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 醉卧江南听风起,画舫寻缘遇佳人 - 玉影错 - 黯聆 【引子】 两百年前,一声轰鸣,人间颤抖,波斯大地出现一个燃烧的巨坑,紫色浓烟笼罩,波斯国陷入战乱…… 一名波斯星象师携天外至宝逃至中原,与中原第一机关组织“天工阁”合作,历经三代人心血,凡间“神器”浑天仪问世,波斯星象师一同带来的神秘之物“玉髓”可与之共鸣,窥人心、现过去、观未来,相传此“神器”更有“灭世”之力。 …… 二十年前,一场江湖巨变……无数高手陨落,天工阁一夜覆灭,浑天仪被一分五块。 此后,皇室与中原江湖共同建立盟约“天机锁”,为:共护天下大道之正轨,江湖庙堂之安定,苍生黎民之康乐! 浑天仪残片自此匿于江湖。盟约由当世几大武学高手与皇权共同制约:它,不得重组。 社会归于稳定,新一代侠客的江湖开启。 …… 安定的二十年过去,某一天,江南首富沈家被神秘势力联合血洗; 又过了一年,江南镖局离奇灭门,死者皆中致命毒物“紫鳞砂”。 接连的江湖血案确乎在宣告一件事:“天机锁”盟约已破。 …… 接下来让我们收回时间线,去探探这江湖! 【第1章】 江南运河边的午后阳光,晒得人懒意升腾,正是卖酒赚钱的好时候。 新生楼里,酒香和笑浪搅在一起,沸反盈天,近乎掀翻屋顶。 陆寒舟斜倚在柜台后,半眯着眼,指间一根银针灵巧得不像话,银针一闪:“叮!” 冰片坠入琥珀色的酒盅。霎时间,云雾翻涌,幻景迭生。那杯唤作“逐性”的佳酿,悄然活了。 刚进门的一桌外乡客眼睛都直了,“江湖盛赞,这陆掌柜的五壶酒乃是江南第一,看来绝非妄言呐。” “花活儿罢了!逐性逐性,心之所想为最大,跟着心走,世俗就困不住脚步!”陆寒舟甩手收针,动作行云流水。 “各位客官,还想追忆一番往昔红尘味?” 他拖着调子,对几个看呆的过路客笑道,桃花眼弯起,漾着江南水乡的灵秀和市井烟火的狡黠,湿发随意向后一拢,眉梢眼角都是漫不经心的风流。 指着旁边袅袅吐烟的小炉:“追昔啊——得用小火温着,搁两粒老梅,飘一缕檀香,才够味儿,够陈!” 有人好奇地张望另一杯清透见底的澄澈酒液。 “那便是——忘尘!”陆寒舟拈起一簇碧绿的香草,“看好了!” 他手腕轻抖,药碾翻转,碧绿粉末落入酒中,澄澈如洗: “烦恼丝,断情根,一口下去,爱恨全凭东风吹!客官今日,想渡哪一重彼岸?” 哄笑声炸开,他又拎起抹布,溜入人潮。 忽而门口一暗,原来是泼皮地头蛇刘三堵住了光,他蹭过来,腆着脸: “陆掌柜,手头紧……这酒钱……” “昨儿被嫂子撵得满街跑的威风,今儿折在我这杯酒上了?”陆寒舟眼也不抬,左手拎了一杯晶莹剔透的小酒推过去,右手指间无意划过刘三腰间的钱袋子: “喏,‘邂缘’。拿回去哄嫂子,说是我孝敬的。保管嫂子开天恩!她定夸你浪子回头!” 被当众指出嗅事的刘三脸瞬间涨成猪肝,铜板“哐当”拍桌,抓了杯子狼狈遁走,留下身后一片哄笑。 “想在我这儿喝霸王酒?没门儿!”陆寒舟手掌一翻,手心里竟是刘三多“给”的二两酒钱。 …… 笑声没歇,堂中炸雷——两个绸缎公子为个画舫唱曲的小娘子推搡叫骂,拳头眼看就要抡起来。 “王少!李少!”陆寒舟晃着酒杯走进二人的风暴中心,“运河画舫排成串,美人比星子还稠,数都数不过来!二位龙凤之姿,何苦为一朵野花坏了品酒的兴致?” 酒液清冽入杯。 “尝尝这‘邂缘’!这杯缘分算我的,喝出兄弟情深,岂不妙?” 酒杯硬塞进二人手里,酒香四溢扑鼻。 王公子哼一声仰脖干了,李少爷瞪他一眼也灌下。火气压不住酒劲,剑拔弩张顷刻化作“相逢恨晚”的酒令,两人互相拍肩,推杯换盏起来。 墙角茶桌,跑漕运的周老大愁眉苦脸:“陆掌柜,这乌压压的黑云不妙啊!我半船货……” 陆寒舟摸了摸窗棂湿冷的木纹,扫一眼天:“放心!一时辰内雨收云散,误不了您装船!” 他拍着胸脯,“看岔了?今晚酒钱我包圆!” 众人叫好。周老大松口气,拱手谢过。 …… 日头西斜,喧嚣渐懒。 一个伶丁枯槁的伶人,“噗通”一声栽倒在门槛外。 “啧,挡道,碍事!”陆寒舟皱着眉嘟囔,人却已晃过去,半拎半拖将那人弄到檐下阴凉处,朝店里的女伙计吆喝,“小云,热汤!” 小云端着热汤跟来,嘟着嘴:“掌柜的,这……” 陆寒舟眼神扫过伶人磨透的袖口,“先记我账上!”声音低下去,“到时候醒了让他哼两句抵债罢了!咱新生楼——渡人,不盘浮财!” 小云闻言,立刻从怀里摸出个磨得发亮的硬木算盘,拇指拨着珠子,嘴里念念有词:“二楼天子房,掌柜人情账,热汤一碗,姜三钱,参须一钱……” 陆寒舟顺手弹了她一个脑崩,“啪”地打乱了她的算珠。 “哎哟!”小云捂着额头,气鼓鼓地瞪着他:“账乱了!掌柜的您赔!” “杵着干嘛?甲字三座的酒空了!记账精,光会拨算盘珠子!”陆寒舟没好气。 …… 夕阳熔金,爬满了窗格子。 陆寒舟摸出怀里温润的玉佩,龙纹在余晖里若隐若现,边缘的云雷纹与酒瓶上的一模一样。 某个瞬间,那张总带笑的脸,似乎沉了一下,一丝与他年纪不符的神色浮现眼中,又极快地被酒味冲散。 “唉——矫情!”他嗤笑一声,甩甩头。 天光将尽,西北角那三盏刻意布置的灯笼,次第亮起,柔柔的光铺在微澜的运河上。 “好!” 陆寒舟长长舒了口气,望着水光粼粼,“又是平安夜喽!” 夜幕笼下,新生楼换了副脾性。 …… 楼上“哐当”一响!小云毛手毛脚,差点撞倒二楼天字房外那只歪脖素瓶! 眼看瓶身倾倒—— “啪嗒!” 陆寒舟手中酒杯“失手”摔碎在地。 与此同时,那歪脖瓶仿佛被无形之手一扶,稳稳立住。 “小姑奶奶!”陆寒舟跳脚骂道,“磕了碰了,抵你去刘三那儿换烧鸡!” 他的脚却精准一扫,碎片溜进墙角暗槽。 他抄起酒壶塞小云怀里,“愣神!丙字桌的‘造梦’见底了!” …… 此夜恰值月圆良宵,几盏手扎莲花灯悬起。正中一盏,墨迹淋漓: “生在江南烟雨旁,掌柜无父也无娘; 一块顽玉伴身侧,机关算尽守破楼。” 谜底?众人疑惑! “店小二!”陆寒舟哈哈大笑,得意之形溢于言表,引来满堂老少笑骂“促狭掌柜”。 老镖师陈七爷抿了口酒凑近,压低嗓门:“陆掌柜,你这‘破楼’……可守得紧?最近邪乎。江南镖局,嘿,满门……鸡犬不留!死相难看,喉头就一个紫点子……那症状像是中了最近江湖流传的剧毒物——紫鳞沙。你留点神。” “紫鳞砂?”陆寒舟举杯,笑得没心没肺,“我这破楼也就值两坛薄酒,不够塞人牙缝!” 夜幕渐深,河上画舫灯影绰约,丝竹声浮水飘来。 陆寒舟像往常一样,换了一身崭新的月白长衫,玉扣一丝不苟系到领口,指尖一弹银簪尾: “小云!楼里看紧点!爷今晚‘邂缘’要是成了,回头赏你一坛‘逐性’,许你仗剑天涯!” 他眼角眉梢都是压不住的春色,转身就要往门外拴着的小画舫踱。 “嗤!”小云甩着抹布在他身后,“掌柜的!您那点心思,画舫上的莺莺燕燕都门儿清!可留神别又被王小姐拽着念诗,回来又得煮两壶‘忘尘’醒脑子!” “就你话多!” 陆寒舟笑骂着回怼,抬脚就要往泊在河边的精致小船上踩。 噗通!!! 一记沉重的闷响,像麻袋砸地,结结实实摔在新生楼大门旁的青石阶角。 陆寒舟那抬起的脚僵在半空。他缓缓、缓缓地扭过头。 一道人影瘫在那儿。青绿衣衫被泥水糊成一片,长发盖脸,那身姿应该是个姑娘。 “……”陆寒舟沉默了两息。 空气里浮动着画舫飘来的脂粉香,和他身上新衫散出的皂角味儿。 陆寒舟那张桃花脸上,精心酝酿的风流春意肉眼可见地淡化、僵硬、最后彻底垮掉。 “卧………!!!” 陆寒舟咬牙切齿,“哪个王八蛋专坏老子好事?” 他声音拔高,盖过了画舫的丝竹声。 他大步折返,脸上的嫌弃肉眼可见,捏着新崭崭的绸袍袖口蹲下去,用指尖——隔着老远——戳了戳那泥水模糊的肩膀:“喂!断气了吭一声!爷好叫伙计连夜挖坑,别耽误爷上船寻缘!” 指头戳上去,冰得死人! “嘶!活见鬼了凉成这样?”他手猛地缩回,脸上不耐烦更重,却到底还是皱着眉,一把拂开糊在女子脸上的乱发。 陆寒舟俊朗的眉峰瞬时蹙紧:“真会挑时辰!……这模样……倒是长得挺好看!” 残阳扫过那张脸——这看着约十八九岁的姑娘身着一袭青绿薄衫,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残玉,长睫紧闭,微颤,透出些微生气,头发散乱,却难掩其绝色。 “啧啧啧……美人……姑娘生这般绝色,何苦落此地步?”他低叹,话里嫌弃未尽,却主动将其抱起。 “咦,沉得很!”他嘴上抱怨,脚下却不停,抱着人疾步回楼。 小云正探头看热闹,眼睛瞪得溜圆,见状拍着大腿咯咯直笑: “哎哟喂!掌柜的!您这画舫邂缘的功夫可真是独步江南!岸上都能邂个沉甸甸的‘大缘’回来,高!实在是高!”她伸着拇指,“画舫上的莺莺燕燕您看腻了,这是老天爷给您送了个天降奇缘?……还是湿身的!” “湿你个头!”陆寒舟气咻咻,抱着人直闯后院,脚步声咚咚响,“渡人渡仙难渡你!小爷好端端的缘,全成孽了!真要命!” 等陆寒舟抱着人往里走,小云的笑脸立刻垮下来,小跑着跟上:“掌柜的!您看清楚了没?这衣裳料子看着不便宜,还有,她这模样……别是惹了什么大麻烦吧?咱这小破楼可经不起折腾!” 她凑近了点,眼睛瞟着女子紧握残玉的手:“这缘……看着有点凶啊?还攥着东西呢!” 陆寒舟:“……别废话,快帮忙,煮碗热汤!多加姜,驱寒!” 小云重重叹了口气,认命地一跺脚:“知道啦!……上好的姜片是吧?记您账上!” 嘴里抱怨着,脚下却飞快地朝厨房跑去。 河水里,新生楼灯火通明与画舫笙歌遥相呼应,晃晃悠悠,怎么也不肯安静下来。 陆寒舟坐在屋前,仰头饮尽残酒。喉结滚动,一声轻叹混着酒气散在风里: “树欲静……风不止啊。” 第一卷 第2章 雨夜蓑衣不速客,机关美人布杀阵 - 玉影错 - 黯聆 翌日雨过天晴,新生楼一切如常。 陆寒舟的好心情在打开天字房门的那一刻就打了个七折。 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倚在门框上,对着床上那尊“美人像”唉声叹气。 “啧,美是挺美,可这睡相……”他捏着鼻子凑近看了看,那脸苍白却精致得不像话,“姑娘啊,你这出场费可是从我账上划走的!知道小爷昨天那张画舫船票多金贵吗?顶得上半坛‘造梦’了!” 嘴上抱怨着,脚步却没停。他把粥碗放在小几上,指尖飞快地抹过女子额角——温度依旧凉得瘆人。 “这身湿衣裳……粘着多难受。”他喉结滚动,嘀咕着,眼神瞟向小云端进来的干净布裙,“小云,辛苦你了,给这位……嗯,就叫她‘债主姑娘’吧,擦擦身子换换衣裳。” 小云捂嘴笑:“掌柜的动恻隐之心啦?衣服钱也记您账上?” “废话!”陆寒舟翻了个白眼,伸出两根手指,“便宜点的那种!料子别太好,不然等她醒了跑路,我亏到姥姥家!还有啊,把她那身破烂……就是那青绿衫子,洗干净给我仔细看看,万一是什么金线银丝绣的,还能拆下来抵债呢!” “哎!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睛贼溜溜地盯着女子紧握的拳头,“那姑娘手里攥着什么宝贝?攥得死紧……该不会是什么值钱货色吧?掉了可就是我的损失了!” 他伸出手,看似随意地想往女子紧攥的手腕处探去,动作极轻,又快又隐蔽。他并非真觊觎,更多的是好奇和一种本能的探查。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时,昏迷中的女子长睫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是感知到了威胁。 陆寒舟心里“咯噔”一下,手指瞬间缩回,立刻换成一副关心状:“哎呀呀,怎么出汗了?小云,粥凉了就不好了,赶紧的!” “掌柜的……?我喂?” “你是掌柜我是掌柜?” “给你机会不中用!”小云低声嘟囔。 …… 日头升高,楼里的喧嚣渐起。 陆寒舟一边在柜台后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一边瞄向二楼天字房的窗户——那扇窗开了一条细缝,是陆寒舟今早“顺便”留的。 “还没醒……”他撇撇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温热的玉佩。 “这倔姑娘……啧,手上那块玉……” “管它呢!反正得用那块玉抵房钱,药钱,粥钱,再算上小云的辛苦费……嗯,利息就……收她唱三天小曲抵债?” …… 戌时三刻,这场突临的暴雨,不像往常的江南烟雨那般缠绵。 新生楼飞檐下的铜铃原是最喜热闹的,此刻却像被掐住了喉咙,在雨帘中寂然无声。 陆寒舟握着抹布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西北角熄灭的三盏灯笼——那不是寻常灯火,是他花了三个月在楼外树梢布置的瞭望暗哨。 “果然是渡人渡仙难渡己呀,看来今晚要亏大钱喽!” 木楼梯突然发出细微的吱呀声,陆寒舟瞥向二楼窗户: 昨日深夜抱进来的那位昏迷女子,此刻明眸瞬间严肃,将虚弱的身躯奋力拖起,颤颤巍巍走到窗边,背靠着客房木窗,取下头上银发簪,紧握胸前,作出飞镖待发动作。 她攥着银簪的模样柔弱又警惕,广袖下隐约露出绣着莲花的金线,一看就不简单。 从昨日将她抱进客房起,陆寒舟好像隐约多次听见异响,但多次查探,确定这姑娘一直昏迷。 这会儿怎么突然醒了? 陆寒舟手指抚摸着酒瓶上的云雷纹,这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图案,和怀中玉佩边缘的纹路如出一辙。师父曾说这纹路或与他身世有关,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印在酒瓶上。 “这些天总感觉有人盯着新生楼,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门帘被挑开的瞬间,一股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 三名蓑衣客靴底粘着的紫鳞砂,在地板上拖出紫色痕迹——这正是三日前江南镖局灭门案中,数百口人喉头伤处的致命毒物。 陆寒舟立刻堆起店小二的招牌笑脸:“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话音未落,二楼天字房传来微弱的咳嗽声。陆寒舟目光悄悄上移,恰好对上窗户间那道苍白人影——那位女子正扶着窗框向他微微摇头,发丝凌乱,眼中满是戒备。 他心里一紧,笑容却愈发灿烂:“三位若是嫌吵,还有安静的雅间。” 说着袖口三根银针已悄然滑入掌心,针尖浸着见血封喉的鹤顶红。此刻的风流掌柜,已然认真了。 “来壶将军烈!” 中间那黑脸大胡子蓑衣客一拳锤在立柱上,率先吆喝。 二楼房间里的女子微微一怔,咬紧了嘴唇。 “客官,江南小店,自是没有北方的烈酒,烈酒驱寒凉,温茶安魂灵,看几位心性有些急躁……赐上热茶一盏……” 陆寒舟假装手抖,滚烫的茶水泼在对方袖口,玄色龙纹内衬若隐若现。 蓑衣客当场跳脚:“你小子找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腰间令牌坠出半角——这竟是皇室亲卫的腰牌。 爆怒的大胡子蓑衣客拿剑正要起身,被身旁手持羽扇的同伴按回座位。 此人面相清秀,像是某位世家公子,向陆寒舟点头微笑: “听闻陆掌柜这新生楼,五壶招牌酒并列江南第一,来者不拒缘,品者皆忘返,我等到来却只有一盏茶,莫非是在下这等凡尘俗客今天不配品尝这佳酿?” “这店小二就是陆寒舟?”大胡子蓑衣客怒气剧增。 “小二就是我,我就是小二,掌柜就是我,我就是掌柜。三位即知小弟名声,也应晓我这新生五渡,只渡有缘人,追昔、忘尘、造梦、逐性、邂缘,三位好像……并不沾边吧……不如先借盏茶做好眼前事,再谈缘中酒啊。” “不愧是陆掌柜,好,那先说正事儿,烦请陆掌柜叫二楼天字房的朋友出来一见。”羽扇公子礼貌作揖,终于把写在脸上的目的说了出来。 “噢,那位病秧子姑娘啊,刚走,没劝住,还顺我一匹马!” “我这马可快啊,三位客官可要加紧脚程了……”陆寒舟顺势补充道。 “陆掌柜,这是……没打算珍惜我们的缘分啊!”清俊男子瞬时变脸,面漏阴黠狠色,扇面轻摇间,檀香混着毒粉散入空气。 收扇就要扔向二楼客房。 突然间二楼一声轻响,一股气流窜动,女子银簪破空而出,羽扇公子扇身躲过,银簪插于身后立柱上,尘土飞扬。 “陆掌柜,你该打扫卫生了。”女子虚弱的声音调侃道,推开房门走出,扶着二楼栏杆居高临下。 立柱瞬间裂开,女子指间金线绷直的瞬间,二三十枚透骨钉如暴雨倾泻,除羽扇公子外,两名蓑衣客当场毙命。 陆寒舟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他竟从未发现梁柱里藏着这般精巧的机关!每枚钉破空的角度刁钻至极,显然经过精密计算。 他突然想起昨日抱上楼时,这姑娘柔弱得像片枯叶,谁能想到这看似娇弱的姑娘,竟在他眼皮底下布下如此杀阵? 原来方才墙角隐隐约约的金线,和白天听到的那些异响,都不是错觉。 楼上女子被羽扇公子的毒雾呛得剧烈咳嗽,她的身影在雨幕中单薄如纸。 她指尖还攥着金线,强撑着向陆寒舟比了个“快走”的手势。 陆寒舟掌心的玉佩突然莫名的发烫,师父临走前那句“见不平,当出鞘”在耳边炸响。 他暗骂一声,拾起身边的软麻绳,破空而出,卷住女子纤腰,把她掠下阁楼: “小爷的地盘,容不得你们撒野!” 怀中的女子看着还是那么柔弱,她掌心攥着的半块玉佩竟也在发烫,陆寒舟的手抖了抖,既为玉佩的反应而心惊,更为女子深藏不露的手段而惊惶。 透骨钉穿过两名蓑衣客钉入木梁的闷响还在回荡,持羽扇的公子哥折扇轻挥,扇面弹出的软甲将剩余暗器尽数挡下,他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好一个机关美人!陆掌柜藏得够深啊,连影阁的九瓣莲暗桩都能收归麾下?沈青棠,今天你跑不掉……刚刚你吸入的是……” 这话惊得陆寒舟差点摔了个狗啃泥,怀中女子后颈有个若隐若现的莲花印记。她叫沈青棠?影阁?暗桩? 第一卷 第3章 雨巷出逃逢红影,师名侠恩陷谜云 - 玉影错 - 黯聆 还没等陆寒舟反应过来,倒下的两名蓑衣客又重新站起,脸上布满蛛网状的紫色血丝——这两人似被某种药物侵蚀,赫然成了活死人怪物! 陆寒舟凭借这几天关于江南镖局惨案的传说,初步判断,这显然是紫鳞砂剧毒彻底侵蚀人体精血的模样,此刻这两人眼里只有本能的杀戮。 陆寒舟将女子(沈青棠)轻轻放下,作出一副即将拼命的架势,眼神却到处瞄,像在寻找脱身的路线。 “有意思,死人都难以招架,你俩居然没事?”羽扇公子邪魅一笑。随后瞬间变脸,“交出玉佩!” “可惜了,我今天的五渡还没等到有缘人……”陆寒舟微微叹气,诙谐一笑,顿时目光集神,抄起桌上的酒坛就砸过去,“砰”地一声,酒香在屋内炸开。 怪物的动作果然迟缓几分。 他趁机拽着沈青棠躲到柜台后,顺手按下暗格。整面墙轰然翻转,露出后面堆满的古籍与青铜匣子。 “陆寒舟!你果然是天工阁余孽!”羽扇公子冷笑,“乖乖把玉佩交出来,我人善,考虑留你们个全尸?” 话音未落,女子突然挣开陆寒舟的手,苍白的脸上泛起潮红:“别听他的!这些凶手!他们的手里可不会留活人。” 她指尖金线缠住梁柱,用力一扯,整个楼阁开始剧烈摇晃。 陆寒舟这才惊觉,房梁上暗藏的弩机、地板下的翻板、就连桌椅腿都是机关的一部分。 新生楼,竟成了座巨型杀阵! 他边躲暗器边在心里叫苦!可当怀中的玉佩再次发烫,他又想起女子昏迷时攥着残玉的模样,咬咬牙抽出袖中软剑——罢了罢了,谁让他天生就是个爱管闲事的命! 陆寒舟软剑出鞘时带起半坛“造梦”,酒水泼在燃烧的烛火上,腾起的火墙将怪物逼退半步。 又趁机甩出软麻绳,缠住二楼栏杆凌空翻身,羽扇公子的暗器擦着耳畔飞过。 “陆掌柜好俊的身手!酿酒,屈才了!” 羽扇公子摇着扇子,避过机关射出的毒针,突然抬手甩出三枚铜钱。铜钱精准击中,原本转动的齿轮间隙,阵法戛然而止。 “只是沈姑娘这机关术,比起你们影阁千机棠的名声还差得远呢。” “是吗?别急!”,沈青棠突然将手中金线缠在陆寒舟手腕:“接着!” 她奋力一拽,两人借着机关的反冲力跃上三楼。阁楼中央,一座残缺却做工精妙的仪器在紫光中泛着冷芒,二十八宿的位置上,正缺着的位置,竟与二人手中的玉佩如出一辙。 “他们要的不仅是玉佩……”沈青棠咳着血沫,指尖点在那精妙仪器的卯榫处,“还有……传说这个能逆转星轨的...咳咳...浑天仪残片!几天前江南镖局运送的镖物,并不是什么珠宝……” 楼下传来怪物撞碎梁柱的轰鸣,整座楼阁开始倾斜,她却突然笑了,“说起来,你这块玉佩,能借我用用吗?” 不等陆寒舟回答,沈青棠已抢过玉佩嵌入浑天仪。刹那间,“浑天仪”爆发出刺目蓝光,整个空间开始扭曲。 陆寒舟感觉天旋地转,无数碎片化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幼年的自己被丢在新生楼门口,襁褓里的龙纹玉佩泛着微光;还有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正将紫鳞砂洒进江南镖局的水缸...…这些画面并不是自己平日里的记忆。 “小心!”沈青棠的惊呼将他拉回现实。怪物已冲破楼板扑来,利爪直取他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陆寒舟握住沈青棠的手,将银簪狠狠刺入怪物身上某处穴位。 紫血喷涌而出的瞬间,浑天仪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座新生楼轰然倒塌。 瓦砾纷飞中,他最后看到的,是羽扇公子哥望着浑天仪残片,脸上露出的贪婪狞笑。 陆寒舟抱着沈青棠跌落在泥水里,怀中的玉佩还在发烫,却再也唤不醒那个倔强的姑娘。 “我的酒楼啊……”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追兵竟来得这样快。 “算了,逃命要紧!” 生到死仿佛也就是几滴雨坠落的间隙了。 “起来。”一道冰冷的女声从头顶传来。陆寒舟抬眼,正对上一双盛着寒霜的眸子。 红衣如烈火般灼人视线! 那女子一袭猩红的劲装裹着曼妙身姿,外搭的玄色短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盈盈一握的腰间软鞭缠绕,更显出危险而凌厉的弧度。 高束的黑发下,眉眼冷艳,举手投足间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又美又飒,活脱脱一朵带刺的曼陀罗,美得惊心动魄。 这红衣女子的马踏过废墟走来,她腰间锤落的酒葫芦上,刻着“影阁”二字。 她手中软鞭卷起陆寒舟后领,毫不留情将人拽起: “带着累赘跑不快,要么扔了她,要么一起死。” “说人话。”陆寒舟甩了甩滴水的头发,弯腰背起沈青棠。 红衣女子嗤笑一声,软鞭突然缠住他的手腕:“刺客追来了,不想死就跟我走。” 破空声骤起,雨滴瞬滞,红衣女子旋身挥鞭,几枚暗器被抽落在地,溅起火星。 马蹄声在青石板路上敲出凌乱的鼓点,红衣女子的黑马踏过积水。 陆寒舟怀中的沈青棠愈发冰冷,呼吸也变得若有若无。红衣女子留下的话在耳边回响:“三日内若不醒,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还有多远?”陆寒舟对着前方红衣女子喊道,暴雨模糊了马背上摇晃的视线。 “闭嘴!”红衣女子突然勒马,软鞭“唰”地甩出,精准缠住旁边一棵老树。陆寒舟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拽得腾空而起,连人带马翻进路旁的沟渠。 几支箭矢擦着头顶飞过,钉入树干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影阁的规矩,”红衣女子翻身下马,“不该问的别问。” 她的目光扫过陆寒舟怀中的沈青棠,“倒是她,身上的紫鳞砂毒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雨越下越大,三人借暗夜甩开追兵,躲进一处废弃的山神庙。 红衣女子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枯枝,跳动的火苗照亮她冷艳的面容。 她往火堆里添了根木柴,火星四溅,目光却始终紧锁着沈青棠后颈的九瓣莲印记。 沈青棠睫毛轻颤,在火光中艰难睁眼,望见红衣女子的瞬间,唇瓣轻启,气若游丝:“师……师姐……你怎么来了?” 红衣女子喉结微动,却未启齿,别过脸去,抓起腰间的酒葫芦猛地灌下一口烈酒,酒液顺着下颌滴落,在火光中泛着暗红。 陆寒舟皱眉,握紧剑柄:“你到底是谁?” 红衣女子这才抬眼,冷光扫过他的玉佩,嗤笑道:“救你们命的人。” 说着,她走过去从马背上取下一瓶药水,“不想她死就闭嘴。” 陆寒舟正要开口,怀中的沈青棠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紫血喷在他衣襟上,呼吸急促,感觉虚弱到了极点。 红衣女子迅速撬开沈青棠的牙关灌下药水。过了许久,沈青棠的呼吸才渐渐平稳。 红衣女子伸手拨弄火堆,火星腾起,她望着跳动的火苗,语气突然变得悠远:“听说二十年前那场大火也烧得这般炽烈,天工阁的机关图册被烧去大半……” 又戛然而止。 陆寒舟瞳正要追问,庙外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铃声。追兵来了! 红衣女子脸色骤变,腰间软鞭瞬间挥在地上:“是影阁的叛徒,他们居然和谢无咎勾结!” 陆寒舟握剑的手猛地一抖:“谢无咎?” 这个名字他曾千万次在梦中呼唤——那个教他读书识字、持剑习武、酿酒营生的恩师,在某个雨夜突然消失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听到消息,为何会被冠上这样的罪名? 沈青棠突然抓住他的衣袖,气若游丝:“别…别信他们…”话未说完便又咳出血沫。 苏黎冷笑一声,挥鞭挡下暗器:“装什么糊涂?我知道谢无咎是这小子师父,他为了浑天仪,灭了沈家满门,连影阁的暗桩都不放过!” “不可能!”陆寒舟低吼,“师父教我‘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怎么会……?” “笑话!” 苏黎打断陆寒舟,“他的大义不过是踩着别人的尸骨!我师妹青棠一家都是被他设计害死的!” 话音未落,数十道黑影从雨中浮现,为首之人戴着青铜面具,手中铃铛摇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苏黎,交出玉佩和天工阁余孽,饶你不死。”面具人声音沙哑,像是从地狱传来。 陆寒舟将沈青棠轻轻放在山神像后,抽出软剑。雨水顺着剑尖滴落。他突然想起师父教他剑法时说的话:“持剑者,当立危而不乱!” 那时他只当是句玩笑话,此刻却觉得字字千钧。心想:“我就一市井纨绔,潇洒日子还没过够呢,今日就要不明不白地交代在这儿了?” “保护好她。”苏黎冲他喊道,身影已如红色闪电般掠出,软鞭与刀剑相交,火星在雨幕中炸开。 第一卷 第4章 两历生死动怂胆,神秘影阁初形现 - 玉影错 - 黯聆 黑衣人战力稍逊,一翻苦战后,明显落下风,几个已然倒地不起。 沈青棠蜷缩在布满蛛网的山神像后,苍白的脸上沾着几缕碎发。她忽然扯了扯陆寒舟的衣角,声音微弱却带着挑逗的笑意:“陆大掌柜...……你手在抖。” 陆寒舟这才惊觉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他佯装镇定地哼了声: “不过是怕血污了我这新换的长衫……你…你是真乐观。都什么时候了!” 庙外传来金属相撞的声音愈演愈烈。 沈青棠猛地咳嗽起来,陆寒舟慌忙扶住她,却被她反手抓住手腕。少女的指尖冰凉,却在他皮肤上留下一道灼人的温度:“你……你得活下去…...” 她话未说完便咳出一口紫血,染红了陆寒舟的袖口。 这是何意?我得活?你呢? 陆寒舟心头一颤,鬼使神差地伸手替她擦去嘴角血迹。 沈青棠微微一怔,睫毛轻颤如受惊的蝶:“原来...店小二也会做郎中的活儿?” “我是掌柜……” 庙外厮杀声愈发激烈了,陆寒舟刮目相看。 “这冷刀子女人这么能打?” 陆寒舟握紧剑柄,心跳声在雨声中愈发清晰。他收起了刚积攒的一点勇气,也躲到山神像背后。 “离我远点!躲那边去!”沈青棠一脸嫌弃地推开。 庙内的空气凝固,陆寒舟守在沈青棠身边,外面的打斗声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光顾着害怕了,他没注意到: 沈青棠虚弱到昏了过去,眉头紧皱,额头上布满冷汗,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不能再等了,得罪了。” 陆寒心下一横,将沈青棠的青绿长衫解下,喉结滚动,耳根泛红,侧过脸去,温热的掌心颤巍着,隔着单衣贴了上去,运起体内微弱的内力。 自从玉佩与浑天仪残片共鸣后,他就感觉体内多了一股奇妙的真气,此刻顺着经脉缓缓注入沈青棠体内。 沈青棠突然睁开眼睛,瞳孔中闪过一抹幽蓝的光芒。“别……” 她虚弱地抓住陆寒舟的手,“玉髓……反噬……” 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再次喷出。陆寒舟这才发现,她嘴角、耳际渗出丝丝缕缕的紫光,正是紫鳞砂中毒的症状。 外面的打斗声渐渐平息,苏黎浑身是血地冲了进来:“快走!他们还有后援!” 她一眼看到沈青棠的样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怎么了? “我……我就给她输了一点点内力……” “糟了!她体内的玉髓和紫鳞砂毒产生了共鸣,再不想办法,必死无疑!” 陆寒舟抱起沈青棠,跟着苏黎冲出庙门。 ……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 山间晨雾如纱,缠绕在沈青棠发间,她歪在马背上打盹的模样格外可爱。陆寒舟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指尖触到她冰凉的额头,心里猛地一紧。 苏黎在前头冷斥:“别动手动脚,小心我卸了你的胳膊!” 可她说这话时,目光却不自觉地望向远处层叠的山峦,对于他们要去的这地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三人不停地赶了两天的路,陆寒舟脑子的众多疑惑从苏黎和沈青棠口中得到了解答,但还是有太多想不通的地方。 好在沈青棠状态有所稳定,三人的心情也缓和了些。 “你少说话行不行,你再问,她就撑不到明天了!”苏黎言语间充满了对沈青棠的担忧。 “没事的师姐,陆掌柜苦心经营多年的品牌酒楼就这么被我拆了,他肯定心情不好……”破碎美人沈青棠在马背嘤嘤细语。 牵马的陆寒舟脸上漏出一丝愧疚,看着沈青棠笑了一下,阳光洒在沈青棠那诗一般恬静却苍白的脸上,更是增添了一分美感。 “一路上我们两个大姑娘轮流安慰他还不够啊。” “那也得赔我酒楼!……等救活你。” “你以后怕是不能安心当你的潇洒掌柜了。” 听到这话,陆寒舟也隐隐感到了事情的复杂性,新生楼里羽扇公子哥和山神庙的追兵都说他是什么天机阁余孽,指名道姓要他的命。短短几天经历了两次生死危机,不由得让他怯懦了起来,他心里想什么真不真相的已经不重要了,小命比好奇心重要。 他也想过找个机会溜之大吉,但想到命在旦夕的沈青棠,于心不忍。这名女子那日昏迷在她酒楼门口就并非偶然,还有她手里的半块玉佩…… 追兵好像是她引过来的,但一切更像是一场命运的交织,只不过那场相遇把他的危机提前了些。 而且一路上听两位姑娘口述,陆寒舟感觉脑袋越发混乱。新生楼之外的江湖:灭门之仇、身世之谜、江湖阴谋……好像都与他脱不了干系,有太多问题他想知道答案。 远处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却不见半个人影。 “往这边!”苏黎指着一条隐秘的山间小路,“影阁的密道就在前面。” 三人刚踏入密道,身后又传来马蹄声。苏黎按下机关,巨大的石门缓缓落下。 苏黎盯着陆寒舟的玉佩,声音发沉:“他把这块玉给你时,说过什么?” “什么意思?你认识我师父?” “青棠说她认识的谢无咎,会为救孩童独自引开杀手。”她握紧软鞭,“但现在的他……”突然冷笑,“或许你该问问,青棠为何拼死护着你。” 陆寒舟心头剧震。师父曾说:“有些真相,需要用一生去守护。”难道…… “暂时安全了。”她靠在石壁上喘着粗气,“但这紫鳞砂和玉髓反噬……”她看向沈青棠,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密道内潮湿阴暗,陆寒舟将沈青棠放在地上,从怀中掏出玉佩。玉佩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芒,与沈青棠手中的残玉遥相呼应。 “有没有办法?”他抬头看向苏黎,“用玉佩的力量,能不能压制紫鳞砂?” 苏黎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这是影阁珍藏的九转续命丹,或许能暂时压制毒性。但我也不知道如何根治,可能还得找到浑天仪的其他残片,激发它的神奇力量……或者找到紫鳞砂的来源,求解药……” 她将丹药喂入沈青棠口中,“当年就是为了这个虚无渺茫的浑天仪,天工阁灭门,还有我师妹一家……” 密道深处传来滴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沈青棠的呼吸渐渐平稳,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一丝血色。 苏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吧,影阁禁地就在前面。到了那里,或许能找到更多线索。” 陆寒舟牵马跟上苏黎的脚步。密道中的黑暗仿佛永无尽头,但他知道,怀中的玉佩还在发热,仿佛是对光明的一种指引。 突然。 “小心!” 飞来的箭矢擦着发梢钉入横梁。 苏黎的软鞭缠住陆寒舟手腕,将他拽向高处。 陆寒舟这才瞥见地砖上流转的卦象——竟是会移动的机关阵法,源似八卦! 怀中沈青棠突然剧烈抽搐,她半块玉佩与陆寒舟的玉佩同时发烫,发出的两道蓝光同时射向墙面北斗七星纹路。 “是玉髓在指引方向!附近定然有浑天仪残片!” 苏黎睿智的目光集中,软鞭扫过墙面凸起的北斗七星纹路。轰隆声中,整面墙向两侧滑开,露出通往内殿的阶梯。 然而阶梯刚现,无数箭矢便从穹顶倾泻而下,破空声如同暴雨倾盆。 陆寒舟旋身护住沈青棠,软剑舞出银芒,娴熟地挡开箭雨,他忽然想起师父教他练剑的那个雪夜。 那时他总抱怨招式枯燥,想学习一点攻击力强的招式,师父却笑着说:“真正的剑意在守,不在攻。” 此刻沈青棠滚烫的呼吸喷在他颈间,他似乎明白,有些守护的剑法,比任何凌厉的剑招都管用。 苏黎趁机甩出三枚铜钱,精准击中三处机关眼。 箭矢骤停,刹那间,阴森的笑声从黑暗中传来: “苏堂主,带着外人擅闯影阁禁地,该当何罪?” 第一卷 第5章 玉髓传说引新危,天外来物是福祸 - 玉影错 - 黯聆 “苏堂主,带着外人擅闯影阁禁地,该当何罪?” 数道黑影自梁柱间跃下,为首的灰衣斗篷,手持判官笔。 “还好意思提影阁千机堂的叛徒,果然都投靠谢无咎了。他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苏黎冷笑,软鞭卷起地上碎石,“当年他用同样的手段,让天工阁的人自相残杀……你们如今也被他蛊惑,敌我不分了!” 判官笔划破空气袭来,陆寒舟挥剑迎击。 沈青棠突然抓住他手腕:“别用玉髓之力!你的剑会...!” “玉髓之力?我?怎么用?” 话音未落,陆寒舟的玉佩突然滚烫如烙铁——这灼热感与新生楼触发浑天仪时一模一样。 “闭气!稳住心神,这周围的毒雾会干扰心神!”,苏黎的软鞭缠住他后颈,厉声道:“凭你现在,控制不住…...!” 剑刃相交的瞬间,他突然感觉体内真气翻涌,软剑竟自动划出诡异的弧线,削断对方兵刃。 灰衣人惊退半步,目光落在他怀中玉佩上:“天工阁的秘宝…...果真神奇,怪不得那位大人说,就算毁了新生楼也要拿到它!” 沈青棠突然剧烈颤抖,嘴角溢出紫血。陆寒舟心急如焚,却见她睁开双眼。 “巽位...生门...”她声音空洞,抬手指向西北方位。陆寒舟依言掷出银针,某处机关应声而开,露出藏在墙内记载着玉髓典籍。 “原来如此!”苏黎飞身夺过典籍翻阅,“玉髓是数百年前出现在波斯一巨坑的天外来物,被一名波斯星象师带入中原江湖,后被奸邪之人使用,为祸中原武林……这东西与内力可以相辅相成,若能熟练控制,也就是说内力越高的人,玉髓带来的增益越大……而且这东西与浑天仪共鸣可以激发浑天仪可怕的威力,谢无咎是想用它来满足自己的野心!” 话音未落,整座建筑突然剧烈摇晃。灰衣人趁机甩出毒雾弹,笑声中充满疯狂:“你们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毒雾弥漫间,陆寒舟抱起沈青棠疾退。 苏黎拉着两人冲进刚开启的暗门。门后是条狭窄甬道,两侧墙壁不断伸出淬毒的尖刺。 沈青棠的虚弱地嘟囔,奋力抬手在空气中画出弧线:“左三,右七!” 陆寒舟依言闪避,险之又险,避开致命攻击。 甬道尽头是座密室,中央石台上摆放着一块残缺的浑天仪,与他记忆中新生楼里的装置恰有吻合之处。 “苏女侠猜得没错,果然有浑天仪残片!这玉佩太神奇了!” 沈青棠突然挣脱他怀抱,脚步虚浮却坚定地走向石台,将两块玉佩嵌入浑天仪凹槽。 刹那间,玉髓爆又发出刺目蓝光。 陆寒舟眼前又一次出现幻觉,浮现出一些零碎画面:幼年的他被放在新生楼门口;幼年的沈青棠被戴着铜面具的人注入玉髓时的痛苦模样;还有二十年前天工阁大火,无数机关师拼死守护浑天仪的惨烈场景…… 这感觉在新生楼也出现过一次,让陆寒舟无比难受。 “小心!”苏黎的惊呼将他拉回现实。 灰衣人破墙而入,身后跟着更多叛徒。 判官笔直取沈青棠后心,陆寒舟挥剑格挡。玉髓之力在经脉中奔涌,他的剑招突然变得行云流水,每一剑都精准刺向敌人命门。 混战中,沈青棠突然倒下,猛喷一口紫血。 陆寒舟心急如焚,下意识握紧手中软剑。就在此时,怀中的玉佩突然滚烫如烙铁,灼烧着他的皮肤。 无数零散的记忆碎片如闪电般在他脑海中炸开—— 幼年时,师父手把手教他握剑,剑穗扫过他掌心的茧:“寒舟,记住,真正的剑法不在招式,而在‘照心映影’。” 某个雨夜,师父在烛火下描绘星图,笔尖点过他眉心:“若有一日玉佩发烫,便顺着它的指引……” 还有沈青棠昏迷前的呢喃:“你的剑……能看见影子……” 剧痛中,陆寒舟忽然福至心灵。 他闭上眼,感受着玉髓之力带来的真气在经脉中奔涌,软剑竟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 当他再度睁眼时——他清晰看见灰衣人的攻势中露出的破绽,每一道剑影都带着残影,在空气中划出轨迹。 “巽位,离火!”沈青棠虚弱的呐喊与记忆中的声音重叠。 陆寒舟手腕翻转,软剑挥出的刹那,一道半透明的剑影从剑身分离,精准地刺向灰衣人咽喉。这并非他刻意为之,而是玉髓之力牵引着他的身体,完成了一套他从未学过的精妙剑诀。 灰衣人惊恐后退:“不可能!这剑诀明明已经失传...” 话未说完,陆寒舟的剑尖已抵住他咽喉。 苏黎脸色大变:“不好!她体内的玉髓和紫鳞砂要彻底融合了!”说着掏出匕首划破手掌,将鲜血抹在沈青棠眉心,手指对着沈青棠眉心,渡入内力,“只能暂时压制!” 灰衣人趁机甩出绳索,缠住浑天仪就要抢夺。 陆寒舟飞身扑上,却感觉玉佩突然变得滚烫。 记忆如潮水涌来——他终于想起,幼时师父教他的根本不是普通剑法,而是能操控玉髓之力的“照影剑诀”! 随着剑诀施展,他的剑刃泛起光芒。一剑挥出,竟在空气中划出半透明的剑影,直接斩断了绳索。 灰衣人也被剑气震开,口吐鲜血。 “说,我师父在哪里?谁派你们来的?背后有何阴谋?”陆寒舟声音冰冷。 灰衣人突然诡笑,咬破口中毒囊:“你们...阻止不了......” 毒发身亡的瞬间,密室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头顶的石板开始坠落。 苏黎抓住两人:“快走!这里要塌了!” 三人冲出密室的刹那,整座建筑轰然倒塌。 …… 晨光中,沈青棠再次陷入昏迷,而陆寒舟望着手中玉佩,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 残垣断壁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陆寒舟将沈青棠安顿在山洞里,她的面容愈发苍白。 苏黎撕开衣襟为沈青棠包扎伤口,陆寒舟很自觉地转过身去,“她体内的玉髓和紫鳞砂就像两头困兽,随时会撕碎她的经脉。“ 话音未落,一只信鸽扑棱棱落在洞口,脚上绑着信笺。陆寒舟展开,只见上面用朱砂写着:“五日后,湖心拾月阁,以玉佩和浑天仪残片换沈丫头性命——谢无咎。” 字迹苍劲有力,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陆寒舟却更加疑惑,这貌似并非师傅的笔迹。 苏黎脸色骤变,“这是陷阱!谢无咎绝不会留活口。当年他为了得到浑天仪,残害了多少无辜...……”她突然住口,眼中闪过一丝愤怒。 陆寒舟握紧拳头,玉佩在怀中发烫,“我去。我不相信师傅是这样的人,就算真是他,我也要亲口问清楚” “你……” 接下来的三日,陆寒舟尝试着从记忆中那些师傅教他的零零碎碎的画面,去熟练照影剑法,为拾月阁之约做准备。 晨光刺破云层时,陆寒舟正对着山涧练剑。 苏黎折了根青竹递给他:“用这竹剑试试,玉髓之力讲究以柔克刚,你使惯了软剑,倒更该收着些劲道。” 她虽算不上高手,但在武学研究上怎么也比陆寒舟要有经验一些。 沈青棠倚着山洞口的岩石,看着陆寒舟笨拙地运转内力,憋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陆掌柜这架势,倒像是在和酒坛子较劲。” 她调侃道,却在咳嗽时捂住嘴背过身去,苍白的脸上泛着薄汗。指了指陆寒舟凌乱的发梢:“陆掌柜往日梳头的心思,怕都用在摆酒瓶、秀酿酒技艺上了?” 陆寒舟耳根泛红,剑招不自觉地乱了半分。 苏黎见状挑眉,从袖中甩出三枚铜钱:“既然有闲心打趣,不如比比眼力——看谁能最先击落那株松树上的晨露。” ………… 两位女子的笑声如温热的酒,泼洒在陆寒舟紧绷的心上,却只腾起寥寥白雾。 山风掠过松林,将满枝露珠摇成细碎银线。 陆寒舟学着沈青棠先前指点的运功法门,剑尖轻点,一道剑气破空而出,竟将三颗露珠同时劈成水雾。 “照影剑诀,初成!” 剑法威力虽不如在密道生死一瞬时那么强悍,但好歹也有模有样了! 沈青棠拍手称赞,却牵动了伤口,疼得直吸气。 陆寒舟慌忙收剑,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坐在满地松针上,惊起几只沉睡的蝴蝶。 “当心!”苏黎甩出软鞭卷住他后领,却没料到沈青棠也同时伸手去拉,三人顿时乱作一团。 待陆寒舟狼狈爬起时,发现自己衣襟上不知何时沾了片枫叶,红得似火。 “这倒像是什么征兆。”沈青棠歪着头,虚弱却狡黠地笑,“玉髓初控,连枫叶都来凑趣。”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陆寒舟忙掏出怀中的青瓷酒壶,倒出半盏温酒:“你且歇着,等进了拾月阁,定要让那人把欠咱们的新生楼和救命之恩,一并还了。” “那可是你师傅……” “我有预感,不是他!” “别信……” ………… 暮色渐浓时,苏黎在岩壁上刻下机关图谱,边画边解释:“影阁机关术与天工阁同源,这八卦转星阵,你可记得新生楼翻板下的榫卯结构?” 苏黎顺势又给陆寒舟解答了很多疑问,包括所谓的“影阁”: 影阁乃是当世几大顶级势力之一,架构为“一阁三老四堂”,神秘的阁主和三长老是江湖最顶尖的高手,他们的武学境界早已不拘泥于招式剑法,是在整个江湖都有话语权的存在。下设的千机、顺风、昭雪、盈宝四堂,千机棠擅长机关术和兵器锻造;顺风堂暗桩耳目遍布天下,搜集和贩卖江湖情报;昭雪堂则精于断破江湖各大谜情案件,为世人沉冤昭雪;盈宝堂则负责商业运营和财富积累。 而她苏黎,便是那千机棠堂主!天赋所限,机关术造诣却是不如她师妹沈青棠。 陆寒舟正听得入神,忽觉肩头一沉——沈青棠不知何时靠了过来,呼吸轻轻扫过他脖颈,“……” “陆掌柜的记性,该不会只记得美酒佳酿,和画舫小娘子吧?” “说起来拆我新生楼的罪魁祸首是你,我都差点死在你这机关美人手里,哪还有心思记这个,唉……可惜了……我刚酿的酒啊。” “别这么小气嘛,好歹也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了。” “谁要跟你做兄弟!……反正你这东西我研究不来,没那天赋……唉对了,你也是影阁的人,那你是影阁哪个堂的?你即有象征着最高级别暗桩的‘九瓣莲’印记,还会如此精妙的机关术,还是江南首富沈家……千——金。” 陆寒舟一连几问又戛然而止,脸上的好奇被歉意替代。 沈青棠并没有表露太多的难过之色,自从沈家灭门后,她表面看起来总是那么乐观,身边的人总比她更心疼自己。她俏皮一笑:“你猜啊!天机……不可泄露!” 山风裹着野花香拂过,陆寒舟望着沈青棠发间飘落的花瓣,突然想起初见时她昏迷在雨幕里,泥水模糊的模样。 那时他只当是场意外。 第一卷 第6章 湖心拾月鸿门宴,命运棋盘谁操手 - 玉影错 - 黯聆 五日时光转瞬即逝,沈青棠身体状况虽有好转,但死亡倒计时带来的压力和一系列疑问所驱,三人还是被迫如期赴约。 晨雾如纱,缠绕在拾月阁所在的湖心小筑。 三人将马栓在湖边一片绿草如茵的宝地,陆寒舟背着沈青棠踏过九曲桥,桥面青石板上凝结的露珠被他踩碎。背上少女的呼吸轻得像羽毛。 “这地方倒像我家后院的假山池,就是杀气重了点。”陆寒舟试图用玩笑缓解紧张。 苏黎在前头开路,红衣在雾中如同一道燃烧的火焰。 “少废话,”苏黎回头时,鬓角的湿发粘在脸颊,“看见桥头那两个蓑衣客没?跟那天晚上毁你新生楼的贼人像不像?那就是谢无咎的爪牙……” 陆寒舟这才注意到桥尽头立着的黑影,斗笠压得极低,看样子应是在这儿等待许久了。 他下意识握紧腰间软剑,却感觉沈青棠的手指轻轻拽了拽他衣领:“左三右五,桥板下有机关暗器。” 话音未落,苏黎已甩出三枚铜钱,精准击中桥板缝隙。“咔嗒“声中,数根蓝汪汪的尖刺从板下弹出。蓑衣客似乎没料到他们会识破机关,互相对视一眼。 “陆寒舟,拿命来!”左边那人直接挥刀劈来。陆寒舟侧身避开,软剑出鞘时带起半片晨雾,剑尖直指对方手腕:“这机关……偷学姑娘的手艺,不觉得害臊?” 沈青棠突然在他背上轻敲三下,这是他们五日备战期间约定的暗号。 陆寒舟心领神会,旋身将她放在桥栏上,同时踢出一腿扫中右边蓑衣客下盘。苏黎的软鞭如灵蛇般卷来,缠住两人脖颈猛地后拽,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拖泥带水。 “女侠好功夫!”陆寒舟吹了声口哨,却见沈青棠脸色煞白,指尖掐着自己掌心:“他们...是影阁叛徒。” 苏黎闻言,软鞭骤然收紧,血珠从蓑衣客脖颈渗出:“说,谁派你们来的?” “谢大人说了,这是给你们准备的见面礼!收下礼物如果还活着,拾月阁二楼见……”左边那人突然暴喝,从怀中掏出个黑色瓷瓶砸向地面。刺鼻的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陆寒舟忙捂住口鼻,却见沈青棠已掏出银针封了自己几处大穴,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 “快走!这是紫鳞砂提炼的毒雾!” 苏黎拽起两人冲进拾月阁,厚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阁内烛火通明,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负手立在二楼楼梯中央,月白长衫,身形与谢无咎相仿,腰间挂着谢无咎的佩剑“孤鸿”。 “师父?” 陆寒舟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手中软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那面具人转过身,声音被刻意压低:“寒舟,长这么大了……怎么?见到为师不高兴?” “摘下面具!”沈青棠突然从陆寒舟背上滑下,银簪直指面具人咽喉正要扔出。面具人手掌一翻,沈青棠只觉一股掌风袭来,强大的气流威压令她动弹不得,她的指尖在发抖,却依旧保持着警惕,“谢先生作为江湖老前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谢老贼,亏心事做多了没脸见人是吧。”苏黎直接爆怒道。 面具人轻笑一声,抬手抚上自己的面具:“一来就试探我,青棠丫头,多年不见,倒是越发机敏了。” 他的动作顿了顿,“我知道你恨我,沈家灭门...是我迫不得已。可是话说回来,参与这件事的,可不只老夫一个……” “迫不得已?”苏黎的软鞭“啪”地甩在地上,红衣翻飞间,蓄势一跃而上,“您可真有脸!我师妹一家七十多条人命……” 面具人心平气和,单手一辉,一道劲气将苏黎击落,陆寒舟和虚弱的沈青棠将其扶起,拦住了她。 陆寒舟看着面具人的身形和腰间的佩剑,脑子乱成一团。他曾无数次在梦中见到师父的脸,此刻近在眼前,却只觉得无比陌生。 “师父”,他深吸一口气,试图从面具人的眼中找到一丝熟悉,“真是您吗?为什么?……我要您亲口告诉我……” “这么多年,您失踪后就没在出现过,弟子虽玩世不恭,可一直铭记你的话,真正的侠道在守护,不是杀戮。” 面具人缓缓上前,居高临下,“寒舟,你还太年轻。以后为师再慢慢教你……这江湖,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乱世,唯有铁腕才能终结。” “好了,今天你们是来救沈丫头的,我很欣赏你们的勇气,都是我曾经爱护过的孩子,既然进了拾月阁,我便不会对你们几个小辈动手。很简单,做个交易,我只要我想要的东西。” 他伸出手,掌心躺着一颗白色的药丸,“这是紫鳞砂的解药,毒解了,就不会与她体内的玉髓冲突了,可保住她的命,用你身上的玉佩和浑天仪残片来换。” 沈青棠突然咳出一口紫血,却一把打掉面具人手中的药丸:“你以为我还会信你?我爹就是信了你的‘解药’,才导致他玉髓之力暴走……临走前都敌我不分……”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刻骨的恨意,“不管你是谁,你当时也戴了面具,杀我沈家人的掌法也跟你刚才的路数相似,那一天……我永远忘不了,你们那群人,这一年来,在我梦里从没缺席过……” 陆寒舟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又想起沈青棠刚才的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苏黎的软鞭已如闪电般卷向二楼,却被对方用双指夹住,“怎么?凌阙那老东西贵为武林盟主,就教出来你这么个废物亲传弟子?” “凭你也配评论我师傅……”金丝从沈青棠指间飞出,面具人诡异的身法轻松闪躲,正是谢无咎的成名轻功绝技“流云步”。 “师父!”陆寒舟失声喊道,百感交集,瞳孔瞬间布满了血丝,“真是你……” 面具人动作快如鬼魅,每一招都带着谢无咎的影子,却又透着一股狠戾。陆寒舟勉强招架,心中却如遭雷击——难道师父真的... 沈青棠突然拽住他的衣角,将半块玉佩塞进他掌心:“别分心,他已经不是你当初的师父了,用照影剑诀!”她的指尖冰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 陆寒舟看着掌心发烫的玉佩,又看看苏黎毫无招架之力,终于咬牙握紧软剑。玉髓之力在经脉中奔涌,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谢无咎教他练剑的画面:“执剑者,当以守护之名,心系苍生……” “巽位,离火!”沈青棠的呐喊与记忆中的声音重叠,陆寒舟手腕翻转,软剑挥出的刹那,一道半透明的剑影从剑身分离,精准地刺向面具人。 面具人一掌接下剑气,掌风将陆寒舟和沈青棠一同震倒在地,口吐鲜血。 苏黎趁机爬起甩出软鞭,缠住对方手腕猛地后拽,反被震飞。 “好了,你们的绝学都领教过了,徒儿,不愧为我的亲传弟子……沈丫头,又进步了,影阁千机棠后继有人……我不杀你们,我只要玉佩和浑天仪残片。” “休想!”三人几乎异口同声,眼神里透露着宁死不屈的坚定。 “那就别怪我了,东西就在你们身上吧,这是你们的选择,对于我来说,玉佩、浑天仪我都能拿到。”他拍拍手。阁楼四周突然涌出数十名黑衣人,手中弩箭泛着幽蓝的毒光,将三人团团围住。 “年轻人还是不惜命啊,只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在想着怎么多活一天,唉——” “天工阁余孽!今日替谢大人斩草除根!” 陆寒舟将沈青棠护在身后,苏黎站在他身侧,两人背靠背,眼中却没有丝毫畏惧。沈青棠的手指轻轻扣住他的手腕,掌心的玉佩与他的共鸣着,发出微弱的蓝光。 “别怕,”陆寒舟低声道,“我会保护你。” 沈青棠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我信你。” “徒儿,为师最后再教你一句话”: 所谓侠者,不过是命运棋盘上挣扎的困卒; 所谓情深,原为淬了蜜糖的穿肠鸠毒; 这么多年来,你们都是江湖命运的棋子,而执棋者只有一个,那就是为师!” 说完,青铜面具人用手势示意那群黑衣手下射杀三人。 铺天盖地的弩箭射出的瞬间,陆寒舟和苏黎一起护住沈青棠,闭上眼睛准备接受命运,千钧一发之际: “好一个命运如棋盘——!” “好一个执棋者——!” 两声断喝如金石交击,震得拾月阁梁柱齐齐炸响。 周遭持弩的黑衣人尚未来得及转身,便觉丹田一凉——并非兵刃加身,而是经脉已被无形气劲震成齑粉,喉间涌上的血沫还未出口,便被一道玄奥剑势绞成细雾。 陆寒舟只觉眼前虚影一晃,方才还森然林立,飞向他们的弩箭已在半空解体,青铜箭头如受磁吸一般,反向钉入那群黑衣人的咽喉,激起的血珠尚未落地,便被横空而至的剑风碾作星芒。 那白须老者足尖点地时,檐角垂落的蛛丝突然逆卷成涡,数十盏烛火竟齐齐朝他躬身摇曳,在青砖上投下万千道剑形虚影。最骇人的是老者身后的楼壁——上面镶嵌的砖雕竟然寸寸碎裂,崩裂的陶片在半空凝成剑雨,随着他抬袖的动作,如银河倒卷般砸向二楼的面具人。 陆寒舟握剑的手不住发颤——并非畏惧,而是脚下青砖已布满裂纹,好像随时会垮掉,竟是老者剑意压迫所致。更让他瞳孔骤缩的是那些倒地的黑衣人:他们瞳孔里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喉间插着的并非兵刃,而像是自己的碎骨——显然是老者以剑气震碎其周身骨骼,再以气劲将碎骨反射入喉。当第一具尸体倒下时,整座阁楼的砖石都在嗡鸣,仿佛天地万物都在这霸道剑意前俯首称臣。 “万物皆为兵,万宇落星河!你是……” 第一卷 第7章 湖心双雄巅峰战,原是故交恩怨鸣 - 玉影错 - 黯聆 青铜面具人踉跄后退半步,月白长衫下爆出的银丝突然倒卷而回,在周身凝成银色茧房。双掌全力挥出,阁楼方圆数里气劲翻涌,飞过来的砖雕和瓦片瞬间碎烈成粉,弥漫整座阁楼。 “万物皆为兵,万宇落星河!你是……你没死……” “哼,你以为就你这老家伙命长?” “看来拾月阁还是修得太小了”,青铜面具人说罢,双脚登地,身形似箭,破房顶而出,他在空中挥出一股气流,湖面翻滚,瞬时立起一根与那拾月阁一般高度的水柱,青铜人顺势单足轻落,立与水柱之上。 戴罗刹面具的白须老者也足尖点地,掠上楼尖,袍袖翻卷间,整座阁楼的残梁断柱轰然离地,断裂的斗拱、燃烧的窗棂、甚至嵌在砖缝里的锈钉都被剑意牵引,在他身后凝成遮天蔽日的兵器矩阵,“小辈,躲远些!” 陆寒舟三人闻言,从震惊中抽离出来,跳出阁楼,到九曲桥上观望。 “墨兄,还是这里宽敞,来,我倒想领教领教,二十年前就威震江湖的影阁神秘三老之一是什么实力……” 白须老者手指为剑,刹那间整座楼阁的青砖突然逆向崩裂——地下三尺深的青石板竟被剑意掀起,每块砖石都化作锋利剑刃,与空中的梁柱、断剑组成三重剑网。 青铜面具人双掌推出的气劲尚未完全散去,便被那铺天盖地的剑雨逼得连连后退。月白长衫下的银丝再次爆射而出,却不再是凝成茧房,而是缠绕于足下水柱,使水柱在剑气中屹立不倒。 “墨兄,你果然还是这么喜欢装神弄鬼!这么多年老朋友了,还是不肯摘下面具一见吗?” 青铜面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双掌挥舞间,水面波涛四起,气劲与水浪混合,宛若游龙,空气中响起凤舞之声。那是他的看家武学“游龙吟凤掌”,掌风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在扭曲,连带着湖面上的水柱也开始剧烈摇晃。 白须老者,也就是影阁三老之一的墨尘,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老夫一向如此,倒是你,你以为戴上了面具,就可以遮住你那丧失人性的心吗?你不想让世人看到你的嘴脸,可老夫不瞎……” “说老夫装神弄鬼?”墨尘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又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比起你,老夫可真实多了。” 说罢,墨尘手指为剑,猛地向前一挥,身后的万物携着凝成的锋利剑气,组成了三重密不透风的剑网。那剑网所过之处,空气被切割,连光线都仿佛扭曲了。 青铜面具人见状,不敢怠慢。再次挥手引动湖中的水流。 “万物皆为兵,万宇落星河……”沈青棠站在九曲桥上,看着眼前这惊天动地的一幕,喃喃自语道,“这是影阁墨长老独有的剑意,据说能引动天地万物为己所用。” 她身旁的苏黎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没错,这就是墨尘长老的实力。影阁的三位长老向来神秘,江湖上几乎没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只知道他们名字和部分独门武学,他们都是当今武林的一流高手,是影阁这么多年屹立江湖的最大支柱。” 陆寒舟只觉眼前的景象彻底颠覆了他对这个江湖的认知,眼前的这位“师傅”更是显得格外陌生。 就在这时,青铜面具人的声音从水柱顶端传来:“墨尘,二十年前你我不分胜负,今日便让你看看,我这‘游龙吟凤掌’又精进了多少!” 话音未落,他双掌齐出,两道截然不同的气劲从掌心喷涌而出。一道如龙吟般雄浑霸道,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另一道如凤鸣般灵动飘逸,蕴含着无尽的变化。两道气劲与水流融为一体,身形翻倍的游龙伴随着凤吟之声,朝着墨尘的剑网猛地撞去。 “好一个‘游龙吟凤掌’!”墨尘见状,忍不住赞叹一声。他手指微动,三重剑网瞬间变幻。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游龙与剑网在半空中激烈碰撞。一时间,气劲四溢,光影交错,整个拾月阁所在的湖心小筑仿佛都在颤抖。 陆寒舟等人站在九曲桥上,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气浪扑面而来,逼得他们连连后退,险些站立不稳。 “好强的气势……”陆寒舟握紧了手中的软剑,眼中满是震惊,“这就是顶尖高手的对决吗?” 沈青棠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还只是开始。影阁三老每一位都有通天彻地之能,墨尘长老更是以剑意著称,据说他的剑意能贯穿天地,引动万物。” 接口道:“没错,而且墨尘长老不仅实力高强,更是智计过人,是影阁的智囊。当年……”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眼前的变故打断。 只见墨尘的剑网在与游龙碰撞的瞬间,突然分化出无数细小的剑刃,如蜂群般朝着青铜面具人飞去。而青铜面具人则不慌不忙,双掌翻飞间,龙吟凤鸣之声更加响亮,一股无形的屏障在他身前形成,将那些细小的剑刃一一弹开。 “有点意思。”墨尘见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袍袖再次翻卷,身后的兵器矩阵突然发出一阵嗡鸣,无数兵器虚影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剑轮。那剑轮旋转着,发出刺耳的尖啸,朝着青铜面具人碾压而去。 青铜面具人脸色微变,他能感觉到那剑轮中蕴含的恐怖力量。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在胸前蓄势内力,口中念念有词。刹那间,他周身的气势猛地暴涨,月白长衫无风自动,一股强大的气流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游龙在天,凤鸣于野!”青铜面具人一声长啸,双掌猛地推出。这一次,他打出的不仅是水形游龙,还有一只由真气凝成的凤凰。巨龙咆哮着冲向剑轮,凤凰则发出清脆的凤鸣,绕着剑轮飞舞。 两股力量再次碰撞,发出的声响如同天崩地裂。顿时空气凝滞。 “好一个‘游龙吟凤掌’,果然名不虚传。”墨尘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赞赏,同时也有一丝凝重。他知道,眼下还不是跟眼前的对手决一死战的时候,况且想要轻易取胜恐怕很难。 就在这时,青铜面具人突然开口道:“墨尘,你我斗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吗?这江湖,终究是属于我们这些人的。那些所谓的侠道、正义,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 墨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你还是这么执迷不悟。我等着,你摘下面具说出这些话的那天!” “哈哈哈哈哈……身份,只是为了满足鄙俗的世人心中的丑陋罢了。”青铜面具人冷笑一声,“我只知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当年若不是你运气好,恐怕现在站在这里的就是你了。” “运气?”墨尘摇了摇头,“你错了,从来就没有什么运气。有的只是选择和坚持。” 两人说话间,两股相撞的力量化在空。 一时间,整个湖心小筑上空风云变色,气劲纵横。陆寒舟等人站在九曲桥上,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风暴的中心,随时都有可能被那恐怖的气劲撕碎。 “师姐,你看那青铜面具人,他的身法和招式都是谢无咎的……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沈青棠突然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到现在还不相信他是谢老贼?” 沈青棠点了点头:“不仅是身法,刚才他说话的语气,还有那种唯我独尊的气势,好像不是我印象中的谢无咎……而且,江湖上十几年的传闻,谁不知道谢无咎的真面目,他没必要戴面具啊。” “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除了谢无咎,还有谁能把游龙凤吟用出这般气势,和墨长老的万兵朝宗抗衡!青棠啊,那可是你的灭门仇人……” “可是……”沈青棠还想说什么,却被墨尘的声音打断。 “看来你还是不肯放下过去。”墨尘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惋惜,“既然如此,老夫不多说了。我今天还不想和你拼个你死我活,不过,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拿不走,我就站在这儿!” 湖心小筑的拾月阁已经彻底坍塌,化为一片废墟。湖面恢复了平静,只有那根巨大的水柱还矗立在那里,显得格外突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元气波动,久久不散。 “咳咳……”青铜面具人咳嗽了几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墨尘老儿,你果然厉害。不过,想要赢我,你还差点火候。” 墨尘也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淡淡一笑:“彼此彼此。你这‘游龙吟凤掌’倒是……,唉,可惜……”叹了口气,随即严肃地补充道: “守好你的阴谋! 自以为是的执棋者,步子走得太快,小心棋盘破裂!” 青铜面具人冷笑一声,“我走的路,任何人都别想阻止。你我今日之战,就先到此为止吧。不过,我可告诉你,我想要的东西,你守不住。” 说罢,青铜面具人看了桥上三人一眼,身影一晃,消失在丛林树梢间,留下的话在空中悠扬,“墨兄,后会有期!” 墨尘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却没有追赶。他转过身,看向陆寒舟等人,声音恢复了平静与慈祥:“你们没事吧?” 陆寒舟连忙扶起沈青棠和,朝着墨尘拱手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墨尘摆了摆手,径直走到三人跟前。和沈青棠对视一眼,俯身正要下跪拜见。墨尘不语,手掌一抬,气流拖住了二人膝盖,没有跪下去。“影阁苏黎(沈青棠),见过墨长老。” “唉——这都谁教的呀!” 二人第一次见到这位神秘的墨长老,却感觉格外亲近,并非传说中的那般不可靠近。 墨尘看出了沈青棠和陆寒舟脸上的疑问,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 ……(未完待续) 第一卷 第8章 墨尘慈语指新程,顺风堂主真奇闻 - 玉影错 - 黯聆 墨尘看出了沈青棠和陆寒舟脸上的疑问,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他是谁,现在还不是你们该知道的。不过,你们猜得没错,他和谢无咎确实有些渊源。至于这‘游龙吟凤掌’……唉…” 陆寒舟双眼瞪直,这也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随即长舒一口气,墨尘的话已近乎表明,那世人口中坏事做尽、草菅人命的人好像并非他的师父谢无咎。接着眼神里又闪过一丝忧虑,那师父呢?为何他的佩剑“孤鸿”出现在那人身上,那人似乎很了解自己,也知道过去发生的一切。 “他不是谢无咎?这是怎么回事?”苏黎难以置信地打断了陆寒舟的思绪。 “那前辈知道我师傅下落吗?”…… 墨尘顿了顿,叹了口气:“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并不是好事。你们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还有玉佩和浑天仪残片。”没有正面回答。 几人正在讨论,却没注意到沈青棠终于还是撑不住,眼皮一翻,软软地朝着陆寒舟怀里倒去。她的指尖还保持着想要抓住什么的姿态,唇角却已溢出一丝紫黑的血沫,在苍白的皮肤下显得格外刺目。 “师妹!青棠!”苏黎惊呼一声,扑过去探她鼻息,触手所及的肌肤冰冷得吓人,“她脉象紊乱,紫鳞砂的毒……好像又发作了!” 陆寒舟心猛地一沉,慌忙将沈青棠平放在草地上,指尖触到她后颈的九瓣莲印记那里,隐隐有紫光透过皮肤流转,他想起在影阁密道里,沈青棠咳着血说玉髓与紫鳞砂正在她体内争斗的模样,喉间不由得发紧:“前辈!您是否有办法?她……” 墨尘缓步走近,枯瘦的手指搭在沈青棠腕脉上,眉头渐渐蹙起。晨风吹过他雪白的胡须,露出面具下一双深邃的眼睛,那目光落在沈青棠紫色的双唇上时,竟闪过一丝极淡的痛惜。他沉默良久,才缓缓收回手:“紫鳞砂已侵入心脉,与玉髓产生共鸣,寻常解药根本无用。” “那浑天仪残片呢?”陆寒舟脱口而出,情急之下握住沈青棠微凉的手,“前辈,传说玉髓能与浑天仪共鸣激发神奇的力量,浑天仪是不是能救她?” 苏黎也急切地附和:“对!墨长老,只要找到其他残片,重组浑天仪,说不定……” “不行。”墨尘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且不说能否用浑天仪之力解毒——你们可知这浑天仪究竟是何物?” 他转身望向波澜不惊的湖面,苍老的声音在晨雾中回荡:“传说百年前,一名波斯星象师在波斯大地的巨坑中发现了天外来物,携之东行。他在中原遇见了‘天工阁’的机关师,二者合作,历经三代机关师心血,才将那天外奇石与波斯星象术、中原机关术融合,造就了那凡间‘神器’浑天仪。而波斯星象师带来的另一奇物‘玉髓’,恰能与浑天仪共鸣。” 陆寒舟下意识握紧了怀中的玉佩,那温润的触感此刻竟带着一丝奇异的震颤。 “没错,你怀中的玉佩就是玉髓所制,这丫头手里那块玉佩残片也是。至于这玉髓的本质是什么东西,好像无人知晓,只知这东西有增强内力的奇效,但也能反噬人的心性。” “这浑天仪真有那么神?这共鸣之力究竟有何用?”苏黎追问。 墨尘回过头,面具上的罗刹眼洞仿佛透着幽幽寒光:“传言玉髓与浑天仪共鸣,可窥人心、现过去、观未来。但更骇人的传说在于——这‘神器’若完全重组,蕴含的力量足以‘灭世’。” “灭世?”众人难以置信,这不是超出了这个世界的想象吗?陆寒舟倒吸一口凉气,脑海中闪过新生楼倒塌时,浑天仪爆发出的刺目蓝光,以及那些在他意识里闪现的破碎画面,“可……可这不过是江湖传说吧?” “是不是传说不重要。”墨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重要的是,有人信。二十年前天工阁覆灭,浑天仪成了现在的残片,难道真是为了抢夺几件机关奇物?”他看向陆寒舟,“你以为那些人为何死死盯着你这块玉佩?又为何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浑天仪残片?” 沈青棠在昏迷中发出微弱的呻吟,眉头痛苦地蹙起。陆寒舟顾不上深究浑天仪的秘密,急切地问:“前辈,那现在怎么办?沈姑娘她……” “就算真能用浑天仪之力救她,”墨尘打断他,语气沉重,“你们可知重组浑天仪,恰好遂了某些人布局多年的阴谋啊…?当年天工阁的一夜覆灭,那么多高手的陨落,还有这些年沈家灭门,几天前江南镖局……这些江湖血案,背后牵扯的,远比你们想象的要深。” 苏黎咬着唇,看着昏迷不醒的沈青棠,又看看陆寒舟手中的玉佩,终于忍不住问:“墨长老,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工阁为何会覆灭?浑天仪又为何会被人觊觎?” 墨尘沉默了许久,久到陆寒舟以为他不会回答。湖面上有水鸟掠过,留下一串清脆的啼鸣。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沙哑:“有些事,我也只知皮毛。当年天工阁确实在研究浑天仪的力量,却不知为何引来杀身之祸。至于浑天仪重组……”他摇了摇头,“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东西关系重大,一旦落入野心贼人手中,江湖将面临浩劫。传说浑天仪的力量不是人力和这江湖武学可以想象的,虽是传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转向昏迷的沈青棠,眼神柔和了些:“但现在,你们最该关心的是她的命。她体内的玉髓也跟浑天仪有关,老夫也不知是何人注入,这丫头的命可能关系到未来的江湖走向。她不能死。” “那我们该怎么办?”陆寒舟急切地问,“紫鳞砂的毒,还有玉髓的反噬,难道真的无药可解?” 墨尘思索片刻,道:“紫鳞砂是这些年才出现在江湖上的奇毒,江湖上对这毒的源头知之甚少。至于玉髓反噬,短时间要不了她的命,这东西利弊难说……让她陷入绝境的是玉髓之力和紫鳞砂毒的冲撞。”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层叠的山峦:“影阁顺风堂,耳目暗桩遍布天下,或许能查到这紫鳞砂的来历,以及这些年江湖上的异动。你们去他们那里,或许能找到答案。” “顺风堂?”苏黎挑眉,“墨长老,您是说让我们去找那个神出鬼没的顺风堂堂主闻非闻?” 墨尘点了点头:“没错。影阁四堂里,顺风堂专司情报,江湖上没有他们查不到的事。关于紫鳞砂的解法,关于二十年前发生的事,甚至关于浑天仪残片的线索,他们那里或许都有记录。你是千机堂主,他会帮你的!” 他走到沈青棠身边,伸出枯瘦的手掌,按在她眉心。一股柔和而精纯的内力缓缓注入沈青棠体内,她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一些,呼吸也平稳了许多。墨尘收回手,又飞快地点了沈青棠几处大穴:“我已用内力暂时护住她的心脉,并封了她的经脉。记住,在找到紫鳞砂解药之前,千万不要让她动用内力,尤其是不要接触玉髓之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多谢墨长老!”陆寒舟和苏黎连忙道谢。 墨尘摆了摆手,目光落在陆寒舟身上,带着一丝探究:“你体内的玉髓之力原本就不是属于你自己的真气,还很不稳定,需得好好引导。”他伸出手指,凌空点了点陆寒舟的眉心,“记住,玉髓之力讲究‘以心御力’,而非‘以力御心’。你师父当年教你的‘照影剑诀’,本就是为了配合玉髓之力而创,好好领悟。” 陆寒舟只觉一股暖流从眉心涌入,瞬间走遍四肢百骸,原本因激动而紊乱的内力顿时平复下来。他望着墨尘,双眼对视瞬间,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和熟悉感。 墨尘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却没有多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江湖路远,万事小心。记住,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你们自己看到的。” 说罢,他转身走向湖边,衣袂飘飘,竟在水面上踏波而行,很快便消失在晨雾中。 陆寒舟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苏黎则蹲在沈青棠身边,检查着她的状况:“师妹暂时没事了,但这毒……”她叹了口气,“墨长老让我们去找顺风堂,可那家伙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上哪儿去找?” 陆寒舟收回目光,蹲下身,轻轻拨开沈青棠额前的碎发,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眼神坚定起来:“不管多难,我们都要找到解药,还要查清真相。”他想起墨尘的话,“苏姑娘,你对顺风堂堂主有什么印象吗?” 苏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印象?我担任影阁千机堂主好歹也四年了,其他两位堂主我都见过,唯独这顺风堂堂主,我却只听说过一些江湖传闻。有人说他是个年逾古稀的老头子,有人说他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还有人说这家伙根本不是人!就连他的名字都说法不一,有人说他叫闻非闻,有人说他叫风勿语……不过……” 第一卷 第9章 集市落脚寻线索,胭脂美食醉女侠 - 玉影错 - 黯聆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吐槽的笑意,“我还听说,这位堂主有个怪癖,喜欢收集天下间各种稀奇古怪的情报,就连哪家姑娘昨天多吃了一碗饭,他都可能知道。而且,他收费极高,想要从他那里买情报,得拿出足够分量的东西才行。所以我更相信这家伙叫闻非闻!” 陆寒舟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闻非闻?风勿语?这么神秘?那我们怎么找到他?” 苏黎耸耸肩:“不知道。不过墨长老既然让我们去找他,肯定有他的道理。或许……我们可以先去顺风堂在各地的据点试试?” “顺风堂还有据点?” “当然有,”苏黎解释道,“顺风堂虽然神秘,但毕竟是做情报生意的,总得有地方接收消息和交易。之前师妹所在的沈家商铺总部就是其中之一!只是……这些据点都很隐蔽,一般人找不到罢了。”她想了想,“离这里最近的顺风堂据点,我想想……” 陆寒舟见她半天没憋出来一个字,点了点头:“边走边想吧”他小心翼翼地将沈青棠背在背上,“我们得尽快出发,她的病情不能再拖了。” 苏黎看着他背上沈青棠的背影,又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拾月阁废墟,眼神复杂。她想起墨尘的话,想起沈青棠体内的玉髓,想起那个神秘的青铜面具人,还有失踪的谢无咎……这江湖,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走吧,”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思绪,“正好想见识见识,那位比我还能装的顺风堂堂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两人不再犹豫,背着昏迷的沈青棠,朝着江南的方向走去。晨雾渐渐散去,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但他们知道,前方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苏黎跟在陆寒舟身后,脑海中忍不住又想起关于顺风堂堂主的那些奇葩传闻,嘴角不由得又向上弯了弯。她倒要看看,这位喜欢收集姑娘吃饭情报的堂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想着想着,她甚至开始脑补那位堂主坐在一堆情报卷轴里,津津有味地阅读着某家小姐昨天吃了几碗饭的场景,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寒舟闻声回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笑什么?想到怎么找顺风堂了?……呃……冷刀子也会笑?” 苏黎连忙摆手,强忍住笑意:“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走吧。” “去哪儿?” “找马!你能背一路吗?就算你背的动,休想借此占我师妹便宜!” “我……” …… 牵着马的少年,红衣的女子,马背上昏迷的少女,三人一马漫无目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小路上,留下身后一片狼藉的拾月阁废墟,和湖面上微微荡漾的涟漪。 …… 走了许久,马背上沈青棠经墨尘长老以精纯内力治疗后,原本毫无血色的脸颊已泛起淡淡绯色,呼吸绵长而均匀。 停下休息的一刻,看着师妹面色好转,苏黎冷艳的面容上难得浮现出一丝温柔,却又在片刻后化作深深的忧虑:“虽暂时压制住毒性,但紫鳞砂与玉髓在她体内如暗流涌动,稍有不慎……” “还是得尽快找到顺风堂,可这暗桩到底藏在哪儿呢?……” 她猛地转头,看向咬着树叶子呆立着的陆寒舟,眼神淬冰如利剑,“你要是再像个木桩子似的杵着,信不信我用软鞭抽你?” “不是你想不起来你们影阁自己暗桩?……”陆寒舟张嘴就是怒火,却被那眼神刺得一缩脖子,挠着脑袋赔笑道:“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嘛!要不咱们先去离这儿最近的集市安顿下来?集市人多眼杂,说不定能打听到些线索。而且沈姑娘醒来也需要个安稳地方……” “还用你说?”苏黎冷哼一声,默认了陆寒舟的思路。 “还有,本姑娘是千机堂的!” “那也是你们影阁!” “我们影阁架构庞大,势力错综复杂,门人更是各类人群遍布天下,不了解很正常。” “那也……好吧,难得你一次性说这么多句话。” ………… 晨光如纱,江南大地官道两旁的垂柳抽出嫩绿新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行人诉说着春日的故事。 陆寒舟牵着马,时不时回头看向马背上的沈青棠,见她苍白的脸颊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原本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莫名松了口气。 “别看了,再看马又要迷路了。”苏黎突然开口,她嘴上嘲讽,目光却也不自觉地落在沈青棠身上,眼底满是藏不住的关切。 这集市叫“万宝坊”,热闹程度远超陆寒舟想象。青石板路上人潮熙攘,摩肩接踵。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有的拖着长音叫卖新鲜出炉的桂花糕,有的敲着小铜锣推销精致的竹编物件。绸缎庄的绫罗绸缎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绣娘们飞针走线的技艺引得路人驻足赞叹;茶楼里飘出阵阵茶香,伴随着的说书声抑扬顿挫,不时传来听众的叫好声;街边小吃摊热气腾腾,糖画师傅手中的糖丝如金蛇狂舞,引得孩童们围聚嬉笑,口水都快流到地上。 空气中交织着桂花糕的香甜,还有胭脂铺里传来的淡雅芬芳,以及远处酒肆飘来的醇厚酒香,勾得人馋虫直冒。 “这可比我新生楼热闹多了……”陆寒舟忍不住感叹,话音未落就被苏黎瞪了一眼。 “少废话,先找个客栈安置好青棠。要是她醒来看见这乱糟糟的,又该咳嗽了。”苏黎加快脚步,目光在街边客栈招牌间搜寻,最终停在“悦来居”的匾额上。那匾额虽有些陈旧,但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朴韵味,让她觉得颇为安心。 安顿好沈青棠后,苏黎一把拽着陆寒舟就往外走,陆寒舟被扯得一个踉跄,险些摔个跟头:“女侠,您这是要去哪儿?走这么急,我鞋都快掉了!” “找线索。”苏黎头也不回,“顺风堂耳目遍布天下,这万宝坊说不定就有暗桩。要是能找到他们,青棠的毒就有救了。” 可刚走出客栈没多远,她就被街角飘来的甜香勾住了脚步。 桂花糕摊位前,蒸笼掀开的瞬间,袅袅热气升腾而起,金黄糕点上撒着星星点点的桂花,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苏黎盯着糕点,冷艳的面容竟浮现出一丝孩童般的渴望,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老板,来两斤,多放桂花蜜。”她掏出银子,又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我师妹最爱吃甜的,昏迷这么久,醒来肯定馋这口。”付完钱后,她小心翼翼地将桂花糕用油纸包好,仿佛手里捧着的是稀世珍宝。 陆寒舟在一旁憋笑,调侃道:“原来冷刀子女侠也爱吃甜食?我还以为您只爱舞刀弄剑呢。” “闭嘴!”苏黎瞪他一眼,耳尖却微微泛红,“青棠吃得开心,病情才能好得快。你要是再废话,信不信我把你这张嘴缝上?” 说着,她又挪步到首饰摊前,拿起一对白玉簪子反复端详。簪子上的雕刻莲花栩栩如生,在阳光下温润剔透,“这簪子衬她肤色,等她醒来戴上,定比春日里的桃花还好看。”说着,毫不犹豫地将簪子买下。 就这样,苏黎一路走一路买,胭脂水粉、精致点心,甚至还挑了匹淡紫色的绸缎,说是要给沈青棠做件新衣裳。陆寒舟则像个苦命的小厮,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累得气喘吁吁,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苏女侠,您心里只有沈姑娘,也不心疼心疼我这苦力。我从新生楼出来,衣裳都没换过,肚子也饿得快献祭五脏六腑了……” 苏黎从包子摊随手买了两个干瘪的包子扔给他:“拿着。能填饱肚子就行了,哪那么多讲究?你以前当掌柜吃香喝辣,现在吃点苦怎么了?要是嫌累,趁早回你的新生楼废墟躺着去!” 陆寒舟咬了口包子,嘟囔道:“这包子又冷又硬,哪有我新生楼的酒菜香……” “那就别吃!”苏黎作势要抢,陆寒舟连忙将包子塞进嘴里,噎得满脸通红,那模样逗得苏黎嘴角微微上扬。 两人继续逛着,不知不觉间,身上的钱已所剩无几。 陆寒舟看着空荡荡的钱袋,心急如焚:“女侠,咱们钱可快花光了啊,再买下去,今晚可要睡大街了。……” 就在这时,前方“好运桩”的招牌映入眼帘。 赌桩门口人来人往,吆喝声、骰子声、欢呼声交织成一片,热闹非凡。 苏黎眼神一亮,拉着陆寒舟就往里冲:“机会来了!老娘赌术可是一绝,在影阁,连那些老赌棍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陆寒舟连忙挣扎:“苏女侠,你不会……?十赌九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咱这最后的家当了,可不能……” “怕什么?我就是那一成赢家!走!取钱去!”苏黎自信满满,高束的黑发随着步伐轻晃,她一把推开赌桩大门,带着陆寒舟走了进去。 第一卷 第10章 赌桩逞能傲娇病,好运散尽侠威消 - 玉影错 - 黯聆 赌桩内烟雾缭绕,吆喝声、骰子声、争吵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汗味、酒气和浓烈的烟草味,让人喘不过气来。 苏黎找了个人少的赌桌坐下,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桌面。 起初几局,她确实运气极佳。骰子在她手中仿佛被施了魔法,押大必大,押小必小。不一会儿,面前就堆起小山般的银锭。 她得意地看向陆寒舟,挑眉道:“收钱!” 陆寒舟虽心中不安,却也被这热烈氛围感染,忍不住跟着欢呼,还时不时帮苏黎递银子、收银子。 就连几个围观的看客,也被这“女赌侠”的运气所折服,纷纷过来跟着押注,收了几把,“女侠厉害,我娘子的绸缎有着落了!谢谢女侠!” 苏黎冷哼一声,眼神示意跟着她就行,一副今天要把这堵桩吃透的架势,“这一把!我压小!” 骰子开了,五五六点,大!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偶尔失算不打紧,女侠别灰心,再来!”身边跟押的众人还是无比相信她。 …… 可局势不容乐观,急转直下。骰子不再听苏黎使唤,她押的注接连落空,虽然偶尔猜对一两把,但远远没有输的多,赢来的银子也如流水般散去,眼看就要空了。 “不对啊……怎么会连续出这么多把大?按照我掌握的规律……这不符合常理!”苏黎囔囔自语,忧色浮现脸上。 身边的众人由先前的追捧夸赞变成谩骂,不再跟着押注了。 陆寒舟见这群见钱眼开的白眼狼,压不住心中的火气,“哎我说你们,刚才跟着收银子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你们这些老赌棍,不是也知道运气有好有坏吗?……我…” 骂完转头低声劝苏黎,“女侠,不对劲儿,差不多行了,咱先回去吧!沈姑娘还一个人在客栈呢。” “再来几把,我就不信了,我苏黎在赌桌上就没输过!” 不一会儿,赢来的银子都输光了,就连带来的那点本银也搭了进去。陆寒舟愁眉苦脸,这下真完了,本都没了! 苏黎咬着唇,眼神愈发狠厉,一咬牙,将给沈青棠买的首饰、绸缎全押了上去。 “苏姑娘,别冲动!”陆寒舟急得出汗,又不敢动手劝阻,“这些不都是给沈姑娘的……” “闭嘴!下一把就赢……”苏黎声音尖锐,却难掩颤抖。可命运似乎跟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最后一把,她输得一干二净。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赌桩,红衣不再鲜艳,发丝也有些凌乱,眼神中也多了些许丧气。 陆寒舟看着她的模样,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又害怕说错话惹怒她,最后化作一声闷叹,只能默默跟在她身后,隔了十步远亦步亦趋。 “都怪我……”苏黎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本想给青棠买好吃的,结果全没了……现在身无分文,吃饭都成问题了,怎么救青棠……”她转身看向万宝坊热闹的街道,灯火辉煌却刺痛双眼,往日傲娇的面容看着有些泄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 两人饿着肚子,灰溜溜回到客栈,却见沈青棠已悠悠转醒,正倚在床头,脸色虽仍苍白,却挂着往日的俏皮笑容:“师姐,陆掌柜,你们这是去哪儿潇洒了?怎么一副霜打的茄子样?是不是背着我去吃好吃的了?把我一个人丢在客栈!” 苏黎快步上前,握住沈青棠的手:“青棠,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哪里疼?”她上下打量着沈青棠,生怕错过一丝异样。 “我们去集市逛了逛,寻找顺风堂线索”,陆寒舟用平和的语气回答沈青棠。 沈青棠目光扫过两人神色,狡黠一笑:“看你们这样子,我猜,你们是一无所获吧?没事,咱慢慢找!” 陆寒舟正要把三人要变成落魄乞丐了的事情说出去,苏黎直接打断:“没找到线索,对了师妹,你醒得正好,关于你们顺风堂……” “我也没见过堂主”沈青棠打断她,眼神变得悠远,“我当暗桩时,大多靠信鸽传递消息。只负责我们沈城的情报,知道那儿的暗桩和接头方式。至于外地的,不知道接头方式是否与我们相同,暗桩的位置……更是不知道了!” “你作为最高级别的九瓣莲暗桩,都没见过他?” “按理说我作为九瓣莲,理应是负责联络其他的情报地点,然后与堂主接头。可堂主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对了,也不全是靠信鸽,他也曾派人跟我接头两次,但每次都让人意想不到!” 看着沈青棠神色异样,激起了二人的好奇心。 “有一次,来我们沈家的食肆跟我接头的是一名脏兮兮的老乞丐,我看他可怜便招待他一顿吃食,结果这家伙特别能吃,我们家的伙计难以应对,便来喊我,结果他等的就是我,我一坐下,边吃霸王餐,边说出了顺风堂的暗号!” “有一次在我们沈家布坊,是个油腔滑调的花花公子,说要买我们店里最贵的布匹,买下之后呢,又不带走,要送予我做衣衫,扬言还要亲自量我身形尺寸,伙计打不过这登徒子,我到现场才发现他竟是堂主派来的人!” “甚至有一次,是个算命老汉,我带着丫鬟上街买胭脂,那老汉一把抓住我的手,一来就说我近日有桃花之灾,教授我一支能够化解‘孽缘’的小曲儿,便转身离去,结果曲儿里藏着的是秘密消息……” 沈青棠说着那些千奇百怪的接头经历,嘴角忍不住上扬,眉眼间满是笑意。她不经意间看向陆寒舟,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陆寒舟微微颔首,温柔的眼神无声回应着沈青棠,充满关切与默契。 沈青棠脸颊微微一红,又很快将视线转回到苏黎身上。 见苏黎警惕地看向陆寒舟,立刻反应过来,笑得眉眼弯弯:“师姐,你又在吓唬陆掌柜?他这段时间可照顾我不少,背着我东奔西走的,要不是他,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到现在呢。” “嘿嘿,其实……多数时候是苏女侠的那匹‘马大哥’背的,它功劳大!”陆寒舟蛮不好意思的解释道。 苏黎冷哼一声:“算你小子有点良心。不过,要是敢对青棠有非分之想……我的软鞭可不长眼!” “不不不!别误会!”陆寒舟急忙认怂,“我陆寒舟行侠仗义不留名,是那种人吗?再说了,沈姑娘可是深不可测的机关美人,我可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我怕跟我的新生楼落得一样的下场。” 说完又看下沈青棠,连忙转移话题,“话说,那日你为何昏迷在我新生楼门口?那是巧合吗?” “你说呢?”苏黎直接打断,言语间夹杂着几分怨气,“这笨丫头要不是不听劝从我那儿一声不吭跑去找你,也不至于弄现在这命在旦夕的模样……” “我们在新生楼相遇,从来不是巧合!” 第一卷 第11章 沈家惨案谁操盘,新生楼里非偶遇 - 玉影错 - 黯聆 “其实,我出现在新生楼,从来都不是巧合!” 沈青棠倚在床头,烛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在斑驳的墙壁上微微晃动。 陆寒舟搬来张木凳,挨着床边坐下,目光里满是关切与好奇;苏黎则双臂抱胸,倚在门框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竖起耳朵,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字。 “那天晚上,沈家大院那厮杀声,至今还在脑海中回档,甚至时常觉得自己现在是否还真的存在于这世间。”沈青棠轻声开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幽冥传来,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窗外的风呜呜咽咽,仿佛也在为那段往事悲鸣。“父亲握着家传的龙吟剑,站在正厅中央。他力战六人,剑气纵横,可那些人戴着铁面,招式狠辣,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刀刀直取要害。” “其中为首的就是那日拾月阁上的青铜面具人,化成灰我也认得他……”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旧伤,那是曾经挣扎留下的印记,“母亲则紧紧攥着我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带着我往祠堂跑。她平日里最是端庄优雅的人,那时发丝凌乱,钗环散落,眼里只有惊恐与决绝。” 陆寒舟喉咙发紧,想问却又不敢问,生怕触动了她心底最痛的那根弦。沈青棠却继续说下去,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母亲把我推进暗格时,血溅在我的裙子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还有一丝熟悉的熏香。‘活着’,她说完这两个字,便用尽全身力气合上了暗格。”回忆起这一幕,她的睫毛剧烈颤动,像受伤的蝶。 “我透过暗格缝隙看见,母亲抽出金簪,那是我亲手为她打造的,簪头缀着的珍珠此刻沾满了鲜血。她刺向最近的杀手,虽不懂武功,却用着我教她的机关术,触发了藏在屏风后的弩箭。可惜,对方人太多,如潮水般涌来。最后一支弩箭穿透她胸口时,骨骼碎裂的声音,清脆得让人心颤,也彻底碾碎了我最后的希望。”沈青棠的声音渐渐哽咽,却强撑着不让泪水落下。 苏黎猛地别过脸,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恨不得时光倒流,能回到那夜,救下那个温柔的女子。沈青棠却突然轻笑,笑声里满是自嘲:“父亲力竭被擒后,那些人逼问浑天仪的下落。他宁死不说,胸膛高高挺起,还是我记忆中那个顶天立地的父亲。最后,他们竟用紫鳞砂……”她声音戛然而止,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那段痛苦的回忆重新压回心底,“紫鳞砂毒气使得父亲的玉髓之力暴走,他战至力竭时,甚至分不清沈家人和刺客……” “后来,暗格里的氧气越来越少,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我摸到暗格夹层里的透骨钉和金线,想着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我把透骨钉排列好,将金线连接着机关,只等有人打开暗格,就给他们致命一击。”说到这里,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那是绝境中求生的狠绝。 “等我撬开暗格爬出来时,整个沈家只剩断壁残垣,浓烟弥漫,尸体横陈。我刚准备布置机关对付那些搜查的人,那人便出现了,他武功深不可测!几下就解决了剩下的杀手。我以为他也是来夺浑天仪的,便试图用金丝对付他,但直接被点了穴位,失去了意识,醒来便在师姐那儿了。” 沈青棠掏出那半块玉佩,在烛光下泛着幽光,“这块玉佩应该是他给我的,我在身上发现这块玉佩时,还附带一张纸条:新生楼能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等待时机,切记,勿动。” “期间我也曾想过,去六合书院找师父为我讨回公道,可那人的话太肯定了,毕竟还救了我,我只能信他。” “后来江南镖局血案发生后,我又收到了一张纸条,写着:去新生楼,想报仇,就保住陆寒舟的命。” “我一离开师姐那儿就被一路追杀。去的路上,我在必经之地的石头下埋了触发式的弩箭,在树上系了倒吊的绳套,还在草丛中设下了毒物机关。那些追杀我的人,不是被弩箭射杀;就是被绳套吊在半空;有的踩毒丧命……我之前从来没杀过人,但这些跟我沈家老小七十多口人命相比,还……” 沈青棠收了收语气,看向苏黎,“我留给你的纸条你看到了吧,师姐?不然你也不会一路跟到新生楼,来救我们了……对不起,师姐!”她知道师姐一路上一直暗中跟随保护她。 苏黎不语,满眼只有心疼, 沈青棠狡黠地眨眨眼,眼中居然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灵动,看向陆寒舟,“至于新生楼,你以为我昏迷在你门口前什么都没做?我早就在梁柱里刻好了机关榫卯,就连楼梯的木板,都能翻转成陷阱。每一处机关的角度、力度,我都经过了精心计算,只等敌人自投罗网。” 陆寒舟想起暴雨夜的惊险,忍不住后怕,头皮一阵发麻:“所以那些异响,都是你在布置机关?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答对了!那可是本小姐第一次使用千机杀阵,虽然还没有师傅那么熟练,你那新生楼,也算毁得其所了。” 陆寒舟同情的神色瞬间化为诧异,原来这柔弱的姑娘是故意昏倒在酒楼门口,从一开始一切都是算计。但这算计,是为了救他的命! 沈青棠湿润着眼眶刻意调整状态保持乐观的样子熟练得让人心疼。旁边聆听的两人看上去远比她神色凝重。 她突然捂住肚子,语气骤变,看着两人,“说了这么多,我肚子都快饿瘪了。师姐,陆掌柜,你们总不会空着手回来吧?” 两人瞬间变了脸色。陆寒舟挠着后脑勺往后缩,苏黎则猛地转身,盯着墙上的裂缝不说话。 “没带就没带嘛,本来也不指望你们这冷艳女侠和潇洒掌柜会怜香惜玉……走,出去吃,顺便看看能不能用老方法联系到顺风堂暗桩。” “本来……是带了的,桂花糕!……”陆寒舟说越来越小,满脸心虚,看向苏黎。 见苏黎没反应,于是把今天在集市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谁、谁说的!”苏黎梗着脖子反驳,“明明是那个赌桩有问题,出老千!我之前……” “桂花糕?首饰?衣衫……就这么没了?师姐呀,我是该谢谢你呢还是该……你千机堂那些赌棍,谁敢不让着你这堂主大人啊,真以为自己是高手了?……”沈青棠听完直接忍不住了,放肆地嘲笑两人,尤其是平日高冷的师姐,她属实没想到还有如此侠威尽消的一面。 苏黎见师妹看起来是真的被自己逗笑了,反而感觉抵消了些许心里的歉意,“我犯的事,我去挣钱……” “好啦好啦,我又没怪你们。”沈青棠跳下床,裙摆扫过陆寒舟发烫的手背,“有我这沈家大小姐在,挣钱的事儿还轮不到二位大侠!别忘了,我在沈城还有个‘千手玉人’的外号。那些赌场的庄家,见了我都得绕道走。” “沈姑娘,你也不会是想……?”陆寒舟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她忽然凑近陆寒舟,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陆掌柜,敢不敢跟我再赌一场?” “可我们连本金都没有……” “师姐的马,能借我用用吗?”沈青棠转头看向苏黎,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我保证,给你换匹会跳舞的宝马!” “不行!”苏黎几乎是立刻拒绝,“踏雪是我从马贼手里抢来的,比命都重要!” “师姐~”沈青棠晃着她的胳膊,声音甜得发腻,“就这一次嘛!赢了钱,我给你买一车桂花糕,再雇十个厨子专门给你做!” 苏黎的耳尖渐渐红透,最终重重哼了一声:“行!就这一次!就当是抵了刚才的债了啊。要是输了,明天一起去码头扛大包!觉也不用睡了,反正没地方睡……” 暮色笼罩下的万宝坊更显人间烟火气,三人小队穿过人群,强忍着饥饿踏进了“好运桩”。 好运桩守门的壮汉认出苏黎和陆寒舟,脸上立刻露出轻蔑的笑:“哟,这不是上次输得连裤腰带都不剩的两位大侠吗?怎么,报仇来了?”他的目光落在沈青棠身上,色眯眯地吹了声口哨,“这次还带了个楚楚动人的小娘子,难不成想拿她抵债?……倒也不是不行!” 苏黎和陆寒舟怒目警告,随后大踏步走进好运桩。 沈青棠莲步轻移,广袖下暗藏的金线微微绷紧。她在赌桌前站定,指尖划过桌面的纹路,突然轻笑出声:“听说贵庄有个规矩,有手气就行,上不封顶?”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却让庄家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整个赌庄轰然一片,赌棍们听到这美人的话,言语和目光充满了戏谑与挑逗,纷纷凑了过来。 第一卷 第12章 千机玉手戏好运,莲印忽现澜风波 - 玉影错 - 黯聆 开局! 第一局,她押大,开盅时果然是四四六点。周围响起一阵抽气声。对面庄家是个黑胡子盖得黑脸都看不清的糙汉,冷笑:“运气罢了!” “承让,承让!”沈青棠只是笑笑,指尖轻点桌面:“下一局,是不是该我坐桩了?我是赢家!” “行,我愿追随小娘子的脚步,我也压大!”黑脸糙汉把骰子碗推过来。 沈青棠一阵轻摇,耳唇微动,骰子停下,赫然是一二三点。 “小娘子可以啊!不如来当哥哥的副手,你挣钱,哥养你呀……” 陆寒舟差点抽出软剑,被苏黎拦住,“哼,不要脸!” 连续赢了数十局后,随着银锭在沈青棠面前越堆越高,赌坊里的气氛愈发压抑。有人开始交头接耳,有人死死盯着她的手,试图找出出千的破绽。 第二十局! “敢不敢玩把大的?”沈青棠看着这群人,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甚至有些不耐烦,想尽快赢够钱的样子! “噢?小娘子,慢慢来嘛!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你这小身躯……” “我就喜欢吃热豆腐,怎么,不敢?” 坐庄的糙汉转头看了看角落,像是得到了某种指示,眼神坚定,收回戏谑的语气,“那姑娘,想怎么玩?” “我全押!你跟上?”沈青棠的声音不大,却如炸雷。 全场一片哗然: “啧啧,不自量力!” “中套了!” “想是什么富家女,家中待腻了,跑来送银子……” “真是不知道江湖险恶呀!” …… “好!姑娘如此爽快,我岂有不跟的道理?”那黑脸汉说着,把身前的银两推上押注台,“姑娘,怎么说?你提的赌局,是不是应该让哥哥坐庄?” 沈青棠不语,示意那人自己拿骰子碗。 黑脸汉缓缓起身,目光由先前的戏谑换成了严肃,拿过骰子碗,上面盖着木制的骰盅,在身前舞动,骰子声盖过了堵庄大堂的声浪。 沈青棠耳唇微动,在聆听着这交响乐般的妙曲。 “趴!”木筒盖着的瓷碗落桌! “我押大!”沈青棠沉默片刻,唇齿轻启,面露自信。 开,二二二点,小!沈青棠输了。堂中瞬间炸开,众说纷纭。 陆寒舟也惊愕,把手搭在沈青棠肩上,不知所措。苏黎也震惊,明眸凝滞,握住了腰间的软鞭。 沈青棠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大哥,好手气!” “承让,承让!”黑脸胡子糙汉学着先前沈青棠镇定的语气,脸上却掩盖不住的得意,“小娘子,很可惜,这次好运不在你这边。啧啧啧,你看看这点数,哥哥对你,全是爱噢!不如……再来一把?” “好啊!却之不恭。”沈青棠似乎早料到这人会来这出,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一旁的陆寒舟和沈青棠惊掉了下巴。 “沈姑娘……我们……没钱了!”陆寒舟扯了扯沈青棠肩膀,扭头看向另一旁的苏黎,苏黎强压诧异,保持着冷峻的面容。 “哎——少侠慌什么,你们没银子了,这不,还有两位漂亮的小娘子吗?”得意的黑脸汉目光扫过苏沈二人,垂涎三尺,被苏黎狠狠蹬了回去。 “好!输了我们留下,任凭贵庄驱使!可是,这点银子,与我和师姐两位绝色美人相比,是不是有点……” 沈青棠这话一出,还没等对面的黑脸汉回应,赌坊的管事走了出来,好像一直在暗中监视着场内的动静。 “这位姑娘,手气未免太好了些?可惜啊,风水轮流转。”管事摩挲着腰间的铜烟杆,眼中闪过阴鸷,“今年到我家!这么大的一局,你栽了!” “银子输没了,人?……也不错,下一局,我陪你玩?”黑脸汉急忙给管事让座,管事顺势坐下,抽出腰间的烟杆,黑脸汉熟练快速地给他装烟。 沈青棠慢悠悠地起身,广袖下暗藏的金线悄然绷紧:“哦?管事儿的出来了?” 陆寒舟握紧袖中的软剑,手心满是冷汗。可当看向沈青棠时,却见她嘴角勾起一抹灿烂的笑,那笑容比春日的桃花还要明艳:“既然如此,这最后一局,我跟你玩!”她接着补充,“不过,彩头呢?” “刚才他不是说了吗?你输了,你们三人留下!我输了,这些银两都归你!” “不够!” “二位姑娘确实绝色,这少侠看着也是个跑堂干活的料……那我再添点彩头,你赢了,我这赌庄也归你!” “这才像话嘛!好!”沈青棠语气斩钉截铁,散发着自信,转身给身后二人使了个眼色,仿佛胜券在握。 “好!二位大侠可听见了啊,这是这位小娘子亲口说的……”站着的黑脸胡子大汉,戏谑、得意的脸色毫不掩饰了,“再说了,我们这好运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闹事儿的!何况管事亲自出马。” “没问题,他俩我说了算。”沈青棠说着看向身后二人,二人点头确认。 管事把手扶在碗上,“赌局我们提的,按规矩,姑娘坐庄!”用力一推,桌上的黑碗携一股气劲儿,扑向沈青棠,显然被赌庄管事注入了内力,他确乎在试探三人的武力。 眼看碗就要砸向沈青棠,千钧一发之际,陆寒舟还没反应过来,一只身着红色衣衫的手把将碗牢牢按在离沈青棠胸前几公分处,三枚骰子在碗里转溜,苏黎这反应力快得惊人,化解危机之后怒视着赌庄管事。 “女侠好功夫!”管事镇定若闲,“那在下押注了,这局,我赌小!” “不用,管事把赌庄都压上了,小女子岂能不识好歹,这局不是豹子,都算我们输!”沈青棠的话再一次震惊了满堂众人,就连身旁一直无脑相信她的陆寒舟和苏黎二人都有些不镇定了,但二人没有言语,依旧投去信任的眼神。 “哈哈哈哈哈哈,姑娘好雅兴,你就等着输……”管事的话还没说完,沈青棠指尖轻弹,三枚骰子落入碗中,滴溜溜转着的三枚骰子最上面刻着六点,最终稳稳停住! 居然真的是:六六六! 赌桩内一片死寂。管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豹子在骰子中出现的概率微乎其微,更何况是三枚骰子同时转出! 全场哗然。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沈青棠突然伸手,金线如灵蛇般窜出,缠住管事的手。她笑意盈盈,眼中却闪着冷光:“按照约定,这赌坊,归我们了?” “不可能啊!……姑娘好手段!”管事突然抬手,挣脱金线,一声爆喝,“来人,把她手剁了!” 随着管事一声令下,十多名黑衣高手如鬼魅般从暗处涌出。他们身姿矫健,袖中兵器泛着寒光,步法暗藏玄机,看似武功都不低。苏黎的软鞭在掌心收紧,陆寒舟的软剑已出鞘三寸,三人背靠背站定,冷汗却顺着脊背滑落——对方阵仗,三人显然没有必胜的把握。 苏黎瞬间抽出软鞭,鞭梢在地上甩出清脆的声响:“想动她,先问过我的鞭子!” “动手!绑了,扔出去”管事的暴喝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现场陷入混战,陆寒舟三人明显落下风,眼看就要被擒住。 突然,沈青棠感觉后颈一凉——混战中发簪松落,被冷汗浸透的碎发滑落,露出后颈那抹九瓣莲印记。 管事的一见,手中铜烟杆“当啷”坠地。他急忙下令众人住手,随后低头踉跄着向沈青棠跑去,扑跪在地,额角重重磕在青砖上:“大人见谅,属下有眼无珠!不知是大人亲临,胆大包天恶意冒犯,罪该万死!”那些杀气腾腾的高手见状,竟齐刷刷收刀入鞘,单膝跪地。 沈青棠指尖的金线僵在半空,与陆寒舟、苏黎对视一眼,皆是满脸惊愕。“你没认错人?”她在强压下心头翻涌的疑惑。 “错不了,大人,借一步说话。”管事小心翼翼地起身,伸手示意内堂,目光却始终不敢直视她的脸,“人多眼杂,三位大人请随我来。” 第一卷 第13章 七莲暗桩指新路,画舫老鸨戏少年 - 玉影错 - 黯聆 在好运桩内堂一处私密之地。 “大人恕罪!小人实在不知您的身份!”好运桩管事的膝盖再次重重磕在青砖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额头渗出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沈青棠袖间金线微微收紧,眼中满是警惕:“你这唱的是哪出?” 棺事哆哆嗦嗦地撩起衣袖,露出小臂上暗红的七瓣莲印记,在昏黄的烛火映照下,“影阁铁律,九瓣莲为尊,小人执掌这赌庄八载春秋,专为顺风堂搜集江湖秘辛。今日冒犯虎威,甘愿受罚,哪怕是剜眼断指,也绝无半句怨言!” “原来是自己人,那就好说多了”,陆寒舟抢先一步伸手按住管事的手腕,脸上挂着昔日玩世不恭的痞笑,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别紧张,你这位大人温柔着呢!动刀动枪多煞风景?不如开两坛陈年女儿红,就当给我们赔罪了。你说是吧?” “是是是,多谢大人体量,酒……酒管够!” 苏黎则抱臂而立,冷眼旁观,软鞭随意地缠在腰间,却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似在无声地警告。眼神里充满了对陆寒舟贪小便宜行为的蔑视。 “这位是影阁千机堂堂主苏黎,我是沈青棠,陆寒舟你也见过了。”沈青棠缓缓收回金线,莲步轻移间,“我们此番前来,是要寻找我们顺风堂主,打听紫鳞砂的解药,还有二十年前的一些江湖往事。这两件事,关系着无数人的生死,也牵扯着江湖的未来,你若知晓,最好如实道来。” 管事听闻此言,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苏黎腰间垂落的酒葫芦,上面“影阁”二字格外醒目,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如同见了鬼魅一般,无比后悔没有早点看到。“堂主恕罪!小人有眼无珠,不知您大驾光临!顺风堂主行踪诡秘莫测,小人位卑言轻,从未有幸得见真容……更没想到苏堂主会亲临小庄,万分有幸!还有陆——小人见过陆掌柜!” 苏黎闻言,冷哼一声道,“我可不像你们那闻非闻那么爱装,搞得自己是什么隐世高人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 “师姐,我们顺风一堂平日里确需隐于市井,才得以掌握各路江湖情报,若像师姐这般招摇,怕是早已小命不保!”沈青棠用玩笑的语气替好运庄管事辩解,接着瞪了陆寒舟一眼:“我们是来办正事儿的,要喝酒回你的新生楼废墟里喝去!” 陆寒舟:“我……哎,本以为在这好运庄撞大运了,看来还是一无所获。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管事看这位九瓣莲的姑娘似乎与这位千机堂堂主交情匪浅,神情言语放松了许多,“小人虽不知堂主大人行踪,不过,这万宝坊集市也有位同为九瓣莲的大人,平日里万宝坊其他据点都是与她联络。最近听闻那位大人受堂主所托,在全力追查江南镖局血案,或许几位从她那里,能寻到堂主的线索。” “噢?请问他在何处,可否帮忙引荐?”沈青棠语气丝毫没有把赌庄管事当下属。 管事随手开了一坛女儿红,拿大瓷碗给三人倒着,“回大人,那位大人居于杨柳岸下,秦淮河上,乃‘浮生舫’的头牌清倌人,小人等平日里也只是定期接收命令提供情报,多是信鸽往来,或隔江传递情报,并未目睹那位大人尊容……那位大人……小人想见也过不了那门槛呀。” “浮生舫?堂堂影阁暗桩,竟藏身烟花之地?……难不成,要见她还有什么要求?”陆寒舟挑了挑眉,提到河上的画舫,他再熟悉不过了,双眼疑惑间夹杂着几分窃喜。 “回大人,那实乃绝佳的情报据点。窈歌姑娘以‘江南第一才女’之名艳冠群芳,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往来宾客皆是达官显贵、江湖豪客,消息自然如流水般源源不断地汇聚于此。不过……要见窈歌姑娘,眼下倒是有一绝佳机会,今日正是十五,她会亲自出题设立‘诗会’关,若有能让她颔首称赞的诗作,作者便得以见她的真容……”管事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又露出些许无奈之色,“不过……上个月,王家二公子,那可是江南才子榜上排名第七的人物,带着无数珍宝求见,最后都铩羽而归。” “知道了,那我们便去会一会这浮生舫的花魁。” 临走时,苏黎站在赌庄门口,看着赌棍们在烟雾缭绕中醉生梦死。她眼神一冷,腰间软鞭如灵蛇般飞窜而出,缠住管事的脖颈,冷冷地说道:“做生意就该本本分分,设局害人算什么好汉?要是让我知道你坑害无辜,伤人性命,下次缠上你脖颈的,就不是鞭子这么简单了。影阁的人,本应守护江湖正义,而不是助谋财害命。” 管事连连点头如捣蒜,脸上满是惶恐:“大人教训得是!小人也是为了维持赌庄运转、收集情报,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小人发誓,只图钱财,从未害人性命,况且宰的大多是些人傻钱多的公子哥!他们输些钱财,于家族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小人却能借此换得珍贵情报,这叫……各取所需!” “把我们当傻子是吧?刚才你还下令剁了你家沈青棠的手呢!”陆寒舟听到这管事狡辩得头头是道,决定给苏黎添把火。 管事一听满脸错愕,“扑通”一下跪住,“大人明鉴,在下并非真的想害人,方才是看沈大人衣着非凡,出手阔气,身边的二位又是高手,误把沈大人认成了带着护卫来寻乐的富家小姐!这样的大小姐,擒住之后可换取不少赎银呢。手下言语粗俗,是小人管教不严,甘愿领罚!小人若有半句虚言,愿遭天打雷劈!再说了,堂主的威严几位大人是知道的,给小人十个胆子也不敢啊。”他变着法把三人夸了一遍,又搬出顺风堂主。 “好!姑且相信你,好自为之!”苏黎说完放开他就要往外走。 “大人,银子!您赢的银子记得带上!” …… 暮色渐浓,集市灯火初上,晚间食肆香气扑鼻,三人终于饱餐一顿。 回到客栈,沈青棠和苏黎换上男装,英俊秀色之气妥妥盖过了陆寒舟。 “因祸得福,总算有点有用的线索了!”陆寒舟一听要去勾栏画舫,脸上顿时乐开了花,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沈青棠见状,撇了撇嘴:“陆掌柜啊,克制一下吧。瞧你那迫不及待、没出息的样儿,一提到烟花之地就来劲儿,寻花问柳倒是在行是吧!” 陆寒舟立刻挺直腰板,义正言辞道:“沈姑娘这话说的,我陆寒舟是那种人吗?你们俩女子都能去,我为何去不得?我这是光明正大地去查线索!……倒是二位姑娘这般面容,扮上男装,虽不如我这般英俊魁梧,却也难掩清秀面容,小心惹那浮生舫的姑娘上身!” “得,听小云姑娘说,陆掌柜倒是惹不少画舫姑娘上身,时常大晚上煮‘造梦’烈酒渡缘呢,这回该小心的是你!” “唉,说起小云,在新生楼当伙计五六年了,都没来得及跟她告个别,她第二天看到新生楼那般景象,怕是得难过死了,她一定以为我葬身废墟了。”陆寒舟低声自言自语。 “呵,自作多情!”苏黎不懈的冷哼一声。 “你俩真得小心啊,躲在我后面,就假装是我的门客!虽是正经事儿,但那种烟花之地……我是好心提醒。尤其是苏女侠这样的高冷又英俊的公子,最是招姑娘喜爱!” “小心我的软鞭!”苏黎站起。 她沉默片刻,面露担忧:“话说,我们真要去参加诗会?……我可不会作什么诗。别指望我。” 没等沈青棠回答,陆寒舟得意道,“放心,我那新生楼的名声,可不是光靠那五坛酒!” “不管是不是为正经事儿,这次画舫银两我包了,我可不想天天被某人天天念叨成破坏缘分的恶人!”沈青棠说罢扔给陆寒舟一袋鼓鼓的银子,显然是陆寒舟天天怪她那日出现在新生楼,破坏了他画舫寻缘的雅兴。 “事不宜迟,走吧!” 杨柳岸下,夜色浸染的秦淮河面浮光跃金,浮生舫的琉璃宫灯倒映在粼粼水波中,宛如坠入星河的萤火。这艘三层画舫周身垂挂着湘妃竹帘,檐角悬着珍珠流苏,随着夜风轻晃时叮咚作响,恰似美人环佩相击。船头鎏金打造的凤凰口挂满灯笼,将蜿蜒河岸都笼在一片朦胧绯色里。 陆寒舟三人刚踏上雕花跳板,一老鸨便扭动着水蛇腰,踩着三寸金莲款步迎来。涂着丹蔻的手指轻摇团扇,眼神在陆寒舟腰间鼓鼓的银锭和沈青棠、苏黎精致的面容上打转,脸上堆满了职业化的笑容:“三位贵客面生得很,可是想听曲儿、赏舞?还是……” “听闻浮生舫的窈歌姑娘冠绝江南,”陆寒舟晃了晃手中的狼毫,笔杆在灯下流转,“今日特来拜会,还请妈妈行个方便。” 第一卷 第14章 醉墨豪情风云起,窈歌倩影引诗潮 - 玉影错 - 黯聆 老鸨手中扇面上春宫图若隐若现:“哟,原来想见我们的花魁。不过窈歌姑娘性子清高,寻常人可入不得她的眼。若想见她,得先去诗会报个名。今夜来的可都是江南诗坛翘楚,个个腹有锦绣,公子们虽面容俊秀,怕是......” 显然这老鸨是看三人衣着布料并没那么华丽,有所看低。 “而且啊,窈歌姑娘是清倌人,一向是卖艺不卖身,不知道三位公子是想……?”老鸨从上到下打量着三人,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沈青棠耳尖泛红,别过脸去,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偷瞄陆寒舟的反应。 陆寒舟似有所觉,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转头对苏黎贴耳调侃道:“看来咱们沈兄对这窈歌姑娘的才情,比我还上心。” 老鸨看在眼里,打量了一眼沈青棠,戏笑,“这位清秀的少年公子,如此娇羞,怕不是童身吧?今日可是算好了日子,来我这浮生舫……?公子,银子带够就行,我这浮生舫什么样的姑娘都有!” 苏黎抿唇轻笑,不着痕迹地撞了撞陆寒舟的肩膀:“陆兄可要加把劲,莫要让沈兄失望。” 沈青棠不着痕迹地靠近陆寒舟,广袖上的金线扫过陆寒舟手背,眼神凌冽:“陆掌柜这是要大展身手?听说那位王家公子,为见姑娘已掷下三千两白银,却连姑娘的帕子都没摸到呢。” “他撒银子,我泼墨。”陆寒舟晃了晃腰间的笔杆,“看好了,让你们见识什么叫‘笔起惊风雨,笔落定乾坤’。在这江湖里,才情可比钱财金贵。” 他说着从腰间鼓鼓的钱袋取出一把沉甸甸碎银,放入老鸨手中。 老鸨喜笑颜开,“几位公子,诗会在这边,请!” 诗会设在顶层临水雅阁,十二扇雕花槅扇全开,可见秦淮河面,残荷摇曳。 雅阁内突然爆发出一阵喝彩。 纱幔低垂的主座后方,窈歌姑娘如笼烟霞。 她静坐在鎏金雕花榻上,一袭月白纱衣绣着银丝,广袖轻垂如流云,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腕间一串玲珑玉铃随风发出细碎声响,似在诉说无声的韵律。 满堂才子皆屏息,凝望那方朦胧剪影。 有人攥紧折扇,喉结不住滚动;有人举杯的手停在半空,酒液顺着杯沿滴落而不自知;更有甚者,竟不自觉地向前倾身,仿佛这样便能穿透薄纱,窥见真容。 忽而一阵穿堂风掠过,纱帘被掀起一角,露出她半张侧脸——眉若远山含黛,眼尾点着一抹胭脂红,恰似春日桃花初绽。鬓边的珍珠随着动作轻颤,在朦胧光影中折射出细碎流光。她垂眸时,长睫如蝶翼般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既带着三分疏离,又透着七分撩人的风情。 “快看!是窈歌姑娘!” 不知谁低呼出声,瞬间打破短暂的静谧。待众人定睛细看时,纱帘已重新垂下,只余一缕若有似无的兰麝香气,萦绕在雕花梁柱之间。 而那惊鸿一瞥的绝美容颜,却已在众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引得席间窃窃私语不断,更有人迫不及待地研磨挥毫,妄图用诗句留住方才那转瞬即逝的惊艳。 “这一眼,魂儿都要被勾走了!”前排的年轻书生喃喃自语,握着狼毫的手不住发颤,墨汁在砚台边缘晕染开也浑然不觉。 角落里的富商急得直搓手,腰间玉佩撞出清脆声响,“早该把祖传的翡翠簪子带来!” “若能得姑娘回眸一笑,寒窗十年又何妨!”赶考未果的书生好似找到了人生归宿。 “可别说了,我为了窈歌姑娘,花了快二十万两黄金,请大师助我增长才情,结果琴棋书画硬是一样也没学会……” “这兰花香定是她亲手调制,闻着便觉心醉...……” “听说她的琴音能治病,我这相思病怕是有救了!” 哄闹声中,陆寒舟瞥见沈青棠悄悄攥紧广袖,似是被众人的痴态惊到,又忍不住偷瞄纱帘后的身影,耳尖泛起薄红。 突然间发现陆寒舟看着她,沈青棠慌乱地松开手:“看,看我干什么?看她呀……” “原来沈姑娘也会好奇。”陆寒舟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故意凑近,“方才是谁说‘风月场所无趣’来着?” 沈青棠杏眼圆睁,伸手就要夺他的酒杯,却被陆寒舟轻巧避开。两人动作间带起一阵风,竟将案上诗稿卷起一角。 “小心!”沈青棠慌忙去按纸张,发间步摇却不慎勾住陆寒舟的衣襟。她慌乱抬头,正巧撞进对方含笑的眼底。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沈青棠感觉耳后烧得厉害,连指尖都有些发烫。 “陆兄,沈兄,诗会要开始了,别惹事儿……”苏黎似笑非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青棠如受惊的兔子般后退,却忘了发间还挂着丝线,扯得头皮生疼。 陆寒舟强忍着笑意,抬手替她解开缠结,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发烫的耳垂:“下次恼我,莫要再拿自己撒气。” 突然,雅阁中间一名身着织金锦袍的男子猛地将折扇拍在桌上,震得酒盏里的桂花酿溅出。一句话转移了众人视线,“哼!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把戏!待我诗成,定要让她……” 话音未落便被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淹没。 “那就是金陵王家的嫡子!” “听说他前日刚捐了三百石粮食给文庙,圣上都赐了匾额!” “何止!他的《春江月夜赋》连翰林院编修都赞不绝口,‘金陵第一笔’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 “那有什么用,听说上个月他豪掷千金只为见窈歌姑娘一面,结果还不是吃了闭门羹……” …… 老鸨轻叩檀木醒木,清越声响在雅阁中回荡:“今日诗题已出——江湖!一炷香时间,诸位公子请!” 香炉里的青烟袅袅升腾,一寸寸蚕食着计时的香柱。 满堂才子顿时陷入紧绷的寂静,唯有磨墨声、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压抑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雅阁里众才子的百态净收沈青棠和苏黎的眼底,二人在震惊中努力憋笑。 一有奋笔疾书的青衫书生,笔走龙蛇,袖口翻飞,墨点随着挥毫溅上窗棂。 二有苦思冥想的山羊胡老者,眉头紧锁,揪断了三根胡须,墨锭都要在砚台里都快磨出火星了,灵感打开,突然拍案而起撞翻了酒盏。 三有故作高深的玉冠公子,折扇摊开,扇面挡着半张脸,眼角余光却顺着竹帘缝隙瞟向了邻座摊开的诗稿。 四有胸有成竹者灰袍隐士,早将宣纸卷好,指节叩着茶盏轻晃,看胖公子把墨汁蹭到鼻尖时,嘴角勾起抹淡笑,典型的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 陆寒舟靠在栏杆上,手里的酒盏转来转去。看到那山羊胡老者揪胡子,喉头发出低笑,对沈青棠挑眉:“你瞧那山羊胡老头,再揪就没了,高低能编个美髯公面具……” 身旁两人直接互掐止笑,“还笑别人,你还不快动笔,窈歌姑娘在等你!” 陆寒舟则好奇地看向雅阁中央的王公子。 王公子被三个书童围着,锦袍袖口的金线在灯下闪光。一个书童跪着研墨,另一个举着纸张,最小的那个添水时溅了自己一身。他转着乌木笔杆,突然重重下笔,墨点溅到书童鼻尖,周围立刻叫好:“公子这笔力真厉害!简直是水滴石穿,入木三分……”他眼角瞟着倒酒的陆寒舟,冷笑一声。写完后把笔往镇纸缝里一插,甩着袖子对同窗说:“不过一首俗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后排围观的众人里,两个秀才交头接耳,指着王公子的方向窃窃私语:“我赌他能赢!十两银子!” “拉倒吧你,上月他给花魁送夜明珠都被扔出来了,诗再好有啥用?……” 阁外一名卖花女子伸长脖子想看窗户下那位公子的诗稿,发簪差点勾到灯笼穗。 有个胖商人扯着嗓子给自家外甥加油:“狗剩!快写!超过那姓王的!” 那胖公子挥笔时用力太猛,又把墨贱到了鼻尖,此刻正对着水面照镜子整理形象,惹得身后两个歌姬捂嘴低笑。 “你瞧他样儿,倒是和川蜀之地的大熊般可爱!”另一个忙拽她袖子:“小声点!他是绸缎庄老板的儿子……” 看到王公子被人围着写完诗时,陆寒舟才把酒盏放下,拿起毛笔在砚台里蘸满墨。笔尖滴着墨,停在纸上老半天不动——直到隔壁画舫传来走音的琵琶声,他才笑着下笔,第一笔就把“江”字的捺拖得老长,墨汁溅到桌子上,惊跑了一只小虫。 突然有人惊叫:“快看!那穿粗布衫的也要动笔了!”立刻有十几个脑袋凑过去,卖糖葫芦的小贩踮着脚喊:“喂!写的啥?念出来听听!” “这人模样倒不错,不过看似出身低微,不知道诗怎么样……” 然而陆寒舟第一个字之后没了下文,又端起了酒盏。看到身旁二人着急的模样。 “放心。”陆寒舟朝沈青棠眨了眨眼,酒盏在指间滴溜溜打转,“在下来之前,可是听沈姑娘念叨了一路窈歌姑娘的才名,岂有让姑娘失望的道理?” 沈青棠的脸“腾”地红到耳根,轻啐一声扭过头去,却不由自主地往陆寒舟身边挪了半步。 …… 香燃尽,时间到。 第一卷 第15章 脂粉诗章闹画舫,寒舟妙笔定乾坤 - 玉影错 - 黯聆 老鸨的醒木刚落,穿绸缎的胖商人就挺着肚子,摸着鼻尖站起来,腰间玉佩撞得叮当响:“我先来!听好了——江湖遍地是黄金,买艘画舫娶美眉。刀光剑影都不怕,只要兜里银子堆!” 满场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哄笑。 卖糖葫芦的小贩扯着嗓子喊:“掌柜的这诗实在!就是‘美眉’二字忒俗了!“ 胖商人吹胡子瞪眼:“懂个啥!老子这叫直白!” 角落里的瘦书生搓着手站起来,摇头晃脑道:“学生不才,献丑了——江湖路远坑又深,不如回家啃馒头。昨夜梦见吕洞宾,他说我该吃烧肉!” 话音刚落,邻座的厨子拍着大腿笑:“这诗好!跟我家灶台贴的菜谱似的!” 戴方巾的公子咳了两声,故意拖长调子:“吾有一诗——江湖夜泊杏花村,偶遇貂蝉卖馄饨。她问客官吃几碗,我说先来三斤馄饨皮!”没等念完,后排的船家就喊:“貂蝉啥时候改卖馄饨了?怕不是饿昏了头!” 扎冲天辫的少年蹦起来:“我也会!——江湖像盘大杂烩,鱼龙混杂啥都烩。张三砍人用菜刀,李四跑路掉绣鞋!” 全场笑得东倒西歪,老鸨笑得直拍桌子:“这诗……倒也贴切!” 一番哄笑过后…… 此后又有几位公子争相献诗,有人摇头晃脑、满怀深情地吟道:“画舫笙歌醉玉楼,美人纤手捧金杯。江湖哪有书中险,笑看风波水上浮。” 另一位则拍案而起:“醉卧青楼君莫笑,江湖何处不温柔。且将长剑换美酒,管他明日是与非!” 后续的这些诗句虽工整华丽,却无半分江湖真味,不过是公子哥臆想中的风月场罢了。 老鸨笑得眼波流转,频频朝主座纱幔望去,纱帘后的身影却始终静如止水,唯有腕间玉铃偶尔发出细碎的声响,她叹息摇头,“唉——” 终于,王家那位起身了。他身着织金锦袍,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的金线刺绣,折扇轻点桌面发出清脆声响。在一众书童的殷勤伺候下,姿态倨傲:“诸位见笑了。” 满堂瞬间安静下来,连隔壁画舫的丝竹声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王公子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柳巷花街任我行,红颜相伴度余生。江湖恩怨皆抛却,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次没人笑了,几个酸秀才摇头晃脑:“好个只羡鸳鸯不羡仙!果然是王公子!” “好!” “妙啊!”喝彩声如潮水般涌起,有人甚至激动得打翻了酒盏。 “这诗既有才情又有风情,当真是绝了!” “只羡鸳鸯不羡仙,王公子不愧是风流第一人!真乃我等江南才子之表率!” “上次王公子包下整条画舫连摆三天流水席,姑娘都没露面。今日这首诗,说不定能让姑娘亲自现身!” 王公子得意地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陆寒舟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他以为胜券在握,甚至喉结滚动,已经开始想象窈歌姑娘掀起纱帘的惊艳场景。 就在此时,一声嗤笑突然响起。 “确实是见笑了!有自知之明!” 陆寒舟倚着雕花栏杆,酒盏在指间悠然打转:“堆砌风月词藻,无病呻吟罢了。这等诗作,也配谈江湖?” 霎时间,整个雅阁陷入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寒舟身上,像是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 王公子的脸“唰”地涨成猪肝色,手中折扇“啪”地合拢,指着陆寒舟怒喝道:“哪里来的乡野狂徒!有本事你作一首,莫要在这儿放屁!” “就他?”不知谁冷笑一声,“瞧这粗布衣裳,怕是连墨锭都买不起!” “我看是哪个酒楼跑堂的,想癞蛤蟆吃天鹅肉!” “说不定连平仄都分不清,也敢来诗会现眼?” 哄笑声此起彼伏,歌姬们掩着帕子窃笑,连老鸨都皱起了眉头。 沈青棠捏着广袖的手指微微发抖,担忧地看向陆寒舟:“陆兄......你行吗?” 陆寒舟把酒盏往桌上一磕,笔尖狼毫在宣纸上重重一按,高声说道:“你们这江湖,不是馄饨就是元宝,不是菜刀就是修鞋,倒像个菜市场。且听我这的这版江湖!” 沈青棠广袖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长衫:“陆兄可有把握?那王公子声名在外......” 陆寒舟却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轻松:“沈兄莫急,听好了。”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让沈青棠浑身一僵,脸颊瞬间滚烫,慌忙后退半步,却不小心撞上身后的苏黎。 苏黎眼疾手快扶住她,低声调侃:“沈兄,你,乱了!” 沈青棠瞪了苏黎一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回到陆寒舟身上。只见陆寒舟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坛桂花酿,仰头一饮而尽时,酒水顺着下颌滴落在长衫上,晕开深色水痕。 宣纸上开始飘起墨香,他嘴里墨浪翻涌: 暗影浮光数载茫,新楼温酒盼晴阳。 本无踏梦江湖意,幸得双侠护险航。 紫鳞泣血砂中怨,只向江南觅旧藏。 若问顺风何处觅,秦淮河上一舟扬。 最后一笔重重顿下,墨迹未干,尾音还在回荡,整个雅阁已炸开锅。 “妙啊,好一个江湖!”…… 苏黎听得云里雾里,沈青棠望着宣纸上的字迹,却满眼是惊艳与自豪!身体不自觉地又朝陆寒舟靠近了些许。原来陆寒舟想的是这个妙法,这诗不仅暗藏“影阁”之名,更将紫鳞砂、顺风堂等关键词巧妙嵌入,既道尽江湖沧桑,又点明了他们的来意,当真是字字千钧。这新生楼掌柜,突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苏黎则警惕地扫视四周,手按软鞭的指节泛起青白,这是她听到诗间那些词,看到众人的反应之后,本能的警觉。 突然,纱幔后的原本清扬柔美的琴声突然转为了《十面埋伏》,弦音如金戈相击,震得梁间流苏簌簌作响。 那王公子脸色惨白如纸,手中折扇“啪嗒”坠地,在寂静的雅阁中格外刺耳。 满堂才子皆屏息凝神,方才的嘲讽与不屑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震撼与难以置信。这诗的风格迥异于王公子的华丽堆砌,没有风花雪月,只有刀光剑影与江湖血泪,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亲历者的沧桑感与豪迈气。 老鸨目瞪口呆地看着陆寒舟。也震惊纱幔后的身影终于有了动静,换了琴声便是预示着诗会结束,姑娘心中已有人选。 琴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一个清冷柔媚的声音透过纱帘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此诗......深得江湖三味。双侠护险程啊?公子,好福气!” 声音顿了顿,雅阁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等待着接下来的判决。 “这位公子,”窈歌姑娘的声音再次响起,“请借一步说话。”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那方才沾沾自喜的王公子踉跄一步,险些栽倒,难以置信地看向纱幔:“不可能!我的诗......” “王公子的诗,才情斐然,”窈歌姑娘的声音带着一丝礼貌的疏离,“只是......少了些江湖气。” “哼!”王公子那眼神似乎可以随时刀了陆寒舟,却迫于满堂压力不敢僭越,在书童的无脑夸赞和簇拥下溜走了。 老鸨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堆起笑容,走到陆寒舟面前:“这位公子,请随我来。窈歌姑娘有请。” 陆寒舟得意地朝沈青棠和苏黎挑眉一笑,将狼毫随意一搁,拍了拍衣袖上的墨渍:“走,瞧瞧去。” 沈青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紧张,与苏黎交换了一个眼神。苏黎微微点头,手仍按在腰间软鞭上,警惕地跟在二人身后。 三人跟随老鸨穿过层层回廊,越往里走,空气中的兰麝香气越浓,却并不甜腻,反而带着一丝清凉。 终于,老鸨在一间雅阁前停下,那扇房门雕着莲花,转身礼貌、恭敬地轻声道:“三位请进,窈歌姑娘在里面等候。” 第一卷 第16章 玉人香阁探往事,返程孤舟载忧思 - 玉影错 - 黯聆 窈歌姑娘的房门外,三人面面相觑。 “公子请进!” 陆寒舟推开房门,只见屋内陈设雅致,并无想象中的奢华,唯有一张檀木琴桌,桌上摆着一具古琴。纱幔早已撤去,一位女子端坐于琴桌后,正是方才惊鸿一瞥的窈歌姑娘。 雅阁灯光倾泻在她身上,将那袭月白纱衣染得愈发素净,广袖翩跹,远山眉黛轻轻勾勒,眼尾胭脂一抹绯红,宛如春风吻过桃花,娇艳欲滴,却也透着风雅。她抬眸看来,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三位请坐。”窈歌姑娘的声音比在纱幔后听来更加清冷,“方才陆公子的诗,当真是好诗。” 陆寒舟大大咧咧地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盏:“姑娘谬赞了,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不对,你认得我?” “小女子若是接不住陆公子的才情,也便做不了这浮生舫的营生了。”窈歌起身轻语,身轻翩翩如燕,随即向三人颔首行礼: “小女子见过苏堂主,陆公子,沈姑娘!” “姑娘不必多礼!”沈青棠和苏黎也在一旁坐下,沈青棠仔细打量着窈歌姑娘,心中暗暗赞叹:果然是江南第一才女,不仅容貌绝世,这气度风骨也非寻常女子可比。 窈歌姑娘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流转,最后落在陆寒舟身上:“陆公子诗中所言‘紫鳞泣血砂中怨,只向江南觅旧藏’,可是为了近日毒害江湖的紫鳞砂毒物和那些江湖血案的真相而来?” 三人皆是一惊,没想到窈歌姑娘如此直接,更没想到她能从诗中读出这么多信息。 陆寒舟放下茶盏,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正是。影阁的墨尘长老指引我们来顺风堂寻找真相和解药下落,我们想向姑娘打听一下顺风堂主的下落。” “对了,关于沈家灭门的凶手,烦请姑娘一并告知。”陆寒舟温柔地看了沈青棠一眼,追问道。 “沈姑娘同为九瓣莲,乃我们顺风堂的支柱,小女子也为沈家的遭遇惋惜。堂主也命顺风堂众人在暗中探查,沈姑娘莫急。”窈歌姑娘轻轻抚过琴弦,发出一声清越的琴音:“堂主行踪诡秘,我也已有许久未曾见他真容了。不过关于紫鳞砂和你们想知道的真相......我倒是知道一些线索。”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幽深:“二十年前天工阁覆灭与一年前沈家灭门都并非意外,而是精心策划的阴谋。据说与天工阁遗留的一件宝物有关,小女子猜测,是那浑天仪。” “浑天仪不是解体了吗?为何沈家还会受牵连?” “我们沈家也有浑天仪的残片?”沈青棠急切地问道。 “后来的事,小女子也不得而知了。”窈歌姑娘摇摇头,“但我知道,波斯星象师与天工阁三代机关师合力造出浑天仪后,浑天仪的威猛引得各方势力和江湖高手觊觎,他们便联手策划了天工阁的覆灭。天工阁覆灭后,浑天仪一分为五,皇室牵头联合江湖几大势力和众武学高手,定下一个盟约,盟约名为‘天机锁’,共同监督不让浑天仪重组,浑天仪碎片的下落也只有他们知道。” “这跟后来沈家灭门有何关联?” “沈家作为江南首富,也是天机锁盟约的成员之一,据说沈家也有从天工阁流出的信物。怎奈沈家作为商贾之家,武学底蕴较浅,实力单薄,自然首当其冲,成为了阴谋的策划者的第一步棋!” 沈青棠闻言眼眶湿润,“不是有天机锁制约吗?盟约内有人叛变?” “沈姑娘猜得应该没错,应是盟约里有人被野心驱使,叛变了!沈家灭,天机锁破,从此江湖又为了浑天仪残片陷入纷争……陆掌柜的新生楼也是这场纷争的祭品,那日沈姑娘没去新生楼,你也难逃一劫,我想沈姑娘应是受了某人的指引前去救你的吧?” 沈青棠点头默认,这些事情三人之前已然交换过信息。 三人惊叹窈歌姑娘的情报竟如此精准,随后点头表示确认。陆寒舟听罢看向沈青棠,温柔的目光满含感激之情。 “那对于背后的真凶,窈歌姑娘有何线索?” “这个三位恐怕得去堂主那儿寻找真相了,小女子不知道。”窈歌面漏歉意,随即补充,“对了,天工阁流出到沈家的那件信物,小女子倒是知道些许线索,若能找到这件信物,或许就能找到一些真相,包括关于紫鳞砂毒物。” “那信物现在何处?”苏黎沉声问道。 窈歌姑娘看向窗外,秦淮河的波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听说,此物如今在江南镖局。你们想找风堂主,也可去江南镖局试试。堂主最近在探查江南镖局灭门的真相。” “江南镖局?”陆寒舟皱眉,“就是发生血案的那个江南镖局?” 窈歌姑娘点点头:“正是。半月多前,江南镖局上下一百多口人,一夜之间全部惨死,镖局也被烧成了灰烬。外界都以为是仇家寻仇、或镖银引祸,只有少数人知道,他们是为了保护那件信物而死。” 屋内陷入沉默,只有窗外传来画舫的笙歌之声,更衬得室内气氛凝重。沈青棠心中一阵悲凉。天工阁覆灭,江南镖局血案,这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阴谋?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苏黎看向陆寒舟和沈青棠,“江南镖局不是无一生还吗?线索又断了!” 陆寒舟沉吟片刻,忽然笑道:“死人不会言语,但废墟里的信物会!既然信物在江南镖局,那咱们就去镖局旧址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苏黎点头:“也好。只是不知道凶手是否还在附近,我们需要小心行事。” 窈歌姑娘看着他们,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三位果然是江湖中人,这股意气风发的闯劲儿小女子自愧不如。不过江南镖局旧址现在被官府封锁,不易进入。我这里有一张通行帖,可助三位一臂之力。”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制作精美的竹牌,上面刻着一个奇特的花纹。 陆寒舟接过竹牌,入手微凉:“多谢姑娘。不知姑娘可还有其他线索?” 窈歌姑娘摇摇头:“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不过,”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沈青棠和苏黎身上,“陆公子倒是好福气,听你诗句你本无意江湖纷争,但这江湖,有人执棋,有人则注定沦为棋子,入局者躲也躲不掉,唯有以身破局!有此二位佳人相伴,这江湖倒也入得,陆公子说,是也不是?” 沈青棠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陆寒舟一眼。 窈歌姑娘微微一笑:“三位一路小心,我就不送了。日后有何需要,浮生舫欢迎三位。” 那句“陆公子倒是好福气”还在雅室中轻轻回荡,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清冷笑意。 沈青棠只觉得耳根又有些发烫,下意识避开了陆寒舟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似乎也带着几分促狭。 苏黎则依旧冷着脸,但紧绷的肩线放松了些许,显然对窈歌提供的情报还算满意。 “多谢窈歌姑娘指点迷津,解我三人心中大惑。”陆寒舟收起那份玩世不恭,正色抱拳。他掂了掂手中那块刻着奇特花纹的冰凉竹牌,这便是通往江南镖局废墟的钥匙了。“事不宜迟,我们回客栈歇息,明日一早即刻动身?” 陆寒舟临走前仿佛又想起了什么,顿在原地没有告别之意,窈歌看在眼里,“陆掌柜还有何疑问,小女子知无不言。” “窈歌姑娘,你可知我师傅谢无咎的下落?关于他的消息,烦请姑娘告知!” “唉——”窈歌一声轻叹,“我听堂主说,尊师谢无咎当年,与当今武林盟主凌阙前辈齐名,二者年少成名,一代双侠携手行侠仗义,武学、人品皆令无数人敬仰,后来凌阙开宗授学,六合书院成了武林正道的旗帜,谢无咎却不知所踪。后来他重出江湖,却坏事做尽,成了人人喊杀的魔头!其中缘由,更是我影阁之惑,这么多年苦查无果。我们也是最近才得知,他消失的那些年,一直隐居新生楼。” 陆寒舟闻言,双眼泛红,呼吸紊乱,陷入了沉思:自打他记事起便在新生楼里,虽是谢无咎在门口捡来的,这位师傅却如父亲一般对他无微不至,教他读书识字、习武防身,后来更是把酿酒营生的手艺传给了他。他幼时多次问及师傅的过去,每次不是敷衍了事就是避而不谈,师傅在教授他时所展露的武功,并无窈歌所言那么高深莫测。后来师傅突然失踪,连封书信都没留下,以他对师傅的了解,又怎会是无恶不作的魔头? “陆掌柜!小女子言语没个把量,君莫怪。关于谢无咎前辈,确实只知道这么多了,且多是江湖传言,不见得真。相信公子内心自有决断!”窈歌看陆寒舟情绪不佳,连忙解释,把他拉回现实。 “噢……多谢姑娘!就此别过!” “三位请便。浮生舫水路通达,后舱有小舟,可送三位悄然离岸,避开不必要的耳目。”窈歌微微颔首,玉指轻拨琴弦,发出一声清越的泛音,如同送别的序曲。 她目光扫过沈青棠和苏黎,最终停留在陆寒舟身上,那眼神深邃难明,似乎包含了未尽之言,最终只化作一句:“江湖路险,望君珍重。” 三人正要起身告辞,屋外一道身影跃身略过,方才的谈话被这人尽收耳中。 “姑娘珍重,告辞!”三人不再多言,转身退出雅室。 老鸨早已候在门外,恭敬地引着他们穿过曲折的回廊,避开前厅的喧嚣,来到画舫尾部一处僻静的平台。一艘乌篷小舟静静泊在暗影里,船夫是个沉默寡言的精瘦汉子,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 三人依次跃上小舟,船夫竹篙一点,小舟便滑入沉沉的夜色之中,将灯火辉煌的浮生舫甩在身后,只留下水波荡漾的微光。 小舟上,陆寒舟把玩着手中的竹牌,忽然笑道:“没想到这趟诗会没白来,倒是得了不少线索。” 离了那浮华之地,气氛骤然凝重。 “天机锁……浑天仪碎片……沈家竟是因为这个……”沈青棠坐在船头,望着黑黢黢的河面,声音有些发颤。父亲守护的秘密,母亲的牺牲,七十多口人的性命,竟成了开启这滔天巨浪的第一把钥匙!那温热的血、刺鼻的铁锈味……记忆再次翻涌,让她指尖冰凉。 苏黎紧挨着她坐下,无声地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她的手心带着常年握鞭的薄茧,却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暖意和力量。 “青棠,”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千机堂主特有的冷冽与坚定,“血债,必血偿。叛徒也好,真凶也罢,一个都跑不了。”她的话掷地有声。 陆寒舟坐在船尾,背靠着乌篷,他的心情同样沉重。新生楼被毁,竟也是这场浑天仪纷争的余波。若非沈青棠受神秘人指引前来“算计”他,自己恐怕早已葬身火海。他看向船头那个单薄却倔强的背影,月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与坚韧。窈歌那句“好福气!”,令他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关于师傅的消息,还有这趟镖局之行,都充满了未知。 “江南镖局……”陆寒舟打破沉默,声音在寂静的水面上格外清晰,“一百多口人一夜被杀,还被放火焚尸。凶手如此狠绝,信物若还在废墟中,必定是凶险万分;若已被取走,我们这线索又断了。” “无论如何,必须去。”沈青棠猛地回头,眼中燃着仇恨与决绝的火光,“那是目前唯一的线索!紫鳞砂的解药,天工阁的真相,沈家灭门的元凶,甚至那青铜面具人……或许都能在那里找到答案!那件信物,是我沈家用血换来的!”她广袖下的金线微微绷紧。 苏黎点头:“窈歌姑娘的情报可信度很高。她既知你身份,又点出堂主在查此事,给我们通行证,说明这信物的线索确在镖局。只是……”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如鹰隼,“方才在窈歌雅阁外,那道掠过的身影……你们可曾察觉?” 陆寒舟和沈青棠同时一愣。当时他们的注意力都在窈歌的谈话上,虽未明确看到,但苏黎身为顶尖高手,感知远超常人。 “有人偷听?”陆寒舟握紧了腰间的软剑剑柄,酒意瞬间消散无踪。 “身法极快,气息收敛得极好,绝非普通赌客或嫖客。”苏黎的声音带着寒意,“若非他最后一丝衣袂破风声,几乎瞒过了我。恐怕……我们的行踪和目的,已经暴露了。” 一股寒意瞬间定住了三人。 秦淮河上,夜风刺骨。小舟无声地滑行,只有船桨破开水面的哗啦声,一下,又一下,敲打在紧绷的心弦上。 “暴露了又如何?”沈青棠咬着唇,眼中闪过一丝沈家大小姐的傲气与狠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沈青棠能一路设下机关杀退追兵,就能在镖局废墟再布下天罗地网!谁想挡路,就让他尝尝千机杀阵的厉害!” 陆寒舟看着她眼中跳动的火焰,心中那点忧虑竟奇异地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豪气。他哈哈一笑,拍了下船舷:“好!沈姑娘豪气干云!陆某奉陪到底!管他什么牛鬼蛇神,敢伸爪子,就剁了它下酒!” 苏黎看着两人,冷艳的脸上也浮现一丝极淡的笑意,手按在软鞭上:“既如此,便闯一闯这龙潭虎穴。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魑魅魍魉在背后兴风作浪!” (未完待续) 第一卷 第17章 江南镖局废墟外,灵机一现出妙招 - 玉影错 - 黯聆 (翌日午时,江南镖局废墟外) 江南镖局那两扇焦黑、半塌的大门,在午后的斜阳下拉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散不尽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焦木炭化的呛鼻,某种东西腐败后的酸馊…… 陆寒舟、苏黎、沈青棠三人站在废墟门口不远处的树荫下,远远望着那两名倚着半截断墙、百无聊赖打着哈欠的衙门差役。 陆寒舟怀中抱着一个鼓鼓囊囊、散发着陈旧气息的粗布包袱,里面塞满了破旧衣裳和豁了口的碗碟,活脱脱一副从乡下赶了远路、进城收拾亲人遗物的穷苦百姓模样。 陆寒舟的额角沁着细汗,苏黎板着脸,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沈青棠则低头盯着自己破了洞的、沾满泥的鞋尖,身体微微绷着,强忍着不让自己去摸藏在袖袋深处那块冰凉的竹牌——那枚能让他们光明正大进入此地的“通行证”。 此刻,他们没用它。 这一番周折,皆因两个时辰前那段波谲云诡的计议。 (两个时辰前,城郊官道岔口,柳絮纷飞) 官道两旁的垂柳抽出了嫩绿的长条儿,在微暖的春风里飘摇着。 一骑(沈青棠给苏黎买的新马,还叫踏雪)、三人(陆寒舟牵马,苏黎、沈青棠同行),沉默地在岔路口停了下来。一条路直通城内官衙汇集的府前街,另一条,则贴着城墙根,蜿蜒通向城南那片被江湖人私下称为“死地”的江南镖局总舵废墟。 苏黎的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率先打破沉默:“拿着窈歌的令牌去府衙,拿到通行文书自然能进去。但……”她顿了顿,冷艳的凤眼扫过两人,“衙门里人多眼杂,拿到文书的过程,我们的身份、来意,恐怕很难以完全掩藏。那个偷听的人是谁尚未可知,但我们的行踪,就像在黑暗里点起的一盏灯,太显眼了。” 陆寒舟揉着踏雪的鬃毛,接话道:“可不是嘛,师姐。那家伙能在您眼皮底下溜走还不留痕,绝非凡品。万一他正好在府衙有同伙,或者就盯着府衙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呢?这令牌刚到手,就立刻用它撞官府的大门,怎么想都像是……嗯……把肥羊往狼嘴里送。”他咂咂嘴,脸上没了平日的嬉笑,只有后怕和忧心。 “叫谁师姐呢?”苏黎直接一眼瞪了回去。 沈青棠垂眸不语,纤指无意识地绕着缰绳,眉头蹙着,像是在努力解开一个极其复杂的机关锁。阳光透过柳叶洒在她苍白颊上,眉目如画,却也心事重重。 “怎么了青棠?不舒服?”苏黎时刻关注着师妹的状态,立刻放缓了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沈青棠抬起头,迎上师姐和陆寒舟关切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她抿了抿下唇,眼中那份思索的光芒越发清晰,渐渐凝聚成一种狡黠的亮色。 “不是不舒服,”她开口,声音清脆如同春日冰泉相激,“师姐,陆掌柜,刚才师姐说我们的行踪像灯,陆掌柜又说像羊入狼口……我在想,如果我们把这盏灯吹灭,或者,我们本身就不是羊呢?” “哦?”陆寒舟来了兴致,挑眉看她,“沈姑娘有何高见?要吹灭这盏灯可不容易。” 沈青棠嘴角勾起一个极浅极快的弧度,带着点小狐狸般的狡诈:“光明正大的灯太亮,那我们就点盏小的、不起眼的、没人会多看一眼的灯。不是去拿官府的文书,而是……让那些人,放我们进去。” 苏黎眼中精光一闪:“乔装成什么人混进去?” “对!”沈青棠的语速快了起来,思路也愈发清晰,“衙门派人看守废墟,目的是什么?是不让闲杂人等进去破坏现场,或者拿走赃物。但如果,我们是苦主呢?不是去拿东西,而是去拿回本就属于自家的东西,是去收拾至亲的……遗物呢?” “苦主?”陆寒舟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犯难,“可我们这身打扮,还有气质……”他下意识挺了挺腰板,又看了看苏黎那即使穿着便装也掩不住的飒爽冷峻,“不太像啊。再说,我们从何变出一位‘亡亲’?叫啥?总得有名有姓有出处吧?” “并非凭空捏造。”沈青棠眼眸亮得惊人,显然早已打好了腹稿,“江南镖局一百多口人一夜罹难,真正尸骨无存的恐怕占了大半。官府登记在册的死者名单里,必然有很多身份卑微、无依无靠的趟子手、伙夫、杂役。他们的家人或许远在他乡尚未得知噩耗,或许知道了也根本无力赶来。我们,就是其中一个最普通、最不起眼的杂役的家属!” 她指着地图上镖局东南角一处区域:“我了解过江南镖局的布局,东南侧是镖师和趟子手的居所及库房区域,人员众多,身份关系相对模糊。找一个名字普通、看起来就老实巴交的趟子手,叫‘周老实’怎么样?想必有类似‘周某’的记录。我们是他的儿女,千里迢迢,哭哭啼啼,只为收几件不值钱的旧物,回去给老爹立个衣冠冢,祭奠亡魂。” “儿女……”苏黎沉吟着,目光在陆寒舟和沈青棠身上扫了几个来回,最后定格在沈青棠脸上,若有所思,“那你和他……?” 沈青棠的脸颊倏地飞起两朵红云,但语气依旧镇定,只是声音低了一点点:“既然是姐弟夫妇同来,最为合理的安排……当然是我与陆掌柜……咳,扮作夫妇,师姐你扮……陆掌柜的长姐,我的大姑姐。”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陆寒舟正拿着水囊喝水,闻言“噗——”地一声,半口水直接喷了出来,呛得他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夫、夫夫夫夫妇?!不太……好吧?” 苏黎也难得地愣怔了一下,随即嘴角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眼神锐利地盯向陆寒舟,又看看得意洋洋的沈青棠,最终,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极度嫌弃、些许荒谬、又有点“就该如此”的了然表情。 她冷哼一声,手按在软鞭上:“哼,夫妇……倒是个法子。只是,”她目光如刀刮过陆寒舟,“小子,爪子管好。若有半分逾矩,哪怕一根手指头碰青棠不该碰的地方,我就剁了它给踏雪加餐。” 陆寒舟刚刚缓过气,一听这话,吓得差点又呛着,连忙摆手:“不敢不敢!苏女侠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我就是个戏子!纯戏子!路上沈姑娘,不,夫人……娘子说啥就是啥!”他语无伦次,对着苏黎又是作揖又是讨饶,狼狈又滑稽。 沈青棠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脸上的红晕稍褪,反而“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之前的紧张局促也消散了大半。 她眼中闪着促狭的光,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点软糯的腔调:“相公莫慌,一切听大姑姐和妾身的安排便是了。” 陆寒舟看着她巧笑倩兮的模样,心头莫名一跳,一时间接不上话,只能笑着挠了挠后脑勺。 苏黎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那声“相公”“妾身”更是让她眼角都跳了跳,最终化为一记重重的不屑冷哼,别过脸去,对着踏雪的耳朵低声道:“踏雪,看好这俩戏精!” 计议既定,三人便紧锣密鼓备办行头。 首先是说辞细琢: 苏黎化身周家长女“周大丫”——泼辣、嗓门洪亮、嘴不饶人、带着一身市井村妇的彪悍气息。 陆寒舟扮演窝囊废弟弟“周舟”——畏畏缩缩、没什么主见、被长姐和娘子支使的命。 沈青棠自然是“周舟”之妻“周棠”——体弱多病、老实怯懦、轻声细语、时刻需要夫君(陆寒舟)和姑姐(苏黎)保护的受气小娘子形象。 他们的“爹”,则是一个虚构的、在镖局一辈子没什么出息的老实杂役“周老实”。 三人此行目的,进入废墟东南角的杂役生活区,收拾“爹”留下的几件破衣烂衫,聊作念想。 接着是行头备办: 包袱皮要足够破旧,里面填充物自然是找了些破布,豁口破碗,旧草鞋…… 衣服撕扯出破洞,沾上尘土,苏黎的红衣用泥巴反复揉搓,那股冷艳女侠的气质经过一番折腾早已荡然无存,沈青棠找了件农家换下来的旧青布衫,又薄又旧。最惨的是陆寒舟的“体面”长衫,直接被苏黎用匕首刷刷划开了几道口子,又在泥地里滚了滚,俨然一幅逃难难民的模样。 话术的排演: 三人找了处河边偏僻柳树林。 苏黎变脸速度惊人,刚才的狡黠消失不见,眉梢眼角都带上了一层凄苦,声音微微发颤:“官爷,民妇周大丫,带我这不争气的弟弟周舟和他那病歪歪的娘子周棠,回来给我们苦命的爹周老实……拾、拾些遗物啊……”说着说着,竟真的挤出两滴眼泪,还用袖子揩了揩,动作表情浑然天成。 轮到陆寒舟,他努力想象“窝囊”的模样,眼神要躲闪,说话要嗫嚅,带点乡音。结结巴巴道:“大人……俺、俺们就……就……”平日里潇洒风光的陆掌柜,却没演绎过此等戏码,紧张得忘了词。 沈青棠立刻入戏,偷偷掐了他后腰一把,怯生生接话道:“官爷……我们只去寻几件爹的旧衣裳……求您……”声音轻得跟小猫叫似的。 陆寒舟被掐得一哆嗦,连忙跟着点头如捣蒜:“官爷开恩!就几件破衣裳!俺爹死得好惨啊!”最后一句带了点真情实感,想起新生楼的废墟,倒也有几分悲切。 最妙是苏黎的“骂街”戏: 沈青棠刚说出:“大姑姐,该您了,骂弟弟,声要大,要嫌弃,要气急败坏……” 话未落音,苏黎手中的软鞭“啪”地一声抽在身旁的柳树干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白痕!她那张冷艳绝伦的脸此刻黑如锅底,眼神锐利得能杀人。她瞪着陆寒舟,仿佛对方真是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深吸一口气,然后—— “周舟!你个天杀的窝囊货!死鬼老爹躺里面骨头渣都凉透了!你倒好!带着娘子城里享福去了?当初偷你娘嫁妆的钱去喝花酒的混账劲儿呢?这会儿想起回来收尸了?老娘告诉你!那点卖命钱早给你败光了!收拾破烂也轮不到你!滚一边去!” 那股子恨不得把他生撕了的刻薄劲,震得树梢几只鸟雀扑棱棱飞走,也震得陆寒舟两股战战。沈青棠都看呆了。 沈青棠连忙打圆场:“好好好!大姑姐,就是这样!就是……就是稍微……杀气有点重?收一点,收一点怨气,多一点,对,就那种市井泼辣劲儿,像村口王寡妇骂她家偷鸡的傻儿子那般……” 苏黎闭了闭眼,捏了捏眉心,再次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看向陆寒舟:“废物点心!杵着当棺材板儿呢?还不滚过来拎包袱!”这次骂得稍微顺口点了,虽然依旧杀气腾腾。 陆寒舟差点没给跪了,连连应声:“嗳!嗳!姐!我拎!我拎!” 一番张罗在苏黎持续的冰冷低压和陆寒舟战战兢兢的配合下勉强完成。沈青棠负责关键时刻“晕倒”、咳嗽、小声啜泣等弱女子戏码。每次苏黎开骂,陆寒舟的身体就下意识地绷紧,看得沈青棠忍笑忍得辛苦。 (此刻,废墟大门前。) 回忆结束,现实的压力重新涌来。 “准备好了吗?”沈青棠轻声问,她的脸色在树荫下显得有些脆弱,但眼神坚毅。 “比闯十次龙潭虎穴还累人……”陆寒舟嘟囔着,活动了下被“大姑姐”骂僵的肩膀。 苏黎没说话,只是狠狠瞪了陆寒舟一眼,那眼神比刚才回忆里的村姑更冷三分,仿佛在说:演砸了你就死定了。 随即,她腰一叉,下巴一扬,那股泼辣悍妇的精气神瞬间上身,对着不远处那两名懒洋洋的差役,拔高嗓门就开腔了: “天杀的啊!挨千刀的老天爷不长眼啊!我那老实巴交的爹啊!给人卖了一辈子命啊!落了个啥下场啊!尸骨都化成灰渣渣啦!” 她一边哭天抢地,一边迈开大步,带着风风火火的架势,朝着那两名被突如其来的大嗓门惊得一个趔趄的官差,猛地冲了过去! 陆寒舟和沈青棠对视一眼,陆寒舟连忙耷拉着脑袋,换上那副窝囊畏缩的神情,顺手拉了拉有些局促的沈青棠的胳膊,低声道:“沈…娘子,跟……跟上!”他下意识地用了排演时的称呼,沈青棠低下头,学着苏黎(周大丫)的指示,细声细气地咳了两声,微微踉跄了一下,由陆寒舟半扶半拉着,亦步亦趋地跟在苏黎的身后,朝着那一片焦黑死寂的江南镖局废墟走了过去。 一场悲情寻亲兼闹剧探秘的大戏,随着“周大丫”震耳欲聋的哭嚎声,于江南镖局门前,轰然开锣了! (未完待续) 第一卷 第18章 啼妆戏子瞒衙役,草包进士闹荒墟 - 玉影错 - 黯聆 沈青棠清晰地感受到陆寒舟掌心因紧张而濡湿的温度,以及那掩饰不住的力道,心想怎么嫁了个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东西,还好还好,没真嫁。 耳边苏黎扮演的“周大丫”一声盖过一声,带着一股子剽悍村妇特有的、能把树上的鸟都惊飞的穿透力。 “俺那可怜的老爹啊!你给那黑心的镖局卖了一辈子的命啊!风吹日晒,饥一顿饱一顿,没享过一天福哇!临了临了,连副囫囵棺材板儿都没挣下啊!就让一把邪火烧得骨头渣子都找不回来啊!丢下我们姐弟几个可怎么活啊!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呐……” 那两个原本在断墙根下歪着打盹儿的差役,被这突如其来、如丧考妣的哭嚎惊得浑身一激灵,差点把手里的破刀扔出去。其中一个年轻点的差役,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看清奔来的三人那副破败潦倒的扮相,尤其是领头那叉腰骂街、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的泼辣村妇(苏黎),眼神里下意识地就带上了几分嫌恶和想躲开的意味。 “干什么的?!吵吵什么!不知道这里是官府看管的重地吗?!”年纪大点的差役回过神来,立刻板起脸呵斥,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试图挽回几分官威。 苏黎冲到离他们两步远的地方才停下,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洪亮:“官爷!官爷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民妇周大丫!这是俺家那不成器的弟弟周舟和他那病秧子婆娘周棠!”她回手一拽,把还在努力把自己缩成鹌鹑的陆寒舟往前踉跄了一步,“俺们是来给俺爹周老实…收尸…不,收点念想来的哇!俺爹在镖局干了一辈子,命都搭进去了哇!” 陆寒舟被拽得差点摔倒,连忙稳住,头埋得更低了,声音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官…官爷…俺们…俺们就想进去……寻、寻几件爹的旧衣裳……回去……立个土包包…烧、烧点纸钱……”他演得太过投入,声音带着真实的哽噎,配上那身破衣烂衫和被苏黎气势压得抬不起头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可怜。 沈青棠适时地配合着发出几声虚弱的、断断续续的咳嗽,身体微微晃了晃,顺势往陆寒舟身上靠了靠,揪着他破袖子口。她低着头,用几乎只有陆寒舟能听见的细弱声音,可怜兮兮地补充:“官爷…行行好!让我们…进去瞅瞅……我们不敢乱动,就捡点爹的破衣烂衫。” 沈青棠这病娇小婆娘的模样做得十足,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两个差役的目光在她那张即便刻意抹了点锅底灰、却依旧难掩清丽轮廓的脸蛋上停顿了一瞬,又扫过“窝囊”的陆寒舟和那看着就不好惹的“泼妇姐姐”,最后落在了鼓鼓囊囊的破布包袱上。那包袱散发着旧布料和泥土的陈旧味儿,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藏什么值钱“证物”的样子。 老差役眉头皱着,没说话。年轻差役看看同伴,又看看哭得“情真意切”的三人,尤其多看了沈青棠两眼,小声嘀咕:“头儿,看着……怪可怜的,也怪干净的(意思是没什么威胁)。就收拾点破烂,大老远跑一趟,堵着门口哭也不是个事儿……” 苏黎立刻抓住话头,眼泪说来就来,又是“噗通”一声(实际没跪实),拍着大腿干嚎:“官爷是青天大老爷!明白人哇!俺们小老百姓哪敢动官府的宝贝?就是念着给爹留点东西,做儿女的最后一点孝心啊!爹啊!你看见了没?人家官爷心善啊……”嚎得那年轻差役耳朵都嗡嗡响。 老差役被哭得心烦意乱,再看看那破包袱和一脸苦相的三人,也确实不像能掀起风浪的样子。他挥了挥手,语气不耐:“行了行了!别嚎丧了,进去!丑话说前头,不许乱翻!不许去东边正院!只许在你们说的那东南角杂役房那边转悠!动作麻利点!收拾完了赶紧滚蛋!”他特意强调,“只收拾东西!其他的一律不许碰,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哎!哎!谢谢官爷!谢谢青天大老爷!”苏黎立刻收了哭腔,麻利地爬起来,还不忘踹了“弟弟”陆寒舟一脚(力道不轻),“废物!还不快谢过官爷!扶着你婆娘进去!耽误官爷工夫看老娘抽不抽你!”骂得那叫一个顺溜,衔接得天衣无缝。 陆寒舟捂着被踹的地方,疼得龇牙咧嘴还得作揖:“多谢…多谢官爷…”连忙伸手去搀扶仿佛已经咳得快晕过去的沈青棠。 年轻差役赶紧让开道。苏黎又是一通“谢天谢地谢官爷”,这才扭身,风风火火地推搡着陆寒舟和沈青棠,三人互相搀扶着(或者说被苏黎强势裹挟着),朝着那两扇焦黑的大门里走去,走进了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死寂无声的废墟炼狱。 一踏过那道扭曲的门槛,空气瞬间变得不同。 那散不尽的焦糊味、血腥味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腐烂气息,铺天盖地地涌来,钻入鼻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灼热的阳光似乎在这里失温,只剩下一种阴冷黏腻的感觉,缠绕在人的皮肤上。目之所及,尽是残垣断壁,焦黑的木梁、瓦砾断砖散落满地,踩在上面发出碎裂声响。 被大火焚烧过的地面上,残留着一片片乌黑的、如同巨大伤疤般的印记,那是凝固的人形或者曾经家具的位置,无声地诉说着当夜的惨烈。 昔日辉煌的江南镖局,竟成了这般破败景象。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了。 三人心中的那股因为身份扮演而强行维持的荒诞感和一丝紧张,在踏入这片死地废墟的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彻底冲刷殆尽。 苏黎刚才扮演“周大丫”时那彪悍聒噪的气势瞬间褪去,眼神变得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周遭的每一个阴影和死角。她宽大的、被泥巴蹭花的旧布袍下,手已经悄悄按住了腰间的软鞭。 陆寒舟搀扶着沈青棠胳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他能感觉到沈青棠微微的颤抖,不知是冷,还是这空气中弥漫的死气带来的压抑,抑或是又想起了沈家那夜的惨状。他低声问:“还好吗?”,声音在不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且温柔。沈青棠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喉咙里的不适和心底翻涌的悲凉,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压得极低:“没事,走。” 他们艰难地穿过主院边缘狼藉不堪的瓦砾堆,朝着东南角的方向前行。然而,刚绕过一堵倒塌的大墙,一阵咋咋呼呼的吆喝声,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瓦砾摩擦声,清晰地从前面的院落里传了出来! “快!张三!左边,那块砖,有点松!撬开看看是不是藏了什么暗格!” “哎呀李四!让你别乱动,别乱动!你那猪蹄子摸过的,还能留下凶手的痕迹不?!笨死算了!” “对!这个方向!这里……看!这黑乎乎的一坨,拿水冲一下!没准儿是歹徒作案时掉的烧饼渣……呸!是重要线索!” 这声音,充满了急于表现、故作高深的浮夸,还带着一种不通实务却又强行想掌控全局的滑稽感。三人脚步一顿,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这风格……太熟悉了! 苏黎眼神更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人放轻脚步,迅速贴近一堵半塌的砖墙。苏黎悄无声息地侧身,借着断墙的掩护向外窥视。 只见前方一个稍微空旷些的院子,那位年约三十的新科进士大人,正身处一片焦土瓦砾之上。 他身形高而修长,但此刻却裹在一身簇新紧窄的七品鹦哥绿官袍里,动作因此略显拘谨笨拙,下摆袖口都蹭满了黑灰。一张本该俊秀的脸上满是油腻灰粉,原本清亮的眼睛因汗水和尘土糊得半眯着,显出疲惫焦躁,唇角两撇八字胡须在灰尘侵蚀下显得有些狼狈可笑。 他手舞足蹈,唾沫横飞,手里拿着一根不知哪里捡来的焦黑细木棍,对着空气指指点点,神情激动,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 两个手下——张三和李四,则像两个苦命的冤种,正吭哧吭哧地按照那大人跳跃性极强的思维,一会儿挖这里,一会儿撬那里。张三一脸生无可恋,李四则是满头大汗,显然被指挥得晕头转向。 那进士大人猛地弯腰,从一堆杂物里捻起一块巴掌大的焦黑木头碎片,小心翼翼地用两个指头捏着,对着阳光,眯着眼睛细看:“嘶……看这断口!粗糙!不规则!绝非普通劈砍之力能造成!定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裂空掌’或者‘碎玉手’的掌风所摧啊!”他煞有介事地分析着,“张三!记下来!重大发现!凶手身负顶级掌功!” 趴在地上的张三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小本子和半截碳条,面无表情地开始涂画记录,嘴里小声嘟囔:“……裂开的手……” 陆寒舟看到这里,实在忍不住,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慌忙捂住嘴。沈青棠也是拼命咬住下唇,忍得辛苦。这人不去茶馆说书真是可惜了! 苏黎也看得眼角直抽抽,但她观察得更仔细。她注意到那人虽然在胡扯八道,眼神在兴奋之余,偶尔会扫过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那目光一瞬间极快,冷静得与他浮夸的外表格格不入。像是在……有目的地引导手下在那片区域翻找什么? “喂!什么人?!出来!”一声突如其来的炸呼打破了三人看热闹的惬意。 (未完待续) 第一卷 第19章 伪面逢场戏中戏,贼心怂胆悸方寸 - 玉影错 - 黯聆 “喂!什么人?!” 就在这时,那人似乎听到了陆寒舟那声没捂住的闷笑,猛地扭头,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他们藏身的断墙方向!折扇“啪”的一声合拢,指向他们:“鬼鬼祟祟!给我出来!” 苏黎眼神一凛,陆寒舟和沈青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遭遇竟如此突然! 那人已经大踏步朝他们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一脸紧张和茫然的张三李四。隔着断墙的豁口,他的目光带着审视和被打扰的不快,在三人身上飞快地扫过。当看到一身狼狈破布衣、脸上还蹭着灰土的沈青棠时,他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讶异,但旋即被浓浓的探究和官威取代。 “你们三个!”那滑稽大人的声音带着上位者的质问,“从哪里冒出来的?!在此偷看本官查案?意欲何为?!” 苏黎(周大丫)反应最快,立刻又扯开她那粗粝的嗓门,带着哭腔迎了上去,拍着大腿:“官老爷啊!可算找到能管事的青天大老爷了!民妇周大丫,这俩是我不争气的弟弟周舟夫妇。” 她一把将还在“发懵”的陆寒舟和病弱小婆娘沈青棠拽到钱进宝跟前,“我们是来给俺苦命的爹周老实收点遗物的啊!守门的官爷都准了!谁知道转悠到这迷了路,就听见大人您英明神武指点江山的声音,吓得俺们不敢动弹哇,只能在角落瞻仰大人的英姿。”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掐陆寒舟的胳膊,一边悄悄用身体挡住沈青棠半边身子。 陆寒舟被她掐得一个激灵,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也立刻进入状态,畏畏缩缩地抬头看着钱进宝:“是……是的大人……俺们就、就想找点爹的旧衣裳……” 他的目光从三人脸上扫过。先看向苏黎,那泼妇哭嚎的样子实在……太有冲击力了。又看向陆寒舟,窝窝囊囊,目光闪烁。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被苏黎半挡在身后的沈青棠身上。 眼前的女子穿着粗布旧衣,头发简单地挽着,脸上带着尘土和刻意抹的锅底灰,脸色苍白,看上去病弱憔悴。她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嘴唇,目光低垂,身体微微颤抖着,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他微微眯起了眼。 苏黎一看这大人盯着“弟妹”不放,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扯开嗓门嚎起来,音量又提高了一个八度:“哎呀俺滴娘亲诶!这破地方阴森森的!俺那病弱的弟妹可禁不住吓啊!你看她这小脸儿煞白的!要是吓出个好歹来,俺回家怎么给死了的娘交代啊!天杀的老天爷不睁眼啊……” 她一边嚎,一边不着痕迹地又把沈青棠往自己身后藏了藏,顺便把那个破破烂烂的大包袱往钱进宝眼皮子底下送了送,“大老爷!您看!俺们就是来收点这个!全是破衣烂衫!俺爹命苦哇!临了连副好皮囊都没落下!大老爷您行行好,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吧!俺们就想去俺爹住的那个破草棚子角儿瞅瞅!” 这一通行为总算把钱进宝的注意力从沈青棠脸上暂时拉回到那散发着陈旧霉味和泥土气息的包袱上。 那破布包袱的边角都磨毛了,几块黑黢黢的破布头从缝隙里挤出来,露出半截豁口的破碗口,怎么看都是一堆毫无价值的破烂。 那人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他伸手想用折扇去挑那包袱。 陆寒舟眼疾手快,猛地往后缩了一步,死死抱住包袱,像是护着命根子,惊恐道:“大人!不能挑啊!那里面…里面有俺爹最后穿的血…血裤子啊!脏!脏了您老人家的扇子!”他眼神躲闪,声音又抖又急,几乎带上了哭腔。 “血裤子?”他捏着扇子的手顿了一下,脸上露出极其嫌弃的表情,像是怕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立刻把手收回来,还下意识地用扇子在自己鼻子前扇了扇风,“什么大老爷,吾乃新科进士钱进宝!跟你等没那么亲近!” “哎哟,原来是钱大人!”苏黎见状,立刻又是一巴掌拍在陆寒舟的后背上,怒骂道:“没出息的怂货!抱那么紧干啥!大人要看就看!让官爷看看俺们收的啥!省得说俺们偷东西!”她嘴里骂得凶,动作却麻利,一把从还在瑟瑟发抖的陆寒舟怀里夺过包袱,作势就要解开。 沈青棠恰到好处地发出几声被吓到的、压抑的咳嗽声,身体晃得厉害,像是要随时晕倒。脚下却在有意识地踩着什么东西,其他几个人都显然没注意。 钱进宝看着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包袱,再看看脸色难看的“周舟”和摇摇欲坠的“周棠”,忽然间觉得自己跟这一家子收拾破烂、纠结“血裤子”的晦气人在此费口舌,简直是浪费时间。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像是驱赶苍蝇:“行了行了!晦气!不就是收点死人东西吗?去去去!赶紧收了滚蛋!别在这儿碍手碍脚,耽误本官发财……噢不,别耽误本官查大案子!” 他特意挺直了腰板,挥斥方遒般指着一个与沈青棠想去的方向截然不同的角落,“去那边!你们要的破烂玩意儿在那个方向!”他手指的是片被清理过多次的废墟,早已翻得底朝天。 苏黎立刻如蒙大赦,连声道:“哎!谢谢大老爷!大老爷英明!俺们这就走!这就走!不碍您的眼!” 她一把将包袱又塞回陆寒舟怀里,另一只手几乎是架着沈青棠,脚下生风,风风火火地朝着钱进宝指的那……反方向。她口中应着,脚却很诚实地往东南角杂役区奔,拖着两人就走,速度之快,让抱着包袱的陆寒舟近乎又被绊倒。 “哎哟……”差点摔倒的陆寒舟下意识抱住沈青棠的纤腰,怀中温软带着清香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弥漫的废墟气味,让陆寒舟的大脑空白了一刹,还好没摔!抬头,却对上了沈青棠那不知所措的双眸,两人定在原地,此刻废墟是安静的,两颗心却惊起了骇浪。 陆寒舟急忙松开手,这回是真摔了,给沈青棠重重地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要不是苏黎扶着,估计沈青棠也被顺势带倒了,那又是另外一番场景。 “废物!平地都能摔!”苏黎回头低声咆哮,眼神严厉如刀,仿佛在说要不是迫于钱进宝还看得见他们,她高低得现场剁了这“登徒子”的手,踏雪的晚餐便有着落了。 沈青棠回神,看着地上的陆寒舟这凄惨狼狈的样,紧抿着唇,强忍着笑,眼中尴尬与催促交织,竟伸出手要拉他起来。被苏黎吓破怂胆陆寒舟显然没反应过来。 “还不走等着那钱大人请你喝茶?”苏黎实在看不下去了,抬脚就要踹,陆寒舟不敢再耽搁,急忙起身,狼狈地跟上二人。看着眼前少女的背影,手心的余温彻底扰乱了心跳的节奏。 “诶……我说……不是那个方向……”钱进宝指着那片“宝地”,还想重申自己的判断,但那“周家三口”已经像受了惊的兔子,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另一堆更高的废墟断墙后面了。他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钱进宝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张三凑过来,小声问:“大人,追吗?” 钱进宝瞪了他一眼,提高嗓门儿:“追什么追?一群收拾破烂的穷酸,能有多大出息?有这工夫不如再找找有没有其他……嗯?”他提高嗓门儿。 他脸上浮夸的表情瞬间消失,收回目光,转向刚才自己认定那片区域,脸色忽然沉了下来,眼神也变得无比锐利。他快步走到刚才沈青棠站着不动的地方,蹲下身,仔细地看着泥土上被蹭出的混乱痕迹,又用手指捻起一小撮颜色比周围略深的浮土,放在鼻尖嗅了嗅。 一丝极其细微、混合着独特焦香和某种……不易察觉的药味?瞬间被敏锐的感官捕捉到。这味道……绝非烧毁的布料或木料那么简单。钱进宝的眉头深深锁起。 他站起身,脸上之前那故作高深、急于表现的神情彻底消失,只余下如同寒潭般的深不可测。 他微微侧头,用只有身边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声线沉稳冰冷,与刚才的浮夸判若两人:“张三,李四。你们继续在这儿找线索……动静大点!” 他顿了顿,补充道,“刚才那三人……盯紧他们离开的方向。” 张三李四浑身一凛,立刻应道:“是,大人!” 紧接着钱进宝目光扫过四周。 墙角,一个佝偻老差役有气无力地拖着半席焦黑的尸骸往板车上拽。钱进宝见状立刻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捏鼻子用早已走远的“周家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喝骂: “呸!半截身子入土的货色,倒配在这儿当差搬死人!”他折扇嫌恶的一指,“手脚利索点!弄完尸首立刻给老子滚蛋……别碰坏了本官的重大线索!” 接着满是厌弃地对身边的张三李四道:“就这活尸样儿,吃官粮都是造孽!这就是不读书的下场……” 老差役吓得肩膀一缩,垂头拖着尸席,更重地弓起脊背,灰扑扑地挪进废墟更深的黑影里。 (未完待续) 第一卷 第20章 顺风妙记引玄机,狗皮膏药闻声至 - 玉影错 - 黯聆 且说“周家三口”(实则陆寒舟、苏黎、沈青棠)被那位钱进士像挥苍蝇一样打发走了,三人如蒙大赦,脚底抹油,在焦土瓦砾间七拐八绕,一溜烟儿地扎进了东南角那片更为破败、原本是镖师趟子手居所的废墟里。 待确认身后那咋咋呼呼的查案声浪已远,苏黎瞬间卸下了那副泼辣外衣,腰不叉了,脸不横了。 她反手揉了揉陆寒舟肩膀上刚被她拍狠了的位置,嘴角一撇:“喂,刚才那一掌,够劲儿不?” 这捏的力度,也多少带了些私人恩怨。 陆寒舟抱着沉甸甸的破烂包袱,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被拍得生疼的地方,又摸了摸之前被踹的腰,哭丧着脸道:“姑奶奶!您这‘大姑姐’下手是真狠!差点没把我魂魄拍出窍!力道?我现在半边背还是麻的!” 他学着刚才在钱进士面前的窝囊样,“俺…俺爹要知道他儿子被人这么往死里拍,得气得从土包里爬出来找您讨说法……” 苏黎斜睨他一眼,冷哼道:“戏要做足。再说,又死不了!你对青棠动手动脚的账还没找你算呢。” 陆寒舟:“我……”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心里头那点意犹未尽的小回味没敢露出来。 沈青棠噗嗤一声笑出来,之前那副病弱怯懦的模样也收敛了大半儿,只剩眼底深处的隐忧未散。她冲苏黎笑:“师姐威武。”话刚说完,又忍不住咳了两声,这次倒不全然是装的。 陆寒舟看着沈青棠苍白的脸色,想起那缠身的紫鳞砂,心头那点被拍的怨气瞬间散尽,只剩担忧:“娘……,沈姑娘,你没事吧?这地方邪性,气味冲得很。” 沈青棠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压了压胸口那股子恶心烦闷。 她抬眼扫了圈这破地儿——烧得只剩骨头架子的土墙,东倒西歪的石磨盘,乌漆嘛黑看不出原样的锅碗瓢盆碎片。可她眼神不再空茫,反而亮得惊人,像一下子找准了目标。 “无妨,这点污秽,还撂不倒我。”她微微闭目片刻,像是调动了全部的心神,驱散不适,再睁眼时,目光已如炬,口中念念有词:“乾位断梁,坤方塌了…土灶位置应在丙午向…杂物堆在……兑位……找到了!” 她脚步轻巧得像只猫,绕过一地碎陶片,蹲在一堵垮了大半、只剩个歪斜墙角的矮土墙前头。墙角糊着厚厚的灰烬和烧焦的土渣,看着平平无奇。 沈青棠一点儿也没嫌脏,伸出两根手指,在墙角沾满焦灰的地面某个点上细细摸起来。那动作,像是在感受什么常人摸不出的门道,细腻而专业。 两个外行人——陆寒舟和苏黎面带诧异地守在她身边两侧,警惕地留意着四周动静,尤其是钱进士可能再次出现的方向。。 “就这儿了。”沈青棠声音压得很低,手指停在一块半陷在土里的、看着跟边上石头没啥两样的石板边儿上。她手指头按着石板的纹理,用一种奇特的节奏,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 笃、笃笃、笃笃笃…… 声音闷闷的。沈青棠却屏住了呼吸,指尖下感觉到一丝极其轻微的震动。 咔嚓。一声轻响,微不可闻。 苏黎和陆寒舟瞬间绷紧了神经。 却见那块原本严丝合缝的石板边缘,竟然悄无声息地向内陷下去一丝! 沈青棠眸中光芒一闪,不再犹豫,手指发力,扣住那微小缝隙猛地向上一掀! 一块厚实的石板竟被她单手轻松掀起,露出下方一个黑洞洞、仅容一人勉强钻入的狭窄入口! 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重腐朽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找到了!”沈青棠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 “厉害呀娘子,你怎么发现的?”娘子倒是喊得愈发顺口了。 沈青棠听到陆寒舟称呼先是一愣,作势要打他却也没下手,“刚才与那草包进士周旋处,有影阁的独特记号,应是堂主在帮我们!” “顺风堂主?!那记号岂不是被钱金宝发现了?” “我把它踩烂了,那草包进士发现不了。” 三人对视一眼,苏黎低声道:“我在外面守着,你俩小心!”她身形微动,像一缕轻烟般飘到附近一处更高、视野更好的断壁残骸后,整个人气息收敛,目光扫视四方,尤其是远处钱进士那个方向。 陆寒舟看着黑漆漆的洞口,喉结滚动了一下:“真、真下去?”他探头往里瞅了瞅,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那腐朽的气味让人直皱眉。 “当然!都到门口了还能退回去不成?”沈青棠瞪他一眼,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小火折子,“啪”一声点亮,火苗跳跃,照亮了她认真的侧脸,“你殿后还是我探路?” 陆寒舟看着那跳动的火苗,再看看沈青棠纤弱却透着执拗的背影,一咬牙:“自然是小生…呸,我来保护娘子探路!娘子您当心脚下!” 苏黎闻言,瞪了陆寒舟一眼,“管好自己!”指了指自己藏在腰间的软鞭警告陆寒舟。 沈青棠:幸好脸上抹的灰还在!她没再说什么,小心翼翼地矮身,借着火折的光亮,当先钻入了那幽深狭窄的入口。陆寒舟深吸一口气,也连忙跟了进去。他猫着腰,紧跟在沈青棠身后,狭窄的通道里,她身上淡淡的原有体香混着药草清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 台阶很短,只有七八级。 沈青棠举着火折子缓缓下行,火光摇曳,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 台阶之下,是一个极其狭小的石室,四壁空空,积满灰尘和蛛网。 只有在墙角位置,斜斜倒扣着一个半人高的樟木箱子——箱子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焦黑灰烬,箱子一角被烧得乌黑变形,像是被从高处砸落又经历了大火炙烤,已看不出原本的木色。 两人走近,空气里那股焦糊恶臭更为浓郁。陆寒舟皱着眉扇了扇面前的灰尘:“这玩意儿……里面还能有东西?……” 沈青棠神色凝重,举着火折子蹲在箱子旁边,仔细检查着锁扣位置。箱子的锁早已被烧毁,只剩下一个变形的铁环残骸挂在卡槽上。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沿着箱盖边缘摸索,试图找到开合的缝隙。 “看这箱子,熏得都认不出爹娘了。”陆寒舟皱着眉,用脚踢了踢那黑漆漆的箱体,发出沉闷的声响,“就算里面藏着金山银山,怕也烧成灰了!” 陆寒舟话未说完,身后通道入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粗重的脚步声和一道咋咋呼呼的、无比熟悉的嗓音: “张三!李四!快!这边有动静,立功的时候到了!本官的神机妙算绝不会错!肯定有宝……呃,有凶犯重要线索!” “糟了!”陆寒舟脸色骤变,火折子的光晕在他惊愕的脸上一晃。他下意识就想冲向入口阻挡。 “别动!”沈青棠猛地按住他胳膊。 “待着!我来!”守在入口上方断壁后的苏黎冰冷的声音瞬间压下陆寒舟的冲动。 她没有任何犹豫,在那“咣当咣当”的脚步声几乎踏碎入口上方的瓦砾时——她动了! 只见,那令钱进宝和张三李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悍妇“周大丫”猛然从那断壁后踉跄扑出,直接撞向正在试图找线索的钱进宝。 “哎哟俺滴个亲娘诶!官爷救命!救命啊!!”苏黎扮演的泼妇带着哭天抢地的腔调,精准无比地一把薅住钱进宝的胳膊,力道之大,差点把进士大人拽了个狗啃泥。 “撒…撒手!你这疯婆…”钱进宝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搞得手忙脚乱,刚想发作,苏黎已指着远处那片被烧得最厉害、黑漆漆形如鬼爪的炭堆方向,用尽平生“泼妇之力”凄厉嘶吼: “僵……尸!绿毛的僵尸!就在那炭堆后面冒绿烟儿哩,张着嘴要吃人!俺那死鬼爹啊,定是他死不瞑目变僵尸来寻俺们不孝了。官老爷,您是文曲星!快救命啊!!” “周大丫”声情并茂,字字泣血,配合那因激动用力而憋得通红的脸和涕泪横流的假哭! 正举着铁棍准备敲石板的张三李四瞬间僵住,两人脸色瞬白,鬼神之说在底层差役心里分量可不轻!尤其在这尸山血海的废墟里,听着苏黎那如夜枭啼血般的凄嚎! 钱进宝显然也被吓得不轻,他猛地往后跳了一大步,差点撞倒李四,手里的“法器”破木棍都吓掉了!嘴里哇哇乱叫:“僵…僵尸?!绿毛?!还冒烟?!!” 他手忙脚乱地胡乱挥舞着木棍,对着张三李四吼道:“废物!还杵着?!快!快给本官去镇邪,钉死他!本官重重有赏!!” 他一边吼,一边像驱赶鸡鸭一样推搡着两个惊魂未定的手下,硬是把他们逼向了那片看着就瘆人的炭堆。自己则退后几步,远远“督战”,嘴里还念念有词:“嘛哩嘛哩哄……祖宗保佑……急急如律令……” 第一卷 第21章 巧石三掷戏草包,空箱一开入迷局 - 玉影错 - 黯聆 洞内,陆寒舟紧张地盯着入口方向,沈青棠的手指还在封闭的箱子上细细探索。 洞外,“驱邪”的闹剧正达到高潮,钱进宝那刻意拔高的咒语声和张三李四那带着颤抖的呼喝声混作一片。 钱进宝恰好背对洞口,距离不足十步,正全身心投入“施法”,那并不肥硕却难掩油腻的后脑勺,在稀薄的日光下油亮发光。他正激动地指挥张三李四围堵“炭堆僵尸”。 时机完美!猎豹出击! 苏黎眼中闪光,妙计一现,指间早已悄然扣好三颗形态各异、最适合制造混乱的碎石。她的计划非常清晰:两声异响引开张三李四注意,一颗爆头精准打击钱进宝,制造终极混乱! 嗖!嗖!嗖! 三道几乎连成一声的破空微响! 第一颗石子!直射而出,带着一道清晰的弧线,精准无比地砸在距离钱进宝左侧五步远的——一堆半塌的焦黑土墙上方! 啪啦! 几块本就摇摇欲坠的土块应声而落。 “嗯?!什么人?”刚刚作势欲扑炭堆的李四瞬间被吸引,小眼睛瞪向土墙方向。 第二颗石子!紧随其后。苏黎手腕轻抖,石子改变些许角度,带着极速的旋转砸向张三右侧两丈外——一块斜插在地面的巨大破水缸残片! 当——啷啷啷啷!!! 一声脆亮悠长、如同警钟敲响的撞击声响起,这声音在死寂废墟中格外突兀,尤其惊心。尤其在这种“鬼出没”的环境下。 “有东西!……鬼……僵尸?!”张三心头一跳,目光瞬间被那莫名其妙的动静吸引,几乎下意识地朝那边偏转了身体。 “慌什么?废物,上!抓住它!本官重重有赏。” 张三和李四的动作因这突如其来的两声异响而出现了一丝迟滞和错愕,却迫于钱进宝的压力,只能压下怂胆向前探索。 第三颗石子——夺命一击!如同点睛之笔。 苏黎手腕爆发寸劲,石子携带气劲儿飞出!目标并非直指钱进宝,而是在她与钱进士之间的一片断墙残骸上,一块裸露的,表面光滑如镜的青色石头。 蹭——! 一声极其清脆、带着金属质感的反弹声!青色条石的镜面完美充当了反射点。石子的轨迹被瞬间改变,它以快到看不清线路的速度,从改变后的刁钻角度飞出: 梆!!!! 一声闷响。 那颗灌注了苏黎全身力道的石子,结结实实地敲在了钱进宝那颗油光锃亮的后脑勺正中心。 “哎哟————!!!!!!!!!” 一声撕心裂肺、仿佛被抽了灵魂般的惨叫,轰然响彻整个废墟! 钱进宝整个庞大的身躯就像被雷劈中了一般。他的“神棍”脱手而飞,两只手捂住后脑,原地来了个三百六十度陀螺打转,脸上那点装出来的威严和法术高深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脑浆被震散的剧痛感。 “脑、脑后!有人!有鬼!刺客!刺客要杀本官——!!!”他语无伦次,声音因巨大的恐惧和疼痛变了调,指着那颗石子反弹而来的方向——一面更远处的、布满焦痕的完整半截墙壁,“在…在那墙后!张三李四,给老子宰了他,诛九族,剥皮抽筋!!!” 张三李四也被这惊悚一幕彻底吓傻了,钱进士脑门后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狠的,这可比什么虚无缥缈的绿毛僵尸恐怖一万倍。 “大人!” “保护大人!” 两人此时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炭堆、水缸?保命要紧! 张三提着刀鞘,李四扛着铁棍,用尽全力、连滚带爬地朝着钱进宝手指的那面无辜墙壁扑了过去!那架势,仿佛那堵墙后面藏着血海深仇的灭门凶手。 钱进宝捂着剧痛的后脑勺,眼泪汪汪地也朝着那面墙方向踉跄扑去,嘴里依旧不干不净地嚎着。 张三李四如同红了眼的斗牛,死命扑向那堵墙。 三人的背影、注意力、吼叫声,完全地、毫无保留地献给了那面充当了“刺客老巢”的、可怜的、距离密道入口最远的墙堆。 就是现在! 就在他们都往那个方向寻找刺客之时,苏黎如同灵猫一般,矮身、旋步、悄无声息地一闪。整个人便没入了那不起眼的密道入口。 入口的石板在她身后轻巧迅捷地合拢。 “砰!”密道内一声闷响。 苏黎稳稳落在阶梯上,正对上举着火折子,一脸敬佩到几乎六体投地的陆寒舟和沈青棠。 还没等两人开口夸赞。 “总感觉那草包进士不简单,洞口迟早会被他找到。他要是叫来差役堵住洞口,我们插翅难逃。快!打开箱子!” 苏黎言简意赅,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拿到信物直接杀出去。” 三人再无犹豫,合力抓住那沉重焦黑的樟木箱盖,强行使力,青筋暴起。 “咔嚓……” 箱盖被猛地掀开,卷起一片呛人的灰。 昏黄的火光下,暴露在三人眼前的——只有积满厚厚灰烬的箱底和几块烧焦蜷曲的碎纸,空空荡荡,别无他物了。 “空的?!”陆寒舟失声低呼,此刻要不是迫于在两位女侠面前还要点面子,估计什么话都骂出来了。 沈青棠和苏黎眼中也瞬间掠过难以言喻的失望和一丝茫然。堂主的记号……引来的难道就是一场空?信物在哪?! “走!”苏黎当机立断,眼中警惕之色更浓。“此地有诈!”她嗅到了空气中钱进宝那浮夸表演之下潜藏的危险。 “那草包进士还在上面。信物没拿到,现在还不能暴露,小心点儿。” 三人迅速转身,沿着狭窄的台阶向上返回。 入口处的石板被小心推开一丝缝隙。视线扫过——张三李四还在那片墙堆里疑神疑鬼,胡乱挥舞着铁棍或刀鞘,虚张声势。而钱进宝则依旧隔着远远的距离,瘫坐在地上,将疼痛的后脑勺摸出了一个大包。似乎对刚才的骚乱心有余悸,背对着密道入口方向,佝偻着身子,嘴里似乎还在哼哼唧唧地骂娘或诵经。 “趁现在,我们从这边绕走!”苏黎低喝。三人如同离弦之箭,脚底抹油,借着残垣断壁的阴影,快速而隐秘地绕出这片坍塌的杂役区,朝着废墟的更深处潜逃而去。 眼看要钻出一片半塌的矮墙,前方是一小块相对开阔、只零星散布着几根焦黑柱子的空地。过了这片空地,就能遁入更复杂的地形。 陆寒舟谨慎地第一个矮身冲出了矮墙的阴影!就在他前脚刚踏上那片相对开阔地面的瞬间—— “噗!噗噗!噗!” 数声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细微声响,从前后左右数个废墟堆的暗处几乎同时响起! 七八根竹管猛地喷射出大片灰白色粉末!这些粉末如同有生命的灰雾,瞬间在空气中弥漫、扩散,将他们三人所在区域彻底笼罩。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甜腻得发齁却又带着一股奇特草木辛辣味的异香,铺天盖地般钻进三人的口鼻之中。 “闭……” 苏黎的警示只喊出一个字,那股甜腻辛辣的气息便已钻入脑髓,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 陆寒舟眼前一黑,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扼住,身体软软向前扑倒。 沈青棠只觉得天旋地转,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沉入黑暗。 苏黎软鞭从腰间无声滑落,在她轰然倒下前的最后一瞬,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远处那个原本坐在地上骂骂咧咧生无可恋的钱进宝,此刻正慢条斯理地缓缓直起身来。 他正从容地、甚至带着几分悠闲地整理着自己被灰尘弄脏的袖口,那张油腻又英俊的脸上,一双阴险又得意的眼睛似乎正精准地、冰冷地投向她们这边! 此刻那张脸上,哪里还有半分草包进士的惊恐与狼狈。 然后,便是彻底的黑暗,她隐隐约约听见钱进宝低沉的声音…… “苏堂主,在下久等了,感觉如何?……” 第一卷 第22章 螳螂卸妆戏弱蝉,不知麻雀横空至 - 玉影错 - 黯聆 三人睁眼醒来,已经身处江南镖局废墟某角,一处还算完整且干净的房间,应是临时收拾出来审讯犯人之地。 一道挺拔的身影背对三人而立,玄色的蟒服在摇曳的昏黄油灯下宣布着威严,腰间挎着一把御影刀。 “浮生舫里的茶还算清冽,可这江南镖局……浊气却是太重了。” 一个低沉微哑的声音突兀响起,原来此人正是那天晚上浮生舫窈歌姑娘雅阁外偷听之人,他出现了。 他缓缓转过身来。 顿时三人再度震惊: “钱……进宝?” “草包……进士?” 灯光终于映亮了他的面容。此刻的“钱进宝”已然与那借查案之名寻宝觅财的“草包进士”判若两人。 那其实是一张极年轻的脸,看着顶多二十七八的年岁,脸型线条硬朗分明,一双狭长的眼睛黑得像墨,冷得像冰,高挺的鼻梁下,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线。纵是此刻面色平静,那眉宇间也凝着一股化不开的冷峻,仿佛长年游走于血火炼狱的边缘,将属于青年的鲜活淬炼成了冰冷的锋刃。 俊美是俊美的,却是一种浸透了血腥气和权柄威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俊美。 玄色的劲装无比称身,胸前盘踞着的巨蟒图案,在他沉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气场下,仿佛也活了过来,吞吐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啪! 一声轻响,带着某种来自胜利者的冰冷的审视意味。 一件湿漉漉的,沾着焦黑灰烬的破布,被随意却精准地甩在沈青棠被捆缚的腿上。 那冰冷的目光掠过那团破布,如同在检查一件关键证物,最终定格在沈青棠煞白而倔强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激动,一种掌控一切的锐利与洞悉真相的冷峻。 “千机才女的金线,”钱进宝的声音低沉平稳,每个字却像冰钉子,敲打在寂静的临时囚室里,发出令人齿寒的回响,“藏得不错。” 目光如冰冷的刀刃,瞬间移开沈青棠,钉在另一旁苏黎腰间的软鞭上。那鞭子精巧地缠绕在她纤细的腰间。 “千机堂主的软鞭,”同样平稳的语调,却更添一丝沉冷的重量,“缠得……也甚得章法。”他目光又微微上移,盯着那凌冽的弧度,“不错!缠出了该有的危险。” 最后,他几乎是以一种把玩赃物的姿态,掂了掂手中一个巴掌大的、毫不起眼的青瓷酒壶——那是陆寒舟从不离身的物件,此刻被牢牢握在钱进宝的掌心。 “陆大楼主的心肝宝贝儿?”他那双冰锥般的眼睛终于转向刚刚因为挣扎而牵动伤口痛得倒吸冷气的陆寒舟,语气陡然转冷,带着刻骨的讽刺,“窝囊废装的油光水滑!演得过瘾么?” 室内死寂。连墙角跳动的油灯火苗仿佛都凝固了。 被点破真名的三人,如同被剥去了一层血肉的保护壳,赤裸裸地暴露在这位玄色蟒服的主人面前。 钱进宝缓缓踱步,踏着满地碎落的尘土,最终停在三人中央位置。 “重新介绍一下,在下顾九霄。皇城司——南缉查院副都统。”名字报得清晰,官职念得沉缓,砸在每个人心头,“奉旨严查——江南镖局一百二十七口焚尸灭门案,以及江南沈家七十三条人命血案!” 他顺势用眼神指了指门口,两个身穿青布短褐配护腕,腰悬佩刀,利落干练的下属端正而立,正是那方才陪“钱进士”上演“查案大戏”的“张三李四”,只是,姿态气势已然蜕变。 这位“钱进宝”又曰“顾九霄”的人顿了顿,目光如毒蛇般扫过三张失血的脸: “说起来还要多谢三位,尔等于浮生舫之中高谈阔论之语,在下——句、句、在、耳!” 这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彻底撕裂了三人心中最后的侥幸!原来从踏入那浮生舫起,所有的秘密、所有的计划、所有的恐惧与希望,早已在这个“草包进士”的耳中无所遁形! “那《暗影浮光数载茫》…诗作精妙,”顾九霄嘴角扯动,露出一丝刻薄到骨子里的讥诮,仿佛在品味一场闹剧的残羹,“尤其是那句‘顺风何处觅,秦淮河上一舟扬’……啧啧,当真是‘好’诗!”他刻意加重了“好”字。 “今日诸位…也是卖力得很!”他踱到苏黎面前,俯视着她冰冷的侧脸和颈间被绳索勒出的红痕,“苏堂主那泼妇骂街,嗓子响亮,气势如虹,市井勾栏的角儿也得甘拜下风!那石子,甚疼啊!”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仿佛那被苏黎偷袭的痛感还未散去。 目光掠过沈青棠:“沈姑娘…咳血演‘痨病鬼’,柔弱的小娘子?本官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最后停在因愤怒和不甘而死死瞪着他的陆寒舟脸上:“最难得的,还是陆楼主!那畏畏缩缩、大气不敢出的怂包样…装得入骨三分!真乃新生楼主之风范!不知在废墟外洒酒祭奠昔日亡魂时,可也这般惟妙惟肖?” “影阁的人,属实厉害!为了这出黄雀补蝉戏码,本官与张三李四,可是牺牲我等皇城司的威严姿态啊……” 句句带刺!字字诛心!将三人千辛万苦的谋划和舍命演出的乔装,批驳得体无完肤。 那是胜利者高高在上,残忍而无情的嘲弄。 “要说演戏?钱进士才是我等楷模!……” “再介绍一遍,本官,顾九霄!” “戏,唱完了!”顾九霄脸上的最后一丝“欣赏”也消失了,只剩彻底的冷酷与不耐。他猛地伸出手指,直指沈青棠:“把东西交出来!” 见三人皆沉默抗拒。他眼神骤然阴鸷如鹰,刷拉一声,那柄螭首吞口的御影刀应声出鞘三寸。 “交出来!否则——”他手腕轻转,刀锋反射的寒芒舔过陆寒舟的脖颈皮肤,“——本官不介意让这窝囊废的戏码…变成真的!” “放你娘的屁!箱子里只有灰!”陆寒舟被这羞辱和胁迫彻底激怒了,积攒的怒气爆发,不顾一切地吼道,“信物信物!你想要的东西早他妈化成灰了!” 见陆寒舟这般反应,身旁两女子眼睛都瞪成了铜铃。 “灰?”顾九霄眯起眼,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他目光如刮骨钢刀扫过沈青棠和苏黎,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很好!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本官就……” 他话音未落,握着刀柄的手指骤然收紧。 “钱进士……噢不,顾大人!你不是掌控一切吗?我们说了箱子里没找到信物你又不信!……顾大人精算,可惜,还是一场空!”沈青棠见状,试图用一番周旋寻求一丝生机。 “沈大小姐!……你这么聪慧,难道看不出我正在以礼相求吗?”他目光从陆寒舟身上移回,打量着被捆绑得破碎又不失美丽的沈青棠,“收收你那戏码,表演结束了。” 顾九霄一个眼神,两名手下面漏狠色往前一站,作势要对沈青棠动手,却也及时止住了脚步。 “混蛋……有种放开我们!”陆寒舟努力想要挣脱绳索。 “哈哈哈哈哈……陆掌柜确实天真。你们那套江湖道义,一对一,对我没用!”刷拉一声,腰间的螭首刀完全出鞘,“我等得了,江南镖局的一百多名冤魂等不了。” “这样吧,你们不交出来,那用沈姑娘的腿来换!她,是你俩的心尖肉吧?一条不够,两条……两条不够,还有手……对了,我这刀下,可也是亡魂无数……” 螭首刀发出一声凄厉的嗡鸣,那冰冷的锋刃携着劲风,朝着沈青棠毫无招架之力的白皙玉腿疾斩而下。 ——这一刀,看似绝非恐吓。这是赤裸裸的、要人命的杀机。 刀锋破空的声音尖锐刺耳。 沈青棠目眦欲裂。 苏黎猛地想挣断绳索。 陆寒舟失声:“住手!” …… 就在那螭首寒刃几乎斩断沈青棠大腿的刹那。 “轰——!!!!” 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猛然炸开。 并非门破,而是众人侧面的那堵厚实土墙上,如同被洪荒巨兽的攻城锤正面轰中,瞬间炸裂开一个直径近丈的巨大豁口。 破碎的砖石混合着粉尘如同失控的沙暴洪流般喷涌而入。 整个囚室地动山摇。墙角油灯被狂暴的气浪瞬间扑灭,破碎的门窗木屑激射,尘土如浓雾般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呛得人无法呼吸。 在这毁灭性的粉尘风暴与震耳欲聋的轰鸣核心。 一道佝偻、枯瘦、却散发着俾睨天下、万军辟易般恐怖气势的黑影,裹挟着漫天烟尘碎石,如太古神魔降临尘世。一步踏入。 他身姿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前一瞬还在粉尘弥漫的豁口外,下一刹已化作一道模糊视线的黑线。 咻!咻! 两点细小的乌光撕裂尘土,发出短促尖锐的破空之啸,准确无误地轰击在正要扑上擒拿的张三李四身上。 “呃!”“嗬!”两声压抑、短促如打嗝般的闷哼几乎同时响起,张三李四脸上瞬间血色褪尽,软塌塌地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声息。 电光火石之间。那道鬼魅黑影已贴至顾九霄右侧身后半步之地。他那穿着破草鞋、形似枯槁的手爪快如魅影探出,并非去格挡那柄煞气逼人的螭首御影刀,而是在那刀脊上,以一种玄奥到无法理解的轨迹轻轻一拂。 “——嗡!!!” 一声刺破耳膜的金属爆鸣,仿佛那柄百炼精钢的凶刀被赋予了生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凄厉嘶嚎。 顾九霄只觉得一股难以想象的狂暴阴寒的螺旋巨力从刀柄瞬间传入手臂。那感觉不像被人格挡,更像是握着一道炸开的奔雷,整条右臂瞬间麻痹剧痛,螭首御影刀根本无法掌控,化作一道凄艳的寒光,打着旋向上疾飞。 “夺!!”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那柄象征着他身份与权柄的御影刀,竟硬生生被钉入了头顶腐朽的粗大房梁,刀柄兀自颤抖不止。 剧痛和惊骇尚不及让顾九霄做出下一步反应,他的震惊随之而来:“是你?废墟里搬尸体的老鬼?……” 一只穿着磨损不堪草鞋的脚掌,看似缓慢,却蕴含着摧山断岳的磅礴巨力,草鞋里探出一根脚趾头,点在顾九霄因诧异和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膻中穴上。 顾九霄瞬间只觉得气血运行受阻、经络不通,四肢百骸的气力如同被抽干,蜷缩在地,全身不能动弹,仅剩转动眼珠的能力。 尘烟渐息。 那破窗而入、踏柱踩人的黑影终于站定,陆寒舟三人可能没印象,这正是几个时辰前在角落里半死不活的搬运尸体的“老差役”。 他目光平静,看了看被五花大绑的狼狈三人,他们被这石破天惊、天崩地裂般的登场,震撼到失语,却看似虚弱无力,好像顾九霄的迷烟后劲犹存。 油灯不知何时已被飞溅的火星引燃桌布,重新燃起摇曳微光。 火光映照下。 佝偻干瘦的身躯挺立如松,破烂的灰色差役服在热风与尘烟的冲击下微微鼓荡。 沟壑纵横、如同刀劈斧凿般的苍老面容,笼罩在光影之下。一双深陷在眉弓阴影里的眼睛亮得吓人,森冷幽邃,没有丝毫温度。 花白稀疏的发辫随着方才那狂暴的动作凌乱散开些许,枯槁须发无风自动。 他缓缓抬首。目光缓缓扫过地上失去气息的张三李四,以及湿润的眼眶布着血丝,却被点住穴位,任人宰割的顾九霄。 一个低沉、沙哑,却带着某种令人灵魂战栗、不容置疑的恐怖威严的声音,如同滚雷碾过寂静的房间,每一个字都砸得空间嗡嗡作响: “顾大人,好官威!” “皇城司的爪子——也太长了!” 声音一顿,仿佛蓄积了足以撕裂天穹的力量。 “——我,剁了便是!” “皇城司的牙——” 他看着顾九霄,再次开口,声音沙哑依旧,却带着厚重的质感,每个字都砸在顾九霄动弹不得的身体上, “——我,也拔得!” 他抬手拂去破烂差役服上尘灰,动作从容漠然。 “老夫姓闻。” 那老者的声音如金铁交鸣,穿透尘埃,直刺人心。 (未完待续) 第一卷 第23章 天机名单现往事,江湖格局初显形 - 玉影错 - 黯聆 老者缓缓抬手,以指背拂去自己破烂差役服上沾染的尘土。动作从容,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 “老夫姓闻。”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声音不高,带着年长老者的缓叹之气,却清晰得穿透烟尘,直刺入每一个人的心脏,“单字一个非。” 他顿了一息,目光深邃冰冷,仿佛要看穿顾九霄眼底最深层的恐惧与盘算。“——影阁,顺风堂堂主。” “闻非闻。” 三字吐出,自有一番俾睨天下、深藏不露的宗师气象。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冰水。 “影阁?顺风堂主?!” “闻……闻非闻?!” 陆寒舟和苏黎几乎同时失声低呼,两人眼中俱是惊涛骇浪。 那个只存在于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掌控庞大地下情报脉络的影阁核心人物,顺风堂的真正主宰者,传说中连王公贵胄秘辛都逃不过他耳目的影子帝王…… 竟然是以一个卑微搬尸老头的身份,隐匿于这炼狱般的废墟,以这样石破天惊的方式现身? 沈青棠脑中更是嗡嗡作响!窈歌姑娘曾提及堂主在探查镖局……如她一般的“九瓣莲”真正的顶头上司!那个传闻喜欢收集各类奇葩情报的堂主!那个将他们三人引入废墟困局,最终又现身救人的……幕后之人。 竟是他!竟是这般模样! 她被巨大的震撼冲击着,迷烟的后劲和虚弱感让她几乎脱力,但“顺风堂主”四字如同惊雷,驱散一切疲惫。她不知从何生出的力气,挣扎着脱离苏黎的臂弯,试图挺直身体,带着未尽的颤抖,声音破碎却异常清晰:“沈青棠…拜见堂主!” 她这一动带起猛烈的咳嗽,苏黎立刻收紧手臂扶稳她。旁边的陆寒舟倒抽一口冷气:“嘶……”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眼睛瞪圆。 闻非闻目光扫过她,枯槁的脸毫无波澜,袍袖轻拂了一下。一股柔韧的气劲隔空涌至,精准地将沈青棠欲挣扎叩拜的动作按回原处。 “留着气力。”沙哑的声音不容置疑,“后面路还长。” 地上的顾九霄,瞳孔猛地收缩如针尖,顺风堂主?!影阁巨头?!这怎么可能?!难怪…… 难怪他能在自己眼皮底下潜入镖局废墟如入无人之境,难怪他有如此鬼神莫测的身手。 “闻非闻”这个名字,在皇城司卫南缉查院机要档案里,至少标记着三个红色“极度危险”的印记。 他想开口,想质问,想厉喝……奈何穴道被封,口不能言,只能死死瞪着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喉头滚动着无尽的屈辱与惊疑。 闻非闻无视了众人的惊骇,目光平静地落回地上连呼吸都仿佛被冻结了的顾九霄。 “顾大人,老夫不像你这般爱演戏。” “皇城司卫的命也是命。”闻非闻的声音低沉依旧,带着一丝漠然的陈述,抬手遥遥指了指倒地不起的张三、李四,“闭气而已,一时三刻便醒,死不了。老夫真要剁爪子……” 他视线扫过被钉在头顶房梁、兀自嗡鸣颤抖的螭首御影刀,最后落在顾九霄煞白的脸上,“方才这一脚,就该点在百会,或者……膻中尽碎!” 他话音平静无波,却在众人心头刮起一股冰寒彻骨的狂风。 接着,在顾九霄睚眦欲裂的目光中,闻非闻做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他那只枯槁如同朽木的手,缓缓探入了自己那件沾满灰烬、散发着汗臭和陈腐气息的破烂差役服怀中。 手再伸出来时,他指间已多了一张焦黑卷曲、破败不堪的——残破纸片。陆寒舟看了看这纸片的质感,应该有些年头了,跟记忆里师傅传给他的记载酿酒技艺的书本如出一辙。 那张纸明显被烈火烧灼过近半,边缘焦黑碳化,剩下的一半也糊满了肮脏的灰烬和污渍。但在跳跃昏黄的火光下,依然能勉强辨认出纸上残留的工整墨迹。 闻非闻捏着这张残纸,在顾九霄眼前缓缓展开、轻轻一晃。动作很慢,确保顾九霄和旁边努力抬头的陆、沈、苏三人,都能看清那纸上的部分字迹。 这竟是二十年前“天机锁”盟约成员名单。 “你们寻找的信物,在这儿!” 最上方区域残留的字迹,墨色深沉如血凝固,笔势如断剑折戟,透着一股沉重的悲壮与未尽之志: 天机锁! 共护天下大道之正轨,江湖庙堂之安定,苍生黎民之康乐! 立约各方: 皇权正统“皇卫” 江湖之基“影阁” 武林正道“六合书院” 商户之首“江南沈氏” …………(下方撕裂破损,难以辨认) 最核心,最触目惊心的区域! 一行笔锋锐利如刀、墨色浓重得仿佛随时会跃纸而出的大字: 当今武林五大高手,则为天机锁“五守护”: 悬壶岛:……“岛”字最后奋力一笔的“弯钩”笔锋,却被狂暴的火焰硬生生从中咬断,留下一个丑陋的焦糊豁口! 而“岛”字之后,本该写下其余四人名讳乃至可能更多文字的巨大空间……化作了一片巨大的、由无数焦黑孔洞组成的死亡之域。 纸面在此处被烧穿,彻底焚毁!仅剩下边缘参差的残破纸基。剩下的信息无迹可寻。 闻非闻左手将这张承载着血与火、凝聚着谜团与毁灭的特殊纸张残片高高擎起! “此乃二十年前‘天机锁’盟约成员名单!”闻非闻的声音带着亘古的沉重。 “沈家灭门!”他枯槁的指尖猛地点在那模糊不清的“江南沈氏”字样之上,目光如冰锥刺向沈青棠!“血,融于此纸!” “镖局喋血!百口焦尸,魂萦其上!”,指向纸张本身那浓厚的焦糊与血火气息。 “紫鳞泣砂!”视线扫过沈青棠苍白失血的脸,“剧毒之源!尽在此——悬壶岛!” 顾九霄的呼吸,仿佛瞬间停滞了。他的眼神死死锁定在那行字上。悬壶岛!这纸……就是线索!就是信物! “顾九霄,”闻非闻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言语间洞悉一切!他看着顾九霄那充满渴望、愤怒、挣扎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眼神,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却并非笑意。“南缉查院副都统……皇城司卫里的异类。” 闻非闻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铁锤凿在每个人心上,“你手上沾的血不少,但据老夫所知,倒在你刀下的,多是该死之徒。” “今日你这‘好戏’,演得着实辛苦。”闻非闻居高临下,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顾九霄那层冷酷威严的伪装,直刺其内心,“牙尖嘴利,痴傻贪财,狠厉审讯,拔刀斩腿……这般雷霆手段威煞逼人,无非是想撬开蚌壳取珠,迫出线索罢了。” “你查的,是江南镖局一百二十七条冤魂的真相!是沈家七十三条人命悬而未决的血案!” 闻非闻两根枯指夹着那张残破名单,如同拈着无形的重量:“你煞费苦心布下此局,等的便是此物?一份烧毁半页的名册。镖局上下、沈家全族……多少人命,压在这张纸上!这上面,是昔日维护‘天机锁’的几根梁柱!” “想必你们手中已然掌握一些线索,沈家和江南镖局的血案,以及江湖上出现的各方抢夺浑天仪残片的势力,都足以说明,天机锁盟约已不复存在了……” “而这坚不可摧的盟约,除了内部,想必这世间无人能撼动!你们明白吗?” “皇卫乃皇室正统,天下大乱对他们没有好处;六合书院的院长是武林盟主,以维护正义为己任,亦可排除……虽然可惜名单已经损毁部分……” 他指尖重重地点在“悬壶岛……”那几个残字上,声音陡然转厉:“此名单,如今只指一处——东海悬壶岛!传闻那毒医双绝的神秘门派,亦正亦邪!” 紧接着,他的目光如电,骤然射向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沈青棠: “而这沈家姑娘,承其父业,却身中紫鳞砂奇毒!且不说这近日危害江湖的毒物是否来自悬壶岛……普天之下,能解的,除却悬壶岛的那位大能……” 他话语一顿,森然寒意弥漫,“……恐怕便只剩那制毒的孽障了!” “老夫引尔等至此,”闻非闻目光扫过地上的顾九霄,又掠过陆寒舟三人,“让她们寻箱,再容你设伏擒拿,上演这螳螂捕蝉的戏码,老夫只需在侧……做那静观黄雀者。”他那枯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趁乱,将此名册纳于囊中……” “你以为老夫真有兴趣,为了一句‘剁爪子’,便去招惹那皇权爪牙堆砌的无尽麻烦?” 他轻哼一声,语气里的嘲讽如同冰渣,刺向顾九霄。但那嘲讽深处,似乎又夹杂着一丝疲惫和告诫。 “皇城司没几个好东西,都是些,蒙蔽天子的障目乱麻……却也有少许内心正义之侠士!你……算一个!” “老夫——只求一事!” (未完待续) 第一卷 第24章 名册一纸换虎友,劫波共渡踏新程 - 玉影错 - 黯聆 闻非闻的目光锁住顾九霄那双终于开始流露出复杂情绪(震惊、不甘、急切、一丝动摇)的眼睛,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老夫今日只求一事——用这份搅动江湖引发血案的名册作契……” 他举起手中那张残破得如同风中残烛般的信物纸片:“换你这位‘一心只求真相大白’的皇城司卫副都统——亲自护送他三人!” 闻非闻枯指向着陆寒舟、沈青棠、苏黎,“即刻启程!去那东海悬壶岛求医问药,解沈青棠身上的奇毒!” 他稍微停顿,不给顾九霄任何反驳思考的余地,立刻续上解释:“其一:悬壶岛乃龙潭虎穴,此去路途凶险,暗流汹涌,你手中御影刀、背后天子钦差之名、武功也还不错……是极佳的护卫!比你布在此地的那些虾兵蟹将,说着瞥了一眼地上的张三李四,更能保这三人性命无虞!亦能为这姑娘求一份活命生机添些可恃之资!” “其二!”闻非闻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重锤敲响最后警钟:“寻药之途,何尝不是你追索血案真相之路?!它是目前名单上唯一的线索,况且紫鳞砂毒,或亦与其脱不开干系!你难道不想亲赴悬壶岛……看一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藏于此地?或许……还能钓上更大的鱼?” 说罢,闻非闻动了! 快得不可思议,只见他枯槁的手指如冷电般再次探出,精准无比地在顾九霄膻中、肩井、气海等数处大穴拂过,动作轻柔得如同弹去灰尘。 顾九霄闷哼一声,那如冰封般窒塞的气血瞬间奔涌起来,禁锢的力量骤然消失,四肢百骸的感知和掌控重新回归。穴解了。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咳了几声,但屈辱与愤怒似乎被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所取代。 他并未暴起,也无力暴起。方才那一通脚趾头点穴锁脉,已让他明白眼前这曾被自己羞辱的枯槁老者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闻非闻已然站直,那张残破信纸被他毫不在意地重新揣入那件破旧差役服的怀中。 这个动作却让刚刚恢复一些行动力的顾九霄瞳孔再次猛缩。 “顾大人,”闻非闻的目光重新落在顾九霄身上,此刻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刺骨冰寒,语气也似乎缓和了半分,但那缓和中蕴含的意志不可撼动:“‘剁爪子’不过激愤之语。” “老夫方才在外面搬尸之时,你虽是为了在这三人面前演戏,却也曾被你冷言羞辱……现在,倒算我俩扯平了!” “老夫信你所为,只为公义伸张,为逝者鸣冤,信物……老夫替你暂管,一路之上,护好此三人,抵达悬壶岛,此名册,老夫必亲付你手!予你细查!在这之前——” 闻非闻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鹰,“老夫只要这姑娘……活着!”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沈青棠苍白而倔强的脸上。 旋即,闻非闻转身,面向犹自沉浸在巨大震惊和命运颠覆中的陆寒舟三人,眼神平静:“你们三个,别再玩那穷酸乞儿的把戏”,看了一眼陆寒舟的破衣服,“徒惹人笑!” 他的目光掠过沈青棠摇摇欲坠的身形和苏黎紧握的鞭柄:“跟着这位顾大人走。他能护你们平安入那悬壶岛。保命、求药、活下来……后面的事,再说。” 话音刚落,闻非闻再不看任何人。 他那佝偻枯瘦的身影如同溶入阴影般,一步踏出,便已出现在那被他先前用蛮力撞出的巨大墙豁口处。 午后的斜阳透过缺口洒下刺目的金光,将他简陋而破旧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顾大人若是想好了,明日午时,浮生舫外,与这三人相会!……” 然后,身影一闪,便彻底消失在废墟深重的、交织着血火与灰烬的阴影之中。 只留下死寂一片的临时囚室,满地的断壁残垣,昏黄的火焰噼啪作响,以及——一个刚刚从生死线上挣扎下来、屈辱与决心交织的皇城司卫副都统顾九霄; 一个心中惊魂未定又五味杂陈的陆寒舟; 一个面冷如霜,却强压震惊,怀抱着沈青棠,目光在顾九霄与破洞间来回扫视的苏黎; 还有一个因剧毒、恐惧、震惊以及这巨大转折而最终体力不支、软倒在苏黎怀中剧烈咳嗽、几近晕厥的——沈青棠。 顾九霄艰难地撑起身体,倚靠着一截断墙。他抹去嘴角一丝殷红,目光死死盯着闻非闻消失的方向,牙关紧咬。 然后,他视线扫过地上如同死狗般横卧的张三李四,他们胸口开始有了微弱的起伏,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嗬嗬声,眼睫剧烈颤动了几下,眼看就要苏醒。又看向抱着沈青棠、对自己警惕如临大敌的苏黎……复杂的眼神最终凝聚、沉淀。 他缓慢、却异常稳定地从怀中摸出属于他南缉查院副都统令牌——“咳……张三、李四……醒了之后,清理此地……然后,速归缉查院衙门待命!” 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已经恢复了几分他作为上位者的某种冰冷威严。 最后,他的目光紧紧锁在了陆寒舟、苏黎——以及他俩搀扶着的那个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目标”沈青棠脸上。 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未消的戒备,有对眼前局面被迫接受的不甘,更深处,却燃起了一簇新的、灼热的火焰——那是通往悬壶岛的路,也是通往真相和解脱的路! “去悬壶岛……备好马……明日午时,浮生舫见!”顾九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铁一般的重量。 三人眼睛又瞪成了铜铃,这——不震惊三观吗? 阴险狠辣的顾大人,夸张精算的钱进士,就这么答应了? 刚刚恢复行动力的顾九霄眼里容不下三人的诧异,他撑起身,抹去嘴角一丝血迹,眼神阴鸷如刀。那可怜的张三、李四还在地上窝囊的抽搐呻吟。 “废物……醒了就滚起来!丢人现眼……”他声音嘶哑,带着压抑。 目光这才锁向墙根处被绳索束缚、因迷烟和冲击虚弱无力的三人——尤其是苏黎怀中气息微弱的沈青棠。 唰!乌鞘短匕出鞘。 几声脆响,陆寒舟、苏黎身上的绳索应声而断。动作干脆,甚至多少带着点泄愤的力道。 沈青棠的绳索也被割开。割完,顾九霄的目光停在沈青棠手腕的瘀痕上,手伸出一半作势要扶她起来,又猛地顿住缩回。他刀尖指向洞口亮光:“此地污秽,速离!” 苏黎已挣开绳索,立刻护住沈青棠站起,冰冷的眼眸钉在顾九霄脸上:“顾大人!方才那一刀斩腿的威势,戾气十足,可不像假的!……” 她接着学用顾九霄刚才狠戾的口吻:“戏假刀真?御影刀,除恶务尽,非残无辜?” 顾九霄脸色骤沉,一步踏前,一副正义化身的模样,“皇城司的刀,砍的是真凶,非无辜!” 他猛地指向沈青棠完好无损的小腿,又抬起手展示自己手臂上的新鲜血痕,应是方才沈青棠挣扎时刮伤,“戏要做真!真想断她腿?你们现在扶着的就该是残躯!”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致轻蔑:“收起妇人之见!” 又扫过陆掌柜那张还处在惊愕中的脸,不耐中带着一丝焦灼,“能动就快点!” 陆寒舟不懈地起身,没理顾九霄,转身靠向沈青棠,一边揉着被勒红的手腕,一边呲牙咧嘴地嘀咕:“贵阁那位闻堂主……装搬尸老头,神出鬼没,当面抢人东西……这路数真是清新脱俗,别具一格!……啧啧啧……你们影阁都是这样的妙人吗?”嬉皮笑脸的吐槽意外化解了紧张。 顾九霄冷哼,懒得理会,沉默几息,定调简短表态:“本官唯求血案真相。悬壶岛寻药查源,是目标也是交易,各取所需。尔等…好自为之!” 沈青棠正要怼他,却被他一句话压了回去,“路上……老实点,别给本官添乱!” “哎我说你这人……” “闭嘴!走!”他抢先掠向洞口光亮。 两女子吃惊对视,摇头叹气,“冷!” ………… 几人就近找了家“平安客栈”僻静独院安顿下来。 苏黎将沈青棠安置在卧房床上,寸步不离。沈青棠安心陷入昏睡,气息微弱。陆寒舟瘫倒在硬板床上,骨头酸痛。 夜至,顾九霄站在院中阴影里,一遍遍、近乎偏执地反复擦拭着归鞘的御影刀,仿佛是职业养成的习惯。 里间,陆寒舟见状,压低声音对苏黎说:“瞧外面擦刀那位,眼里的火苗要烧死人了!…啧啧,比砍腿时还瘆人!疯子不可怕,就怕疯子有文化还带刀!” “他那‘只砍真凶’的话,你信几分?” 苏黎也冷冷擦拭起鞭柄:“姓闻的那老头以名单迫他同行,是枷锁也是祸根,路上必须提防他随时翻脸。何况青棠等不起。” 沈青棠模糊梦呓:“…雾好大…” 陆寒舟一看她那可爱的模样,满脸宠溺。苏黎冷脸:“你也该滚回你的房间睡觉了!” …… 天刚微明,雾气蒙蒙。顾九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院门口,冷声道:“备车马去码头等。巳时不到,后果自负。”转身消失在雾中。 他前脚走,院门叩响。那浮生舫的老鸨,妆容朴素了许多,带着小心笑容:“窈歌姑娘惦记沈姑娘身子,请三位去画舫小叙。” 特别强调了“只请三位”。 (未完待续) 第一卷 第25章 二访浮生玉人阁,迷雾初散天未晴 - 玉影错 - 黯聆 苏黎、陆寒舟立刻带着懒觉未醒的沈青棠前往浮生舫。 清晨的浮生舫褪去浮华。 尾部雅阁,帘拢半卷。 三人踏入。晨光中,窈歌姑娘一身素净月白纱衣,银丝暗纹微泛水光,长发松松挽着单支珍珠步摇。她临窗抚琴,未成曲调,指尖流淌的已是灵韵。 晨曦勾勒其侧影,清丽脱俗,恍若凌波,那份洗净铅华的清雅更胜昨夕妩媚。 她眉如远黛,眼若秋水,看着虚弱的沈青棠,荡漾一抹忧色:“棠妹妹受苦了。”递上一羊脂玉瓶:“九窍护心丹,日服一粒,暂缓紫鳞噬心之苦。” 接着,她取出一物——一枚约两根指头大小、幽蓝流转、触手冰凉如玉的半月形贝壳项链,郑重放入沈青棠手心。俯身在她耳边,声音极低只三人可闻: “东海雾浓………此物生于东海极寒深处,伴我多年,贴于心口,可稍定心神,愿护诸君平安。” 陆寒舟困惑:“雾浓……可有渡?” 窈歌摇头浅笑:“迷途千万条,活路………遇劫或也是缘法。” 她顿了顿,目光从水天一色处收回,落在眼前三人身上,那清雅绝伦的脸上浮现一丝追忆与凝重交织的神情。 “三位或有诸多疑问,小女子知无不言。既是堂主吩咐,也为了与三位的缘分。” “多谢窈歌姑娘,关于我们此去的悬壶岛……忘姑娘告知。”陆寒舟拱手询问。 “这悬壶岛,小女子所知之事,皆为江湖传言。此岛远悬东海之外,远离尘嚣。其门派源流之古老深不可测,甚至可追溯至先秦海外方士一脉。岛上医毒双绝,传承诡秘莫测,能活死人、肉白骨,亦能弹指间令百城化灰。更为关键的是…” 她目光扫过沈青棠苍白的面容,“传说其当代岛主,乃是一位行踪如谜、性情难定,武学境界早已通天彻地的绝顶人物!被人称作:凡尘医仙。” 聆听的三人面面相觑,被称作“仙”的人,无论是从医术或是从武学,那境界都是现在的三人难以想象的。 窈歌顿了一息,语气转沉,带着一种洞悉历史的无奈:“正是因其底蕴之深厚,传承之诡谲,更兼拥那位足以动摇天下格局的无敌存在…悬壶岛纵然再想偏安一隅、超然物外,也如同树欲静而风不止…它本身的分量,它那位岛主的存在,就已然注定了它必然是‘天机锁’盟约中不可或缺、也无法回避的一环!” “窈歌姑娘,这天机锁盟约,上回你已告知我等良多,但我们对这盟约上的名单……?” “陆掌柜莫急……” “当年,天工阁倾覆之后,其遗留的浑天仪威能惊天的传说响彻江湖,引得各方势力觊觎,几近酿成倾覆社稷、血流漂野之大祸。幸得当时天下几股真正能定鼎乾坤的力量,联手盟誓,定下一纸约束。那便是堂主手中的名单了,虽已残缺!” 窈歌的声音清泠而悠远,仿佛在讲述一段古老的传奇: “天机锁…这盟约之名,便取天机不可轻泄,重器当锁千秋之意。” “对于立约各方,目前顺风堂掌握的情报尚不完整,只知各方皆为当世翘楚:‘皇卫’乃是皇室正统——皇甫姓氏的核心势力,他们执皇权正统,立于庙堂与江湖之间,镇社稷也稳江湖。” “至于我们影阁,想必苏堂主和沈姑娘,已有向陆公子提过本阁门楣?一阁三老四堂:(顺风)掌江湖风信,察天下幽微;(昭雪)昭不白之冤,断谜情案件;(千机)承机关百术,锻剑器神兵;(盈宝)敛天下财富,济流离万民。” 陆寒舟听着向沈青棠竖了个拇指,这样的影阁,倒也担得“江湖之基”的名声。 窈歌目光扫过两位女子,继续轻声介绍,“六合书院,说来就话长了——乃江湖文苑之泰山北斗,武林正道之鳌首!院长凌阙前辈,德高望重,一身正气直冲云霄,乃是当之无愧的武林魁首,执掌江湖牛耳数十载!要求门下弟子崇文尚武,坚持文武双修之道!其治学育人,非是简单的武功传承,而是以‘正道立身,文化为基’为根本铁律,传闻书院门规森严,常年要求门下弟子左执书卷,通晓经史子集、明辨是非曲直;右握长剑,练就一身本领护道卫义!” 窈歌的眼神清亮,仿佛看到了书院弟子晨读夜练、朗朗书声伴剑鸣的景象。“开坛讲经、明辨是非,以诗书道理涵养武人杀伐之气,正是六合书院立身江湖、迥异于寻常武林门派的超然根基!” “苏堂主和沈姑娘……”,窈歌的目光极其自然地掠过苏黎和沈青棠,那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与深意,如同拂过一件彼此心照不宣的旧物,“……也曾有幸,承蒙凌阙盟主点化开蒙,深受这文骨道心滋养……可对?” 她的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这看似问句的话,实则是在点破一桩尘封往事!“凌老盟主以浩然正气垂范天下,其门下英才辈出,清名所至,宵小慑服!只可惜…” 她话锋一转,目光再次变得悠远,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但略带遗憾的事实,“书院门规森严,终究容不下过于离经叛道、或执于血仇死结而无法自解之才……” 这含蓄的话语,如同一把薄刃,轻巧地划开了昔年苏黎、沈青棠离开六合书院,最终投身影阁那片更适应她们现状与抉择的灰色土壤的隐秘一角。 “然此等因缘际会,更显书院育人之广博,江湖路之多变!可对?” “窈歌姑娘高见,师傅他老人家不仅是当世武学之泰斗,更是圣人先哲之典范”,沈青棠并不奇怪窈歌知晓这件事,“如我和师姐一般的众多门人,都不敢以他老人家的门人自居……” “沈姑娘倒是自谦了!” 紧接着窈歌的语调转为由衷的赞叹,“凌老盟主文武双修立于江湖之巅,也正因此,六合书院才堪为‘天机锁’盟约中维系江湖纲纪的一道伟力!若无此等宗门秉持正义、扶正祛邪,这江湖道义,怕早已沉沦于血腥暴戾,难再提升至君子之道!” 陆寒舟听得眼睛一亮,肃然起敬,没想到相伴多日的二位女子很少提及的那位师傅,先前湖心拾月阁上大战之时,仅听青铜面具人提过一嘴的那位武林盟主凌阙,竟是这样一位传奇人物。 窈歌调整语气,关切的目光扫过沈青棠,“江南沈氏——富甲天下,通南北之衢,执商道牛耳。可惜……沈姑娘放心,真相,不远。” “而天机锁盟约成员中,最为核心,亦最隐秘的,乃是五位当世武学通玄、已臻化境的绝顶高人,被共尊为天机锁盟约的‘五守护’!可惜,名单已毁,顺风堂无从查证,对于这五位,小女子却是知之甚少了。这也是堂主让三位前往悬壶岛的原因其一!” “正是这份名单,凝聚了当世这擎天巨柱般的力量,共同约束浑天仪不得重组,才换得二十载太平。然而……”窈歌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可惜…不知何人何力所为…这份象征着秩序与约束的名单,竟成了招致腥风血雨的索命符!” 她的目光深深落在沈青棠脸上,“江南沈家…便是因位列其上,树大招风却守护之力相对薄弱,第一个遭了那‘怀璧之罪’的无妄之灾!” “而江南镖局…想必也是因这份名单,惨遭‘灭门焚厂’之祸!” …… “如今,这份名单残缺,悬壶岛是名单上目前唯一清晰指向之所……” “何人背叛了天机锁?其真实目的,犹未可知……三位此行凶险…自然远超你们的想象。小心!” 窈歌姑娘的一番解释细弱江南雨丝,密密麻麻,都没等三人发问,几乎解答了他们的所有疑惑。 苏黎目光锐利,瞬间拉回现实,“那,顾九霄此人可信?” 陆寒舟抢言补充,“对对对,窈歌姑娘,这位顾大人……是人是鬼?他真不会半路抽疯砍我们?” 窈歌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顾大人嘛……皇城司里少有的异类。倒也是热血少年心性……就是做事……”她声音轻柔,“太疯了些!” 陆寒舟夸张模仿:“‘老实点,别给本官添乱!’……啧,顾大人官威不小!那一本正经板着脸的样子,跟他砍腿时装狠如出一辙!都是疯劲!窈歌姑娘评价精妙!” 苏黎擦拭软鞭,冷声道:“‘热血少年’?我只看出御影刀快,心思更疯。一路需得盯紧了。”她对窈歌的评价持保留态度。 码头。 阳光洒满河面。顾九霄已备好马车,沈苏同乘,陆寒舟驾车,给自己单独准备了一匹马。 他立于车旁,一身深蓝劲装更显冷硬,腰悬御影刀,目光如冰霜。 苏黎扶着沈青棠走近。 顾九霄看沈青棠气息平稳了许多,冷声:“药吃了?” 苏黎点头。 陆寒舟伸着懒腰,故意拖长腔:“吃了…就怕顾大人您那疯魔劲儿啊”看了看他的刀,“啧啧啧,这刀……要命了!” “疯魔劲儿?!”顾九霄按刀柄的手猛地收紧,指节爆响,脸色瞬间阴寒如九幽。 他侧过头,目光死死盯着陆寒舟: “本官这股劲儿——!!” 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压抑着狂怒: “——只向该杀该死该下地狱之人!上车!” 最后两字是军令。 沈青棠被杀气激得一颤,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按住怀中贝壳贴在心口处。苏黎立刻将她挡在身后,戒备如临大敌。 顾九霄不再看众人,腾身上了那匹漆黑骏马。 “驾!”冷喝破空! 车马启动。陆寒舟挤上驾座,苏黎护着沈青棠坐进乌蓬车,手按软鞭,紧盯着车外的顾九霄。沈青棠靠在车内,最后望了一眼晨光中渐渐远去的秦淮河和浮生舫。她的手,始终按在挂着冰凉贝壳的心口,“窈歌姑娘,当真奇女子!” 浮生舫顶层观景阁。 窈歌凭栏远望,直到车马消失在官道尽头。 一道身影无声出现在她身后一步! 这男子一袭浅色云锦华袍流光溢彩,白玉骨素面扇,扇面漆黑浓墨泪痕,墨发玉簪松挽。面容俊美近乎妖异,却病态苍白!眸光深不见底,却含情脉脉。 窈歌瞬间绷紧如弓弦,气息骤变,恭敬行礼,“窈歌见过堂主。” 此人竟也是顺风堂堂主:闻非闻!与江南镖局废墟里出现的那被称作半死不活,却能用足趾点穴的“搬尸老者”简直天上地下。 此刻的闻非闻声音竟清越如冰玉相击:“妥了?” 窈歌垂首,声音恭谨:“海神泪已交沈姑娘。嘱其‘雾浓小心,贴于心口或可稍安’。他们所问的情报皆已如实答之,顾九霄同行,不知情。” 闻非闻玉扇“唰”地合拢,轻击掌心。 “你…”他目光投向茫茫东方,“…也动身吧。” 四字如山! 窈歌身形剧震,猛地回身,深深拜服:“是!堂主!窈歌即刻准备!” 闻非闻未再看她。他立在窗前,江风鼓荡他华美云锦袍,猎猎翻卷如怒浪翻腾。楼下秦淮笙歌隐约,阁楼只余指向凶险东方的无声肃杀。 (未完待续) 第一卷 第26章 官道烟尘路漫漫,砍树高手顾九霄 - 玉影错 - 黯聆 秦淮河的粼光还没在众人眼底褪干净,赶路的尘土先糊了一脸。 官道被日头晒得蔫头巴脑,吭哧吭哧的车轮成了这条官道上唯一的活物。 “吁——” 顾九霄猛地勒缰,黑马不耐烦地甩了甩鬃毛。他翻身落地,动作行云流水,半个多余的眼神儿都没丢给后头。 “半个时辰。” 四个字冷冰冰、硬邦邦砸地上,好一个一字千金,身后三人貌似还是更喜欢那更接地气的“钱进士”,此时的“顾大人”属实太冷了些。 他自个儿走到一块背阴的石头后头坐下,掏出行囊里的硬肉干和裂了皮的粗面饼,背对着人就开始嚼,那声音干巴得跟嚼碎石子似的。 陆寒舟连滚带爬溜下车辕。 “嘿!咱顾大人这惜字如金的功夫练到登峰造极了嘿!连句‘开饭了’都省得喊,讲究人!” 他嘴上跑火车,手脚麻利地解开个油纸包,酱色的鸭油混着香气窜出来,“得嘞!姑娘们,刚出炉的陆记酱鸭!金陵夫子庙一绝,可比啃石头强多了!”他撕了条鸭腿塞嘴里,腮帮子鼓得像个囤粮的松鼠,也不知道先给身边的两位姑娘分一下。 苏黎扶着脚步虚浮的沈青棠在另一块石头上坐下。沈青棠接过水囊,小口抿着。苏黎板着脸剥鸡蛋,蛋白剥得光溜溜递过去,还是大师姐会疼人。 陆寒舟油嘴抹了圈,贼眼瞥向石头后头那位“独行侠”,嗓门压了压又确保那边能听见:“哎沈姑娘,您说顾大人啃干粮那动静…啧啧,狠得哟!嘎嘣嘎嘣的,不知道的以为他在嚼哪个仇人的骨头呢!那牙口…真怕他一个使劲儿,把牙崩了!” 苏黎眼皮都没抬,扯了块鸭肉:“省点力气,话多嚼舌头。” 沈青棠的目光绕过陆寒舟,落在顾九霄那个孤绝的后背上。石头的棱角好像也硌在他身上。 她迟疑了下,拿起苏黎才剥好的白嫩鸡蛋,又挑了块软烂的鸭脯,扶着石头挪过去几步,声音细得像蚊子: “顾…顾大人,你也…吃点热的?” 那背影猛一僵! “拿走!”冷硬的话溅出来,连头都不屑回,“本官不食嗟来之食!吃你自己的!” 那话像针,扎得沈青棠伸出的手猛地一缩,递出去的食物停在半空,尴尬裹着委屈,唰一下漫上她苍白的脸,眼里的光黯了。 “哎我说姓顾的!”陆寒舟蹦起来了,满脸油光也盖不住怒气,“这么一位人美心善的沈姑娘给你递食物,狗咬吕洞宾是吧?不吃拉倒,摆什么臭脸!” “陆寒舟!!!” 平地一声雷! 顾九霄倏然转身,快得带风,俩眼珠子死死钉在陆寒舟脸上,一股子杀意扑面而来。 “再多一句废话!”他声音压得极低,“本官不建议就拿你那张破嘴,试试我的御影刀——利不利!” 杀气扑面,陆寒舟没喷完的唾沫星子,生生冻在嗓子眼,噎得他脸由红转紫。 沈青棠离得最近,被这森冷杀意兜头一浇,单薄的身子猛一哆嗦,她喘着气,抬头望过去。 尘土还没散尽,顾九霄那个暴怒中心的背影,就在那片模糊的尘烟和狠厉底下,那似乎是一种不一样的东西——一种沉得化不开的累。 顾九霄下颌咬得咯咯响,狠撕了口肉干,腮帮筋肉虬结。狠瞪陆寒舟一眼,猛地转回石后,速度快得像逃。 沈青棠默默缩回手,指头尖还残留着那点奇异的冰。 陆寒舟一屁股坐下,气得抓起鸭子泄愤:“死心眼!饿死拉倒!”骂声低了下去。苏黎没言语,眼神瞟过那个后脑勺。 死寂。只有嚼干粮的咯吱声和陆寒舟憋气的粗喘。 没到半时辰。石头后面衣料摩擦,窸窸窣窣。 顾九霄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得像是排练过千百遍。缰绳一抖,冷喝炸开: “走!赶路!” 马车在凝滞里爬行。顾九霄一马当先在前头开路,深蓝背影是块移动的冰疙瘩,不沾人气儿。陆寒舟驾车,嘴里还无声地嘀咕着“疯狗”、“官威”。苏黎在车里角落里闭目养神。 沈青棠靠着壁,合着眼,睫毛在脸上投下小片阴影,手指无意识地在心口那块地方,轻轻地按了按,这是窈歌姑娘给的安心。 地形渐渐走陡。两边荒丘狰狞着挤拢过来,官道被掐成了细脖。 终于,一道裂谷般的隘口把路生生咬断!两边陡峭的崖壁令人毛骨悚然,入口杵着几根削尖的粗木桩子路障。一般情况下,此等地方最是适合设伏,做一些打家劫舍的勾当。 果然,四五个歪戴帽子敞着怀的汉子,蹲的蹲,站的站,领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刀疤脸胖子,抱着胳膊,眼神像是屠夫在掂量猪仔。 “兄弟们,来财了!” 为首的刀疤胖子斜眼瞟着靠近的车马,唾沫星子乱飞,熟练地吼出了自古以来惯用的话术:“此路不通!想过?留下买路钱!识相点!” 黄牙喽啰挥舞着豁口柴刀附和,仿佛这样老大就能多分点儿战利品:“听见没!我老大说了,赶紧的!” 考验战力的时刻到了,陆寒舟勒马,翻个白眼,扭头冲顾九霄嚷嚷:“顾大人!怎么着?是您来吓死这帮小鬼,还是咱们破财买个舒坦?”他眼珠子在路障和那些家伙式儿上滴溜转。 车帘微动,苏黎护着沈青棠往后挪了挪,低声道:“坐稳。” 顾九霄那张脸纹丝不动。胯下黑马却像道黑色闪电,一阵暴冲,一眨眼就掠到路障前三丈,马匹奔腾带起的烈风卷着尘土,劈头盖脸糊了那几个喽啰一脸,黄牙喽啰刚骂到嗓子眼的话,被这气势硬生生噎了回去。 三人在后面一幅看热闹的表情,好像事不关己,“完了完了,碰上这活阎罗,这帮小鬼要倒霉了。” 顾九霄居然没拔刀! 他探手入怀,快得只剩残影,一块沉甸甸、蟠龙盘绕的铁牌已攥在手心。 手臂肌肉猛地贲张,手腕卯足了劲儿—— “铿——!!!” 一声闷响,震得人耳膜嗡嗡! 那块蟠龙令牌,竟被他当锤子使,狠狠砸进路障旁一棵碗口粗的老树树干,整块牌面,硬生生楔进木头深处! “皇皇……城司?!!!” 刀疤胖子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角儿,眼珠子差点瞪飞出去! 脸上的刀疤扭曲得像活虫子,血色瞬间抽干,后面几个喽啰手里的家伙也丁零当啷掉了一地。 顾九霄的声音像阴沟里刮出来的风,慢悠悠,冷飕飕,每一个字都钻人骨头缝: “赵.疤.子!” 三个字重重砸在刀疤胖子头上! 他脖子一梗,浑身哆嗦。 “前年腊月十三,”顾九霄眼皮都不抬,像在念档案,“‘陈记布庄’东家两口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家闺女陈巧娘,十六,第二天就跳了井……官府查了三年,屁没查出来!案卷里写得好啊,井口三步外有个泥脚印子,尺寸…身高…体态…”他目光刀子似的刮过赵疤子脸上那道疤,“……还有特征!一道横贯脸面的陈年旧疤!”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江南道积年旧案库房里,海捕文书画像上,可印着你赵疤子的尊容!” 听这位皇城司令牌主人一顿输出,赵疤子脑子里“轰”地一声,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 扑通! 烂泥似的瘫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大大大人饶命啊!瞎了我的狗眼!猪油蒙心了!这就滚!这就滚!” 他魂飞天外,连滚带爬踹旁边呆傻的同伙:“死人啊!挪开!快给大人让路!” 路障被连推带拉掀翻,惊起一片更大的烟尘。 顾九霄没看这群滚地葫芦。他盯着隘口外晦暗的天,眼神深不见底,一股暴戾的情绪翻腾上来,眼看就要冲破理智的闸门!越积越厚,越压越沉!这是要大开杀戒的节奏。 就在赵疤子他们鬼哭狼嚎消失在灌木丛的下一秒—— “锵啷——!” 御影刀出鞘! 雪亮的刀光一闪而过! 一声脆响。他身边另一棵碗口粗的松树,一根粗枝应声而断。 “轰——!!” 断枝裹着尘土针叶,砸在地上,一声巨响在山谷里撞来撞去,烟尘飞起,极其呛人。 顾九霄身影烟尘中拉满弓,握刀手背青筋暴跳,牙关咯吱响,胸膛剧烈起伏—— “人——间——污——秽——!!!” 咆哮撕裂,毁天灭地。 “当——诛———!!!” 陆寒舟手里未啃尽的鸭骨头掉落!脸青紫:“老天爷!这是收买路钱?这简直是给判官点卯啊!疯子!砍腿改砍树?!树杈子欠债了?!”随即对着顾九霄竖起大拇指。 烟尘扑来。苏黎侧身护沈青棠,透过尘土盯顾九霄——他胸腹急促起伏,握刀手臂剧颤,刀尖垂地划乱痕。轻笑道,“这家伙关键时刻还挺靠谱……” 车厢里,沈青棠被那惊天动地的断木巨响和最后的“当诛”嘶吼震得浑身一炸,心脏差点蹦出嗓子眼。她猛吸一大口气,抬眼看过去。 烟尘弥漫中,顾九霄站在原地,他猛地一抖手腕,“唰!” 刀身上脏污的水珠草屑被甩飞,刀刃幽光隐现。眼神掠过身后三个神色各异的人。翻身上马,提缰。 嘶哑的命令砸在尘土里: “上车!走!” “钱……顾大人,就这么放过了?不诛吗?”陆寒舟高声长调,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不宜多生事端!你去报官府?” 车马碾过断枝残叶,重新向前,驶向隘口深处。留下的,是身后漫天飞旋的尘土,和那声回荡在山谷里、依旧带着腥气的——当诛! 第一卷 第27章 望潮烟火卸疲惫,小月温情照客心 - 玉影错 - 黯聆 无尽的官道好似绵延至天际尽头。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土路,吱呀作响,单调得催人欲睡。一连几日,都是这般光景。 陆寒舟歪在车辕上,无聊地用手指卷着缰绳,拿出陪他“出生入死”的青玉酒瓶,掀开车帘探出个脑袋,“二位美女,润润嗓?” “登徒子!”苏黎眼睛都没睁开,一盆冷水泼陆寒舟一脸。 “没想到师姐这般快意洒脱的江湖儿女,还在意繁文缛节?陆掌柜,我渴了!”沈青棠却是伸手毫不客气地夺过酒瓶,她俏皮挑眉,仰头便咕咕咕灌下。 这举动令陆寒舟都意外!他只是假装大方客气一下,立马就后悔了,嘴里嘟嘟囔囔,“人家小云一直想尝尝口我这玉瓶里的酒,每次不是被我骂就是弹脑门儿……” “陆掌柜嘟囔什么呢?” “给…给我留一口啊!” “给,留了一口!”他接回酒瓶,一股残留的芳香在指间萦绕,这沈大小姐的洒脱让他些许急促,他仰起头,大口对着高举的酒瓶,使出浑身解数,却只晃出寥寥数滴。 “哎我说沈姑娘,你这是留的一口吗?这是一滴!” “咱堂堂陆掌柜,定然不是小气之人!” …… 马车猛地颠簸,几人东倒西歪,陆寒舟稳住马,嘴里也没闲着: “嘿,顾大人,瞧瞧这路,骨头都能颠散了架!赶明儿进了京,您可得在御前参这地方官一本,治他个懒政怠工、荼毒旅人之罪!” 陆少侠这话故意说得义愤填膺。 前面马背上,顾九霄的身影随着骏马的步伐轻轻起伏,深蓝劲装的背影挺得笔直。听了陆寒舟的话,只是从鼻腔里极其轻微地哼出一个短促气音,如同风吹过枯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车内,苏黎依旧闭目靠着厢壁养神。 窈歌给的药丸作用不小,沈青棠精气神明显比数日前好多了。她裹着一条稍厚的披肩,指尖拨弄着一方素帕,听见陆寒舟这熟悉的夸张腔调,唇角无声弯了一下。 “哎!没人搭理我?”陆寒舟干脆转身凑近车窗缝,笑嘻嘻对着里面,“沈姑娘快瞧!那丛紫色小花儿开得真俏!” 沈青棠目光轻扫窗外,又慢悠悠落回陆寒舟眉飞色舞的脸上,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袖口:“紫云英罢了,野地寻常。倒不如……”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波微转,“不如浮生舫后院花圃里那几株江南移栽的‘点绛唇’水灵,是吧,陆大掌柜?”这话问得轻飘飘,眼神却像带着小钩子。 陆寒舟被那“点绛唇”三字噎得脸皮一烫,他立刻结巴:“咳…咳…沈姑娘说笑了!我…我哪记得清什么花儿朵儿的!” 沈青棠看他这窘样,抿唇轻笑。 陆寒舟正要再发挥,苏黎眼皮都不抬,冷冷甩出一句:“聒噪。保存体力。”几个字浇灭了陆寒舟刚燃起的谈兴。他缩缩脖子,嘟囔着:“得…咱还是跟木头桩子说话去…” 一连几夜的露宿也是类似光景。篝火跳跃,陆寒舟试图讲些道听途说的江湖轶闻或是编造得千疮百孔的怪谈,每每刚起头就被苏黎“睡觉!”或“安静!”的冷水泼回。 顾九霄则坐在篝火稍远处,一遍遍、近乎执着地擦拭着他那柄从未离身的乌鞘御影刀。火光跳跃在他冷硬的侧脸上,那眉宇间的戾气似乎比初行时淡了些许。 偶尔陆寒舟讲了个实在冷得不行的笑话把自己都冻住了,顾九霄紧绷的下颌线似乎会极其微弱地动一下,快如错觉,随即又归于冰封。 这一日,黄昏的金辉将西天的云朵染得绚烂无比时,车马终于抵达了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点——望潮渔村。 村庄依偎在一片舒缓的山坳里,背靠黛青山峦,面朝碧波海湾。 海风带着新鲜的咸腥扑面而来,不再是荒路上的干热土气,而是湿润清凉。 石屋层层叠叠沿着地势铺展,白墙灰瓦,大多低矮,被岁月和风雨刷洗得微微发黄。每家每户房檐下、院墙边挂着各色渔网。 几只系在岸边的小船轻轻晃荡,木头碰撞发出轻响。远远望去,能看到归港的渔船正在落帆。空气中飘荡着鱼干的气味,说不上好闻,却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几人勒马驻足,夕阳给每个人的轮廓都洒上了一层温暖。 “总算到了个有人气的地界儿!”陆寒舟夸张地吸了口气,一脸陶醉。 “就在这儿歇脚吧,”顾九霄简短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少了点惯有的锐刺,“先寻住处,明日打听出海之事。” 几人正环顾打量这依山傍海的村落,琢磨着往哪里找落脚之处,忽听一串清脆的、如同风铃般叮咚作响的声音由远及近。 “叮铃…叮铃铃…”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像一只活泼的小鹿蹦跳着穿过一条鹅卵石小巷,出现在他们面前。夕阳映着她那张红扑扑的脸蛋,如同熟透的苹果。 小姑娘两条麻花辫扎得结结实实,上面竟用极细的草绳串满了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贝壳!海螺星贝、白色扇贝、彩色的织纹螺、光滑的猫眼石……琳琅满目,随着她的跳动发出细碎悦耳的碰撞声。她的手腕、脚踝、甚至腰间那根系裙的小带子上,都缀满了这样的小贝壳饰品!像个移动的、闪耀着海洋光泽的小宝库。 小女孩睁着乌溜溜、清可见底的大眼睛,毫无惧色地打量着这几位显然不是渔家装扮的外乡人,尤其是沈青棠那披着披风的,纤弱又绝美的身影。 “呀!你们是外头来的客人吧?”小姑娘声音清脆得像初春枝头的黄莺,“天都快黑了,是不是找不到地方吃饭呀?” 她不等回答,小手一指不远处一栋倚着巨大礁石、屋前檐下挂满层层渔网的白墙灰瓦石屋,“我家在那儿!我爹是村里打渔最厉害的!我娘煮的鱼汤可香可香了!” 那神情,带着孩童特有的骄傲和热忱。这份毫无遮拦的善意,瞬间融化了行路人仆仆的风尘。 “小妹妹,你不怕哥哥姐姐是坏人吗?”苏黎蹲下身子,温柔地捏了捏小女孩红扑扑的脸蛋,轻声问道。果然,再冷峻的女侠也有母爱泛滥的时候。 “才不怕!姐姐这么漂亮,坏人可不长这样!”小女孩眼睛闪着光,那温暖的光依次抚过风尘仆仆的四人,随即补充,“哥哥也漂亮!” 两女子笑得合不拢嘴,几人相视一眼,“漂亮哥哥”之一的陆寒舟委屈地哈哈一笑:“真有眼光!小妹妹好眼力!那……就打扰你家喽?” “不打扰!我爹娘肯定欢迎!”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带路,“我叫小月噢!月亮的月!”贝壳一路叮咚轻响。 “那就谢谢小月啦!”沈青棠追上前,牵起小月的手,小月走在中间,苏黎走在另一侧,陆寒舟和顾九霄则牵马跟在身后,欣赏着这望潮渔村的光景。 三人到达小月家,石屋简陋却收拾得异常干净。一进门便闻到了浓重的海腥味和老旧木头的混合气息。 屋里陈设简单到了极点:一张厚实的粗木桌子、几条同样笨拙的长凳、角落一个烧水煮饭的土灶、以及连着灶头一张铺着旧草席的土炕。墙上挂着修补渔网的梭子、斗笠、破旧但干净的蓑衣,角落里堆放着渔篓渔网,便是全部家当。 听见动静,屋里迎出来两个人。 男的身材高大壮实,古铜色脸庞上是常年被海风和日头雕刻的岁月痕迹。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褂,手上布满厚厚的老茧与划痕,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海洋气息。 女的则身材敦实,围着一条干净的旧围裙,脸上带着海边女子常见的红晕和一种朴实温和的笑。 “爹!娘!有客人!”小月飞快地冲进去,献宝似的说,“漂亮的哥哥姐姐!我把他们领回来啦,今晚住我们家里!” 男人,也就是小月的父亲,名叫张大海,爽朗的笑声瞬间充斥了不大的屋子:“哈哈!欢迎欢迎!贵客快请进!乡野地方,怕是要委屈几位了!”他粗大的手掌在同样洗得发白的裤子上搓了搓,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妇人,小月的母亲张氏,腼腆地点点头:“快里面坐,外面风大。”目光落在沈青棠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几人连声道谢。 (未完待续) 第一卷 第28章 渔人夜宴惊悚岛,碎银无声寄侠情 - 玉影错 - 黯聆 张大海目光扫过几人疲惫却衣饰体面的模样,二话不说,大步走向门口墙角一个还带着水汽的竹篓。捞起两尾银光闪闪、身姿肥硕、正扑腾着的大鱼。 那鱼尾还兀自甩动着水珠:“海龙王赏脸,今儿收成不错。正好,给贵客们尝尝鲜!慧娘(张大海对妻子张氏的称呼)先去烧水,鱼等会儿我来宰!” 张氏没有丝毫犹豫,利落地接过那两条大鱼,转身就进了灶房。很快,灶膛里便响起了柴火噼啪的欢唱声,烟火气驱散了初春傍晚那一点微凉。 几人落座于粗木长凳。灶房门口,透过帘子缝隙能看到俩夫妇一起忙碌却麻利的身影。没一会儿,令人垂涎的香味便弥散开来。 晚饭摆上桌:满满一粗陶盆乳白浓郁的鲳鱼汤,汤面上浮着几点翠绿的葱花;一大盘煎得两面金黄焦脆的鱼块;还有一大盆糙米蒸的饭。没有精致的碗碟,粗陶大碗粗瓷盆盛着最质朴的诚意。 “没啥好东西,贵客们莫嫌弃,垫垫肚子。”张大海搓着手,笑容里有满足,也有些许农家人的局促。 热气腾腾的鱼汤驱散了寒意,鲜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连一向矜持的沈青棠都多喝了一小碗,脸上泛起了血色。陆寒舟更是赞不绝口。顾九霄沉默地吃着,依旧少言,但眉宇间那股锋锐硬气,似乎被这温热的烟火气悄然软化了几分。动作并不粗鲁,速度却显然比平时快了一点。 陆寒舟喝干碗底的鱼汤,满足地呼了口气,放下粗陶碗,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大海叔,您常出海,这附近海里头……有啥大的岛屿没?我们几个也想去转转开开眼界。尤其是那个叫悬壶岛的……” 张大海和张氏几乎是同时停下了筷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两人飞快地对视了一眼,眼神中同时闪过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敬畏。 张大海下意识地朝窗外那片已被暮色笼罩、此刻显得格外深邃幽暗的大海方向飞快地瞟了一眼,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不由自主地压得极低: “这位后生公子……这……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尤其……尤其那个名儿……提不得!万万提不得!”他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 张氏也紧张地接话,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啊……那……那是海神仙住的地界!看管得可严了!容不得凡人打扰的!” 她看了一眼好奇地咬着筷子的小月,声音更轻了,“好些年……好些年之前,隔壁村几个胆大不怕死的后生小子,仗着自己水性好船力强,喝了酒壮着胆子,偏要往那个方向闯……后来……后来船被白惨惨的大雾一口就吞没了!再……再没一个人回来过!” 她说到最后,声音已带上了一丝恐惧,“村里活了几辈子的老人都说……那是惊扰了仙家的清净!被收了魂去!连尸身都找不到哇!” 陆寒舟不死心,还想细问:“那岛……” 张大海连连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眼神里全是“祸从口出”的惊悸: “说不得!说不得!贵客,犯大忌讳!咱还想在这海边活下去呢!听老汉一句劝,看看海景打打别的鱼都好,千万别动那个心思!那地方……去不得!真去不得!去了……就是送死!” 他语气斩钉截铁,绝无商量的余地,仿佛再多提一个字,都会招来不测。 一旁专心啃着鱼骨头的小月,突然抬起沾着饭粒的小脸,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童真幻想,奶声奶气地插话:“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岛在最远的天边边上!要坐好大好大的船,穿过一团又厚又白的雾门才进得去!听说里面有会说话的神龟爷爷!还有……”她的话戛然而止。 “小月!胡说什么!跟你说了别信那些!”张氏脸色大变,一把捂住女儿的嘴,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小月被娘亲的紧张吓得愣住了,委屈地眨巴着眼睛,贝壳发辫轻轻晃动。 一时饭桌上气氛尴尬凝滞。 “是我唐突了,大海叔,婶子,莫怪。”陆寒舟连忙道歉,岔开了话题,聊起些打渔的风浪趣事。 屋里的气氛这才缓和下来,但关于那个岛的禁忌,像一道无形的墙,再无人去碰触。 夜色渐浓。 灶房里昏黄的油灯摇曳着。张氏正蹲在一个木盆前,默默清洗着晚饭用过的粗陶碗盏。她刷了几下碗,动作却越来越慢,目光落在那个空荡荡的、本该装着明日送到市集去换油盐钱的鱼篓上。那篓底仅剩几点鱼鳞和水痕。 张大海蹲在门槛上,借着灶房透出的那点微光,正拿着粗针大线熟练地修补着一张渔网上破损的大洞。 摇曳的灯火映照着夫妻二人的侧脸。屋里,贵客们似乎已经歇下了。 妇人终于还是没忍住,停下手里的活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深深的忧虑和对未来的不安:“海哥……那两条银鲳…可是顶好的货…镇上‘徐记酒楼’的管事天天追着要…这……这没了明日的开销,娃的秋衣,还有我娘那边托人捎药的钱……”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张大海手里的针线活儿没有停,温情的目光扫过妇人。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平稳笃定,透着海面磐石般的可靠: “慧娘,”他叫了她一声,“这算啥?咱家穷是穷,可一口吃的还挤得出来。贵客们大老远来,脸上都带着疲气,尤其那妹子,病怏怏的,看着就让人心疼。两条鱼罢了,海龙王抬抬手,明天俺起个绝早,多撒两网,网它一群回来就是!日子长着呢,多努努力咬咬牙,总能挺过去。饿不着咱小月。” 妇人愣愣地看着丈夫那沉稳如山岳的侧影,听着他那笃定而朴实的话语。丈夫那双长年被咸涩海水浸泡、布满老茧和伤痕的大手,此刻正稳稳地处理着维系一家人温饱的工具。炉膛里最后一点火星子轻轻噼啪一声。 良久,慧娘低低“嗯”了一声。眉头渐渐舒展,脸上那层焦灼忧虑的云霭似乎被男人宽厚的肩膀挡开、驱散了。 她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温和,麻利地擦干了碗碟,脸上不见愁容,只剩下了然和对男人的信任。 翌日清早,晨曦微熹,海天交界处刚透出一线鱼肚白。小院外有脚步声,是张大海起夜回来。 沈青棠早早醒了,她裹好披肩轻轻推门出去。清新的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 她悄然走进昨晚休息的简陋小屋,又无声地出来。目光在顾九霄身上微微停留了一瞬,他依旧在院角默默抚着那匹黑马的鬃毛,似乎对一切都无察觉。 小月一家将几人送至村口小路。 “大海叔,婶子,小月,叨扰了!”陆寒舟笑着抱拳。 “几位走好!”张大海爽朗应着。 小月挥着小手:“再来看小月呀!我爹给你们打最大的鱼!” 沈青棠温柔地笑着,摸了摸小月缀满贝壳的辫子:“一定。” 就在这错身的瞬间,她似是不经意地在道别转身时,一只手极快地从小月背后掠过,将一个分量沉重的布包(塞了三人一同攒的银两),无声无息地掖进了小姑娘辫子根处紧挨脖领的衣襟深处。动作自然流畅,如拂去一片树叶。 走出十来步,陆寒舟还在感叹渔家纯朴热情,顾九霄平淡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冷淡响起,如同海风里夹了块冰: “烂好人……我可没钱!” 陆寒舟正想开口反驳几句“江湖道义”、“恻隐之心”的大道理,眼角余光却捕捉到顾九霄搭在缰绳上的左手极其隐蔽地微微一抬一抖! 几粒闪烁着光的碎银,悄无声息地划过晨光,无比精准地射入那个张大海一直背在身上的空竹篓深处,动作轻巧,快得无影无踪,连一丝撞击声都未发出。 做完这一切,顾九霄神色冷硬如常,仿佛只是随手弹了弹肩头不存在的灰尘,缰绳一提,双腿轻夹马腹,骏马温顺地迈开蹄子,继续前行。 他目不斜视,仿佛连回头瞥一眼那竹篓或这贫苦之家的动作都是欠奉,只在晨曦微光中留下一个挺直的、带着惯有疏离意味的背影。 陆寒舟张着嘴,错愕地扭头盯着柴垛旁那不起眼的竹篓,又猛地回头看看顾九霄几乎已经远去的背影,像见了鬼。 “这!这……” 陆寒舟喉结上下疯狂滚动,指着那竹篓,又看看同样停下脚步、神色各异的沈青棠和苏黎,“他……他刚刚……我老天爷!那活阎王……那不是木头桩子!那是…那是什么手法?!飞刀都没这么快没影儿!” 他憋红了脸,终于从嗓子眼挤出一句失声惊叫: “刀子嘴豆腐……?!!” “再胡咧咧一个字试试?他发起疯来我可不会保你的命!” 话没说完,陆寒舟便收到了苏黎那双骤然递过来的清冷眼神,陆寒舟识趣地把剩下的话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苏黎她望着前方那抹深蓝如海的背影,晨光勾勒着他笔直的肩线,唇角却是不自觉地微微一弯。 而沈青棠,在那句半途戛然而止的调侃落回陆寒舟自己肚子里,又对上他这副滑稽认怂模样的瞬间,原本强行压抑的嘴角终是再也抑制不住,那点微末的笑意在她脸颊上漾开,迅速荡至那双澄澈的眸子里。 只是那笑意刚刚爬上眼梢,她就立刻警觉地垂下了眼睫,用低头的动作掩饰了过去。 (未完待续) 第一卷 第29章 海岸倩影随风现,半月贝壳扭乾坤 - 玉影错 - 黯聆 陈大海憨厚热情,非要亲自将几人引荐给村里唯一的、也是最大船帮“海鲸帮”的头目——李魁,他手下掌控着好几条结实的大船。 “海鲸号”大船静静地泊在码头外侧一块较深的水域边。码头不大,杂乱的堆放着渔筐、缆绳和腥味十足的海货。 陈大海带着几人刚靠近码头通往大船的跳板,几个歪戴毡帽、敞胸露怀、胳膊上纹着粗糙墨线的水手便围了上来,眼神活络,像打量砧板上的肥肉。 “哟!陈老头,稀客啊!带贵人来了?”为首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李三)斜着眼,目光先在陆寒舟身上打了个转,又在苏黎冷艳的脸庞和沈青棠披风下若隐若现的身姿上刮了几遍。 “外乡来的客人,要出海办事,都不容易,各位船老大,行行好……”陈大海一见几人不怀好意的样子,急忙帮忙劝说。 “不容易?搞得谁容易似的……没有我们海鲸帮,谁都出不了海!滚滚滚…没你事儿……” 接着带着令人不舒服的油腻调笑,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着沈青棠和苏九黎那曼妙的身形,涎着口水说道,“咱‘海鲸号’要出外海?那可是拿命搏钱的买卖!这船资嘛……嘿嘿,好说好说。看您这位爷……还有这两位天仙似的娘子……百两纹银一人?还是……二位小娘子陪兄弟们乐呵几天抵了船资……也成?”其余几个汉子立刻嘿嘿怪笑起来。 沈青棠眉头轻蹙,裹紧了披风,身体下意识地靠向陆寒舟。苏黎的眼神瞬间如寒潭凝冰,按在软鞭柄上的手指微微下压。陆寒舟把沈青棠往身后一揽,气往上冲,正要发作。 陆寒舟向顾九霄使了个眼色,顾九霄像上次一样拿出皇城司腰牌,却被当众浇了冷水。 “官家的人?……很威风啊!不过,在我们这儿,谁来了也不好使!”獐头鼠目的家伙(李三)狡黠一笑,“朝廷的……大……噢不,鹰犬!想断了兄弟们江湖营生的活路?得问问兄弟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身后几人随即应喝道。 顾九霄拳手拧紧,身边陆寒舟手握住软剑剑柄,苏黎冷眼怒视,腰间软便已然抽出。 软的行不通了,大战一触即发。 “王八羔子!作死!”一声粗哑却饱含威严的暴喝猛地响起,如同炸雷! “跟你们说了对客人要客气点儿,这可都是咱们衣食父母啊……” 只见一个身影嘴里胡咧咧地大步流星从船上下来。此人身材精壮如铁塔,浑身黝黑发亮的肌肉将一件敞开的短打汗衫撑得紧绷绷的。光头锃亮,一道深褐色的、蜈蚣般的狰狞刀疤从左额头划过眼角一直斜拉到嘴角上方,将那半张脸衬得格外凶悍吓人。 正是船老大李魁! 他那仅存的一只三角眼里凶光四射,如同择人而噬的虎鲨。脚步沉稳有力,踏得跳板都微微震颤。 李魁根本不理睬手下,他那精光烁烁的独眼越过众人,直接精准地锁定了顾九霄。在掠过顾九霄手里被嘲讽的的腰牌和腰间那把乌沉沉的螭首御影刀时,瞳孔微微一缩,脸上那道疤似乎也随之抽动了一下。最后,他的目光才落回顾九霄脸上,带着一丝审视、探究和江湖老油条的沉稳气度,抱了抱拳,声音洪亮有力: “几位老板,是要出海?外乡来的?”他指了指海天一色的东方,“往深处走,那可就得看老天的脸色了!风高浪急,龙王翻脸不认人,船资小老儿不能少,活儿也得有人干。不是享福的地方。”语气不卑不亢,点明风险与规矩,虽不算客气,倒也有一分靠海吃饭的实在。 那几个手下见老大开口,不敢再放肆,但仍挤眉弄眼地在旁帮腔,其中一个直接叫道:“老大!他们拖家带口的外地人不懂规矩!李三哥刚才报价可是为他们好!再磨叽,可就不是百两的事儿了!” 顾九霄眉头微皱,右手已下意识地抬向刀柄,周身那股被压抑多日的凌厉寒气似乎就要破体而出。 “闭嘴!……几位,即是外乡来的客人,出门前,亲友可曾赠予什么跟大海有关的信物?或可谈谈缘分?” 就在这时,沈青棠脑中念头急转!小月满身的贝壳、张氏递鱼汤时朴实无华却温暖的陶碗、李魁那刀疤脸上锐利如鹰隼的审视目光……电光石火间,一丝灵光乍现! 她不等顾九霄动作,轻轻拨开身前的陆寒舟,上前一步,从容地抬手伸向自己颈项。 白皙的指尖解开衣衫最上面一颗纽扣,从衣襟深处小心地牵引出一根细细的红绳。红绳末端,一枚巴掌大小、半月形状、通体幽蓝、自然生长着奇妙水波般细腻纹路的贝壳显露出来。 夕阳温暖的光线下,贝壳的表面流淌着一种低调却温润如玉石的光泽,隐隐折射着海天之间最后一抹金辉。她并非炫耀,只是平静地将这枚贝壳托在掌心,平稳地递到李魁面前一寸,声音清晰而柔和,带着恰到好处的试探: “李当家的,我们此行确需出海,探访一处远方的隐岛。临行时,一位朋友特意将此物交予晚辈,言道若海上之事遇阻,或可凭此寻得些许便利。不知此物……可否抵得上些许船资?或……换取船老大多几分指引?”她刻意不提“悬壶岛”之名,言辞也模糊至极,只说是“远方隐岛”。 就在那枚幽蓝色、泛着海水般天然光泽的半月形贝壳映入李魁独眼的瞬间! 李魁那凶悍如虎鲨的表情,像一张骤然被揉烂的纸! 他的眼珠子猛地往外一凸!仿佛是看到了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使得那道狰狞刀疤都扭曲变形! 他眼神里混和着无边的震惊、深入骨髓的敬畏、以及一种猝不及防、几乎要跪下来的极度惶恐! 下一秒,他的反应如同被点燃的炸药。 “狗娘养的不长眼的东西!!!”炸雷般的咆哮几乎震聋了所有人的耳朵!李魁猛地转身,抡起蒲扇般的巴掌,带着千钧力气狠狠抽在离他最近那个叫嚣的手下李三脸上! “啪!!!” 一声沉闷如瓜裂的脆响!力道之大,竟将那人高马大的水手抽得整个人横飞出去,“噗通”一声摔倒在几米外腥滑的码头石板上,牙齿混着血沫子喷了出来,哼都没哼一声就昏死过去。 李三半边脸瞬间肿得像发面馒头,“老大……他们……”。 “妈的!贵客身上的东西也是你这狗眼睛能看的?!滚!给老子滚下去!!!”李魁戟指怒目,对着其余几个已经彻底吓傻、脸色惨白如同岸上死鱼般的手下厉声嘶吼,“还愣着吃屎?!眼珠子抠出来喂鱼!立刻马上!滚去备船!!!最好的舱房!立刻给老子腾出来!仔仔细细刷三遍!熏香点上!!!最好的淡水!十桶!最好的鱼干!最好的腌菜!能拿出来的都给老子拿出来备上!少一丝一毫,老子把你们皮都扒了扔海里引鲨鱼!” 那怒如雷霆的呵斥吓得几个手下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冲回了大船,连地上的同伴都顾不上抬了。 发泄完怒火,李魁猛地转回身,对着依旧平静托着贝壳的沈青棠,也对着她身后显然以她为首(他眼中)的三人,身体猛地躬了下去。 刚才的凶狠霸道荡然无存,姿态恭敬得近乎卑微,抱拳行礼的动作一丝不苟,声音带着发自内心的惶恐和敬畏,字字清晰沉厚: “小……小……老……小人瞎了一辈子眼,今天……怠慢了!怠慢了贵客!实在是该打!该死!该沉海喂鱼!万望诸位……诸位大人……宽恕则个!”冷汗从他额头滚落,滴答一声砸在脚下的木跳板上,迅速被风干。 “海上奔波,所备之物粗糙简陋,小的一时半会儿……实在拿不出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奉侍,船上舱房也鄙陋不堪……只能请诸位大人暂且屈尊将就一晚,小人实在……汗颜!万分汗颜!大人您……何时……启程?一切全凭贵客安排!” 这态度转变之剧烈,前后反差之巨大,让陆寒舟、苏黎都看得目瞪口呆!连顾九霄眼中都掠过一丝凝重的疑光,他按在刀柄上的手虽未放松,但目光死死锁定了沈青棠掌中那枚看似平凡无奇的蓝色贝壳。 但顾九霄反应极快,瞬间便掌控了主动权,他一步踏前,微微将沈青棠挡在身侧,目光如电直视李魁:“明日破晓。卯时正点,拔锚起航。” “是!是!明白!谨遵贵客吩咐!小的一定准备妥当!明日卯时正点,小人亲自掌舵,为诸位大人开船!送诸位去您要去的地界!一丝一毫不敢耽搁!一丝一毫不敢马虎!”李魁把头点得像啄米的小鸡,语气斩钉截铁,姿态放得低到了尘埃里。他又猛地抬头,朝船上厉吼:“耳朵都聋了?!没听见贵客老爷的话?!备船!装货!!备吃的!!!滚起来干!!!”吼声震得船舷都在颤! 夜幕低垂,海风渐大。浓墨般的海面上,波涛起伏,如同一头庞大巨兽在暗处涌动呼吸。 “海鲸号”如同一头安静休憩的庞大黑影,静静地停泊在稍远的位置。船上的灯火渐渐熄灭,整艘船慢慢融入沉沉的夜色和呼啸的海风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喧嚣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唯有永不停歇的海浪声如同大地的脉搏,规律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和船身。 一道纤美的身影,如同从流动的墨色和飞散的月华中被勾勒而出,悄无声息地落在“海鲸号”船尾平滑光洁的柚木甲板上。海风鼓荡着她素白的衣袂,吹拂着她脸上遮面的轻纱,如同随时要乘风归去。 来人正是窈歌姑娘。 船老大李魁,那个壮硕凶悍的光头汉子,早已如一尊铁塔般肃立在此,似乎等候了许久。在月华清辉映照出窈歌身影的那一刹那,李魁没有丝毫犹豫,左脚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右膝沉重而干脆地砸在坚硬的柚木甲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头颅深深低垂下去,宽厚的脊背弯成恭敬的弧形,粗大的双手紧贴地面,声音低沉到极致,充满了熔岩般的敬畏: “一切已按大人吩咐安排妥当。船只、水手、物资、舱房(尤其上等舱房已仔细清洁熏香),均已再三检查无误,绝无差错!恭迎大人!”每一字都砸在甲板上,沉甸甸地坠入深不可测的幽夜之中。 窈歌垂眸看着眼前这忠心耿耿、如同匍匐在龙座之下的巨兽般的汉子,目光平静无波。她只淡淡地、如同珠玉轻碰般吐出两个字:“辛苦了。” 声音清泠悦耳,不含一丝疲惫,却带着掌控千里的淡然,“劳烦在几位客人视线之外,给我安排间雅阁,我一同出海!” 语毕,她素白的云纹绣鞋轻移莲步,步履无声地走向船舱入口那片更为深邃的暗影。 李魁依旧单膝跪在原处,头颅深深地埋着,如同一块被风霜侵蚀却无比坚硬的礁石,保持着绝对的忠诚与敬畏的姿态,“是,大人,已然安排妥当!” 海浪翻涌着,拍打着船身,激起大片黑色的冰冷碎沫,溅湿了他厚重的裤管。 (未完待续) 第一卷 第30章 海天落照醉鲸舟,雾锁迷航念难平 - 玉影错 - 黯聆 翌日,海风卷着咸腥掠过甲板,几人如约上船。 海鲸号正式起航。 李魁推开修缮过的上等舱门,脸上恭敬取代了所有码头上的悍气。 他一手提着热气升腾的粗陶壶,另一手托着一个细布包裹,布料也显出不寻常的光泽。 “几位贵客,海上风凉气湿。”李魁的声音压得很低,透着小心,“备了些热姜汤,汤底添了点上好的‘玉带紫菜’,温养身子。沈姑娘,您几位都喝些祛祛寒。” 说罢他将陶壶稳稳放在舱中打磨过的木桌上。 目光旋即落在沈青棠脸上,尤其在她颈项间隐约透出的幽蓝光晕上停留一瞬,神情越发谦恭:“另……这件包裹……” 他小心翼翼将包裹放在桌上,“是……是凭沈姑娘您这件信物主人的贵人嘱咐,务必亲自交到姑娘手中。贵人说,或许远航途中派得上用场,请您一定收好。” 沈青棠指尖抚过细滑的布面,里面应是御寒衣物、干粮、以及一些应急药品什么的,包裹的布料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沈青棠眼中了然,眼中满是对窈歌姑娘的感念,声音轻柔却带着分量:“多谢李当家费心打点。也请……” 她顿了顿,清晰道,“代我们向那位的朋友,道声谢!” 陆寒舟在一旁笑嘻嘻地拱手:“李老哥,先前那点小摩擦,咱就当风吹散了!这份人情,陆某记着!” 苏黎立在沈青棠身侧,简短点头:“嗯。” 舱角阴影里,抱臂而立的顾九霄,寒星似的目光扫过李魁和那包裹,他没有言语,转开视线,望向舷窗之外破开的海浪。 李魁没走,倚在门框,望向深蓝的海面,脸上的恭敬被一种积压已久的郁愤替代: “贵人们心宽啊……没怪昨日我帮弟兄的粗鲁,寻是把诸位认成出海游赏的皇家贵族了……” 他重重一叹,声音沉了下来,“兄弟们先前……唉!是活路给压塌了!顶着‘江湖人’的名头,官家府衙那些人,名目繁多的捐输,剿匪缴械的由头,一层层碾下来!多少活计黄了,多少人家败了?稍不合意,咔嚓!”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狠厉,“乱匪草寇的大帽子一扣,轻则家财尽失,重则尸骨无存!兄弟们不是畜生,是闻见那官皮上的血腥味儿,脊梁骨先软了!” “我们这些小门小派……唉……” 陆寒舟笑容僵住,眉头拧紧:“顾大人!这……你们皇城司也这般行事?”他求证般看向角落。 苏黎唇角勾起一抹冷峭弧度,目光刺向顾九霄:“天下乌鸦。” 沈青棠默然攥紧了袖口,李魁的控诉让她眼前闪过江南沈府旧宅的巍峨。 “砰!”一声闷响!木壁震动! 顾九霄如被无形巨锤击中!他抱臂的姿态猛地崩塌,那眼神里狂飙的不是简单的怒意,而是被尖锐刺痛后混杂着剧痛、暴怒与无奈融为一体的复杂情绪。 “……”喉结艰难滚动数次,嘶哑低沉的声音终于挤出齿缝: “……管好你的人!” 话音未落,他已猛一甩头,身躯带着压抑不住的沉重踉跄,大步冲出舱门,背影卷动着无声的雷霆。 舱内死寂无声,只余陶壶盖子被蒸汽顶起的“噗噗”声。李魁呆若木鸡。沈青棠下意识唤了声:“顾大人……”只看到消失在拐角处决绝的衣袂。 “舱里闷得慌!出去吹吹海风?”陆寒舟打破沉寂,冲沈青棠使个眼色。沈青棠敛去眼底复杂,轻轻点头。苏黎紧随其后。 登上空旷的前甲板,海阔天空豁然开朗。 正是夕阳熔金之时。 天际海平线处,巨大的火烧云将坠未坠,炽烈的光芒交织着绵延云海——橘红浓烈、绛紫深邃,与沉静的灰蓝交织流淌的壮阔画卷,随着船身的前行恣意流淌。 温驯的海风带着暖融融的咸意,轻拂鬓发衣角。几只雪白的海鸥舒展羽翼,追逐着船尾翻涌的雪浪,鸣声在暮霭中清越悠扬。海浪的低语混着鸥鸟的啼叫,涤荡人心。 陆寒舟深吸一口气,正欲张口吟哦,目光却猛地凝固在船舷边! 沈青棠正倚栏而立。斜阳泼洒下的光彩,轻柔笼罩着她。温柔地描摹她精致的侧脸轮廓,褪去了几分病态的苍白,如玉生晕。 海风顽皮地撩起她颊边几缕柔顺的发丝,在她凝望海天的眼眸旁轻盈飞舞。清澈含忧的眸子,此刻浮动跳跃着,似是蕴藏了整个燃烧黄昏的静谧。 余晖穿透她轻薄的衣衫,勾勒出纤细玲珑的身形轮廓。 她就那样安静地伫立在漫天霞光与壮阔海景之中,周身流淌着一种洗涤尘嚣的、近乎剔透的宁静之美。 陆寒舟的心…… 所有的江湖喧嚣、恩怨纠葛都如潮水退去,胸口被一种纯粹而强烈的悸动填满,呼吸都为之停顿。 他怔在原地,跟根甲板上的木桩一同,忘了言语。 沈青棠似乎并未察觉,轻轻闭阖双眸,微微扬起小巧的下颌,任带着暖意的海风轻柔地抚摸过脸颊。长久紧锁的眉宇被这温柔的抚慰悄然抚平。 苏黎无声地上前半步,依旧如沉默的影子,坚定地守护在她身后半步之遥。 船头另一端的桅杆阴影里,顾九霄依旧背对所有人,那如同凝固冰层般的冷硬气息,在壮丽的景色前,似乎被渗透了些许暖意。 陆寒舟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戏谑扬声道:“顾大人!还在琢磨卷宗呐?瞧瞧这海天一色!不比那鸟笼子似的衙门强上百倍?这一路惊险的票,值了吧?” 预想中的呵斥并未降临??! 几息沉默,空气仿佛凝固。 “……嗯。” 一声短促低微、几乎被风浪瞬间揉碎的气音,极其轻微地发出。 苏黎瞬间挑眉,素来冷冽的脸上第一次毫不掩饰地露出几分惊异玩味:“呵……” 她尾音拖长,带着洞察一切的了然:“西边日头出————” 沈青棠闻声回眸。清亮的目光扫过石化僵硬的陆寒舟,掠过唇角含笑的苏黎。 她没言语,只安静收回目光,投向水天交接的远方。甲板上无形的紧绷气息,悄然流动,似有微澜。 船只最高层紧闭的窗棂之后。 一道素白倩影凭窗独立,玉指轻握一只薄细茶盏。目光越过甲板上暂获安宁的几人,直直投向东方。 无声的低语自她唇瓣逸出: “迷途万千……” 茶盏微倾,清润茶水沾湿唇瓣。 “……又回来了。” 窈歌声音依旧清越,却仿佛承载着千帆过往。深邃的眸光投向那片越来越深沉的海域,如同凝望着命运的归途。 一连几日行程还算顺利,美景数不胜收,大家相处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 船行数日后。 前方天光骤然黯淡,墨色帷幕急速垂落。海面浸染上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青灰。 湿冷粘稠的气息弥漫开来,驱散最后暖意。船头前方,一层翻涌的、模糊的灰色开始蔓延遮蔽视野。 李魁沉稳的身影出现在船首高处。他手扶湿冷的船栏,锐目如电,死死锁住前方——那不断吞噬光线的灰霾越来越浓,无声沸腾。 “诸位!”他豁然转身,洪钟般的声音在陡然沉凝的甲板上炸响:“前方便是雾锁海!” 空气瞬间冻结。 “这片雾!”李魁手指前方汹涌聚拢的混沌,“浓得化不开,能吞船!不是虚言!寻常船进去九死一生!海流诡毒,暗礁如獠牙!” 他语气骤然转厉,眼中闪过一丝属于老水手对大自然的深刻敬畏,“更麻烦的是……盘踞海里的‘邻居’,碰着了,女娲娘娘也难救!生气全凭气运!” “不过海鲸帮凭老祖宗传下的本事敢闯!但要命的关头,听老魁一句——回舱!抓牢!坐稳了!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太平道,老天爷赏不赏脸,咱走着瞧了!” 他猛地拧身面朝翻涌的白雾,气沉丹田,咆哮声如同利刃劈开死寂: “——坐稳了!” “雾浓——!!!” 巨大的“海鲸号”船头爆发出低沉轰鸣,一头扎进那片无边无际、翻滚蒸腾的白色混沌深渊。 霎时间。 视线被彻底剥夺!天地失声! 船桅、帆索、甲板、人影……所有存在的轮廓瞬间被白色潮水吞噬、消融! 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翻滚的、粘稠的白! 海浪拍击声变得沉闷遥远、空洞失真,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低语。 顾九霄在船身撞击浓雾猛烈震颤的刹那,足下如磐石生根,右手已在电光石火间牢牢按在螭首御影刀的刀柄之上!目光穿透茫茫白雾,警惕地扫视四周,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 舱口处,陆寒舟与苏黎如同心有灵犀,同时向前抢出一步,瞬间将沈青棠护在了二人之间。 沈青棠被那彻骨的湿冷激得微微一颤,下意识抬手紧紧按住了贴在心口的位置。 海鲸号连同它承载的一切,彻底沉沦于这片诡异莫测的白色汪洋…… (未完待续) 第一卷 第31章 雾海狂鲸袭孤舟,小鱼飞刀展神技 - 玉影错 - 黯聆 船只穿入雾锁海的瞬间,白雾死死包裹着“海鲸号”,众人双眼一黑,仿佛做好了迎接死神的准备。 几个年轻水手更是麻木恐慌。 “我不想死在这儿啊!我家娘子还在等我!” 却发现,除了水浪翻涌导致的船身晃动幅度大了些,其他并无异常。众人的心情便逐渐放松下来了。 海鲸号在白雾中不知行驶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隐约的光亮。 陆寒舟喜笑颜开,“李老哥给力!这雾锁海也没那么可怕嘛,就是方向难寻,还好海鲸帮经验老道……” 咚!!! 轰隆!!! 陆寒舟话音未落,船体突然剧震,甲板上的人瞬间被掀得东倒西歪! 货架翻倒,木桶滚落。 “底下有东西!妈的!……船底!粮仓!”李魁的嘶吼带着颤音。 他死死抓住船舷,望向被浓雾遮挡、却翻涌如沸水的海面——数道小山丘般的巨大黑影轮番冲撞过来。 黑影撞击船身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丧钟。 海水正从船底舱缝隙疯狂向上喷射。 “抹香鲸!是抹香鲸群!”一个老水手魂飞魄散,“它们疯了!想把咱撞沉当窝!” “轰!”又一声巨响!船身猛地一歪!木头撕裂声传来—— “底舱壁裂啦!粮仓淹了!” 眼看曙光就在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扑灭了大家的希望。 船上一众年轻水手的恐慌声此起彼伏。 “慌什么,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稳住航向,想办法对付这群畜牲……”李魁高呼,试图稳住局面。 也难怪,赖以存活的最后食粮化为乌有,此刻,不是被这浓雾和巨浪吞没,就是要活活饿死在这茫茫大海了。 “找死!”顾九霄腰间御影刀已然出窍!他的身影如一道闪电,掠至船侧,目光极速扫过翻腾的浪花与雾气缝隙,死死盯住每一次巨影上浮的位置。 “撞击有间隙,它们在换气!……堵住底舱入口!快!” 他头也不回地向乱成一锅粥的水手们吼着。 苏黎反应更快!在船身第一次巨震的瞬间,她已如同护崽的母豹,手臂一卷,将沈青棠紧紧搂进怀中,背靠主桅最粗壮的根部。 陆寒舟也抽出软件,守在沈青棠另一侧。 缠绕在她腰间的软鞭蓄势待发,冰冷的眸子向顾九霄一样钉住海面每一个黑影的轮廓。 混乱中,沈青棠被颠得气血翻涌,但她强迫自己定神。 惊鸿一瞥间,她捕捉到关键——那些庞大的身影总是猛烈撞击船只中后段的某个特定区域,随后必定下潜片刻! “它们不是吃人!是在驱赶!” 她抬头,声音穿透混乱: “李当家!它们只认准那片海区撞!就像是护犊的虎!快!先调转船头!硬冲出去!绕一下路……” “同时朝正前方,把所有能发出巨响的东西砸下去,或许能驱散它们!” 除了年长的几个水手有所反应,众人闻声不动,只顾短暂“保命”。 “没听见吗?!”顾九霄一声咆哮! 他毫不犹豫,抄起半人高的空铁桶,朝着沈青棠所指的船头前海面,用尽全身内力狠狠掷下。 “轰!” 水柱腾起数丈,声如炮击。 “调舵,快!左满!所有空桶烂筐,扔!往死里扔!!……”李魁终于被这指令激活,号令手下按照沈青棠说的做。 咔嚓——! 刺耳的木头断裂声传来。 那根承受了一切摇晃和巨力的主桅,终于不堪重负,从中部拉锁处,断裂了。 缓缓倾倒,朝着下方几个正奋力抢堵底舱破裂口的年轻水手猛砸下去。 “小心——!” 比呼声更快的是顾九霄!他足尖猛蹬船板,身影如离弦之箭。 他竟是以自身为杆,用那坚韧的刀鞘横格,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死死扛向桅杆砸下的支点。 “给我……偏!” 轰——! 沉重的桅杆重重杂到甲板上,却被顾九霄的这股巧力带得方向微偏!没有砸向慌乱的水手们。 那些水手却是已吓瘫在地,面无人色。脑子里完全想不起什么感谢大侠救命之恩,小人来世做牛做马以身相许之类的话。 正在亲自掌舵的李魁见状,甩头道,“顾大人,多谢!” 顾九霄他看也没看他,一脚踹在瘫倒的水手屁股上:“滚起来!堵漏!” 与此同时,他眼角余光捕捉到混乱海面下,一头巨大的抹香鲸冲破雾障,血盆大口张开换气,露出了最柔软敏感的鼻端。 “畜生!受死!” 顾九霄杀意沸腾,三枚灌注了霸烈真气的飞镖脱手!撕裂空气,精准无比地射入那巨大鼻孔的褶皱深处!入肉极深。 呜——!!! 一声凄厉痛楚、响彻雾海的悲鸣。那头巨鲸发狂地翻滚扭动,轰然砸回海面,激起滔天巨浪。 这精准而剧痛的一击似乎成了撤退信号,鲸群被噪音、船转向和头鲸的哀嚎扰乱了意志,疯狂的攻击力得到了缓解。 “就是现在!冲啊——!” 李魁双眼赤红,几乎要扳断手中的舵轮。 海鲸号引擎哀嚎着,拼尽最后力气冲出那片死亡海域。 在巨浪和白雾中约行驶了两个时辰,海天终于迎来彻底光亮,海面也平静了许多,这回才算是真正的有惊无险。 然,一名水手的哭腔响起: “漏…漏堵住了……雾…逃出来了……可是粮……泡烂了,一点……一点都没了……” 现实命运带来的绝望再次扼住所有人咽喉。 饿死?渴死?在这无边大海里? “大家莫慌,出发时李老大给的包袱里还有些许干粮,应当没浸水,大家分一分……” 沈青棠自己都心虚,这点杯水车薪的食物,恐难稳住众人。 苏黎突然发话: “不想饿死的,就动起来!” “海里有的是吃的……” 众人诧异之际,她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向船舷,目光锁住了起伏浪涛下一道银色身影…… 软鞭破空入海, “啪!” 一声清冽!鞭子竟瞬间死死缠住了一条试图跃水的大马鲛鱼! “给我上来!”苏黎手腕猛然发力,灌注内力一提。 无奈那马鲛鱼生命力极其顽强,尾部被缠住,却怪力惊人,一摆尾: “崩——!” 一声响,苏黎只觉得手心一滑,沉重的鱼竟硬生生挣脱了束缚,“扑通”落回海里。 “该死!” 苏黎不甘,但她眼神更坚定,瞬间又捕捉到一条硕大的金枪鱼在海面下悠闲巡罗。 软鞭再度出征。 这次她鞭梢牢牢缠住鱼头下方要害处,全身发力,陆寒舟和沈青棠见状,默契对视一眼,疾步过去帮忙。 哗啦! 大鱼被三人硬生生拖出水面,但这巨物力量远超刚才的马鲛,它在半空疯狂甩尾扭动,软鞭瞬间被拉直,三人身体互相倚靠,双脚钉在甲板上硬踩,鞋底与木板的摩擦到几乎冒烟。 尤其排最前面的苏黎,贝齿紧咬,面颊泛起红潮,三人已是强弩之末。 眼看又要脱手! 电光石火! 一直在旁边冷眼凝视,指尖无意识把玩着一枚特制小飞刀的顾九霄。 突然跃身,手腕在袖间一振,随后稳步落下,背对着三人立住,抚了扶衣袖。 飞刀无声鱼有声: 噗嗤——! 飞刀精准无比地钉入金枪鱼鱼头正上方脑髓与脊椎的连接点——它的神经中枢麻木了。 所有挣扎戛然而止,软鞭传来的巨大的力道瞬间消失。 苏黎只觉得鞭上重量骤然一轻,她下意识发力一提,后面两人跟着发力——砰!!! 那条看着百余斤重的金枪巨鱼,像条死透的麻袋,被轻松甩上甲板中心,沉重地砸在呆若木鸡的众人面前。 鱼身微微抽动两下,彻底不动了。一枚乌黑飞刀的刀柄,牢牢嵌在鱼头正中。 “切!……装什么,老娘都快把它拉上来了。”苏黎目光扫一眼还背对着三人立着,一言不发的顾九霄。 陆寒舟第一个跳起来,激动得脸都红了:“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顾大人!这手‘定鱼飞刀’绝了!……苏堂主这鞭法也是出神入化!绝配!绝配啊!”他兴奋得拍大腿。 顾九霄瞥了眼甲板上的鱼,冷冷扫过周围呆滞惶恐的水手: “看戏不要钱?等它们自己跳进锅里?手里有叉的叉!会使网的撒!眼疾手快的捞!要活命的,都动起来——!” 三人更是震惊成斗鸡眼,这顾大人居然还有一次性说这么多句话的时候?都有点先前“草包进士”钱大人的影子了。 “嗷——!” “动起来动起来,有烤鱼吃了!”绝望瞬间被点燃,水手们如同打了鸡血,扑向船舷,鱼叉绳索齐飞,网兜入水,整个甲板瞬间沸腾起来。 苏黎抹了把额角溅上的海水,深深看了一眼顾九霄,没有道谢,转身再度挥鞭入海。 顾九霄无声游弋在甲板边缘,指尖捏着飞刀,目光扫视着危险海域,随时准备出手驱散靠近的鲨鱼或解决下一条“难缠”的大货。 陆寒舟小心翼翼地将一条苏黎新卷上来的海鱼捡进鱼篓,递给旁边露出欣慰笑容的沈青棠…… 这一切被三楼的窈歌尽收眼底,面纱下美眸闪过一丝笑意,唇齿微动: “非闻啊,这次,你又识对了人……” 第一卷 第32章 悬壶初现毒医律,双生镜照生死局 - 玉影错 - 黯聆 海鲸号不知在海上航行了几日,终于,前方日光下,那岛如同一枚滴绿的翡翠,仙气氤氲,奇花斗艳,映入眼帘,由远及近。 这便是传说中的悬壶岛了。 “海鲸号”巨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倾,船身震颤着碾过最后几道浑浊的浪涌,仿佛一头扎进了一幅刚刚被阳光渲染开的、流动的翠意画卷。 悬壶岛,赫然在目! “娘咧……”舵轮边的李魁张大了嘴,半晌才挤出这毫无意义的语气词。 甲板上的众人几乎在船撞破雾气的瞬间,便被眼前这瑰丽攥住了呼吸。想象中的魔窟魍影荡然无存。眼前的山岛,是碧透的。 层叠的黛青色山峦在天穹下舒展,深沉的绿意如同被海水淘洗过千万遍的上好翡翠,温润又蕴藏着勃勃生机。 更令人惊异的是,那些覆盖了每一寸土地、攀爬到嶙峋崖壁上的植被,它们的色泽超越了陆地上所有能想象的浓艳,猩红的花瓣像要滴出血来,靛蓝的叶脉流淌着幽光,金黄的花蕊犹如熔化的金汁。 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随之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口鼻,强行取代了这几日早已习惯的咸腥海风。 馥郁的草药芬芳如同无形的锦缎铺开,其间缠绕着各色鲜花的甜香,清幽的、热烈的、含蓄的……交织混杂,形成一种奇异的氛围。但在这沁人心脾的气味深处,似乎还潜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金属锐意的微苦尾韵,游丝般钻入骨髓,提醒着人们:美丽背后,或有剧毒。 “这……这地方……”陆寒舟第一个找回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错愕,“李老哥,你们悬壶岛的地址确定没搞错?不是说这里的老邻居能要人命?这分明是神仙住的蓬莱!” 沈青棠深深吸了一口气,那馥郁中藏着微苦的气息让她胸中翻腾的血气似乎缓和了些许。她低低回应着陆寒舟,声音带着久病的轻哑:“陆大哥说得对……美得惊心动魄,美得……让人更觉深不可测。” 苏黎环抱双臂站在沈青棠身后侧,锐利的目光细细刮过视线可及的一切。一草一木,一石一径,都在这目光下被反复审视。“好看有什么用?那李魁嘴里的‘抹香鲸邻居’,也是海上的巨物,搁平常遇见了,谁不道声壮观?真发起狂来……”她没有说下去,仿佛在感叹一路的幸运,有惊无险。 顾九霄不知何时已无声地站到了船舷最前,像一尊佛像。他背对着众人,深蓝劲装在日光下近乎墨色。他的视线如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割着港口的位置、水道的深浅、入岛山道的走向,乃至远处亭台楼阁的布局。一切无声地录入脑中,如同作战前的沙盘推演。 “怪得很,”角落里有年轻水手小声嘟囔,“老魁叔上回说,早年他来过一次,远远见着这岛都觉着阴风惨惨,死气沉沉……” “闭嘴!海神爷爷赏路走就不错了!”李魁粗声打断。他亲眼见过那些被这片海吞噬的尸体膨胀扭曲的脸,此刻这片祥和的美景,似乎是对一切惊险的赏赐。 “海鲸号”缓缓靠近岛东侧一处天然形成的小小水湾。船锚沉重地砸入澄澈见底的海水,激起细碎白沙。 水清得令人心头发虚,奇形怪状的珊瑚丛生在水底,五颜六色的小鱼在其中悠然穿梭,其中几条身上点缀着极不自然的靛蓝或猩红斑纹,鲜艳得像是画上去的毒药瓶标签。 系缆尚未完全停当,几个身影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木栈桥上。他们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粗麻布短打衫裤,手脚麻利,神色平和沉静,动作间带着一种长居海岛独有的韵律。 “各位过路客,悬壶岛普渡世人,水粮补给在东面浅滩仓库,诸位请随阿石去。”为首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声音清朗温和,向李魁点了点头。 那人的目光随后越过李魁,落在主角团四人身上,脸上露出一个诚恳朴实的笑意:“几位贵客远道而来,辛苦了。若非一般的过路客,岛主有令,凡欲入岛内深处拜访或办事的客人,需先知悉本岛的规矩。请随我来,执事长老在‘知返亭’相候。” “这……悬壶岛弟子?”陆寒舟凑近苏黎,声音压得极低,眼珠子飞快地在几个少年身上转悠,“怎么看着不像玩毒玩死人的?倒像是专门侍弄庄稼的邻家小哥?啧啧,一点凶神恶煞的感觉都没有……” 他的目光突然停在其中一人捋袖口时露出的手腕内侧——一个蚕豆大小、青黑色勾勒出的抽象蛇缠绕药草形状的刺青。 苏黎没应声,目光却扫过另一个少年同样位置——那里是一个白色的、线条柔和的丹炉图案刺青。毒门,医门?她立刻领会到了区分。 “规矩?”陆寒舟转向那为首少年,脸上堆起圆滑的笑意,“小兄弟,什么规矩这么神秘啊?咱们千里迢迢可是专程来……” “贵客请随我来。”少年微笑依旧,那份无可置疑的客气态度却比冰冷拒绝更难撼动半分。他微微侧身,引向栈桥尽头那条铺了青石板的蜿蜒山道。 山道起势平缓,路旁植满了枝叶繁茂、散发着奇异清香的不知名树木,浓荫蔽日。走了约莫半盏茶工夫,林木略疏,一片视野陡然开阔处现出一座完全由淡青色巨竹和泛着古铜光泽的厚实木料搭建的亭阁。 匾额上三个古篆:“知返亭”。 亭内临窗,一位身着宽大石青色麻布直裰的老者倚栏而坐。他须发皆白,梳理得一丝不苟,面颊清癯,目光澄澈得如同洗涤过的山泉,精神之矍铄远超外貌。桌上青瓷茶具一字排开,翠绿色的茶汤在壶中幽幽散着热气,一股独特的、带有清苦回甘的异香弥漫亭间。 “来了?坐。”老者抬眼,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那眼神里沉淀的洞悉世情的智慧,让人甫一接触便不由自主地心生敬意和无形压力。 “老丈有礼。”陆寒舟反应最快,嘴上利索地应和,跟着那引路少年步入亭中。苏黎扶了沈青棠一把紧随其后,顾九霄依旧是最后一个,如一道无声的影子缀在末尾,眼神在踏入亭内的瞬间便锁定了那位老者。 老者微微颔首,亲手执起细长的竹柄铜壶,将碧绿色的茶汤依次注入桌面上几只素雅的小杯。“晨露泡的老君眉,加了点岛上的野趣,喝点暖暖身子。”茶水清香扑鼻,汤色澄澈见底,浮动着几丝极细微的金线般的东西。 沈青棠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看着杯中奇异的茶汤,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入口。她抬眼看向老者。 苏黎则根本没碰茶杯,她的注意力全在那老者脸上,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和戒备。顾九霄亦是同样,他的杯盏原封不动地搁在身前桌面上。 唯有陆寒舟,大大咧咧地吹了一下浮沫,抿了一口:“嘶——好东西!香是真香!这苦里带着的回甘,劲儿足!”话虽如此,他也只浅浅沾了沾唇便放下。 老者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也不以为意,捋了捋银须,目光温和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重量,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悬壶岛避世已久,非同道中人,本不应轻启门户。然岛主念及诸位远涉重洋而来,或有所求,”他顿了顿,直接道,“岛中规矩简单,却容不得丝毫含糊。” “诸位所见的悬壶岛,乃是我医毒传承薪火相传之地。自先人于海外孤岛开宗立派,便定下了一条与世间其他门派皆然不同的铁律——此律,名‘双生镜’。” “双生镜?”陆寒舟下意识地重复,脸上满是不解。 “所谓双生镜,”老者缓缓道来,语调沉静,却字字如石,“其一,是数如镜相映。我悬壶岛弟子,历来以毒门、医门为基。习毒者与习医者,自门中初立时起,此消?不可。此长?亦不可!永远须得一人一影,成双成对,恰似明镜内外倒影。如今岛上毒门弟子二十三人,医门弟子亦必是二十三人!少一人不成,多一人不立!” 顾九霄眼中寒芒微闪。苏黎和沈青棠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其二,”老者继续,如同诉说一件稀松平常之事,“便是修习之法——须得镜面内外,同起同落。门中新入门弟子,或是岛上血脉降生,至七岁开蒙之龄,便需各自择定一个伙伴,结为‘双生对’:一人择入毒门,精研天下奇毒妙方,通晓万物相克相生之理,以毒攻毒、化腐为灵;另一人则入医门,穷究经络脏腑之变,精通百草妙药之术,扶倾续命、调和阴阳。然而,所学非独行。自入门第一日起,毒门弟子便知其药石刀锋指向何人,医门弟子亦深知何人将是他此生守护化解之对象。他们一同起居,一同钻研,所学所感,互为试验场。” 亭内鸦雀无声,只有清风吹拂窗外树叶的沙沙声响,混合着老者平静但石破天惊的话语。 “其三,便是成道之路——‘三轮镜考’。此考非寻常比试,乃证道问心之关,亦是生与死之间的狭窄铁索。” 老者浑浊的眼中浮现出回忆的微光。 “第一关:‘体魄之试’。重在知己亦知彼。毒门弟子需配制出一种限定药性的毒剂,此毒非不可解,然其发作特征、痛苦程度须精准掌控,再设法注入自身或搭档体内。”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时光,落在当年那些紧张而坚毅的面庞上。 “而后,医门弟子必须在时限内辨其症、判其性、筹其方、解其毒!一方出错,生死一线。此轮过后,无论毒门弟子身上多少残毒伤痕,至少他们开始学会敬畏身体的极限。” 老者端起微凉的茶盏,轻呷一口,那苦涩茶汤滑入喉中时,他的目光变得愈发肃然。 “第二关:‘经脉之试’。重在洞察入微。所需应对的往往是诡谲百变的奇毒诡伤!或是多种病征毒患交加并发。医门弟子需在混乱中捕捉毒门弟子的脉象异变、寻迹推演,拼出那隐藏在表象下的完整脉络;而毒门弟子则需更精准地剖析毒性如何作用于对手的经络气血,甚至……制造出某种特定伤患来模拟致命病症。此间容不得半分模棱两可,否则失之毫厘便是生死之距。这一轮,方是对心神的真正煎熬。” 他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石桌上深深的木纹,语气陡转凝重。 “第三关——‘神魂之试’。此乃最高之境。” 老者看向沈青棠苍白的面容与紧贴胸口的手,仿佛从她身上看到当年那些面临最后关头的年轻弟子。 “或是由岛中提供一种几乎不为世人所知的奇毒原材、或是一具被邪异功法侵蚀的尸体标本……或是……一个活人身上由数种暗疾纠缠而成的绝症!” 他目光炯炯,声音低沉。 “毒门弟子,须解析那奇毒之根、仿其神而不必复其形——非是求其致死,而是求其药理路径分明;医门弟子则需破除定式,独创药石配伍乃至手术之法,在绝望中辟出一条生路!此轮,考的是应变、绝境求生的创造力、更考验彼此性命相托的信任!唯有心意相通、手段无间者,方能踏过这最后一坎,真正将医毒之道在生死砥砺中融会贯通,成为名副其实的‘悬壶子弟’!” 沈青棠只觉心头狠狠一沉,喉头发紧。她紧紧按住衣襟下那冰凉的海神泪贝壳。 “其四,”老者的声音陡然沉凝如铁石,带着难以转圜的决断,“也是‘双生镜’铁律的最后一环——同契生死!” “三轮镜考,既是登天梯,亦是悬命索!若有毒门弟子失手,所制之毒超过预期,或在考中激发异变,致其搭档身中无法化解之剧毒而死……其自身之罪孽如何洗脱?唯有同去黄泉!”老者目光扫过亭中每一个人,眼中是历经沧桑后的冰冷。 “反之,若医门弟子技不如人,手段用尽亦无力回天,致使搭档在考核或同修过程中毒发身亡……其守护不及之责,岂能独活?唯有共赴幽冥!” “或有那不愿立时就死、心有不甘或自认无辜者……”老者发出一声短促、略带讽刺意味的轻哼,“悬壶岛亦不强留。可自决,亦可一同离岛!从此天涯陌路,永世不得重返!本岛亦再不承认有此二人!这条生路,是怜悯,更是放逐!” 老者一口气道尽悬壶岛的铁律,亭内空气仿佛凝固,沉重得令人窒息。他缓了一口气,目光中那份沉重的无奈渐渐隐去,重新换上了一种近乎严苛的平静,投向眼前心思各异、却注定要直面这规则的四人。 “此规非苛责,”老者的声音重新放平,如同陈述公理,“实乃医毒大道之磨砺根本!无此约束,毒道必将脱缰失控,医道则失其锐利锋芒!”他一字一顿,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毒如锋刃,医乃执鞘;医若无锋,何以破疴?锋若无鞘,岂不伤人?双生共契,相生相克,循环往复,方是窥得医毒化境、融会贯通之唯一法门!” 他顿了顿,微微加重了语气:“诸位非我岛中传人,按此铁律,本应被挡在这‘知返亭’外。”他话锋一转,“然岛主垂慈,亦感诸位远来不易。故而破例开一狭隙之门。凡欲入我悬壶岛内境,无论为求医解厄、查询旧事,抑或求见岛主,必须遵循这‘双生镜’之规!” 他的目光在四人身上一一停留。 “简而言之,”老者几乎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强横,“诸位——需两两配对,结成临时‘双生对’!一人扮作‘毒门’,深入毒理;一人扮作‘医门’,专责守护。以访客身份,择期参与‘三轮镜考’!” 苏黎猛地抬眼,眼眸中寒光爆射:“什么?意思就是我们必须自相残杀?” 老者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悯,又或者是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姑娘言重了。”他声音清冷地否认,“非是自相残杀。三轮考核之于诸位贵客,一切所用‘毒性’或所造‘病征’,皆在可控可解之范畴内,我等执事长老及岛上弟子皆在旁看护,确保性命无虞!” “然!”他的眼神陡然变得如冰雪般寒冷无情,“痛苦煎熬、毒发之折磨、内腑根基之损伤、乃至事后难以挽回之隐疾……皆在可能发生之列!此乃规则本身应有之义!倘若在考中因你们搭档彼此配合失措、一方能力严重不足导致惨剧……即便不死,便是活该!倘若通不过那三轮考验……” 老者微微扬起下巴,那股子生杀予夺的气势瞬间压过了方才的平和。 “亦只得止步于此岸亭台!海阔天空,诸位自便!”他拂袖一指,似将整个亭外风光赐予他们,却又彻底关上了背后的那扇门。 老者一番话落,如同在亭内无声地引爆了一枚雷火弹。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来。连窗外吹拂的花香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都似乎静止了。 沈青棠的脸色比方才更显苍白,手指紧紧攥着袖口,指关节发白。老者那句“毒如锋刃,医乃执鞘…破疴…守护…”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她的神志。她心口的紫鳞噬心毒灼热翻滚了一下,又被衣襟下那枚冰凉的海神泪贝壳死死压住。悬壶岛……毒道与医道在这里竟如一体两面……这种地方,真能解开自己身上的绝毒吗?可这规则……如此残酷!她下意识地抬眼,视线里充满了挣扎和迷茫,最先便落在与她朝夕相处、一路守护自己的师姐苏黎身上。 “呵呵呵……”苏黎突然发出一串短促、极其冷淡、毫无笑意的冷笑。她放下那杯一直没碰的茶盏,清脆的瓷器磕碰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她猛地站起,身体前倾,目光像带着冰渣的冷箭,直射亭中老者:“说到底,不过是想让我们互相捅刀子,然后再假惺惺互相包扎罢了?”她向前逼近半步,气势陡然拔升,“装得如此冠冕堂皇,就只为彰显你们这规矩天大地大?还是……”她的目光锐利如刀锋,剐向石青色直裰下那张皱纹深刻的脸,“里面有什么,非得用这种方法才能看清外人?!” 陆寒舟被苏黎这突如其来的锋芒吓了一跳,他脸上的笑有点僵,身体下意识地挪了挪,想离暴怒边缘的苏黎远点。他脑子里转得飞快,眼神却不受控制地瞟向沈青棠那捂着心口、苍白无助的模样。他的喉咙不自在地滚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吞咽声。毒?自己那点三脚猫解毒方子……能当“毒”的角色?不行不行,万一失手伤着她……让她当“医”?可她这身子骨能行?陆寒舟感觉心里像是同时灌了一瓶陈醋和一坛黄连,又酸又苦,堵得他心慌意乱。 只有顾九霄依旧像一块万载寒冰,靠在亭柱旁的姿势纹丝未动。他甚至在苏黎爆发时,连眼角余光都吝于给予。他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目光如淬毒的冷钢钉子在老者脸上扫过,声音低沉得没有一丝温度,只问最核心的要点: “必须指定一人为毒?一人为医?” 得到老者一个沉稳肯定的点头后,他接着问: “规则所定的伤损、痛苦,避无可避?” 老者再次点头:“入我悬壶岛深境,必经其义!” 顾九霄眼中最后一丝波动湮灭下去,只剩下纯粹的寒潭深涧。他缓缓移开视线,锐利的、带着冰冷评估意味的目光依次划过陆寒舟、苏黎和沈青棠。 “好了,”老者似乎也无意多留,袍袖轻轻一拂,打破了这濒临爆炸的沉默。他抬起干枯但有力的手指了指亭外绚烂的天色,“时候尚早,此亭周边亦有可看之景,诸位可随意走走看看,权作歇脚。需仔细思量清楚——选定搭档,定下分工。明日清晨,老夫会再来此亭,恭候诸位作出抉择。届时光明正大做出决断,老夫带诸位前往悬壶岛的核心之地——‘镜园’!” “告辞。”老者微微颔首,在引路少年的陪同下,步履沉稳地踱出了知返亭,很快消失在浓密的奇花异木之后。 沉重的脚步声远去,仿佛带走了某种无形的桎梏。压在他们肩上的空气压力陡减,却又化作另一种无声的旋涡,在四人之间流转起来。 午后的阳光正好,炽烈中带着海风的微咸余味,透过稀疏的枝叶在亭前青石地上投下光怪陆离的碎影。远处山峦披着金纱,大片大片开在斜坡上的奇花在风中摇曳生姿,如同燃烧的火焰。归巢的海鸟在光晕中划出弧线,啼叫悠长。绝美宁静,宛如世外桃源。 亭内却恍如隔世。 夕阳一点一点熔化了远处天际的淡蓝薄雾,将悬壶岛上的花海、奇树和远处的飞檐染成浓稠得近乎不真实的金红色。 陆寒舟搓了搓脸,强自咧开一个带着几分僵硬的笑,打破了这凝固的死寂:“呵……这下热闹了……” 第一卷 第33章 顾刀逼试无奈举,棠菜现解逆局成 - 玉影错 - 黯聆 空气凝滞在知返亭内,悬壶岛的规矩像个冰冷的铁笼,罩住了四人。陆寒舟第一个绷不住了,他眼睛紧锁着沈青棠毫无血色的脸,那上面写满了无助。 “沈姑娘,”陆寒舟往前蹭了小半步,竹地板吱呀一响,声音干涩,“没别人了,咱俩……搭伙?”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说得更有底气,“我当‘毒’!行不行?我发誓!就弄点最轻的!起个疹子,头稍微晕一下,顶多……顶多吐两口清水!”他看沈青棠没反应,急得声音拔高,“要么……你当‘医’!你给我下!我信你!你随便来!我姓陆的要是吭一声,就不是男人!!”他挺着并不宽厚的胸膛,眼神热切又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 沈青棠身体微微一颤,下意识地避开了陆寒舟的目光,苍白的唇动了动,拒绝的话却卡在喉咙里。她的沉默如同一盆冷水,浇得陆寒舟心头发凉。她……怕他坏事? “啧。” 顾九霄的嗤笑如同碎冰刮过铁板,短促、锐利、充满毫不掩饰的鄙夷。他依旧抱刀背身,像块吸光的墨色磐石,目光刺向远方翻腾的浓雾,仿佛要直接戳穿岛主的神秘面纱。但他按在刀柄上的那只手,拇指指节用力到白得发青,小幅度地、克制地抖了一下。苏黎那挑拣货物般的打量目光,和沈青棠那沉甸甸的忧虑视线,像两根烧红的铁丝,缠绕在他最紧绷的神经上。把人当毒罐子?把命送出去让别人治?去他妈的悬壶岛规矩!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把破绽亮给不可控的家伙! 他猛地侧过半个脸,下颌线绷得像刀锋,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精准地刺向亭柱边抱臂的红衣身影:“选人?”声音压得极低,裹着浓稠的厌烦和不信任,“谁来——跟这个,”他刻意拖长了腔调,吐字清晰而刻薄,“脑子里盘算‘卸骨三十六式’,见人就琢磨着放血试毒,等着拿鞭子抽人的——疯女人——搭伙?!” “顾!九!霄!” 苏黎的声音不是喊出来的,是炸出来的!她瞬间站直,松散姿态荡然无存,腰肢一拧,赤红软鞭“唰”地滑落掌中,鞭梢低垂,如同毒蛇待噬。她没有扑上,反而向前重重踏出一步!“咚!”楠木地板发出沉闷呻吟。杏眼眯起,怒火凝成实质的刀光,牢牢锁死顾九霄握刀的手腕和咽喉。嘴角却勾起一抹带着血气的冷笑。 “正、合、我、意!”她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锐利如刮骨刀,每一个音节都燃烧着好斗的火苗。“老娘我也早想掂量掂量!”她手腕一抖,鞭梢顶端的乌黑陨铁刺尖带起细微尖啸,直指顾九霄腰侧御影刀柄上那狰狞的螭首,“皇甫家那把喝饱了人血的凶刀,刀上淬的毒是不是真像传说里那么邪乎!够不够格拿来开你顾大人的膛,验验悬壶岛的成色?!”最后一个字几乎是炸响,带着撕裂一切束缚的狂暴兴奋! 杀机四溢!凝固的空气瞬间被无形的刀光鞭影撕得粉碎!顾九霄抱着刀,身形如同钢浇铁铸,纹丝不动,但那双深渊般的眼眸中,冰封的杀意如同活了过来,如同无数无形的冰锥,密密麻麻刺向苏黎周身要害! 陆寒舟脑瓜“嗡”地一声,血都凉了半截!“姑奶奶!祖宗!你行行好!!”他下意识扑向苏黎想拉她胳膊,手伸到一半,眼角瞥见沈青棠猛地捂住心口、身体踉跄,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沈姑娘!!”他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声音都变了调。 “呃——!”沈青棠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身体猛地向前佝偻!那股隐藏在胸腹深处的灼热剧毒毫无征兆地、猛烈地爆发了!像一只滚烫的铁爪在她内脏深处狠狠攥住、撕扯!豆大的冷汗瞬间从额头、鬓角渗出滚落,她痛得眼前发黑,整个人摇摇欲坠。 苏黎眼神骤变!“青棠!”她对顾九霄的杀机几乎本能般偏移了一丝,握鞭的手指关节紧得咯咯作响。 顾九霄冰冷的目光也掠过痛苦蜷缩的沈青棠,那里面没有怜悯,只有一丝被现实再次强化的、被麻烦缠身的厌烦与冰冷评估——真是个脆弱的累赘。这种状态下,她还能胜任“医”的角色?或者能承受“毒”的考验? 陆寒舟魂飞魄散,也顾不上苏黎了,两步抢到沈青棠身边,双手虚扶,想碰又不敢碰,急得团团转:“沈姑娘!你怎么了?别吓我!是、是不是毒又发了?水!水有没有?!药呢?你随身带的药呢?!”声音又急又快,带着哭腔。 沈青棠紧咬着下唇,试图咽下翻涌的血气,努力想站直,但那蚀骨钻心的剧痛让她身体不住地颤抖,只能无力地依靠着桌沿。 苏黎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师妹惨白的脸上拔开,重新钉回顾九霄!青棠的毒等不了了!悬壶岛是他们唯一的希望!这该死的规矩是必经之路!必须立刻、马上解决组队! “顾九霄!”苏黎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刀锋,斩断了所有可能无意义的废话,“我没空跟你斗嘴皮子!你看到了!青棠的情况撑不住你磨叽!”她鞭梢一抬,这次没有指向要害,而是直接点向顾九霄本人,姿态强硬得不容置疑:“选!你跟我组队!你当‘毒’!我来当‘医’!” 她飞快地说出计划核心,根本不给顾九霄思考反应的时间,逻辑清晰得可怕:“一,只有我能镇住你!确保你这柄随时会失控的刀不会真正反噬到我们自己!二,青棠的身体扛不住现在做‘医’!风险太大!只能当被‘守护’的那个!”她目光扫过急得快哭出来的陆寒舟,语气斩钉截铁:“三!他(指向陆寒舟),不行!他那点皮毛医术,遇上悬壶岛的刁钻手段,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只能跟青棠凑数!当一个最无害的‘毒’!这样青棠也能少受点罪!让她当‘医’给他这个‘皮糙肉厚’的下点无伤大雅的‘毒’!最安全!” 她的意图赤裸裸——强行分割!控制最强的顾九霄当“毒”,自己掌握主导权(当“医”);保护最弱的沈青棠当“医”,让最没威胁的陆寒舟当“毒”给她试手!将风险和掌控力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我不行?!”陆寒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直起腰,指着自己,对着苏黎怒目而视!他再怂,再怕顾九霄,也不能容忍自己心爱的姑娘被说成“凑数”,更不能容忍苏黎完全否决他去守护沈青棠的可能!“苏黎!你看不起谁呢?!什么叫我‘不行’?!什么叫我只能‘凑数’?!青棠需要的是人护着!不是去冒险!要去也是我去替她!我去当‘医’!她当‘毒’也只对我!!”他梗着脖子,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转向沈青棠,眼神近乎哀求:“沈姑娘!你说句话!信我一回!让我当‘医’护着你!绝对比跟那个拿鞭子的疯女人和那个拿刀的疯子在一块强!” 他矛头直指苏黎安排的核心——凭什么顾九霄就能当危险的“毒”?就凭他狠?凭什么沈青棠就得和顾九霄绑在一起?他陆寒舟豁出命去也能护住她! 苏黎和陆寒舟的争执几乎同时进行,激烈交锋。 “呵。”一声极其短促、带着浓浓讽刺的冷笑从顾九霄唇间溢出。他终于动了。抱着御影刀的手臂缓缓放下,整个人转了过来,正面面对亭内三人。那股收敛到极致的危险感瞬间弥漫开来。 “演够了?”顾九霄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苏黎和陆寒舟的争执,每一个字都带着冻彻骨髓的寒意。他看苏黎的眼神像看一个不自量力妄图束缚凶兽的蠢货;看陆寒舟则如同看一只聒噪的蝼蚁。 “你(顾九霄冰冷地看向苏黎),想拿我当刀,还要把命交到我手里?(转向陆寒舟)你,想用你那点可怜本事,去扛悬壶岛的手段?护人?”他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毫不掩饰的、近乎残忍的嘲弄。 “谁给你的自信,”他目光锁死苏黎,“认为我会听从你这种疯子制定的计划?让我当‘毒’,听你这‘医’的摆布?”他的视线再滑向陆寒舟和痛苦不堪的沈青棠,语气淡漠如冰:“你们谁死谁活,与我何干?要我交出身体控制权?要我信任你们的‘医术’?”他嘴角勾起一丝极度冷酷讥诮的弧度,斩钉截铁地抛出结论:“妄想!” 他的态度比苏黎的强硬更为致命:不合作!拒绝成为任何计划中的棋子!更彻底否决了陆寒舟和沈青棠组合的可能性——在他看来,那是纯粹的送死。他甚至认为和沈青棠组队(无论谁当毒医)都是把自己拖入泥潭的愚蠢行为! 亭内的气氛瞬间冻结到冰点以下!苏黎握鞭的手青筋暴起,眼神凶戾如择人而噬的母狼;陆寒舟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捏得死紧;沈青棠痛得蜷缩,冷汗浸湿后背,听着这绝望争吵,心一点点沉入谷底。似乎无论怎么选,都是绝路。 几乎在顾九霄话音落下的同一刻。 十几丈外那片如同巨大蜂窝般的黝黑礁石林深处,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中。 一抹素白得晃眼的衣角,如同投入墨池的一片月光,极其短暂地一闪,无声无息,仿佛错觉。 亭内的死寂即将孕育新的风暴。谁也无法说服谁,僵局已成死局。 第一卷 第34章 悬壶奇市烟火色,灵栖异市踏雾光 - 玉影错 - 黯聆 晨曦的金线刚穿透悬壶岛上空弥漫如纱的薄雾,将知返亭那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的沉寂氛围戳破了一个窟窿的,是陆寒舟那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 “走走走!还干等个什么劲儿呐!”陆寒舟一身松快劲儿,仿佛昨夜那场狼狈的厮杀、生死一线的挣扎和他一身挂彩都是发生在旁人身上,只余下此刻满当当的精神头儿。他用力搓着手,发出窸窣的声响,浓眉大眼笑成了弯月,热切地盯着微微出神的沈青棠,“沈姑娘!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长老都点头让咱们在岛上逛逛了,还等什么?开开眼去!让咱们好好见识见识,这海外仙岛到底埋了多少了不得的奇珍异宝、稀奇古怪!” 沈青棠的脸色比昨夜被毒雾笼罩时要缓和些,但眉宇间那缕淡淡的疲惫像是染上了露水的蛛网,紧抿的唇线泄露着身体深处未散的痛楚。苏黎正细心地替她将一缕被晨风拂到颊边的柔软碎发别至耳后,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闻言不由蹙紧秀眉,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担忧:“伤还没好利索,跑什么跑?这岛子鬼气森森,处处藏着凶险,是能乱跑的地方吗?”她的目光下意识扫过青石地面,仿佛那下面随时会钻出毒虫。 “嘿!苏姑娘,你这就是小看你陆大哥了!”陆寒舟一巴掌响亮地拍在自己厚实的胸膛上,震得衣衫扑簌,“你当我这些年背得滚瓜烂熟的那些药典是唱着玩的?咱们现在待着的,那就是个天然的大药炉子!越走动,越吸收此地的灵气精华,强筋健骨、补气活血,比躺着干熬强百倍!信我,保管越走越精神!小命要紧,躺废了可不行!” 顾九霄抱臂站在角落,身形挺拔冷峭如同遗世独立的孤崖,对这“开眼界”的热闹提议全然无感,薄唇微启,正准备吐出那惯常的、浸满冰碴子的“不”字。可陆寒舟像条滑溜的游鱼,抢先一步蹿到他身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只用两人勉强听清的气流道:“老顾,‘双生镜’的滋味你也尝过了…不想去探探路,看看这龙潭虎穴的深处,到底…藏没藏着能治你‘疯病’的那味药引子?”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比世上最锋利的毒针还要精准狠厉地刺中了顾九霄紧绷的神经末梢。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冰封般平静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仿佛受伤野兽被触动逆鳞时才有的凶戾与渴望。那毫无表情的脸孔转向陆寒舟,目光锐利如刀,最终只从紧抿的唇齿间,硬生生挤出比铁石更冷、更硬的单音节:“…走。” 青石铺就的山道像一条古老的蟒蛇,沿着地势蜿蜒曲折地向下延展。两侧的草木不再是港口附近那种刻意灼热、招摇的色彩,转而显露出一种更为原始的葱郁,但这葱郁却诡异得近乎妖异。绿意成了绝对的主宰,然而形态却千奇百怪,挑战着来者认知的边界——峭壁上盘踞着叶片扭曲虬结、嶙峋如鬼爪的千年古藤,张牙舞爪;道旁匍匐着花瓣厚实如绒毯、色彩虽淡雅柔和,却散发出浓郁得化不开、闻之头晕目眩的奇香矮丛;高耸入云的乔木树皮暗沉,闪烁着冷硬的暗金色金属光泽,盘绕的枝干形似昂首的虬龙。鼻腔里充斥着复合的气味:草木汁液被碾碎后散逸的清新汁液,各种奇花异草甜腻到令人不安的浓香,还有一种深藏于黝黑土壤、湿冷岩石缝隙间的、微苦的金属辛味,无孔不入地渗透过来。 “嚯!这才叫个样子!”陆寒舟的兴奋劲儿如同点了火的炮仗,沿着山路一路炸开。他不时驻足,眼睛瞪得溜圆,手指指点点,“快看快看!这叶子边上生的小刺,一层层像爪子!是不是药典里画的那个‘龙爪藓’?这活的比图上可带劲多了!还有那边!石缝里!开得紫莹莹的那一簇小东西!像不像‘碎星草’?这玩意儿萃出来的汁子可是见血封喉的好宝贝!”他兴奋过头,一把拽住身旁苏黎的袖子,“苏姑娘!快瞅瞅!你那宝贝鞭子上的毒,要是加点儿这个,是不是更够劲?” 苏黎一脸被脏东西碰到的嫌弃,狠狠甩开他那热情过火的“咸猪手”:“稀罕你提醒?早看见了!”她虽冷着脸,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那双锐利的丹凤眼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迅速而精准地扫描过陆寒舟指出的每一株散发着异样气息的植物。当目光触及到一丛形态扭曲畸形、花瓣边缘呈现出不祥墨绿光泽的毒草时,她的瞳孔会不易察觉地微微收缩,指尖无意识地在腰间的赤鳞鞭鞭柄上轻轻摩挲,仿佛猎人嗅到了猎物的独特气味,眼底闪烁着专属于毒师的、冰冷却亢奋的光芒。 沈青棠也被这光怪陆离的奇异景象所吸引,眼中的疲惫褪去不少,换上点点好奇与专注的神采。纵然步子因伤而稍缓,一双美目却清亮如洗。她的注意力似乎被那些外表朴素、容易被人忽略的小白花或是缠绕在枯木上的青翠藤蔓所吸引,时常忍不住凑近,用指尖小心触碰叶片,或是低头轻轻嗅闻。“师姐,”她指着旁边一棵虬结古树上缠绕着的、开着米粒般大小白色小花的柔韧藤蔓,“你看这是不是‘素心藤’?《百草集注》上说它性甘平,最能安抚心神,疏解肝郁气滞。真想不到,在这里它能长得这么…粗壮有力。”那藤蔓的根茎异常发达,几乎与古树融为一体。 “哼,”苏黎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只看藤蔓?看看它下面那块垫脚的石头,颜色是不是带点青紫的纹路?那是被‘鬼针草’毒汁长期浸染的!这藤蔓怕是日日吸食这石头里渗出的毒素,自己却活得好好的,它那所谓的‘解毒甘平’效力,只怕早变异成了比剧毒还霸道的玩意儿!医毒不分家,这鬼岛倒把这点玩的透彻!”她语气带着惯有的刻薄与不屑,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凝重。悬壶岛的生存法则和对药理的扭曲运用,比他们原先想象的要诡异刁钻百倍。 顾九霄独自落在队伍最后,身形笔挺得像一杆标枪,每一步都踏在山道的边缘,落下时悄无声息,仿佛他只是一抹投射在崎岖石路上的墨色影子。他对周遭同伴的惊叹、议论,对这片被冠以“仙境”名号的妖异之地,全都置若罔闻。他的视线沉稳而锐利,如同最精密的罗盘与地图的结合体,冷静地扫描着环境:山道转弯处天然形成的视觉死角被岩石阴影笼罩;头顶上方大片植被异常浓密低垂,形成的掩体是绝佳的埋伏点;地面上某些区域的泥泞呈现特殊的粘稠感与光泽,或是一些细微落叶被频繁踩踏碾压出的痕迹,暗示着不同方向的人流活动。 “这条主道朝东,”顾九霄的声音毫无起伏,平板得如同宣读水文报告,“石面磨损反光,往来脚印杂乱深陷,人流密集,应是通往岛内核心地带。”他脚步极轻微地一顿,目光掠过前方正对着路边一丛色彩斑斓、巨大如伞盖的发光蘑菇看得出神的陆寒舟,“东北岔路,泥土新鲜湿润反光强,坡度渐陡,视野开阔,通向高地那片由黑岩搭建的石屋群落。屋间空隙小,适合守卫居高临下,目测巡卫密度高,步频一致。”冰凉的视线最后滑向一条更窄、光线也更黯淡的岔道,“西北那条小路,腐枝败叶堆积厚实,表面覆盖完整,少见连续脚印,只有零星的、边缘模糊的小型兽类足迹。尽头…有低沸烟气升起,隐隐传来人声混杂砍价争执,通往…集市?”最后两个字被他以一种近乎冷漠的、基于纯粹观察得出的结论吐出,不带任何一丝探奇的兴味。 陆寒舟那颗“唯恐天下不乱”的心,在听到“集市”二字的瞬间便如同被抛入滚油的鲜虾般剧烈弹跳起来!“集市?!好家伙!我就说嘛!再是神仙地界也得有人味儿有烟火气不是?这才对路!老顾!你眼神最毒!赶紧的,带路带路!”他压根不管顾九霄那张几乎能刮下霜来的冷脸和他周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气息,嘴里咋咋呼呼着,人已经像个弹球般“嗖”地蹦跶过去,毫不犹豫地拐上了那条被浓密树荫和厚厚腐叶覆盖的、明显冷清许多的小径。 穿过一片光线斑驳陆离的树林子,林间挂满了珠圆玉润、散发着幽幽翠绿或惨白微光的奇异浆果,如同一盏盏挂在枝头的异界灯笼,将林间小道映衬得光怪陆离。空气弥漫着一种浓郁的、混合了熟透果实与莫名甜腥的气息。走了约莫一炷香功夫,眼前的景象骤然开阔,巨大的声浪混杂着千奇百怪的气味如同一个无形的浪头,“轰”的一声扑面拍来! 哪里有什么想象中的白玉阶、琉璃瓦、云雾缭绕的飘渺仙宫?更不见药庐丹房鳞次栉比的肃穆景象。眼前只有一片依着陡峭山势、极其自然地铺陈开来的、巨大得一眼望不到头的…露天大集市!粗犷、喧闹、充满了原始而蓬勃的生命力。 各种材质的简易摊位肆意生长:有的只是几根歪斜木桩搭个破帆布顶,有的干脆就是一块破草席直接铺在巨大光滑的黑色海礁上,或是垫在虬结盘绕、仿佛从上古时期就生长于此的巨型树根旁。浓烈到呛人的烟火气扑面而来,五感皆被强烈冲击——数个炭火熊熊的大泥炉上,架着粗陶大瓦罐,里面浓稠如岩浆的黑紫色药汁正咕嘟咕嘟地翻滚冒泡,散发出一股奇异的混合着焦糊与陈腐草木的浓烈药香;旁边的光秃礁石板上,密密麻麻晒满了各色奇形怪状的干草、枯藤、风干的昆虫遗蜕、闪烁着金属或晶体光泽的奇异矿物结晶,堆叠得几乎像座座小山;另一个摊子前,摊主正挥舞着沉重的铁锤,“哐当”一声利落地剁断一截泛着白玉光泽、内部却流动着荧绿光芒的不知名兽骨,断口处那粘稠的荧绿骨髓滴落在石板上,竟“嗤”地腾起一小股青烟,买骨头的客人也不以为意,正唾沫横飞地与摊主激烈争论着价格;更绝的是,阵阵霸道的、混合了焦香和刺激辛料的气息传来,竟然真有人支着架子卖烤肉串!比牛腿还粗壮的肉块被烤得滋滋作响,表面油光锃亮,撒着颜色极其鲜艳、完全不是凡品(如赤红、孔雀蓝、亮紫)的椒盐粉末,那浓郁的香气几乎要凝结成实体,霸道地撞入每个人的鼻腔! “我的老天爷!悬、悬壶岛上…还真…真他娘的…卖…烤肉串?!”陆寒舟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蹦出来,他狠狠咽了一大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肚子里的馋虫被那霸道的肉香勾得开始咕咕抗议。 “嘿!瞧您几位面生得很!外海新来的贵客吧?”旁边一个蹲在石头上、面前摆着几只装满斑斓干虫笸箩的矮壮摊主,操着一口浓重得几乎掉渣的官话,笑嘻嘻地主动搭腔,“咱岛上确实是个顶个厉害的医毒高手,毒手药王一抓一大把!可话又说回来,再神的神仙也得吃喝拉撒不是?”他用力拍了拍胸脯,黝黑的脸上油光发亮,“放心吃!大胆尝!这是早上刚猎的‘赤霞兽’肋条肉!最嫩最鲜的那块!早用‘三叠泉’的灵水日夜不停地泡足了整整七日,把筋络里的燥气血腥涤得干干净净!再配上咱悬壶岛秘不外传的‘七彩椒盐’,嘿!那滋味儿,保管咬一口,香掉您的大牙不说,提神醒脑,耳清目明,力气都长三分!”他唾沫横飞,卖力地吆喝着。 整个集市如同一个巨大而怪异的漩涡核心,越往深处越显喧嚣拥挤。就在这片鼎沸人声中,一对年轻男女格外引人注目。男的约莫二十出头,身着半新不旧的靛蓝色粗布短褂,干练利落,挽起的袖口露出一截手腕,上面一个青黑色刺青分外显眼——一条扭曲狰狞的毒蛇,獠牙毕露,死死缠绕着一株形状古怪、仿佛滴着毒汁的药草。女的年龄相仿,一身洗得发白的素净白袍,身材纤细,手腕内侧则纹着一个通体温润的白玉色、造型小巧精致的药炉印记。两人正蹲在一个摆满了各种稀奇根茎的小地摊前,头碰着头,旁若无人地低声商议。他们手腕上的印记在特定角度或情绪波动时会微微闪烁极其微弱的光芒,此刻便时隐时现。 “师兄,”白衣女声音带着点不确定的轻柔,指着摊上一节通体乌黑、布满诡异瘤状凸起的枯藤,“你看这节‘黑血藤’根瘤这么大,该够五十年份了吧?师父上次提过的那种能让三阶妖兽瞬间僵直的‘七日痹心针’,主料就是它。我想…买回去试试手……” 男的眉头紧锁,眼神却像打磨过的利刃,在枯藤上来回扫视。“年份是肯定够的,”他伸出食指,指甲缝里还沾着点不知名植物的汁液,精准地点在枯藤根部一点极不显眼的、仿佛铁锈般的暗金纹路上,“但问题在这儿!瞧见没?这点子暗金!十有八九是被潮水带进来的‘噬金蚁’啃食附近矿渣留下的玩意儿给浸的!毒性杂了!药性偏得没谱!太烈!根本压不住!做麻痹针剂?一针下去,那妖兽怕是要原地炸开筋脉!血毒攻心死透了!想啥呢!这老东西要的这个价,纯粹宰生客!不值!”他语速飞快却条理分明,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果断,“要练手,别好高骛远!喏,换那个!”他下巴一扬,指向摊子边缘一株通体冰蓝、叶片边缘仿佛凝结着白霜的奇异兰花,“看见没?‘冰线兰’,这株品相多正!纯净无杂!药性最是温和剔透!用它练手解‘沸血草’的炽毒最稳妥不过了!买它!回去我给你当活靶子!你放心扎!扎准点就行!包你见效快!” 两人一来一回,言语间透着十足的熟稔与无需多言的默契。那令人闻之色变的“双生镜”死斗规则,在他们口中仿佛只是日常搭档、为明天将要进行的普通工作做准备一般,全无一丝恐惧阴霾,只剩下对药理技艺纯熟的探讨与同伴间的信任。苏黎冷眼旁观,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带着奇异味道的低嗤:“毒蛇缠药草,药炉养圣手…倒是天生一对的冤家!看着…倒真有点意思。”语气里先前那股强烈的排斥之意,不知不觉淡去了些许。陆寒舟则砸吧着嘴,满眼都是钦羡:“啧啧啧,瞧瞧!这才叫神仙过日子的样!配毒解毒,玩似的,跟咱们舞刀弄棒也没啥区别啊,般配!真般配!” 沈青棠的目光却被不远处摊位间的一个不起眼角落吸引了过去。那里静悄悄地围拢着一小圈人,气氛远不如集市中心喧嚣。地上只放着三口朴素的青石小水缸,缸内并非盛放奇珍药草,而是蓄着一种清亮得近乎不真实的泉水。泉水表面漂浮着一层稀薄得如同蝉翼的白色雾气,那雾气并不上腾,反而紧贴水面,缓缓流淌盘旋,散发着一种奇特的、清凉刺骨却又瞬间让人神智一清的纯粹气息。这股清气与集市上浑浊驳杂的种种气味格格不入,如同沙漠中的一眼清泉。 “小师傅,烦劳问声,这‘涤魂泉’今日…怎么个换法?”一个衣着朴素、面容愁苦的老者,小心翼翼地向前探问,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 守着石缸的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的苍白,瘦弱的身躯裹在一件过于宽大的灰布衣袍里,眼神拘谨不安,甚至有些怯懦地扫视着四周。他怯生生地抬手指了指旁边一块插着几株干枯的、呈现出诡异乌蓝色泽小花的木板,那小花的花瓣扭曲,像是无声的哭泣。 “两株…‘乌啼笑’。”少年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老者显然熟门熟路,立即从怀里一个油纸包中取出两株带着湿泥、根须扭曲如同枯指,花瓣乌蓝欲滴的干花,动作利索地放在少年面前。少年小心翼翼地拈起,凑到眼前仔细查看,重点端详那扭曲的根须和花瓣边缘,片刻后微微点了点头,用小木勺从那石缸中极其珍重地舀起浅浅一层泉水,注入老者带来的一个小小的、质地温润的玉瓶里。奇妙的是,那层紧贴水面的白雾,在泉水离缸注入玉瓶的瞬间,仿佛有生命般迅速收敛、消散。原本清冽得异乎寻常的泉水,也变得普通起来,只是显得比寻常山泉更澄澈几分。 “‘涤魂泉’…”沈青棠低声轻念,眼神倏然亮起,带着如获至宝的明悟和一丝本能的怜悯,“泉眼蕴千载地脉寒魄精髓,白雾凝结天生清灵祛瘴之力…《异水方舆志》中记载的破瘴清心第一奇水!药石难及!怪不得…”她恍然大悟,“原来竟藏匿在这喧嚣市井之间!大隐隐于市…可…可那‘乌啼笑’…” “哼,拙劣的障眼法罢了。”顾九霄冰冷刻薄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沈青棠背后响起,像一盆兜头冷水,“不过是些地底矿物溶出的特寒泉水,雾气不过是内外温差凝结的水汽。所谓的破瘴清心…”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冷眸扫过少年苍白得不健康的脸庞,以及那几株干枯扭曲、散发着淡淡腥甜之气的乌蓝花朵,嘴角勾起一丝洞察真相的嘲讽,“看那卖水小子,面无人色,眼带青黑,分明是长期依赖此水化解体内毒素的症状。他那摊子旁的‘乌啼笑’,怕才是他真正的生计来源,也是他痛苦的根源。祛毒离不得此泉?不过是在饮鸩止渴的轮回里勉强苟活罢了。”他一语道破其中残忍的玄机。沈青棠浑身剧震,愕然抬眸,再看那少年时,眼中涌起的已不仅是医者对珍贵药材的狂热,更多了浓稠如墨的怜悯与哀伤。这口能“涤魂”的清泉再如何神异,也不过是悬壶岛上无数挣扎在“双生”诅咒边缘、互为表里却又相互囚禁、在痛苦与依赖的夹缝中艰难求生的凡人们,一个被放大映照出的、血淋淋的生活缩影罢了。 “哎呀!棠棠小心身后!”陆寒舟一声堪比夜枭的怪叫撕裂了沈青棠沉甸甸的思绪。 沈青棠闻声警觉抬头,心脏猛地一缩!就在她身侧咫尺之遥,一块被厚厚苔藓覆盖、看似再平常不过的大青石,“嘴巴”位置的石缝处竟猛地弹出一朵脸盆大小、酷似狰狞猪笼草的恐怖巨花!花冠内壁密布着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尖锐倒钩,一股甜腥中裹挟着浓烈腐烂死寂气息的恶风扑面而来,巨口如同深渊闪电般朝着她纤细的脖颈席卷而至! 死亡的气息瞬间扼紧了喉咙!沈青棠只觉全身血液刹那凝固,脑海中一片空白,身体僵直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之际! 斜刺里一道赤红得如同毒蛇暴起鞭影破空而至!鞭梢带着尖锐的厉啸,撕裂空气!“啪!”一声短促刺耳的脆响!精准狠辣无比地抽在巨花那肥厚湿滑、边缘布满角质鳞片的边缘处! 那朵凶猛的食肉花发出一声类似蛇类的、极其痛苦的“嘶嘶”尖鸣,倒钩疯狂乱颤,仿佛触电般猛地缩了回去!紧紧闭合,严丝合缝地伪装回那块布满湿滑苔藓的“石头”,只有石缝里残留的一丝微不可察的粘液反光,证明它曾张开过致命的血盆大口。 苏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早已闪至沈青棠身侧,手中赤鳞鞭垂落在地,鞭梢却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直指那块伪装石,散发出冰冷凌厉的杀气。她没好气地瞪了惊魂未定的沈青棠一眼,语气是强压着火气的急躁:“叫你眼睛看路!当这里是自家后花园呢?悬壶岛上的泥巴里都随时能长出咬人的家伙!不想活命趁早说!” 陆寒舟后怕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砰砰狂跳,脸色煞白,使劲拍打着自己宽阔的胸脯,声音都走了调:“哎哟我的姑奶奶…吓…吓死你陆大哥了!这鬼东西成精了不成?!居然还…还带玩埋伏偷袭这一手?太不要脸了!” 顾九霄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垂在身侧的右手极其自然地落下,拇指悄然将刚刚按在腰后短刀“影牙”刀柄上、准备发力拔出的力道悄然卸去。整个动作迅疾如电,毫无征兆,快得除了离他最近的苏黎,没人能察觉到那瞬间绷紧又放松的肌肉线条。苏黎眼角余光锐利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寒芒,她冷哼一声,没说话,但紧绷的身体线条微微放松了一丝,算是心照不宣地承了这份对方并未主动伸出、几乎算是本能反应的、极其别扭的援助。 日头渐渐爬高,接近天心。集市中心那片最为平坦开阔、由天然巨石构成的环形广场尽头,一面巨大的、通体泛着金属光泽的青色石壁前,开始聚集起越来越多的人群,气氛无形中紧绷压抑了几分。石壁上,数名穿着奇特黑色短打、腰间系着红绳的人刚将一张硕大的白色纸卷贴了上去,墨迹淋漓,还带着浓郁的湿气: 镜园试锋启 时辰:明辰巳时正 地点:百草千毒谷外砺锋石坪 依旧是毫无感情色彩的通告,冰冷的字眼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和说明,只有那三个带着铁腥味的“镜园试锋”大字,以及清晰得如同铡刀落地的时间地点,像沉重的烙印,烙在每一个围观者的心头。牌下人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激起低沉的、层层叠叠的议论声。神色各异:有的面沉如水,肌肉紧绷;有的眼底掠过精光与渴望;但更多的,是一种在长期压抑规则下被强行磨砺出来的、近乎麻木的专注和听天由命般的冷静。显然,这“镜考”对他们而言,如同日出日落一般,是悬壶岛上生活的一部分。 顾九霄的目光最后冷冷地滑过那行代表着未知凶险的公告文字,眼底深处那万年不化的冰湖上,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在他眼中,明日那所谓的“镜考”,无论被冠以何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其本质不过是悬壶岛精心设计的一个更大的狩猎场,一个需要拿性命和鲜血去填的、更深更险的陷阱。但为了探寻这座孤岛深处那可能存在的秘密,特别是那缕关于解除自己身上“疯病”枷锁的渺茫希望,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真正的地狱深渊,他也必须趟过去看一眼!他将这“规矩”踩在脚下的决心如铁铸般坚不可摧。不再理会那骚动的人群,他率先干脆利落地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迈开步子:“回。” 苏黎的目光在那张冰冷的告示牌上停留了数息,冰冷的字眼如同针扎般刺痛她的神经。她下意识地偏头,看向身旁刚刚经历惊吓、此刻却又强打起精神,对着路边一丛形似珊瑚、正散发着幽柔蓝光的蘑菇探头探脑、试图用指尖轻轻碰触的沈青棠。那张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上写满了纯粹的好奇与未被完全磨灭的天真。强烈的烦躁与近乎窒息的担忧瞬间如藤蔓般缠绕上苏黎的心房。“明日…”这两个字在她舌尖滚了滚,带着千钧重量,喉咙仿佛被无形的利爪扼住。她终是没能再说出更多,薄唇紧紧抿成一条锋利的线,目光复杂地最后扫了一眼那块青黑色的告示牌,旋即一言不发地跟上了顾九霄同样冷硬的背影。那背影似乎也感知到了她的沉重,步履并未放缓,却也并未加快,如同一道沉默的山影,在喧嚣混乱中破开一条归途。 沈青棠看着师兄师姐渐行渐远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悬壶岛上特有的、混杂着辛辣药香、粗犷烤兽肉的焦香、深海咸腥以及无数难以名状花果气息的空气。那空气中还有铁锈味、奇异的矿物气息和植物腐烂与新生交织的复杂味道。明日便是那把悬于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冰冷刀锋。未知的凶险,如同浓雾弥漫在前路。然而,眼前这扑面而来、带着粗粝生猛的烟火气息,以及昨夜那碗由苏黎亲手熬制、化解了凶险毒患的奇特解药,如同投入深潭的两颗石子,在她原本沉重如铁的心湖上,终究还是漾开了一丝微澜,那压在心口的、名为绝望的巨石,似乎松动、减轻了一丝丝分量。悬壶岛是刀俎,他们或许是鱼肉,但即使是鱼肉,在被烹煮前,也要看清这砧板的模样。 “沈姑娘!沈姑娘!快看那边!那个摊子!嚯!还有卖会发光的石头咧!”陆寒舟似乎已经完全将刚才的凶险抛诸脑后,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再次咋呼起来。他像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眼睛放光,伸着粗壮的手指头,激动地指着更远处一个挤在巨大树根和人骨雕刻之间的摊子。摊主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拳头大小、表面粗糙的灰黑色石头凑近树根的阴影处。说来也奇,那块石头一旦离开光线直射进入阴影,通体便立刻散发出粉紫色的柔和光晕,如呼吸般轻轻脉动,映照得摊主和周围几个围观的客人脸上光影流转,如梦似幻,引得沈青棠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好奇地侧目望去。 悬壶岛的残酷是真,未知的凶险亦是真。但这片混乱市集中升腾起的、混合着血腥与生机的奇异烟火,交织着剧毒与希望的光芒,却也是它最真实、最令人心悸的诡异魅力。管它明日刀山剑树,还是地狱油锅,至少今日,这悬壶奇市的光怪陆离、怪诞生机,真真切切地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悸动、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第一卷 第35章 悬市鳞光指幽壁,石衣缠骨裹春泥 - 玉影错 - 黯聆 鬼市鳞光燃紫瘴 在悬壶岛诡异集市上,陆寒舟如获至宝攥紧发光矿石。 摊主突然低语:矿光指向药王秘库,只待朔月奇景出现。 沈青棠皱眉摩挲矿石表面残留的黏腻组织,识破这是巢穴守护者的诱饵。 苏黎鞭梢猛扬抽碎幻象毒瘴,却见荧光孢子已悄然沾染众人衣襟。 朔月降临之际,万千矿石化作致命菌丝缠紧猎物,药童阴冷立于高处: “恭喜贵客...引来了活体药引——蓑衣鬼草。” “会发光的石头!嘿!这可开了我的眼啦!”陆寒舟的嗓门一如既往地炸开,瞬间盖过周遭的喧哗。话音未落,他人已像一道离弦之箭,毫不迟疑地扎向了那处奇特的摊位。 摊主是个身形佝偻的独眼老头,裹在颜色褪尽、洗得发灰的粗布袍里,蜷缩在一大截虬结盘旋、如同卧龙般的巨大古树根形成的天然凹槽里。他脚边随意散落着几块形态各异的石块,乍看之下皆是寻常灰黑石头,粗粝的表皮沟壑纵横。 陆寒舟像头发现了肉骨头的猎犬,毫不客气地挤开了早先围在摊位前的两个看客。那几个围观者穿着岛上常见的、带有奇异矿石印染图案的短褂,见陆寒舟这般粗鲁急切,彼此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笑意,未置一词便悄然退开了几步。 “老丈!就这块!这块能冒紫光的!快给咱说道说道!”陆寒舟粗大的食指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直直戳向老头怀中那块拳头大小的灰石,语气热切得像要点燃空气。 独眼老头慢吞吞地抬起头,那只浑浊发黄、布满白翳的独眼似乎极为费力地聚焦了片刻,才落在陆寒舟身上。嘴角牵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像干枯树皮裂开了道口子,嘶哑的声音如同钝锈锯条摩擦朽木: “小哥...眼力真好...这叫‘夜吟石’。离了亮处,自会发出光来...好看是好看...就是...”他顿了顿,喉间发出嗬嗬的痰音,那只枯爪般的手却极快地将石头往前递了递,几乎要塞进陆寒舟怀里。 没等老头把话说完,仿佛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陆寒舟的手早已下意识伸出,稳稳地、带着一份不容置辩的占有欲,一把将那枚冰冷沉重的矿石紧紧攥在了掌中。甫一入手,奇异的感觉瞬间传来——坚硬无比的石头仿佛有着某种内在生命般隐隐搏动,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淡淡腥气的冰冷寒意,毒蛇般沿着指骨快速向上蔓延。 几乎就在同时,离他约莫三步远的沈青棠,秀气的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一种极淡却极具渗透性的腐朽气味,混合着类似雨后泥土深处的湿腥,悄无声息地弥散开来。她循着这微弱异样的源头望去,目光如芒,死死锁定在陆寒舟掌中之石上。 “别动它!”沈青棠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医者特有的穿透力和清冷的警告意味,像冰针划过灼热的空气。 陆寒舟惊愕回头。沈青棠已快步上前,甚至未及解释,纤长莹白的指尖带着果决的力度轻弹在陆寒舟粗壮的手腕内侧。 陆寒舟顿觉腕筋一麻,指掌力道不由自主泄了半分。趁此间隙,沈青棠另一只手已闪电般探出,并非夺石,而是用指腹极快地、异常仔细地在矿石粗粝的表面摩擦了几下,收回手时,借着一旁巨型发光菌蕈投下的惨白微光,指尖上赫然沾染着一层极其稀薄、几乎肉眼难辨的黏液,那黏液中还混杂着几点比沙砾更细小的暗褐色碎片。 沈青棠的指尖凑近鼻尖,那股奇异的、深藏于泥土腐殖质底层才会有的粘腻气息陡然浓烈起来。她眼神猛地一沉,如同寒潭坠石: “不是石粉!是...苔藓?还是某种菌丝的残留?”她飞快捻动粘腻的指尖,声音绷紧,“这东西的气味,跟引诱噬金蚁的诱饵很像!陆大哥,这东西表面被做过手脚!是沾了招引凶物的...饵料!” 最后两个字斩钉截铁,如同重锤砸落。 一直如影随形跟在沈青棠身后的苏黎,闻言手腕一抖,赤鳞鞭那猩红的鞭梢如同警惕的毒蛇,无声无息地垂滑到了地上,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而凌厉,冰冷的目光刀子般剐向那蜷缩在树根里的独眼老头。 顾九霄并未凑近,他依旧停在几丈外相对开阔的地方,如同一块静默冰冷的墓碑。就在沈青棠点破饵料的同时,他那双仿佛覆盖着万年冰层的灰眸骤然转向了陆寒舟身后——那片混乱光线交织的阴影深处,几丛依附在湿滑石壁和腐烂木桩底层的厚厚青苔,正悄然发生着极其细微的变化。色泽变得更加油绿粘稠,如同凝固的脓液,极其缓慢地向外沁出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丝丝缕缕的浑浊气体。那气体升起极低,几乎紧贴地面,无声无息地流淌着,颜色诡异地在深绿与病态的黄褐之间游移不定,正朝着浑然不觉的陆寒舟和沈青棠脚下悄然漫溢! “雾瘴!退!”顾九霄冰冷的警示如同铁片摩擦,刹那间撕裂空气。 电光石火间,苏黎的身影已化作一道凌厉的残影! “呜——啪!” 赤鳞鞭的尖啸厉鬼般撕裂开集市的喧嚷!赤红的鞭影并非抽向独眼老翁,而是毒龙般卷起一股狂猛至极的旋风,狠狠抽击在陆寒舟与沈青棠身前那片粘腻湿滑的石板地上!碎石和黏糊的烂泥混合物应声爆开,炸起一片肮脏的泥点! 这一鞭蕴含的狂暴气劲蛮横地撕扯着刚刚开始弥散的毒瘴漩涡。浑浊的黄绿色雾瘴被鞭风强行搅动、震荡,如同投入巨石的腐臭沼泽,瞬间翻腾起剧烈气泡。那几处不祥的青苔源点仿佛遭受重创,脓液般粘稠的瘴气骤然汹涌,蒸腾出更加浓烈的腐臭! 鞭影过处,并非万籁俱寂。无数极其细微、近乎虚无的淡蓝色光点,如同被狂暴飓风卷起的亿万尘埃,随着鞭梢带起的风压猛地从碎裂的地表、翻滚的苔藓中爆开,无声无息地泼洒向四周!整个空间瞬间笼罩在如梦似幻又极端诡异的淡蓝光尘之中,仿佛置身于凝固的星海漩涡底部。 陆寒舟只觉得眼前蓝茫茫一片,被震退两步的同时,裸露的脖颈手臂上已传来一片细微冰冷、如同冬日凝露般的触感。他愕然低头,看到自己粗布衣襟上竟也沾染了点点微弱的蓝芒。 “这是……?”他惊疑出声。 苏黎一击得手立即收鞭旋身,赤红的鞭体像被强酸泼过,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几处肉眼可见的黯淡斑点蚀刻在鳞片上——分明是沾染的蓝芒在侵蚀钢铁本质!她眼神陡寒,低叱道:“捂住口鼻!这光屑比刀还毒!” 顾九霄一直盯着的那个树根下的灰袍独眼老翁,身形如同阳光下的薄霜遇暖,诡异地模糊、虚化、瓦解,最后彻底消失在虬结根系的幽深暗影里,原地只留下那几块毫无生机的普通石头。 集市深处传来几声被强行压抑的剧烈呛咳和压抑的惊呼,是几个倒霉的行商吸入了微量的淡蓝光尘,面孔正以骇人的速度肿胀泛青。 陆寒舟心头一跳,低头看自己胸前衣襟,点点冰冷的蓝光如同活的虫子,竟正微微搏动着渗入布纹深处!骇然之下他刚要抬手拍打,耳边忽闻一阵急促的布帛撕裂之声! 嗤啦—— 沈青棠竟毫不犹豫地撕下自己外袍袖口一片洁净的白布,动作迅捷如风,先是用它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防止吸入,紧接着白布翻飞,闪电般在陆寒舟布满蓝色光点的胸前、手臂上用力掸扫。白布拂过处,那些冰冷的蓝点随之消失不少,但白布本身却瞬间洇开一片骇人的暗蓝色,如同浸透了剧毒墨水! 陆寒舟愕然看着沈青棠那干净利落、毫不停顿的动作,一股带着草药清香的熟悉气息瞬间将他笼罩。那沾染剧毒的白布被她毫不犹豫丢弃在地,上面深蓝的污迹无声蔓延。他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鼻尖有些发酸,巨大的庆幸与后怕过后,一种说不出的滚烫情绪在胸中翻涌冲撞。 “……多谢了!”他声音瓮在布片下,闷雷般滚动,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省点力气,”苏黎冷冷的声音插进来,带着一丝力竭后的沙哑,“抬头看看这鬼地方的天吧。”赤鳞鞭缠在她手臂上,鞭体上那块被光尘侵蚀的暗斑周围,细小的鳞片边缘已经翻卷剥落,像是被无形的酸液啃噬过。 沈青棠依言抬头,心头猛地一沉。 不知何时,悬壶岛上那层终年弥漫的、灰白浑浊的厚重云雾,竟像一只无形的巨手在搅动漩涡,正以一种极为不自然的方式急速翻腾、旋转!漩涡中心如同污浊的巨大瞳孔,露出背后一块深邃得令人心悸的、没有一丝星月光辉的浓墨般漆黑的天穹!那并非夜色温柔的黑,是绝对吞噬的虚无! 这巨大的变化并非悄无声息。集市的光线骤然被扭曲拉扯,原本散落各处的发光菌菇、奇异浆果和灯笼草投下的色彩斑斓的光晕,被漩涡中心那纯粹的墨色侵染、汲取着光亮,开始忽明忽暗地疯狂闪烁、摇曳!宛如垂死者最后的痉挛挣扎! 混乱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开!刚刚还在讨价还价、争论不休的人群刹那陷入恐慌。 “朔…朔月天窟!是天窟开了!” “快收了货!点灯!把所有的灯都点起来!” “妈的…药行的人又引鬼草出来了?!他们不得好死!” 凄厉混乱的呼喊、咒骂、恐惧的尖叫如同惊涛骇浪骤然升腾。人们像被浇了沸水的蚂蚁,惊惶失措地扔下手中交易的药材、矿石甚至肉食,手脚并用地扑向自己的摊位或就近的角落。一盏盏用奇怪兽皮或巨大甲壳蒙罩的粗陋灯笼被哆哆嗦嗦地点燃,悬挂在简陋的棚顶木架上,投下昏黄跳动、摇摇欲坠的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在疯狂闪烁扭曲的霓虹灯海和头顶那越扩越大的无光漩涡对比下,显得更加微弱可怜,似乎随时会被彻底吸尽最后一点光。 沈青棠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她猛低头! 手中那块撕剩的、尚算干净的残破布片一角,之前沾染的一丁点几乎被她忽略的暗蓝色尘埃,此刻正爆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幽冷光芒!这光芒,像一颗自虚空深处投来的毒焰之种,与头顶那深不见底、疯狂扩张着吞噬光明的巨大墨色漩涡,形成了一种令人心悸、邪恶无比的同频脉动! 咻——! 一道极细微、却带着锐器破空之声的黑影如闪电般从高处射下! 目标并非沈青棠,而是那块在她手中瞬间成为夺目光源的碎布! 黑影速度太快!角度太刁钻!比那食人花弹射的巨口快了数倍! “趴下!”顾九霄的厉喝是三人中唯一捕捉到异常的,但距离和光线,让他的警示注定快不过那道死亡闪电! 苏黎根本来不及看清!身体的反应远快于意识。她甚至没判断那黑影射向谁,仅凭着守护沈青棠的本能和对毒物轨迹近乎偏执的预判,左臂猛地探出,狠狠向沈青棠的后背心发力推去! 力量狂暴。沈青棠毫无防备,整个人顿时向前踉跄扑倒! 黑影擦着她的耳侧呼啸而过!带起的劲风锐利如刀,割断了她鬓边几缕飘扬的青丝!那截在绝对黑暗中唯一闪耀着诡异蓝芒的碎布,脱手飞出,像只被射落的断翅妖蝶。 嗤—— 一声轻响,极其轻微,却清晰地钻入倒伏于地的沈青棠耳中。 那块散发着不祥之光的碎布,被一道细如发丝的黑影精准贯穿!黑影去势不减,竟直直钉入铺路的一块坚硬的黑色礁石!瞬间,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伴随着腐蚀的滋滋声弥散开来! 定睛看去,哪是什么飞针或箭矢?分明是一根筷子长短、通体覆盖着如同古老蓑衣般层层叠叠粗糙黑色绒毛的细长怪虫!虫体尖锐的头部呈螺旋状,此刻前半段已经深深钻入礁石深处,仅剩下半段带着绒毛的躯干在微微抽动,尾端还在有节奏地喷吐着极其稀薄、却刺鼻无比的深蓝色烟雾! 沈青棠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刚才若没有被苏黎推开,这剧毒诡虫穿透的就不是布片石块,而是她的头颅!彻骨的寒意让她浑身僵硬。 “哼…毒虫都比你懂事…知道躲!”苏黎喘息未定,声音冰冷而短促,将最后一丝后怕压在刻薄的言语之下,一步上前,将半伏在地的沈青棠死死挡在身后。赤鳞鞭紧绷如弦,幽冷的鞭身映着她凛冽的眼瞳,直指向混乱集市深处那片被昏黄烛火勾勒出的巨大树根阴影。 混乱的人影在那片阴影下晃动、躲藏、挣扎。 更高处!离地三丈有余的一段横生巨枝上,不知何时,突兀地多了一团模糊的灰影!那灰影纹丝不动,如同与古树融为一体的凸起树瘤,俯视着集市上这场突然爆发的灾难。 陆寒舟巨大的身体此时才完全反应过来,他怒吼一声,双臂猛地一张,蛮牛般将沈青棠和苏黎更紧地护在自己宽阔的后背之后,布满粗茧的大手紧握刀柄,肌肉虬结膨胀,死死瞪着那幽深树影的方向: “哪个挨千刀的王八犊子!滚出来!冲女人下黑手,龟孙子一个!” 集市的喧嚣已从最初的混乱惊叫转为一片死寂的骚动。恐慌像无形的瘟疫快速蔓延。人们挤在微弱灯火的摊位之间,如同惊弓之鸟,无数双惊惧的眼睛扫视着昏暗中影影绰绰的一切。 “贵客……咳咳……且息怒……莫急……”一个干涩、飘忽、几乎不带任何少年稚气的声音,突兀地在众人斜后方响起,带着一种长期被毒物侵害的虚弱嘶哑。 陆寒舟霍然转身! 正是那之前守着“涤魂泉”石缸的病态苍白少年!此刻,他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距离他们不过十步之遥的一截半人多高的废弃石碾子上,依旧是那身宽大不合体的灰布袍,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脸上却再不见之前的怯懦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漠然。这种漠然并非冷酷,更像是一种灵魂被抽离后的空洞,仿佛他本人只是站在这里传话的工具。 少年微微躬身,动作机械滞涩,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指,指向集市更深处那片如同庞大阴影怪兽般横卧在崖壁下的古老建筑群轮廓——青黑巨石构筑的墙体斑驳如同巨兽脱落的鳞甲,许多巨大石块歪斜不稳,石缝间顽强滋生的藤蔓和苔藓将其缠绕得如同沉睡的巨怪,只有零星几点昏暗的光点在里面明明灭灭,透着死气。 “蓑衣鬼草……自有巢穴在,它只爱藏身……最是清寒……无光之地……”少年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漏气的风箱,每一个字都耗尽全力,“岛主府的……废弃古药库……就在那……悬崖下面……” 他费力地说着,那只指向巨大阴影的手,指间却突兀地夹着一个眼熟的、带着湿泥的东西——分明是陆寒舟刚才在发光石摊位上挤开那两人时,其中一人衣襟上掉落下来的一个暗红色矿石棱角!那块棱角此刻表面正蒸腾着极其淡薄、近乎透明的气息,与空气接触后,散发出一缕若有若无的、仿佛血腥被深埋地下千百年才能孕育出的腐朽铁锈味! 少年将那块小小的矿石举高了一些,在头顶那片浓墨漩涡投下的绝对黑暗中,矿石竟开始反射出内部潜藏的一丝极微弱、极不祥的暗紫色幽光!如同沉睡毒虫睁开的单眼。 “你们身上……沾了血锈石的味道……鬼草……最爱寻这引子……” 少年的声音低哑下去,却带着无法言喻的诡秘,如同冰冷湿滑的毒蛇缠绕上耳膜: “它挑上的新鲜血肉……是活体药引……走不掉的……” 陆寒舟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裂开,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前胸——那是他撞开路人、夺路追向发光石摊时接触过的地方!他猛地反应过来,那矿石摊前的“路人”,根本就是引他入彀的鱼饵! “放你娘的狗臭屁!活体药引?”陆寒舟双眼瞬间布满血丝,狂暴的怒气如同喷发的火山,“老子先拆了你这个装神弄鬼的小王八蛋!”他腰间的厚背砍山刀呛啷一声已半截出鞘! 噗! 一声极轻微的闷响,如同布袋落地。那石碾上的苍白少年毫无征兆地向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宽大的灰袍散开,像一片被狂风吹折的枯叶。他的身体砸在冰冷肮脏的地面,没有发出一丝呻吟,仿佛刚才开口说话和站立都耗尽了他毕生最后的气力,只剩下一具僵硬的躯壳。 一道极快的身影如同离弦的箭,无声无息地贴近倒地少年的颈项旁。是顾九霄!他不知何时已从数丈外欺近。两根手指迅如闪电地在少年苍白的脖颈动脉处一按,随即目光便锁定了少年耳垂后一个针尖大小、微微发黑的出血点——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枯萎下去。 顾九霄站起身,面罩寒霜,连眼神都未曾向那具失去生命气息的躯体多投注一秒,声音带着冰冷的彻骨寒意: “傀儡罢了。‘哑命人’,传完毒信就死。走吧。”最后两个字简洁得如同刀锋斩落,不带半分犹豫。 巨大的、无边无际的黑暗漩涡此刻已彻底笼罩整个集市的上空!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在下方绝望微弱地跳动挣扎。 废弃的古药库如同深渊的巨口,静静蛰伏在崖壁之下。 顾九霄的指令,便是穿透这绝境唯一的光。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