晚,屋内已经是衣香鬓影,一路走过去,有不少小娘子都同她行了礼。 景瑚自小多在宫中出入,和她交好的小娘子实在不多,和李宜相熟,还是因为早些年参加某一场宴会,她见李宜帮一个受了欺负的小娘子打抱不平,而后才成了朋友。 她唤李宜向来都是连名带姓,也不是她和她不亲厚的缘故,而是李宜自己要求的。 李家家道中落,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着李家恢复从前的荣光,纵为女子,亦以此为念,只愿将来能有如花木兰一般的丰功伟业。 “你何时听人家喊花木兰‘兰姐儿’了。”当时她是这样说的,景瑚只觉得好笑,后来又觉得,生在那样已然日薄西山的人家里,实在是很不容易。 幸而她哥哥争气,或许有一天,他们家的确能如从前一般辉煌。 景瑚四处环顾了一圈,便看见李宜站在角落里,正眉飞色舞的和恒国公赵家的八娘子说着什么,景瑚就悄悄绕到她身后,往她腰上掐了一把。 李宜自小习武,别的不怕,就是腰上的肉软,最怕人碰。 李宜差点跳起来,撞进赵家八娘子的怀里。回头见了是景瑚,立刻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佯怒道:“自己来的这样晚,一来就跟我作怪,让我好好教训教训你。” 她手劲重,一下子掐的景瑚脸上红了一片,景瑚自然又要跟她闹,一下子楼里倒又成了她们这里最热闹。 第一百三十三章 闲谈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一见了李宜,不免就把许雁伽冷落,她们两个小娘子自闹个不休,许雁伽人生地不熟,只好站在一旁干笑。 李宜原来在和赵家的八娘子说话,见了景瑚和李宜玩的热闹,也只站在一旁。 她是文静的性子,最怕景瑚这样有点事情就要吵闹不休的小娘子,见许雁伽安静,便和她互通了姓名,坐在一边说话。 景瑚和李宜许久不见,闹了一阵子,闹的两个人都笑的没力气,便住了手。一回头看许雁伽和赵家八娘子说的热闹,两个人便悄悄出了筠间楼的门,坐在竹林间的石凳上说话。 方才是衣香鬓影的热闹,只叫人嫌吵,此时一下子安静下来,不免又觉得有些寂寥。 她们是坐在竹林里,脚下都是积年的落叶,间杂着一些野草。踩在落叶上沙沙的声响让景瑚觉得有趣,便一边踏着落叶,一边和李宜说话。 “皇家的春宴倒是年年都热闹,只可惜贞宁她是公主,要打扮的整整齐齐,连说笑都不能肆意。进宫去的命妇和小姐们更不敢造次,一个个打定了主意不开口,闷也要闷死人了。” “小时候还没来过这熙和园的时候,觉得御花园就是最好玩的,那时候还有些羡慕贞宁,可以住在宫城里。我父王办完差回家,也要把我逮回去,我还多有不愿意的。” “如今想想,实在是有几分好笑。还有什么能比自由更重要的呢。” 李宜弯下腰去,折下一朵不知名的黄色小花,“生在这世间,自由终归都是有限的。不过,如今小县主懂得知足这一点倒是很好。” 从前她能望见的东西没有边界,她以为原本就没有边界,自然是不会懂的知足的。 景瑚笑了笑,“若是我们中有谁能画画就好了,就把今日的情形画给贞宁看,我看她羡慕不羡慕。” 李宜将那朵黄色小花在自己的发髻上比了比,“才以为你是长大了些了,又说这样的话。哎呦,和你做朋友可真是倒霉,成日想着看别人的笑话,叫别人难过。” 景瑚也不过是一说罢了,觉得踩那落叶没意思了,也如李宜一般折下了一朵小花。 她的珠钗给了许雁伽,此时也觉得发髻上有些空空荡荡的,就把那花插戴了上去,侧着脸叫李宜看。 一边道:“今日你和赵家的八娘子在说什么呢,说的这样热闹?” 李宜帮她戴好了那花,走开几步看了看,才走回来坐下,“也没说什么,只是在说我嫂子的事情。她和赵家八娘子是表姐妹,平日里走的也亲近。” “清姐儿同你说过没有,我嫂子其实是有了身孕了。进门有喜,我娘很高兴。只是我嫂子最近身体总觉得不太舒服,把我哥哥急坏了,每日下了值第一件事就是回去陪我嫂子说话。” 景瑚有些羡慕,“清姐儿已经和我说了,若不是说了这件事,那日你居然不等着我,我也是要和你算账的。”“ 又道:“看来你嫂子和哥哥的感情很好了。” 这世间所有两情相悦的夫妻,都是值得羡慕的。 李宜便有了几分得意的神色,“那是自然了。他们是婚前就相识了的,谁知道定国公府会来横插一脚。你也是知道我们家的,周太夫人开了口,哪里敢拒绝。” “本以为这辈子是没有缘分了,谁想到这位娇贵的徐家六小姐还看不上我哥哥,倒是成全了我哥哥和我嫂子。失而复得,彼此自然更是珍惜了。” “上一次我哥哥立了功,如今也是禁军里的指挥同知了,若不是我嫂子有了身孕,二月时也要请缨去蜀中的。若能立了功回来,前程自然就更光明了。” 李宜很崇拜她的哥哥,所以上一次听闻徐沐柔拒婚,才会这样的气愤。到今日说起来,语气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景瑚却忽而想起了淮邑乡君。今日她原本以为是会见到她的,所以早早的就为自己准备好了今日来赴宴的衣裳和首饰。 齐元放去蜀中之前,听说他们这一房已经和诚毅侯府分了家,闹的满城风雨。母妃提起这件事来的时候也颇有几分不屑,说他是数典忘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立了功回来。 她却隐隐觉得他应当不是这样浮躁的人,不然也不能做了柯明叙的师弟,得了淮邑乡君为妻。 她虽然向来把淮邑乡君看作个情敌,可对她的评价也并不低。如今她也怀着身孕,齐元放却主动请缨去了蜀中。建功立业,对他来说就那么重要? 有李宜的哥哥这样一对比,总还是能陪在自己身边的丈夫是好丈夫。幸而柯明叙不是武将,他是不会有这样的一天的。 “……对了,那一日在灞水边清姐儿和我挤眉弄眼的,说你是和柯世兄在一起,我也望了一眼,见你们单独走在一起。你跟他的事,如今是如何了?” 李宜方才说清柔和她挤眉弄眼,此时她也在和她挤眉弄眼,景瑚见了,恨不得在她腰上狠狠的掐一把。 “还能如何,毕竟我年纪还小。不过,从相识的时候开始,柯世兄就对我很好,一直都很有耐心,我生辰时还送了我礼物,就是挂在芳时轩里的那幅画。” 多多少少是有一点炫耀的心理的,“那幅画画的情景,是去年六月从前的张皇后生辰宫宴,他从长安殿中溜出来寻我的时候,殿外小花园里的情景。” 和他的相处,每一次都令她心动。但她最常回忆起的,还是那一日的花园。让她知道了他不过也是个和她一样的凡人,不是水中月,也不是镜中花,她是能触碰到他的。 李宜一听,更是来了兴致,摇晃着景瑚的手臂,让她说的更详细些。 回忆到那天的情景,景瑚忍不住笑起来,慢慢的把那天的情形复述了一遍。 越到后来,越是心潮澎湃起来,“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成为他的妻子!”就算需要再多的时间,需要再多的勇气和力量,她也一定会做到。 她的话音刚落,李宜还来不及嘲笑她,忽而听见了落叶被人踏过的声音。 第一百三十四章 罚跪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上一次是景瑚偷听徐沐柔和她的丫鬟说话,这一次倒是反过来了。 一听见这声音,景瑚和李宜都下意识的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竹枝纤细,那一袭青碧色的衣裳,根本无处可藏。 “徐六小姐也是大家出身,倒是会听人壁角。从前媒人上门来说和时,还说六小姐知书达理,看来不过是虚言罢了。” 李宜最是不喜欢徐沐柔,率先开腔,说的话也很不客气。 见已经被她们发觉,徐沐柔自然也不再藏了,面上也无丝毫愧意。先给景瑚行了礼,便道:“这里是我熙和园中的筠间楼,我也不过是在此散步罢了,李家小姐怎么这样说?” 景瑚冷笑了一下,“徐六小姐倒是身轻如燕。此地到处都是落叶,在这里散步。也只方才发出了那一点声响罢了,真是厉害。” 每一次见徐沐柔,她在自己心里的评价,都是比前一次更低了一层。 同样是定国公府里小姐,受同样的长辈与先生教养,与她交好的清柔,从前常常见到的淮邑乡君,还有今日见到的徐家元娘,可没一个是像她这样叫人讨厌的。 徐沐柔便笑了笑,摘下了一片挂在她发上的落叶,“我早早的就已经在竹林里休息了,小县主可李家小姐在这里说话,自己不注意着周围有没有人,又能怪得了谁?” 又嘲讽道:“说起来小县主也真是厉害,小小年纪,便已经惦记起了情郎。大名鼎鼎的许侧妃教养出来的女儿,果然也是非同凡响。” 永宁郡王妃是她的姑姑,她站在她的立场上,看不起她的母妃,也是寻常事。不过她也不过是丈八的烛台照不见自己罢了,她那个姨娘,又能比她母妃少几分跋扈。 出身微贱,才养出她这样目下无尘,自视甚高的女儿来。 在心里看不起她母妃是一回事,在自己面前这样出言侮辱,又是另一回事。 “徐六小姐这样大义凛然,我差点要以为前几日在灞水边,对柯世兄死缠烂打的那位小娘子不是你了。我听闻徐六小姐擅画,可曾照过镜子,为自己作一副画像?” 也不好好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听见景瑚提起灞水边的事情,徐沐柔的脸色变了变,“那一日柯表哥不过是有事要忙罢了,和县主同行,也只是因为关照他的妹妹。小县主也不要太自作多情了,免得将来伤心。” 她这样说话,景瑚只觉得好笑,她到底还是停下来笑了一阵,才开口道:“到底是谁自作多情?唤柯世兄作“表哥”,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不过是定国公府庶出四房的庶出女儿,也配在我面前高声大气的说话。我可不像柯世兄一般还要顾忌你的面子,纵然觉得你不过是个负担,还会客客气气的和你说话。” 景瑚走近了她,在她面前站定。徐沐柔生的不高,纵然虚长了她四五岁,也不过与她平齐罢了。 她的眼神锐利,语气却带上了几分漫不经心,“你不过是勋贵旁支之女,居然敢出言冒犯本县主,跪下。” 她就是和她说再多,徐沐柔冥顽不灵,也没什么意思。她是县主,是居于高位之人,何必要和她讲什么道理。 总归她什么都不做,在燕京城里的名声也就是刁蛮任性,何必要辜负了这名声。今日她也算是为柯明叙出一口气,想必灞水边那一次,她也不是第一次缠着他了。 徐沐柔却没有动,只是瞪着景瑚,“不过是话不投机罢了,难道我是犯了什么大错了?这边要罚跪,凭的是哪一条律法?” “不凭哪一条律法,只不过你无品无秩,而我是今上钦封的县主罢了。你可以不跪,正好我过几日要进宫,可以帮你查一查不尊县主是什么罪名。” 景瑚走开了几步,又笑了笑,“怎么?本县主说的话你听不懂,还是腿生的太直,不知道该如何跪?” 李宜便道:“若是徐六小姐不知道如何跪,我倒是可以帮你。从前我哥哥教我的功夫,恰好专治这硬骨头。” 徐沐柔的目光从李宜脸上掠过,又落回景瑚身上,“小县主此时要我跪,就不怕我跪的没了力气,神智不清,把我方才听见的话都说了出去?” “今日可哪里都是人,不必几日,想必全燕京的人都知道小县主的雄心壮志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还有几分得意,李宜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绕到了她身后,用力的按了按她的肩膀,徐沐柔没有防备,立刻便摔了下去。 “看来徐六小姐的确不适合做我们李家的媳妇,我们家的人向来都是能动手便绝不动嘴的。你说话这样厉害,又能顶什么用?” 她就是最欣赏李宜这一点。会打嘴仗的人太多,哪有直接动手更快意。 “你……”徐沐柔显见着是气极了,昨夜半夜下过雨,此时地面还有些湿淋淋的,她摔在地上,身上的衣裙自然也都沾脏了,狼狈到了十分。 景瑚冷哼了一下,“方才徐六小姐说要把我的事说给其他人听,其实我倒是不怕的,我又不是耍了什么手段,也不是要靠着谁帮忙,我有什么可怕?” “倒是有一件事要问问徐六小姐,不知道你想请淮邑乡君帮忙,想卖个人情给她,可是成功了?” “若是实在不成,我在今上面前还有些脸面,不如你也求求我,我帮你去今上面前求一求?” 这是之前景瑚和清柔一起偷听到的她自己说的话。 到此刻,徐沐柔的脸色才大变了,想问又不敢问,只好忍着屈辱,在林间跪直了。 “今日来赴宴的小姐们大多都只会在筠间楼里,很少会有人走到竹林里来。这样的环境,很适合反省。” “你就在此处好好跪着,也好好想想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就是这样的人,居然也敢肖想柯明叙,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宜站回了景瑚身边来,与她并肩向着林外走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远眺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有徐沐柔这一个插曲,景瑚的心情自然又没有方才那么好了。早在灞水边的时候,她就已经想收拾她了,可今日真的利落的让她吃了亏,她反而也没有怎么高兴。 她并没有打算让徐沐柔跪多久,只是想让她长个教训,以后不要再在自己面前这样无礼,以为自己是她可以趾高气昂的对待的罢了。 她也实在是很蠢,连她那个被封了乡君的姐姐都不敢如此跟她说话,每一次遇见她都会行礼问好,客客气气的,她倒是自视甚高,还以为凭她听见的那几句话就能拿捏她。 她是四房的妾生的,四房原来的主母久病,很早就过世了。其实不过是她的父亲站的还不够高罢了,如若不然,她们母女的名声只会比自己和母妃更差。 一进了筠间楼,景瑚便招手唤了一个定国公府的侍女过来,“你们家六小姐在楼外的竹林里,你去将她唤起来吧。” 那侍女便应了“是”,很快转身退下了。 李宜便道:“你如今的脾气怎么变的这样好,还以为你怎么着也要让她跪上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呢。” 景瑚就和她开玩笑,“方才这一阵,连手都动了,难道还没出了你的气?你自己也说了,幸而是她拒了婚,不然也没有你哥哥和嫂子如今的好日子。” “定国公府行事到底低调,也没几个人知道你哥哥被拒婚的这件事。忠武侯府就是丢了面子,如今也没什么人会提起了。” “你再恼下去,岂不是连清姐儿也要被你连坐了?” 李宜冷哼了一声,“我就是气不过她看不起我哥哥。就她这样只知道在闺阁中伤春悲秋,今日看来还有些心术不正的女子,有什么资格挑我哥哥的毛病。” “当时上门来说合的是定国公府的人,把我哥哥和我嫂子逼成了一对苦命鸳鸯,到头来又说不结亲了。难道门第比我们家高些,便可以这样肆意妄为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在意的东西,于李宜而言,最重要的便是她的哥哥,还有忠武侯府这块牌匾。 她一激动起来,声音不免就有些大,有不少小姐都状似无意的注意着这边的动静,景瑚只好拉了她一把,牵着她往筠间楼的二楼走。 与往常一样,筠间楼的二楼并没有什么人,景瑚和李宜一路走到窗边,眺望着远处的风景。 二楼建的高,能一直望出这片竹林,一直望到静湖。楼中清风徐来,到底也把李宜的火气吹散了几分。 “其实今日我都不想来的,是我祖母非押着我过来。我想着也许久都没有与你和清姐儿说话了,所以才过来的。” “从前在家中,没什么姐妹,总觉得无趣,也是我嫂子进了门,常常一起说说话,我才觉得日子有趣了些。也不能怪我偏心我嫂子。” 景瑚便笑了笑,“我也不喜欢徐沐柔,你不必同我解释这么多。只是你要如何想,是你的看法,今日人多眼杂,不适合这样大剌剌的宣扬出来。” 正如她对与她大哥哥和柯明碧之间关系的看法,她也不应该说出来的。 她的话说完,李宜就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怎么了?”景瑚看了看自己身上,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就捏了李宜的鼻子,“你看什么,看什么……” 笑着闹了一阵,气氛好了些,李宜才认真的道:“县主,我觉得你好像忽然长大了很多似的,该不会壳子还是壳子,内里的芯却已经换过了吧?” 她自己也觉得她变了许多,好像不像以前那样总是很快活了。她原来以为只是因为自己有了期盼,而这期盼又常常期盼不到,所以才令她没有以前开心了。 少女怀春,总是叫人又甜蜜,又伤心的。一颗心系在别人身上,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可以让自己想上半天,心情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 但她现在更觉得她的成长是因为永宁郡王府内院里的事情。从建业景珣那句含义不明的话开始,到柯明碧,到嬛芜,她想得多越多,说的越多,做的越多,也就越不快乐。 在这不快乐里,或许也就变得越明白了。 景瑚又轻轻的捏了捏她的脸,“那人总是要成长的嘛,难道一辈子做个孩子不成?” 李宜忽而问她,“那你,那个……来过了吗?” “什么?”景瑚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大约是初潮,不由得红了脸,“还……还没有呢。”所以自己果然也还只是个孩子罢了。 李宜大大方方的,“我是上个月初来的,你年纪比我要小些,总还要一段时日的。还是盼着它不来更好。” 她比她要大一岁。 景瑚不免又有些好奇,追着她问这些事。李宜却忽而拍了她一把,指着远处静湖的方向,“你看湖边的那个人像不像徐沐柔?” 景瑚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有两个女子站在静湖人烟稀少的一侧。其中的一个穿着青碧色的衣裳,应当是徐沐柔没错。 另一个则穿着宝蓝色的比甲,看打扮大约是定国公府里迎客的丫鬟。 “她的衣服都沾脏了,不早些回去换衣裳,跑到静湖边去做什么?” 景瑚却忽而觉得有些不对,回头望了一眼楼中,招呼正在二楼的另一侧和人说话的赵家八娘子,“姝姐儿,过来和我们一起说话,这里的风景更好些。” 景瑚平日和她的来往不多,此时忽而见她唤着自己,赵家八娘子也有些莫名,却还是依言走了过来。与她说话的那个小娘子也跟了过来。 景瑚便笑道:“你五姐姐如今是定国公府的五奶奶,她可有带你逛过熙和园?你认不认得那边那座轩馆叫什么名字,我觉得倒是有些意思。” 景瑚当然不是想让赵家八娘子帮她认什么轩馆,她指的方向,也正是如今徐沐柔所在的方向。她觉得徐沐柔很奇怪。 原来站在湖边说话的两个女子,此时果然又有了动静。 第一百三十六章 巧合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徐沐柔在慢慢的往湖中走,渐渐的将自己的身体都浸湿了,而后像是回头和那丫鬟说了什么,那丫鬟立刻就大声的呼喊起来。 徐沐柔开始在水里扑腾,没过了多久,就有会凫水的仆妇跳下水去将她救了起来。 端的是一场好戏。只是真正的好戏还没有开锣,倒是要听听她接下来怎么唱。 从她站在湖边,还伸手到湖中,像是试了试水温的时候,景瑚就觉得有些不对了。所以才唤了赵家八娘子过来看热闹——也有可能不是看热闹,而是要站出来作证。 今日将徐沐柔得罪狠了的,无非就是自己和李宜罢了,她若是要做局陷害,自然也是要请她们两个入瓮。 她不过才付出了这么一点点的成本,只怕水都没有呛进去几口,就想把自己和李宜拖下水,哪有这么容易。 赵家八娘子性子很温和,见了这样的情景,一时间惊讶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景瑚却还有心思笑,转身向着众人道:“倒是不知道徐家六小姐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自己走近的湖中,而后有呼唤人过来救她,难道是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想多得些长辈的怜爱么?” 其他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跟着赵家八娘子一同过来的那位小娘子笑了笑,“总归与我们都没什么关系,是她们家的家事罢了。只当作不知道就是了。” 景瑚此刻才有心情仔细的相了相那个小娘子。她似乎没有见过她。 她见景瑚打量,便笑着行了了礼,“小县主不识得我。我出身淮安谢家,是来燕京看望我姑姑的。” 淮安谢家?谢家女儿嫁入燕京世家的有不少,总不会就这样巧吧? 而后她又继续道:“我姑姑嫁入了柯太师府,我的表姐正是小县主的大嫂。” 还真有这样巧。那她岂不就是柯明叙的表妹了? 景瑚也笑着还了礼,“前年我在江南住了小半年,倒是没有机会去过淮安。” “到如今也还时常想着江南的美味佳肴,别的倒还好,也不怕谢小姐笑话,只是时常想着一中叫‘荠菜’的野菜,不知道谢小姐喜不喜欢。” 柯明叙带她去松石书院附近吃饭,就曾提过他的一个表妹很喜欢用这种野菜。 那小娘子就温婉的笑了笑,“我平日在家,春日里也是三顿离不得它,倒是和小县主有了一样的喜好。” 景瑚不免就对她更好奇了。“七弯八拐的,倒也算是亲戚了,还不知道谢小姐的姓名与年纪。” “我的闺名是池莹,今年已经有十四岁了,应当比小县主大一些。” 十四岁,是已经办过春宴了。就不知道有没有定亲了。大约是没有的,不然也不能走这么远的路来探望亲戚了。 景瑚笑起来,“原来是池莹姐姐。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回江南去,如今住在哪里,有机会可要到我府上来玩。” 她就一一都答她,“我姑姑的病久久都不能好,家中父亲担心,所以让我和我母亲上京来看望。如今就住在柯太师府中,也好方便照顾姑姑。” “六月底家中祖父要过七十大寿,最迟最迟,六月初总也要回家去了。” 六月初,距离现在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谢池莹的祖父,也是柯明叙的外祖父,不知道他到时候会不会下江南。 大约不会吧,他毕竟要照顾母亲,还在翰林院中任职。 “原来是这样。”她如今居然就住在柯太师府里,倒是也没听见柯明叙提起。转念一想,他似乎也没必要和自己提起这种事。 景瑚不免意兴阑珊起来,“请姐姐有空时来我府中做客,正好也探望我大嫂和小侄儿。我和李宜还有事,便不打扰你们说话了,先下楼了。” 赵家八娘子和谢池莹自然不会留她们,互相道了别,景瑚就和李宜下楼去了。 找了个稍微安静些方便说话的角落,景瑚四处看了看,倒是没有见到许雁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出来赴宴,说了要好好照顾她,自己又什么都没做。 方才在楼上不好说,可此时只有她们两个,都能看得出来徐沐柔如此作为是为了谁。好在景瑚方才多做了准备,拉了两个人证,将来要对证,总也说得过去些。 她得先和李宜串了口供,“徐沐柔既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想必到了长辈跟前,也什么都说得出口,她定然是要说我仗势欺人,无故罚她跪。” “还要说你对她动手,在今日这样的场合坏了我们的名声。” “我手里有她的把柄,远比她偷听到的我和你说的那些话要严重,且会牵扯到柯世兄的名声,所以我不想这样做。可我们也不能干等着她把脏水泼过来,也要想个法子才是。” 李宜想了想,将她的袖子掀开了些,她的手臂并不像大多的燕京仕女那样洁白如玉,反而泛着淡淡的蜜色,上面贴了一剂膏药。 “前几日和我哥哥比划,不小心伤着了手,这件事我祖母是知道的,今日倒是巧合了。我这只手既然受伤了,贴着膏药,如何能对她动手?” “再加上有赵八娘和谢小姐这两个人证,既然落水是诬陷,那说我们罚跪,对她动手,自然也是了。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先说了谎。” 景瑚看了她的手一眼,“你的手真的受伤了,那你方才怎么让她跪下的?” 李宜嗤笑了一声,“就她这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小姐,需要我用几分力?” 又道:“我祖母向来护短,从不说我和我哥哥的不是,真出了事,她也一定是护着我。可你今日却是跟着郡王妃过来的,她是徐沐柔的姑姑,她可会向着你?” 她会向着她才怪。 前几日母妃才刚刚为了哥哥的事情把她狠狠的得罪了,如今她办起事情来,只怕连永宁郡王府的脸面都不会顾了,巴不得自己能被她抓了什么把柄。只能见招拆招了。 正好便有两个丫鬟过来寻她们,“泾陵县主,李小姐,我们太夫人请您二位往松鹤堂去一趟。” 景瑚和李宜对视了一眼。 第一百三十七章 问罪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松鹤堂是历代国公府太夫人的居所,景瑚只有刚刚认识清柔的时候,正式拜见定国公府的长辈时曾来过几次。 今日园中客人太多,四处都有人走动,反而是近了午膳时分的松鹤堂里人更少些。景瑚和李宜进了松鹤堂,果然就见了李宜的祖母石太夫人和郡王妃脸色铁青的坐在一旁。 定国公府的周太夫人高坐上首,正在喝一盏茶。 周太夫人是长辈,景瑚和李宜都行下了礼去,很快清柔也自一旁的厢房中走出来,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 清柔是国公嫡女,和自己的祖母周太夫人却好似未有多亲密,每次私下说起她来,也只有尊重的。 行过了礼,周太夫人便先开了口,“今日小县主和宜姐儿在熙和园中做客,不知道可有下人招待不周之处?” 不过是客气话,景瑚也客客气气的回话,“我和宜姐儿一直在筠间楼中休息,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好,多谢太夫人关怀了。” 李宜只是点了点头。 反倒是郡王妃率先发难,“泾陵,出门做客便要有做客人的样子,定国公府也是你可以随意逞威风的地方吗?” 她是巴不得景瑚倒霉,从前是在永宁郡王府里,没有什么人会帮着她,如今却不同,定国公府是她的娘家,她可以仗势欺人了。 石太夫人却道:“郡王妃这么着急问罪是为什么?如今不过是徐家的沐姐儿与她的丫鬟的一面之词,难道仅凭她们一方的说辞,就要定了你自己女儿的罪了么?” 李宜说的不错,石太夫人最是护短。且因早年困苦,颇有几分不管不顾的性子。 不要说今日她们根本就没有做大不了的事情,就连让徐沐柔跪,也不过片刻就唤了丫鬟让她起来了,周围也并没有别人看见。 就算她们真的做了什么,她也会想办法保下李宜的。 英国公府和定国公府的关系似乎并不太好,坐在一旁看戏的王太夫人便道:“到底还是年轻了些,所以做事才这样急躁。”这便是说郡王妃了。 “总要先好好问问县主和李家的宜姐儿,才好决定该如何处置不是?” 周太夫人放下了茶盏,温言道:“两个姐儿怕是还不知道,方才我们家的六娘投了水。” “被人救上来,问清了原因,却说是小县主仗着自己的封号委屈了她,她受辱之后一时想不开才做了这样的事,可有此事?” 照理说自己的孙女被人欺负,恨的投了水自寻短见,她应该是有些恼怒的,可此时周太夫人说起这些,看起来却很是冷淡,似乎还隐隐有几分不耐烦。 景瑚还来不及回答,王太夫人先笑了笑,“不过是小女孩家玩闹罢了,她还虚长永宁郡王家的县主几岁,气性居然这样大,倒也不像是定国公府里教出来的女儿了。” 定国公府里的女儿多了,什么样的都有。景瑚在心里腹诽。 永宁郡王妃便冷笑道:“王太夫人说的倒是轻巧,什么‘玩闹’?玩闹用得着逼着人跪?沐姐儿虽然是庶出,也是国公府的小姐,岂能被人这样折辱?” “泾陵是我的女儿不错,沐姐儿也是我的侄女,今日我要教女,就不劳王太夫人费心了。” 她的话说完,周太夫人便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隐含警告。 真是一场闹剧,她徐沐柔纵然是她的侄女,难道还能亲的过女儿?谁都能看得出来她是想公报私仇。 她越是迫切,便说明她在府中被许侧妃压的越狠,到头来也不知道究竟是丢了谁的脸。 也不待众人再问,景瑚先道:“不知道徐六小姐原话是怎样说的,这其中会否有夸大,所以母妃才着急要定我的罪。” 周太夫人便对着清柔点了点头。 清柔得到许可,深吸了口气,有些担忧的看了景瑚一眼,“方才六姐姐说,今日她是在筠间楼的竹林中偶遇小县主和宜姐儿的。” “当时她们正在说话,她不好打扰,更不好偷听,所以就想走开。谁知道发出了声响,被小县主和宜姐儿发现了,她们便污蔑她刻意偷听,罚她跪在竹林中,不跪满一个时辰不准起来。” “宜姐儿……宜姐儿更是对她拳打脚踢的,害的她受了伤,所以她才会想不开的。” 还真是青天白日,红口白牙的污蔑。 景瑚也不着急为自己辩解,追问清柔,“那徐六小姐投水又是怎么回事?” 清柔便道:“六姐姐跪完之后,实在是觉得屈辱,正好走到静湖湖边,一时间脑子糊涂了,便跳了湖。幸而周围有仆妇路过,才将她救了起来。” “哦。”景瑚刻意拖长了尾音,“原来是这样。” 满口谎言。 郡王妃便道:“沐姐儿身上的伤痕做不得假,事以至此,泾陵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郡王爷宠你实在是宠的过了头,在亲戚家中做客,居然都能对你表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还不跪下。” 她倒是不知道徐沐柔还能算是她的表姐。平时从不把她当女儿,此时倒是来摆母亲的威风了。 景瑚当然没有跪,她只是淡漠的看了郡王妃一眼,“母妃,假的东西,也是做不了真的。” 和她说道理没用,她只要和周太夫人把话说清楚就是了。 “太夫人,我身为晚辈,原本不该这样说,可贵府的六小姐实在是满口谎言。若我不为自己辩一辩,只怕我也要冤的去投了湖了。” 周太夫人点了点头,“是要听听你和宜姐儿怎样说的。沐娘虽然是我的孙女,可我也不会一味的偏袒她,你且说你的就是了。” 景瑚看了李宜一眼,开始娓娓道来,“第一,今日我是和我的舅母表姐一同过来的,因我来的晚,宜姐儿还和我闹了一阵,清姐儿和筠间楼中的各位贵客都可以为我作证。” “到此刻,我进熙和园的时间恐怕还不满一个时辰。” 清柔便点了点头,“祖母,今日小县主大约是巳正才进的园子。” 而此时才近了午时。徐沐柔说她是跪完了才起身去投的湖,这个破绽也太大了些,姑且就算她是投了水,脑子里也进了水,糊涂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事实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大家都没有证据,不过是看谁编的谎话更真罢了。 “其次,我和宜姐儿的确曾在筠间楼的竹林里说话,也的确遇见了徐六小姐。大家差了几岁,谈话间话不投机,我们便先回去了。” “谁知道徐六小姐居然自导自演出了一场好戏。她说宜姐儿曾对她动手——” 李宜就走到她祖母石太夫人跟前,挽起了自己的袖子,“祖母,您是知道的,前几日我在家和哥哥比试的时候不小心伤了手,后来还是嫂子亲自给我赔的不是,上的药。” 她望向郡王妃,“若是有人不信,不如去园中问问我嫂子,我总不至于连这样的事情都能提前串号口供吧?” “我的手都伤了,还如何对徐六小姐,这个痴长了我三四岁的女子动手?” 这一条自然也做不得准。石太夫人立刻得理不饶人起来,“我们忠武侯府是武将人家,女子亦多多少少学了几分武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罢了。” “平日或许还可以论论,今日我这孙女手都受伤了,还要被人这样污蔑,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了。” 只是她的怒火却是落在了周太夫人身上。 周太夫人便道:“平日里我也常常见着宜姐儿,也觉得她不是这样的人。”居然颇有几分云淡风轻,一点也不想为徐沐柔辩解。 景瑚继续道:“既然宜姐儿没有动手,那徐六小姐身上所谓的伤痕,又是从何处来的?该不会膝盖上还有淤青吧?她既然说我罚了她跪,可有些其他的证据?” 无人回答。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至于这投水么——” 不着急把话说完,景瑚先轻轻笑了一阵,“方才我和宜姐儿在筠间楼的二楼,和赵家的八娘子一同看了一出戏,当时莫名其妙,不知道这是何意,没想到倒霉的居然是我们自己。” 李宜接着道:“所谓的投水,不过也是徐六小姐自导自演的罢了。见四野无人,便自己走进了湖中,浸湿了衣裳,便让一旁的丫鬟大声呼救,而后被人救了上来。” “太夫人若是不相信,只管请了赵家的八娘子,还有一位淮安谢家的小娘子过来问一问便清楚了。” 连投水都是假的,伤痕自然也是了。怪只怪她不该撒这样的谎,哪怕她直接给周太夫人看她膝盖上的淤青,也比如今这样撒了一个谎,便句句话都值得怀疑更好。 她们的话说完,郡王妃先冷笑道:“就是不能和在红药居的人串供,你们和赵家八娘子,还有什么谢家的小娘子一直在一起,总是可以串供的了。” 景瑚一下子就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可若是我们没有看见徐六小姐这样做,我们又为何要提前串供呢?” “好了。效娘你既然如此关心沐娘,便去她床前陪陪她吧,究竟是非如何,问一问赵家和谢家的小娘子自然就有定论了。” 周太夫人把话说完,仍然一直把目光落在郡王妃身上。 郡王妃虽然也是庶出,可从小就养在太夫人膝下,与亲生母女也没什么两样,所以她应当是很了解自己这个女儿的。 同样是周太夫人养的女孩儿,这么郡王妃和淮邑乡君的差距就这样大。她若是能学到淮邑乡君半分的聪明,也就不会把日子过成这样了。 得过柯明叙的爱慕,后来嫁的相公也不错,她还真有几分羡慕淮邑乡君了。 郡王妃不情不愿的起了身,向着内室走去。 周太夫人又吩咐她身边的嬷嬷,“阿陆,你去把赵家的八娘子,还有那位谢家的小娘子请过来吧,把话说清楚,不要委屈了小县主和宜姐儿。” 若是旁人这样说,恐怕景瑚还要觉得是嘲讽,可太夫人这样说,却并不让她觉得讨厌。恐怕是徐沐柔的人缘就是在她自己家也算不上好。 好不容易为她寻摸了一门好亲事,还被她给拒绝了。弄得如今定国公府和忠武侯府的关系不尴不尬的,瞧方才石太夫人的样子,分明是针对定国公府。 换了谁也不会高兴,观周太夫人今日的处事,实在是算得上大度了。 又等了一会儿,赵家八娘子和谢池莹便联袂进了松鹤堂。见景瑚和李宜已然在此,赵家八娘子面上就现了些疑惑。 英国公府和恒国公府的关系好,王太夫人对赵八娘就很热络,也不待周太夫人发话,她先笑着道:“请你们过来只是问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方才你们可有到筠间楼的二楼去玩儿?” 赵八娘就如实道:“因为觉得楼下有些吵,所以便到二楼去和莹姐儿说了会儿话。后来又遇见了小县主和宜姐儿,我们一起在窗口看了会儿风景。” 王太夫人追问道:“那你们可有看见什么有趣的景儿?” 赵八娘道:“熙和园中处处是风景,无论哪一处都是美不胜收。” 大家小姐,见了人家家中的阴私,的确是该打定主意不开口的。哪里会像徐沐柔,心术不正,还想着要拿她听见的事情威胁她。 王太夫人便把话问的更白了些,“可有看见徐家的六小姐?” 赵八娘就回头看了谢池莹一眼,也大略猜出来这几位老夫人是想问些什么了。 周太夫人坐在上首,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才道:“八小姐和谢小姐不必担心,只管实话实说就是了。” 主人家开口,赵八娘也就将她方才看见的事情如实说了一遍,“……实在是不知道六小姐想做什么,所以不敢贸然开口。” 景瑚自然也理解她,事到如今,算是做实了徐沐柔污蔑了。 在这样的日子里闹出了这样的事,若是传出去,简直是把定国公府的面子往地上踩,还要牵连家中哪怕是已经出嫁的姐妹,不知道周太夫人预备如何处置。 赵八娘和谢池莹说完了话,自然就没有事了,便先离开了松鹤堂,往摆了午膳的满庭芳去了。她们也都知道厉害,不会随意往外去说。 不过景瑚此刻还真想见徐沐柔一面,她和她如今又有话可说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疑问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在周太夫人面前,景瑚是不敢太蛮横的。见赵八娘和谢池莹已经出了屋子,景瑚便恭敬道:“今日我其实并没有做什么,也不知道为何徐六小姐要这样污蔑我与李宜。” 她看了清柔一眼,“若是徐六小姐已然清醒了,不知道太夫人能不能让我去和她说几句话,就让清姐儿陪着我去好了。” 徐沐柔是什么样的人,今日这一场闹剧,已经很是分明。单独去见她,谁知道她会不会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再者,她毕竟是周太夫人的孙女,有清柔在场,她也能放心些。 石太夫人便搂了李宜,道:“宜姐儿,你就不要去了。明明没做什么,已然惹了一身的臊,还是少和这样的人往来为妙。” 明着是说徐沐柔,谁都能听得出来是在指桑骂槐。得了一个把柄,便使劲的踩定国公府,就算把人家踩下去了,又能的得了什么好。 石太夫人也就只有护短这一项算是个优点了,幸而如今忠武侯府内院与人情往来是李宜的母亲在做主,不然若是落在这位太夫人手里,忠武侯府便永远也别想再翻身了。 李宜看样子是想从她祖母怀里挣出来,景瑚便投给她一个叫她安心的眼神。这件事说到底是她和徐沐柔的博弈,她以为自己捉了景瑚的把柄,实际上景瑚手里有她更严重的把柄。 所以她大约才想再闹出件大事来,逼迫景瑚从此不拿这件事来做文章,只可惜偷鸡不成,自己折了进去。 徐沐柔已经出了招,景瑚怎么可能不接招,她不会像她一样草包。 周太夫人对石太夫人的暗讽置若罔闻,只是吩咐她身边的嬷嬷,“阿陆,你去将郡王妃请过来,让她过来侍奉我往满庭芳去。” 又对清柔道:“清姐儿,你陪着小县主去探望你六姐姐吧。” 她对石太夫人的嘲讽不予理会尚好理解,毕竟相处了这么多年,从年轻的媳妇开始,在各种宴会上遇见,对她应当很了解。 可是这样爽快的就让了路,像是毫不在意徐沐柔,专程腾了地方给景瑚似的,就实在让景瑚有些疑惑。 这也太讲道理了些吧? 清柔便应了是,拉了拉景瑚的衣袖,提醒她往外走。 景瑚便也行了礼,转身出了院子。迎面却正遇上刚回来的郡王妃,清柔便要行下礼去,她却是满脸怒容,连一个眼神也没落在景瑚和清柔身上,倒闹的清柔尴尬了一阵。 清柔多心,景瑚继续和清柔往偏院走,便安慰她,“你也别难过,你姑姑这也不是针对你,不过是看着今日又拿不了我的错处,所以不高兴罢了。” 清柔却笑了笑,“她是我的姑姑,难道我还能一点都不知道她的性子?从前她和我母亲也合不来。我母亲说她是勋贵出身,又嫁了勋贵,一心想学清流人家女子的做派,却画虎不成。” “当时我不敢说什么,如今想来,可不就是这样。她这性子也是越来越急躁了,如今你在府中可好?” 景瑚便摆了摆手,“你还不知道我吗?见了她我都是绕道走,不想和她起什么冲突。若是起了冲突,有我母妃和父王在,她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对了,我总觉得你祖母对你六姐姐的态度有些奇怪,她怎么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你六姐姐会受什么惩处,会不会被我欺负似的。今日这样的场合,照理说也不该让王太夫人在这里旁听才是。” 清柔一一答她的话,“还是因为和忠武侯府的那门亲事更多些。当时六姐姐拒婚,却什么理由也没有给,只是一味的在我祖母面前哭,又有她那个姨娘到松鹤堂里来闹。” “我祖母平生最烦糊涂人,她们闹过一出,想必她心里已经是腻烦的紧了。” 她压低了声音,“说来不怕你笑话,当时我祖母会出面做这个媒,就是因为我六姐姐的姨娘闹的实在太不成样子了,拿剪刀连我四叔父都伤了。” “劳心劳力的说了两门好亲,四房的两姐妹还不承情。七姐姐还好,她说是为了我从前的四叔母守孝,这也还说得过去,她从前毕竟是养在四叔母膝下的,祖母就着实是恼了六姐姐了。” “今日之所以王太夫人也在,一是她老人家本就爱看我们家的热闹。这二么,我也只是听我五嫂说话间无意带出来的,恐怕那位姨娘眼睛又瞄上了英国公府段家的某位少爷了。” 她添了句解释,“她有一个嫂子是英国公府的小姐,所以她也还清楚段家的事。” “我揣摩我祖母的意思,她是绝不想让六姐姐嫁到高门大户里去了的,今日无论是谁对谁错,六姐姐都落不着好。让王太夫人看看,也好绝了四房母女的念想。” 正如王太夫人所说,今日纵是景瑚不对,徐沐柔的气性也太大了些。谁家会想要一个为一点点事就寻死觅活的媳妇。 徐沐柔今日这一出,还真是把她自己的路给堵死了。 “王太夫人可不是什么能守得住话的性子,别的不说,总归像你们家和英国公府这样的府邸,你六姐姐是真的别想再入了。” 清柔沉默了片刻,“我能理解我祖母的心思,像我六姐姐这样的性子,的确是不适合嫁到大家大族里去,倒不是怕她闯祸,还是怕她要受了别人欺负。” “只盼着她能早日想通,别再奢望一些不该想的罢了。”她话音又一转,“不过,只要有她这个姨娘在,她大约也是想不通的了。” 这样听来,徐沐柔的姨娘的确是个很不着调的了。丈八的烛台照不见自己,倒是会论别人的短长。 她母妃再怎么样,也不会教她用这样拙劣的手段算计别人。 眼见着走到了房中,徐沐柔正睡在西边的床上,景瑚便对清柔道:“清姐儿,我有些话和你六姐姐说,你就在这边喝茶吧。” 清柔自然也明白她过来的目的,虽然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点了点头,将房中的丫鬟都唤到了自己身边,坐下来等着景瑚。 第一百四十章 愚蠢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闲庭信步的走到徐沐柔床前,她还在装病装柔弱。景瑚反而越发觉得好笑起来,干脆在她床边坐下。 “若是再不醒过来,我可就要扒你的眼皮了。” 她一听见这声音,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睁开了眼睛,“怎么是你?” 景瑚漫不经心的摸了摸她袖口上的东珠,这和她赠给许雁伽的发钗上的是一样的。说起来,也过去这么久了,许雁伽人生地不熟,她去了哪里? “自然是我了,不然还能有谁,莫不成你还想让李宜过来收拾你?我的力气虽不比她大,伺候伺候你还是很容易的。” “你敢,你又要干什么?” 敢做这样的事,说这样的话,在她面前却又这般心虚,还真是纸糊的老虎。叫人看不起。 “什么我又要干什么,我倒是想问问你想干什么。这大好的春光,徐六小姐不往花园子里走,往静湖中走什么劲儿?静湖上夏日荷花开的好,如今可是连荷叶都没有呢。” 徐沐柔望向她的目光更是冷厉起来,“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景瑚笑了笑,“你听不懂不要紧,只要你祖母和王太夫人听懂了就好了。” 她故意的把‘王太夫人’这四个字年的重了些,以期能刺激一下徐沐柔,谁知道她却并没有因此而被影响,神色并未有多少松动。 或许是因为看上了段家的儿郎的,也只是她姨娘而已。她的心还是系在柯明叙身上,令景瑚觉得有些恶心。 “我祖母怎么可能相信你而不相信我,是你在说谎,不是我。”她挣扎着坐起来,趿了鞋想要向外走,“我这就去告发你。” 才走了两步,见景瑚坐着没有动,她回头的神情里,又带了些疑惑。 景瑚也站起来,“徐沐柔,你蠢不蠢啊?若是我被定了有罪,这里可是定国公府,我还能行走自如,单独过来和你说话吗?” “周太夫人是个讲道理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孙女。我看你还是不要出去给她丢人了。” 徐沐柔站在原地,窗户洞开,忽而吹来一阵春风,于景瑚是温柔拂面,于徐沐柔这样刚从湖水中被捞起来的人而言,就有些寒凉了。 她又瑟缩了一下,双手抱住了自己的手臂,“不可能,我不相信,她们凭什么都相信你说的话!” 景瑚来这里,不是为了和她讨论这个的。 “她们究竟为何相信我,而不肯相信你,你应该好好的反思你自己。想想你今日做了些什么,过去又做了些什么。” “你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搞清楚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没有义务来回答你。我今日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你,你不配喜欢柯世兄,不要再纠缠了。” 从前她觉得徐沐柔会喜欢柯明叙不过是很寻常的事情,有那么多燕京少女都把他放在心上,因为他足够优秀。 可是经历过灞水边与今日的事情以后,她觉得徐沐柔的所作所为实在让她觉得不耻,被这样的人肖想,根本就是对柯明叙的亵渎。 或许是景瑚轻蔑的态度刺激到了徐沐柔,她的神情渐渐变得激动起来,“你说我不配我便不配,你又算得了什么?” “你不过也就是个庶女,父亲宠妾灭妻才得来的县主封号,又比我高贵到哪里去?你就不怕你这样跋扈,有一日嫁了人,也落到郡王妃这样的下场?” 她像是忽而想到了什么,神情中又带了几分得意,与方才分明被戳到了痛处的神情交织在一起,很有几分诡异。 “县主怕是还不知道吧,柯世兄还曾和徐沛柔定下过婚约。你和清姐儿这样要好,她可知道你的心思,可曾告诉过你这件事?” “徐沛柔可以做到,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柯世兄对她的好,怎么轮到我,就各个都对我说我不配了?” 她的用心这样明显,景瑚不会看不出来,“怎么?除了我之外,还有人说过你不配?是淮邑乡君吗?在你想要卖人情给她,求她帮你的忙的时候?” “你不必撺掇我去和淮邑乡君为难了,这件事我自然是知道的,我倒是还真没有觉得淮邑乡君不配。” “我对她是不太了解,可别的不说,她有乡君的封号,还是外姓之女,这便已经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了。可你有什么?凭你会画画吗?” 她的确一直对淮邑乡君怀有一种天然的敌意,可是这恰恰证明了她潜意识里觉得她是能与柯明叙匹配的人。 徐沐柔见自己的心思被拆穿,更是激动起来,“难道就只有一个封号是有价值的吗?徐沛柔她根本就从来都没有对柯世兄上过心,如何能与我对柯世兄的真心相提并论!” 她一激动起来,声音就有些大,清柔那边也被惊动了,有小丫头探头朝着这边看。 景瑚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说的这样大声,是想让满府的人都明白你的心思吗?” “你的真心于你而言或许珍贵,可于柯世兄而言,根本就一文不名。上巳那一日,他亲口对我说,你对他的心思不过令他徒增负担而已。” 看不清自己,实在是会令她可悲又可怜而已。 方才她冲着景瑚大声说话,到底还是花费了些力气。春光多情,春水却仍然是冰冷的,纵然她只是在湖水中略微浸泡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消磨掉了她很多的气力。 真是一笔丝毫不划算的买卖,徐沐柔实在不聪明。 她记得她和清柔一起在薮春轩中偷听到徐沐柔和她的丫鬟谈天的那一次,清柔曾对她说,淮邑乡君小时候曾把徐沐柔推到过静湖里,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像她那样聪明的人,想必也是忍不得徐沐柔的愚蠢吧。毕竟到最后受了更重的惩罚的也是徐沐柔。 今日却是徐沐柔自己走进了湖中,后来的苦果,也只能自己受着。 她今日和徐沐柔说这番话,甚至可以说是在帮她,早日放弃幻想,也就能早日接受现实。站在景瑚的角度看,也是真的不想柯明叙被这样的人肖想。 可徐沐柔大约是不会这样想的,她只会觉得景瑚是要羞辱她,所以才说了这番话。随便她吧,反正最后受了惩罚的,也不会是景瑚。 第一百四十一章 通透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没有再和徐沐柔说什么,已经是午时了,满庭芳那边应当快要开始用膳了,李宜与许雁伽还在那边等着她和清柔。 景瑚和清柔从松鹤堂出来,进了熙和园,一路想着满庭芳走。春光正好,景瑚却也没什么心思欣赏,“实话说,方才我见了你六姐姐那副样子,恨不得直接赏了她一个耳光。” “只是到底要顾忌你祖母的面子,所以我才没有这样做。今日你六姐姐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听见了我和李宜说话。” “说起了我和你表哥的事情,她或许是有嫉妒,被我们发觉了她偷听,所以才出言不逊。我也用那一日我们一起在薮春轩偷听到要挟她了。” 徐沐柔就是再蠢,也应当知道这样的事情不能随处去说,等她冷静下来,仔细的回想一下,或许就能想起来自己曾在何时露过形迹。 “我能知道这番话,要么是有别人偷听,从而告诉了我;要么就是我就是这个偷听的人。” “可我来定国公府,总是和你形影不离,我若是听见了,其实差不多等同于你也听见了,只怕你也要被她怀疑和针对。” “我当时不过是一时快意,却没考虑到你,你不要怪我。” 清柔和徐沐柔毕竟是姐妹,真的针锋相对起来,也不是件体面的事情。况且徐沐柔今日能对自己作出这样的事情来,保不准明日就能对清柔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若真出了事,就是她对不起清柔了。 清柔只是笑了笑,和迎面走来的相熟的小娘子微笑致意,而后对景瑚道:“你不必为这样的事情担心我,我从小就被我母亲关在梅真堂里,本来也不怎么和其他姐妹往来。” “如今我也多在春蓑楼里不出门的,或是偶尔去松鹤堂侍奉祖母。” “更何况我五姐姐和她针锋相对,互不理睬了这些年,不是也没人说她什么。总归她再过一两年总要嫁人了,别动什么歪心思,或许还能相安无事。” 景瑚就停下来,“人人都说我是长大了,可我看来,我们清姐儿成长的也很快。” 从前她说起家中的事情,总是闷闷不乐,还带了些怨天尤人,今日这几句话说的倒是通透。 清柔不理会她的打趣,继续往前走,“难道人还能永远那样天真不成?” “这阵子我去探望我母亲的时候少了,陪伴祖母的时候反而更多了些。听祖母说话,陪着她礼佛,我总觉得我的心也更静了些。” “我母亲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她很少跟我抱怨。可如今我每次去看她,她都只会抓着我的手,问我有没有听说我大舅母的消息,而后就是永远也叹不完的气。” “以她的性子,若她从前没有做错什么,早就应当想办法离开这里了。若说是为了我而不肯与父亲和离,我也和她说过,叫她不必顾念我。到头来也还是这样。” “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面对这样的母亲,我也是会觉得累的。” 她回过身来望着景瑚,“反而觉得有些对不起我五姐姐,虽然她不肯告诉我,只是让我不断的猜测,有一阵子都过的很痛苦。” “可我想她待我的确是真心的,的确是想保护我,不被我母亲做错的事情波及。到如今,我反而有些害怕起知道真相了。怕知道了以后不能面对父亲,面对祖母,面对五姐姐。” 景瑚在思考她的话,清柔又道:“所以你以后见到我五姐姐还是客气些吧,不必为了我每次都要和她过不去,给她难堪了,她对我实在已经很容忍,很大度了。” 景瑚就要反驳她,“我又没有对她做什么,那时候我见你那样难过,心里觉得痛的很,所以才忍不住呛声的。我瞧她那样子,也不会被我气着了。” “还有……”景瑚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她毕竟曾经和你表哥有过口头婚约,我的确有些嫉妒她,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不过人家都已经嫁为人妇,快要做母亲了,你的气性也很可以不必这样大了。 景瑚伸手折下路旁的柳枝,“你跟她是姐妹,我跟她又不是。她虽然未必和我计较,可我们之间也算是有些过节了,关系怕是好不起来了。” “反正也并不经常遇见,不如还是和从前一样相处就是了。突然对她态度好起来,你姐姐那样的人精,恐怕还要以为我是有求于她,那多腻味啊,我才不要呢。” 虽然都是燕京贵女,可是她们年纪差了有六岁,她还是待字闺中的小娘子,淮邑乡君却已经出嫁,交际圈并不相同,其实一年也遇不上几次。 只要不因为她的态度影响了清柔和她的关系就好了。从前羡慕人家有姐妹,今日这样看看,有的姐妹还真不如像清柔和李宜这样的朋友。 她拿着那柳枝去触碰清柔的脸,“就这样吧,反正我在许多人眼里,原本就是这样的形象。” 清柔就连忙要躲,她们笑着在静湖边追逐了一阵。 好不容易停下来,景瑚就有心要问问清柔其他的事情,“对了,你和松石书院的那个‘其鹿’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今日过来就是想问清楚这件事,不问清楚,心里毕竟总是惦记着。若是清柔真是对他有意,将来恐怕要麻烦。 定国公府的嫡小姐和松石书院里不准备考功名的士子,要走到一起,中间的路还长着呢。 周太夫人就是再开明,他们的地位也实在是太悬殊了些,叫有些不清楚原委的人听了,恐怕还要以为清柔是有生命不妥。 她又举起了柳枝,“若是不老实招来,哼哼……” 清柔却没有理会她,“你瞧那边那个,是不是你大表姐?” 景瑚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从静湖对岸跌跌撞撞走过来的女子一身鹅黄色的褙子,身量比景瑚略高些,不是许雁伽又是谁。 “她怎么会从那边过来?那边不是男宾所在的地方吗?” 清柔便按了她的手,“你先别急,或许只是一时走错了罢了。至于你要知道的事情,今日恐怕是没有时间了,你我之间,还怕没有来日吗?” 景瑚点了点头,和清柔一起快步向着许雁伽的方向走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惊吓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和清柔迎上去,方才所见的的确是许雁伽。她们离她都已经很近了,她却好像丢了魂儿似的,居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景瑚便唤了一声,“大表姐!” 她听见景瑚的声音,猛然停了停,的确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神落在景瑚身上,才慢慢开始有了神采。 景瑚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只是说不出来。上前扶了她,假意玩笑道:“大表姐,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在园子里逛,怎么好像丢了魂儿似的。” 许雁伽的神情有些慌乱,掏出手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才按住了景瑚的手,“没什么,只是方才无意间走进林子里,被忽然窜出来的一只鹿吓了一跳。” 清柔便道:“那恐怕许家姐姐是不小心走错了路,进了苹野园了。” 又解释道:“四房的六弟弟淘气,缠着我四叔父给他买了几只梅花鹿养在里面,怕吓着了人,今日是不开放的,没想到还是吓着了许家姐姐。” “是我们做主人的招待不周,实在是抱歉。” 许雁伽的神智便清明了些,见清柔这样说,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色微红,“是我贪看了园中的景色,贵府的丫鬟给我指了去满庭芳的路,我一时间走了神,便走错了。” 景瑚从筠间楼离开的时候特意看过,那时候她就已经不在里面了,又过了周太夫人问话,与她和徐沐柔对质的时间,许雁伽居然还没有找到满庭芳在哪里?她就不会再找个丫鬟问问么? 她若是在景瑚离开之后回了筠间楼,那时候已经差不多到了筠间楼的众人去满庭芳坐席的时间了。 进园的时候有清柔引路,她不曾贪看过风景,大家都要起身走了,她不跟着众人一起,反而一个人出了门贪看起了风景? 这件事哪哪都透着奇怪。不知道清柔说的这个苹野园又是在哪里,从前她不曾听说过,恐怕是这段时间专为了四房的那个少爷新设的。 许雁伽在这里,她不好问的太详细,毕竟只是表姐妹,她给了理由,即便或许不是真的,她也不好在旁人面前拆穿。 景瑚忍不住又打量了许雁伽一下,以她的精神状态,衣服发髻都尚算整齐,应当不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更何况这可是在定国公府里。 可是再一看——“咦,大表姐,今日早晨我送你的那支东珠珠钗怎么没见你戴着了?” 许雁伽像是才发现珠钗不见了似的,伸手去摸发髻上,神情就现了些焦急,“恐怕是方才被吓着了的时候无意间丢失了,这……” 清柔立刻便善解人意地道:“许家姐姐放心,进了熙和园中的东西,只要不是被外客拾得了,不会寻不见的。苹野园今日应当是无人去的,我这就让人去帮您找。” 说完便伸手拦下了一个路过的丫鬟,上前去嘱咐了她几句。 这边许雁伽还在和景瑚道歉,几乎连眼泪也要急出来,“瑚儿,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的。早知如此,我也不该收了你的东西。” 反倒是景瑚不好意思,“不过是一支珠钗罢了,又算得了什么,丢了便丢了。还是我太贪玩了,一进了熙和园就什么都忘了,大表姐是第一次进园,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许雁伽虽然长她四岁,可头发生的并不大好,还及不上她那样多。那支珠钗又有些重,若是被惊吓了,动作剧烈了些,的确是很容易滑落的。 女子的东西落在了外头终究不好,她只希望许雁伽的确是没有出什么事,如她所说,只是被园中突然窜出的梅花鹿给吓着了。 清柔自一旁走回来,笑着道:“时辰也不早,还是快些去满庭芳吧。” 景瑚点了点头,挽着许雁伽的手,一起向着满庭芳走。 * 等到了满庭芳,她们自然是已经来迟了,李宜望见她们过来,便招了招手。景瑚瞧见,便和许雁伽一起在她身边入了座。 清柔是主人,还有别的事要做,因此并没有跟她们坐在一起。 与她们同桌的大多都是与景瑚、李宜差不多年纪的小娘子,许雁伽原本就与她们都不相熟,这一下更是显得格格不入,一顿饭吃的异常沉默。 赵家八娘子和谢池莹也在这一桌。谢池莹还好,赵家八娘子却一直用一种略带担心的目光看着景瑚。 这个小娘子的性子倒也有趣,都是高门大户里的女儿,不至于不清楚方才这一出是又是发生。应该是怕她受了什么委屈吧。景瑚笑着和她眨了眨眼睛。 等吃完了饭,人渐渐的散尽了,熙和园很大,各处都颇有可观可玩之处。清柔也过来和她们打招呼。 许雁伽便拉了景瑚的手,“瑚儿,能不能烦你找人去和我母亲说一声,我有些头晕,想先回府去休息。” 景瑚就伸手探了探她的额温,又探了探她自己的,“烧倒是不烧,除了头晕,可还有什么其他不适的症状?” 许雁伽摇了摇头。 若是受了惊吓,没力气再应酬,也是很寻常的事情。只是有些可惜了,为了亲事而来,她却还没有机会在那些贵妇人面前露过面,给人家留个印象。 这样一来,就只能看二舅母的交际能力如何了。 景瑚就把她扶起来,“大表姐先跟我去旁边的轩馆里歇一歇,我这就叫人去寻二舅母,再叫人准备马车。” 又对清柔道:“今日你忙,只管做你的事去就是了,有李宜陪着我就好。” 李宜以为许雁伽不过是单纯的身体不适,没有多想,点了点头。 清柔也就不和她们虚客气,“如今家里的姐妹少,嫂子们又多有了身子不方便,我的事情的确很多。今日招待不周,请许家姐姐不要见怪。来日若有机会,定然好好招待。” 许雁伽不免又要跟清柔客气几句,整个人看起来更虚弱了。说完了话,她就借着景瑚的力站起来,跟着景瑚往旁边的轩馆去暂且歇息。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客气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陪着许雁伽去坐的这一处馆阁名叫聆香阁,是专供给园内游玩的女眷换衣歇息的地方。刚刚才用过午膳,众人都四散到各处去玩了,阁中倒是正好没有人。 景瑚陪着许雁伽在贵妃榻上坐着,李宜就上前去推开了四面的窗户。窗外种着一片红色的杜鹃花,开的热烈,反而更让人觉得有些热。 李宜摇着手中的玉兰牡丹纹团扇,还是直嚷着热,“燕京这天气也真是的,才进了三月,没几日就热的叫人受不住。” 也许是自小习武,她的确是要比景瑚和清柔都更结实一些。 “我看许家姐姐应该也只是受不得暑热,倒是不如去静湖边的水榭坐坐,湖面上有风,恐怕还凉快些。” 李宜也没说什么,许雁伽却莫名的瑟缩了一下,“不用了,我倒是并不觉得很热。实在是头晕,走不得路,还是就在这里等着我母亲过来更好。” 她既然不愿意,李宜也只好在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下,景瑚心里思虑着别的事情,口中却附和许雁伽,“还是就在这里休息吧,正午的日头毒,到处走动反而更是不好。” “况且已经遣过了小丫头报信,换了地方反而麻烦。” 室内就安静下来,只听见李宜摇着扇子的声音。 派去请崔氏的小丫鬟手脚很快,她们并没有等多久,便盼来了崔氏,还有徐家的元娘润柔,竟是已经请了一位老大夫过来了。 那老大夫看着年已花甲,也并不需要避嫌。 徐润柔便道:“听小丫鬟说伽妹妹有些不适,正好我祖母今日把郭大夫请进来给五弟妹把平安脉,也给我看了看。所以就把他也请过来给伽妹妹看看。” 她是徐家的姑奶奶,如主人一般行事也并算不得错,且是一片好心。景瑚就让出位置来,让崔氏扶着许雁伽请郭大夫把脉。 这老大夫虽然一把年纪了,收拾的却很整齐,看起来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确是常年在富贵人家走动的打扮。 柯明叙也会给人把脉开方,他若是上了年纪给人治病,恐怕要被人称一声活神仙了。 那老大夫问过许雁伽的症状,不过片刻就收了手,“只是有些受不住暑热罢了,不是什么大症候,也不必开方吃药了,只需要好好休息就是了。” 徐润柔就迎上去,“实在是麻烦郭大夫了,还请跟着丫鬟们过去喝碗茶,好好歇一歇。等天气凉快一些再出园去。” 老大夫便笑了笑,跟着丫鬟出门不提。 送走了那大夫,徐润柔又相了相许雁伽的面色,“瞧伽妹妹的脸色实在是不大好,偏我从前住的秾芳阁每年春宴总是最热闹,往别处去歇息,又恐怕妹妹心里不自在。” “既然姑姑要走,我也不好强留,只盼着来日再聚吧。” 许雁伽听她原来的口气,恐怕还是要留她,听到后来,神色才慢慢放松下来,倚靠在崔氏怀里,“多谢表嫂记挂了,实在是我自己没用,给大家添麻烦。” 崔氏也道:“你还怀着身子呢,午后该歇的还是歇息去就是了。不过一点小症候,园子里的丫鬟们也都能干,不用你在这里操心的。快去歇息吧。” 徐润柔便好似有几分不好意思,“姑姑这说的是什么话,便是有了身子,也不至于受不得这点累,总要等着马车备好了,然后亲自送你们出园的。” 徐润柔对崔氏母女倒是真客气。她和她相公的门第算是门当户对,可崔氏不过是个堂姑,夫家如今又只是寻常人家,这客气就似乎是有些过了头。 要么她原本就是这样热心,要么便是她和她丈夫的感情很好,所以才对丈夫的家人格外客气。 不管是哪一种,徐家出了嫁的三位姑奶奶,似乎都是人品端方,婚姻幸福之人。徐家的三娘就是世子妃的嫂子,从前聊天时听她说起过,他们夫妻也很是恩爱的。 正在彼此客气,清柔便进了门,听说了原委,便对她姐姐道:“大姐姐还是早些去休息吧,我留在这里,待会儿我送许家姐姐和二太太出园就是了。” “对了,大姐姐记得先去一趟萱草台,我恍忽听见祖母在那边寻你呢。” 话都说到了这里,徐润柔自然也不好再推辞了,便笑着站起来,“既是如此,我也就不留在这里反惹了姑母担心了,伽妹妹好好休息,若有时间,再来我府上做客。” 崔氏就起身送了她出去。 徐润柔比景瑚大了有十几岁,她几乎都没有见过她。如今屋子里都是景瑚熟悉的人,她便又活泛开了。 “待会儿我还是和二舅母一起先回去吧,大表姐成了这样,我也放心不下。” 崔氏便点了点她的鼻尖,“你也来和我客气。你是难得出门玩一趟,待会儿跟着你母亲回去就是了。你二舅母一个大人,难道还照顾不了你姐姐?” 其实景瑚倒也不是虚客气,跟着去了崔府,她也正好看看许昱如今如何了,可还是和上次一样,嚷着要和她绝交。 只是瞧许雁伽虚弱成这样子,郭大夫却连什么药都没给她开,是心病多于身体上的病痛了。她和自己没什么话说,想来和她母亲定然是有很多话说的。 自己还是不要去讨这个嫌了。也得趁着今日,想办法弄清楚到底是熙和园里的什么“鹿”把许雁伽吓成了这样。 她就笑了笑,做出几分天真的模样来,“那我就不和二舅母假客气了。” 又对许雁伽道:“大表姐回了家可千万注意休息,这阵子燕京人家的春宴不停,你难得来一趟燕京,还是要趁机多玩玩才好呢。” 又说了几句闲话,就有小丫头进来报信,说是崔府的马车已经来了。景瑚就主动的搀了许雁伽另一边的手,陪着她们到了定国公府的二门上。 眼见着她们上了车,道了别,而后才和清柔回转,往熙和园的方向走。她和清柔今日要说的话,真是逛完整个熙和园也说不完。 第一百四十四章 想要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你大姐姐对我二舅母怎么这样客气,便是我母妃也没有她礼数周全。” 清柔挽了景瑚的手,“你母妃是你二舅舅的亲妹妹,熟不拘礼。你二舅母呢,只是我大姐姐相公的堂姑,这里面自然是不一样的了。” “况且我二叔母事情多,大姐姐小时候也常常是跟在祖母身边的,我们家的姐妹里,就是她最像大家闺秀,样样事情都能周全。” “我大姐夫的同窗多,同年也多,听我祖母说,她平日里迎来送往,都是很忙的,可是没有一个人会说她一句不好。我将来若是能学到她一半,也就尽够了。” 景瑚就起了意,“你将来?你将来是什么时候,又是同谁的将来?” 清柔看了她一眼,一时失语,“你是什么时候说着旁的事情都能牵扯到那件事上去。难道我一辈子不出嫁,日子就不过了不成?” “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意愿做比丘尼。”景瑚打趣了一句,见周围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顾忌着旁的事情。 “方才你说的那个‘苹野园’,是在哪里?我以前怎么从没听说过。” 清柔就为她解释,“是年后才设的,里面也没什么,就是几只梅花鹿罢了。我瞧你大表姐方才走过来的方向,倒的确和苹野园是一样的。在女眷和男宾游乐的交界处。” 熙和园中多树木,女眷游乐的场所系的是粉色的丝带,男宾则是湖蓝色,听说还是徐润柔当年春宴留下来的办法。 “方才我没好意思说,让丫鬟去找那支失落了的珠钗,却说是四处都没找见。” 珠钗没找见,可能是因为落进了草丛里,寻找的人没有发现。也有可能是被人发现了,觉得这珠钗价值连城,不舍得再交出去,只敢偷偷的藏着。 若是这两种结果倒都还是好事,无论是她还是许雁伽都不会少了支珠钗戴。怕只怕被有心的人拾起,将来拿来做文章。那毕竟是记录在案的贡品。 “拜托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再让你的心腹丫鬟去找管着苹野园的仆妇问一问,今日我大表姐有没有进过园子,又有其他什么人进去过。” 清柔便道:“你也觉得许家姐姐有些奇怪?我也打算等今日结束了再叫人去探问的,实在是事情太多,许家姐姐又没出什么事,一时间顾不上这里。” “既然你也有疑心,我还是此刻便让人去问更好。”说完便转身吩咐了一直跟着她的侍女,她们只要等着消息就是了。 清柔在湖光水色廊边的一棵海棠花树下坐了,这里四野开阔,她们说话,不愁会被人听了去。 清柔便揶揄她,“小县主要问什么便快些问吧,再晚一会儿,我还得去秾芳阁看看。” 她这样大方,景瑚越发来了兴致。今日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这才终于到了她喜欢的事情。 她在清柔脸上捏了一把,“你明知故问。你和那个‘其鹿’是怎么认识的,是话本里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相国家的小姐,和落魄的书生?” “定国公府,也勉强能与相国地位相当了,瞧他那一日的打扮,也不像是富贵人家出身。” 清柔把她的手拍开,“就是我想做那崔莺莺,小县主是要做红娘么?” 景瑚更是要捏她的脸,“怎么,难道我就配做你一个丫鬟不成?若你这个故事不动人,我才不帮你呢。” 清柔便面对着湖水,由着景瑚对她上下其手,话音里更现了些惆怅。“我没想让你帮我什么,我跟他,原本也没什么机会。” 景瑚就把她的身子扳过来,“你还什么都没跟我说呢,上来就说‘没机会’。谁说你们没机会了?你自己说的?你怎么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 她想要得到柯明叙的爱慕,纵使门当户对,也不会比清柔简单多少,所以她最不愿意的就是听这样的话。 清柔轻轻的推了她一把,“你别闹我了,好好说话就是了。” 景瑚收了手,清柔才慢慢的说起她的事情,“我和他相识,是因为他是咏絮斋里周先生的侄儿。有一次他进府来拜访周先生,正好我也有问题要请教周先生。” “他的学问很好,只是出身不太好,家中只有几亩薄田。周先生才不忍埋没了他,所以让他到燕京的松石书院里念书。” “那一日我说他不会考取功名,是因为他志不在此。毕竟也不是天底下所有的读书人,都以取得功名为喜的。好像我祖母他们周家的人,倒大多是如此。” 她又继续道:“我们不过见过几面而已,恐怕他只能勉强记得我的样子罢了,更何谈男女之爱,终身之念呢?” “他出身既不好,又没有功名在身,就是我一厢情愿,不顾面子与礼仪的追求他的喜爱,将来结为夫妇,不过也只是为难他,为难他的家人罢了。” “县主,我和他的事情,和你与我表哥是不一样的。家世,容貌,你可以与他势均力敌,但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天差地别的。我有的东西他都没有,他有的东西,我也都拿不出来。” 景瑚随手捡了块石头丢进了水里,想要把她此刻心中升腾起来的烦躁也都丢掉。 “你说的不错,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我并不是非要鼓励你去追求一个你还不太了解,走向他的路也充满荆棘的人。你不是我,或许没法像我一样为了你表哥装傻充愣,豁得出去。” “你方才说的话对,却也不对。问题不在于他能给你什么,其实在于你需要什么。” “你需要良田千亩,银钱无数吗?你需要他考取功名吗?你其实并不需要这些,你需要的只是他对于你的爱意,与你对他平等的爱意而已。” 她认真的看着清柔,“我觉得你要做的不是在春蓑楼里唉声叹气,早早的放弃。或是在有他在的场合,却只敢遥遥的望着他。” “你应该首先弄清楚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值不值得托付终身,再去了解他想要什么,你有没有这些。” 柯明叙想要什么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需要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清柔侧过脸,认真的看着景瑚,“小县主,你的道理这样多,与我表哥相识也将有一年,你知道我表哥想要的是什么吗?” 景瑚又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湖中,这一块比方才的要大的多,在湖面上激起了不肯停歇的涟漪。 “我知道,我也只是在一厢情愿而已。可是柯世兄也并非没有给我任何回应。”宫宴,生辰,建业,松石书院,他从来都待她很有耐心,也明白着她的意愿。 “就算他如今对我的耐心,不过更像是在哄一个孩子,甚至也许是看在我大嫂的面子上。可是我还有时间,我也绝不会轻易放弃。我会追逐他,直到有一日我没法再追逐他为止。” 从她认识柯明叙,发觉自己可能是喜欢上了他的时候,她就没有再想过放弃。 水中捞月是无妄之事,所以她一直在努力的为自己造一把登云梯,期盼有朝一日能触碰到天上的月亮。 “柯世兄想做一个好官,他那么努力的念书,金榜题名,是为了将来为百姓做事。” “他的心那么软,救过那么多可怜的孩子,他的品行又那么令人尊敬,在时疫发生的时候毅然决然的去为那些贫苦的百姓治病。” “他要的这些,我当然是不能给的。但是我可以努力改变自己,也如他一样去做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她拉起清柔的手,“我有没有同你说过,年初时有一次我去城南的善堂,同时遇见了柯世兄和你五姐姐。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你五姐姐为善堂做了许多事。” “我其实一开始是有些醋意的,我那么努力用心的去关照善堂的孩子,当然也有想要遇见他的私心。可到头来却告诉我,柯世兄会注意到那里的孩子,也是因为你五姐姐。” “后来回家,我仔细的想了些这些事,我忽然觉得有些能理解柯世兄为什么会喜欢你五姐姐那样的女子。” “女流之辈,插手朝廷管辖的善堂诸事,也就是你五姐姐这样豪富,才少人怀疑她是想从中做什么手脚,以此牟利。” “可这件事到底是不符合《女训》、《女则》所教养出来的名门淑女的标准的。传出去之后,在背后谈论的人,未必会说她什么好话。但是她还是这样做了,而且一做便是好多年。” “也许你五姐姐做的事情,正好投合了他让天下百姓都能吃饱穿暖的大志向,所以才让他对她多了几分欣赏,让他觉得你五姐姐是足以与他匹配的女子。” 清柔回握了她的手,“从前我一直觉得我五姐姐要比我强的多,不过也只是姐妹间的比较而已。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也影响到了你。” 景瑚便道:“人生在世,总免不了被各种各样的事情影响。我只是有些可惜,柯世兄先遇见的不是我。不过若是从前的我,他大约会一辈子都只是保持着亲戚间的客气罢了。” “说来也是可笑,我以前甚至有些希望你五姐姐从没出现过,希望柯世兄这些年一直都没有遇见过心仪之人,只是一心一意的等着我的出现。” “可我如今想想,你五姐姐至少给了我一个方向,让我明白了柯世兄需要什么,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妻子。” “也不是光光为了他,我从前的日子虽然快活,可回想起来,并没有做过什么有利于他人,让自己也快乐的好事。我毕竟是县主,拿着朝廷的俸禄,受百姓奉养。” “难道还真能什么都不做?那和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有什么区别。” 说到后面激动起来,忍不住站了起来,语气里又带了点小姑娘的天真出来。清柔笑了笑,“说的这样慷慨激昂,还以为你是要上马打仗,把敕勒人都赶出那邬草原了。” 景瑚就坐下来,要挠清柔的痒,“那是李宜要做的事,不是我。” “在说我什么呢。”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李宜从湖光水色廊过来,头上戴着箬笠遮阳,手中还拎着渔具。 怪道方才就提议往水榭这边过来,原来是想着钓鱼。 景瑚和清柔还没开口,李宜就把渔具一丢,加入了战争,却是对准了景瑚,“县主,方才是不是你,丢了块大石头在湖里,害的我刚要上钩的鱼又跑了。” 景瑚被她挠的受不住,整个人滚在清柔身上,“那你也……也得讲……讲道理……我在这边丢的石头……如何能影响到你那边?” 李宜就收了手,“便是不为了这鱼,也为了你们两个悄悄躲在这说私话,不让我知道。原以为你们不过是送个客,一会儿就会回来,谁知道居然去了这样久。” “把我一个人抛下,不得已才去钓鱼的,谁知道鱼也没钓着。” 景瑚和清柔对视一眼,都笑起来,“鱼不来就你,你就去就鱼,跳下湖中去捞,总能捞的上来几条。” 清柔笑道:“也不知道我们家静湖里的鱼是得罪了谁,年年都要被人这样祸害。幸而它们是都成了精似的,有那粗手粗脚的人啊,总是钓不着的。” 李宜瞪了清柔一眼,“就是你最坏,越发牙尖嘴利了。我也不和你争辩,只日求夜求,保佑你将来得一个只会‘之乎者也’的相公,让你们好好辩一辩。” 她这样一说,倒是戳中了清柔的心思,她的面色不由得红了红。 李宜一见,更是稀奇起来,“你们方才到底是在说什么?” 倒不是不肯告诉李宜,只是清柔她自己主意未定,或许她和那个书生的事情从此也就不了了之了,所以没必要告诉出来。 景瑚就为清柔挡下了,“也就是说上午时和你在筠间楼竹林里的那番话罢了。你都听过了,我也要说给清柔听听。人家毕竟是柯世兄的表妹,也许能为我出些主意。” “不像有些人,总也不开窍,总是当个故事,听过就算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宜能遇见个自己倾慕的少年郎。这一生若是连心都没动过,就因为家里的安排出嫁为人妇,那未免也太遗憾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相遇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她这样说,李宜也就不再纠缠了,转而对景瑚道:“那我还要烦小县主一件事,我想让你帮忙给我未来的小侄儿小侄女绣几件小衣服。” “布料我自己出,裁剪也不必你操心,你只管绣花就是了。不用绣很繁复的纹样,你品味比我好,你看着办就好。” 清柔从方才的情绪里恢复过来,打趣道:“原来只是把我们小县主当个绣娘用。干脆连裁剪也让小县主包了得了,省得再烦别人。” 李宜又瞪了她一眼,隐含警告。 她的模样实在好笑,清柔用帕子掩了嘴,好好的笑了一阵。 景瑚却觉得有些奇怪,“你嫂子的身子还没满三个月,孩子出生总是十月、十一月的事情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李宜就揶揄她,“谁不知道永宁郡王府的小县主最是忙碌,一抹起骨牌来,不到天亮是不肯收手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又那样多,年初拜托你的事,年末都未必能做得好。” 景瑚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想起前年李宜曾拜托她绣的一条手帕。也就是刚开头的时候绣了几针,后来下了江南,就什么都忘了。 “那我记住了,过几日你把那布料和要求都送到我府上来就是了。”李宜擅长舞刀弄棍,即便弄伤了手,对付徐沐柔这样的娇小姐还是轻而易举,女红上却是一窍不通。 人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反正她平日事也不多,不过是小事而已。 再盛的春光,融进夜色里,也会渐渐的黯淡的。“清姐儿,李宜,时辰也不早了,今日我想早些回去。” 若是等到人都散尽了,她就得和永宁郡王妃坐一辆马车回去了。今日她们在人前都闹的不可开交,还要共处于马车内那样狭小的空间,也不知道是在为难她,还是为难郡王妃。 “清姐儿,你吩咐下人给我备一辆你们家的马车吧,今日我大表姐和我一同进园的,又发生了这些事,我也要早些和我母妃说一声才好。” 清柔和李宜都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事,自然也不会拦她,清柔便吩咐人备了马车,送她回府。 其实景瑚这样早就想离开定国公府,倒也并不全是因为方才她和清柔她们说的理由。 和清柔说了那样久的柯明叙,说的偏了她一开始和清柔谈论的话题。她又开始克制不住的思念他。 若是不能见面,哪怕只是回忆一下与他有关的味道也是好的。她吩咐车夫,往上一次柯明叙带她去过的那一处食肆走。 若这车夫不是定国公府的,她恐怕还真吩咐不动。永宁郡王府里的人都清楚她的德性,她母妃和父王都好生吩咐过家中的下人,不能按照她的意愿行事。 距离郡王妃回府,总还有一两个时辰,她只要比她先回去就好了,没人会知道这中间她还去过别的地方。 松石书院离定国公府并不近,过去一趟,要花上半个时辰。也不知道她怎么就鬼使神差的想到这边来的,想遇见他,还不如去柯太师府门前守株待兔。 来都已来了,不如好好享用一下她记忆中的味道,再忆一忆江南。不知道若是谢池莹这江南人尝了这里的云吞,又会觉得如何。 她循着记忆行走在小巷里,很快便找见了那个熟悉的院子,此时距离晚膳还有许久,并没有听见嘈杂的人声。 但她很快听见了她想听见的,“……只要两个烧饼就好了。王大娘如今的身子如今可好些了么?” 景瑚迫不及待的推开了院门,柯明叙正站在院中和那个摊主说话。 分别不过三日而已,柯明叙当然不会有什么变化。今日他穿的是湖蓝色的直缀,绣的是祥云纹,交错了银线。腰间挂着一方小印,并一个荷包。用的是白玉雕的发冠。 他好像很喜欢用白玉制的发冠与发簪似的,不过也的确是白玉最衬他。 听见了动静,他们齐齐的看向了院门口。景瑚粲然一笑,“柯世兄,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也笑起来,语气中也有几分惊喜,“今日你怎会在此处?” 景瑚是女子,已然抛头露面,便不好随意叫人知道身份。 她走近了他,悄声道:“柯世兄如果觉得不方便,叫我三妹妹就是了。”只要能有名正言顺跟在他身旁的理由,她才不会管外人看起来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更何况她脸上的稚气褪不完,别人看他们,也不会觉得他们像暧昧中的男女。 柯明叙笑了笑,“三妹妹可是想念这里的云吞了?” 景瑚点了点头,转身向那摊主道:“麻烦摊主为我做一碗云吞,只要小碗即可。” 说完了话,她指了指一旁的桌椅,“我们去那边说话,好不好。” 柯明叙犹豫了片刻,便由着她拽着他的衣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景瑚打开了话匣子,“柯世兄怎么此时在这里,是午膳没时间用么?既然此刻有闲暇,为何只要了烧饼,不好好坐下来慢慢的用膳呢?” 柯明叙答她,“倒不是为了我,是为了老师。午后他忽而说想念这里烧饼的味道,所以遣我出来买。” 自从上次与老师下棋得罪了他,他好像莫名其妙的记了仇,总是要拿这些小事来折腾他。 景瑚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原来是这样,那为了周老先生,柯世兄岂不是一拿了烧饼就要走了?” 不等柯明叙回话,她先冲着那摊主喊,“您不要着急,先为我下了云吞,慢慢的做那烧饼就是了。” 柯明叙失笑,也问起她的事来,“今日是初六,是定国公府春宴,小县主怎不在熙和园中赴宴?” 他说起这件事的语气像是很熟稔。景瑚瑚儿想起来,去年她偷听到的徐沐柔的话,她说她对柯明叙起了心思,是在昭永十四年淮邑乡君春宴的时候。 那这样说来,柯明叙也出现在了那一天的春宴上。他和淮邑乡君在那一天是有交集的吧,那一天他们在一起,会说些什么? 第一百四十七章 捏脸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提起今日春宴,见景瑚走了神,还隐隐有不快的意思,柯明叙的语气更温柔,“可是遇见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 景瑚就回过神来,想了想,答他:“的确是遇见了一些事,让我觉得很不高兴。” “是能与人说的事情么?若是不能,能放过的便放过吧。”摊主为他们拎来了茶水,柯明叙为景瑚倒了一杯,放在她面前。 只是白水而已,景瑚拿起来喝了一口。“和徐家的六小姐有关,小柯大人想不想听?” 柯明叙的神色就淡了一分,“不在于我想不想听,而在于小县主想不想说。为人排忧解难习惯了,此时让我选,我反而不知道该如何选。” 景瑚笑了笑,觉得他此时无奈的样子有几分滑稽。“那我就说给小柯大人听一听,请大人为我断一断。” 她没有只说徐沐柔做的事,也同样的把她和李宜对徐沐柔做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她偷听徐沐柔说话这一节。 徐沐柔究竟为人如何,柯明叙想必心中早已有数,不必她添油加醋。闺阁中的算计成不了真,反像是她在挑拨是非。若非万不得已,她也不愿意做不光明磊落之人。 “……小柯大人会不会觉得是我太蛮横了?” 柯明叙笑着摇了摇头,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每个人的行事不同,遇见同样一件事,处理的方式也不同。” “是她偷听你们说话在先,且出言不逊,小县主要摆一摆县主威风,她踢到了铁板,其中苦楚自然也只能自己受着。” “至于后面她的行事,我就更不敢苟同了。总算小县主急中生智,早早的拉上了赵家八娘子和莹姐儿为证,不然今日之事又如何逃的脱?谁能想到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当作儿戏。” 景瑚就佯装怒意,“居然把本县主比作了铁板,今日小柯大人也是踢到了铁板了,让本县主看看,要如何惩戒你。” 景瑚不想让那摊主听到她的身份,说这一番话,便将身子前倾,好让柯明叙能听清。她与他的距离离的不远。 柯明叙失笑,“那小县主想要如何,也要罚我跪在这院中么?” 她才舍不得呢。不过,若是以后成了亲,他敢不听她的话,她非要摆县主威风好好治治他不可。 这般想着,景瑚鬼使神差般的伸出了手,捏了捏他的脸。 捏完自己也吓了一跳。今日捏清柔捏李宜的脸实在太顺手了,居然对柯明叙也这样起来。 但若不胆大包天,也就不是泾陵县主了。她很快稳住了自己的心神,甚至还发表了评价,“嗯,小柯大人的脸怎么同我的一点都不一样,都没有几两肉。” 柯明叙显然是没想到她会忽然如此行事,愣在当场。像是个被人当街调戏了的小媳妇。 他没有说话,景瑚就有几分尴尬起来,只好给自己找补,抓着他放在桌上的手,也捏了捏自己的脸,“小柯大人再试试看捏捏自己的,是不是很不一样。” 景瑚等着柯明叙的反应,他却只是看着她。忽而一笑,为这天地间渐渐黯然下去的春光又增色了三分。 “真是孩子气。”他说。 景瑚原本傻傻的跟着他笑起来,听见他这一句话,又嘟了嘟嘴。等以后他们在一起了,她还这样对他,看他说不说她是个孩子。 正好景瑚要的云吞已然做好,那摊主将云吞送来,还站着同柯明叙说了几句话。 “劳您记挂着。天气一暖和起来,我家离那位身体也好了些了。等她好全了,能下地了,再让她为您做云吞吃。” 柯明叙和谁说话好像都是这样真心,“这样便好。您若是有什么难处,千万别顾忌着不好意思开口,下回见到王大娘,我也可以替她把一把脉。” “虽然不比什么名医更好,也能大略知道状况,再赠些药材给您。” 那摊主听完,连声应好,末了叹道:“您总是这样和气。” 柯明叙笑了笑,“还要麻烦您快些将那两个烧饼做好,我妹妹顽皮,书院里老师却还等着。” 那摊主便笑着转回去了。 他一说起妹妹,景瑚见了这江南的云吞,更是想起了谢池莹,“今日在熙和园中遇见谢家姐姐,聊起天来,才知道原来她是小柯大人的表妹。” “羁旅于燕京,也就住在小柯大人府上,倒是没有听你提起。” 柯明叙并没有多想,“莹姐儿与我姑姑来燕京未有多久,我和小县主也只是上巳节时见了一次,如何能有机会告知。” “倒是三月春宴,我姑姑会时常带着她出门赴宴,小县主既然已经与她结识,往后倒是可以常来常往。莹姐儿品行端正,是值得一交之人。” 景瑚舀起一个云吞,等着它慢慢的冷却,“小柯大人就不怕我欺负你表妹,我今日可是威风呢,叫人吃了亏,别人还抓不着我一点错处。” “你若是能叫莹姐儿吃了这样的暗亏,你也就不是燕京传闻中娇蛮任性的小县主了。” 淮安谢家出来的姑娘,若是能被燕京的蛮丫头收拾了,简直有辱谢家的威名。 若是有心机手腕能收拾了淮安谢家的姑娘的女子,自然也不会在燕京城里让自己留下这样不算好听的名声了。 碧娘嫁进永宁郡王府之前,他就已经听过景瑚的名声了。永宁郡王府家的泾陵县主刁蛮任性,蛮不讲理。 那时候他就觉得她不会是这样坏的,最多最多,不过是一个备受宠爱因此有些目下无尘的小孩子罢了。庶出的身份,得封县主,总是要叫人眼红的。 认识她以后,他就觉得,她实在比传闻中好了太多。 话一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像是说了她坏话似的,“小县主和莹姐儿都是心性纯善之人,应当能相处的好。若实在是性子合不来,也只要打个招呼,而后远远的走开就是了。 景瑚当然也知道他不是在贬低自己,难得看他这样匆忙解释一次,心里还觉得有点好笑。 “郡王爷既然宠爱小县主,为何又让小县主在外面留下了这样的名声呢?”他很少有这样心里怎样想,便说什么的时候,花一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 这样的问题景瑚自然回答不上来,她只好说,“是我自己太不争气了罢了。父王他那样忙,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他也就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耽误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做烧饼不是麻烦的事情,因此纵然景瑚说让他慢一些,摊主还是很快就给柯明叙送来两个用油纸包好的烧饼。 景瑚碗里的云吞才只吃了一半,听他说他老师正等着他,她也不好意思强留他,只好忍着心痛道:“那小柯大人就先会书院去吧,我的马车就在巷子口,等吃完了,我也就回去了。” 他哪里听不出来她话音里的不舍,仍然坐在她对面,“也不急在这一会儿。” 她吃东西很慢,大家出身,平日再胡闹,这些礼仪上总不会出错。狐狸原来也吃云吞,有趣。 柯明叙都这样说了,她当然不会拒绝,也不好意思再慢条斯理的,略微加快了速度,“那周老先生不会生气吗?他是不是对你不好呀,这样跑腿的小事也让你亲自做。” 他总不能说是上次因为景瑚的事情得罪了他老人家,只好道:“也没什么,只是我刚好也有一阵子没有过来,想和摊主聊聊天罢了。” “哦。”景瑚给自己喂了一勺汤,咽下去之后才慢悠悠地道:“那我是不是耽误你的事情了呀。” 他又得继续找理由,“只是问问他妻子的身体有没有好些,方才已经问了,也没有旁的事情了。” “哦。”景瑚用完了最后一个云吞,舀着浮在汤面上的葱花玩。 “他的妻子是生了重病吧。一个人操持着这家店,还要照顾病妻实在是不容易。今天小柯大人是沐休吗?所以又过来侍奉老师了。” 柯明叙知道她已经开始没话找话,赖着不走了。可方才是他自己说了无事,让她不必着急的。 小县主明面上似乎很懂事,都是怕自己耽误了他的事,实际上却还是能拖则拖。 方才自己说她孩子气的时候,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目光在自己身上转了几圈,莫名的让他感觉到一阵寒意。 “今日不是沐休,只是这两日稍稍清闲了些,老师又说有事,所以我便提前出来了。”他想逗一逗她,“虽说稍晚些也无妨,可若是烧饼都冷了,也是不好和老师交差……” 他话音刚落,小县主连形象也不顾了,端起汤碗又奋力的喝了一口汤,用手帕擦了嘴,“小柯大人,我好了,我去给完钱,我们就走吧。” 柯明叙笑着站起来,“我已经给过了,不必另给了。书院离永宁郡王府不近,小县主正该早些回去。” 景瑚自觉的走到他身边去,看着他和摊主告了别,便和她一起向着巷子口走。 “对了,最近碧娘如何,小县主可知道?” 一提起柯明碧,景瑚就想起昨日,整个人都像是被笼罩在阴霾里。她不想说话,“昨日才去探望过大嫂与冱哥儿。” “冱哥儿很好,可在我看来,大嫂却并不太好。或许她与我哥哥也并不是那么适合,如今也寻不到弥补之法。” 她想把她在中间起到过的作用都告诉柯明叙,可是小巷太短,并不合时宜。 “这并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事情。”柯明叙的声音很沉静,“你只要过好的你的日子就好了,不必将他人的不快乐背负在自己身上。” 这是因为他并不知道她在中间做过的事情吧。若是他知道,还能和她说这样的话吗? 临上马车,她还是欲言又止。落在柯明叙眼中,恐怕还以为自己只是舍不得他。 下一次吧,下一次若有机会,她想把这些闷在她心中的话都跟他说一说。好像这世界上没有人能宽慰她,但他那么聪明,一定可以。 *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在永宁郡王府门前停下。 景瑚进了门,在一旁的门房里喝茶的柳黄很快看见了她,跟在她身后。 景瑚有些奇怪,“柳黄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柳黄低着头,埋怨道:“小县主还说呢,若不是定国公府的八小姐给您送了张纸笺来,我们都不知道您是早从定国公府出了来的。所以才到门上来等着您。” “这幸好是郡王妃娘娘还没回府,侧妃娘娘也没问起,不然上哪去找您呢?” 景瑚很快就反应过来为什么清柔要给自己送纸笺了,她急着出园子,倒是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就打断了柳黄的抱怨,“柳黄姐姐,那张纸笺你可带在身上了?” 柳黄点了点头,从随身的荷包中取出一张洒金梅花笺递给景瑚。 景瑚拆开一看,上面写的果然是今日她遣人去苹野园附近问询的结果。 那支珠钗还是没有能够找到,问了苹野园的仆妇,也说是的确没有见了别人进园,只见着了一位穿着鹅黄色褙子的小姐,大约是园子里的客人,因此她们就客客气气的和她说明了地方,请她离开了。 也没有说许雁伽是受了什么惊吓的样子,这倒是奇怪。在熙和园里,不是被突然窜出来的梅花鹿吓着了,还能是被什么吓着了。 况且还是不能对人明言的。 不是许雁伽说谎,就是苹野园的婆子说谎。可若是苹野园的婆子说谎,那又能是为了什么? 见景瑚要往芳时轩的方向走,柳黄在身后提醒她,“小县主从外面回来,最好还是先去侧妃娘娘那里请个安。明日大爷要启程往河北去了,想必他们正等着小县主。” 她这样一说,景瑚就更不想去栖雪阁了。但就算她不去,母妃听说她回来,想必也要派人到芳时轩捉她的。 景瑚只好硬着头皮调转了方向往栖雪阁的方向走。 总算景珅明日要出门了,他不会继续同她在家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必面对柯明碧。 从前他们总是聚少离多,夫妻关系反而比现在要好,如今重新回归那样的生活,彼此冷静过,也许能慢慢的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可就算是破镜重圆,那些痕迹也是无法修补的。若是柯明叙知道了全部的事情,他会给自己的妹妹什么样的建议? 下次若有机会,无论他会不会怪自己,她都要好好的问一问他。 第一百四十九章 掺和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永宁郡王府中,好像无论什么时候,总是许侧妃的栖雪阁最热闹。院落中人来人往,人人都捧着衣裳首饰,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景瑚进了门,许侧妃的心情看来不错,招呼她到她身边去坐。 景珅果然是在这里的。许侧妃坐在临窗的榻上,他就坐在她身边的玫瑰椅上。 景瑚走过去,先给她母妃和哥哥行礼问了安,而后也坐在了窗边的榻上,与她母妃之间隔了榻上的小机,离景珅更远。 许侧妃便笑道:“你这皮猴儿的性子,难得你肯这样早回来。是记挂着你哥哥明日又要出门,所以回来送他的吧?” 她若是知道景珅明日出门,今日会来陪她母妃说话,她早跟着柯明叙进诵诗书院盘桓了。 她现在很怕看见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怕。不是怕他又一言不合将自己禁足,而是怕他也如柯明碧一般和她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景瑚就笑了笑,说了几句客气话,“希望大哥哥此去一路平安,到任上也顺顺利利。” 景珅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谢过三妹妹了。”此外再无别话。 许侧妃皱着眉打量了景瑚一眼,“你今日出门戴的那支珠钗怎么没了?那可是贡品,便是宫中也再寻不出来了的。” 景瑚忙解释道:“并不是丢了,也不是嫌重所以没戴。今日和大表姐一起出门,见她妆饰有些朴素,恐怕在燕京仕女中显不出来,所以就把这珠钗赠给她戴了。” 许侧妃便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这孩子,就是漫手使钱的性子,什么好东西在你眼里都不算好。不过伽姐儿毕竟是你表姐,你们表姐妹友善,一支珠钗,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景瑚就讨好的笑了笑。若是被她知道这支珠钗今日戴了一次就丢了,又不知她要说什么了。 许侧妃笑着摸了摸她的鬓发,又问了几句她今日赴宴的事情。 待听到许雁伽身体不适,用过午膳就匆匆回府歇息了,便道:“这孩子生的便不像是有福气的样子,身子也太单薄了些。” “这样好的珠钗给了她戴,还没好生在那些太太奶奶们面前过一过,居然就回去了。真是可惜了。” 景瑚倒没觉得有什么可惜,反正珠钗也丢了,就许雁伽后来那个神思不属的样子,便是见了其他的贵妇人,也不会给她们留下什么好印象的。 母女俩正说着话,正好赵嬷嬷进了门,请许侧妃示下。今日这样进进出出,原来是她叫人翻晒衣服和首饰。 “正好瑚儿在这里,赵嬷嬷,你去把我成色最好的首饰都拿过来,瑚儿能戴的,便给了她了。”又回头对景瑚笑道:“总不好让你表姐占了你的便宜。” 后来她们说话,挑首饰,景珅几乎都没有怎么参与,只是偶尔会被许侧妃问几句“好不好看”之类的话。 景瑚其实早就心不在焉了,她之所以不肯停下来,一直应付着她母妃,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就是盼着景珅早走,或是母妃早些打发她走。 从前她和景珅说话,都是背着她的。既然是如此,他们就该让自己早些走才是。若是他们已然说完了重要的话,为何景珅还要留在栖雪阁里。 景瑚觉得心里有些发毛,她总觉得自己要被景珅逮住说话。 果不其然,许侧妃才有了要打发景瑚走的意思,景珅也就站起来,躬身和自己母妃行了礼,“时辰也不早了,还有些话要交代碧娘,儿子便早些回去了。正好也送送瑚儿。” 做母亲的自然是想看到他们兄妹和睦,前一段时日他们兄妹之间暗潮汹涌,许侧妃也不会一无所觉。 闻言便道:“你正好帮我多嘱咐嘱咐她。你父王太宠她,每次要罚她,又总是心软,她还是最听你的话。” 景珅都这样说了,景瑚知道自己是跑不脱的,只好硬着头皮和景珅一起出了门。 一路往芳时轩走,景珅都没有说话,用自己的气势压制着她。景瑚郁闷的要死,眼见着望见芳时轩的门,觉得自己快要逃出生天了,景珅却停了下来。 他是开门见山的性子,“嬛芜想要见你一面。” 他不提起她还好,一提起嬛芜,景瑚瞬间升腾起来一股无名火。当时她插手这件事,是因为嬛芜一心求死,她以为她已经是对景珅死心了。 而景珅连这样的事情都让她自己默默忍受着,要和杀了自己孩子的人相敬如宾,冷落嬛芜,她以为他对她不过只是贪几分容色和新鲜罢了。 男儿多薄幸,她父王就是最好的例子。永宁郡王府西边的春花楼里住了多少已经被他厌弃了的女子,数都数不过来。 景瑚仰起脸,直视着景珅,“我不想见她。” “她只是想和你道声谢罢了。”景珅也望着她,彼此的目光在角力。 景瑚别过脸,“我不需要她的感谢。若是再来一次,我不会把她送走。这是你们和靖堂的事情,不用我掺和在里面。” “可是你已经掺和了。”景珅顿了顿,“作为回报,我也会掺和你和柯明叙的事情。” “你……”景瑚勉力稳住心神,坚定道:“我和柯世兄没有事。” “哦,是吗?”景珅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轻蔑,好像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既然如今没有事,那么往后也不会有事。瑚儿,你要听话。” “你到底想做什么?” 景珅伸出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渐渐的用力,“我是为了你好,瑚儿。柯家的人不值得,每一个都不值得。” 景瑚想要把他的手拍开,却发现自己的力气根本不够,她气急败坏起来,“柯家的人不值得,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柯明碧做夫妻?” “你若是真喜欢嬛芜,为什么不和柯明碧和离,让嬛芜做你的正妻?一边借人家的势,一边又厌弃人家,柯明碧是柯家的嫡女,哪一点配不上你了?” 景珅的手收的又紧了一分,“你又怎知,不会有这样的一天?” 第一百五十章 宠爱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又做了噩梦。 她不应该激怒景珅的。他说,“你又怎知,不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是永宁郡王的儿子,怎么可能与柯明碧和离,让嬛芜这样出身的女子来做他的正妻。这对于柯家是莫大的羞辱。 而他们家既然和柯家联姻,在朝堂之上必然是站在一起的。若是得罪了柯家,会给他们家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这是不是就是柯明碧所说的代价? 在更深一些的梦境里,她看见了景珅。他骑在马上,站在宫门前。忽而从城楼上射来一支冷箭,一箭穿心。 景瑚看不清射箭的人是谁,她满脸是泪的想要跑到景珅身边,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她只好满脸是泪的醒过来,发现天都还没有亮。 幸而她没有在梦境里呼喊起来,没有惊动了值夜的宝蓝。她一个人安静的看着窗外的天空,看着天色一点一点的亮起来。 天亮了,景珅该启程去河北了。往后她会离和靖堂的一切都远一点。 今日是恒国公府的春宴,早些年定国公府和恒国公府关系不好,永宁郡王府的女主人既是定国公之女,所以他们家的春宴,永宁郡王府的女眷通常是不去的。 这习惯保留到如今,就算恒国公府如今都和定国公府结了一门亲了,也还是无人会出门去赴她们家的宴。 天天出门毕竟太累,也正好可以歇一歇。 景瑚昨夜没有睡好,早上还是强撑着去上了孟鹤亭的课,因怕被孟鹤亭冷嘲热讽,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才从聆训斋回来,连午膳也不想用,忽而有人进来传信,说是永宁郡王寻她,请她去一趟外院的书房。 景瑚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要她去外院的书房,而不是她父王来内院寻她,按往常的经验,不会是什么好事。 景瑚下意识的就觉得和昨日景珅同她说的事情有关,又不敢不去,只好让柳黄赶紧为她检查了她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妥,而后硬着头皮往外院的书房走。 外院书房里的小厮一见了她来,立即就低着头,好像生怕被她捉住问什么话似的。 景瑚心中更觉不妙,心中又后悔怎么没有先通知她母妃一生,无论是什么事,父王和母妃总归有一个会帮着她的。 可她都已经走到了这里,后悔也来不及了。门前的小厮为她掀了书房的帘子,她只好进门去。 而后就发觉原来母妃也在这里,只是情绪看来并不大好,正拿着手帕为自己拭泪。 景瑚有些发懵,愣在当场。永宁郡王的脸色更差,强掩着怒气道:“愣着做什么,如今连礼都不知道该如何行了?” 她就忙行下礼去,觑了她母妃一眼,小心翼翼地问:“不知道今日父王寻瑚儿过来是有什么事。” 永宁郡王冷哼了一声,将桌上的什么东西掼了下去。 景瑚犹疑了片刻,慢慢踱步过去,拾起了落在地上的东西。却发觉正是昨日的那支珠钗,她不敢看永宁郡王,只把目光落在她母妃身上,想求一个答案,“这不是……” 永宁郡王打断了她,“这么说,你是认得这东西的了?看来还真是没有冤枉了你。” 景瑚更是莫名其妙,她不懂她父王在说什么,只好先解释道:“这支珠钗的确是我的不错,还是过年时宫中赏出来的,是贡品。” “昨日我原本是戴着它去定国公府赴宴的,后来我见大表姐妆饰的不够华丽,恐怕她不能现于人前,便把这支珠钗赠给她了。” “她一直是戴着着珠钗的,后来我们走散了,再相遇时,她说她把这支珠钗给遗失了。怎会在父王这里?” 景瑚仔仔细细的解释了一番,永宁郡王却似乎更生气了,“还要狡辩,我已经让人去崔府问过,那边回话说你根本不曾把这支珠钗给你表姐。” “而这支珠钗却是从南义侯世子手中拿来的,他说他和你在熙和园中相遇,是你把这珠钗赠给他的。昨夜他在醉春楼喝多了酒,把这事情嚷出来,如今已经闹的满城风雨了。” 她发觉她父王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不懂。 她怎么可能没有把这支珠钗赠给许雁伽,二舅母明明也是知道的。南义侯世子又是怎么回事? “不对,这件事不对,这支珠钗的确不在我手里,定国公府的八小姐可以为我作证。许家表姐丢失珠钗的时候,她和我是一起遇见她的。” 许侧妃好像才回过神来似的,“郡王爷,不能就这样冤死了瑚儿!瑚儿既然说定国公府的小姐知道这件事,不如遣人去问一问。” 永宁郡王顺手就把一个茶碗摔到了地上,“那你的意思,是你娘家的人撒谎了?遣人去定国公府问,是还嫌不够丢人么?” 他难得在她们面前发这样大的脾气,便是许侧妃也被吓的愣在了当场。 景瑚的泪滚滚而下,她慌忙用手抹去了,尽量平稳地道:“不管父王信与不信,我的确没有见过什么南义侯世子,这珠钗也不是我送给他的。” “明明问一问清柔就能明白的事情,我不明白父王为什么要发这样大的脾气。” “住嘴!”永宁郡王的手扬起来,但最终没有落到景瑚身上。 许侧妃跪了下去,拦住了他的手。他没有再说什么,甩开了许侧妃的手,摔门而去。 景瑚仍然站在原地,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听见一阵细细的啜泣声,她才想起来她该去将她的母妃扶起来。 都说永宁郡王所有的儿女,最受宠爱的就是她。可是柯明叙说的话忽然出现在她脑海里。 “郡王爷既然宠爱小县主,为何又让小县主在外面留下了这样的名声呢?” 她的名声就这样坏,让她父王也信了她胆大妄为,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吗?这么多年,她当然是被他宠爱着的。 可是今日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他甚至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好像连他也恨不得把她的罪名坐实了,为他的怒气,为他损失的颜面找一个合理的发泄的出口。这就是他对她的爱吗? 她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对质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永宁郡王离开了,可是许侧妃还在这里。景瑚把她母妃扶起来,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了。 她拭净了泪,凝视着景瑚,“瑚儿,你告诉母妃,这支珠钗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又到底有没有将它赠给你许家表姐?” 景瑚垂下了眼帘,“我不明白二舅母和大表姐为什么要这样回话,我既然敢这样说,敢让父王去找清姐儿,便不怕他查证。” 许侧妃又落下了几滴泪来,慌忙用帕子拭去了。 景瑚从未见过自己母妃如此,心中更是酸涩起来,方才在她父王面前,面对他的雷霆之怒她尚且能抑制自己的情绪,到了此时,她反而忍不住让泪水不断的落下。 “母妃若是不信……只管去问清姐儿就是了……或是将许家人请过来……我也很想问一问……她们究竟为何要这样害我。” 许侧妃将她搂在怀中,如她幼儿时一般轻轻的拍着她的背,“瑚儿,你别怕,母妃相信你,谁也别想委屈了你。” 从前她总觉得母妃有些许的偏心,也的确是她哥哥比她要能干的多。可到了这样的时候,她觉得更宠爱的父王没有顾念她,一心为她打算,全心全意相信她的只有她的母妃。 许侧妃站起来,牵着景瑚的手往栖雪阁走。才出了书房的门,便有小厮上前来通报:“侧妃娘娘,二舅太太带着许大小姐上门求见。” 许侧妃停下来,像是要压制胸中翻涌的怒气。“这样匆匆忙忙的赶过来。哼,来的正好,让她们到栖雪阁门外等着。” 许侧妃一路都牵着景瑚,她觉得自己仿佛是走丢过茫然无依的孩童,但是母亲牵着她的手,她不必害怕什么。 她们走到栖雪阁门前的时候,崔氏和许雁伽已经等候在这里了。一见了她们过来,连忙迎了上来。 许侧妃却连一个眼神也没有落在她们身上,带着景瑚径自进了门。 她亲自替景瑚净了面,又让人重新去芳时轩取了衣服过来,看着景瑚换过,才收敛了情绪,和景瑚面对面坐下来,仔细的为她上药。 也是方才换衣服的时候,景瑚才发觉自己手上有被永宁郡王摔下去的茶盏中的热茶烫伤的痕迹。这只手原来就受过伤,此时又起了好几个水泡。 她居然都没有觉得疼,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迷思里。 见景瑚一直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许侧妃叹了口气,“瑚儿你别怕,你父王,你父王也只是在气头上而已,不是真的要对你发那样大的脾气。” “不如,你还是先回芳时轩休息吧,喝一碗安神汤,好好的睡一觉。母妃会为你处理好一切的。” 说到这里,景瑚才回过神来,反手握住了许侧妃的手,“母妃,我没事。我赠给大表姐珠钗是好心,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要亲耳听着她们跟我说。” 亲耳听一听,她们究竟是为何要以德报怨。 也许是景瑚的态度太坚定,许侧妃没有再坚持,神色淡漠的吩咐侍立在一旁的赵嬷嬷,“请她们进来吧。” 不消片刻,赵嬷嬷便领着崔氏和许雁伽进了门。没有人招呼她们,她们只是站在房中,和坐在一旁的景瑚与许侧妃形成微妙的对峙之势。 景瑚抬头看了许雁伽一眼,她的眼圈红肿如桃,显见着是大哭了一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还没有哭,她哭成这样是做什么? 一直都没有人说话,是崔氏坚持不住,回头看了许雁伽一眼。 平素是沉默寡言,此刻却立即又泪如雨下,上前跪在了景瑚与许侧妃面前,“姑姑,瑚儿,是我做错了,是我不该撒谎。可是我……可是我……” 话还没有说清楚,就只剩下眼泪了。 景瑚从前最见不得女子在她面前落泪,就是绀青那样的身份,她也会耐着性子好好的哄她半日,因为她其实也把她们当作亲人。 可真正的亲人,却用眼泪当作武器,想要将她的怒气瓦解。 “你哭有什么用。”她不会给她机会的。 许雁伽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像是有几分不可置信。崔氏连忙上前来,怒斥道:“不准哭,好好把事情说清楚。” 许雁伽便收了泪,努力调匀了气息,才开了口,“昨日见我衣着朴素,瑚儿特地将她发上的那支东珠珠钗赠给了我。我原是戴着的,后来一不小心在熙和园里迷了路。” “误闯了一处园子。”她抬起头看了景瑚一眼,“就是养着梅花鹿的那一个。先时是被园中的鹿吓了一跳,后来就遇见了……遇见了一个男子……” 她加快了语速,“听见今日出了事,我才知道不好,我只是一时害怕,我不是故意的……”她伸出手想抓景瑚放在膝上的手,正好触碰到了她被烫伤的地方。 景瑚下意识的往回抽手,却好似给了许雁伽一个耳光,明明没有多少力气,她却向旁边一歪,好像受了极大的苦楚似的。 景瑚手上的水泡蹭破了,渐渐的开始流出血来。这一连串的变故,也是许侧妃率先发了难,“来人,把这个满口谎话的人给我丢出去,再去取药来,县主的手又流血了。” 崔氏平日就是再公允,此时自然也要护着她女儿,拦住了要去寻人的赵嬷嬷,“眉娘!好歹给你哥哥留些面子吧。” 许侧妃冷笑了一声,指着倒在一旁的许雁伽,“面子?二嫂如今倒是来和我谈面子了,真正丢了许家面子的人是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母女俩演的是什么好戏,二嫂是不是要和我说你不知道这件事?自己做出了这下作的事,还想着拿我女儿的名声去填,真是好算计!” 见崔氏要说话,许侧妃神色更是冷厉起来,“二嫂今日带着她过来,是为了和我瑚儿道歉的么?这就大可不必了,跟着我去郡王爷面前把话说清楚就是了。” 她说完就要伸手去扯跪坐在地上已经只知道哭的许雁伽,崔氏见求她无用,又打起了景瑚的主意,“瑚儿,你素来和你表姐好,如若不然,也不会将珠钗赠给她填门面了。” “你表姐也是一时糊涂,你……”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名声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舅母不必说了。若是早知道表姐会这样对我,我早就不会理会她了。”爱子之心,天下的母亲都一样,今日她母妃怎样护着她,崔氏自然也就会怎样护着许雁伽。 景瑚方才不明白,是因为她沉浸在自己的上一个问题里,她不明白今日父王为何对她如此。 可都到了此刻,见崔氏和许雁伽如此作为,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我和表姐都是女子,她的名节重要,难道我的就不重要吗?既然是自己做错的事,就需要自己来承担,我不会替她背这个黑锅的。” 她没有那样博爱,人家伤害了她,她还要以德报怨。对她来说这世间没有这回事,伤害了她,就要付出代价。 母妃为了她连自己娘家人的面子都不顾了,盯着栖雪阁的人那样多,崔氏和哭哭啼啼的许雁伽在栖雪阁门前站了那样久,不必明日,今日满府里就会传遍各种各样的猜测。她们又把母妃置于何地? 总是许家人没面子,总是母妃被人戳脊梁骨。 母妃为了她做到了这样的地步,她的名声,也是她父母的名声,甚至是其他宗室女子的名声。她不可能替许雁伽承担了这举止轻浮的骂名。 崔氏的神色更是焦急,“可是你表姐她已经十六岁了,眼看着就要说亲……瑚儿,你年纪还小,还有好几年才会谈论到这样的事,而且你还是县主,没人敢……” 景瑚莫名其妙的落下了泪来,她用没有受伤的手抹了一把,“舅母大可以去燕京城里听一听,如今究竟有多少人在说我的闲话。” 永宁郡王府虽然不过是郡王府邸,可身在燕京,永远都是在风口浪尖上的。 “即便是没有这件事,他们尚且一刻不停的捉我的毛病,再有了这样的事情,我便不需要在燕京城里立足了么?” 她以为她已经习惯了,也可以不甚在意。可今日就连她的父王也不相信她,在心里觉得是她顽劣。这远比外面流言四起,指责她轻浮浪荡更让她觉得心痛。 许侧妃看了她一眼,眼中盈满了心疼。她从前总觉得她的瑚儿不懂事,即便听见了这样的话,也并不会放在心上,总是高高兴兴的。原来她不过是不说而已。 “二嫂不必再说了,这件事情,我们母女都是同样的态度。郡王爷面前我会去分说,还我瑚儿一个公道。往后若是无事,请二嫂也少登永宁郡王府的门了。” 崔氏像是完全没有料到她会忽而这样说,“眉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和我们划清界限了么?难道你连娘家也不要了?” 许侧妃望住她,“二嫂不必吓唬我。这样的事情,无论是放在哪个做母亲的身上,她都会这样做。二嫂平日最讲道理,今日伽姐儿出事,不也在我们母女身上用了这样的手段么?” “更何况二嫂是二嫂,许家是许家,许家并不是只有二哥这一房,您也不是只有一个女儿。这些年究竟是我靠着许家,还是许家靠着我,二嫂心中想必也有数。” 崔氏是崔氏,若是逼急了她,她也可以不是许家妇。她不是只有许雁伽这一个女儿,还有一个可能将来要长留燕京的儿子许昱。 外祖父辞官之后,许家的那一支,根本已算不得什么。这样的话音,景瑚听的出来,崔氏自然也是。 “伽姐儿既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二嫂还是好好想想,等事情传出去,她往后又该如何收场吧。” 许侧妃摆出了要送客的模样,赵嬷嬷上前来,拉扯了许雁伽一把,想送她出去。她却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挣扎着起了身,抱住了许侧妃的腿。 “不是的姑姑,不是我刻意去勾引谁的,我真的只是碰巧遇见那个男子的而已。” 许侧妃冷漠的看了她一眼,“你母亲难道没有教你在别人家做客要谨言慎行,不应当胡乱走动吗?无论事实如何,结果已然是这样了。” 其实景瑚也觉得有些奇怪,苹野园离满庭芳那样远,她究竟要走错多少路,才会误入苹野园。 许雁伽哭的太厉害,一连咳嗽了好几声,见赵嬷嬷又要来拉她,她慌忙道:“不是我要乱走的,是定国公府的六小姐叫我往那里走的。” 又是徐沐柔? “这件事和徐沐柔又有什么关系?” 见赵嬷嬷没有再动,许雁伽努力的喘匀了气息,“那一日我在筠间楼遇见徐六小姐,因为之前曾在灞水边见过,所以就一起聊了几句。” “她便说苹野园的风光很好,不看可惜,特意遣了身边的丫鬟送我过去。我想着我此生恐怕也没有机会再来,因此便应了她。” “只是我才进了园子,一个眼错,那个丫鬟就不见了,所以我才会孤身一人遇见了那个男子。” “他喝了些酒,言语中有轻薄之意,还要来拉扯我,所以我才会慌乱中失落了珠钗,被他拾起拿来说事的。姑姑,我真的没有做什么,你相信我。” 她们恼她的也根本不是她在熙和园中做了什么,而是为了今日的事情。许雁伽凭什么为了她自己,把她推出去做了这个替罪羊。 南义侯世子不是好人,徐沐柔自然更不是,可是许雁伽也不无辜。 更何况许雁伽的话中还是有所隐瞒的,她隐瞒了她往苹野园去的理由。徐沐柔让她去那里,她便去了,总不会真就是为了一句“风光正好”。 若是她贪恋风景,就不会在进园时目不斜视了。 景瑚实在觉得有些倦了,许雁伽的哭声让她觉得头疼。她不想再和许雁伽拉扯,既然这笔账算不明白,就先去算能算的明白的。 景瑚无视了许雁伽,走到她母妃身边,“母妃,我想去一趟定国公府。” 许侧妃自然明白她是要去做什么,“瑚儿,你先回芳时轩去换衣服,再好好上药。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我和你一道去。” 她也要问问,定国公府的那位六小姐究竟是什么意思。 景瑚疲惫的点了点头,没有再理会屋中的许家人,径自出了门。 第一百五十三章 真相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换过了出门的衣裳,又让柳黄给她上了药,没有等多久,许侧妃就亲自过来芳时轩等着她,要同她一起出门往定国公府去了。 景瑚跟在她母妃身后,顺手拿起了她一直当摆设放在博古架上的马鞭。她十岁之前有一段时间曾经很沉迷骑马,这是她大哥哥景珅送给她的生辰之礼。 上了马车,许侧妃便嘱咐她,“待会儿进了定国公府,你只要去寻徐沐柔就是了,我会去找她们家的太夫人,把所有的事情说清楚。” 母妃不会没有看到她手里的马鞭,也不会不知道她想怎样做。都叫人这样欺负了,还何必要管什么体面。 而后马车上便是一片沉默。景瑚没有追问许侧妃对于崔氏和许雁伽的处置,事情闹到现在,言语间你来我往,情绪堆积之间,已经不是她和许雁伽之间的事情了。 定国公府和永宁郡王府明明是很近的,往常景瑚的性子再不好,也并不会觉得遥远。可今日她却渐渐的生出了烦躁来,握着马鞭的手又紧了紧。 今日她们当然是没有投帖子过来的,许侧妃没有踏足过定国公府,二门上的婆子不识得她,只识得景瑚。 许侧妃冷冷的看了那婆子一眼,“我要见你们家太夫人,县主要进熙和园寻你们家八小姐,你只管去通报便是了。” 景瑚和许侧妃都面色不善,那婆子也知道厉害,请了她们在一旁的小亭中暂歇,便匆匆遣人去通报了。 昨日才结束了春宴,定国公府还是一样的春光。有闲兴时看来,只觉得处处都好,心旷神怡。此时心中烦躁,便连春色也恼人起来。 毕竟是国公府邸,都是用老了的仆妇,动作很快。许侧妃要往松鹤堂去,景瑚若是从北边进园,可以与她同一段路,在熙和园门前分手。 许侧妃停下来,“瑚儿,别怕。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情便是了。其他的事情,母妃都会替你承担的。” 许侧妃的语气冰冷,但这冰冷并不是对着她的。景瑚行了礼,让跟着她的奴仆停在了原地,独自往熙和园中走。 她知道徐沐柔住的武陵馆在哪里,方才她母妃说她是来见清柔的,不过是个不引人注目的幌子罢了。 谁都知道她和清柔交好,和徐沐柔却没有交情。她这样气势汹汹,又是去寻与自己不熟悉的六小姐,定国公府中的人都是人精,她不想引来什么阻力。 她胸中的愤怒必须要有一个发泄口。许雁伽做错的事情她要自己承担,徐沐柔做错的事情自然也如是。 昨日才大宴,今日众人大多休息,景瑚一路走过来,在园中都没有遇见什么人。 武陵馆附近遍植桃花,桃花之中住着的却是一个下作卑鄙之人,实在是辜负了这落英缤纷的美景。 此时已经是午后,院中中守门的丫鬟坐在石凳上,倚靠着石桌春睡不醒,连一个拦一拦她的人都没有。 景瑚顺利的进了屋子,一路到内室。徐沐柔也在休息,神情安宁。 她把她的生活搅成了一团乱麻,她倒是还很安逸。 景瑚没有犹豫,直接挥开了马鞭。她大哥哥送的马鞭,她向来最喜欢用,落在人皮肉上的声音也清脆。 徐沐柔立刻便醒了过来,整个人蜷成了一团,颤抖着去摸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待开清了是她,吓得往后躲装上了床沿,又是清脆的一声响。 很快她的丫鬟也跑了进来,尚不清楚情况,徐沐柔又气又急,“还不快拦着这个疯丫头,夺过她的马鞭!” 那两个丫鬟才如大梦初醒,上前来要抢她手里的马鞭。她连徐沐柔都已经打了,又怎会在乎她的两个丫鬟。 “我是今上钦封的泾陵县主,谁敢拦我?”她不过隔空挥了几下马鞭,她们就都不敢上前了。 景瑚回头用马鞭指着徐沐柔,“你昨日到底和许雁伽说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去苹野园?” 徐沐柔的眼神躲闪,“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景瑚没有同她废话,展开了马鞭,一个起落之间,徐沐柔小腿上的衣衫破碎,露出一道血痕。 徐沐柔痛的几乎说不出话来,捂着伤口,只知道倒吸冷气。 “你每说一句谎话,我就会让你身上多一道伤口。哪怕你要找人来拦我,只怕也还要一段时间,你若是不怕疼,只管骗我就是了。” “我再问你一遍,昨日许雁伽为什么回去苹野园?” 最疼的一阵已经过去,徐沐柔又恢复了昨日那种以为万事尽在她掌握之中的神色,“因为我同她说柯世兄会在那里。怎么样?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我从没有强迫她,是她自己贪心而已。县主,你会回去告诉许雁伽一声她不配吗?” 她就知道许雁伽还是撒了谎,她就知道她不可能因为随便的什么理由,就一个人去了苹野园。 现在变成了徐沐柔发问,“怎么?县主这样气急败坏的来寻我,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吧?让我猜一猜,倒霉的是许雁伽,还是县主本人?” 她这样一说,景瑚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你早就知道苹野园里会有别人!” 徐沐柔冷笑,“苹野园原来就不是女眷能去的地方,她总不至于连林木上丝带的颜色也不识得。我不过说柯世兄可能会在那里,她就眼巴巴的想要过去。” “苹野园中有梅花鹿,我六弟是鹿的主人。他向来好客,若有对它们感兴趣的人,都可以过去。柯世兄若是前来府中做客,的确也有‘可能’会出现在那里。”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你怪不着我,也不必在我这里逞什么威风,你若是有胆量,尽管把你的马鞭往许雁伽身上抽就是了。” 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了。来之前她没有预设,根本就没有想到事实居然会是这样的。 她以为许雁伽对柯明叙不过是一点好感而已,既便不算什么大家闺秀,她从小也是受过良好的教养的。许雁伽总是那样温婉柔顺,有时候她都有些羡慕她的娴静。 原来不过是假象罢了。 徐沐柔当然也没有她自己说的那样清白无辜,可她就是把徐沐柔打的遍体鳞伤,又能如何?剩下的该是母妃的事情了。 该是定国公府里的人自己处理的事情。若他们觉得今日她对徐沐柔的行为有所不妥,也大可以到永宁郡王府里来讨还。 第一百五十四章 出气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连续几夜都没有睡好,景瑚从定国公府回来,好好的睡了一觉,一直到戌时才醒过来。 她一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坐在她床前的世子妃。 景瑚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看了一眼天色,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世子妃应当不会出现在这里才对。 她还在迷糊,世子妃却开了口,“可算是睡醒了。快起来净个面,我还等着你用膳呢。” 景瑚坐起来,努力的让自己清醒了一些,“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世子妃笑着掏出手帕,为她擦去了额上的汗,“已经是戌时了,真是好睡,瞧这一头的汗。我有事同你说,你快起来,用膳的时候我告诉你。” 景瑚本能的有些害怕,她很怕她一睁眼,又出了什么令她难以接受的事情,“是出了什么事了么?” 世子妃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情绪,连忙宽慰她,“没出什么事,是好事,别怕。你母妃在前院和你父王说话,他们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又道:“哎呀,我在这里等你用膳等了半日,你若是再不起来,我特意让人熬的鸡汤,可就自己喝了。” 景瑚有些不好意思,“最近总觉得有些累,让三嫂久等了。” 世子妃没有说话,只是爱怜的替她整理了睡得有些乱了的鬓发,“好了,快去净面,我在外间等着你。” 说完就起了身,把空间留给了景瑚。她没有发多久的呆,宝蓝很快进了屋子,帮着她换了衣服,又洗了脸。 午膳也不曾用得,她居然到了此刻也不觉得饿。若是世子妃不在,她恐怕就这样一觉接一觉的睡过去了。 景瑚是从一片昏暗里走出来的,外间的灯点的很明亮,更显得世子妃为她准备的晚膳丰盛可口,令人食指大动。 “听宝蓝说你午膳也没有用,先喝一碗汤,养养胃肠。”她亲自为她盛了鸡汤,放到她面前。 景瑚道了谢,舀起一小勺尝了尝。看起来平平无奇,味道却果然鲜美异常,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 世子妃察言观色,知道她满意这样的味道,便也为自己盛了一碗,“这是用一种产于关外,名叫‘鹤荪’的稀有菌子熬成的。也是我嫂子外祖家送给她,她又转送过来的。” “我那里还有一些,你若是喜欢,明日便送到厨房去,让灶上的人给你做。” 景瑚就有些不好意思,“关外的东西都稀罕,嫂子还是自己留着和三哥哥一道吃吧。” 世子妃笑了笑,“你三哥他没福,人人都说好的东西,偏他不喜欢。我一个人吃着也怪没味道的。” “也不是和你说客气话,我自小没有姐妹,就一个愣头青哥哥,只知道习武,相当于是我独个儿长起来的。嫁到这里来,从第一次见你便觉得很喜欢。” “虽则你三哥哥的母亲与你的母亲总是不对付,斗了大半辈子,可你和你三哥哥却是手足,我们是真心把你当亲妹妹待的。” 景瑚不明白她为何忽而要和自己说这样的话,她并没有怀疑过他们待她的用心。毕竟是一家人,难道还真要斗到你死我活不成? 世子妃大约也看出来景瑚的疑惑,“今日上午的事情,我们已经听说了。世子他听完实在是生气,此时恐怕……” “恐怕什么?”景瑚放下了汤碗。 “恐怕正带了人,将那南义侯世子堵在了燕京城的某一处,打算把他狠狠的收拾一顿。” 景瑚愣住了,很快又觉得这样不好,“这样得罪人的事情,怎么能让三哥哥去做呢,到时候又要吃了父王的挂落了。更何况他的名声才好了些,怎么又做这样的事情。” 景瑚的关切是出于真心,南义侯世子虽然可恶,但要折了景珣的名声与前程进去,她觉得不值得。“我知道三哥哥和嫂子是为了我,但……” 世子妃轻轻笑了一阵,“只要你不怪我们多事就好了,别的事情都不必你操心。妹妹受了这样的委屈,他哪里能坐的住。” “你放心就是了,你三哥哥若是连这点手段都没有,当年凭什么做这个燕京第一纨绔。他不会叫人捉住把柄的,保管将那个什么狗屁世子伺候的舒舒服服。” “哎呀,是我不好,别说这些了,还是先用膳吧。” 她说话的语气很活泼,好像把这些事也引以为荣似的,难得露出了一些小儿女的神态。景瑚没有动筷子,“三哥哥和嫂子都相信我没有做这样的事情?” 世子妃反而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话音里带着理所当然,“不相信你,难道相信那个满嘴胡话的南义侯世子不成?” 她为景瑚搛了一小块鸡肉,“更何况,他有哪点比得上柯世兄?你的眼睛怎会落在他身上。” 是了,连向来与她不对付,见了面总是要吵架的景珣,还有与她相处不过半年多的世子妃都愿意这样无条件的相信她,上午时父王却发了那么大的火。 许雁伽的惶惑,和下意识的推脱,她可以理解。崔氏对自己女儿的袒护,对她前程的担忧她同样能理解。哪怕是徐沐柔对许雁伽的不屑,和要害她的动机她也可以理解。 整件事情里她最不能理解的反而是她父王的态度。 她明明是可以解释的,昨日的熙和园里有那么多的人,便是珠钗不能为信,她一直都和李宜或是清柔在一起,根本就没有机会去过苹野园。 可是她父王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给她,只顾着和她发脾气。她父王的脾气的确急躁,可往日里他也不是这样的。他摔门而去的时候,好像巴不得坐实了她轻浮的罪名似的。 世子妃方才说,她母妃正在前院与她父王商量如何处理这件事。照母妃今日对待崔氏和许雁伽的态度,她是不会包庇许雁伽,用她的名声去填的。 那父王究竟又会是如何想,又会给许家,给许雁伽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她是好心,反惹了无妄之灾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掺和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这无妄之灾,景瑚想象的还要长一些。那一天之后,景瑚和许侧妃便被永宁郡王亲自下令,禁足于芳时轩与栖雪阁。 她不知道在前面等着她的还有什么,但她知道,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那一天她做了梦,梦见自己走在山路上,看不见路的尽头是哪里。 梦里的她似乎很清楚的知道,这一条路是没有尽头的。 不过几日之后,永宁郡王府中就流传起来,等县主过完了十三岁的生辰,便会和南义侯世子定亲的流言。 “……三妹妹,你别着急,我和你三哥哥都在想办法,一定不会让你将来嫁给那个混账的。”府中的人都对特命不闻不问,也只有世子妃会过来看她。 景瑚始终都陷落在一种不真实感里,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忽然发展成这样。 “三嫂,你能见到祖母吗?父王向来有些一意孤行,恐怕也只是还能听一听祖母的话。” 世子妃摇了摇头,“祖母她老人家最近身体不适,已经病下好几日了。郡王妃日日在床前侍疾,下了严令,不许人将这件事透露给祖母知道。” 景瑚下意识的握住了世子妃的手,“祖母她生了什么病?有多久了?严不严重?” 世子妃摇了摇头,像是不想提起这件事,“年纪大了,身体总归不大好。你放心,我会日日过去探望的,若是祖母好了些,我就遣人过来告诉你。” 景瑚点了点头,“那……三嫂知不知道我母妃如今怎么样了?”她和她父王从来情浓意洽,这么多年,只怕从来都没有闹到过这样的地步。 父王要把她嫁给一个曾欺侮过她的人,决心究竟有多强烈。 世子妃便道:“我并不曾过去探望过许侧妃。不过,我听人说,那一日她似乎并没有见到郡王爷,从前院书房回来,似乎颇有些失魂落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景瑚深吸了口气,想让自己稍稍放松一些,她有太多的事情都不知道了。 “我大哥哥知道这件事了吗?他又是什么态度?”景瑚还是抱有期待的,他大哥哥那样得她父王重用,又向来孝顺母妃,他也许是会帮她的。 世子妃和景珣一样,一说起景珅,不由自主的带了些淡淡的不屑,“你大哥哥前几日来信,他怎会反对你父王的决定?” 是了,他说过的,他会掺和她和柯明叙的事情。这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不用他花费多少心思的机会? “……我和你三哥哥思来想去,觉得恐怕是太子那边的意思,你父王毕竟一直都是站在太子这一边的。” “南义侯在南边的权柄很大,想要让你嫁给南义侯世子,未必就没有拉拢南义侯的意思。” “我以我想,或许能去求一求柯世兄,他……” 景瑚抓着世子妃的手下意识的多用了几分力,“柯世兄?”她觉得有几分难堪,渐渐的丧气起来,眼眶微红,“这件事闹的满城风雨,柯世兄想必也知道了吧。” 世子妃反握了她的手,想要宽慰她,“你永远不必为了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而感到羞愧。柯世兄是明理之人,想必也能看明白这里面的因果关系,他不会因此而看轻你。” “我的确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可是又有几个人能信呢?我连为自己辩驳的机会都没有,母妃也被禁足,许雁伽不会得到该有的惩罚了。” “不是的。”世子妃反驳她,“纵然你母妃做不了什么,难道我和你三哥哥也会坐视不理,清姐儿也会坐视不理?” “她特意让人打造了一支与你那支相似的珠钗,去参加了这几日的春宴。等到有人认出来的时候,便出来解释,珠钗有所相似,更何况那一日戴着珠钗的人本不是你。” “筠间楼有那么多人,许雁伽是生面孔,有几个人会不留意她的,她们会知道做了这样的事情的人不是你的。” 景瑚忽而又有几分想哭,就算她的父王也不相信她,可是她身边还是有许多人在为了她奔走,想还给她一个清白的名声。 世子妃又道:“我留意过崔府的事,渐渐的已经没有人给她们送帖子,邀请她们参加春宴了。谁都知道许雁伽是为何而来,她不会再有什么机会嫁给很好的儿郎为妻了。” 景瑚看了世子妃一眼,“三嫂觉得,她应该受这样重的惩罚吗?” 世子妃叹了口气,她能明白景瑚此刻在想什么。“无论应不应该,结果都是这样了。有因才有果,这个因不是谁强加给她的,是因为她自己。” “既然是如此,后果也是早已经决定好的。人没有那么多机会去犯糊涂,在这世道之下,女子尤是。这也是在建业时,你三哥哥看见你与柯世兄交往会那样生气的原因。” “她没有想好可能会有的后果,轻信了别人,最后别人会如何待她,都是她活该。但她不该牵连了你,拿你的名声去填。” “南义侯世子那样坚定的认为他遇见的人是你,忽视了许雁伽和你年龄上的差距,你就没有想过是为什么吗?” 她还真的没有想过。 那一日她父王在书房中发脾气,也只提到了珠钗的事情。东珠原本就是南义侯府进贡上来的,她下意识的以为南义侯世子只是认得这珠钗,又恰好知道珠钗的主人是她而已。 许雁伽比她想象的还要坏,方才她听见她或许不再能结一门好亲事,居然还有些为她惋惜。她的同情实在是用错了地方。 “三嫂……”这样的要求,她实在是有些难以开口。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若是能办到,我和你三哥哥一定尽力。” 景瑚定了定心,“我想见一见柯世兄。”她实在很想知道,对于这件事情,柯明叙究竟是如何想的。 他会像世子妃说的那样无条件的相信她,还是会有所疑虑。在世子妃和景珣去寻他帮忙的时候思虑再三,最后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掺和进来。 若真如世子妃猜测的那样,是太子的意思,那他为人臣子,会如何做? 景瑚在这时候忽而想起来,自己曾经得罪过那位如今身怀有孕,风光无限的许太子嫔,其实也就等于是得罪了太子。 南义侯世子毁坏她名声的事情或许是意外,但之后的事情,她好像是被编织到了一张网里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相见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觉得自己其实是不应该提这样的要求的,才因为这样的事情吃了大亏,又要和自己的嫂子要求,想见一个外男。 说是亲戚,可是他是她大嫂的亲戚,算不得亲近了,不是能随意见面的关系。 更何况她此时还在禁足之中,是她父王永宁郡王,一家之主亲自下的命令。她哪里是在难为世子妃,简直是要将她架在火上烤。 她只是真的很想见到柯明叙。抛却那些理性的因由,也抛却所有的世俗观念,她很想扑进他怀里,狠狠的大哭一场。 此刻她站在城东的一处小院里,等着景珣把柯明叙带到这里来,还觉得有种不真实感。 她和世子妃说了她的请求以后,她居然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已经开始盘算起了如何才能让景瑚见上柯明叙一面。 永宁郡王府里是不可能了。即便柯明叙能以探望柯明碧为由进府来,府里人多眼杂,多得是她父王的人,她又被禁足,根本就没有可能好好的说说话。 所以世子妃才找了她父王会出城去四卫营的时候,带着丫鬟进芳时轩探望她,而后让她假扮丫鬟跟着她出了门。 从前她想过很多办法同柯明叙偶遇,也有私下约见他的时候。可像今日这样,从牢笼里出逃,由平日总要管着她的景珣来安排见面,还真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这个小院是世子妃的陪嫁,她带着她到了这里,让她等在院中。之后就很有眼色的先离开了,让她好好的冷静一会儿,也好好想想自己究竟要跟柯明叙说什么。 景瑚并没有等太久,景珣就一边和柯明叙说话,一边进了院门。 景瑚站起来,一点也不想把自己的精力分给景珣。她明明几日之前才和柯明叙见过,却好像隔了一世一般。 流言蜚语像一道墙,比芳时轩的墙更高,她困在里面。此刻她望着柯明叙,只觉得他们之间好像也隔了什么,看不见也摸不着,而她想要冲破它的欲望很强烈。 景珣是必然要来煞风景的,“景瑚,你注意点分寸,别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他这么一说,真正尴尬的反而是柯明叙。她这个哥哥真是什么时候都要给她找麻烦,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好像又从自己的失落和丧气里活过来一点。 他还要再说,世子妃便将他拉走了。空旷的院落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她心里的委屈与挥之不去的烦躁困惑交织在一起,一点一点的涌出来。眼睛被水汽蒙住,她才不想管什么,连话也不想说,直接抱住了柯明叙。 她生的还是不够高,不能贴着他的胸膛,听到他的心跳。但她明年就会长的更高,一年一年,长到足以和他匹配的时候。 他身上已经不是和从前一样的松柏香气,掺进了一些杜若的味道。不是她的“山中人”,或许是他喜欢的味道。 她只是想发泄一下情绪,毕竟此日过后,她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的困难。比从前更难,她才能站到她身边去。 也或许,她不会再有机会。她从没有过这样无力和脆弱的时刻。从她知道她父王有意让她将来嫁到南义侯府去,她日日都难以睡着。 她很清楚的知道,这已经不是靠她自己的力量能解决的事情了。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父权,感觉到了自己被压迫。 父权之后还有皇权,这到底是不是太子的授意? 她只想安安静静的发泄一会儿就好了,她知道这对于柯明叙是一种冒犯,并不曾期望他能有什么回应。 在她想要松开手,因为自己情绪的崩溃想要和他道歉的时候,他忽而也伸出了手,落在她的背上,也落在她的头上。 “都会没事的。”他说。 她的心在这时候奇异的宁静了下来,萦绕在她心间的忧愁,烦躁,迷惑,不解全都被轻易的驱赶出去了。 她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和他话语里的坚定。她也相信着,都会没事的。 景瑚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柯明叙松开了她,和她在院落中的石凳上坐下。 “小县主找我,是有事要同我说?” 每次他都要这样问。景瑚嘟了嘴,别开眼不看他,“没有事,就是想抱着你哭一场。” 柯明叙轻轻笑起来,替她正了正快要落下来的一朵珠花,他的声音很温柔,像是踩在云上,“最近燕京城里的事情,我已经都听说了。” 而且其中的弯弯绕绕,他恐怕比她还要更清楚的多。 景瑚回过头来,眼睛里还是湿漉漉的,嘴一扁,几乎又要哭出来。“我没有,我没有做这样的事情。” 他心中遽然疼了一下,几乎又想将她揽进怀中,告诉她他知道的。他没有动,“我知道不是你,你什么都没有做。所以你不必害怕,你不会嫁给南义侯世子的。” 她对柯明叙有着一种本能的信任,她的心陡然间就安定下来。她不会嫁给南义侯世子的,她要嫁给在她眼前心上的人。 景瑚很快就活泼起来,“小柯大人怎么知道不是我的。”信任她是好事,但是他那样笃定,又那样聪明,她还是要听听他有没有其他的说法。 柯明叙在心里叹了口气,不过片刻之间,眼泪都没有擦干净,又变成了想要诱骗他的狐狸。 “你忘了,春宴那一日我们曾经遇见过。你和我说过发生的事情,我想,你应当没有别的时间了。” 问题是她自己要问的,可知道他的坚定真的不全是出于对她的信任,她又有了几分不高兴。再想一想许雁伽会出事的根源,又是眼前这个人给她惹来的麻烦。 合该他来帮她解决。 柯明叙当然不知道景瑚此刻在想些什么,不过,该做的事情当然还是要做的。 县主和南义侯的事情,不是如景珣夫妻猜测的那样,由太子授意的。只是永宁郡王自己的主意而已。 可不是太子促成,却可以由太子来破坏。永宁郡王一直站在太子身后的阴影里,以太子党自居,掩盖了他的那些阴谋。 他受了太子的庇护,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情,到如今,也该向他讨要一些利息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胡牌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这件事情你不必担心了。”柯明叙的声音不自觉的变得更温柔,像是呵护一件易碎的瓷器。 她不过还是个孩子,忽然提起终身大事,还是出言不逊,毁坏了她的名声的人,她一定是很慌张,手足无措的。 受了伤害,下意识的想要寻找自己最信任的人疗伤,自己在她心中,就有那么好? 柯明叙这样说,景瑚反而更担心他。他毕竟是在翰林院任职的,纵然得太子和今上青眼,又怎能轻易干预太子的决定? “小柯大人,若是很为难的话,其实不必为了我奔走的。今日能见你一面,其实我觉得已经很好,给了我很大的安慰。” 他看起来总是那样笃定,说话的时候那样坚定,好像这一切不过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而且这件事毕竟还有许久,到我及笄,还有两三年,谁知道中间还会发生多少事情。他既然醉酒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样的事情,说这样的话,将来说不定就会做更出格的事情。” “我父王总有一日会心软,不会看着我嫁给这样的人的。”尽管她说这样的话,自己心里其实也不太相信。 柯明叙看了她一眼,先是想笑,欲言又止。 他希望她能一辈子这样天真,不要最后变成碧娘那样,什么事情都懂得,机关算尽,却算不过她的丈夫,算不过她的家族。 但小县主总有一日,会陷落在,甚至是埋葬在她父王的欲望里。他会用尽一些手段来阻止他的祖父,可永宁郡王府里没有人能都阻止永宁郡王。 景珅是他的帮凶,碧娘已经窥见了他们的秘密。而景珣夫妻,他方才试探过,根本就还是懵然无知,只是盘算着如何过好自己的日子。 也许小县主也不应该这么天真下去了,她总有一日会失去旁人的庇护。 “世子妃应当已经与小县主说过她与世子的猜测了吧?他们觉得是太子想要巩固自己在南边的势力,又听说出了这件事,正好借题发挥,将事情定下。” “既保全了县主的名声,又可以不落今上怀疑地拉拢南义侯。太子虽然已经是太子了,可今上还有别的儿子,宗室里还有其他的王爷。多一个人支持,就多一份保障,是不是如此?” 世子妃的确是这样同她说的,但她完全忽略了“还有别的王爷”这句话。她姓景,这些王爷都是她的叔伯兄弟,她从没想过他们有朝一日会造反。 她坚定的怀疑着太子,甚至还怀疑里面会有许莞南的推动。 说是表姐妹,其实情分淡薄的很。那一日她看起来好像是和景瑚的关系很好,其实不过是要给太子妃没脸罢了。 却反过来被景瑚抢白了一顿,她又不是什么大气之人,也许就会给她小鞋穿。 可听柯明叙的意思,却好像不是这样。 景瑚好奇的盯着柯明叙看,想让他好好的为自己解释。 小县主这副模样,真的很像去年他们在建业林中看见的那只狐狸,“可昨日我曾试探过太子的意思,他却连南义侯世子在醉春楼说过的话都不知道。” “事实上从去年腊月时开始,太子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政事大多由东宫里的属官打理,南义侯掌管着南边开海诸事,这一次世子跟着进京,也是有要事的,太子本人却还没接触过他。” 景瑚似懂非懂,“那小柯大人的意思,这完全是我父王的意思了?可是我们家又不做海上的生意,他要拉拢南义侯做什么。而且还是用我的婚事。” “就算是觉得我丢了他的脸,他也没必要这样糟践我吧?那南义侯世子能做这样的事情,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柯明叙很想说,和政治一比,只是一个女儿,又能算的了什么?碧娘不就是如此。纵然当年她也有被所谓的情爱冲昏头脑,一心一意想嫁给景珅的时候,可她后悔了。 后悔了,却没有能够摆脱这种生活的能力和权力。祖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永宁郡王也不会允许。 碧娘在永宁郡王府的内院里过的如何,只要不要闹的太难看,把宠妾灭妻的事情闹到台前来,谁都会劝她忍。 他开不了口,所以他已经许久没有去见过碧娘了。 “郡王爷的谋算,如今只怕连你母妃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借力在你的婚约没有定下之前解除。” “南义侯世子糊涂,南义侯本人却不是。今上多疑,还是那句话,太子已经是太子了,寻求更多的势力保护自己是其他有心皇位的人应当做的事情,他却很不必。” “安分守己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找到南义侯上京所求,再请太子出面阻止,这件事多半是不成的。” 从前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事情,她是一知半解。她只能用她知道的原理来解释,“就好像是抹骨牌,只有我父王出了南义侯想要的牌,他才能‘吃’。” “可若是太子爷手里有一对,想要‘碰’,那南义侯就是想‘吃’也没得吃了。对不对?” 柯明叙笑起来,他从没想过自己说的话会被小县主这样解读。不过,倒也不错。他难得的有了和她开玩笑的心思,“怎么?景瑚的‘瑚’,原来是胡牌的‘胡’么?” 景瑚有些不好意思,她虽然没有问过柯明叙他喜欢不喜欢抹骨牌,可他大约是不喜欢这样的吵闹的。 她向来在他面前“夹着尾巴”做人,装乖卖好,没想到今日稍微露了点马脚,就被他捉到了。 她干脆耍起赖来,探手过去捏柯明叙的脸,“是珊瑚花的‘瑚’,小柯大人忘记了,该罚。” 柯明叙又愣住了,等她收回手,他才回过神来。一时间又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这样子,倒好像是在街上被登徒子调戏了一般。 他只好装作没发生什么,“总之这件事你不必担心了,我会尽全力做好的。不会让你父王和南义侯先胡了牌,你回去之后,不要再伤心难过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坚定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这样一说,景瑚又不自觉有些委屈,眼圈一红,就要落下泪来。慌忙别过脸去收住了。 永宁郡王是她的父亲,做的却是伤害她的事情。十几年来景珣与她总有些摩擦,为了她却甘心冒了风险,在风口浪尖上的时候将南义侯世子好好收拾了一顿。 世子妃同她说,那南义侯在朱芙楼的后巷,叫人抓起来,打的鼻青脸肿,末了还被丢到了一旁的金水湖里。 春日里夜间寒凉,那南义侯世子有小半个月都起不了床。 清柔也是,她是从不出头的性子,总是安安静静,乖乖巧巧。明年就是自己的春宴了,正该给燕京城里的贵妇人们留个好印象,却为了她的事情这样出头。 纵然她说的没有错,可燕京城中的人,哪一个不是长着九曲玲珑心肠的,未必就不会有人觉得她太不娴静,喜欢出头,将来影响了她的婚事。 这份情,她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还的上。 “不要哭了。”柯明叙的声音里透了几分无奈,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哥哥嫂子和我为你奔走,就是不想再看见你哭。” 希望她一直都高高兴兴的,像从前每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人无完人,他也有情绪低落的时候,也会有觉得自己像是瓷器,身上却布满了裂痕的时候。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觉她是可以抚平它们的,用那些天马行空的话语,慢慢的弥补好了他身上的裂缝。就算只是短暂的放空也好,对他来说也是莫大的安慰。 他们的关系不会更进一步,现在就已经很好。但他会盼望着将来她嫁给一个值得托付的人,而不是像如今这样。 “时辰也不早了,世子妃将你带到这里也冒了很大的风险,县主还是先回去吧。” 她当然知道时辰不早了,只是她不想先同柯明叙告别而已。等他开口,或是世子妃,景珣开口,她都会毫不拖泥带水的站起来,礼貌又不舍的同柯明叙告别。 等过了这段时日就好了,等过了这段时日,她又可以和从前一样快乐,毫无负担的想念着柯明叙了。 “那我就不叨扰小柯大人了,的确该早些回去。”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若是小柯大人有觉得为难的地方,一定要想办法告诉我。就算我帮不上什么,但我总会想着将来报答的。” 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他会盼着自己永远没有需要别人施予援手的一天,也会盼着她永远都有能帮他的能力。 景瑚出了院门,世子妃和景瑚正等在外院里。 景珣帮她出了气,她还没有跟他道谢。可站在他面前,瞧着他一副好像随时向冲进来终止她和柯明叙谈话的样子,她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感谢的话来。 也不知道他这一副愣头青的样子,怎么娶到世子妃这样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的女子的。 从前她还觉得世子妃并不是那么漂亮,有些不明白景珣对她的着迷。但现在看来,景珣的眼光实在比她想象的要好了太多了。 景瑚只是和景珣行了礼,便跟着世子妃上车了。 掀开了车帘想再看柯明叙几眼,却只能看见景珣。她只好悻悻的放下了车帘。 再看世子妃,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三嫂若是有话要同我说,尽管直说就是了。三嫂和三哥哥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为你们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世子妃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事要吩咐你,只是看着你如今的样子,想到了我当年而已。” 景瑚有些疑惑,“三哥哥不是说,一直是他在你身后追逐你吗?” “会觉得疲惫的,也不光光是被追逐的那个人。”景瑚是一副小丫鬟的打扮,衣着简素。方才又哭过,美人梨花带雨。这样的一张脸,有多少人会不动心呢。 “你也知道你哥哥从前的德行,今日他追逐的是我,明日又不知道是谁。我该接受他的情意吗?我应该拿我的半生去赌一个永远吗?” “在婚姻这件事上,痴心错付,女子要付出的代价总是更多的。更何况这世间还有那么多的事与愿违。” “我已经过了一半的桥了,再回头看着你这样刚刚想要过桥的人,很害怕你有朝一日,也跌落在‘事与愿违’这四个字上。” 景瑚沉默了片刻,他们都不知道,她的心从来都是很坚定的。也是这份坚定,一直在给她力量。 她伸出手,握住了世子妃的。“既然选择了要过桥,而不是安安稳稳的等在原地,等着我或许都不知道,没见过的人过来和我站在一起,我就会一直坚定的走下去。” “嫂子也是经过的人,而且面对的还是我三哥哥这样从前荒唐的浪子,应当很明白我才是。还没有到看见结果的时候,我希望三嫂也能和我一样乐观一些。” 她说到后来,还和世子妃眨了眨眼。 世子妃笑起来,“只要不后悔,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都可以接受。更何况柯世兄是很值得追逐的人,远比你三哥哥值得。” 景瑚也跟着笑,她这个三哥哥,笨嘴拙舌,好像在哪里都要被人嫌弃。但她也知道,世子妃和他是很相爱的,她很羡慕。 她希望这世间所有的夫妻都是像他们那样好,不要再有她大哥哥和柯明碧这样的怨侣。 “伤心难过的时候,你也要记得你还有家人,有朋友。我问过柳黄了,我不好天天来看你,没有人的时候,你总是躲在内室里一个人偷偷的哭。” “以后可不准这样了。若是被人欺负了,该叫那个欺负你的人哭,自己的眼泪一点用也没有。” 这其实也一直是景瑚的处事原则。只不过这一次,她实在是觉得无能为力而已。 “对了。因为你和许侧妃去定国公府的事情,你父王也发了好大的一顿脾气。” “还让你三哥哥拿了礼物过去赔罪。我也跟着他一同去了,我听说徐家的六娘已经被送到家庙里静心了。未出嫁的女子,这样也不算是很轻的责罚了。将来说亲,也必定要受影响。” 是徐沐柔自己做的孽,她才不会同情她。 第一百五十九章 责罚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跟着世子妃以及景珣进了府门,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气氛。 内院里的丫鬟奴仆大多行色匆匆,看见他们一行人,也没有人敢上前来问好。郡王妃身边的扈嬷嬷正站在二门上,眼见着就是在等着他们。 景瑚心知不妙,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只能尽力把头更低了些,期望着不是她偷溜出来的事情被人发觉了。 扈嬷嬷很快迎上前来,面容严肃,一丝笑意也无。 “奴婢给世子爷,世子妃,还有……小县主问安。” 景瑚心中虽然一惊,但实在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已然被人发觉,她干脆走到了世子妃身前,等着扈嬷嬷把接下来的话说下去。世子妃察觉了她的动作,悄悄的拉了她一把。 景瑚没有动。 “郡王爷此刻正在正院里,派奴婢过来等着世子爷、世子妃和小县主。还请三位主子,此刻便跟着奴婢过去吧。” 她还以为又是郡王妃要找她的麻烦,原来她父王这么快也知道了。 是她要溜出府去的,她不能连累了一心帮衬她的景珣夫妇。 郡王妃的正院她已经许久都没有来过。 郡王妃正院,却一直都很简素,郡王妃追求的诗意与文人风骨,她父王一辈子都没有懂得过。 都说她父王当年求娶她为继妃,是因为偶然间得过一首她做的诗。听说当年还曾经被传为佳话。 真是可笑,她父王根本就不通文墨,如何来欣赏闺阁女子做的诗词?如今她已经有些懂得了,或许也不过是她父王的政治考量而已。 不过是个女人,纵是妻子又如何?就算她身后的家族能够靠的住,他照样能在内院里三妻四妾,坐享齐人之福。这一点上,她大哥哥真是学他父王学了个十足十。 但她也一直觉得,郡王妃把日子过成这样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夫妻相处,总有磨合,总要互相谦让和迁就。但她似乎从来没有,她的屋子里从不会出现什么父王喜欢的东西。 这并不是讨好,一身傲骨,在婚姻关系中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郡王妃和郡王爷此刻正坐在正院的太师椅上,分坐左右,这些年难得看见他们这样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是为了惩罚她。 而她父王跟前还跪着一个人,是她的母妃。 一进了正房,景瑚便跪了下去,“父王罚我禁足,我却央求三哥哥与三嫂将我偷偷带了出去,是我胡搅蛮缠,父王若是要罚,只管罚我便是。” 郡王妃冷笑了一声,“当然要罚你,你不必说的如此悲壮,仿佛替别人担了罪责一般。着原本就是你的错。” 景瑚没有说话,她母妃望着郡王妃,冷冷的开了口,“瑚儿就是再胡搅蛮缠,要想出门,也得要世子爷和世子妃答应才行。若是他们不答应,我瑚儿如何才能出的去。” “郡王妃不要本末倒置了,若要惩罚,世子和世子妃也逃不脱!” 在她母妃说话的时候,景瑚看了她一眼。不过数日未见,她几乎瘦的脱了相,原本光洁无瑕的脸上如今几乎只剩下一层皮,倍显老态。 她下意识的觉得,应该不光是为了她要被许给南义侯世子的这件事才是。 永宁郡王将一盏茶撂了下去,像那一日在书房里一样。却不是朝着景瑚,而是朝着她身后的景珣。 景珣嗤笑了一声,迎上了永宁郡王的目光,而后蹲下身去,用手拂开了地上的碎瓷,跪在了一地狼藉里。 他也早就习惯了,无论是什么事,只要能牵扯到他,最后总是他被他责罚。 “今日之事与三妹妹无关,是我觉得无聊,想再拉个人陪我去梨园听戏。正好想着三妹妹也在家,所以就带着她一起去了。算得了什么大事,郡王爷何必这样生气。” “珣儿,你……”郡王妃自然是坐不住,想要为自己的儿子辩解,却被永宁郡王伸手打断。 “你不知道你妹妹被我下令禁足?还是连我的命令,你如今都敢藐视?” 景珣又笑了笑,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三妹妹眼见着都是要定亲的人了,她有什么能力反抗您,您还要将她禁足在家中,是怕她听见什么?” “您是一家之主,您有什么好害怕的。” “混账!”永宁郡王快速的站起来,走到景珣身旁,抬起脚踹在听肩上。 “珣儿!”郡王妃也坐不住,跑到景珣身边想要护着自己的儿子。 景珣重新在地上跪好,将自己的母亲护在了身后。“郡王爷如今果然进益了,知道我如今常在今上面前行走,也知道打人不打脸了。” 他从前的确有顽劣的时候,到了后来,无论是发生什么事情,他总是觉得是他的错,不问青红皂白就对他用家法。 他从没有告诉过他什么道理,他只是一直在对他,对他母妃使用暴力。 有多少次他尝试着告诉他,那些事情不是他的错,他从来也没有听过。只有他认为的才是对的,他做他的父亲,就是只知道一味的惩罚他。 他已经不对他抱有什么期待了。 世子妃也跪在景珣身旁,“请郡王爷息怒,今日之事是我的主意,是我见三妹妹在家中成日以泪洗面,所以于心不忍。郡王爷只管责罚我就是了。” 她这一番话无疑是在打永宁郡王的脸。她是做嫂子的,都知道这样关心小姑,永宁郡王是景瑚的父亲,却对她不闻不问,将她推到深渊里。 景瑚从没有真正的反抗过她父王。可是今日她没办法什么都不做了。 “三哥哥和三嫂护着我,可是想必父王也清楚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不该违抗父命,偏偏要和您对着干。” 她抬起头,迎上永宁郡王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她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害怕,“您不必这样看着我。今日我违逆了您,不光是今日。我不会嫁给南义侯世子,我不会做您强加给我的任何事。” “您尽管看着就好了。” 第一百六十章 婚礼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春日总是美好的。三月过半,燕京城里很快又迎来一件盛事。 今上最宠爱的贞静公主在三月十八日下降定国公府,燕京城里几乎所有的权贵都参加了这场婚礼。 “将来我下降的时候若是能有贞静姐姐一半的排场,我就心满意足了。” 贞宁难得的也被允许出宫观礼,此刻她们从新房出来,在贞静公主府的花园中说话。 李宜和贞宁开玩笑,“最好新郎官也有徐家四郎那样俊朗,是不是,贞宁?” 贞宁笑着拧了李宜一把,“真讨厌。其实我倒也不是羡慕徐家四郎俊朗,我是羡慕他和贞静姐姐的感情。放在在新房里你瞧见没有,他们两个对视的时候,简直肉麻死了。” 贞宁斜睨了李宜一眼,“你这样坏,菩萨保佑你将来嫁个读书人,一见到你舞刀弄棍的,魂都吓飞了的那种最好。” “我是在祝福你,你怎么诅咒我。”笑嘻嘻的和贞宁闹了一阵。 清柔和景瑚却很安静。她们也就不尴不尬的收了手。 “泾陵,你和南义侯世子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郡王为什么又把你禁足了?这一次若不是我去求了贞静姐姐,还真不一定能把你捞出来。” 景瑚不想再提起这件事,就看了知道所有事情的清柔一眼。 清柔会意,将所有的事情,包括景瑚用马鞭抽了徐沐柔一顿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贞宁陷入了沉思之中,李宜却更是生气了,“我以为那一日春宴她对我们做的事情就已经够过分的了,没想到还有更过分的。下回我再见到她,我非得好好抽她一顿不可。” 景瑚摆了摆手,“和这样的人计较,把自己搭了进去,不值得。因为这件事,我母妃被父王责骂了一顿。” “她跟了他一辈子了,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伤了心,不过几日就已经憔悴消瘦的不成样子。” 是她母妃同她这样说的,尽管她觉得她也并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 贞宁便问景瑚,“那和南义侯世子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这样的事情,只怕我也帮不了你。或许我们可以去求求太子妃娘娘?” 景瑚摇了摇头,“太子妃娘娘在东宫中的日子只怕也并不是那么好过的,你瞧见她方才的神色没有?也不必我母妃好了多少,还是不要麻烦她了。” 她也相信柯明叙,他那样聪明,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 “这件事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这阵子我反而觉得最对不起我三哥哥。前几日我求着我三嫂将我带出来见了柯世兄一面,回去的时候被我父王发觉了。” “无论我怎么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肩上,我三哥哥都要说是他的错,还故意激怒我父王,最后受了一顿家法。我实在是过意不去,我三嫂还不停的劝我,让我宽心些,这份情也不知道该如何还。” 结果她们最惊讶的事情居然不是她去见了柯明叙,而是—— “你三哥哥?景珣?你们家那个世子爷?” 景瑚看了清柔一眼,“没错,就是你那个纨绔表哥。” “倒是没想到,连我父皇提起来都要头痛的人,如今居然这样有担当了。” 清柔笑了笑,“我祖母常常说,娶妻要娶贤。我表哥是得了个好妻子,带着他往正道上走了。” 景瑚也点点头,“我三嫂的确很好,温柔又和气,很有主意。我每每有事烦她,她也从不推脱。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也总是安慰我,怕我多心。” “有时候想想,就我从前做的那些事,怎么值得被他们这样对待。” 清柔揽了她的肩膀,“你从前是年纪小,不懂事,而且也并没有做什么很过分的事情啊。人与人之间都是相互的,若是你从前做过令我表哥不可原谅的事情,他如今也不会待你这样好。” 她从前的确也就是有时候对景珣不恭敬罢了,他恐怕真不会放在心上,总是笑一笑便过去了。那她母妃和大哥哥对他做的事情呢?想必他是不能原谅的。 那是与她骨肉相连的人,她其实也对不起他。 “他们想必也不是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只要往后你好好和他们相处就是了。对了,你不是最擅长女红吗,可以多给他们做些小物件。” 景瑚拍了拍清柔的手,看向了李宜,“对了,上次春宴,你不是说要烦我为你哥哥嫂子的孩子做小衣服么?这么东西还没送来,是全都要我倒贴不成?” 李宜便道:“你最近都被禁足了,想必心情也不好,我怎么能没眼色的还来烦你。” 景瑚做出夸张的神情来,“不是吧?如今我们的李大小姐也知道不好意思了?” 眼见着李宜要恼,她那手劲可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了的,景瑚忙道:“你还不知道我吗?每日被关在芳时轩里,做不了什么事,也就是做做女红了。” “反正我也无事,禁足也不知道要禁到什么时候,不如早早的把你这活计做完。等我这笼中鸟又能飞出芳时轩了,你可再不要来烦我就是了。” 李宜笑着瞋了她一眼。 她们坐在假山一侧的石桌旁说话,远远的看着一群年轻士子一路分花拂柳,朝着这边走过来。 其中有一个是其鹿。 清柔也正望着那边,察觉到景瑚的目光,回头看了她一眼,一下子红了脸。 李宜没有察觉到清柔的不对,只是看了一眼,就兴致缺缺的别过了眼。 “听说你四哥也是松石书院的学生,所以今日陪着他迎亲的,有不少是他的同窗。想必这些士子应当如是吧。” 见清柔没什么反应,似乎想就这样看着他们走开。 景瑚道:“我记得这里面是不是有一个士子是你家周先生的侄儿,也算是沾点亲带点故,清姐儿,你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也算是给你家先生带个信儿。” 清柔看起来心动了一刻,旋即又放弃了,“今日周世兄有同伴同游,我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景瑚怒其不争,“那你不去,我可去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红娘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才要站起来,就被清柔按住了手臂,她几乎是有些央求的语气,“县主,别闹了。才因为这样的事情被禁足,怎么又不长记性。” “他今日可不是一个人,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景瑚和清柔大眼瞪小眼,贞宁也慢慢品出味道来了。倒是李宜,仍然些懵懵然,“也不是很亲近的关系,怎么还要你这个国公府的小姐亲自去问候。” 贞宁瞥了李宜一眼,想笑又不敢笑,怕被她揪着问东问西的,清柔要不好意思。 景瑚便道:“尊师重道,周先生并没有什么家人朋友在燕京,难得有一个侄儿,如今清姐儿又是周先生在咏絮斋里唯一的学生,难道不该对周先生的家人表达善意么?” 景瑚和清柔挤着眼睛,“上一次说上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周先生是常年呆在咏絮斋里不出门的,你们定国公府的门槛也不是那么好跨的。” “想来周先生应该也有一阵子没有听说她这个侄儿的消息了,今日难得遇见了,总该问候一下的。” “公主府里难道还少得了几个丫头?我们不能过去,请他单独在一旁等一等不就是了。” 今日是莺莺小姐不请她,她也甘愿做这红娘了。方才清柔这样的反应,分明就是想见见他,想和他说话。 若总是自己思虑,根本就思虑不出结果来。哪怕往后还是逃不过盲婚哑嫁的命运,如今她还这样年轻,总是要为自己试一试的。 景瑚也不等清柔再回话,招手唤过了一个侍女,“瞧见那边的几位郎君了没有?这里面有一位姓周的,和定国公府的坐席先生是姻亲。” “徐八小姐帮着周先生带了话给那位周公子,你请周公子到水榭里去等一等。” 她们方才就是从水榭过来的,那里四面都开阔,却并没有什么人。今日前来庆贺的宾客大多都在花园子里。 即是空阔,清柔年纪也还小,不必怕别人编排出什么话来。 清柔没有说话,那丫鬟应声去了。过了没多久回来回话,“周公子说他会在水榭里等着八小姐。” 都已经约好了人,总没有失约的道理。清柔脸上的犹豫,此刻不过都是娇羞罢了。 那丫鬟还等在原地,景瑚干脆就吩咐她一起跟了过去。身边还跟了丫鬟,就更没有什么可指摘的了。 好不容易遇上一回,上巳节的时候才叫人多眼杂,不方便说话,如今这一片园子都没什么人。清柔的性子不似自己,这一次她为她创造了机会,她可要争气才行。 清柔起身跟着那丫鬟往水榭走,景瑚的目光不自觉的跟了她一阵子,再回过头,恰好对上贞宁的眼神。她们只是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却被李宜发觉了小动作,“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难道那个士子不是什么周先生的侄儿,而是有别的什么关系?” 她还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到她这里,倒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和柯明叙有事。 这丫头也不是时时都开窍的。也有可能是平日清柔太过文静娴雅,不食人间烟火了。从前李宜还曾经和清柔开玩笑,问她是不是吃着书本长大的。 只好色,而慕少艾,原本是人间寻常事,倒是李宜每次都觉得稀奇的很。 景瑚就要逗她,“可不是嘛,其实人家是朝廷要派到敕勒去的卧底。清姐儿的父亲定国公早年不是曾在西北,有消息要传给他,不好自己出面,这不就让清姐儿去了。” 谎话编完,自己也觉得编的不太像。李宜倒也不至于上这样的当,立刻就站起来,要挠景瑚的痒。 她们坐在假山一侧,景瑚往后一躲,身子靠在假山上。那假山上原来是藤芷薜荔,一片绿盈盈,被景瑚这样一靠,不小心就扯下一把来。 这毕竟是在公主府里,景瑚也不敢闹的太大声了。李宜的手才挨上来,她就连声求饶,不想再闹出更大的事情来。 贞宁也道:“今日是贞静姐姐的喜事,园子里都没有这里热闹。两位小祖宗,可消停些吧。” 李宜听贞宁的话,“要我收手也可以,你们得告诉我你们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不然,待会儿一起出了这公主府,我也不放过你。” 她越是恶狠狠的样子,景瑚反而越想笑,和贞宁对视了一眼,两个小娘子都掩袖笑了一阵。 只是唯恐李宜要恼,又要和她闹起来,才勉强止住了,“这毕竟是清姐儿的事情,我们在这多嘴多舌的算怎么回事。还是等着她回来,自己说给你听的好。” 李宜就冷哼了一声,瞥了景瑚一眼,算是不打算理她了。又看了贞宁一眼。 贞宁忙道:“别绕上我,谁和你‘我们’?我可什么都不知道,纵是知道,也是自己瞎猜的,算不得数。” 李宜这才罢休,“总算不是只瞒着我一个人,待会儿清姐儿回来,看我怎么审她。” 一边说,一边往水榭的方向看。 她们坐的地方离水榭算不得太远,能看见一男一女此时正站在廊上说话。清柔是背对着她们的,景瑚能看清其鹿的样子。 他生的文质彬彬,看起来很温柔,一点棱角也无,的确是清柔会喜欢的性子。越是出身大家,家中的糟污烂事越多,通常也就越是喜欢这样心地纯良明澈的人。 清柔自己看中的,又能得到周先生那样挑剔的人的欣赏,应当不会差到哪去。 更何况他可是今年松石书院诗会的魁首。往年的魁首,可都是柯明叙。 不过,她是不是也应该想个法子打听打听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人不可貌相”这句话,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至理名言。 他们并没有说多久的话,很快那个其鹿就先离开了。清柔仍站在原地,像是等着他的身影消失了才转过身来。 面上的一点怅然还没消去,已然望见了她们这几个偷看的小娘子。 一时间又气又笑,快步向着她们走过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认命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我们的莺莺小姐回来了。”景瑚和清柔招了招手。 清柔面上的笑意也越发温柔了,仿佛还沉浸在方才和爱慕之人说话时的旖旎之中。她今日穿的是一件淡粉色的褙子,绣着柔柔弱弱惹人怜爱的桃花,正如她的面色一样。 听见景瑚这样说话,她又掉起了书袋,“《西厢记》改自唐代元稹编纂的话本《莺莺传》。” “《莺莺传》中,张生功成名就,便将莺莺小姐抛弃。彼此另觅佳偶之后,张生还曾想以‘外兄’的身份求见莺莺,简直是无耻之极。” “县主,你往后还是少看这些杂书为妙。” 景瑚不以为忤逆,“大不了以后不再这样说你了便是了,做什么管我看什么书。” 李宜就算方才不明白,听见什么“莺莺”,“张生”的,也就都明白了。她虽然不懂这些事,可也并不妨碍她听这些话本故事。 清柔也知道自己今日是躲不过的了,也不待她们再追问,自己就老老实实的把自己与他如何相识,有过什么接触,通通都说了一遍。 她们从很小的时候就是朋友,彼此之间几乎没有秘密。更何况清柔只怕也还处于迷茫之中,这样的心事没法说给身边的人听,当局者迷,只能让她们帮忙点拨了。 虽然只是三个臭皮匠,对这些事也是一知半解,多多少少总能给些建议。 “原来他叫周诜,见都见了几次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呢。”景瑚不怎么爱读书,不知道他的名和字之间有什么联系,不过她也不太感兴趣。 “清姐儿,你有跟你表哥打听过他的为人么?” 柯明叙是他的师兄,既然这个周诜是如今松石书院学子中的翘楚,那他常常去书院侍奉他的老师周老先生,应当对他也有些了解才是。 清柔摇了摇头,“我平白无故去我表哥面前打听一个外男,这算是什么事。” 景瑚恨不得拍拍自己的胸脯,“那我替你去好了。”旋即又道:“你表哥他不会吃我的醋吧?” 李宜有些嫌弃的看了她一眼,“柯大人吃醋?还吃你的醋?我看不见得吧。” 李宜这是故意和自己作对,景瑚才懒得理她。她不知道柯明叙为她做过那么多事,花了那么多时间来陪伴她,回应她天马行空毫无逻辑的话。 只有她自己知道,柯明叙究竟有多好。想到有朝一日他或许真会为她吃醋,也不知道状元郎吃起醋来是什么样子。 写几十首诗来讽刺,还是学名士风流,在月色下喝的酩酊大醉。 贞宁的手在景瑚面前晃了晃,“泾陵,想什么呢,别傻笑了。” 景瑚回过神来,不知道她们方才在说什么,干脆就开始一个新的话题,“清姐儿,方才你和他说了那许久的话,有没有什么是我们能听的?” 清柔的脸红了红,“你和我表哥私下说的话,难道句句都是我们能听的不成?” 景瑚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那是自然了,反正我脸皮厚,你们问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们。” 李宜就问她,“那你告诉我,柯大人知不知道你对他有意?” 景瑚的眼神闪躲,“那我怎么知道,这个问题你该去问他。”她的确并不清楚,又时候她觉得是的,有时候又觉得不是。 他总是那么温柔的回应着她,从来都将她的情绪照顾的很好。他们也并不算是又多么亲近的亲戚关系,远不如他和柯明碧,甚至和清柔亲近。 但是他们的关系似乎并没有那么好,就是和自己的亲妹妹,在她有限的认知里,他们似乎也并不亲密,反而比外人还要客套。 他是关心柯明碧的,但好像这关心仅仅是因为她是他的妹妹。 他对自己又没有什么责任,为什么肯花时间?但她又觉得他应当是不知道的。他是正人君子,与她隔着许多年岁,若是早早明白她的心意,应该避开才是。 南义侯世子的事情是例外,这样的事情,她年纪小,世人都会觉得是他引诱了她。 “问一个问题,就要出这么久的神。跟你说话可真没意思,我还是和我们清姐儿说话。” 李宜瞪了景瑚一眼,见她已经回过神来了,还是不理会她,“清姐儿,听你说的话,那位周公子和你在家世地位上实在是很不般配,你可有什么打算?” 清柔笑着摇了摇头,神情看起来很豁达,“我能有什么打算。一不知道他对我的心意,二不知道父母,祖母对我将来婚姻的计划。” “这样的问题你不应当问我,原本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 没想到上次和她说了那么多话,清柔还是这样泄气,这样的认命。她有时候不知道“认命”算不算一个好词,有的人认命了,从此平平淡淡,过的也还算不错。 有些人却错过了机会,懊恼了一生。谁都没法预料清柔是哪一种,她好像也没有立场去指责清柔,觉得她的想法是错的。 “清姐儿,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样想的。是真的就打算这样随波逐流,还是只是一时的丧气话。但你是知道我的。” “不管怎么样,我总是要想办法在合适的时机问一问他心里究竟有没有我的。我已经付出了很多了,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愿意接受。” “我并不害怕被拒绝,我害怕的只是错过。因为我不曾鼓起勇气去问一问,错过了一个也有可能是爱着我的人。人毕竟只活一辈子,我觉得勇敢要比懦弱更好。” 清柔看起来已经不再想谈论这个问题,“县主,我毕竟不是你,你不能要求天下所有的女子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都有如你一样的勇气。” “你可以不在意结果,但对于很多人来说,这结果就已经是一切,是后半生的辗转反侧。若是这样,我情愿不知道,懦弱便懦弱吧,它并不会让我的生活变的更糟糕。” “县主是不认命,但我是信命,相信缘分,相信天定。若是我和他有缘分,无论流落到哪里,我们都会有机会在一起的。” 景瑚没有再说什么。清柔说的对,她不想强求,正如此刻自己也不应该强求她一样。只要人生几十年匆匆过去,她再想起年少时,不要觉得遗憾就好。 话又说回来,又有多少人的一生会一点遗憾也没有呢。她只希望她的遗憾不要是柯明叙。 第一百六十三章 落定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景瑚被永宁郡王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底了。 她反常的没有和从前一样在屋子里坐不住,最后靠求饶和保证来结束自己的禁足生活。这一次她不会求她的父王。 自从那一日景珣因为她被永宁郡王责难之后,世子妃仍然常常来看她,她也没有再提过要出门的要求。她觉得自己身无所长,只是给世子妃和景珣各绣了一个荷包。 在昭永十九年的春天里,她一个人在芳时轩中,慢慢的读完了柯明叙借给她的那本《珠玉词》。 也将李宜拜托她的活计做完了,在柯明叙的那块帕子上绣了一朵状元红。 是他们去年初遇的时候了。 许雁伽在四月初的时候,被许给了她母亲娘家崔家的少年郎。毕竟她的名声也不算是清白无暇了,她未来的相公此时听说还不过是个秀才。 年内就要成婚,因此崔氏大约还会在燕京逗留一段时日。 许侧妃被禁足的时间并没有景瑚这样久,不知道她们这段时日还有没有什么往来。 而景瑚和南义侯世子的事情,最后也是不了了之了。不光是这样,南义侯甚至被人检举了在为朝廷造船时贪墨,连带世子一起被扣押在燕京,等候发落。 “小柯大人,你人一直在燕京,是怎么知道南义侯在南边的时候贪墨的?” 今日景瑚被太子妃召进东宫,还以为是有什么事,原来这一次是柯明叙托了太子,想要见她一面。 还是第一次呢,他主动找她。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本来这件事由你三嫂或是三哥哥告诉你也是一样,但我恐怕小县主的问题太多,他们不能一一回答。” “所以便冒犯了,请了太子和太子妃帮忙将你请到了东宫里。” 景瑚自然不会觉得是冒犯,她拉了拉柯明叙的衣袖,待要这样直说,又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没有,虽然我父王解除了我的禁足,但是我也不知道出门能去哪里,这几日还是在家里。” “能见到小柯大人,和你说说话,我觉得很好。” 珊瑚花开了第一朵,路过花园的时候她将它折了下来,此刻就开在她的鬓边,比东海的珊瑚更美。 柯明叙笑了笑,“想来我赠你的那盆兰花应当也开过了。” 话题歪到了这里,“是开了,还正好是我父王放我出来的那一日。那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我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后来就听到了好消息。” “小柯大人,谢谢你。” “不必言谢,我虽然不是御史,但也是燕梁臣子,南义侯贪墨,在船上做手脚,贪没的是船工和将来要出海之人的性命。” 景瑚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哦,原来小柯大人做这些也不是为了我。” 她只是开玩笑,他也就当一个玩笑般笑了笑,“只要小县主也从中受益了,何必要想什么为不为的呢。” 他不需要她的报答,就算他去查这些事情的初衷也的确是为了她。他反而希望她不要因此而想得太多,又倾注了很多不必要的感情在上面。 “其实在这件事上,小县主真正要感谢的是劲山先生。” 劲山先生?景瑚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应该是在建业行宫时常常和他在一起的那个玄衣男子。 她没有追问,只是眨着眼睛等着柯明叙说下去。 柯明叙知道她还能记得他,也就继续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劲山先生就是这句话最好的践行者。他走遍过燕梁的疆域,也曾周游关外诸国,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景瑚下意识地道:“那他一定很有钱吧。”她很羡慕。 若是没有钱,怎能打扮的这样体面,还走过那么多的地方。 柯明叙笑了笑,“是,他的确很有钱。今上将他招揽在身边,也不光光是为了他的学识,常常请他来问经济策。” “光是燕京城里就有很多他的产业,朱雀大街上的博彩阁,裁云坊……还有,朱芙楼。”说到后来,面上带了几分不自然的神色。 景瑚知道朱芙楼在哪,也知道是做什么的,女子是不能去的。柯明叙是正人君子,想必是不会在那里流连的,也难怪他提起朱芙楼神色会有些不自然。 博彩阁她倒是常常去,一年之中,她攒下来的银子大多都扔进里面了。没想到这个劲山先生,看着是个读书人,什么生意都做。 柯明叙清了清嗓子,“不过这些事情其实并没有什么人知道,小县主心中明白就好。” 景瑚用双手捂了自己的嘴,“我的嘴和蚌壳一样紧。” 也许是她的样子有些滑稽,柯明叙望着她的神色又温柔了几分,笑意温煦。他身上杜若的香气也包裹着她,令她觉得很安心 景瑚适时的追问,“那他是怎么知道南边的事情的?” 柯明叙先问她,“小县主可知道,如今做什么生意最赚钱?” 景瑚不大会想象,做生意对她来说实在太难了。她自己赚钱,除了年下的压岁钱,就是偶尔从景珣这个财主那里打来的秋风,再便是和人抹骨牌。 但是抹骨牌能挣几个钱,内院里玩的其实并不大。不过,外面想必就不是了。 “赌坊?”她望住柯明叙。 柯明叙摇了摇头,也不再等着她的答案,“是出海。用便宜的茶叶,瓷器,丝绸,与海上的小国做交易,换来他们那里便宜的黄金和宝石,还有一些当地的物品,在燕梁是很稀有的。” “利润总在十倍,甚至百倍也不是没有可能。” “劲山先生是最早在南边做这生意的人,他有自己的船队。南义侯为朝廷管着船只出海诸事,所以劲山先生在南边的属下常常和他打交道。” 景瑚若有所悟,“原来是这样。劲山先生可真了不起。” 难怪能在燕京最昂贵的地方开起青楼。海外的一些小东西她也喜欢,材质并不如何,只是新奇而已,这几年要好些,前几年的价格简直贵的吓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抽薪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点了点头,继续往下说。 “你父王和南义侯谈论你与世子的婚事的时候,是借了太子的由头的。可太子其实不知道这件事。他们虽然没有把事情定下,可其实也有七、八分准。” 他看了景瑚一眼。上次他就曾经和景珣暗示,让他去弄清楚自己的父王究竟在这件事上打了什么主意,究竟是想利用南义侯什么。 景珣夫妻或许已经多多少少有些觉察,可县主大约还是懵然无知的。 她在这件事上做不了什么,不知道也就不知道吧。 “南义侯自然也是有所求的,四月份的时候才终于见到了太子。这几年他的胃口越来越大,劲山先生那边都有些吃不消,可南义侯仍嫌不足,还打算从户部捞一笔。” “他以为永宁郡王与他谈话,代表的是太子。因此和太子谈话,开口便是造船经费不足,要求朝廷拨款。太子身体刚好了些,又被他气的请了太医。” “因为他言语中带出了永宁郡王来,所以太子便将他请到了宫中,过问起了你和南义侯世子的婚事,当时便令你父王打消念头,从此再不许提起。” 可永宁郡王哪里是真心服从太子的,私底下仍和南义侯眉来眼去,甚至答应替他直接去和今上斡旋。 所以他和劲山先生才想了这釜底抽薪的办法。南义侯自己不干净,又要撞到枪口上来,他身为燕梁臣子,这是他该做的事情。 景瑚听的一愣一愣的,柯明叙说的事无巨细,可听每说完一句话,景瑚总要再思考片刻才能全然明白。 事情的经过已经很清楚了,却又似乎有什么还没有清楚,她一时没想起来。 柯明叙见她的神情有些苦恼,“小县主可是还有什么不明白?” 景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明白是明白了,可好像还有什么不明白。哎呀,我也不知道。” 反正结果是好的就好了。从前她有父兄,有母妃,如今虽然她父王行事古怪起来,没有从前宠爱她了,可是又多了个更厉害的柯明叙。 有他们在,她是可以不明白这些事情的吧。 “若是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哪里不明白,那就是再好的先生,也教不了你了。” 他们在东宫太子书房之外的一片桂花林里说话,此时不是木樨飘香的季节,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景瑚往他身边凑了凑,耍赖道:“教不好就慢慢的教,反正时日还长。” 柯明叙抬了头,日光穿过他们头顶那棵老桂树叶子的缝隙落下来,斑驳的落在他的脸上。 景瑚看的有些痴,“小柯大人,你好像会发光一样。我知道这个形容很奇怪,可是我就是觉得在我心里,你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比别人更俊朗,比别人更聪明,也比别人待她更有耐心。 没有一个男子是像他一样待他的。景珅不必说了,他对她根本就没有耐心,每次她犯了错,道理也懒得和她说一句,总是干脆利落的把她禁足,期望她能自己明白过来。 景珣也是,他虽然对她好,可每次说不了几句就要跳脚,跟个孩子似的。 许昱和景珣是一类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少关注她的感受,总是记挂着玩。说起来,也不知道他进了释儒书院之后怎么样了。 她和她母亲,姐姐不再往来,也没有再见过他。他上次说要同她绝交,这下好了,因为她母亲和姐姐的事,想必他更不要理她了。许昱这个人唯一的优点就是护短。 她在他心里当然是比不上他母亲和姐姐的。 就连一向疼爱她的父王,如今她想起他来,也觉得不如还是不想起。 柯明叙没有回答她,就像没有听见一样。而后慢慢的睁开眼睛,莫名的叹了一口气。 他正要说话,忽而瞧见不远处书房正门前,太子侧妃许氏抱着孩子的身影。 她在四月初的时候为太子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她在去年的十月才从南苑回到东宫里,对外宣称自己是早产,其实谁都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景家的男人就是太痴情了,这不是什么好事。今上为了元俪皇后才将她的儿子立为了太子,尽管他明知他的这个儿子并不是那么适合。 元俪皇后为人如何,他从不知道,不予评价。 可太子宠爱的这一位许氏,却是心术不正,出手谋害太子嫡子。她的家族更是在江南之地为非作歹,鱼肉百姓。外有奸佞之臣作为外家,宠爱的枕边人又是如此。 一国储君的位置,他还能坐多久。 景瑚也看见了许莞南。“那是东宫里的许侧妃,小柯大人应当有所耳闻吧?” 他岂止是有所耳闻,他很少这样讨厌一个人,况且还是女子。他回过头去,眼前的小县主是燕梁另一位大名鼎鼎的许氏的女儿。 “虽然她和我有表姐妹的名分,可是我其实并不太喜欢她。我不喜欢她总是趾高气昂的对待太子妃娘娘。她只是妾,不守本分,总是让人喜欢不起来的。” 他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她在他面前总是稚气的,耍无赖的时候更多,却也有通透的时候。 “上一次我来东宫,遇见你的那一次,我其实和她吵了一架。我是来探望太子妃娘娘的,她却偏偏要把我请到她的绮年殿里去。我不肯去,宫人请不动我,她居然亲自赶到了太子妃娘娘的春和殿里。” “我不喜欢她这样,所以和她过不去。甚至这一次,我三嫂一开始猜测与太子有关,我一下子就怀疑上了她,觉得她也推动了这件事。” “这么说来,好像还是我对不起她。虽然我不喜欢她,也不该这样揣测她。她手里抱着的是东宫里的二殿下吧,不知道生的是什么模样。他和凊哥儿是亲兄弟,应该会有些像。” 她的思维向来很跳跃,“都说外甥像舅,不知道冱哥儿长大了,会不会像小柯大人。” “哎呀,那当爹的岂不是很吃亏,好不容易得了个孩子,居然还长得像自己的舅兄……” 她后来又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柯明叙的思维也被她打乱,不再思考他所不能左右的事情。到天色将晚,他才将她送到了宫门前。 景瑚出了宫门,好像忽然发现自己方才忽略的是什么了。 南义侯的需求明明白白,那他父王和他做交易,连她也卖了出去,对于南义侯的所求是什么? 第一百六十五章 重病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并没有机会在很短的时间里搞清楚这些。 许侧妃早已被解了禁足,可永宁郡王这段时间也没有再踏进她房里。景瑚和南义侯世子的事情没有能成,南义侯本人与世子甚至下了狱,永宁郡王的打算自然是不成了。 而景瑚跟着世子妃和景珣出门回来的那一日,她曾那么激烈的顶撞过她父王,结果也一如她所说。这么久以来,她甚至也连她父王的面都没有见过。 还是不见的好。他毕竟是她的父亲,父女之间有了跨不过去的鸿沟,曾经那么亲密,此时却只剩下无所适从。 五月的前半个月里景瑚几乎也没有出门,这一次她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沉的下心。因为许侧妃这一次真的生了重病。 从出生有记忆以来,景瑚从未见过她母妃生这么重的病。 她母妃是常常生病的,毕竟这是她屡试不爽的在丈夫面前邀宠的理由,也很可以以此气一气自视甚高,其实却几乎什么也没有的郡王妃。 但这一次不是。栖雪阁中景瑚特意让人搬进来的那盆珊瑚花开的很好,许侧妃日日对着它,反而越见消瘦。 “母妃,就只剩下最后这几口了,您还是喝了吧。”景瑚坐在许侧妃床前,拿着赵嬷嬷递过来的药碗,一口一口的喂着她母妃喝药。 许侧妃只穿着雪白的亵衣,容色憔悴,靠在雪青色的靠枕之上,脸上全然没有一点血色,苍白的像一张白纸。 “从前都是您哄着我喝药,今日难得也让我哄您一回。您若是想让我以后听话,您今日也得听我的话才是。” 许侧妃原先想说什么,朝着景瑚摆了摆手,听见女儿这样说,到底是耐着性子,将她喂过来的药汁都喝完了。 她知道这些药都没有用,这世间没有能治好心病的药。 见她一口一口都喝完了,景瑚才高兴起来,招呼豆绿把今日她带过来的八色攒盒拿过来。 “母妃,这里都是我精心选出来的我觉得三沁斋最好吃的点心蜜饯,您尝尝看吧。” 如今她和她母妃说话总是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小心翼翼,仿佛是在和很小的孩子对话一般。她从没有经历过这种事,见到自己的母亲如此虚弱的躺在床上。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纵然南义侯世子的事情,她全然是无辜的,可这毕竟是一切事情的起因,她心中总有几分愧疚。 许侧妃顺从的捡起一块杏干,放在口中品尝。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她好像也要花很多的力气似的。 景瑚不敢再去看她母妃,她怕自己面对着她憔悴的样子要忍不住落下泪来。这段时间她照顾着她的母妃,心里其实也承受着很大的压力。 她就絮叨开了,“原来母妃喜欢吃杏干,还以为母妃会先尝尝松子糖,毕竟三沁斋的松子糖才是最有名的,我觉得比宫中赏出来的要好。” “不过这个杏干也不错,听说今年燕京附近杏树都遭了虫灾,这还是三沁斋的掌柜从江南收来的杏子,我倒是也没有吃出什么不同来……” 景瑚的话说到这里,许侧妃忽而用力的抓住了她的手。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许侧妃的动作弄的心中一惊,差点将攒盒打翻了。连忙将攒盒递给站在一旁的豆绿,双手握住了许侧妃的手,“母妃,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许侧妃似乎也察觉自己的失态,连忙安抚她,“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忽而想到一些事。” 她似乎出了片刻的神,而后才道:“瑚儿,自从前年下了江南,你不是一直想着江南的事情么?不如过几日母妃就让人打发你下江南去玩一玩。” 景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前年她刚从江南回来的时候,许侧妃想念她已久,到哪都恨不得带着她,看着她,甚至要她搬进栖雪阁来住了一阵子。 后来是因为景瑚实在太顽皮,她受不住吵,才令她又搬回了芳时轩里去。 当时她不理解许侧妃的着紧,觉得她小题大做,她是去了外祖母家,又不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她虽然有时候也想念父母,但也没有到许侧妃对她这样的地步。 现下渐渐明白,哪怕是暂别,她也不想和母亲分开,尤其是她还生着病的时候。 景瑚摇了摇头,“母妃怎么忽而这样说?如今我也并不是那么惦念江南了,更何况您身体这样不好,我怎能抛下您一个人去江南玩乐。” 许侧妃握着景瑚的手出了微微的汗,是身体太虚的缘故,“母妃的病没有那么要紧,大夫也说了,再吃些药便能好起来了。” “这阵子你在家这样乖巧,方才还喂母妃喝药,母妃心里实在熨帖的很,所以才想奖励你。” 像是觉得这理由仍然没有说服力似的,“况且前几日母妃收了江南的来信,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两个舅舅也很想念你。” “母妃是不孝,早早嫁来了燕京,做了人家的妾室,也没有千里迢迢下江南,回娘家的事。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年纪大了,你再下江南,替母妃看望他们,算是替母妃尽孝了。” 景瑚仍然是摇头,“要替母妃尽孝,孝顺外祖父和外祖母是应当的。可如今母妃的病还没有好,便是我下了江南,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们问起,我又该如何回话呢?” 她现在玩心的确很淡,因为她实在太害怕失去了。 身为妾室,丈夫的宠爱就是她立身的一切根本。儿女其实并不能为她争取太多,她若是失宠,爱屋及乌,她和景珅也并不会太得她父王看重。 更何况她母妃毕竟是因为她才成了这样,她怎么能在这时候只记挂着下江南去玩。简直是白养她了。 许侧妃看起来有些欣慰,看着她的目光更温柔了几分,“母妃真的没事了,如若不然便先让他们安排,若是到时母妃不能好起来,便作罢。” “永宁郡王府不会连这点银钱都浪费不起。”说到后来,莫名的带了几分冷意。 第一百六十六章 自家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母妃。”景瑚撒起娇来,弯下腰去用自己的脸蹭着许侧妃的手,“您不要赶我走,若是嫌我烦了,我少说些话就是了。” “您就只有我和大哥哥两个孩子,大哥哥远在河北,我不能再离开您了。更何况如今我们和二舅母闹成了这样,再去外祖母家长住,我总觉得怪怪的。” 许侧妃轻轻抚摸着她的鬓发,“你只管放心就是,嘉禾许家,又不是只有你二舅舅这一房。” “许雁伽的事情,我已经写了长信叫人送到江南去了,你外祖母和外祖父应当不会觉得这是你的错。你只管和你表哥表姐好好相处,做你想做的事情就是了。” 景瑚下意识的道:“‘应当也不会觉得’?母妃不是收到外祖父和外祖母的信了么?难道他们没有在信中表态吗?” 许侧妃的神色现了微微的不自然,“自然不是,是母妃糊涂了。总之这些事情你全都不必管,若是母妃能好起来,你就下江南去,若是不能,就在家中陪着母妃,如何?” 景瑚觉得她母妃今日实在有些奇怪,要让她下江南这件事,显然也是她临时起意。这可不是她平日里做事的风格。 上一次决定了要让她下江南,她足足和永宁郡王商量了好几日,临了还差点变卦。 这一次这样干脆,到底是为什么? “可是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母妃一个人能做主的,总要让父王也同意才是。” 如今她们母女和永宁郡王的关系可不好,难道又要让母妃为了她的事情去求父王吗? 他们已经做了二十年的夫妻了,携手走过了小半辈子。也算是情深义重,两情相悦,把真正的正妻郡王妃变成了一个悲剧。 这昱郡王妃和永宁郡王府中属于永宁郡王的女人来说当然不是一件好事,哪怕是对于景珣来说也不是好事。 可即便是这样的情谊,在一些莫须有的事情面前,原来也还是这样脆弱。妾就是妾,没有和夫主平起平坐,平等的商谈一件事情的资格。 许侧妃原本就病的蹊跷,景瑚不会不明白她这其实是心病。她大约是很爱父王的,这么多年都没有变,或许还因为习惯,因为他带给她的一切,因为儿女的羁绊逐渐加深了对他的依赖。 可父王这一次做的事情,为了利益将她抛了出去,实在是叫母妃寒透了心。 既然是心病,没有对症的药,她不会好起来,景瑚也不会离开她。 许侧妃宽慰她,“这样的事情也不必你担心。母妃和你父王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总还是摸的准他的脾性的。” “你一直在燕京,也讨不了他什么好,不如干脆放你去江南,等这些事情都淡了再回来。你放心就是了,你父王对母妃不会这样无情的。” “哪怕是情分渐淡,也总有习惯,永宁郡王府里哪个女人能比我更了解他,更令他觉得安心。” 她说到这些的时候,莫名的又有了些当年最受宠爱,最风光的时候的容色,莫名的让景瑚也宽心了几分。 只要心没有灰尽,总是不会出太大的事情的。 从前她羡慕父王和母妃之间的感情,她一直觉得他们是彼此相爱,所以才能走到今日。就算有些越矩,伤害到了别人,可人总是有私心的。 可到了今日,经过这几个月,她忽而觉得父王或许是不爱母妃的。也许是曾爱过,但这份爱随着时间淡去,或是终究抵不上眼前的利益,所以轮到她们母女来做被伤害的人了。 若是这样的话,彼此之间的感情不对等,甚至还要被利用,她母妃是爱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了。 不值得也是一辈子了,根本无法可想。 景瑚莫名有些丧气,许侧妃也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坐的又直了些,将她温柔的搂在怀中。 “不必这样舍不得母妃,母妃都在这郡王府里过了一辈子了,比从前在自己家呆的还要长。” 她说的是“自己家”,是嘉禾许家,是和父母兄长在一起的家。出嫁二十余年,仍然觉得那里才是家,说起来这些年,她过的也是有些失败。 “母妃从前也觉得,不舍得和我的小娇娇分开,恨不得一辈子都把你带在身边,不叫你受一点委屈。可人生在世,哪有什么事情是一辈子的。” “你外祖父和外祖母虽然还有两个儿子,女儿却只我一个。也不是要把我千里迢迢的嫁到燕京来,十数年不得相见一次。” 她温柔的拍着景瑚的背,像小时候一样。 “这一次若不是你父王忽而提起你的亲事来,母妃还真没有发觉原来你也长这么大了。儿女终有一日要离开父母,不过母妃可不舍得你嫁的那样远,还是留在燕京的好。”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情绪动的实在厉害,她又笑了笑,“现在也还想不到那里。人一生病,总觉得自己像小孩子,总是最思念父母。” “可母妃实在是没办法出府去那么远的地方,你替母妃去,好不好?” 景瑚被她说的话打动,渐渐的有了几分泪意。或许天下没有哪一个女子,是那么甘愿的离开父母,嫁到别人家里去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 只要父母不是太混账,总是依恋着自己出生时的家庭,年少不知愁的时光,总是令人怀念,而懂事太痛苦。她听见方才母妃把娘家称为“自己家”了, 自己家,她的自己家却是在这里,在当下。却只是让她觉得疲惫。 她很想回到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也害怕将来只会比如今更糟,等她出嫁之后,连一处值得怀念的地方都没有。 距离她出嫁,毕竟还有好几年的时光,既然母妃这样的思念着她的父母,就由她去替她好好看一看吧。 年初时她曾诓骗柯明叙,说自己要下江南,要许久才会回来。没想到居然成了真。 景瑚偷偷的擦了一把泪,将来她不在的这几个月,希望母妃能好好的,柯明叙也好好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祸患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又和许侧妃商量过了出发的时候,有许多事要安排,大约会是在五月底,六月初的时候。 母女俩又难得的腻歪了一会儿,景瑚怕扰了许侧妃休息,便先从栖雪阁出来了。 许侧妃难得的在她面前落了几滴泪,令她的心此刻也是湿淋淋的,不是雨天,而是笼罩着一层朦胧的水雾。 此时她是一个人,豆绿跟在她身边没有说话,她的心才静了些,重新思考方才许侧妃和她说过的话。 思念父母,的确是她会有的情绪,没什么值得奇怪的。以许侧妃的身份,也的确不适合千里迢迢的下江南。纵然有品级封诰,到底不过是妾室,如何有资格这样兴师动众的回娘家。 况且正如她所说,她父王其实也离不开她。 若是平时还好,可是今日这样临时提出来要她下江南,倒不像是探亲,反而像是避祸。这个想法一出现在脑海里,景瑚自己也吓了一跳。 但旋即又觉得自己是多想了。父王是永宁郡王,是今上的堂兄弟,都是姓景的,能有什么大祸,最多也就是血缘渐渐疏远,慢慢没落下来罢了,如今还发愁不到这里。 母妃又毕竟和父王夫妻多年,有了两个子女。 她也就罢了,从小到大也没做什么好事,光顾着让她父王和母妃操心了。 可大哥哥却不是,他从小就什么都好,学文习字,或是兵法谋略,一直都很得父王喜爱,连身为世子的景珣也比不上。 这样的人家,能有什么祸患呢,实在是她杞人忧天了。 她和南义侯世子的婚事最终没有能够定下,也并不是因为她或是许侧妃的缘故,而是南义侯自己贪墨被查,这也怪不得她们。 事情总会慢慢过去的,父王和母妃也总会和好的。 景瑚并没有往芳时轩走,而是打算去花园里看一看她的珊瑚花。五月是它们开放的时节,每一年都开的很好。 一盆送给了柯明叙,一盆被母妃要求放到了她房中,如今花园里只剩下了两盆了。在它们韶华将尽的时候,她又要下江南了,时间可很快。 景瑚在花园里休息了一会儿,回忆过方才与她母妃的对话,觉得已经没什么可以思考的了,便准备往芳时轩走。 路过和靖堂,柯明碧正抱着冱哥儿站在门前看着丫鬟小厮们搬东西。 住在同一个府邸里,可景瑚其实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她。她毕竟被禁足了那样久,平日里有家宴,柯明碧也大多以自己身体不适或是冱哥儿有些不好为理由不出席。 如今景瑚看见她会莫名的有些害怕,她也没有打算跟她打招呼,打算在她还没发觉的时候快步走开。 却忽而被她叫住,“三妹妹。” 景瑚慢慢的转过身来,朝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却仍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大嫂安好。” 景瑚不动,柯明碧把冱哥送到了站在一旁的乳娘手中,朝着她走过来。 “三妹妹,许久不见了。如今与我,真是越见生疏了。隔了这样远的距离,如何才能好好说话呢。” 今日的天气很好,渐渐入夏,晴空万里。柯明碧在笑,景瑚却仍然觉得有些冰凉,像是不远处潮湖的湖水一般。 景瑚便道:“之前被父王禁足,这一个月来母妃身体又不太好,我日日到母妃床前去侍奉,恐怕过了病气,所以不敢过来叨扰大嫂。” 她和柯明碧的关系,在没有发生那些事情之前也并不好,在她对她说了那番话之后景瑚甚至有些畏惧她,其实很没必要这样说话。 更何况冱哥儿这个孩子的身体的确有些不好,非要很仔细的养着才行。 “你是大爷的亲妹妹,到我这和靖堂中坐坐哪里谈的上叨扰。冱哥儿也有五个月大了,祖母,祖父,父亲,姑姑,一个也不识得,倒好像他生来只有一个母亲。” 柯明碧将这话说的很平淡,没有怨怼,也不像是抱怨,只是这样平平常常的说了一句,景瑚却莫名的开始心慌。 她不想在柯明碧面前失态,她摆明了对她没有善意。所以她把话题引开,“今日嫂子这里这样热闹,抬了这些东西出来,是要做什么?” “天气好,所以要翻晒衣饰么?还是别的什么事。” 柯明碧回头看了一眼,又把淡漠的眼神落在景瑚身上,“不是翻晒衣物,只是要送礼而已。我外祖父将要过七十寿辰,因此我打点了礼物,要交给我哥哥,让他送到江南去。” 原来是这样,她想起来定国公府春宴那一日,谢池莹也曾说过要在五月底六月初时回江南去为她祖父祝寿的。 景瑚已经想离开了,“既然今日嫂子还有事要忙,那我便先回芳时轩去了。” 柯明碧不放她走,“三妹妹且慢一步。” 景瑚没有回头,她总觉得她回了头,今日恐怕就走不了了,“嫂子若是平日无事,想找个人说话,再令人来芳时轩寻我也是一样。” 柯明碧似乎是笑了笑,“我是难得才见三妹妹一次,冱哥儿也是。”她示意乳母将冱哥儿抱到了景瑚面前。 “三妹妹是冱哥儿的亲姑姑,今日抱一抱她吧。” 冱哥儿快要有半岁了,看起来却并不比三月时大了多少。此时趴在乳母肩头,也有些没有精神。 景瑚不敢伸出手,她没有如何抱过这样大的孩子。乳母却听了柯明碧的话,要将冱哥儿交到她手里。 她没有办法,只好将冱哥儿接了过来。小小的婴孩,身上无比柔软。他看起来很文静,被景瑚接在手里,不哭也不闹,很快靠上了景瑚的肩头。 柯明碧望着自己的儿子笑了笑,语意温柔,“看来他倒是不同我一样,那样讨厌你。” 景瑚在心中叹了口气,准备将冱哥儿递回乳母手里,柯明碧又道:“冱哥儿又病了。” 而后是一阵沉默,藏着无尽的叹息。知道一大片云漂浮过来,遮挡住了日光,柯明碧才重新开了口。 “等他长大了,知道自己身体这样差,原来都是因为你的多事,不知道对你又会是什么态度。” 景瑚从没有想到,自己在一个人面前,居然能这样的无所适从。 第一百六十八章 道别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把自己泡在浴桶之中,整个人都沉没在水里,直到呼吸不过来,才扶着桶沿从水中出来。 她觉得自己当初也真是脑子进了水了,她根本就不该去管这样的闲事。 柯明碧说的话也并不全然都是错的,她自己犯的错,将景珅推远了,可他们原本已经要和好了,为了冱哥儿好好过日子,那也是过日子,总不会比如今更糟。 这是她原本应当受的惩罚。 可是自己多了事,将嬛芜救了起来,还自以为是公道的将她送走,想叫她好好生活,这才导致了景珅找回了嬛芜和柯明碧的完全离心,继而导致了冱哥儿的早产。 她想要弥补,可这根本就不是她能弥补的事情。 她不能让冱哥儿的身体好起来,从此健健康康,也不能劝服景珅离开嬛芜,和柯明碧好好的过日子。 任何一个人的人生她都背负不起,却在当时那样草率的做出了决定,看似是拯救,其实只是在毁灭他人的人生而已。 柯明碧应该讨厌她的,她并不觉得意外。若换了是她,只怕恨不得拿上马鞭,如那一日她对待徐沐柔一般对待多事的自己。 她又要下江南了,恐怕回燕京的时候,许雁伽都已经出嫁。不过这也没什么,便是她仍在燕京,只怕也并不会去参加她的婚礼。 许雁伽做错了事,其实从没有真心的和她道过歉。许多人连承认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其实她也如是。 或许她应该找个机会,在去江南之前和柯明碧真诚的道歉。或许于她已经没有什么益处,但这是她该做的事情。 这小半年她并没有多少时间去上孟鹤亭的课,反而是当时不过是陪读的绀青,如今是孟鹤亭的好学生。 不过她倒是也没有落下功课,这阵子她时常很晚才睡,也并不是因为想着要和人抹骨牌。这份耐心,就是让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这一去大约也要小半年,临走之前,总要和孟鹤亭说一声。 他那样不待见她,也许会借机求去。孟鹤亭很傲气,就是永宁郡王府里的待遇再好,他大约也不会觉得自在。 他若是借着这次机会辞了馆,这样说来,他从前那么那样着紧,每日都布置那样多的功课,也算是有些道理。 若不是这样,她也学不到那么多的东西。 虽然还没有和真正的敕勒人对过话,她对自己真正的水平也并不算太了解,但这段时日里她的确学会了很多东西,总算不再是不学无术了。 明日她会如平日一样去聆训斋上课,应该是最后的几节课了。 * 今日景瑚来的很早,想到又要下江南,居然是惆怅多一些,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所以她没有睡好。没有睡好,思虑太多,不能停下来,此时倒是也不困。 孟鹤亭也如平常一样,在辰正的时候准时踏进了聆训斋的门。 景瑚难得的站起来,真心实意的和他问了好,“孟先生早。” 孟鹤亭只是淡漠的瞥了她一眼,把自己带来的书本都放在了桌上,而后才道:“小县主安好,若是没有什么事,我便要开始授课了。” 景瑚也不在意他的态度,“正是有事要和先生说。我母妃打算让我六月底的时候随船下江南,到我外祖父家住上一阵子,只怕要腊月时才能回来。” “这样一算,也有四、五个月的时间,不好耽误了先生。先生若是有事,我会奉上财帛,恭敬的送先生出府。自然,若是先生无事,永宁郡王府也会如我在时一样对待先生。” “尊师重道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的。” 孟鹤亭居然也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低头整理了他的书,良久才道:“县主可还记得,你曾问过我一个问题?” 她问过他的问题多了去了,满燕京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喜欢问问题。 “不知道先生说的是什么问题。” 孟鹤亭停下了手,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燕梁人都将敕勒人当成蛮夷,觉得他们的长相奇怪,难登大雅之堂。孟鹤亭身上有一半的敕勒血统,大约他的父亲是敕勒人。 他的样貌其实却是生的很好的,和其他燕京少年不同,纵然他穿着直缀做书生打扮,说话做事也总是暮气沉沉,但景瑚能感觉到他身上与众不同的生气,和掩饰不了的野性。 他难得的有一点耐心,“小县主问我,将来是会留在燕梁,还是回到那邬草原上去。如今我已经有了答案。” 景瑚道:“且让我猜一猜。先生虽然在燕梁生活多年,可始终都不觉得自己是燕梁人,也不被周围的人所接纳,所以,先生还是要回到草原上去,对不对?” 孟鹤亭笑了笑,“小县主难得的做了我的知音。祖母临死之前唯一的心愿,便是能再见一见那邬草原,我会带着她回去,让她长眠在能令她安心的地方。” 鬼使神差的,景瑚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先生会喜欢那邬草原吗?” 孟鹤亭的神情很认真,“燕梁也没有那么好。” 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不过他说得对,燕梁也没有那么好。 虽然她总还要在跟着他学半个月,还没有到真正分别的时候,景瑚也正式的和他行了礼。 “先生这一去,或许你我此生便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虽然先生大约不太喜欢我,到底师徒一场,学生便先在这里祝愿先生一切顺利了。” 孟鹤亭对她不算好,总是很冷淡,景瑚自然也不大喜欢他。可是当她有了真正讨厌的人的时候,她对孟鹤亭的这一点不喜,当然也就不算什么了。 她对他的祝愿是真心实意的,一去西北数千里,那邬草原更是茫茫无边际,他就算是要再回燕梁,那时候她也不知是在哪里,或许是真的见不到了。 “倒也谈不上不喜欢县主,人与人之间讲究缘分,也许我和县主当下就是没什么缘分。不过,若有机会再见,希望县主也风采如昔。” 孟鹤亭难得说几句人话,景瑚轻轻的笑了笑,从前的一点芥蒂,渐渐的也都消散了。 已经道别过的人,希望真正到了临别的时候,也能不太难过。聚散离合使人成长,她已经长大了许多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送别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许侧妃说要送景瑚去江南,居然并没有受到什么阻碍。永宁郡王很快便答应了,还亲自令人替她安排出行的事宜。 在景瑚告诉孟鹤亭她要下江南的第三日,他便辞别了她,准备往西北去。毕竟是教过她的先生,她说要去城外长亭送别孟鹤亭,许侧妃并没有反对。 柯明叙恐怕是孟鹤亭在燕梁唯一的朋友,他自然也在长亭相候,准备送别故友。 离别总是叫人惆怅,景瑚带了绀青一起出城。还没有到郊外长亭,向来多愁善感的绀青便拿出了帕子悄悄的为自己拭泪。 “小县主,我们将来还能见到孟先生吗?” 这一刻景瑚莫名其妙的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孟鹤亭往后甚至都不在燕梁了,要什么样的机缘,才能让他们再次相见。 景瑚原本还好,被她这样一带,慢慢的也更生出了些愁绪来。这世间的路实在太长,他们的脚步却太慢,纵然身下有马匹,阴差阳错,事与愿违,有些人或许真的不会再见到。 绀青低低的啜泣了一阵,才把自己的泪擦干净了,语气里却尤带着哭腔。 “其实孟先生待您也不冷淡,有好长一阵子您没有去上课,其实他也会向我问及您的事情,只是他不太爱表达而已。” 不太爱表达,其实也和不关心她是一样的。她哪有那么多的时间来猜测他每日在想些什么,她只能从他每日布置的功课里看出他的一个念头——他不想她好过。 幸而她爱慕的人不是孟鹤亭这样不懂得给予人回应的人,不然她大约早就被他的冷漠伤的体无完肤了。 这几日她时常在想她第一次上他的课的情形,那时候他们针尖对麦芒,她曾说她一定会将敕勒语学好。好像他们要在一起相处三年五年,要斗许久的气。 可原来分别从来都是仓促的,他甚至都没有好好的检验过她到底学的如何,有没有给他这个先生丢脸。当时的意气,在此刻的长亭面前,只是令人觉得唏嘘。 等她们的马车在长亭垂柳之处停下,孟鹤亭已然在同柯明叙说话。 方才景瑚也哭过,眼圈有些红,被他们看见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接过绀青手中的一个包裹。 “孟先生,我知道我父王已经赠予了你不少银钱,应当足够你辞去西北一路的花销。可西北之外还有草原,人生也还有茫茫数十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能收下。” 景瑚并没有多少钱,许侧妃管她管的严,她恐怕是燕梁最穷的一个小县主。就是这些,也还是从前景珣夫妇给她,她私下藏的零花钱。 孟鹤亭是有些傲气的,景瑚如何会看不出来,他恐怕是有些厌恶她这样的燕梁贵族的。 可他当年是跟着他祖母逃难到燕梁的,只怕不会有什么家人朋友留在敕勒族中,草原上茫茫无边际,银钱或许也不是那么有用,但是有总比没有好。 比起失去这些银两,买不到心爱的骨牌,她其实更害怕被他拒绝。 孟鹤亭没有说话,景瑚连忙又道:“这里面也不光是银两,还有绀青她为你做的一件衣裳。是她的一点心意,请先生不要拒绝。” 孟鹤亭的目光落到景瑚手中捧着的包裹上,将它接了过去。又抬起头,看了一眼景瑚身后又开始啜泣的绀青。 “多谢。”他是用敕勒语说的,目光望着绀青,似乎还是感谢她更多一些。 到临别的时候,和她的话还是这样少。 景瑚正打算让绀青也上前和她说几句话,他便看了柯明叙一眼,“柯先生,就此别过,但愿将来还能有再见之期。” 说完便上了马,最后和景瑚点了点头,向着西北的方向疾驰而去了。 孟鹤亭真是从一而终,见人家姑娘为了他的事情落了泪,好歹也安慰几句吧。 景瑚觉得自己的感情好像有些被浪费了,早知道直接让家里的护卫送绀青过来了。 他这样冷淡,对景瑚而言倒是件好事,方才的一点伤感尽数被他的态度冲散了,甚至还有点气愤。谁知道绀青这心思敏感的丫头又会做如何想。 直到再望不见孟鹤亭的身影,景瑚才回了头,柯明叙立于一旁,她走上前去和他打了招呼,“小柯大人。” 她心里渐渐的又生起了些离愁别绪。离她下江南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今日送别孟鹤亭,其实也是她和柯明叙的分别。 他向来很会体察她的情绪和心思,不过大约也猜不到她会下江南去,只是不知道孟鹤亭有没有提起他要辞馆的另一个因由。 柯明叙温柔的笑了笑,像是长亭之外柔软的柳枝拂过她的心头,“聚散离合乃人间常事,小县主曾说,最喜欢‘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一句。” “知行合一,小县主既然相信‘人间何处不相逢’,来日定然还有相会之期,不必如此伤感。” 其实于她而言,就算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孟鹤亭,她也只会有一点淡淡的遗憾,曾经有过缘分的人,总是不想他就此消失在人海之中的。 但是时间过去,有新的人出现,建立了新的关系,她终究都会慢慢的把他们淡忘掉的。 她此时难过的事情,却是有半年都再见不到柯明叙。她望着明月,明月却不会望她。 “对了,其实今日遇见小县主,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他们在长亭之外的草地上散着步,听见他这样说,景瑚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从来都是她有事情,有趣的,无趣的,要同他说,今日他竟然有事要告诉她。 语气似乎还有些郑重,令她莫名的有些紧张。 柯明叙见她忽而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自觉微笑起来,替她摘下了发髻上的一片柳叶。 “六月底是我外祖父七十大寿,我母亲想让我去江南为我外祖父祝寿。我已经同翰林院请了假,不日就要下江南了。” “大约总要两三个月,小县主若是有什么东西或是信件要捎带到许家去,我正好可以代劳,比驿站送信要更快一些。” 第一百七十章 同行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从来都觉得柯明叙是世间最好的男子,生的既好,又有学问,从来温润如玉,与他在一起,总令人如沐春风。 她也从来都觉得自己和他是很有缘分的,燕京城既大,又有男女之别,他们也能常常相遇——当然也有很多时候是景瑚盘算着他的行程,制造着刻意的偶遇。 但他们的关系能如今日一般,已经是蔚为不易。 谁又能想到她母妃临时的念头,居然又把她和他凑做了一堆。 景瑚望着柯明叙目不转睛,慢慢的笑起来,“倒的确有一样东西,想让小柯大人帮忙带着下江南。” 她在他面前是常常笑的,笑的时候比任何其他的样子都多。 可并不常常像此刻一样笑,两个浅浅的梨涡,带出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朝气,眼下的那颗朱砂痣,又增添了一点不应该属于如今的她的妩媚。 真像只小狐狸,一定是又打起了他的什么主意了。 柯明叙把手背到身后,令自己看起来严肃了一些,像是学堂里的教书先生,一言不合就要打学生的手板。 “小县主且说来听听。” 她也知道他是故意吓唬她,心里的欢喜简直要满出来了,也就不想再卖关子,她伸出手指了指自己,“我呀。” 柯明叙以为她不过是在胡闹,“带着小县主下江南我可不敢。若是我将小县主偷偷的藏到了我的船上,只怕郡王爷和许侧妃要把我的船都给凿沉了。” 他难得说些俏皮话,景瑚被他取悦,笑了一阵。而后才道:“其实不是让小柯大人带着我,只是想和小柯大人同行而已。” “说来我自己都不相信,前阵子我母妃说要让我去嘉禾看望我的外祖母和外祖父,如今诸事齐备,准备在五月底六月初时出发,岂不是正好和小柯大人同行?” 柯明叙显然是没有想到还能有这样巧合的事情,难得的现了一点讶色。看来孟鹤亭是一点都没有和他说她的事情。 景瑚觉得这样的柯明旭很是可爱,又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不舍得把目光移开。 倒害的他有几分不好意思,有些不自然的侧过了脸去,“倒是没有想到居然能这样凑巧,这样说来,倒的确可以在路上互相照应了。” 柯明叙的外祖父六月底要过生辰这件事,早在三月份定国公府春宴的时候,景瑚就已经知道了。谢池莹大约也是这个时候要跟着母亲回去,那她们和柯明叙想必是要同行的了。 景瑚从没想过柯明叙居然会为了这样的事情下江南去。家中母亲重病,又有翰林院的差事,他应当是走不开的,何况在她的认知里,他也不该为了这些事情忙碌。 所以她原本以为要许久都见不到他了的,为此真情实感的难过了许久。为了今日,她甚至想了许久的开场白。原来她只是诓骗他她要下江南,忽然就成了真。 可这样一来,她又觉得有些苦恼,母妃和父王为她安排的船,宽敞是一定够宽敞,这样的时候,她当然也是希望能和柯明叙一直在一起的。 可景珅反对她和柯明叙的事情,也说服了她母妃。若是让她母妃知道了,必得派三五个嬷嬷看着她不可,说不定直接推迟她下江南的日子,和柯明叙一行人错开。 景瑚想了想,“小柯大人是不是要和谢家姐姐一起下江南?可安排好了船只?除了谢家姐姐和她的母亲,还有谁同行?” 柯明叙便道:“没想到小县主还能记得莹姐儿,你们应当许久未见过了。” 他这话说完,景瑚莫名有些吃味。他明明那样忙,怎么好像还很了解自己表妹的行踪似的,连自己没有再见过她都知道。 “一起下江南的还有我的老师,他也多年未曾去江南走动,因此想趁此机会再好好的游览一番。船只也已经安排好了,是谢家的船只。” 景瑚有些奇怪,“怎么倒不是打了柯太师的堂号出去。” 燕京附近的港口大多繁忙,到了停航出航的时候,谁先谁后,常常就是比谁家的面子更大了。若是运气不好,也许要在一个港口等上好几日。 是她第一次下江南的时候,外祖母身边的顾嬷嬷告诉她的。这一次实在仓促,她身边都没有什么可靠的长辈。母妃离不得赵嬷嬷,这一次简直是完全放养了她。 谢家虽然出了几位阁老,可本朝毕竟没有出了什么有出息的子弟,坐谢家的船,打了谢家的堂号出去,自然是没有柯太师这个两朝帝师的名号管用。 “祖父行事向来低调,我们不过是回去探亲而已,时间还长,慢慢的行船,慢慢欣赏两岸的风景也就是了。” 景瑚喜欢柯明叙这样说话,一切都是慢慢的,他们就有很长的时间能在一起。等上了船,她再慢慢的想办法,找机会多和他呆在一起就是了。 想到可以和柯明叙一起欣赏江南美景,她的心简直没法静下来。接下来差不多一个月,她都快要常常看见他,和他说话了。 “那小柯大人什么时候回燕京呢?回燕京的时候,谢家姐姐应该不跟着过来了吧?你要侍奉老师,总不会只在淮安呆着。我外祖父家在嘉禾,风景也很不错的。” 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一次向翰林院请了长假,想陪着老师去各处走走,至于去哪里,还要看老师的意思。不过毕竟我母亲身体不好,心中有所挂碍,到八九月份总要回燕京了。” 他这样说,也很有道理。 柯明叙是君子,就是在船上,也还要照顾他的舅母和表妹,她是不是可以另辟蹊径,把松石书院那个怪老头给想办法拐到自己的船上来,再捕了柯明叙这只蝉。 或是和谢池莹好好相处,常常到她们的船上去玩。 她对谢池莹的印象其实不错,江南人么,性子总是很软和,景瑚也不觉得自己难搞,尤其是在她有意和别人好好相处的时候,能多交个朋友也不错。 只要母妃的身体能好起来,她这一次下江南,简直一点烦恼都没有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起航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将孟鹤亭送走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中旬了,到五月底出发,已经不剩下多少日子。景瑚特意着人去打听了谢家的船只起航的日子,磨着她母妃答应她也在那一日出行。 许侧妃自然想不到这中间还有这一碴,所以很爽快的就同意了她自己定的那个日子。 永宁郡王又重新对她嘘寒问暖起来,她的身体果然就渐渐的好了起来,景瑚才能真正放心。不过她和永宁郡王的关系倒还是不尴不尬的。 她没法忘记那一日在前院书房里永宁郡王摔在地上的那个杯子,她的手上也永远留下了浅浅的疤痕,用了柯明叙从前给她的药膏居然都没有用。 她的烫伤其实应该是远没有上一次那么严重的,可就是莫名其妙的留下了印记。 不太明显,但是她知道它就在那里,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消失。 景瑚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有些没有良心,从小到大,她不知道给父王和母妃造成了多少麻烦,捅了多少篓子。 可她父王不过做错了一件事,她就这样的记仇,根本就没有原谅他的打算。即便她仍然敬重他,爱戴他,可是这一件事,不会过去。 “……父母不过也是普通人,总也有做错事的时候。可是伤害就是伤害,并不会因为那个人是你的父母就因此消失。心有芥蒂,实在是很平常的事情。” “甚至有时候反而正是因为做错事的人是你的父母,所以才越加痛苦。” 柯明叙提起已然沸腾的茶壶,开始为他的老师和景瑚泡茶。他总有不能心静的时候,此时便如是,但做这些事,可以让他的心安定下来。 “为人子女,应当孝敬父母,不使得他们伤心,可我觉得,为人父母者同样也应当以身作则,尊重子女的意愿。在这一件事上,若我是你,大约也没法完全不挂怀。” 景瑚把撑着脸的手放下来,目光落到柯明叙面前杯中的茶汤之上,“可是我觉得都是骨肉亲人,总是记挂着这件事情,没法像从前一样亲密,很令人难过。” “事情已然发生,一味的记挂没有用处,想必小县主是没有办法让时间逆转的。只能尽力让自己忘记,哪怕没有原谅。” 他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想起一些事,不自觉的苦笑了一下,“清楚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总比什么都不知道,永远陷在一团迷雾中要好。连要不要原谅,都没得选。” 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从昭永十七年开始,没有再好起来,甚至慢慢的连精神上都出了一些问题,时常觉得是有什么人要害她。 没有人要害她,是她害了别人。但是他仍然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事,连向来看重她的祖父也不能庇护她。 更何况他还知道了祖父和永宁郡王的打算,这样的时候,他其实是真的不愿意走开的。 可是母亲清醒的时候拉着他的手,欲语泪先流。她希望他能再替她看一看她从前长大的地方,替她陪伴在她已经数年不见的父亲身旁。 人生七十古来稀,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个十年。祖父没有反对,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踏上了往江南去的船。 永宁郡王做的事是谋逆犯上,拉拢南义侯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叛乱的道路添上一块砖。可是他用金银也好,权柄也罢,若是南义侯愿意,那也就是和他一样的乱臣贼子。 却不该用他自己女儿的终生幸福去换。他若是景瑚,也不会原谅他的。可小县主还太年轻,心也太软,不清楚事情的全貌,还在思虑该不该原谅自己的父亲。 等到她父王将来真正起兵叛乱的那一天,不知道她会有多痛苦。 她什么都不懂得,也没法做任何的事情来阻止,为了拉拢南义侯这样的人,她父王都能将她随意抛却,若是她藏不住心事被永宁郡王发觉,谁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窃国之贼的心,从来都是最狠的。 “小柯大人,这个杯子里的茶水都要漫出来了。” 柯明叙才回过神来,放下了手中的茶壶。“难得坐一回船,老师是好睡,今日我也忍不住走了神了。” 景瑚方才一直都在注意着他手上的动作,并没有观察他的神态,自然更不会知道他方才在想些什么。 她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起疑,“我第一次坐船下江南的时候,也是看什么都新鲜,没想到小柯大人居然也有这样的时候。” 柯明叙重新为她斟了一杯茶,送到她面前,“晚上喝多了茶容易睡不好,小县主便只尝这一杯吧。” 景瑚点了点头,接过杯子来,看了一眼睡在船舱另一边榻上的周老先生。 她本来以为只要大家都上了船,她很快就能找机会去寻柯明叙了。可是船只一连行了几日,根本就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有些河段的河面不够宽阔,他们的船虽然排在一起,却并不能并行。也是到了天津码头,景瑚才找了由头跑到了他们的船上。 她毕竟是个女孩子,不好那么不矜持,原先的打算,是去寻谢池莹,再顺便和谢家的那位太太打个招呼——人家毕竟是柯明叙的舅母,是长辈。 结果她上了船,却之见到了那位谢家不知道排行第几的太太。也是匆匆忙忙过来见她的,原来是谢池莹晕船,所以这几日她一直忙着照顾她。 这便是景瑚不好意思了,感觉自己好像给人家添了麻烦。 谢家太太是第一次见她,她是县主,又声称自己是谢池莹的朋友,虽然记挂着女儿,待她却还是很热情,留她在船上用了午膳。 她们坐的船不是官船,不如景瑚的船既大又好,行驶的时候很平稳。恰好那一日天气又有些不好,就是停在码头,一顿饭吃的景瑚也是头晕脑胀的,更不知道柯明叙和周老先生去了哪里。 好不容易应付了谢家太太,人家要照顾女儿,她也不好久留,这一日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只好留下给谢池莹的一些糕点礼物,并留给周老先生的茶叶和美酒先回了自己船上。 这可不是普通的茶叶和酒,是景瑚的杀手锏,专为了钓周老先生这条肥鱼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上钩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果不其然,才到了晚膳时分,这条肥鱼就上了钩带着他的得意门生来她的船上求见她了。 她特意让她母妃为她准备的厨子做了满满一桌子菜,若是他们不来,还真有些可惜。 “周老先生可真奇怪,说要在这里赏月,还特意吩咐你煮茶。可是今日不过是初三,就那么一轮残月,哪有什么月色可赏,居然还就这样睡着了。” 等他们用过了晚膳,这老先生就捧了一壶酒坐到了窗边,开始的时候还装模作样抬起头望一望明月,吟几句酸诗,后来柯明叙说给他沏一盏酽茶醒酒,他就哼着小曲儿睡着了。 若是年纪轻些,简直像个纨绔。柯明叙在他面前,就像是个总是忍气吞声的小媳妇。 柯明叙轻轻笑了笑,“老师的想法总是和常人不同,人家喜欢圆月,他就偏偏喜欢残月。更何况小县主难道瞧不出来,他完全是奔着你船上的酒才来的。” 景瑚就望着他傻笑,她哪里会看不出来,这就是她打的好主意。 为了知道周老先生的喜好,她特地写信去问了清柔。清柔她当然是不知道的,但是她最近常常侍奉在她祖母身旁。 定国公府的太夫人,是周老先生的姐姐,虽然姐弟也有多年不在一起生活,可总知道自己弟弟是什么德行的。 清柔就替她问出来,这老先生不爱吃,不爱穿,就爱美酒和好茶,爱四处走动,爱名山大川。难怪他总是要寻柯明叙,非要他在自己身旁。 除了柯明叙学识渊博之外,恐怕还和他沏茶的手艺有关系。纵有好茶叶,无人为他沏茶,和他谈论时间诸事,那也没什么趣味。 “老师虽然还没有到古稀之年,可出身既好,天资聪颖,这么多年也没受过什么搓摩,早早习惯了随心所欲的日子。” “若有不是之处,希望小县主不要见怪,我先替老师向你道歉了。” 景瑚连忙摆了摆手,“小柯大人不必这么客气的,上次你帮了我的情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更何况我一个人在船上也实在无趣,这些茶叶和酒也本来就是给周老先生准备的,巴不得你们能常来走动走动呢。” 弄来这些东西,对景瑚来说可不容易。 茶叶也就罢了,永宁郡王府里难道还能少了她要喝的几斤好茶。酒却不容易,她毕竟是个孩子,又是女子。 更何况还需得是好酒,她是不会分辨的。想来想去,就只能去找世子妃。 世子妃向来聪明,相处了半年多,也知道她是个什么德性,难得的做了个严厉的嫂子,景瑚不把话说清楚,她就不帮忙。 景瑚没办法,也不好意思骗她,就老老实实的全招了。 最后世子妃帮忙是帮忙了,景珣爱喝酒,替她在燕京城里四处搜罗了许多美酒,还往他们家库房里要了一些。 代价就是景瑚须得带着世子妃身边一个姓刘的嬷嬷一起上路。 世子妃同她说话,这一次实在是语重心长,“并不是不相信三妹妹,只是这一路行船,不知道会碰见多少麻烦事。” “正好我身边服侍了我十来年的嬷嬷也是江南人氏,你这一趟便带上她,令她回去探探亲。也顺便照管你的生活。” 她把话说的委婉,其实景瑚哪里会听不出来,两个聪明人打哑谜罢了。这个刘嬷嬷必是知道她打着柯明叙的主意的,还是世子妃怕她闹出什么事来。 到底不是亲嫂子,不然也就不必这样弯弯绕绕的说话了。她待她从来很真心,景瑚也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快意,叫别人担心,所以就爽快的应承了她,带上了刘嬷嬷。 方才他们用完晚膳在船舱里说话,丫鬟们都被景瑚遣了出去,刘嬷嬷就时常借着各种由头要进来看看。 反而是柯明碧,知道她要出门,也还是什么话都没有同她说。那日在和靖堂门前说过话之后,又有小半个月景瑚没有见到她。 景瑚后来给她写了一封信。要她当面和她道歉,她恐怕是说不出口的,她实在有些害怕她,也害怕见到冱哥儿。 信上只是说了她当时的想法,毕竟她的确不是出于恶意。至于原不原谅,那当然是柯明碧的事情,她没有权力去要求别人。 说完了方才的话,景瑚又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矜持,也怕柯明叙以为她只是贪玩,又忙假意道:“原来是想去寻谢家姐姐玩的,谁知道她身体不适。” “小柯大人可知道如何治疗晕船之人?我船上其实也有大夫,可以让她去替谢家姐姐看看。” 柯明叙便道:“只是这几日风波不止,所以莹姐儿有些难受罢了,过几日天气好些,她应该就会没事了。到时船只停留在港口,小县主便可以去寻莹姐儿玩了。” 景瑚点了点头,“明天又要起航了,在要去找谢家姐姐说话,总要等到下一个码头了。小柯大人,下一个码头在哪里啊?还要多久?” 柯明叙想了想,“下一个码头在沧州,总还要三五日吧,需得看天气。夏日行船倒是很快,只是常常遇见不好的天气。” “这样算来,我还怕我是拿大了,若是赶不上我外祖父的寿辰,才真叫糟糕。” 居然还要三五日,那她岂不是三五日都见不着他。她已经下过江南一次,没有了那么多的期待,跟见到柯明叙比起来,江南的风景好像都索然无味起来。 景瑚开始信口开河,“小柯大人不必担心,我觉得今夜的星星很多,明日应该是好天气。之后也都会是好天气的。” 船只能缩短到达各个港口的时间,她当然也就能频繁的见到柯明叙了。毕竟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常常能有的。 况且若是行船顺利,他们或许还能有时间下船去城里逛逛,他们还没有机会一起逛过街呢。 想到这里,景瑚以手支脸,“小柯大人今日不在船上,听谢家太太说,你是侍奉周老先生进城去了,可有什么新鲜见闻?” 柯明叙就和她侃侃而谈起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心事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天津也是大城,兼且距离燕京算不得太远,所以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和老师略逛了逛也就回来了。” “老师一回来,见了小县主送来的美酒,立时便嚷着要尝一尝。这一尝,在我们自己的船上就更呆不住了,非要我陪着他过来拜访不可。” 柯明叙虽然口头上说着在天津并没有遇见什么好玩的事情,可是他谈起这些事情来神色轻松,时有妙语,明明是很享受出门的。 从前他说,在他还没有入仕的时候,是常常跟着周老先生四处游玩,去观察世情百态的。入仕这一年多来,他总是很忙碌,恐怕连燕京郊外都没有怎么去过。 也难怪他这样高兴,能远离自己熟悉的环境,也就是远离了一直困扰着自己的事情,如何能不感到心情愉悦呢。 景瑚自己也是。许侧妃身体能好起来,她就已经开始向往江南了,又偶然得知柯明叙居然也要在这个时候往江南行去。 这是多大的巧合和缘分啊。百年修得同船渡,他们的缘分原来有这么深,令她无限欣喜。 景瑚便道:“虽然小柯大人说天津最繁华之处和燕京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不过我还是挺想吃小可大人方才说的糖火烧的。” “江南那么远的地方,许多小吃我尝过,反而是这离燕京很近的地方的小吃我都没有听说过。若是能再在这里逗留一日便好了。” 柯明叙很自然地道:“路途遥远,并且还要看天行路,实在是不好在一处久留。小县主若是有兴致,等归途时再去想去的地方逛一逛便是了。” 他好像忘记了景瑚和他其实并不算是完全同路。他是去淮安,赶在六月底之前为他外祖父祝寿,可景瑚一路飘飘荡荡,其实并没有什么时限,大可以慢慢来。 不过听他这样说,景瑚还是很高兴的,说明他潜意识里觉得她和他是一起的,尽管并不在一条船上。 不过,说到归途—— “小柯大人是去淮安,那自然是在淮安下船转陆路到谢府里去。可我却是去嘉禾,在杭州下船,杭州比淮安要远的多。” “小柯大人的外祖父生辰在六月底,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带着周老先生在江南各城中游玩,会不会来嘉禾?嘉禾虽然不如杭州、苏州这些地方大,其实也很有可以游玩的地方。” 她甚至开始盘算,她能不能在淮安水域等上几日,然后再和他们一起往嘉禾去。柯明叙下江南用的是谢家的船只,那他回程时岂不是要重新安排船只? 和她一起是最好。 柯明叙却没有正面回答她,“其实我倒是并没有多少游玩的心思,至于具体要去哪里,还是要看老师的意思。” “他老人家若是有兴致,我自然应当相陪。若是他没有兴致,想在秋闱之前回燕京去,那便只好辜负小县主的盛情了。” 他若是说自己并不想去嘉禾,只打算在江苏转转,那景瑚还有办法。软磨硬泡,撒娇耍赖,路途还长,她总要想办法磨着他转变心意的。 可他把这件事推到这老头身上,那她还真是没什么办法,也有什么办法。 只能好好的哄着他了。 景瑚看着睡在一旁的周老先生若有所思,说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曾说觉得自己和柯明叙是一对呢。 那他至少是不讨厌自己,收受了她的贿赂,也许就肯帮她了。 “想什么呢,眼睛都要发光了。”柯明叙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景瑚回过头来,撞进他温柔的笑意里。这世间恐怕不会再有别人如柯明叙一般的吸引她了,无论他做什么,她都觉得好。 是温柔的笑着,或是微微的蹙着眉,想着自己的心事,行走在灞水边无尽的青青春草上。 景瑚望着他没有说话,柯明叙低下头,又为自己斟了一盏茶。 “小柯大人说让我少喝些茶,怎么自己又喝了一杯又一杯,便不怕睡不着么?” 他将茶杯放下来,“若是没有心事,即便将这一壶茶饮尽,也并不会难以入睡。若是心事重重,纵然熬过几个昼夜,躺下来休息时,也会辗转反侧。” 他顿了顿,忽而认真的看着景瑚,“我瞧着小县主似乎就有心事,所以才劝你要少喝些茶。” 景瑚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那这样说来,如今小柯大人是没有心事的了。” 柯明叙笑了笑,招手唤了流风进来,令他重新拎一壶水进来。“还记得在建业的时候,我和你说的话吗?” 他没有为难景瑚,让她去猜是他们说过的那么多句话里的哪一句话,很快便接上:“举心动念,无益于人,戒之莫起。” “在燕京时我没法做到这句话,如今难得离开,倒是觉得释然了许多。总归我没法解决那些难题,如今也并不算是身处其中,这一阵子应当能睡的很好了。” 无非是政事,家事,可惜自己什么也帮不到他。 景瑚用双手捧了自己的脸,“小柯大人既然说我有心事,那你来猜一猜,我的心事是什么。” 她那些浅显的心事他应当能猜的着,他也从来都猜的着。 她素来爱拉着他问东问西,不过都是想和他在一起多呆一会儿,况且她方才的邀请,已经将她的心事展露无遗。 这样若是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定是他在装傻。 但她也有别的心事,柯明碧的事情在她心上长成一根刺。这样长的旅途,她一定有机会能向他诉说的吧。 柯明叙没说话,流风拎了铜壶回来,临出门前还和景瑚笑了笑。景瑚朝着他扮了个鬼脸。 “若也是我不能解决的事情,我还是不要猜比较好。” 他毕竟已经回答过她了,这些事是要由周老先生做主的。景瑚没有敢问他他自己的想法,软弱总是突如其来的。 没有人说话,只有炉上铜壶中的水慢慢沸腾起来的声音。偶尔清风入户,带进来一些水上独有的腥气,裹挟着银缸上的烛火跳动。 第一百七十四章 耍赖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一直睡在一旁的周老先生忽而有了动静,长叹了一声,从梦境里醒过来。 柯明叙看了他一眼,“老师睡的可好?” 他没有即刻就回答他,而是一直望着窗外的夜空。“梦境之中,我已经将那月亮摘下,收藏在自己囊中了。与其学李太白水中捞月,不如还是一场好梦。”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老师既然已成为摘月之人,想必半夜清梦,休息的是很好的了。既然醒了,正好我重新沏了一壶茶,可以尝一尝。” 周老先生摆了摆手,“别急,再叫我休息一会儿。”说完便闭上了眼睛,竟是有要再睡一觉的意思。 柯明叙有几分无奈,“老师,时辰已经不早,尝过这里的茶,便同我早些回谢家的船上去吧。不要打扰了小县主休息。” 周老先生却不理会他,还故意的用手蒙住了耳朵,一副不想听他说话的样子。“谢家的船也太晃了,难怪谢家那小丫头会晕船。在那船上睡了几宿,我这副老骨头都要被颠散了。” “还是景家丫头的船好,这几日我只有方才睡的最好。” 景瑚都快听傻了,简直比她还赖皮。但是她最擅长的就是顺着杆子往上爬。 她走过去,端过一个绣墩来,坐在周老先生床前,“叔公,您是不是不习惯坐船呀?也是,您毕竟也有了些年纪了,不比年轻人能折腾,该吃苦。” “其实我一个人住在这船上也挺寂寞的,我看,不如您搬过来?” 连周老先生都搬过来了,还能跑得了柯明叙?他就是碍于礼法不肯住在这里,也总是要想着跑到她的船上来了。 景瑚一直注意着周老先生,她一开口,老人家捂着耳朵的手便松了松,是想听清楚她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听完景瑚的话,周老先生立刻便放下手,睁开了眼睛笑起来,“还是景家的小丫头讨人喜欢,最知我意。” “你父王小时候也机灵的很,你徐家的伯父啊,只有被他坑害的份儿。” 竟然是一副把景瑚当成亲近后辈的模样。柯明叙朝着他走过来,他甚至还不屑的瞥了他一眼,而后仍然笑眯眯的看着景瑚。 柯明叙把手中的杯子递给周老先生,语气像在哄小孩儿,“都是做先生的唠叨学生,哪有像我们这样,做学生的整日唠叨着老师的。” “您快尝一尝这茶,才烧的水。等您喝完了茶,我们也的确该下船了。明日毕竟还要赶路,在路上耽搁的时间越久,我能陪您游玩的时间也就越少。” 他难得有这样无奈的时候,景瑚觉得很是稀奇,回头盯着他看。周老先生自然也看着他,观察着他的神色,这场面倒像是景瑚和周老先生联合起来寻思着该怎么对付他。 周老先生接过了茶杯,先闻了闻茶香,笑眯眯的看着景瑚,“是今年春天进上的西湖龙井吧?我那里也有,只是不如这个好。” 景瑚忙道:“我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喝茶,您若是喜欢,我这里还有很多,保管够您喝的。” 见景瑚这样上道,周老先生更高兴了几分,喝完了茶,将空杯子递给柯明叙,“再给老师倒上一杯。” 柯明叙看来是拗不过他老师,只好乖乖的又走到了方才他们坐着说话的小机旁,为周老先生再斟一盏茶。 景瑚就压低了声音,不敢被柯明叙发觉她在挖他的墙角,“叔公,我的船上还有很多空房间的,您到底要不要住在这里啊?” “对了,您今日不是夸晚膳时用的酒很好吗,这一层底下就是装酒的船舱,您若是住下来,天天都能自己去挑酒。” 周老先生一直都是笑眯眯的,正要答她的话,景瑚就感觉自己被一片阴影笼罩住了。 景瑚忙改口道:“若是小柯大人觉得实在是不方便,那我送您回去,再让人给您拿几坛酒。” 周老先生接过了柯明叙手中的茶盏,也不说话,就是慢慢的品茶。 柯明叙站在一旁,耐心的等着他起身跟着他下船。周老先生却越发赖皮起来,“倒也不算我找借口,实在是坐不惯谢家的船。” “你难道要看着我一把年纪,也和谢家那小姑娘一般起不了床么?你就容我几日吧,我跟景家丫头多多少少也沾亲带故。” “说是她一个人住在这船上,其实不还有这么多仆妇。我更是已经年逾花甲,能出得了什么事?” 他笑眯眯的看了景瑚一眼,“景家丫头不会给我添什么麻烦,我也不会给她添麻烦的。” 柯明叙还是想说服他,“您的身体也并不是十分好,平日我在您身旁,您有什么小病小痛的,我都可以替您看。” “您若是住到这边来,非要等到在港口停泊的时候我才能侍奉您,您可要想好了。” “想好了,想好了。”他一边说,一边恨不得把柯明叙往外推,“你怎么比我家夫人还啰嗦。” 景瑚瞅准了机会道:“柯世兄放心,我母妃也准备了燕京名医在船上,就是怕我万一有什么不适。若是周老先生有什么不适,你又不方便过来,即刻去请了他便是了。” 又添上一句:“老人家本来觉就少,从前在家的时候,祖母就常常抱怨夜里睡不好。周老先生不惯于行船,谢家的船上也的确有些颠簸,休息不好才最是伤身。” 周老先生欣赏的看了她一眼,又和柯明叙点了点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柯明叙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道:“那这几日您便留在小县主的船上吧。莹姐儿还要我照顾,出来已经许久,也不知道她身体如何了。” “您执意要留在这里,我却不得不先回去了。您的东西,待会儿我会叫下人送来。” 又对景瑚道:“师母和我都不在您身边,还望小县主替我多多约束老师,别叫他喝多了酒。船上毕竟不比陆地上安全。” 景瑚郑重的点了点头,“若是老先生喝了酒,我必叫人看着他的。” 文人骚客饮酒作乐,落入水中溺死的,古往今来不知凡几,景瑚懂得柯明叙的意思。 他看起来实在有些无奈,和周老先生又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许久,才忍不住笑起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托付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既然已经定下这几日周老先生都会住在景瑚这边,柯明叙便吩咐了流风去谢家的船上带着人将周老先生平日惯用之物都送了过来。 他对周老先生实在是事无巨细,亲眼看着景瑚船上的仆妇把船舱中为周老先生准备的房间收拾好了,才准备和景瑚告辞下船。 他指挥人收拾东西的时候,景瑚就在一旁看着。心里想着,若是有一日他也能待她这样上心便好了。 柯明叙要下船,先去和船舱里正美滋滋的喝酒赏月的周老先生道别。 “老师,船上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若是有什么不适,也且先忍一忍,总归过几日便要在沧州码头停船了。” 周老先生笑眯眯的看了景瑚一眼,“既然安排妥当了,哪里还会有什么不适?水面上风光既好,又有这活泼伶俐的小丫头陪我说话,岂不比你这只知道教训老师的学生要好得多?” 柯明叙像是早习惯他这样揶揄,也知道如何拿捏他的命门,“小县主这船上既有美酒,又有好茶,且没有我约束着您,您的确是要乐不思蜀了。” “不过,我也和小县主说好了。茶也就罢了,没有我为您沏茶,恐怕再好的茶,您喝着也没什么味道。美酒却有限制,不会由着您喝的。您可别连这几日都熬不过去。” 周老先生气的吹胡子,连连摆手,“早就说时辰不早了,催着我下船,你怎么还不走,快走,眼不见心不烦。” 柯明叙无奈,只好向他行了一礼,踱步出了船舱。 “我送送柯世兄。”景瑚乐颠颠的跟在他身后,这样的柯明叙,实在比从前总是温润如玉,也平静的像一块不会流动的玉更生动的多。 走至甲板上,柯明叙忽而停下了脚步。景瑚心里还美滋滋的,一时不防,直接撞上了停的背。 柯明叙连忙回过身来道歉,“可有撞到哪里?” 就这样近的距离,撞上了并不会如何疼,景瑚却又找到了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机会,那手揉着自己的额头,呼了几声痛。“撞到了额头,好疼的。” 柯明叙让她放下了手,略微弯下腰,借着甲板上昏暗的灯光看了看她光洁如玉的额头。 哪里像是撞伤了,如她说的很疼的样子。不过是和往常一样,跟他耍赖罢了。 这一趟去江南,他也不知道是招惹了哪路神仙,一老一少两个耍赖“惯犯”,如今是一起赖着她。 他也难得的起了一点玩心,“看起来是没有什么伤痕,只是脑袋上受伤没有小事,我看我还是写个方子,明日一早让小厮下船去采买。要日日喝着,等我下回来复诊才好。” 也许是河上清风与波光都太温柔,景瑚忽而有了一种不真实感。他为她沏的茶也醉人,她忘记了眼前这个人是她爱慕着,实际上却和她没有什么关系的人,撒娇撒的过了头。 “我才不要喝药呢,上次你在建业给我开的药方苦死了,我就喝了一碗,感觉好几日吃东西都没有味道。” “我不要喝药,只要你为我揉一揉,即刻便好了。” 原来上弦之月,月光也不是不动人的。她仰起脸望着她面前的这个男子,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她并没有读过许多美好的诗词歌赋,描绘着的神明,但她觉得他应当是的。 他的手慢慢的落在她额头上,是比掠过她发梢的夏风更温暖的温度。 那不过是片刻,柯明叙很快就收回了手,甚至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可是于景瑚而言,她一个晚上都在回味这种触感。 他很快正经起来,“还有几件事要请小县主帮忙。” 景瑚回过神来,“小柯大人直说就是了,我一定努力做到最好。”她努力的抑制着自己去触摸方才他触碰过的肌肤的渴望,让她眼睛里那些恐怕要惹他发笑的期待也渐渐退去。 “方才当着老师的面我也说了,他是不能喝太多的酒的。老师的身体看着康健,其实这些年不注意保养,早就有些虚了。” “我在时还好,小县主不能约束他,恐怕他会豪饮无度,只求一醉方休。毕竟是年纪大了,要学文士风流,总也要注意着身体。” 景瑚点了点头,“小柯大人,我知道了。这几日我会叫人好好看着酒窖的,每日只许周老先生饮一小壶酒。 “也会安排人去照顾他的起居,若是他有什么不适,即刻便会叫大夫去给他看病的。” 柯明叙望着她微笑,“那便麻烦小县主了。还有一件事,能否让随船的大夫跟着我去看一看莹姐儿?我并不擅长看晕船这样的病。” “小县主船上的这位大夫既然是郡王爷和许侧妃特意安排跟随县主的,恐怕在看这种病上也有些独到之处。” “不过短短几日,瞧着莹姐儿已经瘦了一圈了,实在有些不忍得。其实今日进天津城,也有寻觅一位懂得此道的大夫替莹姐儿看病的意思。” “只可惜找了几家医馆,开出来的药方却和我的无甚差别,于莹姐儿是无用的。” 景瑚没有动。她有了别的想法。“我觉得我有办法能将莹姐儿治好。” 柯明叙看着她,一副静静等着她说下去的样子。景瑚看着他真是觉得他哪里都好,就是她说一些在他看来恐怕是不可能的话,他也会很认真,不带怀疑或是嘲讽的看着她。 “今日我是在谢家的船上用的午膳,天气不好,的确觉得很是颠簸,就是我这个向来不晕船的人,也觉得有些难受。周老先生方才也说,船上颠簸,使得他不能好好休息。” “谢家姐姐的症结恐怕不在于吃药,而是在于她呆的地方不对。也许她换一个地方呆着也就好了。” 柯明叙自然能明白她的意思,又露出了方才在周老先生面前那种无奈的笑容来,“谢家为莹姐儿母女安排的船只,不好就这样空置着。” “谢家和永宁郡王府一向也没有什么往来,这样恐怕不妥。” 第一百七十六章 灯笼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谢家和永宁郡王府没什么往来,可谢家小姐和泾陵县主有所往来啊。”景瑚眨了眨她的眼睛,想让柯明叙更信服她说的话。 “上一次定国公府春宴的时候,徐六娘子诬陷我,就是谢家姐姐和恒国公府的八小姐一起为我作证的。这一份人情,我总得报吧。” 景瑚学着他的样子背了一只手在身后,开始在甲板上踱步。 “小柯大人也说了,不忍心看谢家姐姐越来越消瘦,我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法子。若是觉得实在不妥,等过几日天气好些,再搬回去就是了。” “反正也都是下人们忙碌些,多给些赏钱也就是了。” 景瑚凑到他面前,神秘兮兮的样子,“这一次出门,我母妃给我塞了一万两银票,我眼睛都看直了。手里有钱了,正愁找不到机会好好犒赏一下跟着我的丫头们。” 她不自觉的露出了那一日许侧妃给她银票时的神情,柯明叙望着她,也忍不住笑起来。 “没想到小县主居然还是个财迷。” 景瑚撇了撇嘴,“小柯大人不知道,我这个县主啊,锦衣玉食,金玉珠宝从小到大都是少不了的。可我父王和母妃一直都将我管的严严的,除非逢年过节,都不肯给我钱花。” “是怕你闯祸?” 虽然永宁郡王和她母妃的确是怕景瑚闯祸,毕竟有一个景珣作为前车之鉴,她小时候那个顽劣的劲儿也不比景珣好多少。 女孩子若是落了不好的名声,在这样的世道之下,会比男子更麻烦。 但被柯明叙这样理所当然的问起来,景瑚也有些不高兴,她扁了扁嘴。 “才不是呢,虽然我们这样的人家,总不会缺钱,可漫手使钱毕竟不是什么好习惯,总不能我们家的孩子各个都和景珣一样是个纨绔吧。” 柯明叙便一副配合她的样子,“好,是我说错话了。不过你哥哥也不是像你说的这样的,出身贵胄,孤身一人去西北投军,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景瑚其实也知道,只是她已经习惯这样口头上欺负景珣了。她做出大方的样子来,“好吧,那我以后就不说他了。其实我三哥哥对我也挺好的,有时候比我大哥哥还好。” 一提到景珅,景瑚又有些沮丧。他去了河北之后似乎很忙,就连母妃生了这样久的病,他也没有回来。更别提冱哥儿的百日宴了。 也不知道他和嬛芜生活在一起,究竟能不能过的这样心安理得。 她的情绪低落下去,柯明叙自然也很快发觉了。“是想念你大哥哥了么?” “我才不是呢。在南义侯世子这件事上,他根本就没有帮我。无论家里出了什么事,无论是谁和我父王有了分歧,他永远都是站在我父王那一边的。” 甚至还同她说他会想办法拆散她和柯明叙。她才不会让他得逞呢。 “你不想念你大哥哥,其实我却总有几分挂念碧娘。前一阵子她准备了要送到江南去的礼物,曾经特意回过一趟娘家。” “那一日我正好在家,觉得她看起来样子实在算不得好。但我们从小就不亲近,她有许多话也不肯同我说,她和你哥哥之间,是不是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景瑚是打算要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柯明叙的,可她没有想过是今日。她根本就没有想好该如何来叙述这些事。 所以她只好道:“我大哥哥和大嫂的事情我的确知道一些。但我并不知道小柯大人知道哪些,不知道哪些,所以此时要问我,我也回答不上来。” 她的样子并不似平时落落大方,柯明叙也就没有追问。“既然是这样,那便过几日再说吧。时辰不早了,小县主该早些休息,便送到这里吧。” 景瑚看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才忽而想起来还有事情没有办完,将甲板踏出声响来,伸出双手将他拦住,“我们还有事情没有说完呢。” 柯明叙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对她的举动也并没有多少意外。 景瑚就放下手,站直了,“我们还没有讨论好谢家姐姐的事情呢。不如这样吧,明日我们晚出发半日,我亲自去寻一寻谢家太太。” “若是谢家太太也同意和谢家姐姐一起在我的船上住一阵子,以缓解晕船的症状,小柯大人应该不会反对吧?” 柯明叙性子随和,若是谢家太太都同意搬过来了,他应该不会反对。不过,他自己会不会搬过来还是个问题。 若是他仍然一个人住在谢家的船上,自己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谢家太太不管怎么说也是个长辈,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没有长辈约束的。 “我这边我可以做主,那小柯大人能不能做主,让船只晚出行半日呢?” 他若是不同意,她就要扯着他的袖子撒娇了,反正她才不会不好意思呢。 柯明叙想了想,“既然如此,小县主想试一试,便试一试吧。明日也未必是好天气,或许还不能起航,若是小县主要往谢家的船上来,也要小心些才是。” “嗯。”景瑚笑着应了一声,让出了道路来,和柯明叙挥了挥手,“我会照顾好周老先生的,小柯大人,一夜好梦。” 柯明叙笑着和她点了点头,便带着回风一路下船走到了码头上。 景瑚的目光离不开他,他的身姿永远都那样挺拔,一丝不苟,她从没有看过他有松懈的样子。 一直像他一样活着,一定是很辛苦,却又很有意义和价值的吧。 景瑚慢慢的走到船舷一旁,手放在船板上,垫着自己的下巴。能一直望见自己喜欢的人,实在是人生一件弥足珍贵的事情。 时间的确已经不早了,就连总是人声鼎沸的码头,也陷入了夜晚的沉寂中。 并没有多少人在灯笼的光芒下走动。柯明叙停在一只并不算太明亮的灯笼之下,忽而回过头,望见了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的景瑚,向着她挥了挥手。 那一个夜晚,景瑚在手帕上绣了一只灯笼。她想永远都记得站在灯笼下遥遥的向着她挥手,慢慢的扬起一个笑来的男子。 第一百七十七章 醉翁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一直等到柯明叙的身影消失不见了,景瑚才慢慢的往船舱里走。她的心情实在很好,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松快。 脚步很慢,一路望着河面上粼粼的波光。 等她回到船舱里的时候,周老先生已经捧起了晚膳时剩下的一壶酒,是柯明叙不许他喝的。 这还只是第一夜,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可才望见景瑚走近船舱,这老头立刻就举起酒壶,咕咚咕咚的,将剩下的大半壶酒都喝完了,像是怕谁同他抢似的。 景瑚在心中偷笑,在方才她坐过的绣墩上坐下。“叔公,这么着急做什么,我又不会同你抢。”又掏出随身的帕子,让他能擦干挂在胡子上的酒水。 周老先生也不客气,接过帕子擦了嘴,就笑了笑,“明叙同你在甲板上说了这许久的话,难道他没嘱咐你这个?” 景瑚张望了一下,从这一扇窗户望过去,按理应当是望不见他们方才说话的地方的。 “您是怎么知道的?” 周老先生将酒壶放在手边,像哄小孩似的笑的有些神秘,又伸手指了指天,“我没有看见,月亮可都看见了。” 景瑚也就不再纠结于此,伸手将那酒壶放到了地上,“那您也知道柯世兄是如何嘱咐我的,今日也就罢了,您可不要难为我,不然我也不敢留您住在这里了。” “明叙他就是瞎操心,我身体哪里就不好了,还喝不了几口酒了,真是。”他笑着摇了摇头,又看了景瑚一眼,“景家丫头,你老是告诉我,你那酒窖里究竟有多少酒。” “这酒又是从何处得来,我倒是真的从未喝过。” 景瑚笑了笑,露出两个小梨涡,一副天真无害的样子,“有多少酒您就别惦记了,反正不会少了您的,也不会多了您的。我可是要听柯世兄的话的。” “至于这酒的来源,我是找的我三哥哥帮忙,您也是知道他的。吃喝玩乐,燕京权贵子弟里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等回了燕京,我再替您好好问问他。” 周老先生也笑的和蔼,一副要拐卖小孩的模样,“你这样听明叙的话,明叙又是我的学生,他最听我的话,你何不直接听了我的话,也省得麻烦。” “叔公,您醉了,我却没有醉,别以为我不知道您打的什么主意。” 周老先生躺下来,闭上眼睛,像是在细细咂摸方才美酒的味道:“老夫这醉翁之意,倒的的确确在于这酒,可小县主这清醒之人,今日将老夫哄骗到这里,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总不会是漂流在河上无聊,寻老夫一个老头子相陪,打发辰光。” 一直觉得这老人家行事有些不着调,也就是学问好罢了,原来心里也是明镜似的。 被人看穿了心事,景瑚也不恼,身子往前倾,“叔公既然知道我的心思,今日又愿者上钩,想必也是愿意帮我的咯?” 周老先生睁开了一只眼,“这就要看小县主有多少诚意了。” 景瑚坐直了身子,“不管怎么说,答应了柯世兄的事情,我总是要做到的。饮酒过多的确伤身,便是为了您的健康,我也不能纵着您的性子。” “不过——” “不过什么?” 景瑚伸出两根手指来比了比,“不过,比柯世兄说的量稍微多一些,我还是可以做主的。只要您不随便跑到甲板上,出门也肯叫人跟着。” 周老先生侧过身去,冷哼了一声。没过多久又自己回过身来,“能多一些,是多多少?” 景瑚想了想,“每日多个半壶,让您在赏月的时候喝。再找了我身边最会沏茶的丫鬟来为您沏茶,这总行了吧?” 周老先生点了点头,“这倒也差不多。连你老子的手板小时候我都打过,没想到今日要被你这小丫头管着,真是英雄迟暮。” 景瑚反驳他,“才不是被我这小丫头管着,是被柯世兄管着,我不过是执行他的命令罢了。再说,您老人家此刻可是在我的船上,您得对我客气些。” 景瑚这样说话,他反而真心的笑起来,“小丫头,还是有些脾气比较可爱。便是讨好的话说出来,也叫人更受用。” “不过——” “不过什么?”这老先生也学她卖关子,她的语气比他方才还要着急。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的心意都在于柯明叙,可比周老先生的酒更重要的多了。 “不过,你不能出卖明叙,我自然更不能了。小丫头,你对他究竟有几分心思,又能持续多久,你自己心里有数么?” 景瑚微微仰了头,带出了几分傲慢来,“我对柯世兄,那可是一见钟情。到如今已经有一年多了,若不是我年纪小,我早就求着我父王和母妃为我做主了。” “哦?”周老先生捋了捋胡子,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那你喜欢他什么,对他又有几分了解?” 景瑚理直气壮,“若是能说的清清楚楚,那还算什么喜欢。喜欢是突如其来的,是不讲道理的。我自己很明白我对柯世兄的感情。” “我为他做了许多事,或许这些事于他并没有什么助益,可于我而言,却是很重要的事。也是在这些事情里,我慢慢的明白了他对于我而言的意义。” “我自己明白就好了,我觉得这些情感不需要解释给别人听,没办法解释给别人听,也不需要别人能懂。” 周老先生捋着胡子,看着景瑚的目光中有几分戏谑,“这样简单的事情,怎么被你说出几分玄之又玄的味道来。” 景瑚还没有回答完他的问题,无视了他的揶揄,笑得有几分讨好,纯然像是总是跟在她父王身边溜须拍马的那帮子人。 她最讨厌这些人了,但没办法,谁叫她喜欢人家学生呢。追夫路漫漫,且行且珍惜。 “至于我有几分了解柯世兄,那我倒真不敢在叔公面前大放厥词。所以这不是想办法把叔公拐到了我船上,准备好好伺候您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 合谋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哼,滑头的劲儿倒是不必你父王少。当年他做不完御书房里先生布置的功课,在老夫面前,也是你这个德行。” 周老先生忽而笑起来,像个孩子似的,“不过,你比你父王还是有出息的多了。他也就是求着我问功课,你倒好,要把我的得意门生给拐跑咯。” 景瑚就只是望着他傻笑。 “小丫头,和你说句真心话,虽然老夫一直觉得妻子儿女,甚至家庭宗族斗不过是负担,可是却一直盼着明叙他能得一个一心人的。” 景瑚忍不住腹诽,文人墨客大多薄情,眼前便是一个。既然不想要妻子儿女,当初何必耽误人家呢。但她自然是不敢说出来的。 “他与老夫不同,老夫这一生没什么大志向,游山玩水,纵情游乐,不想辜负了在生的每一日。可是他却是记挂着燕梁百姓,想要切切实实的为百姓做事的人。” “他记挂了百姓,谁又能记挂他呢?” 景瑚没有说话,神情渐渐严肃起来,等着周老先生说下去。 接下来他说的话,更带了几分怅然的意味,“从前他曾经有意于徐家的那个五丫头,可是她长成之后,我见过几次,总觉得其实和他也并不是那么般配。” “徐家的丫头自小老成,心思重,明叙也是如此,夫妻过日子,难道是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不成?” 而且淮邑乡君用情之人,恐怕也从不是柯明叙。既然从小老成,怎么遇见终身大事倒又犯糊涂,也不知道当时他们的婚约究竟是怎么定下的。 这老先生也真敢说,若是她不知道这件事,岂不是当下就要急的跳起来。 他才发现不对,“瞧你这样子,像是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景瑚就像上课走了神被先生抓包,起来回答问题一般,忙道:“这件事我知道,淮邑乡君的八妹妹清姐儿是我的好朋友。” “那先生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定下的婚约,又是为什么解除的?” “这件事说来也是话长。”周老先生捋着胡子叹了口气,“是柯太师写了求亲的信给我姐姐,老夫的姐姐问过那五丫头,是她自己点了头的。当时不过是个口头约定,并没有下聘。” “至于怎么解除的,老夫倒是真不知道,明叙自己也不清楚。当时听见他们定亲的消息,我只觉得有些可惜。既可惜了明叙,也可惜了那五丫头。” “再好的两个人,若是不合适,在一起也不过是彼此消耗罢了。又都是内敛含蓄的人,将日子过得平平淡淡的,倒还不如老夫那老妻,时常扯着老夫的耳朵跟老夫大吵一架的好。” 他说着觉得妻子儿女是负担,一说起妻子,还是不自觉流露出来几分自己也不易察觉的自得来,不像是在抱怨,反像是跟她炫耀。 一把年纪的老人家了,还口是心非。 周老先生察觉了景瑚的神色,似乎也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忙清了清嗓子,“老夫就这么两个得意门生,谁知道那五丫头最后嫁给了小的那个。” “那齐元放,带着媳妇儿到老夫跟前来,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这辈子没见他那么高兴过。瞧瞧他们那样子,才算是真的过着好日子了。老夫希望将来明叙也如是。” 他一边说,一边把目光落在景瑚身上,似乎对景瑚寄予厚望。 景瑚觉得自己好像忽而有了一种使命感,忙跟他表忠心,“叔公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周老先生笑着应了一声,“你也放心,明叙是早不记挂那徐家五丫头的了。当年元放要去定国公府提亲,请了老夫出山,当时老夫顾忌着明叙,打算拒绝,还是他劝的老夫。” “他这个人我最是了解,在老夫面前向来是心口合一的。他心中既无人记挂,也就越容易记挂弃别人,小县主可懂得老夫的意思?” 景瑚用力的点了点头,又开始拍马屁,“今夜听叔公一席话,抵过我过去一整年做的事。” 除了不知道柯明叙劝着他去为齐元放提亲,其他的事情她基本都已经知道了。不过能得到他这样的肯定,知道柯明叙对淮邑乡君的确已经无意,还是让她觉得很开心。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还要他多给她说一些柯明叙的事情。 “除此之外,也就是彼此的年纪了,小县主似乎连春宴都还未曾办过?” “嗯。”景瑚接上后半句,“不过我马上就可以办春宴了。” “倒也不算是太大的问题。明叙这几年家中有事,朝中也有事,是没有要成家的意思的。倒是正合了小县主的年纪。” 说到这里,朝中的事情她是不懂得的,倒是关心柯明叙家中的事情,“柯大太太究竟得的是什么病啊?我之前一直都不敢问柯世兄,怕他难过。” 周老先生脸色有些不好看,“你能不能问些老夫知道的问题?老夫和他祖父都没什么来往,哪里会知道他母亲的事情。” “不过,瞧着他这阵子的样子,恐怕他母亲的身体还是没有好起来,一直在走下坡路。也不知道都到了这时候了,为什么还要打发他出来。” 他这样一说,景瑚也越加奇怪了起来。就跟她母妃忽而要打发她出来一样奇怪。 可这两件事应该不会有什么联系吧,他们两家也就只是结了一门亲事算是有些关系。再就是,他们都是支持太子的。柯太师是今上的老师,也是太子的老师。 一想到这些,她又有些犯糊涂,还是不要想了。反正她也只是随意一问罢了。 景瑚一时也想不起来还要问什么,总归时间还长,也不在于这一会儿,“那叔公,咱们可说好了,我好好招待你,若是有什么事,你也要帮我。将来我和柯世兄一起侍奉你。” 周老先生笑起来,有几分贼兮兮的,“那好,咱们都是同盟关系了,总得庆祝一下,不如你再叫人去给我拿一壶酒?”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为了几壶酒甘愿折了徒弟,景瑚无语凝噎。 第一百七十九章 拜访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因为心里有事,景瑚怕自己赖床,特意没有叫上夜的豆绿将船舱的帘子拉上,第二日一早,景瑚是被明亮的阳光唤醒的。 今日的天气实在很好,的确是上路的好天气,不过被她这样一折腾,恐怕是不太行了。 景瑚拉过薄被来,把自己在被子中闷了片刻,便下定了决心坐起来,预备洗漱换衣,到谢家的船上去。 早晨来服侍她的是绀青,为她选了一件绣玉兰花西洋纱的褙子,也选了白玉制的玉兰花簪点缀她乌青的长发。 揽镜自照,景瑚觉得自己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温婉,的确是去见长辈的打扮。也就满意,从一旁的百宝盒里抓了几两碎银子出来递给绀青。 “都带你下江南玩儿了还不好,自从孟鹤亭走了之后,几乎就没见你笑过。他有什么好,总是和我们过不去,还能有本县主好?把这银子拿好,笑给本县主看看。” 绀青只是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把银子塞回她手里,“奴婢的月俸够花,只要小县主别总拉着奴婢们和您抹骨牌就是了。” “手里难得有些闲钱,就这样散漫的花,这难道不是奴婢该做的事?原是奴婢该做的事,便是得了赏钱也不高兴。” “再说,”她压低了声音,“侧妃娘娘给了您一万两银子,难道就真是指望着您把这银子花干净了的?”倒是回避了景瑚说孟鹤亭的那几句话。 景瑚也就不在意,反而更是要调戏她,“哎呦,还敢给本县主脸色看。最近这段时日我找你们抹骨牌,难道不都是输钱的多,倒还不高兴。” “反教训起本县主来,你怎么越来越像宝蓝了。你放心拿着就是了,她们几个也有。我也没动母妃给我的钱,这是三嫂给我的。” 绀青她们四个的感情很好,有什么事情从来都是互相帮忙,互相兜着的,从不会落井下石,或是巴不得对方倒霉。 这也算难得,深宅大院里,女人总是彼此不对付的更多。绀青不肯就这样收了景瑚的银子,未尝就没有这样的原因。不患寡而患不均。 而景瑚出门之前,世子妃也硬是塞了一千两银子给她。 虽然他们夫妇的确是有钱,可景瑚收着还是挺不好意思的,最后只好说,将来若是有了小侄儿小侄女,自己多给她做几件小衣裳,倒闹了世子妃一个脸红。 景瑚既然这样说了,绀青也就不推辞了,又检查过景瑚身上没有不妥的地方,就去寻了柳黄过来,陪着景瑚出门。 柳黄年纪最长,也最擅长和长辈打交道,若是景瑚说的话有什么不是,她也可以帮忙圆一圆。 只是梳妆打扮的功夫,夏日晴天的光芒,便将甲板上照的一片白。柳黄替景瑚打着伞,才走了几步,便见周老先生正拉着一个船夫,不知道在问些什么。 景瑚笑着过去打招呼,“叔公早,怎么起的这样早,这又是在做什么?”正好她也还没有跟周老先生说想将谢家母女也拐到自己船上的事情。 站在一旁的船工就跟景瑚行礼,景瑚只是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昨夜睡的早,所以今日醒的也早。今日天气这样好,适才便是在问为何还不启程。呆着这里有什么意思,还是早些到江南去的好。” 景瑚便把手背在身后,向前倾了身子,“起不起航也不在这一会儿,叔公您怕什么,怕我柯世兄上船来将您逮回去不成?” 她看这老头就是担心着这个。若是被逮回去,哪有这么舒服的日子好过。 周老先生手里却也有她的把柄,昨夜他们才成了同盟,也笑的贼兮兮的,“老夫倒是不怕,只怕小县主的心愿落空,只能日日在船尾望着别家的船。” “日头这样酷烈,小县主雪样的人,可别被晒化了才好呦。” 读书人,说起话来,有时候也挺叫人讨厌的。景瑚不和他计较,“今日一过,只怕连柯世兄自己也要跟着我住到这里来了,叔公您就瞧好吧。” 说完,也不再等他回话,高高兴兴的下了船。 已经是白日,昨日柯明叙停留过的那盏灯笼自然是已经熄灭了的,坠下的流苏被河边的清风拂动,舞动出风的形状。 昨夜和柯明叙说好,晚些出发,容她一个上午来说服谢家太太,他自然不会食言。谢家的船几乎只有她那艘的一半大,永宁郡王和许侧妃为她能住的舒服,是狠下了心思的。 便是这样的天气里,景瑚才一踏上船,渐渐走稳了,也能感觉到人在轻微的晃动。 当然,于她是不算什么的,只是于谢池莹这样不惯于走水路,会因此而难受的人来说,便是这样微小的晃动,长此以往没有停歇,也是很折磨人的。 也不知道她当时来燕京又是怎样光景。 景瑚才一上了船,自然就有谢家太太身边的丫鬟过来招待她。她是没有投了帖子过来的,看样子昨夜柯明叙已经同谢家太太打过招呼。 一进了船舱,便见谢家太太正襟危坐,一副等着待客的样子。 景瑚是县主,谢家太太的相公如今似乎又并没有出仕,因此她身上时没有诰命的,又这样的地位差距在这里,原就该对景瑚客气些。 景瑚走进来,谢家太太就笑着站起来,行了个福礼,“昨日叙儿同我说今日小县主要过来看望莹姐儿,一早她就盼着了。” 景瑚也很客气,笑着上前挽了谢家太太的手,或许将来她也要称人家一声“舅母”。 “谢家伯母早,您不必这样客气。我瞧着今日天气是好些了,不知道谢家姐姐的身体如何了。” “从前宴会上遇见,她曾帮过我一次,我便总是记挂着,只是可惜没有机会和谢家姐姐亲近。” 谢家太太的笑容便僵了僵,现出几分疑惑的申请来,“哦?倒是没听莹姐儿说起过。” 景瑚也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那一日熙和园的事情,纵然她不理亏,被人这样攀咬,到底也惹上了一身腥,有损她的名声。这样看来,这件事谢池莹是连自己的母亲也没有告诉的。 景瑚心里就越发觉得谢池莹这个人是个可交的朋友。 第一百八十章 演戏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坐在谢家太太身旁,先温言同她解释了那一日在熙和园里的事情。 “……正巧恒国公府的八娘子和谢家姐姐也在筠间楼的二楼说话,同我和忠武侯府的小姐在一起,看着了那定国公府六小姐的所作所为。” “后来我和忠武侯府的小姐被定国公府的太夫人传去问话,便是赵八娘子和谢家姐姐为我们解的围。” 景瑚微微低了头,做出很感动的样子来,“那时我和谢家姐姐并不熟悉,她也能这样站出来在老夫人们面前为我说话,我实在是很感激的。” 谢家太太却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居然有这样的事情……小县主实在是受了委屈了。莹姐儿她向来有分寸,这样的事,就是连我也没有说,必不会外传的。” 景瑚笑着点了点头,“我自然是知道的,一直仰慕谢家姐姐的人品,只是我自己家中风波不止,所以姐姐在燕京住了几个月,才一直没机会和她亲近。” “伯母也知道,我大嫂是柯世兄的亲妹妹,偶然从她那里知道谢家姐姐也和我差不多的时间要往江南去。” “我简直高兴的不知道怎样是好,正想着好好和谢家姐姐相处,也学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呢。” “今日特地带了些药材来探望姐姐,不知姐姐可醒了没有?昨日没有见到她,今日我总要问候问候的。” 胡说八道的本事,景瑚向来修炼的很好。更何况这样看来,谢池莹为人处世上的确不错。她也是吃了姐妹少的亏了,李宜她们有时候又比她还不会处世。 只是这位谢家太太,看起来倒并不像太聪明,不知道娘家是哪一户人家。 “这件事倒不急。莹姐儿起的晚,此时恐怕还没醒过神儿来的呢。” “县主方才说家中风波不止,我这段时日在燕京,倒是也有所耳闻,倒也有些好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恐怕不光光是好奇,也是怕景瑚带坏了她女儿吧。景瑚知道南义侯世子这件事,燕京众人都是怎样看的。 大多数人都只愿意听前面流传起来的谣言,说是她引诱了南义侯世子,所以才有了后来永宁郡王要让她嫁给南义侯世子的事情。 后来许侧妃也叫人放了风声出去,说那一日遇见南义侯世子的是许雁伽。更有清柔用自己的名声在其他人家的春宴上为她背书。 可他们已经不再关心这些事了,恐怕在很多人眼里,她就是这样一个没有规矩,品行不正的女子。 再和她从前刁蛮任性,无法无天的名声一对,简直就是十成十的契合。 若是不解释清楚这件事,恐怕谢家太太就是看着自己的女儿病死,也不会同意她住到她的船上去的。 景瑚就微微红了眼眶,也算不得假意,这件事她原本就极委屈。这也是她第一次听非亲非故的人提起这件事来。 “我知道谢家太太在顾忌什么,女儿家的名声最是重要,若是谢家姐姐和我这样的人往来的多了,恐怕那些所谓的清流人家,也要把她认成什么不正经的女子了。” 她这样一哭,话音更低了三分,谢家太太也不好意思起来,“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别人怎样想我是不知道,只是见了县主两次,见县主这样可亲,绝不是像外头人说的那样的。” 景瑚便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泪,“我一直仰慕谢家姐姐的人品,其实昨日见了您,也觉得很是亲切。” “这件事叫别人误会了也就误会了,总归我行的正,站的直,却不想让谢家姐姐和您误会。” 接下来又断断续续,哭哭啼啼的把这件事给说清楚了。就算最终她没有和南义侯世子定亲,可有些伤害的确已经造成了。 她躲在家中,这些影响尚不明显,可一旦接触了新的人,别人就会先一步衡量,用这些流言和偏见来评价她。女子要立足于世,实在是很不容易。 她只是要接几个人去她船上住,吃她的,喝她的,用她的,算来是她吃了亏,却还要演戏这样麻烦。 罢了,毕竟是为了柯明叙。这世间最麻烦的男人,就是正人君子,做什么都要讲究礼法,道义,就不能随心所欲一回。等到时候她和他成了亲,她非把这些都讨回来不可。 等听景瑚说完,谢家太太便叹道:“真是没想到,这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为了自己的名声,便将别人陷于这样的境地。” 景瑚便道:“所以如今我母妃已经不和我仍在燕京的二舅母以及我表姐往来了,过几个月我大表姐就要出嫁,母妃也什么都没管。” “实际上这一趟下江南,也是我父王和母妃知道我受了委屈,特地安排,想叫我散散心的。” “说起来检举那南义侯,柯世兄也帮了不少忙,我还不知道怎样报答呢。” “这不过是叙儿他作为燕梁朝臣应该做的。” 谢家太太看她的目光跟多了几分温和,俨然一副慈母模样,“县主小小年纪,居然受了这样多的委屈,平日看起来却还这样开朗,实在是难得。” “也不是我偏心自己女儿,莹姐儿平日里行事看着样样都好,就是太文静了,经历的事情还是少了些,家里也没有像小县主这样性子单纯的姐妹。” 这话说的倒是有意思。 谢家是大家大族,几辈人聚居在一起,谢池莹的姐妹是不会少的。“性子单纯”,果然不是谢家这样的地方,也养不出来谢池莹周全的性子。 “这一路难得你们年轻小姑娘有伴儿,多多往来才好。” 景瑚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想必此时谢家姐姐应该已经起了,正好我过去探望她一眼,也好放心叫人上路。早些到了江南,也省得她终日身体不好。” 谢家太太这便不拦她了,笑着站起来,吩咐身边的丫鬟先去谢池莹那边探看了。等那丫鬟回说谢池莹已经起了,且有余力见客,才领着景瑚往谢池莹的船舱走。 第一百八十一章 说服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谢家太太领着景瑚去了谢池莹所在的船舱,她果然已经起了,只是仍然坐在床边,头靠着床柱,一副恹恹没有力气的模样。 自己母亲和景瑚进门,也是身边丫头轻轻拍了她一把,她回过神来,便让丫鬟扶着她站起来,“小县主,母亲。” 脚步虚浮,勉强问了好,便不自觉又用手扶了额头,像是很难受的样子。景瑚过来时原本在和谢家太太说笑,一见了她这样,根本不用怎样装相,也不由得难过起来。 短短几日,她简直全然没有一点那一日熙和园中温婉聪慧的样子,实在是憔悴的可怜。 忙上前扶了她另一边手臂,让她在床上坐下,“都说姐姐已经好些了,我这才冒昧前来打扰,谁知道居然还是这样弱。” 她今日穿了一件丁香色的素面褙子,头发松松的绾成了髻,没有用任何的饰物,恐怕是等景瑚一走,她即刻就要躺下来休息了。 谢池莹缓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来,语气也是有气无力的,“也是我没用,倒害的大家都跟着担心。来燕京的时候走的倒是6路,在家时偶尔和姐妹去湖上泛舟也都无事,谁知道正经做起船来就诚了这样。” 难怪她倒还宽宽心心的就留出一个月来坐船下江南。不过,光是柯明碧那里就打点出了这么多寿礼,再加上柯太师府的,不坐船,走6路恐怕更不方便。 景瑚便道:“这船也实在是有些不稳当,我们常人恐怕无事,姐姐却晕的厉害,便实在是折磨。难怪姐姐如今的脸色苍白成了这样。” “我听伯母说,姐姐一直吃药,换了几副方子,却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作用?” 谢池莹没有即刻就搭景瑚的话,她正要开口,也不知道船上的船工做了什么,船身竟是猛烈的摇晃了一下。 她一下子支持不住,靠着床沿就开始干呕起来。 一早起来,并没有吃什么东西,便只是呕出了胆汁来。景瑚也顾不得气味腌臜,忙挽着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帮她顺着气。 此时她倒真不觉得自己是为了将柯明叙拐到自己船上了,便是素昧平生,便是只为了报答她上一次的情分,接下来的话她也是该说的了。 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谢池莹要被折磨成什么样了。从前她听外祖母家的顾嬷嬷说过,晕船的人是不会自己好起来的,甚至还有因为这个丧命的。 见女儿成了这样,谢家太太自然也是心急如焚,毕竟不好意思让景瑚搭手,一边吩咐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一边叫丫头们将船舱收拾了,扶着女儿躺下。 一阵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景瑚便直入主题,“昨夜周老先生和柯世兄去了我船上一趟。” “到后来,周老先生便说这边的船上太晃,扰的他睡不好觉,因此他已搬到我那边的船上了。” 昨夜柯明叙催促着周老先生回去的时候的确已经有些晚了,后来为周老先生搬家,他也并没有多少东西,动静应该不太大。 今日又一大早就被景瑚堵住,谢家太太恐怕真的未必知道这件事。 “我那边似乎的确要比这里稳当许多,谢家姐姐要这样一路下江南去,恐怕身子是吃不消的。此时临时要找别的船,恐怕也麻烦,不如伯母和姐姐一应搬到我船上便是了。” 谢家太太听见景瑚的话,便回过头来,“这……” 眼见着是心动了,连客气的话都没有说。瞧着谢池莹虚弱的样子,连她都心疼,更别说是谢家太太这个做娘的了。 景瑚便乘胜追击,“我这一趟出门时临时决定的,外祖母家也并没有派了老成的嬷嬷来照管我。我身边只一个三嫂身边的嬷嬷,也只是乘船回江南探亲的罢了,不敢狠管我。” “船上除了我,便只是些小丫头,有时候遇见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决断。如今虽然周老先生搬了过来,可毕竟还是有些女儿家的事情,不好叫他老人家做主……” 谢家太太面上的犹豫之色便又松动了几分,又露出了几分怜惜来。这样的容易相信别人,简直不像是淮安谢家的太太。 “更何况我们家和谢家多多少少也沾亲带故,伯母是我大嫂的亲舅母,这一路若是能帮上伯母和姐姐的忙,来日我在大嫂面前也有些面子,省得她总把我当个孩子。” 谢家太太来燕京数月,似乎并不曾去探望过柯明碧,那想来也是不知道柯明碧同她的关系的。就是柯明碧偶尔回娘家会和谢家太太坐下来说话,也没有个专说小姑子的事情的。 瞧谢家太太对她的态度,也不像是知道什么事的。 谢家太太看了谢池莹一眼,只是她实在是虚弱,也没力气发表什么见解。人到了真正难受的时候,什么礼仪道德,人情世故,都不如顷刻便舒舒服服。 谢家太太便道:“便是小县主不嫌叨扰,倒是也还要问过明叙的意思。没得我们都搬走了,却将他一个人留在船上的道理。” 景瑚差点脱口而出,“那就叫他也搬过去”。她只是笑了笑,“不如将柯世兄请过来,问问他的意思。说起来昨夜周老先生也说,想让柯世兄陪着他的。” “等姐姐和伯母搬到我那边去,姐姐身子也好些了,我就有伴儿了。总不好叫周老先生和柯世兄两地分居,都是清寂无聊的。” “伯母放心就是了,我那边就是再住他十个八个人,也是尽够了的。到时候大家住在一起,旅途漫漫,也就不无聊了。” 她这话说的俏皮,谢家太太笑了笑,吩咐丫鬟,“去将表少爷请过来说话。” 那丫鬟便应声去了。 还以为谢家太太会单独和柯明叙谈话,问他的意思,却结果大剌剌的将他请到了这里来。是想多个说客,还是实在没什么心眼。 柯明叙早起夜无事,因此来的很快,一见了站在一旁对谢池莹嘘寒问暖的景瑚,心中就多了些了然。 照例先拱手和船舱中的人问好,“小县主,四舅母。不知寻明叙有何事?”他说起话来,像是永远都有着无穷无尽的耐心似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 如愿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谢家太太低声安慰了谢池莹几句,便笑着从女儿床边站起来,下意识的看了景瑚一眼,而后招呼柯明叙,“叙儿,这边坐,小县主也是。” 又对景瑚道:“方才光顾着照顾莹姐儿了,实在是怠慢了县主。” 景瑚和他们一起在一旁的圆桌旁坐下,谢家太太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只是吩咐人上茶,好像要同柯明叙谈许久的话,打持久战似的。 景瑚在心里暗笑,看来这位谢家太太,实在是不会交际应酬,便是自己的外甥,话也难开口。 景瑚便善解人意地道:“柯世兄,今日我过来探望谢家姐姐,原本只是想过来看看,心里也能放心,谁知道见姐姐居然这样虚弱,心下实在不忍。” “想起你昨日说给谢家姐姐换了药方,也还是这样没见多少疗效。正好周老先生的话提醒了我,与其在谢家姐姐的身体上下功夫,不如釜底抽薪,干脆搬到我那边去。” “船只若是不再这样晃了,自然谢家姐姐也就会慢慢的好起来了。” 柯明叙是早知她的打算的,这样说,不过是要瞒过谢家太太罢了。她和柯明叙往来,道理上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总是怕人多心的。 也许是怕柯明叙询问她的意见,谢家太太见景瑚开了口,便回过头去,只装作注意着自己的女儿。 景瑚就趁机给柯明叙打眼色,想让他快些应承下来。屋里已经没有什么丫鬟,应该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柯明叙却没有这样的打算,无视了景瑚,明显是把话说给谢家太太听。 “其实依我之见,也是觉得莹姐儿搬到小县主那里会好一些,正如小县主所说,釜底抽薪,这样莹姐儿才能快些好起来。” “只是——”最麻烦的就是这些行事端方的君子。 景瑚忙道:“柯世兄放心就是了,昨夜想必你也看到了,我船上实在空旷,正想着有人能陪我说说话。” “更何况如今已经不是我麻不麻烦的事情了,是要救谢家姐姐的命。柯世兄应该不会反对吧?” 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柯明叙自然是说不出反对的话来了。 “既然如此,我没有什么意见,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不如此刻便动身准备搬家诸事吧。” 景瑚笑起来,她看柯明叙,真是怎样看都顺眼。谢家太太也适时的回过头来,“既然叙儿也没有意见,那我便吩咐人搬动了。” 说着便要起身,柯明叙又道:“那我也遣小厮来帮忙。” 谢家太太还没有觉出不对来,景瑚的笑容却僵住了,“柯世兄不和谢家伯母与姐姐一起搬到我那里去么。” 柯明叙便笑了笑,透出了几分无奈来,“小县主盛情,我原本不该推却,只是这一次祖父吩咐我送一些东西给我外祖父,十分重要,船上不好一个主人也无。” 景瑚扁了扁嘴,有什么东西还能比人重要。总归这只船一直跟在她的船之后,只要停泊之时看好了,中途也不会有什么人上下船,哪有什么关系。 都走了九十九步了,哪有在最后一步放弃的道理。 谢家太太也现出为难的神色来,望着柯明叙,“既是这样,我们也不好就这样搬过去,叫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出门时你母亲嘱咐我要好好看顾你,哪有就把你一个人抛下的道理。” 这倒是给景瑚抛了个很好的话口,趁着谢家太太没有注意她,又开始跟柯明叙挤眉弄眼的。 柯明叙的神情有些怪异,想要避开她的眼神,却又忍不住瞥了她几眼。 “柯世兄,你就别坚持了,难道你就忍心看着谢家姐姐每日这样难受么?大不了等谢家姐姐好些,你再搬回来就是了。” 都搬过去了,再让他搬回来,她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至于船上的东西,我调几个我父王留给我的护卫到这边来,让他们好好看着就是了。” 她又拿周老先生做借口,“况且你昨日嘱咐了我这样多如何照顾周老先生的事情,还是不如你自己来看顾他。” 景瑚做出苦恼的样子来,“昨夜你走了之后,我同周老先生说了你的嘱咐,他便软磨硬泡的想让我不要听你的话。” “我这个人向来心软,周老先生又一把年纪了,实在不忍心拒绝他,若是长此以往,恐怕反而要害的周老先生生病。” 谢家太太也适时的帮腔,“是呀,谁不知道周老先生脾气古怪,只肯听你的话罢了。都这样麻烦小县主了,实在不好叫她在花心思去应付周老先生。” “叙儿,你也跟着我们搬到小县主那边去吧。” 只要谢家太太没有注意着她,景瑚就一个劲儿的给柯明叙使眼色,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来,柯明叙也被她闹的没了脾气,正要说话,却见一直站在一旁的回风上前。 “先生,您就放心的搬过去吧,正好也方便为谢家表小姐看诊。至于这边的事,您若是放心,只管交给我和流雪便是了。” 景瑚望着回风,简直都快要落泪了,他也太讲义气了些,不枉她出发那一日特地叫人给他和流雪各送了一盒三沁斋她精选的糕点。 昨夜她原本说要让自己船上随行的大夫替谢池莹看一看,今日她也不是忘了。原就是怕柯明叙不肯跟着上船,又听说谢池莹已经好了些,所以才留了一手。 此时回风用柯明叙要给谢池莹看诊来做借口,简直是天经地义!景瑚恨不得把自己船上做好的糕点全搬来送给回风,实在是太贴心了。 话都说到这里,兼且景瑚一直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他,纵然他一直回避,态度也松动了。 “既然是这样,那我也跟着到小县主的船上去住一阵子好了,实在是叨扰了。事不宜迟,我瞧着莹姐儿的脸色还是很差,还是快些着手做事吧。” 也就站起来,拱手和景瑚以及谢家太太行了礼,转身欲出船舱。 景瑚实在是高兴,笑颜如花,“柯世兄,一会儿见。” 柯明叙回过头来,也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有些释然,又有些无奈的对着她笑了笑。倒像是从前父王对她无理取闹的要求最终妥协,无可奈何的样子。 忙活了半日,她终于如愿以偿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责怪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朱大夫,谢家小姐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景瑚叫她船上的人也都过来帮忙,人手很足,自然很快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为了展示一下景瑚作为主人的热情好客,她很快就请来了船上随行的大夫。 朱大夫年纪一把,瞧着比周老先生年轻不了多少,胡子却留的很长,景瑚每次看见他,都恨不得揪一揪他的胡子。 此时他就捋着自己的胡子,跟景瑚拽了一堆酸词。她是听不懂的,幸而柯明叙能听懂,两个人居然还讨论的很热闹。 景瑚失语,在这边躺了一阵子,谢池莹的面色也好了一些了,景瑚就坐到她床边去陪着她说话。 “谢家姐姐,你觉得好些了吗?今日我们便不上路了,你好好缓一日,明日我们再出发。” 这也是她和柯明叙商量之后的结果,她是真心为谢池莹打算。 谢池莹就点了点头,“已经比早晨时舒服多了,待我好全了,再好好和小县主道谢。” 景瑚笑着摇了摇头,“只要你能好起来就很好了。等你好些了,这段时日我们天天都可以在一起说话。” 谢家太太看着景瑚的神色更添了几分柔和,“小县主是贵人,只怕也不缺什么,若是有时间,等到了淮安,我再和莹姐儿好好招待你。” 景瑚眼睛一亮,她怎么没想到这个。她帮了谢家的忙,谢家人请她去做客,应该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吧? 反正她母妃也没有催促她回燕京,不似柯明叙这样的忙。甚至隐隐有让她在江南多住一段时日的意思,简直一点也不像她从前的母妃。 不管怎么说,都先应承下来,“我不大懂燕京之外人家的事情,不过我听我父王说,淮安谢家是很厉害的人家,若是有机会,还真想去看看。” 平白欠了这么大一份人情,只怕谢家太太也很怕自己报答不了,心有不安,这其实是两全其美。 谢家太太替谢池莹掩好了被角,就笑着站起身来,“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人家,只是世世代代扎根在那里,出过几个有出息的子弟,所以大家都给几分薄面罢了。” “那便这样说好了,等到了淮安,小县主无论如何都要在我们家住几日,也叫我们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景瑚回过头去看了柯明叙一眼,见他仍然在和朱大夫讨论药理,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们这边的动静。也好,等到了淮安,他们要下船,她也大大方方的跟下去,吓他一跳。 景瑚待谢家太太就又热情了几分,扶着她的手到床边的太师椅上坐下,闹的谢家太太颇有几分受宠若惊。 “那我先谢过伯母了。对了,谢家姐姐的身体还不大好,我就让人将午膳和晚膳都送到隔壁的厢房去了,主要也是怕姐姐闻着味道会有些不舒服。” “伯母和姐姐就在隔壁用膳就是了。”景瑚回头望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柳黄,今日的事情这样顺利,竟是没要她帮腔。 “这是我跟前的大丫鬟,名字叫柳黄,伯母和姐姐若是有什么事,譬如爱吃什么,爱用什么,直接吩咐她便是了,不必同我客气。” 谢家太太自然又是道谢不迭,把柳黄也夸了一通。 说起来,今日动静闹的大,却似乎没怎么见到周老先生,不知道他是去了哪里。景瑚也有几分牵挂,便辞了谢家太太,先出来寻周老先生。 谁知道去他厢房找,又在甲板上问了一圈,竟是都没有找到。 景瑚不免慌了神,一边吩咐人继续找,一边去寻柯明叙。 他总是要比她镇定一些的,“不知道小县主有没有告诉过我老师船上的酒窖在何处,又有没有派人去酒窖里找。” 他不会无缘无故,也不说一声就下船的。比起喝茶来,他总是更馋在家和在他眼皮子底下轻易喝不到的美酒的。 景瑚倒还真没想到这茬,寻不到周老先生的人,她总觉得是这老头贪玩,恐怕是下船去了。 “既然是这样,那小柯大人,我们先去酒窖里看看吧。昨夜我无意中同他说过酒窖的位置。今日大家都忙着搬家,恐怕顾及不到那里。” 柯明叙点了点头,神色还是很沉着,和景瑚一起往酒窖的方向走。 才下了楼梯,走近酒窖的位置,便闻见一阵酒气,透过窗子一看,果然就看见周老先生正坐在酒窖中的地上,身边两个空坛子,正在呼呼大睡。 景瑚下意识的看了柯明叙一眼,他的眉头紧锁,看起来是很生气。 方才她已经拿来了整艘船上各处的钥匙,也不敢和柯明叙搭话,先一步打开了酒窖的门。也不知道这怪老头是从哪里摸来的钥匙,简直像是老鼠进了粮仓。 柯明叙跟着她进了门,在周老先生面前蹲下,景瑚也蹲在他身旁。他们两个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周老先生睡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见柯明叙叹了口气,抓过周老先生的胳膊,让他整个人靠在他肩上,扶着他站起来。 景瑚很有眼色,忙着帮他把周老先生的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轻轻地道:“小柯大人,对不起,我不应该告诉周老先生酒窖在何处的,也应该吩咐人看好钥匙。” 柯明叙将周老先生背起来,偏过头和景瑚笑了笑,他的样子看起来有几分无奈,“不怪你,今日毕竟这样忙。更何况连我都常常看不住他,怎么能怪并不了解他的你。” 他一边往前走,景瑚一边追问他,“那……今日我在谢家太太面前,让你不得不同意搬到这边来,你会不会怪我?” 她总觉得他还是有些不情愿的,今日忙里忙外,他几乎没有怎么笑过。 “也没有。我原本就担心老师,只是又放心不下我祖父交代给我的东西,所以犹豫不定。小县主既然替我做了决定,我也不会因此感到不高兴。” 只要别总是和他那样的使眼色就好了。就好像他们是同谋,要一起去做一件了不得的坏事。 这感觉很差吗?其实也不是,但令他觉得有些怪异。 其实若是一个小姑娘长成她那个样子,无论做什么表情,都不会叫人太讨厌的,反而很是吸引人,让人想知道她下一刻想要做什么。 第一百八十四章 心思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不过,还是要麻烦小县主调几个护卫过去更好些,祖父嘱咐我的时候语气郑重,还是要多加几分小心。” 这原也是景瑚答应过的,她应了“好”,下一刻就顺着自己的心意问出了口,“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吗?居然要这样仔细。” 柯家和谢家都是富贵人家,能让身为两朝帝师的柯太师这样看重,那得是多值钱的东西啊。 柯明叙摇了摇头,“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一些书稿,锁在箱子里,压在其他的寿礼之下。若不是取出来实在是不方便,我也就叫人将它搬过来了。” 书稿这种东西,也就是在他们读书人眼中值钱。若是遇上什么水匪,费劲了力气劫了这个箱子走,打开一看不过是些破纸片,只怕要气的七窍生烟,提刀杀人的心都有。 “哦,原来是这样。”她装作自己好像很理解这些东西的价值一般,“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一定叫人好好看管,不会再发生像周老先生今日这样的事情了。” 更何况还有回风、流雪他们看着,太平盛世,应该不会出事的。 景瑚看着趴在柯明叙背上的周老先生,山羊胡垂下来,她恨不得把他的胡子全剃了。 “周老先生喝成这样,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啊,我看我还是叫人快些熬些醒酒汤好了。” 他们已经上了楼梯,柯明叙走在她身前,“恐怕也没有多少。老师只是爱喝而已,实际一喝就醉。从前我们师徒三个在一起喝酒,每次没过了多久,便只剩下我与元放对酌。” “他的酒量好,次次都将老师从师母手中或是别处寻来的酒喝完,将老师气的跳脚。末了还要哄他说,大部分的酒都是他自己喝的。” 柯明叙笑了笑,又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恐怕这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在他们都还只是小少年的时候。没有金榜题名,成家立业,血战沙场。 燕京是富贵窝,有太多的人在醉生梦死。可几千里之外的蜀中战场,想必已经是人间地狱。此时景瑚忽然想起这些事,也觉得有些感慨。 酒窖离周老先生住的地方并不远,柯明叙将周老先生放到榻上,自己身上也沾了一身的酒气。 今日阳光实在有些酷烈,他背着周老先生上了楼梯,走了这些路,额上也渗出了一些汗水。 “小柯大人不如先去沐浴,这边就交给我好了。就是我不会伺候人,我身边的丫鬟也明白该怎样做的。” 她话音刚落,捧着醒酒汤进门来的,居然是刘嬷嬷。 刘嬷嬷把醒酒汤交给了一旁的小丫鬟,便笑着上前来问好,“小县主,柯大人。”又对景瑚道:“谢家太太和小姐已经用过了午膳,您看您的午膳要摆在哪里?” 上午在谢家的船上是她给柯明叙使眼色,此刻便是刘嬷嬷在给她使眼色。 景瑚无视了她,“柯世兄也还没有用午膳,还是摆在正厅吧,有人陪着我,吃饭也热闹些。等柯世兄回房去收拾完了再摆就好,我此刻还不饿。” 当着外人,刘嬷嬷自然是不会驳她的话,下她的面子的,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道:“那奴婢就先去吩咐了。小县主不如也先回房歇一歇,这里交给奴婢们就好了。” 既要拦着她见柯明叙,也不让她纡尊降贵的伺候周老先生。若是她执意要驳了她的话,不知道等回了永宁郡王府,世子妃知道了她又该怎么办。 景瑚也不敢硬顶,一时间就有些踌躇,却是柯明叙道:“还是小县主先回去歇息吧,午膳也不必等我。向来都是我伺候老师,还是我来照顾吧。” 刘嬷嬷便上前一步,挡了景瑚的视线,笑着道:“既是如此,奴婢便吩咐人将您的午膳摆到这里。这丫鬟名叫簇香,若是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她就是了。” 柯明叙礼貌的点了点头,“有劳了。” 又把目光落在景瑚身上,“小县主,快些回去休息吧。”他的语气很坚定,又带着那种景瑚无法拒绝的笑容,她只好道:“那柯世兄也不要太累了,我先回去了。” 走出船舱,也恨不得一步三回头。 才离开了柯明叙的视线,刘嬷嬷便停下来,“县主,奴婢先去安排午膳的事情,等您用过了午膳,若是不觉得累,烦请您等一等奴婢,世子妃还有几句话托奴婢交代。” 景瑚僵硬的转过了身,“嬷嬷先去忙吧,我自然会等着您的。” 刘嬷嬷渐渐的走远了,景瑚也和柳黄一起往自己的房间走,没过多久,她就听见柳黄的笑声。 景瑚没好气的回头,“你还笑,就知道幸灾乐祸。” 柳黄用手帕掩了嘴,“家里的奴婢们,除了侧妃娘娘身边的赵嬷嬷,倒真难得见您在其他人手下吃一次亏。今日叫奴婢长了见识了,您就是能管天管地,笑还不许人笑了。” “哼。”景瑚冷哼了一声回过头去,“刘嬷嬷在我身上撒了气,我就把气撒到你们几个身上,我看你还笑不笑。” 柳黄却笑的更大声了。 宝蓝在屋子里等着,听见柳黄的笑声,便迎出来,“今儿这是有什么大喜事了不成,一早上就忙忙乱乱的。柳黄姐姐快说来叫我也听一听。” “还以为小县主要和客人们一起用午膳呢,谁知道这会儿又回来了。” 景瑚听了就不高兴,自走到一边坐了。 柳黄和宝蓝挤眉弄眼的,“我是高兴,我们家小县主好像终于长大了点儿,也很懂得在长辈面前敷衍人了,往后就不必我来帮着她说话了。” 宝蓝也知道早上景瑚是去见了谁,又见人已经搬了过来,自然知道柳黄是在说什么事了,两个人就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景瑚看着她们俩的样子,不由得也又气又笑起来,“大早上被绀青数落了一顿,现在又被你们两个笑话,没一个好人。我们豆绿去了哪里了?” 正巧豆绿就从外面回来,“小县主找我?还以为小县主要去正厅用膳呢。”倒是一个个都猜的着她的心事。 柳黄和宝蓝更是要嘲笑景瑚,“说曹操曹操到,只可惜,也不是帮着小县主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 奴婢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豆绿性子有些憨憨的,虽然不知道屋子里的人原本在说什么,又为什么要笑,倒是也不在乎。等刘嬷嬷吩咐人摆了午膳,几个丫头就一起帮着摆放餐具,布了菜。 景瑚一个人用膳,还要记挂着待会儿刘嬷嬷说要找她的事,实在是很没有滋味。 看着人撤了膳桌,景瑚一边坐立难安的等着,一边又吩咐柳黄,“记得去谢家太太和谢家小姐那里看看,问问她们有没有什么缺的,或是在船上有什么安排。” “毕竟是客人,要殷勤些才好。” 柳黄先回头看了一眼宝蓝,宝蓝正在为景瑚整理刚脱下来的褙子,抬起头和柳黄相视一笑。这两个人又是在嘲笑她。 景瑚也不在意,催促着她快些走。又对豆绿道:“你宝蓝姐姐有事要忙,你呢就去周老先生那里一趟,看看老先生清醒了没有,小柯大人在不在那里,用过午膳没有。” “等回来之后,事无巨细,一件件的说给我听。对了,小柯大人身边的两个小厮回风和流雪都留在了那边的船上,你再问问他,需不需要我安排几个人给他使唤。” 不过大约是不用的,回风曾说过,柯明叙习惯所有的事情都自己做。也就是他有耐心了,她就没见过哪个大家公子是像他这样的。 豆绿就开始掰自己的手指头,口中念念有词。末了大声道:“小县主,奴婢知道了,这就去了。” 景瑚正在和叠衣服的宝蓝做鬼脸,倒是被她吓了一跳。不过是几句问候罢了,豆绿倒真当正经差事了。 看着豆绿兴冲冲的出了门,景瑚又扒拉起她的百宝盒,从里面拣了三锭一样大小的银子。 “早上绀青为我挑的这衣裳,我已经赏过她了。桌上的这些,你们三个一人一个,我可是从来不偏心的。” 宝蓝手上的活计没有停,只是笑着望了景瑚一眼,拿出两件褙子给景瑚挑。 “那奴婢们就谢过小县主的赏了。晚膳是要和谢家太太、小姐、周老先生还有柯大人一起在正厅用的,小县主想穿哪一件衣裳?” 一件是牙白的布面,衣角绣了一丛栀子的比甲,另一件则华丽些,海棠红的褙子,绣了白蝶穿花。 景瑚便道:“牙白的这件吧,瞧着也凉快些。” 宝蓝就放下了那件海棠红的,“还以为您喜欢这件,所以特意挑出来的。那这件比甲就给您放在架子上,等午睡起来,奴婢再服侍您换。” 若按景瑚平时的喜好,的确是那件海棠红的更能入她的眼。只是她一看见牙白的那件比甲上面绣着的栀子,就想起来去年六月,从前的张皇后千秋节宫宴时发生过的事情。 他为她簪了栀子,她也为他佩了茉莉。你来我往,他们之间也有了很多珍贵的回忆。 这一年似乎的确是天翻地覆,燕京城里不再有张皇后,也不再有武宁侯府,甚至连三皇子也不在了。 到明年此时,在这天下之间,在她身上,又会发生多少变化? 景瑚并没有能够有多少时间望着窗外发呆,刘嬷嬷说过要她等着她的。燕京城里的人还说她飞扬跋扈,恐怕满燕梁也没几个县主还要给嫂子的奴婢教训的。 刘嬷嬷笑着请宝蓝出去,宝蓝看了景瑚一眼,见她并没有什么异议,便笑着和刘嬷嬷打过招呼,走出了厢房。 房中就只剩下景瑚和刘嬷嬷两个,再无他人。 刘嬷嬷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走到景瑚面前,竟是径自跪了下去,以头触地,没有起来。 “奴婢是世子妃的乳母,自知身份卑微,原不配同小县主说接下来的话。可世子妃既然将这职责交给奴婢,奴婢就是不僭越,也只能僭越了。” 景瑚越发尴尬起来,连忙站起身来,将刘嬷嬷扶起来。 “嬷嬷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您是我嫂子的乳母,是我嫂子的长辈,自然也是我的长辈,我年纪小,哪里能受嬷嬷这样大的礼。” 刘嬷嬷顺势站起来,仍然是低着头的,景瑚却明明白白的感觉到了一种压迫感, “世子妃特地让奴婢跟着小县主下江南,小县主想必也能体会到其中的意思。可观小县主这两日的行止,却有些不妥。” 她要这样郑重的和她说的事情,除了这一件,也没有别的了。 景瑚正要开口为自己辩驳,刘嬷嬷又道:“小县主不必着急为自己澄清,这里是郡王爷和许侧妃为您准备的船只,您想要邀请谁过来同住,轮不到奴婢置喙。” “谢家太太和谢家小姐毕竟是女流,且出身清流之家,小县主常常同她们在一起,也能的许多在家时得不到的东西,可周老先生与柯大人,却并不是这样。” “方才周老先生醉酒,奴婢在门口听了听,您的意思,居然是要亲自服侍周老先生醒酒。此举大为不妥,您应当记得自己的身份,也不应当为难别人。” “周老先生毕竟是一介布衣,如何能承受的了您这样的盛情?” 景瑚很想反驳她,周老先生才不会像她说的这样呢。他把柯明叙都指使的团团转,自己可还管他叫叔公呢。 可刘嬷嬷说的这样义正言辞,景瑚也不好反驳她。这几日景瑚其实并没有如何和她好好相处过,这一番话听完,她像是那种行事极其正经的人。 景瑚觉得自己好像个昏君,若是不能纳谏,眼前的忠臣刘嬷嬷就要气的撞柱子,以死明志了。 见景瑚没有什么反应,刘嬷嬷又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过来也是一样。奴婢毕竟服侍了世子妃十几年,她是怎样过来的,奴婢很清楚。也很理解小县主如今的心思。” “可如今燕京城里毕竟人人都知道,是世子爷对世子妃求而不得,到今上面前求来了圣旨,传出去才是一段佳话。小县主要明白这个意思,注意分寸才是。” 她把话说的委婉,景瑚却也听出来了其中的意思。照这样说来,她哥哥景珣以前原来也不是单相思? 第一百八十六章 心事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一下子就被这一点吸引住了,其他劝她要注意与柯明叙相处的分寸的话不过是老生常谈,她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刘嬷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抬了头,景瑚发现她正盯着自己,吓得立马就回过了神。 景瑚自己的乳娘奶了她几年,早早的就求了恩典被放出去了。后来许侧妃想再找几个老成的嬷嬷放在她身边,竟是一直都没有寻到合适的人。 中间其实也放过几个嬷嬷到她屋里,后来都被许侧妃疑神疑鬼的调走了。 许侧妃总觉得郡王妃要害景瑚,可她就算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封了县主,也不过是个女孩儿罢了,世子之位是景珣坐着。她后来想想自己小时候的这些事,觉得自己的母妃实在很没有必要。 有刘嬷嬷这样正经的人做了乳母,也不知道世子妃小时候过的日子有多苦。 刘嬷嬷这一看过来,景瑚立马就做出了愧悔的样子来。“嬷嬷说的是,往后同柯世兄和周老先生相处,一定注意分寸,不叫您还有我三嫂失望。” 今日在谢家太太面前那样声泪俱下的演了一出戏,惹得谢家太太看她的目光充满了怜爱,像在看自己女儿一般。不过是表现出点后悔来,于景瑚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显然刘嬷嬷也并不像谢家太太那样好对付。 “小县主既然能听明白奴婢的意思,那便是最好的。只是不要将来做不到才好。” 她做得到才有鬼呢!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好不容易才将这个正人君子拐到了自己的贼船上来,不和他在一起多呆一会儿,她岂不是白费功夫。 这可不是她景瑚的性格。 刘嬷嬷便点了点头,“既是如此,奴婢的话已经说完了,便不打扰小县主午歇了。还要吩咐人准备晚膳,奴婢先退下了。” 景瑚送了她几步,“嬷嬷慢走,有些活计交给底下的人做便是了。” 她虽然想问问从前世子妃和景珣的事情,但今日显然不是一个能满足她好奇心的时刻,她还得慢慢的摸刘嬷嬷的脾气,把这些话套出来。 在成长成为如今行事有分寸,有决断的世子妃之前,万家的元娘又经历过什么呢? * 早上为了谢池莹的事情起的早,和刘嬷嬷谈完了话,她也的确觉得有些困倦了。宝蓝见刘嬷嬷出去了,便自己进了屋子,为景瑚铺了床。 景瑚躺在上面,宝蓝坐在一旁做针线,有一搭没一搭的答着景瑚的话。 “不过是让柳黄和豆绿去传个话,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回来。” 宝蓝笑了笑,“哪里是没有回来,不过是见刘嬷嬷在和您说话,所以不敢进来罢了。方才刘嬷嬷和您说了什么,瞧着那样郑重的样子,奴婢们都不许听。” “还能说什么,左不过是那些陈词滥调罢了。她说我三嫂和景珣的婚事是景珣去今上面前求来的,因此才传为了佳话。” “便是想让我也学一学世子妃,盼着将来如她一般的命数,让柯世兄来求了我去。” “可我却不认同她的话,当年恒国公赵家的五娘子何其勇敢,如今过的也很好,我为什么不能和她学一学?” 宝蓝手上的活计不停,“这两条路,无论哪一条都是很难的。奴婢不认得那位赵家五娘子,不知道她在过什么日子,不过却知道世子爷和世子妃夫妻恩爱。” “奴婢只盼着您将来能嫁一个好夫婿,能得偿所愿。” 景瑚一下子就来了劲,从床上坐起来,“那我也是这样想的,我的柳黄、宝蓝、绀青、豆绿,都要嫁给很好的男人,一辈子都顺顺利利的才好。” 宝蓝的性子平和,听她这样说,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那就借您吉言了。”她又顿了顿,像是忽而想起了什么,“您可知道绀青的心事?” 景瑚有些懵懵然,“什么心事?” 宝蓝叹了口气,“原来您不知道啊,是我不该提起这个话头。毕竟这也不是您能改变的事情。” 她忽而也有所感,“和孟鹤亭有关吗?” 宝蓝抬起了头,“说您不知道,您又知道。自从孟先生走了之后,除了在您这当差的时候,绀青回了自己的住处,每日都是捧着孟先生留下的笔记长吁短叹的。” “少女心事,奴婢们就是想劝,也不知道从何劝起。只是怕她心里苦,熬坏了身子。” 景瑚只是默默。孟鹤亭现在应该都已经不在燕梁了,这样的事情,她的确是帮不上一点忙。 “您刚刚说要绀青陪着您一起学敕勒语的时候,每次绀青回来,总在住处偷偷的哭,她生性敏感,或许是不太习惯吧。” “后来倒是不哭了,常常深更半夜还捧着孟先生的书傻笑。如今是这样的结果,实在是不知道将来会如何了。” 景瑚一直没有说话,宝蓝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合时宜。 除了柳黄稍微大些,她们几个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如姐妹一般的。小县主知道了这件事,又无能为力,恐怕心里也很难受。 她就说起了别的话,“柳黄姐姐方才说谢家太太那边并没有什么事,谢家小姐已好些了,只是还想再请朱大夫过去给她看看。” “倒是这个豆绿……” 景瑚回过神来,“豆绿怎么了?” 宝蓝笑了一阵,才道:“这丫头实心眼,方才准备进来,正好遇见刘嬷嬷出去。刘嬷嬷便顺嘴问了她一句方才做了什么去。” “她没防备,也觉得不是什么要紧事,把小县主吩咐她的话全告诉了刘嬷嬷。如今只怕正被刘嬷嬷捉到了住处训话呢。” 景瑚无语凝噎。豆绿到底是怎么成为她的贴身丫头的,就没见过比她更没有心眼的人。 她扯过薄被来把头一蒙,“不管了,睡觉,也让这丫头长点记性。针线就交给其他小丫头做好了,你要是觉得累,也去一边的榻上眯一眯。” 宝蓝笑着站起来,替她盖好了被子,才走回原来坐的地方,继续静下心来做针线。 第一百八十七章 姐妹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上午真是累着了,临近了晚膳时分,景瑚才被宝蓝叫起来。 “早先让您睡,您要和奴婢说话,一睡着就睡到了现在才起来。恐怕谢家太太和柯大人他们都已经在正厅等着了。” 景瑚手忙脚乱的穿了鞋,到一旁去洗漱,口中埋怨道:“宝蓝姐姐怎么早不叫我起来,我是做主人家的,哪能让客人等着。” 宝蓝一面替她拿了衣服过来,一面道:“小县主又错怪人,后来是豆绿在这看着您。这丫头被刘嬷嬷训了一顿,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 “喏,”宝蓝用下巴指了指倚靠在榻上睡的正香的豆绿,“睡的比您还沉呢。若不是柳黄姐姐问起您来,奴婢们都还不知道您还没起来。” 景瑚很快由宝蓝服侍着穿上了那件牙白的比甲,也望了熟睡着的豆绿一眼。又气又好笑,起了玩心,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捏住了豆绿的鼻子。 豆绿用手拍了拍,很快的清醒了过来,看清了是景瑚,便埋怨道:“小县主,你做什么欺负奴婢。” 景瑚回过头,笑着对宝蓝道:“瞧瞧,我把你们惯的,埋怨我也就罢了,还对我动起手来。” 宝蓝只是笑了笑,一边整理着景瑚的床铺。“别欺负人家了,今儿撞了枪口,正委屈着呢。” 景瑚再回头看豆绿,见着丫头也不知道是起床气,还是实在被刘嬷嬷收拾的狠了,竟然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豆绿向来心大,不大把这些事放在心上的,总是乐呵呵的,瞧这样子,确实是受了委屈了。 景瑚就捧着她的脸,用力的揉搓了几下,“别不高兴了,不就是挨几句说教吗?就连你家县主我今儿也被她说了,赶紧起来,跟你宝蓝姐姐回去,好好的吃一顿吧。” 豆绿任由景瑚揉着自己的脸,一双大眼睛望着她,“真的?小县主也被刘嬷嬷说教了?” “嗯。”景瑚点了点头,“我们小豆绿是受了池鱼之殃了,刘嬷嬷的火气不是冲着你。不过往后再遇见刘嬷嬷问小柯大人的事情,你也要长个心眼才是。” “好了,你快跟着你宝蓝姐姐回去吧,再叫你柳黄姐姐过来,和我一起去正厅。” 豆绿就点了点头,“那奴婢就先走了,晚上再过来上夜。” 整个人看起来还是一副懵懵的样子,竟是不等宝蓝,自己要回去了。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对了,小县主吩咐奴婢办的事还没跟您说呢。” 景瑚望着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虽然豆绿自己心情不好,被人数落了一顿,倒还不忘了和她说这件事。 “奴婢听了您的吩咐,去周老先生的船舱里的时候,周老先生已经醒了,正喝着醒酒汤。不过小柯大人是站在一边的,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好像是两个人吵架了。” “难得见小柯大人这样的脸色,奴婢也就没敢多问。只说小县主的招待事事周全,他们已经没有什么要求了。” 景瑚沉思了片刻,想起来该先打发了豆绿,便笑着道:“没事了,回去好好吃一顿,叫灶上的人多给你加两个菜。” 豆绿很快就欢欢喜喜的走了。 听她的意思,恐怕柯明叙和周老先生是真的有了什么龃龉了。才搬过来第一天,便闹出了这样的事情,不管怎样说,她这个做主家的都有责任。 要寻个时候好好和柯明叙说一说才好。只是刘嬷嬷下午才教训了她,只怕这几日看她会看的很紧,真是叫人苦恼。 等到柳黄过来,宝蓝才回下房里去。说是到了晚膳时分了,可正厅里也还有事忙碌,不必那么着急过去。 景瑚望着窗外发呆,柳黄便道:“小县主这又是在想什么呢?想着豆绿的事情?” 景瑚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窗棂,“是,也不是。” 柳黄便道:“按说这几年奴婢们跟着小县主,实在是过的很不错。就是上次奴婢为您端茶时不小心,让您烫着了手,您也不计较,还在郡王妃面前替奴婢百般隐瞒。” “奴婢心中是感激的,毕竟这样的事情,若是放在别的院子里,从此被撵出去的还有呢,可有您护着,奴婢是什么事也没有的。” 她话音一转,“不过,奴婢也还是觉得,一直没有嬷嬷管着,姐姐们教着,也并不是一件好事。无论是豆绿,还是奴婢几个,也是时候教刘嬷嬷这样的人好好管一管了。” “难道无论什么时候,当差犯了错,或是收了什么委屈,不自己捱着,都要小县主这样包容着不成?” “是我自己愿意的。”景瑚回过头来,“我不像清柔,或是赵家八娘子,家里那么多姐姐妹妹的,我从小好像都是独个儿长起来的。” “可是后来我想想,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其实我也不是一个人,关起芳时轩的院门,你们就是我的姐妹。” 她叹了口气,“柳黄姐姐,我知道你的意思。每个人都一样,一得意便容易失去平常心。你是怕我一直这样惯着你们,到后来一个个都变的更是娇气,失了做奴婢的本分。” “往后在我母妃,或是府里其他长辈,甚至我出嫁之后的长辈们面前失了分寸。或者更离谱些,被府里那些嘴碎的嬷嬷,或是副小姐们暗地里使坏给拽了下去。” “这些我都懂,我也知道你是为了绀青她们好。” 尤其是绀青,有时候多愁善感起来,就是连她的感受也不顾。 “可你们难道是准备一辈子都做我的奴婢不成?我却没有这样想,总有一日我要把你们都放出去过自己的日子的。我就希望在我能庇护你们的时候,你们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 柳黄愣了片刻,才有些释然的笑了笑,“倒是奴婢目光短浅了。上午时和您开玩笑,说您长大了,如今看来,倒的确如是。” 这其实也不是她近来的想法,从她稍稍懂事一些开始,她就是想着要好好对待她们的。 景瑚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刘嬷嬷便进了门,“小县主,正厅已经可以摆膳了,客人们都等着您过去呢。” 她也就只是朝着柳黄笑了笑,站起来和她以及刘嬷嬷一起往正厅的方向走。 第一百八十八章 身份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周老先生已经年逾花甲,谢家太太又是柯明叙的亲舅母,因此也就没有分席。 柯明叙看起来神色如常,反倒是周老先生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师徒二人中间还隔着个不善言辞的谢家太太。 把上座留给了景瑚,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景瑚和他们打过了招呼,就只是挨着周老先生坐了。 “休息了一日,明日便要出发,谢家姐姐可好些了?” 谢家太太望着她慈和的笑,“好些了,好些了,下午吃了那位朱大夫的药,好好的睡了几个时辰,精神好多了。” “只是还是有些累,又想着明日出发,不能继续拖大家的后腿,所以今晚就没过来,想再养养精神。” 景瑚笑了笑,“这也是应该的,我也盼着谢家姐姐早些好起来,我也有个人跟我一起淘气。” 又问刘嬷嬷,“嬷嬷,谢家小姐那边的晚膳可准备好了?”如今景瑚这边的事情,倒是刘嬷嬷在做这个大总管。 刘嬷嬷点头,“已经吩咐人摆膳了,俱是朱大夫看过,说是对谢家小姐身体恢复有所益处的菜肴。” 景瑚就不再说什么了。 她们两个人寒暄,一边的两个男人都没什么反应,弄的场面有些尴尬。景瑚便道:“那人都到齐了,便先用膳吧。” 原本众人第一次在船上相聚用膳,应当是很热闹的,却一直都没有人说话,室内落针可闻,山珍海味吃在嘴里,也没有任何味道。 好在是很快便结束了,谢家太太以女儿为借口,几乎是落荒而逃。 而后周老先生也吹胡子瞪眼的,故意冷哼了一声给柯明叙听,便背着手转身回房去了。 这老头怎么这样,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情。景瑚心里有些不忿,回过头,却看见柯明叙正望着周老先生的背影,笑的有几分无奈。 此时刘嬷嬷并不在这里,要将这些东西收拾完毕,恐怕她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忙碌,倒是个好机会。 景瑚就直接拉了柯明叙的衣袖,往甲板上走,“小柯大人,你跟我来。” 她拉着他去了船头,正式晚膳时分,甲板上几乎都没有人。两侧又堆了些沙包,他们站在沙包之后,不仔细看,应该发现不了他们。 景瑚站在柯明叙面前,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关切,“小柯大人,今天周老先生是不是给你脸色看了。” 柯明叙的笑容舒展开,“老师哪一日不要给我脸色看了,算不得什么。” 景瑚却还是有些担心他不高兴,目光中带了些探寻,“明明是周老先生自己做错了事情,为什么还要埋怨你,难道他是先生,就可以这样为所欲为么?” 要是从前教她的郑先生敢这样给她脸色看,她不把他胡子一根根的揪完,她就不姓景。至于孟鹤亭……他是个例外,他给景瑚脸色看,景瑚也懒得理会他,算是扯平。 “老师他有时候也还是如孩子一般,晚膳时我叫人将送来的酒都撤下,他就又不高兴了。也只是平常事罢了,他教了我那么多东西,忍让也是其中的一种。” 景瑚目不转睛的望着他,“难怪呢,小柯大人的脾气这样好。”她忽而又想起来,“那小柯大人对我这样有耐心,难道也是把我当个孩子?” “那小县主以为自己是什么?”他的语气里透着理所当然,又隐隐有些和她开玩笑的意思。 景瑚就笑着“哼”了一声,转过身去面对着河水。华灯初上,不远处停着其他的客船,灯笼的光芒混合着并不算太明亮的月光打在水面上,一粼一粼,永不止歇的向前奔流。 “我还是永宁郡王府的泾陵县主,是燕梁最早获封县主的女子。”还是唯一的庶女。 柯明叙问她,“那小县主希望,别人同你交往的时候,看中的是你的什么身份?” 永宁郡王和许侧妃的女儿,泾陵县主,景瑚。她应该首先都是她自己。 她回过身来,重新望着柯明叙,她忽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干脆反问他,“小柯大人是在和我的什么身份交往?” 他的笑容明明很淡,却有着比河面上永不止息的波纹更动人的姿态,“一开始我知道你的时候,只是码头上遥遥的一眼,别人告诉我,那是泾陵县主。” “那时候连认识也不算。只是把你的样子,和心中所知的一个身份划上了等号。” “正阳门之后算是相识,相处的多了,便觉得像是在和一个妹妹相处。我虽然有妹妹,碧娘自小就有主意,有什么事,我母亲也都会处理好,我们是亲兄妹,反而没有那么亲近。” “倒是小县主,时常有些新奇想法,也叫我遇见过一些从未遇见过的状况。” 譬如第一次参加宫宴,他便自长安殿中出来了那样久。 又说要学敕勒语,让他替她荐了先生。还有在建业时,他被碧娘点醒,要注意着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却还是走到了被景珣误会的那一步。 他从前也常常帮助别人,但往往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和小县主相处,却总是他被她牵着走。 他知道她将他拉着走到这里是为了安慰他,其实也恰恰是她不够了解他,只是寻常小事而已,他不会放在心上。但这一份关心,他还是心领。 “小柯大人是在说我麻烦吧。”景瑚望着柯明叙,也是六月的夏夜,纵然临近水面,她还是闻的见他身上清冽的松柏香气,她的心情骤然放松下来。 “那到了此刻,小柯大人是在和我的什么身份相处?” 他也望了一眼水面,远处有船只在夜色中航行。“到了此刻,也不觉得还有什么身份不身份了。羁旅于河上,有很长一段时间,船上只会有我们几个人。” “身份是最不重要的事情,你只是你,我也只是我。” 没有身份,便只有你我。她似乎应该为此而感到高兴,可总觉得他好像语含深意,却又怎么也捉不到头绪。更重要的是,他好像是在劝她,不要太在意这些所谓的身份似的。 如此良夜,既然想不明白,不如就不想了。 景瑚伸了个懒腰,全身都舒展开,下午她已经睡饱了,此刻觉得前所未有的惬意。 柯明叙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的手还没有放下来,一时又起了玩心,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柯明叙,“我想看小柯大人伸懒腰!” 反正她麻烦他也不是一件两件事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理想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小柯大人总不会告诉我,你连伸懒腰都不会吧。从前我在家中上郑先生的课,总是昏昏欲睡,他叫我休息时,这样伸展一下身体是最舒服的了。” 柯明叙看她的目光完全像是在看个小孩子,甚至带出了一点宠溺来,“我可不会像你,上着先生的课,居然还昏昏欲睡起来。” “你别看老师现在行事这样的不靠谱,一把年纪了还如馋嘴的孩子似的去酒窖里偷酒喝,真做起学问来,他可是很严格的。” “上课时,若是敢有分毫的走神,手心伸给他,只一下就能叫你痛的说不出话来。” 这又和景瑚所知的周老先生有了很大的出入,“真的啊?我以前也被郑先生打过手板,那一天我很生气,跑到父王那里去哭了半日,从此郑先生就再没管过我了。” “当先生,最怕的就是碰到你这样的学生。不好好教呢,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与学问,好好教呢,有些人不仅不愿意听,还要去父母面前告状。” 景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实在是觉得‘之乎者也’的没什么意思。那时候还小,整日就记挂着撵猫斗狗的疯玩儿,我母妃都说是给我错生了女儿身了。” “她生气的时候就说我,‘若是个男子,恐怕将来又是一个景珣。’” 她那些骄纵跋扈的名声,也多是那时候落下的。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就是再骄纵任性,又能到什么地步,燕京人的嘴实在是太坏了。 “这倒是也不能怪你,有些老学究自己的学问的确很好,却并不擅长做别人的先生。孔圣人说‘因材施教’,对待小县主这样的学生,自然是不能和其他的学子一样的。” “小县主和鹤亭不就相处的还不错么?” 她和他的相处,倒也还没有到‘还不错’的地步吧?“是孟先生和你说的吗?他觉得他和我的相处还不错?” 柯明叙便道:“是我问了他,他才告诉我的。他说小县主十分刻苦,每日都能按时完成功课,也很是尊重他,所以他在永宁郡王府的这段时间其实还是很舒心的。” 景瑚听完,默默了片刻,“原来孟先生是这样想的,在我面前倒从来不曾说过这样的话。知道他这段时日过的不错,也算是全了我和他的师徒情谊了。” “不过,如果小柯大人来做我的先生,我肯定会学的更好。” 柯明叙看着她,微笑了一下,而后用敕勒语问她,“小县主觉得自己学的还不够好吗?” 景瑚便也用敕勒语,“这一段时日事情实在太多,大多是我的侍女去上了课,回来转述给我,也没有什么机会练习,因此觉得自己学的还不好。” “已经很好了,毕竟也不是常常有机会能用上。”他顿了顿,最后还是决定说下去,“若是有时间,这段时日在船上,小县主可以常常来问我问题,能解答的我都会解答。” 景瑚顿时心花怒放起来,这意思是她可以常常去找他吧。他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德行,就是没有事也要粘着他,更何况有了这样的好借口。 认识这么久以来,好像还是第一次他和她这样说。 “那就先谢谢柯先生啦。不过,要问出好问题来也不容易,我要好好想一想,如何才能把柯先生问倒。” “那我便等着小县主了。” 河上的风吹过来,吹动了他的衣袖。他这个人,就是什么时候都一丝不苟,戴着冠,连一缕发丝都不会落下。只有她的发丝和他的衣袖有着同样的姿态。 景瑚忽而又想起来他方才的话,“小柯大人说,周老先生打人的手板很疼,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也曾分过心?” 他摇了摇头,“我倒是真没有,是元放。或许是有什么事情波动了他的心绪,好像是昭永十四年的时候,有一阵子他便常常分心。” “我们私下里一起去外面的馆子吃饭,他就会同我抱怨这些事。” 景瑚若有所思,“当年在周先生课上挨手板的少年,此时居然已经是蜀中战场上的将军了,实在不可思议。” “人生际遇,总是无法评说。少年时总有鸿鹄之志,年岁越长,却仿佛离自己的心愿与理想越远。当年元放拜老师为师,是一心向学,果然也很快金榜题名,成为了进士。” “尽管并没有多久,他就披上了甲胄,远赴千里之外保家卫国。不管怎么说,他应该都是在实践着他的理想的。其实我很羡慕。” 景瑚抬起头望着柯明叙,“那小柯大人的理想呢,是什么?” “海清河晏,国泰民安。”他说完,自己先笑了笑,“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每一个读书人,以家国为己任,应该都有这样的理想。” “那小柯大人如今在翰林院修书,将来教化民众,不也是百年之功吗,你觉得不好?” 他的目光落在了河面上,声音是平稳的,却别带着一重忧虑。这样的他,看起来很是落寞。 “若是已然海清河晏,国泰民安,我能为百姓做这样的事情,自然也算很好。可如今却不是的,苗乱未平只是眼前大家都能看到的一件事情而已。” “实际上燕梁的江山还有许多暗涌,太多的人牵涉其中,难以一一分明。还有将来的许多事,此时我没有办法说的那样清楚。” 她懂的实在太少了,在这样的事情上,她不能和他有什么共鸣。 她从前总觉得‘之乎者也’无用,可历朝历代,许多的改革之事,许多的忠直谏言,都是这些是乎者也的文人用命搏出来的。 柯明叙也是这样的人。景瑚忽然有一种感觉,将来那些暗涌慢慢的涌现到台面之上的时候,或许他也会被卷进去,用行动践行着他的理想。 也许她现在要好好学习的并不是什么敕勒语,而是在这段时间里好好的了解他,好好的了解那些她从前蜷缩在壳里不愿知道的事情。 第一百九十章 正事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把目光收回来,低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景瑚,“时辰也不早了,河上渐渐起风,有些凉意了,小县主是不是该回去了。” 景瑚摇了摇头,“我并不觉得冷。”又追问他,“是小柯大人觉得冷了吗?”她伸手碰了碰他搭在船舷上的手,“好像是有些凉。” “我不觉得冷,只是恐怕小县主的丫鬟们寻不着您,会因此而着急。” 他说的话好像若有所指。白日里刘嬷嬷强硬的态度,他应该不会没有所觉,恐怕就是在暗指这个。 可于景瑚而言,若为眼前这位状元郎之故,就是回去要被刘嬷嬷揪着耳朵骂一顿,她也不会害怕。 “小柯大人不觉得冷就好,其实我还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 柯明叙闻言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些狐疑。 景瑚无语凝噎,虽然前面说了这么多可有可无的话,她也是真的有事情要问,不是没事找事好不好。 “我是想问问小柯大人,谢家太太的夫君是你的第几个舅舅啊?还有谢家姐姐是行几的。” 顺便她还想问问谢家太太的娘家是哪一家,在燕京这么多年,她很少遇见这样不会应酬的大家太太。 柯明叙便答她,“是我的四舅母,娘家是宜昌谭家,出过好几位御史。世人多赞谭家人忠直耿介,我这位舅母虽是女子,也传承了谭家人的品性。” 说的好听是忠直耿介,说的不好听些,那就是不懂得转圜。倒是和今日谢家四太太的表现对上了号。看来柯明叙也明白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我母亲有一个亲兄长,就是谢家的四老爷,还有一个弟弟,是谢家的七老爷。谢家几房都是在一起排序的,所以听起来似乎兄弟姐妹很多。” “实际上我外祖父是我外曾祖父的第三子,元昭一朝时曾经做过内阁辅臣,因此与我祖父相熟,将我母亲定给了我父亲。后来因病致仕,如今的谢家,倒是仍然推他为尊。” 又道:“至于莹姐儿,她是行八的。她只有一个姐姐,前几年已经出嫁,做了明庆王世子妃,定居在杭州。” 没想到谢家四太太居然没有儿子。大家大族,生活在一起,若是没有儿子,总是要被人欺侮。 她从前就曾听母妃说过,恒国公府赵家赵五娘的那一房,就是没有儿子,所以总是处于弱势。幸而她自己争气,生的既美,做过公主伴读,又嫁进了定国公府,将来分家,总不会吃了大亏。 谢池莹也幸好有一个争气的姐姐,明庆王算是同今上关系比较好的兄弟了,又是在江南这样地灵人杰,物产丰饶的地方。 柯明叙见景瑚若有所思,大概也能知道她在盘算什么,“想不想听听我这位舅母和我舅舅的故事?” 景瑚的眼睛亮起来,“想听想听。”她最喜欢听故事了,看柯明叙的神情,这应该是一个好故事。 柯明叙便娓娓道来,“我外祖母是出身宜昌的另一户人家卢家的,和我四舅母的母亲是手帕交。后来有一次她带着两个女儿,来谢家做客,我舅舅就遇见了我舅母。” “我四舅母是妹妹,长幼有序,原本两家人是打算把姐姐嫁给我舅舅的。据说我四舅母的姐姐无论是容色,才华还是性情,也都比我四舅母要强些。” 谢四太太的容貌的确不过是一般而已,不过肤色很白,也没有什么皱纹,一看就是在家里不操心的。 “可我四舅舅就像是着了魔,硬顶着不肯同意,最后才定下了她做我的四舅母。” “后来也是不巧,没过多久,我四舅母的母亲就去世了,四舅母要守孝,我舅舅等了三年还是痴心不改,二十二岁才做了新郎。” 景瑚听的一愣一愣的,反而被柯明叙误会了,“小县主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景瑚把头摇的像拨浪鼓,“只是……只是……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感情这种东西好像真的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不必家财万贯,不必倾国倾城,也不必知书达理。不知道小柯大人的四舅舅是怎么样的人。” 柯明叙便道:“人与人之间讲究缘分吧,有相遇的缘分,也有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缘分,所以才是个值得讲一讲的故事。” “至于我四舅舅是什么样的人,小县主不是答应了我四舅母,要去谢家做客么?到时候自己看一看便知道了。” 景瑚笑起来,“还以为小柯大人没有听见白日我和谢四太太说话呢。那小柯大人想让我跟着你们去做客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他的想法,“我舅母心眼实,若是不能想办法还了情,只怕睡觉也睡不安稳。小县主能这样体谅,我觉得很好。”只是站在谢四太太的角度考虑。 既然他不肯说,那也就算了。 她自顾自的开始唠唠叨叨,“我觉得谢四太太人很不错,不是在你面前才这样说的。我虽然年纪小,可长在燕京,什么样大家太太我没有见过。” “我觉得谢四太太为人很真诚,有什么疑惑,有什么想法都会直接说出来。我一解释,她马上就没有什么成见了,看我的目光很慈和。” “燕京的好多大家太太,看着是在朝你笑,实际上你去看她的眼睛,她眼中都没有温度。” “明明白白的感觉到她的夸奖不过是恭维,还不能生气,只能好声好气的跟她应酬,实在很麻烦。” 她抱怨了一通,回过神来,柯明叙正在静静的听着。她也有了几分不好意思,“时辰的确不早了,小柯大人,不如我们还是回去吧。” 柯明叙便笑了笑,和她一起往船舱走,在正厅附近分了手。 景瑚一个人往自己的厢房走,才忽而反应过来,她方才有一个问题问岔了。她应该追问他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的。 不过他似乎也回答了,“人与人之间讲究缘分”。她从来都是觉得,他们之间有缘分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上夜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和柯明叙分开,景瑚回到自己房中,才开始有些心虚起来,她出去的时间有些久,不知道刘嬷嬷有没有问起她来。今日原本是豆绿上夜,在房中的却是绀青。 景瑚就问迎上来的绀青,“豆绿去哪里了?她不舒服吗,还是心情不好?” “奴婢们还想问您去哪了呢。好好的吃着饭,柳黄姐姐帮忙撤膳桌,再一回头,您和柯大人就都不见了。” 绀青一边接了景瑚脱下来的比甲,“这还好是刘嬷嬷没有问起您,柳黄姐姐也没有吵嚷起来,不然能让您这么舒舒服服的?才挨了一顿说教,立马又不长记性。” 景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不就是怕刘嬷嬷发现吗。没去哪里,只是和柯世兄在甲板上说了会儿话。” “柳黄姐姐说她去甲板上看了的,倒是没见着您。反正您去了哪,和谁在一起,奴婢们可管不着,只要您能好好的回来就是了。” “豆绿她也是倒霉,今日心情不好,便多吃了点东西。吃完了要消食,便在房门口走来走去的,正好被刘嬷嬷看见,便被抓去帮忙了。” “明日又要出发了,恐怕嬷嬷们那边还有事情要盘算。” 许侧妃当然是有派了几个老成的嬷嬷跟过来的,但听说刘嬷嬷是世子妃的乳娘之后,倒都对她敬重有加。 她又是闲不下来的性格,名义上是跟着景瑚下江南探亲,只是个客人,却也帮着管起了船上的事情。听柳黄说,如今奴仆们渐渐的是以她为首了。 景瑚开始还觉得奇怪,世子妃毕竟是郡王妃那一头的,自己母妃身边的嬷嬷和她是两个派系的,各为其主,哪里会那么敬重她。 渐渐的也就明白了,刘嬷嬷做事毕竟是有一套,能叫人心服口服。再加上那几个嬷嬷既不是景瑚的心腹,也不是许侧妃的心腹,万一出了什么事,也没有人敢来挑头。 有了刘嬷嬷这样一个人物,正是打着瞌睡有人递枕头。看刘嬷嬷自己,也不像是看不穿的人,就是实心眼,和世子妃一样。 自己往后还是要多敬重她些的好,也好回家见世子妃。 洗过了澡,景瑚正打算拆了发髻洗漱休息,却是刘嬷嬷进了门,“绀青姑娘回去歇息吧,今夜就让奴婢来服侍小县主吧。” 这一下子,连绀青都惶恐起来,“不必了嬷嬷,这原本就是奴婢分内之事。而且小县主自小就是由奴婢们伺候的,恐怕不习惯由别人来上夜。” “您是德高望重的老嬷嬷了,若是奴婢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望您指点。” 景瑚却觉得恐怕是自己晚上和柯明叙独自说话又被刘嬷嬷发现了。已经折了一个豆绿了,平日里这样大大咧咧的小丫头,被她收拾过都如同霜打的茄子似的,没必要再折一个绀青了。 她就笑着对绀青道:“既然嬷嬷都这样说了,你就先下去吧,记得换个新的褥子过来,嬷嬷也好休息的好些。” 绀青再三确认了景瑚的眼神,见她的话里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要她去搬救兵——在这里也没什么人能救她了,才应了“是”,给景瑚和刘嬷嬷行了礼,先退了下去。 “有劳姑娘了。”刘嬷嬷就笑着上前来,把景瑚的发髻全都拆开了,青丝披散下来,在灯光下泛着莹莹的光泽。 “小县主这头发生的实在是好,要比我们家世子妃这个年纪时好些。那时候总觉得自己头发不够多,听说定国公府的大小姐最会保养头发,还曾特意找了她的方子过来。” 景瑚笑了笑,“三嫂如今倒是看不出来头发少,年纪渐长,慢慢的也就长的好了。” 刘嬷嬷笑着点了点头,拿着木梳替景瑚通头,“奴婢自己的孩子也是个女孩儿,早早的就夭折了,这一辈子也就是和世子妃最亲,没想到还能有福气伺候一回县主。” “您实在太客气了。其实是我有福气,得了世子妃这样的嫂子,这一路上能有您陪着。”这话倒也不算是很违心,世子妃的确对她很好,比亲嫂子更好。 她跟柯明碧就是没有闹到这一步,只怕在南义侯世子这件事上,也并不会想世子妃一样的帮她。 景珣还替她揍了南义侯世子一顿出气。并不是说这个行为有多么的好,但的确解气。 再说刘嬷嬷,有她出面管事和没有,简直就是两个场面。虽然说自己请了人过来同住,不必和她报备,但毕竟是给她添了许多的麻烦。 除了不许她和柯明叙私下接触,别的抱怨的话一概都没有。 刘嬷嬷自己没有孩子,心都放在世子妃身上,世子妃平日里又疼她,恐怕刘嬷嬷也是移情了。 但她今日说要过来给自己上夜,总不会就只是上夜而已,一定是还有事情要说的。 景瑚就转身握了刘嬷嬷的手,“嬷嬷,您若是有什么事,便直接同我说吧。若是我能改的,那一定就改了。” “绀青说的对,您毕竟年纪大了,指挥人办事那是您的经验和能力,再做上夜这样的活计,就叫我也有些难以承受了。” 刘嬷嬷就停了手,望着景瑚笑起来,是从未有过的慈蔼,“从前奴婢还不明白为什么世子妃喜欢您,以为只是看您长的漂亮,没想到原来您也这样的善解人意。” 景瑚已经习惯了,不认识她,不了解她的人,大多都觉得她是刁蛮任性的。 “不过,奴婢要跟您说的话,几句话可说不完。下午奴婢和您提了一嘴世子妃和世子爷的事情,您难道不感兴趣?” 原来又是一个要给她讲故事的,他们还真都把她当个孩子。 她也就是孩子心性,忍不住笑起来,“您要给我讲我三嫂和三哥从前的故事吗?” “听柳黄姑娘说,您今天下午睡的久,晚上恐怕要走了困,所以奴婢便过来了。这些事情,也不好白日里真当件大事认认真真的说起来,还是夜里闲谈几句罢了。” 景瑚就更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也不要刘嬷嬷给她梳头了,等绀青抱了被褥过来,重新铺了床,就吹熄了烛火,等着刘嬷嬷给她讲故事。 第一百九十二章 故事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烛火熄灭,房中一瞬间昏暗了下去。景瑚闭上了眼睛,过了一阵子再睁开,才能慢慢的看清楚一些房中的东西。 刘嬷嬷开口为她讲故事,从她三哥哥和三嫂相识的时候开始讲起。 “奴婢记得那应该是定国公府春宴的时候,瑜姐儿也就是七、八岁的光景。那一天回家,忽然问我,燕京城里有没有什么地方卖木头小马、木头老虎什么的铺子。” 她给景瑚讲故事,又带出了从前对世子妃的称呼。 “她小时候其实也很顽皮,就是在外人面前乖巧罢了,奴婢以为她不过是定国公府哪位小姐的屋子里看见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所以自己也想要,就叫人去外头给她买了一只回来。” 景瑚很快就想起了如今摆在明晖堂里正房的那些木制的小马,是景珣自己做的。原来他们认识的时候,也是在定国公府的春宴上。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那只木头老虎在她房中摆了许久。倒没见她这样喜欢过别的玩物。” 也许只是巧合?就算是在春宴上见着了,就她三哥哥七、八岁的时候那个人憎狗嫌的样子,哪个小姑娘会愿意跟他玩。 “也就是同一年,瑜姐儿有一次和她兄长,还有定国公府的小姐们一起去灞水边玩,遇见了世子爷,不知怎得,和他赛了一场马。” “听说是世子爷输了,很不服气,所以那一年老爷带着瑜姐儿去香山的时候,他也就跟着过去了,非要缠着老爷教他马术。毕竟是天潢贵胄,也不好拒绝,所以便教了。” “那一年瑜姐儿就很不高兴,她是最喜欢骑马的,往年老爷去香山,借了定国公府的别院住,都是在马场里花时间陪着她骑马,如今平白多了个人。” “那段时间每日从马场里回来,她都不高兴,回回都和奴婢抱怨,可怜极了。看那只特地从家里带来的木头小老虎也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奴婢见她不高兴了,就把那木头老虎收了起来,谁知道没过几日,家里居然又多出一只更精致的来。” 景瑚笑着道:“是我三哥哥做的吧?他小时候能静下心来的,也就是做这一件事了。” 她记得她还很懵懂的时候,她母妃在房中和赵嬷嬷说景珣的坏话,就说让他以后干脆去当个木匠算了,还做什么世子。 刘嬷嬷便道:“正是呢,当时奴婢也没有多想,以为不过是老爷见她不高兴,所以买来哄她的罢了。就是这样,年年去香山避暑,年年都有几个月这样朝夕相处,渐渐的也有了些感情。” “后来还是定国公府春宴的时候,世子爷又要和瑜姐儿比剑,比剑输了,又缠着老爷要学剑术,没个消停。这便不光光是每年香山别院见面了。” “老爷和太太都不计较,倒是奴婢多心,总担心瑜姐儿要给世子爷诓骗了去。” 刘嬷嬷像是觉得自己有些失言,沉默了片刻。 景瑚适时的道:“那时候我三哥哥的名声的确不大好,燕京城里哪一户有女儿的人家,不会担心将来女儿嫁了这样的人。也是我三哥哥后来自己争气罢了。” 刘嬷嬷才继续道:“瑜姐儿也的确是叫世子爷伤过心的。不敢叫老爷太太知道,心里觉得难受,定国公府的小姐们又毕竟不方便,便只是告诉了奴婢。” “大约小县主也有些耳闻,有一回世子爷带着瑜姐儿去金水湖上泛舟,等登了船,才发现那船上居然有人。不是什么正经女子,还和世子爷举止亲密。” “瑜姐儿自然是受不了这样的屈辱,上了岸便策马回府了。世子爷倒是也跟了过来,在府门外站了一夜。到天亮了,才怕被人发觉了,影响瑜姐儿的名声,悄悄的走了。” 其实景瑚倒是并不知道这件事,若真是景珣和那种女子不干不净,还被世子妃撞见,她怎么还肯做他的妻子的呢? 这里面应该是有隐情吧。景瑚忽而有些坐立难安起来,这个女子,不会和她母妃以及大哥哥有关系吧。 在建业的时候,景珣说起什么青楼女子的时候眼神那样恨,或许是和这件事有关?令他差点失去了心爱的女子?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母妃本以为已经为大哥哥娶了一个对他的仕途很有助力的女子,柯明碧的祖父是两朝帝师。可没想到景珣娶了更厉害的,一生都在为燕梁守国门的万老将军的孙女。 刘嬷嬷讲故事也就是平铺直叙,并没有卖什么关子,“后来世子爷几次求见,瑜姐儿也硬气的没有见他。递进来的信也全都叫我收着,不曾看过一个字。” “直到后来又遇见了世子爷一次,那一次之后他很快就去了西北投军,瑜姐儿才叫我把那些信拿出来,一封一封的读了许多遍。”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奴婢原以为等世子爷回来就一切都好了,敢自愿上战场杀敌的男子,品行总不会太差,又是和瑜姐儿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起来的。” “谁知道郡王妃又要棒打鸳鸯,看不上我们瑜姐儿出身武将世家,替世子爷大张旗鼓的相看了好些人家,明摆着是要羞辱瑜姐儿,羞辱万家。” 景瑚实在搞不懂郡王妃到底在想些什么,论门第出身,或许燕梁还有许多贵女比世子妃更好,可论在燕梁人心中的地位,没有几户人家能比得过万家。 这样的儿媳妇,她居然还嫌不好。 “瑜姐儿也争气,没有被感情所困,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而是将这些事情全都丢给了世子爷自己去处理。总算是盼来了一个好结果。” “奴婢年纪也渐渐大了,只希望他们能早些有个一儿半女的,还能有力气帮着照看。” 景瑚便道:“三嫂和三哥哥成婚还不到一年呢,嬷嬷也不要太心急了,他们感情那样好,经历了这么多曲折才在一起,往后一定会过的好的。” 夜色里刘嬷嬷大约是笑了笑,“奴婢的故事已经说完了,小县主也早些休息吧。” 还以为她总要说些别的话,再敲打敲打她,没想到这就结束了。景瑚有些莫名其妙,但她也算是听到了她想听的,也就闭上眼,很快的睡着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绀青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既然不去想刘嬷嬷同她说这番话的寓意,说了许久的话,夜色深沉,景瑚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时在床上养了一会儿的神,还是不明白刘嬷嬷的用意。 或许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又出门在外,有些思念世子妃吧。 景瑚睁了眼睛,很快豆绿便进了门,“小县主既然醒了,那奴婢服侍您起床吧。” 景瑚用被子蒙过了头,打算在心里从一数到一百再起来,就听见豆绿站在她床前,“一、二、三、四……” 这是因为从前上郑先生的课,景瑚有一次就和今天这样,和豆绿说她要数到一百再起来。豆绿以为她不会骗她,就走开去忙自己的事情了,谁知道她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那一日去上郑先生的课就迟到了,郑先生还是没有被永宁郡王约谈过的郑先生,打景瑚的手板打的她眼泪汪汪。 等回了芳时轩,小豆绿也被赵嬷嬷罚了顶着一碗清水跪在太阳底下,后来还差点被换了下去。 因为这件事,景瑚一直觉得有些对不住豆绿,对她要比对宝蓝她们都更宽容些。再往后景瑚每次用被子蒙头,只要是豆绿服侍她,总站在她床头替她数,便如今日一样。 景瑚就睡不住了,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把手伸给豆绿,让她把自己拉下了床,又推着她进去梳洗更衣,等着绀青过来给她梳头。 她有四个大丫鬟,梳头的手艺一个赛一个的好,就只有豆绿不会,连自己的头都要求着柳黄她们几个帮着梳,要不然就只是梳一个最简单的丫髻。 景瑚坐在梳妆台前,就问起豆绿来,“听说昨晚你又被刘嬷嬷抓走去当苦力了?她叫你做了什么?” 豆绿站在一旁看景瑚梳头,闻言便道:“昨夜刘嬷嬷倒也不算是为难奴婢,是灶上的账出了些问题,那些老嬷嬷都不会算账,她就问了奴婢一嘴,奴婢说自己会,就跟着去了。” “刘嬷嬷还赏了奴婢一匣子点心,好像是万家自己的点心铺子里卖的,小县主要尝尝吗?” 景瑚和绀青对视一眼,笑起来,“我还能贪图你一点点心不成?只是怕你又受了什么委屈罢了。找你算账岂不是正好,术业有专攻嘛。” 作为景瑚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她们几个自然也是受过各种教育的。豆绿虽然憨憨的,算学却学的很好,虽和算账并不完全相同,也是触类旁通。 豆绿若真是什么优点也无,自然也不可能长长久久的呆在景瑚身旁。 豆绿就笑了笑,“奴婢觉得万家的点心倒好像比三沁斋的还好些,小县主问问宝蓝姐姐她们就知道了。” “绀青就站在这,你怎么不叫我问她,怎么,你没有分给你绀青姐姐啊?” 豆绿便道:“绀青姐姐连晚膳都不用,怎会吃点心?不过我给她留着的,白日里再吃。” 绀青也道:“小县主别冤枉了我们豆绿。” 景瑚就捏了捏绀青的手腕,“怎么好像比从前又瘦了些似的,不吃东西可怎么行,你现在这身板,船上的风大些,都能把你吹跑了。” 绀青就收回了自己的手,口中埋怨道:“小县主别乱动,到时候又要从头梳一遍。”又缓缓地道:“何曾不想吃来着,实在是吃不下。若是那一日觉得饿了,自然会吃的。” 景瑚望着铜镜里绀青的脸,一时间百味杂陈,她从前也不是这样的。 从前也是弱柳扶风,可不是像现在这样,便连笑,连说话的时候,也很快的会沉静下去,陷在一种叫人看了会觉得难过的情绪里。 有好多事情说不清楚,是她不应该让孟鹤亭来永宁郡王府里教她敕勒语吗?是她不该让绀青跟着她一起到聆训斋上课,又有许多的课没有去,让他们两个独处吗? 若是她早知道绀青的心思,她就该好好的问问孟鹤亭,能不能带着绀青一起上路,或是等着有朝一日,他再回燕梁,能和绀青好好的见上一面,把没有说的话说完。 说不清楚,这世间没有“早知道”这回事。 景瑚有心想劝绀青几句,又怕还有个豆绿在,她会觉得尴尬。豆绿最是不懂这些事,恐怕根本都不知道绀青是为了什么才这样的。 每次景瑚觉得自己笨的时候,想一想豆绿,就觉得自己还不是无可救药。 梳完了头,柳黄带着小丫头们进来摆了早膳,景瑚就让小丫头关了门,非要绀青几个都陪着她一起用早膳。 “一日三餐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习俗,多少年都是这样。就是不想吃,每日也得按时吃才行。往后绀青就到我这里来用晚膳,我亲自看着她。” “以后若是我不在,或是和船上的客人们一起,柳黄姐姐,你们就替我看着绀青,多多少少总得吃一些才好,瘦的皮包骨头,走出去还以为是我虐待你。” 在几个丫鬟面前,景瑚向来是说到做到。绀青立时就要拒绝她,却被柳黄瞪了一眼,也就没有往下说了。 景瑚发现了两个丫鬟的小动作,只是没有说穿。总归绀青变成这样她也难辞其咎,她总要看着她慢慢的把身体养回来才行。 为了一个都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人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实在是很不值得。 虽然是在船上,准备的早膳也还是很丰富,前几日景瑚都用的很香,今日却盯着绀青。景瑚起的不算晚,通常绀青过来给她梳头,上午不上值也都是回去再用早膳的。 她只给自己盛了一小碗粥,却也半天都没有见底。 景瑚心里不免更难过起来,她实在也是太迟钝了,若不是昨日宝蓝提醒,她一心扑在柯明叙身上,几乎都没有注意到绀青的变化,也根本就不会把绀青的如今的模样联想到孟鹤亭身上去。 还说把她们都当姐妹,她也太不称职了。 她和孟鹤亭还真是八字不合,他人都走了,还害的她身边的人变成了这样。 他毕竟是去了西北,去了那邬草原,去了燕梁人的敌人,他的族人敕勒人身边。她就是想要找他,想让他回燕京,草原茫茫无边际,她也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去找。 只能想办法多开导开导绀青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船头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一直盯着绀青,她总算是喝完了那一碗山药粥,另吃了两块点心,已经差不多是她平时的饭量了。 景瑚才高兴起来,“绀青你晚膳时记得来我这里。若是记不得,柳黄姐姐,宝蓝还有豆绿,都要记得提醒绀青。” “再去厨房说一声,叫他们做一条鱼过来,我记得绀青喜欢吃西湖醋鱼。” 绀青躬身给她行了礼,“多谢小县主记挂了。” 景瑚望着她笑起来,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脸,像个纨绔子弟,“等咱们到了杭州,我叫人做真正的西湖醋鱼给你吃。” 又望向柳黄和豆绿,“大家都有。” 她们自然是道谢不迭。豆绿就问起景瑚来,“昨夜刘嬷嬷为您上夜,您是不是又被她教训了?” 景瑚摇了摇头,“也没有,她只是和我说了些三嫂和景珣从前的事情,说的有些晚,所以今日才起晚了。哎呀,其实船上也没有什么长辈的,你们往后还是晚些叫我好了。” 要她天天早起去问候谢四太太,恐怕她也消受不起,又要想法子还人情了。 不过今日是她们搬上船来的第二日,她还是要过去看看,表达她做主人的关心的。 景瑚走到甲板上,才发觉她们的船已经在向前行进了。今日的天气也还是很好,照在她的皮肤上,和象牙一样的白。 她靠着船舷看着被推开的波浪,一重又一重的碧波永不止息,载着她从燕京逃离出来,一路往江南去,而且是和她倾慕的人在一起。 这一路他们会路过沧州,德州,济宁,徐州还有许许多多的别的地方,她回去她喜欢的那个人的外祖家做客,若是可以的话,她也想邀请他去自己的外祖家。 让她外祖父和外祖母提前见一见外孙女婿。 她希望这段日子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景瑚绕到了甲板另一边,打算去探望谢池莹,这个时间,谢四太太大约也在谢池莹那里,却在船头看见了柯明叙和周老先生。 他们是并肩站着的,望着河面谈天。 景瑚就笑着走过去,手背在身后,同他们问好,“柯世兄,叔公,你们早啊。” 周老先生就笑着回过头来,“不早了,小县主。老夫今日起的才早,看着船工起了锚,一路向前航行。到底是永宁郡王府安排的船只,和沽名钓誉的清流人家就是不一样。” “一把年纪,拼死拼活的才做到了这个位置上,还不懂得适当的享乐,把名声看的比什么都重要,非要自己的儿孙也跟着吃苦,真没意思。” “当朝太师的家人,难道还坐不得这样的船不成?” 说到后来,明显就是在和柯明叙呛声。 景瑚撇了撇嘴,“您这是把我和柯世兄都骂了。骂我们权贵人家是骄奢淫逸,只懂得享福;骂清流人家,就是沽名钓誉,假清高。” “就只有您这样的读书人最好,两袖清风,除了空空如也的荷包,咕咕作响的肚子,就只剩下一张嘴。” 又低声嘟囔,“还以为你们两个已经和好了呢。” 周老先生反而笑起来,“小县主这话说很有几分道理。”把景瑚的揶揄全当成了赞美。 景瑚便抓着他的软肋,“昨日您拿了酒窖的钥匙,我后来叫人去查了,足足少了五坛子醉扶归。原本和柯世兄说好了一天一坛,既然是这样,那就罚您连着四日都不许喝酒。” 她从自己的荷包里取了钥匙出来在他眼前晃荡,“瞧见了没有,现在钥匙可是在我这里,您可别再想着偷拿了。” 周老先生眼疾手快,劈手便要来夺,景瑚年纪小,又特别注意着他,自然只有反应更快的,“您若是再想抢,我一个失手,把这钥匙落到了河里,您可就别再想喝酒了。” 周老先生气的吹胡子瞪眼的,别过身去不理她了。 景瑚也不在意,笑着和柯明叙说话,“昨夜柯世兄休息的可好?” 柯明叙原本正在看戏,嘴角含着笑意,“昨夜休息的很好,的确是要比在谢家的船上舒服些。” 今日他穿的是一件宝蓝色的直缀,他的衣服好像都不太有什么纹饰,只是袍角有些许的花纹而已。也和平常一样戴着白玉的冠,头发一丝不苟。 景瑚还是喜欢看他穿鲜艳一些的颜色,他平常总是穿的素淡,若是站在月下起风的时候,真有种要凌风归去的感觉,那会让她觉得自己离他很远。 她从来都是一个俗人,喜欢吃喝玩乐,喜欢和人大呼小叫的抹骨牌。她和他是明明白白的两种人,却偏偏喜欢上了他。 真是说不清的缘分。 “柯世兄去探望过谢家姐姐了吗?我打算一会儿去看看她,不知道她在这边休息了一日,身体有没有好一些。” 柯明叙便答她:“早上去给四舅母问安的时候见到了莹姐儿,她的精神已经好多了。只是吃了朱大夫的要,此时恐怕又睡下了。” “今日起航,又和昨日安安稳稳的停在无风的港口中不同,她恐怕还需要时间适应。小县主若是要探望她,不如还是午后过去更好。” 景瑚就点了点头,“嗯,那我下午再去探望谢家姐姐和伯母。对了,柯世兄,你和叔公站在船头做什么,只是谈天吗?” “平日和老师出门多是走陆路,难得坐船,所以陪着老师来看一看风景。” “哦。”景瑚应了一声,手搭在额头上,“天气有些热了,柯世兄和叔公小心暑热。中午我会让灶上的人熬桑茶饮和酸梅汤消暑,你们要记得喝。” 她才站了一会儿就有些嫌热了,他们两个倒好像没什么感觉似的。男人果然还是要比女人皮糙肉厚。 也许是见着了景瑚挡脸的动作,柯明叙往边上挪了挪,替她遮住了一些阳光,“小县主还是早些进船舱去吧,你不比我和老师,是习惯了的。” “等午后不那么热了,大家可以再一起坐下来好好说话。” 景瑚也的确是有些受不住,觉得自己身上已经有些汗津津的,恨不得马上脱了衣服钻到水里去。 也就不坚持,“那我就先回去了,柯世兄和叔公也早些回去。” 她特意把话说的很大声,周老先生却只是冷哼了一声,不理她。景瑚在心里偷笑,这个老头还挺记仇,到时候可不要来求她。 第一百九十五章 写信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回了自己的房间,立刻就叫豆绿带着小丫鬟打了水,到隔间里沐浴。天气太热,就只有泡到水里最舒服。 前年的时候她在嘉禾,有几日寻不到许昱,后来才知道他是和邻里几个孩子一起去了附近的湖里游泳。那里的水很深,周边又常常没有人,其实是很危险的。 所以他每次回来,若是被崔氏或是家里的其他长辈发觉了,都得被罚着去祠堂点灯。他却还是乐此不疲,罚完了这次,下一次照去。 若是能像条鱼似的在水里游,的确是很快意的吧。 在船上其实没有什么消遣,谢家人才刚刚搬过来,虽然说有事让她们直接吩咐丫鬟,可毕竟是大家大族出身,不会这样的不客气,有什么事,大约还是要叫人过来寻景瑚的。 所以也不好大张旗鼓的摆起牌桌来,抹骨牌取乐。 用过了午膳,景瑚也不想即刻就睡,想了想,决定给在燕京的母妃,清柔,贞宁,还有李宜她们写信。 给母妃的信里就写,她在船上一切都好,很适应,也没有什么不舒服。她还提了提刘嬷嬷,说她尽忠职守。若是没有她,自己恐怕也不能这么舒服。 她希望母妃对世子妃和景珣的成见能少一些。经过了上一次世子妃带着她出门,回来被她父王发现,挨罚的却是景珣以后,她也没有再听母妃说景珣的什么坏话了。 大哥哥明明就那样有出息,往后好好积攒军功,未必就会比景珣差,何必非要去争那个世子的位置呢? 南义侯世子的事情结束以后,后来她又好好的和母妃解释过那一日她为什么要出门,南义侯能被关押起来,如今定罪流放,又究竟是谁的功劳。 希望母妃生过这一场大病,又和父王经历过这样的一段时日,往后能像这次放她去江南一样想得开些。 第二封信是写给清柔的,她总是最能明白她的心思,而且还和柯明叙是表兄妹。她可要好好跟她得瑟得瑟,她把她表哥拐到了自己船上的事情。 而且他昨夜还说,她若是有问题可以随时去找他。他明明知道她是有无穷无尽的问题的。 写到最后几笔,她忽然又想起来她之前是打算和柯明叙打听打听清柔那位“其鹿”公子的事情的。柯明叙和他再同一个书院,又都师从周老先生,或许他对他会有些了解。 实在不行,她就去找周老先生打听。他又是先生,又和其鹿同出一族,应该比柯明叙更是了解他。瞧他馋酒的样子,想必一坛酒他就什么都肯说了。 给李宜和贞宁的倒是没什么太多的话好说,毕竟她出燕京也不过几日。 给贞宁的信呢,要极力的宣扬在船上是多么的无聊,多么的思念她——贞宁毕竟是公主,离出嫁也还有许久,几乎是没有机会走出皇宫,更遑论她一样坐船下江南的。 皇宫里的生活比船上更无聊,她还是不要欺负贞宁了。等她回了燕京,万一又犯了什么事儿被禁了足,还等着她来捞她呢。 李宜么,这丫头坏的很。忠武侯府在关外有生意,她有一个总管着这些生意的族叔,非常的疼爱她,每年回燕京,总会带着她四处走走。 甚至有一年还想带着她走一趟关外,是被李宜的祖母石太夫人拦下的。 虽然关外没有去成,不过她的人生阅历,也比景瑚她们几个是要丰富的多了。 所以景瑚难得出一趟远门,非得好好气气她不可。 倒是被她说中了,幸而李宜早早的拜托她给自己嫂子将来的孩子做了衣服,她也趁着禁足的时候把衣服做好了,不然到那个小婴儿出生的时候,她恐怕真的没有时间。 最后一封信是给世子妃的。她想写几句话揶揄揶揄她,最后却也没有。只是写了几句自己的近况,并且老老实实的把如今船上的状况告诉了她。 反正等回了燕京,刘嬷嬷也会把事情都告诉她的,还不如她坦诚些,也算是不枉费她待她的一片情谊。顺便也帮刘嬷嬷报了平安。 写完了信,景瑚伸了个懒腰,又到床上躺了一会儿。眼见着时辰也不早了,谢池莹应该醒过来了,也就让绀青把她些的信收好,预备到下一个港口的时候让人带下船去。 自己则带了豆绿,去谢池莹那里探望她。 景瑚来的也巧,谢池莹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和自己的母亲以及丫鬟们说话,看起来精神不错。 一见她进门,谢四太太就笑着站起来,“小县主过来了,快来这边坐。” 景瑚就上前挽了她的手,“伯母,您太客气了。总是称呼我‘县主’,‘县主’的也太生分了些,在家时我母妃都喊我‘瑚儿’您也这样喊就是了。” “大家有同船下江南的缘分,这样也亲切些。” 景瑚对谢四太太很客气,也很懂得如何哄长辈开心。毕竟她以前常常在她祖母面前晃悠,陪着她抹骨牌。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永宁郡王太妃只是在牌桌上占了个位置,真正打牌的是景瑚,她又不幸技压群雄,常常是赢了满桌人的钱。 这时候不学着嘴甜些,招呼那些和她祖母打牌的夫人和老夫人们,她也就真别想在燕京城里要什么好名声了。 谢四太太被景瑚扶着在方才的位置坐下,就有几分诚惶诚恐,“小县主是在是平易近人,我却不好僭越的,我看不如我往后还是称呼县主的封号,这样既显出尊重来,也更亲热些。” 景瑚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笑着点了点头,在谢四太太身边坐下。 就开始和谢池莹寒暄,“瞧着谢家姐姐的脸色已经好多了,今日起航,谢家姐姐的身体可还吃得消?” 谢池莹对着她点了点头,算是行过了礼,“多谢小县主关心,朱大夫的药很好,今日又睡了半日,此时已经不觉得难受了。” 景瑚笑的很真心,“那就好了,昨日瞧着姐姐的脸色那样差,实在是有些担心。等过几日姐姐好些了,船上终日无聊,我们就可以一起玩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客套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谢池莹便道:“原本在自家的船上就没有什么事情做,只是成日的昏昏沉沉的难受。如今托小县主的福,我身子渐渐好了,也有人说话,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景瑚就又对谢四太太道:“伯母别笑话我,我就是成天记挂着玩,不比谢家姐姐识文断字,是个才女。” 谢四太太笑起来,“在这船上又没有什么先生、教引嬷嬷的,难道还要你们学什么规矩?再说了,像你们这样的年纪,正是玩儿的时候呢。” “我家莹姐儿就是太文静了,一点也不像个孩子,她姐姐在她这个年纪都没有这样娴静的。小县主若是能将她带的活泼些,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这个姐姐,想必就是昨夜柯明叙同她说的,嫁进明庆王府做了世子妃的那一个了。 谢四太太说到这里,景瑚正好注意着谢池莹,就觉得她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景瑚忙着应酬谢四太太,“那便这样说定了,到时候伯母您可不要嫌我吵。” 谢四太太笑的很慈蔼,看景瑚像是看自己女儿似的,“不会,不会,你们小姑娘家的自去玩就是了,我是一概不管的。” 谢池莹就问景瑚,“小县主平日在家一般都做些什么?” 景瑚就盘点起来,“这要分两种情况。一种是我没有做错事被我父王或是母妃禁足的时候,除了在家里上课,便是进宫或是出门。” “宫里的贞宁公主,定国公府的八小姐徐清柔和忠武侯府的大小姐李宜和我的关系最好,我们常常在一起淘气。” “谢家姐姐在燕京,除了赵家八娘子,可还有什么好朋友么?” 谢池莹摇了摇头,“也就是和她要好些了,还是因为我有一个伯母出身恒国公府,从前带着我过去玩过。其他的日子还是在柯太师府陪伴姑姑更多。” “原来是这样。”景瑚也不过是随口一问,继续道:“若是我被禁了足,那就没有什么事可做了,通常是在家里做女红。我的手笨,写字画画都不行,也就是女红做的还能看。” “这倒是正好和我们莹姐儿互补了,莹姐儿是她外祖父启的蒙,书法和丹青都还马马虎虎的过得去。就是这个女红……实在是叫人不敢恭维。” 谢四太太虽然看似是在贬低自己的女儿,可实际上还是夸耀的成分更多。为人父母,总是以自己的儿女为傲的。 景瑚就笑了笑,“那到时候就要请姐姐指点我了。” 谢池莹也温柔的笑,“也要请小县主指点我的针线。” 话说到这里,也有些说无可说了。彼此讲话都这样客气,像是在燕京城里的时候,母妃和人虚情假意的客套。 她不了解谢池莹,只是定国公府春宴那一日见了一面罢了,她若是真如谢四太太所说,是个极其文静的人,她们也未必就能相处的来。 景瑚渐渐的觉得不自在起来,也就不打扰她们母女说话,回去捉了绀青过来陪她用晚膳。 灶上果然按景瑚所说,做了一条西湖醋鱼上来,只是燕京的厨子,总是不如江南的厨子做的地道,距离江南之地还有很多的路程,也只能就这样盼着了。 昨夜被刘嬷嬷截了胡,丫鬟们的排班便都往后推了一日,今日还是绀青上夜。 晚膳时她用的还是不多,但总胜过什么也不吃,景瑚也就装作自己没有在刻意的注意着她,装聋作哑的吃完了一顿饭。 夜间刘嬷嬷一直在甲板上走来走去,却又似乎是没什么事,景瑚渐渐的就品出了一点昨夜她要给自己讲故事的原因。 只怕是她已然看见了自己和柯明叙在甲板上说话,给她留着面子没有当面拆穿,所以特地过来给她讲个故事,告诫她女子应当矜持一些,又尊严一些,等着男子过来追逐自己。 她并不认同她的想法,只是她毕竟是老人了,总有些固有的观念难以改变,又毕竟是站在世俗的想法上发自内心的为她好。 景瑚也就没有出门去寻柯明叙,问一问其鹿的事情。总归距离到达下一个港口还有几日,她只要在这之前问出来,再写信告诉清柔便好了。 她这一趟去江南,总要大半年,不知道她和其鹿能不能有什么进展。 不知道清柔是怎样想,她总觉得不能嫁给年少时倾慕的人,嫁给了门当户对,父母之命,渐渐的就会活成内宅之中一个面目模糊的影子,一日一日无可奈何的老去。 没有什么真心,说什么话都是客套,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到了休息的时候,吹熄了烛火,景瑚就开始和绀青聊天。她们其实是常常聊天的,景瑚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没有什么心事,却也常常睡不着。 今夜她却是有心事的,她担忧的人就睡在她床前不远处的榻上。 “绀青,你最近是不是不太高兴?所以才不肯好好吃东西。要不然明日让朱大夫给你看看吧,我总觉得你看起来也太虚弱了。” 过了一会儿,绀青的声音才响起来,“奴婢没有什么不舒服,也不必麻烦朱大夫。奴婢知道自己最近的状态不太好,会努力调整的,多谢小县主关心了。” “怎么你如今也跟我客气起来。那你为什么不高兴,是和柳黄姐姐她们有什么矛盾吗?”她故意的装作自己不知道,把话题往其他的方向引。 绀青最是敏感脆弱,也许她并不希望自己知道这件事,会觉得难堪。 她的声音里有几分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奴婢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和姐妹们在一起觉得很好。生在燕京,还有机会再看一看江南的风景,更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景瑚有心再和她聊一聊,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决定放弃。还是等到她自己想要开口的那一天,或是她能有办法联系到孟鹤亭的那一天好了。 “那便早些休息吧。” 绀青没有再回答她,静夜里景瑚好像听见她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九十七章 偷酒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近了月中,夜半明月如轮。河面上很安静,只有船上的帆被夜风吹动的猎猎声响。 “……跟您说好了,就只有这一次,您拿了酒回去,可要藏好了,也别被柯世兄发现您又喝多了酒气熏熏的。” “知道了,知道了。老夫害怕你柯世兄啰嗦,所以大半夜到这里来偷酒,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一个县主,这酒原本就是你的,你怕什么?” 景瑚再三确认过四周没有人,才从荷包里拿出钥匙,打开了酒窖的门。不屑的道:“您懂什么,您怕柯世兄,我怕刘嬷嬷,她就是我三嫂的眼睛,是三嫂特意派来监视我的。” 她打开了门,心中虚浮,犹压低了声音喃喃不休,“她是我三嫂身边的人,我三嫂知道我喜欢柯世兄,又知道我向来胆大妄为,怕我闯了什么祸,所以才让她过来盯着我的。” “眼见着要到沧州了,刘嬷嬷肯定要送信回燕京给我三嫂,若是说了我什么坏话,那我回了燕京可就没脸见她了。” 也是因为要到沧州了,她也要把给清柔的信寄出去,她是打算帮她打听一些其鹿的消息的。这几日刘嬷嬷看她看的都紧,柯明叙也一直同周老先生在一起,她没找到机会打听。 想来想去,还不如给这老头一点好处,先骗些其鹿的消息出来。反正她和柯明叙永远都不会少了话说,没了这个话题,还有别的。 白日里她和周老先生打了招呼,暗示自己有事情要求他。他倒是也不在乎是什么事,自己又能不能帮她办到,开口就是要四坛醉扶归。 景瑚明面上自然不能就这样给他酒的,是违背了柯明叙的意思。可是她又真的很想帮清柔一点忙,便只能选了这个方法。她也不能总是重色轻友。 一进了酒窖的门,景瑚就把自己脸上蒙着装模做样的一块帕子扯了下来,顿时觉得呼吸起来顺畅多了。 周老先生一进了酒窖,就如同老鼠进了粮仓,东看看,西嗅嗅的,恨不得把所有的酒都尝了一遍,景瑚就忙着低声催促他,“叔公,快一点,保不齐下一刻就有人来了,我们俩全完蛋!” 快到子时,船上除了巡逻的小厮,并没有什么人。本来景瑚也不想自己亲自过来的,可以吩咐她的丫鬟。 实在是刘嬷嬷太能干,每日都要看着她睡下,才回下房去。也不是即刻就睡觉,总要把景瑚剩下的几个丫鬟集中起来进行思想教育。 她们都懒散惯了,也就是柳黄还好些,所以这段日子在刘嬷嬷眼里都犯了不少错。被人拿住了把柄,自然只有受教训的份。 刘嬷嬷不放心景瑚,景瑚更不放心就这样把酒窖的钥匙交给周老先生,他可是有前科的,若是又被柯明叙发现他醉倒在酒窖里,景瑚才是真没脸见他了。 景瑚再三催促他,他才终于在一众酒坛中选妃似的选了四坛,自己抱了两坛,剩下的就指了指,示意景瑚过去帮他搬。 景瑚没好气的走过去拎起了坛子,蹑手蹑脚的出了酒窖,锁上了酒窖的门。 今日是满月,月光实在太亮了些,她就是没有做贼的经验,怎么选了这一道日子。她在心里暗暗的懊恼,准备赶紧把酒坛子送到周老先生房里,然后问他其鹿的事情。 周老先生走在前面,颇有些志得意满的意思,就是柯明叙当年打马游街,恐怕都没有他这样的得意。 景瑚在心里暗暗的腹诽,告诫自己要忍者,就见这老头忽然一屁股坐在了船头。把酒坛子放在两边,开了其中的一坛,自顾自的喝起来。 景瑚急的不得了,拍了拍他的背,“您怎么能在这里喝呢,若是被人看见了吵嚷起来可怎么办。” 周老先生还是不慌不忙的意思,“小县主放心吧,白日里我已经打点过巡逻的小厮了,他此时不在这里。” “那也不行,万一有别人看见了呢?” “都什么时辰了,还能有别人?再说了,你跟明叙都只准许老夫在用膳的时候小酌几杯,老夫若是回房去喝,明日一早明叙过来问安,他的鼻子最灵,你说,他会说什么?” 景瑚便道:“您不承认不就行了,反正我看您脸皮也挺厚的。” 周老先生轻嗤了一声,“你这小丫头,就这样跟你叔公说话的?撒谎骗人,和叫人不知道这件事,区别可就大了。” 他拍了拍他身旁的甲板,“坐吧,今日月明星稀,正宜在月下饮酒,若无人相伴,实在是太无趣了。对了,你不是有事情要问我么?” 景瑚见自己怎样劝他都不肯听,怕他又闹出什么事来,只好在他身旁坐下。“既然叔公邀我相伴,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我也要喝酒的。” 她非要多喝一点,喝的他心痛为止。景瑚把两坛酒都放在了甲板上,特意去取了周老先生身边的酒。 开了酒坛,很快便是扑鼻的一阵桂花香,“居然还有桂花酒,我自己都不知道。可惜了,应该中秋的时候再喝的。”那时候她或许在嘉禾,或许已经又在船上。 还是在嘉禾的可能性大一些,若是周老先生他们不跟着她去嘉禾,她会和她的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大舅舅一家在一起过节。 “今夜难道不是月明?这样在乎节日做什么,该团圆的时候什么时候都能团圆。等你到了老夫这个年纪,就知道人实在是不如这明月。明月频圆,人却不能长久。” 说完便捧起坛子,饮了一口酒。 景瑚哪里不知道他说的道理,可人们盼节日,说白了也就是盼着自己的亲人朋友能再聚首,只是一点美好的祝愿而已。 她也捧起了坛子,饮了一小口。 她已经许久没有喝过酒,纵是喝,也多是宫中那种专供女眷喝的甜甜的果酒,她能喝上许多,都不会醉。 倒是没有怎么喝过这样的酒。她今日冒险,是为了替清柔探问其鹿的事情,此刻有机会,她不会忘。 第一百九十八章 打听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叔公,您对书院里今年诗会上夺了魁的那个周其鹿有什么印象么?”松石书院的学子那样多,就算同出一族,这位看起来吊儿郎当不靠谱的老先生也未必就能记得他。 周老先生把酒坛子放下来,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还以为你是要向我打听明叙的事情,结果却是问其鹿。怎么?觉得明叙实在是不好追求,所以换了目标了?” 景瑚一下子被激起了斗志,“谁说的!柯世兄明明对我挺好的,我们不是没有机会。而且在我心中,也没有别人比他更好,我才不会变心呢。” “我这是在替别人打听,您可不要瞎猜。” 周老先生把目光落回自己的酒坛子上,平放在甲板之上的酒坛中还剩了大半坛的酒,明月倒映在河面上,也倒映在他手中的酒坛子里。 “那就好。说句真心话,其实老夫瞧着明叙对你也是不一般,从前也有许多姑娘借故来书院寻过他,可没见他对哪家的姑娘这样有耐心过。” “若不是因为邀请他的人是小县主你,恐怕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的,一定会守在谢家的船上。” “年纪轻的时候总是渴望热闹,年纪渐长,才能品出一个人独处的好来。” 景瑚忽略了他的感慨,把注意力放在他之前说的话上,“您是说真的?柯世兄对别人都没有这样的耐心么?” 周老先生点了点头,“老夫骗你做什么,难道说几句好话,就能再骗几坛酒出来不成?” 景瑚高兴起来,捧起手里的酒坛子猛灌了一口,“是真的就好,等我做了您徒弟媳妇,我替您管着他,不许他不许您喝酒。” 周老先生一脸的心疼,“你现在就给我少喝几口,这明明都是我的。” 景瑚没有理会他,“言归正传,周其鹿到底为人如何,学问如何?” 周老先生却还是没有好好回答她问题的意思,“明叙可曾同你说过,松石书院下一任山长的事情?” 景瑚没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松石书院是您的父亲在时创办的,选了您做山长,是因为您志不再仕途,又是周家子弟里学问最好的一个。” “下一任山长,恐怕也要在周家子弟里挑选吧,您已经有人选了?” “那不然呢。”周老先生白了她一眼,用手臂撑着身体,整个人向后仰,望着明月。 景瑚想了想,终于明白过来,“您要选他做下一任山长?” 这的确已经回答了景瑚方才的问题,要做松石书院这燕梁第一书院的山长,人品和学识自然都是过关的。 可也产生了另一个问题,松石书院的山长,自然是不会在朝为官的,那他和清柔是门不当户不对,自然就更艰难了。 “你是替谁问的,总不会是个姑娘吧?” 景瑚觉得他问的话奇怪,“什么叫‘总不会是个姑娘’,难道还有别的姑娘打听他,或是……”又或者,难道周其鹿有龙阳之好? 周老先生漫不经心地道:“看来还真是个姑娘。便不问你她是谁了,总归老夫大约也不会认识。” 景瑚在心里腹诽,“您还真认识。”只是到了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又几个月过去,她们没有怎么见过面,也没有提到这个话题,她并不知道清柔如今是做何打算,这样的事情,是不好随便就宣之于口的。 “真是个姑娘,恐怕就要伤心咯。”周老先生面前的酒坛子,不知不觉间已经空了一半,话也说到一半,令景瑚也莫名紧张起来,连心跳都加速了。 她又捧起酒坛子猛灌了一口,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身上却越来越热,“为什么姑娘打听他的事情就要伤心,他周其鹿喜欢的难道是男人不成?” 周老先生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古怪,“自然不是。只是他心中只怕已经有喜欢的女子了。” 景瑚差点落了手里的酒坛子,急急的把它放在一边,“您怎么知道的?那个姑娘又是谁?您可曾见过?” 她放酒坛子的时候太急,坛中酒激烈的冲撞,便有些撒到了外面,看的周老先生心疼,要抢她的坛子。 景瑚到底是年轻人,纵是喝了酒,反应也不算慢,抢过了酒坛子来,抱在怀里,还多了几分蛮横,“您先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就把它给倒了。” 耍赖的怕蛮横的,换做了周老先生无奈,“老夫曾在他房中见过一幅女子的画像,落款是他的名字。这样好好收藏,不是有了心上人,是什么?” 景瑚更加急躁起来,“您认识这个女子么?是燕京人?生的美不美?” “别急,别急。”周老先生这样说着,目光却全在景瑚怀中的那坛酒上,“老夫挑了许久才挑好的。” 又道:“这样说来,想要打听其鹿的这个姑娘,对小县主来说很重要咯?”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将话题引开,酒意渐渐上来,景瑚没了耐心,心里烦躁的不得了,“您到底要不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实际上那幅画上的女子并没有五官,自然也谈不上什么认识不认识了。” 一阵夜风吹过来,景瑚觉得舒服了一些,“那您怎么知道是年轻女子,就不能是他的什么女性长辈么?” 周老先生冷哼了一声,“有人一大把年纪了,还穿淡粉色褙子的么?” 景瑚也就散了一口气,又在甲板上坐好。或者清柔自己的想法才是对的,今日看来人家也早有了意中人,何必非要去强求,走一条或许会艰辛无比的路呢。 若是柯明叙心中早有了意中人,且对她念念不忘,将她的画像珍藏在身旁,恐怕自己也早就放弃了吧。 “那还有什么别的特征么?没有五官,脸型总有,还有身量什么的。” 周老先生饮完了最后一口酒,“什么身量,脸型,别的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见淡粉色的褙子,上面似乎有桃花,还有姑娘眉心似乎是有一颗很小的痣……” 第一百九十九章 醉酒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也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她一睁开眼,就看见豆绿和宝蓝的两张脸。 “小县主,您醒啦?” 景瑚揉了揉眼睛,有种懵懵然不知天日的感觉。想要坐起来,却觉得头有些疼。她缓了缓,才开口问她们,“我这是怎么了?” 豆绿的神色没怎么变,宝蓝面上却现出了几分埋怨来,“还说呢,谁让您大半夜偷溜出去跟周老先生喝酒的。” “那么一坛子的酒,足足喝了有半坛,酒劲上头,什么都不记得了。自己能喝多少量,自己都不清楚,还喝的那样快,周老先生说他拦您都拦不及。” 景瑚想了想,她昨夜好像的确是和周老先生在甲板上喝酒来着,是为了跟他打听其鹿的事情。不过他们说了什么…… “我好像的确不太记得事情了。” 豆绿就问她,“昨夜奴婢们给您洗澡您还记得么?” 景瑚摇了摇头。 豆绿又问她,“那奴婢们给您灌了醒酒汤您记得么?” 景瑚又摇了摇头,忽而想起来,“我喝酒的事情,刘嬷嬷知道了么?”又喃喃道:“哎呀,肯定知道了,这日头瞧着都是下午了,怎么不早叫我起来。” “那也得奴婢们能把您叫起来才行啊。”宝蓝将景瑚拽起来,“上午喊了您半日,您都跟没听见似的,连眼皮子都不动一动,奴婢们都快吓死了。” 景瑚抓着宝蓝的手,“那刘嬷嬷怎么说。” 宝蓝就和豆绿对视了一眼,笑了笑,“您放心吧,刘嬷嬷她不知道您是喝了酒。奴婢们说您是觉得不舒服,所以还睡着,还叫朱大夫过来装模做样了一番。” 景瑚的心情顿时就轻松了,愁云惨淡之后又是一片晴天,“真的啊?好宝蓝,你也太聪明了。” 宝蓝忙摆了摆手,“那奴婢可不敢贪这功劳,这主意是周老先生出的。他说您最怕刘嬷嬷,想着今日早晨刘嬷嬷会过来看您,所以才给奴婢们出了这个主意。” “想不到这坏老头还挺讲义气,也不枉我昨天冒了那么大的风险给他弄酒喝。”景瑚的得意不过片刻,“哎呀,我的头好疼,有没有什么药能吃。” 豆绿便道:“朱大夫给您开了药,绀青姐姐在看着呢。” 景瑚就点点头,“我睡了这样久,船上可有什么事?” 宝蓝答她,“只有谢八小姐拿了她们谢家解酒的药丸过来看望过您,别的也没什么。” 景瑚坐起来,正想趿鞋,忽而反应过来,“谢八小姐怎么会知道我喝了酒的?”既然瞒着刘嬷嬷,就应该连别人一块瞒了才是。 豆绿是一派天真的神情,“昨夜谢八小姐也是一起送您回来的啊。看来您是真忘的一干二净了。昨夜您可丢人了,还拉着人家谢八小姐的手,说要教人家绣牡丹花。” “奴婢们拉您都拉不开,差点就惊动了刘嬷嬷。” 景瑚瞪大了眼睛,“你说的是真的?没有骗我?” 豆绿点了点头。“嗯,当然是真的了,奴婢是从来不撒谎的。”她当然知道豆绿不会撒谎,她只是太震惊了而已。 她之前从来都没有喝醉过,谁知道喝醉了会是这副德行。 景瑚顿时又觉得愁云惨淡起来,连带着看外面的天色都额外阴沉了几分,怀着这沉痛的心情,继续追问豆绿,“昨夜我还做了什么丢人的事情不曾?” 豆绿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来,又开始掰手指头,“您缠着周老先生,说要让他给您画什么画,揪着人家的衣服,看起来可吓人了。” 景瑚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她好像有点想起来是什么画了,她想让周老先生凭着记忆画一幅周其鹿屋子里的画。 画上的女子有什么特征来着?淡粉色的褙子,绣了桃花,额间有一粒很小的痣。而她之所以这样激动,就是因为这些特征清柔明明也有。 衣物有所相似,痣却不是。若是还能加上身量与脸型,大约也就准了七八分了。 清柔的痣其实并不明显,她也是偶然才发现的。可若是落在画上,女子没有五官,那就算是一粒很小的痣,也是极明显的,所以周老先生能记得。 如果周其鹿心中爱慕的女子就是清柔,那清柔若是轻易的放弃,岂不是太可惜了。可是她也不能百分百的确定,这可不是能马虎的事情,她怕万一弄错了,反而会害了清柔。 景瑚没有记错的话,明日应该就会到达沧州了,给清柔的一封附带的信,实在是很难写。 还有,她扯了那老头的衣袖,他不会又讹上她了吧?到自己的酒窖里偷酒这种事情她是在是不想再干一次了。 景瑚小心翼翼的继续追问豆绿,轻柔的握着她的手,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我不会还干了别的事吧?” 豆绿这没良心的点了点头,“您说您是一条鱼,要在浴桶里游泳,一猛子扎下去就不肯起来,把奴婢和豆绿姐姐都吓死了。” 还是她死了算了。 怎么着她原来在她们面前也是说一不二的小县主,昨天这么一闹,真是什么英明神武的形象都没了。 “还有什么?”景瑚这一日问话,避开了豆绿的眼睛,带了些破罐子破摔。 豆绿和宝蓝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下同情的目光。“那奴婢可就要说了,您可一定要撑住。” 景瑚缓慢的抬起头,对上了豆绿的目光,“你还是先回答我,你昨天上夜睡的那么死,是怎么发现我不见了,把我弄回来的?” 这死丫头,给她上夜,每回都睡的比她还死,她要喝茶什么的事情,都得自己来做。 这个问题对于豆绿来说,显然就比方才的容易回答多了。 “哦,是小柯大人发现了您和周老先生在喝酒,还揪着人家周老先生的衣服不放,才把你们两个拉开,送您回来的。” 景瑚的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在这条船上,她真是一点面子都没了。 第二百章 脸红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换了宝蓝来为她叙述她的“丰功伟绩”。 “……柯大人一过来拉您,您也就不缠着周老先生要他为您画画了。转而去揪小柯大人的衣领,像是想让他俯下身来。” “他懂得了您的意思,把您的手摘下来,您就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话。奴婢们都没有听见,不过您说完之后,就只顾着自己傻笑,像是李大娘家里的那个傻妞。” 李大娘是为景瑚管花草的花匠的妻子,他们有一个女儿,小时候烧坏了脑子,见了人只会傻笑。 不过景瑚没时间和宝蓝计较她的揶揄,她在绞劲脑汁的想着自己究竟和柯明叙说了什么。 她脑海里完全就没有这段记忆,可看宝蓝和豆绿的神情,她们也编不出来这样的故事。 宝蓝的叙述没有停下来,“后来柯大人就说您是太醉了,将您打横抱了起来……” “昨天是柯世兄抱我回来的?”景瑚打断了宝蓝的话,她的心情在愁云惨淡和晴空万里之间反复横跳。 宝蓝点了点头,“对啊。不是奴婢说您,您也太不矜持了些,人家一把您抱起来,您的手就缠上了人家的脖子,还抬起头来要人家低头,亲了人家一口。” “奴婢都快看傻了。也幸而是奴婢走在后头,挡了一部分的视线,恐怕谢八小姐和周老先生并没有看见这一幕,否则您今日见了人,那该怎么收场。” 景瑚听完,先是觉得有些尴尬。这酒尝起来甜甜的,并不比宫中的果酒难喝,她才仗着自己有在宫中豪饮果酒的经历,故意气周老先生多喝了几口,谁知道后劲居然这样大。 可世人都说酒后吐真言,酒品如人品……她也的确是“垂涎”柯明叙许久了。 景瑚一下子攥紧了宝蓝的手,“那柯世兄他是什么反应啊?” 宝蓝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揉了揉,“奴婢都说了自己是走在您和柯大人身后的了,动作上市没有什么反应,表情上嘛,奴婢就看不到了。” 景瑚把目光转到了豆绿脸上,豆绿一脸无辜,“奴婢那时候忙着清理甲板上的酒坛子呢,您那坛还剩半坛,闻着还挺香的,若不是宝蓝姐姐不许,奴婢也想尝尝的。” 她就知道豆绿是指望不上的。 都做了这样的事,可是却不知道对方的回应。轻薄不喜欢自己的女子,那叫登徒子,叫调戏良家妇女。 可若是和自己的心上人亲热,那就是发乎情,没什么不可以的。甚至夫妻恩爱,还可以为流芳百世的佳话。 那她昨夜到底是个女版登徒子,还是…… “不过,后来小柯大人抱着您进了屋子,把您放在床上,哄着您睡好,之后奴婢再看他的脸色,似乎有些红。” 她又反驳自己,“不对,是很红才对。您喝了那么多的酒,看起来也就和他那时差不多。奴婢还以为是您身上的酒气把他熏的也有些醉了,听宝蓝姐姐这一说才明白了。” 景瑚抬起头来,“那你的意思,他是因为我才脸红的咯?”她只有一点点疑惑的语气。 柯明叙因为她而脸红,她想象不到他的样子。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真是气死人了。 豆绿莫名其妙,“那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因为小县主太重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景瑚觉得豆绿还是闭嘴比较好。他从前也背过她,那时候他可没有脸红。更何况她哪里重了,她只是个子高而已。 景瑚很快又想起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昨夜柯世兄和谢八小姐是一起过来的?深更半夜的,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宝蓝和豆绿同时摇了摇头,“那奴婢们就不知道了,他们的确是一起过来的,您还是自己去问谢八小姐或者是柯大人吧。” 景瑚方才的一点欣喜和期待一下子全没了。 谢池莹不过是一个一直远在江南的表妹,他们之前应该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恐怕还不如她。也就是这几个月,谢池莹住在柯太师府里,所以才多打了几个照面。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像什么样子。 景瑚很快又有了别的想法。 谢四太太这一次带女儿上京,明面上是说探望柯明叙的母亲柯大太太,可既然是探望生病的小姑子,其实很不必把自己正在适婚年纪,预备挑人家的女儿带过来。 若说和许雁伽一样是相看人家,可谢池莹自己也说了,她并没有出过几次门,好朋友只有恒国公府的赵家八娘子一个而已。这很不合常理。 谢四太太出身宜昌望族谭氏,景瑚后来问过刘嬷嬷谭家的事情,柯明叙故事中谭氏的姐姐,恐怕就是如今的礼部尚书刘怀熠的夫人。 而她又正好是定国公府的二爷徐沁声的岳母,所以谢四太太才能拿到定国公府春宴的名帖,带着女儿进了熙和园——也不是为了相看人家,只是让女儿长长见识,看看真正的富贵人家是怎么行事的。 既然不是为了在燕京春宴时相看人家,也许就是心里已经有了人选。近水楼台先得月,她们看中的人,大概就是柯明叙。让他们在柯太师府里好好的相处了几个月。 甚至这一次柯明叙有些反常的下江南,都可以解释为是两家达成了默契,想让谢池莹和他在婚前再多一点的时间能培养感情。 景瑚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才穿好了鞋子,连褙子也没有穿,就迫不及待的想往外冲。 可还没有出门,豆绿和宝蓝也没反应过来追过来拉她,她自己先停下了脚步。她要出去是一定的,可出去做什么? 找柯明叙,还是找谢池莹? 找到了他们,她又应该说些什么?难道直接问他们,他们是不是对彼此有意,所以深夜相会。而且两家父母都不反对,也许等谢池莹明年及了笄,便可以正式下定,而后成婚了。 去了一个表妹,又来一个表妹,他的表妹怎么这样多。 景瑚的头又痛起来,一手扶住了门框,才让自己不至于直接倒下去。 第二百零一章 询问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要搞清楚一件事,没有比直接问话更有效率的了。景瑚从来就不是一个被动的,等着别人来给自己答案的人。 喝完了绀青送过来的治酒后头疼的药,又由宝蓝和豆绿服侍着洗漱更衣,景瑚直接就去了柯明叙的厢房。 只是房门紧锁,里面似乎并没有人。 景瑚站在门前,望着紧闭的门窗,忽而觉得有些难过。她有了那个猜测,下意识的就觉得柯明叙恐怕又是去寻谢池莹了。 景瑚一边在甲板上漫步,一边在心里把谢池莹和自己比较了一番。 她比自己大上两岁,比她还要略矮一些,江南女子,身材总是要娇小一些,弱柳扶风的。她占着南音的便宜,说起话来也总是很温柔。 还没什么废话,不像她,就是自己一个人说起话来也能说个没完。 这几日景瑚和她在一起玩过,在她的房中见过这几个月她在燕京时作的画,其中有一副画绘的就是熙和园里的秾芳阁,用色雅致,一丝一毫都精巧无比,简直叫人身临其境。 她应当只去过熙和园一次,能作这样好的画,将秾芳阁如此复原,实在是让人惊叹。 景瑚也见过柯明叙的画,去年她的生辰之礼,一直就挂在芳时轩的中堂上,每天她都要看一看。谢池莹也这样的会画画,在这方面上,又是她和他更有共鸣。 相貌上,景瑚是不会觉得自己输了的。但实际上她和谢池莹原本也是两种长相,江南佳丽和北地胭脂,各有各的好罢了。不过,谢池莹的确不是淮邑乡君那种国色。 她就没什么能赢过谢池莹的,除了女红。可对柯明叙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独一无二的技能。 她心里越发烦躁起来,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再往侧边一看,居然是走到了周老先生住的厢房门前。 周老先生正站在书桌之后,提着毛笔写字,而坐在床边的榻上,背对着景瑚的,不是柯明叙又是谁。 原来他不是去找谢池莹了。景瑚的心情稍稍好了些,站在门前敲了门,也不喊柯明叙,而是喊周老先生,“叔公,我可以进来吗?” 周老先生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道:“原来是小县主,快进来吧。” 景瑚目不斜视的进了门,走到了周老先生身边,看着他写字,“您这是在做什么?今日怎么这样有兴致。” 上回他一个人摸到了酒窖里,是柯明叙把他抬回来的,后来他们师徒俩就怄了几天的气。昨夜的事情恐怕比那一日更严重,结果他倒是有闲心写字。 周老先生就瞥了柯明叙一眼,冷哼了一声,“修身养性。”明摆着是说给柯明叙听的。 瞧他这样子,还修身养性呢。 景瑚就装作才发现柯明叙也在的样子,朝着他走过去。“柯世兄,原来你也在这里啊。” 大约是从她敲门开始,柯明叙就已经在注意着她了,她望向他的方向,很快对上了他的目光。 柯明叙将书页合上,和她点了点头,“小县主。”并没有躲着她,也没有令她觉察出尴尬的氛围来,还是和从前一样。 景瑚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原本就打算装作昨夜的一切她都不知道的。她也没有打算问她在柯明叙耳边说的,宝蓝她们没有听见的话是什么。 酒后吐真言,她的心里话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还能是什么。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宣之于口又是另一回事。 无论她有没有说,柯明叙显然想当作他没有听过,那她也就应该好好的配合他,把这一页翻过去。 景瑚站在柯明叙面前,“柯世兄,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柯明叙明显愣了片刻,神色有几分不自在,恐怕是误会了景瑚的意思。身后周老先生就开始阴阳怪气,“快去吧,人家小姑娘有问题问你呢。” 景瑚的脸也慢慢的垮下去。周老先生这原本是一句打趣的话,可是她听在心里,却觉得万般的不是滋味。 纵然她想问的问题不是柯明叙想的那样,可这个问题,也让她非常的没有心情。 柯明叙就站起来,神情莫名的有些沉重,“去甲板上说吧,不要打扰老师写字。” 景瑚点了点头,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黄昏将至,要忙着准备晚膳,甲板上有人在来来回回的走动。夕阳西沉,余晖洒落在河面上,比白日里更多了一重温暖些的光芒。 若按往常,柯明叙的开场白一定会是,“小县主今日来寻我,是为了什么事?” 但是今日他没有,他只是静静的站在她身前,替她挡去了余晖燃尽之间的最后一点光芒和热量。 景瑚抬起头看着他,神情有些忐忑,“昨夜的事情,对不起。” 不管怎么说,她都做错了事情,最后还要麻烦他把她送回来。 柯明叙的声音,似晚风温柔,“倒也没有什么可对不起的,终究还是老师他自己太不看中自己的身子,还累的小县主也大醉了一场。” “今日可是才起来?头疼不疼?” 见他没有怪罪自己,景瑚立刻就又活了过来,“是才起来没有多久,也觉得头疼,不过已经喝过药,现在好多了。” 他点了点头,“那就好。小县主昨夜向老师打听其鹿的事情,可都打听清楚了?” 事情都过去半日了,他知道这件事也不奇怪,景瑚就故意耍赖,“有些事情还记得,有些事情喝多了,一点也不记得了。” “我都不知道昨夜是怎么回的自己的房间,还是宝蓝她们告诉我,是你把我送回去的。我就知道自己闯了祸,恐怕在小柯大人面前很不得体。” 说好了要直接翻过去,当作没有这回事,临了还是忍不住。景瑚说着这话,是一派天真的神情,却很仔细的观察着柯明叙的表情。 只是他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反而淡淡道:“若是小县主还有什么话要问,可以此刻问我,也可以再去问问老师,只是不要再以给他酒为条件就是了。” 景瑚不好意思起来,“这次我真的保证再也不敢了。” 第二百零二章 相配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好像莫名多了几分惆怅,转过身面对着夕阳的方向。“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我也不该如此约束着老师。好好的一个当世大儒,被逼的成了小毛贼。” “昨夜我曾问他,和性命相比,喝酒真有这样重要吗?” 他回过头来笑了笑,“老师大约是气极了,同我说,‘人生如若不能恣意,活在这世间,与死了又有什么分别,不过是会喘气罢了’,好像也有些道理。” 景瑚却觉得不是这样,“可这一口气也不光光是为了自己而喘的,人生天地间,没有人士真正的连一个家人和朋友都没有的。” “就连孟鹤亭他远去西北,也还有你这个朋友,有人日夜牵挂着他,更别说是周老先生这个有妻有子,孙辈都到了成婚年龄的人了。” “便是他自己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总也该为别人想一想,不该这么自私。” 景瑚想想自己要是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会为她伤心,就觉得比她们还难过。或许人就是这样,活着的人会比已经死去的人痛苦的多。 柯明叙静静的等着她说完,才自嘲的笑了笑:“想不到小县主还能有这样的一番见解,倒是我有时候想的没有那么明白了。” “小柯大人,我总觉得你今日好像并不太开心。”她是这样想的,也就这样说出来了。 他把目光别开,重新落在镶满金边的河中波浪上,“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有谁能永远顺心遂意呢?还是再说一说其鹿的事情吧。” “老师应当已经和你说过,他打算令其鹿在他死后接任松石书院的山长。但他今年不过十五岁,等老师百年之后,他大约也还很年轻。” “他又不是出身周氏嫡支,继任山长,可能会有些困难。” 景瑚倒也不太关心这些,这毕竟不是眼前的事情,“昨夜周老先生他还告诉我说,周其鹿他恐怕是已经有了心中倾慕的人了,小柯大人和他的关系好么,可曾听闻过这件事?” “这倒是真的不清楚。所以昨夜小县主想让老师绘这个女子的图卷?” 景瑚的反应很快,“是吗?我昨夜曾经想让周老先生绘这个女子的图卷?我已经不太记得了。我也不瞒着小柯大人,我的一个手帕交曾见过他几次,对他有些好感。” “但女子总是最怕痴心错付,所以我猜想帮她打听打听这个人的事情。若是他不是什么好人,趁早打消了念头,也是好事。” 柯明叙看了她一眼,“这个手帕交,是清姐儿吗?” 景瑚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神情看起来很沉着,没有一点意外,“只是猜测而已。看来我是猜对了。” 景瑚后悔起来,“这件事没有什么人知道的,小柯大人可要保密。” 他点了点头,望着景瑚受了惊吓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的确很像建业林中,那只小狐狸被惊走时的模样。但他不想把她惊走。 “这是自然,我会保密,谁也不会说的。” 景瑚就忍不住问他,“那小柯大人觉得,周其鹿这个人,和清姐儿是不是相配的?” 他反问她,“那小县主以为,两个人如何才能算是相配的?” 景瑚默默。世人眼中的相配,不过是那几个条件罢了,门当户对,父母之命,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是最不重要的,燕梁已经算是民风开放了,若是在前朝,大把的夫妻,婚前根本就没机会见面。 便是如今的燕梁,穷苦人家也大多还是盲婚哑嫁,像她们家这样的富贵人家,正常的情况下,若不是青梅竹马,最多也就是让未婚男女在婚前隔着屏风见一见罢了。 所以刘嬷嬷才一直怕她行事出格,尤其是又有南义侯世子的事情在前,她的名声已经容不得更多的一点损毁。 可她不是这样觉得的,她偏偏觉得,情投意合才是这世间最重要的事情。若是携手的两个人其实对彼此根本就没有多少感情,如何戮力同心,去面对生活中的诸多风雨。 夕阳渐渐沉下去,被远处的青山遮掩了身形。水面上金色的波澜顷刻间就失去了温度,重新变成了银白色。 “别人眼中的相配不相配,其实都不重要。世间许多夫妻,在世人眼中根本就不算是适合的,可仍然能琴瑟和鸣,携手百年。” “归根到底,日子不过如人饮水,是婚姻中两个人的而已。” “小柯大人是这样觉得的吗?”景瑚仰起脸问他。 他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小县主不是这样觉得的吗?” 她是很少反驳他的,可是她也的确不是这样想。“我和小柯大人一样,都觉得最重要的是婚姻中的那两个人。若是不能彼此欣赏,彼此爱慕,日日相对,终有一日相看两生厌。” “可婚姻却又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谁都有亲人和朋友。他们有时候是支柱,也有可能就是带来风雨的人。” 便如清柔的事情。景瑚觉得定国公府的长辈应该并不会允许她选择这样的丈夫,会使用各种手段和方法来阻挠。 就算她能和其鹿结为夫妇,从国公之女,变成了山长之妻,地位的落差可不是一星半点。 从前的朋友却或许还是有着那么高的地位,那时候朋友也未必是朋友了。 柯明叙的想法,实在是太理想化了。在婚姻这件事上,好像男人和女人的想法天然就是不一样的。男人可以纵马驰骋天下,大多数的女人却不能。 她们要养育孩子,孝敬公婆,若是丈夫无能或是惹下了什么祸事,还要和她们的丈夫一起承担后果。在婚姻这件事上,女人付出的实在比男人要多得多。 清柔曾经跟她说过她的老师,咏絮斋的周先生。她守的是望门寡,还没有出嫁,夫君便过世了,她也没有选择再嫁,就是因为她自己觉得一个人生活或许比两个人更好。 那时候她才刚刚喜欢上柯明叙,才刚刚开始有了对将来生活的憧憬,自然是不能明白周先生的想法的。 可后来她也想通了,周先生那是因为她没有爱慕的人了。若是有,或许她也不会这样选,也愿意去承担婚姻中的不平等。仿佛飞蛾扑火一般。 第二百零三章 要求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所以男子选择妻子,女子选择丈夫,都要慎重再慎重。若是遇不到真心倾慕的人,还不如选择不成婚。”他是喜欢谢池莹的吗? “倒是没有想到小县主对婚姻之事,似乎颇有些想法。” 景瑚整个人趴在船舷上,看着河水的颜色渐渐的变得深沉起来。“在小柯大人看来,或许我年纪还小,不过是胡乱发表自己的想法罢了。” “可我们勋贵人家毕竟不比你们清流,从小到大,我也见惯了各种糟污烂事。不过也有很多事,是因为妻妾相争而起的。” 她叹了口气,“若是什么时候,男子能够不再被准许纳妾就好了,这世上应该会太平许多,大家再选择伴侣也会谨慎许多。” 柯明叙笑了笑,认真的和她讨论起来,“倒是个好想法。不过人的本性若是不能改,即便律法不允许,也会有许多超脱于律法之外的事情,并不会比如今好上多少。” “不过女子的地位,总归是提升了的。不再像从前一般,以夫君为天,不得不和其他女子分享丈夫,且可悲的认为这是对的。” 景瑚还有别的想法,“或许我们再大胆一点,也许有一天女子也能和男子一样光明正大的行走在大街上,可以和男子一样入朝为官,在各行各业都展现自己的光芒。” 她往边上趴了趴,离柯明叙又近了些,“小柯大人觉得有可能吗?” 柯明叙站在原地没有动,“时间一点一点的在流逝,人也总会进步,也许是会有那一天的。” 景瑚想问问他,若是他娶到了与自己两情相悦的妻子,还会想着要纳妾吗?又觉得她其实并不适合问这个问题。 “小柯大人会希望自己生活在那个世界里吗?” “会的。”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青山上,“若是真有一日世间事能变幻若此,想必已经经过了许多许多年的发展,也不会再有那么多的人挣扎着求生了。这是我想看到的。” 她觉得自己应该把话题扯回她今日找他真正想问的问题上了。 “我听说……我听说昨夜小柯大人发现我和周老先生在甲板上的时候,和谢家姐姐在一起?” 柯明叙偏过头看着她,他的眼神好像在说,“原来今日你找我是为了问这个?” 景瑚有点不自在起来,移开了目光,“我就是有些好奇,怎么都这样晚了,谢家姐姐都还没有休息,想必她的身体真是好全了。” 早先她的身体就已经好了,可也没有精力旺盛到这样晚还不休息。而且还跟柯明叙单独在一起,任谁看了都会多心的嘛。 “只是昨夜月光皎洁,所以走了困,在甲板上看了会儿月亮。正好莹姐儿也没有睡,她对星象感兴趣,夏夜船上又很适合观星,所以遇上了而已。” 他这算是跟她解释了咯?他们不是约好了在一起说话的。 她倒没听说谢池莹喜欢观星,谢四太太明明说她只喜欢吟诗作画的。 但昨夜不是相约,也并不能代表他们彼此没有那个意思。“小柯大人,方才说了那么多,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想要的妻子是怎么样的。” 他原本是看着她的,慢慢的把目光移开,袍子的下摆被渐渐生了凉意的清风吹起。 他很认真的想了一下,才回答她,“我向来只要求自己,从来不为难别人。” “不过小县主问我,我还是想了想。若是要有妻子,应该是知书达理的吧。”两夫妻在一起,除了生活琐事,也总要有脱离了这些的话题。 “我也希望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子,永远对别人保有一分同理心。” 景瑚不太明白他说的第二个要求,这个“别人”范围实在太广,她未必能做得到。而这第一条,显然不是她,倒是谢池莹很符合。 真是叫人惆怅。 她决定继续旁敲侧击,“谢家姐姐已经有十四岁了,也是办过春宴的年纪了。不知道她家里有没有给她定下什么人家?” 柯明叙想了想,摇了摇头,“应该还没有,这几个月来,我并没有听到四舅母提起。莹姐儿跟着到燕京来,只是因为她想过来看看,长长见识罢了。” 虽然他这样说,景瑚还是有几分怀疑。或许是柯明叙自己不开窍,没有明白过来人家的意思,成了被人用鱼网网着的一条胖头鱼。 这样想着,景瑚莫名的对他有了一点怜爱。 不过,柯明叙若是不肯开窍,以他的性格,估计谁都勉强不了他,倒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了。他应该是不会骗她的。 接下来她恐怕还是要想办法摸清楚谢池莹的心思才是。若是两个人心中都不情愿,那双方的父母就是再情愿,恐怕也无可奈何。 不过柯明叙那么好,这世间有几个女子会不情愿做他的妻子呢。 景瑚看柯明叙的目光忽而又多了几分凶狠,她要是头狼,现在就把他吃了,一根毛都不剩,谁都别想把他抢走。 “小县主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不过片刻,景瑚神色数变,他有几分莫名其妙。 景瑚就回过神来,“没什么,我只是有些饿了。从昨夜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不说的时候还不觉得,随便找了这个借口,真觉得自己饿起来了。 “那便早些回去吧。醉酒伤身,下次可不要这样了。”他的神色又温柔下来,他明明就站在景瑚面前,景瑚仰望他,却像在仰望河岸青青数峰之上的云霞。 她很想伸手去触一触,但她知道她现在已经清醒了。在昨夜发生过那样的事情的情况下,她不好再耍无赖,对他有这样叫人联想的举动。 她一忽儿觉得懊恼,昨夜怎么醉成了那样,连曾亲过他,曾在他耳边说话,这样的事情都不记得。她已经一点都不记得自己的唇触碰到他的脸的触感了。 可又觉得若不是如此,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对他做这样的事情,而不被他所厌恶。女版登徒子也是登徒子,不会为人所欢迎。 夜色一点一点,由上至下的笼罩下来,甲板上的灯笼没有点亮,她快要看不清他的样子。她和他挥了挥手,“那小柯大人,我先回去啦。” 第二百零四章 借口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回到自己的厢房里的时候,绀青和柳黄正在为她摆膳。 她走过去,柳黄一转身看见她,就笑着道:“小县主怎么才好了些就乱跑,方才刘嬷嬷来过了,还问起您呢。” 景瑚一下子紧张起来,“真的啊?你们怎么回答的?” 绀青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柳黄姐姐说,您是过去给谢八小姐道谢去了。上午她毕竟来探望过您。” 景瑚松了一口气,“她没有起什么疑心吧?” “明日就到沧州了,刘嬷嬷要忙着核对各种账册,还有仓库里的库存,连豆绿都被捉去帮忙了,哪里还有功夫管您的事情。” “那就好。”景瑚在桌子旁坐下,顺手捏了一把绀青的脸,“明儿就到沧州了,今儿你若是好好吃饭,本县主就带着你下船到沧州城里去玩。” 绀青把景瑚的手拍开,“哪有这样容易,您想下船,得闲问过刘嬷嬷。” 一边打发了小丫头们,便和柳黄一起在景瑚身边坐下。这一阵子景瑚用晚膳,通常都是她的丫鬟们陪着她。 许多食材并不适合储存在船上,因此除了刚启程,或是在码头补给过物资的时候,她们每天饭桌上的菜都大同小异,以河鲜为主。 船上的船工每日清晨或是半夜都会捕捞了新鲜的上来。景瑚和丫头们虽然是在燕京长大的,在江南生活过小半年,倒还是挺习惯的。 景瑚自己用的差不多了,就慢下来,观察着绀青,“人就是得吃饭,柳黄姐姐你看,绀青这几日的脸色是不是好的多了?” 柳黄就停了筷子,端详了绀青片刻,“奴婢早上还夸绀青脸色变好了,她只是不信,现下小县主也说了,你总该相信了吧?” 绀青也放下了筷子,脸红了红,“好好的吃着饭,做什么要盯着人家看。” 景瑚就端起碗遮住了脸,“好了好了,不看了不看了,吃饭!”对面的柳黄一阵笑。 等用过了晚膳,景瑚又在自己的船舱里呆不住,想要出去走走。她想打听谢池莹的心意,择日不如撞日,她可以把这些事都在今天办完。 借口是现成的,她送了解酒的药来,自己总不能没有一点表示。 绀青说要休息,就是柳黄陪着她去找谢池莹的。她们才走到门前,就看见谢池莹身边的大丫鬟素灵走出来, “小县主安好,柳黄姐姐好。” 不仅和景瑚问了好,还特意问候了柳黄,神情还有些热络。她知道柳黄很会做人,走到哪里人缘都好,没想到她比她想象的还厉害,连谢池莹身边的大丫鬟也这样敬重她。 景瑚就笑了笑,“你们家小姐呢,可是在休息?” 素灵的脸上就多了几分歉意,“小姐她用过了晚膳便说要在船上走走消食,奴婢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居然并不在家。那也就罢了,“我也只是出来散散步的,既然你家小姐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 素灵行下礼去,“恭送小县主。” 景瑚在这一层的甲板上转了一圈,在柯明叙的房门前探头探脑了一阵,发现他也不在屋子里。又上了一层,才发现他们果然在一起,还有一个周老先生。 周老先生站在中间,谢池莹站在周老先生右边,两个人抬着头望着天空,用手指指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昨夜是望日,今日也是月圆,星星并不明亮。恐怕谢池莹也就是把观星当个借口,用来接近周老先生,从而接近柯明叙的吧。 景瑚既然这样想,心里就对谢池莹更多了几分不满,只是不好表现出来。站在原地,“周老先生,小柯大人,谢家姐姐。” 三人一起回过头来,“小县主。” 景瑚快步走过去,“你们在做什么呢?” 谢池莹的笑意温温柔柔,“我在和周老先生请教如何观星。” “原来是这样。”景瑚笑着走过去,站到了柯明叙左边。“柯世兄,明日船只在沧州港靠岸,你和周老先生要下去逛逛吗?” 一直抬着头的周老先生便道:“你别问他,问我。我来做主。” 比她还孩子气。景瑚只好靠在船舷上,把头探出去,仿佛隔着山崖喊话一般,“周老先生,明日你想下船去看看吗?” 周老先生也学着她的模样,隔着柯明叙这道山脉和她喊话,“自然要下去了,在船上闷也闷死了,换来换去就这几样菜,还没有酒喝。” 景瑚佯装生气,“您这是怪我招待不周咯?”连酒窖都带着他进去偷偷拿酒喝了,还要她怎样。 周老先生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哪里敢怪你,只是今日写了太多的字,随口抱怨几句罢了。”斜眼看了柯明叙一眼,又冷哼了一声。 景瑚也明白过来,恐怕他白日里在厢房里写字,是柯明叙给他的惩罚。 景瑚故意揶揄他,“都让您修身养性了,您怎么还怎么多抱怨。” 见景瑚也和柯明叙统一战线,他就别过脸去,不再理会景瑚了,又用心的指点起谢池莹观星。 景瑚就偏要和他作对——也不算是和他作对,在弄明白谢池莹对柯明叙的心意之前,她也不想谢池莹和周老先生太亲近,太谈得来。 “谢家姐姐,谢谢你今天给我送的药。” 景瑚和她说话,谢池莹自然不好不回过身来,“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小县主不必挂怀。只是往后要记得不要喝这样多的酒就是了。” 只是客气话,景瑚笑了笑,“我记住了。”又道:“等到了淮安,我要到姐姐家中去叨扰几日,身无长物,只是女红做得还好。” “所以想给姐姐的姐妹做几个荷包,不知道姐姐家里还有几个待字闺中的姐妹?” 婚嫁之事讲究长幼有序,这也算是大致的了解一下谢池莹父母对她的安排。 谢池莹便答她,“姐姐只有七房的六姐姐一个了,妹妹倒还有三个。其实小县主倒也不必这样客气的。” 景瑚正要继续和她寒暄,就听见周老先生道:“小县主很擅长做女红么?” 她以为自己是在给别人挖坑,但是好像坑到了她自己。 第二百零五章 打听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并没有能和柯明叙他们在一起呆多久,很快乌云蔽月,渐渐的落起雨来。这种天气还观星,简直就是笑话。 “……周老先生怎么这种事情也麻烦您做啊。”柳黄一边替景瑚铺床,一边道。 景瑚坐在圆桌旁,以手支脸,看着桌上的一副字,“周老先生的孙女年初时嫁了人,听说是怀了孩子了。结果他又跟着柯世兄除了远门,等他回来,恐怕孩子都要落地了。” “所以他听说我女红好,就想帮我帮着绣一副襁褓的花样子,等回了燕京,他拿到他老妻跟前,才不至于吃了挂落。” “嘴上总说着家庭是负担,是累赘,我瞧着他和他妻子的感情也好得很,只是不适合常常在一起罢了。托我绣花样子,就写了一副字给我,还好像我占了莫大的便宜似的。” 便是景瑚面前这一幅,写的是晏同叔的《金柅园》:“临川楼上柅园中,十五年前此会同。一曲清歌满樽酒,人生何处不相逢。” 恰好是从前景瑚跟柯明叙提过的,她最喜欢的那首诗。 “罢了,反正在船上每天也没什么事,正好我也有一阵子没有好好拿针线了。只是画花样子麻烦,既然说我的女红做的好,名声都放出去了,总不能叫人看扁了。” 宝蓝便道:“您明日不是想着下船看看吗?可以去丝绸铺子,成衣铺子里看看有没有什么新花样,也许就有灵感了。” 被宝蓝这样一提醒,景瑚才突然想起来明日是要靠岸的了,“糟了,我还没有给清姐儿写信。”还没有把这两日从周老先生,还有柯明叙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写下来。 宝蓝只好就先把手上的活计停下,替景瑚铺纸磨墨。 景瑚拿着毛笔,却又半天没有下手,墨点子滴落下去,忙忙的又要换纸。她不知道该不该把周老先生所说的画像的事情告诉她,今夜谢池莹也在,她没有机会继续追问他。 索性就先将柯明叙和周老先生说的别的事情写下。松石书院的下一任山长,在读书人家已经是很高的地位了,再是高官厚禄,也总要提携子孙。 于男子而言,读书入仕是最好的出路,除非是要走并非人人能走的武将的路子。 而松石书院对于天下的读书人而言无疑是一条捷径,每三年金榜题名,排在前头的总是松石书院的学子。 虽然距离他成为山长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年,清柔也未必就会和他在一起。但知道自己仰慕的人是个有才华,有学识的人,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写到后来,她也就有了决断,她觉得不应该把画卷的事情告诉清柔。一则,她并不清楚画卷上的人是不是清柔,也许是周老先生年纪大了,记错了也有可能。 二则这毕竟也是周其鹿自己的事情,是他的隐私,周老先生是无意中窥见的。既然如此,她偶然知道了这件事,也不该去宣扬。 清柔和周其鹿的结局如何,应该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就好像她和柯明叙的事情,她也不会希望清柔插手太多一样。 写完了这封信,景瑚将它封好,和其他准备明天带下船去的信件放在了一起。 宝蓝又要收拾桌子,又要把圆桌上周老先生的那幅字收好。景瑚就坐在床沿,荡着自己的脚,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白日睡的多,现在也还是不想睡。见宝蓝收拾完了东西,便道:“宝蓝,你现在去看看柳黄姐姐睡觉了没有,若是没有,就叫她马上来见我。” 宝蓝瞥了她一眼,“您可真会使唤奴婢,就没个停歇的。” 景瑚讨好的笑了笑,看着宝蓝转身出了门。没过多久,柳黄便到了景瑚面前,她的头发有些乱,看起来不像是没有睡,而是被叫起来的。 “小县主这么晚还叫宝蓝来寻奴婢可是有什么事?” 景瑚又几分不好意思,“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她一想起来,不即刻就办了,心里实在憋闷的难受。 柳黄的神情轻松下来,用手掩饰着嘴打了个呵欠,“小县主若是有事的话还是快说吧,奴婢明日一早还要起来上值呢。” “就是……就是想让你去跟谢家八小姐身边的素灵打听打听,她家小姐可定亲了没有。若是没有的话,谢四太太有没有什么安排。” 柳黄就站直了,“打听这件事倒是不难,只是奴婢实在好奇小县主为什么要打听这个。” 她的丫鬟都是知道她的心思的,景瑚也就不避讳了,“你们也知道,昨夜我喝多了酒,是柯世兄把我送回来的。若是他一个人也就罢了,总有睡不着的时候。” “可昨夜谢家八小姐也在,我觉得就有些奇怪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宝蓝摇了摇头,“奴婢没觉得,甚至觉得是您想多了。” “真笨,这怎么可能正常嘛,一定有问题。”景瑚没好气。 柳黄便道:“若是只有昨夜如此,那的确有些蹊跷,可人家谢八小姐是夜夜都在甲板上观星的,可不是只有昨儿一夜。” “是素灵同奴婢说的,托奴婢向朱大夫讨个情。谢八小姐夜里睡的晚,早上也就起的晚,只是瞒着谢四太太,说是自己还觉得有些不舒服,才起晚了。”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景瑚倒是真没有想到。谢池莹起的晚,自己每日无忧无虑,起的比她还要晚。 那她夜夜如此,遇见偶尔为之的柯明叙,的确也就不奇怪了。 但也不能说明她,或是她的家族就没有这个意思,她还是要叫柳黄去打听的。 “好了,柳黄姐姐,你记着这件事就好了,早些帮我打听出来,我也就没什么心事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柳黄躬身行了礼,转身自出去了。剩下景瑚和宝蓝在屋子里。 明日大约是中午的时候船只才会到达沧州港,上午她还得去求刘嬷嬷让她下船去玩。听周老先生的意思,他们是要下船去的,正好可以一起。 第二百零六章 枣糕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和燕京比起来,沧州并不算太繁华,不过在船上呆了这么多日子,能下船在城里逛一逛,还是让景瑚觉得很高兴。 上午她去寻了刘嬷嬷,再三跟她保证了自己的身体没事以后,刘嬷嬷就同意了她下船去逛逛的请求,甚至知道她要和柯明叙在一起,也没有太反对。 她能和柯明叙一起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原本是很高兴的,直到她看见了向着他们走过来的谢池莹。 “小县主,周老先生,表哥。” 谢池莹笑意盈盈的和他们问了好,景瑚的笑容却僵在了脸上。“没想到谢家姐姐今日也有兴致,要下船去看看。” 谢池莹便道:“母亲这一趟带我来燕京,就是叫我涨涨见识的。只是上京的时候心中记挂着姑姑,没有怎么在其他的地方停留。” “眼见着又要回淮安去了,难得有机会进城,又有表哥能相陪,所以让我好好珍惜。” 这一番话令景瑚燃起了熊熊斗志,她觉得谢池莹是在挑衅。所以一路她都紧紧跟着柯明叙,看见什么都要问一问,令谢池莹根本插不上话。 她倒是也还算识趣,只是在和周老先生谈天,也没有怎么注意着景瑚的动静。 若不是因为在船上呆久了,景瑚真不会觉得这里有什么好,和燕京都是一样的,只是稍逊繁华而已。 景瑚虽然一心扑在柯明叙身上,倒还记得周老先生要她绣的花儿,她就在一处成衣铺子前停下来。抬头一看牌匾,居然是裁云坊,没想到分号都开到这里来了。 她记得柯明叙同她说过,裁云坊背后也有燕京那位劲山先生,他还真是厉害,难怪在建业的时候,他也能站在今上身旁。 这是女子最爱逛的铺子,周老先生眼见着就是不想停下来。可这毕竟是为他而做的活计,总要问问他的意思。 景瑚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扯着他的衣袖把他拉进了铺子里,“您让我给您的孙女绣个襁褓,可是我已经许久没有画这种花样子了,也不知道现在时新的是什么。” 其实她前几个月才给李宜未来的外甥外甥女绣过小衣服,知道什么样的花样子好看,但是周老先生占她的便宜,她也得折腾折腾他才行。 “这里可是裁云坊,是燕梁侍女和贵妇最喜欢的成衣铺子,您好好看看,选一选您的孙女大约会喜欢的花样子,我好早些动工。” 男人和女人不一样,最不喜欢逛这种铺子,嫌麻烦。尤其是周老先生这种人,更是不可能有什么耐心陪家中的女眷逛街了。 原本是为了折腾折腾周老先生,可大约是店铺里的伙计也看出来她的身份非富即贵,拿出来叫她挑的衣服和布料都是店铺里最好的,她一时间也高兴起来,挑花了眼。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柯明叙和谢池莹已经不见了。 周老先生被两个伙计和一堆布料团团围住,瞧着是出不来了,景瑚着急起来,到店门口往四周望了望,并没有望见他们。 她心里更是烦躁,就忙回了店里,把周老先生拖出来,连刚挑好的衣服也不要了。 景瑚一边拖着周老先生凭着感觉快步往前走,一边埋怨,“都怪您,若不是您要让我给您绣什么襁褓,我今儿也不会在这里停留这么久了。” 周老先生显然是不在意,也并不着急找到柯明叙他们,“小县主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光记挂着折腾老夫,反把明叙给弄丢了。” 景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再和周老先生打打嘴仗,站在街边铺子前的一对夫妇拿着买好的东西走开,她眼前就现出了柯明叙和谢池莹的身影。 是一处卖糕点的小摊,他们一边等待着,一边在笑着和彼此交谈。 正好柯明叙接过了摊主递过来的糕点,回头就看见景瑚,他向着她走过来,“怎么这样着急,额上都出汗了。” “我只是瞧见这一处糕点摊生意很好,所以想买来给你和老师尝一尝而已。” 一边说,一边就把手里的糕点递给了她。 景瑚被他看穿了自己心急,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瞥了一旁的谢池莹一眼,耀武扬威般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糕点,理直气壮地道:“怕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柯世兄叫人拐跑了。” 柯明叙笑了笑,“真是孩子气。”他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错,说这一句话的语气,像是有什么在景瑚的心头拂过。 景瑚拆了纸包,露出一块棕色的糕点,闻起来就很香甜。 “是沧州特产金丝小枣做的枣糕,你好好尝一尝。可惜现在不是时节,等到九月份的时候新枣也就上了。” “那就九月份的时候再来过。” 景瑚点了点头,咬下了小小的一口,果然甜而不腻,味道很好。她在船上吃了那么久一样的菜,此时吃到这样甜蜜的东西,叫她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她心情好的时候,最擅长夸奖,“还是新鲜的糕点好吃,我母妃给我准备了一些三沁斋的点心带上船,都不如这个好。嗯,就是从前宫中御膳房做的,也没有这个好。” 柯明叙就看了她一眼,提醒她,“出门在外,谨言慎行。” 景瑚也就反应过来了,只是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故意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朝他笑。 谢池莹的糕点分了一半给周老先生,就走到柯明叙身边,温婉一笑,“这糕点味道不错,表哥怎么不尝一尝?” 景瑚终于找到了能扳回一城的话口,“柯世兄不喜欢吃甜食的。” 谢池莹不免有些尴尬,“在表哥家住了几个月,我竟然还不如小县主了解表哥,实在是惭愧。” 柯明叙总是很会体察别人的感情,替别人着想,“各人有各人的喜好罢了,没必要为这种事情感到抱歉。” 景瑚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正好周老先生望了过来,她就和他做了个鬼脸。她自己没有发现,这一幕却被柯明叙和谢池莹都收进了眼中。 第二百零七章 饮酒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既然已经寻到了柯明叙和谢池莹,景瑚便又拉着他往裁云坊走,把那几件她看中了的衣服都买了下来。 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想办法得到,这是景瑚做人的准则。更何况这不过是几件衣服而已,她现在可不缺钱。 再从裁云坊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夜幕很快就会将降临,而后一盏一盏的灯笼被人点亮,拼凑出一副没法被人绘就的美好图卷。 人间烟火气,总是最让人安心。 他们早已经说好,要在沧州城中用过晚膳才回到船上去,此时便一起往这一条街上看起来生意最好的酒楼走。 “和益楼。这名字听着怎么不像个酒楼,倒像个医馆。还是我们燕京的好些,‘醉春楼’听着就喜庆,叫人想一醉方休。” 景瑚向来话多,柯明叙已经习惯了,“还是先进去吧,若是小县主看不上这酒楼,可就要回船上去吃河鲜了。” 景瑚也就不再多话了,跟着他进了门。 楼中倒还干净整洁,这个时间也是宾客盈门,十分热闹。他们要了一间临街的厢房。 吃什么东西她并不太在意,全交给柯明叙去打算,景瑚就坐在窗边看着楼下不停的走动着的人们。 日光渐渐的消散在夜色中,烛火的光芒就越发明亮,越发可贵起来。 人在黄昏的时候,好像总是容易格外的多愁善感。 经过每一盏灯笼的每一个人,他们的面庞被灯火短暂的照亮。每一个人都是活在自己的生活里的,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当然会和别人有短暂的交错,但终究是属于他们自己。 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正在和周老先生讨价还价,争论要喝什么酒,又能喝多少的柯明叙。他们的生命已经交错过很多回,眼下也是如此。 她希望他是她生命里的常客,就算彼此都是独立的生活着的,他也会像是一盏明灯,一直照亮着她。 沧州盛产鸭梨,也有很好的梨花酒,今日他们喝的就是这一种。 桌上陆陆续续送来的也都是沧州的特色菜肴,其中也不乏味道很好很独特的菜肴。 景瑚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不光是周老先生要拦着她,柯明叙也拦着她,“小县主,又忘了昨夜的事情了?” 她很想问问他,他知不知道她记得多少,他又记得多少。 景瑚干脆利落的摇了头,“喝多了,不记得了。不过今日不会喝多的,我就是想尝一尝。” 她拿起酒壶,下一刻就被柯明叙按住了手。去年的时候她占他的便宜,一点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今年却没有再耍赖拉过他的手。 他的手按在她的手上,就算不过是片刻,她也觉得自己好像是捧着一盏灯笼,小心翼翼的护着里面的烛火怕它熄灭时候的那种感受。 烛火是滚烫的,她不能伸手摸一摸,可她的手放在灯罩上,烛芯燃烧之后的光和热附着在上面,是温热的,刚刚好。 “我来为小县主效劳。”他从她手里接过了那个酒壶,把她的杯子放在面前,美酒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被倾倒出来,香气四溢。 不过是半杯而已。昨夜她还捧着坛子豪饮,今日便只剩下这一口。 景瑚到时也谈不上有多不高兴,倒是周老先生很高兴。 “若是觉得不够,还是喝些红枣茶吧。也是沧州特产的金丝小枣熬出来的,你应该会喜欢。” 谢池莹喝的就是这个,所以她才不想喝。 周老先生也没有高兴多久,柯明叙很快为自己满上了一杯,见景瑚一直没有说话,便用自己的杯子碰了碰她的。“小县主,先干为敬了。” 景瑚才回过神来,看着他将这一杯酒饮尽。 她没有怎么看过他喝酒,只是常常看他喝茶。像他们这样的读书人,就是喝茶也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和她们女眷还是不同的,所以她是不懂的。 他喝茶的姿态很优雅,不过也一看就是出身贵胄。不像是景珣,老了之后估计又是一个周老先生,成日的只是馋酒。 幸而世子妃也是海量,倒是能和他做个对手。将来若是他们生了孩子,估计也是酒场上的豪杰。 柯明叙将杯子放下,景瑚才想起来自己也该喝的。明明不过是一口的量,她却只饮了一半,“想好好尝一尝这味道的,若是还不错,我想买一些回去送给我大舅舅。” 柯明叙还没说话,却是谢池莹笑着道:“小县主觉得这酒如何?我父亲也喜欢喝酒,若是小县主觉得好,正好我也给我父亲带一些回去。” 景瑚便道:“我觉得只是一般,并不比我平常喝的好。”她真的觉得不过是一般而已,远没有昨夜她喝的桂花酒那样好,那样痛快。 谢池莹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也就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见了她这样,景瑚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把话说的太硬了些,好像是在炫耀似的。 就算谢池莹真的喜欢柯明叙,就算他们两家人都有这个意思,她其实也没什么好怪她的。 她从没有觉得这世上其他的女子不能喜欢柯明叙,她只是觉得柯明叙喜欢的人应该是她而已。 “若是谢家伯父喜欢喝酒,谢家姐姐到时候直接从我的酒窖里搬就是了。那些都是我三哥哥四处搜罗来的酒,他最懂这些了。当时我三嫂要把这些酒给我,我三哥哥还很心疼的。” 她也没忘了揶揄揶揄周老先生,“若是不好,有些人也不会撺掇着我去偷偷的给他拿了。” 周老先生没有理她,也不顾着吃菜,只是小口小口的抿着杯子里的酒,像是很享受。不像是喝酒,倒像是在喝瑶池仙露,反正她是理解不了。 谢池莹不意景瑚的态度忽而又转,怔愣了片刻,而后才道:“小县主的收藏,自然是很好的。那就提前谢过小县主的好意了。” 景瑚就友好的朝着她笑了笑,谢池莹坐在她对面,她向她举了举酒杯,将杯中剩余的一点梨花酒一饮而尽了。 第二百零八章 说话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小县主今日是累了么?” 用过了晚膳,时辰已经不早,街市上的人也渐渐稀少,他们开始往回走。谢池莹仍然和周老先生走在一起,时而指点着夜幕,恐怕又是在谈论星象。 景瑚听见柯明叙这样问,就侧过了身子走在路上,“没有啊,小柯大人怎么这样问。”她觉得自己走路的样子好玩,又问他,“小柯大人,你看我像不像螃蟹。” 他也顺着她的话逗她,“要小心些,不要被人捉走了。这样大的螃蟹,应该够一户三口之家吃几日的了。” 景瑚笑起来,恢复了正常走路的姿势,只是一直仰着脸望着他。 “我觉得你好像对莹姐儿一直不大友善,到了用膳的时候,说起酒来,倒是又好了。难道那小半杯酒也有什么魔力,叫你一下子改变了对莹姐儿的看法?” 景瑚就低下头去,把手背在身后,将眼前的一颗小石子踢开,“在裁云坊的时候,我以为你被她拐走了。” 月色下柯明叙轻轻笑了笑,她抬起头,仿佛望见天幕中的星子和她眨了眨眼睛。“若是要拐,也是我把她拐走,我比你们都大上许多。” “我只是想着,上午时你那样兴冲冲的过来寻我和老师,只怕激动的连午膳都没有用好,怕你饿着了。” “那里的糕点闻着又的确很香罢了,难得来一趟沧州,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尝一尝当地的特色小吃,也有些可惜罢了。” 景瑚好像一下子吞下了一大块枣糕,甜的都快要满出来了。原来他也是很关心她的,并不会因为昨夜她喝醉酒逾了矩,便从此又待她像去年在建业刚开始时那样有些避忌。 “怎会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等我们从江南回来的时候,再路过沧州,我还想再尝一尝。小柯大人,回燕京的时候我们也结伴,好不好?” 柯明叙的目光落到走在他们数步之前,看起来兴奋如顽童的周老先生身上,“归期未定,还是要看老师的意思,若是方便的话,也未尝不可。” 这难不倒景瑚。她把周老先生还有谢家母女都诓骗到船上来,不就是为了把“不方便”变成“方便”的么? “那我便当小柯大人是答应了,回来的时候最好是九月份,你不是说九月份的时候刚出了新枣么?” “不知道新枣又是什么味道,会不会比这枣糕还要甜,我觉得这枣糕里还是加了一点糖的……”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柯明叙都只是安静的听着。每到这时候,他的神情总是很宁静,似乎一点也不会觉得烦,甚至还有些享受…… 可是应该不会有人喜欢听人说废话的吧?她只是忍不住,一看见他就得说话,不想让场面冷下来,变得有几分尴尬。 虽然那只是刚开始的时候,现在他们在一起,恐怕就是什么都不说,也并不会觉得很尴尬了。 “小柯大人,你喜欢听我说话么?会不会觉得我有些聒噪,我母妃有时候都嫌弃我话多,还有清姐儿……”她好像又把话说多了,戛然而止。 他侧过头和她对视,笑意温柔,“我喜欢的。也许说完了,小县主自己都不会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因为那本就不重要,却会莫名的让我觉得放松。” “我进了翰林院之后,或者更早一些,是在我成为太子的老师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像小县主这样的喜欢说话,往往都是惜字如金。” “每一个人只会和你说几个字,但是从这几个字里,你必须要听出许多重的意思来。猜测人心,实在是这世上最累人的事情。” 他的祖父也是这种人,这一阵子他猜测他的意思,和他不断的博弈,实在觉得有些累了。 但是她每一次在他身旁,总是有无穷无尽的在她眼里有趣的事情可以说,不必追寻什么意义,话语本身就是意义,填满了他身边原本有些糟糕的氛围。 很多事情不是他想的这样的。金榜题名之后,他才弄清楚自己究竟身处在什么样的朝堂,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他原本以为自己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在房中独处。可是这些时候,往往那些人的声音会充斥在他脑海里,他会不自觉的思考抽丝拨茧之后每一句话真正的意义。 但是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不会,他不会再去思考别的。她的一颦一笑好像都有魔力,让人不自觉的想要跟着她的步伐去走。 面前只有一条路,他沿着这条路走就可以,不会犯什么错,给别人,给百姓带来什么糟糕的影响。 景瑚沉默了许久,她觉得她好像该安慰他,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她说,“小柯大人,既然猜不到别人在想什么,只要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就好了。” 她总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时刻启发他。 他对她不自觉的多了几分亲近之意,想要叫她不要学大人说话,可是他忽而又反应过来,会不会其实是他将她想的太小了。 可昨夜她同他说的话,做的事,他也是不会当真的。她毕竟还没有成年,不是说几句话,发表一些见解,就懂得什么是婚姻,什么是人生了。 他比她年长许多,都不敢说自己已经懂得。 迷恋和真正的爱毕竟是有区别的,在他比她大的多的时候,他都还没法分清,如今偶尔在深夜时想起,也会想要嘲笑自己。 披衣出门,在甲板上漫步,就遇见了莹姐儿,遇见了举着酒坛子喝酒,像是遇见了什么事情,想把自己灌醉的她。 那时候他看见老师和她在一起,酒坛已空,滚落在身边,首先的感受,居然不是生气。 就好像他把她打横抱起来的时候,她搂着他的脖子,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的时候,那个酒坛子好像是滚在他心上,他没有饮酒,那一刻却已经醉了。 醉了就好,醉了就可以和她一样不记得。 “怎么了小柯大人,我说的不对么?”她望着他,眼中有倒映天空的参差星子。 “没有,我觉得小县主说的很有道理,所以就忍不住多想了些。” 这些事毕竟也不是他想如何就能如何,等她成年,自己想清楚了再说吧,其他的时候都不必提。 这一段路并不太长,很快他们就回到了船上。她和柯明叙走在一起,到后来气氛又莫名沉静了下去。他明明说他是喜欢听她说话的,不知道是为什么。 刘嬷嬷候在景瑚房中,看起来是有事情要说。她心里就添了些忐忑。 “大爷送了信过来,说是请小县主在沧州港再停一日,有故人前来拜访。” 她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第二百零九章 见面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在沧州哪有什么故人,不过是有一个总是看她有几分不顺眼的亲哥哥,还有他身边那个妾室罢了。 在永宁郡王府里的时候,景瑚就不肯见她,没想到她居然还从保定追到了这里来。 景瑚听完刘嬷嬷的话,下意识的就想让她不要听景珅的,吩咐船工明日早早的启航,不,甚至此刻就可以起航,她才不要见嬛芜。 可是她忘了这是永宁郡王府的船,不是她泾陵县主的,在永宁君王府里,他们从来都更听景珅的话。 所以她此刻不得不面对着嬛芜。 她看起来还是弱柳扶风的样子,脸色去比从前她见到她的时候都要好的多了。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好,面色红润,肤光胜雪,哪里看得出来是有了三个月身孕的样子。 柯明碧正月时生下了冱哥儿,景珅三月初的时候就去了河北,带着嬛芜。看起来他们的日子过的很不错,第一个孩子没有了,现在他们很快就会有第二个孩子了。 嬛芜在她面前跪下去,身上的披风还没有解开,更是看不出怀着孩子了。景瑚不想跟她说话,就连叫她起来也不想。 是柳黄走过去,将她搀了起来。景瑚坐在床边,她就站在她面前,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是嬛芜要见她,自然是嬛芜先开口。 “奴婢知道小县主不愿意见奴婢……只是奴婢心中不安,总要亲自和小县主道一声谢,才能把这件事放下。” 她自己倒是心安了,可曾想过景瑚的难堪?她忍不住呛声,“要跟本县主说话,就先报上名号来。奴婢?你是哪家的奴婢,我怎么不知道永宁郡王府里还有你这么个奴婢?” 嬛芜的脸渐渐涨红了,又躬身行了礼,“奴婢是永宁郡王府大爷的妾室,名叫嬛芜。” “妾室?既为妾室,就应当听从主母的安排,我可从未听说过,我大哥哥来河北上任,大嫂曾经指派了你这样一个妾室跟在我大哥哥身边。” 景瑚一直盯着嬛芜的眼睛。她似乎并没有想到景瑚今日会如此咄咄逼人,又或许是乍然听见景瑚提到了柯明碧,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 景瑚不想再看到她,把目光别开,“你来找我,还有什么话要说?说完了就快些回去吧。” 嬛芜便又跪下去,以头触地,行了大礼,“嬛芜多谢小县主救命之恩,将来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她说到这里,景瑚反而想问一问她,“那一日你要跳湖,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嬛芜不意她会有此问,抬起头来,苦笑了一下,“杏花林地处偏僻,奴婢若只是想要做戏,何必选在那里。” 她望着景瑚,“小县主可是后悔当初救了奴婢了?” 景瑚很诚实的回答她,“我的确后悔了,我当时就不应该贪看那两只仙鹤,不应该遇见你。” “后来也不该多事的把你送出去,看着你和我大哥哥双宿双飞,看着我大嫂成为一个笑话,我自己也成为个笑话。这些事归根到底与我无关,你们这样能折腾,尽管折腾就是了。” “不管小县主后不后悔,发生过的事情终究是不可能改变了的。” 她忽而有了一种反客为主的气势,“连累了小县主,奴婢很是歉疚。若是没有您,奴婢此刻不过是个孤鬼罢了,哪里还能有福气,和大爷再有一个孩子。” “但小县主说您的大嫂成为了一个笑话,她过的不好,奴婢却很高兴。她害死的不是小县主的孩子,所以您此刻才能如此安然的坐在这里后悔。” 她用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又落在自己的腹部上,“那一天奴婢的确是存了必死的心志的,便是被小县主救起来,清醒过来,也不过还是在盘算下一次该如何寻死。” “奴婢七岁的时候,父亲便被人诬陷下了狱,之后家破人亡。那时候奴婢除了一条命,已经什么都没有。后来奴婢遇见了大爷。” “纵然无名无份,但奴婢的心中是有所寄托的,他便是我的一切。可是后来他娶了妻子,奴婢不敢嫉妒,也没资格嫉妒,便是做了这个妾,也不是奴婢自己愿意的。” “和所谓的名分比起来,奴婢只要时常能看到他,能在他出征的时候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泪流的太多,她停顿了片刻才能继续说下去,“后来奴婢只能一直在和靖堂的院子里等着大爷回来,他待我却越来越冷漠,甚至连我们的孩子没有了,他也不闻不问。” “小县主不知道,有些人就是这样可悲,只有凭着别人的爱意,才能继续活下去。那时候奴婢以为他已经不在乎奴婢了,所以奴婢只有死。” “但在香山的时候不是的,他那么努力的找到了奴婢,奴婢不可能视而不见的。” 景瑚终于忍无可忍的打断了她,“你说这些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嬛芜,我不怪你,我也没有立场怪你。人为了自己打算,又有什么错呢?” “我只是觉得若我是你,我不会像你一样。就算你什么都没有,你也还是你自己,不应该去做别人的附庸,也不应该在有人帮你离开原来的漩涡的时候,你还义无反顾的跳回去。” “或许你会觉得我已经什么都有了,同你说这番话不过是何不食肉糜,像你从前对我说的那样。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即便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也不会像你一样活着。” “你不应该来见我的,我们早就没有什么关系了。你和我大哥哥,大嫂的事情我没法管,也没必要管,我不欠你什么,你如今过的已经足够好,我只是要努力的弥补我自己犯过的错而已。” 如今最痛苦的人是柯明碧,她错趟了这趟浑水,最对不起的人是她。她也的确没有觉得这些事是嬛芜的错,错在景珅。 这些男人总觉得他们只要处理好内宅之外的事情,把所有他们有过一点喜欢的女子都扔到内宅里,喜欢的时候就叫过来看一看,何曾真正过问过她们的死活。 “嬛芜,你回去吧,就当作我们从来都没有认识过。” 第二百一十章 劝慰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送走了嬛芜之后,景瑚一个人闷在被中哭了许久。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觉得这样委屈,眼泪就是莫名其妙的止不住。 毕竟是夏天,蒙着头哭实在太热,到了下午,景瑚又中了暑,吐了好几次,一直恹恹的没有力气。 她躺在床榻上,豆绿没有为她拉上帘子。已经又是黄昏,夕阳烧红了一重又一重的云。 景瑚看着刘嬷嬷路过了窗户,眼见着是要进门,她就闭上了眼睛装睡。她今日已经够累的了,谁都不想见。 刘嬷嬷果然是进了门,轻轻的把药碗放在了桌上,而后走过来看了看景瑚。她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景瑚还以为她已经走远了,等了许久,就慢慢的睁开了眼。 刘嬷嬷却还站在她床头,“小县主既然醒了,便先把药喝了吧。” 她是最怕喝药的,可是如今更怕刘嬷嬷,脑袋还有些晕沉沉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要先准备好三沁斋的松子糖。” 她其实更喜欢吃三沁斋的杏子干,可是此刻是为了压药味,自然是更甜一些的松子糖更好。 刘嬷嬷把药碗递给了景瑚,自己去一旁的博古架上找来了一个糖盒,递给了景瑚。 景瑚只抿了一小口,便被苦的五官都要移位了,“是谁开的药,能不能换个方子。”又道:“其实我已经好了,不用喝药了。” 刘嬷嬷就佯装生气,“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逃药。” 一边在她身边坐下,接过药碗,又轻柔的吹了吹,才递给景瑚,“大口些喝,一下子就喝完了,听话。” 景瑚有些惊奇的看着刘嬷嬷,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温柔的同她说话。“嬷嬷,是不是我三嫂小时候也像我一样的不肯喝药啊。” 她的样子实在是太自然了,像是哄人哄习惯了。 “小县主怎么知道的?你把这碗药好好的喝完,奴婢就同你说世子妃的事情。” 反正她总是要喝的,能套些世子妃的事情出来,也是件好事。于是她没有再犹豫,屏住了呼吸,一口气把药汁全都喝完了。 一喝完她就更想哭了,苦的就是苦的,无论怎么喝都是苦的,她下次再也不要这样一口闷了。 一连吃了两颗松子糖,味觉好像才恢复正常。 刘嬷嬷此刻坐在她床前,目光变得越发和蔼起来,又带着几分对亲近小辈才有的嗔怪,景瑚也不自觉生了几分亲近之意,靠到了她怀里。 她把玩着三沁斋的糖盒,一边问刘嬷嬷,“嬷嬷,我三嫂以前喝药的时候是怎样的?她既然也跟着父亲习武,想必身体应该很好,不怎么生病吧?” 刘嬷嬷笑了笑,轻轻拍着景瑚的肩,“瑜姐儿的身体倒是不错,从来也不会得什么风寒之类的病。可是她是在西北出生的,西北是什么地方,真是天高任鸟飞,皮的不得了。” “每日里跟在她哥哥身后淘气,爬树,捉鱼什么的都干过。还喜欢骑马,年纪小,没有合适的马鞍,腿上经常都是磨破的。” “外面敷了药,有时候也得再喝药,她也就和小县主似的不肯喝,要哄上半日才行。等长大了,也就都好了,什么事情都能自己做主,也都能安排的很好。” 景瑚笑了笑,“若是我以后处事也能像三嫂这样妥帖就好了。” 刘嬷嬷沉默了片刻,而后道:“今日来见小县主的,就是当时您托世子妃送到府外的哪一个吧?” 刘嬷嬷是世子妃的乳娘,世子妃办事,恐怕也并不会瞒她。 景瑚点了点头,心情又有几分消沉下去,“在府里的时候她就想见我了,我没有理会她,谁知道到了这里,反被我大哥哥制住了,不得不见了她。” “奴婢听世子妃说过她的事情,这件事发展起来,实在是叫人不知道怎样评价。” 景瑚陷入了自己的迷思里,“嬷嬷,我当时是不是不应该救她的。如果我不救她,就没有后来的这些事了,大哥哥和大嫂也不会离心到这个地步,冱哥儿也不会早产。” 这一重假设,她已经不知道假设了多少次了。她觉得她不应该救嬛芜,可若是再叫她面临一次这样的情形,她怎能忍得住不救她呢? “永宁郡王府里花园的湖中要发现一具浮尸,需要多少时间。” 景瑚有些错愕的抬起了头,“嬷嬷说什么?” 刘嬷嬷继续道:“那毕竟是永宁郡王府,恐怕都不用等天明,就会有人发现了。总有人会认得这位嬛芜姑娘,既然认得了她,就会报到和靖堂里去。” “到时候大爷又会如何想?他既然做得出如今这样宠妾灭妻的事情,无论对错,他总是很在乎这位嬛芜姑娘的。见心爱的人死于非命,他又会去责怪谁?” “大奶奶毕竟不干净,有下手害了嬛芜姑娘的孩子的嫌疑。” 景瑚若有所思。 “所以这件事根本就是一个死局,只是走向不同,结果却是一样的。大爷和大奶奶终有一日是会离心的,也许他们原本就不适合在一起。” “是这样吗,嬷嬷。”景瑚低下了头去,“那我插了手,至少嬛芜如今是高兴的,我大哥哥是高兴的,他们还有孩子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对不起我大嫂和冱哥儿,就是因为早产,所以冱哥儿才总是生病。” “是大爷的错,不曾善待妻子儿子。也是大奶奶自己动了害人的心思,终于害到了她自己。小县主不必过分苛责自己,救人没有错,嬛芜姑娘有朝一日也会付出她应付的代价的。” 景瑚叹了口气,“其实说穿了都是男人不能一心一意对待妻子的过错,或许原本就没有多么的喜爱,娶做了妻子,只是带给他们伤心难过。” 她的父王如是,当年娶了郡王妃,说是欣赏她做的诗词,这些年不过是怨侣。 景珅更如是,郡王妃熬了这么多年,总算儿子早已经是世子,又娶了个好妻子,等他们有了孩子,也就没什么好抱怨了。 可柯明碧还有那么多年要熬。不知道她可后悔当时对嬛芜的孩子下手了没有。 第二百一十一章 探病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静静的在刘嬷嬷怀里靠了一会儿,原本根本就不想和人谈起这件事的,可是谈论了这些,有人点拨,她还是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 也不知道她和柯明叙一起展望过的,一夫一妻的世界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来。 她正想着柯明叙,宝蓝便进了门,从容的行了礼,而后道:“小县主,柯大人求见。” 柯明叙居然主动来找她。她只惊讶了片刻,就立刻抬起头,可怜巴巴的望着刘嬷嬷。 刘嬷嬷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小县主现在精神可好了?” “经过嬷嬷一番点拨,已经好的多了。嬛芜毕竟是我大哥哥的妾室,柯世兄的妹妹又是我大嫂,有些事我也想听听他的看法。” 也不算是临时找借口,她原本就想把这些事说给柯明叙听的。今日他找她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正好就和他说一说嬛芜的事情。 刘嬷嬷一副将她看穿的模样,无可奈何的笑了笑,站起来,“也不要说的太久了,养一养精神,不然明日还得喝药。” 景瑚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那药汁的苦味好像又出现在她舌尖,“知道了嬷嬷。” 刘嬷嬷便带着宝蓝出去了。过后不久,她听见了柯明叙和刘嬷嬷寒暄的声音,很快就进了她的屋子。 今日真是稀奇,从来只有她绞劲脑汁想各种理由往他的屋子里跑,居然有一日是他主动来寻她。 柯明叙走到近前,景瑚故意做出了柔弱的模样来——其实也不用怎样装相,她哭的多,又喝了一大碗药,本来看起来就可怜兮兮的。 “小柯大人随便坐吧,我就不起来了。” 柯明叙轻轻笑了笑,在圆桌旁的绣墩上坐下。“听说小县主生了病,所以便想着过来探望。已经喝过药了吧?屋子里这样浓郁的药味。” 景瑚点了点头,“太苦了。你们大夫是不是都专给人开苦药的。” 他相了相景瑚的面色,“还以为小县主是实在太害怕自己的哥哥,他不过派个人过来问候你,你就吓的躲在床上装病,谁知道是真病了。” 景瑚抓起薄毯来,遮了自己一半的脸,“谁装病啦,都多大了还装病呢。不给你看,现在不好看。” 她就不信了有人能像她这样哭了许久还能好看的,什么梨花带雨,都是骗人的。就是风雨中的梨花,被雨打的东倒西歪的,也根本就不好看。 “还说不装病呢,前儿喝醉了,不敢叫刘嬷嬷知道,不就说自己是生病了么?” 景瑚正想反驳,就见到他站起来,走到她近前,慢慢的扯下了她用来遮脸的薄被,“手伸出来,叫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病。” 景瑚指着自己的眼睛,“小柯大人,我现在是不是很不好看。” 他端详了她片刻,才道:“好看,哪里不好看了。” 景瑚望着他笑的像个傻子,顺从的伸出了手。他的手指很快搭上来,比她的体温要更冰凉一些,像是戴了一串上好的珍珠手链在手上。 好在是如今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她总能见到他。若是在永宁郡王府禁足的那几个月,他搭她的脉搏,能不能摸出相思病来? “从前在建业我给小县主的那个药方,你应该是没有按时吃吧?” 景瑚有些心虚,“我还是吃过几次的。” 柯明叙忍不住笑起来,“你当是吃点心呢?还吃过几次呢,若是不按时按量的吃,根本就没有什么用。” 他收了手,“那幅药那样苦,你也肯老老实实的吃?” 景瑚看着他的样子,忽然反应过来,“小柯大人,你不会是诓我的吧,故意开了那样哭的药。” 他摇了摇头,“的确是对症的药,恰好有些苦罢了。良药苦口利于病,难道小县主这也不知道?” “哼,肯定是骗我的。”景瑚抬起头望着他,“小柯大人既然是来探病的,怎么空着手过来。” 柯明叙便道:“我在小县主的船上生活,一饮一啄,花用的都是船上的,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带给你。” 景瑚把两只手搭在一起,今日既然他是来探病的,而她是病人,他就得听她的。“那就给我唱首小曲儿来听听,我从前生病,就喜欢听人唱小曲儿。” “小县主也说是‘从前生病’了,如今都长大了,也就不用听了。我可不会唱什么小曲儿,倒是会背《道德经》那个背起来摇头晃脑的,也有几分意思,小县主要不要听。” 景瑚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我才不要呢,有没有别的,讲故事也可以。” 柯明叙想了想,“昨夜在沧州酒楼里吃饭,上楼的时候,小县主有没有注意外面大堂里的动静?” 景瑚回忆了一下,“大堂里人挺多的,好像是有人在说书。不过说了什么,我倒是没有注意,反正也都是些听厌了的东西罢了。” 柯明叙笑了笑,“不对。昨夜楼中的说书先生说的,是前朝的故事。” 景瑚不以为然,“什么故事?” “说书先生说的,是前朝的定远大将军阮凛的故事。” 景瑚不学无术,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柯明叙说的是谁,“他不是……” “先帝觉得他是,可有人觉得他不是。燕京城里早就有人在说这些故事了,我没想到原来沧州城里也有,那恐怕燕梁各处都有了。” 景瑚心里还是惊骇多一些,“燕京城里也有?我却从没听见过。是谁这样大胆?” 她自然是没有听过的,因为说书的人是女子,朱芙楼里的女子。他早就觉得劲山先生恐怕不是普通出身,却没想过和早已被抄家流放的阮家有关系。 但小县主毕竟是景家的人,先帝是她的长辈,他没必要同她说的这样详细。 他只是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我听过这个故事。小县主不是说想要听故事么?你要不要听?” 景瑚自然是要听的,哪怕他真背《道德经》给她听,她也是要听的。他给她讲故事,正好景瑚也要想想,如何同他开口说嬛芜的事情。 第二百一十二章 坦白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原来这位定远大将军这么厉害啊。”先帝定了他叛国之罪,其实如何还能算得上是个大将军。 可是景瑚听柯明叙说了当年他在那邬草原上抵抗敕勒人入侵,守卫国土的事情,如何能不敬佩他是个大将军呢。 “这样的英雄,为什么会叛国呢?”景瑚忽而反应过来,柯明叙是称呼他为将军的,“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会被定了叛国罪呢?先帝怎么这样不爱惜英才。” “政治上的事情,谁又能说的清呢?阮大将军镇守西北多年,无愧于百姓,也许就挡了有些人的道。要将这样的一个英雄搬开,不是什么大罪,如何能说得通呢?” 景瑚蓦地叹了口气,“盖世英雄,不能遇见欣赏他的明君,实在是叫人叹息。男人还真是,朝堂上卑鄙,在内宅之事上也卑鄙。” 她听见柯明叙轻笑出声,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就有些不好意思,“小柯大人,我不是说你。” “我知道你不是在说我,是不是我做的事,我自己很分明,不会对号入座。不过,小县主为什么忽而发此叹息?我瞧着今日过来的是一个美貌妇人,是今日你大哥哥叫她过来说了什么么?” 景瑚望住他,“小柯大人见到她了?” “只是正好在甲板上和老师闲聊,擦肩而过而已。小县主是紧张我见到了她,还是紧张她见到了我?” 她就知道自己的情绪藏不住。 景瑚摇了摇头,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好把这些事情都一鼓作气的说完。 “她是我大哥哥的妾室,名叫嬛芜。” 她一直注意着柯明叙,她说到这个名字,柯明叙的脸色就变了变,显然是之前听过,也很快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微微皱了眉。 “叫一个妾室来拜访自己的妹妹,他这是什么意思?” 景瑚只好把她知道的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只是没有说柯明碧同她说的那些意义不明的话,也没有说她对她的态度。 她不是为了让柯明叙帮她到柯明碧面前说好话才告诉他这些的。 柯明叙的面色沉静,完全没有了方才轻松的神色。 景瑚小心翼翼的开了口,“这些事情,小柯大人知道多少?” 柯明叙淡淡地道:“我和碧娘自小就不太亲近,反不如她出嫁之后,时常要寻我帮忙,我也时常要奉母亲之名来永宁郡王府探望她。” “我只知道她对那个妾室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惹了你大哥哥的怒火,身子渐渐的也弱下去。却不知道中间还有这些事,不知道他如今是过着以妾为妻的日子。” 景瑚低下头,不敢再看着他,“我知道我做错了。” 柯明叙像是没想到她居然会把错误归结到自己身上,语气又柔和起来,“这件事碧娘有错,你大哥哥更是错的离谱,至于那个妾室,不过是在随波逐流,在有机会独立生活的时候,也没有把握住而已。” “你只是救了一个人,还想着要给她一条生路,又有什么错?是她没有珍惜。” 又道:“就是为了这件事,哭成了这样,又病了一场?” 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很没有用,“我只是觉得,不管我有没有做错什么,这件事里也总有人是无辜的。冱哥儿还那样小,就要常常被病痛折磨,也没有父亲的关心。” 柯明叙沉默了片刻,“等下我回去,就会写信给我祖父和碧娘,劝她和离。至于冱哥儿,现在还小,自然是要跟着碧娘的。” “等他长大了,想要回永宁郡王府生活,便回永宁郡王府生活。若是不想回去,想改姓了柯,自然也由他自己做主。” 柯明叙会这样说,景瑚其实一点也不意外,她也觉得柯明碧没有必要过这种生活,早就可以提出和离了。“真的可以这样吗?恐怕我父王和柯太师都不会同意。” 都是燕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人家,既然结为了亲家,背后恐怕也不会什么事都没有。眼下东宫看起来是没什么事情,可谁知道以后呢?只怕太子也不会乐意见到这样局面。 况且名声也不会那么好听,光是许侧妃只怕就要恨死柯明碧,恨死柯家了。柯明碧若是要再嫁,只怕会很难。 再想一想她提出和离的原因,景珅向来对许侧妃和永宁郡王言听计从,他能护得住嬛芜和他们的孩子吗? 别到时候不过是空闹了一场,没有能够和离,倒是害死了嬛芜。景瑚不想见到她,是因为没必要见,也不会盼着她去死,盼着她的孩子去死。 “我其实一直觉得有些奇怪,难道柯太师就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孙女出嫁之后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么?” “他只是觉得,有些事情比碧娘的快乐更重要而已。”他这样说着的时候,语气里不自觉的带上了一点对他祖父的怨怼。 从前他明明是很崇敬他祖父的。 柯明叙站起来,“这件事情我会想办法去说服我祖父的,小县主不必担心了。你毕竟是病了一场,虽然只是小病,也要好好休息,补一补元气。” 他知道他祖父在打什么算盘。 眼前吃的亏,将来未必就不能扭亏为盈。碧娘生了儿子,毕竟姓“景”,而且这个姓在将来,在他的预想里恐怕更是价值千金,就更是不能大归了。 可他从前是不知道这些事,他以为景珅不过是平平常常去河北上任而已,原来碧娘还经历了这些。她毕竟是他的亲妹妹,不管能不能说服祖父,他总是要试一试。 他是从来不觉得永宁郡王这样的人能成功的,可祖父就像是着了魔。年纪渐长,他也没有从前那样敏锐的判断力了。 景瑚没有留他。任何一个男子,听到自己的亲妹妹受了这样的委屈,大约都是坐不住的。 “小柯大人此刻的脸色,恐怕比我还要差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也要好好休息,保重自身。” 有太多的事情都等着他去做,他也永远都能做的很好,她一直都相信着的。 第二百一十三章 兴趣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接下来的几日,景瑚没有再过问这件事。事情已经发生了,多思多虑没有益处,她还是要好好享受这段能和柯明叙朝夕相处的日子。 也不知道是素灵太没有城府,还是柳黄太厉害,没有多久,柳黄就打听出来,谢池莹还并没有定亲,连带着她家里那个六姐姐也还没有。 长幼有序,还没有轮到谢池莹。至少素灵也是没有听说过,他们家有和柯太师府联姻的意思。 景瑚自然还是不能放心,怕又发生上次那样子的事情。毕竟夜深人静,人的情感最为敏感和脆弱,谁知道他们若是又遇见,说了什么触动彼此心弦的话题,对彼此有了别样的看法。 那景瑚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她绝不可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这阵子她就夜夜都和谢池莹在一起。 也不光是谢池莹,她总是要去寻周老先生指导她观星,有时候柯明叙也会相陪,对景瑚来说就是正好,两全其美。 不过,谢池莹看来对柯明叙的兴趣,倒是真不如天上的星斗。有了周老先生指点,连看柯明叙一眼都不要。 就只有景瑚和柯明叙两个人,坐或站在甲板上,静静的看着面前的一老一少兴奋的指点着天上的星斗。 面前明明很热闹,可景瑚和柯明叙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却觉得内心很是宁静,就像仰起头就能看见的一整片星空,繁星的闪烁也是安宁的。 “小县主对观星不感兴趣么?” 那是因为她对他更感兴趣。“知道天上的星星叫什么能有什么用,反正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我更喜欢能呆在我身边的,伸手就能触碰到,一直都不会改变的东西。” 柯明叙笑了笑,把目光落在面前讨论的很热烈的周老先生身上,“老师好像对这世间的所有东西都感兴趣,也都愿意去了解,甚至成为个中翘楚,我真的很佩服他。” 景瑚抱着自己的膝盖,“人各有志嘛,也不是非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做的很好,只要能做好那么一两件,比大多数的人都好,那就很了不起了。” 她就是有些懒,有些兴趣也只是兴趣就好,也许接触的多了,有一日反而会忽而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那么喜欢。 “那小县主呢,你觉得你比别人做的好的事情是什么?” 她从来都很知道自己的强项是什么,“女红啊,从小到大我就没做好过什么事,唯有这一件事上,我母妃从来都没有说过我什么。她说我就只有这件事,做的像个大家闺秀。” “小柯大人知道我的女红做得好吧?我去年送给你那个荷包你还留着吗?本来是我想留着给自己玩的。” 柯明叙点了点头,“当然还留着,好好的收在家里。” 景瑚下意识的觉得他是怕弄坏或是弄丢了,“小柯大人,其实不用这么爱惜的,若是觉得不好了,我可以再给你做一个的。” 柯明叙温柔的笑起来,正好有夜风徐来,拂动着景瑚的发丝,仿佛是在一起撩拨她的心弦,“小县主可还曾送过其他的男子这样的东西?” 景瑚不明白他为什么忽而这样问,莫名的有些不好意思,“并没有,只是还送给过景珣,不过他是我三哥哥,不算是非亲非故的外人。” “这便是了。若是无人知晓,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注意着我身上的一个荷包,可是这件事太子知道,恐怕你哥哥也知道,也许还会有别人知道,再这样戴着,就有些不合适了。” 会给别人错误的讯号,对于她的名声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她也从来都没有把这件事情想的有多么严重。去岁端午佳节的时候,他戴着那个荷包,难道就是没有考虑过这些事?他总不会是要和自己撇清关系吧。 柯明叙又道:“这世间对女子的要求,总是比男子要高的多。女子必须贤良贞静,宜室宜家,不能做错半步。对男子的要求,则是要建功立业。” “可是这要求,实在是一个很大的范围。如何才能算是建功立业?难道非要拜相入阁,或是将敌军驱逐于千里之外?那这时间没有几个男子能做到,大家都是失败者。” “事实却不是这样,无论多么无用的男子,都可以拥有一个贤良的妻子。男人们对自己没有太多的要求,却十分苛刻的对待他们的妻子。” “这世道有错,可我们身在其中,就算再不好,也必须要遵守规矩。” 去年的时候他们不过是刚刚相识,她小他许多,也都是些孩子伎俩,他也就把她当个孩子,拿了那个荷包出门,也不过是瞧着有趣,随手而已。 可是和她接触的越多,谈天说地,忽而发现她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幼稚,也就渐渐的觉得,不能总是把她当个孩子了。 景瑚把自己的脑袋搁在膝盖上,“我知道了,小柯大人。”不过沉静了片刻,景瑚又高兴起来。 等他将来成了她的囊中之物,也就谁也别想把他抢走了。那时候他们也不必守什么规矩,她为他做这些事才叫守规矩。 到时候谁也别想接受他这些活计,她全包了。 “我还有别的擅长的事情。” 柯明叙笑着望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我还会抹骨牌,人送外号,‘燕京小雀神’。怎么样,厉害吧?” 她以前还担心过他会觉得她有些庸俗,和燕京那些每日无所事事的贵妇一样喜欢玩这些东西。可这世间的雅俗,又究竟是由谁规定的? 不过都是兴趣,观星是雅,抹骨牌就一定是俗不成?只要能让人快乐,就是好事。 反正她以后最多少和人一起玩,不可能完全不玩。不能抹骨牌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柯明叙还没有说话,却是不远处谢池莹的声音,“小县主还会抹骨牌?”声音里有着不容错识的兴奋。 景瑚和柯明叙抬起头,才发现周老先生和谢池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弃了天上的星星,转过身来看着他们。 第二百一十四章 骨牌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豆绿!小声一点!” 景瑚压低了声音冲着不小心打翻了茶杯的豆绿道。 此时已经是夜半,刘嬷嬷来看过一次,见她已经睡下,过了许久,景瑚才重新从床上爬起来的。 今夜有大事,相当大的事。 见豆绿点好了蜡烛,景瑚便又对宝蓝道:“宝蓝,你去看看谢八小姐过来了没有,约好了是子时的,现在已经差不多了。” 见宝蓝应声去了,景瑚自己就跑到一边,翻箱倒柜,找出一副玉制的骨牌来。原本藏在装衣服的箱子里,是她好不容易才避过检查箱笼的赵嬷嬷,从家里带出来的。 原本是打算在船上无聊,每日找丫鬟们抹骨牌的。结果半路杀出个刘嬷嬷,又自己招来个谢四太太。多多少少也还要顾及周老先生和柯明叙的看法。 每日只记挂着抹骨牌,哪里像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她只好和在芳时轩时一样,半夜才找人来玩一玩。 这还是上船以来的第一次,并且还是谢池莹提出来要玩儿的。 她一听见景瑚提起抹骨牌,就像景瑚见到柯明叙似的,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也不理会周老先生了,和景瑚说起抹骨牌的事情。 两个小姑娘,之前也就是一点小龃龉,哪有什么隔夜仇,一拍即合,就打算今晚瞒着谢四太太和刘嬷嬷这两个长辈,好好的过一把瘾。 景瑚和豆绿她们抹骨牌也是玩的腻了,她们要赢她,都得她放水。永宁郡王太妃这一两年身体也不如从前,玩的没有那样多了。再说贞宁她们,就更不是时时都有时间了。 难得来了个新的牌搭子,景瑚自然很高兴。 景瑚才刚把骨牌拿出来,在桌上铺着薄毯,便见宝蓝引着一个女子进了门。走到黯淡的烛光之下,景瑚才看清了她的样子。 忍不住用手捂了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谢家姐姐,你弄成这样做什么?我这里又不是贼窝。” 谢池莹穿着一身黑,也不知道她哪里找出来的衣服,面上还蒙着一块黑色的帕子,倒是颇像话本里描述的那种行走在夜色中的女侠。 她把自己脸上的帕子解下来,不以为然地道:“我母亲不许我玩这些的,她说不像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儿。甚至都不喜欢我观星,她说成日的仰着头,也不像个淑女。” “就连这套衣服,还是我托赵家八娘子家的绣娘偷偷做的。” 景瑚便上下打量了她,“还特意做了衣服?就为了大晚上溜出来抹骨牌?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带了骨牌,会这样做的?哦,我知道了,你们家也有别人像你这样,对不对?” 谢池莹在景瑚对面坐下来,“就是我六姐姐。我们家是连太太也不许玩这些的,说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玩物丧志。” “可是我六姐姐也喜欢玩,就只好半夜的时候在自己的屋子里摆了牌桌。我有时候会偷偷过去玩。” “原来是这样。”景瑚手上不停,将面前的牌码好,“还以为谢家姐姐真的和谢家伯母说的那样,是个只知道诗词歌赋的淑女,谁知道,原来也和我着草包一样。” 谢池莹笑了笑,“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谁还能不想着玩儿了。只是我母亲只有两个女儿,对我们寄予厚望,所以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原来是这样的,让她失望罢了。” “小县主可千万替我保密。”她也开始码牌,又问景瑚,“还有两家,是谁呀?” 景瑚就笑着望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豆绿和宝蓝,“还有我两个丫头,都是从小被我亲自培养起来的,都是个中好手。” “谢家姐姐今日带了多少银子,待会儿可不要不够输的。” 谢池莹笑的有些狡黠,解下了身上的荷包,有些吃力的放在了桌上,又将那荷包打开,“这可都是真金白银,小县主看看,可够了?” “不过,今日我带了这些银子过来,可不是为了送给小县主的。小县主的名号是‘燕京小雀神’可知道我的名号?” “什么?”景瑚见她说的有趣,满脸期待的等着她说下去。 “我的名号是,‘淮安雀仙’。”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么厉害。” 谢池莹手上不停,又道:“今日是宝蓝和豆绿两位姑娘做了我们的牌搭子,若是输了钱,总有些不好。我从前在家,六姐姐和丫鬟们抹骨牌,都是替丫鬟们包圆了的。” “今日都是小县主的丫鬟陪席,不如我们就一人负责一个。” 她用下巴指了指她右手边的豆绿,“我就负责豆绿姑娘好了,也省得坐我上首的宝蓝姑娘得了我的好处,给我喂牌。” “那我就负责宝蓝。谢家姐姐可不要后悔。” 往常景瑚抹骨牌,都是优先叫除了豆绿之外的三个丫头的。豆绿这丫头的牌技一塌糊涂,属于她出门打牌,别人问她是跟谁学的,景瑚都要严令禁止她说是自己的水平。 什么牌都敢打,专会点炮,和她打牌实在赢的太容易了些,都显不出来自己厉害。今夜要不是柳黄月信将至,要好好休息,绀青又总是没兴致,她才不会叫豆绿过来呢。 景瑚一下兴奋起来,报牌名的时候就大声了些,引来一阵嘘声。谢池莹看起来也是经验丰富,很能抑制自己在燕京几个月没碰骨牌的心情,表现的十分沉着。 她们一直玩到天色将白,才停下手。若不是害怕被早起的仆妇们发现,景瑚压根都不想停手。 谢池莹没有在跟她吹牛,果然和她在伯仲之间,只是因为搭了个笨蛋豆绿,所以算起银子来比景瑚多输了几两。 谢池莹要回去休息,景瑚便和她约了下一次,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若是能搞清楚谢池莹本人到底对柯明叙有没有意思,而这个答案又是否定的话,她觉得他们俩应该可以做好朋友。 可若是她也对柯明叙有意,那她也只能忍痛割爱了——当然是割舍了这个朋友,状元郎面前无骨牌。 第二百一十五章 规矩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船上的阳光总是格外的好,她觉得自己身上好像都被汗水浸透了。 忙忙的唤了绀青进来,沐浴更衣,打扮好了,才去谢四太太那里坐了坐。 毕竟是柯明叙的长辈,既然是长辈,总是要讨好的。所以这阵子景瑚没什么事,就会跑去谢四太太那边和她说说话。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去见柯明叙是要刘嬷嬷特批的,尽管她总是没有遵守这条规矩,但有规矩总是让人比较不快乐。 见谢四太太却自然不用,她的话其实并不太多,兼且对景瑚十分友好,和她相处起来很舒服。不过昨夜谢池莹却又那样说,也许是因为人对自己的孩子要求总是不一样些。 谢池莹起的比她要早一些,此时已经在她母亲屋子里,手里拿着绣花绷子,母女俩正说着话。 一见景瑚进门来,便笑着站起来,“小县主来了。”话音里到底是比前几天少了几分客气,多了几分亲近。 毕竟是在一起共度过良宵的,景瑚待她也亲近,“谢家姐姐和伯母在说什么呢?” 谢四太太恐怕只见过她们坐在一起极其客气的聊着女红的事情,还以为是她们这样也聊出了感情来,所以亲近起来。 就让出了自己方才坐的位置,自己坐到了床边,让她们两个小姑娘坐在一起。“正在说绣花的事情呢,莹姐儿手笨,绣出来的花都是死的。正好小县主过来了,可以给她指点一下。” 景瑚也就不客气,坐到了谢池莹身边,指着绣花绷子随意指点了两句。 谢四太太是主,自然要招呼景瑚的,便指使着丫鬟们上茶,拿点心过来,一时间也没顾及到两个小娘子。 景瑚就给谢池莹使脸色,低声道:“今晚还来我那里吗?” 谢池莹便道:“今天差点给我母亲身边早起的丫鬟撞见,就是过来,恐怕也不能玩的尽兴。” “难道昨夜你就尽兴了不成?我瞧你走的依依不舍的。这件事你别管了,我来和谢家伯母说。” 谢池莹有些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景瑚没有理会她,笑着对谢四太太道:“谢家伯母,不如还是让谢家姐姐到我那边去绣吧,我自己喜欢女红,各种各样名家铸的针都有。”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绣花也是一样,这里面的讲究也有许多呢。” 谢四太太便笑道:“那便去吧,难得有时间静心学一学女红,又有小县主这样的名师来指导。” “还有一件事,今日我想和谢家姐姐在一起玩,晚上若是坐在一起绣花绣的晚了,能不能就让谢家姐姐住在我那里?” 那至少就不用怕出门的时候被人撞见了。谢池莹还特意的要穿着那一身黑,其实目标更明显,若是被遇见了,谁都说不清。 谢四太太愣了愣,下意识的看向了自己的女儿。 谢池莹就笑了笑,“哪里需要这样麻烦小县主呢,就是再晚,回来住也不是多麻烦的事情。” 把话说完,又看了景瑚一眼。 景瑚会意。谢池莹嘴上虽然是拒绝了,可毕竟已经算是和谢家太太打过招呼了,到时候她再要留宿,也不是什么令人感到奇怪的事情了。 景瑚便道:“到时候再说就是了。我小时候还和我姐姐睡过一张床,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似的。我觉得谢家姐姐实在可亲,就象我亲姐姐似的,所以才这样说的。” 其实她哪里有和什么姐姐睡在一起过。她母妃生她不容易,小时候看她看的死紧,别人根本都不能接近她。 那两个庶姐年纪毕竟又比她大得多,就是和清柔几个,她也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时光。 谢四太太心软,见自己的女儿也并没有多么反对的意思,只是客气了一番,便只是嘱咐道:“不要给小县主添太多麻烦。” 景瑚自然给谢池莹背书,“怎会是添麻烦呢?谢家姐姐为人很好,不过短短几日,就教了我许多。” “我母妃总说我的字写的不大好,这几日有谢家姐姐指导,我觉得我已经有进步了,到时候回了燕京,要吓我母妃一跳。” 她说的俏皮,又夸了谢池莹,谢家太太也就更是高兴起来,“那你们就快去吧,夜里最好还是不要做女红,伤眼睛。” 景瑚和谢池莹都应了是,就从屋子里退出来,眼见着路过了窗户,谢四太太再看不着她们,两个小娘子就高兴起来,跟彼此挤眉弄眼的。 “你今日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我才刚起。” 谢池莹就答她,“辰时就起来了,之前的理由已经不好用了,都过了这许久了,总不能还说自己身体不好。” “辰时就起来了,那你不困啊?我可不行。幸好不是我母妃在这船上,往常我熬了夜,都是起来之后再去睡一觉的,你要不要补补觉,不然怕晚上……” 谢池莹摇了摇头,“不用了,最多午后睡半个时辰,我母亲管我管的严,谢家的规矩也多,不允许这样的。” 景瑚回头看了一眼谢四太太所在的方向,有些瞠目结舌,“看不出来谢家伯母居然是这样严格的人。你们谢家居然连这样的规矩都有么?” “就是我表哥,因为母亲是谢家女,也守着谢家的规矩。比如每日卯正必然已经起了,只有夏日午后才睡半个时辰,走路必是昂首挺胸,简直比谢家人还像谢家人。” 景瑚听见她揶揄柯明叙,就有些不高兴,“人家那是端方君子,又不是你这小女子。”又感叹道:“幸好我不是你们谢家的女儿,不然真是要被这规矩憋死。” “所以我能活到现在,其实殊为不易。”说完自己也掩袖笑了一场。 景瑚顿时觉得她有些可怜。 “既然你自己的房里你不好去睡,怕你母亲问起,不如就到我那里去休息好了,反正我已经睡饱了,刘嬷嬷下午一般不查我的岗。” 谢池莹也就不扭捏,“那就多谢小县主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谈心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又和谢池莹抹了一夜的骨牌。牌搭子换成了宝蓝和谢池莹身边的素英,便完全是势均力敌了。 一直到天色将白,恐怕刘嬷嬷要过来突击检查,她们才收了牌桌子,头并头躺在了床上。 方才那样兴奋,身边又多了个人,自然是不可能很快就睡着的。景瑚闭了几次眼睛,都没有睡意,侧过脸看到谢池莹也还睁着眼睛。 便问她,“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方才最后一局,我若是先打八筒而不是先打了三万,最后赢了的就是我了。” “难得碰见一个比我还痴迷的。”景瑚笑着哼了一声,“反正你再怎么想,最后也是我胡了。下次出牌之前可要想清楚,省得又躺在床上后悔的睡不着。” 谢池莹也轻轻笑了笑,“下次非把你杀个片甲不留。”又道:“那小县主在想什么呢?” “不告诉你。”她难道还能告诉她她在想柯明叙不成? 每日卯正就起来,又不是灶上养的鸡,说着一日之计在于晨,反正她若是每日这样早起,肯定傻的和豆绿没有区别。 “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此时已经是卯时了,小县主肯定在想我昨日说的话,在想我表哥。” 景瑚把整个身子侧过去,“错,我在想,你是不是我的情敌。如果是的话,我就趁着现在没有人,把你丢到河里去。” 谢池莹也侧过身子来看着景瑚,“小县主是希望我是,可以有机会欣赏自己把我丢到河里去的水花,还是希望我不是,以后大家可以做好朋友,常常一起抹骨牌?” 一切尽在不言中。两个小娘子相视一笑。 景瑚重新躺好了,听着谢池莹说话。 “其实小县主前几日针对我,我还以为是因为我撞见了你醉酒的样子。毕竟是年纪轻轻的小娘子,总是要面子,被表哥看到还好,毕竟与我差不多年纪,又算不得相熟。” “原来还真是因为你对我表哥有意。那看来,我和我母亲搬到这船上来,小县主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景瑚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那倒也不全是,就算是萍水相逢,见到你病成那个样子,也是要出手帮忙的。更何况在熙和园的时候,你的确帮过我。” “所以不管小县主是怎么想的,我总是感激的。其实是我自己要求要坐船的,我听说在船上观星,比在陆地上更美。谁知道我的身体这样没用,简直差点就折进去了。” 景瑚笑起来,“你帮过我,我也对你抱有过敌意,现在都没有了,咱俩就算扯平了。我还真是第一次遇见跟我一样这么喜欢抹骨牌的小娘子。” “那你到我们家做客的时候,倒是真要好好见见我六姐姐,她比我还要痴迷的多,平时攒下来的银子,大多都扔到博彩阁在金陵的分号里去了。” “淮安离金陵毕竟有些路,还要托人去买骨牌,又不能被家里人发现,每一次都弄得惊心动魄的。” “真的啊?”景瑚又为遇见了知音而激动起来,“我也喜欢博彩阁的东西,也买了很多,不敢叫家里人知道。” 谢池莹只是望着她微笑,“小县主可以去和我六姐姐比一比收藏。” 景瑚想了想,又道:“我觉得谢四太太看起来挺开明,挺和蔼的,就是对你和你姐姐要求高,也不至于玩都不让你们玩吧?” 谢池莹叹了口气,“我母亲是谭家的庶出女儿,自小就不如她姐姐,我的姨母厉害。当时我父亲却舍了我姨母,非要求娶她。” 这个故事景瑚听柯明叙说过,只是倒不知道谢四太太是庶女出身。 难怪她当时听故事的时候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若都是嫡女,想要娶小的那个,应该也不会太艰难才是。 “她和我父亲虽然琴瑟和鸣,但谢家毕竟太大,论资排辈,她和妯娌相处起来也很艰难。最怕的就是我和我姐姐不成器,又没有兄弟,将来被人戳脊梁骨,所以才对我们这样严格的。” “我姐姐倒是还好,自小就懂事听话,就是私下里没有怎么叛逆过,如今也嫁了个好郎君。我虽然也知道我母亲的难处,可爱玩本就是天性,如何才能抑制。” “所以也就只能这样欺骗她了,只求尽力不被人捉住小尾巴罢了。也是觉得和县主实在有几分投缘,所以才这样的。” 景瑚忽而觉得好像有几分可笑,“我和你倒是反着的。你的名声很好,谢家才女,可是私底下却也不过是寻寻常常的一个爱玩的小姑娘。” “可我在燕京城里的名声,实在是一塌糊涂。小时候说我骄纵跋扈,前阵子又闹出了南义侯世子的事情来。可是我哪里有那么坏啊,不过也就是爱玩了些罢了。” 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比谁坏。她能宽和的对待身边的人,真诚的对待家人和朋友,什么也没有做,莫名其妙就落了这样的名声,她才是最冤的。 谢池莹抓住了她的手,“别想这些了,反正那些人口中的我们,也不是真正的我们。她们说你的坏话,不过是因为她们羡慕你的出身和际遇而已。” “若不是体谅我母亲实在辛苦,怕她被人指责不会教女儿,我也不必这样伪装,这样努力的去学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了。” 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景瑚,景瑚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只好道:“其实我也不是那么介意了,总归我在意的人都是了解我的。” “而像你这样写的好字,又会作画,吟诗作赋,也的确是少见的才女。多学些东西,总没有坏处,我不知道有多羡慕你。” “若是我能安静的在书桌后头坐上一个时辰,我母妃都要给祖宗烧高香了。” 谢池莹笑了笑,闭上了眼睛,“没有多久能睡了,这时候我表哥肯定已经起了,小县主还是休息一会儿吧。” 景瑚却忽然想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柯世兄的呢。” 谢池莹没有回答她,看起来已经睡着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耍赖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因为前面耽误的时间太多,后面路过了几个港口,都是短暂停泊了半日便又开了船,景瑚没有机会能下船去玩。 不过她和谢池莹玩的好,又常常能看到柯明叙,也并不觉得船上的时间难以消磨。 船只快行到徐州的时候,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雨,便是再好的船,也经不住这样的日子,天气不好,谢池莹自然又有些不舒服起来,这几日都没有怎么起床。 景瑚抹骨牌正在兴头上,日日顶着个黑青的眼睛,幸而刘嬷嬷只以为她是和谢池莹睡在一起新鲜,夜间睡觉两个小娘子说话说的晚了些。 乍然没了朝夕相处,甚至同床共枕的玩伴,景瑚倒是无聊寂寞了好几日。 好不容易到了徐州,天终于是渐渐的放了晴,景瑚也将答应了替周老先生绣的花样子大致绣好,打算拿过去叫他看看。 周老先生到底也是富贵乡里长起来的人,不至于不识货。 景瑚兴冲冲的跑去周老先生那里,柯明叙却也在。看样子又是周老先生捉了自己这个爱徒过来替他煮茶。 “周老先生,柯世兄。”景瑚和他们打了招呼,就径自进了门,在柯明叙身边坐下。相处了大半个月,也有了些熟不拘礼的意思。 她也不再称呼周老先生为“叔公”,因为这老头说她喊他“叔公”,“叔公”的,总让他觉得她不怀好意,要占他的便宜似的。 柯明叙自然而然的为她倒了一杯茶,景瑚便将她带过来的东西放到了一边,拿起茶盏来,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周老先生和柯明叙谈天。 “……给我外祖父的寿礼都放在舱底,前几日下了大雨,今日回风过来说恐怕库房里也多少进了些水,且有潮气,我想待会儿过去看看。” 周老先生不以为意,“那便去吧。我和你外祖父也多年未见了,好不容易活到这个年纪,能让你们小辈好好的出一次血,总不能还叫他亏了。” 这老头,说话可真损。景瑚在心里腹诽。 柯明叙为他添了茶,神色淡然,“您若是羡慕,便该好好修身养性,克制自己的酒瘾。也不必愁没有我外祖父这一日。” 周老先生撇了撇嘴,“老夫还用得着羡慕他?才不羡慕呢。他谢家满门男丁,有几个像你这样有出息的?这几十年间,谢家连考上进士的渐渐都少了。” “书香门第,若是后辈中连进士都渐渐的绝迹,那还有几日的辉煌可言?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老夫可不一样,日日都有你这新科状元郎伺候着,还差那点寿礼?” 景瑚和周老先生做了个鬼脸,“若不是羡慕,先生说这许多的话做什么?您的学生虽然进士多如牛毛,可你们周家不也和谢家一般?如今连山长都要从旁支子弟中来挑选了。” 周其鹿会是将来松石书院的山长这件事,景瑚已经写信告诉清柔了。只是她在船上,也并不能收到清柔的回信,不知道她对于这件事是怎样想。 “还好意思说自己使唤柯世兄呢,好好的新科状元郎,被你当个下人似的随叫随到。” 景瑚说到这里,转身去看了一眼柯明叙。好好的一个翩翩佳公子,每日在周老先生这里打杂,真是可怜。 周老先生嗤笑了一声,“老夫是不是羡慕,老夫自己知道。小县主的心是不是偏的,小县主也知道。你就只瞧见老夫使唤明叙,没见着他使唤我?” “呵,修身养性,老夫写字写的手都要断了,听见这四个字就害怕。往后再也不跟着他坐船出来了,日日呆在一起,没有别的地方可去,相看两生厌。” 柯明叙也不以为意,“既然老师同明叙已经是相看两生厌,那明叙还是早些告辞,往那边船上去一趟。若是真浸了水,处理起来还有些麻烦,还是早点过去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景瑚自然也忙不迭的站起来,“柯世兄,我和你一起去吧,反正我在这里也没事。” “那小县主此刻过来是要做什么?”周老先生看了一眼景瑚放在一旁的布包。 景瑚就对柯明叙笑了笑,“柯世兄等我一会儿。” 他只是温和的笑了笑,看着景瑚拆开了布包。布料是在沧州的裁云坊买的,银红色的杭绸上有鎏金万字的暗纹。 绣的纹样则是一朵莲花上面坐着一对看起来十分可爱的童男童女。样式并不算是多新奇,胜在绣工。景瑚喜欢做女红,静下心来,能做的比许多比她年纪大的多的女子更好。 周老先生似乎也并不太在意绣的是什么,又绣的如何。只是欣赏过一番,便叫景瑚派过来服侍她的小丫鬟把它重新包好,正好船只停泊在港口,可以叫人送回燕京去。 景瑚有些不高兴,“您不夸我也就算了,这样麻烦的事情,您怎么连句谢谢都不说?” 周老先生不以为然,忙着提笔给他的老妻写几句话,一并带回燕京去,“老夫上次给你的那幅字,也没见小县主道谢啊。” “您写一副字要多少时间,我绣花要多少时间,您就不会算算?” 他连头都没抬,“小县主喜欢绣花么?老夫却不喜欢写字,最近写的太多,一看见铺开的宣纸都害怕。往后老夫可再不随便写了,以价值而言,是小县主赚了。” 因为上次喝酒的事情,柯明叙后来也不再严防死守了。只是每次他喝了酒,就必须会房中写字,美其名曰“修身养性”,看起来是把这老头的心给写伤了。 景瑚无语凝噎。这老头耍起赖来比她还厉害,这所谓的君子难缠起来,只有比她这普通人更难缠,总能想出些奇奇怪怪的角度来诡辩。 师夷长技以制夷,她要好好向他学学,下一次她非要把他的歪理全都反驳了才行。 柯明叙还在一旁等着她,景瑚也就不再多言,“那我和柯世兄就先走了,您自己一个人在这无聊吧。” 周老先生这回倒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笑的有几分讨人嫌,捋了捋胡子,“快去吧。” 第二百一十八章 表哥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小柯大人今天有没有去看过莹姐姐?我本来打算把我送给周老先生的东西拿给他之后就去探望莹姐姐的。” 景瑚走在柯明叙身边,一如既往的开始叽叽喳喳的。 柯明叙今日打扮的也很清爽,是一件蟹壳青的直缀,只在袍脚镶了一圈更深一色的谰边。头发也是用白玉制的冠绾住,就算每日都只是在船上,他也总是一丝不苟的。 景瑚想起来谢池莹说的谢家的规矩,大抵就是如此吧。若真是这样,谢家人无论男女,肯定都很无趣。 话又说回来,她却也从来没有觉得柯明叙无趣,真是情到深处无怨尤。 “今日早起去问候了四舅母,四舅母说莹姐儿已经好一些了,只是还是觉得困倦,要多休息,所以我并没有去打扰她。小县主待会儿回去若是要去探望她,也请帮我问候。” 景瑚学着他的样子把一只手背在身后,“反正我是要去的,我去了,莹姐姐也就不得安宁了。小柯大人总是陪着那个讨人嫌的怪老头做什么,不如也去莹姐姐屋子里坐坐。” 柯明叙是无可不可,“若是没有事,那我也过去坐一会儿好了。” 景瑚拍了拍手,“我就知道小柯大人最好了,是个好表哥。”她从来不吝惜对他的赞美,柯明叙也渐渐的习惯了,只是笑了笑,并不以为意。 景瑚却在这时候想起谢池莹说的话来。 “小县主喜欢我表哥,难道就觉得人人都喜欢我表哥不成?我才不喜欢呢,他毕竟比我大上许多岁。” 类似的话似乎清柔也曾说过。 “而且我表哥有什么好,长相么,还是那么回事;学问么,当然也是好的。可两口子过日子,又不是金殿奏对,要那么好的学问做什么,还不如要一些生活的大智慧。” 景瑚不服气,“谁说柯世兄有了学问,就一定没有生活的大智慧了?” 谢池莹不以为然的道:“观星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他都不喜欢,能算是有什么大智慧?周老先生说了,观星象可以预知天下事,他有这么好的老师,居然都不珍惜。” “上次我遇见你醉酒那一次,还以为他也是半夜出来观星的,谁知道居然只是单纯的睡不着。” “再说了,做人把自己限制在各种条条框框里,还有什么意思,我觉得我们家的人一个个都无趣极了,明面上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一点分别。” “可私底下实际上各有各的小算盘,没有一个人能真正遵守那些家规家法。我们家的男子,除非四十无子,是不允许纳妾的。” “可我偷偷告诉你,实际上连我祖父当年都有私生女呢,听说闹的还挺大。幸好我祖母手段高明,我祖父这些年才能安安心心的当他德高望重的大家长,好长辈。” 景瑚有点不知道说什么。越是大家大族,内宅里的糟污烂事只会多,不会少。什么手段高明,若真是手段高明,也不会有什么私生女了。 所谓的手段高明,不过是和柯明碧害了嬛芜的孩子一般心狠手辣罢了。 谢池莹看来的确是很讨厌她们家的这些规矩,犹自喋喋不休,看起来和她刚上她船的时候判若两人。 “……与其大家都是这样过日子,还不如干脆把这家规家法的条幅全都撕了,也不要什么百年大族的名声了。若仍旧怎么着下去,怕下一个百年,就只都是惹人嘲笑了。” “所以像我表哥这样的人,我才不回喜欢呢。正人君子,人品端方,我觉得实在是没什么意思,过日子么,还是舒心快意最重要了。” 没想到柯明叙打马游街,招了那么多燕京少女的待见,却在表妹这里实在是不吃香。走了一个表妹,又来一个表妹,全都对他不感兴趣。 景瑚便道:“你倒是和周老先生的想法一样,你就是喜欢他那样的无赖不成?” “周老先生那是顽童心性,就是要这样,人才不会老嘛。我祖父比周老先生大不了几岁,可等你见了我祖父就知道了,和周老先生的差距哪里只有几岁,怎么样也有个二十岁的。” 谢池莹又开始说教,“所以你看,我祖父成日在家穿着道袍,一副修身养性,要得道成仙的样子,还不是老的快的很。还是周老先生更好。” 就因为指点她观星,周老先生如今在她眼中简直完美的不得了。 景瑚平日只觉得自己话多,没想到结识了个一起抹骨牌的伙伴,这伙伴却比她还话多。 她就想着羞一羞谢池莹,“姐姐还没回答我,不喜欢柯世兄那样的,喜欢什么样的呢。” 她倒是也并没有女儿家谈起意中人那种羞涩的意思,反而落落大方道:“没想好,但两个人在一起,总不能只是客气来客气去的吧,有点共同话题才行。” “观星最好,一个大男人,整日坐着抹骨牌,总觉得有些没出息。” 她这么一说,景瑚忽而想起来,“说起来,我表哥倒是最喜欢观星的。前年我在嘉禾我外祖家住了小半年,每回我犯了错,想让他帮我兜着,他都让我背星斗的名字。” “我烦也烦死了,倒是和你的胃口。要不要我什么时候介绍你认识一下?” 景瑚笑的有几分不怀好意,谢池莹自然也不会放过她,两个小娘子就在船舱里热热闹闹的玩儿了一下午。 此时想起来,还觉得有几分好笑,再看看可怜的不受表妹待见的状元郎,景瑚就肆无忌惮的笑出了声。 柯明叙很快望过来,“可是我身上有什么东西不妥?” 景瑚笑着摆了摆手,“没什么不妥,没什么不妥。只是想起前一阵子和莹姐儿一起玩的情景了。” 确实没什么不妥,她最怕的就是他的生命表妹想跟他亲上加亲。两边大人相识,又是什么姐妹兄弟的,这样的婚事可不好拆。如今没有表妹记挂他,还避之不及,她自然最高兴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搬动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谢家的船并不远,就在景瑚的那艘船后面。 才一踏上船,回风便出现在了船头,快步走上来,脸色有些不好,“老师,已经检查过了,上面的箱子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下面的箱子却还没有检查。” “您若是要看的话,就请小县主的侍卫们帮忙,把上面的箱子先抬出来吧。” 景瑚记得柯明叙说过,放在上面的多是柯太师以及柯明碧,还有一些谢家老太爷在燕京的故旧所送的寿礼。而他自己的那一份礼,则是放在最下层,是一些书籍文稿。 柯明叙思考了片刻,便道:“如今上层的船舱没有人要住,便把所有的箱子都抬上去存放吧。祖父的那一只箱子拿过来,我要好好检查一下再放进去。” 景瑚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吩咐跟着回风的侍卫头领,“你们就按柯大人说的做吧。” 一边又和回风挤眉弄眼了一阵,“许久不见啦,小回风。今日过来的急,没有给你带什么糕点,待会儿这边若是没有事,你跟着过去玩玩儿吧。” 回风毕竟年纪小,跟着柯明叙在一起待久了,是自然而然的沉静和稳重。他素来和景瑚关系好,被景瑚这样一勾,就又显出了些小孩子心性来,眼巴巴的望着柯明叙。 柯明叙也望着他,“小县主既然这样说,你就跟着过去看看吧。我若是不同意,倒显得我像是个坏人。” “才不是呢,柯世兄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好人。” 景瑚夸完了柯明叙,回风也忙道:“我也觉得老师是最好的人。”一来一回,倒像是在唱双簧,大家的心情都很轻松。 景瑚看着侍卫们忙忙碌碌,随口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居然这么重要,还要柯世兄向翰林院请假,亲自送到江南去。” 既然柯明叙下江南不是为了促成和谢池莹的婚事,景瑚就自然而然的以为柯明叙是为了这些东西了,她还是没有觉得过一次寿有那样重要。 她也不是真的想知道里面有什么,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柯明叙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微变。 她在回过头来,柯明叙已经神色如常,正好侍卫了搬了那一箱东西出来。那箱子上挂着一把金色的锁。所有的箱子,唯独这一把钥匙只在柯明叙手里。 那箱子看起来也并不算太大,和景瑚装衣服的差不多。是紫檀木制的,并没有杯水淹过的迹象。 他却也没有即刻打开,反而像景瑚道:“小县主,能否借两个侍卫给我,让他们把东西搬到如今我住的地方去。” 又很没必要的解释道:“正好我的房间还有些空地,也怕再遇见这样的天气,又要麻烦,还是放在身边我才能安心些。等把它们交到我外祖父手上,我也就可以卸了这差事了。” 此时距离到达淮安已经根本就没有几天了,而且也准备把它们搬到上层去,除非翻船,不然几乎是不可能出现这种事情的。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景瑚没有不答应他的道理,就点了点头,看着两个侍卫搬着箱子往景瑚的船上走。 他们今日过来,也不仅仅是为了这一只箱子。送给人过寿的礼物,有一点差池都是不吉利的,景瑚还盼着见到其他的东西,好好开开眼界呢。 可是柯明叙却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走在景瑚和回风之前,脚步莫名的有些沉重,像是在思虑什么事情。 景瑚和回风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都没有说什么。 等到了上层,一个个箱子都打开看过,也只能说是乏善可陈。 不过是一些名贵的衣料,皮料,还有一些金玉,或是名贵木材雕成的玩器,都是些“麻姑献寿”,“松鹤延年”的纹样,暮气沉沉的,景瑚一件都不喜欢。 柯明叙在这个过程中却都很沉默,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总之幸而这些东西都没有什么损坏,也就不必费心要拿什么添补上。只等着船行到淮安,好生的送到谢府里去。 在这边的船上也没有什么事,景瑚不免觉得有几分无聊,就和柯明叙一起带着回风回了自己船上。 原本说好了要一起去看谢池莹,才上来船,柯明叙就要和景瑚分手,“忽而想起来房中还有事,小县主去探望莹姐儿,也替我问声好。” 又道:“回风便先跟着小县主吧,正好小县主也有个玩伴。” 也不等景瑚和回风说什么,转身匆匆的走开。 景瑚一直等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和回风四目相对,“柯世兄这是怎么了?他今天好奇怪啊。” “是啊,我也觉得老师今日有些奇怪。他很少叫人看出来他心不在焉的。” 景瑚就歪了题,“那你的意思,是他有时候心不在焉,只是不会叫人看出来咯?” 会风点了点头,“那是自然,老师很厉害的。和人谈天,有时候走了神,过一会儿问他,他居然还能知道,还能圆的回来,根本就不会叫人发现他走过神。” 景瑚开始回忆,是不是有时候她和他说着话,他也曾走过神。自己是不是话实在太多了些,要不要改一改。 可现在回忆,哪里又能回忆的起来,只能下次注意了,“算了,不想这些了,反正柯世兄会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的。” “我还是先带着你去我那里吃点心去,船上的大师傅做菜一般,做点心却还不错。” “对了,当时你和流雪留在谢家的船上,不就是为了照看这箱东西么?如今这箱东西也搬到了这边,不如你和流雪夜搬过来?” 虽然很快就要到淮安了,可是在她心里,柯明叙是还要在她的船上呆上许久的。既然是如此,作为他随身小厮的流雪和回风自然也要跟过来了。 回风也有点心动,“那还得看老师的意思,其实我和流雪在那边住着也挺好的,不必这么麻烦……” “哎呀!小县主,你怎么又偷袭我……” 第二百二十章 懦弱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人生二十余年,柯明叙其实很少有如今日一样愤怒的时候。他从来也没有想过,他一直以来最尊敬和崇拜的祖父,居然会用这样的方式来算计他。 从谢家的船上回来之后,他在房中坐了许久,才终于让听见小县主那句无心的话之后波动的心绪平静了些许。 自昭永十八年他中了状元,正式入朝为官之后,很快就得了今上青眼,就算他不过是个小小翰林,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从来都不少。 他背后毕竟是柯家,还有一部分的谢家,他是柯太师引以为傲的孙子。 先帝曾经笑着说过他的祖父“教子无方”。的确,祖父是帝师,连皇帝都能教得,两个儿子却一直都碌碌无为,在政事上无所建树。 但是好在还有自己这个中了状元的孙子,柯家总算是后继有人。可是他渐渐知道,这也不是祖父所想象的柯家的未来,而仅仅靠他,也不可能达成那种未来。 永宁郡王目前看来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谢家也是。那些盯着他的人知道他向翰林院请了长假,只是为了去给咱家的外祖父祝寿,一定不会相信。 所以他们就会如小县主所想的那样,以为他下江南,是为了将祖父准备的寿礼亲手交到虽然早已经辞官多年,但出身江南文人领袖的谢家,仍有很大影响力的外祖父手中。 即便当时想不起来,等到了事发之后,再回忆起来,就更觉得会是如此了。是他让谢家人站到了这一边。 他从祖父那里接过了箱子,已经知道里面不会是什么很好的东西,所以他从未想要去了解过里面装的是什么,一眼也不曾看得,把它们压在所有寿礼的最底端。 无论是什么,他都想要和它们撇清关系。他下江南,不过是为了完成母亲的心愿,又不能忤逆祖父而已。 可是他忘记了,从他结果这份寿礼开始,他就已经没法和它们撇清关系了。 所以他必须要看一看,里面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等他终于看完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了。他抬起头想望一望窗外,却发现乌云蔽月,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景象。 从他从碧娘那里听到一些影影绰绰,含义不明的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开始试探祖父的心意了。 试探来试探去,最后祖父干脆就和他交了底,他要去做那些乱臣贼子做的事情,堵上他自己的声誉,和所有柯家人的性命,去换一个爵位。 他说,“祖父已经老了,也很快就不能再庇护你们。” “祖父英明一世,生了个儿子,却是这样的不成器。好不容易培养出了一个你,可独木难支,谁又能保证,你将来也能如祖父一般?你的儿子,孙子,都能如你一般?” “文官向来自恃清流,不屑与权贵为伍,可那是真的因为他们品德高尚吗?” “你应该很清楚,文官里面能有几个是真文人,大多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不过是怕他们离权贵太近,便会克制不住自己的心罢了。” “他们是不敢,可是祖父却要搏一搏,能搏来一个世袭的国公爵位,也就不用再担心将来子孙不成器,家族没落了。” 他只是觉得很可笑。祖父自以为英明了一辈子,不过是陷入了另一个欲望的泥淖罢了。他站的比别人更高,想法却比站不到这个位置的人更愚蠢。 历朝历代,子孙不成器,削爵幽禁,抄家灭族的权贵难道还少么? 前朝有锦乡侯林家,本朝有诚毅侯,武宁侯,祖父难道就看不到他们的下场?若是子孙不成器,无论是权贵还是清流,结局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东西能保千年万年的富贵。 皇权之下,其实根本都不需要什么理由,无论是权贵还是清流,都要战战兢兢,谨小慎微,都是一样的。 那个箱子里有一封信,没有落款,也没有什么印记,上面写满了大逆不道的话。祖父想要借一借外祖父一家在江南的势力,因为那一天已经不会很远了。 没有落款和印记,但因为是他亲自从燕京带出来,交到外祖父的手上,便是他已经在为这封信背书了,外祖父不会怀疑。 祖父这一计是一石二鸟,只要他将这封信交到外祖父手上,即便将来他发觉不对,再去质问他,也根本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是柯谢两家的纽带,被他祖父在无知无觉的时候拉到了这条船上,就永远也不要再想下去,永远也撇不清了。他只能支持他的做法,再不可能逃的开。 祖父在他心中的形象,从前如泰山一般高大,如今片片剥离,山陵崩。他在他心中已经不再活着。 他不会让他如愿的。 回到房中之后,他一直都没有再出去。晚膳送进来两次,从美味佳肴变做残羹冷炙两次。 都是小县主叫人送进来的,没有什么人这么关注过他的感受。第一次送进来的晚膳,食盒里放着一张纸条,是问他能不能让回风也搬到这里来。 她想把什么都搬过来,好像他们要在这里住上千年万年一样。 他随手在纸条上写了“可以”,叫人送了出去。第二次送进来的食盒里变成了一幅画,画画的乱七八糟,字也写的乱七八糟。 他辨认了许久,才认出来是《山海经》里提到的一种怪兽,名为“饕餮”。 是上古传说中一种凶恶贪食的野兽,看出来她已经极力将它画的可爱,像是去岁端午时她送给他的那个荷包上绣着的五毒一样。 所以她是想告诉他,要好好吃饭?真是奇怪的思路。他的心绪却在努力的想要辨认出她画的是什么的时候,逐渐的完全平静了下来。 他是曾经想要辞官,而后一走了之,遁走江湖的。与他血脉相连的祖父在图谋这些事,他又能有什么脸面和底气去实践他的理想。 但是一走了之,也就意味着他会什么都没有,看着家人赴死,也没法再保护无辜的人。 他不会这样懦弱的,也不应该这样懦弱。 第二百二十一章 呛声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接下来的几日,柯明叙似乎一切如常。谢池莹的身体也慢慢好起来,景瑚便又没了烦恼,每日都高高兴兴的。 到了六月二十七这一日,他们总算是到达了淮安。谢家人自然是一早就收到了消息,到码头来迎接他们,到底是淮安第一等的人家,阵势颇有些浩浩荡荡的。 谢家一共来了两位太太,一位是谢四太太同房的妯娌,谢七太太冯氏,娘家似乎是在金陵。江南世家,景瑚并不熟悉,也不知道厉不厉害。 另一位则是谢家大二房的谢家三太太,是燕京恒国公府孟太夫人的女儿,早年间她回燕京的时候景瑚也曾见过的。 谢七太太冯氏来迎接自己的嫂子,那是寻常事,毕竟谢四太太是代表他们这一房去燕京探望了出嫁的姑奶奶。谢三太太会来,便是为着难得才回来一次的柯明叙,或是为了景瑚了。 总之是谢家人给面子,又都是柯明叙和谢池莹的亲人,景瑚也不会在这里摆什么县主的谱。 才下了船走到岸上,谢家的两位太太就迎上来,笑着和景瑚行礼,“妾身赵氏,冯氏,给泾陵县主请安。” 谢家在淮安,甚至在江南都是大族,可是她们的丈夫似乎都没有出仕,她们身上也就没有诰命,虽然是长辈,给景瑚行礼,也是无可厚非。 景瑚原本和谢池莹牵着手,因为到了淮安,终于可以下船高兴而嘻嘻哈哈的,此时也只好装出几分端庄的神情来。 “两位太太快起来,我是小辈,经不得这样大的礼。这几日在谢府做客,实在是叨扰了,希望两位太太不要嫌我麻烦才是。” 赵氏便道:“县主这说的是哪里的话,盼县主过来还盼不来呢。” 她是燕京城那位赵五娘的姑姑,眉眼间同她也有几分相似,只是没有她那样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又太少的精致。 兼且年纪渐渐上来,略略丰腴了一些,便更是没有赵五娘那样凌厉的气势了。此时笑着同景瑚说话,令人望之相亲。 柯明叙也和两位太太行了礼,他应当是许久没有回淮安了,冯氏是他的亲舅母,反而和他有些没话说,倒是赵氏恐怕回燕京的次数不少,还多见过他几次。 谢池莹自然也要跟她的伯母和叔母问好。在她母亲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她总是一个标标准准的名门淑女,言谈风趣,举止得体。 只是景瑚也瞧出来,与冯氏相比,她似乎是和赵氏更亲厚一些。景瑚在心里犯嘀咕,难道是这个冯氏有什么问题不成? 谢四太太也是要和自己的嫂子还有弟妹寒暄的。柯明叙曾说她在谢家的日子并不算太好过,此时便可见一斑。 赵氏与她是隔了房的,只是客气的问候了几句而已。 冯氏便不软不硬的给了她一个钉子碰,笑着道:“四嫂这一趟实在是辛苦,照顾姑奶奶不说,我听说六月初便启程了,回来时想必也遇见了麻烦,所以才拖到了今日。” “再过三日便是父亲他老人家的寿筵了,此时回来倒是正好。” 谢四太太的神色有些尴尬,便只是笑了笑。景瑚看了一眼谢池莹,她仍然是笑着的,只是见自己的母亲被欺负,手到底是拢到了袖中去。 景瑚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便只是装作没有听懂冯氏的讽刺,笑着道:“谢四伯母可不是辛苦了么?谢家老太爷实在是德高望重,光是寿礼便装了满满一船,前几日我还去看过。” “要把这些样样都打点的妥帖,分门别类的安排好,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毕竟谢四伯母只一个人,不像七太太您是在家里这样有福气,上面有这么多嫂子能替您担待着。” 冯氏的意思不过是说谭氏躲懒,巴不得晚些回来,不必张罗谢家老太爷寿筵的事情罢了。景瑚原先还怕是自己没有见识,所以才没听说过江南的冯家。 瞧冯氏这样的见识谈吐,在隔了房的嫂子面前刚见面就展现出和自己亲嫂子不合来,恐怕冯家也不过是无名小辈罢了。 “这样多的东西,不知道要装多少马车,也只好是走水路了。只是这段日子天气不好,常常下雨,莹姐姐虽然身体不适,也从未说要大家去迁就她。实在是大家风范,令人敬佩,也是谢四伯母的功劳。” 景瑚说这话的时候一派天真,最后又只是着落在夸奖谢池莹上,冯氏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她也没胆子再说什么,景瑚毕竟是县主。 就只是尴尬的笑了笑,“码头风大,还是快上马车吧,等回了家再好好说话。” 她们为景瑚单独准备了一辆马车,景瑚也没有坐,“我和莹姐姐她们挤一挤就好了,还是同她们在一起说话热闹些。” 赵氏和冯氏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异议,景瑚就只当是读不懂冯氏的尴尬,欢欢喜喜的挽着谢池莹的手,朝着马车走。 谢池莹压低了声音,“我七叔母就是这性子,我母亲每次都不让我驳她,说这不是淑女的行径。可是难道一直受气就是淑女该做的事情?” “小县主,这次多谢你了,我难得气顺一回。” 景瑚和她眨了眨眼睛,“反正我又不是淑女,也不用天天和她在一起,我有什么好怕的。人生快意才最重要。只要你和四伯母不嫌我给你们添麻烦就是了。” 谢池莹的语气有些不屑,“顶了便是顶了,还怕什么添麻烦。难道我和我母亲次次忍气吞声,她就肯放过我们了不成?还不是这样,总想着要占点便宜,自己又一点亏也不肯吃。” “当时去燕京的事情,也是问过她的,是她自己不肯去,此时又来说些酸话。” 景瑚更是奇怪起来,“我听柯世兄说,七太太的丈夫,应该也和你父亲是亲兄弟,为什么反而是她要来为难你们?” 谢池莹拍了拍她的手,准备上马车,“有时候要欺负你的,往往就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等回了家,有机会我再同你细说。” 第二百二十二章 进府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谢家离码头有些远,大约走了总有一个时辰。因为谢四太太也在马车上,谢池莹老实,景瑚也只好老老实实的,这一个时辰简直叫她坐立难安。 早知道还是自己坐一辆马车了,还能调戏调戏豆绿、宝蓝她们,就是要为谢池莹母女撑面子,其实也不在这一会儿。 等进了谢府的大门,马车还行了好一会儿才到了二门上。柯明叙要先到前院去见长辈,周老先生也一并过去,此时便不与她们同行了。 见过谢家的园子,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江南园林。一下车,入目所及便是白墙绿瓦,草木掩映,随便看向哪一处,都是难得的美景图。 赵氏便走到景瑚身边,亲自引着她往前走。“小县主应该不是第一次下江南了吧?不是我自夸,我们家这园子不敢和燕京城定国公府的熙和园比,在江南却也始独一份儿的了。” “这几日无事,便常常让莹姐儿她们几个姐儿陪着小县主好好逛逛。” 她和景瑚客气,景瑚也和她客气,“虽然前年才下过江南,在我外祖父家住过一阵子,可是我外祖父家不过是小门小户,实在是不能和这里相比。” 她也并没有去其他人家拜访过,便是有看在她父王面上请她过府去做客的什么当地官员,景瑚也都是一概推却了的。 又笑着奉承了赵氏一句,“恒国公府的畅纪园也如人间仙境一般,我曾有幸去过几次。出嫁之前住的是畅纪园,如今又住在这里,实在是羡慕三太太。” 畅纪园和熙和园在燕京是齐名的园林,定国公府和恒国公府是几辈子的老对手了,什么都能对上。不过也许是出于和清柔关系更好的原因,景瑚还是觉得熙和园更美。 赵氏果然就待她又亲厚了几分,“小县主是天潢贵胄,哪里还用得着羡慕我。如今家里的事情大多是大嫂在管,因为我们家三老太爷要过寿,所以这几日都有些忙忙乱乱的。” “小县主是四房的客人,原来是由四弟妹主持中馈的。她也是刚从燕京回来,招待小县主的一切事宜,便是由七弟妹打点的。” “若是小县主觉得住的有些不习惯,或是有什么要吩咐,只管叫人去寻七弟妹就是了。或是寻我也可,家里的许多事情,我也还能做一点主。” 像这样的大家族,一般总是长房最有话语权。虽然当年做官做的最好的是柯明叙的祖父三老太爷,但没有分家,规矩上还是要尊重长房。 听赵氏的意思,她应该也是长房的人。就是不知道这位“大嫂”的娘家又是哪一家了,能压的住这些千伶百俐的妯娌。 约莫又行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了大三房的地界上。看起来和方才的建筑并没有什么不同,穿过月洞门,才觉得别有洞天。 迎面便是一个小湖,湖边有长廊,长廊的另一侧种着修竹,盛夏时分,竹影透过雕饰精美的木窗映在靠着湖的栏杆上,别有一番意境。 穿过了湖边的长廊,才是谢池莹父母所住的屋子,草木茂盛,山水萦绕,令人有曲径通幽之感。 按理来说,景瑚是客人,应该先去拜见长辈。 只是谢家三老太爷的夫人早已故去,也没有再续弦,景瑚是大三房的客人,最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反而是一直同她在一起的谢四太太,因此也就不讲究什么虚礼了,众人都先陪着景瑚去她的屋子看看。 冯氏给景瑚安排的住处,却是和她的女儿谢家十娘子毗邻的,才一进门,便见着一棵高大的合欢树。 正是开花的时节,碧绿的树叶上静静的漂浮着一片粉红色的云,让景瑚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院子。 反而是屋子里的陈设乏善可陈。这间屋子有三间阔,东边是宴息室,亦在中央摆了圆桌,景瑚可以在这里用膳。 中堂上挂着一幅美人图轴,景瑚不认得。不过以谢家的底蕴,恐怕也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古物。 用以隔开中堂和内室的博古架上摆着许多的瓷器,有景瑚认得的,也有景瑚不认得的,只是平平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 景瑚是见惯了富贵的,这一间屋子的摆设,既不算是富贵,也不算是有文人的清雅,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 不过她也只是短暂的停留几日罢了,又没有打算常住,便也没有那么挑剔了,只是笑着道了谢。 冯氏见景瑚并没有挑剔什么,就笑着走上前来,“四嫂和莹姐儿一路回来也累了,还是早些回去安置吧。夜间在春禧阁设宴,款待小县主和叙儿,小县主客一定要赏光。” 景瑚笑了笑,“那我自然是客随主便了,倒是麻烦了七太太。” 冯氏像是已经浑忘了在码头上景瑚呛她的事情,“小县主既然称呼四嫂一声‘四伯母’,不如也不要和我客气,让我拿个大,也如莹姐儿一般称呼我一句‘七叔母’便是了。” “娘儿们相处,日常想见,也更亲热些。” 景瑚笑而不语,转而对谢四太太道:“四伯母和莹姐儿快去休息吧,不必在这里陪我了。等用过了晚膳,我们再好好说话。” 谢四太太难得有机会在妯娌面前说句话,“那小县主好好休息,等晚间我们一起过去春禧堂。” 她话音刚落,冯氏便对她身边的丫鬟道:“快去吧十小姐请过来陪小县主说话,成日在家呆着,反而越呆越懒了。” 景瑚觉得有些不屑。她知道谭氏和谢池莹有些累了,劝着她们回去休息,怎么就不想想景瑚一直和她们在一起,也是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真是司马昭之心。也就是碰上谭氏这样的妯娌,若是换成赵氏,早就把她压的没一点声音了。 果然赵氏就不悦的瞥了她一眼,而后道:“小县主远道而来,此时也该休息了。总归她是要在这里住几日的,便是要让容姐儿过来,也不急在这一会儿。” 赵氏一说话,冯氏也不再敢说什么了。众人又寒暄了几句,也就各自散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不豫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人群如潮水一般退去,刘嬷嬷和宝蓝几个也跟着去谢家为她们准备的地方休息,房中只剩下景瑚一个人。 正是夏日炎炎的午后,最适合睡觉,景瑚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其实并不认床,在船上都能睡的很好,此时回到了陆地上,她反而觉得有些不习惯。 反正也是睡不着,景瑚很快又想起了码头上的柯明叙。她和谢池莹走在一起,朝着马车的方向。谢池莹被奴婢搀上马车的时候,景瑚鬼使神差的回了头。 柯明叙刚刚上了马,也正望着她的方向。她其实没有怎么见过柯明叙骑马,可是他们初遇的时候,他就是像今日这样骑着马,从朱雀大街上一路走过来。 躲过了多少燕京少女抛向他的花朵,却没有能够躲过正阳门上的那一朵状元红。 他也就是这样,一下子走到了她心里去。 柯明叙笑起来,景瑚也不自觉地跟着他笑。他开始往前走,景瑚才想起来自己应该上马车了。 除了柯明碧,这也是景瑚第一次和他这样多的家人一起相处,这感觉还真是有些奇妙。 内室的一扇窗户开着,暖风吹过来,也带进来一阵清香。冯氏人虽然不讨人喜欢,给她选的这个院子却不错。 反正也是睡不着,景瑚干脆把窗户打开,站在窗前静静的看着那一树合欢。 很快院子里也有了动静,谢池莹脚步匆匆的进了门,神色看起来有些不豫。抬起头看到站在窗前的景瑚,怔愣了片刻,才继续往里走。 待她进门的时候,景瑚已经坐在内室的太师椅上,好整以暇的等着她了,“怎么才回了家,就维持不住你那副大家淑女的样子了,是发生了什么事?” 谢池莹受了她的揶揄,在她身边坐下来,还是藏不住怒意,“还不是因为我这个七叔母,实在是太不着调了。你猜我在门口遇见了谁?十妹妹。” “她正说要来看你呢,被我拦下了,说你在休息。当着我三伯母的面应的好好的,私底下还搞小动作。幸好你脾气暴,不至于看不穿她那点伎俩。” 景瑚便笑道:“那你倒好,一面说着我在休息,把你十妹妹赶了回去,转头又自己进了我的院子找我说话,你七叔母和十妹妹心里该怎么想?” 又道:“什么叫我脾气暴?我那是心里有你和你母亲,向着你们,所以才看不惯冯氏欺负人。如若不然,你们母女受了她的委屈,又与我何干?” “我用的着在柯世兄面前如此不‘淑女’的为你们出头?你母亲是柯世兄的舅母,难道她就不是?” 谢池莹这才笑了笑,“你还不是怕我不陪你抹骨牌,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如今我可靠不着你了,我们家也有个雀仙,我只找她去就是了。” “没想到谢家八小姐倒是会卸磨杀驴,翻脸就不认人了。你还有把柄在我这呢,你就不怕我想谢四太太揭发了你的真面目?” 谢池莹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好整以暇的道:“只要你不怕我和刘嬷嬷举报你,你只管去就是了,谁怕谁呢。” 话一说完,两个小娘子一起笑了一阵。如今她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离开谁。 “小县主怎么不好好休息一下,平日里都可能睡了。可是这里的环境不大习惯?” 景瑚摇了摇头,“今天不困,到了新地方,总有些新鲜感。那你又是为什么不休息,前几天还晕船难受呢,这几日喊你抹骨牌也不来。” 谢池莹叹了口气,“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出了这样的一趟远门,难道回了家,就真有功夫大剌剌的去休息不成?” “几房的长辈都去问候一圈,也就到了现在了。再过半个时辰春禧堂那边大约也就要开席了,横竖也休息不了多久,我心里又有些烦躁,就想着还是来你这里坐坐。” “哦。”景瑚应了一声,“就为了冯氏的事情心烦吗?还以为你早已经习惯了。” 谢池莹反问她,“难道冯氏这样的人,还不够让人心烦的吗?一个她,一个十妹妹,就是我在家里最讨厌的两个人了。从前姐姐在家,还能治一治她们,我母亲也不会说我姐姐什么。” “轮到我,就事事都变了,不许我多说她们一个字,最好十天半个月不开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才是淑女呢。” 谢池莹叹了口气,“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出了这样的一趟远门,难道回了家,就真有功夫大剌剌的去休息不成?” “几房的长辈都去问候一圈,也就到了现在了。再过半个时辰春禧堂那边大约也就要开席了,横竖也休息不了多久,我心里又有些烦躁,就想着还是来你这里坐坐。” “哦。”景瑚应了一声,“就为了冯氏的事情心烦吗?还以为你早已经习惯了。” 谢池莹反问她,“难道冯氏这样的人,还不够让人心烦的吗?一个她,一个十妹妹,就是我在家里最讨厌的两个人了。从前姐姐在家,还能治一治她们,我母亲也不会说我姐姐什么。” “轮到我,就事事都变了,不许我多说她们一个字,最好十天半个月不开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才是淑女呢。” 景瑚便有些好奇,“同样是你母亲的女儿,为什么你母亲对你和你姐姐的态度差别这样大?难道她你比多生了一对眼睛,多长了一张口不成?” 谢池莹白了她一眼,“才不是呢。那是因为我姐姐小的时候,我祖母还在。那时候我祖母其实不大喜欢我母亲,所以就把我姐姐抱到了自己屋子里去养,我母亲虽然舍不得,自然是不敢说什么的。” “不过到底是亲生的女儿,就算是自小不养在自己身边,那也还是向着自己的母亲的。后来她又跟你那个堂哥,明庆王世子景理定了亲,那几年冯氏倒是还收敛些。” “如今她也嫁出去两三年了,冯氏就又故态复萌了。仗着自己出身高些,样样事情上都要欺负我母亲。” 第二百二十四章 出身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便说今日好了,她在码头上话语中指责我母亲,那也便罢了。是因为我身体不好,路上的确是多花了些时间。” “我祖父到底也就只有这两个媳妇,三伯母她们是隔了房的,有些事只能是我们大三房的人自己去做,她是多出了力了。” 谢池莹越说越气愤,“可她故意把你的院子安排在十妹妹的院子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的院子周围就没有空置的厢房不成?” “急吼吼的要叫是妹妹过来到你面前现眼又是什么意思,你不会不明白吧?” “说什么你是我们大三房的客人,说白了你就是我们小四房的客人,明摆着是要撬墙角,真是……”要让谢池莹真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景瑚理解她的气愤,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那你觉得,我有可能站到她那边去么?”她想逗逗她,“哎,你那十妹妹会不会抹骨牌?” 谢池莹忍不住笑着嗔了她一眼,故意凶狠的道:“不会!满谢家的小姐,只有我和六姐姐会。你若是这几日还想抹骨牌,就得好好讨好我。” 景瑚便道:“那今日码头上我的表现,就当作是敲门砖好了。对了,你这位七叔母,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出身比你母亲好很多么?” 谢池莹方才已说的口干舌燥,把一杯茶大口喝完,才回答景瑚的问题。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出身,她父亲当年是淮安知府,她是知府家的嫡小姐,来我们家做过几次客。” “那时候我祖父刚从内阁辅臣的位子上退下来,在朝野间还是有些影响力的,一个知府在我们家面前,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只是我祖父看着自己的儿子也不大争气,所以才娶了她回来。” “我听我三伯母说,当年她刚进门的时候,也和我母亲一样唯唯诺诺的,还以为能和我母亲相处的来,谁知道后来她的兄长也出息了,做了江苏布政使,她的尾巴就翘起来了。” “我们这一房的事情上,她就事事都想着掐尖出头,把我母亲压下去。她再这样下去,我觉得我迟早有一日会忍不住和她吵起来的。” 景瑚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起谢家来,她们家的人口实在是太简单了,就是清柔她们家,也比不上谢家复杂。 她的原则就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像谢四太太这样,她是真的做不到。谢池莹和她是一个性子,却只能压抑着,也难怪她私下说起来会这样气愤了。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彻底的治一治你七叔母吗?总是这样,也实在是太叫人烦躁了。” 谢池莹叹了口气,“这些年都这样过来了,还能怎么办?除非是她哥哥被人从江苏布政使上的位置上拉下来了。” “我看是不太可能,我在燕京的时候曾听人说起过,她哥哥混的好着呢,和如今的江浙总督眉来眼去的,跟人家的小妾似的浓情蜜意。” “那江浙总督不是元俪皇后的亲哥哥么?今上那样宠爱许家,有许总督提拔,或许将来还能再往上升呢。” 江浙总督许士洀算来还是景瑚的堂舅,她外祖一家能在嘉禾那样有脸面,也是托了他的福。不过景瑚对他并不算熟悉,倒是和他女儿还熟悉些。 就是东宫的太子侧妃许莞南,如今和她也算是结了仇了。 不过这样的事,就是她那个堂舅同她很熟,把她当女儿似的宠,她也没法干涉。官场上和谁亲厚,和谁不亲厚,都是有大学问的。谁知道冯氏的哥哥背后还会不会又别的什么人。 没有别的治本的办法,治标也行,“那我们就想办法让她出出洋相好了,别的事情不会,捉弄人还不会了?” 谢池莹眼睛亮起来,靠近了景瑚,“你有什么计划啊?” 景瑚慢慢的把她推开,“我能有什么计划啊,我有那么坏吗,说着要给人家使绊子,马上就能有想法。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谢池莹的脸垮下去。 “别这样嘛,大不了这阵子她如果又敢欺负你母亲,你不方便说话,我替你回就是了。” 景瑚又想起来,“对了,你这位七叔母和柯世兄的关系怎么样?和你母亲比呢?” 谢池莹又凑过来,语气不善,“难道我表哥和我七叔母的关系比和我母亲更好,你就要帮着七叔母了不成?真是重色轻友。” 景瑚不服,“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怎么就先骂上我了。我就是重色轻友,你当如何?你表哥那是一般的‘色’?那可是国色天香,人间绝色!” 谢池莹已经听过“国色天香”的故事,大笑了一阵,只是在笑景瑚说话有趣。 景瑚忽而又想起来,“你是对柯世兄不感兴趣,那他和你其他的姐妹关系怎么样?你那个六姐姐……” 谢池莹好不容易止住笑,想卖卖关子,见景瑚脸色不善,便道:“我三姐姐倒是和他年纪相仿,恐怕从前有过这样的意思。” “不过她已经嫁出去许久,连孩子都有两个了,你总不至于吃这陈年老醋。” 景瑚不屑的道:“谁说我是吃醋了,我这是观察敌情,把敌人不该有的念头全都扼杀在摇篮里。快说说你那六姐姐。” “你放心吧,我六姐姐就只对抹骨牌感兴趣,从前也是见过我表哥的,那时候人家还是小少年,不必现在更吸引人?” 只对骨牌感兴趣,倒是和她从前一样。“可惜柯世兄更年轻的时候我并不认识他,没有见过。不过每个阶段都是不一样的,我就是喜欢现在的他。” 谢池莹也早已经习惯了景瑚这样犯花痴,只是抖了抖手臂,装作是受不了她的肉麻。 景瑚虽然只是过来做客,谢池莹也难免要和她说一些她们家人的脾气秉性,又说了一会儿话,就见素灵进了门来提醒她们该过去春禧堂了。 在谢家做客,肯定是不如在船上自在,能天天很容易的就找到柯明叙。不过总算晚膳的时候能见到他。 第二百二十五章 关心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春禧堂是在长房的地界上,足有五间阔,窗户洞开,上面镶嵌的都是西洋来的玻璃。海上生意不好做,这样的手笔,就是在燕京城里也找不出几家来,一看就知道是专用来招待贵客的。 景瑚和谢池莹说笑着走到春禧堂的时候,谭氏已经在这边帮忙了。连谢池莹都不能好好休息,她是做人儿媳的,又是大三房的主母,自然是只有更忙碌的。 花厅里也有谢池莹的几个姐妹,看来年纪都比她要小。谢池莹也不忙着给景瑚引荐,只是和她站在院子陆的芭蕉树下聊天。 才说了几句话,就见柯明叙一个人先进了院子。 景瑚顿时心不在焉起来,将他唤住了,“柯世兄。” 柯明叙瞧见了景瑚和谢池莹,也很快向着她们走过来。谢池莹飞了一个眼神给景瑚,和柯明叙问了好,便道:“十妹妹和十一妹妹在花厅里,我先去同她们大哥招呼。” 也就把这里留给了景瑚和柯明叙两个人。 其实景瑚找他并没有什么事,不过是这一整日都没有机会好好说话,所以心里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人还真是不容易知足,从前在燕京,几个月恐怕也只能见他一回。那时候也不会如今日这样,悬着一颗心,只是记挂着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景瑚开了口,“小柯大人,我没有什么事。”每一次她去寻他,他总要温和的问她,她找他可是有什么事。 问的多了,景瑚就有些气馁,难道他还不明白,她就是没有什么事,满脑子的废话,也是想要和他说说话的吗? 柯明叙站在芭蕉树几片伸展出来的叶子中间,黄昏时候的日光洒落下来,他只有一只眼睛没有被阴影覆盖,那一小片皮肤不过承载着夕阳的余晖,却好像在发光。 “没有打算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反而是有事情要问问小县住。” 听他这样说,景瑚就站直了,不自觉的笑起来,露出两个小梨涡,“那小柯大人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她学着他的语气。 柯明叙微笑,眉眼更温和起来,“只是想问问小县主,在谢家住了半日,可有什么觉得不便之处?” 景瑚仰起头,语气轻快,“小柯大人既然问我这个问题,想必就是能替我解决问题了?” 柯明叙也和她开玩笑,“我在谢家不过也是寄人篱下,小县主这个要求,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只是方才在前院被我外祖父鼓励了一通,此时有些志得意满,所以才来充大头,问一问小县主罢了。” 景瑚笑了笑,“哦,原来是这样。小柯大人也有志得意满的时候吗?” 又假意叹了口气,“唉,果然还是我不够厉害,远远比不得谢家老太爷。我每次夸奖小柯大人,你总觉得我只是在恭维,总不肯相信。” “今日谢家老太爷一夸赞你,你就这样高兴,快让我瞧瞧,你身后有没有露出什么小尾巴。” 柯明叙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景瑚绕到他身后,又绕回来。 “好了,还是说回原来的事情。若是觉得有什么不适,千万不要和我舅母们客气,只管说出来就是了,你可是小县主,又帮了我四舅母和莹姐儿这么大的忙。” 她到谢家来做客,明面上的理由,原本就是谢家四太太要还她的情。 不过,柯明叙会这样说,是因为真的关心她吧。她觉得心里很熨帖,下船之后对于未来不定的安排而生的焦虑也减少了许多。 “我知道了,小柯大人。周老先生怎么没有和你一起进来?”他们两个向来是形影不离的,此时倒是没见着周老先生。 柯明叙便答她,“我外祖父从前在燕京时,和老师也有所往来。多年老友经年不见,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的,我便先进来了。不必担心老师,老师的性子,在哪里都不会吃亏的。” 景瑚当然知道周老先生的性子是不会叫自己吃亏的,他耍起赖来,连自己都不是对手。 可怜了柯明叙,前二十年是被这老头缠着,要他做这做那的。后来又是她和他两个人都麻烦着他,往后数十年,若有“以后”,还有的是他的好日子过呢。 景瑚又问他,“七太太给我安排的院子,听说是和她生的谢十小姐毗邻,不知道小柯大人住在哪里。”她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柯明叙也知道她的性子和盘算,“我会住在谢家的外院,和老师在一起。小县主若是有事要寻我,打发了小厮到外院来就是了。” “每日我也会进内院来给我外祖父问安,祖父的院子就在四舅母的正院之后,会经过绿筠廊,小县主若是寻我有急事,也可以在那里等一等我。” 景瑚好好的在谢家呆着,哪里会寻他有什么急事,不过都是话不说穿罢了。 “嗯。”景瑚用力的点了点头,像是不这样就不足以表达她的高兴似的。“我记住啦,小柯大人,我肯定会有事情找你的。”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小柯大人,我住的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合欢树,现在正是花期,花开的很美。你从前住在谢府的时候,有见过它开花么?” 柯明叙沉默了片刻,“有。从前我和我母亲回谢家的时候,就是住在那个院子的。那时候十表妹还没有出生,连碧娘都还没有。” 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合欢花开的时候,母亲和他一起坐在树下。朵朵团团,枝叶间上,曳曳因风动。 他那时候还小,没有读过那么多的诗词,便问母亲,为什么这个院子叫做拂昏院。 她说,合欢一名合昏,古人写合欢诗词,常用一个“拂”字,“黄衫漂细蕊,时拂女郎砧”,“雨晴夜合玲珑日,万枝香袅红丝拂”。 “这个院子的名字原本叫‘拂欢’,岁知道来处,可我觉得意义不好。将欢喜与长乐都拂去,人生还剩下什么呢?不若改做‘拂昏’,愿人生都在朝阳里,没有黄昏和夜晚。” 那段时日母亲很开心,因为回到了她幼年时住的地方,回到了她的亲人身旁。人生最快乐的时候,原来真的只有前十几年。 母亲这一生,或许不会再有机会看到拂昏院里的合欢花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谢氏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只是随口一问,完全没有想到这居然会是柯明叙的母亲从前住过的院子。景瑚觊觎人家的儿子这样久,连她的面都没有见过,倒是先住上了人家的屋子。 而且自己还在心里嫌弃过这屋子不好。真是罪过,罪过。 “小柯大人,我会小心的,不会乱动屋子里的摆设的。” 柯明叙笑着摇了摇头,“这屋子里的东西,早就已经不是我母亲当年所用的了。这些年,这个院子只怕都用来招待女眷了。母亲也没什么机会能够回来,物尽其用,才是最好的。” “小县主喜欢合欢花吗?” 她自然是喜欢的。她记得她同他说过,只要是正在花期的花,她都是喜欢的。 景瑚点了点头,“午后我没有能够睡着,便在房中静静的闻着花香,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宁静,很美好。” 柯明叙也笑了笑,“过几日我若是无事,会作合欢图,到时候也送给小县主一副。” 他难得主动说要送她什么东西,景瑚自然喜不自禁,“那就先谢谢小柯大人啦。” 他们已经说了许久的话,景瑚却仍然没有尽兴,却是谢池莹走了过来,要将她拉走,“表哥,失陪一会儿,我要给小县主引荐十一妹妹。” 景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和柯明叙挥了挥手,就被谢池莹拉走了。 一边想着花厅走,谢池莹一边和她解释,“我大伯母要过来了,她的规矩是最重的,被人看见你和我表哥单独说话毕竟不好,所以我就把你拉进来了。” 景瑚自然也不会怪她,“我知道了,我和柯世兄的话也说的差不多了。” “还有说的差不多的时候?你这丫头跟我都有说不完的话,我若是不这样解释,指不定你口是心非,心里怎样怪我呢。” 景瑚在她手臂上轻轻拧了一把,“我才不会呢,总是把我想的这样坏。你怎么不告诉我,我住的拂昏院原来是你姑母住的呀?” 谢池莹像是才想起来,“我给忘了,我光顾着生气我七叔母的所作所为了。” “哪有你这么做主人的,这么点情报都提供不了。刚刚我和柯世兄提起了拂昏院,他看起来有些不开心。是不是他母亲的身体很不好啊?” 和谢池莹相处了这么久,她居然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谢池莹也如同方才的柯明叙一般沉默了片刻,才回答她,“姑母的光景,的确是有些不好,吃了多少药,也总是不见效。表哥自己就会开方,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而且……而且精神上似乎也出了一些问题,总是觉得有什么人要害她。我刚到燕京的时候,姑母的精神还好,可等我要走的时候,她清醒和不清醒的时间已经是一半对一半了。” “柯太师便立了新的规矩,就是我表哥都不能随时进去探望她。我都担心……也不知道为什么柯太师和我姑母还要让表哥下江南来。” 景瑚完全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她还以为柯大太太只是身体不好,起不了身,但是没有到短时间内就要…… 谢池莹也有些疑惑,“小县主,你不是和定国公府的八小姐关系很好么?她的母亲也就是我姑母的小姑,听说她也生了病,在熙和园里养病,你知道是什么病么?” “我姑母病中海时常挂念她,常常催着我表哥去定国公府探望她。就是精神不好的时候,也总是念叨着她的名字。” “我听说我姑母嫁进柯太师府的时候,定国公夫人年纪还很小,又失去了母亲,是我姑母把她带大的。我姑姑她实在是慈母心肠,令人喟叹。” 景瑚默默了片刻。只怕柯大太太挂念清柔的母亲,大约也并不仅仅只因为慈母心肠这样简单的,从她和清柔知道的事情里,恐怕是她们做了什么错事,一些不该对淮邑乡君做的事。 可是一切都没有定论,她也不好就这样告诉谢池莹她们的猜测,毁坏了柯大太太在谢池莹心中的形象,还有定国公夫人的清誉。 “定国公夫人的身体的确不太好,是差不多和柯大太太一同病下的。不过究竟是什么病,我也说不清楚,虽然我和清姐儿的关系好,倒是也没有关心过那么多。” “你看,就连柯世兄母亲的事情,我也是今天才想起来跟你打听的,这总不是重色轻友了。” 谢池莹听说,也就不再追问了。只是双手合十,在心里念了句佛号。 “我姑母是她们这一辈的女孩儿里最厉害的一个,有才情尚且不说,听说于政事上也很有见地。我祖父常说,就是他两个儿子,我爹和我七叔,也不如她多矣。” “我爹呢,是个情种,有十分的心思,至少有五分是放在我母亲身上的。可在官场上打滚,人家都是拿出十二分的心思的,用五分心思去和人家十二分相拼,哪里拼的过人家。” “我七叔呢,出生的时候,我祖父已经官至吏部尚书了,家里的光景很好。他自己也忙,家里常常只有我祖母和我爹,便疏于管教了些。” “他四十岁上才中了进士,在家里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不愿意去当什么小官,就只好在家里当什么名士,蹉跎着了。” 谢池莹总说她啰嗦,其实自己也啰嗦的很。她后面说的话,景瑚都没有多少用心在听,只记得她前面说柯大太太的话。 柯大太太既懂政事,能被谢家老太爷夸一句“有见地”,也算是女中诸葛,脂粉队里的英雄了。可嫁的夫婿也不过就是这样,幸而还生了个考了状元的儿子,算是一点慰藉。 可是这样的人,要在内宅里犯错,又会是什么样的错呢?甚至好好的一个女中诸葛,最后居然落了个精神失常的下场,也实在是…… “莹姐儿,快要开席了,你们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呢?” 景瑚循声望去,见着一个穿着天水碧衣裙的美貌少女。 第二百二十七章 介绍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谢池莹一望过去,便忍不住笑起来,“六姐姐,方才在你祖母那里没看见你,还以为今晚的晚膳你也不来了呢。” 原来这就是谢池莹那个爱抹骨牌的六姐姐了。 景瑚仔细的望了她一眼,第一印象是她生的很白,肌肤细腻。五官若是单看,并不算太出挑,但是组合在一起,就别有一种温婉之感,令人觉得十分舒服。 不是什么艳色倾城的大美人,不过非常清丽,也令人难忘。 谢池莹就把方才她们讨论的话题放在一边,拉着景瑚的手,朝着谢六小姐走去。 走到近前,就听见谢六小姐笑道:“我难道还一直都在祖母的院子里盘桓不成,还说想着我晚上不会过来呢,你也不是存心寻我。” “今日下午不是存心寻你,也总有时候是要特意去寻你的。”谢池莹和她挤了挤眼睛,景瑚也听出来了,她们是在说夜间抹骨牌的事情。 二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谢池莹便开始为景瑚引荐她的六姐姐,“这位是我的六姐姐,闺名池矜,是我二伯父的小女儿,今年正是二八年华。” 景瑚便笑了笑,“我和莹姐姐是好朋友,便也不拘什么礼数,唤您一句六姐姐了。” 谢池矜望了景瑚一会儿,像是要看清她长什么样子,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些惊异来,“我恍惚间听见有一位小县主一起下了江南,要过来我们家做客。” “常年住在燕京的县主,也只传闻中颜如舜华的泾陵县主一个,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也就不必谢池莹再向她介绍景瑚了。 她这么一说,景瑚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她们这些啃着书本长大的书香门第的女孩子,夸起人来也这么直白。 景瑚便道:“六姐姐只听说我‘颜如舜华’,就没有听说过我‘骄横跋扈’?”景瑚看了谢池莹一眼,又笑着回望谢池矜,“有许多事,还要和姐姐好好请教请教。” 谢池矜果然很是聪慧,只见景瑚望了她一眼,便大略猜到了景瑚说的是什么事。 “我没有去过燕京,很多规矩都不懂得,到时候也还要小县主多多指点才是。” 景瑚想了想,觉得她大约是在说抹骨牌的规矩。不同的地方,牌桌上的规则当然是不同的,她才开始跟谢池莹玩的时候,也是重新订立过规矩的。 景瑚就笑了笑,“莹姐姐说您很厉害,家里这些姐妹,她最是敬佩您,也最喜欢跟您一起玩,那便等着姐姐有机会的时候再不吝赐教了。” 难得碰上个真正的雀仙,她这个燕京小雀神,不得好好请教请教?到时候非得玩到天亮不可。 见她们说的热闹,很快又走过来两个小娘子。 先给景瑚以及谢池莹、谢池矜姐妹俩行过礼,看起来年纪稍小的那个小娘子便自我介绍,“县主安好,我在家里行十,闺名池容,如今正和小县主毗邻而居。” “八姐姐说小县主觉得有些累,下午的时候在休息,因此我就没有过来打扰,实在是失礼了。” 她一看就是冯氏的女儿,不光是长得像,一抬起头来说话,目光中就写满了不安分,好像要伺机吸别人的血似的。 谢池莹不喜欢她,景瑚对她也有些不喜,便不软不硬地道:“莹姐姐说的不错,下午时我的确是在休息,十小姐也不算是失礼,在我看来,反而是尊重了客人的习惯,很是守礼。” 她受了景瑚这一句话,也并不觉得尴尬,又要为景瑚引荐她身边的女子。 景瑚并不太想跟她说话,就抢先一步,笑着道:“这一位是十一小姐吧?瞧着倒不像是比十小姐小了多少。” 那女子被景瑚看了一眼,看起来有几分尴尬,面色渐渐红起来,低下了头。 谢池莹便道:“这位倒不是我那十一妹妹,是七房的客人,是我七叔母的侄女,年年夏天都要过来做客的。” “哦。”景瑚应了一声,“原来是那位江苏布政使冯大人的女儿。” 既然是江苏布政使的女儿,又是冯氏的亲侄女,为什么会这样低声下气的,令人觉得有些上不了台面。 谢池莹却笑着嗔了景瑚一句,“你就别瞎猜了,半桶水晃荡,弄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她是我七叔母二哥的女儿,不是那位做了布政使的大哥的女儿。” 那位冯姑娘便开了口,声如蚊呐,“小县主误会了,江苏布政使是我大伯。我父亲如今不过是个举人罢了。” “我闺名是‘云簪’,今年已经有十五岁,这阵子恐怕会常常与小县主相见。” 十五岁了,没事还一个人到亲戚家里来借住,也是有些奇怪。 接连两次搞错了人家的身份,景瑚也有些不好意思,冯云簪毕竟跟她又没有仇,“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我记住了。” 冯云簪便笑了笑,往后退了一步,比谢池容与景瑚的距离更远了几分。谢家是有底蕴的人家,她只是小门小户出身,难怪在她面前,在这些小姐们面前都好似有些抬不起头来说话。 看谢池莹的样子,对她也并没有很友善,不知道是她“恨乌及屋”了,还是这个冯云簪也有什么不对劲。 见谢池容又想和景瑚搭讪,谢池莹忙道:“怎么不见十一妹妹,方才还看见她了。” 谢池容便答她的话,“十一妹妹方才的确已经过来了,只是长房的宁老夫人忽然说也要过来,所以她便先去她祖母那里,侍奉她老人家了。” 谢池莹点了点头,笑着对景瑚道:“小县主,你可真有面子,宁老夫人可不是谁来了都会出面陪客的。” 对景瑚而言,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才不会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呢。反而是这位听起来就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不来,她还自在些。 正不知道该先客气几句,还是趁着谢池容她们没有注意和谢池莹做个鬼脸,就听见门外一阵动静。 一位满头华发,打扮的雍容富贵的老夫人在众人的搀扶下进了门,身旁还跟着一个穿着玫瑰紫比甲的小姑娘,这应该就是谢家十一小姐没错了。 柯明叙也走在她身旁,正陪着她说话。 第二百二十八章 慈和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她们原本就站在花厅中央,见长辈过来,自然是要上前去行礼问好的。谢家姐妹迎上前去,景瑚也跟着走过去,给宁老夫人行了礼。 宁老夫人轻声唤了她们起来,还用手虚扶了景瑚一把。景瑚没有怎么侍奉过这样的老人家,倒是在牌桌上得罪过不少。 此时又见着站在一旁的柯明叙,不免更是有些发怵。 宁老夫人笑的和蔼,一下子就把目光落在了景瑚身上,“这一位便是燕京来的泾陵县主吧?生的真是如明珠一般,家里这么多的孙女,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 出了燕京,景瑚的面皮好像也薄了几分似的,脸上开始有些红扑扑的。 “您实在是谬赞了。今日才到谢家,认识了几位姐姐,便觉得自己有些无地自容了。” “一路从燕京到了淮安,和莹姐姐相处了一个月,才知道自己实在是浅薄,还有许多的东西要和莹姐姐,谢家六姐姐学呢。” 宁老夫人便道:“跟她们学什么,只知道一味的死读书不成?小姑娘家,还是活泼些好。” 一旁的赵氏便道:“里面都准备好了,一味的站在这里说话是做什么?娘还是快些进去吧,也好叫这些小姑娘们坐下来说话,在开席之前再好好聊一聊。” 宁老夫人从善如流,拍了拍媳妇的手,便带着众人进了花厅。景瑚是客人,被她们簇拥在宁老夫人身边,想回头看一眼柯明叙都不能。 他毕竟是男子,纵是家宴,也要坐在以屏风隔开的另一席上的。 今日的陪客不少,除了一直在忙碌的谢家大太太和谭氏,还有冯氏和赵氏。宁老夫人是临时说要过来的,不免又有许多座次摆设要调整。 景瑚就坐在宁老夫人身旁,另一边是谢家大太太,再次是三太太赵氏。原本景瑚身边该是谭氏,她怕景瑚有些不自在,便让了一席给自己的女儿。 冯氏看来是想出言相讥,被谢家大太太扫了一眼,也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真是欺软怕硬。其实若不是先入为主,只怕景瑚也能难喜欢谭氏这样的人。就算是庶女又如何,论家族底蕴,总比冯氏这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暴发户要好。 若是她自己能立的起来,冯氏自然也就不敢欺负她了。更何况她还有一个这样喜爱他的丈夫,天底下有几个男子能什么也不顾,忤逆父母的意思,只为了娶到自己心爱的女子。 有大把的男子,为自己挑选了一个名门出身,贤良淑德的女子作为妻子,又要在世间寻觅如花美眷,来成全他们所谓的情感上的需要。 他们只会为自己着想,不会想一想自己的妻子也是有这样的需要的。她们的存在不是为了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她们也有她们的独立人格,和想要的人生。 归根到底,这世道实在太不对了,女人永远都只能是男子的附庸。或为妻,或为妾,永远深埋在内债之中,面目模糊。 景瑚一直注意着男宾那一席的动静,很快也就热闹了起来。她听见了周老先生的声音,有酒喝的时候,他的动静总是那样大。 这一边宁老夫人也开始和景瑚说话,“小县主的哥哥,就是碧娘的夫婿吧?这些年碧娘在永宁郡王府中可好?” 这个问题,于景瑚来说真是最难回答的。她也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宁老夫人会忽而问起柯明碧。宁老夫人是柯大太太的大伯母,于柯明碧而言,便是伯祖母。 辈分间隔越大,血缘越远,情分就越淡泊。 “大嫂她正月的时候生下了一个儿子,取了名字叫冱哥儿。冱哥儿生的像大嫂一些,很是秀气。只是身体不算太好,时有不适,连带着大嫂也劳累,身体虚弱了些。” 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说的。景珅的那些破事,也完全没有必要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 幸而宁老夫人也只是点了点头,而后吩咐谢大太太,“等叙儿回去的时候,让他多带着药材补品。娘儿两个身体都不好,新生的孩子也是,该好好补补。” 谢大太太看起来很尊重婆母,低头应了是。 看来宁老夫人对柯大太太的确很好,也许是因为如谢池莹所说,她是她们这一辈女孩里的翘楚,也许是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谢池莹见宁老夫人说完了话,也开口问她,“老夫人,前几个月,您可见着我姐姐了?在燕京的时候收到了信,说是过了头三个月,一切都好,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宁老夫人便道:“你姐姐这样知礼,回了娘家,岂有不来看我的道理?见着了,她姑爷陪着她一起回来的。看起来脸色很好,吃得下,睡的香,在家时她两重婆婆也疼爱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谢池莹笑了笑,“没见着她本人,只收了她的信,总有些不放心的,怕她报喜不报忧。不过有您这样一说,我就放心多了。等有空闲,也要学着给我的小外甥小外甥女做些小衣服。” 在景瑚的想象中,宁老夫人该是有些严肃,不怒自威的,可没想到居然这样的慈和。 “你们姐妹俩感情好是好事。便是你不问,我也要说给你听的。可怜你母亲,锯嘴葫芦一般,想问又不敢问的。” 宁老夫人是在开玩笑,但景瑚也能敏锐的觉察出她似乎并不太喜欢谭氏。 “原本你外祖父的寿筵,你姐姐也是要过来的。只是世子临时接了趟差事,要往燕京去,她一个人怕路上不方便,也就不过来了。” “这样吧,等你外祖父的寿筵过去,我便做主叫人送你去杭州,好好见见你姐姐,如何?对了,得给你安排马车,省得你又晕船了。” 谢池莹喜不自胜,“不碍事的,老夫人,若是为了姐姐,我就是晕死也敢去的。” “又胡说。”宁老夫人笑着斥了一句。 一旁谢大太太便向她请示是否可以开席了,男宾那边已经有了动静,宁老夫人点了点头。 第二百二十九章 玩笑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你们家这规矩还真挺大的,就是在宫里参加宫宴,好像也没这紧张的氛围似的。” 到了用膳的时候,才真正显出什么是大家大族了。几个丫鬟鱼贯而入,没有一点声响,一切都井然有序。男宾那边热闹,女眷这边却很文雅,几乎都没有什么人说话。 谢池莹和景瑚挽着手走在前面,一副十分亲密的样子,“你可是姓景的,宫宴不过也就是你们家的家宴罢了。今日你是来做客,见着的人都是陌生人,所以觉得自然有所不同罢了。” 她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家大房的这位老太太看起来很和蔼,很好相处?” 景瑚点了点头,狐疑的看着她,“难道不是么?” 谢池莹四下望了望,才压低了声音,“她年轻的时候,可是有名的泼辣货,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我那伯祖父,年轻时也在女色上犯过错,被她拿住了,这一辈子在她面前都没能再抬起头来。听说那个和我伯祖父有些不干净的女人,下场也是十分凄惨。” 内宅里的手段,景瑚也不会一无所知,再想一想宁老夫人方才那慈和的笑容,心里不免有些犯憷。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不过短暂的在你们家做客罢了,她难道还能对我下手?我又没招惹你伯祖父。” “也不是这个意思,是看你太单纯了,怕你被人骗了。”谢池莹轻轻摇着宫扇,搅动了夏夜里原本已经十分凉爽的空气。 景瑚有些不服气,“我单纯?我哪里单纯了,只是接触的还不多而已。”景瑚又想了想,似乎她从前在家,也有些看不清她家里的人在想些什么。于是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谢池莹就问她,“那你不单纯,今日见了我的这些姐妹亲戚,可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 景瑚简直是满肚子的问题,她是最喜欢问问题的。 “你觉得宁老夫人是为什么会忽然决定要过来陪席的啊?我总觉得我是没这分量的。我是县主不错,可你们谢家是清流中的头一份,也大可不必奉承我。” 谢池莹想了想,“大约是为了我表哥吧。除了谢家的这一层关系,我祖母和她原本也是表姐妹,她多关心些我表哥,也很正常。” “不过,表哥原先不是已经在春禧堂了么?看样子好像又被叫去了宁老夫人那里。一同被叫过去的还有……十一妹妹,该不会是……” 景瑚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你胡说什么呢,你十一妹妹看着那么小,哪里就和柯世兄般配了。” “人家虽然看着小,可和你是同岁,你说人家年纪小,不就是说你自己?再说了,我表哥虽然年纪略大了些,可老夫配少妻的事情,原本就常有。” “更何况人家是昭永十八年丁丑科的状元,又没有定过亲娶过妻的,你还怕他配不上我十一妹妹?” 景瑚一把抢过了谢池莹的扇子,“你要是再这样说话,我可就不理你了。柯世兄哪里老了,正是一生中最好的年华,你老了他都不会老。” 她凑近了谢池莹,“他也只有和我才般配,其他人都不行。” 谢池莹忍不住笑起来,“不过是开个玩笑,还真恼了。也许只是个巧合罢了,宁老夫人最喜欢十一妹妹,会叫她过去服侍自己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倒是宁老夫人今日说的要送我去杭州见我姐姐的事情,你什么时候动身去嘉禾,再捎我一程,如何?” 景瑚白了她一眼,“嘴那么坏,还想着占我的便宜。那你也得帮我办一件事才行。” “什么事啊?”谢池莹抢回了自己的扇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心里总有些烦躁,这样的天,也还是觉得热的慌。” “还没有想好,反正咱们还要搭伴的,你记得这件事,不要耍赖就是了。” 谢池莹轻摇罗扇,“我看这里也就是你最会耍赖,才和我表哥认识多久,就连人家的手都牵了,若你是个男子,早该对我表哥负责了。” 在船上的时候,她们睡在一起度过了很多个夜晚,景瑚也和她说过她和柯明叙的许多事。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不满足只有一个人在回忆着和他有关的事情,聊着天,不自觉的就会说起这个人。 景瑚想到那时候的场景,慢慢的笑起来,“是我牵了柯世兄的手,难道他就没有牵我的?照你这么说,他也该对我负责了。” “那你就让他负责去呀,做什么同我说。” 若是身后没有别人,只有她们两个,景瑚是定然不会放过她的了。只是到底是在谢家,谢池莹要维持她端庄的淑女形象,“今日我先放你一马,等回到船上,我一定要你好看的。” 谢池莹笑的十分端庄,“我就只活这一日了,你奈我何?” 景瑚不理她,她还有别的问题要问,“要论年纪,只怕倒是你六姐姐和柯世兄更相配。那,你们家对她就没什么安排?” “也是今儿去各房走动了一圈才听见消息的,好像我二伯父是有意要把六姐姐许配给我大伯母家的一个侄儿,大约已经有七八分准了。” “你没瞧见我六姐姐,今日见了我大伯母,还脸红呢。” 景瑚倒是真没注意,“我只注意着宁老夫人了。她这样的气势,我好像也就是在燕京城的时候,见过定国公府的周太夫人像她这般。不过她年纪应该是比周太夫人大的多了。” 谢池莹便道:“今日瞧见我六姐姐那样子,我都快憋笑憋出内伤来了。她才不是这样的人呢,真是会做戏。还是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好,等出了嫁,又不知道是怎样光景了。” “你如今倒是真该愁一愁这件事了。你六姐姐若是嫁了,岂不是就轮到你了?不对,怎么没见你七姐姐?” “七姐姐是四房的,跟着她父亲在河南任上,已经许多年了,她的婚事,自然也是她的父母会做主,也碍不着淮安这边什么。” 第二百三十章 想法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我六姐姐如今十六岁,才刚刚定亲,我急什么,还有两年呢。我父亲和母亲总也不会叫我吃亏,走一步看一步吧。” 景瑚便道:“你也是心宽。要携手过一生的人,你就这样由着你父母安排?江南多才子,你活了十几年,难道就真没见过什么能让你心动的?” 虽说大家女子,不好随便见世面外男。可是谢家这样的大家族,今儿这家来一个表哥,明儿那家来一个表哥,光表哥就不知道能见到多少了。 “江南多才子是不错,可有几个能比得上我表哥?连我表哥我都不喜欢,还能喜欢别人?” 景瑚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在她心中,柯明叙自然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再说了,女子是要出嫁,相夫教子不错,可人生的价值我从未觉得只体现在这里。若是夫妇之间实在难以和平共处,那和离也就罢了。” “出嫁时是门当户对,要和离时,也不必惧怕夫家。到时候回家,清清静静的过日子,抹抹骨牌,难道不好么?正好也能帮一帮我母亲,省得她总是被妯娌欺负。” 景瑚静默了片刻,谢池莹还以为她是怎么了,“是不是被我说的话吓到了?难道你就从没有这样想过?你可是县主,地位本来就比一般的男人高。” 景瑚想了想,好好斟酌了一下语句,“我当然也有这样想过的。我父王和母妃都对我那么好,在家锦衣玉食,什么也不缺,我做什么要嫁出去吃做人家媳妇,做人家妻子的苦楚。” “可是在这世上生活,标新立异是很难的,我父王和母妃再宠爱我,也不会允许我一辈子在家里,因为他们会觉得那样是害了我。” “既然想着自己要出嫁,我就不想抱着这样悲观的想法。我希望我的夫君是我所喜爱的,他也同样的喜欢我,我们会在一起好好生活,孝顺彼此的父母,养育我们的孩子。” “我们中间不会再有别的什么人,就这样快快乐乐的过完一辈子。这是我的想法。” 谢池莹笑着摇了摇头,“太理想化了。也许是我见的人太少了吧,我并没有喜欢过别人。也许等我有了喜欢的人,也会生出如小县主今日的美好期冀来。” “但我实在是太害怕事与愿违了。”于她而言,还是听从父母的安排更好一些。从来没有多少的喜欢,也就不必担心将来被辜负。 每一个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对婚姻的想法都不一样。谢池莹在这一点上,还是更像清柔。 清柔说的对,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她一样能拿出十分的勇气,去追逐自己喜欢的人的。也不知道她收到她给她写的信了没有,将来和周其鹿又能落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如果周其鹿的那幅画上画的真的是她,而他们最终又错过,实在是很遗憾。 谢池莹又问她,“小县主可还有什么问题么?” 景瑚想了想,“那位冯姑娘,年年都会过来小住?你七叔母很喜欢她么?” “就知道小县主要问,我看你同她说话的时候,就已经疑惑的不得了了。”谢池莹用宫扇敲了敲景瑚的手臂,“她年年都过来,自然也是有她的盘算的。” “七叔母想让她嫁给我九哥哥,是我三伯母的小儿子。其实我倒是也不怎么讨厌冯云簪,我和我十妹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时候也要起龃龉,她总是劝着十妹妹不要和我起冲突。” “只是她到底是冯氏的外甥女,要说多喜欢她,那也是没有的。” 这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自我认识不够明确的人,总有几分痴心妄想。 谢池莹的三伯母是赵氏,是燕京恒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若是冯氏那个做了江苏布政使的女儿想嫁过来也就罢了,冯云簪的父亲不过是个举人,什么破落户,也想来攀这样的亲家。 “我觉得她的性子有些弱弱的,倒是和你母亲有些像。就是攀上了这门亲事,其实也还不如不攀。” “你母亲好歹还是出身名门望族,又娘家作为靠山,她什么都没有,就一个也要看人家三太太眼色的姨母,能顶什么用。真要说起来,门当户对,还是有些道理的。” “自己性子强些是最好,毕竟人总是要靠自己。人也都是欺软怕硬的,娘家也要好些,才在夫家人面前能真正有底气。” 谢池莹忍着笑,“小县主说起别人的事情来,倒真是头头是道。难道你和我表哥就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我表姐做了你的嫂子,你又要反过来做她的嫂子,这算是什么?” 景瑚烦躁起来,“你今天就是刻意要跟我作对。”燕京城里比这乱的多的关系多了去了,也不差她这一桩。更何况上次柯明叙已经打算写信劝柯明碧和景珅和离了。 方才谢池莹说起“和离”说的那叫一个轻巧,可若是像柯明碧这样,有了孩子的,又该怎么算?丈夫再混账,这个孩子毕竟是她辛苦生下来的,有她一半的血脉,难道就能拱手相让,从此再不过问?有几个女人能做到。 至少母妃就不可能让柯明碧把冱哥儿带回柯太师府去,她是绝不会让郡王妃看她的笑话的。 她当时也还是想的太简单了,听了柯明叙的话,就下意识的觉得他能把一切的事情都安排好,也有些害怕再去过问,怕又听见什么不好的消息。 总之这件事暂时也不必告诉谢池莹了,她要笑话她,那就笑话好了。此外,她是不是也该找机会问一问他这件事的进展? 用过了晚膳,走的慢,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达的路程,硬是走了小半个时辰。 谢池莹在拂昏院附近停住了脚步,回头去和她母亲说了几句话,便回来挽着景瑚,“我怕今晚我十妹妹她们还要来打扰你,所以和母亲说了,带你去认一认我那里的门。” 正好景瑚也并不觉得累,想再在谢家四处看看,认一认路,省得无论做什么,都要谢家的丫鬟来引路,便欣然同意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姐姐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谢池莹的院子名叫晓来院,以她父母所住的正房为中心,恰好是和景瑚如今住的拂昏院对称,中间隔了假山流水,也就不显得这些院子整体的构造过于方正了。 才一进了院门,便瞧见了一架凌霄花。院中原本没有人,只有廊下挂着几盏灯,照不见凌霄花的美丽。 等景瑚她们进了门,光亮随之而上,才发觉原来它们开的这样艳丽,这样的生机勃勃。景瑚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一架花。 “我在燕京的时候,见人搭这样的花架,大多是种紫藤花或是葡萄之类的,凌霄花则大多是种在墙角,怎么想到在这里种凌霄的?” 谢池莹便道:“我这院子原本就只有些修竹,你瞧瞧四周就知道了,我觉得不大像一个女孩子的闺房,要赏花,还非得跑到花园里去。” “原也想过种紫藤花,只是我嫌那香气太熏人,花开的也不如凌霄更久,所以便种了它。夏夜里有时候无事,就坐在这里看看星星,也挺安逸的。我姐姐也说好。” 景瑚也就不想进屋去了,“不如我们今夜就躺在这里看看星星吧,下次再去你屋子里坐。你也可以给我讲讲你最喜欢看的星星。” 谢池莹笑了笑,“好啊,素灵,你去叫人搬两把躺椅过来,就是从前我和姐姐用的那两把就好,再沏一壶茶过来,我和小县主就在这里休息了。” 素灵的动作很快,立刻就安排好了一切,躺椅是竹制的,夏夜里格外清凉。 仰起头看着天空,原本是暗沉的夜空被凌霄花的叶子分割开来,变成了不规则的形状。 “总是听你提起你姐姐,你姐姐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池莹安稳的躺在椅子上,好像在这时候才找回了一些回家的感觉。“我姐姐当然是个好人了。对了,你的世子哥哥成婚的时候,我姐姐也跟着姐夫进京去参加婚宴了的,你没有见到她么?” 景瑚想了想,“只记得我见过明庆王太妃,她和我祖母是好朋友,我还和她抹骨牌,帮着祖母赢了钱。别的……就不太记得了。” 事实上景珣成亲那天景瑚也很忙,又是要和淮邑乡君过不去,又是私下里会了柯明叙,还被郡王妃抓了包,运气好才没有挨太重的罚。 谢池莹看起来有些失望,“我姐姐很出众的,你应该不会没有印象才是。” 景瑚只好道:“那天我忙着帮我祖母看牌赢钱呢,实在是没有注意。” 谢池莹也就不再纠结了,只是抱怨了一句,“一有了骨牌,果然就什么都注意不到了。” 又道:“我姐姐很擅长弹琵琶,当年我姐夫会认识我姐姐,就是不见其人,先闻其琵琶之声。他那时候来谢家做客,在园子里陪我外祖父说话。” “我姐姐不知道家里有客人,在园子的水榭里弹琵琶,被他听了去。他比较没有见识,还以为是我们家里养的乐伎,又有些纨绔,差点唐突了我姐姐。” 景瑚忍不住插了话,“你好像很嫌弃你姐夫似的。” “就因为他是你堂兄,我就嫌弃不得啦?姓景的除了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也没有那么了不起嘛。” 景瑚嘟了嘴,“说我堂兄就说我堂兄,做什么又绕上我?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都说了出来,不就不怕我恼了你,把你说的话宣扬出去,惹来麻烦。” “再说了,我这位堂兄常年在杭州,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都不记得我有和他见过面的印象,真是小女子的一张嘴。” 谢池莹反而更惊讶了,“你怎么连自己的堂兄都不熟悉啊,我记得他小时候也是住在燕京的,从前做过三皇子的伴读。” 又算了算时间,“是了,他好像昭永十年的时候就回了杭州,那时候你还是个没断奶的小娃娃呢,也难怪你没印象了。” 景瑚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我没断奶的时候,你也没断奶,别说的好像自己就多么厉害似的。快言归正传,他既然和我家世子爷一样有些纨绔,那你姐姐怎么看上他的?” 谢池莹摊了摊手,“我祖父要她嫁,她就嫁了呗。” “啊?”景瑚坐直了身子,“那你姐姐岂不是很可怜。” 谢池莹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你怎么我说什么你都相信。这是我姐姐当时骗我的话,她总觉得我什么都不懂。” “不过,我也是真不知道为什么我姐姐会同意嫁给他。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外人怎么看得明白,总之我姐姐嫁给他之后过的还不错,回过几次娘家,神色也都很轻松,应该不是装出来的。” 景瑚重新躺了回去,把自己的手臂垫在脑后,“这倒也是,就好像我也不知道我那个事事周全的三嫂,怎么愿意嫁给我哥哥一样。” “我三嫂的乳母,就是我身边的刘嬷嬷同我说过他们的故事,不过我也还是不明白。毕竟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的确很难评说。” “若是我有个姐姐,嫁了这样的纨绔,我也和你一样,愁也要愁死了。” 谢池莹嗤笑了一声,“你哥哥是纨绔,我姐夫可不是。从前最多也就是有些顽劣罢了。我姐姐嫁过去之后,家有贤妻,也就一切都好了。” “他这几年都在帮着老王爷办事,我祖父说他行事得体多了。倒是不知道这一趟他去燕京是做什么了,我姐姐还怀着身孕呢,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景瑚拉了拉她的手,“你不是过几日就要去杭州见你姐姐了么,到时候问问你姐姐,就都清楚了。你姐姐是聪明人,不会把自己的日子过的不好的,你不用这么担心。” 谢池莹笑了笑,“那就借小县主吉言啦。对了,我想给我姐姐的孩子做些小衣服,还要请小县主帮忙指导一下。” 景瑚便道:“不用那么麻烦,还指导什么,你直接拜托我帮你做了不就行了。” 谢池莹摇头,“那怎么行,心意是不一样的,也不好这么麻烦小县主。” 景瑚望了她一眼,“我的意思是,就你那手艺,我指点你,还不如我自己做来的不麻烦了。” 谢池莹伸手去挠景瑚的痒,两个小娘子畅快的笑声回荡在院中。 第二百三十二章 急病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说是为了看星星,其实没有一个字提到星星。只是又说了些闲话,景瑚就回到了自己院中。 景瑚一进屋,果然宝蓝就迎上前来,替她脱了褙子,“方才谢家的十小姐来过两次,探问您从八小姐那里回来了没有。” 景瑚不以为然,“她可说了她有什么事?” 宝蓝一边把景瑚脱下来的褙子放到了衣架上,一边道:“正是没什么事,奴婢才帮您推了她,没有叫人去八小姐院子里寻您。” “没什么事情这样急忙忙的是要做什么?我又不是明天就走了。莹姐姐说她不讨喜,她还真就是不讨人喜欢的性子。” 景瑚在说人家主子的不是,宝蓝自然是不会接话的。 景瑚却又忽然想起来,“我怎么记得今日该是绀青值夜?前儿是你,今儿怎么又是你?” 宝蓝的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转而笑道:“小县主是多嫌了奴婢了不成?绀青她有些不舒服,所以便同奴婢换了班,不是什么大事。” 景瑚想要轻轻放过,转身坐在了床沿,心里却忽而升腾起了些不好的预感。“宝蓝,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总觉得你方才的神情有些不对。” 宝蓝便低了头,没有再说话。 景瑚又尽量的把语气放柔了些,藏住了一些焦躁,“到底是有什么事?你若是不说,我就要自己去找绀青了。” 宝蓝一下子就跪在了景瑚面前,“不敢欺瞒小县主,绀青她……她的确是有些不好,几乎都没有力气起床了。” “只是她觉得我们今日才进府,此时就叫大夫过来不免有些不好,所以不肯让奴婢们跟您说。” “真是糊涂,这样的事情怎么能瞒着我呢!”景瑚一下子站了起来,“你快去四太太院子里,让她帮忙找一个大夫过来,跟她说清楚,不是我有什么不舒服,她不必紧张,也不不过来探我。” “她和我们相处过,也是知道平日里我是怎么待你们的,肯定会帮忙的。动静要小些,也不要惊动了别房的太太小姐们了。” 随船的朱大夫和其他许多奴仆都被留在了船上,所以她们只能去找谢家人帮忙。 宝蓝立刻就站了起来,“小县主别急,奴婢这就去。” 景瑚又道:“我这就去绀青那里了,你等下让大夫不要耽误,直接过来。” 宝蓝又应了一声,就快步出了门,往谭氏的正房走去了。 景瑚翻了件披风出来,便往绀青她们被安置的下房走。还好是她白日时问起过,不如还要找人引路。 绀青屋子里的烛火还没有灭,应该是没有休息。景瑚心急,进了屋子,只见柳黄和豆绿都坐在绀青床边,一脸忧虑的样子。 一见了景瑚进门,她们似乎都有些惊讶,柳黄即刻就迎上前来,“小县主……” 景瑚快步往绀青床边走,“这到底是怎么了?” 绀青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窗户洞开,屋子里其实并不太热,她额上却已经满是汗水。一手捂着肚子,像是很难受。 柳黄便道:“上午时就隐隐有些疼了,到下午时已经支持不住,只好在床上躺着了。也不是要行经的缘故。奴婢们说要去找您,让您寻个大夫过来,她只是不肯。” 景瑚心疼的不得了,抓过了绀青的手来,也是冰凉冰凉的,“你怎么这么傻,既然都生了病,怎么能自己硬扛着。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没用?连这样的事情都办不到?” 景瑚其实觉得困惑的很,她其实怎么也没觉得自己是个好商量的人,也从来不怕别人的看法,绀青却连这样的事情都不敢跟她说。 她埋怨了几句,见绀青实在是难受,也不舍得再说她什么,只是好言安慰着她,“绀青你别怕,我在这里,豆绿和柳黄她们也在这里。” “宝蓝已经去替你找大夫了,大夫马上就会过来了,你马上就会不疼了……” 过了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宝蓝才终于把大夫请了过来。一同过来的还有谢四太太身边的一个大丫鬟。 景瑚也来不及问她什么,让开了床边的位置,让大夫看诊。 那大夫是个中年男人,从搭上绀青的手,便一直眉头紧锁,景瑚心里虽然着急,却也不好打扰他,真是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等那大夫收了手,到一旁去开方,绀青已经痛的连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 等方子写完,又要忙忙碌碌的抓药,煎药,闹到后半夜,绀青才喝完了药,沉沉睡去。也是谢四太太身边的丫鬟帮了大忙了,就算景瑚是县主,在别人家总也不能那么方便。 问那大夫绀青是生了什么病,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讲了一堆病理,景瑚又听不懂,只说若是喝完了药,醒来之后不再痛,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景瑚一直守着绀青,守到快天亮的时候,她才醒过来。人面对这样的情形,总是很容易胡思乱想,自己吓着自己。 几乎是从她有记忆开始,跟着她的就一直是这四个丫鬟,从二等丫鬟做起,到了如今。她想过和她们的分离,那是她风风光光的把她们一个个嫁出去的时候,是欢喜的分离。 她绝对没有办法接受她们因为别的原因而离开她。 绀青的情绪最适敏感纤弱,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见景瑚这样,更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景瑚手忙脚乱的替她擦着眼泪,自己也差点落了泪,“还有脸哭呢,若不是你不肯早些让我给你找大夫过来,我也不必在这里守你一夜了。” “这一次我可生了你的气了,快别哭了,告诉我你还难不难受,好叫我放心。” 绀青的声音还是很柔和,有气无力的样子,“奴婢已经不痛了,一点都不痛了,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您快些回去,好好休息吧。” 景瑚也的确是有些撑不住了,听见她这样一说,也就放下心来,“那你好好休息,好好吃药,豆绿她们会守着你,若是有什么不好,要立即告诉我,听到了吗?” 绀青点了点头。景瑚恐怕自己继续在这里,她更会因为愧疚而休息不好,便先回房去了。 也只是让人去和谢四太太打了招呼。她是大三房的客人,原本也不必那么客气的去给别房的长辈问好。 又让柳黄守在房门外,唯恐冯氏和谢池容又要来多事。 第二百三十三章 架子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没有人打扰,景瑚却还是记挂着绀青,睡的并不太好。也就是年纪小,又惯于和人通宵抹骨牌,睡到中午,也就缓过来了。 柳黄见景瑚醒了,便开始同她汇报这一上午都来过多少人。 谢池莹是要来的,她说了要和景瑚请教做小孩子衣服的事情,又没有听说昨夜绀青的事情,见景瑚居然没有起床,还想着要嘲笑她。 听说了绀青的事情,也就没说什么,只是吩咐了谢家熟惯的大夫下午再来一趟。 后日便是谢家老太爷的寿辰,谢四太太身为大三房的主母,此时必然忙碌。自己虽然没有过来,也遣了身边的丫鬟过来问候。柳黄只说景瑚在休息,请谢四太太放心。 再有便是谢池容带着冯云簪,说是要请景瑚去游园。 “冯氏不是说自己忙的焦头烂额么,当众给谢四太太没脸。谢池容好像也有十三岁了吧,怎么也不过去帮帮自己母亲的忙,还有心思游园。” 景瑚随口讽刺了一句,又问柳黄,“绀青现在怎么样了?”问完又觉得没必要,“我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柳黄便拦了她,“小县主放心,刚刚才有小丫头过来报奴婢,说绀青刚吃了药,正在休息。您这一去,岂不是又要把她闹醒了?” “宝蓝也过来同奴婢说过话,说绀青吃了药,脸色看起来好多了,应当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好好休息就是了。您且宽心,也该用午膳了。” 景瑚想了想,也就作罢。昨天这几个丫鬟才联合起来骗了自己一次,总不至于今天还骗。等到晚间再去看绀青,若是无事,大约也就是真的没什么事了。 柳黄服侍着景瑚换了一件柳绿色绣彩云瑞鹤的褙子,夏日里还是这样的颜色看着更清爽些。头发只是简单的绾起,戴了一个白玉点缀的小花冠。 景瑚就想起来,“还是让人去把朱大夫接过来吧。住在别人家,请个大夫也要找人太麻烦了,还是用我们自己的大夫更好。” 柳黄便应了是,打算过会儿就去安排。 午膳是早已经备好的,都是景瑚想念的江南菜色。在船上吃了那么久的河鲜,此时下了船,又是住在谢家这样江南第一等的人家,每一道膳食自然都是非常精致的。 景瑚细嚼慢咽,用了一个时辰才吃完。一边还要唠叨柳黄,“昨日那大夫说的话我虽然都听不太懂,可是也知道绀青是脾胃不好。” “我看啊,就是因为前阵子她不肯好好吃饭才闹成这样的。柳黄姐姐你回去告诉绀青她们几个,人人都得给我好好吃饭,谁也不许再像绀青那样,动不动就不吃饭,或是只吃一点点东西,不然我可要罚你们。” 柳黄忍着笑:“在船上待久了,难得吃到这样精致的江南菜色,奴婢们哪里舍得不好好用膳,都恨不得多吃几口,小县主放心就是。” 景瑚便道:“吃多了也不好,过犹不及,每顿饭都吃个七八分饱就是了。” 柳黄没说话,笑着看了一眼景瑚的肚子。 景瑚也低头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笑的有几分讨好,“下次一定只吃七分饱。” 昨夜的晚膳是和谢家的太太们一起用的,景瑚压根就没吃饱。早上也没顾得上用早膳,从绀青那里回来,想倒头就睡,偏偏又睡不好,早就饿的不行了。 柳黄自然也不会说什么,说教景瑚现在是刘嬷嬷的事情。“那您下午打算做些什么?要不要去谢家八小姐那里坐坐?” 景瑚想了想,“我懒得动,你叫个小丫鬟去报信,说我此刻有时间,她若是也有闲,让她拿着针线过来寻我。” 柳黄抱怨了一句,“这可是在人家家里呢。”不过景瑚和谢池莹的关系好,她也不会见怪,柳黄就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去寻小丫鬟报信了。 没过多久,却是谢池莹身边的素灵来回话,笑着给景瑚行了礼,“小县主安好。我们家小姐此时正在作画,恐怕没有时间过来,倒是想请了您过去坐坐呢。” 架子可真大,就这求人的态度呢。 反正左右也无事,在人家家里做客又不能乱走,景瑚心里已经愿意了,却还要摆一摆架子,和素灵开玩笑,“你们家小姐怎么架子这样大,有事情要求我,还要我去寻她。” 素灵便道:“也不是小姐她不愿意过来,实在是房中有客,所以不好怠慢,只好请小县主移步了。” 景瑚和素灵也算是熟识,毕竟上过一张牌桌,就都是好朋友,继续逗着她,“是什么客人啊,比我还尊贵不成?” 素灵笑了笑,“是表少爷。今日我们家小姐拿了她在燕京时作的话给老太爷看,正好表少爷也在,老太爷便说让表少爷指点我们小姐的画技。” “小姐原来是要去帮太太的忙的,老太爷发了话,也只好留在房中作画了。” 景瑚一听说在谢池莹房中的是柯明叙,脑海中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快走”。即刻就站了起来,要素灵引路去谢池莹房中。 走出了房门才想起来,装模作样的折返回来,取了自己床边的针线。“顺便我也指导指导你们家小姐的针线。” 柳黄在一旁憋笑,笑她掩耳盗铃。能见到柯明叙,实惠是她得了,景瑚才不会在意呢。 这一段路白天走和夜晚走是完全不一样的。谢府的假山很多,她昨日就发现了,地面上铺的都是鹅卵石,缝隙中生长着一些青苔。 四周种着各种各样的树木和花草,是深深浅浅,情致不同的绿。夜间看不清楚,假山的边沿有一个小湖,湖中有锦鲤,并不太怕人,见有人走过来,还争相要往湖边游。 景瑚忍不住停下来看了一小会儿,自言自语道:“可惜我今日没有带了什么吃食过来喂你们,等我下次再来。” 进了谢池莹的院子,若是没有那一架凌霄花,果然也就剩了满院子的绿色。白日天气有些热,凌霄花也不如夜晚时那样生机勃勃,倒是没什么可看的。 景瑚就定了定心,笑着进了谢池莹的屋子。 第二百三十四章 作画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谢池莹的屋子和景瑚在拂昏院里的一般大小,摆设就要更雅致的多了,倒是像永宁郡王府中郡王妃的屋子。 四处都挂了画,也认真的收拾了一个书房出来,笔墨纸砚各种书籍古玩,样样都不缺少。 但也就和谢池莹伪装出来的样子一样,是一间典型的江南书香人家闺秀的屋子,没有什么特点。 谢池莹此时就站在她的书房里,书桌之后,提着笔,像是在思索下一笔要如何落。柯明叙则坐在一旁的贵妃榻上,手上捧着一卷书。 夏日午后的阳光落在他面前的书本之上,也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几乎快要化的透明。 他是背对着窗户的,直缀上绣着的仙鹤仿佛在尘埃中飞舞,这样凡尘俗世的景象,反而越发衬的他如同谪仙人一般。 谢池莹笑起来,“小县主,既然来了,愣着做什么?我的书房太小,没什么地方能坐,不如你和我表哥挤一挤?等我画完了这幅图,我再来招待你。” 今日的柯明叙是在很好看,她一时间看的有些痴了,忘记了反应。谢池莹唤她,她才想着他们走过去。 柯明叙便站了起来,笑着同她打招呼,“小县主。”只这一句,便让开了身子,把自己方才的位置让给了她。 景瑚摆了摆手,“其实我才起来没有多久,还是柯世兄坐着吧。我正好看看莹姐姐在画什么。” 景瑚快步走到了谢池莹身旁,脸上被落进窗户里方才照耀着柯明叙的阳光一晒,红的如同桌上的妃红颜料。 她极力的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谢池莹的画上,以期自己能早些恢复平常的模样。谢池莹并不是在宣纸上作画,面前是一把白色的宫扇。 是以竹骨和上好的丝绢做成的。她提笔又落下,画的就是院子里的凌霄花。并不依托什么架子,便如同它的名字一样青云直上。 是工笔的技法,景瑚不太懂画,只觉得色彩流转自然,每一朵花也形态各异,已经算是极好了。 谢池莹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在扇面上落下了最后一笔,便唤了素灵来将它拿出去,将绢面上的颜料晒干。 将笔放下,便和景瑚说话,“小县主觉得我画的怎么样?” 景瑚故意要和她过不去,“我觉得嘛……还凑合。” 谢池莹笑起来,“真是好大的口气,只会画花样子的人,还嫌弃起我来了。” 景瑚不以为意,“既然知道我只会画花样子,做什么还叫我来评价?” “柯世兄就坐在一旁,怕不是某些人心虚。你既然这样厉害,不如也给你姐姐的孩子画一幅画就是了,还跟着我学做什么女红呢?” 谢池莹拉着她的手,带了几分撒娇的语气,“好了好了,是我不该得罪你。方才画的那把扇子就送给你当作赔礼道歉好了。” “对了,这样的扇子我前几个月让我九哥哥从湖州安吉给我弄了好几把,你要不要?可以拿回去自己画着玩儿。” 景瑚点了点头,“我可以拿回去绣花上去,还比你这个不怕水。” 谢池莹嗤笑了一生,“谁难道还用着扇子挡雨不成?你这就好比是要求油纸伞能灭火,根本就货不对板。” 景瑚就故意做出了一副凶狠的样子来,“不过是拿你一把扇子,你怎么这么多话,大不了我不要了,你将来也别来烦我。” 素和已经将剩余的扇子取来,谢池莹笑着接过去,递到了景瑚手里,“怎么说恼就恼了,喏,拿好了,到时候绣好了花儿,也叫我瞧瞧有多‘不凑合’。” 景瑚接过来,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对着谢池莹道:“我也不绣花了,还是画画。我自己不会画,求别人还不成?” 就从桌子后面绕过来,走到了柯明叙身旁,“柯世兄,你听见了没有,你表妹欺负我呢。你是做表哥的,要替她多担待,你能不能替我画一把扇子。” 在他面前,景瑚向来不会拿什么高架子,此时更是放柔了语气。 柯明叙犹豫了片刻,便接了过来。 “今日正好色色东西都是全的,外祖父又让我指点莹姐儿的画技,我虽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指点的,小县主相托,便借用一下莹姐儿的地方了。” 谢池莹笑着让开了位置,柯明叙走过去,将扇子放平,待要提笔,又问景瑚,“小县主想要我在上面画什么?” 六月还未过去,景瑚还是想让他画栀子与茉莉。 但又想了想,还是决定让他画别的,“柯世兄不如就画合欢花吧。我不能在拂昏院里久住,若是能留在扇面上,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他只是微笑了一下,便开始在扇面上落笔。这还是景瑚第一次见他作画,不自觉的就站到了他身边去。他作画的神情很专注,并不因为景瑚站到了他身边而受打扰。 他还真是什么时候都动人,落笔时总是很流畅,偶尔才会停顿片刻。很快合欢树便跃然于扇面之上,景瑚仿佛已经闻见了合欢的清香。 最后又题了一句词,“最爱朵朵团团,叶间枝上,曳曳因风动。” 谢池莹看完,便吟诵了整首,“三春过了,看庭西两树,参差花影。妙手仙姝织锦绣,细品恍惚如梦。脉脉抽丹,纤纤铺翠,风韵由天定。堪称英秀,为何尝遍清冷。最爱朵朵团团,叶间枝上,曳曳因风动。缕缕朝随红日展,燃尽朱颜谁省。可叹风流,终成憔悴,无限凄凉境。有情明月,夜阑还照香径。” 景瑚听完,心中渐渐的也生出了些愁绪。燃尽朱颜,终成憔悴,原本好好的花朵,也被人的离愁别绪感染。 又道:“小时候我们姐妹习字,用的就是姑姑当年自己写就的字帖,中间就有这一首词。” 柯明叙将笔放下,目光仍落在那一片合欢上,“这一整首词,也就只有这一句最好,不会失于悲凉。只要记得这一句就好。” 他明明是要劝解景瑚和谢池莹,不要在意词人的愁绪,那毕竟不是她们这样的小娘子该有,该懂得的。可是景瑚却分明察觉到了他有些低落下去的情绪。 拂昏是他母亲住过的院子,这一阕《念奴娇》大约也是他母亲喜欢的词,他是在为他的母亲而难过吧。 第二百三十五章 无味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一个人坐在拂昏院的窗下,以手支着头,欣赏着这一面合欢花的宫扇。偶尔也抬起头看一看院中在夏风中摇曳的合欢花。 看着看着,渐渐犯起了迷糊,不知道她手中的是画,还是窗外的是画。 柯明叙为她作完这幅合欢图,很快的又被谢家老太爷的人给叫走了。谢池莹也让人收了画具,准备去寻她母亲,帮她母亲的忙。 景瑚一个人回了拂昏院,路过方才的池塘,找管着这片园子的婆子要了鱼食,喂了会儿鱼,看着它们竞相争抢着一点点的食物。一下子又觉得没意思起来。 等回了院子,心里挂念着绀青,到底还是亲眼去看了她才放心。 绀青的脸色的确已经好了很多,景瑚过去的时候,正由宝蓝服侍着喝一碗清粥。见景瑚进来,又挣扎着要起身。 她总觉得绀青好像有些变了,从前并不会同她这样的客气。总之果然如柳黄所说,她一去探望绀青,反害得她不得安宁,景瑚也觉得没意思,就早早的回来了。 她今日这一日,只有和柯明叙在一起的时候最高兴,在这场景的映衬之下,好像其他的事情都索然无味起来。 左也是无聊,右也是无聊。她索性拿出了谢池莹给她的另一把尚是空白的扇子,在上面照着柯明叙的画描画着花样子。 晚上谢池莹若是过来寻她做针线,她便正好在一旁绣这一幅。 * 和外祖父私下里聊过天以后,柯明叙的心情好了许多。那一封信在就被他撕碎,抛进了水里,百川东入海,不会再有别人知道信件里的内容。 从一些无关的事情谈起,渐渐的谈及正事。谢家的三娘子谢池絮是他四舅舅的女儿,是他外祖父的亲孙女,她嫁给了封地在江南的明庆王的儿子,世子景理。 便是不支持如今今上膝下的任何一位皇子,他也没有必要去做乱臣贼子,做会祸及子孙的事情。 祖父这一次是棋差一着了,久不曾与外祖父好好联系,已经摸不准外祖父的心思了。 就算他什么都不知道,将那封信送了出去,恐怕外祖父也只会当作根本就没有这件事,而后渐渐的和他们家划清界限。 他还意外的知道了另一件事,是外祖父的好心。他也同样的不了解祖父,以为他们柯家,一直都是坚定的站在太子身后的。 明庆王世子景理这一次去燕京城,不是为了旁的事,而就是为了将如今的国之储君,从不属于他的位置上拉下来。 江南百姓苦许士洀久矣,而太子即便远在燕京,远在九重宫阙之中,也不会不知道他的母舅,蒙受着原本不应该属于他的皇恩的江浙总督,在任上究竟做了些什么。 从前的武宁侯罔顾黄河百姓的性命,大肆敛财,鱼肉百姓,不光是为了他自己,为了武宁侯府,是为了他那个做了皇后的姐姐的养子三皇子。 许士洀自然也是一样。大肆敛财固然是为了他自己和他家人的私欲和享受,可更多的是为了帮太子疏通道路,通往皇位的道路。 而谢家既然是江南士族之首,也不能只享受这名头带来的便利,无所作为,将来被人戳着脊梁骨,名望一落千丈。 所以景理手上拿捏着的诸多证据,其实也有很多都是谢家人四下奔走而来的。外祖父看似远离了朝堂,其实从未有一刻真正离开过。 等景理到了燕京,今上拿到这些证据以后,太子一定不会再是太子了,甚至有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 今上对元俪皇后就是再有情分,能抵得上太子党罪行公诸于众之后的悠悠众口吗?他是帝王,爱一个女子,终究不会敌得过他身下的皇位。 只是他从前与太子交往,也不过觉得他有些优柔寡断,后宫之事上也识人不明,宠幸奸佞。他当然也知道许士洀在江浙总督的位置上,手脚并不会太干净,又有武宁侯的前车之鉴。 可是真正听外祖父说起来,才知道许家人在江南之地上究竟做了多少的坏事。若是将来太子踩着江南百姓的人命和血肉登位,又何谈海清河晏,百姓安居乐业? 这样想来,祖父这一次要他出京,倒是也阴差阳错的免了他的为难。 于私,太子同他相交莫逆,纵然他有再多不是之处,他也不应该见死不救,连一句话也不肯为他说。 可于公,他是没法求情的,也不可能为他求情。他一心想为天下百姓奔走,可百姓如今在因为太子党羽而受苦,他怎么能开得了口。 百姓尝过的苦痛,也应该让这些生来就是贵人的人好好尝一尝。 若太子能保下命来,若他可以,他总是会帮一帮他的。 今上成年的皇子只有三个,如今三皇子与太子都已经不再有角逐皇位的资格,便只剩下四皇子。 所以元放跟着他去了蜀中,所以原来……定国公府所选择的人是四皇子。 数月之间,朝堂之间一定又有新变化,国无储君,也是永宁郡王的好机会,他需要好好思考一下自己未来的方向。 谢家已经不会成为祖父的盟友,江南籍贯的官员大多都不会支持他。他应该怎么做才能劝服祖父,或是阻止他。 已经是月底了,月色并不如何明亮。柯明叙在窗边坐了一会儿,唤进了回风归来帮他铺陈的颜料与画具。 母亲或许已经不会再有机会亲眼见到拂昏院里的合欢,但是他可以作一幅画带回去给她。合欢并不如何难画,不过片刻便有了大致的样子。 只是明明此时没有人站在他身旁盯着他作画,或是盯着他,他反而莫名觉得万般的不自在。不过不到一个月,他已经很习惯有人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了。 他只好先放了笔,让自己静了静心,在心中回忆了一下小时母亲坐在合欢树下乘凉的情景。而后重新提笔,寥寥数笔先勾出了衣裳的形状,再要着色,不自觉的绘上了一笔柳绿。 他的心好像还是没有能够静下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女红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趴在桌上画着花样子,画到最后一笔,豆绿就进了门,“小县主,谢家八小姐过来了。” 景瑚一下子就坐直了,她正觉得百无聊赖,想找个人说说话。 谢池莹很快就进了门,一眼就望见了景瑚在做的事情,“你还真打算用这扇子绣花啊?” “怎么了,就许你和柯世兄作画,不许我绣花啊。” 谢池莹在她身边坐下来,“当然不是了。”她拿起景瑚的花样子看了一眼,“这和白天表哥画的一样,你是要照着我表哥的画来绣咯?” “还说不是重色轻友,怎么没见你画一副我画的凌霄花?” 景瑚把花样子抢回来,“怎么就重色轻友了,我就喜欢合欢花,不喜欢凌霄花,不行吗?” “那也不知道是谁,昨夜见了我院子里那一架凌霄花就走不动路了,连屋子也不肯进,就是要在院子里的花架下躺着。” 景瑚瞥了她一眼,“我懒得和你说。快说吧,你想让我教你绣什么。” 谢池莹便道:“衣料的裁剪我倒是自己能做好,也就是绣花不行。” “我们家这些姐妹,属我的画最好,可我就是没耐心去描花样子,也没耐心绣花,我就想有个人陪着我,再偶尔指点我两句。” “哦。”景瑚取了自己的针线篮子过来,“原来我就只是个陪客罢了。 谢池莹大言不惭:“也就是小县主你了,我十妹妹就是想陪我,我也不让她陪呢。” 景瑚嗤笑了一声,准备在扇面上绣合欢花,开始翻找合适颜色的丝线,“你方才说,你们家这些姐妹,你的画画的最好。昨夜又听你说,你姐姐最擅长琵琶。” “那你六姐姐明面上最擅长的是什么?” “我六姐姐的书法最好,我祖父还有伯祖父们都说她该留一本字帖下来,下一辈的女孩子们也有些新字帖可以练习。” 景瑚就想起白日谢池莹说她小时候练字,用的是柯明叙的母亲留下来的字帖的事情。“看来柯世兄的母亲的确也很厉害,无论什么事能做到极致,我觉得都很了不起。” 谢池莹用扇柄轻轻敲了敲景瑚的头,“你可真是着了我表哥的魔了,什么事情都能联想到我表哥头上。” 景瑚不以为然,终于找到了她要的丝线,“等你有了喜欢的人,指不定比我还疯呢。到时候还要端着你淑女的架子,看看人家肯不肯搭理你。” “不搭理我就不搭理我,我才不在乎呢。‘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若是两个人都没有动作,那就是没有缘分呗。” 话不投机半句多,“反正我就只等着将来看你的笑话了。对了,又把话给说偏了,你到底要绣什么?说什么没耐心画花样子,不过是等着我帮你动手罢了。” 这一回谢池莹就笑的有些讨好,“我想先给我姐姐绣一块帕子试试手,我好久没有好好绣完一件东西了,我怕直接做小孩子的衣服,做的太粗糙,反伤了小孩子的皮肤。” 景瑚点了点头,“这话说的也有些道理,我觉得以你的手艺,这样的担忧很有必要。”她怕谢池莹又拿了扇柄要打她,忙站起来,“你姐姐最喜欢什么花,我去给你找找花样子。” 谢池莹抬起的手放了下来,“我姐姐最喜欢山茶花,就绣山茶花吧。” “山茶花啊,那挺好的。”景瑚开始翻箱倒柜,“我记得前年冬日里,宫里的白贵妃办过一次赏花宴,她最喜欢的也是山茶花,后来我回家就画了好几幅山茶花的花样子。” “也绣出来给我母妃看过,她觉得很好看。我母妃最懂得这些事了,她说好看,那就一定是好看的。” 找了半日,翻出来几张她珍藏的花样子,“给你,你自己选吧。” 谢池莹看了半日,最后选了一朵宝珠茶的花样,“就绣这个吧,要用什么颜色的丝线?” 景瑚只好又开始帮她找线,分好,事无巨细,就差帮她在布面上落针了。 把一切都安顿好,谢池莹才如临大敌一般的开始落针了。之前在船上,她说是找景瑚做针线,其实都是借口船上有些晃,她觉得晕,没有做多久的。而且她自己也不想做。 此时到了不得不做的时候,就全然失去了平日的那种从容,不一会儿就要喊一下景瑚,让她看看自己落的针够不够平整,需不需要重新落。 弄得景瑚半天了连一朵花都没绣完。景瑚索性也就不做了,就看着谢池莹做,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聊着天。 看人做女红实在太无聊了,还不让她说话,她真要闷死了。 “……你六姐姐有很多博彩阁的骨牌对吧?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她呀,穿着黑色的衣服夜会那种。” 谢池莹头也没抬,“反正江南博彩阁出过的花样,我六姐姐应该是都有了。大二房是我们谢家最有钱的,六姐姐私底下能拿到的补贴也多。” “这几日准备我祖父的寿筵,家里到处忙忙碌碌的,夜巡的人也不是寻常的规律,风险有些大,总要等寿筵办完,大家都松懈了再说。” “哦。”景瑚应了一声,又去翻箱倒柜,“我就从燕京城带来了这一副骨牌,也是当年博彩阁出的限量的,只是我们毕竟用过了。” “想交你六姐姐这个朋友,总不能空手过去吧?那你说我怎么办才好,现在托人去一趟金陵来得及吗?” 谢池莹有些烦躁起来,“哎呀,你放心吧,只要是骨牌,我六姐姐就不会嫌弃。既然是燕京出的,恐怕我六姐姐还真没有,她保证喜欢的。” “好了,你不许说话,打扰我绣花。” 景瑚真就闭了嘴,只是静静的盯着她。她就不信了,谢池莹有本事就别再问她问题。 果然过了不一会儿,谢池莹就又开始问景瑚,“这要怎么办呀……” 一整个晚上,她们就在“你不要说话,太打扰人了。”“这里该怎么绣啊?还用一样颜色的丝线吗?”中无限循环。 第二百三十七章 等我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昨夜和谢池莹在一起,景瑚还特意跟她打听了柯明叙说的绿筠廊在哪里,谢家老太爷住的内院又是在哪里。 人家既然都特意同她说了他进内院来的路线,她哪有不去赌他的道理。 如景瑚所想,绿筠廊便是她第一日进谢家时路过的那一条长廊,一旁是三房的地界上最大的湖泊碧波湖。 另一边一路行来,都是雕饰精美的木窗,窗户之后竹影摇晃,绿意盎然,令人在夏日时顿生清凉之感。 景瑚一大早就坐在长廊的一侧,等着柯明叙进内院来同他外祖父问好。随手折了一枝草叶,拿在手上百无聊赖的晃荡。 朱大夫昨日已经进了府,同谢四太太打了招呼,便住在离绀青她们并不远的一个小院子里。景瑚今日起的早,又特意去看过绀青,她已经没有什么不适了。 如今有个大夫在身边,大家也能都放心一些。 早上起的早,尚且还是因为兴奋,此时一个人坐在这里一等,被清晨湖边尚且凉爽,又不过分寒凉的风一扑,景瑚就有些迷迷糊糊起来,头靠在一旁的廊柱上。 “小心。” 景瑚被人拉了一把,一下子清醒过来,才看清楚自己是在哪里。谢家的绿筠廊,座位之后是没有靠背的,不似她们家的湖边长廊。 她一下子要睡过去,整个人往后仰,虽不至于摔到湖里,摔到后面的鹅卵石地面上,那也是够呛的。 景瑚心里在后怕,一下子站起来,“小柯大人。”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身边也不带个人。” 景瑚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昂着头看着他,一副“你明知道”的样子。 柯明叙松了手,笑意之中有隐隐的嗔怪,“还以为你昨天就会在这里等着了。” 景瑚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原来小柯大人也在等我。” 话说的这样穿,一下子就没有意思了。 柯明叙又恢复了他平日的模样,一只手背在身后,和景瑚一起朝前走。“在谢家住了两日,可还习惯?我恍惚听见前一日夜间拂昏院寻了大夫。” “昨日我见小县主,看起来却又没有什么事,所以就没有问。是怎么了?” 他好像比从前更关心她了。 景瑚先回答他前一个问题,“拂昏院很好,没有什么不习惯的。莹姐姐也是一有空就会和我在一起,同船上也没有什么分别。” “至于请大夫,的确有这件事,不过不是我不舒服,是我院子里的一个丫鬟绀青。她怕带累了我,没有告诉我自己不舒服,结果就闹到了半夜。” “不过小柯大人放心,我已经把朱大夫请过来了,若是她再有什么不适,也不必麻烦谢家人了。自然我若是有什么不适,也可以找朱大夫的。” 柯明叙就点了点头,“既然没事,便是最好。” 他们一边说,一边已经走到了谢池莹的院子附近的那个小湖。 景瑚就想起昨日自己喂鱼的事情来,“这些鱼怎么好像无论吃多少东西都吃不饱似的,我觉得我在这里喂一日,它们就能吃一日。” “你在这里喂一日,也总是那些大鱼能吃的最多。小鱼抢不过大鱼,自然就只能一直守着了。对了,我小时曾在这个湖中见过一尾金色的鲤鱼,不知道小县主昨日可有看见?” 景瑚对他的话是从来不怀疑的,“金色的鲤鱼?没有见到。” 柯明叙便道:“十分稀少,我也只是小时见过一次罢了。据说看见金色鲤鱼的人,可以心想事成。” 景瑚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对于没见过的东西,就更好奇了。“那我回头去问问管这和小湖的婆子,万一是小柯大人骗我呢。” 柯明叙忽而停下了脚步,语气温和,“我骗你做什么。只是觉得有趣,所以随口一说罢了。” 景瑚就问他,“当年小柯大人见到那一尾金色的鲤鱼,可曾有什么事心想事成?” 他笑了笑,“那时候母亲和祖父正打算将我送到松石书院去念书,拜山长周说竟为师,后来我就心想事成了。” 景瑚嘟了嘟嘴,“那才不是因为这尾鲤鱼呢,明明是因为你的天资和学问都很好。” “所以人其实不应该寄希望于这些神神鬼鬼之事,心中所想的事情,也需要不懈的努力。只要你盼望的事情是你能做到的,自然也就是心想事成了。” “哦。”景瑚应了一声。可若是自己原本就能做到,那还算什么心愿呢。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对鬼神之事,还是多多少少保持一点敬畏更好。 “对了。”柯明叙望着她,“明日是我外祖父的生辰,小县主身份尊贵,还是不要过去给我外祖父祝寿了。只等着莹姐儿她们来寻你一曲去赴宴就是了。” 景瑚点了点头。她知道外面的人之所以对她这样客气,是因为她是永宁君王的女儿。而同样的,她在外面的一些行为,也多多少少会被认为是出自永宁郡王府的授意。 她把自己要去谢家做客的事情写了信,寄给了她母妃。收到的回信她一直都没敢拆,就怕母妃会反对,而自己又不听话的做了母妃反对的事情。 只要她不知道,就可以装作自己不是故意的了,她真的很会自欺欺人。 而自己的父王是站在太子身后的,谢家是江南士族之首,又不知道谢家的家主宰想些什么。明日会有那么多的宾客,自己还是行事低调些的好。 “我知道了。明日莹姐儿顾及也很忙碌,我若是无聊,就来这湖边等着金色的鲤鱼出现好了。” 谢家老太爷过寿,若是永宁郡王府要送礼,他们也会自己安排的,不用她来操心。 不过她毕竟也不好什么表示都无,幸而景珣还为她搜罗了几坛好酒,便以此为主,另外添了些银两算数。 寿礼已经提前送过去了,所以明日她安排好自己就好了。 再往前走,便快到谢家老太爷的院子了,所以柯明叙停在这里和她说话。 景瑚也知道自己不好再跟过去,便同柯明叙告了别,看着他身姿笔直的往里走。 她祖母从前也办过寿筵,她当然知道拜寿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可柯明叙那样的人,要穿的喜庆,再给人磕头,说吉祥话,她还真想象不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第二百三十八章 说亲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如柯明叙所说,一大早,景瑚就察觉到了谢家很热闹。 只是昨夜谢四太太也请她到自己屋里坐了坐,同她说了谢家老太爷寿筵的流程,也委婉的表达了不需要她去祝寿,只要她在谢家好好的玩就是了。 就连谢池莹这样,原本要去陪客的三房小姐,也不必去做原来要安排给她的事情,只要她好好的陪着景瑚。 “……其实我倒觉得也不必这么客气,你自己去忙你的就好了。这样一来,倒好像是我带累了你似的。” 景瑚还坐在拂昏院里,叉了一块甜瓜吃。 今日谢家的园中也摆了戏台,有人游园,景瑚却觉得没什么意思,听了柯明叙的话,打算就只是在用膳的时候露个面,以免惹了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谢池莹也拣了一块,“你当我是为了你?也是我自己想躲躲懒罢了。大多也就是不常见的人,偏要摆一副端庄的样子来,装出客气亲密来,也挺没意思的。” “我最讨厌的就是陪着那些世家小姐说话了,她们的注意力也不是在我身上,总是打听这别人的事情。” “都怪我的伯母叔母们太优秀,生了一群好儿郎,引得蜂粉蝶狂,和她们说话,那才真真是没意思。” 景瑚觉得有意思,“就算是世家小姐,谁又不想嫁一个如意郎君呢。帮了人家也就是帮了,也许将来她们中的哪一个就成了你的小姑,或是妯娌了呢。” 谢池莹白了她一眼,有些恹恹的吃了一块甜瓜。 “办这一场寿筵可真不容易,事情多也就不说了,还四处都不讨好。我昨夜陪我母亲又重新把所有的事情都确认了一遍,三更天才歇下。” “这要我再去陪客,我可真是不能了。幸好还有个你在。” 景瑚把那一盘甜瓜都抢过来,“在我这躲懒也就罢了,还抢我的甜瓜吃,不许吃了。” 谢池莹笑着哼了一声,“真是个小气鬼,那我也不告诉你我知道的有关我表哥的事情了。” 景瑚把甜瓜双手奉上,一盘甜瓜而已,哪有柯明叙重要,“你又知道什么事了?” 谢池莹指了指自己,要景瑚亲手喂她吃。毕竟是景瑚求人,她也是无法,便喂了谢池莹一口,看着她细嚼慢咽,都吃干净了,才开了口。 “前几日宁老夫人忽而过来陪席,你当是为了什么?还以为是她想将十一妹妹和表哥凑做一对,原来是想将自己的一个侄孙女说给我表哥。” “我今日去给我祖父拜寿的时候就见着了那位宁五小姐。生的嘛,倒也还算是有几分姿色——跟你自然是不能比。” “只是人家的学问可比你好多了,你可知道江南的靳氏书院?” “就是开国时那位靳慧靳先生在江南的族亲开办的,自这位宁五小姐进了书院,年年都是她拿了魁首,也是女子中的状元了。” “只是她心气高,托到十八岁还没有说人家,这不就想起我表哥来了?” 景瑚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怎么把柯世兄弄的像棵地里的小白菜似的,谁想要都能上手来摘几片叶子。若是你外祖父给他说亲也就罢了,怎么连隔了房的老夫人也要打他的主意。” “她要打我表哥的主意,也要能打的上才是。今日上午我倒是看了好一番的热闹,这位女状元对我表哥也是有十分的殷勤,恐怕是一见上面,便难得的心动了。” “不过我表哥却是谦谦君子,始终和她保持着距离。只怕就这一上午,人家的一颗芳心,如今都碎成一瓣一瓣的了。” 景瑚这才高兴了一点,“这才对嘛。大家闺秀就是该讲究‘矜持’二字,柯世兄这是为了她的名声着想呢。” “难道你就不是个大家闺秀?我怎么没见你矜持。”谢池莹笑了笑,“反正在你嘴里,我表哥就是什么都好。” “我可是宗室的小县主,天家女子,自然是不一样的。” 而且人家明明就是什么都好,哪里只是在她嘴里。“待会儿去坐席的时候,你悄悄的告诉我哪个是宁五小姐,我想看看她长的什么样子。” 谢池莹便道:“告诉你哪一个是宁五小姐倒是可以,不过你可不许惹事。你倒还好,只是客人,我整日陪着你,却还出了事,我可没有好果子吃。” “哎呀,知道了,肯定不给你惹事。”景瑚一边说,一边已经站起来,坐到了梳妆台前,打算让绀青给她重新梳一个复杂华丽些的发式。 原本她并不想出头,也怕人家要来和她应酬,打扮的很是低调,此时又来了一个“情敌”,她自然就不能松懈了。 谢池莹见她这样如临大敌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好笑,不知不觉吃完了一盘子的甜瓜。 景瑚刚刚收拾好,换了一件海棠红缂丝水仙纹的比甲,又换了一对点翠蝴蝶纹镶红宝石的珠花,就见素灵进了门。 “小县主,八小姐。正厅那边已经准备开席了,四太太请您们快过去呢。” 景瑚今日甚至还薄薄的用了些脂粉,看起来比她实际的年纪稍大了些,更是面如桃花。她和素灵笑了笑,素灵几乎都看的有些呆了。 也没听见谢池莹回话,便忍不住赞叹道:“小县主,您今日可真好看。” 素灵和豆绿是一路人,只是不比豆绿那样憨,景瑚就逗她,“难道我平时就不好看了么?” 素灵忙摇了摇头,想了想,“您平日就像是生在枝头,尚没有完全开放的花朵,令人心生喜爱。可今日便如春风吹了一夜之后,一下子绽开的花朵,是不一样的美丽。” 谢池莹顺手拿起一个没有切开的甜瓜扔给她,“真不愧是我的丫头,就是会说话,这个甜瓜就赏你了。好了,也不要废话了,还是快去正厅吧。” 素灵接过了甜瓜,好像才想起来自己的话还没有说完,“宁九小姐也正在寻您呢,她已经在正厅了,说是要和您坐在一起,给您留了位置。” 谢池莹的脸垮了一瞬,被景瑚敏锐的捕捉到了,“我知道了,你引我过去就是。” 第二百三十九章 宁九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这位宁九小姐又是何方神圣,是宁五小姐的妹妹吗?”景瑚和谢池莹一起往正厅的方向走,轻轻摇着手里绘着合欢花的宫扇。 谢池莹点了点头,“她们是堂姐妹,都是宁老夫人的侄孙女。不过宁九小姐和我年纪相仿,我们还算谈得来。” 景瑚便道:“既然还算谈的来,你方才的神情为什么一变?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谢池莹笑端庄无比,一直维持着她大家闺秀,名门淑女的形象,“这件事说来话长,还是等我们回去之后再说吧。” 景瑚心里虽然好奇的不得了,却也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好作罢。 “那你可千万别忘了,我这个人对于想知道的事情,从来都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你可别想逃。” 谢池莹只是按了按她的手。 正厅里都是女眷,此时早已经是衣香鬓影,热闹非凡。四处都是前来祝寿的大家小姐或是夫人们,今日这样的场面,和燕京城春宴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了。 若是在燕京,景瑚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适。毕竟大多都是她认识的夫人小姐,也总要给她这个小县主几分薄面。 今日景瑚环视全场,除了谢家姐妹和冯云簪,她一个都不识得。不过是吃顿饭,大不了她早些回去就是了。 素灵要带着谢池莹去寻宁九小姐,才走了几步,却见一个小娘子自己迎了上来,“莹姐儿,许久不见了,今日我难得过来,你倒是还躲着我。” 素灵便跟她行礼问好,“见过宁九小姐。” 原来是说曹操,曹操到了。景瑚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这位宁九小姐的长相,并不如何出挑,和“美丽”两个字几乎是不沾边的。 她是一张圆脸,站在江南那些弱柳扶风的女子中间就显得略微有些丰腴了。不过她倒也不是令人讨厌的长相,勉强能称的上是有几分可爱。 谢池莹便道:“哪里就躲着你了。只是今日家中有贵客,所以我母亲令我多陪陪她。” 宁九小姐捉着了她的话柄,“哦,原来我远道而来,在你这里还不能算是贵客了。” 她的目光落在景瑚身上,不自觉的怔愣了片刻,又握了谢池莹的手,“还不快为我引荐一下。” 谢池莹听了她方才的话,神色又有了些不自在,此时有了新的话口,便为她介绍,“这一位是永宁郡王府的泾陵县主,到江南来探亲,机缘巧合和我与母亲同船了一路,因此过来做客。” 宁九小姐方才看景瑚的眼神原本就有些不对,此时一听她的身份,忙忙的就行下礼去,“原来是小县主,实在是我失礼了。我长日在家,竟是一点也没有听到外面的消息。” 景瑚也学谢池莹笑的端庄,“宁家姐姐不必这样客气。”只这一句,也再没有别的了。 宁九小姐自然也能察觉到景瑚的冷淡和疏离,她出身不错,也不必在景瑚面前卑躬屈膝,便仍旧同谢池莹说话,“难怪你说是有贵客,燕京来的贵客,自然比我这金陵人更是尊贵了。” 也许是景瑚对宁家人有先入为主的偏见,她这一句话明明是开玩笑,景瑚却仍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只是谢池莹说宁九小姐跟她关系还不错,又特意嘱咐她叫她不要惹事,她才勉强忍住了,只是微笑着站在一边。 谢池莹便道:“你这样说,便是不肯放过我刚才说话间的错漏了,哪有你这样不依不饶的。好了,也不要站着说话了,快去坐席吧。” 景瑚也觉得奇怪。谢池莹私底下如何暂且不论,明面上是从来叫人抓不着错处的。总是一副端庄谦和的样子,连景瑚都被她骗了过去,觉得自己恐怕和她这样的大家女子是合不来的。 今日面前不过是一个宁九小姐,她做什么就这样慌张,简直是失了常态。况且她又说宁九小姐和她是谈的来的,人家也摆明了对她很热情。 难道她和宁九小姐并非真正交好,只是因为她不想得罪宁老夫人? 她们一路穿过人群,往早定下的膳桌旁走。今日谢池莹到底是主家,见着谁都要打招呼问好,寒暄几句。并不远的路,倒是走了有许久,景瑚也只好耐心的等着。 她是第一次在江南世家的太太小姐们面前露面,今日打扮的又艳丽,自然也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有人和谢家的女眷走的近些,知道她的身份,也有许多人并不知道她是谁,在一边窃窃私语。 她倒也不太在乎,毕竟是宗室女,有县主的封诰。这些太太就是出身再好,对她来说也不过都是臣下。 景瑚才说了要谢池莹偷偷的告诉她宁家五小姐是哪一个,原来就和宁九小姐坐在一起。 宁家五小姐生的就和宁家九小姐完全不肖似,颇有江南美女那种弱柳扶风的姿态。五官也生的很精致小巧。 最难得的是身上的气质,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确一下子就把她和身边略显聒噪的其他小娘子给分了开来。不过在景瑚心里,她和柯明叙自然还是不能相配的。 和同一桌的小娘子都见过礼,大家才坐好了。 宁九小姐坐在姐姐身边,另一边是谢池莹,景瑚自然是挨着谢池莹坐。她的注意力都在宁五小姐身上,却也听见了宁九小姐和谢池莹的对话。 “……我哥哥最近偶然得了一些砑花纸,他是不擅长舞文弄墨的,得了这些也是可惜。知道我要跟着大伯母和五姐姐来你们家做客,想着你应该会喜欢,便想着叫我带过来送给你。” “我也打开瞧过了,还是挺有趣味的,上面绘的纹样有《赤壁赋》、《葛巾漉酒》还有《卢仝烹茶》,也有一些牡丹花纹样的。待会儿你好好看看。” 谢池莹便笑了笑,“砑花纸也难得,多谢宁六哥想着了。正好前几日我回家见了我九哥哥,他送了我几张澄心堂纸,我们两家虽然是世交,也不好白占了你们家的便宜,便以此回赠吧。” 砑花纸虽难得,到死不如澄心堂纸珍贵,这样回礼,便是十分客气的意思了。更何况听宁九小姐的意思,她的六哥是不擅长读书写字的。 第二百四十章 争扇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宁九小姐便道:“既然是世交,你收下便是收下了,做什么还想着这样刻意的回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哥,那澄心堂纸就是给了他不过也是浪费罢了。” 她笑的有几分暧昧,“若是真想还礼,来日得了适合我哥哥的好东西,再回便是了。” 谢池莹便不说话了,只是低头笑了笑。转头却仍吩咐素灵别忘了取那澄心纸。 宁九小姐倒是会为自己解围,“瞧你,总是这样见外。既然是如此,我帮你跑腿就是了。”正好开宴,也就不再继续说这个话题。 景瑚若有所感,只等着等一会儿回了拂昏院,再好好审一审谢池莹这不老实的丫头。 待用过午膳,谢家的太太奶奶们都忙忙的招待着客人,倒也不用谢池莹姐妹帮什么忙。 也不好立刻就离开这里,景瑚索性就又和谢池莹在正厅里坐了一会儿。宁九小姐的确是一副待谢池莹十分亲厚的样子,谢池莹也总是笑着答她的话。 但这关系也绝说不上好,反而像是上午时谢池莹说的她要躲客气的样子。 宁五小姐看起来则是清高的很,在正厅里呆了总有一个时辰,除了和自己的堂妹说过几句话,并一开始和景瑚她们问过好之外,几乎都没有和人说过话。 偶尔有江南其他官宦人家的小姐过来同她打招呼,她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仿佛和人多说了几句话,都会拉低她宁五小姐的身价。 过分清高,只会叫人觉得这个人目下无尘,叫人喜欢不起来。景瑚心里不免有些不屑,又想起上午时她对柯明叙的殷勤。 就是柯明叙这样真正饱读诗书的人都没有她这样傲气,又见人下菜碟,实在是叫人讨厌。 宁老夫人就是要给柯明叙安排亲事,好歹也该找个靠谱些的,安排这样的人,简直是对柯明叙的侮辱。 宁九小姐则还是在缠着谢池莹说话,谢池莹至少是比对待自己的十妹妹谢池容有耐心些,只是景瑚也能看的出来,端庄温雅的面具之下,她其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景瑚也实在是有些不忍心,只好帮着她把宁九小姐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景瑚最擅长的事情是做女红,自然也很懂得衣饰的好坏。 她就自然而然的和宁九小姐谈论起了彼此身上的衣料,绣工。顺手把一直拿在手里的宫扇放在了一旁。 宁五小姐听她们说这些凡尘俗事已经很有些不耐烦了,见了景瑚的宫扇,也不打一声招呼,便捡了起来,欣赏上面的字画。 “最爱朵朵团团,叶间枝上,曳曳因风动。” 听见宁五小姐吟诵她宫扇上的那句词,景瑚一下子回过身,发觉自己的扇子在宁五小姐手中,心中有些不快,一下子从她手里夺了回来。 似笑非笑地道:“这把扇子是我的,宁五小姐就是要看,也该和我说一声才是。” 宁五小姐大约也是被人捧着习惯了,见景瑚如此行事,面子有些挂不住,冷冷道:“我只是瞧见这把宫扇上的字画都好,所以想欣赏一番罢了。” 景瑚原本就看她有几分不顺眼,此时错又不在她,自然更是不可能在言语上落了下风,“宁五小姐说笑了,这里可是谢家,珍藏的名人字画数不胜数。” “你若是想要欣赏字画,得了谢家长辈的允准,自去各处欣赏便是,做什么还要欣赏我这一把小小的扇子,实在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宁五小姐显然是没有想到就这样的一个举动,今日一直看起来文文静静,连话也不怎么说的景瑚忽而会这样咄咄逼人。 周围渐渐的有更多的人注视着这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事情的发展,她不由得更下不来台,一张小脸渐渐的涨成了粉面。 宁九小姐显然要比自己的堂姐更会交际一些,便来为她姐姐解围,“我这个姐姐擅书也擅画,见到好画,好的书法,就有些忘乎所以了。还请小县主不要见怪。” 又夸着景瑚手里的宫扇,“我瞧着这像是女儿家闺阁之物,难道便是小县主自己绘上去的?倒不知道小县主原来这样厉害。” 这一番话说完,未免有些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到景瑚身上,把景瑚架到火上烤的意思。 景瑚毕竟是在燕京横行惯了的人,也不是只知道窝里横,“宁九小姐说笑了,我自然是比不得宁家五小姐这样好的才情。” “这扇面的画与题的诗都不是我所做,是我的一位朋友赠与我的。在我心中,他才是这世间最有才华的人,不要说是江南,便是满燕梁都没有人能同他比肩。” 宁五小姐号称是江南才女,景瑚便偏要说满燕梁。反正她们不会想到作这画,题这句词的人并不是女子,景瑚也不是傻子,会在这样的场合提起柯明叙。 宁九小姐见讨不着什么便宜,不由得看了自己的堂姐一眼。见她脸色愈差,周围人的目光也越来越多的落在她们身上,干脆转移了话题。 正好遥遥的就听见水榭那边咿咿呀呀的热闹,应当是开始唱戏了,便笑着对谢池莹道:“今日谢家老太爷过寿,请的大约是南庆班吧?” “我已经许久没有听他们家的戏了,不如一起去那边坐坐?想必我姑祖母也在那里。” 景瑚早已经不想和她们姐妹在一起了,瞧着谢池莹也是难熬,干脆便道:“莹姐姐,今儿天气太热,我好像是穿多了衣服,有些不舒服,不如你先失陪一会儿,陪我去换件衣服?” 谢池莹也很是上道,忙忙的便站起来,“前几日听说小县主中了一回暑,就把我母亲急的不得了。” “之前在船上,小县主这样的照顾我们母女,没有到了谢家做客,还总是招待不周,让你身体不适的道理。” 满脸歉意地对宁家姐妹道:“五姐姐,惠姐儿,要先失陪一会儿了。我母亲嘱咐我要照顾好小县主,我先送她回去,再来陪你们听戏。” 谢池莹都这样说了,宁九小姐就是想不放她走,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笑了笑,大度的看着谢池莹和景瑚走远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可惜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和谢池莹一路往拂昏院走,一路景瑚都死死的盯着谢池莹,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谢池莹也知道她能看出不对来,就任由景瑚这样盯着自己,懒得理会她。 一进了拂昏院的门,谢池莹整个人就松懈下来,直接躺到了窗边的贵妃榻上。 景瑚给自己倒了杯茶,也递给她一杯,“说说吧,你和这个宁九小姐是怎么回事,还有什么宁六公子的。” 谢池莹接过了茶,也不着急喝,先叹了口气。一口气悠长,叹的是百转千回,而后又不慌不忙的喝起了茶,看得景瑚想把她手里的杯子都抢过来。 吊足了景瑚的胃口,谢池莹开口还要她来猜,“你觉得我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景瑚自然还是有些想法的,“这位宁九小姐,和那位宁六公子是亲兄妹,或是亲姐弟?” 谢池莹点了点头,“是亲兄妹。”把茶杯搁在了一边,坐起来望了望窗外的合欢树。像是又嫌热,将窗户掩上了。 景瑚又问她,“那这位宁六公子,年纪与你相仿?” “比我大两岁。他祖父和宁老夫人也是亲兄妹。” 景瑚若有所思,“所以,你家里人为你看好的夫君,不会就是这个宁六公子吧?” 谢池莹今年已经有十四岁,如今看好了人家,等明年及笄再定亲,定婚期,正是很正常的安排。 谢池莹之前说的淡然,此刻到底还是现出了一点不快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他们家和宁老夫人走的亲近,小时候我和这个宁六公子也见过几次。” “这几年宁九每次过来谢家做客,总要和我谈谈她哥哥的事情。她不过和我一般大的年纪,如此行事,总是家中长辈的授意。” “我父亲和母亲虽然没有同我明说,可每回宁家有什么亲戚上面,总要找借口叫我去长房宁老夫人那里走几趟,我渐渐的也就明白了。” 景瑚忍不住叹了口气,“那也太可惜了。” 谢池莹反而被她这句话逗笑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在可惜什么?” 景瑚反驳她,“谁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你不愿意了。你也说了,你曾见过那宁六公子几次的。” “可是你同我说起男女之间的爱慕与欣赏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一点旖念。反而很平和,很理性,摆明了就是不喜欢他。你和我说句老实话,那宁六公子,是不是生的其貌不扬?” 谢池莹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的?” 景瑚笑的有几分狡黠,“你方才说了,宁六公子和那宁九小姐是亲兄妹。亲兄妹么,总归是有几分相似的。”宁九小姐的相貌,可无论如何都谈不上好。 谢池莹便道:“就是你这张嘴最坏。” 犹豫了片刻,又道:“其实于相貌上我倒是没什么要求,反正看的习惯了,也分辨不出美丑。宁家的家教也很严格,出来的子弟总没有行事太出格的……” “没有行事太出格的?你不是说上午时那位宁五小姐一直对柯世兄献殷勤么?方才还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拿我的扇子,哪有这样的大家闺秀。” 谢池莹便道:“也就是你我眼睛里有事,所以看她处处不顺眼罢了。一个人为人处世如何,终究是她自己的修为,她就是看人傲气些,难道又能对别人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么?” 谢池莹的话景瑚却不太同意,“那是因为你我出身都好,又有家人疼爱,所以才有底气,有自信和健全的人格,不会因为他人的态度而自我贬低。” “你让她用那种不屑的眼神看看冯云簪试试,说不定就给人家留下了什么阴影,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因此而觉得很沮丧呢。这难道不算是伤害?” 谢池莹默默了片刻,才道:“是我思虑的不周全了。” 景瑚才发觉有些扯的远了,“你方才说不是介意那宁六公子的相貌,你们两家的家世地位,应该也能算得上门当户对,那你是在不情愿什么?” 谢池莹从贵妃榻上站起来,坐在桌旁,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是差在‘志趣相投’这四个字上了。宁家也是读书人家,除了没有出过内阁辅臣,也不比我们家差了多少。” “可这位宁六公子却是不擅长读书的,反而喜欢舞刀弄枪的。你方才也听见了,宁九便说叫我不要回送澄心堂纸,因为他其实用不上。” 景瑚也就明白了,“难怪呢。你虽然也未必多喜欢读书,这确实你所擅长的,结果枕边人却一窍不通。这就好像是我父王和郡王妃,秀才遇上兵,到底是不合适。” 谢池莹就笑了笑,“你这话说的不错,秀才遇上兵,难道你和我表哥就不是?哪有形容男子‘国色天香’的。只这一条,就能看出来你肚子里没有墨水了。” 景瑚不服气,“那我也在努力的学啊,你只瞧见我不喜欢读书,不知道我还会敕勒语。满燕梁会敕勒语的女子恐怕也没有几个,我和柯世兄不般配,那谁同他般配?” 谢池莹不过也就是和她开玩笑,非是真要论证景瑚和柯明叙不般配,便顺着她的话夸了她几句,请她高抬贵口。 复又回了贵妃榻上躺着,说了自己接下来的安排,“我再躺一会儿,还是要去水榭那边。今日这么多人在这里,还有宁家人,我总不好一直不出面。” 景瑚便道:“你既然不喜欢宁六公子,为什么不试着跟你父母提一提呢?” 谢池莹笑着摇了摇头,“且不说提了这件事会不会有用,就是他们同意了,谁又能保证下一个就比这一个好呢?再说了,宁老夫人对我的这些好意,你以为当真都是没有代价的么?” 景瑚便沉默了。她以为宁老夫人那一日说做主送谢池莹去杭州探望她姐姐,只是因为她喜欢这个后辈而已,原来结果却是这样。 要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这件事,她似乎比谢池莹本人还要在意。 她意兴阑珊起来,“那你一个人过去吧,我想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晚膳也不必叫我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笨鱼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原本就不喜欢往仕女堆里凑,就是在燕京她熟悉的环境里,她也总是只和清柔、李宜他们在一起玩。 等谢池莹走了,景瑚觉得有些无聊,就拿出针线做了一会儿。上次那把合欢花的宫扇已经绣好了,又拿掺着金丝的线吧边沿描了一遍,在日光下看便更是动人了。 从前柯明叙的那块帕子景瑚也一直随身带着,便在上次绣的那盏灯笼旁边修了一朵合欢,是她在谢家的记忆。 等绣完了花儿,连绣活也不能打发无聊了,她就想起了昨日柯明叙同她说的,小湖里的金色鲤鱼的事情。 也许他昨日和她说了这件事,也有叫她打发无聊的意思。景瑚就带着豆绿往屋舍之后走。 今日的客人大多都在花园里听戏,或是游园,三房的地界上倒是很安静。偶尔能听见一点戏台子上的锣鼓声,也是周围很安静的时候。 反正在屋子里也是无聊,景瑚让豆绿去找管着小湖的婆子要了鱼食还有一定偌笠来,省得要打着伞那样的不方便,就打算坐在湖边,守湖待鱼。 豆绿倒也不客气,管人家要了两个箬笠,和景瑚一人一个戴好了,坐在湖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往里面扔着鱼食。 永宁郡王府里当然也有养着锦鲤,赵嬷嬷说,景瑚小时候最喜欢看锦鲤抢食,每日黄昏的时候都要乳娘带着她往潮湖的方向走。 长大了学了别的淘气,也就许久都不去了。 前几日见到这些锦鲤还觉得有些新鲜,站在这里喂了好一会儿的鱼,今日便不觉得有什么了,还不如欺负豆绿来的有趣,完全只是为了碰碰运气,能不能遇见柯明叙说的金色鲤鱼。 “……早知道方才就问问莹姐姐这里到底还有没有金色鲤鱼了。我觉得小柯大人是不会骗我的,也许原本是有的,但现在已经没有了。” 豆绿比她还要感兴趣,“奴婢在家的时候,没事就去潮湖边看鱼,不过从来都没有看到过金色的鲤鱼。咱们家大约是没有的,可是像谢家这样的人家,也许真会有这样稀罕的鱼呢。” “那还用你说。父王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家里,郡王妃和我母妃又总是斗的不可开交,哪有心思去搜罗这些。你再看看谢家的花园,没有一处不精致,显见着实很用心的。” “我们还是再等等吧,就算是在稀罕的鱼,它也得出来吃东西啊。诶?为什么我们要两个人坐在这里喂鱼呢,不如去找根钓竿来,你一边喂,我一边钓算了,不能便宜了这群笨鱼。” 景瑚一边说,一边就站起来,转过身撞进了别人的眼睛里。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欢喜了起来的,“小柯大人,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在这里?” 柯明叙慢慢的笑起来,伸手替她正了正没有戴好的箬笠,“才来了一会儿,外祖父让我过来帮他取一件东西。看见小县主在这里,因此停步。” 景瑚还以为自己今天大约是看不见他的了,他的外祖父很喜欢他,总是要他在身边陪着他那些老友说话的。 “小柯大人今天开心吗?”要她陪着祖母抹骨牌还好,若是要她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的坐在祖母身边陪着她那些老姐妹说话,景瑚是要脚底抹油开溜的。 “怎么这样问?”他站在景瑚面前,若是在炽热的日光下,总是会不着痕迹的挪动一下,用自己的身影替她挡住阳光的,是他润物细无声的温柔。 景瑚就故意要跟他说些别的,她背着手,侧过了身子,“宁家五小姐,她生的美么?” 柯明叙没有动,“我恐怕要把我方才的问题重复一遍了。” 景瑚回过头来,轻轻哼了一声,“我可是听说,宁家的五小姐,今日一直缠着你说话的。” 柯明叙笑了一下,好像是在嘲笑她,“宁五小姐生的美不美,小县主方才和她同桌争扇,难道还不清楚?外祖父时刻都有吩咐,我要专心听着,倒是真没有注意她长的是什么样子。” 他这样说话,仿佛是犯了错的丈夫在同妻子剖白心意一般。不过,他居然这么快就知道她和宁五小姐起了争执的事情了么。 那他岂不是连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知道了。 景瑚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干脆问起了他要办的事情,“小柯大人不是说过来取东西的么?那你不需要亲自进去么?” 柯明叙便答她,“看见小县主在这里,我便让流雪进去取了。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并不要紧。” “哦。”景瑚应了一声,心中窃喜,低下头想藏住自己的笑容,轻轻的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她还想再和他说说话,想顺便问候一下自进了谢府之后就没了音讯的周老先生。 就听见柯明叙说话,“小县主还是安安耽耽的坐在这里喂喂鱼吧,这样的锦鲤,其实钓上来也没有用,不要白费力气了。” 可是她本来也没想把它们钓上来如何如何啊。 “不是都说中了暑么?还在这里坐着,跟这些‘笨鱼’较劲,就不怕更难受么。” 这只是景瑚和谢池莹为了脱身而找的借口,没想到他居然也知道。 景瑚就摆了摆手,“没有中暑,只是不想在那里呆着罢了。”景瑚忽而福至心灵,“小柯大人不会也是找了借口溜出来的吧?” “算是吧。陪着外祖父的故友说了一日的话,到底还是觉得有些累的。只是老师还在那里,他性子直,我也怕他和别人意见不合起了龃龉,毕竟不好。” 景瑚便道:“小柯大人每日可真辛苦,像在带孩子似的。” 他的话接的很快,“此刻不也如是吗?” 景瑚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才不是孩子呢,就算是孩子,我也比周老先生年纪大些,他才是最不听话的那个。” 听完了她的话,柯明叙很快笑起来。不是平日里那种令她如沐春风的微笑,而是令他整个人都很放松的,很快意的笑容。 她难得见柯明叙笑的这样开心,好像整个人都舒展开了一样,不必再坚持着在世俗中所学到的规矩和礼法,只是真的觉得开心而已。 令她突然想到了她十岁那年,在江南的外祖母家第一次看到昙花在夜间开放的时候。此时当然不是夜间,柯明叙也不可能像昙花,但是在这一瞬间,她就是莫名的把它们联系到了一起。 明明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她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觉得这样开心。 说起来,来谢家之后的这几日,他好像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是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百四十三章 秘辛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这也太黑了吧,真的一点灯光都没有吗?”景瑚压低了声音,对走在她前面的谢池莹道。 “去干这种事情,还想着点灯?你没瞧见我穿的一身黑吗?” 景瑚又道:“可是这连一点月光都没有诶,我看不清路了。”景瑚和谢池莹此刻是在谢家的花园里,夜深人静,园中没有点灯,月光蒙昧,更兼树影憧憧,其实颇有几分可怖。 谢池莹被景瑚闹的有些不耐烦,回过头恶狠狠地道:“谁像你这个笨蛋,去酒窖偷酒还选个月圆之夜,生怕自己不能被发现了。” 景瑚不服,“可是我们偷酒的时候的确没有被发现啊,都怪周老先生,非要在甲板上饮酒。” 她还要继续往下说,谢池莹忽而回过头来,捂住了她的嘴,躲到了路旁。 景瑚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时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这方面她也可谓是经验老道。所以她并没有挣扎,只是紧紧的抱住了手里要带去给谢池矜作为礼物的一副骨牌。 今夜她们就是要穿过谢家花园去谢家大二房寻谢池矜抹骨牌的。 “我六姐姐说,今日办完了寿筵,正是大家最松懈的时候。不是有句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同样的,‘最危险的时间也就是最安全的时间’,今日你们过来,保证没事。” 谢池莹复述这些话的时候,看起来深以为然。 景瑚算是看出来了,谢池莹对她自己的姐姐只是依恋而已,恐怕她在谢家最崇拜的还是这个六姐姐。 不过大家闺秀,深夜聚众抹骨牌,也的确不是谁都能干得出来的事情,景瑚一直以为这世间恐怕也只有她一个。 出身在谢家这样的人家,白日里是人人称赞的大家闺秀,若是被发现了,后果会比景瑚这样向来就淘气的小娘子严重的多。白天夜晚是两副面孔,这样想来,还是谢池矜更厉害。 敢于承担风险,女中豪杰。 景瑚等了一会儿,发觉四周并没有什么动静,还以为只是谢池莹神经敏感,正想说话,谢池莹捂着她的嘴的手又紧了紧。 “……澍表哥,我们这样见面,终究是不合规矩的,今夜便是最后一次了,往后请你也不要再托人传信给我了。” 听起来好像是要慧剑斩情丝。景瑚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只是她新近认识的女子太多,除了谢池矜,她都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因此一时也分辨不出来到底是谁。 而后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是不是连你也喜欢谢溦,所以才不愿意出来见我了。你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这个谢溦,听起来应该是谢家的子弟。这男子说起他来却并没有多少亲近,也许只是谢家亲友之子。 那女子似乎已经轻轻啜泣了起来,良久之后才听她道:“我真没有想到你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若是真心喜爱我,便该是去寻你的母亲,而不是像今日这样同我在花园中幽会。” “若是被人发觉了,我岂能有活路?可见你不过也只是顾惜着你自己罢了。” 那男子便道:“我在这里与你相会,难道便不用冒任何的风险?我母亲对我有多少期许,你也并不是不知道。” “若不是实在无法割舍下你,相思之情难抑,我也不用做这样小人的事情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女子被男子这几句话给哄骗了,他们又和好了,后面再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谢池莹到底还是耐心的等了许久,才带着景瑚从一旁的树丛中走出来,继续往谢池矜的院子走。 景瑚心里虽然也有几分兴奋,也不枉她手臂上被蚊虫叮了好几个包,可这是谢家人的秘辛,景瑚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打听的好。 因此兴奋过后,她虽然满肚子的疑惑,一路走过去,也都没有再说什么,反而更添了几分谨慎,害怕又撞见什么男女相会之类的事情。 反而是谢池莹自己忍不住,好像才回过神来似的,神神秘秘的对景瑚道:“你可听出来方才那个女子是谁了?” 谢池莹自己要同她说,景瑚也就不压抑自己的好奇了,“好像有些耳熟,但是不清楚究竟是谁。” 谢池莹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是冯云簪!我怎么觉得你一下了船人都变傻了。” 景瑚愣了愣,也没计较谢池莹方才说她变傻了的事情,忙追问道:“那方才那个男子你知道是谁么?你从前说你七叔母想让她嫁给你九哥哥,不会就是你九哥哥吧?” 谢池莹摇了摇头,景瑚看她看的并不分明,却也隐隐捕捉到了她面上的兴奋,“不是,谢溦才是我九哥哥。他是我六哥哥,谢澍。” 景瑚隐隐有了预感,“你六哥哥是谁的儿子,不会是你七叔母的儿子吧?” “就是你想的这样。”谢池莹继续往前走,景瑚都怀疑若不是在这样的场合,她甚至都要拍手称快了。 “真是冤孽,她一直想让冯云簪去攀附我九哥哥,年年都把她接过来住,对我九哥哥殷勤的不得了。谁知道她这个好侄女,倒是和她自己的儿子私下成了一对。我同意这门亲事了。” 景瑚便道:“可是我瞧着你这个六哥哥也不是什么好人。便如冯云簪说的,她年纪也不小了,既然喜欢,他对她若有心,便该好好的去同他父母说才是。” “做什么和人这样私下幽会的。冯云簪自己也是,就应该斩钉截铁的拒绝才是。还说什么‘相思之情’,好像他深情的不得了似的,叫人作呕。” 谢池莹和冯氏相处了十多年,恐怕早已经对她厌恶到了骨子里,骤然撞见了这样的事情,难得看了一场热闹,自然是不能那么理智的评价的。 “我六哥哥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根本就比不上我九哥哥,你看他方才提到我九哥哥的时候那副嫉妒的样子就知道了。” “这里到底是不方便说话,我们还是先去六姐姐那里,省得她等的急了,以为我们是出了什么事。” 第二百四十四章 池矜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谢池矜的院子里也没有点灯,远远望去也是一片黑漆漆的。院中廊下却坐着一个丫鬟,景瑚一时不察,差点被吓了一跳。 果然要给自己找些乐趣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今日跟着谢池莹走了一遭,她向来胆大,也觉得有些疲劳。也不知道平时谢池莹一个人是怎么走过这些路的。 谢池莹很快迎了上去,那丫鬟也是熟门熟路,引着她们直接进了谢池矜的内室。 内室之中,自然是另一番光景了。窗户之前都挂了极厚的棉布,保证屋子里点的灯灯光不会透到外头去,引来什么人。 谢池矜看起来也并不太在乎谢池莹和景瑚要不要过来,早就摆好了牌桌,和自己的丫鬟玩的热火朝天的。 今日若是只有谢池莹一个人过来,恐怕谢池矜都根本不会从牌桌上站起来。只是景瑚毕竟是客人,又是县主,谢池矜就站起来跟她打招呼。 “莹姐儿说县主也擅长抹骨牌,还说你们在船上玩的很好。正好我今日无事,便摆了一个局,自己做东道主。小县主若是要玩,可不要嫌简陋。” 景瑚瞄了一眼桌上的骨牌,瞧着只是竹制的,只是表面光洁,便是在室内的灯光之下也隐隐泛着光泽,如同玉质一般。 “六姐姐还说简陋呢,这样的骨牌,我似乎也在燕京的博彩阁见到过一副,总要好几百两银子。相比之下,我带过来要送给六姐姐的礼物,才是真有些简陋了。” 这样的骨牌,她从前的确在燕京的博彩阁见过。她觉得好奇,让店里的掌柜拿过来给她看过。 只是她那时跟景珣那个败家子学,只买最贵的。一听见只是竹制的,任那掌柜吹的再天花乱坠,她都没有动心。 谢池莹说谢池矜的骨牌收藏非常庞大,今日她用的是这一副,只怕也是有什么讲究的。 谢池矜便笑起来,“小县主真是客气了,不过是竹制的罢了,到底是比不上旁的值钱,不过是它声音小些罢了。” 又对谢池莹道:“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晚,可是遇上了什么事,所以绊住了?” 谢池莹的表情有些古怪,一看就是遇上了什么事,却还不肯说,“并没有遇见什么事,只是小县主第一次走这条路,所以有些吓着。” 无论是冯云簪,还是谢澍,都是三房的人,这毕竟是三房自己的事情,谢池莹不好说给谢池矜听也无可厚非。 景瑚也没有怪她祸水东引,装作有几分不好意思,“是我太没用了,实在没有走过这样的夜路。不知道姐姐这里有没有什么治疗蚊虫叮咬的药,手臂上有些痒。” 谢池矜便点了点头,吩咐丫鬟去取药,抓过谢池莹的胳膊来看了看,“从前莹姐儿一个人过来,也常常被蚊子咬,今日倒没瞧见手上有被蚊虫叮咬过的包。” 丫鬟已经取了药来,景瑚也不要她帮忙,自己在手上涂抹,“我从小就是这样,若有个我在,蚊虫是再不咬别人的。” 别的话也不再说,今日毕竟还是为了抹骨牌才来的。良宵难得,旁的事情都可以白日里再说。 只是才坐下来,谢池矜便笑了笑,“我们今日改一改规则如何,亲戚之间要论输赢,银子送来送去,总有些伤和气,不如若是谁输的最多,便告诉其他人一个秘密好了。” “不过这秘密也不能使信口胡诌的,总得和我们都有些相关才好。” 景瑚不了解谢池矜,以为她不过是不好意思赢自己的钱,准备掏银票的手僵在半空。 谢池莹却道:“六姐姐是不看出什么来了,想套我的话。” 谢池矜手中捏着牌,打出去一张一索,“那自然是看出来了,不然谁同你这样玩。我要买下个月博彩阁出的骨牌,可还差着几十两银子呢。” “不如我先说一说我的发现,你再考虑要不要同我说今夜发生了什么。” 谢池莹捡进了她那张一索,打出去一张八万,“六姐姐倒是君子,用这样的方法叫我开口。” 景瑚手中正好有一对八万,“六姐姐不如先说一说你发现了什么。”不过是耽误了一点时间罢了,她还真好奇谢池矜能说出些什么来。 谢池矜便道:“你们在风荷渡附近遇见了人,所以在那里停留了许久,对也不对?” 景瑚并不知道哪里是风荷渡,不过她们的确在花园中的一处停留了许久。虽然不知道谢池矜说的对不对,可她能这样斩钉截铁的说出一个景观名来,景瑚还是觉得有些惊异。 谢池莹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举起手,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六姐姐是闻见我身上夜来香的味道了吧?园子里只有那一处种了夜来香。” “既然不想让人知道,就该谨慎些才是。看样子我说的是对的咯?” 谢池莹瞧着是犹豫了片刻,才继续道:“的确是在那一处遇见了人,不过这是我们三房的事情,六姐姐其实没必要知道。” 谢池矜神色从容,一点也没有想要知道事情的迫切感,“你一提三房,不说我也知道了。”随手拔了发上的一支玉钗丢到了桌上,“是不是同她有关?” 景瑚看了一眼,那玉钗上雕的恰好就是祥云的纹样。 谢池莹的修为到底是不如她姐姐,“六姐姐怎么知道的?” 谢池矜把面前的牌一推,已经是胡了牌了。“你们平日总说二房有钱,二房有钱,难道我们是专门修了库房放银子,不往外花的不成?” 谢池莹比方才就有兴趣的多了,“修了库房放银子是有的,往外花也是有的。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谢池矜笑了笑,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母亲和三伯母交好,那冯云簪年年都来,你当人家三伯母看不出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也是偶然从下人嘴里知道了她和你六哥的事情,所以才按兵不动,只等着看你七叔母的笑话罢了。” “你一分钱没花,买了我这么个消息,该如何补偿我?” 第二百四十五章 奇怪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在寿筵上同宁五小姐起了冲突的事情,柯明叙既然能知道,谢四太太作为三房的当家主母,自然也不会不清楚。 后来景瑚便一直呆在拂昏院里,谢池莹一个人去寻了宁家姐妹,应当是已经替她,替她自己弥补过了的。 反而是景瑚这边还没有着落,所以昨夜谢池莹其实是同她说了,她会在拂昏院里歇息,好好的安抚景瑚。 眼见着天亮,两个小娘子原路返回,从花园往拂昏院溜。 白日倒是还好些,若是遇上了人,最多不过是说自己起的早,出来散散步,再加上抹了一夜的骨牌,到底还是觉得累了,精神上便松懈了不少。 遇上了人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麻烦,因此她们还是挑了往常不太会有人的小路走。 夜间看的不分明,白日看来谢家的花园奇峰错落,崇楼幽洞,所用的仆妇又不多,的确是个同人幽会的好地方。 景瑚一下子起了兴致,对走在前面的谢池莹道:“我们此刻出来,不会又遇见了什么人吧。” 谢池莹回头看了她一眼,“小县主慎言,也许再说下去,便不是我们窥见了别人的阴私,而是别人听见我们的话了。” 景瑚四处看了一眼,到处是葱茏林木,或是假山怪石,的确处处都可以藏匿人。 谢池莹又道:“说来也是,我走了没有上百次这条路,总也有几十次,一次都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偏偏带你走了一次,就遇上了这样的怪事。” 景瑚低声嘟囔了一句,“我也觉得我挺奇怪的,好像什么事都能让我遇上似的。” 熙和园里听见徐沐柔和她的丫鬟说话是一次,遇上嬛芜要跳河寻死也是一次。不过正如谢池莹所说,她和好友私下说话,也不是没有被别人撞见过。 上次定国公府的春宴就是一次,后面牵扯出了那么多的事情,想想就觉得很累。 谢池莹像是忽而想起了什么事,见景瑚一边走一边沉思,就停下来捏了捏她的脸,“说起来,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和我表哥之间有些猫腻的吗?” “难道不是我和周老先生去偷酒,柯世兄送我回房间那次?” 谢池莹伸出一个手指晃了晃,“非也,非也。是你来说服我母亲和表哥搬到你船上去的那天。别人恐怕都没有看见,你也就只是忽略了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我。” “你做什么那样死命的和我表哥使着眼色?我表哥还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便是对我,便是对我碧娘表姐,只怕他也没有那么宠溺过。” 景瑚回忆了一下,停下脚步,“你是说,柯世兄那时看我的表情很宠溺?”她那时只是觉得好玩,满心都是期待他能答应,别的事情倒是记得没有那样清楚了。 谢池莹反而觉得有些奇怪,“难道你自己不觉得吗?如果你觉得他对你不过只是平平,你是怎么坚持下去的?我表哥的优点就是学问好,可你又不喜欢读书,若是什么回应都无,你是在喜欢什么?” 有些事总是当局者迷的,也怕自作多情。谢池莹这样一说,景瑚只是开心了片刻,“宠溺也可以是因为他只是把我当个小孩儿。” 景瑚想起昨日他说他自己只是在带小孩儿,不觉有些丧气起来。“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长到能和柯世兄并肩的时候啊。” 她想要的不是宠溺,是平等的爱。 谢池莹拍了拍她的头,敷衍的道:“快了,快了,乖。缘分到了怎么都挡不住的。” 才绕过一座假山,就看见不远处湖边的亭子里坐着一老一少两个男子。 景瑚自然也看见了,谢池莹抓着她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缘分到了真是怎么都挡不住。” 一瞧见柯明叙,景瑚哪里还有心思听谢池莹说什么,就和她挽着手走到了他们面前,差点压不住自己轻快起来的步伐。 好在是从谢池矜那里出来的时候怕自己犯困,两个人都将自己简单收拾过了,不然还真没法见人。 “柯世兄,周老先生,怎么这样早?” 柯明叙便往了一眼她们走过来的方向,“小县主和莹姐儿也早。只是才刚刚到卯正,你们怎么会从二房的方向过来?” 景瑚就哑火了,她一心想见柯明叙,哪里想到他会问起来这个,最多也不过是问她们为什么这样早罢了。 谢池莹便道:“小县主没有吃过刚摘下来的莲蓬里的莲子,觉得很好奇,所以我就带她去了。” “因为风荷渡里的莲蓬都是有婆子在管的,昨夜没有吩咐,恐怕起的晚了她们便全收了去了,因此只好自己早些起来了,也是图好玩。” 景瑚向着谢池莹投过去一个敬佩的眼神。这么短的时间,她都能想一个这么完美的理由,难怪在她母亲面前装相装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被发现。 柯明叙却好像并不是十分相信她的话,“只是图好玩儿,也要小心些。此时园中的仆妇少,若是摔进了水里,那可就不好玩儿了。” 谢池莹忙道:“表哥说的正是呢,我们到了风荷渡一看,发觉靠我们自己根本就够不着,也就没有再勉强,只是在那边赏了会儿花就回来了。” 柯明叙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谢池莹也就不再和他说话,转而殷勤的和周老先生说起话来。柯明叙和周老先生,她恐怕的确更喜欢周老先生。 两个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一起往亭外走去,一下子亭中就只剩下了景瑚和柯明叙两个人。 景瑚在心中暗赞谢池莹有眼色,是她的好姐妹,又怕柯明叙要继续追问她为什么会从二房过来的事情,不由得有些紧张。 干脆就先发制人,“我听莹姐姐说过,她们谢家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为防子孙不知进取,就是要他们每日卯正就起床的。” “她说如今的谢家已经没有那么多人在遵守这条规矩了,不过小柯大人却一直在遵守。我平素起的晚,也不大清楚,没想到今日遇见了,真是这样。” 第二百四十六章 心烦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没有马上就答她的话,用眼神示意她坐下来,而后取了一个干净的杯子,为她斟了一盏茶,“是西湖龙井,小县主喜欢喝绿茶么?” 景瑚把茶盏捧起来,茶汤是碧绿色的,老实的回答,“并不太喜欢,我还是喜欢喝花茶,整个人都香香的。” 柯明叙望着她慢慢的喝着茶,一边道:“绿茶提神倒是很好的,瞧小县主这个样子,是一夜都没有睡吧。” 景瑚有些懵懵的,放下了茶盏,“小柯大人都看出来了,怎么还让我喝茶,我还要回去补觉呢。” 他笑的有几分狡黠,“让小县主长长记性,别总是瞒着大人由着性子做事。” “才没有呢,我也马上就是大人了。”景瑚又把那茶盏往他身边推了推。 他轻轻笑了笑,“小县主和莹姐儿究竟是去做了些什么,我就不问了,只是小县主既然说自己也就是大人了,要好好爱惜身体才是,一夜不睡也太伤身了。” 她何尝不知道熬夜伤身,可是骨牌它实在太迷人了,在这世间对她而言,也就是比不上柯明叙而已。 他是关心她,她也就高高兴兴的接受,反正在谢家,是真的未必会有下一回了,谢池矜太恐怖了。 “我知道了,小柯大人。不过,要像你一样每天都坚持着这样的好的作息,我可做不到。此时大约才是卯正,看样子你和周老先生应该已经出来许久了吧?” 柯明叙便答她,“老师说要出来看一看清晨水面上的雾气,我陪着他出来了。” 景瑚望了一眼湖上,根本就没看出来什么特别的,她觉得有些无语,“这可有什么道理?我怎么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的。” “老师自然是有他的想法的,我也参不透。” 那就是没说出什么道理来了。若是她的老师,大清早把她从床上拖起来到这地方来看什么水面上的雾气,她非得把他的胡子一根一根的拔光才解气。 “不过我也不是一无所获,不是还捉着了小县主和莹姐儿么。在船上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两个有些奇怪,没想到到了谢家还是这样。等回了拂昏院,还是好好休息吧。” 柯明叙前面已经说过了他不会问,景瑚也不会不打自招,奇怪便奇怪吧,谁让抹骨牌是一件这么快乐的事情呢。 也许是那半盏绿茶也很有用,景瑚此刻也不如何困倦了,只希望谢池莹能回来的晚些,她便能同他好好说一说接下来的安排了。 “小柯大人,谢家老太爷的寿筵已经结束了,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可曾和周老先生商量过了?” “莹姐姐是要去杭州的,我也要在杭州下船。宁老夫人已经允准了她,到时候再去求一求宁老夫人,也许莹姐姐就能继续和我同船了。” 柯明叙倒是不忙着和她说他的安排,“小县主可知道昨日过来做客的宁五小姐和宁老夫人是什么关系?” 景瑚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这样说,“莹姐姐说过,宁五小姐的祖父和宁老夫人是亲兄妹,所以他们两家走的很亲近。” “可昨日你和宁五小姐起了冲突,虽不是什么大事,到底让宁五小姐没了面子,宁老夫人作为主家,又会如何想?” 景瑚有点明白了,“所以她会在心里对我有成见,而不愿意莹姐姐再和我多有来往,是这个意思吗?”更何况谢池莹还是她看好的,将来要嫁给她们宁家子弟的人。 为了个柯明叙,她真是昏了头了,根本就不允许别人触碰到一分一毫。 反正柯明叙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大约也听说过她夸他的那些话,景瑚理不直气也壮地道:“那我可是为了保护小柯大人送给我的东西才和她起了冲突的。” “也是因为听莹姐儿说她烦着了你才这样做的,难道小柯大人不用为此而负责吗?” 柯明叙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来,“好像也有点道理。不过,我倒是也并没有觉得她很烦。” 景瑚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那我也没见过她到底是怎样的,不过是听了莹姐儿说罢了。” 越说越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绞着自己的衣袖,“原来小柯大人并不觉得人家烦,也许还有几分享受。” “不觉得她烦,是因为其实身边还有许多人,我甚至都没有记住她长的什么样子,也没有注意到她对我的殷勤,也许只是莹姐儿想多了。难道不觉得别人烦,就一定是享受不成?” 景瑚还是觉得有点不高兴,“那我不管,反正宁老夫人喜欢你,你就是得帮我和她说一说,让她同意莹姐姐能和我坐一只船去杭州。” 柯明叙并不急着说话,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而后才道:“原来小县主也不是真生气,不过是在这里等着我罢了。如今求我办事,是越发的不客气了。” 景瑚很快的就从他的话里咂摸出了一些别的味道。 他说他知道她在生气,那她究竟是在生什么气?是因为她吃醋。也就是说,他其实很明白她对他的心思,如今连言语上都露出了些端倪来了。 却也并没有回避着她,反而待她比从前更好,这是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那小柯大人会帮我办么?会不会嫌我烦?” 他很快的喝完了那盏茶,景瑚盯着他,才发觉他的神色看起来也并不如平常那样好。也等不及他的回答,先追问道:“小柯大人是不是昨夜也没休息好?” “还是不要喝茶了,若是休息的不好,今日又无事,还是回去好好睡一觉更好。规矩哪有人的身体重要,就是再自律,也要以身体为先才是。” 柯明叙摇了摇头,“倒不是没有休息好,只是昨夜陪着外祖父喝多了酒,总好像还有些没清醒过来似的。” “那喝什么茶,应该好好喝醒酒汤才是,回去让谢家的下人熬一碗送来就是了。”她想说她来帮他熬,可又觉得没有到那个份上。 想要平等,就不应该在没有确定关系的时候把自己变得卑微。 第二百四十七章 钓鱼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我受不了醒酒汤的酸味,还是喝茶好些。也并不太要紧,在室外坐一坐,吹一吹风,很快便会好了。” “哦。”景瑚应了一声,和他做了个鬼脸,“又不爱吃甜的,又不爱吃酸的,小柯大人可真挑食。” 她就不挑食,只要是好吃的,她都爱吃。 柯明叙只是笑了笑,接上了方才的话题,“宁老夫人那边,我会帮着说服的,就当是还了小县主邀请我和老师上船同住的情谊。” 景瑚立刻便道:“我才不要你还情呢。而且明明是你先得罪我,这是你的赔礼。”她很快又想起来谢池莹说的话,“这世间的每一分好意,都是有代价的。” “那你帮着莹姐儿说话,宁老夫人答应了你,难道就不会反过来要你答应她什么事?”景瑚咬了咬唇,“比如说……亲事什么的?” 或是听说他也许也会同船去杭州之后,硬是要把什么人塞到她的船上。那还不如不要柯明叙去说,她和谢池莹自己想办法呢。 大不了就和从燕京来的时候一样,先坐两只船,到了下一个港口再搬过来就是了。 “你在想什么呢?”柯明叙用他的扇柄轻轻敲了敲景瑚的头。也不能说是敲,因为真的只是轻轻的触碰到了而已,和谢池莹那个凶恶的女人一点都不一样。 “不过是这样的一件小事,宁老夫人又是长辈,怎会如此计较。再说了,我的婚事不会由除我之外的任何人做主。” 景瑚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一朵优昙花,花瓣在静夜中慢慢的舒展开来,没有别人知道。柯明叙方才说的话对她而言当然不是什么承诺,可是她却把它当作是一个承诺。 面上却仍要做出不相信的样子来,“那小柯大人可要说话算话,别将来终身大事又被别人做了主。” 柯明叙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景瑚就坐直了,两手交叠放在桌上,下巴磕在自己的手臂上。“我们还是说一说你和周老先生接下来的安排吧。小柯大人可曾和周老先生商量过下一站去何处了?” 柯明叙正要说话,景瑚就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这样的事情,你别和他商量,和我商量。” 是周老先生。这师徒两人在船上的时候为了喝酒的事情闹的有些不愉快,怎么到现在都好像没和好似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景瑚还是站起来乖巧的笑了笑,让出了位置来,自己坐到了柯明叙身边去。 殷勤的给周老先生倒了茶,“那先生您说,下一站先去哪里?” 他像是故意要气柯明叙似的,瞥了他一眼,而后道:“哪里有酒就去哪里。” 景瑚就和他挤眉弄眼。若是哪里有酒,那自然是她船上的酒窖了。都是她用来钓鱼的,这鱼才钓了不到一半呢。 柯明叙便道:“老师也不必这样记仇吧,我也不过是昨夜替您挡了几杯酒罢了,您就这样大清早的折腾我,又是赏什么雾气,又是要为您烹茶的。” 谢池莹是周老先生的狗腿子,“这算什么记仇,若不是起的早,也欣赏不了凌波湖上晨雾缭绕之景,这可是谢家园子里最有名的风景了。” “若没有周老先生督促,表哥岂能看到,真是费心费力还不讨好。” 景瑚都快听傻了,就这一点雾气,居然还能算是一大风景。 重点是谢池莹居然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她也忍不住要为柯明叙说话了,“昨夜柯世兄毕竟饮了酒,且是为周老先生挡了不少,正该好好休息才是。” “便是要看雾气,又有哪一天不能看了。再说了,若是周老先生喝了那许多的酒,不知道今日还有没有力气和精神起来看什么雾气呢。” 景瑚和谢池莹为了自己崇敬的人你来我往打起了嘴仗,最后还是柯明叙叫了停。 问起了周老先生,“那您究竟是如何想的呢?是打算在淮安附近游玩,还是要去别的地方,都要尽早安排了。” 周老先生也干脆的一锤定音,“就跟着小县主吧,省得又要安排船只、马车这样麻烦。从淮安到杭州,中间也有不少的地方了。” 谢池莹这时候倒要反驳周老先生了,“可是小县主到江南来是为了探亲,且我要去杭州也是探亲,中间总不好停留太久……” 若是周老先生要游玩,每到一个港口,总要停留个几日,这样算来,到杭州便要很久了。这等于是在无形中挤压她陪伴她姐姐的时间。 景瑚想了想,“那不如这样吧,中间便少停留一些,往南走时,主要游玩杭州这一处。而后你们再跟着我去嘉禾住几日。比起在外祖母家常住,我也更想四处走动走动。” 她怕周老先生不喜欢,忙道:“嘉禾虽然和许多大城比起来不算大,不过也有许多好玩的地方,您会喜欢那里的。” “若是你们不想住在我外祖母家,也可以和当地的乡绅借一处别院,这样更自在些。” 这倒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不过是“钱”和“权”两个字罢了。有了她母妃给她的银票,景瑚的腰杆子挺的直直的。 周老先生就用古怪的眼神看了柯明叙一眼,景瑚的目光移过去,他却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 “明叙若是没有什么意见,我倒是觉得这主意不错。” 现下倒是没意见了,还不是贪图她的美酒,还有行旅之中的舒适。景瑚忍住了和他打嘴仗的冲动,这至少说明她钓鱼钓的很成功。 昨日她在湖边守了半日,都没有看到那条所谓的金色鲤鱼,这里倒是上钩了一条大鱼。 柯明叙便道:“我都听老师的。若是一起上路,也正好能有个照应。” 景瑚高兴的恨不得蹦起来,和谢池莹对望了一眼,又道:“那能不能麻烦柯世兄再去宁老夫人那里给莹姐姐求求情,这样算时间,再回淮安的时候,恐怕会比预计的晚上许多。” 柯明叙看起来有几分无可奈何,“这件事便交给我吧,我会说服宁老夫人的。” 两个小娘子高兴的欢呼了起来。 第二百四十八章 聪明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把一切的事情都商量好了,两个小娘子才和柯明叙以及周老先生道别,回了拂昏院。时间已经近了辰时了,谢池莹要去请安,就没有什么时间能休息了。 还是景瑚好些,能去床上躺一会儿,不被打扰。可是她太高兴了,上午根本就没能睡着。 下午迷迷糊糊的正要睡,谢池莹便来寻她了。 景瑚也只好坐了起来,靠在床头,陪着她说话。 谢池莹一进门就是指责她,“你怎么这么没用,我根本都没有时间休息,精神还比你好。” 景瑚不服气,“还不是因为你那好表哥,给我喝了半杯龙井,说是要让我长长记性,害得我一个上午都没有睡好。” 虽然是抱怨,也是甜蜜的抱怨。 谢池莹也啧啧称奇,“表哥他居然还会捉弄人?我怎么不知道。” “在燕京的时候也同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过了几个月,他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常常没个笑影,我都有些发怵,还以为是他脾气不好。” 景瑚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柯世兄他在家的时候都很不开心吗?” 谢池莹点了点头,“我觉得他是挺不开心的。简直和现在是两个人,自从出了门,他整个人好像舒展的多了。也许柯太师坚持要让他下江南,就是这个原因吧。” 景瑚便道:“也许是因为朝中的事情太多,所以他总是很累。而且还要照顾他的母亲。有时候照顾人的那个人,反而比被照顾的还要痛苦些,是身心的双重折磨。” 谢池莹调侃她,“你倒是很懂嘛,看来和我表哥的关系果然不一般。他也那么轻易就同意了替我去宁老夫人那里说情。” 景瑚就有些飘飘然,“那当然了,我对他那么好,他对我自然也要好了。不然就和你说的一样,我在坚持个什么劲儿。” “对了,六姐姐为什么要让你临摹那个什么余省的花卉虫蝶轴啊?他们二房那么有钱,有什么字画买不到的。” 谢池矜卖了冯云簪和谢澍的消息给谢池莹,要向她索取的东西,就是一副临摹的余省的花卉虫蝶轴。 谢池莹便道:“她已经把那幅画送到我房中了,我看了看,也没什么特别的,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个。六姐姐那么聪明,肯定有自己的打算,谁知道呢。” 那倒也是,谢池矜的确是看起来就很聪明的那种人。抹骨牌也很厉害,景瑚已经许久都没有在抹骨牌的时候这样精神紧张了。 她和谢池莹是棋逢对手,却斗不过谢池矜这个老江湖,就连骨牌的收藏也比不上她。 越是这样,景瑚就对她越好奇,“六姐姐那个基本已经定了的夫家,是哪一家啊?” 谢池莹便答她的话,“我大伯母出身金陵王家,你有没有听过?是江南除了我们家之外头一份的人家了。” “因为有一个女儿做了如今江浙总督许士洀的儿媳,所以王家这几年的光景也很不错。我只知道她要嫁给我大伯母的一个侄儿,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还要再打听打听,或是等事情定下。” 景瑚忽而叹了口气。 谢池莹不明所以,“你放心就是了,像我六姐姐这样聪明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一定能过好的。” 景瑚便道:“我正是为了她的聪明叹息呢。像她这样聪明的人,若不是这世道,若不是女儿身,何必非要嫁给一个都没有见过面,不知道人品行事如何的人呢?” “还必要放弃自己的喜好,扮演一个淑女,将来讨好婆婆小姑,讨好丈夫。也许还要看着自己的丈夫纳妾生子,一辈子做一个困在内宅中的所谓‘贤淑之人’。” 她觉得实在是很可惜,这样聪明的一个人,往后的聪明也只能消磨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之中,从珍珠变作鱼目,泯然众人。 谢池莹也叹了口气,而后道:“小县主你这样的想法,也幸亏你是个县主了。可哪怕你是县主,将来不嫁给我表哥这样的人,只怕也未必能过得很好。” “你的这些想法没有错,若是连我们做女子的都一直甘于被剥削,放弃自己原本应当和男子平等的作为人的权利,那也只有一直被人看清,被人认为是可以随意对待的不重要的人了。” “可是能清醒过来的人实在太少了。你以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那一个是聪明人么?” “不是,她反而是最蠢的那一个。若是觉醒过来,愿意抗争的人不够多,那也只有被‘枪打出头鸟’,默默无闻,无谓的牺牲,沦落到更悲惨的境地里去。” 谢池莹默了片刻,才继续道:“我之所以说六姐姐聪明,是因为她从不自恃聪明和清醒,她懂得利用这世间总有的一些能保护她的权利和规则,让自己过的很好。” “我们也应当去这样做,不把自己的价值寄托在世俗所认为的价值之上,不依靠丈夫,也从来不会把自己的生活重心从自己身上移开以取悦别人。” 景瑚想起了她从前和柯明叙讨论过的话题,“永宁郡王和许侧妃的女儿,泾陵县主,这世间某某人的妻子,某某人的母亲,景瑚。无论是什么,我都是我自己。” 谢池莹笑了笑,“对,无论是什么,我们都是我们自己。所以你不必替六姐姐担心,也不必替我担心,我们都会过的好的,我们可是淮安谢家的女儿,都是要辅佐丈夫拜相入阁的。” 这当然只是一句玩笑话,就连柯明叙的母亲那样厉害的人都没有做到。 说这样的话题,终究会让人觉得有些沉重,景瑚便问起了别的,“那冯云簪和你六哥哥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要想办法捅穿吗?” 谢池莹和她眨了眨眼睛,“人家的事情,我们为什么要这么不善良的去把它揭开?我只是心疼我九哥哥,不过我三伯母既然心中有数,那我也不用担心我九哥哥被人骗了。” “也不用再想办法整治冯氏了,她总会有她的下场的。欺负别人的人,终有一日也会被别人欺负。” 景瑚就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第二百四十九章 针尖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寿筵已经结束,景瑚在谢家做客也有好几日。自从被柯明叙说了,要她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熬夜之后,谢池莹再叫她去和谢池矜抹骨牌,景瑚也都说不去了。 被谢池莹嘲笑了一回遇见高手了就怕输,景瑚只是笑了笑。 她当然不是怕输,只是尽管那一日同谢池莹谈论谢池矜谈论的那样明白,她心里到底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和这样的人相交过一回已经很好,羁绊太多,将来想起来只是平添惆怅。年纪更小一些的时候,总是什么都不害怕,觉得她还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用来拥有。 可是这一两年间,经过嬛芜的事,徐沐柔的事,南义侯世子的事,还有尚在眼前却没有得到的柯明叙,景瑚也渐渐变的有些畏手畏脚起来了。 人生还是不要有什么意难平更好,遗憾便是遗憾,不可能是美好。 知道了冯云簪和谢澍的事情以后,连谢池莹对冯氏都多了几分容忍,每日和景瑚一起做针线,说起冯氏来,也少了几分戾气。 有柯明叙出马,自然很快就说服了宁老夫人,反而是谢四太太有些担心女儿,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又要忙着给大女儿打点要用的东西,忙的不可开交。 她们会在七月初五的时候启程,再回淮安,总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就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看冯云簪和谢澍的这一场热闹了。 这一日午睡之后,景瑚照例和谢池莹一起在拂昏院中做针线,宝蓝就进了门,说是谢家十小姐谢池容和表小姐冯云簪过来拜访景瑚。 也算是沉的住气了,就住在隔壁,竟然能忍到此刻才过来和景瑚套近乎。 之前毕竟也被拒绝了一两次了,如今景瑚都要走了,明摆着在房中无事,总不好还这样打人家的脸。 景瑚看了谢池莹一眼,见她也是无可不可的样子,便道:“请十小姐和表小姐进来吧。” 谢池容和冯云簪倒是也带了针线过来的,谁的女儿和谁像,谢池容在屋中坐下,便笑着道:“听闻小县主的女红很好,这几日都在指点八姐姐的针线。” “小县主难得倒谢家来做客,我也想趁机偷学几招,将来好在江南这些仕女们面前说嘴。” 景瑚正要说话,便听见谢池莹笑着道:“十妹妹这一番话说的倒是有趣,把我们小县主说的如同绣娘似的。” “我记得去年七叔母不是请了一个裁云坊的绣娘过来指点十妹妹的针线么?那时倒也没见十妹妹学的如何用心。” 放了人家进来,原来还是为了同她过不去。谢池莹平日里都算得上是端庄大气,就是总是和她们家七房的人过不去,总有几分针尖对麦芒的意思。 谢池容也不甘示弱,“正是因为曾经被江南裁云坊的绣娘指导过,与绣艺一道上并非一窍不通,所以才斗胆来向小县主请教的。” “小县主毕竟久居燕京,是燕梁的中心之城,见地自然和我们这样常年生活在淮安这样的小地方的女子有所不同。” 她的神色带出了几分嘲笑的模样,“若我真是什么也不懂得,什么都不会,连分线也分不好,自然就不敢来麻烦小县主了。” 她这话是明着影射谢池莹了,景瑚自己也曾这样嘲笑过她。 谢池莹看起来正要反击,冯云簪忙出来打圆场,“说是要请小县主指点一下针线,其实也只是寻个由头过来坐坐。” “和小县主这样天仙似的人坐在一起说说话,好像我也沾了什么光似的。” 冯云簪虽然是出来打圆场,但气势和语调都是弱弱的,像是生怕自己被哪一方迁怒了似的。寄人篱下,总是有几分可怜。 虽然明知道那一夜她们在花园里遇见的人的确是冯云簪,可景瑚还是留心注意着她的声音,和记忆中对比,确是没有错的。 这样的人,若是做了冯氏的儿媳,只怕要受不少的搓摩。而她又完全不了解谢澍,人性都是一样的,还没得到的东西总是千好万好,若得到了,恐怕很快便会厌倦了。 景瑚是一点也不想看这场热闹了。 反正都要走了,就给她个面子好了。 “其实若论绣工,我和裁云坊里做了十几二十年绣活的绣娘自然是不能比的,不过燕京城流行些什么,从前流行过什么,倒是还有些了解。” 景瑚就令宝蓝取来了她装花样子的匣子,“这些都是从前燕京城流行过的,或是我自己喜欢的花样子。” “十小姐和冯表小姐若是喜欢,不妨挑几幅回去,趁这几日我还在谢家,好好的描画了,再将原样还我便是。” 与其让她们继续在这里和谢池莹相看两生厌,搅乱她的心情,还不如卖个好,早些打发她们回去。 可谢池容和冯云簪千恩万谢的接了那匣子,却还是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将匣子中的花样子取出来,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品评起来。 景瑚瞧着谢池莹的样子又是要发作她妹妹,连忙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忍耐些。 景瑚得罪不得罪谢池容倒是无所谓,若是只有她一个人在房中,她早就下了逐客令了。可偏偏今日谢池莹也在,眼见着要出门,可不要再节外生枝了,平平安安的过去是最好。 又等了片刻,景瑚也实在有些不耐烦了,便笑着道:“十小姐和冯表小姐可选好了?我们七月初五才出门,还有两三日,挑个两三幅回去描画,总还来得及。” 谢池容和冯云簪也就停了手,“小县主匣子里这些花样子实在很是精巧,有许多我根本连见都没有见过,难为这些绣娘,是怎么想出来的。” “一时要挑出两三幅出来,也实在是难为。还以为今日是我来麻烦小县主,谁知道却是我先被这些花样子烦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两三幅不够,还是她想将这些花样子占了去?这可都是景瑚多年来的积攒,就是送给谢池莹,恐怕她都要犹豫,更别说是谢池容了。 第二百五十章 麦芒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便道:“多挑几幅也可,让房中的丫鬟帮着描画也就是了。只要记得及时还给我就是了。”她才没那么好心,借给她描画已经很好了,想让她送给她,那却是妄想。 谢池容便将那花样子放到了一边,笑着道:“我听说八姐姐这一次仍然要和小县主同行,坐船去一趟杭州?” 这是如今谢家三房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还要这样问一遍,又是什么意思。 景瑚笑了笑,“的确是如此,是大房的宁老夫人同意了的。我和你八姐姐一向很谈得来,我去嘉禾探亲也要经过杭州,一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谢池容便笑了笑,声音渐渐低下去,“真是羡慕八姐姐。” 谢池莹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谢池容也没有理会谢池莹,只是将桌上的花样子收好了,重新装回了匣子里去,又对景瑚道:“今日见过这些花样子,已经是增长了不少的见识了。” “前几日我挑了一块苏州进上的贡缎,正好给小县主做个荷包,以酬今日之情,就是不知道小县主喜欢什么纹样,我也好早些做出来。” 景瑚有些迷惑,怎么忽然又要给她做荷包了?谢池容今日过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她也有些烦躁起来了,最不喜欢和这样不光明磊落的人交往,便道:“十小姐实在太客气了,我身边的丫鬟女红都好,我并不缺什么荷包。” “不过,十小姐既然知道莹姐姐要去杭州探望你们三姐姐,如今她身怀有孕,你不如替她,或是替她的孩子做些东西送过去,倒闭给我做荷包强些。” 谢池莹嗤笑了一声,“我的女红的确是不如十妹妹,我姐姐最喜欢山茶花,既然你已经选好布料,不如便替我姐姐做一个绣山茶花的荷包好了。” “十妹妹放心,我这个做姐姐的是绝对不会贪没了你的功劳的。” 谢池容被景瑚和谢池莹一起抢白了一顿,面色到底变得有些白,强笑道:“是我考虑的不周全了,不过我也是想着,将来总还有时间。” 说完了话,便看着景瑚,一副没有把话说尽的模样。 景瑚觉得这话有些不对,便直截了当的道:“十小姐今日过来,可是还有什么事?我最是讨厌别人在我面前遮遮掩掩的不肯好好说话,想来十小姐应当不是这种人。” 她可从来不是什么软柿子,寿筵那一日那么多人,她也是没有顾及宁五小姐的面子的。谢池容觉得自己比名满江南的宁五小姐好在哪里? 谢池容微微有些尴尬,望了冯云簪一眼,才下定决心一般的道:“八姐姐才跟着四伯母去了一趟燕京,又被宁老夫人允准要去一趟杭州,实在是叫人羡慕。” “其实池容今日此来,便是想问一问小县主,能不能也带着我去一趟杭州。我母亲与父亲都已经同意了,原本是打算跟着家里安排的船只过去的。” “只是昨日忽而提起来,说是家里不必安排船只了,八姐姐会跟着小县主,倒是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了。” “八姐姐毕竟才是主角,我不过是附带的,也没有单独为我安排船只的事……” 景瑚也不由得和谢池莹对视了一眼,她们都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不过要让她带上谢池容,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做什么要在自己的船上给自己找不自在,而且还不是一两日。 于是她干脆利落的就拒绝了,“这倒是有些不方便。来时我船上捎带上了莹姐姐和谢家四伯母,是因为莹姐姐身体不适。我也曾写信同我母妃说过这件事,是她允准了的。” “这一次十小姐提起这件事,实在是太匆忙了,根本就来不及等我母妃的回信。这艘船毕竟是我父王和母妃安排的,我也做不得十分的主,十小姐还是另想办法吧。” “或是让家中的下人帮忙安排,或是去租一艘外面的船,总归手中有钱有权,不会太麻烦的。” 谢池容像是没有想到她会拒绝的这么干脆,一下子有些没反应过来。景瑚反而觉得好笑,自己和她向来没什么交往,只是方才对她客气了些,那也是为谢池莹着想。 她又有什么底气觉得自己一定会答应呢? 谢池容一直没有说话,到底是身娇肉贵的大小姐,恐怕长到如今这般大,也没有被人这样当面拒绝过。 虽则景瑚也找了个看起来说得过去的借口,可仔细想一想,就知道这其实根本就站不住脚。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她泾陵县主什么时候这样懂事听话过。 冯云簪轻轻捏了捏谢池容的手,她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 也不再做出伪善的模样来,对着谢池莹冷然道:“看来八姐姐这阵子倒是没有少在县主面前吹我们七房的风,我竟不知道原来小县主已经这样的不喜欢我,还来求了一场。” 谢池莹掸了掸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连看也不看谢池容,“十妹妹,我是你姐姐,县主更是朝廷的封君,有你这样同姐姐、县主说话的么?难道这便是你母亲所谓的好教养不成?” 想必冯氏娘家发达之后,她也没有少以此欺侮身为庶女的四太太谭氏。若有人这样欺负她的母妃,她自然也是容忍不得的。 冯云簪又拉了拉谢池容的衣袖,想叫她不要同谢池莹和景瑚起冲突。拼命的给谢池容使着眼色,眼圈都快红了,那样子看起来真是分外可怜。 可就是这样胆小懦弱的人,也敢和自己的表哥有了私情,夜深人静时在花园中幽会,人还真是不能只看表象。 就是不知道将来这件事闹出来,冯云簪究竟能得个怎样的下场。 景瑚一时走了神,谢池容便已经和冯云簪从她的房中出去了。莫名其妙的过来闹了一场,真是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再一回头看谢池莹,她却也是一脸的迷惑,“谢池容要去杭州做什么?” 她们方才没有问。 第二百五十一章 出发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你说谢池容她到底为什么要去杭州啊?” 谢池莹和景瑚并肩站在甲板上,吹着河面上凉爽的风。 景瑚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的道:“她是你的妹妹,我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你难道没有去打听么?” 谢池莹把景瑚的手掰下来,“我哪里没有打听,当然打听了。可是似乎她动了要去杭州的念头,是在我祖父的寿筵之后。若是单纯的想去玩一玩,她应该早就去求宁老夫人了才是。” “就在宁老夫人提出要送我去杭州的家宴上,趁热打铁,不是最好么?” 好不容易从谢家那样的深宅大院里出来,景瑚觉得自己的心情好的不得了,不想再考虑这些不相关的事情,“无论她的动机是什么,总归她没有跟来,你考虑那么多做什么?” “再说了,她既然想要来杭州,被我拒绝了,也许还会想别的办法。到时候我们从杭州码头下船,说不定正好迎面就遇见她呢。” 谢池莹拍了她一把,“你这说的也太吓人了,我可不想让她破坏我去见姐姐的好心情。” 景瑚就做出恶狠狠的样子来,“那你先不要来破坏我的好心情。我待会儿要去找柯世兄玩儿,你要做什么?” 谢池莹冷哼了一下,“那我就去找周老先生,反正我也不会落单的。” 又琢磨了片刻,“她好像有一个姨母嫁到了杭州王家,也许是去她姨母那里住。” 景瑚无语凝噎,不理解为什么谢池莹还在纠结着这个问题不放,“反正她没有跟我们一起,不会住进明庆王府里,不会影响你见你姐姐,去什么姨母、姑姑家的,都和我们没有关系,何必要管她呢。” “你不了解谢池容。”谢池莹一边说,一边露出了沉思之色。 “她也不至于那么没有眼色,知道你和我要好,还非要恬不知耻的来求你。一定是真的很想来杭州,所以才会这样做的。可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 她的确是不了解谢池容,也根本就不想了解。“你要是再纠结这个问题,那我此刻就去找柯世兄了。” 谢池莹嗤笑了一声,“你敢么?和刘嬷嬷报备过了?” 景瑚撇了撇嘴。她和刘嬷嬷说好,午睡醒了之后才去寻柯明叙的,打的旗号是她要问他有关敕勒语的问题。刘嬷嬷也在永宁郡王府生活,自然是知道她在学敕勒语的。 而此时才是上午。 如今她们出发去杭州,船上又少了一个谢四太太长辈,就比从前更自由了,尤其是谢池莹,不必再端着架子,满脸都写着“我是名门淑女”这六个大字了。 刘嬷嬷之前并没有下船,照管着船上的一切事情,她们重新回到船上之后,几乎都不用怎样收拾。 景瑚也就越发尊敬她了,总不能一边盼望着人家把你的生活照管的井井有条,一边心里又觉得人家烦人。在船上,她也就只要顾及这一个长辈就是了。 虽然这个长辈总是要扮演王母娘娘,在相见原本就不易的牛郎和织女之间划出一条银河。 自从出了燕京,她的一切好像都顺利的不可思议,也许这世间的事情总是平衡的,六月之前她的日子都过的那样苦涩,昭永十八年的后半年,她都会顺顺利利的。 “从前没有怎么出过远门还不觉得,这一次去过燕京,才觉得谢家可真不好。” 景瑚不明所以,她觉得谢家也没有到很不好的地步。 虽然隔了房的叔母有些不好相处,堂妹也不是省油的灯,又有太多的亲戚长辈要奉承,可大家总归是和睦的,不至于真要把人害到什么地步。 不像她们永宁郡王府,祖母就父王这一个儿子,说起来只有他们一房人,却是正妻和妾室闹的不可开交,她大哥的后院也一塌糊涂。 整个永宁郡王府,除了母妃之外,她觉得待她最好的居然是她的三嫂——她三哥哥毕竟还和她不是一个母亲,总是被她嫌弃。 景瑚捏了捏谢池莹的脸,“你可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们谢家的园子,我虽然没有逛足,可是觉得比起定国公府熙和园也不差,住在这样仙境一般的地方,还抱怨呢。” 谢池莹笑了笑,“这些东西于我而言,就像是在身上穿了一件极其华丽的袍子。衣料是那种最沉的贡缎,绣花也繁复,光是绣线就用了好几斤。” “紧紧的裹着我,让我动弹不得。外人看来只会觉得着衣服华丽,又贴合我的身形,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这件衣服究竟困的我有多紧。” “我为了穿着它,端庄的和世人微笑,又要花费多少的力气。” “自然了,这样说未免有白眼狼的嫌疑,也有些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所以我也并没有什么资格抱怨,没有什么资格去反抗,我总是要好好的呆在这里的。” “直到生养我的父母,指点我人生方向的祖父把我送到其他的命运里去。” 景瑚心里突如其来的一阵悲伤。 谢池莹明面上端庄大方,私下里活泼狡黠,但是她其实和谢池矜一样,看事太分明,所以说这些话给人听的时候,总是让听者心中涌起一种无法反抗的悲凉。 “小县主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景瑚忙把自己的情绪掩饰好,“没有什么,只是想问问你,你去过宁家吗?他们家又是怎样的?” 如果在这样的环境里做女儿不快乐,就更不用指望做妻子,做儿媳能够快乐了。 谢池莹摇了摇头,“我没有去过,不过大约和谢家差不多。江南世家,不过都是这样罢了,哪一家的区别都不太大。” 景瑚默默了片刻,谢池莹捏了捏她的手,“好了,人生在世,当乐且乐,有什么大不了的。其实我平日里也还是开心的时候更多,真的。” 在她面前,谢池莹倒的确是开心的时候更多。她们也许只能有机会相携走这一段路,那就手拉手,高高兴兴的把这一段路走好吧。 第二百五十二章 拆信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后来也没有再和谢池莹谈论什么,因为天气忽而转阴,一下子下起了雨。两个小娘子回了厢房,用过了午膳,便各自回房去休息了。 景瑚躺在床上,豆绿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昏昏欲睡,她却莫名的很清醒。 她静静的听着雨声,想起她从前上郑先生课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夏日里,忽而下起了瓢泼大雨。 郑先生原来在和她讲一些她听不懂的古文,忽而停下来,站在了窗前观雨。 而后便吟诵了蒋捷的一阕《虞美人》:“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越是吟诵到后来,声音就越低,也越慢,仿佛包含了无限的情思与愁怨。 那时候她是没有什么愁思的,但是那一天的郑先生看起来很难过。她正有些同情他,觉得他似乎有些可怜,他就回过身来同她讲这一阕词,要求她把它背诵下来。 或许这就是文人吧,非要别人也跟着他们一起不痛快。景瑚那时是最讨厌背什么诗词的了,因为在她那个年纪,的确是很难理解这些的。 而此时她把这一阕词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慢慢的也有了一些感悟。她没法很具体的把她的感受描述出来,但她的确在想起这一阕词的时刻,和这世间许许多多的人有了共鸣。 这或许就是这些文人的厉害之处吧。 左右也是睡不着,上午的时候刘嬷嬷又拿给她几封信,索性她也就不休息了,打算把这些信看完。 这些信都是新送来的,可景瑚还有旧的信没有看完,是她去谢家之前母妃给她的。那时候她不敢拆,怕母妃会反对,她就要一边担心自己做了错事,一边在谢家做客了。 如今她都已经回到船上了,看一看也无妨,她也害怕会遗漏了什么别的消息。 出乎她的意料,母妃居然并没有反对她去谢家做客,她都是白担心了。 她觉得信中母妃的口吻好像格外的温柔似的,只是嘱咐她在谢家要守规矩,不要给别人添麻烦——连父王也是这个意思,甚至同她说多住几日也无妨。 她有些不明白,她一直都觉得母妃会希望她赶紧到嘉禾她的外祖母家去,免得她日夜悬心,害怕她在途中出了什么意外。 她这一趟也毕竟是为了帮母亲尽孝才下的江南。至于父王,也许是为了哄她高兴吧。他应该也不想他们父女之间有什么裂痕,在南义侯世子这件事上,他毕竟是叫她狠狠的伤了心了。 在这一封信的最后,母妃提到了许雁伽,她已经在六月下旬的时候成了亲,做了崔家的媳妇了。 人总是心软,逃离那些事情久了,又开始记挂起给自己带来伤害的那个人曾经做过的好事。景瑚不想让自己再想下去,她是绝无可能原谅她的。 不过,许雁伽的婚事既完,作为许家二房的主母,崔氏应该也要回嘉禾了吧。她们这一行人再在杭州停留几日,也许她到嘉禾的时候,崔氏已经在许家等着她了。 真是令人发愁。 而新的一封信则是告诉她,她可以在江南多停留一阵子。若是觉得嘉禾不好玩了,也可以请外祖父家的人安排,到别的地方去玩一玩。 她身边还有她父王的亲卫,只要不惹事,她也不担心她会被别人欺负了去。 这倒是正合景瑚的心意,周老先生想在江南走一走,柯明叙自然也是如此,她想跟着他们一起。 也不知道母妃是怎么了,居然这样通情达理起来。难道病了一场,就连她的性子也病的变了? 这一趟送来的信,倒是有李宜和贞宁公主的。 贞宁公主的朋友并不多,能常常进宫陪伴她的更少,景瑚才走了一个月,她就已经是无聊的不得了了。 不过在信中她告诉她,她最近和太子妃娘娘走的很近,时常去东宫探望皇长孙。也随信附带了几件皇长孙的有趣小事。 景瑚也为她高兴。从前最受今上宠爱的贞静公主并不太喜欢她,就是嫌她太懦弱了些,连见到太子妃这样和善的人,也恨不得能躲开。 如今她能便的大胆一些,和东宫走的近些,对她的将来也会有好处。她是明摆着不受今上重视的了,能和将来的皇帝皇后搞好关系,她也能过的舒心些。 等她有时间下船去逛,可以多买些小孩子的玩意儿,送给贞宁公主,再让她送给皇长孙,民间的许多玩意儿,连她都没有见过,皇长孙肯定会喜欢的。 李宜上次收了她的信,这一回也不甘示弱的同她说了她这一个月去过的地方。 她那个常年在关外行走的叔叔回了燕京,这一次也颇带她去了一些地方,虽然都离燕京不远,至少也是出门长了见识的。 景瑚打算待会儿写回信,同她说一说她在谢家的事情。再装作不经意的告诉她,她要把江南的许多地方都游玩一遍,非气的她七窍生烟不可。 她最后才拆了清柔的信,她好像莫名的有些紧张似的。 可清柔也并没有在信里说什么,只说她给她写的信她已经收到,让她和柯明叙好好相处,而后简单的问候了她几句,居然一个字都没有提到周其鹿。 景瑚完全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不过她能打听的也都打听了,再去问柯明叙或者是周老先生也问不出什么来了,那便是这样吧。终究是清柔自己的事情,不能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景瑚给她的回信,也就只是写了些叫她注意身体,万事宽心的寻常话。 她放下笔,忽而又很想问问清柔,到底知道她母亲和淮邑乡君之间到底有什么事了没有,柯明叙的母亲想必也脱不开关系,在谢家住了几日,听过谢池莹对她的评价,她对她越发好奇了。 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问。还是等她回了燕京,再去定国公府找她,好好的聊聊天吧。 第二百五十三章 沉默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收拾完了信,鬼画符般的写完了回信,也快到晚膳时分了。午后下过雨,转而又变作晴天,此刻天边的绮丽,便是连这世间最好的画师也不能描绘半分。 景瑚静静的看了许久,等残云烧的尽了,用过晚膳,得了刘嬷嬷的允准,才去寻柯明叙。 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敕勒语的问题要请教他,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呆一会儿罢了。所以也装模做样的带了些东西过去,打算在他那里描花样子。 柯明叙是有正事正在做的,景瑚敲了门,他抬起头来,对着她笑了笑,“进来吧,小县主。” 景瑚便如同一只小鸟一样轻快的飞进了屋子里,走到了他身边,瞥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小柯大人这是在做什么?在写信么?” 柯明叙点了点头,放下了笔,“收到了我祖父寄来的信,我也要回信问一问我母亲的情况。” “哦。”景瑚应了一声,不客气的在窗边的榻上坐下。 “那小柯大人快写信吧,我也要画我的花样子了。莹姐姐的姐姐,也是我的堂嫂,既然说我女红好,我打算也给她的孩子做件小衣服。” 柯明叙望了她一眼,有几分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继续提笔写信。 景瑚画个几笔,就要抬起头看一眼柯明叙,而后在心里偷笑。她多想能天天这样,两个人在一起,纵是有再多的话,总有一日是要说尽的,可是同他在一起,即便是沉默也令她觉得高兴。 柯明叙没有望她,只是淡淡道:“小县主为什么总是盯着我,是怕我跑了吗?” 他的余光能望见她,每隔一会儿就望一望他,神情古怪。真像只小狐狸,表面上看起来天真无辜,甚至有时候楚楚可怜,心里却不知道每天都没盘算些什么。 景瑚便道:“小柯大人怎么知道我在望着你,想必是写着信也有分心的时候。你放心吧,我不会跑的,你安心的写信就是了。” 景瑚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柯明叙只是笑了笑。没有过多久,便将手上的信纸放到了一旁晾干,而后折好,封了口。 他向着景瑚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看着景瑚趴在榻上的小机上描画。“小县主在画什么?” 景瑚抬起头来,迷惑的看了他一眼,“小柯大人看不出来我在画山茶花么?” 她觉得自己还是画的挺好的,举起来对着烛光看了一眼,“我打算绣一朵并蒂山茶,因为莹姐姐说她姐姐喜欢。” 柯明叙清了清嗓子,“其实这只是一个开场白,不用这样在意。” 景瑚甜甜的笑起来,露出两个小梨涡,“哦,我还以为是我画的不好,所以小柯大人才没看明白。” 她将画纸展平,继续在纸上描画,想了想,问柯明叙,“小柯大人这几个月来,可有收到孟鹤亭的来信?” 她当然是没有收到的,她也并不是多想念他,不过是替绀青问一问罢了。她总觉得绀青这段时日身体这样不好,都是因为心中思虑太重的缘故。 柯明叙摇了摇头,“并没有。他走了也不过一两个月,我也曾和他提及过我要下江南,通信恐有不便,所以他大约也不会给我寄信来。” 景瑚便道:“那以后若是他给你寄了信,能告诉我一声吗?” 她自作多情的怕柯明叙吃醋,又忙解释道:“不是我想听他的消息,是我身边有人想知道,我不忍心见她日日都那么难过,所以替她打听打听。” 话一说完,她又觉得她是不是说的太多了些。“每日都难过”,那或许这个人就在她身边了。 柯明叙并没有在意她说的这些,“这不是什么大事,若有收到他的信,我定然会告诉小县主的。不过,小县主也曾经和他有师徒之谊,难道就对他没有半分的在意?” 景瑚很诚实,“若说半分都没有,那自然也是不可能的。就是我从前那样不喜欢的郑先生,我今日还想起过他呢。” “可是孟鹤亭这个人,待人也太冷淡了些,好像他也巴不得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不要麻烦到他似的。也许我们不要挂念他,不要和他有什么羁绊,对他开说才是最好的。” 柯明叙笑了笑,烛光之下的他,比日光之下的他少了几分耀眼,却又多了几分温柔。 “小县主看人倒一直都很准。鹤亭的性子的确有些冷,便是我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年,也总觉得和他不过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景瑚托着腮想了想,“也许他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被燕梁人所接受,内心也并不把自己当燕梁人吧。所以迫不及待的还了你的情,就回到了那片草原上去。” 景瑚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不说他了。” 她的有些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柯明叙的神情,“小柯大人,柯太师给你来了信,你母亲的病好些了么?” 柯明叙的神情却很自如,只有一点点的怅惘,仿佛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一样,“还是没有什么起色,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我也不知道,她究竟还能不能好起来。” 景瑚觉得自己这个话题转换的不是很好,“我只是听莹姐姐说小柯大人的母亲是个才女,能给她的后辈留下字帖来。在政事上也很有见地。” “可惜为女子,没办法走出内宅去施展她的才能。不过她有小柯大人这样的儿子,一定觉得很骄傲吧。” 柯明叙的话里有货真价实的惆怅,“便是子女再优秀,也不过只是她人生的一小部分。其实我倒是很想问问我母亲,她这一生,到底觉得自己过的高不高兴,好不好。” “她同我父亲的感情不过是平平,养了我和碧娘两个,到如今也不曾让她省心。”碧娘是婚姻不谐,而他干脆就到现在也还没有成亲,并且以后大概也不会。 “她又病重多年,看不见好起来的希望。我觉得她的一生都是在被浪费的。” 景瑚又沉默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写字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看着她苦恼的样子,反而觉得有些好笑,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不必为了我难过,生死天定,并非人力可改,每个人都只要过好自己的人生就好了。” 这句话倒是和谢池莹说的差不多。也是,若是总要为了别人的人生而难过,那自己的人生,也就只剩下难过这一件事了。 景瑚振奋了精神,“都说江南人杰地灵,柯大太太的病燕京的大夫看不好,也许江南的名医会有办法呢,不如我们这一路过去,也好好的打听一下有没有什么大夫能治疗这样的病。” 柯明叙点了点头,“好。” 景瑚望着他,他也望着景瑚,两个人对视了片刻,景瑚不好意思的移开了眼,怕柯明叙要赶她走,装作要继续画她的花样子。 柯明叙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她描画。一笔一划,她画的很用心,也绝不是她上次她画给他的那幅“饕餮”的风格。 他几乎可以想象的到,她的那一双巧手在布面上纷飞,很快便会在上面留下一朵艳丽的并蒂山茶,且永不会凋谢。 景瑚不过是静了片刻,便又开了口,“小柯大人,今天我也给我的家人和朋友们写信了。可是我从前不学无术,写的字像鬼画符。” “你有没有一些自己抄录的诗词之类的,我想跟着你学写字。” 柯明叙便道:“我的字并不太适合给女子临摹,不够秀气。小县主若是想学写字,不如问一问莹姐儿。她的字虽不如她的画那样好,在女子之中也是翘楚了。” “我不。”景瑚抬起头,盯着柯明叙,“就是想学你的字,我觉得好看。难道写出来的字形如何,还要分男女不成?没这个道理。” 她其实已经仿着合欢花扇上他的字写过了。也不能说是写,更像是画出来的。 今日午后她给清柔她们回信,就是最不擅长写字的李宜,也写的比她要好上许多。她的字,她自己看了都发愁,难怪母妃总是念叨她。 柯明叙同意的也很干脆,“那好吧,正好午后无事,坐在窗前听雨,随手默了一阕词,小县主便先拿回去,仿一仿这个意思吧。” 景瑚忽而有了预感,“不会也是蒋捷的那阕《虞美人》吧?” 柯明叙轻轻的吟诵起来,目光渐渐的落在有开始下起雨来的窗外,“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在他的声音里,景瑚好像也慢慢的走过了词中人的一生似的。 他比她要年长,经历的事情也更多,已经是一个没有人庇护的大人了。两榜进士,新科状元,翰林修撰,这些身份将他很快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经历的越多,读到这样的诗词,总是更有感慨的。 “原来小县主也读过这阕词,还以为小县主只懂得画花样子,画怪兽呢。” 景瑚笑着轻哼了一声,“除了这个,上次小柯大人借我的《珠玉词》我也都读完了呢。” “正好我也不想真的从那些最简单的笔画开始学起,不如小柯大人就每一日都给我一阕《珠玉词》里的词让我练习,好不好?” 他们毕竟还是长日在船上,写一阕词也并不需要多少的时间,这并不算是什么太过分的要求。 他很快就应承下来了,“小县主有这样的心很好,于我也并不是什么麻烦事。只是可不要半途而废,每日你也都要把你前一日的练习交给我看一看才好。” 景瑚当然很高兴,“只要小柯大人不嫌弃我的字不好看就好了。” “不嫌弃。”夜风入户,银缸上的烛火跳了跳。他的语气却始终都是平缓的,温柔的。认识他越久,就觉得他越好。 始终稳定的情绪,待人的温柔,其实比世间的很多东西都珍贵。 景瑚有些坐不住了,望了一眼柯明叙方才所在的书桌的方向,“学习要趁早,我瞧着小柯大人砚台里还留着许多墨,不如就从今日开始吧。” 她说着就站了起来,走到了方才柯明叙站的位置上,给自己搬了一张太师椅过来,又自己铺好了纸张,提笔就想写字。 身边没有什么可以临摹,她就先写了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景瑚”。而后又写下了他的名字,和她的名字并排。 柯明叙站在她身后,取了另一支笔,也写了这两个名字。 一上一下,高下立见。她的字大约就是书法界的饕餮,而字如其人,柯明叙的字也是书法界的谪仙。 字如其人,字如其人,她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蛋了。 他开始指导她写字,横要如何落笔,如何收笔,如何才能让一个字看起来有筋骨。景瑚难得的很认真,努力的把他的话都记在心里。 门口却忽而有了动静,周老先生连门都不敲就进了门,身后还跟着谢池莹。 一下子看到屋中的情景,周老先生便如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一般后退了一步,还用手捂了眼睛,差点踩到了谢池莹。 景瑚无语凝噎,这老头的精力是不是总也用不完? 她抬头看了柯明叙一眼,便站了起来,准备和周老先生问好。柯明叙也道:“老师,莹姐儿,进来吧。可是有什么事寻我?” 周老先生和谢池莹进了门,谢池莹先就语气古怪的埋怨了一句,“都说了让您要敲门,您还说无事,若是踩着了我的裙子,非要您赔不可。” 景瑚站在一旁,和谢池莹做了个鬼脸。坏了她的好事,还敢出言揶揄她,她白费心费力的教她绣花了,等回了屋子,她非得叫她知道她的厉害不可。 周老先生就随手拿起了桌上的纸,笑眯眯的看了一会儿,却并没有说什么。 景瑚觉得自己的字写的不好,和柯明叙的一比更是惨不忍睹,有些不好意思,一把抢了过来,“您找柯世兄是有什么事?” 第二百五十五章 商量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周老先生还没说话,谢池莹又要来和她打嘴仗,“周老先生来寻他的徒儿,你做什么护我表哥护的这样紧。” 景瑚也不甘示弱,“你来的也巧,女红一道上我也是你的师傅,你的花儿绣的如何了?什么时候拿给我看看?” 两个小娘子一来一回,周老先生却坐到了方才景瑚坐过的榻上,那张花样子还没收起来,他拿起来在烛光下细细看了看,“小县主绣这并蒂花,是要送给谁啊?” 并蒂之花,有喻夫妻恩爱之意,又是在柯明叙房里发现的一看就属于自己的东西,景瑚就知道着老头要想歪。 她就走过去,“这是我准备绣给我明庆王府的堂嫂的,周老先生可有什么指教。” 周老先生就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没什么指教,没什么指教。倒是小县主上次赠给老夫孙女的那张绣图,替老夫挡了家中妻子的一顿责骂,不错,不错。” 那他还不好好谢谢她。今日还打扰了她和柯明叙的事。 柯明叙也走过来,“老师是要过来同我说到杭州之后的事情吧?” 景瑚让开了些,有些狗腿地道:“柯世兄,你坐吧。” 他也就和她笑了笑,在周老先生对面坐下来。景瑚则大摇大摆的给自己搬了个绣墩过来,准备听他们说话,谢池莹也如法炮制,在景瑚身边坐下。 柯明叙屋中没有服侍的人,流雪和回风此时也不知道去了何处。总是什么事都要自己做。 景瑚以为他们是要商量去哪里玩的事,结果周老先生开口便是,“在谢家时我已经给我的老友去过信,等到了杭州码头,他们便会派人过来。” 对景瑚道:“到时想必明庆王府也会有人过来接莹丫头和小县主,此时便定下动身去嘉禾的日子吧。” 柯明叙并不惊讶,谢池莹好像也有听说,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还以为柯明叙和周老先生也会住进明庆王府里。 柯明叙毕竟也是世子妃的表哥,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妥,却原来人家有别的打算。 “周老先生的老友是谁?你们会住在哪里?离明庆王府远不远?” 以为是换了个地方一起玩,结果人家根本就不带她玩儿。景瑚有些丧气。 柯明叙的声音响起来,“是如今云山书院的山长贺老先生,早年间也是老师父亲的学生。云山书院在就在西湖附近,若是天气好,也可以相约一起游湖。” 景瑚一下子又心动了。她们在杭州,总要呆个七八九十天的,总有天气好的时候吧? “杭州好玩的又不是只有西湖,还可以去别的地方逛一逛的吧?”景瑚一边说,一边用手肘推了推谢池莹,想让她附和自己。 谢池莹便道:“正是呢,到时候我好好问问我姐姐,哪里风景好,又有可玩之处,再下了帖子给先生和表哥。” “不过我也同姐姐说了先生和表哥是一同来杭州的,若是不去王府,只怕我姐姐心里也不安。” “不如到了下一处港口先生先送一封信过去给那位贺老先生,到杭州的第一日,还是先去王府更好,也让我姐姐尽一尽地主之谊。” “您不知道,我和我姐姐说了您很多的好话,而且这段时日在船上,您也教了我那么多的东西,我姐姐也是我的长辈,总想为我尽一份心的。” 周老先生仍旧不动心,“你们一个个都是沾亲带故的,老夫一个糟老头子,去了做什么?不如这样,让明叙先去拜访一下世子妃就是了,住上一两夜,再来云山书院寻老夫。” 景瑚想让柯明叙住在王府里,谢池莹则想留住周老先生,谢池莹已经恳求过了,便该是她了。 “您哪里是糟老头子了,您可是松石书院的山长,两个关门弟子,一个是状元郎,一个是传胪,名满燕梁,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人尊敬的。” 景瑚笑的有几分讨好,周老先生望着景瑚也笑得眯眯着眼,景瑚还以为有戏,下一刻周老先生便道:“不去。任你说的再天花乱坠,也不去。” 又像是很体谅的道:“世子妃如今在王府中不过是人家的儿媳,孙媳,女子在夫家,哪里有那么容易,动不动娘家就来一堆亲戚,还是不要给她添麻烦了。” 周老先生可从来都不是这么通情达理的人,也不像是看不起勋贵的那种读书人。他自己身上还有一半的血是勋贵的呢,享用起她的奉承,也是从不手软。 那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这老头和明庆王府的人有仇? 他都说的这样坚决了,景瑚自然不好再劝了,把期待的目光落在了柯明叙身上,又开始如那一日在谢四太太面前一样的挤眉弄眼起来。 他很快就把脸别开了,隐隐有笑意,“既然老师如此说,我便先去明庆王府拜访世子妃。这一趟下江南,母亲听说世子妃有孕,也曾问过她的事。” “拜访过世子妃,等回了燕京母亲问起来,我也有话可回。至于还要去哪里游览,到时候再慢慢商量就是了。便是在杭州不同路,一路往嘉禾走,总有可玩可观之处,不必急于一时。” 景瑚这才有些满意了。这样的结果虽然算不上太好,总比一到了杭州就要跟他分离要好得多了。说是要在明庆王府里住一两夜,那两夜三夜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便这样说定了,到时候明庆王府拿了好酒过来招待我们,老先生您可不要后悔。” 反正柯明叙已经发过话了,她气一气他也没什么关系。 周老先生瞥了她一眼,“怎么,你明庆王府的酒香,还能香到我云山书院里?依老夫看,云山书院的酒也挺香的。” 说到后来,到底是带了几分底气不足。 景瑚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他到底是放了柯明叙两日的假,“等到了杭州,老先生便从我的酒窖里带两坛酒过去吧,几十年难得一会的老友相见,是该备好美酒。” 她看了柯明叙一眼,见他也没有什么异议,只是在周老先生高兴起来之前,很是扫兴的道:“只是您也要注意着分寸,毕竟不是少年人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原因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周老先生望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气的吹了胡子,大手一挥,“莹丫头,我们走,去外头看看去。” 阴雨天,外头有什么好看的。景瑚望着周老先生的背影有些失语。 等她回过头,柯明叙也还是望着自己的老师,而后笑的有几分无奈,“师徒天天在一起,也如世间的怨侣一般,相看两生厌了。” 景瑚便道:“是这老先生自己不懂事,为了他的身体着想,这有什么错。不过,若是我活到他这个年纪,还能这样任性,没什么人约束我,那就好了。” 柯明叙揶揄她,“不过才十几岁,怎么就在想着自己六七十岁的时候的事情了。” 景瑚顺口便道:“可人生往后的七八十年,往往也就是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定下的,其实很荒谬。” 柯明叙笑了笑,“说的不错,才活了十几年,根本很多事情都还看的不分明,却要被迫着做出许多影响一生的决定。” 婚姻,事业,数不完的事。 “根本不是自己做的决定,太多的不情不愿,所以这世间要求后悔药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越是长大,越是明白这世间的无奈之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根本就细数不完。也就不发这些无用的感慨了。 她还是挺想知道周老先生为什么这么抵触明庆王府的。 “小柯大人,周老先生为什么这么不愿意去明庆王府做客啊?他平时可不是这么讲道理的人,还说是为了我堂嫂考虑呢。” “而且他也不像是不愿意被勋贵人家纸醉金迷的生活方式腐蚀的人,明庆王府远在杭州,碍着了他什么?” 柯明叙就清了清嗓子,一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样子,“明庆王老太妃,曾经是老师的心上人。” “啊?”景瑚简直震惊极了,居然还能有这种事情。她完全没有想到,这种古早的故事都能被她知道,“所以他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呢?” 柯明叙摇了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前阵子听我祖父无意间提起的,毕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也许是老王妃对老师无意,也许是老师早年浪荡,根本就不想成婚,也或许是有些别的原因,这世间总是遗憾更多的。老师的遗憾,于其他人而言,未必就不是一种幸运。” “我没有见过老太妃,却见过老师和师母是如何相处的。两个嘴硬心软的人,嘴上说着对方的诸多不好,可实际上也根本就分不开,不会有别人比我师母更适合我老师了。” 这一点景瑚倒是也有所感,每一次周老先生说起自己的妻子,根本就不是发自内心的不喜,不过是装蒜罢了。 为着自己的初恋,几十年过去了,还要绕着明庆王府走,这老头,着实有趣。 景瑚忽而又有了别的想法,“你说周老先生不敢去明庆王府,是不是也有怕他的妻子知道他会了旧情人的可能?” “也许吧,这就只有老师自己知道了。”柯明叙又道:“我记得你三哥哥成亲的时候,明庆王府的这位老太妃也曾到过你们家,她和你祖母是好朋友,恐怕还曾在你们家留宿。” “那一日我却在外院宴饮,县主对老太妃可有印象?” 景瑚想了想,“好像是有这样的一位太妃,我还在牌桌上赢了她十两银子。” 她努力的回想了一下她的样子,可也许是那一日景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牌桌上,又误会了清柔,记得并不分明了。这一次她去明庆王府,可一定要好好会一会这位老太妃。 柯明叙便道:“我也有些好奇,这一次去明庆王府,也许能有机会见一见老太妃。” 景瑚趁机道:“那小柯大人会在明庆王府里多住几日吗?也许也不用搬到云山书院去,若有游览的计划,去书院接周老先生便是了。” 他摇了摇头,“方才老师说的也没错,你和莹姐儿是女子还好些,甚至你也并不是絮娘的亲戚,我在王府中久留,却有些不好。” “而且我也不习惯久住在别人的屋檐下,总觉得有些不方便。” 他这样说,景瑚也就不强求了,“那到时候我送小柯大人出府。对了,明天我还会和刘嬷嬷说,过来找小柯大人习字的,小柯大人可不要忘了给我的字帖。” 时间已经不算早了,也到了她该回去的时候了。每一次都表现的好些,下一次同刘嬷嬷说话,也会更容易些。 柯明叙送她出门,“不会忘的,这阵子恐怕是我最清闲的时候,小县主若是有闲,只管过来便是了。无论是为了什么事,都不好打击小县主学习的积极性。” “嗯。”他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的,景瑚笑着点了点头,“那今天我就先回去了。小柯大人也要早些休息。” 雨已经停了,景瑚走出去几步,忽而回过身来,他还站在门口望着她,“后日就是七夕了,小柯大人。”也是她的生辰。 门前的烛光并不明亮,便是在夜色里,他的神情也足够动人,“不会忘。” 景瑚回过头去往前走,脸一下子变的煞红。他说他不会忘。 可是她已经什么都忘了,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才想起来没有把花样子带回来。心里不仅不觉得烦,反而还雀跃起来,又给了她再多见他一面的机会。 她一面走,一面回想着今夜他们说过的话,回想到某一句,“而且我也不习惯久住在别人的屋檐下,总觉得有些不方便。” 那他在她的船上生活,是不没有觉得有什么不方便? 她很快走到了柯明叙的厢房里,里面却并没有人。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摊开了画卷,她不自觉的走过去,望见了一树盛开的合欢花。 是夕阳西下的时候,花瓣上撒了金粉,即便是在并不算太明亮的烛光之下,也有粼粼的金光。 花下坐着一个女子,穿着柳绿的褙子,上面的瑞鹤仿佛要从纸面上飞出来。 她看着那个女子,那个女子也正握着一把宫扇,笑着看着她,是她自己。 第二百五十七章 打算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是一路从柯明叙的住处跑回来的,连花样子也没有顾得上拿。 她觉得自己好像窥见了柯明叙的秘密似的,所以害怕被他发现。这当然是秘密了,只是有大有小。 有可能是如周其鹿那样的隐秘心思,也有可能这不过是他为她准备的一份生辰之礼。毕竟去年她的生辰,他就是赠给了她一幅画。 长安殿外的栀子和茉莉,开在六月的白色香花。而这一次不同,这一次除了合欢花之外,还有坐在合欢树下他想象中的她。 也许是跑的太急,她的心许久都不能安定下来,平稳的在她的胸腔里跳动。明明柳黄在房间里同她说话,她却觉得四面都是安静的,她处于一个只有她自己的世界里。 她甚至都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景瑚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才听清楚柳黄在同她说些什么,“……今日刚刚上船,绀青便又觉得有些不舒服,早起都没吃什么东西,却吐了好几次,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啊?请朱大夫看过了么?”景瑚就要下床趿鞋,“怎么不早同我说?” 柳黄正在给自己铺床,见她要起来,忙道:“小县主不必过去了,打扰了绀青休息。朱大夫已经看过了,说绀青是脾胃弱,也许也和忽而又到了船上有关系。” “身子虚弱的时候,本来就更容易晕船。小县主就是要探望她,那也等到明日早晨就是了。您放心,刘嬷嬷今日一直在照看绀青,不必您过去。” 难怪她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怎么见到刘嬷嬷。 柳黄既然这样说了,景瑚也就不坚持了。横竖她也不是大夫,过去一趟,反而真要闹的绀青休息不好,心中不安。 景瑚重新回到船上躺好,看着柳黄吹熄了烛火。铺天盖地的黑暗,很快被窗外并不太明亮的光线瓦解。 景瑚自然是睡不着的,“柳黄姐姐,你会画画吗?” 柳黄在房间的另一侧答她,“奴婢自然是不会的,也就是会描几笔花样子罢了。” 景瑚的心慢慢静下来,“那你若是会画画,会画什么人呢?” 等了片刻,她才等到柳黄的回答,“应该会画小县主吧,再画一画宝蓝、豆绿、绀青她们几个。把大家这一生中最好的年华,都留在画卷中。” 自己是柳黄的主子,是朋友,宝蓝她们算是她的同僚,也和她是朋友。她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对彼此来说很重要。 “若是柳黄姐姐有了心上人,是不是也会画一画他?” 柳黄也就听出来她的意思了,“可是柯大人作了小县主的画像?难怪县主今日回来,瞧着有些魂不守舍的。” 景瑚的话一下子哽在喉咙里,“柳黄姐姐可真聪明,是我无意中看见的。不过,大约只是为了送我生辰贺礼。” “无论是为了什么,柯大人并不以画技谋生,却愿意为小县主作画,总归是把小县主当作朋友的。在如今的情况之下,其实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柳黄说的不错,柯明叙又不是以此谋生,且作这幅画也并非她所要求,是他私底下花时间绘就的。 无论无何,他总归是把她当作一个他所珍视的朋友的,甘愿在静夜里,或是光线明亮的白天,一笔一划,用心的描绘出她在他心里的样子。 他并不曾看到过自己坐在合欢花树下的模样,这不过是他的想象。 这样已经很好,若不是还有些记挂绀青,她可以拥有一个很美的梦。 “柳黄姐姐,这阵子在谢家,事情有些多,我也没有怎么同绀青在一起。你好好告诉我,她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静夜里,景瑚听见柳黄叹了口气,“消瘦的厉害,山珍海味摆在眼前,也没有一点食欲。便是前阵子小县主看着她吃饭,她回了住处,也常常觉得不舒服,倒有一半是吐出来的。” “朱大夫看了几次,都说是脾胃失和,吃这些药能好一些,也终究没有完全能好起来。也不知道等到了嘉禾,让她好好休息一阵子,能不能好一些。” 景瑚听完,默默了良久,心中也起了一个念头,“绀青和刘嬷嬷相处的如何?” 柳黄也不知道她为何这样问,便回答她,“其实从到淮安之前,绀青时有不适,刘嬷嬷发觉了,奴婢几个要当差,便常常是刘嬷嬷在照顾她。” “绀青是知恩图报的人,撑着病体,也瞒着人给刘嬷嬷做了几双鞋袜。刘嬷嬷瞧着是颇为怜惜她的。” 景瑚便道:“这样就好。绀青的身体或许是心病,也总有在船上没法适应的缘故。我大嫂祖籍扬州,刘嬷嬷此时便是要回扬州万家的老宅。” “明日你提醒我写一封信给万家的管事,让刘嬷嬷带着绀青去扬州好好休养,再请个好大夫,一定要把病治好。等我们回来了,再将她接回来。” 他们这一路去杭州,再去嘉禾还有许多的路途,绀青一路跟着,即便不用她服侍,也总是休息不好的。 不如还是让她去一处适宜休养的地方,心无杂念的过一段日子,也许身体就能慢慢好起来了。 柳黄很快便道:“这倒是个好法子。每日奴婢们也都嘱咐她多休息的,只是她自己不肯,便是休息,心中也总想着要做些活计,不肯让自己闲暇下来。” “刘嬷嬷大约是不会反对的,小县主再派个小丫鬟去照顾绀青,也可替刘嬷嬷分担一些。不过,奴婢还是怕绀青这个丫头太倔,或是又多了心,觉得小县主把她当个累赘。” 景瑚叹了口气。绀青还真就是这样的人。 “柳黄姐姐不用担心了,明日我会亲自和刘嬷嬷以及绀青好好说的。别的事情我都可以允她,身体却不由得她这样糟蹋。” “明日柳黄姐姐记得早些叫我起来,也千万帮我多劝劝她。” 柳黄应了“是”,催促景瑚休息,“小县主早些睡吧,接下来又是十几日住在船上,总不比在陆地上舒服。” 景瑚也就没有再和她说话了,静静的想着自己的心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忠心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第二天一早,也不必柳黄叫起,景瑚心中有事,很早就醒了。 今日又是雨天,船只有微微的摇晃,也许谢池莹也会觉得有些不舒服。她平常不会起的这么早,原本该早上过来服侍她梳头的宝蓝也没有上来。 景瑚就只是让柳黄给她随便编了个辫子,套上了衣服,就往绀青的住处走。 刘嬷嬷居然已经在绀青的屋子里了,屋门半掩,能听见她们说话。 “……昨夜吃了药,今日可觉得好些了?”是刘嬷嬷温柔的声音。 绀青的声音有气无力的,透着不需明言的虚弱,“不敢瞒嬷嬷,也只是刚吃了药那一阵子好些罢了,还是疼了半夜。” 刘嬷嬷静默了片刻,“还是让朱大夫再来一趟吧,成日这样觉得身上疼着,原先身体再好,也总是扛不住的。我低调些就是了,不会惊动小县主的。” 若是这些话是景瑚在问,绀青一定不会这样答的。她没有再听下去,先转身吩咐柳黄去把朱大夫请过来,而后推门进去。 她平日从未起的这样早过,刘嬷嬷和绀青一时都有些愣神,而后忙挣扎着要起来和景瑚问好。 景瑚心里其实觉得很生气,只是怕又伤害了绀青的情绪,所以才没有直接发泄出来而已。 她在绀青床边坐下,又拉着看见她过来,站在一旁的刘嬷嬷的手,让她在她原来坐的绣墩上坐下。 “今日嬷嬷也在,那就是最好了。” 刘嬷嬷便道:“小县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 她也顾不上和刘嬷嬷寒暄,问她为什么一大早就出现在此地,直入主题,“你们说的话我方才已经听见了,我也让跟着我的柳黄去请朱大夫过来了。” “明日大概就能到扬州了,嬷嬷要在扬州下船,我想请您也带上绀青。给三嫂去信已经来不及,我会写一封信给万家的管事,不会让嬷嬷为难的。” 无论绀青的神色有多不同意这件事,景瑚都自顾自的说下去。 “再拨一个小丫鬟给绀青,让她负责照顾她,您替我寻扬州城里最好的大夫给绀青治病,务必要让她在这段时间里把病养好。” “等我从嘉禾回来路过扬州,再带上您和绀青。” 刘嬷嬷的神色并没有丝毫不悦,很快便应承了下来,“绀青姑娘的身子骨也的确不适合再这样折腾,小县主的安排很好,奴婢并没有什么异议。” “万家的人也并非什么刻薄之人,不会觉得这件事麻烦的,绀青姑娘也放心就是了。” 绀青就握了握景瑚的手,“小县主,奴婢没事,奴婢还能继续侍奉您的。” 景瑚把她的手送回了锦被里去,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她摸到的不是人的手,而不过只是一堆骨头。 前阵子她明明已经好些了,不过几日,便又瘦成了这样。 景瑚已经很难再压抑自己的不悦,“你还能侍奉我?只要你今日能起来,替我重新梳一个发髻,我都可以改变我的决定,可是你做得到吗?你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说到后来,忍不住眼圈渐红。“你总是这样多心,害怕会麻烦别人,以为自己善解人意,其实根本就没有在替别人考虑。” “你只是一味的害怕麻烦我,却没想过我是怎样想的。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有多自责,柳黄她们又该多难过?” 她是在没法想象有一天她会完全的失去了绀青,连她的一点音讯都再不可得。无论是什么病症,能让她这样消瘦下去,她都已经觉得恐慌的不得了。 “小县主……”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后面的事情我和刘嬷嬷都会安排好的。我也知道你是舍不得我们,可你若是真不想麻烦别人,就赶紧把身体养好,等着我过来接你。” “我和柳黄她们都只会盼着你好,盼着早日再见你,别的事情都不用你担心,也不会有人顶了你的位置。我到底也是燕梁的县主,难道还做不了你的主?” 景瑚停了停,“就是你想要他的音信,我也会帮你想办法的。你还没有能再见他一面,一定要健健康康的,等着彼此相逢的那一日。” 孟鹤亭走的时候她有些难过,更多的不过是一种遗憾罢了。可仔细想想,这种遗憾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太强烈的感情。 一路成长,终究是会失去一些东西的,孟鹤亭于她而言,其实就和童年失去了的那些玩具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她会怀念他,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真的十分牵念他,想要再见到他。寻找孟鹤亭,对她而言,原本也是十分难为的事情。 但若是为了绀青,再麻烦,再如大海捞针,她也总要试一试。 刘嬷嬷不懂她说的是谁,但绀青不会不明白。她也没有话要同她说,只是躺在床上流泪。 景瑚心里越发觉得堵的难受,见朱大夫已经过来,便只是让他再好好的给绀青诊脉,开方。和刘嬷嬷一起走到了甲板上。 刘嬷嬷毕竟是她三嫂的乳母,景瑚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哭的像个孩子也有些不好,掏出手帕擦了泪,便如同没事人一般对刘嬷嬷道:“嬷嬷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 刘嬷嬷笑了笑,“是小县主起早了,奴婢倒一直都是这个时辰。船上的事情千头万绪都要安排,也是放心不下绀青姑娘。” 景瑚默默了片刻,她所享受的一切,原本也就是她们这些人辛苦所得的结果。“嬷嬷实在辛苦了,这一趟回家乡,可一定要好好休息。” “这一辈子都是这样,也谈不上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了。从前几十年都是为了世子妃,她令我过来服侍在她心中与亲妹妹无异的小县主,奴婢自然也应该尽心。” 景瑚更想哭了。在这样的老人面前,她想要嘱咐的一切,不过都是废话罢了。 “嬷嬷,绀青的身体重要,您也一定要保重您的身体,往后好再为我三嫂的孩子尽心。原本您只是回去探亲,如今却还要替我照顾绀青,总归是麻烦的多了。” “待会儿我就让宝蓝去我的库房里找些药材出来,是给您的,您可不要推辞。” 与刘嬷嬷的忠心相比,她能回报的实在很少。 刘嬷嬷只是望着她慈和的笑了笑,好像也把她当作她心爱的小辈一样。 第二百五十九章 守株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刘嬷嬷马上就要下船了,不能再为她打点船上的诸事,便总是想再多为她做一些事。和景瑚说了会儿话,很快就又去忙碌了。 景瑚也有事要做,要给万家的管事写信,要吩咐宝蓝她们为绀青准备行装和到了万家需要打点的银票等物。 她知道她该去做这些事,天色将雨未雨,她还是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清晨的风很大,把她没有编进辫子里的碎发全都吹到了脑后。 触摸到绀青手的那一瞬间,那种触感仍然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长到这么大,她没有失去过什么。 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健健康康的活着,就是她祖母,也是近来身体才有不好的。而她却被母妃安排着下了江南,她对祖母其实也有些不孝。 若换到从前,她大约是想不到这些事的。她从来都只看得到眼前,只图眼下的快意。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会那么尽力的去为别人着想。 是时间,还是别的什么,一直在推动她成长。 她本来是想着想一些其他的事情,回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忘记她此刻的伤感,可是被河面上的风一吹,她好像反而更伤心了。 干脆不管不顾,把手臂搭在船舷上,又把自己的下巴搁在了手臂上,整个人的重量都倚靠在船板上。 反正此时也没有人,没什么人会知道她在这里,她可以痛痛快快的哭一场,然后装作一个坚强的大人,回到自己的房中,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好。 刘嬷嬷要下船了,她是这艘船的主人,会努力的让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感到高兴。 可是她才安安静静的流了一会儿的泪,身后便传来了柯明叙的声音。 “小县主这样用力的靠着船只的一侧,若是船只侧翻了可怎么办。” 景瑚没有一下子回过头去,脸在衣袖上蹭了蹭,想把眼泪都蹭掉。蹭着蹭着,忽而想起来自己此时根本就是仪容不整,好像忽然也不是那么想见到他了。 她到底还是慢吞吞的回过了身去,视线落在低处,不好意思和他对视,“小柯大人。” 话一说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居然已经有些嘶哑了。 柯明叙显然并没有想到转过身来的景瑚会是这副模样,忙关切道,“小县主这是怎么了?可是昨日收到燕京的来信,家中出了什么事?” 景瑚摇了摇头,莫名的觉得委屈,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不断的落下来。 柯明叙站在她面前,好像难得的有了些无措,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了她,“万事都有解决之法,情绪发泄完之后,若是愿意,可以和我商量。” 景瑚接过了还有他温度的帕子,很快闻见了一阵类似于合欢花的香气。不是从前那种无名的松柏香气,也不是她曾在他身上闻见过的她赠给他的“山中人”的味道。 她将它展平,看见了帕子一角绣着的丹顶鹤。和他从前借给她,她不曾归还的帕子是一样的。 “家里没有什么事,是绀青,她生病了。”景瑚一边说,眼泪刚好就落在她手中展平的手帕之上,还免了她用它去拭了。 柯明叙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他也害怕听到永宁郡王府的什么消息。 害怕祖父并不是像他想的那样,想利用他将谢家人也拉到他和永宁郡王的窃国之计当中去,而不过是要将他远远的调开,以免坏了他的打算。 便如他一开始听到小县主也要下江南之后,一瞬间从脑海中冒出来的想法一样。他觉得许侧妃是为了让小县主避祸。 不过,这样的想法在见过县主出行的排场之后,便很快烟消云散了。这么大的阵仗,燕京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小县主是绝逃不开的。 “朱大夫想必已经给绀青看过了吧?可有说她是什么病?若是不成,方便的话,我也可以去替她看一看。” 景瑚摇了摇头,“早晨的时候朱大夫还给她看过,开了药方,已经在煎药了。我出来的时候,绀青已经休息了。” “而且我也已经打算明日到了扬州,便将她送下船,到我三嫂家的老宅里好好休养。请了扬州名医来,慢慢的治就好了。” 她已经不再落泪,说到这里的时候更坚定了她的心,“不管是什么病,给绀青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总是能慢慢好起来的。可是我怕的是她的心没法好起来。” 景瑚仰起头,看着柯明叙,“小柯大人,你能不能帮我绘一副孟鹤亭的画像,我想让我三哥哥帮忙,去西北找一找他。” “绀青也曾是孟鹤亭的学生,以她对孟鹤亭的情谊来说,那一日的分别实在是太草率了。她应该还有很多的话想和孟鹤亭说。”思念成疾。 景瑚也不愿意求人帮忙,还那样的不磊落,她的话于聪明人而言,实在已经白的不能再白。 柯明叙自然能明白她的意思,“不是什么大事,绀青她也会好起来,不要这样难过了。衣裳穿的这样少,还在这里吹风,我看下一个生病的就是你了。” 他轻轻的拉了她一把,和她调换了位置,自己站在风口里,替她挡风。她的碎发很快停止了飞扬,服帖的垂在脸颊两旁。 “小县主若是还有别的事情同我说,那便说吧。若是没有,就快些回房间去吧。其实时辰还早,莹姐儿估计也还没有起床,小县主可以再去睡一觉的。” 景瑚深吸了口气,把自己额上的头发都吹的飘了起来,她从来把柯明叙的话奉如纶音,他说绀青会好起来,那就一定会的。 只是自己打扮成这样见人,她到底是有几分不好意思的。 “原本就是打算探完了绀青就回去再睡一觉的。可是我看她憔悴成那样,实在觉得心里难过,所以才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 言下之意,好像就是没有话要和柯明叙说了。可今日的柯明叙就像“守株待兔”故事中那第一只撞到树上被农人拾起的兔子,自己撞上来,不得寸进尺,简直不是她景瑚。 第二百六十章 待兔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很快的就用手抱住了自己的手臂,上下搓了搓,“小柯大人,我有点冷。” 柯明叙并没有一下子反应过来她的意图,“怎么方才站在风口上不觉得冷,此时反而觉得冷了。那便早些回去吧,马上又要下雨了。” 景瑚摇了摇头,“回去之后有许多许多的事情我不得不去做,可是我想再逃避一会儿,就一会儿。” 柯明叙站在原地没有动,景瑚慢慢的靠近了他,伸手搂住了他的腰,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闭上了眼睛,“就一会儿,一会会儿就好。” “没有别人知道,我们往后也可以不再提起。”就像她醉酒那一夜,她在柯明叙耳边,或许已经宣之于口的少女心事一样。 他从没有和她提起,她也不会问,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而今日她的不合礼仪,离经叛道的行为,也可以是一个秘密,和先前的那一个储藏在一起。 她的手放在他身后,她可以触碰到他一节一节分明的骨骼。迎面是猎猎的晨风,吹的她的手冰凉,可她的脸和心却是滚烫的。 他的身体是温热的,随着他的呼吸而微微的起伏着。她闻见了他身上几不可察的合欢花的香味,让她几乎想要沉溺进去,做一个合欢花树下旖旎的梦。 景瑚很快的就强迫自己松开了手,而他的手从来就没有落在她身上,不似那一次,他为她解决南义侯世子的那一次。 那一次是情有可原,这一次在他心里,恐怕就是她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便无理取闹,能让她胡牌的牌都是好牌。 景瑚理直气壮的忘了方才的事,却回想起来比方才她抱他更遥远了稍稍的事情,“小柯大人方才取笑我。” “我何时取笑小县主了。”他也默契的,没有纠缠于方才她抱了他的事。 于礼不合,于她的名声无益,他很快就会忘掉。 “小柯大人说我趴在船只一侧,船只会侧翻,不就是在笑话我重?”在永宁郡王府的时候,他背过她一次,明明知道她有几斤几两。 只有豆绿那个没用的憨丫头会说她很重。 柯明叙笑了笑,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这一年来,小县主的确长高了不少。” 那也不至于说她重的会让船只侧翻啊,她又不是个怪物。 景瑚量了量她与他身高的差距,“每年都长高这么一小段,再过四五年,我就和小柯大人一样高了。” 他顺着她的话说,“那我等着小县主和我一样高的时候。” 景瑚和他做了个鬼脸。 在同龄女子之中,她就没见过有谁能比她生的还高的,可柯明叙毕竟是男子,身材颀长,自己站在他身旁,还是显得有些娇小。 “我要长的那么高做什么?到时候都无人敢娶。” 景瑚一边说,一边偷眼看他的神色,他只是抿嘴笑了笑,“我是顺着小县主的话说的,怎么又落了不是。” 景瑚笑起来,在他的脖颈处比划了一下,“我觉得等我成年的时候,能长到这里就足够了。”她只要稍微踮起脚就好。 天空中开始飘起了雨,景瑚和柯明叙一起走到了屋檐下。明日就是七夕,不知道会不会是晴天。 若是雨水打湿了喜鹊的羽毛,它们还能不能为牛郎与织女构筑起一座坚固的桥梁,令他们一年一度相会? “明天就到扬州了,要送刘嬷嬷和绀青下船,不知道会不会是个好天气。反正也要停留一日,若是好天气,能到扬州城里好好逛一逛,那就好了。” 柯明叙便答她,“如今是夏季,即便是下雨,也总是一阵一阵的。哪怕它不肯停,也许雨中漫步,也别有一种滋味。” “从前老师便总是喜欢带着我在雨天的时候出门,雨天能看见的东西,总是比晴朗之日要更多。明日既然是七夕,扬州城里想必会很热闹。” “便是再有机会在晴朗的日子在扬州城中闲逛,毕竟也不是这样的节日。老师也想进城去逛一逛,若是莹姐儿的身体能够承受,或许可以如在沧州那一日一般四人同游。” 景瑚仰起脸,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小柯大人,你是知道我的。你这样一番话说来,在我心里可就是自动忽略了‘也许’,忽略了你话中的假设。” “变作了你要邀请我明日和你在扬州城中共游,那我们可就这么说定了。” 他忍不住笑起来,“忽略了假设也就罢了,怎么连我老师和莹姐儿也忽略了?既然是如此,既然小县主答应了与我同游的请求,你今日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还是早些回去吧。” “再一阵风吹来,若是感了风寒,那可就没有什么假设不假设的了。” 他这样一说,景瑚倒是真有些冷了。“那等我发落完这些事,也不睡觉了。我就直接去见莹姐儿,看看她的身体怎么样了。不过她也是个疯丫头,能下船去玩,她肯定是愿意的。” 扬州城也是天下最为富庶之地,七夕之夜,不可能不热闹。对于她们这样生长在他处的小娘子,是很有诱惑力的。 柯明叙点了点头,“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今日把鹤亭的画像画完,明日再扬州,小县主就可以把要给世子的信寄回燕京去。” 景瑚说要回去,却还是一步三回头。才走出去四五步,又想起一件事,快步走到他身旁,”“还有小柯大人和我说好了的,今日的诗词,我午后再来寻你拿。” “快去吧。”他温柔的催促她。 景瑚往前走了几步,很快又转回来,“还有昨夜我落在小柯大人那里的花样子,你替我收起来了么?待会儿我会一块儿拿走。” 他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收好了。我还是送你回去吧。”不然恐怕她来来回回,一个上午就这样消磨了。 景瑚笑起来,和他眨了眨眼睛。晨起没有用脂粉,那一颗胭脂痣,仿佛也格外艳丽起来。 “小柯大人真是太温柔,太体贴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送别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这一夜景瑚没有能够睡好。一面担忧着绀青,一面又害怕明日也下了大雨,最后会取消去扬州城里游玩的行程,或是有了什么别的变故。 昨日她一回了自己的想法,便将宝蓝几个都指使的如同陀螺一般,决定的太匆忙,有太多的事情要安排。 当着绀青的面,景瑚只给了刘嬷嬷一百两银票,当作绀青这段时间的花用,私下里又给了刘嬷嬷一千两的银票。 照顾病人本就麻烦,她给不了别的什么,有钱财傍身,总归诸事都会容易一些。 夜间也在下雨,景瑚听着雨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被豆绿唤起来的时候,天气虽然还未放晴,但到底是没有再下雨。船只也已经停泊在扬州的码头,刘嬷嬷和绀青她们要准备下船了。 景瑚没有再赖在船上不肯起来,等他们再回扬州,至少也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她私心里是希望能更久些的,可这样一来,她和绀青分别的也就越久。 天色还是阴沉的,水面上风大,景瑚要送刘嬷嬷和绀青下船。 刘嬷嬷应当也是早就和万家人打过招呼的,早早就有马车在码头上等着。 绀青被两个小丫鬟搀扶着,过来同她道别。 是夏日里最热的时候,绀青身上披着的却还是秋冬时才会用的披风,披风被风鼓起,更显得裹在披风里的人娇弱。 绀青原本就生的纤弱,身上脸上都没有什么肉,这一病下,更是只剩下了一层皮,更兼脸色蜡黄,全无一点生气。 景瑚看了,心中自然越发难过,“绀青,你就好好的休息就是了。一定要听大夫和刘嬷嬷的话,好好吃药。我和你姐妹们都等着看你健健康康的样子。” 今日绀青倒是没有哭,恐怕也是细想过景瑚昨日的话,甚至还和她笑了笑,尽管也是有气无力的,略牵动嘴角而已,“奴婢只是有些不适应船上的生活而已,不是什么大病。” “小县主做什么摆出这样难看的神色来,仿佛您和奴婢是生离死别一般。奴婢会好好吃药的,不会像您似的,喝碗药也恨不得寻死觅活的。” “奴婢就只等着您回扬州来接奴婢和嬷嬷了,您也一定要保重。” 她说了这么多话,说的都很缓慢,仿佛有气提不上来一般。 景瑚耐心的听完了,又握了握她的手,手心冰凉,“到了万家休养,你也是客人,若是缺什么,或是受了慢待,一定要同嬷嬷说,等嬷嬷告诉我,我就叫我三嫂好好的收拾他们。” 她又望向刘嬷嬷,“嬷嬷,绀青就拜托您照顾了。每隔一阵子我就会给您和绀青写信,您若是遇见了什么麻烦,也大可以同我说。” 刘嬷嬷笑了笑,躬身行了礼,“那奴婢们便要同小县主道别了。小县主此去一定要注意身体,万事顺利。有些事,也要注意着分寸。” 景瑚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可她与她的分寸,原本也就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了,嬷嬷。您和绀青下船吧,这里比较风大,恐怕绀青有些受不住。” 绀青也就依依不舍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跟着刘嬷嬷下了船,又上了马车,还掀起车帘子同景瑚她挥手。 一直到望不到她们的马车,景瑚才转了身,柳黄、宝蓝和豆绿都站在她身后。一个个眼眶都是红的,连豆绿这个最是憨直的丫头,也掏出了手帕子擦泪。 景瑚更是觉得心酸起来,“都回去吧,也不是再见不着了。等绀青好了,还有我们团聚的时候。” 柳黄最通人情世故,也不想再招惹景瑚伤心,便对宝蓝和豆绿道:“小县主午后和晚上还要出门,今日恐要下雨,宝蓝你去寻四把伞过来,豆绿替小县主挑些手势衣服出来。” “我们小县主,今日就合该把扬州城里的佳丽也都比下去。” 柳黄少说这样的话,景瑚忍不住笑了笑,和她们一起回了厢房。豆绿很快就挑了几件衣服出来给景瑚挑选。 一件是景瑚素来喜欢的海棠红百蝶穿花的缂丝褙子,一件是宝蓝色缂丝水仙纹比甲,还有一件就是那一日她穿过的柳绿色绣彩云瑞鹤的褙子。 景瑚想也没想就选了这件柳绿色的。没有及笄的小娘子能梳的发式很少,景瑚便让柳黄不必麻烦了,她还是戴花冠就好。 从去年宫宴之后,她便求着她母妃给她打造了一个白玉制的花冠,雕刻的是栀子花和交错的茉莉花,一直都没有用过。不是忘了,就是有时候是同柯明叙偶遇,没有用上。 这可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要和她同游,也算是有些仪式感。 除了绀青之外,柳黄就是她屋子里梳头梳的最好的,景瑚看着西洋镜中忙碌的柳黄,忽而又有种悲从心来的感觉。 “柳黄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很坏,绀青都成了这样,我还想着要去会我的心上人。” 柳黄的手停了停,而后神色如常的替她梳着头,“奴婢不仅不觉得您很坏,反而觉得您已经很好,也觉得自己很幸运,能跟了您这样的主子。” “有多少人能这样不求回报的为自己的奴仆着想,便是夫妻之间,朋友之间,恐怕都很难得。您已经为绀青安排了最好的去处了,难道就因为绀青身体不好,您就没有权利快快乐乐的活着了?” “绀青不会这样想,奴婢几个更不会这样想,谁也不能这样想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生活,照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景瑚长叹了一口气,“我觉得和你们一比,我真的挺幼稚的。总是有一些没必要的想法和情绪,只等着别人来安慰我。” “小县主说的‘你们’可还包含了柯大人?奴婢们的阅历不该和柯大人相比,可小县主毕竟年纪还小,遇见的事情也少,自然是不如他的。” “若是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事,柯大人博览群书,也比奴婢们有用的多。” 景瑚笑了笑,“我觉得柯世兄很好,柳黄姐姐也很好,你不用妄自菲薄。” 景瑚看着西洋镜里的自己,笑意漫上眼角眉梢。绀青会好起来的,她也要好好的过眼下这难得的日子 第二百六十二章 扬州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因为谢池莹觉得有些不舒服,所以昨日景瑚去寻她,定的便是午后才出发。柯明叙送她回了厢房,回了自己的住处,便将孟鹤亭的画像绘好,叫回风送了过来。 所以景瑚给她三嫂的信以及那张画像,也已经叫人送了出去。这样的事情她没什么人可托付,开始的时候想烦景珣,可他也不过是在西北短暂的呆过一阵子而已。 如今是在宫中禁军,他的老泰山收下当值。可她三嫂不一样,万家人在西北扎根了十数年,就算万老将军已经回了燕京,他在西北的影响力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消除的。 她这个三哥哥可真是娶了个好妻子。 到了午后,景瑚便去谢池莹的船舱里等着她。午后倒是开了太阳,天气一下子又热起来。 谢池莹挑的便是一件鹅黄色的褙子,上面用金线交错绣了些木樨,“你这件褙子倒是中秋节的时候穿正好,怎么现在就穿了?” 谢池莹正在自己动手往发髻里插簪子,一边道:“谁知道中秋节时还能不能同你在一处,难得过节,打扮的热闹些也就罢了。反正我也不是去见什么心上人,做什么这样讲究。” 前面的话令景瑚有些伤感,说到后来,又是明摆着揶揄她了。 景瑚有心要闹一闹她,忽而又想起什么,“你在这里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 谢池莹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也没有理会太多,自顾自的整理着头发。 景瑚却是回自己的厢房找了一对发钗出来,簪身是鸡翅木的,簪头雕刻成桂枝的模样,翡翠为叶,蜜蜡石为桂花,点缀在叶间。 景瑚自己插戴了一枝,另一枝小心翼翼的插进了谢池莹的发间,“这支簪子和你的衣裳很配,你一支,我一支,瞧着就是姐妹的样子。” 谢池莹在镜中照了照,笑着嗔道:“小气便说小气罢了,成对的簪子,也只肯给我一支。” 景瑚就忍不住和她闹起来,挠着她的痒。 “小县主,莹姐儿,你们可收拾好了?”柯明叙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前,和周老先生一起等着她们。 她们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也不好意思让他们再等,便笑着手挽手出了门。 大家都没有带侍从,恐怕还要下雨,便都各自拿着伞。坐马车进了扬州城,便和在沧州那次一样,谢池莹和周老先生走在前面,景瑚和柯明叙走在后面。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明明已不是第一次,景瑚走在他身旁,心里却一直都没有平静下来。她穿的是留在他绘卷中的那件褙子,不知道他有没有发觉。 他说要送她的礼物,又会不会就是那幅图。 “小县主的花冠是栀子与茉莉,怎么又簪了这木樨花的簪子。” 景瑚伸手去摸了摸,“怎么了?是看起来很奇怪么?莹姐儿今日穿的衣裳上有木樨花,所以我就想起了这个,只是戴着玩玩而已。” 柯明叙笑着摇了摇头,“不是,只是随口问问。我不太懂得这些,小县主不必介怀。” 景瑚望向柯明叙,他似乎总是带着白玉制的冠,不会有什么变化,“小柯大人好像天天都只是戴冠而已。” 他点了点头,“这样最是省力,让工匠打造了许多差不多的,也就不用挑选了。” 也是,他生的这样好,就是每日披头散发,那也是个美男子。 “我比较喜欢白玉的质地,元放却喜欢用木制的发簪。他喜欢自己动手,所用的发簪很多都是他自己打造的。” 景瑚笑起来,“看来齐世兄还挺臭美的。” 柯明叙忍不住笑了笑,“人总是觉得自己动手做的东西是最好的,这也无可厚非,元放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了。” “我听说扬州自七月初时就有乞巧市,贩卖的都是巧手妇女自己绣成的一些小玩意儿。” “待会儿我们就到了,到时候小县主可不要对人家的东西太挑剔,被人当成了来砸场子的。” 景瑚便道:“那我自然也觉得我做的才是最好的呀。不过也想给豆绿她们带些礼物回去,这又有些别样的意义了。” 他们一路往前走,才下过雨,地面上的青砖地凹凸不停,留下了许多小水坑,倒映着此刻的蓝天。 景瑚有时要提着裙子,才能从水池上面迈过去。自己的影子在上面一掠而过,她觉得很有意思。 道路两旁种着许多的琼花树,只可惜不是花期,只余绿叶而已。 景瑚起了玩心,走的就很慢,谢池莹和周老先生却像是在争论着什么,一下子消失在了人群里。 景瑚望了望,没有望见他们,柯明叙便道:“走散了也没有关系,已经和老师说好,今夜会在醉仙楼用膳,到时在楼中等便是了。” 她其实也并不怎么在意,只是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更自在了。 手中的伞早被柯明叙接了过去,她仍旧一路都刻意的要跳过那些小水洼,觉得很有兴味,自己的身影凌驾在天空与白云之上。 柯明叙却忽而停了下来,让景瑚抬头去看天空,“小县主你瞧,那边的那朵云,像不像是一只玉兔。” 景瑚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空中得了一只白云做成的玉兔,洁白柔软,边沿被日光描过一圈,“今日可是七夕,又不是中秋,为什么是玉兔。应该是喜鹊才对。” 她朝着天上的那朵云,“小兔子你来错啦,今天不是你的节日,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给吃了。”兔子可好吃了,上次在建业的时候她也吃过烤兔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一次。 她望着天空,柯明叙却望着她有些稚气,却盈满了快乐的脸庞,“今日是七夕不错,小县主的属相是什么?” 景瑚偏过头望着他,“对哦,我就是属兔子的。” “那你还说人家来错了?” 景瑚继续对着天空道:“好吧,那是我说错了,我不吃你了!”说完了,自己忍不住笑了一阵。柯明叙始终温柔的望着她,她转过头迎上了他的目光,莫名其妙的红了脸。 第二百六十三章 巧市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他们一起去逛了乞巧市,果然见了很多女子在道路两旁摆了她们自己做的许多物事,大的有床单枕套,小的也有香包和给小孩子玩的各种布玩偶。 旁的也就罢了,还是这些小玩偶有趣。景瑚虽然已经不是孩子,目光却常常被这些东西吸引。 方才见了天上的兔子,正好便遇见了一个卖兔玩偶的小摊,上面还摆放了许多女子巧手雕刻的花瓜与炸好的巧果。 景瑚一看到这个小摊就走不动道了,一只只小兔子都活灵活现,这个摸摸,那个看看,爱不释手。 又好奇人家雕刻的花瓜,什么八仙过海,牛郎织女,各种各样的纹样都有。 “之前只是听说过江南风俗,巧手的女子会取了瓜果在其上雕刻花样,没想到今日终于让我遇上了。只可惜这样的瓜果不好保存,不过能赏几日罢了。” 柯明叙如她一般弯下腰来,仔细观察着桌上的花瓜,“能赏几日已经很好,若是它能保存许久,恐怕在小县主眼中,也就没有那么珍贵了。” 他是在她身旁说话,音量并不高,因此也不担心会叫人听着了她的身份。 对一般的人来说,或许就是他说的这样,可她从来不是,她喜欢一样东西,一直都是很长情的。 “我才不会这样呢,若是我喜欢的东西,便是看十年,一百年,我都不会生厌。”就像对他一样,她是真的很喜欢他。 景瑚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目光落到了方才看见的小兔子身上,挑来挑去,挑了五只,她和柳黄她们一人一只。绀青虽然不在,该给她留着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 五只小兔,神态各异,色彩也有所不同,很是可爱。到时候她晚一点再将它们送出去,便可以多玩几日了。 那摊主还送了她一只草编的篮子,可以把小兔子都放在里面,就和它们的窝一样,很是可爱。 柯明叙替她付了钱,原本还想替她拎篮子,她有些舍不得,就自己挎着,一边走一边看着它们,十分稀罕的样子。 很快便在乞巧市上遇见了谢池莹,她是属牛的,手里也拿了个布牛玩偶。 一看见景瑚手里的东西,高高兴兴的迎上来,把她的牛往景瑚的篮子里一塞,“我的小牛一会儿就把你的兔子全都吃掉。” 柯明叙笑了笑,“莹姐儿又胡说,牛几时会吃兔子了。” 景瑚把她的牛塞回她怀里,挑了一只看起来最为壮硕的兔子,一牛一兔,在空中较劲,末了两个小娘子也觉得自己幼稚的可笑, 也就不要这些了,景瑚就把自己的篮子往柯明叙手里一塞,和谢池莹手挽着手往前走了。回头望一望柯明叙,一只大兔子拎着一窝小兔子,真是有趣。 等回去她就给他缝个兔耳朵,找机会让他试试看。 景瑚还想给燕京里她的朋友家人带些礼物,反正她是有船的人,不怕会运不回去。出燕京一个多月,上次沧州太匆忙,她还什么都没有给他们买。 她想要送的人大多是女子,柯明叙不会懂的女子的喜好,所以就让谢池莹帮忙挑选。 谢池莹也给自己的姐姐选了东西,是一块绣着百子千孙纹样的襁褓。虽然她姐姐的孩子出生的时候决计不会用这些市井上的粗糙玩意儿,平日里也可留着赏玩,是个好意头。 景瑚也捎了一块,便被谢池莹嘲笑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家有谁快要有孩子了,你买这个做什么,留着自己用不成?” 景瑚仔细的挑拣着,并不理会她的揶揄,“就你一个人有姐姐不成,我和我的庶姐们虽然关系并不算太好,可是我有嫂子。” “我三哥和三嫂成婚也将有一年了,我是要送给她的。她没有写信给我,说不定这段时日已有了呢,回燕京正好用上。” 谢池莹笑了笑,“你倒是不说给你嫡亲的大嫂。” 景瑚才想起来,柯明碧也是谢池莹的表姐。她只好道:“等我回燕京的时候,冱哥儿怕是都会走了,也用不着这些了。” 含混了过去。她已经许久没有听见柯明碧的消息了,母妃的信中没有提,也不知道这一个多月过去,会不会又有什么变数。 景瑚在乞巧市上逛了一圈,的确是没有遇见什么手艺特别好的绣娘,不过花样倒是很多,颇有趣味,也给了她不少启发。 在燕京城里她已经见惯了裁云坊,还有其他老字号绣坊里绣娘的手艺,随便瞟一眼,就能知道是谁家出的绣活,反而是在这里得了趣味。 给家里的其他人多多少少也买了些东西,她就转回去找柯明叙。 他生的高大,又自有谪仙气质,在人群中很容易区分,她很快就望见了他。不过他此时正停留在一处小摊前,同一个年轻姑娘说话。 他们看起来是相谈甚欢的模样,那姑娘站在小摊之后,身子探出来,都快贴到柯明叙身上了。他却只是专注的挑选着摊位上的东西,并不曾避让。 谢池莹拍了她一把,“我表哥被调戏了诶,光天化日的,这还有王法吗?你还不过去?” 景瑚嘴硬,“只是要买东西罢了。”嘴上这样说,还是快步走了过去。 拉了拉柯明叙的衣袖,柯明叙低头看着她,那卖东西的年轻姑娘也很快望过来,语调试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这是公子的小妹妹么?公子家的人生的都真好看。” 就算她看起来像个妹妹,她也不能这么说话,景瑚口不择言,“我和他可不是一家的,他也不是我哥哥。” 她可是准备麻烦他当她相公的。 景瑚的语气有些不善,那年轻姑娘的笑容也僵在脸上,柯明叙便对景瑚道:“可都逛完了?我的扇套有些旧了,想买一个新的。” 景瑚干脆直接牵了他的手,把他往外拖,“等回去我给你做一个,你肯定喜欢。”柯明叙只好任她牵着,往前走了数步。 景瑚很快就听见了身后谢池莹肆无忌惮的笑声。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七夕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扬州遍植琼花,琼花有一名为“聚八仙”,今夜的晚膳,便是在扬州城最有名的醉仙楼用的。 楼中处处饰以各种各样的琼花,正厅之中还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琼花图,听说是前朝一位有名的画家所做。 有这样一幅图,楼中便四时八节,都是琼花盛开的时候了。 点菜时也如沧州那一日一样,选的都是扬州菜,另要了四碗长寿面,共贺景瑚生辰。 从前几乎她的每一个生辰,都是在永宁郡王府里过的。除了今日,也只有前年她下江南的时候,是外祖母身边的顾嬷嬷亲自下厨为她做了一碗长寿面。 去年此时,她和柯明叙相识还不久,她把他画的栀子与茉莉花的图卷挂在芳时轩的中堂上,而后和清柔、李宜在永宁郡王府的花园中拜月乞巧。 而今夜她是和她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在一起,还有于他很重要的周老先生,以及与她也是知己的谢池莹。 只是到底与沧州那一夜不同,今夜她们是要去街上逛的。每逢节日,总是夜晚的时候最热闹。 像醉仙楼这样的酒楼,大多都开在城中最热闹繁华的地方,才一下了楼,便见宽阔的道路两旁都扎了各色的花灯,也如乞巧市一般,两旁都有许多的摊贩,卖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七夕牛郎织女相会之夜,人间也有许多有情男女。燕梁的民风要比前朝开放许多,时常也能见到男女牵手在街上行走。 景瑚走在柯明叙身旁,觉得自己的手也有些痒。等他们成了婚,每逢节日,不,哪怕是平日,她也要牵着他的手上街,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属于她的。 此时就先放过他好了。白日里自己无心之举,被谢池莹取笑,她是没有什么,却觉得他的神色有些尴尬,她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夜晚比白日要更热闹些,一路走来,时常看见有人在卖一种泥人,景瑚只以为是普通的无锡大阿福罢了。 柯明叙却道:“这是磨喝乐,用以供奉牛郎织女的泥娃娃。小县主从前不曾玩过吗?” 景瑚摇了摇头,“从前七夕,我母妃都是不许我出门的,最多也就是在花园子里和清姐儿她们傻乐罢了。我虽然不会雕花瓜,不过我穿针是很厉害的,清姐儿她们都比不过我。” 柯明叙的笑意温和,“小县主以后会得一个好相公的。” 他的话一说完,景瑚立刻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柯世兄,你不要说这种话,我会脸红的。” 自己夸自己,他怎么不脸红。景瑚一直盯着他,想看看他会不会脸红,直到他有些尴尬的移开了目光,专心挑选起了磨喝乐。 景瑚也就罢休,“我给柯世兄挑一个,柯世兄也给我挑一个,好不好。谁都不许偷看。” 都已经和她一起出来了,这样的小要求,柯明叙自然不会不满足她。“那你先选吧。” 景瑚点了点头,专心致志的挑选起来。 为了吸引人来购买,这些磨喝乐大多五颜六色,样子颇为喜气,景瑚想挑一个像他的,挑了半日,只好挑了一个穿着红衣,拿着一卷书的人偶。 她总是忘不了建业那一日,他穿着文官红衣,在礼台上的样子。 景瑚让那摊主包好了,便转过身去,让柯明叙挑选。她也等了许久,目光落在远处人群聚集的地方,她喜欢凑热闹,不知道那里又是有什么事。 柯明叙也如法炮制,将那泥偶让摊主包好了,付过了钱,便招呼着走在后面的谢池莹和周老先生一起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 才一走进了,景瑚就觉得无趣。她就知道会是这样。上元夜摆了个台子猜灯谜,七夕节便摆个台子让人作诗,争个魁首,在准备些无聊的画画草草当作奖品。 七夕又是女儿节,怎么不说摆个台子让女儿家比比绣工,比比穿针。到底还是这些男人们在出风头。 谢池莹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很快走到他们身边来,“表哥,这可是你的主场,你不去试试?” 景瑚就瞪了她一眼,这四周可全是女子。 柯明叙若是一站上去,拿个魁首自然是轻轻松松,可难道扬州城里的少女,也要如昭永十八年的燕京少女一般,为了柯明叙心动,苦恋不得不成? 男子这样招蜂引蝶,像什么样子。她可全是为了扬州城里的少女,还有心仪她们的男子着想。 才不是她吃醋。 “柯世兄,你还是不要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觉得我们还是低调一些的好。这诗会也没什么好玩的,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而且难得出来一趟,不必想什么诗词歌赋,政事文章,为什么还要自己一头扎进去。 柯明叙点了点头,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我原来就没打算要去。既然觉得这里不好,我们就去别处。” 又对谢池莹半开玩笑的道:“莹姐儿若是喜欢看着热闹,不如和老师再看看,我们在前面等着你们。” 谢池莹也笑起来,“表哥可真偏心。” 景瑚只是躲在柯明叙身后和谢池莹做鬼脸。 他们继续朝前走着,房屋之后有河,也有许多女子在河边放荷花灯。不过景瑚已经不那么动心了,她觉得能这样静静的和柯明叙漫着步,已经很好。 偶尔抬头望一望天,可惜今日是阴雨天,连星子都望不见。 “小柯大人,你说今夜牛郎和织女能顺利相会吗?” 他也微微抬着头,“会的。喜鹊已经都去天上了。今日是阴雨天,人间也少了一些才葡萄藤下想要偷听他们说话的人。” 景瑚笑了笑,“我知道这个传说,要到后半夜才能听见。小时候信以为真,到了后半夜知道自己要犯困,还想着让那时的乳娘把花园里的葡萄藤挪到我的屋子里。” 回忆起那时候的稚气,实在是觉得又好笑,又恍如隔世。她到底也是没有听见天上的牛郎织女说话的,她也并不羡慕他们。 她已经有了爱慕的人,只想和他长相厮守。 第二百六十五章 共伞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和柯明叙继续一起往前走,夜色渐沉,原本热闹的大街上也渐渐的变得寥落起来。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走,快要走到了这条街的尽头,回头望一望,才发觉谢池莹和周老先生他们果然并没有跟上来。 忽而起了一阵风,很快景瑚便感觉到有雨水落到了她的面颊上,纵然是夏夜,夜风也还是稍微有了些凉意。 景瑚的伞在柯明叙手中,他很快将伞撑好,而后递给了她,“又要下雨了,小县主把伞拿好。” 景瑚接过他手中的伞,他一直都握着伞柄,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她原本觉得有些冷,可爱慕之人的这一点温度,也让她的心安静了下来。 柯明叙很快也为他自己撑起了一把伞,他们仍旧并肩往前走,不停落下的雨水落在他们的伞面上,沿着伞面的弧度坠落下来,在他们四周拉起一道珠帘。 四面都有被雨水淋湿,仓皇向屋檐下躲避的人们,节日仿佛是在一瞬间结束的。 “这雨越下越大了,也不知道莹姐儿和老师此刻在何处。不若还是去寻一寻他们,早些回船上去吧。” 景瑚点了点头,“小柯大人说的是,也许他们还在方才诗会所在之处,我们去看一看吧。”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冷风,有雨水被刮到了她的脖颈里,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冷吗?”柯明叙关切的看着她,语意温柔,“不如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雨吧,也许老师他们也是先找了一个地方躲雨。” 他们毕竟也不需要那么着急,与其在雨中有些狼狈的往回走,不如还是静静的等着这一场雨停下来。 景瑚是怎样都好,这一场雨好像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四周只有大雨落下,还有她踩在青石板上的水声。 没有多少人还撑着伞走在路上,景瑚侧过脸去,望着柯明叙。 他们原本走的很近,她能闻见他身上那种清冽的松柏香气,听着他说着一些有趣的,与七夕有关的节日习俗,可此时他们的距离却更远了一些,隔着半个伞面,又半个伞面的距离。 她静静的望了他一会儿,他也回过头望着她,目光中带着些许的疑问。下一刻景瑚便飞快的收了自己的伞,躲进了他的伞面之下。 “小柯大人,我好冷。”是他自己方才问她的。 他并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将自己的伞往她的那一边微微倾斜了一些。面前是一户人家,烛光已熄,应当不会太多打扰,“不如我们先暂且在那里躲一会儿雨。” 景瑚伸手挽了他拿着伞的胳膊,“好。” 方才谢池莹是看着他们往这个方向走的,若是要寻过来,应该不会彼此错过。 柯明叙要收伞,景瑚自然而然的松了手。“幸好出门的时候柳黄姐姐提醒我们带了伞,不然这样的天气,岂不是寸步难行?” 那她也就没有机会同她共伞,挽一挽他。方才他一直都没有什么反应,至少景瑚是没有瞧出来,只是神色自若的引着她,躲到了屋檐之下。 “天公也不算太不肯作美了,我们也已经将节日盛景尽收眼底。或许天上牛郎织女也已经互诉过了衷情,是王母娘娘要让他们分开了。” 雨水顺着屋檐不断的落下,道路的另一旁种着一棵垂柳,在风雨中摇曳。 “小县主若是觉得冷,不如便站到我身后去,多多少少可以替你挡一挡风。今日只穿了一件衣裳,也是在寻不出什么可以替你御寒的东西。” 景瑚望了他一眼,他左半边的肩头似乎已经被雨水打湿了。此刻却仍要站在她身前,为他遮风挡雨。 江南夏天的雨夜,风向是不定的。才将那垂柳的枝条往这一边吹,下一刻又换了方向。 景瑚站到了柯明叙面前去,“若不是我要和小柯大人共伞,小柯大人的衣服也不会湿了这样一大片,其实我也可以为小柯大人挡风的,我穿的衣服还要比小柯大人更多一些。” 他偏过头看了她一眼,“不用,我并不觉得冷。你还是站回我身后去便好,将这个盒子捧好了,可不要待会儿送给我的时候,发觉它变成了泥水。” 景瑚还捧着打算要送给他的磨喝乐。 他毕竟是男子,大约也的确不会习惯被一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女子来照顾。 于是景瑚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站回了他身后,“那小柯大人也要小心,我的礼物,还有柳黄姐姐她们的礼物,也都还在你手里。” 他也拿着要送给她的磨喝乐,替她拎着那一篮兔布偶。 柯明叙笑了笑,“大雨一下,好像一下子又把这里变成了寻常时候的扬州城。今日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道路两旁为七夕而扎的灯笼很快就被雨水打灭了,也不再见了方才那些兜售各种小玩意儿的生意人,在屋檐下躲雨的人也越来越少,或许都是回家去了。 “好像一下了雨,各地也就没有什么分别了。燕京也有这样的石板路,也有这样的垂柳,也有这样月光和烛光俱是昏昧的时候。” “我听说扬州最美的时候,是满城琼花开遍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一生能不能有机会,在琼花盛放的时候来一趟扬州。” 柯明叙回过头望着她,“小县主年纪尚小,怎么忽而发此悲观之语。人生尚有数十年,总是会有机会的。” 可扬州城的琼花年年都开,她却并不一定会有机会和他年年相伴,景瑚伸出一个手指在他面前摆了摆,“小柯大人才不会懂呢。” 况且他又是男子,生在这世间,原本就比她这样的女子要自由的多。 “小县主是觉得,自己身为女子,恐怕不会常常有机会出外游历吗?”世俗观念,身为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自由的确是连望也望不见的东西。 也算是吧,就算她是县主,也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顺心胜意的。景瑚点了点头,“即便是能有机会出门,或许身边陪伴的也并不是心中所想之人。” “小柯大人,如果将来有一日,你能有机会见到琼花满扬州的情景,你会想起我吗?” 第二百六十六章 回答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将要回答,景瑚先听见了谢池莹的声音,“表哥,小县主,原来你们在这里。” 景瑚顺着声音望过去,谢池莹和周老先生各撑着一把伞,向着他们走过来。 雨已经渐渐的小了,谢池莹站在台阶之下,“若是没什么事,我们便回去吧。现在雨小些了,也许过一会儿又会大起来,就更不方便了。” 景瑚其实想听一听柯明叙的回答,可是她好像也没有什么非要在此处停留的理由,只好道:“那我们此刻就回去吧。” 她很快就从台阶上走下来,雨已经停了,只是屋檐上还有几滴雨水落在了她发间,让她徒然生了几分惆怅。 景瑚才走到谢池莹身旁,她好似是觉得她有几分奇怪,“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呢?咦,我表哥的半边衣裳怎么淋湿了。” 其实她哪里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景瑚看她一眼,就知道她不过是在揶揄她而已。 景瑚就往她手臂上掐了一把,“下雨天,衣裳湿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倒是你身上没有一点被淋湿的痕迹,可是躲在了哪一处了?” 谢池莹便道:“起风的时候就知道要下雨,周老先生便带着我去了一间茶馆坐了坐,等雨小了才出来的。” 她笑得有些暧昧,“谁像你似的,下这么大雨,还非要和我表哥挤在一处,害的人家的衣裳都湿了。” 景瑚瞥了她一眼,“可见是在茶馆喝过茶的人了,说了这么多话,也不嫌口干舌燥。夜间风大,也要小心闪了舌头才是。” 谢池莹笑了笑,回头望了一眼,“我还有问题要请教周老先生,还是放你和我表哥走在一处吧。” 说完便闪了身,退到了后面正在和柯明叙说话的周老先生身旁,而后很快柯明叙加快了脚步,走到了景瑚身边。 景瑚不免要好奇,“莹姐姐和小柯大人说了什么?”他会这样主动的走到她身边来。 “她说小县主有话要问我,所以让我快些过来。” 这话倒是也并不能算是有错,“那我方才问的问题,小柯大人还没有回答我。” 他伸手接过了景瑚手里的伞,“若我有一日能看见扬州城里开满琼花的情景,我自然是会想到小县主的。” “从前我出门游历,大多是和老师在一起,也有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这一次也是我第一次到扬州,是和老师,还有莹姐儿,小县主在一起,是很难得的经历。” “若是故地重游,总免不了会想起从前的事情,所以我自然是会想起小县主的。” 实在只是一个很平常的回答。景瑚有些失落,可是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期待的是什么答案。 不若还是再努力一些,争取有一日不要他的怀念,而是和他一起站在扬州城中的琼花树下。 景瑚决定不再纠缠于他的回答,“今日除了是七夕,还是我的生辰,小柯大人可准备好了生辰之礼了?” 柯明叙温柔的笑了笑,此时风停雨歇,没有明月,他就是她的明月。 “之前已经准备好了,只是忽而觉得也不是那么好,所以想向小县主讨要些时间,重新再准备一份。” 景瑚便用夸张的语气道:“小柯大人这是耍赖,既然觉得不够好,便把两份都送给我就是了。今日先送一份,叫我高兴高兴,来日再来一份。” “小县主可真是贪心。还是盼一盼来日的那一份礼物吧。” “那好吧。”景瑚把手背到了身后,轻巧的跃过了脚下的积水,“那我能不能问一问,小柯大人原本准备的礼物是什么?” 是不是那幅画。 下一刻,柯明叙便道:“是一幅画,不过不够好,所以便不赠给小县主了。” 景瑚有些失落,并不是因为他不把那幅画赠给她了。“去年我生辰小柯大人送的是画,今年还是,的确是有些没有诚意。” “那你来日要准备给我的礼物,可一定要好好挑选。不然的话……”她好像也并不能把他如何。 这几个月还好,等回了燕京,又是每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遇见他了。 “一定好好准备,小县主放心就是。” 他们一路往前走,很快便到了城门附近,马车也正等在此处。来时景瑚和谢池莹同车,此时也是如此。 今日从出门开始,谢池莹看她,便总是笑的有几分狡黠,等上了车,她也还是如此,“怎么样,今日和我表哥在一起,还没有我和周老先生耽误你们,玩的开不开心?” 景瑚故意道:“马马虎虎吧。你表哥他,人还算体贴,一路上都替我拿着东西。” 谢池莹忍不住笑起来,掐了一把她的脸,“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人家好好的状元郎,替你着小女子提了一日的东西,你倒还这样说。” 景瑚把她的手拍开,“你才是小女子呢,不管怎么说,我也是燕梁的县主,你对我动手,那是以下犯上。” “越发疯魔了。”谢池莹笑着嗔了一句,开始翻检起自己今日买的东西,倒是也有磨喝乐,是个头上扎着两个小鬏鬏,讨喜的女娃娃。 “是不是很可爱,我打算送给我姐姐的,也许她会生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景瑚觉得可爱,也拿过来玩了玩,“你姐姐的相公也是我们景家的人,想必相貌不会差,你姐姐自然也是如此,若生了个女儿,应该的确会很可爱。” 又给谢池莹看她打算送给柯明叙的娃娃。 “你是没有看到去年你表哥在建业穿着红衣的样子,都过去快一年了,我总也忘不了。也就只是看着他穿过那一次红色的衣裳,下一次也不知道是何时了。” 谢池莹也接过来,赏玩了片刻,“这有什么,你想办法把我表哥的衣裳全偷出来,只给他一件红色的便是了,他还能不穿不成?” 这话倒是说的有些意思,若都像她说的这么容易,干脆等到她及笄,把柯明叙打晕了送进她房里得了,一劳永逸。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呢,想着什么强盗勾当,景瑚无语凝噎。 谢池莹自然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兴致勃勃的和景瑚介绍她今日买回来的宝贝们。 景瑚的心思却已经不在了,柯明叙原本要送给她的,大约就是她见过的那幅画,那说的会送给她的别的东西,会是什么? 第二百六十七章 泥偶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谢池莹兴致盎然的盘点着今日她买的东西,景瑚却早已神游天外。看样子他改变了主意,也就是在今日,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令他改变了想法,他将要送给她的又究竟是什么。 她向他讨要过他原本要送给她的生辰之礼,也就是那幅画,他却没有同意给她,那也就是说,他会自己留着那幅画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他留着她的画像,她都觉得是一件好事。 马车很快便驶向了码头,在他们的船只之前停下,景瑚和谢池莹先后下了车,就看见柯明叙也扶着周老先生下了马车,朝着她们走过来。 “今日时辰已经不早,大家回去之后便早些休息吧。”在这里年纪最大的自然不是柯明叙,可最懂事的无疑是他。 景瑚和谢池莹挽了手,笑着道:“知道了,柯世兄,我们会早些休息的。”今日刘嬷嬷不在,谢池莹早就说好了,晚上要和景瑚一起睡的。 周老先生瞧着也是一脸困倦的样子,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和她们打过招呼,便自己先回了房间休息。 景瑚手中还捧着那个磨喝乐,从柯明叙手中接过了那一篮小兔子来,两只手都占着,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样处理。 谢池莹向来是懂得她的心思的,“小县主,我先回一趟自己的房间把今日买的东西收拾好,你也早些回来休息。” 景瑚点了点头,看着她渐渐的走远了。 见她左右踌躇,柯明叙便笑着道:“小县主是要此时和我交换这个磨喝乐么?” “那是自然了,这毕竟是为了七夕而准备的。”她想了想,把那一篮子小兔子先塞到了候在一旁的柳黄手里,“柳黄姐姐,你先帮我把这个放到我的房间里,我马上就回来。” 柳黄依言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忍不住道:“甲板上风大,小县主和柯大人也不要在这里逗留太长时间了。” 刘嬷嬷回了扬州探亲,便是柳黄来唠叨她了,景瑚和她做了个鬼脸。 又转过身来,面对着柯明叙,慢慢的打开了她手中的盒子,“小柯大人看看,你喜欢不喜欢。” 她一看到这个磨喝乐的样子,想起的就是去年他在建业的时候,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起来那时候。 柯明叙接过来,在并不算太明亮的烛光下细细赏玩,“我一走到那个小摊之前,便望见了这一个泥偶,小县主说要仔细挑选,我便想着会不会是这一个。” “我很喜欢,谢谢你。” 他的回答比景瑚想象的还要好的多,她原本以为他是一定会说自己喜欢的,但她也能明白他不会是真的喜爱,毕竟他已经算是一个大人了。 可是没想到他会说他原本就注意到了这一个磨喝乐,自己此时把它送给他,令他有一种仿佛失而复得的欢喜。 不过,若是他早已经注意到它了,那他为她挑选的时候,一定注意到了它不见了吧,那他岂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为他挑的是哪一个了? 人太聪明了,有时候也会少了乐趣。 景瑚指着这个磨喝乐,“它穿的是一件红衣服,还拿着一卷书,我觉得它很像小柯大人。只是可惜了,小柯大人并不怎么穿红衣服。” 柯明叙笑了笑,“我的确没有什么红色的衣裳,要想一想,上一次穿红色,仿佛便是在建业的时候了。” 听见他提起建业,景瑚也兴奋起来,“那一天的小柯大人,我也一直都记得的。” 他的笑意比夜色温柔,“便如我也记得那一日的小县主一般。今上要我来宣读礼官拟好的贺词,抬头的间隙里便发现了小县主。” “天气太热,大多数的人都听的昏昏欲睡,只是低着头,不敢叫人发觉而已。小县主却一直抬着头,注意着台上的动静,其实看来是很明显的。” 那时候他就觉得,她还真是很特别,好像永远都有蓬勃的朝气,和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完全不一样。 景瑚那时一直都在注意着他,却没想到他在那样众人瞩目的场合之下,居然还注意到过自己。“那我那时候是不是看起来很傻气。”做了一个特立独行的人。 柯明叙摇了摇头,“不会。”他和她开着玩笑,“也许小县主是全场听我说话听的最认真的人,所以我心里很感激。” 景瑚低着头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觉得那一日的小柯大人穿红衣很好看。”他这样的不喜欢穿红衣,那下一次她再见到,又是什么时候了。 他好像还是不太习惯被她这样夸赞,合上了景瑚赠给他的锦盒,将自己手里的那一个递给了景瑚,“小县主也看一看,喜欢不喜欢我为你挑的磨喝乐。” 她是一定会喜欢的,锦盒里的磨喝乐视一副唐朝仕女的模样,发髻上簪着一朵红色的牡丹花,便是妆容也十分精致。 “选来选去,觉得还是这一个磨喝乐做的最精致。虽然这泥偶的样子不大像小县主,这朵状元红却很熟悉,是和小县主初相识的时候。” 景瑚的手抚过磨喝乐的发髻,手指停留在那朵牡丹花上。若是没有这朵花,或许那一个午后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寻常日子。她会知道一个名叫柯明叙的状元郎,仅此而已。 她不会有为了他而悲伤难过的日子,自然也会少了许多快乐。而这份快乐,原来就比短暂的悲伤要长久和盛大的多。 他毕竟是一个那么温柔的人,没有让她觉得不适和难过的时候。就算不快乐,也只是因为她自己飘忽不定的心思而已。 “谢谢小柯大人,我真的很喜欢。”是真的喜欢,并不是因为这个磨喝乐是他送的,而产生的喜欢。 她在摊位上挑了许久,自然是注意到过这一个泥偶的,可是她也并没有在它身上多留心。 可是他选择了这一个作为要送给她的礼物,也仍记得他们相识的那朵状元红,实在令她很高兴,比收到这世间任何昂贵、稀有的礼物都要高兴。 第二百六十八章 礼物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的时候,谢池莹已经摆好了牌桌等着她了。 自从那一次去谢池矜房中抹过一次骨牌,后面景瑚和谢池莹也就没有再去了。谢池莹是不想节外生枝,临要出门去杭州,不想闹出什么事情来。 景瑚却是因为柯明叙的话,他嘱咐她要好好休息,再者,她听过谢池矜的婚事之后,总有些多管闲事的为她难过。 她带着的唯一一副骨牌被她拿去送给了谢池矜,今日她们用的骨牌,倒是谢池莹准备的。 “……是我十三岁生辰的时候,我六姐姐送给我的礼物,听说也是金陵博彩阁出的很稀有的货。” 景瑚拿起来看了看,材质像是红木的,每一颗骨牌后面都贴了柔软的羊皮。“那今日还是我生辰呢,你拿什么送我?” 谢池莹垒着面前的骨牌,“我这不是来陪你抹骨牌了么,难道不比送你什么金银珠宝,宝石首饰的更好?” 景瑚笑了笑,“没有你我一样能抹骨牌,你又怎知我不爱珠玉首饰?” “堂堂燕梁县主,怎会和我计较这点针头线脑。” 景瑚夺过了她手里的一张牌,“若是我偏要计较呢?” 谢池莹才停了手,“好了,哪里会没有给你准备礼物。只是知道你生辰有些晚,也来不及安排什么,只是写了信请我姐姐安排人去金陵博彩阁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算算日子,等我们到了杭州,你也就能看见了。” “这还差不多。” 景瑚站起来,绕到了她身旁,顺手拔下了她用来束发的一支金簪,转瞬间青丝倾泻如瀑,“不过,你这个丫头向来心思就多,防着你赖账,这支簪子就先给我保管。” 她一边说,一边把那支金簪插进了自己的发髻里。 谢池莹看了她一眼,“头上插戴着这些首饰,倒是也不嫌重,还不快先去洗漱了。”又道:“便是你拿了我这支簪子,那我也不吃亏,肯定还不如你白日赠给我的那支木簪贵重。” 那支木樨花的簪子的确贵重,是燕京城罗幕翠里最好的师傅亲手雕琢而成的。虽然簪身是木质的,价值却绝不会低于金玉。 景瑚向着净房走,“还说是江南谢家的女儿呢,算计起来,比市井上的小摊贩还要精明。” 等她从净房回来,桌上的骨牌已经垒好,只等着人用了。谢池莹却坐在了窗边的榻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景瑚在她身边坐下,“忽而想起来,你让你姐姐帮忙去博彩阁买东西,难道她就不会怀疑你?” 谢池莹笑了笑,“都是谢家的女儿,难道只有我人前人后是两副面孔不成?我姐姐自然也是,不过我到底是比她要出格的多了。” “同样是谢家女儿,她自然知道我的难处,因此也不会苛责我什么,便是我六姐姐的脾性,她也是尽知的。所以我说要她帮忙去买些东西回来,她应该并不会觉得惊讶。” “对了。”谢池莹又从身上掏出了一条帕子,“这个也是给你的。今日毕竟是正日子,总不好只是画一张大饼给你。” 景瑚接了过来,在烛光下细看,绣的是凌霄花,和她的手艺一比,实在是不怎么样。不过也能看的出来,谢池莹一针一线,绣的很认真。 “绣的自然是没有你好,不过是我的一片心意罢了。你好好的留它在身边,将来我们分开,你看到这块帕子,自然就想到我了。” 景瑚笑了笑,“以为你只是忙着给你姐姐绣东西,却没想到还能记挂着我。我会好好收藏的,也不会忘了你。” 她和谢池莹相处的这段日子实在很快乐,人生在世,难得知己,她会永远珍视她。 谢池莹见景瑚并没有嘲笑她的针脚,也就慢慢放松下来,反而又要来逗景瑚,“给我姐姐的手帕我绣了几针,觉得始终绣的不太好,就拿这块帕子练了练手,如何,可还看得过去?” “马马虎虎吧。”景瑚也不甘示弱,“这样的手艺,要送给我堂嫂,的确是有些不够看的。” 谢池莹就掐了她一把,两个小娘子笑着在榻上滚作了一团。窗外的夜色很安静,没有再下雨,云朵在夜空中自由的漂浮。 这样的时刻,反而不急着去抹骨牌了。 “你这样久才回来,怀中却只抱着一个装着磨喝乐的锦盒,我表哥应该没有这么敷衍吧,只拿了市井上售卖的小玩意儿当作生辰贺礼。” 景瑚摇了摇头,“自然不是了。他说他原本画了一幅画给我做礼物,后来又觉得不好,让我宽限几日。也不知道他会送给我什么。” “我差点也想着画一幅画送给你了,幸好我总是比他要有心一些。” 谢池莹调侃了一句,又道:“你是收礼物的人,只管安安心心的等待就是了,何必要去猜测他要送你什么。他既然要送你礼物,应当是他揣摩你的心思才对。” “那我的心思是什么呢。”景瑚摆了摆脑袋,“我自己都不知道,他怎么能知道。” 谢池莹撇了撇嘴,“你的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指的当然是景瑚爱慕柯明叙这件事,“那难道你表哥还能把自己打包打包送给我不成?” “那自然不是了,不过总归会是你喜欢的东西就是了。不必多想了,等着收礼好了。对了,周老先生听说今日是你的生辰,说是打算写一副字送给你,叫你明日去寻他。” 景瑚无语凝噎。上次他哄着自己给他的曾外孙绣襁褓,也是写了一副字作为回报。这老头还真以为自己的字价值千金啊。 谢池莹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似的,“你可不要小看了周老先生,他是不随便给人写字的,一副字的价值,总不会比你方才拿走的金簪要少。” 金子在什么时候都是值钱的,字可就不一定了,景瑚在心里腹诽。“好了,我知道了,我领了周老先生的情了,我们还是早些开始,而后也早些结束吧。” 第二百六十九章 杭州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自扬州那一日之后,一路上没有再耽搁,终于在七月中旬时到了杭州。 从船上下来,云山书院来接周老先生的马车以及明庆王府派来接谢池莹、景瑚还有柯明叙的马车都已经在码头上早早的候着了。 周老先生下了船,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明庆王府的人,景瑚看了好笑,忍不住又要去逗他,“先生,您真的不同我们一起去明庆王府么?” “也不光是美酒,我听说从前的老王爷在世的时候,在府中养了很多歌伎,如今年华虽然已经不在,曲中情致却非他人能比,您便不想着去听一听?” 若按柯明叙的说法,周老先生曾经对明庆王太妃有意,老王爷是太妃娘娘的夫君,养了这些歌伎,总不会叫太妃太高兴。她就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周老先生就捋着胡子冷哼了一声,“老夫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难道还少听了几支歌不成?不去!小县主若是再同老夫多话,那老夫可就要带着明叙一同上路了。” 倒还知道威胁她。平日里她同他开玩笑,他从来都是笑而不语,或是想法子捉弄回来的,今儿看来,像是真有些恼了。 真是有趣。或许明庆王老太妃真就是这老头心里的意难平,所以别人提也提不得。 他都这样说了,又向来是不管不顾的性子,说变卦就变卦,景瑚也就不捉弄他了,万一他真要拉着柯明叙上路,也是自己得不偿失。 “那先生您走好,过几日我们再去看您。” 景瑚是无可不可,谢池莹却有些舍不得周老先生,“先生您要注意身体,与老友相会,也不要贪杯,到时候反伤了身子。” “等我见过姐姐,便早些请她帮忙安排在杭州游览的事情,您只安心等待就是。” 周老先生看来也很喜欢谢池莹,比和景瑚说话时多了几分依依不舍,“莹丫头好好陪伴你姐姐,旁的事情都不着急,说定了要一起去嘉禾,总还有许多时间可以相处。” 谢池莹点了点头,柯明叙也上前去和周老先生道了别,便兵分两路进了杭州城。 这一段时日景瑚已经听谢池莹说了许多她姐姐的事情,明庆王也是她的堂伯父,更兼她原本也不是什么怕生的人,因此倒不觉得有什么。 反而是谢池莹之前其实并没有来做过客,看起来有几分紧张。 景瑚就笑话她,“你有什么可怕的,你可是淮安谢家的女儿。拿出你平日的那幅端庄样子来就很能糊弄的过去了,又有我这个向来不守规矩的人衬着你。” 谢池莹微微掀了车帘往外看,明庆王府也建在西湖一侧,湖边游人如织。“你是小县主,和明庆王一家人都是骨肉亲戚,自然是怎样都行的了。” “可我姐姐毕竟是在明庆王府做儿媳妇的,我是她的妹妹,当然是害怕自己行差踏错,会惹了我姐姐婆家人不喜的。” “等到了王府,我是真要打起十分的精神来装淑女的,你可不要拖我的后腿。” 景瑚觉得有几分好笑,“那我到真要看看,淮安谢家的女儿,淑女十分是什么样子。” 又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你不是说你姐姐写信回来,都说我这堂兄一家人都很和气的么?这也未必是要安你和你母亲的心的空话。” “我虽然和明庆王府的人从前没有什么交往,可是我是见过明庆王太妃的,她和我祖母是手帕交,去年我三哥哥成婚的时候,还在我们府里留宿过。” “我记得她为人是很和气的,你姐姐又贤淑聪慧,不会不讨她的喜欢。你姐姐又夫君疼爱,又有娘家撑腰,不会过的不好的。” 谢池莹放下了车帘,“话虽这样说,毕竟是做姐妹的,总是有几分担心。到时候我是不好随便乱走的,你若是方便的话,不妨帮我多打听打听。” “正如你方才所说,明庆王府虽然是皇室贵胄,我们谢家在江南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若他们真叫我姐姐受了委屈,我也会如实同我祖父说的。” 景瑚便揶揄道:“真是小姑娘的心思,便如三月的天一样,猜也猜不透。方才才一副下定决心要作小服低,给你姐姐婆家人留个好印象的模样,现在便又蛮横起来,要仗势欺人了。” “明庆王府的男人们可都是同我一样,是姓景的,我又为什么要帮你?” 谢池莹知道景瑚不过是在跟她开玩笑,只是嗔怪地望了她一眼,便没有再说什么了,瞧着样子还是有些紧张。 景瑚也就不好意思再嘲笑她了。谢池莹能这样的为她姐姐着想,为了见她姐姐的婆家人这样的紧张,看来她们姐妹的确感情很好。 她不由得又有些怅然若失,她是没有这样的姐妹的。也许是要等到贞宁下降,或是清柔、李宜她们成婚的时候,她才能有相似的感觉了。 七月的天还是有些热了,景瑚也忍不住掀了帘子,想看一看外面的景色。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西湖,一望也望不到边际。 四面都有青山,行人撑着油纸伞行走在堤岸的垂柳之下。蝉鸣声声,还想永远也不会停下来。 “若是不这样热,生活在西湖边,实在是好福气。等到去西湖上游过一回,我恐怕就更不愿意走了。” 到时候还能和谢池莹,柯明叙在一起,想一想都让她觉得高兴。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从前我倒也是来过的,人总是觉得少见的风景美好。便如我这一趟去燕京,也觉得燕京好的不得了似的。” “不过若真要我离开淮安,搬到这里来住,恐怕我也是舍不得的。毕竟安土重迁,黎民之性。” 可这世上,女子总是身如飘萍一些,谁又能知道将来她们都会落到哪里去。也就是落到哪里,便把哪里当作自己的家罢了。 在谢家呆过几日,听过谢家女儿对婚姻的态度,她好像总是有几分惆怅似的,幸而谢池莹眼下并没有心思注意着她。 眼见着就要到明庆王府了,景瑚便把自己心中一些无谓的心思压了下去,专心期待起进府之后的事情来。 第二百七十章 王府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的父王虽然只是郡王,但和今上自小一起长大,早年间又曾为他南征北战,因此永宁郡王府倒是并不比远在江南富庶之地的明庆王府更小。 只是燕京的宅邸再怎么模仿,终究是模仿不出江南水乡,亭台楼阁之间如诗如画的情致。才进了二门,便有一个嬷嬷模样的人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众王府的丫鬟。 谢池莹显见着是与她相熟的,只是仍然自矜身份,也不表现出欣喜来,十分稳沉的样子,“伍嬷嬷,许久不见了。” 景瑚在心里暗笑,这便是谢家淑女。 被称作“伍嬷嬷”的妇人便同她们行礼,“奴婢见过泾陵县主,柯大人,八小姐。” 谢池莹这才同她寒暄,“许久不见嬷嬷,嬷嬷身体可好?” 伍嬷嬷点了点头,“多谢八小姐挂念了,奴婢一切都好。世子妃也是一切都好,听说谢家的宁老夫人要送您过来杭州,高兴的不得了,此时正在花厅里等着八小姐呢。” 这位伍嬷嬷大约是谢池莹的姐姐谢池絮的心腹,听见她这样说,又见她红光满面,的确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谢池莹才略略放下心来,抚了伍嬷嬷的手,“那我们便早些进去吧。” 景瑚和柯明叙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异议的,也就跟在她们身后,往世子妃所在的院落走。 一路都是沿着回廊走的,总是夏日午后,倒是也并不觉得太热。院落之外有小池,池边有垂柳,倒是一声蝉鸣也不闻,应当是怕扰了世子妃休息,早就让人捉去了。 伍嬷嬷一直带着路,景瑚对四周的环境都很好奇,倒是也并不觉得路途很长,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进了世子妃所住的昀华堂。 是一处两进的院子,院子中央种着一棵梧桐树,院落四周都是一些矮小的灌木,景瑚不太认得种的是什么。 世子妃此时就坐在中堂上,等着景瑚她们一行人,手边放着一盅茶,瞧着有些心不在焉。一见到她们进了门,立刻笑着站了起来,“县主,莹姐儿,表哥,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 景瑚听她的事情听的多,原本就对她有些好奇,此时也不认生,落落大方的跟她行了礼,“堂嫂安好。” “小县主太客气了,上一次见你,仿佛还是在建业的时候了。” 景瑚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大约是在建业山下燃了篝火的时候,不过那一天她们也并没有说过话。 “我听莹姐儿说过,你们很合得来,又有缘一道从燕京下江南,实在是难得。家中祖母和永宁郡王太妃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晚膳时祖母会过来一同用膳。” 景瑚的笑容更甜了些,“祖母在家中也时常惦记老太妃呢,正好这一趟我过来探望老太妃,回燕京时到我祖母面前也好说话。” 上一次景珣婚宴的时候,景瑚是见过明庆王太妃的,恍惚记得她和自己的祖母是一左一右坐在房中的。倒是真没有和谢池絮有过什么往来。 虽然是姐妹,谢池絮和谢池莹生的倒并不太像。谢池絮更像她父亲一些,虽然怀着身孕,瞧着还是肤光胜雪,大约是的确过的不错,脸色瞧着比谢池莹还要好些。 也许是因为景瑚和谢池莹更熟悉,知道她私下里的德行,玩笑也开的多,她倒是真觉得谢池絮要比她更端庄的多,也自然就少了几分少女时期的活泼和狡黠,若是冷着脸,也颇有几分世子妃的威势。 谢池絮此时正在和柯明叙寒暄,“……之前母亲得了祖父的话,去燕京探望姑姑,我便也叫人送了药材过去的,这阵子收到母亲的信,说是姑姑的病还是没有什么起色?” 柯明叙坐在景瑚对面的玫瑰椅上,看不出喜怒,“母亲的病也有许久了,的确是一直没有什么起色,生老病死,终究也是人之常情,世子妃不必太多担忧。” 这样的话,说一百遍,只怕自己也能信一点了。可那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如何能放得下,终究是劝别人的话罢了。 景瑚心里有些难过,又听世子妃道:“我家世子这一趟去燕京,也带上了杭州这一带一位很有名的大夫,准备进柯太师府去为姑姑诊治,或许会有些起色。” “表哥劝我宽心,我还是要反过来,劝表哥宽心才是。” 柯明叙的神色很淡,“多谢世子妃了。”便没有别的话,看起来并不是很想谈论这个话题。 谢池莹只顾盯着自己的姐姐看,仿佛怕她怀孕受苦,少了块肉似的,景瑚便接过了话头来,笑着问谢池絮,“不知道世子妃自己的身子如何了,有些人可是天天记挂着。” 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去瞟谢池莹。 谢池莹回看了她一眼,“我关心我自己的姐姐,难道还不成了?” 伍嬷嬷便笑眯眯的道:“八小姐自小就和世子妃要好,两个人是从不争执的。虽然说是亲姐妹,可有几家的亲姐妹之间是从无一点龃龉的,实在是难得。” 谢池絮便嗔道:“都写了信说我没事了,只是不相信,还要亲自跑过来一趟。今日见着了我,可能放心了?” 语气和眼神均是十分宠溺的样子。 谢池莹有些不好意思,嘴硬道:“总要再住几日,叫我好好的考察考察才行。”若不是景瑚他们还在这里,只怕就要拉着自己姐姐的手撒娇了。 “再说了,这一趟出门,也不是专为了看姐姐的,还要去其他地方好好游览一番呢。”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就算是女子,多走动走动,见见世面也是很好的事情。”谢池絮的目光落在景瑚身上,“只是要麻烦小县主了。” 景瑚摆了摆手,“算不得什么麻烦,我原本一个人,也很没有趣味。我和莹姐姐是志同道合,很乐意同她在一起。” 话刚说完,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大好。“志同道合”,她在燕京的名声可不算好,也许人家会觉得她要带坏了谢池莹。 谢池絮却道:“我在燕京时,就曾听闻小县主心地纯良,最是爱帮朋友的忙。没想到有朝一日,我家莹姐儿也和小县主成了好朋友了。” “小县主今日来明庆王府,既是我的客人,又原本就和我相公一家是亲人,住在府中几日,可千万不要客气。” 第二百七十一章 太妃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心说她才不是会客气的人呢,又更纳罕世子妃说的她“心地纯良,爱帮朋友的忙”的话。也不知道是谁同她说的,又或许不过是一句客气话。 “……小县主和莹姐儿谈的来,我便让人把你们的住处安排在了同一个院子里,若是有什么事,差人来寻伍嬷嬷便是了。她是我的陪嫁,也是看着莹姐儿长大的,没什么话不方便说的。” 她走了片刻的神,世子妃便说起了对她的安排,“正是这样才好呢,我是最怕无聊的一个人,和莹姐姐住在一起,我们平日里也有伴些。” 又道:“这阵子莹姐姐为了给您和她将来的外甥、外甥女做女红,也正好都是日日要和我在一处的,实在是辛苦。” “哦?”谢池絮笑着看了谢池莹一眼,“如今都能静下心来做女红了,果然是进益了。”这眼神倒不像是看妹妹,像是看自己的女儿一般。 谢池絮应当也就是比谢池莹大个四五岁。 谢池莹便道:“小县主的女红做得好,我同她‘志同道合’自然也该静下心来做女红了。只是到时候姐姐不要嫌我做的不好就是了。” 谢池絮只是望着她笑。 又坐了一会儿,便有王府里的丫鬟过来请,“正厅里已经准备摆膳了,老太妃那边也已经准备起身了,钱娘子请您和小县主、柯大人以及八小姐早些过去。” 谢池絮便为他们解释道:“每年夏日里王爷和王妃都是要去郊外的庄子里避暑的,所以并不在府中。今年虽然我有娠,府中并没有什么事,因此仍旧和往年一样。” “县主与我祖母应当也是见过的,今日家宴,也随意一些便是了。” 还是关照着她。景瑚笑了笑,“堂嫂放心,我并不大认生的。去年在燕京,我还曾在牌桌上赢了老太妃十两银子呢。” 听见她这样说,谢池絮便温柔的笑了笑,又转过身去和谢池莹说话了。 柯明叙其实就走在景瑚身旁,她忍不住和他说起了悄悄话,“小柯大人,马上就要见到老太妃了。” 柯明叙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这也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他和她开着玩笑,“可千万不要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要被人发觉的。” 景瑚笑了笑,“当然不会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也只是自己心里知道就好,如若不然,我也吃不了兜着走。老师真的发起脾气来,可是很可怕的。” 景瑚望着他,“那就要看我心情了,小柯大人若是得罪我……” “没想到小县主原来是这样的人。”他和她说着话,心情明显是要比方才和世子妃谈起自己母亲的时候要好得多了。 景瑚放下心来,“这里说话不方便,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再去寻小柯大人说这件事。我已经记住世子妃给小柯大人安排的院落在哪里了。” 他便提醒她,“来之前还是要遣人先过来说一声,是王府的外院,遇见人毕竟不好。” 景瑚觉得自从他们在同一条船上之后,柯明叙变得格外的好说话。她就笑着点了点头,临近摆膳的正厅,也不好再说什么。 老太妃倒是到的比她们还要早一些,正笑着和身旁的一个嬷嬷说话,瞧着就是一副很温和,不会难为人的样子。 景瑚几个就由世子妃领着去同她问了好。 她似乎还是第一次见到谢池莹,笑着和她说了会儿话,问了问她在家中喜欢做什么。最后赏给了她一个荷包,里面装的大约是首饰。 她对景瑚也很热络,“小县主,去年才在永宁郡王府中见过,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记得我。” 景瑚想仔细打量她的样子,便带出了在家中侍奉祖母的亲热劲儿来,走到了太妃身旁。 “您若是说您和我祖母一道抹过骨牌,我一定就是记得您的。那一日您还赏了我一对红宝石的耳珰,我很喜欢呢。” 她其实当然已经不记得了,就这一对耳珰,还是她把柳黄几个叫来,集思广益,好不容易才回想起来的。 便是到了这个年纪,太妃看起来还是很清秀,一头银发整整齐齐的绾在脑后,纵然面颊上有遮掩不去的纹路痕迹,却并不让人觉得不美,反而多了些岁月积淀之后的优雅。 她应当就是江南人士,既然和她祖母是手帕交,那应该也在燕京生活过,乡音难改,话音里总是带着一点南音,是改不去的娇柔。 太妃对她原来就有好感,听见她这样说,自然更是高兴了,老人家,总是希望后辈能记得她,惦记她的。 “你祖母这一阵子身体可好?说起来又快是一年了。小时候总在一起玩的人,等大了分隔两地,要再见一面,实在是很难。” 按说明庆王太妃和她祖母应当是差不多的年纪,可是祖母这几年多病,看起来已经是比太妃老了许多,“从燕京出来的时候,祖母的身子其实也并不太好。” “这一趟下江南来,是我母妃的意思。她也大病了一场,便总是思念父母,因此只好叫我到江南来探望外祖父与外祖母。” “不过您也不必太担心了,前几日收了家中的信,说是我祖母已经好了许多了。听说我要来您这里做客,也特地托我和您问好。您和我祖母都保重身体,总还会有许多相见的时候的。” 明庆王太妃听完,便有些感慨的拍了拍她的手,“年少的时候总是这样想,还这样年轻,有什么人会见不到呢。可是一忽儿的就老了,还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再见面。” 又道:“上次在你祖母跟前见了你一次,便觉得你生的实在很好,又一年过去,更是标致了。” “从前觉得我这孙媳妇生的就已经很好了,去过一趟燕京,见过了徐家和赵家的两位小娘子,又见过你,才知道是我的眼睛太浅了。” 她说的是所谓的“京城双姝”,赵五娘和淮邑乡君。 谢池絮便笑道:“孙媳倒是自小便认识赵家的五娘子的,去年在燕京,因为相公和徐家五娘子的相公要好,曾经同游过一段,难为她生的这样好,性子又这样和气,孙媳实在是自愧不如。” 第二百七十二章 故交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从进了正厅开始,景瑚就一直注意着太妃和世子妃。世子妃的神色一直很放松,此时谈笑也很自然,看来的确和太妃相处的不错,谢池莹的心更可以宽一宽了。 太妃望着她笑了笑,又拍了拍景瑚的手,“过几日我的老姐妹要过来做客,到时候摆了牌桌,你替我看牌,也叫我好好的赢一场。” 景瑚自然是笑着应了是。 最后才同柯明叙寒暄,“这位便是昭永十八年,丁丑科的状元郎吧?是我家絮娘的表哥,柯太师的长孙?” 柯明叙便走上前来,同太妃行了礼,“晚辈柯明叙,拜见老太妃。” 太妃便转向她身边的嬷嬷,向她要了一副西洋镜,似乎是要好好的看清他的样子似的,“走上前来叫我瞧瞧,二十二岁的状元郎,那可实在是难得,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 柯明叙便微低了头,向前走了几步。 就算他是低着头的,身姿也仍然挺拔如松,便是站在夕阳西下,没有点燃明烛的室内,也仍然有一种遗世独立的风采。 方才太妃夸奖他的话,景瑚也与有荣焉。 太妃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才笑着对她身边的嬷嬷道:“真是一表人才,英雄出少年。也不知道将来是哪家的姑娘有这样的福气,能嫁给柯家的叙郎为妻。” 每次听到别人提起柯明叙的婚事,景瑚总是会有些不自在,太妃的话说到这里,她也害怕她下一句话便是要介绍什么江南佳丽给他。 幸而并没有,太妃只是道:“你先生同我也是故交了,你又是我家絮娘的表哥,这阵子只管安心住着便是了,若是有要游览诸事,自然有府中的管事安排。” 居然这样快就提起了周老先生。 柯明叙便道:“多谢太妃了。不过倒是没有怎么听先生提起过您,我竟不知道原来您和我家先生也是故交。” “这倒是奇怪,絮娘也曾邀请过先生来府上做客,他倒是一意孤行的去了云山书院里,说什么也不肯过来。” 景瑚差点笑出声来。没想到柯明叙坏起来,也这样的坏。他和周老先生,明明也活脱脱的是一对冤家。 太妃听完,便嗤笑了一声,倒也算不上是嘲讽,好像是在说,“这个人怎么这样的幼稚。” “那还是我没出嫁,在燕京的时候了。的确是过去许多年了,或许他不再记得我们过往的交情也是有的。” 都是几十年的事情了。若不是阴差阳错,燕梁最年轻的状元,或许也就不是眼前的这个少年了。 柯明叙没有说话,景瑚便道:“周老先生可真是奇怪,还以为他是觉得住在王府里麻烦呢。怎么明明和太妃相识,却也不肯过来见上一面。” 太妃笑着摆了摆手,“当年的事情,许多我也已经记不清了。都已经是六七十岁的人了,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的确该是想怎样活,便怎样活了。” “他既然觉得在云山书院留宿更好,那自然也该由着他。今日我曾提起过他的事情,你们也不必向他提起。” 都已经活到了这个年岁,还要纠结于当年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可笑了。 但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又和眼前的年轻人问起了他,“你先生这些年,身体可好?” 柯明叙便答她,“老师为人狂放不羁,早些年常在外面风餐露宿,不注意保养,这几年年纪渐大,身体上也颇出了一些毛病。” “偏偏又嗜酒如命,总不肯舍下这个爱好,因此身体实在算不得好。在家时师母总是管着他,他虽然不高兴,却也无可奈何。所以这一趟知道我要下江南,无论如何都要跟了来。” 不能喝还偏要喝,这才最致命。若是按着原来的计划,估计周老先生也没有什么酒喝,谁知道撞上了景瑚这个想钓鱼的。现在想一想,光这一点上,自己就不知道给柯明叙添了多少麻烦。 太妃便关切道:“去年在燕京也不曾遇见他,反而是和你师母坐下来说了几句话。” “他的确该听你师母的话。多少年过去了,也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名士风流,不过是叫人操心罢了,实在是叫人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他既然跟着你出来,你也该多多约束他才是。” 在景瑚和柯明叙的认知里,周老先生的夫人和太妃可应当是情敌,是周老先生的夫人不知道这段往事,还是他们想的错了? “是。”柯明叙作了个揖,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平日也常常规劝,这一阵子倒是也没有见他多饮了酒。不过老师今日去了云山书院,见了书院中的老友,恐怕又要不加节制了。” “因此晚辈便只在府中叨扰两日,还是早些去寻老师更好些。” 虽然原本就是这样说好的,景瑚其实心里一直觉得能有转机,此时不免有些失落。 可听了柯明叙方才的话,她又觉得这老头实在有些欠管教,还是早些回到柯明叙眼皮子底下更好。 “既是如此,我便也不叫絮娘留你了。等来日安排好了游玩的去处,你们再在一处游玩,也是一样。” 虽然没有能套出太妃和周老先生当年的事情,不过太妃话语中的关切之意,本身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他们之间,年少时应该多多少少是有一点情分的。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毕竟他们都算是过的不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她和柯明叙知不知道这些事情,其实并不那么重要。等她们老了之后,不知道又能有多少故事,能说给儿孙听呢? 这样闲聊了一番,便有丫鬟过来说晚膳已经摆好,太妃是主家,自然就和谢池絮一起陪着他们用过了晚膳,方才各自散去。 景瑚依依不舍的看着柯明叙往外院的方向走。今日是第一日,后日柯明叙就要搬去云山书院了,也不知道明庆王府的管事什么时候才能把事情安排好,她才能和他再见。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她待会儿就去找他? 第二百七十三章 性格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一路和谢池莹先回了谢池絮给她们安排的院子,房中的摆设和在谢家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只是短暂停留,景瑚也并不太介意。 一面看着柳黄她们几个忙忙碌碌的收拾着东西,一面望着窗外发呆。 谢池絮是谢池莹的姐姐,自然知道她的院子里都有些什么东西,此时她们住的院落里也新修了花架,又一株凌霄花攀爬其上,于谢池莹而言,便如同在自己的院中一般了。 她静静的坐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心似乎静不下来,便想着和谢池莹打一打招呼,找个王府的丫鬟替她引路去寻柯明叙。 才打算站起身,倒是谢池莹身边的素灵先过来打了招呼,说是谢池莹去了世子妃那边坐,若是她无事,也可以往昀华堂来。 若是真盼着她一起去世子妃那里坐,谢池莹也就不会不等她了。明摆着是想和自己的姐姐好好说说私房话,景瑚也不会这样不识趣。 笑着打发了素灵出去,景瑚从自己放重要的东西的锦盒里扒拉出了这几日她为柯明叙做的扇套,便找了个王府的丫鬟引路,去寻柯明叙了。 她们住的客院离外院原本就不太远,只是中间隔了一道角门,分开了内院和外院而已。景瑚走到柯明叙所在的院子之前的时候,他正好就站在院中的一棵银杏树下。 还没有到秋日,银杏叶尚是郁郁葱葱,一片潋滟的绿色,在夜幕将要降临的时候,越发有了一种沉淀之后的美。 柯明叙手中拿着一张信笺,不知道是谁寄给他的。 他侧过了身子,一下子望见了站在院门口的景瑚,自然而然的微笑起来,方才微微皱着的眉头,也很快舒展开了,“小县主来的可真快。” 景瑚轻巧的跃进了门槛,脚步轻快的朝着他走过去,“小柯大人怎么好像知道我会来似的。是站在院子里乘凉么?” 柯明叙便道:“流雪和回风正在整理屋子,我在房中反而碍事,所以便在院中站一站。” 景瑚和他开玩笑,“流雪和回风真是好大的架子。” 他只是淡淡一笑,“小县主是要和我说老太妃的事情么?” 这不过是其中一件事,不过先说这一件,也没什么不可以。 景瑚冲着他眨了眨眼,“小柯大人可真坏,若是叫周老先生知道了你今日在老太妃面前说的话,他非跟你急了不可。” “也要让你尝一尝从前齐世兄尝过的手板不可。” 柯明叙笑了笑,不以为然,“老师又不知道我清楚一些他和太妃的事情。若是我从未听闻过,会那样询问太妃,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景瑚想了想,“好像也是哦。”又道:“可我却是清楚的,小柯大人又落了一个把柄在我手里了。” “都在一条船上,小县主觉得是把柄,那便是吧。” 好像算准了她不能拿他怎么样似的。“好吧,我的确是不能把你怎么样。小柯大人觉得,老太妃为人如何?” 他很快便回答她,“老太妃很是慈蔼,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也让人觉得好像是家中长辈一般亲切。想来年轻时应当也是一个十分温婉的女子。” 景瑚点了点头,“我觉得也是。我祖母的性子急,若老太妃不是这样温和的性子,她们大约也不会这样合得来,几十年了还彼此记挂。” “而且我觉得老太妃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至少是不会比莹姐姐差,难怪周老先生几十年了也还是难以放下,还和个孩子似的赌气。” “对了,小柯大人,我没有见过周老先生的夫人,他的夫人样貌生的如何,和老太妃相比呢?” 柯明叙答她,“师母是燕京人,老太妃却出身江南。一个是北地胭脂,一个是江南佳丽,不必进行比较。更何况女子之美,难道只在于外貌不成?” “别看老师提起师母来总是一脸的怨怼和不忿,其实他根本就离不开她。于无人处,在师母面前只怕也很乖顺。” “太妃性子温婉,师母的性格强势,人与人之间,终究还是适合更重要。像我老师这样的人,若是当年真的娶了老太妃为妻,恐怕反而不知道如今会闹到何等样的地步了。” 景瑚若有所感,“那小柯大人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性格?” 她觉得他什么性格都没有关系,反正她遇强则弱,遇弱则强,都可以,都可以。 柯明叙反而好像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停顿了片刻,才对景瑚道:“相识也有一年多了,小县主觉得呢?” 她没想到他会把这个问题抛给自己,既然要她回答,她静下心来想了想。 “我觉得小柯大人是外表温和,内里强势。你对身边的人都很好,很包容,愿意迁就他们,为他们解决问题,哪怕有些事情对你来说很麻烦。” 便如同为她解决了南义侯世子的事情。可这些事情说到底是别人的事情,他帮不帮忙,都并不会改变他自己,对他自己的意愿或者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那其他的事情呢? “或者我对小柯大人的了解并不算深刻,接下来的这些只是我的猜测而已,若是说错了,小柯大人也不要怪我。” 柯明叙微微地点了点头。 “若是真的涉及到了小柯大人你人生的选择,你是不会听从别人的意见的。若是为官,与当朝者政见不合,无法实现自己的志向,你不会因此而低头,逢迎他们的意见。” 她曾经听她的三嫂说过,在她都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有一年香山涌进了流民,官府要派人驱逐,是柯明叙和其他的学子一起为他们请命,最终令他们得到了妥善的安置的。 “哪怕是与父母长辈的意见相左,你也会一直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同样是三嫂告诉她的事情,昭永十六年燕京时疫,他和周老先生一起去了大兴,为那里的村民诊治。这样的事情,他家里人怎么可能不反对。 景瑚还想再说下去,却最终还是觉得不说更好。再说下去,便是要说起婚姻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消息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一边说,一边已经坐在了银杏树下的长椅上,长椅尚有很大的余位。她不打算再往下说,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小柯大人也过来坐吧。” 他犹豫了片刻,便在景瑚身边坐下了。目光一直落在前方的一丛绣球花上,看起来也并不打算对景瑚方才说的话做什么评价。 景瑚于是打破这片平静,“明庆王府的绣球花种的可真好,方才我一路过来,还瞧见了其他颜色的绣球花。” “不过我和莹姐姐住的院子里没有,应该是世子妃知道莹姐姐的喜好,所以只种了凌霄。莹姐姐看见了倒是很高兴,我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等会儿我回去,就叫宝蓝去折几支绣球回来,放在房中观赏。我喜欢紫色的,看起来很特别。”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柯明叙似乎并没有在听,她安静了片刻,他才回过神来,“抱歉,我方才走神了。” “没关系,我刚才说的话也没什么重要的。”景瑚笑了笑,“方才我进门来,看见小柯大人仿佛在看信,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她原本是不想问的,她进了门,柯明叙也就把信纸叠好了。不过今日他看来情绪的确是不高,若是能说的话,同她说一说,也许会好一些。 他也的确没有隐瞒的意思,“方才收到的信,四皇子已经回了燕京了。” 二月份蜀中地动,继而原本的四川总督,从前三皇子的岳父联同苗人土司造反,也是到了六月底的时候才终于结束了这场战役 那时他们在谢家,景瑚只是和谢池莹讨论了几句而已,谢家池大水深,并没有太大的反响。国泰民安,终究是每个人的心愿,领军平乱的四皇子回了燕京,应该是件好事才对。 “六月的时候战争就已经结束了,那四皇子领军回燕京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对了那齐世兄应该也回了燕京了吧?这不是件好事么?” 景瑚飞快的理了一下思路,皇子之间,无非就是那点事情。四皇子初次出征就打了胜仗,或许对太子来说多多少少会有些影响? 柯明叙便道:“这的确是件好事,这一仗结束,蜀中大约也许久都不会再有战事了。这对燕梁百姓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了。” 景瑚小心翼翼的问,“那为什么我觉得小柯大人似乎有些不高兴?” 他摇了摇头,“我没有不高兴,不过是觉得有些心烦罢了。四皇子回了燕京,并不是所有的事情就结束了,而是会有随之而来的更多事情。” “是我能问的事情吗?” 他笑的有几分无奈,“不是能不能问的事情,是小县主想不想知道罢了。就是不问,过几日大约全燕梁的人都会知道了。”到了那时候,恐怕她也会有些仓皇的过来询问他原因的吧。 与其这样,正好今日她问起,不如便直截了当的告诉她。 景瑚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是什么事?” “还要从明庆王世子入京这件事情说起。他这一趟去燕京城,实际上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和太子有关,和许家也有关。” 景瑚下意识的捏住了衣裙,“到底是什么事?” 柯明叙侧过身来望了她一眼,莫名的带了一些怜悯,尽量的把话说的缓和了一些。 “明庆王世子入京,带着许多的证据和证人,这些人证和物证,都是为了证实江浙总督许士洀这些年在江南的所作所为。” “这些所作所为,具体是指什么?和太子有关?” 她毕竟也是姓景的,不必他把话说得太明白,也知道政治上的很多事,不过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许士洀这些年在江南鱼肉百姓,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为太子收买江南地界上的官员,与从前的三皇子较劲。” “如今三皇子已去,四皇子声名不显,他们却仍然不知收敛,甚至闹出了更过分的事情。明庆王毕竟是奉命驻守江南,如何能坐视不理。” 景瑚忍不住道:“可是这个时机明明也很微妙。许士洀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最近的事情,明庆王在江南这么多年,怎么偏偏就是四皇子得胜还朝的时候让世子搜集证据,去了燕京呢?” 仿佛是就等着太子给谁让位一般 连她都明白的道理,柯明叙不可能不明白。 柯明叙叹了口气,“小县主比我想的要敏锐。或许便是你所猜测的那样吧。但我也的确觉得,许士洀和太子,应该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这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太子如何,和她毕竟也没有太直接的厉害关系。就算她父王站在东宫身旁,太子被废,他们家最多也就是被今上冷待两年罢了,并不会伤筋动骨。 太子是今上亲子,总还是能保下命来的,可曾经的元俪皇后的娘家许家,或许就会不复存在了。最好的结果,恐怕也是流放。就像去年武宁侯原本的判决那样。 这件事情之后,永宁郡王府里受了最大的影响的……是她母妃。 母妃这样着急的打发她下了江南,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系? 景瑚有些怅然,“原本母妃打发我下江南,只是想让我去探望一下我外祖母和外祖父。若是许士洀出事,他的父亲和我外祖父是兄弟,恐怕我也得好好安慰安慰我外祖父家的人了。” “眼见他朱楼起,眼见他大厦倾,的确是老人家心里最难受。这件事恐怕最多半个月便会有结果,那时候我们大约还没有到嘉禾。先看一看情况,再想想该如何安慰吧。” 景瑚点了点头,“也只能是这样了,幸而我外祖父是早早从官场上退了下来的,这些年和江浙总督那一家的往来也并不多,不然恐怕还要被连累。” 倒是她母妃,总是把许士洀看作自己的亲生兄长一般,亲热的不得了。这件事情一出,不知道永宁郡王府里又要闹出什么动静来了。 郡王妃想必是要借着这件事情,好好为难为难她母妃的。这也是她母妃的因果。 她远在江南,什么都做不了,也只能是如柯明叙所说,先等着看这件事的结果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害怕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其实只是随口一问,问出这样的事情来,自然心里也不会太好受。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最怕听见不好的消息,让自己心烦。 而今日反正已经这样糟糕,她干脆就把之前一直想问的问题也问出了口。 “小柯大人,那你之前给我大嫂写的信,有回音了吗?”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屋内点了灯,透过明纸映出来,照在他们彼此的侧脸上。 她又摆出了如同建业那只小狐狸一样的神情,想要逃走,却又偏偏对眼前的一切怀揣着小心翼翼的探寻,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总是不肯离开的。 柯明叙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并不擅长欺骗,也并不想骗她,“在谢家的时候,我祖父和碧娘就已经给我回过信了。” 祖父觉得他是故意的,在明明知道他的打算的情况下,还向他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在他眼中,一个碧娘并不算什么,她过的快不快乐,根本就不是值得他考虑的事情。 若不是他的堂兄弟们才德都实在平庸,只怕他在祖父眼里也算不上什么,早在他有了反对他的心思的时候,就会被远远的放逐出了燕京。 更令他觉得难过的是碧娘的态度,“碧娘说她和你大哥哥之间的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复杂的多。他于她有所亏欠,她要自己把他欠她的东西讨还。”要景珅付出代价。 听见柯明叙这样说的时候,景瑚几乎都能想象得到柯明碧写信时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知道为什么,从柯明碧成为她的嫂子之后,她一开始就不太喜欢她。那时候她是新妇,而她是永宁郡王府里备受宠爱的小县主,她对她的态度总有些爱答不理的。 后来她知道了她有一个那样优秀的哥哥,对她的看法也稍稍改观,觉得或许是自己不该对自己的嫂子有什么偏见,努力的和她好好相处。 可是很快就出了嬛芜的事情。她无意间帮了嬛芜,也就和她成了仇人。自从她和她说了那番含义不明的话之后,她总是对她有些惧怕,不曾再和她说过什么话,甚至不敢去探望冱哥儿。 她说他们都会付出代价的,有很长一阵子,她都觉得似乎有一把刀悬在她的头上,让她总是不能肆意的一展欢颜。 这段时日她实在过的很快乐,不由得把之前的事情都忘掉了大半。此时柯明碧的样子又出现在她脑海里,像是有一只冰凉的手,放在了她的脖颈上。 “……她叫我不必多管她的闲事,她会有分寸。”实际上她说的更过分,叫他不要如景瑚一般自以为是在做好事。 若不是小县主之前就已经同他说过她在景珅和碧娘之间都做过些什么事,只怕他还是一头雾水。 他望了一眼景瑚,发觉她的神色似乎有什么不对,微微的发着抖,好像是很害怕什么似的,他忍不住伸手去探了探她的额温,又试了试自己的,“小县主,你怎么了?” 景瑚的双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指甲嵌进了肉里,“我……我害怕。” 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双手搭在她的手臂上,与她四目相对,神色坚定,“别怕,我在这里。有什么事令你害怕,你都可以告诉我。” 她的确已经告诉了他她和碧娘之间的许多事,但未必是全部。纵然他们兄妹从小就不太亲近,可碧娘的性子他很了解,或许她还会做别的事,来令她觉得快意一些。 她静静的望了他好一会儿,感受到了他目光中的焦急还有不容忽视的坚定,她的手才慢慢的松开了。 她一直都不愿意回想柯明碧和她说那番话的那一天,一直都在刻意的回避,企图让记忆模糊,不要再纠缠她,可是或许说给一个能帮她的人听才是最好的。 “今年春宴之前,我曾经去过和靖堂一次,去探望冱哥儿。后来大嫂便和我说了一番话,她和我说了很多我没有想到,没有看到的事。” “她是因为听到了嬛芜的消息,和我哥哥争吵,所以才会早产的。我拜托三嫂把嬛芜藏好,她也没想到我大哥哥能那么快将她找到,所以最终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她那时也同我说过她和我大哥哥不会和离,因为他们之间还有很多的利益纠葛,复杂到我不可能会懂,她还说将来一切事情的代价,都会由我们所有的人一同来承担。” 景瑚的神色愈见慌张起来,抓着他的衣袖轻轻摇晃,“小柯大人,她说的‘代价’究竟是什么?我们家的人会落到怎样的境地去?” 柯明叙沉默了片刻。他以为自己的妹妹会清楚自己在对付的不过是一个小女孩,用一些别的谎话来欺骗她,使得她害怕。 是他想错了,于其实很敏锐的小县主而言,的确是这如同预言一样的真话,才最可怕。 可是这又延伸出了另一个问题,她就不会怕小县主把她所说的话转告给许侧妃,转告给永宁郡王么? 小县主显然是不知道他的打算的,那许侧妃的态度呢?或许也是帮凶吧。 他把她的衣袖从她手中摘出来,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想要让她安宁一些,“别怕。这只是碧娘自己的想法罢了,有许多事其实都是不会发生的。” 祖父和永宁郡王之所以生出了这样不该有的心思,便是看准了太子懦弱无能,于政事上不会有什么建树。 可眼见着太子将要被废,出现了无论是什么都比太子优秀百倍,刚刚得胜还朝的四皇子,他们的心总该又沉一沉了。 而且祖父一直想要拉拢的谢家人,也摆明了并不会入局。若如他所设想的那样,他们支持的人未必不会是一直声名不显的四皇子。 若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动手的条件,又何必自寻死路呢。那样的话,碧娘在言语中暗示小县主的事,的确就不会发生了,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代价。 他也是收到那封信,才明白碧娘真正的缺点究竟是什么。她的报复心实在太重了,重到令她不愿意放过自己,这样的人,最后的结局,又会是什么? 第二百七十六章 说谎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脑海中又浮现出昭永十八年的上元节,碧娘站在灯火煌煌如同白昼的朱雀大街上的时候。 “这不是你的错,小县主。所有的错误的起源,其实甚至不在于碧娘是否对那位嬛芜姑娘动手,而是她根本就不应该嫁给你大哥哥。” 那时候他还很年轻,以为彼此之间的情意,是可以克服这世间的很多事的。他在街市上看见了偷偷溜出来和景珅相会,同游的碧娘,立刻就追了过去。 他们在小巷深处说话,景珅站在巷子口等着。 他的确是没有了解过他的妹妹,所以她仰着头,眼中有光亮,告诉他她爱慕景珅,哪怕他只是永宁郡王府的庶子,她也愿意不计较门户之别嫁给他的时候,他有一瞬间是动容了的。 他所了解的片面的她,从来都是看不起庶子庶女,一直都准备着去当名门望族的宗妇主母的。 永宁郡王府世子妃的位置她都未必看的上,又怎会甘愿嫁给景珅。 可是那一夜他在她脸上看见了从未有过的倔强,她也如这一次写信给他时一般,希望他能够不要管她的事,让她快快乐乐的度过这一个能与心上人在一起的夜晚。 他纵然心软了片刻,还是很快的安排了人,先将她送回了府中。是他当时和景珅说的话太客气了,所以他才继续哄骗着她,也最终令祖父改变了主意,同意将碧娘嫁给一个庶子。 不光是庶子,是处心积虑,狼子野心的庶子。 他或许是从没爱过碧娘的,不过是把她当成了他们将来用以成就大业的砝码,在那件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情成功之后,增加他打败景珣的可能性。 纵使聪慧如碧娘,也是到嬛芜的事情之后才明白过来,可是她太固执,眼睛里只能看见已经沉没到水底的东西,不肯抽身出来。 景瑚不会明白他话里全部的含义,“我记得大嫂进门之前,母妃曾经是很高兴的。她说可太师府的嫡小姐很喜欢我大哥哥,甚至看不上身为世子的景珣。” “那时候我和我大哥哥的关系还很好,听见母妃这样说,还曾经跑去问过我大哥哥喜欢不喜欢柯太师府那位即将成为他的妻子的嫡小姐。” 她回忆了一下景珅的话,“我大哥哥就问我,是不是觉得‘喜欢’这件事很重要。” 那时候她点了点头,因为她知道父王和母妃就是彼此喜爱的,所以他们过的好。她希望她的哥哥也能过的好。 “后来我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我大哥哥回答我,‘算是吧’。” 她也就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纵然她一开始并不喜欢柯明碧,可是看在她大哥哥的面子上,她也从没有对她做过什么,表面上是很客气的。虽然她觉得柯明碧这样聪明的人,也不会看不出来她的敷衍。 那时候她实在是什么都不懂,也没有经历过什么,以为人生就是一直按着自己的意愿活着。 景瑚抬起头望着柯明叙,“所以两个相爱的人,婚后也会彼此消磨,最终变成这个样子吗?” 他有些难以回答她的问题,他一直都是孑然一身,甚至没有同谁相爱过。但他可以回答碧娘和景珅之间的事,“也许是你大哥哥说了谎呢?” 也许他不过是借着碧娘来抬高自己的身价,却又受不了她的所作所为,算准了他祖父不会如何,只想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呢? 确定的事情是他根本就没有爱过她,他和嬛芜相识在前。 男儿薄幸,在政客眼中,实在算不得什么。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个冱哥儿了,碧娘如何,便更不重要了。 他没有说后面的话,他不想破坏景珅在小县主心中的形象,他毕竟是她的哥哥,或许她是仰慕他的。 景瑚垂下头去,“是,也许是我哥哥对我说了谎,也对我嫂子说了谎。骗她嫁给了他,而后一房又一房的纳妾,甚至如今以妾为妻,我也是帮凶。” “没有办法弥补了,不会改变了,对吗?” “是碧娘自己不肯及时止损,明知道这条船只会一直往下沉,却不肯离开。也许是为了冱哥儿,也许不过是因为她自己那一口出不完的气,说不明白。” 碧娘明明也觉得他们是不会成功的,所以她在赌的是什么?非要跟他们一起死了,她才能甘心么? 他的心里渐渐的又生出一点烦躁来,碧娘是不是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打算? 眼前的小县主要比他更脆弱的多,他只好耐心地道:“若是小县主愿意相信我,那便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纵然你觉得自己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可最终的结果,一切的起源,却并不是你造成的。这是景珅和碧娘的因果,不必你因此而这样痛苦。” 他的手仍旧在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让她慢慢的从柯明碧阴冷的眼神中逃离了出来。她好像只是一个婴孩,在这重复的动作中得到了安宁。 “的确已经无法弥补了。我哥哥的心是很硬的,也很无情,若不是真的喜欢嬛芜,他不会故意要这样做。而我嫂子受到的伤害,对她而言想必也已经足够了,如果不是这样,她不会对我说那番话。” “我没有什么能为她做的了,我只能用尽全力的对冱哥儿好。我真的会对他很好很好的,就算我嫂子会不相信我,会防着我,我会尽全力对他好。” 她仿佛是把他当作了柯明碧,有些魔怔的重复着这些话。他稍稍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想让她回过神来,“我知道,我知道。” “你一定会对冱哥儿很好的,冱哥儿也会喜欢你,不会被他的父母所影响。” 景瑚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我有点累了,小柯大人,我可能要回去休息了。” 她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少有主动说要先回去的时候。看来碧娘对她说的那番话,的确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因为碧娘而哭泣了。 他站起来,“的确已经不早了,小县主人生地不熟,正好我也想再认一认路,便由我送你回去吧。” 第二百七十七章 来信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说是送她回去,夜色渐深,男客不方便进内院,他也只是送到了客院同内院的角门上而已。 四处都已经点了灯,角门两侧也都种着绣球花,少了白日的光彩,在昏昧的灯光下静静的开放着。 景瑚认路的能力并不算差,此时没有丫鬟引路,她也还记得要如何才能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柯明叙一直就站在角门上,景瑚一步三回头,每一次回头,他总是站在那里,与在风中微微摇曳的灯笼相比,与澹月疏星相比,他才是这世间最明亮的光芒。 在往前走,便是拐角了,即便她回头,也将不再能看见他。 她停留在路口,又回头望了他一眼。如果自己不回去,不消失在这里,他是不会回去的。景瑚是舍不得的,可是她更不希望已经舟车劳顿的柯明叙,还要在这里守候着她,不能好好休息。 她用力的挥了挥手,而后就消失在了绣球花丛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开始思考,她和柯明叙的相遇,究竟给他带来了什么。 一直都是她在麻烦着他,无事的时候她想要他的关心,想要他的情感付出,或许并不算是太大太大的消耗,多多少少也改变了他原本的意愿。 有事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花费了他更多的精力。 而在沧州的时候,他曾经同她说过,他是喜欢听她说话的,可以让他停止进行那些有意义的,却只会让他觉得疲劳的事情。 也许这就已经是她能带给他的全部的东西了吧。她觉得有些难过,自己对他来说还是太没用了,与他带给她的东西相比,自己根本只是一个负担。 她越想越是觉得沮丧,只想一个人躲在房中静静的呆一会儿,谢池莹却已经在房中等着她了。她坐在她窗前的绣墩上,摆弄着她摆放针线的篮子。 谢池莹见她回来,原本是很高兴的,一见她的神情,立刻便变了脸色,有些慌张的站起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你不是去找我表哥了吗?” 景瑚摆了摆手,“我没事,只是方才被风沙迷了眼睛,忽而又有些想家罢了。”她说的话根本就没有什么逻辑,只是不想让谢池莹以为是她和柯明叙之间有了什么问题罢了。 谢池莹反而迷糊起来,“出来一个多月,没见你想过家,怎么到这里忽而又想起来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么?” “没有,没有。难道在明庆王府里,我连想家都不成了?没有人看着,不会连累你姐姐。”景瑚在床沿坐下,低头盯着自己的绣鞋。 谢池莹坐到她身边来,故意装老成,“自己心绪这样差,还想着揶揄我。到底是什么事,能不能同我说?若是不能,那我也就不问了,总归你也不是小姑娘了,应当可以自己解决。” 景瑚被她的语气逗笑了,“说是这样说,还不是怕麻烦,不想帮我解决罢了。你自己见了姐姐高兴,就不管别人的死活了。” “问你是什么事你不肯说,还反咬我一口,是燕梁的县主,就可以不讲道理不成?你既然不说,我也就不纠缠于这个问题了,还是同你说些别的,或许你心情能好一些。” 景瑚也不想和她讨论方才的事情,无论是太子的事,还是柯明碧的事情,都不透露给她更好。 “你怎么这么快就从世子妃那里回来了,还以为你们姐妹久不想见,今日说话要说到半夜呢。” 谢池莹便道:“哪有这么夸张,我姐姐可是孕妇,要好好休息的。我只是把我这阵子给她绣的手帕,还有给我外甥、外甥女绣的小衣服给她看了。” “她可是好好的表扬了我一番,说我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她轻轻的捏了捏景瑚的脸,我可没有独吞功劳,我同她说了,这都是小县主手把手教出来的。” 景瑚瞥了她一眼,不以为然的道:“这原本就是事实,你不过说了实话,为什么这样得意?” 谢池莹嗤笑了一声,“要再是这个态度,我也不同你说我姐姐的反应了。” “还能有什么反应?”景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只觉得鼓鼓囊囊的,才想起来要给柯明叙的扇套还并没有能够送出去。 “我姐姐说,杭州府这一两年又开了许多新的绣坊,手艺并不比那些老字号差,她也得了些雅致的布料、绣件还有花样子,知道你喜欢做女红,明日就整理出来,都送给你。” 对于喜欢做女红的人来说,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礼物了,景瑚的注意力渐渐的从方才的事情上抽离出来,和谢池莹挤了挤眼睛,“等我研究透了,我再教你。” 谢池莹却道:“那还是算了吧,我在这件事上的的耐心真是用尽了。总算我也给我姐姐和姐姐的孩子做过东西了,算是能对付过去,我以后可不做了,还是多花些钱买了好的来就是了。” 景瑚轻轻“哼”了一声,“若是有钱,什么好的东西买不到,可是情感价值却是无法通过金钱来获得的。你既然是这么说,往后你有了孩子,我直接给你银票让你自己去买就是了。” 谢池莹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景瑚却还是觉得有些稀奇,“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就这样黏我不成?我看你也挺依恋你姐姐的嘛。” 谢池莹便道:“我姐姐有事。先是收了我姐夫从燕京寄来的信,说他那边一切顺利,叫姐姐不要担心。你是没有瞧见我姐姐的样子,拿着信就像是见到了我姐夫本人,表情肉麻的不得了。” 景瑚却没有在意她后面说的话。 明庆王景理的事情办的很顺利,那也就是说,他手里的那些证据,应该都已经交到了今上手里。四皇子又已经回了燕京,如今的燕京城,应该也是山雨欲来了吧。 不知道她父王又是在做什么,他们家会不会因此而被迁怒。太子和许家,究竟或落得什么下场。 第二百七十八章 安排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忍不住想起了她在东宫里的那些事情,想起温柔美丽的太子妃,想起活泼却也并不是那么健康的皇长孙凊哥儿。 也想起了许莞南。她之所以能在东宫中横行,一半是太子无节制的宠爱,一半是因为她出身于太子的命运息息相关的许家。到了后来,她也有了一个儿子,景瑚没有见过。 纵然她从不爱读史书,也知道历朝历代那些被废黜了的太子,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她不同情太子和许家人,一国储君,为自己的私欲剥削百姓,他该死。许士洀作为江浙两地的父母官,鱼肉百姓,视人命如草芥,他更是该被千刀万剐。 她只是可怜春和殿里总是孤寂的如同一支不合时宜的梅花的太子妃,还有那两个世事不知的小儿。 “……也说了几句姑姑的事情,江南这边的名医看了,也说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病,不敢随意开方。” 谢池莹的神色看起来有些为难,“姐夫信里说,姑姑的神智越发的有些不清醒了,这一趟他去柯太师府,柯太师甚至都没有让他见到他,说是怕毁了姑姑从前在他们这些小辈心里的形象。” “我觉得这件事也多多少少的透着些古怪,我姐夫远道而来,想要替我姐姐探望姑姑,又不是只在燕京城里住一日,姑姑也不是完全失去了神智,为什么柯太师就是不肯让他见她一面呢?” 她越说越觉得有些不对,“而且柯太师也没有催我表哥回燕京去,好像巴不得他在江南多呆一会儿似的。” “父母有疾,做子女的应当侍奉在床前才是,我表哥也是士大夫,将来也是要入阁拜相的人物,柯太师怎么会容许他的品德上有这样的瑕疵呢?” 在她说起柯大太太的事情的时候,景瑚已经注意着在听她说的话。起先只是觉得有些遗憾,恐怕柯明叙不剩下多少时间,能够享受父母在堂的生活了。 听她说到后来,她也觉得满心的疑惑。只是她知道的毕竟是要比谢池莹多一些,她知道柯大太太是犯了什么难以被饶恕的过错,相比较而言,柯太师的所作所为,也就不是完全难以理解了。 “你说我是不是明天见到表哥的时候问一问他才好?” 景瑚摇了摇头,“那是人家柯世兄自己的母亲,他还能不清楚情况么?或许是有些其他的用意吧,柯太师这样的大人物,做事情总不是我们这些小娘子能理解的。” “又或者也许不见你姐夫不是柯太师的意思,是你姑姑自己的意思。总之还是不要多事了,柯世兄自己一定会有所安排的。” 她能感觉得到柯明叙并不是很想提起这些事,那她们也就不要再去给他增添烦恼了。 话说到这里,景瑚也有些疲倦了,便打发谢池莹,“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说么?若是没有的话,我想早些休息了。” 她想再把今日听见的事情梳理一遍,然后把一些没有必要的事情忘记,还要考虑在一些事情发生之后她应该有的应对之法。 正如柯明叙所说,他们到达嘉禾的时候,应该已经是这些事情发生以后了。 谢池莹便嗔道:“你急什么,今日我来找你,自然是有正事的了。” 景瑚不以为然的看了她一眼,“你平常找我,通常都是没有正事的。” 谢池莹笑了笑,“这一次真的有。我和姐姐说话,王府的管事便进来回话,说是要安排我们明天晚上去西湖上游湖。今日已是十六,剩下半个月,月亮只会越来越不圆,所以不如早些过去。” 景瑚还以为他们怎么也要先休息一日的,要等到柯明叙搬去了云山书院,或许才会有所安排。 “好啊,我也只去燕京的金水湖上泛过舟,倒真有些期待呢。” 谢池莹道:“我小时候倒是跟着父亲去西湖上坐过游船,不过是白日里,也记得不太分明了。对了,不光是我们几个去,除了去云山书院接周老先生,我姐姐和老太妃也要过去。” “老太妃也不知是哪里听说我们要去游湖,难得也有兴。只是我姐姐又要麻烦些了,毕竟是太婆婆,肯定不如没有长辈在的时候自在。” 景瑚却一下子兴奋起来了,“老太妃也要去?”那周老先生……老太妃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谢池莹有些莫名其妙,“听见老太妃要去,你这么兴奋做什么?难道是想抹骨牌?可是西湖那么好的风光,光坐在船舱里抹骨牌,有些可惜了吧。” 景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老太妃不是说她和周老先生是故交么?周老先生却没有来见她,躲到了云山书院里,那这一次游湖,也许周老先生听见老太妃要去,还是不肯来呢?”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老太妃要出门,和我姐姐要出门的排场能一样么?一定会安排两只游船的,到时候撑的远些,估计就算同在湖上,也碍不着对对方什么。” “啊。”景瑚垮了脸,“那柯世兄是不是也要到另一艘船上去侍奉周老先生啊?” 谢池莹笑的有些狡黠,“就知道你要这么说。你放心吧,我姐姐会安排好的,请周老先生自己做主,再邀请几个云山书院的学子同去。” “我表哥也是我姐姐的表哥,明日原本也在王府,应该是要和我们在一只游船上的。而且周老先生那只船上若是有了外男,我们两只游船就更不好碰到一起了,这也是老太妃的考量。” 景瑚有些迷糊了,老太妃到底真的只是一时兴起,还是心里其实也想见一见周老先生。又毕竟顾及着他的心思,所以才如此行事的。 老人家的心思,也真是叫人猜不透。 不管怎么说,能出去玩一玩,总是件好事,总好过她从船上下来,就只是闷在另一处更大些的地方。 雷峰塔,苏堤春晓,三潭映月,她终于能好好看一看诗中最忆的杭州是什么模样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出门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白日里柯明叙没有进内院来,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去了。早膳和午膳景瑚都是和谢家姐妹俩一起用的。 景瑚本来就不怎么认生,谢池絮也很温柔和气,并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晚膳要到画舫上用,用完了午膳,景瑚本来想睡一会儿,一想到晚上,便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干脆就起来把柳黄她们支使的团团转,替她找衣服,搭首饰。 最后选了一件月白色绣花鸟纹的比甲,首饰是点翠缠枝莲纹的,让宝蓝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单螺髻,看起来清清爽爽。 景瑚和谢池莹住了对门,她才打开门,想到谢池莹那里叫她看看她的装束有没有什么不妥,倒是正好谢池莹也开了门,一眼望见她,便道:“还是你打扮的周到些,你再略等等我。” 说完便又进了屋子里去。 谢池莹原本也碰巧挑了件月白色的比甲,再出来时,一头长发也梳成了单螺髻,上前来挽了景瑚的手,“找了半日只找到一副白玉的头面还合适些,不如你这个点翠的好。” “不过也是,衣裳颜色一样,发髻的样式也一样,若是首饰再一样,岂不是要让人以为是双胞胎,分辨不出来了?” 景瑚揶揄她,“我和你这江南人长的可不一样。” 就像柯明叙说周老先生的妻子以及明庆王老太妃一样,她们两个一个是北地胭脂,一个是江南佳丽,身上的气质截然不同。 景瑚虽然比谢池莹要小两岁,可父亲生的高,她肖似父亲,身材高挑,手脚都修长,甚至还要比谢池莹略高一些。 相貌上也十分不同,景瑚虽然年纪还小,却也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如牡丹花的明艳大气,谢池莹却更肖似开在六月的白色香花,清丽而已,更美好的是它的香气。 两个小娘子手挽着手去了轿厅等着,很快谢池絮便侍奉着老太妃过来了,果然老太妃便夸奖她们,“今日怎么打扮的这样相似,可是约好的?” “真是明珠朝露一般,叫人爱不释手,走到那里都想带着。” 谢池莹很是端庄矜持,哄老人家的活计便交给景瑚来做,“今夜我们都在画舫上,自然是要紧紧的跟着您老人家,好好侍奉您的。” 老太妃笑呵呵的反握了景瑚的手,“今日也让我享一享有孙女在身边的福。” 又对谢池絮道:“你如今还有着身子,又难得和家中的妹妹相聚,今夜便只管好好乐一乐,让你这小堂妹在我身边替你尽孝就是了。” 谢池絮笑了笑,“那便要先谢过小县主了,等你堂兄回来,我再让他好好招待你,他最知道什么地方好玩了。” 就是再好的画舫,也不过就是那么一亩三分地,只要柯明叙也在她身旁,她并不是非要和他做些什么不可。 她的亲祖母远在燕京,眼前的老太妃同她是手帕交,是垂暮之年还心心念念着的好友,她的确也该在她面前尽尽孝,就笑着应了,装作很感兴趣似的,“那堂嫂可要说话算话。” 老太妃笑的慈蔼,“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待会儿你就和我坐一辆车吧。” 正好谢池莹姐妹俩也可以好好说话,景瑚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的。可眼见着要出门了,却仍然没有见到柯明叙,景瑚不由得有些焦急起来,“柯世兄还没有过来么?” 倒是老太妃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柯家的叙郎是男子,自然是骑马过去了,难道还和我们似的坐马车不成?” 景瑚一下子反应过来,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和老太妃开起了玩笑。 “太妃您不知道,柯世兄他生的太好了,骑着马招摇过市,不知道又要引得多少少女芳心暗许,实在是不利于杭州城内适龄青年男女的婚嫁呀。” 燕京城里就已经是这样了,她上次听清柔说,甚至还有贵族女子硬挺着不肯出嫁,只盼着能成为柯明叙的妻子呢。 不过景瑚问她是哪一家的女子,她又不肯告诉她,好像怕她去找那个女子的麻烦似的。其实她才不会呢,最多就是劝劝那个女子,让她不必再等了。 柯明叙那样有主意的人,若是心中有她,想必早就已经征得家人的同意,同她在一起了。 她这话一说完,轿厅里就笑倒了一片,连谢池絮也笑个不住。 “上回去燕京便听说了,女子中有‘京城双姝’,男子之中却只有一个‘柯家叙郎’,盖因表哥中状元那日打马游街,出尽了风头,成了不少燕京少女心上梦中的人。” 也成了她的心上人,景瑚在心里暗暗的想。 “小县主这番话倒也不是信口胡诌,只是今日毕竟天色晚了,街市上的少女应当不多,总是还好,还好。” 景瑚吐了吐舌头,“那将来若是有杭州城的少女害了相思病,明庆王府该替她们出这诊金才是。” 众人又笑了一阵,时间已经不早,便各自上了马车。 景瑚和老太妃同车,一路上她无非都是在问景瑚她祖母永宁郡王太妃平日的起居,还有一些杂事。 她祖母向来对她很是疼爱,景瑚也很尊敬她,爱戴她,所以也都能答的上来。 当时出了南义侯世子的事情,永宁郡王把她禁足在芳时轩里,听说祖母她老人家病的昏昏沉沉,还把儿子叫过去臭骂了一顿。 她祖母的身体近来都不太好,也不知道她还能孝顺她多久。 这样想着,很快便到了西湖边,果然已经停泊着两艘气派的画舫,等着她们上船游玩。她往四周张望了一下,果然见柯明叙已经下了马,将马匹交给了小厮,朝着她们走过来。 或者是想起了方才景瑚说的话,谢氏姐妹相视一笑。幸好是动静不大,不然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方才这样说,也挺不好意思的。 明庆王府今夜要出来游湖的人都已经到齐了,倒是不知道周老先生又在哪里。景瑚便问朝着她走过来的柯明叙,“柯世兄,周老先生去了哪里,他该不会是不来了吧?” 按这个老头的做派,那也不是不可能。 第二百八十章 游湖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先和老太妃以及谢池絮她们问了好,而后才回答景瑚的问题,“下午派了人去询问,老师说要晚半个时辰过来,让我们不必等他。” 这老头还真有意思,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拒绝了。景瑚下意识的就看了老太妃一眼,若是不知道她在盘算什么,估计只是以为她贪玩,想早些出发。 老太妃的神色很平静,“那我们这便上船吧,倒是还约了别家的老夫人,不好迟了。” 出门之前,景瑚并没有听说这件事,她狐疑的看了谢池莹一眼,见她也是一头雾水。既然不知道,那多想也是无益,总归很快便能知道老太妃约的人是谁了。 既然是老夫人,到时候她只要装乖卖巧就是了,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景瑚就侍奉着老太妃上了船,看着画舫缓缓的向湖中行去。此时是酉正,夕阳晚照于远处的雷峰塔之上,为它蒙上了一层壮丽的光辉。 湖中莲叶接天,荷花开的讨喜可爱,不断的轻轻抚过船沿,令人心生欢喜。也让她想起了前年在嘉禾,大表哥许旻带着她去看采莲女在湖上采莲的时候。 她们坐在一起用晚膳,景瑚的目光却一直都落在窗外,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太妃自然也知道她是小孩子心性,不会过多苛责,见她用完了晚膳,便叫她快些去甲板上玩。 谢池莹还是一副端庄样子,老太妃反而生出了些莫名其妙的怜悯来,“小姑娘还是活泼些的好,做什么要每日都这样娴静。” “往后出嫁做了妇人,有的是你娴静端庄的时候,快出去玩吧,便只让叙郎在这里陪着我们说说话罢了。” 谢池莹望了自己的姐姐一眼,见她只是对自己微笑,看起来并不反对,便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被景瑚拖了出去。 两个小姑娘并肩坐在船头,景瑚伸手去摘了一个莲蓬,一边赏景,一边和谢池莹说着话,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可惜我大约是没有机会欣赏过杭州四时的美景了。” 谢池莹望着远处缓缓落下的夕阳微笑,“不错,不错,如今都会背诗了。你想欣赏杭州四时的美景又有何难,嫁给一个杭州人便是了。” “那倒也的确是临时才背的。”景瑚承认的很爽快,甚至都不想伸手去掐她,只是沉浸在眼前壮丽的美景之中,“想欣赏杭州四时的美景,就嫁给一个杭州人,那我来日喜欢上燕梁其他的地方,难道把各个地方的人都嫁一遍不成?” “就不能想着女子也可以靠自己,别人不说,至少我是个县主,有封地食邑,能养活我自己,四处走动游玩。” 谢池莹笑了笑,靠在了她的肩上,“真是财大气粗,女中豪杰。你一个人终究太孤寂了,不如也带上我,如何?” 景瑚没有动,“才不带上你呢,你眼见着都是要定亲的人了,到时候莹姐夫来管我要人,那我该怎么办。不过我倒是可以带上你表哥。” 谢池莹坐直了,嗔她道:“你想得美。而且就你这个样子,在我表哥面前乖顺的像只小狗,还你带着他,分明就是他带着你。” 景瑚嘴硬,“我带着他和他带着我有什么分别?只要我们是在一起的就好了。”真想和他在一起,把万水千山也走遍。 谢池莹渐渐的放松下来,拿手刮着自己的脸要羞景瑚。 景瑚不理会她,剥了一个莲子塞到了谢池莹嘴里。她先前想吐出来,嚼了一下,却觉出了一种别样的清甜来,“原来新鲜的莲子不是苦的呀。” 景瑚道:“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连这也不知道。这还是从前我大表哥告诉我的,在那以后我就爱上了这味道,燕京人倒没有见吃这个的。” 谢池莹开始卖弄学问,“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你喂我吃做什么,你该给我表哥才是。” 景瑚正打算再给她一个,听见她这样说,也就收回了手,“爱要不要呢。好像就你知道《西州曲》似的,嘉禾的采莲女将这首诗编成了曲调在唱,你会不会?不会还逞能。” 谢池莹越发觉得新奇起来,“那想必你是会的咯?唱给我听听,也叫我学一学。” 景瑚是经不得激的,真就轻轻哼唱了几句,是《西洲曲》的开头,“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唱完又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也没有听说今日老太妃要会的朋友是谁啊?瞧你那一脸傻子样。” 谢池莹白了她一眼,“你才是傻子呢。我的确没有听说,不过是老太妃的朋友,同我们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 昨日里还在猜测老太妃出门游湖的用意,却原来人家是另有打算。 景瑚拿着莲蓬去蹭她的脸,“还敢朝我翻白眼儿,小心被老太妃看见,知道你不过都是装出来的娴静。” 谢池莹笑了笑,伸手折了一支短暂停留在她手边的荷花。再往前行,便没有荷花,只是波光粼粼的水面了。 “我觉得你此刻还是多担心担心你的柯世兄吧。把我们两个打发了出来,单留他一个在里面,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该不会老太妃约见的这位老夫人家里有着十几二十个未成婚的孙女,今晚准备让表哥他选妃吧?” 景瑚方才实在太注意外面的风景了,又想着柯明叙和周老先生的关系,一下子没想起来还有可能是这个原因,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一下子就有些坐不住。 刚要站起来,便见一艘画舫悠悠的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行驶过来,眼见着就是过来寻她们的。 景瑚便没有动,正襟危坐,手中的莲蓬也撂倒了湖里,等着那一只画舫行的再近一些,亮明身份来。 第二百八十一章 宁氏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和谢池莹坐在甲板一侧,另一侧有王府的嬷嬷候在船头,很快便和那一艘画舫上的仆从搭上了话,便听那仆从道:“金陵承宪堂宁氏求见明庆王太妃。” 谢池莹立刻便侧过脸来看了景瑚一眼,“金陵宁氏……那不就是宁老夫人的娘家?” 景瑚也想起来了,“那也就是宁五小姐,还有宁六公子家了,他们不好好在金陵呆着,怎么追来了这里?” 谢池莹自然是不知道的,又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不好随意转过头去探看。景瑚却没有这样的顾虑,看着两家的仆从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已经有小丫头进船舱去给老太妃报信了。 没过多久,两家的画舫渐行渐近,便有人从那一边的画舫上小心翼翼的过到了这边的画舫上。 景瑚和谢池莹也不好继续这样坐着,便悄悄的起了身,从另一侧先一步绕到了船舱里,准备和老太妃一起会客。 见她们进了船舱,老太妃便招呼景瑚到她身边去坐,景瑚就坐在一个绣墩上,倚着靠太妃,很是亲近的样子。 她本就生的讨喜,着意装乖卖巧,又和老太妃有着一层关系在,从她在她身边坐下,老太妃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谢池莹自然是挨着她姐姐坐,倒正和柯明叙是面对面的。世子妃和柯明叙的神情都很自然,倒是猜不出来方才他们谈论了什么。 客人已经上了船,又有小丫鬟进来请示过了,才见老太妃身边的老嬷嬷引了人进来。 打头的是一位老夫人,穿着绛紫色绣五蝙纹的褙子,银发绾成圆髻,用了一条石青色瓜瓞纹的额带,另用了一支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簪子。 按谢池莹的说法,宁家在金陵也是大族,着老人家瞧着也是一府的老太君,有这样的做派也不足为奇。 进了门便要给老太妃行礼,才刚有了动作,便被老太妃身边的嬷嬷扶住了。太妃也虚扶了一把,笑着道:“多少年的老姐妹了,还在意这些虚礼,快来我身边坐。” 那老夫人也就笑了笑,对世子妃道:“那老身可就僭越了。” 世子妃忙道:“您是长辈,谈什么僭越不僭越呢,实在是折煞我了。您若是再不入座,怕是祖母她老人家要亲自扶您过去了。” 客气了一遭,才在老太妃另一侧的太师椅上坐了。便让她的孙儿和孙女们过来行礼。 两个孙女倒都是景瑚的熟人,一个是宁五小姐,和景瑚有过过节,还有一个是宁九小姐,似乎和谢池莹相处的还不错。 至于那个少年,景瑚看了谢池莹一眼,见她一直低着头,也就大概明白了。 看来这一次倒不是世子妃和太妃要为柯明叙打算——至少他不是主角,恐怕这还是世子妃用心良苦,想让谢池莹和未来的夫君在成婚之前再有机会相处几次。 自己婚姻幸福的人,好像很热衷于劝着别人也踏进婚姻中去,可是她们好像不能明白,合不来的人即便婚前见过再多次,那也是合不来。 可若是合的来的人,哪怕盲婚哑嫁,在掀起盖头的那一刹那,便注定了他们一生都会幸福美满。 谢池莹从前谈起自己的婚姻,看似很豁达,其实满满的都是在说“我认了命”,她喜欢不喜欢这位宁六公子,实在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宁六公子上前来和老太妃以及世子妃问好的时候,景瑚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他生的……实在只是一般。 皮肤黝黑,五官和宁九小姐相似,一张圆脸,乏善可陈,完全没有一点世家贵公子的气质。人才若此,还能令谢池莹觉得他们算是门当户对,想必他家的家世一定是可圈可点的了。 难怪那个宁九小姐在她面前也好像有些傲气似的,只是瞧着客客气气,不过景瑚不买账罢了。 家世再好,能好的过皇家?她可是姓景。 宁家的小辈问完了好,自然就要轮到她们这边,柯明叙为长,也是他先站起来和宁家的老夫人问好。 便得了一整篇的夸奖。这位老夫人大约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夸人也要引经据典,把景瑚听的云里雾里的。那位号称江南女状元的宁五小姐也不时添上几句,真是令人讨厌。 “……上一次谢家老太爷寿宴,孙女也曾见过柯大人一次,柯大人风姿,实在叫人见之难忘。” 柯明叙没有说话,只是低头颔首。 景瑚在心里暗笑,方才的不快消散了一些,从前她当面夸奖柯明叙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都是也夸赞了她的。看来这个宁五小姐实在是不怎么样,连柯明叙都找不到词来夸她。 景瑚坐在老太妃身旁不动,谢池莹便起了身,给坐在上首的老夫人行礼,“莹姐儿见过老夫人。”又和身旁宁家的小姐和少爷点了点头,“宁五姐姐,惠姐儿,宁六哥好。” 宁家的老夫人和她招了招手,“莹姐儿,你许久没有来金陵做客了,一眨眼都长成大姑娘了。” 谢池莹的神色恭顺,任谁看了都是标标准准的大家闺秀,走到了宁家的老夫人身边。 “这阵子姑姑身体不好,母亲就带着我去燕京照顾了姑姑一段时日。正巧姐姐又有了身孕,母亲要打理家事,不好总不在家,伯祖母便将我送到了杭州来探望姐姐。” 宁家的老夫人听完,倒是先和世子妃道喜,“早先听闻世子妃有了身孕,只是遣人送了些补品礼物过来,不曾亲自过来探望,倒是有些失礼了,不知道世子妃如今诸事可好?” 世子妃笑着点了点头,“劳您记挂了,一切都好。原本在府里就觉得没什么不适的,只是这阵子世子不在家,到底有些不习惯。” “伯祖母也体谅我的心事,便安排了莹姐儿过来陪我,这孩子妥帖,我也没什么不足的了。” 这一番话说完,又夸了出身宁家的宁老夫人,又夸了可能会嫁到宁家的谢池莹,兼且说话间的语气透着真诚的感激,江南世家女说话,果然是滴水不漏。 第二百八十二章 冲突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这一番话说完,宁家的老夫人心中自然很是熨帖,便摘了手上一只羊脂玉镯递给谢池莹,“我也很是喜欢莹姐儿呢,正是大好的年纪,出落的如同西湖上的莲花一般,实在叫人心生喜爱。” “若是平日无事,便同你伯祖母说,多来金陵玩一玩,又不是什么外人。” 景瑚无语凝噎。金陵就是再好玩,想着将来或许要住一辈子,也就根本就没有去游玩的心思了。 谢池莹和宁家的老夫人说话,宁家的几个孙辈表情也很有些意思。 宁五娘总是状似无意的把目光落到柯明叙身上,被他发觉了又含羞带怯的收回目光,仿佛不是她在偷看柯明叙,而是柯明叙偷看她被她发觉了一般。 她自己乐在其中,景瑚却满心不适。不光是因为她在觊觎着她喜欢的男子,是景瑚觉得她明明才誉满江南,却不懂得以自己的才华去吸引别人,反而靠的也是这些无知媚俗女子的伎俩。 便如柯明叙所说,女子之美,难道仅仅在于容色不成? 她也实在是有些没有自知之明,在座的各位小娘子,除了宁九娘之外,谁不比她生的更美些,还想着以色侍人不成? 宁九娘看起来的确是喜欢谢池莹,想让她做她的嫂子。就算这份喜欢并不一定仅仅是出于谢池莹这个人,她也算是此时这屋子里心思最坦荡的一个了。 宁六郎只有在开始的时候才盯了谢池莹一会儿,其余的时候大多都微微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似乎也不是见心上人应该有的反应,而从宁九娘之前的描述来看,他应该是对谢池莹有好感的。 两个人彼此喜爱,结为夫妇自然是上上之选,景瑚一时间也说不上来婚姻中的两方究竟是对彼此都没有感情,还是一方有,一方没有更好。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若是有感情的一方是作为妻子的,那这段婚姻一定是很可悲的。如今的世道、礼制赋予了男子太多的特权,他们对于自己的妻子可以只有敬重,而没有爱。 而后把他们的爱分给许许多多的妾室和通房,甚至是外室。从那些地位比他们更低的多的女子身上获取他们作为男子所需要的,也许很难,甚至是无法从妻子哪里获取的虚荣感。 实在是蠢透了。 宁家老夫人又拉着谢池莹的手说了一阵子的话,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实在乏善可陈,景瑚也就不再注意那边的动静了。 她望了一眼柯明叙,见他也是一副早已经神游天外的模样,手边的一盏茶都冷了。 今日是鸿门宴,谢池莹是逃不开了,而且在现实如此的情况下,这对于她来说也并不算是太坏的事情。景瑚不由得就盘算起来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和柯明叙两个人溜出去。 宁家老夫人却忽而把目光落到了她身上,笑着道:“不知道这一位又是哪家的小娘子。” 老太妃便轻轻的拍了景瑚一把,“这是静娘的孙女,永宁郡王府的泾陵县主。” 宁老夫人并没有想到景瑚会是这样的出身,忙道:“我竟不知县主也在这里实在是失礼了。倒是有听闻小县主在谢家做客,谢家老太爷过寿的时候,恩娘和惠娘应当和小县主见过的才是,怎么此时又见了面,却连招呼都不打。” 宁老夫人的话音里带着货真价实的疑惑和嗔怪,恐怕是没有听说过景瑚和宁五娘有过过节的事情。 也是,知道有景瑚这么个人是一回事,在人家过寿的大喜日子和朝廷的县主起了冲突又是另一回事,就是怕家中的长辈责怪,宁家姐妹也会尽力把这件事压下去。 宁家姐妹听完了自家祖母的话,便相视一笑,又沉默了片刻,才仿佛有些为难的上前和景瑚问了好。 景瑚毕竟是从燕京世家那些弯弯绕绕里摸爬滚打过来的,她们方才的沉默,其实也有些意思,未必不是在老太妃面前给景瑚上眼药,令她觉得是景瑚有什么不对。 毕竟比起景瑚,同在江南,老太妃恐怕还是更熟悉宁家姐妹,有一个还是所谓江南的女状元。 她们不想提起从前的事情,却在老太妃面前如此做作,那就不要怪景瑚了。 景瑚笑着点了点头,而神色天真的道:“宁家五小姐不会还是在因为寿宴那日的事情生我的气吧?若是如此,倒也不必勉强同我问好。” “我向来最不喜欢别人随意碰我的东西,那一日就没有看场合。再想一想那一日的事情,我倒也还有些不适呢。” 她的话一说完,宁九娘的面色就是微变。她姐姐不如她,一下子换了副面孔,强忍着怒气道:“不知道小县主说的可是寿宴那一日我误拿了你的扇子的事情?” “不过是寻常物件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小县主不提,我倒是已经忘了。” 景瑚立刻反唇相讥,“在宁五小姐严重不过是寻常物件,于我而言却是意义非凡。” “我先生从小便教我不该随意动用别人的东西,哪怕再寻常的物件,也会有人珍视,宁五小姐岂不知敝帚自珍的道理?” 不过若是那一日动了她扇子的人是旁人,她大约也不会这么生气就是了。 宁五娘看起来更是生气了,宁九娘便轻轻拉了她一把,而后笑道:“那一日的事情是我姐姐不是,不过她倒是也没有恶意。后来我姐姐拖莹姐儿向小县主转达了歉意,难道小县主还是无法原谅我姐姐么?” 原来这个宁九娘也是个伪君子。 谢池莹并没有同她说过这件事,若真有这件事,她应当不至于会忘了才是。她此时这样说,无非是逼景瑚低头罢了。 谢池莹和她是好朋友,景瑚也不至于看不明白今日是什么场合,她若说不曾听闻宁五小姐道歉的事情,岂不是在说谢池莹做事有疏漏。 景瑚正要开口,便听谢池莹道:“那一日我的确已经向小县主转致了宁五姐姐的歉意,小县主宽宏大量,也已经原谅了五姐姐。” “也许是今日宁五姐姐的态度叫小县主误会了罢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重要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谢池莹的反应倒是快,干脆就顺着宁九娘的话说,又把“行事不妥当”这顶帽子扣到了宁五娘和宁九娘头上。 对于宁九娘来说,反正这件事说来不长不短的,也过了半个月了,若是事后再去质问她,她也大可以用一句“记错了”来搪塞。 今日这件事,看在老太妃这样久经风浪的人眼中,其实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过宁九娘平日在谢池莹面前花言巧语,仿佛和她亲热的不得了,一出了事情,还是把谢池莹推出去护着自己的堂姐,人心就可见一斑了。 她不是一个可交之人,更不适合做亲眷。 景瑚替谢池莹觉得没意思起来,难道谢池莹往后就要嫁到这样的人家,蹉跎一辈子不成? 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太妃便有息事宁人的意思,“小姑娘家家,闹矛盾也是正常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件事便这样过去吧。” “倒是我和你也许久不见了,总是呆在金陵,连娘家的门朝哪开都忘了。这一次若不是王家的十三娘出嫁,怕是你也不肯往杭州来。” 只说了这一句话,又笑着对景瑚她们道:“我们老人家说话,你们这样正襟危坐的听着也怪没意思的,还是到外面赏景去吧。今日你们这些小辈倒都是外乡人。” “絮娘留在这里便是了,柯家的叙郎也去吧,照管着些弟弟妹妹们。”倒把柯明叙说的像个孩子似的。他可不是什么小少年了。 柯明叙就站起来,拱手行了礼,和景瑚以及宁家的小辈们笑了笑,便先一步出了船舱。 景瑚瞥了一眼宁五娘,见她也正满脸不屑的看着自己,便冷哼了一声,跟在柯明叙身后出了门。 太妃要把他们打发出来,未必只有要和她的老姐妹说话这一层意思,果然众人一出了船舱,宁六郎便走到了谢池莹身边,和她说了句什么。 谢池莹略有犹豫,便跟着他往人少的方向走了。 这毕竟是谢池莹自己的选择,景瑚不好多插手,或许反而会坏了她的事情,便只是守着柯明叙。 他正站在船头,一只手背在身后,面对着湖面。西湖是杭州风景名胜,也的确担的齐古往今来的诸多美誉。 夜间也有许多游船,游船之上的烛火之光落尽了湖面中,和清冷月色下的粼粼波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是方才景瑚注意着谢池莹的这一小会儿,宁家姐妹已经盯上了柯明叙,瞧这样子,是想要上去搭话。 景瑚站在距离柯明叙几步之外的地方,用敕勒语同他说:“我想和你单独说一会儿话。” 太复杂的话她也不会说,敕勒人生活在草原上,说话也不会如燕梁人一般拐弯抹角,一个前因,一个后果的。 她的话才说完,柯明叙便转过了身来,明月高悬在他头顶,令他的面庞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的明亮,却仍然有一层蒙昧的柔光,令他看起来宛若谪仙。 宁家姐妹看了看景瑚,又看了看柯明叙,最后目光停留在柯明叙身上。 船头并不是那么宽敞的,宁家姐妹并排站在一起,挡了他的路,他从船头走过来,低声和她们说了句“抱歉”,请她们让开。 她们大约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柯明叙,站在原地没有动,柯明叙自然不好和她们有什么肢体接触,只好停在了原地。 “真是不识趣。”这一句话,景瑚也是用敕勒语说的,而后就想上前,“请”宁家姐妹让一让。 景瑚一说话,宁家姐妹终于又回过神来了。 便听见宁九娘笑着道:“小县主这说的可是哪里的方言?不大像燕京周边的话。” 宁五娘的神情露出几分不屑来,“听着可真粗鄙,想来不是什么人杰地灵的地方孕育出来的语言,便连说话的人也……” 两姐妹对视了一眼,用手帕捂了嘴,轻轻笑起来。 柯明叙的声音响起来,“与燕梁相比,那邬草原的确不是什么人才辈出之地,甚至还葬送了许多我燕梁的英杰,这是敕勒语。小县主说敕勒语,是我教会她的。让两位小姐见笑了。” 景瑚心里得意,微微抬高了下巴,此时反而要说燕梁官话了,“柯世兄,我有事情要同你说。” 柯明叙便又道:“麻烦两位小姐让一让。” 宁五娘的脸此时已经涨成了猪肝色,麻木的让开了一条路,看着柯明叙走到了景瑚身边。 景瑚自然更加得意,微微晃着脑袋,“二位小姐,失陪了。”也就不理会身后神色越加深沉的宁九娘,还有气的说不出话来的宁五娘。 宁五娘也是有意思,城府修养还不如自己的妹妹,也不知道这个“才女”的名号究竟是怎么来的,真是被人捧坏了。 景瑚和柯明叙站在四处无人的甲板上,隐隐能看到船尾的谢池莹和宁六郎。 景瑚静静的观察了他们一会儿,回过头来却看见柯明叙在望着她。“小柯大人这样望着我做什么?” 柯明叙便道:“小县主自己将我找过来说是有事要说,此时倒是好像巴不得打我我走。” 她才没有呢。景瑚便口是心非道:“我是看你跟宁家的小娘子相处有些尴尬,所以才帮你一把的,你可不要不领情。” 他方才可是一个人站在船头赏景的,宁家姐妹根本都还没有过去和他搭话。 景瑚又道:“小柯大人不会看不出来她们有什么心思吧?” “无关紧要之人的心思,我从来不会去猜。”他用下巴指了指船尾,“莹姐儿未来的夫婿,就是这个宁六郎?” 景瑚不情愿的点了点头,“按莹姐姐自己的说法,大约就是的吧。而且今日船上都有长辈,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单独去说话了。” “那小柯大人怎么想,你觉得他们两个般配吗?” 他很快就回答她了,“我觉得如何并不重要,这是宁家还有谢家的选择。甚至连莹姐儿如何想,宁家的六郎如何想,都并不重要。这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荒谬。” 第二百八十四章 婚姻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不过我看小县主的神情,似乎并不太赞同,是莹姐儿自己的意愿吗,还是有别的什么事?” 虽然谢池莹和柯明叙相处的不多,这一年相处的时间,远比从前十四年都久。毕竟也是表兄妹,他话中的关切之意,还是不容忽视的。 景瑚摇了摇头,“也不算是吧。只是莹姐姐说宁六郎于文人所擅长的事情上都没有什么造诣,反而是喜欢舞刀弄棍的,和她没有什么话说。” “而且女子终究都爱俏,这个宁六郎……生的实在是一般了些。不过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谢家既然替她择了他,那总不会是一无是处。” 说到后来,话音里带了几分惆怅,“婚姻这件事,双方是不是真心喜爱对方,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多的是父母之命,盲婚哑嫁的人。盖头一掀,柴米油盐,就是一辈子了。男子尚且天地广阔,女子便只能困在内宅之中,生儿育女,孝顺老人,碌碌一生了。 “谁说结为夫妇,彼此的喜爱并不重要了,我从不这样认为。”他追寻过,追寻不到,发觉两手空空,所以才觉得,于他而言,恐怕梅妻鹤子才是最好的结局。 梅妻鹤子,反而越发证明了彼此之间的感情,彼此的志同道合才是高于一切的。 景瑚听完他的话,其实并不觉得很惊讶,他原本就是这样有些特立独行的人,比世间很多人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些不公平的男子都要好。 可是他是男子,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到女子真正的苦,“小柯大人,你是男子,你是状元郎,功成名就,有能力和你的父母,你的祖父抗衡。” “可是这世间的很多女子,即便她们再有才华,也总是被世间的男子打压,只能一辈子活在内宅里。” “出嫁之前是那一方宅院,只能听从父母的话;出嫁之后是另一方宅院,只能服从于她们的丈夫,若是娘家得力,日子还能好过些,不至于太过辛苦。” “有时候越是世家大族,各种各样的束缚也就越多。比如莹姐姐,她父母的结合,是她父亲抗争的结果,她母亲嫁了过来,他们彼此相爱,可这么多年,谢四太太究竟过的好么?” 景瑚停顿了片刻,“深宅大院,一个院子套着一个院子,被妯娌欺负,从前或许还被婆婆看不起,眼见着小女儿都要出嫁了,媳妇熬成婆,在谢家却还是只能唯唯诺诺。” “若是一个男人说他爱我,却只是让我在内宅里过着这样的日子,那这份爱于我而言,究竟又有什么好处。” 景瑚原本是很羡慕谢四太太的,可是真正在谢家住过一阵子,看到了她的艰辛和不易,她的羡慕也就化成了淡淡的怜悯和庆幸。 庆幸至少如今过着这样的日子的人不是她,也不是她身边另一个与她更亲近的人。 “若是这样的爱,还不如门当户对,至少在内宅之中没有人能随意的看不起她,随意的给她气受。”谢四太太吃亏就吃亏在她是个庶女。 柯明叙没有顺着她方才的话说,只是道:“那小县主是能接受自己未来的丈夫,是因为父母之命,门当户对,和你没有感情么?” 景瑚的话一下子噎在了喉咙里,她几次想开口,想开口肯定自己方才的说法,却始终都没办法违心的说一声“是。” 若是她从没有遇见他,也没有这样日思夜想的牵挂一个人,她的这些想法,其实已经很明白了。她也能如谢池莹那样,坦然的接受自己并不算差的命运。 可是如今的她不行。 于是她说,“若是我不能嫁给我最想要嫁的那个人,那么嫁给谁也都是一样的。”她只能逐渐把子活的面目模糊,和她所认识的任何一个燕京贵妇都一样。 其实她和柯明叙相识这么久,潜意识里就是觉得自己是能嫁给她的,就算是伤心难过的时候,也从没有想过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他恐怕都不知道自己问出了一个多么残忍的问题,逼迫着她不得不去吐露出一个这么残忍的答案。不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一生都在意难平,生活却不会停下来,多么的绝望。 周围安静下来,水面上遥遥的传来歌女的歌声,月光沉淀下去,被船桨划开,漾出了一道一道的银色波纹,是最好的织女也不能绣在衣裙上的襕边。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小县主的话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离眼前明明稚气未脱,神色却异常坚定的小姑娘远一些。 他一开始的确不过觉得她只是一时的兴起,觉得他生的比别人强些,觉得状元郎的头衔诱人,她未必分的清什么是仰慕,什么是爱。 他们年岁差的又多,所以他没必要把话说的很明白,反而启发了她,或是让自己显得那样的自作多情。 到如今,他其实也还是不相信她的心能有那样的坚定。忠贞不二对于性格以及塑成的成年人来说都是非常困难的,更何况是在她这样看什么都很新奇的年纪。 况且她还是小县主,身份远高于燕梁的普通女子,甚至世家女子,她可以有很多选择。况且他们之间还有那么复杂的亲戚关系,她越长越大,应该会逐渐的明白过来。 他从未对她有什么企图,却也不希望贸然的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举动,给她的人生留下什么阴影,在她的人格尚未塑造完全的时候,把她往不好的方向推动了一步。 而从碧娘那里知道祖父和小县主的父亲永宁郡王的图谋的时候,他一下子觉得,小县主的命运和他有了一种不为人知的联系,甚至连小县主她自己都不知道。 他会不自觉的对她多几分关注,多几分她能过的快乐的盼望。可时至今日,他对他自己人生的规划并没有改变,他或许也还是只能按兵不动,等她更成熟的一天。 他不希望她如她话中说的那样消极的面对婚姻,消极的活着。但愿到那一日,她还是县主,还有比其他的女子更多的选择人生的权利。 第二百八十五章 美好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昨夜与小柯大人闲谈,小柯大人曾说,女子之美,并不只在于容色。我忘了问一问,那么小柯大人以为,女子之美,还在于什么?” 景瑚不知道要同他说什么,若是再纠缠于这个问题,她好像总觉得他要开口拒绝她似的。 他们还没有到那一步,她还没有准备好,她和他不是对等的能够自己决策的成年人,所以她不想提到这些。 柯明叙似乎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澹澹月光爬上他的面颊,他静静的开了口,“女子之美,其实不应该由我这样不同性别的人来评判,不过小县主问我,我也就勉强答一答。” “在我心中,女子之美,还在于她的意志,在于她们的决心和施展才华的能力。” 燕梁风气,并不阻止女子读书识字,所以只要略有薄产的家族,都会让自己族中的女子学文识字。因此燕梁于诗词文章上有才华的女子,实际上并不少。 景瑚便道:“那像宁家五小姐这样的女子,在小柯大人眼中,想必就极美的了?” “他人如何,我并不想多加评判,不过小县主似乎误解了我的意思,有才华自然是一件好事,但并不是令我觉得美好的品质。” “我觉得要比这更难一些,是要真真正正的在这世间施展才华,实现她自己生命的价值,也对他人有所助益才行。” 景瑚有些不明白,“小柯大人能否说的再详细一些?” 柯明叙便笑了笑,“我给小县主举个例子吧。小县主从前在宫中走动,也受过宫中的女官教习,应当知道开国时宫中的那位靳慧靳女官吧?” “她与太祖皇后相交莫逆,入宫做了女官,帮助她制定宫规礼法,教出了许多优秀的女官。所以如今宫中的一切事务才能如此井然有序。对后妃,公主们和其他宗室女的教养也十分严格尽心。” “本朝是鲜有听闻宗室女行不轨之事,欺压百姓的。便是后妃也是如此,元俪皇后之事,实在已经是最耸人听闻的了。” 又道:“靳女官的出身不差,也是书香门第,若如小县主所说,她原本也该是服从家中长辈的命令,嫁给一个不知姓甚名谁的男子,最后潦草,或许还算是满足的过了一生的。” “但是她没有,她意志坚定,一生未嫁,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她所喜爱的事情上,影响了许许多多的人,我觉得她很值得敬佩。” 景瑚叹了一口气,“要照小柯大人这样说,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很好的品质,也没有什么才华。”甚至还抱着这样悲观的想法,与他心中美好的女子相去甚远。 柯明叙便道:“这世间的才华,也不仅仅是诗词歌赋,识文断字这一种。还有马术、武艺,观星、算学,甚至是经商。” “女子通常擅长的诸如插花、女红、调香其实也是才华,只是总是被忽略了而已,仿佛女子天生就应该会这些,而不能学武艺、马术一般。” “旁的不说,小县主的女红不就做的很好?也许以后你也会有机会施展你在这方面的才华,或许会有自己的绣房也不一定。” 景瑚的心放松下来,逐渐从方才的情绪里挣脱,“有道理,其实我还是挺想让那些完全不认识我的人看看我画的花样子,还有绣的花的,这样得到的评价总是客观一些。” “不过要真的做到这样,还是很难的,需要很多的时间、精力,还有银钱。若是做生意的话,我也有很多的事情不懂。” 而且她现在还太小了,一举一动都在她母妃的眼皮子底下,她恐怕并不会乐意自己去做这样的事情。 见她的情绪好了一些,柯明叙才继续道:“我也并不是说像靳女官这样一辈子不成婚,只专注于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是最好的。这是她的选择,很勇敢的选择,所以我敬佩她。” “而那些最终选择了在内宅里生活,为了家庭奉献自己的女子,其实我觉得她们也很有勇气,把平凡的生活过的好,也很值得敬佩。” 景瑚若有所感,“但是小柯大人还是更欣赏那些敢于抗争,行事和世俗观念相反的女子,对不对?” 靳女官毕竟离他们的生活太远了,只是一个传奇。可是淮邑乡君却离他们很近,他从前喜欢过她。 她用自己的乡君俸禄,养活了燕京城里善堂的孩子。善堂隶属于朝廷,除了每年朝廷定量发放的银米,靠的不过就是燕京城里贵妇偶尔会有的一点善心。 可是这样的地方,却不会干净,沾染了银钱,就算是纯然的好心,也许也会很容易的在流言蜚语中变成丑角。 景瑚曾以在善堂偶遇过景珣夫妻为由,有意无意的和她三嫂提起过善堂的事情,三嫂告诉了她许多事,从她们的小时候说起。 这和靳慧比起来并不是那么显赫的功绩,可善堂里的每一个孩子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不同的人,有许多她都曾见过,说过话。 在淮邑乡君插手之前,他们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她没有见过,却能想象。可是她见过后来的善堂。 “有这么明显吗?我总觉得女子在这世间生活不易,所以也并不忍心鼓励她们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情,毕竟越明白,也总是越无力。这些想法,也就是和小县主说一说而已。” 景瑚浅浅的笑了笑,“既然小柯大人和我说了,我好像是非要做出点什么来,才能继续和你交往下去了。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你这一番开导。” “其实人怎样活,终究还是取决于自己,不必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这世间束缚实在太多,大家都是在挣扎求存罢了,小县主更不必为了我去做什么事。” 景瑚便道:“可我若是真的做了什么事,以此为我人生的目标,那自然也就谈不上是为了小柯大人了,最多不过是个动因罢了。小柯大人这样,好像是很怕自己对别人的人生造成什么影响似的。” 第二百八十六章 扇套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仰头望着明月,船只越行越远,原本高大巍峨的雷峰塔,此时不过成了一个小点。 “自然是害怕的。虚度了二十余年的光阴,到今日也还没有明白前路究竟在何处,如何敢再轻易的去影响别人的人生呢。” 景瑚望着远处的雷峰塔,“二十二岁就中了状元,若是这样的人生还算是虚度,那这世间也实在是没有几个人敢说自己的人生充实了。” “小柯大人实在是对自己太苛刻了,这对别人也是一种残忍,便如我此刻,又要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了。” 她回过头来对柯明叙笑了笑,“更何况能改变别人人生的,有时候也并不仅仅是言语,小柯大人不必顾虑那么多。” 而且她的人生,明明早在昭永十八年的时候就已经被他改变了。 景瑚指了指雷峰塔,“小柯大人,你说要有多少多少的爱,才能让白娘娘这样修炼千年的妖精,放弃呼风唤雨的本领,放弃她为动物的本性,学着做一个人,和她平凡的丈夫生活在一起啊?” “她的丈夫一定也付出了很多的爱,令她觉得值得吧。” 景瑚低了头,“我总觉得还是白娘娘爱他更多一些,为了救他,水漫金山,而后被压在这雷峰塔下数百年。莹姐姐说想去雷峰塔看看,我却不想去,这样无情的东西,我只想离它远一些。” 柯明叙笑了笑,回应她稚气的言语,“也不算是无情了,它最后也倒塌下来,令白娘子与她的丈夫相见,一家团圆了。” 景瑚又回过头去望了望雷峰塔,“你说这座塔真的曾经倒塌下来过吗?方才夕阳西下的时候,它真的是很美的。白娘娘和她的丈夫会一直幸福下去吗?” “传说故事,结局总是好的。若是连传说都是一个又一个的悲剧,让人怎么有勇气面对当下的生活呢?” 景瑚吐了吐舌,“你说的也是。” “对了。”景瑚解下了自己身上鼓鼓囊囊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扇套来,“这是七夕时我答应要给小柯大人做的扇套,是我照着莹姐姐画的苏堤春晓图轴花了花样子,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我第一次绣这样的山水图,可能并不太好,你就勉强用一用吧。” 柯明叙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应该是扬州城七夕巧市,她把他从一个卖扇套的小摊前拉走的时候应承下来的。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她一直记得。 他走进了船舱,借着檐下灯笼之光看着上面的纹样,方才月光昏暗之下,看起来的确是很像一幅水墨画,此时借着更明亮一些的灯光混杂的金线折射着灯火的光芒,便是苏堤黄昏时的图景了。 只可惜是做了扇套,不能展平观赏了。 小县主于女红一道上,实在是很有才华,也不知道有朝一日能不能施展。 他走回了她身边去,解下了身上的扇子,换成了景瑚给他做的这一个扇套,“多谢小县主了,我很喜欢。只是绣这样小的图景还用了这么多的绣线,恐怕会有些伤眼睛吧?” 景瑚见他即刻便换上了,心里更高兴了几分,忙道:“还好还好,有宝蓝她们在帮我分线,我也都是在船上的时候白日无聊做的,并不会伤眼睛。” “又有莹姐姐陪着我,所以并不会觉得长时间的女红无趣。” 明明是替他做了东西,还要再三的和他解释不无聊,不辛苦,小县主待他的这份心,他实在是有些难以回报。 下一刻,景瑚便向他伸出了一只手,“同样是我生辰那日应允的,我给小柯大人做的扇套已经做好了,小柯大人要给我的生辰之礼呢?不会是还没做好,或者干脆想赖帐吧。” 柯明叙的心又放松下来,温言道:“已经准备好了,本来昨日便想给小县主的,后来说的话太多,便浑忘了。” 景瑚收回手,“我和小柯大人想到一块儿去了,昨日我去寻小柯大人,原本也是想送给你这个扇套的。” 一下子想起昨日,景瑚又有些不快起来。昨夜一整夜她都没有睡好,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芳时轩里,她躺在床上,只要一睁眼,就能看见柯明碧站在她身旁,冷冰冰的盯着她看。 不知道这一个多月来,景珅有没有回国永宁郡王府,冱哥儿的身体又如何了。 母妃的信中没有一封提及过大房的情况,她一点也不知道柯明碧怎么样了,往常她在母妃面前,多多少少是要听她抱怨几句的。如今景瑚出来已久,她却连只言片语都不曾提过,这不正常。 父王宠妾灭妻,母妃就是那个“妾”。 可景珅是母妃的亲儿子,她应该不会盼望着自己的儿子也和永宁君王一般行事才是,更何况她一开始是那样的满意柯明碧的出身,觉得景珅又压过了景珣一头,自己也压过了郡王妃。 母妃生病之后,好像在许多事情上的态度,都变得很耐人寻味。 “等我们回了明庆王府,我就叫人把我准备的生辰之礼送来给你。” 景瑚便道:“还是我自己去拿吧,正好我也想听小柯大人解释一下为什么会送我这件礼物。” “若是还不算太晚的话。不过今日大约是不行了,小县主放心,要听解释,总是会有机会的。” “可是小柯大人明日就要搬到云山书院去了。”她有些失落,他们在杭州起码要呆十日,她会有许多日见不到他。 柯明叙安慰她,“并不太久的,若是老师或是明庆王府有什么游玩的安排,很快又会见面了。” 景瑚想回去督促谢池莹,干脆求她姐姐把她们在杭州的每一日都排满。 不过谢池莹应该不会同意吧,毕竟她来杭州,肯定更想和自己的姐姐在一起。美景常有,能和家人相伴的时间却很少。 想到这里,景瑚望了谢池莹他们所在的方向一眼,却发现他们已经不在那里了。 “咦,莹姐姐去哪里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变脸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方才景瑚和柯明叙说话的间隙里往那边望,一直都是能看见谢池莹和宁六郎的,忽而就不见了人影。 景瑚有些奇怪,往船尾走了几步,就见谢池莹有些急匆匆的从船尾转出来,面色不豫,差点和景瑚撞了个满怀。 她脸上全无一点见到自己未来夫婿的娇羞——纵然她并不太喜欢他,可也不该是这样的神情才是,见了景瑚,多多少少该有些羞涩之意。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连端庄的面具都维持不住了。 景瑚有些紧张起来,她是见惯了世家子弟那些纨绔的,怕是宁六郎欺负了她,就忙揽了她的肩膀,“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谢池莹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松下来,“我没事,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回去再说吧。” 柯明叙细观了谢池莹的脸色,见她已经好一些了,便道:“还有宁家的人在,先应付过去再说吧。” 船只在慢慢的靠岸了,谢池莹和宁六郎也算是见过面,说过话了,也算是完成了今晚最重要的任务。 景瑚却忽而想起来,“一晚上都没有见到周老先生,今日有人陪他游湖么?” 柯明叙回答她,“老师的画舫应当是直接在靠近云山书院的那一侧靠岸了,他们原本在这边的酒楼吃饭,所以便在这边上船。” “之前叫小厮过去打听过,云山书院的山长贺老先生和他的两个弟子会陪着老师游湖,并不要紧。” 景瑚应了一声。看来太妃倒的确没有要见一见周老先生的意思,真的就只是为了替谢池莹做嫁衣吧,是她多心了。 不过这样看来,谢池絮在婆家的确过的不错,太婆婆宠爱,不是一句虚言。谢池莹毕竟只是孙媳妇的妹妹而已,她也愿意这样兴师动众的来西湖上跑一遭。 再是美丽的景色,看了一辈子,也不过是寻常罢了,她可不觉得太妃会真是忽而对这景色有了兴趣。 宁家姐妹还站在船头,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谢池莹已经神色如常,笑着招呼她们,“宁五姐姐,惠姐儿,画舫快要靠岸了,不如我们先进船舱去吧。” 宁家姐妹回过头来,一见着景瑚,宁五娘的神色便是一变,恐怕是碍于柯明叙在场,才不好表现的太明显。 宁九娘还好,笑着同谢池莹说话,笑的有几分暧昧,“如此良夜,又有如此美景,实在是叫我大长了眼界,等回了金陵,也可以和我的姐妹们说一说了。” “不过最要紧的毕竟是身边共享西湖月色的人,不知道莹姐儿你觉得如何?” 还能觉得如何,若是和柯明叙这样温润如玉的男子在月下闲谈,自然是今夕何夕,如此良人何。和宁六郎么,见过谢池莹方才的神情,景瑚真不觉得她度过了多么愉快的一个夜晚。 景瑚望了谢池莹一眼,见她的脸色又有些不好了,有隐隐的怒气,“西湖美景是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共同夸赞过的,能如此欣赏一夜,自然是人生幸事。” “若是能与三两知己好友一起静静的坐在月下,偶尔才闲谈几句,或许会比此时更好。” 在谢家的时候,谢池莹对宁九娘的态度一直都很好。此刻同她呛声,不知道是因为方才在老太妃面前宁九娘的信口开河,还是因为宁六郎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而迁怒。 宁九娘像是完全没有料到谢池莹居然会是这样的态度,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我哥哥在哪里,也去叫他一声才好。” 谢池莹便道:“方才我过来时瞧见宁六公子还在船尾,惠姐儿若是要寻他,去船尾便是了。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便和小县主还有我表哥先进船舱了。” 也不等宁九娘和宁五娘反应,便拉着景瑚的手进了船舱。 谢池莹实在有些反常,方才第一句话,眼见着还是要和宁家姐妹好好相处的,怎么一听见宁九娘提起宁六郎,忽而就翻脸了。 进了船舱,景瑚自然就更不能问了。明庆王老太妃正和宁家的老夫人亲亲热热的说着话,世子妃也跟着凑趣,见他们进来,自然也招呼她们。 “小县主快过来,在我身边坐。” 世子妃则是和自己的妹妹招了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景瑚笑着走到了太妃身边,“您叫我瑚儿就行,我祖母和家里人都这样唤我的。”和宁家的老夫人微笑了一下,就坐了下来。 太妃又看了一眼谢池莹,“莹姐儿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仿佛有些不高兴似的。” 谢池莹忙道:“并没有不高兴,只是站在甲板上吹了风,有些微微的头疼罢了,并不要紧的,回去早些休息就是了。” 宁家的老夫人也笑道:“真真是如花儿似的小姑娘,便是被风扑了一下,也是受不住的。” 既不像是夸,也不像是贬,只是一句玩笑话。不过景瑚如今看宁家人是越看越不顺眼,自然也就觉得宁老夫人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了。 谢池莹只是低着头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景瑚想了想也觉得有些没必要,便没有出声,听着老太妃讲了几句笑话。 又过了片刻,宁家的孙辈们也进了门,照例和老太妃、世子妃问了好。除了宁九娘又看了谢池莹几眼之外,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 除了问好的时候,宁六郎始终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船只靠岸,两家的马车都已经早早的候着了,谢池莹看来的确很疲倦,一走到暗处,连装都不想装了,很快就跟着姐姐上了马车。 景瑚也如来时一样,和老太妃共乘一辆马车。老太妃瞧着也有些疲倦了,上了年纪,精力毕竟不如从前,景瑚只是乖巧的坐在她身旁,选了几件她小时候在她祖母身边淘气的事情来说,哄老人家高兴而已。 很快便到了明庆王府。 更深露重,大家也都没有什么精力再说什么,只是和彼此道了别,便各自回房去休息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生气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不知是不是方才在马车上时谢池莹和世子妃说了什么,离了老太妃,她的神色看起来也不太好了,临到了岔路,便停下来,“莹姐儿,我也许久不见你了,不如你晚上便和姐姐睡在一起,如何?” 谢池莹像是早料到她要这样说是的,“我觉得有些头疼,回去要寻些药吃,姐姐孕中敏感,怕药味熏着了你。况且我睡相也不好,万一有个什么事,我也不好向姐夫交代。” 世子妃却仍然不愿意放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院中又不是只有一间屋子,一张床。便委屈你,今夜睡在我屋子里的贵妃榻上吧。” “我们姐妹许久没有在夜间说过体己的话了,眼见着过一两年你也要出嫁了,这样的机会实在很难得。” 也不知道是不是世子妃说起出嫁的事情刺激了谢池莹,她轻轻甩开了世子妃搭在她肩上的手,“小县主也不是外人,姐姐说话不必这样话中有话的。” “不同我说一声便安排宁家的人过来和我见面,我的确是不高兴,但是姐姐也知道,我从来都是顾全大局的人。” “今夜究竟是什么事情惹我这样不高兴,我方才也同姐姐说了,我明日会和姐姐说个明白的。姐姐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一旁的曲嬷嬷便道:“八小姐今日脸色这样差,若是不同世子妃说清楚,恐怕她今夜都不得安枕了。” 世子妃便摆了摆手,示意曲嬷嬷不要再说,而后对谢池莹道:“姐姐跟你道歉,是姐姐的不是,不该不同你打个招呼便安排这样的事情。” “实在昨日偶然间听老太妃提起宁家老夫人在杭州做客的事情,我才想着安排这件事的,是我思虑不周了,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再不会有下次了,姐姐向你保证。” 谢池莹的神色便松动了几分,“我也不该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姐姐快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明日早起我再来陪您说话。” 世子妃点了点头,神色温柔的对景瑚道:“小县主,莹姐儿就拜托你照顾了。” 景瑚听着这两姐妹说话,倒是的都能明白她们在说什么,见世子妃忽而和她搭话,也忙道:“嫂子放心就是了,我会嘱咐莹姐姐早些休息的。” 世子妃最后看了谢池莹一眼,也就没再说什么,转身向着自己的院子走去了。 景瑚和谢池莹一起往客院走,同样的月光,映照在西湖水上,是粼粼流动的光华,映照在小园深径上,便如同一层凝结的霜花,在夏夜里居然也让人感觉到了寒凉。 景瑚没有开口问谢池莹什么,她波动的心绪看起来还并没有能够平复。 一进了院子,看见院中的凌霄花,她快步走过去在花架上的石凳上坐下来,向着景瑚招了招手,“能不能陪我坐一坐。” 景瑚自然是不会不愿意的,她很希望能聆听她的烦恼。 上一次在谢家,她们躺在摇椅上,透过凌霄花的缝隙看星星,今夜月澹星疏,只是单调的一轮明月。 谢池莹又静了片刻,一开口却先叹了一口气,“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气成这样,好像也没有必要。” 景瑚一只手支在石桌上,撑着脸,扭着身子看着谢池莹,“那是什么小事,你说给我听听?” 谢池莹道:“是今夜宁六郎和我说的事。我就不卖关子了,他说他另有了心仪之人,想由我出面同家里人说是我没有看上他,将将来会提起的婚事作罢。” 景瑚一听,倒是比谢池莹还生气些,立刻就坐直了身子,“他居然敢这样说?他居然敢喜欢别人?你那么好,明明是他配不上你,凭什么挑你的刺。” 谢池莹又叹了口气,“这种事原本就不是谁好不好的问题,我本来也不是气他这件事。我是觉得他也实在太没有担当了,他身为男子都不敢反抗他的父母,难道我就敢?” “凭什么把这样两边不讨好的事情交给我做?我们家名义上是分了家了,可是还是各房都住在一起。” “我祖母过世的早,大房的宁老夫人若是为难我,为难我母亲,在内院里连个能替我们做主的长辈都没有。” 景瑚道:“那你不会答应了吧?这种人,就该狠狠的教训他一顿出出气。” 谢池莹白了她一眼,“我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这些利害关系,自然是不可能答应的,立刻就义正严辞的拒绝了他,让他自己想办法。” “我也告诉他了,我对他也没有一点除了兄妹之谊的感情,这门婚事做不成,我并不会感到难过,让他不必在意我的感受。” 景瑚笑起来,“做得好,就该这样才是。你不把话说明白了,说不定有些男人还觉得你对他是有好感的呢,不然他拿什么求你去你祖父面前说退婚的事情。” 况且还有宁九娘夹在他们中间传话。她总觉得宁九娘恐怕也并不会清楚她哥哥的心思。 谢池莹看着又有些烦躁起来,“还有更气人的呢。他心仪的那个女子,我倒也是认识的。不光我认识,小县主也认识,你猜猜是谁?” 景瑚有些迷惑,她和谢池莹同样认识的,“赵家八娘子?”这是第一个和她的交际圈又重叠的小娘子。 谢池莹摇了摇头,“不是,她是江南人。你再猜。” 江南人,谢池莹干脆直接说是谢家人好了,她认识的江南出身的小娘子,只有冯云簪一个不是谢家人,也是因为在谢家住着才认识的。 谢家女子,能比谢池莹出众的…… “他不会喜欢你六姐姐吧?” 谢池莹瞥了她一眼,“当然不是了,他没见我六姐姐。再说了,我六姐姐才看不上他这样的人呢。” “那倒也是。”景瑚点了点头,“我不想猜了,你直接告诉我吧。” 谢池莹看着她,“是谢池容,我的十妹妹,谢池容。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缠着我想来杭州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道理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尽力的找了些话说,把方才的惊讶掩饰下去,“我记得你仿佛说过,你十妹妹在杭州有一个什么姨母家,今夜又听老太妃和宁家老夫人说起什么王家的,该不会……” 谢池莹肯定了她的想法,“谢池容的那个姨母就是嫁到了杭州王家,从前也把她接来杭州住过。而宁家老夫人就是杭州王家的女儿,恐怕是借着王家女儿出嫁的机会回杭州来省亲。” “这样看来,宁六郎和谢池容应该是早已经认识了,也许还私下通过信,她知道宁六郎这阵子在杭州,又有宁老夫人提出要送我到杭州的事,所以才起了要来杭州的心思。” 谢池莹冷笑了一下,“说不定在我们走后他们还通过信,在谢池容眼里,我这个姐姐自然是十恶不赦的了,她一定在他面前说了我不少的坏话。” “难怪今晚宁六郎话里话外还有教训我的意思,说我应当对兄弟姐妹宽和些。” 景瑚更生气了,“他以为他是谁,居然还敢教训你。你们两家是世交,便是这门婚事做不成,哪里有轮得到他一个做世兄的来多说什么,真是岂有此理。” “要不怎么他和谢池容看对了眼呢。”谢池莹嘲讽了一句,也觉得有些气不顺起来,把面前的一盏茉莉花茶都饮尽了。 景瑚便道:“喜欢这种事情还真是不讲道理的,就是我不带任何偏见的看,也觉得比起谢池容,你哪方面都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谢池莹轻嗤了一声,“这就是你不明白了,有些男人就是不喜欢样样都好的女人。盖因他们自己太弱,只能靠女人衬托。最怕女人抢了自己的风头,令他们自觉没有了男子气概,没了做丈夫的威严。” 景瑚想了想,忍不住笑起来,“这话很是。其实这件事于你也不算是太坏的事,你原本也不喜欢宁六郎,此时他有了心上人,愿意为她奔走,反将你也解脱了出来。” “道理是这个道理,万一将来闹出来,于我祖父反正也是无所谓的事情,谢池容也是他的亲孙女。并且他为了补偿我在这件事情上受的委屈,一定会想法子给我另找一门更好的婚事。” “只是道理归道理,总觉得还是有些生气,像是自己输给了谢池容一般。” “哪里就是输给她了呢,她得了这样一个夫婿,未来也未必就是一帆风顺的,到那时再来评判吧。” 景瑚为她重新斟了茶,“对了,倒是你七叔母,恐怕又要得意了,也许就是她教谢池容这样做的。” 谢池莹自然而然的接过来,“那倒不会,若是我七叔母真有这个心思,她就会在我们出发之前去寻我母亲,软磨硬泡让她答应让谢池容跟着我们一道来杭州。” “我母亲为了所谓的妯娌和睦,大约是会答应的,我母亲都答应了,我们也不好让她为难,只能让谢池容跟着上船了。既然她没有这样做,恐怕是都不知道这件事。” “而且她知道我和宁六郎的事情是我祖父的意思,我七叔父是个十足十的孝子,所以我祖父的意思,她是绝不敢违逆的。” “我七叔母这个母亲当的,也实在是难为,儿子儿子不省心,女儿女儿也有自己的心思。等将来这些事一齐闹出来,那才真是有意思呢。” 景瑚便趁机道:“所以你就别生气了,等着看来日他们的下场就是了。” 谢池莹又叹了口气,“说是不生气,到底有些丧气。我估计宁九娘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一味的试探我。” “我原本打算装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结果她说了那样一句话,我一下子就克制不住自己的火气了。上了十岁以后,我其实已经很少有这样在外人面前情绪外露的时候了。” 景瑚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也怪不得你,我和宁九娘相处的不多,也觉得她这个人看人的眼睛太活,透着一股子不真诚。” “便如今夜她刚来的时候,她什么时候说让你和我道一声歉了,谎话张口就来。在船头的时候还好意思跟你那样搭话,好像把自己做的事情全忘了似的。” 谢池莹淡淡的笑了笑,看起来还是有些感慨,“她这个人就是这样,说聪明,的确是聪明,有几个人能反应那样快,把错处推到别人身上,替自己的姐姐解围的。” “可有时候也是太一厢情愿了些,太利己了些。宁六郎的心既然不在我身上,那从前很多事,或许也都是她编造出来的罢了,就是为了让我觉得宁六郎对我有意,让我的心也能放在他身上,安安稳稳的嫁到他们家去。” “或许还是两头骗,也让他哥哥觉得我对他上心,所以才有今夜宁六郎这一番不知好歹、自视甚高,把我气的不轻的话。” 景瑚轻轻哼了一声,“这种人最是讨厌了,明明是为了她自己的利益,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到头来被人发觉了,还要装无辜可怜的说一句‘我都是为了你好’,呸。” “你可别把口水吐到我的茶杯里了。”谢池莹和她开了句玩笑,一手护着自己的杯子。 景瑚就一把夺过来,将残茶泼了,又给她斟了一盏,“喏,这总行了吧?” 谢池莹笑了笑,尝了一口,觉得有些凉了,便让素灵将茶壶拿下去,重新泡了一壶送来。 “总之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我明日和姐姐通通气,看她是什么意思。她是我祖父最喜欢的孙辈,如今地位又高,她的话我祖父总是肯听一些的。” “到时候我只要装出委屈的样子来,总能捞到许多好处,换一个夫君更好,我也不吃亏。来日他若是真娶了谢池容,那还是我妹夫呢,还是我的晚辈,只有我教训他的。” 景瑚笑起来,“你能这样想就好了,别人的劝解没有用,总是要自己想开些的。” 第二百九十章 流血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素灵端了新沏好的茉莉花茶过来,为景瑚和谢池莹各斟了一盏,茉莉花的香气氤氲在夏夜里,将人的身心都舒展开了。 景瑚以为谢池莹的情绪已经好了,毕竟她已经能冷静的为这件事下了定论,景瑚却又听见了她轻轻的一声叹息。 “姐姐知道宁六郎是这个态度,肯定是不会叫我受委屈的了。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和宁九娘也虚与委蛇了这么久了,他们家的情况,每个人的脾性我也耐心的打听了许久,到头来,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要重新认识一个人,接受一个人,再花很多很多的精力去和他相处,和他的家人相处,我现在想一想,就觉得已经累的慌了。小县主,我现在忽而有些羡慕你。” “至少你自己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谁,在努力的向着他靠近。你心中有爱,可以帮助你耐心的克服许多许多的困难。我也想像这样的喜欢一个人,哪怕没有结果。” “至少我努力过了,抗争过了,清醒的认识了我自己,这份爱会让我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可是现在,我很可能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只能活的像这世间任何一个平凡的女子一样,过着平凡的人生,没有很爱过别人,也没有很爱自己。” 景瑚默默了片刻,“每一种选择总是有好有坏的。如果我没有喜欢柯世兄,我觉得我的生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同样有快乐,有烦恼,只不过这种快乐和这种烦恼和喜欢他的快乐与烦恼是不一样的。” “就好像我原本也挺羡慕你一样,在今夜之前,你也并没有觉得宁六郎很坏,那你们的婚姻,在这世间也许也已经算不得不好了,你也不会如今夜一般有这么多感慨,还说羡慕我。你会活在你原本的想法里。” 谢池莹道:“其实我原来有关婚姻的想法也并不全是我的想法。我身边的女子,我母亲只会教我温柔贤淑,做一个大家闺秀,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好妻子,好母亲。” “她就是这样做的,可是她的生活并不算圆满和快乐,却还要这样要求我。我也只能配合她,做一个好女儿,圆满她给她自己编织的梦。” “再看我姐姐,她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幸福的,她和我姐夫彼此相爱,所以她体会不到我原来的那些感受,也自然就不会有如我一样的想法。” “她潜意识里就觉得我也会找到属于我的那个人,和她一样幸福。我从前是并不太反感宁六郎的,所以才会有今日这样的安排,我完全明白她的心思和打算。” 她慢慢的啜了一口茶,才继续往下说,“其实我的想法,大部分还是源于我六姐姐,既然无法改变,就选择改变自己的心态,努力往好的方向去想。” “也在适当的地方投机取巧,尽可能的随着自己的心意生活。也许等我回了谢家,六姐姐的婚事就会放到台面上来说了,再之后,便会提起我的亲事了。” “我好像真的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和机会,能像小县主一样的爱慕一个人了。” 景瑚心里也有些难过起来,“方才才说了要往好处想的,也许你祖父为你挑的儿郎,会和你很有共同的兴趣呢?也许他也会喜欢画画,喜欢观星。” 谢池莹望着景瑚,“这样的人,眼前不就有一个。不如我也喜欢我表哥,和小县主争一争好了。” 景瑚笑了笑,知道她不过是开玩笑,“要喜欢的上,早就喜欢了,何必说这样的话。才跑了未来夫君,连朋友也不要了不成?” 谢池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柯明叙,对他并没有特殊的情感,又怎会是说喜欢就能喜欢的。 谢池莹淡淡的笑了笑,“时辰也不早了,还是早些休息吧,此刻我也觉得身上有些寒浸浸的。” 景瑚才应了好,准备站起来,就看见一个小丫鬟捧着匣子进了门。 同景瑚和谢池莹问了好,便听她道:“这是柯家的表少爷叫奴婢送进来的,盒子和里面的东西是给小县主的,另有一张治头疼的药方,是给八小姐的。” 景瑚知道这是自己的生辰之礼到她手中了,并不觉得如何惊讶,谢池莹接过了那张药方,打发了那来送东西的丫鬟,便笑着看着景瑚,目光暧昧。 “才分开不久,又送了东西过来,就这样分不开?” 景瑚义正严辞,“这是你表哥他欠我的生辰之礼好不好,我都没和他计较他迟了这么久。而且人家难道就不关心你?听说你头疼,此时还特意给你送了药方过来呢。” “哎呦呦,一张药方的醋你也吃?那反正我不吃药,头也不疼了,这张药方就送给你好了。” 景瑚不屑,“谁还没有张柯世兄写的药方了。” 景瑚接过来看了看,在心里默数,“你这药方上才七味药材,我那张上面可有足足十二味药材呢。” 谢池莹哭笑不得,“这也能比?”又望了一眼景瑚手里的盒子,“这里面是什么,你可要现在拆开来看?” 景瑚把匣子护在怀里,藏的好好的,“我才不现在拆呢,才不给你看,好奇死你,让你今晚都睡不着。” 谢池莹笑着白了她一眼,“我才不好奇,才不会睡不着,我要好好休息,明日和我姐姐盘算怎么算计宁六郎。你就好好藏好吧,别明日自己憋不住,非要告诉我。好了,快回去洗漱休息吧。” 景瑚笑了笑,准备站起来,身上却忽而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皱了眉。 谢池莹敏锐的发现了她的不对,“怎么了?” 景瑚没有动,“这几日总觉得小腹有些酸胀的难受,有时候还有点疼,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是这石凳也有些凉,方才没有在意吧。” 她站起身来,和谢池莹道别,“那我先回去了,明日上午就不去寻你姐姐了,你们姐妹好好说话。” 谢池莹点了头,走在她身后,目光无意间掠过她的裙子,“……小县主,你好像流血了。” 景瑚回过头来。 第二百九十一章 初潮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换过了衣服,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有些懵懵的,心里说不清是喜悦还是害怕。 今夜原本不是柳黄值夜,可是景瑚身边没有嬷嬷,她是侍女中年纪最长的,便由她来同景瑚讲述了女子行经时的诸事。 她记得今年三月定国公府春宴的时候,李宜还和她说过这件事,她觉得很好奇,又有些害羞,悄悄的问了她许久,没想到不过几个月便轮到她了。 柳黄铺好了床,便走过来同景瑚说话,“小县主此刻觉得怎么样,可有什么不舒服?” 景瑚想了想,“好像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了,只是觉得腰有点酸,不过躺了一会儿,也没什么要紧的了。” 柳黄便道:“那就好,这几日要好好休息,不然人容易累,下次信期到了的时候可就要难受了。” 景瑚点了点头,她知道柳黄就是身体不好,每次信期都很难受的。 柳黄想走到贵妃榻边,到底又嘱咐了几句,“还是要注意保暖,就是夏日里也不能松懈。小县主回来的时候在院中冰凉的石凳上坐了那么久,对身体也不好。” “奴婢明日还是要记得该小县主准备些红糖水。这几日什么冰酥酪、冰碗、还有酸梅汤、绿豆汤的都不要喝了,真要疼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柳黄虽然是她的侍女里最懂事的一个,可平日里也没有这么唠叨,说她什么都是点到即止。她也知道这件事很重要,自己的身体,不敢乱来的。 景瑚笑了笑,“柳黄姐姐快把烛火吹熄吧,我都知道了,不会碰这些东西的。” 柳黄便不再说什么了,瞧着景瑚的神情是还有些不放心,将桌上的烛火灭了,自己也去休息了。 室内昏暗下来,景瑚也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这件事对每一个女子来说都很重要,是她们成长了的标志,没想到也猝不及防的发生在了她身上。 方才一阵兵荒马乱的,她还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躺在了床上,安静下来,才想起来她居然忘记了去拆柯明叙送她的礼物。 此时再要起来,恐怕柳黄又要麻烦,她也就没有想着要起身,只是在脑海里猜测着他送她的会是什么。 那个盒子看起来是胡桃木的,上面雕刻的好像是琼花。光是盒子就已经很精美了。 方才她还调侃谢池莹,说要让她一个晚上都想着,没想到倒是她自己想着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醒过来,天光已经大亮了,朦朦胧胧的听见了门外传来谢池莹的声音。 “你们家小县主还没有起来么?辰时都过了两刻了,真是个懒丫头。” 景瑚一下子清醒过来,大声道:“人家都生病了,还不能多睡会儿了。昨夜闹的那么晚,还不是为了陪你,真是个没良心的臭丫头!” 没过多久,谢池莹就进了屋子,在她床边坐了,“这样中气十足,哪里像是病了。况且这原本也不是病,干嘛咒自己。” 拿了一块小小的玉牌在景瑚眼前晃,景瑚一把夺了过来,“这是什么,是新得了好东西到我这里来显摆了?” 玉牌是羊脂玉的,上面是观音像,雕工精美,触手温润,显见着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这块玉是老太妃赏给你的,她听我说了你行经的事情,所以赏给你这个,保佑你以后都顺顺利利。杭州与普陀也不算远,老太妃是拜观音的。” 景瑚有些不好意思,既不好意思收礼,也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这样隐私的事情,“你怎么把这样的事情也往外说。” 谢池莹便道:“这有什么,老太妃是长辈,住在人家家里,好端端的睡到现在也不起床,不得给个理由?这也不是什么值得不好意思的事情啊。” “天下女子,只要到了年纪,谁还没有天癸了,若是真没有,那还得去看病呢。都是女子,实在不必为了这件事不好意思。” 也就是才来了,所以有些不习惯罢了。景瑚就不纠缠于这件事了,“你已经见过你姐姐,和你姐姐说过这件事了?” 谢池莹摇了摇头,“还没有呢,知道你要休息,只是和姐姐一起用了早膳,便去了老太妃那里。” “正好来了几个乡下庄子的管事,送了些新鲜蔬果来,有一个嬷嬷是太妃跟前的老人了,我姐姐在陪着她们说话。这件事终究也不是那么着急,等着就是了。” “我姐姐昨夜还同我说宁家的老夫人准备在王家女儿出嫁的时候下帖子请我们过去玩呢,我会去才怪了,好像我倒贴宁六郎似的。” 景瑚笑了笑,“那也是因为你还没跟你姐姐说清楚吧,等说清楚了,这些事她也就知道该怎么处理了。她王家是什么世家大族不成,小门小户,嫁个女儿,也好意思开口。” 谢池莹看来已经完全没有了昨夜那样有些丧气的神情,一眼瞥见了放在桌上的那个盒子。“这里面是什么,我真想了一夜。我表哥那样的人,实在想不出来他会给非亲非故的女孩送什么。” “你表哥哪样的人?”景瑚从床上爬下来,拿到了那个盒子,又飞速的躺回了床上。 “说不上来,很难形容。我觉得他活的挺独立的,又好像可能站在任意的人群中,毫不突兀,自然,这得忽略他的外表。而像我们这样的亲戚,总是能很容易的分到他的一点关爱。” “是真的用了真心的,不会因为每个人的出身、家世而有所分别。所以他总是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跟他在一起是一件不会让人疲倦的事情。” “可是这样的人,好像很难对某一个人有什么特别炽热的感觉,就像温水一样,不会变烫,也不会变冷。” 谢池莹说了一大堆,景瑚正在小心翼翼的打开那个盒子。这盒子是胡桃木的,本不必如此小心,可在景瑚手中,她却莫名觉得它像一块易碎的琉璃一般,值得人好好对待,无比珍视。 盒子打开了,里面放着一个用同样的木材雕刻成的女子。 第二百九十二章 人偶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胡桃木雕成的女子穿着比甲,比甲上有云朵和仙鹤的纹样,带着一顶栀子花和茉莉花的花冠。他并没有雕出那支木樨花的簪子。 要把木雕雕的十分像人,未免也太苛求了,这女子的样貌和景瑚最多像了六分,神似而已。是笑着的模样,脸上有两个小梨涡。 裙子的底部雕琢了一大片的海浪的纹样,使得它在平坦的地方能轻易的站稳,凌波于海浪之上,岂不是把她当作了仙女? 谢池莹接过来,也仔细的欣赏了片刻,“也就是我表哥这样的人,才想的出来送这样的东西了。想一想也是,你可是县主,要多少金银首饰没有,若只是送这些俗物,也实在是太无趣了。” 景瑚忍不住反驳她,“首饰衣裳是有的,金银是没有的。你敢想象吗?在我出门之前,我一直没有钱用,只能靠我三哥和三嫂私下接济。” 谢池莹笑起来,“居然还有这种事?可真有意思。我们家,还有大部分的家族应当都是每个月从公中给我们月例当作脂粉钱的,不过这也没多少就是了。” “一点也没有,永宁郡王和许侧妃怎么这样吝啬。” 景瑚摇了摇头,“他们倒也不是吝啬,是怕我乱花钱。这件事也都怪我三哥哥,都是他,把我父王和母妃都吓怕了,怕我也变做个女纨绔。” 谢池莹笑道:“我也是年纪小,又久在淮安,不大清楚你三哥哥当年的事迹了。” 景瑚把那个木雕的人偶拿回来,又开始欣赏起来,“也是年轻时候做的混账事了,后来都一一改好了,是我三嫂的功劳。” “他和你姐夫关系倒是挺好,上次你姐姐说起建业的事情,我回想了一下,似乎那一日你姐夫就一直和我三哥哥在一起谈天。” “我觉得我三哥哥现在挺好,挺上进的了。你知不知道这一次在蜀中跟着四皇子打了胜仗的那个齐元放齐将军?他上次在建业遇刺,也是我三哥哥救的他。” 谢池莹随口道:“你和你三哥哥的关系倒是好,瞧你提起他,好像比提起你亲哥哥话还多些似的。” 谢池莹不过是无心的一句话,景瑚却沉默了片刻。她如今和景珅,是远远不及和景珣的好了。 她也不想被谢池莹瞧出来,便道:“咦,这个木雕人偶,眼下也有一颗痣。不过胡桃木的颜色本来就深,这应该是你表哥特意点出来的,倒不是红色。” “这刻的是你,自然应该有痣的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景瑚佯装生气,“你好像对你表哥有点意见似的,这样的礼物难道还不好?反正我很喜欢,你不许挑三拣四的。” 谢池莹的目光在景瑚和那木雕人偶上逡巡了一圈,满不在乎的道:“又不是送给我的,我可没有挑三拣四。我表哥是文人,文人总觉得金银是俗物,所以才说送这样的礼物很正常的。” 景瑚反问她,“那你也是文人,你希望你未来的夫君送你这些,还是送金银?” “我虽然是文人,也是俗人,以后要当家理事,手里没有钱怎么行,送我金银就是了。” 景瑚得意道:“那好,往后等你有了相公,每逢节日我便写信给他,叫他不必准备礼物,只管给银票、地契就是了,回头你可不要抱怨你相公不解风情。” 谢池莹很配合,“这很好,你最好将数额写的大些,到时候我收了礼物,分你一成。” 两个小娘子都笑了一阵,景瑚才道:“从前怎么没觉得你是个守财奴,只喜欢看星星看月亮的,这样的出世脱俗。” “都是凡俗中人,怎么可能会不俗。前阵子不是我祖父过寿么,我帮着母亲盘了盘账。不过是过寿,请人吃饭,叫戏班子过来热闹热闹罢了,各项的开销也是多的吓死人。” “如今王爷和王妃在城外避暑,我姐姐虽然怀着身孕,也没有叫老太妃一把年纪了还操心家里的账目的事情,昨日午后我去寻姐姐,她也在算账。算来算去,家大业大,不过都是银子来,银子去,一点也短不得。” “那时候我就觉得,银子可真是太重要了,比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有用。尤其是女人手里更该有银子,到了哪里都可以傍身。” “等我回家以后我还要专门请个女账房来教我算账,拿了十几年的画笔,我觉得拿拿算盘也挺有意思的。” 看着谢池莹隐隐兴奋的样子,景瑚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人各有志,反正今日她收到了一份让她很喜欢的礼物就是了。 她正专注的欣赏着手里的木雕人偶,想着他送给她这个的用意,谢池莹忽而道:“咦,今天我表哥不是要出府搬到云山书院去了么?方才他都已经和老太妃道过别了,小县主你去送一送么?” 景瑚觉得自己的脑子空白了片刻,脸色一变,立刻就要趿了鞋出门,才走出去几步,也就停下来了。 “现在让宝蓝她们进来服侍你洗漱穿衣也许还来得及。” 景瑚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去了,反正过几日就要见面了,说不定明天就能见面。” “明天可见不了,我姐姐知道了你的事,把所有的事情后往后挪了。” 她一下子明白了景瑚的顾虑,“还是为了这件事吧?又不叫你当面同他说你行经,还是第一次,有什么值得不好意思的,你平常的脸皮可没有这样薄。” 谢池莹让素灵出门唤来了宝蓝,催着景瑚去梳洗,“这真的不是什么大事,虽然男人没有,可是他们难道没有母亲、姐妹?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也就是男人没有,若有,也不知道礼法能把这件事美化成什么样,说白了规矩就是男人制定的,所以总偏心男人,害的我们女人连这件事都要遮遮掩掩的。” 景瑚由着宝蓝替她穿上了一件海棠红缂丝的褙子,一边听着谢池莹说话,心里有些别扭的顾虑也消了大半,“这话倒是说的很对,如今越发像个女先生了,你的这些话,应该让更多的小娘子都听到,都明白才是。” 谢池莹只是笑了笑,催着她去寻柯明叙。 第二百九十三章 点心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也怕赶不上柯明叙出门,心里有些忙忙乱乱的,宝蓝跟在她后头,又一个劲的叫她慢些,怕她觉得待会儿小腹疼起来。 她只好耐着性子压着步伐,紧赶慢赶的走到了柯明叙的院门前。 今日和那一日一样,他也是一个人站在院中,望着那一树尚且碧绿的银杏,放空了思绪。 景瑚迈进了院门,“小柯大人。” 他像是没有料到她会过来似的,“方才去跟老太妃辞行,莹姐儿说你有些不舒服,没想到你还是过来了。” 景瑚到底心虚些,便道:“已经没有不舒服了,知道你要启程去云山书院了,所以来送一送你。” 她手上还拿着柯明叙送她的那个人偶,他的目光也落下来,“小县主可喜欢这份生辰之礼?” 景瑚笑起来,露出如人偶一般的小梨涡,“当然喜欢了。只是小柯大人怎么想得到送我这样的一份礼物。” 柯明叙便道:“七夕那日我见你在那些女子巧手雕琢而成的花瓜面前逗留许久,只是觉得难以存放,所以才没有买一些带回船上。” “正好之前我外祖父赏了我一块好木头,我也不知道该用它做些什么,所以便想着雕一个人偶送给小县主。余下的木料便做了那个盒子。” 景瑚也看出来那个盒子和人偶用的应当是同一块木料了。 “这样看来,倒好像是我的那个扇套落了下风了,远不如小柯大人这个好。小柯大人一定花了很多心思吧?” 柯明叙笑了笑,“还好,也不算很麻烦。我送小县主的是生辰之礼,小县主送我的是平日往来的礼物,分量自然是不一样的。” 他想起去年他生辰时她作的胡旋舞。她年纪还小,技艺自然也不如那些舞伎娴熟,可是却让他觉得很美好。 她跳舞的时候很快乐,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的单纯和天真,笑容篆刻在他心上。女子起舞,原本就应该是一件单纯的事情,应该是为了取悦她们自己,而非是观赏舞蹈的男人们。 他并不喜欢看舞伎起舞,若失去了自我,把一切都系在观赏舞蹈的人身上,其实她们的舞蹈也根本就是没有灵魂的。 景瑚望着柯明叙,“那今年小柯大人的生辰,我也会准备同样重的一份礼物的。” 她的样子实在很乖巧,看起来是急匆匆赶过来的,发髻其实绾的也不好,有微微的凌乱,一直玉簪插在发髻中,将坠未坠。 他想伸手为她扶一扶,但终究没有,只是凌空做了个手势提醒她。 景瑚很快反应过来,将那支玉簪正了正。“小柯大人,云山书院里应该没有女子吧?” 柯明叙反问道:“云山书院里怎会有女子?” “因为我听说那个宁家五小姐在江南一个什么书院求学,还被称为什么女状元的。” “那是金陵的毓秀书院,是专门的女学,自然和寻常的书院是不一样的。也只是招手一些贵族女子罢了,平常出身的女子是没有入学资格的。在我看来,也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 “孔圣人主张有教无类,学生之间自然也不该有贫富门第之别,像松石书院,还有云山书院,都是不设出身门槛,只问学问的。寒门子弟也应该享有同样得到教育的机会,书院甚至还会主动减免他们的束脩。” 景瑚便道:“所以松石书院和云山书院才出名嘛。我就没有听过这个什么毓秀书院,也没有听过这个女状元,我只听说过你这个状元。” 景瑚望着柯明叙笑,乖巧的像只小兔子。 正好回风也从房中走出来,跟景瑚问了好,便对柯明叙道:“先生,东西已经都整理好了。” 这是要催促他出门了。 景瑚只当听不懂,和回风搭话,“小回风,这两日怎么都没看到你,怎么样,过得还不错吧?我觉得王府的点心做的都挺好吃的,做点心到底还是要看江南的师傅。” 回风腼腆的笑了笑,“小县主没看见我,是因为我这几日感了风寒,先生给我开方抓药,现在已经好了。” “我也觉得王府的点心很好,要是能天天吃到就好了。” 景瑚笑了笑,如今回风和她渐渐熟稔,说话间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努力的带出大人的口吻来了。 “天天吃你就不会觉得它好吃了,正是要有时候吃的到,有时候吃不到,心里想着,才觉得好吃呢。” 可惜柯明叙不是点心,并不适用于这条规则,她总是想天天见到他的。 “等过几日王府的管事安排好了出游的事情,我再叫人给你带点心来吧。” 流雪也站在了房门前,他和景瑚并不算熟悉,并没有走过来,也算是一种催促了。 景瑚只好道:“既然诸事都准备妥帖了,小柯大人就准备出发吧。这几日周老先生不能使唤你,指不定心里憋了多少坏呢。” 柯明叙笑起来,“小县主对我老师的评价看来的确是不高。” 景瑚眨了眨眼,“不是不高,我只是说了事实而已。他肯定又喝了不少酒了,到时候你们之间总是要有一个人气不顺的。” 柯明叙笑着摇了摇头,“那我便先走了。” 景瑚点头,也很自然的跟在了他身后,他也有所觉,回头看了景瑚一眼,景瑚是一脸无辜的表情。 从前在永宁郡王府,每次他进府,只要她知道,她是一定会送他到府门的。 柯明叙也就没有说什么,任由她跟在他身边,一直到了明庆王府府门。 “过几日再见吧,小县主。若有不适,要好好休息,不要只记挂着玩了。” 景瑚嘟了嘴,“我什么时候在柯世兄面前是这样的形象了。不过我会好好休息的,到时候健健康康的和柯世兄还有周老先生汇合。” 柯明叙上了马,最后望着她笑了笑,又挥了挥手,“快回去吧,太阳升起来,渐渐的热起来了,不要中了暑气。” 景瑚点头,也和他挥了挥手,希望他这一路都不要碰见什么杭州城的少女,又叫人错许了芳心,顺顺利利的到云山书院才好。 第二百九十四章 得意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一直等到看不见柯明叙的人影,才掉头往回走。夏日的杭州热的可怕,不算太长的路,而且还大多都走在回廊上,景瑚也出了一身的汗。 偏偏又不能沐浴,只能拿布巾子沾了温水,把身上都擦洗了一遍。对面的厢房静悄悄的没有人,想来谢池莹应当是去寻她姐姐说话了。 这样的事情,在两家长辈尚且都不知情的情况下,的确是应该早做准备。已然受了委屈,总是要找补回来的。 院子里很安静,连一声蝉鸣也不闻,一个人用了午膳,景瑚很快就昏昏欲睡起来。 再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宝蓝坐在她床头安静的做着针线,见她醒过来,便道:“方才世子妃遣人来过,说是请小县主去她院子里用晚膳。若是觉得身上不好,不过去倒也无妨。” 景瑚坐起来,还觉得有些懵懵的。缓了一会儿,才道:“那我还是去吧,没什么不舒服的,若是不去,还白白惹人担心。” 宝蓝笑了笑,把绣活放在了一旁的桌上,服侍景瑚梳洗,换了衣服。 景瑚便问宝蓝,“下午的时候八小姐可有来寻过我?” 宝蓝一边忙碌,一边对景瑚道:“八小姐并没有来过,不过晚膳时世子妃那里也有客人。” 景瑚觉得有些奇怪,难道是谢池莹和她姐姐商量了一个下午,还没有商量好?“难怪呢,她若是来过,我也不能睡的这样久。是什么客人?” “是谢家的十小姐,听说她这几日在姨母家做客,特地过来拜访世子妃。”宝蓝并不知道她们和谢池容之间的恩怨,所以这番话说来很平常。 景瑚却不自觉的皱了眉头。没想到她还是跟了过来,昨日是宁六郎,今日又是她,是想气死谢池莹吗? 一切都收拾完了,景瑚也不等世子妃着人来请,便气势汹汹的去了世子妃的院子。 才进了门,见世子妃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谢池莹坐在下首左边的位置,谢池容坐了右边,不像是家中姐妹难得聚会,倒像是要升堂。 也不知道她们方才说了什么,谢池莹的神色看不出喜怒,世子妃很自如,谢池容却隐隐带了几分笑意,正在品茶。 见了景瑚,谢池莹脸上才见了几分笑影儿,“还没有到晚膳时分呢,你怎么就来了,太早了些了。” 景瑚就在谢池莹身边坐下来,笑着道:“我看倒不是我来的早,是我已来的太迟了,不知道谢家十小姐要过来做客。对了,谢家十小姐是什么时候过来杭州的,我们仿佛都没有听说。” 谢池容瞥了谢池莹一眼,才道:“八姐姐不肯帮忙为我行个方便,所以只好等着我母亲再为我安排了,是前日才到的杭州。我王家姨母的女儿出嫁,也是我表姐,所以过来贺一贺。” 前日到的杭州,昨日宁六郎便要来同谢池莹划清界限了,真是好手段。这宁六郎也着实是个废物,不说长辈,连自己的妹妹宁九娘都还不能说服,甚至不敢透露,倒是有脸来找谢池莹。 “哦,原来是这样。亲戚之间往来走动,不光是送礼,人能过来才是最好的,礼数很是周全。不过,谢十小姐此时却有些失礼。我称你一声‘谢十小姐’是看在莹姐姐的面子上,可你见了燕梁县主而不行礼,似乎就……” 景瑚的神态漫不经心,说到最后,才用一双凤眼盯着谢池容,迫着她同她行礼。 谢池容许是太得意了,根本就没想到景瑚会这样忽然发难,一时间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却也不占理,只好站起来,恭恭敬敬的给景瑚行了礼。 景瑚笑了笑,“果然是世家大族的女儿,礼仪学的就是好,比宫中的女官不差。” 宫中的女官地位再高,也不过是下人,景瑚明晃晃的把她比作是下人,谢池容的脸色自然就更差了。 景瑚没有理会她,笑着对世子妃道:“嫂子方才在和莹姐姐还有谢十小姐说什么,怎么仿佛不太热闹。” 世子妃的笑意温婉,仿佛根本没有察觉方才景瑚与谢池容之间的机锋似的,“容姐儿过来看我,给我的孩子做了几件小衣服,来,县主也看一看。” 就有世子妃的丫鬟把谢池容做的小衣服拿过来给景瑚看。 谢池莹说谢池容是她们姐妹之中女红做的最好的,这样看来的确是不错,针脚细密,色彩流转自然,绣的小娃娃各个都活灵活现的。 景瑚还没有说什么,世子妃便道:“怎么样,不错吧?真是难为容姐儿一双巧手。我想了想,将来我的孩子出生,洗三用的襁褓该是由娘家人做了送来的。” “容姐儿绣的小娃娃这样讨喜,我实在爱的不得了,不如到时候这一块襁褓也由容姐儿你来绣吧,你放心,布料和丝线我自然会选了好的送回娘家。” “距离我的孩子出生也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容姐儿在家静心,总是能绣的好的,我会记得你的情的。” 刺绣的确是要静心的,可世子妃这样一说来,便有些耐人寻味了。果然谢池容的神色就变了变,只是她也不敢反驳,只好道:“三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姐妹之间不必这样客气。” “为小世子绣个襁褓,也是我做姨母该当的。” 世子妃的神色仍然很温婉,仿佛是真的关心她一般,“不知道容姐儿什么时候回淮安,正好我要遣人送些东西给我母亲和祖父,可以带着你一道回去。” 谢池容的脸色更差,恐怕也听出来世子妃这是已经知道她和宁六郎的事情了,“不必三姐姐麻烦了,姨母说她会安排马车送我回去的。” 世子妃拿起放在一旁的茶,很快又放了下去,冷然道:“这茶凉了,换一盏吧。” “王家毕竟也不算是什么世家大族,你姨母是王家的四太太,怕是也做不了什么主,反而为难,你只说一个日子就是了,我来迁就你。你一个姑娘家,跟着王府的护卫上路也安全些。” 第二百九十五章 昏头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谢池容并不能清楚的知道世子妃的打算,但是她也敏锐的觉得有什么不对,仍然是拒绝。 “三姐姐是有东西要送到娘家去,怎能让您来迁就我,况且我如今归期也未定,姨母刚嫁了女儿,正是怅然若失的时候,母亲的意思,也是叫我在王家多陪陪姨母。” 名义上是冯氏的意思,虽然谢池莹也觉得很有可能不过是谢池容信口胡诌,却也不好随意反驳。 景瑚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王家的太太刚嫁了女儿,自然是怅然若失了,可这样的心思,也不是一个外甥女能轻易抚平的。王家的太太心绪不好起来,难道谢十小姐就不回家不成?” “那恐怕谢十小姐一走,王家的太太又要因为没有外甥女陪伴而‘怅然若失’了。” 世子妃也就干脆的下了定论,“好了,这件事就不必讨论了。十妹妹来杭州,事前也不说一声,倒像是我这个做东道主的不尽心了。” “如今你要回去,我总该替你打点,不好只叫王家太太和七叔母操心,倒好像我这个做姐姐的出嫁了就不关心妹妹似的。” “王家太太那边我也会遣人说一声的,正好她女儿出嫁,到底也是沾亲带故的,明庆王府也该送一份礼过去才是。” 在座的众人之中她年纪最长,地位也最高,她这样一锤定了音,谢池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道:“那就要麻烦三姐姐安排了,等我和我姨母、母亲商议好了回家的日子,再遣人来告诉姐姐一声。” 世子妃笑着点了点头,又道:“你放心,我的事情并不着急,还是你的事情更着急些。” 这话说的更是语含深意,谢池容的神情看起来就更不自然了。 景瑚和谢池莹对视了一眼,在心中暗喜。 她不过得了宁六郎这样一个并不如何好的男人,便仿佛是赢了姐姐,迫不及待的来姐姐们面前炫耀,却反被道行高深的姐姐摆了一道,比抽了她一个耳光还要有力。 景瑚不知道世子妃这样坚持要让王府的护卫送她回去是不是有什么用意,但让她有手脚都被钳住,动弹不得的感觉,本身就是一种惩罚。 无论是礼法还是情义,谢池容都不占理,得志便猖狂的小人,就该是这种下场。 正好也有丫鬟过来说是已经摆好了晚膳,请她们过去用膳,景瑚就和谢池莹挽着手,亲亲热热的往偏厅走。 一顿饭只有景瑚和谢池莹说的热闹,听着谢池莹介绍一些江南风味的菜肴,正好有一道西湖醋鱼。 倒是让景瑚想起了绀青,她原本答应要请绀青吃正宗的西湖醋鱼的,结果还是没有能够吃到,也不知道她这几日有没有好一些。 待会儿回房,她也该给家里人写信了,正好写一封信问问刘嬷嬷,绀青的身体有没有好一些。 用过了晚膳,谢池容便说要走,世子妃的身子笨重,吩咐谢池莹送客。景瑚也很自然的跟着谢池莹送谢池容往府门走。 从昀华堂出来,便进了一个小花园,从小花园出去,才是明庆王府的二门。 谢池容忽而停下脚步,对景瑚道:“小县主能否在此留步,我想和我八姐姐说几句话。” 景瑚正想反驳她,她以为她是谁,自己非要给她面子不成?谢池莹便道:“小县主便在这里等一等吧,等我和十妹妹说完了话,让丫鬟送你出去就行了,我耐不住暑热。” 谢池容无法,只好道:“也好,我瞧着这附近有一处凉亭,不如我们姐妹就去凉亭里说话吧。 谢池莹望了景瑚一眼,景瑚自去寻了一处花荫。说了要叫丫鬟们折几支绣球回来供着,这几日倒都浑忘了,正好今日她自己折几支回去。 景瑚原本是想避开,只是谢池容的声音有些大,她们姐妹俩的对话,倒是堪堪都落进她耳中。 只听谢池容语带嘲讽,“姐姐此时说受不住暑热,昨日此刻和宁家的六郎在西湖游船上聊天,怎么倒是没有喊着热?” 谢池莹并不理会她的讥刺,只是冷笑道:“你果然是为了他才来的。” “那又如何。我和宁家的六郎两情相悦,八姐姐不肯带我来杭州,我自然只能自己想办法过来了。” 谢池莹的语气更冷,“谢池容,你好歹也是淮安谢家的女儿,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话。你一个人弄坏了名声是小,不要带累了你的姐妹们。” “只要八姐姐不往外说,谁会知道这些事,我来杭州是为了送我表姐出嫁,为了陪伴我姨母,这又有什么错?哦,我知道了,是因为我抢了八姐姐的心上人,所以八姐姐才这样愤愤不平。” 谢池莹望着她,忍不住笑了一阵,谢池容的神情也逐渐从得意便做了几分迷惑,“你笑什么?” “我笑你自以为是,我笑你不知天高地厚。宁六郎什么时候是我的心上人了?宁九娘骗过了她哥哥,也骗过了你,你们两个蠢货,倒都到我面前来表演了一遭。” “祖父这些年对于他和我究竟是什么心思,你既然这样得意,觉得自己赢过了我,想必不会不明白吧?自觉抢了我的婚事,我的夫君?” “祖父的脾气,与行事的手段,你是不是不太清楚?他最讨厌有什么事情超出他的计划了,更何况是这样与人有了私情的事。” “与其在我面前自鸣得意,我觉得你还是该好好想想,有朝一日若是祖父知道了这件事,他会是什么想法,会怎么处理吧,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从谢池容觉得谢池莹喜欢宁六郎开始,她就已经是失算了,她的确是太得意了,也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些,“不会的,你和六郎又没有正式订婚,不过是换一个孙女罢了,于祖父又有什么损失?” “于祖父他老人家真的会没有什么损失么?那于宁家呢?” “容貌,才名,除了和宁六郎你们自以为是的一点情意,你有哪一点比我更适合做宁六郎的妻子,做宁家三房的宗妇?” 第二百九十六章 畅快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便是要说出身,我母亲虽然是庶女,可也是宜昌谭家的女儿,你母亲呢?不过有一个才发达了一代的哥哥罢了。” 谢池莹觉得自己的妹妹实在是蠢,像极了她那个小人得志的七叔母,“祖父对于我的婚事有所安排,你和我只差一岁,你觉得他就不会提前替你打算吗?” “到时候那一户人家,又该安排谁去嫁?姐妹易嫁,且不说祖父会不会同意这件事,你知道他为你选的夫婿是谁吗?你选择嫁给宁六郎,你就不怕自己将来后悔么?” 谢池容的神色现了几分狐疑,也有几分惶惑,“你知道我要嫁的人是谁?不,不可能,我母亲明明去祖父那里打听过的,他对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安排。” 谢池莹更想笑了,“你母亲在祖父面前有多少脸面,她自己不清楚么?更何况祖父做事从来都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我能这么早就知道他对我的安排,还是因为大房的宁老夫人透了口风罢了。” 谢池容也在这时候抓到了她的破绽,“那既然是如此,就算你比我母亲在祖父面前更有脸面,他又怎会把这件事告诉你,你根本就不知道祖父为我安排的未来夫婿会是谁。他的出身也未必就会比宁六郎显赫。” “你就猜吧。你猜我心里清不清楚他到底是哪一家的儿郎,猜一猜他到底会不会比宁六郎更好。”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说错了,你未来的夫君是谁,我如今更是有数了。经过昨晚的事情,有我姐姐帮我,我祖父是不会把我嫁给宁六郎了。” “我们家和宁家是世交,也不会为了这件事,便把婚事不提,那自然就只能是你来嫁给宁六郎了。我和宁六郎的母亲、妹妹眉来眼去了这么久,双方心中都有数。” “忽而换了新娘,还是一个不如我的,她们自然也会知道错不在我。那你嫁进去以后的日子,可就……我记得你和宁九娘仿佛一直都有些谈不来。都说小姑难缠,看来还真是这样。” 谢池容好像一下子无法消化这么多话似的,“我……” “好了,这天气实在是热,我这么觉得杭州好像比我们淮安还热些似的。瞧十妹妹你这一头的汗,还是早些回去吧。别是我这个嚷着热,受不住的人没事,反而是你中了暑。” “王家太太这段时日也够忙的了,别叫人家分了心来照看你。哦,对了,也别叫你的宁六郎担心。婚前若是闹出了什么事情来,又是在亲戚家,那大家的脸上才真叫不好看。” “你……” 谢池莹懒得再应付她,冷哼了一声,便径直向着景瑚走过来。 今日她们大获全胜,景瑚自然不会理会她,也就和谢池莹挽着手一起往回走了。 路上景瑚便问她,“所以谢池容原来的婆家是哪一家?”这是她最好奇的问题。 谢池莹轻轻摇着宫扇,“怎么连你也被骗过去了。我当然不知道了,我祖父这个人,从来都是只听他自己的,不会理会别人的意见,说的难听些,便是刚愎自用。” “我和谢池容是姐妹,七房的母女向来又小心思最多,她的婚事,怎么好提前叫我知道。万一露出去一星半点,也许就是今日的局面了。” 景瑚若有所思,“那她真会嫁给宁六郎?” 谢池莹微微皱了眉,“这我哪里知道,就是我姐姐也给不了一句准话。还得看我祖父想和宁家结这门亲究竟是有什么用意了。” “若只是一步闲棋,那换了谢池容嫁过去也就罢了,若不是……我反而怕我祖父坚持己见,不在乎这些事情,偏要把我嫁过去,我的日子才真正难过呢。” 景瑚陡然想起了柯太师。柯明叙从前说过,柯太师和谢池莹的祖父是好友。那于孙女的亲事上,他们会同样的无情吗? “不过现在也还忧虑不到这里,我姐姐会想办法的。从前我祖父就最喜欢我姐姐,如今她嫁的又好,在娘家说话有分量,她不会看着我吃苦的。” 她又冷笑了一下,“不过我看谢池容今日这样,恐怕对宁六郎也并不是有多少的真心,不过是因为和我年纪差的不多,所以就总是想着和我比,抢我的东西罢了。” “偏偏这个宁六郎是个蠢的,还真就上了她的当,以为佳人有意,不忍心辜负了。男人蠢起来,那也真是没药医。” 景瑚便道:“那也确实是蠢,就是最肤浅的只看容貌,他也不该就谢池容而舍你才是。恐怕还是你上次说的道理,无能的男人,总怕遇见太有才的女人,只会想尽办法贬低,而不会欣赏。” 谢池莹望着景瑚笑了笑,“不错,我也带出徒弟来了。你可知道我姐姐为什么非要送她回去么?” 景瑚想了想,“难道是怕谢池容回去的路上再和宁六郎有什么不合适的交往?” 谢池莹摇了摇头,“我姐姐知道了这件事,便写好了信要交给我祖父。可若是提前送过去,我祖父气也气完了,等谢池容回家,他恐怕都想好对策了。” “就是要当天送信,当天谢池容进家门。再和管事说好,请我祖父即刻便看信。” “我祖父的脾气不大好,我爹和我七叔都是吃板子长大的。我祖父看完了信,正在气头上,虽不至于叫谢池容吃板子,跪个祠堂总是小事。” “她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知道帮着七叔母欺负我母亲,忍让了这么多年,也该让她长长教训,让我七叔母吃吃苦头了。不过我是看不了这场热闹了,那时候我大约和你一起在嘉禾。” “这样的事情,你在也未必就是好事,还不如等着你姐姐,还有父母去和你祖父商量好了再说,反正总是委屈不了你的。” 四野无人,只有与她们亲近的侍女,谢池莹终于畅快的笑起来,“说句实话,可以不嫁给宁六郎,我心里也觉得松快了不少。前路未知,未必就是一件坏事,我要好好享受这段日子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出游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又过了三四日,景瑚身上渐渐干净了,明庆王府的管事才进来禀报,说是新安排了行程。 “……小县主元气还没有恢复,这样热的天,若是去爬山,或是去寺庙里也挺没有意思的,所以便安排你们往西溪那边去游览。” “那边植被茂密,又有鸟兽虫鱼,风景怡人,不必走很多路,王府在那一处也有别院,住上两三日再回来,最舒适不过。” 世子妃在杭州也有好几年,自然很知道夏日究竟哪里好玩。其实景瑚也总嫌天气太热,白日出门都要打伞,一回了屋子就要洗澡,也是累人的紧,自然不会觉得这安排不好。 况且明庆王府虽好,到底是在主家的眼皮子底下,总没有那样自如。有几日没有见柯明叙,她也开始想念他了。 临出发的时候,谢池莹倒是依依不舍的,“好不容易能来一趟杭州见我姐姐,其实我倒觉得我不出门也没什么,就陪着她就好了。” “她又总觉得我为了谢池容和宁六郎的事情不高兴,想着要让我出门松快松快。再着宁家的老夫人也还是对自己孙儿的事情一无所觉,还给我们下了帖子,邀请我们明日去王家做客。” “照我说,不必找什么理由,拒绝了也就拒绝了。等她将来知道了我拒绝的原因,也不回来找我什么麻烦。又是姐姐说宁家老夫人和老太妃是朋友,不好这样下她的面子。” 谢池莹叹了口气,“做一个要事事周全的成年人可真难。你尚且还有几年可以肆意,我却觉得仿佛已经有一把刀悬在我头上了。” 景瑚轻轻笑了笑,喝了一口红糖水。这几日她日日都在喝,都要喝腻了。柳黄说这样对身体好,这几日景瑚除了觉得没什么力气以外,也的确没有什么别的感觉。 这已经算很好了,多的是女子在受信期疼痛的苦楚。而景瑚一直没事,顺顺利利的度过了初潮,柳黄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我什么时候就肆意了,不过是因为在江南,没有长辈约束我,又恰好没有遇见什么身份上能与我平齐的小娘子罢了。明庆王夫妇居然只有你姐夫一个独苗,这在皇室之中也实在是很少见。” 谢池莹便道:“子女也是贵精不贵多,若是生了像谢澍还有谢池容这样的儿女,那还不如没有呢,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只要手里有钱,也差不到哪里去。” 景瑚笑了笑,“你好像什么事都想的格外的明白似的。” 谢池莹掀开了一点车帘,往外看了看,不过一点缝隙,也漏进了大片的灼人的阳光来,“这样的天气,真是叫人出门游览的兴致全无,我看我到了西溪别院,也只是在屋子里睡觉罢了。” 又道:“我们谢家不比你们家人口简单,大家大族,几辈人混居在一起,什么样的人我没有见过,什么样的故事我没有听过,要不懂事也很难。” “你前阵子不是还调侃我,说我姐姐看我像看自己女儿似的么?其实我天生性子急,小的时候脾气很冲,见不得我母亲受委屈,总是和七房的母女起冲突。” “那时候我祖母还在,她对我母亲有偏见,我这样行事,落在她眼中更成了我母亲的不是。我姐姐比我大五岁,自小养在祖母屋子里的,明面上和我母亲并不太亲近。” “她见我这样,也不是办法,就花了很多时间来规范我的行为,教我如何才是真正的对我母亲好。所以你说的其实也没错,我姐姐的确和我母亲一样,所以我这样依恋她。” 她轻轻的笑了笑,“说来也不怕你笑话,当年我姐姐出嫁,我偷偷的躲在被子里哭了好几夜,每天的眼睛都是肿的。” 景瑚也笑了笑,又感慨道:“我只有一个哥哥,从不教我该如何做事,只会在我闯出祸来的时候把我禁足,或是用其他的方式惩罚。” 景瑚想起后来景珅看她的冷冰冰的眼睛,在夏日里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其实他和柯明碧明明就是一种人,都有叫人不寒而栗的本领。 “我若是有这样一个姐姐,大约也就不会再燕京城里留下一个骄纵跋扈的名声了,那几年我懵懵懂懂的,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干,忽而就成了这样的形象了。” “那是那些人眼红你,身为庶女,却得了县主的封诰,不必那么在意。” “说是不用那么在意,可到底是对我的生活有所影响。便说最近的,你母亲一开始不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只怕是看着你病死,也不会让你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声名有瑕。” “不过我如今也不差什么了,有家人,有朋友,还有喜欢的人。别人要说什么,就让她说去好了。顶着这样一个名声,一般人还不敢来惹我呢。” 谢池莹笑起来,“一般人也走不到你跟前,只是总有人不自量力,要来挑衅罢了。” 景瑚装模做样的拧了拧自己的手腕,“这样的没有眼色,那就别怪我收拾她们了。” 两个小娘子相视而笑。 谢池莹忽而又道:“我姐姐都快要满七个月了,也不知道我姐夫什么时候才能从燕京回来。怀一日孩子,就是一日的辛苦,罪魁祸首还不在家,总是我姐姐吃亏。” 景瑚是知道景理去燕京做什么的,“你这说的好像你姐夫去燕京是去游玩似的,他也是在办正事呢。” 谢池莹不以为然,“家国天下,家在国之前,还有什么事能比自己怀着身孕的妻子更重要。平时也没见了他办什么大事,只是听我姐姐说他常和江南的官员吃饭喝酒。” 景瑚心中暗道,等你知道了你姐夫究竟去办的是什么事,就不会这样说了。到了那时候,真是燕梁朝野上下都要震动了。 她是从柯明叙那里得到的消息,自然不好多说什么。马车也很快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道:“小县主,八小姐,已到了别院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西溪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和谢池莹相继下了车,正好柯明叙也从马上下来。景瑚一见到柯明叙,心情立刻就明媚起来,谢池莹给她使了个鼓励的眼色,景瑚即刻便如一只小蝴蝶一般飞到了柯明叙身旁。 中气十足的唤着他,“柯世兄,好久不见了。” 柯明叙觉得有几分好笑,“确实是有好久不见了,和老师一起去山中呆了几日,也有几分寒尽不知年的意思了。” 景瑚便道:“你们去哪里了?好玩吗?” “也只是去杭州城附近的山中拜访了一位老师早些年归隐山林的老友罢了,小县主大约不会觉得有趣。” 正说着,周老先生也下了马车,看起来很高兴,捋着胡须朝着景瑚走过来,“小县主,也有七八日不见了,在杭州玩的可好?” 周老先生和她客气,她也甜甜的道:“玩的很好,明庆王府里颇有可赏玩之景,老太妃和世子妃也很和气,并不曾约束我。” 提到了老太妃,景瑚说的是实情,也并不是故意刺激周老先生,他的脸却垮了有一瞬,而后道:“好了好了,不要在这里说话,还是快进去吧。” 景瑚也觉得热,手里的宫扇摇的再快都不顶用,还是她在和周老先生说话的时候,柯明叙站在一旁,用自己的扇子给她扇着风,她才觉得好受一些。 明庆王府毕竟是王府,有一定的建制,并不是完全江南风格的建筑。而别院自然就不受这种限制,白墙黛瓦,是典型的江南园林。 这座别院的占地应该不小,四面都很空阔,亭台楼阁,花木掩映,叠石成山,林木葱翠,逛来颇有意趣。 只是天气太热,众人还是要先去早已为他们准备的好的院落中休息。等天气渐渐转凉一些,再商量游玩诸事。 景瑚的院子并不算大,进门便是假山,上面挂满了薜荔藤萝。地面上铺的都是鹅卵石,许久没有人住过,缝隙之中都长了青苔,院落附近有高大的树木,圈出一片阴凉来,这青苔便显得格外的绿,一副生机盎然的样子。 景瑚进了屋子,除却原本就有的摆设,还有一些江南风格的小摆件,诸如无锡大阿福之类的,眼见是了解她的性格,着意安排了的。 一个人到底待人如何,从这些细节上就可以看的出来。 房中两侧都有窗户,一侧自然是能望见院中的景象了,另一侧景瑚倒是很好奇,一推开窗,便见了一池锦鲤。窗边的桌上还放着一罐鱼食,可以就站在这里投喂。 景瑚就喜欢这些东西,这简直是她梦中的屋子,当下就站在窗前,往池中扔了些鱼食,看着锦鲤争抢起来。 今日要出门起的早,喂了一会儿,她也就困倦起来,勉强支棱着眼皮用过了午膳,便上床休息了。 这几日她睡的多,睡前没有吩咐宝蓝,今日无知无觉,醒来的时候也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一睁开眼,想起自己如今是在何处,立刻吓的坐了起来,“这是什么时候了,没有人过来找我么?” 宝蓝刚要开口,便听见院中柯明叙的声音,“小县主在做什么,还没有起身么?” 柳黄的声音轻,景瑚听不清楚她说了什么,心里着急起来,冲着门外喊道:“小柯大人等等我,我马上就起来了。” 院外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她听见柯明叙隐含着笑意的声音,“小县主不必着急,我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景瑚的脸一下子烧起了两团红云,着急忙慌的下了床,洗漱换衣,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到了柯明叙身边,“小柯大人,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这几日我总是很困,总也醒不过来。” 他的神色温柔,“也没什么,小县主还在长身体,的确应该多休息。” 景瑚便仰起脸问他,“我们现在去做什么?莹姐姐和周老先生在哪里?” 柯明叙一边和她一起往前走,一边答她的话:“老师午后便换了蓑衣箬笠,拿了根鱼竿便出了别院说要去钓鱼。方才碰见了莹姐儿,她说要去寻老师,让我过来找你,再去和他们汇合。” 谢池莹黏周老先生黏的也是挺紧的,不过钓鱼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四处逛逛呢。 “为什么不在别院里钓鱼,非要出去呢?我觉得别院里处处都有水,风景很好。” “那是因为小县主还不曾看过外面的风景。我也不知道老师此时逛到了何处,我们就一边逛着,慢慢去寻吧。” 只有他们两个,慢慢的,漫无目的的在人烟稀少的地方闲逛。景瑚笑着点了点头,“好。不过我的方向感不太好,小柯大人也别把我弄丢了。” 景瑚擅长在内宅之中寻路,走一遍就能记得,靠的完全都是记住建筑或是贵族人家内宅修剪得宜的花草的模样。 可是这里不同,方才她四处望了一眼,别院之外,似乎四处荒芜,那她可就真的未必能够找到路了。 柯明叙笑了笑,“不必担心,我会记得路,不会把你弄丢的。” 他们一起沿着进入别院的路反方向走,很快就出了别院。江南园林的景致,精妙就精妙在从不同的角度看来,同样的风景也能让人又不同的体会,实在叫景瑚大饱了眼福。 才出了别院,不远处便是一大片望不到边际的水域。岸边生长着大片大片的芦苇,还是夏季,葱茏青翠,若到了秋日里,一定是更壮观的景色。 他们一路走在湖岸边,风吹芦苇荡,景瑚时常有一种直觉要被芦苇的叶子刮到的感觉。不过她倒是也并不讨厌,仿佛有一种它们是在和自己游戏的感觉,走在空阔的地方,心情也放松下来,笑声传了很远。 一下子又惊起一滩鸥鹭,望着它们向着蓝天飞去。景瑚一下子懂得了为什么柯明叙说外面的风景比别院中更好。 别院中的一切,都有着人为的痕迹,白墙黛瓦,将所有的花鸟虫鱼都束缚在了里面,而没有边际的风景,往往才是最动人的。 第二百九十九章 漫步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的心情一放松,又开始唠唠叨叨的,指着停留在不远处的水面上的一只水鸟,“那应该是白鹭吧?看着比仙鹤小许多。” “小柯大人以前去我们家的时候,有没有见过养在潮湖边的两只仙鹤?” 柯明叙摇了摇头,“倒是不知道永宁郡王府里还养了仙鹤,只知道定国公府的熙和园里有。原本只有一对,后来又多了几只。” 景瑚不喜欢他提起定国公府,便道:“宫中御花园里也有的,我小时候见过,还想着要追逐它们。后来自己家里也养了一对,倒不觉得它们很有趣了。” “就是一对大鸟罢了,也不亲人。人也不必亲近它们,让它们自由自在的就好了。我方才看了看,这里的鸟好多啊,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 柯明叙望了一眼远处,“这一片是湿地,人烟稀少,最适合各种生物生活。此时还不是鸟类最多的时候,等到了秋日,候鸟飞回南方越冬,这里会更热闹。” “还会有人专门跑来这样的地方观鸟。幸而老师暂时对观鸟是没有什么兴趣,不然到了这里乐不思蜀,我可就麻烦了。” 景瑚笑了笑,说起了周老先生,“我方才无意间提起了老太妃,看起来周老先生有些不高兴。你说他们之间,会不会是老太妃曾经有什么对不起他,所以他才这样的?” 柯明叙最了解他的老师,“若是别人这个态度,或许我也会如小县主一般想。可若是老师,那就不一定了。” “他从年少至今,一直都是孩童心性,于人情世故上并没有那么通透,也不像一般的老者那样通透,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他从来都是很固执的。” “当年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太久,双方也都没有要重提的意思,我们这些看客,也就只能是猜测而已。还是不要谈论这件事了,不知道老师此刻在何处,说不定就会被他听见呢。” 景瑚也就不再提了,转而说起了别的,“这里有这么多芦苇,也不知道夜间会不会有萤火虫。我听说萤火虫都是生活在有水,又草的地方。” 柯明叙肯定了她的说法,“这里一定是有的。只是这里毕竟荒凉,夜间出门有些不安全,小县主还是不要打它们的主意了。” “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也没打算祸害它们。”景瑚抱怨了一句,“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怎么见过萤火虫,只有在夏夜的潮湖边偶然见过几只,一点也不壮观。” “还有一次是在宫道上,我不知道那里怎么会有萤火虫,贞宁送我出宫,我们就用宫扇扑流萤,不过并没有能捉到。她其实害怕虫子,只是好奇而已,若是真被捉到了,她估计也要被吓到了。” “唯一一次见了许多,就是前年在嘉禾的时候。我的大表哥带着我去泛舟,也是这样的芦苇荡,夜间有很多萤火虫,就像近在咫尺的星星一样。” “不过后来我们就因为回家晚了被禁止再去了。大表哥还被我大舅舅罚着抄了一夜的书。他平时都很听话的,那一次带我出去,其实也只是想在远离人间烟火繁华的地方观星而已。” 柯明叙便道:“萤火虫不易存活,对环境的要求很高,所以不容易见到。比起天上间隔着数万里,永远不可能触碰到的星星,自然也是飞舞在身边的更美。” 景瑚便问他,“小柯大人见过成群飞舞的萤火虫吗?” “并没有。”他笑了笑,有些自嘲的意味,“年少时花了太多的时间在书本上,后来随着老师去了许多地方,大多都只是把注意力放在人身上,现在想来,我似乎错过了很多东西。” 景瑚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惆怅,人要拥有一些东西,就必然会失去一些,他有的很多东西她都没有,反之亦然。 她拉了拉柯明叙的衣袖,故意道:“小柯大人怎么连这都没有见过就做了大人了?你跟我去嘉禾,我能让你见到这样的情景。” 柯明叙的笑意温柔,望着她认真地应了一声,“好。” 景瑚笑起来,继续和他一起往前走。夕阳在面前无声的落下,将一整片天幕都染成了橙红色,也将他们身旁的芦苇提前刷上了它在秋日才应该有的颜色。 燕雀归巢,天色马上就会暗下来,他们其实也应该回去了。这样的时光,对景瑚而言实在是很珍贵。 本来以为周老先生会另辟蹊径,自己找一处地方钓鱼,结果他倒是就坐在一个木板搭出来的小码头上。一老一少,两个钓鱼翁。 景瑚故意把木板踩的嗒嗒作响,想要惊跑他们的鱼,只是周老先生看起来也并不是那么的在意。 旁边放着鱼篓,景瑚满怀期待的去看,却发觉里面空空如也。 “周老先生,您这是姜太公钓鱼,没有愿者啊?” 周老先生仍然闭着眼睛,却也笑了笑,“钓鱼的乐趣并不在于最后能收获多少鱼,和你这小丫头说了你也听不明白。” 景瑚便道:“我才不要明白呢,还想着您能钓几条鱼上来晚上给我们加餐,现在看来是泡汤了。” 周老先生睁开一只眼看了她一眼,“老夫今晚吃素。” 和她有什么关系,景瑚满不在乎的去和谢池莹说话,“莹姐姐,你怎么也就这样坐在这边,可要晒黑了。” 谢池莹也在跟着周老先生学,闭着眼睛钓鱼,“不要紧,只要我玩的高兴就好。” 景瑚无语凝噎,平日里她可比她在意自己的容貌多了。好像皮肤不是那样白,那样细腻,就不是江南仕女似的。 说是钓鱼,反正也不懂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景瑚干脆也就不理他们了,退回了柯明叙身边,“天色眼见着就要暗下来了,我们得回去了,你们快些收拾,我和柯世兄在这里等着。” 柯明叙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是微笑着站在一旁,看起来很有耐心的样子。景瑚只好也收敛了心里的迷惑,静静的等着他们起身。 第三百章 辞行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与柯明叙四个人在西溪别院住了三日,便启程回了明庆王府。原本说好了在杭州只停留十日,回王府那一日,正好也就是第十日了。 谢池莹夜间是和她姐姐一起睡的,前一日晚上也和老太妃告了别,第二日清早便又要去码头了。 难得能和姐姐相聚,离别来的又这样轻易,谢池莹的眼睛红红的,在府门前和世子妃道别。 “姐姐早些回去吧,我去过嘉禾,回来海牙路过杭州,然后就回家去了,没什么可担心的。倒是姐姐要照顾好自己,等着姐夫回来,平平安安的把我的小外甥生下来。” 世子妃温柔的替她整理着鬓发,“这一路过去,要和小县主好好相处,又有周老先生还有表哥这样学识渊博的人在一旁,若有什么不懂的也要多问,多学,总没有坏处。” 谢池莹点了点头,“我和周老先生一直都很好的,也一直都有在跟他学东西。小县主为人也很好,我们会好好相处的。” 世子妃笑起来,“我自然知道小县主的为人了。你们在西溪别院的时候,谢池容已经启程回淮安了,并没有在杭州多停留。这件事也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到时候姐姐写信给你。” 谢池容却道:“姐姐如今月份越发大了,更不要操心这些事了。实在不行还是把事情托给三伯母好了,大不了我以后再想办法报答她。” “三伯母再能干,在祖父面前也是隔了房的侄媳妇,不比你姐姐我。你看我怀着身孕是劣势,其实也是优势。你放心吧,姐姐心里有数,不会叫你吃亏,叫我自己吃亏的。” 世子妃的神情更温柔了几分,“况且你姐夫也写信回来,说他的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很快就会有结果,就能回我身边来了。” 谢池莹的情绪看起来好了些,调侃道:“不说回杭州来,倒要说‘回你身边’,姐姐这是故意要惹人羡慕,炫耀给我听呢。” 世子妃只是笑了笑,催促着她上马车。 同样的一番话,停在景瑚耳中又是另一番意思。景理的事情要有结果了,也就是许家的事情要有结果了,太子的事情要有结果了。 她望了一眼天边,今日实在不是启程的好日子,天色始终都没有亮起来,山雨欲来。 谢池莹和姐姐说完了话,眼见着要下雨,再舍不得分别,也要分别了。果然谢池莹才上了车,马车往前行了没多久,便已经开始下雨了,给刚刚经历过分别的人又添了几分惆怅。 “也不知道我姐姐走到了哪里,有没有地方能避雨。她还怀着孩子,怎么能淋雨。” 景瑚便道:“你姐姐可是世子妃,又怀着小世子,淋着了谁也不会淋着她的。” 她倒是更担心柯明叙些,下雨天不好骑马,他该去和周老先生挤一挤才是。 谢池莹因为和姐姐分别心情不好,景瑚却是因为世子妃说的那句话心中有事,两个平常都叽叽喳喳的小娘子,此刻都很沉默。 等他们的马车行到了码头,天也就晴了。码头上人来人往,又是一片欣欣向荣。 那些所谓的人上人距离他们实在很远,可其实又息息相关,但这一次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终究会是一件好事,没有了许家人,有许多的江南百姓都可以过上更好的日子了。 景瑚去望柯明叙,他的衣服与头发果然有些湿了,他今日是一身白衣,只是袍角有一篇如墨水滴落进水中一样的花纹,被雨水一打,更是深深浅浅的一片,更像是山水画了。 他脸上却很干净,并没有挂着水珠,想来他也不会就这样一路淋雨着过来。今日的柯明叙对她来说还是有些特别的,他从来在她面前都是一丝不苟,什么都收拾的整整齐齐的。 “柯世兄上船先叫人准备热水好好洗个澡吧,不要着凉了,待会儿我会吩咐人煮了姜汤送过来。” 他看来是想要说“不用”,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对她的夸奖,“小县主如今也很会照顾人了。” 景瑚想说她原本就会,可仔细想想,她好像也的确没有怎么照顾过他,一直都是他在忙自己的忙,“我会照顾人了,我也是大人了,柯世兄就不能把我当个孩子看了。” 柯明叙只是笑了笑,在甲板上和她分了手。 柳黄她们要整理她的房间,安顿她在杭州新添置的行李,景瑚就站在甲板上,望着岸边发呆。谢池莹也在房中呆不住,干脆出来找景瑚。 “我的惆怅尚且有些理由,你又是为什么。”谢池莹当然能察觉到景瑚的情绪有些不对。 景瑚叹了一口气,“只是想着马上要见到我外祖家的人了,所以心里的感受有些复杂。” “这有什么好复杂的,你外祖家也有你不喜欢的人吗?” “原本是没有的,今年我二舅母来了一趟燕京,也就有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表姐的事情,连她出嫁,我母妃似乎都没有什么表示。我二舅母也已经回了嘉禾,到时候见面,总有些尴尬。” 这不过是一方面的因素而已,另一方面的原因,还没有发生,不知道事情的定论,也没什么可说的。 谢池莹安慰她,“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母妃也早就写信跟你外祖父和外祖母说过了,若是还有人不讲道理,也不必理会了。” “表姐是二舅舅和二舅母的女儿,变成了这样子,他们是做父母的,总有些难过。而且他们才是长日陪伴在我外祖父和外祖母身边尽孝的人,要为了我责备他们,我觉得也有些为难我外祖父和外祖母。” “所以其实这一次我都不想下江南的,总想着再等几年,等事情平息下去,我表姐在崔家也站稳脚跟了,我再过来探望他们,也不知道我母妃是怎么想的。” “病中多思,有些情绪和想法总是说不清楚。” 她还想再抱怨几句,谢池莹却忽而拍了拍她,伸手指着岸边。 景瑚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原本不过是一副寻常生活图景的岸边,人们忽而都变的有些激动起来,高声呼喊着什么。 隔的实在有些远,她听不清楚。“是发生什么事了?”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大约是今上对于江浙总督许士洀的判决传到了江南。”是柯明叙的声音。 第三百零一章 落马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和谢池莹同时回过头去。 谢池莹居然很快便反应过来了,“是他做的那些恶事终于要得到报应了吗?” 柯明叙点了点头,站在景瑚身边,也望着岸上的情景,“莹姐儿你虽然久居深宅大院,应该也听说过许士洀的所作所为。” 谢池莹便道:“祖父和江南三省的官员关系大都很好,只是从不和江浙总督许大人往来,便是连这一次他过寿,我后来查看过宾客名单,发现也并没有给许家的人下请帖。” “在江南一带,我们谢家也算是地头蛇,却也没必要和江浙总督许士洀这样的强龙作对。若是他没有问题,祖父不会如此行事。” “正好这一次我不放心姐姐,她也和我透露了一点我姐夫去燕京办的事情,和许士洀有关,我当时就有猜测了。” 岸上的百姓仍然情绪高涨,即便他们已经离岸边更远,仍然能听到不绝于耳的欢呼声。 景瑚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他们看起来可真高兴,好像比当时四皇子打了胜仗还要高兴的多。” 不过这也是该当的,蜀中距离这里毕竟有千里之遥。没有亲身的感受到战争,总是不能有真切的体会。 而许士洀当了多久的江浙总督,江浙两地的百姓大约就吃了多久的苦头,如今压在头顶的这一座大山终于被搬开,他们自然是该高兴的。 “希望下一任的江浙总督能是个好官,让江浙百姓过一过好日子。莹姐姐,这一次你姐夫可立了大功了,明庆王府在江南一带的声望也就更上一层楼了。” 这样一来,世子妃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在娘家说话也就更有分量了。方才世子妃说谢池容已经启程回淮安了,不知道这件事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放下下过雨的阴翳已经尽去了,太阳越升越高,又有些叫人热的受不住。正好宝蓝也出来寻景瑚,三人也就和彼此道了别,都先回屋中休息了。 在杭州的时候景瑚给呆在扬州的刘嬷嬷还有绀青写过信,此时居然也就收到回信了。 信是刘嬷嬷写的,简单的和她报了平安,同她说绀青的身体在慢慢的复原。景瑚自然很高兴,等她从嘉禾回来路过扬州,就又可以和健健康康的绀青在一起了。 上一次她记挂绀青,所以只是给刘嬷嬷和绀青写了信,身上来了葵水,虽然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可是总是犯困,好像没力气似的,也就没有给燕京的家人和朋友写信。 今日她倒是不犯困了,便想着该往燕京送信,不然她母妃若是不高兴,和从前一样恨不得派人把她从江南捉回燕京去,那她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这一次写信,她还特地给她祖母写了封长信,从前都只是在给母妃的信里请她代为问好。不过祖母并不太喜欢母妃,母妃大约也不会去她面前找不自在。 养的儿子如何,实在是太决定自己晚年的生活了,永宁郡王当然是孝顺的儿子,对自己母亲的要求总来都是事事满足,只是内宅里妻妾相争,总是让自己的母亲不得安宁。 而像明庆王太妃那样,才真是可以诸事不管,听戏抹骨牌,安享晚年,终老于江南。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福气。 她母妃和郡王妃要过这样的日子,恐怕要等到父王去世,景珣承袭了郡王之位,景珅带着母妃分府另居了——可景珅真是像极了父王,也是一个宠妾灭妻的。 柯明碧不肯和离,手段又远胜于郡王妃,收拾起除了景珅什么依靠也没有的嬛芜简直是轻而易举。母妃到头来恐怕还是不得安宁,要让郡王妃看了笑话了。 她父王如今还是壮年,这些事其实还很早。 景瑚想起自己的母妃曾经和景珅一起算计过景珣的事情来,心里一下子又烦的不得了,给她母妃的信就很短,连那些甜言蜜语都懒得写一句,只是和她提了提自己已经来过葵水的事情。 此时最要紧的,倒不是给景瑚在燕京的那几个手帕交写信,而是要先写信给外祖父和外祖母,再过四五日,怎么也要到了嘉禾了,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安顿。 说起来,她也还没有问准了柯明叙和周老先生到底是想借住在当地富商的别院里,还是和她一起住在许家,虽然他们大约是不会想要住在许家的,她也还是先得一句准话才好。 这件事不问清楚,她也不好叫人去送信,于是她干脆拿着信纸去寻柯明叙。反正这阵子他也有在指点她写字,正好便把两件事凑到一块儿。 景瑚走到柯明叙住的厢房门前的时候,他就坐在窗边,望着窗外天边的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景瑚已经走到了近前,他都没有发现。 他总归是有自己的烦恼的。许士洀已经落马了,下一个就是东宫太子。就算他对他的评价也不高,也有这么多年的情谊在。 一个朋友前途未卜,还牵扯到朝政大事,关系到天下万民,他总是会有心情低落的时候的。 他若是和自己说,自己可以做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可他若是不愿意说,自己也会主动开口去问。 景瑚不想见到看起来如此难过的柯明叙,就走到窗前,和他做了个鬼脸。 他当然很快就回过神来了,笑着站起来,打开了厢房的门。“小县主怎么过来了。” 景瑚进了屋子,干脆就在书桌后面坐了下来。墨是新磨好的,看来他原本也准备写一些东西。 景瑚只作未觉,说着自己的事情,“我要给我外祖父家的人写信,请他们安排住处。小柯大人和周老先生要跟着我住在许家么?” 杭州的百姓已经收到了消息,外祖父从前也是为官的,应该很快就能收到消息了。 许士洀犯的事情不至于要株连九族,外祖父一家是不会被波及的,但终究是族亲,和这样的贪官污吏有所牵连,往后的日子也并不会像从前一样好过。 第三百零二章 练字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果然摇了摇头,“小县主不必麻烦了,我和老师随意寻一个驿馆住下便是了。从前出门也大多都是如此。” 景瑚晃着脑袋开始写字,“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如今有我,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堂堂的朝廷命官去住一般的客栈驿馆,那也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嘉禾虽不比杭州,富人却也不少,我毕竟是县主,以我的名义借一处别院来总不是难事。只要小柯大人肯赏脸和我外祖父见一面就好了。” 外祖父早年做过官,做官之前自然也是读书人,既然是读书人,同样十年寒窗,怎会不仰慕柯明叙这样的少年状元,想来他们应该是能谈的来的。 景瑚就是想让自己的外祖父见一见他,她喜欢听她身边的人,尤其是家人夸赞他。就是不知道见到柯明叙会不会刺激到二舅母崔氏了,她女儿毕竟就是被他迷了眼的。 不过这件事原本也不是景瑚的错,甚至因此差点付出了更大的代价,崔氏应该也不会那么不讲理才是。 景瑚坚持,柯明叙也就不推辞了,“那便麻烦小县主了。” 景瑚仰起脸来,和他开玩笑,“那小柯大人拿什么报答我?”以身相许? 柯明叙的面色不变,“等到了嘉禾,在嘉禾最好的酒楼设宴,请小县主吃饭。” “真是没诚意。”景瑚低下头去,极其自然的描画了几笔,像她平日写字一样糊弄,忽而想起来这里是柯明叙的住处,她还在她的书法老师眼皮子底下。 连忙就把那张纸揉了,抬起头来讨好的笑了笑,“我刚才只是试试笔,现在才好好写。” 柯明叙点了点头,站在原地不动,目光落在她重新铺陈的纸上。 景瑚开始紧张了,手中的笔半天都没有落下去,她为自己解释,“我只是在想开头应该说什么,是先说我想念外祖父,还是外祖母。” 柯明叙也知道她是在耍赖,就走开了几步,唤进了回风来,要他提了铜壶烧水。 烧水便是要烹茶了,景瑚忙道:“我不要喝绿茶。” 自从柯明叙说过一次之后,她好像每次喝了绿茶都精神抖擞。她还打算下午睡一觉的,早上毕竟起的早。 而且临分别的时候谢池莹给她使了个眼色,瞧着是要半夜过来寻她抹骨牌。上次她生辰那一次倒是谢池莹赢了,最后要了她手里另一支木樨花簪。 这一次她也要赢她点什么东西,一雪前耻才行。 回风望了景瑚一眼,笑着道:“知道了,小县主,我这就去把先生放在茶房里的绿茶茶叶都藏起来。” 说完又看了一眼柯明叙,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他快些。 回风出了门,柯明叙就又走到了她身旁,清冽的松柏香气围绕过来。“我看小县主是该和杯绿茶清醒一些,这字写的还是像画画。” 景瑚心里觉得不好意思,还要嘴硬,“总要一点一点进步的嘛,在杭州和小柯大人分别了几天,后面也没有什么时间指导,若是小柯大人能再指导的多一些,我自然就会写的好了。” “这一招祸水东引使的不错,说的我都有几分羞愧了。既然如此,不如小县主今日午后便在此处练字吧,也方便我从旁指导。” 周老先生犯了错,他罚他写字,此时自己说错了话,他也要罚写字么?叫她这样坐着写一下午的字,和酷刑有什么分别。 景瑚才没有那样傻,匆匆的收了最后一笔,“嗯,我写完了,晚上要叫人送出去才行,至于练字的事情还是下次吧,小柯大人若是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回去吩咐人送信了。” 才说完,便站起来,急匆匆的溜出了门,生怕他拦她似的。走出了门,心里又嘀咕起来,从前她都是害怕他赶她,今日他主动留她,自己为什么要跑? 这样想着,身体又不受控制的开始往回走。 柯明叙仍然站在原地,笑意温柔的看着她,“怎么?小县主这样快便把信交给身边的下人了?” 景瑚义正严辞,仿佛刚才落荒而逃的并不是她,“我方才又仔细看了看,觉得这封信写的还是不够好,我外祖父已经许久没有收到过我写的信了,今日正好一鸣惊人才好。” 柯明叙就向她招了招手,“过来吧。” 景瑚笑了笑,重新在方才的位置上坐下来,把手上的信纸展平,静了心,准备将它再用心的誊抄一遍。 她写的很慢,柯明叙也时有指导,只是这一封信终究不算太长,回风拎了铜壶进来的时候,景瑚也已经写完了。 柯明叙拿了她之前写好的一阕词给她,让她仿照着练习,自己则坐在一旁泡茶。 氤氲的茶香里,景瑚慢慢的写完了一阕《喜迁莺》:“花不尽,柳无穷,应与我情同。觥船一棹百分空,何处不相逢。朱弦悄,知音少,天若有情应老。劝君看取利名场,今古梦茫茫。” “茫”字最后一笔收尾收的并不好,能看出来写字的时候他心情不佳。方才的墨是早已经磨好的,不知道他方才是不是就是在写这一阕词。 柯明叙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忽而感慨了一句,“劝君看取名利场,今古梦茫茫。今日的许士洀落了这样的下场,不知道他当年寒窗苦读,又是抱着怎样的志向。” “这世上应该没有一度真正的读书人当官,就是为了做一个贪官污吏,遗臭万年的吧。只是他到底没有能够守住他的本心,所以才成了这样而已。小柯大人实在不必为了他这样的人有所感慨。” 他的脸在水汽中渐渐朦胧起来,“倒也不算是感慨他的际遇,只是觉得太多的机会,太多的优待,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谁都明白他走到这个位置,太子走到这个位置,不过是因为元俪皇后而已。可元俪皇后走到她自己的位置,她自己又是不是甘愿的呢?” “这世间的事情,实在是说不清楚,因果循环,阴差阳错,也永远都不会停下来。” 第三百零三章 许家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一连几日都是晴天,行船也很顺利。景瑚一行人也在七月底的时候顺利的到达了嘉禾。 景瑚的信应该早就已经送到许家了,早在六月初的时候,许家人也就已经准备着迎接她了。 在码头上等着的许家人是景瑚的大舅母杨氏,还有二表姐许雁侨。 一间景瑚下了船,杨氏便带着许雁侨笑着迎上前来,“你母亲六月初便写信来说你出发了,谁知道此时才到,你外祖母在家里都要等的着急了。” 大舅母出身济南杨氏,也是书香大族,嫁过来的时候,外祖父还在济南当知府,后来一路到了江南,一直都主持着中馈,尽心的照顾着家里人,是个很值得尊重的人。 只是她总有些严肃,所以景瑚还是和崔氏更亲近些。 “是我太贪玩了,也没有勤写信来,让家里人担心了。” 许雁侨便笑道:“不要在这里说话了,外祖母性子急,此刻说不定又在院子里转圈了。”抬眼去看景瑚身后的人,目光落在柯明叙身上,“这位是……” 这实在是一个适龄少女见到柯明叙最正常不过的反应了,但有许雁伽的事情在前,景瑚心里还是有些淡淡的不悦。 先为她们引荐谢池莹,“这一位是淮安谢家的八小姐,同我一路从燕京结伴过来的。在信中我也曾和外祖母提过。” 柯明叙和周老先生要住在外面的别院里,谢池莹却会和她一起住在许家,所以杨氏也应该早就已经让人为她安排了房间了。 杨氏便笑道:“真是个眉目如画的美人。淮安谢家是江南大族,小姐们一个个都是如靳女官一般的才女。只是我们家小门小户,和谢家的夫人、小姐们却都没有什么来往,今日一见,实在是名不虚传。” 谢池莹戴着她平日见人的端庄面具,低眉浅笑,“许大太太实在是过奖了,并没有您说的那么好,不过都是我姑姑们的名声罢了。” 这边寒暄过了,景瑚才道:“这位是丁丑科的状元郎柯明叙柯大人,也是我嫂子的亲哥哥。” “这一趟下江南,一是为了他的外祖父寿辰,二就是侍奉自己的老师,松石书院的山长周说竟周老先生在江南各地游览。” 提到周老先生,景瑚自然也要引荐,往身后一看,却并没有看见周老先生。“咦,周老先生去哪里了?” 四处张望了一下,才发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走到了一旁,同一些坐在一边的地上休息的船工说话。 柯明叙便上前道:“老师年纪大了,行事就有些随心所欲,请许大太太不要见怪。” 杨氏笑了笑,“柯大人实在是客气了,实在是我许久不曾见到瑚儿了,所以心里欢喜一时没忍住多说了些话罢了,老先生自然是要觉得无趣了。” “好了好了,闲话少叙,还是先去家中坐吧。”又对景瑚道:“晚膳是你二舅母亲自在张罗,保准都是你喜欢的菜。” 景瑚就笑起来,很是乖巧的样子,“那我可就有口福了。” 许家一共准备了三辆马车,杨氏母女同车,景瑚则陪着谢池莹。柯明叙和周老先生缀在队伍最后。 许家在城北,离码头有些远,停船的时候有些晃荡,谢池莹这阵子都没有晕船,就有些松懈了,还要跟她显摆,跟着她一起在甲板上看船工停船。 结果现在整个人又有些晕乎乎的,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和景瑚说。景瑚心中既有担心,不免又觉得无聊。 从方才杨氏的神情来看,她是看不出来许士洀的事情对他们有多少影响的,不知道只是杨氏稳的住,还是许家人这些年和许士洀的往来少了,的确已经对他们的事情没有那么关注了。 许家的人口不多,宅院也并不大,进了大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进了内院。若是走中轴线上的路,时间只会更少。 外祖父在书房,周老先生和柯明叙便被带到了书房里去。谢池莹坐了马车,马车一震动,自然就更难受了。 景瑚见她实在捱不住,只好叫杨氏先将她送到了早为她准备好的厢房里去休息,若是还是不舒服,晚膳也就不在一起用了。 景瑚一路跟着杨氏进了外祖父和外祖母平日起居的寿安堂。堂中种着松柏和梅花树,这个季节也只有松柏苍翠。 许雁侨说的不错,外祖母的确心急,就站在院子里。 景瑚一见着外祖母,心中的忧虑和疑惑也就一下子消失了,直接往她外祖母怀里扑,幸而还记得留着力气。 也有一年没见了,曾经朝夕相处过,骤然一分开,又有血缘的天然牵绊,就是绝对割舍不下的,一下子两个人的眼圈都红了,“外祖母。” 外祖母汪老夫人轻轻抚摸着景瑚的鬓发,“我们瑚儿又长高了,外祖母老了,背也佝偻了,快比外祖母高了。” 许家祖籍西安,外祖母汪氏也是西安人,年轻时是高挑美人。 “这一年多您的女儿没有亏待我,吃的好,睡的好,自然就长的快了。” 汪老夫人轻轻拍了她一把,“就知道和外祖贫嘴。这一年多又没少惹你母亲生气吧,每一回她写信过来,都要抱怨你几句。你前年从嘉禾回家的时候和外祖母是怎么说的来着?” “一定不惹你母亲生气,来年外祖母再接你过来玩。你可是没做到。” 景瑚在她怀里耍赖,“虽然没做到,可是我实在是想念外祖母,我母亲也是,所以她就送我过来了。我母亲明明也说了,我从江南回去,比从前懂事的多了,都是您和我两位舅母的功劳。” 杨氏在一旁凑趣,“瑚儿瞧着的确是比从前稳沉的多了,像个小大人似的给我介绍她的客人。” “您瞧,大舅母也这样说。” 汪老夫人点了点景瑚的鼻尖,“在嘉禾小半年,没跟你那皮猴似的二表哥学坏了都是好事了。明年都要自己办春宴了,再过两年都要嫁了,还不该懂事些?” 景瑚埋怨了一句,“您就不能夸夸我?” 汪老夫人便笑道:“方才你大舅母不是夸你了?唱戏都还要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呢。” 第三百零四章 忧虑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说笑了一阵,便见崔氏进了门,“怎么都站在院中说话呢,竟不请我们远来的贵客进屋去坐。” 景瑚见到崔氏,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就只是笑了笑,唤了一句,“二舅母。” 崔氏却并不觉得有什么,走到景瑚身边,打量了她片刻,“怎么觉得比起三月份在燕京相见的时候,瑚儿又高了些了。” 许雁侨也跑过来,和景瑚比了比身高,假意叹道:“唉,江南的米就是比不上燕京的,我比瑚儿大三岁呢,竟还比不得她的身高。” 大表哥许旻和许昱是相反的性子,许雁侨和许雁伽也是完全相反的两种女子。许雁伽内向腼腆,尽管这或许也不过是假象,许雁侨却很活泼,妙语连珠,时常能逗外祖母发笑。 汪老夫人便道:“咱们家如今久居江南,你何必去和她这燕京人相比。我看你这身材就已经很好,只是还嫌纤弱了些,要多吃饭才是。” 许雁侨就笑了笑,站到了她母亲身边去。 方才提到了许昱,如今人家母亲在这里,景瑚总要关心关系他的,“不知道二表哥在燕京如何,这阵子我不在燕京,也没有收到什么消息。” 崔氏语含欣慰,“在燕京城里的书院上了几个月的学,有他表哥时常督促着,如今也听话些了。总算有些懂事起来,见他姐姐嫁了,在我面前也能说几句贴心的话了。” 景瑚笑起来,“他肯好好读书那就是最好了,也许他往后能做比外祖父还大的官呢。” 许家才有一位高官落了马,话一说出口,景瑚也觉得有些不太好,便又笑着问杨氏,“大表哥去哪里了,在书房里陪着外祖父么?” 杨氏答她的话,“他这两日倒恰好不在家的,和书院里的同窗去平湖游玩了,说定了是后日回来。明日瑚儿和谢家小姐先再家中休息一日,后日再让你大表哥带着你们出去逛逛。” 汪老夫人这才想起来问谢池莹,“不是说同来的还有一位谢家小姐么?是行几的来着?怎么没有见到。” 景瑚搀着汪老夫人往屋中走,“是行八的,是谢家二老太爷长子的小女儿。她有些晕船,此刻先去厢房里休息了。也是因为她晕船,孙女邀请她来自己的船上,所以才有了这段缘分的。” 汪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谢家二老太爷长子的女儿,他的大女儿就是明庆王世子妃吧。你也是刚从杭州过来。” 景瑚点了点头,“正是呢。” 她忽而有了几分感慨之意,“江浙总督许大人,也是你的一个舅舅,他的事情,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景瑚不意她忽而提起了这件事来,只好道:“那时候已经在来这里的船上了,听的并不太分明,只知道是犯了事。” “岂止是犯了事,是犯了连累家人,甚至连累东宫的大事了。还是你外祖父有远见,知道他的心性,我们也不能左右他的行事,便早早的和他减少了往来。” “你外祖父辞官之后,我们家虽然在江南定居,旁人看着我们是亲戚,其实私下相处却很冷淡,也没有什么往来书信值得一查,不然这件事一出,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虽然是这样说,景瑚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她印象中外祖一家和许士洀应该不是这样疏远的。 汪老夫人又叹了一口气,“反是你母亲,这些年一直和那边亲近,旁人不知就里,恐怕要以为她和那许士洀是亲兄妹了。” “你外祖父几次劝她,她也总不肯听,仍旧是我行我素。在这件事之后,瑚儿可有收到你母亲的信,她可还好?” 她母妃的形式,景瑚是很清楚的,从前也总让她去亲近东宫里的许侧妃许莞南。再早几年,她也时常在她父王,在她面前提起许士洀真正的亲妹妹元俪皇后,听起来仿佛她们也是亲姐妹一般的要好。 这几日景瑚是没有收到她母妃的信的,也多是在担心她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情绪不好,没想到还是老人家思虑的更周全些,也难怪杨氏看起来并没有多少忧虑了。 至于汪老夫人的另一重意思,景瑚其实也很明白,“这些年我眼见着,父王的母妃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几乎没有叫母妃受过什么委屈。” 今年之前的确是如此,而春宴南义侯世子那件事出了之后,她母妃其实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冷落,还因此大病一场。此时若是说起来,不过徒增外祖母的担忧,也让崔氏尴尬罢了。 “江浙总督府不是我母妃的娘家,父王自然也不会因此而看低了我母妃,外祖母放心就是了。” 永宁郡王是她的父亲,就算汪老夫人是她的外祖母,也不好当面说她父亲的不是,或者怀疑他。 汪老夫人便道:“是这样便好。早先你外祖父也当着嘉禾的知府,我们家也不算是很差的人家。如今你两个舅舅都只是白丁,孙辈们也没有到要出头的时候,我便总是担心你母亲。” “当年送她进宫选秀,原本也不是我和你外祖父的意思,谁知道被先帝黜落了,倒是被你父王选了进去,做了侧妃。” “就算你父王待她不错,我这做母亲的心里也始终是战战兢兢的,总怕这份好不是地久天长的,她还是要吃苦。” 这大约就是做母亲的人的心思,不管子女多大,终归是要为她们忧心的。 景瑚心里有些难过,也只好先安慰她,“您放心就是了,如今大哥哥也早已经成年,都有了孩子了,有哥哥可以依靠,母妃不会无人照管的。” “再不济不是也还有我么,我可是县主,有自己的封邑,不会让我母妃挨饿的。” 汪老夫人欣慰的看了景瑚一眼,“人老了,就容易想的太多,今日你才来,外祖母不该和你说这些事的。” 崔氏也笑着站起来,“方才丫鬟过来说父亲和客人们已经先往花厅去了,不如媳妇们也侍奉母亲过去吧,瑚儿应该也饿了。” 景瑚也道:“大舅母说今日的晚膳是二舅母准备的,都是我爱吃的菜,船上别的都好,就是菜肴不尽如人意,今夜我可要好好吃一顿。” 汪老夫人笑的慈蔼,“好,好,我们快过去吧,不要叫你外祖父和客人久等了。” 第三百零五章 接风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侍奉着汪老夫人走到花厅的时候,外祖父、两位舅舅,还有柯明叙与周老先生已经都在花厅里等着了。 在座的基本都是骨肉亲人,周老先生也上了年纪,唯一不太合适同桌用膳的便是柯明叙与许雁侨,不过崔氏似乎并没有安排分席,也不会有人在此时还要没眼色的去提。 见着外祖父和两位舅舅,景瑚就亲亲热热的迎了上去,故意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外祖父安好,两位舅舅安好。” 前年她来嘉禾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什么事情也没经历过,最烦恼的事情无非是被景珅禁足,还有没钱买博彩阁新出的骨牌,实在是活泼的叫人头疼。 今日她就故意要表现的文静些,令他们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之感。 外祖父瞧见她自然很高兴,“快起来,什么时候这样懂规矩了。你母亲信中说你这一年懂事的多了,还以为你只是在你母亲面前装相,没想到今日见了,果然端庄的多了。” 景瑚笑嘻嘻的,“都过去一年多了,我总不能一点进步也没有。哥哥都当爹了,我也是做小姑姑的人了,要给小外甥做个榜样。” 她怕外祖父要当着柯明叙的面揭她的老底,只好祸水东引,把外祖父的注意力吸引到冱哥儿身上去。 果然外祖父便问她,“你嫂子和冱哥儿身体可好?你哥哥如今去了河北,你嫂子一个人带着冱哥儿,想必也不容易。如今我是连外曾孙都有的人了,可惜恐怕没缘分见一见。” 的确是不容易。除却养育孩子,管理景珅房中诸事,心里、身上双重的疲劳,她心中还有对于景珅,甚至对于整个永宁郡王府化不开的恨意。 景瑚只走神了一瞬,便笑着对外祖父道:“怎么会没缘分见到,等冱哥儿长大了,就让哥哥带着他下江南来,认一认这边的门。再者——” 景瑚走到了柯明叙身边去,“柯世兄是冱哥儿的亲舅舅,画技出神入化,到时候请他做一副冱哥儿的画像便是了。” 柯明叙向来很给景瑚面子,“临出京事忙,我也有一阵子没有去看望冱哥儿了,不过要画一幅他之前的样子的图画,倒是不难。过几日我就送到府中来。” 外祖父便笑道:“那便麻烦柯大人了。” “您太客气了,您唤我明叙便是了。” 景瑚笑眯眯的看了柯明叙一眼,又去和她的两个舅舅寒暄,“舅舅们最近身体可好?生意可还顺利?” 她外祖父和外祖母养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都老实敦厚,就只一个女儿心思活泛。 大舅舅便道:“家里一切都好,只等着小县主大驾光临。只是你大表姐出嫁,二表哥又去了燕京求学,家里少了人跟你一起淘气了。” 景瑚笑了笑,“没人跟我淘气,我就去闹大表哥,大不了就是被他捉着,非要我背什么星宿的名字罢了。” 众人就笑了一阵,除了柯明叙和周老先生,大家都知道许旻痴迷于星宿。 大舅舅还好说,自己毕竟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虽然知道二舅舅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是许雁伽理亏在先,但景瑚自己心里有些别扭,和他说话也没有那么自然。 况且许雁伽出嫁,母妃也没有过什么表示,几重事加起来,更是叫景瑚心中不适。 二舅舅似乎也能看出来,笑着道:“好不容易把昱哥儿送出去了,家里清静了不少。倒是又来了你这个小魔王,你外祖母和舅母们又要忙碌了。” 还是和从前一般说话。 景瑚的心安定下来,嘟了嘟嘴,“才不会呢,我如今可是要做名门淑女的人。” 众人又笑了一阵,便开始入席。杨氏已经遣了丫鬟去问过,谢池莹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道了失礼,并不打算过来和大家一起用膳。自然会安排另给她做了容易消化的膳食送去。 外祖父坐了上首,周老先生坐在他身旁,柯明叙再三推辞不过,只好也坐在了外祖父的另一侧,下来便是两位舅舅,其次是汪老夫人。 汪老夫人想念景瑚已久,拉着她坐在她身边。总之没有分席,又有男客,这位次是怎么看怎么奇怪。 外祖父看来待柯明叙很是亲厚,在席间也常常与他说话。这倒是景瑚最想看见的情景,在景瑚心里,柯明叙可是他老人家未来的外孙女婿。 景瑚一边注意着汪老夫人用膳,猜测着她要用什么,好及时替她搛菜,也怕她一时高兴,晚膳用的太多要积食,一边还在注意着外祖父和柯明叙说话的动静。 便听外祖父问柯明叙:“方才在书房谈天说地,倒没想起来问一问明叙的妻子出身哪一家,可是江江南人氏?” 柯明叙便道:“倒是还未曾娶亲,身上也未有婚约。不过祖父大约心中已经有所计较,这样的事情,总是要听长辈的。” 景瑚在心里暗笑,如今柯明叙也学聪明了,这个问题被问到的次数太多,也能猜得到后面会被问到的问题,干脆就先把所有的问题都堵死了。 若是肯被他祖父摆布,如今他的孩子都可以出门打酱油了。 “原是如此。寒窗十年辛苦,像你们这样的读书人家,子弟成婚总是比较晚的。二十二岁的状元郎,实是英雄出少年,自然要寻名门淑女为配。” 老人家活到这个岁数,又是面对着已然有所成就的人,最关心的自然是这个问题了。听着外祖父夸奖柯明叙,景瑚也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一顿饭吃完,也只是在听着男人们说话而已。倒是许雁侨好奇的看了柯明叙好几眼,杨氏也有所觉,瞪了她一眼,她就收敛的多了。 柯明叙和周老先生并不住在许家,景瑚写信过来,也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住在附近的一处别院里。 等用过了晚膳,景瑚就作为主人,送了他们出府,自然又有许家的下人为他们引路,在别院住下。 第三百零六章 下棋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第二日原本就打算休息,谢池莹身体不适,景瑚去探望过几次,她也很快缓过来了。 到了第三日,景瑚和谢池莹无事可做,等到黄昏时分天气渐凉,就坐在许家的花园里聊天。 “……要说正经的好玩的地方,我一时间好像也想不出来,等我大表哥回来,让他帮忙安排去游湖好了。我们可以去看人采莲,还有摘菱角。” 谢池莹便道:“这都是江南常见的风景,我可比你熟悉。你方才说‘正经的好玩的地方’,怎么,你还去过不正经的地方不成?” 景瑚白了她一眼,“自然不是了。只是我前一次来江南,是跟着我二表哥疯玩儿的。三教九流,他什么地方都去,有一回甚至还带着我溜进了赌场,我们两个差点被人扔出来。” 谢池莹笑起来,“你可是县主,他们敢扔你,你父王恐怕能把整个赌场都给他们翻过来。” “然后我就被我父王和母妃罚着跪了祠堂。赌场这种地方,恐怕连我那个身为燕京著名纨绔世子哥哥都没去过。” 谢池莹便道:“你二表哥可真胆大,难道他平日也敢去赌博不成?” 景瑚摇了摇头,“那倒不是,那次也只是碰巧罢了。我二舅舅说管教,其实也很严格,就是我二表哥一身反骨,总治不住他罢了。他就是想赌,身上也没有钱,倒还不至于这么糊涂。” “这样的事情,的确是不能沾的。若是被我二舅舅发觉,非把他这一身反骨给他抽了不可。” “我们平日还是出去梨园茶馆听戏,听说书比较多,他还带着我去吃过一回街边小摊的馄饨,可惜此时不是吃荠菜的季节。” 谢池莹看起来兴致缺缺,“你前面说的话,什么梨园茶馆,我都觉得没什么意思。就算是换了个地方,我们这样的人,难道能和普通人一般坐在大堂里不成,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罢了。” “你一说荠菜,我倒是真有些馋了,这些蔬菜吃来吃去,都不如荠菜有味道。” 景瑚望着她笑,“你知道我第一次听说你是什么时候么?” 谢池莹百无聊赖的用手指在石桌上画着圈,这桌子上刻着象棋的纹路,天长日久,纹路中间都生出了一点青苔。 “这我哪里能知道。不过你的名号我是早听说过的,燕梁的县主毕竟不多,这些王爷们好像都不擅长生女儿似的。” 景瑚就为她解惑,“应该是昭永十九年正月的时候。我在善堂偶遇了柯世兄,他带着我去他们书院附近用了午膳,就是吃的荠菜馄饨。他说他有一个表妹很喜欢荠菜,餐餐都离不得。” “那时候我还吃醋,想着他怎么能记得一个远在江南的表妹的喜好,后来过了两个月也就见到了你,还和你做了好朋友。” 谢池莹笑起来,“表哥这个人,也不知道他是脑子太好用,还是对身边的人都很关心,平日里看不出来,私下里却连这也记得。那他知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景瑚想了片刻,“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不过我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我都喜欢。好像他也不挑食,我们两个都好养活。” 谢池莹轻轻嗤笑了一声,便道:“看来这一趟在嘉禾,除了些无聊的名胜古迹,便也只能做些无聊的事情了。对了,你会不会下象棋,不如叫人取一副棋来。” “你求我我才陪你玩。”景瑚一边说,一边吩咐豆绿去取一副棋来,“我下的不好,你若是嫌我,我就不陪你玩了。” 谢池莹道:“你放心,我的棋力也只是一般,也许还不如你。” 豆绿很快取了一副象棋来,景瑚和谢池莹专注着将它们摆好,“我才不信你的棋力‘一般’呢,你们书读的多的人,都不老实,只会瞎谦虚。柯世兄都是状元了,还说自己的学问不过一般般呢。” “学无止境嘛。”谢池莹一边落子,一边和景瑚开玩。 景瑚却是习惯一心多用的,“把你哄骗来了嘉禾,总不好一直让你觉得无趣。”她压低了声音,“不如我们找几件我二表哥从前的衣服,扮作两个小公子,再出去喝茶听戏,如何?” 谢池莹也来了兴致:“这主意倒是新鲜,有几分可行性呢?别到时候露了馅,反惹了麻烦。” “我们和柯世兄还有周老先生一起去,再不济叫上我大表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回去研究研究怎么化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男人些。” 景瑚就知道,谢池莹一定不会反对这个主意。说许昱一身反骨,其实她又何尝不是。不过她终究更懂事些,也更早妥协罢了。 “不应该走卒,应该走这里。” 这一次谢池莹倒的确没有撒谎,论下象棋,她的水平的确和景瑚这个臭棋篓子差不多。两个都不太会下象棋的人专心琢磨着对方的棋路,都想将对方拿下,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声,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谢池莹下意识的回过了头去。 “大表哥。”景瑚站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池莹和许旻却都愣在了当场,过了片刻,许旻才反应过来,连忙后退了几步,行礼道:“不知谢家小姐在此,多有唐突,实在是抱歉。” 景瑚有点明白了,“大表哥,你不会是把莹姐姐的背影认成了二表姐了吧?” 谢池莹的身量和许雁侨的确差不多,至于衣着打扮,叫男人来分辨,实在是很难的事情。 虽然明白了为什么许旻会如此行事,谢池莹出身大家,大约也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到底是有些不悦,只是站起来,淡淡道:“不过是小事罢了,许公子不必挂怀。” 这场面毕竟尴尬,许旻便道:“回家还没有去见过长辈,便先告辞了,表妹和谢家小姐自便即可。” 而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景瑚心里想笑,见谢池莹面露不悦,到底还是忍住了,“我大表哥平日不是这样的,这一次想必真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他的气。” 谢池莹脸色稍霁,“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我看也差不多到了晚膳时分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第三百零七章 男装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许旻回家的第二日,景瑚叫人给别院送了信,约好了一起去城里转转。大舅母自然是要让许旻相陪的,若是拒绝反而不好。 景瑚反正也不怕许旻,若是他敢把她女扮男装出去玩的事情说出去,她就溜进他的书房,把他那些讲星宿的书全都撕了。 她们当然是不能明目张胆的穿着男装出门的,大舅母送她们到了门口,两个小娘子都得要装出一副淑女的样子来。 一上了马车,就得着急忙慌的改换装束。 提前一天景瑚就让人拿了两套许昱从前的衣服过来,昨日也偷偷的在房中试过。许昱的身量和她差不多,只是袖子什么的宽大了些,倒是对谢池莹来说有些大了,看着并不太合身,只是凑合着穿罢了。 景瑚原本就让宝蓝将自己的头发梳拢到顶心,戴了个小花冠,要改换成男子的模样并不太难。只是摘了花冠,学柯明叙,用了一支白玉的簪子。 谢池莹自然也如法炮制。 倒是换衣服有些难为,她们都没有带丫鬟出门,毕竟哪有小公子出门带丫鬟的,一看就是个纨绔。 景瑚先攻:“你先脱。” 谢池莹不服,“为什么我先脱,你先脱,我来帮你。” 见谢池莹真要上手,景瑚一下子抱住自己,“不用,还是你先换衣服吧,你是姐姐。” “你这样子怎么好像我要调戏你似的。为什么我是姐姐就要先换衣服,这是什么道理。” 景瑚抛了一套衣服给她,“好了好了,大家都闭上眼,各换各的好了。” 谢池莹表示她接受景瑚的建议,先脱了比甲。景瑚微微侧过身去,也把自己的比甲脱了。偷眼去往谢池莹,见她也偷偷的盯着自己。 “你不讲信用,你耍赖!” 谢池莹不以为然,“大哥别说二哥,你不偷看我,怎知我在偷看你。好了好了,再不换衣服都要来不及了。谁再偷看,谁将来就没有骨牌抹,如何?” “一言为定。” 两个小娘子都背过了身去,只是男子的衣服和女子的衣服到底有些不同,虽然应当是简单了些,到底有些不习惯,好不容易才穿好了。 又帮着彼此整理过了被弄乱的头发,也就差不多到了城中最繁华的地方了。 马车在小巷中停下,景瑚看着柯明叙和周老先生下了车,才和谢池莹一前一后的下来,许旻骑马走在前面,一见了景瑚和谢池莹这样装扮,就皱了皱眉。 方才景瑚和谢池莹闹的动静大,应当也有一两句话飘进了许旻耳中,所以他看起来并不算太惊讶。 景瑚朝着他笑了笑,“大表哥,你等等我,我先去和柯世兄他们打个招呼。” 而后就飞快的跑到了柯明叙身边去。柯明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以为只是过路人,见她在他面前停下,以为是自己挡了路,还要给他让路。 又看了一眼,才惊奇道:“小县主?这是做什么?” 景瑚摆了摆手,“不是小县主哦,是许三公子,柯世兄要记住了,待会我们去茶馆听说书,可不要露馅了。” 柯明叙未置可否,周老先生却笑道:“哪里来的一个俊朗的小公子。” 谢池莹很快也跟上来,“还有我,明明是两个俊朗小公子才是。”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把时间浪费在这里未免可惜,“我们还是快去那家茶馆吧,我前年的时候去过,觉得那里的先生说书挺有意思的。” 今日能坐在大堂里听,想必会更有意思。 景瑚和谢池莹都已经改换了装束了,说教也无益,柯明叙便道:“那这便去吧,只是改换了男装,也未必就会比女装方便,许公子和谢公子还要多多注意才行。” 许旻站在巷子口等着,见他们出来,和柯明叙以及周老先生见过礼,便领着他们往茶馆走。许旻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并不会多说什么,只好由景瑚凭着从前的记忆为他们介绍嘉禾城中各处的风景,还有各类店铺。 虽然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城中的风景却和从前差不多,景瑚的记性好,在这里玩过很多回,对很多事物都有感情,因此也可算是妙语连珠,令听者颇有收获。 嘉禾茶馆中的说书先生的确有名,盖因他说的故事,不光是从前那些老套的话本,还有本朝历代名臣或是传奇的新鲜故事。 可以让普通的百姓也能了解政事,理解一些听起来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却是实实在在的与他们息息相关的事情。 景瑚记得前年许昱带她来的时候,她就曾听过元昭一朝的定远大将军阮凛的故事。尽管他后来成了叛国罪臣,但他从前的功绩也是实打实的,对她一个小孩子来说,有很大的诱惑力。 谁会不喜欢英雄呢。更何况是无数次击退了敕勒人,保护了万千燕梁百姓的英雄。这样的人,最后居然会成为叛国罪臣,她实在是无法理解。 今日茶馆之中也是宾客满堂,景瑚她们在路上耽搁了点时间,又不肯到二楼的房间入座,便只好坐在大堂最后的位置,离说书先生有些远,不过他的声音洪亮,倒也并不觉得差了什么。 后面的座位分散,景瑚缠着柯明叙,谢池莹就和周老先生以及许旻坐在另一侧。 今日说书先生说的,正是前几日前任江浙总督落马的事情。 “……不知各位看官可还记得前几个月银贪墨重罪被判了流放的南义侯?正是因为严查了南义侯,从往来书信中发现了痕迹,所以才牵扯出来了久居江南的另一条国之虫蠹……” 景瑚狐疑的看了柯明叙一眼,悄声道:“柯世兄,真的是因为这样吗?” 柯明叙点了点头,“我也写信问过劲山先生了,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能合理的牵扯出许士洀贪墨的由头。” 许士洀在江南尸餐素位已久,又是在四皇子得胜还朝的这个契机,忽而被揭发,总要有个由头。今上多疑,若是没有理由,很可能会转而把事情的重点转移到四皇子图谋不轨之上。 他也是到现在才看明白,原来他身边有这么多人,都是暗地里的四皇子党。 第三百零八章 说书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得到了答案,也就继续往下听了。 这一回这个说书先生已经说到了宫里的事情,“……许士洀能稳坐江南整整十年,无非是因为仙去的元俪皇后。” “俪者,伉俪也,今上以此作为仙去的贤妃的谥号,更追封其皇后之位,几乎是没有给从前在位的张皇后留一点脸面。可以想见,元俪皇后在生之时,今上又是如何行事的。” “不知在座各位昭永八年之前,可有在燕京常驻的。那一年新年之时,今上携一后一妃登上城楼,满街都是今上下令为元俪皇后所制的花灯,那时的张皇后看在心中,又该是和等的感受?” 昭永八年过年的时候,景瑚虚岁才两岁,自然是不会有印象的。她拉了拉柯明叙的衣袖,“说书先生说的情景,小柯大人见过么?” 他很快点了点头,“那一日我和祖父就在醉春楼里,我和小县主如今一般大。元俪皇后肖兔,那一年正是兔年,的确是如他所说,满街都扎满了兔子形状的花灯。” “这样的殊荣,再也没有其他的妃子获得过。便是如今的白贵妃,也远远不能同当当年的许贤妃相比。” 景瑚就问他,“那你看清楚元俪皇后的样子了吗?她是不是美若天仙,所以今上对她年年不忘?” “只是瞧着不远罢了,那样昏昧的光线之下,是完全无法看清楚的。我也的确记不太清了,也许是的吧。不过她也一定有她的过人之处,燕梁人杰地灵,他又坐拥天下,难道还寻不到几个美人?” 景瑚叹了口气,“她和我母妃是堂姐妹,我小时候应该见过她的,可是那时候实在太小了,我也记不得了。” 不过贞静公主的相貌倒不过是平平,甚至还比不过从前的张皇后生的贞惠公主。 想到贞惠公主,景瑚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正好说书先生也说到了她,“……无论这件事上对错如何,张皇后之女贞惠公主为国远嫁敕勒和亲,敕勒人狼子野心,将公主残忍杀害……” 景瑚越听越觉得不对,“这个说书先生怎么好像偏帮着张家似的,贞惠长公主远嫁敕勒不错,下场凄凉也不错,可这又不是许家人,元俪皇后造成的。” “而且凭什么不论对错,难道张氏害人还有理了不成?我听贞宁说过,张氏最后自己是承认了的,在这件事上她还害了元容贵妃齐氏,害了齐世兄他们家。” “把张氏说的如此无辜,什么因爱生恨,倒也不必。好像许家的许士洀做错了事,许家就没一个好东西,下场凄凉都是活该似的。” 柯明叙便道:“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情,这个说书先生竟然知道的这样清楚么?” 景瑚觉得他好像才是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她凑到了他身边去,“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柯明叙就告诉她,“若是我没有猜错,这间茶馆,恐怕也是劲山先生的产业。他从很早的时候就这样做了,让手底下的人这样行事,无非是为了引导民间舆论。” “就算这说书先生再偏向张氏,百姓再同情张氏,张家还能有什么变数么?气数早已经尽了。可许家不同,许家还有太子。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听一听此时的意思,恐怕是要令百姓愈家厌恶许家,将来太子被废,民间也不会有太大的物议。” 原来也不过是党争之事罢了。她来这里只是为了娱情,没想到还是这些无聊的,她不想面对的事情。许士洀已经落马了,对太子的判决却还迟迟没有下,等到太子去位,想必外祖父他们也不能再这样淡定了。 她一下子就失去了兴趣,对柯明叙道:“小柯大人,不如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吧,我觉得挺没意思的。” 柯明叙刚要说话,就见前面一个少年回过头来,“你们到底有完没完,听说书就不能安静些,吵的我都听不清前面在说什么了。” 柯明叙只好跟他道歉:“抱歉,我朋友有些听不明白,所以我给她解释了几句,打扰到你,实在抱歉,我们这就要走了。” 那少年却没有理会他,只顾着盯着景瑚。景瑚也是小霸王的性子,被他盯的不悦起来,“你看什么看。” 那少年一下子没了方才盛气凌人的气焰,反而道:“你是哪家的公子,我怎么没见过你?” 景瑚越发觉得不适起来,“关你什么事。”就站起来要走,那人居然想要过来攥她的手腕。 幸而柯明叙挡在了她身前,“这位公子可是有什么事要寻我朋友?若只是为方才我们打扰到你的事情,我已经道过歉了,请不要再多做纠缠了。” 也不等他多说什么,主动握住了景瑚的手腕,牵着她往外走。他手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到她身上,是久违了的温暖。 景瑚跟着他往外走,以为已经摆脱了这麻烦,没想到那个少年居然也跟了出来。 景瑚的脸色越加不善,柯明叙却始终将她护在身后,“这位公子,你到底有什么事,请不要再纠缠了。” 那少年的脸上有薄薄的汗,“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认识一下这位小公子。” “我们只是旅居此地,很快便会离开,将来大约也不会再见,没什么必要与公子你结识。” 他见柯明叙没有再急着走,神态也渐渐放松下来,“两位公子可是兄弟?我瞧你们都是凤眼,又都生的丰神俊朗。” 要柯明叙这样温文尔雅的君子去对付一个无赖,未免也太难为人了,景瑚的语气不善,“方才已经说过了,我们不是兄弟,只是朋友而已。我也并不想和你做朋友,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他的目光落在柯明叙握着景瑚手腕的手上,忽而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态来,“你们……你们……不会是……” 柯明叙下意识的松了手,景瑚满心不悦,“我们是什么关系都和你无关,你若是再做纠缠,我就要去寻官差过来了。” 第三百零九章 纨绔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两边正在对峙,却是许旻从茶馆里走了出来,“邵兄这是何意?”他很快的走到了景瑚身前,也如柯明叙一般将她挡在身后。 那姓邵的少年便道:“天清兄今日也在此,可是与这位小公子相识?我于他的确并无恶意,只是少见此钟灵毓秀之人,所以想结识一番罢了。” 居然和许旻认识,他称的还是他的表字。 便听许旻道:“他是我的远房表弟,近日过来探亲。因年纪小,胆子也不大,叫邵兄看了笑话了。我这表弟还会在府中住几日,今日还有他事,不能坐下来和邵兄久谈。” “不如改日我在嘉明楼中设宴,请我这小兄弟作陪,再和邵兄畅饮一番。” 那姓邵的少年目光中还有些狐疑,不过景瑚他们方才也的确是一副急着要走的样子,如今既然已经知道景瑚的身份与落脚之处,他也就不再如之前一般着急了。 他和许旻行了一礼,“既是如此,我也就不多叨扰了。怎能让天清兄破费,自然该是由我来设宴了。” 他开始探头张望,想透过柯明叙和许旻的铜墙铁壁再往几眼景瑚,“希望过几日我给小公子下帖子,小公子能赏脸过来一叙。” 景瑚一听,更是火冒三丈,正想上前刺他几句,便被柯明叙拉住了。景瑚只好作罢,看着那少年远去了。 那少年远去了,景瑚的火就撒到了许旻身上,“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怎么你对他这样客气。” 许旻的神色也未有见多好,沉声道:“他叫邵亦燃,是嘉禾知府的长子,如今柯世兄和周老先生住的别院,也正是他们家的。” 景瑚一下子明白过来许旻对他的客气,“原来是知府的儿子,怪不得气焰如此嚣张。既是知府,却还有别院,该不会又是一个许士洀吧?” “邵大人的父亲是江西有名的商人,邵大人手里自然不会没钱,连一处别院都买不起。” 景瑚冷哼了一声,“凭他是什么知府,难道还大得过我这个县主,他下次还敢来,我非让我父王的护卫把他揍趴下不可。” 柯明叙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不要惹事了。”邵亦燃毕竟是嘉禾父母官的儿子,把人家打一顿,景瑚倒是畅快了,如今许家人却是平民,在这里又该如何自处。 景瑚也就不说什么了,对许旻道:“反正你的小表弟也就存在这一天,后面的事情,你就自己处理吧。” 许旻瞪了她一眼,她也回瞪了,反正她也不怕他,又谁让他是哥哥呢。 大约是散场了,谢池莹此时才和周老先生说笑着出来,见他们三个站在门口,不由觉得有些奇怪,“还以为你们是先去别的地方游玩了,怎么站在这里傻等。” 景瑚没好气,“你和周老先生都是人生地不熟,我表哥是向导,怎么能把你们自己丢在这里。我觉得这个说书先生偏向性太明显,所以就不乐意听了。” 谢池莹看起来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笑道:“我从未听过这些宫廷秘辛,虽然未必是真的,当个故事听倒觉得还挺有意思。” “你要是要听这些故事,不如来问我,我知道的更全面,还保管是真的,何必听这些胡编乱造的东西。” 谢池莹不以为然,“难道就你一个人知道这是假的不成?这说书先生又不是这些事情的亲历者,怎会知道的这样清楚明白。谁都知道不过是假的,图一乐罢了。” “我才不要听你讲故事呢,你讲故事也太无聊了。而且那朱红墙内的故事,不过是你死我活,鲜血淋漓,真正的事情,我还不高兴知道呢,听了都要做噩梦。” 景瑚也就不理会她了,转而问许旻,“大表哥,接下来是什么安排?” 今日上午去茶馆是景瑚的安排,他不过是个带路付钱的,此时倒是来问他的安排了,“我看现在也差不多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了,不如我们先去嘉明楼用膳。” “午后再在街市上逛一逛,用完晚膳再回府。” 景瑚果然就不满意,“我们能不能租一艘船,晚膳的时候在船上用。我记得从前二表哥带我去游过一次湖,还有采莲女采莲,摘菱角什么的。” 许旻想了想,“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需得叫人带信回家同我母亲还有祖母她们说一声才是。” 景瑚点了点头,“那就去说吧,我已经盼着这日子很久了。”她和谢池莹挤了挤眼睛,“你会喜欢的。” 谢池莹不置可否。 一路朝着嘉明楼走,景瑚就把谢池莹埋怨上了,“你方才没有注意我们那边的动静么?” 谢池莹眨着眼睛,“‘我们’?谁同你是‘我们’,是你表哥,还是我表哥,还是二者都有啊?” 景瑚推了她一把,“好好说话。我方才明明是被一个纨绔缠上了,所以柯世兄才带着我要走,没想到他居然还追了出来。我表哥才来帮我解围的。” 谢池莹果然有些惊讶,“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你和我表哥嫌弃我们这一堆拖油瓶,所以想自己去玩儿了呢。” 景瑚白了她一眼,“就知道你指望不上。回头我被拍花子的卖了,你还站在一边看热闹呢。” “谁能料到你横行霸道的小县主居然也有这么一天啊,真是阴沟里翻了船。不过我们小县主可真是国色天香,换了男装,也能被男子缠上。这个纨绔是哪一家的,这样大胆,说来我听听。” 景瑚正要答她的话,就听见身后许旻道:“其实邵亦燃也并不能算是个纨绔。” 景瑚回过了头去,目光不善,“大表哥怎么这么喜欢听人说悄悄话。”上回看她们在园中下棋也是,那一次还可以说是认错了人,所以才失了分寸,这一次可没道理。 许旻清了清嗓子,“既然是悄悄话,就不要说的这样大声,我走在你们身后,实在是不得不听。” 景瑚看了柯明叙一眼,见他刻意别开了目光,也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那好吧,那就算她自己的过失好了。 第三百一十章 采莲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对许旻道:“那邵亦燃当街纠缠于我,就算我如今是男儿装扮,难道就算不得骚扰,算不得纨绔了?” “我只是说他并不是一个纨绔子,他只是有些痴罢了,有时候会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失了分寸。嘉禾城中的百姓都知道知府的儿子有些痴,前些年他曾看上城中灯笼铺的一盏琉璃花灯。” “那是店主的镇店之宝,出多少钱都是不肯卖的。若他真是纨绔,又有一个做了知府的父亲,早就可以用权势逼的店主低头了。” “但是他没有,只是日日都会去那灯笼铺看一眼那花灯,风雨无阻。后来那店主见他心诚,便最终同意将那花灯卖给他了。” 景瑚轻嗤了一声,“不过也是传闻罢了,难道大表哥你亲眼见着他日日去那灯笼铺了?也许他的确是去了,不过不是为了看花灯,只是为了看那店主如花似玉的女儿呢?” “再说,最后他还是得到了那盏花灯,你又知道是他的诚意打动了店主,而非是他背后的财力和势力?这根本是说不明白的事情。” 被景瑚这样反驳,许旻也不生气,“那店主是孤身一人,年届六十的老者。也有儿子在别处为官,官阶并不比邵知府更低。” “邵亦燃也是我的同窗,我虽和他并不算太熟悉,众口铄金,对他的为人也算是有所了解。不过今日他的行为的确是有些出格了,也是以为瑚儿你是男子的缘故,同为男子,讲究便少了。” 景瑚也知道自己对邵亦燃的评价多多少少带着些偏见,可本来就不会再有交往的人,自己的偏见也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倒是许旻要这样偿篇大论的同她论述邵亦燃的为人,实在很没有必要。也就是许旻了,她总觉得他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景瑚也就不再和他争论这些了,只一心期盼着晚上能去游湖。 和游湖相比,什么吃饭啊,逛街啊,都不算什么了。只是谢池莹需要买些东西回去当作礼物,所以他们才多逛了会儿。 * 晚间他们去的湖只是一个小湖,名为西泠,一眼望去,都是无边的田田荷叶和莲花。与西湖无边的空旷湖面相比,这才是真正的接天莲叶。 他们坐的自然也不是什么画舫,不过是小舟而已,连蓬顶都不曾有,漂流于湖上,低头是碧绿锦毯,仰头是漫天星河。 “怎么样,这里不错吧,难道不比西湖强?” 谢池莹折了一朵未谢的莲花在手中,笑道:“西湖景观之美,在于自然风光与人文景致的结合,在此地便是纯然的自然风光了。” “是两种不同的风景,倒也不必拿来比较。” 景瑚笑了笑,拿了一个莲蓬在手中剥着,淡绿的汁液沾湿了她如葱白的手指,“不过是嘴硬罢了。” 迎面采莲女撑了船过来,还有一个女子坐在船头,除了鞋袜,浸泡在清澈的湖水中,一边唱着歌。看起来是要回家去了。 她们的船只和景瑚她们的擦肩而过,唱歌的那一个便抛了些莲子过来,给坐在一旁和周老先生以及许旻饮茶的柯明叙。 谢池莹回头看了一眼,“这些采莲女的性子可真奔放。”她们已经换回了女装,穿着不合身的直缀,到底有些不舒服。 景瑚反而不甚在意,上一次她过来这里的时候,许昱还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呢,都得了采莲女的几颗莲子。不过是她们表达友善的一种方式罢了,也并不是真的有什么企图。 她很快学着那个女子的样子,除了鞋袜,把自己的脚浸在了湖水中。开始只是觉得有些凉,很快就觉得自己的身心都舒展开了。轻轻的拍打着水面,溅出小小的水花。 谢池莹望着她笑起来,“怎么人家怎样你就要怎样,还有旁人在这里呢。” 景瑚才不理会她,反而也鼓励她同自己学,“你自己试试就知道有多舒服了,要不要我帮你?” 说着便做出了一副要对她动手的样子来,谢池莹忙道:“你可别怂恿我,我才不跟你学呢。” 景瑚知道谢池莹担心什么,不过是担心她表哥许旻这个外男罢了。 她就大声嚷起来,“大表哥不要看向我们这里,快背过身去。” 许旻和柯明叙他们不明就里,反而望了过来。谢池莹觉得有些尴尬,脸红了红,景瑚笑起来,“你试试吧,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谢池莹回头望了一眼,正好对上许旻的眼神,他很快别过了脸去。柯明叙和周老先生也神色如常,不知道在谈论些什么。 谢池莹的神色有些松动了,景瑚又一直用眼神鼓励着她,她就自己动手,也学着景瑚的样子将脚浸在了水里。 景瑚的头靠在她肩上,仰头看着星空,“怎么样,是不是完全不同的体验。从前你出门游览,大多只是坐在船上,或是站在某一处,永远都是这些景物的旁观者,从未有参与之感。” “也永远都要端着你世家小姐的架子,不能做一点出格的事情,这样的人生,实在是太无趣了。” 谢池莹也偏着头去看漫天星河,“人生须臾,能得此刻的快意,也实在是值得珍视。此时倒是有些羡慕这些采莲女,想要唱歌便可以唱歌,想要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世俗礼仪并不能约束她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已经是她们全部的生活。”在这样的生活之外,她们当然也会有她们的烦恼,可与此时的快意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我原本以为今日只是一个寻常的日子,原来它也可以如此特别。” 还有没有归家的采莲女的歌声,遥遥从水面上飘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景瑚也和着这歌声轻轻的哼唱起来。 周围只有轻轻的水声,还有景瑚与远处采莲女的歌声,一片宁馨。 谢池莹却忽而惊呼了一声,身子剧烈的颤抖了一下,整个人缩回了船上。景瑚原本倚靠着她,她这样一动,差点摔到了水里去。 却也顾不得自己,忙追问她,“莹姐姐,你怎么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萤火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谢池莹惊魂未定,柯明叙和许旻也都顾不得男女之别,连忙过来查看。谢池莹用裙子遮住了自己的一双脚,才回头去望了一眼。 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只是带上来湖中的水草罢了。 景瑚将它捡起来看了看,似乎是菱角的藤曼,“莹姐姐你瞧,上面还结了个小菱角呢。”那菱角不过景瑚半个小拇指那样大,却也生的有模有样的,看起来还有几分可爱。 许旻没有理会景瑚,关切地对谢池莹道:“八小姐没事吧?” 谢池莹仍然捂着胸口,脸色渐渐红起来,“是我太没有见识,大惊小怪了。” 许旻没好气的看了景瑚一眼,又温言道:“八小姐想必是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是瑚儿太淘气了。” 柯明叙就和景瑚招了招手,“小县主也过来吧,湖上没有什么灯光,一直坐在那边有些危险。不如还是和我们一起坐着聊聊天。” 景瑚就笑了笑,“知道了,马上就过来。那你们先回过头去,让我和莹姐姐整理一下。” 见许旻和柯明叙都回过了头去,景瑚就和谢池莹做了个鬼脸,还拿着那个小菱角要羞她,谢池莹恼羞成怒,在她脸上狠狠拧了一把。景瑚自然不依,也回敬了一下。 两个小娘子又闹了一阵,才算是收拾好了。 船上放的是一张长桌,景瑚自然而然的坐到了柯明叙身边,周老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拿了钓竿来,妆模作样的钓鱼,谢池莹只好坐到了许旻身边去,和景瑚面对面。 柯明叙为她斟了茶,她也很自然的拿起来饮了一口,“今日这茶是谁准备的,还是茉莉花好,又香。我喝了别的茶,晚上总是睡不着。” 柯明叙笑了笑,也为谢池莹斟了一杯,“是回风准备的,小县主回去之后记得赏他一匣子点心就是了。” 景瑚满不在乎的道:“果然是小孩子,就喜欢吃点心。” 谢池莹忍不住吐槽她,“自己也比人家大不了多少,总觉得别人是孩子。” 景瑚立刻反唇相讥,“莹姐姐也比我大不了多少,为什么总是教训我?” 眼见着两个小娘子又要你一言我一语的停不下来,柯明叙忙道:“好了好了,你们这是久处成仇了不成?静下心,再赏一赏景,很快我们也就要回去了。” 谢池莹却又找到了话口,“我表哥比你大那么多,总能教训你了吧?” 景瑚不理会她的揶揄,没打算还嘴,只是又和她做了个鬼脸。谢池莹笑了笑,也开始品茶。 方才不过是一段小插曲,这样的夏夜应当是宁静的。小舟渐渐的飘荡进了一片芦苇丛中,发出沙沙的声响。船家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两侧都是密集的芦苇,和着温柔的夜风摇曳。 景瑚一直注意着周围,她望见了芦苇丛中的几星光亮,她的心中燃起了无尽的期待。 景瑚和柯明叙难得的相顾无言,谢池莹却已经和许旻谈论起了星象。景瑚一时都没有想起来,他们其实是有这一个共同的爱好的。 又不知过了多久,小船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水域停下来,四周仍是芦苇丛,飞舞着触手可及的星星。 景瑚很快站起来,有萤火虫在她身边安静的飞舞。谢池莹显然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一下子沉浸在这无声的壮丽之中,说不出话来。 许旻前年带她来的时候曾经说过,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里,萤火虫的寿命又实在很短,所以能够见到一次,都是值得铭记一生的。 她一说要游湖,许旻大约也就明白了。其实她也并没有把握今日过来一定能够见到,可这样看来,她是来对了。 景瑚站在船尾,柯明叙站在她身旁,安静了许久,他才开了口,“化腐来新彩,含辉向本丛。华身依玉露,流影度金风。原来小县主今日坚持要来这里,其实是为了它们。” 景瑚想要伸手去触碰那些萤火虫,“不是为了它们,是为了小柯大人。我想要替小柯大人圆一圆缺憾。或许这世间我做不到的事情占了十之八九,但那一二,我想为小柯大人尽力。” 柯明叙侧过头望着她。今日才只是上弦之月,在这样昏暗的地方,月色才有了几分明亮。偶尔会有一些萤火虫飞到她的近旁,但这光亮和月色一比,又实在是微不足道的。 他想起他们一起在西溪漫步的时候,又想起她坐在西湖画舫上唱歌的时候。 她大约是不知道的,其实那时候他坐在船舱里听着老太妃和世子妃说话,心却早已经飞到了她歌声中的西州去。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她是那样美好的。也总是愿意把她的美好,如歌中赠予心上人莲子的女子一样赠送给他。 可惜他们之间的差距到底还是太大了,面前也还有没跨过的千山万水,他没法放下那些,忘记那些。他的人生会随着这些事情而波动,远没有到平静下来的时候。 可不论将来如何,他一定会如她一样用心的待她好。 “谢谢你,小县主。” 柯明叙忽而这样郑重的和她道谢,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小柯大人,你也为我做了许多,我为你做的事情都不过是锦上添花,可你曾为我雪中送炭。” 仔细想想,相识一年多以来,她其实并没有为他做什么,一直都是他在迁就着她,没有嫌弃过她麻烦。她想要努力的成长,长到她也可以为他做很多有用的事情的时候。 “你我之间,其实很不必这样客气。”她还想和他一起走很长很长的路,春梦朦胧,秋月玲珑,夏凉寂寂,冬寒空空,她都想和他一起走过。 她希望他们是可以不用和彼此言谢的关系,为对方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只需要望一望对方,就能全然明白对方的意思。 柯明叙始终侧着头望着她,笑意比夏夜的风还要温柔。她没有去捉萤火虫,可萤火虫的光亮已经照亮了她的心。 第三百一十二章 妥协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快说,你到底是为什么忽而和我表哥这么好了?”在回程的马车上,景瑚逼问谢池莹。“我方才分明看到你们一直在一起聊天,都没有去寻周老先生,你的神情还有些不对。” 谢池莹瞪了她一眼,恨不得上手捂住她的嘴,“你给我小声点。我的神情怎么不对了,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景瑚便道:“你都脸红了,像是那天在西湖画舫上,你跟着宁六郎去船尾的时候。可是你并不喜欢宁六郎,那天应该是装出来的。” “咦,你在我表哥面前不会也是装的吧?不过我表哥有什么值得你装的。” 谢池莹下意识便道:“你才装呢。”说完就发觉自己失言了。 “哦。”景瑚敏锐的捉住了这个错处,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那也就是说你不是装的了,你不会是喜欢上我表哥了吧?别的不说,我表哥生的就已经比那个什么宁六郎好了十万八千倍了。” 谢池莹轻嗤了一声,“越说越离谱了。统共就见过这么几次面,能算得上什么喜欢。不过是印象不算差罢了。” “印象不算差?我可是记得那一日我表哥闯进花园里来的时候,有些人的脸色差的,要不是在别人家做客,只怕就要失态了,那一日还扯着我说了好久我表哥的坏话。” “说他鲁莽啦,不懂礼仪啊,什么的。害得我一个劲儿的替我表哥道歉,为他分辨。原来这样的印象,居然还不算差?” 谢池莹反驳道:“那人家已经解释过了,是因为把我错认成了你表姐。我的身量的确和她差不多,你自己也说你表哥不是故意的了。” 她微微低下了头去,不再看景瑚,“其实是今日在茶馆听说书,他就坐在我身旁,又诚心诚意的和我道了歉,所以我觉得那一日不过是个误会,他不是我想的那种人。” 她又理直气壮起来,“他到底也是你的表哥,那我就是给你面子,也不好再记挂着这件事了。” 景瑚笑了笑,“那好,这件事可以揭过不提,那为什么晚上在芦苇荡里看萤火虫,你不去寻周老先生,而是一直同我表哥在一起。” “你能和我表哥在一起,我就不能和你表哥在一起了?小县主真是霸道。” 谢池莹揶揄了一句,又道:“那是因为先生说了,叫我不要打扰他。你没瞧见先生今日一整天都很沉默么,或许是有心事吧。” 景瑚叹了口气,“叫你承认一句你和我表哥是志同道合,有相同的爱好怎么就那么难。我说的又不是那件事,你为什么着急否认。” 谢池莹便道:“就是怕你往那件事上去想,所以我才把该否认的否认了的。喜欢观星的男子难道只有你表哥一个人不成?倒不必因为这件事就联想到那件事上。” 景瑚轻轻“哼”了一声,“喜欢观星的男子倒是不少,可是和你年纪相仿的,你见过这么多江南的青年才俊,又有几个呢?” “此时不往那件事上去想,不要某一日蓦然回首,那人已经早不在灯火阑珊处了。” 谢池莹沉默了片刻,“你也知道,我的婚姻,我是说不上什么话的。此时还没想到这里,还是不要有这样的想法为好。” “可是你明明说你想像我喜欢柯世兄一样的喜欢一个人试试的。”她并非觉得许旻和谢池莹十分相配,只是她经历过这样的情感,所以总是不自觉的为有机会的别人惋惜。 清柔是,此时的谢池莹也是。 “我再没见过其他的少年和我表哥一样浪漫了。喜欢观星,喜欢看萤火虫。他也不是什么不学无术之人,下一科下场,或许他就是举人了。再寒窗苦读几年,也不比你们家的子弟差。” 谢池莹摇了摇头,心情低落下来,“我并非是嫌弃你表哥的出身,至少这一日下来,我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与我不合适的缺点,远比宁六郎要好,要适合我。” 有笑意漫上她的唇角,“我从没有试着和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子说这么多的话,还能句句都合拍,无论是观念,还是性格,他与我都有很多的共通之处。可是这不够。” “还是那句话,我的婚姻不会由我自己做主。以我祖父的心性和手腕,这几日他说不定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重新安排好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节外生枝,又是何必?我也从没有试着去反抗过我的家里人,你觉得我和我六姐姐这样,人前一张脸,人后一张脸,便是反抗了吗?” “这根本什么也不是,只是自以为是而已,我们没有勇气和强加给我们的东西说‘不’,这反而恰恰是我们的妥协。” 谢池莹望了望马车的车帘,帘子掀开,她就能够看到他。但是此刻的她觉得,她是永远都不会把车帘掀开的。 “能有这样的一个知己,我觉得已经很好,何必非要有终生之念呢?” 景瑚忽而觉得谢池莹和清柔很像,她们都能做出在家族的背景之下,对她们来说最为合适的选择。可有时候“合适”这个词,用在婚姻上,本身就已经是莫大的妥协了,并不意味着幸福。 景瑚只好放弃谈论这个话题,“什么时候世子妃那边才能有信来呢?”从她们离开杭州,也差不多快有十天了,王府的护卫身兼要职,应该不会在路上浪费很多时间,谢池容大约已经到淮安了。 谢池莹显见着就烦躁起来了,“大约就是这几天吧。你看,我不过是一个只能等待着别人决定我的人生的人,何必要在这时候给自己造出一条岔路来呢。” “更何况你表哥也未必就心仪于我,实在是你想多了。” 景瑚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幸而很快也就到了许府门前。夜深人静,院中原本该是安静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灯火通明。 景瑚一行人进了前厅,很快外祖母身边的一个丫鬟就跑了过来,“大少爷,小县主,老太爷得了急症,晚饭的时候晕厥过去了,到现在还没醒呢!” 第三百一十三章 消息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听完,让谢池莹先回去休息,立刻就跟着许旻一起往寿安堂里赶。 两位舅舅还有舅母此刻都在寿安堂里,倒是没见着外祖母,景瑚不由得着急起来,“外祖父这是怎么了?外祖母去了何处,在休息么?” 杨氏站起来安抚景瑚,“你外祖母没事,只是侨姐儿陪着她去休息了。倒是你外祖父……晚饭的时候收到了一封信,看完便厥过去了。” “此刻大夫正在里面施针,从前也没见你外祖父这样过,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样了。” 景瑚心里还是着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一般,又追问道:“那封信里到底说了什么?” 杨氏看起来有些为难,坐在一旁的大舅舅开了口,景瑚望过去,他也是满脸的颓唐,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似的。 “那封信里说,太子被废了。“ 揪住景瑚的心的那只手松开了。一直悬在半空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知道她不该在此时松一口气的,可是她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继续问下去,“只说了太子被废么?今上对东宫的人,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处置?” 历来党争失败,皇子本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的党羽也会被执政者清洗殆尽。从前的三皇子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太子被废,改封为恒安王,迁居庐州。而从前的许侧妃和她的儿子……已经染了急病过世了。” 太子被废在她心中是一场地动,天崩地裂之后,一波又一波的余震,她已经很习惯了。还是许莞南的遽然过世令她觉得更震惊,更何况还有那个孩子。 她从不相信在皇家,在富贵人家能有“染了急病”过世这种事情,有那样好的大夫还有生活环境,哪里来那样严重的病。 原来她也一直错看了太子,她以为他对许莞南至少是有真心的,她在南苑许久,还能回到他身边,和他生儿育女。 这样看来,她不过也只是太子和江南许家维持关系的纽带而已。许家不复存在,或许太子急于和许家撇清关系,便也对她下了手。 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难道不是他的骨肉?虎毒不食子,他也能下手。这难道就是应了那一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家么? 景瑚在着急询问,许旻就一直站在身旁,他看来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舅舅有些不悦的看了他一眼,压制着自己胸中的怒气,“如今太子已经被废,许士洀那一支也已经被流放。” “西安许氏不过就只有我们这两支,靠着你堂姑母风光了这些年,终有尽时。还能不能再有将来,便要看你和昱哥儿了。” 许旻这才回过神来,躬身和他父亲行礼,“孩儿自当尽力。” 许旻并不是会说场面话的那种人,此时被父亲教训,也只是说了这一句。大舅舅瞧着是想再训他几句,到底是没有再开口。 室内顿时又是一片沉默,大家都在焦心的等待着内室里大夫的消息。 景瑚不由得想起了柯明叙,他的消息似乎一直很快,不知道他回去之后能不能收到消息,又会有怎样的评价。 她也有些想念她母妃,不知道此刻永宁郡王府里是怎样的光景。她的父亲还躺在内室里不知生死,她若是知道,又该有多焦心。 她总是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她明白了为什么母妃总说不舍得她远嫁。若是像母妃这样,与父母相隔千里,遇见这样的事情都不知道要焦心成什么样。 外祖母和外祖父也只能是一直牵挂着她,养了她十几年,哪怕每年都能收到成车的金银礼物,风物土仪,又哪里比得上儿孙绕膝的幸福呢。 大约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那大夫才从内室里出来了。长辈们忙围上去询问外祖父的病情,正好许雁侨也侍奉着汪老夫人从另一侧过来。 景瑚只好先迎上去,“不是让您好好休息么,您怎么又出来了。” 汪老夫人看起来很焦急,只是望着儿子与儿子聚集的地方,根本就无心回应景瑚的话,许雁侨只好道:“劝了祖母半日,见她实在没法安枕,只好侍奉着她过来了。” “祖父的病可有消息了,大夫到底怎么说?“ 景瑚答她的话,“还不知道呢,外祖母,您先在一边坐着,等舅舅他们问完话了,一定会过来同您说的。” 又等了片刻,过来的人是二舅舅,“母亲,大夫说父亲此刻已经醒了,只是不能再着急动气了,不然恐有中风的危险。您要不要去见父亲一面?” 汪老夫人也不要人搀扶,着急忙慌的就要往屋里走。二舅舅快步扶住了她,又对景瑚和许雁侨道:“大夫说最好不要一下子进去太多的人,瑚儿和侨姐儿还是先回去,明早再来探望吧。” 景瑚和许雁侨对视了一眼,只好行了礼,停在原地,没有跟过去。 那一边崔氏又过来安排两个小娘子,“瑚儿和侨姐儿就不要在这里了,早些回去休息,有什么消息都会抱给你们知道的。” 今日的许家人面色看来都有几分憔悴。原本多多少少都能和当朝太子有些关系,此时太子被废,从前的一切自然都烟消云散了。 她的女儿许雁伽毕竟才刚刚出嫁,会不会有影响,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长辈的意思都是让她们先回去,景瑚也就没有再坚持,“辛苦舅舅和舅母们了,若是有什么事,一定要遣人过来告诉我们。” 崔氏点了点头,又和她们摆了摆手,“快回去吧。” 景瑚和许雁侨的院子在同一个方向,她们沿着挂着灯笼的回廊往自己的院子走。 开始的时候很沉默,而后许雁侨开了口,“如今太子爷不再是太子,那位传奇的堂姑母,终于是要完全的退出燕梁人的视线了。” 景瑚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明白有那么多事情可以感慨,为什么许雁侨偏偏挑了这一件。 第三百一十四章 发泄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于其他人我并不清楚,可是这于许家人来说,并不算是一件好事。外祖父就是因为这样才昏厥过去的。” 许雁侨嘲讽的笑了笑,“于其他的许家人或许不是好事,我却是再高兴不过了。”她看了景瑚一眼,“想不想知道是为什么?” 景瑚停下来,“二表姐是去我那里坐,还是?” 许雁侨挽了她的手,笑道:“还是去我那里吧,晚饭前叫人在井水里湃了甜瓜,忙忙乱乱的,到现在还没有能够吃上。” 景瑚点了点头,跟着许雁伽往她住的院子走。夜深幽静,这长廊仿佛走不到头一般。 许雁侨没有回来,院中却也各处都点着灯,她随口吩咐了身边的丫鬟去将井里的甜瓜取出来切了送来,便和景瑚一起进了内室。 景瑚四处打量了一下,便笑道:“二表姐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房中各处都摆着各式各样的无锡大阿福,景瑚还能依稀记得前年她住在许家,许雁侨拉着她和她一一介绍这些泥人的故事的时候。 那时候许雁侨比她如今要大一岁,堪堪办过春宴的年纪。却还是很幼稚,甚至还不如此时的景瑚成熟懂事。 如今她已经十五岁了,在一个女孩子最美好的年纪里。她生的比许雁伽要漂亮的多,唇若丹朱,齿如含素,性子也活泼,常有妙语,能驱散人心中的阴霾,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 也不知道她的婚事,外祖家的人又是怎样安排。是要等哥哥先定了亲,还是不遵守长幼有序的规矩。 “我母亲也说我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坐在景瑚身边,随手拿过博古架上的一个泥人玩了会儿,又放了回去。 她房中的丫鬟送了甜瓜进来,她挥了挥手让那丫鬟下去,她也就开始为景瑚解惑,“瑚儿一定很奇怪吧,为什么我会一点也不在意太子被废的这件事情。” “眼见着家里人都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除了担心祖父的身体,我却一点都没有异样,甚至觉得有些开心。就是有感慨,也只是感概那个我从未见过面的堂姑母。” 时辰已经不早了,今日又在外面玩了一日,一回家听见太子的消息,外祖父的消息,景瑚已经实在很累了,“二表姐既然知道我好奇,就快些告诉我吧。” 许雁侨用银叉叉起了一块甜瓜,“前年小县主来嘉禾一趟,年末回了燕京,后来应该有听说东宫里那位许侧妃的事情吧?” 倒是先说起了许莞南。景瑚不知她是何意,但觉得也许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于是她点了点头,“自然是知道的,我母妃和她的关系要好些,因为她被废,那段时日也有些不高兴,我都不敢随便到她面前去。” 许雁侨将那银叉拔出来,又重重的插回到了同一块甜瓜上,“许士洀那时候觉得要将自己的女儿从南苑捞出来,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所以就想着再送一个女子到燕京去。” “就算是太子看不上,给别的皇子做了侧妃,也是条不错的出路,就像你母妃一样。” 今上哪还有什么别的成年皇子,三皇子和太子一直都是死对头,那只能是嫁给四皇子了。若是不想着自己会落马,太子会被废,早些送一个女子给四皇子为妃,倒的确是个好算盘。 可像她母妃一样,就算很好么? 许士洀的所作所为,到底还是突破了她的认知。吃过妹妹进宫的红利,送了女儿进去,还不满意,还想着这样一代一代的吃下去。 许雁侨不断的重复着方才的动作,“那时候我们家和他们家关系还不算太远,挑来挑去,他就挑中了我。他自己有那么多的庶女,自己的嫡女送进去做妾还不够,还想着让别人的女儿去做妾。” 她有些激动起来,显见着是积攒了许久的郁气,终于有了出口。 景瑚没说话,她觉得她似乎并不应该打断她。她原本就觉得外祖父一家和许士洀的关系不应该这么疏远才是,明明前些年母妃还曾提及过外祖一家和许士洀的交往,原来这中间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过了许久,许雁侨才平静下来,“幸而我父母从一开始就没有答应,我年纪又毕竟还小,宫中的事情也没有平息,许士洀才没有做什么。” “到后来虽然许莞南已经回到了东宫里,他那边却还没有松口,如今我们家又今非昔比,没能力和他抗衡,我的婚事也一直都拖着,并没有相看过什么人家。” 十五岁虽然还小,不过燕梁风俗,多有春宴过后就开始慢慢相看,彼此了解的,便如谢池莹那样。如今要再说亲事,的确已经不算早了。 她这才叉起了甜瓜,慢慢的品尝起来。“如今他也算是恶有恶报了,连许莞南也没有好下场。我们家又不靠太子吃饭,祖父应该很快也能回转过来的。” 景瑚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每个人经历的事情不同,她没法用自己的标准去评判许雁侨话中的对错。 她只好道:“如今许士洀已经被流放,太子也不再是太子,二表姐也到了年纪了,可以请大舅母为你做主,择一户好人家了。” 这一盘甜瓜,景瑚并没有心思去用,倒是已经被许雁侨用的七七八八了,说到婚事,她的神色到底松懈下来,不再有方才的戾气,“已经是被耽误了一阵子了,只好慢慢挑吧。” “真说到婚事,心里又很烦,从前不能和人谈起是烦,如今能和人提起了,想一想又更烦。到了这个年纪,总是麻烦的很。” “再者大姐姐虽然嫁了,上面还有大哥哥,先看大哥哥会得什么样的嫂子吧。” 景瑚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不断的为这件事情心烦了。“今天已经晚了,还要听着外祖父那边的消息,二表姐早些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许雁侨自然也不会留她,她今日寻她过来,大约不过也就是想找人发泄一下而已,如今话都已经说完,她就起身送了她出去。 景瑚一个人沿着回廊一路走回了自己的院子。已经是八月了,天气会慢慢凉下来的。 第三百一十五章 亲事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第二天一早,景瑚便去了寿安堂探问消息。外祖父休息了一夜已经醒了,瞧着精神好了许多。反而是外祖母担心了一夜,此时的脸色就不太好,由崔氏服侍着去休息了。 景瑚陪着外祖父说了会儿话,也就退出来,让老人家好好休息了。 太子的事情一出,景瑚无论如何都是要写信回燕京去探探情况的。她知道柯明叙的消息快,可男人们能得到的消息,往往和女人们是不一样的。 他们关心的事情,也和她是不一样的。贞宁在宫里,她是景瑚身边能离太子妃最近的人。太子被废,将要迁居庐州,她是要带着皇长孙一起跟着去往庐州的。 她们多多少少也算是有些缘分,她是曾经帮过她的。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动身前往庐州,自己又有没有机会能为她送行。 景瑚当然也要写信宽慰自己的母妃,这件事情一出,只怕她是最伤心的。外祖一家因为许雁侨的事情不再和许士洀那一支交好,可母妃从未冷淡过自己与他们的关系。 景瑚在外祖母面前信誓旦旦,觉得父王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就冷落了母妃,可她心里知道不是的,未必是如此。 从前的父王一定不会,可南义侯世子的事情之后,她已经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了。那件事以后,她其实也很明白自己在父王心中的地位,她知道自己不中用,母妃将来如何,只能寄希望于她哥哥景珅。 希望看在景珅的份上,看在他们从前多年恩爱的份上,父王不要疏远了母妃。 景瑚耐着性子写完了信,心中的不安不仅没有被安抚,反而越加难以心定。她觉得她没法一个人呆在房中,谢池莹也没法解答她的困惑,她得去找柯明叙。 可此时她是在外祖家,若是要出门,须得和大舅母说一声,再由大表哥许旻陪伴。昨日他陪着她们玩了一日,再之前又出门游玩,不知道今日会不会在家。 景瑚先要去寻大舅母杨氏,院中午后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也不知道大舅母是不是在休息。 景瑚走至廊下,听见了房中的动静,是许雁侨在陪着自己的母亲说话。 “……方才从花园过来,远远的望见大哥哥和那谢家的小姐坐在园子里下棋,不过也是昨日里一起出门玩了一趟,大哥哥还说前几日得罪过她,怎么他们忽而就这样要好了?” 见她们说到谢池莹,景瑚自然是一下子就停住了。 而后是杨氏的声音,“居然有这样的事情?”又过了片刻,才道:“谢家的小姐,样貌修养自然都是不错的,只是我们攀不上罢了。” “原先想为你哥哥说邵知府家的二娘为妻,如今太子出事,我们家的门槛无疑是又矮了一截了,也不知道人家还能不能瞧的上你哥哥。” 许雁侨冷哼了一声,语含不屑,“咱们家原本也不靠着太子吃饭,作威作福的都是杭州的许家,凭什么我们也要跟着一起倒霉?若是那邵二娘不肯嫁给我哥哥,那是她自己没福气罢了。” 景瑚听完,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道是要笑什么。从前她并不觉得许雁侨是这样的性子,只是觉得她很活泼,有时像男孩子似的,和许昱合得来。 也不知道是从前她自己太没有城府,瞧不出来别人的为人,还是经过了许士洀的事情,原本单纯的小娘子,日复一日的被压抑着,慢慢的就变成了这样浑身是刺的样子。 不过许旻原来要和邵家的人说亲,景瑚倒是第一次听说,不知道那邵二娘是昨日那个邵家纨绔的姐姐还是妹妹,也难怪许旻待他很客气,还在自己面前为他说话了。 许旻既然已经在同别人议亲了,又招惹谢池莹做什么?若是他敢欺负谢池莹,就算他是她表哥,她也不会放过他的。 里面的那对母女已经不再继续谈论亲事这样敏感的话题,景瑚也就装作是刚来的样子,轻轻的叩了门,“大舅母,你在休息么?” 很快屋内便有了脚步声,是许雁侨来开门,方才说话的不悦之色自然早已经隐去了,景瑚很难把昨夜曾和自己说过这样一番话的女子和眼前的笑意盈盈的她联系起来。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我在同母亲说话,快进来吧。” 景瑚笑了笑,跟着许雁侨进了屋子。屋内的摆设都很普通,甚至还比不上景瑚在船上的一些摆设贵重。杨氏就坐在一边的贵妃榻上,许雁侨方才应该是坐在圆桌旁。 景瑚便到杨氏身边坐了,先问候了她一句,“大舅母昨夜照顾外祖父想必辛苦,怎么午后也不休息一会儿,只是和二表姐说话。” 许是为了女儿的事情,杨氏这一两年间也见老了,那一日她到码头上来接景瑚是精心妆饰了的,倒还不觉得,今日只穿了家常衣裳,绾了个圆髻,倒瞧着有些憔悴了。 她便笑着答景瑚的话,“上午也休息过了,此时倒不觉得困,正好你二表姐过来看我,便同她聊了几句。如今家里不比从前,许多不必要的人手都裁撤了,倒是不知道你来了,还要你自己叫门。” “这有什么,家里的人少些,有时候也清静些,未必就不是好事。”许家的宅院并不大,再要养那么多丫鬟,也着实是有些拥挤了。 杨氏瞧着景瑚就是有事,也就不和她寒暄了,“过来找大舅母可是有什么事,是服侍的人不好了,还是短了什么?” 景瑚摇了摇头,“并不是短了什么。只是朝中才出了事,外祖父都急成了这样,我心里也觉得没有主意,想让大表哥送我去别院里寻柯世兄说说话。” “这段时日和他一起下江南,大小诸事许多都是他来帮我决断的,况且他又毕竟是朝廷官员,是柯太师的孙子,一定比我要更懂这些事。” 杨氏看来也并没有多少惊讶,立刻便吩咐许雁侨去寻许旻,又让身边的丫鬟去准备马车,安排出门的事情。 第三百一十六章 拦车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见她们都各自去了,杨氏才拍了拍景瑚的手道:“柯大人是状元郎,懂的事情自然比我们这些内宅女子要多,你心里既然也觉得不安,去寻他说说话也好。” “说句实话,大舅母心里也不安定,也想要找个人问问这件事对我们家来说到底要不要紧,偏偏你两个舅舅也是久不问朝事的,家里老爷子又成了这样。” “若是有什么别的消息,你也过来和大舅母说说话。” 杨氏出身书香大族,自然是最敬重柯明叙这样的读书人的。只是这些年家里毕竟无人当官了,和外面的联系也就少了,就是再敏锐的人,这样日复一日的在内宅中打转,于大事上也会没有了主意。 景瑚很理解她,“大舅母放心吧,今上也不是那么糊涂的人。许士洀和太子自己犯错,又关咱们什么事?若是真要牵连,许士洀落马的时候就该有旨意了。” “若要说影响,那多多少少是会有些影响了。太子被废,许士洀被流放,说明今上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眷顾元俪皇后的娘家了。” “可话又说回来,咱们家既然早就和许士洀他们家疏远了,原本也不靠着他们,等外祖父想明白了,身体渐渐好起来,日子还是一样过。我这一趟去寻柯世兄,还是想问问他我父王的事情。” 景瑚叹了口气,她其实都不太想在他们面前提起她父王。总怕自己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一点埋怨来,不像从前一般亲近,传到外祖母耳中,又要为她们母女的处境担心。 “我父王和东宫那边向来走的就近,这些年也多就在京中,只是管着四卫营的一些杂事罢了。这一次东宫被废,若是今上以为我父王是支持太子的,只怕也要受冷落。” 永宁郡王早年也和景珅年少时一样,是要四处征战的。后来西北那边的敕勒人渐渐没了反击之力,西北那边也就不必去了,只有万老将军还驻守在那里罢了。 虽然有和今上一起长大的情分,这些年仗打的少,没有积什么功劳,他们也到底是不如从前亲密了。就算是宗室出身,有没有圣眷,差别也是很大的。 杨氏自然也明白景瑚的顾虑,看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欣慰,“真是长大了,前年在嘉禾,跟着你二表哥胡闹的样子,你外祖母私下都同我说不知道你将来要如何是好。” “谁知也不过过了一年多,你就这样懂事了,你外祖母若是听到这番话,不知道多为你高兴,为你母亲高兴。” 话说到一半,见自己身边的大丫鬟进了门,她就站起来,替景瑚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应当是已经准备好了,大舅母就先不耽误你了,你好好出门,有空了再来和大舅母说话。” 景瑚点了点头,又和她笑了笑,就跟着那丫鬟往院外走。谢池莹正站在一旁的大榕树下,见景瑚出来,便快步迎上来,“昨夜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我和你一起去寻我表哥。” 有再多的话,待会儿都可以说,景瑚也就和她挽了手,一起出了门。 许旻已经骑马等着,景瑚和他打过招呼,就和谢池莹上了马车。景瑚先上的马车,车帘掀起,许旻还回头看了谢池莹一眼。 景瑚只做未觉,待谢池莹坐好,车帘放下,便压低了声音,“看来我没有听错,今日你和我表哥果然在一起。” 谢池莹理了理衣裙,好整以暇地道:“从哪里听来的,说我和你表哥在一起?” 景瑚便道:“你别管我哪里听来的,只是有些人昨夜才信誓旦旦的同我说自己和我表哥没有可能,今日就如此行事,实在是让人难以评说。” 谢池莹看起来对景瑚的揶揄并不甚在意,“有些人昨夜还仿佛对这件事有些惋惜,今日怎么就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了。” 她见景瑚似乎有些不豫,也就收了跟她玩笑的心思,“你是为了太子被废的事情忧心,还是对我和你表哥交往的事情不满?” 景瑚低下头,心里一口郁气始终都没有出口,“二者都有。我父王和东宫走的一向很近,如今只得了太子被废的消息,家里一丝消息也无,叫我如何能放心呢?” “你的事情上么,我不是反对你们交往,只是我也怕你用了心思在错的人身上。” 谢池莹的脸色这才微微变了,“这话又是怎么说?” 景瑚望着谢池莹,“他虽然是我表哥,前些年我来嘉禾的时候他就已经大了,二表哥又在家,我和他走的并不很近。还不及这几个月同你朝夕相处。” “方才我去寻我大舅母安排出行,在院中就听见了她和我二表姐说话,就提到了我大表哥的亲事。说是想为他说嘉禾知府邵大人的女儿为妻。” 若单是这件事,母亲为自己适龄的儿子说亲,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是昨日许旻对邵家人的态度。 昨日他们和邵亦燃起了冲突,谢池莹并不清楚,景瑚少不得要为她解释一番。 “……你瞧昨日我大表哥对邵家公子这样的态度,还在我面前说他的好话,又是为了什么?他到底清不清楚我大舅母的打算呢?” 谢池莹和许旻就算对彼此都有好感,也远没有到要谈论这种事情的地步。可若是杨氏和许旻心中早有打算,谢池莹的这颗心,也还是早些收回来更好。 原本以为以谢池莹的性格,她和她说了这样的事情,她大约是会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反而会说景瑚太多事,她不过把许旻当个朋友,不必知道这些。 结果她却罕见的沉默了。 景瑚正想出言打破这片沉默,马车却忽而停了下来,很快便听见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天清兄这是要去做什么?我正想去府上拜访,不知道你那位表弟今日可在府中?” 就是听不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景瑚从这话中也明白今日拦了她的马车的人是谁了。 她一下子不耐烦起来,也不等许旻说什么,便大声道:“是何人在此,拦了本县主的车架?” 第三百一十七章 相邀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邵亦燃听见景瑚的声音,一下子就愣住了。昨日景瑚虽然扮了男装,可声音并没有多少伪装,只是看着年龄还小,或许还未到变声的时候罢了,也算是解释的过去。 可此时她声音清亮,一下子传到邵亦燃耳中,他又是对她留了心的,自然一下子就回想起来了。 景瑚坐在马车中,也没有掀开车帘,并不知道外面的情状,许旻似乎也没有反应过来要同邵亦燃说什么,一时间鸦雀无声。 景瑚原本就不耐烦,又是混不吝的性子,此时不在燕京,连顾忌都不必顾忌,干脆就掀了车帘,皱着眉头道:“为什么还不走?” 许旻就跳下了马,走到了邵亦燃身边,想挡住他直勾勾的盯着景瑚看的视线。先安抚景瑚,“我和邵兄说几句话,很快便动身。” 从她掀开车帘,露出脸来,邵亦燃就一直盯着她看,人仿佛痴傻了一般。许旻要把他拉到路旁说话,他更是好像连路都不会走了,简直是被许旻拖着走到一旁的。 一边脑袋还不断的往景瑚这边探看,被许旻挡住了视线。 景瑚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不叫纨绔,什么叫纨绔? 她干脆跳下了马车,取了许旻的马鞭,就想走过去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登徒子。却被谢池莹拦腰抱住,“别惹事,燕京城里才出了事!” 谢池莹抱着她,景瑚不敢再挣扎,怕她被自己掼到地上,只好丢了马鞭作罢,气鼓鼓的又回到了马车上。 谢池莹怕她又起了性儿,也很快跟着她上了马车。 外面的事情自然是留给许旻来处理,景瑚这段时日本来就有些气不顺,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此时一口气出不来,只是别过脸,连谢池莹也不想理会。 谢池莹干脆也不理她,掀了一角车帘,看着许旻那边的动静。 景瑚瞥了她一眼,“你也看见我表哥对邵家人的态度了,待这样的登徒子,还这样客气,我看你还是理他远些的好。” 谢池莹便放下了车帘,望着景瑚,“你这明摆着就是迁怒,那邵家公子冒犯了你,和你表哥有什么关系?你是县主,自然不用怕得罪他一个小小知府的儿子,可你表哥一家如今是什么身份地位?” “知府好歹也是四品,要拿捏你外祖家这样的人家,还不是易如反掌,你也该替他们考虑考虑才是。” 她又斟酌了片刻,才道:“我也并不是为那邵家公子开脱,便是看见一朵好看的花,还忍不住要多看几眼呢,更何况是你这样的容色。也就是你今日心绪实在不好罢了。” 景瑚立刻反唇相讥,“这可真是好了,还没有和我表哥凑做一对呢,便都是在为他说话,为他开脱了,我和你说他和邵家二娘的的事,难道不是为你考虑?” 谢池莹沉默了片刻,才道:“方才说邵家公子的话,的确是我欠考虑了。不过小县主若是说这样的话,这样想我,那我这些日子也真是白和你好了。” 其实景瑚方才的话一说出口,她也就后悔了。烦心事接踵而至,每个人的情绪她都要考虑,都要照顾,已经超过了她的承受能力了。 马车里安静下来。 另一边许旻还在和邵亦燃交涉,“实在是不巧,我那位表弟家中有事,昨日晚间便已经启程回家去了,倒是辜负了邵兄一番盛情。” 邵亦燃见已经望不到景瑚,心中的惊涛骇浪渐止,才终于有些神思清明起来,指了指景瑚的马车,“天清兄,你同我说实话,她……” 许旻便正色道:“这是永宁郡王府的泾陵县主,也是我姑姑的女儿。她向来脾气不好,今日邵兄拦了她的车架,她已经很不高兴,她毕竟是县主……” 邵亦燃却像完全没有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自言自语道:“昨日的小公子竟然是女子,那便更好了……” “邵兄。”许旻打断了他的话,“若是无事,我便先告辞了,今日还有别的事要去做。” 邵亦燃忙道:“有事,有事!我得了几块好鹿肉,在家中的别院设宴,想请天清兄还有小县主赏脸。不知道今日你们是有什么事,若是方便的话,我可以叫人替你们去办。” “别院?”许旻微微皱了眉,回头看了景瑚那边一眼,“可是金桂胡同的那一处别院?” 邵亦燃忙不迭的点头,“正是,正是。虽然此时园中有人住着,应该也没什么关系,也可以将他们邀请过来。八月里别院丹桂园里的花都开了,在园中设宴,又可以赏花,她……她应该会喜欢的吧?” 说到后来,竟如小女子一般微微红了脸。 许旻沉思了片刻,“不瞒邵兄,今日我们此行,正是要去贵府在金桂胡同的那一处别院。如今寄住在那里的是昭永十八年丁丑科的状元郎柯明叙柯大人,也是小县主嫂子的亲哥哥,她有些事要同他商量。” “别院为邵兄所有,我们不过是客人,自然不能阻拦邵兄前往,不过后续的事情,我不能替小县主做任何的决定,都要看县主自己的意思。” 一听见景瑚原来也正是要去别院里,邵亦燃的眼睛就是一亮,忙道:“自然该是如此,小县主是否赏光是我的事情,那便不要在此耽搁了,我们先各自上马往别院去吧。” 许旻点了点头,“邵兄先请,我要同小县主打声招呼。” 邵亦燃一面往自己的马匹方向走去,一面道:“这是该当的,该当的。” 景瑚一听见他的声音,心里就更烦躁了,许旻又走到了马车前,“邵亦燃说他在别院设了宴宴请你,毕竟是他们家的地方,我不好拒绝,你若是不愿意去,尽管拿出你县主的身份压着他就是了。” 景瑚只是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拒绝,还是不舍得拒绝,放过了这个和人家套近乎的机会。” 许旻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景瑚,受了她一句冷言冷语,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上了马,朝着别院的方向走。 第三百一十八章 无人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一路上景瑚和谢池莹都没有再说话,景瑚和谢池莹下了马车,许旻和邵亦燃也忙跳下马,把缰绳递给一旁候着的小厮,朝着她们走过来。 景瑚正在气头上,不管不顾,随手指了个丫鬟,便往里闯。谢池莹和邵亦燃是第一次见,少不得要由许旻引荐,和彼此打个招呼,倒是正好帮她把邵亦燃拖住了。 景瑚一门心思想见柯明叙,自然是无心欣赏什么别院风景的,更何况它是邵亦燃家的,这样一加持,她就越发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了。 那丫鬟瞧着她脸色不好,原本笑意盈盈的,很快也收敛了神色,一路上除了“小心台阶”这样的话,并没有同景瑚多说什么。景瑚的脚步很快,那丫鬟领着她,在一处青松掩映的院落门前停下。 景瑚原本想挥挥手先让那丫鬟退下,正好就看见东边厢房窗内,被古柏浓荫覆盖着的柯明叙。 她一下子也就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闯进了屋中去,一把抱住了柯明叙的腰,她身上不再是那种如松柏的香气,而是令她想起了拂昏院,是合欢花的香气。 她知道柯明叙大约要责备她,可是她心里觉得很委屈,一切的事情都让她觉得委屈。从南义侯世子那件事之后,像是被柯明碧说中了,她的生活好像没有真正好起来过,她没有再能够像从前一样,躲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父王,柯明碧,景珅,嬛芜,许莞南,太子妃,再到今日她得罪了的谢池莹,还有得罪了她的邵亦燃。 每一个人她都不想面对,每一个人都有叫她觉得害怕和无措的时候,她原本以为自己能应付下来的,她毕竟是早已经知道太子要被废了。 可是外祖父听到消息之后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她没法不去想,如今的燕京城里,永宁郡王府里,她母妃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不过是这样,她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 “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会儿。”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跟他耍无赖的。 他说的对,她就是个孩子。从前她犯了错,躲在芳时轩,躲在永宁郡王府的花园里都没有用,只能躲在母妃的怀中,没有风雨能侵袭她。 可母妃不在这里,她只能寻求另一个能让她感到安心的怀抱。 “还有人看着呢。”柯明叙的声音充满了无奈,任由她抱着他,手也没有落到她身上。 景瑚回头看了一眼,原本跟着她跑进屋里来的丫鬟,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立刻就跑出了门。 景瑚也不甚在意,仰起头来看着柯明叙,“现在没有人看着了。” 柯明叙失笑,反而将她的手放下,“不可以任性。”又将原本半开的窗户推开,让站在院中的人都能看清楚他们在做什么。 做完这些,他才回过身来看着景瑚,“小县主已经知道太子被废的事情了?许家的长辈是什么反应?” 景瑚原本想再抒发一下情绪,他就要和自己谈正事了,也只好正经起来,“昨夜回府的晚,外祖父一收到消息便昏过去了,虽然说是没什么事,可我白日里去看他,还是觉得他精神很不好,好像被人抽走了魂似的。” 柯明叙就走回了桌前,有意挡住了她的视线,收起了原本摊在桌上的画轴。 景瑚的注意力全然的放在柯明叙身上,因此并没有注意那副画画的是什么,此时他已收了起来,她也就没有再问, “你外祖父一生做官做的都平顺,老来反而遇见这种事情,一时惊惧,昏厥过去,也是正常的事情。只是年纪大了,小县主回去记得嘱咐你家里人,要好好照顾他,不然恐有中风的危险。” 他想了想,又道:“至于永宁郡王府,小县主也不必担心。你父王早就已经没有在帮东宫做事了,他和东宫又有叔侄之名,就是走的近些,旁人也抓不住什么把柄。” “至于许侧妃,我倒是真不清楚。不过想来今上也不至于要和一个内宅女子过不去。” 她原本也不是怕今上和她母妃过不去,要和她母妃过不去的人另有其人。 景瑚点了点头,“我是早知道太子的事情的,我本来以为我已经接受了这件事。可是我外祖父忽而闹了这么一出,我渐渐的也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些。” “我外祖父这几年的身体还算好的,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家里人都吓坏了。又毕竟都远离朝堂已久,出了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会对家里有什么影响,所以一颗心总是放不下。” 她抬头望着柯明叙,“若是小柯大人能去陪我外祖父说说话就好了,我觉得他应该很喜欢你,毕竟你是状元郎嘛,你说的话他应该能听的进去。” 自顾自的说了一通,柯明叙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去陪你外祖父说说话不是什么难事,我随你去就是了。毕竟年纪大了,能少操一日的心便少操一日的心。” “这些事你也不必太担心,对你来说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只是我瞧你方才进来,面上可不仅仅是担忧之色,还隐隐有怒意,可是还发生了什么事?” 一提到这件事,景瑚一下子泄了气,“我把莹姐姐给得罪了。” 见柯明叙是一副倾听之色,景瑚就坐在一旁的绣墩上,把方才在路上发生的事情都为柯明叙复述了一遍,她有些苦恼,一抬头又望见柯明叙含着笑意的眼睛,“那你也知道是你自己做错了?该去和莹姐儿道歉的。” 景瑚用手撑着凳子,把腿伸直了,晃着自己的腿玩,“我知道了,是我的错,我就要认,不然我就会失去我的好朋友的。” “不过我才不想去赴那个登徒子的约呢,早知道是他家的地方,我就不借了。我们还是早些去我外祖家吧。”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咦,都这么久了,莹姐姐去哪里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涂画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站起来,在窗前张望了一下,院中的景致一览无遗,并没有见到谢池莹的身影。“莹姐姐是知道我要过来寻你的,还以为她只是慢些,会跟着我进来呢。” 柯明叙也站到了窗前,“怎么?你还耍小性子把她甩开了?” 景瑚一只手扯着自己的衣角,反复着回忆着她们进门时候的事情,“也不算是甩开吧。” 她得和柯明叙解释,“今天我们在路上遇见了邵亦燃,他想请我在别院用晚膳,我拒绝了。也不知道我那个没用的大表哥是怎么和他谈的,他一路又跟回了别院来。” “刚刚在门前,我不想搭理他,莹姐姐却有礼貌,还要跟他结识一番,我就先进来了。” 柯明叙笑了笑,回过身去,铺开了一张宣纸,“差点忘了。这是邵家的别院,那邵亦燃今日要在园中设宴,也是亲自过来打过招呼的。” “我怕节外生枝,一见了我,就想起你来,因此没有出面,是老师见了他,也答应了会在园中用晚膳。” 他原本没有在写字,往砚台中加了水,挽了衣袖,开始磨起磨来。他今日穿的不是直缀,而是麻布的道袍,景瑚很少见他这样的打扮。 “也许莹姐儿是有什么事绊住了,这里的下人很多,她会过来寻你的。不如稍安勿躁,在这里略等一等。” 景瑚走到了他身边去,好奇的看着纸面,“小柯大人是要写字吗?” 他微微摇头,让开了一些,用下巴指了指花梨木的椅子,“不是我要写,是你要写。又有几日没有看过你写的字了。” 若是平日还好,在他面前写字,也算是消遣,算是她在哄着他玩儿。当然,自己也会有所收益。 今日她却没有这个心情,“我今天都把莹姐姐得罪了,我们之前没有吵过架,也不知道她肯不肯原谅我,我今天肯定写不好。” 柯明叙笑起来,把手中的湖笔递给她,“难道平日就写的很好不成?就是写的不好,所以才要练习。也可以静心,不要想一些不该你考虑,或者你考虑了也没有用的事情。” “那好吧。”他都这样说了,景瑚自然也不好拒绝,在椅子上坐下,摆出了要认真写字的架势。 “写些什么好呢,都没有什么字帖能让我临摹。”景瑚的笔蘸饱了墨,半天也没有落下。 柯明叙还站在她身旁,“小县主临摹我的字也有了一段时日了,难道以后写字,都非要看着我的字不成?正好也让我看看你的字如今写的如何了,有没有进步。” 他是这样说,景瑚却不肯如他的意,而且她觉得自己的字也没什么进步,还是一样的歪七扭八。 她想了想,干脆在纸面中央画起了画。谢池莹喜欢凌霄花,也不知道她回谢家的时候,她院子里的那一架凌霄花都开尽了没有。 写字用的湖笔自然和她平时画花样子的笔是不一样的,纸面上黑忽忽的一团,她越是要画细节,就越是看不清原本要画的是什么。 柯明叙见她这样,倒是也不生气,景瑚越发想逗逗他,“小柯大人可认得这是什么字?” 他微微俯下身来,合欢花的香气也距离景瑚越近,他仿佛是在认真她写的是什么一般,幸好他离她还不算很近,景瑚看着他的脸,不然恐怕自己会忍不住对他做些什么。 他很快站直了身体,神色很认真,说出来的也不应该是玩笑话才对,“倒是没有看出来小县主写的是什么字,看来是我才疏学浅了,等我有了空闲,便将这幅字寄给仓颉,请他老人家替我认一认。” 仓颉造字,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传说。景瑚忍不住笑起来,装模作样的把宣纸拿起来,欣赏了片刻,“若是等仓颉他老人家回答,那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还是我来告诉你吧,这个字的读音很长,念做‘凌霄花’。” 柯明叙装作信以为真的样子,“是吗?让我仔细瞧瞧。”他接过了景瑚手中的宣纸,看了片刻,才道:“我看这倒不是凌霄花,像是从前我在善堂里教孩子读书,那里三岁小儿的涂画。” 景瑚从他手里拿回了那张纸,“是吗?我看这起码有四岁了吧?” 说完自己也笑了一阵。又仰起脸望着柯明叙,“小柯大人还去教过善堂的孩子吗?” 燕京城的善堂,是淮邑乡君常常关照的地方。她知道她不该这样多心,可是人的情绪本身就不由理性控制。 柯明叙拿起笔,开始为那朵凌霄花绘制藤蔓和叶片,一只手放在景瑚椅子的扶手上,“并不是燕京城的善堂,哪里倒是还不用我费心。” “是我还小的时候,陪着母亲下江南探亲,曾去淮安的善堂照顾过那里的孩子。也大概就是在那时候,我知道这世间原来不是只有读书这一件事。” “读书出仕,也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只为了自己。我发觉我其实可以帮助这世间很多的人,尽管那时候我在善堂呆的短短几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但我可以用我的余生来寻求更多的意义。” 后来他就一路长成了如今的模样,也在年少时,遇见了同样在做着帮助别人的事情的淮邑乡君。 但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被他的一只手臂包围着,能安静的看他作画的人是自己。 她静静的看着柯明叙用同样的一支毛笔描绘出了比她的凌霄花精致数倍的藤蔓,“小柯大人,要不然你以后就教我画画吧,我觉得画画比写字有意思的多。” 他今日穿的道袍衣袖宽大,他绘几笔,就不得不抬一抬手,让自己的衣袖滑落到肩膀处。她觉得看他这样画画也很有趣。 柯明叙却没有答应她,“此时觉得画画有趣,便要学画画,来日觉得其他的事情有趣,岂不是又要学别的?不许。等你学好了写字,再教你别的。” “不许便不许吧。”景瑚晃了晃脑袋。他这样说话,倒好像他们还要在一起很久,他有很多的时间,来教她这些事情一般。 第三百二十章 安静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静静的看着柯明叙画完了一幅画,他站直了身子,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 “不知道落笔该写些什么,便绘了一朵凌霄花。莹姐儿最喜欢凌霄花,院中种了一架,想必小县主静不下心来写字,还是挂念着莹姐儿。不如便拿着这幅画,去和她赔礼道歉吧。” 景瑚等着墨都干了,才把这张纸拿起来,“是我要和莹姐姐道歉,又不是小柯大人,为什么要拿你画的东西送给她。” 她只是想为难为难他,和他开玩笑,倒不是不舍得其实早已经被她毁了的这一副画。 他开始整理桌上的东西,“小县主来寻我,难道不是为了让我帮你解决问题?我好心帮你,你倒是又说这样的话。” 景瑚笑起来,小心翼翼的将宣纸卷了起来,“我把这幅画送给莹姐姐,再说几句好话,她就能原谅我了?” 柯明叙将东西都归置好了,才转过身来看着景瑚,“莹姐儿本来就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不会因为你气头上的几句话就转而对你这个人有了新的判断,改变同你的关系。只要你真心和她认错,她不会和你计较的。” “而且这幅画也算不上太过普通,这幅画的技法和我平常作画的风格不同,仿的是风筝大家梅山先生的风格。我记得莹姐儿从前很喜欢梅山先生的画,只是总是画不好,也许这幅画能对她有些启发。” 景瑚不想让自己显得太没有见识,她想了半日,才想起来柯明叙说的这个梅山先生是谁。 “我祖母好像有一只这个梅山先生所作的风筝,我小时候见过。我祖母真是宠着景珣这个败家子,这样的东西也由得他随便玩。” “后来在定国公府,清姐儿的祖母也有一只,她有拿出来给我看过,好像是梅鹿迎春的图样,我祖母那只是蝶恋花。”她不懂画,只觉得颜色格外鲜艳细致罢了,并没有多留心。 柯明叙点了点头,“定国公府周太夫人的珍藏,我倒是有幸见过。其实我也见过一个仿梅山先生的风格仿的很好的女子,是英国公府的段六娘,很有才情。” 这个段六娘的年岁应该和景瑚差的有些多,英国公府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姐,都已经是十三娘了,所以她并不记得有这号人。不过她能让柯明叙记得,应该的确很有才华。 这世间的事总是这样,女子有才,只能慢慢的湮没在内宅的琐事之中;男子若有一丁点才华,就恨不得嚷的全天下都知道。 景瑚收好了画,就想去找谢池莹,只是一边又还不想离开柯明叙。眼睛就落在柯明叙身上,不肯移开,“小柯大人陪我一起去找莹姐姐,好不好?” 她做出了可怜模样,仿佛是闯出了天大的祸来,求着大人帮忙收拾残局一般。 “倒不是我不肯陪你去,只是这毕竟是别人家的院子,并不熟悉,要找莹姐儿,又该去哪里找呢?就是要问园子里的丫鬟,恐怕她们也未必知道。” 景瑚才不会理会这些,“就算找不到莹姐姐,去园子里逛逛也不错。许家的花园实在不大,这几日在家里都很无聊。” “这里虽然比不得明庆王府在西溪的别院,听说也是嘉禾一带最好的几处园林之一了,也许也会有些自己的特色。” 此时她的心情好了些,倒也不那么嫌弃这是邵家的别院了。反正他们不能即刻就走,回许家去安抚许家众人的情绪,为什么不先让自己放松片刻。 她见柯明叙没有要动的意思,干脆就上手拉他的衣袖,反正她是个无赖,方才抱也抱了。 柯明叙笑的有些无奈,“那小县主也总该先容我换件衣服。” 景瑚就松了手,点了点头,端出了县主的样子来,“本县主准了,小柯大人快去快回。” 他笑的更无奈了三分,“那小县主在此稍坐,我很快便出来。其实这一处庭院的风景也不错,譬如窗前这棵古柏,我便觉得很有意趣。” 所以景瑚走进院子的时候,他在窗前望着古柏发呆? 柯明叙同她打过了招呼,便进了内室。景瑚搬过了一张椅子来,坐在窗前,依言观赏起了窗前的这棵古柏。 她有一瞬间觉得它是美的,就是她刚刚进了院子,看见古柏的浓荫落在柯明叙面颊上的时候。此时快到夕阳西下的时候了,她坐在这里,树荫大约也会落在她的脸上,但是她并没有看出柯明叙所说的什么“意趣”来。 大约她是永远不会有他们文人的脑子的。 柯明叙很快就出来了,换了一件他常穿的松青色的直缀。头发似乎也重新绾过了,用了一根白玉的簪子,仍然是她记忆中一丝不苟的柯明叙。 他的腰间还挂着上一次在西湖游船上,景瑚送它的那个扇套。景瑚背过身去,偷偷的笑了片刻。 他们开始并肩往院外走,古柏的浓荫和已经不那么炽热的太阳被落在身后。景瑚在心里思索着该如何同谢池莹开口,柯明叙也很安静。 景瑚并没有在享受周围的风景,她很难得的在享受安静。 他们沿着院落之外的一跳鹅卵石小道一起向着别院的花园走,仿佛他们本来就不是为了去寻找谁,只是想要好好的度过这一个黄昏。 这样的黄昏,无论是在邵家的别院里,还是在西溪的河岸边,还是在这世间的任何一处,和柯明叙在一起,她永远都不会厌倦。 很快她就闻见了一阵桂花的香气,盖过了柯明叙身上,衣服换过,已经不那么浓郁的合欢花的香气。有风的时候花香才会浓,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不会令他们感到习惯。 “我听说这个胡同名叫‘金桂胡同’,此时倒的确是它最好的时节。” 是柯明叙先开了口。 景瑚很快就停下了脚步,并不是为了花香。面前是一片安宁的湖水,湖上有水榭,水榭里有人。少年和少女对坐在石桌两侧,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在谈论什么。 第三百二十一章 难平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和柯明叙就站在湖岸一侧,并没有什么遮挡,水榭里的人也很快就发现他们了。许旻原本就是面对着他们的,发觉了他们的存在,和谢池莹说了什么,她转过了身来。 原本以为她多少会有些尴尬,或是一些其他的情绪,并不会这样坦然,然而她只是转过身来,笑着和景瑚招了招手。 景瑚抬头看了柯明叙一眼,他和自己点了点头,他们就并肩沿着湖岸往水榭里走。 互相见过礼,谢池莹盈盈站在一旁,“这么快就和我表哥说完话了?还以为你要在我表哥的院子里呆到晚上。” 景瑚便道:“并没有说完话,只是想先请柯世兄往许家去一趟,他是状元郎,很有见识,或许由他来宽慰我外祖父,会比其他人说的话都有用些。” 她眨了眨眼睛,“那莹姐姐和我表哥的话呢?可说完了?” 景瑚有些不知道该对谢池莹和许旻的交往抱有什么样的态度。昨日她兴致勃勃的问谢池莹的想法的时候,她当头浇下来一盆冷水,自己已经被她说服了。 可今日他们又两次在花园中独自相对,她实在不明白谢池莹这是什么意思。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们是非亲非故,所以那一日自己和她在院中下棋,许旻闯进来,她才那样生气。 今日如此行事,谢池莹不是这样不知礼的人。 谢池莹回身看了许旻一眼,笑着回过头来,恐怕一时还说不完。” 景瑚抬眼去看许旻,他的目光落在谢池莹身上,笑意温柔。令景瑚想起了她三哥哥景珣安静的看着世子妃的时候。 在这一笑之间,他们好像有了一种景瑚看不明白的默契。 越想越不明白,干脆就直接问。“柯世兄,我和莹姐姐有几句话要说,你能不能和我表哥先去一旁说话。” 许旻的目光里有了然,柯明叙也是。不过他们的了然,恐怕并不是同一种了然。 两个人很快就朝着一旁的桂花林走去了,渐渐把自己的身影没入了桂花的芳香之中。景瑚的目光落在柯明叙身上,谢池莹大约是在望着许旻,是景瑚先回过头来的。 有再多的问题想问,她们也首先得是朋友才行。景瑚想了想,还是先把手里的画卷递给了谢池莹,“莹姐姐,这是送给你的。柯世兄说这幅画用的是梅山先生的技法,他知道你喜欢梅山先生。” 谢池莹接过去,并没有着急打开,“这是要和我赔礼道歉么?现在怎么连这样的事情,你都要找我表哥代劳了?” 她一边说,一边展开了画卷,忍不住笑起来,“这朵花算是什么技法,我怎么从没有见过?” 景瑚不好意思起来,“这是我随手画的,浪费了柯世兄画的藤蔓和树叶了。” 谢池莹细细欣赏了片刻,小心翼翼的把画卷了起来,“我表哥画的画,还不如赵家八娘子的五嫂好。我在赵家小住过几日,正巧遇见五奶奶的丫鬟把她从前的书画拿出来翻晒,便是梅山先生的技法,我便跟着她学了几日。” 赵家八娘子出身恒国公府,恒国公府家大业大,儿子多的数也数不清楚。赵家五爷声名不显,景瑚自然也就不知道他的妻子是哪一家的小姐。 “原来燕京城里还有这样厉害的女子。我只是听柯世兄说过,从前英国公府段家的六娘子很擅长仿梅山先生的画。” 谢池莹笑了笑,神色却略微有几分不自然,“这说的就是她了。” 景瑚一直注意着她,便忍不住追问道:“怎么了?可是还有什么不对么?” 谢池莹犹豫了片刻,才道:“这也是陈年旧事了。这位段六娘子,很早的时候曾经是要和我表哥定亲的。” 景瑚从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下意识皱了眉头,“还有这样的事?我还以为……”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淮邑乡君和柯明叙的事情,当年应该闹的也不大,谢池莹远在江南,知道一件事,未必就知道这另一件事。 “还以为我表哥的家人从未替他说过亲事?那怎么可能。早年他还没有成为状元的时候,柯太师就已经在替他相看了,不过是他自己一直不肯点头罢了。” 谢池莹继续道:“当年这件事,两家的长辈都已经有共识了,消息甚至传到了我祖父这里,所以我才知道。英国公府段家的六小姐,和我表哥年貌相当,男才女貌,不过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 “我表哥提起她来,看来是光风霁月,只是我瞧着赵五奶奶,听说我和他是表兄妹之后沉默了几刻,也许心里还有些意难平吧。” 景瑚很理解赵五奶奶的心情。若是她,曾经有过这样的机会,大约也是会意难平的。不,她恐怕会不仅仅是意难平,她大约根本就没有办法嫁给其他的男人。 谢池莹冲着她歪了歪头,“要论才情,赵家五奶奶在女子之中也算是一等一的了,我表哥竟不喜欢她。或许他就是喜欢像你这样没有文化的。” 景瑚忍不住笑起来,白了她一眼,“虽然没有文化,但我已经在努力学习了。” 停顿了片刻,又观察了一下谢池莹的脸色,看起来没有一点不悦的样子,便试探着道:“莹姐姐,你不生我的气了?” 谢池莹绕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把画卷放在了桌上,“和自己喜欢的人生气,其实明明是在折磨自己。更何况我知道你并不是真心那样说的,所以,我当然不生你的气了。” 景瑚立刻就欢呼了起来,心头的一颗石头放下,坐到谢池莹身旁,“太好了,莹姐姐最大气了。” 谢池莹笑着瞥了她一眼,在她脸上捏了一下,“以后你也要学着做一个大人了,不要试图把压力转嫁到别人身上,不要轻易出口伤人,也许最终受伤的会是你自己。” 景瑚静静的看了她片刻,而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她也不过比自己大两岁而已,等她如谢池莹一般大的时候,能做的比她更好吗? 又是一阵微风,吹动桂花树,把满树的馨香带到了水榭里。 “那莹姐姐和我表哥呢,又是怎么回事?” 第三百二十二章 决心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谢池莹的神色很慵懒,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笃定,仿佛她对所有的事情都胸有成竹,仿佛是一个已经进士及第,学富五车的士子在考校一个刚刚一只脚迈进学堂的童生。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景瑚坐直了身子,“那莹姐姐的意思,是觉得我明知故问了?”她站起来,走到谢池莹身后,把两只手都搭在她肩上。 谢池莹平日里用的都是桂花制的发油,清香扑鼻。只是和此刻自然的香气比较起来,还是远远有所不如的。 “让我好好想想,这几日你和我表哥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先是我同你在许家的花园里下棋,被我表哥惊扰,那一天你很不高兴,恐怕在心里将我表哥认作是个登徒子。” “而后就是一起出门去茶馆听说书,你同我表哥坐的很近。夜间去游湖,一同见了萤火飞舞的情景。就是在那时候,我开始觉得你们的关系很好,超出了我的认知。” “怎么我表哥如今说话竟然这样有水平了?和你一起听说书,说过几句话,就完全改变了你对他的印象,甚至如今……成了这样?” 许旻在景瑚面前可不是这样的,话也不多,远没有许昱有趣。她对许旻最多的印象,无非是他喜欢观星,甚至有些着魔,是个奇怪的人罢了。 谢池莹握住了景瑚搭在她肩上的手,“那自然还有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而人心中的感觉,也并不是能用言语描绘的清楚的。只是我也从没有想过,朝令夕改这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她回头笑着望着景瑚,“你是在奇怪,为什么我昨日在马车上还信誓旦旦的和你说我和你表哥是没有可能的,只能做好朋友,第二日午后就在许家的花园里私下相处,在邵家也还是如此吧?” 景瑚诚实的点了点头,她是真的想不明白,她从前认识的谢池莹,不论私下如何,在旁人面前永远是克制而自持的。 要让她改变,至少得是宁六郎和她妹妹谢池容那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才行。 “我觉得我好像不需要给你什么理由,非要说的话,因为我想寻找一个出口,不想在不应该认命的年纪就认了命。如果我和宁六郎的事情能成,我浸提绝不会起这样的念头。” “可既然这件事做不成,我为什么不把它想象成上天给我的机遇,给我机会逃离我原本应该走向的生活,那种我其实一直都是在忍受的生活。” 景瑚完全能理解谢池莹在说什么,这实际上也是她希望她能过的生活。她和她姐姐谢池矜都是一身反骨的人,在大家大族里生活,表面上端庄大方,甚至低眉顺眼,不过是她们比别人更聪明,懂伪装罢了。 只不过谢池矜没有这样的机会,她或许就会嫁入某一户和她们家家势相当的人家,继续在拿一张面具之下过日子。可是谢池莹有机会,她终于决定利用这个机会,为自己抗争一次了。 可是—— “莹姐姐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并不觉得是错的。可你和我表哥不过才相识几日,你就那么确定,那个人会是他?” 谢池莹站起来,和景瑚面对面,她看起来已经下定了决心,为自己下定了决心,“小县主和我表哥是如何相识的,你又是如何决定的,不必我提醒小县主吧?” “那时候小县主才几岁,就能有这样的勇气,就能有这样的想法,我觉得我和天清的事情,也并不算那么匪夷所思。” 可是—— 景瑚想要反驳她,一年之前的她根本什么也不懂,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这个念头保持到如今,不过是因为柯明叙实在太优秀,实在很值得而已。 更何况她们的情况也完全就是不一样的。她的父母无论如何,从未要求她做一个淑女,在那个时候她也还以为,在自己的人生大事上,她一定会有话语权。 可经历过南义侯世子的事情之后,她对这件事也不是那么的有把握了。他们若是在此时相遇……她大约还是会喜欢上他,而他大约也还是会和原本一样,只把她当个孩子。 她们的确是不一样的,更因为他们面对的人是不同的。许旻一定是喜欢谢池莹的,他们是平等的。而她和柯明叙之间相差的年岁,还有莫名其妙的亲戚关系,让他们从来就不平等。 “可是莹姐姐觉得自己真的足够了解他了吗?若是他根本不值得呢?或许他不会有什么大毛病,却有一大堆说不清的小毛病。” “或者是你家里根本不会同意你们的亲事,你抗争的再多,也都是徒劳无功的。还有可能会惹怒你的祖父,影响了你一生。” 许家如今的门第,便是要娶谢家旁支的女儿,不过也是勉强罢了,更何况是谢池莹这个曾经的阁老孙女。 “又或者是……” “小县主。”谢池莹打断了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如果这是一个错误,我觉得我也可以为我人生的错误付出代价。” 她莫名的低头微笑了一下,“在看萤火虫的时候,我问过天清,他为什么喜欢观星。他答非所问。” “天清说,‘每个人不过都活一世罢了,便如这萤火虫,数月而已,就已经是它们的一世。’” “‘可是它们曾经划开过夜色,填充进一小片的光明,又将这光亮投影在水面上,投影在每一个看到它们的人眼中,我觉得它们实在很伟大。’” “我们的人生是比它们的生命更恒久和稳定的多的东西,所以我们有名姓;天上的星宿又是比我们的人生更长久的,他想要记住它们的名姓,想看一看它们是怎样活的。” 谢池莹看着一脸迷茫的景瑚,又道:“和星星比起来,我们不过也是萤火虫罢了,我希望我的生命也能明亮一次,不为了照亮夜空,只为了照亮我自己。” 景瑚的确是不明白,所以她也不想再继续纠结于为什么谢池莹忽然改变了主意这件事,因为有很多更值得讨论的问题。 也许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并不是只有谢家人。 第三百二十三章 非偶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谢池莹像是看穿了景瑚在想什么,“至于你方才在马车上和我说的事情,我也已经问过天清了。这不过是你舅母的想法而已,并没有与邵家的人通过气,他也仅仅只是知道而已。” “他并没有见过邵家的二娘子,也从未有以她为妻的想法,这件事大约是不会成的。” 在这种时候,谢池莹怎么忽而又天真起来了。一门婚事能不能成,成婚双方的心愿,往往事最不重要的。 景瑚便道:“若不是忽而出了许士洀和太子的事情,我大舅母有了这样的想法,若是我外祖父也首肯了,只怕这件事情未必就做不成。可如今既然事情已经出了,假设没有意义,就当这件事会不了了之好了。” “那姐姐又凭什么觉得,我表哥会有能力和你定亲,娶你为妻?” 齐大非偶的道理,谢池莹不会不懂。 此时由她来说这难听的话,倒好似是她要棒打鸳鸯。一边是她的表哥,一边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希望他们在这件事上受到太大的伤害。 谢池莹低头,伸手握住了景瑚的手,“你放心吧。我会做这样的决定,并不是一时脑子发热。可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有一个完善的方案,我总会慢慢的把我的想法详尽,最终达成目标的。” “谢池容和宁六郎的事情,大约这几日便会有结果,我姐姐会给我来信。到时候我会把这些事告诉她,请她为我想想办法。还有其他的人会帮我的,你不用这样忧虑,我不会委屈了你表哥的。” 景瑚也反手握住了谢池莹的手,“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们对望了片刻,景瑚又忍不住道:“想不到将来你恐怕要做我的表嫂了。” 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谢池莹和许旻认识根本就没有多久,忽然一下子私定了终身,要一起去面对千难万险,实在是令她有些难以理解。 尽管她也明白,世间缘法,的确是说不清楚的,且看他们将来吧。 谢池莹笑起来,“彼此彼此。” 景瑚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若是将来她和柯明叙……那这个关系就更有趣了。 两个小娘子笑了一阵,景瑚正想问问她邵亦燃的事情。毕竟他们是一起进的园子,这里却只见着了她和许旻两个,谁知道那个登徒子又去筹谋什么事情了。 谢池莹正要回答她,就见园中的两个丫鬟朝着水榭她们的方向走过来了。景瑚心中一下子又升腾出了一些不快来。 看一个人不顺眼,总归是看他的什么都不顺眼。 那两个丫鬟走到近前,便恭敬道:“奴婢见过泾陵县主,见过谢小姐。少爷命奴婢们过来请两位贵客到木樨园中坐。” 景瑚冷哼了一声,“少爷是哪一家的少爷,我怎么没听说过。你们快去帮我把柯大人找过来,我这便要回去了。” 柯明叙住在这里,是早就已经同主人亮明了身份的。 其中一个穿着玫瑰紫比甲的丫鬟便道:“回县主的话,少爷是嘉禾知府邵大人的儿子,也是这个园子的主人。此时柯大人和周老先生以及许家的少爷都已经入席,在木樨园里等着您和谢小姐了。” 柯明叙说好了要陪她回许家的,怎么会又要赴邵亦燃的约。 景瑚忍不住皱了眉,回头看了谢池莹一眼,见她是无可不可的样子,便道:“柯大人在哪里,你带我过去。” 那两个丫鬟便低头行了礼,开始为她们引路。 谢池莹和景瑚走在后头,低声说话,“邵亦燃说今日他准备了鹿肉,在院子里烤着吃。又正好是桂花开放的时节,可以一边用膳,一边赏花,也算是件美事。” “你不点头,我和你表哥都不好答应。待会儿见了邵亦燃,便是不愿意在这里用晚膳,多少也待他客气些,就当是为了你外祖家的人了。” 景瑚就打趣她,“这还没进门呢,就千方百计的为婆家人筹谋了,我和你可是好姐妹,好朋友,你倒是要让我受委屈。邵亦燃是什么牌名上的人,我堂堂燕梁县主,还得待他客气。” 谢池莹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正是这句话,我还没进门,横竖邵家人欺负不到我头上来。便是我进了门,我祖父曾经做过阁老,姐姐又是明庆王世子妃,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若是有什么不是,受苦的人,终究是你嫡亲的亲人们。” 受了谢池莹的揶揄,景瑚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邵亦燃的事情终究是小事,她反而又想到了其他的事情,“宁家也是江南大族,谢池容若是真嫁给他,不说日子如何,地位总是不错的。” “你姐姐又是明庆王世子妃,其他的姐妹想必也会嫁入门当户对的人家,那……” 谢池莹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是怕我见其他的姐妹嫁的都比我好,身份地位都比我高,到后来生活有些不如意,便后悔自己今日的决定?” 她笑着摇了摇头,“每个人的追求是不一样的,我并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后悔。” “若要我后悔,也只会是因为有一日我发现自己所托非人,其实我没有那么的喜爱他,他也如是。或是他要在我们的生活里安插下第三个,或者更多的人。” “你放心好了,真到了那一日,我也不会怨天尤人的。我会想法子从我陷入的泥淖中挣脱出来,让自己重新过上想要过的生活。” 谢池莹望了景瑚一眼,“其实现在也还忧虑不到这件事,我们都做了决定,接下来便是如何将这件事实现的问题了。我还没有想好具体要怎么做,大约要先和我姐姐商量,若是有什么事要你帮忙——” “那我自然是义不容辞,只要你们过的好就好了。” 景瑚笑着应了,心里却还是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年少时总有无限的雄心壮志,对婚姻,对自己要做的事,可真正能实现的,又有多少人呢。 她只能在心里希望他们能称心如意,一生都过得好了。若她能帮上忙,她也一定会义无反顾的。 第三百二十四章 听话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一进入木樨园中,便听见一阵丝竹之声,还有食物的香气,夹杂在夜风中。 木樨园已经很美,芳香四溢,原本很是清雅,邵亦燃却偏偏要在园中做烤肉这样的事情,简直有辱斯文。 此时日色渐沉,再要在露天的地方用膳,根本连看也看不清楚,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还不如早些回去,在温暖明亮的厅堂里,和柯明叙对坐用膳。 但越往园中走,景瑚便越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园中高大些的桂花树上,都挂着许许多多小小的琉璃灯盏,仿佛是天上的星星落下,结在了树上一般。 这样的光芒,又有桂树,就像是在话本故事中的广寒宫中一般。 景瑚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想要伸手去碰一碰那些灯盏,又怕反而不小心将它们破坏了,是一种又圣洁,又脆弱的美丽。 她们走的是小路,两侧的桂花树和其他低矮的灌木原本是很茂密的,她们走的道路是环形的,看不见前面远处的路。 景瑚心里觉得新奇有趣,并没有注意自己跟着丫鬟们走了多久,一下子却又豁然开朗起来。 木樨园中间有一大块圆形的空地,中间有一个环形的湖泊,小岛之上也有一颗桂树,下面坐着一些乐伎,此刻湖泊四周都已经摆上了桌椅,上面也有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 湖泊之中还放了一些木板,这便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了。 柯明叙和许旻,甚至还有周老先生果然已经在这里了,邵亦燃也就在他们周围,在和他们介绍着什么,看起来十分殷勤的样子。 不知道邵亦燃年纪有多大了,总之和柯明叙站在一起,大约还差了有半个头,看来并不比自己高多少。 这样一对比,更显得柯明叙丰神俊朗,如芝兰玉树一般了。 倒也还是他的眼睛最亮,一下子发现了景瑚,便如同得了什么宝贝一般,微笑着迎上前来,“小县主,谢小姐,你们来了。” 景瑚的神情傲慢,朝着柯明叙走过去,“我不是来和你一起用膳的,我是来寻我的柯世兄的,我们很快便会走。” 邵亦燃和谢池莹都跟在她身后,此时柯明叙自然也发现了她,朝着她微笑起来。 身后的邵亦燃便道:“柯大人已经同意今夜在别院中用膳了,还请小县主也不要推辞。” 景瑚忍不住皱了皱眉,还是决定不理他,走到了柯明叙身边。他应该也已经听到邵亦燃说的话了,等景瑚停下来,便低头看着她,笑的有些无奈,“老师说想在这里用膳。” 这就算是解释了。 景瑚心里虽然有些不快,也不好教唆着柯明叙违抗师命,就只是微微偏了头,从柯明叙的身影之后找到正在一旁喝酒,看起来乐不思蜀的周老先生,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还以为他能帮自己,结果总是拖她的后腿。 瞪了周老先生一眼,人家还在喜滋滋的喝酒,根本就没有任何杀伤力,景瑚也就悻悻的站直了,不想理会身后的邵亦燃,打算和柯明叙说话。 柯明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话音里也饱含歉意,“原本答应了小县主要陪你去见你外祖父,此时不得不晚些了。若是小县主实在着急,等这边的事情结束,我便陪你回许家。” “方才天清也已经遣身边的小厮回许家打过招呼了,那小厮回来,说你外祖父此时并没有事,一切都好。小县主还是安心用完晚膳吧。” 话倒是说的好听,自己不做决定,由景瑚决定,事情倒是做到前面去了,都通知过外祖家的人了。 她欺负不了周老先生,难道还治不住她这个向来老实的表哥了? 景瑚抬头,用尽全力的瞪了许旻一眼。谢池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许旻身前,像是要保护他似的。 许旻也知道自己什么事惹了景瑚生气,在谢池莹身后做着小动作,指了指柯明叙。“我知道你会听话。” 是说她会听柯明叙的话。 听话归听话,他也不能狐假虎威。景瑚又白了他一眼,想上前去把谢池莹拉到自己身边,才想动手,望见许旻脸上的笑容,又歇了这样的心思。 或许是自己和他相处的时间不够长,她没有见他这样开心过。从前他在她心里,就像是一张单薄的纸,上面写了一些文字,她看过,很快就忘了,并没有用过心。 同样是表哥,许昱和他是完全不一样的。就算只是短短的几个月,她也能很清楚的记得许昱的很多样子。 笑起来的样子,陪她听说书,不懂还要装懂,评头论足,挥斥方遒的样子。被罚了跪祠堂,半夜的时候在夜风和虫鸟的叫声里瑟瑟发抖的样子。 但是她对许旻的了解实在很少,很浅薄。她不知道他除了星象之外还喜欢什么,不知道他高兴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也没有考虑过他作为许家这一辈的长子,曾经经历过什么。 甚至连此时自己对他的关注,也大多都是来源于谢池莹,仿佛他不是他的表哥,而更是她好朋友未来的夫婿。 自己不算是一个很好的表妹,他作为表哥至少曾经替年少无知的自己承担过责罚,她应该对他好一点。 她会尽全力帮助他们达成心愿的。 “大家不要在这里发呆了。今夜的晚宴不设固定的座椅,每张桌子之上的菜肴也是不同的,尽管择取自己喜欢的东西便是了。等天色再晚些,湖上还会有表演,请小县主和各位贵客赏光。” 邵亦燃的声音在她身后。 这倒是还算新鲜,她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晚宴,还是江南富贵人家的花样多。她在心里感慨了一句,便把目光落在了桌上的菜肴之上。 不远处的长桌上面便放着今日邵亦燃似乎引以为豪的烤鹿肉,让她想起了去年十月在建业的时候。居然也快要一年过去了。 景瑚并没有心思去用,她也还是和去年一样,在行宫里所有的时光,都只是想跟着柯明叙。 第三百二十五章 鹿肉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没有心思用膳,是因为入座之前,她的心思大多放在柯明叙身上之故。如此美丽的地方,若是能将这些膳桌都撤去,再让这些讨厌的人都消失,那今夜想必会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柯明叙却好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答应了景瑚的事情不能及时做到,坐在景瑚身边,常常起身替她削下鹿肉来放在盘中。 谢池莹、许旻以及周老先生坐在湖岸的另一侧,看起来相谈甚欢。许旻也时不时起身替周老先生倒酒搛菜,十分殷勤的样子,周老先生也是眉开眼笑的。 这场面倒像是傻女婿上门,伺候自己未来妻子家中长辈的模样。 景瑚一直盯着对面看,在心里评估,究竟是她这个表哥变了,还是自己根本就没有了解过他。一时间看的有些入神,手上的动作无意识,倒是用了好几块鹿肉。 “好了,鹿肉虽味甘性温,能补气血,以小县主这样的体质,却也不宜多用,吃些别的菜吧。” 柯明叙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来,景瑚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碗碟,竟然已经空空如也了,再一感觉,也饱了有八分了。 她又看了看柯明叙的碗碟,却还很干净,恐怕都并没有吃什么。有事弟子服其劳,周老先生把他的徒弟留在这里,服侍他的却是许旻,柯明叙反是在服侍她。 景瑚便有些不好意思,“小柯大人自己吃吧,我也差不多吃饱了。我是看那边的情形看的入了神,你有在注意莹姐姐那边吗?” 柯明叙点了点头,为自己搛了一些菜,旋即又先放下了筷子,和景瑚说话,“莹姐儿和天清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方才在路上,他曾问过我莹姐儿的事情。” 景瑚只是觉得那边的情形有些好笑,侍奉周老先生用膳的那个许天清不像是她认识的大表哥,没想到柯明叙忽而变得这样严肃。 她的立场立刻就有些动摇了。 大约人成长的一个标志,就是越来越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因为她的想当然和盲目自信,造成了很多人的痛苦,所以她很害怕在这一件事上她也会犯错,害的谢池莹和许旻也痛苦良久。 她有越来越多的事情,都习惯要问一问柯明叙的想法,更何况谢池莹原本也就是他的表妹,“小柯大人觉得,这件事……能不能成?” 她甚至都不忍心问他这件事“该不该成”。尽管她并不十分明白谢池莹说的话的意义,可方才谢池莹在她面前说话的神情无疑是很动人的,是只有在这个年纪才能够流露出来的对未来一切未知美好的向往。 若是从未拥有过,心中恐怕也就是如同仰头望明月,知道明月不会来自己怀中的那种淡淡的惆怅,不来也就不来罢了。 可若是曾拥有过,大约便会如段家的那位六娘一般,纵使与他人举案齐眉,生儿育女,到底意难平。她不希望她自己,或是她的任何一个好朋友经历这样的事情。 柯明叙从不在她面前说谎,“恐怕很难。我和天清相处未久,不过我也能感觉到他待人的赤诚,可世间成就婚姻之事,大多并不是靠情投意合。” “在这件事上,你我这样的局外人,能做的事情很少。真要将这件事做成,主要还是要看他们彼此的决心。” 这和景瑚所想的差不多,她害怕的是柯明叙会反对,幸好他没有。那就说明,她表哥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并不会配不上谢池莹。 景瑚的心情轻松了些,“莹姐姐方才和我做了好大一番剖白,我觉得她是很有决心的。她姐姐明庆王世子妃也很体谅她,等她了解过我表哥的为人,也许就会帮莹姐姐达成心愿的。” 一个女子对这样的事情有决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觉得她所爱慕的男子也同她一样,想要永远和她在一起。那么许旻的态度和决心,应该也是不言而明的吧。 她望着柯明叙,忽而又有些不确定,“明庆王世子妃,在谢家的老太爷面前,应该是能说的上话的,对吧?” 柯明叙点了头,“世子妃小时就养在我外祖母膝下,是我外祖父见的最多的孙辈,他很疼爱她。” “更何况如今她的夫君明庆王世子景理才立了大功,不光是许家,连东宫太子都拖下了水,人望大增,她说的话,我外祖父一定会仔细考量。” 景理原本就是宗室子弟,未来的明庆王,今上对他,恐怕也是封无可封。无非是增加些食邑,再赏赐些金银。 可从上次许士洀落马,杭州城中百姓欢庆的样子来看,景理这一次的确能增加不少千金难买的名望。 但愿这名望,也能帮上谢池莹一把。 话说到这里,一切都是未知之数,可总算是看见了一道出口,景瑚的心情渐渐又好起来。 景瑚的心情一好,话就多起来,今日又见到鹿肉,她想起在建业的时候,“……那一次在建业山下点了篝火,烤了鹿肉,场面很热闹,可惜小柯大人没有过来。” 不过不来也好,那一日毕竟淮邑乡君也在。 “我那个三哥哥猎的鹿,一直在和明庆王世子闲聊,我没有和他打招呼,没想到今年倒是去他府里做了回客,还和他妻子的妹妹做了好朋友。” 这样说着,她又忽然想起来,“那天我在和齐世兄聊天,也吃了好几块鹿肉,没过几天……我晕了一次,小柯大人说我的体质不适合吃多了鹿肉,那我晕倒,会不会跟这有关系啊?” 她只是没话找话说,柯明叙回答她的问题却向来很认真,“并不一定有所关联,只要不是过量食用,对身体都是有益的。” “哦,原来是这样。”景瑚应了一声,目光又落到了对面,四下看了一圈,忽而发觉邵亦燃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请了人过来用膳,自己却消失不见,果然他就没有一件事是能做得好的。 第三百二十六章 姮娥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邵亦燃很快便回到了湖岸边,在景瑚的另一侧坐下,笑着望着景瑚。 景瑚只作未觉,偏着头看着柯明叙。其实她倒是巴不得邵亦燃不要出现,也就坐实了她方才在心里骂他的话,这时候倒又出现了。 景瑚不理会邵亦燃,柯明叙却隔着景瑚和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景瑚心里不屑,可这是柯明叙待人之道,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便听邵亦燃道:“小县主,方才我见你望四周张望了一下,可是在寻我?我只是去吩咐了一下等候的舞伎,令她们过来献艺而已。请小县主耐心等一等,她们马上就会过来了。” 景瑚才不是在乎他呢,不过是找个理由,在心里鄙视他一番罢了。她也不在意什么表演,任它再好,难道还能好过宫中的不成? 当下便有些不客气的道:“我倒是并不在意什么表演,我不过是觉得有些稀奇罢了,第一次见到主人家请客,自己却不知道去做了什么。” 邵亦燃挠了挠头,陪笑道:“别院里的舞伎平日懒散惯了,也就是过节时才出来献艺。今年中秋的这支舞,是根据我的想法编排的,临时又有些想法,所以才又去吩咐了一生,倒是怠慢县主了。” 他这样一说,景瑚心中的不屑之意就更浓了。好好的读书人,不以四书五经为业,不以诗词歌赋为趣,却喜欢编排什么用以娱情的舞蹈,还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纨绔。 景瑚轻轻冷哼了一声,又动了动,半个身子都朝着柯明叙。邵亦燃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又惹了景瑚不高兴,只好尴尬的笑了笑。 反是柯明叙望了他一眼,令他不必挂怀。 很快便有一个丫鬟上前来,在邵亦燃身旁耳语了一阵,见他点了头,那丫鬟便退了下去。 又过了片刻,一阵香风袭来,盖过了空气中原本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一群穿着舞衣的舞伎鱼贯而入园中,一个接一个轻巧的跃上了湖岸四处的木板之上。 她们身上都有绒毛装饰,头发梳成凌虚双鬟,很像是景瑚小时候看的有插图的故事书上月中姮娥的模样。 手中也都提着琉璃灯盏,上面绘着月兔,六面均是不同的纹样,用手一拨,琉璃灯盏转动起来,便如月兔在其上奔跑一般。 乐伎仍在湖心岛上,此刻也转了调子,不知奏的是什么,景瑚从未听过。这歌声一出来,便是湖上的舞伎技艺再高超,也黯然失色了几分。 又有歌伎唱来:“晚云收,淡天一片琉璃。烂银盘、来从海底,皓色千里澄辉。莹无尘、素娥淡伫,静可数、丹桂参差。玉露初零,金风未凛,一年无似此佳时。露坐久,疏萤时度,乌鹊正南飞。瑶台冷,栏干凭暖,欲下迟迟。” 景瑚从前很少仔细的听人歌唱,今日听了这位歌伎一曲,又有这样多的新奇景色,一时间也听的住了。 这首词上半阕描绘的是月出于海中,明月光照耀千里的情景,又有月下丹桂,静静的结起了冷露。 很快转入下半阙,“念佳人、音尘别后,对此应解相思。最关情、漏声正永,暗断肠、花影偷移。料得来宵,清光未减,阴晴天气又争知。共凝恋、如今别后,还是隔年期。人强健,清尊素影,长愿相随。” 免不了伤怀与人分别。 那几位舞伎便一直在湖中的木板上起舞,习舞之人,大约真的都是身轻如燕,除却刚刚跃入湖中的时候,无论是再大的动静,那木板都是稳稳当当的,实在令人大饱眼福。 景瑚从前见过的宫中的那一些舞伎,的确是多有不如。 一曲歌毕,水中的姮娥也结束了她们的舞蹈,清影落于湖面上,被手中的琉璃灯盏照亮。 湖岸那一边谢池莹他们三个看起来也完全沉浸在了这一场表演里,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这便邵亦燃却鼓起了掌,站起来笑着道:“实在是太好了。夜间风凉,你们快回去休息吧。” 那些舞伎听完,优雅的行了礼,便跃到湖岸上,很快又列成一队,回原处去了。 邵亦燃便对景瑚道:“不知道小县主觉得这舞如何?”他的语气里倒没有一点得意邀功的意思,反而还带了些讨好。 或许便如许旻说的那样,邵亦燃这个人,的确是有些痴的。对他喜欢的东西,或者是人,都会不自觉的放低姿态,很是真诚。便如方才他对那些舞伎说话,也全然都是发自内心的关切。 景瑚也还有些沉浸在方才的歌声中,并没有完全出来,觉得邵亦燃也没有那样讨厌了。不过她还是要刺一刺他,“的确不错,比宫中的舞伎不差。” “没想到江南人家,享乐之处,不逊于天家。来日我回了燕京,进宫见了今上,一定要好好提一提今日盛景才是。” 邵亦燃却像是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意思一般,反而兴奋道:“我父亲也是这样说,若是编排的好,或许可以令她们去燕京献艺,便是到今上面前,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这样一说,景瑚就又不想理他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底气,把送人去今上面前献艺说的好像上街买菜这样容易。 景瑚便回过头去,仍旧望着柯明叙。柯明叙却没有望着她,而是望着湖心岛上的那棵桂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了,只不过在桌上点了几盏琉璃灯盏,那光芒很微弱,远没有正常的烛火明亮,与月光同色,渲染在他的面颊上。 他看起来好像有些寂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柯世兄?”景瑚轻轻的唤了他一声,笑着望着他,他很快就回过了神来,目光中有询问。 “柯世兄,你方才在想什么?” 他莫名低头笑了笑,而后道:“没有想什么,不过是还沉浸在方才的歌声中罢了,这歌声触动情肠,令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他又越过景瑚,对邵亦燃道:“不知道待会儿能不能见一见方才那位唱歌的女子。” 景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第三百二十七章 求见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邵亦燃还没来得及说话,柯明叙又有些歉意地道:“是我有些唐突了,若是不太方便,那也没什么。” 邵亦燃很快便道:“并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今日的歌伎也原本便是住在别院中的,我派人去同她说一声便是了。柯大人可是要私下见她?我还要再安排人收拾一间厢房出来。” 听说柯明叙恐怕还要和这个不明不白的歌伎单独共处一室,景瑚更是着急起来,“便是要单独见那歌伎,也只在院中随便找一处水榭小亭便是了,做什么要找间厢房?” 这世间歌伎舞伎,伶人花魁,多得是人身不由己。可也有很多人是自甘堕落,从根子里就是坏的。 柯明叙是君子,她并不会觉得他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可她还没有见过这个歌伎,并不知道她的为人,所以她绝不乐见柯明叙和她单独相处,将来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柯明叙也道:“只是觉得她的嗓音有些像我从前见过的一个女子,所以一时间有些感慨罢了,不过她们大约并不会有什么关联,其实我也不是非见不可。” 邵亦燃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连声道:“并不麻烦,并不麻烦。柯大人口中的这位女子,想必和柯大人曾经有所羁绊,如今听见相似的歌声,想到从前旧事,有些触景伤情也是寻常事。” 这话说的仿佛柯明叙和那女子之间有许多故事。 “这一片木樨园中便有一处小亭,名为‘清光’,我这就吩咐人去将它收拾出来,再请这位吴娘子先行去那一处等候。” 话一说完,即刻便招了侍女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景瑚心中的不满愈加浓烈,不想理会邵亦燃,也有些不想理会柯明叙,夹在中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闷头饮了一盏茶。 很快方才的那位侍女便又走到了邵亦燃身旁,瞧着是已经将事情安排妥当了,便听邵亦燃道:“柯大人,吴娘子已经在园中的清光亭中等候了,园中的侍女会引你过去。” 柯明叙站起来,道了声“多谢”,看了景瑚一眼。 景瑚已经想好了,她是要跟柯明叙一块儿去的,“柯世兄,我能和你一块儿去见见那位吴娘子么?我也觉得她的歌声很好,想知道有这样美妙的歌声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景瑚的话刚说完,邵亦燃便忙道:“小县主还是不要过去了,或许这位吴娘子真是柯大人的故人也未可知,便不要打扰他们相叙了。” 方才景瑚只以为邵亦燃对柯明叙的殷勤是为了讨好自己,到此时他要将她留下,她才看明白,这个人根本就是想要和她单独相处一阵子。 她正要出言讥刺他,便听柯明叙道:“邵公子倒不必有这样的顾虑,那位女子不过是我从前见过而已,我也很清楚她如今的下落,这位吴娘子,我大约是没有缘分见过的。” “不过是随意说几句话罢了,便是小县主跟着,也是无妨的。” 景瑚还怕柯明叙会拒绝,这样一来,她自觉腰杆子硬了不少,轻蔑的冷哼了一声,“邵公子家里养的好歌伎,是怕我见了,便要讨走么?我倒是还不会如此讨嫌,不过见一面罢了,少不了她一块肉。” 邵亦燃也很快站起来,“既然是如此,不如我陪着二位一起过去。” 景瑚顺手往他肩上按了一把,真是弱不禁风的一个书生,还学人家当纨绔,“邵公子今日是主人家,客人不止我们两位,还是留下来好好陪客吧。” 又道:“放心,我们不会对那位吴娘子如何的。” “我……”邵亦燃还想再说,景瑚却没有给她机会,随手指了过来报信的那个侍女,令她带着他们往木樨园深处走。 邵亦燃要请她过来用膳,的确是用了心的。便是木樨园深处的树枝之上,也都挂着大大小小的琉璃灯盏,散发着如月色的光华,流泻在枝叶之间。 若不是心中还有事记挂,景瑚几乎要沉浸在这一片桂树银河之中了。 方才柯明叙说的话,实在令她很是介意。“那位女子不过是我从前见过而已,我也很清楚她如今的下落。”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居然令他这样在意,就算只是遇见与她歌声相似的人,也忍不住想要探问一番。 她从前从未听说淮邑乡君擅歌,可她也只知道他在意过这一个女子,还会是谁? 清光亭的确就在木樨园中,四周被花树环绕,亭柱之上雕刻的是嫦娥奔月的纹样,有一个女子已然坐在亭中,见他们走过来,便安静的站起来,退到了一边,低下了头。 衣饰普通,实在是瞧不出什么来。 这一路上柯明叙并没有同景瑚说什么,他恐怕还是在想方才的歌声,和眼前的女子。 清光亭中临时点了灯,并不太明亮,景瑚站的还有些远,也看不清那女子的样貌。又走的近了些,柯明叙便回头对那侍女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而后对景瑚道:“小县主是要随我一同去和吴娘子说话,还是要等我们说完话,再自己问她些话,与她相识一番?” 景瑚反问他,“那小柯大人觉得怎样方便呢?” 他温柔的笑了笑,抚平了景瑚话中若隐若现的刺,“若是我觉得不方便,只想单独和她说话,便不会带着小县主一同过来了。” “从前那一位故人,实则也并不是我的故人,我和这位吴娘子素昧平生,更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既然是这样,小县主便和我一同进亭中说话吧。” 景瑚别过了脸去,不想让他发觉自己因为他这一句话陡然间又好起来的心情,“才不是你带我过来的,明明是那丫鬟带我们两个一起过来的。” 柯明叙便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了,先一步向着清光亭走去,“不好让他人久等,快来吧。” 景瑚跟在他身后,脚步轻快起来,也很快进了清光亭中。 第三百二十八章 多舛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跟着柯明叙进了清光亭,那女子的样子就更恭敬了几分。景瑚并未开口,只是打量了她几眼,想看看有这样美妙歌声的女子究竟会是什么模样。 结果却大失所望。这女子生的实在很寻常,似乎已经上了年纪,只是歌声听起来还有几分年轻罢了。 柯明叙的声音很温和,“今日求见吴娘子,实在是有些冒昧了。只是方才听吴娘子高歌一曲,实在令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所以才忍不住提了这样的要求,想见一见你。” 景瑚也觉得比起方才的舞蹈,还是这歌声更胜一筹。果然是她相中的男子,和她英雄所见略同。 那吴娘子便躬身行了一礼,“公子实在是太客气了,妾身技艺不精,叫您看了笑话了。” 柯明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不知吴娘子是否方便坐下一叙。” 邵亦燃方才说别院中的乐伎伶人都只有在节日时才偶尔出来献艺,想必这位吴娘子能出来见客的时间更少,一时间便现了些局促,“妾身是微末之人,不敢和贵客同坐。” 柯明叙同她解释过了,又见过了吴娘子的样子,景瑚便收起了她方才没必要的敌意,也真心的倾慕起了她的才华。 便笑道:“吴娘子不必客气,我一向觉得身有所长的人最值得敬佩。萍水相逢,能有缘分坐下来说几句话,还请吴娘子不要再推辞了。” 柯明叙笑着望了她一眼,景瑚自觉自己方才说的话不错,便又偏着头,笑盈盈的看着吴娘子。 吴娘子正好抬了头,看了景瑚一眼,目光中充满了艳羡,“姑娘生的可真好。” 从前景瑚被人夸奖,心中都是有数的,倒是很少被不熟悉的人这样当面夸奖,一时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干脆就起身,拉了吴娘子一把,令她坐在了一旁。 便听柯明叙道:“不知道吴娘子籍贯何处,在这里又住了多久?” 吴娘子淡淡的笑了笑,像是回忆了片刻的往事,“少小离家,籍贯何处,倒是已经记不得了。在燕京盘桓了几年,夫君过世,再嫁之后,来江南也有四五年了。” 景瑚觉得柯明叙的问题有些奇怪,好好的要知道人家的籍贯做什么? 柯明叙又道:“原是如此。我倒是燕京人,也曾在燕京听过一个女子唱歌,和吴娘子有些相像,便是此刻见了吴娘子的容貌,也觉得有几分相似。那位姑娘姓白,与吴娘子是同行,早年间在燕京权贵之家也有几分名气,或许吴娘子会有听说。” “并不认识什么姓白的娘子,也没有福分进燕京权贵之家的内宅献艺。实则妾身才在燕京唱了两三个月,便叫一个商人买去做了妾,后来他过世,便被主母赶了出来。” 柯明叙想了想,“或许她也只是假托了‘白’姓罢了,不愿叫人知道自己的真名,也是寻常事。吴娘子与她实在有几分相像,不知道吴娘子可有什么姐妹,也是歌唱大家?” 吴娘子便摇了摇头,“姐妹确有,只是早年间便失散了,不知道她们流落到了何处,又以何为业。此时公子要是问妾身,妾身也实在并不清楚。” 得了这样的回答,景瑚心里不免有些怜惜她,抬眼望了望柯明叙,他的神情却并没有淡下去,“也有几分巧合,我从前见到的那个女子,也是与家人离散,流落到燕京的。” “大约是早些年黄河水患之故,倒是不知吴娘子是因为什么了。 他平素并不是这样的人,明知是人家的痛处,还要再三询问。 吴娘子也的确是一副不愿多提的样子,“生来贫贱,没有一点能耐来应付这些天灾人祸,妾身和公子说的那位娘子遭遇大约是一样的。像我们这样的人,世间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吴娘子说的不错,因黄河水患而流离失所的人,景瑚也见了不少。景瑚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道:“吴娘子身有所长,又有夫君依靠,日子总归会越过越好的。” 她抬起头来望着景瑚笑了笑,目光中却盈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妾身的第二任夫君,在他带着妾身来江南的第一年也已经过世了。” “当年为了给他治病,不得已才卖身入了邵府,重操旧业,却还是没能将他救活。” “早年妾身府父母为了活命,便将妾身卖过一次,后来得遇良人,不嫌弃妾身出身,将自己又卖了一次,却还是不能将他救活。妾身不禁要想,当年妾身的父母,又究竟能不能活下来呢?” 她反过来安慰景瑚,“并没有什么,今生命途多舛,或许来生便能平安顺遂些,妾身已经看的淡了。” 吴娘子若是说着这些话痛哭流涕,景瑚只怕还能好过些,如今她这样淡然,仿佛是在说旁人的事情一般,景瑚反而越加觉得难过。 一个人若是认了命,或许便也只能是如此了。 吴娘子看起来还想安慰景瑚,柯明叙却又道:“吴娘子这些年便没有想过去寻一寻自己的家人么?” “身既如飘萍,落到哪里,便是哪里罢了。便是寻着了家人又能如何?不必我来添他们的伤心,他们来添我的伤心了。” 她叹了口气,转过了身去,大约是拿帕子拭了泪,而后才回转过来,“倒是真的不想寻他们了。此生能终老于江南,梦中也不再有水患,也是妾身的福气了。” 柯明叙轻轻的叹了口气,便站了起来,“今日求见吴娘子,反惹了吴娘子一番伤心,实在是我的不是。临别之时,并无他物可赠,只希望吴娘子往后能得偿所愿,平安顺遂。” 吴娘子自然也即刻便站了起来,行过了礼,“多谢公子和这位姑娘了,愿二位也诸事胜意,一生安宁,妾身便先回乐苑中去了。” “吴娘子慢走。”景瑚站起来,看着吴娘子一路远去,一时间也默默无言。 直到她的身影在夜色中消失不见了,才回头问柯明叙,“小柯大人方才说的故人,究竟是什么故人?” 她实在觉得,柯明叙方才问的话,都很不合时宜。 第三百二十九章 佳人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是劲山先生的故人。从前在燕京,很多年以前,他曾带着我一同去一处小院听一位歌伎唱歌,我还记得,那时候她唱的是《佳人曲》。”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技艺与情致,都尚在今日的吴娘子之上。” 柯明叙默默了片刻,才道:“那一日我以为这不过是劲山先生的寻常消遣,毕竟他身边一切的东西,向来都是最好的,后来才知道不是。” “那位姓白的歌女,因黄河水患而流落至燕京,为父母所卖。后来劲山先生大约是欠了她的情,总想着为她做些什么。” “其实她倒是也没有想要寻找自己的亲人,反而是我们这些局外之人,在她们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同情,替她们寻找亲人,倒成了我们的心愿了。” “世人总喜欢看亲人相聚,夫妻白头到老,手足友爱,大团圆的结局,说是为故事中的人高兴,其实也只是满足他们自己的心愿罢了。” 景瑚听完,总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事,抓也抓不住,只好先道:“就算吴娘子真是那位白娘子的亲人,如今相隔千里,又间隔了这样久,只怕也是相顾无言了。” “‘相见争如不见’,或许便是这意思了。夜深忽梦少年事,可听吴娘子说来,便是她少年时候的事情,也并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 柯明叙笑了笑,仍旧在亭中坐下,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小县主练了这些日子的书法,字没有多少进益,诗词倒是学会了不少。” 景瑚便十分狗腿的坐到了他身旁去,“是小柯大人选的诗词很好,理意透辟,朗朗上口,所以我才能记得。至于字写的不好,那也慢慢练便是了。” 在亭中坐的久了,一阵一阵的夜风扑过来,仍旧是桂花香甜的气息,不再掺杂其他的味道,令景瑚觉得心旷神怡。很快就是中秋了。 “是,慢慢练就是了。” 两人静坐了片刻,景瑚又忍不住想要说话,“说起来,今日的事情,居然又和劲山先生有关,我有些好奇小柯大人和劲山先生是怎样相识的。” “我总觉得他好像很厉害……不是说小柯大人不厉害,只是觉得或许你们的相识也会有些故事可听,只是好奇而已。” 又是一阵夜风,亭口挂着的两站灯笼流苏上有小小的琉璃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哴的声响。 柯明叙望着一盏灯笼,淡淡的笑了笑,“并没有什么故事。我和劲山先生相识,是昭永十六年,大兴时疫的时候。我和老师那时候就在大兴,救助没有得到照顾的普通民众。” “劲山先生令人送了许多的药材,还有为他效力的大夫过来。若是没有他,大兴的疫情,大约会比当年时严重数倍。” “其实他才是最大的功臣,只不过因为我的出身,所以才担了这虚名罢了。” 景瑚便道:“小柯大人当年做的是实事,是许多人都没有能够做到的事情,所以这也不算是虚名。不过劲山先生的确是个很好的人,原来比我想的还要好一些,也合该赚这么多钱,还得今上青眼。” 她想了想,又道:“其实我也不是很同意小柯大人方才说的话。一个人不过是家族这棵大树上生长的一片叶子,像吴娘子和劲山先生的那位故人,不过都是被迫过早的离开了这棵树而已。” “可有谁会不盼着有家人陪伴,有父母庇护,想着有一日落叶归根呢?她们说她们并不想找自己的亲人,或许只是因为她们没有能力,所以才不敢想罢了。” “所以小柯大人,劲山先生的那位故人,她还活着么?能联系到她么?” 景瑚总觉得像她们这样的女子,实在是脆弱的如今夜的这些琉璃灯盏一般,若是系的不够牢,风吹一吹,落在地上,顷刻间便四分五裂了。 不过既然连劲山先生都欠了她的人情,以劲山先生的能力,她应该不会过的太差才是。 柯明叙很快便回答她了,“她还好好的活着,也不再如从前一样,只是身份低微的歌女。”甚至就连他,劲山先生,见了她之后,也只能躬身问好。 “她已经有能力来寻找自己的亲人,却也没有,或许是真的不念了。再者人有相似,吴娘子也未必就会跟她有所关联。” “如今吴娘子在邵家,也算是居有定所,来日若有机缘,再要寻找她,也不会是难事。这件事便先放到一边吧。” 他后面说了什么,景瑚分了心,并没有在意,等他一说完,景瑚忍不住皱了眉,小心翼翼地道:“这个人……”她用手往上指了指,“不会是白贵妃吧?” 又是歌女,又姓白,又有能力寻找自己的亲人,可见是已经有了一定的地位。或许符合这些条件的女子还是有很多,可景瑚认识的,一时间能想起来的,毕竟只有一个而已。 柯明叙愣了片刻,便道:“其实可以不必这么聪明的。” 唱《佳人曲》的佳人,真的走到了帝王身边去。 景瑚忽而叹了口气,“那她的日子可以说是最好,又最差了。” 她从小就在宫中行走,最好的姐妹有一个是公主,又见惯了自己府中的妻妾相争,听过元俪皇后的故事,哪里还会不明白,宫中女人,都是踏在刀尖上行走的。 元俪皇后当年是官家小姐,得了今上钟爱,不过也是这样的下场;今日白氏是贵妃,谁知道他日不会再有什么张淑妃,齐皇后的要出来害她? 也是各人有各人的命罢了,她或许还没资格去同情她。 想了也是白想,景瑚干脆便说些轻松的话题,“像吴娘子这样的女子,有这样的才华,若是能生在富贵之家,那结局便会完全不同了。” “说起来,燕京的这些仕女之中,我好像也没有听说谁擅歌的。” 柯明叙便道:“从前恒国公府的五娘子就很擅长歌艺。” 景瑚下意识的瞪了他一眼,语气中有些不满,“小柯大人懂的可真多。” 第三百三十章 桂花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恒国公府的五娘子,就是淮邑乡君的五嫂。景珣婚宴那一日,景瑚曾见过她们姑嫂。生的那样明艳的一个人,原来不是只会和人吵嘴,还有这样的一把好嗓子。 没想到柯明叙既知道恒国公府五奶奶的事情,又知道定国公府五奶奶的事情。 柯明叙也看了景瑚一眼,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反应似的,只好解释道:“只是记性好罢了,经历过的事情,总是很多年也忘不了似的。有时候记性太好,其实也不是太好的事情。” 可像他这样好的记性,是多少学子求也求不来的。景瑚在心里腹诽。 又道:“当年淮邑乡君满十三岁,自己办春宴的时候,她和其他的贵族仕女在熙和园中曲水流觞,正好我和其他游园的少年也在熙和园中,便和她们同坐。” “那时候恒国公府的五娘子接了月令杯,便在众人面前高歌了一曲,也是余音绕梁,不逊于今日的吴娘子。” 景瑚有些吃醋,“淮邑乡君十三岁的时候,那不就是昭永十四年?距离如今,都已经有五年之久了,难为小柯大人还记得。” 那时候柯明叙也还很年轻,甚至都还没有满二十岁,她就更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了。 景瑚已经不记得那时候她在做什么了,或许有过在熙和园中擦肩而过的缘分,总归她并不记得自己见过他。 她想了想,又添上一句,“那时候是不是很热闹?女眷们游乐的地方,为什么你们这些男子也要跟着过去?” 柯明叙便道:“那一日原本是在夕照楼上赏春景,便有人看见了碧波台那一边的景致。也不知道是谁,提议要去看一看,众人便都跟着去了。” “燕京世家盘根错节,各种亲戚关系也数不清楚,又是春宴这样的日子,也算不上太于礼不合。那一日也的确很热闹,女子展现自己才华的时候,总归是比男子要少的。” 景瑚开口,想再问一问当时的情景,想问一问她一直引以为最大的对手,在柯明叙面前也难以隐藏对她的敌意的淮邑乡君,那一日又做了什么,但是她最终没有。 反而低下了头,双手绞在一起,“到明年,我也十三岁了,要办属于自己的春宴了。” 办过了春宴,她就又长大了一些了。 柯明叙一直没有说话,景瑚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小柯大人为什么不说话?” “我在等你说下去。说来是明年三月,可七个月倏忽过去,其实也就在眼前,小县主可曾想过要如何来办自己的春宴了?” 景瑚摇了摇头,“小柯大人可有什么好主意么?” 柯明叙偏着头看着她,温柔的笑了笑,有些嗔怪道:“这是小县主自己的事情,怎么反让我来想?” 景瑚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故意做出凶恶的样子来,“我是想不出像淮邑乡君曲水流觞那样清雅的主意来了,到时候我就提前几日向我三哥哥借几个人,等小柯大人下朝的时候,找一个没人的巷子把你套了麻袋,绑回府中。” “等我春宴那一日,我再把你放出来,用围栏围住,引人观赏,我就在一旁收茶水钱。反正小柯大人什么都会,燕京城里对你感兴趣的仕女也不少,便再收她们的银子,让你写诗作画。” “比清雅比不过人家,比实惠新颖,可没人比我这个主意更好了。” 柯明叙装模做样的点了点头,“嗯,不错,的确很新颖。不过小县主若真是要如此行事,套我麻袋的时候,也请千万嘱咐你三哥哥的手下下手轻些,若是我身上带了伤,恐怕要耽误小县主发财。” 景瑚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和着头顶灯笼珠穗清脆的声响,传出去很远。 她坐在他身旁大笑,他仍然笑意温和的看着她,好像也被她的笑容所感染,渐渐的笑的更明朗了些。 等她笑够了,他伸手替她正了正因为方才大笑,而快要滑落下来的碧玉簪,而后道:“其实今日也还有一件事要和小县主说,只是见你刚来的时候行色匆匆,神色也并不安宁,所以并没有开口。” 他这样一说,景瑚便知道,他要说的不会是什么好事了。她的心很快沉静下来,如临大敌一般等着他开口。 他仍然是笑着的,“倒也不必这样紧张。只是小县主也知道,太子被贬,我和他过去交往不少,虽然不敢谈朋友,更不敢谈师徒,总归有几分情谊在。” “近日朝野上下风波不止,有好事,也有坏事,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我想早些回燕京去。或许还能有机会送恒安王一程,也算是成全了我和他这些年的相伴了。” 景瑚听完,心中涌起一阵悲伤。柯明叙要回燕京去,也就意味着他们并不会有很多的时间,如这段日子一般相处了。或许很长的时间都不会有。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任何人之间都如是。 “小县主不必着急,还可以好好的在这里和你外祖家的人相处一段时间,有永宁郡王的护卫保护你,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景瑚轻轻的点了点头,忍不住叹了口气。夜风不止,常常有桂花被风吹落,停留在她手边。 她还是该往好处想,去年桂花盛开的时候,她不过是能在永宁郡王府的花园中,折一枝桂花赠给他,很快便被人发觉,责备了。 而今日他们就能单独坐于月下,安安静静,不被任何人打扰的说上这许多的话。 谁又能保证,明年一定会比今日更差呢? “希望小柯大人能顺顺利利的见上恒安王一面,也希望王妃和小世子都能好好的。”她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许莞南和她的孩子究竟是怎么过世的,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她希望她们都能好好的。 柯明叙站起来,伸手去戳碰亭外枝叶繁茂的一棵桂树,“也不知道东宫之中的那片桂花林,今年的花又开的如何。” 第三百三十一章 回程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又是一个行路的好天气。邵家别院那一夜之后,景瑚和柯明叙一起宽慰过她的外祖父,又停留了两日,便北上回燕京了。 外祖一家的人她已经都看望过,坐下来好好的说过话,她也没有了玩乐的心思,不如早些回自己家中去。 自从太子出事之后,这一段时日,她都没有收到她母妃的信,或许也的确是她该回家的时候了。 外祖母心中也很挂念着自己的女儿,见景瑚要走,也就没有强留,只是一再嘱咐了她路上要多写几封信过来,等到了燕京,也要好好听她母妃的话。 这都是寻常事,并没什么值得赘述的,景瑚一一应了,便和外祖家的人道了别,重新回到了船上。 景瑚要回燕京,别人都没有什么,倒是谢池莹受了最多的影响,原本以为还能再在嘉禾呆上几日,从容的和许旻商量将来诸事,却也不得不跟着景瑚离开了许家。 将来若再有事,也只能是假托了景瑚的名义给许旻送信了。 她也没有即刻便回淮安去,而是在杭州下了船,打算再和她姐姐呆上几日。她的心愿能不能达成,恐怕多半是要看她姐姐的意思,她自然是只能先去说服她姐姐,把她姐姐哄好了。 明庆王世子妃自己嫁给了心中爱慕之人,婚姻幸福,应该也会成全自己的妹妹的。在这件事上,就如柯明叙所说,他们都是局外人,根本就做不了什么,只能静静的等着最后的结果了。 原本还想着从从容容的回程,到谢家小住几日,或许能看一看谢池容,还有她哥哥谢澍的热闹,如今景瑚自然也是没有这样的心思了,连日赶路,只能等着将来谢池莹写信同她说这些事情的结果了。 至于邵亦燃,那一日之后,景瑚有很长的时间都没有再想起他来。 长日无聊,景瑚从船舱中出来,望见了站在甲板上的柯明叙,慢慢的踱步过去,“小柯大人。”她轻轻的唤了他一声,也如他一般,将双手都放在了船舷上。 “小县主。”柯明叙和她点了点头,仍然眺望着远处的水面。 自从启程,他好像每一日都很忙碌似的。每到一个港口短暂停留,回风都会捧着好几封信,跑到他的厢房里。 有好几次景瑚抱着书本,或是新得的玩物过去寻他,都能在窗前看到他面对着信纸愁眉不展的样子,她就只好默默的离开,像是从没有过来寻过他一般。 虽然在一艘船上,可他们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单独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了。他很忙碌,她应该体谅,可今日是不一样的。 “小柯大人,你的事情忙完了么?今日是中秋,夜间我们一起用膳、赏月吧,还有周老先生。” 柯明叙很自然的微微侧过了身子,将他方才的一点惆怅也都掩去,笑着道:“好。自从启程之后,大家都没有时间坐在一起品茶说话,今日中秋佳节,不要辜负。” 见柯明叙答应了,景瑚心里也高兴起来,“这一次原本说要在嘉禾好好玩一玩的,结果也没有时间,只是和周老先生一起在嘉禾城中走了一遭罢了,下次若是有机会,要好好补偿他才是。” 柯明叙便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出门之前,我也并不知道朝中会出这么多的事情。也是我不该轻易许诺了,出门一趟,倒有大部分的时间是在路上。” 他原本不明白祖父非要他下江南的意思,以为不过是想要他来出面,帮他联系一下江南这边的老关系而已。后来他发觉了贺礼之中的那一封信,以为这就已经是他祖父全部的意图。 却原来在这一重意思之外,还有一重意思。名利场中人,又有意欲夺储,他不相信祖父会完全不知道明庆王府这段时日私下里的小动作,不知道太子可能会被废,甚至有更严重的结果。 当年祖父为了隐藏自己真实的意图,不惜让他去做东宫属官,和太子亲近,令他人以为他们柯家对东宫忠心耿耿,连接班人都这样早的推出来和太子亲近。 而这一次知道太子要出事,又早早的把他打发开,怕他也被卷了进去,或是一时脑子不清醒,为太子求情,惹怒了今上。 算来算去,全都是政治利益,没有一点为人的情感。知道他已经回程,这一阵子他接了许多来自劲山先生的信,里面同他说了很多事,令他觉得实在疲惫。 景瑚安慰他,“只是这一次不能好好陪伴周老先生罢了,将来总还会有很多机会的。小柯大人不是说以后想外放出京为官么?到时候再看看去哪里便是了。” “而且周老先生这一趟也未必就不高兴,至少他见到了他多年的老友,还认识了莹姐姐,我看他每日和莹姐姐在一起都很高兴,这几日我去看他,他还和我念叨呢。” “嗯。”柯明叙转过了身来,笑道:“便是这一趟喝了这么多好酒,老师恐怕也觉得已经值了。若是在家中,这样喝酒,只怕师母早就要河东狮吼了。” 景瑚有意想要逗他开心,便装出了害怕的样子来,“那周老先生回了家,若是不小心在他妻子面前说漏了嘴,说他的酒都是我给的,他妻子会不会打上永宁郡王府的门,叫我父王和母妃把我好好教训一顿?” “师母她哪有那么不讲道理,若是老师说漏了嘴,也就是我和他要吃挂落罢了。” 景瑚把手背在身后,在他面前晃悠,“原来如此。那你们两个可要小心了,若是得罪了我,那我可能就会不小心说漏了嘴哦。”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小县主会这样坏么?” 景瑚做出了思考的样子来,静静等了片刻,才回答他,“也许会,也许不会,看你们今日能不能陪我好好过节,哄我开心了。” 柯明叙笑起来,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快要起风了,我们还是回船舱里去吧。”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中秋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刘嬷嬷还在扬州,他们这一次决定回程又匆忙,留在船上的仆妇们能力不足,便是中秋这样的大节,准备的膳食,也不尽如人意。 幸而周老先生有了好酒,倒是不甚在意这些,柯明叙又向来不是计较吃喝的,随意的用过晚膳,众人便将茶具还有躺椅等物搬了出去,在甲板上赏月。 回风端了新煮沸的水过来,柯明叙坐在一边沏茶,景瑚便和周老先生躺在各自的躺椅之之上,静静的看着夜空中的一轮圆月。 景瑚用手比划着月亮,这样遥远的距离,它比她的手掌要小的多,“周老先生,你不是专爱赏不圆的月亮的么,今日您怎么也这样有兴致。” 周老先生没有理会她的揶揄,淡淡道:“活到老夫这个年纪,还能有几度春秋,小县主便这样吝啬,连船上的月光都不舍得分一些给老夫么?” 景瑚并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她的一句玩笑话,一下子想起家中如他一般两鬓斑白的祖母,心下也难过起来,坐直了身子,面对着他,“您不要说这样的话,今日可是中秋佳节。” 周老先生也没想到景瑚会忽而如此郑重,忙笑道:“真是个小丫头,不过一句玩笑话罢了,不必如此介怀,老夫不再说就是了。” 景瑚这才重新高兴起来,指着月亮道:“周老先生,您说中秋时的月亮,会比其他月份十五日时的更圆一些么?” 周老先生在躺椅之下还藏了一壶酒,见柯明叙无暇管他,便从椅子下面一把把酒壶捞了起来,摘了坛口的盖子,饮了一口,“这要看小县主如何想了。” “若要说实际它圆不圆,那定然是没有太大的分别的,相隔千万里,纵有细微差别,以我们的眼睛,也是无法分辨出来的。” “中秋佳节,月明人团圆,之所以有那么多的人觉得中秋之月更圆,不过是因为身边有人团圆,也赋予了月亮的情感价值罢了。” 景瑚也知道自己不过是问了一个无聊的问题,月明人团圆,可今日的她不是。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外面过中秋,家人远在燕京,外祖一家也在嘉禾,她身边其实一个真正的亲人都没有。 柯明叙已经将茶沏好,奉给了周老先生一盏,“今日是中秋,我便对您少些约束,您也该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将来多陪着师母团圆才是。” 周老先生这一次没有反驳他,把酒壶放在了地上,接过了他的茶,轻轻啜了一口,茶香氤氲在四周,为夜晚增添了几分宁静。 “这样的日子,好像就是美酒,也不如平日有味道了。” 景瑚淡淡的笑了笑,“没想到周老先生也会思乡。”平日里说到自己的妻子便要吹胡子瞪眼,这样的日子,心中到底还是记挂着她。 夫妻之间没有血缘,却要相携走过一生,比血脉相连的亲人更加亲近。 “人这一生,父母,子女,不过都是人生的过客,真正会永远陪伴着你的,不过是妻子,或是丈夫而已。要找到一个能这样彼此支撑的伴侣,其实比功成名就,名扬四海,都要更难的多的事情。” 景瑚默默点头,正好柯明叙也递了一盏茶给她,她和他对视了片刻,忽而如心虚一般,低下了头。 她觉得周老先生说的很有道理,她也实在见过这世间的太多怨侣了。纵使两情相悦,或许婚后也会反目成仇,要像周老先生和他妻子这样走过一生,已经很不容易。 仅靠人力太难,恐怕是要去庙里求神拜佛,依靠这些力量,才能求来的福气。 那盏茶还太烫,景瑚把它放在了一旁,仍旧躺回了躺椅上,望着圆月,“我也有些想我母妃了,最近的变故这样多,她也没有给我写信,不知道她如今如何了。还有些想父王了,我小的时候,他陪我们过节,会把我抱在怀里看月亮。” 那时候他们的中秋节,还有景珅,一家四口,仿佛只是寻常人家罢了。 想到景珅,景瑚的心陡然间又冷了下去。 此刻的景珅,大约会是在永宁郡王府陪着父王和母妃过节的。可若不是因为出了太子的事情,以他的性格,恐怕也未必愿意回燕京来。 回燕京过节,柯明碧和冱哥儿是他绕不过去的人。而在他心中,有他的妻子,和他的儿子的和靖堂,只怕也并不是他心里的家。 他心里装着的是嬛芜,还有他们的孩子。她现在已经可以很确定他的心意了,若是他不爱嬛芜,他根本不必做到如此的地步,说的冷血一些,他和父王是一样的,把利益看的很重要,重过家人。 若不是真爱,他心中想着要图谋世子之位,根本就不会如此冷对柯明碧。 从南义侯世子那件事情之后,景瑚其实就已经明白了,不过是她不想去想那些凉薄的事情罢了。 她也不知道母妃如今究竟如何了,与凉薄之人相伴,太子被废,许士洀被流放,她在父王心中的形象和地位,一定是会受到影响的。 若是父王不再如从前一般,应付过众人坐在一起却心思各异的家宴,便揽着她的肩膀,去栖雪阁中,陪着她过节,母妃心中又该有多难过。 中秋之夜,挂念家人,想来想去,发觉在一起其实也并不会快乐。 这个想法令景瑚觉得很不快乐,又想到今年中秋是和柯明叙在一起,明年中秋更不知彼此都在何处,忍不住渐渐红了眼眶。 柯明叙在她身边坐下,“小县主可是思念家人了?我们很快就会回燕京了。” 他的声音很轻柔,仿佛是在哄一个孩子入睡一般,一下子把景瑚心中的悲伤,又倾向了明年或许不能和他一起过节的那一边。 “我只是觉得有些难过,等到了明年月下,又不知道我在哪里,柯世兄在哪里了。” 月色下他端起了他的茶,杯盖打开,水汽氤氲,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他似乎也在答非所问,“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很好的。” 第三百三十三章 亲人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和柯明叙以及周老先生一起在甲板上赏月,羁留他乡,亲人亦不在身旁,这个中秋不免就有些孤清了,便是船上的大师傅精心准备的月饼,吃在嘴里,也并不是甜的。 原本想过了子时再各自回船舱中去,还没到子时,便是乌云蔽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于是只好跟彼此道别,早些回到了房中。时辰已经不早,景瑚洗漱之后便上了床,想起小时过中秋的情景,辗转反侧,总也是睡不着。 今夜是柳黄值夜,景瑚听她的动静,大约也是睡不着。 中秋佳节,却没有睡意,不用问,都可以知道是因为什么。景瑚自己不过是只有这一年没有亲人相伴而已,可她身边还有柯明叙,是她爱慕已久的人。 可柳黄小时便进了永宁郡王府,只怕连自己家人的模样都已经记不得。 反正都是睡不着,景瑚干脆就坐起来,轻轻的唤着柳黄,柳黄听见动静,不必景瑚高声,也很快坐了起来,“小县主可是要喝水?奴婢这就给您倒。” 景瑚忙道:“并不是要喝水,柳黄姐姐不必忙了。我只是听着柳黄姐姐也还没有睡,所以想着,不如去看看宝蓝和豆绿她们两个是否还醒着,我们可以抹骨牌玩儿。” 柳黄披衣起身,点亮了桌上的烛火,“只怕她们也是没睡着呢,每逢佳节倍思亲,这也是免不了的事情。做下人做成奴婢几个这样,其实已经算是很好了,方才小县主在甲板上赏月,不要奴婢们伺候,奴婢们私下也乐了一回了。” “宝蓝和豆绿,还有绀青都有家人,往年过节,她们办完了差,还能回家去和家人聚一聚,所以过节时总是奴婢值夜。今年是在船上,奴婢倒是觉得反比往年热闹了些了,只可惜绀青不在。” 像这样的话,或许柳黄自己说来,已经并不觉得有什么,总是景瑚这样的听者觉得更难过些。 景瑚便道:“明日便会到扬州了,也就能见到绀青了。这段日子每每收到刘嬷嬷的信,总说绀青已经好了许多了,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日再放你们的假,让你们好好聚一聚。” 柳黄笑了笑,穿好了衣服,点着了灯笼,便道:“那奴婢便先去看看宝蓝和豆绿。” 景瑚点头,自己也披了衣服,站到了窗前。此时已经云散月出,风停雨歇,夜深人静,总觉得月光比人间灯火时明亮。 不知道此时还会有多少天涯人,同她一样立于月下,让月光来驱散心中的愁思。 柳黄很快便提着灯笼回来了,身后只跟着宝蓝。 “怎么只有宝蓝过来了,豆绿睡着了?” 宝蓝笑了笑,“晚间奴婢们在一起吃饭,开了之前小县主赏的一壶桂花酒,豆绿这丫头觉得甜津津的挺好喝,不知不觉喝了大半,此时已经醉死过去了。” “奴婢想着,这样好的月光,坐在屋中抹骨牌也是可惜,不如大家一起穿厚些的衣裳,再赏赏月罢了。若是平日在家,小县主可没空陪着奴婢们,奴婢们也无暇陪着小县主。” 谁都有家人,奴婢也是一样的。只是这样的话,恐怕要让柳黄伤心。 景瑚便笑着道:“不过是不想输钱给我罢了,倒是说了这样多的话。偏你长了张嘴不成?” 见景瑚没有异议,宝蓝便开了箱笼,想要找几件厚衣裳。“……方才一路过来,觉得身上寒浸浸的,柳黄姐姐可觉得冷?本来想着在江南恐怕要呆到冬日的,谁知道这样早就要回去了。” “这几只箱笼放的也不对,没人看着,这些小厮就只会偷懒,瞎放一通,秋天的衣裳都压在下面,竟只能找出冬日里的棉袄,还有大毛衣裳出来了。” 宝蓝唠唠叨叨的,屋子里好像一下子热闹起来,景瑚也由着她折腾,“行了行了,我瞧着这灰鼠皮的披风就挺好,适合你,吱吱吱吱的,正是我屋子里闹了耗子了。” “你给我和柳黄姐姐随便找一件厚实些的衣服披上就是了,其实也没有那么冷,你倒把我们都当成绀青了。” 绀青是她们之中最怕冷的,这个时节,的确也要翻出厚实些的衣服穿了。 宝蓝只是笑了笑,也不在乎景瑚把她比成老鼠,又另取了两件厚实些的褙子,递给了景瑚和柳黄,自己披了那件灰鼠皮的披风走了出来。 柳黄还和景瑚客气了一下,才将衣服披在了身上,走在前头打着灯笼,为她们引路。 下过了雨,甲板上到处都是湿淋淋的,原本搬出来的躺椅也都已经搬了回去,反而没有地方能坐。宝蓝便自告奋勇,搬出来了几只小马扎,并排放在一起,自己坐了中间的。 “我身上最暖,小县主和柳黄姐姐若是觉得冷,可以靠在我身上。” 景瑚从善如流,一坐下来,便挽着宝蓝的手,头靠在她肩上,“我看这件灰鼠皮就赏了你吧,再也没有别的东西,能比它同你更合适了。” 宝蓝微微抬着头,望着月亮,“再也没有什么月亮,比今夜的月亮更合适了。” 景瑚笑起来,“你这丫头在说什么傻话?” 宝蓝也笑着望着她,“这样的时候,不说傻话,还能说什么呢?我本来很思念家人,想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可月亮都已经这样美了,他们还能做什么呢,自然是也在赏月了。” “小县主也是我的家人,豆绿是,柳黄姐姐也是,千里共婵娟,也不必牵挂太多,我现在心里很宁静。” 景瑚重新靠在她肩膀上,仰头望着一轮明月,“现在我的心也开始宁静了。你们也是我的家人,等我们明天接到了绀青,就更团圆了。” 宝蓝笑道:“到时候我就给她看看我新得的这张灰鼠皮,她是个多心的,到时候小县主非得找一张更好的给她才行。” 柳黄戳了戳她的脑门,“真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 “不如我们一起来说傻话吧,我觉得月亮象是个大饼。” “怎么,是今夜的月饼你还没有吃够不成?” “……” 第三百三十四章 重会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昨夜睡的晚,没有人约束,第二日景瑚醒的也很晚,已经是午膳时分了。今日仍然是晴空万里,适合行路的天气。 因为要借绀青和刘嬷嬷,船只行驶的离岸边已经很近,梳洗过后,景瑚走到了甲板上,趴在船舷上,看着码头上忙碌的情形。 居然又到了扬州了,比她预想的分别要短了一些,也不是琼花的季节。 船只渐渐的靠了岸,终于在一阵有些猛烈的摇晃之后停了下来,有船工放下了木板,她可以下船去了。 柯明叙和周老先生也从各自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在甲板上和景瑚汇合,“在船上多时,承蒙刘嬷嬷照顾,我应当和小县主一起去迎一迎她。” 刘嬷嬷诚然在身份上不过是个下人,可她是世子妃的养娘,且为人值得敬重,景瑚也从未把她当成过一般的下人,柯明叙能和她一起,她自然觉得很高兴。 “刘嬷嬷见了柯世兄,肯定也很高兴。” 话是这样说,可她其实摸不准刘嬷嬷心里会怎样想。原本同下江南,还是无意间同路之故,再回燕京,景瑚其实不必这样着急,仍旧要和柯明叙同路的。 提前写了信给刘嬷嬷,告诉她改变了行程,虽然匆忙了些,景瑚下船的时候,刘嬷嬷和绀青已经互相搀扶着等在岸边了。 景瑚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久别重逢的欢喜瞬间淹没了她,她快步向着她们走了过去,“嬷嬷,绀青,你们这段时日可好?” 绀青看起来又清瘦了一些,站在午后码头的风里,好像要随着她的衣袖一起飞走一般。只是精神看起来倒并不算差,见景瑚过来,便要行礼,“小县主。” 景瑚自然没有让她行这个礼,连同刘嬷嬷的,“嬷嬷替我照顾绀青,只怕连探亲也没能好好探得,这一个礼,原该我来和嬷嬷行才是。” 刘嬷嬷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仍然和从前一样看起来很干练,又很和气,“便不要在码头上久留了,还是先上传去吧。小县主和绀青姑娘有多少话,都可以上船之后慢慢说。” 又对一旁的柯明叙道:“柯大人也是许久不见了,这阵子可还好?” 柯明叙拱手,“多谢嬷嬷挂念了,承蒙小县主照顾,一切都好。” 景瑚笑着和他做了个鬼脸,一只手挽了绀青,“我们先回船上去吧,我又新得了些好茶,嬷嬷想必会喜欢。” 她一高兴起来,脚步就很轻快,并没有注意到跟着她的绀青看起来有些勉强。 一上了船,柯明叙便不再打扰她们叙旧了,略坐了坐,说了几句话,便告辞而去了。柳黄服侍着刘嬷嬷先去安顿,宝蓝和豆绿便在景瑚房中,和绀青一起说话。 她们几个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也几乎没有分别过,此时也算是久别,自然有很多话要说。总是要先问绀青的身体的。 “我给刘嬷嬷写信,她总说你已经好了,怎么今日看起来脸色还是有些不好?” 绀青坐在景瑚身旁,“原本已经好了,只是大病一场,总需要时间恢复。小县主写信过来,说的仿佛即刻便要回燕京似的,这几日忙着整理东西,又劳累了些,所以看着脸色不好,实则并没有事。” 景瑚便有些歉意的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计划一改变,我该即刻便想着写信给你和刘嬷嬷才是,倒又累的你成了这样。这几日你便不要上值了,你姐妹们也不会怪你的,养好身子才是要紧。” 宝蓝一拍脑袋,“奴婢前几日盘点库房,见库房里还有一支上好的百年山参,这东西最是滋补元气。待会儿奴婢便去问问朱大夫,看看绀青能不能用,若是能用,奴婢即刻就让人把它煮了汤。” 景瑚笑起来,“昨夜从我这里得了一张灰鼠皮,还说要到绀青面前炫耀,今日倒是又拿了我的东西做人情。” 宝蓝不以为意,“如果能用,那奴婢就先替绀青谢谢小县主了。” 一旁的豆绿正在吃点心,摇头晃脑的道:“小县主总说奴婢没用,做不好奴婢本分的事情,绀青身边难道没有小丫鬟?还把绀青累成这样,实在是比奴婢没用的多。” 豆绿是无心之语,景瑚却也觉出了不对来,“对哦,难道是你身边的小丫鬟不听话么?以你的手段,难道还想降伏不了几个小丫鬟?” 绀青便忍不住瞪了豆绿一眼,“是这桂花糕还不好吃不成?话怎么这样多。”又对景瑚道:“并不是她们不听话,只是小县主是知道奴婢的,事无巨细,总喜欢自己过问,就是没有被人服侍的命罢了。” 绀青的确是很仔细的性子,既然她这样说,景瑚也就没有想那么多了,“说的也是,那两个丫鬟这阵子照顾你,若是没有什么大的不是,也合该赏。” “今日来码头等待,想必你起的也很早,不如还是先去歇息一阵,晚间再上来,大家一起说说话。” 绀青便站起来,给景瑚行了礼,“此刻奴婢的确觉得有些累,便不同小县主客气了,先下去休息了。至于轮值之事,奴婢会和柳黄姐姐好好商量的。” 景瑚摆了摆手,“快去吧,晚上我们一起在船上赏月。中秋虽然已过,月色却还是很好呢。” 又对豆绿道:“把这盘桂花糕端下去吧,去帮帮绀青,让我看看你比她的小丫鬟能干多少。” 大家都笑了一阵,绀青和豆绿也就转身出去了。 见绀青消失在了甲板上,景瑚才皱了眉,“总觉得绀青这次回来,还是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似的。难不成是……” 宝蓝也点了头,望着绀青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好像和以前一样,又好像不一样,奴婢也说不上来。不过她脸色这样差,总觉得并不仅仅是因为这几日劳累似的。” 景瑚想了想,“去看看刘嬷嬷在做什么,若是没有在休息,便将她请过来。动静小些,不要惊动了绀青。” 第三百三十五章 恶症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宝蓝和刘嬷嬷过来的有些慢,景瑚一个人坐在房中无聊,又蘸了茶水,在桌上写字,反反复复的写着绀青的名字。 刘嬷嬷一进了门,自然又要跟景瑚问好,景瑚见她过来,也就站起来,笑着迎上前去,挽住了她的手,“嬷嬷才回船上来,我便让人将嬷嬷请过来说话,嬷嬷别怪我不懂事。” 刘嬷嬷原本要行礼,见景瑚这样客气,心中也生了几分亲近之意,也就不再和景瑚客气,顺着景瑚的手,在桌旁坐下,“才上了船,分别也有许久,也是想着小县主有话要问奴婢的。小县主是关心则乱,也是常事。” “方才宝蓝姑娘来寻我,我却在绀青的住处,因此才耽搁了一会儿。” 不过才和绀青分开一会儿,才上船,也不忙着为自己收拾东西,便又去寻了绀青。 景瑚一边吩咐宝蓝去沏茶,一边对刘嬷嬷道:“是我年纪小,耐不住性子,辛苦嬷嬷了。” 方才在码头上日光太大,其实看不大清楚,阳光之下,人的脸色总是要比在室内好一些的。可此时看来,刘嬷嬷比分别之前似乎还要憔悴些,绾的一丝不苟的圆发之中,到底是多了些白发了。 景瑚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宝蓝很快端了茶过来,景瑚为刘嬷嬷奉了茶,便也干脆直入了正题,“嬷嬷回扬州去探亲,休息了一阵子,瞧着却反而比原来还憔悴,可见是照顾绀青劳心劳力了,这样大的情分,我实在有些不知该如何报答嬷嬷。” 刘嬷嬷低头浅浅的笑了笑,这一笑之中,仿佛有无尽的感慨似的,“奴婢不过是尽了做奴婢的本分,按着主子的吩咐办事罢了,当不得什么功劳,更当不得小县主的报答。” “更何况……更何况奴婢实在也是没有完成小县主的嘱托。” 景瑚心中不详的预感更浓,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问刘嬷嬷,“绀青她……她到底是什么病症,有多凶险,可还……还能治好?” 刘嬷嬷望了景瑚一眼,望见她眼中的热切和担忧,更是觉得开不了口,干脆微微侧过了身子,避开了景瑚的眼神,“大夫说绀青腹有积块,症瘕积聚,恐为恶毒之症。” 这些话景瑚听的都不明白,只是看刘嬷嬷的样子,便能感觉到绀青这病症的凶险。 她根本就没有想过绀青的病居然会是这样严重的,她脑海中不断的出现这些年来她和绀青相处的情形。 忽而像是有谁在给了她一个耳光,催促着她清醒起来,去面对现实,去寻找解决的办法。 心中的悲伤慢慢涌了出来,“嬷嬷,您只要和我说,绀青的病到底能不能治的好,能不能治好,需要钱,还是需要药?” 刘嬷嬷叹了口气,“恶毒之症虽不是必死,只怕也很难。须得有名医精准对症,恐怕才能有一分生机。” 景瑚听完,手放在桌下,不自觉握成了拳。昨日宝蓝才为她修过指甲,看起来圆滑的指甲用力之下划伤了掌心,也是一样的疼。 不是必死,不是必死,那也就是说……绀青很有可能会…… 宝蓝站在一旁,原本在为刘嬷嬷添茶,手一抖,茶水湿了一大片桌布,漫过了景瑚方才写的“绀青”两个字。 “绀青会好起来的,我会为她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她会活下来的。”景瑚这样对刘嬷嬷说着,对宝蓝说,也是在对她自己说。 她们很快就会回燕京去,燕京是燕梁的国都,她会找到天下最好的大夫,一定能让绀青好起来的。 宝蓝手忙脚乱的收拾完了桌面上的狼藉,仿佛被抽去了力气一般,颓然的在景瑚身边坐了下来。听过了这样的消息,谁也不会有心思来计较她的逾礼。 她们三人对坐了良久,没有人主动开口说话。是豆绿端着灶上新做的糕点进了门,才打破了这一室的沉默。 豆绿天性憨直,见气氛有些不对,宝蓝也反常的在刘嬷嬷在的时候坐在了景瑚身旁,她一时间就愣在了门口,踌躇着不敢进门来。 还是刘嬷嬷先回过了神来,向着她招了招手,“豆绿姑娘快进来吧,起床没有多久,倒是灌了一肚子的茶。” 豆绿是藏不住心事的,与其现在就叫她知道绀青的事情,又惹了她伤心,不如还是后面缓缓的再同她说。 景瑚也就转身抹了眼角,笑着对刘嬷嬷道:“嬷嬷快用些糕点,若是不好了,便遣人去灶上好好说一说那些只知偷懒的人。” “这阵子嬷嬷不在,我也很少管这些事,灶上端过来的菜色与味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许侧妃仓促之下安排给她的那些嬷嬷们行事的确远不如刘嬷嬷,也就是这段时日景瑚原本就在船上住的少罢了,不然也早就忍不得了。 刘嬷嬷依言拿了一块桂花糕尝了尝,也就微微皱了眉,“真是越做越回去了,糖加的这样多,是把小县主当成了我这样口味重的老人了不成?小县主放心,奴婢待会便去和他们好好说道说道。” 说了两句闲话,众人的情绪都渐渐好起来,景瑚便道:“嬷嬷也别着急,瞧着嬷嬷的脸色也并不好,还是先休息两日。恐怕这些人见嬷嬷回来了,不必嬷嬷再说,也知道收敛了。” 刘嬷嬷便道:“只是收到信之后便不剩很多时间了,倒是还有许多事没做,要忙着做完,所以便仓促了些。也是上了年纪了,休息不好,脸色就不好,也不是照顾绀青姑娘的缘故。” “奴婢清楚自己,若是不能,也不会逞强,小县主不必担心。” 她这样一说,景瑚反而又觉得愧疚起来,“嬷嬷原本是回乡探亲的,却为了我的事……”刘嬷嬷是世子妃的养娘,万家人久居燕京,只怕这些年也并没有什么机会能回扬州老家,她当时不过是由着自己的心意,以为做了最好的安排,结果其实给刘嬷嬷造成了很大的负担。 第三百三十六章 无力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刘嬷嬷笑了笑,像是浑不在意的样子,“这算得了什么事。说是回乡探亲,可其实家乡也没有什么亲人了,倒还是燕京的亲人更多些。这几日也就是又去了从前最喜欢去的几处地方逛了逛罢了。” “绀青姑娘倒也是陪着奴婢的,若是没有她,奴婢一个人故地重游,只怕还要觉得物是人非,很是伤感。早些回燕京去也好,奴婢这些年,最挂念的人总是世子妃。” 世子妃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又是这样好,这样讨人喜欢的性子,刘嬷嬷自然是很挂念她的。 景瑚也道:“我也很想念三嫂,感激她将您送过来陪我度过这段旅程。这几日倒是没有收到家中的来信,不知道嬷嬷有没有三嫂的消息。” 她笑起来,“说起来出门不过两个多月,似乎不长,可三嫂和三哥感情这样好,说不定就能有好消息了。” 景瑚其实很喜欢小孩子,可是在冱哥儿出生之前,她就是家里最小的一个,没什么机会能接触到小小软软,奶声奶气的婴孩。 冱哥儿出生之后,她和亲嫂子柯明碧的关系又成了这样子,她也不过是偶尔能看冱哥儿几眼罢了。 她反而是和世子妃的关系更好,若是她能有好消息,她就能好好做姑姑了。 刘嬷嬷显然也是期盼着这件事,“世子妃有信过来,说燕京的事情少,问起扬州的事情更多,倒是没有这样的消息。年轻夫妻,先把两个人的日子过明白了,也是好事。” 景瑚便只是笑了笑,这样的话说得太多,倒像是在催着他们似的。 刘嬷嬷却忽而想起了什么事,“方才在绀青姑娘房中,宝蓝姑娘不敢说是小县主寻奴婢过去,奴婢几个便坐下来聊了几句话,说起小县主。” 她的声音变的低了些,照顾着景瑚的情绪,“奴婢听宝蓝姑娘说,小县主已经有过一次月信了?那时候没有仔细问,是上个月的什么时候?” 被人这样问起来,景瑚自然是不好意思的,“是上个月月中的时候。” 刘嬷嬷又问道:“那几日感觉如何,可有觉得疼?那时天气还很热,可有用什么冰凉解暑的东西?” 景瑚便道:“我身边的柳黄是懂得这些事的,将我看的严实,不曾让我用过这些。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只是觉得有些腰酸,没力气罢了。” “那便好,那便好。这是有福气,不必吃这件事的苦头。”又道:“上个月是月中,这个月岂不是也就是这时候,小县主这几日也少用些凉物,若是真疼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起这个话题,景瑚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知道了嬷嬷,这几日柳黄姐姐也替我注意着呢,并不敢用的。” 刘嬷嬷听完便点了点头,“柳黄姑娘是个让人放心的,奴婢此刻也还是先去一趟厨房,想来也有几件事要吩咐。” 既然是这样说,景瑚也就不留她了,自己站起来,准备送刘嬷嬷出门,“我送送嬷嬷,宝蓝还有豆绿便在屋子里吧。” 她忘记了问刘嬷嬷一个问题,豆绿在这里,有些不方便。 刘嬷嬷也没有推辞,笑着和景瑚一起出了船舱。走到甲板上,今日风大,很快把景瑚散落的头发全都飘扬了起来。 刘嬷嬷像是知道景瑚还有话要问她似的,和景瑚一起在甲板上站定了。 景瑚便直入了主题,“绀青的病……她自己清不清楚?”她实在是没法想象,像绀青那样柔弱,又多愁善感的人,知道自己患了这样的病,如何还能如方才一般,在她面前笑起来,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刘嬷嬷很快就点了头,“在大夫确诊之前,绀青姑娘自己心中只怕就已经有数了。那大夫要避着她同奴婢说她的病情,她便执意不肯。奴婢也不好相强,便让她自己听了。” 就是大夫的那些医理她听不懂,“恶毒之症”这四个字,她总是能听明白的。若是景瑚没有记错,绀青的祖父,也是因为这样的病症而去世的。也就是两三年之前的事情,那时候绀青在她屋子里当值,没有一日眼睛不是红的。 可轮到她自己,还要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如同她真的不过是生了一场小病一般的同她微笑,同所有人微笑,不能流露出一点伤心来。 景瑚心中更痛,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以为今日是她和绀青的重逢,命运却其实早已经为她们定好了离别。能不能从这一场命运中挣扎出来,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问出了下一个问题,“绀青她既然知道,这一段时日以来,她的情绪究竟如何?” 刘嬷嬷叹了一口气,“绀青姑娘,实在是懂事的叫人心疼。她还这样年轻,得了这样的病,奴婢心中不忍,反而是她宽慰奴婢更多。也从不叫奴婢担心,不肯给奴婢添麻烦。” “总说无事,无事。可奴婢偶然几次见她一个人坐在院中,看着院中的树叶一片片落下来,想必心中的悲伤,也并不会少。” “奴婢和绀青姑娘也长谈过几次,她总说着自己没有什么遗憾,也会好好的吃药,让自己好起来,可奴婢总觉得她心里还是有什么特别牵挂着的事情的。拿着一本小册子,时常一看便是一整日。” “那册子上写着什么,奴婢也看不明白,似乎并不是燕梁的文字。那大夫说,情志抑郁也是致病的原因,若是这件事不能解决,就算是有好的大夫,恐怕绀青姑娘也很难好起来。” 绀青在牵挂什么,景瑚心里很明白。可也正是这样,所以她更觉得难过。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那个人偏偏是走到了燕梁的国土之外。这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不要说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主,便是今上,要在人海中找到那一个人,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她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太少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梦见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绀青自己明白自己的病情,却不愿意告诉景瑚,景瑚便也只当作不知道罢了,每日都欢欢喜喜的,赏了绀青许多东西。 上一次扬州七夕买的小兔子绀青也很喜欢,和景瑚一起玩过,就一直放在她的床头。 那一日景瑚送走了刘嬷嬷,回屋子之后,便和豆绿说了绀青的事情。三个人一起在屋子里对坐流泪良久,嘱咐过了不可以在绀青面前露出形迹来,至晚膳时分方散了。 绀青不过休息了一两日,便要求柳黄照常给她安排了事情去做,时常在景瑚和几个丫鬟们面前出现,总是笑意盈盈的。却总给人脆弱之感,仿佛蝉翼一般,一碰就会破了。 这样的时候,其实更难过的,的确是景瑚和宝蓝几个必须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柳黄值夜的时候就曾经同景瑚说,就连豆绿这样有些不开窍的人,都在暗地里哭过了好几次。 景瑚听见这样的话,只能缩在被中,默默的流泪,也不敢叫柳黄知道,反又勾起她的伤心来。 船上的朱大夫医术本就不错,绀青在扬州看的名医也有六下够这段时间用的药材和药方,朱大夫每日给绀青看诊之后酌情添减便是了。景瑚曾经有意想让柯明叙替她看一看,先问了绀青,她婉言谢绝了,景瑚也就没有相强。 或许她是怕柯明叙看过之后,就没办法再瞒着景瑚了吧。景瑚想通了这一点,就更不会勉强她了。 绀青是嘱咐过刘嬷嬷,叫她不要说出实情的。可刘嬷嬷并没有替她保守这个秘密。若是柯明叙替她看过,告诉了景瑚实情,只怕她还要想法子来安慰景瑚。 她只要好好的吃药,好好的休息,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就行了。其他人因此而生的悲伤,还是由她们自己克服就好。 实际上柯明叙这段时日也很忙碌,每到一处港口停留,他总会收到许多的信件。就连周老先生也时常抱怨见不到他,抱怨船上无聊。 景瑚只好忍着无趣,每天夜里都陪着他观星,再问一两个傻问题,就算是替柯明叙分担,算是彩衣娱亲了。这段时日,反而是景瑚和周老先生的友谊一日千里。 与来时不同,船只在大部分的港口都只是短暂停留而已,并没有时间下船。只是在淮安停留了一夜,柯明叙去拜访了他的外祖父。 谢池莹还在杭州,景瑚也就没有下船,很快船只便又起航了。 一路赶路,进了九月,便已经行到了沧州。景瑚在房中百无聊赖,做着给冱哥儿的针线。就算柯明碧再不喜欢她,她总是冱哥儿的亲姑姑,总是喜欢他的。 她没什么能给冱哥儿的,就算是做了针线,不过连锦上添花也算不得,只是她自己能心安一些罢了。 正想抬头放松一下,一下子便看到了站在窗前的柯明叙。 从启程到如今,就是他们再没有时间相聚,也不过十几日而已,他自然是没有什么变化的。即便今日不过是阴天,没有阳光映衬,他身上如玉的光泽,依旧不会有分毫减少。 他们有一阵子没有好好说话了,景瑚的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站起来走到门前,趴在门框上,只把头探出去,“小柯大人,是路过,还是特意过来寻我的。” 柯明叙向着她走过来,“今日有闲,回风提醒我,似乎已经四五日没有检查过小县主的功课了,所以想来看看你在做什么,有没有在用功。” 景瑚听完,立刻就翻了脸,低头绞着自己的手帕子,“看来小柯大人心里是没有我,同在一艘船上,四五日没见到我了,居然还要回风提醒,才能想起来。” “同你开玩笑的,这几日虽然忙碌,却也一直准备着要给你的字帖,只是你一直没有过来拿罢了。” 他把手中的一本册子递给她,“晏元献的《珠玉词》这几日我已经完整的抄写了一份了,过了沧州,很快便会到燕京了,不能再与小县主每日相见,小县主便用这一本来习字吧。” 他最近总是很忙,没想到还能有时间为她做这样的事。 不过景瑚还是有些不高兴,正要说话,便听柯明叙道:“这几日也并不是没有见到小县主,小县主不是每日都要到我窗前晃悠一阵么?” 景瑚更是觉得自己有理起来,“原来小柯大人都知道,既然见到了我,想必是分了心了,却也没见你出言留住我。” 柯明叙一脸无辜的样子,“可是我也没见小县主进门啊。我总觉得,小县主不是会同我不好意思的性子,若是有事,一定早早的便进来寻我了。” 景瑚待要反驳他,又说不出什么来,若是平日,她的确是不会管他做什么,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的。也不知道这几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懂事,反而错过了许多和他相处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有的了。过一日,便少一日。 “算你说的有理。我的确是没有什么事。可是难道无事,就不能进来坐一坐,消磨消磨时间了么?你是主人家,你没有开口,我当然还是会不好意思的。” 柯明叙笑着反驳她,“我可不是主人家,这一整艘船都是小县主的。你若是要过来,我岂能拦着?可见还是小县主自己不愿意过来见我罢了。” 她不知道他今日怎么有闲过来,哄小孩似的和她说这样的一篇话,但是和他在一起,无论是做什么,她总归是高兴的,也就没有想那么多。 便背了手,仰起脸望着他,“那小柯大人的意思,我是可以随时去你那里的咯?那我就挑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等你睡着了再去。把我的脂粉也带过去,把你化成个大花猫。等你第二日起来照了镜子,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柯明叙一直含笑看着她,她忽而忘记了自己在说什么,鬼使神差的问出了口,“小柯大人,你可曾梦见过我。” 第三百三十八章 拨动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的声音里有一种莫名的诚恳,令人忍不住会想要相信他,“我很少做梦。” 景瑚点了点头,笑了笑,掩饰了心中的失落。他其实并不算是正面回答了她的问题,“那我也不告诉小柯大人,我有没有梦见过你。” 和他的答案比起来,她的答案根本就是昭然若揭的。 景瑚翻看起了他给她的那本《珠玉词》,“说起来,小柯大人的那本《珠玉词》还在我这里,我既然得了这本新的,就把旧的还给你吧。不过,小柯大人那里是不是还有一本。” 他摇了摇头,“是我自己凭着记忆默写出来的,我原先那一本小县主若是喜欢,也可以留着。” 景瑚忍不住咋舌,“小柯大人也太厉害了吧,《珠玉词》少说也有一百多首,你都能记得么?” 柯明叙的神色很自然,“只是因为喜欢而已。若说宋词,还是最喜欢这一本,所以多翻过几次,按照词牌名来分类,也就慢慢的默出来了。” 状元郎就是状元郎,说起来这样轻描淡写。若是她有这样的本事,早就嚷的全燕京的人都知道了。 不愧是她喜欢的人。景瑚又上下把他打量了一番,心里就更满意了。 让开了半个身位,“小柯大人进去坐坐吧,才叫豆绿沏的大红袍,是路过德清的时候那边的官员送来的。” 她很怕他会拒绝,怕他来这里一趟,不过是给她送这一本册子,“正好可以把那一本《珠玉词》拿走。” 他很快的跟着她进了屋子,“其实我今日过来寻小县主,也不是只是给小县主送这一本册子而已。” 景瑚忙忙碌碌的在翻找这几日她写的字。“我知道,是不是还要检查我的功课。” 柯明叙没时间理会她,她不过也就是再关心关心绀青而已,并没有什么事情做。而她每次见到绀青,都需要很长的时间来平复心中的波澜,写字成了很好的消遣。 的确很能静心,难怪柯明叙惩罚周老先生,便是要他写字。 景瑚把几张宣纸递给他,这都是她每日练字过后,挑选出来的她觉得最好的字。她此刻是一个学生,交出了自己的功课,焦急的等待着先生的评价。 她的先生一张一张仔细的翻看过了,用笔圈圈画画了一阵,才给了她评价,“小县主用心做事,果然就比从前写的好的多了。若是能再用心些,将来哪怕是做个女先生,也是尽够的了。” 景瑚当然知道她并没有那么厉害,还是柯明叙给她面子的缘故,因此便虚心道:“我以后还会努力的。”她晃了晃不舍得放下的那本册子,“好好的跟着它学,一定让小柯大人刮目相看。” 柯明叙和她相视笑起来,景瑚又忙忙碌碌的要为他倒茶,便听他道:“小县主不必忙了,我也该回去了。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小县主。” 景瑚茶倒到一半,听说他马上要走,心里的喜悦就被浇灭了一半,她都懂事了好几日了,此刻也不会是例外,“小柯大人既然很忙,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了。” 柯明叙望着她的背影,“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请小县主下令,让船只在沧州停留一阵,也不会太久,一两日便足矣。” 他停顿了片刻,才继续往下说,“恒安王要往庐州去,大约这几日便会到沧州。我想和他见一面,送一送他。” 恒安王,也就是废太子,和柯明叙是多年的好友。 景瑚一下子想起去年端午的时候,她在泮月楼里,遇见了柯明叙和太子。那时候太子还是春风满面的,作为一个如此强盛的帝国的继承人,他是自信的,相处的时候能令人感觉到愉悦的。 而一朝去位,他又并非是真有能力,成为一地的藩王,注定会被未来的皇帝忌惮,这时的他,又会是什么样子? 而比起废太子,景瑚总是更能和身为他妻子的恒安王妃共情。从前她过的不好,像是一株种在不合适的土壤,不合适的气候里的花,又被其他的花朵抢占的养分,开不出它最美的样子。 如今那一朵花已经悄然凋零了,换了一个地方,对于她来说,又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景瑚从自己的迷思中清醒过来,“这也是应当的,恒安王是我的堂兄,从前也很照顾我,有这样的机会,我也该去送送他。” 她不过是一个县主,送一送自己的堂兄,应当也不至于被曲解出什么多余的意思来。 她把那一盏茶递给了柯明叙,“小柯大人没有别的事情,我却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一问小柯大人。” 柯明叙接过那盏茶,望着她笑了笑,“我总以为小县主是无事,所以才没有将你叫住,没想到你却是真的有事。” 景瑚的心情又沉重起来,“我是想问一问小柯大人孟鹤亭的事情,这一阵子,可有他的消息?” 柯明叙眼中的神采减少了一些,“这件事我托了劲山先生,他手下的能人很多,也有不少人在关外行走,远比我能调动的人手更多。” “可就连他,也并没有给我提供什么有用的消息。只说有人最后一次见到他,便是在关外的那邬草原上,他并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男子与他同行。也不知道那个男子的身份,或许是他的家人。” 景瑚心中的失望更浓,她或许没办法为绀青找来这一味最重要的药引了。草原茫茫没有边际,人是流动的,并不会比寻找一株草更容易。 一想到绀青,她或许再也不能再见到她心中牵挂的人,景瑚的心中更痛,几乎要忍不住落下泪来。 柯明叙是聪明人,话音中带着犹豫,“这几日我偶然看见小县主身边的绀青,她在扬州修养了一阵子,回来却仍是这样,脸色甚至还要比当初更差,是不是……” 景瑚别开了脸,下意识的想要逃避。每次有人问起来,尽管是出于好意,她也会觉得很难过,没有力气解释。 柯明叙见了她这样,也就没有再问下去。只是道:“这件事我会尽力的,小县主也不要过于担心了。” 尽人事,听天命,是这世间许多事情的处理办法。而她也应该明白,人总归是渺小的,只能被命运拨动。 第三百三十九章 失和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的船只在沧州港口停留的第二日,便等来了恒安王一家下江南的船只。 就算被废去了太子之位,他也仍然是燕梁的皇子,是一地的藩王,地位仍然是高于景瑚,高于柯明叙的。柯明叙接了信,知道恒安王的船只下午便会抵达港口,早早的便和景瑚下船,在港口迎接了。 这一日的天气也实在是算不得好,天色始终是阴沉的,却也并没有落下雨来。景瑚和柯明叙并肩站在一起,港口上有大风,始终是他为她抵挡着。 尽管马上就要见到旧友,柯明叙的心绪看起来却并不佳,景瑚一想到从前的太子妃,也觉得没有说话的心思,两个人站在一起,罕见的没有怎么说话,不过是柯明叙问她有没有觉得冷,她回答而已。 恒安王的船只抵达的比预计的时候晚一些,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也是到这时候,才见了西下的夕阳,和一大片被染红了的云霞。 恒安王就在这时候下了船,身后还跟着恒安王妃,以及已经有三岁的皇长孙凊哥儿。他并没有要母亲或是乳母抱着,而是小心翼翼的牵着母亲的手,仿佛有些兴奋似的,从甲板上走下来。 看起来意志消沉的青年男子,他身后看不出喜怒的美貌女子,还有一个兴致勃勃的孩童,实在是一副有些奇异的画面。他们身后日薄西山,实在不是很好的兆头。 景瑚和柯明叙迎上前去,各自行过了礼。景瑚站在柯明叙身旁,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先开口。他们也都没有说话,只是恒安王轻轻的拍了拍柯明叙的肩膀。 或许刚见面的万千感慨,万语千言,也都在这一个动作中了。 景瑚去看站在恒安王身后的王妃,她也正看着她,笑意温柔,比景瑚想象中她应该有的样子好上了许多。 她渐渐的放下心来,对恒安王道:“六皇兄,许久不见了。这一路我都和柯世兄同行,今日也便由我来做这个东道,备了薄酒,请您和皇嫂到我船上一叙。” 恒安王由太子被废,往庐州去就藩,毕竟不算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也正是谁都恨不得来踩上一脚,好撇清关系的时候。与其大张旗鼓的去城中的酒馆中用膳,还不如就在景瑚船上,清清静静的,也不必怕谁打扰。 酒是上好的,甚至还有宫中的贡酒。在沧州停留了几日,也自然采买了新鲜的菜蔬鱼肉过来,做一桌菜,也不会太没有样子。 这大约也是早就说好的,恒安王看了景瑚一眼,仿佛也是感慨万千的样子,点了点头,便先和柯明叙一起上了船。 景瑚落在后头,便和王妃并行。 她早想到今日要和王妃聊一聊,此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同她对望了一眼,也是默默无言,先上了船。 原本也到了晚膳时分了,要先坐下来叙旧,也不是这样的安排,就直接去了正厅,在一桌坐下。自然是恒安王坐了上首,柯明叙和恒安王妃分列左右,景瑚挨着柯明叙,恒安王妃还带着皇长孙。 皇长孙年纪小,若是在宫中,想必也都是由乳娘带着吃饭,不会这样正二八经的坐在桌旁,此时见了桌上的餐具新鲜,用筷子敲着碗沿,发出了一阵声响。 他小孩子不懂,听见了这样的声音还觉得好玩儿,浑然不觉他的父亲正觉得他不懂礼仪,一直都盯着他。 见皇长孙还是没有反应,他便不悦的看了恒安王妃一眼。恒安王妃也是浑不在意的样子,见儿子玩的高兴了,又哄了一阵,才从他手里抽回了筷子,又招手让乳娘过来。 “往后凊哥儿用膳,都抱的离王爷远些,此刻便抱着他下去吧。”又转头对景瑚道:“不知道县主船上可有哪一处方便,他年纪还小,不会吃这些大人的东西,灶上有为他准备了的。” “这孩子吃饭不老实,还是换一处好些。” 印象中王妃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这一番话说下来,根本听不出怒意,只是在景瑚听来也分明是给了恒安王一个软钉子碰了。 让凊哥儿避的远些,省得遭了他父亲的嫌。 景瑚是主家,这也是她思虑不周之故,便忙站起来,“船上空置的房间很多,我令我的丫鬟带皇长孙过去。” 便和侍立在一旁的柳黄使了个眼色,柳黄自然会安排。 恒安王似乎也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收了方才颓丧的面容,又想着要缓和,“凊哥儿毕竟只是小孩子,如今和往日也有所不同了,不过用膳而已,也不必弄出这样的排场来了。” 恒安王妃仍然挂着端庄的笑容,恭敬道:“凊哥儿长到三岁,王爷过问他的事情,次数实在是很少。也实在不是妾身虚言,凊哥儿在用膳这件事上,的确是有些闹腾,倒不是讲究些虚排场。” 恒安王很少管凊哥儿的事情,便是景瑚这样不常往东宫去的人都有所耳闻。此时没有了美妾幺儿,又不再是未来的天下之主,倒是有闲心和王妃唱反调,来管这个大儿子的事情了。 不过是一件小儿不懂事闹出来的小事罢了,要在景瑚和柯明叙这些外人面前闹的夫妻失和,实在也是很没有必要。便是他们不觉得有什么,景瑚都要觉得尴尬了。 也不知道王妃是受了什么刺激,居然当着外人,也这样的不给自己的丈夫留面子。 景瑚便打断了他们的话,“松石书院的山长,也就是柯世兄的老师这阵子也在船上的。只是前几日偶感风寒,竟缠绵病榻,到今日都没有好起来,也就不过来觐见皇兄和皇嫂了,万望恕罪。” 其实周老先生并没有生病,不过是不想过来应酬其实是他的小辈,身份却格外尊贵的这些贵人们罢了。这也是他一贯来的脾气,他们自然不会相强。 而且柯明叙和恒安王应当也是有话要和彼此说的,他不在这里,也是多给他们留了些空间。 景瑚这样说,恒安王和王妃自然也要客气几句,又彼此寒暄了一阵,众人便开始用膳。 第三百四十章 想通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人生失意时相见,自然不会是什么喜相逢的场景。 大约是有恒安王妃以及景瑚在场,席上恒安王和柯明叙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杯接一杯,沉默着饮酒。 都是恒安王主动,仿佛要把胸中的愤懑都一起饮下去,消化殆尽一般。柯明叙只是陪酒,景瑚看着他一杯接着一杯,心中也忍不住生出担忧来。 柯明叙注意到她的担忧,只能用眼神来令她安心。 恒安王妃并没有坐多久,也几乎没有用什么,便站起身来,和恒安王告退,“往常凊哥儿用膳,大多数的时候是妾身在看着,此时换了地方新鲜,只怕他又闹着要不肯吃饭了。” “妾身实在放心不下,想过去看一看。”又对景瑚道:“多谢小县主款待,今日的菜色都很合我胃口。还要请小县主的丫鬟引我往凊哥儿所在之处去。” 景瑚也就站起来,笑着道:“我也已经用完膳了,许久没有见到凊哥儿了,正想着呢,不如我和皇嫂一起过去便是了。” 也把空间留给柯明叙和恒安王,叙过了旧,问过彼此未来的打算,宴席终要散,也就算是好好道别过了。 恒安王妃笑了笑,便和景瑚一起出了门。 柳黄在前面引路,景瑚几次想要开口,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跟在王妃身旁,往凊哥儿所在的厢房走去。 却并没有见到景瑚意想之中的场景,凊哥儿很安静,坐在窗旁边的椅子上,由乳母喂饭。时而指点着窗外,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一见到凊哥儿,王妃好像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似的。她并没有即刻便进屋子,而是停留在门前,笑意渐渐的爬上她的唇角,才是景瑚记忆中的那个太子妃。 方才在恒安王面前的她,实在很不像她,多了太多的戾气。 “只要能看到凊哥儿好好的长大,我也就没有什么不知足了。” 景瑚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王妃是在和她说话,她下意识的便答道:“凊哥儿会好好长大的,会健康平安,聪明伶俐。您也会一切顺遂,拥有很多美好的东西的,而且……” 她说到一半,王妃回过头来,笑着看着她,只是那笑容,和在春和殿中的时候一样落寞。 “其实您也并不需要我的安慰。”景瑚忽而有些释然,和春和殿的时候一样落寞,至少是没有变得更落寞,更消沉,这已经是一件好事,“您的心愿已经那么少,老天爷总该让您心愿得偿的。” 王妃伸手,替景瑚理了理乱发,那样的轻柔,便是许侧妃也不曾有过,“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原本不该相信这样的话。可这件事,我实在是太在意了。” 她又笑了笑,“说来我也有些没想到,我出燕京匆忙,许多知己好友,甚至都来不及当面道别,却还有缘分,能在这里和小县主说上几句话。” 她那样温柔,景瑚实在很想让她得偿所愿,“这一次出燕京匆忙,将来还会有许多的相见之期,也没什么好格外遗憾的。今日能再和皇嫂说说话,我也觉得是我的幸运。” 恒安王妃从前帮过她的忙,尽管对当时的她来说,不过都是举手之劳罢了。可是她就是觉得自己和她很投缘,觉得是她的丈夫糊涂,令明珠蒙尘,见不得她伤心难过。 “其实离开燕京,我并没有什么舍不得的。燕京本来就不是我的家乡,既然不是家乡,燕京或是庐州,也并没有什么分别。小县主不必为我觉得难过。” 恒安王妃出身东北肃昌侯蒋家,距离燕京很远,距离此刻他们难下的庐州更远。可王妃说的也没有错,不是家乡,便不是家乡,哪怕之隔了一里路,那也是他乡。 可是景瑚为她难过的,也并不只是这一件事,“东宫里的许侧妃……您和皇兄,为何如今也还是这样。” 夫妻失和,不必方才的言语,从举止上就能看出来。他们是遭了难之后的同林鸟,应该是最需要彼此,以彼此的羽翼互相温暖的时候,看起来却如此的生疏。 “她令我看明白了一些事,令我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的。人的情感并不是能由理智来控制的,有些东西,是他想要给我,都没办法给我的。” 王妃的神情看来的确已经很释然,“而他能给我的东西,其实我也早就不需要了。我原来拥有过,又在不知不觉流失了,那时很难过,可天长日久,也该想通了。” “如今他又想要给我,却是我不再愿意给他机会了。也许没有拥有的时候,才是最好的。” 她说这一番话,对景瑚来说还是有些深奥了。景瑚望着王妃,望了良久,直到王妃笑着转过身,望着水面上的月影,景瑚才有些明白了。 恒安王与从前东宫中的许侧妃是竹马青梅,有所亏欠,于他而言,她始终都是能将他照亮的明月。 有明月在旁,明珠再美,自然也不算什么了。而他和恒安王妃感情最好的时候,只怕也就是许侧妃被废位,囚于南苑的时候。 她犯了错,他或许会怨怪她,却不会真正的恨她,厌弃她,那时候的她于他而言,只怕就像是此刻河面上的月影,看得见,想要摸一摸,顷刻便会碎裂了。 所以失而复得,才会格外欢喜,也忽略了他这一段时日里珍视的妻子。 可谁说女子便一定要永远等待着一个辜负过她的人,祈求丈夫的真心呢,她也可以有所选择,选择不再接收他那颗并不珍贵的心。 明月永远都是明月,她不过是明珠而已,在别人眼中价值千金,可在他眼中不值得,便也永远都不值得。 景瑚终于真心的为恒安王妃高兴起来,“您已经做过了选择,我也觉得这是对的。您往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人活一世,现实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只有想通了这些,自己为自己选择,才是最好的。 第三百四十一章 别意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沧州离燕京不远,送走了恒安王夫妻,不过再过了几日,便将要到达燕京码头。 景瑚和柯明叙并肩站在船头,看着船只距离河岸边越来越近。她记得前年她回燕京的时候,虽然出发的时候不情不愿,可临到看见燕京码头的时候,她是很高兴的。 江南毕竟已经被她甩在身后,那些欢乐,那些美食,那些她舍不得的亲人都已经离她很远。而她上了岸,走过繁华的朱雀大街,很快就会回到她更亲密的家人身旁。 可这一次并不是的,她身旁就有她除了家人之外最舍不得的人,她度过了一段最愉悦舒心的日子,她舍不得离开。 这几日她夜里睡觉,已经偷偷的哭了好几次。 景瑚想了想,仰起头来问他,“小柯大人回了燕京,打算先做什么?” 柯明叙很快便回答她了,“我母亲久病未愈,我离开这样久的时间,已经算是不孝,这段时日若朝廷无事,大约总是要侍奉在她身旁的。” “祖父年事已高,这段日子想必也积压了很多的事情等着我去办,这段时日大约会很忙碌。拖劲山先生办了这么多事,也总要还情。” 景瑚嘟了嘴,嘟囔道:“小柯大人这样说,好像是怕我又有事要麻烦你似的。” 柯明叙笑起来,如同河面上的清风,“不是怕小县主麻烦我,是怕小县主要寻我,却总是寻不见,还以为是我躲着你。” 景瑚也不自觉的跟着他笑起来,“那小柯大人会躲着我吗?” 柯明叙没有即刻就回答她,而是做出了思考的样子来,“也许会吧。”见景瑚变了脸色,他的笑容更灿烂了些,“小县主不是说,要趁着我下朝走到无人的小巷子里的时候,将我套了麻袋么?” “到小县主要办春宴的那段时日,我会格外小心,躲着小县主的。” 这是她从前和他开玩笑,说要把他抓走,当成她春宴时的吉祥物。 景瑚便道:“现在才九月,到那时候还早呢,小柯大人也不必现在就开始躲着我。”她把手背在身后,微微仰起了下巴,“再说,刚回到燕京,也不是只有小柯大人会很忙。” “我也有家人要照顾。我母妃大约这阵子的情绪不好,连信也没有给我写。我三嫂给我写信,说我祖母的身体也始终没有好起来,我要回家去侍奉祖母。” “还有,我的好朋友们也很想念我了,贞静一个人在宫中,没有我常常进宫去陪伴她,不知道有多寂寞。清姐儿也是,她为人太正经了,没我给她出些馊主意,人生该有多无趣。” “李宜那丫头,大约不会想我。每一次我给她写信,她的回信里也总是说她又去了哪里游玩,就连太子被废,我最难受的那一阵,她写过来的信也是如此,把我气的不得了……” 景瑚一边喃喃不休,一边船只已经快要靠岸了。她一下子难过起来,眼眶渐红,有些哽咽起来,没法再说下去。 “小县主,不必如此。” 景瑚不肯抬头叫他面对自己的泪眼,便只是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那河水永远在向东奔流,不会停下来。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往后你我也仍然都在燕京,若有什么事,你叫人去柯太师府送信,我一定会尽力的。” 他这样一说,景瑚更觉得难过起来,眼泪沿着脸颊滑落到下巴,滴到了衣襟上。他这样说话,好像她永远会有事情麻烦他,他也永远都会为她排忧解难一般。 他是那样好,可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资格,有能力,和他真正并肩站在一起呢。 景瑚刚想去擦眼泪,柯明叙又递过了一方帕子来,“永宁郡王府的下人想必已经在船下等候了,小县主不要叫他们看了热闹。” 景瑚也自然而然的接了过来,松柏扑鼻而来。拭净了眼泪,又开始诉说起她的烦恼来,“其实回家当然是好事,我和我的父王,母妃,祖母,还有哥哥嫂子们都分别了许久了。” “我见到他们都会很高兴,可唯独会怕见到大嫂。心中有愧疚,且愧对的那个人就在眼前,实在不是一件叫人好受的事情。” 柯明叙收回了手,望了一眼河岸边,“人生在世,岂能件件事情都尽如人意呢?也总会有愧对的人,有无法面对的人。心中不要存有恶念,便已经很好了。” 景瑚望着柯明叙,柯明叙没有望着她。他总是这样光风霁月,能这样傲然的立于阳光之下,他这样的人,是不会愧对于这世间的任何人的吧。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呢?” 景瑚和柯明叙同时回过头去,见周老先生向着他们走过来,手里还抱着两件披风。 景瑚忍不住打趣道:“实在想不到,在我船上过了几个月,连您也知道关心人了。” 周老先生把披风递给他们,轻哼了一声,“什么大事,不过是你们两个身边的丫鬟小厮操心罢了。怕你们有事要谈,所以我便一拢子将这件事揽了过来。” 景瑚揶揄道:“周老先生明知我们有事要谈,怎么自己却又这样赶了来,您和丫鬟小厮有何分别?” 这段时日她和周老先生的友谊一日千里,说话之间也开始没大没小起来。 周老先生显然也并不在意,“老夫都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和那小姑娘,小伙子自然是不一样的。再说我也并不是过来寻你们的,别自作多情了。” 他上前几步,往河岸边张望,“也不知道家里那只河东狮,可给我安排好了人过来没有。” 想自己的妻子就说想自己的妻子罢了,又要说这样的话,真是死鸭子嘴硬。 不管怎么说,柯明叙方才已经安慰过她,又有周老先生闹了这一出,景瑚的愁绪的确纾解了不少。 再要哭哭啼啼的,叫人见了,的确也不像样子,也就渐渐平静下来,又和柯明叙以及周老先生说笑了几句。 第三百四十二章 教训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可真到了船只靠岸,众人一起往下走的时候,景瑚心里又如针扎一般的难过。每往前走一步,她就是在离柯明叙更远一步,分别就在此时,下一次相见之期却未可预知,令她的脚步沉重了许多。 前来迎接景瑚的是许侧妃身边的赵嬷嬷,见着了她,不过欣喜了片刻,便又恢复了她在永宁郡王府里面对低等仆妇的那种自矜身份的样子来,是对着柯明叙的。 “老奴见过柯大人。” 赵嬷嬷行着礼,眼中却没有一点笑意。她的态度令景瑚觉得有些不舒服。就是再不乐见自己和他站在一起,他也是朝廷官员,是府中大奶奶的亲哥哥,赵嬷嬷不过一个奴婢,在许侧妃面前再有脸面,也不应该如此无礼。 柯明叙只是点了点头,再次和景瑚道别,“小县主,就此别过了。” 与其为了这样的事情闹起矛盾来,伤了柯明叙的颜面,也的确还是早些分开更好。话是这样说,她仍然站在原地,看着柯明叙一步一步远去,上了柯家人为他准备的马。 周家的人也早就已经在码头候着了,那马车一看便是主子们用的,并没有人下车,却有年老的嬷嬷候在车旁。 爷们出门,并不会坐马车,那嬷嬷显然也是在有年纪的女主人身边服侍的,车上的人若不是周老先生的妻子,大约也是周家的女性长辈了。 景瑚好奇,也顾不得和赵嬷嬷理论她方才对柯明叙的不驯,站在原地,想看看能不能看到马车里的人。 只是她站的有些远,并没有能在周老先生上车的时候看见车中人的模样。却见着了这老头捋着胡子,一副心中欢喜,却要强忍着不笑出来的滑稽模样。 看来车中的女子,应当就是他心心念念的“老妻”无误了。 赵嬷嬷开始催促景瑚,她仍然站在原地没有走。柯明叙的马在前方引路,马车经过她近旁,车帘被风扬起,她终于瞧见了那女子的样子。 的确是年长的女子,和周老先生坐在一起,神情中也有掩饰不住的欢喜。比周老先生看起来还是年轻了许多,若是少些皱纹的当年,大约也是风华绝代的。 从前柯明叙和她提起他的师母,总是她聪慧贤良,持家有道,却没想到原来她也生的这样一副美丽的面孔。周老先生这一生,实在是很有福份。 “如今柯大人已经走的远了,再也瞧不见了,小县主总可以不必再望了吧?” 景瑚失神,是想起了在江南见到明庆王老太妃的事情,在赵嬷嬷这样的有心人眼里,又成了她不守规矩的罪证。 赵嬷嬷毕竟也算是她的长辈,看着她长起来的,她也不想在这里就同她理论,给母妃身边的人没脸,便没有理会她,转身自上了马车。 她才在马车上坐好,下一刻掀帘进来的,却又是赵嬷嬷。 “往常我出门,都是柳黄她们几个服侍我的,嬷嬷不必如此客气,只在后头的马车上歇息就是了。” 赵嬷嬷是许侧妃身边的老人了,今日出门,也是坐着一辆装饰简陋些的马车出来的。而若是从前,柳黄她们几个会过来和她同车,服侍她在车上用糕点或是茶水。 就这样急着要教训她,连一刻也等不得。 景瑚心中腻味的很,说话的语气也就没有平时恭敬。赵嬷嬷的脸色更难看了,摆出了长辈的架势来,“小县主出了这一趟门,越发把心玩野了,连规矩体统都不知道了。” 景瑚平日其实是很少和她起冲突的,人上了年纪,总有些唠叨,让她唠叨几句也就过去了。赵嬷嬷是几乎时时都在她母妃身边的,自己若是不驯服,谁知道她能给她上多少眼药,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可今日她才下了船,和柯明叙分别,心中本来就很难过,赵嬷嬷又对柯明叙那样的不恭敬,仿佛是他欠了她什么一般,她一时也是忍不得了。 “嬷嬷此刻来和我说规矩体统了,方才您和柯世兄行的礼,那副样子,又是什么规矩体统?人家好歹也是朝廷官员,又是大嫂的亲哥哥,是咱们家的亲戚,容得您给他脸色看?” “这可不是在永宁郡王府里,外人眼中,您可没有在我母妃跟前的体面。” 赵嬷嬷像是没想到景瑚会一下子用这样的话回她,也是自己理亏,一时间又气又羞,“小县主可真是长大了,母妃身边的老人,也拿这样的话来顶了。也罢也罢,老奴这一把老骨头,还是早些求去了罢了。” 景瑚更是生气了,做主子的,竟然还要被奴婢要挟。 “嬷嬷也不必说这样的话来激我,您年纪大了,有时候脑子糊涂了也是有的。您服侍了我母妃一辈子,真要求去了,我和我母妃自然也不能亏待您,自然是好酒好菜,赠您金银珠宝,好好的送您出去。” 若是赵嬷嬷不在她母妃身边,不总是撺掇着她母妃去和郡王妃争胜,这些年府里的事情,也不知道能少多少。这句话毕竟过于诛心了,所以景瑚并没有说出口。 赵嬷嬷被景瑚这话一堵,一时间气急攻心,待要说话,又说不出来,只是在一旁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渐渐的流下泪来。 她毕竟是老人了,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半。见她这样,景瑚未免又有些心中不忍,觉得是自己做的太过了些,掏出了帕子来,想要递给她擦泪。 递出去一半,瞧见了上面的鹤纹,才发现这是方才柯明叙给她拭泪的那一块。忙收了回来,手忙脚乱的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帕子,重又递了过去。 又欲盖弥彰一般的解释道:“这一块是我用脏了的。”也不知道赵嬷嬷注意到上面的丹顶鹤纹了没有。 景瑚递了帕子过去,在赵嬷嬷看来,也算是求和的台阶了。她用景瑚的帕子擦干了眼泪,到底还有些放不下面子,也就偏过脸,没有看景瑚。马车里一片沉默。 已经是在朱雀大街上了,周围人声鼎沸,是熟悉的盛世气象。她又回到这里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问安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永宁郡王府离朱雀大街不远,并没有过多久,马车便在永宁郡王府门前停下了。 赵嬷嬷到底是许侧妃身边办老了事情,得用的老人了,在这一段短暂的时间里,也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她和景瑚再怎样闹矛盾,都是栖雪阁里的事情,不可能叫永宁郡王府里其他房的人看了热闹。 便仍然和方才一般,有些雄赳赳气昂昂的服侍着景瑚往永宁郡王太妃的院子走。白日里永宁郡王大约不在府中,远行归来,总是要先去和长辈问好的。 只是景瑚却也吃了闭门羹,才走到院子里,等着人通报,永宁郡王太妃身边的吴嬷嬷便一脸歉意的迎了出来,对景瑚道:“老太妃日日都盼着小县主回府,偏偏小县主回来看望她的时候,她倒是还睡着。” “小县主还是先去和郡王妃问好,等晚间时再过来和太妃一起用膳。” 此时其实也不算早了,快到申时了,往常这个时候,老太妃都是已经午睡起身了的。也许是身体还不大好的缘故。 景瑚自然也不能说什么,想着要去郡王妃院子里点个卯,而后再去栖雪阁见她母妃。就算赵嬷嬷要告她的状,母妃也要责难她好了,分别了三个多月,她已经很想念她了。 景瑚便对吴嬷嬷点了点头,“祖母既然还在睡着,那我便晚些再来。您也进去休息吧,我祖母醒来,还都指着您侍奉呢,也只有您和她最贴心。” 许侧妃和老太妃的关系不好,景瑚却很得老太妃的喜爱。毕竟是从小就放在膝头,带着抹骨牌,一路长起来的。 此时也奉承过了吴嬷嬷,景瑚便打算先往郡王妃院中去了。 迎面却正遇上在府中几乎察觉不到她的存在的二嫂。景瑚的二哥也是庶出,是永宁郡王一个早已不得宠的妾室生的。既不得宠,又不是什么好出身,二房行事也就很低调。 大房有宠,三房是正统嫡出,二房夹在中间,哪边也不敢得罪。又怕碍了永宁郡王的眼,这几年就是家中有宴会,也都是一概不出席的。 二嫂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没遇见是没遇见,既然遇见了,总是要打声招呼的。“二嫂,许久不见了,这阵子二哥可还好?” 二嫂孙氏在景瑚面前停下,景瑚才发觉她的腹部有微微的隆起,应当是有身孕了。她在景瑚面前是长辈,骤然被景瑚唤住,还好像有些害怕似的,答她的话也有些唯唯诺诺,脱不去的小家子气。 “小县主安好,这阵子家里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事,你二哥此时也在家里,也都很好。” 孙氏的确也只是小家出身,和老太妃娘家沾着点亲,当时嫁到永宁郡王府来,也是老太妃做的主。 盖因郡王妃和永宁郡王总是夫妻不和,闹着矛盾,又有景珅的例子在前,便赌气连其他庶子庶女的婚事也不肯操办。 也许是自己骄纵任性的名声在外,从前也的确不怎么理会二哥,见着了也只当没见着,所以她此时见了她也有些发怵。景瑚便笑了笑,也不甚在意,“二嫂这是有喜了?我在家中的时候倒没有听说。恭喜二哥二嫂了。” 孙氏见她客气,渐渐的也没有那样紧张了,只是笑的还有几分讨好,“多谢小县主了,是六月初的时候有的,此时不过三个多月。” 景瑚便又道:“二嫂也是来探望祖母的么?祖母还没有起身,您就在院子里坐坐吧。” 孙氏看起来倒并不惊讶,“从夏天开始,祖母她老人家白日就睡的比从前久,也是夜里睡不好的缘故。也就爱吃我做的莲子酥,时常想着。” “我此时提进去,再过小半个时辰,祖母也就该醒了,正好能吃。”话说到这里,她忙令丫鬟将食盒提过来,亲手揭了盖子,仍然是小心翼翼怕被人拒绝的语气,“小县主要不要尝一尝?” 景瑚其实并没有吃点心的心思,只是见她都已经做到了这份上,也不忍叫她失望,便笑着拈了一个尝了尝。“难怪祖母爱吃,果然清甜可口。” 而且孙氏说起老太妃的事情来如数家珍,只怕的确是这府里最孝顺的一个小辈,常常过来陪伴她。便是为了这个,她也该给她面子。 得了景瑚的夸奖,孙氏显然很是高兴,激动的脸都有些红了。景瑚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二嫂是有身子的人,不好久站,还是快些去祖母院子里休息吧。我才回家,也要往郡王妃那里去了。” 一听说郡王妃,孙氏居然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忙道:“那便不耽误小县主了,我先去祖母那里候着了。” 景瑚点了点头,孙氏也就同她擦肩而过,进了老太妃的院子。景瑚还没有走远,听见了吴嬷嬷招呼孙氏的声音,要比方才更熟稔自然的多了。 看来孙氏的确是常来常往,有了身孕,还亲自下厨做点心给老太妃吃,也算是有孝心了。 当时二房夫妻成婚,其实并不比景珅夫妻晚多少,孙氏却到此时才有身孕,也不知道是不是景瑚多心了,便是这样的事情,也怕和大房争胜,碍了其他人的眼。 可怜也是真可怜。 景瑚摇了摇头,往郡王妃院子的方向走。周遭并没有什么人,赵嬷嬷却也并没有和景瑚搭话,好像是要和她赌气似的。 虽然有些话想问,见她这样,景瑚也就不理会她,只是往前走。要见郡王妃,她倒是不会发怵,而且她觉得郡王妃大约也不会愿意见她,去点个卯,也就可以往栖雪阁去了。 她是六月的时候自燕京出发,往江南去的。到如今是九月中旬,不过三个多月而已。 可是她离开燕京的时候,母妃的身体尚未复原,中间又发生了这么多不好的事情,母妃在永宁郡王府中这么多年,大约也是这一阵子最不顺心了。 她实在有些想象不出来,如今的母妃会是什么样子。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为难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郡王妃所住的正院,和老太妃住的院子都在中轴线上,只沿着青砖铺就的大路一直往前走便是了。四周原本种了许多桂花,到此时也已经谢尽了,留下一树一树的绿叶,等待着来年的美好月光。 老太妃此时还在午睡,郡王妃却是向来没有午睡的习惯的,往常这时候,她大约会在正院的佛堂里。 也许是听说今日景瑚要回来,此时居然也就坐在正厅里喝茶,见景瑚进了门,也没有什么表示,仿佛没有景瑚这个人一般。 她对自己向来没有什么好脸色,景瑚也犯不着此时才和她计较起来,行过了礼,便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等着郡王妃不耐烦起来,打发她出去。 谁知道郡王妃一盏茶都喝完了,还没有同她说话的意思,反而招手,让丫环过来给她新添了茶,用杯盖慢慢的撇着浮沫。 景瑚又等了片刻,见身旁的赵嬷嬷又有要挑事的意思,忙道:“郡王妃若是无事,我便先退下了,不打扰您喝茶休息。” 郡王妃就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随手把茶盏放到了一旁,“怎么?就是这样让你站一会儿,你也站不住么?” “你母妃是身体虚弱,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你总没有什么不舒服,也没让你跪,让你站一会儿,还有这么多话。” 许侧妃从前的确是常常装病,每次郡王妃要罚她,她装一装晕,撑到永宁郡王回府,也就都没事了。此时景瑚也就没有多想,以为她母妃这段时日仍然在不断的重施故技罢了。 若是从前的景瑚,父王宠爱,母妃也得脸,又有能干的哥哥,才不会害怕郡王妃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责难,便是和她顶嘴,那也就顶了。 装模做样的在芳时轩里关上几日,也自然就无事了。 可如今她才刚回府中,并不知道府中如今的情状,哥哥远在河北,父王也不再是从前的父王,但看郡王妃无事都敢这样找茬,就可以知道母妃如今在府中大约远不如当年风光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景瑚也并没有要把事情闹大的意思,便只是道:“远游归家,尚有长辈没有去拜访,郡王妃若是无事,我在这里耽搁太久,也是有些失礼。” 郡王妃便冷笑道:“什么长辈?郡王爷此时在城外的四卫营,瞧你过来的方向,也是刚从老太妃那里过来,既然已经拜访过老太妃,家中还有谁是你的长辈?” “栖雪阁的那个侧妃?不过是个妾罢了,当不得燕梁县主的长辈。” 赵嬷嬷便忍不住道:“栖雪阁的那位娘娘虽然只是侧妃,也是有封诰的,永宁郡王府也不是小门小户,是郡王府邸,便是妾室,也和一般人家不同。” “若按郡王妃的意思,岂不是宫里的贵妃娘娘也不过是妾室,当不得逢年过节,大家进宫朝贺磕的头了?” 赵嬷嬷一开口,景瑚便知道事情要不好,果然郡王妃的脸色即刻就变了,“来人,把这个无礼的老货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如今我面前也由得这些人撒野了。” “慢着!”景瑚回头看了一眼,跪到了郡王妃面前,“赵嬷嬷是我母妃面前的老人了,此时我母妃身体不适,正是需要她照顾的时候。她年纪大了,脑子也有些糊涂了冒犯了郡王妃,是她的不是。” “还请郡王妃开恩,罚她几个月月俸算数。若是要打板子,恐怕她实在是受不住的。” 许侧妃几乎压了郡王妃一辈子,赵嬷嬷自然也就趾高气昂了一辈子,此时风向已转,她身在其中这么久,却还转不过弯来。被郡王妃身边的两个老嬷嬷架着,也还是没有要求饶的意思。 主子面前,哪有奴婢说话的份呢,更何况这还是与她主子向来不睦的,在内宅中几乎有绝对的权利的主母。简直是自己把脸凑到人家跟前,由着人打。 郡王妃看着景瑚跪在她面前,心里便添了几分得意,只是仍然咄咄逼人,“你既然说这老货脑子糊涂,我看也很不必令她再去服侍栖雪阁里的身娇肉贵的那位了,若是服侍的不好,磕了碰了,郡王爷岂不是要心疼?” “你在这里安安心心的跪着,我便饶了她,板子可以不打,只是我府中也容不得这样没有眼色,不懂规矩的下人了,逐出府去,总还是应当的。” 一听说自己要被逐出府去,赵嬷嬷眼见着就激动了起来,她的嘴被人捂着,不许她再骂出污秽的话来,身子也动不了,只是一双眼睛血红。 景瑚一时也有些踌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求,便听郡王妃继续道:“你不肯在这里跪着,不想把她逐出府去,不依我的话也可以,只是板子就得照打,你意下如何?” 便是年轻,身体康健的人,只怕也受不住永宁郡王府里家丁的二十板子,更何况是赵嬷嬷这样年老的仆妇,郡王妃这是摆明了要景瑚低头。 赵嬷嬷是母妃身边的老仆,若是连她的性命都护不住,栖雪阁的人心也就要散了,没有人会再真心的替她母妃办事。 赵嬷嬷蛮横了一辈子,终于是要把她自己搭进去了。比起丢掉性命,被逐出府去,不过是伤颜面的事情,后续或许还会有机会运作,她根本也没有选择。 景瑚跪的更直了些,低头道:“赵嬷嬷说错了话,也是我母妃管教不严的过失。我是母妃的女儿,应当代母受过。” 可低头的滋味终究是不好受,这一番话说完,景瑚也如同被人扒去了衣服一般的难堪。 郡王妃也就不理会她,吩咐那两个架着赵嬷嬷的仆妇,“把这老货给我从正门丢出府去,连行礼也不许她收拾。再将院门关上,小县主毕竟是女孩子,跪在我这里,叫人看见了,也是伤颜面的事情。” 什么伤颜面,不过是怕有人听见了消息,要把她救走罢了。赵嬷嬷自然也是不肯,挣扎了半日,还是架不住那两个力气大的仆妇,渐渐的没有声响了。 景瑚才回到永宁郡王府里,便有了这样突如其来的荒唐变故,看来永宁郡王府里的确是已经变天了。她越加担心起她母妃来。 第三百四十五章 拿捏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赵嬷嬷被人拖下去之后,正院里一下子变的很安静,只能听见郡王妃坐着喝茶,杯盖偶尔碰见杯壁的声响。 景瑚进门的时候还奇怪,为什么正院里居然会没有铺着地毯,现在想来,恐怕就是没有赵嬷嬷这件事,郡王妃也会想了其他的法子来让她跪一跪这青砖地。 在郡王妃面前,其实自己和赵嬷嬷是一样的。她是嫡母,是郡王妃,自己就算有县主的封诰,也大不过一个“孝”字。 从前是还有夫权凌驾于郡王妃之上,所以她并不敢做的太过分,永宁郡王的脾气上来,才不会管她是什么身份,到时候还是她自己没脸。 可今日永宁郡王并不在家,就是在家,只怕也并不会如从前一般不分青红皂白的便偏向栖雪阁这一房说话,男人的宠爱,实在虚无缥缈,远没有名分和地位有用。今日恐怕没有什么人能救她了。 景瑚跪在青砖地上,那青砖并不是完全平整的,还有雕刻着的吉祥如意的纹样,她腿上的肉陷进砖缝里,仿佛又什么东西在一刻不停的啮咬。 她又跪了片刻,忽而觉得是不是自己这样做也是做错了。赵嬷嬷被赶出了府去,母妃应该很快便能听见消息才是,那郡王妃的最终目的,会不会是要欺凌她的母妃? 她一下子越觉如坐针毡起来,膝盖实在疼的有些受不住,身体也有了微微的摇晃。 郡王妃看起来是没有注意着她,实际上她这样一动,郡王妃立刻便盯着她,语气不善,“才跪了这么一小会儿便摇摇晃晃的,像什么样子。真是被你那个妖妖调调的母妃教坏了。” “小小年纪,骄横跋扈,连定国公府都敢撒野,连带着郡王府也名声受损。若是再跪不好,我可就要让人拿鞭子过来了。” 景瑚上一次去定国公府,都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她母妃陪着她一起,去定国公府找徐沐柔要一个公道。 定国公府是郡王妃的娘家,她未必是有多喜欢徐沐柔,不过是更看不得景瑚和许侧妃的行径罢了。 骄横跋扈,当下是快意的,可也总有要付出代价的时候。她很想说永宁郡王府的名声早已经被她那个纨绔儿子败坏的差不多了,可这句话说出口,不过是要付出更多代价罢了。 她只好努力的不去想腿上的疼痛,祈祷着她母妃不要听见消息,不要闹到郡王妃的正院里来,又给了她拿捏她们母女的把柄。 可是她的祈祷似乎并没有灵验,院门口很快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有什么人要进来,景瑚不敢回头去看,只是细细分辨着,应当不是她母妃的声音。 很快有人进了正厅,带进来一阵水仙花的香气,景瑚忽而被人扶了一把,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定了。“三嫂?” 她是自小习武的,力气自然要比一般女子大,拉扯景瑚一把,并不是什么难事。 世子妃和景瑚笑了笑,见她站稳了,便和郡王妃行礼,“我听闻今日三妹妹回家,在院子里左等右等,不见她来瞧我,我还以为是她忘记有我这个嫂子,不过来了,便去了祖母那里。” “谁知道吴嬷嬷言谈之中说起来,说三妹妹待会儿要过来陪祖母说话,用晚膳的,眼见着要到晚膳时分了,还不见人,我叫人去打听,原来是在母妃这里。” 她仍站回了景瑚身旁,笑着夸奖她,“才出门几个月,怎么忽而这样有孝心了,跪在这里还不肯起来了,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叫母妃看了心疼呢。” “瑜娘。”郡王妃唤了世子妃一声,目光中写满了不悦,隐含警告。 世子妃却并不在意她,仿佛完全读不懂气氛一般,只是笑着道:“我在这里,母妃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见她油盐不进,郡王妃的脸色更差,“你去老太妃那里说一声,景瑚今日便不过去了。” 说完这一句,像是还不满意,要再刺一刺世子妃,“常常去老太妃哪里走动是你做小辈的孝心,只是你也该多在珣儿身上用用心思才是。” “你进门也有一年多了,如今连二房都有喜讯了,我珣儿连个通房都没有,你怎么还没有动静?” 世子妃进门一年,其实也算不得很久,大把的人家夫妻恩爱,也是过几年才有的孩子。再者,郡王妃就是要催促她,也不该在景瑚这样的小辈面前这样直白的斥责才是。 郡王妃行事,简直没有一点像是定国公府里的小姐,更别说是定国公府的周太夫人教养出来的了。就是她和她母妃去定国公府闹事的那一次,她也能不动如山,更别说是这样的小事了。 也是事后诸葛罢了,若是郡王妃真能学到周太夫人一星半点,只怕永宁郡王府也早没有她们母女的容身之地了。 世子妃也并没有客气,“母妃催促我和世子早些有消息是寻常事,只是何必还要绕上二哥二嫂?若是真要比,他们成婚,也远比我们夫妻早的多,若按这样算,母妃很可以不必这样着急了。” “你……”郡王妃气急,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接上什么。 万家可不是能随便由着她拿捏的人家。 世子妃也干脆便不听她要说什么,而是道:“祖母她老人家方才也说了,已经三个多月不见三妹妹,实在想的厉害,若是母妃不肯放人,她便要亲自过来把三妹妹带走了。” “祖母这阵子身体也不好,连床都很少下,若是真的让她老人家过来正院,只怕郡王爷知道了,要不高兴呢。” 郡王妃显然是拿捏不了自己的这个媳妇,更何况世子妃还搬出了老太妃的名头。老太妃不喜欢她母妃,可对郡王妃向来都是很好的。永宁郡王也向来很是孝顺,只是在女色一事上不肯听话罢了。 世子妃这一番话,她根本也无从打听真假,心里就是再不忿,也只能放人。实在是气的不得了,也没有再说什么,摔了手里的杯子,转身进内室去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境况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郡王妃一进内室,又是一阵响动,怕是又摔了不少的东西。 世子妃也装作没有听见,转过身来扶景瑚,和她一起转身出了门。走的稍微离正院远了一些,却并没有往老太妃院子的方向走,景瑚便问世子妃,“我们不是应该去祖母那里么?” 看这方向,倒像是要去世子妃住的明晖堂。 世子妃笑了笑,继续搀着景瑚往明晖堂走,“瞧你现在这样子,若是此刻便去祖母那里,岂不是徒惹她老人家担心?叫她老人家觉得家中不和睦,在病榻之上还要忧虑。” “再者,这也是我的私心,你向来是得郡王爷宠爱的,若是他知道你被郡王妃罚跪,连走路都走不利索了,他不把郡王妃住的云宁堂翻过来才怪呢。” “他们夫妻的关系本就不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只是委屈了你。” 世子妃做事也向来是这样光风霁月的,把自己的一点私心也都摊在明面上。不管怎么说,她的丈夫都是郡王妃的儿子,永宁郡王夫妻失和,他夹在父母中间,总是难为。 景瑚便和她开玩笑,“三嫂就不怕等父王回来,我还是要到他跟前去告状?” 世子妃不在意的笑了笑,“三妹妹过了年,也是能办春宴的年纪了,怎么还会这样不懂事?今日之事,说白了也是从前的因果,何必要再这样做,埋下来日的祸患呢。” 毕竟谁也没有把握,能一直笑到最后。 景瑚也只是笑了笑,继续跟着她往前走,走到潮湖边的小亭附近,世子妃慢慢松了手,“还是让我的丫鬟扶着你吧,我这几日总觉得有些头晕恶心,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是没有休息好。” 景瑚便关切道:“此时也觉得难受么?可找了大夫看过了?” 世子妃摆了摆手,“这几日事情有些多,你三哥哥才升了官,每日明晖堂里都迎来送往的,吵的我头疼,等应付过了这一阵再说吧。” “这可不行,觉得身体不舒服,就该早些找大夫才是。”她又想了想,“头晕恶心,或许不是坏事,是要有好消息了呢?” 这是妇人初初有孕时常有的症状。 世子妃显然也明白她的意思,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末了似乎又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过于奇怪了,便道:“也许是快要行经了,所以才有些难受。也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请大夫,多少人都盯着呢。” 她和景珣成婚一年,虽不长,却也不短,而且感情很好,到了此时,只怕的确有人等着看笑话,有人怕空欢喜。 “我听刘嬷嬷说,三妹妹也已经有过一次了,幸而并不会觉得难受,实在是很幸运。女人若是在这件事上受苦,可要受大半辈子。” 她一把话题引到这上面来,景瑚也忘了去计较方才她的态度,低声道:“刘嬷嬷也是这样说。这几个月还要多谢三嫂的妥帖安排,把刘嬷嬷这样能干细心的人放到我身边来。” 才进了永宁郡王府,刘嬷嬷便算是功成身退,往明晖堂去了,她们想必也坐下来叙过旧了。 “这当得了什么事,我嬷嬷她能搭三妹妹的船下江南探亲祭祖,也是全了她一件心事。幸不辱命罢了。对了,此时你身边怎么一个丫鬟都没有?” 世子妃嘴上说着谦虚的话,听见刘嬷嬷被夸奖,神色看来却很高兴。 景瑚向来是不喜欢带着丫鬟的,也幸而是早些把她们都打发开了,不然的话今日就要和她一起受苦了。 便答世子妃的话,“一回了家,就打发她们都收拾屋子去了。等到了明晖堂,还要和嫂子借几个人,往芳时轩还有栖雪阁都说一声,我恐怕要晚膳之后再往栖雪阁去了。” 世子妃点了点头,“这是小事,自然都给你安排妥当了。” 景瑚又道:“这件事说起来也有些为难,三嫂能不能派个人去看看,方才被赶出去的赵嬷嬷,此刻去了哪里。若是可以的话,最好派人将她送到我母妃的陪嫁田庄上去。” 方才她是自身难保,此时自然是要想法子安排一二的。可惜她名份上是个县主,手底下却没有能在外面办事的人。 世子妃自然也答应了。 景瑚心里却又泛起嘀咕来,赵嬷嬷被郡王妃的人带出去都已经那么久了,就算她是被捂着嘴的,动静也不会小。按从前栖雪阁消息的灵通程度来看,母妃应该也收到消息了才是。 可是她既没有过来云宁堂救她,也不知道有没有替赵嬷嬷打算,她如今究竟是个什么境况?若要说她的情况很不好,世子妃方才提到栖雪阁,应该也不会是这样平静的反应才是。 赵嬷嬷在路上也不该跟她赌气,早就该跟她说了。 景瑚便停下了脚步,眉头不自觉的皱在一起,“三嫂,我觉得我还是先回栖雪阁去吧,没见到母妃,我总有些不放心。我的腿没事的,不过跪了这一会儿,也没有那么娇贵。” 离家已久,思念母亲,本就是常事,世子妃见她坚持也就不好勉强,“你母妃其实没什么事,就是生病,也不过是老样子罢了。既然不放心,你在这里略等一等,我叫丁香去取些金疮药过来。” “你三哥在禁军中当差,又喜欢跟人争胜的,时常受伤,用的都是我们万家的伤药,你回去敷个几日,很快便不痛了。” 世子妃说起景珣来,总是不自觉的带着甜蜜的笑意,这样看来,他们的夫妻关系仍然是很好的。那她方才的失态,或许只是被人问的太多了,也并没有什么值得捉摸的深意。 听见她说母妃也和从前一样,病情并没有加重,也没什么特别不好的事,景瑚更是放下了心来。 虽然久病不愈也不是什么好事,可总比病情加重了要好。 世子妃身边的丫鬟丁香应声先去了明晖堂,景瑚便和世子妃在一旁的小亭子里坐了,又说了几句闲话,拿到了药,景瑚便仍旧由丁香搀扶着,慢慢往栖雪阁去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冷落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在景瑚印象之中,栖雪阁从来都是很热闹的。像这样的时候,正式院中人忙忙碌碌,要准备摆膳的时刻,母妃会将自己妆饰好,在听见父王进府的消息之后,笑意盈盈的站在院门前等着他过来。 今日的栖雪阁却很安静,便连花草,也仿佛没有了从前的精气神,桂花谢了一地,没有人扫去。 景瑚和丁香一起进了院子,院中却连一个人都没有,便是她母妃此刻还在休息,也不该这样寥落才是。 丁香是世子妃身边的大丫鬟,想必事情也很多,景瑚不好耽误她,便道:“丁香姐姐还是先回明晖堂去吧,母妃这里有丫鬟,我也可以自己上药。” 丁香便也就不同她虚客气了,“那小县主便好好探望许侧妃吧,奴婢先回明晖堂去了。上午的时候又有人送了礼物进来,我还没来得及带人清点入库。” 景瑚点了点头,笑着看着她转身出了院子。 一下子四周又安静下来,令她无端端的觉得有些心慌。她没有再院子里久站,往正房走,恰好有一个丫鬟推门出来,很是眼生。 她一见景瑚,便忙着上前来行礼,“奴婢名叫寻香,是新近过来服侍侧妃娘娘的。娘娘此刻还在休息,小县主是要进去坐,还是在南边的厢房里等一等。” 栖雪阁显见着实裁撤了不少的人手了,怎么还有新丫鬟补进来,景瑚心中觉得奇怪,又是自己母妃,便道:“我去母妃房中等便是了。” 那名叫寻香的丫鬟也没有即刻便让出路来,而是道:“那请小县主千万动静小些,这阵子侧妃娘娘夜里不能安枕,今日知道小县主要回来,昨夜也没有睡好。” “上午时奴婢和赵嬷嬷劝她歇一歇,她只是不肯,午后就坐在长榻上等着小县主,倒是倚着桌子睡着了。奴婢也不敢叫醒她。” 景瑚听完,心中不安的感觉更浓。这几个月来她收到她母妃的信,从未有片语只言提及她自己的病。而她临出发之前,母妃的病明明是已经好了许多的,如若不然,她也不能那样放心的就下江南去。 只怕还是为了许士洀,还有太子的事情了。 这丫鬟既然能独自一人在房中服侍,虽然是新面孔,想必也得她母妃信重,如今赵嬷嬷是问不得了,也只能问问她了。 “母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夜不安枕的,大夫是怎么说,难道没有开了安神的药材给她在睡前喝么?” 那丫鬟便一一答她的话,“奴婢是在江南的那位舅老爷出事之后,才被郡王爷调过来服侍侧妃娘娘的,大约也就是那时候开始,侧妃娘娘开始夜里睡不着觉。” “大夫给侧妃娘娘开过安神方,奴婢们也每日按时煎给侧妃娘娘喝,只是总不起效罢了。像这样的方子,也不好随便就加重了剂量,娘娘也总是不愿喝,只能是熬着,白日睡一阵子罢了。” 又补充道:“小县主想必也发觉了,如今栖雪阁的人手,比从前少了一半有余,也是郡王爷的意思,怕人多口杂,扰了侧妃娘娘的亲近。奴婢也是因为懂得医理,所以郡王爷才调了奴婢过来的。” 景瑚站的离她很近,她身上的确不是一般丫鬟会有的脂粉香气,而是混杂着药材的气味。 母妃身体不好,怕打扰她休息,裁撤了人手。又特意调了一个懂得医理的丫鬟过来贴身伺候,这样看来,她父王对母妃也不算是很无情,漠不关心了。 可是景瑚总觉得这件事上透着些奇怪,只是说不出来。 见景瑚没有再问,那丫鬟又行了一个礼,“今日午后的药,侧妃娘娘还没有喝,此时已经凉透了。若是小县主无事,奴婢要去小茶房看一看,重新煎一副药过来。” 景瑚也就点了点头,自己往正房中去了。 便如那丫鬟方才说的,她母妃果然就坐在窗边的长榻上,一手撑着额头,居然也就这样睡着。 她比三个月之前又憔悴了许多,未施脂粉,从前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仿佛一下子全都馈赠给了她。 景瑚走的近了些,甚至连她的长发也不再如从前一般乌黑,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银丝。 她从没想过,她不过离开了三个多月而已,居然会有这么多的变化发生,令她一下子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许侧妃浅眠,也许是景瑚站在她面前,遮住了一些光亮,她很快便醒过来了。 “瑚儿,是你回来了。”待看清了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谁,她立刻便拉了景瑚一把,“母妃真的很想你。” 她握着景瑚的手是冰凉的,瘦的筋骨分明,再也不是从前那样,戴个戒指还时常要嫌小的那个春风得意的许侧妃了。 景瑚在她身边坐下来,拼命遏制住她的泪意,牵扯到腿上的伤口,她也死死的忍住了,“母妃,这到底是怎么了?我不过出门三个月,您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许侧妃轻轻的抚摸着景瑚的脸,又掏出了帕子,替她拭泪,“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这阵子好多事情压在一起,母妃一时间适应不过来罢了。母妃每日都在好好吃药,我的瑚儿也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如今她说话,眼中已经完全没有了神采,若是真的如她所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栖雪阁如今又怎会变成现在只有门可罗雀的样子,郡王妃又怎么会在她回府的第一天,便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来。 “母妃,你同我说实话,是不是父王他薄待你了?裁减了栖雪阁的人手,院中连落叶都没有人扫,您毕竟有一个侧妃的名分,又有儿女,他们怎么能这样对您呢?” 许侧妃别过脸去,咳嗽了几声,才重又回头面对景瑚。 “不是你父王的错,是母妃自己想不通罢了。江浙总督,东宫太子,这样的庞然大物,说倒便倒了,母妃争了一辈子的意气,又能给自己,给你们留下什么?门庭冷落,便门庭冷落吧。” 第三百四十八章 劝诫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许侧妃说着这样的话,简直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景瑚心中不祥的预感更浓,“您到底是怎么了,这几个月是不还有发生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您说这些话,简直都不是您了。” “这几个月大哥哥可有回来探望过您,大嫂呢?” 许侧妃毕竟有侧妃的名位,是景珅的生母,并不如郡王妃所说的那样,不过是个低贱的妾室。生母病成这样,柯明碧和她母妃的关系再不好,就是为她自己的名声计。也不该不闻不问才是。 许侧妃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大嫂还带着孩子,何必要到我这里来,过了病气回去。你哥哥的所作所为,母妃心中也都清楚,还有什么资格要求人家到我面前来尽孝。” 她说话越是通情达理,景瑚心中的不安就越浓。她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会那样体谅别人的人。 甚至景瑚静下心来想想自己前些年的所作所为,根本都是她母妃言传身教的结果。 一个人忽而有了这样大的变化,必然是经历过了大事,甚至是生死之事。许士洀和东宫太子的事情,真的能对她造成那样大的打击吗? 她见景瑚面露忧虑,忙用其他的话来宽慰她,“你父王的确没有对母妃不好,裁撤栖雪阁的人手,是母妃自己的主意。” “另外他还特意寻了一个懂得医理的丫鬟过来服侍我,她服侍的很尽心,比赵嬷嬷不差。母妃的脸色是不是很不好看?如今你平安回家了,母妃的心也就能够放下来了。” 景瑚摇了摇头,“您的脸色并不差的,不过是夜里没睡好罢了。好好安眠几夜,脸色也就养回来了。” “您说的那个丫头,我方才在院中也遇见了,看起来的确是个妥当的人,有她时时服侍着您,我也就放心了。” 许侧妃方才自己提到了赵嬷嬷,也就想起来了,“赵嬷嬷不是去码头接你了么?你在母妃这里坐了多久了,寻香也不在,怎么没见赵嬷嬷进来?” 果然她母妃还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可见如今栖雪阁消息闭塞,这样大的动静,都惊动不了她。 景瑚没法据实以告,只好编了谎话,“赵嬷嬷的确是来码头接我的,也许是日头有些大,她年老经不住,有些不舒服,我便让她先下去休息了。” “横竖如今我已经回府了,赵嬷嬷多歇几日也是无妨的,您就让我多尽尽孝。”等瞒过了这几日,或许她能有办法把赵嬷嬷调回来。 许侧妃欣慰的拍了拍景瑚的手背,“每出一趟远门,回来之后便懂事了不少。可见这子女就是不能总是栓在身边的,要让他们自己成长才是。” 景瑚反握了她的手,“您的手太凉了,我给您捂一捂。” 许侧妃任由景瑚握着她的手,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不舍得移开,“瞧着好像瘦了些了,是船上的膳食不好么?” 景瑚也就说起在船上的事情来,“船上的大师傅,倒不是手艺不好,不过回程的时候总在赶路,并不是日日都有很好的食材,用河鲜用的比较多。我有些吃絮了,所以这阵子瞧着瘦了些,并不要紧的。” “倒是母妃,瘦成了这副样子,想必是没有好好吃饭的,这阵子我该每日过来盯着你用膳才是。” 许侧妃笑了笑,“都依你,都依你。你外祖父和外祖母,还有家里的其他人,身体可好?” 景瑚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实话,“外祖母的身体倒是还好,只是外祖父骤然听说太子被废的消息,晕厥过去了一次,不过也早就想通了。” “废太子的母家姓许,可和您,和外祖父这一个‘许’早已经是两个‘许’了。人家得势,我们得不了什么太大的好处,如今失势,也不会有祸患落到咱们头上来,只平平常常的过日子便是了。” 这一番话当初是劝她外祖父,此时也是劝她母妃。不说永宁郡王如今的态度如何,郡王府的侧妃,要请个好大夫总不是难事。 有人这样贴心照管,仍然久病不愈,那便多半是心病了。当时她辞别许家人,外祖母也说,恐怕最难劝的人还是她母妃。 景瑚还想趁机再多劝诫几句,却是寻香端着药碗进了门,“侧妃娘娘,您该喝药了。” 景瑚顺势便站起来,接过了药碗,打算亲自喂她母妃喝药,许侧妃却摆了摆手,“此时太烫了,又实在是苦,没法喝下去,略放一放吧。” 又对寻香道:“你也守了我许久了,今日小县主在这里,你先下去歇一歇,待会儿换人过来服侍便是了。” 寻香看起来是老实本分的性子,许侧妃这样说,她也就没有多言,行过了礼,便转身往下院去了。 许侧妃沉默了片刻,又吩咐景瑚,“这药实在太苦,你去茶房一趟,替母妃取几个蜜饯过来。” 景瑚就笑着调侃她,“我不肯吃药,也是您传给我的。如今还和孩子似的,不见着蜜饯,就不肯吃药不成?方才不叫寻香给您拿过来,倒是喜欢使唤我。” “快去吧,哪里来的这么多的话,是觉得母妃如今教训不了你了不成?” 景瑚也就出了门,往茶房去了。往常的栖雪阁,就算是茶房里,也总是热闹非凡,各种各样的点心蜜饯,一般人家连见都没见过的,在这里不过是给下人吃的罢了。 门庭冷落,哪里都是一样的,景瑚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了她母妃平时爱吃的杏脯,往正房去了。 她才踏进房门,便听见许侧妃唤她,“瑚儿,快过来,实在是苦的受不住。” 景瑚看了一眼药碗,果然已经空空如也了,连忙递了杏脯过去,“您此刻倒是着急起来,等我回来了再喝药,岂不是最好的?” 许侧妃吃着杏脯,没法说话,目光仍然落在景瑚身上,好像莫名的泛起了悲伤来。景瑚却忙着将药碗放到了一旁,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 第三百四十九章 娴熟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服侍过许侧妃用药,也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丁香又进了栖雪阁,请景瑚往老太妃的院子里用膳。 今日没有见到老太妃,也说好了要过去一起用膳,许侧妃也没有留她,景瑚便跟着丁香往老太妃的院子过去了。 方才在许侧妃面前,景瑚并没有时间能为自己上药,从栖雪阁出来,又疼的厉害起来,只能走走停停的,好不容易才到了老太妃院中。 老太妃院中此时已经是灯火通明,偶尔传出几声女子的嬉笑声来,大约是世子妃在里面。景瑚从前听人说过,世子妃的祖母也多病,所以她最擅长照顾生病的长辈,这样看来,也并不是虚言。 景珣他怎么就这样幸运,能娶到一个这样好的妻子。也难怪他当年为了她,甘愿去西北走一遭了。 见景瑚在院门口驻足,丁香便关切道:“小县主怎么了,可是腿上还是疼的受不住?世子妃知道您去栖雪阁,恐怕也没有时间上药,特地让吴嬷嬷开了东边的厢房,让奴婢扶您过去先上了药。” 景瑚自然是不会在许侧妃面前说今日郡王妃对她的所作所为的。她已经不是从前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女孩了,不要说如今母妃已经成了这样,就是全盛时期,也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世子妃如此体贴周全,景瑚心中很感激,跟着丁香去了东边的厢房。 郡王妃正厅中的青砖纹饰精美,她不过跪了半个时辰,膝盖上就已经青紫一片,还有破了皮的地方,上面有干涸的血迹。景瑚没有在自己身上看见过这样的伤痕,很快别开了眼。 丁香一边给她上药,景瑚便和她闲聊了几句,“这阵子世子爷很忙么?今日仿佛也不在家。” 丁香的动作很轻柔,“世子爷才升了官,今日又同人喝酒去了,恐怕要到晚上才回来。” 景瑚还以为景珣是在宫中上值,谁知道却是去和人喝酒。男人真是无聊,好像除了喝酒,就没有什么别的活动了一般。 她忽而又想起一件事来,“世子妃和淮邑乡君是手帕交,我记得我出门之前,她便已经有了身孕了,如今生了么,是男孩还是女孩?” 丁香笑着答她的话,“乡君生了个女孩,九月初七的时候生的,我们世子妃昨日才去齐家看过的,生的很像乡君,很是可爱。” 九月初七,那时她还在船上。不知道柯明叙有没有得过这个消息,心里又是如何想的。 不过分别了半日而已,就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似的,她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待上完了药,已经有些晚了,再进太妃的正院时,众人却都还等着她。除却老太妃和世子妃,原来二嫂孙氏也还没有走。 景瑚便上前去和老太妃行礼,只是膝盖毕竟很疼,这一个礼便行的并不好。 世子妃看着样子,便上前扶了她一把,“燕京城的天气真是不好,下过雨便冷一阵,这几日没下雨,又热的慌,三妹妹方才说中了暑气了,如今瞧着行礼都摇摇晃晃的,是还没有好全吧?” 景瑚并没有中暑,世子妃这样说,也是要替郡王妃遮掩,景瑚明白她的意思,便笑道:“不碍事的,是我这几个月身边都没有长辈,所以惫懒了,连礼都行不好了。” 老太妃就笑着招手让景瑚过去,在她身边坐了,“你三嫂说你中暑了,现在可还有哪里难受么?这几个月都出门在外,身边也没有什么老成的仆妇照管着,可有受什么委屈?” 景瑚摇了摇头,挽着老太妃的手臂,“现在已经没有不舒服了。虽然出门在外,可是三嫂身边的刘嬷嬷一直在照顾我,并没有受什么委屈。” 老太妃的手有些颤颤巍巍的,轻轻的抚摸过景瑚的脸颊。 她从来也是养尊处优的,一双手原本该是柔嫩细腻的,可年纪渐长,又常有病痛,岁月的痕迹,到底是令景瑚感觉到了粗粝。 老太妃的脸色也实在是很不好,与明庆王太妃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每说一句话,便要停顿片刻,才有力气说完下面的话。 “出门在外,就是再高的身份,也难免要受委屈。我记得前年你从江南回来,还同我抱怨这,抱怨那的。我们瑚儿真是长大了,也知道不叫长辈担心了。” 又对世子妃道:“这个刘嬷嬷是什么人,往常也没听你提起。” 世子妃便笑道:“是我的养娘,早些年跟着我祖父祖母从扬州老家过来的,这一趟也是让三妹妹捎带她一程,回扬州探亲祭祖的。” “这些年她年纪也上来了,我身边的丫鬟又都得用,因此祖母没见过她。” 老太妃就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既然是从扬州过来的,想必也是你们家几代的老人了,这样忠心耿耿,也实属不易。” 又对吴嬷嬷道:“去把我那个紫檀木的如意取出来,送到世子妃的明晖堂里去,赏给那位刘嬷嬷。” 世子妃不免又要起身道谢,“她今日得了好大的脸面,倒是托了三妹妹的福了。” 景瑚也诚心诚意地道:“是刘嬷嬷自己值得让人敬重。” 老太妃又想起别的事情来,“我听你三嫂说,这一趟你还去杭州的明庆王府住了几日,可有见着他们府里的太妃?” 景瑚答她的话,“见着了,明庆王太妃也和我说起了祖母的事情,待我很好。那几日我在杭州,过的很舒心惬意。” 景瑚也知道她还要问什么,不待她说话,便继续道:“老太妃的身体很好,每日能吃能睡,也常常叫人进府来陪她抹骨牌。她还说等她下次来燕京,还要寻您抹骨牌的。” “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若有机会,我服侍您下江南去,让明庆王老太妃好好做一回东道。” 老太妃拍了拍她的手,正想说话,忽而一阵咳嗽。景瑚不擅长照顾病人,此时有些受阻无所措,还是孙氏上前来,替她抚背顺气,她才慢慢的缓过来。 孙氏的动作很娴熟,看起来的确是常常做这些事的。 第三百五十章 公正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让出了位置来,“还是二嫂坐着吧,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不好劳累。” 孙氏是有些受宠若惊似的,连老太妃目光中也带了一点惊异,像是完全没想到景瑚对这个总是视而不见的二嫂忽而这样客气起来。 孙氏还有些不敢坐,老太妃便拉了她一把,“瑚儿都这样说了,你是她嫂子,还有什么坐不得的,咱们几个再说几句话,也就要过去用膳了。” 孙氏便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坐在了老太妃身旁,仍旧慢慢的替她顺着气。 又过了不多时,吴嬷嬷也就过来服侍老太妃往偏厅去用膳了。老人家身体不好,吃饭自然也清淡,对于景瑚这样的年轻姑娘来说,这一顿便实在没有什么能入口的了。 孙氏看来却不以为意,无论是吃什么都吃的很香甜,并且时时注意着老太妃用了多少东西,偶尔也劝几句,这一顿饭用完,老太妃吃下去的东西也并不少。 要从病中复原,用膳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等用过了晚膳,世子妃是忙人,很快便要告辞而去了,“今日又有人送了礼过来,我得回去看看都有些什么人,送了什么礼,再一一回送。二嫂照顾您最是妥帖,三妹妹也是刚回来,就把您托付给她们了。” 丁香也说过今日明晖堂里很忙。若不是为着自己,只怕世子妃都未必会在老太妃这里用膳。 老太妃不免也要嘱咐几句,“珣儿今日又不在家,你也该嘱咐他少吃些酒。一些没必要的交际应酬,能推便推了罢了。” 世子妃笑道:“可不是呢,如今世子爷也学乖了,一般的人叫他喝酒,他是再不去的,逃也要逃回家了。只是今日推辞不了,是定国公府的五爷做的东,大家自小一起玩到大的,总不好不给面子。” 太妃似乎是想了想,才想起来世子妃说的是谁,“人老了,脑子也不好用了。是不是珣儿成婚那日,他喝的烂醉,差点在前院闹起来的那个?” “他是从小就和珣儿好,小时候珣儿常常吵着要去定国公府看他外祖母,不过都是为了和他在一起淘气罢了。” 世子妃便道:“正是他。不过他娶了媳妇之后,人也变得着调多了,燕京城里最辣的小辣椒日日盯着他,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您不必担心,世子爷他如今心里都有数,再不会和从前一般乱来的。等他回家之后,我让他过来给您请安。” 这不过是寻常话,可听在景瑚这样的有心人耳中,便又有了别样的意思。“如从前一般乱来”,从前景珣的乱来,究竟有多少是她母妃还有景珅的手笔。 老太妃笑着摆了摆手,“可别了。等他回来,那我今夜是别想好好休息了。便是他回来的早,那也是一身酒气,还是离我远些的好。” 众人都笑了笑,景瑚便出面送客,“三嫂有事要忙,还是先回去吧。祖母这边我和二嫂会看顾的,您照顾好我三哥就是了。” 世子妃也就点了点头,转身自往明晖堂去了。 景瑚回头,仍旧坐到老太妃身边去,老太妃便打发孙氏,“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也是有身子的人,不好累着你。等回了屋,让现儿也好好服侍服侍你。又怀着他的孩子,又要替他照顾祖母的。” 孙氏在老太妃面前也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二爷平日也有外面的事情要忙,我们不过是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情罢了。” “他……他原本就待孙媳很好,自从我有了身子,更是百依百顺了,所以孙媳觉得自己能为他做一些事,也很好。” 说话到后来,已经声如蚊呐。 不过景瑚还是很为他们高兴,二房的日子不好过,她二哥只能依靠着从前父王赏给他母亲的几个铺子过活,自然是忙碌的。可夫妻同心,他们的日子总是会越过越好的。 老太妃听完当然也很高兴,“好了好了,快回去歇着吧,祖母知道你们的孝心了。往后便不要再亲自下厨给我做什么点心了,你能平平安安的给祖母再添个曾孙,曾孙女的,祖母才最高兴。” 景瑚也道:“二嫂回去休息吧,我外出一趟,许久没有见祖母,正是该好好服侍祖母的时候呢。” 孙氏也就站起来,“那孙媳便先回去了,明日再过来看祖母。” 老太妃笑着点了头,景瑚也站起来送了她几步,才仍旧在老太妃身边坐了。 虽说是想让孙氏夫妻团聚,可孙氏既然是在这边跟着老太妃用膳,只怕这时候二哥也未必就到家了才是,也许是老太妃有话要和自己说。 果然老太妃便问景瑚,“今日去云宁堂,可是受什么委屈了?” 景瑚还以为她是要再问问她在旅途中的事情,却没想到问起了这件事,她答应了世子妃,也的确没有要挑事的心思,便只好道:“并没有什么,不过是郡王妃要责罚我身边的嬷嬷,我气不过,和她吵了几句嘴罢了。” “我是做女儿的,不该和郡王妃吵嘴,是我的不是,往后再也不会了。” 老太妃很快便发现了问题所在,“那么她为什么要责罚你身边的嬷嬷呢?总不会是她什么也没做,你身边的嬷嬷得了失心疯,故意要找她的茬吧?” 景瑚便不敢接话了。沉默了片刻,才道:“这样的事您就别操心了,这件事也只有我和三嫂知道,也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就是了。没必要再闹起来,弄得大家都不痛快。” “我知道她不痛快。”老太妃叹了口气,“若不是知道她不痛快,这些年我也不会一直帮着她了。”她想要继续说下去,可十几二十年都是这样过来了,再要说这些旧事,也很没有意思。 便只是对景瑚道:“从前是你母妃一直不肯消停,我总担心她把你也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如今你懂的息事宁人的道理,祖母也就放心了。” “你也放心,只要有祖母在一日,她便不敢对你做的太过分,像今日这样的事情,不会有下一次了。” “你三嫂是个公正的人,她要在我面前瞒着这件事,也是无可厚非,往后祖母若是没力气管这些事了,她也会照顾你的。” 第三百五十一章 偏心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自景瑚懂事以来,自己母妃和郡王妃每有争执,永宁郡王自然是护着爱妾,可老太妃从来都是不管对错,帮着郡王妃的。 两个人都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偏心,可也正是这样,这些年每次起了冲突,最后都不至于闹的太大。 再反过来想一想,若是大家都能公正一些,赏罚分明,永宁郡王府里或许也就不会一直都闹的这样乌烟瘴气的了。 如今老太妃久病,许侧妃亦不再如从前一般被永宁郡王偏爱,郡王妃毕竟是正妃,占了上风,今日就来给她下马威了。 景瑚虽然是县主,可在这个家庭之中,其实根本就压不过任何一个人,从前她不知世事,以为她生活中持续了这么多年的美好一面会永远延续,可原来一切不过都如博古架上放着的瓷器一般,任由它价值连城,美丽无双,瓷器就是瓷器,很容易就碎裂了。 老太妃越是说这样的话,景瑚心中其实越加悲伤,这其实也是在告诉她,的确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但是她不应该在一个好心的病人,慈爱的祖母面前表现出她的悲伤来,有时候就连懂事,也会成为爱你的人心疼你的理由。 “祖母这样说,我就不怕啦。以后若是郡王妃再无缘无故找我的麻烦,我就躲到您这里,或是三嫂那里去。” “三哥虽然是郡王妃的亲儿子,可待我从来也如同胞妹妹一般,三嫂更是将我看作亲生妹妹。能有这样的嫂子,比有这样一个哥哥还幸运。” “您不知道,今日三嫂来云宁堂救我的时候,在我心里简直是个盖世英雄,随手一提,就把我从地上提起来了。和郡王妃说话也是句句占理,把我从里面捞了出来,我才能来见您的。” 她能有这样的兄嫂,也已经弥补了她亲兄长和亲嫂子如今对她的冷待了。甚至更好些,便是没有嬛芜的事情,景珅对她其实也很冷淡,柯明碧也只有讨好。 在她心里景瑚就是一个难缠的小姑,她自己是为难的媳妇。从来没有如世子妃这样,真正的平等待她,拿一颗真心来为她好。 说到世子妃,老太妃显然也很是欣慰,“你这个三嫂,的确是不错。人生的既好,又贴心孝顺,最难得的是能将你三哥哥这脱缰的野马管好。” “开始的时候珣哥儿他娘说要给珣哥儿找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我心里觉得不好,却也不好明说。她是珣哥儿的亲娘,总是偏心自己儿子,便是珣哥儿再纨绔,她也觉得要寻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家来配他。” “可若是真的寻了一个如她一般精通四书五经,琴棋书画的女子来做珣哥儿的妻子,又如何能约束的了他呢?只怕他如今还在醉生梦死,不知进取了。” 景瑚倒是很想问一问,她当年如何会选择郡王妃当她的儿媳的。传闻中说是她父王自己看过了郡王妃在闺阁中作的诗,从而求娶,传为佳话,也不过是骗骗当时的人罢了。 可景瑚却知道,她父王根本就不喜欢什么诗词歌赋。她母妃从来都不需要懂得这些,仍旧得了他这些年的宠爱。 如今她已经不敢拿这些话去问她母妃了,失意时回想当年,总让人潸然泪下。 景瑚依照自己的内心问出了这个问题,老太妃犹豫了片刻,像是不知道该不该和她说起当年的事情,她说出口,却是许侧妃的事情,“如今的郡王妃,是你父王的继室,你也是明白的。” “祖母觉得这辈子自己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不是同意你父王续娶徐氏为妃,而是同意了让你母妃进府。” 景瑚听完,不知不觉坐的更直了些。 “那一年许家族中不过出过几个小官,根本还是默默无闻,送了两个族女过来选秀,却都算是中了选。一个进了东宫,另一个便入了永宁郡王府。” “那时候谁能想到呢,这两个许氏女子居然会有这样大的本事,虽是侧室,在自己的丈夫心中,却都重要过正妻。那时候你父王的王妃还是出身康平侯府的闵氏。” “闵氏能说会道,很是活泼,性子十分讨人喜爱,也有倾城之貌,颜色上比你父王如今的这些姬妾都强上许多。御下也颇有手段,你母亲在她手下,根本就没有一点声音,待她也很是恭敬。” “只可惜红颜薄命,没能留下一儿半女,一场大病,早早的便去了。丧满之后,我要为你父王重新挑选王妃,虽不如传闻中说的那样美好,倒也的确是他自己选择了定国公府的徐氏为妻的。” 说到这里,她又为景瑚解释,“你父王和今上,以及定国公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到了成年的时候,关系也还是很好。” “从前他们的妻子都是康平侯闵家族女,算是连襟,闵氏过世,你父王便说徐家的女儿不错,也算是再和他们家续上了关系。” “我想了想,觉得徐家的女儿我从前也见过,是如今的周太夫人亲自教养的,只是略嫌清高了些,旁的倒也爱好,便同意了。可谁知道,就是这一点不好的清高,闹得他们夫妻如今成了这样。” 老太妃说这话,实际上也是偏心。永宁郡王在女色上从不节制,便是口头上说着最爱的人是她母妃,照样有其他的庶子庶女。 便是真的爱过,那爱也不是纯粹的,不是永恒的,所以他和母妃,和自己才成了如今这样。 老太妃说的这样详细,景瑚反而更觉得有些迷惑,永宁郡王为何执着于非要和定国公府攀上关系,多年好友的关系不够,连襟的关系也不够,还非要娶了在后来的日子里证明了他真的没有爱过、容颜也不过是平平的定国公的妹妹? 当初曾经那么执着的要攀上关系,可看如今他们的关系,不过也就是平平而已,甚至这些年的往来更少,只有郡王妃偶尔回定国公府去而已。 这总不会是郡王妃频频回府去向周太夫人告状的结果吧。 第三百五十二章 回家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像永宁郡王还有定国公这样的男人,总是把女人和女人的事情看的很小,政事第一,旁的不过是细枝末节,不值一提。更别说为了内宅之事,疏远了自己在朝堂之上的盟友。 若要他们分崩离析,除非是走向了不同的政治道路。 她父王这些年跟从前的太子,如今的恒安王走的很近,定国公府她是没有听说的,不知道他们又是打着什么样的算盘。 景瑚很少关心这些事,要她想出一个答案来,实在就是为难人。她想这个问题,一直想到芳时轩的院门前,也就不再想了。 沉寂了三个多月的芳时轩灯火通明,尽管里面很安静,没有从前的欢声笑语,景瑚的心还是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这世上最好的地方,永远都是自己的家。 景瑚才进了院门,就有小丫鬟笑着出来为她点了灯,她进了正房,只有柳黄一个人在忙碌。 屋子都已经整理完了,也已经换上了簇新的被褥,她今天实在很累,洗漱换衣过后,便躺进了温暖的被窝里。 这一阵子离愁别绪太浓,她总是睡不好,养成了习惯,今日便也还是睡不着。她听见了柳黄翻身的声音,便道:“柳黄姐姐也还没睡么?习惯了船上颠簸,此时一静下来,好像反而有些不习惯似的。” 柳黄的声音带着些笑意,“若是在自己家里还会不习惯,这世上可没有什么地方能让小县主习惯的了。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被子太厚了,还是太薄了,冷不冷?” 景瑚怕她起身着凉,忙道:“不冷不冷,这被子正好。” 柳黄便道:“这还是下午的时候绀青选的,从前是她畏冷,小县主畏热,我就怕她选的被子,到时候小县主要嫌热,幸而您说是刚刚好。” 听见她提到绀青,景瑚不免要问一问,“今日事情多,我没工夫照管她,绀青如何了?” 柳黄也知道她要问,此时绀青是她们共同的重点关注对象,总是有人轮流注意着她的状态的,“芳时轩的正屋是有小丫鬟看着,时时打扫的,只需要把小县主新得的宝贝们归置进去就是了。真要清点打扫的,也就是库房罢了。” “所以奴婢便让绀青替小县主整理了床铺,之后便让她和宝蓝这两个有家的先回家去和家人团聚了。明日也让她们歇一日,奴婢和豆绿上值。” 上船之后,绀青坚持要很快便来上值,可并没有坚持多久,便又病了一阵。 “绀青也还是老样子罢了,气色不好,一看就是身体不适。所以自己也知道不能逞强,这一次倒是听奴婢的话,回家去了。” 景瑚又想起要给她找大夫的事情来,“柳黄姐姐清点过库房,明日再报给我我这里还有些什么药材。明日我也去明晖堂找一找三嫂,请她荐一个名医给我。” 做奴婢的人也很不易,她不愿意看她们轻易的丢掉性命。 柳黄应了一声,便要催促景瑚睡觉,她却仍然没有睡意,斟酌道:“柳黄姐姐觉得这次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柳黄沉默了片刻,才道:“府里的风向如何,我们做奴婢的,心里是最清楚的了。从前见到你都笑脸相迎,甚至卑躬屈膝的人,如今见了就像没见着,心里也就明白了。” 拜高踩低的事情,在哪里都不会少。 “侧妃娘娘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明晖堂里的姑娘过来过来说您要在老太妃那里用晚膳,还以为您去给老太妃、郡王妃以及侧妃娘娘问过安,要先回来换衣裳,也没见着您人。” “又不好出去乱打听,只好直接问您了。” 景瑚不觉有些奇怪,“赵嬷嬷的事情闹的那样大,难道你没有听见消息?”郡王妃应该不是做事这样谨慎的人才是。 更何况杀鸡儆猴,那样悄无声息的,又有什么意思。 柳黄便反问道:“赵嬷嬷?她出了什么事?” 这看来便是真不知道了。景瑚不由得眉头紧锁,思考着自己该如何办。“下午我被郡王妃罚跪,赵嬷嬷直接被赶出府去了。如今郡王妃在府里是只手遮天了,这样的事情都能瞒的没有一点痕迹。” 柳黄没有说话,显然也是沉浸在自己的震惊里了。而后便是她起身的声音,很快点燃了油灯,走到了景瑚床前,“小县主膝盖上的伤,快给奴婢看看。” 景瑚见她这样兴师动众,又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没说清楚,明晖堂的丁香姐姐已经给我上过药了,用的也是万家最好的伤药,现下就已经不疼了。” 柳黄仍坚持要查看景瑚的伤,“您把腿伸出来,奴婢若是不看过,总不能放心。” 景瑚无法,只好将腿伸了出去。柳黄小心翼翼的将她的膝裤子向上提了一些,看见了伤口,才终于能放松了一些,“看来还是世子妃的药好,此刻看着应该是无妨的了,有破皮的地方,这几日还是要少沾水。” “柳黄姐姐,你都已经看过了,快回去休息吧,千万不要着凉了。” 柳黄在油灯昏昧的光亮中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叹道:“自从奴婢上次服侍您喝茶,害您烫伤了手,便时有自责,今日又连您受了伤也看不出来。” 柳黄从来都是她院子里最尽忠职守的一个,对她的关心,也是最无微不至的一个。想到上次的事情让她伤心难过了那么久,景瑚心下也难过起来。 只好宽慰她,“就是上次的事情也并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不小心罢了。这一次的事情更与你无关,伤在我身上,你怎么能看的出来,不要自责了,把明日的事情做好才是最重要的。” “明日的事情做好重要,照顾好每一刻的小县主也重要。快睡吧,您明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奴婢也知道该如何做好自己的事情。” 景瑚点了点头,柳黄吹熄了油灯。她又想起来一件事,“去和前院的小厮说一声,郡王爷什么时候回府,都来芳时轩里告诉我。”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无错章节将持续在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书海阁! 喜欢状元郎他国色天香请大家收藏:()状元郎他国色天香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百五十三章 噩梦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这一夜景瑚自然是没有睡好的。怕翻来覆去吵到了柳黄,她努力的一动也不动,闭着眼睛,却也还是捱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她做了一个梦,一个毫无逻辑的梦。 她和贞宁站在皇宫内城里的角楼上,梦里没有声音,但她知道她周围应该是震天的厮杀声,禁军在和不知道从哪里闯进来,不知道由谁带领的叛军战斗,她站在原地,没有被任何东西束缚,却动弹不得。 她努力的向下张望,不知道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只是不断的在重复寻找的动作。 而后她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景珅,是他带着四卫营的人和在和皇城中的禁军厮杀。她不懂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不懂为什么自己的哥哥要带着人杀进皇城。 她想呼唤他,想让他们停手,却发觉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 忽而有一支箭,也是很奇异的慢动作,她的目光跟着它,看着它没入了景珅的胸前。景珅面朝着她倒下,她应该是大声的呼喊着,向着他伸出了手。 可正如她什么都无法抓到一样,她仍然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下一刻她看向了城楼的另一侧,箭射过来的那一侧,她看见了一个人。 是齐元放。 “小县主,您醒了?” 景瑚其实醒了有一会儿了,把方才的梦完整的回忆了一遍。明明不过是一个梦,明明她知道自己已经醒过来了,却还是莫名的心如刀绞。 她还能清晰的记得齐元放的样子,不是她曾经见过的任何模样。看起来要比如今冷峻了许多,也年长了许多。他看到她望过来,也同样冷漠的望了她一眼。 宝蓝呼唤她,她从方才的迷思中清醒了过来,旋即又有些疑惑,“宝蓝?怎么是你。柳黄姐姐不是说你回家去了,让豆绿过来的么?” 宝蓝的神色便淡一层,“豆绿昨日吃坏了东西,有些不舒服,今日还没有起来。柳黄姐姐就想着让她歇一歇,换了奴婢过来服侍。怎么,小县主不想见到奴婢不成?” “自然不是了。”景瑚一边坐起身来,忍不住揉了揉心口,方才的梦令她觉得很不舒服,好像有什么压在她胸前似的。 又随口问道:“可给她请了大夫来看了?好端端吃坏了东西,是吃得太多了吧。就该让大夫给她开些黄连,让她苦一苦,就知道下次不能乱吃东西了。” 宝蓝在收拾她的床铺,“没有请大夫,屋子里有些健胃消食的药,吃些便好了。” 景瑚先时觉得没什么,又忽而觉得有些奇怪,“不是说吃坏了肚子么?怎么又找了健胃消食的药来。豆绿的身体平时都挺好的,从没有听说她有什么病痛,不如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我也放心些。” 她实在害怕她身边的人再出一个绀青了。 景瑚回过头去看宝蓝,宝蓝正好也回过头来看着景瑚,神色有闪躲,“还是不用请大夫了,豆绿自己也说休息一会儿便好了。” 景瑚越发觉得不对起来,走到了床榻前,“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每次一出事,你们总是先想着瞒着我。” 宝蓝便退了一步,要跟景瑚行礼,“小县主恕罪。”犹豫了片刻,才下定决心一般的道:“并不是没有去请大夫,只是要叫大夫进府来,必须要经过郡王妃那边项嬷嬷的同意。” “今早发现豆绿有些不对,柳黄姐姐即刻便叫小丫鬟过去项嬷嬷那里了,却只是被项嬷嬷教训了一通,说了好些难听的话。” “那小丫鬟不懂事,把那些话一五一十的学给奴婢们听了,早上绀青也在院子里,听见这些话,也气的不轻。只是柳黄姐姐说不好声张,让奴婢们瞒着这件事,不好撺掇着小县主去闹。” 又补上了一句,“豆绿确实并没有那么严重,绀青也又被她家人接回去了,若有什么不好,她爹会给她请大夫的。小县主实在不必担心,也不必因此去为难项嬷嬷,让这件事平稳的过去,便是心疼奴婢们了。” 景瑚听完,只觉得有千般的气不知道该往何处使。项嬷嬷不过是郡王妃身边一个很不得脸的嬷嬷,从前她的丫鬟们有什么事,她从来都是上赶着要去办的。 如今府里的风向转了,也是这些墙头草转的最快。连项嬷嬷这样不得她主子喜爱的仆妇,都敢这样羞辱她院子里的丫鬟,可见这几个月来,母妃在府里的日子更是举步维艰。 永宁郡王究竟在做什么?明明在她离开燕京之前,他们已经和好如初了,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就是因为许士洀和废太子的事情吗? 如今他远在城外的四卫营,她就是想要质问,也根本没有办法。 “宝蓝,你让柳黄姐姐亲自去一趟项嬷嬷那里,就说是我觉得身体不适,要请大夫进府来,我看她敢不敢拦着。郡王爷纵是不在家,家里能主事的人,也不是只有郡王妃一个。” 宝蓝听完,仍然微微皱着眉头,服饰着景瑚换过了衣服,洗漱完毕,才往下院去了。 景瑚一个人坐在房中,忽而觉得芳时轩也安静的可怕。鸟雀飞往南方越冬,没有风,也没有浪潮拍打在船身上的声音。 她又回想起了昨夜的那个梦来,想起那一支箭,想起城楼上齐元放望她的那一眼,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攫住,快要喘不上气来似的。 她和齐元放明明没有什么交集,纵有,见面时故意没话找话的聊几句天,也不过都是为了气一气淮邑乡君,或是为了打听柯明叙的事情罢了。和柯明叙分别,她那样思念他,却为什么居然会梦见齐元放。 景珅又到底是为什么会率领四卫营的将士与宫中禁军作战,禁军是不会造反的,造反的只能是景珅,到底是为什么。 景瑚越想,越觉得要喘不过气来,她连忙站起身来,想到窗前缓一缓,却看见院外世子妃和柳黄说笑着往芳时轩过来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可怜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把注意力放在世子妃身上,不再想方才的梦,一下子就觉得好些了。又走到镜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方才趴在桌子上,把衣服都弄皱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眶,那里干干的,并没有眼泪,就好像她在梦中醒来的时候,眼眶里也没有泪。梦里的她明明有着那么刻骨的悲伤,却好像丝毫没有影响到现实中的她。 世子妃很快边和柳黄一起进了芳时轩,景瑚起身去迎她,世子妃便自然而然的挽了她的手,“早上我去给郡王妃问安,出来的时候便看见你院子里的柳黄在和项嬷嬷说话。” “我一时多嘴问了一句,那项嬷嬷就和狗皮膏药似的粘过来,说是你觉得不舒服,想叫个大夫过来看看。后面柳黄虽然和我解释了,这不过是个幌子,可我想着你膝盖上有伤,还是要过来看看才放心。” “你三哥哥也是这样说,还因为郡王妃的举止,觉得有些对不起你。” 景瑚和她一起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坐了,吩咐宝蓝沏了茶过来,“我从江南回来,还没去看三嫂,倒要三嫂来看我。我膝盖上的伤本来就没什么,用了三嫂的药也好得多了,多谢三嫂关心了。” 一下子又想起来她从江南回来,捎带给她的礼物,“本来想着叫人送到明晖堂去的,三嫂既然过来了,此刻我便先拿出来,待会儿您自己带走吧。” 那些礼物在船上的时候就已经分好了,要送到府外的东西,昨日都已经送出去了。反而是府中亲近之人的礼物都还没有送。 柳黄去取了东西过来,景瑚就兴致勃勃的和世子妃介绍,“到扬州那一日正好是七夕,送了刘嬷嬷和我身边的绀青下船,想着也要要进城玩一玩。” 景瑚手中拿着一条绣着百子千孙纹样的襁褓,“这就是在七夕巧市上买的,和我一起去玩的谢家八小姐给她的姐姐明庆王世子妃买了一条,我觉得好看,意头也好,特意买来送给您的。” 她轻轻撞了撞世子妃的肩膀,“三嫂祖籍扬州,这也算是故乡之物了,说不定哪一日便用上了。” 世子妃落落大方,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我的针线说好不好,说差也不差,这襁褓的手艺,比我是好得多了。不过跟三妹妹比,又是差的远了,若是真有诚意,你得自己绣一条给我。” 景瑚正愁没有地方能报答她的好意,连忙道:“好,我定然要做一条襁褓,将来好包我的小侄儿,小侄女的。” 世子妃忍不住笑了一阵,“你这丫头,从前看着千伶百俐的,就是十个你三哥哥也说不过你一个,现在怎么成实心的了。这样的事情哪里用得着你做,你绣些小件也就够了。” 景瑚望着她笑,“其实绣襁褓也并没有麻烦多少的。我没有失眠长处,也就是做得一手好针线了,嫂子能喜欢,我就很高兴了。” 世子妃望着她,笑意渐渐沉淀下来,“这一阵子怕是要委屈你了。郡王爷的心思,我们也是捉摸不透,可郡王妃就是那个性子,如今她得意,无人能制衡,不踩你们几脚,那是绝不肯罢休的。” “强权之下,像你昨日那样肯息事宁人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不过你也放心,有三嫂和你三哥在,总不会叫她往死里踩你的。” 景瑚忽而有些想哭。要对付她,虐待她,欺凌她的是她的亲人,要保护她,珍惜她的,也是她的亲人。 可是她也很明白万事有因才有果,若不是当年她母妃仗着永宁郡王的宠爱,处处挑衅郡王妃的权威,如今的郡王妃对她们母女也不会是这个态度。 她前面的几个庶姐,可都是好生生的嫁了出去的,郡王妃待她们并不刻薄。反而是许侧妃这个庶母,总是待她们没有好脸色,因为她觉得她们的存在挑衅了她和永宁郡王之间的爱情。 不知道当年郡王妃愤懑委屈的时候,有没有人如今日的世子妃一般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不过都是可怜人罢了。生在这样的家庭,总有人是在可怜着的。 “是下面的人不好,也未必就是郡王妃授意。也不是什么大事,难道我有什么不舒服,真要请个大夫,还能不让我看病不成。只是要委屈我屋子里的这些丫鬟了。” 柳黄和宝蓝听说,忙上前来,“奴婢们并不觉得委屈的。是小县主优待,从前的日子过的舒服过了头,丫鬟们要看病,请府外的大夫,的确是有些逾矩了。” “如今不过是和其他院子里的姐妹一样罢了,并没有什么委屈。小县主不必总是为我们担心。” 景瑚还没有说话,世子妃先道:“待自己身边的人好是应当的,若是在战场上,救你性命的人,只能是你的身边人,内宅里也是一样。” “如今你懂事,你身边的丫鬟也各个都是好的,有些事习惯了也就是了。或许再过一阵子,便又是另一番天地了。” 世子妃说的是正理,可她还有一件逾矩的事情要求她的,“平时我这些丫鬟们有个小病小痛的也就罢了,请府里的医婆看看,也没有什么要紧。” “只是我身边还有一个丫鬟,身有重症,危及性命,还要请三嫂帮忙留意寻觅一位名医过来替她看病。她对我而言实在很重要,陪伴多年,如姐妹一般。” 世子妃很快点了头,“这件事我也知道,刘嬷嬷已经同我说过了。昨日我便同你三哥哥说了,叫他好生留意,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你放心,这件事我和你三哥哥也一定替你办好。” “三嫂,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从她们相识开始,她待她就一直是很好的。只是那时候她不懂事,有时还觉得是她多管了她的事情,以为她会对她和她母妃有恶意。 世子妃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好了好了,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你就同我说一说你在扬州的故事作为回报吧。” 第三百五十五章 蜜饯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和世子妃谈了一上午的天,午间景瑚要留世子妃一起用膳,世子妃却说有事,到底还是回明晖堂去了。 和世子妃谈天的时候还好,说起在江南的事情,总是快乐的时候更多。她和谢池莹实在很谈得来,把她们之间有趣的对话说给世子妃听,她也觉得很有兴味,直说想要有机会认识一下谢池莹。 说起来她和谢池莹分开也有许久了,这个没良心的死丫头,居然一封信也没有给她写,不知道是都在忙些什么,也许是和许旻有关的事情。 景瑚旋即自嘲的笑了笑,说人家是死丫头,其实她自己这一阵子也并没有给她写过信。她还是挺想知道她和许旻的进展,知道她能不能顺利摆脱宁六郎的。 除此之外,还有谢澍和冯云簪的事。江南谢家,士族之首,内里的事情,的确是千头万绪,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 等用过了午膳,景瑚便静心给谢池莹写了一封信,权当是今日练字了。 午后永宁郡王府里的主子们大多都是要午睡的,只觉得四周都是静悄悄的。景瑚昨夜虽然没有睡好,却也没有睡意,又放心不下许侧妃,待写完了字,问过了豆绿无事,便带着宝蓝往栖雪阁去了。 这几年郡王妃都无心家事,永宁郡王府的秋天,实在是没有什么景色可看。景瑚心无旁骛,直接进了栖雪阁。 如今的栖雪阁不过就那么几个人,就是许侧妃没有在休息,也总是很安静的。大约是有人正在煎药,院中全是中药的苦涩味道,是景瑚最害怕的。 她畅通无阻的进了正房的门,许侧妃并没有在休息,而是坐在桌前,手中拿着一盏已经凉透了的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连景瑚进门,她都没有发觉。 景瑚只好轻轻的唤了一声,“母妃。” 便是这样轻柔的声音,许侧妃猛然惊觉,也没有拿好手中的被子,泼出了半盏茶在衣袖上。 她一面用手去掸,一面站起来道:“是瑚儿来了。” 景瑚连忙上前搀了她,“是我不好,惊着了母妃,我来服侍母妃换件衣服吧。”宝蓝也上前来,扶了许侧妃的另一只手,往内室走。 许侧妃从前身边亲近的丫鬟也被打发了,剩了一个赵嬷嬷,昨日又被郡王妃赶出了府去,只好由宝蓝开了箱笼,找了几件褙子出来,许侧妃连看也不看,让宝蓝随便取了一件出来换上,便和景瑚在内室里说话。 方才景瑚替她换衣,便发觉了她身上也已经瘦的没有几两肉,与从前相比,仿佛已经是换了一个人了。心中酸涩,只是不能明言,勉强撑着笑意同她说话罢了。 许侧妃却仿佛对自己容颜消残并没有多少在意,“瑚儿怎么这时候来了,从前是最喜欢睡懒觉的,如今也不睡了。” 她从前其实也不是爱睡懒觉,不过是想趁着午睡时分,各处都没有人,院门紧闭,在芳时轩里偷偷的抹骨牌罢了,“好不容易回家,昨夜睡的很好,所以白日便不想睡了。” 景瑚的话音刚落,寻香便端着药碗进了门,同许侧妃和景瑚行过礼,景瑚便顺手把药碗接过来,“寻香你自去忙吧,我和母妃说说话。” 寻香是寡言的性子,再行过礼,便也退下了。 景瑚轻轻的吹着碗中的药汁,间隙时问许侧妃,“母妃昨夜休息的如何,可还是睡不着?” 许侧妃靠在床头,微微的摇了摇头,“昨日你回来探望母妃,母妃难得的睡了个好觉。夏天过去,夜晚渐长,母妃能睡好,病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景瑚舀了药汁,要喂许侧妃喝药,“除了好好睡觉,还要好好用膳,好好喝药。” 许侧妃摆了摆手,示意景瑚把药碗给她,“这样一勺一勺的喝药,也太痛苦了些。还是如昨日一样,你去茶房替母妃取了蜜饯过来。” 景瑚笑着站起身来,“那母妃等一等我,不要和昨日一样,我还没有回来,您便将它喝完了。我闻着都觉得害怕,更不要说母妃要喝它了。” 许侧妃和她点了点头,景瑚取了蜜饯再进门时,许侧妃却仍然如昨日一样,已经把药喝完了。 景瑚便埋怨道:“母妃怎么这样性急,这药难道不烫么,要我说,还是要再等一等再喝更好。” 许侧妃将药碗放到了一旁,“是么,我倒也不觉得很烫了。我是怕再晚一些,这药的味道就更难以入口了。” 景瑚又觉得奇怪起来,“寻香伺候母妃喝了这么久的药了,怎么每次都不知道要带了蜜饯进来,次次都要去取,岂不是麻烦。” “如今栖雪阁里人少,寻香要做的事情很多,难免会有疏漏,倒是不必求全责备。若不是你在这里,母妃苦些便也就苦了。” 这话说的,实在很不像许侧妃。景瑚如今对这些事很敏感,“是不是寻香待您其实也并不是很恭敬,您使唤不动她?” 许侧妃忙道:“不是,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寻香并没有什么不好,只不过是人到了某些境地,才能想明白一些事罢了。” 景瑚沉默了片刻,“那每日母妃要喝药的时候,我都到栖雪阁来,母妃只管使唤我便是了。” 许侧妃笑着摸了摸她的脸,“不用了,你很快也要办自己的春宴了,虽说还有小半年,可这件事重要,若是有时间,还是多想想该如何办这件事。” “不过是喝药这样的小事,不用你次次都伺候在身旁,母妃自己难道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自从认识柯明叙,景瑚其实一直都在盼望着这一日的到来。可听许侧妃说起来,景瑚又有了一种莫名的惧怕。有南义侯世子前车之鉴,春宴之后,谁知道她的命运会落在哪里。 她仍然记得那段日子里,她每日数得着的绝望。那时她第一次真切的认识到,就算她是燕梁的县主,仍然首先是燕梁郡王的女儿。 无论是皇权还是父权,她都没法反抗。而母亲的意志,也丝毫没有办法动摇父权的影响,她从来都不是自由的,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机会。 第三百五十六章 可悲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服侍许侧妃喝过药,景瑚原本想陪着她说几句话,她却是一副很困倦的样子,景瑚于是服侍她睡下,自己也就出了栖雪阁的门。 才出了院门,宝蓝跟过来,便低声对景瑚道:“前院的小厮过来报信了,说是郡王爷已经从城外的四卫营回了府,此刻正在书房里。也没有外客,小县主若是想过去,此刻便可以过去。” 景瑚内心其实有些逃避,“这个消息有多久了?父王平日都很忙,或许此刻又有客来也说不定。” 宝蓝便道:“就是片刻之前的事情,奴婢正想着进正房和您说一声,您就从侧妃娘娘屋里出来了。” 这样便是躲不过去了。 也不必躲,反正她回了家,总是不可能不去见她的父王的。 景瑚让宝蓝回芳时轩取了她从江南带来,要送给永宁郡王的茶叶,自己则先慢慢的往前院永宁郡王的书房走。 这一路她走的很慢,说是在等着宝蓝,其实也是自己内心不情愿罢了。宝蓝知道她的心思,或许自己也有些紧张,取了茶叶之后就跟在景瑚身旁,一句话都没有说。 一路安静,就是她走的再慢,也总是要走到书房门前的。 门外的小厮十几年如一日,无论换过多少,待她的态度都是既不热络,也不冷淡的,想从他们身上看出什么来,那是痴人说梦。 小厮进去通报,很快便为她得来了进门的许可。景瑚回头看了一眼,宝蓝也是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她心下起了些怜惜,便干脆接过了她手里的茶叶。 “你就在外面等着我吧,不必进去了。或是芳时轩有事,你先回去也可以。” 宝蓝摇了摇头,“奴婢方才回去过了,柳黄姐姐在院子里,并没有什么事,奴婢就在这里等着小县主出来。” 景瑚应了好,定了定心,往永宁郡王的书房走。 她进了书房,永宁郡王正在擦拭他的配剑,剑身映着日光,寒光一闪,景瑚心里陡然一惊,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永宁郡王瞧见她的表现,大笑了起来,“瑚儿小时还闹着要玩父王的佩剑,怎么长到现在,反而害怕起来。” 永宁郡王虽然在笑,可景瑚心中的恐惧是真实的,她只好通过行礼来掩饰她的慌张,“并不是害怕,只是忽然迷了眼睛罢了。” 从前她花团锦簇的好日子,她的县主封诰是眼前的这个男人赐给她的,可如今她和她母妃受的委屈,同样也是拜这个男人所赐。 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在郡王府里,在千千万万的内宅里,也都是一样的道理。 从前景瑚把他父亲的身份放在前面,他也总是对她百依百顺,实现着她的每一个愿望。可南义侯世子的事情过后,她好像不自觉的先把他看作一个政治家。 自己在他面前,或许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连“女儿”这重身份,在他的天秤之上,不过也是一块砝码。 永宁郡王在窗前的榻上坐下,和她招了招手,“怎么才出去几个月,和父王都不亲近了,快来父王身边坐。” 景瑚掩饰着她内心的想法,笑着朝着他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可要如何亲密,却是再也做不到的事情了。 最可悲的事情或许不是他们是父女,她如今却如此惧怕他,而是她已经被抛弃过一次,到头来还得小心讨好他,以求自己和母妃的日子能过的安稳些。 昨日的事情已经够让她疲惫了,她害怕那会成为常态。世子妃和老太妃不可能次次都能救她,救她的母妃。 “瑚儿手中捧的是什么东西?” 景瑚把装着茶叶的礼盒放在了榻上的紫檀木几上,“这是我从杭州带回来的茶叶。西湖龙井是春茶,如今是秋日,算不得是最好的。不过这也是明庆王太妃赐给我的,应该也是最好的。” “父王最喜欢西湖龙井,我这算是借花献佛了。” 永宁郡王看起来兴致缺缺,口中却道:“能进明庆王府的东西,也是江南最好的了。瑚儿有孝心,出门在外还能惦念着父王,父王便收下了。” 又道:“瑚儿在明庆王府,可曾见到你堂伯父?” 景瑚摇了摇头,“堂伯父和堂伯母在杭州城外的别院避暑,在杭州呆了十日,都没有见到。也没有见着世子,只是和明庆王太妃,还有明庆王世子妃在一起。” 永宁郡王轻轻笑了一声,看来有些嘲讽。 景瑚多心,才想到这一次的明庆王府似乎也有些奇怪。世子妃的妹妹是头一次来明庆王府小住做客,代表的是娘家人,来探望怀孕的世子妃,可王爷和王妃,似乎连问候之语都没有。 整座明庆王府一位男性主人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固然有他们人口少的缘故,可这样想来,还是有些奇怪了。倒像是在避嫌。 不会是避着谢池莹,谢家和明庆王府的关系明明很好。那就只剩下她和柯明叙了。也不知道她父王方才的这一点嘲讽之意,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不敢出神太久,永宁郡王很快又问起她在谢家的事情,景瑚也如实答了,“我和谢家的八小姐玩的好,就住在谢家的三房。只在谢家的二老太爷过寿的时候见过他一次,平日里都没见着。” 对永宁郡王想了解的谢家的事情,她也知之甚少。永宁郡王很快便有些意兴阑珊起来,要打发她进内院去了。 景瑚虽然松了一口气,可内心还是有些不甘,“回府两日见了母妃,她的病看起来好像比我下江南之前严重了许多似的。” 永宁郡王也就是敷衍她而已,“你母妃的病也是宫中太医看顾着的,总不见好,许是牵挂你之故。你如今回到家中,多陪陪她就是了。父王今日还有事,待得了闲,会去栖雪阁看望你母妃的。” 这样明显的逐客之意,景瑚只能站起来,行礼退下。明明还没有到黄昏,秋风也未起,她却觉得浑身上下都很冷。 第三百五十七章 玩伴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托世子妃为绀青找的大夫,在她回府的第三日便进了府。绀青不忍辜负景瑚的好意,如今也就不住在芳时轩中,而是多在自己家中,以方便大夫看诊。 那一日永宁郡王在景瑚提起许侧妃之后,口中说着有了空闲便会过去探望许侧妃,可一连几日,他似乎都在家中,却根本不曾对她有过丝毫的关心。 许侧妃在景瑚面前总说永宁郡王并没有薄待她,可这话根本就没有半点令人信服的力量。寡义薄情,令人寒心。 许侧妃身边原本亲近的人大多都被调走了,景瑚也不愿意问许侧妃,害怕伤了她的颜面,又伤了她的心。连想找一个人问一问,永宁郡王究竟是为什么变成这样的,都根本没有人能问。 这几日景瑚每日都要在栖雪阁待上半日,再去探望一下老太妃,偶然会和世子妃坐下来聊聊天。柯明碧明明就在和靖堂中,对家中的一切却都是不闻不问的,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 日子过的很平淡,也幸亏是郡王妃没有再来找她们母女的麻烦。大约是老太妃的功劳,柳黄打听来的消息,景瑚挨罚的第二日上午,郡王妃在老太妃院中待了一上午。 日子平淡,于景瑚这样的小姑娘来说,也就是过于无趣了。 幸而贞宁在景瑚归家几日之后收到了消息,派了身边的内侍过来,请她进宫去说话。 来人是贞宁身边的冯公公,是景瑚的老熟人,从景瑚认识贞宁开始,她身边的内侍就是他。那时候他其实有些害怕景瑚,怕景瑚不着调,带坏了贞宁,或是弄伤了她。 结果就是自己常常被景瑚捉弄。 景瑚走到府门前,冯公公站在马车旁,堆着满脸的笑意,等着景瑚走过来。他大约还是有几分紧张,害怕景瑚和从前一样不着调,在这里也要捉弄他。 可景瑚看了他一眼,见他行完礼站直,背也有些佝偻了,心中不由得泛起些悲伤来,“冯公公仿佛见老了许多。” 她又仔细看了他一眼,他带着帽子,遮掩了大部分的头发,可景瑚还是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生长出来的白发。连冯公公都老了。 冯公公的背更弯了,“小公主都要长大了,小县主页快比奴才还高了,奴才总是要老的。也是年初时候病了一场,年纪一大,就好像到现在都缓不过来似的。” 景瑚心里起了一点怜惜,“公公若是身体不适,像这样的活计,交给底下的人做就是了。如今贞宁也长大了,娘娘从来都是省事的人,不必您总是这样亲历亲为吧?” 冯公公和她眨了眨眼,依稀又是从前她和贞宁两个小孩子在御花园里奔跑,千辛万苦想要甩掉的那个大人。“小县主难道不知道,这正是宫中最省力的活计了,奴才这是在偷懒呢。” “再者公主和娘娘都很心疼奴才,平时并不累的,病了一场之后,要做的事就更少了。” 景瑚被他的神态逗笑了,“接别人或许还是件省力的事情,接我可不是。”从前她见到他,总是要捉弄他的。 在门前逗留了也有一会儿了,景瑚便不再耽搁,坐着马车进了皇城。 这阵子她一直都休息不好,靠着马车壁,一晃一晃的,反而有些像在船上的时候,贞宁和她母妃住的宫室又很偏远,她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等到了地方,冯公公在车外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听见。 贞宁正在殿中插花,看起来是新得的几支海棠,“大老远便听见马车的声音了,你这么才进来,是遇见什么人了么?” 景瑚和冯公公点了点头,看着他退下去,才坐到贞宁身边去,“你得耳朵哪有这么好,何曾遇见什么人,也没有耽搁,是你诈我罢了。” 贞宁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拿着花瓶左右看了看,觉得有些不满意,又开始拿着花剪修剪。“我这里很快就好了,等我弄好了,再和你好好说话。” 景瑚干脆就在一旁的贵妃榻上躺下了,“谁稀罕和你说话了,能有个地方清静清静,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事情了。”她闭上了眼睛,“你不要吵我,我想睡一会儿。” 她没有听见贞宁的回答,不一会儿,却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扫过了她的脸颊。她没有睁开眼,“贞宁,不要闹了。这几日我在家都烦死了,憋着一股无名火,你让我休息一会儿。” 她说了这些话,“贞宁”却仍然没有放过她,还是在用什么东西抚摸着她的脸颊。 景瑚慢慢的睁开眼,一下子就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贞宁不知道是走到了哪里去,眼前是一只雪白的小猫。 景瑚吓了一跳,它也吓了一跳,从景瑚身上跳下来,在地上和景瑚对视。它看起来好像比景瑚还要凶恶些。 “……母妃让我把海棠花放到她的内室去,你这几日在家中都在做什么?可是有什么事?” 贞宁很快就回到殿中了,见着一人一猫对视,虎视眈眈的样子,不由奇道:“你们在做什么?” 猫不会说话,自然是只能景瑚来回答,“我方才躺着睡觉,这小猫吵着我了。”那猫还很小,比景瑚的巴掌大不了太多,她伸手把它捉来,放在怀中玩。“你什么时候养了只猫了?” 贞宁在景瑚身边坐下来,轻声逗着猫玩,“是贞静姐姐的猫下的小猫,前一阵子父皇通过一让我去她的公主府玩,贞静姐姐见我和小猫玩的好,知道我平常都没有玩伴,就送了我一只。” 这只小猫通体雪白,方才虽然被景瑚吓着了,贞宁此时一摆弄它,它又露出了舒服的模样来,躺在景瑚怀中,肚皮朝上,眯起了眼睛,看起来很是可爱。 景瑚笑着道:“真是不害臊,什么都叫人看完了。” 贞宁也笑了笑,轻轻抚着小猫的肚子。它看起来舒服极了,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响。肚皮朝天,四脚朝上,露出了粉色的爪子。 第三百五十八章 秘辛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贞宁见它睡着了,也就不再抚摸它了,而是轻声道:“这只小猫,外祖母还是元俪皇后当年的那一只白猫,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它的名字叫‘雪花’。” “你可能不记得了,其实元俪皇后过世的那一天,你原本也是在我宫里的。我们一起去御花园里玩,就曾经撞见那只白猫。那时候你觉得有趣,非要去撵它,最后没有捉到,倒是冯公公吓的半死,怕你伤了它。” 景瑚是真的不记得了,她小时候快把御花园里养着的动物得罪了个遍,也不差这一只猫。不过她并没有后来的记忆了,也许她在御花园里玩过,很早便出了宫了。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元俪皇后过世之后,宫里就再也没有人见过这只猫了。贞静姐姐养着它的孩子,还有元俪皇后从前侍弄的许多花草。” “有的养活了,有的没有。贞静姐姐还带我去看了她的花房。这些年过去了,好像很久了,也好像并没有多久,如今连东宫都已经空了。” 元俪皇后一生只有两个子女,贞静公主出嫁,有了自己的公主府,搬出了皇城。恒安王原本是东宫太子,就住在皇城的另一侧,如今被废,已经远离了燕京。 她从前的爱宠,花草,也都跟着贞静公主搬到了宫外,皇城之中,除了仍然被封锁着的昭纾宫,几乎已经没有了她的痕迹。 那那个人的心里呢?还有多少与她有关的东西? 贞宁自小性情疏朗,很少为了自己遭受的某些不公而感到难过或是怅惘,这大约是她最惆怅的一次,“六皇兄被废之后,我曾经想去探望他的。” “是六皇嫂特地叫人带了信过来,叫我不必过去了。我懂得她的意思,我并不得父王的宠爱,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还去惹父皇的嫌,给自己招来麻烦。我也就真的没有过去,我总是很胆小的。” 景瑚揽了她的肩膀,想要宽慰她,“六皇嫂会带话给你,就说明她知道按你自己的心意,是会过去探望他们的。这说明你平日待他们的好,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其实这种时候,见不见面,又有多少分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你若是真因为他们的事情在皇伯父哪里得了不是,她心里反而要过意不去。” 自从贞宁和恒安王妃熟悉起来之后,就常常会往东宫去探望恒安王妃和皇长孙凊哥儿,有时候会做些针线送过去,和贞静公主也渐渐的熟稔起来。原本就是姐妹,这是好事。 景瑚想了想,把自己在沧州见过恒安王妃的事情,同贞宁都说了一遍。 贞宁听完,反而默默无语了许久,而后叹道:“看来六皇嫂和六皇兄,也是覆水难收了。” 景瑚听见她感慨,心里有些不高兴,“都已经成了这样了,难道六皇嫂还要委曲求全吗?在我看来,六皇嫂能这样想,实在是一件最好的事情。” “六皇兄心里根本就没有她,若是我的性子,就应该干脆和离。”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说希望他们和好。”贞宁摇了摇头,“只是我觉得六皇嫂实在很不容易罢了。天家的媳妇,要和离哪有这样容易,更何况还有孩子,六皇嫂也只能是熬着罢了。” 景瑚正在气头上,“管什么孩子不孩子的,说不定凊哥儿长大了,见他的父母面和心不和,也巴不得他们赶紧分开呢。” 她此时就是这样想,语与其让许侧妃继续这样熬着,还不如早些下堂求去,回江南许家,或是在她的陪嫁田庄里过日子。无论是哪一种,都好过如今这样,孤独的等待着一个无情之人的垂青。 他的情意令她鲜活过,最后也不过是加速了她的枯萎而已。 景瑚也可以不要她的县主封号,专心侍奉她母妃,若是能因此取回她婚姻的自主权,那对她来说是做什么都值得的事情。 “泾陵,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你母妃的身体一直不好,如今可有起色了?” “每日都有在喝药,身边也有医女照顾,只是还是没什么起色。”这样的话,说了也是白说而已。景瑚忽而想起一件事,“从前东宫里的许侧妃还有她的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贞宁便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犹豫了片刻,才道:“我同你说,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我听见宫里隐隐有流言,说是……说是许侧妃的孩子根本就不是六皇兄的。” “不可能!”景瑚一下子没有压制住自己的声音,怀中的白猫吓了一跳,从她膝头跳了下去。“她怎么会,怎么敢做这样的事情。” 混淆皇室血脉,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所以我说不过是流言罢了。他们的话倒是编的有模有样的,说是七月里淮邑乡君有一次进宫的时候,太子妃不知道怎么生了大气,把许侧妃生的二殿下抱了来。” “用针扎验血,结果发现了不对。后来没过多久出了江浙总督的事情,六皇兄在父皇的樗元殿呆了半日,之后便被废了。” “可是就在六皇兄被废的前一日,我什么也不知道,去春和殿探望六皇嫂,还在东宫遇见了抱着孩子的许侧妃,憔悴是憔悴的,可哪里像是有病的样子。人就这样没了,我也实在是……” 这些都是皇室秘辛,景瑚这样的旁支,今日听了实在太多了。 本来和贞宁重聚,是想要说一些她的旅途见闻,在听贞宁说一说她不在燕京时候的趣事的,如今也没有心情了。只是想到很快要回府去,景瑚心中又是一片沉重。 勉强再玩笑了几句,她们就是并肩站在窗前,看着日色一点点消残下去。无论她情不情愿,她都该回家去了。 回家的马车上,景瑚没有再睡着。路过东宫的时候,她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从前的一国储君居所,辉煌煊耀。如今人去楼空,只有金瓦之上栖息着几只寒鸦,唯剩萧条而已。 第三百五十九章 想问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坐着马车,一路出了皇城,冯公公没有再陪着她出来。绀青重病,祖母多病,母妃病弱,也算是见证了她成长的冯公公身体也再不如从前了。 她长到这个年纪,好像忽而才有了一种自己在成长的感觉,要面对生活中那一种不可避免的离别了。 永宁郡王府离宫城不远,出了宫城,马车很快在郡王府门前停下。送她出宫的内侍恭敬的行了礼,景瑚想了想,接下了身上的荷包,“这里面有两百两银子,你拿回去,说是我给冯公公补身体的。” 景瑚下江南时,许侧妃曾给了她两万两银子,世子妃以及她祖母不知道有这笔钱,怕她在外面短了银子使用,那时候也分别赏了她不少。 她在外面,一应的饮食花销又是从船上的账目走的,所以她其实并没有花多少钱,只是买了些送人的小玩意儿而已。说起来,她还没有把那两万两银子还给她母妃。 那小内侍收了银子,和景瑚道了谢,便返回皇宫中了。景瑚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大约是内心不想回家,直看到那小内侍消失了,才进了门。 府内的仆妇各司其职,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样子。只是也不再像从前,总有人要上前来和她问好。 景瑚要往芳时轩走,迎面却遇上了柯明叙兄妹,看起来是柯明碧亲自送他出府。 景瑚第一反应自然是要迎上去,真要算来,分别并未有多久,可她对他的思念,并没有因为时间不长而减少分毫。可是她一看见柯明碧,便还是决定要躲开。 即便是迎上柯明叙,这样的情景下,他们也并不能说几句话,或许还会和柯明碧对上,令柯明叙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她避开了些许,想等他们经过了,再继续往芳时轩走,因此就停在一棵海棠树下。 却是柯明叙没有给她机会,“小县主?”他停在距离她几丈之远的地方。 都已经叫人发觉了,她没有仍然躲在哪里的道理。景瑚只好从树后走出来,跟柯明叙兄妹见礼,“柯世兄,大嫂。” 柯明叙和自己的妹妹在一起,好像很少是笑着的,心情舒畅的。他穿的还是官服,应当是直接从官衙过来的。连衣服也不曾换,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她也有好多的事情想要问他,想要问他回家之后感觉如何,他母亲的身体有没有能够好一些,远离朝堂一阵子,最近是不是很忙碌。没有她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他会不会有时候觉得无聊。 还有他方才从和靖堂出来,探望过冱哥儿,冱哥儿又如何了。她如今连冱哥儿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了。 可是她不能问,没机会问。 见景瑚从海棠花树后走出来,柯明碧的神色也是很淡的,她能明白她的不悦。 柯明碧看着自己的兄长,完全没有理会景瑚的问好,“哥哥真是好眼力,我倒是没有看出来,原来这海棠花树旁还站着一个人。” “已经是秋日了,和靖堂外的青石之上确实有些凉了,远不如此处海棠花开,这样热闹。” 柯明碧这话,便是在讥讽景瑚从前总是在和靖堂外守株待兔了,只好解释道:“我今日从宫中回来,刚刚进府。见这海棠花开的不错,所以在此驻足观赏,没想到会偶遇大嫂和柯世兄。” 柯明碧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我和小县主同居一府,在府中遇上,倒是算不得偶遇。不过我倒是也有听闻,从前小县主常常和我兄长在府中‘偶遇’。” “甚至出了门,还能有同下江南,同乘一船的缘分,真是可惊可叹啊。” “碧娘。”柯明叙的声音很平稳,带着淡淡的不悦。“冱哥儿还在和靖堂里,他那样黏你,你出来送我也有一阵子了,前面便是府门,你先回去陪伴冱哥儿就是了。” 柯明碧冷笑了一声,“冱哥儿不差这么一会儿,他是永宁郡王府的长孙,也是永宁郡王长子此刻,也是将来唯一的孩子,不会这样脆弱。是哥哥差了这一会儿么?” 柯明碧说着前头的话,一直死死的盯着景瑚。景瑚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她是知道嬛芜和景珅的事情的,嬛芜有身孕已久,她也应该不会没收到消息才是,为什么她说…… 景瑚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只是也没法开口去问。三个人在门口僵持了片刻,景瑚更觉得没意思起来,一切皆因她而起,如今又要闹的他们兄妹不和,实在很没有必要。 “还要去栖雪阁看望母妃,大嫂送您出府,我便不送了。”她只是很短暂的望了柯明叙一眼,她怕她再多望片刻,便挪不开步伐。 她很快和柯明叙擦肩而过,向着不远处的一个小亭走去。她可以在那里停留片刻,在那里望着他的背影消失。 她才走了一半的路,柯明叙兄妹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院墙之后。柯明碧若是折返,也并不会往小亭的方向走,景瑚想了想,还是决定在亭子里休息片刻。 景瑚趴在栏杆上,望着潮湖中的锦鲤,慢慢的将思绪放空。她原本以为今日她会拥有一个难得愉悦的午后,可贞宁同她说的话,她到现在都没有能够消化。 皇家残酷,政治残酷,此刻她是局外人,可说不准哪一刻便会被迫成为局内人。南义侯世子那件事之后,她总觉得她父王有些过于奇怪了。 这些年他明明和太子走的很近,到最后却能全身而退,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却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没有人教过她这些,也从来没有人允许她懂这些。 她觉得自己就像湖中的锦鲤,只会在食物落到自己眼前的时候抢食,再复杂一些的事情,她就根本都不会了。若有一日城门失火,她也只能做被殃及的池鱼。 景瑚仍然趴在栏杆上,闻见了一阵香气。是她方才在海棠树旁闻见过的。来了也好,她的确也有问题想问。 第三百六十章 蠢货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碧提着裙摆,慢慢的踏上了台阶,在景瑚身后站定。景瑚回过头来,从椅子之上站起来,面对着柯明碧。 也许是终于从生产之痛,夫君背叛之恨走出来些许,与三个月前相比,她反而是微微丰腴了一些,薄用脂粉,看起来脸色也并不差,倒是有些像景瑚刚刚认识她的时候。 柯明碧与景珅婚前,景瑚其实并不认得她。年岁差的多,交际圈不同,便是有时会在宴会上遇见,也并不会对她留心。 况且她的相貌也并不算出众,便是还没有长成的景瑚,走在人群之中,也会比她更显眼许多。 柯明碧的母亲出身江南谢家,谢家那么多小姐,也就是谢池莹那一房的生的比旁人更出众些罢了。而她和柯明叙是同胞兄妹,她的样貌甚至还及不上柯明叙的一半,只是肌肤细腻,语调柔和,还有几分可取而已。 景瑚第一次见到她,便是在她和景珅成婚的时候。那时候两个庶姐都已经嫁了出去,孙氏也还没有进门,更不要说世子妃了,景珅的姐妹,就只剩下她一个而已。 礼成之后,景珅去了前院喝酒,是她在陪着柯明碧。 那时候她满心的不情愿,只是惦记着要去老太妃的院子里,若是她们在抹骨牌,她也可以去凑凑热闹,趁机赢一点钱,看看够不够买博彩阁新出的骨牌。 她对自己这个新嫂子实在不感兴趣,和她面对面坐着,心却已经飞到了老太妃那里去。 柯明碧就和她说话,她小孩子心性,最讨厌别人讨好她,那会让她觉得自己比那个人厉害,而人都慕强。 那时候,还有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柯明碧都是对她很客气的。也只是客气而已,不是真心的疼爱,她那么聪明,不会看不出来景瑚其实不喜欢她。 而之后的事情也证明了,柯明碧要比她厉害的多。 “大嫂送完了柯世兄,怎么还没有回和靖堂去?前几日我从江南回来,给大嫂和冱哥儿带了几匹杭绸,都是最新的花样,若是喜欢,可以做几件衣服,若是不喜欢,留着赏人便是了。” 从前都是柯明碧同她客气,虚以委蛇,如今轮到她了。 柯明碧望着她笑了笑,而后在一旁坐了下来。望了一眼湖中,又望了景瑚一眼,“我倒是没有看出来这些蠢鱼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小县主看来倒是很喜欢。” “万物有其运行之法,各司其职,子非鱼,谈不上蠢不蠢。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倒是也不必嘲讽其他的东西。” 景瑚心中对她有愧疚,可也并不代表她会无休止的忍让她。景瑚转身,向着亭外走,“大嫂若是没有事,那我便往栖雪阁去了。” “我有事,我怎么会没有事。” 景瑚回头望着她,居高临下,望见了她脖颈上的一点伤痕。是指痕,仿佛被人掐过。 或许是察觉到景瑚微变的脸色,柯明碧伸手扯了扯衣领,旋即问景瑚,“你有多久没有见过你的兄长了?” 景瑚想了想,“总有好几个月了。他被调去了河北,就连母妃也很少见到他,上一次他回家,应该是中秋节的时候了吧。” 柯明碧笑了笑,站起身来,绕道景瑚背后,在她肩上按了一把,强迫她坐了下来。这样的架势,仿佛她有许多许多的话要同景瑚说。 “你母妃是中秋节的时候见过他,而你更久,我却是昨夜才刚刚见过。”她一边说,一边又伸手拉了拉她的衣领。 景瑚的脸色又变:“……这些伤痕……是他?”联想到方才在海棠树时柯明碧说的话,“你做了什么?” 柯明碧又笑,仿佛在嘲笑景瑚的愚蠢,“你怎么不问问你哥哥做了什么,倒来问我。我没有做什么,不过是让不该出生的孩子,没法出生罢了。” “第一个如是,第二个也如是。” 景瑚猛地站了起来,“你对嬛芜做了什么?” “你果然知道。你果然知道嬛芜的事情。我哥哥今日还一再的同我说你对我心存愧疚,你是向着我的,这便是向着我?” 景瑚躲开了她的眼神,“我并没有刻意关心她的事情,是我路过沧州的时候,她非要过来见我一面,我才知道的。” 柯明碧走近了景瑚,“你此刻同我解释什么?你觉得我会在意你向不向着我么?蠢货而已,我才不会在意。” “就像你那个哥哥,不过也是废物而已。” 景瑚站在她面前,微微的发着抖,她想要问下去,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问些什么。嬛芜的孩子又没有了,甚至她都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有命活着。 她心中的天秤不自觉的又倾向了嬛芜那一边,她哥哥也的确是没用。嬛芜势弱,她应该保护她的,而不是在事情发生之后掐住他妻子的脖子。 “你觉得你自己很厉害,可我觉得你不过也是蠢货罢了。”景瑚的手在袖中收成了拳,她极力的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一个不够理智的人,说出来的话,是没有分量的。 “你没有办法摆脱你的困境,就只能让自己陷在泥淖中,和同样在泥淖中的搏斗,最终只能越陷越深而已。你根本无力改变这最根源的问题,所以这样彼此伤害,你就会觉得快乐了吗?” “你恨景珅,景珅也会恨你,你们的孩子也如是,不过是一个无休止的怪圈罢了。你为什么从不想着走出去,柯世兄劝你和离,他会帮你,或许还是会失败,可是你连这个机会都不肯给你自己。 “够了!”柯明碧攥住了景瑚的肩膀,“你才是罪魁祸首,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大义凛然的同我说这些话?” 景瑚推开了她的手,“罪魁祸首不是我,是你和景珅,是你们自己。你怨恨我,我无话可说,要报复我,我也只能受着。” “可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想办法摆脱你自己的困境,而不是让更多的人来恨你。” 她从柯明碧的手下挣脱了,觉得再多的话也没有意义,快步离开了小亭,向着芳时轩的方向走。 第三百六十一章 寻常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燕京城的秋天好像很短暂,没有过多久,就已经是十二月了。这两个多月来,许侧妃的病始终都没有好起来,但也总还好,并没有变得更差。 反而是老太妃,在十一月忽而降温的时候大病了一场,几乎有了下世的光景。幸而最后请了太医院中的圣手,守了两夜,还是救了回来。 永宁郡王不是合格的丈夫,也不是合格的父亲,做儿子却是尽心尽力,事母至孝,两夜都守在母亲床前。 老太妃的病慢慢好起来,孙氏又因为辛苦而小病了一场,总之这一阵子,家中总有人生病,也总是消停不下来。 每日景瑚都会去栖雪阁陪着许侧妃一起用膳,心中有所牵挂,便觉得脚步也沉重。她只是在那一次贞宁召她进宫的时候出了一趟门,后面便再没有出去。 就是和清柔,李宜,也没有见过面,只是偶然以书信传音罢了。回家已久,柯明碧说的那一次景珅回家,大约只是因为愤怒而去见了她罢了,家中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他曾回来过,景瑚自然也是没有见着的。 没见着也是好事,她也害怕他会再带给她嬛芜的消息。坏消息或者是好消息,景瑚都不想听到。 午后景瑚正坐在芳时轩的正堂里百无聊赖,望着柯明叙去年七夕时送她的那副栀子茉莉图发呆,却是绀青进门,“小县主,世子妃过来寻您了。” 景珣被提拔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外面的事情不忙碌,家中人生病,又忙了一阵,她和世子妃见的也少,此时她过来寻她,倒不知道是有什么事。 世子妃进门,却是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快让绀青姑娘给你收拾收拾,跟着我出门做客去。” 景瑚便奇道:“三嫂要带我去哪里?我再休息一会儿,便要去祖母院子里陪祖母说话了。” 世子妃笑着催促绀青去为景瑚找出门的衣裳,“已经同祖母说过了,晚膳就在定国公府里用。现在可真是大家闺秀了,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侍奉生母和祖母。” “大家如今都知道你是最孝顺的一个,也是你祖母的意思,知道我要出门,你又和定国公府的八小姐情同姐妹,所以特意嘱咐我带上你,你去还是不去?” 景瑚其实也并没有如何心动,这阵子她和清柔通信,觉得她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整个人平静的不得了,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就是对她母亲的事情,她也没有从前那样的愤世嫉俗了。 年纪轻轻,心境便如此平静,景瑚总觉得不是好事。 可这也是老太妃和世子妃的好意,她也不好拒绝。便是不为了去见清柔,见一见熙和园薮春轩里的山茶花,也是件好事。 于是便顺从的让绀青为自己换了衣裳,嘱咐她在家好好休息,带着宝蓝出了门。 这一阵绀青的病情都很稳定,算是于她而言唯一的好事了。 景瑚和世子妃携手出门,便问她:“三嫂今日去定国公府是去做什么?” 世子妃便道:“一则是替你三哥探望他的外祖母周老夫人,这阵子他事情多,几次徐家的爷们喊他过去吃饭喝酒,他都没有时间过去。” “二则,沛娘家的小丫头马上就要办百日宴了,这阵子她都在熙和园里张罗百日宴的事情。齐昭昭那小丫头洗三的时候我没有去,再不早些去她娘面前献献殷勤,怕是要被她娘敲上一笔好大的满月礼。” 景瑚笑了笑,“原来淮邑乡君的女儿,名字叫做齐昭昭么?这是何意?” 世子妃想了想,“昭昭是小名,大名是齐奕,出自‘昭昭丹陆,奕奕炎方’,具体是何用意,倒是没有听他们夫妻说过。” 景瑚没有听过这句诗,也没有要深究的意思,只是又觉得奇怪起来,“淮邑乡君的女儿,应当是这一辈的长女,怎么她的百日宴却不是在诚毅侯府办,而是在淮邑乡君的娘家定国公府。” 淮邑乡君的丈夫齐元放是诚毅侯夫人的亲子,不至于这么没有分量。 世子妃一副不想说别人家的闲话的样子,“沛娘她们这一房,早在她丈夫出征蜀中之前就分了出来,搬到了定国公府附近的榴花胡同里,和诚毅侯府齐家已经不是一家人了。” “既然不是一家人,榴花胡同的宅子又不够大,自然只好放到定国公府里来办了。” 淮邑乡君一家搬到了定国公府附近,景瑚也有所耳闻。而这更令人奇怪的问题,却是为什么好端端的他们这一房要从诚毅侯府里分出来。 诚毅侯府齐元放这一辈一共有三个儿子,看样子只有他一个分了出来,还是在他出征蜀中之前这样微妙的时机。 那时候燕京城中似乎也有流言四起,许侧妃最喜欢听这些闲话,景瑚也在栖雪阁听了几嘴。都说是齐元放觉得自己要飞黄腾达,忙着先将衰微的侯府撇开,她母妃也是这样想。 可是她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探究不到结果,也就不再探究了。 这毕竟是人家的事情,和她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关系,世子妃未必想说,景瑚也就没有问。她们一路说笑着向着府门走,又路过上次的那一株海棠。 已经是十二月了,是梅花和山茶的季节,海棠花自然是尽数落尽了。景瑚想起来上一次在这里遇到柯明叙的时候,他大约就是为了景珅和柯明碧的事情而来的。 那时候没有机会和他说话,一晃又是那么久了,她没有再遇见他。这本该是她生活的常态,船上的光阴是她偶然借到的月光,美丽,却不恒久。她应该接受。 景瑚只是望了那棵海棠树一眼,连世子妃都没有发觉。 却是柯明碧忽而从后面走到了她们身前,连招呼也没有打,行色匆匆。身后的乳娘抱着冱哥儿,连孩子在哇哇大哭,她也没有理会。 这太不寻常了。 “大嫂这是要去做什么?冱哥儿在哭呢。”世子妃出声。 柯明碧骤然停住了脚步。 第三百六十二章 出事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天寒地冻,柯明碧的斗篷没有系好,疾行之间,几乎快要滑落下来。听见世子妃的声音,她停下脚步,慢慢的转过身来。 柯明碧的眼睛是血红的,好像又瘦回了冱哥儿满月时她的样子,再无一丝神采。“我要去哪里,关你什么事?” 她的声音很冰冷,一字一顿,像是雪粒子从天而落,一颗一颗的砸在身上。 景珅和景珣的关系如何,柯明碧和世子妃的关系便如何。只是她们到底都是生活在深宅大院里的女子,不会如男子一般逞一时之气,面上总是和和气气的。 可今日柯明碧当着众多的仆从这样说话,便是一点面子也不顾了。景瑚几乎要忘记了,她从前也是玲珑的,能将身边的人都照顾的很好的,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子。 世子妃的神色也冷下来,“大嫂要去做什么,自然是与我无关的。只是冱哥儿身子弱,这样哭了一路,只怕要生病,大嫂还是应该多多看顾着才是。” 说完反而也不再理会柯明碧,拉着景瑚的手,绕过了她,先一步出了门。 世子妃和景瑚在马车上对坐,看起来仍然面有愠色。景瑚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陪着她沉默。 最后也是世子妃开口,“自从大哥去了河北,大嫂仍然住在府中,却如同与世隔绝一般过着日子。就连郡王爷有时候想要见一见冱哥儿,她也不许。实在是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嬛芜的事情,世子妃是知道的。可柯明碧和景珅夫妻之间的事情,她大约是不清楚的。景珅和景珣是对手,对手之间,有些事反而瞒的更加严格。 景瑚也不好说什么,“大嫂自己是做母亲的,知道该如何照顾冱哥儿,三嫂就别担心了。明知道她是这样的性子,也不必和她生气。” 世子妃拍了拍景瑚的手,“待会儿进了定国公府,你直接跟着人进熙和园去寻八小姐就是了,我要先去松鹤堂,咱们用过晚膳再回去。” 景瑚乖巧的点了点头。有过徐沐柔的事情,她也不想再到周太夫人面前去晃眼了。 等进了定国公府,景瑚便径自往清柔住的春蓑楼去了。冬天夜晚长,清柔是不睡午觉的。可此时的春蓑楼还是很安静,景瑚进了院中,见清柔的两个丫鬟盏夏和盈冬都站在门口,屏心静气的,不知道在等什么。 见了景瑚过来,盏夏便惊喜道:“小县主怎么过来了?” 景瑚和她们都熟,也就道:“就是要来吓吓你们的。你们家八小姐呢,还不快让她来迎接我?” 那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都是面有难色,“八小姐她自从昨日从柯太师府回来之后,就一直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送进去的饭菜也都没有动,还不许我们告诉太夫人……” 景瑚忍不住皱了眉,“怎么会这样?一点也不知道柯太师府里发生了什么么?这样,你们先去灶上寻些你们小姐爱吃的东西,我进去劝劝她。” 一个丫鬟盏夏应声去了,另一个丫鬟盈冬小声道:“小县主若是进去,可千万不要说是奴婢放您进去的。” 景瑚知道她的意思,“反正我向来是没规矩的,不会让你们小姐怪你的。” 世子妃是好心想让她出来散散心,谁知道又碰上这件事。景瑚摇了摇头,旋即又想到了方才柯明碧的神情。 是不是柯大太太出了什么事? 可若是柯大太太出事,她是久病之人,就算是……清柔也不至于这样难过,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吧? 景瑚带着疑惑进了门,果然见清柔坐在梳妆台前,对着西洋镜发呆。西洋镜照的人清楚,她很快就从镜中发现了景瑚。 却也没有动。 景瑚知道她已经看见自己了,也装作并不知道她心情不好的样子,故意作怪,小心翼翼的接近她,准备要吓唬她的样子。 从前清柔虽然淑女,见景瑚这样,也总会配合她,是她们之间的小游戏。可她今日却全无一点心情,纵然景瑚进门,她也别开了脸,“小县主,你不要闹了。” 她的声音很轻,有气无力,还透着些不耐烦。看来的确是因为某些事情很心烦的样子。 景瑚在她身边坐下,“你怎么知道我要闹。我和你都小半年不见了,你也一点都不想我,对我这样冷淡。” 清柔没有看她,“今日实在对不住,我有些不舒服。不如我让丫头们陪你在熙和园里逛逛吧。” “你都没有好好吃饭,怎么会舒服。”景瑚捏了捏她的脸,“瞧瞧,都瘦了。现在燕京里流行的风向,女子都必须瘦成人干才行么?” 清柔躲开了她的手,忍不住皱了眉,“小县主,不要闹了。” 景瑚越发觉得难过起来,“到底是怎么了,你自己若是解决不了,就该和朋友,和家人说才是。” 清柔还是没有一点要说的样子,“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我自己心情不好,不想吃饭罢了。也没什么好解决的,事情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了。” 清柔这话是话中有话,景瑚更忍不住要追问了,“什么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和柯大太太有关么,你是从柯太师府回来之后才变成这样的。今日我大嫂出门也匆忙,是不是她出了什么事?” 清柔转过身来,攥住了景瑚的手腕,“我表姐她出门匆忙?她去哪里?回柯太师府?她有没有同你,或是家里人说是出了什么事?” 她是弱柳扶风的大家闺秀,紧张起来攥着景瑚的手,却也攥的她生疼。景瑚越加确定清柔的不对劲和柯大太太有关了,“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事,只是见我大嫂出门很着急,连hu3哥儿大哭她都没有管,她平素是最疼惜冱哥儿的了。” “我也并不知道她出门是不是回柯太师府,可看你方才的反应,的确是柯大太太出事了,对不对?到底是什么事?” 清柔没有说话。 忽而有一个丫鬟进了门,“不好了,八小姐,不好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面对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清柔如同被烫着了一般站了起来,旋即又觉得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大了,只好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对着那丫鬟道:“出了什么事,孟春你说清楚。” 景瑚也站起来,走到了清柔身边去,微微皱着眉,准备听孟春接下来的话。 清柔是大家闺秀,处事向来从容淡定,便是在她母亲的事情上有些偏执,也不会太过失态。她身边的丫鬟平素也是如此,她还是第一次见孟春这样慌张。 “是……柯大太太和国公夫人……她们……她们……” 孟春一紧张起来,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景瑚只好道:“柯大太太在柯太师府中,国公夫人应当好好的在熙和园里,她们应当许久没有见过了,能有什么事?” 况且她们两个都病弱,难道还能互相探病不成? “不是。”孟春摆了摆手,“柯太师府刚刚送来消息,说是柯大太太……刚刚过世了。国公夫人一听见这个消息,闹着要回柯太师府去。结果人还没有出熙和园的门,便昏过去被抬回了红继堂。” “攒心姐姐便让人过来通知奴婢,想让八小姐过去看望一下国公夫人。” 没有好好吃东西,清柔本就虚弱,甫一听完孟春的话,身子一歪,没能撑住后面的梳妆台,险些也要摔下去。幸而景瑚反应快,站在她后头把她撑住了。 景瑚心中虽然也震惊,可一想到方才柯明碧的神情,也一下子觉得有迹可循。便对清柔道:“既然如此,我陪你一起去红继堂国公夫人那里吧。” 清柔没有说话,努力的自己站直了,一只手扶着桌面,水葱般的指甲用力,划花了桌面上光亮的漆。 “不,我不过去。国公夫人有什么不适,报到祖母那里,祖母会安排大夫为她诊治的。” 景瑚疑惑的看了清柔一眼,欲言又止。 清柔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重新在梳妆台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努力的想维持平静的假象。可这样的情形之下,人原本就应该是失态的才是。 景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几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好像所有人身边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清柔从前是很依赖她母亲的,今日她母亲失去了待她亲厚如母的嫂子,晕厥过去,可清柔居然会是这样的表现,连见她一面都不愿意。 她一时间也心乱如麻起来。柯大太太过世,不知道柯家人自己心中有没有什么准备,若是没有的话,此时的柯明叙失去了母亲,又会是如何模样。 景瑚心下难过起来,更不知道该和清柔说什么,见孟春犹疑,便让她先退了下去。 春蓑楼里很安静,只有景瑚和清柔对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清柔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景瑚发觉她有些不对,将她扶到了床上去坐。 问了她一句,“你此时头晕,大约就是没有吃东西的缘故,要不要让她们帮你拿些吃的进来?” 景瑚原本以为自己问了也是白问,可清柔却点了点头。景瑚立刻出了门,唤进了早就去准备吃食的盏夏。 都是清柔平素爱吃的点心,配一盏茶。 景瑚坐在清柔床边,等着她吃东西,实则早已神游天外。纵然柯明叙比她大上许多,人生阅历也不知道比她丰富多少。可他毕竟也就只有这一个母亲,他也仍然很年轻,甚至还没有成亲,便要接受不过到不惑之年的母亲的离世。 丧母之痛,不是她可以想见的。 “我表哥他,此时一定很难过。”清柔叹了口气,放下手中不过用了半块的糕点。 景瑚想劝,却还是没有,只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很快就是新年了,他的母亲没有能够再长一岁。”这一个新年,想必他只剩下愁云惨雾。 清柔望着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移栽过来一株老梅,还没有开花。“不光是新年,恐怕我表哥的一生,都会一直蒙着一层阴影。”她停顿了许久,在景瑚将要开口的时候,她才接上了一句,“我也如是。” 景瑚不明白她的意思。“你打算向我解释一下你的话么?” 若是她不解释,自己大约会沉浸在这种困惑里很久,就像她始终都不知道当年淮邑乡君和柯明叙的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样。 清柔开始了她的述说。 “前几日我奉我母亲之命,去可太师府探望我的大舅母。而后表哥进去陪伴大舅母,我从房中出来,或许是听到了一些不该我听的话。” 景瑚下意识的捏住了衣角,她好像预知到了,接下来她要听到的事情,将会改变从前她对许多事的认知。 “我母亲退居红继堂,是因为她和我大舅母联手害我五姐姐。几次三番要她性命,却没有能够成功,反而被人捉住了马脚,扣押了人证,到昭永十七年方得分明。” 国公夫人退居红继堂是在昭永十七年,淮邑乡君和柯明叙的婚事不再被人提起,也是昭永十七年。 哪有人会愿意嫁给要谋害自己之人的儿子为妻呢。她一直想知道的两件事,原来互为因果。 尽管这事情听起来匪夷所思,可是从清柔口中说出来的,不会有错。她是国公夫人亲女,她不会污蔑自己的母亲,更何况是这样的过错。 景瑚也一瞬间心如刀绞,淮邑乡君再如何,也是柯明叙曾经倾慕欣赏,想要以之为妻的女子,可也是他最亲近的母亲,曾经想要她的性命,甚至不止一次。 所谓造化弄人,大抵便是如此。 父母犯错,最痛的也是子女,难怪清柔听闻柯大太太过世,担忧的只是柯明叙。也难怪她听闻国公夫人晕厥,甚至都没有动要去探病的心思。 类比到她自己,她刚刚被景珣暗示,许侧妃和景珅为了世子之位而做的那些错事之后,一直到如今,也还是很害怕想起这件事。一想起来,便觉得难以面对他们。 景瑚颓然的跌坐在了椅子上。 第三百六十四章 难怪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很明白此刻清柔内心的沮丧和失落,也正是因为明白,所以她说不出宽慰她的话。她以为今日也只能是如那一日她在宫中和贞宁在的时候一样沉默而颓然收场的时候,世子妃进了春蓑楼。 盏夏恭敬的在前面为她引路,从前世子妃就是定国公府的常客,和清柔年纪差的多,又和她姐姐淮邑乡君交好,和清柔的关系自然不会太好,可也总是相熟的。 “怎么还没到晚膳十分,八妹妹便躺倒床里去了。可是两个小娘子拌了嘴,所以一个坐床上,一个坐一旁,连句话也不说。” 清柔很快站起身来,“世子妃说笑了,并没有拌嘴,只是我这几日有些不舒服,躺在床上能好些。” 世子妃便关切道:“有不舒服?你祖母方才还和我念叨你来着,说你这阵子日日都去松鹤堂陪她的,这两日倒是没见你去。若是不舒服,该早些让郭大夫进府来看看才是。” “只是小事罢了,略躺一躺就能好些了。” 清柔的性子就是这样,和自己不那么亲近的人,总是说不了几句话便嫌累了。 世子妃也知道她的脾气,便对景瑚道:“今日过来本来是想寻沛娘和奕姐儿的,结果她们恰好竟没有进府,说是家里有事。太夫人没有留我的晚膳,三妹妹是要在这里和八妹妹一起用,还是随我一起回家去?” 柯大太太和她们也是姻亲,出了这样的事情,世子妃不会没事做。不过是没有回家,所以还没有收到消息罢了。 倒也是奇怪,这样的事情,松鹤堂里竟然也没有消息么。 景瑚看了清柔一眼,“我还是和三嫂一起回去吧。清姐儿你既然不舒服,晚膳也记得用一些清淡的东西,未来几日,总还有你要忙的时候。” 国公夫人既然生病,又是犯了这样的重罪,周太夫人赏罚分明,未必就会同意她过去吊唁柯大太太,也就是她的同谋。 可若是定国公府没有人过去参加丧仪,未免也有些失礼,这样的差事,自然是要落到清柔头上的。 清柔也明白景瑚的意思,站起来行了礼,“世子妃和小县主慢走。” 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要清柔一下子想开,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她也不过十二岁而已,真相太沉重,只会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更何况她当年因母亲之事对淮邑乡君也有诸多误会,如今想来,只怕更是羞惭。淮邑乡君说不同她说真相是保护她,没想到到头来真是如此。 一个问题解决了,便会有新的问题。 淮邑乡君不过是一个并不见宠,早早过世了的妾室的女儿,将来不过一副嫁妆送出府,究竟有何能耐同时碍了自己的嫡母,还有未来婆母的眼,令她们犯下这样大的罪过。 再说的沉重些,她又是凭什么得到这样的公道,以一介庶女之身,扳倒了自己的嫡母国公夫人,还有一位太师之媳。 无论怎样想,都觉得她有些可怜。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自小失去母亲,只能跟着祖母住在松鹤堂里。衣食虽然不曾短少,可却居然有数次性命之忧,想想都令人觉得胆寒。 可是她看起来总是那样自信而又坚毅的,甚至连最为挑剔,脾气不好的贞静公主也能说她的好话,这是很难得的。少女时期的贞静公主,连她见了也要绕道走。 在得知真相之后,对柯明叙也能潇洒放手,这样的女子,难怪能得到柯明叙的青眼。 从春蓑楼出来,世子妃便挽了景瑚的手,压低了声音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我瞧着你们两个的神情都有些不对。” 世子妃早晚是要知道的,“是柯世兄的母亲柯大太太过世了。”至于国公夫人的事情,景瑚是不会说的,也没必要说。 “难怪。”世子妃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难怪方才大嫂她……”旋即又叹了口气,“人死如灯灭,从前的许多事情,或许也就可以不再被人提起了。” 听世子妃的口气,仿佛是知道什么。柯大太太虽死,可国公夫人还活着,知道这件事的许多人都还活着,又怎会不被人提起? 景瑚只做未觉,“咱们家和柯太师府是姻亲,我们需要过去吊唁么?” 世子妃看了她一眼,自然是知道她的心思的,“如今府里迎来送往的事情大多是我在管,我自然是要去的,便是讨了人家的嫌,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可三妹妹你……” “三嫂若是不方便带我过去,我就是扮作个小丫鬟也可以。我并不是想做什么,只是想看他一眼罢了。我总怕他太难过。” 世子妃望着景瑚欲言又止,“带你过去倒是也并不麻烦,和我们家结亲的人毕竟是你亲嫂子。大哥他大约是不会回来的,你过去一趟,也算是尽点心,不至于失礼。” “可一个人得意时未必忘形,失意时却一定不会喜欢有太多的人见过他的样子,你此时要去见他,于你们的关系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景瑚明白世子妃的顾虑,“您的意思我明白,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时刻我不做些什么,将来我自己会后悔罢了。您不必担心那么多,我会有分寸的。” 世子妃或许会知道国公夫人和柯大太太合谋的事情,可却未必知道柯明叙也清楚了这些前情。她或许并不能帮到他什么,甚至可以说一定帮不了他什么,可是她总是想尽力。 “也不光光是因为我大嫂的缘故,在江南谢家的时候,我住的便是柯大太太从前在家做姑娘时的屋子,也算是有缘,我想去送她一程。” 景瑚想起来夕阳之下的一片合欢花,想起她偶然偷看到的柯明叙画卷中的女子。她很难把如今的柯大太太和从前她想象中的那一个联系起来。 在坏事做尽之前,柯大太太也是令谢家人骄傲的女儿,也会如她一般躺在合欢树下,做着一个又一个的美梦。 这么多年过去了。 世子妃便没有异议了,“那等日子定下了,我让人送衣服过来给你。” 景瑚点了点头,跟她一起出了熙和园,回到了永宁郡王府里。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丧事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大太太过世的第二日,景瑚便跟着世子妃出门登车,往柯太师府去了。城东是燕京权贵聚集之地,柯太师的府邸和永宁郡王府距离却还是有些远的。 那一日她回府之后,便去了栖雪阁,同许侧妃说了她想要去柯太师府的事情,许侧妃想了想,也就默许她去了。 她们都知道景珅是不会回来的。他和柯明碧如今几乎已经成仇,巴不得她过的不好,这样的事情,大约也会找一个公务繁忙的理由,剩一堆烂摊子,给府里的女人收拾。 景瑚穿着世子妃昨日送过来的素色衣衫,和世子妃在马车中对坐无言。 世子妃的精神看起来有些不好,总是用手帕捂着嘴打呵欠,景瑚便道:“瞧三嫂这样子,似乎是昨夜没有睡好?可是最近事情太多太忙碌了?” 柯明碧和冱哥儿自从那一日出府便没有再回永宁郡王府,家中一切用以去柯太师府吊唁的事物,便一应都是世子妃在处理。又已经到了年节下,家中的事情千头万绪,这也是世子妃第一次主持家中过年的事宜。 世子妃便道:“事情倒是还好,虽然又多又杂,却也没什么。只是你三哥哥难伺候,见我在算账不理他,吵的我头疼。这样的大家大族,有些什么事,做主母的就有的是事情做了,真是叫人心累。”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如沛娘一般搬了出去,也就哪里都清净了。” 话一说完,又觉得自己失言了,“看我说的,沛娘的丈夫是小儿子,不是世子,自然是不同于你三哥哥的了。我也不过是白抱怨一句罢了。” 景瑚低头苦笑了一下,“三嫂怎么和我也这样见外,有这样的想法,又有什么错呢?我若是男子,也一定更愿意带着妻儿与生母搬到府外去住的。” 如今的永宁郡王府,实在令她觉得太压抑了。 永宁郡王对她们母女,如今可以说是不闻不问,如今栖雪阁里取暖用的碳,虽不至于短缺,也都是次一等的了。景瑚恐怕是郡王妃的授意,也不愿世子妃夹在其中为难,也只是息事宁人罢了。 而永宁郡王对她仅有的几次关怀,也不过是叫她去前院见他的客人罢了。说是见什么世叔世伯,可其实她心里明白,这是她父王又开始打起她婚事的主意了。 世子妃见她如此说,也知道是这几个月来家中的情境令她伤心了,只好宽慰她,“也就是这阵子罢了,等过了年开了春,祖母的身体好些了,郡王爷的心情也能好些,许多事情也就能照管的到了。” 有些事情景瑚是希望他能照管到,可有些事情,景瑚宁愿他不要伸出手。 世子妃宽慰她,她就领她的情,“我没什么,三嫂不必担心了。倒是三哥哥,三嫂这样忙,他还要来吵你,三嫂算账虽重要,也别忘了好好收拾他。” 世子妃见她拿他们夫妻打趣,也就笑了一阵,又嘱咐景瑚,“三妹妹是第一次去柯太师府,别人家的府邸,今日人有多,可千万不要乱走。” “柯世兄是柯大太太唯一的儿子,今日他的事情也多,三妹妹便如那一日所言,只是远远的看他几眼就罢了。” 柯太师是两朝帝师,门生满天下。今日又是为他的嫡长媳治丧,想必客人的确不会少,她们要去的地方,只怕还会碰见外男,的确是不好乱走的。 是世子妃带她出来,她不好叫世子妃为难,“三嫂放心,我知道了,不会离开您的视线的。” 世子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想要说什么,最终也没有。 就是再远的路,一路前行,也总会抵达的。柯太师府门前也已经挂上了白色的灯笼,一进门之后,更是铺天盖地的白。 今年冬日,燕京城还没有下过雪,可如今的柯太师府,已经是白雪皑皑了。 一切都井然有序,柯大太太久病,府中的事情都是柯明叙的二舅母在处理。她的丈夫职位不高,她也就不太在燕京的贵妇圈中走动,所以景瑚并没有见过她。 也许是近来劳累,她的年纪看起来比她实际的年龄要大一些,面上写满了疲惫。看起来不像是书香门第,太师府邸里的太太,反而像是套着绫罗绸缎的乡下妇人。 世子妃倒是识得她,还停下来和她说了一阵子的话,“……这是我家小县主,不知道二太太从前有没有见过。” 柯二太太看起来也并不是个玲珑的人,只是很诚恳的道:“从前都是我大嫂理事,出门应酬,我并不大出门的。她病下以后,家中的事情更多,我便更没有时间出门了,因此倒是没有见过。” 景瑚见惯了燕京城里能干的妇人,无论见过没见过,都能将她吹的天上有地上无,天花乱坠。像是柯二太太这样实诚的,倒还是第一次见。 不知道柯大太太待人接物又是如何。可惜她永远不会知道了。从前她甚至还想过要来探柯大太太的病,可是没有机会,一直等待机会,到后来便是天人永隔了。 世子妃也就不再和柯二太太搭话了,“三妹妹听闻噩耗,也很为大嫂难过,因此今日跟着我过来,也算是替她大哥尽一份心了。既是如此,我们便不耽误柯二太太的事情了。” 周围人多,岳母过世,景珅却没有出现,无论如何都是有些说不过去的。世子妃虽然和景珅不睦,到底是永宁郡王府的家事,倒是没必要让外头的人看了笑话。 柯二太太便点了点头,“碧娘她就在正厅里,你们是妯娌,过去宽慰宽慰她吧。” 世子妃应了,便和景瑚往正厅的方向走了。 看来柯二太太并不清楚永宁郡王府里的事情,她们和柯明碧的关系都不好,又能宽慰的了她什么?只怕又要勾起她心中对于其他事的恨意罢了。 景瑚跟着世子妃往正堂走,远远的就望见了人群缝隙之中,跪在柯大太太灵前的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第三百六十六章 帮忙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屏息静气,跟在世子妃的身后,往正堂走。 柯明叙和柯明碧是柯大太太的子女,跪在灵前,又有大约是柯家二房的少爷和其他旁支女眷在一旁同客人寒暄。 世子妃和景瑚上前,接过了点燃的檀香,在灵前拜了三拜,便算是行过了礼。柯明叙跪在灵前,始终都跪的笔直,对身旁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景瑚看不见他的脸,原本也以为今日她只能就这样看他一眼了。可是他身旁的柯明碧忽而身子晃了晃,而后向侧边倒了下去。 人群瞬间躁动了起来,柯家的女眷们上前去将她扶起来。景瑚和世子妃回头去看的时候,柯明叙已经开始为柯明碧把脉了。 景瑚站在人群之外,能看见他的侧脸。他的眼睛是红的,并没有泪。没有时间好好打理自己,下巴上有青青的胡茬。 在她心中,他从来都是干净的,一丝不苟的,好像只要有他在,她不必怕风,不必怕雨,不必怕任何加诸在她身上的她不想要的东西。 可面对生死离别,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一向身体不好的妹妹在灵前忽而晕厥,他也会有极其紧张的时候。 她看见他松了一口气,“没什么事,只是太劳累了。”他开始在人群中寻找,目光最后落在世子妃身上,“能否请世子妃帮忙,让碧娘回自己的屋中休息。” 身旁穿着粗布麻衣的女眷,大多都有自己的差使,并不能随意走开。柯明碧是她们的大嫂,不过是送她回屋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事。 世子妃自然很快便应了,令身旁的丫鬟将柯明碧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柯世兄放心,我和三妹妹会好好照顾大嫂的,只是还要请一位贵府的丫鬟引路。” 像这样的事情,是不用柯明叙亲自来安排的。很快便有一个丫鬟走上前来,领着世子妃往外走。 世子妃方才的话也捎上了她,景瑚不好留在这里。她只好最后望了人群当中一身孝服的柯明叙一眼,他却也望了她一眼,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而后重新跪回了柯大太太灵前。 景瑚只好也回过头,跟在世子妃身旁,往另一处院落走。 亲人过世,这种悲伤无法抚平。她能为他做的事情,或许也只有帮他照顾好他唯一的妹妹。 柯家人口不多,柯太师只有两个儿子,柯大太太生了一儿一女,柯二太太则生了两个儿子,住着这么大的宅院,四处便都显得有些寥落。 更兼办着丧事,到处都是一样的白色,更在人心中蒙上一层揭不开的伤感。 一走近柯明碧住的院落,便先闻见了一阵梅花香,然后是小儿撕心裂肺的哭声,比灵堂之中还要嘹亮,是冱哥儿。 柯明碧仍然没有清醒过来,世子妃陪着她去了内室,又另外请了大夫过来。 世子妃办事,景瑚插不上手,干脆便站到了院落中。正好冱哥儿的乳母抱着他,也走到了院落中来哄。 她走上前去,不知道是否感受到母亲的痛苦,冱哥儿一直哭个不听,在冬日里裹着厚厚的棉衣,一张小脸通红。 他都快要一岁了,可似乎也还不会走路,也说不来自己想要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哭。 “我能抱抱他么?”景瑚看出来了,一见到她也在院落中,那乳母便有想走开的意思,只是很快便被景瑚发觉了,所以才硬着头皮走到了景瑚面前。 景瑚毕竟是县主,也是冱哥儿的亲姑姑,无论柯明碧嘱咐过这乳母什么,在景瑚面前,她总是不敢拒绝的。 说来也是奇怪,景瑚一接过冱哥儿,他居然也就不哭了,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望着景瑚,还把自己的手握成拳,塞进了嘴里。 他望着景瑚,景瑚也望着他,谁也挪不开眼。 景瑚只有在冱哥儿刚出生的时候抱过他,他此时比景瑚想象的还要轻一些,看着鼓鼓囊囊的,不过是衣服穿的多而已。 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哄小孩子,只是重复的问着他一些无聊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怎么在这里?你娘取去了哪里?” 他大约只能听懂“娘”这个发音,甫一听见,便不吃拳头了,扭着身子要往屋子里拱。 景瑚只好道:“你娘现在有些不舒服,正在看大夫。等大夫出来了,我再带你进去。我是你姑姑,我不会骗你的。” 冱哥儿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有听懂,没有再在景瑚怀里乱扭,只是又和方才一样,直勾勾的盯着她看,这么小的孩子,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乳母便要上前来讲冱哥儿接过去了,“小县主,您不惯于抱孩子,此时想必已经累了,还是将冱哥儿交给奴婢吧。” 柯明碧大约也不乐见自己亲近冱哥儿,或许吩咐过这乳母什么。她和柯明碧才是亲近的人,自己也没必要为难她,便想将冱哥儿交给她。 却是冱哥儿自己不愿意,见乳母伸手过来,便想往远处跑,景瑚不意他又忽而挣扎起来,差点没能将冱哥儿抱住。 她也慌了片刻,见冱哥儿不愿意离开她,又不想要乳母,自己也的确有些抱不住他了,便只好让乳母走开,替她取一个垫子过来,好能在院子中的石凳上休息片刻。 朔风阵阵,若是直接坐在石凳上,是要着凉的。 见乳母走开了,冱哥儿不再挣扎,景瑚也松了一口气。仍然用方才的话逗着冱哥儿,“你是冱哥儿,我是姑姑,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姑姑?” “你瞧,这是梅花,只有冬天它才开花。你就生在冬天,等到春天的时候,我们家园子里也会很热闹,到时候姑姑带你去玩。” 冱哥儿将要满一岁,再不是刚出生时皱皱巴巴的样子了。皮肤很白,兼且细腻,鼻子嘴巴都像柯明碧,将来想必也是个翩翩公子。 他生的并不太像景珅,只是一双凤眼很像,不过他的舅舅也是凤眼,倒说不清楚是更像柯家人,还是更像景家人。 景瑚越看他越觉得有趣,连身后来人也浑然不觉。 “小县主。” 第三百六十七章 痛苦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的声音比平日里都低沉一些,仿佛蕴藏着无限的悲伤情绪。他只是轻轻的唤了她一声,景瑚也立刻就感觉到了他的苦痛,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不见面是不见面,见了面她要面对的东西,或许真的沉重的令她有些无法承受。 心爱之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悲伤如海潮一般汹涌,而她什么也接不住,什么也帮不了,由此产生的内疚,也是她没法轻易化解的东西。 柯明叙走到了她身前,伸手想接过冱哥儿,“是太累了么,我看你仿佛有些微微的发抖。” 景瑚原本以为冱哥儿也会抗拒柯明叙的怀抱,谁知道他居然顺从的依靠了过去。冱哥儿交给了柯明叙,景瑚怀中一下子空空如也,被冬日的寒风填满。 景瑚望着柯明叙,“并不是觉得累,只是站在院子里,方才有风,所以觉得有些冷罢了。” “我还以为你和世子妃把碧娘送过来便会回府去了。”柯明叙望着他怀中的冱哥儿,他好像很高兴,景珅很少抱他,柯明叙的怀抱很高,令他有了不同的感受。 “冱哥儿的乳娘在哪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带着冱哥儿。” 景瑚想问一问柯明叙的身体,还有一些其他很难开口的话,此时他自己说起旁事,倒令景瑚松了一口气。 “冱哥儿不肯让乳娘抱,一直在哭,我接过来,他或许是觉得新鲜,反而不哭了。只是我并不习惯于抱这样的小孩,所以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想找个地方坐坐。” 她朝着院中的石凳努了努嘴,“石凳上太凉,所以乳娘去拿垫子了。” 柯明叙点了点头,又道:“碧娘呢?她如何了。” 景瑚是一令一动,“我三嫂在里面照顾大嫂,我也没有什么事能帮上忙,所以就出来了。此刻大夫在里面,也不知道是怎么说。” 景瑚把目光落到莫名笑起来的冱哥儿身上,又向上望着柯明叙,小儿憨态,他只是很清浅的笑了笑,旋即又归于无形。 她静静的注视了他片刻,望见他下巴上的胡茬,望见他微红的眼睛,心痛就更深一层,“小柯大人,节哀顺变。” 这话实在没什么力量,景瑚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可是在这样的场合,在她满眼都是白色,也因为他身上的白色变得更悲伤的时候,她也只能说这句话。 或许母亲的去世对他来说的打击也不是最大的,最重要的是他清楚了当年令他遗憾的事情究竟是因何而发生的,他一直尊敬的母亲,原来人品卑劣,做过这样为世人所不容的事情。 他是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看不得藏污纳垢的事情,到头来却发觉自己的母亲做了这样的事情,伤害的还是他曾经倾慕过的女子。 景瑚在这时候,莫名的对淮邑乡君又有了一些怨气。她为什么要那样大度,把一切事情都藏在她自己的心底,好像这世间只有她一个人是好人似的,别人连知道真相的权利都没有。 若是她不这样大度,对柯明叙冷眼相待,或许他在知道真相之后反而能释然一些,不会再因为亏欠而感到无地自容。 她知道她的怨气没有道理,淮邑乡君如此行事,也是为了保护柯明叙,令他远离这些难以接受的,或许并不会被揭开的事情。 可是她忍不住要这样想。她永远都希望轻松一些的那个人是柯明叙,而不是与她不相干的其他人。 “人生须臾,生离死别,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事情。我会尽力止哀,保重自己的,小县主不必为我忧心。” 景瑚望住了他的眼睛,“我偏要为你忧心,我忍不住要为你忧心。还有许多的人都在担心着你,所以你一定要早些好起来,不要把一些不应该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看的太重要。没有人会怪你。” 她相信淮邑乡君是不会怪他的,他们此时也还是朋友。 景瑚不知道柯明叙有没有明白她在说什么,他只是几不可察的点了头,而后便把目光落在了别处。 他在往柯明碧的窗户。 “碧娘是太累了。”他说,“原本看来美满的婚姻,原来是她的磨难。把一个她爱的人,变成了她恨的人,如今世上爱她的人,又少了一个。” 他每一次见到自己的妹妹,总是忍不住要想起昭永十七年上元节的时候。他错过了那时不想错过的人,碧娘是不该和景珅有所交集。 后来他其实也总是很痛苦,觉得是自己对她的关心太少,没有将她不该有的绮思扼杀,没有告诉她景珅不会是她的良人,最后看着她成了这个样子。 他也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和姑姑,原来曾经对他倾慕的女子有着这样的心思,一直有着这样的心思。 他甚至到现在也还没有明白,她们为什么会忽而起了这样的心思,仅仅是因为不喜欢么?这份恨意,实在令他觉得很荒谬,也害死了她们自己。 姑姑虽然还活着,却连母亲的葬礼都不被允许参加,退居红继堂,人生究竟又剩下了什么。 他想起那一年感慈寺遇雨,他见她愁眉不展,还曾劝她要宽心一些。可是他根本连她刚刚经历过什么都不知道,他说了一篇话,根本就只是在慷他人之慨而已。 来自杀人凶手的儿子的慷慨,真是荒谬。 怀中的冱哥儿忽然挣扎起来,拿手去拍他的脸,把他的神思拉扯了回来。这孩子都快要满一周岁了,可无论是个子,体重,都要比同龄的孩子小上一些。 体质也并不好,景珅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每一次冱哥儿生病,真正操心照顾的都只有碧娘一个而已。 孩子对于母亲的意义太重要了,她实在太累了,他也没有立场再去指责她什么,教她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孩子,面对自己的婚姻。 他活了二十多年,似乎从来都顺风顺水,可到了此刻,才发觉原来有那么多的痛苦都在暗处等待着他,等待着将他吞没殆尽。 “你们在做什么!” 第三百六十八章 耳光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碧站在台阶之上,着急要走过来,踉跄了一下,差点从台阶上滚落。身后世子妃她们才从屋子里赶了出来,想要搀扶她,却被她一手甩开。 也许是她看见景瑚和柯明叙在一起,情急之下力气很大,连世子妃都捉不住她。 她气势汹汹的向着柯明叙和景瑚走过来,目光却一直死死的盯着景瑚,眼睛是血红的,一走上前来,便给了景瑚一个耳光。“离我的儿子远些!” 周围霎时安静了片刻,而后是原本见着自己的母亲有些兴奋的冱哥儿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住,又放声大哭了起来。 世子妃自然是很快就站到了景瑚和柯明碧中间,护着景瑚,防止柯明碧情绪激荡,又对她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来。 “三妹妹,脸怎么样,要不要紧?” 景瑚一手捂着脸,不想去看柯明碧,也没有让世子妃看她的伤口,“不要紧,三嫂不用担心。” 事实上她觉得自己的脸大约已经肿了起来,柯明碧的指甲锐利,或许有所划伤,她觉得自己的掌心有些黏黏腻腻的。 可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另一边柯明碧却仍然没有安静下来,反而大声的呼唤着冱哥儿乳娘的名字:“纾娘,纾娘,让你把哥儿看好,你看到哪里去了!” 纾娘其实早就已经在院子中了,骤然见此变故,知道事情不好。半个身子躲到了院中的那棵老梅树之后 听见柯明碧呼唤她,才抖抖擞擞的从树后走出来,结结巴巴地道:“……方才……方才小县主说想在院子里坐下,所以才让奴婢……让奴婢去拿个垫子的……奴婢……” 柯明碧气急,走上前又要给那乳娘一个耳光,却被柯明叙抬手止住,“碧娘,不要失了分寸!” “我失了分寸?”柯明碧气急败坏,“母亲尸骨未寒,你就在我院子里和这个贱人私会,还要我的儿子在旁边听着,到底是谁不知廉耻,失了分寸!” 柯明叙正要说话,忽而觉得怀中的冱哥儿有些不对,他今日本就哭的多,此时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噎住了一般,几乎提不上气来,一张小脸涨红,甚至有些发紫了。 柯明碧是冱哥儿的母亲,自然更注意着他,一下子更是慌乱起来,夺过了柯明叙手里的孩子,“纾娘,纾娘,快去拿药来,快!” 纾娘愣了片刻,才提起裙子往一旁的厢房跑,过一会儿取出一个小小的药瓶,好像服侍冱哥儿吃了什么药。 景瑚不敢靠近,怕柯明碧再度发起疯来,看的并不分明。 又过了一阵子,四周才终于平静了下来,人群散开,柯明碧就坐在方才的石阶之上,仿佛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气一般。 景瑚面上已经都肿了起来,在她的掌心里发烫,寒风再刮过来,倒是真不觉得很冷了。 从小到大,这还是她第一次受这样的屈辱,是被她的亲嫂子,在她亲嫂子母亲的葬礼之上。 她对她的恨意,真的已经到了可以连任何脸面都不顾的地步了。 景瑚没有说话,世子妃的目光交替落在景瑚还有柯明碧身上,柯明叙也没有说话,他看着柯明碧怀中冱哥儿渐渐安宁下来的睡颜。 每一个人心中都波涛汹涌,只有孩子,才能在这时候,在母亲的怀抱中安然的,理直气壮的睡过去。 柯明碧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把冱哥儿交给了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纾娘,而后又在人群之中寻找到了景瑚,用她心中的恨意把目光钉死在了景瑚身上。 世子妃很快便发觉了,将景瑚拦在了身后,保护着她。景瑚和她一般高,微微挪步,便可以看见一步一步又朝着她走过来的柯明碧。 在这一个耳光之后,她越发想清楚了,自己其实并不欠她什么。过往种种,是许多因素,许多人共同作用的结果,是因果报应,是柯明碧自己的因果报应。 所以她不会害怕她,不会在她面前低头。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会稳稳当当的接着,一一还击。她会让柯明碧知道,许多的事情,根本都不是她的错。 “碧娘。”是柯明叙攥住了她的手,“母亲过世,这几日还有很多的礼仪要行,你应该去休息。” 柯明碧停下来,看着自己的哥哥,“在我和这个贱人之间,你选她?冱哥儿刚刚被害成了那个样子,你们满意了?” “冱哥儿会忽而发作,是因为你自己吓到了他,和小县主有什么关系? 柯明碧忽而大笑起来,仿佛柯明叙说了一个再好笑不过的笑话一般,“和她真的没有关系么?为什么冱哥儿会早产,为什么嬛芜那个贱人没有死,甚至有了第二个孽种,为什么景珅如今与我成仇,这些难道真的和她没有关系么?”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她明明已经和景身谈好,明明已经在准备着,和他一起迎接冱哥儿的到来了。他们会一起养育冱哥儿,一起面对这条路上的诸多困难,她还是可以获得幸福的。 可是这一切在景瑚救起嬛芜的那一刻,便已经通通都被击碎了。她再也不可能获得幸福了。 这明明就是景瑚的错,怎么能不是她的错。 景瑚第一次发觉柯明叙也有咄咄逼人的时候,“纵有关系,那也不是根本。根本的原因是你不该嫁给景珅,嫁给一个你根本无法约束,也不愿被你所拥护的事物约束的人。” “你把恨意转嫁到其他人身上,不过会使得更多的人恨你,令你拥有更多的敌人而已。你不会快乐的,你不会幸福的,你只能不断的重复失去的过程。” 柯明叙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语气也变的温和了许多,“放手吧,碧娘,不要为难你自己,也不要为难冱哥儿了。” “母亲丧礼之后,我会同祖父说,请他出面将你留在府中住一阵子,好好治你和冱哥儿身上的病。这段时日无论是你还是冱哥儿,都已经太累了。纵然母亲不在了,我会照顾你的,我会永远照顾你。” 第三百六十九章 脆弱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这一切的结尾,是柯明碧的又一次晕厥。多重事物交织在一起,把她的理智,修养,还有正常思考的能力,已经全部都剥夺了。 一个人若是落到了这样的境地里,痛苦的还不如死去。 景瑚一个人坐在芳时轩的窗下,只是在发呆,并没有在认真的望着什么。从前她喜欢看月亮,因为月亮圣洁美丽,又遥不可及。天上的月亮应该是恒久的,坚定的,不会如水中的月亮一般脆弱。 当柯明碧昏厥,几乎所有的人都围到她身边去的时候,柯明叙转身看了她一眼。现实看着她的眼睛,目光中盛满了无可奈何,旋即又落到景瑚手上的半边脸上。 景瑚不断的回忆起他那个眼神,歉疚,遗憾,无奈,她没法准确的描述出来。 就像是水中的月亮,有人往澄明如镜的水面投入了一块石头,它就渐次碎裂开来了,一片一片,数不清有多少片。 “小县主……小县主?” 黄昏之前,景瑚就已经将所有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夜幕渐生,她没有点灯。绀青点燃了烛火,在明亮起来一些的房中寻找景瑚。 景瑚抹了一把眼角,面颊上是干净的,并没有眼泪。“我在这里,怎么了?”她走到了绀青面前,她正站在正堂之前,荧荧烛光照亮了正堂上的那幅画。 也是这样朦胧的时候,她和柯明叙站在长安殿外的小花园里,那时候是夏天,有栀子花和茉莉花的香气。 此刻却是冬天了,绀青点燃了沉水香,很快整个屋子里都是让景瑚安宁的香气。 “柯大人叫人送来了这个药膏,说是对您脸上的伤很有效。” 景瑚已经上过一遍药了,万家的伤药,总是很有用,此刻她已经不觉得疼。纵然曾经被柯明碧的指甲划过,也并不是很深的伤口,很快就会结一层并不好看的痂,然后了无痕迹。 这一瓶药,一看便是出自柯明叙的手。白瓷的瓶身,附带一张说明用法的谢公笺。她把瓶盖打开,药香之中,混着若有似无的杜若香,有些像她的“山中人”。 满屋子的沉水香已经令她觉得习惯,而这瓶药的气味,一下子让她清醒了起来。她不应该沉浸在这种自怨自艾的情绪里,她没有做错什么,他也没有。 她应该帮助他,早些从这样的情绪里走出来,而不是一直沉浸在其中,像是碎裂之后永远也粘不起来的水中之月一般。 “小县主为什么看着这个发呆?要不要奴婢帮您再上一遍药?” 景瑚摇了摇头,走进内室,将它郑重的放在了梳妆台上。就算她躺在床上,室内昏暗,月光沉淀下来,她也可以看清它的样子。 绀青也跟着她进了内室,为她整理好床铺,又开始整理自己的。 “这几个月,你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好一些么?” 绀青背对着景瑚,景瑚看着她的动作明显的顿了顿,“小县主拜托世子妃介绍了很好的大夫,他很尽心,每一日都会按时过来替我诊脉。” “所有的药方里,哪怕是最普通的一味药,用的也都是上好的药材,芳时轩里的活计又轻省,所以奴婢总会好起来的。” 她没有好起来,绀青若是真的好起来,她不必说上这样的一篇话来解释。她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又有多少希望能好起来,如今已经是她们心照不宣的事。 绀青转过身来,发觉景瑚正坐在床边看着她,以为景瑚是有什么事,便走过去,“让奴婢再瞧瞧您的伤口。” 景瑚没有让她察看自己的脸,吹熄了她手中的烛火,一把抱住了她,把自己的脸放在她的肩上。 绀青的肩膀很温暖,于她而言也很熟悉。从前绀青受了委屈,她总会如一个登徒子调戏良家女子一般,把她的头按在她肩上。 其实那时候绀青生气的事情,不过都是一些很无聊,甚至很滑稽的事情,令她觉的有些好笑。可今日却不是。 方才景瑚没有流泪,此刻却如同被打开了闸门一般,在绀青的肩上无声的流下泪来。有太多的事情值得她去哭,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哪一件事情而哭。 从江南回来到如今,她已经受过了太多的委屈,可委屈不过是委屈罢了,纵有云开月明的一天。失去却永远都是失去,她不会再得到一个同绀青一模一样的人。 绀青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拍着景瑚的背,想要安慰她。 又过了许久,夜色渐沉,绀青才开了口,“不要哭了,小县主。若是再哭下去,明日更是见不了许侧妃娘娘了。总算大奶奶还没有回来,不然只怕许侧妃娘娘是不肯罢休的。” 若是按从前许侧妃的脾气,的确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自己的儿女,自己罚了也就罚了,却决不允许其他人动他们一根手指。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她也该学着做一个不让父母为自己操心的大人了。 绀青只是说着一些无干的事情,因为她也根本就不敢把话题往自己的身体上引,在疾病面前她是脆弱的,而那些真心爱她的人也是。 “我有他的一点消息。”景瑚停顿了片刻,因为她明显感觉到绀青的身体僵了僵。她伸手抚着她的背,才继续说下去。 “有人在那邬草原上看见过他,他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是他的朋友,或是亲人。他会好好的过他的日子,或许还会再回燕京。答应我,你要好好的,等着和他再见面的那一天,好不好。” 绀青和景瑚分开,在黑暗中望着她,“他有他的人生,我已经没有那么期待与他的相遇了。他或许会回来,或许不会,这些都与我无关。” 她在这时候,不再把自己当成景瑚的奴婢,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而已。 她用手抚着景瑚没有受伤的脸,泪水黏住了她的头发,“我不会那样脆弱,会为了你尽力活下去的,会好好珍惜和宝蓝以及我的家人在一起的时光,你们对于我来说才是最珍贵的。” 第三百七十章 安宁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大太太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十二月下旬了。景瑚脸上的伤原本就不重,第二日用了柯明叙的药,不过两三日,也就好全了。 借口参加葬礼有些累,两三日没有去许侧妃面前露面,到了第三日,也就引得许侧妃亲自过来探望她了。 许侧妃进门的时候,景瑚正在缝制一对护膝,前几日她和世子妃谈天,偶然说起刘嬷嬷。她早年间身体不好,膝盖上有伤,每到冬日,严重起来,甚至连床也会下不了。 世子妃这样关心刘嬷嬷,她自然不会少了一对护膝,可这也是景瑚的心意,各表各的心意罢了。 “瑚儿在做什么?” 便是从前许侧妃健康的时候,也很少到芳时轩过来,有什么事情,总是把她叫到栖雪阁里去。景瑚不意这样冷的天,许侧妃会忽而过来,一时间倒是有些手忙脚乱起来,把散乱了一桌的针线都收了起来。 再往下翻些,便能见到一块带有丹顶鹤印记的手帕,她才绣了一片碎裂的水中月色上去。 “没有在做什么,只是想做一对护膝。在江南的一路上,三嫂身边的刘嬷嬷帮了我许多,总是悉心照顾我,所以我想送些自己做的东西给她。” 许侧妃接过那对护膝来看了一眼,“我们瑚儿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这几日可有去看过老太妃?她的身子如何了?你祖母年纪大了,倒是也要记着给她老人家多做些东西才是。” 景瑚觉得有些诧异,许侧妃知道老太妃并不喜欢她,所以也从来不曾鼓励过自己去亲近老太妃的,总怕自己的儿女要受她拖累,不被老太妃看重。 不过她们两个都大病了一场,这段时日又都是老太妃在照管着景瑚,她会这样说,也不算太奇怪。 “等做完了这对护膝,会给祖母做一条抹额。几日之前我去探望她的时候和她提过这件事,她说要新年的时候戴。” 景瑚又道:“祖母的身子倒是好了许多了,还嚷着正月里要请其他府里的太夫人们过来一起抹骨牌。” 她服侍着许侧妃坐下来,“母妃也要好好努力,争取在年前把身体养好才是,到时候哥哥也回来,咱们好好的过年。” 许侧妃如今虽然能走动了,人却还是瘦的只剩下骨架,讲话稍微多了些,也要停下来喘几口气,简直连老太妃的身体还不如。 明明每日都有好好喝药,景瑚时常过去栖雪阁,她也都按时用膳了。请了太医院其他的太医来看,也都说不出所以然来。 “你大哥哥不会回来的,昨日我收到了他的信,他说他会在河北过年。” 景瑚沉默了片刻,她没想到景珅居然连过年都不回来。与柯明碧相看两生厌,便连家人也不要了。“您同他说过,今年大嫂和冱哥儿不会在府中过年了么?” 许侧妃苦笑了一下,“这样的事情何须我说,他的消息再快不过了。不肯回来,只是因为外面的那一个没法挪动罢了。如若不然,只怕如今和靖堂都要换了主人了。” “倒是我自己和你父亲给他带了一个坏头了,以妾为妻,他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自己过得快乐了,何必管人家如何想。可此时自己成了旁观者,便觉出了这样的不对了。 “嬛芜……他同您说过嬛芜的事情,她如今如何了?”嬛芜和柯明碧都给彼此带来过痛苦,若是可以,她总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 许侧妃的神色晦暗,“两次小产,第二次孩子若是能生下来,都已经能活了。她的身体损伤很大,连床都下不了,意识也时常不清醒。” 她又苦笑了一下,“我如今倒是还要为她一个妾祈祷,怕她真的没能活下来,以珅儿的性子,又要闹得鸡犬不宁。” 她感慨了一句,“景家的男人都是情种,有的是假的,有的却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景瑚不知道她说的假情种是谁,但是她下意识觉得是在说今上。今上爱元俪皇后,宠爱她生的女儿,力排众议将她的儿子立为太子。 可这些年照样有许多其他的宠妃,废了太子,将她的家人全部流放。 柯明碧害嬛芜没了孩子,景珅深夜潜回府,掐住了柯明碧的脖子。若是嬛芜活不下来,不知道景珅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到时候我去栖雪阁陪您,咱们也一样可以热热闹闹的过年。等祖母摆了牌桌,我赢了钱,给您买首饰。”她们都默认了,永宁郡王不会再像从前一样陪伴着她们过年。 景瑚不想再同许侧妃说这个话题,“对了,上次我去江南,您给了我两万两银票。” 景瑚进了内室,从梳妆台下面翻出了那些银票,“我只用了一千两,剩下的您自己收好。” 许侧妃将那些银票推向景瑚,“给你了便是你的,不必还给母妃了。” “就当是这些年你的压岁钱存在母妃这里而生的利息好了。女子的手中千万不能没有钱,从前是母妃亏待了你,往后的路还很长,你要记住母妃同你说的道理。” 景瑚也就不推辞了,两万两对她母妃来说不算什么,可如今她屋子里有病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用钱。 她笑着收好了,“母妃没有亏待我,幸而这些年的压岁钱都是母妃替我收着,不然的话,我可攒不下这两万两。” 母女俩相视一笑,景瑚泡了她从江南带回来的桂花茶。每次她们母女俩静坐,许侧妃总会听她说一些江南的事情。 许侧妃长在西北,少女时期却是跟着父亲在江南任上度过的,她也知道一些景瑚不知道的事情,许多年过去,积淀之后的往事也有诸多有趣之处。 她们这样慢慢的谈着天,是许多年都没有的安宁。 夜幕将至的时候,许侧妃望了望天,“明日大约要下雪了。”燕京城今年还没有下过雪。 第三百七十一章 陪伴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小柯大人,你应该多吃一点,这几个月在燕京,我瞧着你反而瘦了。” 寒冬腊月,能在温暖的室内用一碗热腾腾的云吞,实在算是难得的享受。母丧在身,听说今上曾有夺情之意,却被柯明叙拒绝,如今他在家守孝,不必再去上值。 那一日景瑚从柯太师府回来之前,曾经嘱咐过回风,让他多多注意柯明叙的情绪,也算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若是出门,让回风告诉她柯明叙的行踪。 她等了许多日,才终于在昨日等到回风的消息,告诉她柯明叙第二日会去松石书院见周老先生。 于是她求了老太妃,同许侧妃也打过招呼,打着要给周老先生送节礼的名头,上午时便在松石书院候着了。 周老先生自然是在书院里等着他的爱徒的,先被景瑚拿酒一灌,缠了半日,还让他答应了过几日若是下雪,去金水湖上一同赏雪,她会安排好一应的事宜。 近来她对景珣的态度很好,每次见到他,都是“三哥哥”长,“三哥哥”短的,把景珣哄的晕头转向的,她说什么他都肯答应。 景珣最是清楚这些吃喝玩乐的门道,景瑚自己手里有有钱,景瑚和许侧妃在芳时轩里谈天的第二日并没有下雪,等哪一日燕京城里下了雪,正好便可以去游湖。 柯明叙并没有说什么,他碗中是店家特意为他制作的素馅云吞,也只是略略用了几口,便没有再用了。 景瑚原来想调侃他,之前他们一起在这里用膳的时候,他曾同她说过一番“浪费”的道理,今日她却说不出来。用的少些,便少些吧。 她只装做没有看见,把话题往轻松的方面去引。 “上一次和小柯大人一起在这里用膳,小柯大人曾提起淮安谢家的表妹,没想到倏忽几个月过去,我和你的这位表妹,也成了好朋友了。” 她回燕京已经有一阵子了,谢池莹看起来却很忙,没有给她写过几封信,也常常只有寥寥几句问好的话。 上一封信是柯大太太过世之后,随着淮安谢家送至柯太师府的礼物一起上京的。 淮安谢家前来吊唁的是谢家大二房的谢家三太太赵氏,反而是和柯大太太同房的两位太太一个也没有上京来。谢池莹自然是没份跟来了,一同上京的只有谢三太太的儿子谢家九郎。 那几日景瑚的心绪也很差,之前谢池莹的信不过都只是说了一些不咸不淡的事情,她以为这一封也会如此,因此就没有及时看。 谁知道这一封信,却是有着十足十的内容。 “前几日我收到了莹姐姐的信,信里说,七太太的儿子,谢家的六郎,要和七太太的外甥女冯云簪定亲了,你有听到这个消息么?” 柯明叙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用汤匙无意识的搅动着碗中的汤水。“最近这段时日事情太多,谢家三太太来府中做客,也并没有说起这个消息。” 跟他母亲的丧事比起来,江南的一位与他没有什么交集的表弟要成婚,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可于景瑚而言,她曾窥见过谢澍和冯云簪的秘密,和谢池莹成了这件事上的同谋,便有完全不同的感受了。 更何况他们会忽而定下亲事,原本就是非常不光彩的一件事。 腊月里宁老夫人寿宴,众多的客人都在长房花园子里的戏园里好好的听着戏,与之相连的三房花园里却忽而闹了起来。 冯云簪和谢澍在一间供客人休憩换衣的厢房里被无意闯入的丫鬟撞见,衣衫不整,比台上的戏文还要香艳。 谢澍是喝多了酒,冯云簪是神志不清,明显着是被人算计了。可大家都知道他们是被人算计了又如何,彼此之间早有私情,七太太冯氏又立身不正,想要用这个外甥女去攀附大二房,二房的三太太赵氏出身恒国公府,又岂是省油的灯。 宁老夫人原本就不太喜欢冯氏这个隔了房的侄媳妇,又是在她的寿宴上闹了这一出,谢三太太大约也有添油加醋,便是硬要冯氏应下来这门亲事,将冯云簪送回娘家待嫁。 冯云簪和谢澍虽然失了脸面,也算是如愿以偿,只有冯氏一个人吃了哑巴亏罢了。 这一场好戏,想必谢池莹是看的痛快了,就是字里行间,也透露着慷慨激昂的味道,光是为了她因此结束苦难的九哥哥谢溦庆祝,便洋洋洒洒的谢了半页纸。 或许谢三太太这一趟带着儿子进京,也有令他远离谢家,在燕京好好的相一相未来妻子的意思。谢三太太此时进京,自然是不会回淮安去过年的了,大约会住在恒国公府里。 再拖一拖,到了三月,就又是燕京人家春宴的时候了。 从前她无论说什么,多无聊的内容,柯明叙总会侧耳倾听,适时的给她一点回应,可今日他看起来实在是没有这样的心情,又让场面冷下来许久。 景瑚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再找一些旁的话题。 柯明叙却忽而道:“小县主脸上的伤,都好全了吗?” 景瑚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洁如初,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可是她心里知道,在那一巴掌之后,她不会再因此而觉得自己低柯明碧一等。 “小柯大人的伤药很好,才敷了几日,就都好全了。你瞧,已经根本看不出来我脸上曾经受过伤了。” 实际上她并没有用柯明叙给她的药,万家的伤药足够治疗好她脸上的伤,她要闻着柯明叙那瓶药的气味,才能令自己获得肯定和安宁。 柯明叙陪伴着她,他的歉意她已经感受到了。就算她并不能减轻他的痛苦,没法做出一瓶药来,把过去发生过的事情抹平,可是她会陪着他,走过这段艰难的岁月的。 “碧娘她心里的确很苦。”他顿了顿,“可自己心苦,也并不是能伤害别人的借口。碧娘会继续在太师府里住一阵子,或许不要见面,才是对彼此都好。” 景瑚点了点头,其实她想要今日轻松些的,不要提起柯明碧,不要提起任何沉重的话题。 第三百七十二章 惩罚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小柯大人,不如我们一起去城南的善堂看看吧。”这只是景瑚忽然的想法罢了,她有许久没有去过善堂,给善堂捐物捐钱了。快到年节下,去看看那里的孩子,也算是给她家人积福。 “不过若是今日你和周老先生在一起有事,我们也可以隔几日再去的。” 柯明叙见景瑚提起要去善堂的事情,自然是有些意外的,不过他很快就应承了下来,“今日是老师叫我到书院来,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事,只是也同小县主一样,是想要宽慰我而已。” “若是要去善堂,只要告知老师一声便好。” 景瑚郑重的摇了摇头,“今日我来见小柯大人,并不是来宽慰你的。这世间很多的事情都可以在其它人身上得到安慰,唯有生死不可以。” “这种痛苦,只有自己抗过去,只有时间能疏解。纵然有什么事情能转移你的注意力,可你再回想起这件事,还是会觉得痛苦。无药可解,无法宽慰。” “我只是希望你本该陷入痛苦的时间能少一些,不要为了一些并不是自己犯的错误而惩罚自己。” 柯明叙定定的看着她,“小县主已经暗示我两次了。你知道我母亲的事情,对不对?” 景瑚沉默了片刻,才有勇气承认,“是清姐儿告诉我的。府上给清姐儿还有国公夫人送消息的时候,我正在春蓑楼里。” 柯明叙轻轻的点了点头,把目光投向燕京城远处的山峦,“我母亲做了错事,我原本是不想息事宁人,如同她们从前做的那样的。” “我一知道这件事,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来,便想要去京兆衙门投案,由我来承担我母亲和姑姑对淮邑乡君犯下的过错。” 景瑚的手放在桌下,无意识的紧张起来,她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小柯大人还没有对淮邑乡君忘情吗?”所以这样迫不及待的为她伸张正义,哪怕他的母亲和姑姑已经受了这些年的惩罚。 柯明叙看了她一眼,语气坚定,“无关情义,关乎道义。”他又补充了一句,“看来小县主知道我的事情,比我想的还要多的多。” “对不起……我……”景瑚慌乱的和他道歉,被身边亲近的朋友知道了太多隐私的事情,总归是一件令人不太愉悦的事情。 柯明叙的神色很坦然,也并没有多少不悦,多少宽了景瑚的心。 “无事,这终归也是过去的事情了。知道的人不多,却也不少,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她却是有丈夫和孩子的人了,小县主往后不要再同别人提起了。” 景瑚默默的点了点头,等着他说下去。 “可惜我甚至还没有能够踏出府门,我母亲她……斯人已逝,再做更多的事情,除却让应该得到惩罚的人得到她们的报应,还有的,便是使得一些无辜的人受到牵连。这对她们而言,也不公平。” 其实柯明叙自己也是收到了不公平待遇的一个,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或许要一辈子陷在母亲是个不可饶恕的罪人的阴影里。 清柔也如是,她比他还要脆弱的多。丧礼那一日景瑚并没有见到她,后来才得到消息,国公夫人没有好起来,她也病下有几日了。 “不过……”柯明叙望着她,忽而有些释然的笑了笑,“也许下一次小县主再见到我,便不能再唤我一声‘小柯大人’了。” 景瑚不明白他的意思,“这是什么意思……小柯大人你……” “没什么,只是不想继续再做燕梁的官员罢了。明知这样的事情,却不能妥善处理,我也无言面对我将要面对的其他百姓,没有立场为他们惩奸除恶。” 景瑚无言以对,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不把事情闹大,让惩罚波及一些他不想波及的人,影响到她们本可以平静的生活,但是至少他可以惩罚他自己。 可是她又觉得他说的话不对,这世间少了一个他这样一心为百姓着想的好官,所产生的影响也是无法估量的。 他如今不过是在翰林院修书而已,可是他是有机会去燕梁某一处贫瘠的土地,带领那里的普通人摆脱他们的痛苦的。虽然这一切不过是假设,可若是他真的辞了官,这一切就是真真切切的不会发生了。 柯明叙总会想的比她更清楚的,劝也无用。景瑚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转而问他,“那小柯大人今后可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没有想好。或许会陪着老师再下一次江南,好好的补偿他这一次的遗憾。他老人家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有时候夜里一个人在甲板上,口中说着是观星,不过是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河岸罢了。” 这一次下江南,的确是有些匆忙了。大多数的时间都花费在一处又一处深宅大院里,除却建筑风格有些许不同,其他的也没什么分别,的确是违背了周老先生下江南的初衷,难为他居然也没有说什么。 人生不过就这么几十年,哪里都没有好好看过,未免也太可惜了。 话说到这里,再说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景瑚和柯明叙起身,与店主打过了招呼,付了钱,便一起往松石书院走。 才进了书院的门,正好有人出来,景瑚下意识的准备让行,才发觉这个人居然是许久没见,也没有在听到过消息的周其鹿。 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在原处站定,十分有礼仪的分别和景瑚以及柯明叙问了好,才转身出去了。 景瑚下意识的看着他走远,回过头来的时候,柯明叙也望着他的背影,而后告诉景瑚,“我听老师说,这几日其鹿的母亲来了燕京,说是在济南已经为他定下了未来的妻子,他最近也要回济南一趟。若是顺利的话,明年后年,便会成亲了。” 景瑚停在原地,想起了清柔,想起了江南船上,周老先生同她提起过的那幅画。 不过几个月而已。什么都变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茵陈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因为周其鹿的事情,景瑚的心绪一下子变得很差。清柔想必还沉浸在自己的母亲对姐姐犯下不可饶恕过错的悲伤里,再过一阵子,又要面对自己的心上人成为别人夫君的事实。 她身边每一个人的生活好像忽而都有些愁云惨雾,看不见出路在哪里。 景瑚和宝蓝坐在马车里,柯明叙骑马,跟在她们的马车旁,往城南的善堂走。 年初的时候曾经也是这样,只不过是完全相反的方向。他们在善堂偶遇,而后一起去吃了云吞,再到松石书院里去。那时的她和柯明叙是久别重逢,她心中盈满了欢喜,仿佛脚步再轻快一些,那些快乐就要溢出来了。 可今日的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连掀开车帘望一望柯明叙的力气都没有。她必须要把自己的情绪在到达善堂之前整理好。 宝蓝并不知道清柔和周其鹿的事情,也不曾听柯明叙说起周其鹿有了一个未婚妻,见景瑚神色有些不对,全无半点平日和柯明叙在一起的开心,心下也是充满了疑惑。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道:“小县主,发生什么事了?” 景瑚的脑袋是完全放空的,她不想去思考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做。此时的清柔心中已经足够烦了,她不能再在这时候去增添她的烦恼。那作为朋友,她又该如何做呢? “如果你好朋友喜欢的人,他要娶其他的女子了,你知道这件事,应该怎么做?” 景瑚很少做无意义的假设,她会这样问,想必是的确有这件事了。宝蓝想了想,“有时候这种事,应该换一个角度来想一想。若我是小县主的朋友,我觉得我会希望我能早一点知道这个消息。” “从朋友口中听说,总好过忽而听闻了一些风言风语,一边要在内心祈祷这不是真的,一边要心碎的求证。有知心朋友在一旁,也可以得到安慰,得到一些解决情绪的办法,好过一个人胡思乱想。” 她见景瑚没有说话,又道:“我不清楚小县主口中这位朋友她倾慕的那个人婚事已经到了哪一个阶段,有没有机会改变现状。他们之间又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是什么关系。” “是已经作别了的恋人,还是根本不曾把对那个人的喜欢宣之于口,这中间又会不会有什么误会,甚至是遗憾。总是还是要先把这些问题搞清楚,才能有一个具体的行动方向。” 宝蓝说了一大篇话,并没有把话说死,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要如何如何做。因为未知,而存在着太多的假设。这不能怪她,她是想要顾全所有的可能。 可有一件事情是很明确的,“不管是什么关系,不管有没有转机,总是越早知道才越有利。”接受现实,或者是为自己放手一搏。 景瑚已经决定好了,等去完城南的善堂,她会去一趟定国公府。 她仍然记得贞静公主成婚的那一日,清柔与周其鹿见面回来,面上的那两团红晕,美过那一个黄昏天幕之下的晚霞。 人生须臾,能因某个人心动的机会,实在是很少很少的。 已然下定了决心,也就没什么可以值得烦躁,波动心绪的了。今日她可是和她的心上人在一起,她应该是很快乐的,用她的快乐去感染她身边的人。 到了年节下,善堂里很热闹。她和柯明叙并肩进了门,每一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笑着和柯明叙以及景瑚问好。 柯明叙要问善堂的情况,照例要去找善堂的管事十七。今日他房中却还有一个年轻女子,看起来行动并没有什么避忌,就大剌剌的坐在他床边,一边吃着一个梨子,一边和十七说话。 景瑚并没有见过她,她看起来比自己要大几岁,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头发没有挽起来,应当并没有嫁人。若说容貌,并算不得美,皮肤微黑,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清丽与活力。 见到柯明叙,她似乎有几分惊喜,站起来拍了拍背对着门外在翻看什么东西的十七,而后两个人一起笑着迎了出来。 十七是个彬彬有礼的年轻男子,年纪并不大,只是从小长在善堂,长大后也没有离开,就成了这里的管事,恐怕是淮邑乡君的亲信。 “柯大人,小县主。”十七拱手给他们行了礼,身旁的女子也有样学样,而后笑着对柯明叙道:“柯大人,许久不见了。” 她看起来并不像是很知礼的女子,应当只是小门小户出身。可从前景瑚来过几次善堂,也都没有见到过她,也许她是十七将来的妻子,所以才识得柯明叙? 景瑚并没有疑惑多久,柯明叙便为她解了惑,“这位是茵陈姑娘,是十七的妹妹。” 景瑚就有了些了悟,所以她大约也是善堂出身,只是不像她哥哥,仍然留在善堂帮忙而已。 柯明叙对她很友好,“茵陈姑娘今日回来善堂帮忙么?最近应当很忙碌吧。” 茵陈笑了笑,“小姐刚出生的时候,虽然早已经准备好了,还是有些手忙脚乱的。不过她将要满百日了,也就没有前几个月时那样忙了。” “所以乡君特意放我两日假,让我回来看看哥哥,还有善堂里的孩子们。若是这边有什么短缺的,她那边也好及时安排。” 小姐?乡君?只能是淮邑乡君。原来这个茵陈,如今却是跟在淮邑乡君身边的。 柯明叙看起来神色如常,“原本是打算百日宴时去府上讨一杯薄酒的,如今却是不方便,只能送一份礼物过去了。” 他今日虽没有穿粗布麻衣,也是一身缟素,看起来很单薄。就是茵陈没有听说他母亲的事情,看他的打扮,猜也能猜的到了。 她脸上果然就浮现出一些遗憾的神色来,“您要节哀顺变,多保重身体。” 柯明叙点了点头,也就不再和她搭话了,转而进了屋,和十七讨论起一些旁的事情来。许多事景瑚都不懂,也不好一直紧紧的跟着他,茵陈很客气,陪着她到一旁的厢房里喝茶。 第三百七十四章 探问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善堂里并没有什么好茶叶,茵陈也只是拿白水加了些糖给景瑚喝,“小县主别见怪,这里只有些粗茶,恐怕您喝不惯,所以给您弄了这个。” “善堂里的多是小孩子,大家都喜欢,就是乡君过来,通常也是喝糖水的。平日里也不会来什么大人物,所以没有好茶叶,您就凑合着喝吧。” 她一边说,一边还笑着和景瑚挤了挤眼睛,景瑚一下子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若是买了些好茶叶来招待客人,只怕反而要有中饱私囊的嫌疑了。这不是什么大事,把钱都花在善堂里的孩子身上,才是正理。 不过茵陈对她的态度,好像也把她当个小孩子了。 “小县主生的可真美,我在燕京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几个女子能像小县主一样漂亮的。除了我们家乡君,也就是徐家的五奶奶了,不过她们都比小县主年长。” 景瑚只是捧着茶杯望着她笑了笑,她好像常常被人和淮邑乡君以及徐家五奶奶赵姿龄比较。同辈之中,燕京倒是真没有人能和她比较了。 茵陈也同样给了宝蓝一杯糖水,热情的招呼她在一旁坐了。柯明叙又许久没有来过善堂了,和十七有话说,景瑚也就和茵陈聊起了天。 “你平日是在淮邑乡君身边做事的么?”景瑚又轻轻的吹了几口气,水汽氤氲在她脸上,觉得有些凉了,才小啜了一口。是很甜蜜的味道,让人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茵陈点了点头,“从去年开始,我就跟在乡君身边了。乡君有一阵子身体不好,找外面的大夫毕竟没有那么方便。” “齐大人不放心乡君这样在家,我学过一阵子医术,所以我就跟着乡君了。” 齐元放倒是和她父王做的事情一样,不放心生病的爱妻与爱妾,便寻了医女过来,让她们陪伴。 只不过寻香成了永宁郡王可以对许侧妃不闻不问的理由,齐元放却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淮邑乡君还真是很有福气。 她也就对她的孩子多了几分好奇,“你们家乡君生产之后身体还好么?我听说她得了个女儿,也很康健?” “岂止是康健,小姐简直皮的不得了,手脚都很有力,喜欢玩也喜欢笑,简直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婴儿。乡君的身体也复原的差不多了,她和我们家大人的感情实在是好,就连生孩子的时候,大人也就陪着她。” 茵陈看起来没什么城府,所以景瑚随便一问,她就说了这么多。等说完了,她自己好像也觉得有些失言了,吐了吐舌头,“我不该说这么多主子们的事情的。您和我们家乡君相熟么?我从前似乎没有见过您。” 景瑚摇头。她岂止是和她不相熟,甚至几乎成了仇。而且往后她们的关系大约也不会好起来,总有人是天生就和不来的。 “我和定国公府的八小姐是好朋友,和齐大人也是点头之交,和你们家乡君倒是不熟悉。” 景瑚又状似无意道:“茵陈姑娘和柯世兄似乎很熟悉。” 茵陈就笑了笑,“我是在善堂长大的,以前年纪还小的时候一个月总能见到柯大人几面,他对我们一直很关照,善堂里的先生就是他介绍过来的,和我差不多年纪的许多孩子,名字也是他取的。” 景瑚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原来是这样。那你的名字也是他取的么?怎么没有给你哥哥取一个。”倒还是只叫着十七。 “我的名字并不是柯大人取的。我原来就叫十八,是按善堂里的排行。我哥哥说要牢牢记得自己的来处,所以不肯改名。” “‘茵陈’则是一味草药的名字,是教我医术的那位大夫取的。” 景瑚又问:“你们家乡君从前也是常常过来善堂的吧?她和柯世兄是不是常常一起过来?” 茵陈想了想,才慎重的摇了头,“没有,他们从来没有一起来过。柯大人和我们家乡君虽然是表兄妹,只是这关系也并不是那么牢靠,自然是不好常常一起出门的。” 柯明叙的姑姑是淮邑乡君的嫡母,她是庶女,嫡母那边的亲戚关系,的确不算是完全正当的。 “我印象中……他们的确没有一起来过。小县主出身永宁郡王府么?倒是您府上的世子妃和我们家乡君是手帕交,小时候常常一起过来。对了,还有定国公府的三小姐,如今万家的少奶奶。” 茵陈笑起来,“牵扯来牵扯去,燕京人家全是亲戚,若不是在燕京呆久了,真搞不清楚。” “习惯就好了。”景瑚也跟着笑了笑,柯明叙和淮邑乡君,的确只是两颗全然的好心。不像她,好心之中还掺杂着私心。 她低头解下了自己身上的荷包,“这里有五百两银票,今日来得匆忙,来不及给这里的孩子买些什么,麻烦你收下,和你哥哥看看这里还需要添补什么,让孩子们快快乐乐的过年。” 茵陈还没有说话,窗外忽而传来了一阵小女孩的笑声,门明明开着,却有人轻轻的敲了敲窗户。 茵陈像是早知道会发生什么似的,笑着开了窗,便是一张一张的笑脸,并排等在窗沿。 “茵陈姐姐,茵陈姐姐,婉姐姐说要教我们绣花,结果她自己也没有绣好,闹了个脸红。你快出来,来教我们绣福字,我们想做荷包挂在身上。” 尽管天寒地冻,一群孩子七嘴八舌,看起来却都很快活。 茵陈现了一点为难,“茵陈姐姐这里还有客人,你们先回绣房去,我马上就过来。不过也不太擅长绣花,你们刚刚是不是嘲笑你们婉姐姐了?这可不行。” 景瑚也放下了杯子,走到了窗边去,惊讶道:“你们这里还有绣房?” 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孩子点了点头,一脸好奇的看着她,“女孩子学绣花,男孩子学种地,还有其他的手艺可以学。” 绣花却是景瑚最擅长的事情,她跑到了院子里,把手伸给了方才答她话的孩子,“姐姐会绣花,姐姐去教你们绣福字。” 第三百七十五章 绣房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虽然年纪小,从前却也是绣过百福图的人。那时候是永宁郡王老太妃六十大寿的时候,景瑚才做了没多久的女红,正是最喜欢和别人炫耀的时候,她母妃不过是送了一些平常的贵重之物来做寿礼,景瑚就偏要别出心裁。 她绣的百福图,也不是什么楷书、隶书、行书、草书,更不是什么小篆之类的古体,全是她自己乱涂乱画的一些福字而已。 其中不乏一些可爱的字体,老太妃居然很喜欢,从此以后对她就越发另眼相待起来。 今日是教善堂里的孩子绣福字,自然不必她这样发挥创造力。善堂里并没有聘请了绣娘过来专门教女孩子们绣花,只有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孩子,大约就是方才孩子们说的“婉姐姐”了。 那个孩子牵着景瑚的手,穿过了大半个善堂,才到了所谓的绣房里。 并不如景瑚所想,像市面上的那些绣房一样,有许多专门的绣架可以给孩子们使用,也就只有墙角放了一架,其他的便是一些老旧的桌子,摊放着一些丝线、绣花绷子而已。 “婉姐姐”就坐在那唯一的绣架前,见景瑚和茵陈以及一众的小姑娘回来,连忙站起身来,也不知道要如何问好,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她的年纪比景瑚要大,大约和茵陈差不多,容貌只是平平。衣饰很寻常,也不是大家出身的。也许是善堂请来的帮工,或者干脆也是善堂出身的。 就有一个小女孩跑到了她身边去,拉了拉她的衣摆,指着景瑚道:“婉姐姐,这个小姐姐说要教我们绣花。” 婉姐姐的目光在那个小女孩已经景瑚身上逡巡了一遍,仍然有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茵陈便上前一步,“婉姑娘,这位是永宁郡王府的泾陵县主。这几个淘气的不好好绣花,从绣房里跑了出来,正好遇上县主。县主的女红做的很好,不如便让她来教这些淘气的吧。” “这些小的吵闹起来,实在叫人头疼,你若是觉得有些累了,去前厅休息也可,我哥哥在那里待客。” 茵陈和她说话很客气,看起来并不像很熟悉的样子。她提到了她哥哥,婉姑娘的脸莫名的红了红,连忙低下了头去。 “并不觉得很累,方才的确也是我没有给蕊儿她们示范好。小县主既然擅长女红,我也想跟着学一学。”一边说,一边让出了绣架。 景瑚笑了笑,也没有跟她们客气,便在绣架前坐下了。 富贵人家,便是一根绣花针,那也是有讲究的。在这里自然是什么都讲究不了了。绣花绷上面有一个绣了一半的福字,几个小丫头以及茵陈婉姑娘都围绕在她身旁。 总是景瑚,面对这么多期待的眼神,还是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这个“福”字是正楷,只要沿着描好的花样子,慢慢的将针脚走平整就是了。景瑚定了定心,开始走针。 却越走越不顺畅,布料是麻布,和她平日用的名贵丝绢根本就不同,丝线似乎也没有那样纫,她总觉得自己好像要将它扯断似的。 原来普通人家的艰难,也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 她勉强走了几针,总算是没有出错,又仔细的同围观的人讲解了针法,反复示范,也就算是教过了。把孩子们一个个赶去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她们绣花。 一看才发觉,真是什么样的错误都有。 “绣花之前呢,要先把手洗干净,这样子才不会把布面弄脏。”茵陈就上前看了看几个孩子的手,笑着刮了刮她们的鼻子,把她们带去洗手了。 “……连花样子都画不好的话,绣出来的花肯定不会好看的。绣花是很需要耐心的活计,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绣花绷子必须要把布面绷紧,若是绷的不紧,就很难在上面走针,绣出来的花也可能是不平整的。” 倒也不是景瑚自夸,她刚开始学绣花的时候,不要说是绣花绷子绷的紧,就连她的小脸也绷的紧紧的,生怕出错。 那时候许侧妃见了她还总是摇头,觉得她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将来一定学不会绣花。 实际上景瑚当时想的事情是,她已经很不爱读书了,读书是注定读不好的了,或许她将女红学好了,将来就不用再像从前一样不得不好好念书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不爱读书的人,偏偏喜欢上一个天底下最会读书的人,真是造化弄人。 “县主姐姐,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了吗?”景瑚从自己的神思中清醒过来,对上的一双怯生生的眼,“您方才为什么摇头呢?” 景瑚忙道:“只是想到了一些旁的事情,并不是因为你。”又定心看了看她绣的花,却发觉比她方才看的那些女孩子绣的都要好些。 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觉得你绣的很好,若是能将每一针都落的再均匀些就好了。” 得到了夸奖,那女孩显然很高兴,“真的吗?我也觉得我的阵脚还有些不平整,我再绣的慢一些好了。” 景瑚便问她,“你很喜欢绣花吗?” 那女孩的手停了停,莫名的叹了口气,老成的仿若大人,“我娘是绣娘。后来……后来我爹赌博欠了账,不知所踪了,我娘就做些绣活拿出去卖,可惜也卖不了多少钱,最后她生了病……” 景瑚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就问出了这样悲伤的故事来。她满眼的歉意,那女孩却只是仍然专注的绣着花,仿佛已经不那么在意这些事了。 景瑚想了想,“其实一个好的绣娘,是可以挣很多钱的。我听说江南随便一个大的绣房,里面的绣娘,一年至少可以挣几十两银子。” “等过了年,我想办法给你们请一个好的绣娘过来,专门教你们绣花,将来你们有手艺傍身,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若是她的母亲没有嫁给一个赌鬼,日子无论如何,总是能过下去的。 这都是过去的遗憾了,已经无法可想,可这些孩子的未来,还是可以有所期待的。 第三百七十六章 改变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那女孩很真诚的同她道谢,站起来给她举了个躬,“谢谢您。” 反倒是景瑚手足无措起来,“不用不用,既然来了,身有余力,总是要想办法为你们做一些事的。” 看着她重新坐下来,景瑚也在她身边坐下,才想起来还没有问她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是燕京人么?” 小女孩点了点头,“我叫吴秀宁,是燕京人。才来这里两三个月。” 才来这里两三个月,也许她的母亲也才过世两三个月而已。景瑚心中的怜惜更盛,“在善堂里过的怎么样,交到朋友了吗?” 这还是这小姑娘和景瑚谈了这么久的话,她第一次真心的笑起来,“大家都对我很好,吃得饱,穿得暖,比在家里好。只是……有时候还是很想念我娘。” 景瑚正想安慰她,她又自我打气一般地道:“不过如果有一日我能将绣艺学好,能靠自己的手艺吃饭,我娘在天上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景瑚也笑起来,“真是个有志气的好孩子。等你们的手艺学好了,我叫人采买一些更好的丝线和绸缎过来,到时候你们绣出来的东西就更值钱了。” “那到时候给您入股分成。” 景瑚故意惊讶道:“你还懂这些?” 她像是被景瑚的表情取悦了,“善堂里的先生有教。” 景瑚便笑了笑,不再打扰她绣花,打算去看看其他的小姑娘。她一站起身,转过头去,便看见站在窗外的柯明叙和十七。 她笑着和柯明叙招了招手,“柯世兄。” 柯明叙的心绪看起来的确好了一些,和她点了点头,便与十七一起进了门。绣房里的孩子自然都七嘴八舌的和他们问好。 有认识柯明叙的,也有不认识他的。这世间每时每刻都有人在遭受不幸,善堂里的人来来去去,永远不会空置下来。 倒是十七,一进门,便走到了婉姑娘身边去。两个人不说话,倒是都闹了个大红脸。 茵陈捂着嘴偷笑,从婉姑娘身边走到景瑚身旁,看着是要说悄悄话,实际上是能让全屋的人都听得见的音量,“等过了年,我哥哥就要去婉姑娘家里提亲了。” 屋子里一下子沸腾起来,小孩子爱热闹,都喜欢开大人的玩笑。婉姑娘和十七的脸就更红了,景瑚也望着他们善意的微笑。 等气氛稍稍平复了一些,柯明叙便道:“小县主,今日也不早了,我们应该回去了。” 景瑚还没说话,那个最活泼的,名叫“蕊儿”的孩子便道:“柯大人和县主姐姐也是一对么?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呀?” 景瑚霎时间就陷入了尴尬之中,想反驳,然而她心里觉得蕊儿说的对。可不反驳,又总觉得怪怪的。 幸而是茵陈出面做了坏人,“小孩子家家的,一天天不想着学好,就等着看大人的笑话,别胡说了,快把手里的活计做完,大家一起去膳厅用膳。今晚给你们下汤圆吃。” 小孩子是察觉不到尴尬的氛围的,一听说晚上可以吃难得才能吃到的汤圆,一个个又欢呼着跑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也不需要景瑚说什么了,她就只是回头和秀宁摆了摆手,算作告别。懂事之后失去父母,这孩子比其他的孩子都要安静一些,也只是坐在座位上,和景瑚挥了挥手。 她和柯明叙并肩出了绣房,才想起来,“小柯大人去看过上次那个生病的孩子了么?” 她记得她第一次和柯明叙一起来善堂的时候,曾经遇见过的那个男孩子。不知道他养的水仙花,今年又开的如何了。 柯明叙知道她说的是谁,“年中的时候,他被一对老夫妇收养了,如今已经不在善堂里了。” “原来是这样。”总以为还有机会相见的人,原来也可能不会再见了。 “小县主今日在善堂里,可有什么新鲜见闻?” 景瑚很快定了定神,“我还以为善堂如今已经是尽善尽美了,可我才去了绣房这一处,便觉得还有很大的提高空间。” 她还以为淮邑乡君有多厉害,原来也有她照管不到的地方。不过她九月里才生了孩子,精力有所不及,也还算情有可原。 “绣房里只有一架绣架,若是绣些小物件,那有绣绷子也就够了,可既然是希望善堂里的孩子学一门手艺,总是要绣大件,将来才可能以此谋生的。所以我打算年后叫人再往这里添几架。” 见柯明叙点了点头,景瑚又道:“还有就是她们如今欠缺一个好的师傅。年轻的绣娘大多是不肯过来教授技艺的,年纪大了眼睛就不行了,总想趁着年轻在绣房里多挣一点钱,或是绣件被送给权贵,在这一行里攒下些名气来。” “所以我想叫人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年纪稍大的,从绣房里出来的绣娘愿意过来授艺。或者是看看燕京其他人家有没有绣娘要辞官的,这样的师傅,想必不错。” 燕京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是要学女红的,一般是请了绣娘到府中坐馆。比如清柔她们家,就有熙和园中的风裳馆,专用作她们姐妹学习女红的地方。 景瑚倒是没有这样的经历,等她开始学女红的时候,家里的两个姐姐都可以嫁人了。所以她们家当时请的一个绣娘,就在芳时轩里教她,专盯着她一个人。 等她学的差不多了,她也就去了江南,若是能将她再请过来就好了。 “小县主考虑的很周到。若是善堂里的女孩子都能拥有这样的技艺,也就不用愁以后的事情了。” 那也得她们今后嫁的男人不混帐才行,景瑚在心里腹诽。 她又问柯明叙,“那小柯大人今日在善堂里,又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发现?” 柯明叙沉吟了片刻,“于善堂本身,倒是没有什么了。不过于我自己,算是又找到了一处归途。” “等山水游尽,我想我可以做一个私塾先生,并不单纯为了举业,也并不只是教授男子,只为了让更多的人读书识字,有机会拥有不同的人生。” 女红不过是一种谋生的手艺,读书识字,却可以改变生活的方法面面。这一个志向,就又比景瑚方才说的要伟大的多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拜访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要回松石书院里去,景瑚则要去定国公府,他们只能同行一段路。景瑚也难得的拒绝了柯明叙要送她的好意,早早的和他道了别。 一想到要告诉清柔这个对她而言很是残忍的消息,景瑚一路上又心情很不好。 宝蓝见她这样沉默,只好说些旁的事情来转移她的注意力,“今日小县主说要往善堂送些布料、针线之类的东西,前几日柳黄姐姐带着奴婢们整理库房,倒翻出来许多陈年的衣料和丝线。” “与其白放着,不如回去就整理出来,也给库房里腾一点东西。小县主放心,虽然是陈年的东西了,但保存的好,都并没有坏的,只是想着花色老了,小县主也不会用,所以才想着送人的。” 景瑚点了头,“我知道你们都是细心的,多少年的东西都能收的很好。就按你说的做好了,也不必着急,年下你们想必都很忙,善堂里这些孩子也未必就能静心做这些。” “再者善堂的人手只有比我们家更少的,这些布料和丝线都是金贵的东西,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有地方妥善存放。” 宝蓝便道:“奴婢们倒是没有什么,小县主的东西积攒了这么多年,库房也要满了,还想着正好要清理一些东西出去呢。眼见着又是年节,若是收了太多节礼,恐怕要同侧妃娘娘说一声,东西堆到栖雪阁里去了。” “不过小县主的考虑也有道理,既是这样,还是等年后有时间小县主和奴婢们一起去挑拣挑拣,省得奴婢们不知道,把小县主的心爱之物也送出去了。” “你也说都是陈年旧物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想起来,想必也算不得‘心爱’二字了。”景瑚调侃了一句,心下又莫名的觉得有些寒浸浸的,“今年恐怕不会如往年一样有那么多的节礼能收了。” 今时不同往日,她是局中人,有一颗明白的心才最重要。 宝蓝递了一块桂花糕给景瑚,“小县主别多想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是谢八小姐送来的桂花做的,您尝一尝。” 谢池莹也实在是个妙人,刚回家的时候或许很忙,给景瑚的信都很简短,只是每一次都会附赠一小包干桂花。景瑚写信问她是什么意思,她又说没有什么。 放着也是浪费,景瑚就干脆让灶上的人拿去,做了些桂花糕给她吃。今日倒是忘记了让柯明叙也尝一尝。 马车经过朱雀大街,繁忙过一阵,很快又归于安静,在定国公府的二门前停下。 今日景瑚过来定国公府并没有事先投帖子,就和上次她过来定国公府教训徐沐柔的时候一样。门上的婆子恰好也就是那一日的,见了景瑚,腿脚都有些发抖。 景瑚心里觉得好笑,又有些感慨,“我是来拜访你们家八小姐的,今日她在家么?” 那婆子忙道:“八小姐在家的,只是不知道是在园子里,还是在松鹤堂,近日我们家太夫人身体有些不适,所以八小姐要侍疾。” 景瑚便温言道:“那就麻烦嬷嬷去替我寻一寻她,通报一声,我就在这里等着。” 那婆子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招呼景瑚,让开了一条路,“请小县主在亭中稍坐,奴婢马上就回来。”随手指了一个丫鬟过来服侍景瑚,一边往园子里走,还三步一回头的,生怕景瑚又要闯了进去。 如今她可没有这样的底气了,也没有一个人欠了她,令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讨债。 定国公府里的丫鬟倒是比那婆子要落落大方一些,恐怕也有没有见过景瑚和许侧妃那一日凶神恶煞的样子,为景瑚添了茶,便静静的候在一旁。 周围很安静,只能偶尔听见几声鸟鸣。 景瑚以为自己需要等一段时间,那婆子居然很快就回来了,一同过来的还有清柔身边的盏夏。 “小县主今日怎么忽然过来了,我们家小姐正在春蓑楼里等着呢。” 景瑚便和那婆子点了头,跟着盏夏往熙和园里的春蓑楼走。盏夏之于清柔,便如同宝蓝之于景瑚,景瑚和清柔做了这么多年朋友,对她也是很熟悉的。 “你们家小姐这几日都在做什么?她的情绪可好一些了?” 盏夏便是一脸的为难,“没有好呢,每日也不做什么,除了去松鹤堂侍奉太夫人,在春蓑楼里便是每日发呆,常常拿着一本书,半日也不翻页。” “也吃不下去东西,这几日瞧着都瘦了许多了,太夫人自己身体不好,还要担忧着我们小姐,也实在是……” 景瑚点了点头,也算是意料之中。“不如我们先去薮春轩一趟吧,你们小姐喜欢山茶,或许看见鲜花心情能好一些。” 清柔说是国公夫人喜欢山茶,可其实她自己也很喜欢。每年山茶刚刚开放,她屋子里的花瓶就开始供奉山茶花了。 若是今日她的情绪实在很不好,那件事她也可以缓一缓再说。 景瑚要往薮春轩的方向走,却忽然看见远处有一行人行色匆匆,她张望了几眼,“……似乎是淮邑乡君?” 盏夏肯定了她的猜测,“应当是乡君没错。齐家小姐的百日宴要放在熙和园里办,乡君这几日日日都进府忙碌的。不过她最近很少进园子……那个方向……瞧着倒像是要出园子。” “真是奇怪了,从那边出园子,只能是去四房,可自从四房原来的那位太太过世之后,乡君和四房几乎是没有往来的,和四房的两位小姐关系也是平平而已。” 景瑚对徐家四房并不熟悉,只知道四房的老爷是庶出的。不过徐沐柔倒是四房的,和淮邑乡君的关系可不是‘平平’而是几乎成仇了。 想到徐沐柔,景瑚心中又升腾起来一阵火气,最好别让她看见她,她怕她又忍不住想抽她。 在定国公府看见淮邑乡君本就不是什么稀奇事,她要做什么事情,也与她无关,景瑚不过再看了一眼,便往薮春轩的方向走去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债主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每一年薮春轩的山茶都开的很好,尽管每年和清柔同来,她总是说感慈寺后山的山茶更美过这里许多,可于景瑚这样没有见过感慈寺后山山茶的人而言,实在已经是美不胜收。 尽管想着要早些去寻清柔,景瑚还是在这里流连了好一会儿。 清柔在春蓑楼里等着她,拿着一卷书在看。景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并没有很快进门,清柔也果然如盏夏所说的一样,看着是在看书,却有半天都没有翻页。 景瑚在心里叹了口气,装作是刚来,笑着进了屋子,“你们家薮春轩开的花实在很好,每年冬天进熙和园,总是想去看看。别说我没有想着你,让你干等着,我给你折了几支花来。” 一边吩咐盏夏,“快去找一只花瓶过来,我记得你们屋子里从前有一只琉璃碗,用那个也可以。” 又吩咐在屋子里陪着清柔的盈冬,“把四处的窗户都开一开,我总觉得屋子里有些闷。清姐儿,你不觉得么?” 清柔把手里的书放在了一旁,半是嗔怪地道:“每回小县主一来,我这里就不得安生,还把我的丫鬟当你的人使唤。” 景瑚就笑着回头对宝蓝道:“宝蓝你听见没有,人家嫌你不干活呢。盈冬快停手吧,让我们宝蓝来开窗户。” 她再回过头,清柔便和她笑了笑。屋子都收拾好了,景瑚便将她们都打发了下去。宝蓝和盏夏她们也是朋友,总是有地方能坐下来谈谈天的。 倒是清柔先道:“今日小县主来寻我,是为了什么事?” 景瑚满不在乎的道:“难道我来找你,就不能是没什么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几次来找你玩是因为有事的。” 清柔笑了笑,“那倒也是。”沉默了片刻,又道:“柯大太太丧礼的时候,小县主过去了?” 景瑚的笑容也就掩去了,“是,那一日我过去柯太师府了,还闹出了点事来,想来那一日对于柯世兄来说也是个无比艰难的事情。” 她把那一日她在柯明碧院中的事情都和清柔说了一遍。 清柔的神色更哀伤,“我印象中的表姐,也不是这样的。人人都说她知礼明慧,是燕京城里真正的大家闺秀,我母亲从前也常常叫我跟她学一学,没想到嫁到你们家不过一两年间,便成了这样。” 她又补充道:“我不是怪你哥哥,日子过成如今这样,往往不是一个人的过错。我只是实在很感慨,环境之于人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我五姐姐之前就不是很喜欢我表姐,她从来不说,可是我能感觉的到。那时还以为她是不喜欢我母亲的缘故,如今看来,她疏远的人,倒都没有什么太好的结果。” 每次说到淮邑乡君,景瑚总觉得有些无话可说。倒不是不满别人在她面前夸她,就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想要和她争,却发现她其实早已经退出了角逐的圈子,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力有千钧,对方却毫发无伤。总是令人充满了挫败感。 景瑚于是便转移了话题,“今日我其实和柯世兄相处了半日。一起用了午膳,又一起去了一趟城南的善堂。” “从善堂回来,他的情绪好像好一些了。人不能总是陷落在无谓的悲伤里,总是要尽力去让自己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这样才能快些好起来。” 清柔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下去,“没有多少人知道我究竟是在为什么事情而悲伤,我没有告诉其他人,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可是我近来侍奉祖母,她却好像已经明白了一般,也总是用这样的话来劝诫我。我已经不需要安慰了,只是我生来多心,又实实在在的为这件事感到羞愧,总是需要时间平复罢了。” “你不必担心我,表哥也能尽快走出来,于我而言,就是近来最好的消息了。” 人最怕的事情无非是自己和自己计较,永远也走不出来,清柔能这样说,或许再过一段时日,她就能变得和从前一样了。 也会变得更好,毕竟这些年来的迷茫和不解,总算有了一个出口。 “说到你表哥,其实我还有一件事,不知道算不算是好事。今日他同我说,他想要辞官了。之所以没有立刻就走,我觉得可能是柯太师的缘故。” 清柔思考了片刻,才道:“你为什么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呢,因为我表哥不再能修书,为百姓发声做事么?可说到底人是为自己而活的,能做多少事,也并不完全取决于这个人站的有多高。” “当年我表哥不过是一介布衣士子,也敢于为香山难民发声,亲自救助大兴受疫病之苦的百姓,就算他不再做官,也还是状元,还有一颗赤子之心,也可以帮助很多的人。” “其实他若是不这样做,我反而才觉得奇怪。他没有即刻就辞官,应该也就是他母亲的丧事未完,照顾我外祖父的心情罢了。” 清柔又握住了景瑚的手,调侃了她一句,“你该不会因为我表哥不做官了,就不喜欢他了吧?” 景瑚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我就是不喜欢你了,也不会不喜欢他。我只是怕到时候他纵情山水,我却只能在燕京望眼欲穿,无人来娶罢了。” 两个小娘子相视一笑,景瑚便道:“其实今日我过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 她正要趁此时机一鼓作气的说下去,盈冬却忽而进了门,一脸歉意的看了景瑚一眼,才道:“八小姐,方才乡君去了一趟红继堂,之后和五姑爷一起出的门,看起来神色有些不好。”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今红继堂的攒心姐姐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 清柔的神色顷刻间又淡了下去,“大夫会替我母亲看病的,我并不打算过去,你先出去吧。” 景瑚看着清柔的样子,一时间左右为难起来。 “冤有头债有主,已经去了一个,也难怪她,的确是只剩我母亲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有事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方才打算和清柔说周其鹿的事情,陡然出现了这种变故,一时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上一次她过来定国公府,也撞见了府中出事,国公夫人心神不宁,请了大夫,清柔也是这样的态度。 她来的倒都很不巧。只是国公夫人和柯大太太害淮邑乡君性命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许多年了,不知道她忽而去红继堂走了一趟,还带上了自己的丈夫,又是因为什么事。 清柔没有要打听的意思,只是望着桌上刚刚供养好的山茶花发呆,景瑚也只好不说话的陪着她。 此时清柔不追问她方才要同她说什么事,便已经算很好了。今日看来是不宜提起这件事了,等清柔情绪稳定一些,她还是早些告辞回府的好。 冬日天黑的早,等清柔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天色是阴沉的,并没有晚霞恐怕明日也不会是什么好天气。 “小县主方才要同我说什么事?” “没什么事。”景瑚下意识的想用其他的事情遮掩,“只是我今日去了善堂一趟,发觉那边的女孩子想学刺绣女红,却缺少丝线与布料。方才我来时,在马车上宝蓝同我说我库房里有些积年的布料丝线,可以送过去给她们用。” “我相信你应该同我差不多,或许也可以送一些过去。这是行善积德的事情,咱们这样身有余力的人家,不妨多做些,不为了求什么福报,自己心里也能安心些。” 清柔淡淡的点了点头,“这不是什么难事。”便吩咐盈冬:“这几日好好整理一下库房,若有些用不上的东西,就一并送过去吧。” 就当景瑚以为这件事就要揭过去的时候,清柔忽而又转过头看着她,“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 清柔仍然望着她,连眼睛都不眨一眨,好像非等着她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一样,“小县主方才要跟我说的,明明不是这件事。” “我知道你是看见忽而又有了变故,怕我承受不来,所以才不打算说了。如今我已经平复好了,并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生活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呢?你直说就是了。” 景瑚看了看清柔,再三确认了她眼神中的坚定,才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几日我和柯世兄从松石书院出来的时候,遇见了周其鹿。” 清柔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些,连呼吸都放慢了,见景瑚没有继续说下去,屏住了心神,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们打了招呼,便各自散去了。”这是事情发展的顺序,却不是景瑚要告诉清柔的最重要的事情。 清柔显然也知道景瑚的话并没有说完,安静的等待着她说下去。 “而后柯世兄就告诉我,周其鹿的母亲在济南老家为他说了一门亲事,他最近就会回济南一趟,看看要不要把亲事定下。若是顺利的话,很快便能成亲了。” 清柔的手动了动,打翻了桌上的茶盏。茶水顺着桌布滴落到她的衣裙上,她也有好一会儿都浑然未觉。 又过了良久,才恍若有些释然的苦笑了一下,也顾不得抖落衣裙上的茶水,“我知道,这一日总是会来的。” 景瑚不知道该如何劝她,此时再要鼓励她去争取,似乎已经太晚了一些了,更何况这也根本不是清柔的性格。 她其实是很被动的,总是沿着别人给她画好的道路往前走。从前这个人是国公夫人,往后或许会是周太夫人,总之不会是她自己。 在她的准则之中,沿着那条道路走才是最好的选择,做她们眼中乖巧听话的好孩子,才是她最大的追求。 而她们也不会害她,景瑚说不上这是好还是坏。她只能默默的掏出手帕,替清柔擦了擦衣裙。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清柔笑了笑,到底是带了些凄楚,她站起来,躲开了景瑚要替她擦拭衣裙水渍的手,“我能有什么打算呢,只能祝他得一贤妻,幸福美满的过完一生。” “开年之后,很快便是我的春宴了,我也要好好的准备这件事,再过几年,等我祖母为我精心挑选一处好的去处,嫁人生子,平静的过完一生。” “总之不要像我母亲这样,心不甘情不愿的嫁给不想嫁的人,落到不想落的地方,生出了这些不该有的歪脑筋,害人也害己。” 清柔独自一人进了内室,大约是要换去弄脏了的衣裙,也或许是不想让景瑚见到她为这件事而伤神的样子。 景瑚又静坐了片刻,觉得多留也无益,便高声道:“清姐儿,时候也不早了,我晚上要去侍奉祖母,便不在这里久留了。” 她听见里面清柔若有似无的应了一声,也就不再多话,向门外走去了。 宝蓝正要往院中走,和盏夏两个人推推搡搡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看起来很热闹的样子。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 宝蓝见景瑚出来,便挣脱了盏夏的手,笑着道:“奴婢和盏夏打了个赌,说明天会不会下雪。若是会下雪呢,盏夏就要给奴婢纳一双鞋垫,如若不然,则反过来奴婢送她一双鞋垫。。” 景瑚抬头望了望天,一片阴沉。天空中飘着许多厚重的云,好像很快就要下起雨来一般。 盏夏也笑道:“前几日就是这样的天气,也没有下雪,宝蓝姑娘这双鞋垫是必要输给奴婢的了。” 宝蓝和她斗着嘴,“前几日不下雪,又不代表明日不下雪,你就等着瞧就是了。” “等着瞧就等着瞧,我等着瞧你的鞋垫纳的有多好呢。” 两个小丫鬟又嘻嘻哈哈的闹了一阵。景瑚便提醒盏夏,“你们家小姐恐怕这几日精神都不会太好,你们还是要小心伺候着才是。若是有什么不对,还是过来永宁郡王府报个信,或许我能劝住。” 盏夏郑重的点了点头。 景瑚又把目光投向了天空中,明日或许会下雪,又提醒了她。 第三百八十章 租船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今日景瑚是同老太妃请了假出来,等回了府,自然也要同老太妃说一声才是。正好是晚膳时分,景瑚便闲庭信步,去和老太妃一起用膳。 世子妃和二嫂孙氏倒也是在的,老太妃的院子里倒是比别处还更热闹些。 原本老太妃正在问孙氏一些有关她丈夫今年生意的事情,临近年关,最忙碌的时候已经过去,差不多可以关上铺门休息了。孙氏也有了差不多七个月的身孕,正是需要人关心的时候。 见景瑚进来,众人就止了原来的话头,听老太妃调侃起景瑚来,“真是一匹没有上了笼头的野马,说是去松石书院给周老先生送节礼,竟送到这时候才回来。若不是你三嫂劝着我,我就要叫人去捉你了。” “怎么不把晚膳也用了再回来,倒来我这里蹭饭。” 景瑚和两位嫂子打过了招呼,亲亲热热的在老太妃身边坐了,大言不惭道:“孙女还奉周老先生之命去定国公府探望了周太夫人。不过并没有见着她人,只是听她的小孙女说她身体有些不好,并不见客。” 老太妃这阵子精神头很好,是盼着过年的缘故,此时听见多年的老姐妹身体也不好起来,总是有些物伤其类的意思。 世子妃见话题有些不对,忙出来打圆场,“徐家八小姐的身体怎么样了,上次见她觉得有些没精神。小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愁思,好像总是不开怀的样子。” 景瑚就笑了笑,“所以还是我好吧?我就从来不愁眉苦脸的,明日还想去玩,三嫂能让人给我在金水湖上安排一艘船么?我想去湖上泛舟,没准会下雪。” 老太妃听了就笑起来,“真是个孩子,成日就想着去玩。也好,明日就让你三嫂和三哥陪你去,也省得你一个人没意思。” 景瑚当然不是要家里人陪着去了,便和世子妃吐了吐舌头,盼着世子妃能懂得她的意思。 世子妃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便开始服侍老太妃用膳。 等用完了膳,老太妃要早些休息,景瑚陪着说了几句笑话,便和世子妃以及孙氏一起出了门。 孙氏的院子和她们都不是一个方向,景瑚问了几句她的身体,也就和她道别了。 转而和世子妃亲亲热热的往明晖堂的方向走,“今日三哥哥也不在家么?三嫂别忘了替我跟他说一声,若是明日下雪,千万替我先定好金水湖上的一艘船。” 她有些莫名的不好意思,“我想请周老先生和柯世兄游湖。” 世子妃调侃她,“湖心看雪?这样浪漫,倒还记得要带着周老先生。为什么不光光是你们两个去呢。” “都什么时候了,难道还有心情谈情说爱不成?柯世兄的心事很重,我只是想让他松快松快,不要每日闷在家里罢了。有周老先生在,我和他无话可说的时候,他也还能有别人说说话。” 经过今天,她总觉得她说的话言之无物,恐怕柯明叙并没有闲心听。 世子妃便点了点头,“这不是什么难事。燕京城里毕竟人多眼杂,有个长辈在,便是遇见了什么人,也不至于会说不清楚。照我看,还是把明日金水湖用于出租的船全包下来,你们也能清静些。” 景瑚在脑子里估算了一下这样大概要花多少钱,旋即有些肉痛的表了决心,“这银子我自己出就好了,麻烦三嫂和三哥哥了。” 世子妃也要逗她,“自然是你自己出了,难道还想着让我们给你出不成?当时你下江南,许侧妃可是给了你两万两银子,我们几个谁有你阔绰。” 景瑚不由得奇怪起来,“三嫂怎么知道的,我母妃给我银子的时候,并没有旁人在身边啊?” 世子妃也觉得是自己失言了,只好道:“恍惚听说郡王爷为这件事和许侧妃闹过不愉快。” 景瑚便沉默了。她有些不明白,这不过都是母妃这些年自己积攒的私房钱,又是拿来给他们的女儿,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世子妃又道:“今夜你三哥哥大约也不会回来,要不要去明晖堂坐坐。” 景瑚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四周烛光昏暗,她也莫名的在世子妃脸上看出了一些落寞来,“最近三哥哥常常不回家么?” 世子妃别过了眼,继续往前走,“最近这段时日,他的心绪似乎有些不佳。” “前几日又被郡王爷又把他拎到书房里臭骂了一顿,话里话外是说他不如沛娘的相公,同样是禁军出身,人家如今已经在五军营里了,他前阵子不过稍稍往上升了一级,便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景瑚却从她府神态里捕捉到了一种别样的情绪,“是三哥哥他最近对你不好吗?”她明明不光是为了丈夫心烦而已,还有一种在她脸上很少见的落寞。 世子妃倒是比她要释然一些,“两个人在一起生活的久了,不管是多恩爱的夫妻,总会有一点摩擦,并不是什么大事,很快便会调整好的,你不用担心了。” “有这样的时间,不如早些回去,好好挑选明日要用的衣饰。既不要过于华丽,也能保暖。明日若是要下雪,湖上可是会很冷的。” “还有,你就那样有把握,明日柯大人会答应你的邀约?” 景瑚点了点头,“就是他不听我的,我今日和周老先生说好了,他也会想办法把柯世兄捉来的,这倒是不用担心。” “那就好。”世子妃轻轻拍了她一把,“早些回去吧,我也要早些休息了,年节的事情都还没有忙完呢。” 景瑚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过几日我无事,来给三嫂帮忙吧。” 世子妃又嘲笑她,“过几日我的事情都忙完了,你就专门过来明晖堂蹭吃蹭喝吧。” 她站在夜色中笑着和景瑚挥了挥手。 很奇怪,这不过是一个很寻常的夜晚,也许是因为她吐露的一点点愁绪,景瑚一直记得这个场景记了很多年。 第三百八十一章 雪天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雪是半夜的时候开始下起来的,景瑚一夜翻来覆去,终于在静夜寒窗贮月,雪花纷扬的时候进入了梦乡。 无论下不下雪,世子妃都会遣人去安排船只,这样看来,明日她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和柯明叙同游雪中的金水湖。 宝蓝也可得一双盏夏亲手纳的鞋垫了,燕京城昭永十九年的第一个雪天,成全了她们主仆二人。 此时天地皆白,万籁俱寂,景瑚坐在船头,听着柯明叙与周老先生谈天。今日柯明叙煮茶,煮的便是前一日老太妃拿给景瑚,令她送给周老先生的普洱茶。 冬日喝红茶最好,在此冰天雪地之际,漂流于湖上,能饮一杯热茶,简直连五脏六腑都舒展开了。 只是景瑚和周老先生都还好,知道要来湖上泛舟,附庸风雅,都穿了很厚实的衣服。早上景瑚出门,去给老太妃请安的时候,她总觉得她穿的还不够保暖,硬是赏了她一条火红的赤狐围脖,非要她围上不可。 长辈赐,不敢辞,只是在柯明叙这一身雪白的粗布麻衣面前,便显得有些过于艳丽了。 周老先生和柯明叙相对而坐,却像是一点也不关心柯明叙似的,也不曾问过他冷不冷,只是一味的和他谈论着其他的话题。 “……若是非要辞官,那也不是不可。不如老夫早些退休,你仍旧回来书院,帮一帮其鹿的忙,令他稳稳的度过这几年。” 柯明叙坐在炉火旁边,又喝了一盏热茶,此时也不再如刚上船的时候,有些微微的发抖了。 事关周其鹿和柯明叙将来的去向,景瑚自己也想听,便不好随意插嘴了。 他为自己又斟了一盏茶,又下起了小雪,又一两片零星的雪花闯进了杯中氤氲的水汽里,顷刻间消弭于无形。 “若是您要早些退下来,势必也是不能直接放手的,总还是要在背后帮着他,以防他的威望不能服众。既然是如此,有没有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分别。” “每个人要走自己的路,松石书院的山长就是其鹿要走的路,不必我来帮扶他。他若是没有能力,您当时也不会在众多周家子弟中选中他,而非您嫡系的子侄了。” 柯明叙对周其鹿的评价倒是向来很高,只可惜他这样好的一个人,偏偏又输在了门第出身上,恐怕真是不会属于清柔的了。 景瑚默默的叹了口气,往炉中添了柴禾,希望它烧的更旺些,能给柯明叙带来温暖。 而转念一想,若是周其鹿要承接松石书院的山长之位,那周老先生这几年大约是无暇长期离开燕京的了,那柯明叙一个人,又要去做些什么? 景瑚静心听着他们的谈话继续下去,周老先生咳嗽了一声,“还真是两头为难。这个山长的位置,老夫实在是做的有些腻了。偏偏其鹿年纪还轻,连妻子都还没有娶。” “听闻他母亲为他说的那门亲事,姑娘家也不过是小门小户出身,全无一点势力。松石书院看着是周家的产业,可觊觎它声名,想要坐这个位置的人却也不少。” “若是不能寻一个妥当足以服众——哪怕是借用妻族的力量服众,能安稳的过个几年,也就无事了。若论学问,其鹿的确是这一辈的翘楚,又无心举业,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罢了罢了,也不好强留你在书院。父亲当年将书院交到我手中,我也只能是为它鞠躬尽瘁,收起我自己的那一点私心了。” 听周老先生说起妻族的事情,清柔自然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可任何事情都不能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的。 周其鹿恐怕要借用妻族的力量,才能压服松石书院那一群有才学,背后又有势力的士子,可于定国公府这样原本就故旧满天下的人家,其实并不是必须的。 清柔和周其鹿是明摆着的门不当户不对,事出反常即为妖,若是订了亲,反而要引来一些不必要的猜忌,造成更大的压力。 清柔说的是对的,他们并不合适。可是她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心,到底是把他当成了静夜窗前的那一抹白月光。 “……其鹿昨日便启程回济南了,也不知道他那门亲事能不能说成。其实老夫倒是巴不得不成,大不了将来老夫出面替他作保,再督促他考一个功名出来,不至于配不上人家姑娘,也就万事皆宜了。” 这些也不过是假设罢了,建立在周其鹿这门婚事不成的前提之下。可也许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只是毕竟是他母亲为他说的亲事,老夫也不好就教唆着他把事情搅黄,这真是……”周老先生说完,又咳嗽了几声。 景瑚陡然间想起在江南船上,周老先生曾和自己提过的周其鹿的那幅画。所以她终究是没有替清柔开这个口。若是周其鹿对清柔也有心,却什么都不做,那也和没有一样。 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终究要看他们自己。 柯明叙啜了一口茶,“说来说去,总是要等其鹿从济南回来才能决定后续的事情。老师也不必过于焦躁了,这阵子您身体不好,师母心里也很着急,您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景瑚的头皮有点发麻,听柯明叙的话,周老先生生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昨日她去见他的时候,他明明在她面前一声也没有咳,还想哄着她去给他买酒喝。 幸而柯明叙及时赶到,不然恐怕她还真会去,岂不是助纣为虐了? 柯明叙话音刚落,湖面上起了一阵风,把刚刚的一点热气都吹散了。柯明叙衣着单薄,自己也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景瑚不由得自责起来,“都是我思虑不周的缘故,明知道柯世兄穿不了厚衣服,还偏要来湖上赏雪。不如我们还是去船舱里吧,也一样能看到雪的。” 柯明叙笑着摆了摆手,“我不碍事的,多喝几盏茶便是了。老师近来也难得有这样的闲心与雅性,还是就在这里好了。” 景瑚见柯明叙不肯听她的,心里也还是着急,“那柯世兄等等我,我看看船舱里有没有什么能够御寒的东西。” 便转进了船舱里。 第三百八十二章 添衣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世子妃为景瑚准备的船,自然是处处华丽,样样舒适的。画舫中的每一处坐垫都是簇新的,中间有一个博山炉,燃着檀香,香烟袅袅。 只是这艘画舫之上并没有卧榻,景瑚寻了半日,也并没有寻到什么能用来御寒的薄毯或是衣物。 她只好垂头丧气的出了船舱,想着或许他们应该早些回去,“柯世兄,我没在船舱里找到什么能御寒的东西,不如我们……” 可船舱之外,却并不是只有柯明叙和周老先生了。 世子妃说到做到,大约真是把金水湖上所有的用以出租的游船都包下来了。金水湖并非用于货运的湖泊,平日里只有一些游船,她们一早便到了湖中央,只瞧见了零星的几艘船。 便是把所有的游船包下来,也不过能阻拦一些寻常的百姓不到湖上来罢了。 可阻拦不了淮邑乡君,还有她的丈夫。听闻她最近忙的焦头烂额,昨日却有闲心去寻国公夫人的麻烦,今日还有心思来游湖,恐怕这也是能者多劳的一种。 她要找国公夫人的麻烦,景瑚已经知道真相,自然不会觉得她有错。可今日她难得有机会能和柯明叙在一起,又是这样白雪纷纷下,一年难得一回的情景,她还是很不愿意见到淮邑乡君。 柯明叙应当也如是,是她无意间把他带到了这样尴尬的境地里。 景瑚故意忽视了淮邑乡君,转而笑语盈然的去和她身旁的齐元放打招呼,“齐世兄,好久不见了。我听说九月时你得了个女儿,恭喜你呀。” 笑容是假意的笑容,恭喜倒是真心的恭喜。 齐元放对她的态度向来很温和,闻言便笑了笑,“多谢县主。” 她又瞥了一眼站在另一艘船上的淮邑乡君,她捂的倒是比她还要严实些。浑身上下都笼罩在一张灰鼠皮中,看不清里面穿了什么。 只露出一张巴掌小脸,肤光胜雪,靥上两团红晕,并不令她显得有些滑稽,反而在这冰天雪地的世界中为她更增添了一点生动。他们的船上有酒,或许便是酒意。 她生完孩子不过几个月而已,生产没有不伤身的,恐怕身体还虚着,也难怪要捂的严实了。景瑚口不由心,忍不住讥刺道:“既然这样怕冷,干脆就不要出来赏雪了。” 淮邑乡君却没有理会她,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她话音中的不屑,转而对柯明叙道:“湖上风大,虽然柯世兄尚在孝期,不好用太奢侈的东西,但也总该注意着自己的身体。” 一边将那张灰鼠皮折好,想要递给柯明叙,“柯世兄若是不嫌弃,便暂且用它御寒吧。” 淮邑乡君对柯明叙只是关心之意,他们毕竟也是有表兄妹之份的。可她的话,递过来的东西,在景瑚眼中却都有不妥。 景瑚总觉得好像她好像是故意装出不想理会自己的样子,话中却责备她不该让柯明叙穿成这样便来湖上似的。 这一张灰鼠皮上,更是还有她的体温,怎么好就这样递给一个外男。 景瑚对淮邑乡君的举止总有几分注意和偏见,见她要把那灰鼠皮递给柯明叙,心里着急的不得了。偏偏她又是站在柯明叙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拒绝。 所以她只好先下手为强了,被动挨打的都是傻子。若是他真的将淮邑乡君的那条灰鼠皮披在了身上,她简直怄也要怄死了。她整个年,恐怕都要淹没在自己身上的醋味儿里了。 顾不得什么规矩体统了,景瑚拉着柯明叙的衣角,他似乎走了神,居然很顺从的就转过了身来,头微微低着,目光一下子全都落到她身上。 她从未在他眼中看见过这样无措的神情。淮邑乡君是他母亲谋害之人,也是他心中他亏欠之人,在这样的场合下相遇,便是他也不能保持着从容。 景瑚心中越加心疼起来,伸手结下了老太妃赏给她的这条围脖,微微踮了脚,将它套在了柯明叙的脖颈上。 “柯世兄,我不觉得冷,这条围脖还是给你用吧。” 柯明叙没有动,任由她做完了这些。而后转过身,对淮邑乡君礼貌却疏离地道:“乡君好意,明叙心领了。不过,有小县主这一条围脖,我已经不觉得冷。” 景瑚把注意力放在了淮邑乡君身上,被柯明叙拒绝,她似乎也并没有什么觉得尴尬之处,只是笑了笑,又和周老先生谈笑了几句,便把船撑开了。 看着他们的船只渐渐走远,景瑚终于松了一口气。 柯明叙和周老先生都已经坐回了船头,他看起来明显要比方才心不在焉。一盏茶握在手中,直到凉的透了,也没有尝一口。 周老先生看来也知道事情的原委,难得的宽慰了他一句,“徐家的五丫头是我姐姐养大的,是心胸宽广之人,她当年既然如此行事,便是从没想过要迁怒于你。” “你也不必如此自苦,反而惹了身边人伤心了。” 周老先生的前半句,景瑚不敢苟同。周太夫人养出来的女孩儿,永宁郡王府里也有一个呢。 她此时倒是愿意在心里替淮邑乡君说一句话了,她觉得只是她自己心如明镜,足够聪慧罢了。她就从没听说过她有办过什么能够被人指摘的坏事,除了小时候把徐沐柔推到水里。 可同样的事情,若是换到景瑚身上,那可就不是推到水里,再给个巴掌这样简单的事情了。至少得把她推到水里三次,再用塘里的淤泥好好洗把脸才是。 她七、八岁的时候,那可是真真正正的鬼见愁,皮的不得了,就是贞宁当年,恐怕也有些怕得罪她,遭了她的报复。 那这样一比较,似乎淮邑乡君当年的事情,也不算什么了。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就是轻狂,她也轻狂的比她有分寸。 柯明叙并没有回应周老先生的话,只是把目光落到了远处,是与淮邑乡君他们远去的方向相背的另一侧湖岸。 雪越下越大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小年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金水湖上的雪越下越大,湖中赏雪,原本也只适合有闲情逸致的人。强乐无味,待上了岸,很快也就各自散了。 转眼间到了小年夜,一家人聚在老太妃屋中用膳。许侧妃是没有资格在这时候入座的,这么多年,因老太妃不喜,她几乎很少踏进老太妃的院子。 景珅远在河北,是早就说了不会回来过年的。柯明碧和冱哥儿则在柯太师府里,这一阵子也并没有任何动静。 除此之外,便只有永宁郡王和景珣不在家中了。说来景瑚也有一阵子没有看见景珣了,问过了世子妃,却说今夜他要在宫中上值。 倒是永宁郡王不知道是去做了什么,没有露过面,景瑚也并没有要询问他的意思。 景珣不在,永宁郡王也不在,老太妃到底是觉得有些失望了,本该热闹的一顿饭,用的也是平平静静,几乎都没有什么人说话。 待用过了晚膳,正是该聚在老人家身旁,共享天伦之乐的时候,郡王妃却又告辞而去,说是要回自己院子中去抄佛经祈福了。 其实在景瑚看来,倒是觉得她仿佛是和世子妃待在一起有些不自在,明明是唯一的儿子的妻子,她们之间的关系却从来也不热络。也不像是儿媳怕婆母,反而是婆母怕儿媳,巴不得离的远远的才好。 而自从从前那位张皇后被废为庶人,在冷宫中过世以后,郡王妃呆在正院佛堂中的时间的确多了不少,从前喜欢写诗作画,如今也都少了,只是正经的吃斋念佛起来。 看她这样子,简直像是在为了什么事情心虚。不过她在府中的人缘原本就不好,大家都不敢触她霉头,爱做什么事,本来也不会有人多话。 郡王妃一走,老太妃院中就只剩下小辈们了。明明有三个孙子和三个孙女,此时却只有一个孙女和一个孙子陪在眼前。 老太妃照例是要先关心景珣的,“珣儿这阵子怎么这样忙碌,听着好像天天都在宫里似的。听你提起他的次数也少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景瑚也觉得奇怪,从前世子妃提起景珣,总是带着些年轻妇人的嗔怪之意,有时候语气也黏黏腻腻的,一听就知道他们夫妻的感情很好。 世子妃便道:“自从上次和郡王爷顶了牛,世子爷就有些绕着郡王爷走的意思。横竖是年节下,大家都想着躲清闲,干脆便他用心些,把差事办好,将来什么时候想休息,也是容易的事情。” 而如今说起景珣,便如方才一样,总带着些莫名的勉强,仿佛要掩饰什么似的。 老太妃倒是被世子妃说的话吸引了,像是没注意到世子妃语气中的不对,埋怨道:“也真是的,自己的儿子,从来不肯给一点好脸色,非得把他打跑了才甘心不成?老郡王爷什么时候和他说话不是和颜悦色的,偏他是个严父。” 老太妃责备自己的儿子,对于在座诸人却都是长辈,景瑚他们自然是不好说什么。只是偷偷的睨了世子妃一眼,见她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看来的确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小辈之中,二嫂孙氏还有身孕,久坐吃力。老太妃便对二哥景现道:“现儿快带着你媳妇回去休息吧,月份都这么大了,也该好好歇歇了,不用日日都过来服侍我。” “我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想要早些休息,瑚儿和瑜娘也早些回去吧。” 她拍了怕景瑚的手臂,“去看看你母妃吧,今年可只有她一个人了。” 老太妃难得回关心许侧妃,景瑚一下子也觉得受宠若惊起来。不过人总是容易同情更弱的一方,这也并不是什么值得人太奇怪的事情。 景瑚顺从的点了点头,“今夜是小年夜,瑚儿便去陪伴母妃了。等到了除夕的时候,瑚儿再来陪您。” 按着往年老太妃康健的时候,她都是要认认真真的守着夜的。不过景瑚并没有陪伴过她,她从来都是在栖雪阁陪伴母妃的。 而今年似乎各处都寥落,等除夕夜她在栖雪阁用过晚膳,便会催促许侧妃早些休息,如何过来陪伴老太妃。 老太妃笑着点了点头,目送她出门。景瑚和世子妃在门前分了手,便往自己要去的地方去了。 等她走到栖雪阁的时候,四处的灯火却已经都熄灭了,沉寂在一片安静的夜晚里。她上前扣了门,开门的便是寻香。 “小县主,您怎么这时候来了?侧妃娘娘喝了药,此时已经睡下了。” 景瑚还以为母妃无论如何都会等着她过来的,听了寻香的话,便道:“无事,那我进去看看母妃。” 寻香顺从的让开了一条路。 正厅的桌上放着许多已经凉透了的菜肴,借着一点昏暗的月光,景瑚看见它们都是没有被动过的,也几乎都是永宁郡王最喜欢的菜色。 许侧妃是因为知道自己等不到,所以才早早的歇下了的吧。 自从生病之后,许侧妃即便是睡着的时候,眉头也总是微微的皱着的。景瑚在她床边坐下,在心里微微的叹了口气。 也许是她坐下的时候微微牵动了许侧妃身上的锦被,也许是她原本就睡的不安稳,她很快就睁开了眼,“瑚儿来了?”若不是室内很安静,她几乎听不清楚。 景瑚轻轻的点了点头,抑制住了她胸中忽而有些汹涌的泪意。方才她的眼中是有期待的,只是很快便熄灭了。她在等着他来。 许侧妃便笑了笑,“还以为你不来了,所以母妃便早早的睡下了。” “我来的,母妃。哥哥没良心,我们不要他,咱们母女在一起。” 许侧妃便点了点头,像是很疲倦的样子,又闭了闭眼睛,“母妃不想起来了,你在这里坐一坐,便回芳时轩去吧。” 景瑚没有说话,许侧妃闭眼休息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今日见着了你父王了么?今日小年夜,他可有贪杯喝多了酒?” 景瑚摇了摇头,“父王在外有事,今日并没有归家。”仿佛是给她找了一个他没法过来探望她的理由。 许侧妃便不再问什么了,看起来实在很疲倦,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示意她已经知道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不快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待许侧妃呼吸渐渐均匀了,景瑚就从栖雪阁里出来,准备回芳时轩去了。她也不知道许侧妃究竟有没有睡着,可是她知道她此时并不需要她的陪伴。她走到芳时轩的院门前,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万家灯火团圆之时,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两个人在一起未必就比一个人好。 途径一片杏花林,景瑚更加垂头丧气起来,年初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天气,她就是在这里救起了嬛芜的。 不知道与那时相比,哪一个嬛芜更痛苦呢? 景瑚一路胡思乱想,醒过神儿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居然没有在往芳时轩走,而是拐到了岔路上,眼前就是世子妃和景珣住的明晖堂了。 与栖雪阁的死气沉沉相比,纵然景珣不在,这里还是热闹的,充满着勃勃生机的。就像是一个漂泊无依的旅人,在山中游荡已久所见到的那一点光亮,令人不自觉的想靠近。 景瑚才走到院门前,便被世子妃身边的丫鬟丁香发现了,她笑盈盈的走出来,挽了景瑚的手,“小县主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我们世子妃在做针线,正好您可以替世子妃看看。” 景瑚便被丁香还有几个小丫鬟簇拥着进了门,世子妃正坐在榻上,对面坐着刘嬷嬷,见她进来,笑着招了招手,“快过来。” 房中燃着炭火,溶溶如春日,景瑚心中的那一点阴霾好像很快便被驱散了,她坐到了世子妃身边去,和刘嬷嬷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便问世子妃,“三嫂这是要做什么?” 她拿着绣花绷子,正在一丝不苟的绣一朵赵粉,并不算大,只能做一些小物件。 世子妃便道:“我的女红只是一般,沛娘就更是一般中的一般了。不过我们每年过节,都会给彼此绣一方帕子或是荷包,算是惦念彼此的一点心意,这就是我打算过年的时候送给她的。” 她把它递给景瑚,“你瞧瞧,这绣的怎么样?” 景瑚顺从的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比世子妃从前的手艺不知道好了多少,“针脚平整,颜色也是用心搭配的,我挑不出什么毛病了。” 世子妃就笑着把它从景瑚手里接了回来,对刘嬷嬷道:“您从前还总担心我女红做的不精要被婆家挑毛病,如今最会挑毛病的都挑不出毛病了,您可宽心了?” 世子妃和刘嬷嬷开玩笑,她却没有玩笑的意思,只是道:“从前若是有这么多时间来做这些,早也就能做成这样了。” 听这话的意思,好像世子妃最近有很多时间做女红似的。可她们这些富贵人家的女眷,不以此为生,怕伤了眼睛,都是很少在晚上做女红的。 世子妃白日又为了年节的事情忙碌,还要和景珣在一起,哪来的时间练习女红。又忽而要把女红做的这样好是为什么? 景瑚不由得奇道:“三嫂最近有什么礼物要送么?要自己亲自动手做女红?” 她一下子想到淮邑乡君的那个女儿,可若是给淮邑乡君送礼,她们这么多年知交好友,年年互相送礼,应该很清楚对方手艺如何才是,不必这样隆重吧? 世子妃便道:“不是要送礼,只是长日无聊,做些事情打发时间罢了。” 这可就更稀奇了,一个郡王府执掌中馈的世子妃,居然会抱怨长日无聊,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世子妃似乎也觉得自己失言,便强打起精神来,“嬷嬷上回说小县主送您的那对护膝很好,还没寻着机会同她道谢,此时人不就在这里?” 刘嬷嬷看样子是要起身和景瑚道谢,景瑚便忙道:“嬷嬷不用这么客气,您在船上照顾了我一路,不过一对护膝而已,算不得什么的。” 见刘嬷嬷笑了笑,不再和她客气了,景瑚又对世子妃道:“三嫂,三哥哥最近真的只是很忙碌吗?是不是我三哥哥最近对你不好,我觉得你好像都憔悴了一些了?” 景珣从前也挨永宁郡王的骂,也没见他就成日的躲着永宁郡王。更何况他和世子妃的感情好,分开一日都舍不得,像今日这样的日子,又怎么会缺席。 而去若只是景珣太忙,世子妃看起来应该不会这样没有精神才是。如今的她,和九月时景瑚刚回来看见的她几乎是两个人了。 原本是开在枝头的一朵海棠花,如今却如同是被雨水打过一般,只是倔强的不肯落下而已。 世子妃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始开口道:“并没有,只是他最近实在很忙而已。或许是在禁军中有烦心事,我在家中也有,所以有时候话不投机罢了。” 看着是宽慰景瑚,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宽慰谁,“三妹妹不用担心,没有什么事,等忙过了这一阵,也就都好了。还没有问过你前几日出去游湖的事情呢,怎么那样早就回来了,可还高兴?” 这就是问到景瑚不高兴的事情了。 世子妃显然是有所隐瞒,可是她也没有什么立场非要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世子妃和景珣出现了问题,她非要问出来,难道就一定能有办法改善他们的关系?她可不敢保证。 还有景珅和柯明碧的前车之鉴,夫妻之间的事情,只能由他们自己解决。 况且对于世子妃这样骄傲的女子而言,要在妹妹面前承认她和景珣夫妻之间出现了问题,恐怕也是很难以启齿的。 她只能期望景珣不要犯浑,那样历尽千辛万苦才娶回来的女子,那样美好善良的女子,他可千万不要辜负才是。 于是景瑚便不再追问世子妃和景珣的事情了,转而打起精神,努力的描述了几句那一日在湖上所见的美景,只字未提他们遇见淮邑乡君的事情。 努力的把这两件她们彼此觉得不愉快的事情揭过,又谈论起了今年过年的杂事。 景瑚在永宁郡王府已经过了十几个年了,世子妃却是今年第一次出来主事,有些安排上不能那么尽善尽美,景瑚便帮着参谋了几件事,无论发生过什么,希望今年大家都能过一个还算开心的年。 第三百八十五章 闭门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北方小年是腊月二十四,尽管没有什么期待,除夕夜还是很快就来临了。 原本景瑚以为自己只能彩衣娱亲,强迫自己尽量快乐的过完这个年,却还是有一件令她觉得真心快乐的事情。 柯明叙在除夕这一日的上午,令人送来了他给景瑚的节礼。不是什么女子惯常喜爱之物,例如金玉珠宝,绫罗绸缎,而是一本装帧好的,他自己抄录的一本《珠玉词》。 景瑚只是翻动了几页,每一页的诗词之旁,都以工笔描绘出了一些词中的意向。 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意义,无非是江南船下分别已久,他已经很久没有过问过她的功课了。 今年正月她更是不必走亲访友,有许多的时间在家中,便可以照着这本《珠玉词》好好习字了。 景瑚将这本《珠玉词》珍而重之的收在了书架上,又让柳黄找了一些这几个月来景瑚习字,一些较为满意才留存下来的纸张,一并整理好,放入锦匣中,送到了柯太师府去。 做完了这些,景瑚便带着豆绿一起往栖雪阁去了。 纵是新年,栖雪阁也并未增添多少生机与喜气的氛围,门前挂了几盏红色的灯笼,反而越发衬托出了栖雪阁房舍的寥落。 这段时日景瑚原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形,可不远处的回廊上有别院的丫鬟走过,笑意盈盈的谈论着年节下得的赏赐,到底还是招出了景瑚内心的伤感来。 永宁郡王府的除夕夜,各房各院向来都是分开用膳的。这还是当年永宁郡王宠妾灭妻时立下的规矩。 如今栖雪阁是今非昔比了,这条规矩却留存下来。景瑚已经听闻永宁郡王回府,只不知道他今夜是要去哪个院子里用晚膳。 此时已经将近晚膳时分了,栖雪阁的院门却还是紧闭着,若是不熟悉的人经过,恐怕要以为这里并没有人居住,哪里还能想得到,这是曾经几乎引得全燕京的正室夫人们不愤的许侧妃的居所。 豆绿上前扣门,略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寻香出来开门。如今栖雪阁里人手少,许多事情都是寻香一个人做,也是难为她了。 相处了几个月,寻香的性格有些木讷,因是医女,不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在放到主子身边的时候已经经过了许久的训练。在许侧妃身边几个月,仍然连一些客套话都不会说。 见是景瑚过来,只是笑了笑,变让开了一条路。 景瑚过来,给许侧妃身边入寻香一般的丫鬟自然是有带了礼物的。忙碌一年,若是在此时落于人后,总会令人心中生出一点怨气来。能规避的事情,还是规避了最好。 景瑚回身接了豆绿手中的食盒,“这是我叫人去外头三沁斋买的点心,这一盒是给你的。这半年来辛苦,年节下恐怕也没有什么机会休息,这便是我的一点心意了。” 上一层是点心,下一层便是一些并不算太华丽的首饰与银两。食物暖身,于她们这样做下人的人,钱财才是暖心之物。 寻香并没有想到景瑚会忽而拿了东西赏给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接,还是该拒绝。 幸而豆绿是个直肠子,将那食盒往寻香手中一塞,“我们家小县主从来不和人虚客气的,寻香姐姐收下就是了,年节下呢,人人都是有赏的。” 寻香也就不推辞了,恭敬的行了礼,“奴婢多谢小县主了。” 景瑚只是笑了笑,直接进了正房。 许侧妃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窗边的榻上出神,而是跪在西里间的观音像前,闭眼垂首,不知道是在祈求什么。 景瑚默默的等了一会儿,眼前浮现出的却是从前一些年,许侧妃坐在还并没有被改造成佛堂的西里间里,同各房管事的婆子,或是乡下庄子中来问安的嬷嬷们坐在一起言笑晏晏的情景。 同样院中积雪映着日光的日子,如今却晦暗了许多,她心里有分明的感受,这间屋子不会再明亮起来了。 佛像前的檀香渐渐的燃的尽了,许侧妃才扶着香案站了起来,回头望见景瑚,并没有多少讶异,只是道:“瑚儿如今是越发沉得住气了。” 景瑚上前搀着她,将她扶到了更为明亮一些的正厅中坐下。“只是怕惊扰了母妃礼佛,唯恐对菩萨不敬。” 许侧妃的神思,却已经不在这里了,她问起了旁的事情,“赵嬷嬷……她如今如何了?” 景瑚没想到她问自己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赵嬷嬷,毕竟自从赵嬷嬷被逐出永宁郡王之后,她几乎都没有问起她,像是全然相信了景瑚的谎言。 不过赵嬷嬷毕竟陪伴许侧妃多年,便是子女夫君,只怕也不如她亲近,许侧妃此时惦念起她,也是人之常情。 她只好据实以告,“赵嬷嬷仍然在您的陪嫁庄子里养病,她的病一好,我便叫人去将她接回来。” 赵嬷嬷出府的原因,景瑚并没有同她说实话。可方才的话,却并不是谎话。 赵嬷嬷在许侧妃身边几十年,从来都是风光无俩的,被郡王妃下令那样的拖出府去,几十年的面子与自傲,全都被碾碎了。又迟迟等不到景瑚和许侧妃将她接回府中,渐渐的忧惧成病。 前几日世子妃同她说起,赵嬷嬷竟是连床也下不得了。虽然请了大夫照管,也只能是慢慢将养了。 后面的话,也不必此时和许侧妃提起了。就算是现实已经再凄清,除夕之夜,也总盼望着是太平景象。 许侧妃只是轻轻拍了拍景瑚的手,“令她好好养病吧,替母妃送一些东西给她。她年纪也大了,早该出府安养了,哪有像她这个年纪的嬷嬷,还每日都这样操心的。” 许侧妃的声音似乎有了微微的颤抖,又有着一种莫名的释然,“往后……往后也不必再进府来陪伴我了。” 若是从前许侧妃说起这样的话,在景瑚心中只怕不会有任何的波澜。许侧妃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道理的,是对于一个陪伴自己多年老仆的怜惜。 可此时景瑚心中泛起的,却是丝丝缕缕的不详。 第三百八十六章 太平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自从回了永宁郡王府,景瑚已经有太多的需要她强打起精神来的时刻了,多到她实在已经很厌倦了。有很多的时刻她想要逃,逃回昭永十八年,逃回她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 可此时她握着许侧妃的手,她根本无路可退,只能扬起一个天真的笑脸来,“母妃这是说的什么话,便是您不想要赵嬷嬷伺候,想再挑了好的来服侍您,只怕赵嬷嬷也不愿意呢。” “她都服侍了您一辈子了,也没有什么其他亲近的人,若是真的就这样离开了您,叫她如何过日子呢。” 许侧妃却并没有听景瑚的,“纵是再不习惯,也总是要习惯的,谁又能真正正正的陪伴另一个人一辈子呢?奴仆不行,子女不行,夫妻更是不行。” 她的对永宁郡王的那一颗心到底是还没有灰透,言及“夫妻”,话音中带了一些倦意,更是幽怨。 景瑚便顺着她的话说,正好最近他常常陪伴老太妃,对这些事也颇有见解,“母妃说的是。奴仆也有家人,该有自己的归处。儿女长大成家,总该会有自己的家庭,将来为其他人的父母。” “夫妻本是同林之鸟,纵然能共渡灾厄,生死面前,也并不能由谁的意愿做主。” 许侧妃微微动容,终究没有要和景瑚深谈这个话题的意思,转而又说起柯明碧母子,“上一回你同世子妃去柯家,应当见到了你大嫂和冱哥儿了吧?” “上一回没有心思问你,近来可有他们的消息?” 景瑚是没有关心过柯明碧的,只是最近她常常去明晖堂小坐。世子妃是诸事都不得不管,永宁郡王的长子长孙在柯太师府过年,自然不能不闻不问的。 “大嫂虽然还沉浸在母亲过世的悲伤里,但也在慢慢恢复了。在娘家小住,身旁都是至亲之人,对她养病也有好处。冱哥儿还是老样子,只是他小孩子贪新鲜,又不懂事,在柯太师府过的倒不错。” 冱哥儿虽不懂事,也能察觉到母亲的情绪。柯明碧的心思渐宽,冱哥儿过的自然也就比在和靖堂里高兴了。 景瑚忽而觉得也不错,至少她们这一房,还有人在过年时是无忧无虑,真心的高兴的。 许侧妃脸上也难得的浮现出一些真心的笑容来,“从前冱哥儿在府里的时候,我也和他母亲赌气,对他并不如何关心,将他放在身边哄的时候也少。” “总觉得时间那么长,珅儿和她的关系也总有缓和的时候。如今才发觉,只有对冱哥儿这样的孩子,时间才是长的。而珅儿和她……也总是覆水难收了。” 本该是万家团圆的佳节,说来的每一句话,却都如此悲凉。景瑚忍不住埋怨她,“儿子儿媳还有孙子都不在,您身边还有一个女儿呢,您就净说这些话来惹我伤心。您若是还要这样下去,我可就要走了。” 许侧妃竟也好似说不出宽慰景瑚的话,泪将落未落,简直像是在往景瑚心窝里戳刀子。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这些年是母妃对不住你,若不是母妃骄矜,总要和郡王妃别苗头,从前你不必受流言之苦,如今也不必这样委屈,在她手底下求全。” 景瑚并没有想要听她说这些话,不过是撒娇罢了,引来一番更令她伤心的话,他终于忍不住,扑在许侧妃怀中低泣起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惶然攫住她,她心中长久以来的恐惧和疑惑再也无所遁形,“我从来都没有怪过您,我是这世间最没有立场责怪您的人……这世间的一切,原来就应该都有代价。” 她享受过被这世间许多尊贵之人捧在掌心的感觉,也就应该承受如今的一切。看过善堂里的孩子,她懂得该如何知足。便是今后一直都只有这样的日子,也不过是逊色于她从前的快乐和肆意罢了。 她恐惧的是那些她还不知道的事情,害怕她深爱着的人要理她而去。今日许侧妃的许多举止实在都令她觉得太过不详,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您到底怎么了?是身体一直好不起来,所以心灰意冷么?还是您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不肯叫我知道?” 这个家里从来都有太多的秘密,从前她是天真模样,人人都粉饰太平。她什么都不想知道,也什么都不想懂得。 可她如今的日子离“太平”两个字已经太过遥远了,眼前她一直依恋,一直庇护着他的母妃,似乎已经不比博古架上的琉璃花瓶坚牢多少,她已经被她心中的恐慌淹没了,必须要寻求一个出口。 许侧妃的眼泪也落在景瑚身上,打湿了她为了今日特意换上的一件朱红缂丝绣水仙花褙子。 她轻轻的抚摸着景瑚的背脊,是安慰景瑚,也是安慰她自己。她何尝又不是从这样一段茫茫然的时间里,走到如今的失意绝望的呢? 许侧妃感受着她所触碰到的。 最近一段时间,纵然景瑚每日不再如往日快活自在,时间在身体中流过,带来了许多不可控的改变,她已经快要从一个略带稚气的小姑娘,成长为亭亭的少女。 她在她最好的年华里,世事却已经开始不尽如人意。 “母妃并没有什么事情隐瞒了你,你不要多心。”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样说,“只是母妃想让你明白一个母妃最近才明白的道理。” “这世间许多事,结局往往都是事与愿违。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将要到不惑之年,竟然还会天真的以为自己是那十之一二。” “其实不过都是平凡人罢了,母妃不是幸运的那一个。” 没有得到一个真心的夫君,携手百年。子女也不能诸事顺利,纵然得娶高门淑女,也不过终成怨侣。盼望儿孙满堂,得了一个孙儿,连见面的时间都寥寥无几。 这一生也算是富贵已极,到最后,却恐怕求不来一个平安。 她的平安也罢,余生已不长,她会用尽所有,来换她女儿的平安。 第三百八十七章 家宴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待到晚膳时分,世子妃不会亏待景瑚母女,仍然与从前一样,是满桌的玉盘珍馐。只是这样多的菜色,围桌而坐的却不过两人。 从前一家人相聚言笑晏晏的情形尚在眼前,不思量,再相对下去,也不觉泪千行。 许侧妃于是便早早的打发景瑚出去,“快去你祖母那里吧,母妃今日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反而是你在这里,母妃总是睡不着,想多看看你。” 从前许侧妃和老太妃的关系不好,多少也有赌气的意思。她总觉得老太妃看不起她是个侧妃妾室,可她明明原本也是官宦之家的嫡女。平白将人选进来做了妾,却还要遭受冷眼。 老太妃从不会说她一句好话,许侧妃也从不会教导儿女要亲近长辈,这么多年,两边相敬如“冰”。 到了如今,两边反而有了一种默契的和平,老太妃会让景瑚去探望许侧妃,许侧妃也常常会令景瑚去老太妃膝下尽孝。 今日原本也是说好的,景瑚陪着许侧妃用年夜饭,而后便去陪伴老太妃守夜,等待新年来临。 从归家到如今,景瑚从一开始自我鼓劲,要陪伴许侧妃将病养好。到如今,她也已经被这些负面的情绪消磨,疲惫到了极处了。 她脑海中不断的出现从前除夕夜她在父母身旁嬉闹的模样,一点一点击垮了她此刻的伪装出来的笑意。 景瑚于是很快的起了身,“那母妃早些休息,我先去祖母那里了。” 她没有看见许侧妃的反应,已经转身出门。不过她想,大约也就是对着她点了点头,而后目光落在她身上,直到再也看不见她。 她与母妃相对而坐伤心,无可避免,可是她不想将这样的情绪带到老太妃那里去。除夕夜的风很冰冷,渐渐的也令她有些麻木起来。 老太妃院中是寻常富贵人家除夕之时儿孙绕膝的情形。景瑚来的早了些,他们还没有用完晚膳。 都是骨肉亲人,人又不多,因此只开了一席。老太妃坐于上座,永宁郡王夫妇分列两旁。最为难得的是,三哥景珣居然是挨着永宁郡王坐的。两个人把酒言欢,父慈子孝,仿佛是这世间最平凡的一对父子。 从前景瑚更小的时候,是一家人一起用年夜饭的。那时候的景珣避永宁郡王不及,都是挨着郡王妃坐。永宁郡王对他也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看他什么都能不顺眼,就是在膳桌之上,也只是强忍怒气,不训斥景珣罢了。 她那时候不懂事,巴不得这个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哥哥挨罚,因为每一次他被父王训斥,她母妃和大哥哥在背地里总是很高兴,好像景珣一直倒霉下去,景珅便能永远出头。 如今时移世易,景珣都能和永宁郡王父子和解,言笑晏晏了,如今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成了她自己。 见景瑚进了门,也只有郡王妃一个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去,皮笑肉不笑起来,对景瑚的不善之意,藏也藏不住。她也不必藏,毕竟她才是这个家最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世子妃是如今的主母,自然就起来招呼景瑚,“三妹妹来的真早,快来这边坐。”早有丫鬟在她身旁收拾出了空位来,要让景瑚去坐。 景瑚先同长辈们问了好,旋即站到了一旁,“我才用过晚膳,坐在一旁便好了。三嫂不必管我。” 永宁郡王便看了她一眼,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只是神色到底是比方才同景珣说话要冷淡了一些,“今日怎么没有陪着你母妃,倒是来了祖母这里。” 若是平日,他问这一句话,恐怕是关心许侧妃,也怕她见自己没有陪她,又使她那些小性子。可今日这样大庭广众的问来,且并无笑意,便好似是不欢迎景瑚来这里了。 景瑚正准备答话,老太妃便仿佛读不懂气氛一样笑呵呵的开了口,“瑚儿是我的牌搭子,早早的来陪祖母抹骨牌的。” 又埋怨儿子,“可真是在军营里待久了,问起珣儿军中的事情倒是很高兴,和娇滴滴的女儿说话倒是这样严肃起来。” 郡王妃冷哼了一声,正欲开口,便又被老太妃打断了,“效娘方才不是说这道西湖醋鱼做的很好么,倒时你儿媳妇特地孝敬你的菜,还不趁热多用一些。” 郡王妃多年来受老太妃庇护,才不至于在与许侧妃的交锋之中输的太惨,此时婆母发话,不敢对她不敬,便只好悻悻的住了口。 景瑚心里也泛起了嘀咕来,明明前几日世子妃还同她说景珣又遭了永宁郡王的责骂,因此才不愿意回家,总是在宫中值守。 这几日永宁郡王也并不在府中,只怕是半下午才进的家门。到了晚上,父子二人就这样亲密起来。永宁郡王或许会,他毕竟是做父亲的人,要如何对待子女,不过都凭他的喜好罢了。 可景珣,他并不是这样能屈能伸,愿意看自己父亲脸色的人。他们之间的隔阂,远非一朝一夕之事。 于是她下意识的看了世子妃一眼,她也正注意着这边的动静,神色晦暗不明,仿佛对今夜的情形也有些疑惑,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见景瑚注目于她,她才回过神来,打起了圆场,替景瑚解围,“祖母过一会儿要抹骨牌,瑚儿既然已经用过晚膳了,不如帮一帮三嫂的忙,先带人去祖母库房中选一副骨牌出来。” 她笑起来,“记得要好好挑选,难得同祖母一起抹骨牌,要好好赢祖母一些东西才是。” 能暂时出去躲一躲,对景瑚来说是最好的事情了,老太妃也对着她点了点头,“好好去吧,别急,祖母很快便来陪你玩,也准备了好东西,有能耐,尽管赢去。” 世子妃便凑趣道:“又成了您陪着三妹妹玩儿了。既然您说了有好东西,待会儿孙媳也要过来凑凑热闹的。” 老太妃自然又亲亲热热的同她说了几句话,景瑚便先跟着吴嬷嬷出了正厅。 第三百八十八章 讨赏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进了正厅一趟,到底是碍了有些人的眼,闹了一阵不愉快,这一场家宴很快就结束了。 永宁郡王难得陪伴母亲,还想再表一表孝心,也被老太妃以她要抹骨牌为由赶了出去,就连景珣也一并跟着他去了前院的书房。 倒是让景瑚更觉得惊异了。 郡王妃见了这样的情形,见儿子得了永宁郡王的喜欢,景瑚却没得到好脸色,恐怕觉得这些年自己终于要扬眉吐气,看景瑚的神情就更为不屑了。 只是她向来和世子妃合不来,世子妃是摆明了要留在老太妃院中收拾,陪伴老太妃的,她也就早早告辞而去,回自己的云宁堂去了。 待郡王妃一走,二房夫妻也就携手过来了。除夕宴照样没有他们的位置,他们在永宁郡王眼中仍然如同透明人,只是二房夫妻对老太妃的一片孝心,倒真是日月可表。 老太妃喜欢抹骨牌,世子妃便先整理出了牌桌,令景瑚她们过去。除却景瑚与老太妃,另有两个年纪大的嬷嬷陪着凑了四角。 老太妃和景瑚坐了对面,孙氏便挨着老太妃坐,太婆婆和孙媳妇二人看起来十分亲密自然。二哥景现则坐在一旁,话也不多,温柔的注视着自己的妻子。 “你三妹妹年纪小,抹骨牌却十分厉害,就是和祖母抹了一辈子骨牌的老对手,也多有输给她的。卉娘你替祖母好好看着牌,若是祖母今夜赢了,好好的赏你。” 孙氏不善言辞,只是和景瑚笑了笑,没有说话。 景瑚今夜的目的也不是赢钱,而是要让老太妃高兴,不着痕迹的输比赢要难的多。此时便凑趣道:“从前能赢,那是祖母同我两个人对付其他三家,今夜是二嫂和祖母两个人专想着对付我,看来我是要输了。” “祖母还说准备了好东西等着我赢呢,原来是设了个圈套给我钻,可怜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傻傻的坐了下来。” 二嫂孙氏是实诚人,此时便道:“其实我并不懂得抹骨牌的,只是想在这里陪一陪祖母罢了。” 老太妃一面摸着手里的牌,一面便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老实。你三妹妹滑头的很,有你坐在我身旁,替我吓她一吓罢了,谁知你倒是自曝其短。” 屋内众人便笑了一阵,世子妃在一旁看着人搬桌椅,闻言也笑道:“我倒是会抹骨牌,待会儿我和二嫂一起替祖母看牌。我们三个臭皮匠,总能顶的过三妹妹这一个诸葛亮了。” 景瑚便假意撅了嘴,“这大年节的,嫂子们倒都想着对付我。” 老太妃笑道:“把我们燕京小雀神都弄的委屈了,罢了罢了,祖母故意输给你就是了。否则待会儿把你那一点子银子都输完了,恐怕要到我这里撒娇,成倍的拿回去呢。” 景瑚笑嘻嘻的道:“祖母这是怕自己输给我,再给自己找台阶下。愿赌服输,嫂子们不如放放水,让我赢了祖母的东西,到时候咱们几个一起分了,让祖母好好心痛一回。” 旁边的两个老嬷嬷便来凑趣,开始夸赞老太妃有福气,在这里的两个孙媳妇,一个大着肚子也要过来陪伴祖母,另一个稳重能干,事事都安排的很好。 还有一个小孙女能言善道,又聪明慧黠,总之什么好的词都用上了,非让老太妃相信她是这天底下最有福气的老夫人不可。 热闹了一阵,众人便安心下来抹骨牌,几圈下来,有输有赢,夜色却已经渐深了。 孙氏是有身子的人,经不得劳累,老太妃便打发她,“卉娘和现儿先回去吧,不用在这里陪祖母了,等到明年今日,带着孩子来陪祖母,祖母便是最高兴了。” 这话说完,到底是现出了一点年老之人的落寞来。冱哥儿是今年年初出生的,去年除夕的时候自然没有他,今年柯明碧和他却又根本就不在府里。 方才老嬷嬷们拍老太妃马屁的时候,也完全忽略了柯明碧,是怕惹得老太妃不快。 纵然老太妃未必有多喜欢景珅,可老人家总是不会不喜欢孩子,不喜欢自己的曾孙。 孙氏的确有些疲惫了,也就没有多推辞,被自己的丈夫扶起来,“那我们便先回去了,您也早些休息。今夜您要熬到子时,过了您平时睡觉的时辰,恐怕要走了困了,也千万早些闭眼休息。” 孙氏也只有在同老太妃说话的时候才能侃侃而谈了。 老太妃同样也要打发世子妃,“瑜娘也先回去吧,忙累了许多日子了,只让瑚儿在这里陪我便好。恐怕珣儿也早就已经回明晖堂了。他们父子两个这些年都快成仇了,哪有那么多话好说。” 又埋怨道:“这个珣儿,从他父王那里脱身了,也不进来再陪陪我,肯定是回明晖堂等着你了,真是没有良心。” 世子妃也就不坚持了,避过了景珣的话题不谈,“您也早些休息,其实也不必非要等到子时。若是只为了这烟火,先休息一阵,快到子时再起来也是一样的。” 景瑚站起来准备送她,“我会照顾好祖母的,三嫂放心回去就是了。您放心,等我们今夜抹完了骨牌,祖母赏了我东西,我会同您分的。” 老太妃嗔道:“这个瑚儿,说的祖母多小气似的。放心,大家都有,等你们明日过来给祖母拜年,再好好的赏你们。” 景瑚笑道:“还说不小气,明日得的是压岁钱,是您原本就要赏的。今日得的却不一样。原本可以得两份,明日却只能得一份,您还在这夸口呢。” 老太妃笑着点了点景瑚,“真是个刁钻的,今日便偏不赏你,你又能拿祖母如何?等明日赏了你,你看看厚不厚再来说话。” 世子妃再次告辞,“孙媳这便先回去了,听祖母的话音,今夜我是可以睡个好觉了。明日要准备个麻袋过来给您拜年才是了。” 大家都笑了一阵,景瑚送了世子妃出门,回来时老太妃也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开始吩咐人收拾牌桌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牵强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老太妃坐回了上首去,看着人收拾桌子。方才的两个嬷嬷仍然围坐在她身旁,同她说着话。她看起来却没什么心思去应付,见景瑚回来了,笑着和她们说了几句话,也就打发她们下去了。 老太妃对景瑚招了招手,景瑚便坐到了她身边去,温言道:“祖母可是觉得累了?不如我陪您先去内室里休息一会儿。您觉得冷不冷,需要给您拿条毯子过来么?” 她爱怜的抚摸着景瑚的鬓发,语气慈和,“不冷,不冷。倒是的确觉得有些累。难道瑚儿你就不觉得累么?” “这个家,这么多年来,几乎从来就没有一日安宁过。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便是祖母这样渴望和气的一日,照样还是要剑拔弩张。” 景瑚没有说话,在这个家里无论她走到哪里,大家都是一样的心灰意冷。可真正造就了这一切的人不肯改变,旁人也不过空嗟叹而已。 老太妃忍不住开始埋怨自己的儿子,“你父王这个人,就是太不懂得平衡之道了。从前宠爱你母妃不管不顾,对你和你大哥哥也是疼爱有加。” “如今你母妃一失了宠,失了从前依靠的许家人,他又转而宠爱起了你三哥哥,对你疾言厉色起来,实在是不知道该叫人说什么才好。” “方才那副情景,祖母看了心里都犯嘀咕,瞧你三嫂也有些疑惑,恐怕只有郡王妃是真正高兴,以为是珣儿出息,所以你父王才对他改了态度了。” 没想到老太妃也对这件事感到疑惑。方才在席上,一点也瞧不出来,到底还是老姜。 不过,景瑚倒觉得最奇怪的事情不在于这里,只是她也摸不准老太妃真正的心思,只好道:“三哥哥自从西北回来,便一直努力上进,再也没有从前半分纨绔模样。滴水可以穿石,父王都看在眼中,总归是会对他改了脸色的。” 老太妃看起来就更疲惫了,疑惑之色萦绕在眉宇间,挥之不去,“不对,不对。这件事真正奇怪的倒不在此处。我了解珣儿,珣儿脾气倔强,这些年你父王都没有给过他和他母亲好脸色,他又岂会是如此轻易的就和他父王和解。” 这倒是和景瑚想的一样。 她又沉思了片刻,苦笑着摇了摇头,“或许是他们父子想要在今夜哄一哄我罢了,只是也不同瑜娘通通口风,倒让她露出了破绽来。” 这个解释,其实也有些牵强。景珣心中对永宁郡王的怨气,连让他称一声“父王”都不能,与世子妃夫妻之间却是亲密无间,要和永宁郡王做戏,怎会不和世子妃通气。 不过老太妃毕竟年纪大了,能找一个看起来说得过去的理由,对她而言也是件好事,至少是少了一件值得辗转反侧的事情。 景瑚顺从的点了点头,“人心总是会变的,也许是三哥哥在外摸爬滚打,也体会到父王不易,因此能够彼此体谅了。家和万事兴,父母和子女哪有长远的仇恨呢。” 她这话说的很违心,也并非全然没有一点道理。 她心中的父王可以从高大伟岸,变作如今的冷漠小人,景珣心中的他,未尝不能从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变成为国家戎马半生的将领。 男人善忘,他们之间的和解,总是比女人之间容易。 总之无论如何解释,总有觉得说不通,觉得牵强的地方。不过他们关系究竟如何,其实于景瑚,于许侧妃都没有太大的影响,甚至还是件好事。 不必再处心积虑的想要抢夺世子之位,不必想尽办法和郡王妃别苗头。而景珣得永宁郡王看重,也并不会来踩她们母女。景瑚对世子妃的人品很有信心。 “但愿如此吧。”老太妃感慨了一句,像是真要把这件事情揭过去了,“那瑚儿你呢?从栖雪阁过来,脸上在笑,愁容却根本藏不住,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些。” 景瑚笑了笑,故作夸张道:“是吗?我还以为我藏的很好呢。” 又道:“不是我年纪小藏不住事,是这屋子里的人人人都比我年纪长,所以都比我有道行有城府罢了,尤其是瞒不过祖母。” 所以恐怕景瑚到这里来,永宁郡王要以为她是来触他的霉头的。 “说的祖母和老妖精似的。”她点了点景瑚的鼻尖,“今夜这么早就从栖雪阁过来了,连晚膳都没有用好吧?你母妃……她如何了?” 景瑚便如实道:“您也知道,从前除夕栖雪阁的光景。今非昔比,总是有些伤感的。母妃同我坐在一起,自然更容易想起当初之事,与其这样,还不如早些分开罢了。” “若说身体,也不过就是那样罢了。夜里睡不好,反而是白日里有时候能睡一会儿。药一碗一碗的吃着,补品人参都不知道吃了多少,总是没有效用。” “你母妃……也还没有到四十岁吧?” 景瑚道:“等过了年,也就要四十了。”不算年轻,但也还算不得老。她原本以为自己的母妃会永远那样年轻美丽下去,便如同花园里的海棠花一般。 可花朵要凋零,原本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生死疾病,非人力可改,老太妃也只好道:“总归咱们家不是看不起病的人家,一直用着药,身体不差下去,等过一阵子想开些了,或许就能好起来了。” 景瑚点了点头,“您也是如此,今夜熬到子时,恐怕又要休息好几天才能缓过来了。您想看烟花,其实过几日让父王单给您放一些也是一样,不如还是早些休息罢了。” 老太妃脸上浮现出孩子一般的执拗来,“那怎么能一样,新年烟火,是辞旧迎新,天底下有许许多多的人在和我一同看,只要想到这点,心里便会莫名的觉得幸福。” 景瑚也就没有说什么了,这样的快乐,一年也不过能等来一次而已。每一年的开始,于老太妃而言也会变得格外的不同,是很好的事。 第三百九十章 烟火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一晚上其实并没有池什么东西,老太妃疼惜她,令吴嬷嬷亲自下厨,给她做了一盘她喜欢的莲子酥。 景瑚虽然并没有什么胃口,为了哄老人家高兴,也吃了好几块。 快到子时的时候又要吃饺子,老太妃想看烟火,这自然就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为了能更好的看烟火,院中早早的生了炭盆,摆了长榻,景瑚和老太妃一起坐在榻上,靠在老太妃怀中,被温暖的毯子和老太妃的体温包围。 “若是祖母身体还好,有力气走动,能到邀月阁上去看,那就更好了。”邀月阁在花园的假山上,有许多台阶。 景瑚倚靠在老太妃怀中,动也不想动,“还是在这里好,在一直生活的院子里。每当经过院中,月夜下抬头望一望,好像就能望见今夜的烟火似得。” 老太妃笑了笑,“瑚儿说的也有道理。再好的风景,终究是短暂的,只有自己的家,才是永远最安心之处。” 很快到了子时,天空中开始按时绽放出各色的烟花,声音响彻天际,震撼人心,将天空中原本的寥落星子全都隐去了。 老太妃和景瑚都不约而同的停止了说话,专心注目于夜空。 夜空绚烂的时刻纵然很少,可看过了一阵,便也觉得其实很是寻常。景瑚只被吸引了一会儿,便微微仰起头,看着老太妃。 烟火彩色的光亮不断的照亮老太妃的脸,她早已经不再年轻了,可是在这一刻,她眼中流转的烟火的光彩,好像又令她回到了当年风华正茂的时候。 夜空终于安宁下来的时候,老太妃恋恋不舍的低下了头,看了她怀中的小孙女一眼,语重心长地道:“其实人生短暂,并不比烟火恒久多少,瑚儿,一定要珍惜光阴呀。” 景瑚在她身上蹭了蹭,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她并不想起身,“从前祖父在的时候,他会陪您看烟火么?” 景瑚并没有见过她的祖父,他去世在连永宁郡王都还没有成年的时候。过去了多少年,她已经算不清楚了。 老太妃也这样回答她:“或许是有的吧,记不清楚了。”她莫名的摇了摇头,“真的记不清楚了。人一老,好像就只能记得眼下和小时候的事情了。中间是怎样活的,真是一点也记不得了。” 景瑚躺在老太妃怀中,不由得感伤起来。 “你都不知道祖母有多羡慕你,在这人世间才度过了一轮春秋,是多么好的年纪呀。小时有父母疼爱,衣食无忧,将来得一个好的夫婿,也没什么值得你忧愁的。” 旋即又自嘲道:“长辈看晚辈,总把你们的生活想象的很容易。可其实就算我们给你们创造了再好的条件,有些该吃的苦,该撞的南墙,照样还是要你们自己一一经历。” “你又是个女孩,在这世道生活,比男子终究是要艰难的多了。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将来之事,恐怕会令你比今日更痛苦。祖母这样说,瑚儿,你会不会害怕?” 景瑚笑了笑,“我又长大一岁了,不会害怕了。” 老太妃点了点头,轻轻着她的手背,“那就好,永宁郡王代代都上战场,与一般的宗室男子不同。你是咱们永宁郡王府的县主,一定要比其他的女孩子都坚强一些。” 夜风吹来。景瑚抱着老太妃又紧了些。老太妃的话,令她对她素未谋面的祖父,更多了些好奇,“您能跟我说一说我祖父的事情么?他同您的关系好不好,那时候的永宁郡王府又是什么样子?” 老太妃沉默了许久,正当景瑚以为她不愿意开口谈论的时候,她才缓缓的开始诉说,“你祖父这个人,祖母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 “当年和你祖父成婚,是两家父母的意思,谈不上对彼此有多喜爱,相敬如宾而已。不过他倒是也从没有说要纳什么侧妃,养什么妾室,这一点比你父王是要强的多了。” “只可惜祖母也就你父王这一个儿子,年纪上来,觉得有些孤清了。就只有你父王这一个,想到其他地方躲躲清净都不能。” 也许是又想到了晚膳时的情景,老太妃摇了摇头,“这一点倒是羡慕定国公府的周太夫人,他们家虽然有庶子庶女,对她倒都还恭敬,母慈子孝,过年的时候也热闹。” “祖母那时候也还年纪轻,是想不到这些事的,觉得自己比她幸运许多,总觉得时间还长,将来自己会有别的孩子。” “也总对自己的丈夫有所期待,可他却偏偏是从不会甜言蜜语的一个人。不是在四卫营里,就是在家里书房,偶尔才进来和祖母一起用膳。他恐怕是连祖母喜欢吃什么,用什么,都一点也不知道的。” 她低头笑了笑,“遇上你祖父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人,那时候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怨气的。反而是后来他走了,我静下心来想想,才发觉其实我自己也并不了解他,又有什么好怨的呢。” “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想尽办法彼此珍惜才是。” 想想这些年府里的事情,景瑚不由得叹道:“父王还真是没有一点像了祖父。”反倒是和今上如出一辙。如若元俪皇后还活着,如今的她又会是如何呢? 老太妃便反驳她:“也就是骁勇善战这一点算是像你祖父了。那时候他出去打仗,我也总担心他要出事,生怕他和你祖父一样,也要折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没有福气平安到老。” 景瑚的祖父死在西北的战场上,后来永宁郡王也在西北战场上和敕勒人打过仗。 “好在如今敕勒人已经再没有当年的势头了,蜀中战乱也已经平息,总算是能安宁了。府里每一年都是一团糟,祖母已经习惯了。咱们家是这样,希望咱们这样的人家能少一些。” “其实每一年祖母的新年心愿,都是国泰民安,四处都不要再起战乱。几代人才换来的太平盛世,希望它能永远的持续下去。” 国泰民安,真是很大的心愿。景瑚望了一眼沉静的夜空,今夜过后,她便是能办春宴的年纪了,她也许下了自己的心愿。 第三百九十一章 拜年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除夕夜景瑚是和老太妃在一起休息的,在她印象之中,这还是第一次。小时许侧妃和老太妃的关系不好,景瑚长到七八岁,跟着老太妃开始抹骨牌,才渐渐的喜欢亲近祖母起来。 清早众人便都要来老太妃院中给老太妃拜年,景瑚就侍奉着老太妃坐于正堂上首,自己侍立在一旁。若按辈分年纪,她在最后。 永宁郡王昨夜不知道是歇在哪里,并没有和郡王妃一起出现。同老太妃说了几句吉祥话,老太妃也劝勉了他几句,郡王妃才姗姗来迟。 两夫妻一见面,便是新年第一日,对彼此也没有好脸色。老太妃只当做没有看见,赏了郡王妃一套东珠的头面。 这一辈就永宁郡王一个,下来便该是景珅。只是景珅借口公务繁忙留在了河北与嬛芜一起过年,正室夫人柯明碧又带着冱哥儿在柯太师府里,这一房便没有人能出来给老太妃拜年磕头了。 正是合了郡王妃的心意,永宁郡王也没提起来,二房夫妻这时候不得不过来,正在踌躇之间,郡王妃便笑着让景珣夫妻先上前了。 世子妃神色间有犹豫,景珣却不管不顾,拉了她的手,便跪在老太妃面前,说了一通吉祥话。 老太妃原本就最喜欢景珣,见了他没有不高兴的时候,又是这样喜庆的日子,连连夸了他好几句。又勉励他要好好当差,也要早些开枝散叶。 景珣一一应了,而后自己利落的站了起来,也没有和从前一般体贴,伸手去将衣饰不便的世子妃扶起来。 丫鬟们都等在外头,景瑚便上前去扶了她一把。心中的犹疑更甚,看景珣的眼神也不善了几分。 莫不是他也要学永宁郡王,这样早便要做个负心汉了。 郡王妃糊涂也是真糊涂了,见了这样的情形,不仅不劝,反而露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得意神情来,仿佛儿子儿媳不和,正衬了她的意一般。 便是她从前在世子妃手下吃过再多的瘪,这种事情上也不该如此才是。 偏偏景瑚方才看景珣的眼神又被她收入眼中,当下便不悦道:“今日是正月初一,新年的第一日,景瑚你这样看着珣儿,是什么意思?” “你的胞兄景珅不争气,便也见不得太妃夸奖珣儿么?他难道就不是你的哥哥,真是毫无手足之情。” 不过是一个眼神罢了,哪里能伤的了景珅分毫。从前他们兄妹关系不好的时候,她能把他说到哑口无言,气的跳脚。 郡王妃还真是见缝插针,什么时候都不忘了为难她。也真是文人思维,总能找出一顶高帽子来扣在她头上。 此时景瑚要为自己辩驳,只怕更是要如了郡王妃的意,做不实不敬兄长的罪名,也那是顶撞嫡母,无论有理没理,总是自己吃亏,如今的永宁郡王,可不会站在她这边了。 干脆低头装作悔过,有老太妃在这里,她总不能真的拿她怎么样。 却是世子妃没有忍住,“三妹妹刚才见我行动有些不方便,所以扶了我一把,毕竟年轻力小,一时间用了太多的力气,所以恐怕眼神有些不对,郡王妃也不必求全责备。” 见世子妃出声,郡王妃也就没有恋战的意思了,只是冷哼了一声,“永宁郡王的女儿,可不会是什么弱柳扶风的女子,别是学了她那个不着调的母妃,将来也是一副病弱西子的模样,也不知道是给谁看的。” 无论说什么,总归最后都会归结到许侧妃身上。见郡王妃没有再为难自己的意思,景瑚又默默的退到了一旁。按理该是二房夫妻给老太妃拜年了,还没有轮到她。 景珣却忽而对世子妃道:“三妹妹年轻,管不住自己也就罢了,只是瑜娘你为人媳妇,为何总是要同我母妃唱反调?” 这变故来的太突然,景瑚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景珣嘴里说出来的话。二房夫妻刚准备上前,此时又缩在了人群之后,巴不得没有人注意他们。 世子妃显然也没有想到景珣回忽而发难,此时便如同被人扇了一个耳光一般愣在了原地。 景珣却仍然不依不饶,“这一年多来,禁军中事忙,我在家的时间很少。却也常常听闻瑜娘你桀骜不驯,与我母妃作对。这难道便是你万家的教养,江老夫人的教养么?” 世子妃没有说话,只是牢牢的盯着自己的丈夫。她向来是个坚毅的女子,便是到了此刻,面对丈夫的责难,也没有要落泪的样子,只是紧紧的抿着唇,仍然保持着她的风度。 她和许侧妃恰恰是两种人,和天下众多的女子都是两种模样。 景瑚忽而想起来很久之前,她和世子妃的那场谈话。她说若是景珣负她,她会坚定的离开他,她会有在别处的生活,好过日日在家枯坐,祈求丈夫的怜爱。 这一天,就快要到来了吗? “好了!”老太妃重重的拍了桌子,“若不是诚心过来给我磕头拜年,那就早些出去吧,不要来扰了我的清净。” 她把气撒在儿子身上,“你们父子早些出去说话吧,要同人应酬喝酒,也都由得你们,若是想要我多活几年,就不要闹到我跟前来。” 又道:“效娘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昨夜你告辞的时候不是说身子有些不适么?初三便要回门了,到时你们夫妻一起回去。我听闻你母亲这阵子身体也不是极好,你记得多带些药材过去。” 郡王妃和儿媳拌嘴,难得儿子帮她一回,正是有兴味的时候。奈何老太妃下了逐客令,她也不得不走,只好行礼,“母妃昨夜睡的少,午后记得多休息一会儿。” 又挑衅似的看了世子妃一眼,也不等永宁郡王父子,自己先转身出去了。 永宁郡王在家事上唯一可取之处,便是事母至孝了。见母亲生气,又耐心的安抚了几句,象征性的责备了景珣一番,才一同出去了。 留下世子妃仍站在原地,目光追着景珣出了门,几乎忘记了如何去反应。 第三百九十二章 宝石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二房夫妻还站在一旁,等着世子妃的动作,景瑚忙上前拉了世子妃一把,令她站到了一旁来。 世子妃胸中的气未平,景瑚去握她的手,只觉得冰凉一片。只怕世子妃心中也是如此,茫茫然寻不到出路。 二房夫妻上前给老太妃拜年,景现不论,孙氏她是真心喜欢的,也强迫自己笑着和他们夫妻说了几句话,赏了孙氏一个锦盒。 孙氏对她也是真心的关切,小心翼翼的看了世子妃一眼,道:“世子他想必也不是真心这样说您的,恐怕是昨夜和郡王爷喝多了酒,今日酒还没醒罢了,瑜娘你别生他的气。” 又对老太妃道:“您也不要着急上火了,世子是您看着长大的,您应该最了解他了。” 老太妃面上才浮现出了一点欣慰来,温言对孙氏道:“你月份大了,跟着现儿早些回去休息吧。祖母没事,都这么多年了,家里什么时候安宁过。旁的事情你都不必管,快回去吧,听话。” 孙氏和景现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都有为难,也只好先转身出去了。 下来便该是景瑚,老太妃摆了摆手,示意景瑚和世子妃跟着她进内室去。 景瑚先认错,“今日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世子爷不恭敬,用那样的眼神看他。”才怪呢。下回她碰到景珣,非跟他大吵一架不可。 世子妃生气,她心里也如同烧了一团火一般,大年节下的没事找事,呸。 老太妃便道:“你为你三嫂打抱不平,你三嫂也是护着你,算得了什么错。只是这个珣儿,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千辛万苦求来的妻子,如今都这样糟践起来。” 老太妃握住了世子妃的手,察觉到她手心的冰凉,忙对吴嬷嬷道:“快去取个手炉过来,手心怎么这样凉。” 又道:“你也不要同珣儿计较,回头祖母好好说他几句,让他跟你道歉。平日里这些事祖母心里都明白,孰是孰非,大家心里都如同明镜一般,没有人会认真怪你。” 这几个月来,景瑚对她在江南时家中发生的事情也都已经了然。郡王妃和世子妃不和,原本并不想将家事都交给她。只是又顾忌那点名声,怕自己被人说闲话,因此才不得不放权给已经进门将要一年的世子妃。 却还想着要为难她,故意挑了中秋家宴的时候称自己身体不适,把事情丢给了世子妃。因为今年蜀中有大战,因此宫中并没有开宴。 永宁郡王府向来是在宫中过节的,就是要循旧例,也无例可循。她就是想在这时候抓一个世子妃办事不力的把柄,将来好再名声言顺的把家事接回来。 谁知道世子妃能干,样样事情都安排的好,她这才只能放手了。听说世子妃刚刚正式接手家事的时候,郡王妃也是不停的给她找事做。 世子妃原本就不是泥人性子,自然是要治一治她的。再加上景瑚刚回府那一段日子她也总是护着景瑚,两人的矛盾便越来越多了。 老太妃说了几句好话,世子妃也不能在长辈面前还坚持,只好道:“或许真如二嫂所说,世子爷他是酒还没有醒吧。”再要说几句场面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老太妃和景瑚对视了一眼,谁都不知道景珣今日为什么突然发疯,心里都充满了无奈。景瑚不免又在心里骂了景珣几句,恨不得拿马鞭给他几鞭子。 到底是夫妻之间的事情,虽然折了面子,老太妃也算是安抚过了。便令吴嬷嬷同样拿出两个锦盒来,一个给世子妃,一个给景瑚。 景瑚想着先哄老太妃高兴,便道:“这是昨夜我陪祖母抹骨牌该得的?我能现在就打开看看么?” 老太妃笑道:“看看吧,瑜娘也打开看看,喜欢不喜欢。” 景瑚先打开了她那一个,里面铺着黑色的漳绒,整整齐齐的躺着途多红宝石。最中间那颗足有鸽子蛋大小,比她从前有的那些都要更大也更艳丽一些。她数了数,足足有九颗。 老太妃见她看了喜欢,便道:“这是祖母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你用红宝石最好看,这些应当足够你镶一副头面,将来出嫁的时候用了。也不知道祖母能不能见着,权当是念想罢了。” 景瑚心里觉得有些伤感,却不好说什么,“祖母当然能看见了,若是快的话,再过一两年我也就出嫁了,一两年算什么,您再活十年二十年也不算多。” 老太妃笑起来,“若是祖母真能再活个十年二十年,哪里舍得这一两年间就把你嫁出去。除非祖母舍不得你,你却舍得祖母,一心要跟着心上人远走。” 景瑚向来是不会为这些事情脸红的,大言不惭道:“若我有了心上人,我大约是会很想跟他在一起的。不过我也舍不得祖母,就让他入赘到我们府里好了。” 众人笑了一阵,见世子妃情绪不高,景瑚边想着逗她说几句话。女人见了珠宝首饰没有不高兴的,老太妃既然让她们现下就打开,就算是不一样的点心,总不会厚此薄彼,景瑚便要凑过去看世子妃的那个盒子。 世子妃向来很顺着她,也就打开了自己的那个盒子。 盒子里同样也是宝石,却是两颗不比景瑚的那颗红宝石更小的祖母绿。最难得的是颜色澄净,几乎是一模一样,实在是很难得。 老太妃解释道:“给瑚儿的是红宝石,给卉娘的是蓝宝石。瑜娘的这两颗祖母绿,还是我的婆母给我,世代给永宁郡王妃的东西。是一对的东西,做耳坠太沉了些,我想镶到冠上,也纵是找不到满意的样式。” “将来珣儿也要做永宁郡王,这两颗宝石,你喜欢就拿去镶嵌了,或是就放着也可。终归你会是永宁郡王府的女主人,是这两颗宝石的主人,都由得你高兴。” 老太妃应当是早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份礼物,今日送出来,也正好能安世子妃的心。老太妃是认可她的,没有人能说她的不是。 第三百九十三章 矛盾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便来凑趣,“原来三嫂这两颗宝石原来就是她该得的,那看来还是我真正赚了。祖母又在这里充大方呢。” 老太妃便意味深长的看了景瑚一眼。 她刹那间就明白过来,这两颗宝石既然是“永宁郡王妃”所有之物,这些年都没有在如今的这位郡王妃手里,也不在永宁郡王原配的手里…… 见景瑚明白过来,老太妃又逗她,“还要给你三嫂旁的东西呢,只不过你这个小人精在这里,没有准备你的份,不好叫你知道罢了。” 这自然只是一个玩笑罢了,景瑚又缠着老太妃撒了会儿娇,老太妃便打发她们:“好了好了,昨夜就不该把你这个小冤家留在这里,睡着了还不老实,害得祖母一夜都没有睡好。” 景瑚睡觉的确有些不老实,她第一次从江南回来的时候,许侧妃许久不见她,思念和母爱满的都快溢出来了,夜间便拉着景瑚与她同榻。 从此之后……就没有然后了。 景瑚笑着道:“我这叫从一而终,平日里就不老实,睡着了也是一样。” 老太妃捏了捏她的脸,“祖母想休息一会儿,你和你三嫂先出去吧,千万把祖母给的东西收好了。若是丢了,可没地方找去。” 又道:“按例该是你们做子女的去给父母请安,咱们家这样……你们便寻个地方自去玩儿吧。” 景瑚看了世子妃一眼。 世子妃今日显然是也没有心情哄着老太妃高兴,又端端正正的和老太妃行了礼,“祖母的意思,孙媳已经明白了。往后一定会好好收藏这对宝石,将它们顺顺利利的传下去。” 老太妃欣慰的笑了笑,“好了好了,快出去吧。祖母再不休息,也要到午膳的时候了。” 景瑚也和老太妃行了礼,“那我和三嫂便先退下了。其实祖母不如再和吴嬷嬷聊会儿天,等用过了午膳再休息,省得错过了午膳的时辰,或是才睡着便被唤了起来。” 老太妃装出不耐烦的样子来和她摆了摆手,“快出去吧,连祖母和你吴嬷嬷也安排起来。” 吴嬷嬷望着景瑚善意的笑了笑,景瑚便和世子妃一起出了院门。 才出了院门,世子妃便停了脚步,景瑚原本是打算和世子妃一起去明晖堂的,见状也只能停下来。 “三妹妹不去栖雪阁么?” 景瑚便道:“母妃常常是夜里睡不好,到天光将亮的时候才会睡一会儿,所以平日上午我都不会去打扰母妃,想必今夜也是如此。” “三嫂您呢?是要去云宁堂给郡王妃拜年么?” 世子妃微微皱了眉,摇了摇头,“世子才说了我对郡王妃不敬,不敬便不敬吧。今日是大年初一,我还是不去讨嫌了,让他们母子好好聚一聚罢了。” 景瑚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歉意,世子妃总是在帮她的忙,她却总是给她惹麻烦。“是我不好,不该作出那样的神情来,令郡王妃发难,连累了三嫂。” 世子妃却冷然道:“三妹妹做错了什么?是不该伸手扶我,还是不该对景珣表现出一点不满?根本只是有些人非要没事找事罢了。” 说完又叹了口气,“天寒地冻的,三妹妹是要回芳时轩去,还是同我去明晖堂坐坐?他既然是跟着郡王爷出去,只怕此时是在前院里。” 景瑚想了想,还是决定要跟着世子妃去明晖堂坐坐。之前她打听景珣和世子妃之间的事情,只是从世子妃的状态判断出来的。 而今日这样,便是把他们夫妻之间的矛盾摆到了台面上。她还是想知道景珣为什么忽而会变成这样。 “还是去明晖堂坐坐吧,想和刘嬷嬷问好。前段时间我叫人出去采购了些名贵的药材,有一只老山参是留给刘嬷嬷做新年之礼的。” 又回头看了柳黄一眼,柳黄会意,低头行过了礼,便转身向着芳时轩过去了。 景瑚和世子妃一起往明晖堂走,天气太冷,湖面上结着薄薄的一层冰。偶尔能看见锦鲤,在结了冰的湖面下游动。 景瑚只是瞥了一眼,世子妃却忽而在湖岸边驻足,没有说话。 景瑚便问她,“三嫂是想喂鱼么?得先叫人在这冰面上凿出个洞来才行。” 世子妃浅浅的笑了笑,“不是想喂鱼,只是想起了我第一次见到你三哥哥的时候。”她在这时候,又在景珣面前把对景珣的称呼换了过来,比冷冰冰的名字要温情了许多。 景瑚虽然听刘嬷嬷说过世子妃和景珣的许多事,倒是真没有听过他们是怎样相识的。于是她静静的站在世子妃身旁,等着她说下去。 “是在定国公府里。那时候,我才八岁。沛娘遇见了麻烦,他为她解了围,回头还要追到女眷这边来,非要沛娘答应他一件事。” “后来我们在湖边钓鱼,沛娘不小心沾脏了裙子,我陪着她去松鹤堂里换衣裳,等着她的时候,在松鹤堂的博古架上看见了他做的木头老虎,我觉得他好像很有趣。” “回来的路上,沛娘就偷偷同我说,这人是个无赖,像是怕我被他骗了似的。每回遇见他,也总是很害怕我和他接触似的。后来才发觉,这人的确是个无赖,原以为会被他赖一辈子。如今……” 从前的景珣是很爱世子妃的。愿意为她孤身一人去往西北,隐姓埋名投军,愿意为她去今上求一道圣旨。 而世子妃同样也为了他做了许多,不必在明知郡王妃为人与对她的不喜之后仍然成为他的妻子,不必尽心尽力平衡着家中每个人的关系。万老将军的孙女,如何会愁嫁呢。 而这样的两个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到如今,也只能走这样短的日子吗? 景瑚刚想宽慰她,世子妃又道:“真是舒心日子过习惯了,不过听了几句难听的话,便有些受不住了。也还没有到要说这样的丧气话的时候,三妹妹不必在意。” 景瑚的话便停留在了嘴边,没有说出口。 第三百九十四章 节礼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在景瑚印象之中,明晖堂永远都是温暖如春的,是永宁郡王府里唯一的桃源。今日也是如此,才进了院门,院中的丫鬟便笑意盈盈的迎出来,簇拥着她们进了正房。 屋内各处都放了炭盆,景瑚进门就除了大氅,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冷。世子妃喜欢熏香,尤其喜欢水仙花的香气,此时她身处明晖堂中,犹如在春日的花园中一般。 两人坐好了,世子妃便吩咐丁香,“去瞧瞧嬷嬷在做什么,若是无事,便将嬷嬷请过来,说是小县主过来了。” 另一边其他的侍女已经上好了茶和点心,一切都井然有序。景瑚往旁边望了一眼,窗边的的紫檀木长机上,仍然整齐的放着一排木头小马。 世子妃见她在望那些小马,也并没有什么反应,并不像从前一样热络,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失落里。 从湖边回来以后,世子妃的情绪就更低落了。她原本想和世子妃提议,干脆就在园子里逛逛罢了,或是凿了冰,看看能不能钓上来几条鱼。明晖堂就是再好,总有景珣的痕迹,总是闭塞。 只是见她一直兴致不高,景瑚也就没有开口。 此时景瑚也想开口,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干脆就保持了沉默。 气氛到刘嬷嬷进门之后才好一些,于世子妃而言,刘嬷嬷是长辈,在长辈面前,总是报喜不报忧的。 景瑚站起来,“刘嬷嬷,您过来了。” 世子妃只是和刘嬷嬷笑了笑,“三妹妹说给您准备了新年礼物,特意过来探望您。” 刘嬷嬷给景瑚行了礼,“小县主太客气了,奴婢没有为您做什么,您却总是想着奴婢,实在是受之有愧。” “您不用次次都这样客气的,我的礼物都还没有到,您先道起谢来,倒是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景瑚话音刚落,帘子便被人掀开了,丁香笑着进了门,身后还跟着捧着锦盒的绀青。“世子妃,芳时轩的绀青姑娘过来了。” 景瑚有些讶异,“绀青?不是叫你回家去和家人一起过年么,怎么这时候倒是你过来?” 绀青恭敬地同世子妃行了礼,才答景瑚的话,“宝蓝的母亲这几日有些不舒服,我没有什么,同她换了日子。”又道:“柳黄姐姐说是要给刘嬷嬷送礼,便由奴婢来送了。” 景瑚点了点头,“我倒是不知道宝蓝的母亲生病了,回去之后记得提醒我,年节下的,只怕大夫也不好请。” 世子妃自然是知道刘嬷嬷和绀青的前情的,待绀青也很客气,“绀青姑娘既然过来了,也坐在一旁一起聊聊天吧。这几个月天冷,我新得了一条灰鼠皮的披风,我嫌有些短了,不如就赏了你吧。” 丁香也不用世子妃再吩咐,立刻便着人去将那条披风寻了出来。捧着走到绀青面前,笑着道:“这还是前几日我们家夫人送过来的,谁知道世子妃这一年多来竟是又长了些了,按着旧尺寸做,便不合适了。” “世子妃拿到这条披风,只是试了试,从没用过。绀青姑娘身量小些,想来正合适。” 绀青并没有接过披风,“丁香姐姐这样说,倒好像是怕我嫌弃世子妃一般。实在是无功不受禄,不过是送了给嬷嬷的礼物过来,当不得世子妃这样的大礼。” 丁香是世子妃的奴婢,自然是要夸一夸世子妃的东西的。绀青向来多心,不好意思收世子妃的礼物是正常事,只是这样一说,倒让丁香有些下不来台了。 景瑚忙道:“丁香姐姐仔细,绀青说的也有理。不过三嫂是一片好意,绀青也不用这样客气,既然赏了你,收下便是了。” “我可是巴不得三嫂把我屋子里的丫鬟全赏一遍,我可就省下一大笔钱了。” 绀青还在踌躇,还是刘嬷嬷又劝了绀青,“绀青姑娘便收下吧,不然我更不好意思收小县主的礼物了。” 绀青只好点了头,接过了丁香手里的披风,“奴婢谢世子妃赏赐。” 方才气氛有些尴尬,到此刻才好些,世子妃赏了绀青坐,开口问她的身体,“这段时日觉得怎么样,身体可好些了?好像有一阵子没有见到你了,今日瞧你的气色倒是还好。” “回世子妃的话,奴婢已经好多了。小县主总是心疼奴婢,什么活都不叫奴婢做,这段时日很清闲,大多在家中休息,所以不常在府里行走。” 世子妃便笑了笑,又恢复了她平日里的端庄大方,“三妹妹重情,待你们也如姐妹一般,这是好事。你也不必觉得过意不去,能将身体养好,三妹妹就是最高兴了。” 绀青低头称是,又道:“世子妃为奴婢寻了大夫,一直没有机会跟您好好道谢。今日正好是正月初一,就容奴婢给您磕三个头吧。” 她刚要跪下去,却被刘嬷嬷扶住了,“只是小事罢了,绀青姑娘不必如此客气。衣裳穿的这样厚,身子看起来却还是单薄,小县主既然体谅,平日里也千万不要逞强才是。” 世子妃也道:“才说要你好好养身体,又这样闹起来。等你都好全了,再给我磕头不迟。倒是嬷嬷这样着紧,叫我有些吃醋呢。” 刘嬷嬷笑起来,“奴婢若是不去扶绀青姑娘,怕就要你自己伸手扶她了,难道您还能安心受绀青姑娘的礼不成?奴婢替您做了事,没落着好,反落了埋怨。” 世子妃在刘嬷嬷面前很放松,用撒娇的语气道:“我可是您自己养出来的。” “奴婢可不敢将您养成这样。” 世子妃向来稳重大方,难得有这样娇俏的时候,景瑚好像也一下子忘记了方才的不快,拈了一块糕点递给绀青,兴致勃勃的看着世子妃和刘嬷嬷你来我回的斗嘴。 她正听的高兴,门帘忽而被人大力掀开了,冷风灌进来,一下子令景瑚觉得有些冷。 大家都被门口的动静吸引了,一下子都望过去,却是神色阴晴不定的景珣。 第三百九十五章 逆鳞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珣是明晖堂的男主人,要进明晖堂,自然不必得到谁的许可。世子妃和景瑚都没有动,只有绀青和刘嬷嬷没法再安耽的坐着,站起来同他行了礼。 “奴婢给世子爷请安。” 景珣直接无视了绀青,对刘嬷嬷倒还有几分客气,“嬷嬷今日是来陪世子妃说话的么?” 刘嬷嬷自然恭敬道:“奴婢在家中也是长日无事,世子妃传召,便来了明晖堂。” 景珣一掀袍角,径自在世子妃身旁坐了,也不再理会刘嬷嬷,转而对景瑚道:“三妹妹若是无事,便去栖雪阁探望你那个病怏怏的母妃吧。正月初一都不来同我母妃问安,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连问安的机会都没有了。” 景珣和世子妃之间的事情,景瑚原本不想插手。 他既然回来,今日的一些事情,想来世子妃自己也能处理好。那样的感情,应当不会因为几句口角,一些不适当的情绪,就闹到天翻地覆的地步。 她正不想看见他,想要带着绀青离开,便听见他说了这样诅咒许侧妃的话,自然是一下子又忍不得了。 景珣像是故意要激怒景瑚似的,见景瑚回过头怒目而视,他反而又摆出了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目光中充满了挑衅。 世子妃也瞥了他一眼,“世子请慎言。” 景珣对世子妃也还是方才在太妃院中的态度,“瑜娘此时叫我慎言,在祖母院中同我母妃说话,怎不记得要慎言?” 景瑚便再也忍不得了,“世子方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连问安的机会都没有了?’怎么郡王妃身有重疾么?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这一句话,便比方才景珣说的更严重的多了。景瑚原本以为按景珣的脾气,他定然是一下子就忍不得了,非要和自己争个是非对错才行。 而就他那个笨嘴拙舌的样子,从小到大,吵架他从没有赢过她。反正也不会更糟了,激怒了也就激怒了。口舌之快,也是快意。 谁知道景珣却根本没有理会她的挑衅,仍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景瑚,除了口舌之利,在这个家里,你还能做到什么?” 一下子又戳到了景瑚的痛脚。 她的确什么都做不了,没有了永宁郡王的宠爱,她根本连任何人都违逆不了。但是她也清楚景珣的痛脚在何处,今日景珣既然先一步戳穿她的尊严,那也就不要怪她了。 “我的确是做不到什么,便是这一个县主的身份,也尊贵不过你的世子之位。可你不过也就是做了正室的儿子罢了,若是只靠你自己,你觉得你能走到哪一步?” “你能比我哥哥强么?他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已经出生入死过几回了。你不过是去西北晃悠了一圈,在禁军里混了点功劳罢了。” 景珣从前最大的逆鳞,便是向来都事事比他优秀的景珅,他在这世间最讨厌的人,恐怕也就是景珅。 如今景瑚说的话,也是他从前最不愿意听见的。 她没有去看景珣的脸色,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纵然如今我母妃已不得宠,可你也不过是能在内宅之中联合你的母妃欺凌我一个女子而已。你既然有这样的本事,大可以再做出一番事业来,把我哥哥在父王心中的地位比下去。” 人心本就易变,世态炎凉这四个字,这段时日她已经看的很明白。连亲生父亲的态度都可以转变成如今这样,更何况是异母的哥哥。 从前景珣对她好,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如今情势掉转过来,是他得了永宁郡王的喜爱,要对她不好,自然也是由得他的心意了。 而今日看来,他那样维护自己的母亲,甚至不惜糟践自己千辛万苦求来的妻子,谁知道郡王妃又在他耳边吹了什么风。 东风压倒了西风,郡王妃那么讨厌自己,他是她的儿子,本来就应该跟她站在一起才是。之前的那个景珣,或许才是不应该。 她之前那么坦然的接受了景珣的好意,如今他的恶意,她自然也只能照单全收。 从今往后,他们又不会是亲近的兄妹了。 景瑚看着景珣,原以为这样,他总该不能维持方才的轻松模样了。可他甚至还对她笑了笑,“景瑚,你还真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这样的天真。” “你以为你哥哥还是从前的你哥哥么?你不服我今日对瑜娘的态度,可你哥哥呢?连柯太师的孙女他都敢那样糟践,闹到如今被燕京众人耻笑的地步,你觉得父王不会迁怒于他么?” 他从榻上站起来,走到景瑚跟前。他比景瑚要高,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你哥哥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归根结底,是因为那个叫嬛芜的妾室。而她本来早就该死了,事情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呢?” “你如今是不是还想要插手我和瑜娘的事情?尽管试试,我等着你来插手。” 景瑚站在他面前,几乎有些控制不住的要发起抖来,世子妃上前将景珣拉开了,将景瑚护在身后,“世子大可以不必这样说话,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世子心里也很明白。” “我倒是不知道我与世子之间有什么事,若是世子自觉已扬眉吐气,亦厌倦了我,我自然会同世子和离,还世子一个清净。” “三嫂!”景瑚不意她会忽而说出这样严重的话来,下意识的拉住了她的手。 刘嬷嬷比她要老成些,也站出来,“夫妻口角,本是常事。大年节下的,世子不该火气这样打,世子妃轻易说了这样的话,也是世子妃不该。” 又对气的发抖的景瑚道:“小县主方才不是说芳时轩里有事,不如还是尽早回去吧。” 绀青也上前来拉景瑚,低声道:“小县主,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您一直在这里,世子妃便是有话也不好和世子说。” 景瑚松开了握着世子妃的手,世子妃回头看了她一眼,也是让她先回去的意思。 景瑚和世子妃点了点头,便没有理会景珣,径自出门去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探听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一回到芳时轩,便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独自一人坐在房中。方才的事情令她觉得很委屈,她还以为自己要好好哭一场,真正坐下来,却也没有了泪意。 她早知道了。早知道景珣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曾经因为许侧妃和景珅对他做的那些事而感到很愧疚,可仔细想一想,若不是他自己的心不够正,又哪里会那样容易便上了当,;流连烟花之地呢。 捕风捉影,也总不会是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的。 只是可怜世子妃,论到薄情寡义,女子总是不如男子。十几年的情义都可以这样一朝倾覆,在她面前,景珣也不是第一个了。 她一下子心灰意冷起来,偏偏明明早晨还是晴空万里,一下子又变成了阴天。 景瑚唤进了绀青来,“遣小丫鬟去栖雪阁看看,若是母妃醒了,便同寻香说一声,我即刻便过去。” 绀青放下了手里的糕点,“这是老太妃命人送过来的,说是您昨夜吃的香甜,今日又令吴嬷嬷新做了。” 景瑚想了想,还是要管世子妃的事情,“将这糕点分一半出来,选一个眼生些的小丫鬟送到明晖堂里去,只说是老太妃送的就是了。” “要她仔细注意着明晖堂里的动静,回来细细说给我听。” 绀青看来并不赞同,“世子爷明摆着是不想您管他和世子妃的事情,您又何必……” 景瑚别开眼,努力的掩饰着自己的不耐烦,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绀青,又让她多心起来。“从小到大,你何时见我听过景珣的话?” “你叫那个丫鬟小心些就是了,只是送个点心罢了,不必进屋去,看一看他们屋子里丁香的脸色就知道了。” 绀青只好道:“那奴婢这就去安排了。” 屋子里一下子又静下来,景瑚拈了一块糕点,心里又觉得有些凄楚起来。曾经觉得最可靠的父王,如今恨不得不要看见她。 反而是从前她也并不算很亲近的祖母,甚至应该是不太喜欢她们母女的祖母,如今却是她在庇护着她,照顾着她的情绪。 此刻她心烦意乱,只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对,干脆就走到西里间去,自己铺开了纸张,打算练字静心。 一翻出柯明叙赠给她用以习字的《珠玉词》,她又放下了手中的笔,只是坐在桌前,静静的翻看起来。 她翻的那一页,是一阙《凤衔杯》,“青苹昨夜秋风起。无限个、露莲相倚。独凭朱阑、愁望晴天际。空目断、遥山翠。彩笺长,锦书细。谁信道、两情难寄。可惜良辰好景、欢娱地。只凭空憔悴。” 倒像是在提醒她,如今她落入这样的境地里,最令她难过的事情应该是什么。 她一回到燕京,回到永宁郡王府里,和柯明叙便又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从前柯明碧在府中,他们之间还有一层并不算太名正言顺的亲戚关系,偶尔能在府里相见。虽然也说不上几句话,可总比如今两家都要成仇要好。 景珣别的事情或许有夸大,可在于与柯太师府的关系,与柯明碧的关系上,实在是处理的太差了些。 该深情的人不深情,不该深情的人又这样的一往情深,终于把局面变成了如今这样。 而她也会离柯明叙越来越远,县主的身份不再能为她带来什么,只会如南义侯世子那件事一样,被永宁郡王作为筹码,卖出一个更高的价钱。 她的人生从来就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中过。 一滴泪落下来,打在书页上,她手忙脚乱的去擦,眼泪却落的更汹涌。 送这本书给她的人,往后或许真的不会再有什么关系了。在江南的这几个月,良辰好景,最终也只能凝结在她的人生里,变成她要回忆一生的幻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送点心的丫鬟才回来了。带着她进来的是豆绿。 景瑚把自己脸上的眼泪都擦干净了,才让豆绿把人带了进来。 去送点心的丫鬟叫小环,是才进芳时轩服侍的,景瑚都不认得她。不过她口舌倒还便给,把事情说的很清楚,“奴婢听了绀青姐姐的吩咐,便往明晖堂去了。” “院子里很安静,来接待奴婢的并不是丁香姐姐,应当是世子妃身边其他的姐姐。奴婢才进府来当差,因此并不认识。” “她听奴婢说是老太妃派来的,对奴婢很客气,还让奴婢去茶房里坐,吃些点心。奴婢本来不想进去的,只是有事要打听,因此便没有客气。” “明晖堂里的茶房里正房并不远,透过窗子,可以看见正房里的动静。世子妃和世子爷都在屋子里,应当是在说话。丁香姐姐就守在门口,好像是怕人听见他们谈话似的。” 景瑚追问她,“你在院子里有多久,没有听见他们争吵么?” 小环想了想,“总有一炷香的时间,并没有听见争吵,也没有什么摔东西的声音。不过有两个丫鬟经过茶房,口中说‘从来没有见丁香姐姐这样严肃过还守着正房的门。也不知道世子爷是要和世子妃谈什么。’” “和奴婢一起坐在茶房里喝茶的姐姐听了,立刻就出去呵斥她们,让她们不要谈论主子的事情。” 居然是这样的平静,又这样的郑重。 有时候平静并不是好事,他们总不会是在商量和离的事情吧?景瑚心里一惊,有些坐不住,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便又追问小环:“那你可有在正房看见刘嬷嬷?就是一个年老的嬷嬷,看起来人很端方,在院子里也很有脸面的。” 小环想了想,“院子里是没有见着,不知道是不是在正房里。奴婢也不敢多往正房看,怕那个姐姐起了疑心。” 这样便是问不出什么了。景瑚也是无法,令豆绿抓了一把糖和一点碎银子,把小环打发出去了。 又问豆绿,“去栖雪阁的人是谁,怎么现在还没有回来?” 豆绿答她的话,“方才院子里人不多,都走不开,是绀青亲自过去的。” 她话音刚落,一个眼生的小丫鬟便急匆匆的进了门,“小县主,不好了,请您快去云宁堂。侧妃娘娘和绀青都在那里。” 第三百九十七章 磋磨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一路小跑着往云宁堂走,上次郡王妃罚她跪,她是个健康的人都有些吃不消,无论是许侧妃还是绀青,她们的身体都根本就受不住郡王妃的磋磨。 她走的太急,少迈了一级台阶,人一下子栽下去,脚腕处有剧烈的疼。 豆绿跟在她身后,连忙把她扶起来,“小县主,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景瑚半个人都靠在豆绿身上,才勉强站稳了,试着走了几步,只觉得钻心的疼。从小到大她虽然顽皮,身边的人看护的好,她其实并没有受过这样的伤。 今日的疼痛比从前被罚跪要难以忍受的多,她忍不住倒吸了几口凉气。 距离云宁堂尚有一段路,纵然明知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她也只能忍着疼继续往云宁堂走。 世子妃和景珣闹成如今这样,她不能再去麻烦她,柳黄已经去寻老太妃了,希望老太妃能在这件事上插手,保全许侧妃和绀青。 景珣说得对,这家里每一天的日子都在提醒她她自己有多无用。 景瑚忍着疼,好不容易走到云宁堂前,便先将豆绿打发走,“你就在这附近等我,若是我许久都没有出来,便想法子去前院求一求郡王爷,他……” 他总不至于真就看着郡王妃要了她们母女的性命。她对他也只有这一个要求了。 豆绿向来对景瑚言听计从,此时却也罕见的踌躇起来,“小县主,奴婢……” 景瑚轻轻推了她一把,“快去,你若是跟我进去,不过是下一个绀青罢了。”她一想到绀青,更觉得自己不能再和豆绿磨蹭下去。 豆绿听见绀青的名字,也一下子下定了决心,“小县主放心,若有万一,奴婢一定将郡王爷请来。” 云宁堂前站着两个嬷嬷,都是郡王妃身边得力的人,若是一般的丫鬟仆妇过来请人,只怕连这道门都进不去。 但景瑚很清楚,她们并不会拦着她。她进云宁堂去,是羊入虎穴,于郡王妃而言,却是瓮中捉鳖。可是她也只能进去,期望着替许侧妃和绀青分担一些责罚,争取时间。 那两个嬷嬷只是象征性的摆出了要拦她的意思,便阴阳怪气地道:“小县主这腿是这么了?奴婢们劝您还是不要进去的好,郡王妃如今正在里面教训不听话的妾室。” “待会儿小县主若是进去,又有个谁一同过来,可别说您的腿是我们郡王妃弄伤的。” 景瑚压下了心里的怒气,对那嬷嬷道:“这是我自己弄伤的,自然和郡王妃无关。里面的虽然是父王的妾室,也是宗室里有名有姓的侧妃,如今连你们这些下人谈论起来都可以这样无礼了么?”她不允许有人这样轻视她的母妃。 那两个嬷嬷并不理会景瑚的责难,冷笑了一下,让开了一条路。“小县主和侧妃娘娘母女情深,奴婢们就不拦着了。” 景瑚没有理会她们,咬着牙让自己的走姿看起来更正常了一些。正房里并没有人,郡王妃身边的一个丫鬟过来,把景瑚引到了东边的跨院里。 才进了院门,便看见许侧妃和绀青都跪在院子中央,四周还有未化的积雪。 郡王妃就坐在廊下,旁边放着炭盆,兴致盎然的看着许侧妃和绀青以恭敬的姿态跪在她面前。 看见景瑚进来,有一种意料之中的笃定,目光中盈满了挑衅,和方才的景珣一模一样。 许侧妃一见景瑚进来,目光中写满了焦急和不赞同,却也并不敢在此时的郡王妃面前说什么,反惹来更大的祸患。绀青也望了景瑚一眼,拼命的和她摇着头。 她们的身体原本就都不好,想来已经跪了有一段时间了, 景瑚避过了这些,在许侧妃身边跪下去,“给郡王妃请安,恭祝郡王妃新年万福。” “你倒乖觉。”郡王妃笑了笑,接了侍女递过来的一盏茶,“这么些年,你都没有好好给我磕过头,今日不如便把从前的都磕足了。” 景瑚拼命压制住了自己的火气,尽量恭顺地道:“是,这本是我的本分,为人子女,是我没有做好。只是母妃她是年年都来给郡王妃您问安的,她如今身子不好,能否让她先起来。” 从前年初,许侧妃总是会过来云宁堂一趟的。到底郡王妃才是正室,若是不走这一趟,反而于她自己不好。不过真过来这一趟,受气的自然不会是深受永宁郡王宠爱的许侧妃。 郡王妃并没有理会她,只是伸出自己的手,仔细的端详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对身旁的侍女道:“珣儿说这香膏是关外进贡来的,果然不错,便是宫中的贡品也比不上。往年这种时候,我总嫌燕京的天气太干了些,有了这个,倒也不觉得了。” 景瑚也不敢去看许侧妃心疼的眼神,一连磕了几个头,又重复了一遍:“郡王妃能否让我母妃还有我的侍女先起来,她们身体弱,经不得这样长跪。” “若是真闹出了什么事情来,年节下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郡王妃这才看了她一眼,“什么叫不是好兆头,你敢诅咒嫡母?你母妃是年年都过来问安不错,我今日也并不是令她跪在这里向我问安。” “我让她跪拜的是我佛堂中的菩萨,须得诚心,若是连跪菩萨都跪不住,是她自己没有福气罢了。” 景瑚正想答话,一旁的绀青摇摇欲坠起来,竟是径直栽倒了下去,额头恰好磕在院中的碎石之上,很快流出血来,消融了一旁的积雪。 “绀青!”景瑚起的太急,忘记了自己脚踝上的伤口,扑过去抱住了绀青,“绀青,你醒醒,绀青!” 身上和心上的痛交织在一起,景瑚实在气急了,一边拿自己的衣袖按住绀青的伤口,又不管不顾起来,“郡王妃在佛前如此行事,便不怕遭报应么?” 明明应该是不大的伤口,无论景瑚怎样按,都仍然有鲜血不断的流出来,她的眼泪也再止不住,一下一下,打在绀青的面颊上。 “效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第三百九十八章 解围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原本以为过来的人会是老太妃,看见的人却是永宁郡王。 恍然间又觉得他还是从前那个每次自己被郡王妃为难都会为自己解围的父王,景瑚心中更是委屈起来,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仍然替绀青按着伤口。 一边轻声呼唤她,希望她能快些醒过来。跟着永宁郡王一起过来的是柳黄,把绀青的身子挪到了自己身上。 郡王妃的面色微变,或许是自己也心虚,快步走过来给永宁郡王行礼,想要挡住景瑚和绀青的身影。“郡王爷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永宁郡王神色不豫,伸手扶起了许侧妃,“郡王妃的正院,本王要过来,还要先同郡王妃说一声么?” 郡王妃受了永宁郡王一句重话,又见他扶起了许侧妃,令她靠在自己肩上,面色也就不善起来,收起了方才的惧意,大有要和永宁郡王大吵一架的气势。 “郡王爷要过来,自然是不必先同我说一声。只是昨夜除夕,郡王爷才在珣儿面前承诺过内院的事情由我这个主母来管辖,今日便又要插手了么?” 永宁郡王根本就懒得理会她,低头看了一眼倚靠在他身上的许侧妃,“绒娘,你如何了?” 许侧妃眼中盈满了泪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恍然间又回到了当年得宠的时候。方才长跪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的力气,她根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妾身……无事……瑚儿。” 许侧妃望过来,永宁郡王也望了仍然跌坐在地上抱着绀青的景瑚一眼,“瑚儿起来,跟父王回栖雪阁去。” 景瑚慢慢站起来,膝盖和脚踝都痛,手上还沾了绀青的血,一片黏黏腻腻。 永宁郡王又十分不耐烦地吩咐傻站在一旁的郡王妃的侍女,“还不快去传轿辇过来?” 永宁郡王给人的威压素来甚重,那侍女几乎是有些发抖的向外走。郡王妃却仍然敢和永宁郡王唱反调,“站住,你是我的丫鬟,谁让你走,你都走不成?” 这是摆明了要和永宁郡王大吵一架了。只是可怜那个丫鬟,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站在原地抖成了筛子。 永宁郡王望了郡王妃一眼,眼中的戾气令人不寒而栗,旋即又看向景瑚,温言道:“既然郡王妃不让我们走,便让你母妃去云宁堂的正院休息一会儿。” 话音刚落,也不管郡王妃如何反应,将许侧妃打横抱起,真就向着正院的方向走去。郡王妃自然要上前去拦,永宁郡王厉声道:“还不快将郡王妃拉开,若是再不动,一个个都给我滚出府去。” 话已经说的这样重,一旁的侍女嬷嬷就是再惧怕郡王妃,也不得不上前将她拉开了。 郡王妃在一旁咒骂不休,永宁郡王却已经抱着许侧妃大步流星的走出了东跨院。景瑚勉强站了起来,和柳黄一起搀着仍旧昏迷不醒的绀青往正房走。 永宁郡王也真就说到做到,干脆利落的将许侧妃放在了郡王妃内室的榻上。一边唤人去宫里请太医出来,一边也关怀了景瑚一句,“瑚儿可有受伤?” 景瑚脸上有泪,又有绀青的血,看起来应当十分可怜,但是她仍然倔强的道:“我并没有事,这是我身边的侍女,父王能否让太医过来,替她也看一看。” 绀青从前常常跟在景瑚身边,永宁郡王看她应当也有几分眼熟,便点了点头。又皱着眉头问她,“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郡王妃又是发什么疯?” 景瑚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听说母妃和绀青被郡王妃扣在了云宁堂里,便匆匆忙忙的赶过来了。” 永宁郡王见问不出什么,又转身回了内室。景瑚原本想跟进去,终究放心不下绀青,又问柳黄,“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去请老太妃么?为什么会是父王过来。豆绿呢?” 绀青额上血已经慢慢止住了,只是仍然没有醒过来。柳黄担忧的看了绀青一眼,才答景瑚的话,“是老太妃让奴婢去请郡王爷的,吴嬷嬷陪着奴婢一起去的前院,不然只怕还要被拦下。” “老太妃的意思是让郡王爷自己看看,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到底酿成了什么样的结果。奴婢去前院的时候,豆绿正被人拦下问话,奴婢便让她先回芳时轩去了。” 景瑚听完,只觉得啼笑皆非。府里这么多年闹成这样,就是因为永宁郡王行事随心所欲,不懂得制衡之道。永宁郡王最听老太妃的话,可今日给了他一个机会处理,他也只是把事情弄的更糟而已。 这么多年郡王妃比许侧妃强的唯一一点,不过是这个正室之位而已。今日许侧妃鸠占鹊巢,来日只会引来郡王妃更强烈的恨意和报复。 而这样的报复,是她们根本无法承受的。说起来,郡王妃去了哪里,怎么到此刻居然还没有闹过来。 “小县主的腿伤如何了?奴婢听豆绿说了您的伤,已经让她去准备伤药了。” 景瑚摇了摇头,“和绀青比起来,我这一点伤,根本就不算什么。”她说着又忍不住落下泪来,“绀青最怕冷了……” 柳黄满脸的忧虑,“小县主先别哭,还是等太医给绀青看过再想办法。”她又将声音压的低了些,“如今郡王爷难得站在咱们这边,小县主和郡王爷是父女,如何能有隔夜仇呢。” 这几个月来不光是永宁郡王对景瑚冷淡,景瑚的态度,柳黄日日跟在她身边,自然也不会不清楚。 景瑚苦笑了一下,“柳黄姐姐还不明白吗,只有他待我好的时候我们才是父女,他不想对我好的时候,也许我根本连一个人都不算是。” 这样的话说出口,令她自己也觉得很痛苦。她不想再面对柳黄,“你照顾好绀青,我进去探望一下母妃。” 柳黄难得的在她面前多话,“您真实的态度,其实也并不重要。” 景瑚站起来,听见柳黄的话,停顿了片刻。 柳黄也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景瑚一瘸一拐的往内室走。 第三百九十九章 吐血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许侧妃躺在榻上,闭着眼睛,看来是在休息。景瑚和永宁郡王行礼,他坐在一旁,只是点了点头,揉着自己的眉头。 这好像还是景瑚第一次进郡王妃的内室。整个正院都清雅,所有装饰之物皆是书画古籍,并一些瓷器古玩,说是文人的书房也并不为过。 内室之中却不是如此,和正厅简直是两个世界。若说正院的其他房间是博学多识的女先生平日活动之处,内室之中却像是普通的少女闺阁。 无论是颜色还是装饰,都和景瑚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喜欢的差不多。 景瑚不敢表现出惊异来,直接坐到了许侧妃床边去,探手去捉她在锦被之下的手。纵然屋内点着炭盆,锦被温暖,许侧妃的手却还是冰凉的,与外间的绀青无异。 她又伸手去探许侧妃的额温,已然是烫的吓人。 永宁郡王忽而不耐烦起来,大声的冲着站在一旁的侍女道:“太医呢,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还没有过来?还不快去催一催。” 那侍女被永宁郡王一吼,吓得浑身瘫软,转身欲走,却被地上铺着的锦毯绊了一下,带落了一旁博古架上的花瓶,又是一阵令人生厌的声响。 永宁郡王心中更不耐烦,上前照着那丫鬟的心口便踹了一脚,“还不快滚。” 那丫鬟原本就有些站不起来,又吃了这一脚,吐出了一口血来,更是半天都没有动静。 景瑚眼见着不好,站起来拉了永宁郡王的衣袖,“父王,别为难她了。她不过是个丫鬟,最多也只能到二门上等着,起不了什么作用。” “母妃正在发烧,也总不能一直在郡王妃这里住着,不如还是调几个人来,先将母妃挪回栖雪阁。如今栖雪阁人手不足,郡王妃的人也不好随意调动,还是从我的芳时轩叫人过来吧。” 永宁郡王仍然面色不善,“瑚儿的意思,可是觉得父王亏待了你母妃?栖雪阁人手不足,是你母妃自己选的,是她要清净,可不是父王的意思。” 景瑚其实并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比这更过分的事情做都做了,责怪还有什么意义。只是没想到不过这样平常的一句话,她说的明明就是事实,也会引起永宁郡王这样激烈的反应。 越是心虚,在被人戳穿的时候,才越会恼羞成怒。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不过事实如此罢了。若是父王没有意见,我这便去叫人过来了。” 景瑚向外走了几步,见永宁郡王并没有要拦她的意思,便加快了脚步往外间走。 柳黄自然是在照顾着绀青,景瑚走过去,吩咐柳黄,“我在这里看顾绀青,你先回芳时轩去,多带些人过来,再传了轿辇。” “绀青的身份坐轿辇恐惹人闲话,对她反而不好,记得要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把绀青背回芳时轩去,把平日给绀青看病的大夫找过来。我要去栖雪阁,绀青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柳黄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一定快去快回。” 景瑚望了她一眼,仍旧把注意力放在面色苍白的绀青身上。 柳黄还没有出门,又是一个看起来形色匆匆的侍女,看见景瑚在外间,匆忙的行了礼,便径直往内室走了。 柳黄和景瑚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间都不敢妄动。那侍女看起来有几分眼熟,似乎是跟在二嫂孙氏身边的。 那侍女进了内室,未过多久,内室里又是一阵摔东西的声音。 而后便是永宁郡王入一阵风似得卷了出来,脸色铁青。“瑚儿你留在这里,好好照顾你母妃。” 只说了这一句,便飞快的出门去了。那侍女哪里跟得上永宁郡王的脚步,落在了后头,景瑚给柳黄使了个颜色,柳黄便上前拦住了那个侍女。 “不知道姐姐是哪一房的人,似乎没有见过。不知道这又是发生了什么事,郡王爷看起来怎么这样着急。” 那侍女看来也很着急,走到景瑚面前又行了一个礼:“奴婢是二奶奶房里的安凝,方才二奶奶午睡醒了,便去了老太妃那里。” “谁知道刚到院落外,便听见郡王妃在里面同老太妃哭诉,动静闹得很大,连要和郡王爷和离的话都说了出来,二奶奶就想进去劝,谁知道刚进门便看见老太妃吐了一口血,直接昏了过去。” “二奶奶没了主意,所以只能遣奴婢来请郡王爷了。” “什么!”景瑚下意识的站了起来,“郡王妃……不好,可有遣人去请世子爷夫妻?” 永宁郡王夫妻吵架,害得老太妃吐血,依永兴郡王的脾气,不知道又要闹道什么地步,也只有世子和世子妃能稍微劝一劝了。 安凝看起来快要哭出来了,怕景瑚拦着她继续问下去,不肯让她走,“还没有呢,二奶奶只让奴婢去请郡王爷。我们二奶奶还怀着身孕呢,可经不得这样的场面,小县主快放奴婢走吧。” 景瑚自然不好再拦着她,“你快去老太妃那里吧,照顾好你们家二奶奶。” 安凝飞快的出了门,景瑚正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却是太医终于姗姗来迟了。 景瑚一下子定了心,转头对柳黄道:“还是原来的安排,你快去芳时轩调人,也不要把母妃送到栖雪阁了,和绀青一起送到芳时轩照顾便是了。” “绀青平日看的那位大夫也是燕京名医,有他为母妃和绀青看诊便是了,记得多带些钱去请人。” 于情于理,她都只能带着太医去老太妃院子里。 老太妃那边的事情也是突然发生的,又是年节下,只怕身边也没有大夫。永宁郡王心中老太妃与许侧妃孰轻孰重不言自明,若是她将太医留在这里照顾许侧妃,只怕将来将事情梳理一遍,许侧妃又要落下莫大的罪过。 只盼着稍微晚一些为许侧妃与绀青延医问药不会对她们的身体造成太大的影响。 大年初一,闹出这么多事情,永宁郡王府又要成为全燕京的笑柄了。 第四百章 灰败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领着太医走进老太妃的院落的时候,一切的争吵似乎都已经结束了。院落中有一种诡异的安静,黄昏时分,没有起风,也莫名的让人觉得冷了几分。 景瑚一带着太医进了院子,吴嬷嬷便迎了出来,和景瑚点了点头,对太医道:“陆太医,难为您来的这样快,请您快过来替我家老太妃看看。” 吴嬷嬷的神情看起来很疲惫,她原来是一个看起来很宽和的人,总是很有精神,可此时不过是在强打起精神应付罢了。 此时景瑚也不宜问吴嬷嬷什么,只是沉默着跟在吴嬷嬷身后进了门。 老太妃看起来还在昏睡着,永宁郡王坐在她床头,握着她的手,满目关切,和方才在许侧妃床前,只剩下不耐烦和焦躁是完全的两种样子。 听见有人进来的声响,永宁郡王回过了头,眉眼间的戾气还是化不去,望见了跟在吴嬷嬷身后的陆太医,面色才稍霁,让开了床前的位置。 行伍之人,眉间的戾气,便是太医也会被震慑。陆太医拱手和永宁郡王行礼,根本不敢看他的脸色,直接上前开始为老太妃诊脉。 透过人群的缝隙,景瑚望了望老太妃的脸色。 到底是垂暮之年了,皱纹一道一道的篆刻在她脸上,一边灰败。额上还是景瑚绣来送给她的一条绛紫色五蝠绵延的额带,越发衬出了她此刻的憔悴。 即便是昏睡之时,也仍然是紧紧的皱着眉的。身上盖的是南边进贡过来,价值千金的进被,锦被之下,几乎看不见呼吸起伏。 人到了这时候,无论是贫贱或是富贵,其实都是一样的。世间从未有过的公平,在这一刻却体现的淋漓尽致。 景瑚想起昨夜,老太妃还神采奕奕的同她说很喜欢这条额带,说等到来年新年,还要她替她再做一条,那时她很爽快的应了,还高高兴兴的和老太妃讨论了一会儿额带的样式。 此时却不由觉得心酸起来,默默的退开了几步,靠在了屋中的柱子上。 方才心急,又很快的走了这些路,她此时已经有些站不住了。 另一边陆太医已经似乎已经替老太妃诊完了脉,正和永宁郡王以及吴嬷嬷说着什么。景瑚有心要听一听,人群却很快散开了。 便听陆太医边走边道:“……老太妃如今这样,平日里都要好好看顾才是,不能再动气了。” 吴嬷嬷要送陆太医出去,在和他寒暄,“今日是正月初一,将您这样着急的从宫中请了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请您去一旁坐坐喝茶。府里也准备了薄礼,待会您千万带上,不成敬意。” 陆太医便道:“贵府平日也客气,不过是小时罢了,嬷嬷不必如此。倒是我不好意思,今日宫中太医院值守的人不多,恰好进来一批药材,须得我亲自看着入库,因此耽搁了一会儿。煎药是小事,倒不必我在这里看顾。” “我恍惚听见来请我的时候,说是要往云宁堂去,结果没有替郡王妃看诊,便被小县主带到了老太妃这里来。向来是郡王妃的病并不要紧,不过此时既然有时间,还是再往云宁堂去一趟更好。” 老太妃出事,这边肯定是也去传了太医的,只是如陆太医所说,今日太医院中人少,未必能很快请来,吴嬷嬷恐怕还未想到这层,以为是她们派出来的人请来了太医。 景瑚便从暗处走出来,“陆太医不必去云宁堂了,郡王妃并没有事。您只要照顾好我祖母就是了,麻烦您了。” 景瑚是许侧妃所出,与郡王妃向来不睦,燕京众人皆知,更何况是陆太医这样在权贵之中行走的大夫了。景瑚这样说,他下意识的便转头看了吴嬷嬷一眼。 吴嬷嬷很快便反应过来了,转而问景瑚,“许侧妃那边需不需要请陆太医去看看?” 景瑚便道:“大约不用,我叫人去请了春和堂的大夫进来。若是请不来,我的丫鬟应当回来这里寻我的。” 从她到老太妃这里,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按理平日给绀青看病的大夫应当已经进府了。此时没有消息,或许就已经是好消息了。 陆太医想必是一头雾水,只是仍然保持着作为医者的本分,“方才一路过来,我见小县主行动似有不便,可是受伤了?” 景瑚才想起来让陆太医看一看自己腿上的伤也不错,“那就麻烦陆太医了。” 吴嬷嬷扶着景瑚到东里间坐下,小心翼翼的替她挽起了裤脚,原本白皙如玉的脚踝已经红肿了一片,看起来十分骇人。 吴嬷嬷忍不住道:“怎么伤成了这样?” 景瑚一边忍着疼,一边道:“只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罢了。” 陆太医察看过了,“幸而只是扭伤,没有伤到骨头,往太医院取一副膏药出来贴上几日便能好了。只是这几日也要少些行走,才能好得快些。” 景瑚也松了一口气,真疼起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肯定是骨折了。既然没有,很快能好起来就是好事了,她是不能在床上躺太久的,毕竟每一日都能出这么多事情。 陆太医替景瑚看完了腿,便主动说要去看人煎药了,把空间留给了景瑚和吴嬷嬷。 景瑚关切道:“嬷嬷,祖母她如何了?方才我站的远了些,没有听清楚。” 吴嬷嬷叹了口气,“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罢了。原以为过了这个冬天就好了,谁知道郡王妃……” 她眼中也燃起了些许的恨意,只是郡王妃到底是主子,她不能说她什么,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忍住了。 景瑚的心也沉下去。那么期盼着新年的祖母,这或许便是她最后的新年。那么美丽的烟花,灿烂过后,又有多少人能记得。 “那郡王妃呢?此刻她去了何处?”似乎也一直没有看到二嫂孙氏,她应该是在这里的才对。 吴嬷嬷没有说话,望向了东里间的窗户。这扇窗户正对着的是东跨院,平日被老太妃用作库房。 第四百零一章 消息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吴嬷嬷回过头来,对景瑚道:“今日郡王爷在气头上,对郡王妃动了手,院子里都是些仆妇和丫鬟,根本拦不住郡王爷。” “还是二奶奶站出来,说太医要过来,不好闹的这样难看,所以才让人绑上了郡王妃的手脚,关到了库房里去,此时让二奶奶看着呢。” 吴嬷嬷又叹了口气,“二奶奶是有身子的人,又素来胆小怕事,郡王爷指了她去看着郡王妃,不知道她要吓成什么样子了。奴婢要过去看看,小县主还是在此处休息吧,若是您过去……” 景瑚自然知道自己不能过去,郡王妃只会觉得她是去看笑话的,对事态不会有任何的帮助,只会把事情弄的更糟。 她只是没有想到永宁郡王如今做事会这样没有分寸,便不是看着和郡王妃的夫妻情分,也该看在定国公府的面子上。 自然,郡王妃这一次也的确是过分了些,永宁郡王最尊敬母亲,她非要把事情闹到身体不好的老太妃面前,大年初一提和离,气的老太妃吐了血。 “嬷嬷快过去吧,二嫂的身体不好劳累,也不能总是将郡王妃关在里面。” 她几乎都能想象的出来孙氏在郡王妃面前瑟瑟发抖的样子。今日她出来在盛怒的永宁郡王面前说息事宁人的话,只怕她也要吓的魂飞魄散了。 至于要不要放郡王妃出来,吴嬷嬷一个下人,自然是做不得主的。从前也就只有景珅和许侧妃劝的住永宁郡王,如今恐怕也只有景珣。 说起来,如今府里各处的动静都那样大,就算是没有人去请景珣夫妻,他们也应该收到消息了才是,为什么居然还没有赶过来? 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比这里的事情更严重,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吴嬷嬷已经走到了门口,景瑚才开口问她,“嬷嬷可有去请世子和世子妃过来?” 吴嬷嬷便回过头来,“世子爷和郡王爷是一样的性子,过来也无益。好不容易他们父子关系融洽了些,不必再用这样的事情去考验他们之间的情分了。” 她的语气莫名的重了些,“这也是老太妃的意思,方才她短暂醒来,第一件事便是不许下人们去世子爷那边通报。小县主在此处休息便是,若是老太妃醒过来,也需要人陪伴。” 有没有人去景珣那边通报是一回事,他们能不能自己知道又是另一回事。世子妃如今执掌府里的中馈,消息不可能会这样慢。 其实景瑚问起景珣和世子妃倒不是觉得他们一定该过来,依景珣的脾气,依他从小到大的经历,他自然是向着自己母妃的。到时候和永宁郡王父子对上,更是件棘手的事情。 她只是想知道他们是不是仍然陷在他们之间的事情中脱不开身,在担心世子妃而已。吴嬷嬷的话中却隐含警告,仿佛是怕景瑚多事,非要把他们找过来似的。 她倒也不好怪罪吴嬷嬷,是在是她母妃和大哥哥景珅从前做了太多针对景珣的事情,吴嬷嬷和老太妃一样,是看着景珣长起来的,心天然就偏在景珣身上。 自己又是许侧妃生的,和景珅一母同胞,也难怪吴嬷嬷此时要觉得她存着坏心了。 景瑚只好道:“嬷嬷放心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祖母醒来。若是没有什么事,就让二嫂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这样保证过,吴嬷嬷才放心,“若是老太妃醒过来,小县主记得遣人过来同奴婢说一声。” 见景瑚点了头,她就快步往东跨院走了。 东里间只剩下景瑚一个人,老太妃还没醒来,她也不想到老太妃跟前去。永宁郡王毕竟还守在老太妃床前,她和永宁郡王是没有话说的。 望着窗户,也只能望见吴嬷嬷进了院子,在里面的动静,既望不到,也听不到。又过了一会儿,见孙氏扶着肚子慢慢的走了出来,应当是要回自己院中去了。 她还是觉得景珣今天有些过于奇怪了,为了郡王妃为难世子妃不说,真到了郡王妃落难的时候,明晖堂又一片安静,这既不像他自己的行事作风,也不像世子妃的。 今日的事情虽然一环扣一环,也不像是谁能设计的出来的,每一步都是没法预料的。 明晖堂没有动静,说起来芳时轩也是一片安静。柳黄并没有遣人过来老太妃这里,同景瑚说一说许侧妃和绀青的情况。 景瑚一下子又有些着急起来,只是这里实在也走不开,难免要被人说闲话,说她心里只有许侧妃,没有待她这样好的祖母。 有些事景珣可以,如今的她却不可以。 她只能慢慢踱步出了东里间,随口喊过来一个小丫鬟,“你替我去芳时轩找一找柳黄,问问侧妃娘娘还有我院中侍女的身体。”柳黄心中有数,知道该告诉这个小丫鬟什么。 这是简单差事,“奴婢这就过去。” 正好撞上吴嬷嬷从东跨院回来,她的语气有些不善,拦了那丫鬟,“这是要去做什么?” 景瑚不好说话,便只让那丫鬟说,“小县主让奴婢去芳时轩看看,问问侧妃娘娘和院中一个姐姐的身体。” 吴嬷嬷这才松了手,看向景瑚的目光里充满了歉意,“小县主记挂母妃也是正理,今日是郡王妃做的过分了些。也不知道老太妃什么时候能醒来,不如小县主先回芳时轩去,等老太妃醒来,奴婢再派人过去同您说。” 景瑚摇了摇头,也没有要怪罪吴嬷嬷的不信任,“还是先等这小丫头给我回话吧。母妃和我的侍女毕竟年轻,应当不会太凶险,我还是守着祖母吧。” 柳黄劝她的那句话也对,无论旁人如何待她,她都可以先做好自己。更何况她要留下来陪着老太妃也不是做戏,父亲兄长都如此,这世间还有几个人能像老太妃一样对她好呢? 吴嬷嬷便回头吩咐那丫鬟,“快去芳时轩替小县主问话,记得千万问仔细些。” 见那丫鬟转身去了,吴嬷嬷便扶着景瑚仍旧回了东里间。 第四百零二章 发疯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在东里间坐下,便向吴嬷嬷打听郡王妃的状况,“不知道郡王妃此时如何了,不必再有人过去看着她么?” 吴嬷嬷答她的话,“郡王妃看见老太妃吐血,其实心中也已经有些悔过之意了。只是二爷也是庶子,叫一个庶子媳妇这样看着她,她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台,又闹了一阵。” “郡王爷没有发话,奴婢也不好擅自将郡王妃放出来,她正在里面反省呢。” 郡王妃在东跨院里反省,永宁郡王在老太妃床前,有没有在反省呢。 “只是可怜了二奶奶,站在门外好生劝她,倒被她骂的狗血淋头。此时奴婢已经请二奶奶回去休息了,希望她没什么事,不然可真就……” 说起来,府里出事,这些爷们好像都隐身了似的,“二哥在哪里,怎么没有陪着二嫂一起过来?” “说是家里的铺子出了点事,二爷早就出门去了。二奶奶觉得一个人在家中坐着无趣,才过来老太妃这里的,谁知道遇见这种事。二爷若是回来,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子了。” 这倒的确是不能怪景现了。吴嬷嬷方才说的话,既说明了二房夫妻与老太妃之间的亲近,又说明了他们夫妻感情的确不错。 他们家的男人,总不至于各个都是辜负发妻的负心汉。 景瑚沉吟了片刻,吴嬷嬷便道:“小县主若是没有什么事,奴婢还要去寻些药材补品过来送到二奶奶那去,方才瞧着二奶奶的脸色有些不好,奴婢担心……” “嬷嬷快去吧,我没什么事。待会儿陆太医叫人取了膏药来,随便找个小丫鬟过来帮我上药就是了。” 吴嬷嬷见她懂事,又行色匆匆的出了东里间,自去忙她的事情了。 那个去芳时轩的丫鬟也还没有回来,景瑚一下子百无聊赖起来。看起来老太妃平日并不常过来东里间,这边的装饰都很寻常,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她放松了一会儿,去芳时轩问话的丫鬟也就回来了。“奴婢过去芳时轩的时候,是另一位宝蓝姐姐见的奴婢。宝蓝姐姐说大夫已经来过了,替侧妃娘娘还有一位绀青姐姐都看过了。” “侧妃娘娘还好,只是有些受寒发烧,休养几日也就好了。只是绀青姐姐不太好,额头上有伤,流了太多血,加上她本来身子便弱,到此时也没有醒过来。” “不过宝蓝姐姐说她们会照顾好她的,请小县主安心在老太妃这里便是。” 听到许侧妃没什么事,景瑚才放下来的一点心,立刻又因为绀青的事情重新悬了起来。绀青的身体本就不好,素来畏冷,今日又流了那么多的血。 “那位大夫可还在芳时轩里守着?” 小丫鬟想了想,“奴婢出来时正看见宝蓝姐姐吩咐人煎药,另有一位豆绿姐姐从院外进门,可能是刚送完客回来。” 豆绿不比宝蓝和柳黄细心,此时她做的好的事情,也的确是送客这样的杂事了。 景瑚心里既牵挂着绀青,这边又不好就走,一下子陷入了两难。 院门口却又热闹起来,景瑚走到正厅里,景珣和世子妃一前一后的进了门。早上就是在正厅里爆发了今日的第一场冲突,景瑚看见景珣,还是不想理会他。 景珣也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看见了如同看不见,直接往老太妃的内室走。 世子妃轻轻拍了拍景瑚的手,算是宽慰,而后也跟着景珣进了内室。景瑚不打算进去,便在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了。 世子夫妻过来,想必是要解决郡王妃的事情。郡王妃为许侧妃鸠占鹊巢而发疯,永宁郡王为郡王妃气的老太妃吐血而发疯,景珣想必是要为他母妃被毫无尊严的关在库房中发疯了。 他们家的人,还真是都循环走极端。她不想看这场好戏,也只能看了。 可是她等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老太妃床前,一直都是很安静的。景珣只没有出来,反而是世子妃从内室里出来,向着坐在一旁的景瑚走过来。 “腿是怎么伤的,也是郡王妃?” 世子妃温言软语,景瑚对她也是同样的关切,“我没事,只是走路太急,不小心扭了一下。您和景……世子怎么样了?” 世子妃苦笑了一下,“还能如何,总不能才收了祖母的东西,便和世子和离吧。你不必担心,这是我们这些大人的事情,往后也只要照顾好自己就是了。” “腿上的伤可有叫太医看过?我哪里治跌打损伤的药也有,待会儿叫人给你送一些过来。” 景瑚摇了摇头,“已经请陆太医看过了,说是不要紧,没有伤到骨头。三嫂不必叫人送药给我了,用宫中的药也是一样。” 世子妃便干脆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看起来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景瑚问世子妃,“祖母她醒了么?” “还没有醒,世子和郡王爷坐在一边商量郡王妃的事情。” 看来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景珣都能心平气和的和永宁郡王商量了。 景珣变的实在太多了,简直让她不敢相认。 世子妃又道:“他们父子的脾气,在这样的事情发生之后还能这样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说话,我差点以为眼前这个人不是景珣了。” “看来还是我对他的了解太少了,今日这些闹剧,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总归由得他们父子去商量吧。许侧妃那边可有事事我能帮得上忙的?” 景瑚冲着她笑了笑,“已经让大夫看过了,往后我们这一房的事情,三嫂还是不要管了。”她又解释道:“今日三嫂不过为了我说一句话,便引来了这么多的事情,我是在不好再连累三嫂。” “总归我们母女往后谨言慎行些,郡王妃吃了今日的教训,往后应当也不会做得太过分了。” 世子妃苦笑着摇了摇头,语带嘲讽,“郡王妃这个人……若是她能有如今世子一半的心性,这些年也不会被郡王爷厌弃至此了。” 第四百零三章 家丑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珣一半的心性,是指能屈能伸,永宁郡王一向他示好,他便想要迫不及待的抓住,哪怕委屈自己的妻子,甚至委屈自己的母亲?那还真不是谁都能学的来的。 郡王妃从来都是宁折不弯,永宁郡王爱重许侧妃,她便宁肯天天同永宁郡王吵架,也不愿意让许侧妃好过。 如今永宁郡王的心稍稍偏向了景珣,她也仍然不知收敛,不想着如何趁机让自己再入了永宁郡王的眼,令景珣也有子凭母贵的时候,而是一味的为难许侧妃这一房的人,摆她的正室威风,终于闹到了这个地步。 自然,若是嫁给了永宁郡王这样的男子,宁折不弯就宁折不弯了,只是该换一个方向才是。 若她是永宁郡王妃,一定早早的就提了和离了,先代定国公之女,长在国公夫人膝下,与嫡女无异,无论是想改嫁还是呆在国公府里,总强过如今许多。 身在局中的人,总是看不明白。 景瑚便道:“只看世子和郡王爷商量的结果罢了,无论是什么结果,我和母妃都不会有异议的。” 世子妃伸出手,像是想为她整理鬓发,最终却没有。正如她原本有话想说,也只是欲言又止。 景瑚和世子妃默默无言的对坐了一会儿,吴嬷嬷便过来请她们了,“世子妃,小县主,老太妃已经醒了,请您二位进去。” 景瑚和世子妃自然立刻便站了起来,一前一后的进了老太妃的内室。 老太妃躺在床上,景珣正坐在她身旁,倾着身子,在听老太妃说话。永宁郡王则坐在一旁,面色阴晴不定。 景瑚和世子妃先上去和永宁郡王行礼,他只是摆了摆手,很是心烦的样子。 她们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围到了老太妃床前去。 昨夜还精神抖擞的和景瑚抹骨牌,谈天说地到半夜的老人家,此时形容枯槁,连说话也只能发出很微弱的声音来,难怪方才景珣听她说话要凑的那么近了。 老太妃的目光倒还清明,见景瑚和世子妃上前来,对着她们点了点头。 世子妃便道:“祖母可觉得好些了?外间的事情不必您操心,郡王爷和世子爷自然会一一安排好的。” 老太妃便将目光转向景瑚,景瑚心中酸涩,差点落下泪来,此时见老太妃望着她,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世子妃把双手放在景瑚身上,“您放心,瑚儿没有什么事,只是小丫头走路不当心,所以扭了脚,太医已经看过了,并不妨事的。” 老太妃唇角翕翕,低声说了什么,景珣凑的最近,听得清楚了,语气冷硬,“祖母问你,许侧妃如何了。” 景瑚并不想理会他,只是温言对老太妃道:“祖母放心,我母妃没事。”她并不知道老太妃对今日永宁郡王的所作作为知道了多少,郡王妃到老太妃面前哭诉又有没有添油加醋。 “父王赶到您这里来之后,我就让人过来将母妃先挪到我的芳时轩了。我院中也有一个丫鬟受了伤,大夫照顾起来也方便些。” 这么多人面前,她是不会添油加醋的,也不会替郡王妃遮掩。她苛待许侧妃是私怨,无故责罚下人却是不仁,这原本就是两件事。 “我虽然还没有过去看过母妃,但叫小丫头过去探问过了,只说母妃有些发烧,应当没有什么大事。” 老太妃这才点了点头,闭了眼,向着他们挥了挥手。 吴嬷嬷就上前来,“请世子妃和小县主先回去休息吧。”又特意对景瑚道:“小县主在这里守了半日,还没有去探望过自己的母妃,快些回芳时轩去吧。” 景瑚又看了老太妃一眼,见她神色安宁下来,便和世子妃一起转身出去了。 很快她又听见了吴嬷嬷的声音,“老太妃的意思是请郡王爷和世子爷也先回去,她想好好休息。”吴嬷嬷顿了顿,又道:“郡王妃的事情,请您千万看在定国公府的面子上……” 老太妃发话,他们自然也就不好在这里。景瑚听见了吴嬷嬷这一句,知道最后一定还是不了了之,也并没有觉得太意外。 “世子马上要过来了,三嫂和他同行,在这里等一等吧。我就先回芳时轩去了。” 世子妃也知道她不想和景珣以及永宁郡王打照面的心思,“现下已经没什么事了,宁肯走的慢些,千万不要再伤着了。” 景瑚点了点头,谢过世子妃的关心,正欲往前走,又被永宁郡王叫住。 “瑚儿。” 景瑚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情不愿的转过了身,又装作无所思虑的模样,“父王可还有什么事?” 永宁郡王仍然是方才在老太妃面前的那副样子,面容温和,不过是强掩怒气之后的温和,“回去好好照顾你母妃,腿上既然受伤了,这几日也少些行走。” 景瑚差一点就脱口而出,问一问他为什么不去看看许侧妃了。幸而她没有,“瑚儿知道了,今日事多,请父王也好好休息。” 永宁郡王便不再说什么了,景珣却仍然跟在他身后,二人大步流星的往外院走去了。 留下景瑚和世子妃在原地。 “看来是方才还没有商量好要如何解决这次的事情。不过又有什么好解决的呢,自己做的事情,自己的妻子气着了自己的母妃。郡王爷最讨厌家丑外扬,这一次,恐怕也就是如此罢了。” 景瑚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笑了笑,“最讨厌家丑外扬,也不知道扬了多少次了。宠妾灭妻是他自己做的事,景珣从前纨绔,他也只是敬而远之,从没有好好管教过。就是我上次的事情……” “不过也就是成了他将我送出去,嫁给一个对他而言有用的人顺水推舟的理由罢了。” 宠妾灭妻,是郡王妃性情不够柔顺,不合他的心意。景珣纨绔,是郡王妃没教好他,是他自己不求上进。 今日之事,他可以做的过分,郡王妃却不能,反而成了今日最不能对外人提起的家丑。总之永远都是别人的错。 第四百零四章 情状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回到芳时轩的时候,已经过了晚膳时分了。她一路都走的很慢,不光光是腿疼的缘故,或许是午膳和晚膳都没有用过,此时她觉得有些头晕。 她伸手试了试自己的额温,幸而没有发烧。 景瑚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了些,才踏进院子里。院子里自然已经点了灯,从屋子外面看起来,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她心里觉得疲惫的时候,觉得什么都是不一样的。 今日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她还不能休息。 “小县主回来了!” 宝蓝正巧出了屋子,不知道是要做什么,见景瑚进了院门,忙迎上来,“您的腿怎么样了?” 景瑚任由她搀着自己,一起往正厅走,“叫太医看过了,没什么事。绀青怎么样了,可醒来了?” 宝蓝一边答她的话,一边替她掀起了门帘,“醒倒是醒了,只是也和侧妃娘娘一般发起烧来了,大夫给她用了退烧的药,吃一半,吐了一半。闹到晚膳时分才睡的安宁些了。” “如今是绀青的母亲郭娘子在照顾她,您今夜就不要过去了,到时候郭娘子还不够照顾您的。” 景瑚有些犹疑,“绀青那边我真的不用过去么?等我看完了母妃,我还是过去看看吧。” 宝蓝道:“您不用过去了。绀青的身子……您也知道。好是不容易好了,只要烧能退,再看后续休养的如何吧。反倒是您,绀青一家都是老实人,这样一瘸一拐的过去,让人家如何招待您呢?” 景瑚也就不坚持了,“那我明天再过去看她吧。”又有些歉意的道:“你母亲生病了,我居然都不知道。今日又闹出这么多事情来,还要你上来照管。” 宝蓝笑了笑,“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您又不是大夫,我娘生病,要让您知道做什么?您放心就是了,我娘只是偶感风寒而已,并不严重的,我妹子们在照顾她呢,本来也用不上我。” “那你本来也可以好好过个年的。” 宝蓝便和她开玩笑,“您将过年给奴婢们的赏赐再加几成,奴婢们也就能过个好年了。” 景瑚笑了笑,“今天晚上再商量。” 她们直接进了内室,许侧妃正在里面休息。寻香得了消息,正在里面照顾她。 许侧妃榻前放着两碗药,一碗还冒着热气,一碗却已经凉透了的。 景瑚和宝蓝站在帘后,没有被内室中的人注意到。 便听寻香好声好气道:“侧妃娘娘,今日大夫虽然给您开了药,但那不过是退烧驱寒用的,您平日的药液还是应该按时喝完的。” “这一碗已经凉了,奴婢给您再煎一碗,这是郡王爷的吩咐,您可千万不能再不喝了。” 许侧妃的神色很冷淡,“我说了不喝,便不喝了。日日都这样喝着,也没见有什么起色,只不过漏一日罢了,也用得着你这样再三的来劝。” 她这样说话,又有些像从前的许侧妃了。 寻香是泥人一般的性子,许侧妃语气严厉起来,她又如锯了嘴的闷葫芦一般,一声也不敢吭了。 景瑚便从帘后转出来,先打发寻香出去,“你自去煎药吧,我来陪着侧妃娘娘就是了。” 寻香得了这个台阶,很快便转身出去了。 景瑚坐在许侧妃床前,仔细相了相她的脸色。发过烧,此时她的脸色倒比平日里还好看些,有些微微的红,不再像平日那样白的吓人。 景瑚伸手探了探她的额温,见已经与自己无异,便放下心来,“母妃您怎么还跟个孩子似得,居然还不肯喝药。” 她端起榻前的那碗药,砖头吩咐宝蓝,“快去取蜜饯过来。” 又对许侧妃道:“瑚儿这里的蜜饯是最好吃的,您好好喝药,不然瑚儿还舍不得拿出来。待会儿寻香端了新煎好的药来,您也要好好喝完。” “今日便不要回栖雪阁去了,夜里风大,您受不住。您也许多年没有和瑚儿一起睡了。” 许侧妃叹了口气,像是还不情愿喝一碗苦药,又摇头笑了笑,“你这丫头睡觉不老实,今夜又要来折磨母妃了。” 景瑚笑了笑,想起来今日这句话老太妃也说过,神色便淡了一层。 许侧妃察言观色,便问景瑚:“你祖母如何了?我听柳黄也提了一下,听说是吐了血?” 景瑚心里莫名觉得有些不舒服,她总觉得许侧妃好像是巴不得老太妃再严重些,郡王妃也倒霉些似的。 她的语气就有些生硬了,“祖母她已经醒了,正在好好休息。郡王妃的事,交给父王和世子去处理了,究竟如何,是他们的事情。” 景瑚的语气不好,许侧妃自然不会听不出来。如今她对她很宽容,也很有耐心,不再追问下去,转而问起了景瑚,“这本就不是我们母女要操心的事。瑚儿你的腿如何了?方才你在云宁堂给她磕头,母妃看的心都要碎了。” “没事,都没事了。只要母妃能平安,我就没什么事了。不过,今日是郡王妃召您过去云宁堂的么,怎么绀青也一起过去了?” 许侧妃别开了脸,像是有些累了,调整了一下坐姿,“是母妃自己要过去的。往年也是要过去跟她问安的,今年不去,反惹人话柄。” 从前每一年许侧妃去云宁堂都是去耀武扬威的,她的身后站着永宁郡王,站着向来最有出息的景珅。 而今年,她其实可以借口生病不去的。按今日郡王妃原本的心情,她可能还真的不一定会过来找茬。 “寻香要替母妃煎药,绀青见母妃一个人过去,便跟着一同过去了。以为今日初一,景珣又得了永宁郡王青眼,她心里高兴,应该不会做的太过分,谁知道还是这样,反而连累了绀青。” 景瑚有心要问一问她们在云宁堂里的情状,郡王妃就是要为难她母妃,也总要先有一个话口才是。许侧妃便指了指她手里的药碗,“药快要凉透了。” 景瑚只能凝神,开始喂许侧妃喝药。 第四百零五章 花园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一勺一勺的喂许侧妃喝药,才喂了两勺,便停下来,“母妃今日怎么不说要自己喝药了,这药闻着也很苦呢,不如还是您自己忍一忍,直接喝下去罢了。” 许侧妃如今看她的神色总是很温柔,闻言便道:“药虽苦口,可如今瑚儿这样懂事,懂得护着母妃,照顾母妃,母妃的心是甜的。” 景瑚便腼腆的笑了笑,继续喂许侧妃喝药。不过是一小碗药,再喂了几口,也就用完了。宝蓝取了蜜饯来,许侧妃用了蜜饯,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话,寻香也就端着许侧妃平日里喝的药过来了。 景瑚顺手接了过来,轻轻搅动了一会儿,又吹了几息,期望它能凉的快些,“说来也是奇怪,其他的药闻起来都是又臭又苦,怎么母妃这碗药闻着,似乎还有一点点的甜意。” 许侧妃伸手从她手里夺过了药碗,“吃在嘴里还是苦。还是我自己喝吧,方才一口一口的,实在是有些折腾人。” 景瑚和她开玩笑,“母妃这话说的,好像我还能为了一点甜,抢您的药尝尝似的。”她捡了一个蜜饯,“我吃蜜饯就好,等母妃喝完了药,我们再一起说说话。” 许侧妃微点了头,看着药已经凉的差不多了,便将药碗递到了嘴边。到底还是犹豫了片刻,才入了口,一饮而尽。 而后将药碗递给了寻香,语气冷淡,“这便是完成了你的差使了,今夜我就歇息在栖雪阁里,县主的丫鬟会伺候我,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寻香自然不敢多说什么,收了药碗,行过礼便转身退下了。 景瑚也让宝蓝早些休息,“你母亲身体不好,你也早些回去看看吧。我这边有柳黄和豆绿,也没什么事要吩咐你们了。” 宝蓝便笑了笑,提醒景瑚,“小县主还没有用晚膳吧?柳黄姐姐去大厨房催菜了,一会儿就过来。” 被宝蓝这样一提醒,景瑚也觉得有些饿了,转身问许侧妃,“母妃用过晚膳了么?” 许侧妃道:“你自去用膳吧,母妃已经用过了,此时也不觉得饿。今日闹了一日,在自己家,居然连饭也没有吃上,实在是……” 景瑚怕她又伤感起来,连忙道:“下午的时候祖母送了糕点过来,我用了好几块。就算没有这些事,只怕我也要缓一缓才有胃口用晚膳。” 许侧妃点了点头,“那便快去吧,母妃休息一会儿,等着你回来。” 景瑚跟着宝蓝出了内室,便悄悄问宝蓝,“绀青醒来的时候,可有同你们说过她们在云宁堂里的事情?” 宝蓝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过,虽然醒来了,可是大约身上实在不舒服,没什么力气说话。不过勉强同大夫说了说自己的状况,便让她好好休息了。” 景瑚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又放心不下绀青,“宝蓝你还是陪我去一趟绀青家吧,今日她也是代我受过,若她不是我的丫鬟,未必会被郡王妃为难至此。” 宝蓝仍要劝景瑚,“那也等用过晚膳,再同侧妃娘娘说一声再出去吧。绀青家在永宁郡王府的后巷,过去也需要时间。” 景瑚摆了摆手,“不用了,倒是真不觉得很饿。母妃那里也不必去说了,留一个小丫鬟,若是我回来晚了,请她先休息就是了。” 宝蓝见拦不住,便用帕子包了几块老太妃送来的糕点,“小县主拿着这几块糕点边走边吃吧,虽不文雅些,也好过回来再吃饭,又积食不消化。” 一面又去翻出了一件大氅来给景瑚系上,“冬夜太冷,小县主要注意,不要着了风寒。”又道:“您的腿脚不方便,奴婢还是给您去准备轿辇吧。” 景瑚摇了摇头,“不用了,说是后巷,从花园子里穿过去,也没有多远。只是要跟守着花园的婆子说一声,免得她落了钥,咱们主仆两个在院子里瑟瑟发抖的过一夜。” 如今已经不早了,宝蓝是安排不了轿辇的。从前不行,是因为管着出行的婆子怕景瑚乱来,到时候郡王爷和许侧妃不舍得责罚她,却拿她们这些下人出气。 而如今安排不来,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这样的面子了,又何必让宝蓝去吃人家的排头。 景瑚和宝蓝各拿了一盏灯笼,开始向着花园走。守门的婆子虽然不至于为难景瑚,却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宝蓝拿了五两银子给她,才买了她在这里守着,等她们回来再落钥。 冬日花园寥落,此时只怕一个人都没有,园中的灯火也很少,不过是在水边燃了一些灯笼,防着人落下去罢了。 杏花林那边的湖岸边是没有灯笼的,景瑚开始想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为什么那时的嬛芜偏偏选在了那时候,那里跳湖呢?若是再晚一些,也许就只会被当成失足溺水了。 而景珅一定是不会相信的,他一定会怪罪到柯明碧身上去。是不是无论她有没有被人救下,柯明碧和景珅,都一定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她思虑了片刻,觉得有些冷,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见身边的宝蓝似乎有些害怕的样子,便和她开玩笑,说起她在谢家的事情,“……我就偷偷溜进去他们家的花园一次,就碰见她的堂兄和一个表小姐私会,可见大家大族,里面这样的糟污事也不少。” “那时候没有同你们说,现在倒是无事了。谢家的这一位少爷,已经和那个表小姐定了亲,或许今年就要成亲了。反而是莹姐姐,她又有一阵没有给我写信来了,不知道她和我表哥如何了。” 宝蓝也忍不住兴奋起来,“谢家八小姐真的有可能嫁给表少爷么?奴婢当时瞧着便觉得他们似乎有些什么,还和柳黄姐姐她们私下讨论过。” “那你们比我厉害,我那时还以为莹姐姐讨厌表哥呢。至于能不能成,还是要看他们自己,看谢家和许家的长辈如何想,我也不知道。” 第四百零六章 探病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和宝蓝这样一路说着话,心里都觉得不是很害怕了。很快到了府中的后门,照样打点了守门的仆从,宝蓝便带着景瑚往绀青家走了。 原本绀青的父母在府中做的都不是什么体面活计,也就是绀青到了景瑚身边,他们才在下人之中有了些地位。 因此他们家的小院虽然不大,地段也算不得好,一进了院门,院中晾晒着一些腌肉以及其他年货,倒也可以羡煞住在这条巷子中的一些人了。 此时院中的灯都已经熄灭了,宝蓝上前扣门,“郭娘子,郭娘子,有人在家吗?” 她敲了一阵,便停下手,往后退了些,等人来开门。 很快院中就有了动静,亮起灯来的是西边的厢房,而后是一个少年的声音,“来了,来了。” 那少年不过随便披着一件衣服便起床开门了,睡眼惺忪,被人自睡梦中吵醒,自然是带着些不耐烦的。 只是他一看清站在门前的人是宝蓝,好像目光一下子就亮了几分似的,语气也有些惊喜,“宝蓝姑娘,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是探望绀青么?还是小县主有什么吩咐?快进来,快进来,” 这人看来很年轻,不过十五六岁模样,宝蓝家也住在这条巷子,又和绀青一起在景瑚跟前当差,他认得宝蓝是很寻常的事情。 宝蓝笑了笑,并没有动,“吴大哥,你瞧瞧我身后的是谁?” 那少年往宝蓝身后往了一眼,景瑚摘下了风帽。 “小县主?” 从前绀青一家人都进府来给景瑚磕过头,因此他们一家人都是认得景瑚的。此时骤然见到她,那少年愣了一会儿,不知道如何是好,想磕头又觉得该行礼,颇有些滑稽模样。 景瑚笑了笑,“你是绀青的哥哥吧,不用行礼了。我只是放心不下绀青,想着过来看看她罢了。” 那少年连忙让开了一条路,“小县主快进屋去吧,我去唤我母亲和妹妹,她们还睡着呢。” 景瑚便将他拦下了,“还是不要去了,是我不好,出门前也没看都已经什么时辰了。绀青的身体不好,让她好好休息就是了。你现下衣衫单薄,也要小心,不要着凉了。” 她那时只记挂着要知道绀青和许侧妃在云宁堂里的事情,却忽略了时间实在已经很晚了。如今看来,不仅是白走一趟,还麻烦了人家,她应该听宝蓝的劝告的。 “多谢小县主关心了,小的是男人,不似绀青那样怕冷的。” 宝蓝便笑着道:“吴大哥此时都冻的发抖了,还嘴硬呢。” 少年挠了挠头,“并不是冷,只是难得见到小县主,和做梦似的。” 景瑚笑了笑,主屋里却又亮起了灯,很快绀青的母亲郭娘子便从屋子里一边穿衣服一边走了出来。“小县主,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绀青说似乎听见了您的声音,奴婢还不相信,这真是……” 景瑚心里满心的歉意,“您快进屋去吧,外面太冷了。是我不好,要过来探望绀青,也没有提前说一声。” 郭娘子便道:“您快进屋吧,绀青还醒着呢,并没有睡。只是家里简陋,连好些的茶也没有。” “才用过晚膳过来的,只是想探望探望绀青,您不必忙了。”景瑚跟着她往屋中走,屋中的油灯昏暗,绀青靠坐在床上,果然并没有睡着。 她相了相绀青的面色,在这油灯之下,仍然苍白的像一张纸。 见景瑚进门,还想着要给景瑚行礼。 景瑚自然立刻便将她按住了,“怎么还没有睡呢,额上的伤怎么样了?” 绀青的笑也是无力的虚浮的笑,“白日昏睡了太久,晚上便睡不着了。小县主放心,只是磕了一下,流了一点血罢了。” “什么叫一点血,我半个衣袖都被你的血染红了,你都快吓死我了。” 景瑚那时匆匆忙忙的要带着太医去老太妃院中,身边没有衣服,只能拿了一套郡王妃院中丫鬟的衣服换上了。 幸而景瑚身量比一般的姑娘高一些,不然便会嫌大了。 绀青避重就轻,“可惜了小县主那身新衣服了,裁云坊的绣娘做了大半个月呢。” “算不得什么,只是你的身体又要好好养一阵子了。”景瑚替她掖了掖被角,“长这么大,这恐怕是你最清闲的一个正月了,难得有机会,别的事你都不要担心。” 绀青苦笑了一下,“如今奴婢的身体,便是想做什么事,也做不了了。” 景瑚便问她,“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跟着母妃去云宁堂的?在云宁堂里又做了什么,为什么郡王妃会发难?” 绀青像是很不愿意回忆白日在云宁堂里的那段时间,“奴婢听了您的吩咐,去栖雪阁探望侧妃娘娘,侧妃娘娘正准备出门往云宁堂去,身边却没有人跟着。” “寻香似乎是在煎药,奴婢本也是不想去的,侧妃娘娘便点了奴婢跟去。” 她顿了顿,“原本以为侧妃娘娘如今身体不好,应该只是去郡王妃那里露个面。谁知道……谁知道侧妃娘娘仍然和从前一样,出言挑衅郡王妃。郡王妃的性子是经不得激的,自然就……” 居然是许侧妃自己挑起的事端?这又是何苦。难怪方才景瑚问她云宁堂里的事情,她会选择避而不答了。整件事情里无辜的只有绀青罢了。 她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件事,一瞬间觉得心烦意乱起来。这整件事郡王妃错了三分,她也要错三分了。 景瑚出了会儿神,宝蓝提醒她,“小县主,我们该回去了,怕再晚了又惹出什么事端来。更何况绀青也该休息了,便是再睡不着,闭目养神也是好的。” 景瑚便站起来,“这屋子还是不够暖,明日我再叫人送些炭火过来。你平日就怕冷,流了这么多血,肯定更是受不住寒了。不要吝啬,冬日很快就会过去了。” 绀青望着景瑚笑了笑,“是,小县主,冬天很快就会过去了。” 第四百零七章 争执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和宝蓝一路从永宁郡王府的后巷回到芳时轩里,幸而府上的婆子小厮没有收了银子不办事,回来的路上虽然冷些,倒是没有遇见什么事。 大约已经快要到亥时了,整个永宁郡王府恐怕也只有芳时轩还点着灯。 景瑚和宝蓝进了门,除了大氅,才走到正厅里,便见着许侧妃坐在桌前,面对着满桌的菜肴。 这样的情形,又让景瑚想起昨夜她们一起吃年夜饭的时候,令她不自觉的想要逃跑。 可是她不能。 “小丫鬟没有请母妃先睡么?”景瑚走到桌旁,在许侧妃身边坐下。 许侧妃方才走了神,此刻才回过神来,“瑚儿知道,母妃夜里总是睡不着的。这是去了哪里,母妃问了小丫鬟,小丫鬟说她并不知道。” 景瑚也并没有要隐瞒她的意思,“带着宝蓝去探望了绀青。她的身体一向不好,素来畏冷,今日受了伤流了血,也是替我受过,我不去探望探望她,总是不能放心。” 许侧妃便别开了眼,“原是如此,这也是应该的。只是夜深了,下次还是不要这样出门了。” 景瑚便有心想要劝她几句,不要再这样和郡王妃置气,许侧妃的目光却落在中堂的那副画上。 “许久不来芳时轩,里面的摆设倒是变了许多。从前从未见过这幅画,此时冬日,挂着这幅图卷似乎也有些不应景。” 她说的是柯明叙在她前年生日时送她的那副栀子茉莉图,自从得了,就一直挂在这里。 “最近家中事情多,也没心情装饰屋子。便当是个好兆头吧,盼着春日夏日赶紧来临。” 许侧妃便招了旁边的一个侍女过来,“这些菜已经凉了,拿了银子过去,让灶上的人再做两碗面过来。” 景瑚想说不必,“已经将祖母送过来的糕点吃完了,并不觉得饿。”许侧妃却坚持,“便当是陪一陪母妃吧,晚膳不过用了些清粥而已。” 景瑚也只好由着那小丫鬟去灶上传话了。此时夜深人静,灶上的师傅肯定已经休息了。年节下不缺赏银,不过又招人嫌弃罢了。 景瑚也将宝蓝打发了下去,屋中就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个。 景瑚想劝解许侧妃,却又是她先开了口,“这幅画是谁作的,是你生辰所得的贺礼么?” 景瑚并不打算和她说实话,“只是一个平常的友人送的罢了,不值得母妃这样注意。” “哦?”许侧妃回过头来望着景瑚,“可你屋子里的柳黄却不是这样说的,她说这幅画是柯太师府的那位小柯大人送你的。” 景瑚沉默了片刻,“母妃想说什么?” “没有什么,只是他毕竟是外男,这样的东西私下收着也就收着了,却不适宜这样大喇喇的挂在房中,只会惹人闲话罢了。今年三月你就要举办自己的春宴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景瑚下江南的时候和柯明叙在一起,许侧妃的态度并没有这样强硬。纵然有天高皇帝远,她没办法亦步亦趋的管着景瑚的缘故,可一船都是永宁郡王府的人,她若是十分反对,也不愁没有人会听她的话,令景瑚和柯明叙分开。 那时候没有反对,这时候却反对了。是她那时病重自顾不暇,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许侧妃见景瑚没有说话,知道她是没有回转过来,语气更强硬了一些,“昨日母妃已经收到了江南来的回信,你二舅舅已经同意将来聘你为媳,昨夜你父王也没有反对,等过了春宴再过一阵子,便要将事情定下了。” 许侧妃话中的信息太多,景瑚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的母妃对她的将来做了什么安排之后,下意识的就站了起来。 “您要将我嫁给许昱,不,我不会同意的。” 她和许昱从来都只有兄妹之情,是一起淘气闯祸的朋友,她对许昱没有旖思,她相信许昱对她也没有。这样的两个人,怎么能做夫妻? 许侧妃早已经料到了她会是这样的反应,说着宽慰她的话,语气却仍然很坚定,“这件事你二舅舅同意了,我也同意了。” “你父王那里,我同他这么多年情分,为他生儿育女,他总该顾念一点,昨夜虽没有给我准话,你父王的性子,没有直言拒绝,便有三分准了。” “昨夜父王在您歇在那里?”景瑚好像一下子豁然开朗,“所以您今日故意去云宁堂挑衅郡王妃,就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势弱一些,好让父王心软?” “那您又何必带上绀青,多一个人被郡王妃责难,您是知道她身子不好的。” “你果然已经问过绀青今日云宁堂里的事情了,知道便知道吧。” 许侧妃的语气里透着些理所当然,“若是不带上绀青,母妃在云宁堂久久不曾回来,她难道不会去报了你,令你过来一起被郡王妃折辱?今日是谁给你报的信?” 景瑚回想起了那时候的情形,她只记得是一个眼生的小丫鬟,并不知道是哪一房哪一院的,但肯定不是芳时轩和栖雪阁的人。 “不管是谁,您在云宁堂里受难,我总是要赶过来的。您不该拖上绀青的,您从来都不会想一想,像绀青这样的弱女子,活着有多不容易。” 许侧妃别过了眼,不再看着景瑚,“其余的话,都不必多说了。这件事母妃一定会想办法办成,你只要好好准备春宴,留下一个好名声便是了。你此时怨我也罢,总好过将来怨我。” 景瑚站在原地,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她是绝对不会嫁给许昱的,说许昱也不会愿意娶她,他们在一起并不会过得幸福快乐。 更何况还有崔氏和许雁珈会存在于他们的生活之中。 还是责怪她母妃做事从来都不会想着同她商量一下,她大哥哥景珅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是她母妃听他的话了,而她却连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能发表一点意见,说一声“不”。 景瑚觉得自己没法在这里呆下去了,她给许侧妃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请母妃好好休息,我去祖母那里。” 第四百零八章 借宿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出了院门,才发觉自己连大氅也没有带上,站在小路之上,一阵寒风吹过,令她不自觉的抖了抖。 既然出来了,她也并不打算再回去拿,又要面对许侧妃。 她慢慢的在路上踱着步,向老太妃的院子走。满府之中,好像也只有老太妃那里可以容她栖身一夜了。 因为自己去找了绀青问了云宁堂里的事情,许侧妃觉得自己不肯相信她,所以干脆拿柯明叙来说事,告诉了她她对她婚事的打算,母女之间,也要这样彼此伤害。 景瑚并非是为自己恐怕要嫁给许昱而感到难过,她只是觉得自己始终没有被自己的母亲当成一个大人,当成一个可以商量的对象来对待,哪怕是她的终身大事,她也可以就这样一声不吭的替她做了决定,逼着她点头。 她是不会嫁给许昱的。许侧妃说永宁郡王没有直言拒绝,是有了三分的准。可在她看来却不是这样,许家人,许昱在永宁郡王眼中恐怕与废人无异,他已经打过了景瑚的主意,如今还没有对她有所安排,不过是因为他还没有找到下一个对他有益的对象罢了。 一旦他找到了,景瑚一点也不怀疑他会毫不犹豫的把自己许过去。 他此时的不回答,恐怕只是觉得许侧妃很傻,都已经什么时候了,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若他真的对她还有些许怜惜,今日坐在云宁堂许侧妃床前,便不会是这副厌恶和烦躁的模样。不会满脸写着不耐烦,只想着和郡王妃置气,将许侧妃立作靶子了。 她也不必费心办什么春宴了,即便她什么也不做,永宁郡王也会为她找一个归处的。期盼了很久的东西,原来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景瑚一个人漫步在府中,四处都落了钥,若不是这样寒冬腊月的时候,一个人待在这里,也是难得的清闲时光。 此时她却觉得自己是有些冲动了,说是去老太妃那里,可老太妃向来休息的早,此时再去敲门,恐怕要惊扰了别人。 若是老太妃醒来,她也很难解释清楚。如今老太妃身体不好,她也不想拿这些事去惹她心烦。 兜兜转转了半日,景瑚已经转到了永宁郡王府中有脸面的下人聚集之处。今夜值的是柳黄,宝蓝和豆绿大约是在的,她还是去同她们挤一夜好了。 可是她走到院中,才发觉自己并不清楚豆绿和宝蓝住在哪里,总不能一间房一间房的敲门过去。 景瑚四处张望了一下,才发觉西边的角落里还有一间厢房是亮着灯的。宝蓝今日回来的晚,或许还没睡也未可知,景瑚便想着去碰碰运气。 虽然是冬日里,窗户却并没有关的严实,景瑚往里面看了一眼,却发觉房中的人居然正好是刘嬷嬷。 景瑚便如同找见了救星一般,上前敲了敲门。 里面很快传来刘嬷嬷的声音,“是谁?” 景瑚敛了心神,压低了声音,“刘嬷嬷,是我,我是景瑚。” 而后便是很轻微却也很快速的脚步声,“小县主,您怎么这时候来这里了?快进来,都冻的发抖了。” 景瑚跟着她进了门,刘嬷嬷让她在桌子坐了,便为她倒了一盏热茶,“快喝杯水暖暖身子。”又找出了一件斗篷来,给景瑚披在身上。 景瑚双手如同冰块一般,捧着热茶,“谢谢嬷嬷。” 刘嬷嬷在她身旁坐下来,“小县主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不在芳时轩睡觉,身边也一个人都没有。” 景瑚喝了口茶,觉得五脏六腑都慢慢暖起来了,才道:“我……我母妃在芳时轩休息,我和她吵了一架。原本打算去祖母那里的,想着已经太晚了。” “想和宝蓝、豆绿她们凑合一宿,来了这里,又想起来我不知道她们住在哪里。” 刘嬷嬷的笑容慈和,如同景瑚的长辈一般,“宝蓝姑娘她们住在另一侧,不过她们今日都累了,小县主还是不要过去了。” “听闻许侧妃的身体也不好,既然能和小县主吵架,应当也没什么大事了。” 刘嬷嬷站起来,“奴婢这边的床铺,所有的东西都是新换的,还没有用过,小县主若是不嫌弃,便睡在奴婢这里吧。” 景瑚连忙放下了茶盏摆了摆手,“不用了嬷嬷,我靠着桌子休息就好,您年纪大了,要好好休息,我不妨事的。若是您坚持要让位置给我,我不如还是去把宝她们吵醒,和她们挤一挤了。” 刘嬷嬷便转身开了柜子,“哪里能让您靠着桌子睡呢。”她从柜子里又抱了被褥出来,“奴婢歇息在美人榻上便好。做了这些年奴婢,反而有些睡不惯床,小县主若是再要客气,便真不如去寻宝蓝姑娘她们了。” 景瑚只好不再推辞了,简单洗漱之后,便躺在了刘嬷嬷的床上。新换的被褥,有阳光的气味,逃离了寒冷和不确定,令她一下子安心下来。 她才想起来要问一问刘嬷嬷为什么这样晚还没有睡,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必去问了,“嬷嬷是为了三嫂和世子的事情睡不着么?” 刘嬷嬷吹熄了灯火,“奴婢年纪大了,平日原本也要睡不着。今日听说绀青姑娘出事,出府去探望过,回来便更没有睡意了。正好世子妃有些私人的账目没有时间算,奴婢便想着替她分担一些,方才正是在算账。” 景瑚不意今日世子妃有事,刘嬷嬷还能去探望绀青,心里的感激和对她的尊重更多了一层。 “世子和世子妃的事情,也不是奴婢这样的人能插的上嘴的。总归我们家老爷疼爱世子妃,老将军也尚在,不会看着世子妃吃亏的。” 她这样说,景瑚的心反而沉了沉。若是连刘嬷嬷都不再想着如何劝和,而是期望万家人插手,恐怕世子妃和景珣的婚姻,也就真是要走到尽头了。 “小县主快些休息吧,府中风波不止,明日会有明日的事情。” 景瑚在黑暗中点了点头,慢慢闭上了眼,她也已经很累了。 第四百零九章 买卖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毕竟是睡在人家的地方,景瑚醒的很早。刘嬷嬷仍然像昨夜一般坐在桌前,眉头微皱,轻轻的翻动着手边的账本。 世子妃私人的账目,大约是她的嫁妆。嫁妆中有田庄和铺子的出产,按理说应该是年前便已经盘过一遍的。此时又要这样费心的算一遍…… 景瑚还是决定要问一问刘嬷嬷,她轻声的唤着她,“嬷嬷。” 刘嬷嬷很快回过头来,“小县主怎么这么早便醒了,是不是奴婢翻动书页的声音将您吵醒了?” 景瑚连忙摇了摇头,“不是不是,是我自己心里有事。”景瑚掀开了被子,套上了外衣,走到了刘嬷嬷身旁。“您今日还要继续看账本么?按理说这些东西应该年前都是算过的,怎么这样快又要再算一遍?” “也不是要再算一遍。”刘嬷嬷取了一个手炉过来递给景瑚,“只是去年有些庄子和铺子的出产不大好,世子妃便想着把这些铺子田庄转卖了,换些别的。” “燕京郊外的地也比其他地方更贵,反正都是种些庄稼,不如道远离燕京的地方买更多的地。等出了正月,世子妃便要派人往西北一带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了。” 景瑚第一反应,“三嫂如今手里很缺钱使么?”可若是缺钱使,也不应该是以地换地。更何况田庄的作用不光是出产粮食,哪家哪户的庄子里不养着几十甚至上百的奴仆。 刘嬷嬷摇了摇头,“实际上奴婢也不知道世子妃是什么意思,老爷太太心疼她一个女孩儿,给的嫁妆都是万家最好的庄子和铺子,压箱钱也不少,按理说她是不该缺钱使的。” “更何况燕京地价贵,有钱人却也多,地价只会年年往上涨的,便是庄子铺子不生钱,光光这地价便是不亏的。还要去西北那样既贫瘠,又连年战乱的地方买地,真不知道她是怎样想的。” 景瑚心里有了些不好的想法,该不会又是景珣那个败家子在外面沾染了什么不好的习惯,要拿世子妃的嫁妆去抵吧。卖了贵的地,买便宜的,总是能套出一些钱来的。 不过为什么是西北?世子妃是在西北出生的,也不似寻常人一样,一谈起西北总是摇头叹气,是她将来想要去西北生活么?可景珣不会过去的,难道他们…… 景瑚问刘嬷嬷,“嬷嬷便没有劝过三嫂么?我总觉得这笔买卖有些不划算。”她又试探性的道:“我听闻昨日我走了之后,三嫂和世子关起门来说了许久的话,嬷嬷可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就是不知道,所以此时才心烦的。他们谈完之后,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世子妃便吩咐了奴婢这些。” 刘嬷嬷的语气变得冷硬了一些,“也罢了,我们做奴婢的,总是要按着主子的吩咐做事。世子妃自小便有主意,奴婢听她的,不会有错。” 刘嬷嬷此时的心理,大约是把景珣和世子妃放在天秤的两端了。或许不光是他们两个,天秤的两端应该是万将军府和永宁郡王府才是。 景瑚心里明白她的意思,也有些灰心起来。天色渐渐亮起来,她应该先去给老太妃问安。 简单的梳洗之后,才走出房门,正好宝蓝睡眼惺忪的端着脸盆出来,大约是要泼去盆中的残水。 见景瑚从刘嬷嬷房中走出来,连要泼水都忘记了,“……小县主?你怎么在这里?” 宝蓝素来机敏,景瑚看她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便站在原地等着她,“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们边走边说。我要去老太妃院子里,你快些收拾好,随我一同去吧。” 宝蓝连忙泼了盆里的水,匆匆忙忙进屋去穿好了衣服,收拾了发髻,便出来跟在了景瑚身边。 “说来也是,你们几个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了,我竟然不知道你们住在哪间屋子。” 宝蓝便道:“小县主不常过来,自然是不知道的了。您还没有告诉奴婢您为什么会大清早的从刘嬷嬷房中走出来呢。” 景瑚并不打算把昨夜许侧妃同她说的话全都转述给宝蓝听,“昨夜你退下之后,我和母妃单独在一起,母妃说了些我不爱听的话,我就出来了。发觉没地方可去,便被刘嬷嬷收留了。” 宝蓝没说话,景瑚又道:“我去祖母那里,待会儿你就先回芳时轩去。一来同母妃说一声我在祖母这里,二来先替我把中堂上挂着的柯世兄送我的那幅画收好,千万别忘了。” 她提起那幅画,宝蓝也就知道她们母女大约是为什么事情争吵了,“奴婢记住了。” 景瑚点了点头,继续和宝蓝一起往老太妃的院子走。 快要走到了,正好看见景珣和世子妃一前一后的出了院门。景珣并没有看见景瑚,脚步很快,丝毫没有要等一等世子妃的意思,看样子是要去外院。 世子妃则停在了院门口,和吴嬷嬷说了几句话。都是要告辞的样子。 景瑚见景珣走远了,也就走上前去,和世子妃问了好。 世子妃的脸色比昨日是要好的多了,“三妹妹也过来了。不过不巧,祖母此刻还在休息。吴嬷嬷说让我们午后再过来。” 景瑚看了吴嬷嬷一眼,“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先回去了。辛苦嬷嬷照顾祖母。” 自从昨日闹了那个误会,吴嬷嬷面对景瑚总有些歉意的样子,“小县主腿上的伤可好些了?昨夜老太妃半夜醒来还曾经问起。” 景瑚今日起床,便觉得腿上消了肿,不似昨日那样疼了,“好的多了,若是今日祖母再问起,请嬷嬷替我回话。” 吴嬷嬷自然应了是。 景珣正好不在,景瑚有话要同世子妃说,“不知道三嫂那里方不方便,我想去明晖堂坐坐。” 世子妃对她向来和颜悦色,“我正要开口叫三妹妹去明晖堂坐坐呢。昨日事情多,连压岁钱都还没有给你。” 景瑚转身低声吩咐宝蓝,“去我梳妆台下面取五千两银票送到明晖堂来。” 宝蓝虽不知景瑚要做什么,也聪明的没有问,转身退下了。 第四百一十章 银票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一路上说了些闲话,不知不觉便到了明晖堂。明晖堂鸦雀无声,一点也不像平日里总是可以闻见笑语的世外桃源。 景瑚跟着世子妃一路进了房中,丁香请景瑚在窗边的榻上坐了,世子妃自己进了内室,去取她说要送给景瑚的礼物。 未过多久,她便取出来一个花梨木的首饰盒子,是长条形的,大约是发簪。 世子妃在景瑚身边坐下,把那盒子放在景瑚面前,“快打开看看喜欢不喜欢,叫罗幕翠的大师傅做了三个月呢。” 景瑚还未打开,先笑道:“三嫂都这样说了,自然是很好的东西,我不会不喜欢。” 世子妃就笑着瞥了她一眼,“倒成了我的不是了,不该把这样的话说在前头。实在是之前不曾送过你首饰,害怕你会不喜欢。” 景瑚望着她真诚的笑了笑,打开了手里的首饰盒。 里面果然是一只发簪,簪身是赤金打造的,簪头是碧玺石镶嵌成的一朵牡丹花,花蕊则是一些蜜蜡,以金丝穿就,密密匝匝,如同一朵真花一般。 景瑚的心思原本不在这里,应世子妃盛情,也只是打算无论如何都好好的夸一夸便是了。可真见到世子妃赠她的礼物,她一下子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今年三月你就要办春宴了,春宴之于燕梁女子的意义不言而喻。旁的东西怕你不喜欢,我想令人打造一支状元红模样的簪子,你一定会喜欢。” 景瑚和柯明叙在正阳门初见,她落下的那朵牡丹花,就是状元红。 景瑚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多谢三嫂,这份礼物我真的很喜欢等到了春宴的时候,我一定戴着它。” 世子妃笑了笑,看起来有些欣慰,也有些礼物送出去得到收礼之人喜欢的欣喜,“喜欢就好,还是要看当日的妆容与衣物,倒不必非要用它。” 景瑚依依不舍的合上了首饰盒,“若是春宴不行,将来我及笄,用它也是尽够了的。” 眼前的春宴都不知道会如何,距离她及笄还有两年,更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了。 景瑚和世子妃又说了几句闲话,问了问许侧妃的身体,宝蓝也就过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的想必就是银票。 景瑚笑着接了过来,“麻烦丁香姐姐带着我家宝蓝去茶房里用些点心。” 房中出了景瑚和世子妃,也就是丁香和宝蓝两个,景瑚这么说,就是有话要单独和世子妃说的意思了。 丁香看了世子妃一眼,世子妃笑道:“小县主吩咐,你照做便是了。” 丁香这才客客气气的请宝蓝一起往明晖堂的茶房走了。 景瑚打开宝蓝给她的小盒子看了看,里面是五千两银票无误。便将那盒子推到了世子妃面前。解释道:“昨夜母妃在芳时轩休息,我和她拌了嘴,跑出来没有地方去,是刘嬷嬷收留了我。” “我见她在算账,便多嘴问了几句,才知道三嫂想把燕京的一些庄子和铺子卖了,去西北买地。” “这里是五千两银票,不知道能不能买到嫂子的庄子。既然是三嫂的陪嫁,万将军和钱夫人心疼三嫂,给的嫁妆想必都是最好的。正好我手里也有些闲钱,想置办些产业。若是三嫂觉得不够,我再让丫鬟回去取。” 世子妃显然没有想到昨夜居然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愣了片刻,才把那盒子推回景瑚面前,道:“将来你出嫁,不论我和你哥哥如何,都是要给你添妆的。” “你虽然是未嫁之人,手里有些产业也是好事,只是不必担心我。我不知道嬷嬷同你说了什么,这其中是不是有些误会,总之我的日子并不艰难,并不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要卖地的。” 景瑚仍然坚持,“三嫂就把这个钱留下吧。无论是把燕京的庄子出让给我,还是去西北买地的时候也替我买上一份,我都没有怨言。” 世子妃仍然推辞,“倒不是我不愿意替你打算,只是燕京的这几个庄子的确收成都不太好,我自己留着尚且可以养一些人,于你却没有什么用处。” “况且你手下也没有什么擅长农事的奴仆,久而久之,庄子就要荒废了。至于铺子,不过是看在万将军府的招牌在做生意罢了,便是我将铺子里的伙计都留给你,你也未必就能将这生意做下去,只会不断的折钱进去。” “你毕竟还没有出阁,手里难得有些钱留下,实在不必如此。”世子妃握住了景瑚的手,“三嫂知道,你这是在和三嫂谈情,想要帮三嫂的忙。三嫂一直同你说这些生意,好像有些不近人情。” “可有些事情的确不是你想的这样的,三嫂并不缺钱,只是要打算旁的事情罢了。” 景瑚听了半日,知道世子妃今日是一定不会收她的钱的了,“三嫂对我一向很好,只是我似乎从来也帮不上三嫂的忙,觉得有些羞愧。” 世子妃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这小丫头,你才几岁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不也是什么都不会么?我记得沛娘春宴的时候,我还在和你哥哥比剑,争一时的意气呢,你比起我那时候已经强了许多了。” 世子妃想了想,“不如这样吧,你的钱纯放着也是无用,生不出钱来。三嫂在朱雀大街上最有名的香料铺子玉炉芳里有些股份,便收了你的钱,当做你也入了股,每年给你分成,如何?” 玉炉芳是燕京城最好的香料铺子,又开在朱雀大街上,燕京城的贵妇仕女都对他们家的香料趋之若鹜,这又是她占世子妃的便宜了。 景瑚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三嫂虽然不缺钱,我也不能占三嫂的便宜。只是我心里总想着能帮上三嫂一点,若是有什么事我能帮忙,三嫂请一定要告诉我。” 这大约是这两日来世子妃最舒心的一个笑,“好,我一定告诉你。我们三妹妹也要办春宴了,快是个大人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撕碎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世子妃坚持不收景瑚的银票,景瑚也是无法。略坐了坐,不想遇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的景珣,便先回了芳时轩。 她进了芳时轩,许侧妃已经不在里面了,柳黄迎上来,神色莫名的有些慌张似的,“侧妃娘娘已经回栖雪阁去了,她平日都要喝药,咱们这里的茶房小些,有些不便。” 景瑚原本也是想着等她回来的时候许侧妃大约已经不在这里了,她向来就觉得芳时轩狭小,平日也不回过来,昨夜她们更算是不欢而散,倒是并不觉得惊讶。 她望了一眼中堂,柯明叙赠给她的那幅画也已经不在这里了。 景瑚吩咐过宝蓝将它收好,自然也觉得是已经被收藏起来了,只是她心里莫名的觉得有些惆怅,便对柳黄道:“这一幅画是收起来了么?如今在哪,我想看看。” 柳黄和宝蓝对视了一眼,而后才上前一步,笑道:“小县主才吩咐奴婢们收起来,怎么此刻倒是又要看了。前阵子刚整理过库房,把书画都堆到了一起,这幅画好好的也放到那堆书画里了。” “更兼您年后要去善堂,要给那里的孩子送些丝线布料过去,因此这些东西都堆在库房门口,此时要进去取画,恐怕有些麻烦。” 景瑚在桌旁坐下,为自己倒了一盏茶,轻轻啜了一口。 一旁的宝蓝也道:“的确是有些麻烦,小县主若是思念柯大人,不如去一旁练练字。昨日豆绿磨了半日的磨,您却根本就没写几个字,虽然是年节下,也不好荒废。” 景瑚看了柳黄一眼,又看了宝蓝一眼,莫名的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们两个也是一副心虚模样,不敢同她对视。 景瑚不动声色,“给善堂里孩子的东西都整理好了么?正好,我去库房里看看,等我看完,想必你们也把画给取出来了。” 又对柳黄道:“宝蓝陪我过去就好,柳黄姐姐留在这里,替我写一封信给定国公府的八小姐,问一问她什么时候有空,了整理好了东西,和我一起去一趟善堂。她也要送东西给善堂的孩子,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景瑚都这样说了,她们自然也拦不住,柳黄默默的行了礼,看了宝蓝一眼,眼神中颇有些自求多福的味道,自退下去写信了。 留下宝蓝,看着景瑚慢条斯理的喝完了茶,才同她一起去了偏院的库房。 芳时轩的确是一个不大的院落,偏院的库房更小,不过两间而已。库房的事情平日一直都是柳黄总管,宝蓝协助,豆绿没心眼,绀青的身体又不适合折腾这些千头万绪的事情。 宝蓝从荷包中掏出了库房的钥匙,带着景瑚进了门。柳黄做事最有调理,库房中的东西都是一样一样分门别类的放好的。 倒是因为景瑚要送礼,地面上的确堆了一些绸缎丝线,花样都是有些年头了的,布料还是很好的布料,拿给善堂的孩子练手,既不算太浪费,也不算太寒酸。 景瑚翻动了几匹,也的确都是她从前就不太喜欢的花样,或者已经不再适合她如今的年纪。不过也有一些,虽然是多年以前的,如今的燕京城倒是重新又流行起来了。 若是能到擅长女红一些的人手里,做几件衣服穿,又保暖又好看。 景瑚在这边看着绸缎丝线,另一边宝蓝已经走到了放书画古籍的架子之前,似乎是在认真翻动着。见景瑚看了过来,还忙解释道:“这幅画是柳黄姐姐收进来的,奴婢并不知道在哪个位置,因此要寻找片刻。” 她说着话,语气照样很心虚。景瑚就干脆背着手,静静的等着她找。 又等了片刻,宝蓝的额上几乎要沁出汗水来了,景瑚才道:“你若是找不到,不如让柳黄过来找?” 宝蓝停了手。 “是被我母妃拿走了,对不对?”她就知道,昨夜她们母女吵架,起因是她去问了绀青许侧妃在云宁堂的所作所为,而真正的矛盾,其实还是落在这幅画上,落在作画的人身上。 “你陪我去一趟栖雪阁吧。” 景瑚转身欲走,宝蓝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小县主不必去了,这幅画不是被侧妃娘娘拿走了,它其实就在芳时轩里。” 景瑚反而疑惑起来,“那为什么……” 宝蓝低下了头,不敢再看景瑚的眼神,“那幅画昨夜就被侧妃娘娘取下来……撕碎了丢进了水里……柳黄姐姐发现的时候太晚了,就是要重新拼凑起来,都没有可能了。” 景瑚愣在原地,有片刻才反应过来,许侧妃到底做了什么事。 宝蓝上前来握着她的手,“小县主,您不要在纠缠这幅画的事情了。总归您和柯大人的关系好,到时候请他重新作一幅就是了。再说了,您身边还有很多其他柯大人赠给您的东西,您也不是非要这一幅画不可。” “侧妃娘娘的身体不好,府里也风波不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平日最孝顺了,别为了这件事同侧妃娘娘吵架。” 宝蓝握着景瑚的手臂,她原本该有所觉的,她的话萦绕在她耳边,只是让她感觉到了无穷无尽的烦躁。 不是这样的,才不是这样的。 若她和从前一样,看不清现实,还有机会拥有柯明叙的来日,或者说还以为自己有机会能和他终成眷属,或许她是会忍下这一口气的。 不过是一幅画而已,同他赠给她的其他东西相比,价值上的确不算什么。可它是陪伴了她最久的东西,有多少次她感到绝望的时候,看着这幅画,想到长安殿外的那个月夜,心里就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许侧妃撕碎了这幅画,无疑是又一次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和柯明叙是没有可能的,她是要掐灭掉她生活里的最后一点光亮。 撕碎了还不够,还要扔到水里去,哪怕是复原,都没有办法复原。 “既然是这样,那我们不是更应该去一趟栖雪阁了么?” 第四百一十二章 自私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心里越是烦躁的时候,腿上的伤就越是疼。陆太医嘱咐她平日要注意休息,可她从江南回来之后,哪里有一日是能安安心心在房中休息的。 从前只是郡王妃偶尔找她们麻烦,永宁郡王不待见她们母女,可到今日,她母妃也要走到她的对立面上了。 栖雪阁一如既往的鸦雀无声,景瑚瞥了一眼茶房,寻香正一个人坐在里面煎药。她的神情很专注,并没有注意到突然过来的景瑚。 若按平日,这时候的许侧妃应该睡着没有多久,此刻她却就坐在床边的美人榻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看见景瑚进门,半点惊讶也无,“瑚儿这时候过来,可是来母妃这里拿你的压岁钱的?母妃没有准备什么,你很快要办春宴了,只找出来一对羊脂玉的镯子,自己过来拿吧。” 景瑚就站在门口,也并不愿意走进去,她忽略了许侧妃方才说的话,“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执着于将她嫁给许昱,与柯明叙相比,他差的实在不是一星半点。 即便许侧妃不喜欢柯明叙,不喜欢柯太师府,也不一定非要把她和她向来只当做兄长的人凑做一堆的。两个人都不情愿,将来的日子,要如何走下去。 “不为了什么,不该留着的东西,就不要留着。不该存着的念想,也不应该存着。”许侧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甲。 从前她养尊处优,一双手也保养的很好,总是涂着鲜艳的蔻丹,将近四十的人,也和十几岁二十岁一样。 而此时她知道自己是老了,就连指甲上也泛不出一点粉色,苍白的就像她的脸色。 她是老了,一辈子也就是如此了。可是她的女儿还年轻,不能走错一步。 “母妃,我是不会嫁给许昱的。”景瑚站在原地,把昨夜她对许侧妃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哪怕我也没有可能嫁给柯世兄,我也不会想着要嫁给许昱。” “我不过把他当兄长,当玩伴,他也如是。哪怕是我身边的丫鬟,都比我跟他在一起更有看。您究竟是为什么会觉得我同他在一起能过的好的呢?” “只因为外祖父,外祖母,还有二舅舅对您的疼爱么?可是您别忘了,我们母女,和二舅母母女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许雁珈再不好,那也是她女儿。您要她的亲生儿子娶我这样一个儿媳,又何尝不是在剜她的肉。” 景瑚心里明白,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谁也不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她在许家的时候崔氏待她好,不过是看在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情分上,看在她自己的良好教养上。 许侧妃望住了景瑚,一字一顿地道:“剜她的肉,总好过剜我的肉。你外祖父外祖母,还有你二舅舅决定的事情,她就是再不情愿,又能如何?” “上次许雁珈的事情若是我坚持,她也早就得了一封休书了。” 景瑚从未觉得许侧妃如此的不可理喻,一时间也口不择言起来,“您真的以为这么多年许家在江南平平安安是拖了您的福么?是靠你一个郡王府的侧妃?” “他们靠的是他们自己本本分分做事,与乡邻和睦相处,他们的日子过的好好的,为什么要为了您一个早就嫁出去的女儿闹的鸡犬不宁?这么多年究竟是您靠着许家,还是许家人靠着您?” 宝蓝听了她的话觉得害怕,轻轻的拉了拉她的衣袖。 “永宁郡王府的许侧妃,见宠于永宁郡王,几乎到了宠妾灭妻的地步。世人不会说这是男人的错,只会说许家女儿一个个都是狐媚,还要连累没有出嫁的二表姐。” 许侧妃的手一下子紧紧收成了拳,也不再能保持方才尚算平静的面容。 “原来母妃在你心中,根本什么也不是。这么多年你过的好日子,也可以顷刻便忘记,如今站在这里趾高气昂的指责自己的生母。” 景瑚忍不住叹了口气,侧过了脸。如今栖雪阁中没有人气,便连花草也长不好了,老树不曾再发新枝,或许它已经不再有春天了。 “我并不是想指责母妃什么,我只是希望母妃不要这样自私,只把自己当做人。您既然爱您的父母,便不应该让他们为难。爱您的女儿,便应该给她应有的尊重。” “您也可以不要这样天真了。您真的以为父王会同意把我嫁给许昱,嫁给您的母家,这样一个对他毫无帮助的家族么?” “南义侯世子的事情之后,我都看明白了,您却似乎还不明白。他没有应承您,不过是因为他觉得您太傻了,提了这样愚蠢的要求。” “在云宁堂的时候,您昏睡着,父王看您的眼神,根本就没有一丝爱意了。您和他同床共枕多年,您看不明白,您不肯明白,今日我同您说明白了没有?” 景瑚回头望着许侧妃,她也同样望着她,面颊上挂着两行清泪。她的心剧烈的痛起来,幸而她的话很快也要说完了。 “您不该在除夕夜这样的时候同父王说我的事的,您是贪恋他的情意也好,只是想过回从前养尊处优,呼奴唤婢的日子也罢,昨日的事情,您都是失算了的。郡王妃也长了嘴,她还有出息的儿子,她会说清楚,到底是谁先挑事不驯的。” 许侧妃捂着胸口,仿佛快要喘不上气来,却还不忘了将景瑚赶走,“你走,你快给我走!” 景瑚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转身出了门。 房中很快又传来许侧妃几乎有些绝望的声音,“你不能嫁给柯明叙,离柯太师府的人远些!”她知道景瑚一定听到了,可是她也知道,她不会听她的话。 绝望之中,她呕出了一口血来,沾到了手上。她的指甲终于又是艳红色的了。 景瑚走到了茶房里,吩咐寻香,“好好照顾我母妃,记得让她按时吃药。” 寻香点了头,而后景瑚带着宝蓝毫无留恋的快步走出了栖雪阁。 第四百一十三章 期待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再漫长的冬天都会过去,除却大年初一那一日格外的长了些,剩下的日子都过得很平常。 景瑚每日晨起便去老太妃院中陪着老太妃说话,那一日吐血之后,即便春日已经来临,老太妃的身体也再没有好起来过。 光是一个正月,好好的和景瑚还有二嫂孙氏说着话,便晕厥过去好几次。 太医院的陆太医成了永宁郡王府的常客,到正月将要结束的时候,永宁郡王进了宫,求了今上,干脆让陆太医在永宁郡王府中长住了下来。 有几次闹的凶险,景瑚都守在身旁,也有些心力交瘁。 每日的下午,景瑚都会静心练一练字,那一本《珠玉词》她已经都练习了一遍,马上就可以开始第二遍了。等练过了字,她会去一趟栖雪阁。 争吵过一次,他们自然不会像从前一样亲密。可毕竟是母女,许侧妃身体又不好,总也不至于闹到不相往来的地步。 许侧妃没有再和她提起她的婚事,但景瑚知道,她是不会放弃了。在背后还会做多少的努力,她想不到,也不想去想。 总归她是什么都不必做的,决定权从来不在她手里。她只需要等待就是了,等待着永宁郡王将她许给一个她没有见过的旁人。 也不算太差,那她或许就可以保护她母妃,甚至保护已经不再那么得永宁郡王青眼的景珅了。 至于景珣和世子妃,彼此之间似乎还是有些别扭,不再如从前一般亲密。有时候景瑚去明晖堂陪着世子妃说话,她会忽而将目光落在紫檀木机上的那些木头小马之上,而后出很久的神。 而她在燕京郊外的庄子也卖了几个,转而在天水一带重新买了田地。景瑚还是不明白她的用意,刘嬷嬷也不明白,她只知道按着世子妃的吩咐做事,在她眼中,景珣已经不是一个值得世子妃托付终生的人。 等到正月结束,二月中旬的时候,老太妃的身体终于有了些许的起色,景瑚才得了允准,能和清柔一起将早已经准备好的礼物送到善堂里去。 清柔看起来要比年前好许多了,无论是气色还是神态,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最近你们府中可是有什么好事?我瞧着你看起来很高兴。” 往常清柔无论是在哪里都保持着她大家闺秀的样子,今日和景瑚手挽着手,难得亲密,“的确是有些好事发生,而那些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再用来为难自己了。倒是你,往常过完年出来见我,都会微微圆润了一点,今年怎么反而瘦了。” 景瑚一下子就被她带跑了,深深的叹了口气,“我们家里就没有安宁过,光是大年初一那一日,便不知道闹出了多少事情来。都是家丑,我也不方便同你细说,总之我如今的日子,是要比你难过的多了。” 清柔最擅长共情,闻言也有些难过起来,“我听说你祖母开了春身体反而更不好了,是不是就和这些事情有关系?你常常去你祖母跟前么,有时间多宽慰宽慰她,子女的事情毕竟是子女的事情,她年纪大了,就是操心,也是无用的。” “我和尝不这样劝呢,二嫂、三嫂也是这样劝,只是老人家毕竟是老人家,看着子女闹的不像话,哪里能忍得住不管呢。” 景瑚和清柔是好友,也就不忌惮在她面前说说旁人的坏话,“你那个姑姑你是知道的,性子最经不得激,一被激起来,做事就容易过头。年后也闹出了点事情来,如今被罚在云宁堂里吃斋念佛。” “我母妃的性子也是不能容人的,又十分固执不肯听劝,这么久了,身体还是没有一点起色,甚至还要一日比一日更差。”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绀青的身体也没有能好起来,正月里一直在家中休息。我偶尔过去看她,她也总是一副没什么力气,十分虚弱的样子。人参补药不知道喝下去多少,还是如此。” 清柔挽她的手臂更用力了些,“绀青毕竟是那种病……只能看天意了。只是你家中这样一个个的身体都不好,确实是十分影响你的心情,人也总是疲惫的。” “那时只有我母亲一个人生病,我都觉得家中事事都不如意,更不要说你了。好在开了春,我祖母的身体倒是渐渐好起来了,五姐姐常常带着奕姐儿道松鹤堂里来,和我五嫂的孩子商姐儿在一起。” “那么小的两个孩子,倒是老是和彼此置气一般,放在一起就哭,不见了对方又要找。有时候我也在松鹤堂里,看着她们两个小孩子,倒觉得日子过得很快。” 景瑚只是笑了笑,清柔也知道是自己失言了,不该在景瑚如此难过的时候提起这些事情。更何况他们家如今唯一的小孩子冱哥儿,如今还在柯太师府里。 “知道你过得好,我只会为你高兴,没什么的。”景瑚又问她,“你的春宴准备的如何了,说来也没有几日了。” 清柔便回答她,“如今家里是我大嫂当家,她是南边姑娘。同我商量了,引些南边个规矩过来。她办事从来都很稳妥,又有我五嫂从旁协助,向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 年前有周其鹿要定亲的消息,景瑚还以为清柔不会这样高兴的面对自己的春宴。如今她能连这件事也放下,那自然是最好的了。爱而不得的痛苦,此时她就在一点点的经受。 清柔也自然而然的问起了景瑚,“郡王妃在云宁堂吃斋念佛,你们府中是表嫂主事。你和表嫂的关系不是不错么?你们家又许久没有姑娘办春宴了,向来也会很热闹,到时候我要到你们府中好好玩一玩。” “好,到时候我好好招待你。” 世子妃对于景瑚的春宴自然是热切的,反而是景瑚自己,没有了一点从前的期待。若说春宴的少女都是在待价而沽的物品,也有很多的家庭是在真心的祝愿自己家中的女儿,能有美满的婚姻,美满的将来。 但景瑚知道,她的家庭不是的。她没有什么可以期待的。 第四百一十四章 转机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马车终于到了城南的善堂,在门前停下。身后的那辆马车上堆着景瑚和清柔带过来的东西,以她们带过来的这几个人,是搬不进去的。 宝蓝便先进了善堂去找十七,请他叫几个人出来帮忙讲这些东西搬进去。 十七很快便亲自出来了,领着几个小少年往里面搬,同景瑚和清柔打过招呼,便自去忙碌了。 清柔和景瑚便站在门前继续方才的话题,“你自然要好好招待我了,贞宁在宫中出不来,你也只有我和李宜两个好友了,你不招待我,想招待谁去,难道招待我表哥么?” 景瑚难得的不想听人提起柯明叙,也不想表现出什么异样来,被清柔追问,便只是笑了笑,“春宴的时候,我哪有机会能见到外男。” “是我的春宴,我自然是众星捧月,走到哪都有人关注的了,无论如何,我也有个县主的名头呢,想求娶我的人,不会比你这定国公唯一的嫡女少。” 景瑚把话题扯开,就是不想再听清柔提起柯明叙,谁知道她敏锐,“泾陵,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觉得你听见表哥的名字都没有从前那般高兴了,你们是吵架了么?” 景瑚摇了摇头,“连面都见不到,谈什么吵架呢?难道像我和李宜小时候那样给彼此写信,互相攻击么?我只是最近有些累,所以没什么心情罢了。” 清柔仍然不信她,“就是心情不好,提到表哥,你也该心情变好才是。是发生了什么事,对不对,不能同我说么?” 不是不能同清柔说,只是她最近也不知道事情进展到了哪一步,因此没必要说罢了。 “我和柯世兄没有发生什么,他对我很好,我也如从前一般念着他。只是我家里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柯世兄想必也很忙,因此没机会见面罢了。” 与其任由清柔追问下去,不如她主动出击,“说起来,我觉得你今日好像格外高兴似得,有没有什么好事,可以说出来给我听听。” 清柔身旁的盏夏笑道:“我们家八小姐哪里是只有今日高兴呢,自从上元节的时候见了周公子一面,一直高兴到现在呢。” 清柔笑着回过头去,“不许多嘴。我听闻年前你和小县主身边的宝蓝打赌,输了她一双鞋,如今可做好了?” 盏夏也笑起来,“做好了,做好了。奴婢连着做了好几夜呢,等待会儿准备回去了,奴婢再拿给宝蓝姑娘。” “那我先替宝蓝谢谢你了。”景瑚迫不及待的拉住了清柔的手,“原来藏了这样的好事不肯告诉我。” “快快如实招来,你是怎么见到那周其鹿的,上元节?你们该不会一起去看灯了吧。他同你说了什么?快说,快说!” “你一连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该如何回答呢?”清柔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红云来,“并不是去和他看了灯,我又不似你那样大胆。” “只是那一日他进府来,给周先生送节礼。我也在熙和园里,正好遇上了。” 一旁的盏夏又来插嘴,“结果我们家八小姐一见了他,连招呼也不想打,转身就走。周家的公子便追了上来,想和小姐说话。小姐想着他是要定亲的人了。不愿意和他再有什么瓜葛,还是不愿意和他说话。” “还是奴婢一直劝着小姐,她才停下了脚步。” 清柔笑着瞪了盏夏一眼,“就你话多,我要自己说。” 景瑚笑起来,“好一个红娘盏夏。你要自己说,便不要扭扭捏捏的,挑重点的说。” 清柔继续娓娓道来,“我不知道他是何意,便同他说,他是将要定亲的人了,我和他虽然是朋友,也不好再这样私下见面了。” “他说他懂得我的意思,可有些话今日不能说出口,恐怕来日要后悔莫及。他同我说,他并没有定亲。他回了一趟济南,不过是要说服他母亲放弃这门亲事。” “好不容易磨到过完了年,他才说服了他母亲,马不停蹄的往燕京赶。也是等到上元节,才等到一个能进定国公府见我一面的机会。” 景瑚听完,有些感慨,她都以为周其鹿和清柔已经没有可能了,居然还有这样的转机。 “没想到周其鹿这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却也这么有勇气。若他是真心,也强过这世间很多男儿了。继续说,他还同你说了什么?” “文质彬彬和有没有勇气柯并不冲突,世间有多少敢于仗义执言之人,都是文人。”清柔埋怨了一句,“原本就要继续说的,你偏要打断。” 景瑚笑了笑,“你平日话少,今日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我怕你闪了舌头。” 清柔不理会她,面上的红云更是艳丽了,“他说他知道自己与我在地位之上的差距,也不指望我父亲能将我许配给如今的他。” “他从前无心仕途,只想专心做学问,可是他愿意为了我去考取功名,等他金榜题名,再向我父亲提亲。” 周家的人似乎大多都如此,无心仕途,只是钻研学问,开办书院,帮助那些有此志向的士子金榜题名。他们的学问,也从来不需要一个进士的名头来证明。 可科举毕竟是有风险的。周其鹿已经是内定的下一任松石书院的山长,他可以不用冒这个险。他为了清柔能下这样的决心,其实也很了不起。 “清柔,我真羡慕你。我希望你和周其鹿能够一切顺利,和和美美的过完一生。” 清柔不好意思起来,“还没有到这样的地步呢,你怎么把话说的这么满。”又十分真诚的道:“你和表哥也会顺利的。就算他对你好,并不是出于男女之情,你对他而言也总是特别的。也许将来有什么事发生,你们也会走到一起的。” 景瑚脸皮厚,也不想在此时破坏清柔的好心情,“谁说你表哥对我不是男女之情了,也许就是呢。本县主毕竟倾国倾城,假以时日,更不知能出落成何等样的大美人,他先定了我做了妻子,还能吃亏不成?” 清柔果然笑起来,“泾陵还是泾陵,你肯这样说笑,我就放心的多了。我瞧着东西也搬的差不多了,我们进去吧。” 第四百一十五章 改变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十七候在一旁,请景瑚和清柔进去。他同景瑚已经是有些熟稔的了,却似乎并不认得清柔。 景瑚就笑着同他介绍,“这是定国公府的八小姐。” 十七拱手行礼,“从前去定国公府给寻乡君的时候曾经有幸见过八小姐的。” 清柔也笑,“是,我也记得先生。” 十七便道:“许久不见乡君了,不知道乡君近来可好?” 清柔和淮邑乡君的关系向来算不得好,十七纵是见过清柔,又和淮邑乡君相熟,她们姐妹之间的事情,他却也不会知道。 景瑚便想把话题岔开,“站在这里说话做什么,我和八小姐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十七你不会连一盏茶都吝啬吧?”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虽没有什么好茶,却也不至于吝啬,只是委屈了小县主和八小姐了,快请进去。” 十七笑着让出了一条路,清柔一边走,一边道:“我五姐姐最近也有些忙碌,自己家里事情多,又有一个小祖宗要伺候。不过她还是很关心善堂这边的事情的。” “白日我姐夫不在家,她大多是在松鹤堂里陪伴祖母。先生若是有什么事,我也可以代为转达。” 清柔难得能和颜悦色的说淮邑乡君这么一篇话,景瑚几乎有些不习惯。 另一边十七道:“并没有什么事,只是乡君常常关怀我们,所以也总希望我们能为她做一些事。自然,乡君是贵人,一定会一辈子平平安安的。” 又补充了一句,“您和乡君是亲姐妹,果然也是一样的和气。” 景瑚还以为听见这句话清柔并不会高兴,她是不喜欢自己被放来和淮邑乡君一起比较的。谁知道她也没有,反而温柔的笑了笑,“与我姐姐相比,我还有很多不足之处。” 她这一句话说完,景瑚下巴都要惊的掉下来了。 也不知道是有情饮水饱,清柔如今看什么都觉得顺眼,也不像以前一样有些孤僻了。还是她真的已经把她母亲的事情想的明明白白了,往后要好好和淮邑乡君相处,甚至要补偿她。 总之这也是件好事,若是柯明叙也能如清柔一般早些想明白,那就好了。 她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和柯明叙一起的。近来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如何了。 没有消息,也是没有他辞官的消息。他是改变了主意,还是只是没有开始着手做这件事。她和柯明叙之间或许就是这样,只要她不想着如何与他有所联系,他们之间就会什么也没有。 “……泾陵,你听见我方才说的话了吗?” 景瑚回过神来,清柔正笑着看着她,“我说请十七先生自己去忙碌,而后你带着我逛一逛便好,你可以的,对么?” 景瑚忙道:“是,十七你去忙你的事情吧。这些东西都要一一登记好,还要收到库房里,不是件省力的事情。其实你也可以再请几个人过来帮忙的,每一次过来善堂,你都很忙碌的样子。” 十七便道:“其实也还好,善堂里年纪稍大的孩子都能帮忙。真要是招人进来,也有许多事情不确定,可能反而麻烦。” 景瑚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善堂这样的地方,总是有些敏感,人心毕竟难测,到时候受苦的还是孩子们。 便调侃他,“也是,十七你也快要成亲了吧?到时候婉姑娘和你夫妻同心,你就轻松的多了。” 十七是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那就借小县主吉言了。” 景瑚还有一件事情要问,“最近柯世兄可曾过来过善堂?” 十七很快便道:“昨日倒还来过,问了问善堂里孩子的功课。我还曾经问他,小县主怎么没有一起过来。谁知道您今日便过来了。” 景瑚不想问柯明叙回答了什么,只是又问他,“柯世兄看起来情绪如何?” 十七回忆了一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和平日一样,都是温文尔雅的样子。您也知道,毕竟柯大人的母亲过世还没有多久,为人子女,总是难以自抑悲伤的。” “他还带了些书籍过来送给了孩子们,之后便听他说他去松石书院了。” 昨日才来过,擦肩而过。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对柯明叙的思念有多深,从别人嘴里听见他的事情,多多少少都是好的。 景瑚和他笑了笑,也就没说什么,带着清柔在善堂里闲逛起来。 她们去看了善堂里年纪最小的孩子们做游戏,看了他们的屋子。每个人都有单独的床铺,床上铺着厚厚的被褥。 善堂中还有学堂,过完年,年纪稍大的孩子都在里面听课,传来朗朗的读书声。不光是男孩子,女孩子们也在里面,读书识字,每一个人都会拥有改变人生的机会。 “……这一片的房子都是新盖的,那边是菜园,是你姐姐买的地,和这边的房子连在了一起。这些孩子在善堂里虽然无父无母,非常可怜,可也不能总是等着别人接济他们。” “有了这一片菜园,他们可以学着种地,算是一门手艺。出产的蔬果也可以减少善堂在这一项上的支出。城南有花市,也有孩子在给那些花农当学徒,能学会养花,将来总是温饱不愁的。” 清柔四下看了看,似乎完全没有想到燕京的善堂居然会是这样的模样。偶尔有孩子从她们身旁跑过,俱是一张笑脸。 “泾陵,你看起来对这里好熟悉。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是我表哥么?” 景瑚伸手轻轻的触碰着面前一支开得正好的桃花,“大多数是从前两次和柯世兄一起过来的时候他告诉我的。也有一些,是我自己过来的时候,和这里的孩子聊天知道的。” 清柔又四下张望了一下,处处可见厚实的墙瓦屋檐,处处可闻孩子们的欢笑声。 “我姐姐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这一点,景瑚也是很承认的,她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也是和清柔一样惊讶的。“是,你姐姐真的很了不起。” 第四百一十六章 勉励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和清柔都是难得说淮邑乡君的好话,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笑。 忽而有一个孩子跑到了她们身旁来,要去够花枝。偏生她生的有些矮,探手去够,也根本就够不着。 景瑚正想帮她,那孩子居然麻利的爬上了树,伸手折下了两枝梅花,而后飞快的从树上跳了下来。 “这一枝给小县主,这一枝给这个漂亮的小姐姐。今年的花开的好,婉姐姐说是好兆头。” 景瑚接过了小女孩手中的花,她认出来,这是上次在绣房中那个最活泼的小女孩,“你是蕊儿?你怎么没有去听课啊?” “小县主还记得我。”蕊儿望着景瑚笑,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已经下课了,先生都回家去了。下午我们不上课,休息一会儿用过午膳,就要去绣房。” “婉姐姐的母亲如今在教我们绣花,不过我觉得她只比婉姐姐的手艺好了一点,也很一般。” 景瑚忍不住笑起来,“你这小丫头,自己连针都拿不好,还喜欢说旁人,这可不好。教教你们这些小丫头,就是在平常的手艺,那也是足够了的。” 蕊儿被景瑚批了一顿,也毫不生气,反而拉着景瑚的衣角,“小县主,你上次教我们的那种针法好有用,我也能勉强绣一朵花了。今日我见十七哥哥拿了那么多东西进来,一猜就是你来了。” “所以我就一路问,找到了这里来,你下午能不能再教我点别的。” 蕊儿很快又松了手,给景瑚看她的手,“我的手不脏的,不会弄脏你的裙子的。” 景瑚不由得心生怜爱,“今日不行,我答应了我祖母,要回去用午膳的。”她想了想,又道:“不如我先跟你去绣房,你给我看看你绣的东西。我再指点指点你。” “至于教你们绣花的先生,我也已经在物色了。等寻到了合适的,就把她送过来。” 景瑚弯着腰,“你是不是不喜欢念书啊,喜欢做女红?” 蕊儿点了点头。 景瑚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这可不行,女红要学,书也要好好念。只有自己什么都会了,才可以不用依靠别人,到哪里都过得好。” 上一次她来这里,秀宁母亲的事情实在令她感慨了良久。世道不公,女子什么时候在能只凭借自己的力量立足于世呢? 蕊儿年纪还小,景瑚自己如她一般大的时候,也很不爱念书。她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但还是和景瑚保证,“我以后都会认真听先生讲学的。” 景瑚得了她的保证,便牵着她的手,招呼清柔一起去善堂里的绣房看看。 路上清柔便调侃她,“没想到向来在椅子上坐不住,翻开书就要睡觉的小县主,如今也知道劝别人好好读书了。” 蕊儿听见了,笑着和景瑚做了个鬼脸是嘲笑她自己不爱读书,还要来说教。 景瑚也做了一个鬼脸奉还,“我如今可是天天读书练字的,不信你问宝蓝去。倒是你自己,上一回我见你拿着书,半天都不翻一页,不要假用功了。” 那时候清柔其实是在为国公夫人还有周其鹿的事情心烦,此时时过境迁,清柔也只好由得她调笑了。 此时赵蕊儿说该是午膳时分,绣房里应当是没有人的。却有一个小女孩坐在房中,手上拿着一个绣花绷子,在认真的绣着什么。 蕊儿松了景瑚的手跑到了那女孩身旁,“秀宁,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绣房了?” 景瑚和清柔也进了门,“秀宁,你已经吃完饭了?” 这是上次那个很认真的向景瑚请教的小姑娘。 秀宁站起来,发觉身边除却景瑚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眼生的女子,一下子更是局促起来,“我已经用过午膳了,想着早些过来把昨日没绣完的花给绣完。” 蕊儿是叽叽喳喳的性子,“你还没有绣完呀,也是,昨日那么晚了,小媛把灯吹熄了,你也没法绣了。” 秀宁不如蕊儿开朗,只是腼腆的笑了笑。 景瑚看了一眼秀宁手里的绣花绷子,“绣的很好呀,似乎比上次又进步了许多。假以时日,你一定会是一个很厉害的绣娘的。不过你还是要注意休息,若是太晚了,就千万不要做女红了。” “对于一个绣娘来说,最重要的是眼睛。” 秀宁点了点头,“是,小县主说的是,以后会注意的。” 蕊儿还是一副很兴奋的样子,“小县主说她很快就会给我们找一个厉害的绣娘师傅了,今日她和这位小姐还送了很多绸缎绣线过来,我们以后就不用愁这些东西了。你也不用把绣好的东西再拆开重新绣当做练习了。” 蕊儿说的是实话,可秀宁看来也是挺有自尊心的女孩,未必愿意叫人听见这样的事情。 景瑚便把话题岔开了,“这位是定国公府的八小姐,是淮邑乡君的妹妹。” 她们一听见清柔是淮邑乡君的妹妹,看她的眼神好像一下子亲热了几分似的。“您是乡君的妹妹呀,不过你们生的不太像。” 淮邑乡君是国色,清柔不过是中人之姿而已。蕊儿是童言无忌,可话却不好听。 清柔只是笑了笑,“我姐姐是难得的美人,我的确是不如她的。” 景瑚忙把蕊儿扯开了,“你说要给我看你绣的东西,放在哪了,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蕊儿就兴冲冲的跑到自己的位置上,拿出了一块帕子给景瑚看。 上面绣的是一朵水芙蓉,往常景瑚绣花,拿七八种丝线来配色也不为过,蕊儿绣的却简单,也没什么过渡。不如秀宁绣的好,不过以她这个年纪来说,其实已经很不错。 不过蕊儿可不是秀宁,是不能夸的性子。景瑚便耐心的同她说了说她的不足之处,又看着她绣了几针,才算是好了。 景瑚是要回府去用午膳的,她怕她不回去,如往常一般道栖雪阁去,许侧妃胡思乱想,又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再勉励了秀宁几句,也就准备回府去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路遇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永宁郡王府与定国公府相隔不远,清柔也仍旧与景瑚同车。 “看起来绣房里的那两个小姑娘同你都很熟悉,那个蕊儿姑娘在善堂里还能保持着这样天真的模样,蔚为不易。可见她们在善堂里的生活的确是过的很好的。” 景瑚便道:“也许是失去父母的时候年纪实在还很小,不曾被父母好好疼爱过,不懂这种感受便失去,所以才能保持这样的心性,觉得善堂也很好吧。” “你瞧另一个叫秀宁的小姑娘,小小的年纪,便很懂事,也很懂得努力。她母亲就是绣娘,被她不成器的爹拖累而死,我只盼着她往后的路能好走一些。” 清柔点了点头,“人的性子如何,其实同经历又很大的关系。” 景瑚深以为然。曾几何时,她也是蕊儿那样每日高高兴兴,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的性子,可是她经历了这些事,再想要那样纯粹的快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清柔又道:“你是要替她们寻一个绣娘师傅么?教我的那位扈师傅刚刚辞馆,也不知道要不要回江南故乡去。你若是出得起价钱,我可以替你问一问。” 景瑚和她开玩笑,“教你的师傅?你的女红可不怎么样。” “我做的不好归我做的不好,既是我自己手笨,也是不努力的缘故。比起做女红,我还是宁愿在书房里看几本书。这和师傅的手艺又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我毕竟是大家小姐,女红只要过得去便是了,师傅也不会多严格的要求我,我的手艺如何,是在不能代表扈师傅的手艺。” 景瑚挽了她的手臂,“好了好了,不过跟你开玩笑罢了,怎么说了什么多话。你肯帮忙,那自然是最好的了。实际上我这段时间也都很忙,顾不上这些事,也不好总是拿这些杂事去烦三嫂。” “只要你能将她请来,我出多少钱都愿意。” 清柔打趣她,“一千两也出的起?你最近是不是不去买博彩阁新出的骨牌了,手里有钱了?” “一千两我就去裁云坊挖人过来了。的确是没有时间,现在也觉得什么骨牌都不如银子好使了。无非是玩器罢了,有个一两副能用的也就好了。” 清柔不由得啧啧称奇,“在家里呆了几个月,怎么和换了人似得。还以为你每日白日辛苦,晚上比得抓着宝蓝她们一起抹骨牌,报复性的玩乐呢。” 景瑚瞥了她一眼,“瞧你说的,白日都那么累了,晚上哪还有心思玩乐啊。每天都累的恨不得直接死在床上。” 清柔闻言便如哄孩子一般摸了摸景瑚的头,“这可真是难为我们小县主了。真可怜。” 景瑚把她的手拍开,正要好好收拾收拾她,马车忽而停了下来。 景瑚不知发生了何事,忽而有人敲了敲马车的板壁。 “谁啊。”景瑚心中好奇,掀开了车帘看了一眼。 “小县主。”柯明叙一身松青色的直缀,正骑着马,停留在她马车的一侧。 景瑚根本就没想到会是他,就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柯世兄。” 其实这段时日她每日都难以入睡,进入梦乡之后,也总要见到柯明叙。梦见他们一起在松石书院附近吃云吞,梦见他们在船上看星星,梦见他们在嘉禾邵家园子的桂花树下,他为她点亮了琉璃明灯,同她一起往前走。 此刻他就在她面前。 清柔很快也过来打招呼,“表哥这是做什么去?” 柯明叙笑了笑,“原来清姐儿也在这里。昨日去了一趟善堂,送了一些书籍过去,其中有一本古籍无意之间夹了进去,我要去取回。” 他看了一眼前面的路,“你们也是从善堂回来的么?” 清柔答他的话,“正是呢,送了些绸缎与丝线过去。要开春了,可以给善堂的孩子们做几身衣裳。”一遍说话,一遍不动声色的拍了拍景瑚。 景瑚才回过神来。“我问过十七,他说柯世兄昨日才去过善堂。” 驴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 柯明叙又重复了一遍,“是,昨日才去过善堂。路上看见永宁郡王府的马车,因此停下来问好。” 景瑚望着他,只觉得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清柔只好继续道:“我听闻进来碧娘表姐仍然住在外祖父府上,她的身体可好,冱哥儿的身体可好?” 景瑚不知道这段时日柯明叙都在做什么,他似乎又清减了些,眉宇之间,似乎难得的有了一些风霜之色。 柯明叙回答清柔,“碧娘的身体已经好些了,重新找了些事情做,如今情绪也稳定的多了。冱哥儿身体也好,清姐儿你平日若是无事,可以常来府上陪伴碧娘。” 清柔笑了笑,“一定过去。” 景瑚望着柯明叙的脸不舍得移开,“柯世兄最近过得如何,身体可好?” 柯明叙的情绪,到底是要比柯大太太刚去世的时候好好的多了。时过境迁,有些痛苦,也只有时间能冲淡。不过也仅仅是冲淡而已,永不会忘。 “前几日偶感风寒,不过如今已经好了。多谢小县主关怀。小县主似乎也清减了几分,我听闻永宁郡王太妃以及许侧妃的身体仍然不好,小县主两头奔波,也千万要注意身体才是。” 他们虽然是在城南贫民聚集之所,人流却也密集。这样在街上停下说话,也有些不好。 清柔便找了由头,“泾陵,你不是说你有一条帕子落在了善堂绣房里么?横竖走出去也不远,不如你自己回去取吧。我就不和你们同路了,先回府去了。” 景瑚哪有什么帕子落在了善堂里,不过是清柔为了让她和柯明叙多呆一会儿所找的借口罢了。 若是往日,她一定觉得清柔难得有眼色,理由找得虽不高明,也算说得过去。可今日,她是没有机会这样做的。 “不必了,善堂里的人会替我收好的。我母亲和祖母毕竟身体不好,今日也出来一上午了,我还是要先回府了。”每一个字说来,都如同有千斤之重。 第四百一十八章 惩戒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清柔完全没有想到景瑚居然会这样说,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柯明叙便道:“既是如此,小县主便早些回府去吧。我去过善堂也还有事,便不送你们回去了。” 景瑚没有什么反应,只知道盯着柯明叙看,像是要把他的样子深深的印在脑海中一样。 清柔只好道:“表哥慢走。如今许多事都压在你一个人肩上,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柯明叙最后点了点头,便策马向着善堂的方向走了。 景瑚一直趴在窗沿,直到看不见了,才悻悻的放下了车帘。 马车又开始向前走,清柔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道:“既然明知自己要这样,我方才给你找了理由,你怎么又不肯跟去?” 车帘一放下,景瑚的情绪就开始低落下来,“我说过了,祖母和我母妃还在家里等着我。” 实际上她是怕许侧妃知道她出门,疑心她是去同柯明叙相会,又作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在永宁郡王府中她已经足够如履薄冰了,无论是她和许侧妃的关系,还是许侧妃与永宁郡王之间的情分,都已经经不得任何考验了。 见景瑚情绪如此,清柔也就不再问了。只是到底有几分担心,“要不要我陪着你去看看老太妃?你们家和我们家毕竟沾亲带故,你祖母病了这么久,我们家的人似乎只是送了一点礼过来。” 清柔这番话倒是提醒了景瑚,永宁郡王妃是先代定国公之女,两家是亲家,永宁郡王和定国公更是多年好友,怎么好像这段日子走的并不亲近,格外冷淡似的。 就算是郡王妃回定国公府去说了太多永宁郡王府中人的坏话,那也不至于如此吧? 大人之间的事情,景瑚总是搞不明白。她只是下意识的觉得,之间的父王脾气太坏,为人也不够光明磊落,的确是不太招人喜欢的。 “不用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你若是跟着我过去,我还得分出时间来照顾你。” 方才见了柯明叙,她的心好像也被挖走了一般似的,到此刻都不能平静下来。她也需要一点时间去令自己的心绪平复。 清柔又望了她片刻,见她坚持,也就不再说要陪着她去永宁郡王府了,“那等到定国公府门前,我就下车了。若是有什么事情,你写信给我,到时候我来找你。” 景瑚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知道了,还是我们清姐儿最贴心。” 很快到了定国公府门前,清柔依依不舍的同景瑚道了别。马车走起来,不多时也就到了永宁郡王府门前。 景瑚和宝蓝下了马车,宝蓝便迫不及待的道:“八小姐怎么变了这么多啊,简直都不是一个人了。蕊儿那丫头说她不如淮邑乡君的时候,奴婢心头提到嗓子眼了。” “就怕八小姐一不高兴,闹起脾气来,还是您遭殃。结果她竟然说……” “好了好了,居然敢编排起主子了,若是让你柳黄姐姐知道了,非捶你不可。” 虽然这样说,景瑚自己也忍不住道:“不过她这变化也真够大的,也许人要想通,原本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更何况如今她和周其鹿的事情也有了些可能,她总归是高兴的。” “自己心情一好,自然由得别人怎样说了。” 宝蓝拿着从盏夏那里拿来的绣鞋,“也不知道我们小县主什么时候能高兴些。” “快了快了。”景瑚敷衍她,“快点回屋换了衣服,午膳也先不用了,直接去栖雪阁。” 宝蓝虽不赞同,见景瑚为了去栖雪阁,连柯明叙都能拒绝,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芳时轩里却十分一片静悄悄的,景瑚还以为是豆绿她们故意要跟自己玩笑,“柳黄姐姐,豆绿,你们在哪呢?” 景瑚进了屋子,正堂里并没有见到人,她四下看了看,才看到一旁书房里,许侧妃正坐在她平日坐的位置上,手中拿着一本诗词,是柯明叙给她的那本《珠玉词》。 而她也不必在四下找柳黄和豆绿了,因为她们就跪在许侧妃面前。 景瑚快步走过去,同许侧妃行了礼,“母妃怎么过来芳时轩也不提前同我说一声。” 许侧妃把目光从书页上移开,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你是我生的,我莱尼房中,还需要先告诉你么?” 景瑚压抑着自己的怒气,“那母妃让柳黄和豆绿跪在这里又是何意?她们是我的丫鬟,母妃要惩戒她们,总得告诉我原因。无缘无故就叫人罚了,往后我还如何让她们听我的话。” “不为了什么,只是觉得她们不太懂礼仪,所以跪一跪,长长记性罢了。”许侧妃把那本《珠玉词》扔到了一旁,看了宝蓝一眼。 宝蓝明白她的意思,也在豆绿身旁跪下了。 景瑚有些不耐烦起来,“母妃到底想做什么?” 许侧妃望了她一眼,“那就得问你今日去做了什么了。” 景瑚就知道她要误会,“祖母允准我,今日同定国公府的八小姐一起去善堂送些东西。母妃若是不信,大可以去信问八小姐,或是叫人去城南善堂探问。” “我不过是想做些好事积福,不知道又是犯了母妃的哪条忌讳。” 许侧妃站起来,似乎不想同她辩论,“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最清楚,用不着我去问旁人。少看些诗词,将来嫁人,这些东西可一点用都没有,你要学郡王妃么?” 说完这一句,不再理会景瑚,径自出了门。 景瑚气的不得了,有心要再和许侧妃辩一辩,她却已经快步走出了芳时轩的院门。景瑚记挂着她那本《珠玉词》,毕竟有柯明叙那副月夜香花图的例子在前,到底是没有追出去。 先伸手将柳黄搀起来,宝蓝也搀起了豆绿。 景瑚翻看了一下那本《珠玉词》,似乎并没有什么损坏,这才放下了心来。 莫名其妙的闹了一场,也没有责问她多少事情。景瑚觉得奇怪,便问柳黄和豆绿方才的事情,“今日是怎么回事,侧妃娘娘什么时候来的,你们跪了有多久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磨灭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柳黄的面色苍白,被景瑚搀着在一旁坐下,正欲开口,豆绿却道:“柳黄姐姐今日身体不适,还是奴婢来说吧。” “也不知道侧妃娘娘是从哪里听说小县主出了府门,便从栖雪阁过来了。进了院门便问奴婢小县主去了哪里,奴婢说您是去了善堂。” “也不知怎的,侧妃娘娘打定了主意便是觉得奴婢在说谎,罚奴婢跪在书房里。柳黄姐姐今日原本不当值,听说奴婢被罚,便赶了上来,想替奴婢开脱。侧妃娘娘便干脆连柳黄姐姐一起罚了。” 景瑚追问道:“那然后呢,侧妃娘娘在这里做了什么?” 豆绿和柳黄对视了一眼,“她要奴婢们把芳时轩中所有与小柯大人有关的东西都拿出来交给她,奴婢们装作不知道,她就四处翻动了一下。” “奴婢们跪在书房里,侧妃娘娘似乎在您的内室里呆了许久,不知道做了什么。方才她又拿着小柯大人给您的那本《珠玉词》,幸而这上面没有落款。” 恐怕她母妃只是当做一本寻常诗词了。因为郡王妃喜好这些,许侧妃是最讨厌这些东西的。总觉得景瑚也会被带的只知风月诗词,不讨人喜欢。 听闻豆绿提到了她的内室,景瑚一下子紧张起来,“宝蓝,你先照顾一下柳黄和豆绿,我去内室里看看。” 大部分与柯明叙有关的东西,都收藏在她的内室里。 景瑚先是开了她的梳妆盒,夹层里有柯明叙从前赠给她的那张写了敕勒文字的谢公笺。 从前同这张谢公笺一起送来的那副画已经被毁去了,只留下了它。一张谢公笺,牵扯出了她和柯明叙的缘分,牵扯出了孟鹤亭,牵扯出了绀青或许不能再被完成的心愿。 景瑚再端详了片刻,便将它重新收了起来。 再便是在谢家时,他绘的那柄团扇。纵然是冬日,景瑚依然将它放在一眼便可以望见的地方。他刻的那个小人儿也仍然和景瑚自江南带回来的一众玩物放在一起。 她似乎并没有丢失什么。 景瑚慢慢的在床边坐下来,许侧妃疑神疑鬼,总是要闹出一些事情来令她不得安宁,她实在很疲倦了。 她躺倒下去,回想起方才见到柯明叙的情形,忽而有些后悔。与其总是这样被当贼,还不如自己真就做了贼了。 若是她能如从前一样和他待在一起,她一定会比此刻更快乐许多。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以。若是她不早些回来,今日的柳黄,便要变作昨日的绀青了。 景瑚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该出去,吩咐人找个大夫替柳黄看看。每个月行经的时候,她的身体总是这样虚弱,是不是也该开些药来治一治。 头刚从枕头上挪开,便觉得有些不对。她的枕头被人翻动过,而她忘记了察看她藏在枕头下的东西。 景瑚此刻用手去摸,并没有摸到。直接将枕头拿开,眼前也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了。 柯明叙那条被她绣满了各种回忆的手帕不见了。 根本不必说了,一定是被许侧妃拿走了。手帕不比字画,随手就能毁去,所以她不想和景瑚纠缠,早早的便回了栖雪阁。 景瑚想出去,又有些颓然的坐下来。争吵已经没有用了,现实就摆在眼前。这一次没有人能够救她了。就算她能拿回手帕,那些记忆也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离她原来越远。 这几个月来,说了多少次让自己面对现实,总是做不到,也总是不如许侧妃做的这两件事更能磨灭她心里的一点希望。一次又一次,她觉得她总是会认命的。而认命这件事,或许比如今她们的母女情分更重要。 或许今生她同柯明叙,也就是如今日一般渐行渐远的命数了。 景瑚又在房中静静的坐了一会儿,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仍旧到书房里去。 喝了几盏热茶,柳黄的脸色依旧不好看,“宝蓝陪着柳黄姐姐回去休息吧,叫个小丫头去找个大夫进来。” “豆绿要不要紧?若是不要紧,仍旧在这里陪着我用膳,说说话吧。” 豆绿摇了摇头,“奴婢皮糙肉厚,没什么要紧的。柳黄姐姐快要撑不住了,快回去泡些红糖水,在床上躺一躺吧。” 柳黄几乎疼的话也说不出来,宝蓝再找了两个小丫鬟过来,才驾着柳黄下去休息了。她是芳时轩里唯一重规矩的人,是万万不会同意就在景瑚这里休息的。 与其让她休息也休息的不安稳,不如还是早些回去,不必再折腾了。 目送着柳黄出了门,豆绿去灶上传膳,景瑚在桌旁坐下。她觉得自己不过出了一会儿的神,豆绿便回来了。 她站在景瑚身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景瑚拿着筷子,久久不知道该如何用第一口。她只好道:“待会儿用完了午膳,我们不去栖雪阁了。我换过了衣裳,直接去探望祖母。” 豆绿站在一旁,“奴婢没有事,柳黄姐姐也会没有事的,小县主不必因此自责。侧妃娘娘若是拿了您的什么东西,奴婢可以陪着您一起去拿回来的。” 豆绿如今,都知道说这样的话安慰她了。景瑚笑了笑,“连我们豆绿如今都这样懂事了。不过不必了,她要拿走就拿走好了。她可以拿走我的东西,决定不了我的心。” 甚至许侧妃和永宁郡王可以决定她将来要嫁给谁,却也决定不了她要过怎样的生活。 豆绿一副懵懂的样子,“既然是这样,您就快用膳吧。您出去了一个上午,想必也有些累了。午后老太妃要休息,等老太妃醒过来,奴婢再陪您过去。” 景瑚笑起来,伸手夹了一块肉给她,“真乖,奖你吃块肉。你还没有用午膳吧,反正也没有人,快坐下来。” 豆绿是不懂得和景瑚虚客气的,更何她们从前也常常一起用膳,只是她一坐下来,望见了桌上的西湖醋鱼,便道:“绀青最喜欢吃鱼了……” 又把气氛带到了谷底。豆绿毕竟还是豆绿。 第四百二十章 愿违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想着外间招了招手,“把这盘西湖醋鱼装起来,送到绀青家里去。若是有些冷了,便让她们热一热再吃。” 那小丫鬟很快应声去了,景瑚便警告豆绿,“不许再说无关的话了,你说一句,桌上的菜便少一盘。” 豆绿知道景瑚是在开玩笑,笑的颇有几分憨气,开始埋头吃饭。 她和景瑚差不多年纪,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似乎总也吃不饱似的,又没什么烦恼,又豆绿陪着,景瑚倒是不知不觉多用了些饭。 待两个人都吃的肚子圆滚滚了,不好就坐下来休息,景瑚便让豆绿替她磨墨,自己翻开那本《珠玉词》,练了几页字。 上午时还是晴空万里,到下午的时候阴云密布,下起了倾盆大雨。春雨贵如油,希望这一年的燕梁能风调雨顺,也不再有什么硝烟战火。 等到平日老太妃午休醒来的时候,景瑚便带着豆绿去了老太妃那里。 老太妃院中难得的很安静,世子妃和二嫂孙氏都没有过来。老太妃正由吴嬷嬷服侍着用一碗药膳,见景瑚过来,高兴的同她招了招手。 这段时日老太妃苍老的多了,自从上次吐血之后,她有好几次都站在了生死一线的边缘。迅速的抽干了她身体里的生气,令她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景瑚每一次看见老太妃这个样子,便觉得有些想哭,次次都是强忍住的。 “祖母今日有没有好好吃药?”景瑚做到老太妃身边去,瞥了一眼吴嬷嬷手里的碗,已经空了大半了。 老太妃便道:“也就是还能吃得下些药膳罢了。药吃不吃,也就那样,谁耐烦吃那个。” 景瑚和吴嬷嬷笑了笑,接过了吴嬷嬷手里的药碗,“祖母真是的,药吃不吃怎么会没有差别呢。肯好好的吃药,您的病总会好的快一些,眼看着就是三月了。” “三嫂为了我春宴的事情忙忙碌碌的,您也该争气,早些好起来,替孙女好好掌一掌眼,相一相未来的婆婆才是。” 景瑚这话说的俏皮,老太妃和吴嬷嬷都笑起来,“怎么不叫你几个哥哥去替你打听那些后生的人品,倒是相起婆婆来了。” 景瑚舀了一勺汤喂给老太妃,“什么后生嘛,其实都一样。若是无能之人,想必父王也不会叫我嫁过去。可若是太能干了些,想必天天都不在家,还是同婆婆相处的时间更长些。那可不是得好好挑一挑?” “再说了,从前读乐府长诗,读《孔雀东南飞》,焦仲卿与他的妻子原本感情甚笃,就是因为焦仲卿的母亲从中作梗,才导致他们分离,最后一个投水自尽,一个自挂东南枝。可见婆婆如何,才是决定婚姻的关键。” 如今的世子妃不就是如此。婆婆不贤,如今景珣也渐渐的变了。她几乎都很少看见世子妃有笑颜了,总是在不断的忙碌,忙完这件事,还有下一件事。她听闻景珣也慢慢的开始不在世子妃的正屋留宿了。 所以若是不能嫁给柯明叙,她的确只是祈祷着自己将来的婆婆能是个贤明之人。丈夫如何,她根本就没有指望。 老太妃笑起来,“说来好像也有几分道理。想不到我们瑚儿小小年纪,就已经将这些事情看的这样透彻了。” 又对吴嬷嬷道:“让瑚儿在这里就好,你是忙人,快去忙院子里的事情吧。” 吴嬷嬷便笑着道:“那奴婢便先退下了。” 等吴嬷嬷走后,老太妃便收了些笑容,转而对景瑚道:“瑚儿是有什么心事吧?不是心事,是有了心上人了。” 景瑚不知道她是怎样看出来的,今日她只是一直愁容满面而已,“祖母在说什么呢。” “这有什么可害羞的。知好色,而慕少艾,本是寻常事。那个人是谁?说出来让祖母听一听,若是合适,祖母可以为你做主。” 景瑚听完,瞬间变心动了片刻,但是她也知道还是不可能的。柯明碧无论如何,还是她哥哥的妻子,从前是她想得太简单了。“真的没有什么,不算什么深情,不过是觉得这个人还不错罢了。” “也不必祖母为我做主,父王想必总会有打算。” 老太妃年事已高,又体弱多病,就是能说服永宁郡王,也没法说服柯太师,甚至是柯明叙。这件事太难了,她不想她白费心神。 老太妃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这个人不错,这个人是谁?连祖母也不能说么?口中说着不是什么深情,可你方才纠结的模样,祖母可都看在眼中了。” 又道:“他该不会已经娶妻了吧?那颗不行。永宁郡王府的县主,既不能做妾,也不能平白坏了人家的姻缘。” 景瑚笑着摇了摇头,“他自然是没有娶亲的。不过,他也不能娶我。祖母,这时间本来就有很多事,是要事与愿违的,对吗?” 老太妃望着景瑚沉默了片刻,忽而别过了脸,重重的叹了口气。“瞧瞧如今,都把你必成什么样子了。小小年纪就要想着这些事,明白人生的苦处,真是……” 景瑚握住了她的手,“祖母,其实我也不觉得很苦,真的。我今日才从善堂回来,见过那里的孩子,其实和着世间很多人相比,我都已经过得很好的了。人不能总是和自己比不上的人比,偶尔往下看,其实真的能令自己觉得快乐很多。” 景瑚将瓷碗放在了一旁,“我现在的心愿,便是您能早些好起来。在我办春宴的时候,陪着各府过来的老夫人们抹骨牌,多说说我的好话。您说我好歹也是个县主,若是没人上门来提亲,那我多没面子呀……” 老太妃知道她不过是在开玩笑,将她搂进了怀中,半含欣慰,半是感慨,“瑚儿说的不错,这世间的事情,总是事与愿违更多。若能看清这些,祖母往后也不担心你过的不好了。” “可你毕竟还是孩子,是祖母疼爱的晚辈。若是有什么话,有什么心愿,旁人不能帮你实现,祖母一定会帮你的。” 景瑚靠在老太妃怀中,忽而悲从心来,终于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第四百二十一章 闲事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二月的最后几日,日日都是阴雨天。除却陪伴老太妃和许侧妃的时间,景瑚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睡觉。夜间早睡,白日也睡,不去思虑得失的时候,什么都不去想的时候,时间其实真的很快。 转眼间便是三月初六,每一年定国公府举办春宴的时候。明明才过去一年,筋骨却觉得已经过去了许久。这一年实在太漫长,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我觉得我都老了不少。去年来熙和园玩的时候,好像没有什么烦恼,那时候还是和我大表姐在一起,如今她都已经为人妇了,不必再在这样的宴会上露脸,求什么好姻缘。” “前几日我去陪伴我母妃,说是收到了崔家的信,我大表姐有孕了。江南那边也有来信,我二舅母请我母妃照顾她一阵子。等我大表姐的月份大起来,她要亲自过来照顾。” 许侧妃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看了景瑚一眼。 景瑚只作未觉,为她倒了一盏茶。 这段时日,在燕京求学的许昱也上门了几次,多半是收了二舅舅的来信,过来探望许侧妃。到底是探望谁,其实很明显了。 不过景瑚也曾试探过许昱,他对家里的安排,对他们的事情根本一无所觉,比她还要懵懂。她好不容易接受母亲抛下自己回江南去这个事实,若是再让他知道他的婚姻大事也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定下,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了。 清柔伴着她,在薮春轩里坐着。已经是三月了,山茶花自然是早已经谢的尽了。“你同你母妃和好了?”清柔是知道许侧妃将景瑚的手帕拿走的事情的。 景瑚摇了摇头,“和好是不能和好了,只要她一日不打消了要我嫁给我二表哥的念头,我们就不可能和好。可到底是母女,如今府中也只有一人与她骨肉相连,我总不能放着她不管。” “每日过去栖雪阁,看着她喝了药,没什么话说,便回芳时轩了。” 清柔望了景瑚一眼,目光中有些同情,“老太妃的病如何了?我听说前几日都还很凶险,连我祖母都惊动了,打算去探望的。” 景瑚忍不住叹了口气,“正月里那一口血,真是将我祖母的精气都吐完了。前几日上巳,老人家难得有精神,说要带着我去灞水边看看。结果还没出府门,才走了一半的路,便又昏过去了。” “这几日就又没有精力起床。原本我三嫂和我今日都不打算过来的,也是老人家说难得有机会,让我们出来散散心,所以才过来的。” 清柔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岔开了话题,“那你大表哥和谢家八小姐的事情呢,如何了?” 江南的谢家,倒是也很热闹,上个月谢池莹给她的信中便提及了宁六郎和谢池容的事情。谢家的老太爷,也就是谢池莹的祖父,是早就已经知道了的。 当下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谢池容关了小半年的禁闭。临近三月春宴了,才被放了出来。 宁家人似乎是到此刻,快要到淮安谢家来提亲了,才知道宁六郎和谢池容的事情。“莹姐姐说,宁六郎似乎是被他祖父亲手打了几板子,又押去跪了祠堂。过几日还要亲自押着宁六郎到谢家来。” 这几行字,谢池莹写的格外的飘逸,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快活来。景瑚也觉得高兴,宁六郎那张猪头脸,就该被他祖父打肿才是。 “他那个妹妹宁九娘倒是先到淮安来了,在莹姐姐面前好生哭了一场,说是没缘分同她做姑嫂。话里话外,是想让莹姐姐去她祖父面前为宁六郎说情。” “呸!”景瑚满脸不屑,“还有脸来说这样的话。宁六郎和莹姐姐说那些混账话那天,我也在旁边,我就从来没见过莹姐姐那么失态过。那一日她和她五姐姐还趾高气昂的,真是脸皮厚,还好意思到莹姐姐面前提。。” 清柔是一个很好的听故事的人,她适时的追问道:“那谢家八小姐是怎样说的?” 景瑚便道:“莹姐姐精着呢,表面上应了,说她们往后虽然做不成姑嫂,那也是好朋友,她也会帮宁六郎说情的。她还真就去她祖父面前说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谢家的老太爷笑眯眯的听了,转头便和宁家的老太爷提了这件事。自己家的二郎不出息,养出来的女儿也是这样,只知道在背后搞些小动作。” “宁六郎敢违逆家族的意思这样行事,他妹妹也是一路货色,现在他们那一房都不受宁家老太爷待见了。不过谢池容和宁六郎的亲事倒是定了下来,定下来就定下来吧,她抢了姐姐的亲事,将来她嫁到宁家,我倒是要看看她过的是什么日子。” 清柔便道:“先别忙着看热闹,你先说说谢家八小姐和你表哥的事情怎样了。只喜欢看别人倒霉,正经事倒是没说。” 景瑚觉得自己很冤枉,“莹姐姐也没和我说,我怎么能和你说。只知道过几日谢家春宴,明庆王世子妃要回谢家去。到底能怎样,还是要看谢家老太爷的意思。毕竟我大表哥他,实在也是太势弱了些。” 谢池莹的姐姐则在去年十月时生下了明庆王府的小世子,将要在三月的时候回娘家,为自己的亲妹妹做主。 她身边的人,无论是清柔,还是谢池莹,她们的姻缘,哪怕最后未必成功,总是在往好的方向走的。 景瑚站起来,“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今日是你的春宴,你怎么能就这样一直陪着我躲在这里。虽然说是早就名花有主了,也该叫旁人看一看她们攀折不了的这朵花的模样才是。” 清柔也笑着站起来,“也是,李宜在满庭芳放风筝,你应该也许久都没有玩这些了,我们一起去满庭芳吧。” 景瑚笑着逗她,“你什么时候去把你祖母那只梅鹿迎春的风筝拿出来给我玩,那我就跟你去。” 第四百二十二章 风筝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清柔也学坏了,“那你别去了,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对着谢了的花树空嗟叹好了。那只风筝可是我祖母的宝贝,就是我五姐姐,也不是想要就能拿出来的。” 清柔话中,还是有些看轻自己的意思。若是姐妹之中有人比自己强的太多,的确是有些令人痛苦的。景瑚不由得想起来正月初三,她的两个庶姐回门的时候。 她的印象里两个庶姐待她都是很友好的,虽然不亲近。可今年她们回来,在老太妃院中遇见了她,只当作没有看到罢了。人情冷暖,不过如此。她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姐妹缘分。 “同你开个玩笑,今日我要好好放松放松。非要在熙和园里跑的满头大汗不可。” 清柔便道:“待会儿你和李宜在一起玩,我还有些旁的事情。说起来,今日我四嫂原本说要来的,贞宁也难得得了出宫的机会。” 清柔的四嫂,就是贞静公主。 “结果我四嫂临时说身体不适来不了了,你知道贞宁是最懂事的,也就留在了公主府陪着我四嫂。你倒是少了个玩伴了。” 景瑚没听说还有这一茬,“那真是可惜了,你的好日子,贞宁都能出宫了,却还是没机会过来玩。我也有一阵子没见贞宁了,都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 清柔笑着望了她一眼,“天子的女儿也愁嫁,贞宁的母妃在今上面前没什么脸面,在前朝也没有根基,贞宁要选一个合心意的夫婿,便只能靠我们这些知交好友了。” “今日四嫂说是身体不适不过来,也许还有些旁的安排呢。总归你要见贞宁还是容易的,递了牌子进宫就是了。” 景瑚点了点头,“希望大家都能顺顺利利的。” 等到了满庭芳,恐怕是整个熙和园里最热闹的地方。景瑚眼见,一下子就望见了坐在亭中的淮邑乡君,她抱着她的女儿。一旁是世子妃,另一边是她的三姐姐,也是世子妃的嫂子。 她们三个人正在说笑,只有世子妃没有孩子。景珣如今又是这样的模样。 清柔从丫鬟手中取了一只风筝过来,笑着交给了景瑚,“快拿着玩吧,如你祖母说的,既然出来了,就好好的玩。” 景瑚也不再想这些令人心烦,她也无力改变的事,“好,你也自去忙你的事情吧。” 一旁李宜也看见了她,“泾陵,你方才和清姐儿去做什么了?竟然背着我。要不要和我比一比,谁的风筝飞的更高?” 景瑚最经不得激的,“比就比,不过你的风筝已经这么高了,我的却还在我手里,这不公平。” 李宜笑起来,“这有何难,我重新放一只就是了。”也自一旁的小丫鬟手里又接过来一只蝴蝶风筝,将自己原来的这一只送给了一旁看着热闹的小丫鬟。 “光比高有什么意思,输赢之后,总得有点彩头才行。” 李宜点了点头,“说的不错,若是我赢,你得给我的小侄女做一身衣裳。” 景瑚不以为然,“这有何难,不过是两三日的功夫罢了。哎呀,我至少还有女红做得好,你却是什么也做不好的,拿什么输给我呢?” 李宜笑着过来拧景瑚的嘴,“最好的是你的女红,最坏的是你这张嘴。谁说我一无是处了,我至少去过的地方比你多。来日我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多给你买些东西就是了。一定比旁人的都多。” “这可是给我画了张大饼,那我今日就好好赢了你,看你来日能给我什么。” 李宜和景瑚各自退到了一旁去,除了身上的褙子,笑着将风筝放起来。 她的确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畅快的,心无旁骛的奔跑过了。眼中心中都只有这只风筝,盼望它飞的高些,再高些,替她看一看她看不到的世界。 她知道她回府之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仍然是无休无止的心烦,麻烦,痛苦。所以此刻就要快乐些,再快乐些。 景瑚一边注意着她自己的风筝,一边望了李宜一眼。李宜的风筝也飞的很高,如她的一般。它们都已经飞的太远了,已经分不出谁的更远些。 一旁有几个小娘子就开玩笑,“小县主,都说风筝飞的远,将来要远嫁呢。” 景瑚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手一松,她的风筝竟然和李宜的缠到了一起,再也控制不住,也解不开了。 “这没有法子了,只能剪了线,让它们各自飞远了。”李宜先剪了自己的,而后将景瑚的也剪开了。 景瑚的风筝也飞远了,牵扯着她手的力气一下子消失了,令她有了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李宜打趣她,“别怕,就算是远嫁,我的风筝和你缠在一起,不就是我也会陪着你么?” 景瑚笑着拍了她一把,“当然不是说这个了。” 忽而又有人来报,“贞宁公主过来了。” 景瑚和李宜对视了一眼,“不是说贞静公主不舒服,所以贞宁公主也在那边照顾她么?怎么此刻倒是又过来了。” 李宜便道:“人都过来了,还用愁不知道为什么么?倒是你我的赌约此时没法计算了,不如便算我们都赢了。” 景瑚笑了笑,“那好吧。我的承诺很好兑现,你也要时时记得才是。” 贞宁很快便从北边走了过来,望见景瑚和李宜,并没有即刻就走过来,只是和她们笑了笑。而后想着亭子走过去,那里有世子妃姑嫂。 所有人都注意着贞宁,景瑚也望过去,清柔和淮邑乡君都已经不在那里了。 淮邑乡君曾说,清柔春宴之后,便会告诉她一切事情。清柔虽然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可或许还是想再求一个明白,求一个和解。 贞宁和世子妃姑嫂见了礼,而后笑道:“本宫的姐姐并不是不舒服,她是有喜了,已经两月有余。她让我过来给定国公府太夫人报了喜,本宫进了园子,也同三姑奶奶道一声喜。” 世子妃高兴了片刻,脸色很快也苍白了下去。 春日若是永远也不会过去,那该多好。 第四百二十三章 想要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贞宁同世子妃姑嫂说完了话,很快就向着景瑚她们走过来。原本常常能见面的好朋友,因为年纪渐长,渐渐的也开始许久不见,此时见到面,又是这样美好的天气里,自然都是很高兴的。 “清姐儿方才同我说你要过来,结果你又过不来,我还觉得很可惜。没想到你还是运气好,能有机会来着人间仙境走一遭。我觉得熙和园可比御花园好玩多了。” 贞宁笑着掏出手帕来,替景瑚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就是再好玩,也别疯玩,在人家家里玩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景瑚不服气,“放风筝呢,李宜这个臭丫头非要和我比赛。” 贞宁看了李宜一眼,“我看该是你输了,李宜科不像你,流了这么多汗。” 李宜就望着贞宁笑,故意地不解释。 “好了,我和李宜先去换衣服,我这满身的汗,实在不舒服。”李宜笑着挽了景瑚的手,也道:“我非要挨着你,叫你更不舒服才行。” 贞宁四下望了望,并没有见到清柔,拦着景瑚和李宜先问了一句,“清姐儿去哪里了,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她这个做主人的倒是不见了人影。” 景瑚便道:“清姐儿今日是主人家,她们家的贵客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我们都是速来要好的,你还要挑她的刺不成?” 景瑚若是直言清柔是去寻淮邑乡君了,贞宁也知道她宫淮邑乡君的关系不好,难免要多心。 又想着贞宁在这里也并没有什么相熟的人,也是无趣,“你干脆就同我们一起去换衣裳好了。顺便去贞宁的春蓑楼看看,你的寝殿我们都不知道去过多少回了,反而是我们这些臣下之女的家,你都没有去过。” “正好趁着今日的机会,也开开眼界。可不比你们宫中差。” 贞宁也就兴冲冲的跟在景瑚身旁,“我就知道,你们都见多识广,只有我是个乡巴佬。那今日你就带着我好好见识见识。” 景瑚转头对李宜道:“瞧瞧,人家做公主的都这样乖觉,你就偏要同我作对。” 两个小娘子在路上又嬉闹了一番。 其实真要说美丽,熙和园中不过也就是山石树木,流水花草,同御花园里是一样的。只不过少了些规矩,多了些生气,漫步于其中,只想永远沉溺在美好的春日里。 方才在满庭芳跑的太快乐,连中衣都汗湿了,景瑚觉得难受,到底还是吩咐留在春蓑楼里的丫鬟们打了水来,尽量节省时间的洗了个澡。 她从房中换好衣服出来时,贞宁正站在院中的琼花树下。此时不是琼花开放的季节,景瑚不知道她在望些什么。 李宜还没有出来,景瑚站到了贞宁身侧,“你在想些什么?” 贞宁很快回过神来,同景瑚笑了笑,“春宴是做什么的?那我自然就是在想什么了。你知道熙和园的红药居在哪里么?贞静姐姐同我说,她当年第一次遇见驸马,就是在红药居里。” 景瑚想了想,“红药居离这里有些远,里面种的是芍药,此时并不是赏花的季节。与其去红药居,还不如武陵楼附近的桃林。”只不过那里有一个人很讨厌,景瑚也并不太想过去。 贞宁笑了笑,在这无限的春光中,现出了一点落寞来,“那就不去了吧,我也只是有一点好奇而已。贞静姐姐那么得父皇的宠爱,才嫁了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而我,也只能是由得礼部的人随意安排了。” 景瑚上前一步,搭了她的肩膀,“不要这样说,你毕竟也是今上的女儿,哪里就至于随便给你找一个人嫁了。也许等到明年,新科状元出炉,把你许配给状元呢。” 贞宁看了她一眼,“你又来取笑我。难道年年的状元,都是柯大人那样的青年才俊不成?若是明年的状元已经到了垂暮之年,牙都掉完了,我也得嫁给他不成?” “只是举个例子嘛。”景瑚将手背到身后,站的离琼花树更近了些。也不知道今年琼花开放的时候,她们各自又成了什么样子了。 “那你自己想要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婿呢?以贞静公主当年得宠的程度,她其实也不必嫁给定国公府庶子的儿子的。” 况且徐家的四爷似乎身体也并不是很好,在举业上也没有什么建树,总是一副病弱书生的模样,除却一张俊朗的脸,粗看之下,就没有什么优点了。 他这样的出身,也和政事扯不上丝毫的关系。若非出于真情,景瑚想不出来贞静公主要嫁给他的缘由。 贞宁很认真的回答她,“我想,至少得是一个不错的人吧。”说完自己也笑了笑,“我的意思是,能有一定的地位和能力,这样我母妃往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景瑚握住了贞宁的手,今日日光炽盛,她在院中站了许久,手心还是有微微的凉意。 “要想让你母妃过的好,你总得先过得好才行。就算你嫁给了一个有权有势的人,他若是待你不好,你母妃还是过不好日子的。到时候她一个人在宫中,什么都帮不上你,更是难过了。” 景瑚也知道她说的不过是废话而已,这些事情根本就不由得她们来决定。 贞宁忽而抬起头来,有些坚定的看着景瑚,“今日我在我姐姐府中遇见了一个人,我觉得这不是偶然,是我姐姐的授意。我姐姐身边明明有很多丫鬟,却非要我穿过花园去北边取一件衣裳过来,哪有这样的事情。” 景瑚觉得奇怪,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是什么人?是你姐姐想要你嫁的人么?” “他母亲是恒国公赵家的姑娘,他是淮安谢家的人。我觉得无论我姐姐是不是这个意思,我都应该争取一下。无论是赵家还是谢家,都是有权有势的家族,那位郎君看来人也不错,于我而言是个好机会。” 恒国公府赵家,淮安谢家,那不就是谢池莹的九哥谢溦? 第四百二十四章 将来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没想到一直活在谢池莹口中的这个人,居然能兜兜转转和她的手帕交扯上关系。 景瑚原来都觉得谢二太太是要留到春宴之后再回淮安去,就是要替她的宝贝儿子寻一位佳妇,却没想到居然比她想的还要更上一层楼,居然是想让谢溦尚公主。 景瑚也和贞宁一样,不觉得这世间会有这么多的偶然。既然他们能在公主府中相遇,想必就是贞静公主和谢二太太安排好的。 虽然景瑚没有见过谢溦,可是她信得过谢池莹,谢池莹满口说好,非常依赖的哥哥,不会差到哪里去。而贞宁也很上道,她既然有意,看来她今日在谢溦面前表现的也不错。说不定这两个人还真有成为一对的可能。 贞宁是公主,她往后下降,是要在燕京立公主府的,驸马自然要跟着她住在公主府里。这样一来,是不是谢二太太也有机会,常常留在燕京娘家了。 怎么看都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景瑚觉得不错,“我虽然没有见过那个谢溦,可我和他的堂妹是好朋友。到时候我写信到淮安去,打听打听他的事情。你放心,你们的事情还没有一撇,我不会透露出去的。” “我自然知道你的为人了。”贞宁莫名的摇了摇头,“其实那位谢家郎君,别的我不知道,样貌倒是的确生的很好,倒是让我自惭形秽了。” 景瑚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道:“贞宁,你有没有事啊?你可是公主,是天子的女儿,你有什么必要在一个臣下之子面前自惭形秽么?样貌生的好又如何,男子还能仅凭样貌立足于世么?” 贞宁可是公主,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不能像她一样,把丈夫当成她的附庸。 贞宁揉了揉自己的头,“好像也是。那若是再有旁的机会,我也会好好表现的。贞静姐姐既然管了我的事情,总不会只管一半。” “泾陵,你们在干什么呢,我可是又看见你欺负咱们燕梁的小公主了。” 李宜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去,便是也如景瑚一般洗了一遭,也不该这么慢才是。“你是用了定国公府几桶水,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哪有很久,是你自己难得动作快了些,就来说我了。” 景瑚便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了,“时间不早了,还是想着去哪里逛逛吧。我祖母身体不好,恐怕再过一个多时辰,我也就要回府去了。” 李宜是无可不可,反正她平日也是在外头玩的,“你对熙和园熟悉些,还是你来带路吧。” 景瑚正在心里盘算着找一个人又少,风景又好的地方,就见清柔慢慢的进了春蓑楼的院门,脸上全无一点笑意,院子里站着这么多人,她也好像完全没有发现似的。 还是盏夏招呼了她一声,“八小姐,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清柔这才反应过来,见景瑚几个都在她院子里,似乎还小小的吓了一跳。“哦,没什么,祖母在萱草台听戏,让我先回来休息一下。你们怎么都站在院子里,是我这屋子乱到没地方坐么?” 大家都能看出来清柔这幅样子明明就是有什么,只是不好明说,“贞宁说你这院子里琼花树长的好,每年开花的时候肯定很美。” 清柔放松下来,“是,当年就是为了这琼花树,我才选了这个有些偏僻的院子。” 好像一下子又没什么话说了。 盏夏便道:“那八小姐,公主,还有县主都到里面坐坐吧。才上了龙井春茶,请各位一起来尝一尝。” 景瑚和盏夏打趣,“方才你主子不回来,你就不想着给我上这好茶了。对了,上次你送给宝蓝的那双鞋,她穿了觉得很好,今日她没有过来,我替她多谢你了。” 盏夏显然很高兴,“小县主客气了,是奴婢输给她的,宝蓝姑娘喜欢就好。那奴婢先去忙了。”说完便笑着转身进了屋子,自去泡茶了。 清柔的状态显然不对,可是贞宁和李宜在这里,她也不好多问什么,便只是问起了旁的事情,“你们家四房那一对双胞胎,该有十七岁了吧?可定下亲事来了?” 方才景瑚自己说起了武陵馆,就想起了徐沐柔。去年的春宴,徐沐柔可是好好的摆了她一道,令她记忆犹新。 清柔的精神好像回来了一点,“六姐姐说给了松石书院的一个举子,同我五姐夫是同窗。不是什么显赫人家,是我祖母做主定下的。” “至于七姐姐,你没有听说么?她许给了四皇子,做他的侧妃。” 景瑚是没有听说过的,贞宁和李宜看来倒是知道,“你的这位七姐姐好像一直都是默默无闻的,没想到倒是她有这样的造化。” 今上统共三位成年的皇子,三皇子和六皇子都已经折了,如今四皇子又正受重用,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定国公府倒是会投机,占了这个便宜。 不过徐沐柔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最后在姻缘上却落了这样的下场。李宜听完,面上就出现了一些不屑的神情来。当年徐沐柔还嫌她哥哥不好,如今呢? 她也犯不上去同情别人,或许她自己将来也不会比徐沐柔好多少。 谈话的间隙,景瑚和清柔对视了一眼。她笑着同她摇了摇头,是和景瑚说自己没事的意思。景瑚也就歇了要问她今日发生什么事的心思。 “说起来,泾陵你的春宴在十九日,李宜是二十四,这个月倒是热闹,常常能相聚。” 李宜反而抱怨道:“能和你们见面倒是好事,只是我觉得这些事情太繁琐了,还要出来迎客,真不如没有这件事呢。也就是我嫂子有耐心,一边看着霖姐儿,一边还忙活这些事。” 李宜的嫂子对她倒真是挺真心的,不过李宜对她嫂子也一向很好。 景瑚对自己的春宴也不热衷,正想找些别的话说,却见世子妃身边的丁香形色匆匆的进了门,她从未在丁香脸上见到过这样严肃的神情,“小县主,世子妃正在寻您,永宁郡王府里出了急事,请您赶紧跟着我们世子妃回府去。” 第四百二十五章 遗言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老太妃的床前好像站了无数的人。年老的,年少的,高大的,瘦弱的,地位高的,身份卑微的,精神焕发的,容颜憔悴的。 所有人都站在这里,每一个人都不一样,也和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老太妃不一样。无论如何,他们的人生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老太妃已经没有了。 景瑚偏过头,看了一眼窗外。从她站在这里开始,时间对于她而言好像就已经凝固住了。从她身体里走过了好几个时辰,她站在这里,浑然未觉。 目光从光亮之处移到暗处,她原本该是觉得舒服了一些的。然后她看着夜空,很快想起了除夕夜。也是这样的黑夜,有烟花曾经璀璨过,骤然陨落了。 景瑚把目光挪回来,太医院最有名望的几个太医,无论当值或是不当值,今日都已经汇聚在了这里。他们一个个走到老太妃床前,替她诊过脉,而后站起来,停在永宁郡王面前,每一个人都摇了头。 这段时日几乎日日都在永宁郡王府中的陆太医终于也摇了头,景瑚知道,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能再陪伴着她的祖母了。 吴嬷嬷端着刚煎好的药走进房中来的时候,老太妃终于适时的醒了过来。满室的儿孙,她总不能什么都没有说,便就这样远去了。 屋内很快骚动起来,永宁郡王和景珣站在最前,遮挡了景瑚的视线。她不过是没有反应过来而已,等反应过来了,却又发觉,她其实原本就没有资格在这时候走到最前。 许侧妃走到了她的身旁,搭着她的肩膀。有名有姓的侧妃,到此时,和一般人家的妾室总是不同的。 “……忠君爱国,祖辈丢掉的爵位,总该想着在你这一辈,在珣儿这一辈拿回来。”老太妃的声音如同是在风中,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飘到景瑚耳中。 她没有听见永宁郡王的回答,老太妃却已经迫不及待般说到了下一件事,“郡王妃是你的妻子,虽不是发妻,守过了孝期,你也不能随意对待她了。一辈子意见不合,这一辈子也过去了。” “往后尽力对她好些,效娘也是,不要再彼此赌气了。珣儿都已经这样大了,从前没有拥有过的东西,不要让他一辈子都没有。” 景瑚听见了郡王妃的哭声。她同她相识也有十几年了,见过被许侧妃压在下面的郡王妃,也见过情势反转,又重新捡起自己国公之女,郡王府女主人尊严的郡王妃。 可从未见过她如今日这样,泪水淹没了她的声音,比老太妃的话语还要含混不清。 后面的话,又是对着永宁郡王说的。 “这些年纵然和定国公府有些摩擦,你们是自小的朋友,又一同从西北战场回来,有多少矛盾,总是能慢慢化解的,还有珅儿……” 景瑚始终都没有听到永宁郡王的任何回答,听到景珅的名字,许侧妃的身体微微往前倾了倾。 “……珅儿此时不在这里,你是他的父亲,他年少不懂事,结了一门不合适的亲事。虽然他不常常到我跟前来,你同他说,早些同碧娘和离,往后各生欢喜,才是正理。” 明明是说着景珅的事情,可除却那个微微往前倾的动作,许侧妃听完了后面的话,却再没有反应。 老太妃仿佛是要把她人生中最后的一点力气,都用在交待这些事上。 人群让开了一些,景珣跪到了老太妃床前,握着老太妃的手。“珣儿……”从小到大,老太妃应该唤了无数声“珣儿”,可是没有一声,是如此时一样漫长的。 站在一旁的孙氏情不自禁哭了一声,立刻便被永宁郡王瞪了一眼。她吓得扶着肚子后退了一步,被她的丈夫景现稳稳的扶住了。 “珣儿,你虽然不是你父王的长子,可你是永宁郡王府的世子,将来永宁郡王府如何,便都看你的了。祖母知道,你自小受了许多委屈,可这也是从前的事情了。” “你如今已经站起来了,你有无尽的前途,便不要再计较过往黑暗的事情了。你要好好的对待瑜娘,好好的对待你的兄弟们,将来分家,也不要委屈了他们……” 景瑚不知道景珣心中是如何想的,可是她觉得,以德报怨实在是件太难的事情了。 若是他没有能够出走过西北那一趟,如今有禁军中的前途,那他会被景珅踩到什么地步,只须看一看前十几年他过的是什么日子就知道了。 不,只会更糟的。 跪在老太妃床前的景珣身子微微抽动着。“祖母放心……若是可以,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兄弟们的,也会好好关照瑚儿,同瑜娘白头到老。” 在老太妃弥留之际说的话,承诺有千斤之重。 她又嘱咐了景现夫妻几句话,孙氏已经泪流满面,却根本不敢哭出声音来。 终于轮到景瑚了。 “瑚儿。” 老太妃一呼唤她的名字,景瑚就克制不住的发起抖来。她明明是很渴望走早老太妃面前去的,从熙和园开始,她不顾一切的往外狂奔,去寻找世子妃,拽着她的手往老太妃院中冲。 可到了此刻,她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好像都一下子被抽走了。许侧妃推着她,世子妃走过来拉着她往前走,可是她的腿好像有千斤重,怎么样都挪不动。 老太妃反而对着景瑚笑了笑,“就站在那里吧,不要记得祖母此刻的样子,想一想祖母从前抱着你抹骨牌的时候,那时候快乐些。” 而后转而对永宁郡王道:“从小宠到大的女儿,给她选一个好的夫婿,不要叫她遗憾一辈子。女子的遗憾和男子的遗憾,不是可以对等的。” 男子若是娶妻不贤,甚至仅仅是因为不喜,都可以三妻四妾,不必受世人的指责。可女子若是没能够嫁给以为良人,便是寂寞空庭,花事已了,再也没有办法弥补了。 景瑚听见永宁郡王应了一声。 最后的话,她是留给吴嬷嬷的。她说,“阿云,我的时间到了。” 烟花消逝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消逝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跪在灵前,将手边的纸钱,一张一张的送进了火中。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火盆,火星如同活物一般在纸面上流窜,直到吞尽了最后一点颜色,而后归于清风,归于尘土。 这一段时日,她已经有些麻木的,跟着家中的众人行完了一切丧事礼仪。再多的礼仪,于逝者大约都没有什么益处,不过是安慰生者而已。 上一刻大家还在祈求神明的保佑,希望老太妃能活下来,活的健康些,下一刻人们在她灵前上香,已经开始祈求她的保佑。 景瑚烧尽了手边的纸钱,慢慢的站起来,倚靠在门前。 院中种着一棵槐树,都是四月了,春日早就来了,枝条上青青的芽已经生成了碧绿的叶,今年它还是会枝叶繁茂,走进秋天,落尽了树叶,而后循环往复。 世界在井然有序的行进着,只有她还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运转自己。 老太妃过世的第二天,孙氏便早产,生下了一个女儿。她还来不及悲伤,便沉浸在了孩童初生,养育女儿的繁杂中。 景瑚过去看过好几次,她想安慰孙氏,最后却发觉,最需要被安慰的是她自己。 “小县主,您今日在这里呆的也够久了,还是先回去吧。”忽而落起了雨,宝蓝撑着伞站在门前,等着景瑚走过来。 景瑚仍然是一身缟素,慢慢的走到了宝蓝伞下。“已经是什么时辰了,我走了神,天又下雨,已经判断不出来了。” “已经是申时了,您是打算去栖雪阁,还是去看看绀青?” 老太妃的身后事太繁琐,永宁郡王对这些事有出奇的执着,谁都不能随便缺席。这么多的礼仪行完,许侧妃也终于支持不住,大病了一场。 而绀青自那次之后,干脆就再也没有好起来过。 宝蓝私下偷偷的和景瑚说,绀青吐了好几次血,夜里常常痛的睡不着,一痛就是一整夜。而她的家人也已经开始偷偷的为她准备后事了。 留不住的,就是留不住了。她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孟鹤亭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就连劲山先生,也不能有他的消息。 景瑚低头注意着地面上的积水,她穿的是白衣裳,若是稍不小心,就会有泥水溅到她的鞋面与裙角。其实溅到上面也没有什么关系,不过纯粹是不想罢了。 景瑚忽而停下了脚步,因为她发觉面前的积水之中,倒映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小县主。” 景瑚抬起了头,“小柯大人。” 有多久没有见过了?似乎不久,柯明碧连老太妃的丧仪都没有出席,反倒是柯明叙出现在了那些仪式上。 可每一次她都离他太远了,也有人会让她离他更远。她不知道为什么他此时会出现在这里。 于是柯明叙很自然的解释道:“碧娘的身体渐渐好起来了,既然没有同景珅和离,今日我送她回来。” 景瑚心下有了对这件事的了然,她的确是走在距离和靖堂很近的路上。可是,“大嫂要搬回来了?” 连老太妃都说希望景珅能和柯明碧和离,永宁郡王带着景珅登了几次柯太师府的门,最后得来的结果,居然是柯明碧要搬回来。 景瑚说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终究是当事人也做不了的抉择,活在家族强势长辈的羽翼之下,也就只能由得他们来安排。 一点自由也没有,一点意思也没有。 “是碧娘自己的决定,她也渐渐的想通了,往后不会再与你为难。希望你也能原谅她。”他停顿了一下,微微的笑起来,“若是不能原谅,少些走动也就是了。” 景瑚同宝蓝笑了笑,不想再顾忌什么,走到了柯明叙伞下。 这一次他是真的瘦了些,握着伞柄的手更加骨节分明。他已经换下了白衣,甚至今日穿的还是官服,补子上绣的是白鹇,她没有见过这种鸟。 景瑚和他靠的很近,能闻见他身上很淡很淡的杜若花香,“大嫂肯回这里来,我们还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自然是不该有什么嫌隙的。小柯大人放心就是了。” 忽而起了一阵斜风,柯明叙将手中的油纸伞向景瑚倾了倾,他似乎是说了一句无关的话,“一切都会过去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烟花会过去,白日会过去,春天会过去,生命也会就这样走过去。可烟花会再绽放,夜晚会走完,冬天也很快会消逝,只有生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景瑚甚至有些感谢柯明叙此刻没有安慰她,因为她知道在生死之前,所有的安慰都没有用。 那时候有太多的人同她说“节哀顺变”,每说一次,就像是在她心上的伤口上轻轻的吹了一口气,当时会觉得舒服了一些,短暂的失去了痛感,可这一阵结束之后,仍然是同样的疼痛,根本就没有好起来。 说到后来,她甚至有些厌烦。只能重复的跟人道着谢,在转身的时候,默默的将情绪抚平,来应付其他的事情。 她后来慢慢的懂得了,这伤口只能依靠时间,唯有时间。因为没有人会永远沉浸在悲伤里,这不是背叛。 下一刻景瑚紧紧的抱住了柯明叙,哭也是无声的。她实在已经压抑了太久了,所有的情绪都没有出口。深夜时落在枕上的泪,不过是漫长江河里一道很小的豁口,即便再久,也放不完所有的水。 老太妃过世,她的春宴自然也就随之取消了。永宁郡王在老太妃床前点过头,也并不代表着她可以嫁给任意一个她想要嫁的人。 她或许已经不剩下多少时间了,所有的时间,所有的见不到柯明叙的时间,只是都在无意义的消逝而已。 也许这就已经是她最后一次任性的时候,所以她想放肆一些。 她哭的正是畅快的时候,她以为柯明叙也不会给她任何正面的回应,但是下一刻,他把他的手,轻轻的放在了她的脑后。很轻很轻,她几乎要感受不到。 第四百二十七章 算盘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下过几场雨,春天好像很快就结束了。 而后是夏天,花园里的珊瑚花开了又谢,只有树叶是郁郁葱葱,繁茂不受时气影响的样子,反倒令人心生怜爱。 那一日景瑚遇见柯明叙,在他怀中哭过片刻,是她太放肆了一些。原本以为总会被什么不该看见的人看见,惹出一些不该惹出的事情来,最后却没有。 什么都没有,拥抱过片刻,柯明叙离开了永宁郡王府,消失在了一片蒙蒙的烟雨之中,好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后来景瑚想起那一日,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表哥最近好像很忙,前几日我二舅母身体有些不好,我去探望她,听她说起表哥,说是有好几日都没有回家了。吃住不是在翰林院里,就是在松石书院,我也没听闻朝廷里有什么事,怎么编书而已,也能这样忙碌。” 清柔这一番话说完,景瑚只觉得自己也有无数的话要说。 “柯世兄的职责可并不仅仅是编书而已,从前太子还在东宫的时候,他就常常进宫沛太子说话,甚至是去今上面前奏对的。自己是个富贵闲人,也把旁人看的闲了。” 上一次见面,她都忘记了问一问他为什么最终又决定不辞官了。那一次没有问,好几个月又过去了,似乎也没必要再问了。 清柔笑了笑,如今旁人说她什么,她都不生气。“是我把表哥看的小了,我们家没有什么文官,我对这些事也不是很清楚。” 勋贵世家,武将出身,自然是没有什么文官的。 “你二哥哥是不是明年要下场?那一日春宴的时候我听你几个嫂子聊天时提到的。还有,你的那一位……今年这一科,要下场考举人了吧?” 清柔也是办过春宴的年纪了,到及笄的时候,也就可以定亲、成亲了。下一场春闱就在明年年初,周其鹿最好是要一举得中才好。 清柔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正是呢,以他的才学,中个举人应当不成问题。不过明年若想要得中,还是要好好复习功课,打听打听主考官的喜好才是。” 景瑚不以为然,“他可是松石书院未来的山长,学问还能不好?更何况有周老先生替他看着,哪里还有什么不成的。他若是不能得中,能不能娶你都是小事了,把周老先生的面子和松石书院的声誉都丢完了。” “我看啊,不如让你父亲去和主考官攀攀关系,那就更保险了,毕竟是自己未来的女婿嘛。” 清柔轻轻拍了景瑚一把,“说什么呢。你要叫他舞弊不成?更何况什么女婿女婿的,这才到哪里。” 景瑚就追问她,“那你们家的人,对你这门亲事,是什么看法?他们不会都还一点也不知道吧。” 清柔的脸红了红,“我给祖母透过一点音,她只说我们家不是势力的人家,只要后生年轻上进,那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更何况他也是周家人,和我祖母多少沾点亲带点故,我父亲是不会忤逆祖母的意思的。” 景瑚也知道定国公府的事情,若是周太夫人点头说了好,也的确没有人会再来反对了。景瑚没有问起国公夫人,到今日,她也仍然不知道春宴那日清柔与淮邑乡君消失许久,到底是说了什么。 总归清柔现在变的越来越好,和她的家人都不再有隔阂和怨怼,那就是最好的。 “那就只看周其鹿他自己了。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这世间没什么比两情相悦最好的事情了。” 清柔握住了景瑚的手,想要安慰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景瑚又想起了清柔方才的话,“你二舅母生了什么病,严不严重?她生了病,她的女儿倒还在我们府里,成日跑到我三哥哥那里去晃悠,也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自从柯明碧回了永宁郡王府,景珅仍然是很少回府的。反倒是柯明碧的堂妹柯明檀三天两头的就跑来永宁郡王府,不知道打着什么算盘。 名义上是探望自己的堂姐,还有年幼的冱哥儿,可景瑚无事时去花园闲逛,居然撞见景珣和她单独在一起好几次,可见频率之高了。 而世子妃的神色则是日渐消沉,容颜憔悴,平日里身体那样好的人,今年春日老太妃丧仪结束的时候也小病了一场,断断续续的咳嗽,到如今也没好起来。 刘嬷嬷急的不得了,给世子妃请了燕京多少的名医,也都没有见效。 前几日冱哥儿身体有些不好,发了几场烧,柯明檀干脆直接搬到了和靖堂里,小住了下来。 “清姐儿你不如过去和靖堂见一见你两位表姐,劝小的那一位早些回柯太师府,照顾自己的母亲算了。” 清柔似乎并没有听说这样的事情,“可我二舅母明明说,檀娘表姐是回她的娘家探亲去了,她居然在永宁郡王府里么?从前也没听说两位表姐关系这样好。” 景瑚心中的不屑之意更浓,“说不准她不是来永宁郡王府做客人的,她是相当永宁郡王府未来的女主人呢。” 在她心中没有人能比的上世子妃,柯明檀除了比世子妃年轻个几岁,其余的都是一无是处。 柯太师府年轻一辈也只有柯明叙是好的,其余的,明明是清流人家,却都学的一副勋贵世家拜高踩低的习气,她实在也都看不上。 不过最可恨的还是景珣,遇见一个略有些姿色的,便要留一番情,可还记得他自己在老太妃面前说过什么话?天下男儿,薄幸之人,她们永宁郡王府占了一半。 “竟有这样的事?表嫂平日来我们府里,或是和我姐姐在一起,的确是看着没有从前高兴又精神了,总是说是打理家事的缘故。可是每次送她出去,我姐姐都是一副十分气愤的模样,我还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姐姐向来就有些看表哥不顺眼,表哥如今……也实在是太过分了些。” 第四百二十八章 匆忙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听说淮邑乡君一向不喜欢景珣,景瑚心里反而不是高兴,而是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人嫌弃的感觉,她隐藏着自己的不快,“你姐姐为什么不喜欢我三哥哥,他以前也曾经惹她不快么?” “不知道。”清柔看起来有些苦恼,“我姐姐这个人,好像对很多人都有些偏见。不,也不能说是偏见,是有自己的见解。那你瞧表哥如今这样,不就是是应了我姐姐对他的印象么。” 景瑚捏了捏清柔的脸,“我白和你好了,你如今向着你姐姐说话了。” 清柔拍开了她的手,转而说起了别的。“我觉得有些对不起我姐姐。虽然她是我姐姐,可是她也不是非让着我不可,非替我打算不可的。可我那时候走到了死胡同里,一心一意的认为她是心虚,误会了她许久,给了她许多脸色看。” “她却好像一点也不介意,待我一直很有耐心。春宴的时候把所有的话都说开了,希望我们姐妹,能永远都这样好。” 清柔的生活,一直都是在朝着好的方向走的。 “我真是担心我三嫂,从前那么一个爽利的人,如今被景珣这样对待,困在不对等不健康的关系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脱。我真想干脆去劝我三嫂和景珣这个混蛋和离算了。” “你这话倒是和我姐姐说的一样,你什么时候和我姐姐站到一起去了。”清柔叹了口气,“我上次给她们送点心过去,无意间听到的,还以为她们是开玩笑。” “不过有些话我姐姐能说,你却不能说。我姐姐和你三嫂是手帕交,是从小一起到大的朋友,就像我和你这样。可你和她却不是,你只和表哥有血缘关系。你若是到她面前这样说,说不定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就是到表哥面前,你也不占理。” 景瑚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就是因为不能说,看着她这样挣扎着,我才觉得难受。”她后来和景珣的关系好转,其实都是世子妃在中间调和的缘故。 到后来她也变得越来越依赖世子妃了。 可若是她真的同景珣和离了,她们没有了这层姑嫂关系,就算同在燕京,再要亲近,也就很难了。更何况世子妃还买了许多西北的庄子和地,她是打算往后去西北生活么? “清姐儿,若是往后你嫁给了周其鹿,可是也忽而发觉,他其实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或者是你们之间有了没法调合的矛盾,那你回怎样做?”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的。”清柔有些抵触这个问题,“现在怎么能想得到以后的事情呢?就算现在想好了,那时的我自己也未必就有勇气去实践,所以其实这个问题是很没有意义的。” 清柔说的也对,景瑚想起来她刚刚和世子妃有些熟悉的时候,那时候她能那样斩钉截铁的说若被辜负,便会同景珣和离的话,可女人总是心软,到如今,她也在放任自己沉沦。 但清柔还是回答了她,“世事难料,若是等闲变却故人心,那么彼此分开,也就好了。反正我原本就是个性子淡的人,给我一卷书,我也能打发许久的时间。” 景瑚在心里腹诽,还打发许久的时间呢,若和去年一样,不过是拿着一卷书,半天也不翻页罢了。 景瑚趴到了窗棂上,“若是能永远不成婚就好了,永远只是谁的女儿,谁的妹妹,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在婚姻这件事上,女子要付出的代价,总是比男人多太多了。 清柔也黏过来,“可我看你做人家的女儿,做人家的妹妹,也做的满肚子的烦恼。” 景瑚正想回头欺负欺负清柔,忽而看见屋外瓢泼大雨之中,忽而跑过来一个人。“宝蓝,宝蓝。” 宝蓝以为景瑚寻她有什么事,匆匆忙忙走过来,“你瞧那个朝着咱们院子跑过来的人,像不像二表少爷?” 宝蓝定睛看了片刻,忍不住笑起来,“好像还真是。这个二表少爷也真是的,也不知道打伞,奴婢去迎一迎他。” 景瑚就和清柔解释道:“是我二舅舅的儿子,在燕京求学。进不了松石书院,只能在释儒书院里,你倒是和你们家那位打打招呼,让我二表哥走个后门呀。” 清柔就拍了景瑚一把,“等你表哥到了跟前,可不能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景瑚自然是有分寸的。“你就不要出去了,他每次过来,都和身后有狗撵他一样急着要走,想必马上他就会离开的。”彼此年纪都大了,没必要非要见面,反而麻烦。 她们又各自坐好了,等了没有一会儿,许昱就进了门。他并不值得里面还有别人在,一进门就嚷嚷道:“烦死了,这雨可真大。我最讨厌这种天气了,说下雨就下雨,一点道理也不讲。” 景瑚笑起来,“你打算和谁讲道理呢?自己不懂得看天色,出门也不带伞。哎呀,别忙着走进来,把我心铺的波斯毯都踩脏了。” “小气鬼。”正厅里响起了少年响亮的笑声,“这是给你的,我们书院附近的烧饼,不过有些凉了,应当没有淋到雨。” 景瑚喜欢吃这些市井的东西,“那就多谢你了。你从哪里过来,不会就是为了给我送个烧饼吧?” 许昱便道:“你想得美。是我父亲,总是一封信一封信的写过来,催我多来看看姑姑。我是从栖雪阁过来的,走到一半,突然下了雨,真是倒霉。” 景瑚接过了宝蓝手里的布巾子,替他擦头发,故意晃的厉害捉弄他,“好了,不过下一场雨,瞧你话多的。” 许昱也知道景瑚是捉弄他,一把抢了过来,自己擦着头发,“好心来看你,我看你话也挺多了。好了,你借我一把伞,我要回我外祖父家了,我还有功课没做完呢。” “这就要走了,至少也等到雨停了吧?我看你不是赶着做功课,是赶着和你那群狐朋狗友玩吧。” “你管我做什么去。”许昱从她手上的烧饼上掰下一块,“好了,我真的要走了,看到你有心情跟我开玩笑,就知道你没什么事了。” 景瑚无奈,只能笑着送了他出去。 第四百二十九章 刻薄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直到再也看不见许昱的身影了,才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回了清柔所在的内室。 清柔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这就是你江南的那个二表哥,和你一起下河摸鱼,还带你出入茶楼赌坊的那一个?” “哪有那么夸张,旁的也就算了,去赌坊只是因为好奇而已,并不是真的去玩去赌。我二舅母把他扔到燕京,身边没有父母可以依靠,也远离了从前那些朋友,他倒是用功上进的多了。” “可也只是有进步而已,你瞧他这火急火燎的,估计又是和他那群狐朋狗友约好了,要去哪里惹事呢。” 清柔静静的望着景瑚,“其实你提起你二表哥的时候,每次也都挺高兴的。两个人相处,无非‘舒心’二字而已,非得要谈一个‘爱’字么?” 近来清柔同景瑚谈起柯明叙,她总是回避的时候多,回应的时候少。次数多了,景瑚也就干脆将许侧妃的打算透露给了她。 景瑚知道清柔是什么意思,可是她并不赞同,“若同旁人谈过一个‘爱’字,‘舒心’二字,便会分文不值了。我们做兄妹就很好,非要谈男女之意,反而是损伤了这份情分,才是可惜。” 她避开了清柔的眼神,窗外大雨渐止,“还没有到那时候呢,倒不必现在就同我说这样的话。” “的确如此,是我失言了。”清柔也望了一眼窗外,“这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我难得来一趟你们府里,不如去探望一下许侧妃吧。” 景瑚摇了摇头,“不用去探望我母妃了,毕竟郡王妃是你的姑姑。你只去探望她,却不去探望郡王妃,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老太妃的丧仪结束之后,郡王妃几乎一直将自己关在云宁堂里。几乎所有人都会将老太妃骤然病弱,和年初时她吐的那一口血联系在一起,想必郡王妃自己也不例外。 人非草木,做了半辈子的婆婆与儿媳,老太妃又向来疼惜她,临走之前还不忘了让自己的儿子好好对待她,她心中想必也有难言的愧疚。 “不如我们一起去明晖堂坐坐吧,我也有几日没有去探望三嫂了。”今日景珣应该要在宫中上值,她们可以静下心来,好好的说说话。 清柔也没有异议,便和景瑚一起出门,往明晖堂的方向走。 这半年以来,世子妃同景珣的关系并不算好,受了不少搓摩,连带着明晖堂里的欢声笑语也少了许多,这一个院子,也渐渐的变得如永宁郡王府其他的院子一样了。 不过今日的明晖堂,还是要比景瑚想象的热闹一些,除了世子妃之外,还有她的嫂子徐海柔,以及—— “檀娘表姐,你怎么在这里?” 还没有等柯明檀回话,徐海柔便有意的忽略了她,“八妹妹,你今日也过来找小县主玩么?” 清柔同徐海柔行了礼,“今日倒是巧,没想到三姐姐也过来探望表嫂。怎么没把言哥儿带来?” 徐海柔便道:“今日你三姐夫沐休,言哥儿黏他爹爹,不肯过来。我却记挂着我着小姑,还想着要教训教训我这个不听话的表弟。” “有这样贤惠能干的妻子在家中,还想着要拈花惹草,什么香的臭的都要碰一碰,尝尝味道如何,真是不可理喻,岂有此理!” 她说到后来,目光有意无意的掠过了坐在一旁的柯明檀。她只作未觉,轻轻的啜了一口茶。 若说相貌,柯明檀其实是连柯明碧也不如的。柯明碧的母亲好歹是淮安谢家之女,只有一段江南的婉约袅娜之态,柯明檀却是极普通的燕京姑娘,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点特点,放在人群之中,顷刻就会被淹没,实在是极平常的一个人。 若说脸皮,柯明檀倒是和撕破脸皮之前的柯明碧有的一拼,无论你在她面前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她的态度。 等到徐海柔的话终于说完了,柯明檀才不紧不慢的接上了清柔方才的问话,“今日原本在和靖堂陪伴堂姐与冱哥儿,午后堂姐伴着冱哥儿休息。” “我没有什么事情能做,正好手边做了些绣活,听闻世子妃的女红做的很好,因此特意过来请教。” 永宁郡王府女红做的最好的人,可不是世子妃。 她说的绣活就放在一旁的桌上,景瑚踱步过去,随手拿起来看了看。柯明檀的手艺的确很好,应当是花了很多时间在上面的。世子妃的手艺只是一般,只是这一点,她倒是强出世子妃许多了。 所以,她是故意要来炫耀的吧? 景瑚将那块手帕随手丢在了一旁,不屑地道:“做成这样的活计,还是拆了重新绣吧,不必让我三嫂费心指点了。” 柯明檀的脸色微变,而后笑道:“是,我还需要勤加练习才是。” 景瑚看了一眼世子妃,见她似乎有些神思不瞩,心里对柯明檀的不满,不由得又多了几分,“方才清姐儿的意思,也不是问你为什么会来我三嫂这里。” “她刚刚才从柯太师府过来,去探望了柯二太太,因为她身子不好。又听说柯二小姐你,是去了你的外祖家探亲。我倒是不知道我们家什么时候成了你外祖家了。” “柯二小姐有功夫关心你的堂姐外甥,甚至有功夫关心什么世子,关系旁人的丈夫,不如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的母亲。” 这话说的有些刻薄了,徐海柔看来是一副出了一口气的样子,颇有些称心如意的意思,巴不得景瑚再说几句,好好的噎一噎她。 世子妃却低声唤着她,“三妹妹,丁香在茶房里泡茶,我觉得有些累,你不如过去,替我选些点心过来招待客人。” 柯明檀此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景瑚心里也正是畅快的时候。可她是替人出气,总要旁人先领情才是。 既然世子妃不高兴她这样咄咄逼人,她也就不要这样了。于是景瑚点了点头,“三嫂放心,我这就去。” 第四百三十章 气恼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丁香是世子妃身边最得力的侍女,不过是准备点心而已,自然是不用景瑚插手的。 不过世子妃将她支出来,她倒是正好问一问明晖堂里的近事。“柯家的二小姐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她最近常常过来么?” 丁香端着茶盘,听见景瑚说话,便利落的又将茶盘放了回去,“反正我们家大奶奶是喝过茶,吃了点心的。这些东西端过去,主要也是给柯二小姐,就干脆晾一晾她。” 她向来识得大体,和世子妃一样,倒是难得看到她这样行事。可见柯明檀的确是弄得明晖堂里的人天怒人怨了。 “柯家二小姐是下雨之前过来的,其实来的并不算久。只是她来的这时间也太巧了些,昨日世子爷才说,今日下值早,正是这时候要回来的。” “不过今日又临时有事,上午带了信进来,说是晚上再回来。她虽然没有遇见世子爷,可是哪里就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世子爷什么时候要回来,她就什么时候要来。是她自己打听出来的,还是谁同她说的?” 这若不是明晖堂里有内鬼,便就是景珣自己同她说的了。 而他不回来的口信是上午就送来明晖堂的,若真有内鬼,应该也会同柯明檀说一声,叫她不要过来才是。 丁香的言下之意景瑚听懂了,一下子变得更为恼怒了。 “来这里随便找什么由头也罢了,非说是向我们世子妃请教女红。满府里谁不知道女红最好的是小县主您,我们世子妃的手艺只是一般罢了。就是她再不知道,难道不知道问问大奶奶?无非是要来挑事罢了。” 景瑚心下不屑,“她要挑事,也要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才行。就算她是柯太师的孙女,在永宁郡王府的屋檐下,她也什么都不算。” 丁香便道:“这样的话,小县主在奴婢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她毕竟是大奶奶的堂妹,名义上是好心来照顾大奶奶还有小少爷的。” “她又是柯太师的孙女,郡王爷有多看重柯太师,只看大奶奶和大爷闹成这样,郡王爷也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大奶奶,您便该知道了。如今我们世子妃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就是再看她不顺眼,也千万不要跟她闹起来,于您自己也不是好事。” 这一年多来,发生了许多事,景瑚也自觉成长了不少。有许多事情她都可以忍耐,都可以让步,可唯独有人要欺侮她在意的人这件事不行。 “那三嫂难道就任由景珣和柯明檀如此行事不成?要和要离,总要先说清楚才是。” 丁香摇了摇头,“奴婢也摸不准世子妃的心思,总归万家人都会站在她身后,奴婢也走到哪里都跟着她罢了。” 景瑚心中一时又是酸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觉得世子妃实在不必受这样的委屈的,她拼命的顾全大体,可是破坏这一切的,又是她深爱的枕边人。 真是混账。 点心茶水都已经准备好了,再不回去,也有些说不过去。景瑚也记挂着世子妃,怕她忍的时候太多,连这种气都要受。 “……柯二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万家是武将世家不错,可族中子弟,也并非都是目不识丁之辈。就算你们家出了不少的进士,甚至状元又如何?” “若没有我万家子弟守卫边关,不知道燕梁之大,能不能容的下你们家的一方书桌。” 景瑚才进门,便听见徐海柔的声音。看来是柯明檀在吹嘘她们家是清流世家,族中子弟如何有出息了。 柯明檀便道:“万家奶奶的丈夫是斩杀过不少敕勒人的,的确令人敬佩。方才听万家奶奶这样一说,我差点要以为当时上了战场,杀敌无数的,是万家奶奶您了。” “你……” 徐海柔看来并不如淮邑乡君伶牙俐齿,柯明檀这样回了一句,她就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景瑚便道:“方才柯二小姐这样一说,我也要以为,在春闱考场上奋笔疾书的不是你族中的叔伯兄弟,而是你了。” 真正有学问的人虚怀若谷,她就从没见过柯明叙夸耀过自己的学问。反倒是腹中没有什么材料的人,总是在这里夸夸其谈。 柯明檀似乎有些惧怕景瑚似的,一见她进来,面上原本隐隐得意的神色也收敛了许多,只是低着头又啜了一口大约早已经凉透了的茶水。 丁香开始为屋中的人上茶,故意将她落在了最后。 景瑚懒得再去问她们方才说了什么,与其一直同她别苗头,不如忽略了她算数。若是她识趣些,就不要再赖在这不属于她的地方了。 便听世子妃问清柔,“清姐儿,你姐姐最近都在家做什么,可还是每日都往定国公府里跑?” 清柔笑了笑,“您说的我姐姐还跟个孩子似的。姐夫在外面上值,白日里姐姐大多都在松鹤堂里,陪着祖母说话。自己则看一看家中的账目。” “或者什么也不做,和五嫂一起游园,说一说五哥哥的坏话。”清柔笑了笑,“这样看来,好像的确像个孩子似的,一点烦恼也没有。” 世子妃笑了笑,“她就是离不开你祖母。他们夫妻成婚也有两年多了,感情一直都这样好。你五哥哥和五嫂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走到一起,日子也是叫人羡慕。” 若说从前,她同景珣也算是神仙眷侣。只可惜世间好物不坚牢,无法可想。 说到这里,柯明檀似乎又有了些蠢蠢欲动的样子,景瑚摆明了不想理会她,说起了其他的事情,“正月里去了一趟善堂,后来就再没有时间了。这段时日我的丫鬟倒是又整理出一些堆积在库房里的东西,三嫂若是无事,不如同我一起出门去散散心。” 世子妃正要回答,景瑚透过窗户,看见了匆匆忙忙跑进明晖堂的柳黄,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柳黄很快进了屋子,“小县主,请您马上随奴婢去府外见绀青!” 第四百三十一章 遗憾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甚至都没有来得及问柳黄发生了什么,便带着宝蓝跟着柳黄一起飞快的往外走,留下明晖堂中满屋的人面面相觑。 她们一起穿过花园往府外绀青的住处走,不知不觉,又开始下起了大雨。身后有人在呼唤景瑚,她明明听见了,可是根本就没法停下脚步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是白日里,可景瑚心中惶惶无定,比那一次在夜晚穿过花园心中还要茫然。 柳黄已经提前打点过了,守门的小厮并没有拦着她。除却大雨,一路上景瑚畅通无阻,可是她还是觉得自己不够快,还想要快些,更快些。 因为她知道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来得及的,她忘不了定国公府春宴的那一天。有多少次午夜梦回,她都在埋怨着自己,明知道老太妃的身体不好,还顺从了自己的心意,出门去游乐。 那一个白日里她笑的有多高兴,夜里她痛哭的时候,就觉得有多窒息。 她明明还有那么多话想同老太妃说,她还没有告诉她她心里的那个人是谁。或许他们今生没有结发的缘分,可她也想让老太妃知道,她爱慕的那个人是多么的耀眼,多么的值得她去喜欢。 老太妃也应当还有很多的话要同她说的,景瑚记得她站在老太妃床前时她的眼神。但是她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同永宁郡王说,让他给她一个好的归宿。 是老太妃对她最后的爱,跟她的生命一起转瞬即逝了。 她不要看到绀青这样。 等景瑚一行人赶到绀青家的时候,正是黄昏,有不少的仆妇都在门前,开始要为她们的家庭准备晚膳。 所有的人仿佛都在向景瑚行注目礼,她全都没有理会,径直推开了绀青家的门。 院中空无一人,景瑚走的太急,骤然停下来,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真的走到了门口,反而不知道如何是好,屋中很快有了动静,迎出来的还是绀青的哥哥。 半大的少年,皮肤黝黑,眼睛却是红的。不再如上次一般拘谨,反而是一种绝望之后的释然,低头行了礼,“绀青想再见见小县主。” 是景瑚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有些慌乱的点了点头。宝蓝上前替她掀开了门口的竹帘,景瑚慢慢的踱步进去。 豆绿早就已经在这里了,同绀青的母亲一起坐在她的床边。绀青是闭着眼睛的,也许是因为疼痛而皱着眉。 平日给绀青看病的大夫坐在屋中的另一侧,满脸都写着无可奈何。 医术总有所未及之处,不是任何人的错。 豆绿见景瑚进来,便让开了位置。豆绿平日里都懵懵懂懂,此时却也显然是大哭了一场了,眼睛都是肿着的,看起来蔚为可怜。 景瑚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便算作是安慰,自己在绀青床边坐下。轻声呼唤她,“绀青,绀青,是我来了。” 绀青的母亲在一旁抹泪,“从昨晚开始,就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也说不了什么话。只是想着,要再见小县主一面……” 景瑚也忍不住落下泪来,“绀青,是我来了。你不是想见我么,如今是越发没有规矩了,使着小性子,连眼睛也不肯睁开看一看我了。” 绀青似乎仍然没有什么反应,没有睁开眼睛。景瑚的手放在床边,忽而被什么东西碰了碰,是绀青的手。 景瑚立刻便握住了她的手,“绀青,你是能听到我说话的,对不对。我在这里,柳黄姐姐还有宝蓝、豆绿她们都在这里。” “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你好起来,你还有好多的事情没有做,你们不是约好了,将来要给彼此的孩子做干娘的么?你们只把自己当自己人,有这样的事情,从来都不叫我……” 绀青轻轻的摇了摇头,慢慢的睁开了眼,她好像忽而有了一点力气,“小县主,奴婢总是做梦,梦到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景瑚静静的等着她说下去,“那时候好快乐,好像真是什么烦恼都没有。只是奴婢心眼小,很平常的事情,也要无缘无故的生气,倒是还要您来哄我。” “再到后来,您就学会了一碗水端平,从来都不偏心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可是奴婢知道,其实您这样做,就是最偏心奴婢了。奴婢从来都是大家的累赘。” 景瑚摇了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你们在我心里都一样重要,你不是什么累赘,我把你们都看作我的亲姐妹,她们也都如是,没有人比我们更亲近了。” 绀青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做奴婢做成这样,绀青此生无憾了。只是到底没福气些,不能看着小县主出嫁,和您全这一世的缘分。也没有缘分看着宝蓝她们成婚,做母亲了……” 另一只手摸索了片刻,翻出来一个荷包,是拼布做成的,上面有五种颜色,绀青、柳黄、宝蓝、豆绿,还有属于景瑚的珊瑚红色。 “往后奴婢不能陪您了,就让它陪着您吧。” 一旁绀青的母亲适时的道:“这几日绀青都是在做这些,奴婢怎么劝,她也不肯听。给小县主,还有她几个姐妹都做了一个。” 景瑚心中悲伤之意更浓,她知道这就是绀青在同她们告别了。“我一定会好好收好的,走到哪里都会带着。” “还有……”绀青停顿了片刻,她已经快要没有力气了。“奴婢已经没有机会再见他一面了。” 戛然而止。所有的遗憾,都停留在没有说出口的话里。 景瑚知道她说的是谁,又半年过去,她仍然没有一点孟鹤亭的消息。渐渐的泣不成声,“若是我有机会再见到他,我会告诉他你的事情的。我会告诉他你这些年……” 绀青用尽全身的力气摇了摇头,“不要了。只有奴婢知道,想要见一个人,却再也见不到,是多么的痛苦。”她望了一眼窗外,“是黄昏了,雨停了,晚霞真美。” 刘嬷嬷踏进绀青家院门的时候,只闻见了一阵哭声。 第四百三十二章 再见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绀青的母亲,以及宝蓝她们几个都在房中,为绀青收拾。 景瑚坐在绀青家的门槛上,静静的看着天空,一片晦暗不明的色彩。没有什么晚霞,那是只有绀青才能看见的晚霞。 刘嬷嬷坐在她身旁,同样的一言不发。她折返了片刻,去取了纸伞,没能来得及和绀青说一句话。有时候人生,真的就不能差一刻片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渐的暗下来,到快要看不清一切了,景瑚才开了口,“刘嬷嬷,您说,人生原本就是这样痛苦的吗?” 刘嬷嬷很快就回答她了,“不是的。人生并不全是痛苦的,还有很多的快乐,很多的平凡的日子,然后才是痛苦。喜忧掺杂,这才是人生。” 景瑚将自己的脸埋进了臂弯之中,“可是自从我去年九月回到燕京,我的生活好像就再也没有好起来过。平常的不值得一提的日子有很多,快乐却屈指可数。” 刘嬷嬷轻轻的搂住了景瑚,“若是这一段时间的痛苦多了一些,往后你就会有很多的快乐的,不会一直都这样的,你相信嬷嬷。” “可是我祖母,还有绀青,她们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再也见不到,无论她在这世上生活多久,去再多的地方,都不会再见到她们了。有再多的话,她在心里说给她们听,可是不会有任何的回应。 刘嬷嬷轻轻的拍了拍景瑚,像是小时候她还睡在摇篮之中,有人在哄她入睡。“逝去的人将永远逝去,活着的人却要背负着她们没有完成的心愿继续往前走。小县主,你要坚强些,不要让其他人在这种痛苦之下,还要为你担心。” 景瑚剧烈的发起了抖,她的理智在看到绀青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便被击溃殆尽了。“我不想在坚持了,我真的觉得好痛苦,我好像已经没有一点盼望了。” 没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将来也不能嫁给她真心喜爱的人。 郡王妃的为难,许侧妃的执念,于她而言其实都不算什么。她们彼此都还活在这世间,有再多没有算清楚的账,都可以在来日一一清算。 可人一旦离世,就什么都没有了。老太妃是第一个,是她的血脉至亲,从小便将她抱在怀中,温柔的同她说话,教会了她抹骨牌,她们有很多愉快的回忆。 而后是绀青,她六岁的时候就在景瑚身边了。景瑚是没有年龄相仿的姐妹的,绀青于她而言,重要的如同她的手足。 “绀青她才十三岁,她还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她的人生本来应该是很漫长的,她会嫁给她喜欢的人,有几个可爱的孩子,一直活下去,到她的孩子也有了孩子……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刘嬷嬷拍着她的手更用力了一些,将她搂的更紧了一些。“会再相见的,会再相见的。等小县主幸福美满的走完这一生,你们会再相见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己也忍不住老泪纵横。用心照顾过的孩子,在她心中都是她的孩子,可惜她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只剩下一张冷冰冰的脸。 景瑚依靠在刘嬷嬷怀里,大哭太耗费力气,心里的绝望令她浑身瘫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有太多的事情是她想不明白的了。为什么许雁珈犯了的错会推到她身上来,为什么一直疼爱她的父王会不顾她的意愿执意要将她许给南义侯世子。 为什么父王和母妃原本那么相爱,那么好,如今却形同陌路。为什么就连景珣和世子妃,也会走到如今的地步。为什么老太妃会就这样与世长辞,她身边明明有最好的大夫。 为什么连绀青也……她真的太年轻了,不该是这样的。 她一个都留不住。她身边所有的好事都在慢慢变坏,而她只能看着它们变坏,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原因的,即便你生活的再正常,也会生病,也会老死。而你身边还有旁人,比你更有权势地位的旁人,就不得不为了他们的欲望让路,为他们的利益牺牲。” “小县主,你还没有成长起来,还没有办法左右旁人的想法,左右旁人的生死,甚至不得不被他们的欲望推着走。你要做的就是反抗你所能反抗的,接受你所不得不接受的。永远也不要放弃。” 屋里的灯亮起来,又是一阵哭声。 “走吧,去送绀青姑娘最后一程。小县主你明白她的遗憾是什么,便要带着她的遗憾一直走下去。绀青姑娘在天有灵,她会知道的。” 所有人都在屋子里,站在绀青身旁。柳黄她们站在一起,反而是平日反应慢一拍的豆绿哭的最厉害,是柳黄驾着她。比起自己,她们的确是更亲密的。 同吃同住,同样的在她跟前服侍,说过最多的话,那么多的约定没有一起实现,天人永隔。 绀青的母亲则被他的父亲和兄长扶着,同样泣不成声。绀青其实生的很像她的母亲,若是绀青能活到这个岁数,大约会跟她差不多。 她已经不再年轻了,但是也算不得老,绮年玉貌的女儿夭折,如何能不肝肠寸断。 一望见她的母亲如此,景瑚的眼泪也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用力的抹了一把,想再好好看看绀青。 绀青静静的躺在床上,面颊上已经重新上过了脂粉,还是那样的美。她们给她换上了一件湖蓝色的褙子,绣着一丛兰草。是她喜欢的颜色,也是她喜欢的纹样。 只是很快又是秋凉,她最怕冷,千万要记得给她多带几件厚衣裳过去才是。 景瑚手中拿着绀青赠给她的荷包,在心中同绀青告别。她已经不必再痛苦了,无论是身体上,还是苦苦思念的却不得的心痛,她都不必再承受了。 她去了另一个地方,灵魂是自由的,她可以去见她想要见的人。 她们也会再相见的,一定会的。 第四百三十三章 邀请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每日都呆在房中,人都要闷坏了。这几个月燕京天热,我打算去香山我的陪嫁庄子里住一阵子,你陪我过去,好不好?” 景瑚放下了手中的笔,将宣纸拿起来看了片刻,“还以为三嫂已经将燕京的庄子都卖出去了,没想到居然还有留着。” 世子妃静心在布面上又落下一针,这是她给孙氏的女儿馨姐儿绣的肚兜。“毕竟在燕京生活了这么多年,这个庄子还是当年我母亲的陪嫁,自然是不能都卖了的。” 景瑚放下了手中的宣纸,望了一眼窗外。她院中只有一棵桂花树,此时已经开了花,隐隐的飘进来一阵香气,已经是八月初了。 从三月到如今,她的日子一直都过得有些浑浑噩噩的,不知不觉,居然过了有小半年了。她伸手摸了摸鬓边的一朵白花,从三月到如今,它一直都没有被取下来过。 “还是不去了,我母妃的身体是越来越不好了。熬过这一阵子的热,到了冬日,她又要咳嗽起来了。我们母女的缘分看来也浅,能彼此陪伴的时候,还是多花些时间陪伴吧。” 世子妃停下了手,“府中的事情千头万绪,你以为我能躲的聊多久的清闲?最多十天半个月罢了。你担心着你母妃,我和刘嬷嬷却担心着你,从前那么喜欢笑,那么喜欢出门去逛的人,你算一算,你已经多久没有出门了?” 景瑚手边宣纸上的字迹很快便干了,它将它放到了一旁,很快又取出了一章新的,“不必算了,我上一次出门,恐怕还是定国公府春宴的那一次了。戴孝之人,原本就不好随意出门走动,其实在家里也没什么不好。” “我再练几日的字,打算替祖母还有绀青抄几卷佛经。三嫂若是有时间,不如陪我去一趟大相国寺,或者是感慈寺好了。” 世子妃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肚兜,走到景瑚面前坐下来,“你要抄佛经,那去哪里不能抄,庄子里还清净些。况且那里视野也开阔些,心情能好一些。” “对了,还可以借了定国公府的庄子,我带着你去跑马。你有许久都没有骑过马了吧?” 景瑚实在是一点也不心动的,干脆转移了话题,“八月有中秋节,嫂子难道不用忙这些么?今年祖母过世,我们是不会进宫去参加宫宴的。” 世子妃摇了摇头,“中秋节要忙的,无非是家宴罢了。可是你瞧如今,有几个人的心思是要和家中人好好聚一聚的?郡王爷和世子爷终日忙的不见人影。” “母妃也是,只将自己关在云宁堂的佛堂中,平日连我们的面也不肯见。我上次看到她,她终日吃素,人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 “许侧妃干脆就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我尽心尽力的安排了一桌家宴,就为了看各人心思不齐么?与其这样,不如干脆便不办了。我不在府中,也是眼不见心不烦。” 眼不见心不烦,这话倒是的。 “柯明檀最近还是不肯收敛,时常缠着三哥哥么?” 那一日之后,柯明檀不过是回家照顾了自己的母亲几日,便又住回了永宁郡王府来。每一回景瑚在府中遇见柯明碧,她都只是装作没有看见景瑚。 反倒是柯明檀,每次必要到她面前来啰嗦一堆,关心她有没有吃好喝好,有没有穿适合时气的衣裳。这里可是她家,柯明檀不过是个客人,居然同她说这样的话,简直是可笑。 依景瑚的脾气,自然是顶了回去。难道柯明檀以为她才是世子妃,是她的嫂子么? 后来有一次她遇见景珣,景珣便在她面前阴阳怪气,说她该对家中的客人客气些才是。 她开始的时候还生气,到后来也就觉得没什么可生气的了,她早该知道了,永宁郡王府的这些男人,各个都是糊涂人。 这小半年的时间倒算是磨练了她的性子,不再如从前一般急躁了。 世子妃看来并不太想提起这件事,目光有些躲闪,“不过是老样子罢了,若说变本加厉,那也是没有的事情。我同世子也谈了几次,他都说是没有这样的事,也不肯同我分开。” “也许是我总在府中,他们算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所以才不好有什么罢了。两边都不肯放手,无非是拖着我罢了。所以我想,干脆就给他们这个机会,看看会如何发展吧。” 景瑚连半点劝解世子妃的心思都没有,与其这样拖下去,真不如早些散了,也干净些。“原来三嫂是这样打算的,那您就放心去吧,我不插手世子的事情就是了。” 世子妃望着景瑚,“还是不肯陪我去香山散散心?实际上我是很想你同我一起去的,你说你同你母妃的缘分浅,可是我们之间的缘分……”她莫名的笑了笑,话语中的暗示不言自明。 景瑚也不忍心再拒绝,“三嫂既然这样盛情邀请,我再推却,也有些不合适。不知道三嫂准备什么时候出发,我这边也有东西要收拾。” 景瑚不再拒绝,世子妃看起来松了一口气,“倒是也不急,八月上旬是我母亲生辰,若要去香山,总要中下旬再走。其实你若是觉得在家中无趣,进宫去看看贞宁公主,或者是定国公府,都是不错的去处。” 旋即又道:“是我失言了,你若是觉得无趣,就不会在家里呆这样久了。不过还是出去走动走动吧,再过两三年,你们也各自都要嫁人了,还不知道会落到哪里去。做了人家的媳妇,再要同手帕交常常见面,那就很难了。” 世子妃劝解她,都是她待她的心意,景瑚也就一概都不拒绝了,“清姐儿还好,前几个月还见过一次,倒是许久没见过贞宁了。中秋也不进宫,我过几日递牌子去宫里看看贞宁。” 谢二太太应当是已经带着谢溦回江南了,不知道他们的事情谈的如何了。这几个月来,谢池莹给她写的信也很少,她的消息倒是一点也不灵通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奇怪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要去香山小住一段时间,说起来不是大事,可要征得府里各位长辈的同意,还要收拾行李,实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景瑚给宫里递了牌子要去见贞宁,也不知道贞宁是在做什么,临近中秋时,景瑚才得到了回应。 在宫门前等着她的仍然是贞宁身边的冯公公,有将近一年没见了,他更是老的厉害了。景瑚走到他身边去,心中不免又起了岁月蹉跎之感。 “公公近来身体可好?”她虽然这样问,但是她也知道一定是不好的。他的脸色这样苍白,身形也有些佝偻了,实在是不像公主身边最有脸面的内侍应该有的样子。 冯公公是满面的笑容,“没什么不好的,公主心疼老奴,如今都不怎么做事了。只是听闻今日小县主要进宫,老奴才特意出来抢了这趟差事。” “老奴听公主说了您的是,您……没有事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透着几分小心翼翼,眼神中却是对于景瑚浓浓的关切。 景瑚心中一动,做出了欢容来,“生离死别,不是我等普通人能决定的事情,总是要接受的。公公不必替我担心,只要照顾好自己就好了。您是看着我们从小丫头长起来的,您身体好,贞宁放心,我也高兴。” 冯公公笑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小县主放心,老奴这身子骨虽然不结实些,也还准备着要看着公主出嫁,将来替公主打点公主府里的事情呢。” “那就好,贞宁的性子软和,往后有您这样熟悉的人在身旁,她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说话间便到了内殿,贞宁坐在殿中,正在抚弄她的那只猫,一见景瑚进来,便笑着迎上来,“我也等了有一刻了,你怎么总是来的这样晚。” 又对冯公公道:“公公下去歇息吧,我和泾陵在这里说话就好。” 冯公公行了礼,便转身退下了。 景瑚和贞宁挽着手进了内殿,贞宁打量着景瑚的脸色,“如今瞧着,脸上真是没有一点笑意了,就如同换了个人似的。不过,你似乎又高了些了。” 方才她们走在一起,景瑚就发觉贞宁在偷偷同她比高了,“也就是你了,只长肉,不长高。你瞧上次春宴的时候,李宜是不是同我差不多高了。” 贞宁就凑近了她,“你……来那个了没有?” 景瑚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她觉得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已经来了,不过只有在江南的那一次,后面这一年竟再也没有过。我母妃问了大夫,说是这样也正常的。” 贞宁点了点头,“我是四月份的时候开始的,这几个月倒都还正常。我母妃说她从前行经都是要疼的,生了我之后还好些。幸而我倒是不会,若是这事也要疼,每个月都来一回,真是没法做事了。” 景瑚忍不住笑起来,“你一个公主,平日要做什么事,不过是赏赏花游游园罢了。不过不疼自然是好事,往后也要格外注意才是。” 贞宁又问她别的问题,“你这阵子在家中都在做什么?许侧妃的身体可好?” “没有做什么,只是练练字,陪着三嫂还有我母妃说说话罢了。祖母一走,我也少了一个地方能去了,日子过得很单调。绀青也不在了,这几个月宝蓝她们也都一样,总是打不起精神来。” “往常听她们一边做事一边吵吵闹闹,总觉得日子过的很快。原来只是好日子过的很快,平常的日子,一天天过下来,实在觉得没什么趣味。” “我母妃的身体也还是那样,我终于明白清姐儿那时候是怎样过日子的了。今日我们难得相见,就不提这件事了。” 自从许侧妃将景瑚那块手帕拿走之后,她们之间的关系,到如今也没有好起来。就像是隔着一层纱,谁也看不清谁的心,各自坚持着各自的坚持而已。 贞宁想劝,又不知道该从何劝起,“日子总是要一天天过下去的,绀青的事情,我知道了以后,也觉得很难过,只是实在帮不上什么。” 景瑚笑了笑,“那时候你还赏了东西下来,倒是吓了绀青家里人一跳。你只是我的朋友而已,能做这些,已经很好了。这阵子你在忙些什么呢?我还算是有事,身上又有孝,所以没有来看你,你也不问我一声。” 贞宁的笑意便消退了些许,“你难我也难呀。你的难处还是旁人能看得见的,我的难处,那才真是……” “也就是同你说了,这段时日,父皇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春柳殿的那位娘娘也是,身体时好时坏,把宫里的太医指使的团团转。” “父皇那里侍疾,我倒是还排不上号,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四皇兄在里面。春柳殿的娘娘没有子女,父皇记起来,让我还有九皇妹时常过去看顾,恐怕还动了心思,要把九皇妹记到她名下,怕她孤单。” 贞宁难得流露出怨气来,“我母妃生病的时候,他何曾想起来问过一声,他的贵妃有疾,倒是想起来让我们这些女儿过去侍疾了。我真是……” 再说下去,就是大不敬了。贞宁及时的收住了口。 景瑚关心外面的事情少,更不会知道宫里发生的事情了。“陛下的病很严重么,贵妃呢,还是只是小病罢了?” 贞宁摇了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我是觉得有些奇怪,你让我说哪里奇怪……总之就是说不上来。我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景瑚也就不问了,“那……谢家九郎的事情?” 反而是说到谢位,贞宁看起来并没有这么动情绪,“春宴之后便没有什么下文了,或许只是我想错了。贞静姐姐那边也没有露什么口风,也许是人家瞧不上我吧。” 景瑚倒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会是这样的发展,一时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第四百三十六章 渐起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贞宁的伞景瑚接了,却没有要冯公公送她,“还是让冯公公休息吧,我也不是不认得路。我可是归心似箭,不会乱走的。” “那我就不管你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再进宫来陪我说话。” 景瑚笑了笑,“什么陪你说话,不过是听你发牢骚罢了。我要陪着我三嫂去香山住一阵子,这段日子都不在燕京,若是你要寻我,别扑了空,直接送帖子到香山来。” 贞宁便道:“原来你要去香山。父皇倒是很久都没有起去香山避暑的心思了,如若不然,在那边散散心也是好的。你就连我的那一份也散了吧。” “想得美。”景瑚笑着出了门,“我也和李宜似的,给你写信来,只说有多好玩多好玩,只是馋你。” 景瑚只听见贞宁的笑声。 她一个人走在漫长的宫道上,偶尔有宫女路过她身旁,低头与她问好。景瑚抬头望了一眼已经暗下来的天空,渐渐的出了神。 而后她仍旧往前走,看见了不远处在朝她走过来的两个人。 是柯明叙以及劲山先生。 柯明叙身上仍然是一身素雅的月白色直缀,头发以一支白玉簪挽的一丝不苟。生母过世未满一年,她没有在他身上看见过其他色彩。而劲山先生也是,他身上永远都是玄色的衣衫,像是他的人一样,叫人捉摸不透。 在宫城中遇见他们,并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他们正在谈话,似乎很用心,并没有注意到远处的景瑚。 景瑚有一瞬间想回头,想要避过他们,下一刻柯明叙便抬了头,望见了她。而后他很快同劲山先生说了一句什么,快步朝着景瑚走过来。 劲山先生停留在原处,笑着同景瑚点了点头。 柯明叙很快走到景瑚面前,带过来一阵杜若的香气,“我问过你三哥哥,他说你近来总是将自己关在芳时轩里,每日都在做什么?” 他的语气里带着莫名的急切,甚至都没有如从前一般温文尔雅的同她问好。 景瑚有些莫名,“并没有做什么,练字的时候多些,好像没什么事做,也许都是在发呆。” 他们一起并肩往前走,劲山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柯明叙又问她,“那一本《珠玉词》,都练习过一遍了么?你送了你之前的练习过来,我都一一批注过了,后来就没有再送来了。” 他的那些批注,她自然都是好好的看过,用心的练习过的。在那些对他的思念无法抑制的时候,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沉着心,把那些字用心的抚摸一遍。 但是她已经没法再把她的练习送出去了,因为一切似乎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景瑚不想同他说这些,转而问他问题,“小柯大人最近很忙么,前一阵子见了清姐儿,她说你忙的连家都没有空回。” “的确是有一些事,不过都快到尾声了。忙过这一阵,我应该就要离开燕京了。” 吹过来一阵夏风,是下雨的前兆。景瑚心中一下子变的更冰冷起来,停顿了片刻,才勉强道:“是要外放到别的地方去吗?那也要恭喜小柯大人,能有机会更好的实现自己心中的理想了。” 景瑚目视着前方,她感觉到柯明叙的目光是落在她身上的,“还没有定下来,不过大致会是这样的。在燕京生活了二十多年,也是时候该换一个地方生活了。” 景瑚心中酸涩,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她以为在她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之前,他们至少还能生活在同一个地方。甚至柯明碧还在永宁郡王府里,他很偶然会进府探望她。 她只要能远远的望他几眼就好了,不再奢求能如从前一样,和他说很多很多的话,或许没有意义,却很快乐。 可现在看来,她连这样的机会都要失去了。 景瑚勉强笑了笑,“大概什么时候小柯大人手里的事情会结束,而后出京呢?” 柯明叙想了想才回答她,“总还要再过几个月吧,就算手中的事情完结,也还要等调令,再拖一拖,或许就是明年的事情了。” 原来还有几个月,景瑚心中略略松快了一些。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高兴了一些,“也许小柯大人会到江南去,那若是有时间,就可以好好的游山玩水了。若是有这样的机会,小柯大人要给我写信。” 他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总觉得,小县主这阵子似乎有些躲着我似的。” 景瑚并不想承认,也不想让他知道她心里的事。这样的事情,他是无能为力的,更何况他就是待她再好,这好意,也并不是终生之念,白首之约,她不想再麻烦他了。 “没有的事。”她别开了眼,“只是家里出了太多的变故,我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没法调节好心情,所以才会这样的。” 她此刻想起来,想到绀青从前在她面前撒娇的样子,也还是心如刀绞。 “绀青姑娘的事情,我也有听说。小县主已经尽力了,与其一直承受那种痛苦,早些解脱,或许也是好事。我近来也得了一些鹤亭的消息,也许不日就会分明。” “等消息确切之后,我再叫人传信给小县主。” 此时听到这样的消息,不过是让景瑚更加心痛而已。但是她仍然想要知道,“那就麻烦小柯大人了,我不知道人死之后是不是真的会有魂灵,也许绀青已经早我一步,知道他的消息了。” “不过我也还是会去探望她,把这个消息带给她,让她知道我也是一直挂念着她的。” “只要她仍然被人惦念着,她就没有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天空渐渐的落下了雨,柯明叙接过了她手里的伞,为她撑开一片远离风雨的天地。 “秋风渐起了,小县主既然要陪着世子妃往香山去,便好好的修养一阵子吧,什么事都不要理会了。”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她要往香山去,她略过了这个问题没有问。 第四百三十五章 牢骚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我久在家中,外面的事情都不大知道了,陛下既然身体不好,又常常让九都王进宫来侍疾,是不是起了那种心思了……” 蜀中大胜归来之后,四皇子便被封为了九都王。今上既然身体不好,总也该为后世江山打算了。 贞宁的兴致不高,“父王毕竟也就只有这一个成年的儿子了,不然难道让尚在襁褓中的九皇弟,十皇弟来做这个皇帝么?就是他能等到那时候,他们的资质也未必就足够,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同四皇兄抗衡。” “我和母妃四下猜度,他之所以迟迟没有将四皇兄立为储君,多半还是顾虑着四皇兄生母的事情。你知道他的生母是谁么?” 景瑚出生的晚,她记事的时候,四皇子都已经是半大的少年了。在宫闱之中,从来都默默无闻。景瑚只知道他生母过世的早,恐怕是什么不入流的低阶嫔妃,因此又怎会知道她具体的身份。 贞宁似乎也知道景瑚不清楚,“是我父皇在东宫中的一位侧妃,登基之后却只封了她嫔位,四皇兄出生没有多久,她就病故了。” 贞宁将“病故”这两个字咬的很重,“他的生母出身被元昭末年被削了爵的锦乡侯林家,是已故侯爷的妹妹。” 这些字眼于景瑚而言都很陌生,她连昭永初年的事情都不清楚,更何况是先帝元昭年间的事情了。 既然被削爵,是罪臣之后,难怪今上要介意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近我出宫去探望过几次贞静姐姐,她是恒安王的亲妹妹,知道他们的事情也更多些。近来父皇频频加恩,我只怕他是动了要重立太子的心思了。” 景瑚心中悚然一惊,“原来陛下居然是打着这个主意么?” 贞宁按住了她的手,“只是猜测罢了。父皇这个人最是多情,这么多年用心培养起来的儿子,一时间离他远去,或者他又念起了元俪皇后旧情也说不准。” “但我的私心,是绝不希望恒安王再回燕京来的。如今四皇兄身后已经站了太多的人了,他不是三皇兄,做事莽撞,只凭着皇后养子的身份横行。他的为人处世,我冷眼看着,是服气的。” “他的王妃也是名门之后,很是平易近人,明事理,懂进退,会是一个很好的皇后。她代表的是所有与周家有关的士族与朝廷官员。如今他又得了定国公府的七小姐为侧妃,可见定国公府的人,也是支持着他登上皇位的。” 上次春宴的时候,清柔便已经说过,她的七姐姐徐浔柔许给了九都王为侧妃,如今想来,应当已经过门了。 齐元放是定国公的女婿,随着九都王一同前往蜀中打仗,得胜归来,这些事情其实一直都是有迹可循的。 “可恒安王身后还有什么呢,若是父皇非要一意孤行,以皇权同臣子之力对抗,只能两败俱伤罢了。我只是一个公主,只想过太平的日子,也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兄弟手足相残了。” 贞宁叹了口气,“我还担心贞静姐姐,恒安王毕竟是她亲哥哥,可九都王又同她的婆家扯上了关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真有那一日,她才是左右为难。” 贞宁和贞静公主毕竟也是姐妹,有了一些契机,从此亲近起来,也是很寻常的事情。 景瑚也忍不住想叹气,“希望陛下能早些想通,不要再瞎折腾了。就算是罪臣之后,毕竟也是自己的亲儿子,又有才干。什么时候能定下来,大家就都安心了。” 定国公府似乎永远都不会站错队,已经从开国之时煊赫到如今了。 “若是真这样就好了,我也只盼着父皇和春柳殿的那位娘娘都能早些好起来,不要再折腾我了。我有那时间,在寝殿里陪陪我自己的母妃不好么?” 看得出来,贞宁对白贵妃还是颇有微词的。 “你贞静姐姐的身体还好么?这几日你去公主府探她,她的驸马应该都陪着她吧?” 贞宁便道:“所以说驸马爷不必太能干厉害,能终日在府中,便是最好的事了。贞静姐姐平日的身体还好,可自从有了孕,一直上吐下泻,吃不下东西,难受到如今。” “每次我去看她,她都有些昏昏沉沉的,只有驸马和她身边的嬷嬷一直照顾她。说来也是可怜,母亲不在了,兄长和嫂子又有千里之遥,偏偏婆婆也是个不着调的,眼不见为净才是最好。” 驸马的生母早逝,父亲不过是定国公府的庶子,因此找了个续弦便是小门小户出身,与市井妇人无异,最是嘴碎,时常同人炫耀她得了个公主媳妇。 听贞宁说,贞静公主忍无可忍,是好好的教训过这个婆婆的。 “也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妃会做人,我听贞静姐姐身边的嬷嬷说,她是隔一日就要上门一次的。其他的姑奶奶,太太奶奶们也常常上门,我难得见她身边的姑姑那样夸人,可见定国公府的这些妯娌小姐,人实在都不错。” 话说到最后,又带出了点羡慕来。到底是要说亲事的姑娘了。 这样一想,或许贞宁和谢家的婚事不成也是件好事。谢家的太太奶奶们,还有小姐们,她可是都见识过的,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贞宁的性子软和,还是找个出身低些的驸马更好。 景瑚望了一眼天色,似乎是又要下雨了。她出来也有许久,不知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不如还是早些回去。 贞宁看起来也有些疲倦的样子,一说起春柳殿便牢骚不断,“那我就不送你了。我待会儿换身衣服,又要到春柳殿去了。唉,怎么又要下雨了,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 景瑚笑着安抚她,“好了,反正你是公主,在这屋檐之下,风吹不到你,雨也淋不到你。虽说是去春柳殿侍疾,难道还真要你上手给她煎药,喂她喝不成?耐心些,再熬一两年,你也就出头了。” 无论是谁上位,都不会为难她这个妹妹的。不过也不会对她有多好就是了。 贞宁笑了笑,“那让冯公公送你走,再拿一把伞去。” 第四百三十七章 和解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一直到临行的前一日,景瑚在服侍完许侧妃用药之后,同她说起了她要去香山的事情。 世子妃要去香山,动静并不小。芳时轩也有所动作,闹了这么久,许侧妃不会一无所觉。 景瑚就是因为知道她一定会提前知道,才按兵不动,想着拖过一日是一日,等着她来同自己说这件事,或者是等着自己不得不同她提起这件事的时候。 许侧妃显然是要比景瑚想的还要有耐心些,居然按兵不动到了此时。 “三嫂要去香山修养一阵子,她觉得孤单,所以想让我陪着她一起去。东西已经都收拾好了,柳黄她们三个都会陪着我过去,母妃不必担心。” 许侧妃没有直接回应她的话,只是望了一眼窗外的木樨,“后日便是中秋了。” 景瑚也望了一眼窗外,许侧妃怕风,即便是夏秋之交,天气还不算太冷的时候,也只是开了一条缝隙。可就算是这样,仍然盈满了满室的幽香。 景瑚低头为许侧妃倒了一盏桂花茶,这是她自己在花园里收了,而后晾干的。用的是从前谢池莹写信给她所载之法,茶中还调了些桂花蜜,清甜馨香。 “今年不能陪着母妃一起过节了。其实天上明月月月都圆,人若是不团圆,过不过节,也是一样的。” 永宁郡王在老太妃过世之后再没有问起过栖雪阁的事情,就是景瑚,这一个多月以来,似乎也没怎么见到过他。 永宁郡王很忙,景珣很忙,柯明叙很忙,贞宁很忙,清柔的父兄也很忙。景瑚不知道接下来朝堂中要发生什么事情,好像她身边所知的男子倒都很忙。 景珅没有信过来,家中妻儿仿佛不是他的,柯明碧今年中秋,恐怕也是要和冱哥儿两个人度过的。 与其在府里在哪里都觉得冷清,她还真不如到香山的庄子里去。 许侧妃望了她片刻,“想去就去吧,世子妃愿意照拂你,总是件好事,母妃也放心些。你同她出去,要好好听她的话。” “你说的不错,月亮一个月就要圆一回,可人却不是时时常在,多团圆一次,少团圆一次,不是永恒,也没有那么大的分别。” 许侧妃在她婚事上做的那些事,景瑚始终是心有芥蒂的。年初同她说过那一次以后,景瑚知道,永宁郡王是一直都没有要答应的意思的。 倒是也没有想着要她嫁给旁的人,不会是因为她年纪小,南义侯的事情闹出来的时候,她毕竟比如今还要小。只是因为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吧。 “我跟着三嫂出门,总也要在香山住上十天半个月。这段时日不能陪您,您千万注意身体。” 许侧妃的病大约还是心病,药石无用,她的陪伴大约也无用。她始终是不能做到同永宁郡王一般心硬的,所以哪怕她有了两个儿女,仍然把心思都系在他身上。 盼望的太多,盼成了绝望,也盼垮了自己的身体。 “寻香会照顾我,你不必担心了。你哥哥……中秋回不来,再过一阵子,到八月底,总也是要回来的。” 景瑚倒是没有想到景珅过一阵子会回来,自从柯明碧回到了永宁郡王府里,他连家书都很少寄回来了。“若是大哥哥回来,我却还没有从香山回来,母妃记得给我带信,我也许久没有见到大哥哥了。” 许侧妃没有说话,轻轻的将景瑚的碎发撩到了耳后。安静了片刻,许侧妃忽而道:“瑚儿是不是觉得,母妃待你不如待你哥哥。有什么事情总是瞒着你,从来也不和你商量,同你哥哥却不是这样。” 她一直都是这样觉得的。从前还可以说是因为她年纪小,可如今连她的婚事都提起来了,还用年纪小来搪塞,是不是太可笑了些? 景瑚用沉默回应了许侧妃的问题。 许侧妃的指腹轻轻的摩挲着景瑚的面颊,“不光是因为你年纪小,还因为你是女儿。你有父王,有母妃,有你哥哥,我们应当为你撑开一片不会被风吹,被雨淋的屋檐。” “所有的好事,我们都会同你分享。所有的坏事,我却都希望是与你无关的。母妃从前总盼望着你能懂事些,少惹些事,如今却只觉得,你从前的那股天真,若是能永远留存着,那该有多好?” 可是没有人能永远天真下去的。她不光是谁的女儿,谁的妹妹,将来还会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她不能永远天真下去。 景瑚想反驳她,又明白她的脾气,她母妃是从来都不听劝的人。 却是许侧妃自己话音一转,“可是如今母妃才发觉,其实天真的人一直都是我自己。既然知道你是女儿,更应该尽早教会你这些事,而不是只依靠我们来带你远离。” “谁都不能陪你一辈子,父母总是要先走一步的,兄长也总会有自己的家庭,不能一直顾念着你。母妃如今后悔了,幸而你自己总算明白,不似母妃糊涂。” “将来之事,谁都没法说清,不想嫁给昱儿,那便不要嫁了。” 她从一旁的柜中取出一条帕子,“如今物归原主,你不要记恨母妃。若是真的喜欢,若是真有来日……那就去吧。” 是景瑚的那条绣满了她同柯明叙回忆的帕子,原来她没有毁去,一直都收藏好了。 景瑚一时更不知道说什么,甚至有些想哭,她等来了同她母妃的和解,却是等不来她想要的明日的。 许侧妃又取来一个荷包,“这里面有一些银票,出门在外,总有要用钱的时候,不要花你三嫂的钱。” 景瑚并没有多想,同那帕子一起接了过来,她有些畏惧那些煽情的场面,一时间有些想逃,“不早了,我明日要出门,想早些回去休息。多谢母妃,您的教诲我都已经记住了。” 许侧妃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欲言又止。一直到景瑚走到了院中,她才隔着窗子和她挥了挥手,慢慢的笑起来。 像是很久之前景瑚犯错,刚刚被她责罚完,她心里又气,望着景瑚吃瘪的样子,又终究忍不住笑意的样子。 间隔了许多岁月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 田庄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不知道为什么,从今日早起开始,我的左眼眼皮就一直跳,心里也有些惶惶无定,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似的。” 世子妃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她们已经远离了繁华的燕京城,行在宽敞的乡间大道上。 “别想这么多,不过是昨夜没睡好罢了。你方才说你母妃还给了你一个荷包,里面装了多少银两?要在我这庄子里住个十几二十天的,花费可不小。” 景瑚还并没有看过,听世子妃提起,便笑道:“偏要花三嫂的钱,是您自己请我过来的。不过我也还没看过,摸着还挺厚的,不知道里面有多少。” 景瑚一边说,一边拿出了那个荷包来,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厚厚的一叠银票,她翻出来看了面额,“怎么有这么多……”她粗略的数了一下,一共是两万两银票,连上上次她去江南时许侧妃给的,她一共给了她有四万两银票了。 世子妃的面色也是一变,旋即又恢复如常,“侧妃娘娘爱女心切,这些钱不给你,又给谁去?你哥哥想必也有,你收好就是了。” 又道:“世子和你大哥哥的关系一向不好,也许是侧妃娘娘怕我亏待了你吧。你放心,是我将你带出来的,肯定护你周全,也不用你出钱,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世子妃平日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若说是因为景珅和景珣的关系不好,怕世子妃迁怒,也是说不通的。 都过了这么久了,世子妃如何护着她,许侧妃都是看在眼里的,不然昨日也不会说世子妃愿意照拂她就是最好的这样的话了。 景瑚心里越发不安起来,又不好开口让世子妃回去,一时间有些踌躇。 世子妃看穿了她的情绪,“别担心这么多了,你母妃毕竟是永宁郡王府的侧妃,郡王爷虽然对她的关照少了些,可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总不会为难她。” “郡王妃也是,如今只知道吃斋念佛,连云宁堂的门都不出了。她心里很明白老太妃究竟是为何才会如此短寿的。” 更何况许侧妃如今的身体差到了这个地步,她找不找她的麻烦,她都活不长了。 世子妃握住了景瑚的手,像是非说服她不可,“眼看着就要到庄子上了,也没有此时回去的道理。若是此时回去,便不是你担心许侧妃,是许侧妃担心你了。” “你若是实在不放心,等到了庄子上,我安排两个会骑马的小厮给你。让他们每日来回于田庄与永宁郡王府,给你保平安。若是想让他们做旁的事情,那也由得你。” 景瑚毕竟是答应了世子妃要陪她在田庄里住一段时间好好休息的,的确没有到现在才反悔的道理。只能应承下来,“总觉得我母妃这样做事有些反常,我去江南要几个月,给个两万两,似乎还说得过去。” “可我这一次最多住个十天半个月,她也这样,就实在奇怪了。况且我恐怕还住不了那么长的时间,母妃说我大哥哥过一阵子会回来。我也许久没有见到他了。” 毕竟是亲哥哥,总不能是永远的仇人。 “哦?大哥要回来了,我倒是没有听说。”世子妃状似无意的追问道:“你母妃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大哥难得回来一次,我这主持中馈的人反躲了出去,也有些说不过去。” 景瑚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只知道我母妃说他要回来。恐怕他也没有给具体的时间吧。” 世子妃便不再纠缠于此了。 景瑚又同她说了些闲话,“三嫂前几日回了娘家一趟,不知道亲家太太身体如何?”她想问的当然不是世子妃的母亲钱夫人的身体,而是她们对于世子妃与警讯这段婚姻的态度。 世子妃看起来有些不想提,“我母亲的身体一直都不错,我祖父从西北回来,我祖母的身体也好多了。反而是我父亲,素来就有头痛的毛病,每到秋日便会发作,不知道今年如何。” 上过战场的人,身上有些旧疾是很寻常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万将军是禁军统领,这些年辛苦,只怕要休息也不容易。要说好好养病,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世子妃点了点头,“正是呢,母亲再三劝他休息,他是总也不肯的,总说没人能接手禁军里的事情,他不放心。原本想培养沛娘家的齐元放,不过他志不在此,已经去五军营了。后来又想正经培养你三哥哥,可他……” 原本想培养女婿,可是景珣不争气,又把心思花到了旁的事情上。 临出来的时候景瑚还在府里遇见了柯明檀,她看起来很高兴,似乎巴不得世子妃和景瑚赶紧离开永宁郡王府似的。 她苦笑了一下,“不说了,等到了庄子里,你先休息一下。等晚间我们一起用过晚膳,再一同去泡温泉。我这个庄子别的没什么,只是有一眼活泉,所以我才特意留下来了。” 景瑚其实并不热衷于这些,便只是笑了笑,“都由三嫂安排。” 世子妃夸奖她,“怎么这样乖觉,看来我更不能亏待你了。到时候我带你去跑马,去看他们收高粱,做农活。保准你都没有看过。” 总说着快到了快到了,实际上她们又行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到了庄子上。景瑚一下车,便瞧见一排篱笆,上面缠绕着丝瓜的藤蔓,挂着青青的果,十分惹人稀罕。 每隔几步,便有一个穿着甲胄的士兵,将庄子团团围住了。这阵势,好像是这庄子里有什么宝贝,或者是怕谁逃出去一样。 世子妃见景瑚注目,便解释道:“我们家是武将人家,有些做派不太一样。这都是我父亲的亲卫,连这庄子一同给我的。” 景瑚心里也觉得有道理,便没有再纠结于此。 世子妃招呼她,“快进去吧,给你的房间准备好了,若是觉得不好,或是有什么不习惯,再派人同丁香说就是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野地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世子妃先带景瑚去了给她准备的房间,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共有三间厢房,景瑚住了中间那间,两边的厢房留给柳黄她们三个。 房中的布置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一些摆设不同,诸如葫芦雕成的玩器,还有草编的花篮,比芳时轩更多了几分野趣。 景瑚倒是很稀罕那个草编的花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世子妃便道:“乡下庄子,要比芳时轩中更舒适,那是没有的事情。也就是赢在几分野意了,你推开那边的窗子看看,便能看见远处的农田。” “视野开阔,几乎看不见庄子之外的人,正适合散心。” “你既然喜欢这花篮,下午若是不困,可以提着它出去采花。田埂上野花不少,只是要小心,别伤了庄稼。到时候庄子里的人不识得你,要把你当贼呢。” 丁香就笑着走上前来,“瞧世子妃说的,小县主这通身的气派,这出众的容貌,庄子里的人见了,只会以为是天仙下凡了呢。” 柳黄也道:“世子妃放心吧,小县主不认得庄稼,奴婢们却是认得的。若是出门游玩,定会让小县主离那些庄稼远远的,不会给世子妃添麻烦的。” “说的好像我只会闯祸似的。”景瑚笑了笑,“三嫂今日起的也早,还是早些去休息吧。午膳我自己用,到晚间再同三嫂一起用晚膳。” 世子妃也笑,“真是想不到,那时见了我同世子便没有好脸色的小县主,居然也有这么乖觉的时候。你待会去里间看看,知道你喜欢写字,给你准备好了明德堂的文房四宝。若是还有什么事,就叫人过来寻我。” 景瑚不意她连这个也思虑到了,其实她自己带了平日用的毛笔等物过来的,“多谢三嫂了,午后我打算在庄子里逛逛,不熟悉路,我会自己找一个仆妇指路的,您不用担心了。”” 世子妃嘱咐了一句,“这里人烟稀少,在庄子里逛还可,千万不要出庄子。” 景瑚点了点头,送了世子妃出去,“您好好休息。” 见世子妃的身影消失在了院墙之后,景瑚便进了里间,打量了一下里面的陈设。 花梨木的桌子放在桌前,推开窗户,近处是一道篱笆,远处便是一望无际的田垄,有人在里面劳作。她往一旁望了望,篱笆附近也是站着万家的士兵的。 世子妃既然说此处人烟稀少,她们都是女眷,要多些人守卫,似乎也无可厚非。可这些人身上都是穿着铠甲的,只是一般人家的亲卫,需要打扮成这副模样么? 而且这庄子说是在香山,似乎离别院行宫很远,都快要出了燕京的地界了。就算是为这一眼温泉,留下这一个庄子,好像也有些不合理。 景瑚思虑了片刻,不得其解,干脆就合了窗户。 笔墨纸张都是明德堂产的,都是好东西。世子妃待她从来都很好,若不是什么珍贵之物,一般也不会给她用。 她心里不免又难过了片刻,这样好的人,景珣居然也不好好珍惜。想到柯明檀那张脸,景瑚忍不住气闷起来。 难道他们兄弟姐妹几个,都非要和柯家人扯上关系不可么?他们和柯家的联系未免也太紧密了些。 景瑚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坐不住,午膳也不想用,让豆绿给她装了些点心,就让柳黄提着点心盒子跟着她出了门。 她自己则是提着那个草编的花篮还有花剪,难得出来一趟,总是枯坐在房中,未免也太虚度光阴了。 景瑚才出了院门,便见一个小姑娘跑过来,在她面前停下。乡野之人,不懂那么多礼数,一个普通的福礼也行的很别扭,“您是同世子妃一起过来的那位永宁郡王府的县主吗?” 这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八、九岁模样,生着一张喜气的圆脸,令景瑚想起了善堂里的那些小姑娘,不由得心生好感,“我是。” 那小姑娘便笑起来,“是世子妃叫我过来的,她让我带着您去庄子里逛逛。您要现在去么?” “我正准备出门呢,你来的正好。”景瑚让柳黄拿了一块桂花糕给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接过来,拿在手上打量了片刻,才想起来该回答景瑚的话,“我叫小蝶,是这里总管的女儿。谢谢小县主赏赐。” 她尝了一口糕点,才想起来问景瑚想去哪里,“您想去看人收高粱么?庄子里种的高粱最多,已经能收割了,很壮观的。” 世子妃也说过要带她去看农人收割高粱,不过她并不想在此时去。既然是农忙时节,想必那里的人会很多。 “你知不知道哪里是既幽静,又好玩,有景色可赏的?他们都在干正事,我过去只会打扰他们。” 小蝶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居然直接拉住了景瑚的手,“我知道,我带你去。” 景瑚被她拽着小跑起来,柳黄看着觉得不妥,想要拦着她。景瑚笑着摇了摇头,要在这时候讲什么规矩体统才是傻子,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这样无忧无虑的快乐了。 小孩子说到玩的时候是不会疲惫的,小蝶一直拉着景瑚跑到了一片空地上。这 里并不是庄子里开垦好的农田,只是一片荒地而已。上面都是低矮的植物,开着不知名的野花。纵然已到秋日,还是一片绿意盎然。 远处有溪水潺潺,是这空旷天地间唯一的一点声音。 这样的情形,令景瑚想到了她和柯明叙一起在建业的草地上行走的时候。那时候真是好呀,她所有的忧愁无非是不能见到柯明叙而已,所以只要他在她身旁,她就觉得无比的快乐。 那时她总盼着自己能快些长大,快些到能和他谈婚论嫁的时候。可越是长大,她发现自己其实是离他越来越遥远了。年少时实现不了的梦,或许一生都实现不了。 小蝶在草地上欢快的跑动着,景瑚与柳黄相视一笑,拿着花剪,低头开始寻找草丛间她喜爱的花朵。 第四百四十章 异状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放空了脑袋,很快就便装满了一整个花篮。正好她也有些饿了,就和柳黄一起坐在树下,看着小蝶在草丛间捉蟋蟀。 已经是秋日了,蟋蟀不如早前活泼,她捉了一会儿,也就觉得没有趣味,乖巧的在景瑚身边坐下来。 小蝶的笑声很有感染力,景瑚的心情也因此变的很好,拿了很多糕点给她吃,一边问她一些闲话,“你的父母都是万家的家生子么?” 小蝶嘴里还塞着糕点,口齿含混不清,“我爹娘是世子妃的母亲钱夫人的陪嫁,这整个庄子都是。世子妃祖籍是扬州,他们家的下人在江南种的庄稼,很多都和我们这边不一样。” 江南多水稻,北方多高粱小麦,的确是不一样的。 景瑚又问她,“平日里世子妃很忙,是不会过来这里的吧?那她出嫁之前呢,喜欢不喜欢来这里?” 小蝶想了想,“世子妃的确是不怎么来,我能想起来的时候,也只有去年年初的时候她来过一次,是和世子爷一起过来的。那时候庄子上住了一个女人,是世子妃送过来的。” “我偷偷去看过,觉得她长得很漂亮。不过她不出门,整日都是在屋子里哭,不知道是遇见什么伤心事了。” 算了一下时间,小蝶说的恐怕是嬛芜。原来居然这样凑巧,她们来的这个庄子,就是当时嬛芜被世子妃送出来避难住的。 这里离燕京偏远,的确是很合适的地方。可惜还是被景珅找到了。 小蝶的话多,把整件事情都说了一遍,“……后来有一天庄子里忽然闯进来一群人,看起来是官家的士兵,他们把她给带走了。为首的那个生的很俊朗,带着那个女人共乘一骑走的,看起来很亲密,也许是她的相公?” “可是世子妃为什么要把他的妻子藏在这里呢?她被带走了之后,世子妃和世子爷才回来的,那一天世子爷看起来很生气。” “那一群人闯进来的时候,把庄子里的人都吓坏了。世子妃就给我们发了赏银,当作安慰,也没有别的事情了。不过月初的时候,庄子里忽然又多了很多士兵,说是来看家护院的。” 小蝶站起来,指着远处巡逻的士兵,“小县主,您的排场可真大。世子妃出嫁之前过来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带这么多人的。” 世子妃同她说,这些人是万将军的亲卫,是早就给了她的。她平日在永宁郡王府里,是用不着这些人的,那她也总得要有养着这些人的地方。 如果说是因为早先卖掉的庄子,他们确实一个月之前才来这里的,这说不通。 而且她也没有这么大的排场,这里说到底还是香山地界,治安向来是很好的。况且也知道这是永宁郡王府世子妃的庄子,什么样的贼人敢这样大胆,要知道,永宁郡王手里可是有一整个四卫营的。 调了这么多的士兵来守着这个庄子,难道是这庄子有什么秘密么? 景瑚想了想,又问小蝶,“最近几个月来,这里有什么异状么?比如有人从地里挖到金子什么的。” 小蝶以为景瑚是在逗她发笑,“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啊,这个庄子是钱夫人家的,已经有几十年了,因为地处偏僻,一直都没有什么人来。若是有这种事,大家也就不种庄稼了,专心刨地就是了。” 景瑚只是举了个例子,自己也觉得离谱了些,“就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了么?还有没有谁来过这里?” 小蝶认真思考之后才摇了摇头,“只有万将军来过一次,别人就真的没有了,若是有的话,我每天都在庄子里闲逛,我爹娘又是总管,我肯定会知道的。” 万将军?他可是个大忙人,怎么有空会来这里。 可问小蝶是问不出什么来了。景瑚只好把自己心里的疑虑按了下去,也许只是世子妃行事谨慎罢了。 提前半个月就布置了人手,也只是令他们这些士兵行动不出错,熟悉庄子里的情况罢了。 打定了主意不去想,景瑚干脆在草地上躺了下来。时近黄昏,日光已经不再刺眼,她望着天空,慢慢的放空了自己。 “若是不伸手,觉得自己离天空还是挺近的。可一旦伸手,才知道我离它究竟有多远。”这世间许多事,都是这个道理。 柳黄听着她说话,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也同样面露哀伤。 日头尚未落尽的时候,温度便显见着是低下来了,一阵风吹过来,有微微的凉意。景瑚便让小蝶带着她们回去,直接去了世子妃那里。 世子妃住的院落同景瑚的差不多大,摆设也是差不多的,看不出来是女主人的房间。 世子妃正看着人摆膳,见景瑚进门,便是十分歉意的样子,“庄子上的总管临时拿了一本账目过来,庄子里许多东西都旧了,需要重新采买。刘嬷嬷不惯于坐车,已经下去休息了,也帮不上我什么。” “你下午玩的可开心?若是觉得不错,晚间我就不陪你了,叫小蝶带着你去温泉那里。泡温泉最是放松身心了,你可不能错过。” 景瑚听说她有事情要忙,自然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不高兴,把花篮放在了世子妃房中的案几上,“三嫂有事要忙,不必顾忌我。” “我很喜欢小蝶,不过晚间泡不泡温泉于我而言却并不要紧,我等着三嫂明日再去好了。” 世子妃望了那花篮一眼,拉着景瑚的手,到膳桌旁坐下,又道:“少泡一次便是损失,难得出来,你不必等我。你去过之后才知道那里究竟有多好,三嫂再不骗人的。” 景瑚也只好道:“那晚上就让小蝶陪着我去。三嫂也不要把自己弄的太忙碌了,毕竟这十几日我们会一直在这里,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慢慢商量。” 世子妃点了点头,“好了,还是快用晚膳吧,我听她们说你连午膳都没有好好用,可是庄子上的菜不合口味,还是……” 第四百四十一章 温泉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在庄子里生活的人们,一天开始的比她们这些久居燕京城中的人要早,晚膳的时间其实也比景瑚平日在永宁郡王府里的时候早了许多。 等用过了晚膳,世子妃便叫了两个小厮过来,同景瑚道:“这两个人士供你驱使的,都会骑马,可以替你往返于燕京送信。不光是给我们府上送信,若是想给定国公府,忠武侯府,甚至是……都可以。” 世子妃言语之中暗示之意明显,她是在说柯明叙。 景瑚笑了笑,只当作没听懂,“那就多谢三嫂了。正好我也想写封信给我母妃报个平安,那就麻烦这两位小哥明日替我送到永宁郡王府去。” 那两个小厮自然是低头应了是,很快便退下了。景瑚知道世子妃还有事,也没有要在她这里多留的意思,“那晚上三嫂早些休息,不要忙的太晚了。” 世子妃还记挂着温泉的事情,“小蝶,好生带着小县主去温泉那里,明日我还有赏。” 方才她们在用膳,也赏了小蝶一些吃食。世子妃向来和气,她看起来和世子妃也亲厚,“我一定好好照顾小县主。” 景瑚忍不住笑起来,“那就要麻烦你了。” 小蝶很快又想跑过来拽景瑚的袖子,却被柳黄盯了一眼。她虽然不懂规矩,但并非看不懂眼色,也就立时站好了,“请小县主随我来。” 要去泡温泉,也有许多东西要准备。夜间田庄里风大寒凉,柳黄特意给景瑚找了厚一些的衣裳。又带了些平日景瑚沐浴用的东西,都装在草编的花篮里,这才一同往庄子里温泉去。 这是世子妃的陪嫁庄子,里面的温泉,自然只有她和她的客人能用。小蝶说这里已经久没有贵人过来,这温泉自然也荒废了一段日子。 “小蝶,你说前阵子万将军来过一次,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在庄子里住了多久,可有过来泡温泉?” 小蝶想了想,“是六、七月份的时候了。在庄子里住了两天,那几日我爹娘他们都被嘱咐了不要乱走,不知道有什么事。万将军并没有过来泡温泉。” 她眨着大眼睛,“小县主,您是担心温泉有男人泡过么?其实这温泉一共凿了两个池,女客同男客是分开的。上一次世子妃回来的时候也没有用,这池子荒废了有许久了。” “还是八月初的时候世子妃说她要过来,我娘才带着人过来收拾了一番的。我们平日也都不往这里来,很干净的。” 景瑚当然不是嫌弃这里有旁人来过,她脑海中好像有些东西,她怎么也抓不住似的。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些,万将军是世子妃的父亲,来她的陪嫁庄子上看一看,能有什么问题? 小蝶拽了拽景瑚的衣角,“小县主,我们到了。” 温泉离她们住的厢房其实都有些远,几乎是到了庄子的另一端了。这边也有庄子的入口,同样有士兵把守着,倒是不用担心安全的问题。走了这些路,也正好当作饭后消食了。 此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了,她们在温泉前停下,这一个池子并不比香山行宫中的小多少,水面上翻腾着白色的雾气。周围只点了几盏灯,将近月圆之夜,月华如水,温柔的铺陈在池面上。 “您可以去一旁的厢房里换衣服,来这里。”小蝶一边说,一边跑到了厢房的门口。里面还放了几件白色的寝衣,恐怕是专门准备着用来泡温泉的。 这周围一个仆妇也没有,或许是世子妃怕她不好意思吧。 景瑚换衣服,怕小蝶一个人站在门外害怕,把柳黄也赶了出去。换完了衣服才想起来,“这么大的池子,只有我一个人泡,未免太寂寞了。你们也换了衣服,跟我一起吧。” 柳黄尚未回答,小蝶先兴奋道:“真的吗小县主,我可以同您一起吗?我还没有泡过温泉呢。” 其实景瑚也就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她七八岁的时候,跟着贞宁在香山行宫里。后来今上夏日不太往香山去避暑,她自然也就没有去过了。 永宁郡王府似乎也不热衷买这种田庄,府中的钱财大多都放在外面的铺子和钱庄里了。所以景瑚的夏天,不是被禁足在芳时轩里,就是跟着清柔,李宜还有贞宁,蹭她们家里的庄子住。 定国公府在香山的别院她也是去过的,别的不说,跑马场是真的很大,她很喜欢。若是这一次世子妃要带她去,她要痛痛快快的跑上半日的马。 小蝶也不等景瑚再回答,便自顾自的换了衣服。她挑了最小的穿,对她而言还是太大了些,不像是要去泡温泉,倒像是个唱戏的,惹的景瑚笑了一阵。 柳黄则还要景瑚再三催促了,才不情不愿又含羞带臊的换了衣服。柳黄比景瑚大几岁,已经是曼妙的少女了,自然又是景瑚比不上的。 大家都换好了衣服,便一同进了池子里。秋风刚起的时候,泡温泉最是舒适,一下了水,好像五脏六腑都又活过来一次。景瑚靠在一旁的池壁上,舒服的几乎不想说话。 难怪世子妃极力推荐她过来泡温泉,少过来泡一次,的确都是损失。 小蝶是第一次过来泡温泉,却显然是在庄子里的那些溪流中玩到大的,在温泉里也不肯安静的泡着,反而活动起来,像是一条灵活的小鱼。 水面上不断的传来她欢笑的声音。景瑚也被感染了,心里高兴起来,一边也还担心着她,“不要花太多的力气了,不然的话容易昏倒的。”温泉的温度高,和平常她在溪流中自然是不一样的,若是不安心的呆着,很容易有危险。 景瑚很快又想起自己在江南的时候了,若是夏天能再长一些,她跟许昱一起,或许她也能学会凫水,成为水中一条自在的游鱼。 嫁给许昱,是不是一定就不好呢。许侧妃松口的时候,她忽而犹豫了起来。好心情一下子荡然无存,沉默下来。 第四百四十二章 黑衣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柳黄看出来景瑚的心情低落了下去,也没有心思再注意着小蝶,转而靠近了景瑚,“您又想到了什么?” 景瑚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担心母妃而已。” 柳黄望了她半晌,而后叹了口气,“这段日子,您为什么要远着柯大人呢?您不必瞒着奴婢们,奴婢们都能看得出来。” “您日日练字,对着那本《珠玉词》发呆,可每回您身边的人提起柯大人,您总是一副回避的态度,这又是何必?世子妃既然不反对您给柯大人写信,您也没必要这样压抑自己。” 景瑚干脆的承认了,“我给他写信,又能如何呢?我能缠住他一时,缠不了他一辈子。父王是不会把我许给他的,我如今就像一件待价而沽的珠宝,父王之所以没有将我出手,不过是还没有等到合适的买家而已。” “我越是要纠缠,越是要创造同他的美好回忆,不过是增加我自己将来回首往事无尽的痛苦罢了。再说了,他至少也当我是个朋友,若是见我所托非人,多少也会为我难过的,又是何必。” 口是心非,也只能是口是心非了。“你觉得我同二表少爷在一起怎样?我们之间有兄妹之情,有亲人之间的彼此爱护,每日相对,至少不会太痛苦。” 柳黄摇了摇头,“您就别说这样的话了,奴婢听了也生气。您自暴自弃也就罢了,何必拉上二表少爷。您若是真当他是您喜爱的表哥,就不要说这样的话。” “二表少爷如今不过是还不知道二舅老爷、舅太太以及侧妃娘娘的打算罢了,他若是真知道,想必也就不会这样时时上门来了。他待您的心,对您的看法,难道就不会变?” “您上次不过劝了他一句该好好念书,他就气了您大半年,恨不能跟您绝交,可见您是规劝不了他,也左右不了他的想法的。你们在一起,绝不会像做兄妹时这样好。” “上次定国公府的八小姐不过开了您一句玩笑,您便叫她不要说了,怎么今日自己倒是又说起这样的话来。” 景瑚觉得有些头痛,摆了摆手,令她不要再说了,“今日算是我失言了,往后这样的话我也不会再提了。” 柳黄仍然望着景瑚,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小县主,在奴婢眼中,您和旁人是不一样的。或许旁人可以不在乎与自己的夫君是不是相爱,只要家庭和睦,便能一直过下去。” “可是您不一样,您过不了这样的日子。您是许侧妃的女儿,不可避免的像她。若是嫁给了自己不爱的人,您一定是正妻,或许您会比侧妃娘娘的今日要好一些,可是又能好多少呢?” 所有人都会觉得,许侧妃为沉疴所累,不知道喝下去多少药,却一直都没有一点起色,是因为失去了永宁郡王的爱。 景瑚不想再听柳黄说下去了,柳黄实在很了解她,她说的越多,她只会觉得现实无法回避,感到越痛苦而已。 还是小蝶救了她。 也许是在水里胡乱扑腾了一通有些累了,小蝶很快朝着景瑚游了过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道:“小县主,我困了。” 她是在庄子里长大的孩子,也许跟她的父母一样,天不亮就醒过来了,此时的确是也该困了。 景瑚爱怜的扶了她一把,“温泉泡久了反而不好,今夜我们就先回去吧。” 柳黄也不好说什么,她也明白景瑚心里的烦躁,只好同景瑚一起上了岸,在厢房里换好了衣裳。 她们一起走在有些昏暗的路上,景瑚牵着小蝶的手,这孩子困的厉害,走着路好像都要睡着了,倒是有几分迷糊的可爱。随手给景瑚她们指了路,也不知道对不对。 幸而景瑚还记得来时的路,总归是差不离的。柳黄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景瑚一会儿看路,一会儿照顾着几乎要睡过去的小蝶,一时间倒是十分忙碌。 她刚低头看完小蝶,一抬头,忽而看见有什么东西蹿上了房顶,动作飞快的在房梁上走着,似乎是在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景瑚吓了一跳,那东西身形不小,不像是动物,更像是人。前面应当是世子妃的院子,四周都有守卫。她害怕这黑衣人会伤害到世子妃,不管不顾的嚷了起来,“前面是什么人!” 景瑚这样一吼,那黑衣人立刻便跳下了屋顶,似乎是往世子妃的院子里去了。 小蝶即刻就清醒过来,柳黄方才并没有注意屋顶,听景瑚这样一喊,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哪里有人?” 景瑚急的不得了,哪里还有功夫同她解释,拽着小蝶的手就往世子妃院子里跑,“三嫂可能有危险!”世子妃对她那样好,她也用自己的真心对她。 柳黄才想起来去追景瑚,“小县主,您不要过去……” 等景瑚跑到世子妃院子里的时候,四处灯火通明,不少士兵聚集在院子里,不知道是找到那黑衣人没有。 见到这些人在,景瑚到底是松了一口气。 丁香很快便迎了出来。景瑚问她,“贼人可抓到了?” 丁香摇了摇头,“并没有发现什么贼人。”又同她使了个颜色,“小县主,世子妃和世子爷在里面。” 世子爷?景珣?他来做什么? 平日世子妃在府中,他对她不闻不问,此时倒是追过来了,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若是过来找茬的,那也别怪她要找他的麻烦了。 景瑚瞬间又有些烦躁起来,先打发小蝶回去,“你跟着这两个哥哥回家去,庄子里恐怕不安全,坏人没有抓到,不要乱跑,听见了没有。” 小蝶虽然也没有见到那个黑衣人,见景瑚神色庄重,也就认真的点了点头,“小县主也要小心,天黑了,不要乱走。”而后跟着景瑚随手指的两个士兵出了门。 景瑚自己则进了世子妃的屋子。 世子妃和景珣都在屋中,相对而坐。景瑚一走进去,一时间气氛更怪异了起来。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状元郎他国色天香请大家收藏:()状元郎他国色天香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四十三章 马脚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也不知道世子妃和景珣方才在说什么,见景瑚进门,景珣没有动。景瑚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他面前的茶盏,热气腾腾,显然是新上的茶水。 若不是他们已经在这里说了许久的话,茶水重新上了一轮,那就是景珣也是刚到而已。 世子妃望着景瑚,关切道:“方才三妹妹可是受惊了?庄子里野猫很多,方才惊吓到你的,恐怕只是野猫而已。” 那样巨大的身形,若是野猫,恐怕得是只猫妖才行。 景瑚走到世子妃身边去,无视了景珣,“三嫂可曾叫人去搜查过庄子各处了?我不会看错的,那一定是个人。” 世子妃便唤了丁香进来,“叫人到庄子里各处都搜查一遍,千万搜仔细了。” 景瑚又道:“三嫂既然没有见到那黑衣人,想必是没有受惊了。总归是好事,只是我没想到这庄子里有什么多守卫,居然还能混进了贼人来。可是这庄子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不便多问,三嫂心中要有数才是。” 景珣仍然坐在一旁,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茶。他将茶杯举起,袖口微微往下翻,露出一截黑色的袖子。 世子妃笑的有些尴尬,“哪里有什么贵重之物,也许是有人听闻永宁郡王府的世子妃同小县主出行至此,胆大包天,想捞一笔钱财罢了。总归有这么多我父亲的亲卫在这里,总是能保我们安全无虞的。” 景瑚的手笼在袖中,不自觉的握成了拳。 世子妃和景珣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的,她要再试探一番,“不知道世子爷深夜来此,是有何贵干?等回了永宁郡王府,请替我向柯家二小姐问好。” 景珣放下了茶杯,“景瑚,我和你三嫂的事情,你少管。” 景瑚点了点头,“我自然是可以不管的,反正只要下去,永宁郡王府世子妃的位置换了人坐,我自然就更不必管了。不过万将军府的大小姐却是我的朋友,你这样欺她辱她,我不能接受。” 其实方才世子妃和景珣相对而坐,气氛尚算平静,算不上欺侮。景瑚知道景珣最经不得激,所以才故意这样说。 景珣的脸色果然就难看起来,“对于我和你三嫂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便在这里义正言辞的指责别人,你有什么资格。” “我是没有资格,我知道你们的事情也的确不多。可我懂得察言观色,这半年多以来,三嫂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看不见,我却看的见。” “我也不止一次看见你同柯明檀在一起眉来眼去,郎情妾意,怎么,自己的妻子就是比不上外面的野花么? 景珣气的站了起来,有些心虚的看了世子妃一眼,才对景瑚道:“这是你三嫂的屋子,你若是没什么事,就早些回去吧。” 景瑚立刻反唇相讥:“你也知道这是我三嫂的屋子,这庄子也是我三嫂的陪嫁。她没有叫我走,你有什么权力叫我走?三嫂日日在府中闷闷不乐,你不闻不问。” “今日她才刚到府外躲清静,你倒是跟到了这里来,怎么?你这是后悔了,想要挽回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世子妃连忙站起来打圆场,走到景瑚面前,挡住了景珣的视线,“你哥哥今日来这里是有事要同我商量,并非没事找事。我并没有受什么委屈,没事的。” 又转身对景珣道:“你先去内室里坐一会儿,我和三妹妹说会儿话。” 景珣一副气不顺的模样,不过也没有拒绝世子妃,自己往内室走了。 世子妃望着景珣进了内室,便拉着景瑚的手坐到了窗边的长榻上,“你别同你三哥哥一般计较,他也就是这样的性子罢了。” 她叹了口气,又道:“你看见院墙上有人,也不是想着自己逃跑,而是进来看看我怎么样,三嫂感念你的好意。不管是不是你看错了,三嫂都会让人好好的排查一遍,你切放心就是,三嫂一定不会有事,也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景瑚反握了她的手,“方才看见那个黑衣人,我是真的很担心三嫂。三哥哥他今日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可是家里出事了?” 从这里到永宁郡王府要一个多时辰,往返一趟,便是三个时辰。这阵子景珣是很忙碌的,不应该这样有时间才是,若肯花这样的时间,那也定然是很重要的事。 会是什么事? 世子妃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她的眼神,“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我的一点私事罢了,倒是不方便同三妹妹说。” 她既然这样说,景瑚自然也没有追问下去的道理,只好道:“既然是嫂子的私事,我也不好一直这样追问。”她提高了音量,“只是今日我想问一句,三嫂和世子爷究竟想怎样,若是要把日子过下去,有些人就该早些收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才是。” 景珣立刻便摔了门出来,“你别在这挑拨离间了,我不会同你三嫂和离的。我的妻子是她,也只能是她,什么柯明檀,不过是误会而已,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便又进了内室,再不理会景瑚了。 景瑚虽然被他吼了这一句,心里反而高兴起来。景珣虽然纨绔,却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他今日既然敢说这样的话,想必就是真的对柯明檀没有什么想法了。 可是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是想要算计她,算计柯太师府,还是只是单纯对景珅的一点小报复。柯明檀毕竟是景珅的妻妹。 若是这样做,未免就有些幼稚了。照景珣从前的性格,好像也未必不可能,可自从他从西北投军回来……应当就不会这样做了才对。 总之景珣应该是想要和世子妃好好过下去的,她望了一眼世子妃,见她的眼中也是对景珣的爱意。 她倒是更格格不入了。 眼见着也问不出什么来,景瑚干脆同世子妃告辞,“今日觉得有些累,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三嫂也早些休息。” 世子妃并没有要留她的意思,“我会加派一倍的人手去保护你,你只管安心就是了。” 世子妃好意,景瑚也没有拒绝的道理,“那就多谢三嫂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盘算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注意到了景珣喝茶时,袖口露出来的那一截黑色。他的衣服也明显穿的有些不整齐,像是临时套上去的一般。 内院里闯进了贼人,就算世子妃不太相信她的话,认为她是看错了,似乎也不该那么平静才是。她显然是平静的过了头了,分明也有些紧张,像是要隐瞒什么事情似的。 景珣会在这时候往这里来,这件事就透着不对劲。若是他们夫妻感情很好,世子妃为什么要在这时候选择避到庄子里来呢? 这样的话景珣会当着自己的面说,难道就不会当着世子妃的面赌咒发誓么? 怎么想都不对劲。 那个黑衣人,大约就是景珣不错了。他要往自己妻子的陪嫁庄子上来,又为什么要打扮成那样,总不可能是他们夫妻之间的情趣吧? 景瑚心中顿时一阵恶寒,脑袋中一团浆糊。 柳黄却似乎心有余悸,一路走着,都小心翼翼的注意着四周,生怕再遇见什么。 景瑚拉了她一把,“你不用担心了,闹出过这样的事情,现在庄子里肯定是再安全也没有了。万家的亲卫可不是吃素的,若是他们不行,万家人早就在战场上死了无数次了。” 柳黄仍然心有戚戚,“可是,世子妃不是没有抓到那个贼人么?也许他还藏匿在哪个角落,等着伤人呢。” 世子妃自己有心藏匿贼人,还有什么可说的,自然是找不到了的。 但她不能这样同柳黄说,“世子妃不是说会加强人手护卫我们的院子么,你就别担心了。也不要同宝蓝和豆绿说,那两个更是个胆小的。” 若是绀青还在,不知道要担心成什么样子了。 景瑚沉默了片刻,“等我们回府,有时间你陪我去看看绀青吧。” 柳黄听景瑚提起绀青,也一下子沉静下来,“是,到时候也叫上宝蓝她们,大家一起去。” 她们一路安静的走回了自己的院子里,东边的厢房还亮着灯,不知道是谁在里面。 宝蓝候在正房里,见景瑚进门,便迎了上来,“今夜奴婢值夜,柳黄姐姐快回去休息吧。豆绿那丫头平时是个傻大胆,换了个地方,倒是不肯一个人睡,还在强撑着等着你呢。” 柳黄便将景瑚交给她,“服侍小县主早些休息。” 宝蓝笑着应了,服侍景瑚换了衣服。 景瑚却还没有睡意,今日的事情实在过分奇怪了,从世子妃那里打听不出什么,她就写信回燕京去打听。 在这之前,宝蓝倒是给了她一封来自江南的信,“谢家八小姐写来的,黄昏的时候才从府里送来。” 景瑚已经许久没有收到谢池莹的信了,迫不及待的拆开,读了起来。 这封信很短,连问候都没有,只是说她和许旻的事情,终于有些眉目了,所以她迫不及待的要和景瑚分享这个消息。 信中什么来龙去脉都没有,景瑚心里虽然替她高兴,更多的却是疑惑。真是个坏丫头,知道她好奇什么,却什么也不肯说。许久不来信,来信也是吊她胃口,她把信放到了一边,决心也要晾谢池莹一阵子。 景瑚的第一封信自然是写给许侧妃的,她到了这里,过得不错,总要给她报个平安。 也同她说了那两个小厮的事情,景瑚打算让他们每日往返于燕京,若是许侧妃有什么事,身体有什么状况,她都能及时知道。 这第二封信,景瑚想了想,先写给了贞宁。开头先问过了她的身体,而后问起了她最近的日常。 在信件中直接问起今上的身体,贵妃的身体都是犯忌讳的事情,她不好给人留下话柄。 再问了她一些旁的事情,打听最近宫内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禁军里有没有什么变动。禁军的职责是守卫皇城,守卫皇宫中的众人,贞宁是被守护的一员,对他们的动向,有心要了解总是不难。 了解禁军动向,就是侧面了解景珣和万将军,她总觉得万将军忽而来这里,也许会和景珣的事情有关。多知道一些,总是没有坏处。 最后一封信,她想来想去,写给了清柔。 只是问候了她,很快就是秋闱,她将来婚姻的命运如何,也许就系在这几场考试上。而后她也注明了希望她能给她回信,随便说些什么都好。 能说一些柯明叙的事情更好。她身边也只有清柔和他的关系稍微亲近,或许能知道他的消息了。 年初的时候他说他想要辞官,结果并没有辞。上一次见面,他说他恐怕要谋外放出京,应当是年后的事情。可是谁又能说的准他一定说话算话,年后才走呢。 他也许永远都不离开燕京,也可能很快就走,很久之后才回来。他们的每一次见面,都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可是她什么也把握不住。 等她把所有的信件写完,耐心的封了口,吩咐宝蓝明日交给那两个小厮,已经到了半夜了。宝蓝打着呵欠披衣过来服侍景瑚休息。 “早知道您要这么晚才休息,奴婢便和豆绿换一换,让她过来给您上夜了。” “平时就属她傻大胆,结果今夜出去闲逛,非说是看见了什么黑衣人,吓的不敢一个人睡觉。”她刚说完,便发觉自己失言了,“是豆绿那丫鬟胡言乱语,您别听她的。” 原来豆绿也看见了那黑衣人么? 景瑚抓住了宝蓝的手,“豆绿是在哪里看见的,其实我也看见了,闹的世子妃叫人过来,好生搜查了一番。” “原来放在院中的人忽而多了一倍,是为着这件事。豆绿说实在世子妃院子附近看见的,因为那人动作很快,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所以才没有敢声张。” 倒是和她一样。虽然景瑚原来就不觉得自己看见的那黑衣人是幻觉,这样一想,就更不是了。 景珣这个人真是奇奇怪怪,世子妃今日也奇怪。温泉离她的院落很远,她好像是故意要把她远远的打发开似的,他们到底在盘算什么? 第四百四十五章 侧击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毕竟舟车劳顿,景瑚心中虽然有事,还是很快就睡着了。一夜无梦,醒过来的时候日光恰好洒落在她床边,她同日光玩了一会儿,才出声将柳黄唤了进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昨日景珣既然过来了,那想必今日上午世子妃也没有什么时间来照管她,她知道时间已经不早,却也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柳黄便道:“您倒是好睡,都快要到午时了。世子妃一大早就过来等您了,结果等了半日您都没有起身,便又回自己院中去了。” “她留下了话,说等您醒了,要奴婢们去通报的。您是此时起,还是干脆睡到下午?” 世子妃怎么有空过来等她?就算是景珣不在这里,她不是说她也有事要忙的么?她自己如此推崇的温泉都没有过去。 难道她手头有事也只是借口,她不会是早知道景珣要过来吧? 景瑚又问柳黄,“世子爷还在不在庄子里,他是同世子妃一起过来的?” 柳黄摇了摇头,打开了窗户。今日好天气,阳光一起钻进厢房里来,景瑚一下子失去了视线。“世子爷并没有过来,听世子妃的意思,恐怕他是昨夜就连夜回燕京去了。” 景瑚心里更奇怪了,是有什么事情,非得要让景珣这样过来跑一趟。 正在思索间,外间又有了动静。世子妃在问豆绿,“你们小县主还没有起床啊?” 景瑚不想被她看出什么异样来,忙对着外间道:“我已经醒了,马上就来。”外间传来一阵笑声。 景瑚匆匆忙忙的梳洗了,便走到外间去。世子妃正由豆绿服侍着喝茶,两个人说了几句闲话,看起来心情不错。 见景瑚过来,便笑道:“是昨夜睡的不好,还是睡的太好了,所以才睡到现在才起来。” 世子妃毕竟也算是她的长辈,景瑚不免有些不好意思,“难得不在府里,以为三嫂白日也会有事无暇管我,所以就惫懒了些。并没有睡得不好,是自己心里放松了些,就起不来了。” 世子妃便道:“睡得好就好。上午本来想带你去看看他们收高粱的,虽然也不是什么太有趣的事情,只是你定然是没看过的。此时日头升起来了,你是要受不住的,那就明日再说吧。” 世子妃直接回避了景瑚说她有事的这句话。 “午膳我们去柿子林里用,那边已经收拾好了。” 世子妃安排好了,景瑚自然不会多话。反正她也没有什么事要做,“三嫂略等等,昨日我写了几封信,想先叫人寄出去。” 世子妃便吩咐丁香,“快去把那两个小厮叫过来,听小县主吩咐。” 丁香依言出了门,很快便带进来昨日那两个小厮。景瑚看着柳黄拿了那几封信过来,“这一封是给宫中的贞宁公主的,这一封是给定国公府的八小姐的。” “你的信是送不到宫里去的,这两封一并给了定国公府的八小姐,令她代为转交就是了。” 景瑚把给许侧妃的信给了另一个小厮,“这一封信是给永宁郡王府的许侧妃的,要麻烦些,请等侧妃娘娘回了信,或是得了口信,再回来报给我知道。” “今日你们两个人都要走一趟燕京,明日开始只要一个人午后回一趟燕京,问我母妃的身体就好了。这段时日辛苦。” 景瑚看了一眼柳黄,她很快拿了两个荷包出来,“两位小哥,这是小县主的赏赐,麻烦你们。” 那两个小厮看了世子妃一眼,才笑着接了,“多谢小县主上次,奴才一定好好办事。” 见那两个小厮出去了,世子妃才笑着对景瑚道:“三妹妹做事也越来越老成了。” 景瑚低头微笑了一下,“母妃的身体不好,做子女的总是要多牵挂的。”话说到此处,景瑚又道:“不知道万将军的身体如何,可有犯旧疾?” 像是给了世子妃一个话口,“昨夜你三哥哥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天气一冷下来,我父亲的旧疾便隐隐有要发作的意思,看遍了京城名医,也总是没有什么用。” “反而是这乡野之间有一位游医,你三哥哥是做女婿的,便过来替我父亲求医。走到这附近了,也就进来同我说一声我父亲的事情,万一我父亲问起我,他也有话可回。” 算是给了景瑚一个理由。可这理由,怎么听都有些站不住脚。 世子妃是不会告诉她景珣究竟是为何而来的了,既然盛情邀请她到这里来,大约也同她没什么关系,再追问下去,也有些没意思,谁还没有点不想叫别人知道的事情呢。世子妃是聪明人,哪里会听不出来她在旁敲侧击些什么。 不如还是先放过,不要为了一些无关的事情影响了她同世子妃之间的情谊。 景瑚就笑着挽了世子妃的手,“柿子林在哪里,离这里远么?” 世子妃同她一起出了门,“离这里不远,穿过这一片树林,再过去就是柿子林了。去年这里的庄子送了柿子过来,你不是还说好的么?今日可以摘几个尝尝,不过柿子吃多了不好,还是要适可而止。” 世子妃说不远,的确是不远。穿过一片四季常青的松树林,便是柿子林。松树四季常青,地上却落了很多松果,偶尔林中有动静,是鸟雀和松鼠,它们都很自由。 此时正是柿子成熟的季节,指头挂满了红色的果子,仿佛红色灯笼一般。 林中放了一张桌子,有仆妇在一旁的草屋中忙碌,见世子妃和景瑚过来,很快便开始上菜了。 大多是山中的野物,野菜,有景瑚认得的,也有景瑚不认得的。走到这里,景瑚自然对于环境的好奇多于她们要吃什么,若是柿子树生的低矮些,她真想爬上去看看。 世子妃见景瑚一直注目于这些柿子树,只以为她是想吃柿子,“别急,等用过了午膳,我让他们摘下来给你。” 景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想起从前刘嬷嬷说的世子妃小时候的事情,“您小的时候,爬过树么?” 第四百四十六章 悖论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世子妃替景瑚盛了一碗鸡汤,“那自然是爬过的,我可是将门虎女,哪有不爬树的。” 她这话说的俏皮,景瑚接过那碗汤,差点洒出来。 世子妃又道:“那都是七、八岁时候的事情了,每次都会被刘嬷嬷发现,而后就要罚我做女红。那时候也不大懂事,我如今这点做女红的手艺,都还收益于那时候。” “后来认识了你三哥哥,这些事也就不必我来做了。我记得有一回也是在香山的时候,我们一起跑马出去,在树林里聊天。聊着聊着,发现头上的大树上有一个鸟窝。” “你三哥哥就非要怕上去将它掏了不可,把我气的不行,他还觉得自己很厉害。那时候他才是真幼稚,总想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欺负小鸟罢了,算得了什么。” 那应该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世子妃说起来的神情,却好像还是历历在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把他的一切事情都记得无比清晰。 而世子妃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认识景珣了,比她认识柯明叙的岁数还要小。相处过这么多年,就算不是时时相见,也总是把彼此放在一个很重要的位置,甚至彼此的存在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一种无法割舍的习惯了。 景瑚忍不住问她,“我记得三嫂刚嫁到永宁郡王府的时候,我和三嫂谈天,问您若是将来三哥哥负你,你会如何。” “那时候你说,若是他负你,你便会同他和离,从此也不必相见,各自过好各自的日子就是了。那您如今还是这样想么?” 世子妃尝了一口鸡汤,而后很自然的点了点头,“他若是负我,在我眼中便是一文不名了。我们之间虽然有很多回忆,也很习惯于身边有彼此,可一旦我们中间有了第三个人,他对我而言也就不是从前的那一个人了。” “与其仍然看着他在我身旁,一日一日的破坏掉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不如还是早些放手。” 景瑚却觉得她说的是悖论,既然决定不在一起了,何必要留存着他过去的美好形象呢。 “若是你即刻就离开,不管他此刻如何,并不会破坏他在你心里原来的印象。负心的人是他,难过的却是你,你也还会想念从前的他。还不如再拖一段时间,把他从前的形象也破坏殆尽算数。” 景瑚说到这里,忽而抬头看了世子妃一眼,难道世子妃这段时间对景珣和柯明檀的事情隐忍不发,就是如她方才所说,等着景珣在她心中的形象都已经破坏殆尽了再走么? 世子妃仍然在品尝着鸡汤,汤中有山中的野蘑菇,味道十分鲜美,闻之便叫人食指大动。 “这世间的事情,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不是不明白柯明檀的心思,她是对我的位置有意,可其他人呢?郡王爷怎样想,郡王妃怎样想,世子怎样想?” “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抓不住他们的错处,如何干脆利落的走出永宁郡王府的门?这世道于女儿家而言要更艰难数倍,根本不容许我们走错一步。” 世子妃见景瑚一直没有动筷,忍不住催促她,“还是先吃饭吧,庄子里不过就我们几个人,我们有的是时间说话。” 景瑚只好也尝了一口鸡汤。也许世子妃还是被景珣昨夜的话给打动了吧,在昨夜之前,她对与柯明檀和景珣的事情似乎也还不是这个态度。 世子妃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她们只好说些闲话,很快的用完了午膳。 世子妃便吩咐人过去采柿子,庄子上的人爬树摸鱼自然都在行,小蝶也跑过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被她母亲汪娘子瞪了一眼,就只好跑到景瑚身边来了。 景瑚笑着问她,“昨夜睡的比你平时晚,今日可按时起来了?” 小蝶点了点头,“起是起来了,还有点想睡。我娘怕我爬树犯困,才不让我上去的,不然我肯定摘一个最大最红的柿子给您。” 柳黄也喜欢小蝶可爱,给了她一块桂花糕吃。 一时间又有仆妇拿了洗干净的柿子过来给景瑚尝,果然甜美非常,毫无涩意。“三嫂这个庄子里产的柿子,拿到市面上卖,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世子妃见景瑚喜欢,也高兴起来,“拿一些回燕京去,左邻右舍一送,再留下一些给庄子里的人,哪里还有能留下来卖钱的呢,不过是省了到市面上买的钱罢了。” “你瞧那里的两筐,都是定好了要送回燕京去的。到时候也再给你备一筐,你拿去送给你的手帕交们。” 见景瑚笑了笑,她又道:“今日是中秋,可这里也只有我们姑嫂两个,再加个刘嬷嬷罢了。午后我看你还是去休息一阵子,晚膳便简单一些,而后我们一起去泡温泉。” “我许久没有来了,也有几分想念了。”世子妃的样子,看来是真的有些期待的。 景瑚又想起了昨夜的景珣。今日世子妃仍然没有给出任何有关那黑衣人的交代,巡逻也一切如常,那个黑衣人应当就是景珣不错。 温泉所在之处以及景瑚和世子妃的住处虽然要七万八拐,大致却在一条直线上。昨夜应当是豆绿先见到那个黑衣人,而后才是走到世子妃院子附近的景瑚。那也就是说,那黑衣人大概是从温泉那边的庄子入口进来的。 那一端距离燕京城是更远的,且景珣明显是不想让她发现他的,穿着一身黑衣摸进世子妃的院子,应该就是要避着她。 可那时她却是在温泉那里的,很有可能会在路上反而撞见景珣,就像昨夜那样。可见世子妃和景珣也并不是提前把一切都商量好的。一个想将她支走,一个想绕远路避开她,却不清楚她的行踪,也不清楚她的住处。 应该是燕京出了什么事,所以他不得不同世子妃当面商量。说着不想去探究这件事情了,可总是忍不住。 她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作为世子妃近人的刘嬷嬷呢? 第四百四十七章 惆怅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从柿子林中回来,景瑚望着桌上一盘红艳的柿子,莫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便唤了宝蓝过来,“把这盘柿子拿下去分了吧,豆绿喜欢吃,多给她留几个。” 宝蓝便道:“这都是刚洗完的,从那一筐柿子里选了最好的。小县主此时大方,叫奴婢拿去分了,若是待会儿想起来要吃,可就没这样好的柿子了。” 景瑚瞥了她一眼,“不过几个柿子罢了,也值得你这样长篇大论的。快拿下去吧,剩下的一些,明日记得叫那两个小厮带到燕京去。再派个人去打听世子妃午后在做什么,她身边的刘嬷嬷身体如何。” “若是刘嬷嬷有空,我倒是想过去看看她,和她说说话。” 宝蓝又道:“此时是午后,世子妃想必是在午睡。您倒是睡饱了,下午不睡,只想着去打扰人家。奴婢亲自去一趟吧,先把这几个柿子拿去哄着豆绿玩一会儿。” 景瑚笑了笑,“拿我的东西做人情。别耽搁太久了,我在这里等着您回话呢。” 宝蓝端着那一盘柿子出了门,又折回来,“您若是觉得无趣,不若将柳黄姐姐叫来服侍您写字。” 景瑚笑着拿手边的香囊丢她,“就你多事,我哪里那么娇气了,写个字还要叫人进来服侍,磨个墨还不会了。你柳黄姐姐昨夜也受了惊,今日我瞧着她精神有些不好,别去吵她了。” 宝蓝这才出了门。 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景瑚靠在床边,也觉得有些无趣。若是要出门,午后的阳光毕竟还是太大了些,晒的人发晕。 还是静心练练字更好。 今日中秋,景瑚倒是没有翻出那本《珠玉词》来,而是想起了晏同叔的一首诗,是他的《中秋月》,“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 去年中秋,她还是同柯明叙以及周老先生一起在船上度过的。那一夜她的心情就不好,总恐怕回了燕京就不再有同他朝夕相处的时间,纵然在他身旁,也只是潦草的收场。 如今想想,那一夜她实在太清醒了,却也太傻。她应该高高兴兴的才对,能同心爱之人在一起,哪怕是片刻,也不应该想到以后的失去,而应该着重于当下才是。 去年中秋她是羁旅之人,今日其实也是。身边的人同样难得,她要学会珍惜。 书写过几遍,景瑚在椅子前静静的坐了一会儿。虽然只是出来小小的散心,平日她所用之物,也悉数从永宁郡王府中带了出来,被宝蓝和豆绿她们按她平日的习惯放好了。 在扬州巧市上买来的那一篮布偶小兔子也就放在床边的花梨木案几上。一共五只小兔,她们五个人一人一只。 后来绀青不在了,她的兔子交还给了景瑚,宝蓝她们也不约而同的将她们的兔子放回了这个篮子里,它们永远在一起。 月明之时,人已经不再能团圆,兔子们倒还在一起,神态各异,好像永远都那样开心似的。景瑚将那些兔子拿出来把玩了一会儿,宝蓝也就回来了。 “世子妃如奴婢所猜测的,正在午歇。丁香姐姐说世子妃昨夜睡的不好,今夜起的又早,所以恐怕要晚些才会起来。您若是觉得不好玩,可以叫人去将小蝶唤过来。” “奴婢知道您不想出门,因此就婉拒了。”宝蓝将一盘柿子放在桌上,“结果又得了一盘柿子。就先放在这里吧,您实在不想吃,奴婢再拿下去。” 景瑚追问她,“问过刘嬷嬷的事情了么,她可有空?” 宝蓝看了一眼景瑚手里的兔子,“问过了,午后刘嬷嬷并没有午睡,在房中休息。奴婢特意问过她了,她是有空的,也没什么不舒服。” “听说小县主想寻她说话,她原本是想直接过来的。奴婢便拦了她,午后日头烈,她年纪大了只怕受不住,更何况她进来身体原本就虚。” 景瑚就站起来,准备出门,“你做的对。今天天热,你已经走过一趟了,不用陪我过去了,回屋里休息一会儿吧。” 宝蓝道:“奴婢年纪轻,哪里就晒不得了。哪有让小县主自己出门的,柳黄姐姐知道了,比得给奴婢一顿好捶。” 这是宝蓝尽职,景瑚却觉得并没有必要,“叫你休息就去休息吧,柳黄姐姐若是说你,你叫她来同我说。我统共三个大丫鬟,吓着了两个,就剩你一个好的了,总不能叫你被晒坏了。” 景瑚本意是想开玩笑,宝蓝的脸色却黯淡了片刻。景瑚自己也知道是失言了,不再同宝蓝拉扯,“去拿一把伞来给我,我这就去寻刘嬷嬷说话了。” 宝蓝也就不再坚持了,取了一把伞过来,“那您走荫地里,再问丁香姐姐要些消暑的东西吃。前年在建业的时候,十月份了您还中暑呢。” 宝蓝说的就是在建业行宫那一次,可那一次,哪里只是中暑呢。叫宝蓝见了那样的场面,她也要昏过去。 时过境迁,如今淮邑乡君夫妇都已经做了父母了。她却还是个小丫头,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落在何处,空惆怅。 景瑚撑开了伞站在阳光之下,“好了好了,别啰嗦了。如今你简直成了柳黄第二。”绀青走后,景瑚一直都没有再提拔了大丫鬟上来。等于说她们三个丫鬟,要做四个丫鬟的事情,宝蓝承担的责任也就越多了,做事也越谨慎。 都已经中秋了,燕京的天气还是热的叫人心烦。景瑚从自己住的院子走到世子妃那里,心里就克制不住的烦躁起来。忍不住又把景珣骂了一遍又一遍,真是没事找事。 幸而庄子里种了许多树,荫地倒是不少。秋日来临,树叶纷纷落,到黄昏的时候才会有人过来打扫。今日落下的叶子,留不到明日。 天气太热,世子妃的院中也鸦雀无声,大约都是在休息。刘嬷嬷在世子妃院中,向来都是住最好的那间屋子,景瑚也没有怎么费力,便从窗子里看见了坐在房中的刘嬷嬷。 她上前扣了门。 第四百四十八章 闲话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宝蓝曾经来过,同刘嬷嬷打过招呼,刘嬷嬷显然也正在等着景瑚。 听见景瑚叩门,便笑着过来开了门,迎了景瑚进来。桌上放着一碗酸梅汤,“小县主一路过来应该热坏了吧?这是灶上才端来的酸梅汤,解暑最好。” 景瑚在桌旁坐下,捧了那碗酸梅汤,闻起来酸酸甜甜,叫人食指大动,“嬷嬷想的周到,正想这吃些东西解暑。盼着什么时候下场雨,天气赶紧凉下来就好了。” “真下过雨,只怕天气很快也就要冷的受不住了。像奴婢这样的老骨头,还是宁肯它不要凉下来罢了。” “燕京的天气实在不好,年纪大了,总是梦见年少时在江南的时候。虽然冬日里也冷,可屋子里燃着炭火,亲人朋友在旁,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年纪渐长,尤其身体又不好的时候,总是会格外的思念故乡。 景瑚理解她的心情,“您若是想回扬州去,同三嫂说一声就是了。您同她那样亲近,送您回扬州,她一定会事事都安排好的。” 刘嬷嬷摇了摇头,“就是因为同世子妃亲近,瞧她如今这样,才是走不开。偏偏我年老,也帮不上她什么忙,见她在永宁郡王府里日日受委屈,最心痛的是奴婢。” 她同景瑚的关系亲近,所以在景瑚面前说永宁郡王府的不好,才没有避讳。 景瑚便道:“昨日三哥哥来过庄子里,您知道么?”若是听过景珣的那句话,她应该不会还这样焦虑才对。 刘嬷嬷现出了一点诧异来,“昨夜世子爷来过?奴婢竟一点也不知道,今日遇见院子里的姑娘们,她们也没有提起来。” “原来您不知道。我还同他吵了一架,为三嫂打抱不平。结果他当着我的面说他同柯太师府的二小姐没有关系,三嫂是他认定的妻子,绝不会离开她。” 她先告诉刘嬷嬷这句话,好让她稍稍安心些。 刘嬷嬷便道:“昨日奴婢不惯于坐车,有些不舒服,夜间休息的也早。虽然也有听见动静,可是紫檀姑娘过来同奴婢说了一声,说是没什么事情,叫奴婢安心休息,奴婢便没有管。” 而后又道:“光是世子爷认定了我们瑜娘又如何,这可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也得我们瑜娘愿意才行。世子爷昨夜过来是为了什么事?今早奴婢去寻世子妃说话,却并没有在她房中瞧见世子爷。” 刘嬷嬷说起景珣来,还是一副怨气十足的样子。会问景瑚这个问题,可见她也并不清楚景珣深夜来此的目的。 景瑚心里有些失望,也觉得理所当然。若是刘嬷嬷真的知道,世子妃不想让景瑚知道,她也是不会吐口的。毕竟世子妃才是她看着长大的,无比珍视的孩子。 其实今日她找刘嬷嬷,也真的就只能闲聊罢了。景瑚望了刘嬷嬷一眼,见她的神色不似作伪,的确是对景珣来此的目的充满好奇。 自然是也有一些不悦的,想必她已经不满景珣的所作所为很久了。 “三哥哥昨夜来,也昨夜就走了。三嫂说是因为万将军犯了旧疾,要寻香山周围的一位游医看病。有事女婿服其劳,若以三哥哥过来求医,顺便过来看看三嫂,同她说一说万将军的事。” 刘嬷嬷看起来仍然有些惊讶,“万将军犯了旧疾?这倒是怪了,从前也没听说他有找了什么香山的游医来看病,今上重用万将军,他每有疾病,都会令太医过去给他看病的。” 刘嬷嬷是万家的仆从,说起万家的事情来很自然,还有隐隐的自豪。 景瑚就知道世子妃同她说的不会是实话,因此也并不觉得很惊讶,“这我便不知道了,也是三嫂同我这样说的。嬷嬷若是还有疑惑,不如找时间再问一问三嫂。” 刘嬷嬷脸上疑惑的神情不减,景瑚便说起了旁的事情,“眼见着天气要凉下来,嬷嬷的腿脚不好,我想再给嬷嬷做一对护膝,不知道嬷嬷喜欢什么样的。去年的那对您用着可好?” 整理绀青的遗物的时候,景瑚也看见了一对没有做完的护膝,是给刘嬷嬷的。这是她没有尽完的牵挂,景瑚会替她完成。 刘嬷嬷免不了要同景瑚客气一番,“您是小县主,是主子。这样的事情做一次也就罢了,怎么能总是让您做。” 景瑚笑了笑,“您是三嫂的乳母,是她的长辈,也就是我的长辈。三嫂实在比我强出太多了,我没什么能帮她的,您就给我个机会,向您献献殷勤吧。” 刘嬷嬷正要说话,门口忽而传来世子妃的声音,“三妹妹,嬷嬷,你们在说什么呢?” 世子妃是午睡方起,并没有梳妆,素面朝天。她在景瑚面前从来都是得体的,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好像是害怕景瑚同刘嬷嬷说什么似的。 刘嬷嬷连站也没有站起来,“小县主在同我说,等到冬日的时候,要再绣一对护膝送我。” 世子妃笑着走进来,坐在刘嬷嬷身旁,“嬷嬷这是在怨我没良心呢。我的手艺哪里能比的上三妹妹,不如三妹妹给我个机会,让我来出这布料与丝线,讨嬷嬷个好。” 刘嬷嬷同世子妃的亲昵与自然,又不是景瑚能比的了。“到时候我准备动手的时候,也刚好让三嫂来帮我挑一挑。” 世子妃又同她说着闲话,“晚膳的菜色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就只有咱们娘儿仨,三妹妹和嬷嬷可有什么想吃的菜,若是可以,我叫她们添上。” 景瑚摇头,“并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听凭三嫂安排就是。”刘嬷嬷也是这样说。其实世子妃很了解她们,准备的菜色,想必也原本就是她们爱吃的。 明明是很正常的对话,景瑚却总觉得有些奇怪,好像世子妃急匆匆赶来,是怕她同刘嬷嬷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似的。 景瑚心里就在等着刘嬷嬷问起世子妃景珣的事情,可她就像是不记得有这回事一般,一直都没有提起来。 她身边好像总有很多的谎言,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相才能出现在她眼前。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状元郎他国色天香请大家收藏:()状元郎他国色天香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四十九章 孤清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像这样的节日,总是要人多热闹才有兴味,今夜在景瑚身边的人虽然都是令她感到舒适的,可是庄子里也没有多少人走动,到底还是失于孤清了。 景瑚和刘嬷嬷以及世子妃一同去泡了温泉,说了些闲话,也尝过了月饼。终究是强乐无味,早早的散了场。 景瑚一个人坐在窗前,望着天边的一轮圆月。四野很空旷,并无人声,也令她能够安宁的思考。 那小厮已经往返于田庄与燕京,为她带来了消息。 清柔倒是难得,一收到她的信,便让那小厮在定国公府门房上候着,等着她的回信。信中其实也没有说什么,无非是周其鹿要下场考试,她心中也紧张,想找人说说话罢了。 真是没良心,居然连一句问候她的话都没有。 母妃要她安心的待在这里,等到世子妃带她回永宁郡王府的时候。听起来像是一句废话,她既然是和世子妃一起过来的,每日都要陪伴世子妃,自然是要跟世子妃一起回去的了。 她在信中问起了那两万两银子的事情,她也只说叫她安心收着。随着口信一同被带回来的,还有一盘菱粉糕,是许侧妃自己做的。 也不知道她怎么忽而又有了这样的心情与体力,可景瑚尝了一块,却觉得同她从前做的大相径庭,尝起来反而像是燕京名铺三沁斋里大师傅做的。 母妃应该不会撒这种谎才是。景瑚尝了一块,反而觉得越发思念起许侧妃来,脑海中反反复复,是她小时候和母妃还有哥哥在一起的时候,忽而想不起来那时候的永宁郡王是什么样子。 她仔细的思考了一下,只记得她犯了错被母妃和哥哥禁足,总是他将她放出来的。她总是不爱念书,甚至还捉弄先生,母妃生气,而他也总是说着无事,她不必学会这些。 究竟是慈父,还是放任?她这样一想,真是要将过往种种全部都推翻了。他可能真的是从来也没有真心的喜爱过她的。 那他对许侧妃呢?同床共枕,生儿育女,何以忽而无情到这个地步。 景瑚唤进了豆绿来,让她们把那盘菱粉糕给分了。豆绿一脸的莫名,“这是侧妃娘娘送来的,小县主也不要了么?” “我已经吃过一块了,你们不用跟我客气,拿下去分了就是了。” 豆绿捧着那盘子,并没有就走,“今日反正无事,不如奴婢们几个陪着您抹骨牌吧?正好开着窗户,也可以赏赏月。” 景瑚心动了片刻,而后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难得过节,还让你们跟着我出来,同父母家人分离。你们就好好休息吧,今日也不必要人值夜了,都好好休息就好。” 豆绿几乎是不会同景瑚有相反的意见的,今日却仍然在原地站了许久,景瑚正要开口问她,她倒是又回了头,径自出去了。 房中又只剩下景瑚一个人,景瑚以手肘撑脸,望着天边的圆月。柯明叙此时又是在做什么呢? * “今日中秋佳节,你不在家中陪伴你的亲人,却有闲心来陪我?” 柯明叙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人心不齐,不过是血缘上无法分割罢了。知道先生你是孤家寡人,与其在家中枯坐,不如还是与志趣相投之人手谈。” 劲山先生思考了片刻,也落下一子,“每当此时,我便会在想,若是我的家人还在,他们应当是在做什么。” 柯明叙只专心的注视着棋盘,“他没给您家人活下来的可能,不过您很快也就可以替他们平反了。” “二十一年了。”劲山先生罕见的叹了口气,“我记忆之中,还是我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君貌长红,我鬓不长绿,我如今的年纪,都快要超过他当年了。” “原以为我自西北回来,母亲和妹妹还能活着,可是很快她们也都不在了。那时候满腔的恨意,无处可以释放,如今回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过来的。” “很快就会结束了,至多十几二十日。这些也都过去了。”柯明叙的心神飘忽了片刻,而后苦笑道,“很快要经受家人离散之苦的,便是我了。自然,我的家人,同您的家人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劲山先生道:“此时问你这个问题,其实是不合时宜的。可是我还是想问一问,明叙,你不会后悔么?” 他很快的摇了头,“我不会。若是我不这样做,便是对不起天下人。与其叫天下万人百姓白白受苦,不若我先站出来阻止。更何况就算我不阻止,他们也不会安然无恙的。” “从我祖父起了这样的心思开始,就注定了只有这一个结果。” 劲山先生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而后停了手,“不必再下了,是我输了。” 柯明叙淡淡的笑了笑,走到了窗前,“先生是走了神了。”月色温柔的爬进窗台中,也落在少年人如玉的面颊上,他已经不是最年轻的时候了。 不是最年轻的时候,心中所想,胸中的一腔意气也与从前不再相同了。 劲山先生也站起来,“来说一说旁的事情吧。你之前托我打听的那个人,这一次终于有了了确切的消息了。” 柯明叙回过头来,等着劲山先生说下去。 “他居然是敕勒族已逝的王女萨里朵之子,如今敕勒王庭内部混乱,他得到了母亲旧部的支持,未必就没有上位的可能。原本在燕梁寄人篱下的一个小孩子,恐怕要成为敕勒未来的单于了。人生际遇,真是妙不可言。” 他说不上来他此刻心中是怎样的感觉,从前他和孟鹤亭相处,其实也隐隐有所觉,他的出身恐怕不会是那么简单的,可有如何能想到今日的局面。 无论他能不能当上单于,小县主想再见他一面,恐怕今生都未必能有机会了。 他想了半日,不知道该如何评说。于是便问起了劲山先生旁的事情,“那先生自己要在那邬草原上寻找的那个人呢,可曾有消息了?” 第四百五十章 不对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很快便是九月初了,这半个月来,除却刚到田庄的时候有些许的疑惑缠绕心头,景瑚其实过的不错。 她同世子妃一起去看了农人收割高粱,采摘水果,有很多都是她从没有见过的事情,的确新鲜,也令她给许侧妃的信件里多了更多的谈资。 不过这段时日以来,许侧妃倒是很少给她回信,至多不过是一句口信,让她安心呆在这里,她自己的身体没什么异样罢了。 景瑚甚至开始盘算,若是有机会,也陪着许侧妃来田庄里住上几日。她每日闷在栖雪阁中,自己也不在家,连个能陪她说话的人都没有。也许在田庄上住一阵子,不再想着那些糟污烂事,身体就能有些起色了。 清柔偶尔也有信过来,周其鹿已经考完试了,也将他所做的文章交给周老先生看过,应当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秋闱之后,便是明年春闱,若是能一次便金榜题名,按着定国公府长辈们从前的口风,清柔在这件事上,便能顺心称意了。 反而是贞宁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过了半个多月也没有给她回信。 景瑚才和世子妃从定国公府在香山的庄子里跑马回来,将马匹交给了庄子里的仆妇,“还是跑马最叫人觉得身心舒畅,天地之大,好像哪里都可以去似的。” 世子妃也是一身的骑马装束,“三妹妹这话倒是投我的脾气,我也是最爱跑马。小时候就最盼着夏天,今上到香山行宫避暑,我父亲负责护卫,我就寄住在定国公府的别院里。” “我父亲不上值的时候,便带着我在庄子里跑马。沛娘也喜欢骑马,不过她不喜欢同你三哥哥在一起,到后来,倒是我和你三哥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更多。” 如今世子妃说起景珣来,好像又心中毫无芥蒂了,是被景珣那一日的一番话完全收买了。 景瑚心中却还有些过不去,不想提起景珣。转而道:“不知道万将军的身体如何了?若是总是头疼,也实在是难以忍受的。” 这段时日世子妃在庄子里其实并没有什么事,倒是也没见她回燕京去探望自己的父亲。那这样看来,万将军的病应该不是很严重吧。 世子妃却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每年秋风刚起的时候便要发作。等天气再冷一些,自己也就好了,实在是没办法。” 景瑚也就没话说了。看来景珣所谓的那个游医,其实也没有用处。 “三嫂午后准备做什么?” 世子妃想了想,“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有些困意了,在庄子里呆了半个月,什么也不必想,人都变的惫懒了。三妹妹可有什么建议么?” 这田庄毕竟也就这么大,半个月来,能玩的都已经玩了个遍了。“没有什么建议,就是自己也无聊,所以才想问问您。我倒是不困,若是没事可做,想再出去跑马。” 世子妃望着她温柔的笑,“想去就去吧,不过还是要人跟着才行。若是有机会,真想带你去西北的草原看看,那才是真的无边无际。” 景瑚也笑:“人生这样长,总是会有机会的。对了,出来也有半个月了,三嫂计划何时回去?” 世子妃沉吟了片刻,“我倒是还没有动回燕京的心思,若是此时回去,又是重阳节了,还想着再躲一躲懒。三妹妹是呆不住了么? “那倒也不是,只是觉得什么事情都应该提前计划才是。此时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扯着我的头发似的,总怕玩着什么正高兴,又忽然告诉我马上要回去了。” “放心,不会的。”世子妃捏了捏景瑚的脸,“若是要回去,至少会提前四五日告诉你的,毕竟有这么多东西要收拾,都是时间。” 景瑚在心里盘算着,世子妃说会提前四五日告诉她,又说想等过重阳,今日是初五,那她们回燕京的时候,总要过了初十了。 再玩四、五日也好,她也不必回燕京去面对许多不想面对的事情。思念归思念,痛苦也就是痛苦。 “我先回房看看上午有没有什么事,若是无事,下午我稍微歇息一下,便去跑马了。” 世子妃站在原地同她分了手,“去吧,要小心些。” 景瑚带着豆绿回了自己的房中,宝蓝迎出来,“您等了半个月贞宁公主的信,今日终于送过来了。” 景瑚埋怨了一句,“终于想起来给我回信了,一个一个,都是没良心的。” 她坐在窗前,打开了贞宁的信。清风徐来,将她身上的一点疲惫之意都吹散了。 她仔细的看着贞宁的信,里面其实也没有提到什么,只说禁军之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动,唯一值得注意的,似乎也只有万将军旧疾发作,如今是景珣暂代禁军统领一职,还说她应当是知道的。 不过景瑚还真的就不知道,景珣居然能担这样的大任了。世子妃也没有同她提起,不知道是觉得没什么好提的,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 而后便说起了李宜,她实在很疼爱她的小侄儿,说是她的侄儿要过生辰,非要她赏些东西出宫。她想了半日,觉得要给李宜这个面子,不光是些金银,还想赏些自己做的小物件。 她就是来问景瑚要一些花样子的。 景瑚正想将宝蓝唤过来,去取她的花样子,忽而觉得有些不对。 李宜的侄儿是早产,生在九月初的时候,她虽然记不清具体的日子,可就是在这几日不错。贞宁的手工,无论是做再小的东西,也总要花上三四日的,而她的信到她手中,最多不过花一两日而已。 这时间不对。 她很快又拿着信纸,放在鼻尖闻了闻,是淡淡的桂花香气。贞宁的习惯,每个月写信都会用当月开的最好的花香来熏信纸,这是很私人的习惯,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而桂花的香气,是属于八月的。 清柔是绝不会扣下她的信的,是谁做的这件事,不言自明。 所以是为什么呢? 第四百五十一章 计划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珣成为了宫中禁军暂代的统领,原来的统领万将军在八月初世子妃说要带着她过来庄子里修养的时候来过这个庄子,如今庄子里明面上是说保护世子妃和她的安全,实际上用了两倍的兵力不止。 在她们刚来的那一天夜里,景珣来过这里一趟,世子妃应当是没有同他商量好的,可是在这重兵把守的庄子里,景珣在被他发现之前,却能来去自如。 丁香她们几个就算原本不知道她们主子的盘算,在景珣到来之后,总是被世子妃吩咐过的,所以茴香才会去安抚刘嬷嬷,告诉她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让她好好休息。 有什么事,世子妃是连向来最亲密的刘嬷嬷都要瞒的密不透风,生怕景瑚泄露了一星半点给她,连容饰都没有整理,便要匆匆的赶过来。 贞宁的信是很大的疑点自不必说,许侧妃之后的反应,似乎也太平淡了一些,她一直都没有给她写信,每一日都是由那些小厮复述的口信。 而且她明明说八月底景珅会回来,如今九月上旬都要过完,每一日给她的口信里,都没有一星半点提起这件事。 还有上次的那盘菱粉糕,她越想越觉得不会是许侧妃的手笔……如今已经是九月初五了,比她们既定的归程已经晚了好几日了,许侧妃也丝毫都没有问起。 种种的事情,都表明如今的情况其实并不寻常。 她不愿意相信世子妃会害她,更何况是世子妃带着她出来的,又是在她的田庄里,她就必须为她的安危负责。即便是她想脱离永宁郡王府,也不能背上残害小姑的名声。 更何况她是个县主,不是什么郡王府里没名没姓的庶女。她同景珣也并不同母,她伤害她,根本报复不了永宁郡王府里她所在意的任何人。 景瑚的心更沉了。也许世子妃布置重兵,不是为了伤害她,而是她知道将有大事发生。这些士兵做出防御的姿态,不是守护着庄子里的什么东西,而是就是在守护这个庄子的主人。 景瑚一下子又想起许侧妃给她的那两万两银子,想起她说的那句,“世子妃愿意照拂你,总是件好事,母妃也放心些。你同她出去,要好好听她的话。” 那时不过觉得是一句寻常的嘱咐,就想她小时候出门玩,母妃嘱咐她要听父王的话,听某一个姨姨姑姑的话。可是景瑚此时越想越觉得不对。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情绪太深刻了,望着她的眼神,仿佛是要同她诀别一般。 景瑚心中一凉,一下子坐立难安起来,燕京一定出事了,或者要出事了。 世子妃也许是要保护她没错,可是她也有她想要保护的人。她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再让人去燕京先探一探消息了,只要她在信件中露出一点形迹来,世子妃就一定会知道。 一旦世子妃知道她已经开始怀疑,她就绝没有办法离开这个庄子回燕京去了。 她是装作什么也没有发觉,心安理得的在这里呆下去,静静的等待着一切事情的发生,还是不顾一切的逃回燕京去? 第一个想法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的心就剧烈的痛了一瞬。连祖母和绀青的逝去,她都用了那么多的时间去消化痛苦,若是母妃出事,而她安居一隅,她这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她蓦地站了起来,望向窗外,正好看见远处值守的亲兵。 就算世子妃还不知道她的打算,要离开燕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布置。 她要回燕京,首先要有一匹马。这不是最难的事,她原本也说了下午仍旧要出去跑马。问题是她怎样才能不被人发觉的出了庄子,至少要拖两个时辰才行。 景瑚思索了片刻,很快唤进了宝蓝她们三个。 她尽力的让自己的脸色显得不那么凝重,以免不过虚惊一场,却吓坏了一直跟着她的这些丫鬟们。“我想要回燕京一趟,贞宁那里出了点事,却不方便叫世子妃知道。” “所以豆绿你会骑马,身量也和我相似些,待会儿你先出去,到上一次我们一起去过的庄子附近的草地上先藏起来等着我。” “我骑着马出去,过一个时辰你就和我换了衣服,披着斗篷回来,就说是你在一旁休息,那马竟然自己跑了。宝蓝你在庄子的正门等着我,豆绿不方便说话,你来安排这些事。” “就说是我十分喜爱那匹马,尽量多安排些人出去找马。同时也说我害怕世子妃知道会怪我,别让他们通报世子妃。” 她停顿了片刻,确保她们几个都已经听懂了,才继续往下说,“等回了庄子,便对外说我丢了马,一路自己走回来,已经有些累了。世子妃若是过来,最多让她远远的望一眼在床上装睡的豆绿。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最好能拖到她回来,而世子妃一直没有发觉。 若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却闹了这么一出,叫世子妃知道,也是够让人惊吓和寒心的。自然,等她回来,她也是好好和世子妃道歉的。 等景瑚的话说完,柳黄和宝蓝俱是一脸的凝重。只有豆绿,有些怀疑的望了景瑚一眼,“话虽然是这么说,听起来虽然有难度,也不是不可能实现,可是奴婢想问……” “小县主你认得回燕京的路么?” 景瑚有几年顽皮,也时常想出类似的金蝉脱壳之计以溜到府外去。有时候能成功,有时候会失败。那时不过是溜到朱雀大街上看人家抹抹骨牌,或者揣着银子和银票往博彩阁去换一套最新的骨牌。 她的这一套说辞,以贞宁为理由,可柳黄和宝蓝显然是没有相信的。只有豆绿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以为也是和从前一样的游戏。 景瑚气不打一处来,“我不认识路,还不知道找人问问么?路上总会有人的吧,难道人人都不认路不成?” 第四百五十二章 出逃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豆绿已经习惯了景瑚这样同她说话,又提出了下一个问题,“可是您如果一边问路一边回燕京的话,恐怕就要天黑了。您也不是不知道从这里回燕京要多久,这样似乎不大安全吧?” 景瑚想象了一下天色黑下来,自己一个人飞驰在官道上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发怵。乡野之人休息的都早,只怕还没有天黑,路上的确也就没有什么人了。 “没事,我动作尽量快些就是了。若是顺利的话,等你们回庄子里的时候,我都已经在燕京了。更何况这里还是香山地界,治安很好,不会出什么事的。” 柳黄是最稳重的一个,“若是贞宁公主有事,小县主可以同世子妃说一声,让她派两个人送您回燕京。奴婢始终觉得这样太冒险了些,若有万一,也影响您和世子妃之间的情分。” 景瑚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她也有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 “柳黄姐姐,你不必劝了。想必你也看出来我说的不过是个借口,可是我今日真的只能这样做。请你相信我一次,这一次我绝对不是处于一己私欲,或是玩心太重。” 柳黄居然干脆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小县主是主子,没有责任同奴婢解释您要做的事情。可是奴婢实在是不能放心您就这样一个人回燕京去,请您三思再三思。” 柳黄已经许久没有跪过她了。她们之间根本就用不上这样严肃的语气,这样过分了的郑重。 景瑚蹲下身去,将柳黄扶了起来,“柳黄姐姐,今日我是一定要回燕京的,若是再耽误下去,天可就真的要黑了。” 若说让柳黄放心,她不会连累到她们,那时对于柳黄一片真心的侮辱,可是她的确没有时间再同她们拉扯了。 她看向豆绿,“豆绿,你先过去吧。我很快就过来。” 豆绿下意识的看了柳黄一眼,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转身出了门。宝蓝便道:“多余的话,奴婢也就不说了,小县主吩咐奴婢的事情,奴婢一定会做好的。只是小县主千万要小心。” 景瑚点了点头,“你替我梳一个与豆绿相似的发式,找一支显眼些的发簪,待会都绿装作是我回来,无意间漏出这支发钗就是了。柳黄姐姐替我去找一件斗篷来,豆绿用斗篷遮脸,守门的士兵应当不会注意到。” 柳黄没有再说什么,沉默的转出了外间。宝蓝也很快过来,将景瑚原本的发髻拆了,梳了一个简单的发式,选了一支镶嵌着红宝石的发钗,的确是足够显眼了,简直是叫人见之难忘。就是去宫中赴宴,那些贵夫人头上戴着的,不过也就是这样的发簪罢了。 景瑚又在房中等了片刻,估摸着豆绿大约已经到了她们约定的地点,她便往马厩走,牵出了平日她骑的马。万家人养着的马,自然都是好马,四足有力,精神饱满,毛皮油光水滑。 这样的马,要跑个一个时辰的路,自然不是问题。只是景瑚并不是十分熟悉这马的脾气,同世子妃一起去跑马的时候,她就发觉了这马其实并不是那么温顺的。 希望今日她骑着它出去能一切顺利,不要迷路,也不要遇见旁的事情。 景瑚同世子妃说过她要跑马,世子妃大约也吩咐过守着田庄大门的士兵,她并没有被阻拦,便骑着马出了田庄。 田庄不远处便是那一片草地,再走的远些,离开士兵的视线,她就可以和豆绿交换身份,而后往燕京走了。 其实景瑚的方向感不差,只可惜那一日从燕京出来的时候,她一路都顾着和世子妃说话,并没有注意外面的路。如若不然,此刻也不需要踌躇了。 景瑚到了地方,跳下了马,呼唤了豆绿片刻,她就从一旁的大榕树后面转了出来。“小县主,我在这里。这榕树已经枯死了一半,我们可以在树洞里换衣服。” 景瑚原本就穿了同豆绿一色的褙子,只要将身上的斗篷与她交换,再将那支红宝石簪子替她簪上罢了。 往常景瑚要溜出府,也都是豆绿在芳时轩“扮演”她的。虽然已经有许久没有再用上这样的把戏,豆绿看来却仍旧憨憨的,好似一点也不紧张。 从前用这招,若是失败了,不过是失去一副骨牌,失去几日的快乐和自由而已。可今日会失去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不紧张是好事,“豆绿,今日你好好的做事,等我回来,这支簪子就赏给你了。” 豆绿忽而深明大义起来,“今日若是能成功瞒过世子妃,柳黄姐姐和豆绿姐姐同样功不可没,小县主可不能只赏我。” 景瑚一边系着自己的披风,一边道:“那是自然的,我何时偏心过。”她从来都不会偏心的,因为她身边曾经有一个比她还要娇气的小姑娘,动不动就要哭。 她很快又上了马,“记得再过一个时辰再回去,你自己一个人在此处也要小心。” 豆绿站在原处,同她挥了挥手。 景瑚看了一眼天空,日头将落未落,简单的判断了一下方向,朝着燕京的方向疾驰。 已经是秋日了,白日变短,夜晚渐长,方才看着还是白日,很快天就黑了下来。景瑚幸而官道上还有尚未归家的农人,景瑚问过了路,倒是没有发生什么事,顺利的看见了燕京城的门。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接近燕京城,她心里的不安感就越浓,也顾不得还是在街市上,便纵马疾驰,幸而街市上的人并不多,她一路飞奔到了朱雀大街上。 人流越来越密集,这马儿却像发了性似的,景瑚勒令它慢些,停下来,它却根本就不肯停下脚步。一路横冲直撞,带倒了不少小摊,几乎要将景瑚甩脱。 景瑚发觉自己根本就控制不住这匹马,心中的恐惧越浓,身体也摇摇欲坠起来,眼见着就要摔下马去。 “小县主!”有人在朝着她奔过来,她下意识回头去看,更是难以保持平衡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惊马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的身体已经坠落下去,她根本来不及做任何的反应。忽而有谁大力的托了她一把,将她带到了他的马上。 景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马继续疾驰而去,最后有守城的士兵冲出来,以长矛迫着它停了下来,鲜血淋漓。 而她身下的马在一处小巷之前慢慢的停下了脚步,“小县主,你怎么样了?” 景瑚满眼都是那匹马的惨状,忍不住发起抖来,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正在同她说话的人是谁。 柯明叙见她一直没有说话,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一般,只好握住了她的手腕,微微用力,想让她清醒过来,“小县主,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手腕被人握着,听见了熟悉无比的声音,景瑚才终于回过神来,缓慢的转过了头,“……小柯大人,我……” 她还来不及把话说下去,方才制服了疯马的官兵找到了这里,穿过了密集围绕着的人群,“何人大胆,敢在闹市纵马飞驰。” 五城兵马司的官兵都认得她。纵然是她小时候的模样,可是她其实并没有改变多少。 为首的士兵很快收了方才的怒容,向她行礼,“属下见过泾陵县主。” 他不叫破她的身份还好,围观的百姓知道了她的身份,开始不断的窃窃私语。 “原来这就是永宁郡王府的泾陵县主,早就听说她刁蛮任性,不讲道理,今日居然纵马伤人……权贵子弟,就连女子都如此野蛮……” “这些年永宁郡王府的笑话可真是多了,前有郡王爷宠妾灭妻,将这小县主的亲娘捧上了天,后又出了个纨绔的世子,是燕京青楼楚馆的常客。后面虽然是学好了,可今日……啧啧,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县主倒是生的好容貌,不过豆蔻年华,便惹得有人这样不计代价的救她,此刻两个人还共乘一骑……你说永宁郡王府的许侧妃,生的又是何等销魂模样?” 林林总总,将景瑚淹没了进去。 很快又有身上带着伤的平民闯进了人群里,一瘸一拐,脸上手上都有擦伤,看起来十分可怜。 只是气势倒是并没有弱下去,很快大声呼起了自己命苦,“……家中还有病弱的父母要赡养,只靠着这一个小摊卖些蔬果挣钱,谁知道今日逢此大难……若是不给个说法,今日我便撞死在这里,求求各位官爷为小的伸张正义。” 各种各样的声音,景瑚眼前又浮现起方才她的马背长矛刺中,鲜血飞溅的样子,一时间又是她方才在马背上摇摇欲坠,怎么样都控制不了这匹烈马的情形。 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回应他们的话,恐惧和厌烦的感觉充斥在她的脑海里,将她的理智全都撕碎了。 柯明叙重新将她的风帽戴好,凑近了她,在她的耳边说话,“你在这里坐好,我来处理这些事。” 景瑚脸藏在风帽之中,回头望了他一眼,他跃下了马,挡在她身前。 “在下柯明叙,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今日之事不过是意外,泾陵县主并非蓄意纵马冲撞各位。今日所造成的一切损失,亦愿意以三倍之数赔偿。烦请诸位先行散开,以方便行事。” 他面朝着众人行了一个礼,围观的百姓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我认得他,他是昭永十八年的状元郎,曾经在朱雀大街上骑马游街过的,没想到今日又见到了……” “只是他怎么和永宁郡王府的县主走在了一起,看起来还对她颇为维护。所谓权贵相护,难道就是这样么……” “你不知道,这位柯大人的亲妹妹嫁进了永宁郡王府里,好好的嫡出小姐,嫁给了一个庶子。柯太师府是清流人家,没准就是被这些仗势欺人的勋贵按了头,才不得不这样的……真是可怜……” 他们都讨厌永宁郡王府,也讨厌她,她的名声从来就没有好过。在今日之前,她从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他们的事情,可是在他们心里,她和从前流连青楼楚馆的景珣是一样的。 千夫所指,她不必为她自己觉得惊异,父母那一辈的事情,已经注定了她要面对这样的局面。今日不过是火星落尽了一堆干柴之中,人人都可以再加一把油。 但是她不应该连累柯明叙的。 “柯世兄……” 柯明叙回头看了她一眼,他不会没有听见旁边的人都在说些什么。他看着景瑚,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眼神温柔而坚定。 他很快又解下了身上他常常带着的一块玉佩,白玉质,雕琢着孔雀的纹饰,递给了为首的士兵,“这块玉佩是我贴身之物,以此作为信物,请你和这些银票一起交给你们温将军。” “今日我还有事,不能为受伤或是有损失的百姓一一尽力,请温将军帮忙抚恤。明日必将奉上更多金银,以平息今日之事。” 他又对围观的百姓道:“在下也知道许多事并非钱财所能补足,只是今日实在另有他事,请诸位见谅。” 有柯明叙在的地方,女子的目光是离不开他的。他也算是有过了交代,围观众人,大部分也不过是看个热闹而已,又不能真的拿景瑚如何。柯明叙再三同那上前来说理的老汉道了歉,人群也就慢慢的散开了。 一直到最后一个人走开,巷口空无一人,他才转过身来望着景瑚,“小县主,不必害怕了,已经没有别人了。” 他的话一说完,景瑚的眼泪立刻便落了下来,“小柯大人,我……” “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他一直静静的望着她,期待她的情绪自己平复下来。 他明明可以问她很多问题的,诸如,“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你急着去哪里?世子妃在哪里?”但是他什么都没有问,给了景瑚足够的安宁。 眼前的事情都结束了,她也要勇敢一些才行。景瑚很快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小柯大人,今日的事情,我都能自己处理的,我明日……” 柯明叙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上前牵了马,“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过去。” 第四百五十四章 休弃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一直将她送到永宁郡王府的正门之前,一直都没有问她任何问题。走到门前,他停下来,“小县主,今日我便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今日你回到府中,世子妃是不知道的吧?我会派人替你同她说一声。” 景瑚想说不必,若是府中并没有什么事,她会回庄子里去同世子妃认错。可是她看了一眼已经彻底昏暗的天空,想起方才的事,到底还是没法拒绝他。 “那就麻烦小柯大人了。请务必替我转达我的歉意,等来日我和世子妃见了面,我会好好同她道歉的。” 柯明叙同她点了点头,温柔的笑了笑,而后便准备牵马转身。 他还是如从前一样温润如玉,即便为她所累,被人在街市上指指点点,也仍然不改其如玉公子的本色。想到这样的人,或许永远也不会属于她,景瑚忍不住追出了两步,“小柯大人……” 柯明叙回过头来,他永远是充满耐心的,“小县主,还有什么事?” 她找他的时候,几乎都是没有什么事的,“你现在要去哪里?” 他很快回答他,“我要进宫去,还有事情等着我去办。”他停在原地,似乎是知道景瑚的话还没有说完。 “你的事情……什么时候才能办完,你什么时候才会出京呢?”她不知道下一次再见到他会是多久以后的事情了,她想再看他几眼。 柯明叙微微垂了眼,“应该很快了,很快这件事就会结束了。至于明日之事,如今不敢妄言。” “原来是这样。”景瑚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有所回应。 柯明叙重新抬起了头,“不管发生什么事,小县主,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景瑚下意识的觉得他是在说今日之事,想起旁观百姓的议论,她的心情又低落下去,“我会的,小柯大人也要照顾好自己。” 他最后望了她一眼,这一眼也很长,而后上马,渐渐的没入了黑暗中去。 景瑚没有再如往常一般犹豫惆怅下去,她很快转身进了府门。她是永宁郡王府的县主,回自己家,当然没有人来拦着她。 只是她一路走来,有许多屋舍连灯都没有点,比从前不知道寂寥了多少。她随手拦下了一个仆妇,“郡王爷和郡王妃可在府中?” 那仆妇见她忽而从路旁走出来,似乎是吓了一跳,定了定心神,才道:“回小县主的话,郡王爷在四卫营中,已经有七、八日没有回府了。不过奴婢也有听人说,昨日郡王爷还回府过一次,奴婢并没有见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永宁郡王不回府是常事,回府也并不一定会到内院来,老太妃过世后,他来的就更少了,这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那仆妇又道:“郡王妃也不在府中,三日之前,定国公府有仆妇来请,说是定国公府的周太夫人身体不好,让郡王妃也也过去侍疾了。中间郡王妃还让自己的丫头回府取了东西,看来是要在定国公府里多住几日。” 景瑚问永宁郡王的事情,其实不过是顺带的。永宁郡王府最不会出事的人是他,若是真有什么事,也是从他开始论罪,没什么好担心的。 世子妃既然将她带到了香山庄子里,若说是为了避难,没有理由弃景珣的亲生母亲郡王妃于不顾,所以她才要知道郡王妃的动向。 得知郡王妃也因为某些理由不在府中,景瑚的心沉了沉,心中不祥的预感更浓,也来不及再同这仆妇说什么,更是加快了脚步,朝着栖雪阁的方向走。 栖雪阁是没有点灯的,整个院子都沉寂在一片黑暗之中,一点声音也无。 这绝对不是平常的情况,景瑚大力的推开了院门,却发现院门并没有被拴上,她试探着唤了几声许侧妃身边的医女寻香,没有人应答,只有风声。 她心中越加慌乱起来,直接闯到了许侧妃的正房里去。夜色太暗了,她看不清里面有没有人,也没有听见任何的声响,只是窗户似乎许久没有打开了,房中有一种难言的气味令她觉得头晕脑胀。 “母妃,母妃。”她试探着唤了两声,并没有得到任何应答。树影落在窗上,被风轻轻摇晃着,越发令景瑚心中生凉。 景瑚壮着胆子走到了外间,点燃了烛火,拿着一盏银缸朝着里间走。烛火所照亮之处,处处都萧条的不成样子,平日所见珍贵的玩器摆设都被收了起来,博古架上落了些尘埃,无人打扫。 桌上放着两张信纸,吸引了景瑚的目光。她很快走过去,放下了烛台,拿起了那两张信纸。 “……今有侧妃许氏,亏于妇德,不孝婆母,不敬嫡妻。虽有所出,然病痛缠身,不能尽妃妾之责……今立此书,与许氏断绝关系,……” 居然是一封休书。 从今往后,她母妃不再是永宁郡王的侧妃,她的一切所有也不再归属于永宁郡王府。母妃是正经的郡王侧妃,有封号品级,因此同一般人家的妾室是不同的。若是真论起来,甚至连这一封休书也还不够,还要到宗人府去办许多的事。 景瑚的手抖的更厉害,差点将这休书喂到了火中。世子妃要瞒着她的事情,难道就是这件事么? 可是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永远也想不明白,永宁郡王究竟为什么会绝情到了这个地步,她更是着急起来,快步闯到了内室里去。 “母妃,母妃……” 这一次在烛火之下,她终于看清了,许侧妃一个人躺在床榻上,穿着整齐的,甚至有些隆重了的衣服,紧紧的闭着眼睛。 她认得那件衣裳,许侧妃同她说过,那是她受封为侧妃的时候所穿的礼服。后来许侧妃有了景珅,也有了她,有了更多比这件衣裳更华美的衣服,许多更珍贵的东西,她就不再常常将它拿出来了。 如今她已经瘦的只有骨头,连她十六、七岁时穿的衣服,都有些嫌大了。 “母妃!”景瑚扑了上去。 第四百五十五章 香消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的手放在许侧妃身上,她还有微弱的呼吸。她一刻不停的呼唤着她,“母妃,母妃,您不要睡了……您快醒过来……” 许侧妃一直没有任何反应,景瑚心中越来越绝望,泪水沾湿了许侧妃的衣服,湿透一大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所有的声音,好像只剩下她无力的哭泣声。 她几乎也快要哭的失去了知觉,忽而察觉到有人轻轻的摸了摸她的鬓角。景瑚缓慢的抬起了头,一旁的蜡烛已经快要燃到尽头,在这微弱的烛光里,许侧妃睁开了眼,“瑚儿。” 景瑚很快握住了她的手,“母妃,我在这里……” 许侧妃已经没有力气了,她的生命如同风中的烛火,很快便要熄灭了。她没有问景瑚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努力的抬起手,想要将景瑚面颊上的眼泪擦干,“不要哭了……母妃总是要离开你的……” 景瑚将自己的脸凑了过去,让她能够触碰到她。她的手是冰凉的,景瑚为她捂了再久,也不会再暖起来了。 听完她的话,景瑚拼命的点着头,让她那些将落未落的眼泪,全都落在了许侧妃的身旁。 许侧妃似乎都已经看不清她了,只是她能摸到自己衣服上的湿润,“……你把母妃的衣裳都哭湿了,母妃都要走不动路了……” 景瑚的理智一下子被击碎了,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您不要说……不要走……您要陪着我……从前都是我错了,是我不听话,往后我都听您的话……” 许侧妃微微的摇了头,“不是你的……是母妃的错。是母妃自己太傻了,这么多年过的稀里糊涂,以为自己被人宠爱着,生出了妄想来……” 景瑚怔怔的看着她,许侧妃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去香山之前,同母妃说,觉得母妃从来不肯把话同你说明白,以为这是保护你。这一段时日,其实母妃又想了许多。” 她说了一番话,气息便有些衔接不上,缓了许久,才继续道:“母妃原本想留一封信给你,可所有的事情,天明之后,或许便会见分晓,这样想来,好像又没有必要了。” 景瑚哭的太多,脑海中一团浆糊。“什么……什么事,天明就会见分晓,到底是什么……” 许侧妃与她交握的手微微的用了些力,“你要再相信你父王说的任何话。这些年他不过都是在骗母妃,骗珅儿,骗你罢了。” “他一开始纳我为侧妃,便是在大选时猜中了今上的心意,赌了一把元俪皇后可以得宠,借着这一重关系,为自己谋利罢了。果不其然,他赌中了,元俪皇后成了今上一生的挚爱。” 她的语气里藏着无穷的恨意,“所以他才如今上宠爱元俪皇后一般宠爱着我,几乎将我捧到了天上去。可是他内心是厌恶我的,厌恶我的一切,甚至包括你和珅儿……呵……” “郡王妃不过也是他用以拉拢定国公府的手段罢了。定国公娶闵氏女,他也娶闵氏女;两位闵氏女先后过世,他又娶了定国公唯一的妹妹作为续弦。我眼中郡王妃这么多年不驯服,原来这也是她的好处,至少她是不必为他的负心而走到我这般田地的。” “永宁郡王府和定国公府渐渐的走到了两条道路上去,他自然也就不必顾忌她了。而元俪皇后虽逝,太子和许家人还在,他还没有到要将我一脚踹开的时候。” 许侧妃闭了眼,两行眼泪飞快的落下来,落在枕上,顷刻了无形迹,“许士洀倒台,太子被废之后,他是如何对待母妃的,瑚儿你也看见了。可是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她看着景瑚,眼神中有无限的怜悯,“最关键的是……他从一开始,就是抱着想要谋朝篡位的心思的。拉拢定国公府,拉拢南义侯,拉拢柯太师府的目的,不外乎此。” 谋朝篡位。 景瑚一听见这个词,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震动,“不……不会的……他已经是郡王了,住在燕京城中,想要什么几乎都可以得到,为什么还要……” 许侧妃摇了摇头,“他的祖父因为有谋反之心,而并未有谋反之实,所以才被削爵。造反的根子早就种下了,当一个郡王有什么趣味,他和坐拥天下的那个人距离那么近,关系那么好,看习惯了他过的日子,如何能满足只做一个郡王?” “整个永宁郡王府,他也不过就是对他的母亲有些真心罢了。所以老太妃一死,他就蠢蠢欲动了,布置了这么多年,总有一日,他的野心是要大白于天下的。” “这么多年他扮演一个孝子,为老太妃的丧事,不知道发了多少脾气,处置了多少人。可是他还记得老太妃留给他的遗言之中,最重要的那一句么……呵……老太妃,死不瞑目啊……” 老太妃留给永宁郡王的遗言,第一句话,便是要他“忠君爱国”。然而她过世甚至未满一年,他的儿子,便要举兵造反了。 真真是讽刺。 景瑚的手也渐渐的变的冰凉起来,她试探着将许侧妃扶起来,“母妃,我们走,反正他已经给了你休书了,我带您走,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和他又任何的纠葛……” 许侧妃笑了笑,泪水闪耀在她眼中,“不用了,瑚儿……母妃已经没有时间了。我知道了他的秘密,他怎么肯还叫我活着。若是我还能活着,他又怎么肯给我那封休书,放我自由呢。” “南义侯的事情闹出来的时候,我在他的书房逗留了半日,等着他回来,早在那时我就已经发现他的秘密了,所以才匆匆忙忙打发你去了江南。” “只可惜你终究是记挂着家人,记挂着母妃,那样早就回来了。便是到了此时,是自费带着你出去避难,你也要偷偷的跑回来……你是偷偷的跑回来的吧?世子妃想必什么都知道,她应该是不会放你回来的。” 第四百五十六章 玉陨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就知道,世子妃一定是知道了什么的。庄子里的守卫也的确不是寻常的布置,是怕永宁郡王事败,到时候她们没法脱身吧。 世子妃带着她避了出去,郡王妃也被定国公府的人接走了,所以定国公府的人也是知道所有的事情的。 她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是好心,只是陪着世子妃去休养而已。所以景珣,他是身在其中的人,这段时日和永宁郡王那么亲近,他也动了这样的心思,要做他的帮凶? 若是永宁郡王成了皇帝,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他和世子妃到底是不是串通好的…… 难道世子妃也支持他这样做么?柯太师府的人在这件事里又是不是帮凶,柯明檀的出现,会是单纯的意外吗? 柯明叙知不知道这件事,他说他的事情很快就要结束了,他想要到燕京之外的地方做官。可若是失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怎么能独善其身? 有太多的问题一下子出现在她脑海里,关于这件事,她似乎知道的越多,遇见的问题也就越多,头疼欲裂。 “瑚儿,你永远都不要相信你父王,也永远不要原谅他。明日他举事,无论成或不成,你都不会过的好的。他若是失败,只怕你连性命都未必能保的住;就算是侥幸成功了,你成了公主,那也不过是他手上的一颗砝码,用来平定改朝换代了的天下罢了。” 什么公主不公主的,古往今来,人生幸福的公主又有多少,她一点也不稀罕。 “有南义侯的事情在前,你看的比母妃要清楚明白。珅儿也不会有好下场的……早在他如此对待柯明碧,一心向着嬛芜的时候,他就已经将柯太师得罪的狠了。” “柯太师助你父王夺天下,谋的就是后族之荣。眼见着柯明碧没有希望了,便连珅儿也一同放弃了,转而推出了柯明檀……景珣居然也愿意……” 她冷笑了一下,“景珣就是不如我的珅儿,柯明檀出身柯家二房,也远远比不上柯明碧。” 她心里最介意的到底还是不能给景珅还有自己一个嫡出子女的名分,景珅自小就得永宁郡王看重,是她半辈子的骄傲,最后输给了这样莫名其妙的理由。 “我应该早早的将嬛芜处理干净的,我的珅儿……他不应该毁在一个女人手里。嬛芜在沧州小产的事情根本就不是碧娘做的,她为什么……” “什么!”景瑚几乎惊的要站起来,“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大哥哥喜欢她,离不开她,您不想着好好规劝您的儿子,为什么要去伤害其他的女子,她的孩子也是哥哥的孩子!” 许侧妃别过了脸,并没有意愿同景瑚争吵,“……做都做了,再解释那么多,才是没有意义。母妃的确不是个好人,这一生做了太多的错事。” “从前痴心妄想,伤害过闵氏郡王妃,也伤害过如今的这一位。为了珅儿和你,也伤害过你父王的其他姬妾,和她们的孩子。如今我的女儿,却还要靠景珣的妻子来保护……”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景瑚脸上,“母妃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母妃喝的每一碗药,里面其实都有毒药。他以为母妃不知道,想等着母妃不着痕迹的死去。” “其实是母妃自愿喝下的,只要能换你们平安,母妃什么都愿意。” 景瑚无力的瘫坐在了床前,她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她劝着她母妃喝了那么多次的药,原来不过都是在逼着她早些去死。难怪许侧妃从来不肯让她喂她喝药,也很少在她面前喝药。 她来栖雪阁的时候,她不是已经喝完了,便是要等到她走了之后,或是找理由将她支走才肯喝。 许侧妃望了外间一眼,话语变得越发无力起来,她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你去,帮母妃把那封休书拿进来。” 景瑚心中愤怒与无尽的伤感交织在一起,她不知道许侧妃此时要那封休书有什么用,目光离不开许侧妃,一步三回头的朝着外间走。 她很快把那封休书拿给了许侧妃,许侧妃只看了一眼,便别过了眼,不再看了,“你将这一封休书收好,母妃已经同永宁郡王府没有关系了,母妃名下的一切,自然也和永宁郡王府不再有半分关系。即便事败抄家,也不会抄到母妃的头上。” “不管未来如何,你和你哥哥都不能少了钱财傍身,这是母妃能给你的最后的东西。等天亮了,你就出府去,去朱雀大街上母妃的那一处成衣铺子里,去找赵嬷嬷。” “母妃已经都安排好了,若是母妃不能再见你一面,赵嬷嬷也会去找你。明日天下大乱,或许你能趁此机会,求一条生路。母妃不强迫你嫁给昱儿了,你可以嫁给你想嫁的人,也可以选择自己清清静静的过一辈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母妃这一辈子,前半生都过的太傻了,太相信男人,迷恋他的爱意。你记住母妃的话,永远不要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一定要记住……永远都不要相信你父王,也永远不要原谅他。” 她又重复了一遍,目光变得空洞,慢慢的闭上了眼。她握着景瑚的手,也终于无力的滑落了下去。 “母妃……”景瑚紧紧的捏着那张休书,已经根本没有办法说别的话。她很想死命的掐一掐自己,让自己能从这一场无比悲伤的梦中醒来,可这样的疼痛,不过是在提醒她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而已。 临别之时,她根本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千言万语全都淹没在了眼泪之中,直至许侧妃的身形,也模糊在了她的泪水里。 “瑚儿……瑚儿……”有谁在呼唤她的名字。那个人将她从尘埃中带来,自己先一步归于尘土。 窗外月色晦暗,天不会亮起来了,她的天塌下来了。老太妃过世了,绀青过世了,如今她的母亲也不在了。 明日之后,她还能剩下些什么? 第四百五十七章 带走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许侧妃临走之前告诉了景瑚太多的消息,她脑海中混混沌沌,好像只剩下了哭泣的力气。她哭的太多,整个人都昏沉起来,恍然间听到一声门被推开的声音,有人在朝着她走过来。 烛光已灭,月色在内室中沉寂了许久,不过还是上弦月,堪堪能照亮来人的面庞。 景瑚缓慢的抬起了头,面前的女子形容憔悴,一身素衣,停在她面前几步之外。 “她死了。” 景瑚望着她,“大嫂一身素衣,是为我母妃戴孝么?” 柯明碧摇了摇头,“我是在为整个永宁郡王府戴孝。你父王他不会成功的,他只有只有四卫营,还有你大哥哥带着的一支残兵,有五军营、禁军以及西山大营护卫,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景瑚用衣袖擦干了她脸上的泪,扶着床沿,艰难的站起来,“输了便输了吧,永宁郡王府的人,也只能为他的野心陪葬了。可是大嫂,柯太师作为帮凶,你娘家的人,又会落什么下场呢?” 柯明碧笑了一下,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的月亮,“娘家?我娘都是被我祖父逼死的,父亲从来唯唯诺诺,不敢在我祖父面前说一句话。就是我想要同你大哥哥和离,他也并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 “柯家是清流,女子应当重妇德,不可嫉妒,更不可大归,以免连累族中其他的女子,连累一族的名声。我的性命,在他眼中根本什么也不是。这样的娘家,不如还是早些没有了吧。” 景瑚心里不由自主的焦急起来,“那柯世兄……” 柯明碧回过头来,盯着景瑚,“你母妃已经走了,你死守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不如我带你走,带你去见我哥哥,如何?” 景瑚回头看了一眼睡得安宁的许侧妃,她握了握她的手,她的手心已经变得无比的冰凉。她的确要她走,不过当然不是去找柯明叙。 她也不觉得柯明碧会对她有什么善意。 “母妃临走之前,同我说第二次对嬛芜下手的人是她,并不是你。道歉已经来的太迟,也于事无补,今日我还是代她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景瑚站在柯明碧面前,认真的行了一个礼。 柯明碧微微侧过了身,并不打算接受她的歉意,“既然你自己也知道于事无补,又何必做出这种姿态。我早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是你母妃做的了,她以为这样就能解决我和你哥哥之间的一切问题,可真正事发了,她又害怕会破坏了她和你哥哥的母子之情,不敢承认。” “她不承认,那就我来承认好了。”她到底还是叹了一口气,“我和你哥哥之间的错误并不在此,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在一起的。” “是你哥哥骗了我,可说到底也是我太蠢,又我祖父和你的父王在背后推着,这么多人一同算计我,我恨也恨不过来了。” 永宁郡王和两位郡王妃的婚姻是利用,和许侧妃是欺骗。到了下一代,到景珅的婚姻,还是利用和欺骗。在这件事上每个人都有错,一切都已经太晚太晚了。 柯明碧也是恨她的,她是永宁郡王和许侧妃的女儿,是景珅的亲妹妹,她有理由恨她,她不会跟她走。 “我同柯世兄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明日我便是阶下之囚,往后也不必见了。”柯太师是从犯,柯明碧都已经清楚所有的事情,她不相信柯明叙会这样蠢,他一定是能脱身的。 原来她也可以不必再深闺内院之中怀念他一世,她的生命比她想象的要短。他若是有机会实践他的理想,会不会偶尔想起她。 柯明碧大笑起来,是在嘲笑景瑚的天真。笑到后来,她忍不住大声的咳嗽了起来,以手帕捂嘴,咳嗽了许久。将手帕拿开的时候,景瑚分明在手帕上看见了异色。 景瑚心中一凛,震惊的望着柯明碧。年少吐血,恐怕朝不保夕。柯明碧的身体,居然已经差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她却像是并不在意,仔仔细细的将手帕叠起来,而后满不在乎的扔在了地上。“你该不会以为我是要送你去和我哥哥团聚,让你们谈情说爱的吧?” “小女孩就是小女孩。”柯明碧似乎是有些站不住了,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月光铺陈在她脸上,令她的脸色越发苍白的吓人。“还是你要说,你母妃替你安排了人手,会帮着你逃出去,所以你不能跟我走。” “不要天真了。所有心向着今上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天明之时永宁郡王会起兵造反,还不到天亮,整个燕京城便会戒严了。没有人能逃出去的,若是要硬闯,只有死路一条。” 她的目光落在景瑚身上,眼中盈满了恨意,“我手里有我哥哥给我的令牌,我要带着你进宫去,不光是见我哥哥,我要让你亲眼看看,你的父兄死于他们的野心。” “你面前只有这一条路,你既然不肯好好的在香山万之瑜的羽翼之下呆着,那就只能任由我来安排。若是你不肯乖乖的跟我走,那我也只好叫人来请你了。”她说话时气息很弱,听在景瑚耳中,却仍然力有千钧。 柯明碧是景珅的妻子,又是柯太师的孙女,她生来聪慧,知道的事情,或许远比许侧妃更多,也更早。 她回想起她和柯明碧在和靖堂里对峙的那一日,柯明碧其实早已经告诉她了,“这些因由最后的代价,总是要你来一起承担的。谁都逃不脱。” 原来就是这样的代价,将整个永宁郡王府都覆灭的代价。她也只能跟着柯明碧走。 景瑚回头看着许侧妃,无声的同她道了别,而后走到了柯明碧面前,“冱哥儿呢,在哪里?” 柯明碧微微抬起头看着她,“他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不必你来操心。”她站了起来,“看来你是愿意跟我走了。” 她已经什么也没有了,既然无法反抗,那去哪里,是不是去见柯明叙,也都是一样的。 第四百五十八章 深渊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马车自永宁郡王府而出,朝着皇城而去。才不过是初秋,柯明碧的马车上便已经烧起了炭盆。暖意融融,烧的景瑚的脸庞发烫。 也许是方才同景瑚说话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的力气,她身上披着厚重的毯子,靠在马车壁上,闭着眼,一言不发。 景瑚掀开了一点车帘,整座燕京城都在沉睡,街市上空无一人,连一盏亮着的灯也无,若不是能遥遥的听见打更人的声音,几乎分不清此刻她们是在地狱还是人间。 宵禁之后不许出门,永宁郡王府其实也就在皇城脚下,柯明碧手中有一块令牌,她们的马车在皇城之外停留了片刻,有人来马车上查看过,确认没有藏匿着什么人,才继续向着皇城中驶去。 宫门在身后缓缓关上,柯明碧至少没有骗她,她应该很快就能看见柯明叙了。而眼前巍峨的建筑,在天明之时,即将成为修罗场的背景。 上一次景瑚和柯明碧一起进宫的时候,已经是昭永十八年的时候了。 那时候张皇后还在,三皇子还在,太子也还在。很多很多的人都还在,柯明碧在路过东宫的时候,好奇的张望了许多眼。 若是她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永宁郡王的打算,是不是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成为东宫的女主人?她也曾天真过的。 从小到大,皇宫是景瑚另外的一个游乐之所,比她的家永宁郡王府要好玩的多。路过的所有宫人,都会恭恭敬敬的同她行礼,称呼她一声“小县主”。不管他们背后是如何想的,她都是在百日之时,便以郡王庶女的身份获封县主之荣的。 是开国以来的第一个。只是为了欺骗许侧妃,欺骗今上,永宁郡王真的有必要这样做吗? 没有一次进宫,景瑚是带着这样的心情的。她眼前会有很多人死去,活下来的人,心中也会充满仇恨。 马车在皇城中行驶了许久,才终于在某一处灯火通明的宫殿前停下。 柯明碧没有理会她,也没有向她解释的打算,径自下了车。景瑚尚在车上,便听见了柯明叙的声音,“碧娘,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是有什么变数?” 景瑚下了车,正好看见柯明碧摇了摇头,转身看着她。 “小县主?”柯明叙顺着柯明碧的视线望过来,神色微变。令一旁的内侍扶住了柯明碧,便快步朝着景瑚走过来。他先回头望了柯明碧一眼,才对景瑚道:“你跟我进来。” 离开了马车上的炭盆,景瑚站在原地,微微的发着抖。初秋的夜风刮在她沾满泪痕的脸上,如同刀剑一般。 柯明叙解下了他身上的披风,披在了景瑚身上。景瑚没有动,他难得会主动触碰她,揽过了她的身体,拉着她往前走。 殿内灯火通明,堆着许多文书,并不是只有柯明叙一个人在这里。景瑚并不知道这是哪里,她只熟悉后宫中的一些宫殿而已。 劲山先生也在这里,仍旧是一身玄衣。只是今日他的神情,也并非如同往常一般轻松洒脱的。 殿中还有一些其他的人,穿着不同颜色的官服,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每一个人的神情都很凝重,并没有人好奇他们的到来。 柯明叙很快将她带到了偏殿里,吩咐内侍拿了热茶和点心过来。那内侍抬头看了她一眼,像是认出了她,很快便低下头,退出了偏殿。 他并没有去照管柯明碧,他的语气永远都是温和的,将一杯热茶递给她,“将要发生的事情,碧娘既将你带到了这里来,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 景瑚捧着柯明叙给她的热茶,有些麻木的点了点头。“我母妃过世了。” 是被她的父王所害,甚至她在人世间给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都是叫她不要相信她的父王,永远也不要原谅他。她不会原谅的。 柯明叙的母亲也是被他最亲近的人所谋害的。柯明碧知道,他也一定知道。所以今日他在这里,也就是要看着他的家族走向深渊。 他坐在景瑚身旁,沉默了半晌。这是他无能为力的事。 “我还有事要做,这里是安全的,你好好的呆在这里,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要害怕,如果可以的话,就好好睡一觉。等醒来的时候,也许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 柯明叙站起来,不放心的看了她一眼,而后将要离开了。 “小柯大人……”她忍不住唤了他一声,今日过后,他们将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她永远都触摸不到他了。“谢谢你,谢谢你与我相识之后,为我做的一切。” 她站起来,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弱小,泪水却控制不住,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会等到所有的事情平息的,而今生没有完成的心愿,也只能期以来世了。 “你能再抱一抱我吗?”片刻也好。 正如柯明碧所说,永宁郡王是不会成功的。谋反之罪,即便不死,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机会再相见了,在去往江南的船上笑谈风物,看繁星漫天。 没有机会让他指点她写的字,她也再不能让他收下她做给她的东西。那两块帕子她借过来,还没有还给他,没有机会同他好好的介绍上面的纹样,同他一起回忆。 没机会了。 他很快转过身来,仍然将景瑚裹在他的披风里,上面有很淡很淡的杜若香气。他依言抱了抱她,只是也很快松了手,他永远是克制的,“不要害怕,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今上那里有九都王坐镇,祖父已经被他们押下。禁军中有万将军和景珣,五军营有元放,西山大营还有定国公和世子徐润声,他们的刀剑,都会向着用永宁郡王和他的叛军,他们今日必然要为他们做错的事情付出代价。 可永宁郡王做了再多的错事,和她也没有关系。就算律法要连坐,他也会有其他的办法。他早已经想好了。 面前若是深渊,他已经过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时候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 结束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行色匆匆的离开了偏殿。他的人生有太多的东西,景瑚只是很小的一隅。便如此刻,他要去照顾柯明碧,要去做他原本该做的事。景瑚也只能一个人呆在这里。 柯太师要帮着永宁郡王造反,他们兄妹早已经知道了。默默无言,隐忍不发,背后做了一千件事,一万件事,就是在等着今日。 而景珣一定也是知道的,万将军病的如此凑巧,还让资历不足的景珣顶上了禁军统领一职。皇城为网,景珣也是织网之人。 景珣知道,景珅知道,景现是无人会去理会的,只有她不知道。他们都是英雄,或是一意孤行的支持着自己的亲人,或是以江山社稷为念,大义灭亲。 只有她是个傻子,只能随波逐流,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要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家人一个一个死去。 景瑚坐在长榻上,推开了窗,月亮渐渐西沉,繁星晦暗,有许多的人都在睁着眼等着天明。桌上的热茶渐渐的冷却,一丝热气也无。 景瑚周身都被寒风笼罩着,可是她不想将窗户关上。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月亮,隐没在云层中,而后日出,它终于消失在了太阳的光亮里。 呼喊之声如地动山摇,一下子倾入景瑚的耳中,她忍不住颤抖起来。这一场战斗已经开始了,同时也宣告着很多事情的结束,谁都没有退路了。 “吱呀”一声,偏殿的门被推开了。她甚至不敢去看进来的人是谁,自顾自的捂着耳朵,蜷缩在偏殿的角落里。 柯明碧缓缓的向着景瑚走过来,“我祖父已经被扣押在樗元殿里了。” 景瑚仍然捂着耳朵,她不想听见任何的声响。她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铺天盖地的恐惧缠绕着她,让她只能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柯明碧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她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明明病弱,看起来已经弱不禁风,攥着景瑚的手却仍然十分有力。 “你父王带着他可笑的军队进了宫门了,如今已经被你三哥哥的部下团团围住了。你大哥哥也在里面,他们今天都走不出去了。” 景瑚拼命的想要从她的手中挣脱,可是她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都知道了,我已经全都知道了……” 柯明碧松开了手,看着景瑚匍匐在她脚边,一边大笑着一边落下泪来。 “你父王打的好主意,让我失去了我的家人,没有娘家,也没有婆家。冱哥儿更是可怜,从出生起就没有父亲,到如今,母亲也很快就要不在了。” 她蹲下来,扯着景瑚的衣服,“你们要用什么来还……用什么来还?” 景瑚一直处在极度崩溃的状态当中,任由柯明碧撕扯着她的衣服,抓乱了她的头发。偏殿里的声响盖过了殿外的,她的内心反而获得了一种奇异的平静。 柯明碧的力气很快就用尽了,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一口血直接吐在了偏殿光洁的地面上。日光照进殿中,照亮了柯明碧苍白的脸。 她冷静下来了,“冱哥儿父母的亲人,大多都要覆灭在今日了。”她的目光落在那一滩血迹上,景瑚的目光也被牢牢的吸引住了。 “如今他在劲山先生那里,由他的人照料。将来我哥哥会照顾他,可是我哥哥说,他还要保护你。他会用他的前程来换你的性命。” 柯明碧的目光又骤然锐利了起来,“你究竟何德何能,居然让我哥哥愿意这样帮你。到底是凭什么……”她这话说的急切,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有星星点点的血落在地面上。 她的恨意太汹涌,外面的厮杀声使得景瑚的感官变得无比的迟钝,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反应。 “罢了,我左右不了我哥哥的想法。可你是冱哥儿的亲姑姑,你要用尽你的一切去保护他,这是你欠我的,欠我哥哥的。” 她还想伸手去抓景瑚的衣服,手伸到一半,便忽而力竭,晕了过去。 景瑚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要为她求医,跌跌撞撞的朝着门口跑去。殿中很空旷,原本正殿中有许多的官员,此刻却几乎空无一人,只有几个内侍在清理殿中的地面,整理着桌上的文书。 景瑚的鬓发散乱,衣饰也凌乱,上面还沾了一些柯明碧的血,看起来颇为骇人。她每拦住一个内侍,那内侍望她一眼,便会匆匆忙忙的跑开,避她如避瘟神。 她没有了办法,她不能让柯明碧就这样死在她眼前。只能凭着自己大致的记忆,去寻找太医院的方向。可是这里是前朝,和她所熟悉的后宫完全是不一样的。 宫道上空无一人,谁都知道不应该在这样的时候出门。她很快走到了内城的城楼之下,战场就在几道墙之外。这楼梯在诱惑着她,令她不自觉的踏了上去。她慢慢的往上走,如行尸走肉一般。 眼前是一片修罗场。无数的人在拥挤的广场上厮杀,搏的是性命,也是前程,杀完了乱臣贼子,他们就可以获得军功。众多的人倒下,又会有新的人涌上来,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止。 这样的梦她是做过的。她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她的父王,还有她的亲哥哥。他们的甲胄和刀尖之上都沾满了鲜血,有他们的敌人的,也有他们自己的士兵的。 那么多的血,分不清了。 隶属于四卫营,隶属于永宁郡王的士兵越来越少,禁军、五军营的士兵却越来越多,她终于看见了她梦境里的那一幕。 永宁郡王中了一箭,力有千钧,穿透了他的背心。而后是景珅,那一支箭又准又狠,很快就要结束一切了。 景瑚移开了目光,她望了一眼城楼之下,那里还是干干净净,空无一人的。 她不想要柯明叙救她,她不想再连累她了。他为她做的早已经够多了。柯明碧说的不错,她凭什么呢?凭什么让他赌上他自己的前程。她不值得的。 景瑚眼前又是一片天旋地转,猎猎的风穿过了她的身体,她谁也救不了,也想要结束了。 第四百六十章 同路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泾陵……泾陵……”是谁在唤着她。她根本就不想醒来,手在空中挥舞了片刻,想要将这个发出恼人声音的女子推开。 她的手很快被那人抓住,她的手心是温暖的,让景瑚的心奇异的平静了下来。“泾陵,你快醒来,不要再睡了……” 景瑚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的声音做,慢慢的睁开了眼。在她面前的人,是贞宁。 “泾陵,你终于醒了,太好了。”贞宁很快笑起来,话语中蕴藏着无尽的感慨,她的眼眶也微微湿润起来,“你昏睡了一日了,发了高烧,现在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景瑚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贞宁,很快将她的手从她手中抽了出来,想要从床上起来逃走,却发觉自己浑身上下根本没有一点力气。 贞宁察觉了她的意图,将她按在了锦被之下,“你不要犯倔,你生病了,需要休息。” 景瑚闭上了眼,忍不住大哭起来,“我还有什么颜面见你,我父王做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我还有什么脸面让你照顾我……” 贞宁很快也落下泪来,她用衣袖飞快的抹去了,“你别说这些傻话了,一切都结束了。你始终都是我的朋友,都是我的姐妹,我不会放弃你的。” 贞宁的话回荡在景瑚脑海里,她闭上了眼,拒绝再和贞宁有任何的交流。 “一切都结束了。”她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她是打算从城楼一跃而下的。可是城楼上的风太大,一下子让她昏沉起来,她还来不及做什么,便晕厥在了城楼上。 景瑚没有任何的反应,贞宁沉默了片刻,才道:“是柯大人让我派人去找你的,他们在偏殿里找到了你大嫂,在城楼上找到了你。” “永宁郡王没有死,你大哥哥也没有死。父皇的身体不好,气急攻心,他还没有腾出手来定下他们的罪,还有你其他家人的罪。难道你就不想再见他们一面吗?” 景瑚的眼泪不停的顺着面颊流下来。活着实在是太痛苦了,她不想再见他们了,若要再相见,也不必是在这人世间了。 贞宁见景瑚还是没有动,慢慢的从床边站了起来,“那好,那你总该见一见柯大人,他为你做了什么事,你是不清楚的。” 景瑚睁开了眼。 殿门被推开了,日光太过炽烈,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那人走的越来越近,贞宁同他点了点头,回过头来看了景瑚一眼,似乎欲言又止,但还是很快走出了殿门。 柯明叙向着景瑚走过来,步伐坚定,渐渐的脱离了日光,走在了阴影里。他没有再避讳什么,在景瑚的床边坐下,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开口却仍然是,“小县主。” 她慢慢的靠坐在了床边,她如今哪里还是什么县主,一开口,先尝到了眼泪的滋味,“我已经不是县主了……再也不是什么县主了……” 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笑意盈然的,是古灵精怪的,偶尔会有一点点伤心,可此时她的悲伤铺面而来,同样也是他的悲伤。 “没关系的,你还可以是你自己,你的人生很长,就算只剩下你一个人,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走自己的路。” 景瑚拼命的摇着头,眼泪肆意的落下来,“只剩我一个人……我不行的……我根本什么也不是,我什么都做不到……” 柯明叙的双手都放在她的肩膀上,努力的想要让她镇定下来,“你不会永远一个人的,你还可以去江南,和你外祖家的人在一起。世子夫妻也还活着,他们会没事的,他们会好好的照顾你。” 景瑚望了他片刻,又开始摇头,“景珣夫妻会好好活着,他们不会被我父王连累,因为景珣一直在欺骗我父王,对不对?还有世子妃,他们的夫妻不和,只是为了欺骗我父王,可是他们也骗了我……” “他们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把我当作一个和他们平等的人,看着我像一个傻子一样替万之瑜鸣着不平,我真是傻子,我真是傻子……” 柯明叙的手微微的用力,想让景瑚从这种情绪中挣扎出来,他的神情也很痛苦,“世子和世子妃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大厦将倾,无法挽回,他们只能自保,而后再尽力的保住他们想要保护的人。” “他们从来没有放弃你,你从香山别院中逃出来,世子妃几乎将守卫着别院所有的士兵都调动出来寻你,这样的举动,于她自己而言也是很危险的。谁都不知道你父王或是其他的什么人会不会趁机去打她的主意,从而影响到所有的局势。” 景瑚愣愣的看着柯明叙,她已经什么都不想思考了。所有人做着他们的事情都是出于他们的考量,他们做什么都是对的,哪怕他们编造了无数的谎言,只要归结到“为了她好”,就应该理所当然的被原谅。 她觉得太累了,是她不知好歹也罢,她不必他们这样对她好。 景瑚的手放在柯明叙的手上,慢慢的拂开了他的手,“小柯大人,多谢你,我都明白了。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我没有远见,没有在事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做什么。我是他的女儿,也该承担我应该承担的责任。你不要再为我做什么了。” 柯明叙收回了手,她越是冷静,他反而越是觉得心痛。 他勉强对她笑了笑,“这样的话,你怎么不早说?” 景瑚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他又道:“永宁郡王造反,必然会连累到你,或族诛,或流放。而我也一早便同九都王他们谈好了条件,以我所有的功劳,换你的自由之身。” 景瑚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永宁郡王和景珅是一定会死的。他祖父也是,他和景瑚一样,都一下子家破人亡,他是亲眼看着他的家人自寻死路的。 景瑚满心惊惶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是呢。这一年多以来他们一起经历了太多的事,经历过很多相似的痛苦,她也不会知道,她那些看似无用的陪伴,其实给了他多少力量。 “所以,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为你考量,我们都是同路之人。” 第四百六十一章 无用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一身素衣,独自一个人在永宁郡王府中行走。几乎所有的院门都是紧闭着的,无论有没有人。九月初六,那一场厮杀从天明开始,一直持续到了傍晚。 永宁郡王和景珅俱都身受重伤,为禁军所擒。九月初七,便被定下了谋反的罪名,押入天牢中,不日将斩首。同时亦废去永宁郡王府诸人的爵位与封号,抄家流放。 从明日开始,这里就不再是她的家了,她不会再回来了,想再好好的看一看。 去年此时,她不过刚刚从江南回来而已,母妃重病,郡王妃刁难,永宁郡王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她和景珅之间的关系也冷漠无比。那时候她就以为是她人生最痛苦的时候了,却没有想到,原来人生痛苦之处,根本就没有尽时。 那时她还有祖母疼爱,她记得她坐在祖母身旁的时候,孙氏温言软语,世子妃妙语连珠,再漫长的时间,好像也会倏忽过去。 她记得她跟祖母一起在新年的时候看烟火,祖母说她最喜欢看烟火,希望她能告诉她她爱慕的那个人是谁,她会为她做主。 可是祖母到底没有知道她爱慕的那个人是谁,她要永宁郡王将她嫁给想要嫁的人,如今永宁郡王也左右不了她的婚事了。 云宁堂在永宁郡王府的中央,景瑚是绕不过去的。郡王妃刚刚得知所有的事情,被今上的特使“恭恭敬敬”的请回永宁郡王府的时候,郡王妃闹了一场。 她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不能接受她要被剥夺永宁郡王妃的封号,不仅不能安度余生,还要一同被流放三千里之外的西北苦寒之地。 她总觉得她的人生已经够苦了,丈夫不爱,儿媳不贤,没想到最后了还要被连累到这个地步。 景珣和世子妃自然是不用一同被流放的,将自己的父亲算计进去,换了一个顺义伯的爵位,可以在燕京重新立府,没办法替自己的母妃脱罪。郡王妃闹到后来,连自己的儿子与儿媳都不肯见,口口声声咒骂着世子妃,说是她带坏了自己的儿子。 这样的糊涂,也难怪要落得这样的下场了。 景珅将被处死,柯明碧却举报有功,冱哥儿也得以保全。可是她已经重病缠身,命不久矣了,她所做的一切,不过也只是护住了自己的儿子罢了。 景现夫妻什么都不曾做过,老太妃临走之前,曾经想让他们分家,最终没有时间这样做。所以他们也只得被连累,一同被流放。 景瑚没有再去见孙氏,她总觉得没有颜面。 栖雪阁人去楼空,许侧妃过世那一日,景瑚走后,赵嬷嬷拿着许侧妃从前给她的令牌,进了永宁郡王府。她似乎已经算好了一切,让赵嬷嬷这个忠心的老仆完成了她的身后事。 连停灵都没有,她早已经为自己选好了墓地,一刻都不想在永宁郡王府里多呆。 办丧事的那几日景瑚在宫中昏睡着,等她身体复原的差不多,再出宫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办完了。 圣旨之中,今上果然并没有降罪于景瑚,她去找了赵嬷嬷,芳时轩里的一切都没有动,她只住在许侧妃嫁妆之中留给她的,城西的一个小院子里。柳黄、宝蓝和豆绿带着她留在香山的东西搬过来,也就都是尽够的了。 眼前的一切风景她都最熟悉,临别在即,莫名的多了几分陌生之感。它们很快都要属于别人了。 “三妹妹。” 是世子妃的声音,或者如今也可以称她一声,“顺义伯夫人安好。” 万之瑜站在原地,没有再向着她走过来,“将你骗到香山,是我和你三哥哥想要保护你。许侧妃知道一切,也说明都没有告诉你,同样是因为她想要保护你。你毕竟只是一个小姑娘,在这样的事情上,你帮不上什么忙的。” 所以世子妃可以截下她的信件,将她母妃做的菱粉糕一块一块的掰开查看,里面会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景瑚和赵嬷嬷闲谈,许侧妃做菱粉糕的那一日,她就陪在她身旁。许侧妃的身体已经差到风吹一吹都会倒下来的地步了,可是她看到她的女儿将来会安全,也知道她不再有机会见到她,最后一次用她满怀的爱意做成的菱粉糕,景瑚一块都没有吃到。 “他的野心不是谁能够改变的,我们若是随波逐流,也只是和他一起覆灭的命运。我是万家族女,你哥哥是万家的女婿,我们不可能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坐视不理。” 她这一番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可道理不过也就是这样的道理。 “多谢顺义伯夫人提醒我我有多无用。正因为我无用,我就活该付出真心,被你们欺骗。活该看着亲人离散,生死两隔,而后苟活在这世间,继续拖累旁人。” 从皇城中出来,景瑚已经不再哭了。可每日仍然痛苦,如刀砍斧劈一般的心痛。 “三妹妹,我不是这个意思……”万之瑜朝着她走过来,景瑚很快后退了几步。 “顺义伯夫人不必多言了,过往种种真情,只当你我都是错付了。往后我与伯府也并不会有什么干系,大家各走各的路就是了。” 道理说的再多,她也没法原谅她和景珣联手这样骗她。他们既然觉得她无用,往后也少些往来就是了。她不要再看见他们,想去从前诸般往事的机会也更少一些。 万之瑜站在原处,“无论你现在对我们有多少恨意,有多不愿意原谅我们,我们总是你的哥哥和嫂子。也是你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燕京这个地方,无论是对你而言,而是对你三哥哥而言,都是一个痛苦的地方。” “所以你三哥哥已经同九都王请命,等到年后,我们就要往西北去了。他答应过祖母,会好好照顾他的兄弟,等到了西北,我们也会照拂二哥二嫂。你同我们一起去西北,我带着你去草原上跑马,好不好?” 第四百六十二章 照顾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眼前出现了一片茫茫无边际的草原。她刚刚开始学习敕勒语的时候,是很向往那里的,在深宅大院中生活的人,总是最向往这样的自由。后来孟鹤亭回了那邬草原, 可是她不会和景珣夫妻一起过去,一起生活的。 “我的家人并非只有永宁郡王府里的这些人,江南许家人,也同样是我最亲近的人。母妃远嫁多年,不曾在外祖父、外祖母身边尽孝,这是我该尽的责任。” 她还是忍不住刺了她一句,“顺义伯夫人不必再为我费心,江南许家的家势或许及不上顺义伯府,及不上万将军府,可是他们从不会欺骗我。于我而言,这就是最重要的事。” 景瑚没法一下子就不介怀,她好像是一个傻子,被人耍的团团转。 她为她愤愤不平,为她昼夜忧虑,甚至出头去和景珣作对,被永宁郡王厌恶,成了正月时那一场闹剧的导火索。 郡王妃为老太妃的逝世深感愧疚,难道他们就什么责任都不必背负么? 想到这里,景瑚忍不住问她,“你们是什么时候串通好,欺骗家里所有的人的?” 万之瑜沉默了片刻,而后回答她,“正月初一,景珣在老太妃面前为难我,等回了明晖堂,他便同我说出了事情的真相。那时候永宁郡王已经准备放弃景珅了,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在禁军中任职的景珣。” 居然是那么早的。他们那么早就开始骗她了。 “他没办法直接拒绝,也知道他不会成功,因此只好虚与委蛇,寻求机会。而后同我父亲,还有九都王、定国公府、齐元放他们合作,将永宁郡王骗入皇城中,最终……” 秋风渐起,景瑚深吸了一口气,“你们还真是至亲夫妻,彼此之间不会生一点嫌隙。可你们又口口声声我和你们是亲人,而后将我当成傻子。” “你们不妨问问自己,你们这样骗我,究竟是觉得我无用,想要保护我,还是怕我脑子不清醒,会转而透露了风声给父王。你不必回答我,你只须问问你自己,问问景珣即可。” 景珣从小就和永宁郡王不亲近,他痛恨景珅,内心深处未免就不会痛恨永宁郡王。可是她是从小被永宁郡王捧在掌心里长起来的,原本就和景珣是不同的。 所以他们的谎言,也是出于他们对她的不信任。 万之瑜望着她,眼神中写满了无奈。“若我们有的选,又怎么会愿意看见永宁郡王府变成如今这样子。永宁郡王毕竟是景珣的父亲,郡王妃也要到西北苦寒之地吃苦,就算有我们照料,那也和在府中是不一样的。” “谁都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形的,这已经是我们能做出的唯一的选择。你可以憎恶我们,但我们都还是希望你能跟我们去西北,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是,造成这一切的不是万之瑜,不是景珣,是永宁郡王他自己。所以不被景珣夫妻相信,也是她自己的问题,是她不值得被相信。她谁都不能怪,只能怪她自己。 景瑚不想再和万之瑜继续拉扯下去了,“我还有事,便不陪顺义伯夫人说话了。来日你们启程去西北,我大约也没法过来相送,你们一切小心。” 景瑚很快转身,向着府门走。柯太师府同样被抄了家,她忽而很想念柯明叙,她连他如今住在哪里都不清楚。门前那一株海棠树在秋日里不开花,秋风瑟瑟,它也在风中瑟瑟。 不知道它们的下一任主人会是谁。与她无关了。 她才迈出府门,便看见了不远处的许昱。他看起来已经在门前站了一会儿了,面上有风霜之色。 一见景瑚出来,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快步迎上来,轻轻的敲了一下景瑚的头,“我听他们说你回永宁郡王府了,我在这里等了你半日。” 景瑚揉着自己的头,她并没有玩笑的心思,许昱这一下,也令她有些恼火,又有些委屈。“你寻我做什么,‘他们’又是哪个‘他们’?” 许昱拉着她往一旁走,小声道:“我不知道你如今住在哪里,就雇了几个人让他们在永宁郡王府门前看着,若是见着了你,就速来报我。没想到你这么晚才出来。” 他小心的觑了一眼景瑚的神色,才犹犹豫豫地道:“姑姑的遗物……都收拾好了吗?你一个人不方便,我可以找人帮你的。” 谁对她有坏心,许昱都不会有。只是他做事也太不过脑子了些,“如今这里是非多,你还敢叫人在门口盯着,不怕惹事么?” 许昱也故意的板起了脸来,“我是在关心你,你做什么对我这样凶。我知道这段时间你的日子难过……我是你表哥,我能照顾你的。” 景瑚的鼻子微酸,仍旧嘴硬道:“你还是好好照顾你自己吧,也不知道是谁总是念不好书,被远远的打发到了燕京来。” 许昱用手指点着景瑚,做出凶狠的样子来,“你要是再这样说话,我可就抱你了。” 景瑚一下子没听清,“你说什么?” 下一刻许昱便抱住了她,“我娘说,人在伤心的时候最脆弱,拥抱是最好的安慰。就算你不再是县主了,你也别害怕,你还有我,还有大哥,还有祖父,还有祖母,我们都会好好照顾你的,你永远都是我们的亲人。” 景瑚下意识的想要推开他,可是她听见他的话,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这几日来,她日日都要面对身旁人望向她的担忧的眼神,有再多的痛苦,她不想带给别人痛苦,都只能在深夜时一个人捏着被角偷偷的哭,不发出一点声音来。 这种痛苦,非是一同经历的人,根本就不能感同身受。哪怕是景珣,至少他的母亲也还活着,还有他深爱的妻子在身旁。可是她是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了母亲,没有了父亲,没有了同胞哥哥,没有了县主的封号,不会再有从前安逸的生活。 她真的好想在谁的怀抱里大哭一场,告诉她自己可以不必那么快一下子撑起所有,她还可以有时间成长。 第四百六十三章 瑚儿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哭了许久,才松开了许昱,他肩上被景瑚的眼泪沾湿了一大片。 许昱最喜欢大惊小怪,又不习惯景瑚在他面前哭泣的样子,立刻便大叫起来,“这可是我娘给我寄来的新衣服,才上身就被你给哭脏了。” 景瑚伸手正要打他,转身面向巷子口,便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柯明叙。他看起来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察觉到景瑚发现了他,他才同她点了点头。 他看见了自己方才和许昱在一起失态的样子,景瑚一下子不该做何反应。 许昱并不是个傻子,他自然能察觉到此刻有些奇怪的氛围。下意识还是要保护景瑚,“你是谁,要做什么,你认得我表妹?” 景瑚见许昱的话语不善,越加尴尬了起来,挡到了许昱面前,“柯世兄是救我的那个人,你不要把好人当成坏人了。” 许昱一下子又蹿到了前头来,“哦,你就是昭永十八年的状元吧?我听说过你。你还是我表嫂的亲哥哥,对不对?那我们也是亲戚了。” 也许是在市井里混的久了,许昱这一番自来熟的本事倒是不差。不过他认得柯明叙没什么好稀奇的,柯明叙可并不认识他。 景瑚瞪了许昱一眼,令他不要再多话,而后同柯明叙介绍道:“柯世兄,这是我二表哥许昱,是我二舅舅的儿子。这一、两年间在燕京释儒书院求学,因此在江南许家时没有见到。” 柯明叙同许昱也点了点头,“许公子。” 他今日同景瑚一样,是一身素白的衣衫。柯太师同样被判了斩首,柯太师府中诸人,除了柯明叙,也一律被流放至西北苦寒之地。 只有他们是一样的。 许昱似乎对柯明叙充满了好奇,凑近了他,还想跟他再说几句话。他是最厌恶读书的,柯明叙却又偏偏是这世上念书念的最好的人之一,也难怪他要好奇。 景瑚便下了逐客令,“表哥你是寄居在你外祖家的,今日天色已晚,你也该回去了。不然崔家的老太爷寻不到你,恐怕又以为你到哪里去闯祸了。” 许昱却不打算就走,凑近了景瑚,举止十分亲密,“你也知道天快黑了呀,我是你表哥,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回家。我肯定要先送你回去的,外祖父知道我是照顾你,肯定不会怪我的。” 柯明叙既然站在这里,想必也是有话要同景瑚说的。许昱此时倒是知道她是个女孩子了,好像她落了难,就什么事也做不成了似的。 她正打算继续找理由将许昱打发开,柯明叙便道:“许公子不必担心,我同小……瑚儿是旧识,既然救了她,也定然不会害她,我送她回家便好。” 他一番话说的很坦然,“如今柯太师府已经被抄家,我和碧娘也住在城西,正好和瑚儿同路。” 柯明叙的话说完,许昱看来没有要坚持送景瑚回家的意思。只是背着柯明叙同景瑚挤眉弄眼的,无声的说着“瑚儿”两个字。满脸都写着“你们两个的关系不一般,快给我一个交代”。 景瑚没有理会他,只是很诚恳地道:“表哥你快回去吧,今日多谢你了。” 许昱也只好走出了巷子,站在巷子口同景瑚和柯明叙挥了挥手。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闹市中。 见许昱走远了,柯明叙又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了景瑚。方才她大哭过,脸上还有没干的泪痕。这是她手里第三块属于柯明叙的帕子了。 “方才的称呼多有不妥,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该如何称呼,你不要见怪。” 景瑚低头笑了笑,“现在称呼什么,其实也都一样。我也想了一下,叫‘景世妹’,未免也太难听了些。小柯大人若是不介意,便还是称呼我‘瑚儿’吧。” “这是亲密之人才会称呼的,可许多唤我‘瑚儿’的亲密之人,也伤我至深。小柯大人于我的恩义,不过一个称呼而已,没什么值得见怪的,往后也如此便好。” 他是恪守礼仪,越是地位超然,德高望重,便越要恪守。可她如今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女,就算没有罪名加诸在她身上,她其实也连平民都不如。 柯明叙不再纠缠于此,“今日我是来寻你三哥哥的,同他商量了点事。” 景瑚点了点头,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他又道:“你也是刚刚从府中出来的吧,不应该没入官库的那些东西,可都已经整理好了?” 他既然是从景珣那里过来,有些事情想必也是清楚的。“我母亲的东西之前便已经让她从前的老仆收拾好了,我只是想回来看看,毕竟以后府邸还在,主人却要换人了。” 而她住了十几年的芳时轩,她甚至没有进去。那才是真正的近乡情怯。 “人真正的故乡,永远都是自己。很多失去的东西,也许都会在来日重新获得,或是得到一些替代的东西,所以不必如此伤感。” 景瑚和柯明叙慢慢的往前走,她不好奇柯明叙同景珣说了什么,一下子好像并没有什么话说。 于是他们沉默着往前走了许久,柯明叙才道:“碧娘的状况很不好,可能也就这几日了。” 以柯明碧对她的憎恨,她们还是不要相见更好。“她是我的大嫂,可是她大约也不喜欢这重身份,我便不过去探望她了。也只能让小柯大人您费心了。” “我母亲留下了许多的田庄和钱财,我大哥哥已经用不着了,来日这些都是属于冱哥儿的。过几日我去府上拜访,将这些都交给您。” 把这些都交给柯明叙,她就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了。明日冱哥儿就要失去父亲了。 柯明叙慢下了脚步,“其实今日我和顺义伯商量的事情,是与你有关的。你若是一个人在燕京,还不若下江南去,同你外祖家的人在一起。” “我已经接了吏部的调任,年前办完这些事,便会下江南去赴任。我们可以同行,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第四百六十四章 长街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华灯初上,周围人来人往。他们都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忽而驻足在繁华街市上的年轻男女。 景瑚从未想过这种可能。她以为永宁郡王府覆灭,她能不受牵连,便已经是她最大的幸运。她没有哪里好,甚至连从前还算是优点的家世也变为了劣势,所以哪怕许侧妃临死之前鼓励她,希望她嫁给她想要嫁的人,她也没有再想过她和柯明叙的事。 她以为他们的结局,也就是天各一方。她在燕京城或是江南庸庸碌碌的过完平凡的一生,而他会在燕梁的某一方土地上大展宏图,实现他的理想。 也许他会找到一个与他志同道合的姑娘,而后美满的过完一生。 偶尔也会想起她,想起她曾经短暂的出现在他生命里,给他带来过一点快乐,而后他在她的家族覆灭的时候保护了她,已经算是还完了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情分。 柯明叙想要和她一同下江南,其实还是在照顾她。她也很清楚,这样的邀约,其实并不算什么。 可是他总是会在她最迷茫,最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站在她面前,重新给他方向。 景瑚有许久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当然是愿意的,可是这个愿意,似乎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起来,都不是那么的恰当。 柯明叙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只好道:“没关系,你若是实在不舍得离开燕京,我也会拜托我的朋友照顾你。还有你二表哥,看起来待你也不错。” 是景瑚自己心虚,“二表哥的确对我很好,不过他现在也就是个孩子而已。他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所以做起事情来有时候也不是那么稳当的。” 柯明叙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们毕竟都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做完。明日……” 明日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一个无比艰难的日子。 “我在城西的宅子也不小,你想不想过来,探望一下冱哥儿?碧娘已经没有力气再难为你了,你们也可以不必见面的。” 景瑚回想起永宁郡王叛乱的那一日,柯明碧在偏殿里吐了那么多血,她其实也已经有预感了。更何况她觉得她的一生都已经被景家的人毁去了,只怕也并没有多少活下去的心念。 她的神色黯淡下去,“不知道小柯大人的宅院在何处,明日我会过来拜访。”她和柯明碧可以不必再见面,但是她还是想遥遥的望她一眼。 冱哥儿还这么小,有关父母的记忆和印象,只能靠着他身旁的人。 他像是并不同意她的提议,“你并不熟悉城西,我就是同你说了我的住处,你恐怕也不知道。不如今日我先送你回去,你同家中的仆妇吩咐一声,今夜便过去看看冱哥儿。” “我想你身边的仆妇也不会很多,我的宅院足够大,或者你直接搬过来,也是可以的。” 景瑚想了想,还是决定要拒绝。 柯明叙这样做是担心她的情绪会不好,可是她不能一辈子都依靠他。“没关系的,我住的地方是我母亲留下来的小院子,虽然不大,但是足够住了。” 再住那样的大宅院,她恐怕还会觉得不舒服。“明日一早我就来府上拜访,会带上我母亲留给冱哥儿的东西的。” 景瑚既然拒绝了,柯明叙也就不再坚持了。“那也好,你一个人独门独院的居住,若是遇见什么事,也叫人给我报信就是了。” 她们继续沉默的走在朱雀大街上,非年非节,这里照样很热闹。燕梁都城的繁华,不是国境之内任意的一座城市能企及的。 这条街她走了许多次,是许多店铺的常客,玉炉芳、罗幕翠、裁云坊,她都去过无数回。她也曾经溜到这条街上很多次,被五城兵马司的士兵发觉,又被灰溜溜的拎回了府中去。 或是被禁足,或是被没收了骨牌等玩物,面对着母亲、父亲、还有哥哥生气的脸。那么的鲜活,却已成昨日。 她和柯明叙也是在这条街上初遇的。 “小柯大人,你还记得我们是在哪里遇见,彼此相识的吗?” 他很快回答她,“昭永十八年,正阳门下,我打马游街,你从城楼上落下一朵牡丹花。” 的确就是这样,景瑚在心里想着,她遇见他的时候,正好是他一生都难以忘记的日子。她被镶嵌在他那一页的记忆里,就算将来他们要分开,他也不会忘记她的吧。 其实那也是她最恣意的时候。明日她和他的家人也会自正阳门出,刽子手的刀落下,他们从此就阴阳两隔了。 柯明叙忽而想起了一件事,“今日我进永宁郡王府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十分狼狈的女子,被拦于门外。我多看了一眼,她似乎是在沧州时,来船上见你的那一位。” 那是嬛芜。 “我大哥哥要认罪伏诛了,一直忽略了她,不知道她在哪里。可是她来永宁郡王府是要做什么,她不知道我大哥哥被关在天牢里么?” 柯明叙道:“她身上似乎有一些伤痕,似乎想求你三哥哥将她拽带到天牢里去,她想和你大哥哥在一起。不过你三哥哥并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那些伤痕,也许是她自己去过刑部,为那里的官差所伤。” 景瑚点了点头。她也足够可怜了。她和景珅,也当得情深义重这四个字了。 可惜实在太不合时宜了。一个男子,不该同他妻子之外的女子发生这样深刻的感情,于任何人都无益。 这一次嬛芜求死,她再也没法帮她了。 “她那一次来寻你,便已经有了身孕,你哥哥还有其他的孩子么?” 景瑚摇了摇头,“她的孩子还是没有能够生下来。”是他的祖母没有给他机会活下来。“这也成了压死大嫂和大哥哥关系最后的稻草。”尽管并不是柯明碧的错。 柯明叙没有再说话。 他们就这样慢慢的朝前走着,走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再长的街,也总是有尽时的。 景瑚上了马车,柯明叙骑马,一起往城西走。 第四百六十五章 分产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把景瑚送到了她在城西的住处,在门口停下,“明日一早,我会过来接你。” 景瑚其实又有些后悔了,那样的时刻,她不知道身边有人更好,还是没有人更好。可是她此刻也没法拒绝,只能点了点头,回过头去,不想让柯明叙看到她脸上的犹豫之色。 院门在景瑚身后缓缓关上,最后一刻她回了头,只望见了柯明叙在马上的背影。 这个院子不过两进,景瑚一回来,家里的人也就全都知道了。宝蓝和豆绿迎出来,“小姐,家里来客人了。” 她已经不是县主,自然不能再用过往的称呼。景瑚跟着她们往屋子里走,“是谁过来了?”应该没有多少人会知道她在这里的住处。 宝蓝没有回答,景瑚上了台阶,也就看见了屋子里的人。“刘嬷嬷,您怎么来了?”景瑚下意识的觉得她是来替万之瑜做说客的,语气中除了惊讶,并没有旁的情绪。 刘嬷嬷站起来,“同伯爷打听了您的住处,奴婢便自己过来了。”景瑚就知道,景珣一定能知道她如今住在哪里的。 她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景瑚的冷淡,同景瑚行了一个礼,“今次过来,是想求小姐收留的。” 景瑚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上前搀了她,仍旧在方才的绣墩上坐好,“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万之瑜难道还会将她赶出来,不为她养老? 刘嬷嬷摇了摇头,“老奴为她殚精竭虑了一辈子,到头来遇见这样的大事,却也被她瞒的死死的。就算理智上能理解她的苦衷,情感上也一时间接受不了。思来想去,万将军府也是不能回的,便只能过来,求小姐收留了。” 原来刘嬷嬷竟不是过来做说客的,是和她一样,觉得自己好像被所有的人都抛下了。 景瑚立刻吩咐宝蓝,“快去替嬷嬷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从今往后,嬷嬷便跟着我住了。” 又对刘嬷嬷道:“我从前茫然无措的时候,嬷嬷也曾经收留过我。我如今虽然没有从前显赫的身份,母亲慈爱,也留下了许多钱财给我,不至于养不起嬷嬷。” 她如今是最脆弱的时候,越多的令她感到安全的人在她身边,她也就越舒适。 刘嬷嬷眼中便现出了感激来,“小姐放心,奴婢也并非老的做不了事了,会同您身边的嬷嬷一起替您打理家里的事情的。” 刘嬷嬷的能力,景瑚是很清楚的。如今百废待兴,刘嬷嬷在她身边,她也可以更有方向。 宝蓝并没有动,“赵嬷嬷方才已经吩咐人过去收拾屋子了,请小姐放心。”景瑚倒是不意赵嬷嬷也会对万之瑜身边的人如此友好。毕竟永宁郡王府覆灭,真正全身而退的,只有景珣夫妻而已。 他们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的影响,还摆脱了从前的许多烦恼。 不过赵嬷嬷能这样坦然的接受,毕竟是一件好事。刘嬷嬷面有倦色,景瑚也还要找赵嬷嬷说事,便吩咐豆绿,“你先带着嬷嬷去为她准备的厢房里休息吧,我还有些事要同赵嬷嬷商量。” 豆绿点了头,景瑚又对刘嬷嬷道:“您什么也不必想,好好休息就是了。我在这里,谁也别想勉强您。” 刘嬷嬷就站起来,同景瑚道谢,又了礼,就跟着豆绿出去了。 刘嬷嬷出门未有多久,赵嬷嬷也就过来了,像是算好了一般。 景瑚一样也让赵嬷嬷在她身边坐了,“嬷嬷来的倒是巧,我这边的客人也是刚走。” 赵嬷嬷笑了笑,“奴婢远远的望见豆绿带着那位嬷嬷出门了,也就过来了。” 自从被赶出永宁郡王府,赵嬷嬷病了一场,老的越发厉害了。从前头发还是乌青的,如今都快白的尽了。说话间也再没有从前半分的精气神,一副残灯即将燃尽的模样。 景瑚心酸起来,直接谈起了正事,“明日我要去探望大嫂和冱哥儿,母亲留给大哥哥的东西。我想就这样交给大嫂罢了。其实大嫂的身体也不好,也许后面会由柯世兄来替冱哥儿保管。” “柯世兄是君子,是冱哥儿的亲舅舅,这些东西放在他那里,反而比放在我手里要更好些。” 赵嬷嬷点了点头,“小姐说的是,就这么办吧。其实夫人临走之前的那段日子,并不仇视从前府中的三爷和三奶奶了,只要他们能不计前嫌的待您好,旁的事情都已经不算什么。” “柯大人也是端方君子,夫人从前对他的评价就很高。只是她也早知道柯家是要被一起拉下水的,所以才不同意您和他往来。” 她将手里的盒子放在了桌上,“这是夫人还在的时候分好的,里面是房契、地契。您的那一份奴婢已经给您了,这一份就是大爷的,两份的价值,其实还是您的那一份更重。您觉得怎样好,怎样处置就是了。” “往后的日子,您又有什么打算呢?” 景瑚接过了那个盒子,想象着她母亲将这些东西整理出来,分好时候的样子。是绝望,也是希望,她希望她的儿女们拿着这些东西,将来能过的更好一些。 有一滴泪落下来,景瑚很快擦掉了残留在眼中的泪水。“将来究竟要去哪里,其实我也还没有想好,有可能会去江南。”她毕竟连及笄的年纪都还没有到。 赵嬷嬷又道:“奴婢听那位嬷嬷说,三爷年后就要去西北了,您会跟着他们一起过去么?” 景瑚很快摇了摇头,她从没有考虑过万之瑜的提议。“我不会去西北的,也许年后,甚至年前,就会跟着柯世兄一起下江南。他要去江南赴任,正好可以带上我,到时候我回许家去。” 赵嬷嬷沉默了片刻,“无论小姐要去哪里,老奴恐怕都不能陪着您了。半只脚都已经踏进了棺材里的人,实在是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了。老奴陪夫人陪了一辈子,等您做过了决定,便要去她的陵墓前守着了。” “您总归会有人照顾的,您也会成长起来,不需要老奴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 落叶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第二日一早,柯明叙果然就依言过来接她了。还以为他只会派两个小厮过来,却没想到他居然会亲自过来。 看着景瑚上了马车,才自己上了马。 昨夜和赵嬷嬷长谈过以后,她一个人在房中,几乎哭了一整夜。她怎么能不哭呢,无论她是十三岁、二十三岁、三十三岁,无论几岁,遇见这样的事情,眼泪都是止不住的。 柯明叙似乎也看出来她并没有休息好,在马车之外同她说,“这里距离我的住处还有些距离,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景瑚靠在马车靠近柯明叙的那一侧板壁,安宁的闭上了眼睛。有些事人力不可改,她也只能接受,尽量让自己不要那么狼狈。 度过这个艰难的时刻,她还有好多事要做。抄家之后,家中的奴婢,也会归于宫中。柳黄她们,以及她们的家人的身契都在永宁郡王府中,她要去将他们都买回来。 将来她有了别的打算,也要将她们都先安顿好。 柯明叙说还有些距离,果然是还有距离。景瑚在马车上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有微风吹起了车帘,令阳光落在了她的脸上,她才醒了过来。时辰已经不早了。 马车已经停下了,周围没有人声,她一下子恐慌起来。一掀开车帘,才发觉原来柯明叙就站在马车之外,见了景瑚掀开帘子,便很自然地道:“你醒了?醒了就下车吧。” 他恐怕是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景瑚有些不好意思,“昨夜没有睡好,所以方才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小柯大人等了很久么?” 他的笑容温和,于她而言,比此刻的日光要暖,“没关系,并没有多久。”他想接她过来,也就是怕她坐立难安,或是太过悲痛。能安安静静的睡着,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少痛苦一刻,便少痛苦一刻吧。 景瑚下车,柯明叙扶了她一把。回风和流雪站在门前,有些忧虑的看着她。景瑚同他们笑了笑。 他住的宅院,果然比她的那一个要大的多,景瑚跟着他进门,入目是一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秋风瑟瑟,已经将它的叶子吹黄,满目都是金灿灿的。 大约是刻意吩咐过,落叶铺满了地面,并没有被扫去。踩在上面,会发出沙沙的声响。 柯明叙见她驻足,便道:“这一棵银杏已经有几十年了,正是喜欢它,所以才从劲山先生手里买了这座宅院。冱哥儿也喜欢,这几日常常要我抱着他到树下,试图去抓落叶。” 景瑚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对柯明叙道:“我们去看看冱哥儿吧。” 柯明叙点头,“冱哥儿现下应该由乳娘带着,碧娘在休息。”她们可以不必见面。 而后继续同她一起往内院走。冱哥儿就在花园里,并没有同他的母亲在一起。他已经快要两岁了,认得人,一见了柯明叙,便在乳母的怀里扭起来,像是要他抱他。 柯明叙也就走过去,很自然的将他接在手里,对那乳母道:“这里有我,你先下去吧。” 见那乳母转身去了,冱哥儿在柯明叙怀里拍了拍手,口中发出类似于“舅……舅……”的音节。 柯明叙和他头碰头玩了一会儿,便指着景瑚对他道:“这是姑姑。” 冱哥儿的目光停留在景瑚身上,好像一下子看傻了。张大了嘴巴,一下子流了些口水出来,景瑚很快就上前,掏出了自己的手帕替他擦去了,而后逗着他,“我是姑姑,叫姑姑。” 冱哥儿还是一副傻小子的模样,望着景瑚,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只是到底也没有喊她姑姑。过了一会儿,他又不耐烦起来,同柯明叙道:“蝴蝶……要蝴蝶……” 柯明叙站在原地没有动,耐心地引导他,“冱哥儿想要去捉蝴蝶,对不对?我们叫姑姑和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景瑚没有见过柯明叙的这一面,一时间也觉得很是稀奇。她以为他会永远都那样沉稳,一丝不苟。 冱哥儿听见他这样说,果然就又望向了景瑚,半个身子往前探,手也向前伸,想要往外院的方向走。 “姑姑……去……蝴蝶……去……” 景瑚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柯明叙却还是有些不满意的样子,仍旧耐心地引导冱哥儿说话,“冱哥儿告诉舅舅,你要姑姑去做什么?” 冱哥儿看起来有点烦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似乎知道柯明叙不会轻易的就这样放过,只好重复了一遍,“姑姑……去抓蝴蝶……和冱哥儿一起……” 柯明叙这才满意了,笑着望了景瑚一眼,一路和冱哥儿说话,一路往外院走。 原来冱哥儿说的蝴蝶,就是被风吹落的银杏叶子。小孩子的奇思妙想,总是令人觉得新奇又欣喜的。 可是他们在树下站了一会儿,一直都没有起风。冱哥儿的表情严肃,几乎有了视死如归的模样。他伸出了他的小手,重重的拍了一下银杏树的树干。 可是他毕竟年纪还小,不仅没有落叶,反而拍痛了手,脸一下子就皱在了一起。柯明叙眼见他要哭,连忙看了景瑚一眼。 景瑚会意,重重的摇了一下树干。 一下子黄叶纷纷落,真如蝴蝶飞舞在半空中一般。冱哥儿一下子被吸引了目光,也就不惦记着手疼了,伸出小手,不停的抓着落叶。 就算他一片也没有抓到,看起来还是很高兴,笑声回荡在院落里。小孩子的思想,总是这样简单的。 所有的树叶很快都落在了地上,院落中仍然没有起风,却有乌云蔽日。 柯明叙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到了午时了。” 他们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只有冱哥儿不知道。 他和他的父亲,几乎没有给过他什么关爱的父亲,就要阴阳两隔了。她和她的父亲也是,还有柯明叙,他的祖父也要不在了。 往后他们要如何解释给冱哥儿听呢? 柯明叙的话音刚落,冱哥儿就张开嘴,哇哇大哭了起来。 第四百六十七章 行经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一切都结束了,冱哥儿的哭声回荡在院落里,柯明叙轻声哄着他,景瑚忽而觉得有些呼吸不畅起来,脑海中全都是老太妃过世之前的那一句“忠君爱国”。 景瑚的小腹也不断的抽痛起来,这种感觉,其实是有些熟悉的。很快她就感觉到一股暖流汹涌而下,她站不住,背靠着银杏树的树干,慢慢的蹲了下去。 柯明叙哄着冱哥儿,好不容易使得他止住了哭声。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不停的四处张望着,十分可怜。“姑……姑……” 柯明叙站在银杏树的另一侧,方才并没有注意景瑚,发觉冱哥儿在找景瑚,也立刻四下望了一眼。他回过头,看见了景瑚的衣摆,以为景瑚只是过于伤心,慢慢的朝着她走过去,“瑚儿。” “别过来……”景瑚的小腹仍然在不断的抽痛着,时隔一年多,她居然恰巧在这时候行经了。之前也有所预兆,只是全都被她忽略了,还以为只是因为这几日她太累了。 她的声音是有气无力的,柯明叙自然更不放心,很快抱着冱哥儿走到了她面前,蹲下身来,“瑚儿,你怎么样?” 他只用一只手抱着冱哥儿,冱哥儿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伸出一只手来,碰了碰景瑚的面颊。 景瑚一时间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柯明叙伸手来扶她,她才支支吾吾地道:“我没事……我只是……天癸至了……” 柯明叙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将景瑚扶了起来,“别怕,没事的,我叫家里的仆妇过来服侍你。若是你不好意思,我可以着人去将你的侍女接过来。” 景瑚疼的只冒冷汗,心里的愁绪也一下子无影无踪了。人疼成这样的时候,是只能想到自己的,但她毕竟还是豆蔻少女,心中的羞耻之感总是很重,“麻烦小柯大人……” 柯明叙明白她的意思,一手搀着她,往内院里走。一面尽力的安抚着她,就像是安抚冱哥儿一样,“这只是寻常事,不必为此感到羞耻。我一会儿就着人将你的丫鬟还有身边的嬷嬷请过来,再替你请一位大夫。” 景瑚觉得她整个人都要被撕裂开了,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小腹,疼痛几乎将她的力气都抽干了,她恨不得在地上打滚。 她根本没有力气回答柯明叙的话,已经是秋季了,她却疼的一头都是汗。 眼前渐渐的模糊起来,她好像看见冱哥儿的乳娘正在迎面走来,再之后,好像有谁抱起了她,她闭上了眼睛,一片黑暗。 * 景瑚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午后的时候变了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分辨不了此时是什么时辰。 屋子里也没有点灯,她倒是已经不再觉得痛了。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服已经换掉了,是她家常穿的一件寝衣,身上也不再有那种黏腻潮湿的感觉。她放下心来。 外间似乎有人,景瑚试探性的喊了一声,“柳黄,宝蓝,你们在吗?” 很快就有人进了内室,点燃了桌上的烛火,进来的人是柳黄,“小姐,奴婢在这里。” 只有她一个。景瑚问她,“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宝蓝和豆绿呢?” 柳黄便答她的话,“奴婢和刘嬷嬷一起过来的。赵嬷嬷身体不好,此刻刘嬷嬷正在替您煎药,很快就会过来。至于宝蓝和豆绿……” 景瑚微微皱了眉头,“她们怎么了?” “她们的身契都在府里,今日郡王府被钦差抄没,家奴亦是府中的财产,因此……” 她痛了半日,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她很快挣扎着要坐起来,“柳黄,替我梳妆,我要去把豆绿和宝蓝带回来。” 柳黄忙走到她床前,令她重新躺好,“小姐不必忙了,柯大人听了奴婢说的事,已经让他身边的小厮出去赎人了,想来很快她们就会回来了。” 景瑚安下心来。一下子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悲从心来,小腹又开始隐隐抽痛起来。 柳黄见景瑚的神色不对,忙宽慰她,“您这是第二次行经,年纪也差不多到了。也许就不会像上次那样,隔了一年再来。您可一定要休息好才行,若像奴婢这样,日子是不好过的。” “这时候身体最脆弱,不好见风。柯大人已经吩咐过,您就安心的住在这里便好。奴婢们也会在这里服侍您。” 回了她自己的宅院,也是一样的空寂惆怅。柯明叙对她是拳拳关心之意,若是她安心呆在这里柯明叙能放心些,那也是好事。 “柯世兄在做什么呢?” 柳黄替她掖了掖被子,“奴婢被人接过来以后,柯大人请的大夫也过来了。那大夫替您把过脉,柯大人和他一同斟酌了药方,才交给奴婢们拿去煎药的。他见您睡着了,便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他此时在做什么,奴婢倒是真不知道。” 他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还花了许多时间在她身上,他待她实在已经很好了,好到她无以为报。 景瑚正想打发柳黄出去,她想再休息一会儿,忽而有人敲了敲门。 柳黄朝着外间的道:“是谁过来了?” 而后是柯明叙刻意压低的声音,“是我,她醒了吗?” 柳黄快步走过去,打开了外间的门,“柯大人,小姐已经醒了,您要进里间去看她么?” 听完柳黄的话,景瑚下意识的把自己藏进了被子里。 柯明叙拒绝了柳黄的提议,“有些不方便,我还是不进去了。只站在这里同她说几句话就好。” 景瑚亦不想让他走,“柯世兄,你有什么话要说,我能听得到。” 他们就这样隔着内室的帘子与屏风对话,“你觉得好些了么,可还是觉得很疼?” 景瑚摇了摇头,又想起来他看不见自己,“不疼了,我再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柯世兄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去忙便是了,不必挂念我。” 静了片刻,景瑚几乎以为他已经走了,忽而听见有人敲了敲窗户。 第四百六十八章 隔窗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那一扇窗户原本就没有关严实,柯明叙就站在窗外。“我若是进门,总怕你尴尬,就在这里说一会儿话吧。” 景瑚的目光牢牢的黏在他身上,她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外面又下起了秋雨,廊下点了灯,昏昧的光落在他身上。 他们不过是这并不太美好的人世间两个平凡的人而已,才刚刚经历过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 “好,我们就在这里说话。” 接下来要说什么呢? “豆绿姑娘和宝蓝姑娘,还有他们家人的身契,如今已经都在我手里了。方才已经交给了柳黄姑娘,往后她们还是跟着你。回风说今日他去办事的时候,也遇见了你三哥哥,他又问起了你。” “你若是不想和我一起去江南,和你三哥哥还有三嫂一同去西北也很好。地被天地开阔,如今也没有战事,也许会比你在燕京或是江南要好。” 西北再没有战事,再天高地阔,再自由,也是她不熟悉的风物,没有她相见的人。她心中始终无法释怀景珣和万之瑜骗了她的事,被最亲近的人欺骗,总是很难接受的。 也并非一句“为了你好”就可以全然搪塞的。 景瑚望着他,她或许还能再为自己留一些美好的回忆。人生那么长又那么苦涩,多一日快乐,便少一日的痛苦。 她笑了笑,烛光映着她的脸色,还是惨白的,“我已经想好了,我想和小柯大人一起下江南。” “家逢巨变,我外祖父和外祖母向来疼爱我母妃,疼爱我,他们没法放心我一个人在燕京的。只是我也需要一些时间来安顿我身边的人。” 这个消息传到江南要几日,江南的信寄过来又要几日,她相信她外祖父的信已经在半路上了。景瑚并不打算把宝蓝她们都带走,她们在燕京是有家的,他们陪她过了这些年已经很好,不可能陪伴彼此一辈子的。 柯明叙慢慢微笑起来,“好,等我办完了燕京的事情,我们就一起出发。上一次我搭了你的船,该是我还你人情的时候了。” 她其实并不要他还的,可是他既然要这样说,能够觉得更师出有名,那也没有关系。 她转而问起了别的事,“小柯大人的调令已经下了么?” “还没有,不过应该也快了。在燕京还有一些事情要收尾,总要再过几个月。”他的许多家人即将踏上流放的路程,他要帮他们打点。 祖父的尸身也尚未下葬,他要替他另择一个去处。叛国谋逆之人,不能和柯家的先祖葬在一起。 想到此处,他又想起了一件事,“定国公夫人,也就是我姑姑,昨日过世了。” “什么!”景瑚惊的几乎坐了起来,“为什么会这样,清姐儿怎么样了?” 清柔并不是一个十分坚强的女孩子,母亲纵然犯错,总还是活在这人世间的,可一旦失去了,也就是永远都失去了。 柯明叙的目光落在了地面上,有星星点点的雨水溅在了廊上。“姑姑是自戕。向来自诩清高之人,却做了最为人不齿的事。她也是被我祖父欺骗了,以为清流人家,就一定会比权贵更干净。” 所有的柯家人,只有她最笃信祖父那一层清流文臣,洁身自好的皮囊。 “她会自戕,想必就是接受不了我祖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也害怕将来会连累清姐儿。” 他望着景瑚,“你不必担心,清姐儿会比你想象的更坚强一些。等时过境迁,你们再见面吧。如今相见,只怕也什么都说不了,不过对坐垂泪而已。” 翰林院的事情要收尾,柯家死去的人要安葬,活着的人要打点,出了定国公夫人的事情,他又多了许多事。实在是不容易。 景瑚点了点头,明明她的身体都被锦被牢牢的覆盖着,只露出了一张脸,她却觉得越来越冷,莫名的瑟缩了一下。 柯明叙很快便道:“是觉得冷了么?我已经没什么事了,还是将窗户关上吧。” 景瑚并不想让他走,忙道:“不是冷,只是觉得心里难过而已。”她赶忙找了下一个话题,“冱哥儿怎么样了,还有我大嫂。”她今日到底是没有能够探望的了柯明碧,不知道柯明叙要办的事情里,包不包含她的这一桩。 “冱哥儿哭累了,午后一直由乳母带着在睡觉。碧娘今日几乎也没有清醒的时候,只是喝了两碗药而已。姑姑的事情,我还没有同她说。” 景瑚心里一片荒芜。 景珅已经走了,他们的后事,景珣会办的。柯明碧是他的妻子,可是他们心中,应当都已经不把彼此当作是最亲近的人了。 就算没有那一纸和离的文书,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已经破碎殆尽了。 可是就是这样两个相看两生厌的人,黄泉路上,恐怕距离也并不远。她又想起上午的时候冱哥儿天真无邪的笑脸,忍不住要落下泪来了。 她还需要很多独处的时间,来消化这些情绪。与其此时仍旧拖着柯明叙,不如还是早些同他道别。 “我母亲留给我大哥哥的东西,如今也只能留给冱哥儿了。今日我已经带过来了,就在这个锦盒里。” 随着景瑚一起过来的锦盒,就放在她床头。“冱哥儿将来要跟着小柯大人,请您将这些东西收好。”她并没有仔细清点过,可是这些东西在燕梁,应当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就算冱哥儿将来不入仕,亦没有爵位,他的日子也能过的很好。 经历过这些事,才知道平凡的日子有多可贵。 柯明叙隔着窗,看了那个盒子一眼,“这并不着急,冱哥儿毕竟还小,这些东西就是要交给我,也不在这一两日。你不要起身了,好好休息,明日再说吧。” 景瑚知道他要走了,留也不必留,莫名的又生出一重伤感来。她伸出手,同柯明叙挥了挥,“我会好好喝药的,等喝完了药,我就要休息了。” “小柯大人也要好好休息,我们明日再见。” 第四百六十九章 姑嫂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在柯明叙的宅院里住了三日。这三日里她还是时常觉得小腹痛,说话都没有力气,颇为难过。 她不知道柯明碧知不知道她住在这里,她没有去见柯明碧,柯明碧也没有过来见她,大家也算是相安无事。 柯明叙总是很忙碌,也总是要到晚膳之后才回府。有时候是自己一个人过来探望她,陪她一起用晚膳,有时候还会带着冱哥儿一起过来,让冱哥儿和景瑚也渐渐脸熟起来。 她是冱哥儿的姑姑,冱哥儿的父母缘浅,她也希望她能够做的更好一些,让冱哥儿的人生没有那么多的遗憾。 到了第四日,景瑚的身体渐好了,柯明叙过来请她,“冱哥儿今日在碧娘面前也不停的喊姑姑,她就知道是你过来了,你不如和我一起去探望一下碧娘。” 这原本也是景瑚过来这边的目的之一,她没有拒绝,很快便站起来,“这就和小柯大人一起过去。” 柯明叙同她点了点头,见她的脸色不再如前几日一般苍白,心中略安,和景瑚一起往柯明碧的院子里走。 景瑚住的院子,应当是柯明叙早就安排好了的,雅致之中不乏活泼,特意给她准备了书房还有绣架。柯明碧也算是这里的主人,她的院子自然更是按照她平日的喜好布置的。 景瑚甫一踏进去,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进了和靖堂。可这里是没有任何属于景珅的东西的。他的一切都封存在了永宁郡王府里,景瑚甚至都没有能够留下任何的东西当作念想。 他们兄妹,再也没法好好说话了。 也许并不是柯明叙临时起意,要和她一起过来见柯明碧的。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靠坐在床头,看着乳娘哄着冱哥儿在一旁窗下的长榻上玩耍。 她的眼神全然没有一点活气,脸上也无有笑容,听见柯明叙和景瑚进了院子的动静,才缓慢的将自己的视线移动到了景瑚身上。 一见柯明叙和景瑚进来,冱哥儿是很兴奋的,伸了手要柯明叙来抱,口中不停地道:“舅舅,蝴蝶……姑姑……” 柯明叙抱起他,将乳娘打发了出去,冱哥儿又伸手,想要引起景瑚的注意。 景瑚笑着望了冱哥儿一眼,让他感受到了她的善意。可是她此时不能陪着他玩,她毕竟是来探望他的母亲的。 景瑚躬身给柯明碧行了礼,并没有称呼她。她未必想要听自己唤她一声大嫂。柯明碧显然也不在意,望了一眼柯明叙怀中的冱哥儿,“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不过一两日,他也肯和你好了。” 旋即又道:“只可惜他的父亲,和他倒是从未亲近过。” 景珅大约一直记恨着柯明碧对他心爱的嬛芜动过手,而那时冱哥儿也不过是个只知道吃喝拉撒睡的小婴儿,谈何亲近呢。 “碧娘,都过去了。” 冱哥儿一听见他母亲说话,立刻就从方才的兴奋转为了安静。小孩子也会察觉大人的情绪,也许柯明碧的表情令他感觉到不安了。 “是都过去了,如今他人都已经不在了,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柯明碧说着话,一滴泪飞快的落了下来。“他已经不在了,那个女人倒是跟的也紧。等我到了地底下的时候,他们又早已经团聚了,我永远是多余的。” “那个女人”,说的自然就是嬛芜了。只是听柯明碧的话,她对景珅,似乎也还并没有全然的忘情。 还有什么好牵挂的,一点也不值得。可究竟如何,还是柯明碧自己的想法与判断。 柯明碧很快就收起了方才的情绪,对柯明叙道:“哥哥能不能先出去,我想和她单独说几句话。你放心就是了,再难听的话我已经说过,我也没力气对她做什么了。” 柯明叙看了景瑚一眼。 景瑚很快便道:“冱哥儿要抓蝴蝶,柯世兄快带他去吧,我会照顾大嫂的。” 他便没有再说什么,抱着冱哥儿转身出去了。 柯明碧依依不舍的看着冱哥儿的身影消失在了院墙之后,才对景瑚道:“如今我哥哥听你的话,倒是更甚于听我的。那么大的功劳,他什么也不要,只要了你的自由,我想不明白,或许我这辈子已经没时间想明白了。” 景瑚在她床边坐下,“大嫂不必如此悲观,您毕竟还很年轻,再多的悲痛,也只是一时的。” 这样的话,她自己也全然都不相信。这种痛苦是没法被遗忘和消除的,它永远都会存在于她心里,想到一次,便痛苦一次,如万根针扎。 柯明碧显然也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直接开始交待:“我哥哥还要为官,他没有妻子,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陪伴冱哥儿这样的一个小孩子。我不想冱哥儿的生活里只有一些仆妇,所以,你跟着他下江南去吧。” 这原本也是景瑚的打算,“大嫂放心,我会跟着柯世兄一起下江南的。江南还有亲眷,外祖父和外祖母最疼爱我母亲,冱哥儿是我母亲的孙子,他们一定会很宠爱他的。” 柯明碧听完这句话,静默了良久,“也好,就让冱哥儿住在许家,不要那么孤单。不知道长大以后他会像谁更多一些,往后有机会,你让我哥哥绘一副他的画像,烧给我看看。” 如此悲伤之语,景瑚不知道要如何接话。 柯明碧很快又道:“下江南的时候,你们想必要经过淮安谢家。你和我哥哥不适合,我会写一封信给我外祖父,请他为我哥哥好好挑一位佳妇,等我哥哥丧期满了,便可以成婚了。” 她也觉得她配不上他,他已经被她拖累了太多了,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被拖累。 “大嫂放心,我母亲临走之前,已经为我和我江南的二表哥定过亲事了,我外祖父他们都是知道的,也首肯了。我不会一直拖累柯世兄的,我会记得他的好。”景瑚说着这样的话,一下子心如刀绞。 柯明碧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长叹了一口气,“我们姑嫂,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过话。” 第四百七十章 访客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点了点头,“是。” 最开始的时候是她有些不喜欢柯明碧的左右逢源,仗着自己是县主,总是看不起旁人。柯明碧为了景珅,也为了讨许侧妃的好,对她百般奉承。 可越是这样,景瑚也就越不喜欢她。柯明碧是人精,景瑚那时候却不过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究竟她心里是怎样想的,柯明碧心里怎会不明白。 再后来便出了嬛芜的事,景瑚和景珅是亲兄妹,都已经无法再和谐相处,更何况是她和柯明碧。 宫变的那一日柯明碧声嘶力竭,完全丧失了理智,和“心平气和”这四个字,自然更是不沾边的。今日的心平气和,也不过是因为景瑚一直都在顺着柯明碧说话而已。 景珅已经不在了,她也都愿意不再打柯明叙的主意了,她们之间也就不再有任何矛盾了。 柯明碧并不打算把她们的对话继续下去了,“我有些累了,今日还有其他的客人,你先回去吧。我和你的话也都说的尽了,我想把一切都放下,你不必再来见我了。” 她们的确也再没有旁的话说了,今日这一面,就是她们的最后一面。 她在不断的失去,不断的重复失去的这个过程。景瑚很快站起来,勉强行了礼,快步走出了房门。她怕柯明碧看见她的眼泪。 母亲临走之前,说景瑚哭的太多,她恐怕要走不动路了。她若是为柯明碧也哭了许多,也许她在黄泉路上,还要怪她,还要讨厌她。 景瑚朝着院门走,忽而听见了正房东侧的窗户下,有小儿咿呀的声音。是冱哥儿。 柯明叙很快从东边转了出来,面色有些许的尴尬。 原来他没有带着冱哥儿去前院,他又绕回了这里。是不放心她和柯明碧吧。不知道她们的话,他听见了多少。 知道自己不会想着再缠着他,他应该会更轻松吧。 景瑚也并不想戳穿,连忙将将落未落的眼泪擦干了,笑着迎上去,伸手要抱冱哥儿,“冱哥儿过来,姑姑抱你。我们去前面捉蝴蝶,好不好?” 冱哥儿也很配合,小身子向前拱,“蝴蝶,蝴蝶。”又抱着景瑚的脸亲了一口,沾了她一脸的口水。 景瑚也不在意,只是冱哥儿对她而言还是有些沉手了,勉强走到外院,景瑚就有些抱不住他了。柯明叙自然而然的从景瑚怀中将冱哥儿接走了,哄着他,“让姑姑来帮我们冱哥儿制造蝴蝶,冱哥儿准备抓蝴蝶,好不好?” 景瑚站在他身旁,笑着看着冱哥儿。门前忽而停了一辆马车,很快下来一个年轻少妇。她身量纤细,如弱柳扶风,眉目中隐含着不知因何而起的愁绪。 那年轻少妇被门上的仆妇领进来,进了前院,撞见了柯明叙和景瑚。 景瑚不认得她,她却认得柯明叙,“柯大人,许久不见了。” 柯明叙站在原地,同她点了点头,“赵二夫人,别来无恙。碧娘想必正在房中等你,仆妇会领你过去。” 柯明叙口中的这位“赵二夫人”生的很是温婉,举手投足之间落落大方,尽是书卷气。也许会是柯明叙某一位同僚的妻子,和柯明碧也是故交。 赵二夫人只是又望了他怀中的冱哥儿一眼,“这是碧娘家的冱哥儿吧。从前见过几次,和我的儿子玩的很好。” 柯明叙便哄着冱哥儿,“这是你娘亲的好友,你该叫姨母的。” 冱哥儿怕生,这就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脸,躲到柯明叙怀里了。过了一会儿,又不耐烦起来,指着景瑚,“姑姑,蝴蝶。” 尚有客人在,景瑚没有动,只是望着冱哥儿笑了笑。 那赵二夫人也就识趣,“我还是先去碧娘那里了,就不打扰柯大人了。” 她其实也望了景瑚几眼,似乎对景瑚和柯明叙之间的关系很是好奇,只是并没有出言询问。只是在听见冱哥儿唤她“姑姑”的时候,目光中有了一些了然。 等赵二夫人渐渐走远了,景瑚轻轻摇了摇银杏树的树干,让冱哥儿能有事可做,而后问柯明叙,“这位赵二夫人是朝中哪一位大人的妻子,我似乎没有见过她。” 从前永宁郡王速来爱和朝臣结交,景瑚也就见过许多大人的家眷。这位赵二夫人年纪也就和柯明碧差不多,若是燕京仕女,景瑚应当见过才是。可是景思来想去,对她也没有半点印象。 柯明叙一边注意着他怀中的冱哥儿,“她是英国公府的六小姐,夫家是恒国公府的旁支。”他又觉得这个说法有些不妥,“从前的恒国公赵家,在老公爷死后,孟太夫人尚在的时候,便分了家了。她丈夫在她们那一支里行二。”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永宁郡王谋反案发后,今上颁布了罪己诏,亦重审了当年定远大将军阮凛叛国案,发觉恒国公才是当年的罪魁祸首之一,还了定远大将军的清白。 恒国公这个爵位也已经不复存在了。万幸这位赵二夫人的夫君不是嫡支,又早早的分了家,所以才免于流放。 不过,英国公府段家的六娘,根据谢池莹的说法,不就是当年差点和柯明叙定亲的那位小娘子么? 景瑚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她远去的方向,她早已经不在那里了。 而眼前的柯明叙,只专心逗着怀中的冱哥儿,举着他的手去抓飞舞的落叶,看起来的确是并不在意的,只不过是遇上了妹妹的朋友,所以礼貌的打了个招呼而已。 景瑚却忍不住要想,若是他早早的成了婚,或许如今他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这样认真的陪着他玩耍了。 连赵二夫人这样的人,他尚且并不在意,干脆利落的推却了婚事。自己没有哪里好,更是乱臣贼子之后,如今不必受颠沛流离之苦,还是因为他的善心,的确是配不上他的。 也许她也只能希望谢家老太爷,他的外祖父,能好好为他择一位名门佳丽为妻,和他厮守终身了。 一定是比她强出许多的。 她能真心的祝福他吗。她在心里问自己。 第四百七十一章 暖炉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很快就进了十一月了。过去的一个多月里,景瑚几乎已经将所有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时间慢慢的向前推移,那些她不愿意回忆的事情都在离她远去,她的心终于能够短暂的平静下来。 柯明碧是在十月中旬的一个夜晚逝去的。景珅已经走了许久了,奈何桥上,他们应当不会再遇见了。今生已经足够苦涩了,若有来生,希望他们也不要再相遇了。 柯明叙最后得到的官职,居然就在嘉禾,原先的嘉禾知府,也就是他们曾借住过的邵家别院的主人辞了官,空出了这个位置。 知府是正四品,原来以为柯明叙的官职会再低一些的。他毕竟是拿自己的功劳换了景瑚的自由的。 也许是如今的皇帝实在很爱惜人才吧。 定远大将军阮凛的冤屈被平反之后,原先的皇帝便禅位给了九都王。这中间的事情很多也很杂,景瑚都没有去听。只是专心地守着丧,偶尔去柯明叙那里探望一下冱哥儿。 她的人生还是很长的,也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了解这些事,并不急于一时。 也许的确如柯明碧所说,血缘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就算她只是偶尔去见一见冱哥儿,他每次见到她的时候都很高兴。他已经不再要蝴蝶了,银杏叶子都落完了,他开始每日都期盼着下雪。 这一年燕京的初雪也的确来的很早。他们三个围着暖炉,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是人生难得闲适的时候。 “年后便要上任,恐怕不能在燕京过完新年了。瑚儿若是有什么要安排的,也必须要尽早了。我已经雇好了船只,冬日河上的路不好走,只是我们带着冱哥儿,宁肯早些出发,走的慢些了。” 如今私下里,他这样称呼她,已经很自然了。大雪天里,只有他们相依为命。 冬日不比夏日河水充足,而且还容易结冰,水路是不好走的。可若是走陆路,陆路颠簸,冱哥儿想必就要多吃很多苦了。他还这样小,身体也算不得很好,总是要以他为先的。 冱哥儿听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只是听见了他的名字,又正是话最多停不下来的时候,不喜欢大人说话忽略了她,便在景瑚怀里嘟囔起来,“冱哥儿,冱哥儿怎么了。” 景瑚笑着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舅舅和姑姑带着冱哥儿坐大船,出去玩儿,好不好?” 冱哥儿并没有坐过船,不知道是什么,不过“出去玩”这三个字他听懂了,就拍起手来,“出去玩儿,出去玩儿,舅舅和姑姑带着冱哥儿出去玩儿!” 小儿稚言稚语,十分惹人稀罕。他这样说了一句,又道:“娘去吗?娘也去。不过冱哥儿不要娘抱,要舅舅抱。舅舅香香,娘身上臭。” 柯明叙身上总是有淡淡的香气,从前是松柏香,如今是杜若。而柯明碧久病,总是萦绕着药味,于小孩子而言,自然是不喜欢的。 他提到柯明碧,景瑚看着他身上白色的衣裳,心里又难过起来,“这一次娘不去,只有舅舅和姑姑带着你。去很远的地方,找你的外曾祖父,曾外祖父,曾外祖母,表姑,还有舅公、舅婆他们。” 冱哥儿没听过这么多称呼,一下子愣住了。长大了嘴巴,流了一点口水出来。景瑚笑着替他擦干净了,“总之他们都会和冱哥儿玩的,他们都很喜欢冱哥儿。那里也会下雪,春天到了会开很多很多的花,到时候舅舅和姑姑带着你一起去捉会飞的蝴蝶,好不好?” 冱哥儿听的一知半解,但景瑚说话的神色温柔,他知道是好事。又高兴起来,在景瑚怀里扭来扭去,他有些沉手,景瑚几乎抱不住他。 柯明叙见状,便将冱哥儿接了过去,“你要是扭来扭去,姑姑可就抱不住你了。” 冱哥儿在柯明叙怀里坐好了,笑眯眯的看着景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景瑚和柯明叙说话,“我知道了,小柯大人。我不打算让柳黄她们跟着我去江南了,她年纪也大了,差不多可以出嫁了。宝蓝是在燕京有家的人,我身边带一个豆绿就好了。” “其他的东西,我也会都早些叫人装到箱笼里去,不知道小柯大人租的船够不够大。” 她已经不再想回燕京了,最好将所有的东西都带到江南去,偶尔回来祭奠家人罢了。她并不想要嫁人,有这些钱财傍身,她一个人也能过的很好。 在这时候,没有了县主的身份,反而成了一件好事了。到时候她再养一些人来看家护院,也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柯明叙道:“放心吧,一定足够大了。我也有许多东西要带过去。今年过年,我们或许会在淮安,到时候你跟着我住在谢家就好。莹姐儿还没有出嫁,有她陪着你,你也不会太过无聊了。” 他们估计也只能到达淮安而已。虽然要在旁人家中过年,她觉得有些不适,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今她是客居,只能随着柯明叙的安排。 他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今时不同往日,也许你会受些委屈。你若是有什么不高兴,告诉我就好,我会替你出头的。” 景瑚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好委屈的,莹姐姐会照顾我。小柯大人难得才能在外祖父家过一次年,不必这样担心我的。” 她真的不想让他再为她做什么了,能容忍的便容忍,不能容忍的事情,想必谢池莹也不会让它发生。谢家的人毕竟也都是出身大族,应当不至于要刻意为难她。 最多也就是谢七太太和谢池容了。不过因为谢池容的婚事,她们在谢家老太爷面前也没了脸面,不至于再要来兴风作浪了。 收拾东西都是容易的事,只是他们在燕京还有许多故旧,最难的是一一道别,接受往后也许没什么机会再相见的事实。 雪越下越大了,等到天明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带着冱哥儿去堆雪人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安排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总是要道别的,那就从身边最亲近的人开始。 景瑚从柯明叙处回来,便将她身边剩下的三个丫鬟都叫到了一起。“今日柯世兄同我说,我们年前就要下江南。所以这几日便忙着把东西都收拾到箱笼里把,过几日柯世兄那边会派人通知启程的日期,而后派人过来取。” 她身边能做粗使活计的仆人少,也就只有宝蓝和绀青家里剩下的几个男人罢了。 柳黄是领头的,很快便应了是,而后道:“是只收拾了冬春两季要用的东西,还是把四季用的东西都带上?” 景瑚望了房中的摆设一眼,这段时日她们很用心,将这里也布置的如同芳时轩一样,希望她能觉得舒服一些。 可是这里毕竟不是芳时轩,也不会是她以后的家。“只留一些桌椅之类的家具在这里就好了,平日里要用的,稍微之前一些的,都带到江南去。往后我就要在江南安家了。” 景瑚说完,柳黄她们就互相看了一眼,很快跪在了景瑚面前。“小姐去哪里,奴婢们就去哪里,往后江南也就是奴婢们的家了。” 景瑚连忙把她们扶起来,“你们说的是什么话。我在燕京已经没有亲人了,于我而言,燕京不过是一个伤心之地。可是你们也都是在燕京长大的,有自己的家人,做什么要跟着我千里迢迢的往江南去?” 她笑了笑,“我是去投亲的,你们的家人却就在身旁,不必跟着我走了。我会把你们的身契都还给你们,再给你们一笔钱,好好的在燕京生活就是了。” 她们每一个人的眼神都是坚定的,柳黄上前一步,“奴婢们都是从小就跟着小县主的,小县主待奴婢们如姐妹,奴婢们也是真心的敬重您,离不开您。奴婢不愿意离开您,想必宝蓝和豆绿也如是。” 她的语气急切,又带出了旧时的称呼来。 “是。”宝蓝也道:“奴婢的家人是永宁郡王府的家生子,奴婢也是自小就跟着您,很少回家的,实在是没法在此时离开您,除非是您嫌奴婢们粗笨,要赶奴婢们走了。” 只有豆绿,此时还是很安稳的样子,见宝蓝和柳黄都说完了,才道:“奴婢是一个人。” 她是一个人,景瑚原本也是要带上她的,“我会带着你走的。” 所有人都已经陈情完毕了,景瑚也要说她自己的理由,“你们若是觉得我是心里厌弃了你们,也就是辜负了我们这些年的情谊了。只是我想着,柳黄姐姐也到了年纪了,就算跟着我去了江南,那我也是不能耽误你的。” “宝蓝也就是这两三年间的事情了,我不打算带着很多人去江南,毕竟这一路都是搭旁人的船,留宿在别人家里做客人的。你和绀青的哥哥,其实也可以早些把事情定下来。” 绀青还没有离开的时候,景瑚去她家里探望她,也见过许多次宝蓝和她哥哥走在一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是能终成眷属,那时再好不过了。 自己多年的姐妹成了嫂嫂,绀青若是还在,也会很高兴的。 宝蓝的脸瞬间就红了起来,“小姐……” “没事,你们不是一直都知道我爱慕柯世兄么,也没见我脸红。知好色而慕少艾,是很寻常的事情,更何况你们可是青梅竹马。只要你们这一生都过的好了,就算没有彼此陪伴,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笑着拉了柳黄和宝蓝的手,“你们放心,若是你们始终觉得在燕京不好,那就写信送到江南来。等我安顿好了,再派人过来,把你们都接过来。” “柳黄在燕京没有娘家,宝蓝你们家就多帮衬她一些,反正嫁妆都是我来出,只要你们家的人能帮她出嫁,替她撑腰就好了。” 景瑚说的都是最真心的话,把她们叫来之前,她已经都想好了。 景瑚以不想带太多人为借口,并且将她们的以后都做过了安排,她们也就明白景瑚是主意已定了。 豆绿这时候倒是知道出来说话了,“柳黄姐姐和宝蓝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小姐,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柳黄却还是不放心,“小姐既然要去江南,奴婢只一个人。若是要将奴婢早些嫁出去,嫁到江南也是一样,反正奴婢原本也不算是燕京人。与其让宝蓝的家人受累,为奴婢撑腰,奴婢还是跟着小姐更好。” 其实若是柳黄和宝蓝都不跟着她,她身边只剩豆绿一个,她的确是有些要忙不过来的。 柳黄说的也不无道理,这样僵持下去,反而要伤了彼此的情分。她只好道:“既然是这样,柳黄姐姐也跟着我吧。” 这样一来,宝蓝的心思不免也活跃起来,又想出言了。 景瑚忙道:“宝蓝,你和她们毕竟是不一样的,故土难离,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样失去自己的家人。还是那句话,若是你实在想念我们,就叫人带了信给我。再说了,我也不是就不会燕京了,我的父母都安息在这里,我总是要回来的。” 宝蓝就熄了要再为自己争辩的心思,又拜下去,“宝蓝不能继续陪伴您了,希望您一路往江南去,一路顺风,再也不要有任何的磨难了。” 景瑚的眼眶忍不住红起来,“你也要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我们总是会再见的。说不准我在江南呆了几年,觉得还是适应不了江南的气候,又回来了呢。” 只要都还在这人世间,万水千山,总有再相见的时候。 第四百七十三章 惊喜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启程的日期定在十一月二十七日,要到嘉禾是不可能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过年之前赶到谢家。 毕竟是要远行,景瑚同宝蓝说着也许自己会不习惯江南的气候,还会想回到燕京来,其实不过是善意的谎言而已。 燕京城里盛了她的太多伤心,她不会再轻易踏足了。二十五这一日,景瑚便和柯明叙相约,一同去城南的善堂里探望了一下那里的孩子。 他们将来也许会照顾其他贫苦之地的孩子,对燕京善堂的孩子,却是鞭长莫及了。 将要进了腊月了,天气虽然冷,善堂里的气氛却很活跃。他们似乎已经放假了,不再读书,便在善堂里的各处帮忙,打扫屋子,或是剪一些窗花,以及其他的东西来装饰屋子。 柯明叙照例要去寻十七说话,了解一下善堂里的情况,看一看有没有缺少什么。今日茵陈也在,景瑚和她算是认得,就由她陪着,在善堂里逛了逛。 之前柯明叙过来,给善堂里的孩子带来了很多书,应当都是他这些年的积累。如今善堂中专门辟了几间屋子,用来储藏这些书籍。 景瑚一路走过来,各处都是欢声笑语,唯有这里是鸦雀无声的。窗外有青松,上面堆着皑皑的白雪。 屋中有不少的孩子正在阅读书籍,神色专注。有小少年,也有少女。景瑚不想打扰他们,只在门口看了一眼。 一边和茵陈聊着天,听茵陈道:“……我们家大人如今没有领朝中的职位,只是拿着二等侯爵世子的俸禄,在家里天天陪着小姐玩。” “乡君也就清闲了,年下的事情也不用怎么管,不是回定国公府和太夫人以及嫂子们闲聊,就是和出嫁了的姑奶奶们一起到街上去逛,和顺义伯夫人也常常在一起。” “不过倒是没怎么见着小姐您,您如今不和顺义伯夫人他们住在一起么?” 景珣既然得了爵位,自然也得了新的府邸,燕京城中又多了一座顺义伯府邸,就在城东。立府的时候他们有送了请帖过来给景瑚,她是没有去的。 茵陈是淮邑乡君的侍女,不清楚景瑚和景珣夫妻之间的矛盾,也并没有什么可被责备的。 她倒是的确有些羡慕淮邑乡君,定国公府屹立不倒,丈夫又要继承诚毅侯府的爵位了,她好像一点烦恼也没有。 “我如今住在城西,是我母亲留下来的院子,并不和顺义伯夫妻住在一起。很快也就要往江南去投亲了。今日过来,其实就是想和善堂里的孩子们道别的。” 茵陈有些惊讶,“原来您要离开燕京了。那也好,我们家乡君也时常念叨着想去江南看看,都说江南很美,也不知道我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去看看。您到了那边,一定会过的很开心的。” 景瑚笑了笑,“借你吉言了,江南的确很美,你若是有机会过来嘉禾,我一定好好的招待你。” 淮邑乡君的娘家就在燕京,她应当是舍不得离开她的祖母的。 她羡慕她,也是羡慕她的亲人都还在身旁。 在这善堂之中,景瑚最挂念的自然还是绣房里的那些女孩儿。年初的时候清柔替她们荐了一位姓“谷”的刺绣师傅过来,这一年忙忙乱乱,她都没有怎么来过善堂,不知道她们学的怎么样了。 白日里谷师傅倒是还在给女孩儿们上课,景瑚瞧见了许多熟脸。那位婉姑娘也就坐在绣架前,也是谷师傅的好学生。 茵陈见景瑚看了婉姑娘一眼,压低了声音,笑着对景瑚道:“我哥哥和婉姑娘二月里就要成婚了。” “是吗?这可真是大好事。”景瑚想了想,解下了身上的一块玉佩,递给茵陈,“她们在上课,我就不去打扰了,这块玉佩的成色不错,是双鱼形的,寓意也好。那时候我已经不在燕京了,到时候你替我送给他们吧。” 茵陈摆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小姐,您不必这么客气的。只是想让您沾沾喜气,倒像是同您要贺礼了。” 景瑚笑起来,“不过一块玉佩罢了,你不会是替你哥哥和嫂子嫌我的礼轻吧?拿着就是了。” 她们两个人正在客气,绣房里的一个女孩瞧见了景瑚,大声的同她打起了招呼,“小县主!” 景瑚望了一眼,是蕊儿。 她一出声,其他孩子的目光也集中到了景瑚和茵陈身上,倒让景瑚尴尬起来,她已经不是县主了。 谷师傅很快也猜出了景瑚的身份,停止了讲课,出来和景瑚行了礼。 “妾身谷室,是定国公的八小姐推荐过来,教这里的孩子们做女红的。手艺粗陋,让小姐看笑话了。” 景瑚此时不过也是平民罢了,不值得她这样客气,“谷师傅您太客气了,我方才站在窗外看了一眼,经过这大半年的教习,孩子们的女红已经好了许多了。” 与其一直在屋外客气,不如进去看看孩子们做的女红。 与从前比起来,有了师傅之后,女孩子们做的针线的确比从前有章法的多了。这件事也并非不讲究天赋,有几个女孩子做的绣活,已经好过世面上卖的一些普通绣件了。这不能说是好,应当说已经是令景瑚觉得惊喜了。 她一连夸了好几个女孩子,不过真正做的最好的,还是秀宁。从景瑚进了屋子开始,她就一直将期待的目光落在景瑚身上。 她的手艺实在已经很好,若不是景瑚比她多做了这几年的女红,只怕此时也要觉得自己比不上她了。景瑚由衷地夸赞她,“秀宁,也许有一天你会成为燕梁最厉害的绣娘,有自己的绣坊的,你可以靠你自己的手过上很好的生活的。” 秀宁的眼睛亮晶晶的,性子又腼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重复的和景瑚道着谢,和她保证她往后一定会更努力的。 不过,于景瑚而言,她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见秀宁成长成一个真正的刺绣大家了。 分别的话莫名地有些说不出口,她只好拜托茵陈,把她今日带来准备给这些女孩子们的礼物在她走之后再分发给大家。 第四百七十四章 好事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准备的礼物是一些刺绣的工具,其实是她很早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这一年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也真就是要到一切都已经平息,到了该告别的时候,她才有时间将它们都送过来。 不和这些孩子们说分别的话,是因为孩子们的情感总是更充沛的,倒是她自己反而要花很多的情绪来平复这种伤感。 反正她们原本也不是常常会见面的,也许她天长日久的不来探望她们,分别的伤感也就被无形的化去了。这样对彼此都好。 今日柯明叙也很快就和十七谈完了话,在绣房附近等着景瑚。他今日大约是把他在燕京剩余的藏书都带了过来,十七倒是又有的忙碌了。 希望善堂里的孩子们能认真的读完这些书,将来也有机会能入阁拜相,做一个于国于民都有用处的人。 善堂已来过了,午后他们还要一起去松石书院,见周老先生。 上一次下江南他们是结伴的,这一次他却去不了了。虽然明明是他自己的问题,听说这个老头子还是有些不高兴,正等着柯明叙去哄他呢。 若是去的晚了,今日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景瑚在善堂里的事情也已经做完了,也就跟着柯明叙出了善堂,往松石书院走。 松石书院和善堂的距离不近,等到书院附近的时候,已经是午膳时分了。柯明叙总是很从容的样子,并不急着和景瑚一起往书院走,而是和她去了他们很熟悉的那个小院。 仍旧是荠菜馄饨,还有烧饼。往后他们去了江南,应该常常能吃到了。 他们已经一起在这里用过好几次午膳,景瑚的心思也已经变了许多。从一开始满心满眼都是他,想要和他多呆一刻,也都是在想着要找一些有趣的,能够和他贴近距离的话题。 而如今,他们眼前就有很多的时间能这样相处,做什么也就都觉得从容了。 午膳用毕,柯明叙在和那摊主聊着天,“……年前就要往江南去赴任了,只怕将来三年五载,也没有什么机会再到这里品尝到您做的东西了。” 那摊主面上也有感慨之色,“得您照顾了许多年,一直没有什么能够回报的,便只为您二位免了今日的饭钱吧。少小离家,如今和老妻都已经两鬓斑白,故乡是回不去了。” “知道您要往江南去为官,小人也为江南的百姓高兴。” 就是柯明叙,面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些伤感之色,“您是年少时就来燕京的,燕京同您的故乡也差不多。只要您的妻子身体能好起来,您其实也不差什么了。” 这一年景瑚经历了太多的失去,她实在太知道,“等着病慢慢好起来”,是一句多无力的话了。他的妻子应该也已经得病许久了。 提到了妻子,他面上浮现出了一点欣慰之色来,“托您的福,小人的妻子的身体渐渐好起来了。前几日还在铺子里帮忙呢。今日是因为儿子和儿媳也回京了,她如今在帮着他们带小孙女。如您所说,我们打算往后在燕京安家了。” 这是峰回路转了。景瑚也为他高兴。算是她近来听见的唯一的好消息。 虽然说摊主是要免了她们的饭钱,柯明叙临走之前,还是留下了一小锭金子。 进了书院,远远的就望见周老先生在房中的窗户前张望了,等进了屋子,又是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开口便是不满柯明叙此时才过来,“可见心里是没有这个老师的,之前说好了要过来,结果午后才等到你。” 柯明叙像是早知道他是这样的反应,为他沏了一壶茶,同他说过了上午做过的事,算作简单解释。 松石书院的下一任山长周其鹿即将要参加春闱,周老先生在此时,自然是不能离开燕京的。就算不是为了周其鹿保驾护航,松石书院里还有很多其他的学子。有他坐镇在燕京,他们也能更有底气些。 这一点无法改变,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劝的,只是分别之前再和彼此相聚一下,认真的道个别罢了。景瑚熟知他的性格,今日其实完全是抱着吃瓜子看戏的心态过来的。 还以为周老先生还要找些由头来为难柯明叙,谁知道这师徒俩坐下来喝茶,气氛却陡然沉闷了下来。 周老先生一连喝了两盏茶,才长叹了一口气,“道远知骥,世伪知贤,叙儿,你已经是历练出来了。今后仍要脚踏实地,公正廉明,真真正正的为百姓谋福祉,也成全你自己的理想与心愿。” 以为和周老先生说话能轻松一些,没想到到分别的时刻,总是沉重的。 下一刻周老先生又和景瑚挤了挤眼睛,“等你们在嘉禾安顿下来,春闱也结束了,到时候老夫就一个人坐船下江南,来找你们。” 他的眼神中有调侃之意,景瑚不好意思起来,掩耳盗铃般的解释,“柯世兄去江南是为官的,我去江南是投亲的,我们并不在一起。” “您若是来嘉禾,我一定好好招待您就是了。” 周老先生又看了一眼柯明叙,他的茶喝到一半,只得放下了杯盏,“老师什么时候过来,我都是欢迎的。” 景瑚忍不住想笑,年纪越大,越像个小孩儿,非要人人都哄着他他才高兴。 又说了几句闲话,周老先生便要打发柯明叙过去看看周其鹿,“你是状元,这一次的主考官和你的座师也是同窗,或许能对他有所助益。就是不看行卷,陪着他谈谈天也好。” “这一次考试于他而言实在太重要了,既是松石书院的名誉,也是他的将来,你去开解开解他,别让他太过紧张了。” 柯明叙过去找周其鹿,那景瑚就和周老先生单独在一起了。 看来周老先生就是故意要把他打发走的,柯明叙总是习惯先征求一下景瑚的意见,景瑚并没有什么意见,朝着他笑了笑。 周老先生看见了他的小动作,脸却黑了黑。 第四百七十五章 帮忙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等柯明叙一出了门,便轻轻哼了一声,“我的好学生,如今倒是更听你的话了。” 景瑚在周老先生还是很放松的,拿起茶盏啜了一口茶,“如果您也能这样听话就好了。”什么柯明叙听她的话,不过是觉得她如今孤身一人很可怜罢了。 周老先生一时间没有想到景瑚会这样答,差点被茶水给呛着了,整理好了仪容,才笑着对景瑚道:“瞧你如今还是这样伶牙俐齿的,老夫也就放心的多了。” 景瑚心中一动,面上却不显,“我有什么可改变的,不过还是和从前一样罢了。” 她是不想要别人的同情的,更何况周老先生在同情她的时候,心里不免也会为她而难过,多一些无用的思虑。 景瑚现在对别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期待和盼望,她不希望别人讲目光投在自己身上,无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她只希望周老先生的身体能健健康康的,松石书院也能顺顺利利的度过这个新旧交接的时候。 清柔在守孝,她也在守孝,这几个月来,她们并没有见过面。也不知道她的情绪有没有好一些,和周其鹿的交往又如何了。 “您是知道清姐儿和周其鹿的事情的吧?周其鹿既然是您看中的继任之人,明年春闱,他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那时候清姐儿也有十四岁了,订了亲,再过一两年,也就可以成亲了。” 周老先生就看着她,也不接话,像是不明白景瑚在问他什么,暗示他什么似的。 景瑚是了解他的,干脆就直言了,“定国公府的周太夫人是您的姐姐,清姐儿是她的孙女。周其鹿是您的学生,也是您选定的下一任山长,他们的事情,您总不能不管吧?” “不想着叫老夫管你的事情,倒是想着这几乎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周老先生不屑的看了景瑚一眼,背过身子去摆弄了一会儿案几上的兰草。 景瑚还能有什么事是他能顾及的,不过还是她和柯明叙的事罢了。 她不自觉的摇了摇头,而后道:“我没有什么自己的事要请周老先生您帮忙的,我的亲事,母亲过世之前便已经替我定下了。清姐儿是我的好朋友,她和周其鹿走到这一步也不容易,您若是能帮得上忙,希望您能帮他们的忙。” “定了亲事?”周老先生很快回过头来,手上一快,居然将那兰草折了下来。他也来不及心疼,“定的是哪一家的儿郎,我怎么不知道,叙儿知道么?” 那一日柯明碧和她谈话,也不知道柯明叙有没有听见。“是我二表哥,他是我二舅舅的儿子。如今寄住在燕京外祖家,在尚儒书院求学。” “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觉得他挺好的。” 周老先生立刻就反驳她,“我可觉得不好,你嫁给了旁人,叙儿可怎么办。” 他说的这样义正言辞,景瑚觉得有些好笑,“您这话说的,好像这世间只剩了我一个女子似的。柯世兄那样好,要这世间最好的女子来配他,我已经拖累了他许多了。” 她不会自作多情的觉得柯明叙救她,是因为于她有意的。他们之间的年岁差的多,她甚至都还没有到婚配的年龄。不过是觉得她可怜,他们也一起经历过许多,算是朋友罢了。 “完美的人,未必就是要和完美的人在一起。两个人之间,最重要的还是彼此契合。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个道理。等你也成家立业了,便会明白了。” “叙儿看你,从来也不是看中你的出身,如今只不过没有了一个县主的名头,你还是你。在老夫看来,你们之间反而是少了一些阻碍,你不必妄自菲薄。” 周老先生又驳了景瑚的话,才开始心疼沏他的兰草,“好好的一朵兰花,就这样折下来了。”他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什么能够插花的地方,干脆就把它插到了景瑚的发髻里。“就当是赏你的了。” 兰花娇弱,景瑚不敢去动它。 周老先生很快又取出一个荷包来,递给了景瑚,“你们年前就要离开燕京,喏,这就是压岁钱了。” 去年周老先生都没有给她压岁钱,怎么今年倒是想起来。 景瑚看了那荷包一眼,拿起来掂了掂,明明鼓鼓囊囊,荷包却很轻,只怕里面都是银票。景瑚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好意,也就把那荷包推了回去。 周老先生笑起来,“怎么,还嫌少么?” 景瑚也就收了玩笑的心思,诚恳道:“我并不缺钱的,我母亲做了永宁郡王府这么多年的侧妃,她有远见,早早的找我父亲要了休书,把她的财产都保全了下来。” “虽然我只得了一半,另一半给了冱哥儿,可是也足够我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世了。真的用不着这些。” 周老先生听她这样说,也就不继续同她客气了。“也好,老夫手里攒这些钱,也不容易,这可都是私房钱。” 景瑚忍不住笑起来,“您和您的夫人,就是所谓的两个不完美的人,在一起过了一辈子么?您明明是很在意她的。” 周老先生又冷哼了一声,看来是不想承认。他都倔了一辈子了,现在叫他低头,的确是不容易。景瑚也就不再纠缠于此了。 倒是周老先生面上又浮现出了回忆之色来,“当年你曾祖父想要犯上作乱的时候,我不过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我们一家人都聚在厅堂里,听着外头的动静,心里都是惶惶无定的。” “那一夜他的兵马都已经停在了皇城之外,他最终还是看清楚了自己的能力,在城门外束手就擒。所以你们这一支才得以保存下来。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你父王到底还是没有能够收手,最终落了这样的下场。” 老人家感慨往事,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景瑚很庆幸她和她母妃早一步看清了他的,看清了他的虚伪,看清了他的假情假意,才使得她在这种时候还能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悲伤。 他会走到这一步,不算是太稀奇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惜别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觉得有些好奇,“您都活到这个年纪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九月初六那一日,您又是怎样度过的?” 九都王,也就是如今的皇帝是这一次变故中最大的受益人,连带他的母族也在定远大将军案中平反复爵。 这些事背后的一切都和九都王有关,而他独宠他的王妃周氏,她是周老先生的孙女。周家的人,不会对这些事一无所知的。 周老先生果然就道:“初五的时候和老友聚会,酩酊大醉,初六晚上方才醒来。” 初六的夜晚,大局已定,改朝换代。给永宁郡王织网的人,他们是那么有把握的。 景瑚已经不再想提了,周老先生也换了话题,“清姐儿之前其实来过书院几次的,他们两个人在其鹿的书房里,窗户洞开,老夫也遥遥的望见过一眼。其鹿在书桌前写文章,清姐儿坐于窗下看书,十分宁静美好。” “清姐儿读书,是我族内一个侄女教的,我试过她的学问,在女子之中,已算不错。他们两个人又彼此爱慕,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放心就是了,我姐姐也有眼睛有脑子,知道该给清姐儿挑一个怎样的夫婿的。” 在景瑚的印象中,周太夫人是一个很厉害,也很智慧的女子。但愿清柔将来能如周老先生所说吧。也不知道她的婚礼,自己到时候能不能有份参加。 他们又说了几句闲话,院中有一个女子款款走来,居然正是方才他们在谈论的清柔。 清柔进了屋子,和景瑚对视了一眼,笑了笑,又给周老先生行礼,“舅公,您近来身体可好?” 周老先生也是很喜欢清柔的,“倒是不知道今日你也过来了。老夫身体都好,你祖母呢?前几日你们府上有人来送节礼,我忙着看算术题,忘记问来人了。” 清柔坐到了景瑚身旁去,十分亲昵的样子,“祖母的身体很好,多谢您挂念。几个嫂子都是很能干的人,家里的事情已经许久不必祖母操心了。” 定国公府里的事,平日是家事,可如今还有清柔母亲的丧事。 她已经不再是国公夫人了,她在自戕之前,也要了一份和离书。这几日传闻沸沸扬扬,都说定国公府的人眼中只有利益,定国公见柯太师府败落,逼死了自己的妻子。 可能也只有定国公府里的人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景瑚下意识的看了清柔一眼,她也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听表哥说瑚儿也在这里,他们两个说话,我就过来寻瑚儿说话了。” 周老先生也就笑着站起来,“那让你们两个小姑娘说说话吧,老夫要去看看园子里的兰草。才毁了一株,若是看着其他的也不满意,就要让我两个徒儿再去找好的过来。” 周老先生有意让她们两个说说话,景瑚和清柔自然不会有意见。两个人都站起来送了周老先生出门,也就坐下来继续说话。 景瑚担心清柔,清柔也担心景瑚,两个小姑娘一时间相顾无言起来。 还是景瑚先道:“你母亲的事……节哀顺变吧。” 清柔低了头,“只怕当时我舅母过世的时候,我母亲的心就已经死了。她们做的事同样的事,我大舅母先她一步走了,她也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了。” “更何况我外祖家又出了事,她就是没有意愿活下去了。她原本就不想做我父亲的妻子,这么多年在府中熬着,也就是为了给我留一个好名声而已。她最后这样做,我其实是理解她的。” “只要她觉得这是解脱,做子女的,只有祝福她的。我只是觉得愧疚,我到底是没有机会能好好孝顺她的。” 清柔母亲的事情,是清柔自己看得开。而景瑚的事情,却是由不得她看不开。 “我方才也和表哥聊了聊,他说你要跟着他去江南投亲。也就是后日的事了,怎么都没想着早些和我说一声,我也可以替你准备一些东西的。” 景瑚握住了她的手,“不早些告诉你们,就是不需要你们替我准备什么。我已经不差什么了,就连去江南投亲,都正好有柯世兄陪着我。而且他还就在嘉禾为官,我除了换了一个地方生活,恐怕会很想念你们,别的都没有什么。” 清柔面上显出意兴阑珊的样子来,“贞宁是公主,将来肯定是要在燕京立公主府的。我和其鹿在一起,也在燕京久住。那时想着你和我表哥也会一直在燕京,我们四个,也就是李宜恐怕喜欢往外跑了。” “结果你却是第一个要走的,还是千里迢迢的往江南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再见。” 景瑚故意逗她,“你们定国公府家大业大,给你安排一艘官船下江南又有何难。只要你舍得那周其鹿,你在江南陪我住个一年半载的,也不必受思念我之苦了。” 清柔撇了她一眼,“那怎么可能呢,哪有在朋友的外祖家里一住就是一年半载的。除非……除非你在江南和我表哥一起安了家,那我才有理由去表嫂家住呢。” 景瑚并不想同她在这个问题上多谈下去,“没想到今日还能遇见你,其实我都想不辞而别的。不过我留了信给你们,明日我让人送到定国公府。我实在是觉得没有脸面见贞宁,你帮我把给她的信送到宫里去。” 这是景瑚自己的意愿,清柔也不能多说什么,她也理解景瑚的心情。原本算是堂姐妹,结果一个的父亲想要颠覆另一个父亲的统治,虽然没有成功,也的确是再难见面了。 只能是应了,面上仍然是依依不舍的样子。 景瑚拍了拍她的手,“人生何处不相逢,总有再见的时候的。再说了,就算大家都在燕京,也是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一次。就算你不来江南寻我,我的先人都在燕京,我也是要回来的。” 这样说来,她其实也是很放不下燕京的。她会盼着再相逢的那一日。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状元郎他国色天香请大家收藏:()状元郎他国色天香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七十七章 不舍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到了十一月二十七这日,柯明叙的马车一早便到了景瑚的住处,接上了她,往燕京的码头走。乳娘抱着冱哥儿坐在马车上,冱哥儿还没有睡醒,在大人怀里睡的很安稳。 所有的行李几乎都已经在昨日的时候就搬到了船上,景瑚让宝蓝早些回家去,她也是坚持着不肯,一定要看着景瑚上了船,才肯离开。 纵然是清晨,燕京城里还是很热闹的,临近年关,大家都想再做一点生意,而后过一个好年。 去年的时候景瑚就对过年这件事没有了什么期待,没想到今年只会更寥落。她掀开车帘看了几眼行色匆匆的路人,看过她并不熟悉的街市,放下了车帘。 走了大约有半个时辰,他们才到达了码头。马头上更热闹,南北的货物都会在这里卸货装船,运往燕梁的千家万户。他们还有一些贴身的行李要先放到船上去,景瑚还要在马车里再等一阵子。 她原本有些昏昏欲睡,此时冱哥儿倒是醒了过来。发觉自己并不在平常所在的屋子里,虽然看见景瑚和乳娘都在身旁,还是一副不高兴,有些害怕的样子。 把脸埋在乳娘怀里,也不想和景瑚说话。她听柯明叙说过,这段日子冱哥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常常哭闹着要母亲,有时候刚睡醒,见身边只有乳娘,能哭上很长的一段时间。 冱哥儿是不懂事,不知道他的母亲已经永远不会回到他身旁了,可是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也不能让他一直这样哭闹下去。 景瑚怕他一会儿又要不高兴,哭闹起来,便拿了旁边藤制的篮子里的一个拨浪鼓哄着他玩。希望船上的房间能早些归置好,带冱哥儿上了船,他觉得新鲜,应该就不会闹起来了。 景瑚给冱哥儿听了拨浪鼓的声音,他反而好像一下子不高兴起来,觉得是景瑚拿了他的东西,一下子坐直了,从她手里抢过了那个拨浪鼓。 一边摇晃着,一边道:“要娘,要娘,娘在哪里。” 柯明碧说的不错,血缘的力量的确是很强大的。只是对一个孩子来说,他最不舍的,也永远都是自己的父母。 景瑚只好道:“姑姑在这里,姑姑和舅舅带着冱哥儿坐大船,冱哥儿想不想坐大船?” 冱哥儿不知道什么叫做“船”,也不感兴趣,看也不看景瑚一眼,“不要姑姑,要娘。”他四下张望了一下,见他娘还是没有过来,扔了那拨浪鼓,扁了扁嘴,看起来又是准备哭了。 乳娘忙道:“小姐,哥儿该喝奶了,喝完奶就不会闹了。” 景瑚并不了解冱哥儿的习惯,听乳娘这样说,自然也是由她安排。她觉得坐在马车上心里有些闷,便道:“你好好照顾哥儿吧,我下去在周围转转。” 她才下了马车,正在思考要往哪边走,便见不远处刚刚停下来一辆极华丽的马车,先有一个小娘子干脆利落的跳下了马车,而后回头扶着两个柔弱些的小娘子下来,在马车前站定了。 “景瑚,你还把不把我们当作朋友啊。” 是清柔李宜,还有贞宁。 李宜埋怨了这一句,很快上前来抓住了景瑚的手,像是怕她逃跑似的,“我一听说你出了事,可是从西北千里迢迢赶回来的,中间还病了一场,这几日被我祖母拘在家里养病,才没有来找你,谁知道你居然要偷偷溜掉了。” “若不是清姐儿同我说了一声,你是要我追到江南去寻你么?” 李宜年纪渐长,在家里的时间也就越少了,常常跟着她的族叔走南闯北。听说她还病了一场,景瑚忙关切道:“是什么病,如今可好全了?” 李宜心里这才熨帖了些,“已经好了,不过是在路上赶路着急,喝了些不干净的水,所以泻了几日罢了。一回了燕京就想找你的,谁知道才回来,家里小侄儿得了天行赤热之症,也传染给了我,所以才不能出门的。” 她手上微微用力,“你真的非去江南不可么,就不能不去吗,这都快过年了……” 清柔连忙拉了拉她,笑着道:“这都是早已经定好的事情了,哪里是你说一句不舍得,她就能不走的。更何况你自己也常年不在燕京,倒知道叫人家在燕京等你。” 李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我也是着急嘛,我觉得我的眼睛都不是因为生病才发红的,都是急红的。清姐儿一跟我说,我就急的不得了,若不是我嫂子按着我,叫我再养养病,今日再过来,我一定前天晚上就过来寻你了。” 景瑚只好道:“我到江南去世要和我外祖一家一起生活,他们早已经给我来了信,也是叫我去江南的意思。我外祖父外祖母年纪都大了,我母亲又是远嫁,没有如何在他们膝下尽孝,我也算是替我母亲尽孝了。” 她们今日在这里,她正好拜托她们照顾一下宝蓝一家人,“我这一去江南,总要许久才有再回燕京的可能了。我吩咐我从前的下人四时八节都去祭奠,若是他们遇上了麻烦事,我也嘱咐他们去定国公府,或是忠武侯府求援,到时候你们可要帮忙。” 她已经帮宝蓝和绀青家的人都脱了奴籍,可是燕京居大不易,她在江南鞭长莫及,照顾不到他们,也只能拜托她在燕京的好友了。 清柔和李宜很快便应了,“这算得了什么事,一定会帮忙的。我们家在嘉禾也有一些生意,你若是有不便的时候,也可以联系我们家铺子里的掌柜们。虽然他们也只是平民,手里的门道却多,也许能帮上忙。” 忠武侯府是做药材生意的,从关外运进了药材来,而后销往燕京各处。 “我们这样的关系,我也就不说谢谢了,总之大家在各处生活,都要珍重平安,时常写信联系,等着重聚的一日。” 李宜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少有感伤的时候,此时望着景瑚,忽而有些说不出话来。眼眶渐红,盈满了眼泪,很快转身擦去了。 景瑚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一直站在李宜身后,距离她有数步的贞宁身上。 第四百七十八章 送行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贞宁和景瑚对视了片刻,才朝着她走过来。“今日能出宫,是我特意求了皇嫂的。往后你去了江南,我们也许就再难见面了。” “我好像也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东西,只能是想着来送一送你了。” 她很快又自嘲地笑了笑,“你是不是其实也不想看到我,不想再和我做朋友了,那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清柔见她说了这样的话,景瑚也没有即刻便反应,连忙想要调停,“瑚儿并不是这个意思,是我的不是,她是知道你出宫麻烦,怕你不能来送行心里难过,所以才想着不要通知你的。” 心里难过,就干脆连通知也不通知,这是说不通的。贞宁只看着景瑚,像是要等着她自己回答。 景瑚也一直望着贞宁,“我比谁都更想要和你像从前一样做朋友,只是我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再这样做。如果我父亲不要有这样的心思,将它付诸了实践,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再过几年,你也可以顺顺利利得了指婚,嫁给一个很好的人。” “可是如今,所有的事情都有了更多的变数了。” 帝王之女,和帝王之妹,总是不一样的。她父皇就算再漠视她和她的母妃,毕竟膝下子嗣稀少,等她到了可以婚配的年龄,总会为她指一个满意的驸马的。 可贞宁与恒安王夫妻的关系好,和如今的皇帝皇后关系只是一般,他们就未必会对她的婚事那样上心了。 贞宁叹了一口气,“我根本就没有怪你,早在你在宫中醒来的那一日,我就已经告诉你了。若不是冯公公的身体不好,天气也太冷了些,他也是要过来送你的。” 她上前一步,主动握住了景瑚的手,“从前我的处境一般的时候,你总是在为我想办法。你父王做的事,不代表你做的事,若是皇兄也这样想,就算柯大人用他自己的命来换你的命,也是无济于事的。” “其实我也觉得你去江南更好,至少身边还有亲人照顾,你毕竟连及笄的年纪都还没有到。人生的转机总是很多的,虽然此刻分离,我们也总会有再相聚的时候。说不定你会嫁回燕京来,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常常彼此做伴。” 景瑚是觉得很难面对贞宁,所以一直都想着逃避。也不光光是因为永宁郡王谋反的事,她原本是县主,人人见了她都要行礼,如今不过是平民,她其实需要很多时间来平复这种差距带来的落差感的。 而这种落差感,在面对贞宁的时候会更加剧烈被拉开,让她愈发觉得无地自容。 贞宁又道:“如今的皇嫂很好,待人和气,处事公允,反而要比从前更好。皇兄也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觉得他比他要强的多。你去了江南,只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就好,不必在为我担心了。” 也许贞宁是为了安慰景瑚,也许她是真的这样想的。可能如今的皇后真的平易近人,也可能贞宁为了见她一面,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她一点也不了解如今的帝后,往后也没机会了解了。 如今的景瑚,如何还有能力去为一个公主担心呢。 不过,她是要去淮安谢家的,能有机会见到谢二太太。 清柔她们并不清楚这些事,景瑚只能在言语中暗示几分,“眼见着就要进腊月了,今年我大约会跟着柯世兄在淮安谢家过年。谢家八小姐是我的好友,她会照顾我。谢家的几位太太也很和气,我会努力把自己的日子过好的。” 贞宁听见景瑚提起谢家,神色到底是变了变,“也好,到时候你在谢家,多给我写几封信说一说你的近况。” 看来贞宁还是对谢家九郎谢溦有意的,他们的身份倒是没有如何改变,也许有人牵线搭桥,能最终成就这件事。她或许也能帮上一点点的忙。 时辰已经不早了,景瑚往岸边望了一眼,柯明叙正慢慢的从船上走下来,看样子是已经收拾好了。 清柔很快也发现了,同柯明叙问了好,“表哥一路往江南去,还要照顾瑚儿和冱哥儿,实在是不易,愿你们一路顺风,一切都顺顺利利。” 柯明叙点头应了,也嘱咐清柔,“清姐儿在家要多陪伴家中长辈,照顾好自己,你的心愿,也一定会达成的。” 清柔此时最大的心愿,也就是周其鹿能高中,他们能顺利定下亲事了。 清柔就笑的越发真心了。 李宜像是并不知道柯明叙是和景瑚一起去江南的,一见柯明叙走过来,一副看傻了的样子。听见清柔说他们要同行,脸上忽而出现了狡黠的笑容,轻轻推了推景瑚,在她耳边道:“难怪有些人这么着急的要下江南去。” 她是在景瑚耳边说的,可是大家站的近,其实也没什么听不见的。“柯世兄是要去嘉禾赴任,我是要去投亲,只是恰巧同路罢了。” “居然还正好是嘉禾?”景瑚解释了一下,李宜反而更兴奋了,“那你们还真是同路之人,很好很好。” 李宜是善意的调侃,景瑚反而越发觉得尴尬起来。 柯明叙适时地提醒道:“已到了原定启程的时候了。” 几个小娘子的脸上同时出现了不舍的神情来,只是送君千里,也终有一别。再多不舍,总是要分开的。能这样好好道个别,已经很好。 景瑚上了马车,准备去通知车上的乳娘一声,清柔她们也各自上了马车,往城东的方向走了。 柯明叙却忽而又过来,“略等一刻,元放夫妻过来送行,你同他们也是旧识,要过来打个招呼么? 是淮邑乡君和齐元放。 在皇城里的那一日,她上了城楼的时候,望见齐元放了,他也在厮杀的人群里。景瑚摇了摇头,“柯世兄和他们打招呼就好了,我在这里安抚冱哥儿。” 柯明叙没有勉强她,“那我很快就回来。” 马车的帘子被冬风吹起了一角,她看见了艳光摄人的淮邑乡君,也看见了伴在她身旁的齐元放,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第四百七十九章 上船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同淮邑乡君说完了话,清柔她们是早已经走远了。景瑚也就从马车上下来,照顾着冱哥儿,大家一起上了船。 冱哥儿此时是已经睡清醒了,还不肯要乳娘抱,非要景瑚牵着他,站在甲板上。他看一切都很新奇,指着水面道:“好多水,大湖,可以凫水。” 也不知道是谁告诉他“凫水”这个词的,景瑚就告诉他,“这不是湖,这是运河,我们在船上,船开在运河里,带着冱哥儿去江南,见你没有见到过的亲人。” 船工将船板收了起来,准备开船,冱哥儿看不见底下的情景了,着急要景瑚抱他。她只好将他抱起来,却不敢走的离船舷太近。“夏天才可以凫水,冬天太冷了,一阵风吹过来,都要把我们冱哥儿吹成小雪人了。” 景瑚故意抖了抖,装作很冷的样子来逗冱哥儿玩,他“咯咯咯”地笑起来,用自己的脸去贴景瑚,“姑姑不冷,冱哥儿抱抱。” 景瑚心里觉得他可爱,又道:“等到了江南,到了外曾祖父家,那里有一个表叔,等到夏天,让表叔教你凫水,好不好?” 冱哥儿听完,就捧住了景瑚的脸,认真的问她,“姑姑,夏天还有多久才来呀?为什么现在是冬天呢?” 景瑚一时间有些难以回答他的问题,柯明叙便道:“时间要一天一天的过,早上起来用早膳,玩一会儿,用过午膳之后小睡片刻,便到了夜晚。夜晚冱哥儿又要用晚膳,姑姑和舅舅陪你说说话,乳娘又陪着你睡觉,周而复始。” “季节也是这样,春天过完了才是夏天,夏天过完又是秋天,而后就是我们此刻的冬天。” 他拿着冱哥儿的那个拨浪鼓,四面代表着四季,缓慢的旋转着,“你瞧,冬天这一面转过去了,就是春天这一面了,再把春天这一面转过去,就到了冱哥儿期待的夏天了。很快的,只有一百多天了。” 冱哥儿对时间没有概念,柯明叙说很快,他就真的以为很快了,拍了拍手,去抢柯明叙手里的拨浪鼓,转到了代表春天那一面,“冱哥儿要先去春天抓蝴蝶,然后等到夏天,跟着表叔学游泳。” 景瑚说过春天会带他抓蝴蝶,他此刻还记得。喜欢抓蝴蝶倒是没什么,长大以后不要招蜂引蝶就好了。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她此刻就有这种心情了。 冱哥儿想离水面再近一些,身子往前拱,景瑚却不敢靠近。柯明叙见状便将冱哥儿接了过来,站的离水面又近了一些,“现在看一看,待会儿先和姑姑回船舱里去,等船开的平稳了,舅舅再带你出来看,好不好?” 冱哥儿听柯明叙的话,认真的点了点头。水面平静的时候,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看的,只是冱哥儿人小没见识,柯明叙要将他抱走,他还是有些不情愿的。 这艘船是柯明叙准备的,自然是诸事齐备,他们就坐在正厅里,等着船慢慢的远离岸边。午后的天气不好,居然又开始下起了雪。 小孩子没有不喜欢雪的,还都不像大人一样怕冷,见了下雪更兴奋了。 闹了一阵,天气太冷,乳娘早早的带着冱哥儿回了自己的房间午歇。景瑚也觉得有些累,这样小的孩子,比大人还难以对付。不过却也并不想休息,令柳黄和豆绿去自己的房中休息一会儿,就在房中和刘嬷嬷说话。 纵然景瑚要去江南,刘嬷嬷也还是跟着她,并没有留在燕京,准备以后跟着万之瑜往西北去。 如今船都已经开了,也无从后悔了。她们两个都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蒙在鼓里的人,要一路依偎着去江南了。 “嬷嬷是要在扬州下船,还是跟着我一起去嘉禾?”这个问题她倒是没有问过刘嬷嬷,大家早些把话说的再明白一些,将来许多事也可以安排。 刘嬷嬷坐在窗边的长榻上,膝盖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若是小姐不嫌弃,还是跟着您去嘉禾吧。您如今身边的人少,虽然是在外祖家,还是不能事事都依靠许家的奴仆。” 她犹豫了片刻,而后道:“奴婢还是要为顺义伯夫人说一句,若不是想着奴婢能帮着照顾一下您,只怕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奴婢跟着您的。” 其实景瑚也明白,但是这里又有万之瑜的意愿,她还是更想让刘嬷嬷自己选,“还是看您自己的意愿,我是决计不会嫌弃您的。只是人都说落叶归根,从前您也总说想念扬州,您不必担心我,也不必再因为旁人的意志而左右自己的想法,您已经辛苦了一辈子了。” 就像她母亲身边的赵嬷嬷一样,她是一辈子都想要陪在她母亲身边的。刘嬷嬷的一生,其实也做了太多的事,远超一个奴仆的本分了。 刘嬷嬷仍然摇头,“不打算在扬州长住了,有机会的时候再回去看看吧。这么多年,思念都成了一种习惯了,真在眼前,反而不习惯,也会又开始思念起旁的东西。是奴婢托大了些,照顾过小姐一阵子,也就把小姐当作自己亲近的孩子了。” 景瑚明白她的意思了,也就笑了笑,“那也好,也就免了我思念嬷嬷的时候了。” 刘嬷嬷和她相视一笑,景瑚就低了头,继续做手里的针线。早就说要给刘嬷嬷再做一对护膝,又是到了船上才有机会。不过她往后的人生,应该会有很多这样空闲的时间了。 刘嬷嬷在她身旁,那就是万之瑜和她彼此思念了。 景瑚想起她刚刚决定要下江南的时候,万之瑜其实是又来找过她一次的。永宁郡王府如今尚算自由,可以保全的人只有他们兄妹两人了,他们心中也有愧疚,想要好好照顾景瑚。 景瑚仍然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她的人生以此为界,之前的小半生都活在谎言里,她不想再要身边的人欺骗她,或者是对她满怀愧疚了。 彼此都有了新的起点,各自过好各自的日子吧。 第四百八十章 红眼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和刘嬷嬷聊了一阵子,景瑚又觉得有些困,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开船有些晃,她在船上做针线,觉得眼睛有些酸痛。 索性还是睡了一觉,一梦黑甜,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雪似乎还是没有停下来,万物都沉寂在雪落的声音里。 景瑚睁开眼,觉得自己还是没有休息好,好像还是有些酸痛。屋内一个人都没有,景瑚试探着唤了一声,柳黄便进来点了灯。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柳黄回答她,“已经是酉正了,柯大人过来问过您一声,听说您还在休息,便带着冱哥儿先用晚膳了。嘱咐奴婢们不必吵您,什么时候醒来,什么时候用晚膳就是了。” 景瑚睡了许久,再醒来,心中觉得若有所失。眼睛也仍然觉得酸痛,骤然想起来李宜说她得了天行赤热之症……这病是很容易过人的,所以李宜的嫂子才会拦着她,一直到今日景瑚要走了,才不得不放了她出来。 李宜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跟她关系又好,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症状了,所以就过来找她了。可是她也有了类似的症状,不会也被传染了吧?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心里没底,连忙让柳黄拿了灯过来,“你替我看看,我的眼睛红不红?” 柳黄依言过来,看了看景瑚的眼睛,“好像是有些红,小姐是还有休息好么?还是早些用晚膳,略坐一会儿,然后晚间早些休息吧。” 景瑚心中更不安,让柳黄离她远了些,自己下了床,照了照镜子。 这阵子她消瘦了不少,又拔高了个子,简直和去年在船上的时候是两个人。她的眼睛果然是红红的,就像是大哭了一场之后似的。 “上午李宜来送我,说自己得了天行赤热之症,如今我也有了眼睛酸痛发红的症状了,恐怕我也是染上了。你先别声张,也可能是我自己疑神疑鬼。” “你离我再远些,传了晚膳过来,我自己一个人在房中用就好。” 才刚刚出发,她就可能是生了病,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如今她也不确定,更不想惊动柯明叙了。“你同我这样接触过,也不好在和豆绿她们混到一起去,今夜就你来值夜好了。” 天行赤热之症并不是什么难以治疗的病,不过是怕传染给太多的人罢了。船上医药毕竟不如在岸上的时候方便,船上还有小孩,能不扩散开就是最好的。 柳黄也知道厉害,能体察景瑚的心思,很快便应了,给景瑚端了一碗鸡丝面过来,站在远处看景瑚用了半碗,见景瑚不再吃了,回到了床上去,等了一会儿,才过来收拾好了。 对外则只说景瑚想要休息,也就不去跟柯明叙和冱哥儿一起说话赏雪了。 今日她起的早,说想要多休息,也不算什么很奇怪的事。柯明叙只是叫回风过来问候了一句罢了。 又睡了一夜,景瑚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眼睛比昨日更疼了,就知道不好。又是病在眼睛,不敢轻视,讳疾忌医,只能请人去将柯明叙请了过来。 船上没有随行的大夫,只柯明叙自己罢了。 柯明叙过来的时候,景瑚还躺在床上,她的眼睛比昨日更红,看起来像是受了很多的委屈。他仔细检查过了,温言安慰景瑚,“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小病而已。用一些草药煮水洗一洗就好了。不过怎么会忽然得了这个病呢?” 景瑚只得道:“昨日忠武侯府的小姐李宜过来给我送行,她说她得了这个病,才刚刚好。我想可能是被她传染的。” 柯明叙便有了了然的模样,“不过天行赤热之症夏秋之际高发,如今已经是寒冬腊月了。你也不是小孩了,却仍然得了这个病,可见你如今的身体实在算不得好。” 李宜也是在回燕京的路上大病过一场,所以才会被她的侄儿传上的。 “在建业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体热,身体又虚,给你开过补药的,那时候你就没有好好喝药,如今我再给你开药,你会不会听话好好喝了?” 在建业的时候他给她开的药,她其实是喝过一次的,尝了一口,便被苦的屏蔽了五感,连忙叫人拿下去了。 那时其实也是不觉得自己身体不好的,所以才这样怠慢。可如今不同了,与其身体不好,总是生各种病,还不如好好喝完补药,不要再生病了。 更何况此时是在他的船上,她只能听他的话。景瑚点了点头,“这次一定好好喝药,柯世兄离我远些。” 柯明叙笑了笑,转身对柳黄道:“柳黄姑娘,这一日来你和你们小姐接触的多一些,便还是由你来照顾她吧,也省得万一传给了其他体弱的人。其实也不需要如何照顾,不过是保护好你自己,而后陪着她说几句话罢了。” “药和膳食我都会准时叫人送来,这些都不必你来操心。你自己也要小心,不要离你们小姐太近了。” 柳黄恭敬地道:“这是奴婢的本分,奴婢明白的,一定把小姐照顾好。” 柯明叙也就再嘱咐了景瑚一句,“这几日冱哥儿是不好和你接触的了,他想姑姑的时候,让他隔着窗户看一眼还是可以的。” 景瑚不放心,“还是别让他过来看我了,反正几日就会好了。小孩子嘛,哄一哄就什么都忘了。” 柯明叙便准备出去开方,令人为景瑚煎药了。“这几日多休息,少用眼睛,不要练字,不要做针线,也不要胡思乱想,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窗户也要时常开着通通风,不能光顾着怕冷不开窗。” 他人都已经迈出去一只脚了,又停下来,“药一定要好好喝,到时候我会检查的。” 景瑚忍不住笑起来,“知道了,知道了,一定喝的连药渣子都不剩。”如今他待她,就像是待冱哥儿一样。 景瑚看着他出了门,又路过她的窗户,她在床上用力的和他挥着手。 他在窗外停留了片刻,远处是仿佛没有边际的水面,和白茫茫的积雪。 第四百八十一章 不嫁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得了这种病要多休息,少用眼。景瑚也觉得只要睁着眼睛,就总是觉得疼,忍不住要流眼泪。她是没有得过这种病的,她记得绀青小的时候得过一次。 绀青本来就爱哭,那一次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恐怕又是她小时候不懂事,令绀青觉得她厚此薄彼了。而后她就哭了许久,哭完了眼睛红红的。 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是天行赤热之症,以为就是因为哭的太多的缘故,正好赵嬷嬷来接景瑚去许侧妃那里用膳,瞧见了院子里的绀青,发觉有些不对,就叫人悄悄把她带了出去。 好在是没有在景瑚的院子里传染开,绀青在家里养了一阵子的病,再回来的时候,觉得大家好像都和她没有以前亲近了似的,又闹了一阵子的脾气。 都有年轻不懂事的时候,宝蓝就看不惯绀青这样的做派,两个人总是别苗头。后来渐渐长大了,也就不再这样了,都明白能在一个屋子里这样生活着,是多少年也修不来的缘分。 她们已经再没有机会了。 景瑚的眼睛虽然闭着,可是嘴巴却没有闲着。柳黄坐在窗边的长榻上,距离景瑚有数步之远,正在纳绣鞋的鞋底。 景瑚便问她,“柳黄姐姐,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夫婿啊?等到了许家,我可以叫大舅母帮你物色一下。” 到了嘉禾,她是人生地不熟。可是大舅母主持了许家这么多年的中馈,为柳黄选一个合心意的夫婿,还是不难的。 柳黄一边穿着针,一边道:“小姐怎么又提起这件事来了,奴婢还不想嫁。许家虽然是您的外祖家,可是您几乎没有在那里长住过。” “这一次的情况又不同,您可能是要一直住到您出嫁的时候的,连刘嬷嬷都不放心您,要跟着您去嘉禾,奴婢怎么能在这时候走呢。” 景瑚笑了笑,“又没有说即刻便要将你嫁出去。正是要问好你的要求,早些寻觅,而后再三书六礼的过一遍,一两年也就过去了。” 柳黄苦笑了一下,“奴婢是什么牌名上的人,还三书六礼呢。小姐真嫌弃奴婢的时候,随便指一个老实的小厮配了就是了。” 景瑚从床上坐起来,一睁开眼睛,就觉得一阵酸痛,“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如今我虽然今非昔比了,可是还是能给你出一笔可观的嫁妆的。” “宝蓝和绀青他们两家人,我都替他们脱了奴籍了,你自然也是一样。你不要这么悲观,也不要不相信我,绀青和宝蓝的去处我算是安排过了,你和豆绿跟着我,我自然也是要给你们一个好结果的。” 见柳黄停了手,景瑚又道:“你不必害羞,女子要争取自己未来的利益并不是什么应该觉得羞耻的事情。你只要说你的要求就是了,若是实在办不到,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柳黄便把手里的绣件放到了一旁的桌上,表情也郑重起来,“既然小姐是这样诚心的和奴婢谈话,奴婢也就和您说一句真心话。” “奴婢是真的不想嫁人,也是真的想象不到自己要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在一起,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这样过一辈子。一想到这些,奴婢总是觉得有些莫名的心慌的。” 景瑚听着她的话,若有所感。 “奴婢始终觉得成婚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尤其是奴婢这样没有娘家,没有亲人的人。并非是说小姐不好,只是这毕竟是不一样的。” “奴婢如今做的是伺候人的活计,可是每个月都有工钱,小姐待人又和气,姐妹们也都贴心,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按理说像奴婢这样的情况,应当都盼着早些被放出去,不必再做奴婢,可是若遇上了不好的人,接下来一辈子也不过都是在做奴婢罢了,还得不到任何的感激与赞赏。” 景瑚叹了口气,“柳黄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说得对,没有了身份的枷锁,没有了他人注视的目光与口舌,我们的确并不是一定要选择成婚的。” “若遇上了一个好人还好,若遇上不懂感恩的人,这一辈子不过是白操劳罢了。与其去赌他人好不好,不如只做好我们自己的事,自己照顾自己。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的。” 她早就已经想过了,“这几年我先认真孝顺外祖父与外祖母,等他们都老了,我就自己买一处宅院,搬出来住。养孩子的快乐我反正已经体会过了,喜欢一个人的滋味,我也很明白。到时候我们还是天天在一起,把豆绿嫁出去,到时候哄着她的孩子玩。” 景瑚在脑海里勾勒着豆绿未来的孩子的模样,一定也跟她一样,是个憨的,忍不住唇角上扬。 柳黄却欲言又止,“小姐,柯大人……” 景瑚打断了她,“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我们已经拖累了他很多了。我仔细想一想,自从我认识他开始,就是我一直在强人所难,在麻烦他帮我做事。他若是不想着保护我,他的前途会比现在更光明的。” “我拖累了他许多,总不能拖累一辈子。他待我也只是兄妹之情而已,和待清姐儿,莹姐姐她们是一样的,我不想强人所难,最后为人厌弃。” 柳黄看起来还是有话想说,最终还是没有,又拿起了方才的那个鞋底。 景瑚仍然在说自己的计划,“先以自己年纪还小,拖过我母亲当时为我说的我和二表哥的婚事。他也是于我无意的,只是想和我一起玩儿罢了。你瞧他那天来跟我道别的时候,恨不得偷偷跑到我船上先躲起来,跟我一起回江南。” “所以我也不能拖累他,自己心里有人,还拴着他跟我一起过日子。拖过几年,外祖父和外祖母年纪大了,大家的心思也就都在他们的身体上了。若有个万一……我和二表哥都得守孝,就更不用提婚事的事情了。” “对了,上次收到莹姐姐的信,她还是没有提起来她是怎么和我大表哥在一起的,等到了谢家,我要好好问问她。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成婚……” 第四百八十二章 探病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雪好像已经停了,日光自云层中倾泻而下,整个屋子也都亮堂起来。景瑚和柳黄聊了一会儿天,又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正好豆绿便送了午膳过来,景瑚和柳黄分开用了,略等了等,回风又送了熬好的药过来。 他站在窗外,望了景瑚一眼,“小姐,您的药。” 柳黄很快接了过来,摆在了景瑚床前的桌上。回风并没有走,“像是想要和景瑚聊会儿天,又有些不好意思。 景瑚笑了笑,对柳黄道:“你拿个荷包给回风,让他拿去,叫大师傅做些糕点来吃。”回风最喜欢各种糕点了,往常她总是会赏他糕点吃。 不过这里却不一样了,这是柯明叙的船,要吃什么,都要给灶上银子才算是懂得礼数。 柳黄很快取了荷包来,回风却再三辞了,“小姐,小的不是讨赏,只是想看看您好点了没有。” 她还没喝药,也没有用药汁洗眼睛呢,能好到哪去?其实回风也是有些憨气的,关心则乱罢了。景瑚忍不住笑道:“还没有好呢,吃药才能好。你不用担心我,做好你的事情就好了。” 回风挠了挠头,“是小的问错了,那您记得好好喝药,晚上小的再来给您送药。”说完这句话,像是怕景瑚又要塞钱给他似的,很快就跑开了。 甲板上有雪,他跑的这么快,也不怕摔着了。 这一次的补药闻起来不像上一次那样苦,随着药送过来的,还有一小碟蜜饯。蜜饯的盘子下面放着一张铜绿色的谢公笺,上面写了四个字,“好好喝药。” 景瑚将那谢公笺收好了,只觉得手心都在发热,端起那碗药,一下子就喝完了,一点也没有剩下。到底还是被苦到了,连忙拈了一个蜜饯尝了尝。 苦和甜交织在一起。 那用来洗眼睛的药汁是温热的,景瑚自己走到了角落里去,仔仔细细的洗了眼睛,当下就觉得舒服多了。 这时候应该是大家都在午睡的时候。景瑚无事可做,干脆也就让柳黄掩了窗户,准备先睡一会儿。 她闭上了眼睛,渐渐有了困意,正要睡着,就听见有人轻轻敲窗户的声音。响一阵,又停一阵。 景瑚不堪其扰,柳黄便很快将窗户打开了。 敲窗户的是冱哥儿,他似乎觉得很有趣,见窗子被打开了,下意识的想去拉窗扇,将它重新关上,而后再敲。 一下子见到躺在床上的景瑚,手停下来,像是怕景瑚听不见似的,大声道:“姑姑,姑姑,我是冱哥儿。” 景瑚失笑,“冱哥儿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他被柯明叙抱着,一脸好奇的看着景瑚。而后笑起来,“姑姑懒,姑姑没起床。” 柯明叙的衣服已经换过了,此时身上是一件月白色的直缀。大约是怕沾了病气,又传染给冱哥儿,所以把自己都整理了一遍了。他温声对冱哥儿道:“舅舅和你说过了,姑姑是生病了,所以才没起床的。” 冱哥儿像是想起来了,对景瑚道:“舅舅说姑姑生病了,冱哥儿来看看姑姑。” 景瑚望了柯明叙一眼,他只是温柔地对她笑了笑,目光落在桌上已然空了的药碗。她知道柯明叙看见了,莫名也有一种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的感觉。 景瑚怕冱哥儿休息不好,到时候又哭闹着要找娘,也怕天寒地冻的会冻着了他,便道:“冱哥儿看过姑姑了,该回去和乳娘一起睡觉了。等姑姑的病好了,再来陪冱哥儿玩。” 冱哥儿点了点头,小大人似的嘱咐景瑚,“姑姑不要偷偷的哭哦,哭太多了眼睛会红,像兔子一样。”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脑袋上比划,比划着兔耳朵的样子,却并不太像。 景瑚觉得他可爱,也学着他的样子。“那冱哥儿也不能总是哭,不然就会像姑姑一样生病的。生病可是很难受的,都不能起床玩儿了。” 冱哥儿的注意力又放到了其他的事情上,他指着天空,“雪停了,姑姑。堆雪人。” 船上自然也有积雪,不过很快就要被船工铲入河中,化作春水的。景瑚便道:“让舅舅带着你去堆雪人吧,堆雪人很有趣的。不过要小心些,不要得了风寒。也不要太贪玩了,长了冻疮就不好了。” 如果不是她生了病,她也很想和冱哥儿一起堆雪人。她是很喜欢雪天的,只是从去年开始,她也就没有了这样的心思。那时候他们一起在金水湖上游湖赏雪,反而游出了满肚子的惆怅来,倒是辜负了这美景了。 柯明叙便哄着冱哥儿,“那舅舅带着冱哥儿去堆雪人,我们让姑姑好好休息,好不好?” 柯明叙答应了带冱哥儿玩,他反而又把注意力转回了景瑚身上,“姑姑生病了,很疼吗?” 用过回风送来的药汁洗眼睛之后,已经好了许多了,“姑姑不疼,冱哥儿别担心。” “姑姑要记得喝药。喝药才能好。” 这么小的年纪,倒是知道嘱咐她了。景瑚在心里暗笑,什么时候他生了病,喝药的时候不要哭闹着不肯喝才好。不过这可能也是冱哥儿的经验之谈了,这孩子的身体是一只都不太好的。 景瑚装作不耐烦的样子,“知道了,知道了,柯世兄快把冱哥儿带走吧,别让他冻坏了。” 柯明叙笑着同她点头致意,冱哥儿被柯明叙抱着往船头走,嘴里还惦记着吩咐景瑚,“姑姑盖被子,不要冻坏了!” 景瑚和柳黄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 柳黄就嘲笑景瑚,“连小公子都知道您不好好喝药了。” 景瑚强辩道:“我哪里不好好喝药了,今天不就好好喝了么?” “是是是,希望以后不必柯大人写了字条过来,您都能记得好好喝药。”柳黄收了药碗,一边揶揄景瑚。 景瑚又展开了他那张谢公笺看了一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字才能写的同他差不多。大约还要很久很久吧,把这一辈子都用尽了,应该也就差不多了。她将来会有很多空闲的时间的。 第四百八十三章 传染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休息了五日,实在是觉得在屋子里有些呆不住了,这病总算是好了。不过她也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毕竟李宜就是已经好了,却还是传染给了她。 柳黄也没什么事,好好沐浴了一番,景瑚就放她回去休息了。换了身体最好,几年都不会生病的豆绿过来服侍她。 用午膳的时候,景瑚和豆绿还是隔着几步远,她一边吃,一边就问豆绿,“这几日你们在船上都做了什么,可有什么新鲜事么?” 豆绿才想起来,“昨日过沧州的时候收了您的信,跟刘嬷嬷学算账的事,竟浑忘了,真是该打。” 景瑚轻哼了一声,“你这丫头真是是的,什么事都能忘。你拿过来吧,我自己看就好。” 她已经不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什么异样了,看一封信自然不算什么。 这封信是清柔写过来的,她说她也得了天行赤热之症。想着大约是李宜传染的,所以写信过来问候她,怕她也得了这病,还随信附上了药方和药材。 药材想必是早就收到库房里去了,不过这个李宜,还真是害人不浅。左右也无事,景瑚就叫豆绿给她铺了纸,磨了墨,给清柔写回信。 清柔的意思,她是并没有叫李宜知道她害她生病了的。如今她们天长日久的见不到面,再写信叫李宜知道,令她愧疚,也很没有意思。不知道她要急成什么样子,她还是不做这个坏人了。 信里同清柔诚实的讲了自己也得了病,不过有柯明叙妙手回春,已经都好了。船上也没有其他人生病,她不必担心。 他们居然已经过了沧州了,并没有停靠。这几日她睡着的时候多,什么都不知道。 不停靠也好,上一次她下江南,在沧州停靠了一日,便惹出多少事情来。不过一年多的功夫,如今这些人,却都已经作了古了。 既然是这样深切的爱着彼此,若有来世,希望他们能好好的在一起。 午膳之后,回风很快送了药材来,景瑚一边喝药,一边隔着窗子和他谈着天,“你们家柯大人这几日除了给我看病的时候,都在做什么呢?” 回风踌躇了片刻,才道:“前几日都在看些医书,还有就是在哄着小公子玩。小公子难带,常常开心过一会儿,就能哭上大半天。加上他的乳娘有些晕船,这几日我们先生实在是很疲惫的。” “而且昨日开始……” 景瑚不防他会忽而停住话头,追问道:“昨日怎么了?” 回风看了她一眼,才继续道:“我们先生好像也生病了,只是还不似小姐这样严重罢了。今日就只在屋子里休息,如今刘嬷嬷在帮着看小公子呢。” 景瑚一下子站了起来,“什么,柯世兄也生病了,那你怎么还有空在这里和我闲聊?” 回风没想到她的反应这样大,忙道:“流雪在照顾先生,是先生吩咐小的过来给您送药,再陪您玩一会儿的,不过不必把他的事情说出去……是小的多嘴了。” “他说他的病不严重的,两三日就会好了。他不想让您知道,是怕您自责,所以您知道了这件事,也就当作不知道吧。也最好先不要去看小公子,没了症状,并不一定是好全了,这几日还是小公子最难过……” 景瑚一听说柯明叙也生病了,哪里还有心思在这里听回风啰嗦,“豆绿,去把我的披风拿过来,我过去看看柯世兄。”他们都是病人,也就不用担心彼此传染了。 回风自然是要拦着她的,“小姐,您不用过去了,小的和流雪会照顾好先生的。先生很少生病,过去身体不适的时候,也都是我们照顾的。” 回风有说这话的时候,景瑚早都穿好衣服了。豆绿可不像柳黄,做什么事都要在三思虑过,从来都是景瑚说什么,她就做什么的。手脚麻利,并不比宝蓝差。 说话之间,景瑚已经走出了船舱。她又好几日没有出门了,一下子觉得天地也广阔起来。她们的船行的离岸边不远,不知道是不是准备停靠片刻。 回风还要拦她,景瑚忙道:“我可是病人,回风你最好还是离我有一段距离。你知道我的性子的,也不用拦我了。大不了我不告诉他是你告诉我的,这样行不行。” 回风一脸的委屈,“小的不是怕先生知道了会责罚,只是您身子弱,瞧着那一碗药又没有喝完,您这样先生又要说您了……您还是别去了,外面天又冷,您身子弱……” 景瑚早已经风风火火的又跑回了船舱里,将剩余的药一饮而尽了。她并非是不肯好好喝药,只是方才着急而已。 此刻也着急,连蜜饯都没有吃,任由那苦味留在了嘴里。 回风见状,知道自己拦不住她,也只能由着她往柯明叙的船舱走。 这艘船虽然是柯明叙安排的,他是主人,可是他仍然将最好的屋子留给了景瑚,自己住在船尾。 船尾很安静,流雪坐在一旁的屋子里,举着蒲扇,在为柯明叙煎药。 看见景瑚过来,他站起来和景瑚行了礼,旋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景瑚往房中看了一眼,柯明叙正闭着眼睛休息。 这样倒是正好,他可以不必知道她曾经来过的。 景瑚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子,在他床边的绣墩上坐下。她好像是第一次看见他熟睡时候的样子,从前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礼教、关系、性别、身份。 可是在如今的这艘船上,在他不会发觉她的时候,她可以什么都不用管。 柳黄总是说她睡觉的时候皱着眉,看起来有很多的烦心事。可是柯明叙的烦心事不会比她少,却是展眉平和的。 他好像永远都是那样沉稳而温和的,这世间的一切事,他永远都能得体的处理好。可是这样的人,不会永远和她在一起。又是她拖累了他,害的他得了这样的病。 若不是同时照顾她和冱哥儿太过辛苦,他是不会生病的。 这样一想,口中的药好像越发苦涩了起来。 第四百八十四章 兔子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在柯明叙床前静坐了片刻,越想越觉得伤心,不由得落下了泪来。她沉浸在自己的伤心里,仿佛过了许久,才听见了柯明叙的声音。 “不让回风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这样的。就知道回风靠不住,早知道还是我自己过来嘱咐你一声了。” 景瑚连忙用手帕擦干了眼泪,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小柯大人,你醒了。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他的眼睛果然是红红的,像是熬了许多个大夜,里面全是红血丝。 他很快摇了摇头,有一种刚睡醒的慵懒,调节了片刻,才道:“许久没有睡这样久了,也该醒了。我上一次白日睡了这么久,都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景瑚记得他跟她说过,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他祖父读书了,他祖父严厉,不会允许他睡这样久,这样懒惰的。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 “所以你瞧,其实生病了,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我可以不必思虑什么,好好的休息一阵子了。” 他越是这样说,景瑚反而越是心疼他,又有点想哭了。 柯明叙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说了旁的话,想要逗她开心,“昨日看你的眼睛都不红了,怎么此刻倒是又红肿的像桃子似的。看来是我给你开的药还不够苦,药效还不够到位。” 景瑚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自己眼睛红着,像兔子似的,还记挂着说旁人。”她很早很早的时候,就觉得他像兔子了。如今眼睛一红,也就更像了。 他见她不欲哭了,才道:“我自己像不像兔子,我倒是真的看不到。既然你说像,那就像吧。去见过冱哥儿了么?” 景瑚摇了摇头,“不敢去见冱哥儿,怕传染给他。连你都病了,冱哥儿自然是更经受不住的。” 柯明叙知道她还在自责,便道:“不是什么大事,真的。不过是要委屈冱哥儿几日,舅舅和姑姑把他带了出来,没一个人和他玩,就连他的乳娘也病了。” “你从我这里回去,好好的沐浴更衣,等到明天没有再发作起来,也就没事了。到时候你就不要来看我了,你去多陪陪冱哥儿,好不好?”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哄冱哥儿哄习惯了,如今对她,也是差不多的语气。 她也有她自己的坚持,“怎么我生病的时候,冱哥儿能天天都来看我呢。若是你不让我进门,我就在窗子那里看看你,那我才能放心。” 柯明叙没有反驳她,笑着道:“如今又换做你来探监了。” “这话不好,往后不要说。”永宁郡王和景珅被关在天牢里的时候,只有柯明碧去探过监。她实在是没有勇气。 每当她想起自己的父亲,脑海里总是母亲那句,“永远不要相信他,永远不要原谅他。”在最开始的那段日子里,这句话成了她的梦魇。 他的神色也黯淡下去,“好,这话不好,往后不再说了。” 他们都沉默了片刻,柯明叙才同她谈起了旁的事,“明日要到德州,冱哥儿的乳娘身体不好,恐怕没法在船上继续呆下去,我想着重新再给冱哥儿找两个身体好些不晕船的。” “本来这件事托付给了刘嬷嬷,你身体既然好了,就帮着一起给冱哥儿挑一挑。今日连我也不能陪着他,想必这孩子是委屈的紧了。” 景瑚点了点头,这件事于她而言不难,她是冱哥儿的姑姑,也答应过柯明碧,原本就要肩负起照顾他的责任,“刘嬷嬷做事老成,我只是从旁帮着她参考一下就好了。再说乳娘是日日都跟着冱哥儿的,还是要他自己喜欢才行。我们一定能办好这件事的,小柯大人你放心。” “有刘嬷嬷在,我就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了。去年船上,她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的很好,老师都在我面前夸过她几次,说有了她在,才能拴住你这匹野马。” 景瑚没有听说过这件事,一下子又羞又恼,“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背后说人坏话。” 柯明叙看着景瑚苦恼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身边能有这样的老人,是你的福气。这也不算什么坏话,毕竟……”毕竟她原本就是这个样子。 景瑚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想起一些旧事,如今她已今非昔比,不能再如从前一样仗着身份和父母的宠爱任性,一时间脸色更红起来,一言不发。 柯明叙显见着是愣了片刻,才把目光移开了,“德州你没有去过,若是想去玩的话,我可以让人安排一下。不过只有你自己去,要记得按时回来。” 她很快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他是照顾她的心情,可是她也要为他分担。 更何况只有她一个人,她哪里会觉得高兴呢,“我还是不去了,一个人也没什么好玩的。况且这些城市,随意逛逛,不过都觉得差不多罢了。就几个时辰,并不足以去了解这座城市的可玩之处。” “我好好的在船上呆着就好,多陪陪冱哥儿。姑姑和舅舅接力照顾他,也等着我们能一起照顾他的时候。” 永宁郡王造反之前的那段时间,他们就已经很久都没有能像这样坐下来,好好的谈一谈天了。成长总是迅速的,他其实错过了她很多因为感到了痛苦,而不得不飞速成长起来的时刻。 他将来也不会一直陪伴着她的,看见她如今这样,不知道应该觉得高兴,还是觉得难过。但他永远都尊重她自己的意愿,“那好,那你就好好的陪一陪冱哥儿。前几日下了雪,这几日天气还是很冷,我和冱哥儿堆的雪人就在船头,你看见了么?” 她方才心里着急,哪里还会注意到船头的雪人,“待会儿我回去的时候过去看一看。” 又聊了片刻,景瑚虽然不舍,但是更不想打扰柯明叙休息,也就同他告辞了。 她一个人慢慢的往船头走,那里的确有一个雪人,有长长的耳朵。是红色的眼睛。 第四百八十五章 雪人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第二日一早,他们的船就在德州港口停了下来。景瑚一觉醒来,觉得神清气爽,眼睛再也没有半点异样了。还是认认真真的又沐浴梳洗,拿药汁洗过眼睛,才去寻冱哥儿了。 刘嬷嬷这几日少到景瑚跟前来,一大早也就来了冱哥儿的船舱里。那乳娘的神色很苍白,唇上一丝血色也无,看起来的确是身体很不好的样子。 今日冱哥儿起的早,并没有起床气,一见了景瑚过来,觉得很高兴,在乳娘怀里又蹦又跳的,那乳娘看起来就更吃力了。 景瑚还是不敢离冱哥儿太近,刘嬷嬷见状,便自然而然的将冱哥儿抱在了怀里,指着景瑚对冱哥儿道:“哥儿你瞧,今天是谁来看你了。” 冱哥儿和刘嬷嬷也有缘分,坐在她怀里很安静,也并不想要景瑚抱她,只是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很快高兴起来,“姑姑,姑姑的眼睛不红了。舅舅说,眼睛不红了,就是病好了,可以和冱哥儿玩了。” 景瑚笑着坐在一旁,令那乳娘先下去休息了,而后道:“姑姑的病好了,眼睛不红了。不过还是怕冱哥儿也会得病,所以不能抱冱哥儿。乳娘她生病了,让她好好养病,今天再找一个新的乳娘过来,陪冱哥儿玩,好不好?” 冱哥儿知道生病的意思的,“乳娘好好休息。娘也生病了,娘也好好休息。” 还是记挂着自己的亲娘。怎能不记挂呢。 景瑚对刘嬷嬷道:“柯世兄应该同您说过给冱哥儿找乳娘的事情了吧?他说他都会安排好的,到时候您好好选一选。您不用问我的意见,我不懂这些是,只是过来帮您一起哄冱哥儿玩的。” 刘嬷嬷点了点头,“奴婢知道的,昨日柯大人已经让人过来吩咐过了。如今船已经靠岸了,可是要等来人,却还要一阵子。小姐这几日身体不好,不如再回去休息一下。” 说完便开始和冱哥儿互动,“我们冱哥儿最乖了,最听嬷嬷的话,对不对?” 冱哥儿回头望着刘嬷嬷,十分乖巧的样子,指了指窗外,“要去船头看雪人。” 景瑚便道:“我并不觉得累的,柯世兄也说了,只要我今日没事,应该就没事了,我带着冱哥儿去看雪人吧。” 她这样说了,刘嬷嬷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很快抱着冱哥儿站起来,一起往船头走。 今日是晴天,那雪人化了不少,甲板上一大滩水,湿漉漉的。冱哥儿挣扎着从刘嬷嬷的怀里下来,小心翼翼的接近了那雪人。 认真的看了半晌,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而后又莫名其妙高兴起来,“舅舅说,这个雪人像姑姑,眼睛红红的。” 这明明是只兔子,哪里像她了。不过她们堆雪人的那一日,也正是她刚刚生病,眼红如小白兔的时候。他堆着雪人,也想着她么? 也许只是她自作多情罢了,是柯明叙在教冱哥儿认动物。 冱哥儿在雪人面前站了一会儿,蹲下身子来,要玩地上的水,景瑚忙上前去讲他拉开了,“地上的水太脏了,又凉,冱哥儿不要玩了。” 冱哥儿就顺势伸出手来,要景瑚抱他,一副急的不得了的样子,“去找舅舅,救救雪人。” 景瑚一下子没听明白,什么叫“舅舅雪人”?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把冱哥儿抱起来,“雪人都是会融化的,你瞧,今天是大太阳呢。它们生活在冰天雪地的环境里,太阳一出来,他们就跑走了。” “舅舅生病了,这几天不能陪冱哥儿玩,不过姑姑病好了,可以陪冱哥儿玩。等下次再下雪了,我们再一起堆雪人,好不好?” 冱哥儿听的似懂非懂,他不明白为什么雪人会消失,变成一滩水。他有些不高兴起来,“你们为什么都生病了。姑姑好了,舅舅又生病了。舅舅什么时候好,他会跟娘一样,一直都不回来么?” 他低下头去,“娘和雪人一样,一下子就不见了,都不告诉冱哥儿。下雪的时候,娘会回来吗?” 冱哥儿的问题,景瑚没法回答他,答案太残忍了。下一次下雪,他们可以拥有很多很多的雪人,可那拥有,也只是短暂拥有而已。一到日出就瓦解,还真的很像是在他们生命里短暂存在过的那些人。 “冱哥儿不用担心,舅舅很快就会好了。如果你想念舅舅的话,姑姑带你去看看舅舅,好不好?” 他看起来还是有些烦躁,在景瑚怀里绞着自己的手指。景瑚一边轻声哄着他,一边抱着她往船尾柯明叙的厢房走。 今日天气好,他的窗户原本就是开着的。 景瑚往里面望了一眼,他坐在书桌前,像是在看一封信。景瑚并不想打扰他的,冱哥儿却嘴快,对着里面的人,大喊了一声,“舅舅。” 柯明叙放下了手中的信纸,朝着他们温柔地笑起来,“冱哥儿,昨天有没有好好睡觉,今天起来有没有发脾气?” 冱哥儿把头摇的像拨浪鼓,而后看了景瑚一眼,像是要让她替他回答。 景瑚忍不住笑起来,“冱哥儿今日很听话,一点也没有哭闹。我们一起去看了雪人,约好了等下次下雪,再和舅舅一起堆雪人,对不对?” 冱哥儿像是对景瑚的回答很满意,满眼期待的看着柯明叙,想要得到他的夸奖。 柯明叙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将他好好的夸了一遍。冱哥儿看着他傻笑起来,“舅舅也是大兔子。下次还要堆兔子,堆好多好多兔子。” 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有没有见过活的兔子,倒是对兔子这样感兴趣起来。怕不也是个叶公好龙的,她待会儿就去吩咐人,买几只兔子回来给他玩,看他喜欢不喜欢。 他们隔着窗子,又隔着冱哥儿说话,“这封信是劲山先生寄过来的,他说他会在济宁呆一阵子,等我们到了那里,倒是正好可以和他,以及他的夫人见一面。” “夫人?”劲山先生什么时候娶了夫人了? 第四百八十六章 稚语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说到劲山先生,那也是说来话长。 定远大将军阮凛的案子平反了之后,他也恢复了他原本的身份。原来他竟然就是阮凛的那个在草原上失踪,以为已经葬身于野狼之腹的小儿子。 这么多年殚精竭虑,终于为父亲和家人平反。却也没有再接受任何官职,很快消失在了燕京众人的视线之中。 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居然娶亲了。她还真有些好奇,像他这样的人,背负着这样深重的仇恨过了这么多年,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柯明叙同她说事,向来喜欢追本溯源,“劲山先生的妻子是上个月刚刚过门的,并不是燕梁人,所以他想带着她走遍燕梁的山水。他知道我要下江南,会路过济宁,所以想要介绍他的新夫人给我认识。” 居然不是燕梁人,不过想到是劲山先生做的事,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劲山先生的身世,你应该都知道了?我就不再缀述了,你若是不想一起去,在船上呆着也好。” 定远大将军的案子,不光是牵扯了阮家一家而已,还有如今皇帝的外祖一家,锦乡侯林家。唯有替定远大将军平反,他外祖一家才能脱罪,他才不是罪臣之后,这个皇位才能坐的更稳。 历史从来都是胜者的一家之言,当年真相到底如何,他们这些晚辈是不会知道的,也许定远大将军的确是冤枉的,也或许不过是上位者的心意罢了。 而所有的事情之所以会这样顺利,还是因为景瑚那个野心太大,能力却不足的父王。景瑚会有些排斥见到与这些事有关的人,也是很正常的事。 可是她其实是并不介意的,无论如何,先错的总是永宁郡王,“我没有失眠不想去的,能下船游玩片刻,也是好事。上一次我们并没有在济宁停留,这一次有劲山先生,想必会很有趣。” 那自然是有趣了。一个生意遍布全燕梁,甚至还有关外其他蛮夷小国的人,最早的什么地方好玩,什么东西好吃了。 柯明叙见她同意了,神情也放松了一些,“我请劲山先生的手下事先替我们找好了一些乳娘的人选,她们应该要上船了,你快带着冱哥儿过去吧。” “早些把事情定下来,我们也好早些启程。” 他们的时间原本就紧张,在济宁这样一耽搁,不知道要几日,那就更晚了。所以在旁的事情上,就要省出时间来。 冱哥儿已经无聊的玩起了自己的手指头,景瑚便道:“柯世兄注意休息,若是要回信,还是请回风他们代劳吧。我这就带着冱哥儿回去了,过一会儿再来看你。” 只是她想看见他而已,他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好,你们先去忙。” 明明是很寻常的对话,他笑的这样无奈,景瑚反而觉得好像是自己赢了什么一般,心情一下子变的很好。临走之前,特地和柯明叙眨了眨眼。 他们离开了柯明叙的窗户,冱哥儿就问她,“姑姑,‘世兄’是什么意思?” 景瑚回答他,“‘兄’就是兄长,是哥哥。因为我们家和柯世兄家是世代交好的朋友,所以叫‘世兄’?” “什么叫‘世代交好’?既然就是哥哥,为什么不直接叫哥哥呢?” 景瑚失笑,开始有些吃力地给他解释,“世代交好的意思,就是冱哥儿的祖父和柯世兄的父亲是好朋友,冱哥儿的父亲又和柯世兄是好朋友,世世代代都是好朋友。” 也不知道冱哥儿听懂了没有,他好像只是喜欢问问题而已,“那冱哥儿以后也要和舅舅的孩子做好朋友吗?” 景瑚点点头,“那是自然了,你们不仅要做好朋友,还是表兄弟,或者表兄妹。冱哥儿就是哥哥了,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 “那冱哥儿什么时候有弟弟妹妹呢?其实冱哥儿想要的是小哥哥和小姐姐。姑姑以后也会生孩子吗?那冱哥儿和姑姑的孩子也是好朋友。” 小孩子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首先要等你舅舅娶一个舅母,然后他们的关系很好,舅母就会怀孕,等十个月,你就会有弟弟妹妹了。” 纵然只是回答冱哥儿的问题,想到这些事,景瑚还是一下子心如刀绞起来。她很快开口回答冱哥儿的下一个问题,“姑姑……姑姑应该不会生孩子的,你现在年纪小,姑姑照顾你。到时候姑姑年纪大了,你会照顾姑姑吗?” 冱哥儿有些奇怪的看了景瑚一眼,“那是为什么呢?姑姑是不喜欢小孩子吗?如果姑姑的孩子像冱哥儿一样,姑姑就会喜欢了。” 她觉得她好像没必要继续回答下去,可还是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因为姑姑喜欢的人不喜欢姑姑。如果不能嫁给喜欢的人,那就不嫁了。不嫁的话,自然就不会有孩子了。” 冱哥儿察觉到了景瑚的情绪,用自己的脸贴了贴她的,又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姑姑喜欢冱哥儿吗?” 景瑚没有反应过来,“当然喜欢了,姑姑最喜欢冱哥儿了。” 冱哥儿笑的有些狡黠,“那姑姑以后嫁给冱哥儿好了,姑姑漂亮,冱哥儿喜欢。” 景瑚被他逗笑了,也觉得没有必要和他较真地解释,“这么小就学会拍马屁了。那你可要快点长大,不然说不定哪一天姑姑喜欢上别人,就嫁给别人了。” 冱哥儿的表情开始郑重起来,“姑姑不要嫁给别人,娘说嫁人很苦的。” 景瑚的表情僵了僵。柯明碧应该不会刻意对冱哥儿说这种话的,也许是她同旁人说起,冱哥儿听了,记在了心里罢了。 她很想说,嫁给喜欢的人是不会苦的。可是柯明碧其实也是嫁给了她喜欢的人,结局有如何,不过还是这样惨淡罢了。 景瑚不会认真和冱哥儿计较这些,“好,那姑姑就不嫁给别人了。我们现在一起去看看,有哪些人想当冱哥儿的乳娘,仔细挑一挑,好不好?” 第四百八十七章 为难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等景瑚他们回到正厅里的时候,回风已经带着几位年轻妇人候在中央。冱哥儿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偏好来,便由刘嬷嬷做主挑选了两个生的白净,十分面善的妇人来做冱哥儿新的乳娘。 午后刘嬷嬷陪着冱哥儿玩了一会儿,令他与新的乳娘熟悉了些,便由新的乳娘带着他下去睡觉了。 船只很快离了港,继续向着济宁的方向走。 景瑚午后无事,前几日休息的好,今日也觉得并不困倦,便仍旧取出了柯明叙给她的那本《珠玉词》,练了半晌的字。 豆绿近来都在和刘嬷嬷学看账,室内鸦雀无声,景瑚又觉得没意思起来。 此时柯明叙大约还在休息,她不若绕到船尾,去看看他。睡着了才最好,她可以不被任何人影响,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 今日她已经去探望过他一次了,虽然再去一次也没什么,景瑚还是莫名的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从她之前练的字里选了几张,假装是要去向他请教写字的事。 天气实在很好,寒冬腊月,原本即便有阳光,也不该让人觉得暖和的。景瑚站在柯明叙的厢房之前,窗户洞开,照亮了室内架子上花瓶中的一支梅花。 方才停过船,这应当是刚刚送上来的。 柯明叙并没有在休息,仍然如上午的时候一样,坐在书桌之后。反倒是坐在窗前太师椅上的回风,此时睡的正香。 景瑚没有出声,怕吵着了回风。柯明叙仍然在看信,神情很认真,有许久都没有抬起头。 等到他的目光终于移开了信纸,一抬头,就看见了正在对着他发呆的景瑚。 景瑚骤然对上他的目光,一时间有些慌乱起来,怕他出声,指了指就坐在窗前的回风。柯明叙领会了她的意思,只是对着她笑了笑。 而后重新铺陈开了宣纸,书写了几个字,举起来给景瑚看,“我已经好了许多了,今日收了谢家的来信,所以打算给他们回信。” 景瑚想了想,也要跟他作怪。她虽然没有笔墨,可是她带了好大一叠已经书写好的宣纸,就在上面挑挑拣拣的,寻找她要用的字。 翻了半日,才算是把字翻全了,“那就好。他睡觉了,有新人陪他。” 这个“他”自然是指冱哥儿了。 柯明叙见景瑚翻找的辛苦,很快取了几张纸,放到了他床前的圆桌上,又端了砚台,拿了毛笔过去。自己仍旧坐在方才的位置,向她招了招手。 其实就是有回风在,他们也可以不必这样的。柯明叙这样做,倒像是故意要逗她玩。 景瑚领他的情,蹑手蹑脚的在圆桌前坐下,想了想,找了话题出来,“劲山先生的夫人大约是什么年纪?我想为她准备一份见面礼。” “劲山先生其实也帮了我们许多事,他富可敌国,想必是不缺什么,我和他夫人同为女子,也许我能准备一份她喜欢的礼物。” 景瑚把写好的字举起来给柯明叙看了,他很快也低了头,开始在纸上书写。 他的眼睛看起来比昨天要好的多了,看来他身体的确要比她要好的多,赶紧好起来,他们说话也就不用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了。 柯明叙也举起了自己的纸条。“只是听劲山先生从前提起过,定远大将军被伏杀,他一个人在草原上游荡,遇见了狼群,而后遇见了她。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孩,到如今,也将要满三十之龄了。” “不过她是草原女子,也许喜好有所不同,你要准备合她心意的礼物,恐怕也很难。” 景瑚想了想,奋笔疾书,“如果我没法办法猜中她的喜好,那就只能拿出我擅长的东西来了。我给她绣一幅图卷,好不好?” 柯明叙很快落了笔,“此时再绣,会不会有些辛苦?不过几日我们就能到达济宁了,在船上做绣活本就伤眼睛。不如只是绣一块手帕,或是荷包等物。劲山先生的夫人听说能驯狼,或许你可以绣狼的纹样。” 景瑚看完,有些苦恼起来,她没有见过真正的狼,也不曾绘过这样的花样子,此时倒是觉得有些为难。 她在纸上写道:“那小柯大人能不能先画一副狼的图卷给我看看,我回去再描成花样子。若绣图卷,其实也不是很麻烦,只要这几日稍微辛苦些,多花些时间罢了。” 柯明叙看来仍然不赞同,“绘一副狼的图卷并不难,不过我觉得你还是绣些小件更好。劲山先生的夫人若是喜欢,也可以随身携带着,反而比大件更好。” 景瑚被他说服了,正打算继续写字,睡的正香的回风伸了个懒腰,醒了过来。他一开始并没有注意景瑚,见柯明叙仍旧坐在书桌之前,便道:“先生,您怎么还没有休息,是谢家老太爷又写信过来要您早些将小姐送走么?” 柯明叙的脸色变了变,下意识看向景瑚。 景瑚的面色渐渐红起来,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回风循着柯明叙的目光看过去,才看见了景瑚,“小姐……” 柯明叙站起来,沉声道:“回风,没事,你先出去吧。把门关上,只开着窗子就好。” 回风知道自己闯了祸,也是一脸的愧疚,根本就不知道该和景瑚说什么。只好听从柯明叙的话,走出了房间,关门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看了景瑚一眼。 景瑚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该走的人不是回风,他其实也没有做错什么,该走的人是她才对。 她尽力让自己保持着平静,先去安抚柯明叙,“其实我外祖母也有写信给我,说很想念我,希望我能早些到嘉禾。” “等到了淮安,小柯大人能否先让这艘船送我到嘉禾,而后我再让我外祖父重新安排船只过来接你。虽然麻烦些,也算全了我和我外祖母之间彼此思念的情分。” 而后她就不要再见他了,他也不必因为她而左右为难了。 柯明叙站在远处望着景瑚,有许久都没有说话。 第四百八十八章 说清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谢家老太爷是从朝堂上急流勇退下来的人,谢家许多年没有什么人进入朝堂中枢,却还是能在旧朝新朝都屹立不倒,实在是高瞻远瞩之人。永远都知道什么事情对自己来说是好事,什么事坏事。 而景瑚对柯明叙而言无疑就是坏事。大逆罪人之女,纵然身上不曾落下罪责,可活在他人口中,仍然是低人一等的。 柯明叙为了救她,从燕京被外放到了江南。或许这也是他自己的心意,可看在旁人眼中,却不是这样的。仍然要和她这罪臣之女在一起,于他的名声没有一点益处。 况且……他年纪也不小了,总是要娶亲的。纵然这几年还在母丧期间不能成婚,先定下亲事,是没有什么错的。 景瑚望了一眼紧闭的门,柯明叙好像是怕她会逃跑似的。她又等了片刻,柯明叙还是没有说话,也许是她该将这姿态做的更坚决些。 于是景瑚行了礼,“小柯大人,我房中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若是你此刻出去的话,只怕回风今晚要辗转反侧,睁眼到天明了。”他叹了口气,重又坐下来,“你一个人去嘉禾,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的。给我外祖父的回信我也早就想好要如何写了。” “他此时再来劝我,已经晚了些了。所有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我和他们谈条件,便早已经将这件事作为了筹码。” “从那时开始,我就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先将你安全的交到你家人的手上,这样我才能放心。” 他提起笔,像是要开始给他的外祖父写回信了。 “我会和我外祖父说清楚,他是左右不了我的想法的。可是同样的,我也左右不了你的想法。若是你执意要先走,那我也没有办法,只能不过淮安,直接往嘉禾去了。” 他落了几笔,已经写完了开头,而后便望着景瑚,像是在等她的回答,而后再决定接下来该写什么。 景瑚想朝着他走过去,最终还是站在原地。她也不知道该怎样选了。 她若是一意孤行,坚持要先去嘉禾,那他也会陪着她一起。难得能有一次机会同外祖家的人一起过年,她不希望他和她一样,在新年之际,也得不到家人的关怀。 他们都是已经失去了许多亲人的人。 可是她不这样做,谢家老太爷和柯明叙之间,也必然会闹的不那么愉快,左右都为难。 她没说话,柯明叙却开始落笔,景瑚心里着急起来,连忙道:“我不打算先去嘉禾了,还是先去淮安谢家吧,我也很想念莹姐姐了。”她怕柯明叙会直接在信里说他们不去淮安了,这只会更加激化矛盾而已。 他抬起头来同她笑了笑,“这样也好。别的事情你都不用担心,也不必被旁人的偏见左右想法。你从来都没有做错什么,只要我知道这一点就好了。” 景瑚的眼眶热起来,背过身去,落了几滴泪。她身边从来没有一个男子给过她这样的信任和底气,永宁郡王是她的父亲,他没有做到。所有的宠爱都是假象,都是他精心编织出来,达成他的目的的谎言。 景珅是她的亲哥哥,他也没有。每一次她闯出了祸来,无论是不是她的错,他只会将她关在芳时轩里,让她自己反省。最后这几年,还因为嬛芜的事情和她闹成了这样。 “之前一直没有和你好好的坐下来聊一聊,今日索性便将话都说开。” 景瑚慌忙擦干了自己的眼泪,转过了身去,“小柯大人要同我说什么?” 柯明叙看到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此时哭一哭,眼睛一红,又是只小兔子了。不是什么大事,你还记得去年我们在船上,你曾经问过我的一个问题么?” 她在他面前就像是个小孩子,和冱哥儿一样,有问不完的问题。她哪里会知道他此刻说的是哪一个问题? 柯明叙也知道她不知道,很快道:“那时候我们在讨论‘身份’的问题,那天你问我,我是在和你的什么身份交往。” “我只是把你当成一个可交的朋友,像是妹妹一样。并不是因为你是永宁郡王府的县主,并不是因为你是谁的女儿,谁的妹妹。此时也是一样。” “而你也同样不必因为失去了原本有的什么身份,而从此自暴自弃,或是失去了自信。哪怕你不是泾陵县主,不是谁的女儿,谁的妹妹,你的人生还会继续下去。” “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会发现,其实人到最后,哪怕你身边有人,日子都是一个人过的。亲人和朋友,不过都是锦上添花的点缀。所以不必那么在意与看不开,只要做好自己就好了。” 他一下子同她说了很多话,有她想要听到的,也有她害怕听到,却也期待听到的。 他说她只是他的朋友而已。同样的话,在家破人亡之后,她用来搪塞过很多人的关心,逃避过她不想面对的现实。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怕自己伤心,不想再和柯明叙有什么交集了。 可是她的心还是指引着她如今和他呆在一条船上。 而今日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她心里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却激起了很多很多的烟尘,久久都不能平静下来。 她又想逃开了。 景瑚死死的咬住了下唇,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不能在这里哭,再带给柯明叙更多的负担了。“小柯大人,多谢你的话,有些话我需要回去想想,就不打扰你了。” 她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了一些,“这几日你先好好休息,给劲山先生夫人的礼物我再想办法好了。”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推开了门,回风居然还站在门外,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景瑚的眼泪已经挂不住了,回风一下子见到她哭泣的样子,更是心慌了。 景瑚实在也没力气再安抚回风什么了,她几乎都没力气再好好的站在这里,只能是跌跌撞撞地朝着自己的房间跑去。 第四百八十九章 回应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回风并没有追过来,甲板上恰好无人,也并没有人撞见景瑚。 她回到了自己的厢房里,早先她出门的时候打发豆绿回去休息了,此时就只有她一个人。这样是最好的,她可以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说她从来没有期待过柯明叙的爱意,那自然是假的。她用“不过是朋友”来搪塞她的家人与朋友对她的关心,也只是她不想承认自己内心的期待,而干脆利落的否决而已。 她自己内心的否决,和今日他说的这样明明白白,是天差地别的。 可是他又有什么错呢,他们之间的差距从来都是很大的。不光是身份、地位,就算是如他今日所说的做自己,他们之间也间隔了十几年的岁月,间隔了数不清的阅历。 做朋友,倾心相待,就已经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 今日她这样莽莽撞撞的跑回来,实在是太不应该,太不成熟了。从今以后,她真的应该从心底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再给他增添烦恼了。 一想到这里,景瑚又有些坐立难安起来,想着要去和柯明叙道歉,他毕竟是在好心的劝解自己,还为她顶撞了自己的外祖父。 可是她怕她一见到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到时候只会把事情搞的更糟。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房中,怔怔的望着窗外出神。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又开始下雪了。 景瑚一直坐在窗前,看着雪花落下的情形。她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直到船上点起了灯,从船尾处遥遥传来一阵小儿的欢笑声,渐行渐近。 “……冱哥儿,跑的慢些,甲板上有雪,摔跤了该疼了……哥儿慢些……” “姑姑!”一个红色的小团子一阵风似的卷进了景瑚房中。 冱哥儿披着一件红色的小披风,一手拎着兔子笼,另一手捏着一个小人偶,笑嘻嘻的扑到了景瑚怀里。 新来的乳娘也终于进了屋子,一脸不安,“小姐,刚刚哥儿非要下地自己走,谁知道奴婢才把他放到地下,他就撒开腿跑了。甲板上有薄雪,奴婢怕摔跤反而带累了哥儿,因此不敢追的太快……” 冱哥儿是小孩子,跑的再怎么快,也不该追不上才是。况且这样的天气,又怎么好让他下地。景瑚心中有些不快,只是这乳娘毕竟也是刚来,不好太多苛责。 “下次要小心些,哥儿这个年纪,学会了走路,正是最活泼的时候。” 冱哥儿却还是兴奋的紧,“姑姑,又下雪了,我们去堆雪人!”上午景瑚还说过要带着他堆雪人,倒是这样快又下雪了。 景瑚连忙抹了一把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尽力笑着道:“还没有呢,要等到明日,雪积起来,才能堆雪人。现在的雪还太少了,很快就会化掉了。下次不准在甲板上乱跑了,不然的话,姑姑和舅舅都不陪你玩了。” 小孩子也敏感,很快就察觉出来景瑚的情绪不对,把兔子笼放在了一边,爬到了景瑚身上去,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脸。 他有意的忽略了景瑚吓唬他的话,并没有做出什么保证,“姑姑为什么哭呢?” 景瑚抱着他,尽力笑了笑,“没有哭,方才一直盯着窗外,忘记了眨眼,眼睛有点酸。” 冱哥儿也看了窗外一眼,“姑姑在看什么?” “还能看什么,当然是在看下雪了。心里也在想着,不知道冱哥儿什么时候来找姑姑玩。” 冱哥儿又高兴起来,指着那个兔子笼,“兔子,兔子,会动的小兔子。” 这兔子是上午时景瑚吩咐人去买的,下午才到了冱哥儿手里。他应该没有养过什么小动物,倒是也不害怕,看起来很喜欢。 “你看,你跑的这么快,兔子在笼子里晃晃悠悠,它会觉得不舒服的。把兔子给你的小厮有没有告诉你要怎样养兔子?” 冱哥儿看了兔子一眼,又看了他的乳娘一眼。 那乳娘就上前一步,“那位小哥仔细说过,每日都喂些水分不多的草料就是了。草料也是备好的,每日给哥儿一些,让他自己喂养。奴婢会看好哥儿,不会让哥儿被这兔子伤了,或是放跑了这兔子的。” 景瑚抱着冱哥儿,吃力的弯下腰去,拎起了兔子笼,放在了桌上。方才被冱哥儿这样一晃悠,那兔子缩在笼子一角,果然有些恹恹的。 她看那兔子可怜,难免神色就有些不好。她心里有些后悔,冱哥儿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若是不小心将着兔子折磨没了,也是罪过一桩。 冱哥儿一直注意着她,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有些心虚的望了景瑚一眼。 景瑚反应过来,也怕自己吓坏了冱哥儿,忙道:“没事,让小兔子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冱哥儿只要记得以后不要这样就好了。” 她又对乳娘道:“我和冱哥儿在这里,你先把小兔子带下去喂食吧。” 乳娘似乎有些惧怕景瑚,很快便应了是,小心翼翼的将笼子提了起来,先一步退了出去。 景瑚这才有功夫看一看冱哥儿手里另外捏着的东西,“这是什么?” 冱哥儿见景瑚注意到了,献宝似的把这个小人偶塞到了景瑚手里,“这是舅舅给我玩的,他叫我拿来和姑姑一起玩。” 景瑚接过来,却发觉居然是去年七夕,她们在扬州时,她送给柯明叙的那个磨喝乐。红色的衣裳,拿着一卷书,她说他不常穿红色的衣裳。 后来他也回赠她一个他自己用木材雕成的人偶,她一直都好好收藏着。上船之后,她觉得自己的心思见不得人,把他送的所有东西都放在了并不显眼的地方。 此时柯明叙让冱哥儿拿了这个人偶过来,是知道她心绪不好,所以想让她开心些么?他也是好好收藏着他给她的礼物,他也同样珍视她的心意,尽管他和她的想法并不是一样的,这就是他的回应。 也许是这样吧。 冱哥儿见她不说话,又自她手中接过了那个磨喝乐,自顾自的玩了起来。 第四百九十章 月见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又过了几日,柯明叙的病好了起来,他们也赶在河面结冰之前到达了济宁。 劲山先生和他的夫人收了柯明叙的信,知道他们今天要到达济宁,早早的等在了码头上。 这几日也是雪天,船头堆了不少的雪人,是柯明叙和景瑚带着冱哥儿一起堆的。景瑚尽力让自己在他面前显得从容了一些,他们没有再提起那一天的事,也算是相安无事。 船停下来之后,柯明叙走在前面,景瑚跟在他身后,冱哥儿则由刘嬷嬷抱着,跟在景瑚身旁。 景瑚上一次见到劲山先生,就是在她人生中最痛苦的那一天。今日再见,早已经时过境迁了。 他看起来变了许多了,居然没有再如往常一般穿着玄色的衣衫,而是一件宝蓝色的直缀,上面绣着海浪的纹样。也不光是衣饰的不同,更多的还是整个人看起来的模样。 从前他看起来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甚在意,那时候景瑚以为是他名士自风流,又富可敌国,所以也有什么都不在意的资本。 除此之外,似乎也有一种隐隐的阴郁之气,愤世嫉俗。尽管柯明叙同他的关系很好,至少她是并不怎么想要靠近他的。 而今日不同,他看起来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身上再也没有那种令人觉得不适的不平之气,而是全然的温和,仅剩下见到他乡遇故知的欣喜而已。 现在想想,景瑚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个人居然能背负着这样深重的仇恨,独自过了这么多年,而最后他还真的扳倒了一个帝王,令他承认了他的错误。 他的夫人并没有站在他身旁,不过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 天寒地冻,他心疼他的夫人,所以才令她在车上等的吧。景瑚对他的夫人就更好奇了。 柯明叙和劲山先生简单叙了旧,景瑚也上去同他见礼,“劲山先生,许久不见了。” 他已经恢复了他的本名,可景瑚和他是旧时相识,这样称呼也并不算错。他一点也不意外景瑚会出现在柯明叙身旁,他们毕竟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景姑娘,这阵子过的可好?” 她没有什么不好的,“承蒙柯世兄照顾,我过的很好。” 劲山先生便点了点头,指了指一旁的马车,“我夫人不惯见生人,此时等在马车上。景姑娘生性活泼,也许会同我夫人合得来。我夫人并不是燕梁人士,你们共一辆马车,劳烦景姑娘说一些燕梁的趣事给我夫人听。” 共乘一辆马车,也是亲近之意。景瑚自然不会介意,“我去的地方恐怕还不如尊夫人那样多,希望尊夫人不要嫌我无趣才好。” 柯明叙温柔地笑了笑,“你先上车吧,外面太冷了。” 安排给冱哥儿的,还有另外的一辆马车。冱哥儿的排场才是最大的,出门身边跟了一个刘嬷嬷,还有两个乳娘。 方才他们说话,冱哥儿一直都是很安静的。这孩子也有些怕生,不熟悉的大人们说话,他就会在一旁,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骗得人家都说他乖巧。 景瑚对柯明叙笑了笑,由劲山先生的侍女服侍着上了他夫人的马车。 马车里只坐了一个年轻女子,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模样。景瑚在她面前坐下来,介绍着自己,“我是柯世兄的朋友,我叫景瑚。今日有幸见到阮夫人,还请夫人多多指教。” 她生的的确不大像燕梁人,鼻梁比一般的人都高,肌肤也很白皙,便是景瑚这样比一般人都白出许多的女子,在她面前也有些逊色。没想到她常年在草原上生活,也能有这样莹白如玉的肌肤。 景瑚越是打量她,越是觉得她生的实在很美,尽管是带着异域的美丽,也是很值得人欣赏的。 她的燕梁话也说得并不是很好,听起来有些怪异,不过为人倒是很热情,一见景瑚上车,便笑起来,“我叫月见,你叫我月见就好。”一笑之间,更是令 “月见。”景瑚重复了一遍,“是个很美的名字。” 听到她的名字被人夸奖,月见很高兴,“是我的夫君为我取的名字。景姑娘,你长得真漂亮。” 景瑚已经许久没有听见这样直白的夸奖,忍不住笑了笑,“你也很漂亮。” 她们俩望着对方,不由自主的笑了笑,尴尬的气氛也就消散了不少。月见又道:“你是外面那位公子的妻子么?” 景瑚还没说话,豆绿先道:“我们家小姐还没有及笄呢。” 月见皱了皱眉头,似乎没有听懂她的话。还是要景瑚自己来解释,“外面那位公子是我的朋友,我们也算是有亲戚关系。我们不是夫妻,我是来江南投亲的,他是来做官的,正好同路而已。” 难道劲山先生居然没有和她说过他们的关系么? 月见点了点头,又疑惑起来,“我听我夫君说,在你们燕梁,未婚男女是不好同行的。原来是亲戚就可以。” 非要说的话,他们这样,也的确是于礼不合的。她是外邦女子,又是草原上无拘无束的民族,搞不懂这些关系也是很正常的。 景瑚便将话题岔开了,取出了自己准备的礼物,“这是我自己绣的荷包,因为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只是一点小心意。”柯明叙还是画了狼的模样给她,可是她已经来不及绣什么大件了。 月见也不懂得燕梁人送礼的那些弯弯绕绕,听说这是给她的,很开心的接了过来,“这是你自己绣的?景瑚,你真厉害。我在关外的时候,偶尔能见到你们燕梁人,燕梁女子的衣服都很漂亮。” 她更喜欢上面的纹样,“这是狼?我很久没有回我的家,没有见到我的狼群了,不知道它们怎么样了。”她把它放在心口,“若是我在这里,也能随时知道它们怎么样了就好了。” 景瑚和豆绿的面色却都变了变,对视了一眼,俱都读出了惊愕来。只知道她和狼群打过交道,原来她自己就拥有狼群? 劲山先生喜欢的女子,果然非同凡响。 第四百九十一章 济宁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一路上月见都在夸奖景瑚的手艺好,她的词汇并不多,翻来覆去不过就那几个词。不过语气总是很真诚,最后甚至还在可惜没有时间能和景瑚久呆,同她好好学一学。 景瑚笑了笑,“劲山先生豪富,您若是想要学女红,他可以请了最好的绣娘过来教您。” 月见将那个荷包妥帖的收藏好了,“他好像不想让我学这些燕梁女子做的活计,他说我和她们是不同的。不过若是我有时间,我还是想学一学。” 劲山先生的想法,向来是和常人不同的。景瑚也只是和月见客套一下罢了。 时近午膳,他们的马车在城内最繁华的酒楼前停下。月见一下了马车,便跑到了劲山先生身边去,献宝似的取出了景瑚送给她的那个荷包,给劲山先生看,“这是景姑娘送给我的,你看,上面绣的是狼。” 劲山先生的笑意温柔,十分宠溺地道:“很好看。你是不是想念那邬草原了,等这边游览完,我就带着你回去。你放心,你的狼群会被照顾的很好的。” 月见摇了摇头,“想念狼群,也喜欢和你在一起,在燕梁四处游览。它们其实也不需要我,能在草原上生活的很好的。” 他们两个人说话,有着旁若无人的亲昵。柯明叙也走到景瑚身边来,“怎么样,阮夫人可好相处?” 景瑚笑了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这两个人还要亲昵多久,她站在这里都快要冻僵了。 冱哥儿好像在马车上又睡了一会儿,看起来有些没精打采的。景瑚有些心疼,正打算去逗逗她,劲山先生和月见终于结束了他们肉麻的对话,请他们往里面走。 劲山先生应当是事先安排过,酒楼里的伙计对他们十分客气殷勤,说是见到了自己的主人回来了,也并不为过。 不过一劲山先生的财势,也的确有可能。 济宁城中最大的酒楼,装饰的十分华丽,处处是雕栏画栋,也各处都有人坐着,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有劲山先生在,他们自然得了最好最大的厢房,足有三间阔。临着街,若是开窗,会有些吵闹。也不知道是今日城中有什么事,还是济宁城原本就这样热闹。 冱哥儿恐怕还没有被大人带着在外面的酒楼里吃过饭,一下子打起精神来,开始东张西望的。见景瑚注视着他,他的玩心又起,用自己的小手捂住了眼睛,要和景瑚玩躲猫猫的游戏。 景瑚忍不住笑起来,和他挤了挤眼睛。 月见却正看着她,忍不住叹道:“景姑娘是真的很漂亮,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燕梁女子之一。”她望着劲山先生,“沛娘也很漂亮。” 她说的是淮邑乡君。也算是一件奇事了,燕京贵妇私下间都流传定国公府的淮邑乡君并不是定国公早亡的妾室莫氏所出,而是定国公的外室生的。 传言有鼻子有眼,说那外室住在城南,定国公的原配就是被她给气死的。而那外室也不长命,在定国公的原配过世之后,很快也逝世了,所以她才被接回了府里,由定国公府的周太夫人抚养。 而在定远大将军旧案得到昭雪之后,除了眼前这位劲山先生恢复了他原来的身份和名誉,淮邑乡君的生母原来也是定远大将军的女儿。她就成了劲山先生的外甥女,所以月见才会认得。 但景瑚从前就不喜欢旁人把她和淮邑乡君相提并论,此时只有更加反感的,便只是笑了笑,装作没有听懂她说的是谁。 冱哥儿见景瑚不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便发出了一点声音来,想要让景瑚注意到他。他的乳娘却只是想让他噤声,不想让他打扰到他们说话。 景瑚对她的不满便又多了一重。 正好有小二搬了一张专给小孩儿做的木制高脚凳,对冱哥儿来说一切都新鲜,景瑚的注意力也重新放到他身上来,他就更高兴了,在椅子上手舞足蹈的。 劲山先生看了冱哥儿几眼,也觉得有趣,“今日我令他们做了些专给小儿吃的东西,还有一些易消化的糕点,可以带到船上去。若是觉得好,那厨子你们也可以一并带去。” 柯明叙便道:“那我就不同先生客气了。冱哥儿也到了该多吃些其他食物的年纪了,只是船上的师傅也并不十分擅长做这些,是我没有考虑周到。” “不过我见济宁风风光不错,倒是想在这里多呆几日。不知道先生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往济南去。” 这大约和他们之前说好的不同,劲山先生道:“不想明叙你还有如此雅兴。我们是闲人,走到哪里都可以,只是打算在济南过年,此时还早,可以在此地多盘桓几日。” 陆陆续续的上了菜,便没有再多言,先安心用膳。 给冱哥儿的菜品果然都是特意做的,乳娘喂他吃饭,他也难得的没有闹什么,吃的很香甜。往后这个厨师若是跟着他们,冱哥儿很快也有不用乳娘了。 倒是要想法子给他物色一个好些的养娘,小时候的一些习惯不学好,长大了再要纠正,就很难了。 一时饭毕,大家仍然坐在厢房中休息,劲山先生便道:“既然要多留几日,今日便不必着急了。我夫人常年生活在关外,在这里生活,最喜欢热闹指之处。不如今日午后简单的逛一逛街,明日再想着出门游览。” 他还特意对景瑚道:“景姑娘想必是很习惯于逛这些铺子的,不知道这样的安排,对你来说会不会有些无聊。” 景瑚忙摇了摇头,“不会,我在船上也有一阵子了,正想出门逛逛。” 劲山先生也道:“我和明叙都是男子,也不太懂的你们女子喜欢的东西。衣饰香料你都是行家,还要麻烦你带着我夫人好好选一选了。” 他的话说的很客气,景瑚甚至有些受宠若惊,“先生您客气了,我也不敢自称是行家,好坏优劣总是能看得出来的。只是阮夫人天生丽质,一定是穿什么衣服都好看,用什么饰品也都合适,到时侯劲山先生的钱包,可就要多出出血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街市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劲山先生很快笑起来,“此时又像是从前那个爱说爱笑的小姑娘了。你们放心,喜欢什么只管买就是了,今日一律由我来付账。” 景瑚心中落寞了一瞬,又打起精神来,她不想扫兴,也不想让柯明叙担心。 “您财大气粗,不知道济宁有没有博彩阁的分号,旁的也就罢了,我最喜欢博彩阁里的骨牌。从前我在燕京的时候,常常从府里溜出来买新出的骨牌。” “这些年您不知道赚了我多少银子,今日总算也让我捞您一笔。” 劲山先生也和她开玩笑,“早知道景姑娘喜欢那些骨牌,我该让他们每一次都送了新的到你府上才是,倒还要你这样偷偷摸摸的出来给我送钱。” 柯明叙道:“此时倒是也不晚,往后我会将她在嘉禾的住址给您,您让您江南分号的伙计次次都给她送去就是了。” 景瑚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不必了,这些东西收的多了,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劲山先生却不赞同,“博彩阁出的东西,可都是精品,便是自己不用,送人也是好的。燕梁各处的贵妇,就没有不爱这个的。我夫人倒是不会,景姑娘这几日若是有时间,也可以教她玩一玩。” 景瑚有许久没有抹过骨牌了,不过毕竟是曾经的燕京小雀神,这自然不是什么难事。满口答应下来,“若是我能教会阮夫人抹骨牌,那我也就心安理得的收了先生的礼物了。” “若是不能,那我也不好意思收先生的东西。” 劲山先生对着她笑了笑,而后凑近了月见,“夫人,你可知道要如何做了?” 方才他们说了许多话,月见只怕跟冱哥儿一般,听的一知半解。也并不知道“骨牌”是什么东西。 劲山先生为她解释,“骨牌是一种博彩游戏,就和我之前教过你的叶子牌差不多,你不是挺喜欢叶子牌的么?这位景姑娘是个中高手,你可以同她学一学。” “不过呢,她收的束脩可是很高的,你做了她的学生,最好是偷偷的学会了,而后在她面前装傻,装作还是什么都不会,就为为夫省了一大笔钱了。” 劲山先生说完,景瑚和柯明叙都忍不住笑起来,只有月见把他的玩笑话当成了真的,认真地道:“不诚实的人,会被草原上的狼叼走的。” 劲山先生笑的一脸宠溺,替她整了整发髻中的金簪。 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他们也就下了楼,在济宁的街市上逛起来。临近过年,大家都忙着置办年货,街面上的铺子也摆了许多山东的特产来售卖。 其中有一种木板年画,风格鲜明淳朴,十分喜气。今年他们虽然会在谢家过年,买一些这些小物件过去当作礼物,倒是也不错。 冱哥儿也喜欢这些颜色鲜艳的东西,景瑚最喜欢的是一个胖娃娃抱着一条锦鲤的纹样,是年年有余之意。也许是她太喜欢冱哥儿了,看着那胖娃娃,也觉得像冱哥儿。 这幅画她可以自己留着,哪一年她自己开府居住了,过年的时候就可以用上了。 月见自然更是看什么都新奇了,这恐怕是她在燕梁过的第一个年。不同的吉祥纹样有不同的祝愿之意,景瑚一一给她解释了,最后她红着脸,选了一幅观音像。 观音送子,他们夫妻在一起不容易,彼此相爱,也希望他们能早些心愿得偿。 柯明叙和劲山先生走在后头,讨论着他们自己的事,并没有注意她们。 景瑚又陪着月见去逛了逛成衣铺子,还有首饰铺子。济宁和燕京还是不能比,东西并不如燕京的精致。不过月见还是很喜欢,也是真不想着要给她夫君省钱,买了许多东西。 说来也是惭愧,景瑚从前虽然是县主,可是还真没有手头这样充裕的时候。如今她手里虽然有她母亲给的几万两银票,想着要用一辈子,也不打算买一些自己并不是十分喜欢的东西。 说是她在给月见挑,反而是月见挑了一些东西送给她。 柯明叙见景瑚并没有买什么,还以为是她今日出来的匆忙,囊中羞涩,又不好意思真的叫劲山先生为她出钱,见月见和劲山先生没有注意,悄悄的把她拉到了一边,“逛了这么多店铺,除了这年画,就没有一点喜欢的东西么?” 他拿了一个荷包给她,“这里有一些银票,你先用着,若是觉得不好意思,等回了船上,你再还我就好了。” 景瑚不意他居然会做这样的事,忍不住笑起来,从自己的荷包里拿了几张大额的银票给柯明叙看,“小柯大人,你误会了,我不是缺钱用,只是觉得没有喜欢的东西,所以不想乱花钱罢了。” “而且船上就那么点地方,许家的宅院也不大,我的东西已经很多了。总不能把人家的房子全都塞满我的东西吧?” 她故意的晃了晃她手中的银票,“我可是很有钱的,小柯大人有没有什么东西想要,我可以买给你。” 柯明叙望着她笑起来,像是有些欣慰。正好月见也开始招呼景瑚,“景姑娘,过来看看这支发簪好不好看。” 景瑚也就不再和柯明叙说什么了,笑着朝着月见走过去。 她手里的是一支红宝石发簪,宝石被镶嵌成海棠花的模样。这已经算是这里不错的首饰了,景瑚点了点头,“这宝石的成色不错,款式也还算新颖,买一支回去戴还是挺好的。” 月见笑起来,“你喜欢就好,这是我送给你的拜师礼。”令那伙计把这支簪子包了起来,一边在和景瑚闲聊,“我听我夫君说,你最常戴红宝石的首饰,你人生的漂亮,也像红宝石一样。” 没想到劲山先生居然还注意过这个。一个人的成功,果然不是全无道理的。 景瑚又被月见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是多同她谈一些燕京的风物,讲一讲燕京贵妇的喜好与潮流,希望对她有些帮助。 第四百九十三章 离开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他们一连在济宁游玩了三日,游览了许多名胜古迹,也听了一些地方戏曲。到了夜晚,景瑚就会开始教月见抹骨牌,劲山先生和柯明叙作陪。 劲山先生在抹骨牌这件事上,也是个中好手,其实根本就不必景瑚来教月见做这些。柯明叙倒不大擅长,景瑚心中啧啧称奇,原来状元郎也有不会的东西。 月见是新手,不太懂规则,有时候出其不意,倒是也赢了几次。景瑚和劲山先生更不必说,只拿出了一半的实力来,胜场也是对半分。倒是只柯明叙一个人输了钱。 等景瑚反应过来这样轻松的日子已经过了三日的时候,心里不免又不安起来。他们之前行程匆忙,只打算和劲山先生夫妻一起吃一顿饭,就是希望能在除夕之前到达淮安。而如今已经耽误了三日了…… 景瑚正打算和柯明叙说一说这件事,才抹完骨牌,散了场,柯明叙正好也过来寻她了,“劲山先生夫妻还要去济南过年,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在此处可还有什么未完之事么,若是没有,我们明日就要再出发了。” 景瑚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我也正想和小柯大人说这件事,我在这里本来就没什么事,我可以明日出发。不知道明日是晨起便走,还是午后,倒是要和阮夫人好好告个别。” 柯明叙便道:“我们明日晨起就走,劲山先生夫妻已经知道了,他们也是明日启程。明日再和彼此告别就是了。” “他们那边出了点急事,倒不是我急。冱哥儿那边的事情我都会安排好,你这里有多少东西要带走,今夜可以提前叫人送到船上去。” 景瑚点了点头,“也就是在街上买的一些东西罢了,并不多的。”她心里有些担忧,“此时距离除夕不过几日了,我们还能来得及么?” 柯明叙倒是很坦然,“来得及便来得及,来不及便来不及,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你放心就是。” 他这样说,景瑚也不方便再多言,只能道:“那小柯大人也早些休息吧,我们明早再见。” 他望着她笑了笑,嘱咐她,“这几日见你开心多了,明日又要回到船上,今夜好好休息。”他的话戛然而止,分明还有许多其他的话。 他们并肩站在院中,月色映着雪色。院中的石桌上有几个奇形怪状的雪人,还没有化去。景瑚又等了片刻,他没有要说出口的意思,便又重复了一遍,“那我回房去休息了。” 景瑚慢慢的走回房中,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柯明叙已经不在那里了。 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很早,景瑚让柳黄帮她妆饰好了,戴上了月见送她的那支红宝石簪子。 起的早,月见的神色看起来并不是很好,困倦的模样倒是和乳娘怀中的冱哥儿差不多。景瑚上前去和她道别,她才打起精神来。 景瑚笑着道:“阮夫人,下次再见,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想了想没有什么可以送给您的,便挑了几块我自己从前绣的帕子当作临别之礼,不成敬意。” 月见很快接了过来,“若是我什么时候也能像景姑娘一样厉害就好了。”她说这话,又忍不住掩袖打了个呵欠。 若是旁人这样,景瑚只会觉得她无礼。可若是月见,她却只觉得她天真憨态,令人十分喜爱。 景瑚握了握她的手,“到了路上再好好休息一会儿。” 劲山先生也走过来,将她搂在了怀中,他的精神看起来倒是很好,笑着对景瑚道:“我们夫妇的回礼,已经叫人送到船上去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满目都是温柔,“这几日夫人说她同景姑娘在一起很高兴,希望来日再见的时候,景姑娘也能彻彻底底的从阴霾中走出来。” 景瑚低头和他行了礼,“多谢先生了,我会尽力的。” 劲山先生看了站在一旁的柯明叙一眼,语带调侃,“明叙很快要上任了,他的性子,做起事情来总是不管不顾的。景姑娘在他身旁,要好好照顾他。” 景瑚并没有去看柯明叙的神色,只是道:“先生说笑了,柯世兄到时候会住在官署里,而我是内宅女子,只有他这个父母官照管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我哪里能照顾的了他。” “不过柯世兄在嘉禾并没有什么亲人朋友,作为他的朋友,我自然还是会关心他的。” 劲山先生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同她说什么,又郑重的与柯明叙道了别,“明叙,就此别过了。” 柯明叙也同他行了礼,“先生与夫人慢走。” 待他们先上了马车,消失在了朝阳里,景瑚才和豆绿一起上了马车,冱哥儿是早就等在马车上的,此时正躺在乳娘怀里,看起来并不太高兴。 景瑚逗着他说话,“这几日冱哥儿在这里玩的高不高兴?得了好多新的玩具呢。”他们出门游览,并不是所有场合都适合带着冱哥儿过去,因此劲山先生特意叫人为冱哥儿准备了很多玩具,让乳娘陪着他玩。 冱哥儿把脸埋到了乳娘怀里,“不要玩具。” 景瑚疑惑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冱哥儿大约是觉得自己被人忽视了,把他从乳娘怀里接过来,“冱哥儿想和姑姑和舅舅一起玩,对不对?” “这几日姑姑和舅舅遇见了自己的朋友,忽略了冱哥儿,是姑姑和舅舅不对,以后都不会了,以后天天陪着冱哥儿,好不好?” 冱哥儿撅着嘴,揉了揉眼睛,“姑姑不能骗人。” 景瑚笑起来,“姑姑当然不会骗人了。如果姑姑骗人,你就拿舅舅的毛笔在姑姑脸上画画,好不好?” 他们到达济宁的前几日,柯明叙的病已经好了,冱哥儿去他房中找他,就在他书桌上乱涂乱画。 冱哥儿像是想象到了那个画面,忍不住笑起来,他的笑声也感染了景瑚,她也舒心的笑起来。 很快就要到码头了,不知道劲山先生夫妻为她准备的送别之礼,又会是什么。 第四百九十四章 学画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转眼间便到了除夕,他们果然没有能够到达淮安。据柯明叙说,要到淮安,总还要两三日的样子。 羁旅于河上,纵然是一年间最重要的节日,他们也只能简单的坐在一起用晚膳,对付一下。 晚膳摆在正厅里,主子只有景瑚、柯明叙并冱哥儿三个。刘嬷嬷是长辈,景瑚一直坚持,她才肯同他们一起坐下来。 劲山先生算好了他们到不了淮安,送他们的礼物里还有许多名贵食材。那个会做小儿食物的厨子同样也会做旁的菜,手艺倒是比船上原本的要好出许多。 除却人少了一些,略显寂寥,其他的倒是也不缺什么了。 待用过了晚膳,大家仍然坐在正厅里准备守岁。船离岸边不远,等到新旧年交替之时,他们也可以去甲板上看一看欢庆新年的人们满怀祝愿燃放起来的烟火。 时间还早,这几日冱哥儿沉迷于让柯明叙教他画画,他就令回风取了文房四宝过来,就在正厅里教他画画。 景瑚则和刘嬷嬷一起坐在窗边的长榻上聊天,手里还做着针线。刘嬷嬷就在一旁,帮着她分线。 “您最知道她喜欢什么纹样了,等做完这副给您的护膝,我就给我未来的侄儿做些小衣裳。” 前几日她和刘嬷嬷都收到了燕京的来信,万之瑜和景珣要做父母了。永宁郡王府出事之后不过几个月,万之瑜就有娠了。也是,父亲是大逆罪人,他们是新皇的功臣,自然是不必为他守孝的。 嫁进来许久都没有消息,如今总算是心愿得偿,不管怎么说都是件好事。 刘嬷嬷便道:“伯夫人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纹样,不过挺喜欢水仙花罢了。只是这适合给她做衣裳,给小孩的倒是不必了。” 刘嬷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落寞。她陪伴了这么久的孩子,如今自己要做母亲了,她却不能陪在她身旁,总是有些遗憾的。 景瑚与她开玩笑,“嬷嬷这话说的,看来我给我侄儿做衣服还不够,我还得给三嫂也做一件不成?若是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我就选一些喜庆的纹样了。上次得的那些年画上,我觉得不少的纹样都不错,便绣那个吧。” 刘嬷嬷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听完景瑚的话,只是点了点头。 景瑚想要安慰她,同她撒着娇,“嬷嬷,今日是除夕呢,您总该开心些才是。” 她这才打起精神来,“您方才提起伯夫人,奴婢一时就走了神了。您说的是,反正她如今有丈夫关心,万家人也都在燕京,奴婢不必这样。” 景瑚温言道:“您放心,等我们到了嘉禾,一切都稳定下来,您在这边没牵挂了,我就让人送您回燕京,或是去西北。” “三嫂她毕竟是第一次有身孕,没有您在,她可能也不安心。” 刘嬷嬷摆了摆手,“今日是除夕,我们先不说这些了。哥儿认真的神色,倒是真可爱。”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冱哥儿身上,他正用小拳头捏着笔,认真的和柯明叙讨论着什么。说到激动起来,还手舞足蹈的。他手里还握着毛笔,想必那张桌子已经惨不忍睹了。 也许刘嬷嬷心里想象的情形,是万之瑜的孩子这么大的时候吧。 景瑚心中更坚定了要将刘嬷嬷好好的送回万之瑜身边的想法。景瑚望着刘嬷嬷,冱哥儿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盯住了景瑚,他朝着她招了招手,“姑姑,姑姑!” 景瑚循声望去,“冱哥儿怎么了?” 冱哥儿笑着继续招呼她,“冱哥儿画了姑姑,姑姑快过来看呀。” 景瑚没想到冱哥儿居然会画她,不过她对一个小孩子的画自然没有什么期待,笑着朝他走了过去。 那纸上一团墨点,哪里像是画了她的样子,不过勉强认出来有一个头,还有四肢罢了。冱哥儿一连期待的看着景瑚,像是很满意她自己的画,景瑚只好绞劲脑汁的搜罗出一些夸奖他的词。 “冱哥儿画的真好,又有眼睛,又有鼻子,又有嘴巴,还有手脚。不错,嗯,很不错。” 柯明叙听完,转过身去偷笑了一下。 冱哥儿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像是在思考她说的话到底是不是在夸奖他,想了半天想不出来,不过景瑚的态度不错,那就算是表扬了他好了。 他又兴奋的在一堆废纸中找出了一张纸,“姑姑你看,冱哥儿是照着舅舅画的姑姑画的,是不是很像。”他知道舅舅画画很厉害,能画的像舅舅画的,那他也就是很厉害了。 景瑚接过那张纸,仔细的看着。不过寥寥几笔,勾勒出了一个女子的半身像,并没有用任何的颜色,可是那女子的模样已经跃然纸上,十分生动。 没有一个人能像柯明叙那样,不过用几笔,便捉住她的神韵了。从前这种时候,景瑚总是很高兴,那时候她对于他还有一种势在必得的志气。可如今她只觉得遗憾,心中又开始莫名的失落起来。 不过这幅画,当然和冱哥儿画的那一团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倒是可以闭着眼睛夸冱哥儿,可是这样不知道柯明叙会不会生气。 景瑚注视着画纸,柯明叙也正注视着她,见她犹豫不决,开始大言不惭,“我觉得冱哥儿画的也并非全然没有可取之处,至少基本的框架已经有了,再过几年,很快便可以画的比我还好了。” 这是要景瑚也说瞎话哄冱哥儿高兴。 景瑚也就笑了笑,又编出了几句话来哄冱哥儿玩。他是除夕夜最高兴的小孩子。 等到将近子时的时候,他们一起披上了斗篷,站到了甲板上去。 景瑚和柯明叙并肩站在一起,看着岸边燃放起来的烟火,它们将一片沉寂的夜空点亮,也点亮了无数人的期待。冱哥儿在柯明叙怀中,兴奋的说着话,一刻也不肯停下来。 她想起了去年此时,她和老太妃一起看烟火的时候。人生一瞬,其实也就和这烟火一样。 明白的人最幸福,也最痛苦。 第四百九十五章 照拂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到了初四那日,他们才终于到达了淮安。船只慢慢的向着岸边停靠,那里已经停了几辆看起来颇为华丽的马车,大约就是过来接他们的。 景瑚和柯明叙站在船头谈天。“我们已经迟了好几日了,实在是有些失礼。小柯大人难得能有机会在江南外祖家过年,最后也还是没有能够准时到达。” 经过那一次的事,景瑚心中始终是有些愧疚的。而且他们很快就要到达谢家了,谢家的老太爷不喜欢她,此刻她心中也很忐忑。 柯明叙向来很能体察她的情绪,“我们最多只在谢家停留两三日就会启程往嘉禾去,这两三日你只要和莹姐儿在一起玩就好了。大房的三太太也会照拂你的,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你就过来同我说。” 景瑚不明白为什么是谢家的三太太会照拂她,不过柯明叙这样说了,她也不能再表现出自己的忐忑来,令他这几日在谢家过的也不舒心。“若是距离小柯大人上任的时间还长,我们也不必这样着急的。” “往后你新官上任,应该有一段时间会很忙碌。纵然嘉禾和淮安不算太远,只怕也没机会总是会来看望谢家老太爷。这一次既然有机会,不如在这里多住几日。” 年已经过了,她是不着急去外祖家的。毕竟她到了许家,也就意味着他对她的照拂已经结束了。她还是贪恋这种温柔。 柯明叙也就不和景瑚拐弯抹角的说话了,“谢家家大业大,难免人心不齐,拜高踩低之人比比皆是。我在淮安停留,是想探望一下我的外祖父,也顺便让你和莹姐儿两个好朋友见见面。” “她其实给我写了好几封信询问你的情况,我知道她很关心你,你也一样很想念她。顺义伯也私下找过我一次,我答应了你兄长要好好照顾你。好好照顾,不是让你受那些小人的委屈的。” “所以若是有什么事,你直接过来寻我就好,记住了?” 如今景瑚的身份转换,从有品级的县主,变成了罪臣之女。谢家到底是世代清流的江南大家,地位还是远高于平民的。 上一次她来谢家的时候并不平易近人,也得罪了不少人,这一次她去谢家,的确是很容易受人欺侮的。 可是为了柯明叙,她也可以什么都不怕的。 “小柯大人放心就是了,我也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性子。知道有人会替我撑腰,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实际上她才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他呢,他没必要为了她和自己的家人起冲突。毕竟最不喜欢她的人,只怕也就是谢家老太爷了。 船只在岸边停下,船工将船板放下,乳娘也就抱着冱哥儿走了出来,他们陆续下了马车。 这一次来迎接他们的,正是谢家的三太太,还有谢池莹的母亲谢四太太。谢四太太和景瑚要熟稔些,也知道自己的女儿和景瑚交好,因此待她要热情一些,“叙儿,景姑娘,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 上一次她到淮安码头,谢家的两位太太还得先同她行礼,这一次是今非昔比了。 景瑚低着头和她们问了好,“谢三太太,谢四太太安好。” 谢四太太看来并不被永宁郡王府的事情所影响,对景瑚还是很关切的,伸手握住了她的,“哎呦,怎么这样凉,快取了手炉过来给景姑娘。” 又道:“快跟着我上马车吧,莹姐儿感了风寒,这几日有些不舒服,所以才没有过来接你的,有再多的话,我们回府再说。” 另一边谢三太太在和柯明叙寒暄,“……我们家老夫人也等了许久了,原先说好了来家里过年,怎么竟又迟了,今日才到淮安。” 柯明叙便恭敬地道:“路上天气不好,河面时常结冰,因此走的慢了些。中间又遇见了劲山先生,因此在济宁逗留了几日。” 听见“劲山先生”的名字,谢三太太的脸色就显见着差了下去。阮家人的冤屈洗净了,就是当年诬陷他的赵家人付出了代价,恒国公府都不复存在了。 失去了得力的娘家,也许谢三太太在谢家也不似从前那样风光了。她就不再说什么了,勉强笑着道:“还是先回复去见你外祖父。” 柯明叙上了马,景瑚打算和谢家的四太太同乘一辆马车,谢三太太却有些强势的将景瑚请到了她的马车上。 景瑚心中觉得奇怪,只是想到柯明叙说的,谢三太太会照拂她,也就没有再多想什么。 待上了马车,谢三太太客气的同她寒暄了几句,便开始与她打听贞宁的事情,“……我听说贞宁公主性情柔顺,身份尊贵,也从不以权势压人,真是惹人喜爱。” 这分明就是又打起了贞宁的主意了。 当初在燕京的时候,恒国公府还在,她看起来对贞宁并没有过多的兴趣,如今情势反转,新朝已立,贞宁过的比原先还好,她就又活动了心思了。 对她的照拂,也许是想要她替她的儿子在贞宁面前说些好话? 景瑚心里其实觉得有些不舒服,可是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在她看来,贞宁对于谢溦,未必就是无意的。她还是应该尽力促成这件事。 “我和贞宁公主自小就是一起玩的朋友,她的性格很柔顺,从不与人争锋,宫里的人都很喜欢她。她也的确会做女红,做一些小物件都不成问题。” 谢三太太应该也从贞静公主那里了解过贞宁的才对。这不过是个话口,戏肉还在后头。 “也不知道像贞宁公主这样好的姑娘,将来哪家的儿郎有福气能得了去。” 这大约是要问贞宁的亲事了,“出京之前,我和公主见过一面。她说如今的皇后娘娘贤良淑德,十分爱护她们这些做弟弟妹妹的,也许娘娘回来安排她的亲事吧。” “少女到了这个年纪,就是公主也要发愁了。不知道娘娘会给她定下哪家的少年郎呢。” 她的话是告诉谢三太太,贞宁还并没有定亲,将来她的事,也有可能会有皇后娘娘根据她自己的意愿来做主。 第四百九十六章 外祖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谢三太太是聪明人,不会听不懂景瑚的暗示。也就算是满意了,“景姑娘和贞宁公主是好友,公主仁厚,你又遭逢大难却还是平平安安,以后的日子还是会很顺利的。” “若是公主的亲事也能顺顺利利,那就是再好也没有了。” 景瑚便道:“多谢三太太吉言了,我也希望她的婚事能顺利。我和公主也常常有书信往来,您这样关心公主,若是她得了如意郎君,我一定同您分享这个好消息。” 言下之意,是要谢三太太早些行动。若有必要,她其实也可以帮忙的。 谢三太太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这几日景姑娘在谢家做客,若有什么事,四弟妹做不了主,只管遣人来寻我就是了。” 景瑚同她道谢,“那就多谢三太太了。”说话间,已经到了谢府的二门上。 景瑚仍然算是二房的客人,便和谢三太太分了手,跟着谢四太太和柯明叙往二房的地界走。 柯明叙要先去给他的外祖父和舅舅问安,冱哥儿是去见外曾祖父,景瑚是和他们同行的客人,没理由不去拜访长辈。 一路上都还算是熟悉的风景,景瑚心里却不住的打着鼓,很害怕见到谢家的老太爷。明知道人家讨厌自己,还不得不往人家跟前凑,作小服低,其实也是一件很伤自尊的事。 柯明叙始终走在她面前两三步的地方,等到了门前,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坚定,仍旧是要她放心。 景瑚定了定心,谢家老太爷毕竟是长辈,柯明叙也还在场,他就是再讨厌自己,应该也不会当众为难她,要她出丑。既然是这样,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谢家老太爷住的院子十分古朴,院中有一客古柏,几乎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淮安也才下过雪,树上落满了雪花,偶尔有风,会扑簌簌的落下一些。 冱哥儿从船上下来,见到了积雪,就又兴奋起来,想要从乳娘怀里挣扎出来,“雪,雪,姑姑,舅舅,堆雪人,堆雪人!” 院子里原本很安静,他这样一嚷,惊起了栖息在屋檐上的雀鸟,令人更加心烦意乱起来。 柯明叙看来却还是很平静,低声安抚着冱哥儿,“等见完了外曾祖父,舅舅和姑姑再带着你堆雪人。” 若是景瑚出声安抚,冱哥儿总是要再吵闹几句的,不过他倒是很听柯明叙的话,很快也就安静下来了。 服侍谢老太爷的丫鬟也就出了厢房的门,请他们一行人进去。 屋子里燃着檀香,有安心凝神之效,不知道谢家老太爷原本是在做什么。此时他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等着柯明叙他们给他行礼。 柯明叙是他的外孙,正月之时,要给他行大礼。 他们祖孙俩寒暄了几句,刘嬷嬷便抱着冱哥儿上前,教他给谢家老太爷行礼。这几日在船上,刘嬷嬷一直都在教冱哥儿这些。此时冱哥儿也没有忘记,人前永远听话安静,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而后景瑚也上前去,同他行了礼。 谢家老太爷望着她,目光中无怒无喜,挥了挥手让她站到一旁去,便开始逗起了冱哥儿,“哥儿生的倒是结实,从前总听说他身体不好,经常生病,看来也有不尽不实之处。” 柯明叙便道:“之前身体的确不好,碧娘自己也是,因此照顾的不好。如今都是景姑娘身边的嬷嬷在照顾他,近来他倒是没有生过病。” 一说和景瑚有关,谢家老太爷就又换了话题,“一眨眼,连哥儿都这么大了。有时候闭眼想着,还是你母亲当年小时候的模样。” “你母亲自小就懂事,什么事都能做的很好,是我和你外祖母做的不好,非要她远嫁,在这个‘孝’字上,终究是有所缺憾了。” 柯明叙听他提起母亲,情绪也低落下去,“母亲远嫁,不能孝顺父母。如今我在江南久居,外祖父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就是了。” 谢家老太爷就收了逗弄冱哥儿的心思,转而道:“正巧,我正好有一件事,想你早些替我办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娶亲了。” “虽然还在母孝之中,也可以先把亲事定下,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做个孤家寡人,让你母亲在地底下也不能安心。” 在谢家老太爷说有事要让柯明叙办的时候,景瑚就已经隐隐有所预感,结果果然就是为了这件事。 他们私底下在书信中肯定也提过这件事,谢家老太爷如此作为,就是故意要说给她听的了? 柯明叙的态度不亢不卑,“陛下令我出任嘉禾知府,全然是出于对我的信任。我不日就要上任,心中只有嘉禾一地的百姓,实在是还没有心思去操持自己的事情。” “这样的事,何须你自己操持?如今你父亲那边的亲人已经全然靠不住了,你人也已经到了江南。谢家有你这么多舅母,旁的事情或许她们不行,不过是说亲而已,你这些表兄弟都要成亲,她们最清楚哪家的姑娘是最好的了。” “你比你的表兄弟们都强,合该有最好的姑娘来做你的妻子。既然你只是担心无人操持,便将这件事交给你四舅母吧。” 谢家老太爷咄咄逼人,柯明叙却并没有要让步的意思,“外祖父,我如今还不想成亲,也并不想耽误任何姑娘,当年祖父和母亲在时,也不能使我改变心意。时过境迁,我的心只会更加坚定,您就不要为难我,也不要为难舅母们了。” 谢家老太爷沉默了片刻,看来是有些恼怒,“叙儿,你想要好好的做好这个父母官,并不算是有错。只是你也该替旁人想一想,想一想冱哥儿,想一想你过世了的母亲,她不会希望你是如今这样的。” 就好像他希望他的母亲也不是她后来那样的么? 柯明叙定了定心,“您不必再劝我了,我也并不是永远都不打算成亲的。母亲在九泉之下,会明白我的心的。” 第四百九十七章 反驳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虽然大家说话的时候,语气都很平和,你来我往,听起来并不像是起了什么大冲突,可是毕竟话不投机,再呆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意思。 景瑚和冱哥儿先被打发了出来,独留柯明叙一人在谢家老太爷院中。 谢四太太便领着景瑚往给她安排的住处走。仍然和上一次是一样的,就在谢池莹所住院子的不远处,冱哥儿则是跟着她,住在同一个院子另外的厢房里。 这样安排很好,景瑚对于这里也并不熟悉,冱哥儿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她才能够放心。 还是年节下,谢家四太太是三房的主母自然是有很多事要安排的。景瑚也不好多耽误她,安顿好了,便先让人去谢池莹那里通报了一声,她打算去看看她。 很快也就得到了回复,谢池莹身边的丫鬟素灵便进了院子,笑着过来请她了,“景小姐,我们家小姐已经等了您许久了,只是她这几日身体不太好,你们怕是只能在内室里说话了。” 景瑚和素灵也是许久不见,颇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我已经听四太太说过了,天寒地冻,也不想去外面走动,我去看看她就好。” 素灵便让出路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景瑚依稀还是记得路的,过了片刻,她们也就到了谢池莹所住的院子里。院中的花架上此时原本应该是寥落的,却有巧手的人剪了许多红色的窗花挂在上面,也颇为热闹喜庆。 素灵见景瑚注目于那花架,就笑起来,“这是我们家小姐年前带着我们几个奴婢剪出来的,她说这样看起来热闹些。冬日本该赏红梅的,移栽梅树过来太麻烦了,还是这样好。” 景瑚点了点头,“你们家小姐永远都有各种各样的点子。” 她们一起进了厢房的门,扑面而来一阵暖气。绕过屏风,谢池莹正靠在床上,拿着一本书在看。 “可算是来了,说好了年前就能到,怎么迟了这么多日。”谢池莹一看见她,整个人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语气也很熟稔,仿佛她们不是分别了一年有余,而是昨日才刚刚见过。 景瑚就笑着在她床边坐下了,替她掖了掖被角,“天要下雪,拦也拦不住。一到了下雪的天气,可不就是要结冰,船还怎么走?更何况路上遇见了一位难得的朋友,所以在济宁盘桓了几日。” 谢池莹握住了她的手,她手心是很温暖的,“在济宁盘桓了,想必就不会在我们家盘桓了。是我表哥的主意吧?一定是因为我祖父的事。” 已经有一个柯明叙夹在谢家老太爷和她之间左右为难了,没必要让谢池莹也这样,“什么你外祖父的事?只是你表哥和劲山先生是好友,他以后四海为家难得才能见面,所以多停留了几日而已。” “反正年是年年都过,他也要在江南呆几年,今年不能来你们家过节,明年来就是了。” 谢池莹把景瑚的手拉进了她的被子里捂着,“我祖父这个人,我清楚的很。他是一点亏也不愿意吃,极其自私的一个人。要他像我表哥这样无私,去照顾旁人,那时绝对不可能的,他恐怕还会要他离你远些。” “你不用瞒着我,从表哥写信来,忽而改了口风,还要我母亲多多关照你一些,我就已经猜到了。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我们都心知肚明,你不用担心什么旁的事情。” 她叹了口气,说话间的鼻音还是很重的,“一年不见,你好像瘦了些了。你大表哥原本说想要来燕京接你的,后来你说要和我表哥一起下江南,他才止了心思。” 景瑚知道她是担心她,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所以就站起来,给她看了看自己,“你瞧,我还长高了不少。人长高了,总是要变瘦一些的嘛。我觉得如今你未必会有我高了,不信的话,你站起来和我比一比。” “我才不和你比呢。”谢池莹笑着嗔了一句,“总之你到了江南,到了许家,就什么也不用再怕了,我们会保护你,我表哥也会保护你的。” 景瑚坐回了她身旁,“这还没有过门呢,就用我大表嫂的身份和我说话了?这要是过了门,我有什么事做的不好,你会不会教训我呀,长嫂如母嘛。” 谢池莹的态度很坦然,“很有可能。不过,你要嫁的人也是我表哥欸,真是麻烦,这关系算也算不清楚。” 听到这里,景瑚的目光就晦暗下去,“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我和柯世兄只是朋友而已。在船上的时候我们已经都把话说开了,以后也不要再提,令旁人尴尬了。” 谢池莹却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你们把话说开了,怎么说的?你把这些话说给我听听?” 景瑚原本是不想复述,也不想回忆的,只是谢池莹一直缠着她说话,所以她只好重复了一遍。 谢池莹是旁观者,听完之后,自然不会像景瑚一样觉得心伤,反而道:“这算是什么话。看一个人如何,不应该只看他说了什么,而是应该看他做了什么。” “若他只是将你当作普通朋友,非亲非故,他何必要冒这样的险,冒新皇之大不韪,救你一个乱臣贼子的女儿?便是对自己的妻子,只怕这世间也没有几个男子做得到。” 的确是没有几个男子能做的到,天下负心男子比比皆是,若为前途,发妻子女皆可抛弃。她父王不就是一个么,他从未对自己的与子女有过真心,不过都是利用罢了。 女儿便是筹码,用来和他需要的人家联姻。儿子就是他手里的一把又一把屠刀,帮助他视线自己的私欲。 “而且你们还一起下了江南,燕梁之大,难道针真就只有一个嘉禾,有官位空缺么?你要知道,我表哥从来都不是一个贪图享受的人,江南之地富庶,其实并不是很需要他的。他的理想也从不在此,可是他偏偏选择了这里……” 谢池莹的话戛然而止,留下许多意味,给景瑚自己去思考。 第四百九十八章 两人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不自觉的顺着她的思维考虑了片刻,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她不应该再这样思考下去了,没有意义的,不过徒增伤心罢了。 可是要谢池莹放弃劝她,那也是很难的。于是她干脆装作明白了她的意思,转而提起了别的话题,“这些事毕竟都还早,我们两个身上都有重孝,我年纪也还小,不急于一时。倒是你和我表哥……你们到底是怎么说服谢家老太爷的?” 这又到了谢池莹最喜欢的话题了。“当时谢池容和宁六郎的事不是闹的很难看么?宁家人是一直在赔礼道歉,低眉顺眼,我祖父除了将谢池容关起来,美其名曰修身养性,一直都没有什么旁的话给宁家人。” “好生吊了他们几个月,等我姐夫立了大功,从燕京回来,我姐姐又生了小世子,回来探亲的时候,便和我祖父说了我的事。他向来看重我姐姐,我姐姐又告诉我外祖父,你表哥是替我姐夫做事的,很有能力,他思考了几日,也就同意了。” 这么轻易?景瑚觉得有些讶异,“你姐姐在你祖父面前说话可真有分量。” 谢池莹莫名的流露出了一些不屑,不过当然不是对着她姐姐的,“哪里就这样简单了,还不是看在我姐夫的面子上。他永远都是有他自己的算盘的。” “清流清流,要的不过就是面子。我是如今三房的未嫁长女,姐姐是明庆王世子妃,我的地位是远比谢池容高的。” “许士洀的事情才出了几个月,谢家便愿意将女儿嫁给与许士洀多多少少有些关系的寒门许家,可见谢家的老太爷,那是再爱重人才不过的人。并非是那攀龙附凤,拜高踩低之人。” “宁家也算是江南大族,他们的面子也要顾及,因此便要宁家人大张旗鼓的上门来求亲,求了他这最后一个孙女走。宁家人给的彩礼又添了数倍,可是我听七叔母说,谢池容的嫁妆却并没有添,甚至比起我的还少了几成,又狠狠的打了谢池容的脸。” 而且这样一来,宁家人求了这个媳妇去,是更心不甘情不愿了,谢池容的日子也就更不要想过的好了。 敢将整个家族女眷的名声都赌上的谢池容,在谢家老太爷眼里合该就是这个下场。明知道宁六郎是姐姐的丈夫,却还要下心思去勾搭,她也没什么值得人同情的。 “这样就好了,你和谢池容至少都是嫁给了自己想嫁的人了。我们虽然在谢家不能相聚多久,不过等你以后嫁到了许家去,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谢池莹扁了扁嘴,叹了口气,“哪有这么容易啊。方才也说了,我祖父要的也是一个慧眼识英的名声,总不能白白嫁了这个孙女。若你表哥一直是只狗熊,那岂不是要惹人耻笑了?” 景瑚便道:“我表哥也许并不是十分厉害,可是也不至于是狗熊吧。那你祖父打算怎么做?” “我祖父的意思是,等我嫁到许家去,三朝回门之后,你表哥就跟着我住在谢家,由他老人家的门生来指点你表哥读书,一定要他一举就考中进士,做了官才行。” 景瑚完全没想到居然还能这样安排,这似乎也有欺负他们许家是小门小户的意思,“那我外祖父,还有舅舅舅母他们答应了?” 谢池莹的神情看起来颇为无奈,“还能怎么办,自然是答应了。也不知道你表哥家的人,会不会因为这样,对我有些意见。本以为嫁了人,就能远远的离开谢家了,谁知道还是要被捉回来。” “而且这样你表哥的压力也太大了些,我很怕他会受委屈。你表哥倒是还安慰我,也同我说,他将来一定会给我挣一幅凤冠霞帔回来。可是我们家的人我是知道的,就怕……” 谢家的人,景瑚也是有些了解的。不过此时她也只能安慰她。 “既然都这样说定了,担心也没有用。其实这也可以算是一件好事,你们家的人都那么会读书,有你祖父看着,说不定我表哥真能一举得中呢,那就是最好了。到时候他有机会外放,你们还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谢池莹点了点头,“平常的习俗是三朝回门,我嫁的有些远,应该可以在许家多呆几日,那时候我们就又可以一块玩了。” 景瑚笑的意味深长,“到时候你可不要光顾着理我表哥,不理我就好了。” 谢池莹掐了掐她的脸,“真是个坏丫头。对了,你和我表哥要在谢家呆几日?我觉得你们还是早些走吧,也不知道那王家算的什么歪日子,再过几日,我六姐姐就要出嫁了。到时候人多眼杂,你可能不习惯。” “我表哥也不习惯,他毕竟还没有定亲,在一些人眼中还是抢手的很,你们还是不要惹这些麻烦了。” 景瑚知道谢池莹的意思,可是这不是她能决定的,“怎么能说人家定的好日子是歪日子呢,你六姐姐很聪明,会做人,一定会过的好的。” “至于我们什么时候走,还是看柯世兄的意思吧,也许他想和自己的外祖父多呆几日。对了,冱哥儿如今跟着我们,要不要叫人把他抱过来,认一认你这个姨母?” 谢池莹白了她一眼,“我如今可是病人,过了病气给小孩子,那可就不好了。 景瑚才反应过来,“也是,我瞧你方才说起谢池容的事情那样慷慨激昂,差点忘记你是个病人了。” 谢池莹就嘱咐她,“你们估计在这里也呆不了几日,我不能陪你,你就少出些门,熬过这几日就好了。因为亲事,谢池容也是看什么都不顺眼,你不要惹着了她,我不能及时来救你。”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在房中做针线,这总行了。”好像人人都担心她会被欺负。 说到做针线,谢池莹又想起来了,“按照风俗,新娘子要自己在嫁衣上绣几针,我怕我绣的不好,到时候你来指点我。” 景瑚不懂这些,“我帮你绣了不就行了,多大点事儿。” 谢池莹立刻反驳她,“那当然不行!”脸色渐渐红润起来,“我是一定要自己绣的,也一定要绣的很好,很完美,然后嫁给她。” 这样的谢池莹,已经和前年船上,说起自己的婚事头头是道,却永远冷静克制的她判若两人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要求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心中何尝没有这样的美好向往呢,看见谢池莹这样,景瑚也不忍心调侃什么,便同谢池莹说起了她此时应该最关心的话题。 “我外祖母常年身体不好,家里的事情都是大舅母在操持。大舅母为人爽利,除了我大表哥,还养了我二表姐许雁侨。她今年有十七岁了,也许是事情多,我收到的信里,他们也并没有告诉我她许给了哪一户人家。” 江南人家也更讲究长幼有序,兄长还没有娶亲,许雁侨是不好出嫁的。她的婚事被许士洀耽误过,也不知道这几年杨氏为她说亲说的怎么样了。 反倒是谢池莹知道,“你这二表姐许到了蒲家,他们家的老太爷从前做过礼部尚书,后来告老还乡了。也是江南的清流人家,子弟读书上进,和杨家差不多。” 这门亲事听起来倒是不错,反正无论如何都比送许雁侨进东宫这一出昏招好的多。 景瑚道:“那我不说了,还是你来告诉我好了。” 谢池莹笑着推了推她,“我也只是知道这些杂事罢了,你外祖家的人性格如何,喜欢如何处事,还是要你来告诉我。” 景瑚笑着瞥了她一眼,“我外祖父前年的时候听见许士洀的事情,曾经厥过去一次,你也是知道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毕竟年纪大了,你只要按时过去给他们请安就好,他们不会不喜欢你的。” “我大舅母你也相处过,她为人端方,处事讲究条理,也是大家出身,跟你也不会合不来。至于我二表姐,你是她嫂子,她也是要出嫁的人了,你们对彼此客气些,也就相安无事了。” “二舅母和二舅舅虽然仍然住在一起,可是以后分家,毕竟也就是亲戚而已,也是那句话,彼此客气些,相安无事就是了。” 更何况谢池莹这一次还并不会在许家住很久。 景瑚又同她说了一些许家个人的爱好,爱吃什么,爱用什么,喜欢什么纹样。认亲的时候谢池莹要做鞋子送给他们,这也能帮她早些获得他们的好感。 说了半日,谢池莹感慨道:“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我今日算是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不过我总算不是不情不愿的,算是不幸中的大不幸了。” “我从前总以为,既然终有一日要出嫁,我一定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做的很好。可是到如今我才知道,做一件事,情不情愿,得到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你表哥是值得的。” 景瑚忍不住叹了口气,“希望你们永远都这样好,永远都觉得我表哥是值得的。” 谢池莹笑着嗔了一句,“小孩子不要学大人说话。等以后你到了这个时候,你也会心甘情愿的。” 景瑚并不这样想,只是她也并不想扫兴。便开始下一个话题,“你三伯母是不是又打起贞宁公主的主意了,如今她在你们家的日子……好过么?” 谢池莹听见她提起谢三太太,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从前她可是我们家的这些媳妇里最有体面的一个了。恒国公府出过皇后,出过太后,手里又有兵权,谁知道居然会说倒酒倒了呢。” 她又道:“不过老恒国公多行不义,害得人家家破人亡,倒也的确就该是这个下场。他过世的还早了些,没有亲眼看着自己的子孙离散的情形。” “之前出了谢池容和宁六郎的事情,大房的宁老夫人也过来寻过我祖父,我祖父是一点口也没有松的。又有冯云簪和谢澍在她寿宴上闹出来的事,如今宁老夫人看我们三房的人,就跟看仇人似的。” “出不了这口气,就打起了自己孙子的主意。前段时间宁老夫人想出这口气,还动了心思,想要让我九哥哥娶她们宁家的那位五娘子,她可是比我九哥哥大了好几岁。” 谢池莹和她九哥哥关系最好,说起这些事来,语气十分愤慨。 “那时候我三伯母还在燕京,我听说就是在为了贞宁公主的事情周旋,听见自己的婆母要做这种事,急匆匆的从燕京赶了回来,把这门亲事给推了。前几个月赵家又出了事,宁老夫人就更不给三伯母好脸色看了。” 景瑚当然是不知道这些前情的,那时候亲事提到一半,贞宁还以为是谢家人当时看不上她,放弃了这个念头呢。她虽然没有说,可是景瑚知道她是很伤心的。 景瑚对谢三太太的看法也改观了,原来她并不是改变了主意,如今自己落难,又想起来劫贞宁的富。 不过,两人要结为夫妻,可不是只要父母情愿便好的。“那你九哥哥怎么想,他对贞宁有意么?” 谢池莹面上现出了疑惑的神情来,像是在思考要如何和景瑚说,“九哥哥肯定是不喜欢宁家那个丑八怪的,对公主,不过是一面之缘,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 “他这个人,才气是有,可是并没有心思走科举一途去做官,只想纵情山水。可是这样一来,难免又要被人说是没出息。驸马不得入仕,也许于他而言是一条好出路。” 她这样说,景瑚其实并不开心,“说白了还不是利用贞宁。” 谢池莹便认真地道:“你既然打听九哥哥对公主的看法,想必是因为公主对我九哥哥不算是全然无意吧?那你有没有想过,天下好男儿何止千万,公主为何想要嫁给谢家儿郎呢?” 其实是他们双方都在图安稳。 “你放心好了,若是我九哥哥做了驸马,他一定会尽全力对公主很好很好的。他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不是那种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人。” “他对于他未来的妻子也没有什么要求,美丑不论,有才华与否不论,只要有人肯静下心来听他说话,听听他想要什么就好了。” 景瑚便道:“巧了,贞宁对她未来的夫婿也没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花天酒地,胡作非为,能好好照顾她,也尊重她母妃就好了。” 第五百章 欺侮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这样说来,贞宁和谢溦,也算是各取所需了。世间夫妻,未必都要以感情来维系关系,能够彼此需要,就已经是很好了。 况且贞宁毕竟是公主,嫁错了人之后要付出的代价,总是要比寻常女子更小一些的。 “我过几日就要去我外祖家了,到时候谢三太太若是想要我帮忙联系贞宁公主,恐怕会有些不便,这样的事情,也不好大张旗鼓的写信过来说。你和你九哥哥的关系好,若是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你尽管写信给我。” 谢池莹点了点头,“其实也挺没意思的,大家长大了,嫁的嫁,娶的娶,就要天南海北的分开了。不比小时候,出了院子就热热闹闹的,哪里都觉得好玩。” “人活到什么年纪,就要做什么事,这是没办法的。”景瑚叹了口气,“过几年习惯了就好了,到时候你和我表哥养了孩子,天天还不够你烦的呢。” “对了,你和我表哥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我倒是还不知道。你六姐姐正月就要出嫁,你什么时候才做我外祖家的人?” 谢池莹笑着埋怨了一句,“你怎么连这也不知道。日子定在三月十六,你表哥已经是举人了,不知道明年会不会有新皇登基加开的恩科,若是有的话,这一年的书念完了,明年正好进京去试试手。” 到底是读书人家的安排,所有的事都围绕着科举。 “对了,谢澍去年十月已经将冯云簪娶进门了,你若是遇见她,也要改了称呼了。我七叔母真是刻薄,冯云簪的嫁妆不多,自己的侄女成了儿媳,关系更亲近了,她对她反而越加坏了。” “也不让谢澍进她的房门,只是押着他在前院读书。就谢澍那个猪头脑袋,能读的出来才奇怪了。” 这也就是谢家的一句闲话罢了,她不过在谢家呆几日,不会把这些人都见上一面的。素灵端了药进来给谢池莹,景瑚也就起身告辞了,“想去看看冱哥儿如何了,到了新地方,我有些放心不下他。” 景瑚拒绝了素灵相陪,自己往她住的院子走。 才进了院门,便瞧见了站在合欢树下的谢池容。看来她不想见她,她倒是想见她。 谢池容大约还记得前年景瑚拒绝她上她的船的事,如今景瑚落难,她这样的性子,想不落井下石也难,“这不是永宁郡王府的泾陵县主么,贵步踏临此地,真是蓬荜生辉。” 而后她十分做作的用帕子捂了嘴,“是我忘了,永宁郡王如今已经是午门外的冤魂了,也就没有什么泾陵县主了。” 她这种羞辱人的手段未免也太低级了,景瑚早八百年前就不这样玩了。 她笑起来,“还没有恭喜谢十小姐心愿得偿,即将和宁六公子终成眷属。不知道谢家祠堂里的蒲团软不软,会不会跪坏了谢十小姐这花样的人。” 谢池容的脸色变了变,“景瑚,你以为你如今还是县主么,这里可是谢家,你居然敢对我无礼。” “这里是谢家不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谢家。” 景瑚回头去看,柯明叙慢慢踱步进了院门,站在景瑚身侧。 谢池容冷笑起来,“孤男寡女,在船上不知道做了多少有趣的事情,到了谢家,在表哥母亲从前的院子里,自然更有可为了。” “看来容姐儿是还没有跪够祠堂里的先祖,不如我这便和外祖父说一声,令他再安排你在出嫁之前好生为谢家的先祖尽尽孝。” 景瑚认识柯明叙许久,这还是第一次她见到他这样生气的时候,还是对着自己的表妹。 谢池容更气急败坏起来,“表哥和这个罪臣之女究竟是什么关系,这样不分轻疏远近的护着,很难不引人遐想。” 柯明叙神色平静下来,似乎也觉得以谢池容的能力,不值得他生气,“受她兄长之托,照顾她而已。心思龌龊之人,自然看什么都是龌龊的。” “你……”谢池容受了这难听的话,莫名的委屈起来,好像不是她故意过来找茬,而是景瑚主动找她的麻烦似的。 “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了,引得你们一个个都这样的针对我。宁六郎难道就非得是谢池莹的夫君么,从小到大,凭什么什么好事都只轮到她……” 嫁给宁六郎是件好事么?恐怕只有她这么想。“谢十小姐可不要乱说话,谢八小姐什么时候和宁家六公子有过什么关系了,和宁家六公子定亲的不是你自己么?” 她们都是定下了归属的人了,曾经有过这样的事情,于名声和体面而言,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谢池莹估计是恶心死宁六郎了,听也不想听到他的名字,更不想让自己和他扯上任何的关系。景瑚是她的朋友,应该替她正名。 柯明叙又道:“你已经做错了一件事了,你该想的是反思自己,你该想的是如何将自己以后的日子过好,而不是在这里寻无关之人的麻烦。” 情势反转,变成了景瑚和柯明叙在咄咄逼人,谢池容更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红着眼睛不说话。 “容姐儿,容姐儿,你在这里吗?” 院门并没有关上,有人在一路向着这边走来,走到院门前,看清了里面的情形,愣在了原地。片刻之后才跑到谢池容身边,和柯明叙行了礼,“容姐儿,你没事吧?” 是冯云簪。她从前在谢池容身边就有些唯唯诺诺的,嫁给了谢澍,做了谢池容的嫂子,气质反而更是畏畏缩缩了。 “不要你管,我娘说的对,你就是个丧门星。”谢池容并不领她的情,一下子甩开了她的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院外跑了。 冯云簪看起来十分难堪,连忙和柯明叙以及景瑚致了歉,提着裙角追了出去。 有什么样的母亲,就会生出来什么样的女儿。冯云簪真是可怜了。 景瑚望着她的背景沉默了片刻,才想起来要问柯明叙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柯明叙也望着她,“叫柳黄和豆绿将你的东西收拾一下吧,我们用过午膳就回船上去了。” 第五百零一章 离开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还要去拜访谢家其他的长辈,并没有什么时间能和景瑚解释什么。景瑚也只好重新吩咐柳黄和豆绿将她们已经收拾出来的东西,重新收回箱子里去。 冱哥儿一上午不见景瑚和柯明叙的人影,正有些不高兴,见景瑚过来看他,他才有了点笑影子,伸手要景瑚抱他。 景瑚就将他抱到了院子里,指着院中的那棵合欢树道:“这里以前是冱哥儿的外祖母住的,舅舅说,外祖母以前经常坐在树下休息。这棵树在夏天的时候,会开很多很多的花朵,很漂亮的。” 冱哥儿静静的听着景瑚说话,抬头看了一眼这棵合欢树。正好有鸟雀栖息在了树上,积雪扑簌簌的落下来,就落在冱哥儿眼前。 冱哥儿傻笑了一阵,景瑚又问他,“冱哥儿还记得外祖母是什么样子么?”冱哥儿出生的时候,柯大太太的身体就已经不好了,只怕都没有能够好好抱过他。 “外祖母不在了。”冱哥儿的身子忽而向前倾,伸出手去抚摸了一下那合欢树的树干。“冱哥儿不想堆雪人了,什么时候才能抓蝴蝶呢?” 看到冱哥儿触碰这树干的时候,景瑚心中忽而有了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时过境迁,人们长大,老去,离开自己原本生活的地方。又有人新生,长大,路过他们的先人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冱哥儿过早的失去了许多,此时他还不懂事,不懂得“离开”的含义,等到他长大了,成长之后,还要将这些痛苦都一一经历一遍。 只有屋舍和树木无声,看尽了人世中的悲欢离合。 景瑚想带着冱哥儿去见一见谢池莹,同她告别,下一刻冱哥儿手上用了力,树上的积雪落下来,撒了景瑚和冱哥儿一身。 这傻小子不知道冷,雪落到他脖颈里,还是只顾着傻笑,景瑚就更遭了殃了,身上一凉,差点将冱哥儿给摔了。 刘嬷嬷见状,连忙将冱哥儿接了过来,“小姐别和哥儿计较,奴婢带着他去换件衣裳,小姐也赶快回屋去,让柳黄姑娘帮着把衣裳换了。” 景瑚是舍不得责怪冱哥儿的,只是瞪了冱哥儿一眼,“到时候雪化在衣服里,你就知道冷了。真是个坏孩子,待会儿我就告诉你舅舅。” 冱哥儿不满意景瑚说他是坏孩子,“姑姑才是坏孩子,总是喜欢和舅舅告状。” 落进景瑚衣领中的雪已经化开了,景瑚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那就麻烦嬷嬷照顾冱哥儿,让乳娘把他的东西也收拾一下,我们用过午膳就要走了。” 刘嬷嬷便道:“小姐放心,老奴一定将事情安排妥当。” 景瑚换了衣服再出来,冱哥儿就趴在厢房的窗户上,一直望着景瑚傻笑。景瑚进了厢房将他接出来,“现在带你去见你表姨,跟她道个别。我们今晚还是回船上去住,再过几天,冱哥儿就可以看见舅公他们了。” 冱哥儿奶声奶气的问她,“表姨是谁呀,她会和冱哥儿一起玩吗?她有姑姑好玩吗。” 景瑚直觉他是在拿方才的事情和自己开玩笑,没好气地道:“以后你再这样,姑姑真的生气了。” 冱哥儿笑了一阵,“原来姑姑刚才是假的生气。” 景瑚瞪了他一眼,又回答他,“表姨就是娘亲的表妹呀,她最近生病了,所以不能陪冱哥儿玩。不过再过几个月,她就会嫁给你表叔了,到时候她就会陪你玩了。” 这关系也算是错综复杂了,连景瑚自己都觉得有些麻烦。冱哥儿最近倒是不喜欢问问题了,总之表姨既然不陪他玩,景瑚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好了。 谢池莹见景瑚去而复返,还带来了冱哥儿,一时间觉得奇怪起来,“这又是怎么了,就这样离不开我?” 景瑚瞥了她一眼,“这一次过来,是带着冱哥儿来和你辞行的。方才柯世兄从谢家老太爷那里出来,便来寻我,同我说我们用过午膳之后就出发。所以也没办法了,只能等着三月再相聚了。” “居然这样着急……表哥和祖父是话不投机到了什么地步了。”谢池莹又道:“午膳你就在我这里用吧,我们再说说话,也让我和我们冱哥儿好好认识认识。” “你也别多心,我祖父年纪大了,就是固执,和我父亲,和我姐姐都时常话不投机,毕竟都是骨肉亲人,过一阵子也就都好了。” 景瑚怎么可能不多心呢,只是不好表露出来而已。 “对了。”她转身接过了豆绿手上的一个锦盒,“这里是一副墨竹做的骨牌,是我要给你六姐姐的新婚礼物。本来想亲手交给她,贺一贺她新婚之喜的。” “可是后来想想,我身上还有孝,不好冲撞了她。如今也是没机会了,你替我转交吧。” 这副骨牌是那一日劲山先生送给她的礼物中的一副,他足足送了她十几副骨牌,都是博彩阁的珍品。 谢家六小姐谢池矜和她是同道中人,没有比这更适合的礼物了。 “还有就是我也没时间教你绣你的喜服了,你恐怕还是得请一位老成的绣娘过来指点你。对了,我这段时日在船上无聊,画了些新的花样子,也都留给你吧。” 虽然说着三月就会再见,可是她们毕竟分别了许久,今日短暂重逢,就要这样分别,还是觉得有些令人难过。 谢池莹抱了抱她,“等到了许家就一切都好了,他们都是你的亲人,有他们保护你,以后你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谢池莹的怀抱温暖,令景瑚觉得很舒适,“以后你也会保护我的,大表嫂。”她又觉得肉麻了些,将谢池莹轻轻推开了,“柯世兄说我身体底子不好,最容易生病,你可不要过了那你的病气给我了。” 景瑚不过是说笑,两个小娘子相视一笑,又去逗冱哥儿玩。 等到用过午膳,柯明叙听说景瑚在谢池莹这里,很快便来寻她了。又和谢家诸人道过别,他们也就上了马车,径自往码头去了。 第五百零二章 用心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在谢家时,柯明叙是一副不欲与她多谈他们此时就要离开原因的模样,等上了船,景瑚心中还是惴惴不安,打算去探问一下的。 却也是柯明叙自己过来寻了她,再三强调了这件事与她无关,只是谢家老太爷想让他去镇江给他的老友送一封信罢了。 这个理由其实也是牵强,只是柯明叙既然这样说了,景瑚也只好就这样相信了。仍旧每日都在房中,琢磨一些新的花样子,再寄给谢池莹,看看能不能用在她的嫁衣上。 到了镇江的时候,柯明叙下船,在谢家老太爷那位老友的宅子里住了一宿,而后他们才继续往嘉禾走。 年后没有再下雪,又过了十几日,他们也就到到达嘉禾了。 来接景瑚的是许家人,是她大舅母。嘉禾原来的知府邵大人也派了师爷过来迎接柯明叙,从这时起,他们就要走不同的路了。 这几日柯明叙会很忙碌,他们早已经说好了,冱哥儿这段时间就先跟着她住在许家。毕竟也是祖母的娘家,他们都会好好照顾冱哥儿。 天寒地冻,下了船,他们就并不方便再说什么了,柯明叙到底还是过来同许家的这些长辈打了招呼,客气了一番,才上了马,跟着邵知府的师爷往衙门里去了。 景瑚心中一面是离别的伤感,一面又是与家人重逢的欣喜,杨氏拉着她,朝着许家的马车走,“今日过来接你的,可不是只有大舅母。” 景瑚上了马车,才发觉外祖母汪老夫人居然也出门来接她了,景瑚忙坐到了她身边去,“这天寒地冻的,您怎么亲自出来了。上一回大舅母写的信还说您感了风寒,如今可好全了?” 一年多不见,汪老夫人越发苍老的厉害了。脸上遍布沟壑,头发也尽数花白了,一双手伸出来,也是颤颤巍巍的模样,一开口,便是万千的感慨,“瑚儿,外祖母没事,外祖母就是太想早些见到你了。” 杨氏也道:“娘自从得了你要跟着柯大人下江南的消息,日日都盼着你,年也没能好生过的。我和二弟妹今日劝了半日,她也只是说要亲自过来接你。” 景瑚握住了汪老夫人的手,好好的捂着,心中更是酸涩起来,“瑚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汪老夫人拍了拍景瑚的手,“说的是哪里的话,这种事……这种事怎么能怪你呢。是外祖母做的不好,应该让你大表哥来燕京接你才是。这一路上可有受什么委屈?” 景瑚摇了摇头,“没有受委屈,柯世兄对我很好的。冱哥儿也一直听话,没有叫瑚儿操过什么心。怎么能麻烦大表哥呢,他是马上就要娶亲的人了,而后又要参加春闱,正是该好好用功的时候。” 景瑚望了杨氏一眼,“跟着柯世兄去谢家做客了一日,见着了莹姐姐。她什么都好,只等着三月来做大舅母的儿媳了。” 杨氏看来也很是欣慰,“谢家八小姐我是见过的,为人大方端庄,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又有学识见底,配我们家天清,那是委屈了她。也只有叫天清好好努力,将来让她过上好日子了。” 还以为谢家行事作风霸道,杨氏会对他们有所不满,这样看来,倒是也还好。一个做人婆母的人,若是能真心这样评价儿媳,那她们往后的关系,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杨氏往景瑚手里塞了个暖炉,“娘和瑚儿都放心,绒娘不在了,往后瑚儿就是我的亲女儿。侨姐儿有的东西,她一定都有,便是侨姐儿没有,瑚儿想要的,我也一定都替她求来,决不让瑚儿吃亏的。” 汪老夫人便叹了口气,“我是已经老了,没有多久的活头了,只盼着你们都好,也就没什么遗憾了。其实我这阵子做梦,总是梦见绒娘,梦见她同我说,她觉得好冷……” 景瑚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母亲临走之前的画面,不断的出现在她脑海里。 杨氏便劝着汪老夫人,“您不要说这样丧气的话,绒娘是个聪明的,早早的嫁到燕京来,这些年都是她自己在过日子,她在地底下,也会过的好的,娘儿几个难得在一起,您就不要惹瑚儿落泪了……” 汪老夫人拿出帕子给自己拭尽了泪,“好,好,我们不说这些了。瑚儿明年才及笄,到时候好好办这个及笄礼,然后再将昱哥儿从京城召回来,我想亲眼看着瑚儿得了好归宿,这样我才能去地底下见绒娘。” 杨氏又劝道:“您这是越说越离谱了,瑚儿还是小孩子呢,这些事慢慢张罗便好了,您也会长命百岁的。再说了,昱哥儿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去松石书院念书,您要他回来,二弟妹心里也难过呢。” 景瑚也并不想提这件事,她是打算及笄了之后便搬出去的。这样看来,又是她要不孝,惹汪老夫人伤心了。 不过,许昱什么时候去松石书院念书了,她怎么不知道? “大舅母,您方才说,二表哥他去了松石书院念书?”以许昱的资质,连入学考试都通不过。 杨氏有些奇怪,“昱哥儿在信中明明说是你和松石书院的山长关系好,所以推荐他过去的。他还说周老先生人很有趣,他好像也不再那么讨厌念书了,这几年想潜心念书,都不回嘉禾了,把你二舅母高兴坏了。” 什么?她根本就没有和周老先生说过这样的话,他为什么忽而这样做。她好像只跟他提过她母亲让她和许昱定了亲。这几年连江南都不让许昱回…… 周老先生可算是真是用心良苦了。 换一个角度想象,也算是帮了她了。许昱若是连人都不在江南,何谈成婚呢? 听大舅母的语气,二舅母崔氏是很在意这个机会的。毕竟大表姐许雁伽已经嫁了出去,二房的门庭要靠许昱来支撑。 眼见着许旻得了贤妻,得了有力的岳家,让许昱娶她,崔氏怎么能甘心呢。若是她的话,她也不会甘心的。 第五百零三章 进门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跟着汪老夫人和杨氏回了许家,先去见了她外祖父。 前年昏厥过一次之后,老人家的身体仍然不算好,冬日里怕见风,只在屋子里等着她。两位舅舅也在陪着他,景瑚带着冱哥儿回来,也算是一家团聚了。 一家团聚,想着留在燕京的人,到底是好生的哭了一场。 之后的日子很平静,一路无波无澜。柯明叙只有在他们刚到嘉禾的时候过来拜访过一次,郑重的将冱哥儿托付给许家人,之后就再也没有上门。应该是新官上任,所以很忙碌吧。 景瑚在努力的适应着没有他的日子,这才是她人生的常态。她是要终老于江南了,可是柯明叙的人生还很广阔,他不会停下他的脚步的。 冱哥儿在许家适应的也不错。天气渐暖,许家的花园虽然不算大,可是也足够他在里面奔跑,抓蝴蝶了。开始的时候很频繁的提起柯明叙,到后来,也只是偶然才会想起来了。 很快便到了三月了。三月十六,是新妇进门的日子。 谢家人给谢池莹的陪嫁里,有一处宅院是在嘉禾的,她的家人送她出嫁,在那宅院里住了一日。今日便由许旻过去迎亲,正式将她接到许家来,做许家的媳妇了。 许家人祖籍是在西安的,嘉禾只有他们这一家,算是独门独户。只是因景瑚的外祖父曾经做过一任嘉禾的父母官,官声不错,这几年也常常帮助乡邻,所以有许多百姓自发过来祝贺。 景瑚和许雁侨站在一起,在院子里帮着杨氏和崔氏招待客人。景瑚算是熟悉谢家人,因此便自告奋勇去招呼跟着新娘子过来的谢家客人。 送谢池莹出嫁的,正是谢家大房的三太太赵氏,和景瑚是熟人。还有一位是谢家的二太太,和崔氏有几分脸熟,因此景瑚便只专心陪着谢三太太。 送谢池莹出嫁,反而是这两位隔了房的太太,便可知冯氏这人心胸狭窄了。景瑚有些同情起谢四太太了,只养了两个女儿,在这样的习俗之下,其实还是挺孤单的。 若是什么时候礼法能变一变,父母能跟着女儿居住就好了。 也不知道她想这些做什么,她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 谢三太太待景瑚很客气,拉着景瑚在她身边坐了,看起来是想跟她谈天。 她们之间也的确是有话题能说的,“景姑娘这段时日跟着外祖一家的人一起住,可还习惯?听说你常常给我们莹姐儿写信,连嫁衣上绣的花,她也是按着你寄过去的纹样绣的。” “从前是朋友,如今做了姑嫂,就更亲密了。” 景瑚点了点头,“毕竟是自己亲人,也没什么不习惯的。今日新妇进门,我的日子就更好打发了。最近也收了不少京里的来信,日子渐渐过去了,也觉得好像没什么事情过不去的了。“ “这几个月贞宁公主给我来信,说是她跟着皇后娘娘参加了亲蚕礼,又跟着宫中的绣娘学了几种绣法,倒是觉得颇为充实。其实我倒是还不放心她一些,听见她这样说,我也就觉得高兴的多了。” 李宜和清柔都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她们身边都有最亲近的亲人,会永远无条件的保护她们,尊重她们的意愿。 其实只有贞宁像她,母亲没有权势,从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嫔妃,做到了无名无姓的太妃。父亲从前是皇帝的时候,也并没有多关心她。如今在兄嫂手下讨生活,就和她依附外祖家的人生活一样。 翻过了年,贞宁就有十四岁了。公主的婚礼,先定下驸马的人选,而后再从从容容的准备个两三年,也没什么稀奇的。 “早知道贞宁公主是贤明能干的,若是能早早定下婚事,也就是一生都平安顺遂了。”谢三太太看起来有些急,第三句话便说起了贞宁的亲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婆母宁老夫人又弄出了什么幺蛾子来。 “二月里春闱又放榜了,又多了一批青年才俊,可以为国家效力,也不知道公主有没有什么打算。” 原来是在急这个。燕京世家流行榜下捉婿,近水楼台的事。之前也不乏公主下降新科士子的先例。 “公主给我的来信里说,陛下和娘娘怜惜她年纪小,此时还没有考虑到这些事。公主自己也没有意向,想再在宫里住几年。不过,依我之见,若是有人家对公主有意,还是要早些准备才是。” 景瑚一到了许家,便给贞宁写了信,同她说了谢三太太和谢溦的事情。毕竟她不能一厢情愿的帮着谢三太太,贞宁自己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她是站在贞宁那边的。 而贞宁的回信也很快,话语之中,显然是对贞静公主府花园里的那个少年留了心的。反而让景瑚起了好奇之心,想知道谢溦生的是什么模样。 既然贞宁也有意,景瑚自然更加要下力气帮着谢三太太了。 谢三太太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等办完莹姐儿的事,我就要带着溦儿进京去探亲了。不知道景姑娘离开故乡,是不是会想念故乡的什么东西,等我回江南的时候,正好带回来。” 听闻谢三太太又有进京的意思了,想必是为贞宁而去的,景瑚更放下心来。“我从燕京出来的时候,已经带上了所有该带的东西,不必麻烦谢三太太了。” “我既已经收到公主的信,很快也就会给公主回信的,该说的话我一定都会说,您和谢九公子一路小心,您会心想事成的。” 谢三太太满脸的感激,“那就借景姑娘吉言了。将来若是果如景姑娘所说,我一定备一份大礼,亲自送过来。你就不必陪我了,莹姐儿进了门,你和她又有几个月不见了,去陪她说说话吧,别叫她心慌。” 其实贞宁还是比她强的多了,有这一重“公主”的身份傍身,她以后一定会过的很幸福的。 陪了谢三太太一阵,新房里的礼仪想必也行完了,她是许旻的妹妹,该去新房里陪一陪新娘子了。 第五百零四章 大事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走到新房附近的时候,果然这边已经安静了下来。院中都是炮竹燃烧之后留下的纸屑,客人们应该都跟着新郎去了前院喝酒。 景瑚进了门,许雁侨已经在里面陪着谢池莹说话了。许家人口不多,这时候能陪着谢池莹的,也的确只有许雁侨和景瑚而已。 大红的盖头已经取下来了,谢池莹倒是还戴着看起来颇为沉重的凤冠,见景瑚在门前站着,笑着同她招了招手。 许雁侨见了她,便道:“瑚儿,快过来。大嫂在等着你呢。” 听见她这一声“大嫂”,谢池莹忍不住掩袖笑了笑,像是很不好意思。景瑚就更要逗她,“大表嫂终于进了门了,这几个月大表哥日日长吁短叹的,都快成了望妻石了。” 许雁侨也笑着道:“瑚儿说的不错,我哥哥除了在书房里读书写字,就是站在各处发呆,时不时还叹一声气,把我母亲都弄懵了,以为他是读书读傻了,要交个大夫进来给他看看呢。” “我当时就说不用,等新娘子进了门,也就一切都好了。你瞧,可不就是这样,今日他可是光顾着笑了。” 景瑚今日倒是还没有见过许旻,一起床就跟着崔氏,准备待客的事情。 谢池莹便道:“你们就不要嘲笑我了,将来你们也有这样的日子,若是再不住口,看我到时候饶不饶你们。” 景瑚和许雁侨相视一笑,“大嫂这就要发威,欺负小姑了。” 三个小娘子笑了一阵,许雁侨便道:“我娘还在外面待客,我出去帮她的忙。瑚儿你就在这里陪陪大嫂,旁的事情也不用你。” 景瑚点了点头,送她出了门,才折返回来。 谢池莹的手扶着凤冠,景瑚便道:“这冠早就可以取下来了,做什么一直戴着。二表姐和大表哥是一母同胞,不会挑你的错的。” 谢池莹便放下了手,笑着道:“谁说我是怕她挑我的错了,还不是想着这凤冠好看,所以想叫你看看,谁知道等了你半日,你此时才来。” 景瑚坐到她身边去,“做什么要戴给我看,又不是我来娶你。你要给我大表哥看么,等晚上再戴上就是了。” 谢池莹望了素灵一眼,示意她走过来,帮她把凤冠取下,重新梳了发髻。景瑚又道:“也不必为了我一句玩笑话就不好意思起来,真的不给我大表哥看啦?” 谢池莹笑着拣了床上的一颗花生丢到她手里,“今天你是不打算嘴上留情啦?” 景瑚也怕她真的羞恼起来,也就不再说了,“今日是好日子,你进了门,我大表哥终于能安心读书了。家里的其他人也是,都记挂着这件事,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尘埃落定?还早着呢,我家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表哥去应付。二月里春闱放了榜,又是松石书院的学子成了状元,我在想,要不要叫我姐姐出面同我祖父说,让你哥哥也去那里求学好了。” “我现在就只想着离开谢家,能离开谢家,就是你哥哥考个十年八年的进士,那我也无所谓。” “说什么呢。”景瑚瞥了她一眼,“哪有人盼着自己的夫君考进士考个十年八年的,再说了,难道你就不记挂自己的父母?” “那当然是记挂的,也想着常常回去看他们。可是在谢家生活,我真的觉得太压抑了,我父母也只会盼着我好。” 景瑚沉默了片刻,觉得今日说这样的话题,还是有些不合时宜的,“今年新科的状元,我也认得,你好不好奇?” 素灵的动作麻利,很快将谢池莹的头发全披散了下来,“那你说来听听?” “你还记得定国公府的八小姐么,你们是见过的,前几年春宴的时候。这个新科状元郎,就是松石书院的下一任山长,也是她未来的夫君。” “他是周老先生的远亲,算是寒门之子,偶然和清姐儿结识了,他们两个人倾慕了彼此很久,只是因为地位悬殊,所以没机会吐露内心的想法。后来这个周其鹿总算是鼓起了勇气,和清姐儿说了他的心思,也愿意为了她去考科举,让自己的身份能和她更相配一些。” “如今他也成了状元了,他们很快就会定亲了。” 这是前几日她收到清柔的信,这是清柔自己说的。从她到了江南,收到的消息,便都是好消息了。 谢池莹听完,“今日你迟迟没有过来,是我三伯母拦住了你吧?是为了贞宁公主的事。我三伯母想办的事,这些年就没有办不成的,你既然愿意帮忙,那就是贞宁公主也有意了。你的这些朋友,包括我,都能如愿以偿了,那你呢?” 景瑚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可是她也还是想回避,“我的心愿就是冱哥儿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至于我自己么,先顺顺利利活到及笄的时候,旁的事情,都可以慢慢再考量。” 景瑚就不愿意提,谢池莹也拿她没办法,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情,“还有一件正事同你说。” “你还记得你断断续续寄给我的那些花样子么?我给江南最有名的一位绣娘看了,她说她觉得很好,想描一些回去,将来把它们用到衣饰上。她的眼光是最独到的,她既然觉得好,想必就是能以此来发财的。” “我一想,既然她可以,为什么我们不行呢?过了今日,我可就是妇人了,有自己的嫁妆和生意可以经营,所以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合作,我们自己办一个绣房。” 这是一件大事,不是此时就能商量好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谢池莹会在此时提起来,“等明日办完了认亲礼,我们再坐下来细说吧。” “不,就是要此刻说。等你考虑完了,今年的蚕丝都叫人收完了。好了,我说完了,你去花园里寻我表哥,他应该已经在花园里等了你许久了。我已经和他说过这件事了,你可以再问问他的意见。” 第五百零五章 见面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慢慢的朝着花园里走。许家的宅院不大,并没有安排人过来唱戏说书,客人么要么聚在前院,要么就是在汪老夫人的院子里陪着老人家说话。 花园里没有什么人,倒是很安静,只能隐隐听见前院的一些丝竹之声。 柯明叙就坐在桃花树下的石凳上,面前那张石桌可以下棋,就是谢池莹和许旻初见之地。 他看见景瑚走过来,很快站起了身,笑意温柔,“你过来了。” 景瑚在他面前停下,她好像没法像以前一样,那么落落大方的面对他,“还以为小柯大人太忙,今日也不会过来了。就是过来,也只是匆匆露个面,很快就回去了。” 他毕竟是这里的父母官,今日人多眼杂,也许就会有人不长眼睛,想要在此时和他攀关系,叫他行些方便。按他的性格,该是最讨厌这些事的。 才刮过风,石桌石凳上都落满了桃花的花瓣,柯明叙将它拂落了,“不如还是坐下说话吧。” 景瑚和柯明叙相对而坐,几个月不见,他们好像变得疏离了一些。 “近来有春耕大事,我在嘉禾各处都走动了一番,这几个月的确很忙碌。你在这里过的可好,冱哥儿可好?” 景瑚笑着低了头,“两位舅母都对我很好,只是外祖母看见我,常常想起我母亲,有时候会觉得有些伤感。开了春,我外祖父的病也好得多了,这几日高兴,天天都让我大表哥扶着他,在花园里散步。” “今日莹姐姐又进门做了许家妇了,往后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柯明叙点了点头,一时间竟然没有再问她旁的话。沉默了一阵,景瑚才忍不住问他,“这段时日小柯大人这样忙碌,可还能应付的过来?为百姓谋福祉,也别忘了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瞧你似乎又瘦了些。” “只是换了春装,所以看着瘦了,其实并没有。前任邵知府的政绩不错,嘉禾各处百姓也都安居乐业,并没有什么事值得我特别操心的。” “只是我往城外暗访了一阵,发觉就是江南富庶,文风盛行之地,也仍然有许多孩童没有机会识字,我想,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改变他们的处境。” 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 景瑚便道:“这是为国为民的好事,若是将来要新办学堂,府衙里的税收不够,我可以帮忙的。”她手里有闲钱,她母亲留给她的那些铺子,年年也会生钱,这是好事,她想要帮忙。 也算是还一点柯明叙的人情吧。 “此时还忧虑不到这里,总要慢慢的统计了有所需求人数,再慢慢协调下去。若是有需要的话,我会同你说的。” 桌上落了许多花瓣,景瑚将它们拣起来,当作象棋的棋子,摆在了石桌上。 “对了,还有一件事告诉你。邵知府是告老还乡,将他的师爷也留给了我。这位师爷姓郑,他说他认识你。” 景瑚一时间并没有想起来是谁,“是么,我倒是不记得我认识什么姓郑的士子。” 柯明叙也如她一般,将花瓣放在他那一侧的棋盘上,“是你从前的先生,在孟鹤亭之前的那一位。” 景瑚停了手,有些兴奋起来,“郑先生?是从前教我读书的郑先生?” 柯明叙笑着点了点头,“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巧。他教过的学生不多,你又是唯一的一个女学生,他听闻你家遭了难……你跟我一起下了江南,所以才和我提起的。” “原来是这样。”景瑚将小卒挪了一步,“这些年也没再问起郑先生如何了,他倒是还记得我这个不听话的学生。如今他可好?” “算好,也不算好。屡试不第,渐渐的歇了科举的心思了,如今做一个师爷,养家糊口罢了。” 景瑚心里觉得有些可惜,“其实郑先生这个人很有才华的,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所以近来我在帮他,鼓励他下一科再去试一试。” 他们聊了许多旁的事情,都快忘记了景瑚原本过来找他的目的了。 “过几日我要去看农人采桑养蚕,你要同我一起去么,郑先生也会一起过去的。你可以先去看一看,再决定以后要不要做些别的事情。我觉得你不会是甘于一生都在内宅打转的人,和莹姐儿一起做一门生意,也许不错。” 景瑚心中其实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概念,比起要不要去看那些事,她觉得她首先需要的还是勇气。“小柯大人,莹姐姐很快就又要回淮安去了,说是我和她一起做这件事,可其实很多的事情,都要我来安排。你觉得我能做的好这些么?” “做任何的事,都是需要勇气的。”柯明叙的小卒已经渡河,不能再退一步了。“如果不想庸碌的过一生,便总是要想办法,从看似舒适的泥淖中走出来,开始新的人生的。” 看似舒适的泥淖。 这几个月来,她其实过的就是浑浑噩噩的。每一日都努力的如往常一样生活,看起来很正常,正常的和人交往。可是她没法忘记过往的痛苦,一直都用消极的方式逃避,自我放弃。 也许这会是一个好机会。等她有事可做的时候,她就不会再这样意志消沉了。 柯明叙又道:“不会只有你一个人的。莹姐儿有一个舅舅,就是做这些生意的,许多的事情她都会谈好。你要负责的只是设计一些时新的花样子,不会很困难的。” 她身边的人一直都在鼓励她,她也不能就这样停滞不前。“那小柯大人什么时候出门去看农人采桑呢,或许可以带着冱哥儿一起去,他没有见过这些东西。多学一些,对他将来也许也有好处。” 柯明叙自然不会不答应,“到时候我会安排马车过来接你们的。方才我见到冱哥儿了,他被照顾的很好,是你的功劳。” “是刘嬷嬷的功劳,我其实没有做什么。我们答应冱哥儿,春天的时候要陪他捉蝴蝶的,现在春天来了。” 第五百零六章 采桑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婚礼之后,第二日认了亲,谢池莹就正式成为了许家的一份子。虽然她和许旻一起在家中生活的时间并不会很长,可是她还是每日都跟在杨氏周围,听她教诲,了解家中每一个人的喜好,也学着如何管家。 她性格大方,又很懂得在长辈面前装相,很快就获得了所有人的喜爱。 婚礼之后第三日,柯明叙便打了招呼,将景瑚和冱哥儿接了出来,一起去看农人采桑养蚕。 同行的还有谢池莹和许旻,他们是新婚夫妻,只要能在一起,做什么都高兴。再加上谢池莹是要和景瑚一起开办绣房的,也并不完全算是在凑热闹。 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他们便出发了。冱哥儿被刘嬷嬷抱着,在马车上睡觉。本来这么辛苦,景瑚是不想带着冱哥儿一起出来的。可是自从他听说了这件事,这几日便日日都嚷着要去看人采桑,若是今日不带他去,不知道他醒来之后,要闹成什么样子。 等他们到达郊外的桑林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亮起来了。冱哥儿被刘嬷嬷抱着下了马车,揉了揉眼睛,看见的就是他从没有看见过的场景。 入目所及皆是碧绿一色,有许多的农人和他们此时一样,站在田埂上。也有更多的人挽着竹篮,穿梭在桑林之中。 “蚕的一生要经历三次睡眠,之后才能结茧。这时候是蚕最后一轮睡眠的时候,它们好吃很多的东西。只有清晨和傍晚时候的桑叶才能用来饲喂它们,其他时候的温度不对,它们很娇弱,是不能喂给它们的。” 景瑚从前穿过无数的绫罗,可是在这些事面前,她就和冱哥儿一样,是个全然不懂事的小孩,只能听柯明叙慢慢的告诉她这些事。 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冱哥儿也从刘嬷嬷怀里挣扎着下了地,一边手一个,牵着景瑚和柯明叙。“姑姑和舅舅说要带着冱哥儿抓蝴蝶的。” 景瑚微微弯下腰,“若是今日见到蝴蝶,姑姑就带你去抓,好不好?” 柯明叙指着前方的桑林,对景瑚道:“想不想进去看看?” 景瑚笑着点了头,拉着兴奋的冱哥儿,朝着林中走。这桑树种的很密,并排行走是有些困难的,景瑚和冱哥儿走在一起,同柯明叙之间隔了一排桑树。 “我父亲喜欢喝茶,我母亲的陪嫁里,有一片茶园。我记得我小的时候,父亲曾经带着我去那个茶园玩,看人采茶。那些小娘子看起来都很高兴,一边采茶,一边哼着歌谣。倒是没有见这些采桑女唱什么歌。” 柯明叙缓缓向前走,一边走,一边折下一些嫩叶,随手放进了一旁采桑女的篮子中。那采桑女便朝着他笑了笑,淳朴便是她们最美的风情。 “采桑养蚕都是苦差事,自然不像采茶一般轻松了。这个时期蚕对于叶子的需求是很大的,若是自己采的不足,甚至还要拿钱去街市上买。” “‘闻道市头叶大贵,只论有叶不论钱。东家典衣还去买,西家新妇无耳环。’连衣服和首饰都典当了,只是为了让蚕能吃饱,产出好的丝,换钱再养下一年的蚕。这时候蚕能吃饱,身上能有一件首饰留下来,那就已经觉得再幸福不过了。”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从前她不喜欢读这些诗,是因为她根本体会不了这种情境,如今她身在其中,倒是明白了。 “如果我可以用更高的价格买他们的丝,就可以帮到他们了吧?” 柯明叙笑了笑,“不是要你用更多的钱来买他们的丝,总不能只想着乡中大富之人的钱。只是我了解到,这些年养蚕的人渐多,收丝的人却相对少了些,所以他们的丝往往只能以很低的价格卖出去。” “若是能有更多的人需要这些丝,价格就可以相应提高,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水准,他们的努力就能得到相应的回报了。” 这话景瑚是明白的,她正想说话,冱哥儿被他们忽略了,就有些不高兴了,“姑姑骗人,这里没有花,根本也没有蝴蝶。” 景瑚停下来,开始糊弄冱哥儿,“姑姑和舅舅在说很重要的话,冱哥儿能不能稍微等一等。如果姑姑和舅舅的话说不好,姑姑不拿出钱来给舅舅,那你瞧,周围的这些姐姐们就都吃不饱饭啦。” 近来冱哥儿常常被她这样糊弄,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犹豫了片刻,松开了景瑚的手,穿过桑树见的缝隙,溜到了柯明叙身边。“舅舅是这里的父母官,不会让他们没有饭吃的。” 景瑚觉得有意思起来,也躬身钻过了缝隙,“你居然连这都知道,冱哥儿,你也太厉害了吧。” 她的动作略大了些,发间的一支金簪滑落到了松软的泥土上,她还浑然未觉。柯明叙将它拾起来,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擦干净了,将它重又插回了她的发间。 他的衣袖在她耳边,带过来一阵淡淡的杜若香气。他已经不用松柏香很久了。 “这是嬷嬷告诉我的,嬷嬷说的话,冱哥儿都记得,冱哥儿听嬷嬷的话,不像姑姑,总是糊弄人。” 景瑚忍不住笑起来。 清晨的温度,对于刘嬷嬷而言,还是低了一些,她的膝盖总是疼,因此并没有下车。 万之瑜生产的时候应该是在八月,景瑚已经同她提过,要将她送回万之瑜身边,只是她一直都没有同意。如今冱哥儿已经离不开她了,她也离不开冱哥儿了。 “冱哥儿,快过来,这里有蝴蝶!”是谢池莹的声音。冱哥儿讨人喜欢,和谢池莹当然也处的不错。只是这几日她总是私底下嚷着累,此时也还等在桑林之外。 冱哥儿一听到有蝴蝶,也不要景瑚,也不要柯明叙了,如离弦的箭一般就朝着谢池莹的方向跑去了。 谢池莹会照顾他,景瑚并不担心。她和柯明叙一起,在桑林中慢慢的散着步。 这样的情形,她好像也在梦中见过。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状元郎他国色天香请大家收藏:()状元郎他国色天香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五百零七章 生意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谢池莹夫妇在许家住了一个多月,便启程往淮安去了。这一个月来,每一日景瑚都在和她商量开办成衣坊的事情,她临走之前,也留下了自己身边会做生意的几户陪嫁。 杨氏和谢池莹相处了一个月,竟不是媳妇听婆母的话,反而是媳妇吧婆母“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听说她和景瑚一起做这门生意,不仅没有阻拦,还帮着说服了汪老夫人,让景瑚自己去外面闯一闯。 汪老夫人原先不同意,只是怕景瑚辛苦,又想着她是没有出嫁的姑娘,抛头露面恐有不便。后来见景瑚是真心喜欢做这些事,不再像之前一样,不在长辈们身边的时候,就在屋子里长吁短叹,也就放手让她去做了。 在她看来,景瑚只要是开心的,那就是最好的。更何况她心里只觉得景瑚将来是一定会嫁给许昱的,既然是她自己的孙媳妇,也不必在乎别人怎么看了。 自然,景瑚是不清楚她的打算的。她只是觉得她终于能有机会做一件有意义的事了。 人在没有什么精神寄托的时候,总是爱虚度光阴的。 要做这门生意,并不是那样简单的。先要在嘉禾的街市上找到合适的店面,有了掌柜和小厮,最重要的是要有手巧的绣娘。 这是最难的。江南好的绣房不少,有一技之长的绣娘,也大多都在这些绣房中供职。好的绣娘和绣房是相辅相成,互惠互利的,想要把那些真正有名气的绣娘请来坐镇,就算景瑚仍然是县主,那也是容易的事。 四月和五月,景瑚都在嘉禾的街市上闲逛,大致了解了一下她可以租赁的几间店铺的情况。越好的店铺,自然租金也就越贵,景瑚手里虽然还有钱,但要想支撑长久的花用,在这一项上还是要好好斟酌的。 可稍便宜一些的铺面,地段往往又不太好,人流不足,从前开在这里的店铺,无论是做什么,生意总是不太好。 景瑚比了两个月的价,才终于选定了城东禾邑大街上的两间铺子。这是从前的邵知府家中的铺面。他虽然辞了官,倒是并没有离开嘉禾。听说之所以辞官,也是因为他身体不大好,受不得累。 江南的气候又适宜他养病,所以干脆便将名下的铺子都转让了出去,只收些租金,不操什么心,好好的过日子。 景瑚去铺子里看请来的伙计把店面打理的如何,有时候就会遇见在附近闲逛的邵亦燃。他并不会常常过来打扰景瑚,只是偶尔会过来,帮着店里的伙计干一点活。 他们家是做生意起家的,他多多少少也懂一些做生意的门道。景瑚和他闲聊的多了,才知道是他父亲不放心让他自己出来做生意,他也没有足够的勇气,所以才将家里的铺面全都租给别人的。 他已经不读书了,终日无事可做,在家里伺候他父亲母亲,没事的时候,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 景瑚不再是县主,身上的傲气也少了许多,再加上邵亦燃的确也帮上过她几次忙,她此时倒是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今年的蚕丝出的不错,不过景瑚并没有买许多。他们才刚开始做生意,贪多嚼不烂。 更何况她也还是在为绣娘的事情发愁,她请了几位自称曾在江南大绣房中供职的绣娘,可绣出来的结果,都不尽如人意,开张许久,能卖出一些衣服,只是因为上面的花样是景瑚自己画的,尤为特别而已。 常常有客人惋惜,这样好的纹样,布料也好,若是绣工能再好一些,那她们就可以穿着出席春宴,或是其他更重要的场合了。 景瑚每隔一两日就要去店铺中坐坐,明明已经是最好的地段,最好的铺面了,店铺里却总是门可罗雀,掌柜伙计加上她,比进店挑选衣服的客人还多。 又到了梅雨季节了,景瑚坐在店铺的窗前,百无聊赖的看着雨丝。江南的雨,总是缠缠绵绵没有尽时,即便它停下来,漫步在路上,还是觉得浑身上下都是湿的。 燕京是不一样的,燕京的雨总是下的很急,她只要在屋子里耐心的等一会儿,就可以出门去寻别人玩,或是自己一个人出去,看什么都新奇。 可是如今她很有耐心,却再也没有那份出门闲逛的轻松心思了。 有人在店门前收了伞,将油纸伞放在一旁,慢慢的踏进了店中。“柯世兄,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景瑚站起来,朝着柯明叙走过去。 这半年以来,她又长高了许多,如今已经超过他的下巴了。他不再和从前那样忙碌,一个月总要来拜访许家两三次,来探望冱哥儿。有时候她在,有时候她也不在,她以前从来都不知道,要做一门生意,就算万事俱备,她也是要花很多很多的心思的。 这些事情占据了她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一恍然过了十天半个月,她根本就没有感觉。可是只有她想起他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再淡忘对他的感情。 有些东西是在随时间淡去的,她能察觉到她身上的伤口在愈合,可也有的东西,随便时间怎样流逝,是历久弥新的。 柯明叙今日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直缀,袍角绣着几丛墨竹,格外的显眼。他的人也从来都是这样黑白分明的,白皙的是肌肤,点墨的是绾的一丝不苟的青丝。 他靠近了她,杜若的香气萦绕在她周围,“我去许家探望冱哥儿,他们说你在这里,所以也想过来看看你。” 景瑚低头笑了笑,“我们去后面说话吧。” 店铺之后有一个小院子,也专门有一间会客的厢房。 他们一起朝着那间厢房走,雨丝顺着屋檐落下来,点缀成珠帘。“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下。”店铺的生意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若是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她大约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厢房的对面就是绣房,十多个绣娘在一起,上下飞舞着手中的针线。 第五百零八章 主意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请柯明叙在桌旁坐下,自己取了用来待客的西湖龙井,等着炉上的水沸腾起来,再为他泡茶。 柯明叙很自然的接了过来,静静等着水开,为景瑚斟了一杯茶。“之前这些事,都是我来做的。” 景瑚捧着茶盏,闻着氤氲的茶香,“从前小柯大人做这些,是为了周老先生。我只是顺带的。” 柯明叙没有反驳她,品了一口茶。 这茶叶还是谢池莹送给她的,是今年杭州出的最好的茶。她舍不得自己喝了,便放在了这里,用来招待店铺里的贵客。 景瑚等了一会儿,见柯明叙没有说话,忍不住道:“小柯大人怎么不说话了?” 柯明叙放下了茶盏,“正在等你问我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他这样说,显见着今日是有事情告诉她,并不是诚心来看他的,便道:“还以为小柯大人真的就是来看看我过得好不好的。” 她的语气不自觉的带出了一点委屈来。当时要做这门生意,只是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她所绘的那些纹样,也能被更多的人穿在身上,并非指望它挣大钱。 可劳心劳力,还连一点小钱也挣不到,那未免就太叫人失望了。当时柯明叙也是鼓励她做这件事的,如今是这样的局面,他难道就能对她不闻不问? 他望着她,忍不住轻轻笑起来,“今日的确是有事,过几日有空,再专门过来看你过的好不好。” 景瑚口是心非,“今日有事,就快把今日的事情说完吧。也不必特意来看我了,你就算难得有空,也该好好休息,不必过来看我了。” “今日带给你的是好消息,别忙着说这些客气话。”他望了对面的绣房一眼,“店铺里的生意缘何不好,想必你心里也是有数的。” 景瑚叹了口气,“那我自然是知道的。若不是没法子,找不到人,我也早就将这些绣娘都换掉了。工钱既高,做出来的东西还不好,所以她们在那些大绣房才做不下去。” “我这里供吃供喝,还提供地方给她们住,简直成了善堂了。” 柯明叙轻轻笑起来,“我就是来给你解决这个问题的。你可还记得吴秀宁?” 景瑚想了片刻,才想起来他说的是谁,“是燕京城南善堂里的一个小姑娘,小柯大人怎么知道她?” “在江南好的绣娘难找,因为她们大多都被各大绣房给挑走了。既然是这样,不如去旁的地方找一找,也许就能有新的发现。燕京善堂里的那些小姑娘,能学一手好绣活,都是你的功劳。” “她们大多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哪里生活也都是一样,是清姐儿想到她们的。她知道你做了这门生意,生意又不好。” “她想着秀宁她们的手艺虽然并不算好,可是也不会比你如今的这些差多远,而且年纪又轻,可以慢慢进步。最重要的是,肯定比你请这些绣娘要便宜的多。才刚刚起步,能省一点,就省一点。” 上个月她收到了清柔的来信,信里说,等明年她及笄的时候,和周其鹿的婚事就会正式定下来了。如今他已经成了状元,辞了朝廷授予的官衔,只是专心和周老先生交接松石书院的事。 没想到她还能有精力想到这些事。“不过,她们虽然无父无母,可是都是燕京附近的人。没有父母,应该更加眷恋家乡才是,会愿意过来帮我么?” 柯明叙笑了笑,故意道:“这一点你放心就是了。若是她们自己不愿意,难道我和清姐儿还会押着她们下江南不成?人已经在路上了,若是你不收留,我就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 景瑚知道柯明叙是故意示弱,却连假装也不想让他为难,“小柯大人放心,我会把她们安顿好的。” 柯明叙笑着点了点头,又道:“其实我觉得你现在的经营理念,也很可以改一改。反正你做出十件衣服来,也就只能卖出一件。” “不如一次只做一件,务必尽善尽美,先把名声打出来,江南的达官显贵这样多,便不愁没有生意了。” 景瑚想了想,“其实这样也不是不行,只是一件衣服的价值就只有那些,做生意,总不能一直是入不敷出的。我倒是还好,只是觉得对不起莹姐姐。” 柯明叙安慰她,“你不必担心莹娘,她也就是一张嘴好罢了,哄着你开了店,留了几个人给你,就万事也都不管了。”其实谢池莹自己也是很忙的,毕竟是出嫁了,带着夫君住在娘家,总是麻烦的。 “我已经写信过去说过她了,她说想请你寄几件样衣过去,要精致些的,她在谢家见客的时候穿,也送几件给旁人,赚点名气。” 谢池莹的朋友,大多也都是江南世家的小姐,最讲究衣食吃穿,也喜欢攀比。在一场宴会上穿的衣服出彩了,可以叫人津津乐道好久。她们是这些绣房的常客,未必就不能成为她们铺子的常客。 “此外,二房的老太太下个月就要过寿,到时候会来很多人。你就把这件衣裳做好,让人能够印象深刻,到时候铺子里的生意就会越来越好了。” 这种事情,景瑚是很懂的。从前的裁云坊,就是这样把生意做起来的。英国公府的老夫人过寿,贞宁的姑姑安平公主便穿了那时候还籍籍无名的裁云坊的衣服出席,一下子就把裁云坊的名气给带出来了。 她自己也是裁云坊背后的股东之一,这些年赚的盆满钵满。 这几个月来忙着开铺子的事,景瑚又对自己绘的纹样莫名的有信心,做了一批衣裳,结果生意并不好,她就日日都在发愁,想着若是铺子真的开不下去该怎么办,忘记了走这些路子了。 她一下子又有了信心,“小柯大人,莹姐姐的意思我明白的。你放心,也请莹姐姐放心,到时候这件衣服我会亲自操刀的,一定让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六月是荷月。她已经有主意了。 第五百零九章 迎接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亲自动手,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给谢池莹做了一条裙子。八幅湘裙,绣的是荷花盛放,采莲女泛舟湖上的情形。她描绘的是西湖之景。 每一幅上都有一景,或是采莲女泛舟,或是三潭映月,或是雷峰塔,或是苏堤春晓,每一面各不同,就如一幅画一样。一走动起来,西湖之景流转在她身上,仿佛能望见西湖之上的粼粼波光,听见采莲女的歌声。 谢池莹一收到这条裙子,便立刻写了信给景瑚,夸赞了她半日。告诉她她一定会想办法在谢家老夫人的寿宴上令它大放光彩的。 这就是谢池莹的事了,她已经做到她能做的最好了。在家里不能静心,她常常都是在铺子后院绣房里绣这条裙子的。柯明叙说到做到,在衙门里事情不多的时候,也过来看望过她几次。 等到六月中旬的时候,景瑚就等来了燕京的来客。除了秀宁,还来了五个女孩子,那个格外活泼的蕊儿也在其中。 柯明叙和景瑚一起在嘉禾城外等候她们,就在一旁的茶肆中坐着喝茶。 这样的粗茶,喝着其实没什么味道,柯明叙看起来却丝毫不嫌弃,一面还在和茶肆的伙计攀谈着。 一般的过路百姓倒是不一定会记得他的样子,不过过路的少女,却一定会记得他。一来二去,茶肆里的人越来越热闹,甚至还有女子大胆,敢直接上前报了家门出身的。 本来柯明叙说什么,她都不会觉得无聊的,总是听的津津有味。可是围着柯明叙的人越来越多,景瑚几乎都被挤到了边缘了。 她其实有些害怕这样人群聚集的时候,会令她想起她母妃过世的那一夜。她在朱雀大街上惊了马,城中的百姓围过来,用言语来戳她的脊梁骨。 那女子将动静闹的大了些,叫破了柯明叙的身份,也有真正感激柯明叙的百姓围了过去,缠着他要跟他道谢。 景瑚索性就让出了位置,和豆绿一起到了一旁,静静的等着秀宁她们到来。她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从前在燕京,那么多达官显贵家的女儿都将他看作梦中人,可是有她在场的时候,她们从来都不敢靠的太近的。 如今她只是平民,和柯明叙之间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也就只能任由那些女子含情脉脉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自己退开了。 官道上的马车络绎不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秀宁她们的马车才能到。六月的日头有些大,景瑚渐渐的有些受不住,正想再回那茶肆中躲一躲,柯明叙站到了她身旁来。 他为她撑开了伞,“应该很快就会到了,不要心急。” 景瑚下意识的望了一眼茶肆,方才聚集的人群,已经全都散去了。“小柯大人把他们的事情都处理好了么?” 她在意的是那些女子。就算她不再想着要将柯明叙据为己有,她们这些庸脂俗粉,也是不行的。 柯明叙点了点头,“本来也没什么事,今日是出来接秀宁她们的。清姐儿说,若是我不将她们接到城中,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放心的。” 秀宁她们都是年轻女子,又不是达官显贵,一路行来,想必不易。 柯明叙的话令她不开心,原来他陪着她等在此处,只是因为清柔的不放心。“清姐儿真是的,明知道你很忙,还要你做这样的事。而且她也不相信我,这点事情,我其实还是能处理好的。” 若是都能一路顺利到达嘉禾了,在城中还能出什么事么? “你不要怪清姐儿,我也觉得我应该过来。”他说完这句话,又忙解释道:“我是说我觉得我应该过来陪你一会儿。我不想让你的肩上有太重的担子,虽然今日之事只是你能做好的小事。” 景瑚怔怔的望着柯明叙,她一下子有点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正想开口,随便说点什么,忽而听见了有人在唤他们,“柯大人,景小姐!” 一辆马车缓缓地向她们驶过来,有一个小姑娘将头伸出了窗外,用力的和他们挥着手。是蕊儿。 景瑚也就重新站定了,笑着等她们的马车停下来。 马车才一停下来,蕊儿便从车上跳了下来,拉着景瑚的手,“景小姐,你还记得我么?” 景瑚笑着点了点头,蕊儿的性子活泼,也让她的心情一下子变的好了起来,“当然记得了,你是蕊儿嘛。一路过来可辛苦?” 蕊儿摇头,“不辛苦的,定国公府的八小姐把这一路上的事情都打点好了,我们一路是坐船下江南的,我们都没有坐过这种大船,可好玩儿了。” 蕊儿吐了吐舌头,“不过阿瑶有些晕船,对她来说坐船就不好玩了。” 景瑚喜欢她的活泼,“好了,我们不要在这里说话了,还是先跟着我进城吧。等到了铺子里,你们看看住的地方满不满意,等安顿下来,我们再好好说话。” 蕊儿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好,景小姐,我们在燕京都很想你了。” 这一说下来,就又有说不完的话了。 景瑚只是微笑了一下,也和豆绿上了马车,先往铺子中去了。原本柯明叙已经下了马,只是回风很快找过来,要他先去衙门里处理公文。 这一个月来,景瑚也辞了一些态度不好的绣娘,空出来的房间,正好给蕊儿她们住。不过她们人多,现在是小姑娘不打紧,再过几年,那可就不够住了。 若是那时候生意不错,就可以再在附近买一处院子,专门给她们居住。 蕊儿她们都是过惯了大家聚居在一起的生活的,景瑚给她们安排的住处并不差,至少不会比善堂条件差,她们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等大家把自己的行李都粗略的安顿好了,便在景瑚用来待客的那间屋子里说话。 秀宁腼腆,人多的时候,往往都不会发表意见。景瑚知道她的,也就不迫着她多说话,只是先了解了一下其他她并不太熟悉的小姑娘。 不同的小姑娘,性子也完全不同,院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好像春日又回来了。 第五百一十章 阿萱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柯明叙的那句话,景瑚后来想了许久。结合之前他说过的话,大约他只是觉得,这是和谢池莹给她找来的事情,如今她遇见了困难,他不好袖手旁观罢了。 又接连下了许多日的雨,景瑚也就渐渐的把这件事淡忘掉了。 这六个女孩子,要数秀宁的手艺最好。毕竟大家学习做女红都不久,要让她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将一切都做的很好,那是痴人说梦。 她们也的确是只能像柯明叙说的那样,重质不重量,只是先打个名声出去而已。自从六月谢池莹穿了那挑裙子之后,倒是的确有一些世家小姐派了管事到嘉禾来,说是要定做衣服。 只是铺子里的绣娘不足,也只能接很少的单而已。嘉禾的世家大族不多,要让其他地方的人都来她这里买衣服,也是很难的事情,因此铺子里的声音也还是不温不火罢了。 这一日景瑚去绣房看完秀宁她们做活,便坐在铺子里,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过了春日,她反而总是犯困,早上起的早了些,此时也有些昏昏欲睡。 忽而又一个女子带着丫鬟进了店门,景瑚下意识的站起来,打算叫掌柜陪着她在铺子里逛一逛。那女子看见景瑚,便是眼前一亮,“你是景小姐吧,燕京来的?” 景瑚望了她一眼,一下子并没有想起来她是谁,“我的确是姓景,不知道这位小姐寻我有什么事?” 这女子看起来很年轻,和景瑚一般大的年纪,也有几分她从前的娇蛮。“我听说你之前是县主,之后你的父王谋反,你被柯大人带到了这里来,我说的对不对?” 于一个陌生人而言,这话已经有些冒犯了。经历过磨难之后,她好像已经有耐心的多了。“这位小姐若是来我铺中选购衣服的,那我自然是欢迎的。若是打听我私人的话题,请恕我不能陪您闲聊了。” 那女子干脆在景瑚方才坐的椅子上坐下了,“我瞧你这里也没有什么生意,你为什么就不能陪我聊两句天?还要摆你那县主的架子?” 铺子开了几个月,景瑚也不是没有遇见过来店铺里闹事的人。谢池莹也早有预料,据说她留下来给她开店的掌柜,原本是给人做护院的。 景瑚朝他使了个眼色,掌柜便从柜台里出来,站在了那女子面前。他生的五大三粗,光是站在人面前,就天然有一种威慑力。 掌柜还什么都没说,那女子先嚷起来,“你想干什么?” 便听见店铺之外,有人惊讶道:“阿萱,你怎么在这里。” 景瑚和那名叫“阿萱”的女子同时望向门口,说话的是邵亦燃,和他站在一起的,居然是柯明叙。 “阿萱”很快就站了起来,“阿兄能来这里,我为什么不能来?”而后朝着他们走过去笑意温柔,“柯世兄,你今日怎么和我阿兄在一起?” 这女子竟是邵亦燃的妹妹。柯明叙和邵家人有所交往,倒是并不值得奇怪,毕竟他们的父亲就是嘉禾原来的知府。 景瑚此时望着阿萱,只是莫名的觉得有些好笑。其实她此时这样,倒是和她从前面对柯明叙的时候很像。她明明也才十四岁,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老了似的。 柯明叙的语气客气又疏离,“方才在府上做客,有事要请教令尊。而后遇见了你哥哥,听闻他要过来这里,所以我就一起过来了。” 而后就绕过了她,走到了景瑚面前,“昨日我去许家探望冱哥儿,倒是又没有看见你。秀宁她们在这里也有一段日子了,她们适应的如何?” 景瑚和柯明叙便旁若无人似的聊起天来,“除了阿瑶晕船,到这里之后还缓了几日之外,都没有什么事。秀宁的手艺如今就已经很好,假以时日,只会比我更好,铺子里倒是有一半的活计要落在她身上。” 柯明叙笑了笑,“大家都好,那我对清姐儿也算是可以交差了。对了,老师已经和其鹿交接完书院的事情了。他老人家操劳了一辈子,此时也是他该休息的时候了。过一阵子他会下江南来,到时候还要你和我一起招待。” “周老先生要下江南了?本来以为要很久才能看见了,谁知道他黏你黏的倒是紧,这就又要来寻你了。” “这一次师娘也会一起过来,我听老师的意思,是要带上你二表哥做他的小厮。你和你二表哥也很快就可以见面了。” 景瑚倒是并没有很期待见到许昱,她总怕许昱一回来,家里就要提起她和许昱的婚事了。 便只是敷衍地道:“的确是件好事。二舅母许久没有见到二表哥了。” 他们这样聊了一通,邵家兄妹根本就插不上话。阿萱心中生了不满,直接快步走到了景瑚和柯明叙中间来,推了景瑚一把。她一下子没站稳,差点摔下去,还是柯明叙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她才不至于摔下去。 “邵姑娘!” “阿萱!” 柯明叙少有这样急切的时候。邵亦燃更是直接走过来,将妹妹拉到了一旁。“阿萱,娘平时是怎么和你说的,不许对旁人无礼。” 阿萱看起来并不怕她哥哥,只是方才也被柯明叙严厉的唤了一声,所以觉得有些委屈,圆圆的眼睛里含着泪水,不肯让它落下来。 这个邵姑娘,倒是比她当时还要急切的多了。见她站稳了,柯明叙也就松了手。 这样的局面,好像还是要她出来打圆场。 “我没事,不必责怪邵姑娘了。倒是不知道邵公子今日来我店里是有什么事?” 邵亦燃还没有说话,阿萱先道:“她都说她自己没有事了,你还凶我。”嘴里说着邵亦燃,眼睛却在看柯明叙。 她明明是在无理取闹,景瑚却莫名的觉得有些羡慕。有兄长,有家人,曾经她也是的。 邵亦燃没有理会她,柯明叙也没有。“今日过来寻景姑娘,是因为八月我母亲要过寿,听说景姑娘这里的裙子做的好,所以想到景姑娘这里也定一套衣服,过寿的那一日穿。” 嘉禾不算大城,因此谢家老夫人的寿宴过完,反而是其他地方的世家小姐和夫人们先找到了她这里。 若是她能将邵夫人过寿的裙子做好,她交往的人一般都是嘉禾的贵人们,那到时候,她的生意就会好做的多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情愿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邵夫人的这身衣服,是景瑚和秀宁共同完成的。这是为了让嘉禾的富商贵人们都知道她们这间铺子的存在,且看见她们的潜力,自然也是用了十分的心思的。 铺子里的生意显见着是好了起来,订单几乎已经排到了明年春天的时候。目前这样的状况,最要紧的就是让其他的绣娘也能顶事,景瑚几乎日日都在铺子里呆到晚上才回去,也颇为辛苦。 邵家的那位小姐还是常常到她的店铺里来,在她的铺子里守株待兔。一来二去,她们倒也算是混了个脸熟。偶尔柯明叙过来的时候,也能遇上邵亦萱,她在他面前百般痴缠,有些举止,景瑚如今是旁观者,倒是觉得也很眼熟。 自己从前简直是太幼稚了,难怪柯明叙总是将她当作一个不懂事的妹妹。到今日,也只能将她当作朋友。 那时她觉得自己能跟在他身边就很好,可是他看着柯明叙的眼神,才明白其实这种举止,也是很令人讨厌的。 景瑚一直盼着周老先生下江南的消息,很快又到秋日农忙时节,柯明叙的事情也就更多了,倒是一直都没有过来告诉她新的消息,他们见面的频率,又低了下去。 反而是她从许昱的家书里知道,他们会和景瑚去年一样,在腊月之前动身下江南。周老先生夫妇准备在衙门里陪着柯明叙过节。 有事在忙碌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过的很快。十月里许雁侨要出嫁,景瑚如今开着成衣铺子,自然也要为她的嫁衣费心。忙忙碌碌的,居然也就到了腊月里了。 腊月里,按说该是铺子里最忙的时候。人人都想穿新衣过年,可是景瑚铺子里的订单已经实在太多了,干脆就早一个月关了门,只专心处理积压着的订单。 供不应求是好事,可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也并不是一种健康的经营方式。 谢池莹和许旻说好了要回来过年,杨氏有许久没有看见儿子儿媳了,年下原本就忙,自然更是要忙碌起来,令儿子和儿媳能过一个舒适的年了。 景瑚既然在家里,也不好借口忙店铺里的事情,每日就跟在杨氏身后转悠,帮她打打下手。 如今家中未嫁的姑娘只剩了她一个,景瑚总觉得家里的人对她的疼惜都更多了几分,也就有更多的注意力落在了她身上,反而令景瑚觉得不安起来,日日都盼着谢池莹能早些回来,替她分担一些注意力。 这一日大家坐在一起用晚膳,崔氏来的稍稍晚了些,手里拿着一封信,满脸的喜气。 她坐到了汪老夫人身旁,“娘,今日又收到昱哥儿的来信了。他说小年夜那一日他就能到家,不过要先侍奉周老先生夫妇去府衙住下。” “您看,柯大人一个人在府衙里过年,就算有了周老先生夫妇,那也不热闹。若是咱们能将他们请过来一起过年,那就好了。周老先生毕竟是昱哥儿的先生,远道而来,咱们总该表示表示的。” 自从许昱进了松石书院,拜在了周老先生门下,甚至还有侍奉他老人家下江南的殊荣,每一日崔氏的脸上都有止不住的笑意。 毕竟周老先生一生就只得两个入室弟子,一个是柯明叙,另一个是齐元放,如今都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崔氏也许就在心里盘算着,许昱能成为周老先生的第三个亲传弟子吧。 原先景瑚刚来嘉禾时,汪老夫人提起景瑚和她的亲事,她总是有些不情愿的表情的,总是要杨氏出来打圆场,将话题叉了过去。 如今看景瑚倒是怎样看都满意,有时候满脸笑容的看着景瑚,反而令她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汪老夫人听说孙子要回来的消息,自然也很高兴,笑着拍了拍媳妇的手,“这是自然的,等到了日子,你和你大嫂一起去接他们,务必要将他们请到我们家来过年。我们若是不闻不问,那成了什么样子了。” 崔氏便道:“只怕我和大嫂都还没有这样的面子呢,还是要瑚儿跟我们一起去才好。昱哥儿的信里也问起了瑚儿,说是给她带了很多她爱吃的东西。” 她脸上堆着笑,望着景瑚,“瑚儿知道你二表哥要回来了,高不高兴?你们又可以在一起淘气了。” 话语之中的暗示之意太浓了。她根本就不喜欢许昱,许昱也不喜欢她,是这些长辈误会了他们之间的情谊。再这样一厢情愿下去,依许昱的脾气,只怕到时候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会更难看。 这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景瑚放下了碗筷,勉强笑起来,“二舅母放心,周老先生是我的长辈,他到嘉禾来,我自然是要去迎接的。不过我和二表哥年纪都大了,虽然是家人,也不好和从前一样淘气的。” 她也把话说的隐晦,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直接的表达她的不满。 不过崔氏显然是会错了意,愣了愣,又重新笑起来,“瑚儿果然是长大了,这话说的很是。过了年你就有十五岁了,的确是个大姑娘了,尤其是……”她的笑容暧昧,“更是不好随意见面了。” 景瑚心里觉得不快,只是不好当着汪老夫人的面发作,一时间觉得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还是杨氏察言观色,“二弟妹真是的,怎么好当着小姑娘的面说起这些事情来。就是个大小伙子在这里,听见这些话,也要臊得慌呢。” 又打发景瑚出去,“瑚儿已经吃饱了?去你大表哥院子里看看,你和你表嫂是好朋友,你看看屋子里的摆设会不会合她的心意。” 景瑚感念杨氏的好意,也就站起来,告辞出去了。 她走到了院门前,听见崔氏在和汪老夫人说话,“瑚儿这孩子真是的,跟我们还这样害羞……媳妇的意思,不如趁着周老先生还在嘉禾,便先将昱儿和她的亲事定下来,请他做个媒人,您觉得如何……” 景瑚快步走出了院门。 第五百一十二章 孝心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等到小年那一天,周老先生夫妇和许昱果然就按时到了嘉禾。景瑚和两位舅母一起在码头上候着,柯明叙自然也过来迎接他的恩师。 邵家兄妹不知道何时也得了这个消息,居然也赶到了码头来。装模作样的在码头不远处的茶楼里坐着,朝着这边探头探脑的。 景瑚只当作没看见,柯明叙也如是。 杨氏便上前去和柯明叙攀谈起来,“柯大人,近来想必很忙吧?已经有许久没有见您上门来探望冱哥儿了,哥儿心里常常念叨着呢。” 柯明叙在长辈面前向来很谦逊,“临近年关,衙门里的确有一些事要处理。不过如今已经封印了,也就有闲暇了。待安顿好了老师夫妇,再上门来叨扰。” 崔氏便笑道:“柯大人何必这样客气,您在嘉禾也是一个人,周老先生夫妇有又年事已高,想必也喜欢热闹。您若是不嫌弃,今年除夕,不若便到府上做客,大家一起守岁,也热闹些。” “大家也都是沾亲带故的,冱哥儿在,莹娘也要回来过年,大家一起聚一聚。” 他并没有应承下来,“许二太太太客气了,我是一个人,去哪里都好。只是老师的脾气有些古怪,未必就喜欢热闹。您也知道,若是他喜欢过年热闹,也就不会在腊月时下江南了。” “还是等我将老师夫妇安顿好,问过他们的意见,再决定要不要去府上打扰。” 崔氏便回过头来,笑着望了景瑚一眼,是要她说几句话。 景瑚便上前一步,“周老先生的脾气我是知道的,须得慢慢哄着才行。若是可以的话,还是请柯世兄多多费心,全了我两位舅母的这份用心吧。” 她也希望过年的时候能和柯明叙在一起。冱哥儿在她面前总是念叨着舅舅,而她的思念,从来都是无声的。 柯明叙的神色温柔,“我会向老师转达两位太太的盛情的。” 景瑚点了点头,又站回了原处。她知道有人一直在盯着她的举止,她也没必要在这时候争什么长短,又平白惹来敌意。 许昱他们的船终于靠了岸了。周老先生精精神矍铄,第一个从甲板上走了下来。许昱跟在后面,反而是嬉皮笑脸的搀扶着周老先生的夫人。 他一见到在船下等候的景瑚一行人,立刻就连牙花都要笑出来了,用力地挥着手,“娘,大伯母,瑚儿,我想死你们了!” 崔氏的目光紧紧的黏在儿子身上,等他走到近处,才笑着拍了他一把,“年节下呢,说这些不吉利的话。难道你在燕京,还有人亏待你了不成?” 也不等儿子回话,便先和杨氏去与周老先生以及他的夫人安氏见礼。 这也是景瑚第一次正式和安老夫人见礼,她之前不过是在燕京的码头上和她匆匆见了一面而已。 安氏从一开始,便在不着痕迹地打量她,此时见她行下礼去,笑容慈和地将她扶了起来,“这就是瑚儿吧?你表哥,还有我们家这个不着调的,都时时念叨着你呢。” “今日难得一见,只觉得闻名不如见面,娇柔的如花朵一般,实在叫人怜爱。” 景瑚知道这也就是安老夫人给她面子罢了,站在一旁,也不再答话,做出了娇羞的样子来。 许昱这个不长眼的,却又扶着安老夫人道:“您看,我就说了吧,瑚儿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姑娘,您见到她,一定会喜欢的。” 许昱现在倒是知道她是个姑娘了,从前还和她打架呢。从前她听了这话,不过觉得只是寻常夸奖,可今日崔氏也在场。 景瑚忍不住看了崔氏一眼,果然她望着自己的儿子,笑容又深了几分。 冬日里码头风大,他们的马车向着城中驶去。府衙比许宅近些,便先在府衙停下来。 许昱原本和崔氏同车,此时又不老实起来,“我要侍奉老师和师母现在府衙里住下来,等师母习惯了,我再回家去。” 景瑚失语,这马屁拍的也太离谱了些,果然许昱还是许昱。他能呆在周老先生身旁,不会是因为讨好了安老夫人吧? 崔氏的神色眼见着就有些不好了。 还是安老夫人道:“昱儿不要胡闹,你许久没有给你祖父、祖母,还有父亲、母亲问安了,还是快回家去。等过完了年,你再过来,陪着我和你老师在这里逛逛。” 许昱倒是听她的话。“那我先帮您将东西整理好再回去。”又回头道:“母亲还有伯母先回家去吧,我自己可以回家的。若是还不放心,那把瑚儿留下好了。” 景瑚才不想单独留下,“今日家中还有事,要帮着大舅母准备晚膳的。” 崔氏却又道:“昱哥儿说的是,还是让瑚儿留在这里帮忙好了。家中的事情你不必担心,二舅母会帮忙的,不至于忙不过来。你也是许家的主人,该帮着两位舅母留客呢。” 又提到了除夕的事情。 她这样在意,难道周老先生来许家过年,来年许昱就能考个状元不成?许旻明年要下场,得周老先生一句话可得千金,都没有见杨氏这样急切。 崔氏既然这样说了,景瑚不留下来,未免有些不尊重周老先生夫妇的意思。 柯明叙却还为她说话,“我请了两个小姑娘在府衙吏帮忙,倒是并不用许公子留下来。你在燕京已久,难得回嘉禾来,还是早些回去陪伴家中长辈吧。” 周老先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昱哥儿快回去吧,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吵的老夫头疼。” 安老夫人便瞪了他一眼,作为警告,又十分慈和地对许昱道:“昱哥儿先回去吧,师母这里不用你。这一路上你将师母照顾的很好,师母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只是此时也该让你师兄尽尽心了。” 听完这句话,崔氏的脸色稍霁,也客气了一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是昱哥儿该做的。” 许昱这才点了点头,认真的同周老先生夫妇行了礼,看着他们进了门,才转身重新和崔氏一起上了马车。 第五百一十三章 告知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等到了许家,大家陆陆续续的下了马车。景瑚扶着杨氏,许昱便笑嘻嘻地走到了景瑚周围,“瑚儿,我们一年多没见了,你有没有想我啊?” 景瑚并不想答他的话,只是不着痕迹的白了他一眼。在安老夫人面前装乖巧也就罢了,还到她面前来作怪。 许昱却仍然缠着她说话,“我从燕京来,是给你带了礼物的,你不想要吗?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些,从燕京出发下江南的时候,你都没有告诉我。” 景瑚只好道:“我派人去你外祖父家说过的,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好吧好吧,那我就不怪你了。我等下就把给你的礼物拿过来给你。”许昱回家,自然是先要去给许老太爷和汪老夫人问好的。 景瑚并不想跟他一起,“你叫个丫鬟把东西送过来就好了。今日我已经给外祖父和外祖母请过安了,我三哥和三嫂的节礼今日送来了,刘嬷嬷又要带着冱哥儿,又要清点东西,我还是早些回去帮忙吧。” 杨氏和崔氏也没有阻拦她,只是崔氏又道:“昱哥儿和瑚儿也许久没有见面了,给爹和娘请完安,昱哥儿就亲自把礼物送过去吧。” 景瑚懒得理会崔氏,也搞不清楚许昱在想什么,是不是到此时还不知道崔氏的打算。她行了礼,也就往自己的清熙院去了。 清熙院里,刘嬷嬷带着冱哥儿在房中,正在教他认字。冱哥儿过完年就有四岁了,也到了可以开蒙的年纪了。也不知道嘉禾这里有没有什么合适的老师,能教冱哥儿读书。 景瑚心中烦躁,站在窗外看了一会儿,才收拾好了心情,往房中走。 冱哥儿和她倒是不像,耐心要比她好的多,无论是写字还是读书,都能安安静静,用心地将事情做完。此时冱哥儿见了她进门,却也没有像从前一样即刻就兴奋起来,而是坐在刘嬷嬷怀里,认真读完了一首诗,“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还是奶声奶气的,景瑚心里不由生了些怜爱。见刘嬷嬷点了点头,冱哥儿才站起来,伸出手要景瑚抱她,“姑姑今天看到舅舅了么?嬷嬷说你去接表叔了,舅舅也去了。” 景瑚和他碰了碰额头,“见到舅舅了,姑姑还邀请舅舅过来,和冱哥儿一起过年,冱哥儿觉得好不好?如果舅舅不答应的话,我们就再写一封信过去给舅舅,让冱哥儿也来邀请他,好不好?” 冱哥儿望着景瑚,“那为什么姑姑不带着冱哥儿去见舅舅呢,冱哥儿亲自邀请舅舅,舅舅不会不同意的。” 景瑚哄着他,“这几日姑姑太忙了,没有时间。等过几日看看有没有空,再带着冱哥儿去见舅舅,好不好?” 冱哥儿就不要她抱了,挣扎着下了地,又跑到了刘嬷嬷那里。“嬷嬷说,冱哥儿有了一个小弟弟。可是都过去好久了,都从秋天变成夏天了,为什么小弟弟还没有来看冱哥儿啊?” 八月的时候,万之瑜在西北生下了她和景珣的第一个孩子,是一个小男孩。从那以后,刘嬷嬷独自发呆的时候,好像就更多了。 景瑚知道她是牵挂着万之瑜,可是也同样放不下冱哥儿。西北距离江南实在太远了,书信并不能承载她满满的思念。 她还是应该想办法将刘嬷嬷送到西北去,等到冱哥儿有了一个好的养娘,有了一个很好的先生,她就应该去见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和她的孩子了。 “前几日收到了三嫂的信,说凌哥儿长的很好,我和嬷嬷给凌哥儿做的衣服也都给他穿了,觉得很好。还说想让我再给他做几件夏天穿的小兜兜,嬷嬷到时候来帮我选一选图样。” 刘嬷嬷一手拉着冱哥儿,笑着应了。 窗外又传来了许昱的声音,“瑚儿,你在里面吗?还是在库房里。” 景瑚心里一下子烦躁起来,却也知道这并不是许昱的错,便仍旧让刘嬷嬷看着冱哥儿,自己走到了院子里。 许昱一见到他,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将手里的锦盒塞到了景瑚手里,“喏,这是我给你的礼物,你肯定会喜欢的。” 景瑚并不打算现在就拆开,将这盒子递给了一旁的豆绿,“你跟我一起到花园里走走吧。” 许昱却并不想去,“我还没会自己院子看过呢。” 景瑚瞪了他一眼,他只好跟着景瑚一起,往花园里走。一路上许昱都在埋怨,“我们都一年没见了,你为什么从开始到现在,一个好脸色都么可有给我看。我今天其实很累的,天寒地冻的,去花园里逛什么啊?” 一直走到没有人的地方,景瑚才停下来。“二舅母的打算,你知道么?” 许昱一脸迷茫,“什么打算啊?和你有关么?只是每次收到她的信,她都会叫我好好念书,而后就是提到你。只是说一些杂事,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今日在马车上她又反复的叫我多关心关心你,我一从祖父那里出来,她就让我过来给你送礼物了。你不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可是博彩阁新出的骨牌,我花了很多银子才买到的。” 既然许昱什么都不知道,景瑚的怒气撒在他身上,是很不公平的。更何况他作为她的兄长,的确是一直都很照顾她的。 她有些不习惯和许昱说感谢的话,别别扭扭地道:“那就多谢你了。不过,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先把家里人的打算告诉你。” 许昱的神色也严肃起来,“是什么事,是不是我娘又闯什么祸了?”自从他姐姐的事情出了以后,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是有些觉得对不起景瑚的。 景瑚摇了摇头,“不是,其实这件事和我母亲也有关系。那时候她已经知道我父亲他……所以想要保全我,写信给外祖母,要他们把你和我的亲事定下来。” “什么!”许昱还是毛毛躁躁的样子,一听完景瑚的话,急的直跳脚。“那怎么行,我只把你当妹妹看待的,而且我都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说到后面这句话,泄露了自己的秘密,他下意识的捂住了嘴。 第五百一十四章 意愿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许昱这话一说完,景瑚更放下了心来,他和她是一样的,都不想和彼此共度一生。那反而就是关心他喜欢的姑娘是谁了,“是哪家的姑娘,她喜欢你么?” 反正都已经说出口了,许昱也还算大方,“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我倒是无所谓,只是姑娘家的名声重要。” 景瑚忍不住笑起来,“不错,如今还知道这些事了。” “她是周家的姑娘,是周老先生的小孙女。我们在书院里见过,她笑我的字写得难看, 一来二去,就熟悉了。我只知道我喜欢她,并不知道她怎么想。不过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能娶你,我若是娶了你,既是对不起你,也是对不起我自己。” 他说这句话,面上浮现起了歉意。景瑚故意装出没好气的样子来,“你以为我喜欢你,我想嫁给你啊,想得美!所以我们更应该联合起来,打消了你母亲还有外祖母的主意,这样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你喜欢那位柯大人,对不对?”许昱忽而冒出这一句话。 景瑚的脸莫名的烧起来,侧过了身去,“我和柯世兄只是朋友,我很感激他保护了我而已。” 许昱又蹿到景瑚面前来,“你怎么跟我也不说实话,你明明就喜欢他!周老先生都知道,他和师母谈天的时候,我偷听到了。” 景瑚就板起脸,“非礼勿听,你是读圣贤书的人,却做这种事。”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如何来打消他们的念头呢?你的事情做不得准,我的事情也做不得准,那就只剩下反抗了。其实我不想让我娘和祖母伤心的。” 景瑚又何尝是呢,“走一步看一步吧。到时候你早些回燕京去,你人都不在这里,他们就是想押着你我如何,那也没有办法。” 许昱低下了头,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 * 周老先生夫妇最终同意了来许家过年,这几日崔氏的脸上一直都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好像许昱已经考中了进士,做了大官似的。景瑚只当作没看见,她和许昱都在避免着和彼此见面,省得长辈看见了,又当成他们是天作之合的证据。 到了除夕夜的时候,柯明叙便侍奉着周老先生夫妇一同来了许家。 几位老人家坐了上首,长辈们围绕在周围,谢池莹夫妇也回来了,便又开了一席。小辈人少,柯明叙便和他们在同一桌用晚膳。 景瑚的祖父曾经也是燕梁的官员,和周老先生也能有话说,除此之外,长辈那一席,便只听见崔氏的奉承声了。 柯明叙虽然坐在景瑚身旁,可是景瑚一直注意着那边的动静。她总觉得好像会出什么事似的。 酒过三巡,晚膳大家都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崔氏便将许昱唤了过去,叫他给他的恩师还有师母敬酒磕头。 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边。许昱从善如流,饮了一杯酒,说了几句吉祥话,便要给周老磕头,被他扶住了,“别急,还没过完年呢,等过完了年,再好好给你师母行礼就是了。” 安老夫人笑着瞪了他一眼,“昱哥儿不用这样客气,师母早已经准备好了压岁钱要给你的。先回去用膳吧,二太太这样客气,我们反而坐立难安了。” 安老夫人这话,其实对崔氏的行为也有些不满。只是崔氏有她自己的打算,“其实今日倒是还有一件事要求老夫人和老先生呢。” 她的话说到一半,安老夫人也不好置之不理,“哦?二太太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崔氏便望了景瑚一眼,景瑚心中的不祥之感愈浓。“您有所不知,昱哥儿的姑姑临走之前,写了信给娘,说是要为昱哥儿和瑚儿定下亲事的。眼见着过完年,瑚儿也就及笄了,此时谈起婚事来,不早不晚,正正好。” “刚巧周老先生又是昱儿的恩师,在嘉禾游玩,我便想着,请您和周老先生为昱儿做主,做个媒人,早些将这门亲事定下来。” 崔氏说这话,似乎是和汪老夫人商量过的,她也是一脸的期待。 景瑚沉默着站起来,终于到了她不得不和他们把话说明白的时候了。她不想是这时的,她原本只想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个年。 许昱先嚷了起来,“娘,您说什么呢,我只把瑚儿当作妹妹罢了,对她根本就没有男女之念。我们是兄妹,怎么能做夫妻呢?” 崔氏冷冷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又道:“这是你祖父祖母给你定下的亲事,这天下亲上加亲的事情多了去了,怎么你就不行?” 谢池莹之前并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此时就站到了景瑚身边,握了握她的手,而后上前道:“二叔母这样心急做什么,要谈起亲事,等瑚儿及笄了也不晚。” “周老先生和安老夫人是来咱们家做客的,他们也不是即刻便要离开嘉禾了,等过完了年,再慢慢商量就是了。” 崔氏知道谢池莹的出身好,和周老先生夫妇也熟稔,随然只是小辈,也并不好对她太不客气,“是我一时喝多了酒,高兴起来,便只想着这些事了。这件事早些定下来,我也早日心安些,莹娘不知道,自从你进了门,我也都日日盼着能有一个像你这样既乖巧,又听话的儿媳妇呢。” 景瑚不想再继续粉饰太平了,一再推迟,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她也上前去,同崔氏行了礼,同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也行了一礼。” “大表嫂也不必为我说话了,这件事不必再提了,我不愿意嫁给二表哥,二表哥也不愿意娶我,我们不应该彼此耽搁。我母亲临终之前也应承过我,她说我可以不必嫁给二表哥的,希望舅母和外祖父、外祖母也能体谅我的心情,体谅二表哥的心情。” 房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听她说话。 这一段时间她在许家其实过的很不快乐,也尝试过说服自己了,可是她不能自私,也不能将旁人的心愿,建立在她自己的痛苦之上。 “等我及笄,我就想要搬出去住了。我手里还有足够的钱财,也已在城东寻好了宅子。此生是并不想出嫁的了。”她跪下来,郑重的给屋中她的长辈磕了头。“养育之恩,瑚儿是无以为报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暗示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景瑚忽而将这件事说的如此郑重,兼且她从未向这屋中的任何人流露过她想要离开许家,购置宅院独自居住的心思,一时间屋内又鸦雀无声,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知道该怎样反应。 安静了片刻之后,汪老夫人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似乎就要昏厥过去。谢池莹眼疾手快,连忙过去扶住了她。 “祖母!”许昱也跑到了汪老夫人身旁。 屋内众人顿时乱作了一团,又有丫鬟过来帮手,将汪老夫人扶到了东里间去休息,而后杨氏在一旁,忙着打发人去请大夫过来。 周围一片乱糟糟,景瑚站在原处,只觉得一切都无比的荒谬。她觉得她应该去东里间看看汪老夫人,可是是她将她气成这样的,她很害怕再面对她。 几乎所有人都在往东里间涌,到最后,只剩下景瑚,还有今夜他们请来的客人们。 刘嬷嬷抱着冱哥儿,尽量让他保持了安静。柯明叙走到景瑚身边,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景瑚抬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柯世兄,我是不是一个只会把事情弄得很糟糕的人。” 她早已经发现了,前十三年她只知道任性,仗着县主的身份,还有父母的宠爱胡作非为。纠缠了他许久,到最后还要他牺牲自己的功绩来照顾她,保全她。 曾经真心爱她的人已经不在了,她来到了许家,又在除夕夜时,将自己的外祖母气到晕厥。她真是什么事也做不好的。 柯明叙摇了摇头,“我从没有这样觉得,你也不要这样想自己。待会儿大夫过来了,你再跟着进去探望你外祖母,她不会有事的。” 一切也都会好起来的。无论是她的亲事,还是铺子里的生意,还是旁的一些事,都会好起来的。 安老夫人也从位置上站起来,同柯明叙对视了一眼,示意由她来安抚景瑚。 她揽了景瑚,和她一起走到了院中。万家团圆之时,天空中却没有月亮,只有蒙昧的星光,照亮了景瑚面颊上的两行泪。 安老夫人掏出了手帕,将景瑚的泪擦干净了。“脑子太热了些,该站在清凉的地方好好晾一晾。” 景瑚和安老夫人并算不得熟识,也不知道她的性情如何,此时得了她的训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是保持着沉默。 她的脑子的确是太热了些,一直想说的话,也就那样说出了口。丝毫没有顾及到她外祖父和外祖母的身体,只是一心想让崔氏打消念头。 “您说的是,方才的确是我太不理智了。外祖母最疼爱我,舅母们也如是,将我当作亲生女儿一般。可是也正因为这样我才更应该早些让她们放弃将我和许昱凑做一对的心思,再拖下去,对谁都不好。” 景瑚又长叹了一口气,觉得五脏六腑都冷,“许昱心里早已经有了旁的女子,我也如是,我们在一起,只会成为一对怨偶。” “与其让他来说这些话,不如还是我来。我只是外姓之人,许昱是二舅母的亲生儿子,是外祖母的亲孙子,他不能,也不应该违逆他们的意思。” 安老夫人便道:“你方才既说她们都将你当作亲生女儿,亲孙女,此时又来说什么‘外姓之人’?你外祖母疼爱你之心,不回避疼爱昱哥儿更好,无论谁说,其实都是在她心里捅刀子。” 景瑚默默无语,“总之我是不能和许昱在一起的,我知道您喜欢他,今日又是除夕之夜,酒喝过几巡,二舅母就想拉您下水。您若是应承了,将来又遭到许昱的反对,您又该如何自处呢,其实很没有必要。” 安老夫人揽着她的肩,揽的更紧了些,“难不成在你和昱哥儿眼里,我和屋里的那个糟老头,都已经老糊涂了不成?” 她回头望了一眼,屋内暖融的灯光照耀在她已然青春不再的面颊上。美人到了如今,也是美人。而她方才口中的“糟老头子”也正望着她,与她对视了片刻,便煞有介事的偏过头去,和柯明叙说话。 于是景瑚和安老夫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柯明叙身上。 “我和他一样,都知道你的心思。叙儿是个好孩子,可是他的善心,也并没有到用尽全力来保护一个无关女子的地步。叙儿侍奉我夫妇多年,到头来,我们还要往他的心口插刀,那是绝无可能的。” 安老夫人在暗示她什么…… 她回过头来,又对景瑚道:“我和那个糟老头子不同的是,我还知道昱哥儿的心思,我知道他爱慕我们家的朝姐儿,这段时日,不过也是一直在考验他而已。” “你放心就好,我们老夫妇一把年纪了,不会在这时候,还要做这种错点鸳鸯的造孽之事的。等到你外祖母醒来,我便会允诺,将来为昱哥儿说一门好亲事,能帮助他在仕途上走的更远一些。” 她揽着景瑚,重新往房中走,“你二舅母要为昱哥儿聘你为妻,自然也有喜爱你的缘故,可是想必也有看中你同我们家这位松石书院老山长之间关系的缘故。” “我说我将来为昱哥儿说的亲事,一定能在他的仕途上有所帮助,她不会拒绝的,反而只会觉得是亏欠了你。” 在迈进房门之前,景瑚也停住了脚步,“多谢您为我考虑。只是,二表哥也同我说过,在他心中,那位姑娘也是无法取代的。若是您觉得他始终不能通过您的考验,也就不要为他说亲了。” 那种认定了一个人的感觉,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了。若是安老夫人始终认为许昱并不是她的孙女的良配,那是不能勉强的。可是要让他娶旁人,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安老夫人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都活到如今了,所想的事情,无非是让自己高兴,让小辈们也高兴罢了。” 聪慧之人,话就只能说到这里了。 “最近这一个月,想必你在家中也不会高兴,不如搬到府衙里住一阵子,陪陪我说话,如何?” 第五百一十六章 上元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转眼间便过了半个月,这一个年,许家人也过的颇为冷清。大房新嫁了女儿,虽然娶了媳妇进门,也总是不如往年热闹。 景瑚和冱哥儿一起搬到了府衙里,名义上是陪伴安老夫人,实际上是安老夫人在陪伴她。开解她。许昱也是三天两头往府衙里跑,原本冷清的府衙,反而要比许家热闹的多了。 在汪老夫人醒来之后,安老夫人便去探望了她。当着许家众人的面,说起了她对许昱亲事的安排。 她只说了为他看好了一户人家,姑娘贤惠,家世也很不错,暗示了崔氏,那姑娘家里人一定能帮到许昱的家人。却并没有言明具体是哪一户人家,这是给自己留了一点退路。 崔氏看来很是心动,汪老夫人却坚持想让许昱娶景瑚,她总是认为那是她亡女的心愿。崔氏不敢违逆婆母,景瑚的二舅舅更是个大孝子,这件事便暂时搁置了。 景瑚去府外住一阵子,也正好让大家都冷静一下。 今日已是上元佳节,许昱也并不在家中过,早早的来了府衙,和景瑚她们一起用了晚膳,而后便侍奉着安老夫人和周老先生往街市上赏灯。 景瑚和冱哥儿以及柯明叙晚走了一步,刘嬷嬷细心,发觉忘记给冱哥儿穿上小斗篷,坚持着回去拿了一趟。 便在府衙前遇见了谢池莹夫妇。谢池莹最有眼色,用一块姜糖将冱哥儿骗走了,景瑚就只喝柯明叙一起,在街市上赏灯。 他们上一次在街市上同游赏灯,还是那一年下江南,她生辰时在扬州度过的七夕了。 那一日其实天公并不作美,下了许久的雨,将有情人都从街市上赶走了,聚集在人家的屋檐下。 今日他们一同走在将街市映照的如同白日的花灯之下,一时间反而有些不知道该和彼此说些什么。 “冱哥儿倒是比我哥哥也好一些,我记得我母亲从前跟我说,我哥哥小时候也是不愿意读书的。后来她下了狠手,打过他一次,他从此才改好了。” “冱哥儿倒是很喜欢念书,我原本还在发愁要上哪里去给他找一个好些的开蒙先生,这半个月来他日日跟着你读书,也学了不少东西了。” 柯明叙想起了冱哥儿在念书时问问题停不下来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冱哥儿很聪明的,有旺盛的好奇心的人,总是比旁人都能学的更好一些。不过过完了年,我又要忙碌起来,也就没什么时间能教他念书了。” “为他找先生这件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上心的。反而是你,如今老师和师母还在这里尚且好说,若是他们回燕京去了,你是要搬回许家,还是真如除夕那一日所说,打算买一处宅子,自己独自居住?” 这个问题,景瑚并没有想好。她实际上也根本不想思考这个问题,今夜美景动人,不应该用来思考这些问题。“今夜可是上元佳节,我只想过节,小柯大人不要叫我考虑这些问题。” 她的语气里难得的带上了一点撒娇的意味,许久没有这样和柯明叙说过话,他也愣了片刻。 “你说的是,那我们就不说这些了。” 可是不说这些,还能说什么呢?“周老先生和安老夫人回燕京以后,许昱应该也要回去了。他都不在嘉禾,就是想要按着我们的头逼我们同意,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是都说不再讨论这个问题了么?”柯明叙领着她,走到了一间灯笼铺子里。他早已经在这里定好了一盏花灯,比寻常的花灯要大一些,却很轻巧。 最妙的是这盏花灯和她为谢池莹做的那条裙子是一样的,足有八面,每一面都是不同的西湖风景,比之衣裙,更可以轻巧的转动起来,采莲女的菱歌,仿佛就飘荡在她耳边。 景瑚静静的注视着这盏灯,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柯明叙也在注视着她。“这盏花灯,你可还喜欢?” 景瑚很久没有笑的这样舒心了,“很喜欢,不过,这上面的纹样,小柯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喜欢就好。是莹姐儿拿过来给我看的,那条裙子她收好了,不舍得再穿。我想这是你自己绘的纹样,想必会喜欢,所以便定制了这些。” 无论是否是出于男女情爱,他对她的关心,总是让此刻的她觉得很舒心的。 他们并肩走在街市上,总是有人时不时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目光落在花灯上的人少,望着柯明叙的人多。景瑚渐渐的也觉得有些不快起来。 邵家兄妹却迎面走来,走的近了,便上前来和他们打招呼。 邵亦萱对柯明叙的心思从来都没有掩饰过,一走过来,立刻便占到了柯明叙身侧。“柯大人,今夜如此有兴。你我也有缘分,不若同游?”一面说,一面还要满怀敌意的望景瑚一眼。 望了景瑚一眼,目光就落在景瑚手中的花灯上,再不肯移开了。“好漂亮的花灯啊,是哪里买的。” 景瑚故意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话,“这盏花灯是那边的灯笼铺子里买的,是柯世兄为我定制的。邵小姐若是喜欢,不如去铺子里问问,看看能不能做一盏类似的。” 邵亦萱的眼神中就多了一些嫉妒,“旁人已有的东西,我就不稀罕了。”转而对柯明叙道:“柯大人,六月是我的生辰,我好喜欢这花灯上的纹样,我听闻您的画技很好,能否为我做一幅图?” 六月的生辰,此时就来讨礼物了。 “邵小姐也觉得这幅画不错?这是景姑娘所绘的。你可以问问她,能否替你绘一幅荷花图。我其实并不擅长作画,便不在邵小姐生辰之时献丑了。” 柯明叙对邵亦萱的拒绝之意从来都明明白白,只是她不肯懂而已。 另一边邵亦燃站在景瑚面前,一直支支吾吾的,“景姑娘,我有句话想跟你说,能否借一步说话?” 景瑚正欲拒绝,忽而起了一阵大风。他们头上都是密密匝匝的花灯,以绳索系在空中,花灯剧烈的摇晃起来,火光顷刻之间吞没了几盏灯的灯罩,继而烧断了绳索,几行花灯全都朝着地面上砸来。 “小心!” 第五百一十七章 保护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那些花灯俱燃着火星,如流星一般铺天盖地地朝着站在其下的人们砸来。景瑚还来不及反应,便已经被人按在了身下,圈在那人的怀抱中,有淡淡的杜若花香。 “快来人救火!快!” “救命……来人啊……把这些花灯撇到水里去……” “大家快些散到周围,不要站在花灯下面!” 周围一片乱糟糟,无数的人在仓皇奔走,景瑚被他包裹在斗篷之中,眼前一片黑暗,景瑚却觉得莫名的安心,她知道柯明叙在保护着她。 等到周围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柯明叙才放开了她,有人认出了柯明叙,上前来搭话,“柯大人,您和这位小姐没有事吧?” 景瑚是毫发无伤的,但是她不知道柯明叙。 “我没事,老伯放心。”他的神情并不像是没有事,景瑚绕到他身后,原本大红的猩猩毡已经被火星燎出了不少的破洞,他的直缀似乎也被烧开了,景瑚分明看见了他被烧伤的皮肉。 应当是有人朝他身上泼过水,那一片都是湿淋淋的,还是寒冬之时,景瑚光光是看着,都觉得冷的彻骨。 “柯世兄,你受伤了!”景瑚解下了他身上的披风,将自己的换给了他,“你的衣服都坏了,先用我的。我陪你去医馆里找大夫!” 她的手也曾经被烫伤过,那时候还只是热水而已。柯明叙今日却为了保护她,为火焰所伤。她毫发无伤,是因为柯明叙为她承担了痛苦。 柯明叙不接受她的披风,压抑着身上的痛苦,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今日太冷了,我没事,你不要把衣服给我,你的体质本就不好,若是受了寒,会生病的。” 景瑚也不再理会周围人的目光了,她将她的披风按在他身上,固执的系好了结,“若是我会觉得冷的话,柯世兄只会觉得更冷。若是柯世兄生病了,我会觉得比我自己生病更难受的。” 她一再坚持,柯明叙也不能再说什么。景瑚要拖着他往医馆走,他却仍然站在人群中央。“各位乡亲请听我一言,我是嘉禾如今的知府柯明叙。” 原本乱糟糟环境,慢慢的安静下来,他们都在听柯明叙说话。 “请各位帮忙照顾伤员,负责悬挂花灯的人若在场,请先去将所有悬挂在街市上的花灯都摘下来,以免再次发生危险。” 今夜上元节,也是有衙门里的官差在场的。他们见到了柯明叙,纷纷聚集到了他周围。 柯明叙见了,便一一吩咐他们。去帮助百姓将花灯摘下,清点受伤的人数,又将这些受伤的人安排到了不同的医馆里去。 景瑚知道劝他是没有用的,若是做不完这些,他是不会离开这里,自己去求医的。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方才那个老伯才上前来,“柯大人,您自己也受伤了,伤口上恐怕还沾了水,这就不容易好了,您该早些去看病的。” 柯明叙的面色渐渐变的有些苍白起来。 他仍然对着他笑了笑,“老伯你放心,我年纪还轻,这点小伤而已。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作为嘉禾知府,也是有很大责任的。您没有受伤吧?早些回家休息吧。” 那老伯也就不再劝他了,“您是大人,小的该听您的话,可是您也千万要注意身体。” 柯明叙又高声向着仍然围在附近的百姓道:“今日本是上元佳节,却除了这样的差错,我难辞其咎。” “今日大家都受惊了,若是有觉得不适,请都去寻相熟的大夫看一看。不必担心延医问药的银钱,若是的确由今日之事引起的疾病,府衙里会为大家出钱治病的。大家若是没有事,便早些回家去休息吧,街市上恐怕还是不安全。” 他的话一说完,人群中又起了许多啧啧称赞之声。 上一次景瑚被人这样围着的时候,人群中全是咒骂她的声音,这大约就是她和柯明叙之间的区别吧。 景瑚在心里自嘲了片刻。 柯明叙心系百姓,她却只关心他。她尽力扶着他的身体,压制着自己的眼泪,“小柯大人,好了,已经结束了,他们都走了。你该去看病了,你坚持不住的。” 柯明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看起来已经十分苍白虚弱了,“我没事的,只是一点小伤。剩下这些没有拆完的花灯仍然很危险,我要看着这些花灯都被拆下来,才能放心回去。” “今日之事幸好只是小事,并没有多少人受伤。可是街市上的房屋都是连在一起的,若是不小心点着了房屋,一间接着一间,那可就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受苦了。这是我的疏漏。” “倒是你,快去寻老师和冱哥儿他们,早些回府衙里去吧。不要同他们说我受伤了,我的伤真的不严重的,回去用些药,很快就会好了。” 景瑚如何苦劝他都是不会听的,“小柯大人不走,我也不会走的。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你若是生病了,到时候谁来照顾我呢?总不能让老师夫妇来照顾我吧。回风和流雪夜不如你仔细,到时候你健健康康的,过来照顾我,就算是还了我今日保护你的情分了,如何?” 她知道柯明叙只是想将她骗走而已,他的伤在腰上,他才不会让她来照顾他。最多不是是要她陪着他说说话而已。“小柯大人不必劝我了,你不走,我也不会走的。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不然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 围观的百姓都渐渐散开了,只有邵家兄妹还站在原处。方才邵亦燃也护着自己的妹妹,一直走到了安全的地方。 景瑚扶着柯明叙往前走,对上了邵亦萱眼睛。她眼中的神采慢慢熄灭了下去,很快便转了身,先自己的兄长一步离开了这里。 邵亦燃站在远处望了景瑚一眼,很快也垂头丧气地转身追随自己的妹妹而去了。 街市上万千的花灯都渐渐的被拆掉了,他们周围都暗了下来。 第五百一十八章 两全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我表哥上元节那一日都用性命保护你了,你还觉得他对你没有男女之意,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给我分析分析你的思路。” 景瑚和谢池莹坐了对面,素灵和豆绿凑了角,坐在一起抹骨牌。那一日的最后,周老先生夫妇和谢池莹夫妇都赶了过来,找大夫的找大夫,帮着处理街市上事情的是许昱和许旻。 柯明叙腰上伤了好大一块肌肤,就连大夫都说,那并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可是他却偏偏在那一日坚持到了最后,谁也没有犟的过他。 伤在腰上,果然他说让景瑚照顾他的话就是一句空话。景瑚又在府衙里住了半个月,最多不过是帮着回风把药端到他房中去给他喝而已。 新年一过,衙门里积压了不少的事情,又有这次花灯事件中的一些伤员的事情要处理。就算柯明叙自己也受了伤,每日还是忙的脚不沾地。 明日谢池莹便要和许旻一起回淮安谢家去了,难得有空闲,她非把景瑚拉回了许家来,将许旻赶到了许昱院子里去睡,和她一起抹骨牌。也是大战到天亮的意思。 既然是抹骨牌,也总不能只盯着牌,旁的话一句也不说,她就又提起了那一日的事情来。 景瑚就开始心不在焉起来,随手出了一张牌,“那日邵家兄妹不是也在么,邵亦燃也一样保护着自己的妹妹。柯世兄对我,恐怕也就是看作妹妹罢了。” “这种事情哪能类比。你就说那一日若是我和你大表哥也在,难道他还能不护着我?不过都是因为人在遇见危险的时候,会下意识地保护自己在意的人罢了。” 景瑚瞥了她一眼,“你可以坚持你的想法,我也可以坚持我的。你不必非要说服我的。”她不想对这件事有任何的期待,她只想将这段时间,许昱还在许家的时间平稳的过渡过去。 要她相信谢池莹,安老夫人除夕夜的说辞也可以,除非是柯明叙自己同她表明心意,或是直接向她外祖母提亲,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想知道。 谢池莹碰了景瑚的牌,摇头晃脑,“哎呀,我只是觉得有些替我表哥不值,都为某些人伤成那样了,某些人心里还一点也不感激,不赶紧以身相许。” “奴婢总觉得小姐没有从前的那种精神气了。” 景瑚瞪了豆绿一眼,“怎么连你也不帮着我说话。你再这样,就把你这个月的工钱扣完了。” 豆绿笑了笑,一副憨憨的模样,她知道景瑚只是和她开玩笑,“今日才是初三,那正好奴婢这个月就什么活页不干了。若是这样,小姐只怕要求着奴婢回来为您做事呢。” 谢池莹便关切道:“你如今身边只有两个大丫鬟,是不是再该添两个?” 景瑚摇头,“都一年多了,早已经习惯了。你到此时才来关心我,是不是有些假惺惺?如今我也不是什么十分尊贵的人了,有豆绿和柳黄就足够了。” “不过,她们俩也到了年纪了,给她们找婆家是正经。” 谢池莹笑眯眯的看着豆绿,“我们谢家有一些出身寒门的门生,不少都是有才华的,也不会以娶大家婢女为耻,不如我替你定一个?” 景瑚抓了一张牌,恰好是她想要的,“不用了,你给柳黄找一个吧。我们豆绿她就是不喜欢文邹邹的读书人,她喜欢庄稼汉。自己种出来的东西自己吃,她最安心不过了。” 豆绿和景瑚在抓牌的间隙相视一笑,“小姐说的对,奴婢自己肚子里没有墨水,最讨厌和肚子里有墨水的人说话了。他难免要嫌奴婢不解风情,我也听不懂他说的话,这样两个人在一块,怎么可能把日子国到一起去呢。” “哦,难怪你和你们家小姐这样要好。从前那个最会抹骨牌的宝蓝没有带在身边,倒是带着你。” 谢池莹这话简直就是明涵,在说景瑚没有文化罢了。“这话也不全对,我还和你谢八小姐是好朋友,很合的来,巴不得天天在一起过日子呢。怎么人人倒都说你是才女。” “宝蓝在燕京,夏天的时候应该就要出嫁了。我是没缘分送她了,什么时候你去燕京,再替我问候她吧。” 谢池莹意兴阑珊起来,“一说到燕京,我就觉得头疼。原本去年就该动身去燕京了,结果还是没去。我是真不想在淮安待着了,一点意思也没有。从前谢池容还在家,我也还能找点事情气气她,打发打发日子,如今才真叫无聊。” 今年有今上登基加开的恩科,谢家老太爷思虑再三,还是觉得让许旻错过这一科,再扎扎实实的读几年书。他们在谢家生活的日子,也就更长了。 “若是我没有出嫁呢,还可以同我姐姐串通好,叫她接我去杭州住一阵子。如今这样,我又不放心你表哥一个人在谢家,哪里也去不得。” “我是时常想着我姐姐的孩子的,正是可爱的时候,我却没什么机会见到。” 景瑚碰了谢池莹的牌,“你急什么,很快自己也就做娘了,才没心思管别人家的孩子呢。” 谢池莹笑着瞥了她一眼,“就你这张嘴最坏。我姐姐现在也不念着我了,你知道么,燕京城里的那位淮邑乡君,她和她夫君去年便来杭州了。她和淮邑乡君谈的来,他们两家人在一起,她都不嚷着无聊了。” 淮邑乡君,原来他们夫妻也来了江南。她从没有听柯明叙提起过。 “我这张嘴可不坏,说不定就被我说准了。你的日子无论如何,总是比我好过的。我才是真的过了今日,不知道明日该在哪里。等明日送走了你们,我还是要回府衙去住的,陪着安老夫人说话,我倒觉得我这阵子收获了不少东西。” 一面盼着许昱早些回燕京,她身上的压力就能小一些了。一面又盼着安老夫人夫妇能够晚些回燕京,她就可以在府衙里多住一阵子,和柯明叙日日相对了。 难两全。 人生到什么时候才能变得不这么艰难呢? 第五百一十九章 心痛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谢池莹回到淮安以后,很快写了信过来,告诉大家,她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她和许旻成婚还没有满一年,便有了消息,可见他们夫妇感情不错。 也可见景瑚这张嘴简直灵的不得了。谢池莹在给杨氏的信里特意提了这件事,虽然本质是和景瑚无关,可杨氏看景瑚到底还是又亲切了几分。 景瑚倒是也不在意,除夕之后外祖母的身体在渐渐复原,景瑚也是每隔两三日进许家去给汪老夫人请安罢了。汪老夫人是不得不见,至于崔氏,还是少见面为妙。 安老夫人和周老先生在淮安已经一月有余,柯明叙的身体好起来以后,周老先生倒是并没有让景瑚和许昱陪着,在嘉禾附近游玩,而是日日都和柯明叙在一起,去了嘉禾治下的许多田庄与较为偏远之地,每日忙忙碌碌,也不知道是在忙些什么。 崔氏巴不得许昱能多和安老夫人亲近,只怕在她心中,安老夫人是要给许昱说什么高官显贵之女为妻。最后若是知道许昱心仪之人是安老夫人的孙女,不知道会不会失望。 大约是不会的,她的目光不会这样短浅。她当时想要许昱娶景瑚,也就是看中了她和周老先生的关系。如今忘年小友变作货真价实的亲孙女,崔氏应该是偷着乐才对。 等到三月,天气渐渐暖融起来的时候,柯明叙和周老先生的事情似乎也办完了,终于有了心情,要在嘉禾周边游玩一番。 去杭州要游西湖,到了嘉禾,自然就是要去游南湖了。 正是草长莺飞时节,湖岸上杨柳如丝,无数盛装丽人出门游春,消磨这风和日丽的好时光,本身亦构成了风景,许昱和周老先生都看的津津有味的。 景瑚却没有这么好的心情来欣赏,这一回,却是因为邵亦燃。 前几日他的父亲亲自登了许家的门,想要为他求娶景瑚,带来了数以万金的礼物,希望许家老太爷能够答应。 如今许昱和景瑚的婚事大约是不成的了,景瑚眼见着就要及笄,也是该订下亲事的时候了。从前邵亦燃的父亲是知府,对许家也颇有照顾,若是一口回绝,总有些忘恩负义的意思可是也同样无法答应,一时间陷入两难,只好将这件事暂时搁置。 暂时搁置,总有要重新提起来的时候。 景瑚从杨氏那里知道了这件事,曾经去找过邵亦燃一次。她不是猜不到邵亦燃对她的心思,之前太爷帮过她的忙,令嘉禾的贵妇人与小姐们都知道了城东还有她这一家成衣铺,可是她以为上元那一夜过后,他已经明白她的心意了。 结果短短两个月之后,他居然就说动了他的父亲,直接到许家来提亲了。 若不是除夕夜景瑚曾经闹过那一出,将自己的心意说的很明白,她不会嫁给许昱,也不会嫁给旁人,只怕许家老太爷未必就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邵亦燃也算是他有所了解的后生,他和邵亦燃的父亲更算是故交,知道他们家的事,在他眼中,邵亦燃未必不是景瑚的良配。 既然邵亦燃不懂,也不肯懂,便只能由景瑚亲自来告诉她,她是不会嫁给他的。 那一日也是在景瑚的成衣铺子里,她难得的将邵亦燃请到了后面待客的厢房里喝茶。谢池莹同样也给她送来了龙井春茶,同时也谢谢她这张金口。 她看起来对于她和许旻之间有了一个孩子这件事很高兴,写给景瑚的信里,也一点都没有彷徨犹疑之色,仿佛一切都在她计划之中,她已经期待许久了。 不过景瑚觉得这样也很好,她整个孕期,都会在她母亲的照料下度过。婆母再好,总是比不上自己的母亲,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有母亲和丈夫陪伴,她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而三年之后,她家的孩子也该会走会跳了,再带着上燕京,或是去其他地方赴任,那也就都不怕了。 她真的很羡慕谢池莹,她的人生看起来总是很顺利的。 而她还要亲自和想要求娶她,她却不想嫁的男子面对面,郑重的拒绝他,请他不要再打她的主意。 邵亦燃应当是知道她请他过来的目的的,可是他看起来,却要比她还要胸有成竹。 “没有和景姑娘打一声招呼,征得你的同意,便请我父亲上门去提亲,这是我的不是。只是景姑娘在开口说服我之前,能否先听我一言?” 他先说,还是她先说,都是一样的。景瑚不会改变她的想法。从昭永十八年开始,她心里就只有一个人了,不会改变的。 “我知道景姑娘或许此时并不喜欢我,可我的确是十分喜爱景姑娘的。或许开始之时又被容貌吸引之故。” “可到后来,我见过很多次你在铺子中忙碌的身影,见过很多次你认真做事的模样,我想我应该就是忘不掉你,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了。” 他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身边的人都说我有些痴,我从前并不这样想。人想要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就是应该义无反顾的。上元夜之后,其实我也明白了景姑娘的心意,你眼神中的关切与忧虑,不会同样因我而生。” “我也远不如柯大人那样伟大,又有能力,有机会用自己的功劳和性命来换你的平安。但是景姑娘不知道的是,其实我和柯大人私下谈过你,我问过他对你的想法。” “他说,他只是将你看作朋友的,并无男女之念。” 这样的话,景瑚早就听过,也劝过自己无数次了。可是这样被无关的,不熟悉的人说来,她还是觉得有些钝钝的心痛。 她也该习惯这种心痛。 邵亦燃又道:“或许我这一生,都及不上柯大人的成就。可是我唯一比他要强出许多的,便是我很清楚我爱慕景姑娘。若是能得景姑娘为妻,我愿一生不纳妾,不养通房外室。为你遮风挡雨,保你衣食无忧,度过一切磨难。” 第五百二十章 依靠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这话于普通的女子而言,或许很动人,可是于景瑚而言,她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邵公子搞错了,我需要的并不是衣食无忧,有人替我遮风挡雨。我母亲从前也是这样做的,可是临终之前同我说过,没有人是能永远依靠着另一个人的。” “父母如是,兄弟姐妹如是,丈夫子女也如是。所以我才那么努力的想要将铺子开下去,想要看着铺子里的生意越来越好。这并不是我赖以生存的东西,却是我独立于旁人的第一步。” 一年多以来,景瑚早已经从刚开始做生意的惶惶无定,变的胸有成竹了。因为绣娘的缘故,她此时还是不能赚到多少的钱财,可是她并不会因此而觉得灰心,她反而有信心,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地走下去。 她不再总是陷入思念柯明叙,想要和他见面,有所交流的情绪里,这令她觉得自由了许多,快乐了许多。而失去柯明叙的痛苦,未来的几十年,她可能也就只能用这种快乐来填补了。 景瑚没有什么可以羞于承认的,“如邵公子所说,我的确爱慕柯世兄,我从十二岁第一次在正阳门上看见他的时候,就已经情窦初开,开始爱慕他了。已经这么多年了,我不想改变了。” “他是否喜爱我,与邵公子无关,其实我自己也并没有想过要强求。我觉得我如今的生活就很好,有家人朋友在旁,不想再和新的人交往,去揣摩旁人的心意了。” 她若是嫁给邵亦燃,便要融入他的家庭,他有父母,有妹妹,她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太累了。 “邵公子也有父母家人,却不是我的家人。若是我不想同他们交往,难道你也可以与他们断绝关系么?”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违背人伦。可景瑚也实在不想再委屈自己,为旁人折变心意,生活在某一处宅院,成为日日等候丈夫,伺候公婆的寻常女子了。 这种生活或许于很多女子都算是不错的归宿,于她而言,却太苦涩了。 邵亦燃觉得他能说服她,无非是告诉她柯明叙并不喜欢她,告诉她他能给她安逸的生活。可是她前十几年的生活要比他所能给的更安逸,结局又如何? 他没有再想出别的话来安慰她,几乎是有些仓皇的逃离了景瑚的铺子。在这之后,他和他的家人沉寂了许久,到如今都没有新的消息。 景瑚和许昱一起坐在船头,发了好久的呆,许昱喋喋不休的说了许久,她都没有回应。 许昱便起了要捉弄她的心思,迅速地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船下拽了片刻。 景瑚一下子回过神来,惊魂未定,“许昱,你又在这里做什么死?” 许昱大笑起来,“这样凶巴巴的,才像你嘛。方才在发什么呆,这可是船头,若是不集中注意力,我们的船小心撞到了别的船上,你可就真要掉下去了。” 景瑚干脆站了起来,她心里还是觉得恼怒,“我不想和你说话了,我要进船舱去了。” 许昱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别走嘛,再陪我玩一会儿。安老夫人夫妇和柯大人还有事要说,你进去做什么?” 景瑚和许昱一起从船舱里出来的时候,他们尚且还在说一些闲话,此时景瑚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脸上的神情,倒的确像是严肃起来了。 “他们在讨论什么事?” 她重新在许昱身边坐下了,她们望着岸上的人,岸上的人也在望着她们。 许昱将手边的糕点碾碎了,喂给了湖中的游鱼,“还能商量什么事,这都三月了,他们也该回燕京去了。不过周老先生的意思,可能也想在其他地方游玩一番。他才和柯大人一起做了件大事,该好好放松放松。” 周老先生和柯明叙做的大事,便是在嘉禾偏远之地又设立了一些学堂。鱼米富贵之乡,要想长远的富贵下去,还是要读书才行。 学堂不收束脩,中一切的开销,皆由嘉禾府衙来承担。还令嘉禾下属的许多县令与官员亲自去说服一些不肯让自己的孩子念书的百姓,尽力让所有人都可以有学习的机会。 这是一项很大的工程,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如今也就是初步定了几间学堂的位置,聘请一些老学究来讲课,再让各地县令调查本地不曾上学的孩童数目罢了。 说起来似乎是有些异想天开了,可是有很多异想天开的事情,都是要人坚持不懈的去做的。她相信柯明叙,相信周老先生,他们一定能做到的。 “还有,他们都要离开嘉禾了,我自然也要跟着走。可是安老夫人许了我母亲我的婚事,总不能什么交代也没有吧。我估计她是要和周老先生以及柯大人商量一番,到底要不要把孙女许给我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也是一副满不在乎,吊儿郎当的模样。 景瑚忍不住道:“那你居然还不焦急?”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有什么可焦急的。”他笑的狡黠,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他说的这样只能听天命,想必他是有很大的把握安老夫人会将孙女许给他的。 景瑚也就不理会他了,谁让他在她面前还不老实。 若是真能这样的话,只要解决掉邵亦燃的事情,往后她大约就可以过清静的生活了。住在自己的宅院里,每日去铺子里转转,画一些新花样,再交给秀宁她们绣出来。看着冱哥儿一日日长大,她其实还是充满期待的。 而且谢池莹和许旻也有孩子了,许昱将来也会有。等她年纪渐渐大了,会有一群孩子偶尔过来看看她。 等柳黄和豆绿成婚了,若是可以,也叫他们夫妻住在她的宅子里。她从来都把她们看作姐妹,能和姐妹相伴一生,也是许多人求不来的福气。 这样一想,景瑚觉得看着南湖的风景都更美的多了。 只是周老先生和安老夫人要离开嘉禾了,下一次再见,就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们毕竟年纪大了,终有一别。 第五百二十一章 同意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许昱嘴上说着不紧张,到底还是把那一整盘芙蓉糕全都捏成了碎末,全都丢到水里喂了南湖的鱼。 景瑚原本想笑他一句,将好好的糕点都糟蹋了,最后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都是局中人,谁也不必嘲笑谁。 景瑚和许昱静静地在船头坐了一会儿,柯明叙出了船舱,“湖面上风大,不如还是进船舱里说话吧。” 他们兄妹俩也就站起来,想跟在柯明叙身后进了船舱。许昱踉跄了一下,好险是没有摔进湖里去。重新站稳了,见景瑚和柯明叙都关切地望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讪笑了片刻。 等进了船舱,无论是什么结果,他都只能面对了。安老夫人喜欢许昱在身边服服侍,他们相处的多,她对他也很了解。可是这种了解,和对后辈的喜爱,并不足以支撑她将孙女许配给他。到底还是要看两个人的心意,看他们的性子究竟能不能相处的下来。 在一起生活,若是性情难合,原本的爱意消磨干净之后,人生便只剩一片狼藉了。 想到这里,景瑚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她走在许昱身后,轻轻地拍了拍许昱的背,以作安慰。许昱回过头来,也望着她笑了笑。希望在船舱里等待他的,会是一个好结果。 周老先生和安老夫人在柯明叙走出船舱的短暂时间里,不知道又和彼此说了什么,正在大眼瞪小眼。 等许昱一行人进了船舱,安老夫人才别过了眼去,笑着对许昱道:“昱哥儿,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许昱依言坐到了安老夫人身边去,挽着她的手,仿佛不知道他们方才在商量什么,十分亲密的样子。 景瑚则和柯明叙一起,坐到了周老先生那一侧。 安老夫人慈爱地望着许昱,“昱哥儿也长大了,该到了说亲事的时候了。我曾经答应了你母亲和祖母,要为你说一门亲事。瑚儿这样漂亮聪慧,又与你相熟的女子你不想要,那你想要哪家的小姐呢?” 这话问的奇怪,安老夫人早就知道许昱的心思了。难道她的意思是要装作不知道,而后以此回绝许昱么? 可许昱却是个愣头青,不会听懂她的暗示。安老夫人问他话,那他也就诚实地回答。他跪在了安老夫人和周老先生面前,郑重地拜下去。 “我心中唯一的女子,只有周仪一人。从我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今生是忘不掉她了。我资质资质愚钝,就连能进书院,认识周仪,亦是托了瑚儿的福。” “也许您和先生会觉得我配不上她,想要为她另寻佳偶,我不敢阻拦,也会祝福她今后的日子过的幸福美满。可是今日您既然问我一句,我还要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和盘托出,也算是不辜负我自己的心意了。” 他的话说完,头仍然磕在地上,没有抬起来。 安老夫人和周老先生对视了一眼,周老先生便轻轻哼了一声,忍不住笑起来,弯下身子将许昱扶了起来。 “臭小子,起来吧。剩下的话,叫你师母同你说。” 周老先生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别过脸去,却又是在偷笑。景瑚望了柯明叙一眼,见他眼中也含着笑意,那大约这件事便是能做的准了。 安老夫人瞪了丈夫一眼,又笑着令许昱坐回了她身边去。“其实你的心意,我们早就已经知道了,之所以没有给你准话,没有给你母亲和祖母准话,是因为还没有问过仪姐儿的意思。” “这几个月她每有信写来,总是要不着痕迹的问一问你的近况,我故意地不回她的消息,她下一次还是照样写来。既然是这样,那我心里也就大概有数了。” “我给她寄的最后一封信,便是问了她自己的意思。我和你先生从来都不迂腐,仪姐儿的父母亦不是指望着女婿能飞黄腾带,令他们也风光无限之人,只要女儿开心便好。” 她看着许昱,只觉得越看越满意,“仪姐儿的回信里,只提了一个要求,便是要你亲口在我们老夫妇面前承认你对她的喜爱,只要你肯放下一切的顾虑这样做,我们便会答应这门亲事。” 许昱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了,“您说的是真的?仪儿她也喜欢我,她愿意嫁给我做妻子?” 他跑到了景瑚身旁,摇着她的肩膀,“瑚儿,你听见了吗,我可以娶仪儿了,我怎么这么幸运啊!” 景瑚被他摇的头晕,他掐的她的肩膀也疼,她把他的手拍开了,“许昱,你有病就去治病,在我这里发什么疯。” 许昱并不理会她,重又坐回了安老夫人身边去,可怜巴巴地道:“那我们什么时候把事情定下来,什么时候回燕京啊?” 有了媳妇忘了娘,这句话不假。他说的好像燕京才是他的故乡了。 安老夫人知道他高兴,要他好好在座位上坐好。“别急,这件事你娘和你祖母还不知道呢。若是你的家人不同意这门亲事,那也没有办法。” 崔氏才不会不同意呢。就算许昱往后常住燕京,其实于她也没有什么影响。 其实崔氏自己就在燕京生活了很多年,嘉禾也不是许家人的故乡。若是将来有一日,许家老太爷和汪老夫人都不在了,也就是各奔各的前程而已。 许昱拉着安老夫人的手撒着娇,景瑚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老夫人,我父亲母亲,还有祖母祖父他们不会不同意的。” “我在家的时候,我母亲天天都说,您看起来那样端庄大方,周家的女儿想必也都随您,若是能得一个为妇,那简直是天大的福气。她说她只恨我不争气,要辱没了周家的姑娘们,不然她也就厚着脸皮向您求亲了。” 这样的话,编是编不出来的。这大约也就是崔氏的想法了,只看当初,她宁肯教许雁伽编那样的谎话,便知道她的心其实是很高的,不甘心让子女一生都在嘉禾这样的小地方。 周家可不光是有松石书院而已,还出了当朝皇后,崔氏不会看不见的。 第五百二十二章 试探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这虽然是恭维人的话,可是是自己的小辈说出口的,安老夫人还是觉得很受用。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又承诺他,“过几日你母亲说要请我和你先生去府上用晚膳,等到那时候,我再同她提起来。” “若是她们也愿意,仪姐儿是五月的生辰,等她及了笄,再谈起亲事来正好。后面的事情,都可以慢慢商量。” 许昱自然是称心的不得了,“您对我真是太好了,等我作了您的孙女婿,一定好好孝顺您的,天天带着仪儿去看您。” 安老夫人故意板起脸来,“你这话说的,难道你不做我的孙女婿,便不孝顺我了不成?” 许昱望着他,十分真诚地道:“不是的,不是的。除了我的家人,您就是对我最好的人了。这些年我在燕京,外祖父虽然对我很好,可是他年纪大了,自顾不暇,很少有精力能放在我身上。” “其实我常常有一种举目无亲的感觉。”他没好气的看了景瑚一眼,“唯一的表妹在燕京,结果还不声不响的就回了嘉禾,我其实觉得很孤单的。再加上我做了老师的学生,自己也知道,我和其他的同窗其实是不能比的,每天都痛苦。” 他眼神中又重新有了神采,“直到遇见了您,遇见了仪儿,我才觉得我的生活好像重新有了一点光亮。那时候我就决定了,无论我和仪儿结果如何,我都会好好孝顺您,一辈子敬重您的。” 安老夫人的神情很欣慰,她和许昱似乎都因为他方才的话有些动容。 “过几日我和你老师动身去杭州,你侍奉我们去。” 许昱点了点头,重又开心起来,“我一定尽心尽力的,杭州我还是小时候去过一次,那里……” 景瑚只是局外人,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时候忽而觉得有些想哭,于是便站起来,“还想去船头看看。” 周老先生点了头,她就一个人站在了船头,望着越来越近的湖岸。 和柯明叙一起游湖,她好像只有在杭州的时候是最快乐的。她和谢池莹一起坐在船头,手里折了莲花,还有心思唱采莲曲。 那一日的谢池莹并不高兴,可是她如今已经心愿得偿,都快有自己的孩子了。 而她经过西湖,经过金水湖,再经过今日的南湖,生活没有沿着原本的轨迹走下去,她现在过的不能说不好,也当然不能说是好。 等船只靠了岸,她就又要去面对很多她不想面对的事情了。 “在想什么?”柯明叙站到了她身侧。景瑚望着湖岸,他望着她。 景瑚也回过头去,“没有在想什么,只是想着等到了岸上,便又要羡慕这些在湖中央坐游船的人了。” 柯明叙也望了湖岸一眼,而后还是望着她,“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来游湖的。” 她希望的,期待的,珍惜的,从来都不是湖光水色,而是他啊。 “小柯大人说的对。等安老夫人和周老先生动身去杭州了,我想我应该先将城东的宅子收拾好。那里离铺子很近,我每日过去,也方便些。” 到了那时候,她就不能再赖在府衙里了。这样于他不好。 柯明叙说话的时候没有看着她,“还是留下来吧,冱哥儿的老师我还没有能够找到。还有刘嬷嬷陪着你,也不算是太不方便。” 景瑚愣了愣,很快又道:“三哥哥给我寄来了信,说是他会过来参加我的及笄礼,正好将刘嬷嬷带到西北去。我想,这里的铺子没有我在,交给秀宁,她一样能管的好,不如我也跟着三哥哥去西北过一段日子。” 她其实还没有想好,可至少,景珣和万之瑜是不会逼着她嫁人的。等她过了这几年,年纪大了,外祖母她们也就不会总是想着要为她定亲了。 至于这里的铺子,她不在了,谢池莹手下有得力的管事,她并不是无可取代的。 尽管她不想承认,这其实也是她对柯明叙的试探。 他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稍稍愣了片刻,而后笑的有些尴尬,别开了眼,“我倒是没有收到你三哥哥的信。不过其实这样也不错,你在嘉禾觉得不开心了,那就离开这里。” “而且就算你在府衙里,我也常常忙的没工夫和你吃饭见面,也顾不上管冱哥儿的功课,到了西北,至少你可以和你三嫂作伴。我记得你们从前的关系不错。” 景瑚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就算她要去西北了,也不能再让他担心了。“是,家中发生这样的大事的时候,她也没有抛下我,带着我躲到了香山的田庄里去。是我自己不该跑回燕京的。” “三哥哥也从来把我当作亲妹妹照顾,他们都对我很好。且看他愿意为了我的及笄礼走这么远一趟,便知道他很在乎我了。永宁郡王府也有其他的人在西北,有了他们,我就又有了家了。” 柯明叙的神色黯淡下来,“那你及笄礼的时候,想要什么贺礼呢?还有四个月,我可以从容准备。” 景瑚想了想,眼中含着泪,笑着道:“就要小柯大人来做我的正宾吧。若是没有你,我不可能过如今这样的日子的。这虽然不合礼仪,可是你对我而言的意义,重于我生命中很多更亲密的人。” 她做过的不合礼仪的事情,也不光是这一件而已。 “好。”他很快应承下来,“老师和师母应该也还会在江南,到时候让他们也一起来参加。其实我原本想送你的东西,是一支我亲手做的发簪,不过想必比不上你外祖母为你准备的,便只当作寻常礼物吧。” 他送给她的礼物,她从来都不会当作寻常礼物。 她别过脸去,抹了一把泪,而后道:“多谢小柯大人了。”无论她在哪里,她都会永远记得他,想念他的。 她不能永远陪在他身旁,这些东西却会永远陪伴着她,不会离开她。人生能有这些回忆,已经弥足珍贵,她不能再奢求什么了。 第五百二十三章 道别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最后这几个月,景瑚终究是没有搬出府衙。是逃避也好,是任性也罢,她往后不会再有机会了。 郑先生已经不再帮柯明叙做事,而是在府衙中,每日清晨花半个时辰给冱哥儿讲学,之后便在府衙的书房中写行卷文章,由柯明叙来指点他。 他是预备和许旻一起参加下一科的春闱的。 冱哥儿跟着郑先生读完书,便由景瑚陪着读书写字,看一些启蒙书籍。他毕竟年纪还小,景瑚和柯明叙都不想将他压的太紧,反而失去了对读书的兴趣。这样的安排,冱哥儿很喜欢,他学的也快,很快就学完了一些启蒙书籍。 写字亦进步很大,再也不是从前的鬼画符了。作画也如是,他再画了景瑚,她已经能认得出来那是个女子了。 景珣五月的时候就出发往江南来了,这样在路上的时间充裕,他也不必太辛苦。刘嬷嬷知道了这件事,知道景瑚也要跟她一起走,其实是并不太赞同的。 大人也就罢了,冱哥儿好不容易在江南有了安稳的生活,又要远走西北。这世间和他血缘最近的两个人也要天各一方,冱哥儿要再见柯明叙一面,只怕就不容易了。 再有,她也是很清楚景瑚对柯明叙的心思的,知道她下了这样的决心,就是要在明面上和柯明叙划清界限了。几年之后再相见,或许彼此都做了父母了,那就是真的没有机会后悔了。 所以这几个月来,刘嬷嬷找了许多机会来说服景瑚,她都没有应承下来。反而是她知道一去西北山高路远,在临行之前,还陪着刘嬷嬷回了一趟扬州。 六月扬州城,琼花团团如盖。几年之前她第一次来扬州的时候,便在心中祈祷,希望能和柯明叙一起站在开满琼花的扬州城中。 如今看来,她是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不知道他将来在六月的时候路过扬州,站在琼花树下,会不会想起她。 从扬州回来的时候,景瑚折了一枝琼花,好好的供养在瓶中,想带回嘉禾送给柯明叙。可是那琼花终是在到达嘉禾之前便谢的尽了,只留下一只白瓷花瓶,没必要送出去了。 唯一的好事,是邵亦燃终于放弃了对她的执念,不再上门来求亲了。 周老先生夫妇由许昱侍奉着,几乎将江南各地都游玩了一遍,又在六月底时回了嘉禾。景珣也按时到达了嘉禾,先在杭州住了几日,会了会他的朋友。 淮邑乡君是他的表妹,齐元放和他曾是同僚。淮邑乡君和万之瑜又是自小要好的朋友,万之瑜虽然仍在西北,想必她见到景珣,也有许多的问题要问。 景瑚倒是无所谓景珣在不在嘉禾,甚至不在更好。她还是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和万之瑜,他若是在她眼前,也总是会给她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和焦虑感。最后的这几日,她想过的轻松些。 转眼间便到了七月,景瑚的及笄礼在七月初七时,会在许家举办。明日她就准备先搬回许家去了。 这是她在府衙中的最后一个夜晚,也是她从此以后,离柯明叙最近的时候。 她想要把她欠着他的东西还回去,一打开门,却见他站在她的院子里。“小柯大人在赏月么?” 才是月初,哪里有什么值得欣赏的月色。 柯明叙站在原处,吹熄了手中的灯笼,“没有月色可赏,在赏星光。瑚儿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 他那么温柔的称呼着她的名字,她很想不顾一切地躲进他怀中。 但是她只能平稳的朝着他走过去,将手中的两块帕子递给了他。“这是前些年小柯大人借给我的两块丝帕,我都已经洗干净了。既然当时说的是‘借’,总该有归还之期。” “我在上面绣了一些小花样,皆是我当时的心境。小柯大人知道我贯来厚脸皮,如此,这也算是我赠给小柯大人的临别之礼了。” 这是她这些年来许多个日夜的所思所想,赠给他了。是她最郑重的道别。 “这些年小柯大人对我的恩情,我似乎应当郑重的同小柯大人行一次大礼,可是我知道小柯大人大约是不肯接受的,我便躲了这个懒。但是小柯大人知道的,燕梁之大,无论我走到何处,我都会一直牵挂着小柯大人,惟愿君安。” 她知道这些话若是说的慢了些,她或许就没法完整的说完了。以往每一次分别,她都在他面前露出了戚容。 这一次长别,她希望她是笑着的,轻松的,也不要让他有什么负担。 柯明叙将那两块丝帕收到了袖中,像是它们会灼人一般,甚至都不敢看它们一眼。他朝着她伸出手,他的手要落到她的面颊上了,却又被收回。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这是我打算送给你的玉簪,希望你能喜欢。将来山高路远,我不能再一一相送了。不过,我也会一直牵挂你,祝愿你安好的。” 就是这样而已。这就是他们的结局了吧。 景瑚接过了那个锦盒,“多谢小柯大人,我会好好珍藏的。”不知道他送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他用心雕琢的玉簪,上面的纹样又会是什么。 临别之时,好像已经没有什么话要和彼此说了。又好像有千言万语在心头,只是没法说出口。 “小柯大人要做一个好官,为更多的百姓谋福祉,流芳百世。”这也不枉他一心忙于府衙中的事,只想将这些事做好了。 谢家老太爷又给他寄来过很多封信,都是催他早日成婚的,这是回风私底下偷偷告诉景瑚的。 “我一定会的。”往后他就只能将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这些事上了。要完成他的抱负,任重而道远,他不知道他将要失去的东西与之相比,究竟孰轻孰重。但是他或许已经没得选了。 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景瑚送走了柯明叙,回到房中,打开了他给她的锦盒。 红色的漳绒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支白玉制的簪子。是栀子花和茉莉花交相辉映,在夏夜里静静地散发幽香。 第五百二十四章 终章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七月初七,七夕节,亦是景瑚的及笄之礼。 景瑚只有许家的亲人,在江南并没有很多朋友,谢池莹将到临产之期,仍旧将许旻遣了回来。 也让她的姐姐明庆王世子妃好生送了一份礼物过来。明庆王老太妃也还记得她,捎带了一份礼物,是一对翡翠的耳环,成色上佳,几乎可以用作家传宝物。 长辈所赐,自然是要好好珍藏的。景瑚将这对耳环,和她祖母给她的那些红宝石放在一起。 周老先生夫妇周游了江南许多地方,今日亦来观礼。 除此之外,与景珣一同从杭州过来的,还有淮邑乡君夫妇。 徐沛柔是景瑚三嫂万之瑜的好友,也是她最好的朋友清柔的亲姐姐,今日是代表她们前来观礼的。 今日来了多少人,其实景瑚都不在意。她已经不是县主了,已经只是一个普通的燕梁女子。能有家人在旁,她们真心地祝愿她及笄,她就已经很高兴了。 更何况柯明叙还在她身旁,做了她及笄礼的正宾。 主人是由杨氏来担任的,比起崔氏,景瑚更敬重大舅母杨氏。景瑚已经没有姐妹了,便让秀宁她们过来帮忙。安老夫人做了赞礼,为她主持整个仪式;赞者为秀宁,她温柔得体,安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有时候需要她老提醒一二。 蕊儿做了有司,来为柯明叙托盛放笄、钗的木盘。 宾客落座,杨氏出来说了一番欣慰景瑚长成,感谢来宾今日到场祝贺的话,赞者秀宁便出来,以盥洗手,于西阶就位。柯明叙也走到了景瑚身旁,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杜若花香。 江南及笄礼的风俗,要比燕京更复杂一些。秀宁为景瑚梳完了头,柯明叙先朗声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而后取了笄,为景瑚簪上。 这支笄是杨氏为她准备的,长嫂如母,她进门的时候,景瑚的母亲也还不过是个十来岁没有及笄的小姑娘。她参加了她的及笄礼,几十年之后,又参加了景瑚的,岁月如白驹过隙,实在是很难令人不感慨。 秀宁为景瑚象征性地正了笄,柯明叙又将那支白玉茉莉栀子花簪插进了她发间。 其实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提她插过发簪了。是在昭永十八年的端午,在泮月楼中。那时候她什么也不懂,以为只要她是县主,只要她的父王和母妃疼爱她,她就一定能得偿所愿。 和柯明叙见一面,再见一面,她一定能在他心里留下痕迹,在未来的某一天和他终成眷属。原来这些都是虚幻的,只有当下的每一刻感受,才是真实的。 最后加冠,是一个赤金打造成的小花冠。上面镶嵌着一颗红宝石,是汪老夫人多年的珍藏。这一颗红宝石,原本是要给她的女儿的,再由她的女儿传下去。 如今她的女儿已经不在了,便镶嵌在外孙女及笄的花冠上。 景瑚望了汪老夫人一眼,她也正望着她。老泪纵横,或许她能在泪光之中,再次见到她远嫁多年,最后连尸骨也不能回到她身旁的女儿。 但她的女儿,魂灵会回来的,她已经看穿了这几十年所谓情爱的真相,会回到最爱她的父母身旁的。 柯明叙的使命已经完成,景瑚转过身去,面对着他。她尽力让自己笑的很好看,就像是刚与他相识,无忧无路的样子。 而后秀宁奉上酒,柯明叙接过,念祝词:“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景瑚朝着他拜下去,不光是为了此刻,也是为了从前的许多许多事。她接过他手中的酒,酒杯上仍有他的体温,澧酒沾唇,只一星半点,更多的被泼洒在地上,以祭天地。 最后再同在场宾客行礼,便算是礼成。她从此以后,是一个真正的大人了。 周围的宾客在渐渐散去,柯明叙仍然站在原处。明日她就要启程去西北了,今日才是他们最后的道别。 柯明叙静静的看着她走过来,在他面前停下。“小柯大人,今日多谢你,明日我便要和冱哥儿一起离开嘉禾,往西北去了。下一次相见不知何时,山长水远,各自珍重。” 他温柔地望着她,从她发上的花冠,到她的面颊。“那两块手帕,我已经都仔细看过了。那上面承载的情意太重,我似乎无以为报。也有一些我看不懂的符号,不知道你能否为我解释。” 柯明叙怎么可能不明白她对他的情意呢。早在承平十九年往江南去的船上,她喝醉了酒,就已经在他耳边告诉他了。她喜欢他,从一开始就喜欢。 而他并不喜欢她,委婉的拒绝了一次又一次。今日他说他无法承受,也是拒绝之意么? 景瑚觉得她没有必要再为他解释这些了,“有些我也已忘了,小柯大人不明白,那就不明白吧。”不必再回忆一次,再多牵挂一次了。 “好。”他居然就这样应承了下来,旋即又道:“我其实想问问你,你能不能不去西北,仍然留在这里。” 景瑚不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和我三哥哥、三嫂还有刘嬷嬷他们都商量好了的,此时再不去……” 柯明叙打断了她的话,“:女子许嫁,笄而醴之,今日是你的及笄礼,你又打算何时‘许嫁’?” 景瑚并不能很快的反应过来,“什么?”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来看那两块手帕,我在想上面的符号究竟代表什么意思。每想起一个,便是我与你之间的一段往事。大多是快乐的时候,也有很多是我所不明白,或许只是你一个人参与了的情绪。” “我想的越多,好像也越看清楚了自己的心,就像是有明月光终于拨开层云,照耀在天地之间一般。我以为我可以从容的安排我自己,去实现我年少时候的抱负,亦算是不拖累别人。” “可是你决定要去西北之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在做很多事情的时候,都根本就没有办法集中精力。我发觉我原来也还是需要生活,需要你的。” 景瑚听着柯明叙说的话,忍不住热泪盈眶,她终于听懂了他在说些什么,也如他一般,终于明白了他对她的心意。 “不要去西北了,留下来,做我的妻子。” 正文完 新婚——番外 - 状元郎他国色天香 - 知我情衷 龙凤红烛的煌煌灯火之下,坐着一身嫁衣的景瑚。 这是她自十二岁起,便一直期盼的日子。正阳门上落下的那一朵牡丹花,终于在四年之后,缔就了这样的一段姻缘。 “小姐,姑爷应该很快就过来了,在他过来之前,您要先吃点东西吗?” 豆绿端过来一盘芙蓉糕,在景瑚面前晃过几息。 今日她一大早就起来了,都没有和往常一样赖床,叫刘嬷嬷来拖她起来。 柳黄和豆绿都站在一旁,看着她嘻嘻地笑。 景瑚知道她们在笑什么,是在笑她为了成为他的妻子,都不必让人叫早了。 她就坐在床上同她们做鬼脸,才不在意她们的嘲笑。 她盼这一日,实在盼的太久了。哪怕整座嘉禾城都知道这件事,她也不会觉得难为情的。 而刘嬷嬷自从知道她决定要成婚之后,仍然留在了嘉禾,要等到她成为他的妻子,才会往西北去。 景瑚轻轻地将面前的芙蓉糕推开了,低下头,咽了咽口水。 她拒绝豆绿,“我不饿,不需要吃东西。” 柳黄看着她,忍不住笑起来,“小姐才不是不饿呢,是怕芙蓉糕花了口脂,在姑爷面前不好看,所以才不肯吃的吧。” 她笑着接过盘子,走到了景瑚面前,又拿了一块芙蓉糕。 “小姐别担心,只吃这一块,吃完这一块,奴婢给您重新上口脂。姑爷没有这样早过来,您别着急。” 景瑚一时间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还要别人哄着吃饭。 这倒是让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接过了柳黄递过来的芙蓉糕,“我没有着急,我只是真的不饿。” 说着不饿,两口便将那芙蓉糕吃完了。 豆绿又和柳黄对视了一眼,在心里笑景瑚。她平日吃芙蓉糕,可都是要吃四口的。 凤冠太重,柳黄才搀扶着景瑚站起来,院中忽而传来了动静。是有人过来了。 景瑚着急忙慌地扶了一把她头上的凤冠,重新在喜床上坐好了。 凤冠之上,镶嵌着她祖母给她的那些红宝石,是最能衬托她的美丽的。 今日她戴着它们,在等待着她实在已经等了太久的那个即将进门的人。她希望她是美丽的,承载着祖母的祝愿。 柳黄和豆绿也退到了一旁,静静等着那个人进门。 景瑚已经不记得她第一次看见他穿红衣已经过去多久了。可是他今日一身红衣,走到她身旁来,是为了成为她的丈夫。 豆绿和柳黄很快行了礼,而后退了下去。 他们还来不及同彼此说上一句话,偌大的内室之中,忽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景瑚肆无忌惮地看着他,他也看着她,直到他们彼此都笑起来。 “你回来地好早。”她原来想称呼他称呼地亲密一些,她分明早就已经想好了,却根本唤不出口。 原来她也有害羞的时候。 他在一旁的桌旁坐下来,看起来神情清明,也并没有要靠近她的意思,“天清和日奕都没有为难我,叫我早些进来陪你。” 她的两个表兄,还有许许多多的宾客,他们都知道她想要早些见到他,早早地便让他来到了他身旁。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他这样说,景瑚忽而觉得莫名地有些失落。 就好像他们仍然只是朋友,说一件事,便只是一件事,没有更亲密的感情。 她的情绪低落下来,落在柯明叙眼中。他从来最懂得她,不会发现不了。 “怎么忽然不高兴了?” 怎么忽然不高兴了,也是朋友之间会说的话。 景瑚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他,“小柯大人,你是不是后悔了,不想娶我了?” 她心里其实很害怕,就像是踩在云朵之上,不知道哪一块云朵忽而不够厚重,承受不住她这一个梦的重量。 柯明叙一下子笑起来,觉得眼前这个人明明经历过那么多的苦难,在他面前,却还是天真的可爱。 是因为她对他始终抱有的那一份最美好的情感。在数年之前,在去往江南的船上,她就已经告诉他了。 他有心想要逗一逗她,可是他知道这是她最脆弱之处,连反问一句都不忍心。 “要娶你为妻,是我反反复复,辗转反侧了许多夜,才终于决定下来的。” “可是我又怕你觉得我不够好,前程不够光明,没法好好地照顾你。” “或者我比你大了太多,又或者你的亲兄长曾经娶了我的亲妹妹……我有很多很多的顾虑,拖着我,不敢往前走。”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已经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那都是他们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彼此心中一些无用而多余的想法。 他不曾坐到她身边来,那她就走到他身边去。 景瑚站起来,主动地拉住了他的手,“我不要你有这么多的顾虑。在你有这么多的顾虑的时候,我也会有相同的。” “可是我只想坚定地朝着你走过去,也希望你能永远坚定而纯粹地望着我。” 柯明叙拉着她,让她坐在了他身旁。“瑚儿,你其实一直都比我要勇敢。” 那样勇敢地向他表达着她的爱意,用尽一切地走到他身边来。 只是却又在觉得自己不够好的时候,选择祝福他,选择让他获得她以为的,更好的人生。 他伸出手去,落在她脸上的那颗胭脂痣上。 有多少次他还不明白她对他的心意的时候,午夜梦回,他脑海中,出现的唯有这一点胭脂痣。 她就是他的胭脂痣,早已经落在心间。 景瑚感受着他的触摸,心里一瞬间柔软下去。 她望着他,一刻也再舍不得分开,一下子又傻笑起来,“今夜之后,你终于是我的了。” 他也回望着她,目光比满月之时的月色还要温柔。 “每一个人都是自由的,夫妻之间也是平等的,为什么要说谁是属于谁的,这样的话呢?” 她撒着娇,“我不管,我就是要这样说。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酒意上头,他笑地越发宠溺,“那好,那从今往后,你也就是我的了。” 也是他一个人的。 在那么多犹豫,期待,遗憾之后,他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