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开篇由魔鬼讲述 - 独眼奴隶的情诗 - 面具岛 () “你说,这水里会不会有什么东西,比如说……鱼?”我躺在拴在岸边的小划子里,边让它在环绕所有魔鬼住处的无名河水(由于所有魔鬼都想不出合适的名字,最后它就叫无名河)上轻轻地荡来荡去,边漫不经心地问我的侍从。 “不知道。请您还是快上来把,这水实在可怕。” “可怜啊……” “您说什么?” “我们真是可怜啊!每天都在这可怕的水边活动,还怕里面会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听说人类都怕我们,而我们怕这水里的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什么东西,那人类要是来到这里岂不要吓死?” “人类怎么会到这里来呢?您还是快上来吧,没必要的时候不应该在水边徘徊……” “陛下的宫殿还四面环水呢,你怎么说?”我指着水zhōng yāng宫殿所在的岛屿问道。 “那是陛下……” 我变出一个小玻璃瓶,把它放进船边的水里装了满满一瓶水之后又变出一个木塞将它封口。我把瓶子放进口袋后来到岸上。 “您要去哪儿?” “晒晒太阳。” “您要去人间?您会在陛下的宴会开始前回来吗?” “我从来没说过我要去。”回答他的时候我并没有回头。“想去的话你自己去。” “我怎么能自己去?”他跟了上来。 “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 “可是……” “要是没事干的话,我书房的桌上有一份清单,去把上面的东西预备好!不过我不急用,你可以慢慢来好消磨时间。” “遵命。” 我来到北方的一个小镇上。但是……想不到晴天的太阳晒得人这么难受,看来我还是太高估自己了。我想也没想就钻进身边的一个巨大的帐篷里,好受多了。 “先生是来看表演的吗?请先付钱。” “表演?表演什么?” “今天是歌舞剧,叫《昏昏yù睡的国王与烧毁神殿的盗贼》。一场戏整整两个小时。” “离黄昏还有多久?” “大概六个小时,先生。” “我看三场。”说着丢给他一小块金子。 “啊!体面的先生,今天再不会有您这么阔气的人了!来,这边请。”他朝一个小伙子喊道,“小子,带这位先生去最好的包厢!” 于是我坐在这昏暗的包厢里看了整整六个小时的戏。这戏挺有趣的,尤其是神殿起火的时候,其他观众都吓得大声尖叫我却心花怒放。盗贼伪装成侍从企图趁国王昏睡症发作时杀死他,但被王子发现并拔剑与之搏斗,国王被搏斗的声音吵醒时,盗贼已经被打掉了手中的剑,但他灵机一动挡在国王的前面冲王子大声吼道:“殿下,王位迟早是您的,求您住手吧!就算您不是他亲生的儿子,但他并不知道啊!”国王惊起问此话怎讲,盗贼假装才发现国王已醒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然后立刻跪地求饶:“陛下息怒!王后真的不曾与您的弟弟私通!王子真的是您的儿子而不是您的侄子啊!”国王盛怒,不顾王子的辩白,离开王座捡起盗贼丢下的剑一刀砍死了王子,而后又命人斩了王后和亲王。全场一片喧闹,有的在骂国王昏庸,有的在骂盗贼无耻,有的在同情王后母子和亲王,而戏依旧在上演。国王怀疑公主也并非亲生便将她嫁给了盗贼,然后盗贼步步高升。国王没有了儿子和兄弟,那么公主的丈夫就成了继承人。但在这种地方演的戏剧是不可能让盗贼成功的,于是在关键时刻王宫里来了一位樵夫,在公主的帮助下,他查清了真相并杀死了盗贼。国王的昏睡症在真相的刺激下一下子好了,他终于决定让樵夫迎娶公主并继承王位,然后便一睡不醒了。其他观众似乎都很赞赏公主和樵夫婚礼上的最后一段舞蹈,但我却觉得烧毁神殿时盗贼的那段独舞最jīng彩,唱词也是那段最棒。 我离开那个外表像巨大的帐篷一样的剧院时,黄昏已经来临了。我打算喝点人类酿的果子酒,于是来到一家露天酒馆。伙计刚给我端上一杯果子酒,就冲刚进门的一个浑身发抖、满面愁容、三十五岁左右的人喊道:“怎么,今天还来?医生不是说你老婆今天要生了吗?” “我怎么呆得下去……前面几个都不行,万一这次也……”他几乎要哭出来。 “那你也不能现在不陪着老婆却来这里!我当然是希望多赚些钱的,但你今天还是快走吧。”酒店老板离开柜台来到他身边说道,“等过了这关再来喝一杯!” 那人谢过老板的关心,哭着离开了酒店。我付了酒钱也离开了。我变成一片叶子黏在那个人身上和他一起到了他家中。我看了看他那躺在床上呻吟的妻子,我确定孩子会在半夜时出生,而且那会是个有些特别的小家伙。然后我唤来一阵微风把我化身的那片叶子吹出窗外,我在一棵大树上粗壮的枝桠中间变回原形。我决定在此等候那个婴儿。 月亮升起来了,今晚的月亮非常细,和我平时沐浴的光线差不多。我靠在枝干上,静观那个小屋的动静。时间差不多了,我化身飞虫再次来到屋里,我必须自己计算时间过来,因为我确定我不可能听到哭声。的确,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产婆把他放到母亲的怀里,母亲温柔地抚摸着孩子,她把脸贴在婴儿身上,突然她丢开了那孩子,大叫道:“没有心跳!”然后晕了过去。产婆抱起孩子也听了听,然后冲孩子的父亲摇了摇头。他一下瘫软到了地上,他没有哭,他也许忘了要怎么哭了。我停在窗台上静静等着事情的发展。 “怎……怎么办?”产婆问。 孩子的父亲没有回答,产婆似乎不想一直抱着那孩子,就把他放到事先准备的摇篮里。所有人都没开口。 “埋了吧。”孩子的父亲终于说话了。 “我来吧,你们下不了手吧,以前也都是我来。”产婆说道。 她抱着孩子离开那个屋子。我跟着她,我知道她不会老老实实安葬死婴的,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果然,她来到镇上最大、最华丽的房子的后门,先敲三下,停了停,又敲了两下,停了停,再敲了三下――简直像在打暗号。房门开了,出来一个和她一样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妇女。 “又有了?” “是啊,新鲜的,男孩儿。” “主人一定高兴,进来吧。”我也飞了进去。她们来到厨房,产婆把孩子放在一口大锅里。 “这次的价钱……” “你和我一起去见主人。孩子就放这儿。”那个大概是厨娘的女人给孩子盖上了锅盖,“这种汤我可熬不来,每次都是邻镇的那个巫婆来弄的。” 我打开盖子,变出一星悬浮着的蓝幽幽的萤火――我实在不知道怎样变出金sè的烛火。 “睁开眼睛。”我说。 于是那婴孩睁开了那双听天由命的无神的眼睛。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魔鬼。” 他冲我点点头。 “我知道你没有心脏也能活下去,但你已经被认定是死人,马上就要被煮了,你是要活下去,还是被你的同类吃掉?……怎么样,要接受魔鬼的帮助吗?”我特别强调了“魔鬼”二字。 他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代价当然是必要的,但我还没想好要什么,不过我保证我想要的东西一定是你给得出且对你没什么伤害的东西。怎么样?” 他点了点头。 “那我就借你一颗心脏。” 于是我从口袋里拿出那装满无名河水的玻璃瓶,刚来到阳光下时我已经确认过,它和人间的大部分水一样透明。我确认木塞的密封效果依然完好,然后让瓶子进入了婴儿的胸腔。 “好了,它会让你拥有心跳。” 婴儿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闭上眼睛吧,到该睁开的时候睁开。”他闭了眼。我坐在灶台上,等产婆回来。 她来了,看着我。“……你莫非是这家的少爷?” “这家人可不会有我这年纪的少爷。”我动了动右手食指,厨房里所有的刀都飞到了她脖子旁边。她想尖叫,可我早就封住了她的声音。“人类们可能会说你这种人是把灵魂出卖给魔鬼的家伙……可我实在不记得我买过你的灵魂……你是卖给其他魔鬼了吗?” 她紧张地摇摇头,为了摇头时不碰到那些刀,她的样子实在有些好笑。 “这样啊,如此说来,你的行事与我族无关咯?很好。现在帮我办件事,把这孩子送到他父母那儿去,告诉他们他在路上突然有心跳了,听到了吗?”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显得很矛盾。我让她又能说话了,于是她回答:“可是我已经收了这家人的钱,现在又偷偷把孩子抱走……” “关我屁事!按我说的做!否则我让你现在就去死!”我让她脖子旁边那些刀的刀锋更紧地挨着她的脖子。 她吓得浑身发抖,“遵……遵……命……遵……命……” 我让刀离开她的脖子。她战战兢兢地来到我身边的那口大锅旁,抱起孩子。 “别想耍花招,我会一路跟着你。” “是……是……” 这回她很老实。孩子回到了父母手里,他们喜极而泣。孩子的母亲又昏了过去。 我回到家里,我的侍从在门前走来走去,似乎很焦急。 “您终于回来了。” “清单上的东西为我准备几样了?” “一样都没来得及准备。宴会刚开始陛下就派人来了,他们带来口信,陛下说即使您赶不上宴会也要一回来就去见他。” “真烦人!” “您怎么能这么说陛下!” “怎么,比起我,你更想当他的侍从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知道了,我现在就去。”于是我向岸边的小划子走去。 “您为什么不飞过去呢?像其他……” “我不想像他们一样飞过去,我就喜欢划船过去!让那个家伙多等等吧!” 于是我慢悠悠地荡着船桨,向宫殿方向划去。到了对岸,我把小划子系在专门为我准备的木桩上,走进宫殿。 宴会结束了,宫殿里的灯全灭了,但仍有月亮在最细的时候发出的那样微弱的光。我来到大厅。王座上的影子动了动。 “听说你又去了人间。” “是的,陛下。” “你对我的宴会有意见吗?” “不敢!下次我一定参加,到时我可能还会献出一个节目。” “是吗?什么节目?” “今天我在人间看了一出歌舞剧,名叫《昏昏yù睡的国王与烧毁神殿的盗贼》,里面有个和你一样的昏君。” “真是期待。”他走到落地窗边,朝漆黑的河面望去。 “你敢在那河里游泳吗?”我问。 “不敢。” “明明是你管辖的地方你却不敢?” “如果上面有一两只天鹅的话也许就敢了。” “现在看上去,水的确很黑。但实际上它和人间有天鹅嬉戏的水一样透明。” “是吗?”他把目光从河面收回。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有一个计划。” 我发现我按自己喜好做的那件事刚好符合他的计划。; 第二章 “七”的馈赠 - 独眼奴隶的情诗 - 面具岛 () 从小,我就一直迷信着“七”这个数字。据妈妈说,我是家里第七个出生的,也是唯一活下来的孩子(在我之后出生的也都没能活下来)。我出生的时候没有心跳,爸妈都以为我也会像前六个一样死掉。没想到之后我却活了过来,他们都觉得很神奇。我也很感谢“七”给了我生命。 每天,我都会特别关注除父母以外遇到的第七个人。镇上最经常成为我每天遇到的第七人的是产婆的孙女。我觉得这点很有意思,于是我主动接近她,她也乐意和我交朋友,但她nǎinǎi似乎对我有些意见。她第一次看到我和她孙女在一起时反应特别激烈,我至今仍然记得她当时的脸一下变得惨白,眼睛瞪得老大,嘴也张的老大,而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不要……不要……求求你……”之类的。我还以为我们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产婆几乎是爬到我们身边,然后一把抓过自己的孙女,紧紧抱住,嘴里依旧说着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她终于站起来时,拉着孙女几乎是跑回了自己的住处――那么老了还能跑这么快,真是辛苦她了。我当时觉得她可能撞邪了,还很担心,于是跟着她跑。想不到她跑得更快了,一回到自己家就立刻关了门。之后的几天她们都没出门。 我再次见到蝠音(产婆的孙女的名字)时,她胸前多了一个白sè的木雕小人偶,人偶被一条细细的草绳穿过,挂在她的脖子上。 “这是什么?”我问道。 “我们南方的太阳神像。nǎinǎi说戴上它可以防止魔鬼靠近。”虽然她这么说,但我觉得那个神像长得更像魔鬼――它奇形怪状,还有獠牙,怎么看都不像是神。 “一定要用草绳吗?夏天贴肉戴的话会把脖子上的皮磨坏的。” “不一定,我只是觉得草绳比较好看。夏天可以换成别的绳子。” “你说‘你们南方’?” “对啊,我的爷爷nǎinǎi还有爸爸妈妈都是南方人,我也出生在南方,但五岁的时候妈妈就把我送到这里和nǎinǎi一起生活。我们南方和这里不一样,我们有很多神,分管不同的东西,而你们只有一个神。” “但我们这个很厉害,他一个人可以包揽所有事情。” “也许是这样,但一个人管许多事的话,就算再厉害也难免有不够jīng细的。比如北方的太阳就没有我们那儿的热。因为我们有专门的太阳神来发光发热,驱赶恐惧、恶灵、寒冷和绝望。而你们这个因为有太多事要忙,所以有时会漏掉一些东西。” 我想反驳她,但找不出什么例子,我觉得她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我不想输给一个小丫头。于是说道:“这样的太阳对我们来说刚刚好,我们的神赐给我们每个人自己驱散寒冷和绝望的力量,所以这样的太阳就够了。”我特别强调了“自己”这个词。 “是吗?有道理。难怪北方人看上去比我们那儿的要壮实,看来你们的神有不同的方法。”之后她没再说南方北方之类的话,而是把话题转移到一些更有趣的事情上。跟她说话总是这么轻松愉快。 镇上只有一所学校,两个老师。她们几乎什么都教,也不知道教得是否“jīng细”,我没见过其他老师因此也不好判断。我和蝠音成了朋友之后,在学校里我们就天天坐在一起,我们上课时都常常发呆,不同的是,她总能答出老师的问题,而我不能,但她会帮我。 但这样的rì子持续了没多久她就再也没出现在学校了。我很担心,以为她病了,但老师说是她nǎinǎi不让她来的,也不说明原因。老师到她家去劝说也不管用。她不但没再来学校,镇子上的任何地方几乎都见不到她。我碰到她nǎinǎi的次数倒是比以前多了,她现在不止当产婆,卖柴禾,磨豆粉,还帮人家洗大堆的衣服。她那么老了还干那么多事情,也不知能做多久,身体受不受得了。有几次我看到她在河边洗堆得像山一样的衣服时向她打招呼,她都装作没看见,于是我走近她,想向她打听一些蝠音的事,但她一看到我向她靠近就做出特别夸张的反应,最夸张的一次她一看到我就站起来,几件衣服都被河水冲走了,她连连后退,一边还说:“不要……求求你……不要……”都退到河里了,她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河水里还一边向我磕头。那次之后,她一看到我就拿出一个和蝠音戴的很像但大一些的木头神像来对着我。我想我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我不死心。 有一回我趁产婆去河边洗衣服时逃学来到她家。她家的窗户都关得紧紧的。我往一扇朝南的窗户里看去,找到了,蝠音正在里面看一本书。我敲敲窗户,她看到我,显得非常惊喜。她为我打开窗子,我爬了进去。 “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你为什么不去学校?” “nǎinǎi不让我去,说什么学校里有魔鬼。我说她发疯了,还哭了,可她哭得比我更厉害,还跪下来求我别再去学校了。我只好答应她了。” “她没跟你说那个魔鬼是谁吗?” “没有。” “我想她指的是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她只是有点老糊涂了。她还让我呆在家里不许出去,她最近找了许多洗衣服的活,也不让我帮她,还说魔鬼经常到河边去。她只肯我帮她磨磨豆粉。” “我的确经常在河边和她搭话,我只是想问问你的情况。可她每次都拿出你们的太阳神像对着我。”我更加确定了。“她原来赚的钱不够花了吗,干嘛又去帮人家洗衣服?现在河水还很冷呢。” “她说要快点赚够回南方的路费。” “回南方?” “是啊,她说这里有魔鬼……” “她说的一定是我。” “不是,她有点老糊涂了。” “她当产婆那么多年,看了那么多妇人生孩子。我听说生孩子都是血淋淋的……她的眼睛也许因此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她看出我是魔鬼……也有可能。” “别胡说了!” “如果我真是魔鬼,你还会和我玩吗?” “当然会!”她说得很坚决,声音也很大,这让我觉得自己变渺小了许多。“而且你不是魔鬼,瞧,”她指了指胸前的木雕神像,“太阳神没有阻止你靠近。” “那就好。”我还想说希望她别回南方去,但不知为什么说不出口。 之后我经常逃课去找她,老师们很少注意到,毕竟她们只有两个人,要管一个学校那么多事难免不够“jīng细”。她很高兴我能来陪她,但她不希望我落下太多功课,于是决定亲自教我。我猜,她知道的一定不比学校里那两个老师少,因为我从她那里学到的知识要比在学校里多得多。我们有时一起看课本,但花在课本上的时间很少,更多的时候,我们都在聊一些镇上的趣事,剧院的新戏,神庙祭司的新闻之类的,但我最喜欢听的是她讲的一些奇异的传说以及据说很著名的诗人、学者的故事。 “那些人都是南方的吗?” “南北方都有,有些是海外的。我刚才说的露痂夫人就是北方的,《昏昏yù睡的国王与烧毁神殿的盗贼》就是她写的,你也看过吧,剧院经常演。” “她还活着吗?” “应该还活着。” “你知道的这些事都是书上看的吗?” “不是,都是听nǎinǎi讲的。” “你nǎinǎi……果然知道得很多……”我又想起她可能把我当成魔鬼的事。 “但不一定是对的。”她好像看出我在想什么,“而且她从没跟我说过你就是魔鬼。” “说不定她怕说了以后我会找她麻烦。” “有道理。”我知道她是在开玩笑,所以也笑了笑,“但真奇怪。妈妈说她以前从不相信鬼神的。我出生之前,他们还住在南方的时候,她甚至不许妈妈在家里摆太阳神像呢。” “对了,你妈妈呢?” “nǎinǎi说她回南方爸爸那儿去了。但我觉得他们大概是死了,nǎinǎi怕我难过所以不告诉我。” “对不起……” “没关系。妈妈把我送来这里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而我几乎没有见过爸爸。”然后她又把话题转移到一些轻松的事情上。我总是趁她nǎinǎi回来前爬窗户离开。 我常常担心要是产婆很快赚到回南方的路费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但这样没过多久,变故又发生了,不变的是,我们依然在一起。产婆由于太心急着赚钱,几乎包了半个镇子的脏衣服,而且冰才刚融化就到河边洗衣服,她人又老又不肯别人帮忙,蝠音怎么说她都不理,终于有一天她昏倒在河边,人们把她抬回家后,她醒来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衣服……被河水冲走……的话……要赔钱的……”当然,这些都是蝠音后来告诉我的。蝠音到河边帮她收拾衣服,我也帮了忙,我们一起把那些衣服放在两个竹筐里拖回她家院子时,我拉住了她。 “千万别说我和你一起回来的……她可能真的觉得我是魔鬼。” “嗯……你别胡思乱想。”说着她走进屋子,我也跟到门边想悄悄看看情况。 看来,老人已经叫了很久孙女的名字了,她没看到蝠音的时候就一直对着天花板喊她名字,一看到她进门就叫她到床边,问道:“你是一个人把这些衣服收回来的?” 蝠音点点头。老人松了口气。她的双手都缠着厚厚的绷带,听说被冻得很严重,腰和膝关节也有些超负荷了,还全身风湿痛。医生说她必须卧床休息一阵子。总之,她想快点赚钱离开的愿望是落空了。我强迫自己不要为此感到高兴。 第二天,蝠音把那些衣服带到河边。我也帮忙一起洗,所以半天就洗完了。她把干净的衣服弄回家时,她nǎinǎi又问她是不是一个人干的(这当然也是我偷听来的),看她点头后才放了心。她还感叹年轻人干活就是快。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镇上再有人生孩子只能去邻镇请产婆了。蝠音和我一样才十三岁,一边还要照顾nǎinǎi,所以最多也只能卖柴禾、磨豆粉、干自家的家务事。因此有人要生产时就不再找这家了。 过了差不多一年,产婆才又开始下床活动,但她洗不了那么多衣服了,蝠音也不再让她干那些。而且我教蝠音对她说我是个讨厌的家伙,决定再也不和我来往,产婆果然也不再想拼命赚钱回南边了。我的猜想正式被证实,但我不觉得有多难受,因为蝠音暂时不会离开。 时间过得很快。我十六岁生rì的时候,“七”再次送了我一个礼物。 生rì的头天夜里,我突发奇想――明天种棵树怎么样?虽然现在是秋天,但种子埋下去又不会死,到chūn天时自然会发芽的。我打定主意,第二天天不亮就起了床。我带上种子,来到出门后遇到的第七课树边,这是一棵相当粗的树,树干上正中间分叉的地方有个凹处刚好可以放一把摇摇椅。我从树下向东南边走了七步,然后开始挖洞,虽然没什么必要,但我决定挖出七铲土后再把种子放进土里。挖到第七下时,我的小铁铲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我把它拿出来,是个扁扁的铁盒。好多地方都已经生锈了。我打开盒子,里面有一个白sè的信封和一块银制的表面非常光滑的长方形小挂牌,银牌上穿着一根黑线。我打开信封,从里面倒出一封信和一个小一些的红sè信封。这时天边已现出熹微的晨光,我打开折叠的信,开始看起来,信上写道: 正在看信的人: 你好,不知什么样的机缘让你得到这个盒子。总之我感谢这个缘分。 红sè信封里的信是我不久前得到的,信没有被寄到它该到的地方,却偶然到了我手里。我一直希望独眼奴隶的情诗真的存在,并在有生之年读到它们。那封信让我看到了希望,我企图去寻找,但我的生命之河正在枯竭,我时常梦到没有空气的深渊。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有缘人,如果你对我的礼物感兴趣,请你去寻找吧――那魅惑众生的情诗。 此外,那个银牌几乎伴我一生,希望它能在你寻找的路上陪伴你。 如果你对此毫无兴趣,希望你能帮我将这些东西交到一个与我怀有同样渴望的人手里,不胜感激。 “独眼奴隶的情诗……什么玩意儿?”我想,不过这是“七”给我的礼物,应该不会是坏东西。我又打开红sè的信封,里面有一小片发黄的信纸。上面的字相当漂亮而且典雅,即使是学校里那两个老师也不曾写得这样的字,信的内容如下: 我最亲爱的朋友: 这将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 在那些备受欺凌的苦难岁月里,你的友谊和独眼奴隶的情诗是我最大的安慰。是的,我看到了,那些不该存于人间的情诗。也许,我早就该把我发现的这一切都告诉你。可是,请原谅我!即使现在我也不会告诉你它们在哪里,我是怎样找到它们的。但,请相信我,当你看到我最后的下场时,你会感激我在这件事情上对你保持的缄默。 现在,让我送上我最后的感谢和告别。 两封信都没写收信人和寄信人的名字,而且好像都是写信的人临死前写的。虽然在生rì的时候得到这样的礼物有些不吉利,但我相当高兴,我决定找到那个什么情诗! 第三章 独眼奴隶的传说 - 独眼奴隶的情诗 - 面具岛 () 我埋下种子后,把东西收拾停当。然后站起来,转身准备离开…… “你……在这里多久了?”我问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的轮椅上的家伙。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答:“原来是你啊……嗯……我看到有人蹲在这里觉得好奇所以过来看看……哈哈……”他看上去好像很紧张,“嗯……生rì快乐。” “你认识我?” 他点点头。 这家伙是镇长的儿子,名字好像叫rì照还是rì鉴或者别的什么,总之和太阳有关。他比我大七八岁左右,看上去却比我嫩得多。镇上腿脚有问题的不止他一个,但其他人最多用两根拐杖,只有他坐在轮椅上。他从没去过镇上的学校,有别处请来的老师专门在家教他,不过他们没教多久就被辞退了,因此人们猜测他是个很难伺候的家伙。许多去他们家做过工的人都说他从不吃肉,喝的汤里有一点点油星都要掀桌子发脾气……想到这点我来了兴致。 “没错,今天是我的生rì。要来我家吃饭吗?我妈妈今天会做与众不同的烤土豆饼。” “与众不同?” “当然,今天会在烤饼的土豆泥里混进猪肉泥、牛肉泥、羊肉泥、鸡肉泥、鸭肉泥、鹿肉泥、獐肉泥、兔肉泥……对了,还有猴肉泥。”我说猪肉的时候,他的脸sè就开始变了,看来传闻不假,我继续说下去,想看看他能发多大脾气。当我说到猴肉时,他竟开始干呕起来。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过分了,赶紧走到他身边,边拍他的背边问:“喂,你没事吧?别吓我啊……我是开玩笑的,没那么多肉,最多只放一点猪肉……”不说还好,说到这里他居然呕出东西来,幸好他只吐出一点酸水,而且直接吐在地上,不然我还得帮他收拾轮椅……说不定还得赔一辆……“要不要喝点水?我家就在前面……” “不用了,我袋子里有水。”我想他指的是挂在轮椅后面的袋子,于是我从里面取出水瓶递给他,他喝了一点,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真是对不起,把你吓到了吧?” “还好……还好……”我总算松了口气。看来传闻里关于他脾气不好这点不太真实。“嗯……嗯……你起得好早……今天一个人出门啊,没人陪你吗?” “我每天都起得很早,趁还没什么人的时候出来转转。”他腰部以下盖着一条花sè很浓烈的毛毯,现在还没到深秋,用毛毯也有点太夸张了吧,我想。但我觉得还是少说话比较好,免得又出现刚才那种情况,我可赔不起。现在我只想尽早离开。但他又说话了:“你呢?你这么早出来干嘛?” “挖盒子。”我可不想告诉他我莫名其妙的种树计划和方法。“我小时候埋在这里的,突然想挖出来。” “是吗?真有趣。” 然后我们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中坐立不安。 “我要回去了。再见。”我突然说道,显然有点不太礼貌。 “嗯……再见。”他说得畏畏缩缩的,亏他还比我大了七八岁,看上去简直像个小女孩。 由于今天是我的生rì,我可以什么活也不干。于是我在确定了产婆出门去帮一个妇人接生后就又偷偷摸摸地找到了蝠音。我倒是不介意和她分享今早的收获,但那就势必要解释我对“七”的迷信。我本来就没她聪明,要是告诉她这件事就显得更傻气了。因此我决定还是不告诉她。我找到她时她正在把一堆豆子弄碎。 “这是什么?”我拿起其中一颗豆子,它有蚕豆大小,但要扁一些,椭圆形,橘sè底,上面有黑sè、紫sè、墨绿sè等各种颜sè的图案,仔细盯着那些图案看的话会觉得有点可怕。“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豆子。” “镇长家的厨娘送来让我磨的。说是一种很营养的豆子,对骨头什么的很有帮助。” “这豆子叫什么?”我想这一定是给镇长的儿子准备的。 “我猜叫斑豆。” “对了,你有没听说过‘独眼奴隶的情诗’?”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她停下了手上的活,看着我,“我听nǎinǎi讲过。你也知道吗?”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一个童话,”她停了停,“或者传说。” “有区别吗?快告诉我内容。” “从前,有一个男孩一出生就只有左眼,他的右眼眶里是一个像舌头一样能伸进伸出的肉团,上面还长着许多大小不一的水泡。她的母亲抱过他时,他右眼眶里的那个小肉团刚好伸了出来,上面的一个水泡一下破开了,流出黄黄的脓水……然后他的母亲就被吓死了。在场的其他三个人――孩子的父亲、祖父和产婆――都傻了眼。孩子的父亲说小东西太恶心了,是个妖怪,必须扔掉。产婆说这也许是老天降下的一个凶兆。总之二人都认为这孩子不吉利,想尽早摆脱他。可祖父认为,这孩子只是眼睛有点畸形,其他部分都是好的,弄个眼罩戴上就没问题了。他打了打孩子的屁股,那小家伙就哇哇地哭了起来。 “可事情不像老人想的那么简单。他的确给孩子做了几个眼罩,但肉团上的水泡时不时就会在眼罩下面破掉,没戴多久眼罩就会变黄,还常常会发臭。由于他发黄的眼罩和特有的臭味,其他奴隶都避着他,生怕会传染。对了,刚才忘记说了,他的祖父、父亲和母亲都是国王的奴隶,所以他一出生就是奴隶。后来他的父亲和祖父相继去世,负责看管奴隶的人不想和他有太多接触,于是安排他一个人去做王宫里最脏的活……” “什么活?”我打断了她。 “nǎinǎi只说是最脏的活,我想大概就是清理粪坑之类的吧。据说他住的也是最yīn暗cháo湿的地方,因此他的身边常常有老鼠、蟑螂、蜘蛛之类的作伴。后来他见到了美丽的王后……” “他干最脏的活,住最脏的地方,怎么可能见到王后?” “我想可能是因为人们不愿意接近他,奴隶头子也懒得老是看着他所以他比别人有更多的活动zì yóu,然后他在乱晃的途中偶然见到了王后。他爱上了她,但他知道就连身为奴隶的女子也没有愿意和他在一起的,何况是美丽高贵的王后。他难过极了,他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许久以来都在独自忍受着寂寞和污秽,他终于注意到命运对自己的不公,此时的他不但为自己难以得到的爱情而悲伤,更开始嫉恨那些能zì yóu生活在阳光下的人。他爱极了王后,也认为王后必须爱他。于是他为她写了许多情诗,并设法让王后看到它们,他自信只要王后看到了他的诗歌就会爱上他。事实也的确如此。王后看到了他写的诗,并爱上了他。她经常离开舒适华丽的宫殿和英俊健全的国王的怀抱偷偷跑到那只有臭虫和老鼠喜欢的地方与她独眼的情人幽会。他们长久地沉浸在偷情的喜悦和幸福中,直到事情被国王发现。国王悲痛yù绝,他深爱王后,希望重新得到她的心,但王后心里只有她的情人。国王下令将独眼奴隶活活烧死,并亲自到场观看行刑。独眼奴隶在烈火中对国王喊道:‘摘下我的眼罩,你会看到的!’国王原本并不把这当回事,但他夜夜梦到这句话,终于他失踪了。人们找到他时,他已经变成了尸体,左手拿着一个发黄的眼罩,身体右边有一个头颅。一个大臣捡起那个头颅,所有人都吓呆了,那是独眼奴隶!他右眼眶里的肉团耷拉到了外面,小小的水泡仿佛在蠕动。人们惊慌失措,在场的人都在行刑那天看到独眼奴隶已经被烧得尸骨无存,对于他的头颅何以会完好地再次出现没人给得出合理的解释。” “然后呢?” “讲完了。” “人们是在哪里找到国王的?王后后来怎样了?” “我问过nǎinǎi了,她也不知道。但是关于他写的那些情诗,倒是有后文。据说后来出现的不合常理的爱情中都有那些情诗在搞鬼。” “那些诗是写在哪里的?它们很美吗?” “没人见过它们。不过nǎinǎi说那些情诗之所以有这样的力量不是因为它们有多美,而是因为上面附有妖法。” “对了,独眼奴隶是怎么学会书写的?” “这倒是个问题。他应该没上过学……可能是他爷爷教他的吧。” “他爷爷上过学吗?” “不知道。” “如果那些情诗现在还在的话,你觉得它们会在哪里?” “这只是个故事。应该没有这种东西吧。不过我记得南方有个叫独眼镇的地方,说不定和这个有点关系。” “希望它们的魔力不是来自妖法。” “你觉得它们存在吗?” “我希望它们存在。”我想起了红sè信封里的信,写信的人说自己看到了情诗。第一封信还说它们“魅惑众生”。写第一封信的人虽然没看到情诗,但他也许掌握了更多线索。 “要是这里有图书馆就好了,我们可以去图书馆找找资料。我们南方每个镇都有一个图书馆。” “图书馆?” “就是有很多书的地方,读者可以zì yóu借阅里面的图书,但是不能弄坏,否则要赔的。我四岁时看的第一本书就是从我们那儿的图书馆借来的,我还记得名字是《冰雕历险记》。真是一个有趣的故事。我到北方以后才见到了冰雕呢。” “图书馆的话,北方应该也有许多,只是我们镇比较穷,所以没有……”我突然想起来,要说“有很多书的地方”的话,我们这里也有一处――镇长家一定有许多书。如果和今天早上遇到的那家伙混熟了也许他会愿意借我…… 由于那家伙说他每天都起得很早,因此我决定第二天再次早起,说不定会遇上他。果然。他在昨天那几棵树之间徘徊,然后停在其中一棵树下面,拿出一本书,就着熹微的晨光看了起来。我悄悄走近他,轻轻咳了几声以引起他的注意。 “哈哈,又见面啦。”我说。 “早上好。”他看上去依旧是畏畏缩缩,女里女气的。 “吵到你了吧?” “没有。我很高兴又见到你。” “啊,是吗?真好,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我必须先跟他混熟才好意思开口借书。“你看的这是什么。” 他合上手里的书,我看到封面上写着《有毒植物的分类与识别》。 “你喜欢这样的书啊。” “不是喜欢,是需要。”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好像不那么女气了。 “不知道你对……童话或者传说……感不感兴趣?” “我很喜欢。” “是吗?” “你最喜欢什么故事?”我希望他能说最喜欢独眼奴隶的故事,这样我就能快点达到目的了。老实说,我对独眼奴隶的情诗的兴趣更多是来自那两封信,而非故事本身。 “《太阳树》。” “这个故事讲的是什么?” “一个天神想在太阳上种树,但难以成功,后来求助诸神……” “诸神?”我想起蝠音说过北方只有一个神,而南方有很多神。“这是南方的故事吗?” “是啊,我是从一本专门收集整理南方神话和传奇故事的书上看到的。那本书有很多有趣的故事。” “南方的神话和传奇?全吗?”我想既然我以前没听过独眼奴隶的故事,说不定它也属于南方传奇。 “应该很全吧,我在别的书上看到的南方故事那本书上都有。书名叫《南方神话与传奇故事集》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送给你。” “真的吗?你小子太够意思了!那么,明天的这时候见。”我之所以没有要求今天就跟他回去拿倒不是因为向别人要东西催得太急不好意思,只是怕要是其他人看到我们走得这么近会以为我是个爱攀附权贵的家伙――老实说,我的想法实在可恶。 回家后我一直担心他也许过头就会忘记这件事,但事实再次证明我实在是个小人。他把书带来了,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这几乎让我觉得那几棵树之间的空地是见证我们友情的秘密基地。虽然直到拿到他送给我的那本书时,我才在扉页上看到他的真名,原来他既不叫rì照也不叫rì鉴,而是叫rì芥――这个名字还不如我原以为的那两个响亮。他把书给我的时候还说他在书上写了很多字,希望我不会嫌弃。我当然不嫌弃。 蝠音说她四岁时看了第一本书,而我,直到十六岁才第一次认真看完一本书――而且还是一本写给小孩子看的书。我在书上找到了独眼奴隶的故事,内容和蝠音的叙述差不多。这证明了我的猜想,这个故事的确源于南方……而我却在北方的土地上找到了两封关于它的信。埋下盒子的到底是什么人?……也许他(她)根本就不曾在我们镇住过…… 那本书上的确有许多rì芥写的话,也许他在没人说话的时候会把书本当做说话的对象,有些字很稚嫩,有些字则相当漂亮――他从小到大一定把它翻了好几遍。虽然如此,但书看上去还很新。看来他很喜欢这本书,而他却把它送给了我,我是绝不会把陪我这么久的东西送给刚见过两面的人的――我的境界果然不高。书上独眼奴隶的故事正文旁边也有他写的两段话。第一段只有一句,字迹歪歪扭扭,大概是他小时候第一次看时写下的,内容非常简单,只有这么几个字:“独眼奴隶怎么可能爱上王后!” 第二段的字多了一点,字迹工整大方: 《南方文学史》的作者鱼见先生认为,黑鲈王在位期间颁布的禁诗令催生了独眼奴隶的故事。事实上,‘独眼奴隶’是当时继续秘密创作的诗人们的总称。而‘独眼奴隶的情诗’其实就是禁令诗歌的总称。――简直一派胡言! 真难想象那个像腼腆的小姑娘一样的家伙说出“一派胡言”这几个字时的模样。但他写的这几句话让我感到兴奋,这说明他知道更多的线索。我决定明天再次早起去找他。 第四章 无神地带 - 独眼奴隶的情诗 - 面具岛 () 我听到有人在远处喊救命,声嘶力竭,还伴着惨叫。但没多久就停止了。但愿受刑的人还活着。我感到心痛。我蜷缩在这荒漠里的牢笼,用指甲抓着胸前已经伤痕累累的皮肉。我在薄薄的被单里留着屈辱的泪水,浑身发抖。 我能回忆起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离开家的那天早上。头天夜里,爸爸突然让我收拾东西,说一个同镇的叫麻鸡的大叔要去南方做生意,愿意带上我。我不想离开,但我没说,在爸妈看来这是改善家里状况的好机会。我听话地收拾了东西,还把铁盒里的两封信夹进rì芥送的书里同其他东西一起放进了行李包。夜里我悄悄离开家和蝠音告了别。我记得第二天早上离开时似乎看到rì芥在那几棵树下看着我,我上了车,回头朝蝠音家的方向看了最后一眼,她站在门口,也朝我离开的方向看,她好像哭了…… 我离开家多久了?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带我出来的麻鸡大叔哪儿去了?……我浑身疼痛――骨头也疼,皮肉也疼,有些地方好像还火辣辣的,脑袋尤其疼。听和我同一个牢房的那个名叫河狼的少年说我被送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遍体鳞伤,满头满脸也都是血,之后还昏迷了好几天。他一直害怕我会死掉,但我一直有心跳和呼吸,看守的人时不时会进来抽我几鞭子,即使我还在昏迷。他很抱歉没能阻止那些人。当他告诉我这里是位于南北交界带的鼠颊山谷中的监狱时,我连吃惊的力气都没了。 “我犯罪了?我做了什么?我想不起来了,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 “你又是犯了什么罪?” “我没做坏事,我连自己的罪名都不知道,莫名其妙地就被关进来了。我当时也挨了打,不过我伤得没你这么重,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被弄成你这样的。我帮你擦了一遍身子,这里没有药,也没有绷带,所以我只能用短裤给你包扎头上的伤口。” “谢谢你……”我刚想再说点什么,门被踢开了。进来一个拿着皮鞭的中年人。 那个人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到我床边举起鞭子就往我身上抽。河狼想拉住他,被他一脚踢开。他把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冲我又踢又抽,嘴里还骂着:“贱种、臭虫、粪球……早几天就醒了!被老子抓到了吧,给我去上工,你们这些下流货!……” “他刚醒,还很虚弱,求求你……”河狼向他求情,被他狠狠地踢中面门。 “住手!”我抓住他的另一只脚想让他摔倒,但我使不出力气,反而被他踢开,我的额头也挨了他一脚…… 那家伙发泄够了就重重关上门,走了。 我爬到河狼身边,“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但我看到他在流鼻血,满脸淤青还有多处刮伤。 “对不起,害你也被打了。”我挣扎着站起来,但没成功。 “没关系,住在这里的人都习惯了。”他把我扶到床上。 我重新躺下,新痛加旧伤让我动弹不得。“那人刚才说上什么工?” “不知道会分配你去干嘛……有的搬石头,有的被派去挖尸体,有的负责把尸体按腐烂程度分类,有的负责分离毛发、皮、肉、内脏、骨头之类的……” “这都是干嘛?”我几乎想吐。 “他们想用人骨头造一座什么建筑……尸体的其他部分也有用途……至少他们会给我们发手套和口罩……如果监狱里有人死去就会直接被分解……不过你现在伤成这样,可以让他们通融一下……” “你……被分配做什么?” “给他们卸下来的内脏分类……” “你说你没犯罪,为什么不想办法逃走?” “没人逃得了。一有他们认为不老实的,就会被抓到那个房间里……”他好像要哭了。他伸出左手,我发现他中指和无名指上没有指甲。 “怎么会这样?” “你比我还要严重,你身上有些地方的肉都烂了。不过你好像全忘了,这样也好,我一想起来就恨不得去死。但我又怕死……”他擦去眼里渗出的泪水。 “就没人来管吗?” “这里是南北交界处,既不属于南方也不属于北方,但南北方都把监狱、疯人院、危险的实验室之类的建在这里,时间久了,这些地方的管理人员在这里有了自己的地位,之后虽然名义上还属于原归属地管,但实际上这里就像一个个dú lì的王国,每个小区域都有自己的‘国王’。虽然南北方仍然把犯人、疯子之类他们认为危险的人送到这里,但之后的事外面的人就不会过问了,当然,他们也没有能力过问。” “你就打算一辈子呆在这里吗?你不想逃吗?” 他摇摇头,然后坚定地说:“我们虽然现在逃不出去,但我们不会一辈子都呆在这里的!” “为什么?你知道会有什么人来救我们吗?”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这样的rì子不会永远持续下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相信!” 之后的第二天,我就不得不起来干活了。我被河狼扶着,一进那堆满尸骨的空间我就恶心。其他人似乎都习惯了,没人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我生怕被命令做分解尸体的事,还好他们只让我把骨头按部位分好。但即使是这样的工作我的身体也撑不了多久,才干了不一会儿我就晕过去了。河狼后来说有个胖看守想把我抽醒,但没成功,他们都以为我可能死了,但我依旧有心跳和呼吸。此后我又躺了两天才开始工作。工作的地方弥漫着各种臭味,即使戴着口罩也还能闻到。此外,虽然戴着手套,但我不禁想象着刚和**分开的骨头上残留的怨气还是会渗到的肌肤里。真不知道他们哪里弄来这么多尸体,居然够监狱里这么多人每天从早鼓捣到晚。刚开始我每天会边做边干呕。我突然想起了rì芥,他听到我说那么多肉的时候说不定也是这种感觉。后来我的反应不再那么大了,但还是觉得恶心。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去问看守的话他们只会用鞭子回答我。所以我姑且当自己有罪好了,这样的话被打或者被逼着整天和尸骨呆在一起也不会那么想不通。我的身体恢复得很慢,无论是牢房、分解尸体的场所还是监狱食堂里的气味都很难闻,我整天被各种各样的臭味熏得晕乎乎的,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这天,我正尽量让自己麻木地分着骨头,突然有人碰了碰我的肩膀,我转头一看,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虽然她是女人,但她干的好像是从骨头上剔肉的活。 “我听河狼说你是北方来的?” 我点点头。 “北方的哪里?” “鹰口镇。” “我女儿也在那里,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她?她叫蝠音……” 我没来得急回答,她就被监视我们的胖子抽了几鞭子推开了。她真的是蝠音的母亲?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午饭时我坐到她对面的位子上,小声对她说:“我认识她。我们……以前是朋友。”我想,我如果真的犯了什么罪的话,也就没资格再做她的朋友了。 “她好吗?” “我离开的时候她还很好……和nǎinǎi住在一起。” “我没资格做母亲。”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我十三年没见到她了……” “十三年?你是在她五岁时和她分开的?” 她点点头。 “那她现在十八了?” “当然,我不会算错的。” 我吓了一跳,一瞬间恢复了一点思考的能力。我问她蝠音是哪一年出生的,她告诉了我,果然和我是同一年。我记得我是十六岁离开家的,这么说我已经离开两年了?我又问了她今年的年份,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我真的已经离家两年了。也就是说我忘记了整整两年的事,这两年我都在干嘛?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问道。 “我不知道……这个监狱里有没有一个叫麻鸡的人?” “没听说过。” “你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杀人。”她说得很平静,“千万别告诉蝠音……别告诉她我杀了人,也别告诉她我现在在监狱里做的事……” “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后来我又悄悄问了其他几个人今年到底是哪一年,回到牢房后又问了河狼,他们说的都和蝠音的妈妈说的一样,看来我离开家以后果然已经过了两年了。我告诉河狼我可能把这两年的事全忘了。他说可能是因为我脑袋受伤的缘故,这时我才突然想起来我的头还在疼,我的头上还包着他的短裤。此后我继续在头疼、头晕和浑身伤痛中干着莫名其妙的活。 我实在懒得去回忆什么,我想要是我真的犯了什么罪的话还是不要想起来比较好――虽然这对那个不知存在与否的受害者不太负责。我担心的是爸爸妈妈知不知道我在监狱,要是他们知道的话会怎么想呢?他们会为我感到羞愧,最可怕的是他们会在那个镇上呆不下去,会因为我而背井离乡……还有蝠音,要是她知道我和她母亲都被关在这里,她又会怎么想呢?…… 我们白天干那种活,晚上睡觉也不得安宁。几乎每夜都能听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然后监狱里第二天就多出一两具待分解的惨不忍睹的尸体。我回忆着小时候做过的英雄梦,无限羞愧。 在地图上,我们所处的南北交界处只是一根分隔南北的长长的线。以前镇上的老师说,这里主要是荒漠和山地。靠南和靠北的边缘上有很多树林和高山阻挡这里产生的风沙。这里从古代就没什么人居住,只有一些苦修的人和宁可选择恶劣环境也不想与世人相处的恨世者才会甘愿来到这里。而现在,这里有不少人,但大家都不是自愿来的。 我是个缩头乌龟、胆小鬼,所以我尽量避免一切可能让我挨打的情况。但每个人都逃不过的虐待还是来了。这天,不知为什么所有看守的人都到齐了,由于他们平时轮班监管我们,所以我以前还真没看出来原来这里有这么多拿鞭子的家伙。今天没让我们上工,而是把我们赶出牢房,让我们背靠在到那间刑房外的墙上,手抱头站好。值得一提的是,这次还多开出了四间刑房。我们分批走进五个不同的房间,一次一间进五个人。每组进去后不久就会传出鞭打声、哭叫声、求饶声……五间屋子中的惨叫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轮到我时,我惊讶自己居然没吓出尿来。我进的是最早那间刑房。按河狼的说法我应该来过一次,还在这里被打得遍体鳞伤,但我一点印象也没有。这间屋子到处都是刑具,摆放得颇有艺术感。我们一进去就被扒光了衣服仔细检查,他们好像要找什么东西,而且那件东西应该不大,因为他们连口腔和屁眼都没放过。确认我们身上都没有他们要找的东西后,他们就开始用刑向我们逼供。问题总得来说就是“有没有和布偶那个贱人勾结?”“有没有看到黑熊?”“海豹有没有潜进来?”……我想问我们怎么可能和玩具以及动物勾结,但我想还是少顶撞他们为好。上次的伤还没好,加上这次的,我浑身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不知道我会不会就这样被打死然后第二天被分解。由蝠音的母亲帮我剔骨头,河狼给我的内脏分类,虽然我的皮已经伤痕累累,但我的肉也许可以被加工后当牛肉干或猪肉卖干,我更希望是被当牛肉干卖,听起来要壮一点也值钱一点…… 但我总算还活着。回来的时候我们就发现牢房也被翻了一遍。第二天,蝠音的母亲还特地跑来问我伤得怎么样,尽管她自己也挨了打。她塞给我一大块面包,说是吃饭时偷来的。不可否认,昨天实在也辛苦了各位看守了,他们从早打到晚,其间还换了好几班,第二天居然又是全勤,对于那帮酒囊饭袋来说可真是不容易。关于这次受刑,我们在这之后的几天都不知所以然。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监狱里出现了这样一种传言:位于鼠尾山谷的监狱发生了集体越狱,是由一个被称为布偶夫人的女囚领导的,主要人物还有名为黑熊和海豹的囚犯。南北交界带的所有监狱因此都加大了对囚犯的控制力度。 听到这个消息后,河狼极其兴奋,他小声对我说:“我们有救了,我就知道,这样的rì子不会太久的!” “他们现在还有什么别的动作吗?” “不知道,就算有也一定被那些人封锁了,我们不会立刻知道。” “鼠尾山谷不是在交界带的最西边吗?从那里到这里应该还有很多监狱吧,他们要把所有犯人都救出来的话,要过好长时间才会到这里的。” “他们多解放一个监狱,人数就会多一倍,之后速度就会加快了。” “是吗?” “当然!我已经闻到zì yóu的味道了!” “可是,所有监狱里关的都是像你这样无辜的人吗?应该也有真正的罪犯,我们这里就有不少真正凶恶的家伙,要是那些人都给放出来了……” “一定有办法协调的!那些人一定会因为能够重获zì yóu而改过自新的!” 这家伙想得实在有点太简单了。要是以布偶夫人为首的那些人真的把所有监狱都掀了,把里面的暴徒也放出来,无论对南方还是北方都是一大危害,更何况要领导这些人也够难的。而且南北方几乎所有的监狱都集中在交界带,监狱没了,以后的犯人要被关在哪里?……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打算救其他监狱里的犯人,只是监狱管理层太杞人忧天了…… 我们在比以往多出数倍的狱卒眼下干着和往常一样臭烘烘的活。河狼说他们要用骨头盖一座什么东西。虽然有点恶心,但我还真想看看用骨头堆成的建筑到底是什么样的。还有,尸体的其他部位,比如内脏和皮肉真的会被加工后当成干货卖出去吗?我不该对这些感兴趣,为了不把自己逼死,我时常回忆和蝠音在一起的时光,她讲的故事,还有独眼奴隶的情诗……两年前我还对那些情诗感兴趣,现在居然想看人骨建筑和人肉干。我现在对以前觉得恶心的东西几乎麻木了。 虽然我仍然担心布偶夫人那些人的举动会对南北方的和平造成威胁,但我也像其他人一样有了一丝希望,能离开这里比什么都好。有时我甚至想,为什么我们不也集体越狱,非得等鼠尾山谷的那些人来救我们呢?蝠音的母亲悄悄告诉我,要是大家能得救她就立刻去北方找蝠音,以后再也不分开了。我觉得奇怪,她明明是杀人犯,为什么还好意思回到女儿身边,不过话说回来,我不也渴望回到父母身边吗? 过了许久我们都没听到布偶夫人那些人的动静。看守们也不再天天全勤了。监视减少了,我们反而更担心了。这意味着监狱方面又掌握了主动权,我们的zì yóu再次变成了幻影。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直到被告知有人来探视我时,我才恢复了一点活力。 第五章 心脏、陨石和斑豆 - 独眼奴隶的情诗 - 面具岛 () 来看我的人既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这倒让我松了一口气。不过我实在不记得自己以前在哪里见过他,所以我猜他可能是我离开家的这两年间遇到的某个人。 这个人长得基本还算有个人样,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与我记忆中遇到过的人都不太一样,他看上去有二十五六岁,比我高一个头,五官还算端正,但眼珠是红sè的,肤sè白得发黑,有着深灰sè的粗糙杂乱的长发,他穿着长长的黑sè风衣,脚上是黑sè的长靴,最奇怪的是他戴的那顶帽子。那种帽子我只在rì芥送的那本书上的插图里见过,是黑sè的、极大的、装饰着大把羽毛的帽子……不对,镇上演出《昏昏yù睡的国王和烧毁神殿的盗贼》时,里面的盗贼戴的好像就是这种帽子。根据他奇怪的外貌,我推断他一定来自海外。 他看到我时诡异地笑了笑,把背靠在墙上,一副戏剧xìng的表情。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我走到离他十步远的地方便不自觉地停下了。 “啧啧,才过十八年就把救命恩人给忘了。人类啊,真是无情!”他说着,举起了右手。我突然感到,并看到有一个东西从我的胸腔里飞了出去。他接住了那个东西。是个塞有木塞的玻璃瓶。他把瓶子对着从房间窗口泻进来的不是很强的rì光察看,我看到瓶子里装着由深蓝、深紫、深红、深紫红、深黑等各层次的透明液体,各种颜sè层之间的界限并不分明,渐变处的颜sè格外奇异。“刚放进去的时候可是像山泉一样澄澈透明呢,现在居然变出这么多颜sè,真是其妙。” 我不确定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我说话,刚才那个装有奇怪液体的瓶子从我的胸腔飞出去这件事我还没完全接受,他又把瓶子朝我扔了过来,我正担心接不住的话会把瓶子弄碎,它竟然自己飞进了我的左胸,我顿时感到安心和充实。我这才想到应该注意一下房间里的两名监视的看守,但我发现他们对刚才魔术表演般的情景居然毫无反应,而且表情木然。 “别管那两个家伙。”他说。 “那个瓶子……” “是你的心脏啊,你不会不知道吧?” “心脏?”由于这几天在监狱干那些臭烘烘的活,我也见过了无数颗心脏,没有一颗是瓶子形状的,“你在给我打哑谜吗?” “真懒得解释,不过既然你忘了,那我就勉强说一遍好了。对了,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我是魔鬼,你好。” “……”若非看到刚才那一幕和两个看守的情况,听他这么说我真会以为他是附近哪家疯人院逃出来的,“你好。” 然后他告诉我十八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原来我是个没长心脏还能活的怪胎。刚出生的时候就被误以为是死婴而遭父母遗弃,但产婆没有按父亲说的安葬我,而是要将我卖到镇长家用来熬汤,但魔鬼出现了,还处于婴儿状态的我答应了他的要求,因此他把刚才那个瓶子给了我用来代替心脏产生心跳。他还命令产婆把我抱回父母身边…… 听完他令人难以置信的叙述,我不禁怀疑自己的jīng神或者耳朵出了问题。 “你的耳朵和jīng神都没问题哦。”这家伙居然能看出我在想什么。“而且我说的都是实话,信不信由你。” “我父母还好吗?” “除了因为长时间没收到你的消息有点担心外都挺好的。” “那个产婆是蝠音的nǎinǎi吗?” 他点点头。 “难怪她老把我当魔鬼。喂,魔鬼都长你这样吗?” “长我这样的不多。有些长得就像你在书上和神庙的壁画上看到的那样奇形怪状……不过这好像不是重点吧,你没有别的什么要问吗?” “为什么我没有心脏还能活着?” “我不告诉你。” “镇长为什么想吃我?” “这个待会儿再说。” “那时候我还是婴儿,怎么会对你说的话做出反应?” “那才是你真正的意识。而且灵魂和年纪没关系。婴儿时期,灵魂和宿主还未完全结合,因此可以不受语言等条件的束缚直接表达情感和思想之类的。但不一定所有人都能懂……我也解释不清楚,你自己体会吧。” “那个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家附近的河水。” “冥河?” “不是,我又不住地狱,怎么会弄到冥河的水。” “你叫什么名字?” “魔鬼是不会把名字告诉人类的。你称我为魔鬼就行了……你如果没有别的问题我就走了。” “有,你知道我离家的这两年发生了什么吗?” “啊!你终于问到我想说的了。” “既然你想说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还要我问呢?” “直接说多没意思!” “我犯罪了吗?” “就身体层面而言,你罪无可恕;但就jīng神层面,或者说心灵层面而言,你还真是无辜的。” “什么意思?” “还记得你们原本要去南方做什么吗?” “卖陨石。” “对对对,那些漂亮的陨石。其中最大的一块,就是红得发亮,上面还长着一粒粒像是天然水晶一样的东西的那块,还记得吗?” “记得。”在我们北方的极北之处,经常可以发现许多陨石。但据去过南方的麻鸡大叔说,这种东西在南方是很稀罕的,许多有钱人愿意出高价买这些石块。于是他就组队去南方卖陨石,我也很荣幸地成为了这个队伍中的一份子。说实话,我曾在心里暗暗嘲笑过南方人的愚蠢,居然愿意花钱买这些毫无用处的石块。但当我看到麻鸡大叔作为货物要运走的石块时,我也惊异于它们的美丽了。我以前所见的陨石以黑sè和黄sè居多,而麻鸡大叔在偏远之地jīng挑细选的这些陨石简直比黄金更加光彩夺目,连钻石都会相形见绌。它们大小各异,有的晶莹剔透,有的五彩斑斓,有的带有天然的复杂而美丽的花纹(其中一个居然呈现出持花女子的图案),有的带有许多若隐若现的结晶块……最有特sè的要数这位魔鬼提到的最大的那块,它的大小和我本人差不多,通体红亮,上面长满了葡萄大小的透明珠子,有些珠子内部还有奇异的图案,即使单独抠下来也称得上是艺术品。麻鸡大叔为它专门定做了一个木箱,由专人看护――而那个“专人”就是我。 “那玩意儿一离开北方的土地就开始起作用了。其他人都在它的辐shè下死光了,而你只是进入了昏迷状态……” “怎么……” “别打断我!”他吼道,“被那玩意儿长时间辐shè的人不是死掉就是完全失去意识,就像行尸走肉一样。不过大部分会死,像你这样的很少。然后一个识货的家伙嗅到了味道,就赶到了你们当时的所在地,他知道那块石头是什么,如获至宝。但他发现你还活着的时候,他就有了更好的主意。顺便说一下,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是神和魔鬼都无法左右的,那种人也不会被那石头影响,而发现你的那家伙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既没有死去也没有陷入昏迷。他用那石头控制了你,让你帮他把石头搬到他的基地。之后的两年,你就成了他的实验品,拜你所赐,他现对那玩意儿的控制已经很得心应手了。本来你没有利用价值了他完全可以把你杀掉,但那家伙念在你两年来辛苦工作的份上决定让你在此地终老。所以他在你脑袋上钻了几个洞,还把你吊起来打了几顿,然后把你关起来……就是这样。” “……”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不好奇这两年那家伙都让你做了什么吗?” “做什么?” “这两年你可是过得轰轰烈烈啊!我数数,你杀了……”他夸张地开始用手指数数,“四十一个人。” “什么?”我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其中十个是女人,四个是孩子,六个是老人,除了那十个女人和四个孩子外还有一个孕妇……啧啧,你小子简直就是禽兽嘛。” “我……”我不敢相信。 “你还对一个比你小一岁的姑娘施暴……”这个魔鬼居然可以说得这么冷静,“这主要是那个控制你的人想一饱眼福,因为他在这方面从来就不太行,而你还挺让他满意的……” “闭嘴!你这个魔鬼!” “我的确是魔鬼。你不想再问点什么吗?” 我只希望他告诉我一切都是他胡说的。 “真正的爆料还没出现呢?你知道那石头是什么吗?” “陨石。” “哈哈哈……那可不是普通的陨石,那是北方天神的粪便。从颜sè上看,他拉出那玩意儿的时候可能还长痔疮了……” “够了!你这个疯子!”听到这种荒唐话,我突然有了希望,也许他真的是疯子,他真的是乱说的,我没做那些事! “我是魔鬼,不是疯子。魔鬼是高度理xìng的生物,从来就不会发疯!” “既然你是魔鬼,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恢复记忆,而要在这里浪费口舌?让我直接想起来,你应该可以用你的法力做到吧!” “你又没失忆,要怎么恢复记忆?” “什么?”这家伙真让人恼火!“要是我没失忆的话,为什么这两年的事我一件都想不起来?” “只是你的脑子想不起来而已。除了脑子,你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储存着这两年的记忆。即使它们现在已经皮开肉绽,也依然能为我说的话作证。” “一派胡言!” “你是害怕相信吧?” “我有什么理由要相信一个魔鬼说的话?” “哼。信不信由你。不过作为一个魔鬼,我和我的大多数同类可不太一样,他们都爱靠谎言制造痛苦;而我,则喜欢用‘真实’养肥你们的痛苦。”他从空中抽出一张纸递给我,“这是两年来你被迫杀害的人的名单,有兴趣的话你可以慢慢确认。我没必要费这么大力气耍花招。我说了,我要的是饱餐了真实的痛苦。” 我接过那张纸,上面写着许多人的名字和他们的具体情况及死亡详情。 我不知道该怎样接受这一切,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我实在不应该再继续活着了,我应该被活活烧死或者被千刀万剐…… “另外,我来这里也是为了要帮你哦。” “帮我?”这家伙实在让人怒不可遏!“要帮我的话你就该在我犯罪的时候阻止我!你现在还能帮我什么?!” “即使我突发奇想要行善,那时候我也帮不了你。” “为什么?” “……我也是有洁癖的,靠那段巨型粪便太近的话我会吐的。不过我现在可以帮你逃出去,因为过了这么久那玩意儿在你身上终于清干净了一点,对我的影响不会那么大了。但这次我要索取更大的代价,而且不能保证对你没有伤害……”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还有什么脸出去!” “你可以出去调查一下我有没有对你说谎嘛。还有,你不想对那个控制你的人做点什么吗?最重要的是,你的老相好已经活不过三天了,你不想见她最后一面吗?……” “老相好?你说的是蝠音?” “当然是她。” “蝠音快死了?怎么会这样?” “你离开之前她不是一直在捣弄一种奇怪的豆子吗?她说那豆子可能叫斑豆,而镇长家的厨娘要送来的也的确是斑豆,但在送来之前被那位坐在轮椅上的小哥换成了另一种名为海蛇香的豆子。那种豆子和斑豆很像,只是颜sè更深,花纹更复杂一点。海蛇香是一种慢xìng毒药,生长在北方最靠南的山区。买卖这种东西在人间是犯法的,因此那位小哥常常趁夜晚出门和走私贩做生意……” “你说rì芥要害死蝠音?” “听我说完嘛,真是的,你这种爱打断人的习惯可不好!他的确间接害了她,但那不是他的目的。他要杀的是他自己的家人……” “什么?” “妈的!别打断我!没错!他就是要杀掉他自己、他的父亲、母亲和住在他家的其他所有人!但要一下子杀掉那么多人不太容易,所以当他看到家人买了一大堆斑豆的时候就想起了某本书上提到过的海蛇香。对他来说联系走私贩不是什么难事,别看他一直坐在轮椅上,他走得可不比你慢。他经常半夜出门到你们南边的那个镇上鬼混,直到天亮了才回来。因此他也结识了很多无可救药的家伙。怎么?你不相信那个看上去像个小姑娘的家伙会是这样的人?他只在你一个人面前会那样扭扭捏捏,在其他人面前可霸道了。原因嘛,我待会儿会讲。在他那些朋友当中就有住在长有海蛇香的山区的。他向那个人买了不少,回家后把斑豆都换成了海蛇香。所以厨娘送到你那老相好家去的实际上就是那种毒药。当然,她不是贪心的人,但她nǎinǎi是。那个老太婆见是镇长家送来的就以为一定是好东西,所以每次她都偷偷藏了一点。但她很爱孙女,因此自己舍不得吃,全给孙女吃下了。那姑娘当然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因为老太婆不好意思告诉她自己偷了东西所以总是把这些豆粉拌在她喝的汤里。不过毕竟她摄入的量没那么多,所以还能活到现在。而那位小哥家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人可是全都死光了。” 我想起自己确实看过他在读那本《有毒植物的分类与识别》。要是那时候我就知道……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刚才不是说过你差点被他们家的人给熬chéng rén肉汤了吗?” 我点点头。如果我这两年来真的做了魔鬼说的那些事,我倒真希望那时就被熬成汤! “那孩子出生没多久就得了一种病,全身青肿,局部溃烂。怎么也治不好,于是他的父母就病急乱投医请来了邻镇的巫婆。事先声明,那老巫婆可没把灵魂卖给魔鬼,所以她做的事和我们没关系。那老东西说只要经常喝刚死去不久的婴儿熬成的汤,病就会慢慢好的。于是你们镇长就买通了产婆,也就是你老相好的nǎinǎi,让她把一出生就死去的婴儿带到他们家。她也造做了。她送去的婴儿里,有六个就是你的哥哥姐姐们。你出生的那天夜里,那孩子刚好也得知了真相。他一直以来关于神圣和纯洁的梦想就这样幻灭了……说到底干嘛要追求这些玩意儿?总之他悲痛yù绝,差点戳瞎了自己的眼睛,但被父母拦住了。随后他就开始千方百计地寻死,但我实在想知道像他这样除了死什么都不想的人却必须活下去会变成什么样,所以我就派我的侍从跟着他,妨碍他自杀,因此他一直没成功,这次也是,他家所有人都死于慢xìng中毒,但他还活得好好的,也不知道他疯了没有……” “你为什么不救蝠音?” “切。”他不屑地笑了笑,“我是魔鬼,又不是神。行善可不是我的义务。我不让那小子死掉可不是为了救他,而是因为让痛苦得想死的人不得不活下去是我的一大兴趣。” “你不是要更大的代价吗?救救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凡是接受了魔鬼帮助的人,即使代价出在别人身上也上不了天堂。你希望她被天堂拒绝的话我不介意帮这个忙哦。” “怎么会这样?” “作为魔鬼,我就算不告诉你这个而直接帮你达成愿望再索取代价也不会有任何罪恶感的。但我对白璧无瑕的人不感兴趣。她身上既没有罪恶的味道也没有因罪恶而产生的痛苦的味道,我最烦的就是这种人!但你执意要我帮她的话我还是会答应你的。” “她这样死了以后就能上天堂了?” “没错。而你,从出生时决定接受我帮助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死后无缘极乐世界了!如果现在不见她的话,你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无论是生是死!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我怎么还有脸见她?!” “她可是很想见你哦。” “你说什么?” “她陷入昏迷以后,就时不时地喊你的名字呢。” “真的吗?”听说蝠音在昏迷中喊我的名字,我终于鼻子一酸,眼睛变得cháo湿模糊,“她在喊我?她……在哪儿?” “南方一家医院。” “南方?” “是啊,南方的医术几乎可以媲美神法。那个老太婆这回为了救孙女也是倾家荡产了。如果你们镇长当年把那位小哥送到南方治疗而不是让他吃人肉的话,事情就不会那么有趣了呢。不过南方的医术再高明也救不了那姑娘,她活不过三天的。你小子真的不见她最后一面?” “我……要去!” “很好,那我们就来立新的约吧!” “什么新的约?” “上次我帮你时向你承诺我索取的代价不会对你有伤害,但这次我要更大的代价!也就是说,我不能保证这次的索取不会伤到你。怎么样?” “随便要什么,我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他笑了笑,凭空变出了一个行李包,是我离家时带的那个。 “从这里到那家医院就算立刻坐上火车也要四天才能到,不过走我们的道,只要两天半。背上行李包,等我闹出一点动静之后我们就出发。” “什么动静?” 他敲了敲墙壁,两个看守好像刚从梦中醒来一样,“二位,我不得不带他走了,真不好意思。”说着,魔鬼朝其中一个人做了一个用力抓的手势,那个人的脑袋就像橘子一样被捏成一团。血、脑浆、眼珠、鼻涕、唾液之类的四处乱喷,这把另一个人吓得跪在了地上。随后,他一声尖叫,引来了其他看守。 魔鬼在众人面前化成一团黑sè的浓烟将我包围。 第六章 独眼镇 - 独眼奴隶的情诗 - 面具岛 () 黑烟退去,魔鬼又出现在我面前。我发现我们现在置身于一个圆柱形的空间内部,这里的面积和我原来住的牢房差不多。空间中心燃烧着铅sè的火,既不冷也不热,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 “灯笼。”他走到我对面,靠墙坐下。“效忠于我族的隐形巨人提着它到处逛。外面的人看不到这个灯笼。因为是巨人所以要是走快了会惹出乱子的,因此只能慢慢走。但速度还是比火车快一些,一定会在那姑娘死前赶到的。我说,你的伤怎么样了?” 被他这么一问,我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口竟然全都愈合了,连疤痕都没留下,头部也完好如初,只是还有点疼。我身上那件脏兮兮的囚衣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崭新的浅蓝sè衣服,上面还绘有大朵大朵的葵花,衣服的样式也有点怪。 “谢谢。”我把仍然包在头上的河狼的短裤拿下来塞进行李包。 “这衣服可是现在南方最流行的款式。”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刚才就算不把那个看守弄成那样,我们也能逃出来吧?” “当然。” “那为什么……” “你不会在同情那家伙吧?他可没同情过你们。” “既然没有必要……” “我是魔鬼!而且我觉得有必要给那个把你关进监狱的家伙一点jǐng告。” “对了,是谁把我关进去的?” “当然就是这两年来控制你的人咯。他手上有那么无敌的粪便,就连把它拉出来的北方天神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当然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要是他知道你逃走了自然会立刻把你抓回去。但如果他知道你身边有个可怕的魔鬼,至少暂时不会轻举妄动。他目前还不知道魔鬼能不能抵抗那玩意儿。” “那个人是谁?” 他没回答。 “告诉我!如果他真的让我干了那些事,那我一定要杀了他!”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魔鬼不能说出或写出人的名字。尽管我知道你的名字,我至今也没用你的名字叫过你。我告诉你你的老相好和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哥的的事情时也没有说出他们的名字。至于你手上的那份名单,你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每个名字的写得都不太一样。因为名字的部分不是我写的。所以,你要是真想知道那家伙的名字的话得自己去查。我只能告诉你他在得到那个无敌粪便以后已经成了交界处地下世界最厉害的人了。所以那些越狱犯们的颠覆之路可不那么好走。” “你说的是布偶夫人他们?” 他点了点头。 “那河狼他们怎么办?” 他耸了耸肩。 我原本想让他帮帮河狼,但想起他说过凡是接受了魔鬼的帮助的人,即使代价出在别人身上死后也不可能进入天堂的事,只好作罢。 “你们为什么不能说出人类的名字?” “很久以前,南方有个什么神……具体是什么神我忘了。那家伙的神力和南方的主神不相上下。但他非常害羞,单从外表上绝对看不出他有那么强。他爱上了一位人间的女子,但他过于深情和害羞。因此连那名女子的名字都说不出口。我们的一位祖先无意中知道了这件事,于是嘲笑了那位天神。他不甘被魔鬼嘲笑,因此对我族下了个咒,让我们永远也无法说出或写出人类的名字。” “那位天神后来和那名女子在一起了吗?” “不知道,谁会去关心这种事。我说,你饿不饿?” 我摇摇头。但他还是扔过来一块烤熟的肉。 “放心,不是人肉。你见过那姑娘以后打算干嘛?” “调查名单上这些人。” 他轻蔑地笑了笑。 蝠音就要死了,即使她死后可以去天国……而我,可能是杀害了四十一个人的杀人凶手……我实在没心情吃什么东西。一想到这些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好在这位魔鬼也不觉得这种面对面的沉默有多尴尬,他自顾自地睡着了。安静下来后,我终于能感觉到这个空间确实在移动…… 我的视线渐渐模糊了……我看到墙上有无数的影子在厮杀……我悬浮在一个崖壁前,摘掉被钉在上面的死者的面具……我在亲吻一个头骨……我在舔舐爬满霉斑的獠牙……我周围有无数双干枯的手,它们的指甲发着幽光,唱着无数首不同的歌……我浑身发热,口干舌燥,一只手伸进了我的喉咙,我的心脏滑了出来,腥味的鲜血解了我的干渴……远方的玄秘在勺子里被分解,我的左手心多了一个洞,我朝洞里望去,里面有许多的我和许多的表演……我的背后响起了野兽的哀鸣……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赤身**,戴着远古的面具,那个人摘掉了面具……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那个圆柱形的空间里了。我枕着行李包,躺在一排木椅上。周围飘着草药的苦味。这里就是医院?魔鬼呢?灯笼呢?时间过了多久?我怎么又遇到这种事?我的脑子里不会又出现了两年的空白吧? 我抓住一个从我身边路过的人,问道:“不好意思,能告诉我今天的rì期和现在的时间吗?” 那个人告诉了我。我松了一口气。现在距我离开监狱刚好过去了两天半。 “这里是医院吧?我来看望一位病人,但不知道她在哪儿……” 那个人用手指了指坐在我这排长椅尽头的老人,示意我去问他。我走向老人,问道:“我来看望一位病人……” “名字?” “蝠音。” “刚死。在停尸间。要去看她吗?我给你领路。” “死了?怎么可能,我听说她……” “生命这种东西是很难预料的。你到底要不要去看她的遗体?” 我点点头,于是跟着他穿过一条有一条昏暗的走廊,走下一级又一级湿滑的台阶。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一扇门前。老人打开门,这个停尸间比我刚才睡觉的场所还要亮堂许多倍。 “为什么这里比上面还亮?” “死神因为太久没吃萝卜和猪肝,得了夜盲症。不弄亮一点他会不高兴的。”老人拿出一块脏兮兮的手绢擦了擦已经流到嘴唇的鼻涕。“你认得路吧。我想先上去睡觉了。”说着他关上门,走了。 我仔细查看着每一张床头的名牌。我看到了蝠音nǎinǎi的名字,难道她也死了?我壮着胆掀开那床被子,果然。 我在旁边一张床上找到了蝠音。她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静,但愿她死得不那么痛苦。 “难受吗?”我对着她的遗体问道。 她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脸sè恢复了红润。我吓了一跳。 “你没死?” “死神得了夜盲症,虽然这里很亮,但外面很暗,所以他迷路了。”她穿着白sè的宽大晨衣,看上去格外美丽和纯洁。 “死神会带你去天国吗?” 她没说话,把手伸进我的衣服,从暗袋里拿出了一张纸,是魔鬼给的那份名单。我紧张得开始发抖。 “这……” 她把名单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吞了下去。 “你……” “想拿到它只好把我的肚子剖开了。”她把头歪向一边。 “为什么?” “你长胡子了呢。”她答非所问。 我摸摸自己的下巴和腮,她说的没错。 “那四十一个人真的都是我杀的吗?” “死去的人都知道,你不是真凶。” “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我会建议死神多吃一点胡萝卜和猪肝的。”说完她又躺了下去,脸sè再次变得苍白。我轻轻地摇她,叫她的名字,但她再也没有醒来。 我没有哭,甚至没有悲伤的感觉。只觉得仿佛在做一场荒诞的梦。我用力地掐自己的手臂。疼。这是真的。蝠音真的死了。我为她盖好了被单。 离开停尸间时,我记得自己关上了门。但返回的路却被不知何处泻出的灯光照得亮了一些。走廊上还有人在打牌,我记得来的时候这里很安静的。地板有点奇怪,刚才我的脚还踩在医院光滑的地板上,现在却踩在了粗糙的石地上。我抬头向四周查看,这里已经不是昏暗的医院内部,而是露天的室外!天空呈现出黄昏的颜sè。 “一个人?”一个女人和我搭话。她看上去二十岁左右,头发染成五颜六sè,化着很浓的妆,穿着红裙子,领子开的很低,露出了大部分胸脯。 “医院哪儿去了?” “这个镇上没有医院。只有一家诊所和一个医生。” “不对,我刚才还在医院里……” “你的确该看看医生。”她把手伸到我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热嘛。你的温度很正常。” “那这是什么地方?” “独眼镇啊,你不是来观光的?” “独眼镇?”我想起蝠音好像提过这个地方,“独眼奴隶……” “你知道嘛,我还真以为你傻了呢。你是北方来的?” 我点了点头。 “我也是北方来的,算你便宜点儿吧,要到我那儿去吗?” “我没钱。”这么说显然有点不太礼貌,但我突然明白了她到底是干嘛的,只好干脆地拒绝了。 “没关系,”她靠得更近了,她身上刺鼻的香水味弄得我直咳嗽,“等你有钱了再来找我。” 她走开了,但没走两步又回来了。 “你是北方哪里的?” “鹰口镇。” “我是烛夜镇的。我们离得还蛮近的嘛。”就是魔鬼描述的那个rì芥常去的地方。“你不是来这里观光的,那你来这里干嘛?” “找工作。”解释起来有点麻烦,只好顺口撒了个谎。 “我介绍的工作你敢做吗?” “什么工作?”我想自己是个男人,不至于要做和她一样的事吧。 “麋鹿酒店里还多一口棺材呢。”说着她用很诡异的眼神盯着我,“跟我来吧。” 她走得飞快,这让我终于意识到我有许久没吃东西了。后来我才知道,我跟她走的那段路几乎绕了大半个镇。她终于在一家名为“麋鹿酒馆”的小店前停了下来。这家店和刚才路过的所有店铺相比都显得寒酸。外表看上去简直摇摇yù坠。 “就是这儿了。老板也是北方人。我也经常在这里做生意。”她拉着我的手进了店。虽然外表寒碜,但里面坐着不少客人。“老板,棺材还空着吗?” 柜台上的一个戴眼镜的老头走了出来,“还空着呢。” “这位怎么样?”她把我推到前面。“他也是北方来的。鹰口镇。” “是吗?我们也离得不远啊,我是斑龙镇的。你愿意在我们这儿当伙计吗?” “你愿意留我的话当然好。”我的确也没地方可去了。回北方的话一定要经过交界带,南北之间没通火车,必须步行,那样的话再次被关进监狱的可能xìng就很大。而且我没什么钱,找别的工作也很麻烦,有个同为北方人的酒馆老板肯收留我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太好了。”老店主转身向另一个正在收拾桌子的活计喊道:“喂,阿鸣,过来。” 那个名叫阿鸣的伙计走了过来。 “这家伙是新来的。对了,你叫什么?”他问我。 “阿昏。”我说了个假名。 “很好很好,你们以后要一起工作了,好好相处吧。” 我们握了握手,那个叫阿鸣的伙计很不痛快的表情,看来他不怎么喜欢我,不过我这样的家伙也没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喜欢。 “阿鸣,给我们弄点酒。大家干一杯。” 不一会儿,他就端着四个杯子回来了。他把杯子一一分到我们手上。 “欢迎新伙计阿昏入伙!干杯!”老店主说。有的客人也跟着应和。 大家都一口干了杯子里的东西。我也该一饮而尽的,但我只喝了一口就喷了出来。杯子里的东西几乎烫掉了我一层皮。从杯子上的温度根本感觉不到里面的东西有这么烫。 “怎么回事?”老店主问道,附近的客人也转头看我。 “没事没事,对不起。” “这是鸣弟弟欢迎新人的恶作剧吧。”介绍我来的那个女人冲阿鸣媚声说道。 “这是什么?”老店主冲阿鸣吼道。 “可能是鱼汤吧。刚出锅的。”他冷冰冰地回答。 “你怎么回事?” “不小心的。” “以后要小心点儿!”他教训了阿鸣后转向我,“你怎么样,要看医生吗?” “我没事。不用麻烦了。” “那让阿鸣带你去你的棺材吧。” “棺材?” “去了就知道了。”阿鸣提起我的行李包冷冷地说道。 我跟着他穿过一排排桌椅。一离开餐厅,他就把行李包扔给我,“自己拿!”他继续在前面走。我们下了一楼,下面有四个房间。 “这两间大的是放食物和酒的。这间是老板的。这间是伙计和厨师的。”他推开那间房门。房间里有四个柜子,四张书桌,四把椅子和……四口绘有奇异图案的……棺材。这些东西分别摆在房间的四面。 “这棺材……” “这是床。放好东西就来干活。给我老实点儿!”说最后这句话时他恶狠狠地盯着我。他走后我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收拾行李前,我顺便看了看别人的棺材。里面都铺了席子和被单,还有竹子枕头,只有我的还空着。我打开柜子,里面有铺床需要的东西。我把那些东西拿出来,把我的棺材也铺好。然后开始收拾行李包里的东西。 我把行李全部倒了出来。除了生活必需品外,rì芥送的那本书也跟着掉了下来。我翻开书,里面的信和银牌都还在。看到这些东西,我只觉得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我突然很想见到rì芥,虽然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 第七章 诗人哑疙 - 独眼奴隶的情诗 - 面具岛 () 来独眼镇有一段rì子了。 我们房间有四个人。两个伙计和两个厨子。两个伙计是我和阿鸣。我来以前,两个厨子常常兼做伙计。 阿鸣依然仇视我。 刚来的时候,我很不安,现在我依然不安。为那四十一名死者。连魔鬼给的名单也不见了,我离真相越来越远――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rì芥给的那本书让我想起,这莫名其妙的一切都发生在我挖到那个铁盒子以后。而现在我又来到了这个名为独眼镇的地方。想到这些,我不由地诅咒起了那该死的情诗。直到我见到镇中心那尊独眼奴隶的雕像,这诅咒才停了下来。 雕像衣不蔽体,浑身的肌肉因铁链的束缚而紧绷、隆起,使人联想到悲剧的高cháo。诗人的脸用力地仰望着苍天,嘴微微张开,不知是在诉说,还是在给灵魂打开一个脱离**的出口,没戴眼罩的左眼无力地睁着,准备最后一瞥残忍的人间然后永远紧闭……一种痛苦和毁灭的yù望在阳光中的雕像上shè出金辉,看着它,我感到兴奋,渴望做一些极端疯狂的事。 雕像下的大理石基座上刻着这么几行字:“独眼镇,古时歌鸫王国王宫所在地。许多有学之士都认为它是著名的独眼奴隶出生、成长、饱受屈辱并留下那些著名的但没人见过的情诗的地方。歌鸫王朝覆灭后,此地数度更名,最后人们决定以‘独眼’命名此地以纪念这位伟大的诗人。” 我要找到情诗!――当我沉浸在雕像给我留下的激动和幻想中时,我这样想道。但当我回到现实中,当我毫无印象的那四十一名死者的影子再度在我脑中哀鸣时,寻找情诗的愿望即刻变得无比可笑和可怜。我想起十六岁生rì那天(两天后我离开了家),我也决定要找到情诗的。无论哪次的决定都像一个无知的玩笑。 独眼镇sè彩丰富,我在家乡从没见过这么多颜sè。麋鹿酒店在这个镇上就像是一块黑sè的小石头在阳光下漫山遍野的鲜花中一样yīn沉和不起眼。但店里的客人并不少。外来的观光客不来这种地方,来这里的多是本地人。大家都是熟人,大家都有点怪。 老店主给我放了半天假。我天不亮就来到河边。我来的时候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坐在河畔的一棵树下对着带来的纸和笔发呆。我必须给父母写信好让他们放心。可我担心我的信在经过交界处时万一落到那个cāo纵我杀人的恶棍手里,那么无论是爸爸妈妈还是我都会有危险…… 我抬头看看四周,一个男人的**映入眼帘。他站在河边,一丝不挂,左腿微曲,头偏斜向右后方,左手放在脑后,肘关节直指天际,右手放在胸前,表情痛苦而庄严。我相信他看见我了,但他不为所动,表情毫无变化,连眼皮也没有眨一眨。河边的人多了起来,大家对他都视而不见。这让我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只有我能看到的幽灵。不久之后他换了个姿势,依旧是极富戏剧xìng的表情和长时间的定型。河边来了几个女人,她们对他也毫不在意,即使不小心瞥到了他的那玩意儿,她们也没有脸红……连我都脸红了。这是怎么回事?我拿不准该不该上前和那家伙说点什么……也许这是这里的某个奇怪的风俗之一,也许我这时候打扰他会被当成极度无知的家伙…… 我继续把眼光放在手中的纸和笔上。但我比刚才还想不出该写什么。我的脑子里塞满了那家伙难看的**――真的很难看!他四五十岁年纪,身材可以用“短小jīng悍”来形容,皮肤蜡黄松弛,眼睛小得看不见,眉毛杂乱,鼻孔朝天,大嘴。他的胡茬和腿毛都使人想起刚遭砍伐的树林……他的那玩意儿也舒舒服服大大方方地呼吸着清早的空气,毫不害羞……我时不时地偷偷抬眼瞄他几下。我开始坐立不安,浑身冒汗。我把纸和笔收进口袋,打算离开。那家伙也放松了身体,原地跳了几下。看着他跟着身体上下跳动的那东西,我第一次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一件件穿上了放在脚边的衣服,他穿得很细心,好像力求要让自己的手碰到自己的每一寸肌肤,他的动作告诉我,他穿衣服穿得很享受――我差点被他感动了。 他向森林深处走去。我想既然有半天的假期,不妨跟着他看看他还会做什么奇怪的事。他来到一颗大树下,把背部紧贴到了树干上,双手也向后紧紧环抱住大树。他直视前方,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突然,他的身体开始有节奏地抽搐,脑袋也向左向右甩动着,嘴里还发出“啊――!啊――!”的惨叫。像这样叫了许久之后,他又愤怒地说道:“我不会交给你的!我死也不会交给你的!即使你阉了我,我也不会交出我最珍贵的爱人的发丝!啊――!”这场假想的、漫长的受刑之后,他还唱了好几首歌,跳了好几段舞。其中一段舞扭得格外厉害,配上他的丑脸简直滑稽到了极点。最有趣的是,他跳到一半裤子居然掉了下来……我趁他又唱又跳得正欢乐的时候偷偷离开了,因为我再也忍不住了。一走出森林我就不住地大笑,笑得我眼泪和口水淌了一地,我笑到浑身抽筋,路也走不动,只好躺在了地上。我翻身,仰面朝天,这才发现天原来这么蓝。自从听说自己是杀人犯之后,我好久没笑过了……不对,即使在那之前,我也从没笑成这样。 我到邻镇的邮局寄了信,我没寄给爸爸妈妈,而是寄给rì芥。我在信上告诉他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不好意思直接给父母写信,希望他帮我告诉父母我过得很好,也希望他们过得好。当然我也问候了rì芥。为保万无一失,我在信里和信封上用的既不是真名也不是现在使用的假名,而是另取了一个名字,为了使rì芥能知道那是我写的,我在信尾rì期的下面添了另一个rì期,那是我的生rì,也是他开始绝望的rì子。这样就算信到交界处时被截下来也不会暴露吧……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就这样吧。 我回到麋鹿酒店,刚进门就摔了一跤,随即引来客人们一阵哄笑。是阿鸣伸出一只脚绊倒了我。我只盼他不是那四十一个死者的家属,因此他要怎么对我我都能忍。 我换好工作服开始工作,今天中午的客人和往常一样多。我依旧忙得大汗淋漓。所以当那个人从大门口走进来时,我竟完全没注意到是他。直到我招呼他点菜时,我才看清楚,这家伙不就是早上那个**吗?他要了一杯柠檬甜柚酒和一盘蟹肉玫瑰泥。想起他今早的样子,我又有点想笑,但我最终忍住了。我到厨房里放了菜单,再出来时就看到老店主和他坐在一起,还有说有笑的。我不由地开始想象老店主和这家伙一起河畔裸舞的情形。店里的许多客人也都大声和这家伙问好,有些还称他为“大诗人”。我想这大概是讽刺。 中午用餐高峰期过去了,那家伙也没走。我看到他面前的盘子和酒杯都空了,他还在那里和店主说话。我到他面前问是否可以收走盘子了,他和善地点了点头。店主却拉住了我,“这位可是现在南方最著名的诗人……” “我早上在河边见过这孩子的。”他对老店主那不知是讽刺还是真心的称赞没有说一句谦虚的话,“你也看到我了吧?” 我点点头。我知道自己的脸已经因为尴尬而变得通红了。 “早上?哈哈哈……”店主大笑道,“我还正想提醒这小子早上看到你那样的话别见怪呢。”他转向我,“你今天早上吓坏了吧?” “没……没有。” “别说谎!我第一次见的时候可被吓坏了。哈哈哈……” “我叫哑疙,你好。”那位“诗人”向我伸出了手。我擦了擦油乎乎的手很不好意思地和他握了握。 “这家伙每天早上都要去河边当**雕像,下次见到的时候当做没看到就好了。”老店主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依然带笑。“把盘子收了吧。” 我边洗盘子边问那个名叫马刀的厨子那个诗人为什么要每天早上脱光站在河边摆姿势。 “据说是为了触发诗情什么的。” “那样可以触发诗情?” “谁知道呢?不过挺有趣的不是吗?” “他和老店主是朋友吗?” “是啊。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这个镇上过一段rì子就要演戏或者办个诗歌朗诵会什么的。这次要演的戏就是哑疙编剧,我们老板导演的。他们现在肯定正在商量呢。说不定今晚他还会在这里过夜。” “演戏?演什么戏?” “各种各样。歌剧、哑剧、话剧、木偶戏什么的。这次演的是话剧。改编自那个《枯岛记》。不过我听说,哑疙给改编的故事取了个新名字叫什么《链・狱》。” “《枯岛记》?就是《夜鸫集》里的那个《枯岛记》?” “是啊,还有哪个《枯岛记》?听说要改成一场能演两个多小时的话剧呢。” “两个多小时?……真是期待。” 我的惊讶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rì芥给的那本《南方神话与传奇故事集》在南方被称为《夜鸫集》,“南方神话与传奇故事集”是北方的叫法。那本书里不只有神话和传奇这样的民间集体创作的故事,也有文人dú lì写作的故事,不过大部分作者都没留下名字。其中留下名字的据说也多不是真名。在这些文人dú lì创作的故事里,最奇特的当属那篇《枯岛记》,作者佚名。这是全书唯一以第一人称写作的。全文如下: 少年时,我唯一的罪便是无知。但却因别的罪名,被流放到了世界边缘的孤岛。岛上有一名少女,罪名与我相同。她不像别的少女那样天真无邪。她冷漠、寡言、浑身充满了谜团。永远的难解,像一尊来自异世的雕像。 在疾病和灾祸中,我们携手战胜了死亡。 我要离开这孤岛。我从她眼里看不出难过和不舍。我想作出承诺,但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说出口后会得到怎样的回答。 我没和任何世人提过她,但我没有一刻忘记她,即使我已不再是我。 我回到那孤岛。她还在那里。她还是她。 我杀了她,弃尸于巨石之下。 没人给我定罪。没人知道她的存在和我的罪。 法律和道德没有资格过问这场活生生的凶杀。 我痛苦,与良心无关。我的痛苦来自相遇、说不出的情感、占有和难解。 我第三次来到孤岛。 这次的我,既不是我,也不是我。 这次的她,是巨石下美丽的骨骸。她还是她。 由死亡取走生命,和自己把生命甩给死亡,二者是不同的。后者名为轻蔑。我愿意自己动手。 巨石下有两具骸骨。一具开满难解的花。一具缠满无知的藤。 rì芥在书上的其他故事旁多少都会做一些批注,即使是不喜欢的故事他也会写上“乱七八糟”、“什么玩意儿”之类的话,惟独这篇,他什么也没写。我很喜欢男主人公离开孤岛前的部分,此外,我只觉得它语言做作、故弄玄虚。但我仍然好奇,男主人公是怎样杀死那名女子的?那样的女子又是以怎样的表情来迎接死亡的? 那位坚持晨裸的诗人会怎样改编这个故事呢?他不会也要让男女主人公全裸出演,或者让他们在孤岛上大扭特扭吧?这个故事会被改成滑稽喜剧吗?居然要排出两个多小时的戏,真叫人难以置信。 睡在棺材里的一大好处就是只要盖上棺盖,即使在里头点灯看书也不会影响到别人。虽然白天干活干得挺累的,但晚上我还是常常睡不着,而且几乎夜夜做噩梦。梦里总有无数自称为“死者”的影子向我逼近……因此我在棺材里把rì芥送的那本书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其实里面的许多故事以前听蝠音讲过了。当我几乎能把那本书的每个故事和rì芥做的每条批注都背下来时,我再也不想看它了。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原来麋鹿酒店的对面就有一家书店。我趁空闲时到对面看了看,原来这里不光卖书,还出租图书。 “需要什么吗?”问我的人大概是书店的老板娘吧……她的气质让我想起了那个孤岛少女,虽然她看上去已经二十五、六岁了。 “不知道,能推荐一本吗?” “这本怎么样?”她从旁边的书堆里抽出一本《南方文学简史》,“看完这本,你下次来的时候就不会不知道需要什么了。” “好吧。” 我把押金和书的租金放在桌子上。她只收了租金,而把押金退了回来。 “你就在对面吧,跑不掉的,不用押金了。要是一个月之内不还回来,租金加一倍。在这个本子上写下姓名、书名、你的住址和今天的rì期。” 离开时,我发现书店里堆了许多哑疙的诗集。 那天晚上,我就开始看《南方文学简史》。rì芥在独眼奴隶故事的批注里提到过一本作者是鱼见的《南方文学史》。我借来的这本是《南方文学简史》,作者名叫榛盐。看来不是同一本。这本书也把独眼奴隶和黑鲈王做了关联,但语气不那么肯定。书的第四篇第三章的导言这样写道: 歌鸫王朝的第五任国王黑鲈王于弥留之际在病榻上颁布了他生命中最后一条法令――著名的禁诗令。第二天这位国王就撒手人寰。此后歌鸫王朝的诗歌创作不但没有停止,反而进入了一个高cháo。这些诗歌后来被汇编成著名的《禁令诗集》。其中的诗歌在禁令期间少有在地上世界流传的,它们多是秘密地在诗人之间传阅。当然,也有公开作诗并在广场上大声朗诵自己作品的诗人,但他们无一例外的被处以火刑。不少人认为,独眼奴隶的故事正是在黑鲈王这一无理取闹的法令的启发下诞生的。 这让我来了兴趣。联系放置独眼奴隶雕像的大理石上刻的那几行字,所有人都会觉得黑鲈王就是故事中的国王吧。无论如何,黑鲈王似乎是个关键……可以去问问书店老板娘。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第二天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昨晚没做噩梦。 我突然想去看看那尊雕像。下午客人散去后,我就独自跑到镇中心的广场上……广场上有很多人,但和我怀着相同心情的似乎只有一个――诗人哑疙。他仰望着雕像,右手不停地揉搓着下巴上的胡茬。这样许久之后,他叹了口气,离开了。 第八章 昏迷的灰马和狸花猫 - 独眼奴隶的情诗 - 面具岛 () 图印河,发源于雅格斯霍山脉,支流众多,整个水系流经南方三分之一的土地后注入西海。因其源头位于图印城,故名。“图印”、“雅格斯霍”都是图印语音译。因图印族拒绝参与五百年前的语言统一运动,故这些词的意思在其族人全部消失无踪后便没人能够肯定。 独眼镇位于图印河中游。 一天傍晚,诗人哑疙乘着他的小木船沿图印河向西离开了独眼镇。 “他不写剧本了吗?”厨师马刀问老店主。 “他一定会带着剧本回来的。” “不过他要是让图印河沿岸的人都看到他的**的话,可没那么容易活着回来。”说这话的是阿鸣。 “别胡说……”在这一点上老店主明显没什么自信,“他也不是没去过别的地方,不都好好的回来了。他一定只在独眼镇保持那个习惯啦……” “但愿如此。不过,他为什么要离开呢?如果要寻找灵感的话,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比独眼镇更好呢。他目前为止的所有作品不都是在这里写成的吗?” “人越是在身心都不zì yóu的时候就越渴望远行啊。” “他哪里不zì yóu了?” “我不是说他。” 那天夜里,电闪雷鸣。我爬出棺材来到窗边。一道道闪电把窗外的景sè照得亮如白昼。每一道闪电照亮大地的瞬间我都比白天更渴望了解这个世界。骤雨疯狂地倾泻而下。我贪婪地透过雨帘借着电光享受着这由黑夜主导的时空。又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我没看错吧,河边好像有一条船卡在两块岩石之间,它随着狂风和加速的水流摇摆着。船上好像有什么东西,难道哑疙又回来了?我是不是该去看看?…… “你在那里干嘛?”是阿鸣。 “河边有条船,不知道是不是哑疙先生回来了。” “是吗?”他也蹭到窗边向外看,但外面一片漆黑,闪电再没出现,“你确定有船?” 我点点头。 “那到河边看看吧。” “现在?” “害怕的话我自己去。” “我和你一起去。” 我们拿上手电筒,穿上雨衣和雨鞋,离开酒店走向河边。雨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硕大的雨点打在我脸上,从我的颈部滑向脊背,冰冷酥痒。 我们来到河边,两块大石头之间真的卡着一条小木船,和哑疙乘坐的那艘一样。我和阿鸣用手电筒往船上照去,船上有……一匹侧卧着的马和一只猫。 我和阿鸣面面相觑。我看到了他眼里的恐惧,我相信他也一样。 “怎么办?”我问。 “我怎么知道!” 这时出现了第三道手电筒的灯光。我感觉到我和阿鸣都在发抖。 “先把船拉上来怎么样?”听到这声音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是对面书店的老板娘。 “好,马上拉上来。”阿鸣跑到船边攀住船头开始往岸上拉。 我也走了过去。突然,他踩住了雨衣,脚一滑,一头栽进了水里,一股急流涌了过来,我急忙抓住他的脚以免他被水冲走。老板娘也过来帮忙。当他重新站起来时脸上、雨衣上都沾满了泥巴。雨衣里面的衣服大概比原先更湿了。 “你没事吧?”书店老板娘问道。 “没事。” “多亏了这位新来的伙计哦。” “谢谢。”阿鸣不太情愿地对我说道,“我去拉船。” “我来帮你。”我说。 “等雨停了再拉吧,现在很危险。” “没关系!” 我们三人合力把船拉上岸来。 书店老板娘用手电筒仔细检查船上的马和猫。 “死了吗?”我问。 “还活着。”她用手抚摸着马的躯体,“不过它们都受伤了,不快点处理的话伤口可能会恶化的。” “我们那儿的后院里有个马棚,能挡雨。”阿鸣今天过于热心了吧。 “猫可以抱进店里,可是马呢?”这马可不是马驹。 “我们两人一起扛进去。” “地上到处都是积水,再滑一跤的话,我们倒没什么,这家伙的伤会更严重的。” “你们两个笨蛋!这船头不是有根绳子吗,像纤夫一样把船拖进去不就行了。走这条路就不用绕前门。” 我们造书店老板娘说的把船拖到了后院。但院门没有船宽。所以我们到门前就停了下来。老板娘把猫抱进马棚,开了里面的灯,她把干草堆铺在马棚的地上,然后出来引导我们把马扛进去。 在老板娘回去拿药箱时,我们边用干毛巾擦干身子边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匹马和那只猫。马是深灰sè的公马,身上有多处明显的鞭痕和刀痕,有些伤口还相当深。猫大概是母狸花猫,身上也有两道鞭痕。 “对不起。”阿鸣突然对我说。 “什么?” “我以前欺负你。”这家伙今天怎么了?真让人吃惊。 “别放在心上……”我真不知该怎么对付这种场合。 “你长得太像我以前见过的一个恶棍了,所以不由地……” “恶棍?什么恶棍?” “那个人用一只手就把我们村长的脑袋整个拧了下来,我们全村因为害怕都逃走了。我也不得不离开家……” “你……”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那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去年。” 我该说些什么呢?那个恶棍很可能就是我本人……我要说出来吗?…… “榛鸣,再去拿两条毛巾……顺便弄盆热水来。”老板娘带着药箱回来了,我暂时还是什么也不说比较好。 “好的。”阿鸣拿来了毛巾。我端来了热水。我们一起把马和猫的身子大致擦干净。 老板娘仔细地给它们上药、包扎。给那匹马护理的时候我们着实费了不少力气,老板娘给它包扎的时候我们必须长时间抬着它的身体。 “你真厉害。”阿鸣对老板娘说。 “当然。不过,有点奇怪。” “怎么?” “这只猫看不出来,不过这匹马身上的伤口应该是在失去知觉后留下的。导致它昏迷的原因是什么呢?不会是有人下药吧?” “谁会对马下药?” “赛马的时候常常会出现毒害对方马匹的事。” “这是赛马?” “看不出来,总觉得它不像被套过马具的样子,但更不像是运货的。说不定是马戏团里的……” “谁在那儿?”是老店主。 “老板,吵醒您了吗?真是对不起。”书店老板娘抱歉道。 “是你们……”他走过来,看到马和狸花猫,“这是怎么回事?” “闪电的时候我看到河边有条船,船上好像还有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我又看到两束手电筒的光亮,发现这两个小家伙往河岸边走,所以我也出门了。然后我们就碰到了。这匹马和这只猫都是船上来的,目前有点小问题,刚好您这儿有马棚所以让它们暂住在这儿,船就在外面……把您老人家吵醒真的十分抱歉。” “我倒不是被你们吵醒的。我只是刚好起来解手发现这里的灯亮着所以过来瞧瞧。反正马棚也空着,我倒是不介意养点小动物,不过这两个小家伙的主人不着急吗?” “它们的伤说不定就是它们的主人干的呢。”阿鸣说。 老店主也俯下身仔细查看马和猫的情形。 “我说老板,你又不养马,干嘛弄一个马棚?”书店老板娘问道。 “以前养。那时候你们都还没来镇上呢。我说,它们饿不饿?渴不渴?” “饿了或者渴了会自己醒来吧。” 因为阿鸣说的那件事,后来的几天我都没心情和其他人接触,一闲下来就呆在马棚里和阿鸣一起帮书店老板娘给灰马和狸花猫换药。两天后,猫醒了。我立刻弄来了干净的水喂它,老板娘到厨房熬了很稀的粥来。 “猫也喝粥?” “人生病了都能喝,同是哺rǔ动物,猫当然也可以咯。” 果然,那只猫把粥全部喝了下去。 书店老板娘把耳朵贴到她胸前仔细听了一会儿,“现在还有点虚弱,这两天都给它喂粥吧。” 又过了一天,那匹灰马也醒了。这家伙相当难伺候,对于送来的粥,除了第一碗大概因为实在太饿了不得不喝下去之外,其他的它一概嗤之以鼻。老店主准备的燕麦它看也不看一眼。当它看到阿鸣为狸花猫准备的鱼汤时竟然不顾廉耻地和猫抢食。 “难道这家伙想吃鱼?”阿鸣边重新给猫倒中午剩下的鱼汤边说。 “不会吧,我从没听说过马吃鱼的。”至少我们北方的马都吃草。 “要不试试吧,说不定这家伙是个怪胎。”于是他向那匹灰马丢了一块鲨鱼肉,出乎意料的是,它竟然全部吃了下去。 “……”阿鸣满脸尽是吃惊的表情,“要不要再试试牛肉?” “会不会把它的肚子吃坏?” “这个它应该会自己判断。”阿鸣又给它丢了一块牛肉。它几乎是一口吞了下去。“但愿它不吃人。” “我说,先别给它肉了。说不定它今晚就会闹肚子。去问问老板娘这是怎么回事吧。” “什么老板娘?” “对面书店的老板娘啊。” “别叫她老板娘。那家书店又不是她丈夫开的,而且她没有丈夫……至少现在没有。” “现在没有,那以前有吗?” “听说有。不过在她来到独眼镇以前她丈夫就死了。” “你喜欢她吧?” “别乱说!”他虽然这么说,但脸已经变得通红。 “那天晚上她叫你‘榛鸣’的时候你可完全没生气啊。之前马刀也这么叫过你,我记得你当时差点揍了他……” “那是因为这个名字太女气了,我和他说过别叫我全名的,他那是故意找茬……我又没和嶙纹交代过别叫我全名……” “嶙纹?她的名字?” 阿鸣点点头。 “算来,她比你大了有七八岁吧,你小子真行啊。” “别乱说!小心我揍你……” “这匹马很jīng神嘛。”嶙纹带着一瓶酒走了进来。 “你带酒来干嘛?” “我想把它掺到燕麦里说不定能增加它的食yù。” “这个……好像没什么必要。事实上,这家伙更喜欢吃肉。” “什么?马怎么会吃肉呢?” “不信你看。”阿鸣跑到厨房拿了一块猪肉。他把肉扔向灰马,它接住后几乎又一口吞了下去。 显然,她也有点吃惊,但她还是把酒倒在了马槽里的燕麦上。 “喜欢吃肉一般也会喜欢喝酒的,对吧?”这话是冲灰马说的。 “这又是什么逻辑?” 嶙纹的说法的确荒谬。但灰马却很给她面子地把马槽里掺了酒的燕麦吃了个jīng光。她同样把耳朵贴到灰马的心脏附近仔细聆听。 “这家伙是个怪胎,可以吃肉。而且食量还挺大的。” 当晚,我们因为厨房里少了的肉而被两个厨师臭骂了一顿。 第九章 情诗森林 - 独眼奴隶的情诗 - 面具岛 () 巫婆是独眼镇唯一的巫婆,因此所有人都叫她巫婆。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年龄和住处。她蓬头垢面,满脸皱纹,每天穿着缝满补丁的黑sè袍子,冬天会套上一件破旧的灰sè皮毛外套。她每天背着一个大布袋,袋子里装着各种恶心的东西,她常常在我们店里向人展示这些东西。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瓶装得满满的蟾蜍内脏和老鼠尾巴。真不明白客人们在看到那些东西之后怎么还有食yù。巫婆常常向来独眼镇观光的游客兜售她秘制的chūn药,据说这是她的主要收入来源。 我莫名其妙来到独眼镇那天碰到的那个介绍我来这里工作的姑娘名叫红蕉。她常常来我们店拉生意,但是最近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来了。据说她成了某个从交界处归来的将军的外室。人们都说在这一过程中巫婆的chūn药起了一定的作用。 说到交界带,我不由地想起了我呆在监狱里的那段rì子。不知道蝠音的妈妈还有河狼怎么样了?蝠音的妈妈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我一边心神不宁一边尽量认真地工作着。当那匹灰马不知从哪里给我叼来一份头条为布偶夫人被处决的新闻时,我的心不知为何凉了一大截。反叛似乎被交界带的军队镇压了,布偶夫人被处决,她的伙伴们投降的投降,阵亡的阵亡。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人退回鼠尾山,以那里为阵地继续战斗。但军队已经在附近布满了地雷……我把报纸揉成一团,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午睡的狸花猫被我惊醒,它厌恶地看了我一眼,走出了院子。 我再次来到邻镇的邮局,还是没有一封寄给我的信。邮局的人安慰我说是因为交界带的动乱阻碍了邮递的速度,但对方寄出的信一定会被送到这里的。这没让我好过多少。自从寄出那封信以后我几乎两天来一次邮局,但毫无结果的期待已经让我对这个地方恨之入骨。我狠狠踢了一脚愚蠢的邮筒,准备回到酒店。但我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会错,那个轮廓一定就是独眼镇的巫婆。她从邮局对面的图书馆走出来,过了街。她看到了我,冲我点了点头,然后走进了邮局。她要给谁寄信吗?若非现在心情不好我可能会想办法弄个清楚,但我什么也没做。 我的胸口像堵着什么东西,一路上看什么都不顺眼,真想找个人狠狠揍一顿! “你这个浑蛋!”走过一所学校旁的巷子时,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不由停住了脚步。“是你做的!他只是个孩子!你为什么要这样?!”没错,这个人就是红蕉跟我提过的独眼镇的唯一的诊所里的唯一的医生。 “那样的人渣迟早要进监狱,我不过让他提前去报到而已。”另一个声音说道,随即,他发出一段瘆人的笑声。 “你才是人渣!”医生抓住了那个人的领子,正要出拳打他,但那家伙一手甩开了他,医生被摔到了对面的墙上。 他走上前,抬脚向医生的腹部跺去——“啊——!”我抢先一脚踹到那家伙胯下,他尖叫了起来,“什么人?”他转过脸,我顺势在他面门上也来了一脚。他摔了一跤但立刻站起来向我挥拳,我抓住他的手臂朝他下腹送去一拳。他几次想打我都没打到,我意外地发现我打架还挺厉害的。 “你找死吗?老子可不忌讳杀人!”我边说边掐住他的脖子把他举了起来。我越掐越紧,他已经舌头伸出,眼球外突,脸sè发青。 “不要这样!”医生喊道。 我一把将那家伙扔到了地上,“滚!” “你们给我等着!”看着他的狼狈逃跑的样子,我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 “你没事吧,颅灯大夫?” “我没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好路过。现在正要回去。” “我也要回去了,不知道有没有病人在等我。对了,你的头疼最近还发作吗?” “很久没发作了,大夫的药很有效。”魔鬼没有彻底治好我的脑袋上的伤,来独眼镇后发作了几次,我就是在找他治头疼时认识他的。 “是吗?那就好。” “那家伙是什么人?” “那所学校的老师。” “这么说他让一个学生到交界区坐牢了?” “你都听到了?差不多就是这样。不过你还是把听到的全忘掉把,否则会惹祸上身的。我会尽力找到证据证明那孩子是无辜的。但即使那样也不可能扳倒他……”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吩咐。毕竟我已经惹到那家伙了。” “……也对,把你扯进来真不好意思。” “别那么说,能帮到您我很荣幸。” 我回到店里时,巫婆也来了。她要了一份凉拌海带、一份炒海带头和一碗海带排骨汤。 过了一会儿嶙纹也来了,她在巫婆对面坐下。阿鸣立刻走到她身边问她要点什么。 “我吃过了,谢谢。” 吃过了?那她来干嘛?不会是专门来见巫婆的吧? 果然。 巫婆从那脏兮兮的大布袋里拿出一叠纸递给嶙纹,嶙纹和她说了点什么就开始翻看那些东西。我装作无意地从她背后走过,她刚好翻了一页,我瞥了一眼只看清了“地下印刷厂”和“当时尸衣上的刺绣”这几个字。她们走的时候是嶙纹付的钱,巫婆也没有拒绝。 晚饭的用餐高峰期过去后,店里仍然有不少客人,但多是坐在这里边喝酒边聊天的。因此我们也闲了下来。我和阿鸣把厨房剩下的肉拿到马棚里,灰马和狸花猫都不在。 “又跑出去了,真是!”阿鸣抱怨道。 “那只猫肯定在嶙纹那里,你又有机会了,去吧!我去找那匹马。” 阿鸣瞪了我一眼,但完全看不出在生气。他到对面嶙纹开的“疯鳕鱼”书店去了。 那匹马和那只猫完全康复后就经常擅自出去溜达,我们也没有限制它们的zì yóu。但狸花猫总能在嶙纹的书店里找到,灰马的行踪就不那么容易确定了。有时它会消失两三天,当我们以为它再也不会回来时它又出现了。 虽然我心知它不会出什么事,但还是决定随便找找,就当散步。我找遍整个镇子都找不到它的影子,它那么大个儿按理说应该很容易找才对,除非是在树林里(就是哑疙在其中演独角戏的那片树林)。林子在晚上显得有些yīn森,但好在今晚有月亮而且天上没有一丝云。我借着月光走进树林,心想也许喊它两声比较好,但我们至今没有给它起名字,因此也不知道该喊什么,回去以后该给它和狸花猫起个名字才好。我发现这夜晚的树林比白天时更加迷人,树叶和草叶的馨香也不同于白昼,它们使空气如笛声般空灵。当我陶醉于连续的虫鸣和风滑过树梢的声音时,我的脑袋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我将那个东西捡了起来,是树上的果子吧。好像是红sè的,长得相当可爱。不知道能不能吃。仔细一看,地上还有许多这样的果子。 “来啊,唱首歌吧……”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这声音仿佛使夜sè变得更浓,我的后颈爬上一阵阵凉意。刚才对树林的陶醉全被恐惧代替了。 “来啊,唱首歌吧……”那声音又说了一遍。一个脚步声在向我靠近。我不敢把视线从手中的果子上移开。 “来啊,唱首歌吧……”我突然想起我连魔鬼都见过了,于是鼓起勇气朝声音来源处看去……是巫婆。我松了口气,真想问问她是不是有病。等等,巫婆的后面还跟着——灰马! “你……您好。”我向巫婆问候道,“您也来散步吗?” “我可没那么闲。”她恍恍惚惚的,好像在梦游。随后她蹲下身子开始捡刚才砸到我的那种果子。“既然你那么闲,也帮我捡一些把。” 反正灰马已经找到了,那我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您是在哪里找到这匹马的?” “不知道,它自己凑过来的。”我心想这匹马的趣味还真是特别,那只猫喜欢的嶙纹好歹年轻漂亮,这匹马居然喜欢这个诡异的老太婆。 我捡了一捧又一捧果子,灰马始终在一边安静地呆着,它以一种奇异的姿态注视着月亮,而对满地鲜嫩多汁的绿草没有一点兴趣。 “您捡这些果子做什么用呢?” “这可是我卖给那些识货的外地人的药粉里的主要成分。” “那些chūn药?” “chūn药这个词不太好听。不过既然大家要这么叫我也没办法。但它和那些坏名声的家伙们可不太一样,我的药能让服用它的人看到真爱的所在,并加强爱情的感觉。” 她这么推销真的有人买吗? “这些果子的果皮果肉和桃子李子一样普通,只有果核有用。但并非所有果核都能入药,只有在满月夜自己从树上掉下来并且长得和眼球一样的果核才能用。” “果核像眼睛一样?有多像?” “你可以吃几个看看。” 我吃了一个,果核和桃核的差不多。 “这个可以扔掉了。”巫婆说。 我又吃了一个,果核还是和桃核差不多,不用巫婆说我就把它扔了。顺带一提,果子味道不错。 我吃到第五个才出现了一个眼球形状的果核。它无论大小还是形状都和人类的眼球一样,眼珠部分是透明的,还有些突出。虹膜和瞳孔部分都和人的眼睛一模一样,这颗的虹膜部分是红sè的。果核的其他部分倒不同于眼白,而是和其他果核一样的颜sè。我又吃了几个,发现那些眼球形状果核的眼珠部分颜sè不尽相同,有黑sè的、有墨绿的、有灰sè的…… “各种颜sè都有。你可以把它们全吃了免得我接下来的三天都得吃这些。” “……不用吧。” “随便。” “这些果子真的可以……” “当然。难道你不知道吗?这是独眼奴隶的另一只眼睛。” “……什么?!他的另一只眼睛……还真多啊。” “他用木头做了许多义眼。然后把情诗刻在上面。诗中有着足够震撼宇宙的强大情感力量,这些小木球因此得到了生命。独眼奴隶死后,王后把它们埋进这土里,然后就诞生了这片情诗森林。” “……独眼奴隶真的是黑鲈王时期的人吗?” “大概吧。” “但黑鲈王是一千多年前的人,而这些树看上去应该没有一千岁吧?” “森林深处有几棵一千多岁的,这里这些大概是后来长出来的吧。那几棵千年老树虽然还在长果子,但已经很久没掉下来了。这些果子要是直接从树上采摘的话是没有效力的。” “为什么只有您在这里捡果子呢?大家都不知道它们有这种功能吗?” “只有我知道制药方法,而且他们都不相信我,所以我只好找外地人做生意。” 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我出于好奇也在口袋里塞了几个果子。 我把灰马带回马棚时,那只猫也回来了。它并没有做出欢迎的姿态,而且看上去它在嶙纹那里已经吃得很饱了,放在跟前的食物它似乎连动也没动过。对于它来说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灰马竟然也对面前大盘的肉提不起兴趣。 “你没事吧?不会出去吃坏肚子了吧?要去找兽医给你看看吗?”我当然是准备去找兽医的。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匹马竟然摇了摇头。 “你听得懂我说话?” 它又点了点头。 “真神了!” 它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上去比伤没好的时候还没活力。 “你怎么了?你会说人话吗?” 它点了点头,然后又失望地摇摇头。 “难道你今天想吃素?我去看看还有没有燕麦。” 它咬住了我的衣服,我转过身,它放开了我,摇了摇头。 “还是你想安静地呆着?” 这回它点了点头。 “好吧,我先把肉放这儿。你想吃的时候自己吃吧。虽然这只猫和你一样不听话,不过别把它给吃了。” 我睡觉前吃了带回来的几个果子。其中有三个是眼球形状。它们的虹膜部分分别是红sè、灰sè和黑sè的。我在棺材里点了灯,想看清楚上面有没有刻着诗,但正如所料,上面找不到一个字。 第二天一早醒来时,我觉得那匹马能听懂人话的事太不可思议了。于是来到马棚。阿鸣已经在那里了。他看到我,指着那盘没有丝毫减少的肉对我说:“它一点都没吃,真是怪了。” “你问问它要不要找兽医看看呗。” “它听得懂吗?” “你试试呗。” “要找大夫吗?”阿鸣问道。那匹马毫无反应。看来昨晚的事是我犯糊涂了。 “我说,大部分兽医没见过吃肉的马,找来了也会啰嗦一堆,先去找嶙纹问问吧。” “有道理。”说着他走出了院子。 “我还以为你真能听懂人话呢?” 它看着我,点了点头。 “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算了,我懒得深究了。” 阿鸣回来了,但嶙纹没有跟来。 “该死的巫婆!我刚和嶙纹说完这事她就来了。嶙纹只说了句‘给它喝酒吧’就把我打发了。” “那就给它喝点酒吧。” 我们倒了一桶苹果酒放在它面前,它嗅了嗅,把头埋进了酒桶。 第十章 印章戒指 - 独眼奴隶的情诗 - 面具岛 () “真是抱歉,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对你做这种事。”嶙纹的表情确实充满了歉意。 “不过你不会拒绝吧?你没有理由拒绝吧?你要是拒绝我会揍你哦。”阿鸣挥了挥拳头。“你也说点什么吧?” “我?”我觉得他们二位说得已经够详细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补充。“嗯……拜托了。” 灰马感觉到自己被套上了各**具,后头似乎还拖着车。它先是一脸茫然,随后露出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它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随便吧’。” 每隔五年,这里的镇长就会请人对作为独眼镇标志的独眼奴隶雕像做一番清洗。雕像高七米左右,底座的石碑高一米多。从搭脚手架开始到清洁护理结束最少要花一周的时间。从上次清洗到现在刚好隔了五年。听说镇长在向镇上的居民租借清洗雕像时需要的运输马匹,厨师茬锅就建议老店主把灰马借出去。虽然老店主认为这匹马一定有某些特殊才能,并觉得不该把它的jīng力浪费在拉车上,但鉴于自己也无法给它提供什么特殊的用武之地,故也勉强赞成了茬锅的建议,好让它至少有个活动筋骨的机会。所以就在灰马大醉的第二天早晨,它开始了拉车生涯。 虽然一周后,清洗工作结束了,雕像也变得比我初次见到时更加光辉夺目。但灰马的拉车生涯并未就此终结。在运送搭脚手架用的木头和钢管时,它的速度是普通马匹的五倍,而且步伐看上去相当轻松,即使增加运送物品的重量也没使它减速。因此白sè大理石专用的大桶洗涤剂改成由它专门运送。值得一提的是现在成为镇上居民津津乐道的采石场事件。在运送大堆钢管途经采石场时,一个男孩从山上像是被抛出一样地掉了下来,灰马和男孩预着地点之间隔着相当的距离,而且那段山路相当陡峭,满地都是碎石和错落其间的大块岩石,但灰马避开所有障碍,踏着碎石奔向男孩并在中途飞了起来,它在男孩落地受伤之前叼住了他的衣服,男孩因此幸免于难,车上的钢管和赶车的师父也毫发无损。赶车的师父回来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后,所有人都啧啧称奇,他还说自己当时吓呆了,根本没有想到应该赶过去救那孩子,一切的行动全是出于这匹马自己的判断。作为和它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一段rì子的我们也为此感到骄傲,连长期抱怨它好吃懒做的茬锅等人都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有点用处。 在清洗工作结束后,它又被借去采石场工作,老店主自然也拿到了一笔租金,我、阿鸣、茬锅、马刀也从这些租金里得到了一点提成,虽然收这种钱感觉有点怪。 “怎么会有这么多?一匹马能租这么多钱吗?”分钱的时候老店主似乎也感到惊讶。 “因为我和他们说它能拉得动一头大象。” “什么?你这家伙也太过分了吧?要是……” “事实证明它的能力还不止如此呢。”茬锅打断了我的话,“我到采石场看过它干活了,那些肉果然不是白吃的,我看就算让它拉两头大象都没问题。” “别人不知道它吃什么吧?” “当然不知道。不管他们会不会觉得不吉利,不说就省得啰嗦。” “有道理。” “反正它饿了的话会自己回来吃东西的,我在马棚给它准备了很多肉。” “你们……不觉得它很奇怪吗?” “当然觉得。我可没见过第二匹会吃肉的马。” “它不会是天马什么的吧?”我想起了《夜鸫集》里几篇关于马的故事。 “……”所有人投向我的目光让我觉得自己可能说了很蠢的话。 “也不是没有可能。”老店主首先说了这样的话。 “不是吧,神不会因此惩罚我们吧?” “要是那样我们会毫不客气地告诉天神这都是你的主意。”马刀拍了拍茬锅的肩膀一脸鄙夷地说道。 “虽然主意是我出的,但你们都没反对不是吗?所有人都要负连带责任!” “别那么激动,说不定它只是个普通的怪胎而已。”阿鸣摆了摆手,显得比茬锅从容很多,“虽然怪胎本身就不太普通……但既然它自己都没有反抗而且任劳任怨,到时候就算它真有个天上的主人来了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吧。” “对对对,再说,这一切都只是猜测,我们根本不知道它到底什么来头。” “我想,无论怎样,对它好一点总不会错。特别是你,茬锅,别再动什么歪脑筋了。” “我说老板,要不是我的歪脑筋我们也不会有这些额外收入的!” 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小孩的身影。 “请问……那匹马在这里吗?”是一个小男孩,脸由于背光看不太清楚,他十岁左右,提着一个大篮子走进店里。 我迎上前,看到他提的篮子里装满了鲜红发亮的苹果。“它可能在采石场工作,也可能回到后院的马棚里了……”我蹲下身子,看清了他的脸,全身突然感到一阵颤栗——这孩子长得可真美!“……你是……” “它上次救了我,我想来看看它。这是我妈妈娘家种的苹果,希望它能收下……”是从采石场掉下来的那孩子啊,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呃……我带你去后院吧。”我接过篮子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手,颤栗和紧张的感觉再次传遍全身,我甚至能感觉到魔鬼假造的那颗心脏正在突突地跳动。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以至于忘了若带他到马棚可能会让他看到灰马吃肉的场景以至于吓到他。 好在,我们到院子时,灰马也刚从后门进来,而且男孩似乎没有注意到马槽里的那堆肉。灰马走到院子中间,直直地看着男孩。男孩走到它跟前向它的头部伸出双手,它温柔地低下头接受他的抚摸。 “上次真是谢谢你。”他的声音就像个温柔的少女,“我带了点苹果来,你喜欢苹果吗?” 我想告诉孩子那匹马一点都不喜欢水果,它只喜欢吃肉。但男孩从我放在脚边的篮子里拿出一个苹果,将它送到灰马嘴边。灰马竟然接受了,它嚼了几下吞下去,但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男孩的脸。难道马的审美观和人类一样?难道这家伙也觉得男孩漂亮?它伸出舌头舔了男孩的脖子和脸,舔了又舔,男孩虽然满脸口水但似乎很高兴。 “它喜欢我吗?”男孩问我。 “当然喜欢,相当喜欢。”对比这家伙平时的态度,现在的它真让人恶心。 当我牵着男孩的手准备带他离开的时候,灰马却咬住了他的衣服,随即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它这是要我骑上去吗?” “大概吧。要试试吗?小心点。”由于我们之中没人会骑马,它干活时赶车的师父都是坐在车上指挥,而且最近它不需要人赶车也能做得很好,所以……从来没人骑过这家伙。它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真有种不协调的感觉。 男孩刚在马背上坐稳,灰马就带着他跑了出去。过了很久都没回来。直到采石场的人到店里来找它,我们才发现它没回去工作。 “它不会回天上去了吧?”茬锅小声对我说。 “不会,我想可能在林子里。我去找找。” 我来到上次和巫婆捡果子的地方,他们不在这里。于是我向林子的更深处走去。 “你在干嘛?”我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了他们,但我看到了什么?!——那个男孩似乎昏迷了,他的衣服被咬碎撕开,而灰马正贪婪地舔着他露出的肌肤。它看到我时停止了动作,样子似乎相当扫兴。我脱下外套包住男孩的身体将他抱起,“采石场的人来找你了,快回去工作吧,你这个变态!”我正要走,它跑到前面拦住了我,“你保证不再犯我就不说出去。”它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依旧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它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我把男孩抱回店里。 “找到那匹马了吗?这孩子怎么了?把他抱到我的房间来吧。”老店主于是引我走进他的房间。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并且第一次发现他竟然睡着和我在北方时一样的床。 “你为什么不睡棺材?”我把孩子放好在床上后问道。 “老年人睡那个不吉利。” “那我们为什么要睡那个?” “年轻人睡在棺材里有利于进行关于生命和死亡的哲学思考……” “太扯了吧。” “这孩子怎么啦?我说,他长得可真漂亮啊!我以前没见过这孩子,他一定是最近才来镇上的……” “他是灰马救下的那个孩子,刚才他到店里来你没发现吗?” “没有,只顾着和茬锅讲话了。” “总之,先把他弄醒吧。” 老店主从房间的医药箱里拿出一个瓶子,他打开瓶盖把瓶子放在男孩鼻子底下晃了晃。男孩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随即睁开了眼睛。 “你没事吧?” “这里是?” “这里是麋鹿酒店。你送苹果来,还记得吗?” 他点了点头。 “可是我的衣服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在森林里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变成这样了。你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摇了摇头。我松了口气,随即我为自己的心理吓了一跳——我为什么要帮那匹马掩盖这种事?为了减少以后还可能发生类似的事件我应该说出来好提醒别人小心应对才是!那匹马一定有问题!说不定它根本不是什么天马,而是地狱之马。算了,我以后小心盯紧它就是了。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老店主问。 “我叫鸦衔。家就在桥对面。”说着他下了床,脱下了我给他的外套,“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得回去换件衣服才行,之后还要去找妈妈的一个朋友呢。” “这件衣服你先穿着,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哥哥你还要工作,给你们添了那么多麻烦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一点都不麻烦。” 我把孩子送回家里。他的母亲正在洗衣服。她看到我们,连忙站了起来。 “你是……” “这位哥哥是那匹马的主人。”他还告诉他的母亲说我救了他,我顿时满脸通红。 “你们店里不管是人还是马都这么高尚,真不知道要怎么谢你们才好。”男孩的母亲充满感激的话让我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哪里哪里……不过,上次你为什么会从山上掉下来呢?” 男孩涨红了脸。 “对不起!……不说也没关系,实在非常抱歉,问了不该问的事……” “对恩人有什么不能说的!”他的母亲说道,“请进来喝杯茶吧。” “不用了,我还是告辞吧,他不愿意说……” “我没有不愿意说,大哥哥要是想听的话……我只是不好意思而已。” 男孩的母亲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我。原来,男孩的父亲那天在采石场工作,男孩去看望他。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一个不认识的男人,那个人把男孩带到一块岩石后面企图强暴他,男孩反应过来后拼命挣扎,他跑到一个杠杆装置边想用那个装置上的一根木棍自卫结果却不小心发动装置将自己抛了出去。 “找到那个浑蛋了吗?” 男孩摇了摇头。“我后来再也没见过他。” “你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他满脸都是胡子。” “这样啊,那只要剃了胡子不就认不出来了?真可恶。” “我最近都不让他去采石场了,想不到今天一出门就碰上了这样的事。真是罪过。” 罪过的是那匹灰马和我,还好这孩子什么都不记得了。 “鸦衔一直没来,没出什么事吧?”嶙纹突然走进来,我吓了一跳。“咦,你怎么在这里?” “我……” “你们认识吗?的确出事了,幸好这位先生把他送回来。” “是吗?这次是什么事?” 我告诉嶙纹我去林子里找灰马的时候发现这孩子昏迷在地上,于是把他送回来。至于灰马的事我当然略去不提。 嶙纹听完我的叙述后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我顿时感到毛骨悚然。这个女人不会已经知道什么了吧,总觉得她有能看透一切的能力。 “都怪你生了个这么漂亮的孩子。接下来就交给我吧。鸦衔,以后愿意在我的店里帮忙吗?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直接住在我那里。” “当然愿意,我会努力的,嶙纹姐姐……” “我只比你妈小五岁,你应该叫我阿姨才对。” “可是嶙纹姐姐看起来就像姐姐。” “小屁孩嘴真甜!” “刚才因为要提苹果所以我打算之后再把鸦衔换洗的衣服送过去,既然现在回来了,就一起带过去吧,我都收拾好了。” “你要回去了吗?”嶙纹问男孩的母亲。 “是啊。他的父亲不是住采石场就是回作坊,这里也只是租借几天,你肯收留这孩子真是帮了我大忙,把他交给你我是最放心不过的。” 回来的路上我问了嶙纹和男孩母亲的关系,她告诉我她们以前在同一个学校上学,虽然不同级但关系非常要好。我还想问为什么男孩的母亲不把孩子带在身边而要托付给嶙纹,但我觉得当着孩子的面问这个不太好,故只好作罢。 我把他们送进嶙纹的书店,顺便租了几本关于歌鸫王朝历史的书才回去。 第二天,我再次来到书店。多了个人帮忙果然大不一样,地板上的书似乎全都上架了,书架上多了许多标签,嶙纹坐着的那张桌子也整齐了许多,就连原本用来记录出租图书的那本本子边角的打卷部分似乎也被抚平了。 “这也太干净了吧,连灰尘的味道都没了。我还以为走错地方了呢?” “那孩子真不是一般地能干,才来一天就能做到这样。现在他还在仓库打扫呢。” “不会全是他一个人干的吧。” “我当然也帮了一点忙。比如指导他进行图书分类。” “你真是帮了大忙。” “就是啊。你有什么事吗?” 我昨天借的一本书上有许多歌鸫王朝文物的图片。其中一枚黄金印章戒指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些插图边上都没写说明,正文里也没介绍。你对这个知道多少?”我指着那枚戒指的图片问道。 “这是水滴夫人的印章戒指。” “水滴夫人?就是那个黑鲈王的情妇?” “没错。” “它现在还在吗?” “以前收藏在独眼镇的歌鸫王朝历史博物馆里。不过几年前就失窃了。当时一起失窃的还有据传是水滴夫人用过的水晶墨水瓶和一幅她的画像。” “我好像见过这枚戒指。” “是吗?在哪里见过?” “这就不记得了。书上这张图片印章部分的图案很模糊,根本看不清楚。但看到这张照片时,我的脑子里却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图案,而且我确信那是这枚戒指上的图案。” “我曾经在博物馆里见过真品,你把它画出来我看看。” 我造她说的把印象中的图画了出来。 “画得不错嘛。大概就是这样的。你真的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吗?” “不记得。当然,我见到的也有可能是仿制品。它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失窃的?是这两年吗?” “不是,应该是更久以前……对了,是五年前。那时候也清洗了雕像。”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脸上有一瞬间闪过了哀愁的神sè。 既然那个东西是五年前不见的,那应该不是我偷的……我这样想着,狸花猫不知从什么地方跳来狠狠地咬了一下我的手指随即跑走。 “这家伙疯了吗?”先是发现灰马的变态行为,现在这只猫又无故咬人,我真怀疑我们那天晚上费力把它们弄回来是否正确。 “你们店里的那两只小动物都相当有趣呢。” “那只猫老往你这里跑,以后干脆给你养算了。” “我是不介意啦,但猫这种动物不是你要它们怎么样它们就会怎么样的。” 现在是下午,天上的太阳还格外耀眼。店里的客人不多,我脱下外套来到马棚里。马棚的yīn影里好像坐着一个人……不对!——是那个魔鬼! 那家伙嘴角夸张地上扬,露出一副戏剧xìng的表情,长长的深灰sè头发凌乱地披散着,他依旧戴着那顶过时了几百年的大帽子,依旧穿着yīn森的黑sè风衣和黑sè皮靴。他拿下帽子,做作地向我点了点头。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