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第一章 少年 - 玉和传 - 菲莫 时节正是初夏,蝉儿已奈不住开始叫唤。调皮的孩童吵着闹着,争相抢那为数不多的粘杆,都想捉蝉呢。 远处,气势浩荡、排练整齐的林月使团正沿小道而来。孩子们听到马蹄声,纷纷安静下来,凑齐儿躲到不远处,睁着大眼看着这方人马。 只见许许多多的仆从、士兵,都簇拥着中间一座大大的,精美的马车,那辆马车大得就像一座小房子。而在马车晃荡的帘幕中,依稀可见坐了两位女子。 那是仙女吧,孩子们想。 “郡……公主,”其中穿青色衣服的姑娘微微直起上身前倾,轻轻地拍了拍身边正闭目养神的女子,压低着声音道:“到大英了。” 那位女子美丽极了,她蹙着眉,缓缓睁开的双眸中正是英气十足。她撑起身子,理了理有些乱的衣裳,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显然心情不佳。 青衣替公主梳理长发,边道:“大英南境除南淮外都很荒凉,只是太长公主吩咐了不走南淮那路,公主……” 玉和打断她的话:“我知道。” 青衣吐了吐舌头,又笑着说:“听人说大英暖得慢,不比林月四季如春。等到中境时,公主切记要添衣啊。” 大英京城名为兆都,位秦江河畔,地处大英中南部,彼时正春季气候,一切都是欣欣向荣之派。此时,大英皇宫的宫人们忙忙碌碌,大家都在准备迎接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慈章皇太后是英世宗的皇后,育有二子。长子做了当朝皇帝,幺子做了风流王爷。太后居于寿成宫,此时正训着长子长媳呢。 “和亲的公主都入境九日了,眼瞅着就要到宫门口了。怎么,这时候想起哀家来,通知哀家翊儿要娶亲那公主了?”太后气极反笑,将手中的茶水狠狠地按在桌上,任茶水溅上衣袖也好似不觉。 皇帝见状,抿着唇低头往地上跪下,只道:“是儿子思虑不周,还望母后切莫气坏了身子。” 皇后也跟着跪下:“儿臣不孝,请母后降罪。” 太后深吸一口气,摆摆手,示意贴身嬷嬷将二人扶起,又来了宫女将翻了的茶水替下。太后端起茶,微抿了一口,道:“如若是关国家大事,你们这样做,哀家可以理解。” 皇帝舒了口气,皇后忙笑着道:“谢母后……” 话还没说完,太后冷笑一声:“哀家只问一句,慎王可答应这事?” 皇后哑言。 皇帝道:“皇弟爱玩,时常不见踪影。儿子还未来得及告诉他。” 太后点点头,扶着锦安起身,悠悠地度到殿门口,有些冷笑着说:“好啊……和亲公主就要来了,你二人先去准备准备,哀家也累了,要休息。” “和亲一事,倘若翊儿不同意,哀家就绝不答应。” 林月和亲的使团已行至大英皇宫门前,玉和方下车,就迎来青衣带来的衣裳,霎时觉得身上沉了几分。 玉和无奈地看了眼青衣,抬头迎面而来的正是大英礼部侍郎。非大人躬身一礼,身后的仪仗队依次排开,东泰门徐徐拉开,只见一望无际的宫路。 “恭请尚和公主进宫。” “都进去吗?”玉和问。 非大人一愣,一时不知和亲公主是什么意思,半晌没有说话。玉和身旁一位身着官服的中年妇人笑着解释道:“大人见谅,公主的意思是和亲使团都要进宫吗?” 非大人又是一愣,也不知是诧异于林月的女官,还是差异于公主的问题。他抬眼看了看乌泱泱一大堆的使团人员,只顾笑道:“自然不是。烦请长使挑拣些人一同入宫吧。” 自东泰门到仪清殿有还一段距离,车队人马是不能进的,按大英的规矩,和亲公主需徒步走至仪清殿。 仪清殿是大英迎客的宫殿,林月虽然是战败和亲,但作为与大英比肩的国家,依旧不容小觑,故大英皇帝很重视这份和亲,无论是从和亲使团入京还是进宫,都给出了极大的诚意。此时帝后嫔妃,王公大臣都已陆续进殿,等候在内。殿内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高阶后妃都列坐在右侧,皇后与皇帝同列。此刻坐在右侧首位的嫔妃像是等得不耐,压着声音同身旁的连妃道:“连妃,本宫瞧你似是不太舒服,不如请了皇上皇后回去吧。” 连妃素来体弱,又接连生了两位皇子公主,身体更差了。可她听后面露难色,轻声答道:“这……怕是不妥吧。” 艳贵妃嗤了一声,正好是一曲歌舞停罢。她故意大了点声道:“有什么不妥的?和亲公主架子大,拖到现在也没来,连妃你身子受不住,早早回去歇着那公主也能理解。” “艳贵妃,”皇后清声道,语中含有愠色,“大殿之上岂容你喧哗。” 艳贵妃忙欠身,道歉连连:“是臣妾错了。” 话罢,又道:“只是不知和亲公主是何等模样,怕不是个丑人,不敢来吧。” 话音刚落,殿门张开,光影之下依稀可见一倩影。众人望去,只见和亲公主身着华衣,步态从容,乌黑的长发简单盘起,华贵中不失傲气。真可谓巾帼不比须眉差,风姿尤胜千佳丽。 玉和将目光冷冷地投到艳贵妃身上,艳贵妃丝毫不觉,倒侧头一笑。 玉和收回目光,朝上首依林月礼拜道:“参见大英皇帝。” 礼罢正欲起身,太后扬声止住:“尚和公主只拜皇帝,不拜皇太后和皇后么?” 玉和挑眉,不屑于再拜,却被莫长使压下。莫长使躬身拜道:“公主年少无知,望贵国海涵。” 太后冷言道:“和亲公主来日嫁入后宫,若一直年少不知礼仪,岂不笑话?” 此话一出,众人皆愣。皇帝无奈地扶额,余光瞥向皇后。皇后了然,忙笑着对使臣道:“母后见公主来,高兴得竟开了玩笑。皇上早就拟好旨意,尊穆公主是要许配给慎王的。” “哀家可没有开玩笑的心思,”太后悠悠开口,凌厉的目光瞥向皇后,令皇后不禁敛下颜色。那凌厉的目光最后落到玉和身上:“公主还欠教化。” 玉和性情高傲,实在忍不了这般话语。她直起身来,迎上太后的目光,朗声道:“林玉和沙场数年,不善宫中心计。太后若执意要我入宫,恐搅得后宫天翻地覆。” “放肆!”太后怒起,声音高了几倍,“天子皇家岂容你撒野!” 太后鲜少发怒,大殿为之一震,众人屏息垂手。皇后愕然不已,不知是看向皇帝,还是宽慰太后,失意间眸光不禁投向右侧。 一众嫔妃中,有一位同皇后一样惊愕的人。景妃令兰直直地看着殿中的玉和,直到身边的侍婢拉了拉衣袖,方才缓过神来,对皇后温和一笑。 令兰在想,少年时的自己,与殿中的公主又有几分二致呢? 皇后回过神来,正想着劝和二人,只听玉和再道:“没有万民,何来天家?大英侥幸胜过林月,便以为林月好欺负么?” 殿内一片寂静。 “依朕所知,林月已无力再战吧,”皇帝沉声开口,语中透露着危险的气息,“公主是在向我大英宣战吗?” 眼看着一番对话就要上升到政治层面了,莫长使忙抢过玉和答话:“大英皇帝多虑了,公主一时意气,怎能说得上宣战?连绵战火于二国不利,此番和亲自是化干戈为玉帛。尊穆公主?” 最后一句说得小声,却清晰无比地传入玉和耳中。玉和不觉握紧拳头,那一句“尊穆公主”重重地敲打在她心头,严厉地告诉她,她已不是什么镇国郡主了,她是和亲公主,肩负的是林月万民对和平的希望。林月连年的征伐已耗尽了民富,她实在不能意气用事。 玉和渐渐咬起牙关,低下头来,躬身道:“长使提点的是,玉和知错了。” “只是尊穆公主身份尊贵”,莫长使忽然扬起声来,“贵国太后实不该糟蹋林月一片求和之心。” 不待太后说话,皇后笑道:“长使放心,皇上圣旨已下,哪有更改之理?只因慎王是母后最疼的,难免多说几句。” 话音刚落,殿门又一次打开,随之迈进的是位高挑少年,他逆着光而来,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玉和转头望去,爽朗的笑脸便映入眼帘,如阳光般直射心间。 真真是意气风发少年时。 殿中的气氛似乎随着他的进入缓和下来,炎翊上前行礼:“拜见母后,皇兄皇嫂。” 礼罢,炎翊不等待平身免礼的客套话来,就自顾自站起来,冲着上首的太后笑道:“母后快别生气了,儿臣心慌。” 太后被他气笑了,把脸撇到一边不打算说话。皇帝指着炎翊笑道:“你小子来的正时候。殿中站着的是林月来的和亲公主,朕正打算给你二人指婚呢。” 炎翊听后转过头,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玉和。玉和被他看着一阵不舒服,皱着眉退了一步,压着声音冷道:“可看够了?” 炎翊微愣,忙给玉和欠礼:“小王初见公主姿貌,一时忘了礼数,还望公主海涵。” 玉和暗自白了他一眼。 炎翊转身对皇兄道:“臣弟方瞧了瞧,很是喜欢。” 玉和又忍不住想白眼。 皇帝笑道,目光扫向二人:“哪有你这般直白的?如若你二人没有异议,朕即刻下旨,十日后成婚,如何?” 玉和腹诽,主要是问慎王的意见吧,她一个和亲公主还能说什么? 心里这样想,还是行了一礼:“玉和自无异议。” 迎宾宴后,皇后邀玉和去兴圣宫赏花。兴圣宫是历代皇后的居所,主殿名坤德殿,是诸殿宇中最气势非凡的一座。坤德殿种有品类繁盛的花,堪称大英之最,然玉和对这些娇艳的花无感,她最烦同一群女人叽歪了,尤其还是这样明争暗斗,指桑骂槐式的。 好在皇后是位善解人意的主,吩咐人将玉和安置到亭台中歇息,自己担任起和嫔妃聊天的任务。 青衣正笑着在玉和耳边说什么,惹得玉和眉眼弯弯。当玉和在抬头时,景妃便站在面前,微微屈礼。 令兰是位温柔体贴的女子。她的眉眼没有太后的凌厉,也没有玉和的英气,一举一动中似乎要和这春风融为一体,真正的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这样的人,玉和看着也很是舒服。她没有起身,微笑着对令兰点点头:“不知娘娘是?” 令兰坐到亭中石桌的另一边,冲玉和莞尔一笑:“妾身是景妃。” 玉和眉头轻轻蹙起,摇摇头道:“我是问,娘娘姓名是何?” 这句话已有些无礼了,令兰身侧的侍婢落语有些生气,想要出声说话,却被令兰压下。令兰笑意不变:“妾身姓令,名兰。” “令?”玉和有些惊讶。令氏是天下第一姓氏,家族庞大,势力渗透各国,林月上代君后便是令氏嫡女。 玉和奈不住好奇,又问:“娘娘可是庶出?” 实在不是玉和不知礼数,实在是令氏一族已被世人称作第一世家。令氏的嫡女几乎都做了各国的皇后王妃,堪称后族,哪怕是庶女,也是钟鸣鼎食、豪门大户之家的嫡出正妻。 落语的眉头深深皱起,拉了拉景妃的衣袖。令兰却丝毫不介意,仍笑着说:“不是,妾身是嫡三女。” 玉和更是惊讶了几分,想着难怪仪清殿上太后气焰那般高,原是连令氏嫡女都委身做了帝王妾。也不知这些姓令的是什么心思,想让景妃替了皇后的位置吗? 想终归是想,玉和抿下一口茶水,正欲再说什么,却见侧殿中飞跑来一位宫女,又跑进一众后妃中,接着人群一阵骚动,皇后疾步走出。 熙熙攘攘的人群逐渐散去,留下几位高阶妃嫔跟着皇后疾步进了殿中。令兰也欠身起来,语中有些歉意:“许是大皇子出事了,容妾身先去看看。” 玉和点头,也跟着站起。 进入殿中,再由宫婢引着进入寝殿,只见太医已凑成两小排列跪在屏风外侧。几位嫔妃站在皇后一边,静默无声。 皇后的额上已有细细的密汗,嘴唇有些发白,似是由侍女搀着才堪堪站住。玉和问道:“这是怎么了?” 话罢,玉和感到诸多目光向她聚来。皇后反应过来,想报以一笑,也只勉强抽动了嘴角:“黎儿突然发病,让公主见笑了。” 黎儿?大皇子的名字吗? 玉和思忖间,严院判向前跪走一步,直身禀告:“皇后娘娘,大皇子发的病罕见,微臣等实不能保证啊。” “不能保证?”皇后偏头看向太医,一改先前的柔和,言语中自的了威严:“黎儿不过发热,你竟说不敢保证?” 这位半百了头的院判面露苦色,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求皇后娘娘饶命。” 皇后也些怔神,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可除去脸色白了几分,皇后的表情依旧不变。 妃嫔中有位姿色俏丽的出声道:“皇后娘娘息怒。依臣妾看,那些太医不过是仗着娘娘您好说话,连治病救人也怠慢了。” 息怒么?玉和看向皇后,皇后分明是失神,丝毫没有愤怒之态啊。 “乔妃姐姐这话说的,”嬉嫔的语中有些不满,“严院判从医数十年,什么病症没见过,区区孩童发热咳嗽,哪就治不了了?不过是谦逊之词,皇后娘娘还请宽心,恐伤凤体。” “嬉嫔可折煞微臣了,”严院判忙道,“微臣是真不曾见过大皇子这般,既体热又手背长泡的症状。” “切,嬉嫔见识浅些,自以为便了解医者话来吗?”乔妃嗤笑,“怎么不见你说会治大皇子这病啊?” 嬉嫔脾气好,也是习惯了乔妃的笑里藏刀:“娘娘说的是。” 乔妃哼了一声,又看向景妃:“景妃姐姐出身高贵,可见过这病状?” “不曾。”令兰答道。 乔妃讨了个没趣。齐嫔看到皇后愈发差的脸色,小声提醒道:“乔妃少说些,皇后娘娘该头疼了。” 乔妃回头瞪了眼齐嫔,终还是闭了嘴。 殿中气氛逐渐安静下来,玉和望着皇后苍白无神的脸,思量道:“皇后娘娘,可否让我去探探大皇子的病情?” 皇后转头,眼中含着希冀:“公主会治病?” 玉和摇头:“只是多年征伐,见过许多奇怪病痛,也懂了些医治的方法。” 太医中有人不屑冷嗤:“粗鄙之人,只知杀人,怎会懂救人?” 声音虽小,哪逃得了淌过战场的玉和耳朵? 严院判虽老,灵敏地感受到一道寒光射来,忙暗中揪了徒弟一把。成禄小声痛呼,不敢吱声了。 “若能得公主医救,本宫感激不尽。” 玉和微微辐身,皇后亲自将玉和引进屏障后。玉和伸手拉开帘帐,待看清患者形式,暗自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她会救这种病;还好还好,这位小皇子病症不深。 松气的同时,玉和将手背抚上把上大皇子的脉,不由一惊,七岁孩童的脉博竟如此微弱吗。 “你是谁?”小皇子轻声问。 听着孩子孱弱的声音,玉和的心不由得揪起来,温声答道:“我是能治好你的姐姐。” “咦,”孩子奇道,“可是父皇没有你这么大的女儿啊。” 玉和不由一笑,想了想回答道:“我呢,是你即将过门的婶母。” 小孩儿的眼睛转了转,一副了然的神情,先是一副笑脸,又马上焉了下去。小声嘀咕道:“皇叔可花心了,皇婶要看紧了。” 玉和一怔,颇有些无奈地笑了,摸摸孩子的脑袋。 见玉和放下帘帐起身,皇后忙上前问:“如何?” 玉和先是一礼:“皇后放心。我幼时曾得过这病,解药正在我随嫁的礼单里,皇子只需和温水服下,三日内定然痊愈。” 皇后喜上眉梢,还没来得及感谢,玉和接着说:“不过这病还会传染幼童,且治疗期间不得饮辛辣之物,痊愈后手背长泡的地方还会留下疤痕。皇后怕是要多费心了。” “多谢公主,本宫记下了,”皇后神色有些激动,不由握住玉和的手,目光恳切:“只是本宫不知,大皇子为何会染上这样的病?” 玉和摇摇头,一边说着一边扯回自己的手:“我也不甚清楚,多半是传染来的吧。皇后可查查近些天大皇子同谁接触了,或是用了哪位孩子的物品。” 皇后轻轻点头,又道:“公主大恩,本宫难以言表。” 众人散去时,嬉嫔走得慢点,快至殿门时,嫔妃中只剩她一人。嬉嫔停下脚步,回身走上前对皇后道:“臣妾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皇后已收拾好了心神,对她莞尔一笑:“你说吧,本宫恕你无罪。” 嬉嫔欠身道:“臣妾实在担心,这样奇怪的病状,谁知是不是亲近之人带来的?” “这些本宫心里有数。” “娘娘,”嬉嫔劝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好了,”皇后冷下声来,“你们那些计较,本宫心知肚明。你且退下吧。” 嬉嫔忙躬身,小心退下。 “等等,”皇后叫住她,“艳贵妃从不是不爱说话的人,大皇子生病一事看是吓着她了。你帮本宫传句话给她,叫她放宽心。” 嬉嫔脚步一顿,低着头不露声色:“是。” 后宫的争斗,就仅限于后宫吧,切莫缠了旁人烦恼。 兴圣宫门口,玉和斜靠在宫墙上,等着人们陆续走出。直到最后一批的太医,玉和突然朗声道:“你,过来。” 目光所至,正是先前小声吐槽的成太医。 成禄脊背发凉,心里打着退堂鼓,腿上还是走上前,躬身问:“公主有何吩咐?” 话音刚落,成禄便觉腹部一阵剧痛。他,他竟被和亲公主踢了! 长长的宫道上,不见丝毫人影,只有成禄的痛呼。 玉和又是一脚下去:“你的叫声太难听了,闭嘴。” 成禄心中憋屈,恨声道:“公主何故踢我?” 玉和冷笑,准备继续踢一脚。成禄慌忙抱住她的脚,半躺在地上苦叫:“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何事不能好好商量啊?” “公主,”青衣有些看不下去,“到底也不是林月,您还是忍一忍吧。” “忍?”玉和挑起眉头,“仪清殿行礼莫姑叫我忍,现在连个太医说坏话我还要忍,再忍下去我还不变成缩头乌龟了!” 成禄心中叫苦连天,他哪惹得起啊,只好好声哀求:“公主……啊不,姑奶奶,求您放过微臣吧。微臣就是一看病的,出诊不过两年,您行行好……”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记飞腿踢到脖子上,成禄当场晕死过去。 玉和震惊地望着飞腿的主人。 炎翊清了清嗓子,十分关切地看着玉和:“宫中太医无状,竟殴打公主,你可还好?” 玉和说不出话,她一转头,就见太后更加震惊的脸。此时太后正依着锦安,颤着手指指向玉和,一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说不出来的样子。 “公主无恙的话,小王就放心了。”炎翊睁着眼说瞎话。他又转身对太后道:“母后息怒,儿臣已处置了太医。公主大人有大量,想来也不会因此时伤了二国邦交。” 太后的手又指向慎王。这叫她还能说什么?说和亲公主举止不雅吗?可翊儿也凑了一脚啊。说他们二人放肆吗?偏偏翊儿又说不要伤了二国和气! “好,好的很,”太后气极反笑,“锦安,回宫!” 玉和目送太后的仪仗渐行渐远,又看着炎翊灿烂的笑容,干巴巴地说了声“多谢”,转身走了。 “喂——”炎翊跟上玉和的步伐,加快一步拦在前头,“你啊,我可算救了你啊。” “我说了谢谢啊,”玉和道。 炎翊说:“你就这么走了?去哪?你识得出宫的路吗?” 玉和一愣,好像不知道…… “所以,”炎翊笑道,“一起走啦。” ……滚。 第二章 错杂 - 玉和传 - 菲莫 毓庆行宫是大英招待贵宾的宫殿,位于皇宫西侧,京郊之处。行宫于山水间,人烟稀少,十分雅致。林月的和亲使团便被安置在此处。 仪清殿迎客已过了两日,宫中内务和朝中礼部正准备着不久后的两国联姻。迎亲队伍将自慎王府沿兆都主道至行宫。此时玉和所居的朝阳殿已铺上了喜色,行宫上下铺天盖地的红叫玉和生得眼睛疼。 望着陌生的四周,玉和兀自望着窗口桌台上的盆景,她想起林月郡主府上种的青竹来。那都是祖父珍藏多年的苗子,在祖母的逼迫下祖父尽数给了自己。只是可惜那些名贵的青竹没活过第二年。 果真不是种花养草的料啊。 玉和正走着神,便听到朝阳殿的殿门打开,宫婢走上来通报:“公主,莫长使来了。” 玉和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盆景发呆,直到莫长使抚上她的肩膀,玉和才反应过来。 “莫姑……” 莫姑温和一笑,拉着玉和坐了下来:“公主可是想家了?” “哪有啊。”玉和小声念叨。 莫姑摸了摸玉和的脸颊,眼里不由闪过不忍,思绪千回百转后,莫长使道:“公主可还怪陛下?” 玉和微愣,不知是指林默还是母君。她想了想道:“林默所为,我不能原谅。” 莫姑摇摇头:“女君呢?公主可还怨念?” “我不知道,”玉和老实回答,“小时候吧,虽然有祖父祖母的疼爱,但我还是怨母君将我抛在左宫,连见面也是稀少。第一次出征时,我问母君我的父亲是谁,回答更是敷衍。现在我被林默疑心、和亲大英,她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莫姑,我有时候会觉得这样好累啊,我不想再在意母君的想法、态度,可是……我总忍不住,就是在意。” 莫姑拍着玉和的手,目露慈爱:“公主,陛下怎么会不在意您呢?您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玉和没有答话。 “公主,”莫姑再道,“和亲大英,您是一时意气,还是真的在林月伤了心?” “……”玉和一阵沉默,“我不清楚。我只是因为不喜欢那儿了,我要换个地方过。” “不喜欢什么呢?” “争斗。为了权利、名誉、财富,不惜伤害周围的人,不论是陌生人,还是亲近的人。” “那,玉儿会变成这样的人吗?” “不会。”玉和肯定道。 莫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轻声说着:“何处没有争斗?邻里的孩子会因喜欢的玩物争斗,情窦初开的少年会因喜欢的女孩争斗,权利场上的人们会因权势争斗。这大英朝堂后宫,更是无休无止的是非之地啊。我的公主,我既希望你永远这样简单,又不希望你这样……” “莫姑,你说得我都晕了。”玉和皱起眉头,想了半天晃晃手道:“哎呀不管了。您放心,我很聪明的。若是在大英有人想欺负我,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要是护不住自己了,我再写信找您求救呗。” “你啊。”莫姑笑了,转移了话题,“和亲使团不日便要启程,怕是等不到公主成亲。” “哦……”玉和有些失望,但还是笑道,“莫姑放心。麻烦您转告祖父祖母,子安……还有母君,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勿忧。” 莫姑点点头:“好,一定带到。” 二人正说着,门外宫女传报:“公主,慎王到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匆匆的脚步声来。玉和方起身,抬眼便见炎翊站在面前。 炎翊笑着问:“玉和,我们去玩好吗?” 玉和被那笑恍了心神。炎翊若不笑,他便是冷峻的,叫人不敢靠近;而他只一勾唇角,便是温暖的,仿佛清晨的阳光,一点一点洒入心间。 “你还真是……”玉和喃喃道。 “真是什么?” “真是随便。想进来就进来吗?”玉和收回心思,冷哼道。 炎翊眨眨眼,忽然咧开了笑容,凑上前道:“因为我想快点见到玉和啊。” 玉和又是一愣,选择自动忽视这句话。于是她重新坐下,撑着脑袋问他:“你想去哪玩?” 莫长使笑着看着二人,默默地退了出去。 “兆都繁华,你想去哪儿玩便带你去哪。” “可惜我没有想去的地方。”玉和颇为无奈地摆摆手,“我就想待在这儿。” “那也行,”炎翊说着,自顾自走到玉和对面坐下,身子前倾了大半,双手捧着脸道,“我就在这儿陪你。” 玉和望着面前放大的笑脸,不由呼吸一悸,连忙撇过脸看屋顶。 这个人真是…… “炎翊,”玉和道,“你是真的想娶我吗?” 玉和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到炎翊渐渐收敛的笑意。只听他道:“是啊。” 玉和是聪明人,纵使炎翊的声音语速没有什么变化,她还是察觉到了不同。但玉和依旧没有看他,反而笑道:“我也是。” 这回轮到炎翊愣神。他没见过玉和笑,见到的都是愤怒,震惊,疑惑等等,见她一笑,才觉得也是这样好看。 愣神之后,炎翊细细品味这句话。这才恍然,不由得勾起唇角。 原来杀伐将军,也是个妙人啊。 炎翊说是陪玉和,不过一盏茶后便没了人影。待炎翊走后,玉和唤来青衣。 “青衣,你去查查慎王。” 青衣应声,询问道:“需要调动暗桩吗?” 玉和不由失笑:“慎王为人张扬,你四处简单打听就好。若是调动暗桩被人察觉,岂不笑话?” “怎么会是笑话……”青衣不满,“他可是公主未来的夫婿啊。” “唉……夫婿啊,”玉和撑着脑袋喃喃道,“真想不到我也要成亲了。” “公主!”青衣嗔怪,“您也太不上心了。依奴婢看,慎王都比您上心许多。” “知道啦,”玉和摆摆手道,“你快去调查吧!” 青衣叹了口气,一副哀其不争的模样,退出了宫殿。 大英和林月都有行太监制度。不同的是林月自惠明君皇后,太监逐渐减少,到昭仁时正式废除,现在林月天池宫太监已经很难见到。而大英太监制度正是盛行,连在后宫任职的太医行走也有规定。太医院则靠近皇帝居所,是一座不起眼的楼房。若说起眼的,便是现在一瘸一拐走进太医院的某位太医。 成禄终于走进了太医院,成功坐到位置上。 可刚一坐下,凳子还没热乎,就有小太监急里忙慌地来报:“成太医,三皇子不好了,烦您去看看。” “啊?”成禄又哭又笑,“这,这,三皇子哪轮得到我看,不一直是师父照顾的吗?” “严院判方才去了寿成宫请脉啦,您是严院判的关门弟子,除了您还有谁行啊?快些吧!” “这,这,我……”成禄有苦说不出,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行吧,烦请公公带路。” “您……腿怎么了?” “唉,出门没长眼,摔着了。” “那,那您脖子这怎么青了一块儿?还有额上……” “晚上没睡好,滚到床下磕着了!” 在艰难地奔跑中,成禄终于来到光华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了三皇子的寝殿。 刚一进去,成禄便傻了眼:哪有什么三皇子,只有三皇子生母嬉嫔在那儿喝茶呢。 成禄收起心思,忙往地上跪下:“微臣参见嬉嫔娘娘。” “嗯……”嬉嫔抿下一口茶,“起来吧。” 成禄颤颤巍巍起身,躬身问道:“微臣敢问,娘娘找微臣何事?” 嬉嫔没有回答,只对身边人道:“采杏,茶水有些凉,等会三皇子醒来可怎么喝?” 采杏微福了身:“奴婢这就去换。” 成禄偷摸往床上瞥了一眼,哪有三皇子? 嬉嫔这才看向成禄,似是漫不经心地说:“成太医,你可想做上院判的位置?” 成禄一惊,又忙不接跌地跪下来:“师父带微臣恩重如山。” “严太医老了,”嬉嫔悠悠道,“就算你不想做这位置,还会有别人。可到那时候,你觉得你还能全身无恙吗?” “娘娘……”成禄震惊不已。 “亦或者,成太医也无所谓家人?” 从光华宫出来,成禄仿佛脱了一层皮,连腿上的伤也忘了,像是丢了七魄,呆呆地坐到了太医院的座位上。 过了许久,成禄察觉到有人站在身边,抬头一看正是师父。他慌乱地站起来,低下头道:“师父。” “成禄,”严院判深深地看着他,“你若选了哪条路,便决定了你是什么样的结局。” “师父……” “孩子啊,”严院判叹了口气,“为师年龄大了,马上便要退下了。多年行医,为师只能再教你最后一件:人在做,天在看。” 次日,初日的阳光洒遍大地,透过窗子洒在了美人的眼上,美人皱起眉,似是不满梦境被惊扰。 “青衣,”玉和皱着眉出声,还是不愿睁开眼睛,“把床帐放下来。” 青衣坐在殿中,百无聊赖地在桌上画圈,闻声后急忙站起,待听完全话后又跌回凳子,一副没有听到的样子。 “青衣。”玉和又叫了一声。 “公主,都日上三竿了。”青衣不情愿地走过去,站在玉和床前道,“就算您不当将军了,不用天天早起练武了,您也不用睡这么久吧。” 玉和的眉头又紧了一些,翻了个身背着阳光,准备再次进入梦乡。 青衣哑言,左右她不能上床直接把公主拉起来。百般无奈中,青衣道:“要不奴婢去把姑姑叫来?” 青衣口中的姑姑是玉和的奶娘,只有她敢直接顶撞玉和。不过近几日来玉和都很不待见她,直接将其安排在使团最后做管杂事的。 玉和闻言坐起身来,睁开眼十分冷漠地看着青衣:“别再提她。” 青衣一向没有眼力见,故而十分茫然地问:“为什么啊?肖姑姑不挺好的吗?” 青衣和玉和是一起长大的,而肖姑是一直陪着玉和从出生到现在。间接的,肖姑于青衣而言就像亲人长辈一样。 玉和没有理她,自顾起床穿衣。 二人沉默地过了一早上,青衣才发现有些不对头,生怕玉和真不理她了,连忙绞尽脑汁地想出一个新话题。青衣小声道:“公主,奴婢打听好了慎王的事,您要听吗?” 玉和斜了她一眼,心想着这丫头现在才知道说。 青衣舒了口气,仔细回想了一下打听的事,语中不由有几分愤恨:“那慎王果真是个花花公子,风流之名全城皆知啊。昨日慎王见过公主后,他竟然直接去了名歌坊!还在那里睡了一宿!奴婢就随便拉个路人问问,慎王殿下的事迹可是张口就来啊,什么知心歌妓,什么痴情民女,就连早些年袭戎第一美人进京都对他芳心暗许。这个慎王,就是一个见色起意,不学无术的浪子!奴婢估计,他同意公主亲事,也是看上了公主的美貌。这么放荡,那宫里的都不管吗?” 玉和见丫头这样义愤填膺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出来:“你这查的都是什么?慎王虽然风流,但毕竟没杀人放火,又有太后庇佑,谁能说他什么?” “太后也真是……”青衣嘀咕道,慈母多败儿。 “不过我觉得,”玉和笑着道,“慎王可不止表面那样,他可有趣得紧。” 青衣被自家公主的脑回路震惊了:“有趣?” 有趣的是,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阵声响,接着宫女来报:“启禀公主,慎王来了。” “外面什么声?”玉和问。 “慎王殿下翻墙而来,没站稳摔了一跤。” 青衣这回知道公主所言的有趣是什么意思了。有趣的慎王迎着午时的暖阳踏进殿来,十分自觉地坐在玉和对面,倒了一杯满满的茶水一饮而下。 青衣看着慎王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又明白了一件事——这位殿下为何有浪子之名。 不得不说,慎王炎翊很俊,很迷人,特别是那笑,简直叫人移不开眼。 玉和正是受了教训,所以始终都没有正眼看炎翊。她望着杯中波荡的水,声音有些冷:“慎王以为我这是什么?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炎翊颇为委屈:“我可是翻墙来看你的。” “正门不走,偏走蹊径。”玉和道,“我堂堂一国公主,你我姻亲明正言顺、堂堂正正,为何行如此举动?当我是那些风尘女子么?” 炎翊沉默下来,半晌道:“你,吃醋了?” 玉和差点没把桌子掀了。 “……慎王殿下,”玉和正色道,“我只希望你能尊重我。” 炎翊又沉默下来,似乎才渐渐意识到:眼前的女子不是同他在风流场里说笑的姑娘,是林月国尊贵的和亲公主,是他将来的妻子,所以不可以玩笑,不可以随意逗弄。 玉和看着他的神情,表面上虽然带着笑,眼中却不见丝毫愉悦。玉和又见他半晌不说话,自以为哪里话重了,遂温声道:“我没有厌恶你的意思,下次来时注意些就好。” 青衣听言微讶,公主是位有脾气的人,除了太长公主,很少见她说着说着就软下声来的。难不成公主当真被慎王迷住了? 谁曾想,炎翊竟突然笑起来:“玉和是想我多来看你吗?你放心,下回我一定走正门。” “本是想翻墙给你一个惊喜的,却没想到惹得玉和生气,实在是小王的不是。” 玉和哑言,她看着炎翊如花般的笑,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活了十八年,第一次见到这样……厚颜无耻之徒。 有话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所以玉和没有掀桌,她万分无奈地低头喝茶,想假装没有看见这个人。 “玉儿是不好意思了吗?” 又是一身鸡皮疙瘩。玉和放下茶杯,既无奈又嫌弃地对面前的人说:“不要叫我玉儿。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我爹。” 炎翊不说话了。然而他的笑意愈加浓了些,似乎被玉和怼都是件很愉悦的事。 这时,殿门忽然被打开。一位五十上下的老太监走了进来,神奇庄重,不威自怒。只见他微微躬身道:“尚和公主,太后急召。” 玉和有些恼火,朝阳殿的门是摆设吗?怎么一个个想进就进? “太后召我何事?”玉和冷冷地看着老太监,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老太监仿佛没有听到玉和的问题,依旧道:“请公主进宫。” 眼见玉和双眼喷火,炎翊想起玉和那日在宫中暴打太医的事,连忙起身对老太监道:“方公公莫急,总得先告诉尚和公主发生了何事才行。” 方公公对炎翊行了一礼:“大皇子病危,太后听说尚和公主曾医治过大皇子,命奴才召公主进宫问话。” “太后怀疑我害了大皇子不成?”玉和眼眸微眯,浑身透露着危险的气息,“还是方公公奉太后之命想加害于本公主?” 玉和已运起真气,掌面按在桌上随时要拍起。青衣似乎已经听到桌子碎裂的声音。 “不敢,”方公公道,“请公主进宫。” “落语,大皇子近来如何了?” 景妃令兰正在练字,桌案上的香炉飘起袅袅烟尘。一字写罢,令兰放下笔,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水,抬头时正巧落语进殿来。 落语方从兴圣宫回来,她走上前,抢先接过令兰欲放下的茶水,道:“大皇子近来愈发好了,可多亏了尚和公主呢。” 令兰点点头:“尚和公主是位好人。” “好人吗?”落语哼了一声,“奴婢可听说她前些日在宫里揍了一位太医呢。 令兰吃了一惊:“怎么会呢?” “尚和公主本身就是天天打仗的人,哪懂什么礼仪教化?她可连太后也敢顶撞呢!”落语说道。 令兰微微一笑:“可本宫觉得她很是真性情。” “娘娘。”落语不满道。 “好了,”令兰摆摆手,“皇后娘娘昨日照顾大皇子定是累着了,你去小厨房看看桂花羹可做好了?等会我亲自送去。” 落语低头应了一声。令兰又道:“等会儿落音陪我去吧。” 落音是刚刚被落语挤到一边的递茶侍女,闻言高兴地应下。 令兰反倒有些奇怪地看向落语:“平日里遇到这事你定要抢着的,怎么今天懂事了?” 落语道:“奴婢虽挤兑落音,总不回回都抢人差事吧。” 令兰见她仍低着头,当她是闹起脾气来,也不多说。 稍适整理后,令兰来到坤德殿。皇后品尝了桂花羹,满意地点点头:“唯有你宫里的桂花是开得最好的,难得初夏时节还能品到桂花羹,你是有心了。” 令兰微微一笑:“娘娘不就最爱臣妾宫里的桂花羹。您照料大皇子辛苦,若能吃到心头好,定能舒缓疲倦。” “唉,这满宫中,怕是只有你这般了解本宫了,”皇后佯作哀怨,随后又将最后一勺羹咽下,“好在嬷嬷出去了,若看到本宫这般,有得唠叨一番了。” “娘娘不易。”令兰道。 “景妃也不易,”皇后笑道,“不过今日这羹怎么有一丝辣味?” “是吗?”令兰微讶,端起碗勺闻了闻,也有些奇怪,“臣妾是吩咐落语看着做的。因为近日大皇子生病,臣妾为了避嫌已不再向膳房讨要辛辣食物了,怎么会有……” 皇后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心里突然慌了起来,连忙起身想要出门,又急忙转身回来:“阿兰,你赶紧派人把落语叫来,就说皇后,皇后还想吃些桂花羹,叫她来兴圣宫做。” “娘娘……” “快去啊!” 令兰刚寻了个小太监传话,皇后又急忙拉着令兰往侧殿走。可二人方一进殿,竟发现太后正坐在大皇子床沿,二人连忙跪下,只听太后道:“你这母后怎么做的?儿子发病也不知,竟有闲情和后妃聊天?” 皇后神情难掩焦虑,连解释也不曾,只道:“黎儿怎么会发病了?这几日已有痊愈之势啊。” “哀家也不知,”太后叹了口气,见皇后一副急不可耐地想见儿子的模样,遂道,“哀家令太医看过了,黎儿已好了些。不过保险起见,哀家命方公公将那尚和公主叫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皇后暗自舒了口气,可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她犹豫片刻道:“应该不是尚和公主诊错吧。” 太后冷哼一声,一边示意锦安把二人扶起,一边说道:“不管尚和公主是否诊错,她都要为此事负责。” “皇后,你且来看看黎儿。”太后道,一边扶着锦安的手起来,“哀家去一边歇歇。” 皇后如蒙大赦,急忙前到儿子床边,轻轻拉开帐子,直到看见孩子熟睡的脸,才身心一松。皇后缓缓坐在下,抚着孩子的额头,可摸着摸着,触感越来越热,皇后心中一跳,颤着声唤道:“黎儿?” 孩子没有反应。皇后整个人都慌了起来,只见黎儿的嘴唇越来越白,握着的手也突然变得冰凉,皇后的身子止不住的发抖,她惊慌地喊起来:“太医……快传太医!太医!” 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第三章 帝王家 - 玉和传 - 菲莫 待玉和到兴圣宫时,只见一片戚哀之色。方公公将玉和领进坤德殿内,皇帝和太后居于首位,皇后侧坐在旁,半倚着侍婢,脸色苍白,双眼失神,似是丢了魂一般。除此外,艳贵妃和景妃立于另一侧,二人皆有伤心之色,艳贵妃在不断抽泣,景妃则低头咬牙忍着眼中打转的泪水。 玉和心下一沉,预感坏事发生。她上前一步行礼:“参见太后,皇上皇后。” 太后抬眼看她,冷笑一声:“尚和公主来得真是快啊。” 炎翊跟着玉和一并来,闻言解释道:“母后,行宫和皇宫距离远,再加上一路上人群熙攘,来回难免费时。还望母后包涵。” 太后的眉头又紧了些,瞪了一眼炎翊,伸手揉着太阳穴,不欲再言。 玉和正想着发生了何事,皇帝便对玉和道:“尚和公主,皇嫡子病故。朕听闻当初是你给皇子诊病,如今事变,你可有做手脚?” 众人的目光转向玉和。玉和闻言一愣,先是听大皇子病故,心仿佛被揪了起来,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后听皇帝质疑,不由有些脑火:“大英皇帝,我还不至于对一个无辜孩童下手。” 皇帝眼眸微眯:“朕不过一问,不是公主所为便好。” 太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玉和:“黎儿是哀家的长孙儿,是咱们大英唯一的嫡子,小小年纪便……无论如何,尚和公主毕竟诊治过黎儿,如此事故你必须做个解释。” 玉和恼火起来,忍着怒气道:“太后娘娘,大皇子不是我害的,太后若定要给我按个莫须有的罪名,怕失了两国和气。” “你……”太后微恼,正要训话,令兰却出声道,“太后息怒,臣妾虽不知此事是否与尚和公主有关,但臣妾以为公主心性,当不至于此。且谋害大皇子于公主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啊。” 太后斜了眼令兰,冷声道:“景妃见过上尚和公主几次?便如此相信她的人品了吗?” 令兰连忙欠身回答:“臣妾胡乱猜测,望太后恕罪。” 话音刚落,便有太监通报乔妃到。 乔妃步入殿中,身后跟着一位宫女和一位太监。待乔妃走近,玉和深觉得她身后的宫女颇为眼熟,不由得看向令兰,却见她神情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即恢复如常。 “臣妾给太后,皇上皇后请安。” 皇帝不由蹙眉:“皇子病逝,何来安好之说?” 乔妃低眉答道:“是臣妾愚笨,皇上息怒。” “你来干什么?”皇帝又问。 “回皇上,臣妾本是去永安宫拜访景妃姐姐,哪料姐姐不在,姐姐身边的落语竟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撞上臣妾,还掉下来几张药包。臣妾见事情有异,又听见丧钟忽鸣,便急急来了坤德殿请皇后定夺。” 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乔妃,道:“你是难得有了这番脑子。” 乔妃低着头微微一笑:“皇上谬赞。” 玉和瞧着皇帝和乔妃,不由觉得二人间气氛比之皇帝对于皇后,更是温和几分。而甚至大皇子病逝,皇帝也只表示出要查清楚的态度。玉和又看向皇后苍白的面容,心中微沉。 太后看了眼皇后,又看向皇帝,叹了口气,对乔妃道:“乔妃,将那婢子掉的药包呈来。” 乔妃应声,随即命人递上药包。太后使了个眼色,锦安便吩咐太医走上前检查着药包。 来的太医正是严院判。他捧起药包打开细闻,又捻起一点尝了尝,面色不由胀红,忙将药包递回去,退到一边掩着鼻直咳嗽。 饶是玉和离得远,也闻到一股刺鼻的辣椒味。她皱着眉头看向乔妃,忽然明白什么,转眸看向跪在地上一语不发的落语,最后将视线落在令兰身上。 严院判喝下几盏茶水在缓过神:“启禀太后,这药包里面是很浓的辣椒粉。此物常人吃了也得辣得痛肚子,若是被得了病的大皇子所食,甚至会忧及性命啊。” 艳贵妃听言吃了一惊:“天啊。本宫记得那天尚和公主给大皇子诊病,可是叮嘱了千万不能吃食辛辣之物啊……皇上,这不是要人性命吗?” 乔妃冷哼一声:“可不是?景妃,皇后娘娘待你多好?你怎么狠得下这般心肠?” 令兰已经傻住了,她的心恍若沉入深海,她看向皇帝,祈求能从他眼中看到犹豫,但她只看到了一片沉寂。 此时落语哭着跪爬到令兰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娘娘,事到如今您就认了吧!奴婢实在不想陪着你做这些黑心事儿了!” 令兰摇摇头,她一把抓住落语,颤着声问:“落语,落语,你怎能这样对我?” “娘娘!您清醒一点吧!” 这一声,仿佛将令兰打入无边地狱,叫她几乎要站不稳。令兰扶着落音的手臂,上前一步看着皇上皇后,一字一句道:“臣妾没有做过。” 皇后哀戚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帘。 皇帝道:“景妃,此事朕自会查清。在这之前,你先去冷宫安静安静。” 令兰仿佛被五雷轰顶,跌坐在地上,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皇帝指了指乔妃身后跪着的太监,问:“他是干什么的?” 太监忙道:“奴才,奴才是景妃娘娘派去叫落语姑姑的。” “叫她做什么?” “娘娘说,皇后娘娘很喜欢桂花羹,想要叫落语姑姑再做一遍。” 皇帝哦了一声,便不再多问。起身握起皇后的手道:“朕知你痛失爱子,你且放心,朕定会给你个交代。你……好好歇着吧,朕去前朝处理折子,稍后再来看你。” 话罢,便转身离去。 皇后似乎对皇帝的举动毫无察觉,至始至终保持着同一姿势。过了很久,才反应回来发生了什么,她抬头看向殿门,下午明媚的阳光撞进眼中,好像世间万物只余这片白芒。 待一众人散去,玉和和炎翊出了兴圣宫。走在宫道上,四周凄冷安静,玉和觉得这大英兆都当真暖得慢,明明进了夏却似寒冬腊月一般。 “一日之内,一宫之间,则气候不齐。”玉和叹道。 炎翊停下脚步,站在她身前望着她;“你可是觉得皇兄冷情?” 玉和点点头,绕过他继续走。 “玉和,你后悔来这了吗?”炎翊边走边问,仔细盯着玉和的神色。 玉和皱起眉来,停步道:“我后悔与否,与你何干?” 炎翊露出笑意:“你是我的未婚妻,自是有干系。” “炎翊,”玉和冷声道,“出了这样的事,我没有和你开玩笑的心思。” “小王可没开玩笑。” 玉和见他笑意不减,不觉心中凉了一分,自顾自地往前走,边道:“慎王,你不是我心所属,所以即便成了婚,我也不会视你为夫君。你们大英皇家最是无情,若非两国邦交,我定不愿和你扯上关系。” 炎翊驻足,望着玉和逐渐消失的背影,才收回了笑意。他抬眸看天,又看了看身后的宫道,眼中多了几番心思。可他很快就敛去,一如既往地向前走去。 冷宫又名清德苑,原名是叫秀坤宫。据传曾是太祖皇帝宠妃的居所,后来宠妃恃宠而骄,陷害皇后,遂被在此斩杀。太祖皇帝对这儿生了厌,改名清德苑。之后的皇帝都不曾来过这里,后有英显宗专门将犯罪的妃子关在此处,渐渐就成了冷宫。 令兰从兴圣宫出来,便被带到了清德苑。她正心灰意冷,一路木讷地被推到里面,直到门重重关上,令兰才发现侍女落音也跟了进来。 “你来这干嘛?”令兰皱起眉,推着她望门走,“快出去!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可落音避开令兰的手,扑通一声跪下来,哭道:“娘娘!奴婢要照顾您!” “什么娘娘,”令兰念了一声,想将她从地上扶起,哪料到落音死活不愿,令兰奈何不了,遂恨声道:“你个傻丫头,你要我如何是好?” “娘娘……”落音呜咽着。 此时,一人影逼来。令兰觉得周遭空气都冷了下来,抬头一看,被吓得往后一退。此人头发混乱,乱到根本看不到脸,一身衣裙已看不出原样,四处缝缝补补,又带着浓厚的尘土味和汗味。若不是见她四肢完好地立在那儿,令兰怕是都认不出那是个人。 那人见令兰害怕的模样,竟笑了起来,笑声叫人不寒而栗。她伸出满是伤痕的手,将掩盖在脸上的头发剥开。 令兰舒了口气,这个人脸虽脏了些,显老了些,但没有伤痕,也没那么吓人。令兰又定神仔细看了看,这人虽有些岁月痕迹,但仍看得出年轻时是位美人,且那眼神丝毫不见颓废,反而十分有生气。 令兰对她行了一礼:“见过前辈。” 那人似乎愣了愣,笑道:“久居冷宫,我都快忘了这些礼仪了。” 落音从地上起来,退到令兰身后,睁大眼睛看着这位怪人。 “我姓茗,”她介绍道,“曾是先帝时的俪贵妃。” 令兰吃了一惊,俪贵妃当年宠贯六宫,连现在的太后也奈她不得,怎么沦落到这般田地? “你是谁啊?”茗氏挑了挑眉,又指了指令兰身后的落音,“小丫头你又是谁啊?” 令兰下意识护住落音,微微欠身答道:“我是废妃令氏,这位是我的婢女落音。” “婢女?”茗氏微讶,“倒忠心的很。” 随后她又道:“姓令的废妃?你被你母族弃了么?” “胡说!”落音出声道,“娘娘可没被废,皇上只是叫娘娘在冷宫呆会儿!” 茗氏不屑的嗤了一声:“进来这地方,我就没见过还能出去的。” 茗氏再上下打量了令兰,啧啧道:“若你没被母族遗弃,以姓令的能耐,你倒有一线生机。” 随后,她转身离去。可走了几步又转过头,语中略带不满:“你怎么还站在那儿呢!等着被那些疯子吃了么?” 令兰闻言一惊,左右一看竟见四处都有躺着站着的女人,她们神色颠傻,痴痴地望着令兰二人,有几个甚至做出欲扑状,似在等待时机。 令兰心神一颤,连忙拉着落音跟上茗氏走进屋里。 屋中暗暗的,有几缕阳光透过窗斜射进来。茗氏不知从哪弄来火柴,点燃了屋中仅有的一支蜡烛。 茗氏坐在桌旁的椅子上,那椅子吱呀作响,似是随时就要崩跨。茗氏对令兰道:“坐啊。” 令兰四下望去,只有一张破旧的板凳,板凳还算完好,也没有什么脏物,遂就坐了上去。 茗氏见她坐下,便吹灭了蜡烛,对上令兰惊讶的眼神,道:“就这么一支蜡烛,得省点用。如今有新人来,才点上一会儿算是迎客。” 话罢,她瞧了瞧令兰:“看你这身,想必是两手空空进来的。看来这日后多了争吃食物件的人。” 且说玉和行至宫门,便见有位姑姑等候。玉和识得她,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 芳侍遥见玉和走来,加步走上前来屈礼道:“见过尚和公主。” 玉和抬手令她平身,问:“可是皇后娘娘寻我?” 芳侍点点头:“娘娘丧子,方才在殿中时正伤神。如今回过神来,便叫奴婢请公主过去。” 玉和想起坤德殿皇后的神态,心中十分同情,于是点了点头。 芳侍引着玉和向兴圣宫而去。一路上,身着素服宫人们已开始打扫,准备着将白绸装点上。看着架势,似要将整座皇宫都改成丧堂。 玉和望着周遭的一切,问道:“姑姑,冒昧问一句。大英嫡子离世,丧礼规格都如此吗?” 如此这般,太过宏大,未免有些奢侈。 芳侍答道:“不都如此。只是因皇上爱怜皇后和皇子,才会这般出丧。一般说来,嫡皇子过世需七日素衣吃斋,若有心的,便会着丧服。” 如此说来,这全宫缟素,竟是帝后情深的表现了。玉和想起在坤德殿上皇帝的表现,总觉得可笑。 一路上,玉和的心情复杂极了。她自幼见惯的是家庭和睦,夫妻恩爱。虽淌过战场,见过人性荒凉,但她始终相信人心深处的温情。如今近距离接触到了异国皇家,似乎叫她不得不去相信真的有凉薄存在。 皇后爱子,造得这番变故,丈夫却无所在意。如今景妃被安罪名,关押冷宫,皇后此番叫自己前去,是不相信景妃,还是不相信自己?若是后者……玉和脚步渐渐缓了下来。 她懊恼起来,怎的就因一时同情答应去了呢?皇后要是一心找茬,自己好心看病还惹一身骚,如果来日再叫她遇上什么糟心事,不得安生怎么办? 芳侍察觉到身后侍侍侧放缓的脚步,转过来微微欠身问:“公主?” 玉和缓过神,眼睛一瞥,便见兴圣宫的宫门伫在不远处了,只好道:“方出神了,走吧。” 步入兴圣宫,再进坤德殿。皇后还坐在原位上,上首的正座空荡荡的,雕刻着凤凰欲飞的图案。 芳侍悄声提醒皇后,又示意一旁的侍女将皇后搀到正座上。皇后对玉和扯出笑容:“坐吧。” 不待芳侍搬凳子,玉和兀自寻了位置坐下。仔细打量着皇后的模样,只瞧着她似是老了十岁,叹道:“皇后娘娘,若是不想笑便不笑,想说什么说便是,虚虚假假一番我也不舒服。” 皇后有些恍惚,她已习惯了保持皇后的仪态体统,从来没有人会对她说这番话。 又是过了一会儿,皇后道:“我知道,这般叫你过来有些突兀,但是我仔细想了很久,能帮忙的只有你了……” “帮忙?”玉和疑惑道,“帮什么?” “我知道……害了黎儿的不是你,也不会是阿兰,”皇后顿了顿,继续道,“是谁害了我们,我也清楚。” “既然清楚明白,为何景妃被冤的时候不说?” 皇后深吸一口气,微微摇头:“这世上那样多的事,不是说了就是了的。” “你是皇后,有整肃六宫之权,一道懿旨下去,谁敢不从?” 皇后抬眸看向玉和,只见她神色清明,一双眼眸清澈坦荡,眉头微微蹙气,像是不满,像是疑惑。 皇后抚上椅手上的凤凰,黯然道:“皇后如何?不过一件摆设罢了。” “娘娘!”一旁的芳侍皱眉道,“不可胡言。” 皇后恍若未闻,她直直地看向玉和:“我希望你,帮帮阿兰。” 玉和没有拒绝,只问:“为何是我?” “这是后宫的争斗,也是前朝的计谋。六宫之中,有能力又有心的少之又少,而你,不属于这场纷争。”皇后道,“林月和亲公主的身份守得你体面尊贵,慎王妃的身份可护得你平安,林月一半疆土应你而扩,你有能力去做这件事。” 玉和静静地看着皇后,她又问:“我与景妃相交不深,何苦操着份心。” “怎么会苦?这于你可是百利而无一害。” 玉和挑眉。 “阿兰是何等身份,她的进宫是令家扩张权势的手段之一。现下阿兰进了冷宫,若有人助她出来,令家自会铭记在心。” “尽管……她终究一定会出冷宫?”玉和道。她盯着皇后苍白的面容,问:“皇后娘娘为何如此帮她?” 玉和的两问,却叫皇后放下心来,到底是战无不胜的女将军,不是深宫中娇养的花。 “因为情谊,”皇后答道。 “好,”玉和站起身来,深深地看着皇后,“我帮这个忙,不是看利。只是纯粹地看不得无端之人含冤。” 话罢,转身辞去。 皇嫡子意外病故已过了几日,大英皇宫除了一片缟素外与平日并无二致。无论前朝还是后宫,所有人似乎都默契地选择无视这场事故,就是身牵此事的令家,也一直沉默不发。 直到今日辰时,大内传来皇后病重的消息,平淡了几日的事又重新沸腾起来。 坤德殿,皇后从昏迷中转醒,在侍女的服侍下吃了点东西,便问芳侍:“丧堂如何?” “一切都妥,过两日便送大皇子去陵寝了,”芳侍答道,看着皇后毫无生气的脸,她心中难受不已,等侍女退下后劝道,“娘娘,若是心里不舒服,便哭出来吧,哭出来好受些。” 自大皇子去后,皇后只失神了一天,便打起精神操持事宜,不哭不闹端庄持重,一副中宫皇后姿态。但芳侍心里清楚,这个她看着大的姑娘越是外表坚强,心里就越难受,如此这般强撑着,不病倒才怪。 “我这样……不正是他希望的么。”皇后低声喃喃,不待芳侍反应又问:“今日可有谁来?” “六宫都来了,连妃待的最久,到后面实在撑不下去才走的。”芳侍答道。 “也是辛苦她一身病了,”皇后道,“艳贵妃呢?” 芳侍有些不知所以:“艳贵妃守着规矩来了。” 皇后“嗯”了一声,扶着芳侍的手起身:“我想去光华宫看看。” 光华宫是皇子公主居住的地方,大皇子因为嫡出,额外留在了皇后身边。不过皇后身为嫡母,平日里经常会探望皇子公主们。 芳侍担心皇后见到孩子伤心,劝道:“娘娘身子不好,改日再去吧。” 皇后摆摆手,召了侍女进来梳洗。在芳侍的担忧下摆驾去了光华宫。 此时正是孩子们午睡的时候,光华宫里静悄悄的。皇后仪仗到了宫门,正巧便见嬉嫔的肩舆停在那儿。 皇后见状,脚步微微一顿,径直往三皇子屋里去。 三皇子屋中,嬉嫔正守在一旁,一边整理着儿子的玩具书本,偏头就见皇后进来。 嬉嫔连忙行礼:“嫔妾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未理她,顾自走到三皇子床前,轻轻掀开帐子,三皇子熟睡的脸映入眼帘。 因三皇子与大皇子颇有几分相似,叫皇后有些失神。平时他二人玩得最好,如今走了一个…… 皇后视线从三皇子脸上移到手上,那里有几处印子,细看便知是生了水泡留下的疤。 “不过这病还会传染幼童,且治疗期间不得饮辛辣之物,痊愈后手背长泡的地方还会留下疤痕……” 当日玉和说的话重新响在耳畔,皇后心神一震,转身看向嬉嫔。 嬉嫔此时已倒好一杯清水,躬着身对皇后道:“娘娘可要喝点水?” 皇后不答,缓步走到嬉嫔面前,坐下,看着面前一杯清水,道:“章儿手上的疤痕哪来的?” 嬉嫔容色不变:“几日前喝水时不小心烫着了,那时留下的。” “嬉嫔视子如命,本宫是有所耳闻的,”皇后淡淡道,“若是被热水烫伤,今日本宫面前的茶具,怕都要换了。” 皇后目光落在嬉嫔身上,没有悲喜,似在瞧一件死物。嬉嫔不觉间握紧了手,声色却如常:“这杯具是皇上赏赐,嫔妾怎敢随意替换。” 皇后冷笑一声,示意芳侍领着侍女们出去,而后道:“黎儿如何而死,本宫心知肚明。你若不想你儿子出什么变故,最好听话。” 嬉嫔双腿一抖,便跪在了地上。 “本宫会下一道懿旨,说你谋杀皇后,赐自尽。”皇后淡淡道,“至于三皇子以后归谁照顾,本宫会留下遗书请皇上让他为我守灵。” 嬉嫔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后,脸色煞白。半晌,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娘娘……” 皇后娘娘竟是要拿着命要她死?要章儿万劫不复?她不过卑贱出身,哪值得这般做法?何况……皇后怎会不知究竟是谁要了大皇子的命? “所有关联此事的人,本宫都不会放过,”皇后继续道,声音平淡毫无起伏,更像阎王的宣判:“你是第一个。” 嬉嫔摇摇头:“皇后……你怎可以如此?” “不过,”皇后话音一转,“若是你能护着景妃,不让她受贼人陷害,本宫或许愿意放过你。” “好好好,”嬉嫔连声答应,“嫔妾愿护着景妃,绝不让景妃再受人陷害。” 皇后身子前倾,向前逼近嬉嫔,直视她的脸,轻轻道:“如果你没有做到,自是有人将本宫的懿旨呈给皇上,太后看看。” 嬉嫔浑身僵住。皇后毕竟是皇后,纵不得皇上喜爱,好歹也是发妻,从潜邸一路陪过来的。皇嫡子病故,皇帝也许会因朝堂权术放过,但皇后病故,不仅仅是后宫大变,前朝也得晃动。 当今朝上,艳贵妃母家向氏独大,令氏次之。皇帝虽不满向家权大,但总也好过让姓令的权大,终是没说什么。 令家的势力,在三大国中,袭戎、林月已到了第一的位置,若再加上大英,怕真的要权势滔天了。来日令家若想称霸天下,岂不指日可待? 见嬉嫔垂头无言,皇后站起身,拂去身上的灰尘,走出房间。 直到关门的声音传来,嬉嫔才回过神,摊坐在地上,两行泪珠滚落下来。她死死地掐着手臂上的肉,强行抑住想要嚎哭的欲望。她望向床帐里安睡的儿子,掩面而泣。 皇后的仪仗从光华殿出来,一路慢慢地行至兴圣宫。皇后扶着嬷嬷的手下来,辅一抬头,便见总领太监李公公走来。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李公公简单行了礼,道,“皇上在里头等您呢。” 皇后微微一愣。李公公在前头引路,进的不是坤德殿,而是东侧的长春殿。 走进殿中,皇帝正坐在桌前看折,抬眼瞥了眼皇后,李公公又领着诸侍女退了出去。 少了侍从,长春殿好像一下子空了,只留帝后二人。四周安静无声,满眼间只余金碧玉器。 静了一会儿,皇帝道:“皇后近日操劳了。” 没有回应。 皇帝的眉头轻轻蹙起,他放下奏折,抬头看向皇后:“皇后可是委屈了?” 皇后依旧不答,她对上皇帝的视线,只问:“皇上不需要给臣妾和黎儿一个交代吗?” 皇帝的眉头皱起:“当日朕已说明了。” 皇后嗤笑一声,眼中不觉含上泪:“皇上,您竟是无情至此吗?” 皇帝眉头皱得更深,念及她失子未久,耐着性子道:“大皇子已去,反复追究有何意义。” “怎会无意义?”皇后的声音陡然拔高,“黎儿是您的儿子,您看着他长大,教他读书写字是非曲直。如今没了,您就没有丝毫心痛么?” 皇后神态失常,双目浑浊。她本是生得端正雍容的姿色,只立在那儿便浑然有气势,突然间撤下这身气场,才让人发觉她不过是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鬓角的几许斑白和脸上的苍老疲惫,可知她近日过得很不舒服。 皇帝眼眸一紧,只道:“朕不是不心痛。皇后,如今的局势,受不得皇嫡子的死。” 皇后听着这话,心凉了大半,笑着哭着问皇帝:“在你心里,究竟什么是重要的?” “皇后,你失态了。” 话罢,皇帝不再多留,绕过皇后走出长春殿。皇后心如刀绞,不知从哪来的气,对着皇帝的身影怒道:“炎冶!你这般狠心绝情,这辈子只能孤独终老!” 大殿里,这句话久久停绕。一众仆从低眉垂首,好似不曾听到一般。霎那间,天地仿佛只余皇后一人,独自伫立似哭似笑。 第四章 婚嫁 - 玉和传 - 菲莫 夏季的热浪开始涌入兆都,蝉儿率先吱叫起来,低低的吟声宣告着它们的存在。 慎王府落坐于兆都西南处,那儿是各个宗亲府邸的聚居点。起初太后原不同意王府落在那,想要独辟一处场所建府,奈何慎王愣是不答应,说与众人近些好亲近感情。直到后来太后才明白,可不正是方便他交往一些狐朋狗友去勾栏中玩乐么! 太后心疼小儿子,皇帝宠着弟弟,谁也不曾说些什么。为着慎王住的宽敞舒适,特地将王府扩了一倍,可以说是众王府里最气派的一座了。人们都传,里头的墙面桌椅都是黄金做的。 在这样一座难得气派的王府前,停下了一辆马车。马车前前后后跟了几名仆从,各各行装奇异,定神瞧着,似是来和亲的使节人员。 接着马车上下来一位妇人,大约有四十余岁了,着深蓝官服,行走间可见通身气派。妇人眉眼秀静,生得慈爱和蔼的模样,身量略粗,也不算胖。 王府站门的侍从见妇人走近,遂上前询问:“贵人有何事?” 莫长使礼貌地笑道:“本官是林月长使,前来拜见慎王,还请你通报一声。” 询问的侍从听言,一边使了个眼神给另一守门侍从,一边躬身对莫长使道:“长使大人稍等片刻。” 不一会儿,从里头出来一位白胡子管家。管家看着显老,声音却是中气十足,他对莫长使笑道:“奴才已通禀王爷,长使请进。” 莫长使点点头,抬步进了王府,由管家引着向中堂而去。 王府的另一边,有轩墨斋,是慎王炎翊的书房。此时他难得的静在书房里练画,忽然房门打开,一人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十分突兀地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安静。 “王爷!林月有位长使拜访您咧。” 声音很是轻快,带着一丝促狭。那人又往前走到炎翊身边,笑道:“莫不是想见见这未来驸马吧。” 炎翊眉头一皱,无奈地放下笔,不大高兴地说:“你弄乱我作画的意境了。” 阿承暗自嗤笑,自家王爷可喜欢装了,不仅在外头要装,在家里也得装样子。 “王爷不去瞧瞧?”阿承笑问。 “不去……”炎翊烦恼地靠在椅背上,抚这眉轻叹,“十有八九是为了和亲的事,可让我休息会儿吧。” “您这三天两头往行宫跑,奴才见你也很是起劲啊,”阿承道,“且听说尚和公主虽是杀伐将军,却生得好容貌,连后宫佳丽也不及她漂亮呢。” “去去去,你这猴子听谁说的?” 阿承眨了眨眼,故作姿态的长叹一口气:“王爷啊,齐叔已把人领进来了,现在可在中堂呢。” 炎翊直起身来,瞪着眼问:“这还是不是我的王府?怎么一个个这么自作主张?” 阿承不理会王爷的纳闷,直接上手把炎翊从椅上拉起:“王爷快去吧!我也想见见女官呢!” 大英不设女官这件事,一直都是阿承心中的遗憾。因为自从读了林月人写的话本子,他很想见见女子穿官服着戎装究竟是什么样的。 于是,炎翊就这样被拖被拽地送到了中堂。不过快到中堂时,主仆二人还是调整了嬉戏姿态,十分规矩的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莫长使坐在厅中喝茶,见慎王走来,便起身行了一礼。 可方抬头,又见一位衣着不凡的少年。少年眼睛明亮,嘴角含笑,行走见衣袖飘飘,可谓神采卓越。 难道是某位王府公子?莫姑心想。略略思忖,朝少年微礼了一番。 阿承一愣,连忙还礼道:“长使大人客气了,奴才是王爷的侍从。” 这回是莫长使一愣。她从未见慎王带什么侍从,也曾私下打听过,知道慎王出行一向不带侍从,而今突然冒出一位贴身侍从,且看上去衣着样貌不逊其他贵族公子,倒叫人心奇。 只是一瞬,莫长使便笑着说:“小哥模样俊俏,看着可不像侍从。” 炎翊已落了坐,也笑着对莫长使解释道:“阿承是自幼跟着小王,年纪轻很是顽皮,反叫长使错认了。” 莫长使微微一笑,便不在继续这个话题。她庄重了神情,朝炎翊深深一拜。 炎翊眉头一挑,神色不变。 林月人不轻易下跪,也不轻易拜人。如今莫长使能做出此举,已是十分诚挚。 莫姑直起身,言辞恳切:“日后公主,便托付王爷了。” “长使言重了,”炎翊道,“玉和日后是小王的妻子,小王定会好好待她。” 莫姑摇摇头:“臣,代女君陛下向王爷请求,不期望您有多疼爱公主,只希望您护着她些。公主是少年心性的人,平素便我行我素,从不顾忌什么。故而才得罪了君皇,遭受横祸。在林月时,有陛下护着,可到了大英,有谁能帮她呢?” “……林月女君太看得起小王了。”炎翊答道,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 莫姑道:“王爷不必谦虚,您有多少本事,女君心中清楚。” 炎翊手上一顿,眼中划过一丝凌厉,抬眼却含笑:“哦?” “我们并不想威胁王爷什么,”莫姑说着叹了口气,带着三分难过七分担忧,“公主是女君的孩子,自幼教养在太君太皇和太君太后膝下,与君皇平辈相称,这样养尊处优,性情便是有娇蛮一些的。 "公主少年封爵,才华横溢,战功赫赫,万民景仰,自是高傲,受不得半分欺负。可是女君陛下与她相处冷淡,又打小没有父爱,心中对亲情有天然的羡慕和渴望,但从未表现出来,她选择冷静的结受并逐渐习惯,最后酿成她清冷的性子,所幸太君太皇和太君太后给予了她失去的温情,令她纯粹。 "军旅之人,经历过恶劣的条件,了解生命的脆弱,所以公主格外惜命,从不浪费光阴。战争的血肉让她学会了在沉默中寻找新的扭转机遇,她通透果决,而作为主帅,公主拥有强大的号召力和凝聚力,一言而出便叫人不敢质疑。 "公主何其高傲,何其聪慧,她是如天池宫一般的存在,在林月人心里,公主天生就应该是女君,并且是开天辟地最伟大的女君,她将带领林月走向辉煌。 “如果没有出征寐海,公主依旧是最完美的未来女君。一个人被捧在天上久了,习惯了,突然被重重的摔了下来,尤其是公主这样的性子,她如何接受的了?伤心失望过后,必然是要远走高飞。" 炎翊静静地听着,思绪转回,笑了笑,道:“长使所意,小王明白了。” 莫姑抬头看他,神色不定。 “只是这儿终究不是林月,小王能做的太少。” 莫姑垂下眼帘,道:“王爷愿意做,便已足矣。” 话罢,莫长使拘了一礼:“臣今日所愿已经达成,就此告退。” 炎翊点了点头,看着莫长使身退,直到对方快走出厅门时突然问道:“莫长使,若小王护不住她时,林月会如何?” 莫长使脚下一顿,微侧了身答:“王爷若护不了了,林月来护。” 身后,炎翊笑意不变,眼中却阴晴不明。 元蒙,大英的藩国,地处西北部的腾尔草原。当夏日的晨光照亮这儿时,几名身着大英使节官服的人被押到一顶大帐篷前,使节神色愤怒,不满地挣扎着,却奈何不得押他们的大汉。 那帐篷宽大,门布把里面的模样压的严严实实的,左右还有两名草原士兵把守。 门布忽然被掀开,一名身躯高大,神色严肃的男子站出来。男人生得高鼻梁深眼眶,独有一双褐色眸子,脸上还挂着一圈胡子。此时他双眼像含了巨火,神态比被押着的大英使节还要愤怒。 “盛格凡!你好大的胆子!不要你族人的命了!”一名使节喊道,目光死死地看着对面的人。 盛格凡闻之更怒,毫不犹豫地拔出身侧的大刀,朝那使节挥去。刹那间,人头落地,喷出的鲜血溅到另一使节的脸上,吓得他直打哆嗦。 而落头的使节脸上,还保留着怒色。 盛格凡冷哼一声,带着带血的大刀头也不回地往另一边走去。 他去的方向,是元蒙太子所居的帐篷。帐篷内笙歌漫漫,欢声笑语,隔着几步也能感受到那里暖烘烘的气氛。 这样热闹的气氛,随着盛格凡进入瞬间化为冷寂。 盛格凡将大刀狠狠地插在脚下的毛毯上。毯子是雪白的羊毛做的,十分松软,一刀下去登时撕破,下方的土壤也有些翻起。大刀上的血顺着刀边流下来,一滴滴渗入白毛毯上,叫人触目惊心。 上首的太子一手还揽着美婢,脸色已经发白,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王……王弟,你这是做什么?” 盛格凡不答,只怒目道:“今年春天,发了洪灾,牛羊饿了一季,族民受灾饿死的不少。” 太子已经隐隐有些发抖,环着美婢的手渐渐收回,颤声道:“我知道此事。” “知道你还在此饮酒作乐!”盛格凡声音登时拔高,恨不能将眼前人瞪出一个洞,“大英要求增收赋税牛羊!我们已经没有活路了!” 太子咽了咽口水,问:“王弟想如何……” “讨伐大英。”盛格凡沉声道。 “……不妥,不妥,”太子连忙摇头,神色慌张。盛格凡冷笑,上前一步拔出大刀,走出帐篷。 太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脸色仍是惨白,频频摇头念着:“不妥,不妥……” 出了帐篷,立即有人来问:“二王子,那些使臣怎么办?” “杀了,”盛格凡神色阴霾,冷声说着,“传太子令,即日整顿士军,随我南下讨伐!” “是!” 同一片晨光下,兆都正显平和之态。 城郊外,千里亭处,林月的和亲队伍停在此处。亭边有小溪浅浅流过,微风拂过,垂腰的柳枝荡起波澜。 莫姑握住玉和的手,轻声道:“公主,莫送了。” 嘴中说着莫送,眼中却是满满不舍。玉和低眉扯出笑来:“好。” 默了片刻,莫姑还是说道:“公主,大英不比林月,万事小心为好,您的性子得收收。” 玉和轻皱起眉,不言。 莫姑低眉思虑片刻,抿了抿嘴说道:“还有,大英兆都的林月暗桩,已全换了。” “什么?”玉和双眸微睁,几乎是失去了言语,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是林默的意思么?” 林月暗桩,是玉和在异乡的最后势力。若是将这个去了,她恐怕真会有一日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啊。 谁料莫姑却摇头:“不是君皇的意思,是女君的旨意。” “母君?”玉和眉头皱起来,又反复确认地问,“是母君?” 母君为了林月,竟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要防范了吗?哪怕她将嫁入大英皇室,但她到底是林月人啊,身上留着的是林月宗室的血啊。 莫姑无声地点点头,犹豫片刻,还是将手抚上了玉和手上,轻声安抚:“玉儿,我知道这样做对你不公平……你为林月抛头颅洒热血,打下万丈江山,但是,但是你独自来到这异国他乡,单靠母国的势力是难以长久的。且不说会不会有一日被大英发现这些暗桩,若依靠母国壮大,定会受大英诸人的排挤和仇视。玉儿,你必须靠自己,在大英站稳脚来。” 玉和仍皱着眉,她知道莫姑所言在理,她实在无法辩驳,甚至只能接受。 “……昨日我去了慎王府,”莫姑又道,对上玉和讶异的眼神,“他身边有一位少年侍从,我仔细瞧着,似乎甚得慎王喜爱。” 玉和眉头皱得深了些。 “这几日慎王频频来找你,看似亲热,实则虚之,”莫姑继续道,“若是他真喜欢你,怎会不带上贴身侍从呢?” 玉和静了静,问:“姑姑此言何意?” “慎王此人,深不可测。”莫姑静静道。 玉和反而一笑,摆摆手,很是无所谓地说:“深不可测便深不可测,我又不打算亲近他。” “公主,”莫姑不满道,“两日后你便是他的王妃,就算你们不亲热,可同在一个屋檐下,哪疏远得了?” 玉和不以为然,转言说起别的:“姑姑回了天都,记得告诉子安,得月月给我写信。” 莫姑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了,臣必定如实转告君后。” “多谢姑姑,”玉和抱着莫姑的手臂撒娇道,又看了看天,笑嘻嘻地说:“哎呀,时辰不早了,您快些出发吧。” 莫姑轻轻瞪了眼玉和,正了正神色,端重地鞠了一躬:“臣等拜别镇国郡主。” 她的身后,数人或鞠躬或下跪,重复着同一句话:“臣等拜别镇国郡主。” 声音不大不小,仿佛沉沉的叹息,混着清晨的微风,漫开在千里亭。 玉和静默地看着他们,双眼不自觉湿润起来。她知道,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叫她一声,镇国郡主了。 千里亭远处,站了两个人。前者抱手靠树,神色难变,后者表情惊叹,躬身对前者道:“王爷,尚和公主真得人心啊。” “嗯……”前者似有似无地应了一声,正要起身离开,目光瞥见另一头有马车赶来,马车上赫然写了个“令”字。 兆都主道一片红色,长长的红毯自慎王府直到毓庆行宫,百姓们围在路的两旁,互相说笑今日的大喜事。 “我有个表侄女,在宫里头做差,说这位和亲公主可是美若天仙啊!” “怎么可能!”另一人直言否定,“和亲公主是打仗来的,天天那是风吹日晒,杀人如麻!你有见过谁打仗的好看?” “肤浅,人家好歹也是宫里养的!” 又有人插言:“别说人家好不好看,就慎王的性子,将来铁定得取好多美妾。” “不能吧……好歹是公主。” “公主怎么了?一个战败和亲过来的就不行啦!” “别瞎猜,现在慎王府里面可没妾室呢!” “不可能!”那人模仿对方先前的语气道,“你有见过谁日日逛花楼的家里没美妾?” “别吵了别吵了!迎亲队回来了!” “快看看那个喜轿!看得到新娘子啵!” 令众人失望的是,喜轿的帘幕严严实实的,让人怀疑里面有人故意压着它似的。 玉和坐在轿中,皱着眉头数着身上穿了几件衣服,盖头早在她一进轿便扯到一边搁着。她数完,无比哀叹地靠在轿壁上,拿着手充当扇子一下下晃着。 作孽吗,大夏天的穿出比冬天还厉害的气势。而且头上沉甸甸的,若不是看着喜娘梳的头,她怕是要以为顶了个大石头在头上。 大英的规矩礼节,真是…… 想想一会儿还要进行的礼仪,玉和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原以为行军打仗已经是弯道曲折,未想成个婚比此更加。 还喜欢用红色,我们林月的纯白色嫁衣不知比这个好看几倍。 胡乱糟糟的想着,娇子渐渐停下来,落地。 玉和拿起盖头,规规矩矩地盖好。 一只修长的手伸来,轻轻握住她的手,稳稳地将她扶了出来。 感觉到视野亮起来,周遭的声音响了几倍。在周围人的指引下,他带着她走进王府,走进了喜堂。 那么一瞬间,玉和突然有了几分成亲的真实感。于是她便想,祖父祖母不在,母君不在,高堂之上会做谁呢? 这般想着,也就拜了天地拜了高堂。 “夫妻对拜!”礼官高亢的声音想起。 拜了这下,以后他就是她的丈夫了啊。 玉和不由得想起炎翊的脸来,全都是他笑嘻嘻的模样,亲亲热热地唤着她的名字。 然后紧接着是莫姑的声音响起: “慎王此人,深不可测。” 在弯下腰时,有一道目光落在她的声上,好似从幽谷中传来,含着哀痛和不舍。 玉和心神一颤,是谁? 炎翊感受到了身边人的情绪,起身时抬眼望去,便看到一个身影渐渐退出人群。 令大人。 满堂欢庆的前堂,热闹非凡。新郎新娘送入洞房后,行过一番礼节,新郎再出来陪酒迎客。今日来到慎王府的都是王公贵臣,炎翊一向与其中的纨绔子弟出游娱乐,彼此间互相劝着乐着,一会儿就被灌了许多酒。 今日婚庆,太后皇帝都来了,皇后病重,艳贵妃代为出席。大致礼仪罢后,皇帝和艳贵妃便回了宫。太后则退到后院,坐在一清净屋子里独自品茶,似是在等什么人。 片刻后,太后的贴身婢女锦安进来,欠身道:“太后,里尤小姐到了。” 话落,身后的房门被打开,一位身着偏红色嫁衣的女子走进。女子脸若银盘,眼似水杏,生了一副娇娇弱弱的容貌。她盈盈拜下,好似柳絮因风起。 “妾身拜见太后。” 礼端得正,脸生得漂亮,太后心中满意,抬手让她起身。 “从今日起,你便是慎王侧妃了,”太后抿下一口茶,不急不慢地说,“日后需谨守本份,为慎王开枝散叶。” “妾身谨记。”赐容低眉垂眼,柔声道。 太后点点头,扶着锦安站起身,继续道:“你是哀家亲赐,不必过分畏惧王妃,一切有哀家作主。” “是。” “嗯……你以后就住肃菲居罢。”太后如此说罢,便出了房门。 待太后离开,便有婢女上前引着赐容往肃菲居去。肃菲居也装饰了喜绸,只是比起前头冷清许多。 赐容进了屋,望着满房红色,静默地坐在床沿。她看着桌上的合卺酒,似是在发呆。 赐容身旁站着一位侍女,她是打小伺候在小姐旁,如今算陪嫁丫鬟。侍女见赐容神奇,犹豫片刻道:“小姐,今日是王爷王妃大婚……您要不先歇下吧。” 赐容木然地点点头,由着侍女帮她拆卸妆环,忽然就道:“悠儿,肃菲是何意啊?” 悠儿手中一顿,连忙笑道:“院落名称罢了,小姐别想太多。” “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日长雄鸟雀,春远独柴荆。”赐容轻轻吟道,眼中一片哀戚。 “这,不是挺好的诗吗?”悠儿道,“有花有鸟的,还有春,多美啊。” 赐容轻轻摇头:“前两句是好,可后两句却说日色渐长,春色淡远,唯听鸟雀调嗽,无人来往,独有柴门而已。” “……小姐别多想了,”悠儿劝道,“如今您嫁入王府,是天大的喜事,老爷夫人都很是骄傲的。” 赐容却别开脸,眸中湿润,饱含幽怨。 今夜是洞房花烛夜,桌案上的红烛隐隐晃动,像是在跳舞。玉和斜靠在床边,盖头已经被揭下,新郎还在前院被劝酒,她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发呆。突然,房门被悄悄打开,她抬眼去看,是青衣。 玉和挑了挑眉,见她一副神神秘秘地走来,附到自己耳边讲悄悄话。开始时玉和觉得好笑,颇为配合地仔细听着。待她听到最后一句,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生气。 青衣说罢,瞧见玉和不善的神情,开口劝道:“公主别气,怎么说今日也是两国和亲,慎王不会太过分的。” 玉和气极反笑:“我又不是因为这事生气。大英男子可以三妻四妾,既然我嫁来,自会入乡随俗。” “那……您是为什么气啊?”青衣问。 “我气太后,在两国结亲的时候自作主张抬了人进来,还封了侧妃的位置,”玉和说着便恼起来,“不仅打了我的脸面,更是打了咱们林月的脸面。” 青衣微怔,马上反应过来,与自家公主同仇敌忾地说:“大英太后也太过分了!明日奴婢就差人把那什么侧妃送回去!” 玉和瞥了她一眼,她自然也想这么做,但那位侧妃毕竟是无辜人,平白将人遣走反落下诟病,待明日进宫再问问太后究竟是何居心。 “罢了,随她去吧。以后,少见就是了,当作没这人。”玉和道。 青衣哑言,仔细瞧着玉和的脸色,确认自己没听错后奇道:“公主……这不像你的性子啊。” “那我该什么样?”玉和瞪了她一眼,“还有,以后别叫公主了,改王妃。” “哦……”青衣默默地应了一声,一边想着好像没她什么事了,遂欠了欠身道:“那奴婢走了。” 玉和看着她小步小步地慢慢移出去,有些发笑,出声叫住她:“青衣……” “怎么啦?”青衣回身看她。 “你……”玉和迟疑了片刻,笑容渐渐收回,“明日叫肖嬷嬷来。” 青衣一喜,以为公主定是要原谅肖姑姑了,故十分高兴地回道:“是!” 然后欢喜地匆匆离开。 玉和颇为无奈地看着青衣快要飞起的身影,叹了口气,继续歪着身子靠在床边上。过了一会儿,又听见沉沉的脚步和开门关门的声音,玉和头也没回,叹声道:“你怎么又来了?” “哦?王妃以为谁来了?”一道戏谑的男声响起。 玉和一愣,直起身来看去,便见一人斜坐在桌前,面色微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好大一股酒味,玉和皱着眉头想。 炎翊虽喝了许多酒,但神志清醒,他一手撑着头,瞧着床上那位毫无坐姿的人儿,眉宇微皱,似乎很是嫌弃。床边微弱的烛光映在她的脸上,本是姣好的容貌,画了妆色便更显倾城,仿若出水芙蓉,皎白明月。 炎翊有些看痴了。 玉和见他神色迷离,眉头皱得紧了些,起身到他身边推了推他:“喝醉了?” “夫人猜猜?”炎翊笑道。 玉和瞥了他一眼,也坐了下来,挑拣了几颗桌上摆放的花生,兀自吃起来。 “我猜你在装。”玉和边道。 炎翊笑意深了些,也不解释,只望着玉和的脸,深情地说:“成亲前我日日寻你陪你,怎么你到现在还是一副冷漠模样,实在令我伤心。” “因为你没走到我心里,”玉和淡淡道,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饮罢,玉和皱起眉,嘟囔道:“这酒太淡了。” 炎翊恍若未闻,只笑着看她。 玉和抬眼看他:“还有事吗?” 炎翊挑了挑眉:“春宵一刻值千金,自然是有房事。” 说完,炎翊饶有兴趣地看看面前的人儿会有什么反应。只见玉和神色不变,继续拨她的花生,边道:“我以为慎王有的是金子,不差这一刻。” “唔……”炎翊似乎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行了,”玉和拍拍手起身,对他道,“你睡地上还我睡地上?” 炎翊微微一怔,很快恢复如常,也不问为什么,只道:“哪有让女子睡地上的?” 玉和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将床上另一半被子扔到地上,指道:“诺,以后你来我房里,就睡这儿。” 然后走到梳妆镜前,把头上的东西通通拿下来,又拘了一旁的清水洗净了脸。 玉和再走进屏风,自顾脱下外衣,穿着单衣出来,吹灭一盏盏灯,最后留下床边的一盏。 随后脱鞋,上床,盖被子,睡觉。动作一气呵成。 也不顾桌前的炎翊是何神态,玉和闭着眼道:“我们虽做了夫妻,毕竟是政治联姻,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了。以后府里的事情你事先告诉我哪些要管哪些不可以管,若有一日你有喜欢的姑娘我自不会阻碍,同样,以后我有喜欢的人你也不得阻拦。” 好像是例行通知一般,玉和翻了个身,渐渐睡去。 待到床上的人呼吸平缓,炎翊似乎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和他划清界限呢。 他站起身来,慢慢脱下衣服,吹灭了最后一盏灯,躺在了他该睡的地上。 听到玉和的呼吸有一瞬的变化,炎翊不由一笑,好谨慎的姑娘。 他忽然想起隐入人群的令大人,神色微变,不知在想什么。 第五章 暗潮 - 玉和传 - 菲莫 次日清晨,阳光温柔的撒入房间。玉和翻了翻身,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玉和有些迷茫地看着四周,半晌反应过来,一下从床上弹起,检查自己衣裳完好,暗自松了口气。然后探头向下看,便见慎王安静地躺在地上睡觉。 玉和颇为满意,伸了伸四肢便从床上下来,绕过地上的人,走到梨花木柜前挑选衣裳,又走到镜前整理。待一切大致妥当后,玉和瞥了眼地上的人,淡淡道:“还不起来?” 地上的人笑嘻嘻地起来:“玉和知道我醒了?” “嗯,”玉和应道,“收拾收拾,等会人该进来了。” 炎翊眨了眨眼,倒是听话地将被褥放回床上,自己寻了衣裳外袍穿上,边问:“玉和,若是母后见着元帕……” 玉和刚刚坐在桌边,听言一愣,遂狠狠地瞪了一眼眼前人,走到床前一通胡找,便找出那方元帕。接后,不知从那寻了火柴等物,点燃,扔到偏角的窗口。 炎翊抱手旁观,问:“等会进宫见母后,你该怎么说?” 玉和瞥了他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见了啊。” …… 万事妥当后,玉和唤了来侍婢整理梳洗,事罢,与炎翊一同出门。 方出了院门,玉和特意回头瞥了眼院名,"漱玉苑"三个朱红色的大字映入眼帘。玉和不由皱眉:"什么名字……" 炎翊回首,顺着她的目光寻去,笑道:"这可是我特意为玉和题的呢。" 玉和微愣,仔细看了看匾额,红色的大字飞扬,转笔处遒劲有力,看似是张扬草书,实则一撇一捺清楚明白,且颇有章法。 只是……少了点什么。 "你这字,倒可以独辟一门了。"玉和道。 炎翊目光微闪,问:"玉和可喜欢?" "泉流漱石,声若击玉,"玉和转过身来,边走边答,"名字太雅,与赤红不匹配。" 尤其是用那样的字写,更觉得不符,玉和心想,也没关注炎翊的反应,转言问道:"先前听莫姑说你身边有位贴身侍从,我倒从未见过。" "你说阿承啊……"炎翊微微一笑,"他年纪小,调皮得很,我担心他惊着你,叫你对我心生厌恶。" 玉和颇有些无奈,这措辞未免有点牵强了吧。不过玉和转过来想了想,青衣也是年纪小,性格单纯天真,不说顽皮也是有些憨傻。 行至府门,已有两辆马车等候,一大一小,一主一次。玉和挑了挑眉,待走近了,又见有侍女搀着一浅粉色华衣女子盈盈拜见,真真正正的弱柳扶风之姿。 先不想该女子的身份,但是姿态便叫玉和皱了眉。在玉和欣赏的大英美人中,皇后雍容似牡丹,景妃谦和似春风,面前这位美则美矣,毫无味道。 "妾身拜见王爷王妃,"赐容拜到,又道歉说,"本应在堂中叩见王爷王妃,妾身迟钝还望王爷王妃恕罪。" 炎翊一如既往地笑着,摆摆手道:"无碍,应是本王和王妃未考虑到你,让你在风里站了这许久。" 玉和瞥了眼炎翊,不准备接话。可玉和不说话,倒叫赐容有些尴尬,以为遭了王妃嫌弃,不由面露愧色。 "行了,"玉和蹙眉道,"虽是夏日,但晨风也凉,快上车吧。" 上了车,车夫轻打马儿,马车便渐渐行走起来。玉和靠在车壁上,打算闭目养神,便听耳边响起声音:"玉和不喜欢赐容?" 闻言,玉和又紧了眉头,道:"你一上来便对谁都这么亲热吗?" "……玉和吃醋了?" "没有。" 炎翊唇角微勾,十分没坐像的驾起腿:"我倒是觉得赐容挺好,人美心柔。" 玉和闭着眼道:"我觉得你不喜欢。" "玉和为什么这么以为呢?"炎翊笑意深了些。 玉和睁开眼,直视面前人的双眸,认真道:"慎王,我现在既已嫁给你,咱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彼此间何必说假,你不嫌膈应吗?" 炎翊微愣。 "我们之间不必故作亲热,也不必特意疏远,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日子,"玉和继续道,"我并不反感你,可你若一直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讨厌你。" "讨厌我……"炎翊不由一笑,"然后呢?" "然后,人前配合你,人后与你离得远些。" 炎翊心中微动,笑容不觉间真实了几分:"好,我答应你。" 玉和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我们谁也别为难谁,这么处着或许可以做朋友。" 炎翊笑意不变。 "……还有,不要总是只笑着,不然以为你只有这一个表情。" 马车驶至皇宫,自西乾门入,改换轿辇,由前宫三等侍卫抬轿,至后宫处改粗使太监抬轿,到寿成宫门落下。 这般来来回回像是换了几波人,绕了许多人。玉和暗自叹气,果真成了王妃规矩更多了,林月可没这么多弯绕。 由宫女领着,进寿成宫,再入延福殿。殿中已有皇帝和艳贵妃在,一行三人拘过礼罢,依序落了座,宫女奉上茶水。玉和偏眼瞧着面前的帝妃二人,皇帝神色如常,几日前的丧子对他似乎毫无影响,而艳贵妃倒是有几分憔悴伤神的模样,也不知是真是假。 皇后,是病得多重……连地都下不来了吗?玉和想起前几日坤德殿皇后神态,心中泛起同情。 过了片刻,太后悠悠从室内步出。 又是一番礼罢,玉和捧上茶水,行跪礼:"请母后喝茶。" 太后不急着接,悠然道:"哀家知你林月行一夫一妻制,但你既然嫁入大英,便学不得林月那一套。身为皇家媳妇,需宽和大度,以皇嗣绵延为重。" 这话说得好像林月的女子个个是悍妇似的,难不成你们大英的女人都是家族生产的工具吗?玉和这样想着,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说:"儿臣谨记。" 太后凝眉片刻,微蹙起眉,最后还是接过了玉和的茶,微不可见地抿了一口。 玉和之后,赐容奉茶时太后态度则相比玉和好了许多,先是接过茶水,又十分和善地说了几句。 再后,皇帝赠了珠宝等物,后宫嫔妃们又赠了许多贺礼。在皇宫逗留了几个时辰,午膳后方得以出宫。 回到王府,还有许多王公贵妇的虚寒客套,玉和端出从前在林月见客的假笑,足足应付了一个下午才算结束。 方回到漱玉苑,还没来得及舒展拳脚,侍女又来通报里尤侧妃来见。"……不见。"玉和斩钉截铁道,早上时见过了,行过礼了,如今还来定是些鸡毛蒜皮的糟心事。 "可……"通报的侍女面露难色,"侧妃娘娘在外等了许久了……" 玉和揉着酸痛的脸,听此一道寒光扫去,通报侍女不由一颤。青衣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自家主子的神色,难得心领神会,对那侍女厉声道:"侧妃就是侧妃,一个妾室还要逼着主母见她不成?王妃堂堂一国公主,说不见就是不见,还由得你说三道四么!" 通报侍女脸上惨白,戚戚然退了出去。 玉和颇为头疼地看着青衣,叹道:"你说话也太凶了,平白拉了人家仇恨作甚。" 青衣一怔,问:"不这样说,那怎么说啊?" 玉和凑近她笑道:"说一个字就够了。" "什么字啊?" "滚。" 青衣又是一怔,仔细想了想似乎也是不错。抬眼看到玉和的笑意,愣愣问道:"王妃,您笑了一下午不累吗?" 玉和收回笑意,白了一眼青衣,撇过脸不愿意看她,闷声道:"你去叫肖嬷嬷过来。" 青衣双眼一亮,十分欢喜地跑出去了。 片刻后,肖姑被带了过来。 肖姑是太君太后贴身女官的义女,成年后嫁朝中肖姓大臣,昭仁二十年成宣君后改制,诸多大臣被抄,肖家亦在此中。蒙太君太后关照,肖姑得以赦免后改嫁,生下孩子后便召进宫做玉和的奶娘。 肖姑长相平平,年轻时可称清秀。玉和年幼时总觉得肖姑是这世间除祖父母外最可亲的人,若非突遭横祸,玉和怕是始终都看不到肖姑眼角隐藏的狠辣。 "奴婢参见王妃娘娘。"肖姑跪下身来,深深扣了一个头。 青衣皱起眉,低声劝道:"姑姑……" "青衣,你出去。"玉和冷声开口。 青衣一愣,原本兴奋的神采均消失不见,恹恹地应了一声。 待门轻轻掩上,玉和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问出自己心中已肯定的问题:"寐海之征,是你安排的?" 寐海,是传说在林月人心中的黑色之海,永远有白雾笼罩,凡人进去之后再无归来。玉和当初本无意出征寐海,是肖姑似明似暗的劝说让她动了心思。 "是。" "你……知道我可能回不来,即便回来了也必定损伤过半,对吗?" "是。" 袖中的手不自觉的狠狠握紧,十万铁骨铮铮的将士啊,十万活生生的生命啊!他们那样信任的跟着她去,却这样为她丢了命啊! 心仿佛被狠狠揪起来,辜负他们的是她的自负,更是背后权势操控的手啊。 玉和紧紧咬着唇,牙齿深深嵌入肉中,淡淡的腥甜如喉,她继续问:"关地牢,褫封号,到最后和亲,你都料到了是吗?" "是。" 依旧沉静的回答,玉和虽早已预料到,心还是被狠狠一击,她低声问:"为什么……" "君皇所命,不敢不从。"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玉和不敢置信地站起身,几乎要脚下不稳,一手扶着椅手,颤声问:"君皇?林默?他?" 玉和以为林默是受人蒙蔽,被权利弄昏了头,才对自己下此狠手。可叫玉和怎么相信,平时温和如玉的林默,早就算计好了一切,料准了一切?林默算准玉和会请缨出征,算准她定损伤过半大失民心,算准她被关进地牢被褫夺封号后定会对林月失望,就连在她囚禁期间攻打大英……林默怕也是算好了会败,最后会要和亲。然后,身为君皇的他,只要端出一副知错能改的样子,所有黑锅由奸臣去背。这样一来,朝中奸佞除去,声望极高的未来女君也除去了……往后的往后,母君老去,君皇权力又上了一个台阶。 "你?"玉和颤着声问,"是你,教他的?" "君皇陛下英明神武,奴婢怎教得了。"肖姑垂手答道,声色不变。 "是……祖父祖母叫他这么做的?"玉和只觉得心凉透了大半。 "太君太皇和太君太后视王妃如己出。" 玉和暗暗舒了口气,突然明白了什么,不可控制地上前握住肖姑的双肩:"不,是你。你看着我长大,了解我的性情,你算准了我遇到什么事下一步会怎么做,你把这些想法告诉了林默……你,是林默安排在我身边的眼线。" "娘娘聪慧。"肖姑答道。 "好,很好,"玉和站起身来,重新坐回椅上,可恨她现在才看清楚,"你现在跟我来大英作什么?我对他还有什么用?" 肖姑回答:"因为奴婢已经是废棋了。" "他不杀你?他不怕你说出去吗?" 肖姑道:"若就此杀了奴婢,太过显眼,女君必定起疑。而且就算说出去,没有人会信。" 是啊……没有人会信。这样的攻心计,步步为营,一切巧之又巧,谁会信呢? 玉和沉默着,以她现在的力量,根本动不了林默,寐海十万将士的仇根本报不了。而且子安……子安还在他身边,要是有一日子安被他算计了,她也保护不了。 那母君呢?母君向来聪明过人,政绩斐然,又得民心。有母君在,林月才有可能有再强盛的可能。林默应该不会在林月该修身养息的时候,做什么损人不利己的事吧。 玉和沉浸在思考里,地下跪着的肖姑突然猛磕了几个头,将玉和拉回现实。只听肖姑道:"奴婢自知错事做尽,不敢奢求娘娘原谅。如今远离故国,林月之人都愿以公主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玉和张了张口,眼前掠过青衣晶亮的双眸,终是道:"你留下来吧,在我身边伺候。" 慢慢来,寐海的仇,我一定叫他付出代价。 另一边,赐容收到了王妃不见她的消息,自怨自艾地说:"是啊,人家是王妃,我在人家新婚夜里强塞过来,又有谁喜欢呢?" "主子……"悠儿劝道,"兴许王妃只是累着了,您别多想。不还有王爷吗?奴婢瞧着王爷倒是挺喜欢您的。" 赐容摇摇头,叹声道:"你看王妃的院名,漱玉苑,还是王爷亲手题的。我怎么能相比呢?" "山溜何泠泠,飞泉漱鸣玉,"赐容轻声吟道,"走吧。" 深宫之处,金碧辉煌的宫殿内,侍婢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贵妃塌上的女子。女子身着冰丝华衣,身材袅袅婷婷,尤是一双美眸,流转间说不出的高贵典雅。她因出身高贵,以艳美闻名,于及笄之年入太子府,后封艳贵妃。 "娘娘,少爷传信来了。"一名宫女走来,恭敬地将手中的信递出。 艳贵妃散漫地拿起信封,拆开来上下扫了一遍,眉头微微蹙起,将信一点一点撕去,裹成一团递给送信的宫女:"哥哥太急了。" 送信宫女收下撕碎的信,示意服侍的宫女退下,才回答道:"娘娘放心,老爷已经去令府了。" 艳贵妃依旧皱着眉,不再言语。 令府与向府相距不远,比之向府的堂皇,令府则显低调,简简单单的白墙黑瓦,府门两侧放有石狮子,甚至大门两边还贴了守门神。若不是匾额上实实在在写了"令府"二字,怕会被认为是普通民居。 当今令府上,即为当朝二品官员,掌工部事宜。当局的是令氏族长的孪生弟弟,名长鸣。几日前令氏太夫人也搬到了此处。 向大人被请到书房等候。过了一会儿,门口出现一抹青色身影,向大人忙起身行礼。 来者正是令大人,此人样貌不凡,生得极为俊俏,年纪轻轻便功成名就。京城之中常有人将他与慎王作比,只因为二人都是难得俊郎之人。 "向大人,久等。"令大人回礼道。 向大人笑了笑:"能让族长大人亲自见我,鄙人深感荣幸。" 令大人容色不变,不紧不慢地倒了两杯茶,轻轻抿了一口:"向大人错认了。" "哈哈,"向大人扬声笑道,"族长与令大人是孪生兄弟,二人性情样貌十分相似,但有一点区别甚大。" 向大人说道此处,瞥了眼身旁喝茶人的神色,继续道:"令族长喜竹,就连穿戴也喜欢与竹子有关的,而令大人喜梅,常年与梅花打交道,且最喜画梅。市井中有传言,令大人身上带有淡淡的墨香,可族长方进来,不仅身着青竹袍,还不染墨香。" "传言不可信,"令大人淡淡道。 向大人不语,拿起桌上的茶杯饮尽,又自顾倒了一杯:"好吧,便称你为令大人。" 令大人看向他,道:"你寻我有何事。" “我向家所谋,还望令家莫要参与,"向大人正色道,"若令大人能做到,景妃娘娘定能安然无恙的走出冷宫。" 令大人唇角的一侧微不可见地勾起:"向大人可是在威胁令家?" "不敢,"向大人道,"只是想助大人一臂之力。" 沉默片刻,令大人放心茶杯,淡淡道:"向家所谋,与我令家何干?" 向大人微微一怔,旋即大笑,微微躬身道:"如此甚好。"遂转身离去。 向大人离去后,令大人则独自望着窗口的盆景发呆。盆景是一丛毛竹,迎着微风轻轻舞着枝叶。 耳边回响起一道声音,那声音道:"竹子好,有韧性,可以练练轻功,有坏人来时还可以砍下来当剑使。" 这般想着,令大人嘴角扬起一抹笑。 冷宫,一如既往的萧瑟。 宫门吱呀一声响起,是往日的送饭太监,只一人费力地拉进来一车吃食,吃食七零八落的凑在一块儿,还散发着浓浓的馊味。 太监将东西拉进来,便急忙闪在一边的角落。很快,一群神色癫狂的女人争着抢着夺食。新来的令兰神色慌张的站在一旁,连手脚都不敢动一下。 最先冲进去抢食的茗氏已经出来,怀中捧了几个馒头,拉着令兰跑到一边。待停下来,令兰发现茗氏身上夺了几道伤痕,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茗氏道,"你怎么把那小丫头赶走了?有她在还可以帮你抢点吃食。就这些东西,可得应付好几天呢。" "不了,不了,"令兰连连摇头,"我不饿。" "切,"茗氏十分不屑,"刚进来都这样,过几天饿得不行了才肯吃,到那时候啊,人都已经疯了!" 令兰睁大了眼,愣的说不出话来。 这时,送饭的太监走了过来,手中还拎着食盒,太监对令兰行了个礼道:"娘娘,这是吃的,往后天天都会有人给您送,您放心,都新鲜着呢。" "这……"令兰有些傻了。 "愣着干嘛,拿着啊,"茗氏恨声道,一手捧馒头,一手接过太监的食盒往屋里走,"进来啊,等那些女人发现跟你抢吗?" 这样一说,令兰马上回过神来,疾步跟上茗氏。 进了屋,茗氏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兴奋地摆好饭菜,一边帮令兰摆好碗筷,自己就着馒头加菜吃起来,吃完一口见令兰还站着,忙道:"快些吃啊!" 令兰慢吞吞地走来,一口一口地吃菜吃饭,眼泪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 茗氏吃完自己的东西,见令兰哭得梨花带雨似的,不满地训道:"哭什么哭?你的命不知道比我们这些人好多少,你还哭成这样,那叫我们这些人情何以堪?" 令兰抹了把眼泪,哽咽着吃饭,边道:"我不是……就是……就是心里不舒服。" "你啊,"茗氏叹了口气,"看在吃了你菜的份上,我就安慰安慰你吧。" 说罢,茗氏走上前,动作生硬地将令兰揽入怀里,一下一下地摸着头,道:"令氏的人,好好熬着,一定可以出去。" 如是这般安慰着,嘴里的话也没温柔到哪里去,却叫令兰感受到了温暖。 傍晚夕阳,一片彩霞映着余晖。大英的皇宫终于又一次响起丧钟,一下又一下,声音淳厚绵延,像是沉重的哀叹。 "青衣,皇宫发生了什么?"塌上的玉和闻声走到门口,望着皇宫的方向。 青衣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旁的肖姑回答道:"王妃,皇后驾崩了。" 永盛八年,皇后华氏因丧子得病不治而崩。举国哀恸,皇太后亲自主持丧事,皇帝罢朝七日,追封静元皇后,葬临琼帝寝。 第六章 战火 - 玉和传 - 菲莫 元蒙与大英以万沙江为界,从元蒙都城奇尔阴到大英兆都约三千里。万沙江以北沟壑纵横,以南为草原高低渐至平原。元蒙诛杀大英使臣后迅速整兵南下,三十万铁骑渡万沙江,连攻大英十二城。但凡元蒙军队过境,守城官兵一律斩杀,连续数十日来竟无人能传信回京。直至静元皇后驾崩,报丧使节发现异常,一路惊慌失措加急上奏。 待那八百里加急送至皇帝手中,元蒙反叛已过一月。 乾始宫勤政殿内,皇帝已经怒火中烧,手中的奏章狠狠地砸向面前的大臣。而现在在勤政殿的几位大臣,都是朝中心腹股肱,见此无不慌张跪地。 "朕叫你们看守江山,就是这幅样子么!"皇帝狠狠道,气得有些发昏,"来,谁来说说,现在这样,诸位有何高见啊?" "皇上息怒!" 一名老臣走上前奏道:"臣以为,如今北境大乱,不是追责之际,当今应仔细着手安排应战人选,迅速拿下一场胜利,以振军心。" "启禀皇上,臣以为不妥,"另一名年迈的臣子道,他手持一板笏,先是对上首的皇帝一躬,"元蒙能如此猖狂,定是我大英出了内鬼。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追究问责也是紧要的。" 皇帝沉声不语,转言问道:"向爱卿,你觉如何?" 向大人躬身出列:"回皇上,臣觉得二位大人所言都不差。只是元蒙如此凶劣,归根结底是赋税太重引起,皇上或许可降低赋税,给予金帛,元蒙也再无讨伐理由。" "向大人说得轻巧,"那名老臣冷哼,"那些北蛮人得了好处焉肯罢休?就此低声下气求和,要我泱泱大国的脸往哪搁?" "难不成令生灵涂炭,才叫有面子?"向大人反驳道,又躬身上禀:"皇上,若要出兵,得有将帅,臣敢问,如今朝中有谁可任元帅?" 如今的朝中,只有几位年迈的老帅。当初林月讨伐,一是林月本身因连年征战自身匮乏,二是南有南淮王驻守,南淮向来以骁勇著称,这才大胜于林月。太平久了,朝中对武将的培养也没有先帝时一般重视,除却东南西三方各有王侯驻守,其余小国尚不敢侵扰。但内蒙属藩国,素来都是说缺少士兵粮草,又常常软弱,大英自没有多重视之。如今突然猛攻,竟是措手不及,连连败退。 一阵沉默后,皇帝已渐渐平复下心情,敲着桌淡淡道:"这场战,必须打。" 而且必须打得漂亮,让外方小国知道,大英并没有外强中干。 向大人无言以对,有些愤然道:"既然皇上意已决,微臣自当从命。" "……那爱卿,"皇帝转言道,"你觉得由谁主帅?" 那家世代为将,只可惜这一代主文臣,而老一代已年过古稀,哪还打得动? 站在众臣中的一位中年男子认命地走出,将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武将挨个数了个遍,然后颤颤巍巍地说:"或许南淮王,可堪重任?" 上首的皇帝只觉得方压下去的火又上来了一层。 "那大人人还未老,怎么心智却糊涂了?"老臣嘲笑道,"南淮王守南境,岂可随意调动?" 那大人浑身一颤,跪下道:"皇上息怒,是那家无能了。" "回皇上,臣愚见,以为可派云祥生。"又有一名大臣奏道。 "云祥生?"皇帝皱起眉,仔细在脑中回忆,问,"他是何人?" "嬉嫔之父,"那名大臣回道,"此人有雄才大略,可堪一用。" 大殿静寞一瞬。 "哼,"皇帝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拂袖离去。 皇帝走后,众大臣散去。向大人拍了拍那名举荐云祥生大臣的肩,似宽慰着说:"华大人,皇上最忌举荐后妃亲眷,您何必呢?" 华太师义正言辞地回道:"国难当头,还忌讳这些作什么?" "哎呀,"向大人忙拉着他快步走开,"天子皇家,哪能说这个。" 勤政殿后殿,皇帝闭目听着李公公的回话,忽而冷笑:"向爱卿可是个老狐狸。" "皇上这话,臣妾可听见了,"一道清丽女声传入,随后殿中出现一位艳美女子,穿得一身流光,盈盈拜下。 "艳贵妃,你有何事?"皇帝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臣妾想皇上了,便来找您,"艳贵妃笑道,"前朝元蒙叛乱,后宫里都传开了。" 皇帝微皱了眉。 艳贵妃温言道:"皇上可是心情欠佳?" 皇帝神色微顿,忽然颇有闲心地问:"若要开战,贵妃觉得派谁好?" 艳贵妃听言一愣,忙答:"后宫不得干政,皇上可为难臣妾了。" "前朝臣子说的话没什么意思,朕想听听贵妃的话。" 艳贵妃默了默,抬起笑意道:"臣妾觉得,那家里派一个人就好啊。" 皇帝摆摆手:"那家近年来只知啃祖辈功勋,甚是无用。" "这样吗?"艳贵妃微讶,"可臣妾听说那家嫡长是先天帅才啊。" 此话罢,皇帝眼中闪过一道情绪,他问:"贵妃从何听来?" 艳贵妃低眉答道:"宫人们间流传的话罢了,臣妾兴起时打听过,市井中有很多类似的传言。" "是么……"皇帝喃喃道,神色难辨阴晴。 艳贵妃略低了头,暗暗皱了皱眉,抬头时却扬起笑来:"其实若说引兵打战的事,谁能比的过慎王妃呢?自从慎王妃和亲以来,臣妾就听了许多她的传言呢,什么林月战神未来女君,有些竟说得似神女下凡来了。" 皇帝一边听着,一边拿起奏折静静地看起来:"大英还没有女子为帅的规矩。" 艳贵妃灿笑着说:"臣妾也是说笑罢了。" "还有事么?" 艳贵妃神色如常,依旧笑得温顺体贴。她抿嘴道:“皇上这是赶臣妾走呢。臣妾宫里新增了膳食,是皇上喜欢的……臣妾三番四次差人来请,皇上就是不来,那臣妾,这不就只好亲自来找您了吗?” 皇帝忽然觉得头有点大,不由扶额自己揉着太阳穴。他最烦的就是后宫女人找他邀宠之类的,这还得好生哄哄,倒不如和大臣商议政事直接点。 “朕知道了,这几日元蒙战事,待政事处理罢,朕自会去爱妃宫里的。” 艳贵妃似乎十分高兴,欣喜地垂头道:“多谢皇上。” 日头偏西,余晖洒满了寿成宫上。 宫女们摆放好膳食碗筷,除近侍外纷纷退了出去。今日的晚膳朴素简单,只单单一碗汤两份小菜,主食是馒头。 太后将皇帝请来,母子二人沉默着不说话,待菜上齐后太后才说:"皇帝,北边打战了?" "是。"皇帝答道,亲自舀了一碗汤递给太后。 "打战……最是劳民伤财了,"太后接过汤,轻轻叹了口气,"此战,速战速决的好。" "母后所言甚是。"皇帝道,一边吃下馒头。 太后看着皇帝,眉头微微皱起:"哀家生了两个儿子,一个皇帝你,生性内敛,脾气古怪,翊儿则与你完全相反,平日里就游手好闲,成了亲也没见消停。" "皇弟这几天已收敛许多了,"皇帝轻声道。 太后冷哼一声:"这场战,你打算派谁去?" 皇帝放下碗筷,反问道:"母后以为谁好?" "今日上午,艳贵妃来请安,"太后瞥了眼皇帝,手中拨弄着汤勺,"说那家嫡长子,就很不错。" 皇帝神色不变,道:"人虽好,太过年轻……" 皇帝话未说完,太后却已察觉到其中之意,顿时横眉,手中的勺子往碗里一扔,溅起一片水花。 "皇帝!你为君者,当心系百姓,哀家这餐饭就是想给你提个醒!"太后气极,言语间已变得胡乱,"边疆苦寒,战场上又刀剑无眼,百姓水生火热,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他去那个地方?" 皇帝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请辞:"母后气糊涂了,待母后平静下来,儿臣再来请安。" "你……"太后怒目圆睁,拍着桌子站了起来,眼睁睁看着皇帝走远,又不甘地坐回去,哼道:"好啊,好啊,现在皇后走了,倒叫他身边少了个能劝的人。" 锦安站在一旁目睹着一切,她心中叹气,不知是叹太后的私心,还是叹皇帝的宽心。她只是一边帮太后顺着气,一边低声宽慰。 皇帝并未走远,只是走出殿门借着昏暗的光线躲在门后,直到听到太后气息渐渐平复,才抬步离去。 皇帝依旧是喜怒难辨的神色,他自顾自行在宫道上,神思不由得飘远,皇后自成亲到去世的模样从他脑中一一闪过,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慢,最后停下。皇帝抬起头,原来已行至兴圣宫下。 这里的将来,会是谁住进去呢? "李全,"皇帝道,声音不辨喜怒,"明日早朝罢,朕要见慎王。" 次日清晨。 青衣照旧早早地起床,简洁了当地抒好妆发,素面朝天地走出房间,准备叫王妃起床。 方出门不久,青衣就见慎王身边的侍从端了早膳经过。青衣见过这个侍从,长得虽不如慎王帅气,但也是清俊,起初她还以为是别家府里来的贵客呢。 "那个谁?"青衣喊了一声,快了步伐走去,"你端着早膳去哪儿呢?慎王这就起了?" 阿承闻言顿步,皱着眉看过去,只见某一素面朝天的侍女三步并两步似的过来。阿承在王爷身边待久了,见惯了浓妆或淡抹的绝色女子,绕是雍容若静元皇后,也是要淡抹的。 眼前这位……话是俗了些,长得却是娇俏,比之王妃略带冷艳的美,似乎更好看一点? 于是阿承微微一笑:"王爷今早要进宫,现已起了。" "进宫?"青衣蹙着眉想了一会儿,很快便将这个问题抛在一边,"哦……王爷昨儿睡书房?" "是。" 青衣听后摆摆手:"好,我知道了。" 阿承愣了会儿,眼看青衣就要转身走,他连忙说:"敢问姑娘芳名?" 青衣脚步一顿,略带疑惑地转头回答:"青衣。怎么了?" "青衣……"阿承轻轻念了一句。 "嗯?"青衣挑着眉看他。 阿承这才反应过来,忙学着自家王爷勾起笑容:"只是在想姑娘模样甚好,若是抹了妆色应会更美。" 青衣脸颊一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嘀咕了一声连忙跑开了。 阿承懵在原地,仔细回想青衣最后嘀咕的话,愣愣地念出声:"笑……什么笑?" 他学王爷学得不成功吗?王妃不是很吃这一套吗……不对,是王爷没笑好,不然也不会睡书房去了。阿承这样想着,便摇头晃脑地走开了。 另一边,青衣已跑到王妃屋里,哗地推开门,却见王妃已经洗漱妥当坐在正堂喝茶。 "王妃?"青衣被眼前景象弄得懵了,转头看太阳,没错,太阳是在东边。 玉和叹了口气:"青衣,在大英这儿要有规矩些。" 青衣更加模糊了,来大英才多久,自己主子就忘了在皇宫暴打太医的事吗? "……王妃,你今儿怎么起这么早啊?" 玉和有些无语:"昨日夜里,太后来了口谕要进宫,你忘了?" 忘了……青衣腹诽,随后道:"那奴婢端早膳来。" "不用了,肖嬷嬷会端来。" 青衣低低的应了一声。不多时,肖姑领着几位侍女端了早膳上来。 “青衣,你还未用早膳吧?”玉和一边拾起筷子,一边问道,“坐下一起吧。” 青衣“哦”了一声,坐下来又看了眼肖姑,轻声问:“王妃,肖姑姑不一起吃吗?” 玉和还未答,肖姑却含着笑对青衣道:“青衣,主子用餐奴婢不得同坐,这是规矩。” 青衣愣了一会儿,她来大英这几个月也没听说有这个规矩啊,遂转头问玉和:“王妃?” “肖嬷嬷管得未免多了些,”玉和声音冷了下来,“这虽不是林月,但这漱玉苑还是我做主的。” 肖姑却不理,只对青衣道:“青衣,做奴婢的不可逾矩。” 青衣神色暗淡下来,乖乖地站起身靠边。 “肖嬷嬷此举难道合了规矩不成?”玉和挑眉,眼里尽是寒意。 “惹了娘娘不快,是奴婢的不是,”肖嬷嬷低身道,“但若主子有不是,奴婢怎敢纵容。” 玉和闻言冷笑一声,气得连饭也不想动了,连粗话都说了出来:“大英的规矩就是个屁,你如此喜欢这里的规矩,我应该请了宫里的规矩嬷嬷好好来教教你。” “娘娘慎言,”肖姑依着大英礼半跪下身,“另外,王妃娘娘身为主子对下人说话时应自称本宫。” 玉和怒极,眼看着就要动粗,青衣忙笑着说:“王妃,这大清早的生气多不好,您不也常提醒奴婢在大英要规矩些嘛,肖姑……也是关心则乱。” 玉和心里默道了句“关心个屁”,但看着青衣如此诚恳的样子,生生将着四字咽了回去:“好吧好吧,那你先回去用过膳来,肖嬷嬷也退下。” “是。” 玉和看着二人退出去,默默舒了一口气,深觉以后得离肖姑远些,否则定有日给气出病来。玉和边想着,边用早膳,待到用罢喝早茶时,有侍女来通报里尤侧妃来了。 “她来做甚?”玉和嘀咕了一句,“等会就进宫了,不见。” 侍女正要幅身出去,却被肖姑拦下,只听她道:“王妃娘娘,妾室每日向正室请安是规矩。前几月侧妃着了风寒,您宽容她免安,如今侧妃大好,您理当接见。” 玉和只觉得自己脾气又要上来了,看也不愿看肖姑一眼,直道:“我不见又如何?青衣,走。” 可方出了门,便见赐容侧站在院中,才初秋的天气,身上便披了一件厚厚的斗篷。 玉和皱着眉头看她:“你身子不好,便不要来请安了。” 赐容低着身摇头:“给王妃娘娘请安是大事,妾身已经耽误了许久,如今怎敢再误。” “无妨,”玉和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今日我要进宫,你退下罢,以后也不用来了。” 赐容一愣,眼眸微睁,似是不敢相信一般,愣愣地说不出话来。玉和见状心中更烦,也不管她,提步就往前去。 悠儿在一侧看着自家主子,约过了许久,赐容依是保持着玉和离开时的姿态,悠儿终于忍不住道:“主子,该回去了。” 赐容低垂下眼,轻轻“嗯”了一声。她扶着悠儿的手踏出漱玉苑,哀叹着说:“王妃终是王妃,那般气度雍容,我不过是碍人眼儿的棋子罢了。” “主子快别这样说了,”悠儿眉头轻轻蹙起,“您是侧妃,又有太后支持,若一直这样妄自菲薄,要被他人听了指不住传出什么样的话来。” “我……”赐容动了动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于是咬着下唇说了句“知道了。” 大英己城。 “大人,援军怕是不会来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账中响起,似乎在下最后的宣判。 站在油纸地图前的太尉闭了闭眼,鬓角已有白发,他手中的拳头渐渐握紧:“不来,便不来。” “他奶奶的!”一名满脸胡渣的将军忍不住爆粗,“姓那的尽是个软货!他娘的来不了老子照样打胜战!” “说得好!”又一名将军复合,一边朝太尉拱手,“大人,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定能杀那蛮人片甲不留。” “华将军英勇,何某佩服,”太尉亦拱手还礼,“但己城不是兵家要道,如若再败了,恐怕士气必衰啊!” “所以,此战必胜。”华将军横眉道。 “好,好,”太尉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对着账中将士道,“老夫便舍了这条性命,与诸位为了我大英百姓,为了这千秋万代,共生死一回!” 然而城下元蒙骑兵众多,有如铺天盖地之状,气拔山河之势。己城官兵不过五千,死守三日而不破,己城老小妇孺个个为兵,最终,铁骑压过了己城,全城官兵百姓壮烈牺牲。 后史记载,永盛八年己城之战,乃旷古未有的惊天血战。 距己城不过数里,有军队驻扎,军旗上赫然写着大大的“英”字。军旗之下,一位身着宽袖长袍的人摇着一把纸扇,双眸随着啼嗒的马蹄声渐近而微微眯起。 马背上,竟是个身受重伤的孩童,他吃力的举着一面写着英字的小旗,直到看到眼前这位站在英旗下的人才慢慢放下。而随着重力的改变,孩子从马背上摔下,口中的学咕噜咕噜地出来,他亮着眼睛道:“大人,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站在旗下的人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孩子,直到孩子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才蹲下身子轻轻抚上孩子的双眼,道:“会救的,自然会的。” 话罢,他站起身来。不多时,有一位小兵跑来行礼:“宋军师,云大人传信。” 军师接下信封,打开淡淡地扫了一眼:“嗯……你回去告诉老师,这里安排妥了。” 林月气候温和,一年中寒日较少,大英地处北上,兆都的夏季短短三月,初秋挨着夏季的尾巴而来,也将匆匆而过。 玉和带着青衣由宫人引着进入寿成宫延福殿,太后安坐在堂中品茗,腿上安坐着一只胖乎乎的白猫,一副等候多时的模样。 “来了,”太后微微抬了抬眼皮,一边咽茶一边道,“坐吧,喝喝茶。” “是。”玉和应道,乖乖地坐下饮茶。不是她林玉和怕了太后,实在是这连着几日太好频频召她,屡屡出些难题给她,如此简单地品茶之事,如同科举的学子突然遇上简单的题目,得小心翼翼地捧着,生防一个不小心把简单的变成难的来。 “茶,如何?”太后问道,声音不辨喜怒。 玉和只尝了一口,便皱着眉放下了茶杯:“茶是好茶,可惜放得久了些,发了酸味。” 哪里是茶放久而酸,而是太后老人家往茶里放了醋的缘故吧!玉和腹诽,这太后又卖什么药来了? “茶没坏,是哀家加了醋的缘故。”太后道。 玉和略感怪异,不由仔细看了看太后,却并不与平时有什么差异。玉和垂眼看向手中的茶杯,轻轻道:“原来如此。” 太后看向玉和:“怎么,不喝了?” 玉和转头对上太后视线,内心只觉得这个女人实在奇怪的很,然面上仍含着笑:“这茶不好喝。” 太后“哦”了一声,似在发呆一般,喃喃道:“茶酸了就不好喝了,为什么还要喝呢?” 玉和听得一头雾水,转过头不想看她。周遭沉默了一会儿,有名手持拂尘的红衣太监走来,跪下对太后禀告:“太后,皇上下旨令慎王为帅,不日出征讨伐元蒙。” 太后闻言闭眼,似是全身力气都撤了一样,瘫靠在椅上,摆摆手说:“哀家知道了,退下吧。” 玉和却是惊讶万分,脑海里还是那个太监的话——慎王,不日出征? 慎王……玉和不断在脑中寻找对他有关的记忆,自嫁入王府,进宫谢恩后,慎王失常住在书房,她实在没怎么和他相处过,感觉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如成亲前的时间多。在玉和的印象中,慎王一直是一个嬉笑王爷,喜爱流连风花雪夜中,纵使他内心深不可测,可这样一个人,他会武吗? 如此想着,玉和不由隐隐为他担忧起来。 “母后……”玉和出声,犹豫片刻道,“慎王要去打仗?” 太后不答,只一下下地抚摸白猫的脑袋。太后身侧侍奉的锦安遂拘了身子道:“王妃,既是圣旨,怎会有假呢?” 玉和哑了言,坐在椅子上默了许久,忽地站起身对太后道:“母后,儿臣愿与慎王一同出征。” 玉和背着阳光,万丈光芒从她背后倾泻而出,所言之辞,仿佛根本不是一名外命妇,而是一位随时随地即可出征洒血的将军。 “你……放肆,”太后先是一怔,很快地反应回来,语气中却没有多大火气,更像是有气无力一样,“我教了你这几日的规矩,尽全忘了么?大英没有女子出征的规矩,这样的陋习,只有你们林月那种未开化的地方……” 前几句说得还好,后面就开始数落嫌弃起来。玉和不由冷声一笑,忍着脾气打断她:“太后。女子怎么了?我为女子,可阔林月疆土,林月女官,可使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无论是决策行政,领军打仗,还是舞文弄墨,枪法刀剑,我林月女子都可与男子一决高下。难不成成日呆在家里,做男子的依附才是女子价值的最好体现么?太后,不让女子出仕,才是大英最大的损失。” 说完,不待看太后是什颜色,玉和道了句“告退”,便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茶杯摔碎的破裂声。 这边玉和一脚踏出了寿成宫,身后的青衣一副终于可以大喘气的表情道:“太后太过分了,她不是女人吗?怎么能这样说话?” 闻言,玉和却皱着眉道,“青衣,这些话说过就算了,免得落人口实。” “哦……”青衣有些不高兴地嘟囔,“您刚刚还当着人面说呢。” “嗯?”玉和挑眉。青衣立马闭上嘴:“奴婢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 玉和看着她,垂眼不知在想什么,只抿嘴道:“你说得对……莫姑提醒我要收敛性子,我竟一时忘了。这里终究不是林月,我没有实在的权位,这样乱说话下去怕是要惹祸。” “王妃……”青衣看着玉和的眼神逐渐笼上担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小心地问:“要不,我们去给太后道个歉?” “不可能,”玉和立马斩钉截铁地回答,“要我道歉等于否认那些话,若真如此,简直枉为林月人了。” 青衣却舒了口气,对嘛,这才是她了解的郡主嘛,没毛病。青衣这样想着,一边跟着玉和的步子往前走,一边又问:“王妃去哪儿?” “找慎王。” 第七章 变化 - 玉和传 - 菲莫 慎王殿下炎翊自早朝后进宫,一直在皇帝的勤政殿内,故而玉和很容易找到了他所在之处。只不过勤政殿始终大门紧闭,似乎有什么重要事情正在商谈。 慎王妃玉和在勤政殿门前来回踱步,迟迟不肯离去。总领太监李公公实在看不下去,招呼徒弟带上把伞,亲自上前劝说:“慎王妃娘娘,奴才斗胆说一句,纵使您担心慎王殿下,可您身为臣妇,在这儿门前站实在不合规矩……您瞧这太阳多刺眼,要不先打了把伞回府?” 青衣上前一步接伞,玉和却按住她的手,笑了笑道:“公公说得有理,不如你进去替我通传一声,让皇上宣我进去?” “这……”李公公眉头一皱,万分为难地说,“王妃娘娘可为难奴才了。” “那本宫便站在这儿吧。”玉和道,神情自如。 李公公皱着眉叹口气,也无可奈何。 过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勤政殿的门终于开了。先是几名大人走了出来,纷纷侧目,不尴不尬地行了礼,其中一位生得一张刚正不阿脸的大人走上前拘了一礼道:“慎王妃,容臣说一句,您在这儿实在不妥。林月的习俗规矩……” 玉和却直接皱着眉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只道:“本妃不容,你退下罢。” 青衣暗自竖起了大拇指。 “你!”那位大臣气极,狠狠地一甩袖子便踏步离开。 “王妃娘娘莫见怪。”又一位大臣走上前行礼,这位大臣生得与前位不同,眉毛略细,笑得憨态可掬,可惜脸上饱经沧霜,笑容显成熟了许多。 “你是何人?”玉和挑眉问。 “微臣为兵部尚书,”此大臣笑道,“华太师生性刚正,还望娘娘海涵一二。” 玉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无碍。” 大臣又行礼才转身离去。 没过多久慎王走出殿门,见玉和等候此处,心中略有惊讶。令他更惊讶的是,他才走近了些,这位桀骜不驯的王妃竟向他行礼了一番。炎翊挑起眉问:“不知王妃此来,有何要事?” 玉和却不先回答,抬了抬下巴问:“那人是谁?” 炎翊顺着看去,道:“向尚书?还是华太师?” “姓向……”玉和琢磨片刻,“和艳贵妃有关系?” “嗯,是艳贵妃的父亲。”炎翊答道,又颇为好奇地看向玉和思考的模样,嘴角不由上扬:“想什么呢?” 玉和回了神,登时看到面前放大的脸,不由心神一跳,脸上都红了几分:“你,你干嘛呢?” 炎翊笑得更加意味深长:“你脸红什么?” 玉和瞪了他一眼,舒了口气平复心情:“我从母后那回来,皇上要你出征?” “嗯,”炎翊点点头,“怎么,玉和担心我?” 玉和哼了一声,看都不看他一眼,抬起脚就往前走,深觉得自己再瞪此人眼睛得抽筋不可。真是的,她好好的非来这儿等他做甚?奇怪,太奇怪! 冷宫,清德苑。 初秋的天,不冷不热。令兰自从得了母族的照料,生活上一应好了许多,整个人也随之积极起来。这不,这一日她拉着茗氏进屋梳妆,说是女人要体面些才好。 茗氏百般无奈下坐在了板凳上,由着令兰折腾自己的头发,一边叹气道:“都是呆在冷宫的女人,面容再好看又如何,谁看呢?” 令兰笑了笑:“女为悦己者容,难道前辈不喜欢自己吗?” “……你这说法,倒是有趣得很。”茗氏不自觉勾起点笑来,她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忽而想起数年前的事情来,已经过了许久了,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往事在脑海中一一走过,茗氏叹了口气,轻声道:“时移世易啊。” “嗯?前辈说什么?”令兰问。 “没什么,”茗氏轻轻摇头,须臾,她又道,“令兰,若有一日你出去了,你会如何?” 令兰手中动作渐渐慢下来,她笑,一如进冷宫前的笑容一样:“自然该如何便如何。” “错!”茗氏的眉头皱了起来,声音拔然提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吓得令兰手上一抖,几缕发丝便掉了下来。茗氏丝毫不觉,只气呼呼地转过头,冷着声音说:“你来这破地方历练一番,是让你怎么来怎么去的?你当完璧归赵啊?” “前辈……” “你啊你,”茗氏气得直摇头,“你这样下去,呆在这里是死,离了这里也是死。后宫里不需要温柔似水、纯真善良的女子,懂吗?” “我……”令兰咬着唇低下了头。 茗氏深深呼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道:“你想离开这里吗?” 令兰点点头:“自然想的。” “那就拿出你的决心来,”茗氏死死地看着令兰,像是要把她盯出来一个洞,“抓住一切机会出去,不要指望有人会来救你,这世上所有的机遇,都得自己争取……哪怕代价是亲友的牺牲,明白吗?” 令兰却抬起头来,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决:“这样的牺牲,我不要。” “不,你需要!”茗氏的声音又高了一倍,她已不再年轻的脸上写满刚绝,“令兰,他们是心甘情愿为你牺牲。你的不要,是对他们付出的否定和舍弃,才是最残忍无情的。” 令兰愣住了,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来。一时无言。 茗氏看着她的模样,眼里头闪过不舍,她想狠下心说话,最后还是归为一叹:“唉,想你那位皇后姐姐,也是为你付出了许多吧……”茗氏这般叹道,又转身面向镜子,似自顾自说道:“你啊,千万别辜负了她。” 令兰闻言,眼里不禁泛起泪花,她咬着下唇重重的点头,重新挽起茗氏半白的头发,一下一下轻轻梳起来。令兰想,皇后娘娘与她情深义重,她必须出去,查明真相,为大皇子报仇,才能让娘娘在九泉下瞑目。 待令兰为茗氏梳好头发,整理好面容,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太后娘娘驾到!” 令兰与茗氏面面相觑,前者茫然,后者则了然一笑。 终于来了啊。 在茗氏心中姗姗来迟的皇太后娘娘,此时正端坐在冷宫正中央,腿上仍盘坐着先前的白猫,状似悠哉地等众人行完礼。遂后,锦安出声问下四方:“废妃茗氏可在?” 无人回应,四下安静得可怕。 锦安又说了一遍:“废妃茗氏可在?” 还是没有人回应。 锦安看了一眼太后,轻咳一声:“先帝废妃茗氏出列。” 还是一片安静。 “先帝俪贵……” 话还没说完,太后忽然站起来,腿上的猫乍时受惊逃走。太后几乎要不顾往日仪态来,怒声道:“茗芙蓉!给哀家滚出来!” 下跪之中的令兰浑身一颤,她从未见太后发这样大的火,饶是曾有慎王妃殿前无状,太后也不曾这样啊。 正这样想着,茗氏忽然将手放在令兰手上,令兰不由转头去看,只见茗氏幽黑的眼眸。猛然间,茗氏先前的话重响在耳畔—— “抓住一切机会出去……哪怕代价是亲友的牺牲。” 上边,是太后的气极反笑:“好啊,茗芙蓉,是不敢出来了吗?你当年使龌龊手段……” “救驾!太后遇刺了!快来人啊!” 话还未说完,茗氏从盘发间拔出发簪,猛地从人群中站起,直直往向太后脖子刺去。眼看着就要刺到太后,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影忽然挡在了太后身前,那发簪稍稍一偏,刺到了那人的左肩。 待带刀侍卫赶到,太后才稳住身形,由锦安掺着坐回椅上,她定睛看去,不由讶然:“景妃?” 令兰捂着受伤的肩膀低头跪下:“牢太后惦记,臣妾废妃令氏。” “你……为何?” “入了后宫,太后就是臣妾的主子,主子有难,臣妾怎敢不救。” 太后闻言点点头,示意锦安将她扶起:“你这傻孩子。锦安,还不带景妃下去包扎?” “多谢太后体恤。” 这边令兰低着头被锦安带了下去,另一边的茗氏已近癫狂之态。 太后理了理衣襟,手搭在一边侍女的手上走上前,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地上的人:“茗氏,辛苦一辈子,有什么话说?” “呵呵……何所姒啊何所姒,”茗氏忽然笑起来,用手指着太后道,“我才要问你,辛苦一辈子,值得吗?” “这辈子,我有先帝,有翊儿,我值得了。”茗氏虽有被刀架在脖子上,但她毫无畏惧之色,一点一点从地上站起,癫狂地看着太后,看着太后一点点失神,她疯狂地说道:“太后!你是万人敬仰的皇太后娘娘啊!你瞧瞧你,满身荣华,一身伤痕!你以为皇上爱过你么?你以为翊儿真的孝顺你吗……你再看看我,虽然过得不好,但是我什么都有了!我的这些,你就是发了疯也得不到!得不到!哈哈哈哈……” 太后气极,额上的青筋暴起,狠狠地给茗氏扇了一巴掌:“凭你也配提先帝?配提翊儿?哀家现在就要你死!谁也就不了你!来人,送她去午门腰斩!” 茗氏还在笑,任由侍卫将自己拖出去,她笑得前仰后合,神态全无:“何所姒!你的一生就是个悲剧!” 太后闭着眼,虚脱无力地坐到椅上,牙关紧紧咬着,始终不语。 玉和和慎王闹别扭,气呼呼地一人走在前面,也没来得及看路,差点就要撞到转弯过来的侍卫。 “哎呀,”玉和皱起眉来,抚着额头,“谁啊?” 两位侍卫拖着犯人跪了下来:“娘娘恕罪,奴才奉太后懿旨要将此人送去午门腰斩的。” “腰斩?”玉和一惊,腰斩之人,一时半刻根本死不了,最后腰斩的痛苦会一直存在直至死亡。太后,是这样冷酷的人吗? 玉和探究地看向被押着犯人,此人低垂脑袋,头发凌乱,根本看不到脸。 后头的炎翊这时已走近来,看向玉和:“怎么了?” 玉和偏头看他:“母后……要送她去腰斩?” 炎翊一愣,似乎也不相信母后能做出如此举动,不由看向犯人,只觉得熟悉得很,可……炎翊实在说不上来。 “此人是……” 一名侍卫连忙回答:“回禀慎王,她刺杀太后,污名实不能染耳。” “刺杀母后?”炎翊又是一愣,眼中满是关切,“母后可有受伤?” “太后受了惊吓,但并无大碍。” 玉和不禁一笑,看向炎翊:“这可真是有了趣了。前朝元蒙叛乱,你被皇上派去讨伐,后宫太后遇刺,你们大英的前朝后宫,这是要变天啊。” 炎翊微微一笑,轻轻敲了一下玉和脑袋:“我这边前面要出征,后边王妃看戏,慎王府的天也是要变啊。” 玉和瞪眼:“滚……我哪里看戏了?” 炎翊笑而不语,转头对侍卫说道:“腰斩不必,前朝战火日日流血,后宫能少些是些,便改斩首罢。母后若问起,只管说是本王所言。” 侍卫低头称是,押着犯人起身离去。 “你?有这么好心?”玉和看他,“莫不是那犯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吧?” 炎翊摇头:“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玉和不以为然。 “母后遇刺,我们应去寿成宫探望探望。”炎翊又道,见玉和一脸不大情愿的样子,说:“这回儿皇兄该到了,不一会儿后宫嫔妃也要到了,届时给你安个不孝的罪名你可愿意?” 好吧,谁让她林玉和在大英的地位岌岌可危啊。玉和叹了口气:“不愿意,走吧。” 炎翊心满意足地和玉和并肩前往寿成宫。 此时的寿成宫,殿外站着一众嫔妃及几个皇子公主,殿内有皇帝、艳贵妃和跪着的太医们。这番场景过于隆重庞大,以至于玉和来时,差点没以为太后要就此驾鹤西去了。 太后被一众人安排着躺坐在床上,闭着眼睛不说话,任由太医们在那儿说话。直至炎翊到来,太后才有了点反应。 “翊儿,”太后低声念了一句,却又沉默片刻,“……你们出去罢,哀家想和慎王单独说说话。” 玉和不知哪里忽感,颇为同情地看了眼身边人,在遭到炎翊的笑脸杀后恹恹地随着众人退了出去。 寿成宫的延福殿渐渐安静下来,待到殿外的喧闹也平息了,太后才睁开眼看向小儿子,说话声低低的,像是在等待惩罚的犯人。 “我的儿,茗氏死了。” 炎翊脸上惯有的笑容忽然僵住,他有些没听清,问:“母后,您说什么?” 声音一如往常平稳,但太后仍是察觉到儿子语气中的颤抖,她如同认命般地说道:“茗氏死了,她发了疯要刺杀母后,她……该死。” 炎翊发了怔,他觉得眼前这位老母亲在跟他开玩笑,他摇着头笑了笑:“不可能,您说笑呢。” “……算时间,她现在应已被腰斩了吧。”太后抬起头,双目看向床前的西洋钟。 “腰斩?”炎翊迟钝地开口,脑中掠过方才被侍卫押着的犯人,忽然间如同晴天霹雳,几欲是要站不稳。炎翊的眼眶已经开始发红:“不可能,你骗我!” 太后没有回答,她选择重新闭上眼,让自己仿佛睡着了一般。 “你答应我的,你答应过我的。”炎翊就像是醉了一般,神色迷离,唯有不同的是他站得稳稳的,仿佛脚扎了根一样。炎翊心如刀绞,可偏偏又毫无一滴眼泪落下,他只道:“你说,只要我安分,就会放了她……就会好好活着的。娘亲,怎会说话不算话?” “娘亲”二字如同刀一般深深地扎进太后心中,她坐起身,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小儿子:“你说什么?娘亲?我才是你的娘!茗氏不过一个贱妇,是哀家含辛茹苦生了你!是哀家保得你这份亲王荣耀!茗氏、茗家,早在这世上消失了!” 炎翊没有回答,他深深地看着太后,眼神陌生得仿佛从未认识一样。他躬了躬身,语中没有任何情绪:“儿臣告退。” 太后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炎翊退后,殿内又安静了一会儿。皇帝没有进来,太医也没有进来,那些嫔妃也没有进来,最后,锦安进来了,同时端了一碗黄米粥。 “太后受惊了,吃些粥吧。” 太后闻言,抬起眼看她,眼眸内,只见一片心碎。 “锦安,”太后问道,“哀家……错了吗?” 锦安愣了愣,她有些不知道太后的问题是指什么,是杀了茗氏?还是方才与慎王的争执?亦或者是许多年前送给俪贵妃的堕胎药?还是最初选择嫁入东宫? “太后没有错,”锦安回答,她以笑意安抚道,“爱子心切罢了。” 再说炎翊,面无表情地回了府,整得玉和有些莫名。她是知道太后的厉害,说起话能气死人不偿命,且一贯自恃刚愎,传统的老顽固了。然,太后对这位儿子向来是包容到底,今日为何总感觉延福殿笼罩着一片沉重的气氛? 应是遇了不愉快的事吧,玉和想,又觉得炎翊马上就要出征,多少是作为妻子,这样熟视无睹的过去实在不好。故而,玉和将一脚迈入漱玉苑的腿收回,拐弯去了轩墨斋,一边吩咐青衣去热酒来。 所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嘛。 然而玉和在轩墨斋转了一圈没看见炎翊人影,就连与之要好的阿承也没有看到。正默叹要浪费酒时,忽然感觉头上屋顶有震动。玉和退出房间,往屋顶上一瞟,霎时了然,转手拎了两坛酒飞身上屋。 待玉和在屋顶上站稳,便见炎翊四仰八叉地躺在屋顶上,双目无神地看着满天繁星,而阿承则坐在旁边,正一脸惊叹地看着自己。 不得不说王妃厉害啊,他都是爬云梯上来的。阿承如此叹道,一边行礼:“见过王妃。” 玉和笑了笑,对炎翊道:“有酒,要吗?” 炎翊不答,阿承则立马回答:“王妃好主意,那奴才就退下了。” 玉和张了张嘴,还没蹦出字来,阿承就已消失不见。 玉和略带歉意地说:“打扰你们了?” 炎翊仍是没有回答。 玉和并不计较,她在炎翊身边坐下,将一坛酒递给他。过了半晌,炎翊起身接过,但没有喝。 “这酒啊,是我们君后亲自酿的,”玉和自顾道,“我取名为解忧酒。” “……林月君后酿的酒,为何你取名?”炎翊低声道。 “我们关系好呗,”玉和一边笑道,一边端起坛子喝了一口,“你慎王终于不在我面前笑了,难得。” 炎翊也喝了一口酒。 玉和长长地叹了一声:“开始的时候,我还差点信了你那笑脸,后来经莫姑一点,我就明白了,也理解。” 炎翊看她。 “宫里的孩子,都不容易,”玉和躺了下去,一手枕着脑袋,另一手往嘴里送酒,“我以为我来大英可以远离那些乱七八糟的是是非非,没想到竟然是从虎穴到狼窝,太糟糕了。” 炎翊道:“你醉了。” 玉和看着他的背影,嗤的笑了一声,继续道:“其实我挺羡慕你。” 炎翊不语,只看着坛中酒。 玉和又倒了口酒:“我啊,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母君向来对我冷淡,父亲下落不明,还天赋异常,十几岁被派出去打仗杀人……我记得有一次,敌军将士将我们包围了,根本无法向外求援,我那时就带着我的兵,一点一点厮杀到最后一层包围圈,那时候,只剩我一人了……” 炎翊的眉毛轻轻皱起,他知道这个故事,玉和凭此一战封神,从此所向披靡。 玉和往嘴里倒酒,喝到心满意足时拎着酒站起,失神着说:“他们以为我有神助,其实只有一个十四岁的小孩,想拼命活下去而已。” 玉和又道:“我那时想,赢了,就再也不上战场。” “你呢?风流王爷?”玉和用酒指了指炎翊,笑着说,“你们大英深宫,比之战场,如何?” 炎翊望着叹中酒,里面是满满一坛的星星,他不禁抬手喝下一口:“彼此彼此。” 炎翊抱着酒坛,喃喃道:“很久没有人这样与我说话了。” “那很久以前与你这样说话的人是谁?”玉和道。 炎翊沉默片刻,他说:“我娘亲吧。” “太后?”玉和意外地挑眉。 谁料炎翊摇了摇头,一边喝酒,一边道:“太后……送了娘亲一碗堕胎药,娘亲没了孩子,父皇震怒,将我交给娘亲抚养。” “那你娘亲是……” “她,是先皇的俪贵妃,”炎翊抬起头,不由勾起嘴角,眼里全是星星,“她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也是最勇敢的人。” “今日,在我们面前被押下去的犯人,就是她。”炎翊的语气低下来,狠狠地灌了自己几口酒,力气重的想是要惩罚自己:“我应该早认出她来的!” 玉和沉默了,她也跟着喝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炎翊,”玉和看他,“世事难料。” 炎翊不说话,又喝了口酒。 “六岁的时候,有人给我下毒,是阿承的母亲救了我,”炎翊低声道,“阿承的父亲,是茗家的仆从,茗家倒台后,阿承和他父亲流落街头。” 玉和轻声问:“你觉得有愧于阿承?” 炎翊不语,只一顾喝酒。 六岁就开始去成熟,何尝不是一种痛苦呢? 玉和一口一口喝着酒,待到酒快见底时忽然起身摔坛,气势汹汹地对炎翊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你这个朋友,我林玉和交了!” 随着玉和一声,大把大把的酒入了喉肠,渐渐不知今夕何夕,俱都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这样的结局是,次日明烈的阳光穿过窗射在玉和熟睡的脸上,令得玉和不得不转身,费力地睁开眼。眼前赫然就是炎翊的脸。 第七章 变化 - 玉和传 - 菲莫 慎王殿下炎翊自早朝后进宫,一直在皇帝的勤政殿内,故而玉和很容易找到了他所在之处。只不过勤政殿始终大门紧闭,似乎有什么重要事情正在商谈。 慎王妃玉和在勤政殿门前来回踱步,迟迟不肯离去。总领太监李公公实在看不下去,招呼徒弟带上把伞,亲自上前劝说:“慎王妃娘娘,奴才斗胆说一句,纵使您担心慎王殿下,可您身为臣妇,在这儿门前站实在不合规矩……您瞧这太阳多刺眼,要不先打了把伞回府?” 青衣上前一步接伞,玉和却按住她的手,笑了笑道:“公公说得有理,不如你进去替我通传一声,让皇上宣我进去?” “这……”李公公眉头一皱,万分为难地说,“王妃娘娘可为难奴才了。” “那本宫便站在这儿吧。”玉和道,神情自如。 李公公皱着眉叹口气,也无可奈何。 过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勤政殿的门终于开了。先是几名大人走了出来,纷纷侧目,不尴不尬地行了礼,其中一位生得一张刚正不阿脸的大人走上前拘了一礼道:“慎王妃,容臣说一句,您在这儿实在不妥。林月的习俗规矩……” 玉和却直接皱着眉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只道:“本妃不容,你退下罢。” 青衣暗自竖起了大拇指。 “你!”那位大臣气极,狠狠地一甩袖子便踏步离开。 “王妃娘娘莫见怪。”又一位大臣走上前行礼,这位大臣生得与前位不同,眉毛略细,笑得憨态可掬,可惜脸上饱经沧霜,笑容显成熟了许多。 “你是何人?”玉和挑眉问。 “微臣为兵部尚书,”此大臣笑道,“华太师生性刚正,还望娘娘海涵一二。” 玉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无碍。” 大臣又行礼才转身离去。 没过多久慎王走出殿门,见玉和等候此处,心中略有惊讶。令他更惊讶的是,他才走近了些,这位桀骜不驯的王妃竟向他行礼了一番。炎翊挑起眉问:“不知王妃此来,有何要事?” 玉和却不先回答,抬了抬下巴问:“那人是谁?” 炎翊顺着看去,道:“向尚书?还是华太师?” “姓向……”玉和琢磨片刻,“和艳贵妃有关系?” “嗯,是艳贵妃的父亲。”炎翊答道,又颇为好奇地看向玉和思考的模样,嘴角不由上扬:“想什么呢?” 玉和回了神,登时看到面前放大的脸,不由心神一跳,脸上都红了几分:“你,你干嘛呢?” 炎翊笑得更加意味深长:“你脸红什么?” 玉和瞪了他一眼,舒了口气平复心情:“我从母后那回来,皇上要你出征?” “嗯,”炎翊点点头,“怎么,玉和担心我?” 玉和哼了一声,看都不看他一眼,抬起脚就往前走,深觉得自己再瞪此人眼睛得抽筋不可。真是的,她好好的非来这儿等他做甚?奇怪,太奇怪! 冷宫,清德苑。 初秋的天,不冷不热。令兰自从得了母族的照料,生活上一应好了许多,整个人也随之积极起来。这不,这一日她拉着茗氏进屋梳妆,说是女人要体面些才好。 茗氏百般无奈下坐在了板凳上,由着令兰折腾自己的头发,一边叹气道:“都是呆在冷宫的女人,面容再好看又如何,谁看呢?” 令兰笑了笑:“女为悦己者容,难道前辈不喜欢自己吗?” “……你这说法,倒是有趣得很。”茗氏不自觉勾起点笑来,她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忽而想起数年前的事情来,已经过了许久了,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往事在脑海中一一走过,茗氏叹了口气,轻声道:“时移世易啊。” “嗯?前辈说什么?”令兰问。 “没什么,”茗氏轻轻摇头,须臾,她又道,“令兰,若有一日你出去了,你会如何?” 令兰手中动作渐渐慢下来,她笑,一如进冷宫前的笑容一样:“自然该如何便如何。” “错!”茗氏的眉头皱了起来,声音拔然提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吓得令兰手上一抖,几缕发丝便掉了下来。茗氏丝毫不觉,只气呼呼地转过头,冷着声音说:“你来这破地方历练一番,是让你怎么来怎么去的?你当完璧归赵啊?” “前辈……” “你啊你,”茗氏气得直摇头,“你这样下去,呆在这里是死,离了这里也是死。后宫里不需要温柔似水、纯真善良的女子,懂吗?” “我……”令兰咬着唇低下了头。 茗氏深深呼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道:“你想离开这里吗?” 令兰点点头:“自然想的。” “那就拿出你的决心来,”茗氏死死地看着令兰,像是要把她盯出来一个洞,“抓住一切机会出去,不要指望有人会来救你,这世上所有的机遇,都得自己争取……哪怕代价是亲友的牺牲,明白吗?” 令兰却抬起头来,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决:“这样的牺牲,我不要。” “不,你需要!”茗氏的声音又高了一倍,她已不再年轻的脸上写满刚绝,“令兰,他们是心甘情愿为你牺牲。你的不要,是对他们付出的否定和舍弃,才是最残忍无情的。” 令兰愣住了,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来。一时无言。 茗氏看着她的模样,眼里头闪过不舍,她想狠下心说话,最后还是归为一叹:“唉,想你那位皇后姐姐,也是为你付出了许多吧……”茗氏这般叹道,又转身面向镜子,似自顾自说道:“你啊,千万别辜负了她。” 令兰闻言,眼里不禁泛起泪花,她咬着下唇重重的点头,重新挽起茗氏半白的头发,一下一下轻轻梳起来。令兰想,皇后娘娘与她情深义重,她必须出去,查明真相,为大皇子报仇,才能让娘娘在九泉下瞑目。 待令兰为茗氏梳好头发,整理好面容,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太后娘娘驾到!” 令兰与茗氏面面相觑,前者茫然,后者则了然一笑。 终于来了啊。 在茗氏心中姗姗来迟的皇太后娘娘,此时正端坐在冷宫正中央,腿上仍盘坐着先前的白猫,状似悠哉地等众人行完礼。遂后,锦安出声问下四方:“废妃茗氏可在?” 无人回应,四下安静得可怕。 锦安又说了一遍:“废妃茗氏可在?” 还是没有人回应。 锦安看了一眼太后,轻咳一声:“先帝废妃茗氏出列。” 还是一片安静。 “先帝俪贵……” 话还没说完,太后忽然站起来,腿上的猫乍时受惊逃走。太后几乎要不顾往日仪态来,怒声道:“茗芙蓉!给哀家滚出来!” 下跪之中的令兰浑身一颤,她从未见太后发这样大的火,饶是曾有慎王妃殿前无状,太后也不曾这样啊。 正这样想着,茗氏忽然将手放在令兰手上,令兰不由转头去看,只见茗氏幽黑的眼眸。猛然间,茗氏先前的话重响在耳畔—— “抓住一切机会出去……哪怕代价是亲友的牺牲。” 上边,是太后的气极反笑:“好啊,茗芙蓉,是不敢出来了吗?你当年使龌龊手段……” “救驾!太后遇刺了!快来人啊!” 话还未说完,茗氏从盘发间拔出发簪,猛地从人群中站起,直直往向太后脖子刺去。眼看着就要刺到太后,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影忽然挡在了太后身前,那发簪稍稍一偏,刺到了那人的左肩。 待带刀侍卫赶到,太后才稳住身形,由锦安掺着坐回椅上,她定睛看去,不由讶然:“景妃?” 令兰捂着受伤的肩膀低头跪下:“牢太后惦记,臣妾废妃令氏。” “你……为何?” “入了后宫,太后就是臣妾的主子,主子有难,臣妾怎敢不救。” 太后闻言点点头,示意锦安将她扶起:“你这傻孩子。锦安,还不带景妃下去包扎?” “多谢太后体恤。” 这边令兰低着头被锦安带了下去,另一边的茗氏已近癫狂之态。 太后理了理衣襟,手搭在一边侍女的手上走上前,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地上的人:“茗氏,辛苦一辈子,有什么话说?” “呵呵……何所姒啊何所姒,”茗氏忽然笑起来,用手指着太后道,“我才要问你,辛苦一辈子,值得吗?” “这辈子,我有先帝,有翊儿,我值得了。”茗氏虽有被刀架在脖子上,但她毫无畏惧之色,一点一点从地上站起,癫狂地看着太后,看着太后一点点失神,她疯狂地说道:“太后!你是万人敬仰的皇太后娘娘啊!你瞧瞧你,满身荣华,一身伤痕!你以为皇上爱过你么?你以为翊儿真的孝顺你吗……你再看看我,虽然过得不好,但是我什么都有了!我的这些,你就是发了疯也得不到!得不到!哈哈哈哈……” 太后气极,额上的青筋暴起,狠狠地给茗氏扇了一巴掌:“凭你也配提先帝?配提翊儿?哀家现在就要你死!谁也就不了你!来人,送她去午门腰斩!” 茗氏还在笑,任由侍卫将自己拖出去,她笑得前仰后合,神态全无:“何所姒!你的一生就是个悲剧!” 太后闭着眼,虚脱无力地坐到椅上,牙关紧紧咬着,始终不语。 玉和和慎王闹别扭,气呼呼地一人走在前面,也没来得及看路,差点就要撞到转弯过来的侍卫。 “哎呀,”玉和皱起眉来,抚着额头,“谁啊?” 两位侍卫拖着犯人跪了下来:“娘娘恕罪,奴才奉太后懿旨要将此人送去午门腰斩的。” “腰斩?”玉和一惊,腰斩之人,一时半刻根本死不了,最后腰斩的痛苦会一直存在直至死亡。太后,是这样冷酷的人吗? 玉和探究地看向被押着犯人,此人低垂脑袋,头发凌乱,根本看不到脸。 后头的炎翊这时已走近来,看向玉和:“怎么了?” 玉和偏头看他:“母后……要送她去腰斩?” 炎翊一愣,似乎也不相信母后能做出如此举动,不由看向犯人,只觉得熟悉得很,可……炎翊实在说不上来。 “此人是……” 一名侍卫连忙回答:“回禀慎王,她刺杀太后,污名实不能染耳。” “刺杀母后?”炎翊又是一愣,眼中满是关切,“母后可有受伤?” “太后受了惊吓,但并无大碍。” 玉和不禁一笑,看向炎翊:“这可真是有了趣了。前朝元蒙叛乱,你被皇上派去讨伐,后宫太后遇刺,你们大英的前朝后宫,这是要变天啊。” 炎翊微微一笑,轻轻敲了一下玉和脑袋:“我这边前面要出征,后边王妃看戏,慎王府的天也是要变啊。” 玉和瞪眼:“滚……我哪里看戏了?” 炎翊笑而不语,转头对侍卫说道:“腰斩不必,前朝战火日日流血,后宫能少些是些,便改斩首罢。母后若问起,只管说是本王所言。” 侍卫低头称是,押着犯人起身离去。 “你?有这么好心?”玉和看他,“莫不是那犯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吧?” 炎翊摇头:“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玉和不以为然。 “母后遇刺,我们应去寿成宫探望探望。”炎翊又道,见玉和一脸不大情愿的样子,说:“这回儿皇兄该到了,不一会儿后宫嫔妃也要到了,届时给你安个不孝的罪名你可愿意?” 好吧,谁让她林玉和在大英的地位岌岌可危啊。玉和叹了口气:“不愿意,走吧。” 炎翊心满意足地和玉和并肩前往寿成宫。 此时的寿成宫,殿外站着一众嫔妃及几个皇子公主,殿内有皇帝、艳贵妃和跪着的太医们。这番场景过于隆重庞大,以至于玉和来时,差点没以为太后要就此驾鹤西去了。 太后被一众人安排着躺坐在床上,闭着眼睛不说话,任由太医们在那儿说话。直至炎翊到来,太后才有了点反应。 “翊儿,”太后低声念了一句,却又沉默片刻,“……你们出去罢,哀家想和慎王单独说说话。” 玉和不知哪里忽感,颇为同情地看了眼身边人,在遭到炎翊的笑脸杀后恹恹地随着众人退了出去。 寿成宫的延福殿渐渐安静下来,待到殿外的喧闹也平息了,太后才睁开眼看向小儿子,说话声低低的,像是在等待惩罚的犯人。 “我的儿,茗氏死了。” 炎翊脸上惯有的笑容忽然僵住,他有些没听清,问:“母后,您说什么?” 声音一如往常平稳,但太后仍是察觉到儿子语气中的颤抖,她如同认命般地说道:“茗氏死了,她发了疯要刺杀母后,她……该死。” 炎翊发了怔,他觉得眼前这位老母亲在跟他开玩笑,他摇着头笑了笑:“不可能,您说笑呢。” “……算时间,她现在应已被腰斩了吧。”太后抬起头,双目看向床前的西洋钟。 “腰斩?”炎翊迟钝地开口,脑中掠过方才被侍卫押着的犯人,忽然间如同晴天霹雳,几欲是要站不稳。炎翊的眼眶已经开始发红:“不可能,你骗我!” 太后没有回答,她选择重新闭上眼,让自己仿佛睡着了一般。 “你答应我的,你答应过我的。”炎翊就像是醉了一般,神色迷离,唯有不同的是他站得稳稳的,仿佛脚扎了根一样。炎翊心如刀绞,可偏偏又毫无一滴眼泪落下,他只道:“你说,只要我安分,就会放了她……就会好好活着的。娘亲,怎会说话不算话?” “娘亲”二字如同刀一般深深地扎进太后心中,她坐起身,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小儿子:“你说什么?娘亲?我才是你的娘!茗氏不过一个贱妇,是哀家含辛茹苦生了你!是哀家保得你这份亲王荣耀!茗氏、茗家,早在这世上消失了!” 炎翊没有回答,他深深地看着太后,眼神陌生得仿佛从未认识一样。他躬了躬身,语中没有任何情绪:“儿臣告退。” 太后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炎翊退后,殿内又安静了一会儿。皇帝没有进来,太医也没有进来,那些嫔妃也没有进来,最后,锦安进来了,同时端了一碗黄米粥。 “太后受惊了,吃些粥吧。” 太后闻言,抬起眼看她,眼眸内,只见一片心碎。 “锦安,”太后问道,“哀家……错了吗?” 锦安愣了愣,她有些不知道太后的问题是指什么,是杀了茗氏?还是方才与慎王的争执?亦或者是许多年前送给俪贵妃的堕胎药?还是最初选择嫁入东宫? “太后没有错,”锦安回答,她以笑意安抚道,“爱子心切罢了。” 再说炎翊,面无表情地回了府,整得玉和有些莫名。她是知道太后的厉害,说起话能气死人不偿命,且一贯自恃刚愎,传统的老顽固了。然,太后对这位儿子向来是包容到底,今日为何总感觉延福殿笼罩着一片沉重的气氛? 应是遇了不愉快的事吧,玉和想,又觉得炎翊马上就要出征,多少是作为妻子,这样熟视无睹的过去实在不好。故而,玉和将一脚迈入漱玉苑的腿收回,拐弯去了轩墨斋,一边吩咐青衣去热酒来。 所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嘛。 然而玉和在轩墨斋转了一圈没看见炎翊人影,就连与之要好的阿承也没有看到。正默叹要浪费酒时,忽然感觉头上屋顶有震动。玉和退出房间,往屋顶上一瞟,霎时了然,转手拎了两坛酒飞身上屋。 待玉和在屋顶上站稳,便见炎翊四仰八叉地躺在屋顶上,双目无神地看着满天繁星,而阿承则坐在旁边,正一脸惊叹地看着自己。 不得不说王妃厉害啊,他都是爬云梯上来的。阿承如此叹道,一边行礼:“见过王妃。” 玉和笑了笑,对炎翊道:“有酒,要吗?” 炎翊不答,阿承则立马回答:“王妃好主意,那奴才就退下了。” 玉和张了张嘴,还没蹦出字来,阿承就已消失不见。 玉和略带歉意地说:“打扰你们了?” 炎翊仍是没有回答。 玉和并不计较,她在炎翊身边坐下,将一坛酒递给他。过了半晌,炎翊起身接过,但没有喝。 “这酒啊,是我们君后亲自酿的,”玉和自顾道,“我取名为解忧酒。” “……林月君后酿的酒,为何你取名?”炎翊低声道。 “我们关系好呗,”玉和一边笑道,一边端起坛子喝了一口,“你慎王终于不在我面前笑了,难得。” 炎翊也喝了一口酒。 玉和长长地叹了一声:“开始的时候,我还差点信了你那笑脸,后来经莫姑一点,我就明白了,也理解。” 炎翊看她。 “宫里的孩子,都不容易,”玉和躺了下去,一手枕着脑袋,另一手往嘴里送酒,“我以为我来大英可以远离那些乱七八糟的是是非非,没想到竟然是从虎穴到狼窝,太糟糕了。” 炎翊道:“你醉了。” 玉和看着他的背影,嗤的笑了一声,继续道:“其实我挺羡慕你。” 炎翊不语,只看着坛中酒。 玉和又倒了口酒:“我啊,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母君向来对我冷淡,父亲下落不明,还天赋异常,十几岁被派出去打仗杀人……我记得有一次,敌军将士将我们包围了,根本无法向外求援,我那时就带着我的兵,一点一点厮杀到最后一层包围圈,那时候,只剩我一人了……” 炎翊的眉毛轻轻皱起,他知道这个故事,玉和凭此一战封神,从此所向披靡。 玉和往嘴里倒酒,喝到心满意足时拎着酒站起,失神着说:“他们以为我有神助,其实只有一个十四岁的小孩,想拼命活下去而已。” 玉和又道:“我那时想,赢了,就再也不上战场。” “你呢?风流王爷?”玉和用酒指了指炎翊,笑着说,“你们大英深宫,比之战场,如何?” 炎翊望着叹中酒,里面是满满一坛的星星,他不禁抬手喝下一口:“彼此彼此。” 炎翊抱着酒坛,喃喃道:“很久没有人这样与我说话了。” “那很久以前与你这样说话的人是谁?”玉和道。 炎翊沉默片刻,他说:“我娘亲吧。” “太后?”玉和意外地挑眉。 谁料炎翊摇了摇头,一边喝酒,一边道:“太后……送了娘亲一碗堕胎药,娘亲没了孩子,父皇震怒,将我交给娘亲抚养。” “那你娘亲是……” “她,是先皇的俪贵妃,”炎翊抬起头,不由勾起嘴角,眼里全是星星,“她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也是最勇敢的人。” “今日,在我们面前被押下去的犯人,就是她。”炎翊的语气低下来,狠狠地灌了自己几口酒,力气重的想是要惩罚自己:“我应该早认出她来的!” 玉和沉默了,她也跟着喝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炎翊,”玉和看他,“世事难料。” 炎翊不说话,又喝了口酒。 “六岁的时候,有人给我下毒,是阿承的母亲救了我,”炎翊低声道,“阿承的父亲,是茗家的仆从,茗家倒台后,阿承和他父亲流落街头。” 玉和轻声问:“你觉得有愧于阿承?” 炎翊不语,只一顾喝酒。 六岁就开始去成熟,何尝不是一种痛苦呢? 玉和一口一口喝着酒,待到酒快见底时忽然起身摔坛,气势汹汹地对炎翊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你这个朋友,我林玉和交了!” 随着玉和一声,大把大把的酒入了喉肠,渐渐不知今夕何夕,俱都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这样的结局是,次日明烈的阳光穿过窗射在玉和熟睡的脸上,令得玉和不得不转身,费力地睁开眼。眼前赫然就是炎翊的脸。 第八章 惦念 - 玉和传 - 菲莫 不得不说,炎翊长得还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的。此时炎翊还睡着,玉和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人,脑子里一片空白。忽然,她像是失了魂似的,鬼神出差地将手抚上他的脸庞,低低地说:“长这样做什么……” 这边的炎翊尚在梦中,他梦见了幼时在茗氏膝下的日子,去世的父皇也还在。那一天,茗氏把他叫到身边,抚摸着他的脸,微笑着说:“翊儿,你长大了。” 小小的炎翊茫然地看着茗氏,他问什么是长大。那时候的茗氏笑得像个孩子,一脸贼兮兮地说,长大了,就不教练字了。 “娘亲不教了?”小炎翊顿时一喜,眼里都放出光来,想着终于能逃出魔爪了。谁想到一旁的父皇开口:“翊儿已六岁,该学一学一些防身之术了。父皇因此寻得了一位高手教你……” 炎翊喜出望外,兴奋地望着父皇,期待着接下来的话,却指听茗氏笑道:“没错了,就是你娘我。” 晴天霹雳。 茗家从前是游走江湖的,先帝尚未登基时与茗家独女结情,茗家也随着女儿一同进京。进宫后的茗氏始终渴望有一日能将自家功法传给下一代,眼见机会来了,又岂能放过。 虽然在茗氏手下学武的日子十分不易,却成了炎翊永远无法追回的曾经。他梦中这般想着,眼角不由沁出泪来。 恍惚中,有人替他拭去了眼泪。炎翊渐渐睁眼,只见一脸怔愣的玉和,一边还保持着为他擦眼泪的姿势。 玉和猛然归神,腾一下从床上弹起,下床、穿鞋一气呵成,她扬声对门口喊:“青衣!” 这丫头,胆子越来越肥了。居然敢趁她醉酒人事不省,将她和慎王和衣躺了一夜! 青衣低垂着脑袋,身后领着伺候洗漱的侍女入门,却对王妃的愤怒熟视无睹。待一切都妥当后,炎翊笑着先出了门去正厅。玉和黑着脸看着低头不语的青衣。 “你如今胆子越来越大了,”玉和劈头骂道,“谁允许你将我和慎王放在同张床上了?” 青衣的声音很小,几乎是听不见,她说:“您和王爷不是夫妻吗……” “你说什么?大点声!”玉和厉声道。 青衣却没有回答,似是吓怕了一般。 “青衣!”玉和本是没有多生气,如今却是气上一层,“把头抬起来。” 青衣抬起小脸,却是一张哭花了的泪脸。也不知她是着了什么魔,竟是往脸上涂了乱七八糟的各色胭脂,现在又全都被泪水糊成一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你……”玉和哑言,气也顿时消了一半,不知该哭该笑:“你这丫头,好端端的涂什么胭脂水粉?” 青衣顿时哭得凶了起来:“呜呜……她们都说,呜呜……大英女子,都是要涂了妆侍奉才得体的……” 玉和表示不信:“你几时关注大英女子了?” 青衣噎上一噎,脸上燃起可疑的绯红,她又把头低下去,嗫嚅道:“也没……关注……什么的。” “嗯哼?”玉和表示深深地怀疑,却也不戳穿她,只道:“你怎么哭成这样?是有谁笑话你了?” 青衣更是委屈极了,她啜泣着说:“今早院里的丫鬟婆子都笑话我……我,我好歹是您身边的人,她们不敢当着我面笑话……就背着我憋着笑,当我不知道么……呜呜……” 玉和本是饶有兴趣地听听,可到后面笑意渐渐僵住,脸色越发不大好看。这满院的人,除了几个近身伺候的女使,尽是大英的人,如今她们敢笑话青衣,他日也就敢笑话自己,当真是好的很,竟这样不把她放在眼里吗? “她们倒是胆大着很。”玉和神色不善,恨声道。 青衣伤心很了,没头没脑直接说:“就是!如今在大英,她们竟个个看着说慎王不重视公主,就是花架子,只管捧着供着。这大英简直人人可恶,为什么女子的地位还要去看那男子的重视宠爱?男子这般说便算了,连那些丫鬟婆子也一同这般认为,这算什么啊?” 玉和沉着声,袖中的手纂成一个拳头,她气的发不出声音,可是她竟然也说不出什么反驳来。她现在恨不得把全院的丫鬟婆子叫来狠狠训斥一顿,可是她又无可奈何,大英女子只管三从四德,就像那宫中的老太后一样迂腐。玉和试着张了张嘴,可惜发不出声。她看着青衣抽泣的脸,她站起身走近她,轻轻将她扶起,拭去她的泪痕,说:“来,我帮你重新梳妆吧。” 青衣却是一愣,不知悲喜地问:“那,那些丫鬟婆子呢?” 玉和沉了沉,一边带着青衣坐在梳妆台下,一边道:“她们的愚蠢,我们不必在意。若有人再这样暗中嘲笑,你便明着训斥她。告诉她我们林月女子,文可治国,武可安邦,大英莫说女子,连男子也比不了。” 青衣点了点头。玉和的神色却阴晴不定,她沉默着为青衣擦去花掉的妆容,为她重新上妆。玉和回想起莫姑临行前的劝告,她如今在这大英国毫无根基,毫无势力,除却“公主”这身华丽的外衣,她几乎是任人宰割了。 “玉儿,你必须靠自己,在大英站稳脚跟来。” 玉和为青衣上妆毕,门外正有侍女通报:王妃,宫中来话请王爷进宫受旨。太后请您和侧妃前去千里亭等候恭送王爷。” 玉和手上动作一顿,口中喃喃:“竟这么快吗……” 大英太和殿里,众臣跪地俯首,总领太监李全打开玉轴圣旨,朗声宣读:“应天顺时,皇帝制曰:北元蒙背信忠诚、嚣张跋扈,滥杀我大英官员、鱼肉我大英子民,朕心甚痛,定要元蒙血债血偿。令慎王为帅,那元扬为辅,率二十万将士讨伐元蒙,切凯旋归来,壮我大英士气,扬我大英声威,绞杀北狄气焰。钦此!” 在众人齐呼的“万岁”间,慎王炎翊三跪九叩后接过圣旨,神情庄重:“臣定不辱使命!” 太和殿的钟声一声声荡漾在兆都当中,骑着快马的太监将圣旨自帝京一路奔喊到边城,无数百姓高呼万岁,几乎所有大英子民都相信,这是一场必胜的战役。即便对方是凶猛蛮族,即便领兵的慎王殿下从未上过战场,但所有骄傲的大英人都认为,只要朝廷的兵马到,元蒙必败无疑。 千里亭。玉和上一回来这里还是仲夏之季,眨眼间已过了三个月,天气越来越凉,那时候的清泉小溪、郁郁杨柳也换成了萧瑟。三个月,玉和送走了母国使者,嫁入了大英皇室;皇宫里没有了皇后和嫡长子,温柔的景妃被送入冷宫;前朝战火里元蒙愈战愈勇,从一个不受待见的藩国到不可忽视的猎鹰…… 玉和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惆怅了许多。她不由得将目光转向身侧的里尤侧妃,她的三个月又经历了什么呢? 似乎是站着等了许久,玉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终于,浩浩荡荡的慎王军队举着写有“英”字和“慎”字的旗帜走了过来。 军队快走近了,渐渐停下步伐。阵前有两人两马似乎交耳了一会儿,两人带着几个亲兵骑马奔了过来。 玉和远远看着那马上身着军装铁甲的男子微笑着策马而来,她渐渐失了神,将近正午的阳光轻轻的安置在那人身上,他就这样笑着过来,风卷起他的长发,意气风发。 恍惚想起从前的自己,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少年英雄,昂首马上?玉和这样想着,看着,也和那马上的少年一起微微笑起来。 炎翊策马走近,一个翻身下了马。他一下马便是众王府随从向他行礼,纷纷说着恭送祝贺的话,唯独眼前这位王妃,只微微欠了身,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 他以为这位王妃不爱笑,不是说玉和总是板着脸,实是很多时候玉和表现出来的笑意鲜少达眼底。炎翊忽然不想开口说话,只想就这么静静对视着,他害怕他一张口,他的王妃就要把她少有的笑容收了回去,换成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 昨日夜里二人痛快对酒,炎翊想着,要是能常常见到她这样痛快恣意的样子改多好。 青衣眨了眨眼,看着眼前两位主子你看我我看你,时间着实有些长了,故而轻轻咳了一声。 这一声,玉和回了神,炎翊身边的阿承也将视线转移。 ……?阿承望着青衣,似乎像是看见一个新人。青衣……怎么会上妆了? 而且,还十分好看,比之王妃更美。 青衣察觉阿承的视线,脸上不由一红,又狠狠挖了一眼对方。 阿承一脸莫名,可心里又说不出的喜滋滋。 玉和收了些许笑意,对炎翊:“慎王此次远行,一路顺风。” 说得好像他慎王炎翊是要去郊游一番。 炎翊微不可见地皱上眉头,对玉和道:“谢王妃关怀,王妃独自在家,也需记得保重身体。” 玉和挑起眉,这话是怕她忧思过甚而伤心肺?她不由哼了一声:“我自有青衣陪伴,开心自在得很。” 炎翊一愣,不由笑起来,惹得玉和尴尬,她抿起嘴,眼神瞟向别处,半了道:“我也并无他意,王爷莫要误会。” “自然自然,”炎翊含笑,轻轻点了点头,“玉和有青衣相伴,如我有阿承相伴,并不孤独。” “这……一样?”玉和疑问,心中腹诽。想当初莫姑临行,可是悄声说过炎翊身边有一位小厮,衣着打扮皆为不俗,平日炎翊探访毓庆行宫都不曾带上,就连炎翊宿烟花酒地,也未听过他身边有一位叫阿承的侍卫。这可见二人情义深厚,非寻常人情。而玉和进府三月,慎王炎翊不曾与她同塌而眠,亦不曾与侧妃同房,甚至连勾栏瓦肆都少去,只与阿承形影不离,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简单想象二人的关系。 炎翊挑起眉,看着自家王妃摆在脸上的表情变化,不可不谓之一丰富。炎翊挑着的眉渐渐皱起:“你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玉和连连摆手,“人各有难言之隐……只是我与青衣是自小一同长大,感情如姐妹一般。” 炎翊愣了愣,却只垂眼轻轻一笑。他自小孤独,即便有阿承,虽然亲密,他也没有真正将其作为如兄弟手足般的存在。而现在玉和却说,她与侍女青衣情同姐妹,明明是尊卑不分的话,可炎翊听了却不刺耳,只是佩服。他轻轻说:“能有这样的情分,是福气。” 话了,炎翊躬身行礼:“就此别去,王妃珍重。” 玉和被他的举动怔住了,想着这大英男子竟肯对女子行礼了?她本还想说什么,却觉炎翊似乎神色深重几分,忽的开不了口。是有怎样的情分是福气?他和阿承没有吗?又或者炎翊想起曾经在俪贵妃膝下的日子? 如此,玉和也不由沉下来,轻声说:“一路保重……最好,不要少什么胳膊腿的。” 炎翊听此一笑:“好,王妃说什么便是什么。” 玉和横眉:“没和你开玩笑,听着些,战场不是勾栏瓦舍随意赏玩,你定得平平安安。” 炎翊看着自家王妃的认真劲,不由将手抚上玉和的头,轻轻摸上一摸:“知道啦。” 玉和耳根骤然红起来,眼神不自在的飘开,语气倒是凶得很:“知道就赶紧走。” 下一回送行她得来个珠钗满头,看那炎翊手往哪放。 炎翊见玉和颜色,竟笑得更开心了。他翻身上马,朗声说道:“既然王妃期望为夫凯旋而归,那自然不负所望!” “你……”玉和咬牙切齿,愣看着这泼皮无赖牵着马向远方奔去。 好得很啊! 这边有玉和咬牙切齿,另边就有里尤侧妃黯然神伤。赐容垂眉掩色,一副难舍丈夫的神色,可是她隐藏在袖口的丝帕,却已是皱皱巴巴的模样。 这回连悠儿也难过起来,侧妃没有做错什么,可是为何王爷王妃丝毫没有提及主子,王爷甚至连一个眼神也不曾给予,似乎侧妃只是一个随从,甚至连随从也算不上。 这偌大的王府里,有她里尤赐容的容身之所,但是没有她心之所安的地方。 送行完毕,玉和遣了众人回府,自己和青衣连着三两仆逛起街来了。逛街行为,本来肖姑是再三劝阻,说哪怕是要玩耍,也改换了王妃服饰作微服才行。玉和本身就是随心惯了,又不喜肖姑,连着把人领着王府众人回府作打发。 玉和才别过肖姑,远处又有一人踏马奔来,一路走马飞尘。那人远远见了玉和,将马停在千里亭外,一路奔来跪在玉和面前,叩拜道:“末将参加郡主!” 玉和浑身一震,似乎被这一声牵回前世,她颤着伸出手,想要亲自扶眼前的人,却最后停留在一半。玉和道:“子梧?” 眼前的少年抬起头来,眼睛里俱是亮晶晶的星星,嘴角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笑:“玉姐姐!是我!” “怎么是你?”玉和又惊又喜,她和青衣一起将眼前的少年扶起:“你怎么来了?……还长这般大了……你可是偷跑出来的?” 最后一句,玉和神色陡变,凶巴巴地说。 “没有没有!”少年连忙摇头,“我最近可乖了!我和萧叔现在在京城安顿下来了,萧叔开了家私塾,前阵子还生了个大胖小子呢!而且现在我已经是振威校尉了!” “当真?”玉和心喜起来。子梧是她第一次出兵打仗时遇上的孤儿,而萧叔是则是子梧的邻居。在战争里,萧叔没有了孩子,子梧失去了父母,玉和便收了萧叔和子梧当兵,作她的贴身侍从,又让萧叔做子梧的义父。说来子梧二字,还是萧叔取的。 子梧本名大伟,子梧是他的字,父母被乱兵砍杀时年仅十岁,后由萧叔抚养。仅接着跟随玉和从军,玉和记得临走前他还只是小小侍卫长,短短数月竟有如此造化,可见一斑。 “那是自然,”子梧朗声答道,“我见到了女君陛下!受到了陛下的提携,陛下说只要我肯踏实,来日定能做个将军……就像玉姐姐那样!领兵打仗!” 子梧说起这些事,眼里简直就在放光,仿佛做将军打仗指日可待似的。玉和不由噗嗤笑出来,轻轻摸了摸少年的头:“子梧,母君是鼓励你,不要太当真。” “玉姐姐!”子梧气极,“你,你再这样,我就不把信给你了!” “信?什么信?谁的信?”玉和一愣,忽的想起数月前和莫姑提到的写信,顿时发了疯似的要搜子梧身:“快给我!” 子梧灵敏地躲开,笑嘻嘻地说:“那我要玉姐姐喊我一声哥哥。” 玉和一顿,黑了脸:“你倒是胆子大!敢藏君后的信件。” 眼见玉和生气,子梧连忙把信递出去,连声告歉:“末将有罪!再也不敢了!” 玉和哼了一声,拿了信就要撕开信封,半晌动作一顿。一边把信给了青衣,一边问:“你不在林月待着,跑这来做什么?” “末将这不想您了嘛,”子梧笑嘻嘻地讨好说 “那您还生气吗?” 玉和不由被他气笑:“我哪里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了。走吧,与我和青衣一同去看看这大英街市,在慎王府先休上一夜,明日你再启程。” 子梧一喜:“是!” 而今已过午时,兆都的街市人往稀疏,大部分的人家尚在午休,唯有几家商铺半掩着门,几间小摊稀稀拉拉的布在街道两旁。 玉和素来不喜珠钗首饰,锦缎华彩,但凡出门也是简简单单几支发簪盘起头发,挑一件清爽干净的衣服穿上,红唇微微点缀,抹上淡妆。起初有车队仆从相拥,自显得有王妃之尊,如今又屏退了车驾侍女,除却那一身自带的贵族气息,只看得出是一名豪宅小姐。 “这大英街上,怎么如此人烟稀少?”玉和左顾右盼,神情有些失望。 “奴婢听阿承说,兆都向来是晚膳过后街市才热闹起来,那时候就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青衣笑着说,仿佛那些热闹的情景就在眼前了一样。 “是嘛……”玉和瞧着自家小姐妹兴奋的样子,贼笑起来,“你什么时候听阿承说的?” 青衣一噎,也不知如何开口,又听玉和笑说:“你今儿早上又是为何想起抹胭脂水粉了?又是阿承说的?” 青衣脸上一红,“我,我,我”了半晌,愣是说不出什么话来。玉和笑得更开心了,她说起阿承,也想起炎翊来,笑容忽然凝住,正色对青衣道:“青衣,你难道没觉得阿承和慎王关系匪浅吗?” “嗯?”青衣有些不明所以,“王爷和阿承,他们……不是亲如兄弟般吗?” “兄弟?”玉和表示怀疑,炎翊对阿承是好,吃穿用度皆是厚待,可她怎么觉得那二人虽看似情同兄弟,实际上更是主仆呢?炎翊对阿承,更像是对待一件所有物一样。 反观玉和和青衣,青衣虽常以奴婢自称,尊称玉和为王妃公主,但二人向来人前主仆,人后姐妹。在青衣心里,玉和更像是她从小长大的好友,她虽然从没有跟随玉和去征战,也很少接触到玉和成长时的磨难,但是玉和也同样很少接触青衣一路走来的心历路程,她们是平等的,有各自的想法和性格,互不干预。 一旁的子梧听着二人对话,不由皱眉,心里总觉得不舒服,他插嘴道:“玉姐姐,我肚子饿了。” “嗯?”玉和偏头,看向正午的日头,这才恍然:“已过了午膳的时候啊……子梧,你想吃些什么?” 青衣也饿了,视线跟随子梧的目光定在附近的小摊上,摊铺上写着三个大字“馄饨铺”。 “我想吃那个……馄饨。”子梧道。 “好,”玉和轻声应道,领着二人走去,寻了干净位置坐下,玉和招呼老板:“店家,来三碗馄饨。” “好勒!” 馄饨呈上来,青衣观其样貌,品其味道,评价道:“这不是我们那的云吞扁食嘛,就是这味道更浓点。” 子梧点点头:“想不到在大英还能吃到林月的食物。” 玉和品上一口鲜汤,顿时觉得伟中一片温暖,听得二人谈话,笑道:“云吞哪里都有,只是各地叫法不一罢了。比如林月西北部木成,叫它抄手,西部木安则称包面,而大部分林月人叫云吞、扁食,这里大英叫作馄饨,而再往东北的袭戎,又叫清汤或者汤饼。” 青衣听此,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子梧则叹道:“玉姐姐知道的真多。” 玉和一笑:“等子梧当上大将军,行军打仗,走得路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子梧的眼亮了亮,一想到将来能当将军打仗,心里头就高兴得不得了,吃馄饨的动作也欢快了许多。 玉和看着他,笑意愈发明显,她叹道:“等你有机会去走着万千世界,你会发现人间色彩,从不局限于一方水土。” “……什么意思?”子梧摸不着头脑,“世间万物自然是大的,一方之地当然不能概括啊。” 玉和摇头:“等子梧再大些,就知道啦。” 子梧气了,把手中的勺子扔在碗中,狠狠道:“我已经十四了!” “十四啊,难道不是孩子吗?”玉和笑道。 “哪里是啊,”子梧争辩,“玉姐姐你也是十四就开始领兵打仗,行军之间哪里看得出上孩子!” 玉和笑意一顿,嘴角漫上苦涩。如若可以,谁想十四岁的年纪就经历那些杀戮。 青衣近来眼里见极好,冲着子梧一顿说:“好好吃你的云吞,食不言寝不语,你萧叔没教吗?” 子梧睁大了眼,嘴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明明是,青姐姐先开口的…… “好啦,”玉和柔声劝道,“吃好话,我们去榭阁听戏吧?” 子梧还没从刚刚的困惑中解脱,青衣立马拍手赞成:“多谢王妃!” 第九章 荒诞 - 玉和传 - 菲莫 次日卯时一刻,慎王府便迎来了宫中御使,称是太后许久不见王妃,召进宫中叙话。 彼时玉和方用早膳,听此不由呜呼哀哉。做大英的媳妇怎么这么累,明明前些天才见过面……本想送送子梧,如今也不成了。 玉和叹口气,将写给子安的回信封好,交给子梧,二姐弟唏嘘短叹了一番,互道了平安,玉和请青衣代她送送子梧。 而后,玉和万般不愿的带着肖姑进宫。 进了延福殿,太后尚在偏旁礼佛,玉和则静立在左。不知过了多久,玉和腿脚都站酸了,太后才起身,扶着嬷嬷锦安的手在上主位。玉和躬着身行礼,太后似乎没有看到一般,只喝了口茶,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腿上的白猫,玉和只好半俯着身。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太后才道:“坐吧。” 玉和起来的时候,差点没倒在肖姑身上。 太后瞥了眼,冷哼一声:“礼数如此不周全,到底是蛮国来的。” 玉和忍着怒,咬牙切齿地说:“林月百万丈领土,是大英足足两倍有余,就算是蛮国,也是大英难以忽视的强敌。” 此话若是放在数月前,玉和刚入大英、初嫁王府时,太后定得为此气上一气。如今太后却只面色平淡,一下下地梳理着膝上白猫的毛发,一边道:“王妃礼数教养不足,爱国之心倒是满腔热忱。荒蛮之辟所来,也就只有这样叫唤的份。” “太后!”玉和犹如炸毛的猫,气狠狠道,“你从未去过林月,甚至踏出这皇宫、这兆都都少有,所谓荒蛮不过道听途说,怎能如此随意点评?” 所言的愤怒仿佛炸裂开来,玉和如刀的眼神视着太后,倒惊得她腿上的猫叫上一声,麻溜地下了太后大腿,急慌着消失了。 太后却不屑置辩,也并没有因猫惊而愤怒,只一边拂去被爱猫弄皱的衣裳,一边悠然地抿茶,道:“哀家虽未踏足林月,但林月战败是事实,受辱送和亲也是事实,而通过了解身为和亲公主的你……” 太后瞥了一眼玉和,嗤笑一声:“林月如何,可见一斑了。” “你……!”玉和哑言,眼前的老太后心底里认定了林月野蛮粗俗,饶是她日日与之辩解,反而越辩越乱。如今老太后更是修炼了一番无动于衷的功夫,实在是让玉和有一种秀才遇到兵的感觉。玉和深吸一口气,罢、罢,不与这等无知妇人争辩。 “太后召儿臣来,所谓何事?” 太后的表情这才有了细微的变化,她放下手中的茶盏,道:“王妃若无罪,哀家自不会叨扰。” 有罪???玉和一脸莫名,耐着性子道:“如何有罪?” “你嫁入王府,却自大婚后无法令夫婿同房,更不能规劝夫婿到侧妃屋中,耽误皇家开枝散叶,此为一。”太后不由气从中来,恨声道:“大婚以来,翊儿仍随心散漫,流连瓦肆,你身为妻子却做不到劝告之责,此为二。 “你贵为王妃,昨日送别王爷后,竟出游玩耍,放浪形骸,丝毫没有体统规矩,此为三。” 话到最后,太后语中的愤怒更加:“哀家要你这样的儿媳有何用?” 通常情况下,大英的儿媳听见婆婆这样评价自己,定要连忙下跪,磕头道歉。可惜玉和并非大英子民,她气得当时就要翻脸:“太后这是想休了我?那且赶紧些,天下之大,还没我林玉和容身之处了不成?” 说完就要转身走,全不管太后脸色已经气白。 还没走几步,玉和就被肖姑拦住,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回太后跟前。肖姑跪下对太后道:“太后娘娘息怒,我家王妃也是不熟悉大英的规矩,不知竟有这般严重。还望太后看在两国诚心交好的分上,原谅过王妃这回吧。” 玉和看着肖姑跪在地上的样子,深有一种丢脸丢到家的感觉,拔腿就想走,却无奈又被肖姑拽住,只听肖姑道:“公主此番是为林月万民而来,若就这么走,是要至林月百姓于何地?林月尚未恢复元气,大英若是真挥师南下,光是南淮王军,我们便受不消了!” “好你个宋氏,我竟不知你有如此天下胸怀。”玉和冷笑一声,一脚踢开了肖姑拽着裙摆的手,冷声对太后道:“太后娘娘!您若是求孙心切,我尚可理解。但您若想拿着大英的三从四德圈着我,先别问我答不答应,我林月子民便是第一个不答应!” 另外,玉和居高临下对肖姑道:“数年从军,我倒从未听过哪国因和亲公主无德而开战的,大英既娶了我这个和亲公主,难道还会想要打仗吗?” 话罢,玉和道了声“告退”,便甩袖离去。 慎王府前,子梧尚在徘徊。 青衣歪靠在侧门口,有些头疼的看着这位仁兄在府前走来走去,迟迟不肯上马,终于忍不住,连名带姓地喊:“萧大伟,你急厕还是怎么的?还不走?” 子梧停下,略有不满地看向青衣:“青姐姐,若是被郡主听见,得说你没有形象了。” 青衣不管他,抱着手看了看天,道:“都快进巳时了,王妃铁是要在宫里用膳了,你要等也得等明天。” “啊……”子梧大感遗憾不舍,“那我走了?” 青衣重重地点头:“走吧!” “真走了?” “快走吧!”青衣不耐烦地说,“你只消保证王妃给君后的信妥妥的就成!” 子梧哀叹一声,隔着衣服摸了摸怀中的信,道:“青姐姐放心好了,这点事我还是没有问题的。” “那你还想做什么?”青衣疑惑道,“快走吧,再不走天得黑了。” 子梧有些失落地点点头,翻身上了马,幽幽地驱着马离开。 这,看着怎么那么像……小狗?青衣心中嘀咕道。 子梧驱着马出了城门,方经千里亭,忽而看见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子梧连忙勒住马,仔细看去,只见一名青袍老者,远远地立在亭中。那位老者见他,竟轻轻招起手。 子梧下马,带着疑惑走近,待看清老者面貌,他连忙跑近,深深一拜,语气是说不出的激动和尊敬:“拜见东潜先生!” 东潜先生伸手将他扶起,笑着问:“大伟近来可好?” “好!”子梧急急点头,接连问:“先生怎么在大英?可是大英人士?对了,我们郡主近来嫁到这里当王妃了,就是慎王妃。先生要不要见一见?郡主一直记挂您呢!您要是想见,我……” “不了,不了。”东潜先生摇头,“老朽只是经过,听闻郡主已嫁,便驻足片刻,如今能见到大伟,便也足矣。” “这怎能足了呢?”子梧连忙道,“您稍等,我这就进城去找郡主。” 东潜先生摇头,止住子梧的步伐:“不必如此,大伟,时机未到。若是到了那时候,自然相见,就像此时老朽能遇见你一样。” 子梧似懂非懂,他停下步子点点头,老老实实地问:“那我日后能写信告诉郡主吗?” 东潜先生笑了:“自然可以。如今天色已晚,若再不启程,恐怕日落也未必到得了驿站啦。” 子梧走后不久,千里亭又来了一位人,他年纪二十出头,一身白衣,衣摆末有黑色缀染,形似梅花。年轻人似兄弟一般拍了拍老者的肩膀,无奈说:“来京这些日子,就是想看一眼她的婚礼?借着她身边人问一声是否安好?” 老者不语。 “行啦,哥。”年轻人叹道,“族里的事还需要你操持呢,放心,这里有我。” 寿成宫延福殿内,太后恼怒不已,再一次摔了茶盏,气道:“她脾气倒比哀家大得很,简直荒唐!” 锦安示意宫人收拾残局,一边命宫人寻找跑走的白猫,一边安抚太后坐下,温声道:“慎王妃年轻气盛,又刚嫁来没多久,心中思念故国,为国抱屈总是情理之中。太后娘娘雅量,能容她许久已是尽了两国情谊。如今王妃怒走,已然是理亏,日后自然有的是时间好好教导……” 说着,锦安接过侍女递来的白猫,轻轻安在太后腿上:“我的好太后,如今咱也是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孩孙们闹着笑话,我们尽管看热闹就是了,图把自己掺和进去,坏了心情不说,还让旁人看了笑话不是?” 太后冷哼一声,渐渐平了火气,又顺着锦安的视线瞄到还贵在地上的肖姑,冷声道:“怎么,你家主子气跑了,还要在哀家跟前碍眼?” 肖姑微愣,诧异地瞥了眼太后身侧之人,道了声“是”,恭敬地退了出去。 肖姑退下后不久,外头太监前来禀报:“启禀太后,连妃娘娘求见。” “哦?”太后讶然,“她不好好养着身子,跑哀家这做甚?” 话罢,锦安招呼道:“还愣着做甚,快请进来。” 太监连忙称是,不一会儿,纤弱的连妃娘娘扶着婢女的手进来,堪堪就要拜下。 锦安忙上前一步扶好:“娘娘是我大英的有功之臣,这些虚礼都免了。” 连妃赦然一笑:“臣妾愧不敢当……”说着,竟又咳嗽起来。 “好孩子,”太后招手赐了坐,“可是有什么事情?” 连妃左顾右盼了一回,只答道:“臣妾久居深宫,太久未见太后,心中思念。” 明知此话并非十全十地真心诚意,太后仍是笑起来,笑后又不由感叹一声:“连妃孝顺可人,若是我那儿媳妇也有你一半,就好咯。” 连妃迟疑道:“……先皇后贤良聪慧,臣妾是万万不及的。” 太后不答,只一下下抚着膝上的白猫。 连妃看后了然,心中哀叹一声,斟酌思虑地张了张口,却瞥见锦安的神色,到嘴的话改了口:“是臣妾愚钝了。” “你这是说什么?”太后佯作不解。 连妃低首道:“臣妾从前总以为,先皇后雍容大度,景妃温柔善良,可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后娘娘终是天妒红颜,景妃……” “你是想说,景妃含冤被废?”太后不冷不热道。 连妃听罢,慌忙跪下:“臣妾口不择言,还望太后恕罪。” “……罢了,”太后终道,“哀家知道,可知道,哀家又能如何?连妃,前朝与后宫向来密不可分,时势如此,黑白已经无关了。” 连妃愕然抬头,半晌,竟蒙上泪来。 太后心下不忍,她叹了口气,唤道:“若姚,起来吧。” 另一边,玉和甩下肖姑等一众随从,气冲冲地走出寿成宫,在皇宫走了近一炷香时间,竟然发现,她迷路了! 好吧,玉和哀叹一声,望着眼前的十字路口,闭着眼睛开始乱蒙,手中随处一指,便一副死马当火马医的表情,认命地走下去。 说来,偌大的皇宫,却不见几个来往的宫人。 这样想着,玉和走到了一座楼房建筑处,她上下打量着建筑,只见装饰风格分外低调,楼房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太医院”的大字。 总算是找到有人的地方了! 玉和大舒一口气,正欲走近,就见里头出来一个太医,此人身材瘦弱,神色颓废,正摇摇晃晃地漫步走来。 “尊穆公主?”太医似乎吓了一跳,神色慌张,站也站不稳,砰一声就跪了下来,把玉和也惊了一惊——大英的太医院还有疯子不成? 跪下的人似乎又意识到不对,慌忙改口:“不对……不对不对,参加慎王妃!” “你是……?” 下跪的太医也愣住了,他抬眼撞见这个明媚的人,不禁苦笑起来。自己因错事失魂落魄,太医院的同僚俱以为他因救治大皇子不力而心生愧疚、神志不清,连本该属于自己的院判也没了,回想起来从前,那日在众目睽睽下踹打他的和亲公主,竟成了他午夜梦回的索命魂! “卑职……太医成禄。” 玉和“哦”了一声,问道:“你知道从哪里出皇宫吗?” 成禄愕然地看她,人尚且还跪在地上:“您……不记得我了?” “我应该记得你吗?”玉和反问。 “哈哈,哈哈哈哈哈!”成禄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神经兮兮,“人在做,天在看啊!” 他的笑声成功引来了更多的人,太医院里头出来几位太医和小太监,见玉和衣着不凡,以为是宫中哪位小主娘娘,纷纷慌忙跪下饶罪,一边又拉着这个发疯的成禄离开。 成禄见众人都要拉扯自己,急忙扑到玉和跟前,几近颤抖畏惧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做这样的事,我错了我错了啊……” 玉和怔然,几乎忘了自己来问路的初衷,傻在原地看着一群人将他拉下去,听着成禄的哭声越来越远,她才问:“那位太医是犯了什么错吗?” 一位小太监躬身答:“小主娘娘恕罪,成太医自从先皇后薨后时常精神错乱,起初圣上看在严院判的分上恩准他继续留在太医院,如今成太医冒犯了娘娘,自然是不能再呆在宫里头了。” “……也是可怜的,”玉和叹了一声,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忙问:“你知道宫门在哪吗?” 小太监一愣:“娘娘是指寝宫吗?敢问娘娘所居何处?” 玉和看着小太监异样的表情,解释道:“我不是后宫的娘娘,我是慎王妃,在宫里迷了路。” 听闻,小太监又是一愣,慌忙跪下:“奴才不知是慎王妃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无碍无碍,”玉和摆摆手,“不知可否带路?” 小太监有些为难,再一次告罪:“奴才进宫不久,也不太熟悉路径,只知这太医院离东泰门很近,直走就到了。” 这叫不熟悉路?玉和腹诽,面上还是道了谢,顺着小太监指的路走去。 玉和走后,小太监松下一口气,嘀咕着“怎么到处都是疯傻的人”。 延福殿内,一声“皇上驾到”打破了略带哀伤的氛围。 皇帝行过礼,见连妃也在,不由讶然:“你身体可好了?” “谢皇上挂念,臣妾这病……怕是难治愈了,”连妃说着轻咳了两声,道:“只是许久未见太后,思念得紧。” 皇帝点点头,一边坐下来,对太后道:“儿臣方接到急报,前线元蒙猖狂,又有一城快守不住了。” 太后点头,眉间却染上忧思:“也不知翊儿他……” “母后且宽心,五弟从小受教于……”皇帝略意识到不对,改话道:“以我大英实力,此战必胜无疑。” 往日太后听到小儿子从前之类,定得气上一气,如今自知理亏,只余哀叹。 太后问:“皇帝,后宫不可一日无后,你打算立谁为后?” 皇帝微愣,瞥了眼在坐的连妃:“母后放心,六宫事务已暂由贵妃打理,很是妥当。皇后一事,全凭母后做主。” 太后只又叹了口气:“只怕眼下这后宫之中,都以你那位艳贵妃为尊了吧!” “有母后在,自然是事事以母后为先的。” 太后摇头:“……连妃也算是哀家的侄女,既然都是一家人,哀家就直说了。哀家选儿媳,看重的不是她母族在朝堂的势力,看重的是人品,看重她是不是知书达理,贤良淑德,若再来一个像尊穆公主一样的人物,哀家可吃不消!” 皇帝连连点头。 “哀家不管你那些朝堂的纷纷扰扰,你可得记住了!”太后道。 “儿臣记着了。 如此,太后才继续说:“哀家再劝告一句,景妃令氏在冷宫关着,不是长久之计。” 皇帝微愣,不语。 连妃咬了咬牙,决心道:“皇上,臣妾斗胆一句,虽不敢言令氏品格如何,但是令氏与皇后娘娘的情谊,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她会做出如此之事啊。” 皇帝难得正眼瞧起连妃,不冷不热地说:“你倒是个清醒人。” 连妃垂头,不敢言。 玉和觉得自己好像越走越回去了,离所谓的宫门越来越远。在一次又一次走回老地方时,玉和终于忍不住叉腰怒道:“这哪啊!怎么到处一个样啊!” 早知道从前进宫的时候就好好兜兜这破皇宫了。 唉,只是眼下这里……是不是有点过于萧瑟了。玉和深深吐气,没事没事,林玉和行军打仗,万里江山都趟过来了,怎会迷失在这区区皇宫里呢! 玉和深吸一口气,神色坚定十分:“这次就直走这条路了!”我就不信还走不到底了! 走着走着,越走周围的风景越萧瑟。 玉和看着这头顶的大太阳,又看了看眼前的萧瑟之景。这……已经深秋了吗? 眼瞧着不远处好像有一座宫殿,玉和大喜,三步并两步来到殿前。这座殿前竟无人看守,玉和伸手推门,门也是锁着的,但贴耳细听,还能听见一些女人的说笑声。 奇了怪了……玉和退后一步,抬头看宫名,可怜见,那宫匾也因常年风雨侵蚀而破败不堪。玉和紧锁着眉:“清……德,苑?” 大英的宫宇不是取名都以什么什么宫作结尾的吗? 正想着,前头宫墙转弯处传来侍卫走近的谈话声。玉和细想了想,使了轻功点地,飞上了宫瓦之上。 “我就说嘛,就算这再门前冷清,也不能没人守着啊!” “切,还不是你小子说到饭点要先吃饭,咱也不会被参军骂一通。” “那,那你不是也想早点吃饭嘛!” “话不能这么说,谁都知道去帮景妃娘娘领食盒能拿赏赐,我这不也是想到这一层才……” 景妃?玉和一愣,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如今一听人提起,她陡然间想起华皇后临终所托,登时脸上一热,满腔懊悔。我的天,这么久的日子了,恐怕这后宫形式也变换多回了,就算自己无心纷扰,也实在不应该这么久毫无动作,惭愧啊惭愧。 玉和边想这,下边的人已打开吱呀作响的老宫门,拎着饭盒走近一座屋里。 借于自己食言数月,玉和也跟着那名守卫进了屋,躲在门后掩身。 “景妃娘娘,请慢用。” 令兰淡淡地嗯了一声。 “……娘娘若没有什么事,属下就退下啦。” 那侍卫毕恭毕敬地退下,玉和露出身子,啧啧叹道:“没想到景妃娘娘在这儿也没比锦衣玉食的差多少嘛!” 令兰惊讶不已:“慎,慎王妃?” 玉和耸了耸肩,寻了把椅子坐下,环顾四周:“娘家有力就是好,连冷宫都给翻个新,大英皇帝也不敢说什么。” 令兰脸色微沉,把头撇向一边:“慎王妃来这,难道是来奚落我的?” 玉和听言,略感讶异地看向令兰,按正常来说,令兰应该是失落万分的说王妃多思了……嘶,今日的令兰,怎么和以往那种温柔可人的气质不同了? 但是玉和更觉得,这样的令兰,才更有意思。 于是玉和摇摇头:“和太后老人家吵嘴,迷路了。” 令兰讶然地转头看她,不觉间竟笑了出来:“你,倒真是与众不同!” 玉和好笑地学着她:“你,在冷宫好吃好睡,也真是与众不同!” 令兰抿嘴摇头:“不过是熬着日子罢了。” “是嘛?”玉和道,她看着令兰跟前的食盒,不免觉有点饥肠辘辘,难得厚颜问:“你,饿了吗?” 令兰微愣,看了食盒又看玉和,心中了然,笑着开了食盒道:“不知慎王妃可愿赏脸一起用膳呢?” 玉和笑,拱手还礼:“多谢景妃娘娘。” 一时间,令兰竟想起从前和先皇后的日子,不禁喃喃:“明郁姐……” 见令兰失神,玉和边理着饭菜,边问:“怎么了?” 令兰连忙摇头:“无碍,无碍。” 玉和狐疑地看她,心想她肯定是想着从前的事了,遂安慰道:“你也别太伤心,以你的势力,东山再起只是时间问题。” “我的势力?” “嗯,”玉和道,顺手见一副筷子掰成两段,“令氏一族遍布天下,在各国各朝的势力都不容小觑,你看看,光论女性,我们林月上代君后就是姓令,好像论辈分算你太姑姑,你们大英藩王立头……南淮王妃也是令氏出身……” “瞧你这话说的,令氏的女子都做了正妻,那我岂不是出去得做皇后?”令兰开玩笑道。 话罢,玉和也一愣,旋即眼睛一亮:“对,你不仅要出去,还应该做皇后!” “慎王妃!”令兰恼怒,“当心祸从口出,我根本无心后位!” 玉和见她生气,不禁皱起眉疑惑起来:“你们姓令的,不做皇后王妃,难道还想做一妾室不成?” 令兰哑口无言,她想起茗氏来,想起那天救太后的事情来,忽然两眼就蒙上泪来,她死死咬着唇,不肯哭出声来。 “怎么,做皇后还委屈你不成?”玉和不由嗤笑,心中却也有些艳羡,令兰虽身处冷宫,可是凭借家族势力照样可以衣食无忧,那林玉和呢,败国的和亲公主,远在异国,如无根浮萍,就连肖姑,也毫不犹豫想太后俯首称臣,简直可悲啊! 第十章 走失 - 玉和传 - 菲莫 “令兰,”玉和低低道,“先皇后临去前,曾找过我。” 令兰一时忘记了哭泣,只呆呆地看着玉和。 “先皇后说,她知道你不会害大皇子,她也清楚是谁害了大皇子。”玉和道,搁置了手中的筷子,正色道:“先皇后嘱托我助你一臂之力洗脱冤屈。” 时间似乎静了下来,令兰好像灵魂出了窍,她想起那位皇后来。娘娘那样贤良谦和,身居皇后之位没有丝毫娇奢自负,可她的孩子竟就不明不白的去了,就连她自己也染病辞世……但即便是这样,明郁姐临终之前却是嘱托人帮助自己。这叫令兰怎能不心痛?怎能不难过? 那样好的皇后,一生却只在为别人忙活。 令兰低低啜泣着,抬眼问道:“那王妃又是为何,答应了此事?” “因为情谊,”玉和不假思索地回答,“先皇后去世前,也是这样回答我的。” 说着,玉和又挑起菜来:“或许我是有私心吧。但是令兰,与其让小人为后,我更希望,站在后位上的人是你。” “我在大英没有什么势力,但是你且放心,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等我下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皇后了。” 令兰抬眼,眼眶里还含着泪水。她的眼里有惊讶、伤感、疑惑,以及无可奈何。 西北京羽。 京羽之地含括元蒙藩土,大英西北方大多数城池,以亚萨拉河为界,上为京羽州,下为屯里州。如今元蒙铁骑,已蚕食了京羽大半城池,多为贸易、屯粮要塞,眼下一战,直逼军事要塞——方元城。 方元依据天时地利,东有高山险峻,南有自然河流,历朝历代将此地视为第一防线,不断加强巩固,城墙数尺拔地而起,易守难攻。只要攻破了方元城,京羽、甚至屯里,都如囊肿取物。 但城前之下,元蒙大旗迎强风呼号,万马千军整肃有齐,浩浩荡荡。 高耸的城墙上,有二人不着甲胄,一人二品官服,负手站立,一人手持折扇,宽袖长袍。二人一前一后背阳而立,看不清面孔。 站在前面的人忍不住开口:“宋军师,你算算能撑多久?” 宋军师先拱手礼了一番,不紧不慢地说:“回刺史大人,援军明日必到。” 何刺史皱着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现在这样的情形,援军来与不来有何区别?我想知道的是,京羽,保的了吗?” “宋某,不敢妄言。”宋军师神情肃然,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若没有强大外援,与元蒙必是一场恶战。” “哼。”何刺史从鼻孔冷哼一声,双目扫视着万马,最终定在一人身上:“没有那二王子,元蒙小儿岂能嚣张!” 话罢,何刺史转头看向身侧之人,冷声道:“愿你这位户部尚书推举上的人,是个真学富五车的。” 宋军师神色不变,反而还有笑意:“刺史大人多虑了。” 实则,宋军师藏在袖子下的手,握得紧紧的。 深宫里,玉和向令兰问清楚了出宫的路,才出了冷宫。 玉和一路向西走,终于走出了层层的宫阙阁楼,入眼一片树木花草、鸟语花香。听令兰说,一路往西,经过御花园,就是西成门。 时候已经过了午时,御花园里有零零散散的宫女打扫。但玉和走过一段,周围的宫女太监都不见了,又走了几步,看见一座小亭子倚着假山,亭中坐着一位嫔妃,见穿着打扮想来品级不高,嫔妃旁有两位宫女侍候。另外还有一个孩童在亭外嬉戏,并有一名奶婆婆陪同。 左右看去,该嫔妃还有许多一应仆从宫人停在很远的地方。 玉和对于这样的配置深感奇怪,好奇驱使着她上前。走进亭中,嫔妃倒是自觉着起身行礼,一边示意奶娘将孩子带来:“见过慎王妃。” 玉和“嗯”了一声,自顾坐了下来,问:“你是?” 亭中嫔妃正是嬉嫔,那孩子是皇三子元章。 嬉嫔微笑回答:“臣妾嬉嫔,这是三皇子……章儿,还不见过你皇婶?” 元章尚在年幼,年方五岁,因运动而粉扑扑的小脸,配着那天生一对的大眼,可爱极了。 “见过皇婶儿。” 玉和不禁一笑,亲切地握起元章的手,又忍不住在他脸上掐一把:“真可爱。” 只是着小手,摸起来怎么有点糙糙的?玉和心想,低头去看孩子的手,不禁皱眉道:“你手是怎么了?烫伤了吗?” 嬉嫔听闻心头一颤,但很快稳定下心神,道:“三皇子调皮,早几个月前被热茶烫伤了手,起了水泡。” 玉和听闻不由惋惜一叹,又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随口问道:“怎么这周围都没有打扫的宫女太监了?” “……那些宫女太监毛手毛脚地,臣妾也怕伤着了皇子。” 玉和听言,不由瞥向老远处的随从们,表示深深的怀疑。不过是打扫的宫女太监,他们再不懂规矩,哪会打扫到皇子身上? 不对……玉和皱起眉,下意识里再执起三皇子的手,一个念头从脑海里闪过。她不禁抿起嘴,站起身瞧着嬉嫔。嘴中刚吐出一个“你……”忽然就开不了口来。 三皇子几个月前被热水泡出水泡,正巧几个月前大皇子得病症状也是手背长水泡……周遭的气氛是不是过于安静了?为什么连着周围一里都没有宫女太监?一座假山,一处亭子,假山这边是孩童玩耍,那……假山里面…… “我知道……害了黎儿的不是你,也不会是阿兰,是谁害了我们,我也清楚。”先皇后的声音重新响起。 嬉嫔?玉和看向她,眼中平和,看不出波澜。这样的眼神看得嬉嫔心慌起来,她扯出一个笑:“王妃这是怎么了?” 不是她。玉和心底浮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嬉嫔……生有一个皇子,却仍只居于嫔位,如若家事煊赫,又或是备受宠爱野心勃勃,都不会只是一个嫔位。她要害大皇子、害皇后,一旦事发九族俱灭,除非她疯了,除非她对皇后有深仇大恨……眼前一个眼神都害怕的人,根本没有勇气承担这样的后果! 又是下意识的,玉和抬步就往假山里走去。嬉嫔心下一惊,示意奶娘将三皇子带走,两个侍奉的宫女一个先一步拦在玉和跟前,一个撒腿往远处的随从里拉来一个体型壮大的太监。嬉嫔三步并两步走到玉和身前,还不忘点额失笑:“王妃,假山里尽是些未打扫的肮脏地方,还是莫去的好。” 玉和微皱眉,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她一把推开宫女和嬉嫔,快步往里走去。嬉嫔被推到在地,宫女下意识赶来扶主子,被嬉嫔的眼神喝住,又转头冲到玉和面前跪下,闭着眼狠狠道:“王妃要走,就从奴婢身上踏过去吧!” “呵。”玉和面对这样的情形,不由得忍俊不禁,直接就是将脚踏上这位宫女的背上,就当踩上了一块巨石似的。那宫女见玉和如此,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好不精彩。 玉和刚走几步,后背就感觉有拳头呼来,侧头转身,就见一体型肥大的太监怒目而视。玉和看着这阵仗,差点没笑出声来——好歹她也是上过战场,杀过敌军的将军,仅仅如此,是不把她放眼里吗? 那个肥太监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玉和一记飞腿踢得不省人事。 嬉嫔傻了眼,长大了嘴巴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等她回过神,哪里还见得到慎王妃的影子! 假山外面的动静已经传到了里面。里面的人霎时就慌了一个,假山只有一个出口,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玉和走进去,赫然就见一华衣彩缎珠宝满身的贵妇和一个身着侍卫服饰的人站在一起。玉和心中震震不能平息:“艳贵妃!” 艳贵妃好似不闻,只狠狠地白了一眼身旁的男子,悠然对玉和道:“慎王妃怎么有雅兴往这里走一遭?” 玉和的震惊还没缓过来,她指着艳贵妃和那个男子:“你居然偷人?” 虽然大英的皇城的确很压迫,虽然大英的一夫多妻不可理喻,但是艳贵妃站在利益链的最高端,就算没有皇上的宠爱,她该有的都有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她怎么能饥渴难耐到如此地步! 谁知那名男子连连摇头:“慎王妃别血口喷人!我乃当朝户部尚书,贵妃娘娘的亲兄长!怎能由你如此胡扯!” 艳贵妃差点没把“蠢货”二字喷在她哥哥脸上。 然而玉和却没有如艳贵妃想象的更为震惊,她反而平淡下来,还一副原来如此那还好的样子。 等等,玉和慢一拍反应过来。在多日太后的教诲下,在大英似乎女子与前朝产生什么瓜葛都是不对的,是……陋习。 但是这是贵妃他兄长,应该是被允许的吧。不对不对,如果被允许,为何要穿侍卫的衣服?嬉嫔在外头装模作样的守什么? 玉和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就出现了许多太监齐齐将她按在地上,玉和刚要反抗,一记手刀利落地落在她脖子上,彻底的人事不省了。 皇宫的另一边,慎王妃进宫的随从门还在西成门等候。肖姑等人在宫门口自午时等到申时过半,屡次派人进宫寻找皆是无功而返。肖姑急得不行,眼看宫门还有半个时辰就要下钥了,最后一批宫人也遗憾的告知没有看到王妃。 “皇宫再大,这么些个人去找总会有点线索吧!”肖姑急道,拖住一个管事嬷嬷道:“烦请嬷嬷再去找一遍罢!” “不是我们不仔细,实在是没有王妃的身影啊。”管事嬷嬷推开肖姑的手,叹道:“姑姑还是回王府看看,没准王妃已经回去了呢。” 这,这……肖姑气道:“皇宫到王府路程不近,王妃平日甚少出门,又如何识得?怕不是嬷嬷不愿意找吧!” 管事嬷嬷听闻立马不高兴了,皱着眉头道:“姑姑说的哪里话!你们林月来的人连自己的主子都看不住,反说起我们不是来了?你们王妃能和太后犟嘴,自己走迷了路,还能怨谁?有时间在此与老婆子计较,倒不如沿着街道看看,是不是你家王妃出了宫,迷了路!” “你……”肖姑气得要说不出话来,“我们一直在这西成门等候,宫门又有侍卫把手,哪是想出便出的来的!还是嬷嬷再找找吧!” 管事嬷嬷不由一瞪眼,哼道:“找是可以,但我们是侍奉天子皇家的,这林月公主走丢,可不在责任范围内。” 言罢,还把目光瞅向了肖姑袖中。 肖姑简直傻了眼,昔日在林月,哪个宫女嬷嬷敢如此厚颜无耻攀在她面前?早早就被惩治一番扔进有司了。可是异国他乡,容得那位公主祖宗耍性子,容不得她耍脾气。肖姑咬咬牙,把袖中的银两塞到管事嬷嬷手里,赔着笑:“麻烦嬷嬷仔细找找吧。” 管事嬷嬷颠了颠分量,才喜笑颜开道:“这就对嘛。” 话罢,又道:“姑姑回王府吧,若有了消息,定会有人来通知姑姑。” 随后,招了招手,转身进了宫里。 “你……!”肖姑气急败坏,却只得生生忍住。 寿成宫里,太后和皇帝正在准备用晚膳,却传来了慎王妃失踪的事。太后不禁蹙起眉,觉得胃口都败了几分。 “听太医院那边说,曾见一人孤身来太医院,成太医又因冲撞了对方而神智不清。小太监以为是宫里的小主娘娘,便指了路往内宫去了。”锦安低声回禀道:“另外,御花园的太监宫女也说看见了一个  像慎王妃的人经过,之后便没了踪迹。” “哼,”太后冷哼,“她就是心大,满皇家都没有她这么蛮横的人。为着她一人,多少宫女太监寻了一下午!” 皇帝倒是不见怒气,问道:“李全,今日下午,宫里有谁去了御花园?” 李全屈了一礼,思索着回答:“这倒是蛮多的了……嫔妃里头齐妃乔妃还有嬉嫔去过,嬉嫔娘娘还带了三皇子去玩儿,倒是说见过王妃娘娘。但是不知说了什么惹了娘娘不快,也就不欢而散了。” “唉,”太后直呼听着头疼,“慎王妃一向我行我素、任意妄为,指不定此刻猫到哪个角落去了。依哀家看,且就这么找着吧,找到了就好,没找着也罢。” 皇帝略觉不妥:“母后,恐怕那林月不会甘休。” “林月?陪着王妃嫁过来的侍从?”太后道,“林玉和本是和亲来的,林月国都不在乎的人,我们又着什么急。也就是翊儿……” 太后的神色落寞起来,她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好好找找那顽劣罢。” 在众人搜寻下,竟愣是几天下来也不见慎王妃人影。而圣上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似乎谁也没有特别关心这个失踪的王妃到底去了哪儿。几日来,虽依旧有人寻找玉和,但也只是做做样子,好给日后林月一个交代。 而慎王妃玉和一直都在宫里,今日是她被关在“黑屋子”里的第三天了。 起先她被几个按着,然后又被劈晕了。等玉和醒来,发现她被关在一个巨大的匣子里,依稀能听到外面有说话声,也不知是饿得慌,还是被下了药,她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之后,玉和又昏昏沉沉的被扔进了一间“屋子”,这间“屋子”没有任何装饰,周围有些许酒酿蔬菜,空气寒冷,像是一座地窖。偶尔会有人送吃的来,多是稀疏的米粥和发馊的馒头。玉和脑袋混沌得厉害,还又渴又饿,根本没有力气分辨来的人是谁,抓着馒头就往嘴里送。如此三日下来,玉和靠着疏通体内的真气和狼狈的饭食,这才逐渐清醒过来。 上方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混在这寂静的地窖很是清楚明朗。 玉和尚在调息,闻声睁开了眼,想该是送饭的宫人来了。却听得一句小声的女声道了一句:“娘娘仔细脚下。” 娘娘?玉和皱眉,是嬉嫔,还是艳贵妃? 来的人有三个,中间一位盛装,迎着难得送进地窖的光踏进来。 来者还未开口,玉和便先冷笑:“好个艳贵妃,竟敢私囚王妃。” 艳贵妃丝毫不在意,冷冷地勾起一抹笑,悠悠然坐下来,俯视着盘腿而坐的玉和。 玉和见她毫无反应,又道:“你就不怕皇帝知道,废了你的贵妃,牵连你的母族吗?” 艳贵妃尚未反应,她身侧的女使听闻忍俊不禁:“王妃娘娘,您以为您是谁啊?区区一个和亲公主,也配圣上因你处置贵妃?” 女使的话冷漠而嘲弄,深深地刺在玉和的心里,她不由怒道:“放肆!简直荒唐!” “呵……”艳贵妃笑了,“慎王妃的身份是尊贵,但那又如何呢?” 玉和愣住了,只听上方又道:“王妃不愧是常胜将军,一般的宫人压不住您……哎呀,本宫只好得罪王妃,下点猛药了。” 玉和大惊:“你敢?” 可是玉和现在提不起体内真气,只能眼看着艳贵妃身旁的太监拿出一个瓷窑瓶走来,一掌把她推翻,掐着她的脸将药塞进嘴里,逼着她咽下去。 “咳咳咳……”玉和惊恐不已,眼里布满血丝,瞪着艳贵妃问:“你喂了我什么?” “疯药,”艳贵妃泰然自若,“王妃毕竟是王妃,到底有着和亲公主护身。本宫是杀你不得,恐血溅到了自己。只能把你弄疯了咯,你说,谁会相信疯子的话呢?” “你这个疯子!”玉和大喝,想将药吐出来,可是怎样都无济于事。她之后努力平复心情,问:“为什么?我根本没有想过把你的事告诉皇帝!” 艳贵妃笑了,她摇摇头,似乎只是来这里观光了一番,扶着侍女的手漫步了出去。 玉和好像真要疯了一样,对着艳贵妃的背影一声声“疯子”的哀嚎。 艳贵妃行至寝宫,先洗净了手,又安然地坐上椅子,捻起高点吃起来。 先前和艳贵妃一起的女使若丰遣退了众人,担忧地上前问主子:“娘娘何必亲自下去一趟,若是被发现了如何是好?” 艳贵妃并不在意,只答:“本宫喜欢。” 那些娇艳的,高傲的,明亮的花朵儿损坏衰败的样子,可真有趣。 “娘娘,”若丰有些不满,“娘娘以后别再去了,疯药发作还有十天。要是她提前跑出来了……” 艳贵妃却笑,看向若丰:“你会吗?” 若丰被贵妃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神一颤,忙低头回答:“奴婢定不会让她有跑出来的机会!” 另一边,玉和神魂未平,她赶紧着盘腿调息,发现那所谓的疯药尚未开始起效,暗暗松了口气,渐渐拉回理智。为什么艳贵妃要囚禁她?她撞见艳贵妃与户部尚书会面,难道会对艳贵妃产生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吗?艳贵妃的目的是什么?那三皇子为何手上会有伤疤?真的只是烫伤吗? 中宫虚悬,艳贵妃想要当皇后?可这与玉和有什么干系?若将艳贵妃私见户部尚书告诉皇帝……不,不对!她不仅仅想做皇后!不,向氏不仅仅想要如此! 嬉嫔依附艳贵妃,而嬉嫔有什么值得向氏的利用的地方?恐怕……只有三皇子了。三皇子,可以成为向家的棋子,将三皇子推向帝位,则去母留子,掌控帝国;三皇子做歌剧藩王,则掌握一方势力,必定是下一位皇帝的心腹之患。 嬉嫔以这种方式,换三皇子可能的富贵,换母族的荣华……玉和心底微颤,这样做,待当今皇帝去后,嬉嫔必死,她的选择,究竟是自愿,还是被母族逼迫呢? 倘若,三皇子,那个孩子中途意外去世的话,向氏所谋必定受阻,嬉嫔甚至可以不用死,嬉嫔的母族或许会有另外值得被向氏利用的地方,未必会萧条。而将来那些为推三皇子上位而牺牲的人,也不必死。 玉和想到此处,哀叹不已。 再想,自己撞见这样的事情,为何艳贵妃不选择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自己,而是而这样的方式折磨?如果艳贵妃怕引火烧身,那这样堂而皇之的关押折磨,岂不是更容易引火? 玉和皱起眉头,回想起艳贵妃的那抹笑,心里不由升起一个念头——艳贵妃,恐怕已经真的疯了! 正想着,上面传来稚嫩的童声—— “皇婶……你在里面吗?” 序·政橘 - 玉和传 - 菲莫 白色,是林月圣洁的标志,林月皇宫为白色大理石所筑,以示皇宫为天上宫殿,因而皇宫名作天城。天城正南门为水晶做成,门上镌刻双龙图案。左龙自九霄而下,神情肃然,不怒而威;右龙自平地而上,眉眼柔和却不失刚毅。双龙相对,意为君皇与女君共治天下。 自正南门向北,是议政殿,殿前有一片面积广大的广场,是中低级臣工上朝所立的位置,而高级臣工则坐于殿中议事。殿中所论之事,将由传政侍向外报述,殿外臣工若有提议,再转告传政侍,内监将其所意上报殿内,若君皇或女君相召,殿外臣工方得如内。 议政殿后,便是林月后宫。后宫划分为两部,左宫为君皇宫,右宫为女君宫。林月奉行一夫一妻制,不似他国一夫多妻而人数众多,后宫占地面大。故两君后宫中,左宫只有五处大的宫殿,君皇君后安于霄云宫,太君太皇与太君太后安于紫栖宫,剩余三座宫殿为君皇子嗣所居。女君宫四处宫殿,女君景阳太长公主安于九阳宫,女君父母安于慈欢宫,另两座为女君子嗣宫殿。本代女君父母早亡,膝下仅一女为镇国郡主,而郡主自幼养于太君太皇与太君太后膝下,不常居右宫。相对于左宫的热闹,右宫难免冷清许多。 紫栖宫名副其实,确有一团紫气缭绕在宫殿左右,也有传闻称太君太皇和太君太后之所以长寿是这团紫气所在的原因。有趣的是,在紫栖宫侍奉的宫女侍从也个个精神气爽,无病无灾。 然而这一天,紫栖宫的宫人们面露惊怕畏惧,个个垂首不言,似是生怕宫中的主子一个不愉拖了自己出去。 紫栖宫正宫名字取得很典雅,叫作茗玉轩,是全宫中紫气最盛的地方。而此刻茗玉轩没有什么典雅之态,犹如有黑云压制。两位上了年纪的主子端坐在正首,君皇林默正低头站在下方,忽然太君太皇猛一拍桌子,君皇立马朝地上跪去。膝盖与地面抨击发出强烈的响声,太君太后眼里闪过不忍,撇开了头。 太君太皇双目怒火烧得厉害,直点名道姓:“林默!” 君皇闭着嘴不说话,太君太皇起身走到他面前,颤抖地指着他:“你,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叫玉丫头去大英?你们自小一起长大,你怎么狠得下心?” “祖父。不是孙儿要她去,是郡主自己请愿的。” 太君太皇摇摇头,语中愤怒不减:“玉丫头生来高傲,她为什么会请愿你不清楚?!若非你听信小人怀疑她叛变,若非你偏要一意孤行叫那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将军出征,我林月怎么会败给大英?玉丫头那死的十万将士的命是命,你胡乱派军死伤十万将士的命不是命了?按你这么个惩罚,是不是该将你自己关进地牢中?!” 君皇嗑了个头,道:“孙儿自知有错,早将郡主释放并向她道歉了。” “道歉有用吗?”太君太皇冷哼,“不过是上下嘴皮子碰两下。嘴上一句抵得过玉丫头在牢中受的苦吗?抵得过她被至亲好友背叛的痛吗?” 君皇鼻子一酸,说不出话来。 太君太皇已是气极,更是不愿说了,就想着让这孙子多跪会儿解会气先。 太君太后向来心软,见老伴儿不说话,默默的将孙子扶起。太君太皇一个瞪眼过去她仿佛没看到似的,握着孙子的手恳切道:“事成定局,玉丫头心里已经对林月寒了心,她要走怕是无可挽回了……” “但是默儿啊,你心里总得晓得,”太君太后抚上孙子的面颊,“趁你还听祖母的话,祖母就多说些。自古君皇与女君争权,但争的也是皮毛,从不伤根本。你对景阳权势过大心里防备,你见到玉丫头民声极旺,担心来日她做了女君对你不利,你为了自己的权力对景阳母女加以防备,这些哀家都可以理解。” “祖母……”君皇怔怔地看着太君太后,发现祖母对自己心中所想的尽数都知道,脸上一阵白里透红,还有些羞愧难当。 太君太后道:“但是哀家不理解的是,你怎么防备着防备着,就怀疑玉丫头要害你了呢?怎么就觉得她会叛国呢?怎么就一定要玉丫头消失你才能安心呢?你难不成觉得,你将玉丫头的郡主位分拿了,换人去打场胜仗,玉丫头的民心就会没了?你这个君皇的权位就可以上升了?默儿!你糊涂啊!” 老妇人说到此处,不禁泪流满面。默儿和玉丫头,手心手背都是肉啊,骨肉相残,她这个做长辈的,又该何其悲痛啊! 太君太皇连忙搀着太君太后的手臂,抬眼狠狠地瞪了林默一眼,张口骂道:“畜生。玉丫头和你情同手足,你这般不知爱护,令长辈徒增痛苦,有何孝义可言?你往后每日给我好好反省,把《孝悌论》每日抄上十遍,仔细想想如何做人,如何为君!” 君皇躬身称是,便被太君太皇赶了出去。 君皇乘着御撵回到霄云宫,方一坐下,君后火急火燎地赶来,屏退宫人后,子安猛地拍桌问他:“我刚听说你要玉和去大英和亲?当真?” 林默抚了抚眉心,说道:“是她自己请愿去的。” 子安一脸不信,刚想反驳却又见夫君一脸疲惫,心里软了下去,咬了咬牙低声说:“还不是你逼的。” 林默自知理亏,没有说话。子安眼中不禁含上泪水,忍不住控诉他:“我早跟你将了玉和不会叛变,你不信我,你就是信那个奸小之人……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年啊……你为什么就是不信?不信她,更不信我。” 林默心疼不已,将妻子揽在怀中,低声宽慰:“都是我不好,我错了……玉和她要去大英,我一定会多照顾她,至少让她在大英那少受点苦……好不好?” 年轻的夫妻相互拥抱着,给予彼此安慰和鼓励,美得如画卷一样。而殿门的一端,闪过淡紫色的衣袍,和若有若无的叹息消失在午后阳光中。 序·林月 - 玉和传 - 菲莫 大陆南部临海,林月国。 林月一国南抵琼崖群岛,北达吾祁山脉,东临寐海,西至长城。国土面积广阔,山川纵列分布。都城兆京位于沿海平原,自立国已有三百余年。 林月政体分化,表面由最高统治者君皇管制,实际除君皇外从宗室中选拔一位最合民心的女君分化权利。自林月第三代君皇起,君皇与女君因政见不一分庭抗礼,朝中男臣归于君皇,女臣归于女君。庙庭之上虽争权激烈,但最终立场都为民谋力,故而延续百年国力尤盛。 昭仁二十四年,上代女君纷华公主因民怨所指被迫退位,下代女君林琦为开祖君皇之弟孝王第十四代子孙,尊封景阳长公主。 昭仁二十九年,昭仁君皇驾崩,新君林默登基,年号建文。 君皇年幼不足十岁,朝中事务皆由景阳太长公主统管。君皇同太长公主之女玉和,教养于太君太皇与太君太后膝下。次年,君皇选后,定林月世家北月氏长女子安。依礼,北月子安进宫抚养。太君太后仁慈,将其一同养于膝下。 建文十年,君皇成年。同年册立子安为君后,封玉和为镇国郡主。玉和受封后,又受命接管镇国军五十万。后征战沙场五年中,开拓林月西部疆土百万丈,平定国内荒乱十余起,战功赫赫。令人震惊的是,四年来镇国郡主极少在沙场上冲锋陷阵,而是于沙场外指引战局,所领战役无一有败。渐而,郡主玉和成为林月人心中名威超然,众望所归的下一代女君。 建文十六年,镇国郡主出征寐海,失联一月有余,待反朝时二十万大军只余十万不足。君皇震怒,恰有奸佞之徒挑拨。君皇对郡主大加怀疑,并以领兵不善打入地牢。在林月万民的惊恐中,君皇忽然提拔不谙军务的令少将为主帅攻打吾祁山脉以西的大英国。林月惨败,二国缔结合约:林月向大英赔偿数万白银及珍宝,割取西部城池三十座。此约一出,林月万民游行抗议,君皇无奈释放镇国郡主,另由太长公主出面改约。二国成功修约,将陪城三十座改为林月派遣和亲公主同修太平。 令人震惊的是,刚刚出狱的镇国郡主当庭请求派她本人为和亲公主。君皇起初驳回并就先前错怪郡主表示歉意,奈郡主态度强硬,君皇最终同意郡主所求,尊封镇国郡主玉和为尚和公主,代林月出使大英以求两国共好。 序·景阳 - 玉和传 - 菲莫 昭仁元年四月,清明初过,天朗气清,惠风和顺。四月十日,正午,我出生了。 母亲怀我时胎位不正,生我时难产血崩而亡。听奶妈说,我刚一出生,父亲只看了我一眼便将我丢给了奶娘,在母亲去后的第二年,他娶了一位令氏的庶女。 虽说我们是宗室,也是开祖君皇之弟孝王的子孙,但是血脉传了这么多年,能够说出口的只有头上这个姓氏。倒是好在父亲勤恳,以经商为生,又有点宗室背景,故而经商顺遂,不久挣下了一片家业。这点比起那些已渐并入平民的宗室,倒是好了许多。 继母长相极美,但身上带着一股妖娆味道,府里的人表面敬她,实则对她嗤之以鼻。继母不喜欢我,她又是极小心眼的人,在十五岁前我吃了她不少苦头,甚至父亲也因她逐渐疏远了我。 所以在十五岁那年,恰逢大英来使,我混在使臣返国的队伍里,离开了那个叫我心寒的家,离开了林月国。 来到大英后,我装作难民,“逃到”大英京郊的一处村庄。有位乔姓大娘收留了我,我自称失忆,乔大娘便叫我忆儿,收我作义女。我在乔大娘家安心待了三年。忽而有一日,乔大娘进宫作宫女的女儿阿姗风风光光回来了穿着体面华贵,十来人跟着她点头哈腰。 阿姗含着泪三拜乔大娘,说她被选做了太子侍妾,以后怕在也没机会见娘亲,求了太子回来见娘一面。乔大娘又是震惊又是心痛,偏偏没有欢喜可言,她拉着女儿的手颤声说,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来日阿姗若是进宫,怕宫中的浑水害了阿姗。阿姗向乔大娘提议,不如寻一个知根知底的姑娘跟着她进东宫,也好有个照应。 乔大娘一愣,下意识看向我,又立马转过头,可看到女儿凄苦的模样,只好再反头问我:“忆儿,你可愿意?” 我心中微寒,想着只当是报道她三年的养育之恩,进了东宫待乔阿姗地位稳固便逃出来,遂同意了。 乔阿姗带我进了东宫,我做了她的贴身丫头。她待我还算不错,虽有时会发些脾气,但比之家中父亲的冷眼和继母的刁难已好了许多。在东宫中呆了两年,乔阿姗流了次产,后再怀孕生下来一个女儿,地位渐稳,我开始计划着逃跑。 大英顺和十六年,也就是昭仁二十年。我连夜逃出了东宫,无比巧合地因为体力不支晕倒在一辆王侯马车前。醒来时,身边站着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也是我这一辈子的宿敌。 他是大英南淮王,世代镇守大英南疆国土,那日是他三年一次的返朝拜君。他说他见我才貌双全,欲纳我为妾。 我登时大怒,且不说他所谓的才貌是什么才貌,翻墙逃跑的才能吗?我林月只有一夫一妻,这种一夫多妻的陋习只有像大英这等粗鄙之国才会有。做妾?不如做梦。 可此后,我被那登徒子圈禁,美名其曰金屋藏娇。我们朝夕相处两年,自相知相恋到决裂,最后,他送我回了林月。 回到林月,继母已被害致死,父亲病危,我临危受命,撑起了岌岌可危的家。 我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重振父亲的商行,我知道,他……暗中帮了我不少。 昭仁二十三年,洪灾、旱灾接连而起,百姓怨声载道,女君纷华公主决策失误,致使万民丧命,一时民怨所指,朝野上下动荡不安。我不忍民生疾苦,将家中银两尽数捐赠,又走动各处关系一同赈灾。同时,我九拜天城,上表振灾方略,被太君肯定。最终,灾难平息。 在这场纷乱中,我尽得民心,万民书写至御前,要求封我为新代女君,罢免纷华公主职位。再后圣旨而下,纷华公主褫夺封位,贬为县主,尊封孝王第十四代孙林琦为景阳长公主,入主右宫。 入宫前,他翻墙来见我,那时候我已经怀孕三月,他扯着嗓子喊孩子是他的,我只说:“圆镜已破,无论你做了多少弥补,我与你再无干系。” 女儿出生后,我给她取名玉和,送到太君和太后跟前教养。谁想到这丫头出息得很,熟知兵法打战,十四岁就被新君皇送到前线打仗。丫头第一次出征时,泪汪汪地问过我,她的父亲是谁? 我当时在想,要不跟她说她是从石头缝里崩出了的算了,可是丫头那么渴望的模样,我心软了一下,说了句不知道。 然后丫头绝望了,出征西边四年没回来,回来了也不进宫,闷在御赐的府邸不出门。 我知道女儿是在气我,死活的倔脾气不知随了谁的。可新君皇不知道,以为是丫头自恃功高不把他放在眼里,我只当是孩子间打闹,哪里想到君皇竟下得了如此狠的手。 背叛,囚牢,褫封……哪一样也不是这个养尊处优的孩子受得了的。出狱之后,丫头就要求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出使大英,君皇没答应,我没反对。最后,君皇就让她走了。 傻孩子,你在林月伤了心,到了别处就能暖吗?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