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潇洒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苏轼《定风波》 房间内的水晶灯似乎有轻微的晃动,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抬头盯着,看了有好一会儿,直到眼睛看得有些干涩了,才抿了下唇,伸手至脑后,将头发勾到胸前放着,仰面,躺倒在沙发上,将那本塞了书签的书扣在脸上,心里边百无聊赖地想:他在做什么? 此时,距离市中心二十公里的南京城郊,一座复式别墅内,二楼的灯,还在亮着。 瑞琳进入房间前,迟疑了一会儿,对任平生撒了个谎说去喝杯水,下了楼,倒了水,却下意识问了从二楼下来的吴妈,确认她今天不在以后,才松了口气,搁下杯子,从酒柜里拿了一瓶红酒,重又上了楼。去找任平生。 浴室里传来细细簌簌的水声,他还在洗澡,瑞琳心情很好,开了红酒瓶塞,倒了两杯,不等任平生过来,自己先小抿了一口,口感,似乎也还不错。 喝了酒,胆子似乎也壮大了不少,笑着提高声音朝里边问了一句:“你需要帮忙吗?怎么还没洗好?” 里边的水声,似乎是随着她回音落地,便就戛然而止。浴室内放着两份浴袍,一份睡衣。任平生曲起手指,微微思忖了一秒,取走了左手边的深蓝色浴袍。开了门。 “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进去了。”很轻巧的语气,看得出来,她今天很开心。 任平生拉过她,坐在沙发上,瑞琳顺势便坐上了他的大腿。跟着,密密麻麻的吻,便就落了下来。他刚洗完澡,身上有一股很淡的香味,猝不及防的吻,令她有些意乱情迷。他勾了勾手指,解开她几粒上衣扣子。 “我还没洗澡。”嘴上这样说着,双手却攀上了他的脖子,紧紧搂着他。身相摩擦,呼吸被一点一点抽走,理智,也一片一片被剥落掉。 他不知什么时候将她报上的床,等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入目的便是将整个房间照得明媚如同白昼的吊灯。而任平生的鼻尖,正轻轻帖住她的胸口,一点一点地动着。她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庞,头发因为汗湿而黏在脸上,她拨开他的额发,灯光下,便就看着这张脸,企图从中找到一丝一缕的爱,可看到的,却只是情欲。 “任平生,你什么时候,能爱上我呢?”瑞琳叹息般地,像是自言自语。从不苛求他的回应,也,不会有什么回应。 身下的律动,停了半拍,似乎是因为这几不可闻的一句话,似乎,只是因为外面这毫无预兆的一场雨。瑞琳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任平生已从她身上离开,随手替她拉上被子,穿上浴袍,走到了窗户边上,哗啦一下拉开了窗帘,瑞琳立刻用他扔过来的被单裹住身子,恼怒道:“任平生你怎么回事?” 男子修长的背影挺立在窗前,眉宇间露出一丝担忧,只是说了声:“下雨了。” “是啊,下雨了。”瑞琳裹起被单,从床上走了下来,双手插入他腰间,抱住他,一张明艳的脸蛋,贴在他的后背。刚才的懊恼,再次化为柔情蜜意。 “雨下得很大。”任平生说。 瑞琳抱得他更紧了,一只手,深入他浴袍底下,回应着:“是,下得很大。” 雨水沿着窗户,直泼下来,外面已朦胧成了一片。 “你回去吧。”任平生抽开她的手,解下浴袍,背对过她,拿起床头已准备好的一摞衣服,套上了身。 瑞琳满脸不解地望着他,一张俏脸上早已写满了愤怒。 任平生却视若无睹,穿好衣服,才想起了什么,说:“或者,洗个澡再走。觉着饿,冰箱里有吃的,或者找吴妈给你做点。不过记住,我回来之前,不希望看见你还在这个屋子里。” “你去哪儿?”瑞琳问他。心脏被揪着,生怕从他口中,听到那个答案。 任平生去拿钥匙的手,顿了一顿,还是回答了她:“光希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去找找。” “不许去。”瑞琳拉住他的手臂,直直地看着他,说:“你答应过,今天是我生日,会陪我一天。你不想再做,可以,我们就在这里,什么也不做,等到今天结束。” 任平生回过头去,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别无理取闹。” “是我无理取闹,还是你太过溺爱,分不清孰轻孰重?任平生,你……”瑞琳闭了闭眼睛,声音柔和了下来,说:“平生,你就陪我一天,就一天可以吗?” 任平生的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拂开她的手臂,说了句:“抱歉,我该走了。”很快离开了房间。 瑞琳呆坐在床头,似乎一下子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除了失望,还是失望。其实刚才她很想问他:“你到底爱不爱我”。可她心里很明白,答案是否定的,根本不用问他。可是光希呢,他对光希又是存在着怎样的一番情感? 光希此时正在读她从家里带出来的那本书,这本宋词节选,翻看不知多少回,从头开始阅读,正好消磨时间。窗外的雨,静悄悄地下。不知不觉,她已翻到了夹有书签的那一页。是苏轼的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这首诗,不做任何标记,她也能清楚地找到是在这本书的那一页,那一个位置,早已是倒背如流,烂熟于心。 “一蓑烟雨任平生,”她默念着这句话,转眼去看窗外的雨,想:“任平生,你现在,可在哪儿呢?” 01 烟雨任平生1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夜,更深。 雨还没有停歇,密密麻麻地浇灌着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 汽车开得很慢,雨刷器一下接着一下,刮着挡风玻璃,前照灯在雨夜之中,发出朦胧的几道光束,任平生费力地注意过往的人,每一条街道,以及每一处她可能会去的地方。 在等红绿灯的空当,他再一次试图拨通她的电话,可回应他的,只是关机。能找的熟人都找过一遍。通讯录里边,他们共同的熟人,只剩下一个。 手机屏幕在暗夜中,发出微弱的光。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打给那个人,红绿灯忽然亮了,可以通行。 南京这座城市,基本上没什么夜生活,到现在这个点,路上只有寥寥几个人,大概是上夜班的。接近凌晨,街道上有几家店在准备开门。雨,还是没有要停的迹象。 任平安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次见面还是三年前在老爷子家的生日会上,任平生破天荒跟这边的人,见了一面。随着许老爷子卧病,许厅长夫妇因为贪污而被抓进二监,任平生就成为了许光希的抚养人。年纪仅相差十一岁的,许光希名义上的小叔。许家将小女儿托付给他,任平生居然也愿意接受,这其中缘由,没有人知道。 而奇怪的是,一向不喜欢跟这边来往的任平生,居然就跟许光希相处得十分融洽。 其实没别的事情,或者说,就算有事,任平生也不会想起来要给她打电话,除了许光希,她找不到能促使他跟她这个情愿老死不相往来的姐姐联系的其他原因。 任平安下了床,不惊动还在睡梦中的丈夫,悄悄走到了阳台边。接通了电话。 刚一接通,就听到电话那边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请问,光希在你那里吗?”声音有点儿急促,跟她映像中的,不是很像。 任平安是光希在sta fo d的时候解剖课的老师,带过她半个学期的实验课。他们这种家庭,出国的虽然不少,但光希这一辈上,跟她同龄的人寥寥只有一个,那个男生还在高中时期就去了早稻田,是以,在美国的这些年,一直都是光希一个人。而任平生,负责她的学费生活费之外,居然就什么都不管。生活上的放养政策,倒是任家一贯的作风。 当时,任平安拿到PSU的医学博士学位之后,就去了加州,应聘来到sta fo d。在一次解剖课程上,见到了光希。当时这孩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性格孤傲,没什么朋友,做什么事情都独来独往。一个不善言辞的华人女孩儿,在实验课上,就算是华人圈子里的同学,也不十分愿意待见她。她倒不觉得有什么,一个人做实验,一个人吃饭上课,晚上一个人回家睡觉。任平安去过她家,也就是当时任平生在美国给她安排的房子几次。之后,就固定成了每周,或每隔两周过去一次,给她带点吃的,帮她补习功课。久而久之,她发现光希也会开口跟她讲些有趣的事情,似乎,把她当作自己人。 任平生应该从光希口中听到过自己的名字,否则,应该不会想到跟她联系。 任平安回答了电话那头的男人:“光希不在我这儿,怎么她今天回国没去找你?”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一句抱歉:“不好意思,打扰了。”说着,便要挂断。 “等等,”任平安打开了半扇窗户,紧握住手机,问:“你都打我电话找她了,是不是意味着,她从回国到现在,都找不到人?” 任平安的话,明显是担心光希的安危。他只好解释说:“她回来过一次,后来走了。” “什么原因?”任平安问了一句,电话那头没有作声,隔了一会儿,才说:“没什么,就是,闹了点儿矛盾。” 任平安想了想,问:“她会不会在她爷爷那儿?要不要我去许老爷子那儿找找?” “不用了。谢谢。”说完,便就收了线。打方向盘,在十字路口转弯。他低头,透过窗户看了眼路边的标牌,到平江府路了。 她小学跟中学,是在这附近念的,这条路,他曾走过无数回。 九岁,任平生第一次见到光希的时候,她才九岁,梳着马尾辫,穿着一条红黑色间隔条纹的儿童旗袍,在当时她爷爷组织的两家人联谊会上,吃着家里佣人给宴会准备的甜点。那时候,许家还没有出事情,可九岁的许光希,整个宴会,脸上没有一点笑容。不是跟谁置气,也不像是跟爸爸妈妈赌气。 十一岁,任平生受许先生所托,替他照看自己的女儿,其实说是替人照顾女儿,不如说是许家跟任家的一场交易,而这个交易,早在光希的父亲还未入狱之前,就定了下来。老一辈的事情,他不愿去理清楚,也觉得那跟他无关,唯独光希,他承担了其实本不该由他承担的责任。 再往前走,就要进入夫子庙了,这个时间段,里边没什么人。就当他准备在下一个路口拐弯的时候,就在那条十字街,他看见了光希。 他初时还只是怀疑,车子往前开,不敢放慢,透过厚厚的雨幕,终于,在等车的站台上,他看见了正在挥手找出租车的许光希。她撑了一把伞,手上还拿着白天带走的那本书,板鞋被雨水打湿了一半,双脚不时地往站台里边缩,去拦出租车的手,在透过玻璃车窗看见他的时候,便放下了,跟着,那扎了马尾的脑袋转向了他,笑容,在那张清丽白皙的脸上,缓缓绽放开来——他终于,还是来了。 任平生停下下来的时候,光希立刻就举着伞走了过去,很自然挽住了他的胳膊。 任平生从她手里接过伞,撑在两人头上,搂住她,往副驾驶方向走去,“手机关机了?” 光希点点头。 任平生将她塞进车里:“为什么关机?” 光希抬了下头,看着他:“就是关机了。”任平生转过脸去,恰好就对上了她的视线,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黑是黑,白是白。他一愣,俯下身子,替她将安全带掰过来,系上去。 在驾驶座落座,双方都很有默契地不再多说。不谈白天的事情,不谈她这几个小时都怎么过的,更不会提到瑞琳。 02 烟雨任平生2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车子开进别墅大门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光希下意识瞥了眼二楼他的房间。窗帘掀开,里边,灯还亮着。 ——她还没走?她想。 车轮滚过铺满白色砖瓦的路面,往里面开去。光希的心,一点一点在下沉。手指不由紧握在一起,脑子里胡思乱想着。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问他的时候,任平生已经停好车,解下安全带。侧过去看到她的眼神有点飘,问了句:“不舒服?” “我……”她低着头,双手放在并拢的双腿上,眉头紧锁。任平生等着。隔了一会儿,才看见她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两眼,然后,似乎又不敢再看的样子,垂下了眸子,问:“她还在?” 任平生一怔,很快明白了过来,说:“可能是走的时候,没有关灯。” “是你没关灯,还是她?”光希直视着他。 “希希……”他在迟疑。 光希解开安全带,很快下了车。 “希希你听我说,小叔没想到,你今天会回来。”任平生立刻跑了过去,按住她的双肩,与她对视,“今天的事情,是小叔的错。” “小叔?”光希斟酌着这两个字,说:“是啊,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叔,怎么会在乎我呢?你们只顾自己高兴啊。” 任平生皱眉,摇了摇头,说:“希希,你非要把话说得那么僵吗?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你却这么做了。” 任平生立刻僵住。光希拂开他的手,停了一停,盯着被雨水弄得湿漉漉的板鞋,说:“我看见过她,她是你以前的同事。很漂亮,比我漂亮。”说完,转身离开。 走到房间,关门,洗澡。 从过年回来到现在,有半年了,半年不曾踏入这个家,这个房间。回来之后,却发现这个屋子,多了一个人,一个比她成熟很多的女人。 喷头在放水,不一会儿,热气便氤氲了开来,水声隔绝开外边的一切声音,她用毛巾擦干净镜子,脱光衣服,看着里面的自己,二十岁,身体已经成熟了,但却还不够,每个部位都太稚嫩了。她不禁想,任平生会喜欢她这副躯体吗? 摘下发带,走到莲蓬底下,热水很快流淌过每一寸肌肤,沐浴液仍旧是以前的味道,一切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很熟悉,很安心。 淡蓝色睡裙就放在浴室里,擦干净身子,吹干头发,套了进去,打开浴室门,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是任平生,这个时候,怕也只有他。 光希趿拉着拖鞋,尽可能不发出声地走了过去。隔了一扇门,外面传来任平生的声音:“希希,你如果不喜欢,瑞林以后不会出现在这个家里面。” 她怀抱着双臂,蹲坐下来,谈不上来是欢喜还是难过,只是听着他的声音。感觉很好。 门外那人,还继续在说:“下一回要出去,跟小叔打声招呼,别让我担心。” 她无声地点了下头。 任平生等了一会儿,似乎在等她回应。光希皱起了眉。 终于,才又听到了他的声音:“还有你今天回来,小叔很开心。” 她勾了勾嘴角,是很开心的模样。 “吴妈给你准备了一些甜点,你要是饿……” “现在就饿——”房门忽然间打开了,然后,任平生就看见她穿了一件睡裙,头发披在后肩,正笑呵呵地看着他。雨后的天边,有微弱的光,洒在楼道上,更多的,是黑暗与辨不分明的阴影。相互交错。两个人,便就面对着面,相互站着,看着对方。那张明媚的脸,淡淡地亮,朝他笑。而任平生,却有点不敢直视,想要避开她的视线,一只手却已经被她拉住:“还要一杯咖啡。” 这么说,是已经释怀,不跟他闹情绪了? “不用先睡一会儿觉?” 她摇了摇头,拉他下楼:“在酒店等你的时候,睡过一会儿。” 任平生被她拽着:“这么说,刚才在酒店待了一下午?” “嗯,一个朋友带我去的。”拐弯走进厨房,光希撒开他的手,弯下腰,去搜罗冰箱里的食物。 任平生站在她身后:“朋友?” 找到了,“是绿豆糕欸,”光希回头朝他一笑,将食盒放在他手上,继续搜罗:“还有青团。” 任平生问:“在美国的同学?” “是在酒店门口认识的,他在里面打工。”光希将盒子放在腿上,有点儿冰,接着说道:“不过,也可能以后会成为同学。他在南大读研。” 任平生疑惑,走过来,主动拿走她腿上的盒子,问:“你不回美国了?” 光希回避着他的视线,“学位证书都拿到了。还回去做什么?”捧着桌上的一摞食盒,进了餐厅。 任平生只有苦笑,不知该夸她还是该骂她。 四年小学,两年初中,进了大学,还在跳级,短短三年就把它念完。二十岁不到,就拿了sta fo d的学位证书。许家的基因,还真够优秀。 光希拿了汤匙,坐在平时的位子上,垂下手臂,挖了一点绿豆糕,送进嘴里。“小叔,我去你公司上班怎么样?” “你过来的话,我不能专心工作。” 空气立刻变得甜丝丝的。 光希低头一笑,说:“我想去读南大的药剂学硕士。sta fo d的一个老师帮我写了推荐信,我想应该可以申请推免。” 任平生点点头,将研磨好的咖啡粉放到咖啡机里。脑子里还在想着今天带她去酒店的那个南大研究生。于是装作不经意道:“今天没出什么意外?” 光希拨开盖子,“没有啊。” 他将煮好的咖啡端过来,送到光希面前,“那个研究生,今天才认识?” “嗯,是个相当好心的男生。”她将咖啡推到任平生面前,自己喝了口白水。她还在倒时差,一点儿也觉得困。 “那么,希希,他对你……”任平生踌躇着。 光希抬起眼睛。 “你要知道这个年纪的一些男生他们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些肮脏的东西……” 光希点点头:“嗯。” “你,不要被表象所迷惑。”任平生呼出一口气,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光希皱起了眉头,还是点点头:“知道了。” 任平生喝了口咖啡,“他叫什么名字?” “不记得了,”光希低头尝了尝布朗尼蛋糕,“喔,想起来了,好像是叫——韩澈。” 03 烟雨任平生3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韩澈不知道,那年观海酒店门口见到遇到许光希的那天,他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深不可测的泥淖之中。从此,他开始习惯性地,无意识地,拼尽全身上下每一丝力气,只为博得那悲喜莫测的女孩儿一毫一厘的笑颜。没有任何原因,任何道理。 那天,在前台换班的空当,他去倒了杯水,下午会有一节外国新闻事业史的本科生课程,他的导师临时有事,提前一天,通知他去代课。就在他换下酒店前台的制服,计算好时间、路线,走出观海酒店大门的时候,就看见了许光希。 嫩黄色的T恤,下面是一条浅蓝色牛仔,马尾高高地扎在头上,一直手抓着手机,另一只手则卷着一本书,放在胸口,不时踮起脚尖,往外面望,视线一遍一遍搜寻过往的人流,似乎在等这么人。当时的光希,那背影看起来跟同龄的女孩子一样,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值得他多看两眼的。 他拉了拉背在身后的书包,打算去找最近的地铁站。就在他四处张望,寻找地铁标牌的时候,视线不经意间,便就跟她交汇到了一处。两个陌生人的四目相望,一天之中,在这座城市不知要发生多少回。没有谁会在意许多。而就是那短短的一瞥,韩澈却见到了,那张彷徨茫然的脸庞,如水晶般纯净,清丽,还带着些稚嫩。那双眼睛,如同山溪之中两枚乌黑的曜石,随流淌过的水流微微晃动,起了波澜,如此澄澈,又仿佛玉龙雪山上常年的积雪,冰冷、纯净,令人觉得如此渺远。那时韩澈便想,这女孩儿如果笑起来,肯定十分好看。当他脑子里无意识闪现出这个想法时,他首先被自己吓了一跳。他于是真要期待什么一般,再次将目光投了过去,那女孩儿已不再看他,视线继续在人流之中穿梭着。 就在此时,酒店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是韩澈认识的一个姑娘,前台金玲:“小姐,不好意思,您如果要等人的话,可以移步进入我们大厅。您在这里等了很久,可能有点影响我们酒店正常工作。” 那女孩儿低了下头,秀眉微蹙,“哪有等很久?才两个小时十五分钟。”声音像是那种从鼻腔中发出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清澈。 金玲保持微笑:“还是请您移步大厅,不要妨碍我们工作。您如果要等人,大厅落地玻璃窗不会影响视线。” 女孩儿半信半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韩澈走了过来,金玲朝他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他个字高出她一个脑袋,于是微微低下头,方便跟女孩儿说话:“我在这里工作,我最清楚了。” 然后,女孩儿才跟着他们,进了酒店前厅。 韩澈在她对面沙发上坐下:“你要等的人,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女孩儿目光仍在窗外,微微皱着眉。 “怎么不打个电话问问?”他问她。 女孩儿没有作声。 “手机没电了?”他猜测道。女孩儿仍旧没有出声。 “他今天还会来吗?”他又问她。 这一回,她倒开口了:“一定会的。”听起来,好像很肯定的样子。 “我叫韩澈,在这里兼职打工,”韩澈试着向她介绍自己:“现在在南大读研。” 女孩儿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我自己在这里等好了。” 韩澈换了个方式:“我是说,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很重要吗?” 分明是不太礼貌的一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似乎是真的在询问他是否重要。 韩澈勉强一笑,想找些说辞:“这,其实也不是很……” 就在他还在找些话解释的时候,就听到了女孩儿说出了她的名字,“光希,许光希。许仙的许。” 许光希,韩澈默念着这个名字,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嘴角不自禁露出微笑,很好听的名字:“许光希,期许,光芒,希望?”他问。 光希没有作声,似乎很诧异他对她名字的解释。 “这么说,你父母对你期许很大?”韩澈问她。 光希脸色一下子变了,“你下午没别的事情做?现在快一点了。”她提醒他时间。 看样子,似乎是有点儿生气。 韩澈不再谈论这个话题,笑了笑,说:“那我叫你光希,可以吗?” “可以。”随他怎么称呼,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韩澈换了个话题:“那么光希,你还要在这里等多久?”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回家?”韩澈问她。 她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她在家里,我回去做什么?” 可能是家里出了什么矛盾,小姑娘闹脾气,独自一个人出来等人来接。韩澈看了眼腕表,再不回去,怕是来不及赶上下午第一节课了:“我要回学校一趟,可能没办法陪你一起等了。这是我的电话号码。”说着翻开书包,将自己的手机号写在便签上,撕下来,贴在她面前桌上,“刚才带你过来的那个姐姐,是我同事,她人很好的,你如果有问题,可以直接找她。还有,要是实在等不到人,还是先回家,免得父母担心。” “父母”?光希暗念:他们才不会担心我呢。可这些话没有必要跟一个陌生人讲,于是也就没再做声,只是听着这个叫韩澈的男孩儿絮絮叨叨在她面前说着。她忽然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有人能跟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话,不会嫌烦,不会觉得累吗? 她双手伏在沙发后背,脑袋枕在手臂上,歪着脑袋,头发很自然垂在沙发上。有时看窗外,有时看正站在窗户边上准备走的人。 他背上书包的样子,很像个大学生,站在她面前,大概有十来秒的样子,似乎想说什么,目光有点儿飘,有点儿局促的样子。然后,等她终于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的视线居然就不期然地与她相对。而当她觉得要笑一笑,于是咧嘴朝他笑的时候,他的笑容却比她还要不自然。相当奇怪。 韩澈那天搭乘地铁四号线,去新街口转站,差一点,就错过了站。他脑子里如同在放无声电影一般,一遍一遍,一帧一帧地回放与那女孩儿的每一个镜头。放缓了,放慢了,最后停格在她那一抹微笑。书包捧在怀里,一个大男孩儿,就那么跟个傻子一样,坐在红色的塑料靠边椅上,听着地铁内的风阵阵吹来,忽然呼啸而过的声音,如同火车穿过漫长隧道,终于见到了光。 04 此间风物佳1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光希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沉沉醒了过来,吴妈把手机充好电,送过来的时候,跟她提了一句,说今天早上来了一个电话,下午那人又打来一个电话,都是来找她。言语之中,似乎觉得很惊讶。 光希“嗯”了一声,从她手里接过手机,问:“那个人我认识吗?” “应该是认识的,那人说,他叫韩澈。” 韩澈?她拂开额发,往厨房走去,“我知道了。”走到桌前,拿了一块牛角包,撕了一角塞进嘴里,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将扣在桌上的手机拿起来,“小叔什么时候回?” “还有半个钟头。” 光希喝了口牛奶,把早餐吃完。然后上楼去找昨天的那本书。换上衣服,正打算出门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任平生的车开进园子里。 她随手翻了一圈书,从书页间将昨天韩澈写的那张便签找出来,迎面就碰上了正在换鞋的任平生。 他做互联网公司,今天应该没什么重要场面,所以穿着很闲适:迷彩裤子,上身着黑色T恤。她记得任平生小时候在南京一个军区随家属住过一段时间,从小被任叔叔训练,后背笔挺,跟站军姿似的。自有一番军人风骨。 “要出门。”看到光希拿了个包,换好衣服的样子,任平生问了一句。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有点儿失神,“嗯,昨天酒店房间的费用是韩澈付的,我要去还给他。”她才想起来要跟他说这件事情。 她说韩澈的时候,好像跟这个人很熟的样子。任平生注意到她手上的便签,说:“身上还有钱吗?要不要我帮你去还?” “你给我的钱,我这一年也用不完。”她将便签对折了一下,塞进包里,犹豫了一下,说:“不过,你如果想送我过去……” 任平生很快问她:“跟他约好地点了?” 听语气,是答应陪她过去了。 光希抿唇一笑,摸了下耳朵,说:“没有,他说他在南大读研,应该在学校。我想去他学校找他。” 任平生想了一会儿,单手扣在雪白的墙上:“其实希希你有没有过,现在国内支付手段很方便,你如果有他手机号码,可以直接把钱汇过去。” 他们所站的位子,正好是一个拐角,此时四周悄悄,没有一点风声,任平生这么搭在墙面上,与她相对站着,由高而下俯视着她,相当近,而且亲密。 光希低了下头,绕开他,说:“没关系的。他说他是朋友。朋友之间应该要多见面。” 这么一晚上就成朋友了?任平生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已经走了几步,很快跑到屋外。 等到上了车,任平生才想起来白天收到的一封邮件,“许老爷子八十大寿快到了,你可能要回家一趟。” “喔。”她翻开头顶CD盒,装作若无其事地寻找碟片。 任平生替她开了广播,将声音调低,“你爸爸,听许寒说,他也会过去。” 去翻CD的手,顿了顿,停留在林肯公园的一张唱片上,光希将它取了下来,搁在手上,心脏在胸腔里,跳着,脸上平静如一潭死水。“怎么贪污腐败就关十一年么?” “你爸爸当时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好在及时悬崖勒马,现在已经改过自新了。”任平生尽量开导她:“他既然已经被放了出来,说明该还的,他已经还清了。你爷爷既然允许他参与这个宴会,说明,你爷爷也已经是原谅他了,你是他女儿……” “跟我无关。”她转过脸去,闭上了眼睛,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窗外的百年梧桐,成排地过,车子在路口停住,将开往仙林。一只手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是他的声音:“你不喜欢,以后我们就不谈这个话题。希希,我们现在去找韩澈,他应该会让你高兴一些。” 她回过头来,“你让我去找他,你觉得他让我开心?” 任平生皱起了眉,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错的。 她注视着他,一动不动,“就跟孙瑞琳让你开心一样?” 任平生立刻怔住,僵了一僵,只是再次拍了拍她的肩。“希希,我们今天不提她好吗?。” “为什么?你不让我提她,你心虚?”电台里在放信的歌曲,声音被放到很小,还是能听到旋律高涨起伏。 “你会娶她吗?”光希咬住下唇。 任平生看着她,觉得她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不由一阵心软,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说道:“没有别的女人会进我们家,你是这个家永远的女主人。” 交通信号灯闪了颜色,车子重又发动,任平生在下一个路口转弯。 “女主人?”光希偷偷看了他一眼,说:“你会娶我?” 任平生忽然咯噔了一下,有点儿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希希,你知道,你爸爸将你托付给我,我是你小叔,是你一辈子的小叔。小叔的意思是,这个家里面不会再进来别的女人,你如果喜欢,小叔可以把这间房子给你陪嫁。以后,以后你跟你的——丈夫,可以住在,住在这里面。”“丈夫”这两个字,他说得极为勉强。 话说到后面,他自己心里反倒有点不是滋味儿,良久之后,听到她“喔”了一声,平平淡淡,似乎,没怎么放在心上。 车子开往仙林的时候,天色已至傍晚,路两侧的风景灯早早地亮了,车子沿羊山湖公园走了一圈。 仙林这边开发不过数十年,很多原来的山丘还保留着,在上面稍加修改建筑,便成了极为淳朴自然的美景。这羊山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风景却十分迷人。尤其傍晚时候,天空由砖红色逐渐变深,最后呈现出一片深蓝色,远处与青黛色的山峦相交接,山峦之下,则是平如铜镜的湖泊,倒映出沿岸一排一排橙色的灯光。此时,若是扶住象牙白色的栏杆,极目远望,所见到的,便是真正的湖光山色。 “此地风物甚好。”光希趴在车窗上,欣赏沿路的风景:“比起清一色的哥特式建筑,还是故乡的自然山色更好一些。”感慨过后,她放下胳膊,对任平生说:“我在国外这几年,是怎么生活的。你想不想听一听?” 光希很少会跟他讲在sta fo d的事情,或者说,从她接她过来南京,念书开始,她从不会主动跟他聊起在学校的事情,认识了什么人,上了什么课,学过什么知识,这些在她看来,似乎都无关紧要。 她能主动跟他谈心,任平生很意外。 “住在我附近的,是一对外国夫妻。有几个早晨,我看到丈夫出去工作,妻子在门口跟他吻别,然后工作回来,丈夫主动亲吻妻子,妻子一边拿着他的公文包,一边跟他回家。他们有一个孩子,大概八岁,这么高……”她比划到自己的胸口,“他们周末有时候,会带孩子出去,然后回来的时候,三个人都很开心。所以我每天只要在窗外看到他们一家三口,我就觉得很开心。就觉得,如果里面有一个人,被调换成我,我也会每天都过得很幸福。” 她在加州念书的时候,住的地方是任平生母亲曾经住过的公寓。周围环境很美。 “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在这里买处房子。”他注意到这附近山顶,有几所别墅,搬过来的话,应该会有很和善的邻居。 “我们?”光希重提这两个字。 她回来这几天,总能一句话把他噎住。好在,突然打来的一同电话,结束了这令他尴尬的局面。 “帮我看看是谁打的。” 05 此间风物佳2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进入仙林之后,导航就关掉了,这个地方,任平生曾经走过四年,再熟悉不过了。 由于工作的原因,他的手机一直调成震动模式。许光希从座位间的空槽里取出他的手机,屏幕还在亮着,壁纸还是跟三年前一样,是他母/亲画作中的莲花。 “是条短信。”她抿了下唇,说出那个名字:“孙瑞琳。” 任平生在打方向盘,说了声:“帮我看一下。” 光希点点头,手指划开屏幕,有屏幕锁。 “密码是1201。” 十二月一/号,他母/亲的生日。 她翻开短信,念出了声:“今天晚上七点,老地方等你。”然后,犹豫着,问了一句:“要帮你回她吗?” “把你送过去之后,还有点时间。”任平生没有看她,说:“还有几分钟就到了,给韩澈打个电话,免得到时候见不到人,白跑一趟。” 光希摁灭手机屏幕,放回原处,问他:“你会去找孙瑞琳?” 任平生斟酌着词句:“希希,我们都需要有自己单独的生活,你的世界,可以适当再拓宽一些。交个朋友,继续深造,小叔都会支持你。” “我现在就很好。”她急忙跟他说。 任平生不评价她这话是真是假,只是说:“好跟不好,只有你自己知道。别人没有办法干涉,就连小叔,也是尽量就不干涉你的私生活。” 她鼻子发酸,仍镇定地望着他,问:“我跟韩澈在一起,你也愿意?” 任平生有些怔忡,勉强笑了笑,说:“如果你喜欢的话,小叔无权干涉。” “真的?”她仍不相信。 车子停在了南大前面的街道,已经到了目的地。此时的天空,已成了黑色,夜幕降临了。 路上车流往来,人头攒动,任平生再没去看她一眼,“下车吧。玩得太晚的话,可以打车回来。今天可以晚点回家。” 她紧紧咬住下唇,这个年纪,已经学会察言观色,却还不能很好控制自己的情绪。眼睛涩得厉害,想开口说什么,可当她看到任平生完全不介意的样子,顿失,便无话可说。拉开车门,很快下了车。 任平生觉得,自己仿佛掉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每一步,都越陷越深。他看到已往走出来的那一条轨迹,并发誓,不能再重蹈覆辙,但他此刻,却觉得自己走的每一步路,都跟来时见到的步履,如此相似。 他背靠住椅背,目光还是不自觉地投向汽车反光镜,看着镜子里的女孩儿,一点一点走远。她的背影看起来还是很瘦,似乎跟她十三岁的时候,没什么两样。踏步很小,手臂摆动的幅度也很小,低着头,似乎在翻看手机,有微弱的光照在她脸上。 忽然,车内的手机屏幕重又亮了一下,他抱着某种幻想,很快划开屏幕——只是一条运营商信息。再往窗外看去时,光希已消失在路口。 “今天去不了了。”打完这一句,后面又添了“抱歉”两个字,然后点击发送,收件人是孙瑞琳。 · 韩澈在接到许光希电话时,还在研究生宿舍翻译导师布置的英文文献。在听到电话那头,那个女孩儿声音的时候,韩澈欣喜若狂,听到她已经到了,立马就跑出了宿舍。 他的舍友好心提醒了句:“唉,你鞋子。”话没说完,已经看见韩澈直冲了出去,左转,右拐,举着电话,从四楼往下狂奔。 “你声音怎么有点儿喘?生病了?你要是病了,就好好休息。” “我没事,跑得有点儿急了,没事。”韩澈换了个手听电话,说:“你在南门?” “从南门进来的,现在在图书馆。” “你稍微我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到。” 光希说了一个“好”,把手机取下来,挂断了。跟着,打开相册,一页一页地翻看。照片不多,大多是他的,以前的,现在的,寥寥几张。其他的,再容不下去。 韩澈急急忙忙跑下来找她,见到她的时候,还没意识到自己穿了个大裤衩,趿拉一双拖鞋就出来的样子,有那么点不雅。 光希皱了下眉,将视线移开,再次看了看刚才的照片,相册里边,任平生有一张照片,跟他很像。大概,也是在像他这般年纪的时候拍的。在沙滩上,泳衣、裤衩、拖鞋,笑得很是明媚。 正当韩澈还在为自己这一身而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的时候,就看到了许光希正对着他,似乎是对着他,笑得很是柔和,露出唇间月牙般的牙齿,脸上就象一下子来了光,即使在暗夜,也说不出的明媚皎洁。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笑容立刻就止住了。他隐隐有些失望。然后,就看到她将肩带拿下来,打开包包,从里面翻出准备好的钱,递了过去。 好像,她今天亲自过来他的学校,单单只是为了还钱,再没有其余的想法。韩澈愣了一下,光希又举了下手,示意他接过去。 他笑了下:“其实你不用特意跑过来一趟的,你有我电话,手机转一下就可以了。” “怎么你也这么说?”光希重又将包包挂在肩上,说:“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我来找你,你不高兴?” “怎么会?”韩澈立马否决。他此刻,高兴地快要疯掉了。光希不会知道,这整整一天,韩澈拿着那天他替她付房费时候,写下的电话号码,踌躇再三,终于才打了第一通电话。从吴妈口中,得知她已经回来,他放心了不少,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想念,他甚至站在地铁站门口,重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去昨天见到她的那个地方,等到了下午。拨通第二通电话的时候,他告诉自己,如果许光希还没有接电话的话,他就该死心了。下午回到学校,丧了一整天,正常了一些,就在刚才,居然接到她的电话。这一整天,一颗心七上八下,都是因为她。 韩澈看着她,眼睛里面溢满了星光,想说些什么,又怕吓坏了人家姑娘,最后,说出口的,只是一句:“你吃饭了吗?” 光希皱了下眉,来的时候,刚吃的早饭,“你是说晚饭?” 韩澈去找口袋,却摸了个空。“这个点食堂还没关门,你不介意的话,在我们学校食堂吃一顿,怎么样?” 06 此间风物佳3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食堂?”许光希微微蹙眉。 韩澈点点头,像是害怕蝴蝶飞走似的,担着一颗心。然后,就看见那个女孩儿眉头舒展开,笑了起来,说:“可以。” 反正他今天也不会在家,不会管她。 离这儿最近的一个食堂在宿舍楼之间,要走几条路,才能到。 学校照明不是很好,到了夜晚,路两旁只有寥寥几盏灯,夜深幽森,路上没什么人。光希在他身边,跟他并肩沿湖走着,听着他那些稀奇古怪的话,想一会儿,听一会儿,心思不知道放在哪儿。 韩澈见她一路上都不说话,还当是她对自己的话题不感兴趣,于是便不再说了,问道:“待会儿有什么想吃的吗?” 光希没有听到,还是自顾自地,在走路。等到发觉只有自己一个人往前走,韩澈已不见了时,才想起来,回头看见韩澈站在自己身后几步的地方,皱起了眉头:“你腿比我长,怎么走得比我慢?” 韩澈见她在走神,还想编些鬼神之类的故事吓吓她,见被她发现,回头若有其事地问他。自己反倒不知该怎么说了。 “怎么还不走?”光希又问了一句。 韩澈小跑几步,跟上来。又走了一条路,才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你刚才,是不是没有听见我说什么?” 她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前面,双手反扣在背上,低着头,在看路面:“听见啦。你说去吃饭。”没有听到回应,她于是抬了下头,问:“难道不是?” 韩澈很是夸张地皱了下眉,露出一脸严肃的表情,说:“我在想啊,要编个故事吓吓你。” 她若有所思,说:“你吓不倒我的。” 韩澈双手叉住腰,走到她面前,笑着说:“要不下回试试?” 她似乎来了兴趣,问:“怎么试?” 韩澈想了想,说:“一起看恐怖片?” 光希很认真地看了看他,然后抿了下唇,继续往前走了几步,“难怪小叔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想法肮脏。” “喂,你小叔这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韩澈急忙跟上她,“我明显就不是那一类人。” “你说带我去看恐怖片,还说自己不是?”光希一本正经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看电影的时候,如果我被吓到了,你趁我害怕,就能占我便宜。” 她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这话,有多么直白。如果是别的女孩儿跟他这样说,韩澈绝对嗤之以鼻,可不知怎得,他听许光希说的每一句话,都觉得那话,相当真诚,相当真实。好像,就是应该如此。而他,居然就这个话题,尝试跟她解释:“光希,我不会那样做的。我们不看恐怖片,看别的电影怎么样?” “看电影?”她这次答应得很是爽快:“可以。”吃饭跟看电影,小叔跟她,应该也经常做吧。 韩澈没想到她竟然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就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儿,可以是他的。 月光静静地流淌,夏日的风,轻吹,柔软如同母亲的抚摸。夜色醉人,她在身边,韩澈觉得脚底下,轻飘飘的,情不自禁,伸出一只手来。 光希碰到那只手的时候,如同触了电,条件反射般缩了一下,原先韩澈带给她的,如和风细雨般的感觉,一下子都变了味,她忽然想要逃离这一切。 韩澈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她已经快步跑远,他只好扯着嗓子,喊她:“光希,许光希——”她却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急匆匆往回走去,快步地逃走。 韩澈一下子,就像是从云端跌落深渊,不明白,不理解,心里懊悔至极。他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忽然就让许光希如此厌恶,迫不及待逃离他。食堂门口陆续走出来几个人,这个点,大多是外国的留学生。他叹了口气,手上还握着许光希刚才还给他的钱,这一顿,还是没能吃成。 从韩澈那儿离开之后,许光希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去哪儿。回家?家里没有人,他不在。给他打电话,去找他?见到孙瑞琳怎么办?抬手看了眼时间。才七点半。 从地下通道过街,然后去搭地铁,到家,应该能到九点半。这个时候,小叔会回家吗? 她说不出来缘由,只是隐隐觉得,今天要比他晚回去才好。 她跟韩澈。他跟——孙瑞琳。 地下通道这个时间点,还有卖水果的大叔,挑着胆子在摆摊。光希从他手里买了一斤桃子,就学他,在边上找个地方,铺上纸,坐了下来。计算好时间,还要再等……等半个小时。 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桃子,抽出一张湿巾,细细地擦拭桃子。 韩澈过来的时候,看到她正坐在石阶上,将用过的湿巾折叠好,放进塑料袋里,然后重又抽出一张,擦拭袋子里剩下的桃子。很认真,细致,像是在做一件工艺品。 光希在看见他的时候,立刻躲闪开目光。 韩澈一阵心揪,就那么被她扯着,扯着,惊慌失措,不由便低下身子,跟她连连道歉:“光希,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怎么突然,真的对不起。很对不起,光希。” 旁边卖水果的老伯,斜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许光希看着这个蹲在自己面前,语无伦次的大男孩儿,目中忽然流露出一丝同情,试探着,伸手过去,碰了下他的脸。 韩澈立刻就止住了声儿,一动不动,不敢呼吸。 她略略侧过脑袋,皱着眉,整只手,都贴在他侧脸上,极为温柔地用小鱼际,轻轻抚摸他的颧骨。“你这颧骨长得很好,不高不低,适中。我的就不好,内秀,肉太少,许寒妈妈说,这样面相的人,命薄。”语气淡淡的,好像,还有些失落。 韩澈咽了咽口水,只觉得,自己胸腔内的一颗心脏,扑通扑通,上下跳动着。那老伯见到这一幕,刻意高声叫卖了句。 韩澈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想开口说几句话,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打破了这局面。 “希希——”一个男人的声音,冷冷的,冰冰凉凉的。 韩澈并不知道来的人是谁,可下意识,就觉得这跟眼前女孩儿有关,而许光希,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眼睛里,立刻就有了光。 07 不能再深陷1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小叔?”她立刻把视线送过去,然后,就看到了任平生,还有正站在他身边,轻轻挽住他手臂的孙瑞琳。她的心,猛地一沉,笑容立刻消失。 韩澈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明前一秒钟,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她还那么高兴,后一秒,就又情绪低落。他轻声问了一句:“光希,你怎么了?” 孙瑞琳已经走了过来,“你就是希希?我是孙瑞琳,曾经在你小叔公司上过班,在你小叔的私人宴会上,我在你家里,见过你几面。” 光希连看都没看她一眼,面无表情道:“既然知道那是我家,你一个外人,没事过去做什么?” 韩澈震惊了,碰了下许光希的胳膊,她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任平生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应该答应孙瑞琳,让她同来。明知道希希会反感,会如此抗拒,甚至口不择言。他很快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希希,还没吃饭吧,我们先上车。” 韩澈犹豫着,觉得有必要跟她的长辈解释几句,于是跟了过来,说:“许先生,刚才正打算带希希去食堂吃饭。因为一些原因,很抱歉,让希希……”他追到地铁站门口,才断断续续说完。任平生的车子就停在不远处。 “希希?”任平生站住了,听他这个称呼,似乎觉得颇为好笑。“你跟她才认识几天?” 韩澈顺了顺气儿,说:“许先生,我跟希希是昨天下午,在观海酒店前认识的。仔细算下来,不过一天半。” “一天半?”任平生笑了笑,看向光希,“才一天半,你就把他当朋友了?”似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嗯,他是我朋友。”光希看着面前正喘着粗气的韩澈,皱皱眉,对他说:“他不姓许。他叫任平生。” “可你叫他小叔……”韩澈觉得奇怪,道:“远房表叔?” “一起吃个饭吧,”没等光希回应,孙瑞琳就说道:“正好大家可以相互了解一下。” “韩澈不会愿意跟我们一起吃饭的。”光希说了一句,回头看向韩澈,说:“已经很晚了,你宿舍不会关门吗?” 韩澈笑笑说:“还有几个钟头才关门。” “我累了,我想回家了。”她说。 “哦,那希希,我……” “你还是先回去吧,我会带希希回家。放心。”任平生理了理她的头发,将她的马尾辫理到后背,对韩澈说。 韩澈还是担心,可面对任平生,就隐隐有点气馁:“可是希希她,她还没吃饭,会不会觉得饿?” “其实不是很饿,我可以回家吃。”光希从任平生身边走过来,面对着韩澈,笑着:“以后有机会,去你学校食堂,你还欠我一顿饭。算不算数?” “当然算数。”韩澈立刻笑了起来。 光希抿了下唇,皱眉道:“那你现在,可以先回学校吗?” 韩澈点点头,想起来跟她长辈打声招呼再走:“那么,许……”他换了个称呼:“任先生,我就先走了。”才走几步,就回头朝她又看了一眼,是很不舍的样子。光希朝他微微挥了挥手,远远跟他告别。许寒跟她说过,要一直目送朋友离开,直到过了这一条马路,才可以。这是礼数。 任平生在距离她两步的地方,看着她目送韩澈的背影,想走到她身边,说些什么话来,但却像是被什么钉在原地。黑夜的暗流,静静地流淌,滑过时间的每一丝空隙。终归有一天,他也将如此,目送她离开。 韩澈走后,孙瑞琳勉强笑了笑,说:“平生,既然希希想要回家,你去把车开过来吧。” 任平生有点不放心,孙瑞琳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安慰道:“我在这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听她这么说,任平生不好再说什么,轻拍了拍光希的肩膀,示意她安心待在这里。 夜晚的风,有点儿冷,她环抱双臂取暖,看了眼孙瑞琳,说:“你叫他这么亲昵?” 孙瑞琳勾了下头发,说:“我跟你小叔……” 光希打断了她,直白问道:“你跟我小叔什么关系?朋友,情人?还是se/x pa t e ?”“他的朋友叫他任平生,或是A d ew。他不会喜欢你刚才的称呼的。” 孙瑞琳略略擦了下嘴边的口红,说:“希希,你非要把话说这么难听吗?” “口红颜色很好看,”光希吸了吸鼻子,背过风去:“可是再好看,还是要洗掉,不能带着它一辈子。” 孙瑞琳有些哭笑不得,居然被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儿说得哑口无言,“希希,我们今天不谈这个好吗?” “不要叫我希希。”她后背微微耸动着。 很快,任平生就把车子开了过来,从后座拿过来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希希,你先上车吧。” 光希接过衣服,是她的一件薄外套。“她会跟我们一起回去吗?”她问。 孙瑞琳有些不高兴了,双眼看着任平生,希望他能给她一个好的答复。 任平生闭了下眼睛,说:“不会。”摸了下她的头发,让她坐上了副驾驶座。然后关上车门,走过去几步,跟孙瑞琳谈话。 “今天的事情很抱歉,我不知道希希她,反应这么强烈……” 孙瑞琳撒开双臂,摇着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害了她?” 任平生呼出一口气,说:“我只知道,这样让她很难过。” “这难道不是你的目的吗?”孙瑞琳笑了一句。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你不接我电话,不打算见我,这些我都能接受。毕竟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可是你今天……你在利用我吗?”孙瑞琳很不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你看见许光希跟韩澈在一起了,你不放心。你这一整晚,都跟着她,我来找你的时候,你就在南大门口,你在等她。然后你看见许光希跟韩澈这么亲密,你嫉妒,于是利用我,让许光希心里难受,让她离不开你。” 任平生眉头紧锁,十指握紧,复又松开,像是被人扔了一颗炸/弹,随时准备爆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孙瑞琳轻笑了笑:“那任平生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希希她只是我的侄女,我一直把她当做自己的亲人。” 孙瑞琳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须臾,说道:“不,你爱她。” “荒唐!龌龊!”任平生像是失去了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孙瑞琳你这句话……根本不成立。” 孙瑞琳抿唇,颇为无奈:“如果你不爱她,怎么会介意她身边有别的男人,怎么会对那个男人,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敌意?” “我……”任平生在找说辞,“这只是叔叔对于侄女,适当的关心。”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清楚。”孙瑞琳不想继续跟他争辩下去,从包里拿出一包烟,点燃了一支,缓缓呼了出来,“不过我要提醒你,任平生。你大她十一岁,她现在还小,把你当作她的神,崇拜的对象,可她始终是会长大的。一旦她长大了,发现自己以前错了,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小叔,竟然如此龌龊,你觉得她会怎么想?与其让她到后来后悔,不如你现在放手,让她自己选择,韩澈,或是其他任何男孩儿。你舍不得,我来帮你。” 08 不能再深陷2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那天晚上,也是现在这个点。”她仰躺在座位上,让后背紧紧帖住真皮垫,“我在那边等你等到这个时候,可你就是没来。” “那个时候,脱不开身。”他说。 为什么脱不开身?一定是因为孙瑞琳。其实她很久之前就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一直在他身边。只是任平生从未让她来过家里,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她。所以,她也就装作不知道,就当没这个人。可那天,恰好,她提前回来,回到家,就看到了孙瑞琳,在用她的杯子,跟他在一起。 像突然之间,天就塌了,然后,就逃了。其实她后来想想,那天应该要听任平生跟她解释的,可能孙瑞琳只是他一个同事,并没有其他特殊关系。她遇到事情,总是习惯性逃离,可一面地,又抑制不住,过度揣测,往往就把自己弄得很痛苦。 她打开车内的暗箱,入眼,就是一盒牛奶,还有一罐酒心糖。 “看下保质期。”任平生提醒她说。 她嘴边露出一丝笑容,掰开糖果罐,取出一颗糖,塞进嘴里,舌尖上,立刻甜得发腻,酒味蔓延开来。 任平生装作漫不经意问道:“你后来去酒店,是韩澈的提议?” 光希点点头,嚼着糖果,将吸管放在嘴边,吸了一口牛奶。 “他没对你做什么?”他的语气很平静,这么一问,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做什么?”光希表现得似乎一无所知。 任平生看了眼后视镜,光希就正注视着他,眼睛微微笑着。她知道?还是不知道?任平生笑了一下,没弄清楚,没有回答她。 她见任平生不说话,于是侧过头去,一只手握住牛奶盒,用牙齿轻轻抵住吸管,看了一会儿路边还在亮着的店铺招牌。经过一个大型商场,大概在三层楼的高度,挂了一幅某个电影院的电子招牌。任平生见她忽然见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事情,视线跟着移动,身子微微侧到去。车子又开了一段路,等那个商场隐没在路口,他才看见她重又坐回原处,将牛奶盒放在手心,双手搁在大腿上,像是在自言自语:“韩澈说,会请我看电影。” “明天?”任平生问她。 她摇了摇头,将牛奶放在唇边,又喝了一口:“不知道,也许吧。” 任平生忍不住侧过头,去看她。她还是一副水波不兴的样子,难测心情。“明天不行。”他咽了咽喉咙,说:“明天下午去北京,我们在那儿住一个晚上,后天去你爷爷家。” 她咬住下唇,隔了一会儿,将伸缩吸管抽出,说:“我可以自己过去。在外面这么几年,有些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了。” “希希的确是,很独立了。不过,许老爷子那边,小叔每年都需要过去跟他说一下这边情况,况且这次你爸爸也在,我觉得,这一次还是由我陪你,比较好。” “你以什么身份过去,陪同我出席我爷爷的生日会?”她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小叔?长辈?这么多年了,这层身份,能卸下了么?我都已经长大了,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任平生抿唇,五味杂呈,“很抱歉。如果你不希望我过去的话,可以让你平安阿姨带你过去。那边,我可以跟她说。” “好。”她将牛奶盒沿盒上标志线,掰开,放空了里边的气,然后一道一道,折叠好,放在手心。 任平安在接到任平生电话的时候,正在收拾行李。在听到她这个异母弟弟,说拜托她将许光希送到北京的时候,她倒不是十分惊讶。毕竟,他上一次来电话,也是为了光希。 “不好意思,这次又要麻烦你了。”他此时正在家中,晚上睡不着,在书房翻看书架上的书。 任平安将手机放到免提上,双手正满满提着衣架子,“别这么说,我这几天啊,正好要去协和开个研讨会。”好不容易都塞进了密码箱,恰巧从门口经过的她丈夫沈一清,看不下去,在屋外就打趣她说:“我说你这行李箱接二连三地坏,你这一股脑儿全装进去……” 任平安立刻跟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又指了指搁在床头柜上,屏幕还亮着的手机。她丈夫这才压低声音,过来帮她把衣服一件一件都又拿出来。 “我跟你说啊,希希这孩子,不止是你,我们任家这一辈人,对她都有责任。”任平安拿过手机,按了听筒模式,继续说道,“所以啊,以后希希再有什么事情,尽管给我打电话。” 沈一清将衣服全都从一架上拿下来,摊开在床上,重新折叠,听到这话,不由挑眉,摇了摇头。任平安很快过去阳台,回来的时候,沈一清已经把她这回要去北京的行李,都整理妥当。 “你看啊,洗漱用具在这一格,护肤品跟化妆包,都另外装在手提包里,衣服给你带了两套……” 任平安将短发勾到耳后,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听他介绍。 将行李箱拉链拉上,竖起来,放在门后。沈一清拿了搁在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问:“任平生打过来的?” 任平安抽了两张纸,替他擦了擦头上的汗,说:“是啊,为了光希。” 光希,许光希。沈一清知道这孩子,她是许家进监狱那位先生的女儿。那孩子九岁的时候,父亲腐败被关了进去,十三岁,爷爷把她交给任家抚养。任家为了还他一个人情,也就接受了。可任家这一辈的孩子没几个愿意要她,就当家里的几个人议定要把她送到四川,给任平安母亲抚养的时候,任平生当时就站了出来,主动把光希要了过去。 沈一清想到这儿,说:“谁能想到,一个二十二岁的大小伙子,大学毕业才工作没几年,居然就把她要了过去,说要自己抚养。这以后,愣是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 “经济不是问题,A d ew他母亲家的条件,你不是不知道。”说起他母亲,任平安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09 不能再深陷3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光希十一岁被他领过来的时候,CK电子创立不过两年,他的事业还在起步之中,而南京的房价日贵,当时父亲还在四川一个军区,家里着实也不会出这笔钱,不得已,他才搬到了母亲留给他的这处房子。从租房,到定居,当时他的那些不明就里的创业伙伴,还开玩笑说他是金屋藏娇。他笑笑说,的确是藏了一个人,不过那姑娘就只有十一岁。听他解释过一遍,他们还不依不饶,说那就是他从北京带来的小媳妇儿。实在说不过他们,他也就懒得再解释。 现在想想,当时毫无芥蒂的玩笑,放在现在叫他再解释,或许,已没那么坦然了。 杯子托在膝盖上,略有些发烫。 夜,深夜。全透明的玻璃天窗外,是高空孤悬的一轮明月。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景象,将书签放在书页间,反扣在桌上。后颈则靠住了柔软的椅背,让整个人处于一种很放松的姿态。 那书上这样写道:“我独自体会着这个没有危险的夜晚和头脑里的奇思异想,人类的道德观念是我们不得不向美的现世观念所致的敬意。” 而他此刻的心境,却是多年前,他在某本书上看到的一个片段——他慢慢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爱,却很不习惯。对他来说;她像个孩子;被人放在树脂涂覆的草筐里顺水漂来,而他在床榻之岸顺手捞起了她。 · 机票定在明天下午两点,任平生正好公司有个会要开,只好叫司机送她去禄口机场。韩澈的电话在那天早上打过来。他只有许光希家里的座机号码。昨天晚上回学校之后,已经九点,估摸时间太晚,又没有许光希的手机电话,于是也就没打过来。 一大早,上完第一节课的空当,就打了过去。是吴妈接的电话。 她吃过早饭,身上还穿着昨晚的睡衣,踩着拖鞋,在阳台上走动。夏日的光,漫过奶白色的窗帘,将整个空间都蒙上了一层干燥的气息。 吴妈按住话筒,高声朝楼上喊了一句:“希希,是韩澈先生的电话。” 光希拿起水壶,开水龙头,接了点水,替阳台的花浇水。今天不想见他。许寒说过,如果不想做一件事情,要委婉拒绝,不能不理人家。于是放下喷壶,往楼梯口走去,在二楼,趴在扶栏上说:“我在浇花,不方便听他电话。” 吴妈答应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又说:“他问你这几天有没有空,他想请你吃饭看电影。” 她想了想:爷爷家,不想去,可又不能不去。“帮我回绝他。”她说完,拎了一壶水,跑去任平生房间,替他那盆兰花浇了半壶水,淋得很透。在路过任平生常坐的长椅时候,她停下了步伐,也学着他平时的样子,躺在了上面,抬头仰望天空。 吴妈还在电话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跟韩澈说明。 她想着今天下午去北京的航班,计算着时间,跟可能会见到的人,那一张一张脸,如同在放幻灯片似的,浮现过眼前,最后停留在二十岁的任平生,那张还很年轻,却寂寂寥寥的脸上。那是他给她的第一映像。 10 当时记忆,酒心一味1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 她跟几年前被调往南京的爸爸,提前三天回到在北京的家,参加父辈组织的这一次联谊。 那时候,她的父母还有没离婚,母/亲还在她身边。她穿上妈妈在南京时给她买的旗袍,在房间里,对着镜子照了很久,让妈妈确认她穿这一身没什么问题之后,就走出了房间。 说是宴会,其实更像是一个西方的酒会。过来的,大多是背景类似,生活环境相近的人。 出房间后,来到前厅。晚上五点开始的宴会,到现在,人已经都陆陆续续地来了。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去吃点东西,在她身边的母/亲,已经看见了什么人,快走几步,上去打招呼了。 她一面找了个地方站着,一面目光在人群里,搜寻母/亲的身影。头顶的水晶灯,发出明晃晃的光,将整个大厅照亮宛如白昼,而光芒难以企及的拐角处,就留下了一抹淡淡的阴影。就在那片若隐若现,忽明忽暗之中,她看到了任平生。 他就坐在那里,身子微微拢了些光,有阴影打下来,脸上就像是罩了一层雾霭。他仰着脖子,许是微微低了些,听着他的同伴说着什么,不时地点点头,却不插话,只静静地听着。他有时,也会笑,可笑着,眼里却不见一丝欢喜。说着什么话,却似乎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就连眼前的人,仿佛,也与他毫无关系。 他是谁呢? “任平生。”忽然后肩被人拍了一下,是许寒。“终于见到真人啦,好看吧。”不等光希回答,许寒就做出一个夸张至极的表情:“简直太帅啦。”她长光希四岁,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容易犯花痴。 光希抿了下唇:原来他就是任平生。这个名字,她从许寒妈妈口中听说过:任家的小儿子,是任伯伯跟外面的女人生的。他妈妈去世之后,任老爷爷才把他从南京接过来,养在身边。没多久,就把他送出了国。 许寒还在她耳边絮叨:“我忘了,我的小光希,你还不知道帅是什么意思吧。”还煞有介事地跟她解释:“就是很好看很好看,跟Jack一样好看。”她最近迷上了《泰坦尼克号》,前两天还拉着她一起看。 光希点点头,就是明白了的意思。 她从小话不多,心思都在肚子里,只有许寒这样大大咧咧的姑娘,不介意她,还愿意跟她做朋友。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渐渐懂事,许寒也会教她一些道理,她都听着,有时会记在本子上,记得很认真。这个时候,如果她想继续这个话题,就要找些话来说:“你今天怎么回来这边了?”许寒是她大伯的女儿,她从父母口中,经常能听到他们谈论大伯,言语之中,对他极为不满。可以说,大伯是许家这一辈中,最为不学无术的人。很早之前,爷爷替他还完最后一笔债,就下令,不允许大伯他们再踏进这个家半步,大伯至今也是下落不明。可爷爷对许寒跟她母/亲,却是很好的。这种场合,他们孤儿寡母过来,一定又惹人非议,就算是别人的一番可惜,也是一种伤害,所以,爷爷事先跟他们打过招呼,如果不想来,可以不来。 光希在许家对外的几个正式场合,都没有见过许寒出席,所以才会有这个疑问。 “因为我知道今天民族舞蹈团的几个小哥哥会过来啊。你是不知道,他们长得那都叫……帅啊。”许寒词穷。 这个她知道,军区文工团直隶的民族舞蹈团在结束俄罗斯汇演之后,今天回京。下周五,他们会在北大表演最后一场,妈妈准备带她去看。 许寒叹息了一番,说:“还好我妈这次接待舞蹈团的人,我才知道,任平生居然也在里边。那他既然来北京了,没道理不过来这次联谊吧。他可是任伯伯家的孩子。” 许寒的智慧,从小到大,一直让她很羡慕,听她这么跟她绕了一大通,光希更是佩服得不得了。 许寒还在继续说着,大多是关于任平生,她听得很认真,比平时上课还要认真。这时候,妈妈敬酒完了,过来找她,“小寒也在呢。” 许寒叫了声婶婶,然后就跟被光希拉着,去跟人打招呼。 终于都过了一遍,许寒都朝她伸舌头表示自己累死了,还没有轮到任平生。好不容易,终于走过去,离他不远了,妈妈却转向跟他同坐的,舞蹈团的另外一个男生。 有长辈过来,他们同座的,为了表示礼貌,都会起身。许光希才发现,他居然长这么高,大概,高出许寒一个半头? 她一个一个打招呼,“任……”叔叔还是哥哥?许寒看起来很喜欢他的样子,嗯,叫叔叔比较尊敬人家。于是叫了声:“任叔叔好。”然后,舞蹈团的几个大男孩儿,都成了“叔叔”。 她这么一叫,许寒跟她是同辈,也只好低着头,跟着她叫叔叔,到任平生这儿了,愣是没好意思叫出口。那些二十岁左右的男生,被一个小姑娘叫叔叔,脸上都有些啼笑皆非的表情。许寒一张脸更是涨得通红。倒是任平生,不怎么在意的样子,随手从桌子上,拿了颗酒心糖,塞到她手里,摸了摸她脑袋:“乖。” 妈妈却下意识用胳膊挡了下任平生的手,似乎察觉到自己这样做有点儿失礼,低下身子,顺势就用那只胳膊,替光希整了整衣领,又理了理头发。一旁的许寒,心里咯噔了一下,偷偷看了眼任平生。 光希觉得妈妈刚才有些不自然,隐隐感到,任平生会不高兴,于是微微掰开妈妈的手指,透过指缝间的空隙,望向他。他还是那样一副淡淡然然,冰冰凉凉的样子。那只手,却已塞进了裤袋。 后来,她才从许寒口中得知妈妈为什么不高兴的原因,“虽然接回家了吧,说到底,还是个私生子。” 她回想起,当时在宴会上,妈妈拉着她,去跟任平安阿姨打招呼,那份热情,在任平生这里,从来也没见到过。 可不知怎的,她就是很喜欢跟他在一起,像是某种同类相亲。 她撕开酒心糖,咬了一小口,很甜。 11 当时记忆,酒心一味2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入冬之后,北京下了一场雪。 爸爸工作交接完成之后,就先回了南京。而妈妈则要在北京住上一个礼拜。 因着爷爷家的宴会,她遇到了任平生,于是十分期待周五他们舞蹈团的演出。谁知道,没过几天,她就又碰见了他。 当时许寒跟妈妈住在军区家属院,不跟爷爷一起住。她在大院读的幼儿园跟小学,正好在放寒假,一个人窝在家里无聊,于是就把许光希拉过去陪她,并美其名曰,替她补习功课。 许寒爸爸走后,她妈妈白天要去上班,时常是留她一个人在家里,看书写字,或是看电视。那个时间段,央视正在放《李小龙传奇》。许寒兴致索然,她却看着十分喜欢,往往呆在电视机前,一看就是一上午,非要等三集都看完了才行。 那天,电视里正放到李小龙跟木村过招,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撞飞了一般,跟着就听到许寒朝屋里大叫:“希希你快躲起来,你别出来。”语气里充满了惊恐。 她真就找柜子,要躲进去,找不到,就关了电视,在床底下躺着。可许寒就一个人,现在她妈妈不在,大院里的家属能听得见么?她心里急了,从床底下爬出来,匆忙跑到客厅,想起来要打电话给妈妈。 许寒老远就看到她了,叫道:“希希我叫你躲着,你回去躲着呀。” 还没跑到客厅,她就看到外面不知从哪里进来俩男的,在许寒家里又是砸东西,又是恐吓威胁。许寒哪里拗得过他们,被推倒在一边,都不敢说话了。有那么一会儿,她吓得腿都麻了,泪珠子在眼里打转,连忙跑到桌子后边躲着。不知道被什么拌了一脚,一头就栽倒在地上。那男人上来就要揪她头发,她怕呀,闭上眼睛,死死捂住眼睛。 “妈耶……”许寒被唬得不行。 突然,屋子里的嘈杂顿住了,再没有人叫嚣,砸东西了。“希希没事了。”“没事了。”第一句是许寒的声音。第二句……她心有余悸地偷偷睁开眼睛,透过指缝,看了看。然后,就看见任平生半蹲下身子,在跟她齐平的高度,看着她。那双眼睛,很深,很专注。“没事了,不怕了。”他说。 他这么说,她好像,真就全都好了。 其实,那天她并没有哭,只是吓傻了,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去打电话。然后,许寒就找来两把绳子,将被他打趴下的那两人绑了,然后交给警卫。这两个人,是许寒爸爸的债主,也不知道跟谁借的胆子,居然就要债要到这儿来了,而警卫一时失察,竟然放了这两个人进来。 任平生还没出国之前,跟许寒的母亲学过几年舞蹈。他在国外这么多年,跟这边基本上也就淡了,这次因舞蹈团汇演,才又重聚。那天完全是受老师所托,才过来帮她照看一下午孩子。谁知,就碰上了这回事。 “我对不起起你啊,希希,我可对不起你了,希希。”光希打完电话之后过来,许寒连声道歉,立马就注意到她走路一瘸一拐,“任叔叔,你快看看希希,她腿怎么瘸了?” 哪里有瘸腿,只是刚才吓得脚麻了,还没缓和过来。 任平生被许寒叫着,往这边看了一眼,就看到她揉着小腿,找了个位子坐下,轻轻呼出一口气,但是没敢叫出声。还跟许寒解释说:“脚麻了,没瘸呢。” 才缓和了一阵,又听许寒叫她:“希希,赶紧用力按住你头上的包。”她才意识到头上隐隐作痛,忙伸手去碰了一下,果然头上还真肿了,然后,真就用力按下去,立刻疼地轻嘶。 刚想松手,就又听见许寒说:“按住啊希希,按住!我妈说的。要不然你头上得肿起来。” 许寒刚才一定是被吓傻了,等到任平生叫她去拿药箱,她才记起来。 “不用了任叔叔,不用处理。没出血。”光希用手碰了下额头,还特意给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表明是真的没有出血。 然后,重又摸到那块地方,放下点额发,盖住了那个包,说:“我这样就好了。”不能叫妈妈发现,否则以后,都不能来许寒家里玩了。 任平生有些哭笑不得,跟许寒去柜子里拿药箱,她往里面看了看,跟着,就看见任平生从药箱里翻出酒精还有创可贴。 拧开酒精,盖子放在凳子上,倒了一半,他用镊子夹了一片药棉放里面浸了浸。 酒精味道很香。 “不是应该涂白花油吗?”光希指了下酒精盖子,问。许寒也反应过来了,说:“对哦。” “是吗?”任平生还真不懂,真就跟她们研讨了一番。最后,还是给她抹了白花油。 他的手掌很大,大概有她一张脸这么大,指关节略粗糙。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另外一只手,则用小鱼际慢慢按揉。 儿时的一些人,一些事,是伴随感觉,沉淀在记忆之中的。当时鼻尖闻到的气味,眼睛里看到的样子,感受到的他的触觉,那些微妙,朦胧的感觉,拼凑出记忆之中,他最初的模样。而随着光阴的流转,时光的流逝,这些印记,却历久弥新。从此而后,每一次相似的触觉,气味,观感,都让记忆的火花重又燃起。 直至今日,她闭上眼睛,仿佛还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类似兰草的味道。 许寒妈妈在那天晚点时候回来,看到光希头上的伤,皱起了眉头。她才想起来,摸了摸额头,把头发放下一点,挡住那块包。 家里出了状况,她跟妈妈要收拾,晚点公安局会过来录个笔录,于是就让任平生把光希这孩子送回家去。 跟任平生说了她家地址,许寒妈妈说:“这孩子,你别看她平时不做声,做起事情来,还是比小寒有头脑。”指的,大概是光希刚刚打给她电话这件事。 任平生看着正在帮忙收拾残局的许光希,笑了笑,没说话。 12 当时记忆,酒心一味3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这个时间段,军区的班车还没开,于是只好带着她去公交车站台等车。 他那时候,才从大学毕业,跟所有同龄的学生一样,口袋空空。 那一年,北京入冬之后,格外的冷,初雪过后,马路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在去公交站台的路上,她把一只脚踏在冰面上滑,因为担心会摔倒,从口袋里抽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棉衣下摆。 任平生注意到了她这小动作,就任由她拉扯他的衣服,好让自己站稳。这姑娘,刚才还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一回头,就有兴趣滑冰了。 接近下午的天,路上寥寥走着几个人,大多围巾、帽子,全副武装,双手插在口袋里取暖。他低头,看见她一只小手冻得微微发红,脚下一步一滑,嘴里边还饶有兴致地哼着什么歌。 “许光希?”语调上扬,是带着点询问的语气的。 光希抬头,积雪上漫散射出来的光,照得眼前发白,她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就看见,他的脸,跟洁白的天空,近乎同色,头发理得很整洁,清清爽爽,由于没戴帽子,耳朵冻得通红。 她刚想点点头,表示回应,立刻就想起来许寒跟她说过:能说话,就别点头摇头。能把一句话说完整,就别“是”,“不”,“哦”、“嗯”这样回别人。于是说:“我叫许光希。许仙的许,光芒的光,希望的希。”很认真在跟他介绍自己的名字。 他笑了起来,慢了半步,配合着她的步伐,说:“我叫你希希,可以吗?” 她点了下头:“可以。” 然后,她就看见他腾出一只手,将她脑后的帽子拉上来,盖住她的脑袋,而后整个儿地抱住她,将她另外一只脚也送到冰面上。光希的眉头舒展了,就笑了起来,是相当开心的样子。 · 公交车很快到了,找两个位子坐下。一大一小两个人,没什么话说,而任平生看起来,也不像是健谈之人,于是,就只有沉默。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坐不住,好动,全是小动作。而许光希,坐着,竟真就稳稳地,端正坐在位子上。倒还清静。 从公交车上下来,她就担心任平生会碰到妈妈。几天前的酒会上,光希隐隐知道,妈妈不喜欢他。 那时候年纪还小,没有办法很确切地形容她妈妈对于任平生的感觉。其实,谈不上是憎恶,更多的,可能是世俗的偏见。 车站离财政部家属院就几步路,她想,送到小区门口,应该不要紧吧。谁知,门口的警卫还没放她进去,就看到妈妈拎着一袋子菜,远远地站在那边。 她叫了声:“妈妈。”走过去。妈妈却还在看着任平生。 冬天天暗得很快,才到五点,外面就成了灰蒙蒙的一片。灰蒙蒙的天,下面是灰蒙蒙的树跟墙。 妈妈似乎意识到任平生替她把女儿送回家,至少应该跟他道声谢,于是笑了笑,说:“谢谢你把希希送回来,还没吃饭吧,正好你家里几个人正在老爷子那儿做客,你姐姐也在,一起上去吃个饭吧。” 很奇怪,明明妈妈不喜欢他,还叫他来家里吃饭。光希倒是很开心,然后,就听到任平生很委婉地拒绝了。妈妈也没再留他。又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才拉着她进去。 一进屋,果然看见任家几个后辈都在家里。 爷爷跟任家爷爷是革命时候过命的交情,后来的子女们,也秉承父辈的意思,两家走动一直很频繁。 妈妈把手里的塑料袋交给家里的阿姨之后,顺口就提了一句刚才见到任平生的事情。光希低着头,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把头发放下来,确定能盖住那块红肿之后,才出来。 “在美帝这几年,回来还是这副样子。他啊,在南方待久了,跟咱们这边生分。养不熟。” “这孩子品行不恶。”爷爷发话了,“稳重。” “是啊。”妈妈重又提起刚才那件事,很快一带而过,谈起了刚刚过去的中共十七大。 饭桌上,光希吃得很慢,听大人说些什么话,企图再听到关于他的话题,可直到结束,也没见他们再提起过任平生。 记忆中的那点感觉,因着还小,还体味不深,就像是远处飘来的一片云,风一吹,就散了,来回,总聚不成雨。 时间一天一天过,到周五,妈妈如约带她去北大看了那场演出。 当时的那一场,是公演,早早就有学生占了座,她们过去的时候,有点儿晚了,只找到倒数几排的两个座位。剧场里边不知道在放第几个节目,舞台上是一男一女两个舞者,着苗族服饰,配乐是山溪、鸟鸣,她觉着稀奇,听男女舞者互相求爱时候的一唱一和,声音相当滑稽,可那身段,就十分柔美。 她在后来一个群舞之中,看到他的身影。那是一出展现男性刚强之美的舞蹈,男演员身着交领,短裙,戴配饰,类似早期的商朝服饰,配合鼓,与气势磅礴的音乐,每一个动作,都在无声演绎一个故事,展现一种气魄。那一场,长达十来分钟,当它结束,现场观众还意犹未尽,整个剧场,都静悄悄的,唯听见有舞台上,漫长舞蹈过后,那些舞者胸口起伏的喘息声。几秒之后,现场才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那是最后一出节目,那场舞蹈过后,所有演出人员,全体谢幕。跟着,就有事先安排好的学生,上去献花。刚才在台下惊呼的女生,也都大着胆子,上台去。 剧场灯光,将舞台照得毫毛毕现,余下的,皆是黑暗。她被妈妈拉着,跟着前排的人,有序退场,侧过头去往舞台中央,眼睛就看到舞台上,那群被鲜花跟掌声簇拥着的人们。光芒四射。 13 久违的父亲1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飞机在那天下午抵达首都国际机场。从停机坪出来,就看见有人高举着牌子,来接任平安。 过来接机的是协和的学生,其实早在之前的电话里,任平安就跟这边说过,来北京她会住在家里,就不住安排的酒店了。校方后来,还是安排了人过来接送。 却之不恭。于是,就跟着那两个学生,上了车。一路上,学生移樽就教,任平安也一一回应了,说的,大多是医学上的内容。这两个学生,对这位PSU过来的博士,表现出十分的崇拜。 他们聊到ACS,谈及PCI术后治疗,美国心脏学会的一些推荐用药。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这边家属院,外来车开不进去,那两个学生,就在门口把她们放下了。 “我会在北京待几天。”任平安说:“后天研讨会结束,我来接你。” 光希跟她说了句:“谢谢。” 从出门到现在,整整一个下午,她都没说过一句话。任平安在美国时候,多少对她的脾性有所了解,这么一句“谢谢”,倒让她觉得意外,笑笑说:“我是受人所托。你要谢,应该感谢你小叔。” 她拉了下肩头的背包,说:“任平生或许更希望我能远离他。” 任平安不太能明白她这话,将她送到门口,说:“我得先回一趟家,就不陪你上去了。明天会过来拜访许爷爷。” “好。”目送任平安走了之后,才抬起手臂,摁了下门铃。 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她在南京出生,从她记事起,每年都会在这里跟爷爷住一段时间,九岁,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他。后来,随着父亲落马,母/亲跟他离婚,她被爷爷接到北京来,一住,就是两年,再后来,才因着被任平生收养,重又回到了南京。 她时常想,如果当初爷爷没有把她交给任家,而是一直把她留在身边,会不会又是另外一条轨迹了。 门铃响了两下,很快,就有人来开门。她还想着会是家里的什么人,门一开,就看见许寒笑嘻嘻地站在她面前,一见面,就说道:“高了不少嘛,希希。” 她这几年在国外念书,只有过年会回来一趟,回来,也是回南京,跟任平生过节。很少过来北京。而许寒学校毕业之后,就进了电视台,满世界乱跑。两人这些年,几乎都见不到什么面。 许寒看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高高瘦瘦,只是,常年在外面走新闻,皮肤晒黑了不少。 “大家都不喜欢冷血的人,所以他们伤心我也要低头装作伤心。他们需要我觉得羞愧的时候,我就脸红。而当他们都开心的时候,也要适当地笑一笑,这样能更融入大家。”光希还记得当年在本子上记录许寒跟她说过的为人处世之道,于是咧开嘴巴,笑着。许寒很快领她进门,去见家里的其他长辈。 在玄关处换了拖鞋,往里边走去,迎面来的叔叔婶婶,都一一打过招呼,她的目光在里处搜寻着爷爷的身影。还在想,待会儿怎么开头,就看见面前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白发无须的老人,拿着一把扇子,悠悠走了过来。 是爷爷的样子。 光希站住了,不动了,就让爷爷这么看着。他眯起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像是一时间没认出来。隔了好一会儿,许寒提醒了句:“爷爷,这是希希。”他才恍然明白了过来:“哦,希希啊。” 大姑叹了口气,说:“去年冬天,你爷爷不知怎么回事儿,脑子忽然就不灵光了。这个也忘了,那个也忘了。老糊涂了。” 大伯母心直口快,道:“你啊,你爷爷可从小到大最疼你,你这几年,都不说来北京看看你爷爷。”许寒连忙碰了下她母/亲的胳膊,示意她就别说了。 “希希还小呢,还小呢。”爷爷听不进他们的话,一双如枯枝一般的手掌,将她的手握住,放在手心,咧嘴笑了笑。她鼻尖忽然涌上一阵酸涩。 “对了,这任平生怎么没过来?”大姑问了一句:“希希,你小叔没陪你一起来吗?” “他……他……”她在脑子里想着说辞。 “捉摸着,是在忙呢吧。” “没事儿,咱们许家人做寿,他没时间,不来,也就不来了。” “任平生他,是我叫他不用陪我过来的。”她扶爷爷坐在椅子上,心里面兀自忐忑不安,“我自己一个人过来给爷爷祝寿。就可以了。”她说这些话时,忘了要笑,不敢看这些人。场面一度,就变得有些僵。隔了一会儿,才听见有长辈说:“这倒也是,希希都这么大了。” 许寒见状,很快不失时机地将她今天带来的男人拉过来解围,跟众人介绍她的男朋友。众人的议论点很快就转到许寒身上去了。 许光希将桌上的果盘拿到爷爷这边,找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爷爷见到荔枝,伸手就去拿,剥了好几下没剥开。她取出一枚,将壳剥了,把荔枝肉放在碗里,在上面戳了一枚牙签。爷爷塞进嘴里,咬了半天,忽然就皱起了眉头,重又戳了一枚荔枝,送到她嘴边。她吓得立刻尝了一口,跟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大姑他们还在谈论许寒的男朋友,七嘴八舌地商讨自己儿女的婚事。 渐渐地,她听到身后没什么声音了,连忙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吸了吸鼻子,当没哭过。心里还想着是怎么回事,跟着,就看见一个约莫四十余岁的男人,穿着衬衣黑裤,神情落寞地经过家里的几个长辈,嘴里不时说着些话,一个个地,在打招呼。大家似乎都表现地很友好,很安静了。 当他最后来到爷爷面前,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而当他在爷爷面前蹲坐下来,眼里蓄着泪水,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大家似乎觉得,这是极其自然的一件事情。光希看见这个人,却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喉咙,不敢呼吸,不敢作声。 四下里,都静悄悄的,生怕打破什么一般,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有人轻声说:“希希,这是你爸爸。” 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去看他。 大姑好心过去扶她爸爸起来,又跟她说了一句:“你爸爸呀,希希。”似乎希望她能做出什么表现,或是哭,或是骂,其他任何一种情绪,而不只是沉默。 大人们见她无动于衷,眼里那一丝丝怜悯,很快就转变成了叹息。 整个晚上,这一顿饭,她跟她父亲,没有说任何一句话。每当她父亲要凑近她,给她碗里夹点什么菜,她都受用,然后一口一口吃掉,却始终都是低着头,不去看他一眼。 是失望,他了解自己女儿的脾性,知道,她从小到大,不愿意跟人说话,尤其当她不喜欢那个人的时候,简直一句话,也不会搭理他。 14 久违的父亲2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酒桌上,几个姑父拉着父亲喝了不少酒,气氛倒也融洽。这么到了晚上,才相继离开。 许光希吃完饭,又等了一会儿,等到众人都意兴阑珊之后,才离座,独自回房间去。房间好几年没住,东西换了不少,书架子都搬了。她知道今天晚上,可能会睡不着,于是去爷爷书房,去找她以前会看的书。 小时候在爷爷这里住,家里会限制看电视的时间,每天晚上雷打不动看新闻联播。而她当时没什么朋友,看不成电视,于是就整天待在家里,跟爷爷莳花弄草,看书画画。老一辈的人,竖排繁体,看着习惯。新中国成立后,书籍照西方的排版出来,以前的书,反而就显得稀少而珍贵。爷爷退休后,就另外整了一个书架,专门放这些繁体竖版的图书。她小时候四大名著断断续续总也看不全,书架上一套很旧的《昭明文选》,整整六册,却反反复复能看好几遍。那时候,爷爷还经常打趣她说:希希以后想当女秀才? 如果没有爸爸锒铛入狱,或许她不会厌恶官场,或许,真就在家里安排下,在某个岗位,就混一辈子。 从书架上找到书,捧在怀里,儿时那记忆所带来的温暖,就顺着那本书,流进了胸口。 走到房门口,刚想把门带上,耳边就传来了她几个姑姑的低声议论:“看这丫头平时不做声,还当挺老实一人,见自个儿亲爹都那样儿。” “你不瞧瞧,她现在日子过的不比在这儿好?还认什么亲爹?” 这话不是许寒妈妈说的,而是跟她同辈一堂姐说的。她的事情,家里人都知道。 “话有点儿过了啊,希希这孩子,对她爸还有怨呢。” 她悄悄带上了门,呼吸也变得静悄悄的,蹑足,重又进了书房,将那本《文选》平放在爷爷的斗方桌上,一页一页翻着。 几个姑姑看到这边有动静,心里咯噔了一下,忙催促刚才那表姐过来问讯问讯。开了门,就看见书房开了一盏台灯,许光希戴着一副眼镜,在看书。似乎看得很入神。听到有人叫她,才回过头去,手里还拿着一本书,隔了很远问:“有什么事吗?” 那表姐看她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也没再走过来,找了个由头,说:“下边在吃西瓜呢,要不要一起?” 她举了下书,说:“不用。谢谢。” 那姑娘“喔”了一声。 等到房门终于关上,她才从鼻梁上摘下爷爷的眼睛,双手伏在桌上,用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文选》上随便哪一页:“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 “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她盯着这一行字,微微失神,不觉读出了声。“啪嗒”一声,眼泪落到了手背上。 她此时忽然很想听到任平生的声音,可她不能哭,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在哭。 去摸口袋里的手机,但却摸了个空,她心悸。跟着,就听到门外电话忽然响起,是家里的座机。会是谁打来的? 她抹了把眼泪,现在眼睛还很红,还不能出去。 “希希,你小叔电话,你要不要接?” 是他? “不……”嗓子有点儿哑,声音全吞进了肚子里,话没出口,就听见外边的爷爷说:“把电话给我,我来听听。” 她的心立刻被揪住,忙揉了揉眼睛,去拉门把手。 “希希在我这儿很好呢,嗯,你放心。”爷爷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了,觉得别人也听不见,跟人说话,总是很大声。 “嗯,你安排好了,希希跟着你,我放心。” 又说了几句,才叫大姑把电话挂断。她收拾好自己,终于过来客厅的时候,大姑他们看她的表情,似乎因着这通电话,变得有点不是味道。 “我,我来找手机。”她有些无所措手足。 许寒很快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她拿了手机,刚想回房,大姑就在身后说了一句:“爸,我觉着吧,希希这么大了,早该接回来了。就算不接回来吧,也不能跟任家小儿子,还住在同一屋檐下啊。” 话的意思很明了。她心里一紧,揪住裙子。许寒走过来,笑着说:“大姑妈,您都说希希已经大了,这有些事情,让她自己处理比较好。希希这几年,有谈男朋友吗?”说完,拉她在沙发上坐下,看了眼站在身边的男人,眼睛里满是甜蜜。 爷爷正用牙签戳那西瓜,家里的阿姨,给他单独给他削了一份。 “这瓜田李下的,让外人怎么说道?况且希希她爸爸现在回来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她从沙发上坐起身,声音很平静。 她父亲伸过来的一只手,黯然缩了回去,她大姑拦住她道:“你这孩子,话怎么能这么说?” 光希直视着她,冷冷道:“该怎么说,是我自己的事情,跟别人无关。” 许寒过来拉住她:“希希,这么多人呢,少说两句,爷爷还在呢。” 许爷爷一言不发,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水果,不再吃了。 爷爷?顿时,她心肠就软了。“爷爷,对不起。这个家这么大,您有那么多子女孙辈。您的生日会,多我一个,少我一个,没什么所谓。我就不该来这里的。”她蹲下身子,把手放在爷爷膝盖上,抬头看着他,说:“还是祝您能寿比南山。” 刚一起身,手,却反被爷爷抓住了。 大姑冷哼了一声,说:“爸,您看,这就是任家小儿子带出来的样子。”又转向光希父亲,道:“致远,你不管管你女儿?” “你要管我?现在才来管我?这么多年了,您在哪儿?上学、念书、家长会,您一直都在缺席。”她定定看着她的父亲,狠狠咬了下嘴唇,才不至于,当场就哭出来,“这些年,只有任平生,只有他对我好,没有任何条件地关心我,爱护我。” “希希,两位姑妈只是关心你。你反应有点儿大了啊。”许寒一直以来,都觉得光希没什么脾气,吃再大的亏,受再大的苦,情愿自己忍着,在背后伤心难过。她一生之中,从未见光希当面与人冲突,更不用说是顶撞长辈。 几位姑妈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15 久违的父亲3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希希,你还小,有些事情,你可能不明白。你小叔他毕竟才大你十一岁。就算你们俩现在清清白白,难保日后外人闲言碎语。”二姑妈忽然开口说道。 她静了静,感受到周身遍布的凉意,“现在不是外人,是你们,在质疑他。” 当初爸爸入狱,家里面没有一个人愿意要她,只有跟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他,站了出来。而现在,当初这些袖手旁观的人,眼里话里,却满是对他的污蔑。 大伯母朝家里几个长辈都看了看,说:“现在是关起门来,咱们自家人谈话,有些话,我就说亮堂一些。你几个姑妈,跟我也都坦荡些。”许寒看了眼自己的母亲,建议她不要。 大伯母没理会她,接着又道:“我们就问你一句,你能保证,任平生对你不会有任何企图,而你,也一直都能将他视作长辈吗?” “我为什么要向你们保证?”她难以理解,跟着很快感到不妙,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令人可怕的事情,问:“你们也拿这样的问题,问过他?” 几个姑妈互相看了一眼,没说话。 她喉咙一下子被什么堵住了,嘴唇发干,发白,一阵一阵的冷,漫上心头。她只觉得这个地方,现在一刻待不下去。 一直沉默的爷爷,将她一只手,握得死死的,张了张口,说:“希希今天就留在这里,哪也不去。” 许寒就势拿了她的手机,说:“好啦,爷爷都发话了,你忍心不听吗?” 事情,从来都是人做出来的。而这世上,只有人这一种生物,在生死存亡并未受到胁迫之时,会去伤害同类。她早该明白这个道理。越是明白,越觉心寒。 “许光希你站住!”一直不吭声的爸爸,视线落在她身上,肩膀微微一震,开口说道:“你现在以什么态度在跟长辈说话?” 她站住了。她记得,只有当爸爸对她很生气的时候,才会叫她全名。 许志远转过了身,脸上赔着笑:“见笑了,我替许光希跟诸位道歉。”这个双鬓发白,受过十一年牢狱之灾,曾今风光无限的许厅长,就这么,低声下气,低三下四,为他的女儿,一个一个,朝这些人,鞠躬道歉。 几个姑妈连忙扶了他一把。 许志远扳过她肩膀,拉住她胳膊,说:“走,家里水果吃完了,陪爸爸……陪我下去买点。”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爸爸”这两个字,还是换成了“我”这个称呼。 孤立无援,最后还是她这个多年不见的爸爸,把她带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 他们沿着小区楼下那条街,并排走着,天上没什么光,地下倒是亮堂。这条街,一直都很热闹。却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味道。以前的老店铺,或是拆了,或是整修了,纷纷改头换面。 这个时候,公园里还亮着灯,光希爷爷退休之后,就经常来这里,跟几个同伴奏乐唱歌。他大概也知道,于是时常,就在这公园驻足。 他们在靠近湖水的走廊里坐着。今年北京进入高温期后,就没下过雨,好在,还有风,在这湖边,倒还凉爽。 他爸爸指着原处某个还亮着灯的地方,说:“那地儿,以前有个烧烤摊,你爷爷不允许你们在外面吃东西,小寒就带着你,偷偷摸摸来吃。谁知道,当天晚上,你就肚子疼,吓得你妈妈,连夜就把你送医院去。从此以后,你就没再吃过烧烤。没几年,北京城整修,那儿就给盖了个便利店。” 妈妈?很久没听到这两个字了。 “还有一次,你小时候特别喜欢看哈利波特,连着有那么几个月,一放学就趴在窗台上。那时候你小嘛,话都闷在肚子里,大人不问,你就不说。没办法,孩子不对劲儿了,就问吧。这一问才知道,你是在等魔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呢。” 她那时候,还想着别人都是一群麻瓜。 “非典那会儿,我们去夏威夷,那时候,你才几岁?在海滩上,我跟你妈妈故意躲着你,想看看你反应,结果那次,你一回头,看不见我们俩,就哭,边哭还边尿裤子。” 这些,他都还记得。 可这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了。这么多年来,那些不好的人,不好的事,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湮没在茫茫黑海之中,此刻的,眼前的,终究会按照她所要的,变得平淡而不带有一丝情感。 她早已经过了顾影自怜的年纪,知道有些事情,不能逃避,只能面对,有些人,无法选择,只能接受。因为他们,生来如此。她许光希,一生下来,就是他的女儿,她身体里,有着他的基因,这是她终其一生,也无法摆脱的事实。 要承认这一点,于是也就变得,再简单不过。 “爸爸。”当她说出这两个字,感觉像是被什么,胁迫了一般,心里面,谈不上悲喜。倒是她父亲,红了眼睛,几近失语地答应了一声:“欸。” 二十的夜里,上半夜,看不见月亮。天空中,只有几颗星星,一闪一闪,明天,会是晴天。 还是一路无言。买了水果回来,几个亲戚,已经陆续离开。家里的阿姨收拾完残局,爷爷坐在客厅里,正在看新闻联播。 她父亲将手上的水果交给阿姨,嘱咐了几句,抬步过去老爷子那边,却看见,光希已走了过去,却又停在了半路上,恍惚回过头来,往这边看了一眼。两人面面相觑着,他勉强一笑,光希已撤回了视线,低着头,转身进了房间。将爷爷身边的位置,留给他。 16 谁心跳若擂1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她独自一人回房,料想许寒跟她妈妈已经走了,想去她房里拿些光盘看看。她记得,许寒有全套的《哈利波特》。 谁知,许寒竟还没走。脸上敷着面膜,一见到她就把她拉住了,嚷着说要跟她聊聊。 说是跟她进房间谈心,其实局面许寒一早就料到,一定还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不要企图许光希会对你主动说话,她这个人简直能把人闷死。 晚上没吃饱,到这会儿,肚子开始饿了。许寒跑去楼下,在冰箱里拿了一盒冰激凌,一罐糖果。 从罐子里拿出一枚糖果,递到她面前,等她接过去,才撕开冰激凌封口,用木匙挖了一口。 “谢谢。”将那枚糖果搁在手心,黄色包装纸,她猜测着它的口味。 许寒吃完一勺冰激凌,冻得牙齿发颤:“年纪越大,牙口越差啊。”缓和了片刻,整整脸上的面膜,问:“打算在北京住几天?” 她撕开包装纸,将那颗糖果塞进口中,是橘子味。“他姐姐后天来接我。”她说。 “他?”许寒注意到她这个称呼。“希希……”她想着措辞,“你爸爸现在回来了,你感觉怎么样?” 她皱了下眉,微微侧过来头,问:“如果大伯现在出现在你面前,你会是什么感觉?” 许寒被她问住了,“这我还真不好说。” 她重又靠在沙发上,说:“他对我来说,可以说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我都快忘了我爸爸长什么样子。从来也没期待过什么,他一出现,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许寒抱了个靠枕放在胸前:“那你刚才那么大反应。”她指的是刚才反驳大姑的话。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似乎很迷茫:“谁叫她们那么诋毁任平生。” 许寒扬眉,又吃了口冰激淋。这次的谈话,更多的是试探,许寒想试探出许光希对任平生到底是怎样的情感,她隐约觉得,方才许光希的反应不正常,没有天大的理由,她不会跟别人,尤其是跟长辈闹翻,而这个理由,可能是任平生。刚才,她还只是猜测,现在听到她这句话,许寒更是确信了几分。 光希将口中那枚糖搅碎,咽进肚子里去,看见许寒一时没说话,问了句:“你面膜还没好吗?”“再敷下去,你脸上就成细菌培养基了。” 许寒摸了摸脸上的面膜,敷得太久,果然有些干了。她将面膜撕下来,扔进垃圾桶,“那么任平生……”许寒脑子里转了个弯,问:“他还单着吗?” 光希皱眉。 许寒勉强笑了笑说:“正好啊,我们电视台有几个条件挺好的姑娘还都没结婚,我琢磨着,给介绍介绍。你知道你小叔那条件,那长相……” 她低头,撕开一枚粉色包装纸的糖果,猜测这次应该是草莓味。 许寒将几个适龄女子都介绍了一通,最后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我可以帮你打电话问问。”神色,倒是相当淡然。 她松了一口气,说:“希希,这事儿要是能成,谢媒酒,绝对少不了你一份。” 结果那天晚上,她就被许寒逼着,给任平生打了电话。她看了眼时间,这个点,不会影响他休息。 电话很快拨通,他接到她的电话,是意料之中,但,又不太想她打来。 枕边的孙瑞琳才睡下没多久,就被电话铃声吵醒,开了床头灯,问:“谁打来的?” “没事,你接着睡。”说着,他披上睡衣,拿了手机,很快走到阳台。 电话一直没人听,许寒明显看到光希的没有渐渐皱起。心里面为这个提议而微微感到懊悔。其实,她只是想看看光希在听到要给任平生介绍对象时候的反应,好确定他们俩真没什么事。就在她想建议明天打的时候,电话就接通了。 “还没睡?” 是他的声音。 这一整天,都想打给他,可以什么借口打给他呢? 她的心,一下子就安稳了下来,感受着这寂静的夜中,相隔几千里的牵挂,她唯一的,一丝牵挂。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来打给他的目的,“许寒说要给你介绍对象,你看,你要不要答应来北京相亲?” 他有些哭笑不得。光希听见电话那头的笑声,感到相当愉悦,说:“她说如果成了,要请我喝谢媒酒。谢媒酒……你请吗?” “这我可不知道。”任平生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怎么样?今天一切还顺利吗?” “你不是已经打过来,确认过吗?”她抚摸着窗台的纹路,月光将地面照得皎洁如霜。 “听起来,似乎还不错。见到你父亲了?”他问,“感觉怎么样?” 光希将视线投向窗外,说:“你怎么跟许寒问一样的问题?我的感觉?没什么感觉。” 她对这世上大多数人,大多数事,都是不在意的。没感觉,很自然。任平生问:“能接受突然出现一个父亲吗?” “他想做什么是他的自由。我接不接受,意义不大。”她回答说。 这么说,就是还不习惯的意思。这么有一句,每一句地说着,过了好久,他才看见孙瑞琳开了他头顶的灯,朝他走来。 “怎么不说话了?”光希问道。 任平生看了眼赤着脚,就距离他不过五步距离站着的瑞琳,笑了笑,对电话里说:“没什么。” 她脑子一空,问:“你在家里吗?” 任平生犹豫了两秒钟,才回答了她:“不在。” 她感觉脑海里,一些杂乱无章的声响在跳动,心脏紧绷着,不敢动:“跟她在一起?” “希希……” “她在你身边?”她的心猛地一沉。 任平生缓缓呼出一口气,说:“希希,你在北京好好给许老爷子过寿,剩下的事情,我们回来谈。好吗?” 她吸了吸鼻子,看着面前被月光照亮的指甲,问:“你爱我吗?” 许寒闻言,立刻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电话那边,是漫长的沉寂,漫长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她这个问题。很久之后,才听到他叹了口气,说:“爱。” “你既然爱我,为什么还要找别的女人?为什么孙瑞琳可以,你就不要我?”她咬住手背,咬得发狠。 17 谁心跳若擂2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任平生听到她的声音发颤,“这世界上,有很多不同形式的爱,而不仅仅是男女之爱。”任平生对她说,极力让自己的声音更有信服力:“小叔一直以来,都是把你当作亲人去爱。可能希希也把我当作亲人去爱,只是你还不是很清楚……” 余下的话,她再听不进去。“什么叫当作亲人去爱?”她靠在沙发上,双腿抱在怀里,像是被警察抓到的罪犯,只是说:“我不相信。” 任平生知道,再说下去,对谁都没有意思:“希希,太晚了,你好好休息,今天好好睡一觉,等你回来,我们再谈可以吗?” 电话挂断的时候,许寒已经将光盘塞进了电脑,屏幕的光,照在脸上,忽闪忽闪的,音响里放着什么人的对话,与配乐。 “希希,你小叔是正确的。”许寒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说:“不要多想,好好休息。” 她怎么还静得下来? · 爷爷的生日会,在第二天举办。老来儿孙满堂,应是极大的福气。只是膝下的几个儿子,偏生不争气,一个负债,一个被开除党籍,落马入狱。这许家,江河日下,现如今只有许老爷子小儿子跟两个女儿、几个孙辈在维持门面。 门前冷落鞍马稀。 她感受到家族的没落,感触最深的,是宴会上,家里人极力维护自尊,营造出一种虚幻的辉煌。而门户之别的偏见,与努力与浊官划清界限的刻意,则是这个家族,日薄西山的先前征召。 · 任平安在第三天,如约来到许光希家,过来接她回南京。而光希的爸爸,则将在半个月后,拿着他的履历前往新加坡。 此时她看着舷窗外,一碧如洗的蓝天,连日来的阴霾,似乎因这眼前美景,而烟消云散。 任平安打开电脑,在整理这次研讨会的内容。一面回到主界面,打开邮箱,翻到通讯录,将班机时间发了过去。她背靠住柔软的座椅,脑子里回想着昨天宴会上,许光希的长辈,旁敲侧击,从她这边打听她那个异母弟弟的消息,言语之中,还不露声色地提到光希昨晚的一些反常,她是既觉得奇怪,又深感可笑。任平生跟光希叔侄俩这么多年,要有什么早就有了,哪里会等到现在。 无稽之言勿听。 关了电脑,打算小憩,刚想示意空姐将窗帘拉上,转脸,便看见身侧那女孩儿,眼睛望着天边。 任平安关切道:“刚才飞机起飞,耳朵是不是有点儿疼?”刚才起飞的时候,她看到光希用手指微微点在耳朵上。 “带了酒心糖,就不疼。”她低头看了一眼拽在手里的糖果,回答说。 任平安扬眉:“可你还没撕开来吃。” 她皱起了眉头:“吃掉,不就没有了?” 任平安笑了笑,说:“你可以再买。等下了飞机,阿姨买一罐给你怎么样?” 她默了一会儿,嘴边漾起了笑,声音淡淡的:“等回去之后,他会陪我去买。”这个“他”指的,自然就是任平生。只是不知道,当她捅破这层关系,而任平生终于也给他们的关系下了定义之后,他会否还如三年前一般,将她流放。 任平安一怔,直觉告诉她,许光希这个回答,不正常,也不太应该。正好空姐走了过来,问询她要什么饮料,任平安摇了摇头,示意了下她的保温杯。转过头去,帮空姐去叫许光希,蓦地,忽然就愣住了,视线再移不开——她脸上些微的绒毛,在阳光下似是闪着光,恍若一枚成熟的蜜桃。一笑,那清清凉凉的一张脸,立刻就变得灿烂无比,连阳光都无可匹敌。而当她不笑,就那么微微探究地望着你,便就如同山溪之间的小鹿,清凌凌的,仿佛随时都会逃走。如此地充满生气。 她心里某处地方,渐渐陷了一点下去,原本确凿无疑的定论,突然之间,像是被谁抓住了一个漏洞。她似乎才意识到,当初那个不爱说话的许家小姑娘,已经亭亭玉立。这世上,或许只有女人,更能欣赏女人。而如果连她一个女人,都觉得许光希如此美好而令人心动,那么任平生心里面,对这个女孩儿就没有过一丝幻想么? 她长久以来首因效应影响而带来的判断,正逐步瓦解,代之而来的,即是短暂的迷茫。她不知道,任平生在面对许光希的时候,是怎样的身份,怎样的心情,而心里面,又忍不住地怀疑,这样一个年幼缺爱,一直以来生长在精神荒岛之上的女孩儿,会不会在感情观还没形成,就被突然打破的年龄,衍生出一种畸形的爱。任平生,会否就被这爱感染了,为这如水晶般纯净的女孩儿动容,而不惜突破道德的阻碍与这十一岁的年龄之差,真就,爱上了她? 由于遇上降雨,飞机晚了一个钟头。到达路禄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刚出航站楼,就看见有家属过来接机。 光希每至他们身边,便注目片刻,想象着,待会儿任平生见到她时的模样,不由地就心情愉悦。落地开手机,很快就有短信跳出来。她点开来看,希望能在未接电话里面,找到他的名字。屏幕显示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连着打了两次,可能是广告推销。收了手机,听见任平安推着行李箱,喊她的名字。快走几步跟了过去。 老远就看到,任平安对着她,正在跟面前什么人说话。那人穿了黑色西装,打领带,是个男人。个头高出任平安不少,她猜测着,会不会是他,可这样的装束,又不太像是他。 记忆之中,就没怎么见过他穿西装打领带,即便是相当正式的场合,他顶多,也就穿件白衬衫,袖口,还总是会卷到手肘。而即便是这么一身简单的装束,她学生时代的几次家长会,当他出现在她的同学面前,还是会引起一番不小的轰动。 想起她初高中时期,她一个小透明,居然每每就糊里糊涂因她小叔而火了。 18 谁心跳若擂3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光希小姐——”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将她拉回到现实。任平安身子微微侧过来点,她才看到,过来的人,不是他。是平日里会用到的司机。 她往司机身后再次看了看,确认他没来之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叔没过来?” “任先生还在公司开会。”他的司机解释了一句, 光希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问:“还没下班?” 任平安不禁将目光转到她身上。 司机看起来有些为难,勉强一笑,“先上车吧。” 光希看着玻璃墙外,灌下来的雨,目光惘惘的,说:“带我去找他。” 任平安勾了下头发,掩盖突然而来的惊讶。 他的司机迟疑着,试图找些说辞:“前几天才敲定林氏新口味咖啡的推广方案,今天安盛资本的代表,从美国来。这一向,先生脱不开身。恐怕没什么时间接待光希小姐。我还是先送你跟任小姐回家吧。” 那司机提起了任平安,以期光希能看在任平安的面子上,不要再为难他。当事人,却是主动拎了行李箱,说:“没事儿,我可以自己搭地铁回家。也挺方便的。正好,我要去新街口买点日用品。”“希希,你跟你小叔好好聚聚,有什么事情,尽管打电话给我。”说完,跟司机示意了一下,就很快离开,去搭最近的一班地铁。 许光希咬了下嘴唇,似乎想了很久,才叫住了她:“任阿姨——” 任平安回过头去。 她很快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肩上的马尾,跟着,大幅度抖动了片刻。来到任平安面前,等到呼吸平复了些许,她说:“这几天谢谢你。”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即便是受任平生所托,也谢谢你。” 任平安双臂抱在胸口,很夸张地扬了下眉,笑问:“你叫我任阿姨,却叫他任平生?” 她先是皱眉,很快,嘴边就露出了一丝笑意,低了下头,不做声了。隔了会儿,才又认真道:“总之,谢谢你。” 任平安接受她的道谢,一转身,脸上,却又流露出方才的忧心忡忡。 · 从炎热干燥的北方而来,南方的温度较之光希走时,已升上了不少。除了热,就是闷。 一下飞机场,即进入高速,她打开点窗户,便听到,风在耳边呼啸。 光希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风景,望着眼前掠过的花草树木,脑子里不自觉地想起了任平生。这阴沉的天,头顶的云乌压压的一片,仿佛随时都要下雨来,她望着,却觉清爽无限。 “李叔——”她一只手托着脸颊,双目朝窗外漫不经心地望。得到前座回应之后,她问:“他这些天很忙?” “是的,”李叔回答说:“先生这些天难得回家,你走之后,他连着两天都住在公司。” 光希搭了下双唇,将手臂从车窗上放下,垂眸望着眼前:他工作起来,一忙就是一整天,时常忘了一日三餐。 开到浦口时,已经过了六点,天还没黑,只阴沉沉地暗。进入市区以后,光希在便利店买了甜甜圈还有牛奶,一共两份。塞进书包后上车,这时候,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仍旧是151开头的那个陌生号码。或许是熟人。将书包放进后座,手指划过屏幕接听。 光希接通电话,大概有两秒钟,没听到那边出声,她还以为对方已经挂断,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了一眼——还在通话中。“喂?你好?”她重又问了一遍,跟着,才听到那边忽然想起的一声汽车喇叭声。 “许光希?”他喘着粗气,一路在跑,想找一个静一些的地方,“光希,我是……” 又是一声,连绵不断的嘈杂。盖住了电话那头的男声,那声音,似乎有点儿急,有点儿紧迫。 “谁?”光希皱起了眉。一只手,放在书包外仓,隔着书包皮,放在那瓶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牛奶上。 似乎,等到终于确定她不会挂断了,那边的声音才缓和了下来。断断续续地,像是难以向她启齿:“韩澈,我,我是韩澈。” “韩澈?”光希觉得奇怪,韩澈应该没有她的电话。可能是吴妈那天帮她回绝他的时候,给了韩澈她的电话。她这么想着,没再深究,只是问:“打来有事?”声音淡淡的。 电话那头带着点慌,强压住了。是无所适从的迷茫。“没什么,没什么。”他一连说了两句,仿佛,这般接连打来,的确是没什么事找她。 光希只是觉得,韩澈真是个怪人,明明没事,却还打来,既然联系,却是无话。“那我挂断了?”她问道。 “先别挂……”窗外又下起了雨,很小,密密麻麻地,如同牛毛。 光希没有挂断。 他松了口气:“先别挂。”自言自语,呢喃一般。 雨水打了进来。 她将车窗关上。橙黄色的灯光,映在玻璃上,有些微的雨水反射出的微弱的光,这窗外的风景,因着这光,便朦胧成了一片。 光希将手心放在书包上,企图将那牛奶捂热,一面,听着电话那头,韩澈的声音。他犹豫着,仿佛下了极大的勇气,酝酿了很久,才叫出了她的名字:“光希……” 她听着,听那一头,他将要说的话。 “光希,我知道我说这些话,一定会很冒失,可能甚至会让你觉得反感……可是你知道我……”他有点语无伦次,打住了。 光希从这话中嗅不出一丝味道,也没有习惯去猜测任何什么人的想法,直接就问:“什么?”声音相当平静。 “我……我想说……”他心里头,栓了一根绳,拉着,绷得紧紧的。片刻之后,他问:“我们明天,能见一面吗?我可以去找你。” 光希皱眉,不清楚他想做什么,又问了一遍:“你有事吗?” “对……”他呼出一口气,心绪较之刚才,平复了不少,“的确是想跟你说点事。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想当面跟你说这件事情。” 光希抿唇:“跟我有关?” 韩澈捏着手机的手,冒了汗,静静地,小心翼翼地,对她说:“如果你愿意,那就跟你有关。” 光希抿开嘴角,露出两个酒窝:“你是想请我吃饭了吗?” 韩澈一愣,心里面漾着些微的水花,倏忽,便轻松了,“是啊。”他说着,还未曾觉察自己已停下了步伐,“你还记着。”他以为,像许光希这样的女孩儿,本不会将他这么一个平凡的男孩儿,放在心上。 19 他的小女友1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你今天好像有点奇怪。”在她映像里,韩澈好像很喜欢说话,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总是他在滔滔不绝。 韩澈笑着,那笑容,略苦涩了些,他不清楚怎么就低迷徘徊,怎么面对她时,就这般小心,不敢轻言。他深呼吸了下,便又恢复成了一贯的乐天,说:“是啊,这几天见不到你,打你电话你不接,可把我担心坏了。我这接连忐忑,一颗心七上八下,差点心律不齐,就进了医院。”想说些开解的话,话一出口,却变了味道。 电话那头,突然响起一阵警笛声,像是配合着他的说辞。只是偶然。而这话,每一句,似乎都透着暧昧。光希皱起了眉,迟迟没有说话。韩澈仿佛知道她此刻的心绪,笑了笑,说:“我开玩笑的,你可别当真。” 玩笑吗?她听他这般说,倒真是释怀了,不当真。 韩澈又说了几句,约好明天吃饭的时间还有地点,才挂断。 将手机翻到主页面,盯着韩澈刚发过来的信息,光希目光惘惘的,忽然就问道:“李叔,我不在的这两天,小叔也会想起我吗?” 她用了这个“也”字,是从韩澈对她的担心,衍生而来,猜想任平生,是否也一样,如此关心她。 李叔映像之中,这位光希小姐,不爱说话,从不会主动与他交谈。他很意外,斟酌着词句,说:“光希小姐是先生的侄女,是他的家人,他当然会想起你来。” 只是因为,他把我当作家人?她望着窗外细细簌簌的雨,不再说话了。 · 车子不久便开到了科技园,这边园区栽种了不少香樟,香樟树熬过了冬天,到这时候,才开始落叶,风一吹,便洋洋洒洒飘落在了底下的花丛中,正当下着雨,叶片沾了水,亮晶晶地反着路边暗黄色的灯光。再走几步路,就到了他所在的大厦。 零七年,还在sta fo d电机系念书的任平生跟大学兄弟会的几个北美华裔创办了四方网,这就是后来CK电子的前身。当时的四方网,完全遵守美式经营标准,创始人与企业脱离,当时网站实际上的负责人,是现在CK的董事杨森。而任平生跟他的团队,则只负责技术。三年后,任平生完成本硕学业,四方网同时在CEO杨森的经营之下,成为北美华人圈里最大的华语网站。当时国内互联网形势一片大好,杨森于是提出了来国内发展,意图将四方打造成为全球最大的华语网站。为了在华扩张,杨森积极引入融资,并且不惜与外资签订相当严苛的对赌协议,任平生并不认同他这一做法,认为国内市场基本已被行业巨头瓜分,在美植根多年的四方网忽然转移至国内,恐一时之间水土不服,他认为杨森的策划,将四方置于没有退路的境地。 无奈,杨森作为CEO,在公司有最大的决策权,创始人亦无法干涉。半年后,杨森承担对赌后果,向投资人交出10%的股份,并且让出CEO的座位,四方网元气大伤。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任平生临危受命,与上海一家高科技公司总裁联系,就两家合并,经过三次谈判,终于签约合并,成立了现在的CK电子。 并且一路发展成了现在的规模。他在这里投入的心血,不比任何人来得少。 时间还不算晚,才七点多的样子,大楼里,已经空荡荡的,不见人影。整座大厦,静悄悄的,只有白色的吸顶灯,淡淡地亮着。 电梯很快来到一楼,里面的电子显示屏上,正放着什么广告。CK的总部,就坐落在这座大厦的第十六层。 公司有门禁,先前任平生为了她方便找她,让行政给她录了指纹。进去之后,沿着过道直走,去他办公室。法务部跟策划部几个办公室,还亮着灯光,里面却不见什么人。平底板鞋在地上一步一步往里走着,一面看着各办公室外的标签。等快走到接近会议室时,才听到有人交谈的声音。落地玻璃门,拉着百叶窗,挡住了里面的人,她透过一丝门缝,朝里面望着。 “……这些天,大家辛苦了。跟林氏的这次合作,到现在为止,基本上是已经敲定了。前期投资,绝对宽裕。安盛资本的融资,也就在这个月了。法务部这几天把协议都逐条比对一下……” 会议应该快结束了,任平生在做最后的总结。光希悄悄把门带上,走去他的办公室。 没有见到他秘书的身影,Amy应该已经准时下班。她将书包从肩上取下来,放在他桌子对面的沙发上,转而走到了落地窗户旁。 他的办公室,南北朝向,很通透。整块的落地窗上,左上角印着CK电子的logo,透过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城市——外面还在下着雨,脚下的行人如同黑色蚂蚁,树丛中的灯纷纷亮起,一片的暗黄色与黑夜交织,像是一幅大型拼图。现代化都市的夜晚,比白天更为迷人。 门没有关,当她听到有脚步声,立刻就转过了身子,可在看到眼前男人并非任平生时,笑容立刻就僵在了脸上。 她走了几步,去饮水机那边接水,那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哟,谁家属啊?” 陈晟作为安盛资本中国投资部的主管,是这次投资CK电子项目的负责人,也是任平生在国外认识的,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陈晟为人自然洒脱,性格外放,他在美国生活将近二十年,思维方式受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影响很大。 纸杯搁在手里,有点儿凉。 任平生正好进来,她把水递过去给他。 “A d ew,你女朋友挺漂亮的呀。”陈晟半开玩笑说。 饮水机升起一个气泡,发出轻微的一声“咚”。许光希拿过纸杯,再去接水,也是心乱,摁了红色按钮。 “别胡说。”喝完,顺手扔了杯子。 陈晟一脸不可置信。 水漫出来了,她烫得立刻甩手。 20 他的小女友2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任平生正在收拾东西,她声音不大,但他看到了,也听到了,刚放下手边的东西,就听见陈晟吓得轻呼一声,连忙赶过来,从桌上抽了张湿纸巾,包裹住她的手指。光希倒是很淡定,缩了缩手,说:“这种温度还起不了泡。我没事。”她还不习惯被除他以外的人,这么关心。 任平生刚迈出的步子,重又收回。 陈晟绝对不相信任平生跟这姑娘之间什么事都没有,按照他的性子,他不在乎的人就算在他面前闹一整天,他都能无动于衷看完半本二十万字的小说。刚才那姑娘一烫着手,他就有那么明显的反应。说他们两个没事,谁能信。 任平生的小女友?陈晟对她产生了不小兴趣,恰好,要等任平生看完他送来的资料后签字,就坐下来跟她闲聊了一会儿。因为关于任平生,光希听得很认真。 他说起了他跟任平生学生时代的经历:在他中学时候,差不多十三岁的样子,他们几个华人男孩儿在感恩节组织了一个表演。他穿上戏服舞动水袖,事先跟他爸爸学了半个月的京剧。然后他们几个男生上台表演,他演虞姬,任平生演霸王。表演那天,唱念做打,十分投入,台下却是茫然一片。“直到终场,几个知道的老师才恍然——’Fa ewell to My Co cubi e‘。” “是因为文化差异?”光希猜测着,是真的很好奇。 陈晟很是夸张地皱起了眉。 “不是吗?”她问。 “这么跟你说吧,”陈晟清了清嗓子:“你能想象一群连普通话都说不利落的人去唱京剧吗?” 陈晟静了两秒钟,两人后知后觉,笑成了一片。 “希希。”任平生叫她的名字,走到陈晟边上,将那份签完字的资料递给他。 听见是他的声音。许光希收敛笑意,将视线送了过去——他今天穿了条蓝色牛仔裤,上身是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领口开了一粒纽扣,露出喉结跟小锁骨,看起来,像是sta fo d的某个年轻医生。她抿住了唇,因为刚才的插曲,脸上微微发烧,下意识想转移视线。“风纪扣——”她提醒他。 任平生嘴边溢出一丝微笑,摸了两下,纽扣果然没扣上。 陈晟看着这两人你侬我侬而不自知的样子,做出一个受不了的表情,将文件收好,说:“我事儿都完了,就先撤了。”拿了自己的东西,在经过任平生旁边的时候,笑了下:“By the way, you gi lf ie d is eally cha mi g.” 任平生不去理他。 光希避开他去找书包。将里面的塑料袋拿出来,放在茶几上。“给你带了甜甜圈跟牛奶,要不要尝尝?” 任平生似乎有些意外,问:“你还没吃饭?”他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他应该先载你回家,或者带你找个地方吃饭。” “是我坚持要过来,跟李叔没关系。”光希辩解了几句,“我听说,你这段时间会很忙,有点儿担心。” 任平生一怔,在她对面沙发坐下,说:“我没什么。倒是你,这几天还好吗?” 不知道他说的这个“好”,有多大范围。终于还能见到他,在北京的那通不愉快的电话,她选择漠视。她怕再撕开一点,就又要被迫离开他。 爱情啊,让人变得既聪明又愚昧。全身心地被另一个人牵动,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收入眼底,小心地,谨慎地,害怕他每一丝的不愉悦。 光希见他在她面前落座,打算交谈的模样,将牛奶从袋子里拿出,拧开盖子倒了两杯,回答说:“还可以。” “许爷爷的生日会还成功吗?”是问询的语气。 光希将甜甜圈给他,“很成功。家里人悉数都到了,爷爷很开心。” 他从她手上接过,打开包装盒,抽了几张纸巾,将那甜甜圈包起来,递给她。“你跟你爸爸……”实在找不到话说,重又提到了她的父亲。话一出口,任平生就觉得不适宜。 光希却不介怀,就着牛奶,嚼了几口甜甜圈,咽进肚子里去:“他……爸爸……还好。跟他相处,应该可以。你可以放心了。”从嘴里蹦出的“他”字,还是换成了不太熟悉的“爸爸”。 任平生脸上漾起了笑,问:“什么叫‘我可以放心了’?” 光希想了一下,将甜甜圈拿在手上,说:“你很希望我跟他之间,没有芥蒂,能相处得很好。对不对?” 任平生没有否认。注意到她嘴角沾了点白色碎屑,从桌上抽了张纸。 她的语气异常平和:“我在尝试跟他好好相处。如果他愿意的话。我会尽量,不去抗拒跟他接触。”她说完,端起牛奶捧在眼前,牙齿轻轻咬住杯子边缘,而那双瞳孔颜色略淡,宛如棕色宝石的眼睛,隔着牛奶杯壁,正望着他。似乎,很在乎他的意见。 她九岁被父母抛弃,整整十一年,没再跟他们生活过一天。父亲突然出现,突然要认她,她觉得不适应也是应该,没有必要为了迎合他的想法,而强迫自己,去做自己不太喜欢的事情。任平生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她小心揣着的一颗心,而他越是明白她的想法,就越觉得心疼。 他俯身过去,座下的沙发,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光希握着牛奶杯的手,顿了两秒钟,才将杯子放下,托在膝盖上。他期身靠了过来,相隔本不过一步,已是很近的距离,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气息。是冰冰凉凉的感觉,跟以前一样。她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当她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时,很配合地仰起了脸,任由他裹着纸巾的手指,在她嘴边细细擦拭着。纸巾纹路略有些粗糙,偶尔,他的手指碰到她的肌肤,凉凉的。 她就怔怔地看着他在认真端视她的嘴唇,缓缓呼吸着。 任平生渐渐体会到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与先前所有对她的呵护与保护,全不一样。那种感觉,像是爱,又像是习惯。 21 他的小女友3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任平生。”她小声叫他的名字。 他有一瞬间的怔忡,手上的动作停了。她却忐忑着,试探着,缓缓拉住了他的手。任平生没有动,有些诧异。光希的心,一下接着一下,跳着,有点儿快。半晌,才记得自己要做的事情,低头,将他的那盒拿出来,“本来这趟过来,是担心你没吃饭,肚子饿。现在倒好,你一口没动。”脸上故意露出失望来:“早知道就不走这一趟了。白忙活。” 任平生先是一怔,旋即笑了,“这回去了趟北京,希希也学会开玩笑了?”在他记忆里,许光希说任何事都是一本正经,连跟他争论,从来也相当认真地讲事实摆道理。 她不知道是因为这次的北京之行,还是别的什么,脑海里首先想到的,却是韩澈。不能说他。再然后,才是许寒。“跟许寒这么多年,是根木头也被泡软了,”她说着,替他撕开一半甜甜圈,放在牛奶里沾了沾,浸得很透。“这个配牛奶很好吃。” 任平生没注意到她说许寒时,略微闪躲的目光。“你这可不行。”他不怎么认同她这个吃法。 光希感到意外,跟着就看见任平生用湿巾擦了擦手,从她手里接过另一半甜甜圈,说:“浸没一半,不要太透。”他将浸过的甜甜圈递给她:“你尝一口?”自己则拿了她刚才的那一半,沥了沥牛奶。 光希咬了一口,“还真是欸。”视线便落到了手肘撑在腿上,正在一本正经跟她探讨甜甜圈吃法的任平生,脸上便不由浮现出笑容。他一抬头,恰好,便就对上了她的视线。两个人相视一笑。 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探身进来。 “任总,安盛资本打来越洋电话,他们想在SA中增加几项条款……”那男人他整理好手上的文件,才注意到CEO办公室里多了一个女孩儿。而任总就在女孩儿边上坐着,见他进来,两人似乎都有些不自然。 “安盛那边还在线吗?”任平生很快明白过来,放下了手边的甜甜圈,从沙发上坐起,问了一句。 “安盛的代表跟杨董已经沟通过了,其余几条条款都在可接受范围内,只是有一条,跟任总个人有关。想来征求一下,您的意见。” “什么条款?”任平生问他。 他的员工迟疑着,看了眼正坐在沙发上打发剩余甜甜圈的女孩儿。 任平生意识到他的疑虑,“这里没有外人,你可以直说。” 老总都发话了,那人自然也就不再犹豫,“他们要求CEO结婚或者离婚必须经过董事会。” 许光希将手边的纸盒都折叠好,塞进袋子里。 任平生手指轻敲着桌面,不知怎得,似乎觉得自己应该朝她望上一眼,“叫你们的人,跟法务部沟通。” 他的员工答应了一声,刚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财计处已经将这个月的财务报表发给您了,有一项资金流动,不是很明确。需要再次跟您核实一下。”说着,便把手头的报表交给他。“仙林的这套别墅,确定已签订合同……您在这里签个字就行了。” 任平生从那人手里接过黑笔,很快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男人向任平生汇报完最后一件事情,便带上了门。 屋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你在仙林买了房子?”她听到刚才他的员工说的话。却不知道那个房子的地址,心里不禁怀疑,问他:“是为了……投资?”她不懂金融上的事情,但却更不希望,他买房子,是为了搬出去,跟孙瑞琳结婚。 任平生沉默了片刻,说:“希希,我们暂时不谈这件事情好吗?” 光希没有再问。他不喜欢的事情,她就尽量不提。 任平生正在收拾东西。今天,应该都结束了?她想着,还是问了一句:“你今天这么早走?” 他扬眉:“先送你回去。” “那你还回公司吗?”光希问了一句,想了想,又说:“如果你忙,我可以在这里等你。或者,晚点自己打车回去。” 任平生将书包带放在肩上,关了室内的空调:“知道你今天回来,所以腾出了点时间,叫吴阿姨准备了不少你爱吃的菜,现在回去,应该不晚。”他说着,望着她手上的塑料袋,笑了笑,说:“一个甜甜圈可不管饱。我们回去吃。” 公司里留下来的几个员工,也都在收拾东西,准备打卡下班了。见到任平生出来,都不由往这边看了看。在他的公司,她与他始终是半步的距离,这一次,她上前了一步,伸手握住了他搁在腿边的手。 他的下属互相看了一眼,意味深长。 任平生没说什么,任由她拉着,携她走出了这长长的过道。 进入地下停车场,他松开她,去拿钥匙扣。 他们所处的位子,正好在拐角处,三面都看不见人。她倚着墙,与他相对而立着,像她高中时候,在教学楼角落里见过的偷偷摸摸的小情侣。 不远处,有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光希拉住他的手,头顶的灯,温吞地亮。 这个点才下班的几个人,三三两两,边走边议论着什么:“什么,那是任总的侄女?”是他公司的人。 “说是侄女,一个姓许,一个姓任,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就算看脸吧,那也不像啊。” “我说任总这么好条件,怎么还没对象……” “别是等这小姑娘吧。” 她一听到这话,心跳漏了半拍,脸上一阵绯红,不禁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是真的吗?是真的吗?他在等我吗? “唉,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那人接了一句。 余下的话,渐渐远了,听不清声,同路的几个人,纷纷散了,不久,这地下室,便只剩下他们两个。 任平生还是一副温和模样,对她说:“上车吧。”很早就已摸到了钥匙,却陪她停留了这一阵。那些议论,自然听进了耳朵。 光希咬住下唇,便就大着胆子,一只手轻轻触了下他的手肘,见他没反应,才将身子靠了过来,挽住了那只手臂。 出大厦的时候,天上已不再下雨。 南京的天似乎突然间就热了起来,碰上梅雨季,空气便又湿又热。 车内有一股很不是很浓的香水味,这个味道,她觉得熟悉。缓缓呼出一口气,开窗透气,快到家时,她才关上了车窗。可车内那股味道,还是很明显。 吴妈一早就准备好了食材,先前跟任平生约好,她只等到八点半,过了这个点,就不必再等了。他们正好八点到家,吴妈见他们回来,立马便去厨房准备晚饭。 在餐桌上,光希帮忙准备餐盘碗筷,任平生将laptop从包里拿出来,视线越过厨房玻璃,看见已等不及,正在吴妈边上尝菜的女孩儿——几天不见,她又瘦了。 裤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是一条短信。 那边厨房已经上了几个菜。光希踮起脚尖,搜寻到他的身影,朝他喊了一句:“可以吃饭了。” 他笑着回应她。很快摁灭了手机。 22 掌心的热度1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饭桌上,光希将半生的三文鱼搁在蘑菇泥里搅匀,蘸点鱼子酱,放到碗里。看他正在喝汤的模样,眼里满是观赏的神色。“以后我跟吴阿姨学烧饭,好不好?” 任平生抿唇:“当然可以。”给她夹了块肉,说:“多吃点肉。” 她咬着嘴里的饭,说:“还有啊,酒心糖快吃完了,你要帮我买。” 任平生答应了一声,说:“好。” 光希皱起了眉,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任先生,你在想什么?” 从北京回来之后,她就没再叫过他“小叔”。“任先生”这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大有歧义。 任平生并没有注意到她对他称呼的转变,搁下筷子,神色专注道:“你九月份之前就要准备好材料递到南大了,选好专业,联系导师了吗?”将话题又转移到了她身上。 光希顺着他的话题,说了下去:“申请表、成绩单、推免证明……都准备好了,导师那边也已经发邮件联系过。” 任平生颔首表示赞许。念书的事情,许光希从来没叫他烦心过。 吴妈赶着回去带孙子,刚做完饭,就匆忙走了,临走叫光希帮她收拾碗筷,放在水槽里,等明天她来洗干净。 光希收拾完后,拿了块抹布,将桌面擦干净,重又走到厨房,打开水龙头放水。 两个人吃饭,餐具不多,她在柜子里反倒洗洁精,摁了三下,应该够了。然后,就将双手放到水里,有点儿凉。 任平生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清了最后一遍水,在用干棉布擦拭餐盘。看到任平生过来,光希立刻就问:“你要找什么?” · 他是想来找点咖啡豆,此时见她这样一番装束,视线便不再移开了——她扎了低马尾,身子套在吴妈的围裙里边,双手套上手套,正看着他的一双眼睛里,有些微的喜欢。 片刻之后,任平生抿唇,说:“你不用做这些事情。这手套,也不适合你。”他说着,将餐盘从她手上取下来。 光希低头看着她的双手,笑着说:“嗯,以后要用实验室的那种薄手套,贴手,用着舒服。这个就太大,早知道吴阿姨戴着这么不舒服,早给她换了。” 任平生讶然而笑,低头将她的双手,从手套里解放出来,一双微微发红的手,像是刚出壳的小鸟,柔软无骨。 光希将左手平摊,同时抓住他的一只手,沿着手腕,双掌相合,说:“你的手真大。我都长这么高了,还是差你一截。” 他微微笑着:“是你的手小。” 她顺着他手掌的纹路,一点一点往上移。 厨房的灯,淡淡的亮。在她身后,是更深的黑暗,空调冷气在房间里,静静地流淌着。掌心每一缕肌肤,都紧紧贴着,传来彼此的热度。她在他掌上攀爬,直至十指与他贴合,便止住了。抬头去看他,却发现,任平生也正望着她。 他有些怔忡,避开她的视线,说:“不早了,去睡吧。”撤回手,替她将桌上已经擦拭干净的餐盘收进柜子里。 一瞬间,冷风便钻进手心。 雨下到了半夜,才有停下的迹象。 光希躺在床上,失神地望着被雨水打湿的窗户。 夜色透过那面玻璃,渗透进来。有知了在鸣唱。 · 韩澈的信息在第二天上午发过来,告诉他时间跟地点。光希出门的时候,跟吴妈说是去外面转转,而不说自己是去找韩澈。她提前三个小时出发,坐地铁去了一趟新街口。 她没什么朋友,如果任平生没时间陪她,往往是一个人逛街,买东西。她对购物没什么欲望,家里终年不缺什么,这个地方算起来,有很久没来过了。 后来她在脑子里回想了一遍昨天他车内的那股香味,其实不止在孙瑞琳身上闻到过,在首都机场内的一家彩妆香氛店铺外,她见过类似的。她还记得那家店铺的logo,就在广场内走马观花似地寻着。 好在,地方不难找。 一走进去,就有专柜小姐过来询问她需要什么。 光希看到货架上摆放的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走了过去,“我想看看香水。”每到一处地方,她就停留片刻,仔细看底下写的标签。 柜台小姐很有礼貌地介绍她视线注意到的每一款香水,问:“具体想试哪一款呢?” “都试一试,可以吗。”她说,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柜台小姐眼里露出一丝丝尴尬,还是笑着,替她拧开一瓶香水,光希以为她会喷在自己手上,于是伸出手来。却是不必。 味道有点浓,像是果香味。光希轻嗅了嗅,跟着,就看见眼前伸过来一只手,拿着一瓶装有粉色液体,金色瓶盖的香水,递到她面前:“试试这个吧,这个适合你。” 她抬起了头,就看见孙瑞琳站在她面前, 正微微笑着。她穿了一身酒红色连衣裙,无袖吊带,裙长至膝盖以下。 高跟鞋走了几步,在她面前停下。 孙瑞琳就这么看着许光希——她穿着平底鞋,比她矮了大概有七公分。那个女孩儿有着跟任平生一般的气质,脸上冷冷清清的,就算是居高俯视她,你也感觉不到任何优越感。 “不需要。”光希转而接过柜台小姐手上的香水,说:“这瓶很好。就这个了。” “这么快就决定,不多选选?” 她这才仰头看了眼孙瑞琳,是看陌生人的目光,礼貌而又冷清:“只是香水而已,不是生活必需品。”柜台小姐很快拿出一瓶未开封的,替她包好。 “也对。”孙瑞琳将自己手中的香水放回原处,说:“你要是用得不喜欢,我可以送你一瓶。” “你很喜欢把自己的东西跟人共用吗?”她忽然问。 孙瑞琳一怔,拉了拉肩上的皮包,勉强笑笑,说:“只是香水而已。”“跟人共用没什么。但如果是其他什么……那我绝对不会让出来的。” 许光希听得出她弦外之音,低头不语了。正好柜台小姐走过来,领她去收银处结账。 付完钱后,孙瑞琳说:“你是他侄女,照理说,我们应该多接触接触。不如一起吃个午饭?” 23 掌心的热度2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许光希避开她:“有必要吗?”低头,看见她手上拿着的几个包装袋,上面印的是国内一家著名家纺品牌的logo。 孙瑞琳正对着她勉强笑着。 吃饭是不必了,光希不觉得自己面对孙瑞琳,还能吃得下饭。最后,孙瑞琳带她去了一家港式茶餐厅。 “听A d ew说,你喜欢九十年代的香港。”孙瑞琳找个位子坐下:“这里的蛋挞还有鸳鸯做得还算原汁原味。” 喜欢香港,是因为零几年,在她很小的时候,妈妈带她去过一次。因为爸爸工作上的原因,他们在那边住了一段时间。她喜欢吃甜,也是受到那边的影响。 光希注意到她对任平生称呼的转变。 等到确定光希愿意跟她谈话时,孙瑞琳才说:“希希,我这样叫你,你不介意吧。” 光希没有作声。在等自己的茶跟蛋挞。 孙瑞琳笑了笑,说:“我可以回答你上回的问题,我跟你任平生是在交往的关系,早在几个月前,我们就确认了这层关系。由于我跟你小叔所在的公司,是竞争的关系,所以我们的关系,不大好对外公布。以至于,让你误会了。” 交往的关系,不对外公布?光希暗念这两句话。餐厅侍应生端来她点的餐,光希从餐盘上将两样东西取下,放到桌面,撕开吸管包装袋,一面说:“他拒绝过那么多比你优秀的女人,怎么会愿意跟你交往?你一厢情愿而已。” 孙瑞琳相当自信,笑着说:“希希,感情的事情,你不了解。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无论富贵贫穷,健康疾病,都不会影响你爱他。” 光希吸了一口鸳鸯,有点烫——她怎会不懂。 无论任平生是否爱她,孙瑞琳既然能说出这番话,起码说明,她是真的,爱着任平生的。许光希不禁在心里问自己,这么多年,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她爱着他,他如果觉察了,为何还要一再拒绝她,可一面地,他却能如此容易就接受孙瑞琳? “你很爱他,是吗?”是真心实意,想要从孙瑞琳口中,知道答案。 孙瑞琳碰了下那杯阿华田的杯壁,说:“希希,我不怕你笑话。很久之前,我就喜欢上你小叔了。我毕业第一年,进了CK电子。那时候我还只是他公司的一个小财务,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新员工欢迎会上。我当时就想,他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特别佩服。其实在CK的这几年,我们接触并不多,毕竟隔了那么多个级别。我们正式在一起,是在我离开CK之后,是你小叔主动联系我,我当然很乐意。” 她吸了口鸳鸯,咖啡的苦涩被奶茶冲淡,而奶茶的甜度又被咖啡稀释,“换做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很乐意的。” “可那个人,偏偏就是我。”孙瑞琳听得出她话里面的意思,说:“喜欢一个人很简单,难的是维持。我跟A d ew在一起三年,如果没有感情,怎么维持?” 光希将视线放到孙瑞琳座位旁放着的包装袋,包装袋里面装的,是床上三件套。而她就在不久前,知道任平生买了一套房子。 “你们打算在一起了,是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却很平静。 孙瑞琳替她打开蛋挞盒,没有说话,就算是默认了。 她感到自己的心,一点一点下沉——实验课上,一个样品检测起码三次,得出平均值与RSD,在要求范围之内,数据才能用,得到的结论才算正确。 同样的道理,如果有那么多次试探,每一次,任平生都没有回应她,是否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根本不爱她,真就如旁人所说,任平生只是在她小叔的这个位子上,将她当作家人。 孙瑞琳见她沉默,知道自己已不必再说,将目光转向了窗外:树上的梧桐叶,纷纷然飘落,应是起了风。 孙瑞琳吃完自己的那份,很快离开,临走时,说了一句:“我休了年假,打算等你小叔不忙,去一趟杭州,希希要不要一起去?” 杭州——那是任平生母亲画作中出现过的地方。 孙瑞琳走后,她还在一口一口嚼着嘴里的蛋挞,把最后一块吃完,视线落在她买的那瓶香水包装袋,拆开盒子,拆了又拆,等到终于意识到,什么都没有了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坐在位子上,就盯着那瓶香水发呆。 韩澈的电话在下午晚点的时候打来,她接通,刚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哭了。很快挂断,发短信过去。“很快就到。”抹了抹眼泪,让自己能看得清楚屏幕上的字,确认没有打错字,才点击发送。 韩澈约吃饭的地方,就在这边附近。安盛大厦三楼。 · 安盛大厦是这一带最著名的建筑之一,早在中国宣布加入世贸之后,在后一年,安盛便进入了中国市场。这座大厦出于哈佛大学建筑工程研究院的手笔,即便放到现在,其极富创意和美感的建筑外形以及完善的使用功能仍让许多建筑黯然失色。 光希到的时候,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韩澈已经早早地在一楼等候。他今天穿得相当正式,白衬衫跟灰色西装裤。只是,他似乎有些不习惯,在走进电梯的时候,用手扯了两下衣领,西装裤裤管太短,才到他脚踝处,连皮鞋打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音,听起来,也有点不和谐。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儿,忽然联想到了sta fo d时期的任平生。想到在四方网刚创立的那个阶段,他才走出技术部的大门,转眼就要穿上正装一一拜访投资人,是否会因为来不及赶车,而随便找了件什么衬衫套上,会否穿着西装,看起来,却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男孩儿? 韩澈事先拜托过西餐厅以前的同事,请求他们务必让经理亲自招待。 经理做过今天的菜式介绍,很快,便有侍应生端上酒跟头盘。 开胃酒偏甜,度数不高,她之前没喝过酒,头一次喝,感觉味道还不错。 前菜跟主菜都是韩澈跟厨师反复请教过,才安排上来的,口味不重,香料十足。她就闷头吃着,什么话也不说,眼睛里像是一潭死水,没有丝毫的波澜。韩澈隐隐觉得,许光希今天很不愉快,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难过。 24 掌心的热度3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酒喝完了。再给我一瓶可以吗?”她的声音像是闷在肚子里。 韩澈有些惊讶:“你还喝啊?”更加深了心里的疑惑:“你把酒当白开水喝,不怕喝醉吗?” “这是白酒吗?顶多就十来度吧。”许光希目中露出一丝困惑,皱了下眉说:“我是北方人,基因决定生理特性。你担心我还不如管管自己。” 韩澈是地道的江南人,酒量的确是不行。听她这么一说,倒还真是——喝到现在,她脸上还是白白嫩嫩的,一点都不红。反观韩澈,一张脸早已涨红。 真就听了她,给她再上了几瓶酒。 最后上的甜点,是卡娜蕾。 卡娜蕾号称是波尔多的头号甜点,十八世纪在巴黎风靡一时。相比马卡龙,卡娜蕾奶味十足,外观焦黄,有点像布丁,但这种甜点水分偏少,口味偏甜,吃到嘴里甚至有些发腻。韩澈自己尝了一口,的确是太甜。他担心许光希会不喜欢,岂料,她拿卡娜蕾,就着开胃酒,一口接一口吃着。她吃东西不快,每一口都放在嘴里细细咀嚼,让人觉得是在品尝极美味的东西。 她应该是喜欢的,至少,并不讨厌这份甜点?韩澈猜测着。 她吃完甜点,将金属勺搁在餐盘边上,说:“你推荐我来这边打工吧。我可以给甜点师傅帮忙。” 这么说,的确是很喜欢这份卡娜蕾了?韩澈扯了下嘴角,端起酒瓶,替她将开胃酒满上,说:“任先生会允许你出来打工?” 光希接过酒杯,将杯底帖住桌布,说了一句:“他不会管我了。”任平生将她送去美国三年,这期间,他都不怎么过问她的生活。念书也好,打工也好,住宿也好。一概是不管的。这以后,他有了孙瑞琳,估计更不会再关心她的事情了。 “说嘛,可不可以?”她笑着注视他,是拜托的话。可那笑容里面,却不见怎么开心。更深处,是失望跟绝望。 韩澈怎么会拒绝她。“好啦,我去跟经理说,他们这边应该还招兼职。” “唔。”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抿了一小口酒,认真说:“等我挣了钱,也请你吃一顿。” 他拿起杯子,笑了笑,说:“好啊,我等着。”“不过,你还是先请家里人吃一顿,我可以排在第二位。”韩澈替她考虑着。 许光希目光一暗,说:“家里人?现在没有了。”声音很轻,韩澈没有听清楚,感到许光希今天不对劲,他尽量不多说话,让她自己情绪慢慢流动。 将开胃酒喝完,正准备再点上一份卡娜蕾,岂料,在去前台的路上,他看到了任平生。 那是令人一见难忘的脸跟身材,人群之中,几乎一眼即能认出。韩澈不得不相信,世上的确有那么一类人,无论样貌气质、家世背景,皆是无可挑剔。 他就坐离他不远的窗户边,一身休闲的装束,看起来,像是刚从某个篮球俱乐部出来。他跟对面一个身着运动装的男人聊着什么,时不时地说两句,或是颔首微笑,或是摇头不语,肢体与语言表情,配合地恰到好处。这样的人,随便什么衣服穿在身上,走到这里来,也不会被人用上下挑剔的目光打量。 韩澈正犹豫要不要上去打招呼,任平生已注意到了他,视线越过三两个人,泰然自若地往这边看着。 柜台打印机发出嗒嗒的机械声,韩澈突然觉得万分的刺耳。收银员很快将小票递给他,他笑着接过小票,却不及任平生那般从容。 任平生只往那边看了一眼,便将视线转移至在他对面的陈晟,陈晟在高谈这几年他在华尔街的际遇,以及几个月前在拉斯维加斯的婚礼。 “A d ew,”时隔三年的私人碰面,现如今,对双方来说都即是不易,陈晟东拉西扯一通之后,这才切入了正题:“听说你那个小侄女,回国了?” 任平生正在喝水,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下,才回答说:“她前不久才回国。怎么?找她有事?” 陈晟曾在南京见过许光希,就在四方网与上海一家高科技公司合并的那年。当时,任平生正为公司合并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一次,陈晟来他办公室商讨协议事项,恰好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在写作业的许光希。那一年,许光希正在念初中,五官尚未长开,却已是极美,长马尾搭在后背,略微的碎发黏在脸颊边,她颔首思考题目的模样,一下子就吸引住了陈晟的目光。自那以后,陈晟就不止一次在任平生面前提起许光希。 陈晟低头看着高脚杯,沉吟片刻,说:“你知道,你那小侄女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我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很好奇她长成大姑娘的样子,你这个小叔给不给我这个机会跟她多接触接触?” 陈晟对光希的心思,任平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陈晟不是那种一辈子只会喜欢一个女孩儿的男人,他随时都能被一个陌生人,尤其陌生女性打动。他的感情太滥,往往依从自己内心,爱上谁便追求谁,不管前因后果,不论起承转合,甚至都不必花太长时间去了解对方,就能跟她誓约。于是几个月前他就在拉斯维加斯跟一个刚认识不过一个月的女孩儿,宣誓结婚了。 任平生抬眼看了他一遍,苦笑着,“你昨天不是已经见过了?” 陈晟一时间有些拎不清楚,“你别跟我说,昨天那个美女就是许光希。” 主食已经撤走,还剩下最后的一份甜点。任平生笑而不语。 陈晟端起高脚杯,喝了一口酒,“来来来,赶紧把她电话给我。” “新奥尔良的啤酒与爵士乐都拴不住你的心?”任平生笑问。 他记得陈晟妻子的名字叫做Eva,是他在新奥尔良一间酒吧认识的酒保。 陈晟扬眉,说:“你应该了解我,我这个人喜欢世界上一切吸引我的人跟事物。不过,你绝对放心,我会把握好度。不会对你的小女朋友做什么的。”陈晟很是夸张地闭了下眼睛,示意他放心。还是将许光希称为他的小女朋友。 任平生低头转着桌上的高脚杯,视线有些飘,忽然问他:“你会为了喜欢一个人,而不惜违背自己的道德准则吗?” 陈晟没想到向来跟个老夫子似的任平生,忽然会跟他提起这个话题,他相当感兴趣,认真想了会儿,说:“你不如换个方式想,你所谓的道德准则,是否与这个社会的标准齐平,而不是过高?A d ew,你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吧,太一根筋,事情一旦认定,就很难转圜。而感情这种事情,恰恰就能让人抛弃一切既定原则,重新审视你所处的环境。如果那个姑娘,能让你怀疑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所谓原则是否正确,你不如好好想想,你现在有多喜欢她,多割舍不下她。”“当然你要问我,会不会因为喜欢一个人而违背自己的原则,of cou se.why ot?”陈晟耸了耸肩,表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25 相爱的欲望1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任平生没再说话,侧面而来的光,拢住了他的侧身,身与影子分开,而光线交界之处,却始终模糊不清。 有侍者将甜点送了上来,是经理亲自招待的一份卡娜蕾。甜点表面涂了一层糖分十足的乳酪,放入烤箱,便烘烤成了焦黄色。他忽然想起了昨天的甜甜圈,分明甜得发腻,她却相当喜欢。她应该很喜欢这种口味甜腻的甜点。 因为任平生曾带光希过来这里吃过几回,经理大概知道他的名字,介绍完甜点之后,问:“任先生,今天的菜还可口吗?” “甜点还不错。”他说。 经理脸上带着职业微笑:“是吗?您跟许小姐的口味,还真是出奇地一致。她今天点了两份卡娜蕾,很是钟爱这份甜点。” “你是说,光希今天来过这里吃饭?”任平生皱眉。 “许小姐才刚走。”经理笑了下,说:“可真不凑巧。” 到这里,经理就适时地退下了。 两个人同时在一个地方吃饭,彼此却都不知道。是巧合?恐怕不止。陈晟觉得,任平生长久以来,太压抑,也太寂寞了。他像是活在一个精神的孤岛,几乎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够打动他。活着,却被各种规矩束缚住手脚,感受不到生活的幸福。 陈晟换了个坐姿,望着面前微微背着光的任平生,脑子里思绪万千,最后说出的,却只是一句:“给她打个电话吧。” 任平生还是一副水波不兴的模样,说:“她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是我放心还是你放心?”陈晟笑得极为无奈。 巴赫的小夜曲画上了休止符。任平生有很长时间的沉默,最后说道:“明天跟波斯纳还有个会议。我先回去准备。” 还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 从餐厅出来之后,外边的热浪扑面而来。不一会儿,身上就变得黏糊糊的。 韩澈很快在路边拦车。依照他的计划,他们接下来还有一场电影。岂料,光希酒后吹了风,刚坐上车,便感到浑身发热,初时,她还以为是酒精的作用,糊里糊涂掀开袖子一看,手臂上已经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 韩澈立刻让司机掉头,送她去医院。 这个时候过去,就要挂急诊了。光希意识还有点清楚,不想麻烦他,说:“只是很普通的酒精过敏,我没事。送我回家就好。”她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病,自己的抵抗能力不差,酒精过敏应该不会很严重。可能,只是那么一阵,就能好了。 听到酒精过敏这四个字,韩澈脑子一轰,立刻紧张了起来,“对不起希希,我不知道你酒精过敏。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并且坚持要送她去医院。光希还想再辩解几句,脑子忽然变得很重,她不知道,她除了过敏,还有酒精蓄积体内,产生的醉酒状态。加上吹了风,受凉,就病了。 韩澈将空调开到最低,想先给她散热,或许会好些。 出租车距离她家还有二十分钟的车程。浑身的燥热,让她嘴唇发干,而周围急剧下降的温度,让她发冷,一冷一热交织,吹了风,头更是昏沉。她眼皮有点抬不开,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韩澈心急如焚,不时地试着她额头的温度,有点儿烫,她一张脸已经烧得绯红,那双半睁着的眼睛,正望着他,一动也不动,十分专注而神情,仿佛看着你,眼里就只有你。 “希希——”韩澈叫她的名字。 像是任平生的声音。 她勉力支撑着自己坐起,坐在他边上,仰面望着。长发垂直落在耳后,由于发热,脸上微微粘了几缕碎发,她今天穿的是衬衫,胸前的一粒纽扣打开,露出锁骨处的项链,白皙的肌肤,微微渗出点汗,韩澈咽了咽口水,感受到她暖热的呼气,心跳一下子变得飞快。她笑着,闭上了眼睛,跟着整个身子就往他身上倒,其实不重。韩澈承受着,双手犹豫着,要不要靠上她的后背,却听见她说:“你不要,不要跟她在一起,好不好?” 他的心,猛地一沉,呼吸滞了两秒钟,才轻声说:“希希,我是韩澈。我没有跟谁在一起,我喜欢你啊,希希。” “喜欢我吗?为什么,我感受不到呢?”她在他怀里靠着,口中念叨的,却不是他:“任平生……你别让我走了,我不想离开你啊……” 韩澈像是忽然之间,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劈头盖脸,浇在头上,从头顶,凉到了脚心。他早该知道的,早该知道,许光希对任平生并非叔侄那般简单的依恋。那天在南大门口,他从她的眼神之中,就应该看出这点。只是他不愿意去相信,因为如果许光希爱任平生,那么他拿什么来竞争过他? 他低头,看着许光希在他怀里的模样,绯红的脸上,有明显的落寞之色。梦是人潜意识里的表达,如果在她的梦中都还念念不忘任平生,那么她该有多爱他?胜负早已注定。 她的手机屏幕没有密码锁,韩澈打开她手机通讯录,在寥寥几个手机号里面,找到了任平生的名字。 · 夜晚的风,渐渐变得猛烈,放肆地搜刮梧桐树叶。汽车到达任平生府邸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九点。 任平生接到电话之后,就早早等候在门外,此时见到他们过来,插在裤袋里的双手抽出,叹了口气,才走了过来,在看到韩澈的时候,皱起了眉。 因为上次见面的第一映像,韩澈潜意识里觉得,任平生对他没有好感,甚至有些厌恶他。而今天光希醉酒,跟韩澈有脱不开的关系,所以在过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准备接受任平生的指责。 韩澈扶她下车,她还有些一丝丝神智,记得要牢牢抱住他的腰,让自己能够站稳。韩澈下意识看了眼任平生——屋外这块草坪上,亮着低矮的路灯,光线不是十分晦暗,多少能看出他此刻是什么表情。任平生似乎并不怎么生气,动作很是温和地接过光希,她起初有一丝的抗拒,揪在韩澈衣服上的双手,揪得更紧了,不肯放开,在听到任平生说:“希希,到小叔这边来”之后,才终于松开了他,任由任平生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都放到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口。等怀里的女孩儿终于安分不动了,任平生似乎这才注意到在一旁站着的韩澈,说了一句:“谢谢你送她回来。” 26 相爱的欲望2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任先生,”韩澈叫住了他,看起来有些紧张,因为担心任平生听不进他的话,他没敢停顿,很快走到他面前,说出了自己今天的目的:“今天带光希来吃饭,本来打算完了之后,跟她看一场电影,我电影票都提前订了。没想到她酒精过敏,现在弄成现在这副样子,我本来想送她去医院……可是光希不想去,我就送她回家了。” 事情的大概,在刚才电话里,韩澈已经说明过了一遍,任平生停住脚步,还是听他说完,说:“你很诚实,这点很不错。” 韩澈听到回应之后,接着又说:“我计划,在看电影,或者看完电影之后,就跟光希表白。”他迟疑了一下,说:“我希望,这件事情以后,光希还能给我一个机会……” 任平生注意到,他在说后面一句话时,目光正注视着他怀里的光希。“这是希希的事情。”任平生说:“她朋友不多,所以格外珍惜,你不必担心她会躲着不见你。有时间多约她出去玩,她会很愿意的。”说完,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说:“今天麻烦你了,待会儿李叔会送你回去。” 韩澈还想再说些什么,任平生已怀抱那个女孩儿,走进了里屋。他有点弄不清楚任平生对于许光希到底是怎样的情感了,如果是爱,怎么会对他表现得如此淡定而没有一丝敌意。可如果是亲情,仅仅是将许光希当作亲人,他又怎会如此温和而无微不至。 · 大概是夜晚的风,吹散了乌云,月亮从云堆里钻了出来,皎洁的月光落在屋子里,将地上照得发白。 任平生将她扶到屋内,身后的门,自动闭合。 “任平生?”察觉出是他,她唤着他的名字。由于过敏跟醉酒,她身上微微发热,呼吸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嗯。”他回应着她,声音很温和。她的房间在二楼,通往二楼的路,是一条旋转式的台阶。他一只手搂住她的后背,微微蹲下身子,将一只手臂抄进她的大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动作轻柔,以免将她惊动。光希沉沉地睡着,感受到大腿根部传来的一丝异样,微微睁开眼睛,呢喃像是自言自语:“你又要赶我走了吗?” 她在害怕什么?任平生的心,像是浸在水里的海绵,被反复揉捏着,感到些微的疼痛。“希希,小叔不会赶你走,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右手锁住左手,攀在他脖子上。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至他耳边,细若蚊吟:“你不要跟她在一起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也爱你啊。”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触发点,话就从她口中说出,打破了这么多年,他竭力维持的平静。 “爱了那么久……”这些话,只有在梦里面,她才敢说出口。一直以来,她都在怕,怕话一出口,就被他拒绝,被送去美国三年,她就怕了三年,实在是不敢造次了。 任平生双臂稳稳地抱着她,拖鞋踏在木板上,有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梯上回旋,像是一种和弦,敲击着夜的静寂。 房门是开着的,任平生抱她走进了房间。她的房间,从三年前送她去美国之后,他就不再踏足。进门的一排书架,放着一盆兰花,开得很好。其实光希,并不十分钟爱兰花,只是因为他喜欢,所以也学他养兰花,欣赏兰花。视线往上,可以看见满满的几排书,放的是从小到大,他给她买的书。这么多年了,有些书她已经不需要,她却一本都没舍得扔掉,整整齐齐,按照时间顺序排放。 继续往里走,来到她床前,床头柜上摆放了一张相片,是某一年冬天,他跟她在北海道滑雪时的一张合照,那是他们之间难得的一次旅游,在外面一共待了十天。回来以后,她直说有生之年,还要再去一趟北海道。他当时还说她想来,随时都可以,谁知,直到现在,他也没再能抽出时间。 任平生将她放到床上后,伸手去开床头灯,却感受到一股阻力——她的双手仍旧搂着他脖颈,左手紧握住右手手指,握紧了,不放。他不得不用手肘撑住她床头,以便就这么俯着身子,配合她紧紧不放的双手。 漆黑的夜。月光悄然钻进了房间,微微照亮她的脸庞。如此俯身望着,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接近,鼻尖对着鼻尖,呼吸纠缠不休,仿佛下一秒,两人便要触碰到一起。 任平生望着她微微皱起的眉头,不禁伸出一只手,想去抚平她的难受。等到她意识似乎松懈了点,他才将她的手指掰开,却忽然感受到脖颈处一股猝不及防的力量,将他压向她。跟着,一种极柔软的温柔袭上唇舌,像是突然间来了电流,直通到脑畔,在那以后,便是长久的温暖。他渐渐适应了她唇间的热度,不禁闭起了眼睛,深深地吻了下去。搁在她枕边的手肘往下,伸至她耳后,抚摸着她的脸颊与发丝。彼此之间,再无一丝缝隙,紧紧贴着。 窗外的风,轻吹,有梧桐树叶纷然掉落的声音。 她的眉头,皱得更深,呼吸,却放得极缓慢。如同置身冬夜荒野之中,感受那一簇星火的热度,她舍不得放开。 任平生情愿此刻,同她一般,半睡半醒。可终究是不能。他看着她的脸,看了又看,仿佛明天她便会化作泡沫消失一般。从未有过如此波涛汹涌,难以抑制的欲望。 不爱么?怎么可能不爱。只是他可以吗?这个被他视若养女的女孩儿,他怎能无耻地觊觎,龌龊地占有? 终于,他还是放过了她,忍住了他所谓的欲望。只是他不知道,他也将失去她了。 在他走后,她才感到酒精过敏引起的浑身发痒的感觉。她支撑住身子从床上坐起,听到窗外的风声,像是感到有点儿冷似的,缩了缩身子。刚才发生的事情,断断续续刻进了脑子,像是在放黑白片,夹杂着雪花,不清不楚,像是梦。她没力气再想下去,从柜子里翻出睡衣,进了卫生间。 任平生知道,自己今晚不会再睡着了,替她带上门。扶着扶手,沿着刚才上来的路,走下了楼梯。 今晚的月亮很大,南京进入梅雨季节之后,就很少能看到这么晴朗的夜空。他打开花园的灯,换上衣服之后,便一头扎进了水里。 突然的冲击,水猛灌进耳朵里,堵住了耳膜,隔绝外界的声音。周遭冰凉的水,让他清醒了不少,一口气游到了对岸。 蓝色的池水,在月光下泛着如同鱼鳞一般的波光。 潜入更深的池底,池水堵住眼耳口鼻,水下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感受着快要窒息的痛苦,任那痛苦,刺激浑身每一个神经。不知过了多久,才浮了上来,大口地呼吸着。 27 相爱的欲望3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寂静的夜。 任平生套上T恤,从泳池出来,在客厅沙发上坐着,体会着深夜的寂静,照习惯,脑子里,预想明天要做的事情,可思绪,怎么也集中不了。眼前心里,都是许光希,都是刚才的一幕幕。 忽然地,他听到一声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来自楼上,是光希的房间。 是太着急,太害怕了,心里面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紧绷着一根弦,随这一声断了。他立即跑到楼上,在她门口时,还是停住了,敲了几下门,见没有声音,才拉开门把锁。 一开门,却看见许光希一只手撑着书架,另一只手紧紧按住肚子,额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脸色白得吓人。见到他来了,勉强笑了笑,说:“怎么不等我给你开门?”声音从鼻腔里发出,每说出一个音节,都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任平生看见她纤弱的一只手,摁紧肚子,往里面深深陷进去。她身上还穿着洗完澡后的睡衣,身子套在衣服里面,空荡荡的。晃了几下,几乎是站不稳,像抓紧救命稻草一般,扶住书架。在她脚下,是摔碎的瓷瓶,这么一颤,她不由后退一步。 “怎么弄成这样?”任平生走了过去,却还是慢了一步,跟着,她就感到足底传来的刺痛,鲜血沿着碎瓷瓶,渗了出来。 她身上发烫,比刚才要热得多。任平生揽住她的身子,胳膊一用力,将她从碎瓷片中,抱了出来。她却伸手抵住他的胸口,说:“我自己能走,放我下来。” 她身子不重,任平生几乎没怎么费力,就抱起了她:“你现在必须去医院。” 他将她抱到楼下,拿了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 这个时间过去,只能挂急诊。 车开得太快,每一秒钟,他都心如刀绞。可越是急,越是容易错。这条路他只走过一次,不太熟悉,偏就没开导航,绕了一大圈之后,才终于到了目的地。坐在他边上的女孩儿,因为痛苦而蜷缩着身子,腹部传来一阵一阵的剧痛,她就躲在一角,埋着脸,因为高烧跟腹痛而神志不清,紧紧闭着眼睛。 车子没有开进医院停车场,就在急诊门口的停车位停下。 急诊在门诊楼后面,楼层不高,头顶写着两字红灯,在黑夜里幽幽地亮着。 到的时候,她浑身烫得厉害。任平生抹掉她额头的汗水,将她从车内打横抱起。胳膊撞开金属门框,明亮的灯光立刻映入眼前,一片的白。 这个时候,急诊一楼的金属座椅上,还寥寥坐着几个人,见大半夜一男人抱着一个穿睡衣的女孩儿跑来医院,心里不免好奇,纷纷朝这边望着。 医院问诊台值班小姐还起来很年轻,见有人昏迷着被送进医院,立刻就慌了。 “你先等一会儿,我们马上安排人来。”说着,连忙抬起听筒,在电话上飞快按了几个数字。 任平生喘息未定,“还要多久?她现在烧得很厉害?” 值班小姐非常无奈,她很能理解家属现在的心态,就尽力安抚。 好在,她很快被送了急症室,值班大夫后脚跟上来,替她诊断。 护士很快将体温计拿过来给医生,“先挂水退烧,明天照个片子看看。” 医生看了任平生一眼,说:“你是病人家属?” 任平生点点头,“我是。” 医生收起听诊器,说:“病人烧成这样,怎么现在才送来?你知不知道病人酒精过敏,你还让病人喝酒?你们现在这些小年轻,心可真大啊。” “很抱歉,赵医生。”任平生注意到他胸口的标牌——赵烨。 “你别对我说抱歉。”医生摆手,很快有护士推车过来,要测血氧量跟心跳。 护士将帘子拉上,解开许光希身上的外衣。她里面穿的是连衣裙式睡衣,不好脱下,只能掀起她的裙摆。光希感到肚子上一阵冰凉掠过,轻哼了下,任平生立刻走过来,随即侧过脸去——她的睡衣被护士掀开,露出平坦的腹部跟一半胸部。护士看了他一眼,才将检测仪贴上去,提醒了句:“家属回避啊。”以为他是病人的丈夫或男友之类。 任平生背过身,将缝隙拉好,跟随医生去他办公室开药。 先挂退烧药,后来是抗生素,因为昏迷,又加了一瓶葡萄糖。 这三瓶挂完,已经接近凌晨。 任平生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还是有点烫。但她睡着的样子,比刚才平和了不少。应该是退烧药起了作用。 病房里空荡荡的,等最后一瓶水挂完,他关了吸顶灯,只留了一盏夜灯亮着。一阵倦意袭上心头,已经很晚了。 · 护士早上过来抽血的时候,她大概有些映像,酒醉,过敏,加上感冒,引起急性肠胃炎。睡了一夜,还觉得浑身乏力,脑子重得厉害。护士在她静脉扎了一针,她才清醒了些,然后,就看见靠在窗边,闭目入睡的任平生。他的腿很长,搁在飘窗上,微微曲起,两只手臂抱在胸口,后脑靠在洁白的墙壁上。 血液沿着血管,被抽走,针头微微刺痛了下,她皱起了眉,跟着,就莫名感到一阵苦涩,从心底漫了上来,渐渐将她吞噬。 护士动作很轻,取完血后,就离开了。 她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悄悄扶着床沿,走下了床,在他身旁坐下,将被单沿着纹路摊开,盖在他身上。手指隔着衣服,触及到他的胳膊,有点儿热。跟记忆之中,不大一样。她侧身靠了过去,看到,他剪得只有一片青色的双鬓,有亮晶晶的汗水渗出,汇成一条细流,淌到下巴来。伸出食指沾了一点,用指腹替他擦干净。 他睡得很沉,均匀地呼吸着,没有觉察。她用手撑在低矮的飘窗上,面孔逐渐向他靠近,研究着他的脸庞:他骨架不大,面部骨骼长得很好,鼻梁很高,眼皮不是很深,但是眉骨却很明显,眼角,眼角,有一道疤?她皱起了眉,靠近些,颜色很浅,但,的确是。怎么她以前没有发现呢? 攀援住靠背,撑在地上的那只手,无意识伸了过来。食指曲起,就这么,像被什么牵引着,往他的眉间凑去。像是,那个疤痕,只要她一碰到,就会消失似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心,却安静了下来。病房内,冷气静静地吹着。 28 你是我的光1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天渐渐由黑色转变成深蓝色,窗外传来了鸟雀啼鸣的声音,打破了静寂,任平生的脸望她这边侧了侧,醒了,单是这么望着她,写着疲惫,跟一丝不明所以。 身后的灯很远,将这一切,照得朦朦胧胧。视线触碰的一刹那,她立刻慌了,连忙侧回身子。他抬手,试她额头的温度,她躲闪了下,“你昨天没走?”返回到自己的床上。 任平生将他身上的被子掀开:“你发高烧,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 她没去看他,盖住了自己的膝盖,“你关心我了吗?” 任平生先是一怔,勉强笑着,走到她身边,在病床边坐下:“我怎么会不管你。”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发,光希却背过他,躺下身去。是防备他的动作。 那只还未碰到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顿了顿,才放下来。“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你放心,小叔会陪你一直等你的医生过来。” “小叔?”她念着这两个字,心里生出一丝悲伤。 太阳还没出来,窗外,是一片幽森的深蓝。 · 第二天一早,她就被转到了常规病房,她的主治医生来得很准时,一进门,就笑着说:“今天早上赵医生把病例给我看的时候,我还怀疑了一下,想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任平安在她床前坐下,穿一身白大褂,手里拿着记事本,“没想到,还真是你。” sta fo d一别之后,任平安跟她提过一句,已经接受了南京一家医院的邀请。光希见到她时,也觉得相当诧异:“聘用你的那家医院,就是这间?” 任平安点点头,护士已经量过体温,正常了不少。“A d ew呢?刚还在呢,怎么不见他?” 光希看了眼窗外,说:“已经走了吧。”苍白淡漠的样子,让任平安看着心疼。 “真不知道他怎么搞的,”任平安扶她坐起来,用听诊器按在她腹部,听了一会儿,在她腹部按了按,问:“这儿疼吗?” “不疼。” 又换了个地方,再问:“疼吗?” 还是不疼。 “晚点护士过来给你查个菌,下午做个B超。”她收起听诊器说:“可能是急性肠胃炎。南京进入梅雨季,湿度这么大,别乱吃东西。” 任平安跟她交代完,就去巡视下一处病房。 · 她在医院住了四天,第二天就接到了韩澈的电话,通完电话之后,大老远就跑过来陪她。吴妈过来照顾她的饮食,看见他来了,还笑着说:“早知道多做一份了。” 光希看见他来,很开心。还真就叫吴妈给他拿了一个碗,把自己吃的东西,分点给他。 任平生在第四天她快出院的时候过来,去找任平安办理出院手续。 任平安很快帮他办妥,任平生道了声谢,走时却被她叫住了:“A d ew,下班之后,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任平生拿着许光希的病历单,翻开看了眼:“希希的身体还有什么问题吗?” “的确是跟她有关,”任平安站起了来,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里,示意他坐下:“不过不是她的健康问题。” “上一次许爷爷家的生日会,你没去,”任平安迟疑着,给他倒了杯水,说:“你跟光希了解过情况么?” 任平生将那份病历单收好,“她一回来,我就问过她。还算顺利。” “嗯,是挺顺利的。”任平安扬眉,流露出一丝无奈:“除了,她在宴会前一晚上,跟她家里人吵了一架。” 他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他认识许光希开始,就没见她对人表现过任何过激的行为,即便是面对孙瑞琳,她也是点到即止。“希希不喜欢处理太过复杂的东西,所以她不会让自己处于那种境地。”任平生的声音相当平静:“你会不会弄错了?” 任平安无奈苦笑,说:“前不久,许寒跟我提起过这件事,我也希望自己是听错了。”“而另外一件让我很讶异的事情是——”任平安隔了一张桌子,在他对面坐下:“许寒虽然没有明说,但她陈述的事情经过让我不得不怀疑,光希是为了你,才跟家里人闹翻。”她的声音几乎没有起伏,以一个医学工作者的冷静严肃,在跟他谈论这件事情。 任平生正在喝水,捏住杯柄的手颤抖了下,杯子里起了涟漪。 “A d ew,你跟我说一句,你跟许光希之间,现在处于什么状态?” 任平生抿唇,手指勾起,扣在桌上。“我们之间……”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在她房间所做的种种,话到嘴边,神情已不再坦然。 “不管你是什么想法,我要告诉你,许家绝对不会同意你跟许光希继续住在一起。”任平安提醒他:“周公尚且恐惧流言。你我都生活在这个关系圈子里面,你应该跟我一样了解他们那群人的想法。”“有些事情,你不想做,必须要做,有些人,你不想放弃,却不得不放弃放弃。就当是我们还他许家的债,放许光希走。”她难得对他用“我们”这两个字。 任平安的话,到这里已不用再说下去。 办完出院手续,吴妈正在房中替她收拾东西。他来的时候,韩澈就坐在她床前,跟她玩着双方反手拍打对方手掌的游戏,看起来有些幼稚。韩澈像是玩不过她,每每被她打得生疼,“喂,你轻点。你都把我打红了。” “我打太重了吗?”光希盘腿坐在床上,将他的手拿过来,真就仔细去看他的手。 岂料,刚一失神,韩澈就反手,“啪”地一下,她来不及抽开,疼地皱眉。 任平生看到这一幕,立刻被揪住,来到她床前,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揉着。 “任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很抱歉。”韩澈注意到任平生眼底的冰霜,说:“希希,你还好吗?” 光希说了一句“我没事”,走下了床,很自然将那只手从他掌心抽离。“你今天怎么过来了?”她去饮水机里接了点水,递过来给他。 任平生接过杯子,说:“来接你回家。” 29 你是我的光2 - 独家告白 - 白雨燕 光希看了眼在他身边坐着的韩澈,韩澈眼里有一丝盼望。昨天,许光希拜托过他帮她找一处住的地方,不会麻烦他太久,到七月中旬的时候,她会搬去学校宿舍。韩澈很乐意帮她安排住处,并且提出,这段时间她可以住在栖霞区,他外婆家。 光希笑了笑,示意他放心,转而,对任平生说:“小叔,我们出去走走可以吗?”对他的称呼,又回到了从前。 医院傍山而建,保留了原始的一些树木。 夏日的傍晚,这片草坪上,还有一些人过来这边锻炼。他们之中有的穿着病号服,可能是医院的病人。 他们沿着林荫道往前,刚下过一场雨,空气很清新。她在他前面,今天没有扎,头发稍长了些,到肩胛骨以下,披在后背。 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偶尔,踏过地面的积水,他过来扶她一把,她却避开了他,往另一边走去。从那天以后,她对他,就尽是疏离。 “希希,”终于,还是他打破了寂静,找着些话说:“你平安阿姨把你的情况跟我说了一下,基本上没什么大问题,你很健康。” 这些,于她而言,都不重要了,“你看天上很美。” 任平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雨后的天边,阳光透过稀薄不一的空气和云,折射成不同颜色的霞光。那片如沙漠般层次分明的天边,一眼望去,最醒目的,是砖红色,夹杂着,宛若丝带般纤细飘忽的蓝色、灰色、紫色。 “的确。”他说。 她踩过脚下的枯叶。天上有云,有光,风,还有灰尘,每天都呈现出不同的景色,可没有几个人会驻足,即便抬头看了,一会儿,也就忘了。他们在一起度过那么多个寒暑,每一天都过得不一样,可真正能记得的时光,却少之又少。总是她在等待,起初是在学校门口等他接她回家,后来她被送出了国,就等寒暑假跟春节,盼望能回国见他一面,再后来,她回来了,原以为不必再等了,谁知,他身边又多出了一个人。 她以为,只要她努力,总有一天,他会发现,只有她才能与他匹配。可感情这件事情,并非复杂的计算题,她总是以为能够求解,结果却是无解。 一滴雨水,沿香樟树叶滴到手背,她抬起手,去接。“入学前这些天,我想去外面住。韩澈说过,可以让我在他外婆家里面住一段时间。” 那块水迹很快蒸发,凉凉的。片刻的停顿之后,她听到了他的声音,不比平时来得自然:“希希,你是住的不舒服,想去外面散散心?可以啊,等过一段时间,我们可以去旅行。” 她侧过头,继续往前走了几步:“你还记得你教我滑雪的那一次吗?北海道的冬天很冷,我们就在一片相当原始的丛林里,备好工具,往前滑行。我很害怕,不敢离开你而独自去滑雪,当时你跟我说,’希希,你要迈开这一步,否则你学不会的‘。我后来还是太怕了,非要你拉着我我才放心,一直也就没有学会。我不想,我这以后也一直要依赖你,想什么时候能见到你,你会喜欢我做什么,一切以你为中心。世界很宽广,我不能总是待在原地等你。” “希希,你不需要这样。”任平生脸上露出痛惜之色,“你就在这里,安安心心做你自己就好。想做什么尽管可以去做,我不会拦你,不会干涉。” “可已经成了习惯,”她心中涌动着一股酸涩,溢到眼里,眼睛发酸,“你知不知道,你于我而言就是光。可一天有日与夜,一年有春夏秋冬,我不能保证这光一直都能存在,一直都围绕着我。” 任平生低头看着她,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真实而专注:“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 她怔住了,险些又被他打动,笑了笑,说:“可你已经做选择了。”她避开他的目光,抬手擦掉眼泪,说:“你说你爱我,是亲情而不是爱情,我信了,认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回避了那么长久的问题,还是撕开了,血迹斑驳。 手上落了泪,粘粘的,她握住那只手,将泪渍揩掉,手背上的皮,被拇指磨得生疼。 他已经很久,没看到她流泪了。 不远处,一个老人在推轮椅,轮椅上坐着的他的妻子,为了减轻他的压力,一只手在帮着滑动轮胎,两人配合地很好,偶尔相视一笑,十分默契。 任平生望着她,分明相识多年,此刻却觉如此陌生。“对不起希希。”自始至终,他能说的,到底还是这么一句。 一阵一阵的失望,蔓延开来,几乎将她淹没。 任平生不知道,再多的抱歉,都比不过一句“我舍不得你”。 · 任平生在三天之后飞往纽约,跟安盛资本总裁波斯纳碰面,紧接着,便是CK电子半年度会议。 光希离开的那天,阴沉了近半个月的南京,终于放了晴。 吴妈见她回房收拾东西,还当她是要出远门,她回答说,是要出一趟远门,吴妈没来由地觉得茫然,想要再问下去,就看到她拉上书包拉链,盯着床头的一张相片,皱皱眉,还是将它拿走了。 韩澈已经在车上等她了,见她出来,就笑着走来,替她去拎背上的书包。她想朝他笑笑,那笑容却来得十分勉强。车子从林荫道开出,有大片的阴影落在地上,她透过车窗,去看外面的天,遮天的密林之外,天空很蓝,蓝得过分。有鸟儿高高飞过,落在树梢,不一会儿,便飞走了。 韩澈的外公,是以前栖霞这一带一个工厂工人,而他的外婆则是工厂学校里的音乐教师,就住在长江边上。国企改制,厂子拆了之后,他们被分到了仙林这边的小区。他外公去年过世,女儿嫁到了外地,一年回不了几次,就剩下他外婆常年独居。他外婆上了年纪,精神倒还不错,平日里听戏逛公园,或是教隔壁小姑娘钢琴,日子过得清闲,却还充实有趣。听见韩澈要带个女孩子来家里住一段时间,心里头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当天早上就收拾了个房间出来。韩澈再三强调跟许光希只是普通朋友,他外婆会意,只当韩澈怕她吓跑人家女孩儿。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