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惊变(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传》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不有博弈者乎?"言谭《新论》曰:"世有围棋之戏,或言是兵法之类。上者,远其疏张,置以会围,因而成得道之胜;中者,则务相绝遮要,以争便求利,故胜负狐疑,须计数以定;下者,则守边隅,趍作罫以自生于小地。"春秋而下,代有其人,则弈棋之道,从来尚矣。— ——《烂柯经》 许多事情,开始面对的时候,我们会觉得它无比高尚,然后会怀着敬重的心情去做,一段时日后趋于习惯,得心应手,心态越发平和,到尾声时,便觉得事情本来平淡无奇。所谓高尚,亦是平凡。有人说,这就是一个人从幼稚到成熟的表现。 我们一生当中要接触许多人,上至达官显贵,皇亲国戚,甚至皇上、大汗,下至平民百姓,农牧渔樵,以及乞丐、流徒,往往我们会以貌取人,敬重官位。我们被训斥、捉弄、侮辱,是那些强过我们的人,而我们往往高调报复的,却是不如我们的人。 这便是我们常常做的事情!我们是一群处在权势与卑微中间的人,有时俯首听从,有时趾高气扬,不错,我们就是锦衣卫,一群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人。 我从来都认为,自己不可能会是个好人,更不可能是个合格的锦衣卫!说自己不是好人,因为我是锦衣卫,双手不知做了多少错事;而我不是合格的锦衣卫,却因为我有时候心怀善念,也想做个好人! 十五年的锦衣卫生涯,人世间种种境遇,特别是所谓仕途。从年少入门时的懵懵懂懂,到中年掌印一方时的游刃有余,地位低下也好,位高权重也罢,我总是做些无可奈何的事情,而我确实留恋这样的生活,尽管我早已厌倦。 年少时,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人,本来没有什么雄心壮志,靠医术或许可以立足于市井;等我成为锦衣卫,身手敏捷,做事果断,八面玲珑,曾经做的事情,是世人不敢小觑的。于是有些自诩,所谓国家栋梁,皇家护卫。 而我其实曾经是一个卧底,而且是三重卧底! 本人男,曾经官居锦衣卫都督兼北镇抚司镇抚使,十五年间,曾经的锦衣卫指挥使叫牟斌,石义,钱彩,还有钱宁。同时我还是东厂提督,入东厂十一年,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及东厂厂督谷大用公公的亲信! 而我另外的身份,却又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神机营总管太监张永公公的义子。至于什么职位,我一直不清楚,总是在做事,而且待遇优厚。 十五年前,我是懵懂少年,从小小的锦衣卫校尉做起,总旗,千户,镇抚使,指挥使,都督,我走过大江南北,亲手处理的案件多如牛毛,处置过皇亲国戚,朝廷重臣,我忘不了安化王朱寘鐇的绝望,也忘不了宁王朱宸濠的绝望,更让我难忘的,是那些普普通通官员的绝望。还有刘瑾,正德年间最有权势的太监,他那双鹰眼,就算是凌迟的时候,永远是睁着的,哪怕掉在尘埃里,也是一直盯着我,仿佛依旧在说,孩子,将来你会后悔的......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正德亲自下令凌迟刘瑾,自己却在后宫里嚎啕大哭...... 至于我更重要的身份,是大明镇国公总兵官朱寿的副手,结义兄弟,嘉国公,赐国姓。我们携手在应州打败了小王子,实现了“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可饮匈奴血”的梦想,我们一起下江南,花天酒地,几乎扰乱半壁江山,却都在勾勒明天的美好,只不过,他想着的是大明的明天,我则想着明天的自己! 忘了说明,我不是太监!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当我们正在憧憬明天的美好时,我们的大明天子,年仅三十一岁的正德皇帝,却在正德十六年三月十四日,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驾崩于豹房。这位皇帝的所作所为,可谓离经叛道,一直让世人哭笑不得,而他的离世,让许多人松了一口气,或许大明即将走回正道,当然,也有许多人叹了一口气,也许在担忧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如何。 那时,我刚刚领着郭正等人从扬州返京,确切讲,若不是正德皇帝病危的消息,我是回不来的。结义兄弟的身份,多年的同仇敌忾,脾气秉性熟悉得几乎一个人一样,让我们忘却了君臣的界限,甚至敢相互打闹,自然有了发脾气的时候。 本来赣南巡抚王守仁已经平定宁王叛乱,我写的报捷文书八百里急送,送到京城。正德偏偏压下不说,兴冲冲领着大队人马,以威武大将军朱寿的名义,浩浩荡荡前来平定所谓叛乱,同时还给我下了一道密旨,把宁王放了,让他回南昌,威武大将军朱寿要亲自去平乱。看到邸报,我们这些刚刚经历出生入死的人,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皇帝,拿天下太平做儿戏,吉安知府伍文定已经开始骂人了,我则尴尬地解释,正德是在和我们开玩笑,我们杀杀砍砍的日子太紧张了,他来宽慰我们而已。亏得王守仁不计个人得失,所有的功劳都给了朱寿大将军,才让大军盘桓在南京,没有去江西。大部分人都希望正德能够尽早回师,坐镇京城,毕竟这位皇帝常年在外,京师人心浮动。而正德似乎喜欢上江南,拉上我,南京、杭州、苏州,到处惹是生非,直把江南弄得鸡飞狗跳,正德还在清江浦落水被淹,差点丢了性命,我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这家伙却对我说,他平定江南,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样也好,名副其实。好不容易到了扬州,已是年底,却要看琼花。琼花在四月份才能开放,倘若等候,需要在扬州住半年以上。京军是北方人,人心思归,而扬州的供奉渐渐匮乏,长期下去,必然引起动乱。 不少大臣们上书劝正德尽早回京,他一概置之不理。我受扬州太守蒋瑶之托,和他一起喝酒的时候,乘机劝他回去。也许是言语直接了当,也许是喝了酒,我也是上了头,说这琼花乃是不祥之物,当年隋炀帝看了琼花,天下大乱,以至于隋朝灭亡,难道正德也想步隋炀帝后尘吗?此番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是大吃一惊,正德更是愤怒得像小狮子一样,摔了酒杯,眼睛大大的,盯着我,下旨免去我一切职务,随即甩袖而去。 我更是生气,直接搬离住所,不再和正德住在一起,回到太湖边上的烟波山庄。 第二天酒醒了,却得知正德已经带领大队人马离开了扬州,浩浩荡荡回奔京城了。我又高兴又失落,我该去哪里? 未等我想多久,正德已经派人来传旨,命我官复原职,罚俸一年,暂住扬州,处理江南事宜。呵呵,看来这小子即离不开我,又想给我一些教训,也罢,江南战火大半年,确实需要整顿。但我对于治理确实不在行,便委托各州府太守,自行恢复,如有需要,可找我汇报。江南各州县迅速忙碌起来,而我则懒散地领着几个锦衣卫兄弟,住在太湖边上的烟波山庄,每日都慢悠悠在太湖边闲逛,一些生意则由江离、白芷打理。京城锦衣卫的事务,我暂时放下,交给京城的锦衣卫同知包小柏负责,南京锦衣卫与宁王有交集,我想来想去,还是没有派人过去整顿。算了,大是大非面前,有几个人能够真正清醒呀?经历了太多生死考验,我明白,我依旧是小人物,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我身边的人,过得好些。 看着江南的冬雪纷飞,继而春暖花开,转眼便是三月的草长莺飞了。我每天不是游山玩水,就是喝茶下棋,偶尔去湖边钓鱼,却又一时手痒,拿出飞石打鸟的本事,只是打出的时候,又不愿杀生,任那石子打在树干上,惹得周围的人一阵哄笑,我明白我是在装,刻意在众人面前显得轻松自在,似乎在淡忘往日的紧张。平定宁王之乱时,我收集了许多书籍,想着自己有空看看,只可惜我多年未读书的习惯已经养成,再也静不下心来读书。我在江南各州府有不少产业,无论家里的,还是我多年弄来的,总得派江离或白芷时常去查看,二人又是懂事,经常回来看我,瞧我虽然脸圆了许多,但神情却又有些郁郁寡欢,便想方设法弄些花样来逗我开心,她们从十三四岁便跟随了我,一晃十年,对我可谓精心照顾,可我虽然感激,但我的心思却又在遥远的塞外,以及京城了。 扬州太守蒋瑶经常过来看我,一改几个月前对正德皇帝的不卑不亢,对我十分客气。这位太守大人很了不起,敢于直面回敬正德的顽皮和那位跋扈将军江彬的勒索,我帮过他几次,所以他对我还是另眼看待,只是他常来看望,让我不得不多想,除了官面上的事情谈过,剩下的就是默不作声的相待。我发现读书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能沉下心来看书。蒋太守几乎把我这里的书看了个遍,和我说话却少了许多。我常想他是在撵我走吧,有些送客的话不好说,所以常在你面前殷勤,大抵我这么大的人物,盘恒在扬州不走,地方官员也有压力吧。 而我不愿走,心中一直在等着。也许是等正德的召唤,也许在等着别人的归来。我不忍爱民如子的蒋太守总来见我,便让郭正拿出一百万两银票,说是正德皇帝给扬州子民的赏赐,他在这里闹腾了三个月,扬州百姓苦不堪言,过后于心不忍,让我拿些银两,补偿一下扬州。 蒋太守半信半疑,但他这种人就是心怀坦荡,大大方方收下银两,便开始安排各项支出,比如修路修桥,比如救济百姓等等,我听他说了一堆,竟然发现银两不够,瞧他眼巴巴看我,我哈哈一笑,让郭正再拿出五十万两给他。蒋太守笑逐颜开,连连感谢,我则笑道,扬州在待下去,只怕我都得倾家荡产。 玩笑话虽然好说,不想竟然兑现,正德皇帝病危的消息,终于传来。这日可谓风和日丽,难得蒋太守没有来打扰我,我便领着郭正等人,穿着便装,出了烟波山庄,到太湖边钓鱼。不想今日手气极好,钓了几尾大鱼,我瞧着太湖春色盎然,不觉心中得意。不知何时,不远处有几位江南文人,在湖边游历,可能说到高兴处,竟然手舞足蹈,大声喧哗。我并未介意,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郭正便让手下人去驱赶那几位文人离开。 不想这几位文人竟然和校尉顶撞起来,说太湖是大家的,人人都可以游览。我听他们吵闹声很大,一时来了兴趣,便让这几个人过来,瞧着便是文弱书生,穿着打扮极为普通。郭正报了我的名号,书生们有些紧张,纷纷施礼,说他们是江南士子,因今日无事,便到这里来游玩,不想惊动了我。我哈哈大笑,便留下他们聊天,又让郭正准备酒席,留他们喝酒。书生们受宠若惊,纷纷自报姓名,无怪乎赵钱孙李,说朝廷平定了宁王叛乱,今年想必会有恩科。若有机会中举,一定去京城拜访我。几杯酒下肚,书生们便有些轻狂,说这些年来读书不易,有的已经参加过,却是落榜。南京贡院的魁星不知求了多少回,文庙孔夫子面前,也是拜了又拜。一家老小,都指望能够中举,这样便可以出人头地,说道激动处,竟然泪眼朦胧。我问他们可知道王守仁,本意是让他们以王守仁为楷模,哪知他们只是敬重王守仁,说他平定宁王叛乱,言语只是敬重而已,却对另外一人,大为称赞,便是当朝杨阁老的儿子杨慎,说他是状元出身,世代书香,将来一定会宏图大展,是大明的肱骨,若能与他相识,真乃三生有幸。我与杨廷和倒有几分熟悉,只是他这个儿子,据说非常狂妄自大,看不惯正德所作所为,辞官不做,我曾经有机会在杨家遇到他,可他连面都不露地离开,可能因为我是正德的爪牙吧!我倒不在意这些,只是觉得王守仁立下如此大功,这些文人却想着杨慎,估计也是想走杨廷和的门路吧,我不觉心中一凉,但还是与他们饮酒,不想喝多了,便早早睡去。 夜半时分,便被外面的嘈杂声惊醒,我心中一惊,莫非是宁王江南余党闹事不成?我翻身下地,拎着短剑便要出去,江离赶紧为我穿好衣服,却又紧紧拉着我,说不要出去,外面有郭正等人在守夜,不会有事。 我心知江离怕我出去危险,但外面的脚步声杂沓而来。我护着江离,听着脚步声到了门口,郭正已经低声道:“大人,大人!” “什么事?”我听郭正声音有些高亢,不由得心一紧,“大人,南京兵部尚书乔宇大人来了,已在客厅等候。”几个月前,正德驻跸南京,正德义子威武副将军、团营监军江彬,一见南京官员的面,便索要南京的城门钥匙,说是为了正德的安全。南京官员面面相觑,南京守备之物岂能轻易交付他人?不知江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心不给,又惧怕这位皇帝的义子,威名赫赫的江大将军,而乔尚书亦在场,淡然一笑,道:“金陵乃是太祖皇帝肇基之地,太宗皇帝为开疆拓土,长期行在北京,英宗皇帝方升格为京城,至此大明两京城,南北直隶各自管辖,南直隶子民盼望皇帝多年,好不容易来此,南京臣民欢欣鼓舞,天下一家,其乐融融。若将军拿了南京钥匙,不知是要警戒南京子民,还是要警戒他人?如果警戒南京子民,只怕寒了大家的心思。若警戒他人,将军尽管放心,南京守备虽不及将军手下威武,但全民皆军,皇帝的安全,一点问题都没有。”一席话说得江彬哑口无言,只得作罢。 我因为协助王守仁平定宁王叛乱,多少与乔尚书有些接触,相互配合不错,只知道他对老百姓很好,但交往不深,在我心里,觉得在他们这些读书人面前,我就是一个十足的粗人,所以,我很少说话,哪怕是特意为我准备的宴会,我都淡淡说几句,分明就是怕出丑。所以,南京的官员,我接触的不多。不想他从南京赶来见我,我顿觉大事不妙,急忙去往客厅。 那客厅灯火通明,南京来了不少将士,更是盔明甲亮,手持火把,斜挂腰刀,分列门口两旁。我心中愈觉不安,难道这些人是来抓我的不成? 第二章:惊变(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却见乔尚书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一脸的疲惫,瞧见我进来,赶紧迎上来,道:“都督大人,京师出事了,您可知道?”“出什么事了?害得尚书大人深夜来此?”我心中稍安。 乔尚书低声道:“皇帝病危!”“什么?皇帝病危?”我真不敢相信。几个月前和我喝酒飙马的人,竟然病了,而且一病不起。 乔尚书点点头,依旧低声道:“看来大人真是不知道呀!我已经接到京师传来的邸报,说是皇帝身体有恙,让我们加强南京戒备。而我私下得知,皇帝回京之后,突发疾病,已经在豹房躺了半个多月,最近传闻龙体欠佳,恐怕,恐怕......” 我知道乔尚书后边的话,分明是说正德恐有不测。我心中着实不信,那小子身体虽然瘦弱,但一直很强壮,但想乔尚书这么稳重的人,绝对不会骗我,而且正德近来也没联系我,想来是他真有事了,脑袋一阵眩晕,不觉瘫坐在椅子上,半响方才叹道:“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嗨,怎么会这样?”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良久,乔尚书方道:“皇上病重,我辈也是如晴天霹雳,都督大人与皇上情谊深厚,天下人都知晓,只是此时还不是难过的时候。” 我听了,忙擦干眼泪,道:“尚书大人说的是,您深夜来此,必有赐教!” “都督大人立即回京!或许还能见到皇上。”乔尚书忽然正色,斩钉截铁道。 “没有旨意,我不能擅自回京呀!”乔尚书让我回京,多少让我有些意外,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乔尚书淡然一笑,道:“我相信圣旨就在路上,但您应该提前走,越快越好!”我有些迟疑,道:“擅离职守,各路关隘盘查起来,也不好过呀!” 乔尚书道:“我的都督大人,您是谁呀?锦衣卫都督,您难道忘了,您有皇帝赐给您的玉牌,各路关隘,不得阻拦。何况你协理江南,也是皇上口谕。”我一震,为了出入宫廷方便,正德确实赏赐给我一块玉牌,可以说大明天下,我去哪里都可以。但我很少用,仅仅在南京城外,为了帮助王守仁见到张永,才使用了一次。这件事其他人都不清楚,我不觉问道:“玉牌的事情是王大人告诉您的吧!” “不错,确实是王大人说的,他听说京城有变,想大人深受皇恩,不能不回去。托我给您带话,京城安危,和大人息息相关。大人心地纯正,必能为了大明,竭尽全力。” 王守仁以一己之力,靠谋略平定宁王叛乱,同时为保江南安宁,将功劳拱手相让于江彬,自己交接兵权,躲到山中修行。此人学富五车,门下弟子众多,早已名扬四海。我虽然与他交往甚多,但我总觉得自己是个粗人,一直对他尊敬有加,劝我回京之人竟然是他,不免心中感激,笑道:“想不到王大人对我真是青睐!” “我深夜来此,就是受了王大人的委托,他觉得皇帝若是不测,大明必将动荡不安,大明这些年来本就乌烟瘴气,再弄出动乱来,天下黎民百姓就遭了秧,大明安稳在京城,大人若是回京镇守,以大人威望,必能震慑不轨之心。” 我听了,浑身发热,道:“王大人一向料事如神,我深有感触,既然如此信任我,我马上回京。只是这里,还拜托诸位大人照顾。” 乔尚书呵呵一笑,道:“都督大人对江南的好,我们有目共睹,您放心,这里交给我们,万无一失。不过,大人回京,需要迅捷。所以,我调来南京兵部十名校尉,拿着我的印信,护送都督大人到徐州,一来南直隶各路关隘不会阻拦,二来若是遇到宁王余孽之流,他们也能调动各路军士。总之,一定要把都督大人护送到京。” 我不觉感动,深施一礼道:“尚书大人如此善待在下,在下真是感激涕零呀!” 乔尚书连忙还礼,道:“都督大人乃是好官,一向造福于江南,这点小事,不足挂齿,只是从山东去往京师,一路之上,大人也要小心。”又压低声音,对我道:“王大人特意说了,您回京之后,一定要防备两个人,一个是江彬,他想做什么,您多少清楚,听闻他已经在京师城外布下重兵;再一个,便是内阁杨阁老。”我知道江彬总想着做出一些丰功伟绩,所以常年劝正德游历塞外,为人跋扈,手下军士更是彪悍,时常惹事生非。我与他都是心怀芥蒂,相互提防。那杨阁老便是杨廷和,内阁大学士,正德不在京城,全靠他维持京城安稳,国家大事也是处理得井井有条。 我在查抄宁王府的时候,查到宁王给朝廷官员送礼的账册,其中就有送给杨廷和的礼物清单,价值不菲,同时,钱宁也招供,宁王之所以能够恢复卫军,也是杨廷和支持的,更可怕的是,江西御史孙燧等人早已察觉宁王要造反,相关奏章亦已报到内阁,以杨廷和的聪明才智,以及多年的经历,他不能不察觉宁王的心思,却压下来没有上报皇上,以至于孙燧等人惨死于宁王之手,这难免让人不怀疑杨廷和的所作所为。 在处理账册的时候,我直接让人烧毁,这样可以让不少人安稳下来,王守仁当时也在场,对此非常赞许,说江南动荡不安,若继续处罚相关官员,只怕大明永无宁日。 不想王守仁竟然让我提防杨廷和,我不免惊讶。乔尚书没有再说其他,而是起身告辞。 送走乔尚书之后,我对郭正道:“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小柏竟然没有告诉我!”郭正也是不信,道:“按说,小柏不会不知道,但最近,外面的消息到我们这里的,也是非常少。京城消息更是没有。”我十分惊讶,道:“你怎么不早说?”郭正面有愧色,道:“我看你每天都不是太高兴,就没有和你说,但我派出人去调查了。”我点点头,道:“事到如此,也没有必要再去追究过失了,嗨,皇上龙体不佳,我得早点回去。” 瞧着外面渐渐有了光亮,我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京。江离帮我收拾,却又不无担心道:“大人,路上可要小心,不妨多带些人走。”继而叹道:“听说京城已经开始戒严,大人可要想好良策。”我点点头,忍不住又抱怨道:“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镇抚司一点消息都没有,真不把我当回事呀!”江离道:“镇抚司上下都是大人兄弟,他们不可能不清楚,这也是我担心的,我怕镇抚司有变。大人回去,风险很大呀。”她说时,眉头微蹙,整个人都显得焦虑了,我不禁拉过她的手,道:“你不必担心,我自有他策。不过,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和白芷更要小心。此番回京,不同于往,若有非常事情发生,你们务必珍重。” 江离听了,两眼含泪,强颜欢笑道:“大人总是开玩笑,您出去多少回了,哪次不是平平安安归来,吉人自有天相。” 我心中隐隐作痛,只是拥她入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天光方亮,我领着郭正及四名锦衣卫校尉及十名军士,骑上骏马,告别江离,离开烟波山庄,径奔官道而来。 果然如乔尚书的话,各路关卡开始戒严,盘查过往行人,特别是北上的行人,我们虽然穿着便装,扮作买药的客商,但还是明显感觉查的紧,亏得有这十名校尉在,南直隶各州府一路放行,我们飞奔五六日,渐渐来到徐州,过了黄河,便是山东境界。 徐州,古称彭城,东襟淮海,西接中原,南屏江淮,北扼齐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多次因战乱被毁,却又毁而后建。太祖皇帝时筑造新城,设置徐州卫及徐州左卫,后因北京升格为京城,徐州恰处于两京中间,可谓南北之咽喉,因此,陆陆续续增设到七卫所,驻军多达一万多人。而这里又是南北大运河的咽喉命脉所在,凡江淮以来之贡赋及四夷之物上京者,悉由于此,千艘万舸,昼夜不息。而这里民风彪悍,好气斗勇之辈比比皆是。 时下已是三月初八,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十校尉穿的并不多,过了黄河,便是北直隶境界。我便重重赏了他们,让他们回南京交差。我们六人依旧骑着马,进了徐州城。已经是中午,便寻了一家酒店吃饭。官道旁果然有一家大酒店,进进出出的人很多,索性去了这里。 我们刚进了酒店大厅,便有小二前来相迎,未及我们开口,道:“可是京城的朱大老爷?”我一愣,摇摇头,那小二左顾右盼,狐疑道:“怎么会错?明明说好了,你们今天到这里来?” 我已看见不少人虽然在用餐,但目光却聚集在我们这里,心知有人在专门等着我们,想转身出去,怕是不妥,当下微微一笑,道:“鄙人姓张,确实是京城人氏,可有雅座?”店小二似乎得到什么人默许,满脸堆笑,说有,便领着我们上了二楼。那里是个套间,却也挨着窗,郭正先进去看了看,回过身低声对我道:“外面有人盯着我们呢!” 会是什么人呢?我想了想,索性坦然坐下,对小二道:“尽管安排菜肴,对了,我们不喝酒,一会还要赶路!”店小二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郭正道:“大人,会是什么人?”我轻轻摇头,却又点头道:“必定是我们认识的,把我们的行程算计得好好的,大家都要小心。” 不多时,店小二便端上来菜肴,我们也是饿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吃了个饱。郭正有些犹豫,怕菜里下毒,我呵呵一笑,道:“你忘了我们的身份,非敌非友的时候,没有人会下毒的! 有人在门外“啪啪”鼓掌,继而一个声音道:“张大人就是心怀坦荡,如此信任他人,我们怎么能下毒呢?” 郭正等人放下饭碗,腾地围在我身边,我轻咳一声,道:“不知哪路朋友到此,何不现身一见?” 来人呵呵一笑,推开门,走了进来。我定睛一看,是一中年人,面色白净,些许胡须,一双三角眼,透着几分寒气,身后跟着几名彪形大汉,其中一人,竟然是宁王手下的总教习、鄱阳湖水匪头目闵十三。此人纵横鄱阳三十载,拦路抢劫过往船只,可谓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因有宁王庇护,官府毫无办法。我混入宁王府,闵十三对我一直防备,多次说我是朝廷密探。我也是颇费了一番周折,方才在宁王府站稳脚跟。 王守仁在鄱阳湖击败宁王,我们则全力追剿闵十三,我甚至亲手除掉他的两个恶徒,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竟然在这里遇到他。郭正已经去摸包裹里的短剑,我心中暗暗吃惊,面上却平静如水,只是很客气地起身相迎。 “卑职威武团营提督李琮参见锦衣卫都督大人!”那人声音洪亮,对我深施一礼,我忙上前相搀,道:“客气,客气,一向听闻李大人能文能武,博学多才,今日得见,让我又惊又喜呀!”这李琮与通州总兵神周乃是江彬的心腹,传闻十分狡诈,我不觉提高警惕,而那郭正也是站在我身边,盯着这几个人。 我们分宾主坐好,李琮看一眼大家,示意闵十三等人到门外等候,笑道:“人说锦衣卫是森罗殿,都督大人是活阎王,今日见了,也是寻常。” 我虽不解其意,却也笑道:“世人对我们锦衣卫误会颇深,我们也懒得去解释。倒是见过团营将士,果真是气宇轩昂。” 李琮看看我,道:“都督大人看上去气色不错,一路辛苦了。” 看来我的行踪,他们都已了如指掌,看一眼郭正,轻叹一声,道:“皇上龙体欠佳,我十分挂念。所以走得急些,不想大人对我的行程,很是了解呀。” 李琮笑道:“都督大人不必介意,我们没有恶意,大人乃是皇上结义兄弟,管理天下锦衣卫,我们想结交都来不及,如何敢有其他意思?大将军对您一直很敬重,所以,此番皇上有恙,特意让我来见大人!” 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面上依旧保留平静,道:“朝廷的大事,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够参与的!大将军对我真是高看呀!” 李琮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让我有种耳熟的感觉,“李大人为何发笑?”我不禁问道。 李琮收敛笑容道:“都督大人,迎立新君乃是朝廷大事,昔日汉文帝、宋文帝皆是如此,多少朝廷重臣巴不得前去迎接,都督大人不想获得迎立之功么?” 我被人逼着阅读《资治通鉴》,自然知道汉代昌邑王荒淫无道,被大臣所废,改立代王刘恒为帝,是为汉文帝。南朝刘宋时期,大臣徐羡之、檀道济等人废除宋少帝,迎立刘义隆为帝,是为宋文帝。只是这些迎立的大臣,后来的结局都不怎么样。但我不能说这些,只是装作发怒道:“当今天子只是龙体欠佳,你怎么能说迎立新君之语,岂不是大逆不道?” 第三章:惊变(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我的声音有些高,惊得门口的闵十三探过头来,阴冷的眼神扫视着我们,最后落在我身上,我同样冷冷地看着他,郭正已经抓紧剑柄,只待我一句话,他便会向前。李琮呵呵笑了几声,示意闵十三退回去,转身抱拳道:“都督大人,暂且息怒,卑职没有恶意,说些实话罢了。这是明摆的事情,早晚而已,难道大人不清楚吗?” 未及我说话,又笑笑道:“是呀,都督大人不知道京城的消息,这也难怪,大人与皇上情深意重,卑职十分理解,但,皇上来日无多,新君继位嚒,刻不容缓!” 我听了,倒吸了一口凉气,京城消息过不来,肯定和他们有关,我不由得冷笑一声,道:“原来是你们封锁了镇抚司,不让消息外漏,果真厉害!” 李琮吃了一惊,道:“大人果然聪明,只是我们没有恶意!只等大人回来,一切都好商量!” “商量什么?我与你们江大将军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这么做,是把我当成敌人呀!” 李琮又是大笑,继而四处看看,低声道:“都督大人,我今天能来这里,就是想和大人说些知心话。暂且放下大不敬,大人也知道,若皇上不测,他身边的近臣会怎样?当然,大人把控锦衣卫,又提刑东厂,大人跟皇上情同手足,别人赐姓是义子,大人却是兄弟,皇太后都认大人这个义子,若说大人没有权势,放眼整个朝廷,还能有谁?” “自古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大人乃是皇上亲随,恩宠世间少有。而皇上乃是世间少有之君,所言所行更是光怪陆离,一定为后世史书所抨击。新君继位,必然改弦更张,凡是皇上所推崇的,所信赖的,必将被淘汰,被疏远,无论人和事,大人都经手不少,何况锦衣卫出了钱宁这么一个反贼,败坏锦衣卫名声,大人清楚吧?” 李琮目光炯炯看着我,让我有些发毛,我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我十六岁进锦衣卫,出生入死十五年,身边兄弟死的死,残的残,世间对它误解太多,但我一直没有放弃锦衣卫,因为它承载太多太多。所以,无论新君是否喜欢,必将与锦衣卫共进退。” “好,大人既然这样说,那我也就不客气,新君登基,肯定不会重用吾辈,大人对锦衣卫情有独钟,大将军同样对威武团营情深意重,所以,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哦,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李大人果然不同凡响,但不知怎么个行法?”我缓了口气,轻轻问道。 “与大将军联手,拥立新君。”李琮一字一句道,“大将军手握二十万边军在外,大人把控锦衣卫在内,内外联手,拥立一个将来能善待我们的皇上,岂不是一举两得?” 我微微一笑,道:“我们联手拥立新君,只怕内阁不会答应。”李琮呵呵一笑,道:“杨阁老都答应了,大人还担心什么?” “什么?杨阁老也答应了?”我不觉一惊,李琮洋洋得意,道:“杨阁老多年位高权重,怎么能轻易放权呢?他已经答应大将军,全力帮助我们,我们找到合适的人选,就能此生无忧。” 杨廷和和江彬联手?我心中不信,但面上仍旧笑道:“这等大事,我还要斟酌一番。不过,大将军及李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说过,我就是一个小人物,照顾好锦衣卫就行。” 李琮点点头,道:“这事是大事,换做任何人都会认真考虑。进京之前答复我们即可,大将军对您可谓情有独钟,您不必谦虚,您把控锦衣卫,多少皇亲国戚依赖您,您和鞑靼的关系,影响着边塞的安宁,呵呵,倘若您和大将军联手,相信大明会一如既往地强大。您仔细想想吧,卑职还有事,暂且告辞!” 说着,起身冲我拱手,却又道:“不过,都督大人,我给您提个醒,您这么多年,也得罪不少人,路上一定要小心,还是穿便装为好,对了我把您的手下带来了,一会你们再叙叙!”说完,李琮诡秘一笑,扬长而去。 我听得一头雾水,却见几个人踉踉跄跄走了进来,一个个浑身邋遢,发髻松散。为首之人竟然是北镇抚司百户韦罡,他满脸委屈,看见我,领着众人扑通跪倒在地,哽咽道:“大人!” 我大惊,慌忙站起,郭正等人赶紧把他们扶起来,我道:“韦罡,出了什么事了?你们怎么这样?”韦罡含着泪道:“二月二十八日,同知包大人让我们去扬州找您,说皇上龙体欠佳,让您赶紧回来。我便领着六个兄弟连夜出发,哪知道我们刚到了徐州,便有一伙蒙面人,把我们围住,我们亮了身份,对方便自动散去。不想我们进一家酒店吃饭的时候,被人在饭菜里下了毒,我们都被放倒,醒来的时候,发现押在一个空屋子里。我们问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们,他们也不说,只是告诫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可保性命无忧,不久,还把一个公公给抓了进来,那公公应该也是找您的,一心想逃出去,有些功夫在身,打到地方好几个人,却被一瘦高斜眼老者,打了一个半死,哀嚎了半日,至今生死不明。” “昨天,这些人把我们提出来,说去见您,只是蒙了双眼,堵了嘴,捆了手,塞在马车里,磨磨唧唧走了半天,听声音应该到了城里,一直等着,直到有人说‘那厮考虑呢,放了这些人吧’,我们才被放了出来,让我们上楼,我们一直头昏脑涨的,等我们清醒几分,才发现那些人早走了,我们这就进来了。” 韦罡说着,泪水涌了出来。我心知是那李琮干的好事,那瘦高老者必然是闵十三,不觉愤怒,郭正早已怒道:“好个江彬,竟然这样对我们锦衣卫。”我深吸一口气,拍拍韦罡后背,道:“哭什么?我们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这点事算什么。我们一定会报仇的。” 韦罡用力点点头,说:“包大人说了,这个时候,锦衣卫一定要强硬,不惧怕任何人。他已经控制住京城内形势,所以都督大人,可以按部就班进京。” 我听了一震,道:“郭正,大家换换衣服,收拾收拾,既然我们回来了,就要有排面。” 我们换好官服,从楼上鱼贯而出。惊得楼下客人纷纷站起回避,早有人飞奔而出,想必是李琮的耳目,店小二张大了嘴巴,傻呵呵看着我们,我看那人群中不乏青壮汉子,笑道:“适才不说我是朱大人嚒,我以为你认识我呢!不过,我确实是锦衣卫的朱大人!!” 店小二只是傻笑,全然不敢乱动。 我出得店门,郭正等人早已牵来马匹,而马廊下其余马匹也是健壮,我示意韦罡等人去牵马,然后对着店内道:“今日要回京师,马匹不够,暂且借下大家的吧!”里面却没人回话,我们翻身上马,直奔城外而来。 我们风驰电掣奔往北门,把守军士见我们的装扮,没有敢拦阻,渐次上了官道,更是快马加鞭,奔驰而来。 我们一口气跑了二十多里地,眼见得夕阳西下,满天金黄,若说秋天这种情景还是常见,现在仅仅三月开春。我想起史书所载,但凡一个国家出现异象,便意味着朝廷会有不祥之事......莫非正德,嗨,我不敢多想,只是满眼金黄,又不禁想起正德十年的秋天,我在辽东,奉命平定逍遥派挑起的事端,经过三个月的准备,我终于将逍遥派撵到海边,对方已经折损大半,所谓八柱国,死的死,伤的伤,而我同样也失去许多兄弟,几名百户为国捐躯,好兄弟也受了重伤,但我靠着火器优势,还是围住了对方首领,那样一个傍晚,同样是金黄铺地,一片小树林,被我们团团围住,身后二十几丈,便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我领着锦衣卫弟兄杀到对方面前,对方已经失去抵抗能力,相互搀扶着,依靠在树干上,早已杀红了眼睛的弟兄们便要冲上去,我拦阻了他们,因我看清那张脸,满眼愤怒看着我,芊芊玉手拿着短匕。我相信最后时刻,她一定会选择自刎。所以,我没有再往前,只是淡淡说道:“我奉命办差,无法回避。逍遥逆党,大逆不道,依大明律,格杀勿论。”那双手抖了一下,却又抓紧匕首。 逍遥派的人听了,没有一丝紧张,竟然旁若无人一样,都坐了下来。那女子却没有坐下,而是默默地看着我,说:“你赢了!可你又得到什么?”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轻轻嗓音,大声道:“你们答应我,不要再踏入大明半步,今天就可以放了你们。” 所有人都是一愣,锦衣卫弟兄不敢相信我的话,逍遥派同样不相信,但我依旧说道:“大明从来都是天子守国门,大明江山永固,任何人想要踏入,都是异想天开。我奉命来辽东,平定叛乱,不仅仅是杀戮,同样希望辽东地区安宁。所以,只要你们退出辽东,不再踏足,我就不会再追究。但有一点,不要心存幻想,日后卷土重来。这里,将会有大明的指挥使,将会保留大明的军队,将会有我们锦衣卫的存在。” 许久,那人轻叹一声,道:“我们接受朱大人的好意,撤出辽东,永世不入大明。” 就这样,声势浩大的逍遥派撤出了辽东,从此再无消息传入我耳中,而我只是记得临别前,那双哀怨的目光,始终盯着我看,而我却不敢正眼去看,因为我知道,我确实不敢...... 往事悠悠,多少年来,我常常回忆起这个场景,常常希望能和她解释几句,只是我穿了这身衣服,便意味着不可能轻松行走在人世间。如今,我不得不把心思放在我的兄弟身上,从李琮的话语中,正德的身体已经不堪,随时都会离开我们,我不知道没有他的岁月,我该何去何从? 一阵风吹过,我陡然一惊,两旁皆是树林,只听得耳旁沙沙作响,前面不知何人放了树枝,拦住去路。有埋伏!我刚喊了一声,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只将我们包裹进来。 我如何肯让它包裹,顺手拔出腰刀,轻点马镫,一提气,整个人向上冲去,手中刀用力一挥,把那丝网割开。又见两旁涌出十几名黑衣汉子,一个个舞刀而来,我早已从怀中摸出几枚石子,嗖嗖打了出去,顿时打中几人,倒在地上,哎呦之声不绝于耳。 这些人顿时停下脚步,而我的人也纷纷下马,亮出兵器,围在一旁,郭正大喝道:“什么人?敢拦截锦衣卫?”对方有人嘿嘿冷笑,道:“锦衣卫怎么了?我们拦的就是锦衣卫!” 那人一身黑衣,蒙着面纱,缓缓而出,身后同样跟着四名黑衣人。郭正怒道:“朗朗乾坤,你们竟然敢拦路,而且拦截锦衣卫,还有没有王法?”那人道:“什么狗屁王法,今天是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想要他的性命,其余的人,可以网开一面,速速离开!”那人说着,用手一指我,道:“弟兄们,就这家伙,杀了我们许多兄弟,今天在这里,让他血债血还!” 说着,已经拔出腰间短刀,其他黑衣人手持各式兵器,径往前来。郭正大呼一声,挺剑向前,其余锦衣卫也是跟着向前,韦罡则护在我身边,我瞧着对方人多,一时半响难分胜负,想着自己还要急着回京,哪能在这里久留,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我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住手!” 双方停下打斗,都看着我,我走上前去,道:“既然找我,那就没必要大动刀枪,只是不知阁下是谁,我哪里得罪你们了?” 那人上下看看我,道:“算你有种,你肯定和我们有仇,否则我们也不会找你。” 第四章:惊变(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适才打斗的时候,我已经看出这些人的功夫稀松平常,不像是正经江湖门派,倒像一些乌合之众,郭正等人对付他们绰绰有余,只是我总觉得两旁的树林有人在窥视,是敌是友不敢定论,若总在这里盘恒,对我们颇为不力,所以,便主动出来挑战,那人倒也是配合,郭正有些紧张,想替我出战,我摆摆手,示意他放心,随即上前笑道:“我奉命办差,从来不滥杀无辜,你说和我有仇,想必你也是锦衣卫捉拿的钦犯,漏网之鱼!” 那人一愣,微微抖动一下身体,道:“手无寸铁的贫民百姓你们也下得去手!对了,你们是官军!”我听了一愣,细想自己这么多年处理的事情,大多是官场的人,唯一一次和老百姓发生冲突,就是正德五年刘六刘七的河北民变,莫非此人是刘六刘七的人,依旧笑道:“国有国法,乱民造反,我们做官差的,如何能不管?何况,你们攻城掠地,烧杀抢掠,不知又杀害多少老百姓?”那人语塞,我顿了顿,道:“你既然知道昔日我曾除掉不少你的弟兄,也应该知道我的手段,堂堂锦衣卫都督,没有本事,也是坐不稳的。既然敢大大方方走官道,难道本都督没有防备吗?今天本都督有事,不和你一般计较,还不离开。”说着,我向前走了两步。 那人退后几步,半天才道:“我不管,我只想替死难的弟兄报仇!”随即拔出腰间短刀,招呼其他人,作势向前。我瞧着这些人也是蠢蠢欲动,暗想若不施展一些手段,只怕这些人还是不肯离开,轻轻一抖衣袖,两枚飞蝗石早已落入左手,“嗖”地飞出,直奔那人手腕,那人一惊,却也一闪,飞蝗石从他身边掠过,我不及他转身,又一枚石子打出去,正中他的手腕,疼得他惨叫一声,钢刀脱手。 “你竟然用暗器伤人?”那人捂着手腕,大叫道:“弟兄们,给我杀了这家伙!我不信他有那么多石子。” 那些黑衣人听了,嗷嗷乱叫,就扑了过来。郭正要上前,我轻轻摇头,对那人道:“我本无心伤你性命,希望你知难而退,你还不知好歹?那我就成全你。”说着,深吸一口气,提刀向前。 两个黑衣人拦住我,两把刀一起劈来,瞧着就是一身蛮力,不像是什么练家子出身,我身形一扭,避开刀锋,不等他们刀落下,挥刀便砍,“噗噗”两声,早把他们的胸前黑衣划开,亏得我没有用太多力气,只是划伤他们而已,两人“哎呀”一声,捂着伤口后退。 其余人等皆是大惊,那人更是连连后退,我哪容他逃走,一个健步就追了上去,用刀一横,架在他的脖子上,道:“你往哪里逃?” 那人倒也硬气,头一仰,道:“要杀要剐随你!”我伸手想拉下他的面巾,转念一想,自己多年为官,不知得罪多少人,这些人也看不出有啥大本事,算了吧,还要赶路,于是,我缩回手,道:“今日本都督有事,不和你一般见识,你既然能逃脱十几年,何必还来寻仇,赶紧走吧!” 那人一愣,颇为不信,但见我转身便走,不觉低声道:“你放了我们,我们还会找你的。” 我头也没回,摆摆手道:“无妨,无妨,各自珍重!” 郭正牵马过来,我翻身上马,那人犹自站在那里,似乎不太相信,我环顾四周,那树林依旧静悄悄的,只有嫩绿的树叶飒飒做响,不禁扬扬马鞭,道:“山水有相逢,日后若能相见,也是一种缘分。”说罢,调转马头,催马前行。 此番遭遇,让我们加强了几分戒备,韦罡在前面开道,郭正陪着我,眼见得夕阳西下,便想着找个驿站或者客店休息。只是这里远离徐州,下一个村镇还要五十里地,奔赴过去,马匹也受不了,当务之急,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路上,郭正问我为什么没有问那些人的底细,这样我们也好有个防备,我笑道:“和我们做对的人多的是,没必要都问清楚!”郭正不解,我深吸一口气,心中越发肯定这些人就是河北民变的人,却不想说出来,道:“打打杀杀的日子,我也是不喜欢!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不久,我们看见一座黑漆漆的高山,只觉得它连绵不断,山峰怪异,蜿蜒如虬龙,而且满是树木,只是看不见人影,甚至飞禽走兽也看不见踪影,韦罡发现一座荒庙在山脚,我们便奔了过去,今晚只能在这里歇息。 那庙可谓残垣断壁,只剩下一座大雄宝殿,还半边露天,勉强靠着木梁撑着,佛像早已倒塌,底座看出一些泥塑的盔甲,看得出应该是员武将。满地的杂草和砖头瓦块,一片狼藉。瞧着天色,今晚只能在这里安歇,大家便一起动手,收拾收拾,点燃了篝火,烧水做饭,天黑之前,暂时安顿了下来。 郭正趁着埋锅造饭之际,领人在庙的四周查看,这里太过偏僻,除了山脚下的官道,周围一点人烟都没有,却从废墟中查看到石碑,原来这里是九里山,庙名项羽庙。 我听了,心头一惊。这九里山可是鼎鼎有名的地方,从舜帝征服异族部落开始,周公东征之战,晋楚彭城之战,刘邦项羽彭城决战,韩信十面埋伏之战,以及国朝太宗皇帝在这里设置的伏击战,都与九里山有关系,特别是与项羽有关的传说多如牛毛,以至于童谣流传于天下:九里山前作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顺风吹动乌江水,好似虞姬别霸王。 小时候,祖父给我讲的最多的便是项羽的传说,痛惜他功败垂成。往昔我对他多是敬意,只是经常走水路下江南,不想今日有缘来到这里。虽然是破败不堪,但那塑像必定是项羽了,不由心生敬意,起身拜了两拜。 郭正一旁笑道:“项羽是几百年前的人了,大哥还这么敬重!看来是英雄惺惺相惜呀!” 我叹口气道:“此人是大大的英雄,我们占了人家的地盘,当然要给人家行个礼了。我算不了什么英雄,只是一个俗人罢了。”郭正笑了笑,却没再问,只是张罗吃饭。 吃罢晚饭,郭正让人弄些干草树叶,给我弄个窝,铺了大氅,道:“大哥,这里太过荒僻,没有像样的东西,大哥对付一晚吧。外面我来守候,大哥只管安心睡觉。” 我点点头,道:“你和韦罡各带两个兄弟,辛苦辛苦,轮流值勤,遇事可叫我。” 郭正领命而去,在大殿前面堆了两个大木堆,点燃篝火,以防备山中野兽,在庙墙后面,布置不少木头石块,外人闯入,行走不便,稍有动静,我们都能听见。这样,他们守着前面即可。其余兄弟各自在殿中找了地方,铺些干草,和衣而卧。 也许是奔波多日,我有些疲倦,躺在地上,虽然不及床榻舒适,竟然也能酣然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总之我被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而身边的几位兄弟更是鼾声如雷,郭正依靠着柱子,怀里抱着长剑,闭着眼睛。大殿外面韦罡领着人在巡逻,而黑漆漆的夜空,闪烁着几颗星星。 殿中小火堆依旧烧着木头,不时啪啪作响,但我听到的声音,绝不是这个,似乎有什么在屋顶卧着,轻微地声音,仿佛是什么在蠕动。 我心头一惊,悄悄摸了摸右靴中藏着的短剑,又仔细听了听,不错,借着火光,我看见些许灰尘轻轻落下,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屋顶,只是这庙宇破败不堪,是什么东西能在上面游动? 我拔出短剑,又轻轻碰了碰郭正,他顿时惊醒,瞧见我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又见我指指屋顶,顿时明白怎么回事,屏住呼吸,手握剑柄,盯着屋顶。 那声音慢慢蠕动到屋梁处,戛然而止,我左手取出两枚石子,右手握紧短剑,和郭正同时盯住了那里。韦罡等人并未察觉,依旧在看着火。 许久,一团白影慢慢从屋顶飘落下来,像是人影,却悬在半空,竟然有风吹起,长发飘起,一张毫无血色的脸露了出来,两只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我们。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头发都立了起来,这是鬼吗?未容我多想,那张脸竟然离开身子,飘飘荡荡,飞了过来,继而一阵阴冷的笑声侵入耳内,我顿觉全身酸软起来,几乎毫无气力,看一眼郭正,脸色苍白,同样也是瘫倒在地,我不禁暗叫不好,难道今日真的遇到鬼不成?忽听的“啪”地一声,是火堆中的木头烧裂出了声响,木块落入炭中,火焰顿时高了起来,那张脸似乎受了惊吓,在半空中打了一个转,却又朝我飞来。 我心头一震,这家伙既然怕火,那它一定不是鬼。我虽然没见过鬼,但我听说鬼是阴气重,夜里根本不怕火,想到这里,我来了精神,轻轻提气,经脉通畅,右手握住短剑,依旧装出害怕的样子。那张脸飘来,依旧冲我吐着凉气,我带它来到近前,用尽力气,挥剑便砍,只听“砰”地一声,那张脸应声两半,原是一个羊皮气囊。声响顿时把殿中众兄弟惊醒过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而半空中漂浮的无头白影,赶紧往回一收,想要往屋顶走,我追赶不及,眼见它要走,急忙打出两粒石子,一枚穿过白影,打了个空,另一枚却击中一物,有人“哎呀”一声,急忙向屋顶退去。 这时,郭正也来了精神,腾地传出大殿,险些和听到动静转身进殿的韦罡撞在一起,同时大呼“有刺客”。 我也冲出大殿,却见一团白影从屋顶飞落,奔向山顶,郭正追的紧,猛刺一剑,那白影停顿下来,却是反手一刀,二人缠斗起来。 我心中不觉怒骂:“什么东西,装神弄鬼的,差点上当。”便领着人围了上去。 此时,天色放亮,那人戴着面具,披着白纱衣,却是左手拿刀,瞧见我们上来,急忙虚晃一刀,转身便逃,郭正追了几步,眼见得追上,忽然有人道:“山水有相逢,得饶人处且饶人!无量天尊,朱大人何必苦苦相逼?” 话音方落,一道人已经出现在郭正面前,手提拂尘,行了一礼。我一见,不觉笑道:“原是无尘道长,幸会幸会!” 第五章:惊变(5)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正德三年夏,我奉旨下海,寻找成化年间的太监汪直。无尘道长那时还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一名千户,本名冉平宗。他是世代传袭的锦衣卫,其父是成化年间的锦衣卫千户,只是后来和白莲教有些瓜葛,触了霉头,死得早。所以论起资历来,他入门已有十年。为人正直,从不假公济私,不喜欢阿谀奉承,只是凭借本事吃饭,虽然其父有些尴尬事情,但当时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向来一是一,二是二,只看他的本事,不追究别的,这样,便得到了重用。几年间,渐次做到了锦衣卫的千户。正德元年,刘瑾当权,提拔自己的亲信石义为指挥使,牟斌被迫告老还乡,还差点丢了性命。 冉平宗自然跟着吃亏,五年来一直郁郁不得志,几乎没泛起一点浪花。那时,我是刘瑾的人,而且依靠非常之功,重新做了北镇抚司镇抚使,自然替刘瑾做了许多事。对刘瑾更是恭敬万分,刘瑾对我也是格外青睐。许多人对我的行为颇为不齿,背后议论纷纷,冉平宗虽然没有过多话语,偶尔的接触,也知道他对我十分的看不起。 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当时就是这种心态,更何况我所作所为皆是义父张永授意安排,所以我也无法和谁解释。 传说汪直富可敌国,而且手中有大明江山图,一直居住在海外不知名的小岛上。所以,刘瑾派我出海,寻找汪直,为了名正言顺,刘瑾又让南镇抚司出人陪同,冉平宗主动要求出海,而且破天荒给刘瑾送礼,就这样,冉平宗和我一起出发。 我们先到了南京孝陵,又去了杭州西湖,辗转到福建沿海,登船入海,准备去夷洲,听闻了讯息,又调头北上,去了东海。曾经因为台风,困在一个荒岛,与大队船只失联,三天三夜,没吃没喝,也算是患难之交。后来得救,相互已经很是配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了汪直。 汪直果然富可敌国,只是他手下人才济济,中外交流,俨然一方诸侯,若以锦衣卫的身份,我们根本不可能接近他。亏得我还有白莲教的护法的身份,加上江湖大盗柳风清的帮助,我们得以上岸。 其实,汪直一开始便知道我的此行目的,他的耳目早把我打听得一清二楚,也许是惜才,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和我相谈甚欢,说了许多宫中秘事,解开了许多谜底,并且给了我一套大明的地图,和一些财宝,却希望我送给朝廷,而不是给刘瑾。告诉我刘瑾不会太长久,历来朝代,没有哪个宦官可以善始善终的,无论他曾经多么权势熏天,总有一天,都会被打下来。 原本也算是功德圆满,我们准备回来的时候,冉平宗突然发难,要刺杀汪直,却被擒拿。原来其父就是被汪直所害,我急忙前去求情,汪直倒也没有计较,说当年的情形,为了大事成功,总得牺牲一些小人物。他没有责怪我们,说他来日无多,这里不可能再让我们找到,便放了我们回去。 通过这件事,冉平宗对我有了好感,一面感谢我的救命之恩,一面痛斥锦衣卫及朝廷的黑暗,惋惜我跟从刘瑾。 我没法和他说出实情,只是说身不由己,劝他暂时忍忍。回到京城,我思来想去,还是把财宝献给了刘瑾。刘瑾大喜,提拔我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可谓恩宠万分,冉平宗对我所作所为大为失望,便提出离职。 按理说,入了锦衣卫的门,轻易是不可能离职的,哪怕做到老。我劝了多次,他总以道不同不相为谋打发我,我只得放他走。他索性出家为道士,自号无尘道长,开始在京师,继而去了外地,就再无踪影。 不想十三年后,我们能在这里相见,我真是又惊又喜。瞧他面色虽然凝重,却也有几分欢愉之色,不觉上前相见。 “道长,别来无恙呀!”我拱手抱拳。 “朱大人,你也好呀!”无尘道长看看我,还了一礼道:“一向听闻朱大人顺风顺水,做了许多好事,深受朝廷重用。贫道以为无缘再见,不想在这里又遇到了,实乃三生有幸。” 我呵呵一笑,道:“道长见笑了,在下不过凡夫俗子,只是道长还是那么清秀,和十年前,基本没有变化。看来,深悟其道呀!” 无尘道长轻轻摇头,道:“道行浅的很,不过清心寡欲,顺其自然吧。朱大人怎么来九里山了?”我说道:“奉旨回京,路过这里而已。”无尘道长点头,“朱大人还是大忙人一个!”我摇摇头,道:“身不由己,皇上龙体不佳,我奉命回京!” 无尘道长一笑,意味深长道:“这么年轻的人,嗨,也许就是朱家的命吧!”用拂尘一指那白衣人,道:“小徒小骆,天性顽皮,他可能吓得你们了,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我仔细看了小骆,不过一个孩童,一脸笑容,眼神天真无邪,只是右手腕肿了起来,想必是我打中了他,无尘道长又道:“这孩子也是苦命人,父亲出身也是我们锦衣卫,只是,嗨,父母死得早,他可能被吓到了,一直不太懂世事,跟贫道五年了,还是像个孩子。行为乖张,不过没有恶意。”不觉叹了口气,我心有感触,赶紧从怀里取出跌打药,让郭正赶紧给他上药。 无尘道长见状笑道:“贫道虽不成器,但也懂些跌倒用药,他的伤不妨事的。” 此时,天光大亮,巍峨的九里山愈加郁郁葱葱。我心中有事,不便久留,便对无尘道长道:“道长,我还有事,就不在此停留,道长若是回京,不妨前来找我。”无尘道长呵呵一笑,道:“贫道四海为家,漂泊不定,京城只怕不能回去了。大人好意,贫道心领了。只是不知大人,家在何处?” 我一愣,道:“道长何出此言?”无尘道长四处看看,对我道:“大人可否再听贫道说上几句话?”我不知他要做什么,扫一眼郭正,郭正等人会意,便走了很远,无尘道长看看四周的风景,方才说道:“贫道前几天遇到一位塞外故人,说起大明的事情,特别是提到了大人,说大明天子身体不佳,若有不测,必然会迎立新君,只怕大人在新朝不会过得太舒服。” 我听了不由得怦然心动,那位塞外故人会不会是她?又想起李琮的话,莫非这无尘道长也是在做说客?无尘道长接着道:“正德皇帝行事诡异,天下黎民苦之久矣,若是新君登基,必然会推到一切,大人是正德爪牙,必然会受到牵连,甚至会有性命之忧。大人多年为国,也是鞠躬尽瘁,只是这位皇帝,太不着调,所以,那位故人于心不忍,所以,给大人两条路,一条是拥立新君,以求拥戴之功,或许还可以保留荣华富贵,另一条是马上辞官不做,远离京城,以大人富贵,不失为陶朱公。”陶朱公乃是春秋时期越国大夫范蠡,吴越争霸,越王勾践失利,险些灭国,亏他能够卧薪尝胆,重用大夫范蠡、文种,养息十年,攻灭吴国,成就霸业,范蠡、文种功不可没,然而勾践为人阴险,对二人早有防备之心,所以,灭亡吴国当日,范蠡便离开越王,离开越国,经商致富,号称陶朱公,而文种则被勾践杀害。 我不觉哑然,良久方道:“怎么?你们都以为皇上会有不测?”无尘道长一笑,道:“人固有一死呀!但活着的人,总得想法活下去!”我轻叹一声,道:“并非我贪慕荣华富贵,只是此时,我已身不由己。若让我做其他事情,确实有心无力。嗨,我只求皇上能够康复!” 无尘道长轻轻摇头,道:“那位故人说,大人是性情中人,肯定不会做其他事情,所以,只能自求多福吧。京城险恶,人心叵测,大人还是要多加小心。特别是大人的一些故人,人非人,鬼非鬼呀!” 我点点头,刚想问无尘道长那位故人是谁,却瞥见山顶处,隐隐有一白衣女子,似乎正在张望这里,我只觉欣喜万分,刚要张口,嗓子却是紧的,再看时,那白衣女子已经转身不见,不觉悻悻,无尘道长似乎看透我的心思,笑道:“有缘千里自然相会,无缘近处难得一见,大人,好自为之吧!“ 说罢,深施一礼,拉着那小骆飘然而去。 旭日高照,群山青翠,我眼见得人影皆无,所谓咫尺天涯不过如此,不觉轻轻摆手,心头一酸,怔怔发愣。这时,郭正走到近前,低声道:“大哥!这人是谁呀?瞧着一些套路,和白莲教似乎有些瓜葛?”我一愣,细想小骆的行为,确实有些相像,再者无尘道长父亲当年就因为加入白莲教,而被汪直处死,难道无尘道长也是白莲教中人不成? 我和白莲教的渊源也很深,甚至成了他们追杀的对象,想到这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人生真是变化莫测,昔日好友,得以重逢,本该开开心心,却又匆忙而去,而且心存芥蒂,嗨,我不禁轻叹一声,道:“走吧,我们继续赶路!” 待我飞身上马,和大家一起飞奔于官道之上,我恍惚间,又回到了少年时代,往事一股脑出现在眼前。。。。。。 第六章:家事(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我本姓张,单名一个英字,保定府人。之所以改姓朱,那是后来皇天后赐给我的国姓。 我家世代行医,家中男丁几乎人人都会看病,但名气却很小,所以从来没有出现过门庭若市的局面,一年当中很多时候都是去外面行医,所谓行走郎中吧。大抵大夫们都希望名曰“妙手神医”的牌匾早日挂在自己的头上,所以常常会在闹市里坐堂。而祖父却把宅院安置在城外的张家村,一个百十来户的小村庄,同样是在村外,刻意避开村外的官道,只有一条小路,连接着大路,小路常常长满了野草,以至于行走时,常常要顾忌不时出现的小动物。我家挨着小山包,一色的青石围墙,虽然不高,但在乡下,也算是为数不多的大宅院。宅院周围都是小树林,可以遮挡住官道上行人的视线,门前却有条小溪,缓缓流向村里,只是会在秋天的连绵雨天里泛滥出浑黄的水流,更多的时候是平静而清澈的小溪水。 祖父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据说年轻时喜欢周游四方,年纪大了,就留在家里,每天都有看不够的书,练不完的字,偶尔到村外走走,也就是看着农田山水等等,却不肯和周围的村民们多聊上几句。只是张家村坐落在官道旁,来往的人流很多,因为是大夫,还是有人慕名前来看病,即使是这样,看病时也是简单的几句话,望闻问切,方子开得却很准。至于药钱,从来都是开完方子,说多少钱,如果病人家说暂时没有,祖父依旧会让仆人陈大伯照方抓药。至于病人何时把药钱送来,以及送来多少,祖父从不介意,也不让家里记别人欠的看病钱。往往秋天里,春天看过病的人家会来还钱或者拿些东西来,祖父从不推脱,一概收下,多少却是不问。所以,祖父看病的收入远远低于在外面行医的人,但他却很得意,大抵有种成就感吧。 听母亲讲,祖父无意中救过两个人,其中一个后来到我们这里做官,特意请祖父去官府里做客,送给祖父许多财物,甚至希望祖父把家搬到城里,但祖父没有答应,依旧回到这里。那官儿减免了我家许多赋税,同时,告诫下属不许到我家骚扰。所以,祖父在乡下的时光很得意,但他依旧安稳地做一个乡下老人。 每天都是粗茶淡饭,只有过节时,伙食才好一点。偶尔听母亲和几位婶娘做着女工说话,才知道我家实际很有钱的,每年都会有人前来送钱,当然银票居多!据说田产丰富,却在外地。父亲兄弟五人,都没有做官,但书读得都不少,而且家传的武艺也很精通,总有一些人来传授本事。我们这一代兄弟十几个,我排行老九,从小就颇为捣蛋。父亲他们经常到外面行医,间或看看外地的庄园,往往把每一年的收成换成银两之类的财物,却放在许多在我看来都是秘密的地方。 童年最好的光阴就是门前那条小溪,天生喜欢水的我,总是在小溪里寻找着我的快乐,捕鱼捉虾,在水里嬉戏打闹。一向板着脸的祖父似乎很喜欢我们的样子,少有的笑容总会浮现在他的脸上。只不过,当我十二岁那年的夏天,我和几个小伙伴们正在河边玩,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不想被一只老狼盯上,我毫不知情地去林子里取衣服,身后是小伙伴们的惊叫,待我醒过神的时候,它可怕的身影,佝偻着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只觉得周围一片漆黑,只有狼的眼睛亮亮的,那种透出的杀气,恐怕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可怕的,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我一阵阵发晕,下意识地转身就跑。 我能感觉到有东西拍在后背,随即却是一声尖锐的嚎叫。我回过头来,看着老狼惨叫着倒下,那双凶残的眼睛至今都印在我的脑海里,后背的剧痛随即让我扑倒在地,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它的爪子还是在我的后背上留下了深深印记,直到今天,纹着狼头的后背,仍然能看到五条红红的疤痕。是祖父在不远处散步,孩子们的惊叫声,让他发现了危险的存在,平日一向走路四平八稳的祖父,从远处飞奔过来,继而纵身一跃,一掌就把刚刚把爪子搭在我后背的野狼拍死。 恐惧和疼痛让我哇哇大哭起来,哭声换来了祖父的极为严厉的训斥,“男孩子哭什么?”同样也引来了惊慌失措的母亲和父亲叔叔们。母亲把我抱在怀里,努力安慰我。父亲却皱皱眉头,刚想说话,祖父以不容置疑地口气说:“英儿该学些本领了!” 随即祖父安排老叔,等我伤好以后教我本事。老叔比我大不了太多,一样天真烂漫,叔侄间的玩闹总是有的,只是冬至的时候,才像模像样板着身子,坐在末位,沉着脸看我们这帮兄弟给祖父叩头。他学习武艺很早,男孩子之间难免有打打闹闹,所以常常弄得我们几个兄弟哭哭滴滴,他又忙着来哄我们,甚至说可以传授我们武艺,而我们却懒散得很,不愿吃苦,游戏总比学武好。祖父安排后,叔侄都不得不面对学武这件事。我伤好后,他俨然成了我的师傅,先是一番正经的道理,所谓严师出高徒,接着就是传授一些基本武艺,我一开始是不愿学的,基本上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老叔也拿我没有办法。幸好祖父没有查看过我的本领,他依旧每天都在忙,父亲充分继承了祖父的少言寡语,更是不喜欢多说话,在家的日子总是扎在书房里,研究各种书籍。母亲却是极爱我的,特别那次受伤后,母亲拾掇家务之余,总是要找到我,拉我到厨房,不时给我弄些好吃的。 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生性顽皮,如祖父的话“天生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有两位姐姐,大我十几岁,两个姐姐自然很照顾我,我的性情,恰如这个略显沉闷家庭的开心果。只是我开始学习武术时,大家便觉得我长大了。 入冬的一天晚上,我听见父亲和母亲说话,大抵说得是我,母亲说我该念书了,毕竟已经十二岁。父亲一贯的不置可否,母亲一改往日的贤淑,说父亲没有尽到责任,若是其他人家,六七岁都能认识一堆字了。父亲却笑了,说他书读了太多,话都没了,如果我再读书,只怕一家都是闷葫芦。母亲气乐了,说父亲年轻时也是油嘴滑舌,害得我也是一样。 家里的兄弟陆陆续续都要去私塾念书,这是我家的规矩。第二年开春,祖父便安排我们几个兄弟去念私塾。私塾却是在村里,是一户大财主拿钱请的先生。我认识了更多村里的孩子,熟悉之后,他们说我家很神秘,大抵意思是我家的成年人不愿与村民接触,倒是我大大咧咧的,和他们能玩在一起。其中,胡海三和朱十花是我最好的朋友,胡海三是村里大财主的外甥,十年前和家人寄居在这里,一向油嘴滑舌,最擅长讲的就是大明洪武皇帝和永乐皇帝,甚至说到今天的弘治皇帝。我后来想,他家里一定有一位大明的官员,能够把这些普通百姓不了解的事情讲得头头是道,天晓得他什么道理来我们这里上了私塾,以至于有时私塾先生都要侧目。我记忆尚好,潜移默化之间,把他的东西都记在心里。只是不小心,也学会了他的腔调,更加顽皮,以至于常被父亲教训。而朱十花是个沉默的人,很少说话,但他心灵手巧,总能做一些好玩的东西,可惜他五年前不辞而别,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一直想念着他。 私塾先生是个老秀才,四书五经讲得多,只是我们这群孩子根本听不进去,背书更是艰难。老秀才性子温和,从来不责骂我们,他的戒尺几乎就是摆设,常常我们背不上来的时候,让我们伸开手掌,他高高举起戒尺,我们嬉皮笑脸地望着他,他却轻轻落下。而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学着他的样子,在前面摇头晃脑,挨个叫小伙伴们背书,甚至处罚的情景也跟着学,只是有一次小伙伴们伸开了手,我却“啪”地打了下去,小伙伴哎哟一声,我则迅速跑开,不想在门口撞上进来的老秀才,他跌了好大一个跟头,伤了肋骨,卧床三个月方才好了。 父亲听说后,气冲冲把我按在长凳上,用戒尺打了我十几下,我鬼哭狼嚎地叫着,以至于再出去玩耍时,走路都是一瘸一拐,惹来了小伙伴们一阵子嘲笑。 孩子们在一起,总喜欢打闹,乒乒乓乓在所难免。因为老叔教我本事,所以我常常能打败其他伙伴们,渐渐做了头领。只是这胡海三平日里虽然油腔滑调的,但他天生一股蛮力,而且会一些剑术,开始的时候,我基本不是对手。虽然只有几招,却让我看了眼馋,用了不少好玩的东西,才从他那里学会,虽然有些囫囵吞枣,但比起原来的功夫,确实高了许多。我好奇地问他跟谁学的,他死活不说,问起剑法的名头,他想想说:“老胡剑法!” 孩子间的竞争,让我渐渐喜欢上了习武。只是老叔在教我习武前,郑重其事告诉我,习武之人一定要专心,不能偷学别人的武艺,我问他为什么,他挠挠脑袋,煞有其事说道:“怕走火入魔吧!” 第七章:家事(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十五岁那年,我长高了许多,有时候会到村子外小树林里练剑,当然没有真正的剑,老叔说我气力尚小,只给了一柄木剑比划。男孩子之间总是有打斗的游戏,何况有时候赢家总会得到输家的好处,无论是好吃的零食,还是小伙伴们拥护的得意,常使得我一心想做这个赢家。而且天性又让我怕别人看见我的本事,所以,我经常偷偷跑到外面的小树林来练习剑法。胡海三同样也想,只是随着我长高,加上老叔的剑法,胡海三渐渐不是对手。他一直不服气,没事总找我。而我已经开始看医书,境界再一次提高,然后练习剑法,发现许多地方是相通的。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胡海三的剑法忽然变得非常神秘,和以前的一脉相承,更加飘逸,但他只是招数神奇,却没有很好的气力。我的家传剑法不是对手,这不得不让我再次偷学他的剑法。虽然我同样没有什么章法,但老叔教的技巧,多少能让我对一些招数揣摩一番,也能对付着练下去,特别是偷偷学习胡海三的剑法,再来对付他来,绰绰有余。往往他很不服气,说我和他出一样的招数,而我则笑话他不会用剑,他常常气呼呼地离开,第二天又弄来几个新的招数,我虽然开始的时候,打不过他,但我认真研究,照猫画虎,依旧可以打赢他。 日子久了,我揣测胡海三家里一定有高人,但我每一次和他比试,都想法看清他的招数,甚至故意输给他几次,然后再想法赢他。当他的招数被我看懂后,我便偷偷去练。就这样,我学会了七招。 那时,保定府一带因为养马的纠葛,老百姓和官府闹得很厉害,经常听来我家看病的人说朝廷派人来地方,督办处置。大人们难免把精力都放在这件事上面,议论纷纷。而我们这群孩子,自然被忽视,我们闲暇的日子充裕,打打闹闹,再次风起。我亦如既往地去练习,争取第二天打败胡海三,直到有一天傍晚,收尾之时,却听见一人问道:“小兄弟,你的剑法和谁学的?”我吓了一跳,闻声望去,却是一个中年人站在不远处的树丛里,看样子已经站了许久,虽然天色将晚,但那人看上去温文尔雅,剑眉朗目,说话声音很好听,我虽然有些诧异,还是说从朋友身上学到的,胡乱比划而已。那人叹了口气,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看来,这句话是有道理的,也罢!孩子,让我来教教你。”随即指点了我一些用剑错误的地方,又给我讲了一些要领,我多少明白他的好意,认真习练了一次,他大吃一惊,大抵我的剑法确实精进不少。他笑笑说:“孺子可教也!你果然比你的朋友强多了。”一连三天,都在固定的时候,让我和他学,原来不过是七式,他又额外教了我六式,合计十三式,三十九招,让我记住要领,越熟悉越好,等气力大一些,会运用得更好。他有时也让我练练家传剑法,只是不住摇头,说这么好的功夫,怎么被糟蹋成这样,我问他原因,他又不肯说,只是把把我的脉,叹了口气,说我内力现在太弱了,不过也无妨,这些本事就够我防身用了。 我好奇问他为什么教我本事?他想了想说:“自己从千里之外来到这里,遇到我也算是缘分吧,世间不公平的事情太多,有时候强求都未必能够得到,但机缘还是有的,可以给有天赋的人。”我不太明白,他也没再说,只是不让我告诉别人我跟他学武的事情,特别是我的祖父,我没敢问原因,估计他们认识。第四天夜里,他传授完之后,淡淡对我说:“我在此地已经盘恒许久,该办的事情办完了,明早就要离开,或许我们不会再见面,我再传你一些心法,以后你可要用心练习,这些都是内功修为,等你到十八岁以后就可以学!”我想他已经传授了剑法,想起老叔说的话,教授你本事的人,就是你的师父,便应该有师徒之份,提出拜他为师。他默默看着我,继而拒绝了,说:“我本是闲云野鹤,四海飘零,从来不收徒弟,兴趣来了,什么人都可以传授。”言下之意,他教我本事也是一时兴起。 我无奈地点点头,但还是说道:“先生,您可以告诉我,您的姓名吧?至少我心中还有一个念想。”他笑笑说,“我不喜欢世间的俗套,我只不过不希望别人教错你而已。”我一再要求询问他的名讳,他叹了口气道,“江湖都称呼我为四散人,你知道就好,我有很多仇家,你轻易不要提我。如果有缘分,我们还会见面,若是无缘,今日就是再见了。”我不解其意,他也是不说。 那天晚上,官道上突然变得人声鼎沸起来,我家的人几乎一宿没睡,没有点灯。我偷偷跟大人们在门口张望,官道上火把接二连三,人影绰绰,闹哄哄天明时方才安静下来。第二天听看病的老农说官府出了大事,有个捕盗太监被杀了。官府派出人来,设置路障,查勘行人。老农走后,祖父便让父亲和叔叔把家里重要的物件收拾好,说官府肯定会上门。果然中午时,县衙便派人到各家各户搜查,一时弄得鸡飞狗跳。我家来过一群捕快,因为祖父和他们是熟悉的,他们倒也客气,祖父一面让陈大伯安排茶水,一面让父亲领着他们各处走走。自然没有什么情况,祖父还亲自为几个捕快看了病,那日祖父的话很多,交谈当中,大抵了解了情况。当初,为了抗拒北元,朝廷在北直隶开始确定一批养马户,为朝廷养马。今年却不知道怎么的,保定府一带正在闹马荒,新春的马驹总是不断死去,养马户交不出马匹,而朝廷不分青红皂白,依旧按照惯例收马,或者按照一匹马的价格要钱,弄得不少人家家破人亡,继而逼得这一带的老百姓铤而走险,开始抗拒。事情闹大,自然有了解情况的官员,上奏朝廷,弘治皇帝派人来调查,免除了马户的徭役。这本来好好的,事情也就平息,不料前些日子,司礼监派来了一位大太监,领着东厂的人,一改安抚,继续征收,马户自然反抗,太监更是毫不留情地弹压,杀了不少马户,霸占土地田产,变成皇庄。明眼人已经看出来,这是借收马之名,强占土地,建立皇庄。不料昨天夜里,有人竟然闯入戒备森然的官府,把那个太监杀了。据说是个本领高强的人做的,取了太监的首级,挂在城门上警告官府切莫胡作非为。 捕快们很快离开,全家人也聚到堂前,祖父没有多说话,示意大家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大家散去,我则站在他身后,听祖父喟叹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看见我在身边,拍拍我的头,道,“看着吧,这种事情以后还会发生,你一定要学会本领,虽然是太平盛世,但多一些本事,总是好的。”确实如祖父所料,马户之乱从弘治朝开始,断断续续,一直到现在。其实,我一直怀疑是不是四散人做的,却没法去问,只能深深埋在心底,希望有一天能够再见到他! 不久,朝廷下了旨意,不再追究马户的事,同时,让地方官员对马户进行赈灾,事态方才平息下来。连日来,离家不远的官道上,开始陆陆续续归来逃难的百姓,瞧着他们满面沧桑的样子,以及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流,让我心中满是好奇。我从来没有尝过流离失所的苦楚,更不要说挨饿的滋味。而祖父看在眼里,却是极为痛惜。他让家里人在路边安排桌椅,摆放茶水,甚至煮粥,发放干粮,免费给行人看病。这一举动,无疑让不少人对我家大为感激,甚至官府都想给我家送匾,祖父却一口回绝。 日子便开始平淡下来,我从十二岁时开始,祖父便开始教我们学医,毕竟是家族赖以为生的依靠。家中医学典籍很多,像《黄帝内经》、孙思邈的《千金方》,以及大明名医戴肃斋的《证治要决》等等,很多很多,而祖传的药方,更是厚厚的几大本。而祖父最为推荐我们看的,却是宋朝宋慈的《洗冤录》。他说此书来于实际,对于各种各样的伤情,都有很好的经验,我们做为医生,应该充分了解病患的根源,所谓“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当时,我确实不理解祖父的话的意思,等到我做了锦衣卫,接触太多犯人,我才渐渐明白。 同时,祖父督促老叔教我武功,江湖行医,遇到的风险往往不是我们所能想到的,学些功夫,以备不测。几年寒暑下来,我也算能文能武,认得许多草药,头疼脑热也能开得方子。我虽然经常顽皮,但方子不敢下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丝毫不敢大意。祖父常常盯着我,开始我以为他是不放心,认为张家出了这么一位不着调的子弟,但后来,常听几位叔叔讲,祖父说,张家最有前途的一定是我。我虽然不理解,但被祖父夸奖,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只是父亲见不得我调皮捣蛋,常常一如既往地教训我。 我从来没敢提四散人的事情,他教我的功夫,我也从来没有在家人面前展示过。只是四散人的学武技巧,慢慢渗透到我身上,如同捅破一层窗纸,一切都变得一马平川,以至于老叔传授我功夫的时候,常常会惊叹我进步太快。 第八章:家事(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弘治十七年,我恰好十七岁,早已是一个高大少年。祖父说我十八岁才能算是长大成人,言外之意,我也该到娶妻生子的时候了。而我的两个姐姐早已出嫁,两位姐夫都是秀才,满口的之乎则也,我天生不爱学习,每每他们来我家时,我总躲得远远的,倒是两个外甥,可爱的很,总是满院子喊着舅舅,缠着我玩,可惜两个姐夫都中了举人,继而到外地做官去了。 孙女婿是大明的官员,祖父在乡里的地位再次提升,先前的县官已经升任知府,对我家更是青睐有加,特意让县里出人出力,把我家门口的黄土路拓宽,又要给我们家修葺房屋。祖父没有答应,说自己就是平民百姓,修路也是方便乡亲们行走,他不会反对,但给自己修房子,却万万使不得。知府大人得知后,派人把祖父请到他那里,直到第三天才送了回来。 回家之后,祖父一既往地平静,只字未提见面的事情。后来,我才知道,宫里有位公公,要见祖父。行文下到知府大人那里,知府大人更加不敢怠慢,修房修路,可谓大献殷勤。而那位公公虽然有事没有来,但知府大人还是把祖父接过去,热情招待。 忽一日,家中来了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者,由两个书童陪着,骑着马,来到我家。祖父见了,少有的激动,几乎是大喜过望,长者也是万分激动,两人相互拥抱,又互相端详,手挽着手进入堂中。接着,祖父便让父亲等人依次前来见礼,原是祖父的老朋友孙公,自号烟波客,在浙江海外小岛居住。因思念祖父,特意千里迢迢,来到我家。 两人都是花甲之年,见面难免唏嘘良久,父亲等人自是下去安排家宴,我则留在祖父身边伺候。从他们的话语中,我得知他们是好朋友,而且不仅仅是他们两个,好像还有四人。祖父一一询问,孙公则是一一作答,祖父不由得感叹,道:“造化弄人,我举家来此,已经二十年,无时无刻不想念大家,也想念家乡的山山水水。可惜我身体不佳,已经无法长途跋涉,不像孙兄,身躯硬朗,往来无忧。” 孙公大笑,道:“张兄平生喜静不喜闹,路途颠簸,行人杂碎,你若见了,定会心烦,不回也罢!” 祖父呵呵一笑,道:“知我者孙兄也!江南好,无限风光在其中,可惜我有生之年,怕是难回!” 孙公道:“人生如飘絮,飘到哪里,哪里就是家。嗨,现在的大明,岂不是哪里都一样!” 二人相视大笑,祖父道:“孙兄游历天下许久,各地风土人情都在心中,向来不问世事,今日如何慨叹起来?” 孙公长叹一声,道:“我虽自诩方外之人,但游历日久,也看出民生艰难。当今皇上虽然号称明君,但任用之人,未必是良臣,特别是那些公公们,更是明目仗胆,招摇天下。” 原是弘治皇帝晚年信任宦官,不时出京办事。而这些宦官往往假借皇帝名义,到地方作威作福,弄得地方乌烟瘴气,以至于民不聊生。 祖父听了,淡淡一笑,道:“朱家皇帝一向刻薄寡恩,对所有人都不放心,结果尾大不好收场,只能信任宦官了。从古至今,宦官专权,朝廷必然腐败。” 孙公哈哈大笑,手指祖父道:“张兄呀,你的心结还是没有解开呀!所谓朝廷大事,和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不过,你接济马户的事情,我可是知道的,你做了天大的好事呀!”看见我,道:“你看,你的孙子都长这么大了!还愁将来不是栋梁之才吗?” 说着,冲我招招手,我赶紧过去,又客气地施了一礼,孙公拉住我的手,上下打量打量,转过头,对祖父道:“你我可谓后继有人,人生不过如此,何必事事都上心呢?” 祖父听了,不觉笑道:“好你个烟波客,是你先说百姓生活艰苦,转过头来,倒劝我别多想。你呀,就是一个滑头!我呢,确实不想让孩子们去做什么官,可我偏有两个做了官的孙女婿,嘿嘿,人生无常,我有时候也是没有办法!” 孙公大笑,道:“我们兄弟六人,就你心思最多。我虽然挑起话头,但能想得开。你却不是,总是忧国忧民的。一切顺其自然吧!嗨,算了,今日不提这事,我来看望你,无怪乎想你,还有好酒!” 祖父少有大笑起来,道:“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呵呵,放心,今晚一定有好酒喝!” 晚宴自是很热闹,两位长者和我们喝着酒,滔滔不绝讲着天下奇事,那一夜,祖父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渐渐有了醉意,说了许多过去的事情。大抵我知道,他年轻的时候,早早失去父母,一个人在南方生活,万幸会些医术,同时,又有一些朋友帮村,日子过得也不错,不料在他三十岁的时候,一个仇家找上门来。他不想再接下仇怨,连夜领着家人搬走,以至于此地。 孙公说那个仇家并不是祖父的对手,凭祖父本事,可谓轻轻松松除掉仇家,但祖父没有那么做,所以他一直很奇怪祖父为何搬走,祖父说,他行医多年,见惯人生生死离别,不愿与人为敌,索性离开那里,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 祖父的话,我当时听了,有些半信半疑,一是我家看起来非常富有,但孙公却说朋友帮衬,这一点我倒是相信,毕竟来我家的外地人很多,二是我觉得,祖父为人低调,弄得父亲叔叔等人在外人面前都是谦卑,孙公言下之意却说明祖父年轻时候非常强悍,和今天的谦卑大不相同,但从孙公那里,我看到的是极为认可的赞许! 晚宴进行许久,我们几个晚辈更是被打发回去睡觉,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升起很高。我们蓬松着头发,揉着眼睛出来,却见祖父在庭院里,与父亲说着话。而那位孙公,一早便离开了我家。 接着,祖父告诉我们,过几天,我们可以外出行医了,去的地方,就是江南。我们不禁雀跃起来,孩子的天性,自然向往外边的广阔,何况昨晚孙公讲了许多地方的精彩,我们听了,不能不心生向往。 临行的时候,祖父特意把父亲叫到屋子里,谈了许久。父亲出来后,几乎和祖父一样,没有太多的话,只是说我们会在外面待许久。 而我以为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出行,在明媚的春风里,和母亲告别,母亲的目光里多了许多留恋,甚至有些湿润,祖父依旧站在高高的门檐下面,看着我们一行人出发。我却向往着外面的天地广阔,却不知道,几个月后,当我回到家里时,我的人生变成了另外一番景象。 从我十六岁开始,已经和父亲们一起出外做游方郎中,经常许久才回家,那时,回到家里,总能吃到祖父亲手做的醋鱼。每年祖父都要求我们去一个地方,那就是姑苏。虽然我们常常不理解,为何千里迢迢去那里,救治的病人并不多,或许名医薛凯、薛己在那里,父亲总之去拜访,但居住的地方,却是一家姓周的叔叔家。周叔叔的家挨着烟波浩渺的太湖,我们做小辈的,大可不去拜访名医,但周叔叔总会安排人领着我们去太湖游玩,那里的风光,还是让我们流连忘返。那段日子是很快乐的日子,没有看病的烦劳,心情也很放松,而且总有人来看望我们,父亲那时总会很严肃,甚至有种庄重的样子。我一直嘴馋街边的小吃,不大留意大人们的言行,但一些人的面孔还是朦朦胧胧记了下来。 这些人很父亲很熟悉,甚至对于我,也是十分亲切,总给我好玩的东西。我曾经问过父亲,父亲板着脸说不用我知道。而我偏偏动了心思,想起自己的家事来,据说我们家是外姓人家,多年前才来到这里,虽然姓张,所以交往的村民很少。我渐渐也觉得疑惑,我家究竟怎么回事,试着问老叔,他也不清楚,只是说祖父从来就禁止打听家事,而且告诫我不要多问,将来会清楚的。我不明就里,但也不再多想,猜测他们是看父亲的面子,才对我好吧。 我一直无忧无虑地长大,家人待我很好。只是每一次外出,都会觉得世间之大,人生之美。而回到老家,却又是那么的沉闷。我以为我的快乐就是外出的日子,直到有一天,我才知道家是多么的重要! 而这次外出日子并不长,在姑苏只盘恒了半个多月,甚至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父亲突然说我们返程。我们兄弟几个感觉很奇怪,但叔叔们却很听话地收拾行囊,我们也没有理由不听话,私下里议论,有人说,父亲昨晚见了一个人,谈了许久,随即便改变了行程。这个人会是谁呢?我满心疑问,却不敢去问。 第九章:家事(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这次出行,依旧去的姑苏。虽说要返程,但父亲处理完事情后,没有马上启程回家,而是特意带着我们去了趟杭州。到了杭州以后,我们便住在了青芝坞。那里风光秀丽,竹林密布,环境十分幽静。更为难得的是,盛夏季节,无论家乡和杭州,都是酷热难当,青芝坞却异常凉爽。父亲领着二叔去了外边,说是采药,让我领着几个弟弟去逛西湖。我也乐得前去游玩,美丽的西子湖畔,保淑塔和雷峰塔遥相呼应,苏堤白堤静静守望。最美的当属荷花。清香四溢,碧水蓝天,让我们几个留恋忘返许久,我甚至毫无顾忌地在西湖泡了脚。晚上还特意在西湖边吃了西湖醋鱼,虽然久负盛名,但比起祖父做的味道差远了,也许是外出的缘故,让我们不禁想念起祖父来。 父亲特意叮嘱我,一定要领着弟弟们去栖霞岭下的岳王庙看看。我当然知晓岳王就是南宋鄂王岳飞,那里是他和儿子岳云及部将张宪的坟墓。岳飞是抗金英雄,多次打败金国,并且有机会北伐,直捣黄龙,可惜宋金议和,十二道金牌便召回岳家军,更为可恨的是,宋高宗和秦桧合谋,以莫须有的罪名害死岳飞,据说岳飞死的时候,说了八个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天下人都知道岳飞是冤枉的,痛恨朝廷自毁长城。秦桧死后,民间开始不断有人为岳飞喊冤,后来,朝廷还是为岳飞昭雪,虽然很晚,但多少让人处理一口气。 岳王庙是大明一位地方官修建的,特意在岳坟前面塑造了秦桧夫妇及党羽的跪像,人们来这里祭拜岳飞,总是不由自主愤怒地打那些人,吐几口唾沫,骂几句脏话。 我领着弟弟们随着人流来到这里,先是在前殿跪拜了岳飞的神像,又到后院祭拜了岳坟。我们虽然不是太懂国家大事,但对于忠义的岳飞还是满是敬意。 回到青芝坞,父亲等人已经回来,而且来了三位客人,父亲介绍他们是周叔叔、平叔叔、康叔叔,我客气地和他们见礼,三位叔叔打量着我,叹息道:“时间过得真快,英儿都长大了!”继而对我说道:“你小时候我们抱过你,你可真是一个淘气的家伙,在我们每人头顶都撒过尿!”众人大笑,我却不以为然,小时候的事情谁能记得住,这些大人就是讨厌,总说些儿时的囧事。父亲示意我们退出去,关上门,我隐隐听到他们说丹药的事情。 第二天,父亲就领着我们往回走。一连十天都没有停下来脚步,南方的夏天和北方的不同,南方是柔美的,而北方是粗犷的。特别是过了淮河,这种区别更加明显。当我们终于回到家时,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的人生瞬间就要改变。 我们出外归来,路上依旧走了许多日子,只是有些慢,父亲亦如既往地挂出游方郎中的招牌,依旧给人看病,而我却发现,许多陌生人在晚上偷偷来见父亲,往往父亲会和他们密谈,而我一直尊重父亲,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只有给病人看病的时候,才会说许多话,再有,便是和那些陌生人谈话。而我往往知道有人来了,却没有精神听他们说些什么,年轻人只想着睡觉,又有哪个想着明天的事情。就这样,我们走走停停,大半个月时光慢慢消遣掉,待回到老家时,猛然间发现家的四周已经布满了人! 这些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腰间挎着弯刀,绷着脸扫视着周围。二三十匹马拴在路边,肆无忌惮地啃着庄稼。一顶华丽的轿子停在家门口,几个当地县衙的大人们,早没了往日的神气,恭敬地站在路旁。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父亲脸色严肃,让我们几个小辈的先躲起来,然后他们几个大人小心地走了过去。我们远远地望着,父亲和叔叔们刚走到附近,一群人便拔出腰刀,围了上来,口吻严厉地询问了身份,父亲客气地拱手说明,这些人收回了腰刀,一个人挥挥手让他们进去。我们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穿漂亮衣服的人,只是很安静,感觉很新奇。 许久,我们都有些着急了,方才看见父亲出来,冲我们这边挥挥手,示意我们都出来。我们兄弟几个如释重负走了出来,那些穿花花绿绿衣服的人,在我眼里一个个凶神恶煞一样,盯着我们,仿佛要吃了我们,待到家门口时,一个人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须,已经走到近前,仔细看看我们,眼神犀利,弄得我们众兄弟互相看着,不知道怎么回事。里面忽然传出一个和蔼的声音道:“都让他们进来,自家人,没那么多小心!”那人恭敬地回了声“是”,闪身让开,父亲则低声说:“一会都老实点,不要轻易说话,若有人问话,一定要低下头回话。”我们应允着,轻手轻脚进来。院子里同样是戒备森严,而且那些人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们,看得出他们非常谨慎。我非常好奇地看着,其他几位兄弟却垂着头,我也赶紧低下,用眼角偷偷瞄着里面。客厅里,祖父微笑着和一位穿着华丽的客人说话。客人白白净净的,说话声音非常怪异。一身的华服,却对布衣的祖父非常的客气,就是对父亲,也是很谦卑的样子,请父亲坐下,父亲如何肯坐,坚持站在祖父身后。我瞧他四十几岁的样子,嘴巴却没有胡须,心下狐疑,究竟是什么人呢? 祖父看我们进来,对那人说:“这是老朽几个不成器的孙子,你们快给张公公施礼!” 公公就是太监,这个我们是知道的。原来是个太监,这让我心头的疑惑顿开,胡海三和我说过,太监是没有胡子的男人。别的兄弟们都恭敬地埋下头去,我却好奇心大起,他来我家做什么?忍不住抬头偷偷看那些太监,目光却落在张公公身上,不想他也看见我。 那人目光里透着和善,瞧着我好奇地看着他,他不禁笑眯眯起身过来,忽然摸着我的头,说:“好小子!胆子够大的,你叫什么名字?跟咱家走吧!” 祖父听了,吃惊地看一眼那人,父亲警觉地看着四周,却有些不知所措,我们不明白他的意思。那人依旧笑眯眯说道:“大伯,您放心,咱家张永是不会亏待他的!” 原来这人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御马监太监张永,就是我们这里的人,从小家贫如洗,兄弟三人,他排行老二。据说那年冬天,祖父外出给病人看病,回来的时候,在家门口看到忍饥挨饿的张永三兄弟,那时大雪纷纷,三兄弟衣衫褴褛在大门口避雪,祖父看他们着实可怜,又是本村人,便好心领他们进了家,让他们吃了一顿饱饭。张永那年好像才十岁,大哥十八岁,还有个弟弟八岁,父母皆以亡故,外祖母家在外村,本来是想去投奔,不想天降大雪,只能躲到这里来避雪。祖父本意收留他们兄弟三人,不想他们都有骨气,吃完饭后又走了,临行前,祖父还好心地给他们准备了棉衣和食物,同时也给了几贯钱。 后来,听说张永入宫做了太监,再后来就没有太多消息能到我们耳朵里了。 祖父听了张永的话,脸色稍微缓和一些,说:“英儿已经十七岁,是你大哥的独子,再过两年,我打算给他找媳妇啦!”我听了,赶紧摇头道:“哪个要娶媳妇,我不要!”我们孩童的世界里,最讨厌听到娶媳妇。 祖父和父亲都变了脸色,目光里多是惊慌与紧张,一向沉稳的父亲更是涨红了脸,低声训斥道:“公公面前,不得胡说!”连和我关系最好的老叔也是连连冲我使眼色,弄得我不知所措起来,张永听了这话,又瞧着我们,开始有些诧异,脸色渐渐变得很难堪,继而笑得前仰后合,半天才说道:“伯父,大哥,你们误会了,咱家怎么能让张英当太监呢!”原来祖父和父亲都以为张永让我入宫做太监,祖父和父亲长吁了一口气,还想说些什么,张永忽然收敛笑容,道:“跟咱家走,带他进京!咱家保证他能飞黄腾达!”声音非常的严厉,和刚才的和蔼可亲判如两人。 祖父站起身来,可能是觉得反对是自找无趣,看我一眼,很客气地给张永施礼,道:“张公公,那我就代英儿谢谢您,希望您能保护他!”张永不以为然地坐下,说:“伯父,您也太客气了,前番几次想来探望您,都因为杂务太多,没能成行。此次陪同太子殿下巡视,有了机会,顺路回乡,您对咱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咱家也确实想找些子弟入京,举手之劳而已,这都是咱家该做的事,张英,你也姓张,就是咱家的子弟,看门口那些人威武吧,咱家就让你做个锦衣卫!” 乖乖,让我做锦衣卫,就是做皇帝身边的人吧!我心中不觉一喜,对于大明皇帝,我从胡海三嘴里,耳朵听得都要起茧子了。而祖父往昔更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给我们讲大明的各种往事,尽管语调平和,但我也能听出他的激动,有时候我很奇怪,祖父不希望我们出去做官,偏偏又给我们讲所谓国家大事,不免有些矛盾,我一直心怀差异,不想,今天张永公公竟然让我去做锦衣卫! 第十章:大明(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大明王朝开国之君是洪武皇帝,现在的皇帝是弘治,一百五十年间,曾经的皇帝有建文、永乐、宣德、正统、景泰、天顺、成化等六位皇帝。每位帝王,都有着属于他的历史,有得让人由衷的敬佩,有的让人深深思考...... 【开国的老朱】 大明的开国皇帝老朱一定是个心细的人! 上至皇亲国戚,中间百官群臣,下到黎民百姓,所有人的服装配饰他都制定得规规矩矩,如有违禁,严惩不贷。 这仅仅是国朝最普通的例子,至于其他规定得更细。比如你爹是干啥的,你也接着干啥,你儿子也一样。这也许就是户籍吧,按说我是不能做锦衣卫的,因为我家报的是医户,世代只能以此为生。只是有了张公公,一切都变得简单了。 据祖父说,老朱是个贫农的儿子,而且当过和尚,一个被逼外出讨饭的和尚,只不过人家一路发迹,竟然成了大明的皇帝。 每个人来到世间,其实都有机会发迹,只不过是你能不能把握住!祖父总说项羽和刘邦的故事,项羽是楚国贵族之后,号称西楚霸王,势力远远大于市井无赖刘邦。而项羽本来有机会统一天下,可他骄傲自满,盲目自大,视诸侯为粪土,结果,被屡败屡战的刘邦打败,最终在乌江自刎。 每每这个时候,祖父目光里多是惋惜,甚至有盈盈泪光。 英雄本来不问出身!祖父低声讲述老朱的时候,我的脑海里能浮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和尚,正如现在的我一样的年龄,走出了寺庙,漫无目标地走在饥馑的土地上。我猜不出他的脑袋里想着什么,但命运眷顾了他,从滁州崛起,到自立门户,依靠着定远帮一点点做大做强。占据金陵,击败了陈友谅和张士城,称了明主。 天下形势豁然开朗! 北伐是需要勇气的!国朝以前,北伐没有成功的!从战国时代的楚怀王攻打秦国开始,到三国诸葛亮、东晋祖逖、刘裕、南宋岳飞等等,从来南边的国家都没有打败过北方的国家,从来都是北方的国家吞并南边的国家。蒙古铁骑曾经是一个凶悍的称谓,横扫天下,攻灭金国,灭种西夏,扫平南宋,可汗马鞭所指,皆是蒙古土地。短短一百年间,它便变得不可理喻,据说最大的原因,就是蒙古的贵族们不会种地,要把全天下的土地都变成牧场。试想想,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浩瀚蓝天下,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上。老百姓吃啥呀?听说十家才有一把菜刀,汉人连名字都没有,老朱都叫朱重八!老百姓没有活路,只能造反,蒙古贵族们生生把锦绣中华弄得狼烟四起。 老朱赢了,天生的军事才能,他稳定南方之后,派出徐达北伐,势如破竹,在一个傍晚,元朝皇帝从北平开了一个侧门逃跑了! 日月重开大宋天!大明王朝开始了自己的统治! 老朱是爱惜老百姓的,他常在朝堂上说“新树不可摇根”,只有真心体会到民间疾苦的人才会发自内心去爱护百姓。老朱的年代,老百姓是幸福的。 而老朱最让人谩骂的事情,是他杀戮功臣! 当年老朱父亲过世,没有土地可以安葬,祈求于刘大地主,刘大地主拒绝了这个为自己种田佃户的请求,“我家的土地是长庄稼的,不是埋死人的!”他当时真的不知道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少年有朝一日会成为天下所有土地的主人! 而刘大地主的堂兄过意不去,给了老朱一小块土地,安葬老朱父亲。他也许是一时仁心仁义,却换来了老朱家世代的报答。 若干年后,黄袍加身的老朱回到了凤阳老家,直接封自己的恩人为侯,而且世袭罔替;那刘大地主早吓得逃走,却因为盘查太严,无处可逃,只得硬着头皮来见老朱,心里也做好了砍头的准备。老朱没有杀他,说彼一时此一时,相反赏赐他很多东西,足足可以装满埋葬一个人的地方。刘大地主长叹一声,一面感叹皇恩浩荡,一面后悔自己有眼无珠。老朱是为了显示帝王胸怀,随即为父亲起陵。凤阳号为中都,甚至想过迁都于此。老朱是苦孩子出身,人生富贵至极,不能不还乡。没有人敢劝说,因为当初西楚霸王灭了暴秦,不在长安定都,却回到彭城。有见识的人说那里没有王者之气,但霸王听不进劝说,而且霸王还说不在彭城定都,犹如穿着华贵的衣服晚上走路,言外之意没有人看见,就显摆不了。劝说的人叹了口气,说楚人如猴沐冠!结果,被楚霸王烹炸。 老朱那时意气风发,甚至有些一意孤行,而且脾气暴躁,没有大臣敢说话,更重要的是,老朱的功臣大多是那里人,衣锦还乡是他们人生成功的标志。但凤阳确实不适合做国都,关键时,还是浙江人刘伯温劝谏了老朱,这位在我们民间传得神乎其神的人,有着通晓鬼神的功夫,“凤阳虽帝乡,不宜建都!”短短九个字,老朱沉默了。凤阳城小,土地贫瘠,确实不适合做这个庞大王朝的国都。更主要的是,天下已经是大明的天下,臣民已是大明的臣民,照顾了凤阳,就是照顾了淮西帮的功臣们,就会亏待别处。一碗水端平,是老朱常和臣子们说的话,那时,老朱不再是那个和大家一团和气,推心置腹的朱重八,而是对于跟随他多年的功臣们,开始心存芥蒂的明太祖。 【杀人的老朱】 出身于低贱的老朱,对于自己得到的一切,相信别人也会得到。 当他高高在上,俯视万民的时候,其实他是惴惴不安的。每个人都可以当皇帝,虽然今天自己做了皇帝,但不敢保证下面的人,不想做皇帝。记得自己曾经问过大臣们,愿意做皇帝吗?一个叫李通的老乡,毫不隐晦说愿意,因为有权有势呀!老朱虽然笑着,心里充满了戒心,最终找个理由处死了李通。 这种疑心病是不能去根的,老朱杀功臣杀得性起,空印案、胡惟庸案、蓝玉案……找个借口就可以杀人,几万几万人去死。当洪武二十四年来到的时候,满朝的大臣们已经换了好几茬。只剩下汤和、郭英、耿炳忠等等。期间太子朱标曾劝老朱不要再杀人了,老朱扔给他一根带刺的树枝,让他捡起来,朱标面有难色,老朱说,我替你把刺去掉不好吗?朱标明白老朱的意思,自己的确控制不住这些功高盖主的功臣们!但他不想这些功臣们无罪而死,壮着胆子说:“上有尧舜之君,下有尧舜之民!” 老朱大怒,扔把椅子过去,吓得朱标跑了出来。听说还跳入御河里,差点淹死,从此父子背离,虽然有贤惠的大脚马皇后从中调解,但朱标还是在几年后去世。老朱渐渐有些醒悟,大明的江山是靠功臣们打下的,虽然有些人贪污腐化,但还是有些人不该杀的。所谓我能容你的底线,就是你不要触及我的底线! 朱标死后,老朱很奇怪没有立别的儿子为太子,而是立了皇孙小小朱。也许是出于对朱标的悔意,老朱亲自教小小朱理政。曾告诫小小朱说:“我所以要你每日和群臣见面,听断和批阅各衙门报告,学习办事,要记住几个原则:一是仁,能仁才不会失于疏暴;一是明,能明才不会惑于奸佞;一是勤,只有勤勤恳恳,才不会溺于安逸;一是断,有决断,便不致牵于文法。我从作皇帝以来,从没偷过懒,一切事务,惟恐处理得有毫发不当,有负上天付托。天不亮就起床,到半夜才得安息,这是你天天看见的。你能够学我,照著办,才能保得住天下。”老朱太过于自信,他自信是他确实有能力,而他自信过了头,便是子孙后代们倒霉的开始! 第十一章:大明(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失踪的小小朱】 老朱带着恋恋不舍离开了人世,把他的大明王朝交给了小小朱! 老朱绝对是自学成才,天下知识都学得精明。老朱问过刘伯温,大明王朝可以延续香火多少年,刘伯温很委婉,说了《烧饼歌》,其中一句万子万孙,说是指大明的统治,万世伟业足矣!这让老朱龙颜大悦,固然大明必定会灭亡,但千秋万代之后,就不是他所能考虑的。他颁布了《皇明朱训》,甚至颇费心机地给子孙后代规定了名字,每个儿子都有自己子孙后代的辈分排列顺序,永远不会和平民百姓冲突,老朱确实是爱民如子,他的子孙后代按照金木水火土的顺序起名,五行相生,这样,名字好起,子孙胤长。同时,世间百姓一目了然,再起名字不会犯皇家忌讳。比如,老朱的儿子朱棣,孙子朱高炽,重孙子朱瞻基,分别使用了木、火、土。 同时,老朱希望通过自己不断的杀戮,留给子孙一个太平世界。他把所有的儿子都分封出去,希望他们屯守各地,拱卫京师,却不知刘伯温早说过,燕子过城郭,金陵王气黯然收。拥有重兵的叔王们如何会辅佐毛孩子一样的小小朱,特别是小小朱看了太多《汉书》,在几个书生的怂恿下,开始强硬削藩。开始很顺利,几个叔叔都选择同意,不甘心被削藩的朱老四造反了,从燕地攻入南京,史称靖难之役。 小小朱做为帝王最致命的缺点,就是心存妇人之仁。他给领兵打仗的将军们下了一道最要命的圣旨:不许伤害四叔,只许活捉!可惜了征讨的大军,眼睁睁看着朱老四逃走,换来的却是对方有恃无恐对自己军队的屠戮。小小朱的优柔寡断,葬送了自己的王朝,许多忠于他的臣子,被朱老四刻意杀害,特别是可怜的方孝孺被诛杀了千古唯一的十族。 小小朱不见了,南京皇宫里一场大火,就再无踪迹。有人说老朱早有安排,给他留了密旨,按照密旨,以及指引的密道,小小朱逃了出去,当了和尚! 【能干的朱老四】 朱老四是明白人,小小朱做的事其实是对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就算是亲兄弟,对不起,你也去别的地方睡吧。削藩,削藩!有着靖难之役锻炼出来强大的军队做后盾,无论你周王、宁王统统消减护卫,离我远点,走吧。 小小朱没影了,那就找找。郑和是个好太监,能文能武,七次下西洋,一则在荒岛上查人,万一找到小小朱呢?二则来宣扬我大明王朝,永乐皇帝即位合情合理。经过几年折腾,烟波浩渺,固然没找到小小朱,但多国前来进贡还是做到了。 南京太热,蒙古骑兵还骚扰着北方,朱老四领着大军亲自出征,杀得北元逃之夭夭。朱老四梦里都是四季分明的北京,迁都北京!这样天子可以守国门!这是冠冕堂皇的理由,更重要的一点,是朱老四的皇位得来不干净,南方人私下里瞧不起他。朱老四在南京,时不时的梦见老朱训斥自己,还有自己的大哥,那位有才有德的朱标,常常叹息着看着自己。他皇位待得越久,心里越不踏实。走吧,回到自己昔日的藩城,那里才是自己该住的地方。 但朱老四要面子,不能轻易放掉南京,干脆把北京设为行在,南京依旧是国都。直到自己重孙子登上皇位,才正式把北京定为国都。 大丈夫能文能武方是真英雄,朱老四迁都,又开始算尽读书人,开始编撰《永乐大典》,不但除去自己残杀方孝孺的恶名,同时还成就自己千古英名! 朱老四其实是累死的,要不按照他的身体,活个百八十年不成问题。叔侄之间的战争,好听的是靖难,不好听的是篡位,造就了他的多心,他太喜欢专权,恨不得天下事都有他自己一个人来完成。朱老四很聪明,大事我管着就可以,小事情交由别人来做吧。成立内阁,完善监察制度,他们天天看奏章,遇事还是找我解决吧。 虽然如此,但老朱家的通病就是多疑,万一这些官员们串通起来,不向朱老四汇报怎么办?朱老四想了许久,觉得还是老爸的招数灵验,恢复锦衣卫,恢复东厂! 你们可以不告诉我,但万一我知道了,你们的后果会严重! 【仁宣那些事儿】 朱老四死了,庙号太宗。只是没有人想到,一百年后,这位永乐皇帝,差点被一位少年天子请出太庙,不能不说,他在后代心目中,就那么回事吧。但大明的江山,在他手里得到了巩固和发展。 朱老四肥胖的大儿子做了皇帝,是为洪熙皇帝。当初,汉王朱高煦最为勇猛,帮着父亲和自己的堂兄争夺天下。曾经有一次朱棣遇险,若不是朱高煦拼命来救,这靖难之役怕是要提前结束。经历过生死,感激之心就算是父子,亦觉珍贵。朱老四嘘唏不已,人生在世,没有点武功,真是不敢想象。感叹之余,拍拍二儿子的肩膀,说朱高煦像他,并且说世子腿瘸,好生努力。言外之意,你要好好干,说不定将来你不仅仅是个藩王。有时候说坑爹的都是儿子,其实坑起儿子来,爹也不差啥。 朱老四的一句话,也许是有感而发,并没有深思熟虑,汉王却当真了,父亲武功厉害,可以和堂兄争夺天下,自己同样也可以呀,何况父亲亲口说出,汉王有种李世民附体的感觉。只是大臣们不干,太子仁厚,二十年的世子身份,仁义而且稳重,乃是天下英主,不知道多少人希望他早日当政。汉王像他爹,像的地方恰恰是缺点——暴虐,大臣们说啥有生之年也不能再弄来一个残暴的主子。天下大定,需要的是文治。也许是大臣们出奇的意见一致,坚决拥护太子,也许是朱老四晚年醒悟了,他没有立汉王,而且让汉王马上离开京城。 当永乐皇帝归西,仁宗即位。虽然只有十个月的时间,却开启了大明王朝的仁宣之治。朱老四是有名的暴君,暴政比他爹都厉害。文治武功的背后是成千上万人的尸体堆积起来的。宽松养民,息兵治国。浩浩荡荡的郑和宝船不再出航,宫廷采购停止,减免赋税,废除肉体刑罚,一系列的政策,很快形成大明空前的社会发展,国力强盛起来。 汉王一直想造反,学他父亲当皇上,别说机会还真出现了,仁宗只当了十个月皇帝就走了,那时太子在南京替父祭祖,汉王却在北京附近,他觉得这是个机会,可以直接进入北京称帝。结果当他望见北京城城楼时,他也看见了宣宗皇帝的钦使,他的侄子称帝了!这是一个历史之谜,没有人知晓太子如何在千里之外得知他爹去世的消息,却能及时赶回来称帝。有人说,其实是锦衣卫的眼线及时把京城情况告诉了太子。 汉王不干了,终于造了反,他以为会和当年他爹靖难之役一样取得成功,只可以低估了他侄儿的实力,未等他从封地乐安蹦出来,皇帝大军就到了城下,投降吧,虽然你是我叔叔,但你得投降,虽然你造反,但我不杀你,因为你是我叔叔。宣宗很厚道,给汉王一个机会活下去。 若是寻常人,就坡下驴也就颐养天年,偏偏遇到两个倔强的叔侄。宣宗小时候,叔侄关系融洽,祖父信口开河,导致父辈心生隔阂,虽然叔叔造反了,毕竟投降了,自家亲戚,就这么地吧。一日宣宗心血来潮去看望囚禁的叔叔,说是囚禁,既没有刑具,也没有亏待,软禁而已。宣宗甚至放弃了皇帝见臣子的礼节,而是和汉王行了家庭之礼,陪着叔叔四处走走,说些陈年往事,偏偏这位叔叔一时激动伸出不该伸的腿,绊倒了宣宗,在一群左拥右护的锦衣卫面前,堂堂大明皇帝摔了一个狗啃屎,宣宗怒了,你阴谋造反,大臣们的奏章雪片一样,我赏赐你财物,希望你改过;你造反了,我不杀你,同样希望你改过自新,朱家杀戮太深!我拿你当叔叔,你却拿我当孩童,烤了他!汉王就在铜缸里变成了烤全羊!而且一狠心,把自己的堂兄弟们杀个精光! 宣宗是有作为的皇帝,虽然喜欢斗蟋蟀,但他继承了仁宗的治国理念,大明的社会空前繁荣。与民休养生息政策,任贤纳谏,君臣关系融洽。他是个太平天子,这个世界因为他而变得太平!他可以把时间放在斗蛐蛐上面,可以做些好的宣德炉,但社会依旧平稳发展! 第十二章:大明(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土木之变】 老朱好读书,特别是历史书,对于汉唐灭亡的原因深有感触,深知宦官之乱对于朝廷的影响。洪武十七年颁布了《皇明祖训》,严禁宦官干政。特意在宫内置高三尺的铁碑,上铸有“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并规定宦官不得任文武官,文武官员也不得与宦官有文件往来,宦官官位不能超过四品,并不准其读书识字。如果真能实行下去,大明会是另一番情景。 而老朱家的遗传病却是不相信任何大臣,特别是朱老四,因为杀戮太多大臣而让皇帝自己吃不消朝政的复杂和艰辛,一方面建立了内阁,另一方面启用了一些宦官协助皇帝处理政事。朱朱们认为宦官没儿没女,没有欲望,自然会听命于皇上,自然可以委以重任。传说五代十国有个南汉皇帝就是这样,但凡想在朝廷为官的,一定要阉割了自己。有时想想朝堂上一群没有胡子,说话声音怪怪的人们,商量着国家大事,也是很搞笑的。 宣德皇帝留下了三杨开泰(杨士奇、杨荣、杨溥)的内阁,辅佐儿子英宗的同时,也开启了大明宦官参与朝政的开始。王振是个蹩脚的读书人,科举之路他是搞不定的,但他忽然有一天想进朝廷,就阉了自己,果然如愿进来宫。因为通晓文字,深得宣宗喜爱,让他伺候太子。 王振知道太子意味着什么,曲意奉承,深得太子倚重。宣宗走得早,十年仁宣之治,留下一个富庶的大明,也留下了动荡的危机。太子即位,是为英宗,王振自然是最受宠的司礼监太监。因为三杨和太黄太后的存在,他不敢越大格,待太皇太后归西后,三杨病的病,退的退,英宗开始对他言听计从,尊称其为先生。他便悄悄地把太祖的铁牌子弄走,完全把握了朝政。对于朝臣的反抗,他最大办法就是肢解那些反对者,锦衣卫听命于王振,任意屠戮大臣。王振另一个本事就是喜欢挑起边境战事,幸运的是,他打赢了许多战争。 元朝灭亡后,蒙古分裂为鞑靼和瓦剌。逐渐接受南北朝的现实,开始和大明来往,几经辗转,瓦剌出了一位太师也先,野心勃勃,一直期望能重新恢复元朝的丰功伟绩,所以,他总在寻找着机会。他每年都进贡马匹给大明,换取茶叶等。原本相安无事,但这一年,也先派出庞大的进贡队伍进京,期望换取更多的赏赐。王振似乎看出了端倪,压低了马价。瓦剌使者愤怒而去,秋七月,也先大举入侵,边关告急,而英宗却兴奋起来,因为,王振决定皇上亲征,郕王监国。廷臣纷纷谏阻,大明太平日久,现在的军队根本没有经过训练,皇上不听,他的血液里流淌着祖先的勇武,势必御驾亲征。强悍的旨意,不容置疑的出兵,大军很快到了宣府,却赶上大风雨,可谓狼狈不堪。又有人进谏,王振更加狂怒。成国公朱勇等人向他请示汇报,都膝行而前。尚书邝聎、王佐触怒王振,被罚跪草中。他的党羽钦天监正彭德清借天象劝谏,王振也不听从,甚至说天命如此,即使灭亡,也要前进。八月己酉,皇上驻跸大同,王振更想北上。这时,镇守太监郭敬逃了回来,告诉他说敌势很强,王振这才害怕了。马上回师,到达双寨,雨很大。王振最初想取道紫荆关,经蔚州邀请皇上幸临他的家乡,又恐怕人马践踏家乡的庄稼,便又改道宣府。看来王振是想在老家留个好名声。但士兵们迂回奔走,壬戌日才到达土木堡,而且没有水源。瓦剌骑兵追了上来,假意讲和,却又乘着明军不备,突然袭击,官军大败。而且英宗被俘,王振竟被乱军所杀,是为土木之变。败报传到朝廷,京师震动,百官先是抱头恸哭,接下来都御史陈镒等人在朝廷上奏告王振的罪行,愤怒的朝臣当场打死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和毛、王这两名宦官。郕王命将王山押往市场碎尸,并诛杀王振的其他党羽,王振家族不分老少全部斩首。王振专权七年,抄没他的家时,获得金银六十余库,玉盘一百只,高六七尺的珊瑚二十余株,其他珍玩无数。这是景泰朝最正经的说法。 【京师保卫战】 正统十四年八月十八日,皇太后命郕王朱祁钰监国。京城大官富户纷纷南逃,有的大臣也主张南迁。于谦、陈循、王直坚决反对,北京是为天下根本,刚刚由行在转为国都,不能轻易放弃,主张保卫京师。于谦临危受命,任兵部尚书。朱祁钰九月六日即帝位,遥尊英宗为太上皇,以明年为景泰元年。也先挟明英宗要挟明廷之计不逞,遂于十月率大军进犯北京。十月十一日瓦剌军抵北京城下,列阵西直门外,把英宗放置在德胜门外空房内。十三日,于谦、石亨率军与瓦剌军战于德胜门外,瓦剌军大败。随后又转战至西直门进攻明军,也被明军击退。 瓦剌军不甘失败,又在彰义门组织进攻,明军佯装失利,瓦剌军追到土城,被潜伏在民居内的明军火枪手阻击,死伤无数,不得推进。加上天寒地冻,京师外围守军的奋力抵抗,以及源源不断而来的勤王之师,也先害怕被围歼,遂退军,到十一月八日,瓦剌军退出塞外,京师解严。 于谦和主战派官员领导和组织的京师保卫战,取得了胜利,粉碎了瓦剌军企图夺取北京的野心,大明王朝转危为安。 【夺门之变】 瓦剌攻打京师失败,灰溜溜回到了蒙古大草原。英宗便显得有些多余,是杀是留成了烫手的山芋。最终,为了缓和和大明的关系,同时也是为了恶心大明,瓦剌决定将英宗送回去。毕竟,一年的光阴,英宗成了许多蒙古人的朋友。权力面前无父子,何况是异母兄弟?景泰帝不愿接回英宗,他担心自己的皇位。而于谦说了句“天命已定”,才使得英宗能够回到北京。兄弟二人在宫门口寒暄几句,互相谦让皇位,几个回合后,英宗便被送入南宫静养。锦衣卫自然严加防范,表面是保护太上皇的安全,实际是监视英宗,甚至南宫里的树木都被砍伐一空,吃穿用度都不够,钱皇后还得做些针线送出卖掉贴补家用。至于儿子的太子之位早就被废掉。人说皇权无亲情,看来是有几分道理的。 景泰做了八年皇帝,儿子却死得很早,自己身体也不好,幸亏有于谦等人在,大明依旧向前发展。不过,随着时光的流逝,景泰生儿子的愿望越来越远,大臣们自然希望景泰能够恢复英宗儿子的太子之位,景泰一直说自己还年轻,还可以有儿子,直到大病不起,才下令增加前太子的供奉,并决定第二天早朝,当众宣布。朝廷上下多少明白,若皇帝不测,前太子会继位。经常被训斥的徐有贞、曹吉祥、石亨却想做出非常事,他们深知自己半斤八两,与于谦等人的距离越来越大,一旦新皇登基,自己依旧靠边站,他们瞄准景泰卧床不起,带人进入南宫,迎回英宗。英宗皇帝隔着门听了他们的计划,他再看看自己蜗居八年的南宫,与其老死于此,不如放手一搏,他义无反顾地答应下来。 急促的景阳钟敲起,大臣们原本以为景泰同意恢复英宗儿子的太子之位。当于谦等人踏入朝堂,太监高呼:“叩拜皇帝!”待抬起头来,正中坐着的却是英宗皇帝。一切都晚了,于谦等人只得承认英宗复辟。景泰正在病中,听得钟声,问:“是于谦吗?”这位皇帝竟然想到是于谦要篡位,可悲呀!当得知是英宗复辟,只得说:“好!” 英宗一面犒赏拥护自己复辟的朝臣,一面杀了于谦等大臣。“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于谦就这样走上了刑场,天下冤之,却又无可奈何。于谦心系大明安危,平日里专门研究兵事,甚至四处派出爪牙,却对曹吉祥等人的密谋充耳不闻,仓促之间大势已去,确实很可惜。只是太多疑点,惹得后人揣测。许多事情于谦应该是知道的,只是他不想做别的罢了。 英宗当时是不想杀于谦等人的,他知道这些人是大明的栋梁,而曹吉祥等人说,不杀这些人,就意味着英宗复辟是错的。英宗只得应允,后来还是后悔杀于谦,对于拥立他复位的人开始甄别使用,最终除掉了那几个害群之马,出于同病相怜,解除了建文帝儿子的软禁,但大明开始走向衰败。他是一位奇怪的皇帝,当了二十二年皇帝,八年囚徒,临死时最大的功劳就是,废除嫔妃殉葬的先例! 第十三章;大明(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郎情妾意】 朱见深是幸运的!英宗御驾亲征,为了沸腾朱朱的热血,仅仅两岁的朱见深被册封为太子! 朱见深是不幸的,自己的父皇被瓦剌俘虏,叔叔当了皇帝,随即自己被废除了太子之位,安排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地方,每天都面临着无边的寂寞和生死。 朱见深惊恐地看着周遭的一切,身边只有一个叫万贞儿的侍女陪着他,无论黑夜白天,无论风雨交加,总有这个女人的身影陪着自己。朱见深过早品尝了人间悲苦,却也得到了一份真情。 朱见深再次幸运起来,父皇复位,他再次被赐封为太子。整整大他十七岁的万贞儿,变成了他离不开的女人。英宗去世,朱见深当上了皇帝,是为宪宗,他首先想到的是立万氏为皇后。无所谓出身门第,无所谓年龄差异,甚至无所谓容貌,吾心侬心只有你我!大臣们震惊了!世间真有所谓爱情,他们这些枯老头子,娶的小妾都是嫩出水的大姑娘,皇上春秋正盛,却要立这位要相貌没相貌,要身材没身材,出身卑微的宫女为后,天大的笑话!大臣们纷纷上表阻拦,皇帝一概不听。恰在这时,皇太后出面了,大明要有自己的脸面,你是大明皇帝,成化犁庭,打出了你父皇没有打出来的威名,你几乎可以和你的前辈太宗皇帝比试武功,你为于谦昭雪,你为景帝恢复皇帝身份,你以宽厚清明赢得民心,你富有四海,亿万臣民,都希望你是值得尊重的,母后也是有身份的。皇帝沉默了,继而妥协下来,但他立了万氏为贵妃。这场闹剧,若不是皇太后阻拦,这将是大明朝最奇特的一幕。 最终的还是立了年轻貌美的吴皇后,可让人无法理解的是,万氏依旧得宠。恼怒的吴皇后用皇后的权力处罚了万氏,而后果是宪宗直接废掉了皇后之位,打入冷宫。万氏依旧是贵妃,依旧和皇上打得火热,甚至生下儿子后,宪宗马上就想立为太子,只可惜早夭。虽然后世传扬万氏专横跋扈,粉黛六宫,但宪宗确实最爱的是她。也许是从小便生活在一起,一种母性陪伴他成长,以至于无法分开。虽然他们的感情为老朱们建立的大明视为异端,但终归成为了一段情话,以至于万贵妃死去,宪宗由衷的悲伤道:“贞儿已去,我命休矣!” 【弘治中兴】 成化年间,韩雍将军的一场断藤峡大胜,打败了播州土司,俘获大批人口,其中两个人,一个是成化年间有名的太监汪直,另一个就是未来皇帝的母亲。当今皇帝的生母是纪氏,她是广西纪姓土司的女儿,纪姓叛乱被平息之后,还是少女的纪氏被带到宫里。因其端庄、聪慧,被派充内廷书室看护藏书,无意中有了更多的机会见到皇帝。她倒是没有这么多心思,怎奈无心插柳柳成荫,宪宗朱见深常到书室看书,一来二去喜欢上了这个姑娘,于是就临幸了她,不久纪氏怀了龙种,就是我们现在的弘治皇帝。 传闻万贵妃对于任何怀孕的其他嫔妃、宫人都是采取堕胎政策,以至于纪氏怀孕的消息传来,万贵妃毫不犹豫地派太监张敏前去处理,张敏公公的到来,纪氏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满脸的恐惧。张敏瞧着她,动了恻隐之心,不忍心下手,回来说不是怀孕,是有病。后来生下后,又想法弄走,交给废后吴氏抚养,总之,这个皇子活了下来。直到有一天,宪宗梳头时看见自己的老迈,而叹息自己无子时,张敏大着胆子说他有个儿子,随即把事情说了一遍。宪宗大喜,急忙去看。见过孩子后,涕泪交流,这个孩子六年都没有剃头发,太像自己了,宪宗毫不犹豫,直接立为太子,纪氏晋封为妃。万贵妃得知后,怒火中烧。 不久,弘治皇帝的母亲纪妃就暴亡,太监张敏也蹊跷地死去,据说这都是万贵妃下的毒手。不管怎样,咱们的皇帝终于拨开云雾见月明,最终成长为一位明君。他生母被追谥为孝穆皇太后,并将其坟茔迁至茂陵与父皇合葬,另立奉慈殿祭祀。推行了一系列明政,驱逐宪宗亲信的佞幸之臣,或贬或杀,启用贤能之士为国效力。他兴修水利,发展农耕,繁荣经济。他更定律制,复议盐法,废除一切弊政,政治清明,令朝野称颂,人称弘治中兴。 这个小朱皇帝,除了政绩不菲,还非常喜欢诗词、弹琴和绘画。那些士大夫怕他沉迷于享乐疏于朝政,纷纷上疏劝他安心修身,他表面上答应,私下却对身边的人说:“弹琴何损于事,劳此辈言之?”他对言官的劝谏虽不以为然,却也不以为忤,这正是他为人宽宏的一面。一次他送给画师几匹彩缎,怕大臣议论,对画师说道:“急持去,毋使酸子知道!”意思是快快收起来,别让那些酸腐的臣子们看到。 由此可见,他作为高高在上的皇帝,难道真的是惧怕大臣吗?当然不是,这正体现了他尊重臣子,给他们留了足够的面子的宽厚心胸,因此他才受到众多儒家士大夫们的拥戴和敬仰! 两人结婚多年都没有生育,于是在弘治元年二月,御马监左少监郭镛也曾提议为小朱选妃,谁知受到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读谢迁的阻挠,说皇帝还在居丧,此时不宜选妃。 小朱回到后宫把这件事和小张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小张并没有哭哭啼啼阻止,而是好言相劝,要他为了皇家的子嗣好好考虑一下大臣的话,这话虽然违心,却是顾全了大局。这下子小朱被感动地不要不要的,他深情款款的拉着小张的手说:“我答应过你要一起白首偕老,我怎能食言?放心吧我绝不另娶,今生有你陪伴,足矣!”小张感动的扑进小朱的怀里,热泪滚滚。于是第二天,小朱以发誓要守丧三年为由绝不选妃,因他一直以仁孝著称,此事就此搁置,再也没有提起。他立场坚定地挡住了大臣们让他纳妃的建议,确实难得。爱情本就是两个人的事,与他人何干?小张皇后和弘治少年夫妻、伉俪情深,她活泼可爱,知书达理,悉心辅佐小朱勤于朝政。都说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一个伟大的女人,说的就是我们的小张。她善解人意,经常和丈夫谈论诗词歌赋,两人之间非常默契,互为知己,夫妻恩爱,这样的感情是牢不可破的,在当时那个时代,是多少宫廷女子可望而不可即的感情。 其实女人要的并不多,无非是一个男人真心真意的爱,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到处走走,开心的时候分享,伤心的时候分担,一个厚实的肩膀,一个温暖的拥抱,一双深情的目光。一起看彩霞漫天,一起赏夕阳如画,便是最美的人生。 当夕阳的余晖静静地笼罩着庄严古朴的皇宫时,恩爱的这对夫妻,似乎在风中亲密地耳语,此生只爱一人,足矣…… 万幸的是,他们有了一个儿子,朱厚照。也许是弘治皇帝小时候失去太多的乐趣,也许是他和小张皇后的长子,他不但被立为太子,并且安排许多正直的大臣教育他,期待他未来成为一个好皇帝。而我们的东宫太子,聪明伶俐,不仅读书好,而且喜欢结交武士,十几岁时身体强壮,比起病歪歪的他爹不知强多少倍!每日里,这位太子爷都和刘瑾、张永等太监在一起厮混,变着花样玩耍,这些太监们也是后来的八虎,刘瑾、张永、邱成、谷大用、马永成……也是我日后所面对的人,或是敌人,或是朋友,或者什么都不是! 第十四章:入门(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张永公公的几句话,便要把我从郎中变成了锦衣卫,我有些懵懂,而家里人可谓大惊失色,几乎不敢相信。父亲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但我能感觉出他很慌张,身体略微抖了一下。祖父沉吟片刻,看我一眼,没有做声,而张永公公丝毫没有半点犹豫,他说完这件事后,便和祖父谈起地方事宜,大抵和门外的地方官们有关系。祖父很客气,说保定府最近太平了许多,老百姓陆续开始耕种,一些捐税降低了许多,老百姓闲暇时可以操劳自己的事。张永公公点点头,说他老家就在这里,地方官员多少是要照顾一些,不过,说我家在这里,确实有些孤僻,不如搬到城里去,开个医馆,行医也是方便。祖父说他习惯了,不想走,何况城里名医众多,没必要挤到一起抢饭吃,但这里郎中很少,而且更加自在。张永公公大笑,说:“伯父,您真是太客气,总担心麻烦,不过是举手之劳,既然如此,也不能强求,这里也的的确确需要有个大夫,十里八村看病也是方便。不过,我家已经出了两个孙女婿为官,那么咱家再帮着出一个孙子为官,也算是报答当初伯父搭救我们三兄弟之情,这件事就不要再说了。”这句话便意味着,我加人锦衣卫不容反驳。父亲脸色红润下来,狠狠地看我一眼,借故出去,很快,后院便出现杂沓的忙碌声,母亲低低地抽泣声也随之而来。 我不觉心中一酸,张永公公却很随意地看看我,道:“小子,你会武吗?”我看一眼祖父,道:“刚刚学习!”祖父一旁道:“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而已!不值一提!”张永公公乐了,道:“没关系,锦衣卫、东厂都有好功夫,只要你肯学,咱家有的是人教你!” 没等祖父客气地说话,外面有人急匆匆进来,拱手道:“禀张公公,太子殿下要回京城,急召我们一起回去。” 张永公公点点头,道:“咱家看也该走了。伯父,咱家来得匆忙,没给您买东西,这些银票,您就收下吧!”说着,一名小太监把一摞银票捧上来,祖父没敢推辞,深施一礼,道:“多谢张公公!” 张永哈哈一笑,道:“谢什么呀,都是小事,咱家先走了,放心,你们的张英也是咱家的张英,咱家不会亏待他的,回京让他先去做锦衣卫校尉,然后慢慢升迁!年轻人,就该闯荡闯荡。世代行医,固然安稳,但人总得有些志向不是,是不是孩子!我们一会出发,你也收拾收拾!” 没来得及想太多,我便要跟着张永公公进京。虽然我生性顽劣,虽然近年来经常离家外出,但这一次,却是发自内心的难受,总感觉自己要走得很远。我天生是个淘气的孩子,小时候没少挨父亲的巴掌,父亲永远一副严肃的样子,也许是家中长子的缘故,他总要给几个叔叔做些表率。母亲是读书世家的女儿,知书达理,甚为祖父器重。祖父对于我的顽劣,出奇地没有指责,甚至告诫父亲不要太严厉了,说我只是活泼好动,将来大了,就能变得规矩,只是让我多读书。被老狼抓伤之后,更是让小叔叔教我习武,我喜欢舞刀弄枪,经常吆喝本家子弟玩耍,以至于把村庄周围的孩子也弄到一起,甚至认识的家长比祖父还要多。 张永的口气很严厉,虽然和我们说话,依旧客客气气,但不容置疑,他要赶路。之所以来我家,也是为了感谢我家的救命之恩。祖父根本没有太多理由留我在家,待我和流着眼泪的母亲告别后,他送给我一把短剑,那剑鞘外表极为普通,甚至有些陈旧,道:“这把剑送给你,姑且做为防身用。记住,剑是用来防身的,不是打架的。”我赶紧答应下来,张公公瞥了一眼,嘴角一翘道:“伯父,待咱家回到京里,送给张英一把好剑吧!” 祖父道:“多谢张公公,只是这剑也是祖传的,送给英儿防身用吧!英儿跟随您进京,做得不对的地方,请您多担待。”张永没有再说,只是点头。 张永果然是说走便走,没让我太久停留,等我洒泪告别祖父、父母出来时,他们早已经上马等待,我便和他们踏上前往保定府的路上。那些地方官员恭敬地站立在路旁,张永和颜悦色说声几句话,这些人便喜笑颜开。当然我很快混了一匹马和一身花花绿绿的衣服,甚至给了我一把绣春刀,被安排在后面,周围是十几个和我穿着一样锦衣的年轻人,不用说就是锦衣卫中的校尉吧,他们一个个绷着脸,正眼都没有瞧我,只是偶尔闪烁的目光,还是透漏出几分不舍和幼稚。我本来匆匆从外地归来,仅仅和祖父、母亲见上一面,便又匆匆离去,望着家乡越来越远,我心情沉重到顶点,有点怪自己的好奇,以至于离开家,远离亲人,去往哪里?如何知晓?我压抑着自己的悲伤和不安,却依旧有种哭泣的感觉。 我们虽然走的官道,但行进缓慢,一路上,不时有人飞马来报。整个队伍,也是停停走走。 约莫一个时辰,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远远望见一片树林,忽然传下命令,就地歇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在这休息?不容我多想,校尉们早已经搭好了帐篷,甚至架起了篝火,埋锅造饭了。看得出这些人训练有素,已经习惯这种颠沛的生活。 黑夜让我好受一些,也只能无聊地坐在一边,手里摆弄着草根,下午拦阻我们的一人过来,不容质疑道:“我是蹇成,是锦衣卫百户,负责护卫张公公,你是新来的,先去帮着摘菜!”我只得过去,那里有一老三小正忙着做菜,老的满脸皱纹,我记得祖父的话,对别人都要客气,忙抱拳施礼,老的见我抱拳施礼,冲我善意一笑,道:“新来的吧,叫什么名字?”我报了名字,他笑道:“我是老于,他们三个和你一样,都是新来的,钱胜、宁博阳、哈代!你跟着他们干些零活吧!记住手脚一定要灵活。” 我“嗯”了一声,三人对我的态度不同,钱胜特别傲气,看都没看我,宁博阳长得颇为俊俏,但也有几分傲气,却能和我客套几句,只有那个哈代,矮矮壮壮的,上下打量着我,说:“听说来了一个新人,原来是你!”我没敢多说话,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然后跟着他们做些活计,不多时,饭菜做好。所有人围坐在篝火旁吃饭,几个级别高点的官们,坐着椅子吃饭,而那张永却坐在大帐里独自用餐,蹇成则在帐外站立着。 我刚刚吃了两口饭,蹇成过来道:“张公公让你过去吃饭!”我有些惊讶,大家都很惊讶,我放下饭碗跟着过去。明亮的烛光里,张永一身便服坐在桌子后面,旁边两个小太监伺候着,桌子上摆满了食物,甚至有酒。我小心地给他施礼,他扬扬手道:“别那么拘束,随便些!”示意我坐下,蹇成要退出去,张永道:“你也坐下吃吧,咱家吃不了太多!” 蹇成恭敬地点点头,坐下吃饭,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想着这个张永一定是个威严的人,那张永却哈哈大笑起来,道:“老蹇,闷头吃饭多没意思,能喝点酒么?这一路,你也费了不少心思。对了,张英,你也来些吧!”他的口气颇为严厉,不由分说,两个小太监就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葡萄酒,蹇成有几分惶恐,起身道:“多谢张公,我敬您!”张永点点头,示意我也一起喝,我极少喝这种酒,勉强喝了一口,感觉分外芳香,那张永看着我们二人喝了,他也喝了一口,笑道:“这里是咱家的老家,咱家虽然有两位兄弟,但归根到底,咱家没有什么后人,做公公的,希望有些田产也是理所应当的。蒙太子爷厚爱,在老家给了咱家一片田地,咱家就让兄长给租出去了,种地的农夫,也算是乡里乡亲的,每年给些租子也就算了。不想他们理会错了咱家的好意,说是天时不好,竟然不交租子了,兄长又是腼腆之人,根本说不过他们,一年到头,白白荒芜了大片田地,颗粒无收。咱家此番回来一看,哪有什么歉收,分明是这帮农夫捣鬼,咱家一气之下,让县官把这些人抓起来,给他们定罪。结果呢,这帮农夫的家人,一大早便把咱家的住所大门堵上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说不该不给咱家租子,以至于辜负咱家善待乡邻的好意,他们来呢,只是恳请咱家,把农夫们放回家一日,和父母老婆孩子告别,安顿好家里,第二天便来坐牢,以成全咱家处事公正的美名。”张永说到这里,看看我们,道:“你们说,咱家该怎么做?” 我和蹇成都是一愣,互相看一眼,蹇成道:“这等刁民,重重责罚就是!”张永叹了口气,道:“按理该如此,大明律写的清清楚楚,只是咱家想,这些人也是不容易,又是咱家的老乡,嗨,算了吧,宁可别人负咱家,咱家也不愿因为一些小事,留下恶名。咱家一向心慈面软,虽然领着神机营,但见不得人哭哭滴滴的,不仅把他们全放了,而且田租一律免了!”蹇成脸色微变,却站起身来,端着酒杯道:“公公真是爱民如子,属下敬公公一杯!”说罢,一饮而尽。张永点点头,也跟着喝了一口,示意他坐下,忽然道:“听说有人要取咱家的脑袋?蹇成你知道吧?” 蹇成吃了一惊,赶紧又站起身,道:“属下不知,什么人这么大胆?请公公明示,属下这就去把他碎尸万段!”张永冷笑一声,道:“咱家听说在前面都布置好了,只要我们过去,马上就动手!来人!”两个校尉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同样穿着锦衣卫的衣服,扑通跪倒,道:“张公饶命,张公饶命,我是奉蹇大人的命令去前面报信的!” “方林,你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让你去了!”蹇成脸色大变,声音有些颤抖,转过身去看那个叫方林的人,忽然举起手来,张永厉声道:“老蹇,你要干什么?”话音未落,两道寒光已经打向张永。 蹇成射出去的是两支袖箭! 第十五章:入门(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我想都没想,抓起桌子上的酒杯扔了出去,小时候,我最大的乐趣就是用小石子打小鸟,几乎是百发百中。这种本领,是老叔教我的。其实他也挺淘气,本来该让我打树叶,打了几回,他说无趣,就和我打小鸟,叔侄儿倒是快乐,而鸟儿倒了霉,直到有一天我正在飞石子,打落一只鸟时,被散步的祖父撞见,他一改往日和蔼的样子,大发雷霆,把我们叫到面前,痛斥我不爱惜生命,狠狠地扇了老叔,随即,我们被罚跪一天,严禁我再去打鸟。祖父的教诲,在我心里留下太深的印象,只是我后来所经历的,恐怕他再多的教诲,也无法撼动吧。人生有时候是无奈的,哪怕知道错,还得坚持走下去,真所谓身不由己。 老叔说他能一石两鸟,而祖父能一石三鸟,可惜再也没让老叔教我,但我心里一直想着祖父会怎么打出这个石子,同时击中三只鸟。 但我只能用杯子打落一支袖箭,另外一支我是管不了的。 杯子打落了一支袖箭,随即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另外一支袖箭直勾勾射向张永,我急忙大喊:“公公快躲开!”话音未落,人影一闪,一人已经站在张永身前,把那袖箭牢牢地攥在手里,还不忘看我一眼,道:“好小子!” 蹇成射出袖箭后,身形没有停下来,直接往外跑,门口两个太监早有准备,同时出手,来拉蹇成双臂,蹇成闪身让开,双手一推,“嘭”地两声,两人重重摔在地上。而他并不恋战,快步便走。外面的人开始不清楚怎么回事,只看见有人押进来,待里面传来打斗声,方才醒悟,众人都奔了过来,而蹇成手法极快,迅速推倒冲上来的两名校尉,一猫腰就想往帐后跑,忽然踉跄着跑了几步,随即摔倒在地,含糊道:“卑鄙小人,竟然在酒里下毒!” 我一直很惊讶地看着发生的一切,猛然听了,吃了一惊,乖乖的,我也喝酒了,难道也中毒了?但头脑却很清醒,没感觉自己周身有什么异样。外面更多的人涌上前头,手脚麻利地把蹇成捆绑起来,其中宁博阳冲在前面,无论如何也要抓住蹇成的衣服,而有人瞧见了我,竟然以为我是蹇成同伙,张牙舞爪奔了过来,我愣了片刻,有人喝道:“住手,他救了张公公!” 我抬头看那人,一身夜行衣,身材魁梧,年纪三十多岁,些许胡须,面色庄重,目光凌厉地扫视众人,小心地护着张永,众人见状纷纷下跪,连说“公公”,我也赶紧跟着跪下,张永绷着脸看一眼大家,忽然淡然一笑,道:“没事了,大家出去歇息吧!”转身领着那人进了寝帐。 蹇成被捆成了粽子,扔在一旁,只是迷迷糊糊的,根本不知道。我也被几个人簇拥着,哈代热情地抱着我,说:“你真是好样的!”宁博阳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低声道:“你可是立了功,这么好的机会,让你抓到了。” 我和他们并不熟悉,所以他们说的话,让我听了一头雾水,但我知道自己无意中小试一把身手,碰巧立了一功。老于则意味深长道:“这也是赌命的事情!万一出现点差错,张英可就没命了。”我想着那酒有毒,赶紧运运气,发现并无大碍,试着问道:“那人是谁呀?”老于低声道:“鼎鼎有名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廖建忠!半个锦衣卫都归他管!” 宁博阳与哈代互相看一眼,道:“这么厉害!”老于点点头,道:“廖千户功夫好,而且办事稳重,不仅牟指挥使重用他,整个朝廷,都和他关系不错。你们就等着吧,将来他也能管你们。”宁博阳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一定跟他好好学!”老于道:“只怕你吃不了他的苦头!” 我似懂非懂点点头,不多时,廖建忠出来,大声道:“暂时把蹇成、方林押起来,张英,你过来,公公要见你!” 在大家羡慕的目光里,我走了过去。廖建忠两眼含笑,拍拍我的后背,道:“好小子,身体挺结实!”我赶忙道:“廖千户好!”他眼神里露出惊奇之色,道:“你是新来的吧?怎么知道了我。”我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道:“我也是才听说您的名讳!”他淡淡一笑,里面有人道:“建忠,让他进来!” 寝帐装饰豪华,张永换了一身衣服,斜躺在床榻上,两名小太监小心地给他捶着腿。 我赶紧上前施礼,张永摆摆手,道:“你是咱家带来的本家子弟,又立了功,和咱家就别那么客气了。”示意我坐下,然后笑道:“想不到你的功夫还不错,反应挺快,谁教你的?”我回答道:“是家传的!”张永呵呵一笑,道:“想不到伯父还会这些功夫,看来,你的祖上也是领兵打仗的主呀!” 我急忙摇头,道:“这个我确实不知道,但我家世代都是做大夫的!”张永道:“是又何妨?当今天子圣明,恩泽四方。好了,你一个孩子家不懂这个的,今天干得不错,本来咱家就想提拔你,你又立了一功,咱家更不能亏待你,想让你去锦衣卫做个总旗吧。建忠,等回京了,你和慕容说下,就说咱家本家侄儿交给他了!” 廖建忠虽然称是,却道:“张公公,慕容大人好说话,那牟斌大人未必会答应吧!”张永淡淡一笑,道:“牟斌大人有时候是死性,咱家也没有办法,嗨,过几天他的位置能不能保住都难说,可惜他这个不错的人了。你尽管和慕容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他该替咱家办些事了!”我虽然不知道总旗是什么官,但还是记着祖父的话,急忙起来要施大礼,张永一瞪眼睛,道:“和你不是说过了,不要和咱家玩虚的。”声音极为尖锐,我吓得赶紧说是。 张永瞧着我害怕,忽然一笑,缓声道:“张英,你别害怕,你喝的酒没事的,那酒壶是八宝壶,早有人告诉咱家,蹇成这个家伙要背叛咱家,所以,咱家在壶上做了手脚,不过下了一些可以让人昏睡的药而已,无妨的,你们喝的酒不一样。其实,对蹇成这种人,建忠一个人绰绰有余,也是天意,你出了手,也好,这也是给你机会了,你好好干,将来锦衣卫都是你们的。” 刚才的一切经过,我尚在回味中,而张永已转过头,声音压低了一些,道:“建忠,你感觉这蹇成会是谁派过来的?会不会是他?或者老江河还有小贾?”廖建忠看我一眼,张永道:“无妨,无妨,他是咱家的人!”廖建忠道:“公公明鉴,东厂那几位公公不仅本事高超,却很磊落,所以属下猜想不会是他们,另外您和刘公公有过,都是公开的事情,您这里戒备森然,外人轻易进不来,若他派的人,是不是有些不可理喻?怕是不像!”张永点点头,道:“嗯,咱家猜也不见得是他派人干的!不过,咱家回京的路线,只有他能够看到,而且他就在附近。难道他是敲山震虎?奶奶的,平日里和咱家称兄道弟,背后却下黑手!咱家绝不会绕了他!”继而叹道,“咱家入宫三十年,得罪的人太多,管着神机营,多少人嫉妒,巴不得咱家死了,可咱家偏偏要活得好好的!” 廖建忠想想道:“公公,属下觉得此事或许与您经手的案子有关!”张永“哦”了一声,道:“你是说李广利的事?”廖建忠点点头,道:“李公公虽然死了,但留下两个疑点,第一,他是否是自杀,第二,那些内库的财宝去了哪里?李公公之所以深受皇上宠爱多年,和他结党的人不能少!所以,皇上安排您负责这件事,想必有些人是害怕的。”张永摸摸光秃秃的下巴,道:“是呀,这可是弘治朝最大的案子了,目前的情况看,确实涉及不少人,甚至一些大臣们,都是李公公的帮手。咱家负责这个案子,多少心有余悸,万一处置不好,会影响太子爷的。”又抬起头,道:“建忠,这事你还得费心,暗中把宫外的事情调查清楚,咱家这边,还是从宫内着手。遇事最热心的人,往往就是最在意的。”廖建忠连忙应了一声, 廖建忠道:“蹇成怎么处置?”张永想想道:“他们失手,其他人很快就会知道的,估计还会派人前来,你们要加强防备,还有,他不会只派两个人来,周围一定还有他们的人马,你派人四处查看,可疑之人,一律抓捕。至于他们,咱家还不能和那厮翻脸,你看着处理吧,别让他们乱说话,咱家留着他们还有用!” 廖建忠连声说是,张永看看我,说:“带上张英,咱家看他功夫还算可以,多给他一些机会,咱家总得安排自家的子弟入京。你带他先走,见见世面。前方传报说太子爷直接回京了,那保定府就不再去了,我们也直接回京!你们算作前路,咱家再派人大张旗鼓走大路,如果他们识时务,就不会再下手了。等咱家回京,慢慢和他算账。”灯光下,那张白皙晰的脸甚为恐怖,更何况是咬牙启齿。 廖建忠带着我出来,哈代等人围了上来,我瞧着宁博阳一副眼热的样子,廖建忠却没有理会,安排一位百户做好戒备,又叫来一位百户,让他迅速点齐二十几名老道的校尉,做了一个手势,我们迅速上马,沿着官道奔驰而下。我是一脸的茫茫然,不知道他们会带我到哪里,夜色越来越黑,路也是越来越长,我骑在马上,赶紧浑身都散了架一样,按说我在家的时候,经常骑马,只是这样的奔波,确实没有经历过。 第十六章:入门(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大家一直都没有说话,我更是不敢多嘴,闷着头走。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已处于荒郊野外,四野静寂一片。虽然也经过一些村庄,半点灯火都没有,甚至狗叫声都没有。这可是官道,往昔也算是车水马龙,村镇星罗棋布,虽然是夜半时分,但如此安静,让人有种荒凉的感触。忽然发现前面小树林中有火光,甚至有嘈杂的声音,廖建忠马上做了一个手势,大家放缓马步,继而到一僻静处下了坐骑,按照廖建忠的手势,二十几人分成两路,蹑手蹑脚直奔小树林而来。 我跟在廖建忠身后,快速进入树林,大家脚步越发轻盈,我也是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动静来。前面的火光越来越亮,我们的步伐也越来越小,渐渐听到人说话,我们马上伏在草丛里,透过缝隙,果然看见一群人围坐在火堆旁,看得出正在烤东西吃,甚至能闻到香味。 有人道:“这肉可真香!”亦有人道:“饿了大半天了,能不香吗?”有人呵呵笑道:“我们还好说,山高皇帝远,那伙兄弟挨着近,只怕连喝水都难!” “也不知道来的什么人,害得我们几天几夜都得忙活,这个地方,大路朝天,前几天刚镇压了一批人,老百姓都躲得远远的,还能有啥事?”一人嘟囔道,有人咳嗽一声,道:“休得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王大哥,你真是小心,三更半夜的,能有啥人?” “小心还是好些,最近这里不太平,朝廷多次派人来,就是担心再发生意外,我们不可大意!” “是呀!要说朝廷来的人真狠,死了一个太监,挨家挨户查凶手。听说,也冤杀了不少人!” 这些人七七八八的,说个不停。我大抵听明白,他们谈论的还是两个月前马户民变,有一位公公被人杀了,不过,走之前听说朝廷已经不再追究这件事,而是安抚老百姓。不想他们说的,却是另一番情况。虽然看不清面孔,但拴在一边树上的马匹,可以猜出他们绝非等闲之人。人影绰绰,大概在三十多人。其中不乏声音洪亮的人,一股肉香越发弥漫开来。 我们缓缓围住这些人,这些人当中看上去人高马大,那些马匹上甚至还挂着兵器。和我同行的锦衣卫我根本不认识,心中甚至担心一会动起手来,千万别误伤到自己人。不知不觉,就有些紧张,忍不住用手摸了摸靴筒里的短剑。今天的事情太突然,我千里迢迢从外地回来,回家没呆多久,就从郎中变成领导锦衣卫,转眼又到了这里,一切如同做梦一样。 这时,廖建忠低声对我道:“小兄弟,你跟着我!”我赶紧点点头,突然发觉自己手里有绣春刀,我都忘了。赶紧松开那柄剑,不由自主攥紧绣春刀。祖父让老叔教我很多功夫,其中刀法却是一般,想祖父谨慎为人,对我的功夫了如指掌,但他却没想到,我今晚就要上阵厮杀。我心里忍不住合计,一会是用家传本事,还是用四散人教我的功夫呢?! 我们慢慢接近对方,对方没有察觉,依旧喝酒吃肉,廖建忠做了一个手势,我们分成两拨,然后他打了一声呼哨,十几名锦衣卫一起跳出来,大声道:“都别动,锦衣卫来此办案!”我也要跟着去,却被廖建忠拉住,一起俯下身子没有出去,身边同样有几个人也没有出去。 那伙人吃了一惊,纷纷站立起来,却不慌张,我们这边一名百户名唤花十春的报过名号后,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深夜在此?”对方一人,生得浓眉大眼,出来施礼道:“原是锦衣卫各位大人,我们是保定府的捕快,我是缉捕使臣王大歇!”说着,拿出腰牌给花十春看。 花十春接过来仔细查看,便收了兵器,示意大家也放下兵器,缓下声音道:“你们在此何事?”王大歇道:“回百户大人,听闻京中有贵人在此地,我家大人派我们出来,因我们职位低,只能在此警戒!” 花十春笑道:“你家大人果然会来事,很好,你们用心便是了,还喝酒吃肉,若真有贼人出没,你们还警戒个屁!” 王大歇尴尬笑笑说:“百户大人放心,我们在那边安排流动哨了,天天都查的紧,不想大人们从这边过来,属下马上整改,只是属下们巡视了好久,肚子有些饿,正好有本地的兄弟,弄来几只野猪,我们就地取材,烤了出来,算作夜宵。百户大人若不嫌弃,一起来喝酒吃肉。” 花十春瞪他一眼,道:“谁来和你喝酒,老子还有事,你们小心些,别惊了贵人的车驾!”王大歇赶紧施礼,连声称是。花十春又问:“道上可有什么异常?”王大歇道:“属下走的是官道,倒也太平。”花十春道:“最近马户闹得厉害,你们可要多加防备。不过,朝廷的事情,以后还是少议论的好。”王大歇连连点头,花十春说着,打了一声呼哨,廖建忠也回了一声呼哨,花十春们纷纷后撤,然后翻身上马,继续前行。 廖建忠站起身来,对我道:“走吧,他们是保定府的捕快,时常要外出,也确实辛苦,我们去往别处看看!”后来,我才懂得,对于同样是公差出身的人,锦衣卫有着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宽厚一点。大家都是公门中人,奔波之苦是不可或缺的,大家相互友善一点,多少是个宽慰。 我跟着廖建忠奔波两天一夜,一路之上倒也相安无事,廖建忠表面上不是太爱讲话,我只是跟他不停地前进,间或有人来报告信息。直到第三天中午,我们已经能够看见巍峨壮观的北京城了! 看着这座大大的城,我一时迷惑起来。而我看见自己穿的衣服,忽然明白,我已经是锦衣卫里的人了。至此,我开始了长达十五年的锦衣卫生涯! 记得小时候,祖父给我讲解历代君王的轶事,说道汉代光武帝的时候,说了句诗: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这是光武帝游历京城时,看到执金吾穿着漂亮的衣甲,骑在高头大马,洋洋自得行走在街市上,甚为羡慕,脱口而出这句诗。那阴丽华是他少年时梦寐以求的美女,后来终于如愿抱得美人归。 我不知道执金吾是什么官,祖父曾经给一位县太爷看过病,那位县太爷架子十足,应该是位大官,脑海里一直这么认为,而祖父却不屑一顾,这是个小官,不值一提,我又问起执金吾是什么官,祖父淡淡回答道,就是现在的锦衣卫…… 【锦衣卫是漂亮的】 锦衣卫首先是皇帝的侍卫亲军和仪仗队,由将军、校尉和力士组成。将军初名“天武“,永乐时改称“大汉将军“,选取体貌雄伟、有勇力者充任,作为殿廷卫士。校尉、力士拣选民间身体健康、没有前科的男子充任,校尉掌管卤簿、伞盖,力士举持金鼓、旗帜。 平日里没有朝会活动时,各卫亲军分别值守皇城四门,唯独锦衣卫将军在午门外昼夜守卫,总共一百人。午门是宫城的正门,可见锦衣卫地位之高。 皇帝在奉天门御门听政的时候,锦衣卫堂上官一员侍立在御座西侧,负责传旨。锦衣卫将军一百二十九人与千户二人、百户四人,分别守护在丹陛、御道、金水桥以及奉天门广场的各个门前。此外还有锦衣卫校尉五百人,排列在午门内外,负责鸣鞭及执掌仪仗。 每年正旦、冬至、万寿节三大朝会,锦衣卫与其他亲军一起承担侍卫和仪仗职责。仪仗队伍共有四千人余人,其中锦衣卫多达一千五百人。朝会期间距离皇帝最近的就是锦衣卫,随时侍奉左右,听候调遣。 每当皇帝因祭祀或巡游而出宫时,锦衣卫也要在驾前扈从。他们有的负责沿途巡视,有的负责在銮跸与京城之间传报消息,有的在驾旁侍骑,传奏御辇的起落。 由于具有仪仗队的职能,所以锦衣卫的服饰异常华美。校尉穿的官服因袭了元代礼服的样,每当皇帝祭祀或巡游时,作为侍从的锦衣卫校尉更要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飞鱼服是仅次于蟒袍的隆重礼服,官员到了一定品级才能穿着。绣春刀轻巧短小,除非御赐,否则不能擅自佩戴。景泰年间,锦衣卫指挥使和当值侍卫又获准穿着麒麟服,这是公、侯、伯、驸马才有资格穿的礼服。锦衣卫大汉将军在当值时要穿戴饰以小旗的头盔、对襟的罩甲。盔甲有金盔金甲、红盔红甲和红盔青甲等各种颜色。腰间还要悬挂宫禁金牌和佩刀,手持金瓜或斧钺。 【锦衣卫是可怕的】 “巡查缉捕“是锦衣卫区别于其他各朝禁卫军的特殊之处,负责侦缉刑事的锦衣卫机构是南、北镇抚司,其中北镇抚司是洪武十五年添设,专理皇帝钦定案件。成化元年,增铸北镇抚司印信,一切刑狱不必关白本卫。北镇抚司拥有自己的诏狱,可以自行逮捕、刑讯、处决,不必经过一般司法机构。南、北镇抚司下设五个卫所,其统领官称为千户、百户、总旗、小旗,普通军士称为校尉、力士。 廷杖就是把触怒皇帝的大臣拖出午门杖打。负责行刑的就是锦衣卫校尉,监刑的是司礼监太监。受杖官员被扒掉官服,用草绳捆绑,趴在地上,受杖八十棍,行刑校尉每五棍一换,共用一十六人。行刑校尉以司礼监太监的表情动作为下杖轻重的依据:若太监两脚成外八字张开,受刑之人尚能留下一条性命;若太监两脚尖靠拢,受刑之人就要毙命杖下。 第十七章:入门(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我是锦衣卫】 我自从跟随父亲等人外出游医以来,只是往南走,却没有来过北京。但保定府距离北京不是太远,南来北往的人,说了北京许多传闻,九重城门,又高又后的城墙,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如今来到这里,好奇心还是让我想好好看这座城市,城墙虽然没有想象的那么高,但气派还是有的,街道果然又宽又长,店铺林立,人流不息,但没等我仔细品味这里的风景,便被催促着,随着大队人马,匆匆奔往锦衣卫的驻地。由于地位高贵,锦衣卫衙门不像其他亲军衙门那样散落在京城的坊巷中,而是靠近皇城的正门承天门,在千步廊西侧,毗邻五军都督府,与东侧的六部隔街相望,那里是大明的中枢,可见我们是多么的重要。 我虽然游历过江南的苏杭,但北京城实在是太大了,简直有些眼花缭乱,更何况是匆匆一瞬。大明王朝已经建国一百多年,特别是弘治中兴,使得这个国家强盛起来。所以,当我踏入北京城的那一刻,虽然依旧想家,但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这里生存下去。 锦衣卫有着传帮带的传统,新晋的锦衣卫,都是由前辈们传述各种规矩。廖建忠亲自给我讲述锦衣卫的前因后果,这引来不少人羡慕的目光,我则恭恭敬敬地听着,满眼的憧憬,在心里,渐渐有了锦衣卫的世界。 这个世界的中心,就是皇帝!以及皇帝的家眷们,所谓天潢贵胄。我们的弘治皇帝只爱着张皇后,而她的张皇后同样庇护着她家族。其中,她的两个弟弟张鹤龄、张松龄更是飞扬跋扈。 弘治皇帝的后宫生活与古代所有的帝王都大相径庭,他从来没有册立过一个妃嫔,弘治皇帝一生都只与皇后张氏过着一般人家一夫一妻的生活。与杨玉环的“三千宠爱在一身“相比,这位张皇后才真正是做到了实至名归。弘治皇帝虽然对臣子要求严格,可毕竟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婚姻伴侣,所以对张皇后家的人还是要宽松些的,能睁一眼闭一眼的事情也就不再追究了。 张皇后的弟弟寿宁侯张鹤龄,平时游手好闲,也不务正业。经常还唆使张皇后向皇上要点儿财务田庄什么的,时不常的也出去惹些事、生些非,反正上面有张皇后顶着,张鹤龄多少就有点儿有恃无恐了。 可是弘治皇帝毕竟培养了弘治朝的风气,只要有人看不惯了就会上奏,那时正担任户部郎中的李梦阳一向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张松龄为非作歹,却恰好撞在了李梦阳的枪口上。李梦阳看到铁证如山,回去就参了张松龄一本,说他欺压乡里、抢占农田、为非作歹。 张皇后和弘治皇帝的关系多铁啊,奏折刚刚落到弘治皇帝的手里,张皇后就知道这事儿了。张皇后就去跟张松龄说了,张松龄抓住奏折中“陛下厚张氏“这一句大做文章,诬蔑李梦阳对张皇后大不敬,居然最后要让弘治皇帝制李梦阳死罪。 张松龄虽然是张皇后的弟弟,可是他说话毕竟不是那么有分量,因此这个时候就得张皇后出马了。张皇后呢,其实也不是个不知书不达理的妻子,但是无奈张松龄的唆使,再加上家里人都站在张松龄那一边——毕竟满足了张松龄的利益也就是满足了张家的利益,所以张氏家族的人都支持张松龄。张皇后迫于无奈,只能到弘治皇帝面前去一哭二闹,女人对付男人的惯常手段,何况深爱着她的男人,好吧,弘治皇帝只好让锦衣卫把李梦阳抓进了“诏狱“。 【锦衣卫指挥使】 如果是换了其他的锦衣卫指挥使,对于李梦阳这种得罪了皇亲国戚又没有多少身份背景的人,大概早就随便用几样“诏狱“里的刑法给“发落“掉了。可是牟斌不同,他的出场带有鲜明的弘治朝风。司礼监太监怀恩,推荐了不少人才,其中,从基层锦衣卫做起的牟斌没有任何背景,只是靠着自己的踏实、忠厚,一步步升迁上来,当坐上锦衣卫最高领导的时候,他依旧是善良和正常的。他心目中的楷模是当年土木堡之变,那位舍身护驾的袁斌,后来的的锦衣卫指挥使。 牟斌手握重权,却能正直办事,他早就听闻过李梦阳的名声,而且对于李梦阳为什么会被抓进“诏狱“的前前后后基本上都明白,李梦阳被抓进“诏狱“以后,不仅没有受到一点儿的刑罚,还受到了牟斌贵宾级别的款待。牟斌让锦衣卫们收拾了一间干净些的牢房,把李梦阳安置进去,不时地还带着酒肉进去陪李梦阳谈谈心、聊聊天。 张皇后似乎忙着去顾及别的事情去了,弘治皇帝也觉得风声过去了,就找来了牟斌,问他李梦阳在牢里怎么样了?不仅没有掉一斤肉,还比进去以前白白嫩嫩的多了。弘治皇帝非常赞赏牟斌的所作所为,表扬了牟斌几句,赐给他国外来的手铳,就说李梦阳也休息够了,还是把他放出来吧! 李梦阳从“诏狱“里出来以后,依然跟张氏家族顶着干。张松龄一看,这哥们儿不仅没有受一点儿伤害,而且进一趟“诏狱“似乎还发胖了,立刻去找张皇后,说这次咱们得来点儿狠的,把他置于死地、永不得翻身。张皇后又被家里人教唆一番,跑到弘治皇帝那里哭哭啼啼起来,这次弘治皇帝可不耐烦了,他生气地说:“你们这些人分明是想让我把李梦阳致死嘛!可是我怎么能够就为了你们几个人而把帮助我治理国家的人除掉呢?“这话说得再明确不过了,相比较我朱家的江山你们那点儿小利益根本不算回事。张皇后一听,皇上真生气了,毕竟国事大于家事,吓得赶紧退了出去,回去让娘家人都收敛点儿,别看咱们是皇上的亲戚,要是皇上发怒了咱们也免不了脑袋搬家。 牟斌不畏惧张氏家族的权势,公正治狱,在狱中照顾如李梦阳这样的罪犯,得到了朝臣们的赞扬,也是我们锦衣卫的一段佳话,但也为后来的劫杀留下了隐患。锦衣卫在牟斌治狱期间,让朝臣和民众们印象深刻的,不再是“恐怖“和“血腥“,而是“公正“和“仁厚“。作为颇受争议的衙门,并不是大明的所有皇帝都对锦衣卫情有独钟,如建文皇帝、洪熙皇帝、宣德皇帝、弘治皇帝等主张在管理国家上施行“仁“政的君主,都试图打压甚至有过取缔锦衣卫的计划,但正是因为在锦衣卫的历史中出现了朱骥、袁彬、牟斌这样的锦衣卫管理者,使锦衣卫始终在大明的政权发展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从而不管是昏庸的皇帝还是杰出的皇帝,都没有办法失去锦衣卫这个符合他们胃口的工具。但作为郁郁不得志的东厂的同党机构,锦衣卫在弘治朝确实没有太多的发展!因为,锦衣卫无论如何作为或者不作为,它始终是外臣!而东厂恰恰相反,它是皇帝的奴才,尽管除了几个管事太监外,东厂大部分人,都是从锦衣卫调过去,但东厂总归是设在皇宫里的衙门,一道红墙,意味着,家里和外面终归是两个地方! 如今的东厂,由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总督,锦衣卫牟斌派了一些锦衣卫的人在里面轮流协办。两人关系融洽,厂卫和谐,倒也是另外一番景象。 第十八章:锦衣卫(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正值正午时分,已是五月,整个京城已开始变得燥热起来,我好奇心没有太久,已经热得浑身是汗,万幸一行人马进城走了不久,锦衣卫的衙门便出现在胡同里面,高大的门楼,特别显眼,而且三楹、筒瓦、脊兽、硬山式。左右坎墙隔扇窗,中间朱漆大门两扇。门前有上马石,门内正中影壁、大堂、左右厢房,人们从衙门外面就只能看到这些。后面还有几进正房、厢房。衙门左侧为演武厅,大门三楹举架高大,门左右有八字墙,门前有石狮一对。从门外可以看到门内是个大操场,坐北朝南一座高台,台上五楹两卷的敞厅,两旁有群房。这两座大门的对面一二百步的距离,有两座照壁。门口八名头目模样的人威严地站在那里,数十名小校分列两旁,服装鲜艳,虽是天气闷热,依旧纹丝不动,颇为显眼。乡下人的服装一向青灰色,今日一见我不觉眼花缭乱,世间五颜六色的衣服真多呀。廖建忠见我看得发呆,用马鞭敲了我一下,道:“这些都是你的平级兄弟!”我不好意思一笑,心里却也明白,自己入了锦衣卫,确实起步很高。虽然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是张公公的背景和地位,但当时如同木偶一样,被人领着,茫然不知。我们二十多人到了门口,纷纷下了马,瞧得出这些人回到这里,非常高兴。早有人看见我们归来,那八人急忙跑上前施礼,更有人过来牵马,其他校尉虽然不能上前,也是垂首施礼,看得出廖建忠位置很高,廖建忠笑着拍拍几人后背,吩咐花十春带领大家休息,却单独领着我径直往里走。 走了许久,感觉在绕圈子,里面是抄手游廊的庭院,不少人在那里闲聊,和外面的威严,大相径庭,这些人看见廖建忠,赶紧收敛笑容,一旁肃立,有胆大的问声好。廖建忠问慕容大人可在,这些人连忙点头,说在里面。廖建忠鼻子哼了哼,直接去了下一个大院子,门口依旧有看护的锦衣卫,里面显得安安静静,门楼上赫然挂着一块黑匾:北镇抚司。 虽然一路之上有人陆续给我介绍了锦衣卫的情况,但我还是摸不到头脑,只是记性好,记住了许多名称,如今来到这里,渐渐对上了号。 我正在好奇观望,迎面已经走出几个人来,为首一人生得矮矮胖胖,满脸的横肉,红红的鼻子,一看就是心火太盛,而一双大环眼几乎要凸出来,恶狠狠看着你。 “哟!钱兄今日怎么有空?到我们北司来?”廖建忠笑呵呵打着招呼,那姓钱的冷哼一声,道:“巧的很,我是来送南司的文书给慕容大人,遇到廖兄了。怎么?听说抓到内鬼了?” 想必他说的内鬼就是蹇成和方林了,廖建忠一愣,道:“钱兄消息真是灵通,现在还确定不下来,需要问问。”姓钱的道:“北司怎么能出这样的事情?太打锦衣卫的脸了,你们可要审问清楚了,到时候我们南司也要过堂的。”说着,略拱拱手,便去了。临走前,还仔细看看我。 廖建忠苦笑一声,没有再说什么,领着我径直往里走。 慕容钊是个中年人,长得颇为端庄,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廖建忠和我进入庭院,早有人过来道:“廖千户,慕容大人在偏厅会客呢!”廖建忠点点头,转到另一处名唤听涛阁,我瞧着这个名字,有些奇怪,这里没有海,听什么涛。猛然瞧见后面的松树林,顿时明白,这里的涛该是松涛,颇有些雅趣。一面想着,脚步还是紧紧跟随廖建忠。抬眼偷偷瞧了瞧,果然看见堂上有人,确切讲他正在和一个年轻太监下棋,门口几个小公公和穿更艳丽服装的锦衣卫们,都安静地坐着,一点大气都不敢出。 廖建忠领着我大踏步进来,门口的锦衣卫主动起身,微笑点头,廖建忠一面低声对我说这些是百户,一面示意我在门口等候,他者径直走到里面,瞧着二人下棋,一旁观战。慕容钊和那太监抬头同时看到他,慕容钊道:“建忠回来了!你快看看我这棋,小马公公下得太狠,把我大龙都围住了,还能杀出来么?” 廖建忠认真看了看,说:“小马公公是胸怀大志,冷子不冷,只把你这出海蛟龙困在河洼子里了。” 小马公公白了他一眼,假作生气道:“老廖,你是拐子弯骂我呀!”慕容钊一愣,道:“小马公公,这话怎么讲?” “呵呵,你们锦衣卫合伙欺负我东厂呀?”小马公公高声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咱家做公公的,一样念书!别当我不知道,你是来帮他欺负我的。”说着,便把手中棋子扔到棋盘上,道:“今天这局平手!” 廖建忠和慕容钊大笑,看得出平日里都是极为熟悉的,三人坐下,有人赶紧送上茶水,慕容钊喝了一口,瞥见我道:“他是谁呀?” 廖建忠冲我一摆手,我赶紧走过去,深施一礼,“他叫张英,是张永公公推荐过来的!张英,这位是慕容钊慕容指挥佥事兼北镇抚使大人,这位是东厂小马公公!”我急忙再施一礼,道了两声好。 小马公公正眼都没看我,对廖建忠道:“张公公可好?听说他陪太子殿下外出,还回老家了?”廖建忠道:“对,张公公从老家回来,刚刚进的京。这是他的后辈,瞧着身手和家世都不错,就给推荐进入锦衣卫!我试过他的本事,确实不错!慕容大哥,多少给安排个职位!” 慕容钊点点头,道:“你引荐的就不会错,更何况有张公公的推荐!只是时下有些紧,牟指挥使已经下令,暂停所有锦衣卫的升迁,毕竟是他发文书,我不好说话。” 小马公公笑笑,说:“就他事多,还以为是弘治爷爷照顾他呀!你们都别忘了,太子爷才是我们的爷,听咱家的,赶紧给安排了,别惹张公公不高兴喽!你们可别不把张公公当回事,他可比那位刘公公强多了。” 慕容钊点点头,道:“公公说的是,我们都得到过公公们的恩惠,我也是倚仗您的提携呀,这样,老廖,按照以往的规矩,让他做个总旗如何?”“这个正是张公公的本意,只是自家子弟升迁太快了,会让人说闲话的!还是按照程序走下过程!”廖建忠笑道。 那小马公公正在喝茶,听了喷了一口,道:“咱家看哪个敢说?我们陪着皇上小心翼翼的,付出多少辛苦,安排个子弟怎么的?就这么定了,孩儿呀,你赶紧谢谢慕容大人吧,以后你就靠他了!” 我赶紧施大礼,慕容钊瞧着我,道:“你该先谢谢马公公!不过,廖大人的话也有道理,这次新晋不少人,我直接就给抬了阶,怕别人面前不好说话。”小马公公呵呵一笑,道:“别欺负人家孩子,没见过世面,他怎么知道谁大谁小呀,话又说回来,这里是你的地盘,客不压主呀。是不是老廖?” 声音与张永颇为相似,尖锐而刺耳。 廖建忠笑道:“小马公公是挑理了,属下可不敢呀!您可是王岳公公的红人。”小马公公一脸得意,道:“你回来就不要出京了,不瞒你们讲,宫中最近事情挺多的。” 廖建忠听了,看看我,说:“张英,你先出去,我让人带你熟悉熟悉北镇抚司,向冲!” 第十九章:锦衣卫(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来了,千户大人有何吩咐?”一个机灵的小校跑了进来,年龄和我相仿,长得白白净净,漂亮地施了一礼。 “他是新来的兄弟,名叫张英,你领着他转转,熟悉熟悉这里,顺便讲些典故给他!”廖建忠说道,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道:“一会再去外面,买些果子酒菜来,请大家吃顿饭,算是相识了!” “好了,请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去安排!”向冲伸手接过银票,我下意识看一眼廖建忠,他则微笑着冲我点点头,我连忙客气地施礼告别,然后和向冲走了出去,耳边传来小马公公的声音:“这孩子瞧着挺机灵的!”只是不知道这话说的是向冲还是说我。 我们出得门来,这向冲早已拉着我的手,笑道:“我是向冲,也是新来的,只不过比你早三个月。来,我带你看看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 从洪武皇帝起,这里就是北镇抚司所在地,因为坐落在京城的北面,同时与其相对应的则是南镇抚司,因此又称作北衙门。北镇抚司是干什么的?就是传理皇帝钦定的案件,它拥有自己的监狱(诏狱),可以自行逮捕、刑讯、处决犯人,不必经过司法机构。北镇抚司外部任务较多,经常出差全国,由于直接向皇帝负责,因此地方官员见到北镇抚司的人都是毕恭毕敬,一点不敢大意,并称之为“上差”或“钦差”。通俗点说北镇抚司就是朝廷抓人的部门,死于酷刑之下的冤魂不计其数,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不过有一点,这里挨着不少民居,甚至可以看见居民自由自在从门口走过,居民对这里一点都不害怕,这一点我很纳闷,我和向冲都属于那种自来熟的人,很快便无话不谈,所以对于我的疑问,向冲听了神秘一笑,道:“我们是皇帝爷爷亲自安排抓捕官员的,老百姓的事,我们不管。” 我似懂非懂点点头,看来这锦衣卫果然权力很大,向冲又领着我走出北镇抚司,瞧着天色,道:“本该带你去经历司和诏狱转转,但那些地方邪气太重,你是刚入门的,等拜过了大神,再去也不迟。走,我们出去!”却是奔着后门,那里有七八个校尉守护着,一个头目的人坐在树荫长凳上喝茶,向冲对我道:“这里上街方便,正门总有盘问的,虽然是一个衙门口,有时候还得登记,这里就随便些了!”那个头目瞧见我们,道:“向冲,新来的?” 向冲嘻嘻一笑,道:“原是楼二哥当值,正是,这位是新晋的兄弟名唤张英,廖千户让我领他四处走走,顺路上街买些东西,晚上招待各位兄弟!张英,这位是楼奉楼小旗楼二哥,张英,你把你的腰牌给楼二哥瞧瞧,以后就方便了!” 我赶紧摸出腰牌,楼奉一面接过腰牌,一面打量着我道:“既然是廖千户委派的,自然不会出差错。你们自行方便便是,外面地界里规矩多,万不可贪玩,坏了锦衣卫的名声。” 说着,便把腰牌还我,向冲道:“楼二哥说得是,小弟自然不敢肆意放纵,我领着他出去,找个熟悉的店铺买些东西便回来,晚上大家聚聚!楼二哥务必赏脸!”说着,拉着我便出来。 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没等我看清远处,却发现门口坐着一群人,一个个本来哭丧着脸,瞧见我们出来,眼神瞬间都是亮的,早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起身,道:“两位上差,行个方便说话!” 我一愣,向冲却很自然,随那人过去,在一处僻静处,那人深施一礼,道:“我是今科进士高德正的管家,我家少爷本来被吏部外放到广东雷州做一知县,偏是少爷一时糊涂,去不该去的地方吃酒,被锦衣卫拿了去,至今消息皆无,家中非常着急,请二位上差行个方便,找些门路,让我知道一些少爷的消息。”说着,便从袖中取银票,我如何见过这种情景,向冲倒是自然,麻利地收在衣袖里,却道:“你叫什么名字?这点小事,还这么客气,真不用给我们,嗨,不过谢谢了。可去顺天府衙门报了案?若没有,我们回去帮你问问,明天这个时候去平家老店吧!那里会有人给你消息的。”那人闻听,一脸笑容,道:“小人高迁,多谢二位爷了!” 向冲不等高迁施礼,领着我就走,边走边道:“锦衣卫一天不知道抓多少人,也来不及派个专人去询问,明天我们还得一点点查。”继而嘻嘻一笑,道:“牟指挥使不让我们收钱,抓住一个私自收钱的,重打二十板子,外放到偏远不毛之地,但举手之劳的事情,我们还是要做的。”又对我道:“那些人都是当官的家属,估计自家老爷没了踪影,猜出有些不光彩的地方,还不敢报官,遇到明白人点道,都跑这里来死等了。也别说,这倒也是锦衣卫的一个财路!” 我对于钱财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觉得这些人哭丧着脸,甚是可怜,寻思自家刚刚来这里,万事还是小心为上,当下点点头,道:“以后还得倚仗向兄照顾了!”“哪里话?将来还得依赖你帮我呢!”见我不解其意,向冲洋洋自得道:“你的帖子我看过,你是张公公的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我嚒,虽然年长些,入门也是无根无山的,日后就指望你来照顾提携了!” 我吃了一惊,暗想自己刚入锦衣卫,就别人了解如此清楚,不由得回头看看这北镇抚司衙门。 向冲絮絮叨叨又道:“能在锦衣卫做事的人,多少有些根基,像你及和你一起新来的几位,都是有人庇护的,你知道吗,和你一起来的新人钱胜,连锦衣卫的大门都没进,直接去东厂做事了,还不是他的叔叔钱通、钱彩是邱公公的干儿子,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 那个钱胜,我只是隐隐约约有些印象,毕竟还是不熟悉;但想到刚进门时遇到那位钱大人,不觉问道:“我们刚来时,遇到一位千户大人,据说姓钱!”“就是他了,钱彩钱千户,南司千户,人不咋地,他有个弟弟叫钱通,是给百户,在东厂做事!”我便问起廖建忠,向冲道:“廖千户可是了不起,是锦衣卫中数一数二的的好汉,为人豪爽,而且八面玲珑,方方面面都给他面子,而他做事情干净利落,皇帝爷爷都知道他的名声。若不是碍于朝政,我们锦衣卫早就飞黄腾达起来!” 我很纳闷,问什么碍于朝政,向冲四外看看,低声道:“锦衣卫从太宗皇帝开始,到弘治爷爷这里,几度沉浮,锦衣卫指挥使几乎没有善终的,和我们较劲的,有文官,有东厂,不是你上来,就是我上来,这些年来,争斗就没停过。弘治爷爷登基,实在看不下去,对我们,以及东厂,都是打压,不让我们参合朝政,十几年来,我们一直小心翼翼的,确实没出祸事。朝廷安排的事情,做得也是漂亮!” 我说道:“想来这是弘治爷爷对我们的照顾!”向冲抿嘴一笑,道:“话虽如此,我们普通锦衣卫在这里就是当差,混口饭吃,若祖上有德,兴许混个一官半职,而有些大人物,却不甘心如此平庸,自然想着飞黄腾达!” 我点头道:“这大概就是人各有志吧!”向冲噗呲一笑,道:“有志向是理所应当的,只是没有机会,不过空谈而已。我是没啥指望,你却不然,希望你将来能够多提携提携我。”他说得极为认真,倒让我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向冲倒也没有在意到我的窘态,依旧笑意盈盈,满满自信道:“天地之大,总有我们立足之处,无论怎样,我是从大山沟里爬了出来,将来一定还要回去看看,毕竟,我是我们那个小山村里,这么多年来,唯一走出来做官的!” 第二十章:锦衣卫(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我们出了侧门,便能看见奉天门,巍峨壮观。外金水河迤逦而来,几座石桥错落有致地横在小河上面,青石地面,干净整洁,而守护的锦衣卫,让人只能远观不敢靠近。向冲讲,那里归仪銮司负责,在锦衣卫都有机会去那里当值,当然,那里的生活也是挺苦闷的,轻易出不来。 我们沿着金水河边说边走,渐渐远离了这里,越过一座石桥,便看见对岸店铺林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和这边的安静迥然不同,极为热闹。 向冲直接领着我,过了石桥,左拐右拐的,在人流中走了许久,京城的道路都是横平竖直的,铺着青石,两旁的房屋更是干净整洁。弘治皇帝的中兴之治,使得帝国的京城处处繁华。在一处拐角,我们抛开大路,拐进小道,却是青砖地面,比起乡下的土路来,依旧不知好上多少倍。一栋三层小木楼映入眼帘,虽然也挨着街道,明显行人少了许多,倒显得有些偏僻。门口一根木杆上面,赫然挂着一面酒旗。待走近些,那木楼越发陈旧,以至于门口的牌匾金字脱落,仍然看得清四个大字“平家老店”,落款却是御题! 酒店之类的多在闹市区,这里不是太显眼,行人来往也不多,后面还是一片小树林,越发显得幽静,怎么放着那么多大店铺不去,偏偏来这里?我不禁纳闷,向冲似乎看出我的心思,道:“这里是洪武爷爷御题的店铺,当年洪武爷爷微服私访,吃了这家的饭菜,大为赞赏,亲笔题写匾额,一时轰动南京。老店本来在南京,永乐爷爷给迁过来的,已经传了三代,算起来,也是百年老店了。我们锦衣卫和这家老板处得极好,可谓多年交情,我们买东西都到这里。”说着眨眨眼睛,低声道:“老板人不错!对我们这样的人,非常的热心。” 胡海三曾经和我说过,这位洪武爷爷喜欢给人题字,大概他是乞丐出身,没读过书,怕人瞧不起,所以,在南京城里留下许多字迹。其实我并不相信,洪武皇帝从民间崛起,扫荡六合,一统江山,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至于这些故事,多少是后人添油加醋编的,有道是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向冲所谓我们这样的人,就是锦衣卫吧。 说话间,早有一人从店里跑出来,非常客气地作揖道:“向老弟,你来了!这位小哥是?”此人年纪四旬左右,身材矮小,一脸笑模样,只是双眼炯炯有神,透着一股沉稳。向冲回礼道:“平六哥,今日又来打扰了,他是张英,新入门的兄弟!张英,这位是平六哥,这里的老板。” 因为他的姓氏很特别,我想起姑苏那位平叔叔,忽然觉得二人有些相像,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去,而是抱拳道:“小弟张英,平六哥日后多加关照!” “哪里话?日后还望张英兄弟多加提携,小店就倚仗各位眷顾了,里面请,刚刚从江南来了一批好茶,你们先尝尝!”我听了,不禁问道:“平六哥是南方人?”说完我就后悔了,他家本是南方过来的,我何必问他这话! 哪知平六哥看我一眼,道:“老家是姑苏的,但我确实土生土长的北京人!” 我心头一震,以前认识的那位平叔叔也是姑苏人,只是不知道他叫什么,我狐疑地看一眼平六哥,他也看着我,我们都躲开对方的目光,径直走到里面雅阁坐下。 里面装饰很普通,人也不多,这里更像是古香古色的休闲处。早有小二送上茶水和点心,向冲向我眨眨眼,低声道:“这里的客人,都不是一般人,不要去打扰,更不要去偷听,我去去就回!”说着,拉着平六哥出去,想必是谈些心腹事。我默默喝着茶,看着外边的风景。 这里极为幽静,窗外是幽静的小树林,甚至可以看到小树林外的小溪,几只鸟儿在院落里跳来跳去,竟然和老家有几分相像。我不禁想起老家,嗨,几天前,我还是一个年少懵懂的游方郎中,如今却在京城里,穿着漂亮的衣服,成了锦衣卫!变化实在太大,如同做梦一样! 不多时,一位少女悄然而至,面容清秀,提着茶壶,看见我,略施一礼道:“大人,我是店里的舒儿,给您添水了。”她神态自然,毫无扭捏之态,我接触女子甚少,急忙起身道:“多谢姑娘,我叫张英,以后会经常来的。”舒儿莞尔一笑,动作熟练地蓄满水,道:“大人慢用!有事招呼一声。”说着,转身去了别处。 我重新坐下,感觉自己脸上热热的,一阵喧哗声忽然由远及近而来,甚是抓人耳朵。我不禁闻声望去,一群花花绿绿的人们沿着那小路信步走着,一个个步态轻盈,神采飞扬,彼此间顾盼生辉,只是浓妆艳抹,更加妖娆。这些人分明是男人,不用说,一定是宫里的公公们了。只是身旁的两名锦衣卫的人,显得特别庄重。 年纪都在三十左右,一人剑眉星目,鼻直口方,些许胡须,另外一人则是四方大脸,络腮胡须,瞧服饰应该是锦衣卫中的百户大人。 这些人闹哄哄奔平家老店而来,我还在观看,闻声而来的向冲只瞧了一眼,赶紧拉起我道:“我们快走,别让他们看见了。他们是东厂和钱、谷两位百户大人。”说着,便拉起一头雾水的我。 我没有多问,毕竟人生地不熟,顾不得喝茶,跟他闷声出来,平六哥早在外面观望,看我们一眼,示意我们走侧门,自己则急匆匆出去迎接那些人。我们刚出了侧门,原以为可以直接走,不想刚打开门,迎面碰到几个戴着尖帽,褐色衣袍,脚步匆匆,白皮靴嘎嘎直响的人进来,他们后面是一位戴圆帽,皂靴,胖乎乎的人,因为低着头走路,我们险些碰到对方。 “咦,你们是锦衣卫的?”对方一人上下打量我们几眼,发问道,声音带有几分不满。 看来向冲并不认识他们,极为恭敬道:“正是,我们是北镇抚司慕容钊大人手下向冲、张英,因外出口渴,到这里喝茶歇息,马上回去。” 那人还要言语,胖乎乎的人笑了,道:“老唐,算了吧!既然是慕容兄弟的属下,大家又都来自同门,就一起吃个酒吧!” 向冲吃了一惊,拱手道:“敢问大人是?”“我是东厂领班季了凡,叫我老季好了!”季了凡笑嘻嘻的样子,让你无形中有了一份亲切感。 向冲和我赶紧一起施礼,道:“岂敢,岂敢,季大人,属下有眼无珠,还请多担待!” 季了凡呵呵一笑,道:“客气什么?我和你们的慕容大人情同兄弟,你们就不要外道了。”说着,就要带我们进去。 “多谢大人好意,只是属下还要回镇抚司,就不打扰大人的正事了。”向冲急忙说道,季了凡看着我们,虽然满是笑意,但我能觉察出他在偷偷观察我们,而其他的人,也对我们满怀警惕。 季了凡道:“这叫什么话?我们来这里是消遣,平六哥也不是外人,我常年在外,镇抚司咋样了,都不清楚,正好今天有机会,大家坐一坐闲聊,岂不是很好?”他说着,冲其他人一使眼色,这些人便四处散开,估计是察看四周情况。 我不知季了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能感觉到向冲很着急,只见他深施一礼,道:“大人,您这可羞杀属下了,我不过是个校尉,每天就是听些吆喝,镇抚司有什么大事,我们确实不知。您知道,我们的身份,连听涛阁的小院子都进不去的。” 季了凡哈哈大笑,走过来,用力拍拍向冲的后背,向冲脸色都变了,估计是疼的,只听季了凡道:“说的倒是实话,镇抚司的规矩太多,人分三六九等,普通校尉确实难已知道。不过,听说来了一批新娃子,不知老廖会不会给我几个?“说着看我一眼,又对向冲道:”赶明来东厂吧,我们这里可是亲如一家呀。” 第二十一章:锦衣卫(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向冲忙笑道:“多谢大人好意,若有机会,属下一定过去!”季了凡还要说话,屋里有人悠悠道:“老季,你就算了吧,让两个小崽子赶紧回去,我们还有事谈,庄公公等着我们呢!”说话之人声音威严,但能听出是太监的声音,想必是位公公,季了凡收敛笑容,恭敬道:“是!”挥手示意我们走吧。 我们如释重负走了出来,向冲长出一口气,扭扭身子,道:“这人力气好大,疼死我了。”又嘟哝一句道:“今天也是奇了,东厂四大百户来这里做什么?”我不觉奇怪,道:“东厂怎么这样厉害?”向冲没有多说,道:“以后你就知道了,我也不太清楚,只是锦衣卫里说,不要得罪东厂的人。”继而又神秘道:“谷、钱百户,还有那位唐百户,加上这位季百户,都是锦衣卫里响当当的人物,就算是廖千户,也给他们几分薄面,但他们在东厂公公眼里面,和我们差不多吧!” 我“哦”了一声,还想再问,却听见哐哐的锣声,俄而看见一队人马从前面街道走来,铜锣敲得震天响,彩旗飘扬,四五匹高头大马前面开道,其中一少女一张鹅蛋粉脸,大眼睛顾盼有神,粉面红唇,身量亦十分娇小,一身劲装,骑在马上,英气勃勃,只是带了几分傲气,其余皆是家丁,一个个得意洋洋。一行人非常耀眼,不知道是哪家豪门? 向冲看得入神,我不禁拉了他一把,向冲嘻嘻一笑,低声道:“这位小姐乃是寿宁侯的千金宁溪小姐,也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女。你别看人长得漂亮,年纪轻轻,厉害的狠!不喜欢做女工,就喜欢骑马射箭,男孩子的行径,学会了不少,我们可跟她吃了不少苦头。今天应该是出去游玩,还好,没让锦衣卫扈从。往常出行,一道手令,我们就得跟着,这小姐登高涉远,爬山渡河,不在话下,更是喜欢戏弄我们这些当差的。”说着,脸上竟然有了几分愁容。 我瞧他说得凄苦,不觉有几分同情。谁知他忽然一笑,道:“不过,这小姐虽然有几分跋扈,但赏赐起来可是大方,全然不像她吝啬的老爹!”半日相处,我们已经熟络,他犹如乡下的伙伴胡海三,我一直憋着自己的本性,如今瞧那小姐漂亮,不觉笑道:“这小姐千金之躯,如何肯和你们为伍?想必是你胡思乱想吧?”向冲摇摇头,道:“这张家,乃是当今皇后的娘家,有权有势,宁溪小姐生性泼辣,刚才不是说她不喜欢女工嚒,而且舞枪弄棒不在话下,我们跟她出去过,确实是个难伺候的主。”我瞧他说得认真,不觉笑道:“你也得了不少好处吧?” 向冲嘻嘻一笑,道:“这都让你看出来了,我们做差役的,嘴甜手勤,肯定有好果子吃的。” 向冲一面说着,一面从怀里掏出几枚果子来,道:“顺手牵羊,本来可以坐在那里吃上几盏,算作给你先接风,不想都被那些人给搅和了!”我顺手接过来一枚果子,笑笑道:“多谢你了,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我们算是兄弟,有福同享!”向冲高兴地点点头,拍拍我的后背,道:“你真壮实!” 正说间,侯爷府那队人马已经走上了桥,路上的行人本来都让到了两旁,偏偏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算命先生,戴着灰色的瓦楞帽,穿着一件褪了色的宝蓝直裰,趿拉着双布鞋,目光直勾勾的,脸上带着笑容,一手举着牌子,一手拄着竹竿一点一点的,步履虽是蹒跚,却毫无顾忌地往前走,看样子是个瞎子。前队开道的两个家丁急忙上前阻拦,喝道:“靠边,靠边。”那算命先生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故意不走,仍然往前走,家丁不耐烦,伸手便去拉算命先生,算命先生仿佛看到一样,未等他们靠近,疾走几步,竟然从二人中穿了过去。 我们大奇,却见算命先生仍然徐徐向前,几乎冲撞到中间队伍。那宁溪瞧在眼里,任由那算命先生向前,待到近前,马鞭一甩,“啪”地一声响,直接袭向算命先生头顶,算命先生似乎慢了脚步,像是转身,那马鞭竟然躲了过去,竹竿轻点,竟然点中马的左腿,那马“嘶鸣”一声,腿一软,竟然瘫倒在地,宁溪在众人惊叫声中落马,亏得她身体伶俐,双脚早已离开马镫,却也在地上一卧,未等宁溪起身,算命先生竹竿已经直点过来。宁溪马鞭却不含糊,忽地卷过来,缠住竹竿,算命先生“咦”了一声,手一松,竹竿竟然飞奔宁溪,宁溪急忙抽鞭闪开,算命先生疾步向前,握住竹竿,两个家丁顿时扑了上来,算命先生竹竿左右一点,点中二人胸口,家丁顿时仆地,而他仍然奔向宁溪,竹竿又点了过来。此人绝对是有功夫的,而且不是瞎子,是刺客! 眼见宁溪小姐回鞭不得,脸露惶恐之色,我说了声“不好”,手里的果子“嗖”地打了过去,若说是石子,自然会又急又快,只是来不及,但也劲道十足,打向算命先生后脑,算命先生身手倒也敏捷,那果子还没有到近前,他“啪”地回转竹竿,打落果子。我想都没想,纵身奔了过去。 乘着算命先生迟疑之际,家丁过来扶起宁溪。算命先生冷冷地看着我,他根本不是什么瞎子,那家丁看出我的身份,道:“你是锦衣卫吧?赶紧抓住他,他刺杀小姐!”算命先生冷笑一声,竹竿直接打向我,我闪身躲过,身后向冲不知从何处拽过一个木根给我,晃出腰牌道:“锦衣卫办案在此!” 他不过虚张声势,但家丁们早已蜂拥而来,把宁溪护住,那算命先生四处看看,又看看我们道:“你们锦衣卫在这里?“向冲故作神秘道:”当然了,你是什么人?“那算命先生四处望望,有些迟疑道:”原来是张家走狗!也罢,今日便宜她了,老夫去也!”说着,竟然要走。我刚想舞动木根向前,向冲拉住我道:“且慢,保护宁溪小姐!” 我迟疑之间,那算命先生便扬长而去,家丁根本不敢上前。待我回过身来,却见向冲笑着让丫鬟扶起宁溪,他则一旁站立,本以为会得到夸奖,宁溪仰起头来,扫一眼我们,却道:“那人是刺客,你们是锦衣卫,为何还还不去追?”向冲略显尴尬,忙道:“好,你们保护好小姐,我们去追!”冲我一使眼色,我们便匆匆去追那算命先生。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如何去找这个算命先生?我们盲目地追了一阵,也没有看到踪影,向冲本来走的就是扭扭捏捏,而且有些喘了,看得出没有多少本事,走到一处,对我摆摆手,道:“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算了吧,我们找也找不到了,回去吧。” 我可谓人生地不熟,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所以心中虽然奇怪向冲的所作所为,但还是听了他的话。我们往回走了几步,向冲道:“没想到你还是有些本事的,在镇抚司里,也是很了不起的,这样前途会更加无量!”继而皱皱眉道:“我只是有些气力,功夫却是寻常。当年也是因为祖父有些军功,沿袭下来罢了。你是根正苗红,又有本事,大有前途呀。”说着,目光里流露出许多羡慕来。 我虽然渐渐清楚这位张永公公一定是大大的人物,所以会得到许多照顾,不过什么飞黄腾达倒没有考虑过,也是没来得及想,不过,他说的话,却让我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一向脸皮厚,和胡海三在一起吹牛事多了,只是这些年长大,被父亲看得严,不敢造次罢了,当下笑道:“什么前途不前途的,大家在一起,就是很高兴的事。兄弟同心,齐力断金!不是说了么?有福同享!” 第二十二章:乱花迷人眼(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未等向冲说话,有人拍手道:“说得好!这位兄弟一看就是仗义之人,锦衣卫有你这样的人加人进来,真是一件好事!”一位中年人不知何时来到身旁,瞧那穿着打扮,就是锦衣卫里的百户,只是面容苍白,有几分憔悴,向冲见了急忙施礼道:“属下不知司百户大人在此,还请恕罪。张英,这位是南司的司百户大人。”我赶紧施礼,那中年人两手微扶,打量我几眼,微微一笑,略做了一个拳式道:“我叫司伦,你是张英吧,看过传帖,知道来了几位新兄弟,能入得锦衣卫,就是很好的人,我是闲着走走,又不是在公门里,向冲,不必这么拘礼。” 向冲仍然一本正经道:“多谢百户大人体谅属下!”司伦笑道:“哪里来的客套?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今日有公差不成?”他问着我们,眼睛也往四处查看,向冲道:“今日正常在镇抚司当值!这位兄弟刚来京城,廖千户大人让我们买些东西,晚上招待一起新来的弟兄。不想在这里遇到了有人要刺杀建昌侯小姐,我们便出了手,如今四处找那凶手呢!”司伦似乎一愣,道:“朗朗乾坤,何人这么大胆?你们不是弄错了吧?”向冲道:“绝对不会弄错,而且寿宁侯小姐不依不饶,让我们追查到底,属下只得四处查找。”司伦点点头,道:“可有下落?”向冲摇摇头,道:“那厮跑得快,我们没有跟上。不过,他的模样,我们记住了,以后有机会抓住他。”司伦呵呵一笑,道:“你们也没有带兵器,小心一些,差不多就算了,或许是个误会,没必要报到卫里,我还有事,你们忙吧!” 司伦走后,向冲却没了刚才恭敬的态度,目光里多了许多愤恨。我很奇怪,问道:“向兄,你怎么了?”向冲瞧着他的背影,道:“这人昔日和先父是朋友,经常在我家吃喝,却是个小人,为了自己升官发财,冒然攻打一处贼窝,先父一直和他说要小心,他全不顾及兄弟情分,执意攻打,结果死了很多人。嗨,这人就是自私自利,而且目光短浅!” 我“哦”了一声,看着向冲闷闷不乐的样子,好心想安慰几句,他忽然变了笑脸,道:“我们快走!或许那家伙藏在别处!”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大街上到处都是人,我们再也没有再见到那个算命先生踪影,只得耐着性子回来复命,返回途中,向冲不停地嘟哝着回复的话语,言谈举止当中,不乏谦恭之词,想必他一心想要这个功劳,不时看着我,眼神里分明多了几分期待。我自然没有抢功的想法,只是觉得他很可笑。多年以后,我渐渐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嗨,一个没有根基的人,想要向上爬,其中的艰难困苦,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 待到了那里,那张家的人早已经走了,路面依旧一片喧闹。向冲四处张望许久,竟然有几分失望,怅然若失道:“很好的机会,结果就这样错过了。”见我一脸懵懂,转面嘻嘻一笑道:“做差的,都希望有些外财的。你慢慢就会明白!不过,这个功劳却是你弄来的。” 我摇摇头,道:“这算什么功劳,我们就是做这个的嚒!”向冲眼睛一亮,道:“也是,也是,我们就是做差的,缉捕贼人,天经地义,难道做了,还要大书特书不成?!”他说完,脸红红的。 我们回到北镇抚司,平家老店早把东西送到,可谓琳琅满目。老于不知何时转了出来,依旧一副火头军的打扮,哈代跟在后面,宁博阳虽然远远看见,只是冒下头,却是一扭头走开。 我忙上前打招呼,老于笑道:“张英,你做得不错,能够被廖千户大人抬举,足见你是好样的。”哈代更是笑着拉着我的手道:“听说会提拔你做总旗,你可是新晋锦衣卫中,最早最快的一个了。” 向冲听了,睁大了眼睛,道:“乖乖,你要当总旗,那可是天大的造化呀!多少小旗都是我们这些人梦寐以求,乖乖,你这么快!以后你就是大哥了!我这辈子做一个小旗就可以了。”几天来,我多少知晓锦衣卫的规矩,新来的多是校尉,继而才会是小旗,然后熬过几年,看着你的本事和功劳,慢慢才会提拔你做总旗。我来了便做了总旗,对于我们来讲,简直不可思议。 我隐约感觉到是张公公的面子,虽然心里美滋滋的,脸上还是很平静,道:“大家都是兄弟,何必说这种见外的话。” 老于瞧着我,默默道:“总旗是需要文考和武课的,如今牟指挥使亲自过问,一向很严厉,你还是要有些准备的。”文考和武课?我听了一头雾水,向冲道:“按部就班的事情多了,岂不是误人子弟?嘻嘻,晚上多喝点,大家高兴高兴!” 明月高悬,北镇抚司偏厅里陆陆续续坐满了锦衣卫,大家都是听说廖建忠回来,无论办差还是歇假的,都赶着前来伺候,因为是聚会,所以没了许多规矩,我们可以倚在栏杆上,瞧着品级大的锦衣卫进了里面正厅,向冲一直观望着,满脸的羡慕,我捅捅他,他道:“那里可是好地方,当初刚进锦衣卫时,做为新人进去一次,算是拜门礼。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 我笑道:“你这么八面灵通,一定会有机会的。”向冲摇头低声道:“关键得有靠山,而且我们的牟指挥使,一向严谨,一般人难入法眼。老于的话,你还真得当点真。”正说间,一矮胖百户出来,道:“新来的锦衣卫校尉谷大春、谈升、宁博阳、哈代,还有张英,一会儿到正厅吃饭,其余的兄弟们,按照惯例,在外厢吃饭,今晚是廖千户大人的东,大家可要记住了,他是心疼我们这帮兄弟,连日辛苦,他更辛苦,你们一会敬酒时都孝顺点。”众人齐声说是,向冲嘻嘻一笑,道:“怎么样?我说对了吧。”我问他这个胖子是何人?向冲道:“今晚会有四位百户大人陪同廖千户大人,分别是花十春、顾大有、岳自谦,和这位吉茂通,他们是廖千户的铁杆兄弟,入门开始,就混在一起吃喝拉撒,一起拼刀子玩命,当然,还会来些其他百户,关系却是不近。”我不禁问道:“锦衣卫有多少千户和百户呀!”向冲四处看看,道:“当今皇上不看重锦衣卫,我们满打满算也就三万余人,而且分布各省,京城只有五千锦衣卫,被仪鸾司占了大半,东厂调用八百,京城外各处巡查又去了一千,如今也就两千人在京,不像往日繁华呀!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两位指挥使同知,五位千户,五十位百户,五百户总旗,能聚到一起的机会都没有,都是各忙各的。”我点点头,心里盘算着自己若做了总旗,可以管十个人,这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我还是挺知足的。 大厅很快聚满了人,闹哄哄的,甚是热闹,那位司伦果然来了,被吉茂通客气地请到正厅,但很快就离开了,廖建忠亲自相送,一直劝他留下来喝酒,司伦只是不肯,我瞧见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匆匆离去。向冲道:“这厮就是煞风景的,往日和廖千户交情很好,也是一起上来的弟兄,号称十八兄弟,后来却跟了别人,廖千户落难时,一点忙都不愿帮。如今见廖千户起势了,又来打扰,真真是一个小人!” 我“哦”了一声,道:“廖千户对他还算客气!”向冲道:“廖千户心知肚明此人何许,只是心怀坦荡,不愿结仇罢了!”继而低声道:“这厮有个儿子,也是锦衣卫,只可惜,因为他爹的缘故,一直不得提拔,做着校尉。” 第二十三章:乱花迷人眼(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酒宴很快开始,我们五人聚集在一起,我即是兴奋,又是紧张,其他四人看样子和我差不多,宁博阳倒显得冷静。不多时,廖建忠一身便装走出来,身旁果然是四位百户,他清清嗓子,道:“诸位弟兄,今日我们锦衣卫又新晋了五位兄弟,可喜可贺。经牟指挥使大人和慕容大人同意,廖某略备了酒席,请大家吃酒,一来欢迎他们加入锦衣卫,二来我经常出京,很久没和大家在一起,今晚我们都是兄弟,不醉不归。”众人叫了声好,廖建忠领着四位百户回到正厅,又招呼我们一起进去,和他们坐在一处。正厅又另外安置两桌,算是招待其他的客人,只是摆满了菜肴和酒水,却不见人来。 廖建忠一脸笑模样,和往日的严肃,判如两人,而四位百户,表情各异,花十春不苟言笑,总喜欢低着头,顾大有虽然笑着,但目光凌厉,岳自谦白白净净的,宛如一个书生,只是眼神深邃。而吉茂通却是天生的笑模样,又长了两只大耳朵,目光和顺,看着也亲近。 廖建忠没有让我们五人坐在一起,而是和他们混坐,我挨着花十春和吉茂通,这样一来,确实有几分拘谨。 廖建忠当仁不让开了头杯酒,说了句随意,我们便跟着喝了,平日里我是不喝酒的,当真觉得嗓子火辣辣的,刚撂下酒杯,吉茂通正色道:“你们再喝两杯,千户大人敬酒,一定要还三杯的。”我们只得又喝,只觉得自己的脸都是热的,其余四人,看起来倒很正常。几个百户忍着笑,我觉察出是上了当,廖建忠亦笑道:“你呀,总拿小兄弟们开玩笑!”吉茂通笑道:“尊敬前辈,理所应当的。当年,我们也是这样过来的。” 众人哈哈大笑,那宁博阳忽然满了一杯酒,站起身道:“属下是新来的,日后还请五位大人,多多照顾。这杯酒,是我敬您们的。”说着,一饮而尽。五位大人却没有动杯,弄得宁博阳有些尴尬,廖建忠忽然笑道:“进了锦衣卫的门,就是锦衣卫的兄弟,照顾谈不上,但同甘共苦是必然的,你是五人当中,最为伶俐的,脚步踏实些,好生努力。这杯酒,你自己喝了吧!” 宁博阳连声称是,岳自谦起身道:“小弟不才,一向不胜酒力,今日越过花二哥先敬酒了。”只是敬廖建忠,其余三人也不动杯,只有吉茂通笑道:“老三就是聪明,自己酒量不行,早早就躲了。” 岳自谦喝了酒,脸色趋红,笑道:“老五就是多嘴,二哥都不生气,你掺杂什么。”瞧他捧着猪肘子啃,又说道:“亏得我们饭量小,否则满桌子的菜都成全不了你的肚囊。” 从他们的话语中,我猜出他们是结拜的五位兄弟。顾大有看看我们,道:“宁博阳已经敬酒,你们四个是不是也该喝一个了?”谈升坐在他身边,腾地站起,道:“属下谈升,承蒙刘瑾公公推荐,能够进入锦衣卫,日后,必将追随五位大人,鞍前马后,在所不辞。”谈升是个胖子,肚子很大,顾大有坐在他旁边,忍不住一笑,摸了一下酒杯,却见其余四人都没有动,自己也退回来手,廖建忠却拿起杯,道:“我们敬刘公公!”顾大有赶紧端了杯,大家一起喝了。 这酒喝得很快,哈代和谷大春说得都很简单,哈代是蒙古来的,似乎借助了大同总兵的推荐,谷大春似乎有些背景,说的极是平常。转瞬就到了我。说实话,我虽然平日里说得话比较多,但在这种场合,属实不知该说些什么,同时,又感觉自己喝多了,头都有些晕,身边的花十春几乎不出声,依旧低着头,一时席面上有些冷清,我紧张得汗都下来了。吉茂通瞧着我的样子,又看看廖建忠,廖建忠一直盯着我,点点头,吉茂通道:“张英是新晋兄弟当中,最为灵敏之人,而且立了大功,相信邸报大家都看到了。所以,今天这杯酒,我们敬张英。” 说着,便站起身来。我吓了一大跳,赶紧起身,抱拳道:“这可是折煞属下,属下何德何能。属下不敢居功,若不是廖千户大人出手,只怕必然闪失。我敬诸位大人,自会拼力向前。另外,我学过医,头痛脑热的,可以让我试一试!” 顾大有笑道:“呵呵,小兄弟会医术,那可再好不过了,我们经常出外,风餐露宿的,头疼脑热在所难免,但又不能带个大夫,这样好了,以后有你在,我们弟兄可就放心多了。”岳自谦幽幽道:“张兄弟年纪轻轻,学过几年医呀?”我听出他话里不是太信任,我忙道:“从十二岁开始,学了五年。” 廖建忠道:“你是家传吧?”见我点头,道:“这很好,北镇抚司有大夫,没事你也可以去看看,他们的医术还是可以的,比不上太医,也比一般市面的大夫强!”我连忙称是,吉茂通道:“既然这样,北镇抚司不光有了位兄弟,而且还多了一位大夫,那么这杯酒,大家一起喝了。” 说罢一饮而尽,众人也是纷纷喝了,我瞧见宁博阳的目光怪怪的。一直沉默不语的花十春道:“这位张兄弟,确实立了大功。飞石打鸟的功力非常不错,听说,今天下午……”我以为他会说我搭救宁溪小姐的事情,心中有几分小激动,不由得看一眼廖建忠,廖建忠很感兴趣,示意花十春继续说下去。 花十春正要起身说明时,外面有人来报,说寿宁侯府的管家来了,还送来美酒和果蔬。那寿宁侯便是宁溪小姐的父亲,当今皇后的哥哥张延龄,其弟张鹤龄为建昌侯。弘治皇帝只有一个妻子,所谓爱屋及乌,张家大受宠幸,荣华富贵,一应俱全。权势地位,更是无人可及,朝中多少达官显贵,对张家俯首帖耳,据说一个张家管家,京中五品官遇到了,都不敢抬头。张家从来只进皇宫,如今来到我们小小的北镇抚司,廖建忠着实一愣,左右看一眼,道:“这是怎么回事?” 廖建忠一面说着,一面不敢怠慢,起身去迎,花十春紧跟在后面,低声耳语几句,廖建忠转过头,看我一眼,目光里多了许多赞许。我猜想他是知道下午的事情,心中不由得美滋滋的。 那寿宁侯府的管家大大咧咧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家丁,抬着一担东西。“老葛,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快上座,正好喝酒!”廖建忠拱手施礼说道,那葛管家一脸笑容,肥嘟嘟的脸几乎裂开了花,一条缝一样的眼睛眨了眨,道:“你若有心请我喝酒,早就告诉我了,何必和我弄这个虚的。我也没想到你回来了,早知道,早就过来了。” 两人看起来非常熟悉,不觉都是大笑,廖建忠请他进里面落座,葛管家摆摆手道:“我们就不用这么客气了,今晚是你们镇抚司的聚会,我不参与了,哪天你请我喝茶吧。侯爷府的事情也多的去,闲话少说,今天来两件事,一来嚒,小姐遇险,遇到你手下兄弟出手相救,小姐感激不尽,让我送来些东西,聊表谢意;二来嚒,侯爷知道这件事后,大为震怒,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竟然有人欲行不轨,所以,还得请你出出力,把那厮抓到,明正典刑!这事对于你来讲,小菜一碟,安排个把兄弟,把那家伙逮出来便是!” 他说得很轻巧,仿佛探囊取物一样简单,廖建忠却是一脸严肃,竟然连声称是,道:“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侯爷头上动土。”葛管家道:“顺天府不成事,还得麻烦你们出头,谁让你是京城第一锦衣卫呢!”廖建忠连连摇头,笑道:“你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办不成,还不得让你吃了。” 葛总管一直笑着,最后拱拱手,道:“这事对于廖兄来讲,小菜一碟。我还有事,你们继续,切勿耽误侯爷的大事就好,我静候佳音!”廖建忠赶紧道:“有劳老兄回复侯爷,此事包在我身上,十日必将人犯抓住,送到侯爷府发落!” “好,有你这句话,我也跟着脸上发光!就不打扰你们喝酒了,先行告辞!”葛管家依旧笑着,领人出去,廖建忠要去送,被他硬生生推了回来,廖建忠便让花十春送客。 第二十四章:乱花迷人眼(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众人重新落座,花十春留在外间,也许是喝酒的缘故,也许是侯爷府送来了礼物,大家都挺兴奋,互相看了看,岳自谦半红着脸,站起身来,高声道:“侯爷府送的酒一定要喝了,这可是北镇抚司天大的光彩,只是,只是不知道是哪位兄弟做的好事!站出来,让我们见见!” 众人纷纷四处张望,却没见有人起来,岳自谦道:“怎么?不敢承认了?锦衣卫的兄弟们,可个个都是好汉,大丈夫敢作敢为嚒!”他说话的时候,舌头都有些打卷。 顾大有仍然啃着猪肘子,满脸的油光,笑道:“三哥喝多了!这点酒量就撒野了。不过,我们的兄弟确实挣脸面,大哥教导有方呀!嗨,瞧着这些年来新晋的兄弟,一个个小老虎一样,仿佛又看到当年我们十八兄弟的样子了!“他说话的时候,忍不住看一眼谈升,谈升咧着嘴巴听着入迷,我看出顾大有有些轻视,却又听他道:”当年贺兰山一战,廖大哥领着我们,十八个锦衣卫,豪气冲天,堵住鞑靼两千人马,手刃鞑靼四十二高手,吓得他们屁滚尿流,多么痛快!可惜呀!后来越发没有后来了!”吉茂通皱皱眉头,道:“老二又是多嘴了,提那些事情做什么!”顾大有忙点点头,道:“对呀,今天高兴,不提这些!” 廖建忠神情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含着笑,目光还是不经意地落在旁边的没有人的两张桌子上,叹道:“我做大哥的,二十年如一日,但有时候难免出差错,都是兄弟们争脸,不过今天确实很得意!呵呵,若慕容大人在,那就更好了。”吉茂通苦笑道:“慕容大哥若来了,我们可受不了,他太不会笑了,总是板着脸,酒量也是一般,和牟指挥使差不多。当年我和他出去办差,饿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吃顿饭,结果一色的素菜,慕容大哥太讲究养生,我们这些个俗人,受不了,受不了。不过最近,牟指挥使和叶千户正核对诏狱犯人名单呢,这事老岳知道!”廖建忠“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岳自谦喊了半天,仍然没有人应声,有些讪讪的,听到吉茂通提了自己,便接过了话茬,道:“别提了,那叶千户做事极为认真,烦的我头都大,若不是看在他和大哥相交甚笃,我真想不管,他弟弟倒是八面琳珑的。听说,牟大人可能要走!” 我记得小马公公和廖建忠及慕容大人提过几句,想必是真的。而廖建忠听了,一摆手,道:“叶千户与我们共事多年,为人秉性,我们都是知道的,不要说闲话。今日是兄弟相聚,又有兄弟立了大功,何况我们都是做差的,听从指令便是,没有明确指令,我们依旧要尊崇牟大人。我们不要提这些事,只是不知道哪位兄弟替我们镇抚司争了大脸,多少年了,镇抚司一直就是小媳妇,今天我由衷的高兴!谁呀,是谁?”岳自谦、吉茂通等人也跟着高声附和,大厅再次热闹起来。 听了这些话,我只觉得脸上阵阵发烫,我小时候非常顽皮,不知父亲打了我多少回,祖父是严谨的人,对我虽然疼爱,就算我做对一件事,至多点点头,却不肯多说一个好。如今来到镇抚司,这么多人夸讲,心潮澎湃,眼见得众人目光都看着外边,喧哗声不断,便要起身,却见廖建忠冲我微微摇头,略迟疑间,便没有站起来,而外间早有人道:“原是向冲,向兄弟!好样的!” 正是花十春,在外间大喊,很快拉着同样红着脸的向冲进来!大家顿时一惊,有些人诧异道:“向冲?向兄弟!”分明不敢相信,而廖建忠斟满一杯酒,笑盈盈走到近前,道:“向冲好样的,你替镇抚司争了光,我们欢喜的不得了,做哥哥的,平日没有照顾到你,你却很争气,这杯酒是大家敬你的,来,大家同饮!” 向冲诚惶诚恐接过酒,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变得含糊不清,廖建忠拍拍他的后背,向冲一仰头,喝了那杯酒。众人喝了声好,向冲两眼发光,四处张望,看样子在找我,道:“这功劳,不是我一个人的,还有……”廖建忠伸手拍拍他,道:“向兄弟进门多年,一直兢兢业业,从即日起升为小旗!” 众人又是叫好,向冲几乎不敢相信,两只眼睛放光,嘴角抖动,半天都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被劝酒。几杯酒下肚,向冲脸色越发通红,脚步也变得踉跄。 我有些糊涂,按说我的功劳也不小,为什么不说我呢?我猜不透,只得随大家喝酒欢笑,谈升端着酒杯,一边喝着,一边大笑,哈代也是傻呵呵跟着陪笑,宁博阳却是一脸不屑,四处张望。身边的吉茂通一直看着我,目光里多了许多东西,只是我看不懂,他似乎明白我的想法,却淡淡道:“向冲三脚猫的功夫,如何能救得了人?不过,机缘巧合,勇气可嘉!”岳自谦笑道:“这个还真别不信,司伦的本事和大哥差不多,一同进门,可他就是没起来,不是说大哥机缘好,可这也八九不离十。”二人大笑,我只得讪讪地陪着笑。 待声音平息下来,花十春道:“既然是向兄弟挣的光耀,那这侯爷府的酒,就归向兄弟吧!向兄弟,这坛酒就由你支配了。” 那向冲早已经红了眼睛,声音也高亢起来,道:“花大哥,向冲有今天,都是诸位弟兄给的,这酒,就大伙一起喝吧!”众人连声叫好。 大家打开侯爷府的酒,虽然不多,但酒香还是在整个大厅里散开,二三十人的席面,转瞬间便喝得精光,我分得一杯,已有些醉意,花十春前来劝酒,我岂能不喝,到了最后,我终于不胜酒力,眼睛沉沉的,几乎昏睡在桌子上,耳边清晰地传来一个廖建忠的声音:张英喝多了……而我闭眼的刹那,分明看见一旁酣睡的岳自谦睁开眼睛看着我。 这一醉不知道睡了多久,总之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外面静悄悄的,只有鸟叫的声音不时传来。我虽然醒了,头痛得依然很厉害,腔子里火辣辣。看来这酒真是没少喝,我挣扎着起来,冒了一身的汗,人却好了许多,早有人过来,端着一碗蜂蜜水,道:“张兄,你可醒了,快喝些蜜水解解酒!” 原是哈代,他笑着递上蜂蜜水,还要喂我。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接过蜂蜜水,喝了下去,觉得好多了。哈代道:“你可睡了一整天,廖千户来过两次了。”我瞧他样子很羡慕,道:“我确实没怎么喝过酒,不想喝成这样!谢谢大家照顾!” 哈代嘻嘻一笑,道:“廖千户说了,你醒来之后,吃些粥,然后去他那里,他找你有事!”继而又道,“你醉成猫挺好,回来呼呼大睡便是了。向小旗昨晚可是醉得不成样子!而且胡言乱语,手舞足蹈,讲了不少陈年往事,惹了不少笑话,又拼了不少酒,吐了几回,一早踉踉跄跄地跟着顾百户出去办差了。” 我心知向冲得到梦寐以求的升职,一定是兴奋过度,以至于忘了形,不觉说道:“他是太高兴了,什么事这么急,一大早就去办差?”哈代道:“想必是侯爷府的事!”我顿时想起,猜想廖建忠找我,或许也是这件事吧,忙道:“我这就去见廖千户。” 刚出了门,便看见宁博阳匆匆而来,他看看我,笑道:“昨夜你没少喝酒,怎么样?别人酒好喝吗?”我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道:“还可以,头有些晕!”宁博阳又问我去哪里,我如实说去见廖建忠,他面色有些不好,打了个哈哈,就进屋了。 宁博阳的举动让我不太理解,过后想,他对我有些成见,大抵我们都是新入门的锦衣卫,而我的出身更是低微,锦衣卫对我的所谓“青睐”让他有些受不了吧,他这个人其实挺傲气的。 第二十五章:缉拿(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你来了,这一觉睡得可好?”廖建忠看见我进来,起身笑道,随即又给我倒杯茶水,示意我坐下,我有几分惶恐,不敢坐下,道:“承蒙您照顾,昨日属下喝多了,若失了礼数,还请大人包涵!”廖建忠听了,笑道,“你是张公公亲自托付的人,我们就是弟兄,我比你年长,你是小兄弟,在这里,就不要见外,快些坐下。” 我想起向冲的话,道:“属下不敢乱了尊卑!”廖建忠哈哈大笑,道:“这一定是向冲那小子告诉你的吧,这话也没错,我在张公公等人面前也是一样,不敢造次,但我们都是锦衣卫,进了门里就是兄弟。快些坐下!” 我不敢在推诿,只得坐下。 “我知道侯爷府的事情,是你立了大功,本该提起你的,只是还不是时候,待我日后再与你说清楚。这里是京城,凡事还要小心。你熟悉熟悉这里,功劳肯定给你记下了,慢慢就会升迁的。” 我心中释然,忙道:“属下明白,日后还得仰仗您的提携,我不太懂这里的规矩,您还得多担待!” 廖建忠点头,道:“这个自然,在北镇抚司熟悉熟悉,我会再安排你去仪鸾司,多见见世面也好。只是现在有件事,就是侯爷府的事情,还需要你来配合,此事绝非易事,光天化日之下敢刺杀侯爷府的人,足见其人有胆量。我已经安排顾大有调查此事,向冲见过那人,也一起去了,估计能抓一批人,带回镇抚司盘问,但我并不报多大希望。所以我让你做暗线,让花十春带着你,暗中巡查。我们虽然相处不久,但我看得出,你很聪明,心思缜密,擅于观察,这很好,做个锦衣卫需要的就是胆大心细,待破了这件案子,你再去仪鸾司历练历练,将来再循序渐进。” 我瞧他说得语重心长,如同大哥哥一样,让我顿时有亲切之感,不觉笑着点点头,目光里多了许多敬重,忙把昨天的经过,包括在平家老店遇到季了凡等人,以及追赶算命先生过程中,遇到的司伦,又仔仔细细讲了一遍,廖建忠听得认真,待我讲完,他的目光也变深沉起来,我看得出他在想事,便不再说话,又仔细回味自己是不是落了什么。一时屋子里安静下来,两个人都陷入沉思。许久,廖建忠似乎回过神来,看看我,不觉一笑,道:“你讲得很好,和我们知道的情况差不多。你敢出手,看得出你武功底子不错,但听你说是家传武功,想必祖上是习武之人,从过军吗?” 我听他问我家底细,还是很老实回答道:“这个我确实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家是行医的,游走江湖,狼虫虎豹总是有的,想来习武就是用来防身的。原本以为,我就是个江湖郎中,不过机缘巧合,祖父救过张公公的命。张公公又来报答我家,我就来这里了。” 廖建忠哈哈一笑,道:“不错,机缘巧合,张公公虽然严厉,却是知恩图报之人,你家这一救,确实换来了天大的好事!”我当然知道他是说我能进入锦衣卫,自然是张永为了报答祖父,想起祖父叮嘱我的话,在外面一定要多夸赞别人,忙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借了祖父的光!也是张公公有情有义,否则我能进锦衣卫,简直就是做梦。我非常幸运,今天进了门,结识了诸位大人,和众多兄弟,日后一定好好做差,不辜负大家的抬举。” 廖建忠听了,虽然大为惊讶,却也连连点头,我见了,心中窃喜,暗道:“若是往常,我能说它半个时辰,这里是锦衣卫,还是小心为好。”廖建忠笑道:“听说你小时候很顽劣,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不想你也懂许多道理,难得,难得!” 我不觉脸一红,这个廖建忠好厉害,已经看懂我的小伎俩,忙道:“小时候,确实没少让父亲责打!”廖建忠哈哈大笑,继而正色道:“锦衣卫出身大多是世袭罔替而来,偶尔会有因功封荫子弟的。很好,你有这样的本事,我想张公公会很高兴,不过,锦衣卫是大衙门,人多嘴杂,有的人,别看平平常常,身家却是不可企及。所以,凡事还是需要谨慎,谨言慎行!”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忙道:“大人放心,我不会轻易说什么的,至于张公公,更不会提。”廖建忠笑道:“你不提,大家也知道,只是现在少说为佳。” 这时,花十春兴冲冲从外面走进来,看见我在座,略一迟疑,廖建忠道:“十春,有什么事?他也不是外人,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花十春还是看我一眼,道:“大哥,柳清风有消息了!他在城中的如意坊,我已经派人盯着呢。” “哦,这确实是件好事,我们追捕他五年,不想他竟然在京城,胆子够大,你看准了,果真是他!”廖建忠站起身来,脸激动得直抖。 “确实是他!我手下的杜其五年前和我一起缠斗过柳清风,而且伤了他的左臂,他记忆犹新。但有一事,柳清风不是一个人,身边有东厂的人陪同。”花十春说着,还是看我一眼。 “哦,小马公公跟着参合做什么?这柳风清可不是一般人呀!”廖建忠有些奇怪。 “可不是,杜其瞧见了,没敢跟得太紧,生怕东厂的人发现他。但事不宜迟,我们得赶快过去,这次,一定要抓住他。” “好!我们即刻出发,带上你的人,嗯,张英,你也跟着去,路上我告诉你怎么回事!” 听到要去抓贼,而且是巨贼,我不免心情激动,连忙起身说是! 柳清风是江浙一带的人,是大盗,纵横海上多年,据说势力最大的时候,占据海外一岛屿,有船只千艘,人马接近一万之众,简直可以比拟永乐朝郑和公公船队。不仅和海盗许氏兄弟、王直勾结,而且和倭国人、葡国人都有联系,更有传言,和朝廷也有联系。 其实年纪并不大,大约在三十岁左右,却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轻功了得,飞檐走壁不在话下,二十多岁时,一夜之间偷了南京藩库,盗走白银五万两。据说在守军面前,大摇大摆,用十几辆马车拉走的。朝廷震怒,海捕文书传遍大江南北,早早成了朝廷的钦犯。 锦衣卫多次捉拿此人,只是这人来无影,去无踪,而且刀法出众,暗器更是一绝。五年前,廖建忠奉牟斌之命,带领花十春等人,风尘仆仆赶到扬州。终于在瘦西湖湖畔,堵住了柳清风。 原来这人有最大的爱好,就是喜欢有素养的妓院女人。无论多远,只要名声响亮,他都会前来。而且喜欢独来独往,顶多带两个随从。 其实这是锦衣卫设置的圈套,多年捉不到柳清风,锦衣卫颜面扫地,为此,牟斌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把京城才色俱佳的绿意姑娘,花重金送到扬州天乐斋。扬州水陆通汇之地,又临着大海,让人四处散发天乐斋来了绝色美人的消息。扬州本是繁华之地,各地商旅络绎不绝,绿意姑娘果然是了得,多少王孙公子,多少富家子弟,流连忘返,自然消息远播。 根据设想,扬州近水,渔民出身的柳清风自然乐得前来。牟斌下了大本,外松内紧,锦衣卫轻易不打扰这里,只是牢牢控制四周,专待柳清风中计。 第二十六章:缉拿(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锦衣卫设下天罗地网,天乐斋更是眼线众多,但柳清风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天乐斋,直到三天之后,锦衣卫才得到消息,柳清风已经来到这里,而且公然带着绿意姑娘游览瘦西湖。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锦衣卫遍布全国,无论官场官话还是民间俚语,无论阳春白雪高几何,还是下里巴人烟火气,消息都能很快知晓,而天乐斋本身就是特意安排的,眼线成堆,竟然不知道消息,牟斌震怒,命令廖建忠火速赶往扬州,捉拿柳清风归案。柳清风也是一时大意,被绿意姑娘迷昏了头,二人可谓情投意合,琴棋书画互相交流,本来是要离开的,绿意姑娘说可以去瘦西湖游玩,那里风景如画,可以饮酒作诗,柳清风答应,自然多留了一天。廖建忠赶到后,双方便在瘦西湖畔相持。柳清风丝毫没把锦衣卫放在眼里,依旧漫步在长堤之上,身前身后,皆是锦衣卫。而绿意姑娘早已吓得花容失色,柳清风渐渐没了兴致。正值阳春三月,桃花芬芳,柳丝如烟。花十春带着杜其,会同扬州府的捕快们就围了上去,廖建忠跟在后面。双方动起手来,才发现他的两个不起眼的随从,却是一等一的高手。 两个随从俱是瘦弱之人,各持软剑,杀伤了许多人;廖建忠并没有在意这两个人,而是直接扑向柳清风。 柳清风问了姓名,道:“我知道是你们设的计策,只是对于我来讲没有用。我敢来扬州,也能离开扬州,你们追我多年,今日索性和你们玩耍玩耍。” 他用的是弯刀,而廖建忠同样用的是绣春刀。两人斗了五十余回合,不分胜负。而另外两位随从,也打退了多人。眼见得湖面上来了一艘小船,那是接应柳清风的。 廖建忠急了,本来指望自己的人马,把三人捉拿归案,扬州府的捕快们早被两个随从吓破胆,躲得远远的观望。只有花十春和杜其领着京城来的锦衣卫,拼命攻打。如今看来,柳清风也是有准备的。 柳清风见小舟已到,便要离开。廖建忠如何肯让他走,虽然武功胜不了他,但似乎没处在下风,不想柳清风掏出手铳,按说这是神机营必备的物件,锦衣卫大人们也是有的。但廖建忠确实低估了对方,何况柳清风海盗出身,从葡国人那里弄来了手铳,威力巨大,柳清风对准廖建忠,却没有直接开火,而是笑道:“我见你本事也是很好,将来在锦衣卫一定大有前途,今日就放过你,而且绿意姑娘我也留给你们,日后有缘再见!” 廖建忠颇为无奈,而手下杜其愣头青一个,竟然冲过去阻挡,柳清风回手一刀,砍伤了他的胳膊。轻飘飘跳上了船,他的手下,也是击退众人,慢慢靠近小船。 廖建忠悔恨万分,眼见得两人都要上船,这时,一阵枪响,原是一支神机营赶来,柳清风的一个随从被击伤倒地,另一个见势不妙,跳上了船,柳清风见对方人多势众,只得离开,临走时高呼:“廖建忠,你要好好善待我的兄弟,日后,我还会来的。” 众人眼睁睁看着柳清风驾舟而去,万幸捉拿住这个随从,审问之下,只说自己叫余七,其他一概不回答。 廖建忠只得押解余七回京,此役锦衣卫伤了五六个,而扬州府捕快死伤众多。扬州府不得不报,御史们随即弹劾锦衣卫办差不力,惊扰地方。弘治朝虽然打压东厂和锦衣卫,但弘治皇帝一直看重牟斌,所以御史们的奏折,留在宫中不发,只是让锦衣卫出钱,抚恤扬州府捕快。同时,锦衣卫个别人一直眼红廖建忠受到重要,经常在牟斌面前说些怪话,牟斌心知廖建忠尽力了,但还是不能不处置廖建忠,将他从千户之职降为总旗,一时失势。 但廖建忠人缘极好,神机营总管太监张永一向对他青睐,便向牟斌求情,牟斌是个正直的人,但也是重视人才,过了两个月,又复了他的千户职位,让他继续负责捉拿柳风清。 廖建忠让人养好余七的伤,又给他安排单独的牢房,好吃好喝供着,时常去探望。余七倒也心安理得,吃得香,睡得实。又下得一手好棋,廖建忠自身也是喜欢下棋,因此,许多人经常看到,两个人隔着栅栏对弈。有时候,还要在一起喝酒吃饭,谈笑风生,却从不提及柳清风。 这样,一晃便是五年。 其实两人心里都清楚,目的都是为了找到柳清风。这柳清风确实了得,饶是廖建忠把余七押在诏狱里,柳清风仍然能派人送些东西过来,而且固定在八月十五这天,一清早总能在镇抚司门口看见放置的物品,并且留有字据,就是给余七的,更有甚者,最近两年,还给廖建忠一同带来一份,廖建忠曾经布下人马,一门心思要抓住送东西的人,结果人马看了一晚上,天都快亮了,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人困马乏的时候,对面六部衙门的大门忽然起火,大家不由自主去看,那火势不大不小,却弄得人声鼎沸,混乱不堪。众人观望良久,忽然醒悟过来,待回头时,那镇抚司门口早已放好两担物品。 所以说,柳清风如同锦衣卫嗓子眼的刺,不拔下来谁也甭想轻松,廖建忠更是,对于柳清风是势在必得,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找到他。思来想去,只有这个余七知道柳清风藏身之处,所以,廖建忠决心撬开余七的嘴。锦衣卫刑具众多,一般人进来,过了几套刑具,没有不招供的。而廖建忠却极少用刑,虽然是诏狱,但他经手抓到的人,都是证据确凿,而且他处理犯人很简单,列明罪状之后,直接处置。镇抚司最通用的话:莫怕刑具上身,只怕老廖黑脸。 廖建忠不愿对余七动手。余七是个讲义气的人,他说过自己是个渔民,而且祖上是武将出身,和永乐时期的大太监郑和出使过西洋。只是可惜半途染病,被安置在爪哇岛上,然后在当地娶妻生子。几年后回到故里,发现换了皇帝,郑和死在最后一趟出洋的船上。下西洋的壮举戛然而止,继而对于出海的事,言官们开始指责劳民伤财,随即航海图被秘密收藏,不再对外公布,所有出海的人,被四处安置,甚至有些冷落。待到了余七这一代,基本上就是渔民了。祖上出海的经历,让他有了更多的梦想,大海的魅力就在于无尽的财富诱惑。虽然当初太祖皇帝严禁出海打渔,但他还是和一帮人偷偷出去过。为此,当地官府奉命追拿。大明法律严酷无情,凡犯禁出海捕鱼的人,要么流放,要么杀头,余七有功夫,自然不肯束手就擒,不想失手打死前来捉拿他的捕快,只得亡命海上。偶然的机会,遇到了海盗,遇到了柳清风,就成了他的属下。 柳清风待余七很好,赞赏他的胆识和本事,赏赐不断,余七觉得遇到了贵人,也是乐得效命,自然成了柳清风的亲信。廖建忠看透这一点,善待余七,是他料定柳清风得知余七还活着的消息,一定会来相救,他绝对不会让亲近的人老死狱中,这也是廖建忠能够擒拿柳清风唯一的办法,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第二十七章:缉拿(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却说这柳清风沉寂五年之后,突然出现在京城,多年的夙愿就要实现,确实让廖建忠大喜过望。 今晚一定要捉住柳清风! 廖建忠带着我、花十春,又特意把宁博阳等人喊来,让一起出去,我们俱是穿崭新的锦衣卫飞鱼服,戴着绣春刀,显得精气十足。毕竟第一次跟随大家办案,心里既高兴又紧张,花十春特意给我一些飞煌石,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神告诉我,所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希望我好好表现。廖建忠只是扫视我们一眼,一挥手匆匆领着我们出了镇抚司大门,却看见顾大有、向冲领着人进来,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我高兴地看一眼向冲,他勉强笑笑,眼神零落,廖建忠奇道:“怎么回事?”顾大有道:“奶奶的,让东厂欺负了!”说着,看看向冲。向冲有些尴尬,欲言又止,廖建忠摆摆手道:“你带人跟我走,我们路上说事!”顾大有迟疑道:“这是要出去办案?” 花十春道:“跟着走就是了,柳清风进京了!”顾大有大叫道:“这家伙胆子真大,敢来京城!奶奶的,今晚务必抓到他!” 北镇抚司门口,早已经备好马匹,同时调集了一百多校尉。廖建忠想想,又对花十春道:“去神机营,请他们协助一下。”花十春领命而去,我们则翻身上马,跟在廖建忠身后,直接出了内城,奔往外城而来。 江南从来都是繁华之地,赋税粮谷丰盈。昔日老朱定鼎南京,北平则成了燕王镇守边关之地,多是军旅驻扎于此。靖难之后,北平成了北京,最终成了国家新首都,虽然是天子守国门,防卫北部蒙古,但几代皇帝的努力,终于使这里成了繁华之地。 只是这里人口越来越多,粮食赋税却来自南方。老朱有海禁的诏令,历代后人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何况风高浪大,以前曾经有过的海运一去不复返,甚至渔民都禁止出海。陆路运输,不仅费时费力,而且风险极大。 历史上有名的隋炀帝,那位被历代帝王引以为戒的昏君,却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那就是开凿大运河,一条贯通南北的大河,到了元朝,又重新修葺一把,使得河道四通八达起来。 月光如水,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这里是外城永定门外,大运河口岸,俗称安济码头。弘治皇帝的励精图治,使得这里早已经是一片繁华,楼台庭院,绿树花丛,迤逦在北京高墙之外。 琴瑟声声,歌舞曼妙,灯火辉煌,人流涌动,南来北往的商旅云集于此,听着靡靡之音,喝着香茗,俨然如城中皇亲国戚的尊贵,却也不失一分人间快意。 我们很快来到这里,早有各个百户,领着我们,分路出击,迅速占据各个路口,目标只有河边的那座大宅院,如意坊! 我们虽然四处派出人马,却没有骚扰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可谓外松内紧,为的就是不打草惊蛇。刚布置完毕,就有人过来禀告,说柳清风就在里面。廖建忠用力点点头,让计划行事。然后却领着我们坐在一个茶铺里喝茶,我知道他很急切,但没想到他却能坐下来喝茶,其他人则一声不响喝着茶,茶铺一时静悄悄的。我好奇地看着四周,巍峨的北京城墙在夜幕里显得特别庄严,只是所有人心头,都压着一块石头一样。顾大有小心地和廖建忠低声说着话,向冲站在一旁,几乎不敢抬头。廖建忠听着,轻轻点头,又低语几句。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东厂的印象始终在脑海里,那天在平家老店,遇到的那伙人,想必和今天的事情有关吧? 一队人马从永定门方向飞奔而出,只听得马蹄声响,马鞭在夜空中甩得啪啪响亮,与喝斥声参杂,只把行人惊得纷纷侧目,直奔我们这里而来。 廖建忠放下茶杯,皱皱眉头,道:“什么人这么大胆?”负责警戒的人匆忙来报:“是东厂的人!”廖建忠眉头更紧,道:“他们来做什么?”顾大有嘟哝道:“想必是来抢功劳的!听说皇帝爷爷身体有恙,这东厂势力又要起来了。”他的声音极小,但我们几个却已听到。 廖建忠道:“他们怎么会知道?”虽然是疑惑,却见那人马已经过来,为首是一个太监,正是那小马公公,身边跟着那日白天见到的季了凡等人,廖建忠眉头略一皱,继而展开,哈哈一笑,起身上前道:“原是马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一个小太监牵住了马,马公公跳了下来,道:“咱家没有打扰你们吧?”小马公公亦如那日一样笑着,“哪里话?公公来这里,那是相当有面的。只是锦衣卫在查案,公公静静观望就是了。” “呵呵,老廖,你是撵我走呀?”小马公公一屁股坐在廖建忠的位置上,环顾四周,道:“咱家把话挑明了,来这里,就是为了如意坊的那个人!了凡!” 季了凡应了一声,走到廖建忠面前道:“千户大人,奉司礼监王公公之命,前来传话,今夜不得捉拿柳清风!” “什么?”所有人都是一愣,廖建忠更是不解,道:“我奉的可是牟指挥使的命令,捉拿钦犯!” 未等季了凡说话,小马公公摇摇头,道:“那日不是和你说了么?牟指挥使的职位有变,马上就要换别人了。咱家不会骗你的,何况,你锦衣卫再大,也得听司礼监的不是?王岳公公已经下了命令,不准捉拿这个人。怕你不信,让咱家亲自过来告诉你。”王岳公公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兼管着东厂,也是弘治朝响当当的人物。 廖建忠有些沉不住气,低声道:“马公公,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这个柳清风,江湖剧盗,锦衣卫可找了他五年呀!今天可是机会!”向来平和的声音,忽然多了几分急促。 小马公公仰起头,淡淡道:“廖千户,你忘了你的身份吗?这是王公公安排的事情,咱家怎么好过问,你执行便是,何必问那么多?” 那日,在我眼里,小马公公和廖建忠可谓熟悉,说话更是随便,不想今晚会是这样的口吻,我心里惊愕不已。 廖建忠赶紧拱手施礼道:“属下不敢违抗!只是想问个究竟!”小马公公忽然跃起,走到廖建忠身旁,盯着廖建忠,脸色颇为阴冷,而廖建忠面色依旧,坦然相向,小马公公忽然哈哈一笑,拍拍廖建忠的后背,道:“别和咱家弄这套东西,我们谁跟谁呀,呵呵,老廖呀,赶紧把人都撤回来吧。” 廖建忠有几分不情愿,季了凡过来道:“廖千户,就算你们不撤回来,那柳清风也不在那里了。” 廖建忠颇为不信,但还是淡淡问道:“会在哪里?” “呵呵,他现在呀,要么在宫里,要么在锦衣卫!”小马公公忽然得意洋洋道。 我们听了,心中更是吃惊。怎么可能呢?我们的探子刚刚汇报说柳风清就在如意坊,如何会跑到宫里,甚至去我们的锦衣卫?他要做什么?小马公公究竟什么意思?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偷偷看那廖建忠,他早已恢复了一如往日的平静,对顾大有道:“既然有司礼监公公们的行文,我们按章办事就好。大有,下令集合队伍,一会儿我们回去。”顾大有略微迟疑,随即应了一声。廖建忠又看着花十春道,“十春,你带着他们五个先回去,准备些饭菜,兄弟们奔波一晚,虽然没有什么功劳,但也该犒劳一下。” 花十春应了一声,冲我们一摆手,我们六人忙跟着过去,纷纷上了马,那小马公公一旁笑道:“多备些酒菜,咱家也去凑凑热闹。”廖建忠亦笑道:“既然公公要去十春,你多弄些好酒好菜,快快去吧!” 花十春连忙大声吆喝一声,催马前行,又敦促我们快走。一路之上,花十春大更是沉默,我们也不敢说话,只是快马加鞭。待回到镇抚司时,却发现这里安安静静。门口当值的楼奉大为奇怪,出来相迎道:“花百户,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人犯抓到了?”花十春跳下马来,却不接他话茬,道:“加强戒备,严禁外人出入,其余人和我去诏狱。”我们这才明白,哪里要准备什么酒菜,廖建忠的本意就是要守住镇抚司,确切讲应该还是那个余七。 第二十八章:缉拿(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诏狱就在镇抚司里面,听说一向看守严密,花十春一面吩咐着,一面握住刀柄,领着我们快步向前。我们见他态度严肃,也不敢大意,急匆匆跟着进去。北镇抚司里面更是安静,夜巡的大小锦衣卫却是很少,和昔日的严密差了许多。花十春有些惊讶,让我们提高戒备。一行人径直进入诏狱,我也是第一次来,想起向冲答应高管家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人是否关在这里。 拐了几拐,便看见传说中戒备森然的诏狱,厚重的大墙,四道门,分别有一名总旗带领十名校尉看守,从来都是认腰牌不认人,第一道门总旗很认真地看了我们的腰牌,花十春虽然着急,但还是很耐心地等他检查完毕,问道:“里面可有什么动静?”那总旗道:“有司礼监的小公公,拿着文书,去查勘在押人犯,岳百户今天下午便被东厂调去核验一个人犯,一直没有回来。陈经陈副百户同意了,让他们进去。”花十春一惊,道:“几时来的?”总旗道:“刚刚进去!”花十春吁了一口气,道:“加强戒备,从现在开始有擅自出入者,格杀勿论!”总旗见他说得认真,连忙应了一声。 花十春领着我们继续往前走,第二、第三道门亦是如此检查,花十春依旧如第一道门那样叮嘱,我已经隐隐感觉,大家都有些紧张。第四道门在一个小院落后面,过了小院子,就是赫赫有名的镇抚司诏狱了。小院子是看管诏狱的锦衣卫们休息的地方,远远便看见门口八名校尉威严地站在那里,我们走进来,却没有人上来打招呼,只是立着不动,灯笼里的烛火犹自静静烧着。 花十春只看了一眼,便拔出刀来,道:“里面有情况!大家做好准备!”话音方落,里面有一女声笑道:“好厉害!这样都让你发现了。” 大门一开,里面走出四个人来,其中一人穿着犯人号服,垂着头,想必是那余七,只是人显得很虚弱,腿脚无力,被两人搀扶着,三人俱是夜行衣,蒙着面纱。花十春低声骂道:“瞎了眼,这样的人怎么能是司礼监的人?“却又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夜闯诏狱,劫走钦犯?!” 一身材瘦弱的夜行人走了出来,倒提短剑,笑道:“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离开。”听声音,是一女子。花十春按捺不住,提刀向前,早有一人放下余七,迎了过来。谷大春招呼附近的锦衣卫,发现这些人都已经不动,连声大呼:“他们都死了!都死了!”我是又惊又怒,头脑一热,跟着冲过来,那女子拦住了我,我只闻得一股清香,不由得嗅了嗅,那女子叱喝一声无礼,却想绕开我,我早已提起绣春刀,闪身拦住这女子。 那女子身轻如燕,蒙着黑纱,根本看不清容貌,一双眼睛,却是水汪汪的,未及我近前,扬手一剑,直刺我的面门,我忙用刀相隔,那剑如同银蛇一样,顺势滑了下来,我侧身让过,那女子却不恋战,转身疾走,宁博阳早已经奔上来,绣春刀呼呼乱砍。 女子冷笑一声,身形腾闪,早已绕到宁博阳身后,而宁博阳茫然不知,还在找人的时候,女子一脚踢在他的后背,宁博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我赶紧上前扶住他,那女子笑道:“你们这帮酒囊饭袋,本姑娘懒得杀你们!” 我心中恼怒,纵身向前,刀锋直奔她的头顶,女子闪身让过,笑盈盈道:“你倒有些本事!”剑花一甩,竟如三柄剑,分攻我的前胸,我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后退,那女子咯咯笑了几声,外面人声鼎沸,原来岳自谦领着人过来,女子“咦”了一声,道:“我们走吧!”说着,便要离开,我如何肯让,舞刀向前,哈代也是一旁帮衬,那女子剑法非常好,宛如一朵舞动的花,我们近身不得,她也不攻击我们,只是且战且退,另外两人忽然发力,迫退众人,却把那余七放在一旁,打了声呼哨,竟然纵身上墙离去。 我们再要追赶,已是不及。只能缠住这女子,而女子忽然剑花一抖,直接刺向我,我下意识一退,她则一跃而起,跃上墙头,岳自谦从背后转出弓箭来,呼呼连射了三箭,那女子手疾眼快,打落三支箭,却也慢了身形,跌落墙下,又往前走。我急忙打出飞煌石,女子听得劲风袭来,没敢应接,而是闪身避开,飞煌石“噗”地打入墙内,女子一个鹞子翻身,已经上了墙头。花十春急道:“还不快追!”我应了一声,追了上去。 锦衣卫的内墙并不是太高,那女子刚刚站稳,我也不甘示弱,纵身一跃也跟着上去了,女子“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却顺着墙脊疾走,又是一跃,已经上了房顶。我紧随其后,不敢怠慢。若说轻功,还是祖父传授给我的。那年夏天,老狼突然袭击了我,若不是祖父飞身而至,只怕我早成了老狼的口中餐。老叔教我防身的功夫,祖父却偷偷传授我轻功,每天早晨都逼我早点起来,拼命往山上跑,又让我练习脚腕、曲腿,最后练到了气息,腾挪之时,气息上浮,五年之间,我的轻功还算可以,飞檐走壁不在话下,只是祖父不让我轻易露出去,这让我非常奇怪。 此时此刻,我已经顾不得太多,一门心思捉拿这个女子。女子跑得飞快,步履轻盈,我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忽远忽近,因此更加不肯放过。 刚开始,我们在房上奔跑,惊动了下面的人,乱哄哄出来观望,而女子动作飞快,转瞬间便出了锦衣卫大院,我不敢大意,脚步跟着也快,那女子轻飘飘落在地上,回身笑道:“傻小子,你还追吗?”我反应过来,身旁一个人都没有,咬咬牙,道:“我奉命行事,你还是跟我回去!”说着也跳了下去,女子一笑,直接奔六部大街而来。 此时,白天时官员们熙熙攘攘,极为热闹的大街,现在却是一片安静,各个衙门都有值班的人,却极少上街走动。偶尔有巡夜的官兵,大多还是锦衣卫派出的校尉。 我虽然不太熟悉周围的环境,感觉我们一直绕着锦衣卫走,但跟着那女子走得急,我也没功夫细看四周,那女子似乎很熟悉这里,引着我走了很远,渐渐能够看见皇城的城墙,我有些紧张了。那里戒备森然,平日里根本不能靠近,我入锦衣卫第一天开始,便要求熟悉这些规定,而而那女子继续往那边走,我只得跟着。 女子行走几步,忽然回过身来,呼呼三剑便来刺我,我闪身躲过,扬起绣春刀,那女子又走,如此这般,折腾了三次,更为可气的是,她竟然把我的腰牌顺手摘走,我越发恼怒,恨不得抓住那女子。 只不过我们的打斗,惊动了皇城外的侍卫,确切讲是锦衣卫仪銮司的校尉们,他们打着灯笼过来,未等他们开口,那女子道:“快来帮忙,这小子假冒锦衣卫,意图不轨!”一面说着,一面扬起我的腰牌。 那帮人听了,又看了腰牌,呼啦就把我围着,我吃了一惊,道:“别听她胡说,我才是锦衣卫!”却拿不出腰牌来,锦衣卫的规矩就是认牌不认人,这些人更是深信不疑,便来拿我。我有口难辨,又不能和他们动手,只是这些人却不是我这样想,那女子又极会说话,道:“你们可瞧好了,司礼监的公公们一会就到了,你们可要戮力,捉拿这个贼人!”唬得这帮人,纷纷向前,刀来刀去,我不禁傻了眼,又不能和他们动手,吓得我拼命往回逃,亏得祖父传授我的轻功还不赖,手脚灵活,只是这里太不熟悉,四处又有人来,我漫无目标沿着青石砖路往前跑。 第二十九章:误入(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这里几乎处处都有巡夜的锦衣卫,这般动静,早已经惊动各司衙门守候侍卫,一时六部大街,人声鼎沸。我没有了腰牌,又是生面孔,真是有苦说不出,更加六神无主,那女子早已无影无踪,眼见得前面又冲过来一群锦衣卫,硬闯已经不可能,我转个弯奔一处小巷跑来,很奇怪,锦衣卫的人闹哄哄跟在后面,却远远停下来,再也没有跟着过来。 高大的木牌坊,虚掩的木栅栏,我想都没想就跑了进来,而眼前这条小巷静悄悄的,两旁虽然有房屋,却黑漆漆一片,道旁错落有致的纱灯,在风中摇曳,竟然有几分阴气。 我见后面没有人跟来,便放慢了脚步,却又不敢大意,沿着小巷的屋檐走。此时,我完全迷路,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所幸心里还算清楚,安全第一,最好找个地方,等天明了再出来。 但这里太过奇怪,几乎没有人一样,静悄悄的,犹如鬼城。我虽然蹑手蹑脚,还是觉得自己的脚步沉重,不时出现的野猫,常常吓得我一激灵,那绿莹莹的眼睛在不远处瞄着你,让你无意中看见,更是让你觉得瘆得慌。而头顶飞过的乌鸦,凄厉的叫声,让你更觉得胆战心惊,奶奶的,这里会是什么地方?怎么没有人?天晓得我是不是进了鬼城,胡海三和我说过,人死了就得去鬼城,一辈子的善恶都被鬼吏记得一清二楚,阴间从来都是赏罚分明,将来是投胎做人,还是投胎做牲畜,就看今生的造化了。 我没有死的概念,甚至鬼神的想法都没有,大抵是我太年轻了,每天看见太阳升起,每天期待是快乐的一天。我本性是个贪玩的人,却从事了锦衣卫,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虽然想了这么多,脚步还是继续往前走,瞧见道旁有个庙宇,心中纳闷,这里也是天子脚下,竟然有庙宇?!我定了定神,四周静悄悄的,想起往日自己和几位叔叔外出时,偶尔野外住宿,也是住惯了庙宇,干脆今晚就在这里,捱到天明吧。 我拐进了庙宇,扑面而来的香气,顿时让人知道,这里一直有人管理。我蹑手蹑脚走到正殿,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这里并不大,却是一色青砖铺地,黄色的幔帐,只把一座塑像显现出来,简单的香案,摆放着贡品,地上的黄布墩子,深塌的膝印,显得很陈旧。我抬眼看一眼那塑像,是一位威武的中年将军,一身彩衣,身披铠甲,不怒自威。而塑像头顶是块牌匾,赫然写着龙飞凤舞四个大字“还我河山”! 这不是岳飞岳爷爷嚒!我去过杭州,西湖边上栖霞岭下的岳王庙,我是拜过的。这岳飞抗金,是大宋的英雄,可惜被奸贼秦桧害死。岳王庙跪着的铁像就是奸贼秦桧,被世人唾弃捶打,铸铁都发亮了,我至今还记得那副对联: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大明自始至终都说自己继承了大宋的衣钵,当年朱爷爷一句: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便把无数汉人笼络在一起,驱除鞑虏,恢复汉家旧日江山,虽然没有称宋,但日月为明,却也算是一种对大宋王朝的致敬吧! 乖乖的,这里怎么还有岳王爷的塑像,这里是什么地方呀?我越发糊涂,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我一时无处可走,瞧见又宽又阔的香案,遮掩着的纱帘,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心思一动,索性猫腰钻到香案下面,轻轻整理好纱帘,外面的人已经走了进来。 原本以为里面会很小,不想却别有洞天,香案紧挨着一堵墙,人虽然猫着腰,却能舒展开腿脚。我挨着墙蹲下,紧攥着绣春刀,屏住呼吸,两旁是看不清的,只是透过前面的布帘,多少能看见一些影子。 “这里很好,没有旁人,钱大哥,你我有何话讲,就在这岳爷爷面前说吧!”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 似乎有脚步走动的声音,看样子是在香案附近走动,半晌停下脚步,我只看见一个人的下半身影子映在布帘上,似乎要掀开布帘,我紧张得不知所措,那黑影子却慢慢消失,应该是往回走,继而一个声音道:“包老弟,我如何不信任你,只是人多嘴杂,我不好说太多实诚话而已。若说这种机会,也是千载难逢,当今皇上一直打压东厂,几位公公有苦难说。我们原本离开了锦衣卫,跑到这里来,就是指望借助东厂几位公公,好好往上走走,一直都不如意。如今好了,这位皇爷身子骨弱,也不是长寿的面相,对我们而言,也是好事,只是看你敢不敢做!” 那姓包的急切道:“包松一向以钱大哥马首是瞻,日后更得钱大哥提携,钱大哥有所差遣,在所不辞!”姓钱的呵呵几声冷笑,压低声音道:“你也知道皇上在追查李广利李公公的事吧!”那包松沉默片刻道:“听说了,皇上一向信任李公公,但最近李公公突然死了!大家觉得很蹊跷!”姓钱的又是一阵冷笑,道:“李公公得罪了太皇太后,皇上又是极为孝顺之人,李公公不得不自杀。”包松道:“如何是不得不自杀?”“皇上安排李公公给太皇太后修建宫殿,花费巨大,三年未成,一夕之间,竟然倒塌,太皇太后派精细人查看,发现偷工减料,不觉大怒,若宫殿盖成,太皇太后入住那里,岂不是要害死太皇太后?” “也是,想想真的后怕!”包松道,姓钱的又道:“李公公毕竟是皇上多年信任之人,出了这么大是事情,他怕被皇上责难,便自杀了。皇上不能不问,结果发现李公公不仅修大殿偷工减料,而且多年不知占用内库多少黄白之物,皇上是否震怒,责成张永公公调查此事。” “这位张公公,可是厉害的主,六亲不认。所以,你想李公公的事情,他会善罢甘休吗?” 包松不解道:“李公公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姓钱的哈哈一笑,道:“包老弟,你可知道,李公公多年深受皇上恩宠,靠的是什么,不仅仅是宫中几位公公照顾,还有不少大臣帮村,他能拿多少?还不是给大家分了。” 包松吃了一惊,道:“这真不是我知道的!钱大哥,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姓钱的似乎走到门口看看,又走回来,压低声音道:“一来你在宫中多年,也是锦衣卫的老人,手里控制着外面的锦衣卫,天下消息朝夕可知,公公们的心思,可是一门心思找到那个老人,所以你很重要呀!再者,宫外来了位说是龙虎山的黄道长,千里迢迢送来了三粒仙丹,据说可以包治百病,而且是宁王府介绍的,皇上旧病缠身,可谓一盏枯灯。接了奏本,听说了丹药的事情,特意让一位御史前去查看,当场用一条老犬做了实验,听说效果很好。本来今晚就该拿回宫中,偏偏那位黄道长要搞个斋戒,明日一早亲自去送,想必是为了邀功,但皇上深信不疑。因为重要,特意让马公公出动人马,在馆驿里严加戒备。” 话说到此,却没有再讲,我很是纳闷,那包松忽然说道:“怎么?你手里也有两粒?” 姓钱的冷笑一声,道:“这不过是京城白云观那帮道士们炼的丹药,说白了,就算真的丹药,皇帝的身骨也未必好使。他日夜操劳国事,身体早已经垮了。他若在位,只怕此事还得追查到底。我们都是当差的,倚仗各位公公,而且太子爷是几位公公看着长大的,天资聪明,孔武有力,还好说话,今年已经十五岁,可以的啦。所以,几位公公有意替换了这丹药。” 我只觉得脖子发凉,这帮人要害皇上呀!这可是大罪,听他们的谈话,我忽然想到,这里可能是东厂,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地方。我有些哆嗦,险些弄出声音来,那包松也是一惊,半天才道:“钱大哥,这可是大罪呀!” 第三十章:误入(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一阵风吹过,这里显得越发的阴冷,姓钱的依旧不急不躁,笑道:“包老弟,你太实在了。我们怎么敢给皇上下毒,只不过换个药丸而已,不信我吃上一粒你瞧瞧。嗨,这药丸就是糊弄人的,吃多少也死不了。至于龙虎山的药丸,也就那么回事吧。你在东厂挂职将近三年吧,别担心,东厂什么事情没做过?谁来追究了?有公公在,一切事情都不是问题。你是我钱通的好兄弟,我如何会害你?你也知道,我家兄长即将提拔为锦衣卫指挥使了,这都是公公的提携,我们再办成这件大事,自然备受恩宠,听我的,没问题的!”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位钱通是传闻新任锦衣卫指挥使钱彩的弟弟,想必就是那日看到的钱百户。不想他们要做这样的事情,我真是惊恐万分,皇帝乃是九五之尊,常人如何敢有非分之想,想那公公一定是响当当的人物,会是谁呢?我飞速地想到这几天所传闻的各位公公,可惜我只认得张永,还有小马公公,越想越觉得害怕,一点大气都不敢出,却听钱通又道:“你掌管仪鸾司,经过大明门时,只需要把丹药掉包即可。皇上对我们东厂以及锦衣卫,一向严厉,甚至压得我们抬不起头来。你我还是希望有所发展的!更何况,你的弟弟一直被囚禁,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天地之大,他那么年轻,你也不能让他一辈子都待在那里吧。” 包松似乎很害怕,犹豫好久,道:“钱大哥,这事我真心做不了,家里还有老有少,万一出点闪失,那可就彻底全完了。我那不争气的兄弟,更让我比不放心,而且,你提的这件事太突然,我一直以为你不过想和我要那本书而已。我若做了这等事情,可谓冒天下之大不韪,真心害怕!” 钱通笑道:“你是我的好兄弟,我们多年交往一直很好,你又想飞黄腾达,这等功劳不要,只怕后悔莫及呀!”包松似乎态度坚强下来,断然拒绝道:“就算天大的功劳,我也不敢要。钱大哥,你也莫做了,太危险!小马公公何等精细的人,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的。”钱通呵呵一笑,道:“障眼法的事情,锦衣卫谁不会做?别怕嚒,有公公撑腰,怕什么?” 包松更是拒绝,道:“钱大哥,听说你们联系上柳清风,那还愁什么亏空呀?他可是富可敌国。”钱通似乎很吃惊,继而笑道:“我就说你消息灵通,但你知道吗?找柳清风的人是司礼监的几位公公,而想换药丸的,却是这位公公?”他没有说出口,但包松已经变声道:“怎么可能呢!”“有什么不可能,你也不看看,谁将来能做江山!” 包松听了,还是不肯,而钱通似乎还不死心,仍旧劝了许久,我渐渐明白,猜想是太子身边的人,为首的是刘瑾,想让太子早日即位。 二人说了许久,包松只是不肯,渐渐有些火药味,钱通忽然打断道:“你既然这样想,那我也不强求于你,只是希望你今晚的事情不要对外人说。”继而低声道:“现在皇帝龙体欠佳,朝局已经不稳,文臣和内廷争的厉害,本来我该约你到外面谈,可你也知道,哪里都有各处的眼线,比较而言,这里倒是不错,我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把所有人都撤下来,就是为了和你见面,可惜呀!你还不肯!”包松道:“钱大哥,你的好意我真心领了,只是我胆子小,不敢做越格的事情,还请您包涵!“ 钱通没有说话,而是走了几步,影子也一点点出现在布帘上,继而他说道:“岳爷爷在此,我的良心天地可鉴。包老弟,我们一起从校尉做起,熬到现在,亲如手足,嗨,我确实想帮你呀,小柏圈在那里,寸步难行,我做哥哥的,心里也不好受。我琢磨着我家兄长做了指挥使,自然会有办法放他出去。你此时若能立一大功,岂不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嗨,这也许就是命吧,不过,你放心,我依旧会照顾小柏的。咦,外面好像有人来了!”包松“哦”了一声,却听得一声闷响,继而有人倒在地上,只听得钱通低声道:“你不肯听我话,就别怪我下狠手了。”想必是他打翻了包松,没等我回过味来,那布帘一挑,一个人已经爬了进来。 我吓得浑身一抖,绣春刀刀柄不由自主拔动一下,发出“咔嚓”一声响,虽然很小,足以打破这里的宁静。我几乎喊出声音来,那人就趴在我脚下,一动不动,我没敢再出声音,紧张地听着外面,外面似乎有人走动,继而传来一阵喧哗声,应该是庙外有人经过,那人走了出去,我丝毫不敢大意,仍旧不出一点声音,好半天,外面渐渐安静下来,这里越发的死气沉沉。我壮起胆子,用刀鞘碰了碰那人,那人仍然一动不动,我胆子大起来,伸手去摸那人,那人触摸倒有皮肤松软,却慢慢有些冰凉,天那,这人已经死了! 我行医多年,见过各种尸体,所以并不是害怕,只是现在躲在香案里,憋得难受,心跳得厉害!刚才一定是有人把尸体推了进来,那么就意味着还会有人来处理,我还是想法逃出去吧! 虽然这样想着,我却不敢乱动,总得摸准时机,再出去。外面越发沉寂,甚至我的呼吸声都能听见。我打定主意,猫腰要往外走,忽然觉得有人碰我,以为是错觉,继而真真切切看见一只手抓着我的靴子。 我吓得一激灵,冷汗都下来了,那手虽然不是太有力气,但这个时候,被人抓住,不害怕是假的!我不敢太用力,怕弄出太大声响,迟疑间,有个微弱的声音道:“小兄弟,你别害怕!”原来是刚才进来的那个人,确切讲,应该是包松,刚才或许是假死,我稳稳心神,接着微弱的灯光,看清他努力睁大眼睛,扬起手,却又无力放下,用手指指自己的怀里,又扬了扬,道:“你,你,帮我一把,这里有本书,你,你,交给我的弟弟,他,他也在锦衣卫,叫包小柏。告诉他,杀我的人,是,是钱通,他们,他们要谋害皇上,幕后指使,是,是……” 那手陡然落了下来,人这次真是走了。只是眼睛睁着,死盯着我,我眼睛只发黑,头晕晕的,但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慌,深吸两口气,又屏住呼吸,伸手从他怀里取出一个油布包,方方正正的,我放入怀中,不忍他睁着眼,伸手合上。 此时,我的汗如雨下,这可怎么办?一旦有人发现,我是有口难辨,我估计那个钱通一定会回来,所以,我必须离开。 我再一次听了一会外面的动静,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小心地撩开布帘,钻了出来,昏黄的灯光,让我有种九死一生的错觉,我冲正中的岳王像拜了拜,心道:“岳爷爷,您看得清清楚楚,我啥也没干,您可要帮我脱离苦海!等我出去了,我一定好好给您上香。” 刚待出去,外面传来脚步声,急切之间根本不能回香案下面,我闪身躲进幔帐里,不多时,有人轻手轻脚进来,我虽然看不清,但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影,径奔香案而来。那人弯腰钻进去,在里面折腾一番,又钻出来,来回走了几步,低语道:“不对呀,那书哪里去了?”听声音,知道是钱通。他和我挨得太近,只是他低着头,我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动了他。 第三十一章:误入(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钱通转过身去,来回踱步,又弯腰钻了进去。稍许,他又钻了出来,走了几步,站在门口听了听,此时,万籁俱寂,我几乎能听到我的心跳。许久,钱通慢慢走到幔帐附近,万幸他面对的是另一边,但我觉得自己都要倒下了。 继而,听见一声叹息:“看来老天也不成全我呀,呵呵,包老弟,你果然有心机!明明说好带着书来,却没有带!嘿嘿,莫怪为兄心狠,你也是对我防备万分,每年我都会给你烧纸钱的。”钱通说着,转过身去,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再次钻入香案里,然后迅速出来,站立片刻,点燃几柱香,又拜了拜,转身离去。 我一直没敢动,盯着外面,听着动静。大约半个时辰后,确信外面一点声响都没有,我才透出头来,小心地张望一下,然后蹑手蹑脚出来,想往门口走,又想看看香案下的包松,伸手撩开布帘,不由得大惊失色,那包松早已经没了影子,只是地上多了一滩水而已! 祖父说过,世上有一种药水名叫化骨水,人粘上一点,处理不及时,就会变成大窟窿,想必钱通用的就是这个了,我只觉得脖子发凉,奶奶的,这都是什么地方呀,我可不在这里待着了,赶紧走。 外面依旧很安静,和来的时候差不多,明亮的月光如水一样,照着周遭的一切,虽然灰蒙蒙的,但还是我小心地找块布,蒙上脸,然后探出头来,再次确信没有人看见,凭着记忆往来时的路口走,只是在巷口能看见几位巡夜的人,倚靠在墙上打着瞌睡。虽然如此,我也是不敢从门口出去的。我绕到大门两侧的房子阴影里,看那院墙不算太高,深吸一口气,双足发力,飞身上墙,定睛细看,墙外竟然是六部大街! 我当真是又惊又喜,误打误撞,自己竟然出来了。我纵身跃下,落地的瞬间,我看见一个影子出现在地上,不用说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未等我反应,那影子已经出手,一道寒光奔我而来。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拔出绣春刀,回手一刀,那人原本以为偷袭我,没想我回刀这么快,但他“哎呦”一声,我竟然刺中他的手腕,那人停下来,低声道:“你是什么人?”听声音应该是钱通,他真是狡猾,竟然躲在暗处观察动静,万幸我蒙着脸,所以我仍旧一声不响,飞身便走,根本没有和他打照面。 此时,天边渐渐有些鱼肚白。我奔跑在六部大街,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怎么甩也甩不掉,远远瞧见巡街的士兵,似乎已经看见了我,呼啦啦直接奔了过来,我怕再引起误会,一时慌乱,却见斜刺里冲出一个人,倏地迎着那群人过去了,而后转瞬不见,那帮士兵见状,喊叫着追了过去。我顾不得太多,只得借机就近乱走,随意越过几座石桥,绕过周围的树木,不想那路竟然十分熟悉,沿着小河,竟然看见了平家老店。我心中一喜,平家老店距离镇抚司不远,道路我还是认识的,回头看看,确实没有人,于是赶紧过去。 刚到门口,那门“吱呀”一声,平六哥走了出来,他猛然看见我,吓了一跳,道:“张兄弟,你怎么在这里?”我顾不得太多,冲了做了一个“嘘”地手势,急忙进了屋,里面显得昏暗,但看得清是堂屋,随便找把椅子坐下,又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咕嘟嘟喝了半壶凉茶,方才长出几口气。 平六哥见状,去外间屋弄来几块糕点,低声道:“饿了吧,赶紧吃!”我当然又困又饿,顾不上说话,赶紧吃下。平六哥笑着看着我,刚待说话,忽然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平六哥冲我“嘘”了一声,示意我上楼。 我上了楼,原是他们堆放杂物的地方,我找个地方隐藏以来,楼下便传来了说话声。 “老六,赶紧给我们弄些吃的,我们奔波了一夜,都快饿死了!”听声音,竟然是顾大有。平六哥笑道:“顾二爷,您们来得太早了,这里有些糕点,我再弄些茶水给你们吃!” 顾大有点点头,道:“行呀,你弄些吃的就行,兄弟们都累坏了!”平六哥赶紧招呼伙计动火,自己则在下面,小心地倒着茶水,道:“你们这是忙什么?一大早也不睡个懒觉!” 一人道:“昨晚锦衣卫进了人,我们连夜追查,人影都没找到,还丢了一个兄弟!”说话之人竟然是吉茂通,平六哥大惊,道:“这是真的吗?镇抚司何等地方,胆子也太大了吧。”顾大有呵呵笑道:“天知道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敢闯镇抚司,还别说,没了精细人把守,真把人弄走了,廖大哥不好收摊呀!” “嗨,我们中了人家调虎离山之计,大家都去抓柳清风,哪想人家端了我们老巢,亏的廖大哥有经验,让老三回来了。” 顾大有冷笑一声,道:“亏他号称锦衣七虎,人犯就在他眼皮底下溜走的,他还以为人犯还在,还让兄弟去追,这不是害那个孩子吗?京城多大,偌大个皇宫就能把他弄晕了!” 我头一次听他们这样说话,心中十分激动,差点没走出来,却听吉茂通道:“这人呢,我们务必要找到,否则,廖大哥发起火来,我们都不好交差。只是,这小子能去哪里?门口的人说看见他跟着去了六部大街,那边就是皇城和东厂,我们也不能轻易过去,等时辰到了,我们派人去问问,或许知道他的消息。” 一面说着,一面叹息,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抬起了脚,碰到了地上的一个坛子,“咣当”一声,甚是响亮。 “舒儿,你在干什么?”楼下传来平六哥的声音,里面非常的严厉,我一惊,硬生生把自己的话压了回去,一个声音已经在身边说道:“爹,是我不小心碰到了坛子,没事的!” 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一位姑娘,面容姣好,身材瘦弱,穿着朴素,正是那舒儿,不晓得她何时过来,我看她一眼,她冲我做了一个手势,笑着走下了楼。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没有下楼,只是不懂为何不让我下楼。只是透过一丝光亮,看见舒儿低着头走下楼梯。 “呵呵,老六,你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儿!” “吉五爷,谬赞了。舒儿,赶紧见过几位大人!” “小女平舒儿见过顾二爷、吉五爷,还有诸位大哥,以后还请多多关照本店,家父和小女子这厢有礼了!”舒儿声音悦耳,却也是不卑不亢。 “好啊!侄女放心,平家老店多年经营,和我们早已经息息相关,我们自然会常来,你们也不要见外,老六,你有什么重活,可以让我们来干,兄弟们都是习武出身,身强体壮,没必要让你家的小女子搬这搬那,今天若有活计,尽管开口!”说话之人是那顾大有,他说到最后,竟然叹了几口气。 平六哥笑道:“岂敢岂敢!承蒙诸位大人青睐,小店在这里多年,一直很好。你们都是贵客,虽说小店只有三个伙计,但都是些瓶瓶罐罐,没有多大力气活,所以,就算我不见外,也没必要劳烦各位了。” 正说间,有人进来,道:“廖千户让你们赶快回锦衣卫!”顾大有叹口气,道:“该来的还是来了,我们回去吧,也不能让老三自己一个人让大哥训斥呀!”这些人闹哄哄说了几句打扰,就忽啦啦走了。 第三十二章:误入(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外面已是天光大亮,整个老店却渐渐安静下来。不多时,平六哥和舒儿上得楼来见我,平六哥拱手笑道:“小兄弟,你莫要责怪,他们虽然是你的同僚,但你在我店里,而且你是新入门的,想必你也有事,我怕许多事情含糊不清,所以,就没让你下来。” 我知道他是好心,他的话多少含蓄,我虽然不解,但还是很客气地施礼,道:“多谢关照!有些事真是一时说不清楚。”平六哥请我到别处坐下,让女儿重新给我送上茶水和糕点,那女子两只眼睛活泛着灵气,面粉齿白,嘴角带着笑,毫无扭捏之态,平六哥见我看他女儿,笑道:“小女舒儿,前天你见过的,自幼丧母,原在姑苏老宅,陪着她祖母,近来方才进了京城,帮衬我打点店中杂事!论年纪,你比她大!” 那舒儿冲我笑笑,施礼道:“张大哥,以后还仰仗你来关照平家老店!”我哑然一笑,道:“我不过是个新入门的毛头小伙,这里是锦衣卫经常光顾的地方,多少大人在前,我怎敢托大提关照平六哥这里?不过,以后肯定是要常来的。” 平六哥微笑点头,又示意舒儿出去,然后对我道:“适才他们说锦衣卫少了一位兄弟,想必就是你了,我不知道你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回去可要小心!” 我忙道:“其实也没啥,我就是出去追人,不想迷路了,折腾了半宿,才来到了这里。”我没敢说在庙宇的事情,但也猜出那里应该是东厂。 平六哥一笑,道:“听几位大人说昨晚的事情,动静挺大,想必张兄弟一定是有功夫在身,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呀!好好!” 继而,意味深长道:“张兄弟,你是公门中人,比我们平民百姓要强许多,只是我看你初入京城,人生地不熟,做为老大哥的,多说几句,锦衣卫是大衙门,特别是你们镇抚司,人多嘴杂,你千万要小心了,有些事情一定要埋在肚子里,不要轻易和别人说。再者,京城更大,达官显贵众多,更不是我们这样寻常百姓所能承担的。”我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更觉他是好意,连忙起身道:“我也是年轻气盛,不懂规矩,日后,还请六哥多多提醒,其实,我该尊称您为平六叔,家父和您的年纪差不多。”平六哥呵呵一笑,道:“六哥是这帮兄弟胡乱叫的,你叫我六哥也好,老六也好,我都欢喜着呢。” 随即又道:“上次听你说,你是保定人?”我点点头,平六哥“哦”了一声,道:“那边我家还有一个相识,只是不知道还在不在?”我心中一动,却没有接他的话。平六哥一笑,道:“你还是太小,不会认识的。” 时辰不早,我便告辞出来,那舒儿在下面忙碌,我没有打扰她,只是觉得她的侧面的身影很美。而平六哥笑呵呵站在别处,那目光满是欢喜,看着我离开! 我出了平家老店,径奔镇抚司后门而来。此时正值清晨,阳光普照,街上已是人流不息,一派祥和景象。和昨夜暗淡天色比起,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但我不敢大意,依旧很警觉,细心观察周围的情况,走了许久,也没有发现有人跟着我,顺顺利利到达镇抚司后门,我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心神,放慢了脚步,游目四望,依然看到门前许多人在那里枯坐,想必都是那些犯官的家属,在此等候消息吧。 这种想法只在我心中匆匆一过,再没多想,我只想回到卫里,别让大家着急。刚走了几步,有人忽然拦住我道:“上差留步!”我一看,正是前几日拦着我和向冲的高迁,我有些迟疑,这事已经过去两天,那向冲也能办了吧?我虽然这样想着,还是被他拉扯来到一处,他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来,塞给我道:“烦劳上差行个方便,尽快查查我家大人的下落,他叫高德正,旬日不见踪影消息,若吏部发现我家大人没有按照规定日期到任,只怕事情会闹得越来越大,免去官职那都是小事,我家少夫人都要急疯了。”说着,一指不远处树荫下一顶软轿,道,“少夫人就在那里,您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下意识看一眼,一个丫鬟站在轿旁,模样周正,见我看这边,似乎说了什么,那轿帘掀开,一娇小妇人探出头来,继而又走出来,深施一礼,我只是瞟了一眼,感觉这妇人很是俊俏,便又转过头来,推辞道:“这是做什么?怎么,他没有给你答复吗?”高迁摇摇头,道:“我一连去了两次平家老店,都没有见到他。想必是公务繁忙,无暇顾及,还请您多费心,帮帮忙!” 我点点头,道:“好吧,我先回去复命,问问他,他绝不会食言的,这几天公务繁多,想必他没有功夫过去,我今天问得消息,自然会出来告诉你!”那高迁连连作揖,道:“多谢,多谢,有劳,有劳!”那银票更是往我手里送,我怕人多,推辞不好,只得收下,脸热热的,径直走了进去。 我以为自己的归来,会让镇抚司轰动一下,毕竟在平家老店时,顾大有把事情说得太严重。不想自己进了后门,依旧是楼奉值勤,看见我,略微点点头,竟然转过去,看着别处,丝毫没有多余的话,我心中大奇,还是走了进去。 里面更是风平浪静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丝毫看不出昨夜有多大动荡。到了镇抚司门口,迎面碰到顾大有,我连忙施礼,他神态自若,道:“你来的正好,廖千户正要人找你过去,你快去回复吧!”说着,大步流星而去。 我更是摸不清头脑,我不在镇抚司一晚,竟然没有人顾及我,心中不免失落。待到了门口,廖建忠在里面喊道:“张英,你进来!” 里面没有其他人,只有廖建忠一个人,他眉头紧锁,脸虽然露出疲惫之色,却多了几分轻松,我过来刚要施礼,他摆摆手,示意我坐下,道:“你回来就好!” 他的话让我为之一振,忙点点头,道:“让大人费心了!”廖建忠轻轻摇摇头,顿顿道:“昨夜镇抚司出了大事!那个余七从诏狱跑了。”这个消息我在平家老店已经知道,但还是故作吃惊道:“怎么会跑了?当时我们只看见跑了那几个劫狱的人,犯人留了下来!” 廖建忠两眼发亮,道:“我们都中了计,他们绑架了一个兄弟,点了穴道,进入诏狱,让余七冒充贼人,挟持我们的人出来,匆忙之间,兄弟们只知道盯着犯人,却放走了三人。”说着,重重捶打了一下桌子,我不禁哑然,心想这些人真是狡猾,那廖建忠又道,“也是怪我,没有给余七上刑具,嗨,他本领一向高超,镇抚司的墙根本挡不住他,对了,向冲不见了,整个晚上都没有找到!” 原来顾大有他们在平家老店要找的人,竟然是向冲,而不是我,我顿觉很失望,觉得自己被忽视了许多。廖建忠道:“你和向冲算作熟悉,可知他经常去的地方?” 我有些讪讪,想想道:“我和他只是一起去过平家老店,别的地方真没有去过!”廖建忠点点头,道:“今日一早,顾百户、吉百户又去了平家老店,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是,你刚来,和向冲只是相处了几日,估计你都找不到东西南北,呵!”说着,竟然笑了。 我很是纳闷,想把昨夜的事情告诉廖建忠,却听有人道:“那这个向冲能去哪里?”一人说着,从里间走了出来,我一见,竟然是慕容钊。他一脸严肃,我赶紧起身施礼,廖建忠道:“看样子,向冲一定是出了大问题。” 第三十三章:兄弟(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慕容钊道:“向冲不过是一个和张英一样刚入门的小锦衣卫,来这里不到三个月,还不至于有什么仇家吧?”廖建忠沉思片刻,道:“他对京城比较熟悉了,但还不至于夜不归宿,嗨,昨晚太乱了,真不清楚,他能去哪?暂且不提他,慕容大人,我一直搞不懂,明明昨晚可以抓住柳清风,东厂过来参合什么?难道里面有什么事情不成?”慕容钊淡然一笑,道:“这是必然呀,柳清风犯了多少大案,却逍遥法外,固然他有些本事,我们也不是吃素的。但手眼通天的人大有人在,知道吗?昨晚牟大人被特意叫入宫中,陪伴皇上。他只知道我们去捉拿柳清风,却不知道我们被挡了回来,想必他若知道了,必然会大发雷霆。可昨晚的情形,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廖建忠笑道:“慕容大人一向和公公们相处妥帖,就不能知道些秘事?”慕容钊看一眼四周,走了几步,道:“你以为我能知道什么?牟大人一直告诫我们,不要和公公们交往过密。而公公们也是互相勾心斗角的,现在的局面就是三足鼎立......嗨!”见我在一旁,挥挥手,示意我出去,我起身要走,慕容钊忽然道:“你也小心些,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廖建忠恍然大悟,打了一个哈欠,道:“管它天大的事情,你先睡会再说!我们都歇息歇息吧。” 如何不蹊跷,简直有些莫名其妙,我心里这样想着,告辞出来。阳光正浓,我才发觉自己也很疲惫,决定回自己屋中睡觉。 今天镇抚司显得很清闲,大家都懒散着,我忽然想到昨夜的事情,今天有人要送给皇上两粒丹药!我一震,四处张望几眼,还是一如往日的平静。难道我是做了一场梦吗?怎么所有人,都当我不存在? 我想着,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哈代在那里,他看见我回来,黝黑的脸上带着笑容,露出白白牙:“你终于回来了!” 我身体一震,看来,我不是做梦!忙笑道:“我好着呢,怎么了?”哈代一时茫然,眨眨眼睛道:“想必你是不知道,镇抚司都快乱成粥了!” 哈代讲了我走后的事情:花十春以为留在原处的人是余七,所以,并没有刻意去追赶三人,也就是说,我一个人跟着追了出去。待他们看清那人之后,才如梦方醒,发现上当。而宁博阳又发现这里的锦衣卫们都被点了穴道,解开之后,方才知道,对方就来了两个人,身手极为敏捷,几乎同时点了大家的穴道,我们进来,他们说不出话来,只得眼睁睁看着余七逃走。 不久,廖建忠回来,得知不但余七逃走,而且我也不知所踪,一改平日的沉稳,大为恼怒,训斥花十春办事不力,要知道花十春跟随他多年,亲如兄弟,幸亏顾大有、吉茂通陆续归来,好言相劝,廖建忠方才作罢,岳自谦更是躲得远远的,奇怪的是,廖建忠并没有责怪他,要知道他可是负责诏狱,却让花十春、顾大有、吉茂通连夜分路寻找,但又下令不准说出去找我,他们闹哄哄半夜,陆续回来,也没有找到我。廖建忠这次没有说太多话,只是让大家今天可以好生休息一天,似乎有了主意。 听了哈代的话,我长长出了口气,又生生憋回去一口气,看来,镇抚司确实在找我,昨晚闹了一夜,所以,今天就显得清静。但不知为何,我回来后,廖建忠反倒一点动静也没有。这其中肯定有事,只是我现在不知道而已。我问起向冲的下落,哈代道:“这才是更奇的事情,本来你不见了,向冲是最着急的,大家一窝蜂出去,沿着北镇抚司周围找,结果你没找到,回到镇抚司,清点人数,他还不见了。我们几乎又是寻遍了这里,根本找不到他的人影,还不敢大肆张扬,只得回来。万幸你平安回来,你昨夜去哪里了?” 我含糊着说自己迷路了,因为是皇城,没敢乱动,胡乱找个庙宇躲了起来。哈代自然相信我的话。我又困又乏,虽然顾念着向冲,但困意上来,便躺了下来,准备睡觉,哈代见我躺下,只道我困倦,识趣地离开。 不想哈代离开,我却没有了困意,辗转许久,无意中摸到怀里的那本书,心中一动,瞧着四处无人,便把那书掏了出来。打开油布,里面又是桐油滤过的牛皮纸,翻开以后,是一本画册和一个锦盒,我先打开锦盒,竟然是一颗珠子,晶莹剔透,上面刻了一个“八”字,而这本画册瞧着很普通的样子,只有二十页,前十八页都是地图,竟然是大明各省及边关地图、海疆地图,最后两页,一页密密麻麻写着人名和地址,全国各地都有,最后一幅画,看那样子应该是座岛屿,上面画着一个没有胡子的老头,周围是四五个同样没有胡须的人。 我确实没有看懂,记得包松临死说,让我把书交给包小柏,我虽然和包松没有关系,但受人之托,总是要做的。只是这个包小柏在哪里,我只隐约知道他应该在锦衣卫。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赶紧把东西包好,放在身下,假装睡觉。 来人进了屋,见我睡着了,似乎迟疑一下,还是喊道:“张英!”是宁博阳,我不知他找我何事,往日只觉得他似乎看不上我,只得继续装睡,他又连着叫了两声,我不好再装睡,揉揉眼睛,坐了起来,他一反常态,笑着对我道,“张兄,不好意思,喊你起来!” 我笑着摇摇头,道:“没事,只是有些困倦,打会盹便好了。”宁博阳点点头,道:“听说锦衣卫指挥使要换人,你可知晓?” 以前小马公公说过,牟斌年纪到了,要致仕;而且昨晚在东厂,听钱通说过,他的兄长钱彩即将出任锦衣卫指挥使。说实话,对于锦衣卫指挥使变更,我并没有多大兴趣。更不愿告诉他,我昨晚经历的事情,只得含糊道:“昨天我只记得那位马公公说过,但不知道真假。怎么了,有变化了?” 宁博阳瞧着我,眼神怪怪的,仿佛看出我在撒谎,弄得我很不自在,他忽然“嘿嘿”一笑,拍拍我的肩头,又四处看看,低声道:“昨夜我们去捉柳清风,是牟指挥使亲自下的命令,结果被东厂搅合了,他大为震怒,直接去找司礼监王岳公公,两人吵了一架。要知道我们锦衣卫是听司礼监的,两人有些交情,但这么一闹,也是伤了和气,所以,宫中传出话来,要牟指挥使致仕。”我道:“我们都是新来的,指挥使是谁,还没有见过。如今换人了,没什么大影响吧。”宁博阳一愣,继而看看外面,低声道:“实不相瞒,你是张公公的人,我呢,是邱公公的人,邱公公和张公公亲如兄弟,更是太子殿下的亲信,所以,我们也一定要赛过兄弟。你我虽然都是新来的,但我比你年长一岁,经历比你多,我说话也不外道,我们都得好好干,干出了名堂,将来,锦衣卫就是我们的。” 我似懂非懂点点头,道:“宁兄,我刚来这里,以前不过是个不着调的游方郎中,确实不太懂这里的规矩!”宁博阳一笑,道:“我来找你,也是告诉你,指挥使马上易人,有些案子就不要着急去做了,等新指挥使上来,我们再去立功,岂不是大大露脸?好男儿怎么能不建功立业呢?”他说得颇有气势,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副豪气冲天的样子。 第三十四章:兄弟(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我不解,问道:“什么案子需要我们来办?”宁博阳道:“镇抚司手里的案子多得是,慢慢你就知道了。” 我“哦”了一声,笑道:“那都是将来的事情,我们现在听差办差就是了。”宁博阳拍怕我的后背道:“据传,不久锦衣卫将会循例提拔一些人,你也会有机会的。这事你懂吧?俗话讲,一个好汉三个帮,我们都是刚入门的弟兄,相互照应是应该的。你看看廖千户,他手下的四大百户,都是他的结义兄弟,办起差事了,可谓雷厉风行!”他说着,看着我,我看着他,不禁都笑了,我说道:“是呀,兄弟间相互提携照顾,那是应该的。至于升职的事情,确实不敢想,向冲才升了小旗,我早着呢!”其实,我知道自己会做总旗,背后的原因就是张永公公。宁博阳点点头,道:“昨日你仗义救我,让我十分感动。我看我们结义为兄弟吧,日后也相互有个照应。” 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心里总是空荡荡的,宁博阳一提及,我自然答应,宁博阳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看见今天就好。”他的声音里多了许多兴奋,不想外面哈代进来道:“今天怎么了?你们怎么这么高兴!” 我们互望一眼,哈哈大笑。自从来到京城,我深知自己年少无知,虽然或多或少有廖建忠的照顾,但一直确信多个朋友多条路,所以,虽然和宁博阳不是太熟悉,但还是很高兴和他结拜为兄弟,而这个哈代突然进来,我心中一动,冲宁博阳点点头,宁博阳何等聪明,马上会意,笑着走过去,拍拍哈代的肩头,道:“我和张英情投意合,准备义结金兰,你怎么样?看得起我们吗?” 哈代眼睛发亮,有几分不敢相信,略一迟疑,宁博阳道:“我们三人都是新入门的,日后还要多加照应。”哈代点点头,道:“我没有你们那么有前途,日后还得靠你们了!”宁博阳笑道:“天下之大,包容万千,兄弟情深,有福同享!昔日刘关张桃园结义,今日我们三人,锦衣结盟,也是一大乐事!”很快,宁博阳就拿来香纸、酒果之类,甚至有关老爷的铜像,想必是他早有所准备。三人齐刷刷跪在地上,排了年庚月份,歃血为盟,三个头磕下,发了誓言。 就这样,我们三人成了结义兄弟,宁博阳居首,我居中,哈代老幺。 其实,此时此刻,我想到的是向冲。毕竟,他是我刚来锦衣卫里,第一个和我推心置腹的人,告诉我那么多东西,对于年轻人来讲,是非常重要的经验。多少年来,我对此一直念念不忘。虽然说,他觉得我可能会有更高的位置,或许,将来我会是他的靠山,但此时的我,依旧平平常常,他这样待我,城府少于真诚,只是他,现在人没了踪影,生死未卜,不免让人担心起来。 宁博阳一直眉飞色舞的,讲着义结金兰的情义,憧憬着未来,见我忽然变得闷闷不乐,不觉问道:“二弟,怎么了?”我如实讲了对向冲的担心,宁博阳不以为然,道:“嗨,他是一个机灵鬼,在镇抚司甚至整个锦衣卫都混得熟,如何会有事?倒是二弟你昨夜可把大家吓坏了!” “这也是我纳闷的第二件事,你们都说着急,怎么今天看见我,都很平常呢!” “呵呵,这个是廖千户吩咐的,让我们外松内紧,务必找到你,说实话,头一次看见廖千户这么着急。当然,我们都是新来的,京城不熟悉,只得留在镇抚司里。还好,你安全归来。昨夜,你跑哪去了?”宁博阳关切地问道,我简单说了自己的去处,当然,东厂杀人的事情没有说,就说那女子功夫了得,而且熟悉这里,弄得自己很狼狈,万幸躲到了一个庙里,天亮之后,就找到了路回来。 宁博阳大奇,道:“这里怎么会有庙宇,你是在附近,看来,你可能真是迷路了,不过也是你机灵。” 我点点头,道:“确实万幸!亏得向冲带我走过一圈,我还记得这里,误打误撞赶了回来。”宁博阳想想道:“这里多少楼台亭阁,想必你误打误撞,以为是庙了,回来便好。” 正说间,谈升笑着走进来,瞧见我们三人都在,又看看香案,不觉一愣,道:“你们都在?”我忙拱手道:“谈兄,我们没有什么正经事,随便聊聊!”宁博阳道:“谈兄,莫非有事?”谈升眨眨眼睛,道:“廖千户让张英过去,他在听涛阁等你,因我是顺路,捎个话过来。”说着,满脸狐疑,略拱拱手,告辞而去。宁博阳笑道:“这小子可是有背景的人!”我道:“既然廖千户找我,那我过去!”赶紧出门,宁博阳跟了过来,低声道:“听说,廖千户要升为指挥使同知了!” 我不觉笑道:“你消息真灵通,我是啥也不知道。”宁博阳拍拍我的后背,道:“你是大智若愚呀!”一句话弄得我云里雾里,我知道什么呀? 待我赶到听涛阁廖建忠那里,他正在写公文,见我进来,示意坐下,写过之后,方才抬起头,对我道:“昨夜,你去哪里了?” 我不敢撒谎,如实说了去处,却没有提杀人的事情。廖建忠睁大眼睛,好半天才说道:“那里就是东厂,我轻易都不敢去,万幸你没遇到东厂的人,否则,你就算是误入,可能也是九死一生。昨夜东厂也是倾巢而出,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 我吓得出了一脑门汗,又说了遇到小沙弥的事情,廖建忠笑笑,道:“那个小沙弥是宫中的活宝,人单纯些,喜欢捉弄人,不过没有坏心眼。昨夜发生太多的事情,你和向冲都不见了,我很担心。更奇怪的是,东厂今早也派人来问,那里的锦衣卫百户包松也不见了,问是否回到锦衣卫!” 他一提包松,我不自然地点点头,廖建忠看着我,慢慢道:“而且,他们说,有人冒充锦衣卫,还刺伤了钱百户。想必是你吧!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极为威严,我没有再撒谎,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一遍,却没有提及那本画册。 廖建忠惊讶地听着,脸色越发苍白,待我说完,他并没有说话,目光缓缓看着我,忽然垂泪道:“包松是我的好兄弟,我们一起入的锦衣卫,你也知道十八兄弟的事情吧,我们都是其中的弟兄。他死的好惨,钱通真下得去手。事关重大,我要去找张公公。这件事,你谁也不能告诉,否则,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连连点头,他又道:“我现在怀疑向冲失踪和东厂有关,但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想想,又把那天在平家老店看见季了凡等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廖建忠点点头,道:“这事我知道,这也是我怀疑东厂的原因,而你最近也要小心,我担心他们会对你动手!” 我吃了一惊,道:“我又没得罪他们,他们如何会对我下手!”廖建忠起身道:“世上许多事情是变化莫测的,你以为用善良对待别人,别人就会对你善良,这也不尽然,慢慢你就会懂的。好了,我这就去找张公公,你留心便是。” 我刚待告辞出来,他又喊住我,说:“你去一趟诏狱,把这个公文给岳自谦,带上我的令牌。”我想到那个高迁,以及高德正,正好可以问问,便接过公文,随廖建忠出门。 走到半途,廖建忠低声道:”包松的事情一定要守口如瓶,不能对任何人讲!”我自然答应,廖建忠去了别处。我则直奔诏狱而来,因为劫狱的事情,廖建忠让岳自谦负责诏狱,这里加强了戒备,还好许多人认得我,又有廖建忠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直接到了诏狱里面的院落。 第三十五章:兄弟(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昨夜,花十春领着我们匆匆进来,根本没有观察这里的环境,如今自己过来,倒有功夫瞧瞧,房屋矮小,窗棂陈旧,只是觉得很平常,甚至心里会想,这个地方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诏狱,怎么会如此简单。未等过门,便听见“啪啪”的声音,过了门之后,只见四个壮汉,赤裸上身,手持木根,围着一堆黄纸,抡圆了胳膊,卖力气地打着,不多时,便已是汗流浃背,岳自谦悠闲地躺在靠椅上,一个小木桌放着茶水,几个校尉站在一旁,更有七八个壮汉,亦是赤裸上身,看样子,都等着上前打纸。更为称奇的是,在院落的一角,黑压压站着一群人,可谓各色人等,有的戴着镣铐,有的则散着双手,脸上神情各异,直勾勾看着四人打纸,俱是一身破烂不堪的黑衣,想来便是诏狱里的犯人了。 岳自谦看见我进来,冲我招招手,我笑着小跑过去,施了一礼道:“百户大人,奉廖千户之命,来这里送公文。”说着,恭敬地递上公文,岳自谦接过来,打开看看,长出一口气,道:“大哥就是大哥,什么时候都照顾兄弟!”回头对一个校尉耳语几句,然后对我说:“这事我知道了,来,喝杯茶,我们聊会!小城子,看座!” 一个瘦小的校尉飞快地给我搬来椅子,一脸媚笑地请我坐下,我客气地称谢,然后看着四人,道:“百户大人,您这是干什么?” “让他们练练手!你可能不知道,他们都是负责打廷杖的。手艺不出众,那怎么能行!”岳自谦吟吟笑道。 我听说过廷杖,只看木根打在黄纸上,黄纸却毫发无损,不觉大奇,岳自谦瞧出我的好奇,便喊住了四人,然后对我说:“你去看看那纸。” 我伸手去捏那黄纸,一张纸很顺利的提起来,而再看下面,惊得目瞪口呆。下面的纸早已经粉碎,一阵风吹过,竟然迷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我掩面回避,瞥见那些犯人们,神态各异,大多是恐惧,少有的几个,一脸的不屑。 我回到岳自谦身旁,道:“果然是好功夫!”岳自谦不以为然,道:“这点功夫算什么?只不过是吓唬吓唬人而已,锦衣卫里能人倍出,你也不赖,好生努力!”我抱拳道:“以后,还得仰仗百户大人提携!” 岳自谦一笑,道:“这个放心,老岳心里有数。”然后高声对那些犯人们说道:“你们也看到了,这里一棍子下去,打在人身上,是怎么回事,我想不会比那黄纸好到哪里去!锦衣卫有锦衣卫的规矩,当然,《大明律》写的很清楚,你们都是有官诰的人,能来这里,也是你们犯了禁。指挥使大人吩咐我们,不要对你们用刑,我也不愿意,都是爹妈生养的,弄个残缺真是不好,万一失手死在这里,那更是不值得,兄弟我刚刚接手这里,动粗太没有礼数了,所以,给你们三天,你们想好了,有罪就说出来,自认为无罪的,都提出来,别让我们逼你们说!” 这些人听了,一个个面面相觑,看得出有心惊胆战的。岳自谦继续喝水,我问道:“他们都是犯人?”岳自谦摇摇头道:“暂时还不是,廖大哥不让动刑,我只得委婉些。”所谓委婉,大概就是敲山震虎吧! 我瞧瞧这些犯人,低声道:“不瞒百户大人,我想在这里找个人!”岳自谦一愣,道:“找谁?” 我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岳自谦笑了,拍拍我的肩头,道:“这等小事,不足挂齿,锦衣卫每天抓的人多了,以后,你直接在点签房就能查到,那里负责的人叫包小柏,很好说话的。”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包小柏会不会是包松的弟弟?我心里画了几个圈,想着廖建忠的话,便没有说,只是道:“说来冒昧,我一个新人,还不是熟悉,还请大家照顾!”岳自谦哈哈一笑,道:“过段日子,大家记住了你,自然就好了。”这样说着,又唤来小城子,让他去查查是否有高德正这个人。 我们吃着茶,岳自谦看着文书,我无意中把目光落向那些犯人,竟然发现那日被张永公公处置的方林和蹇成也在那里,只不过蹇成戴着锁铐,方林却手脚轻松。蹇成虽然须发蓬乱,却是一脸平静;而方林则是愁眉不展。我们的目光碰在一起,蹇成竟然冲我吃吃傻笑,方林则茫然地看着我,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我脑海里回忆着那日的事情,自己无意之举,竟然让几个人境遇不同,环顾四周,不得不感叹。 不久,小城子就回来禀告,说有这么一个人,是雷州候补知县,因为吃花酒,被锦衣卫番子发现,顺势告发便给拿了。岳自谦听完,呵呵一笑,道:“屁大点的事,都往诏狱送。这是谁干的?若没有什么大过处,打几板子放了吧!” 小城子道:“回百户大人,是花百户大人前几日抓的,一直没有审,扔在这里。我看您和花百户大人商量一下,再做安排吧!” 岳自谦生气道:“这么点小事还需要和花三哥商量吗?何况有张英兄弟的面子,传我的话,把那厮提溜出来,杖责五下,放人!” 我吃了一惊,忙道:“岳百户大人,这个属下确实不敢,我和他并不熟悉!只是受托问问,您直接放人,我……!” 岳自谦笑着站起身来,我也跟着起来,他低声道:“廖大哥已经说过,你是我们的兄弟,让我们好好照顾你,你就别多心了。” 不多时,两个校尉从人群中拉出一个年轻人,那人早吓得体若筛糠,腿软得和面条相仿。从脸上看,确实有几分读书人的气质。岳自谦见状,笑道:“这人太不扛事,估计打两下,人就得过去。”我见过这些人的本事,心里也是担忧。 小城子会意,把高德正拉过来,道:“你也看到了,有人保你出去,但根据《大明律》,违禁官员一律罚板子,你的身体囊囊膪的,可否愿意换种处罚方式?” 那高德正本来死灰的脸,马上变得活泛起来,连声道:“多谢上差开恩,小的愿意。”小城子说了声好,然后道:“罚金五十两!上交国库!” 高德正连连点头,道:“可以,可以,只是我现在拿不出这么多钱来,需要回老家去取。” 小城子笑道:“这个简单,你在吏部挂名,锦衣卫留底,你是逃不掉的,这样,你签个字,我们自然会安排人去取。” 我真心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就能把一个人给放出来,我心中忐忑不安,廖建忠一直让我低调做人,但其他的人,却对我青睐有加,我渐渐知道,他们看重我的,是我背后的人,所以,我的肤浅,不仅没有被嘲笑,而是被重视。 一条不长的路,我走得很紧张,旁边的人一样和我紧张,我一片茫然地领着这个高德正出来,他紧张得如一条狗,紧紧跟在后面,腰弯曲着,生怕我把他留下。 而遇到的锦衣卫诸人似乎没有在意我们两个奇怪的人,也许他们司空见惯,也许他们不愿去问,总之,我顺利来到了后门,依旧是楼奉,我准备好了说辞,他只是冲我点点头,一挥手,校尉们就把路让开了,我和高德正走出了角门。 “少爷,你终于出来了,可让少夫人和我找得好苦呀!”高迁看见我们,奔了上来,抓住高德正的手,两眼溢泪,高德正瞬间恢复了本来面目,道:“高迁,我不是好好的嚒,这事要谢谢这位小哥,小哥,您贵姓?” 我淡淡道:“我叫张英!” 高德正忙拱手道:“这样,小哥,您跟我回去,今晚我一定要重重谢你!”我摆摆手,道:“你回去,好好谢谢这位高管家吧,他等你可等了多日。记得准备好赎金,否则,还是会抓你回来的。” “那是,那是,这个小哥放心,高家还是有些钱的,高迁,你手里可有银票,对,赶紧给小哥。” 高迁忙不迭且地掏出银票给我,我如何能要,这里有不少人都远远望着,我更是不能要,最后,索性推了一把,转身回去了。 耳边竟然传来几声“恩公”,倒弄得我愈加不好意思了。 第三十六章:兄弟(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我回到住处,想着刚才的事情,感觉自己的脸都是火辣辣的。平生没有办过这样的事,确实有些忐忑,甚至是羞愧,只是后来,我驾轻就熟般地办差,收纳各种好处,再有没有了羞愧之心...,刚刚喝了口水,平静一下心情,就看见哈代急匆匆进来,说:“二哥,慕容大人让你过去,说东厂来人了!” “东厂找我什么事?”我敷衍一句,心里着实还是吃了一惊,毕竟自己有些心虚,昨晚的所作所为,怕是被人知道了,隐约猜出东厂的来意,心中不免忐忑。廖建忠现在不在镇抚司,一旦问出破绽来,怕是一个替我说话的人都没有,回避不去是不可能的,那会更让人怀疑,只得硬着头皮过去了。一边走着,一边琢磨着该说什么,哈代一直跟着我,说我脸色发白,问我是不是紧张,我假装轻松一笑,道:“有什么紧张的,我又不是犯人!”哈代道:“这些人都是大头目,我见了,腿都打哆嗦!”哈代的话让我心一动,道:“我也是呀!谁知道他们找我做什么?” 宁博阳不知从何处过来,看我一眼,竟然一笑,低声对我道:“二弟,你不用害怕,东厂也是听公公们的,问啥回答什么的,何况这些人都是锦衣卫出身,论地位还不如慕容大人高呢!”他的话让我为之一震,是呀,我也算是张永公公的人,能有多大的事情?大不了把事情经过交代清楚了,我又没有犯什么过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深吸一口气,感激地看一眼宁博阳,直接去见慕容钊。 东厂的人和慕容钊都在听涛阁,门口有几个人,倒是都很随意,很北镇抚司的人聊着天,而我也发现不仅是我在这里,还有许多校尉聚在那里,原来他们也是等着召见,这些人大多比我来得早,和向冲一样,也早不上几个月。我心中一喜,看样子不仅仅是来找我的,那就是说,没有谁看见我昨晚在东厂。只是我又想到那个小沙弥,会不会是他?再者,我分明看见一个人在我面前闪过,那人又是谁? 我想着和大家一起进去,却见慕容钊的贴身校尉屠正兴走了出来,看见我,冲我摆摆手,道:“张英,你先来!”我忙应了一声,却又告诫自己不要慌张,整整衣冠,再一次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口,大声禀告道:“张英奉命来到!”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快些进来!正是那慕容钊,我径直走进去,迎面看见慕容钊端坐在堂中,左边坐着那日看到的季了凡和钱百户,右边坐着花十春和那个司伦。我一眼就看见钱百户左手包着白布,想必这人就是昨夜被我刺伤的钱通,我的心顿时砰砰乱跳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但我还是稳住心神,镇定地施礼,慕容钊脸上很平静,鼻子哼了哼,道:“他就是新来门中的张英,你们口中所谓的新人,想必你们应该没见过他吧。张英,这些人,你都见过么?” 我不能说不认识,毕竟见过,而且我听说,锦衣卫的人都有很好的记性,这是不能撒谎的,我回答道:“都见过!”慕容钊一愣,他没想到我会承认,其他人,也是一脸奇怪,只是司伦面带微笑,季了凡瞟了我几眼,开口道:“他,还有一个小子,我在平家老店都见过,还打过招呼。”钱通看我一眼,略带狐疑,道:“瞧着有些熟悉,但在哪见过,确实想不起来。”那日,我和向冲看见他和东厂的公公们过来,早早就躲开了,按理说,他是不认得我的。 我赶紧说道:“属下与向冲在平家老店,只见过季百户大人,而且说了话,至于这位大人,只是远远见过身影,确实没有打过照面。当时,许多人在一起,属下不敢过去打扰。”钱通一阵狐疑,使劲打量我,道:“那天你看见我们了,我们......”他把头转向季了凡。 季了凡拍拍自己胖胖的脑袋,道:“对嘛,那天我们没有事,去老六那里喝酒,他们看见你们来了,以为能有正经公事,赶紧走的后门,碰巧遇到我了,你们当然是没有直接见过的。”钱通赶紧点点头,道:“确有其事,只是我不认识他而已。” 季了凡还要说,慕容钊打断他的话,道:“你们都是锦衣卫里出去的,说实话,关起门来我们还是一家人,所以有什么事直接说。”季了凡和钱通赶紧欠身附和道:“那是,那是,我们在哪都是锦衣卫!这里就是我们的老家。” “呵呵,钱百户,你的话说得真对,昨天顾百户去探访一名刺客,半路被你们东厂给拦住了,我就纳闷了,这点小事,至于东厂出面吗?难道是你们东厂的人干的?这事我得问问小马公公,但我们都是锦衣卫的兄弟,所以,有些事情还是要开诚布公一些好!大家都很忙,没必要婆婆妈妈。”慕容钊喝了口茶,扫视一眼众人,又把目光对准我,道,“两位百户说,昨晚有人到了东厂,而且伤了钱百户。”我心中一惊,还是摇摇头,道:“这事和属下无关呀,东厂在哪里,属下都不知道!”花十春一直沉默着,听了这话,插口道:“钱兄在东厂功夫数一数二,就算是锦衣卫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这位小兄弟的本事,我们倒没有见过,只是能刺伤钱兄,想必是钱兄太大意了吧!” 话里话外明显带着讽刺,慕容钊皱皱眉头,钱通有几分尴尬,道:“昨夜有人冒充锦衣卫,私自闯了天街,想必是熟悉这里,就溜到了东厂。我是巡夜的时候,发现这个人的踪迹。天色将明,我瞧见他穿了一身锦衣卫的服饰,又轻车熟路一样,走的院墙,便悄悄跟了过来,他跃上墙头,我也跟着上去,原来打算一招擒获此人,不想,他突然出手袭击了我,伤了我的左手,他趁我停步之时,施展轻功而去。我想此人穿着打扮是锦衣卫,必定会和锦衣卫有关系,所以,奉了小马公公的手谕,来锦衣卫察看。各位兄弟,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包涵。如慕容大人的话,大家关起门来,还是一家人,有事说开便好。说实话,瞧着这位兄弟的身影,确实和昨晚那人很象!” 我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的,怎么办?我如何回答,如实答复,恐怕包松之死,会弄得不明不白,而且自己是新人,他们如何会相信我,我想到廖建忠,他若在,或许有办法替我开脱。 花十春呵呵冷笑,道:“东厂戒备森然,闲杂人等如何能进的去?你既然考虑到是有人冒充锦衣卫,就不该怀疑我们?这岂不是伤了兄弟们的心?”用手一指我,道,“他是新来的,偌大的北京城不讲,就是锦衣卫,估计他都搞不清,轻车熟路闯了东厂?呵呵,他昨夜跑出去抓人,浑浑噩噩的,冒懵回来,你莫不是真怀疑他来着?看背影,你别忘了,锦衣卫的兄弟相貌身材都差不多,尤其穿了这身衣服,只怕外人穿了也一个样吧!门外还有十几个弟兄,不信一会你看看,你能认得谁?” 我顿时一惊,甚至有些慌乱,这时,司伦开口道:“诸位不要激动,我来说几句,我是南镇抚司派来的,昨夜东厂说有锦衣卫的人夜闯东厂,甚至伤了人,我刚才调查一番,确切讲,确实昨晚闹得挺厉害,只是天街的人说,不仅仅有锦衣卫的人,甚至有黑衣人闯入,很可惜,没有人看清他们的脸面。”他说着,看我一眼,又道:“我一直怀疑是小沙弥不懂事,引来外人胡乱走动。本来想去找如风大师说清楚,把他这个师弟管教起来,又碍于如风大师是当今皇上的替身,不好说话。” 第三十七章:心惊胆战(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司伦的话明摆着是替我开脱,我心中不免感激,而花十春呵呵一笑,道:“司大人,这点事还劳烦南司推敲呀,东厂的人,哪个不是人精?看身手,就知道对方来自哪里,胡乱猜疑自家兄弟,未免显得不仗义吧。”钱通一直盯着我看,听着花十春的话,转过头来,道:“这是哪里话?我也是锦衣卫出来的,如何敢怀疑自家兄弟,刚才我细细端详这小子,他是刚来的,估计他北都找不到,昨夜能畅行无阻于东厂,必定是熟悉之人。而且,还有人接应,轻功极佳,巡逻的弟兄们连人脸都没看清。算了,这事我们暂且慢慢查吧。其实今日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包松不见了!” 适才听了这些话,我原本松了口气,猛然听到包松的名字,心中又是一紧,却故作镇静略带疑惑看着大家,慕容钊似乎也是松了口气,道:“怎么?包松也不见了?他可是仪銮司的百户,应该在东厂点卯的!” “是呀,按理说我们应该在东厂找人。今天早晨,小马公公陪同龙虎山的黄仙长进宫,包松是该陪同的,结果人却找不到,仪銮司着实乱了一通,小马公公非常生气,进宫后便传出话来,让我们务必找到包松,天晓得他去了哪里?”这包松明明是他杀的,而且毁了尸体,现在说起来,毫无愧疚之色,让我万分惊叹! 花十春冷笑道:“包大哥可是中规中矩,有情有义之人,虽说去了东厂,但和我们锦衣卫还是走动多些,有人情味。你来这里,肯定是这样想的吧!”这话分明在嘲讽钱通,钱通被他臊得脸红脖子粗,干笑两声,道:“上司差遣,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不过,这事,还得慕容大人发话!慕容大人,您看怎么办?” 慕容钊道:“这好办,进出锦衣卫的人,都在楼奉那里登记,花百户说的是,包松是个守规矩的人,一向为人谨慎,不会擅离职守,或许有特殊事情要做,来不及说明,只是这么大的包松包百户,也不见得能躲哪去呀?找来他弟弟包小柏问问吧。” 说着,慕容钊看看我,道:“你去前面的经历司找包小柏,传我的话,让他过来。”我五味杂陈地应了一声,转身要走,这时,司伦拦住我道:“各位大人,他一个新来的,怕不认得包小柏,小柏也不认得他,还是让别人去吧!” 花十春点头,道:“昨夜锦衣卫抓了一大堆人,估计他正在甄别,这样,我去看看,顺路让他过来!” 季了凡笑道:“堂堂百户大人,亲自去找,太抬举他了吧!”花十春一笑,道:“这样,老季,我们一起去吧,你小子不就是担心我报信吗?你别忘了,这里是锦衣卫,我们是干什么的嚒?慕容大人说过了,任何人上门,都有记录的。” 慕容钊挥挥手,示意我出去,我施礼后退出,转身的刹那,我能感觉到司伦和钱通都在看我,瞧得我心里直发毛。我没有快步出来,而是缓缓而行,生怕别人看出我的紧张,等到瞧见院子里的阳光,方才吁了一口气。 院子里人声鼎沸,锦衣卫们纷纷聚集,瞧着这里的热闹。见我出来,便围上前来询问,这时,花十春和季了凡走出来,瞧见了,不由得怒道:“都嚷嚷什么?还有没有规矩,都老老实实待着,一会东厂问话,都回答好了,别弄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给镇抚司丢脸!” 众人吓得赶紧闭上嘴,季了凡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大家,却没有说话,只是拍拍花十春的后背,径直走了。 这时,哈代跑着过来,告诉我,现在顾大有、吉茂通正在集合兄弟们,去寻找向冲,我们也要跟着去找。 钱通等人在这里,我就觉得自己头皮发麻,能够出去,也是一件好事,再则,找到自己的兄弟,更是一种心愿。 大家闹哄哄出了锦衣卫,径直出了内城,奔外城而来,前面有报事人讲,廖建忠在城外,让我们顺着昨天的路线,沿着河边分路寻找。 偌大的个京城,找个人,真是太难了。但锦衣卫寻人的决心下定,而且动了关防,让顺天府也派人寻找,向冲的画影图形张贴得到处张贴,虽然大家没有细说,但我们都能明白,这是做给东厂的人看,东厂和锦衣卫的关系,其实很微妙,我当时虽然不懂,但后来想起,彼此都心照不宣吧! 天色将晚,我们也是无功而返,夕阳里,我真替向冲担心,他能去哪呢?我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向冲虽然和我相处不久,但他的脾气秉性,决定了他轻易是不会擅自离开锦衣卫的。 我这种担心,很快得到了验证。顺天府的捕快传来了消息,在护城河里找到一个人! 人找到了!当然,不是好的消息! 向冲的尸体浸在河水中,岸边的绿草遮挡住河水,若不是从对岸往来,再往岸边瞧,确实是看不见。这条路我走了三回,怎么能想到他就在河边,顺天府的捕快们七手八脚把尸体拉上来,整个人都泡变了形,顾大有安排人过去辨认,回复说是向冲。廖建忠眉头紧锁,让仵作去辨伤,我则跟到了尸体旁,仔细辨认,确实是他,背后中了一剑,伤口外翻,已经漂白。虽然和他只有几天相熟,如今人就没了,我想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哭了出来。别人几乎无动于衷,只有哈代过来陪我,拉我回来。 廖建忠、吉茂通和顾大有聚在一起说话,不时把目光落在我这边,仵作们做着检查,飞快地记录,很快就把结果告诉了他们。 是剑伤,而且是贯通伤。廖建忠听了直皱眉头,道:“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来京城也就三四个月,得罪了什么人,下了这么大狠手!”顾大有挠挠脑袋,说:“他几乎和我们寸步不离,若说陌生人前来,我们一定是会发现的!这也太蹊跷了。”吉茂通道:“偌大个北京城,啥事没有,但这件事只能是一点,杀人灭口!” 吉茂通的话,让我吃了一惊,但廖建忠等人却很冷静,只是示意他不要再说。向冲的尸体放在地上,蒙上了白布,夜色降临,廖建忠等人亲自烧了纸,然后大家一起肃立,算是祭奠,我忍不住再次落泪。 我们回到了锦衣卫,廖建忠便让我去他那里,瞧我两眼通红,不觉笑道:“还难过呢?呵呵,当初,我也和你一样,只是后来,这心变得越来越硬,生死对于我们来讲,早晚的事情。所以,生不必高兴,死亦不必难过。” 继而低声道:“你和我说的事情,我告诉了张公公,他很震惊,叮嘱你不要对外人讲。而且,我觉得,向冲的死,和锦衣卫有关,也就是说,是锦衣卫里的人下的手。”我猛然想到包松的惨状,心头突突直跳,这里确实太可怕了,杀人如同儿戏,我甚至有些怀疑张公公为什么让我入锦衣卫,按说报答我家救命之恩,不该如此呀! 廖建忠没有注意我的胡思乱想,他斜躺在靠椅上,抬着头,望着天棚,虽然说着,似乎不愿承认,继而闭上眼睛,半晌道:“估计是你们看到了什么,以至于有人出手杀向冲,还有你!”最后三个字,我如雷轰顶,我才来几天呀,得罪了谁?若说钱通杀我灭口,情有可原,他怀疑我,但他毕竟没有找到我的把柄,锦衣卫里,我不可能得罪谁?不觉愈加惶恐,道:“这怎么会呢?我连一半锦衣卫的弟兄都不认识?” 廖建忠笑笑,起身拍拍我的肩膀,道:“你想的,我也想了,按理说不该这样,但我想的一件事,就是你和向冲,曾经救了侯爷府的千金。” 第三十八章:心惊胆战(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屋里一时静下来,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我确实被廖建忠的话弄糊涂了,甚至有些惶恐。祖父从来都教育我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许因为我家世代行医,医者父母心,总觉得所做的一切都很自然,往往医治好病人会心里很高兴,却不在意病人的千恩万谢。所以,我对于救人并没有多大的回报期望,但救人本来是件好事,更何况救的是侯爷府千金。如向冲的话,这件事对于锦衣卫来讲,那可是莫大的荣誉,之所以这么讲,是因为我听说当今皇上不喜欢锦衣卫和东厂,锦衣卫一直被冷眼看待,以至于十几年来锦衣卫从上到下做事都如履薄冰,能够不被皇上训斥就已是好事了。 天下臣民都知道皇上只有一个老婆,而且皇帝对皇后言听计从。皇后一直恪守着贤妻的形象,不干涉政事,但偏袒娘家人的事情总是有的,皇后的兄弟们都跟着借了光,皇帝不仅仅是厚待,简直是爱屋及乌。我无意中救了宁溪小姐,估计皇上是会知道的,这无疑是给锦衣卫添了彩,难道错了?当然,这些事情,很大一部分是向冲事后和我偷偷说的,向冲期待我们能够因此而飞黄腾达,当然他确实升了职,而我只想到救人,无论以前是郎中,还是现在的锦衣卫身份,我都本能会去做,别的想法真没有。 廖建忠似乎看懂我的心思,沉声道:“你们救人没有错,只是,我们忽略了那个准备刺杀侯爷府千金的人是谁?!” 那日,顾大有带着向冲回来,满脸的不高兴,说被东厂的人欺负了,他们是奉命调查侯爷府千金被刺一案的,也就是明着去做这件事,寻找那位算命先生。他们把目标定在侯爷府周围,看看有没有闲杂人等,寻找一些线索,最主要的,是询问侯爷,最近得罪什么人没有。不想,刚到了侯爷府附近,就遇到司伦,他本该在南镇抚司,却说自己借调到东厂,顾大有说来调查,当下就被司伦极力拦阻,说这事归他们负责,而且这是司礼监的安排。这难免让人心生疑惑,明明是锦衣卫负责,偏偏东厂介入,固然司伦在东厂当值,但他更是南镇抚司的人,大家当时分析,认为东厂有邀功的心里,只是更加鄙夷司伦的为人。 接到这个案子,廖建忠就想,见过算命先生的人,除了向冲就是我,再有侯爷府的几个家丁,所以,廖建忠多留了一个心眼,安排我做暗线,果然一夜之间,向冲被害。想来,确实和这件事有关。 我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但又觉得不可能。而廖建忠说着,把一个腰牌递给我,我一愣,那正是我的腰牌,被那个女子给拿走了,怎么会在廖建忠手里? 面对我的疑惑,廖建忠苦笑一声,道:“这是另外的事情了,不仅仅柳清风,还有那个余七,之所以能逃出去,就是因为有人发话,放了他们。”“司礼监吗?”我脱口而出,这也是大家的猜测,廖建忠很激动地点点头,道:“这腰牌是别人送进来的,堂堂锦衣卫,如履平地,我们却不能追究什么,都是交换,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那一夜发生太多事情,柳清风跑了,余七跑了,包松遇害,向冲遇难,而且还有东厂插手侯爷府刺客调查。我们本来能做成许多事,如今看,嗨,都算了吧。”廖建忠有些痛惜,继而又抬起头来,道:“但有一件事,目前看虽然有些眉目,但还是摸不到头绪,就是刺客的事情,不瞒你,我和几位兄弟都想到了你,你也许会是下一个向冲,所以你一定要小心!” 我只觉得后脊梁发凉,我还没到十八岁,难道就这样了,我不敢想,那晚自己冒失地出去,不仅丢了腰牌,还跑到东厂,见证了包松遇害,我现在能够坐在这里,连我自己都不敢想事态有多么严重。 廖建忠看着我,说:“其实你还是一个孩子,路还很长,但你这几天的经历,确实非同寻常。锦衣卫讲究的是忠诚和情义,如今,朝廷更迭已是必然,锦衣卫的将来,也是变化莫测,所以,抓到真凶是我必须在这几天完成的事情。你是张公公托付给我的,我势必要保护好你,但有时候,我事情太多,也是顾不过来,所以,你要小心。我看过你的身手,还算不错,好自为之!” 我十分感动,心想自己认怂未免让他笑话,何况我未必会有问题,当下拱手道:“我不过是乡下的野小子,能够得到您的照顾,真是三生有幸。怕死是不假,但事到临头,也豁得出去了。”廖建忠一笑,道:“哪里话?我也和你一样,都是从乡下上来的,只不过,人要善于把握机会罢了!事情未必那么严重,只是我考虑多些,谨慎是应该的。京城不同于别处,三教九流,啥人都有,我们虽然是别人口中的上差,但其中的辛苦,只有我们清楚。” 顿了顿,又笑道:“听说你去诏狱救了一个人?”我知道说的是高德正,连忙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他依旧笑笑,道:”这事稀松平常,你不要太紧张,只不过你收了那么少的银子,答对锦衣卫恐怕都不够,你将来是要做大哥的,呵呵,这样吧,我给你一张银票,你分给各个兄弟吧!” 我听了,顿时人傻在那里!原来我的一切,都在廖建忠的眼里,他并没有介意,只是淡淡说道:“我和你一样的,每天的所作所为,都被人记录着,就是南镇抚司,不过,这次他们没有干预,只是简单写了一个报告,干我们这行的就是这样,有时候监视别人,有时候却被别人监视,记住,谨小慎微,比什么都好!” 他一脸宽厚的笑容,恰如黑暗屋子里进来一束阳光,我也渐渐被他所感染,人生总是从懵懂开始的,跌倒爬起都很正常,只要努力就好! 向冲死了,弄得大家都很紧张,特别是我,虽然廖建忠一再叮嘱我,要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我如何能做到,我总觉得有人盯着我,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一直保持高度紧张。 锦衣卫里很快传出话来,最近会提拔一批人,说皇上吃了龙虎山的丹药,身体好了许多,说要大赦天下,同时,给大明朝廷上下加官进爵。随着大家的交头接耳,这个消息越发传得快了,以至于锦衣卫上下都显得神秘而浮躁。 这几天,宁博阳和哈代一直陪着我,哈代是怕我伤心,而宁博阳总是说我最有机会上位,我的底细慢慢让大家知晓,所以,很多人对我恭敬不少,我心态趋于平和,想到了自己来京城有段日子,应该去拜会一下张公公。 我的想法只是偷偷和宁博阳、哈代讲了,他俩一起摇头,哈代说花十春发话,不准我擅自离开锦衣卫,而宁博阳则说,张公公等人天天陪着太子爷在深宫里,轻易是见不到的。 我想也是,自己算什么呀,冒昧前往,只怕人见不到,还落得个笑话。 第三十九章:心惊胆战(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五月,草长莺飞,一晃在京城半个多月,大家渐渐松懈下来,只是看见廖建忠时不时的找来他的兄弟们商议事情,而且传闻侯爷府的刺客一事就是一个误会,说那算命先生是个燥性人,早没了踪影,已经不再追究了。北镇抚司抓来的人所以也查不出什么子午卯酉来,索性都放了。至于我念念不忘的东厂一事,也渐渐没了动静,听说花十春和季了凡见了包松的弟弟包小柏,一番交谈,自然没有消息,碍于多年的情面,锦衣卫寻找包松的事情还是在进行。至于向冲之死,已经会同顺天府一起查办了。这日下午,花十春忽然找到我们,说今日皇上出行,锦衣卫去了大半陪护,我们是新到京城的,多日囿在锦衣卫里,估计早已难受,今日下午倒可以出去转转。只不过,不要穿锦衣卫的衣服,绣春刀也不要带。 我们三人听了,欣喜万分,简单收拾一下,穿了便装,我想想,把祖父给我的那柄剑放在了靴子里,三人兴高采烈出了后门,依旧是楼奉看门,他正在指挥校尉们集合,瞧见我们,扬手打招呼,笑着看着我们,前几日,我把银票分给了众人,这些人顿时待我又亲近一些。此时,我恍然想起向冲,第一次带我出门的情景,心头掠过几分伤感,但人还得向前看的,也是笑着和他打招呼。 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门口依旧聚集着那么多人,我想起经历司,便问宁博阳在哪?宁博阳说在门后面的小树林里,说那个包小柏是个人缘极好的人,对谁都客客气气,据说来锦衣卫多年,已经是个总旗,但对于我们这些新人是特别的客气,丝毫没有架子。 我顾念着包松,却不敢说出去,那宁博阳最后低声道:“这个包小柏和廖千户关系极好,和你差不多,赶明你和他认识认识,也算是从一个门槛里出来的兄弟了。” 哈代一旁听了,重重叹了口气,道:“你们都是有根基的人,我却是最惨了。”宁博阳呵呵一笑,道:“放心,有你两位兄长在,你也一样可以飞黄腾达。” 我们三人漫无目标地走在大街上,说实话,这种悠闲的生活,让我心情宽松了不少。京城的繁华,是无法形容的,大明王朝的富庶,从人们的笑容里可以看见,我想起祖父说过的土木堡之变,那个时候,我们的皇帝会是怎样的心情? 有时候我很奇怪自己的想法,小小的一个锦衣卫,会想到天下大事,会想到皇上,也许,是因为每天,我都能看见皇城吧!我忍不住问他们,是否见过皇帝。他俩摇摇头,说只有仪鸾司的锦衣卫才可以有机会远远看见。我“哦”了一声,没告诉他们,过几天我要去仪銮司。宁博阳低声道:“听说皇上最近身体趋好,会提拔许多人!”我笑道:“这个消息都传遍了,呵呵,前几日,你不说廖千户就要升官了吗?”哈代道:“廖千户确实了不起,我就没看见过他着急的样子,总是那么沉稳!”宁博阳一笑,道:“人家可是世代官宦,举止气度,岂是平常人所能做到的。” 我还真不知道廖建忠的底细,刚想问几句,宁博阳已经低声道:“那时,皇上身体不好,宫里都做好准备了,你明白吧,几位公公一致看好廖千户,准备让他上来。锦衣卫必定要大换血,呵呵,到时候,你绝对有机会的。” 我明白这种准备就是新君登基,弘治皇帝身体不好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据说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羸弱得和六七十岁的老人差不多,人说皇家有个魔咒,没有几位皇帝能够活过四十,洪熙、宣德、正统、景德、成化,都是四十岁前晏驾。当年那位能征惯战的太祖洪武皇帝,活了七十多岁,太宗永乐皇帝也是征战四方,活的也很长,为什么安逸了,寿命却短了?也许如孟子的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我们慢慢走着,临街店铺林立,还有说书的场子,一个书案后面,一位先生正襟危坐,一个惊堂木,一把折扇,正讲得起劲,中间是几张桌子,坐满了人,两旁都是长条椅,同样聚集不少看客。店小二游走其间,或是端茶倒水,送些点心,或是捧着空盘,请大家打赏。我们挤了进去,站着听书,那书讲得是《三国》中的一段“五丈原诸葛归神”! 诸葛亮的故事,我几乎耳熟能详,从三顾茅庐,舌战群儒,草船借箭到火烧赤壁,三气周瑜等等,一直到白帝托孤,七擒孟获,六出祁山,直到五丈原归神,他的忠义和智慧,深深烙在我的脑海里,只是可惜天不暇年,让他早早离开人世,否则汉室中兴,指日可待。当然,这些故事都是老叔和胡海三给我讲的,有时候,我和祖父说起时,他总是不以为然,说假的太多,不过,诸葛亮确实值得尊敬,“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使得我们从小便被要求看轻名利,而杜甫老人家的一句“出师一表真名世,千古谁堪伯仲间”,让我很小的时候,就背会了《出师表》! 说书先生讲得惟妙惟肖,说到动情处,抑扬顿挫,如临其境,特别是汉大丞相归西,引得大家万分伤感,低头垂泪的也不在少数。那说书先生临了拍了一下惊堂木,道:“各位看官,你们可知诸葛丞相为何北伐没有成功?”有人回答道:“天命在魏,蜀汉弱小,如何打得过强魏?”说书先生摇摇头道:“也不尽然,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每每诸葛丞相北伐成功之际,总有宦官黄皓诬陷,后主无能,听信谗言,使得诸葛丞相功败垂成。”众人称是,一位五十多岁老者,长得慈眉善目,彬彬有礼,一直在一旁听着,听了先生这话,笑道:“诸葛丞相虽是奇才,将略却非其所长,一生为谨慎,说得就是他了!可惜,可惜!” 说书先生一看,连忙抱拳施礼道:“原是李大人,小人杜十三有礼了。您德高望重,说得确实对,只是这宦官掌权,天下便不太平。不说别的,国朝王振,害得我英宗皇帝北狩,若不是于少保临危受命,只怕大明危如累卵呀!”那李大人呵呵一笑,道:“也就是我大明皇帝仁慈,你这帮言语,早该进锦衣卫了。王振和于少保,我朝都已平反,不要再提了。只是说这诸葛丞相,确实可惜!” 旁边有人低语道:“此人乃是都察院李士实大人,胸中有阡陌,腹读万卷书呀!”那老者似乎听到了,呵呵一笑道:“言过其实了,老朽虚活五十六载,为官三十年,早已看透世间万事万物,此番来京,不过是看看老友而已。”那杜十三听了,忙道:“莫非去找李东阳大人!”李士实一愣,道:“呵呵,你怎么知道?”杜十三朗声道:“七碗清风自里边,每随佳兴入诗坛。纤芽出土春雷动,活火当炉夜雪残。陆羽旧经遗上品,高阳醉客避清欢。何日一酌中霖水?重试君谟小凤团!这可是您与李大人、萧大人合作之句,足见您之高雅!”李士实笑着摆摆手,刚待开口,后面进来一门子,耳语几句,李士实拱拱手,叹道:“遇到贤契知音话,难得人生半日闲。闲事缠身,告辞了!”说着,缓步而去。 围观之人纷纷点头,称赞不已。我却想着三国故事,虽然知道诸葛归天这个故事,但还是忍不住润湿目光,他二人似乎不太懂,只是听得热闹,我怕他们笑话我哭泣,偷偷垂下头擦拭眼泪,无意中抬头,却看见那日的算命先生,就在不远处坐着给人家算命呢! 第四十章:心惊胆战(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我无意中看见算命先生的时候,他似乎也看见了我,我们的目光没有直接交集,却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我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却又想确认一下对方的身份。我装作无意识地转头,在转过头前,再次飞快地瞟了他一眼,他依旧很平静的坐在那里,摆弄着竹签,和面前请教的人侃侃而谈。我记得他是个瞎子,戴着墨镜,如今却是目光炯炯。我相信自己的眼睛,绝对没有看错,心中不由得一阵紧张和激动,抓住他,就可以弄清楚许多事情,包括向冲的死。 就是他!我觉得自己没有看错,感觉自己都在发抖。激动之余,我赶紧低声对宁博阳道:“大哥,我找到刺客了!”宁博阳好像没有听到,只是盯着李大人离去的背景,口中啧啧称赞道:“天下雅士大概如此,好有风骨之人呀!”我赶紧又低声说了一遍,宁博阳这才缓过神来,我又重复了一遍,他眼睛亮亮的,一把拉住我,道:“二弟,你没有看错吧,是他吗?”我点点头,道:“就是他,抓住他,或许可以为向冲报仇!”“他在哪里?”他的声音有些高扬,“你小声些,他就在附近!我们过去。” 宁博阳依旧抓住我的胳膊,而且非常用力,我纳闷地看他一眼,他说道:“我们行吗?”“怎么不行?”我再抬头时,看见那算命先生故作镇静地开始收拾东西,忙道:“什么行不行,我们三个一起上,还怕抓不到他吗?!”宁博阳急促道:“我们没有带兵器,未必是他对手,还不如悄悄跟着他,然后报信给镇抚司!” 我点点头,这也是一个好主意,只是那算命先生匆匆往外走,我们去报信已经来不及,我急道:“来不及了,他发现我了,走,我们快追上去。”说着,甩开宁博阳的手,从人群中挤出来,宁博阳、哈代也跟着我走,那算命先生发现我们跟着过来,走得极快,但始终在我的眼里,就这样,他穿街走巷,拐了几拐,我们也跟着他走了三五里地,渐渐出了内城,跑到外城来,我们始终跟不上他,若说轻功,我倒可以试一试,只是他二人跟着我,我快不起来。 万幸那算命先生一直在前面,时快时慢,我跟着倒也顺利,宁博阳体力吃不消了,他瞧瞧四周,道:“前面是个河神庙,是条死胡同,这样,附近挨着顺天府衙门,我去顺天府报信,你们设法跟住他!记住,不要太靠近了,等援兵来了,我们再动手。”说完,转身离开。 哈代轻功不是太好,跑得直喘气,还崴了一脚,我瞧着算命先生似乎没了踪影,急忙对哈代道:“三弟,如果这样跟下去,只怕是跟不上了。你脚崴了,慢慢走,我先过去看看!一会大哥领人来,记得走这条路找我。”哈代点头道:“二哥,你多加小心!” 我深吸一口气,疾步向前,大约走了三四里,脚下的路越发难走,几乎变成羊肠小路,天晓得偌大的京城会有这样的道路,想必是平日无人管理,渐渐荒废了。远远望去,河神庙更是破败不堪,门楼塌了半边,正殿也是残垣断壁,孤零零立在那河边,周围静悄悄的,偶尔几声鸟叫,四野倒是野草杂生,清风掠过,让人心头一阵凉爽。四周虽然安静,但人影皆无,不免有些诡异,但我没想太多,直接进了河神庙。 未等我站稳脚步,那庙前的小院子里,算命先生倚靠在院墙边,冷冷地看着我,手里依旧拿着那根竹竿,“天地生万物,万物皆有归宿。年轻人,你终于来了。”他的话让我一激灵,莫非我中了圈套?我小心地四处看看,一个人都没有,心下虽惊,故作镇静道:“你既然知道我来了,就该和我回锦衣卫!杀人偿命!” “哈哈!年轻人,你太张狂了,你以为老夫会怕你吗?我一直等你来找我,好吧,你既然不怕死,那我就成全你!” 说着,举起那竹竿,道:“我叫曹经,你叫什么名字,明年我好给你烧点纸!” 我迟疑一下,心道自己是被他骗过来的,看样子,我是中计了。一个声音在后边慢慢说道:“和他那么多废话干嘛?他叫张英,是新来的锦衣卫校尉!”声音有几分熟悉,未等我回头,一阵冷风从背后袭来,直奔我的脖颈,我赶紧一低头,身体一扭,躲到一边。 司伦!来人竟然是司伦,他提着长剑,冷冷的看着我。我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他,道:“司百户,怎么会是你?”“是我怎么样?同样可以杀你!”“你,你,不是和我一样都是锦衣卫吗?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我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心里其实已经明白,廖建忠说过,或许是锦衣卫的人杀了向冲,而我曾经也想到过是那天见到的司伦,只是今日证实了,我未免有些不敢相信。司伦瞧瞧我,叹口气道:“不用惊讶,向冲是我杀的,因为他和你一样,都看到曹兄刺杀侯爷府小姐的事,我杀你就是为了灭口!不过,你的身手可比向冲强多了。” 向冲竟然是司伦杀的!我几乎不敢相信,同门弟兄,可谓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少会有同门之义,更何况,向冲的父亲,也是因为司伦而死,我心中不觉义愤填膺,瞪着眼睛,道:“亏你下得去手!他父亲也是因你而死!”司伦脸色一变,抬头望望天,道:“你知道的太多,也意味着你该去找向冲!”我恨不得马上冲上前去,只是他们是两个人,传闻司伦是锦衣卫的高手,我的些许本事,能对付了他们?我想着逃脱的办法,或许,宁博阳的救兵会到。 曹经嘻嘻一笑,道:“司兄,杀他还用你出手呀,我来对付他就可以了。”司伦摇摇头,道:“赶快动手吧,一会顺天府的人,就会过来。你引诱他过来是不错,可惜他同伴太狡猾,已经去找帮手了。”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曹经就是想让我上钩,好借机除掉我。我心中一时杂乱,司伦看看我,道:“你也许无辜,但我也没有办法,不杀你,我就得死!”说着,长剑一挥,刺了过来。而曹经绕到门口,守住我的退路,笑着看司伦出手,口里道:“人说司百户剑术高明,今天可要大饱眼福!” 说实话,我很害怕,毕竟没有真正和谁动过手,往日老叔教我本事的时候,所谓格斗都是点到为止,那日虽然和那女子动过手,但也是几招。我一面躲闪,一面从靴子里拔出短剑,司伦一愣,继而笑道:“你小子才跟他多久?竟然也会他的伎俩了。”那个他不必说,肯定是廖建忠了,我心头一动,道:“你既然知道这些,就该知道,我不可能一个人来这里!”司伦停下脚步,四处紧张地看了看,我乘机往外走,哪只曹经拦住去路,笑道:“你小子还是个滑头,想跑没那么容易!” 司伦看破我的心思,阴笑道:“什么师傅教出什么徒弟,只不过你师傅没告诉你,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吧!”说着,再也不容我说话,挥剑便刺。 这司伦竟然暴风骤雨般攻击我,我紧张得浑身都是汗,却不敢怠慢,挥动那短剑,左右腾挪,与他交起手来。 司伦的长剑如银蛇一样围着我转,我只有招架的功夫,祖父的短剑虽短,但避开司伦的长剑还是有效的,不知不觉,我们斗了三十几合,司伦刚开始想一击致命,脸上的神情也是极为傲慢,斗了几合,便有些诧异,到了后来,剑式有些缓慢。 曹经一直观望着,似乎有些不太相信,道:“这小子有两下子,他手里的短剑不错,司百户,快些下重手,杀了他吧!” 司伦没有言语,出剑却一招快过一招,我虽然觉得他招数一般,抵挡过去,却也渐渐落入下风,他剑法熟练,力道有劲,我凭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和他比拼一阵子,到后来确实有些狼狈了。 司伦攻击得越来越快,我只有躲闪,虽然气喘吁吁,却又逃得开,曹经道:“这小子挺滑,本事倒有几分!”他的话让我猛然想起四散人的剑法,或许可以一试,我这些想着,琢磨着如何出手,那司伦忽然卖了一个破绽,我想都没想,就攻了进去,他飞起一脚,便把我踹倒,短剑扔在一旁,我倒在地上,心中暗叹:“完了!” 第四十一章:十八兄弟(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司伦走到我近前,用剑指着我,道:“其实我也可以饶你一命,我来问你,那晚去东厂的人,就是你,包松去哪了?”我听他问这事,心中一动,或许他和包松有关联,当下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怎么会在场?”司伦微微一笑,道:“我除掉向冲,便回来找你,听说六部大街很热闹,我便过去瞧瞧。老天眷顾,果然找到你。眼见你进了东厂,我琢磨莫非你和东厂也有瓜葛,便在暗中观察,看见钱通和包松进去,我以为你们三人有交易,心中更是大奇,以为你这么个小校尉,原来是东厂的探子,不想钱通先出来,又躲起来,而你蒙着脸偷偷跑了出来,包松却没有了踪影,我越发觉得奇怪,偷偷跟着你们,钱通想杀了你,你出手很快,轻功也不错,钱通受伤后,不敢再去追你,但你在六部大街上,可是我救了你,否则你被那里的人抓到,你百口莫辩。后来,钱通去你们北镇抚司找人,也是我救了你。”我恍然大悟,道:“是我又怎么样?你还不是要杀了我。我知道包松的下落,但我不会告诉你。”司伦面露喜悦,和颜悦色道:“小兄弟,你和我儿子差不多大小,切莫怪我心狠,人都是命,我也是没有办法。不过,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可以放你出京,你也可以活命。其实,我完全可以借刀杀人,让钱通杀了你,但我还是心慈面软,只要你说了,我可以保你不死。否则,我只能每年都会给你烧纸钱的,让你去陪你的向兄弟。”我坐起身来,四处瞧瞧,依旧静悄悄的,曹经讥笑道:“你以为你有救兵吗?识时务的,赶紧说,司百户会饶了你的。”我如何会信,只是自己就这么死了,未免太可惜了,当下笑道:“那日我入东厂,确实在岳庙那里见到了包松,只是……”“只是什么?”司伦说着,竟然蹲在我身前,我心中暗喜,嘴上道:“只是他已经不能说话了。”“他怎么不能说话了?”司伦又问,我双手按在地上,右手悄悄摸了把土,说道:“因为旁边还有别人在!”“是谁呀?”司伦见我曼斯调理说着,不免心急,又把脑袋凑了过来,我猛然坐直身体,右手的土洒向司伦的眼睛,他反应倒很快,已经飞身后退,我忙站起身来,哪知司伦早已长剑直接刺了过来,口中骂道:“小鬼头,你真是找死!”。我心里一片空白,不知想些什么,却见人影一闪,一道银光随之而来,把司伦的长剑轻轻挡开。 司伦原本以为我必死无疑,所以剑的力道不是太大,来人挡开了他的剑,他竟然退了几步,那人同样一身锦衣,声音压抑道:“司兄,果真是你干的好事!” 正是那廖建忠,我们三人都是一愣,司伦脸上的肌肉动了几动,脱口道:“你果然来了!”廖建忠没有回答他,而是扶起我,又拿过我的短剑,赞道:“这是一柄出云剑,是把好剑!小兄弟,我果然没看错你!” 曹经一直冷眼看着,这时过来说道:“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千户廖建忠廖大人吧!”廖建忠点点头,道:“不错,正是本人,足下就是张英说的算命先生吧!”却是正眼都没瞧。 曹经哈哈一笑,道:“是呀,在下曹经,一向以算命糊口,不想今日能与阁下见面,三生有幸!看来,我们的行动,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司兄,我们还不动手,难道束手就擒不成?” 司伦摇摇头,道:“廖兄,你们所谓的出行护驾,其实是个借口吧。”廖建忠点头,道:“确实是个借口,那日我们细细考虑,发现追杀向冲以及张英,一定和刺杀侯爷府千金有关,细想看到他们的人也一定是公门中人。你的剑法,我是了解的,向冲被害的创口,恰是你最为得意的游龙奔海!我想你一定着急杀张英灭口,加之侯爷府催促日紧,嗨,我也是万般无奈,利用了张英。”说着,轻轻拍拍我的后背,道:“兄弟,让你冒这么大风险,确实是我的不是,切莫怪我,事后我再和你说清楚。放心,有你大哥在,任何人都伤害不到你!” 我听得糊里糊涂,如何知道怎么回事,只是点头。 司伦哈哈大笑,笑声里多了许多苍凉,突然,他笑声戛然而止,用剑指着廖建忠道:“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小诸葛,厉害,厉害,算无遗策。今日栽在你的手里,也没有什么怨言。当年,我们一起进的锦衣卫,人人都说你功夫好,我不服气和你比试,被你打败,我苦练了二十年,就想打败你,可惜后来我们一直没有动过手,今天,我们终于有机会了。”廖建忠皱皱眉道:“你既然知道我们有二十年的交情,那你就听我一句,我劝你还是和我回锦衣卫,或许,事情会有转机!牟大人一向看重你,你何必和我动手?” 司伦摇摇头,道:“他现在都是自身难保,看重我又能怎么样?回去不过徒增笑耳!”曹经道:“进了锦衣卫,铁打的汉子都得变成泥。司兄,我们一起上。”司伦依旧摇摇头,道:“曹兄,本来这事与你无关,你热心帮我,我感激不尽,乘着他们的人还没有来,你赶紧走吧!” 曹经笑道:“我曹家三十几年前就经历家难,承蒙司兄怜悯开恩,让我苟活多年,今日你我一体,进退同步。来来,锦衣卫鼎鼎有名的廖建忠,我来会你!”廖建忠眉毛一展,笑道:“莫非你是曹吉祥的后人呵呵,那真是死有余辜,司兄,你一向耿直,怎么能搭救这样人家的人?”曹经气红了脸,道:“我家尽职尽责,被奸人所害,朝廷将来会给我家昭雪的!” 廖建忠正色道:“就凭你家害死于公于谦,怕是永世不得翻身。朝廷早已经下了丹书铁劵,你家不得翻案!”曹经呵呵冷笑,道:“你又好到哪里?祖上做了老朱的走狗,做出伤天害理的大事,结果还让老朱砍了脑袋,如今是给你一块半生不熟的肉,就真觉得自己不是狗,是狼了?天下动荡,就因为你们这种人从中挑唆,不仅害了我家,而且助纣为虐,今天,我替天下人除去你这个恶人!” 说着,竹竿一挑,袭向廖建忠,廖建忠长剑一提,迎了上去,曹经却是围着廖建忠疾走,越走越快,竟然有无数个影子出现,我看得眼花缭乱之际,突然,那竹竿直接点了过去,廖建忠顿时“啊”地一声。 原是曹经已经用竹竿穿透廖建忠的右肋,衣服是破了,却不知伤到没有,廖建忠已经退后几步,深吸一口气,道:“你倒有几分本事!”我心都提到嗓子眼,而司伦更是面带微笑,时不时把目光落在我这里。我估计若是廖建忠败了,他一定会过来杀我。此刻,只能求菩萨保佑廖建忠平安无事了,曹经道:“你躲闪的功夫倒还不错!只是今日难逃!”说着,举竿又来,而廖建忠倒不慌张,待曹经竹竿过来,用剑顺势一挑,身形一扭,不等曹经回竿,已经到了他的近前,重重一掌,击在曹经前胸,曹经倒退几步,“哇”地吐了一口血,那竹竿“啪”地断成两节,我才发现,那竹竿中间竟然是钢的。廖建忠的剑看来是削铁如泥,曹经瘫坐在地上,廖建忠自信的一笑,道:“看来,你的本事还不到家!” 第四十二章:十八兄弟(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曹经面色惨白,闭眼调息,口中道:“若不是我身体有病,未必会输给你!”司伦脸色亦变,道:“想不到你的本事越发有长进,乾坤掌可是宫中的绝学,不想你也会了!也罢,我来会会你!” 廖建忠摇摇头道:“你我毕竟是兄弟,司兄,听我一言,何必动手?现在还没有几个人知道你的事情,你和我回锦衣卫,就算我不做这千户,也要保你平安,或许这样,事情会有转机!没必要拼个鱼死网破。” 他说得极为真切,我听了都觉动容。司伦冷笑一声,道:“你做事一向谨慎,既然中了你的调虎离山计,周围一定有你的人马。锦衣卫的规矩,难道我不知道吗?回去是个死,和你斗一斗,也算是了却平生愿望,也罢,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兄弟,虽然平时你不待见我,但今日你有这般诚心,那我也成全你,三招之内,你打败我,我便和你回去!你若打不过我,就得放我们走。” 廖建忠愣了片刻,抬眼看看天,转过头来,已经眼含泪水,道:“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当年,我们一十八人一起入的锦衣卫,一起结拜为兄弟,当时只是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贺兰山一战,七死八伤,而后十五年来,众兄弟可谓分崩离析,各寻前程,但我想,倦鸟归林,多年以后,我们还会有机会坐在一起,喝酒聊天。就是没想过有一天,要刀枪相见!”司伦似乎一震,苦笑一声,道:“亏你记得十八兄弟,人世间哪有那么多情感,还不是事到临头,自找生路?你运气好,当然希望大家众星捧月,我们运气差,死的死,病的病,逃到塞外的不说,混得狗一样的,还不是屈辱地活着。”廖建忠听了,摇摇头,道:“那是你总有偏见,人生境遇固然不同,但有一点,为人处世一定要心怀坦荡。”司伦冷笑一声,道:“算了,我们先不要婆婆妈妈,比试比试再说!”说着,身形一纵,直扑廖建忠。廖建忠只得仗剑相迎,两人缠绕在一起,我一时看不清招数。 只听得几声脆响,两人已经分开。 司伦的剑缓缓垂下,几滴鲜血落在地上,廖建忠三招之内,便挑伤了他的小臂。“你的功夫果然厉害,我依然打不过你!”司伦惨笑着,面孔显得很狰狞,廖建忠回过身来,道:“很好,司兄,你既然认输,就跟我走吧!”司伦摇摇头,道:“我不会跟你走,我恨那里,那里太黑,也恨你!”廖建忠道:“那里是黑,但也是我们的家,彼此都是兄弟,我从来没想过害你。” “你是没有害我,可你的不断升迁,对于我来讲,就是一种羞辱!” “那是你心胸狭隘,对待任何事情不能心平气和,只想着自己。其实这些都可以容忍,但你身为锦衣卫百户,却杀害同僚,这是我们锦衣卫最大的罪过,你究竟脑袋进水了,还是心被狗吃了!什么事情不好商议?” 司伦哈哈大笑,道:“这个世道,还有良心吗?我们一起进的锦衣卫,凭什么你飞黄腾达,我司伦也是武艺精通,办案有效,为什么我总受排挤,没有机会?”廖建忠沉默片刻,道:“是你过于偏激,总觉得世上所有人都对不起你,你固然有才华,可惜你没走对门路,更不要说走对路了。而且做事乖张,太傲慢,以至于冷了众兄弟的心,虽然如此,但这也不该是你杀害兄弟的理由!” “兄弟?!天大的笑话,你们飞黄腾达了,何尝记得我这个落魄的兄弟?” 廖建忠怒道:“你什么时候找过我,有时候我想和你聊聊,你却心怀芥蒂,对我面热心冷,说些不着三四的话!我们一直在北镇抚司,偏偏你要去南镇抚司,去东厂,你何尝想过我们?”司伦一时语塞,继而笑道:“说那么多废话有意思吗?你知道刚才我想什么吗?只要你打不过我,我仍然会出手杀了你和他的,这就叫杀人灭口!” 我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廖建忠可谓念及兄弟情义,不断地说着开脱司伦的话,而司伦却一意孤行,一心想置廖建忠于死地。我不免对司伦大为厌恶,而廖建忠却越发让我敬佩了。 廖建忠却摇摇头,道:“你绝对不会的,当年我们一起入门,许多机会你都带上我,我吃不好,穿不暖,你能分一半银钱给我,足见你心地善良。你是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如果肯和我走,事情还是有转机的。” 司伦身体抖了抖,似乎想着什么。外面忽然传来喧哗之声,应该是锦衣卫大部人马赶来,司伦长剑一横,眼睛看着廖建忠和我,道:“罪在我一身,与家人无关,还望你念在兄弟情分,放过我的家人!特别你的侄儿,一直因为我不得升迁,如今,我犯了大错,你看着办,好歹留个后吧!再有,你一定要防备宫中的公公们,他们未必如你所想的,曹兄,哥哥连累你了!” “不要!”廖建忠面色大变,大声喊道,伸手去抓,那司伦早已脖颈横剑,用力一拉,人便倒了下去。 “傻瓜!再怎么的,你也不该如此呀!”廖建忠几乎是顿足捶胸,眼泪流了下来,我头一次见他如此,当真是不知所措,廖建忠单膝跪地,伸手抱起司伦,道:“我的傻兄弟,你何苦走这一步,遇事和我商量,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呀!我的傻兄弟,你放心,我一定会善待你的家人!”几乎是痛不欲生。 曹经瘫坐在那里,睁开了眼,冷冷地看着,喘口气道:“司百户一向自负,为人又很廉洁,不同于你们,良莠不分,生财有道!”廖建忠瞪他一眼,道:“亏你是曹吉祥的后人,不懂得变数,在世上如何会立足?可惜呀,可惜!我的兄弟呀!” 那曹吉祥本是英宗朝的太监,正统年间,英宗北狩,他投靠了景泰皇帝,本事倒是有些,但他平时喜欢趋炎附势,惹得于谦等正直大臣们的不满,一直没有升官。景泰皇帝重病在床,他借机发难,迎回英宗复位,在天顺朝可谓权倾朝野,只是后来英宗皇帝在大臣李贤的开导下,渐渐看清这些所谓夺门之变功臣的本来面目,以至于疏远。他不甘心,再次发动政变,却被镇压,一家死得很惨。但他的权谋胆识,让人也是心生佩服。如今,廖建忠说曹经不通时务,大概如此吧。 我一直呆坐在地上,不知怎么的,眼前浮现出宁博阳和哈代。而花十春、顾大有等人,领人蜂拥而至,我也看到了气喘吁吁的哈代,跟在后面。 司伦杀向冲的原因,是因为向冲和我见过算命先生;因为侯爷府催促破案,同时因光天化日之下,在锦衣卫附近刺杀侯爷府千金,不早日缉拿凶手,有损锦衣卫的脸面。所以廖建忠努力捉拿曹经,而且这个人韧劲十足,常年和廖建忠打交道的司伦是清楚的,这让他很害怕。所以,他铤而走险,决定杀死我们。司伦虽然是锦衣卫百户,被安排到东厂,却因为为人处事,大不如季了凡等人如鱼得水,确实处在边缘,郁郁不得志。闲暇时间特别多,他一直悄悄跟随着我和向冲,只是我极少出去,他下不了手。向冲则不然,那日,向冲出来寻我,不知不觉就和大队人马失散,在那河边,司伦出手,向冲几乎没有反应,便被刺中,倒入河中。 而向冲之死,廖建忠寻找刺客更加紧迫,而且判断出凶手应该是锦衣卫的人,所以心生一计,有意放出消息,以我为诱饵,引出真正的凶手。锦衣卫做事麻利,那日,曾经在街面上抓了许多可疑之人过堂,天晓得这个曹经怎么想的,风声日紧,他依旧大摇大摆出现在街头,做为可疑嫌犯,竟然被带入锦衣卫,包小柏正在审问,司伦和东厂的人来办事,看见曹经,惊恐不已,所以,当慕容钊让我去找包小柏的时候,司伦阻止我过去。否则,我是能够认出曹经的。 第四十三章:十八兄弟(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廖建忠觉察出锦衣卫里有刺客,而且根据向冲创口,想到了司伦。他真心不希望是司伦,虽然他们兄弟的情分多年前就已经荡然无存,但他还是留有一份余地。有时我们恨一个人或者疏远一个人,但在内心深处还是挂念这个人。虽然很矛盾,但有时的的确确存在。廖建忠故意设了一个局,故意让我出去,他则暗中跟随,最终成功发现司伦便是刺客。 锦衣卫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虽然有些尴尬,但司伦、曹经刺杀侯爷府千金的事情更加可悲。我们的寿宁侯,竟然喜欢放高利贷,司伦一心往上爬,便借了五百金,用来行贿庆云侯周或。周或是宪宗皇帝的姻亲,而寿宁侯是弘治皇帝的姻亲,弘治皇帝一向对长辈孝道,又对自己老婆好,可想这两家在京城都是响当当的皇亲国戚,偏偏两家还不对付。司伦借了寿宁侯的钱去找庆云侯帮忙,寿宁侯得知后,暗中下绊子,而牟斌选拔人才很苛刻,对于在锦衣卫多年的司伦,觉得人品有问题,一直不待见,可怜的司伦,投了那么多银子,却得不到提拔。 日子久了,寿宁侯开始多次催促还债,司伦如何能拿出银钱来?庆云侯根本不可能退还银两,寿宁侯后来已经开始谩骂,经常派家人去责难司伦。司伦心中已是恼羞成怒,决定刺杀寿宁侯。曹经无儿无女,江湖算卦谋生,而且重病缠身,一直依靠司伦,司伦说了这件事,曹经说他来做,无论生死,都不会说出司伦。 我们无意中的撞见,命运走向却不相同。向冲年纪轻轻丢了性命,我却得到了赏识。侯爷府很高兴,安排葛总管送来二十瓶御酒,和上等酒菜,特意提了我,宁溪小姐亲自挑选了一块美玉,送给了我。至此,所有人都知道,是我救得宁溪小姐。北镇抚司可谓欢声笑语,只是沉默的人,依旧很多。 事情真相,只有廖建忠和我知道,同时,廖建忠也把事情经过,禀告给牟斌和慕容钊。牟斌正在家中养病,听闻此事,长久的沉默,最后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同意了廖建忠对此事的隐瞒,为了维护锦衣卫的脸面,对外一致说司伦因公而死。那曹经倒也磊落,把所有的罪过都包揽在身,最终斩首示众。据说,他是英宗年代曹吉祥的后人,曹吉祥原本是夺门之变的功臣,后来渐渐被冷落,最终成了反叛,嫉恨朝廷在所难免,纠结一些人,想造反,结果被朝廷镇压,全家灭门,而曹经因在外学武,幸免于难。 曹经虽逃得性命,却不敢公开身世,加上身有暗疾,一辈子也没有成家。一晃几十年过去,曹经的日子过得落魄,虽然念念不忘报仇,却无力回天。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司伦,司伦明知他是逆臣后代,但还是很照顾,二人甚至结拜为兄弟。所以,才有后面的事情发生。 司伦有个儿子在锦衣卫做校尉,廖建忠出于安全考虑,把他派到了南京。欠的侯爷府五百金,廖建忠一个人出了。 不久,朝廷对锦衣卫进行了嘉奖,虽然仅仅是一道旨意,却也难得。慕容钊便让廖建忠请大家吃饭,那一夜,大家都喝了不少酒,说了许多话,但都没有喝醉,席间,廖建忠说我从入门以来,为锦衣卫多次立功,包括牟指挥使在内,对我大加赞赏,让我继续努力。酒宴最后,廖建忠多次落泪,感叹兄弟不易,更对我连声道歉,我如何敢当,多次回敬,最终,二人都喝得大醉。 世间许多事情,看是平常,其实,出乎意料! 近来,整个镇抚司都在传,说锦衣卫最近立了大功,皇上龙颜大悦,破例允许锦衣卫提拔一批人,许多人都可以,我自然也在名单之列,而且是越过小旗,直接做总旗。我得知自己升任总旗的消息,并不是太开心,也许是早就知道,亦或是最近见惯了太多事情,心情已是麻木。宁博阳、哈代却很高兴,说和我结交,真是天大的福分。 廖建忠一如往日的沉稳,叫来我们这些想要升职的人,说了朝廷恩惠,希望大家都有所建树,特意叮嘱我几句,让我好好干,最后对我说:“最近会有个仪式,你去参加!”又看我没精打采的,便笑道:“你可以出去走走,这次放心,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我听话地出去走走,一个人! 我出北镇抚司的时候,楼奉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据说那日他也被要求调动人马,跟随捉拿嫌犯。很多人认为我活不了,小小的校尉能有多大本事?几个知悉内幕的大人们,更是料定我必死无疑,毕竟司伦是锦衣卫的高手,不想,我活了下来,他们认为我本事极高,廖建忠更是闭口不谈那日之事,一时大家对我多了一份高看。而我内心,想到的却是活着真好。 北镇抚司门口依旧一群人,有人记得我办过事,簇拥过来,我冷漠地推开他们,我走向了平家老店,也许,那里会让我安静一些。 平六哥正要出去,看见我来,非常热情地招呼我,却让舒儿接待了我,他去做其他事情。客人很多,舒儿忙前忙后的,我本来想离开,她却高兴地拦住我,把我安排在较为安静的竹林旁,上了一壶好茶和点心,笑着去别处忙碌了。 我默默喝着茶,忽然想家了,虽然短短十几天,但我也觉得度日如年。我觉得我该给家里写封信,便要来纸笔,简单报了平安。 舒儿有空就过来,不是送水,就是送点心,见我写信,不觉笑道:“张哥,以为你是个粗略汉子,不想也会写字呀!”一句话弄得我脸红,道:“我可是郎中出身,平时是要开药方的,如何不会写字?”舒儿道:“郎中是给人看病的,而且会药到病除,怎么看你愁眉苦脸的,那你的病怎么治呀?” 她显得极为俏皮,声音悦耳,我叹了口气,道:“我能有什么心事,不过是这几天太劳累了吧!”舒儿亦学着我叹了口气,道:“今天忙些,改日我给你捶捶,或许你能舒服些!” 我心中感激,笑道:“没关系的,我会好起来的,谢谢你,舒儿,你忙吧!”话虽如此,我还是笑不起来,一直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做锦衣卫。 平六哥很晚才过来,看我一脸庄重,笑道:“听说你升总旗了?”我很诧异,道:“这事你也知道得这么快?” “是几个校尉说的,说你立了大功!” 我苦笑一声,简单说了事情经过,平六哥看着我,以及装好的信,说:“我来替你发走!”顿了顿,道,“人生如棋盘,每个人都是棋子,我们只能往前走,除了小心谨慎,再无其他!”我感激地点点头,说:“可我也失去了一位好兄弟!”平六哥道:“这也是你没精打采的原因吧!不瞒你说,我刚才去见一位多年老友,我们能有十年没见面了,往日总有些书信往来,他这次路过,仅仅在岸边停留一个时辰,我去了,相谈甚欢,而他临走时,才告诉我,他要回老家去,以后怕是回不来了。所以,人世间总会遇到一些人,也会不断失去一些人,你是大夫,应该懂得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伤感也好,痛惜也罢,事情都不可以改变了。所以,我们还得往前看,往前走!” 是呀,我再怎么难过,向冲也回不来了,而我的锦衣卫之路,才刚刚开始!我忽然觉得自己适应了锦衣卫的身份,那么,看周遭的一切,就悄悄变了颜色。 第四十四章:总旗(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向冲老家并没有什么亲人,所以,便安葬在京西郊外锦衣卫的官地里。这日一大早,天蒙蒙亮,我带着哈代、宁博阳,及北镇抚司的弟兄,置办了香烛、烧纸、元宝等,为他送了行,也算了却我的一份心愿,毕竟向冲是我来锦衣卫,遇到的第一个朋友。 那官地坟包很多,听看坟的人讲,从永乐年开始,这里陆陆续续埋了许多锦衣卫的人,他们的死因各异,但有一点,就是都回不去老家埋葬,只能埋在这里。一百五十年间,不知埋了多少人。我默默看着,又恭恭敬敬点上香,冲四面拜了拜,就算是一个后辈对前辈们的敬重吧! 回到北镇抚司,已是辰时,刚洗把脸,一个校尉跑来通知我,让我马上到前院汇合,说今日文考,考题是操典。 我如何会那操典?我不免惊慌。待校尉走后,宁博阳和哈代围上来,他们也很奇怪,道:“真是麻烦,升格总旗,还要什么操典?怎么不早说?”他俩虽然这样说着,眼睛却盯着我看,我一脸无奈,道:“我和你们一样,才接到通知,今日文考,我懂啥操典?!”宁博阳道:“这就奇了怪了,按说文考这么大的事情,都得提前说,都知道你出去送葬,怎么没人提及?”我心中也是一头雾水,却不知如何准备。 简单收拾一番,我们赶紧到了前院,发现院子里都是应考的人。大家乱哄哄的,真有翻书的,我心中发慌,宁博阳转了一圈,回来时,脸色大变,低声对我道:“他们好早便知道这个消息了,看来,二弟,就你不知道呀。”我心里更加慌乱,却不愿多说,道:“听天由命吧。” 巳时已到,一位千户大人装扮的人走了出来,清清嗓子,院子里顿时雅雀无声,那位千户高声道:“诸位弟兄,我是经历司千户韦正,今天锦衣卫选拔总旗,奉指挥使大人之命,我来说几句。太祖爷有令,国家选拔人才,要的是真才实学,所以今后会考,不亚于科举。我们虽然是武人出身,但国家制定还是要熟悉的,而且奉慕容大人之命,此事早已告知诸位。所以,一会考试,全靠你们造化了。”说完,他回过头去,里面有人咳嗽一声,他转过头来,道,“考试开始!按序入内!” 我们三个听了,不觉面面相觑,看来,我是没法通过文考这关了,想到这,心里倒也踏实了。顺序号很快发下来,我却在后面。宁博阳一直盯着我,瞧我也没啥动静,狐疑道:“二弟,你到底会不会?”我苦笑一声,摇摇头,道:“我能知道啥!” 眼见得一个个从左边侧门进了大厅,虽然正门隔着竹帘,但依稀看得见里间一趟桌子后面,坐着五位主考官,应答之人立在外间,高声回答着问题。我们在外面也听得一清二楚,往往里面说声好,这人就算通过了,人可以大大方方从正门走出来,说声不好,人就灰溜溜从右侧门出来。 这次大规模提拔总旗,是因为弘治爷身体好转,破例开了恩,允许锦衣卫提拔一批符合条件的人升职,可谓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申请升职的小旗、校尉很多,而里面问的问题也很杂,大多是操典,我拼命地记着别人的问题和答案,虽然脑瓜好使,但一个时辰过去,所知道的都是片面。也许是天气热的原因,还是心情紧张,总之我感觉自己心烦气躁,心中却很纳闷廖建忠为什么没有让我准备,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只听得里面一声喊:“北镇抚司校尉张英进来回话!”声音悦耳动听。 我硬着头皮喊了声“是”,快步走了进去。外间很大,一个年轻侍从看我一眼,笑着引我进去,这名侍从长得白白净净,眉眼周正,举止动作特别轻柔,如同白面书生一样。他让我站在门口,原来外间和里间隔着一个珠帘,我身后就是进来的正门,外面的一切珠帘后都可以看到,我仿佛觉得无数只眼睛盯着我,这里非常通风凉爽,而我依然紧张地冒了汗。 稍许,一个威严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道:“你是张英!”我大声说:“属下是张英!”那人似乎端详我,我没敢抬头看,那人道:“抬起头来!现在要问你问题!” 我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手心都是汗,有人笑道:“不用太紧张,认真回答就是。”听声音,是那慕容钊,我连忙说了声“是!” 一时安静下来,我的心砰砰直跳,俄而一人开口道:“你做过江湖郎中?”我连忙道:“是,祖上行医,属下受家庭熏陶,略懂一些。” “那你怎么入了锦衣卫?”那人追问一句,我刚要回答,另外一人低声耳语几句,那人笑道:“看来你们锦衣卫是人才济济呀!” 一人呵呵一笑,道:“锦衣卫乃太祖皇帝所设,肩负保护朝廷之责,人间百业,三教九流,都需要了解,所需人才,自然不拘一格。”听声音,应该是慕容钊。 刚才发问的那人,轻轻咳嗽一声,便不再言语,另外一人缓声道:“你的履历我刚刚看过,看得出你有些本事,瞧你身材也很健壮,这很好,锦衣卫里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来承前启后。总旗虽然不算什么,但确实是一个承上启下的位置,多少百户千户都是从这个位置做起来的。本来可以直接任命,但朝廷为了公正起见,派来御史,对你们进行认真核查,你们如实回答即可,既然这样,我来问你,《大明律》是太祖高皇帝所创,你说下《大明律》首卷中何谓五刑十恶?八议又是什么?”我刚放松下来的心情,顿时又提了起来,乖乖的,这些我哪知道呀。我脑袋嗡嗡的,一片空白。 耳边忽然传来清晰的答复声:“回各位大人,五刑十恶八议实乃《大明律》中之《名例律》,乃众卷之首,五刑为笞、杖、徒、流、死;十恶为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八议为议亲、议故、议功、议贤、议能、议贵、议宾。” 天那,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声音和我说话声极为相似,就在我身边,替我回答之人竟然是那个年轻的侍从,他静静地说着,里面也静静地听着,仿佛我是局外人,默默看着。 “很好!看来你对《大明律》还算熟悉,符合晋升条件,张英,你可以出去了!好生努力,别辜负大家的期待!”里面传来和悦的声音,另外一人亦道:“不错,不错,牟大人,您果然好眼力!”我呆了一会,那侍从笑着说道:“张总旗,您这边来!”声音瞬间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我木讷地走出来,刺眼的阳光一时让我看不清外面。 外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是来看热闹的,亦或有为自己伙伴加油助威的。我走得很沉重,倒不是压抑,只是刚才的一切,让我惊讶万分。我还是缓过神来,感激地看着陪我出来的侍从,确切讲,他应该是位书吏吧,一身洗的干干净净的吏服,领子袖口服帖得规规矩矩。他身材瘦弱,白皙的脸上,始终是平静,他并没有正眼看我,这时,哈代、宁博阳,还有老于早已经奔过来,他们知道我通过了,热情地祝贺我,宁博阳一边抱着我,一面笑道:“我就知道你没问题的,果然没问题,二弟呀,你太沉得住气了,我都吓坏了!”而那书吏终于看我一眼,淡然一笑,道:“张总旗,您可以和您的兄弟们庆祝了!”我刚想问他的姓名,他却转身而去。 第四十五章:总旗(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我升任总旗之后,廖建忠直接让我去了仪鸾司。 我是锦衣卫的新人,既然已经是总旗,就是正七品官,甚至可以通过本部堂官向朝廷上奏折。而我手下只有宁博阳、哈代两个小旗,以及二十八名校尉。按常规来讲,我可以负责五个旗,但廖建忠在堂上宣布的时候,偏偏给我安排了二十八人。这些人大多是新来的锦衣卫校尉,可以讲,我及我的手下基本就是新人。虽然如此,当我穿上崭新的总旗衣袍后,还是引来一阵艳羡的目光。往日一直对我不冷不热的楼奉,现在看见我,满脸堆了笑容。有的人来了四五年,若没有根基,依旧是校尉,年头久了,顶多是小旗,而我不到一个月,便跨过小旗,成为总旗,在别人眼里,不能不说升的太快。对我的议论自然是有的,我刚开始有些不安,和廖建忠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含蓄地说出我的顾虑,他不屑一笑,道:“天下之大,还怕人多吗?千户遍地走,百户多如毛。你小小的一个总旗,算什么吗?大明祖制,世袭罔替及特殊功劳者,可授。你担心什么,这才刚刚开始,好生努力!”这句话非常的熟悉,我为之一振,不禁释然,是呀,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总旗,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看见我有几分喜色,廖建忠又语重心长道:“你能顺利当上总旗,我很高兴。你也看到了,最近几天,锦衣卫来了许多人,他们是来找牟指挥使麻烦的,他们的一些子弟,没有当上总旗,对此,他们非常不满意。牟指挥使在选拔之前已经料到今天的局面,所以,选拔当日,他请来了一位监察御史坐镇,这样,一些弹劾就迎刃而解了。” 那日有五个人做主考官,其中一位虽然没有见面,但言谈举止确实不是锦衣卫的人,但我不清楚,为什么那位书吏能帮我,而且是在牟斌眼皮底下,要知道,牟斌为人一向刚正,我们这种小把戏,恐怕早被他看透。 廖建忠似乎明白我的心思,道:“你很幸运,但也希望你今后的路,一定要走好走稳,不要辜负大家的期望。你做了总旗,先去仪鸾司吧!” 我以为他能告诉我,帮助我回答问题的人,知恩图报,是人之常情。但他却让我离开北镇抚司,我笑着点头应允。其实,我不是太理解他的用意,我在这边刚刚立足了脚跟,便被安排到仪鸾司,似乎有些急迫。廖建忠看透我的心思,道:“你是个新人,到哪里都需要从头开始,这里虽然看上去很好,但你知道,负责诏狱,就意味着权势,你太年轻,不该过早接触这些。”我知道他说得是高德正的事情,不免脸热热的,他笑笑,说,“我知道你没有拿,但别人不会这么想,因为他们收惯了,虽然做大事不拘小节,你刚刚升任总旗,日后必将飞黄腾达,但你还是太年轻,暂时离开这里,那边虽然出入不是方便,但你慢慢可以接触到很多大人物,年轻人,总是要有些阅历的,这也是张公公的意思!” 我深谢不已,试探着再问那个人是谁?廖建忠笑笑说:“你难道要感谢他不成?那日几乎所有人都在帮你,这个天大的人情自然不是冲着你,你唯一做的就是只管做好你自己,就是对他的回报了!”这个他,想必是张公公,亦或是廖建忠,我抿着嘴笑道:“我最该谢谢的,是您和张公公!”廖建忠赞许地点点头,忽然叹了口气,道:“还有一点,就是你的个人安危,你虽然来的日子很短,但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人心叵测,在我这里,不见得安全。那里毕竟是皇城,戒备森然,一般人不敢造次。不过,你时刻要小心,皇亲国戚,朝廷大臣,你经常会遇到!若有为难,你可以找一个叫寿韬的公公,他可以帮你,带你找到我或者张公公。当然,你也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去找他。”我听他说得认真,想想向冲平白无故死去,加之东厂的事情,心里顿时打了一个寒颤,自是牢牢记下。 但廖建忠告诉我,到了仪鸾司,依旧还要保持低调,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关系,此时依旧还是新人,这一点无论如何都要记住。只能远远地在外面警戒,仪鸾司的千户叫罗仲,他和廖建忠相熟,据说还是结拜兄弟,这让我忽然明白,结拜为兄弟,对于前程而言,是一个更好晋升的办法。大家最耳熟能详的话就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我们暂别镇抚司,前往皇城里的仪鸾司。宁博阳、哈代很骄傲地吹了几声口哨,他们早晨和我说几乎一夜没睡,能够进入皇城里面,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甚至不敢想。我其实也没有睡好,想的心事却不是进不进皇城,而是想帮我的人,我并不是那种爱钻牛角尖的人,但我总觉得自己象做梦一样。 我们由镇抚司旗牌领着,来到了皇城角门,守卫通告仪銮司的旗牌官,他拿着文牒一番对照之后,方让我们来到仪鸾司,二十八名校尉留在外面。这里不过是挨着墙角一个狭长的院子,两排房子,游廊是有的,甚至还有柳树。院子里原本懒洋洋的人们看见我们三人进来,顿时一阵窃语,“来新人了……”他们好奇地看着我们,仿佛是从番外来的人一样。对接完毕后,我们便被带到主事大厅去见千户罗仲。 我初见罗仲时,他正迎着门趴在水缸沿旁,摆弄着一只绿帽龟。他胖乎乎的脸上,留着络腮胡须,但他摆弄乌龟的样子,憨态可掬,竟然如同一个孩子一样。 我们三人穿戴整齐,恭恭敬敬在门口站立,我大着声音喊道:“锦衣卫镇抚司总旗张英、锦衣卫小旗宁博阳、锦衣卫小旗哈代参见千户大人!” 罗仲似乎吓了一跳,回头冲我们“嘘”了一声,又调理了好半天绿毛龟,方才回过身来,取过白毛巾,擦擦手上的水,顺带着擦了额头的汗,我见他衣衫湿了半边,趿拉着鞋,鞋面水污不堪,和一贯衣冠严整的廖建忠大为不同,心想此人如此邋遢,竟然会是仪鸾司千户,罗仲抬头看看面面相觑的我们,笑道:“哪那么多规矩,都是廖兄给板的,随便些,随便坐!” 我赶紧回答道:“属下不敢,锦衣卫门规森然,尊敬大人,敬重前辈,理所应当,坏了规矩,属下岂敢,岂敢!”罗仲哈哈一笑,孩子一样斜挎着腿坐下,道:“门规是严,那得看是谁,你们都是新入门的兄弟,一向谨小慎微的,没必要的,这里虽然是皇宫禁地,但关起门来,该放松放松!我不挑理的,你们没见到我带着的其他人,都跟着猴崽子一样!”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们哪敢造次,只是微笑着听着,不多时,有人闯进来,道:“老罗,茶叶在哪里了,这天太热了,赶紧弄点喝喝!”说话之人瞧都没瞧我们,径直进来,我却认得此人,是那日我和向冲看到的另外一位百户谷大寿,听说他是谷大春的哥哥。 罗仲胖乎乎的脸收敛一下,道:“你怎么不要脸,总来我这里弄茶喝?当着新来兄弟们的面,也不做个样子,我是千户大人。”他故意拉长了声音,谷大寿瞧我们一眼,道:“做个啥样子,没几天,他们比我还不要脸。赶紧的,前几日,马公公不是给你拿了许多嘛?赶紧给我找些,那边公公们陪殿下玩呢。” 罗仲眼睛成了一条缝,道:“你个贪婪鬼,我啥事都知道,啥都找我要,你该知道,马公公的茶叶我敢动吗?再说了,殿下整天和你们疯玩,让皇上知道了,不得收拾你们呀!” 谷大寿一笑,道:“这事可怨不了我们,我们只负责警戒,若是陪玩的,都是公公们的事情!嘿嘿,你也别说,这殿下太好玩了,而且还不累,能疯玩一天,可怜的公公们,有时候都跟不上!” 我听说皇上只有一个儿子,也是未来的皇上,听说今年也就十四五岁,和我们差不多,按说这个年龄的孩子都是喜欢玩耍的,我不禁想起自己入宫前的日子,那真是无忧无虑的生活。 罗仲解开衣衫,继续用白毛巾擦汗,白白的肉,胖乎乎的,道:“那几位公公跑起来不知多有趣?呵呵!”谷大寿略看我们一眼,道:“能随便走走,岂不是好事,像我们一天钉子一样地站在那里,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这也不错了,若是外差遇到调皮捣蛋的皇亲国戚,那更有的苦受了!” 忽然指着我们说道:“以后呀,外差都给这帮新来的,让他们好好历练历练!”谷大寿略微瞟了我们三人几眼,道:“瞧着挺精神,别弄些酒囊饭袋就好!” 第四十六章:总旗(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起身,净面,整衣,束发,戴帽,佩刀,列队,进宫! 天色尚黑,我们由东华门入,分成两队,一队去午门,一队去皇极门,然后分配到各个大殿。同来的人很多,但大家都有条不紊前行,各司其职。站位妥当,天色微明,便可见上早朝的大臣们从午门陆续赶来,人影重重奔往皇级殿等。而我们则小心地看着,不敢轻易走动。一个时辰后,会有另外一伙人过来接班,我们到偏殿后面的小院子里吃饭。然后休息一个时辰,再行上岗巡视。 若是皇帝出巡,我们要一层层戒备,越是年头老的锦衣卫,越能进到里面,也就是说,能够和皇上的距离近些。我们却见不到,甚至像样的朝廷大臣,我们也只能远远看着。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在仪鸾司的值勤生涯。深宫大院,红墙黄瓦,头顶就那么大一块蓝天,生生把我们的笑容给局促没了。不久,许多人感觉过得很闷,渐渐有些牢骚。因为不得擅自离开皇城,当然,也包括我。 我是个生性活泼的人,一旦囿在这里,开始的时候还算新奇,毕竟皇宫内院对于我们来讲,是天大的新奇之处,只是后来越来越乏味,每日周而复始地在三大殿外巡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有时候还不能擅自离开居住的小院子。 半个月后,我和原来这里的人熟悉起来,他们在这里很久,特别喜欢仪鸾司加入新人,一来可以替换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去往别处,二来留下来的可以从我们身上找找闷子。 虽然我是总旗,但仪鸾司共有二十位总旗,五位百户,统一由罗仲管辖,谷大寿负责带我。他在我眼里原来是英俊潇洒的,剑眉朗目,只是那日和罗仲的嬉闹,让我彻底推翻了原来的印象,原来这个人是如此活泼,甚至没有架子,不过,倒让我内心更喜欢这样的人,廖建忠总是一副威严的样子,他虽然也笑,但我还是很拍他。罗仲整天笑眯眯的,和我们也没有刻意要求上下级的关系,但我们多少还是敬重他。 而谷大寿在我看来,一定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他后来的行为,让我更加相信了自己的判断。他常常在大热天组织我们新来的,在小院子里站立,蹲马步,甚至是格斗。把我们累得半死,又不能说闲话。他却搬一把藤椅,坐在树荫里喝茶,看我们训练,经常嘟哝的话是:“……你们都是怎么来这里的,我不管,但在我门下,就得听从我的安排,别当自己是少爷,这里是锦衣卫,而且确切讲,是直接护卫皇上的,都给我精神点,别丢人现眼,不行事的,赶紧滚蛋……” 我们咬紧牙关坚持着,我算是好的,有习武的功底,宁博阳和哈代却招来不少谩骂和加罚,这里和廖建忠那里完全不一样,许多人开始暗自骂谷大寿,甚至连带骂起他的哥哥谷大用、弟弟谷大春,说他偏心眼,不让他弟弟来这个地方。我对于弟兄们的抱怨,一律严加禁止。毕竟这种地方,不是我们小人物可以随便说话的。弟兄们倒也听话,不再说类似的话。 话虽如此,但一段日子之后,我们的体格强健许多,谷大寿还亲自教我们练刀,他的功夫很实用,防身进攻都能用到,而他高兴之余,会耍一套刀法给我们看,招数凌厉,攻击疾快。绣春刀在他手里,宛如惊龙。 有时候,谷大寿让我们展示自己的本事,我便舞弄那柄短剑,剑法却依旧是老叔传授给我的,我不敢展示四散人传授我的剑法,我在这里日子久了,也懂得有些东西是不该随意表露出来的。他看了许久,点点头,说:“你的本事确实很好,唯一欠缺的,就是力量。你的师傅是女的吧!” 谷大寿说得极为认真,却臊得我满脸通红,连忙解释道:“属下的三脚猫功夫,都是些家传防身之术,上不的台面,但都是家叔教的。”谷大寿笑得前仰后合,众人更是哄堂大笑,我这才明白,这些人分明在调侃我,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地里面。 往后的日子,我们越来越熟悉,谷大寿也渐渐少了对我们的折磨,我倒憋着一口气,每天坚持着练功,和新入门兄弟一样,锻炼着自己。谷大寿渐渐对我褪去了调侃的态度,代之以正色,有时候还指点我的本事,不知不觉,我的身体强壮了许多,不知不觉盛夏来临! 京师的夏天是闷热的,确切讲是干热的。皇城周围的树林密不透风,成群的鸣蝉“知啦,知啦”叫个不停,往昔我要么去往杭州,要么在老家的小河避暑,如今换了身份,做了官差,一天总要正经八百地穿戴整齐去当差,每次上差回来,都是一身汗,洗个澡都是麻烦事,我们轻易出不去,成群结队的汉子们,一身的臭汗,想想办法,慢慢的倒也习惯。我是总旗,好歹有自己的小屋,但我看宁博阳、哈代和大家挤在一起遭罪,常常把他俩叫到我这里。 闷热的夏夜,让我睡不踏实,想着父母,想着祖父,想着老家,也不知道,我的信,平六哥捎过去没有。不知不觉,我在这里将近三个月,心中十分挂念,不知他们是否安好! 这日,我从午门值勤回到自己屋里,一身的臭汗,赶紧脱去袍服,赤裸着上身,用凉水擦洗,消消暑气,宁博阳和哈代也是进进出出,一阵忙碌,嘟哝着北京好热,刚消停一会,没等穿上短衫,罗仲便在院子里大喊:“张英,张英!”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赶紧披着衣服出来,他瞧着我狼狈不堪的样子,呵呵一笑,道:“怪不得老谷说你像个女人,身上白得狠呀!赶明和金鱼胡同的窑姐们比比,看看究竟哪个更白些!”院子里还有许多弟兄,听了这话,大家哄地大笑,我早已经习惯他们的调侃,甚至敢和罗仲开些玩笑,忙道:“千户大人,有的人白,就有的人黑,有的人高,就有的人矮,大眼睛的人多,小眼睛的人也不少,没办法,爹妈给的,怨不得人,找属下何事?”罗仲嘿嘿一笑,道:“嘴贫了不是!有人来看你了,你赶紧过来!” 什么人能来看我?这京城没有几个相熟的,更不要说亲戚了,我一头雾水,却也急着进了大厅,一眼便看见廖建忠坐在那里喝茶,我惊喜万分,赶紧上前施礼道:“廖千户,您来了!”廖建忠抬头看看我,脸上浮现出些许笑容,点点头,示意我穿好衣服,然后对着跟进来的罗仲,道:“人家是好孩子,你身为千户大人,别弄些没用的东西,油腔滑调的,没了体统,教坏了可不好!” “哎呦,我的廖大哥,你可别怪我呀,这里,进进出出都是大老爷们,这天天一身的臭汗,熏得你头晕脑胀的,谁待久了谁难受。瞧着我们在外面满身的光鲜,想着我们在皇帝爷爷身边风光,谁知道我们就是隔着窗户看着,屁都不敢放!憋屈得像个小娘们,哪也去不了,我就一直奇怪了,牟指挥使怎么想的,我跟他出生入死多年,怎么就这么忍心把我安置在这里!”罗仲开口就是一顿抱怨。 廖建忠哈哈大笑,起身迎上前去,拍拍罗仲的后背,道:“你老兄不是生我的气吧?牟大人胸中有数,我是要提镇抚使了,当然你也要出去!别在小的面前夹枪带棒的舞弄!” 罗仲大喜,道:“真的呀?我可不嫉妒你升官,你做得确实比我们好,只是我能出去,离开这里,就是阿弥陀佛了。廖兄,真心待够了。晚上总能看见包松的影子,弄得我心烦意乱的。”说着,竟然两眼含泪。 第四十七章:总旗(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我听罗仲提及包松,心头一动,眼睛不由自主看着廖建忠,廖建忠并没有看我,道:“是呀,包松意外失踪,让我们心里都很着急,我多次派人查找,但都无果,嗨,也不知道他能去了哪里?” 罗仲神情黯然,低声道:“我偷偷调查了一下,他失踪那天,好像去了东厂,就再也没有回来!” 廖建忠不动声色道:“这就怪了,他们东厂第二天还找我们要人呢。”罗仲叹了口气,道:“人就是命,包松一心想做个千户,不知走了多少门路。他失踪的第二天,季了凡替他出面,护送龙虎山道士进宫,结果两粒仙丹,让皇上身体恢复,龙颜大悦,所有人员一律封赏,这老季过几天恐怕也得是千户大人了。” 那夜,我听说仙丹要被掉包的,包松一再拒绝才惹来杀身大祸,不想皇上吃后还变得身体康健,和我所见所闻结果迥然不同,这确实让我很难堪,仿佛我撒了谎一样。廖建忠意味深长看我一眼,道:“命里有时总是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些事情不到最后是看不明白的。包松终归是我们的兄弟,一辈子小心谨慎,绝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我们当然希望他好。老季嚒,人也不错。”这话多少是对我讲的,我暗自点点头。 罗仲一笑,道:“是呀,我们都认命了。只是找不到包松,心里七上八下的。”廖建忠面色平静,低声道:“是呀,我们结义十八兄弟,少了哪一个,都让人心痛的。”罗仲点点头,道:“前几天才知道司伦也走了,嗨,他们都是和命较劲的人,有时候真觉得犯不上。”看来,廖建忠所说的十八兄弟,包括了廖建忠、包松、罗仲以及司伦了,另外几个,想必是那花十春等人吧,想来宁博阳的话也对,在哪里都要有一群兄弟。廖建忠点点头,道:“有时候,我们也是有心无力,帮不了他们什么。”罗仲若有所思,道:“近来宫中暗潮汹涌,皇上龙体欠佳,各方已经开始争夺了。”廖建忠道:“这是早晚的事,我们不参与,不介入。” 罗仲哑然一笑,道:“谈何容易?就拿你们北镇抚司来说,上次多好的机会抓到那个江湖大盗柳清风,可司礼监及东厂的几位公公,为了平息皇上内库空虚的责难,联手几位大人,硬生生把人放了,听说诏狱那里的同伙,也被人救走,嗨,要知道,这个柳清风是朝廷多年的钦犯呀!” 廖建忠脸色平静,沉吟片刻,看我一眼,对罗仲道:“这个柳清风很值钱的,据说拿了很大一笔,填满了内库,所以,人该放就得放!” 罗仲摇摇头,道:“可这事做得确实不好,朝廷和钦犯做交易,有失朝廷颜面呀!”廖建忠哈哈一笑,说:“老罗,你啥时候变得关心国家大事来了?”罗仲叹口气道:“我是喜欢清闲,可这家伙也是我们锦衣卫一大祸患不是?抓到他,我心里也舒服呀!嗨,这事办的,窝囊!” 外面忽然传来说话声,原是谷大寿,他毫不避讳进来,瞧见廖建忠,原本笑着的脸赶紧严肃起来,拱手道:“廖千户大人,您也在这,一向可好!”廖建忠笑道:“大寿,你看起来很好呀!” 谷大寿正色道:“属下还可以,大人看起来,也是精神百倍。”罗仲呵呵一笑,道:“老廖,你还说你不吓人,我们堂堂的谷大寿百户大人,平日里来我这,都比在自己家都随便,见了你,却是老鼠见猫一样小心谨慎!” 廖建忠道:“大寿是我接进门的,我和谷公公有交情,他敬我也是情有可原,他不敬你,那是你咎由自取。谁让你和人家见了第一面,就和人家拼酒,结果酒力不如人家,躺在地上耍酒疯,从此做事少了威严,人家和你不见外,就不错了。”他说得颇为认真,到最后三人都不禁笑起来。 笑罢,谷大寿道:“刚才宫里传来旨意,明日皇上要在南宫宴请寿宁侯、建昌侯,让我们出人护驾。属下特来请示,明日派哪些人去南宫?” 罗仲正色道:“你去吧,对了,带着张英进去,他还没去过里面,让他也见见世面!” 我们瞧他一脸严肃,倒有些不习惯,谷大寿道:“好,那我这就去安排。廖千户大人,您稍候,我去去就来。”廖建忠和颜悦色道:“不必了,大寿,我一会也走,明天都有正事,你忙你的事,有空找我喝茶!”谷大寿应了一声,领命而去,我想着也要告辞,廖建忠喊住我,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道:“这是你的家信,你来这里三个多月了,该想家了吧!老罗,若是方便,让他回趟老家看看吧!” 罗仲自然应允下来,道:“廖大人发话了,我怎么能不执行?不过,这个张英真心不错,我从来没看到过他偷懒!”廖建忠满意地一笑,道:“年轻人,就该历练历练!”我施礼退出,手里捏着那信,万分激动。 回到房间,我便迫不及待打开了信,信是祖父写的,非常短,“英儿吾孙:来信收到,家长俱安好。汝母挂念颇重,然吾家累世未出一官人,汝蒙大恩,当好生努力,谨记珍惜。因汝幼有背疾,虽不严重,但不可不对症下药,不日,汝四叔会到京城看汝。勿念!”我记得杜甫写过“家书抵万金”之句,如今真真切切理解,家中安好,让我放下好大的心。往日如何会有这样的挂念,陡然之间,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少,只是母亲思念我,让我更觉心酸落泪。 我怕别人看见,赶紧抹干眼泪,那心中还夹着一张银票,足足五百两,我吃了一惊,家里一向节俭,如何会给我大把银子,我仔细端详那银票,户头却在北京,心中又是纳闷。 我又细细看那书信,四叔来看我?哪个四叔?我的父亲只有兄弟三人,四叔?我心中顿时又是惊讶了。 正琢磨时,哈代和宁博阳兴高采烈走了进来,哈代道:“二哥,明天我们可以进到里面去了,听说里面很大的,还能看到皇上!”我微笑着点点头,说:“我也是刚刚得到通知!但见到皇上却是未必,不过,大家都是头一次进宫,小心些!”宁博阳道:“我们跟你真是跟对了,你总是能遇到贵人。” 我忙道:“我们是兄弟,互相提携就是了,明天我们进去,一定要约束好手下兄弟,天子卧榻之侧,容不得半点闪失。”他们点点头,宁博阳坐下来,喝着茶水,道:“刚才我看见廖千户走了!” “哦,他走得这么急!”“是呀,我想过去说话,都没有机会。还是你行,可以直接说话,他来做什么?” “这个真不清楚,他主要和罗千户谈事情,我很早就出来了。” 宁博阳瞧着我笑笑,道:“现在想想我们能有机会出去走走都是高兴的事情呀!” 我猛然想起廖建忠的话,道:“这个廖千户倒是说了,让罗千户带我们出去走走!”宁博阳摇摇头,道:“别瞧老罗爱开玩笑,他可是守规矩的人,而且习惯一碗水端平,我们进仪銮司晚,其他人还没出去过呢,我看呀,还得等。” 哈代不觉苦笑,道:“这日子真难熬!” 第四十八章:弘治皇帝(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第二天午后,我们换上新的衣袍,在宫里一个小公公带领下,进入了皇极门,迎面便看到巍峨的皇级大殿,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威严的武士,虽然也是我们锦衣卫中人,袍服几乎一样,但目光凌厉地看着我们,他们听命于东厂,自然有几分傲气。我们不敢张狂地四处张望,偷偷瞄上几眼,就顺着殿外的甬道,过了中极殿,到了建极殿,便是紫禁城了。这里守备更加森然,为首的公公自称姓唐,拉长音道:“这里是皇家禁地,你们都小心些!”声音有几分熟悉,我想到了那日在平家老店,听到的声音。我没敢抬头,他却说道:“为首的是锦衣卫总旗张英吧!”我赶紧过来,叉手施礼,他看看我,点点头道:“你仔细些,皇家规矩很多,想必你也清楚,你手下犯了错,可要那你是问!”我连声称是,吩咐宁博阳、哈代,排好对,让他们检查。小半个时辰,我们方才挨个被检查完成,进入里面,远远望见乾清宫,据说皇上在里面,我们今天没有机会再往前,而是向右拐,直接去了南宫。我们布置妥当,时辰已是申时,我领着我的人站在殿外大门两侧,可以很清楚看清来的人,十几个小公公也是摊着手站在那里,低声议论着。 今晚皇上请的客人是张氏兄弟,他们一个是建昌侯,一个是寿宁侯,他们都是皇上的舅哥,可谓皇亲国戚,一直深受皇帝宠幸。听说有时候,对于他们兄弟一些违法的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足见对皇后的尊崇。 我听说过这位皇帝的故事,受到的苦太多,但这个人却很大度,知恩图报,既没有和害死他母亲的万贵妃家结怨,也没有忘了帮助过他的太监怀恩。他善待张家,大抵是因为他从小孤苦伶仃,长大后,后宫只有皇后一个和他相依为命吧。 天色趋晚,眼见得皇极门外陆续进来一些人,衣衫华丽,神态倨傲,太监们跑前跑后,想必就是张家的人。我们远远站着,我稍微离门近些,太监及侯爷府的人穿杂其间,但我还是一眼看见那个宁溪小姐,一身淡绿色衣裙,人越发端庄,只是她脸上有些不太高兴,几个老妈婆子小心地伺候着,张氏兄弟四旬左右,穿着崭新的官袍,一步三晃,更是得意洋洋。 早有一个中年公公出来喊道:“皇上问了,怎么没坐轿?”一个小公公急忙出来回道:“回庄公公的话,侯爷说了,这里是皇家禁地,外人不敢造次。”庄公公又道:“皇上说了,张家不是外人,以后可以直接坐轿进宫!”一听庄公公,我忽然想到那天在平家老店,季了凡等人提到的庄公公,莫非是他? 这话说出,张家的人更是喜笑颜开,只是那宁溪小姐面沉似水,颇有几分惆怅。我不禁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似乎看见我,狠狠地瞪了一眼,忽然微微一笑,想必知道我是谁了? 我不敢过去说话,只是直直地站在门口,这些人慢慢走来,几乎正眼都没看我,待宁溪小姐经过时,人显得有几分高兴,有意无意说道:“你也在这里呀,那天谢谢你了!”我忙客气道:“那是属下分内之事,理所应当。”宁溪小姐咯咯一笑,道:“你们锦衣卫都是一样的话,好了,还是要谢谢你!”侯爷府的人狐疑地看着我,早有认出我的人,低声道:“那日是他救了小姐!”这些人鼻子哼了哼,略微点点头进去了。庄公公听见了,走到我近前,笑道:“咱家也听说这件事了,皇上很高兴,说锦衣卫里总算出息了一些,好好干吧!” 我心中高兴,连忙施礼道:“这都是属下分内之事,自然应当竭尽全力!”庄公公一笑,道:“今晚皇上皇后宴请侯爷府的人,为了方便,里面少了许多侍卫,外面就靠你们了,要加强戒备!” 我连忙称是,再抬头时,庄公公已经走了。待这些人都进去之后,宁博阳凑过来,低声道:“莫非这位小姐就是你救过的侯爷府千金?” 我点点头,宁博阳不由得大赞,“国色天香呀!”我瞧他一眼,道:“不得胡乱说话,小心挨棍子。”宁博阳和哈代互看一眼,相视一笑。 不多时,那殿上便传来山呼海啸之声:“皇帝陛下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想必是皇上皇后都到了,我们虽然隔着很远,声音还是隐约可见,只是断断续续。不久,鼓乐丝竹之声渐起,我们再也听不到什么了。 月亮升上来,这宴席亦开了一个时辰,期间倒也出来几个公公,在殿门口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我们仍然像钉子一样,钉在这里,殿内灯火通明,很是热闹,自然是一番人间天伦之乐,而殿外因为警戒的原因,灯光灰暗,我悄然想起老家,想起父母,想起祖父......嗨,油然而生的伤感,让我不禁湿润眼睛。这时,殿门一开,庄公公等几位公公从里面出来,簇拥着一人,那人穿着杏黄衣袍,步伐缓慢,摆摆手,只带着两个人走了过来,其余人都退了下去。庄公公轻轻咳嗽一声,示意我加强戒备,我连忙打手势,命令哈代、宁博阳掌灯,照亮殿外游廊,而我定睛细看那两人竟然是张氏兄弟,两人态度谦卑,亦步亦趋。 太祖皇帝对于衣服是有规定的,能让张氏兄弟如此谦恭的人,想必此人就是皇帝本人,那皇上慢慢走了过来,我的心紧张得提到了嗓子眼,进宫之前,谷大寿说,根据规定,我们值勤的时候,遇到任何人,无论他是谁,无论官多大,我们都不用施礼,只是现在遇到了皇上,我不知该不该施礼。我犹豫片刻,还是坚持没有施礼,站在一旁,目光始终跟着皇上,只是觉得双膝发软,身边众人也是大气都不敢出。 那皇上走到我们附近,随意看我们一眼,便转过身去,略微走了几步,到那殿角处,停下脚步。我和他的距离不过十几步远,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这就是我们大明的弘治皇帝,我心中暗暗说道,瘦弱的皇帝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须发稀疏而且花白,一看就是气血不足。他颤巍巍又走了几步,寿宁侯兄弟却是红光忙面,胖墩墩的,小心地跟在身后,我不敢直视他们,但余光还是看清了他们,皇帝的声音很低,话语缓缓,“适才宁溪祝酒,愿朕身体康泰,大明万世兴旺。朕很高兴,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而且懂事。这很好,朕是看在皇后的面上,对卿家一直很宽厚,虽然卿家有不法之事,御史弹劾之声不绝于耳,然朕思皇后贤惠,当惠及卿家,且太子年幼,朕身体不佳,依赖颇重。故诸事虽不爽,亦不深究,本期卿家闻过则改。今卿为国之外戚,朕一向厚待,然卿仍为些许锱铢而犯禁,卿难道让朕背诵太祖祖训么?”要知那太祖皇帝对于贪腐官员一向不手软,剥皮塞草都是寻常事,只是到了宣宗之后,法令松弛,以至于贪官辈出。 这皇帝的声音虽然说得缓慢低沉,但里面的话寒意更浓,我听了,都觉得心惊肉跳,而那张氏兄弟早已吓得扑通跪倒在地,叩头道:“罪臣一时糊涂,有辱皇上厚待,臣等该死,必不敢再犯,请皇上赐罪!” 皇上咳嗽几声,许久叹口气道:“天下之大,朕岂能不容卿兄弟,快些起来,别让皇后看见,引得她伤心!”话语中不乏对皇后的尊崇。我心中感叹,人言皇上是世间少有的君王,只有一个皇后,再无其他妃子,让人确实佩服,也许患难夫妻都是如此吧! 皇帝悠悠又道:“朕身体一直不好,太子虽然很聪明,但需要有人看护。卿兄弟乃太子舅父,于国于家都该替太子分心劳神。朕非桀纣之主,亦非穷兵黩武之君,四海升平乃朕之期待。卿兄弟当如刘、谢、李三位大人那样,鞠躬尽瘁,报效国家。”我听得真切,心中万分激动,果然如外面传言,是为仁义之主,只可惜身体不佳,张氏兄弟更是连连称是。 第四十九章:弘治皇帝(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正说时,皇极门外忽然马蹄声起,渐次来到门口,马蹄声愈大。我们顿时警觉起来,这里是皇宫禁地,什么人胆敢纵马狂奔。我们互望一眼,我顿觉刻不容缓,拔出刀来,喊了一声:“警戒!”手下二十八人马上聚集在主道上,我看皇上在身后,仍然不紧不慢地和他们说话,硬着头皮,赶紧过去,单膝跪地,深施一礼道:“锦衣卫仪銮司总旗张英,奉命看护南宫,前面有人宫中纵马而来,请皇上回殿!”皇上“哦”了一声,似乎看我一眼,没有再多言语,却仍然和那侯爷说话。 那马蹄声越发响亮,已经闯入进来,要知道午门看护最严,谷大寿在前面,怎么能放人进来,想必此人功夫了得,冲破重重拦阻,我心头愈发紧张,却也顾不得太多,施过礼后,便招呼宁博阳、哈代倒扇面排开,挡住来人。 来人骑着一匹白马,颇为耀眼,身后还跟着一个矮个随从。那马蹄落在地面金砖上,啼声清脆,我纵身出去,展开双臂,大呼道:“宫中禁地,严禁驰马,违令者杀无赦。什么人敢纵马狂奔,还不下马!”我的声音异常响亮,竟然隐隐有回音,那人没料想我会出来拦阻,而且高声断喝,不由得一惊,猛然勒住缰绳,白马一声嘶鸣,马蹄扬起,未及我再说话,马鞭已经“呼”地打来,我闪身躲开,那马鞭“啪”地打了一声脆响,呼呼便是三鞭,我躲了过去,反手握住马鞭,便要拉扯马上之人,那人也是好气力,我拽了几下,竟然纹丝未动,我正想加力,那矮个胖子突然冲了过来,拔出短刀便砍。皇宫大内,除了我们锦衣卫外,任何人是不准带器械的,我越发紧张,心想莫非真是来了刺客?不敢怠慢,忙松开马鞭,拔出刀来,摆出架势,伺机出刀,那人武功倒也不弱,只是他没想到我会还手,略一迟疑,被我逼退,马上之人一直在观望,忽然说道:“住手,你是什么人?敢阻拦本殿下回宫!” 听了这话,我吃了一惊,定睛细看,马上之人是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少年,身材瘦弱,衣着华丽,但一脸坏笑,看着我,神情里多了许多嘲弄,此人敢自称殿下,莫非是东宫太子,我猛然间想到,心中暗叫不好,但还是应声回答道:“仪鸾司总旗张英!奉命看护南宫!”少年呵呵一笑,道:“想必是老罗的手下,身手倒是不错!只是有眼不识泰山,本太子你都不认识,新来的吧?”少年身旁不知何时来了许多小公公,听了少年的话,竟然哄然大笑。 我忙收刀入鞘,硬着头皮,深施一礼,道:“回殿下,属下确实是刚入皇宫,不认识太子殿下!”太子呵呵一笑,道:“你连本太子都不认识,就进了仪銮司,而且到这里来,让你的一群人拦着我,你是怎么来的?老罗怎么调教的?” 我心中暗叫不好,本来头一次入宫,还觉得挺新鲜,不想闯了大祸,自己在劫难逃不讲,恐怕手下弟兄都要受罪。我鼓起勇气,拱手道:“今日之事,皆是属下依照宫规所为,不想冒犯太子殿下,但和属下弟兄们没有关系,我自愿受罚,望殿下饶恕属下弟兄们!”太子“哦”了一声,看看我们,道:“宫廷禁地,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如果我是刺客,前面早就报警了。”又转过头来对矮胖子道:“适才这小子刀法看起来不错,李日升,你是宁王府的教习,何不和他比试比试?”矮胖子一直看着我,闻听笑道:“殿下,是不是可以动刀?”太子“嗯”了一声,点点头,那矮胖子便阴笑着走过来。 太子又对我道:“这位是宁王府的教习,宁王说武功了得,想让他做我的侍卫,我看你也有几分本事,现在我命令你和他比武!”我忙应了一声,那太子笑了笑,说:“我倒要看看老罗安排的什么人!记住,你输了,老罗就得滚蛋!” 我心头一紧,道:“属下遵命,只是,只是太子殿下,这里是皇宫禁地,任何人不得擅自动兵器,惊扰皇上,属下吃罪不起!还请太子殿下,收回成命。”太子摇摇头,道:“没事,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出什么事,我来担待!”那李日升已经缓缓拔出刀来,道:“宁王献给太子殿下一匹宝马,太子殿下试试脚力,你不长眼睛,竟敢拦阻,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罢,举刀便砍,太子已经把话说到极致,我也顾不了太多,未等他刀锋落下,绣春刀已经出鞘,挡住他的刀,道:“我们点到为止!莫伤了和气!”李日升呵呵冷笑,道:“你一个小毛孩子,我还能怕你不成?”说着,用力一推,我们便分在两旁。 只见他把刀舞成花一样,惹得不少人叫好,太子也是睁大眼睛,盯着看,哈代等人则紧张地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气,暗想这里是皇宫禁地,应当速战速决,不可久战,省得惹来麻烦,于是,我决定使用四散人的逍遥剑法。 那李日升猛然向前,一片银光袭来,我右脚轻挪,化刀为剑,直削他的手腕,他吃了一惊,反手回刀,来挡绣春刀,我却借力打力,两刀碰撞刹那,手腕一转,绣春刀贴着来刀刀面滑了下去,只听“啊”地一声,同时钢刀落地,绣春刀已经砍中他的手腕,亏得我没有用太多力气,否则他的手都得砍掉,但也鲜血淋淋 。 李日升捂着手腕,脸色惨白,又有几分不相信看着我,道:“你用的是剑法?”我点点头,那太子已经哈哈大笑,鼓掌叫好。 李日升似有不甘,道:“你这功夫太邪气,我太大意了。”我把刀收入鞘内,拱手道:“这里是皇宫,不可擅动刀枪,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另外,外人更不能带兵器入内。” 太子闻言,不悦道:“这等小事,你不要再啰嗦了。我看你有几分本事,而且伤了宁王的人,我看你怎么办?”我一愣,心道:“比武是你安排的,怎么伤人又怪罪到我头上来了?”但又不能反驳,只得道:“属下绝无冒犯之意,只是按律办事,还请太子殿下体谅!” 太子呵呵一笑,马鞭一指,道:“你好大的胆子呀!” 恰在这时,一群人气喘吁吁跑了过来,人群当中竟然有张永公公,为首却是一个老年太监,一双鹰眼,甚是吓人,他环顾我们一圈,已经知道发生了何事,刚刚轻咳一声,那张公公早已经快步来到我面前,扬手一个耳光,道:“大胆张英,你竟然敢拦阻太子殿下,还不跪下请罪!” 那耳光打得响亮,我平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打耳光,脸火辣辣的,当真是羞愧难当,张公公目光里透着杀气,我赶紧跪下,宁博阳等人也纷纷下跪。 “呦,张公公认识这个小崽子呀?”那老年太监忽然笑道,声音却是冷漠的,张公公道:“刘公公,他是锦衣卫里的小崽子,算起来也是我本家侄子,他有眼无珠,拦了太子殿下,罪该万死,太子殿下,您看着发落吧!”那刘公公鼻子哼了一声,拉长音道:“哦,原是自家里的人,算了吧!”有一个中年太监皮笑肉不笑道:“宫里的规矩,怎么能破坏呢!张忠,看在张公公的面子上,赏这个小子几巴掌!让他涨点教训吧!”刘公公道:”邱公公,这是何必呢?小子是新人,不认识太子爷,那是自然的。“张公公忙道:“一切按照宫规处理,张英已犯了大不敬的罪过,就算处死,也是合情合理的。“刘公公看一眼幸灾乐祸的太子,道:“别说的那么邪乎,太子爷也不能这么狠心的,咱家看这样,按照邱公公的意思办,以儆效尤。以后小子留点心!张忠,去吧!”一人应了一声,便走到我面前。 此人生得虎背熊腰,两眼有神。我抬头看看他,又看看张公公,张公公面无表情,我虽然知道自己犯了错,但确实不服气,只是此时无人再替我讲情,心中有些愤懑,那张忠走到我近前,笑着把手放在我的肩头,道:“你也姓张,想来我们还是一家人!你的本事有些,放心,咱家不会废了你的。”他的话听着亲切,但我已经感觉他正在用力捏我的骨头,我不敢发力,但痛感马上便有了。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道:“你们觉得他做错了么?” 第五十章:弘治皇帝(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说话之人竟然是皇上,原来他一直没有走,站在后面观望,他一面说着,一面缓缓走了过来,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马上匍匐在地,不敢抬头,那太子也是赶紧跳下马来,上前施礼道:“父皇,宁王府送来一匹宝马,儿臣一时兴起,跑出了紫禁城,回来晚些,怕误了两位舅舅的宴席,马跑快一点,闯进了宫!” “胡闹!宫闱之地怎么能纵马狂奔?这个小锦衣卫奉公执法,怎么有错?还让人和他比武,庆幸没有伤到他。这事错在你身上,你该好好管教你的手下!欺负一个孩子,可是做太子身边公公的所为。”皇上依旧平缓说着,那些人却吓得发抖。 太子依旧一副笑模样,道:“父皇,儿臣知道错了,儿臣确实不该!”皇上没有言语,而是指着匍匐在地的几位公公道:“听说你们专门弄些新奇东西,让太子乐不知疲,很好,很好,刘瑾,朕看你做事细心,才让你去伺候太子,不想,你做了这些,还有高凤,你三朝老臣,也和这些后辈们,搞这种儿戏?”声音虽然孱弱,但威严之气顿生。 趴在地上的两人吓得叩头不止,太子道:“父皇息怒,此事并非父皇所想象的。儿臣自幼身体孱弱,想我大明,文治武功是立国之本,儿臣虽无太祖太宗皇帝的本事,但骨子里流的是朱家的血,如今鞑靼扰乱北庭,儿臣一直想平定那里,让我大明国泰民安!每日儿臣看书习字,闲暇练武。他们几个确实辛苦,经常陪伴儿臣。今日是因为宁王送来一匹宝马,儿臣忍不住就骑试一番,果然不错,父皇就不要责怪他们了。” 皇帝脸色趋缓,道:“如果是这样,朕还可以宽饶。也好,看你身体慢慢强健,这对于大明也是好事,父皇身体一直不好,你可要好好的。” 两人说着,拉着手,缓缓向殿内走去,那太子一边走着,一边冲这些人扬扬手,眼见得那些人站起身来,忽然,那皇上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指着我道:“锦衣卫张英做得很好,任何人不可以难为他,太子,你更不可难为他!快去把他扶起来,别吓坏了他。” 太子回头看我一眼,一笑,走过来,道:“这个自然,父皇之命儿臣谨遵。张英,你赶紧起来吧!哪天来我这里,我们比试比试!”他扶起我时,还用力捏了捏我的胳膊,太子果然有几分力气,我疼得直咧嘴,强忍着痛,赶紧给他施礼,太子一脸坏笑瞧瞧我,没有再说话,那边皇上见了呵呵一笑,道:“你分明在吓唬这个孩子,他和你差不多大,嗨,你那个兄弟若在,也差不多可以陪你玩了。”我多少知道, 皇帝本来还有一个儿子,可惜年幼夭折了。 太子道:“父皇好好保养身体,将来再给儿臣生几个兄弟!”皇帝重重叹了口气,道:“嗨,你父皇早已经是风烛残年了。不过,前几日黄道长送来的丹药,确实有效,原本朕的双腿无力,如今走上这么久了,气力还是有的,竟然没有感觉到累!”太子道:“这个好办,儿臣督促龙虎山多做些丹药来,让父皇早日康健!”皇上又是一笑,道:“天命难违!朕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觉得大明江山还需中兴,所以不敢轻易言死!你是年轻人,应该多和大臣们学学本事!”看见我站在那里,道,“张英呀,朕听说过你,你不用好害怕,太子虽然顽皮,却是一个善良之人!宁溪和朕说,你救过她的命!好样的,以后你要好好陪伴太子,他身边少不了你这样的人!” 我赶紧叩头谢恩,却不知皇上何意,再起身时,皇帝拉着太子的手,已经慢慢走进殿里。而张公公和刘瑾都在看着我,但目光却迥然不同。 下了差,已是戌时。大家回到仪鸾司,我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什么,总之心情很复杂,而宁博阳和哈代却喜笑颜开,看得出他们非常高兴。我们三人径回到自己屋里,互相看一眼,我可谓惊魂未定,他二人到来安慰我。忽然,罗仲笑眯眯走了进来,我们连忙起身,他看看我们,道:“你们做的好事!” 我本来就是不安,他这么一说,连忙拱手道:“千户大人,这都是我的错,与弟兄们无关!” 宁博阳看一眼哈代,道:“这事我们都参与了!” 罗仲哈哈一笑,道:“行了,这事也怪我,进宫之前,应该讲讲遇到皇上该怎么做,万幸你们做得很好,你们做了一件好事,不仅侯爷府送来好酒好菜,连皇上都口谕嘉奖,特赐御酒两坛,给你们这些人压惊!”我们听了,大喜过望,不想我们初次入宫执勤,便获得好彩头,只是这种彩头事后让人心惊不已。 罗仲待我们平静之后,又道:“还有一人,也对你赞不绝口,他就是太子殿下,让你明天去东宫见他。” 太子临走时,说过一句话,我原本以为是随口一说,不想竟然是真的,我一阵惶恐,道:“太子殿下让我进宫,所为何事?” 罗仲懒洋洋坐下,道:“能是何事?太子殿下精力充沛,一般人是跟不起的,想必是看你身手不错,想要抬举你吧!” 宁博阳面上露出羡慕之色,道:“那可是好事,二弟,你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罗仲又是一笑,道:“那就看造化了!你们收拾一下,一会和大家把御酒喝了。多久了,我都没喝到,今天确实借你的光了。”说着,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我道,“对了,侯爷府捎过话,让你后天去趟侯爷府!你小子什么造化,竟然和侯爷府搭上关系,看来,深得廖兄真传呀!” 话虽是哈哈,但我也觉得有些羞涩,面红耳赤起来。罗仲又是一笑,道:“来我这里多久了,怎么还是这般腼腆!” 正说话间,有宫中小太监来宣口谕,明日寅时,皇上要去天坛祈雨,让仪銮司跟着出行,而且指名道姓,让我陪同。众人听了,不觉又惊又喜,罗仲张大了嘴巴,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我,道:“乖乖!好你个张英,算是走运了!” 原是弘治十八年开春,北方干旱无雨。弘治皇帝一直忧心忡忡,自服用龙虎山药丸以后,感觉自己身体强健了不少,便于大臣们商量,择日去天坛祈雨。本来,每年夏天开始,皇帝都有祈天的仪式,因此,大臣们纷纷赞同。不想那日一早竟有些寒意,弘治皇帝独自登上天坛,念了祷告文,下来时,几乎站立不稳。我在坛下守护,赶紧上前搀扶,才发现皇上身体不是一般的瘦弱,整个人面色苍白,一看便知受了风寒。 众人慌忙把皇上送回宫去,我是当日值勤锦衣卫,自然跟着去了。皇上服用热汤,稍微好些,便让小太监去太医院找太医。 众人瞧着皇上气色稳定,方才放下心来,因皇上静养,陆陆续续出了宫。整个寝宫静悄悄的,我则小心地护卫着,严禁外面有喧哗之声。 正当我在殿门外守护时,皇上竟然走了出来。他披着衣服,在两个小太监搀扶下,缓缓而来。我赶紧躬身施礼,又闪身让开道路,皇上已经开口道:“张英,不必拘礼!朕只是走走,散散心!”我忙道:“皇上龙体欠安,应该卧床休息。” 皇上微微摇头,咳嗽了几声道:“如何躺的下,那么多事情需要处理,朕心难安呀!”他找个地方坐下,道:“早晨真是太冷,这里晒晒太阳也好!”接着,又问了我的家世,我一一做了回答。 皇上听了,笑道:“原来你家世代为医,很好,你看朕该吃些什么药?”我忍不住摸摸后脑勺,道:“皇上,您是偶感风寒,吃些去风寒的药就好。主要还是多加歇息,您身体虚弱,确实需要静养。”皇上哈哈一笑,说:“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嗨,朕也是百病成医!”他又问我保定府的收成以及马户之事,我知道得一知半解,就简略做了回答。说到民变时,皇上有些忧虑,轻轻道:“这也许是朕的不是,派司礼监去调查,应当约束他们安抚百姓,嗨,闹得这么大动静,有愧祖宗呀!”我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道:“皇上,您不必自责,老百姓都说您是为好皇帝。” 皇上大喜,却又有几分忧虑,道:“得民心者的天下,嗨,朕近些年来误用不少人,特别是那个李广利,贪赃枉法,结党营私,以至于朝政混乱,一直耿耿于怀。万幸是所失财物都找了回来,待朕身体康健,一定重振朝纲!” 第五十一章:弘治皇帝(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皇上说时,满脸庄重之色。瞧着这位瘦弱的白发皇上,我想着他所说的内库亏损一事,还以为找了回来,却不知乃是以柳清风来交换的,想来都是大家瞒着他,一代英主,竟然不知情,嗨,不禁鼻子一酸,湿润了眼睛。皇上看见了,目光顿时变得和蔼起来,道:“好孩子,你和太子差不多大,将来,大明靠你们了。”我用力点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内设监太监张瑜和几个小太监匆匆而来,我赶紧站到一旁,张瑜还是看到了我,皱皱眉头,上前给皇上施礼,“启禀皇上,太医院的药送来了。”我听了,不觉纳闷,按说皇上有病,太医们应该前来会诊,怎么直接就把药送来? 那皇上却不惊讶,问道:“哪位太医开的方子?说了什么?”“回禀皇上,是刘泰、郑渊两位太医开的,说您身体虚弱,登高出汗,以至于出现眩晕,需要补充补品,这样才能强壮身体,所谓固本清源。” 什么?皇上身体弱不假,登高出汗,遇冷风出现寒症,吃些治疗风寒的药汤即可,如何需要先喝补药,简直南辕北辙。我心中虽然这样想,却不敢说。太医院的大夫,必定是渊博的医药高手,看来,我还得跟他们学学。 皇上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待小太监试过药后,接过来,一饮而尽,然后又回到寝殿歇息。 我则到宫门外守候,心里却在琢磨太医院的药方,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些大补之药一般身体强壮的人,尚可服用,皇上的身体糟糕透顶,这样的补法,难道是独辟蹊径?而我情不自禁想到那日钱通说的龙虎山进献药丸,暗想是不是有人要加害皇上呀? 我这么一想,整个人都不自在了,总觉得应该找人说说,可我在这里值勤,身边的人,已不是宁博阳、哈代等人,而是罗仲为照顾那些多年未能进宫的仪銮司前辈,我怎能和他们说? 猛然间想到廖建忠和我说过,若遇到急事,可以找一位叫寿韬的公公。我顿时有了主意,借着巡视,走到僻静的地方,心想若遇到宫里的小公公们,一问便知。 只是这里偏僻,我等了小半个时辰,方才遇到一位匆匆而来的小公公,我赶紧上前拦住他,深施一礼,道:“公公留步!”小公公满脸焦急,道:“你有何事?”“我和公公打听一个人,寿韬公公在哪里?”我满怀希望问道,那小公公想了想,道:“寿韬公公出外办事了!” 我心中大喜,果然问对了人,又道:“他几时回来?”小公公道:“昨天刚走,去南方办差,估计十天半个月也回不来,咱家还有事,不和你说了。”说完,小公公便走,我站在原地,可谓大失所望。只得转回宫门,却发现门口已经聚集一大批人,都在那里打转。 原来皇上吃了药后,很快便浑身燥热,腹中如火一样,虽然出了一身汗,但面如火烧,头晕加重,整个人都昏过去了。张瑜吓得大惊失色,一面传太医速来,一面禀报司礼监王岳公公,消息很快传到外廷,三位阁老领着百官赶紧前来探望。 那太医刘泰、郑渊再次给皇上诊脉后,互相看一眼,只说皇上身体弱,却开了些外泄之药。可怜的皇上如此折腾,整个人都废掉了,奄奄一息躺在塌上。司礼监和内阁一商量,请来太子,以备不测。 不多时,那太子领着刘瑾、张永等人急匆匆而来,他们看我一眼,便进了寝殿。不久,寝殿内传来压抑的哭声,众人面面相觑,原是弘治皇帝说了托孤之语:自己身体本来不好,所以若有不测,不要追究他人。太子聪明好学,但比较顽皮,比较贪玩,还需三位阁老悉心照顾。国家大事需要太子和三位阁老商量。 皇上每一句话,都有人纪录下来。而我真没想到,小小一个风寒,竟然能让皇上出现不测,看来医者诊断亟需谨慎呀!我正晕头晕脑想着,有小太监出来喊我,说皇上要见我。 不仅我吃了一惊,殿外官员也是莫名其妙,找我何事?我小小的一个锦衣卫总旗,虽然这样想着,我还是很小心地进入寝殿内。 三位阁老以及司礼监公公们,都很惊讶地看着我,太子站在御塌旁,哭得满脸泪水。皇上脸色蜡黄,躺在那里,我来到近前,刚要下跪施礼,皇上弱弱道:“免了吧,张英,之所以让你来,是因为,今天和你聊得很高兴,再有,你确实像朕的炜儿。他若在,和你差不多高了。”弘治皇帝本来有两个儿子,长子朱厚照,次子朱厚炜,只可惜朱厚炜早夭,追封蔚悼王。本来后宫只有皇后一人,子嗣又少,所以,对于幼子早逝,弘治皇帝一直心痛,虽然万般宠爱给了朱厚照,但在心里,还是思念幼子。 原来如此,众人都吁了一口气,我听了,忍不住流出眼泪,道:“皇上,您安心养病,您没事的!”话虽如此,皇上的病情,大家都已心知肚明,所以,我的声音有几分哽咽,惹得其他人,跟着抽泣。 皇上吃力地摆摆手,道:“张英不错,太子,以后你要重用他。你们都是年轻人,都可以为大明做事。”太子连忙应允,皇上渐渐陷入昏迷当中,众人有些慌乱,王岳公公便让我们退下,唤太医前来。 恰在这时,有人来报,说龙虎山黄道长听闻皇上身体不佳,派小道士特意送来金丹一枚。众人大喜,赶紧让内侍给皇上吃。也不知是何药物,一炷香的功夫,皇上竟然面色红晕起来,渐渐平静睡下。我们不仅大喜,有人连声称赞黄道长有法术。 一连两天,皇上病情看起来明显好转,众人心中的石头渐渐放下,我待了三天,便也让回仪銮司轮换歇息。 而皇上说的话,还是很快传到这里。宁博阳、哈代高兴之色不可言表,围前围后,而那罗仲亦是万分欢喜,看见我回来,便跑了过来,细细打听这几日的经过。我心中虽然也很高兴,但还不清楚将来会怎么样,说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罗仲听罢,点点头,道:“若皇上身体好了,一定会让你出外历练,你可知,当今皇后的亲外甥,薛申,也是我们锦衣卫的,正经皇亲国戚吧,在南京锦衣卫做百户,听说非常尽责。皇上虽然厚待外戚,但真正喜欢的,还是有本事的人,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常说‘弘治中兴’”。 外面忽然刮起了大风,砂砾打在窗户上,沙沙作响。罗仲忽然变得若有所思,道:“北京好久没有下雨了,看来这雨不会小呀!”我刚待开口,院子里一片喧哗,竟然是谷大寿在大喊:“罗千户,罗千户,你在哪里?”这和往日的调侃大为不同,罗仲推开门,大声道:“你喊啥,我在这!” 一声炸雷在空中响起,我们惊得浑身一抖。大风让我们几乎睁不开眼睛,待我们再睁开眼睛时,那雨便跟着下来,只见谷大寿身旁不知何时站着一位公公,那公公一个健步奔过来,浑身湿透,发抖道:“罗千户,赶紧调集你的人进宫,皇上快不行了! 几声大雷震得脊瓦作响,顷刻间,大雨如注! 大明拥有天下百年,有作为的皇帝,除了太祖洪武皇帝和太宗永乐皇帝外,能够值得称颂的大概是仁宗洪熙皇帝、宣宗宣德皇帝以及孝宗弘治皇帝。弘治皇帝出生在宫中太监养老的安乐堂,靠着宫女、太监们的齐心喂养,方才长大,躲过了万贵妃的迫害,最终成为皇帝。他的父亲成化皇帝,号称天下无事,朝纲懈怠,继而天下骄奢的风气盛行。弘治皇帝却能够提倡节俭,勤于政事,爱惜民力,确保天下继续走向繁荣富足,若说唯一的缺点,恐怕就是对于他唯一的妻子的家族纵容,以至于不法之事经常发生。 弘治皇帝宽宏大量,善待朝臣,中兴之臣比比皆是,据说他临死时,托几位顾命大臣,善待太子,并说太子很聪明!而他刻意压制了锦衣卫和太监的权力,使得朝政一直很清明。不想,他一生所倾心付出的大明王朝,迎来了一位旷古少有的皇帝,把大明王朝搅得天翻地覆。 第五十二章:新朝(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弘治皇帝驾崩,中外公告说身体久病,医治无效。但我一直怀疑是那药丸的缘故,加之太医院不可理喻的药方,但我不敢说出自己的怀疑,还是很小心地在北镇抚司做差。只是弘治皇帝离世那天,狂风大作,乌云密布,雷电交加,传闻不少人看到云中若隐若现许多神龙盘旋,大家对于这位好皇帝的离世,都很痛惜,特别是他临终的时候,特意吩咐太子、阁老们,只停灵柩二十七天,天下人戴孝,二十七天后,一切恢复正常,官府不得对民间婚丧嫁娶进行限制。云贵川等偏远地区的督抚,不必进京哭丧,各地藩王亦是如此。 这道旨意,让许多人落泪。而太子和阁老们坚决执行,我们在宫中守卫了二十七天,常常远远望见文武百官哭晕在灵柩前,而太子一脸悲切,再无初见时候的顽皮,经常在黄昏的时候,扶着虚弱的太后,在僻静处走动,而宁溪一身孝服,围在太后左右。每当这个时候,我常想,太后赢得弘治皇帝的宠爱,可以说是天下第一幸福的女人,但皇上年仅三十六岁便离开人世,虽然贵为太后,但今后的生活该怎么办?金碧辉煌的紫禁城,有时候更让人也觉得压抑。 而我那时候对太后的同情,却抵不过二十年后,太后更为凄惨的遭遇…… 三位阁老虽然天天都来守灵,但从他们悲伤却不失严谨的脸上,我们依旧可以相信,大明依旧要正常运转…… 六月,伟大的建天明道诚纯中正圣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葬在了京西泰陵,至此,一位值得后辈歌颂的大明皇帝,告一段落! 新皇登基,年号正德,万象更新!这是我们所有人不由自主想到的。而我们这位十五岁的少年天子,会将大明朝带向何处? 许多人说,这位皇帝极为聪明,做东宫太子的时候,尊敬师长,善待臣下。而且过目不忘,文章典籍张口即来,更加厉害的事,他对于学习外番语非常热情,而且很快便能掌握,什么乌斯藏语、葡萄牙语、倭语、蒙古语等,甚至饶舌的阿拉伯语,都运用自如,这让我们更加有信心,相信这位正德皇帝一定会继承孝宗皇帝的睿智英明,让国家更加繁荣富足。 胡海三说过,大明王朝有位宣德皇帝,深得祖父太宗皇帝的青睐,文治武功样样精通,把大明治理得风调雨顺。虽然如此,但宣德年代,依旧有皇叔汉王的叛乱,而且这位宣德皇帝,最大的喜好竟然是斗蛐蛐,所谓促织!并且这种风气,让天下为之效仿。我常常不解,那种小儿玩的游戏,达官显贵为什么会那么上瘾?多年以后,我渐次明白,每个人的身份地位是不同的,环境也是不同,但人的天性是一样的。处庙堂之高,则思江湖之远;处江湖之野,则思庙堂之忧。 如今,正德皇帝上位,他能带给我们什么? 大明朝廷依旧是三足鼎立,皇帝、廷臣、内侍,这也许将是大明永远也解不开的套路,相互制约,相互发展。弘治皇帝留下了谢迁、刘健、李东阳的内阁,王岳、范亭的司礼监,锦衣卫要么听命于内侍,要么效力于廷臣,像一个小丑一样,而廷臣和内侍则是舞台上的生旦净末,演绎着各自的精彩,而皇帝似乎永远是个看客,只不过他这个看客,随时随地都可以要求替换这场戏的主角。 这当然是我后来才体会出来的,虽然皇帝换了,可我依旧是锦衣卫,虽然一年之后,我一跃而起,但此时此刻,我还是正德王朝普通的锦衣卫。 七月,锦衣卫果然换了指挥使,却不是钱宁,而是姓石的人接替了牟斌,出任锦衣卫指挥使,传说他是刘瑾的人,听说钱宁气得牙根咬咬着,也无能为力。而谷大用公公全权负责了东厂,东厂名义上由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负责,据说此人已是四朝元老,为人沉稳,与世无争,多次调离京城,却也很快能回来,从不挑事,却能赢得大家的尊重,特别合适皇上,一些陈年典故,张嘴就来。刘瑾公公一直想操纵东厂,但他更大的目标是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所以,他一时没有动静,但明眼人都清楚,他绝非善类。只是现在还是王岳公公掌权,他和文臣走得近,而且深受先皇器重,虽然对于厂卫不是太热心,甚至都没和新君建议安排自己的人,但他的地位还在,一时动不了。其余公公各有其职。张永公公依旧负责神机营,听廖建忠说,张公公本来可以做别的更大权力的内官,而他坚决推迟掉,只是把自己的两个兄弟提拔上来,却还在京师外任锦衣卫千户。 廖建忠升任锦衣卫指挥使签事,算是提升了一级。而他还挂着北镇抚司镇抚使的头衔,慕容钊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同知。 至于季了凡、钱通等人都升了千户,小马公公也一跃而起,做了御马监太监。花十春、顾大有、吉茂通以及岳自谦自然也成了千户,而且很快便被调离镇抚司,让季了凡到我们这里,负责诏狱。 我依旧是总旗,依旧带着宁博阳、哈代两个小旗,只不过,弘治皇帝葬礼过后,廖建忠把我们调了回来,不再去仪銮司,我不清楚原因,大抵是因为我上次的经历吧。只不过罗仲,他升调往南京,出任南京镇抚司使。临走前,特意跑到廖建忠这里,还见了我,说我早晚会飞黄腾达,到时候关照关照他。弄得我云里雾里的,特别不好意思,廖建忠看出我的囧样,笑着说:“老罗和谁都这么说话,没大没小的,别当回事!”罗仲告辞离开的时候,还是很认真对我说:“好生努力!别忘了,你可是大行皇帝钦点的顾命大臣!”他的话让我愈发茫然和惶恐,顾命大臣是什么东西我都不清楚,我只是想好好的活下去! 因为这里已经很熟悉,加上我的级别,特别是和廖建忠的关系,我出入这里变得方便起来。但我很少出去,要出去也是带着宁博阳和哈代。廖建忠升职以后,去了别处办公,很少回到北镇抚司,自然少了许多与我交流,他一直很严肃,整顿诏狱。因此,刚开始的两个月来,所有的人,都变得勤奋起来。 十月,京城已经有些寒意。而关于正德皇帝的传闻,也慢慢在我们周围传扬开来,这位皇帝太好玩了,而且花样百出。早起读书的习惯,很快被他废止。每天和几位太监在宫中一起厮混,而且搞了一个小集市,煞有其事地买东买西,听戏打架。更为可怕的传闻是,每天宫里传出所谓的口谕竟然是太监们,特别是刘瑾下的。有人说,每每正德玩得高兴,刘瑾就去奏报事情,常常惹得正德不高兴,骂他几回,让他自己处理。而刘瑾已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却极少参与朝政,真正可以发号施令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虽然同样是宦官,却迥然不同,王岳和朝臣们关系融洽,特别是三位顾命大臣,这种融洽使得朝政按照廷臣们的思路向前发展,大明弘治十八年末,一切看起来都是按部就班前进,和弘治皇朝没有什么差别。 这些我们虽然不懂,但我们还是希望大明能够安安稳稳,祥和富足,老百姓安居乐业就好。至于关于正德皇帝的传闻,我们还是不太信,皇帝是有身份的人,如何会做平民百姓的事?就算是有了年纪的百姓,也懂得稳重的含义。但传闻肯定有真实的一面,我们无权过问,尽力做好差就是。而锦衣卫和东厂的来往越发频繁,我们不断接到命令,去暗中监视文武百官,都要做记录,随时向季了凡汇报。 在锦衣卫许久,我发现这里的人,大部分看上去都很随和,丝毫不把朝廷规定的规矩放在眼里,往往在堂会时,大家说说笑笑,毫无尊卑。但我能感觉季了凡的笑容可掬和罗仲的一点都不一样,也许季了凡是刻意,罗仲是天性吧。 第五十三章:新朝(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但我们这里有两个人不苟言笑,一个是廖建忠,他变得异常严肃,偶尔看到他的笑容,也是和我单独的时候。人说他升官了,自然有了架子,而我理解他的苦衷,那么多兄弟被调离,他几乎是孤家寡人一样在这里。另一个是新来的百户薛申,二十几岁,听说是从南京调过来的。而他真正的身份,却是当今皇太后的亲外甥,当今皇上的表兄,也许是少部分人知道的,也许是人生地不熟,他显得非常低调,但他非常傲气,对我们这种级别的人根本不屑一顾。而另外一位新来的百户刘通,却很会做事,丝毫没有官架子,和我们处得非常好,兄弟长兄弟短,总张罗带我们出去喝酒。 而谷大春、谈升也做了小旗,渐渐和我们熟悉起来,以至于可以称兄道弟了。 闲暇的时候,我会领着他们四人去平家老店喝酒,正如廖建忠的话,我慢慢熏染了锦衣卫的一些不良风气,随着不断有官员进入诏狱,我们的腰包慢慢鼓了起来。那个被我从锦衣卫提出来的高德正,他倒没有多大想法,倒是他的夫人,经常派高迁来看我,开始送些土特产,渐渐夹杂上银票,我从开始时候的腼腆,慢慢变得老道,虽然内心依旧不想这么做,但偶尔为之,也会弄些银两和财物。高迁说高夫人在京城,如有机会可以去坐坐。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抛在一边。天性活泼的我,喜欢了喝酒,而且拉上一帮兄弟喝。 我终于正式认识了包小柏,让我惊讶的是,他竟然就是那天文考的侍从,也就是经历司的书办。我几乎有些不敢相信,他看见我,保留着固有的微笑,我们相见如故,他的话很少,却很喜欢听我说话,而他从来不离开锦衣卫,活动天地就是这里。 我想找的人,总能查到,而我从不忘了给他带些好处。因为常常去他那里打听消息,慢慢的,我们成了好朋友,只是,我不敢告诉他哥哥包松被害的事情,所以那些东西也没有交给他,因为我不清楚东西交给他后,我该怎么做,所以,我只能睁着眼睛听他打听包松的事,内心却在翻滚,将来我该怎样和他说? 宁博阳偷偷告诉我,几年前包小柏是犯过错的人,几乎到了问斩的地步,但有人说了话,活了下来,却不准离开这里。 天晓得一个人囿在这里,不准踏出大门一步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我对他顿时心生同情,而他的样子,似乎很喜欢这样的生活,熟悉公文,了解掌故,平时恬静如女子一样,而大人们找些东西,他都能对答如流。于是我们常常感叹,这样的人,究竟该用在哪里好些? 所以,每次外出的时候,我总给他带些好吃的好玩的,他从来都是欣然接受,连一个谢字都没有。 下雪了,京城的冬天说来便来。我们最近侦查了许多官员,当然是季了凡安排调查的,很快我们发现这些人正在做一件事,好像和宫中有关。时下传闻,刘瑾、谷大用、高凤等八位时常围着皇帝转的亲信太监,号称正德八虎,当然,张永公公也名在其中。他们要操纵朝局,这自然让大臣们不干了。所以,这些官员开始商议,准备一起上奏,弹劾八虎。在他们看来,皇上是年仅十六岁的少年,经验阅历都不如参与朝政的他们。谢迁、刘健、李东阳是弘治皇帝的顾命大臣,而且更是大明的文人脊梁,他们有信心绊倒八虎,避免再次出现英宗皇帝时代的王振们。 但他们却不知道,他们所做作为,都在我们掌控之中。锦衣卫几乎把朝中所有官员的档案都建立起来,不能不说,我们确实很厉害,有时候皇上要查一个官员的履历,我们很快便能呈交上去。有时看着密密压压的卷轴,仿佛是一个个面孔,待我们取出,递交上去时,也许是一跃龙门,也许是去了鬼门关。 每每我看着自己汇总出来的官员材料,心里常想,我和这个人并不认识,但我却了解他的一切,不能不说是件可笑的事情,只是耳闻,我们调查出来的报告,统统都被廖建忠压制下来。 上面的事情我们不太懂,但我们却懂得在雪天里,出去喝酒。 平家老店我是经常去的,这里也算是我的落脚点,其实更多的目的,我是为了等一个人。 不错,就是平四叔。 祖父信里提交了那个平四叔,但我却记不得是哪位,总觉得平家老店和平四叔有关系,也许都姓平!这个姓很少见,据说国朝有位死于靖难之役的朱元璋的义子平安,其父跟从太祖皇帝起兵,勇于冲锋陷阵,不幸战死,平安便被太祖皇帝收为养子,骁勇善战,和太祖诸子关系融洽,特别和太子朱标更是情真意切。靖难之变,自然替建文皇帝出头,率军与燕王战于白沟河,差点俘虏了燕王朱棣。朱棣成了太宗帝位,对平安一直怀恨在心,却因为平安功劳大,而没有理由动手,只能安排在北方,大有眼不见心不烦的味道。永乐七年三月,太宗皇帝巡北京。快到达北京的时候,翻阅百官前来朝拜的奏章,看到平安的名字,对左右曰:“平保儿尚在耶?”而且有意把这话传扬出去,平安听到后,知道皇帝不想自己活着,一声叹息,为了子孙后代考虑,便自杀了。永乐帝看到这个干兄弟倒还知趣,没有为难平家,命令平安的儿子袭了父职。 后来,跟随英宗皇帝出征,土木堡之变殉难,平家渐渐就衰落下来。当然,这些都是包小柏讲给我听的,他甚至说过廖建忠,祖上同样是开国功臣。我有次问包小柏,我的底细是什么?他保留着固有的笑容,淡淡说:“你的档案,我确实不知道,据说你家也是很了不起的。”我很诧异,毫不顾忌地告诉他我的身世,他笑了,说这在我刚入职的头几天,便有保定府的行文送来,详细介绍了我家情况,世代行医,家室富足。我反问他为什么说我家了不起,他没有告诉我,只是说:“你家经常去苏杭那里,将来你去打听也好!” 我天马行空般的臆想,却想不出什么。也许该问问祖父和父亲,我这个人不习惯在心里留事,倒开始常去平家老店了。只是平家老店去久了,那平六哥却变得生疏起来,我不晓得自己哪里错了,只是感觉有些变了。倒是舒儿看见我来,常常欢喜得如同小鸟,让我心里油然而生几分懵懂来。几个月来,我学会了喝酒,年轻人的身体,即使喝醉,第二天一早正常当差。酒酣之际,除了哈代笨拙地伺候着大家,亦或跟着喝酒,这些人总要恭维我,说我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我便是大哥。而我虽然知道话中的水分,但也有些飘飘然。 我的变化,没有逃过廖建忠的眼睛,终于在一个雪夜,我酩酊大醉倒在榻上,他不知何时进来,而且把宁博阳和哈代,统统撵了出去。 第五十四章:新朝(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我虽然醉得眼睛发花,但还是看清他的脸,他的脸色很难看。 我挣扎着坐起来,道:“指挥使大人,您来了!” 廖建忠沉默良久,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张英,最近你的日子过得很自在吧?”我当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不觉有些惭愧,未等我开口,他又道:“酒是好东西,可以让人忘记烦恼,也可以让人酣然入睡,酒可以助兴,将来你再有娇妻美妾相伴,相信你的日子会过得很舒服!”他的声音到后来,已经有几分高亢。 我吓得满脸是汗,赶紧垂下头,小声道:“属下以后不敢了!”廖建忠喟然长叹一声,低声道:“人不能自暴自弃,你现在确实没有事,但也不能靠酒来打发时光,你在仪銮司表现很不错,张公公一直对你充满期望。但你现在的样子,确实让人无话可说,记住一句话,有人可以让你上来,也可以让你下来。” 他说着,用力拍拍我的后背,我忍不住深施一礼,道:“属下让大人心寒了,属下一定改。”廖建忠点点头,道:“我一直觉得你是个人才,本来喝酒对于我们来讲,也是家常便饭,只是你若想更好的发展,就需要把控自己的酒量。每天晕晕沉沉,不是年轻人的做派!” 我连连点头,廖建忠见状,坐了下来,我则赶紧站好,廖建忠盯着我半天,低声道:“明天季了凡会安排你一样差事,就是捉拿太医院刘泰、郑渊,理由是有人弹劾,说他们给先帝用药错误,致使先帝不测。他肯定会和你说,他们若有反抗,可以格杀勿论。你明白吧,他想要死口!” 我心头一震,道:“大人,您知道吗?他们确实给先帝用错了药!”廖建忠一愣,看看我,说:“何以见得?”我便把那天的情况说了一遍,廖建忠点点头,道:“如你所言,先帝不过是普通的风寒,硬生生被两个庸医给弄成绝症,医者父母心,这件事不那么简单,你别忘了包松的事情,嗨,既然如此,你办差的时候,更应该把他们留下来。”他说着,目光熠熠看着我,我心领神会,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旗牌官便通知今日升堂。我等陆陆续续到了镇抚司大堂,季了凡一如既往面带笑容,和大家打着招呼,给几位百户看了座,我们总旗小旗则站立两旁。那薛申坐在左手边,一脸的严肃,刘通坐在右边,却是面带笑容。 点卯过后,季了凡清清嗓子,道:“兄弟不才,奉命管理北司,如今来了也有三月有余,感谢大家鼎力相助,北司台面还算可以。如今已是寒冬腊月,明年开春,皇上必将改元,为此,有几个案子,务必冬至前完成。”他说着,拿起桌子上的公务,分别给了薛申和刘通,继续道:“临近年关,各地藩王都要回京走动走动,他们虽是藩王,却也是皇亲国戚,为此,他们的安全,我们还是要上上心,薛百户,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薛申应了一声,淡淡道:“这帮人总来京城做什么?”季了凡一笑,道:“还能做什么?拉拉关系罢了。”又看看刘通,道:“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可以说是大明的脸面,我们出了什么问题,丢的不仅仅是锦衣卫的脸,为此,太宗皇帝设立南北二司,也是互相牵制。北司是我们兄弟吃饭的地方,所以,不能有差错,三位指挥使大人下了口谕,让我们务必洁身自好,所以,刘百户,你是后来的,由你负责,对北司摸摸底,看看有没有闲杂事情,容易拖累北司的,尽快处理掉,我感觉明年年初南司就会介入。我们关起门来好说话,打开了门,就难说了。”刘通兴奋地点点头。 接着,季了凡又陆续安排一些小事,诸如京城治安、各处衙门文书传达等等,随即大家便散了,我还很纳闷,难道这事不办了,正狐疑间,季了凡叫住了我,让我和他去听涛阁,屏退闲杂人等后,一脸正色对我道:“张总旗!”我赶紧抱拳施礼,季了凡又一笑,道:“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不用拘束。我们也算老相识了,我来这里很久,也没有单独和你谈谈,怎么样?在这里还适应吧!” 我说道:“挺好的,越来越习惯了!”季了凡点头,道:“是呀,大家亲如兄弟,越来越有家的感觉了。当初我来北司,廖大人极力推荐了你,把你要了回来。我也暗中观察,你确实非常大度,口碑非常好。”我忙道:“属下做事还是毛躁,还请大人担待。有何吩咐,属下定当办好。” 季了凡呵呵一笑,道:“北司还真有一件事需要处理,就是太医院刘泰、郑渊,他们给先帝看病,开的药方,结果先帝不幸。虽说先帝留有遗旨,不追究任何人,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事情弄清楚,也是给天下一个交代,为此,司礼监传下话来,着我们北司负责调查此事。我寻思你精通医术,更难得的是,你那日还在场,所以,派你去办,你可愿意?” “属下听从大人差遣!”我应声回答。 “很好!”季了凡面露微笑,道:“刘泰、郑渊已经被革职撵回了家,你可以直接过去。若他们包藏祸心,图谋不轨,你可以相机行事,必要时格杀勿论。你可明白?” 他说到最后,目光里已经隐隐有了杀气。我没敢正视,只是道:“属下明白!” 季了凡似乎发觉自己失态了,又转变笑脸,拍拍我的后背,道:“事成之后,定有重赏。你的将来,会越来越好。这个案子一点都不难,我没有给别人,给了你,就是给你一个机会,年轻人,好好把握住!”他说的非常真切,如同大哥哥一样,我亦抱拳,道:“多谢大人好意,属下尽心尽力!” 出了听涛阁,我便和宁博阳、哈代带领二十八名校尉,分成两路,直奔刘泰、郑渊府邸,去捉拿刘泰、郑渊。宁博阳自告奋勇,要单独领人去抓郑渊,我犹豫片刻,还是告诉他,尽量抓活口。 我则和哈代奔往城西刘泰家中。按照大明律,医户为世袭罔替,一代代传下来的,刘泰祖上就是太医,伺候过好几代皇帝,只是这位刘泰,本就是成化朝的太医,曾经给成化皇帝看病,结果不久后,成化皇帝就驾鹤西去。当时大家都以为成化皇帝是因万贵妃离世,他伤心过度。弘治皇帝登基后,曾经调查过太医院的医案,确实有些问题,但弘治皇帝为人善良,念在多年太医院行走,就不再追究,只是疏远。不想最近几年,这刘泰不但恢复行医资格,而且升了太医院医正,经常出入皇宫和各大臣家中看病,口碑极好,甚至有人说,会提拔他做太医院院使。 按理说,弘治皇帝的风寒,一般大夫都能看出来,可刘泰为什么会下错药方,难道真如廖建忠所言,里面有大问题吗?更为可怕的是,司设监的张瑜公公,在皇帝驾崩后,离奇地服毒自杀。所以,真正知道皇帝药方的人,只剩下刘泰和郑渊。季了凡希望我能杀死二人,而廖建忠却希望留下活口,揪出背后主谋,我自然是听廖建忠的,却不知一会到了刘府,会发生什么。 第五十五章:新朝(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刘泰的府第在闹市区,却又和闹市隔着一条小河,京城有点地位的人府第,大多临河而建,大抵有种护城河的感觉。而刘泰世家为太医院太医,同时,刘家还经营几处药房,据说家产丰厚。所以,刘府多年来,不断扩建,已经占据半条街。一色的青砖院墙,高大门楼,门前青石地面,积雪扫的干干净净,门口像模像样摆放两只狮子。暗红色的大门,高挂牌匾,上书四个鎏金大字:妙手回春,据说是本朝一位大学士所题。 太医院的医正不过六品官,俸禄也没有多少,刘府如此阔气,想必是医药买卖做得好,获利不少。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所以,做为大夫,总能遇到病人。我家做药铺生意,常常是走南闯北,把各地药材运到需要的地方,就算不是高利出售,也能获利不少,常年累积,加之我们经常出外行医,攒积下来的财物、田产,不是普通百姓所能企及的。 大夫应该是心地善良的人,至少我这么认为。 刘府静悄悄的,半天也没听到动静。难道走漏了风声,刘泰跑了?我下令叫门,手下弟兄敲了半天门,才有家人喊道:“谁呀?这么无礼?” 哈代看我一眼,上前道:“锦衣卫北镇抚司,奉命办差,赶快开门!”里面的人吓了一跳,哈代又催促几声,那门慢慢打开了。 哈代领人蜂拥而上,派人守住大门,吓得对方连连后退,我们疾步向前走,边走边问道:“刘泰在哪里?”那家人战战兢兢道:“老爷,老爷,在,在丹房里炼丹呢,他,他不让任何人,打扰......”哈代不等他说完,一使眼色,早有两名校尉上前,夹住家人胳膊,道:“前面领路!” 刚走几步,有人断喝道:“什么人这么大胆,敢来这里撒野?”一中年人领着十几个家丁冲过来,家丁手里还拿着棍棒,哈代亮出腰牌,道:“锦衣卫镇抚司在此办案,捉拿刘泰,你是何人,胆敢拦阻办差?” 中年人一愣,扫视我们几眼,道:“原是锦衣卫各位大人办差,我是刘和,家兄犯了什么事,怎么惹得诸位大人前来,莫非有什么误会不成?”他声音稍缓,示意家丁退后,我上前一步,道:“奉命来此,请刘太医跟我们走一趟,至于其他事情,我们不清楚!” 刘和冲我拱手,道:“这位大人,家兄已免了官职,即日返回老家,按说没有什么事值得大人前来?大人们先喝茶歇息,我们询问清楚,大人再办理不成?”说着,一使眼色,示意我随他进去。 我摇摇头,道:“我奉命来此,上司宪牌已出,如何敢让你耽搁?速速让开,我们只拿刘泰!其余人若妨碍公务,休怪我等出手!” 刘和面露焦急之色,道:“大人,容个方便,我家兄长和你们季千户一向相熟,你们稍等片刻,我们去去就来。”我吃了一惊,季了凡竟然和刘泰相熟,我不动声色,道:“你能去哪里?这锦衣卫办差,乃是上司所遣,一般人干涉不了的。”说着,挥手示意大家上前。 刘和被逼急了,道:“大人且慢,我这就去司礼监,请公公们出面!” “呵呵,想不到你能请得了公公,不知是哪位呀?你也知道,我们办差,也是奉司礼监的命令!”我越发觉得奇怪,不紧不慢道:“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若耽搁久了,出了意外,我可担当不起。” “萧公公可以吧?”刘和低声道,我“哦”了一声,心想司礼监萧敬乃是三朝元老,虽说不是跋扈之人,但也是位高权重,而且有老人缘,无论皇帝还是百官大臣,对他也留有三分敬重,道:“怎么?你能请动萧公公?” 刘和见说动我,赶紧点头,说:“萧公公和我家渊源深厚,既然可以,那我便去请萧公公。来人,给诸位大人看座,上茶!” 又对我道:“大人,可以到小书房歇息!” 我心想:廖大人让我留活口,为的是挖出幕后之人,与其急急忙忙把刘泰抓走,倒不如和他们聊聊,或许能套出一些话来。想到这,我淡然一笑,道:“看在萧公公的面子,暂且宽限一个时辰。你们可速去速回,若欺骗本大人,我可是不会轻饶。”刘和大喜,唤来一个家丁,耳语几句,那家丁飞奔而去。 我示意哈代,哈代顿时明白,派人悄悄跟着出去。我则大咧咧坐到书房里,闻着满屋的油墨香气,又看看书籍,果然是古今医书,其中有些我还看过,不觉有了几分亲近之感。 家人送上茶水,刘和陪着我,问了姓名,略寒暄几句,他说自己也是大夫,负责打理这里的店铺,我本想试探几句,就不再另起话头,耐着心看医书。刘和陪着笑,见我目不转睛看书,笑道:“大人也懂医术?”我回过身,道:“略懂皮毛,不像刘太医,世代医生。不知救治了多少人,才有这富丽堂皇的府第。” 刘和面露尴尬之色,道:“都是先人留下的,嗨,承蒙各位大臣和公公的提携,刘家才能在太医院做事。不想家兄得罪了人,被免了差事。” “我听说,是刘太医开错了方子,致使先帝病重!按理说,刘太医行医多年,不至于如此吧?”我笑着问道。 刘和四处往往,低声道:“莫非大人前来,就是因为这件事吗?”我略一思索,轻轻点点头,刘和脸色顿变,道:“家兄就算不学无术,也不敢给先帝下胡乱药呀!只是,只是,嗨!有的人说话,比我们好使!” “医生开方子,难道还得别人确定不成?”我试探问道,刘和点点头,道:“太医院是什么地方,哪个太医敢乱开药,内设监不答应,啥药都出不去。相反,太医所出的方子,都是内设监确准的。” 我一愣,那内设监太监张瑜已经自杀,若按刘和的说法,刘泰的药方是被人动了手脚,可这也死无对证。我心中暗惊,猛然想到郑渊,他也是太医,方子肯定也参与过。让他和刘泰当面对质,真伪一问便知。但想到季了凡的话,会不会也要斩草除根呀!不免担心起宁博阳,能否顺利抓到郑渊。 那刘和瞧我发愣,转身出去,不久,又笑眯眯进来,道:“看来,家兄京城是待不下去了,这里的店铺,怕是也难留住,大人若不嫌弃的话,可以送予大人。”说着,竟然拿出房籍来。 我吃了一惊,道:“这叫什么话,你把我们锦衣卫想成什么了?”刘和依旧一笑,道:“大人不必谦虚,家兄自从离开太医院,京中各处店铺大多被人拿走,他们往日和家兄可谓称兄道弟,却不肯出头替家兄说一句话,世态炎凉呀。虽然和大人只有今日之缘,但大人宽宏大量,着实让人佩服。这些店铺不成敬意,若有一事能办成,这里的豪宅,以及几个小妾,都可以送给大人!” 我一惊,原来他还有事。不觉一笑,道:“你太高看我了,我不过一镇抚司总旗,能有多大本事,不过拿令旗办差就是了。” 第五十六章:意外(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刘和四处看看,低声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大人来捉拿家兄,家兄若进了锦衣卫,恐怕凶多吉少。若不去锦衣卫,只怕会被人杀人灭口。” 我“哦”了一声,心想此人好有心机,不免笑道:“看来,你什么都懂呀!不妨说说看。”刘和近乎哀求道:“大人,您可知道,在我家四周,早已经有人埋伏,就等着动手。他们能杀张瑜公公,怎么能放掉我们呢?” “你说什么?哪里有人呀!”我不解道,刘和道:“自从家兄被免职之日,府墙四周经常看见偷偷窥视的人,也就是我们防卫紧密一点,他们没有找到机会而已。今天若不是大人来,只怕我们连府门都不敢出!” “原来你利用我的到来,派人去找萧公公!”我心中一惊,看来刘和不简单呀,刘和连忙施礼,道:“迫不得已呀,大人多多担待,这些店铺大人尽管拿去!” “我今天收了你的店铺,只怕明天便有人来找麻烦。你们究竟得罪了什么人,想要你们的性命?”我不紧不慢道。 “还能什么人!家兄听命于内设监公公,内设监的公公,听命于司礼监。我们就是混口饭吃,却不想要了命!” 我为之一震,道:“你在骗我吧?这事怎么扯到司礼监上面去了?你家不是和萧公公很熟悉吗?” 刘和叹了口气,道:“一言难尽,只怕许多人都是‘共富贵容易,共患难难!’” 我听他说得真切,料定不会诓我,心中又惊又喜,渐渐明晰弘治皇帝的死因,就是司礼监动的手脚,他们是怕弘治皇帝继续追究与李广利有关的人,想来这些人都与其有关。 弘治皇帝驾崩,正德继位,他们更是要抹掉所有相关的人,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却又想不通廖建忠为何要参与进来,一时无语,那刘和只当我在盘算,又道:“只要大人肯帮忙,刘家在外地的店铺也可以相送,没人知道的。” 我缓过神来,道:“我能帮什么忙?”刘和只当我动心,道:“我想要家兄假死!” “你是想让我证明刘泰已死,这样回去交差,就不会再追究你们了,对吧?” “大人果然聪明,就是这样。您来刘府提人,我让家兄装死,您验明正身,帮忙出个凭据,只道家兄犯了老毛病,心口疼而死。这样,您回去交差,我们也保全了性命!” 我笑道:“这等操作,分明是把我拉下水,一旦被人发觉,我可是包庇罪犯。” 刘和并不吃惊,道:“大人秉公办事没有错,只是商量商量!”我点点头,道:“这事我不怪你,自家兄弟,哪个都着急,我此番前来,带你兄长走,只要他老老实实交代,未必会有人杀他!” 刘和叹了口气,道:“我确实于心不忍呀!还请大人三思!” 正说间,外面有人来报,说北镇抚司来了旗牌官,我赶紧出去,刘和跟在后面。旗牌官看见我,道:“张总旗,奉季千户之命,前来告你,刘泰一事,需仔细推敲,所以暂缓拘捕。” 宣告之后,转身便走。我心中奇怪,季了凡怎么不让抓了?而刘和并未太高兴,满脸苦笑,我知他担心阖府上下的安危,却不便再说什么,传令哈代集合人马,回奔北镇抚司。 宁博阳早已经回来,他果然是把郑渊带了回来,本以为大功一件,未等交差,便被通知放人,那郑渊刚来的时候,可谓浑身发抖,说话结结巴巴,吓得面如土色,及至放他走了,顿时又是趾高气扬,说了好几句风凉话。 宁博阳有几分委屈,瞧见我回来,赶忙来诉苦,我苦笑一声,道:“大哥,我们就是听差办事,不要太计较了。” 早有旗牌官过来找我,却是慕容钊要见我,我急忙过去。自从慕容钊升了指挥使同知,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他,一身崭新的官服,端坐在桌案后面,显得神采奕奕,身旁坐着季了凡陪着笑说话,远处则是包小柏站立在那里。 “慕容大人,您日理万机,忙得很,但凡有事,吩咐一声,我便去了。”季了凡一脸笑容,加着几分小心说道。 “忙是忙些,但回来看看,总是应该的。这里也是我曾经待过的地方!”慕容钊淡淡说道。 “那是,那是,您和廖大人,都是这里出去的。” “人不能忘本,记得当初你们去东厂,我就说过,锦衣卫的人无论在哪,根都在这。对吧,张英?”慕容钊瞧见我进来,笑着说道。 我急忙施礼,道:“属下参见慕容大人!”“以后不用多礼,你和小柏一样,怎么和我生分起来?”慕容钊责怪道。 我和包小柏互望一眼,包小柏道:“这是锦衣卫的规矩,属下们不敢乱了分寸。” 慕容钊点点头,正色道:“我今天来,主要是为了前太医院太医刘泰、郑渊,我今早才知道张英去抓他们。先帝宾天,是因身体亏空,不堪重负,所以抛弃臣民,驾鹤西去。我等虽是难过,但目光还得往远处看。先帝早已下旨,不再追究此事,而偏有人要去搅合,不知是何居心?这事本来就是捕风捉影,再把锦衣卫参合进去,必定尾大不可收场。是不是,季大人?” 季了凡一脸尴尬,忙道:“慕容大人说的是,属下也是听司礼监的安排,才安排张英去捉拿他们。还好大人来了,及时制止,庆幸没有闹出任何事来。” “闹出事来就晚了,老季,这样的事情,以后一定要告诉我们,你擅自行动,有时候,我们是下不来台的。” “岂敢,岂敢,慕容大人,我是写了手札,让人送到指挥使衙门了。留抵就在经历司备案,小柏,你可见到?”季了凡急忙分辨道。 包小柏点点头,道:“昨日酉时送到经历司,属下纪录了。”慕容钊一笑,道:“昨夜我去宫中值勤,廖大人会同南镇抚司巡夜。你的文书,我们今早才看到。至少我们同意后,你再操作有不迟。” 季了凡点头,道:“这事是司礼监直接安排的,我不敢不做。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属下一定先行禀告,得到首肯,再去做。” 慕容钊呵呵两声,道:“老季呀,不用不高兴,这样的事情,以后少不了你做,我请指挥使大人和司礼监通通气,今后此类事情,先让我们知道,然后再行办理。” “那是,那是,非我不尊重各位大人,就是事情太急切了,怕人跑了,不得不去做。” 第五十七章:意外(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慕容钊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喝了一口茶,方才说道:“人说我慕容钊是古板之人,我看你季了凡更是死板。在锦衣卫二十多年,生生死死不必提,大事小情也见了不少吧,人情世故相信你比我懂,哪头轻哪头重,有时候不好掂量,但有一点,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这棵大树是什么,我相信你们都清楚。我只是希望,今后再遇到事情,一定要多问问!锦衣卫做事,向来有理有据,上司差遣,宪命文书。哪一样都不能缺了,否则,就算你有天大的功劳,也是徒劳。这一点,你们该学学廖大人,牟指挥使曾经说过,廖大人所遇之人,所遇之事,可谓千奇百怪,但他都能很好的处理,为什么?就是他时时刻刻都在以锦衣卫利益出发,而不是以个人为中心。有时候,就是我,都不如他。” 季了凡忙道:“慕容大哥说的是,小弟有时候确实是一门心思,考虑事情不周全。以后遇事,一定多向各位兄弟们请教!”慕容钊听了,语气缓了下来,道:“我们虽然现在身份不同,但都是一起入的门,彼此都是兄弟,何况我们还是老乡,将来告老还家,还是要经常在一起的。” 季了凡点头,道:“慕容大哥说的是,十八兄弟情深意重。” “好了,我来这里,还有其他事情要说。”慕容钊笑笑道:“最近京城中,来了不少外地藩王,以恭贺新皇冬至为理由,或是亲自前来,或是派遣子弟在京中盘恒。先帝驾崩不足一年,这些人便这样做,确实让人无语。为此,皇上特意下了旨意,今年所有恭贺新春的礼节,一律取消,所有在京外地藩王,各回封地过年。大多藩王都领命而去,只是有一家却不肯走。” 季了凡忙问,“哪家?”“江西宁王!” 我知道,宁王乃是太祖皇帝第十六子朱权,他帮助太宗皇帝夺取了建文帝的江山后,被安置在江西南昌继续做藩王,活了七十一岁,历经太祖、建文帝、太宗、仁宗、宣宗、英宗六朝,也算寿终正寝。现在的宁王是朱宸濠,弘治年间继位,年纪三十几岁,论辈分却是当今皇上的叔辈爷爷。 慕容钊又道:“自从永乐年开始,各地藩王不得擅自在京。现在宁王府派他的世子朱拱椤,先是以探望先帝病情,并举荐龙虎山道士献药为借口,四月份进京。先帝驾崩,他又提出守灵。而后,更是以恭贺新帝登基为理由,一直不走。皇上倒没有在意,几位阁老觉得宁藩长期居住京中,与《大明律》不符,所以,上折子要求皇上下旨劝宁藩离京。为此,皇上特意赐给宁王世子当年宁王朱权所献的扇子,让他们速速离京,回南昌过年。” 季了凡听到这,插话道:“昨日接了东厂庄公公的命令,让北镇抚司派人保护入京藩王的安全,我今天安排薛申薛百户去做了。” 慕容钊一笑,道:“薛百户愿意做这样的事吗?你手下有五个百户,派哪一个都可以,就不能派薛百户。道理你是懂的!” 季了凡脸一红,道:“我想薛百户也是沾亲带故的,就派了去,或许可以拉拉关系。”原来季了凡想薛申是正德皇帝的外戚,和那些藩王们多少有些关联,正好相处。 慕容钊摇摇头,道:“薛百户的性子,你是懂的。在这里也就是走走形式,让他去伺候那些人?简直就是一个笑话,你赶紧派旗牌官把薛百户调回来,换别人去吧,张英去都可以。保护什么?赶紧把那些人劝离京城吧。” 薛申性请冷淡,我们只当他傲气。季了凡听了,赶紧答应,去外面安排。慕容钊看看我和包小柏,缓声道:“另有一事,却是经历司的,小柏,牟指挥使致仕,本该颐养天年,偏偏有人要查他。这个人是谁,暂且不提。许多文档,都在你手中,所以,你该清楚怎么做吧!” 我想到上午季了凡安排刘通负责,赶紧说了几句,慕容钊面色严峻,皱皱眉道:“这个老季,究竟想干什么?什么事都不说,便私自安排。”包小柏道:“大人莫急,我知道该怎么做,那个刘百户还没有找我。” 慕容钊点点头,看着窗外,叹道:“若说别人怎么样,我不想管,只是牟指挥使,做事磊落,一心为公,若他被人陷害,那是万万不成的。”回过身,道:“这件事就拜托小柏了。你兄长可有消息?” 我一听提到包松,不觉一惊,包小柏摇摇头,道:“音信皆无,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慕容钊若有所失看看我,道:“很好的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看着二人皆有伤感之色,我真忍不住想说出事情真相,却又无法说出口,脸一阵阵发热。庆幸二人都没有看出来,慕容钊又换了话题,问我今天上午的事情,我没敢说刘和的话,只是说去了刘府,刚想动手,旗牌官就到了。 慕容钊听完,眼中闪烁着亮光,道:“他家世代行医,按说医术也可以,怎么能出这么大的纰漏?嗨,世事难料,你也是捡着了,没有动手,否则,会有不少官员弹劾你,说你违背先帝遗旨。” 我吐下舌头,道:“我也是奉命行事,如何不去做?若被弹劾了,真是冤枉。” 慕容钊哈哈一笑,道:“最近你的事情会多些,灵活一点,年轻人吃亏,未必是坏事!” 说完,拍拍我的后背,又拍拍包小柏,说有其他事情,便离开了听涛阁,我们赶紧相送,门口遇到季了凡,急匆匆的赶来,慕容钊只说自己有事,便走了。 送走慕容钊后,包小柏也告辞回经历司,季了凡却留下我,到听涛阁坐下,详细询问今天去抓刘泰的事情。我想我去了那么久,若说没有其他事业也不好,便说自己到了后,刘和搬出萧敬公公,我不敢违了萧公公的面子,等了半个时辰,后来旗牌官就到了,我便领人回来。 季了凡笑道:“这厮竟然搬出了萧公公,胆子可不小。”我差点没说还提到他了呢,只是笑道:“却没有看到刘泰!”季了凡又问我刘和说些什么没有,我说和他不熟悉,没说上几句话,就是喝喝茶水,看看医书。季了凡点点头,说:“那厮也是京城的小混混,平日里结交一些狐朋狗友,横行街市,我们一直想管了,碍于刘泰的面子,如今好了,找机会处理一下。做我们这行的,有时候确实辛苦,经常是挨累不讨好,还让人骂。慕容大人说的头头是道,可实际操作,还不是我们的事情。他是忘了自己,当初也是和我们一样,现在升了官,处处高调。”可能觉得说得多了,又冲我一笑,道:“人总是通过做了,才有经验嚒!嗨,这事既然不让管,那我们就听慕容大人的,你辛苦一趟,带领你的人,接替薛百户,去管宁王府的事情吧!” 第五十八章:意外(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宁王朱权乃是太祖皇帝第十七子,洪武二十四年封于大宁,封号宁王,是为边塞九王之一,洪武二十六年就藩,手下有蒙古朵颜三卫,加之自己人马,大约五万余众,可谓兵强马壮。洪武三十一年,太祖去世后,皇孙朱允炆即位,是为建文帝。有鉴于汉代七国之乱,建文帝即位不久即开始对他的叔叔们进行削藩行动。削藩在今天看来是对的,大明天下不能诸侯林立,分崩离析。但建文皇帝有些着急,皇位未稳,便开始强行削藩,只会越来越乱。 建文元年,燕王朱棣发动长达四年的靖难之役。朱棣曾与诸将商议道:“以往我巡察塞上时,见大宁诸军十分剽悍。如果我能获得大宁,截断辽东,采用边骑助战,便大事可成啊。”对于燕王朱棣来说,非常想要得到宁王朱权的帮助。最终,为了能够让宁王朱权甘心支持自己,朱棣更是承诺事成之后,自己将与宁王平分天下。那么,问题来了,朱棣起兵后,约定和宁王平分天下,那么宁王最终结局如何? 在燕王朱棣起兵之后,建文帝朱允炆也担心宁王会响应朱棣。于是,建文帝派人召朱权回京,但是,朱权还没有出发的时候,建文帝就下令取消宁王的三护卫。这显然是缺乏权谋,还想着打压宁王朱权,无疑会导致他更加倒向燕王朱棣。 建文元年七月二十二日,都督刘真、陈亨;都指挥卜万引大宁兵,出松亭关、驻沙河,将攻遵化。 同年九月,江阴侯吴高进攻永平,燕王朱棣前往营救。吴高退兵,朱棣于是从刘家口抄小路直趋大宁,诈称是因为穷蹙前来求救。 面对朱棣这位四哥,宁王朱权自然没有什么防备,毕竟,他对于侄子朱允炆的削藩行为,也是比较抵触的。 朱权邀请朱棣一人骑马入城,朱棣握住朱权的手大哭,诉说自己是不得已才起兵的,求他代为起草奏章谢罪。朱棣居住数日,朱权都诚恳相待,全无防备之心。但是,在这个时候,朱棣已经悄悄让自己的部下来到大宁了。并且,朱棣还暗中勾结和收买宁王的部下。等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朱棣这才告辞离去,朱权到郊外为其饯行,伏兵趁机而起,将朱权拥往前行。三卫弓广骑及诸守军,一呼云集。守将朱鉴抵挡不住,力战而死。王府妃妾世子均随入松亭关,回到北平,大宁成了一座空城。朱权被朱棣挟持之后,只能硬着头皮和朱棣走下去了。朱权经常为朱棣草拟檄文。为了安抚这位兄弟,朱棣对朱权许诺,事成之后,平分天下。建文三年底,朱棣得知南京空虚可图,决定改变一步一步向前推进的策略,而是直捣黄龙。建文四年正月,朱棣率师南下。同年四月,连破何福、平安大军。五月克泗州、盱眙,兵指扬州。得知朱棣即将进攻南京的消息后,建文帝派遣庆成郡主至燕师,希望可以割地求和,但是,燕王朱棣显然不会同意。 建文四年六月,江防都督陈瑄以舟师降燕,燕师渡江,下镇江,直逼南京。谷王朱橞与李景隆开金川门降,南京城陷,宫中火起,朱允炆不知所终。建文四年六月己巳,朱棣在南京奉天殿即皇帝位,是为太宗皇帝。太宗皇帝即位之后,自然不会兑现当初他对宁王的承诺。与此相对应的是,宁王朱权也不敢要求太宗皇帝兑现,毕竟,他对于这位四哥的性格,已经十分清楚了。 在太宗皇帝登基称帝后,宁王朱权主动请求改封南方,这样边塞交给你四哥,我到你眼皮底下待着,可以吧。太宗皇帝多少明白弟弟的心思,便笑着问去哪里?宁王选择了苏州,那里是江南,也是富庶之地,太宗皇帝回答道:“苏州属于畿内。”言下之意,你不能去,那是我的。宁王又要求了钱塘,也就是杭州,太宗皇帝则说:“先父将它赐给五弟,终无结果。建文帝无道,在钱塘封其弟为王,也未能享受。所以,还是给五弟吧!”宁王放弃了自我选择,四哥,你让我去哪,就去哪吧!最终,经过一番折腾之后,太宗皇帝决定将宁王朱权改封到南昌。 如果继续让宁王朱权镇守边境,自然不会让太宗皇帝放心。所以,将其改封到明朝腹地,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夺走宁王的朱权,避免大明再一次发生藩王造反的事件。 永乐元年二月十二日,太宗皇帝以大宁兵戈之后,民物凋耗,改宁王府于南昌。太宗皇帝亲自写诗送行,命朱权以布政司为宫邸,建筑规模毫无变更。 值得注意的是,太宗皇帝因为建文帝削藩而起兵造反。但是,等到他登基之后,不仅没有反对削藩,而是坚持了这一策略。 除了改封宁王的封地之后,太宗皇帝在位时,谷王朱橞由宣府重镇迁到长沙,辽王朱植由广宁重镇迁到内地荆州,韩王朱松封地由开原迁到平凉。 与此同时,代王、岷王、辽王及朱棣同母弟周王的护卫均被削夺,使其手中掌握的兵权不足以和朝廷相抗衡。 宁王朱权来来到南昌之后,便有人告发宁王朱权,说他诽谤别人。对此,太宗皇帝派遣锦衣卫来调查,结果是无稽之谈。但也敲了宁王一个警钟,太宗皇帝随时随地都可以抓你。 从此以后,朱权终日韬光养晦,并建造书斋一间,弹琴读书于其间,因此,太宗皇帝在位期间,朱权未遭祸患。 朱权不仅没能和太宗皇帝平分天下,反而遭到了压制,可谓如履薄冰。仁宗朱高炽在位时,朱权乃上书说南昌并非他的封国,希望改封别处。仁宗回信说道:“南昌,叔父从先皇那里受封已达二十余年了,不是封国,那又是什么呢?”到了宣德三年,朱权请求宣宗增加自己的封地。对此,宣宗朱瞻基十分生气,对朱权颇有指责之意。于是,朱权便上书谢罪,不敢再对朝廷有什么请求了。于是,开始专心修道,不问世事。 此外,朱权曾奉命编辑《通鉴博论》二卷,又写成《家训》六篇,《宁国仪范》七十四章,《汉唐秘史》二卷,《史断》一卷,《文谱》八卷,《诗谱》一卷,等记载、编纂数十种。正统十三年,英宗朱祁镇在位时,朱权去世。对于宁王朱权来说,活了七十多岁,这在太祖皇帝众多子女中,无疑是比较长寿的了。 对于宁王朱权来说,虽然后半生没有再有什么怨言,但是,对于朱棣及其后人,宁王朱权还是心怀不满的,毕竟,朱棣能够战胜朱允炆,宁王的部下将士也起到了作用。然而事成之后,宁王朱权不仅没有获得什么好处,反而被严加防范,这是大部分人都难以接受的。这种愤懑的心情可想而知,渐渐在宁王一脉传承下来,而这,或许也能解释他的后人——宁王朱宸濠为何起兵造反了。正德十四年,宁王朱宸濠起兵十万造反,结果以失败而告终,宁王朱权留下的封国也因此被废除。 这也是后话,当我在弘治十八年冬,第一次接触宁王府的人时,我只把他们当做普通的藩王。 第五十九章:意外(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我出了听涛阁,唤来哈代、宁博阳,点齐本部校尉,待我说出要去找宁王世子时,宁博阳不觉露出惊讶之色,道:“我们找他们做什么?” 我道:“冬至即将来临,各处藩王不得在京逗留,这是规矩,这位宁王世子在京里都有大半年了,所以,内阁大人们要让他们离京。” 宁博阳哑然一笑,道:“人家都是皇亲国戚,这几位大人真是多管闲事!”继而又问:“可有宪令?”我点头道:“薛百户手里有,我们去见他。”宁博阳不由得嘟哝道:“这事就是得罪人的事情,让他做好了,偏偏又是我们?” 话虽如此,还是和我们纷纷上马,出了镇抚司,径奔宁王世子所居住的城东柏林寺。这柏林寺坐北朝南,自南而北依次为山门、天王殿、圆俱行觉殿、大雄宝殿和维摩阁共五进院落。中轴的东西两侧为配殿,整座寺院布局整齐严谨,全部建筑都建在高大的砖石台基上。山门殿前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砖砌影壁,雕刻有精美图案。大雄宝殿是全寺的主体建筑,檐下正中悬挂有巨额横匾,上书“万古柏林”。 殿内有的三世佛和七尊木制漆金佛像。东配殿内有交龙纽大铜钟,高钟身遍刻经文《往生净土神咒》。维摩阁,自成院落,为双层建筑,东西两侧建有翼楼,寺西为行宫院,宁王世子朱拱椤便居住在这里。 小半个时辰,我们便飞马赶到,却发现寺门口,戒备森然,闲杂人等很难入内,只是附近街道,停放许多暖轿或者马匹,轿夫和马夫三三两两说着话。我们很纳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护的锦衣卫竟然是刚刚提了总旗的楼奉,我们下了马,互相施礼,楼奉有些诧异,问:“张老弟,你怎么来了?”我四处望望,没有看见薛申,道:“奉季千户指派,前来接替你们,薛百户怎么不在?”说着,把季了凡的令牌拿了出去。 楼奉一脸苦笑,低声道:“那位爷,进去看热闹了,让我在外面守候。”这里我以前来过,有主持和尚悟信及大小僧众二十余人。既然薛申在里面,就该楼奉前去通知,可他摇摇头,那我只能进去找他,便让宁博阳领着人四处布防,我领着哈代及两个校尉就要进去。楼奉一旁提醒道:“那位爷脾气很大,你要多加小心。” 我点点头,平日里和薛申只有几面之缘,常常我们的问候,他理都不理。天晓得北镇抚司来了这么一位爷,谁都不敢说什么。 进了山门,便是天王殿,几个小僧正在扫地。瞧见我们进来,连忙闪身避让,迎面却看见悟信领着两个僧人走来,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这里是佛门境地,怎么能让歌女在此唱歌?还有没有道理了。”旁边僧人道:“道理我们都懂,可人家是王爷,我们也管不了呀!” “嗨,造孽呀,也不知什么风,把这么一位小王爷弄这里来了。速去僧录司,请如风大师来!”悟信叹道,却看见我,赶紧上前,施礼道:“今天是什么风,把张大人吹来了。”我连忙还礼,道:“大师,奉命来此公干,打扰贵寺了!” 悟信道:“莫非是来见那位小王爷?”我点点头,悟信面露苦色,无奈地摇摇头,道:“今天来了不少人,张大人可以去行院看看。” “大师,怎么这般不高兴?” “嗨,佛门净地,天天来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大人,你说能怎样?嗨,不说了,大人快去吧,改日再到僧舍用茶。” 悟信无奈地离开,我自然明白他的苦衷,听说这位小王爷,占了西院,每日花天酒地不说,还经常弄些戏子来唱戏,更有甚者,还把一些道士请进来,做什么法会,弄得柏林寺乌烟瘴气。可人家是小王爷,身份尊贵,这几个和尚又有什么办法。 我们穿过维摩阁,便是行院,门口已经是宁王的部属,我们刚上了台阶,便有人喝道:“站住,干什么的?这里是大明宁王殿下住的地方,外人不得入内。” 哈代亮了腰牌,对方鼻子哼了哼,道:“我去禀告一声,看让不让你们进去?” 不多时,一位管家跑了出来,自称刘吉,宁王府的管家,笑道:“原是张总旗、哈小旗,快快请进!”又训斥刚才那人道:“这是锦衣卫老爷,是来保护小王爷的,真是不知好歹。” 我笑着摆摆手,道:“薛百户可在这里?”刘吉道:“在呢,在呢,一早就来了,一会要看龙虎山黄道长做法术。”我心中好笑,这位薛百户真是了得,竟然跑这里来看这个。 不多时,便把我们引进一座大殿,这里非常暖和,原是用厚厚的棉帘子挡住窗口,殿内四周点燃了木炭,所以非常暖和。殿顶挂着几盏大油灯,整个大殿都亮闪闪的,殿内中间是一个木台子,四周则是一圈圈高低错落的木塌,人可以坐在上面,又不影响相互观看。这里的人很多,瞧着装束,多是一些京中官宦子弟,他们围坐在木塌上,互相交谈着,不时把目光转向门口,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我们的到来,惹得殿中人纷纷瞩目,又略觉失望转向别处。薛申瞧见了我们,他就挨着门口坐着,他又转过头去。看得出不愿理睬我们,我只得上前,施礼道:“薛大人!” “你来何事?”薛申冷冰冰道,目光盯着那个木台,看都没看我。 “奉季大人之命,前来接替薛大人,薛大人,您可以回去了,这里交给我们。” “呵呵,这叫什么事,早晨刚安排好,转眼就改主意了?”薛申有几分生气。 “属下确实不知为何,只是奉命来此!”说着,我把季了凡的令箭拿了出来,薛申瞥了一眼,又看看我,忽然笑道:“张总旗,你不是去抓那个刘泰嚒,怎么这么快,又来接替我了?你一天够忙的,是不是北司没有人了,可你一个人来呀?” 我听出他话里的讥讽,心中苦笑一声,便把慕容钊来镇抚司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说我来这里,也是奉慕容钊的命令。 薛申脸色稍缓,道:“原来如此,你也辛苦。来来,坐坐坐,这里一会有法师做法,我们看看热闹。” 我哪里敢坐,低声道:“薛大人,我们都有公务在身,如何敢耽搁呀!”薛申一脸不屑,看看我道:“什么公务?我们能去拽着小王爷出京吗?就是走一过场,放心,没有人怪罪你的。听我的,大家都坐,看看热闹。” 我看看哈代,无奈地点点头,哈代便领着两个校尉往外走,我则坐了下来。哪知刚刚坐下,便听“砰”地一声响,一个校尉被人推倒在地,我大惊,急忙起身,已听见哈代道:“你走路怎么也不看一看?” 原是一个中年道士,大步流星从外面走进来,两个校尉没注意,挡了他的道路,他顺手一推,便推倒一人。 那人冷冷一笑,道:“走路不长眼睛,还怪别人碰你吗?”哈代大怒,闪身拦住那人去路,道:“我们是北镇抚司的,你是什么人?怎么如此狂妄?” 那人上下打量几眼哈代,当然也看见走上前去的我,淡淡道:“北镇抚司是干什么的?你家道爷就是这样。”说着伸手就要推哈代,哈代反手去拦,那道士手腕一转,已扭住哈代胳膊,笑道:“我若用力,你的胳膊就废了。” 哈代用力一挣,道士果然加了力气,疼得哈代直咧嘴,旁边的校尉见了,舞动双拳冲了上去,道士脚法凌厉,屈膝弹腿,便把校尉踢倒。 第六十章:诸事难为(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廖建忠来低声道:“明天你要带领你手下,参与一件差事。由刘通率领,去京西燕家庄。” 若是寻常差事,廖建忠不会轻易找我,忙道:“什么差事呀?” 廖建忠坐了下来,低声道:“冒充刺客,截杀锦衣卫前指挥使牟斌!” 我吓了一跳,道:“真的?” 廖建忠点点头,道:“事关机密,不能有半点含糊。”牟斌是一位慈祥的老者,有种邻家祖父的感觉,而且在锦衣卫上下口碑良好。因新皇登基,听说已经致仕回家,如何又要杀他?我不敢问,想必是上边的意思。 廖建忠坐在我对面,温和一笑,道:“最近你不喝酒了,按说喝酒也无妨,但喝多了,对身体不好,而且酒后容易误事。”我脸热热的,低下头,懦懦道:“自从大人上次教诲,属下再也不敢了!” 廖建忠拍拍我的后背道:“我没有责怪你,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甚至比你还张狂。只是后来很后悔,呵呵,明天的事情,我还请你帮忙!” 我并不奇怪,抬起头,他看着我,轻声道:“牟大人是我最尊重的人,有人要我杀他,我不得不执行命令,但我确实不想让他死,所以,会有人帮忙,那个时候,你不可轻易出手,明白吗?” 我想想,道:“是不是我带领我的人,远远观望。”廖建忠点点头,低声道:“你随机应变就是了,你记住,张公公也不希望牟大人死,你看形势不对,想办法撤回来。” 听说是张公公安排的,我自然放心,点点头,道:“这个您放心,我会做的。” 廖建忠拍拍我的肩头,道:“世事难料,现在已经不同于往年了,但我们还是要尽自己微薄之力,偌大个锦衣卫,是不能倒下的。记住,做得自然一些。不过,这事不要和你手下人说,包括你的结拜兄弟。” 我自然应允,道:“您的话,我都烂在肚子里。”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信任廖建忠,他必定不会害我的!虽然司伦的事情,他把我放在诱饵的位置上,虽然我也是从阎王殿走了一遭,但我并没有嫉恨他。 镇抚司里的人,都知道,我是廖建忠的人,我也乐于依靠这座大山,所以,我虽然是个小小的总旗,但很多人,对我很是客气。正如廖建忠的话,第二天,刘通便找到了我,略说了几句闲话,便一脸严肃,通知我晚上带领手下弟兄,换便装,跟他出去。 我明知故问,道:“大人,这么冷的天,我们去做什么?”刘通瞧瞧我,忽然变换了笑脸,道:“你难道不清楚?我可是奉廖大人的命令行事,你也该知道的。” 我依旧装作不知,道:“我真的不清楚,这几天,没听廖大人说什么。”刘通呵呵一笑,道:“不知道也好,明天跟着我,听我指挥便是。” 临走时,刘通又撂下一句话:“明天的行动,记得要保密!” 刘通走后,我便叫来宁博阳、哈代,说晚上出去办差,务必准备好棉衣,宁博阳听了,道:“二弟,什么要紧公事,非得晚上出去,这天寒地冻的,不把我们冻死才怪呢!”我也不清楚刘通的用意,知道摇摇头道:“我们听命就是,其他不要问了。” 整个白天,我就在镇抚司里,哪也没有去,一直想着,明天如何应对,我其实很纳闷,靠我的力量去救牟斌,廖建忠有些太高看我了,但他做事从来都是很谨慎,想必有他的道理。哈代、宁博阳见我一直很严肃,也不敢大意,督促手下人,准备行装。 夜晚很快来临,天黑漆漆的,二十几个人,都已收拾妥帖,我便去找刘通,到了他那里,却见谈升、谷大春也换了便装,正在说话,瞧见我来了,刘通笑道:“张英,你来的正好,谈升、谷大春也跟着你,你们明天一起出发!” 若说本事,只怕我才是最好的,谈升、谷大春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家伙,他们跟着我,只怕是抢功吧,果然,刘通又说了一句:“你们都是新人,都该有锻炼的机会,这也是廖大人的安排!” 一听是廖建忠的安排,我顿时揣测出他定是用了心,这谈升和谷大春都是公公的人,他们跟着出去,伏击是用不上,估计也就是一个看客。我不由得暗自责怪廖建忠,本来我就不知道如何救人,还弄来两个眼线,这也太难了吧!转念一想,这么大的事情,他一定会安排好的。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刘通却是大喜,领着我们骑上马,悄悄离开镇抚司,直奔城外而来。虽说我们穿得暖,但雪下得极大,心中不免抱怨。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我们来到城外一个村庄,雪却停了,渐渐寒气上来。刘通领我们到一处大宅院,外面也有放风的,也不言语,便领我们进去,这才发现,院子里栓了许多匹马正在吃草料,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东厢房内影影绰绰,许多人正在吃饭。 宁博阳想过去看看,刘通低声喝道:“不许过去,去西厢房。”又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我们便去了西厢房,挑开棉布帘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里面又宽又长,两趟大通火炕,早已经备好两大一小三桌饭菜,满屋的香气。 刘通摘下面纱,道:“今晚我们暂且住在这里,吃完饭,就在这睡,明早我们出发,不得擅自外出,违令者斩!” 说着,便招呼大家吃饭。我们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可谓又冷又饿,也不客气,直接上桌便吃。刘通坐了那张小桌,把我叫过去,又找来谈升、谷大春,虽然没有酒,但我看得出小桌的饭菜好过大桌那里。 我们静静地吃完饭,又有家人模样的人送来茶水,大家已经暖和过来,刘通起身道:“诸位弟兄,明早我们去办差事。俗话说,身在公门,当做公门事。大家既然入了锦衣卫的门,就该听从命令。明天我们奉命截杀朝廷犯人,而且有许多帮手,你们也看见了,那边也是我们的人,所以,此事十拿九稳,必是成了。记住,动作一定要快,而且要干净,这是唾手可得的功劳,不能丢了。我也不多说,大家早点歇息,养足精神。” 又冲我道:“张总旗,这里交给你,我去别处看看。”我点点头,待刘通走后,我便让大家都躺下休息。 火炕很热,烫的腰非常舒服,我身边躺着哈代和宁博阳,从城里出来,他们一直没来得及和我说话,如今大家都躺下了,哈代低声问道:“二哥,明天我们截杀什么人?” 我摆摆手,低声道:“好好睡吧!明天再说!” 天气有几分冷,我们埋伏在城外的树林里,却不敢生火,只得在雪地里跺脚,眼睛却盯着进入树林里的官道。 我们大概三十几个人,刘通为首,俱是黑衣,蒙着面纱。出发前,刘通就告诉我们,和牟斌一起来的,还有锦衣卫的千户叶成大,却不和我们一道的,此人功夫了得,大家务必小心,听从命令,再行出击。 我自然巴不得如此,顺水推舟和自己手下人说,一切行动听我命令。听说是截杀牟斌,所有人都很惊讶,宁博阳小声问我为什么要刺杀牟斌,直接逮捕法办不更是痛快。我摇摇头,说自己不清楚怎么回事,上面安排,我只能遵命执行便是。 我们被安排在右侧的山凹里,刘通领着几个人埋伏在前面。我感觉之所以让我们参加,可能是考虑我们是新人,和牟斌并不熟悉。只是刘通那几个人去截杀昔日的同僚,顶头上司,未免有些太残酷了。 第六十一章:诸事难为(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我昨夜想了许多,几乎彻夜未眠,辗转反侧之间,耳边却是哈代的呼噜声,以及宁博阳的轻鼾。朝局的事情,我是不太懂,只是觉得昨天还是同事,今天就要厮杀。人生真是摸不透,心知肚明和懵懂不知的人们,都可以躺在一起,所谓同床异梦,大概如此吧。我渐渐觉得,自己就是一粒棋子,总是被人操纵着。 “来了,来了!”哈代忽然说道,我们闻声望去,果然官道上疾驰而来几匹快马,紧紧护着一辆轿车,想必就是牟斌等人。 谈升眼尖,低声道:“前面是叶成大!他可是高手!一会打起了怎么办?”宁博阳白了他一眼,笑笑,似乎嘲笑他肥胖的身体,道:“这还用说,我们听总旗的!”那些人渐渐走近,距离我们不到三十步,竟然停了下来,仿佛知道我们在这里一样,不再往前走。刘通听见我们的说话声,回头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示意我们埋伏好,不要轻举妄动。我心中大喜,他们不来还省得我们动手了。 正在高兴时,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高呼:“牟大人慢走,李大人送您一些盘缠,望您收下!”原来是有人前来送东西,我白高兴一场。 那车轿内传出一声叹息,继而收下来人物品。来人一身家人打扮,低声说了几句话,我们没有听清,那人便离开了。 叶成大吆喝一声,这些人继续前行,他则走在前面。刘通大喜,打着手势,示意大家等候出击。 叶成大催马向前,前方探路。渐渐走进,那绊马索砰然拉起,叶成大马快,却一提缰绳,那马立了起来,稀溜溜几声长鸣,竟然越过绊马索,继而叶成大喊道:“有刺客!” 一声呼哨,刘通等人先冲了出来,迅速把他们围住。叶成大指挥后面的人护住官轿,自己跳下马来,拔出长剑,扫视众人一眼,道:“你们是什么人?” 刘通也不言语,一挥手,这几个人就提着各种兵器拥了上去。又挥挥手,示意我们也出来,我只得领着大家冲出去,却只在外面围着。先前几个人倒也努力向前,叶成大见我们人多,且战且退,倒不慌乱手脚利落地打翻几个兄弟,左手持剑护着那官轿,我们依旧围着。 我一直在考虑是否上前,旁边的谷大春虚张声势比量几下,退了回来,到了我身边,低声道:“这人功夫了得,我们还是小心些,让别人上吧!”又冲我往后面努努嘴,道:“那边还有更厉害的人,等着呢!”我吸了口凉气,看来,牟斌今天在劫难逃了! 叶成大看我们没有向前,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敢劫杀朝廷命官?”刘通想想道:“这里山高林密,杀个人外面是不知道的。冤有头债有主,只怪牟斌得罪人太多,我们只要牟斌的脑袋,你们可以走,我们绝不阻拦!” 叶成大冷笑一声,道:“休想!哪个不怕死的,上来!”忽然有人咳嗽一声,道:“老朽已经告老还乡,不想你们还要追杀老夫!老夫不怕死,但你们告诉我,是谁指使你们来的?瞧你们的身手,该是锦衣卫的兄弟们吧!”说着,不免叹息几声,人却从轿中出来,是一个一身便装的老者,面容清瘦,须发掺白。 这人就是牟斌,鼎鼎有名的锦衣卫指挥使,看起来就是一个随和长者。刘瑾一心要杀他,真不知道究竟得罪了哪里? 刘通有些尴尬,牟斌做指挥使时,他才过去,从校尉做到了百户,虽然锦衣卫人员众多,但牟斌看出他的身份,应该不再话下。刘通似乎犹豫一下,继而扯下黑巾,略拱拱手,道:“牟大人,属下刘通,奉刘公公之命,前来……”他竟然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哈哈!我一猜就是刘瑾那厮,很好,你还认得我这个指挥使,很好,你们前来杀我,叶千户他们是好心送我,和此事无关,你们就不要伤及无辜了!” 叶成大急道:“牟大人,属下怎么能放任不管?”牟斌朗朗一笑,道:“我牟斌为人一向磊落,昔日镇抚司诏狱没有一个枉死之人,今日朗朗乾坤,我牟斌更不会牵带他人!如今陕西有外敌入侵,你们奉命前去侦缉敌情,好心送我,半途惹上这事,若有一个三长两短,国家大事耽误不说,于情于礼,我也是心有愧意,你们快些退下吧!” 原来,蒙古小王子因弘治皇帝驾崩,便领兵骚扰边关,已经从固原入境,朝廷虽然提拔了御史杨一清为三边总制,却也派出锦衣卫千户屠彰领人去边关调查,这叶成大归属屠彰,自然也要随行。出于人情,叶成大来给牟斌送行,不想遇到我们截杀。 我听了,不禁对这个牟斌充满敬佩,想起张公公嘱咐我的话,看来,他们也是惺惺相惜。只是刘通等人在场,自己不好相救。 刘通知道叶成大的本事,犹豫片刻,瞧着他们只有十个人,狠狠心道:“只要叶大人不插手,属下绝不为难。” 叶成大冷笑一声,道:“刘瑾那厮一向睚眦必报,虽然现在他是权倾朝野,但我们既然敢出头,绝不会害怕他报复。牟大人,您放心,今天就是和锦衣卫的兄弟们撕破了脸,我们也绝不后退。众位兄弟,大家昔日同在一个衙门,一同当差,一同吃住,有的可能是同甘共苦,今日若有得罪,还望原谅!” 我心中不免佩服,这个叶成大我并不是太熟悉,偶尔见面,打个招呼而已。不想如此豪情和仗义,新皇登基,昔日手下刘瑾等人渐渐有了权力,特别是刘瑾,已经坐上了司理监秉笔太监,虽不是首屈一指的大太监,但也是大权在握,朝中大臣都不敢大气说话。这个叶成大如此不畏,我虽然很敬佩,但也暗自担心,我们这帮人足有三十多人,而且不远处还有另外一伙人,就算是他答应袖手旁观,只怕灭口之事难免。 叶成大的话,说得我们面面相觑,刘通看我们一眼,勉强道:“既然叶千户这样想,那我们也只好得罪了。奉宫中密令,截杀逆贼牟斌,胆敢阻拦者,格杀勿论!” 说着,刘通扬扬手中的刀,示意大家一起上。宁博阳看看我,我轻轻摇头,大家都没有动。而刘通的几个人冲了上去,话说到此处,双方也不再讲颜面,厮杀起来。叶成大带来的八个人看来也是习武出身,紧张地护着车,牟斌站在那里,岿然不动。一阵哨风吹过,让这个树林愈加安静。 叶成大虽然是一顶一的高手,刘通几个人竟然把他缠住,顾及不了牟斌。刘通见我一直不动,急得大叫道:“张英,你们快些动手,别让他们跑了。”一句话提醒了所有人,叶成大高呼道:“牟大人,快些上车,赶紧走。” 牟斌瞧着众人厮杀正酣,伤者不断增加,叶成大固然勇猛,但我们人多势众,渐渐后退,不觉重重叹了口气,大声道:“都住手吧!”声音里不乏威严,所有人果然都停下手,牟斌道:“刘瑾是要杀我,你们何必自相残杀?成大,你不要为了我误了前程。我死不足惜,你还是赶紧走吧!” 叶成大摇头,道:“牟大人,就算今日我死了,也决不让这些人伤害您!”牟斌呵呵一笑,道:“你是我的好兄弟,但他们也是我昔日的兄弟,锦衣卫是不能自相残杀的。刘通,刘瑾是要我的脑袋,还是要我这个人?” 刘通面上一红,结结巴巴道:“这个,这个,刘公公想要您的脑袋。” “好,那我就成全你们,但我希望你们不要为难成大!”刘通看一眼叶成大,拱手道:“这个自然,只要叶大人不阻拦,这事我肯定不说。嗨,我也是上边差遣,不敢不遵呀!”叶成大奇道:“你的上司是廖建忠,难道是他派你们来杀牟大人?” 第六十二章:诸事难为(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镇抚司里的人,都知道,我是廖建忠的人,我也乐于依靠这座大山,所以,我虽然是个小小的总旗,但很多人,对我很是客气。正如廖建忠的话,第二天,刘通便找到了我,略说了几句闲话,便一脸严肃,通知我晚上带领手下弟兄,换便装,跟他出去。 我明知故问,道:“大人,这么冷的天,我们去做什么?”刘通瞧瞧我,忽然变换了笑脸,道:“你难道不清楚?我可是奉廖大人的命令行事,你也该知道的。” 我依旧装作不知,道:“我真的不清楚,这几天,没听廖大人说什么。”刘通呵呵一笑,道:“不知道也好,明天跟着我,听我指挥便是。” 临走时,刘通又撂下一句话:“明天的行动,记得要保密!” 刘通走后,我便叫来宁博阳、哈代,说晚上出去办差,务必准备好棉衣,宁博阳听了,道:“二弟,什么要紧公事,非得晚上出去,这天寒地冻的,不把我们冻死才怪呢!”我也不清楚刘通的用意,知道摇摇头道:“我们听命就是,其他不要问了。” 整个白天,我就在镇抚司里,哪也没有去,一直想着,明天如何应对,我其实很纳闷,靠我的力量去救牟斌,廖建忠有些太高看我了,但他做事从来都是很谨慎,想必有他的道理。哈代、宁博阳见我一直很严肃,也不敢大意,督促手下人,准备行装。 夜晚很快来临,天黑漆漆的,二十几个人,都已收拾妥帖,我便去找刘通,到了他那里,却见谈升、谷大春也换了便装,正在说话,瞧见我来了,刘通笑道:“张英,你来的正好,谈升、谷大春也跟着你,你们明天一起出发!” 若说本事,只怕我才是最好的,谈升、谷大春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家伙,他们跟着我,只怕是抢功吧,果然,刘通又说了一句:“你们都是新人,都该有锻炼的机会,这也是廖大人的安排!” 一听是廖建忠的安排,我顿时揣测出他定是用了心,这谈升和谷大春都是公公的人,他们跟着出去,伏击是用不上,估计也就是一个看客。我不由得暗自责怪廖建忠,本来我就不知道如何救人,还弄来两个眼线,这也太难了吧!转念一想,这么大的事情,他一定会安排好的。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刘通却是大喜,领着我们骑上马,悄悄离开镇抚司,直奔城外而来。虽说我们穿得暖,但雪下得极大,心中不免抱怨。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我们来到城外一个村庄,雪却停了,渐渐寒气上来。刘通领我们到一处大宅院,外面也有放风的,也不言语,便领我们进去,这才发现,院子里栓了许多匹马正在吃草料,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东厢房内影影绰绰,许多人正在吃饭。 宁博阳想过去看看,刘通低声喝道:“不许过去,去西厢房。”又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我们便去了西厢房,挑开棉布帘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里面又宽又长,两趟大通火炕,早已经备好两大一小三桌饭菜,满屋的香气。 刘通摘下面纱,道:“今晚我们暂且住在这里,吃完饭,就在这睡,明早我们出发,不得擅自外出,违令者斩!” 说着,便招呼大家吃饭。我们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可谓又冷又饿,也不客气,直接上桌便吃。刘通坐了那张小桌,把我叫过去,又找来谈升、谷大春,虽然没有酒,但我看得出小桌的饭菜好过大桌那里。 我们静静地吃完饭,又有家人模样的人送来茶水,大家已经暖和过来,刘通起身道:“诸位弟兄,明早我们去办差事。俗话说,身在公门,当做公门事。大家既然入了锦衣卫的门,就该听从命令。明天我们奉命截杀朝廷犯人,而且有许多帮手,你们也看见了,那边也是我们的人,所以,此事十拿九稳,必是成了。记住,动作一定要快,而且要干净,这是唾手可得的功劳,不能丢了。我也不多说,大家早点歇息,养足精神。” 又冲我道:“张总旗,这里交给你,我去别处看看。”我点点头,待刘通走后,我便让大家都躺下休息。 火炕很热,烫的腰非常舒服,我身边躺着哈代和宁博阳,从城里出来,他们一直没来得及和我说话,如今大家都躺下了,哈代低声问道:“二哥,明天我们截杀什么人?” 我摆摆手,低声道:“好好睡吧!明天再说!” 天气越发冷了,我们埋伏在城外的树林里,却不敢生火,只得在雪地里跺脚,眼睛却盯着进入树林里的官道。 我们大概三十几个人,刘通为首,俱是黑衣,蒙着面纱。出发前,刘通就告诉我们,和牟斌一起来的,还有锦衣卫的千户叶成大,却不和我们一道的,此人功夫了得,大家务必小心,听从命令,再行出击。 我自然巴不得如此,顺水推舟和自己手下人说,一切行动听我命令。听说是截杀牟斌,所有人都很惊讶,宁博阳小声问我为什么要刺杀牟斌,直接逮捕法办不更是痛快。我摇摇头,说自己不清楚怎么回事,上面安排,我只能遵命执行便是。 我们被安排在右侧的山凹里,刘通领着几个人埋伏在前面。我感觉之所以让我们参加,可能是考虑我们是新人,和牟斌并不熟悉。只是刘通那几个人去截杀昔日的同僚,顶头上司,未免有些太残酷了。 我昨夜想了许多,几乎彻夜未眠,辗转反侧之间,耳边却是哈代的呼噜声,以及宁博阳的轻鼾。朝局的事情,我是不太懂,只是觉得昨天还是同事,今天就要厮杀。人生真是摸不透,心知肚明和懵懂不知的人们,都可以躺在一起,所谓同床异梦,大概如此吧。我渐渐觉得,自己就是一粒棋子,总是被人操纵着。 “来了,来了!”哈代忽然说道,我们闻声望去,果然官道上疾驰而来几匹快马,紧紧护着一辆轿车,想必就是牟斌等人。 谈升眼尖,低声道:“前面是叶成大!他可是高手!一会打起了怎么办?”宁博阳白了他一眼,笑笑,似乎嘲笑他肥胖的身体,道:“这还用说,我们听总旗的!”那些人渐渐走近,距离我们不到三十步,竟然停了下来,仿佛知道我们在这里一样,不再往前走。刘通听见我们的说话声,回头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示意我们埋伏好,不要轻举妄动。我心中大喜,他们不来还省得我们动手了。 正在高兴时,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高呼:“牟大人慢走,李大人送您一些盘缠,望您收下!”原来是有人前来送东西,我白高兴一场。 那车轿内传出一声叹息,继而收下来人物品。来人一身家人打扮,低声说了几句话,我们没有听清,那人便离开了。 叶成大吆喝一声,这些人继续前行,他则走在前面。刘通大喜,打着手势,示意大家等候出击。 叶成大催马向前,前方探路。渐渐走进,那绊马索砰然拉起,叶成大马快,却一提缰绳,那马立了起来,稀溜溜几声长鸣,竟然越过绊马索,继而叶成大喊道:“有刺客!” 一声呼哨,刘通等人先冲了出来,迅速把他们围住。叶成大指挥后面的人护住官轿,自己跳下马来,拔出长剑,扫视众人一眼,道:“你们是什么人?” 刘通也不言语,一挥手,这几个人就提着各种兵器拥了上去。又挥挥手,示意我们也出来,我只得领着大家冲出去,却只在外面围着。先前几个人倒也努力向前,叶成大见我们人多,且战且退,倒不慌乱手脚利落地打翻几个兄弟,左手持剑护着那官轿,我们依旧围着。 第六十三章:诸事难为(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我一直在考虑是否上前,旁边的谷大春虚张声势比量几下,退了回来,到了我身边,低声道:“这人功夫了得,我们还是小心些,让别人上吧!”又冲我往后面努努嘴,道:“那边还有更厉害的人,等着呢!”我吸了口凉气,看来,牟斌今天在劫难逃了! 叶成大看我们没有向前,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敢劫杀朝廷命官?”刘通想想道:“这里山高林密,杀个人外面是不知道的。冤有头债有主,只怪牟斌得罪人太多,我们只要牟斌的脑袋,你们可以走,我们绝不阻拦!” 叶成大冷笑一声,道:“休想!哪个不怕死的,上来!”忽然有人咳嗽一声,道:“老朽已经告老还乡,不想你们还要追杀老夫!老夫不怕死,但你们告诉我,是谁指使你们来的?瞧你们的身手,该是锦衣卫的兄弟们吧!”说着,不免叹息几声,人却从轿中出来,是一个一身便装的老者,面容清瘦,须发掺白。 这人就是牟斌,鼎鼎有名的锦衣卫指挥使,看起来就是一个随和长者。刘瑾一心要杀他,真不知道究竟得罪了哪里? 刘通有些尴尬,牟斌做指挥使时,他才过去,从校尉做到了百户,虽然锦衣卫人员众多,但牟斌看出他的身份,应该不再话下。刘通似乎犹豫一下,继而扯下黑巾,略拱拱手,道:“牟大人,属下刘通,奉刘公公之命,前来……”他竟然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哈哈!我一猜就是刘瑾那厮,很好,你还认得我这个指挥使,很好,你们前来杀我,叶千户他们是好心送我,和此事无关,你们就不要伤及无辜了!” 叶成大急道:“牟大人,属下怎么能放任不管?”牟斌朗朗一笑,道:“我牟斌为人一向磊落,昔日镇抚司诏狱没有一个枉死之人,今日朗朗乾坤,我牟斌更不会牵带他人!如今陕西有外敌入侵,你们奉命前去侦缉敌情,好心送我,半途惹上这事,若有一个三长两短,国家大事耽误不说,于情于礼,我也是心有愧意,你们快些退下吧!” 原来,蒙古小王子因弘治皇帝驾崩,便领兵骚扰边关,已经从固原入境,朝廷虽然提拔了御史杨一清为三边总制,却也派出锦衣卫千户屠彰领人去边关调查,这叶成大归属屠彰,自然也要随行。出于人情,叶成大来给牟斌送行,不想遇到我们截杀。 我听了,不禁对这个牟斌充满敬佩,想起廖建忠、张永等人嘱咐我的话,看来,国家大事为重,他们也是惺惺相惜。只是刘通等人在场,自己不好搭救。 刘通知道叶成大的本事,犹豫片刻,瞧着他们只有十个人,狠狠心道:“只要叶大人不插手,属下绝不为难。” 叶成大冷笑一声,道:“刘瑾那厮刚刚入了司礼监,听闻一向睚眦必报,虽然现在他是权倾朝野,但我们既然敢出头,绝不会害怕他报复。牟大人,您放心,今天就是和这帮锦衣卫的兄弟们撕破了脸,我们也绝不后退。众位兄弟,大家昔日同在一个衙门,一同当差,一同吃住,有的可能是同甘共苦,今日若有得罪,还望见谅!” 我心中不免佩服,这个叶成大我并不是太熟悉,偶尔见面,打个招呼而已。不想如此豪情和仗义,明眼人都清楚,刘瑾会慢慢掌握大权,朝中大臣对他都是越发客气。这个叶成大如此不畏,我虽然很敬佩,但也暗自担心,我们这帮人足有三十多人,而且不远处还有另外一伙人,就算是他答应袖手旁观,只怕灭口之事难免。 叶成大的话,说得我们面面相觑,刘通看我们一眼,勉强道:“既然叶千户这样想,那我们也只好得罪了。奉宫中密令,截杀逆贼牟斌,胆敢阻拦者,格杀勿论!” 说着,刘通扬扬手中的刀,示意大家一起上。宁博阳看看我,我轻轻摇头,大家都没有动。而刘通的几个人冲了上去,话说到此处,双方也不再讲颜面,厮杀起来。叶成大带来的八个人看来也是习武出身,紧张地护着车,牟斌站在那里,岿然不动。一阵哨风吹过,让这个树林愈加安静。 叶成大虽然是一顶一的高手,刘通几个人竟然把他缠住,顾及不了牟斌。刘通见我一直不动,急得大叫道:“张英,你们快些动手,别让他们跑了。”奶奶的,我还没有摘下面巾,这下好了,我也是杀手之一。一句话提醒了所有人,叶成大高呼道:“牟大人,快些上车,赶紧走。” 牟斌瞧着众人厮杀正酣,伤者不断增加,叶成大固然勇猛,但我们人多势众,渐渐后退,不觉重重叹了口气,大声道:“都住手吧!”声音里不乏威严,所有人果然都停下手,牟斌道:“刘瑾是要杀我,你们何必自相残杀?成大,你不要为了我误了前程。我死不足惜,你还是赶紧走吧!” 叶成大摇头,道:“牟大人,就算今日我死了,也决不让这些人伤害您!”牟斌呵呵一笑,道:“你是我的好兄弟,但他们也是我昔日的兄弟,锦衣卫是不能自相残杀的。刘通,刘瑾是要我的脑袋,还是要我这个人?” 刘通面上一红,结结巴巴道:“这个,这个,刘公公想要您的脑袋。” “好,那我就成全你们,但我希望你们不要为难成大!”刘通看一眼叶成大,拱手道:“这个自然,只要叶大人不阻拦,这事我肯定不说。嗨,我也是上边差遣,不敢不遵呀!”叶成大奇道:“你的上司是季了凡,他也是牟大人提拔的,难道是他派你们来杀牟大人?” 刘通摇摇头,道:“季千户去了外地,目前是廖指挥使负责。” “什么?是廖建忠让你们来这里?”叶成大惊问道。 叶成大这么一问,我顿是一惊。廖建忠是锦衣卫指挥使签事,当然是我们的上司。只是刘瑾发话,哪个不听?刘通果然笑道:“当然是廖大人安排的,北镇抚司所有命令,都是廖大人亲自安排,我们都是办事的苦差,哪敢不从命呀!我们这些人都是三脚猫的功夫,那边可是高手,听说是东厂派来的,就算过了我们这道关,那边未必过得去。”刘通倒是不打自招,我们都觉得好笑,昨晚那么严肃作甚。叶成大愤怒道:“这贼子好生可恶,往日瞧他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不想还是个伪君子!” 说到气处,破口大骂,直把我们都通通骂了一遍,我们听得讪讪的,牟斌却很坦然,道:“建忠是是何许人,我们是清楚的。事过境迁,成大,算了吧!想我牟斌告老还乡,本想颐享天年,不料刘瑾想杀我,呵呵,还派出昔日我的手下,果然够厉害,这都是命,无妨无妨,当年追随袁指挥使,锦衣四十年,如何没有伤及无辜。罢了,今日就是死了,也是理所应当。成大,我死后,可以把我送回老家安葬。自幼离开老家,没有照顾父母,自古忠孝两难全,你就把我葬在他们身边吧!” 他说得极为平淡,但我们听了,竟然心里一阵难过,忍不住一阵唏嘘,刘通见状,拱手道:“牟大人,这个放心,属下必定会妥善处理好的。” 牟斌点点头,道:“想我牟斌曾是锦衣卫的指挥使,虽然即将死于刘瑾之手,好歹留个全尸,拿药酒来!”那刘通果然取出一个小药瓶来,贱笑道:“这个是鹤顶红,药性极强,您不会遭罪的。”牟斌接过小药瓶,笑道:“你们为了对付我,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很好,很好。捎话给刘瑾,做人做事,天地知晓,尾巴别翘得太高,否则,弄权一时,凄凉万古。” 第六十四章:寒冬(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牟斌一面说着,一面打开药瓶,我吃了一惊,廖建忠的意思是留住牟斌性命,他若喝了,岂不是事与愿违!我不禁着了急,朝四周望了望,忽然有了主意,道:“有人来了,大家注意警戒!”众人都在看牟斌,听了我的话,下意识地四处看,牟斌也停下手,如何能有人来?大家手握兵器,紧张地看看,周围静悄悄的,偶尔都能听到鸟叫声,刘通看我一眼,道:“你看到了什么?”我回答道:“属下看到人影闪过林梢,一时慌乱,脱口而出!”刘通鼻子哼了哼,牟斌似乎明白我的意思,看看我,笑笑道:“身为锦衣卫者,必须有真功夫,你们都是年轻人,一定要学好本领,报效国家。”说着,再次拿起药瓶,我心中虽是着急,却又无可奈何,真不知道廖建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叶成大难过地垂下头,我则失望地看着牟斌,那牟斌刚待喝下,人影一闪,一人劈手夺过药瓶,笑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顶天立地,死得其所,怎么能自寻短路?顺了贼宦的心意?” 那人一身黑衣,只露着眼睛,炯炯有神。牟斌看他一眼,眼睛一亮,道:“你怎么来了?”那人摇摇头,道:“险些晚了,你呀,还是改不了脾气。上车,我送你走!” 牟斌慨然长叹道:“我还能去哪里?”那人笑道:“天地之大,必有你容身之处!”叶成大大喜,亦道:“牟大人,暂且离开这里,早晚有一天,朝廷是会还你清白的!”牟斌一震,继而呵呵一笑,道:“此话有理,想不到我牟斌,做了一辈子锦衣卫,从不加害于人,如今却要流浪天涯了!也罢,风水轮流转,我自信清清白白,皇天后土一定会给我一个公道的。走吧!”说着,便上了车,又回过头来,对我们说道:“我做过你们的大哥,不想伤了你们的性命,望你们好自为之。老兄,你手下留情,切莫伤了这帮儿郎们的性命!”说着,双手作揖,方才上车。 那人叹了口气,道:“好个牟大哥!”叶成大示意轿车离开,刘通见状,大吃一惊,眼见得到手的鸭子飞走了,如何肯善罢甘休,猛地打了一声呼哨,那人笑道:“你是找帮手吧,放心,都让我放在那边了,就你们这些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我看你们还是省省吧,让开!” 刘通如何肯让,道:“你们谁也逃不了,别处还有人等着你们,你们还是留下牟大人吧。”那人冷笑一声,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刘通已喊道:“大家一起上!” 未等我们出手,只见在我们周围人影闪现,那人身形疾快,运指如电,已点了不少人的穴道,顿时动不了,眼见他奔我而来,我想都没想,挥手一刀,那人略是一惊,闪身侧开,右手指弹了刀身,我顿觉手腕一麻,绣春刀把握不住,顺势脱了手。那人身形迫近,手指已经点了过来,我一猫腰,用左手从靴中拔出短剑,反手便刺。 那人更是吃惊,缩回手,目光里已经有了杀气,我顾不得太多,护住自己。那人追了几步,步伐趋缓,目光变得柔和起来,道:“小子,没想到你还有些本事,我在树林里刚露个头,你便发现了,今天我高兴,不想杀人,再者,牟大人有话在先,你若识趣,老实待着。” 我看着弟兄们呆立在那里,生怕他们遭遇不测,道:“行,你不伤害他们,我们便放过你们!” 那人呵呵一笑,道:“我若下重手,你们还能活么?”牟斌车里说道:“这位小哥本事还算可以,也算锦衣卫的后起之秀,老兄,你就放过他吧,他还是个孩子!” 声音竟然很熟悉,我顿时想起那日文考时,就是这个声音,原来当时是牟斌做的主考。适才我竟然没有听出来,不觉深深望了一眼那边。 那人回头一笑,道:“牟兄,你们锦衣卫可是一代不如一代,若论本事,还是廖建忠那厮不错!”牟斌重重一叹,叶成大道:“那个伪君子不敢前来,派来这些窝囊废。嗨,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那人似乎一愣,眼见得寒风吹起白毛雪,那人道:“快些走吧,天寒地冻的,没必要在这里耗着。” 牟斌深施一礼,那人客气地回了一礼。牟斌又看看我,轻轻摇摇头,似乎很无奈,我也深施一礼,牟斌慨然长叹,继而便上了车,叶成大跟在身旁,徐驰而去。而那人则倚靠在路旁一棵松树上,拿出一个酒葫芦,喝了起来,嘴里竟然啧啧称赞好酒。我不敢大意,也不敢上前,只是把受伤的人扶到一旁,那些被点了穴道的弟兄们,则只能眼巴巴看着我。那人瞧我忙来忙去的,不觉一笑,道:“现在的锦衣卫,真酒囊饭袋多得是,我还没怎么用力呢,就点到一大片。想当初,锦衣卫个个都是好汉。”我摸不清他的底细,也不能说太多话,只是说道:“此一时,彼一时。阁下武功高超,我们防备不严,万幸没有大的死伤,但求平平安安吧。”那人道:“也就是你嘴硬,皇宫知道吧?我去了如入无人之境,那些鸟侍卫,根本不值一提。” “哦,阁下还去皇宫了?” 那人点点头,道:“当然去了,否则这酒葫芦里的御酒,哪里来的呀!亏得你们有个好皇上。”他说着,慢吞吞站起来,朝大路尽头看看,牟斌的车早已走远,方才回头对我们道:“半个时辰后,你们自然解开穴道,大家也相安无事。你小子倒有些本事!”他忽然指着我,道:“不过,助纣为虐的人从来没有什么好的下场,这次是看在牟大人的面上,姑且这样,若下一次再见你做坏事,我可轻饶不了你。” 我想着廖建忠的话,自然不会与其为敌,只是在众人面前,不能不做做样子,当下拱手说道:“阁下武功高强,能否告知姓名,我们也可以和兄弟们说说,日后躲着您便是了。”那人似乎一愣,继而笑道:“你很狡猾呀,你们锦衣卫遍布天下,无孔不入,如何查不到我的底细?嘿嘿,山水有相逢,和你们也犯不着多费口舌,我去了!”说着,长啸一声,身形一转,已经飘然而去,又听得一声长啸,却不是刚才的声音,仿佛和那人遥相呼应一般。我下意识地跟了几步,如何能找到他的踪迹,那雪不知何时落下来,弄得我们这些人乌鸦一样立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我们以为很惨,还有更凄惨的人。另外一伙人,也就是昨晚住在东厢房的那帮人,被这人捆成了粽子,扔在了雪堆里。而这些人,却是东厂的人,不能说是一等一高手,但也是久经战阵。足见此人身手敏捷,我们根本不是对手,却不知来历!对于这样的结局,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廖建忠告诉我,能放过牟斌,便放过他,可谓皆大欢喜。而我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刘通气得两眼冒火,嘴里骂骂咧咧的。 我们狼狈不堪回到锦衣卫,门厅里早挤满了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太监们,一脸冰霜的一位中年公公和一脸严肃的廖建忠坐在厅堂上,冷冷地看着我们,而薛申却一脸淡然地坐在一旁的座位上。 回来的路上,刘通早和我们打好招呼,只说叶成大勾结外人,救了牟斌逃走。待看见那位公公,顿时泄了气一样,谷大春倒很高兴,那位公公我在南宫见过的,原来他便是谷大用,现在为东厂镇守太监。 第六十五章:寒冬(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我们劫杀失败的消息在我们回来之前,便传到了这里。未及我们施礼,谷大用扫了一眼我们,尖声道:“瞧瞧你们,这么多人,竟然把牟斌放走了,是不是吃里扒外了!?” 刘通吓得“扑通”跪倒在地,道:“公公息怒,属下不敢。确实是叶成大插手,勾结外人,我们,我们打不过他们,所以,让他们逃走了。” 谷大用冷冷一笑,道:“你们也算是锦衣卫?廖指挥使,你派的高手!早就定好的事情,偏偏出了纰漏,刘公公那里,如何交代?”廖建忠起身道:“这个确实怪不得他们,我太大意了,以为牟斌风烛残年之人,派锦衣卫三十几人就能对付,而且东厂也出动了不少高手,叶成大功夫是有些,但他对付你们这些人,未必能行!也怪我高估了自己兄弟的实力!” 刘通听了这话,赶紧道:“指挥大人明见,我们奋力拼杀,叶成大也已是强弩之末,甚至牟斌都准备自尽。不想突然来了一个援手,功夫了得,我们这些人统统被他点了穴道,只有张英和他周旋。张英冲锋在前,却也是奈何不了那人,又怕伤了我们,只得眼睁睁看那人逃脱。”当下描述一遍,自然把我说得十分英勇。 谷大用听了,上下打量我几眼,阴冷一笑,道:“你们这些人,只有这个张英肯出手,可见你们平时的功夫都练到哪里去了。廖指挥使,他们是锦衣卫的人,你该怎么处置,你来决定。” 廖建忠点头,道:“我已下令暗中缉拿牟斌,刘通办事不利,免去百户,暂时代领,罚薪半年,戴罪立功,继续追查。其余人等,一年之内不得升迁!” 谷大用点点头,道:“我们都是替人办事,办不好就要兜着走,锦衣卫讲究奖罚分明,咱家看这个张英不错,该奖励就得奖励!不过,那个叶成大,是不是也得追究呀!”他冲我笑笑,那笑容有些恐惧,我没敢正视,将头垂下来。 廖建忠面露难色,道:“公公,您也知道的,叶千户是萧公公的人,和邱公公等人关系也不错,他此番行为,不过是偶遇罢了。况且他此番跟随屠千户去陕西公出,可是国家大事。若我们追究了,容易生出变故。还是等他公出回来后,再行处置。”谷大用摆摆手,道:“算了,算了,这事咱家回去和刘公公商量商量。但你们还得继续盯着这些人,别让他们跑了。”廖建忠应了一声。 谷大用没有再说什么,领着东厂的人,呼呼啦啦离开了锦衣卫。廖建忠瞧着我们,道:“天寒地冻的,大家都很辛苦,赶紧回去歇息吧。张英,你留下来!”那位薛申却起身道:“廖大人,我们是不是该马上派人查牟斌下落?”廖建忠看他一眼,道:“今天兄弟们都累了,他们也跑不了太远,我看明天再行动吧。”薛申道:“牟斌等人都是锦衣卫出身,对锦衣卫可谓了如指掌,事不宜迟,这样,属下愿带人前往,或许能找到。”廖建忠眉头一皱,道:“既然薛百户愿意前往,那就辛苦你了,路上小心!” 众人散去,廖建忠给我端来一杯热茶,笑道:“你做得不错!”我脸上一热,赶紧低声说了事情的经过,廖建忠叹了口气,道:“叶兄真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本来有大好的前程,万一被人问责,那就可惜了,只怕以后四海为家了。”我说:“他们既然是好人,为什么还要追杀他们?薛百户怎么办?” 廖建忠苦笑一声,道:“这事我们怎么能知道得清楚,肯定和刘公公有关,不过,我们尽力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算是一种告慰。至于薛申,那就看他造化了。他未必会去做,可能是外出的一个理由吧。”见我不解,他继续道:“你多少也能知道些,皇上逐步重用他在东宫时候的公公们,特别是刘瑾公公,极有可能取代王岳公公,做上司礼监掌印太监,这已经是公开的事情,王岳公公如何会轻易交权,自然会有一番举动,他毕竟多年掌控司礼监,而且和内阁三位阁老关系密切,我看内廷早晚会有一番争斗,嗨,我们尽量观望,但又怎么能躲得开!”我听得半是明白,却又半是糊涂,而他又不再说了。只是详细问我那个人的情况,思虑再三,低声道:“这人一定和我们锦衣卫相熟,你以后要注意些。这样,你暂时不要管这件事,还不能让你歇息,侯爷府要去外地,需要锦衣卫陪护,点名要你明天领人过去。” 临走时,他忽然又喊住我,说我四叔来了,现在应该在平家老店,我可以去看看他。我哪里有什么四叔,但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欣喜万分的样子,廖建忠笑着看着我,说:“你出去时,带上两个兄弟,遇事也可以照应。” 天色已晚,却是繁星点点。我只领着哈代出来,原本想找宁博阳,人却不见了,哈代说他回来不久,就和谈升等人出去了,捎话给我说,今晚不一定回来,但不会误了明晨的点卯。 这小子一向神秘,他知道太多的事情,我有时也搞不清楚,他究竟在忙什么?走在院子里时,遇到了匆匆而过的包小柏,他依旧是老样子,问我做什么去?我说老家来人了,去外面看看。他若有所思,我问他想什么呢?包小柏一笑,道:“宫里出了大事,占城送的夜明珠被人盗走了,那位刘公公发了大脾气,限令东厂和锦衣卫破案。”我奇道:“皇宫一向戒备森然,什么人这么大胆?看来绝非常人呀!”包小柏道:”徒有虚名的人多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哪有像你这样的,呵呵,听说明天你们要出差,据说要去居庸关,那里路程可不近,而且会有大雪,千万要小心。”说着,笑笑离开。 哈代看着漫天的星星,道:“这么好的天,怎么会下雪?”我心中诧异包小柏什么都知道,转念一想,他负责锦衣卫的文书,自然知道很多情况。 待我们来到平家老店的时候,那里几乎没有什么客人,舒儿正在收拾桌椅,见我们来了,顿时显得神采奕奕的,非常高兴,红着脸过来,打了声招呼,又冲楼上喊道:“爹,张英大哥来了。” 我忙道:“我是来找人的,老家的四叔来了,说在这里。”舒儿一愣,道:“今天客人很少,来了几个,但都走了。”我很是诧异,楼上平六哥已经开口道:“是小张兄弟吧,你四叔走了,留下一些东西给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下楼来,我赶紧过去,道:“怎么走了?可有书信?”我心中一直在拿平四叔和平六哥对比,总觉得他们有联系,但平六哥面上毫无变化,道:“他来的匆忙,没待上一个时辰,就出去了。好像在忙生意,怕明天下大雪,走不了!” 而给我的一些东西,都是些衣物,确实是我的,再无其他。我很诧异,这位平四叔不会只给我衣物吧?祖父或者父亲也该有书信给我,怎么如今音信皆无。我大感诧异,抬头看平六哥,他笑道:“过几日,他还会回来的!”顿了顿,道:“你家一切安好,切勿挂念!” 我更是一头雾水,不清楚这平四叔及这位平六哥卖的什么葫芦药,因为明天要起早,便向他辞行,舒儿倚在门框上,眼睛里满是留恋,看着我们走远,哈代悄悄对我说道:“这舒儿姑娘,怕是喜欢上你了,二哥!”我心头一热,回头望去,果然隐约看见。 第六十六章:寒冬(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雪纷纷,洋洋洒洒天地间一片白。一条官道贯通东西,往东三十里便是京城。 此时, 我们却在路上缓慢西行,京城越来越远了。先前,廖建忠通知,带领哈代、宁博阳及手下二十八名校尉,前往侯爷府护送宁溪小姐前往居庸关,至于何事,却没有说明。宁博阳、哈代等人得知消息后都很兴奋,宁溪小姐是锦衣卫年轻人口口相传的美女,他们都以为可以见到宁溪小姐。我是见过宁溪小姐的,虽然觉得宁溪小姐很美,却没有太多欣喜,也许我骨子里还不喜欢和女孩子交往,以至于当初祖父说给我娶媳妇的时候,我都拒绝。而向冲口中所说的骄横,悬殊的地位,足以让我敬而远之。只是弘治皇帝能够知道我,想必宁溪小姐说过我的好话,所以,我心中满是矛盾,却有不得不前来。 只是我们一早赶到,侯爷府早已经准备好了四辆暖车,各有一匹好马驾辕,旁边则是两名家丁,骑着高头大马。那葛总管同样戴着锦帽,披着兜风,坐在马上,瞧见我们来了,一面嘟哝我们来得太晚,一面低声和暖轿里的人说话,随即大声吆喝,马上出发,径直前往京城西面的居庸关。 连绵万里的长城是大明防备蒙古的屏障,居庸关、雁门关、大同等八关更是军事要地。我们没有看到侯爷府出去的人是谁,只是想当然觉得该是宁溪小姐,听说她有两位兄弟,却不着调,每日只知道花天酒地,这种天气去往居庸关,只怕寻常男孩子都不肯。但宁溪小姐一个弱女子去往那里,又觉得不像。我们戴好帽子,披上披风,上马出行。 那雪下得紧,整个京师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不久大家都变成了雪人雪马。街上的行人极少,道旁的店铺依旧开着,不少人诧异地看着行走在漫天大雪雪中的我们,指指点点,似乎有种讥笑,惹得哈代亮出锦衣卫的腰牌,吓得这些人赶紧躲进屋里。 大家出了京城,积雪渐深,路是越来越难走,几乎看不到行人,大约一个时辰,方才看到一个村镇,人马早已劳顿,我心中暗想:宁溪小姐果然太能折腾人,估计皇帝老子都在睡懒觉吧。正想着,葛总管请示了暖车里的人,便来通知我,找个大的人家,大家歇息避雪。 这个村镇看上去很大,一色青石路面,覆盖着厚厚的白雪。两棵高大的冲天杨枝条纵横,巨大的树冠,让人不难想象出夏日里的威风。一个乌鸦窝端坐在树杈之间,几只乌鸦盘旋在雪天里,不时发出刺耳的叫声,仿佛是雪天里唯一活的气息。 而让我们兴奋的是,这里竟然有家酒馆,居然叫太白居!一色的木屋,足有二十几间,马棚很大,只有少数几匹马静静地吃草,想必这雪天出门的人少。我一面让人通知葛总管,一面派哈代四周看看,然后我带着宁博阳等人进来。宁博阳环顾四周,低声道:“这里不过是个村镇,什么人建了这么大的酒馆,看来大有来头。” 我想想道:“这里距离京城不远,又是进京的必经之路,往来客人一定很多,想必是哪位达官贵人建的,我们进去客气些!”宁博阳一笑,道:“想不到你比我还仔细起来!” 早有人看见我们进来,推开大门,原是小二,笑容可掬来到我们近前,拱手道:“原是官爷,可要歇脚?”我瞧见柜台后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客气道:“雪下得太大,我们暂且在这里停留,有上好的房间备出来。” 那掌柜的过来,一个精明的中年人,冲我拱拱手,道:“好的,我们马上安排,老邱,你去安排人,把马棚收拾一下,我看官爷的骡马车辆不少。” 宁博阳听了,道:“敢问店主尊姓大名?”掌柜的笑道:“小人邱镇!官爷是?”宁博阳道:“这位是锦衣卫张总旗,我是宁小旗,一会来的客人是侯爷,请你们注意些规矩!” 邱镇急忙深施一礼,道:“原是锦衣卫诸位大人,失敬,失敬,快些请进!” 不多时,葛总管领着人过来,看看屋里的摆设,还算满意,随后不久,一些丫鬟簇拥着几位一身锦衣的内眷径直进了客房,戴着裘帽,几乎看不清脸,究竟是谁,我们根本没有看到。葛总管安排妥当,我也派出警卫,半个时辰后,葛总管过来,让准备些热汤送到客房,然后对我说:“张总旗,今天雪大,一时半晌我们走不了,姑且在这里,你做好警戒,千万不能喝酒!” 我忙答道:“这个自然,职责所在,属下尽心!” 葛总管点点头,让我自行安排,然后便回了客房。这座大厅很大,柜台前面是大火炉,烧着木头,炉上是大水壶,那位老邱安排伙计,给屋里的人倒水。旁边挨着窗户有几位客人,宁博阳过去查问,都有相关的路条,宁博阳回来复命,说没有大碍,我点点头,他瞧我一直站着走动,便让我坐下休息,我瞧着窗外雪下得更大,担心外面警戒的弟兄受寒,想想还是戴帽披衣而出。哈代他们在各个角落站岗,来回跺着脚,不冷那才怪呢,这种天气,多少喝些酒才可暖身,只是有了葛总管的要求,我不敢让大家喝,又心疼他们冷得原地直打转,想想道:“你们找些木头来,点火取暖,然后轮流进屋取暖,一会喝些热汤,暖暖身子。” 待我再回到大厅里,发现大厅里一片安静,弟兄们都在默默地喝着水,只是眼神有些慌乱。我顿觉奇怪,刚待开口,已发现厅里多了一个人。那人身形极为眼熟,已径直到了柜台前,扔出一个酒葫芦,道:“掌柜的,给我打一壶酒,外加五斤牛肉!” 声音更是熟悉,我不觉一惊,那人回头,满脸的络腮胡须,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笑道:“哦,我们又见面了!”正是昨天解救牟斌之人。 火炉里的木头啪啪作响,水壶里的水已经沸腾,没有人去动。大家都屏住呼吸,看着我和那人坐在一起。 桌子上摆上了两壶酒,还有两盘牛肉,我把出云剑放在了桌子上,他稳坐在对面,喝着酒,用小刀耐心地切着牛肉,又一条条放入口中。他瞧见我把剑拿了出来,他则很随意地把一把弯刀放在另一边。 我们的不期而遇,使得局面陡然紧张起来。我心里很乱,但表面还得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我不时把目光投向他那里,他则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大咧咧地坐了下来,还问我敢不敢和他喝酒。我一时不知所措,他是什么人,我根本不清楚,昨天他的点穴功夫,让我们几乎全军覆没。如今,我是这里锦衣卫最大的头领,而且我不清楚他是不是来找侯爷府麻烦的,所以我必须小心。所有人都关注着我的举动,我感觉到窒息的氛围,但还是内心鼓励自己要冷静,所以,我还是一脸淡定地坐在他的对面。 他似乎没想到我这么淡然,目光里满是惊讶,很快,他便自我介绍叫木师古,此番入京,是为了一位故人,说到故人,他看我一眼,我知道,他所说的故人就是牟斌。 接着,木师古又说他进了宫,本来听说紫禁城巍峨壮观,他便想看看,走了一遭,确实不错,顺手取了一枚夜明珠,准备送给他未来的妻子。他谈笑风生,说得很轻松,连宫中打倒几位侍卫都说得很清楚,如同报案一样,最后想起来,潮笑道:“我打倒的,应该都是你们锦衣卫的人!” 第六十七章:寒冬(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这不亚于挑衅,我心中竟然有种怒气!无论怎样,我都要出手捉拿,只是他的功夫,怕我们都不是对手,更何况还有侯爷府的人,一旦交手难免束手束脚。我内心波动,甚至有些慌,一时没有好的办法,瞧见酒杯,不觉有了办法,道:“能够再次相见,也算是一种缘分,不喝酒是不是有些对不住这漫天飞雪呀?”我横下一条心,索性和他拼起了酒,他很诧异,见我不接他的话茬,只是要和他喝酒,他马上看出我心思,不觉笑道:“小兄弟,你是刚入门的吧?”说着,却也和我喝了一碗。 我点头说是,木师古叹了几口气,他给我斟满一杯酒,道:“可惜,可惜了,你这么样的人,多少有些善良,怎么能做这种差事?实在可惜。看你酒量还是可以,不知道功夫怎么样,不过,那日你能避开我,可见还是有些功夫。当今天下,早被你们这样的人,弄得乱七八糟了。朝廷不顾及老百姓的死活,那老百姓的日子怎么过?来来来,我们再喝一碗!” 我不知他的话什么意思,只是看出他义愤填膺,我刚待开口,木师古已经断喝道:“那位兄弟,你不要出去报信,这漫天大雪,根本不会有人来!”原来是宁博阳想偷偷出去,被木师古看到,我瞧宁博阳一眼,心想今日只怕不能轻易出去,弄不好命都得搭在这里,不觉把心一横,一碗酒干了,道:“我们是公门中人,您想必是江湖豪客,按说大家互不相干,各行其是。但你前番搭救牟斌,又闯入皇宫盗宝,而且大大方方告诉我们,那我们不得不得罪了。” 木师古哈哈大笑,道:“得罪谈不上,只怕不那么容易。你给我戴的帽子太大,我不喜欢。”他的声音极为傲慢,我听了心里极不舒服,也许是在锦衣卫待久了,脾气秉性多了许多不羁和傲气。 木师古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锦囊,黄缎子面绣着彩凤,一看便是皇家的东西,里面是个楠木盒子,打开之后,便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珠子,在火光的映射下,熠熠发光。 更为神奇的是,珠子上有一个“十”字,用黄金镌刻上,和我从包松那里得到的珠子几乎一样,只不过那个珠子是“八”。 整个大厅似乎亮堂起来,众人目不转睛盯着那珠子,我则思考着如何对付木师古,他喝了一碗酒,吃着牛肉,眼睛却扫视着四周,见我依旧傻乎乎的样子,不觉笑道:“你年纪轻轻,胆量很大,这样吧,我也不难为你,最后一次问你,你真想抓我吗?” 他的话,让大家把目光都转向了我,宁博阳使劲地摇着头,木师古的威风,让他们都没了底。我何尝不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这个人,救了牟斌,这多少和廖建忠、张永的本意是一样的,所以,这个人情我还是要给的。我清清嗓子,笑道:“那日,我见识过您的本事,只是公务在身,不能不出手。今天您若肯把珠子给我,在下绝不难为阁下!”我说完之后,感觉自己后背冷飕飕的。留下夜明珠,木师古如何会答应? 果然,木师古哈哈一笑,打断我的话道:“这样,小兄弟,你是非常自信你的本事呀,难得,难得,看来你是艺高人胆大,我们比试几招如何?”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急忙道:“这怕是不好!”木师古喝了一口酒,道:“我最讨厌你们这些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人了,好好的男儿,何必当这种鸟差!既然到了这般田地,那就拿出一些男儿的气概来。你们可以一起上,我绝对不要了你们的性命,点到为止,省得你们无法交差!” 说着,伸手拔出身边的那柄弯刀,目光也变得阴冷起来。我真不知道会是这样,瞧着大家,目光里都是胆怯,把心一横,道:“这样,我来和你比试一下,我输了,是我本事不济,您可以走,还是那句话,无论怎样,都不要伤害这里的人。”又对众人道:“若有什么意外,还望各位兄弟做个见证,好歹把我弄回去!” 众人纷纷点头,木师古大笑一声,道:“我输了,这珠子归你。我就和你比试三招,刀枪无眼。来吧,你先出手!” 我真是骑虎难下,却又不能拒绝,只得拔出那柄短剑,木师古看一眼,赞道:“好剑呀!能否让我看看?” 我大大方方把剑递了过去,木师古有几分惊讶,接过来看看,不住点头,又送了回来,我很是纳闷,不过普通的一柄剑而已。木师古道:“我得小心对付你了,越发觉得你深藏不露!”我听得一脸茫然,思虑着自己如何化解比武,只听得有人“咦”了一声,似乎给我提醒,我顿时警醒过来,去看那木师古。 我看着他,他目光里多了几分杀气,现在的情景,我已经无路可退,当下屏住呼吸,缓缓扬起剑,道:“木兄,您进招吧!”那天的情景,宁博阳后来和我说,我和平时简直判若两人,目光冷峻,少有的成熟和我的实际年龄极为不符。 木师古一愣,继而一笑,道一声得罪,便冲了上来。那刀光如同一团旋风,直奔我头顶而来。我吃了一惊,猛然想起小时候,小伙伴们拿着树枝打闹的样子,手中剑却下意识地一挑,正是胡海三教我的杨柳轻扬。四散人和我说过,与人对招,避实击虚是最大的要点,所有进攻的招数,都离不开对方的要害之处,而攻击的同时,自己的要害同样暴露出来,擅于用剑者,往往避其锋芒,却攻其不备。 几乎没有一丝声响,静悄悄的。但我知道自己刺中了木师古,剑身实实在在避开了弯刀,划向木师古的手腕,我心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紧张,只是专注地看着他。 周围一样很安静,大家都不说话,目光都落在我们身上。 木师古站在对面看我良久,目光里闪烁着惊讶,缓缓道:“你师傅是谁?”我尴尬笑笑道:“家传的本事,防身用。”木师古不太相信,道:“保定府张家,我行走江湖二十年,确实没听说,看你的功夫,应该是南派的,何况出云剑是把好剑!罢了,罢了,今日输给你,我认了。”说着,竟然把那夜明珠推给了我。众人惊呼一声,大概他们没想到我会赢。 我如何是为了那珠子,只是周围都是人,我不能说别的,只得讪讪一笑,道:“多谢木兄,在下也是公差在身,不得不做。”木师古爽朗一笑,道:“你是锦衣卫,我是江湖中人,平日貌似井水不犯河水,但牵扯到官场,就不得不面对了。” 的确如此,锦衣卫只负责对付天下的官吏,哪怕是致仕回家的官员。老朱平生最痛恨的人,就是官吏。而他建立了大明朝,官员的待遇却是历朝历代最低的。不但如此,近乎残暴的处罚,杀了一批又一批贪官,不能不说,他以为国策如此,天下就该政通人和。而让人嘲笑的是,贪官越杀越多,以至于我们锦衣卫和东厂越发有用了。 木师古说着,抬起右手,我看见几滴血滴落下来,我没想过会伤他那么重,面露愧疚之色,他依旧很惊讶,看看我,道:“差一点,这只手就废了。你的功夫竟然如此之高,果然是深藏不露呀。”我看他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心中稍安,道:“木兄未用全力,而我也是巧合。些许功夫,是上不了台面的。”木师古呵呵一笑,道:“心剑合一是每个习武之人的梦想,昔日有位纵横江湖多年的前辈,剑术超群,却总说自己无法达到心剑合一,不想,你年纪轻轻,就已经达到了。” 第六十八章:偶遇(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我如何会是心剑合一,不过是随机应变而已。四散人的剑法,我一直不敢公之于众 ,今天也是迫不得已。他说得很真切,让我不知该怎样回答,只得讪讪道:“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木师古笑道:“习武之人有些刮刮碰碰在所难免,哪个没挂过彩?只不过小兄弟剑法奇妙,确实出乎预料,呵呵!”我越发不知道如何回答,却见他包裹好伤口,又喝了一杯酒,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行告退,待我养好伤,改日再登门拜访!”说罢,站起身来,戴好衣帽,大步流星,推开大门,扬长而去。 我们一时呆住,谁也没敢阻拦,只是那风从门口灌进来,让人不禁打个寒颤,须臾之间,众位兄弟爆发出连声喝彩,而我忽觉浑身是汗,宁博阳过来道:“二弟,你果然好功夫!”我用手指指额头,轻声道:“吓死我了!”宁博阳拍拍我的后背,道:“你果然是藏而不露。”我想想道:“这件事大家不要外传,等回京再说!”众人点头,那风越来越大,老邱方才回不过味来,赶紧去关门。 突然,门口闯进来三个人,夹带着一身的雪花,大咧咧走了进来,抖着身上的雪,摘下帽子,却是三张满是皱纹的脸,吓得老邱连连后退,“可有酒肉?尽管上来!”一人断喝道,声音尖锐。 老邱愣着点点头,那人道:“还不快去准备!”猛然看见我们,脸上表情略是一愣,继而鼻子“哼”了一声,径直到一张桌子前坐下,瞧瞧我们问:“谁是管事的?”说着,脱下貂皮大氅,轻轻抖了抖,爱惜地摸了摸,我们瞧着,那人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冲我们晃了晃,已能看清东厂字样! 我看他们的举止高傲,已瞧出绝非等闲之辈,未及我开口,宁博阳起身拱手道:“原是东厂吕公公、常公公、高公公大驾光临,我们是北镇抚司锦衣卫,奉命保护侯爷府出行,带队的是张英张总旗,属下宁博阳,暂领小旗!” 我急忙站起身来,拱手施礼道:“三位公公,属下张英!”那人却不搭理我,对宁博阳道:“你是小旗,如何替你们长官回话。掌嘴!” 我们吃了一惊,宁博阳更是尴尬不已,看着我,又看看那位公公,一人道:“老吕,别难为这小崽子了,他能认识咱家,说明还是有人记挂着我们,也是他有造化了!外面那些看护的,若不是见了腰牌,如何认得我们,嗨!”一个略微发福的公公道:“咱家姓高,他姓常,张英,你过来!” 我示意宁博阳退后,自己则走上前去,那高公公眼尖,早看见我桌子上的夜明珠,眼睛顿时直了,我暗自后悔没来得及收好,高公公回顾两位公公,转过头来,已经开口笑道:“咱家奉司礼监王岳公公之命,冒雪出来,就是为了找回这颗珠子,不想,小兄弟,你立功了!” 旁边的常公公未等我回答,对其他锦衣卫道:“你们都出去,咱家要谈正事!” 众人站起身,看着我,我挥手示意他们离开,却又不忍心他们都到外面去,小心道:“三位公公放心,他们都是自己人,天寒地冻的,着实不忍心让他们出去,您们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心里不免纳闷,他们怎么这么巧,隐隐约约担心起木师古来。 高公公点点头,对常公公道:“这孩子说的是,不必有那么多忌讳了。堂堂东厂镇守太监在此办差,还怕人看嚒!”最后几句,分明提高了嗓音,分明是说给大家听的。我示意大家略往窗户边靠靠。高公公见了,招呼我坐下,又笑着催老邱上些酒肉,另外两人绷着脸,头都不抬,只是整理随身的公文袋,不时拿出一些公文来,果然有东厂的帖子,不过大多是成化年间的文书。我能看出他们是想让我看,我心中不免暗暗称奇。 “小兄弟,咱家三人都是老头子了,大雪天跑出来,就是为了找这个珠子。”高公公看着我,说:“事情也凑巧了,让你找到了,所以我们想知道你想怎么处置这颗珠子?” 他说着,目光直勾勾看着我,我盘算着他们的心里话,猜出他们想把找回珠子的功劳,算在他们头上。这件事本来是无心之举,遇到木师古,都是意外的事情。所以这个功劳,我打心眼不想要。于是,我笑了笑,说:“我奉命护送侯爷府的人,如何知道珠子的事情,这事和我没有关系,珠子是您们找到的,恭喜三位公公了!” “这孩子真会说话,说得真好听!”原本绷着脸的常公公,笑了起来,一脸的核桃纹,又急忙收敛笑容,从怀来摸出一块铜镜来,端详自己许久。高公公也不客气,直接把那珠子攥着手里,当着另外两人的面打开,细细确认之后,又小心地包裹起来,揣在怀中。 不多时,老邱端上来酒肉,我忙帮着给三人斟满,那吕公公脸色趋缓,放下铜镜,道:“这天可真冷!咱家的脸都冻红了。”常公公便劝他喝酒,宛如一对夫妇。吕公公几杯酒下肚,脸更是红晕起来,高公公却没在意他们之间的说笑,而是不住的打听我的来历,我胡乱说自己世代为民,得了朝廷恩荫,做了锦衣卫。这些都是廖建忠叫我说的,看样子,是回避张永公公的提拨了。 这三人倒不怀疑,只当我是个小角色,渐渐抛开了我,酒喝了几杯,渐渐有了酒气,竟然谈论起东厂的事情。我一旁只是聆听,不知不觉,过了小半个时辰。 他们不时提及汪总管的事情,那吕公公滔滔不绝,而常公公不时询问,说这个人是个大英雄,自幼入宫,因长得眉清目秀,加上宪宗皇帝没有儿子,深受宪宗和万贵妃的宠爱。汪总管十四岁,即为皇帝办差。宪宗对他极为信任,竟然设立了与东厂平行的西厂给他,权势甚至超过了东厂,可以查东厂。那时候,这位汪总管以天下为己任,查贪官,处污吏,把大明整个官场搅得天翻地覆。后来官员们不干了,说太祖皇帝有令,严禁内臣干政。开始皇帝并不在意,依旧授权汪总管惩贪除恶,结果这帮文臣们天天上本,皇帝方才撤了西厂,便让汪总管去了南京。 常公公问:“这汪总管现在怎样?还在南京吗?” 吕公公摇摇头说:“早已经不在了!他若在,就凭咱家跟随他多年,早修成正果了,嗨,人就是命呀。功名利禄都是身外之物,咱家苟且活着,至于他的生死,却是未知。要知道,他多年办案,得罪的人肯定不少,弘治爷一向讨厌咱家们,咱家们都像落难的狗一样躲避,那汪总管六十岁的人,更得走了。” 高公公看我一眼,道:“听说他富可敌国,也不知道在哪!”吕公公道:“你这是说到点子上了,为啥王公公让咱家三人出来找珠子,这珠子和汪总管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们听他说得神秘,都想知道,那吕公公瞧我一眼,道:“这个咱家也不清楚,只是听王公公讲过!不过哟,让你们见识见识也好!”说着,便让高公公把那珠子拿出来,小心地打开,用手捏着珠子,迎着灯光,道:“这上面是有字的!”他们都凑过来一看,自然是那个“十”字。高公公道:“这就奇怪了,这珠子好好的,怎么会有一个‘十’字,莫非和汪公公有关?”常公公忽然一拍手,道:“那是一定了,前几日,咱家找算命先生测字,也懂得一些皮毛,这个‘十’字一定和‘汪’字有关?”高公公一愣,道:“有何关系?”常公公小脸红红的,扫了我们一眼,得意洋洋道:“‘汪’字中间就是‘十’呀!” 我们不觉一愣,若说“十”字与“汪”字有关系,那我手里的“八”字又作何解释呢? 第六十九章:偶遇(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吕公公呵呵一笑,摇摇头,包上珠子,道:“就你聪明,不过,只猜对了一半,这珠子确实和汪公公有关!”常公公插话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下!”吕公公眼珠转了转,瞧见我,道:“这说来话长,而且不方便,等回了宫,咱家再细细给你们讲!” 我知道他在回避我,当下笑笑,没有言语。吕公公看着我,忽然说道:“你小子挺机灵,是个人才,我们刚才还没有问你,这珠子怎么来的?我们可是跟着盗贼走了大半宿,他可真狡猾,离我们不远不近的,让你看得见,摸不着,你咋弄到手的?莫非你是进宫的那人?” 他说着,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我吃了一惊,没料想他们会扯到我身上,刚才还夸我仗义相赠,不禁看看高公公,高公公呵呵一笑,说:“老吕,别吓唬孩子,张英,你说说看,怎么回事?” 我想这事肯定瞒不了大家,那木师古也一定躲开他们三人的追踪,我索性说了一遍,只是把比武一带而过,木师古受伤离开罢了。 哪知,他们听了我的言语,半晌没吭声。我心中大奇,那吕公公忽然说道:“老高,这珠子,我们不要也罢!” 高公公有几分不舍,道:“这,我们可是在王公公面前夸下海口,我们回去不好交差呀!” 常公公道:“丢面子,被羞辱都是小事,命可是自己的。听说那姓木的,手段大得狠,不过,夺回珠子这事又不是我们做的,那姓木的,未必会找我们,何况我们进了宫,他找我们也是不容易。” 吕公公摇摇头说:“你们别忘了,他可是进宫盗的夜明珠,我们还能躲哪里去?除非他死了,我们才能平安!” 你一言,我一语,絮絮叨叨的,他们让我听得糊涂,好久,方才安静下来。我试着问缘由,他们又不肯说。 外面的雪终于停了下来,久违的太阳露出了笑脸,阳光透过窗棂,照亮整个大厅。向外望去,天地间可谓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厅里亮堂了不少,我才细看三位公公,发觉他们的袍袖有些破旧,浑身散发的味道特别难闻,而三人还一直在犹豫,一会看珠子,一会互相看着,啰里啰嗦的,三双眼睛转来转去。我渐渐明白他们三人的心思,既害怕木师古报复他们,又舍不得不拿走珠子去领赏。我虽觉得好笑,还是起身说道:“三位公公,这事是我引起的,如果木师古来找人算账,自然会算在我的头上。至于珠子,他们肯定会和我要的,所以,您们尽管放心拿走,所有干系我一并承担!”三人大喜,低声耳语几句,那吕公公忽然尖着嗓子,对众人道:“这事是宫里的大事,你们都是锦衣卫的小崽子,不能胡乱对外说。谁走漏了风声,谁就要掉脑袋!” 我越发觉得好笑,手下弟兄也是憋着劲不笑,我清清嗓子,道:“公公发话了,大家一定要记牢,此事就此结束,权当没有发生!”又对三人道:“公公,敬请放心,我们都是办差的,这事就过去了!”吕公公很是满意地点点头,瞧着雪停,便招呼老邱备马,返回京城。我客气地送他们出来,吕常二人又恢复了来时的严肃,小心地抖抖貂袍,连正眼都没瞧我们,而高公公似乎觉得不妥,看看我,以及其他的锦衣卫,犹豫片刻,只说了一句:“你路上多加小心!” 雪下得很厚,人走在上面,可谓步履蹒跚。而且很冷,马匹吐着白气,三人翻身上马,显得极为笨重,继而挥舞马鞭,雀跃得如同小鸟一样,满面春风,直奔京城方向而去。我目送他们渐行渐远,脑海里还在琢磨那个木师古,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的人陆续围了上来,他们眼神里能看出对我有了一种敬畏。宁博阳到了我近前,上下打量着,道:“珠子就这样给他们了?”我点点头,道:“不给他们,还留着不成?” 继而想起他认识他们,不觉笑道:“你怎么认识他们?”宁博阳神秘一笑,道:“偶然的机会,在锦衣卫见过他们,只不过他们不认识我罢了!”我心中一惊,我和宁博阳一起进的锦衣卫,又在一起做事,几乎形影不离,他能看见,我怎么没见,他又笑道:“你忘了先帝时候,宫中的李公公,他不是因为内库的事情自杀了吗?先帝震怒,把所有知情的公公都押在了诏狱,其中就有他们三人,都是李公公的手下,若不是先帝身体好些,加上王岳公公帮忙,他们才被捞了出来。想必是立功心切,这大雪天出来找珠子,还算老天保佑,真让他们找到了。” 我隐约记得岳自谦那天说过,有人捞走三位公公,原来是他们三位,我们不禁相视一笑,宁博阳道:“他们就是奔着珠子来的,你若敲他一笔好了!”我吓了一跳,看着他,道:“你疯了,他们是东厂!”宁博阳点点头,道:“我知道呀,虽然是东厂的人,但他们未必比我们厉害!” 我更是纳闷,道:“你当哥哥的,啥事也不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宁博阳微微一笑,道:“你真是不知道呀!我以为你清楚呢,是这样的!”他拉着我到别处,细细说来。 原来三位公公都是成化年间进的宫,那批太监当中最有名的太监就是他们常说的汪直。汪直聪明伶俐,而且作风果断,因年幼入宫,被刚刚失去孩子的成化皇帝及万贵妃宠爱,可谓爱子情深,爱屋及乌。汪直年纪虽小,却精明强干,深受重任,经常周游天下,了解天下大事,奉命做了监军,跟随名将王越出征,可谓出生入死。后来组建西厂,令大小官员谈汪色变,在官场搅得天翻地覆。成化皇帝虽然名声不佳,但他统治的末年,大明国力恢复得很好,既没有外患,也没有内忧,为弘治中兴垫了好底子。 权倾天下,自然会招来祸患,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无论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的的曹操,还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亮,功高盖主,必然引起君主的反感。汪直的行为,皇帝开始的时候是支持的,却因文官们的反感,加上东厂、锦衣卫的添油加醋,引起皇帝的警醒,西厂很快便被撤销,汪直最终被安排到南京,做一闲人,后来竟然没了踪迹,谁也不清楚去了哪里,而且听说他走时候,还带走一大批富可敌国的财宝。弘治皇帝登基后,对于宦官,对于东厂、锦衣卫,管束特别严,宦官专权的教训,以及太祖皇帝的祖训,终于在弘治皇帝身上得到了执行。弘治一朝,太监们都是规规矩矩的,不敢越雷池半步。 正德皇帝即位,八虎很快得势,特别那位刘瑾,一直在皇帝身边,却想着去司礼监,然后去执掌东厂,甚至计划恢复西厂,只是碍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王岳颇有正义,与当朝顾命大谢迁、刘健、李东阳等人关系密切,一直看不惯刘瑾等人的嚣张。双方都在寻找机会搬倒对方,扳倒对方的办法,就是找到对方的纰漏。 我开始听了有些茫然,这些事情和我不是太密切,我不过是个当差的,奉命行事而已。虽然有时候在跟踪监视各位官员时,我也知道,指使我们的人,就是东厂,但我们必须服从。刺杀牟斌,可谓是我第一次出手,虽然失败了,但我后来隐隐约约觉得,今后这种情况会更多,我们就是把刀子,别人让我们往哪砍,就要往哪砍吧! 第七十章:偶遇(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宁博阳没有察觉我的变化,依旧说道:“他们双方对峙,自然所有人都要分清立场,就是所谓跟谁走了。许多人认为司礼监和内阁协作多年,根深蒂固,加之皇上对他们言听计从,所以,尽管昔日东宫几位公公渐渐有了位置,可他们还是选择了前者。包括一些地方的藩王,和大部分朝臣。” 我从来没有想那么深远,听他说得颇为正经,不解看他一眼,呵呵一笑道:“我们说这个,太遥远了吧?我们不过是小小的锦衣卫而已。跟随哪边,还没有这个地位吧?” 宁博阳压低声音,道:“我们是没有地位,可锦衣卫指挥使有位置呀,东厂起势,我们能不跟着吗?关键一点,是锦衣卫的大人们,态度不明呀!” 我自然不清楚里面的缘由,不过宁博阳的话,还是让我沉思片刻,道:“我们就是听差的,何必想这么复杂的问题?就算我们想跟东厂,一个百户就能把我们统统弄走!”宁博阳嘻嘻一笑,道:“记得老季么?他倒是和我说过你,说你是个人才,而且有张永公公的背景,如果能够走王公公的门路,前景一定非常好!”我不觉笑道:“你刚才不是说王岳公公和公公们不和吗?怎么能让我走他门路?”宁博阳点点头,小声道:“你不是说了吗?一个百户就能把我们调走,我们确实是微末小人。但我们必须自保,所谓自保,就是左右逢源,哪方面都不得罪,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我听了,心里着实惊讶,如何涉及到王公公的门路?这个宁博阳,平日里看不出有多大本事,围着我团团转,不想这东厂事情搞得特别明白,我不得不谨慎起来,装作叹了口气,道:“你做大哥的,什么事情都清楚,我们该怎么办,你看着办吧!”宁博阳点点头,说:“只要你办事灵活些,什么事情都好办!记住,锦衣卫没有多大油水可捞的。不过,也不能都听老季的,老季和小马公公好,他应该是王公公的人。”宁博阳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了。 不知何时,葛总管从里面转了出来,我们忙客气地迎了上去。他看看我们,脸上露出笑容,道:“张大人,看来你们歇息的不错,上面吩咐了,我们继续走,天黑之前一定要到居庸关。”我连忙拱手说了声是,然后布置车马。大家都以为下了这么厚的雪,居庸关是去不了的,不想还得出发,不免有些怨言。我虽然心疼大家,但还是让哈代、宁博阳赶紧安抚住众人,然后骑马走在前面开路。而我无意间回头看看这家太白居,却瞧见老邱一脸诡异地看着我们。 西行的路上根本没有行人,路旁的小村庄倒是不少,偶尔的犬吠声,在村庄上空飘荡,周围越发寂静。我骑在马上,一直猜测侯爷府的人会是谁,能是宁溪小姐吗? 不多时,宁博阳从后面赶上来,一脸的兴奋,我奇道:“你不在中间,怎么跑前面来了?”宁博阳低声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宁溪小姐就在轿中,刚才我经过那里时,听见里面说话了,声音真好听!”我心中竟然有几分高兴,面上却板着脸,用马鞭敲敲他的后背,道:“是又怎么样?你难道没听说,她性情古怪,不折腾我们就是万幸了!” 宁博阳笑道:“折腾又怎样?别忘了,你还是她的救命恩人!”我猛然想到了向冲,心中一阵酸楚,淡淡道:“过去的事情就算了,我们都是当差的,保护他们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告诉大家小心,注意周围动静!” 我们吃力地行进在雪路上,而身后传来一阵马匹嘶鸣声,我们回过头去,却见三匹快马在雪地上飞奔,饶是雪厚,仍然快步如飞,马上之人戴着毡帽,披着黑色的斗篷,个个腰间戴着兵器,根本没有理会我们的存在,匆匆而过。 我略一迟疑,本来想拦住他们,身边的宁博阳道:“这些人,一定是东厂的人,他们难道也要去居庸关?”我更是奇怪,道:“你怎么知道?”宁博阳道:“看他们的服饰,必定不会错的。”我面上虽然“嗯”了一声,想起廖建忠对我说的话,有时结义兄弟也是不可相信的。我倒没有疑心宁博阳对我做过什么,但我察觉出,这个宁博阳一定背着我,做了许多事情。 我们缓慢地前行着,大约一个时辰,迎面便是起伏的群山。居庸关处于北京城西北群山峻岭当中,蜿蜒延绵的长城如同巨龙一样,飞跃在群山之巅,拱卫着京师的西大门。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那关城近在咫尺,却看见一伙官兵,围着十几匹骆驼,以及几位蒙古人!而宁博阳说的那几位东厂的人,赫然站在不远处,戴着面罩,冷冷地看着这边,我们过来时,只是略瞟了我们一眼,又转了过去,而我们却看不清他们的脸。 我们的注意力很快落在这群蒙古人身上,其中一蒙古大汉,年约三十余岁,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须,穿着一身青色锦袍,牵着一匹黑马,旁边是一白衣女子,却是汉人模样,长得漂亮,神态举止,极为华贵。虽然看年纪三十几岁,但举手投足带着一股韵味。其余几个蒙古人,也是壮汉,面上带着笑,目光里却有着不易察觉的杀气。 骆驼上都是重重的货物,为首一个小头目,正指挥士兵检查货物。土木堡之战后,大明和蒙古的关系一直很微妙。虽然开着互市,次数却是有限。大明攻灭了元朝,夺取了北京,而元顺帝逃到北方,是为北元,一直骚扰大明。北元的势力依旧强大,从太祖皇帝开始重修长城,东起山海关,西到嘉峪关,绵延万里,成为对付蒙古的屏障。尽管蓝玉和永乐皇帝横扫了蒙古,但蒙古如同韭菜一样,总是割不尽,总是大的祸患。明英宗的土木堡之变,差点毁掉了大明的百年基业。从成化年间开始,朝廷重视了九边的防御,常年有三十万人马,驻扎在这里,蒙古虽然蠢蠢欲动,但诸部对峙,分裂为瓦剌和鞑靼,互不相让,因此,互相争斗之间,做起事来便投鼠忌器,也不敢对大明再有大的造次。 只是最近蒙古孟图可汗,俗称的小王子,本是鞑靼的首领,这些年闹得欢起来。鞑靼一直被瓦剌欺凌,后来也先败亡,鞑靼乘机重新把蒙古各部落统一起来,几代可汗多次骚扰边庭,榆林、大同等地经常有报警,边民也死伤不少。正德皇帝虽然刚刚即位,却也下令九边预警,对于出入的蒙古商人,一定严加盘问。 这几个蒙古人看上去都是商人,只是他们的眼睛里,透漏出一股傲气。那壮汉冷眼看着官兵搜查货物,面露轻蔑之色,而那汉人女子一直含着笑,看着那壮汉,两人不时说几句。 而那几位东厂的人,不仅盯着蒙古人,而且还不时看着我们。我让宁博阳去前面关口和对方交涉,哈代不知何时过来,低声对我道:“二哥,这伙蒙古人不是商人,那女子称呼那壮汉为大人!”哈代是蒙古后裔,自然懂得蒙古语,我一愣,道:“他们说些什么?” 哈代道:“他们说这里有锦衣卫!不过不用害怕,有东厂的人在!”我大吃一惊,心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不由自主看着那壮汉,那壮汉和女子这时也把目光投向我们这里。目光碰撞,我隐隐感觉到一股杀气,这时,宁博阳跑回来,对我说:“居庸关郭总兵外出不在关内,暂时由御史张钦管理,我们可以进关歇息,但要出关,要有兵部文书,如果没有文书,那必须等郭总兵回来批准才可以,而郭总兵巡视关隘去了,至于何时归来,三五日,或者十天半个月都有的。” 第七十一章:偶遇(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葛总管听到了,脸色一变,道:“你没和他们说,是寿宁侯府要出关吗?”宁博阳忙笑道:“我如何不说?只是关上放出话来,就算皇帝老子来了,这里也是一样,没有总兵大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开关!” 我吓了一跳,瞅一眼宁博阳,心中埋怨他,不该这样说话,这个郭总兵我自然不认识,不过听得出这个人是个负责任的人,而且是开国功臣武定侯郭英的后代,有着武定侯的勋位,毕竟这里是大明的门户,轻轻松松出关,那还了得! 葛总管也是一愣,他没料想会这么严格,我想想道:“葛总管,关外接近蒙古,想来那位张大人是为了大家安全着想,才没有轻易让我们出关。” 宁博阳道:“时下大明和蒙古友好,这位张大人是不是有些过于谨慎了,多少年不打仗了?!”我略迟疑了一下,对葛总管道:“蒙古近在咫尺,听说蒙古骑兵极为骁勇善战,我们不可大意,葛总管,您们手里可有通关文书?不行,您老人家出面和他们交涉,看看我们能否出去?” 葛总管未及开口,一女子笑道:“堂堂大明,三十万虎贲之师镇守这里,还怕它什么蒙古吗?别忘了,这北京城就是天子守国门!” 说话之人正是那宁溪小姐,她穿着一件白貂皮大衣,从暖轿中走出来。那日,我救人心切,根本没有细看宁溪小姐,在皇宫时,因是晚上,也不敢太过张狂去看。今日在此,可谓晴空万里,我方细细打量这位骄横的小姐,但见她双目如水,弯弯的眉毛,秀挺的鼻子,颊边微现梨涡,雪天里反射过来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更显得她肤色晶莹,柔美如玉,一缕青丝散落在腮下,凭添了一丝妩媚。我和宁博阳都很激动,连忙拱手施礼,而宁溪小姐却看也没看我们,我上前一步道:“属下锦衣卫总旗张英,奉命护送小姐来此。按大明律,不经守将允许,不得擅自出关!” 宁溪小姐看我一眼,道:“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本小姐出关,也需要兵部行文吗?这也不好使么?堂堂大明,真的是胆小怕事吗?”我一时语迟,心道出不了关,和我有什么关系,分明是仗势欺人,但我灵机一动,道:“回小姐的话,我们只是奉命护送,至于官帖文书,属下确实没有。不过,属下听说,这里的守将,只认文书,不认人!” 宁溪小姐一笑,道:“真是一帮榆木脑袋,出个关就那么费劲吗?” 她的话,让那边的蒙古人听到,那白衣女子微微一笑,径直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名蒙古壮汉,我向前迈了一步,挡在中间,道:“靠后,不得近前!”白衣女子嫣然一笑,道:“这位大人,您多虑了,您还担心我一个弱女子欲行不轨吗?”我一迟疑,道:“既然知道我们身份,那么还请行个方便,还是靠后好些。”白衣女子仍是笑盈盈,宁溪摆摆手,示意我退后,问道:“你找我何事?”白衣女子上下打量几眼宁溪,道:“这位姑娘说得是,堂堂大明,天威遍布四海,太平日久,哪里有什么刀兵,何况蒙古和大明是友好邻邦,何必如此这般小心?传播出去未免让人笑话。” 宁溪小姐看她一眼,又看看那些蒙古人,道:“你们是什么人?”白衣女子淡然一笑,道:“我们是蒙古客商,我姓汪,叫我汪夫人好了,夫君叫巴图,常年走贸易的。我们有大明户部批准的经商文书,往日通过本来很简单,不知道为何现在严加盘问起来,那货物多是茶叶和瓷器,真心不禁折腾。我看小姐天生丽质,雍容华贵,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因此冒昧请求小姐帮忙,让我们顺利通关吧。” 宁溪和汪夫人站在一起,俱是美人,宁溪正值年轻,又是皇亲国戚,可谓貌美如花,凝脂如雪,举手投足带着贵气,而汪夫人虽然看上去年长些,但皮肤白皙,眉宇间多了几许温婉,让人见了,情不自禁多了几分好感。而声音极为悦耳动听,更是让人魂不守舍。 许多人看了眼睛发直,我猜想宁溪一定会帮忙,宁溪却道:“这是大明的律例,他们检查也是理所应当。我们想出去,都是很难的。”汪夫人有些奇怪,随即一笑,道:“小姐既然想出关,何不一起说说?我见您身份尊贵,一句话的事情,也是稀松平常!”宁溪笑道:“不错,我是有些身份,若是强硬出关,只怕不好,我们暂时看看。如果检查顺利,大家便一起出关。”她的话,俨然一位遵纪守法的良民,和刚才截然不同,我们不觉吃了一惊,往日传闻她很跋扈,不想今日如此通情达理。正说间,那骆驼上的包被士兵捅破,不少瓷器脱落下来,碎了许多。士兵们并不以为意,但几个蒙古汉子已经走了上来,嘴里说着话,面上的表情也是十分气愤,那位叫巴图的男子冲他们摆摆手,然后走过来,说着汉语道:“这些货物除了茶叶就是瓷器,确实怕摔。这里有通关文牒,我常年行走这里,还望官爷行个方便。”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来,领头的小头目推开他递过来的银票,道:“少来这一套,我们是按规矩办事。再来相扰,我们把你所有货物都拆包了。” 巴图淡淡一笑,转过头去,目光看看那几位东厂的人。这时,东厂中一位年长之人走过来,他虽是满脸皱纹,却是面色红润,两眼有神,拱手道:“咱家是东厂镇守太监林生,奉厂公之命护送这几位蒙古客商出关。厂公临行前一再说明,国事为大,不准我们破坏这里的规矩,但今日大雪盈天,好不容易放了晴,时辰已是将晚,还望行个方便,送他们出关!” 那小头目似乎并不害怕东厂,大声道:“原是东厂公公,但我们确实按规矩办事,不敢轻易开关门。待检查合格,自然放行通过!前几日,鞑靼就来犯关,而且陕西那边战事趋紧,这里是关防重地,不得不小心。”要知东厂势力虽然刚刚复起,但势头名望正盛,非常人所能及,满朝文武尚且是不敢得罪他们的,这小头目却不卑不亢,让人好生佩服。 林生呵呵一笑,似乎不太相信,道:“他们一则有通关文牒,二来东厂公公的话,你也敢违抗吗?”说着,身旁两人已经悄然走上前来,右手却去摸刀柄,我们做为旁观者,已看出林生要动手,那小头目也算机警,道:“不是违抗,我们是按章办事。”说话间,目光已经扫视到那两个人,不慌不忙一摆手,十几个官兵便提着长枪围了上来,而且不远处亦有十几个官兵举着火铳,气氛一时紧张起来。我吓了一跳,赶紧让宁溪小姐回到暖轿里,而那汪夫人也是大惊失色,连忙回到蒙古人当中。林生看一眼,见我们做好戒备,不由摆摆手,笑道:“好吧,既然这样,咱家不为难你,你叫什么名字?”小头目道:“奉命办差,无须说姓名,公公请包涵!” 林生哈哈大笑,道:“难道武定侯就这样待他的老朋友吗?”武定侯自然是指总兵郭登,我心中暗想,原来他们认识。只是这小头目按章办事,属实不易。 “原是林公公,怠慢,怠慢了!”有人远远喊道,继而几匹快马赶来,马上之人看来和林生相熟,来到近前,翻身下马,拱手道:“林公公,好久未见!” 那人长得魁梧,一看就是一副将军打扮,林生看他一眼,回礼道:“原是何将军,确实好久未见。” 第七十二章:异客(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原是昔日在京城有旧,两人寒暄几句,何将军用手指指小头目,道:“他们都是按章办事,近来蒙古鞑子不安分,总有偷偷越境之人,不得不防。郭总兵出城未归,临走留下的命令,对过往人员一律严查,他们不敢不执行,何况您也知道,张御史也是极为认真的人,发起火来,天王老子都不怕,万幸,今日他也不在关内。这样,既然是东厂的客人,我来做保,带你们出关!”林生呵呵一笑,道:“规矩咱家是懂的,武定侯手下无弱兵呀!既然这样,那就麻烦何将军,把我们送出关去!” 我对小头目有几分敬佩,但这位何将军,瞬间便做了人情,小头目也是无可奈何,宁溪看我一眼,想必也是想出关,我刚待过去,葛总管已经先前一步过来,道:“我们跟着一起走!”。 眼见得巴图等人纷纷上马,赶着骆驼进关,林生等人也跟着走,那何将军似乎知道我们的身份,冲我们挥挥手,示意我们一起进关。众人大喜,重新上马,我和宁博阳骑马走在前面,跟着巴图慢慢便进了居庸关。 那居庸关乃是两山之间的隘口,地势险要,长城如龙,两翼展开,历来都是兵家重兵把守之地。而关内完全是兵营,虽然隔着内墙,但里面军士铿锵有力的声音,以及马匹的嘶鸣,让人顿时有种安全的感觉。一座真武庙矗立在侧,几尊红泥大炮对着关口。巴图等人仔细瞧着,面色庄重。宁博阳笑道:“蒙古人再也没有成吉思汗时的勇猛,如今就靠骚扰度日了,有时觉得能够上战场杀他几个蒙古人,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只是这般注重防护,有些没必要吧。” 他的声音不算小,我看到巴图和汪夫人互相看一眼,而附近的林生等人则回过头来,看看我们,眼神里多了几分恼怒,宁博阳吓了一跳,我让他回到队伍中间去,一行人慢慢便走出关来。虽然有何将军陪同,但守关的将士也是严阵以待,目光始终跟着我们。那几个蒙古人倒也安分,只是把关内看得更加仔细。 大约小半个时辰,我们便陆陆续续出了居庸关,期间,何将军邀请我们去总兵府歇息,我看得出巴图等人满心期待,而林生却一口回绝,说历来大明皇帝规定,内臣没有皇帝的命令,不得擅自进入地方军府,这武定侯一向刚烈,今天没遇到他,已是万幸,如何敢去他的衙门坐坐,虽是说笑,但我们还是感觉到,这位武定侯非同一般。 关外二十里,便是一马平川的开阔之地,阳光下,白雪皑皑,极为耀眼,一个人影都没有。呼啸的北风,让人瞬间有种苍凉之感。我真心不清楚,这侯爷府为何要出关,三辆暖车,八个家丁,三十一名锦衣卫,再往前五十里,便是蒙古地界,虽然双边不再明着开战,但暗中较劲的事情还是很多很多,那个小王子据说很骁勇,一心想要夺回京城,重新拾起元朝的衣钵。 我回过头来,居庸关可谓雄关万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万里长城更是如同有力的臂膀,腾挪在群山之巅。我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豪迈之气,想起几句唐诗来: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蒙古人是马上的战士,马术一流,马快刀快;而大明靠的是壁垒和火器,昔日太祖皇帝、太宗皇帝大漠连伐,直捣王庭,大有汉代霍去病、卫青的铁血大旗的风范,虽有成化年间王越的漠北之战,只怕后世再难见到。特别是土木堡之战,大明的勇气渐渐消失,虽然京城保卫战获得了胜利,但重防守的观念却与日俱增,主动出击少之又少。 我轻叹一声,想起宁博阳刚才的豪言壮语,其实真是一种幻想而已。 而何将军和林生并马前行,一直送了二十余里地,方才勒住缰绳,拱手而别。林生护送巴图等人,飞驰而去。我一直不知道我们去往那里,葛总管只是说我们跟着走即可。我们不好多问,只得一直跟着走,那何将军回转马头,看着我们,犹豫一下,过来道:“昨天兵部发文,说你们锦衣卫护送侯爷府的人出关,我奉命送行。我不知道你们要去那里,只是前面十里有个野狐岭,那是我们最后的哨所,再往前,是外长城,也就是蒙古地界,这一带并不太平,你们虽然是锦衣卫,但野战和打斗是两回事,你们务必小心,早去早回!”我连声称谢,何将军仔细看我几眼,又看看远处,道:“今晚会很冷,你们这个时候出关,不要走得太远,能在野狐岭住一晚,便住一晚。那里有我们的弟兄。”我连忙施礼,表示谢意,何将军笑道:“我的弟弟何锦也是锦衣卫,只不过他在安化王府做事。多年未见,瞧见你们,也觉得亲近。”说完,便带领人马回奔关城。我心中一片茫然,忙去找葛总管,那厮竟然料到我会问,未及我开口,便道:“我们继续前行,今晚就在野狐岭歇息!”我只得领命而行,同时命令所有人加强戒备。 夕阳西下,苍茫的原野越发广袤无垠。我们迤逦来到野狐岭,不过是道光秃秃的山梁,树木寥落,围着小山丘形成的小村落,却没有一个村民,都是驻军,山丘上面是用石块垒成的烽火台,点着篝火,多名士兵持枪走动,他们的衣甲单薄,不时去烤烤火,而在寒风里,仍然瑟瑟发抖。半山腰是石块和木头垒成的房子,积雪蒙在上面,白茫茫一片。外面还有马坊,马匹很少,十分空旷。 这里大约有一百名士兵,由一位王守备带领。因为我们是皇亲,他倒也客气,特意给我们安排了几间大房子居住,只是吃饭的地方都在一间大屋子。房间破败不堪,勉强可以挡住寒风。我找了一间最好的屋子给宁溪住,其他人也就对付住下了。 宁溪不知为何,没有像大家听说的那样为难我们,甚至都没有看我,自己进了屋,便没有出来。不多时,葛总管拿过来一些食物给我,笑眯眯说是宁溪给的,并告诉我,早点休息,明天仍要赶路。我万分感激,却不敢大意,请王守备在屋子外面设立警戒,同时安排哈代和宁博阳带领众位兄弟,保护好侯爷府的人,确切讲,是保护好宁溪。我则带着四个弟兄,守护在外间屋子里。外面的人想进去,必须经过这间屋子门口。 刚刚安顿好,不想,林生等人也在这里,那些蒙古人也陆续过来,只说天太晚了,晚上太冷,走不了太远的路,没地方歇息,便转过来借宿,王守备很高兴地安排人给他们提供了食宿。我本来想问,却见林生和那些人说话,想必是他安排的。他说笑着,忽然看看我,淡淡道:“大家都赶紧歇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晚饭简单吃一口,宁溪送的食物,我分给了大家,大家吃得很快,唯独宁博阳小心地吃着,连声说好吃,我笑道:“大哥,你见多识广,难道没吃过?”大家哄堂大笑,宁博阳脸色微红,道:“味道可是不同!”哈代听了,道:“大哥,你是不是不爱吃呀?能吃就能填饱肚子,管它好吃不好吃。还是二哥厉害,能弄来这么好吃的东西。”说着,伸手便去拿宁博阳的,宁博阳把他推开,道:“你真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不知味道!”众人又是大笑。 我没有再和他们说闲话,到了外面去查看四周的环境。夜色早已降临,漫天的星斗,如何会有暴风雪,忽然发现,这里的星星比京城里的多。我深吸了一口气,精神了许多,突然,一条黑影奔过来,悄无声息,我下意识地握住刀柄,喝道:“谁?” 那人呵呵一笑,道:“好机警,咱家是林生。” 第七十三章:异客(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我的声音惊动其他人,几盏灯笼迅速聚集过来,果然面前之人是那林生。白天我们并没有说话,但都知道彼此的存在,我拱拱手,道:“原是林公公,外面冷,快快请进屋!” 林生摆摆手,道:“里面是侯爷府的人,咱家就不进去打扰,想和你说几句话。” 我示意其余人离开,林生领着我走了很远,在一僻静处,道:“实不相瞒,咱家是东厂的人,也是为刘瑾公公奔走,自当效犬马之劳。虽然不在八虎之列,但咱家也可以独当一面。你的事情,咱家多少知道一点。” 我一愣,忙道:“不知公公有何吩咐?属下必当尽力而为!” 林生四处望望,低声道:“实不相瞒,这几位蒙古人并不是什么客商,实际上是小王子的亲信。他们来我们大明,虽然表面上是拜望王岳公公,但暗地里是在窥探地形。你也知道,他们的用意何在?近来小王子骚扰不断,边关不宁,狼子野心,意图复辟,刘公公最敬仰王振公公,对于蒙古人一向不留情面,何况这几个人态度嚣张,拿我们的客气当卑微,但刘公公说了,他们毕竟是客人,如果在大明境内发生意外,那么就是给蒙古口实,所以,他让我们在关外动手。” 我猜出他是让我帮忙,但我没有明点,林生又道:“他们个个都身怀绝技,我们东厂只派来三个人,怕不是他们对手,所以,还请你帮忙。” 我犹豫道:“可我们保护着侯爷府的人,一旦动手,只怕照顾不周,万一出点闪失,属下担待不起呀!” 林生一笑,拍拍我的肩膀,道:“我们不会在这里动手,你可以把侯爷府的人留在这里。明天我们继续往前走,出了大明国境,我们一起行动。” 他见我仍然犹犹豫豫,不觉低声道:“这件事,廖大人都知道,他以前和你说过一个寿韬公公吧,那就是咱家。锦衣卫之所以让你来,是因为大内和朝中不是太和谐,若动了兵马,一则是因为朝中耳目太多,二则蒙古人会有所戒备,三则王岳公公不知道这件事。你是生面孔,又护着侯爷府的人,没人注意,所以没有直接告诉你。而且,我们会有援兵。” 我听了只觉得冷风袭面,心里也是冷冷的,而那林生却志得意满道:“我们就是要做出一个样子来给那些文官们看看,我们是大明的基石,牢不可摧!” 未及我想太多,林生便告诉我在哪里接应,他说得极为简练,让我记下来,便是前面的土木堡,只等一声冲天烟花,作为号令,便一起动手,只是去的人越少越好。这里可谓人生地不熟,他还不让我带多带人去,我有些犯晕,他看了出来,笑道:“你是后起之秀,有些事情现在很迷惑,这没关系,多经历一些事情就明白了。你放心,不仅有你帮助我们,还有锦衣卫里别的人帮我们,目前还不能告诉你是谁。”我点点头,道:“属下遵令而行,请公公放心。”林生笑道:“刚才咱家不是说了吗?咱家和廖大人是多年好友,他得意的属下,咱家自然会另眼相看的。”继而又笑道:“回去早些歇息,养精蓄锐,明天可是不平常的一天。” 我回到自己屋里,脑子一片混乱。究竟怎么回事?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粒棋子,被人摆来摆去。林生的话,让我不得不仔细想想廖建忠,他对我的好,往往都是在利用我吧?又觉得不可能,自己不过是个小锦衣卫,有什么利用价值?张公公和他的关系,不知好过我几百倍。像我这样的子弟,锦衣卫里一抓一大把,我只不过升迁快些而已!也许就是今天碰到了,自己身份在这里摆着呢,不能不用吧! 我苦笑一声,自己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锦衣卫都是要服从的,包小柏那么八面玲珑的人,还不是不敢出大门一步。锦衣卫就是一张无形的网,紧紧抓着每个人。有时候我们监视着一个官员,相信也有人监视我们吧! 我索性不再想这么多,而是考虑明天的事情。我必须带上几个帮手,可我这二十八个兄弟,功夫都是稀松,一旦较真起来,只怕是累赘。我叹了口气,勉强定了四位功夫还算不错的兄弟,又摇摇头放弃了,他们三脚猫的功夫,平时吓唬吓唬官员可以,真到用时,怕是不顶用。宁博阳和哈代,就放在这里吧,毕竟侯爷府的人需要保护,他们明天哪也不能去。 外面静悄悄的,关外的寂静是不同于京城的。我躺下了休息,这里的棉被薄薄的,不仅不如京城锦衣卫里的好,甚至不如家里母亲做的厚实,一想起老家,脑海里就是快乐的光景。若不出意外,我本来就是个郎中,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如今却是干起这个行当,天晓得我是怎么适应的。还好,我没杀过人,也不希望杀人,但明天会怎么样,我确实不敢想。我根本睡不着,索性把那把短剑拿了出来,对着烛光细看,廖建忠和木师古说这是柄好剑,唤做出云剑,我瞧着也是普通,甚至有些陈旧。 那烛光非常的弱,但我把玩短剑时,剑身忽然发出绿莹莹的光来,我大奇,轻轻弹了一下剑身,声音清脆,却是悠远。这让我大为惊讶,看样子,这柄剑确实不错。祖父是个深沉的人,他送给我这柄剑,绝对是有深意的。我又想起宁溪,她长得真漂亮,可惜她今天都没怎么看我,我不过是个小小的锦衣卫,人家却贵为侯爷府千金,如向冲的话,她不折腾我们,我们便偷着乐了。 我胡思乱想着,渐渐有些睡意。耳边忽然传来琵琶声,时而急促时而悠远,如泣如诉。曲调非常熟悉,就是那《琵琶行》,母亲经常在黄昏时教两位姐姐弹琵琶,其中就有这首曲子。虽然我不喜欢这些东西,耳濡目染还是记得住了,此时听起来,竟然有种亲切之感。不由自主想起唐代诗人白居易写的那首《琵琶行》,和着琵琶声,确实如诗中的韵味,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正当听得陶醉,门一开,哈代跺着脚走了进来,道:“也不知道哪个弄出这种声音来,大晚上的,吵死个人!”我一笑,道:“这是琵琶,你难道没听过。”哈代瞧了我一眼,吃惊道:“我吃过枇杷,难道还能弄出这种声音来?太难听!”我不禁哈哈大笑。琵琶声却停了下来,一时又安静下来。 我刚要开口问哈代外面警戒之事,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瞬间打破寂静。笛声悠长而深远,韵味却与琵琶声大不相同。我感觉这笛声应该是从里面来的,仿佛和琵琶声遥相呼应。哈代皱着眉头,道:“这晚上也不让人睡觉了,又是琵琶,又是笛子,我看看是谁?”说着,就要往外走,我急忙站起身来跟着,也想知道这声音从何而来。毕竟那边是侯爷府的人在休息,一旦怪罪下来,也不好交代。 门外长廊里站着许多弟兄,其中宁博阳和葛总管也在,他们也在专注地听着笛声。细问才知这琵琶声是那几个蒙古人房间发出来的,而葛总管一句话,我出了一身白毛汗!宁溪小姐竟然去了那伙蒙古人屋里! 原来那汪夫人盛情邀请宁溪小姐去做客,碰巧我出去和林生谈事,宁博阳自作主张,护送宁溪小姐去那里。蒙古人果然好客,准备了不少丰盛酒水和食物,那汪夫人更是风华绝代,弹起了琵琶。我听了,看着宁博阳道:“那你怎么不在屋里,跑出来做什么?”宁博阳哭丧着脸道:“我本来也在屋里,宁溪小姐瞧我一旁碍事,不让我在屋里,把我撵了出来。我怕出事,来找葛总管!”我转过脸来,葛总管笑道:“没事的,我家小姐就这个脾气。”宁博阳出了一口气,我已经知道这伙人来者不善,林生积极做准备,对方未必不提防,所以,凡事还是往坏处想,于是我拱手道:“葛总管,这事不可大意,小姐非比常人,我们不能不防,宁博阳,你带人把房间周围看护好了,哈代,你到外面督促警戒,我进去看看。” 第七十四章:异客(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宁博阳低声道:“那小姐脾气厉害的狠,你可要小心!”我素闻宁溪脾气古怪,琢磨自己曾经救过她,按说不该有什么,不觉笑道:“我知道了,里面不是没有外人吗?”宁博阳点头,说:“我出来的时候,没有外人!” 那笛声忽然变得婉转,而琵琶声又起,俄而有人唱道:“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声音悲切,我走了几步,不觉听了进去,竟然停下脚步。 这歌声是汪夫人所唱,如泣如诉,后来得知她所唱的是汉时蔡文姬所写的《胡笳十八拍》,我虽然不懂音律,但听了这歌声,也觉得心中无限愁苦,“我生死兮逢此时,愁为子兮日无光辉,焉得羽翼兮将汝归。一步一远兮足难移,魂消影绝兮恩爱遗……”歌声愈发悲伤,让人有流泪之感,琵琶和笛声相辅相成,加之歌声,分明是生离死别,“是知丝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哀乐各随人心兮有变则通。胡与汉兮异域殊风,天与地隔兮子西母东。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声音戛然而止,我心中竟然无限悲伤,眼角都已经湿润了。 房里传来低低的抽泣声,分明是宁溪说道:“夫人果然弹的好,唱的好,让人不免感伤!”汪夫人道:“见笑了!许久没有弹唱,今日不知为何,看见小姐你如此美好的面容,倍感亲切,忍不住就试了试。” 一人笑道:“夫人一向多愁善感,想必今日是遇到小姐,感伤岁月流逝,便弹唱出来。”声音平稳,不同于蒙古人说话,倒和我们说话腔调一致,我吃了一惊,怎么凭空多了一个汉人?汪夫人回答道:“先生果然大才,我不过一时兴起,不想先生还听出了韵味,不过,您吹的玉笛,当真是石破天惊,但其中的滋味却是孤云荒漠,想必先生也是孤单一人,行走世间吧!” 那人呵呵一笑,道:“夫人说的是,我习惯了一人自在,但并不孤单,哪里都有我的朋友。一个人有一个人看风景的好处,天苍苍,野茫茫,到了哪里,哪里就是家!” 又听巴图道:“是呀,先生可以到蒙古来做客,我的家大得很,有草原,有牛羊,还有一大群和我在一起的兄弟姊妹。” 众人大笑,宁溪道:“好呀,这位巴图大哥,我也想去,可以吗?”巴图笑道:“当然欢迎你来了,只是要你的大明皇帝同意,我才敢带你走呀!” 宁溪道:“这个简单,我可以找他去,他不同意,我就去找姑妈!”她所指的,自然是正德皇帝和皇太后。这话无意当中,已经暴露了身份。而这帮蒙古人毫不吃惊,想必心中早已清楚。 我听了却是心惊肉跳,环顾四周,这里有我的人看护,怎么可能不知道进去人了?难道一直在里面,我有些后悔,没有亲自搜查各个房间,我不禁看了几眼宁博阳,宁博阳看出我的意思,赶紧道:“我进去的时候,里面确实就是那几个蒙古人,再无外人!”我低声道:“难道他们飞进去的不成?”顾不得太多,直接推开了门。 一股酒香扑面而来,烤羊的香气接踵而至,对于冰天雪地里爬出来的我,分明是一种诱惑。未等我抬眼,两道劲风已经袭来,一人直接攻击了我,我闪身躲过,喝道:“锦衣卫在此保护宁溪小姐,闲人后退!”那人身材瘦弱,如同猿猴一样,却黑着脸,目光凌厉,绝非是白天看到的人,还要出手,已有人笑道:“住手,这位是锦衣卫总旗大人,不得造次!”那巴图居中坐着,笑吟吟看着我。右边坐着汪夫人,以及宁溪小姐,左边坐着一位中年人,一身青袍,目光平静,手里把玩着玉笛,更让我始料不及的是,中年人旁边还坐着一位穿着白裘的少女,眉清目秀,脸色红润,看见我进来,竟然盈盈一笑,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 我的到来,打破了他们的交谈,场面有些安静,宁溪看我一眼,略有些尴尬,道:“你怎么进来了,不是告诉你们在外面等候吗?” 我拱手道:“属下奉命保护小姐安全,不敢有半点差池,冒然打扰,还请诸位海涵!” 汪夫人笑道:“宁溪小姐,这位总旗大人也是奉公办事。”说着,冲我笑着点点头。巴图更是站起身来,道:“我们蒙古人好客,这里虽然简陋,但还是请总旗大人入席,喝些我们蒙古的马奶酒。” 我断然是不敢入席喝酒的,这里虽然说是我们的地盘,但凭空多出三个人来,我们却不知道来历,这是要不得的,宁溪脸色不太好,看得出我的出现,惹她不高兴了,但我是负责保护她的人,而且林生也和我说了,明天就要动手对付这几个蒙古人,按说惊动东厂的人,一定是犯了东厂的大忌,必然死路一条,我更是不敢大意,怕他们伤害宁溪。 巴图虽然这么说,想必也是客套几句,毫不介意坐下。我依旧抱拳道:“多谢,在下公务在身,不敢饮酒。”说着,一面招呼外面的宁博阳等人进来,一面从怀来取出腰牌,对中年人道:“我是锦衣卫总旗张英,请问阁下何人?” 中年人没有说话,旁边的女子站起身来,笑道:“张总旗,我们是商人,往返与蒙古和大明,我叫殷华,他是我兄长殷周。”用手一指门口那人道:“他是我家的家人李多元!适才冒犯,还请包涵!”殷华的声音仿佛在哪里听过,我想不起来,但以前一定有过交往。 我点点头,说:“可有路引?”宁溪那边皱皱眉,道:“别那么繁琐,都是我的朋友!” 我心中知道,宁溪不清楚他们这些人的底细,但我不能不查,又怕冒犯宁溪,当下踌躇片刻,那殷周瞄了我一眼,道:“身世浑如水上鸥,又携竹杖过南州。饭囊傍晚盛残月,歌板临风唱晓秋。两脚踢翻尘世界,一肩挑尽古今愁。而今不食嗟来食,黄犬何须吠不休。华儿,把路引给这位总旗大人看看!” 我如何不清楚殷周在嘲笑我是条狗,昨日木师古也是瞧不起我们这些做锦衣卫的,当下有几分怒气,冷笑一声,道:“阁下好有逸致,诽谤朝廷官员,罪加一等!”宁溪脸色越发有些不好看,道:“没必要想那么多,他们是来做客的。”我压住火气,接过殷华递给来的路引,果然是过往州县的凭据,细细看了一遍,果然写的是贩卖物品的商人,户部盖了章,准许放行,兵部也合了印,允许通关。我把路引递还给殷华,道:“可以了!” 然后又冲宁溪施礼道:“小姐,明天还要赶路,切莫待得太久,这里不同于京城。”殷周听了,笑道:“虽然不同于京城,但也是大明的土地,朝廷一直宣扬天子仁德,天下大治啊!呵呵,总旗大人,您难道觉得这里不太平吗?”他的话里带着讽刺,我怎能听不出来,我环顾四周,这里的人好像都在看着我,宁溪一脸的不悦,我看看殷周,道:“大明天子圣明,以仁义治天下,包容万邦,以彰显大明之德政。只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们做差的,不得不弹弓打鸟,清静世间。此番出关,我奉命保护宁溪小姐安全,这个乃是职责所在,有何不可?先生是宁溪小姐朋友,那就更应该清楚,宁溪小姐的安全至关重要!” 殷华听了,忍不住“扑哧”笑了,汪夫人也是忍俊不住,宁溪的脸色变得好些,静静看着我,殷周皱皱眉,道:“总旗大人可谓文武全才呀!”我忙道:“全才不敢当,不过念几天私塾!” 第七十五章:异客(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这时宁溪说道:“张总旗,你也看了,他们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在聚会,你还是退下吧!” 宁溪小姐的话,说的我脸热热的,举止也有些讪讪的,更是引来蒙古人的目光,目光里多是轻视,他们竟然懂得汉语,只是那殷华目光很随和,甚至有几分同情。我想着明天的事情,越发觉得这些人可疑,不得不谨慎起来,虽然应了一声,却没有走,宁溪小姐奇怪地看着我,渐渐沉下脸来,而我一直在观察那位李多元,他同样也在盯着我。我感觉到他目光里透着杀意,我顾不得太多,宁溪安全是第一,当下对李多元道:”大明律,攻击官差者重罚。虽然你看不清我是谁,但你冒然出手,袭击官差,就当该罚。”随即挥挥手,宁博阳领着几名校尉就围了过去,李多元也不分辩,鼻子哼了哼,更是做足了架势。 我的话让他们都是吃了一惊,巴图用蒙语低声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他们刚要站起身来,殷周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然后打量我几眼,笑道:“总旗大人,你可知道昔日太宗皇帝时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他权势熏天,想拿谁就拿谁,甚至皇帝的女人,都让他挑了一遍,结果呢,被千刀万剐。我们都是良民,你冒然进来,他自然出手。刚才说了,是一场误会,何况宁溪小姐在此,还请总旗大人包涵!”我听了,心里愈加不舒服,道:“可惜我不是什么纪纲!” 宁溪脸露不悦之色,大抵我的话让她很没有面子,她看着我,沉着脸道:“张总旗,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你先退下吧!” 而我想的却是这些人背景很复杂,宁溪不出去,就会更加危险,“宁溪小姐,属下按章办事,请您原谅!宁小旗,把这个人带走!”宁博阳应了一声,便待向前,宁溪小姐怒道:“张英,你究竟想干什么?”她的声音极为高亢,看来真是生气了。宁博阳伸手便来抓李多元,李多元不等他抓住自己手腕,翻手来扣,宁博阳顿时疼得大叫。 未及我上前,有人推门进来,笑道:“误会,误会,张总旗,给咱家一个面子,这件事就过去吧!” 来人正是那林生,他换了一身宽松的衣服,和刚才在外面一身紧身衣大不相同,显得十分儒雅,有种读书人的气质,他微笑着走进来,我一愣,他眉毛略挑了挑,道:“诸位不要介意,这位张英张兄弟,一向奉公办事,为人却是极好的。”说着,冲那殷周拱拱手。 殷周一面还礼,一面点头道:“看得出是很认真的人!甚至有些六亲不认!”林生笑道:“这位殷先生先说人家是狗,又说前代纪纲,他一个年轻人,如何懂得这些道理,你何必挖苦他?”看起来二人比较相熟,殷周点点头,冲我深施一礼,道:“林先生说得是,我确实冒犯了张总旗,就此赔罪!”我的确有些生气,林生能明说出来,也算是给我撑腰了,当下说道:“既然林公公发话,这事就作罢了。非属下不敬宁溪小姐,职责所在,不敢不从!”心中却是奇怪殷周为何称呼林公公为林先生。 众人大笑,宁溪小姐一直瞪着我,我便领人退出,刚要离开,林生笑道:“寒夜漫漫,你就留下来和咱家喝一杯吧。这位殷先生,可是有名的说客!” 我一直想着保护宁溪的安全,当下也是顺水推舟,挥手示意宁博阳等人退下,宁博阳竟然有几分恋恋不舍。我冲他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加强戒备,那殷华看在眼里,不禁微微一笑。 巴图看样子很高兴,招呼着喝酒。宁溪小姐虽然不太高兴,但那汪夫人一直好言安慰,一会也笑了起来。而殷华却极少喝酒,只是笑着看众人,目光偶尔落在我身上,我总觉得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几杯酒下肚,那巴图越发红光满面,道:“殷先生不愧大才,虽然你们汉人的东西我不太懂,但我听着顺耳。明天我们启程回蒙古,务必赏光,到我的家里来。年轻人,这里虽然不同于京城,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林生笑道:“大草原广袤无垠,只可惜现在是冬天,白茫茫,大煞风景呀!殷先生,可否有诗意呀?” 殷周望他一眼,道:“你久居深宫,天天看到的都是琼楼玉宇,如何会体会到大草原的辽阔。天人合一,知道吧?罢了,你就是一个俗人,不懂,不懂!”林生道:“咱家虽是俗人,你却是浪子,都是不通世故的人,你可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咱家却是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殷周大笑,道:“林先生太谦虚!昔日出口成章,满腹经纶,我等只能见你后背,呵呵,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可谓和先生的黄狗白狗配套吧!”林生一笑,道:“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三声唤出扶桑日,扫退残星与晓月。这可是我大明太祖皇帝所做。”殷周点点头,道:“这个我知道,虽然看似俗气,但豪气迸发,果然有君王之气概!只可惜他能写出这些诗来,却禁锢天下读书人的思想,八股取士,弄得人人都会之乎者也之高论,却不懂柴米油盐之俗务!” 林生道:“亏你也读过《孟子》,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此乃命中注定的事情,我辈又能怎样?”“不然,许多事情还是可以改变的,林先生科场失利,去了内廷,不也风光无限吗?” 林生惨然一笑,道:“虽也是功成名就,可抛家弃子,有悖人伦,嗨,所谓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罢了,一切都过去了。”继而端起酒杯,扫视众人,道:“来来,大家一起喝酒!” 席间顿时热闹起来,我没有喝,仍然冷静地看着众人,那位李多元亦是如此,甚至有些虎视眈眈看着我了。 巴图喝了几杯酒后,满面红光,大笑道:“这天正好可以去打猎,草原狼多,每年都偷吃我的牛羊。你们都是习武之人,前面不远就是土木堡,再往前,就是大草原了!” 他的话,顿时让大家心一沉,一时安静下来。 土木堡是大明永远的痛!正统十四年七月,瓦剌也先侵犯边疆,大明当时的英宗皇帝,年纪轻轻,在司礼监太监王振的怂恿下,不顾朝中大臣的反对,冒然组织京师二十万,号称五十万,御驾亲征瓦剌。结果,在土木堡被瓦剌军击溃,全军覆没,六十六名朝中大臣阵亡,朝堂为之一空。而英宗皇帝被擒,王振亦被愤怒将士所杀,史称土木之变。 也先原本以为俘获英宗皇帝,可以从大明身上捞到很大一笔,结果在于谦的倡议下,文官们推举英宗弟弟郕王为帝,是为后来的景帝,稳定住了京城局势,自然毫不理会也先的敲诈,积极备战。也先大怒,带着英宗攻打北京城,结果被于谦击败,一年之后不得不把英宗送还给大明。 虽然大明取得了北京保卫战的胜利,但也是元气大伤,这么多年来,对于边陲一直是防御。更重要的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诸如南宫软禁,夺门之变,以及处斩忠臣于谦等人,让大明感觉颜面尽失。 虽然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但大明上下,对此还是很忌讳。如今这巴图轻易说出来,而且他还是蒙古人,大家一时面面相窥,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汪夫人见场面有些发冷,已经察觉到是土木堡的原因,不觉笑道:“我家汉子,说话口无遮拦,大家不要介意。大明和蒙古早已经化干戈为玉帛,陈年旧事就让它过去吧。来,我敬大家一杯!” 说着,伸出芊芊玉手,捏着酒杯,略转了转,一饮而尽。她的话让大家又放松下来,林生不动声色地跟着喝了一杯,其余人也是纷纷饮酒。巴图如同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满满地喝了一杯。 第七十六章:往事(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林生忽然叹了口气,道:“这事都过去许多年,说说也无妨。睿皇帝聪明过人,勇武担当,虽有北狩之苦,然吉人天相,重返大明,励精图治。倒是那也先,死无葬身之地。天道轮回,总归是有正道的。” 殷周一旁笑道:“不是我打击你老兄,昔日大明二十万将士,葬身于土木堡,满朝大臣十室九空,可谓千古未有的大败,可追溯到当年的靖康之耻,有过之而不及!他虽然回到大明,也被软禁了八年,还不如在蒙古时快活。我们常常说塞外之人是蛮夷,而我们做的,却是蛮夷的事!” 这正是我们所忌讳的,偏偏殷周说了出来。巴图听了,满面红光。我们都有些沉不住气,林生扫视众人一眼,道:“不错,殷先生说得是。大明历来都是天子守国门,从来都是血气方刚,外敌入侵,睿皇帝亲自出征,虽然被俘,却没有投降,无论生死关头,还是美女佳肴,睿皇帝都不愧为大明皇帝。至于归国之后,那是家里的事情,我们做臣子的,无权过问。” 殷周端起酒杯,敬了林生,然后说道:“只是这位皇帝,复位之后,便杀了大明栋梁之臣于大人,而且还给那位王振修了显忠祠,呵呵,可惜大明二十万将士葬身土木之堡,却不如一个祸国殃民的太监。可叹,可叹!|” 林生听了,依旧不动声色喝下一杯酒,道:“殷先生一向自诩博学多才,可知道这土木之变,背后的事情吗?”殷周呵呵一笑,道:“我知道兄台是内官,不过你可是嫉恶如仇,从不粉饰太平,莫非今日要给我们讲讲真事?” 所有人都被殷周的话吸引,继而把目光齐刷刷落在林生身上,他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道:“今夜在此也是一种缘分,咱家说的,也是先辈留下来的,至于对错,你们听听便是,切不可妄加评论。” 大明王朝从来都是血气方刚,从徐达的北伐开始,到太宗皇帝的御驾亲征,病逝于榆木川,直把蒙古人打得望风而逃。许久没有出兵,天下渐渐太平起来,特别是迁都北京之后,三代皇帝的努力,开创了强大的帝国,世间的繁华,渐渐衍生出歌舞升平的局面。宣宗可谓励精图治,大明空前强盛,只可惜天不假年。但宣宗还是留下了强大的内阁,确保大明稳步前行。只是随着英宗皇帝的长大,宣德朝后的三杨开泰,慢慢打破了,逐渐转移到以王振为首的内监手中。大明的权力从来都在三个人手里,一个是文官,一个是太监,一个是皇帝。每朝每代不是文官压过了太监,就是太监压过了文官,皇帝往往根据好恶,选择取舍。王振是英宗的老师,英宗从来都很尊重这位老师,从来都叫他先生。王振是司礼监太监,几乎所有外臣都在他面前低声下气,世人皆说王振专权,甚至毁坏了太祖皇帝留下的内侍不得干政的铁牌。王振的跋扈和文官们等待时机的反扑,导致了大明无可挽回的局面! 当统一蒙古的瓦剌,屠灭了黄金家族之后,目光转向了南方的大明。也先绝对是一代枭雄,他梦想着恢复大元的统治。仁宣之治的大明,国泰民安。歌舞升平的背后是兵备松懈,空饷缺粮,多年不闻号角之声,控弓之士皆难求。号称五十万的京军,实际上不到二十万人,而且多是官宦子弟,滥竽充数,挂名而已。 当瓦剌四路大军攻打大明边境的时候,年轻皇帝的血,沸腾起来,永乐皇帝扫荡北庭的故事早已传颂多年,建功立业的雄心从来没有褪色。王振更是推波助澜,鼓动他御驾亲征。在此之前,年轻皇帝至少表面上,平定了西南的叛乱,虽然只不过是小事一桩。他觉得,昔日先辈们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宣言依然威力无比,荡平蒙古不过昨天的事情,所以,他决定御驾亲征,这才是英武皇帝该做的事情。 文官们对于皇帝的冲动,开始时候表现出强烈的反对。多年没有大的战争,而大明军队的腐朽他们或多或少是知道的,他们不能让皇帝冒这个险。而皇帝坚决前往,王振更是拿出了往日的威风:皇帝御驾亲征,朝中主官一律陪同。 文官们不再反对,主官前往是非之地,留守的副官们,心里想的很多很多。 这注定是一场失败的御驾亲征,各路京军仅仅在京城停留了两天,武器、粮草甚至都没有备齐,便鼓乐喧天,离开了德胜门。 那时刚刚过了八月中秋,阖家团圆的幸福,让这个皇帝意气风发,跃马扬鞭,但几乎所有人都预感到不好,虽然暗潮汹涌,却没有想到皇帝的仓促出征将会一去不复返。 朝堂之上,文官和内监争斗不休,虽然看着是王振获胜,但背地里的反抗,一天都没有停止过。其实双方都在寻找第三方的帮助,这个第三方不是皇帝,而是武将们! 无论是谁统领军队,上阵厮杀永远都是武将的事情。而大明能征惯战的将军们大多是太祖、太宗皇帝留下的后裔,英国公张辅,刚刚平定了交趾的叛乱,成国公朱勇,大名鼎鼎朱能的儿子,他们都是世袭勋贵,都有着盖世武功,只是这些人,天生的傲慢,根本不屑文官和内监的殷勤。年轻的皇帝不再有太祖、太宗皇帝杀伐果断,对待功臣们,太多的是尊崇与厚待,所以他们可以很逍遥自在地活着。 所以,当也先的大军不断敲击大明的九边,各处的败报被武将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皇帝几乎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奇怪的是,文官们也没有说太多! 这一切源于皇帝对大臣们的不信任,不信任的原因自然是王振专权跋扈的结果。私塾先生出身的王振,有着普通太监所没有的见识和胆量,进宫之后成为太子(英宗)的玩伴,无论学习还是玩耍,潜移默化之间,使得太子对于王振有了种依赖,甚至是一种类似于父与子的关系。 宣德皇帝,朱棣梦中朱元璋送来的好皇孙,本来可以打造一个太平盛世,可惜英年早逝。九岁的太子即位,试想皇家本身的礼仪,使得父子亲情不如平常百姓家那样亲切。太子的周围,要么是太监,要么是宫女。朝夕相处王振自然成了英宗皇帝的依赖,刚刚即位,王振便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大明的三驾马车,内廷、文官、皇帝,第一次出现了内廷和皇帝的协作,自然,文官成了对立面。 无论王振做什么,皇帝都是默许,尊其为先生,极为尊崇。皇帝如此,可想而知那些墙头草一样的大人们,自然对王振表现出无比的热情,王振不再是私塾里和学生们侃侃而谈的教书先生,也不是深宫大院里训斥小太监的王公公,而是站在巍峨大殿之上,蔑视俯首的官僚,发号施令的司礼监太监。一个充满阿谀奉承的时代,有献媚之徒,必然有正直之士。前朝遗留下来的三位顾命大臣,杨士奇、杨荣、杨溥,所谓三杨开泰,依旧牢牢控制着大明的朝局,他们锐利的眼睛,看出王振想要专权的苗头,联合太后,对皇帝进行施压,处罚王振。内官专权是不容置疑的,太祖的祖训,是可以直接问斩的。大家本来都以为可以一击中地,除掉大明这个潜意识的祸患,不想年幼的皇帝,苦苦哀求太后和大臣,甚至不顾及皇帝的尊严,在太后和大臣面前替王振求情,不惜跪拜。 无论是王振专权,还是贪污受贿,在仁宣之治余存的夕阳里,大明的朝政还算有效。大明的官员都有着努力工作的习惯,同时,也有着不服输的劲头。官员们谦卑听话,各地变乱相继平定,王振胜了,虽然只是表面的胜利,但他和皇帝,品尝到了统治者的快乐。 第七十七章:往事(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只是瓦剌的到来,改变了一切。按以往惯例,瓦剌每年都向大明进贡马匹,大明会给马匹定价,然后给予等额的财物,当然,也会额外给些赏赐。因为王振的缘故,往往价格高的离谱。瓦剌太喜欢大明的赏赐,这一次,送出了三千匹马,却冒称五千匹,出行两千人,冒称三千人。当然,给王振的礼物还是一如既往。不知王振是头脑一热,还是幡然醒悟,一面收取瓦剌的贿赂,一面却让人严加盘点瓦剌送来的马匹数量和人员数量,同时压低马价,降低赏赐,这无疑打破了瓦剌冒领赏赐的美梦。 也先气急败坏,派人去责问王振,王振勃然大怒,老子就吃了你的好处,你又能怎么样?不但不给瓦剌使者好脸子,甚至下令关了双方交易的榷场。 战争从来都是为贸易而来,无论占据多少土地,吃饭是第一位的。于是,瓦剌嗷嗷叫的武士,在狂怒的也先带领下,分兵多路,开始攻击大明的边防。 也先的来犯,官员中许多人是幸灾乐祸的,王振专权多年,俨然已是大明的“假皇帝”,在一些人眼里,所谓国家大事,不如看一个人慢慢倒下重要得多。明军多年的沉珂,导致了不断的失败。而边庭的战败,却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虽然边关告急的文书开始时,报到朝廷,接下来,却杳无音讯。朝堂是安静的,甚至静得可怕。看是唯唯诺诺的大臣们,彼此有意无意交织着目光,他们心知肚明边庭怎么回事!皇帝和王振察觉出来,却无法知道结果。头脑发热的王振,怂恿皇帝开战,一方面先是派出驸马统兵出征,并派出太监做监军,亲自去调查。一方面又觉得所有人不可靠,决定御驾亲征。王振充其量是个儒生,皇帝是年轻人,两个天真的人,以为一声号令,便可以扬威塞外,建立盖世功勋,却不知多少人一去不复返。 八月十七日,秋雨绵绵,皇帝车驾从京城启程来到宣府。此前文官们还是顾虑了大明的安稳,皇帝御驾亲征,岂是儿戏!文官们不断上折子请求皇帝不要出征,甚至跪在雨中恳求皇帝留下,可王振严厉拒绝,他越发觉得文官们有猫腻,心中想着待平定瓦剌,再回来收拾这些文官。 大军到达宣府后,并未过多停留,第二天就继续开拔,一路上一个蒙古人都没有碰到,皇帝和王振大为高兴,甚至认为是自己御驾亲征的消息,让瓦剌闻风丧胆。十九日平安无事,先前出征的驸马却一点消息都没有,皇帝以为驸马深入重地,二十日一大早,车驾将发,先前派出去做监军的太监跑到了御营前,告知了瓦剌的凶猛,以及先前明军的惨败,他是趴在草丛里,才保全了性命,皇帝和王振大吃一惊,这时,宣府派人来报瓦剌军跟在大部队后面,准备偷袭明军。皇帝决定停下来应战,他派遣恭顺侯吴克忠带领人马去后面迎敌。结果,吴克忠力战,全军覆没。晚上,败报传来,皇帝和王振震惊之余,又遣成国公朱勇、永顺伯薛绶领官军四万赴之,朱勇和薛绶来到鹞儿岭,冒险而进,遇虏伏发,亦陷入重围,全军覆没。 事情非常突然,也非常离奇。一个皇帝,在自己的国土上,而且还是军事重镇的土地上行军,北边是长城要塞,身后是宣大重镇,之前没有前哨战,没有狼烟预警,在距离宣府重镇不过一天路程的地方,皇帝御驾亲征的大军被北方骑兵袭击!宣大除了派人告诉皇帝一声:有也先的人马在打您的后军之外,没有任何动作! 而这可不是小规模袭扰,这是敌军的大规模袭击!而且皇帝派出的并不是无能之辈,朱勇是将门虎子,其父是大名鼎鼎的朱能,有着丰富的对抗游牧骑兵的经验,必然言传身教。而朱勇更是京城勋贵子弟们的军事教师,能力没有任何问题,领四万人马,一战而亡。第一波覆没的吴克忠兄弟也都是战斗到最后死节,未出现一触即溃的情况。这说明他们遇到的是也先军的精锐主力,而且规模还不小,至少是万人以上。 等第二天到了土木堡,发现水源被也先军断了!这说明什么!也先居然对宣大地区的情况了若指掌!不是有内奸,就是也先经常来去此地,如同自家后院!也先的精锐一边在身后连续歼灭明军,而同时有大量至少是让明军一时无法驱散的瓦剌占据了水源。这说明什么:皇帝居然被也先包围了! 二十万明军局促在方圆不到十里的土木堡,更为可怕的是,土木堡地下十米都没有水!而不远处便是瓦剌军队,他们控制着水源,却没有攻击。 年轻的皇帝慌乱了,王振也慌乱了,两个一意孤行的人,遇到了人生最大的难题。这里是大明的土地,却没有一支援军。他们搞不懂为什么,只是苦苦思索如何脱离苦海。一天过去了,饥渴的明军战斗力几乎丧失,而瓦剌人抛出了和谈的绣球。皇帝再也没有出征时的勇气,他答应下来。 第二天,明军果然发现瓦剌军撤退了,和谈成功了!?明军蜂拥而出,直接去找那条河,他们当中许多人,畅饮了人生中最后一碗水,瓦剌人杀过来了! 没有反抗,没有意识,大部分明军束手就擒,甚至被杀戮。瓦剌人屠杀前喊出:缴械投降! 明军没有抵抗,包括那些公侯,但瓦剌人的屠戮还是开始,三分之一的人死去,包括六十六名朝中大臣! 皇帝或许看透了生死,席地而坐,他的亲军,也就是锦衣卫,拼力抵扣蜂拥而至的瓦剌军,而亲军人数不过三百人,不断的有人倒下,愤怒的将军樊忠,大呼:我为天下杀此贼!击杀了王振。随即又领着残余的亲军和蜂拥而上的瓦剌军拼杀,几乎全军覆灭。皇帝被擒!是为土木之变! 林生缓缓说着,我们静静听着,我脑海里不时浮现着当时的情景,凶神恶煞般的瓦剌士兵纵马狂奔,杀戮着放弃抵抗的明军,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朝臣们,纷纷倒在血泊里。 皇帝被擒,奇耻大辱! 殷周听罢,若有所思,道:“林兄的话,听得出是话里有话呀!那王振当时气焰嚣张,视朝中大臣如草芥,处之而后快的想法大有人在,但敢把皇帝交给敌人,恐怕一般人没有这个胆子吧。若非是他绕道而行,皇帝还不至于被抓住吧,要知道,土木堡距离怀来城顶多一天的路程,可他们却停滞不前,还听说,不少大臣都恳求车驾先行入关,但王振坚决不答应。” 林生看他一眼,道:“世人皆以为是王振擅自改道所致睿皇帝被擒,你们可知,若取道蔚州经紫荆关回北京,可比从居庸关回北京近了六七十里地,只可惜半途而废。” 巴图一直没有言语,听到这里,说道:“这个确实是实话,经蔚州到紫荆关,然后来京城,确实近一些。” 林生笑着看巴图一眼,道:“还是商人精明,路途算得好!”我听了,心头一震,林生和我说过,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商人,而是鞑靼的大官,至于瓦剌和鞑靼的区别,好像是蒙古部落的名称吧。 汪夫人一笑,道:“我们汉人有句熟语,无利不起早。商人就是这样,要算计路程。” 殷周呵呵一笑,道:“林兄,你说王振半途而废,那他到了怀来,就该让皇上火速进城,而不是停滞不前。”林生重重一叹,道:“此时此刻,明军已是方寸大乱,试想这里本是内长城,大明的疆域,可援军皆无,而瓦剌人四面八方,不时偷袭。大家都是小心谨慎前行,不敢擅自离队,万一怀来城落入瓦剌人手中,岂不是自投罗网。想来也是他们算计错了,以至于第二天全军覆灭。事实也证明,怀来城早已陷落,那时大雾弥天,可惜这些人还蒙在鼓里,拼命往这边赶,走了大半路程,才知道这个消息!” 第七十八章:往事(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说着,林生不住垂头叹息。殷周倒满一杯酒,亲手递过来道:“林兄,这些事情都是过去的事情,你就不要嗟叹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来,我们喝酒!”林生爽朗一笑,喝了杯酒道:“不错,长江后浪推前浪,虽然经过土木一战,大明元气大伤。但亏得宪宗皇帝父子,六十年间,励精图治,又恢复了几成。” 顿了顿,又道:“只是可惜三大营精锐尽失,以至于今天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对付狼子野心之敌,还是绰绰有余。”不用说,这话就说给巴图等人听的,我用眼角扫了一眼巴图等人,他们听得入迷,脸上并无其他表情。殷周笑道:“昔日宋太祖因汴梁城无险可守,要把都城从开封挪到洛阳,宋太宗不肯,宋太祖说燕云十六州皆在契丹人手里,中原地阔,契丹铁骑朝发夕至,兵临城下,国势不稳。宋太宗来了一句,国家安危在德不在险!宋太祖沉默良久,说话虽如此,终归百年之后给子孙留下祸患,迁都之事不了了之,结果,金人铁骑攻入汴梁,靖康之耻千年未有。大明自诩继承大宋衣钵,为何把都城定在北平?昔日太祖目光锐利,定都金陵。如今却在这里,就算天子守国门,也不过是行在。只是那位英宗皇帝,却去掉了行在二字,在这里扎根了。土木之战,大明依赖的火器尽失,而且军心不稳,真担心有一天,再来一次华夏之耻。” 林生哈哈一笑,道:“先生有何高见?莫不是让我们迁都!”殷周轻轻点头,道:“我们都是乡野村夫,塞外游子,说错了也无妨,大明不该定都北平。” 殷周的话可谓大不敬,若在别处,我们锦衣卫听到了,都会毫不犹豫上前捉人,投入大狱,然后以诽谤朝政之名,杀无赦!何况今日鼎鼎有名的东厂太监也在场,我曾经听人说过,东厂纵有千般不好,但对于朝廷忠心耿耿。他们把岳飞当成守护神,每天祭拜,维护国体方面从来是当仁不让。我瞄着林生看,只等他一句话,我便会站起来。无意中看见那殷华淡淡笑着,眼神也不时飘过来,只是今天的林生似乎毫不介意,依旧饮酒,其余人也是谈笑自若,我一时迷惑,随即明白,或许他们是朋友的缘故?亦或想到明日的截杀,或许小不忍以乱大谋吧!而那宁溪静静听着,娇美的脸庞惹得不少人侧目,甚至那汪夫人,也是不时把赞许目光投在她的脸上。我思绪杂多,却不敢乱动。倒是巴图等人得意非凡,不时投来目光,分明是趾高气扬,满是挑衅。 殷周又道:“虽然北元遁逃塞外,明军也多次讨伐,现在看上去这里很太平,实际上却埋下天大祸根。试想一个国家太平日久,必然贪图享受,置天子于国门,纵有燕山之险,不过居庸关、喜峰口,突破便是一马平川,各地虽有勤王之师,但蒙古铁骑疾风骤雨便可赶到,这京城早晚都是他人囊中之物。英宗皇帝的故事,不见得只会有一次发生!” “金陵虎踞龙蟠,自古便有天子之气。江南富庶,粮米充足。太祖皇帝不过是一和尚,却能扫平群雄,建立大明,实乃借江南地域之力,得天下之大惠。京城处于苦寒之地,风沙恶劣,诸边不宁。而永乐皇帝所说抚绥边疆,顺导夷民,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他是被江南的杀戮弄得心神不宁吧。”言语之中,对于当年的靖难之役,多有抱怨。 林生微微一笑,道:“西晋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此一时彼一时,居安思危,此乃圣贤之道,是万古不变的道理。天子守国门,为的是天下长治久安。不错,北京虽然不如江南富庶,然从五代开始,几百年间一直处于胡人之手,使得中原无险可守,我大明太祖皇帝,英明神武,魏国公北伐,恢复汉家江山。历来北平就是军事重地,所以才有太宗皇帝屯兵于此,固有靖难之役,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太宗皇帝睿智,思虑深远,虽然多次打败蒙古人,但还是决定迁都于此,所谓天子守国门。经几代人经营,这里早已换了模样!抚绥边疆,顺导遗民,此乃洪武皇帝所说,就是为了天下太平。至于你说的太宗皇帝怕江南的戾气,试想这北京城周边,古今杀戮战场何其多耶?”殷周哈哈一笑,道,“洪武皇帝倒有几番见识,只是他这个四儿,却不是省油灯。靖难之役,可谓人伦惨剧,就算他做了皇帝,还不是孤家寡人?”殷周的话越来越不敬,看得出有几分醉意。我看着林生,只要他一句话,我必然会出手,而不远处那个李多元,阴冷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我。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其致之,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废,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贞将恐蹶。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称孤、寡、不谷。此非以贱为本邪?非乎,至誉无誉,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 “我们都是小人物,如何能操纵国家大事?之所以说到土木堡,是这里距离土木堡太近,实际上都是些宫中旧闻。咱家和先生本是多年好友,却是十几年未能相见,今日相见,万分高兴呀!”林生侃侃而谈,他虽是公公,但声音底气都很足,而他的才华更是让人刮目相看。 殷周笑笑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迭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林兄的话,让我倍感欣慰,只可惜林兄在宫中,不像我们漂泊在外,见识大不相同。殷某虽然是汉人,但心里早已没了这个国家。”故意看我们几眼,又道,“大明江山看似铁板一块,实际铁板之下,暗潮汹涌,就算是永乐皇帝在世,不也有那唐赛儿起事?时下新君登基,听说也是一位不靠谱的小子,朝政混乱,呵呵,当年朱皇帝雄心勃勃,怕是泉下有知,也是无可奈何吧!” 做官差的,听了这话没有不变脸色的,这里毕竟是大明的疆域,殷周说这话,确实无法再听下去,我坐直身躯,手已经摸向那短剑,看着那林生。而其他人也是一样,都把目光集中在林生身上。 林生脸色微变,却很快变了回来,忽然一举酒杯,道:“你老兄喝醉了吧,罢了,罢了,你我都是秀才出身,指点江山,还是别人的事情,暂且如此吧!咱家敬大家酒!”汪夫人亦点头道:“公公说的是,国家大事,怎么是我辈能参与的,寒夜漫漫,大家多喝些酒驱寒!”殷周淡淡一笑,却不再多说话。 众人接着喝酒,气氛却有些尴尬,不是刚才那样放松,我见那宁溪一脸茫然,想必她也和我一样,不清楚以前的旧事,那位殷华倒不时把目光投向我这里,偶尔遇到,彼此笑笑,我一直觉得她眼熟,只是不知道在哪里见过她。 而后场面渐渐冷清,大家喝了几杯酒,外边传来梆子响,已是三更天了,宁溪先打了几个哈欠,而后汪夫人也跟着打,想必是太困了,林生道:“这里毕竟是屯兵之地,我等在此喧哗,万一被御史知道,必被责罚,今日都很尽幸,不妨散了吧!”大家自然应允,随即便散了。林生拉着殷周去他房间,而殷华示意李多元跟着,林生回头看着殷华,笑道:“我和殷兄多年未见,彻夜畅谈是我们所期待的,殷家小妹还担心什么?”殷周亦是一笑,道:“我手无缚鸡之力,林兄若想动手,在哪里都是一样,华妹,不用担心!”说罢,二人携手而去。殷华无奈地点点头,示意李多元回去,自己则去了别处。 第七十九章:往事(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我略使眼色,手下的人会意,自然加强戒备,我护送宁溪小姐回房,她一言不发,走得极快,待到了门口,忽然转过身来,俏目圆睁对我说:“你今天很威风呀,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锦衣卫,很好!但我很生气,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忙拱手施礼,没等说话,宁溪“砰”地关上了门。 我无趣地回到自己屋里,宁博阳跟进来,问:“你们说些什么?我看林公公都有些喝多了?”我没有直接回答,坐下道:“林公公他们回房没有?” 宁博阳点点头,道:“我早派人过去了,林公公两个手下把着门,应该没事的。你们都说什么了?一个个看上去兴高采烈的。”他的兴趣竟然在我们说的话。 我心中诧异,抬眼看他,道:“还不是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情,林公公遇到他多年前的一个朋友,两人唠了好半天,叙叙旧,嗨,明天我们在这里歇一天吧!”宁博阳一愣,道:“不是去土木堡么?”我白了他一眼,说:“外面的雪太厚了,车马跑不快的,天气寒冷,而且今晚许多人都喝多了,明早不一定能起来,姑且这样吧,你安顿好各位兄弟,和三弟轮换守护在外面,我有些乏了,先行睡下了!” 宁博阳失望地离开,我也没想太多,吹灭了蜡烛,躺在土炕上,回味着林生讲的土木堡。进京大半年,前朝的典故多少知道一些,大多数人暗地里说是王振的专权,导致了英宗皇帝被擒,但今天林生的话,却是另有隐情,感觉应该是朝臣们和王振势不两立,索性见死不救,而我没有听明白,日后一定找机会再做了解。 我是想不明白的,但我感觉到这里面的水太深了!今晚谈笑风生的这些人当中,明晚未必会在人世。我想到了李多元,他的本事很大,和巴图他们没有交过手,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继而又想到宁溪,她为什么跑这里来,难道真是为了一时好奇吗?还有那位殷华,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她的声音悦耳动听,眉宇之间的英气,让人过目不忘。我一定是见过她的,能在哪里呢?我苦苦思索,把自己做锦衣卫以来的经历细细想了一遍,猛然间,我想起她是谁了,她就是那晚在锦衣卫诏狱救走余七的人! 我一机灵坐起来,感觉浑身都是汗!他们都是什么人呀? 此时,外面一片安静,只有寒风吹得窗棂吱吱作响。我一时困意皆无,心想那殷华就是劫狱之人,本事定然不在我之下,他们那么多人,李多元也是高手,我们如何是他们对手?而这个林生,仅仅有两个随从,加上我,不过四个人。更可怕的是,他们既然敢劫诏狱,说明就是我们锦衣卫的敌人,他们必有防备,而我还要去劫杀他们,这不是明摆着去送死吗? 事情越想越觉得严重,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能这样被动,这里距离京城两个时辰的路程,有必要让人回去报知廖建忠知晓。只是天寒地冻,回去不易,加上野外狼嚎不断,夜晚回去太过危险,暂且歇下,等明日再派人回京。 也许是今天太过劳累,虽然心里有事,辗转良久,方才入睡,不想我这一睡,醒来很晚。我急忙起来,整个野狐岭静悄悄的,忙去找哈代。外面天寒地冻的,阳光耀眼,几个兄弟在雪地里打转,其中就有哈代。他看见我过来,迎上来道:“二哥,那伙蒙古客商走了。”随即又道,“东厂的几位公公也走了!”我一惊,忙问:“几时走的?”哈代道:“刚刚走,大约小半个时辰。”我心中稍安,道:“这么早赶路,他们也不怕冷。” 说着,我把哈代叫到一旁,低声和他说了事情的大概,他睁大眼睛,道:“我听几个蒙古人相互提醒,路上小心。”我点点头,说:“你一会就走,不要和任何人打招呼,火速回镇抚司,找到廖大人。”哈代点点头,道:“二哥,放心,这里我熟悉,以前从蒙古来京,走的就是这里,不用两个时辰,一个时辰我骑快马也能赶到,二哥,你要多保重!” 送走哈代,我刚想回去,却看见宁溪从里面出来,我过去,施礼问候,她白了我一眼,并不理会我,而是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道:“这里真好!” 我原本以为她会酣睡不起,自己好动身离开,不想她起来得这么早,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继续施礼道:“宁溪小姐,昨晚歇息可好?” 宁溪没有再看我,缓缓走了几步,我只是看见,白茫茫的雪原里,有一位比雪更白的姑娘,站在那里,宛如一位仙子。 “昨晚你很风光,丝毫不给我面子!”宁溪转过头来看着我,我满心想着她话里的意思,心想她一向刁钻古怪,我不能不小心,赶紧回答道:“属下公务在身,对外人不得不戒备!但属下确实没有恶意,更没有胆量去得罪小姐,只是此时不能说,将来一定会和小姐说清楚!” 宁溪冷笑一声,道:“你胆子好大,以为你曾经救过我,就无法无天嚒?大明律令森然,尊卑有序,不容小人肇衅,将来和我说什么?你可知罪?”明摆着说我是小人肇衅。 我吓了一跳,连忙拱手道:“属下不敢,绝无冒犯之意!” 宁溪走过来,我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却不敢抬头,她似乎盯着我,好半天道:“你虽然嘴上不敢,可你已经做出来。那几个蒙古客商都走了,本来是要带我去大漠玩的,你说该怎么办?” 我吃了一惊,要知道我今天是要去帮林生对付那几个蒙古人的,当下鼓足勇气抬头道:“宁溪小姐,属下确实没有办法,这里太冷了,而且情况复杂,今天您哪也不能去,只能待在这里!” 宁溪似乎一愣,然后“咯咯”笑道:“你果然是个犟种,我想去那里,你能拦得住嚒!你们锦衣卫还没有谁敢拦我!” 然后,不容置疑说道:“我一会就走,而且就和你去,单人匹马!” 未等我再讲话,宁溪转身而去。我无奈地看着四周,发现周遭的兄弟们都在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天晓得这位千金小姐动了什么心思,我虽然没有看到她的古怪精灵的行为,但她的想法,确实有些匪夷所思。怎么办?宁溪要去,我能拦得住吗? 犹犹豫豫之时,宁博阳走了过来,我眼前一亮,对呀,让宁博阳缠住宁溪,我再安排几个人,中途拦截。就算宁溪怪罪下来,料想那时事态明了,自然不用我再多解释。主意已定,宁博阳来到近前,道:“二弟,小姐和你说什么?” 我嘻嘻一笑,道:“一会呀,你陪着宁溪小姐出行,记住,我走以后,半个时辰之内不能走。”宁博阳大喜,眼睛亮亮的,道:“果真?那真是太好了,我和她去哪里?”我摇摇头,道:“你听吩咐就是,不能带其他人,但这里并不安全,一会安排几个弟兄先去前面探路,再布置几个人远远跟着。” 宁博阳忽然问道:“哈代去哪里?怎么看不到他。”我恢复平日的脸面道:“老三去做公事,老大,你也去准备准备,这里荒郊野外,且不可大意。” 宁博阳狐疑看着我,点点头去了。虽然短短相处几个月,若说宁博阳为人,确实聪明,八面玲珑,我们虽是结拜兄弟,但我总觉得和他说话,如同无底洞一样,不像那哈代,都是实心实意之人。 安排妥当,红日当空。我上了坐骑,背好腰刀,把短剑放入靴内,径直出了野狐岭。荒野之上,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到人影。但地上有车辙和马蹄印,想必是巴图他们走的地方,我便骑着马跟了下来。昨晚林生告诉我,大家到土木堡汇合,只是这路越发难走,我深吸一口气,也得走下去。 第八十章:土木堡(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天气寒冷,哈气成霜。那车辙一直向前,似乎遥不可及,我不知不觉,跟着走了一个时辰,远远看见一个大土堆,一股烟升腾起来! 这一带虽然处在大明的内长城,时光荏苒,早已荒无人烟,尤其风雪过后,白茫茫一片,远处的长城只有大致的轮廓,越发显得空旷和荒凉。地面积雪很厚,万幸主道有车辙和马蹄印,我可以沿着前行。那处黑烟显得格外耀眼,引得我不由自主过去。 原来山坡后面便是一座孤零零的祠堂,低矮破落,门廊都塌陷下来,门口一块碑,字迹斑驳,却依稀可见“钦定显忠祠”,正是英宗皇帝御书,旌表土木之变殉难的六十六位大臣所立的显忠祠。这里就是林生约我来的地方,也是宁溪所想要来的地方,土木堡!我见了都觉得荒凉,她一个鬼丫头来这里做什么? 想到这里也是昔日大明忠臣殉难之地,势必要瞻仰一番。我跳下马来,走进祠堂内,里面更是破败不堪。文官武将的雕像早已东倒西歪,脱落了颜色,而幔帐后的诸多灵牌也是四处散落着,中间那块英宗御笔所题的显忠碑,几乎看不出字迹来,让人难免唏嘘。我想着昨晚林生、殷周所说的土木之变,昔日这些忠臣良将尽忠于此,他们本该得到大明尊崇,享受香火,不曾想,几十年,便是如此衰落,他们泉下有知,做何感想?世事难料,人力又能如何? 我叹了口气,拜了三拜,走出祠堂,看着白茫茫的四周,不觉脑海里想象着昔日的情况,甚至好奇地想去找到英宗皇帝被俘的地方。一阵寒风吹过,我才回过神来,想起那处黑烟。我是来见人的,只是静悄悄的,连个飞鸟都看不到。 那黑烟是在祠堂后面,地面积雪处有两行脚印和马蹄印,想必有人在那里。四周静悄悄的,我循迹走了过去,转过墙角,猛然间听到说话声,我停下脚步,屏住呼吸,手按着刀柄,听着对方说话。 “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往哪里?”声音阴冷而且干涩。 “大哥说,要去蒙古!”听声音是那殷华,我猜另外一人是李多元,心头不由得一紧,又听殷华道:“蒙古也非长久之地,我们去那里也是看看动静,还是要回去的。” 李多元道:“此番出来,遇到不少朝廷鹰犬,我们不能不小心。大公子说话太过随意,若不是那位林公公在场,只怕锦衣卫早和我们动手了!” 殷华一笑,道:“四哥,你还怕那些锦衣卫?” 李多元呵呵一笑,道:“那帮鸟人,都是三脚猫的功夫,怕他们什么?若不是大公子不让我轻易伤人,昨晚我早下手了。”想必说的是我,看来他们对我也是有防备的。 殷华似乎一叹,道:“我们已经救出余大哥,其他事情还是少惹麻烦的好!否则公公面前不好说话。李多元说:“小姐说的是,只是锦衣卫未必会放过我们,也是奇怪,我们到了这里,他们也跟着来了。“殷华道:”我感觉他们未必是冲着我们,好像是随那宁溪出塞!“李多元呵呵一笑,道:”这里荒山野岭的,一个千金小姐,怎么会来这里呢?“殷华道:”传闻这位小姐做事古怪,我们还是留心些!“李多元道:”小姐说的是,我们在等会那边,也不知大公子他们到了哪里!” 他说着,竟然朝我这边走来,我回身不得,只得大大方方走了出来,笑道:“我们又见面了!”李多元吃了一惊,看清是我,脸色顿变。 “你怎么在这里?”李多元问道,已经伸手去摸剑柄。我稳稳心神,道:“我在这里怎么的?难道打扰你做事不成?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还害怕让人看见吗?”不远处的殷华,看见我,眼睛亮亮的,听我问话,咯咯一笑,道:“张总旗,你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好歹该想起我是谁吧!”虽然我认为殷华是那晚劫持诏狱的女子,但她今天见面开口便说,还是让我吃了一惊,这女子果然聪明,我竟然希望她不是,转念一想,自己来做什么?林生或许就在周围,那李多元一直盯着我,我心想:若说来抓他们,岂不是自找苦吃,拖着他们方为上策,当下回答道:“我早认出了你,只是昨晚那么多人在场,没法揭穿。不过按大明律,你私自进宫,袭击官差,按律当斩。我劝你赶紧离开此地,否则他人看见,再无出路!” 殷华笑靥如花,伸手取出一块令牌来,冲我一晃道:“这是出入宫中的令牌,甚至皇宫内院都可以进去,你的那块,已经还你。你说我可不可以进去?” 我一时语塞,其实,说这些话,我也是给自己壮壮胆子,但殷华亮出腰牌,我不由得心中一惊,想起廖建忠的话,宫里有他们的内应,更何况他们也提及什么公公。我稳稳心神,想到诏狱的事情,道:“你劫走人犯,就算是皇亲国戚,一样有罪!” 殷华又是一笑,道:“皇亲国戚?还不是酒囊饭袋,本姑娘不稀罕。倒是你小哥忠心耿耿的,真的来抓我不成?”我没有回答,想起那晚小马公公拦阻廖建忠的事情,那事是不用再提的,但林生还没有出面,我不知他在哪里,想想还是拖住他们为好,假装叹了口气,道:“算了,昨夜大家都是朋友,今天我也没有必要和你们怎样!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走吧!” 殷华咯咯一笑,道:“哪有你这样的人,来了就撵我们走!昨晚在野狐岭也是如此,看来,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我微微一笑,道:“我是公差,自然以公事为主。这一点,还请殷姑娘包涵!” 那李多元一直烤着火,这时开口道:“还是殷先生算得准,这小子一定会跟着来,小姐,别和他废话了,杀了他吧!” 殷华“咦”了一声,那李多元突然暴起,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刀,顺势劈了过来。 我一直提防着李多元,他刀劈过来,我闪身让过,绣春刀出鞘,横扫过来。李多元跳出很远,阴冷一笑道:“你倒有防备,只是你们锦衣卫的本事大同小异,不足为奇,你使出看家本事来。” 殷华是见过我的本事的,虽然只是几招,她看我一眼,过来道:“且慢!就你一个人吗?张总旗,你来这里何事?” 我如何会说出自己来的目的,她的本事我是领教过的,这个李多元看来也不是一般人物,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笑道:“我奉命前来查看显忠祠,不想遇到你们!这位老兄太不客气,一言不合便是出手,难道因为昨夜我要抓你的缘故,太小气了吧!”殷华一笑,道:“瞧你昨日呆头呆脑的,真以为自己是公差,就天下无敌了,我们只不过给林公公一个面子,今天你来这里,瞧你还是见过几分世面,按说不会有别的目的,是那千金小姐安排你来的吧。”这话分明在替我开脱,我心中暗喜,我孤身一人,如何能对付了他们,刚待说话,远处传来一声长啸,李多元随即回了一声,想必是不远处有人和他们呼应,而且由远及近,相互呼应,渐渐到了附近。 我心中大惊,不用说,那些长啸声必是他们的人在相互呼应,而我只有一个人在此,我不免紧张。殷华似乎看懂我,笑道:“张总旗,你还要去哪里?”她说着,却凝视着我。 我没料想殷华会这么说,心中一喜,说道:“那是自然了,我奉命护送宁溪小姐来这里,自然要先打探一番。”殷华点点头,道:“也好,一会她也会来,我看我们去前方等她吧。巴图等着你们来呢,你要不要一起来,那里可是暖和!” 第八十一章:土木堡(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巴图就在附近,那林生按理说也该在附近不远处,只是说宁溪也要来这里,我有些一头雾水,会不会是圈套,只是我身份低微,按说不会那么麻烦,瞧那殷华英气勃发,言语中颇为亲近,我心思一动,道:“也好,天寒地冻的,如果不觉得我冒昧,我自然乐意前往. 殷华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而李多元阴沉一笑,道:“你是越发胆大了,算你有种。”我心生一计,道:“这里是大明的土地,我是锦衣卫,周围有许多兄弟跟随,有什么可怕的,殷小姐不像坏人,我自然相信,至于你嚒,嗨,姑且如此吧!”李多元一愣,道:“什么叫姑且如此?” 那边殷华咯咯直笑,我瞧李多元一本正经,心中好笑,脸上依旧平静,道:“姑且这样,我们一起过去,如此可好?”李多元瞪了我一眼,道:“瞧你也不像读书人,不知你说的什么,只是告诉你,切莫耍花招,小姐认识你,我可不认识你。”我听了,心里竟然有股暖意,那殷华已经开口道:“走吧,张总旗相信我们,那我们一起过去吧!” 原来这帮人都没有走远,就在附近一个凹地里歇息,骆驼围成了墙,有几头还伤了腿,有人在包扎查看。他们支起一个敞开式的帐篷,里面拢起火来,巴图和殷周都在那里,坐着在毛墩子上,烤着羊肉,汪夫人也在那里,煮着茶水。 “张总旗,你来得好快呀!我们又见面了。”巴图开口笑道,殷周不等我开口,垂眼道:“鹰犬之所以是鹰犬,就因为它们飞得高,跑得快,好给主子报信!” 我顿觉脸上一热,也许是年轻气盛,也许是披着飞鱼服,不觉应声道:“就算是朝廷鹰犬,也总好过丧家之犬,至少我们还觉得有家可归,有事可为!”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殷华怔怔看着我,李多元满脸怒色,汪夫人停下水杯,而巴图则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殷周,殷周抬起头,默默看我一眼,继而又垂下头,道:“这位兄弟果然有见识,不错,流浪他乡俱是客,何必旧日相识?我们嘲笑你是鹰犬,我们何尝不是?世人哪个不是,风餐露宿,千里迢迢,农工渔桑,柴米油盐,都是如此呀!来来来,小兄弟,坐下喝杯水,一会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今日也算是有缘相识,他日不可期望再见呀!” 众人方笑,我见殷周极为客气,而殷华更是示意我坐下,我便坐了下来,道:“言语冒犯,还望先生包涵!”殷周一笑,道:“锦衣卫中的人,我也见过几个,小兄弟这样的人,确实是少见。是我无礼在前,彼此彼此吧!”我们不觉一笑,我环顾四周,除了那个李多元冷冷的站在一旁,盯着我,其余人都很坦然自若。 汪夫人早已经递过一杯水,笑盈盈道:“小兄弟是新入门的吧?看你英姿勃发,年纪轻轻就做了总旗,想必将来指挥使大人的位置都是你的了,来,姐姐以茶代酒,敬小兄弟一杯!” 我喝了一杯,汪夫人重新倒满,道:“昨夜就觉得你是个汉子,和其他人不同,小兄弟是哪里人氏?” 她的声音极为动听,我略抬头看看她,那是一张满是温情的脸,虽然眼角有细微皱纹,但目光如水,我回答道:“多谢夫人,我是保定人!”汪夫人睁大眼睛,看一眼巴图,道:“我也是保定人氏,不想我们竟然是老乡!” 十二岁时,自己和兄弟们便跟随父亲叔叔出门,那时大家在一起,虽然离家很远,至多思念母亲和祖父,如今却是孤身一人,每日按部就班忙着公事,虽然和一帮兄弟在一起,但内心的孤独还是有的。 如今汪夫人说了自己是保定人,我又惊又喜,凭空多了一份亲近,那殷周笑道:“原是乡党,确实难得!”汪夫人又给我倒杯茶,自己也满了一杯,道:“我们以茶代酒,算是相熟了。” 殷周不紧不慢道:“小兄弟,你来这里做什么?”我答道:“奉命陪同侯爷府小姐来这里,至于做什么,确实不知。我只不过先行打探路径,一会大队人马过来。”我口中说着,脸却觉得发热。 殷华一旁道:“昨夜宁溪小姐不是说来这里,看什么显忠祠嚒!”我点点头,汪夫人笑道:“殷小姐果然心细,昨日确实听宁溪小姐说过,宁溪小姐怎么没一起过来?昨夜谈得很好,真让人想留住她!” 巴图道:“昨夜听殷先生和那位林公公谈论土木堡,今天来这里看看,回味往事,确实大开眼界呀!殷先生才华横溢,却不为世间所用,真是可惜了。”殷周呵呵一笑,道:“若说才华横溢,可惜的,未必是我呀!” 众人一愣,殷周看看四周,道:“林先生和我,昔日都是乡下秀才,本来指望走科举之路,中个举人,好改变前程。林先生可谓才高八斗,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更难得的是,他还偷摸习武,否则他也不能去你们东厂,这比起我来,不知好多少倍。我们家境贫寒,父母过世得早,我家就是我和妹妹,而他略好些,中了秀才,便娶妻生子。我们常常在一起参加科举,虽然自认学富五车,总归屡试不第。三十岁时候,我们便灰了心,我想做个私塾先生,或者做个幕僚,他却没有,而是自宫进了大内。可惜呀,堂堂男子汉,弄得如此,也罢,终归还是出人头地了!”巴图点点头,道:“这个确实难得,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毅力,去习武,去自宫,呵呵,不是出类拔萃的人,真的做不到!” 我“哦”了一声,忽然想起那个王振,同样是中年入宫,成了炙手可热的大太监,而林生虽然和我只见过几面,但我还是感觉出这个人精明强干,没有寻常宦官们那种怪里怪气,如今听了他的身世,又想到自己的身世,心中感叹,道:“世事无常,我们又能怎样?还不是顺其自然!” 他们听了,又是一愣,殷周道:“小兄弟年纪不大,怎么会有如此感慨?”殷华亦是投来关切的目光,我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感叹林公公的命运!” 话音方落,有人笑道:“咱家有什么事情,能让大家如此挂怀!”来人正是林生,他健步如飞,身后跟着两人,转眼便到了这里。 李多元紧张地按住刀柄,我也下意识地站起身来,以为即将动手,而林生用目光示意我冷静,殷周起身道:“林先生,我们又见面了,不过,我们马上就要走了,不知林先生,是来送我们的吗?” 林生道:“本来咱家是有公事回京,忽然想到殷兄,确实不舍,便折返来到这里,天可怜见,让咱家又见到殷兄了!” 继而又道:“咱家与殷兄乃是多年好友,许久没有见面,昨夜畅谈甚为感叹,殷兄依旧是二十年前的殷兄,可咱家再也不是二十年前的林先生,所谓命运多舛,大概如此吧!” 他说得颇为动情,引人侧目。而殷周已是满脸庄重,道:“人生如白驹过隙,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为青丝暮成雪。林兄,二十年虽然匆匆,我们也是天各一方,万幸我们都会活着。您好歹执掌天下闻名的东厂,到哪里都是一马平川。像我这样的人,才是半世蹉跎,而我并不气馁,每日对酒当歌,醉卧榻上,与青山绿水同眠,与白云小鸟为友,岂不乐哉?” 林生点头,道:“闲云野鹤,天上人间,既然如此,我们就此别过,咱家还要回京城,殷兄也要去塞外,一路多加保重,青山绿水在,相逢亦在途。保重,保重!”竟然两眼含泪。 殷周亦是拱手,道:“林兄,我们不再是年轻人,岁月不饶人,你也要多加保重!”回过头来,对巴图道:“天色正好,我们也该起身走了。”巴图会意,赶紧吩咐人拉起骆驼,然后纷纷上马,林生和殷周互相长揖,挥泪而别。而我情不自禁盯着殷华看,她目光落在我脸上,发现我在看她,顿时转过头去,我不禁有些失望,而她翻身上马,却又转过头来,脸色绯红看着我,目光如水一样,我刚待开口道别,她已转过身去,催马前行。驼铃声声,顺着雪道,慢慢走了,继而消失在远处,和茫茫雪原融为一线了。 第八十二章:土木堡(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待那些人走远,林生犹在观望,良久方对我说道:“此一别,不知道何年才能再见,人生大概如此,从无不散的宴席!”我“哦”了一声,还在牵挂着殷华,心中难免有些空寂,林生见我迟迟无语,回头看看我,笑道:“怎么了,年轻人?还想飞过去不成?”我顿觉失态,忙问道:“公公,我们为什么不动手了?” 林生听了,微微一笑,刚待开口说话,忽听得马蹄声阵阵,大批人马由东奔驰而来,我们一惊,难道是鞑靼人前来接应不成?待看清来人时,我不禁吃了一惊,心道还不如是鞑靼人为好,为首之人竟然是那宁溪小姐,身后紧跟着宁博阳等人,他们累得呼呼直喘。 而宁溪脸色红润,愈加艳丽,想必是奔波许久,但我没料想到她马术如此之好。宁溪忽然看见我,顿时满脸怒气,勒住坐骑,盯着我。旁边宁博阳还在冲我挤眉弄眼,看得出是在提醒我小心点,我心想,一定是自己没有陪宁溪小姐来此,又不辞而别,她生气了。事出有因,这里就是现场,我也可以好生解释的,想到这里,我快步走向宁溪,刚走几步,宁溪提起马缰,催马过来,我忙深施一礼,刚待开口,那马鞭响了一声脆响,“呼”地打来,我没敢躲闪,硬生生挨了一鞭子,马鞭打在后背上,疼得我一闭眼,又赶紧睁开,怕她再来一鞭子,宁溪似乎没料想到我没躲开,脸露惊慌之色,却道:“张英,你可知罪?”未及我开口,林生已经过来,打着哈哈道:“宁溪小姐,息怒,这事和咱家也有关系,是咱家让张总旗这么做的!” 宁溪一愣,道:“公公,怎么是公公不让我来这里吗?”林生看一眼众人,道:“既然这里没有外人,咱家实不相瞒,这伙蒙古人根本不是什么客商,而是鞑靼的官员,你们也知道,鞑靼多次骚扰我大明,此番他们前来,也是为了刺探大明消息,为此,刘公公让咱家在此劫杀他们。咱家人手不足,便临时调来张英。因为事出机密,咱家和张英就没有和大家说!”他的话,顿时让宁博阳严肃起来,他四处看看,似乎不太相信,林生看出他的心思,淡淡道:“我们还差个帮手没有来,只得让这些人走了。不过,他们偷画的地图,咱家已经弄到手。”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锦囊,从里面取出一张白绸,张开让我们看,果然是居庸关到京城的路线图,包括驻军等等。 我瞧着那锦囊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见过,宁博阳已经拱手笑道:“公公果然厉害!”林生随即收起,道:“鞑靼狼子野心不小,诸位日后和他们打交道都要谨慎!” 宁溪听了,看我一眼,脸露愧疚之色,道:“如此看来,是我的不是,张总旗,我,我向你道歉!”她说到后来,声音竟然有了几分软弱,我连忙道:“是属下之责,事出有因,怎么能怪小姐呢?”宁溪点点头,道:“也好,这个人情,算是我欠的,张总旗辛苦了!” 我施了一礼,道:“小姐不必多想,属下奉命陪护小姐,所作所为都是应该的。”宁溪一笑,态度温和,道:“你这么说了,这事就过去了,既然这样,我们去看看显忠祠吧!” 宁溪的话非常坚决,林生也是点点头,我们便一起去看显忠祠,这宁溪径直走了进去,葛总管让我跟着,其余人在四处歇息。宁溪进了祠堂,环顾一周,叹口气道:“果然破败了!”看看英宗的御制石碑,道:“张总旗,让你的手下,把这里清扫一下。” 我瞧宁溪一脸庄重,不敢怠慢,连忙叫来宁博阳,安排人快些收拾。这里根本没有水,万幸有雪,宁博阳命人生起火来,支起铁锅,把雪融化成水,方才开始收拾。这些人七手八脚的,弄得里面灰尘大,我们出了祠堂,登上一高处。此时,阳光普照,四处白茫茫一片,虽然见不到人影,却也徒生几分豪迈。 我们站在那里,随意看着,宁溪忽然问我道:“张英,你可读过书?”我不知她又有什么问题,老实回答道:“念过几天私塾!”宁溪道:“听说你懂医术?可知黄连是什么滋味吧!等回到京城,我会让你喝一碗的。”她一面说着,一面狠狠瞪我一眼,和刚才判若两人,我只得低头施礼,道:“属下略懂些医术,上不得台面的。”宁溪呵呵一笑,又有了几分妩媚,我不敢再看她,转过头去,瞥见林生的侍从过来,和林生转过身去,不知说些什么,几乎听不到声音,林生点点头,看看这边,若有所思。 宁溪忽然说道:“我想去那里看看!”说着,用手一指,竟然是远处一条冻了冰的河流。只是没有道路,想必过去,只能走雪地,会很费劲。 我自然无法推脱,刚想下命令开道。这时,林生走过来,对宁溪道:“宁溪小姐,这里冰天雪地,颇为苍凉,若是想要那边的地图,咱家都有。虽然小姐不畏艰难,只是咱家听说,小姐多日没有入宫,皇后娘娘十分想念,咱家觉得,您更应该去看望皇后娘娘!”看看日头,又道:“这个时辰往京城赶,天黑之前,也能到了!”宁溪眼睛转了转,竟然同意了,道:“那好,有劳公公回京后,送我一份地图。”看看我们,道:“那我们就快些出发吧!天黑之前,我要进宫!”我却心中大奇,宁溪来这里的目的,竟然是实地查勘,再者,林生竟然有这一带的地图? 我瞧着刚来时愁眉苦脸的弟兄们瞬时喜笑颜开,心中不由得感叹,即刻让人收拾马匹车辆,然后出发。 我刚要上马出发,林生喊住了我,道:“这里是大明的疆域,周边有不少我们的人,你让你的人马先走,咱家和你说些事情。” 我知道林生有事,急忙安排宁博阳带队出发。 待众人走后,林生领着我,及他的两个随从,走进显忠祠,适才一番收拾,这里顿时干净不少。林生很严肃地冲这些灵位施礼,我们跟着做了,林生叹道:“这里虽是大明伤心之地,但我们不能视而不见。天地悠悠,多少好男儿牺牲在这里!” 我点点头,接茬道:“公公说的是,他们都是大明的忠烈!值得我们祭奠!”林生呵呵一笑,道:“难得,难得,你能有这般认识,足见你和其他人不一样,锦衣卫不仅仅是皇帝的亲军,同样是大明的基石。好好做,一样可以出人头地。其实,你来的时候,咱家就看到了,之所以没有出面,也是为了等一个人!” 林生的话和罗仲说过的差不多,当初我只是觉得是句客套,如今听起来,我感觉出话中有话,加上居庸关的雄伟壮观,先烈们的金戈铁马,让我忽然有种报效国家的冲动,当下慷慨道:“不瞒公公,祖父曾对我说过,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我虽不才,也是想报效国家的。” 林生赞许地点点头,道:“你的祖父说的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怎么能不报效国家。” 我忽然觉得自己冒失,祖父一向行事谨慎,从来不张扬,我记得包小柏告诉过我,我家其实挺神秘的,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遍天下,自己无意中说出去,万一惹来麻烦,那可是不好。 我这样想着,而林生却转了话题,问我薛申如何?薛申虽然是后来的,却是百户,在我们之上,为人极为傲气,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我和他极少过话,面上的客套,也是我居多。只是这次牟斌被救走,他自告奋勇去追凶,我还没有再见到他。 第八十三章:土木堡(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林生问起,我见林生嘴角上翘,思付着这林生既然问起薛申,想来彼此很熟悉,当下如实回答道:“薛百户是从南京来的,我和他不熟悉。瞧他一贯独来独往,我们做下属的,不敢多问!” 林生一笑,道:“咱家要等的人,就是他。你不必多虑,他这个人傲得很,恐怕你们廖指挥使,他都没放在眼里,没法子,他是太后的外甥,当今皇上的表兄,更何况他有些本事,在南京立下很多功劳,原来直接是要升千户的,就差些仪式了!” 我听了,吓了一跳,庆幸自己没有所过多的话,林生忽然叹了口气,道:“原本约上他,加上你,咱们能把那几个蒙古人收拾了,不想他迟迟未到,嗨,这也是天意,只是放走这几个人,将来不要成为大明的祸患!”我看他颇为懊悔的样子,只得附和道:“以后还是会有机会的。”林生眯上眼睛,道:“不瞒你说,我也算是精心布置,甚至约来了驻军。可惜呀,可惜!” 不久,果然居庸关的何将军带领一哨人马赶来,林生有几分恼怒,迎了上去,道:“何将军,为何失约?”何将军看看我,林生道:“没关系的,都是自家人!”何将军道:“张钦御史大人回来了,属下不能擅自调动人马,所以来迟一步。”林生皱皱眉,脸色稍缓,道:“那怎么又出来了?”何将军道:“奉张大人的命令,前来找您!”“哦,他找我何事?”林生不觉动容,何将军还是把林生拉到一旁,低声耳语几句,我隐约听到“宫中”两字,那林生变了脸色,继而,又问了几句,脸色越发严峻。 我猜想一定是出了大事,果然,何将军说完之后,自是带领人马匆匆而去,应该是去巡边,林生走过来,道:“咱们马上回京!” 我说了声“是”,瞥见他额头都是汗! 一路之上,我们几乎没有太多话,四个人纵马飞奔在雪地里,不久,便看见居庸关。过居庸关的时候,我们看见宁博阳带领我那帮兄弟,护送着宁溪小姐回京,他们正在关中歇息,宁溪在宁博阳的陪同下,去参拜真武庙,宁博阳眼睛尖,看见我们入关,冲我招手,惹得宁溪小姐也转过身,冲我们甜甜一笑,我本想停下来,林生却制止我,道:“马上回京,不能耽误!让他们慢慢走吧!”他语气严厉,我不能不从,冲上面招招手,快马出关。 看样子,确实是宫中出了问题,林生只是让我们上路之前,换了衣服。一路之上,林生几乎不说话,那马跑起来如同飞起来一样,两个随从亦步亦趋,我渐渐落在后面,仍然跟着。大约一个时辰,我已经能够远远望见京城,可谓人困马乏,肚子咕咕直叫,万幸这里多有村庄,待我来的早已停下来的林生面前,他显得很清闲,微微一笑,道:“难为你了,马术这东西还得练练!”我面上一热,他又笑道:“咱家如你这个年龄,别说骑马,连马身边都不敢靠近!”他说的很随和,我自是记在心上。 林生用手一指那边,道:“大家肚子都饿了吧,走,咱们去那里吃饭!”我闻声望去,那里居然是太白居。只是林生着急回城,却又半途停下来,我大为不解,林生似乎看透我的心思,道:“有些事情也是不能急的,我们填饱肚子再说!” 我们下了马,径直走进院子里,里面安安静静,大门虚掩着,却没有人出来,廊里栓了不少马匹,此时虽然阳光明媚,但官道难走,这里来了太多人,让人未免心疑。我不禁看看林生,冲他眨眨眼,他会意,示意两个手下从两旁过去,他高声道:“店家何在?我们要吃饭?” 声音在院子里转了一个圈,却没有回答的声音,只不过惊动了不少马匹,来回躁动。我们越发警觉,四周看着,慢慢靠近大门。 “来了,来了!”有人从里面边走边说道,那门一开,一人笑眯眯走出来,是个矮胖汉子,戴着帽子,系着围裙,笑着道:“四位客官,快请进!” 此人昨天并没有见到,但这太平居确实是昨日来过的,怎么会这样,林生笑道:“掌柜的贵姓?这家店看上去,有年头了!”那矮胖子一笑,道:“小人邱二,这家店,确实开了多年!” 我刚想开口,林生笑着对我说道:“我们累了大半天了,邱掌柜的,赶紧弄些馒头、菜汤之类的上来,天寒地冻的,我们得吃些东西,一会还要赶路,进京呢!” 那邱二看我一眼,道:“是呀,昨天的雪下得可真大,多年未见,路也不好走,客官们可先到里面烤烤火,饭菜随后就到!” 偌大的堂屋,仅有我们四人,柜台后面有两个伙计正在忙碌,他们虽然干着活,目光却经常溜向我们这边来。而我们进来后,我又看见窗外人影闪过,心中明白八九分,不免紧张,看那林生,坦然坐下,两个随从分坐左右,见我迟疑不肯坐下,林生示意我坐下,笑道:“怎么?张兄弟请客都这么客气吗?掌柜的,你记得和他要饭钱,我们就是打秋风的。”那邱二笑着走到我身前,道:“您是东家,想吃点什么,我马上安排人做?” 我想想道:“邱掌柜,有好吃的,尽管上来,饭钱好说!”邱二点点头,冲里面喊道:“伙计们,挑好的赶紧做出来,几位爷要吃饭!”里面应了一声,邱二又问我:“喝酒吗?天寒地冻的,喝壶热酒暖暖身子!” “好啊,你若有好酒,尽管上来,我们这位张兄弟,有的是钱。”林生调侃着我,我自然配合着,邱二应诺着,转身要走,林生道:“掌柜的,我们路过这里,看见院子里不少马匹,料想这里一定是名声在外,饭菜好吃,怎么一进来,一个人都没有呢?” 邱二的脸不直觉抖了抖,又恢复笑容道:“这位老爷好眼力,我家酒店在这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前来吃饭的客人自然很多,那些马匹的主人都去客房歇息了,我瞧您们是做官的吧,如果觉得累了,也可以去客房歇息!” 林生点点头,道:“好呀,如果方便,我们吃过饭,便去歇息!”邱二应允着出去,我低声对林生道:“公公,这家店有问题?”林生微笑着点点头,轻轻摇头,起身走了几步,故意说道:“这家店古朴,看样子也是多年老店了。”说着,径直走到柜台那里,两个伙计见状,头低了下来,邱二从外面急忙走过来,道:“客官,可是选酒?”我赶紧跟过去,林生没有直接回答,端详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是一位古人端着酒杯望月,旁边一幅楹联: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林生笑着对我道:“你可知这幅对联的来历?”我自然不知道,连忙请教,林生回身对邱二道:“掌柜的,这对联什么意思呀?这位古人又是谁呀?”邱二顿时没了笑容,认真瞧了瞧画,道:“这个属实不知道,小人没读过几天书。” 林生收敛笑容道:“这太白居,也不是你的吧?” 第八十四章:居安思危(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那个邱二脸露尴尬之色,口中道:“怎么不是我的?你们是做什么的?”下意识地往后走,林生的两名随从早已拦住去路,邱二一惊,“客官,这是何意?莫非你们是做官的?”林生依旧笑吟吟说道:“你既然猜出我是官,那你看看我是什么官?”邱二略微一愣,继而哈哈一笑,道:“好厉害的老头,我管你是什么官,我这般小心,还是让你看出来了,本来想大家相安无事,不想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呵呵,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实话实说,老子不是这家店的掌柜,我是铁家庄的铁苍头!来这里,既不是劫财,也不是伤人,借用而已!” 外面“哗啦”几声响,门口、窗户内拥进来十几个手持兵器的壮汉,我急忙拔出刀来,护在身前,林生缓缓一笑,道:“久闻铁家五虎一凤,外加风雷两先生,在江湖赫赫有名,最近传闻和乱民刘六、刘七勾搭起来,破坏河北马政,朝廷一直因都是大明子民,皇帝仁爱,宽厚对待,没有追究。难道你们今天想劫杀朝廷命官,胆子也太大了吧?” 铁苍头道:“说什么刘六刘七?我都不认识,只是我怕你什么鸟官,撕破了脸,就一起做肉馅吧!”林生哈哈一笑,道:“铁家啥时候卖过人肉包子?呵呵,就算是风千、雷万来,咱家也不会怕的,你一个小喽啰,真能把咱家怎样?” 想必这风千、雷万就是所谓风雷两先生,铁苍头闻言变了脸色,上下打量几眼林生,道:“听你言语,莫非你是公公,认识风雷两位先生?”林生一脸轻松道:“两个大喽啰,何止认识?见面咱家就拍他们的脑袋,一向自诩清高,却混在贼窝里,教出一帮小毛贼来!”林生虽然这样说,但满脸的笑容,丝毫看不出怒气,铁苍头却是大怒,一招手,柜台里的两个伙计,提着刀就蹦了出来,抡刀便砍。 林生笑道:“怎么这般无礼?就这样对待老朋友的吗?”忽然一转袍袖,让过两人身形,袍袖再一展,缠住二人,顺势往后一带,两人迎面相撞,脑瓜子“咚”地撞在一起,瘫倒在地,半天都没爬起来。 铁苍头大惊,纵身向前跑,那两个随从伸手便抓,铁苍头忽然从腰间拔出两把弯刀来,反手来砍二人,二人身形极快,闪身撤开,却一起抓住铁苍头的双臂,铁苍头有几分气力,用力一挣,两个随从没有抓住他,但双刀却也丢在地上,林生瞧了一眼地上的刀,微微扬扬眉头,我随意看了一眼,那弯刀刀柄上刻了一朵银色的菊花。 铁苍头大呼一声:“一起上!”那帮人“呼”地奔过来,林生笑着对我道:“张英,看看你的身手!”我应了一声,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多人对战,心中有些发慌,手中的刀却不敢怠慢,对方对我丝毫客气都没有,各种兵器直接奔头顶而来,我略一迟疑,林生急道:“张英小心!”两个随从已闷着声,各持一把剑,如蝴蝶般在人群中飞舞,很快便杀退众人,而我却被一壮汉缠斗,那壮汉刀法纯熟,刀锋只在我身前身后飞舞,刀术却不同于我们,我不敢大意,耐心应对,只是锦衣卫传授的绣春刀法渐渐不顶用,我只得用了四散人教的功夫,只一招,便割伤了对方左肋,若不是用的是刀,换做短剑,怕是一剑便刺了进去。 林生一直在观望,刚开始有些狐疑,甚至皱皱眉头,待见我杀退壮汉,眉头一展,大喜道:“好剑法!”铁苍头见众人伤了大半,又惊又怒,道:“你们是做什么的?”林生呵呵一笑,道:“亏你知道咱们是做官的,堂堂东厂和锦衣卫都不知道吗?” 铁苍头吃了一惊,手下人也是面面相觑,看得出真是害怕了,忙下令收手,林生皱皱眉头,道:“咱家是来吃饭的,你们胡乱搅合进来,想要作甚?”铁苍头想想,拱手道:“我们确实不知您是东厂的公公,冒犯之处,还请公公包涵!不过,铁家庄和朝廷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林生一笑,道:“这个倒是实话,所以你们这么唐突,咱家属实不知怎么回事。说来话长,你们几个小毛贼,还奈何不了咱家,算了,咱家今日有事,就不和你们计较了,赶紧把掌柜的都放了,咱家还饿着呢!”铁苍头大疑,我更是一头雾水,这些人刚才还要杀我们,怎么说放了就放了? 林生笑道:“你回去,和风雷先生说,咱家是林生,替他们教训了你们,若有空闲,来京城找咱家喝酒,咱家一定盛情款待!” 铁苍头脸色大变,狐疑地看着林生,林生冷笑道:“咱家和风雷先生是多年好友,你们赶紧走吧!” 我们恍然大悟,铁苍头赶紧施礼,刚想领着人出去,林生又道:“把你们的兵器都带走,弄得地上乱七八糟的。”铁苍头急忙吩咐手下人去拣,然后低着头走了出去。外面一时喧闹,继而马蹄声远去。 大堂里一时安静下来,林生一脸的严肃,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忽然看见我,脸上浮起笑容,道:“这帮家伙,胆子太大了,京畿之地也敢撒野。” 不多时,原来的邱掌柜和老邱等人过来,一个个虽然发髻蓬松,万幸还没有受伤,脸上活泛着笑容,只不过眼神里,多了几分恐惧。 林生笑道:“掌柜的,他们没把你们怎么样吧?呵呵,我们可饿了,能弄些饭菜吗?”邱掌柜忙不迭切安排人快些准备,然后拱手道:“这些人太凶悍了,进来二话不说,直接捆人,然后便问一个人的下落,若不是你们来的及时,怕是我们熬不住,就说出去了!” 那邱掌柜一边说着,一边紧盯着我,林生不解其意,我隐约猜出什么事情,莫非是和木师古有关系?想到这里,我问道:“邱掌柜,你看着我,是不是木师古的事情?”邱掌柜点点头,看着我们,胆怯道:“这些人自称铁家庄的,来这里找什么木师古,说他失约了。问我们可否知道?我想这位张总旗是最知道怎么回事的,而且张总旗是锦衣卫,小的们不敢胡乱说话,推说不知道,那伙人急了,便把我们都扔到后院,说要慢慢审问,正好大人们过来,小人们才得救了。” 林生“哦”了一声,慢慢道:“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胆子太大了,真该好好教训他们才是,邱掌柜,咱家代那些人向你道歉,那些人多少和咱家有些渊源,一群粗莽之人,嗨,等哪天,咱家遇到他们,再好生教训他们一顿,再来向你赔罪!” 邱掌柜吃了一惊,深施一礼,道:“小人该死,胡乱说话,还请大人担待!”说着,连连作揖。林生摆摆手,缓声道:“无妨,无妨,你也看到了,咱家收拾他们手到擒来,算了,肚子饿得厉害,快弄些饭菜吧!” 邱掌柜赶紧出去张罗,林生示意我坐下,道:“张英,你说说你和木师古的事情,咱家听说,此人可是川中高手,怎么会败在你的手里?”他脸色平静,目光虽是柔和,我却感觉到一股凉意,悄然而生。 虽然如此,我还是把事情经过简单复述一遍,包括把夜明珠给了东厂的三位公公,只是把他们关于汪直的事情没有说。林生听得极为认真,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到了最后,不觉笑道:“木师古、木颂今,乃是江湖有名的高手,不想你一招打败木师古,只怕名声很快便会传扬出去。很好,很好,锦衣卫有你这样的高手,也可以震慑天下英豪了!” 第八十五章:居安思危(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我连连摇头道:“我感觉是他让我,我不过顺势一剑,他便认输了!”要知道那一剑几乎割断木师古的手腕,我自然不愿说自己的本事如何了得,而且我也相信木师古一定是大意了,我的半斤八两,我还是清楚的,另外,江湖中人,总得给彼此留些脸面,日后相见,也好说话。 林生微微一笑道:“高手之间过招,不在于招数多少,一招便可以看出功力如何。不过,刚才你和铁家庄人过招,开始的刀法稀松平常,后来的招数确实不错,看来,你先有自家本领,然后到了锦衣卫,学了些常规武艺,嗨,咱家经常和你们的老廖说过,锦衣卫教的功夫,吓唬吓唬平常人还可以,真正对阵,就是花拳绣腿!”我连忙笑道:“是我学艺不精,让公公见笑了,适才看公公本事,真是深不可测!” 林生大笑,道:“咱家虽然自幼习武,但深不可测却是不敢当,呵呵,张英,有机会,咱家让老廖教你几手,你是可塑之才,不好好提拔,殊为可惜。来,让咱家看看你的短剑。” 我吃了一惊,我根本没有出剑,林生却知道我带着剑,却不敢违背,忙从靴子里拔出短剑,递给林生,林生接过,拔出剑来,细细端详,赞道:“剑身古朴,却冷气逼人,好剑好剑!” “你这把出云剑乃是天降陨铁所铸,虽然不是削铁如泥,锋刃、硬度也非寻常剑可别,昔日越王勾践之虎丘剑池之重器,不想今日得见!好剑,好剑!” 我还是头一次听出这把剑的出处,一脸茫然,心中纳闷祖父如何得到的,林生看看我,道:“看来是你祖上有德,得到这把剑。要知道,多少江湖人士,都巴不得得到此剑呀!”我吃了一惊,只是道:“这些,我真的不清楚。只觉得小巧,或许用来防身比较好些。”林生大笑,道:“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大兵器孔武有力,气势逼人,短兵器却是游龙戏凤,精妙出奇。看你的内功不算太深,这剑少了几分灵性呀。习武之人讲究人剑合一,你还得加强呀!”我连连点头,说自己拳脚和内功确实一般,林生道:“不是着急的事情,看你的底子不错,慢慢来。”说到这里,他又道:“不瞒你说,咱家也有一把剑,虽是扶桑所铸,也是十分的锋利。”说着,从腰间取出一把短剑,和出云剑差不多大小,装潢精美,特别是剑柄上刻意装饰了一朵金菊花,我心一动,这剑的菊花可和铁苍头的弯刀相似,莫非他们有渊源我的念头一闪而过,我细细看了一遍,称赞几句,笑着交还林生的短剑,他收拾起来,然后笑道:“张英,你本来立了天大的功劳,却白白便宜了那三个老东西,呵呵,这也许就是命吧!” 那日,东厂三位公公看夜明珠的眼神,分明是贪婪,我猜想出那珠子一定很重要,而且隐隐约约感觉和那位汪直公公有关系,但我是不能和林生说的,当下一笑,道:“林公公,他们三位是东厂的公公,我做属下的,不敢不给呀!” 林生点点头,道:“年轻人确实应该尊敬老辈,虽然这三位老家伙平时不着调,但也算是东厂的老人儿!”顿了顿,道,“你也许听说过西厂,那里曾经有位少年公公,十分的了得,可谓出将入相之才,与王越等人横扫边陲,回朝后,以《大明律》为准则,几乎清洗了整个大明的朝堂,只可惜关键时刻,宪宗皇帝没有坚持下来,以至于功亏一篑。” 他一面说着,一面若有所失,渐渐沉默,似乎在回忆着往事。我自然知道他说的就说那位汪直公公,却不敢插话,林生忽然醒悟过来,笑道:“他们三人都是少年公公的手下,到了西厂,本事倒不见得有什么,只是会溜须拍马,招人喜欢。一时呼风唤雨,虽然不刻意去害人,但骨气却少了许多,被一般人所嫌弃,少年公公看重的是人才,不是奴才。少年公公调往南京,西厂随之解散,三人重归东厂,受尽白眼,过得确实一天不如一天。记住,人总是要有些才干,这也是吃饭的本事。” 我连忙点头,林生看着窗外,道:“此番宫中失窃,他三人主动请缨,前来寻找,看样子,应该是有内线,你也无意中帮了他们!”我诺诺两声,心道:“我如何知道这里面的事情,只不过巧合而已。” 不多时,饭菜皆端了上来,我们刚下箸吃了几口,林生忽然顿足道:“咱家一时疏忽,竟然忘了问铁家,他们和木家想要做什么?” 我甚为不解,林生放下饭碗,道:“咱家过于自信,没把这几个小毛贼没有放在眼里,咱家只想着和风雷先生的情分,而忽略了大事,试想他们铁家赶到这里,必然是为了木家,木家和铁家一直没有交往,怎么突然之间结交起来,必要原因。”我本来想说铁家和木家要结亲,但想东厂的耳目不知多过镇抚司多少,人家不愿说,我也不必多言多语,只是道:“那我们派出人去打探一番?料想他们不会走得太远!” 林生轻轻摇摇头,道:“咱们还要急着回去,改日发帖到川中,查查这件事,咱家只是觉得可疑了!”我忽然想到那本书,里面记载着天下各处的锦衣卫探子,各种消息每天都送达京师,想必能查到,我本想说话,却见林生低头闷声吃饭,便不再说了。 外面传来嘎吱嘎吱的脚步声,门帘一挑,一人走了进来,我们闻声望去,那人拱手道:“林公公,薛申前来报到!” 来人正是那薛申,一身便装,林公公的脸笑成了花,起身迎上来,道:“薛百户,你可让咱家等了好久,怎么样?办事顺利吧?”我也站起身,略拱拱手,薛申笑着点头,道:“承蒙公公挂念,一切顺利!” “好极了,来,来,咱们一起吃饭!”林生说着,拉着薛申来到桌前坐下,薛申看看我,笑道:“张总旗快请坐,你最近做得确实不错!” 我一头雾水,忙道:“薛百户,您说的是何事?属下不是太明白。”薛申道:“林公公也不是外人,我向来讨厌讨厌虚张声势的人,而这样的人,大有人在,锦衣卫大部分人都是。平时我也不愿和这些人多接触,不瞒张总旗,我压根就瞧不上京城锦衣卫的人。但待了两个月,发现锦衣卫里也不全是酒囊饭袋,像廖指挥、张总旗这样的人,还是很认真做事的。” “此番我奉命捉拿劫走牟斌的人,据番子回报,说这人可能来这里,我便跟了下来。果不其然,真让我遇到了。 我心下一惊,那日拔刀相助牟斌的人是木师古,薛申怎么能轻易遇到?想必是番子眼线厉害,天下之大,藏身不易,不免对木师古以及牟斌有些担心。 只听薛申又道:“我在巨龙镇等到了他,他负了剑伤,我本来很敬重他,毕竟也是高手,想让他和我一起回锦衣卫,不想他对于我们锦衣卫非常的厌恶,我的好意被他误解,和我斗了二十回合,方才被我打败。” 林生听了,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道:“他人在何处?”薛申道:“我把他放在了巨龙镇,那里有锦衣卫的弟兄。只是这人被擒仍旧张狂,说我不如张总旗,细问之下,才知道,是张总旗刺伤了他。否则,按照他的本事,我早已是他刀下之鬼。”说到这里,冲我拱拱手道,“此人虽是朝廷钦犯,但江湖名声还是不错的,想必说的是真话,如此看来,若不是张总旗刺的一剑,我怕早已命丧木师古之手了!” 第八十六章:居安思危(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林生看我一眼,颇为满意地一笑,道:“张英可谓一战成名了!”我面上一热,心中还是惦记着木师古的安危,低声道:“哪里,哪里,属下在公公和百户大人面前,都是些雕虫小技,不足挂齿!那人怎么处置的?”我自然说的是木师古,他二人自然会意。 薛申看着我,又看林生,道:“此人关系重大,我想还是押回京城的好。”林生摇头,道:“木家是川中剑门的嫡传弟子,西南诸省皆有分支,他们多年没有踏入中原,此番来到这里,据说和铁家还联络上,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我想他不可能一个人来京城,必然会有其他人相互照应,不妨将他暂时看管在东厂大狱,那里守备森然,丁公公武艺高强,加之有你们锦衣卫的人在,一般人轻易进不去。可以在里面好好审问,待时机成熟,再移到京城。” 薛申略一思索,道:“公公说的是,我也担心押解路上有问题,不妨就放在那里。此事还得拜托公公安排,听说东厂大狱,一般人都靠近不了。”林生呵呵一笑,道:“小事一桩!监守太监名唤丁代,无论武功还是人品,都是不错的。”薛申点点头,又道:“我在南京时,对于各个门派研究过,这个剑门木家,的确是这几年的后起之秀,据说先辈有在朝中做过国子监的,甚至太祖皇帝还御赐过丹书铁劵,看样子功劳应该不小,只是后来太宗皇帝靖难,这木家便没了消息,想必是恶了太宗,坏了事,举家迁到四川,自然心生怨气,这也有百八十年,几代人蛰伏于野,渐渐不走正途了。” 林生笑着拍拍薛申的后背,道:“你才是后起之秀,能够留心于此,确实难得。咱家一直以担心这木家是云南沐府的人,如今你调查清楚了,咱家也是放心,否则世袭勋贵,咱家是得罪不起的。” 云南黔宁王府沐家祖上沐英乃是太祖皇帝的义子,跟随大将傅友德等平定云南,大军回师,沐英留了下来,做了西平侯,死后又封了王爵,号黔宁王,世袭下来,屯兵柳营,辖镇西南,是大明在西南的屏障。如今传到沐昆,是为黔国公。大明开国元勋中,世袭罔替的公侯很多,但如沐家既有封爵又统率军马的,少之又少,大抵是朱家信任沐家。 薛申道:“公公过奖了,公公不怪罪我失约,我就已万幸。”二人相视而笑,我渐渐明白,林生一直等着薛申前来助阵,而薛申却去找木师古,林生给我的感觉是个很严肃的人,但在薛申面前却显得格外宽容,想必因为薛申是皇亲吧,至于沐家的事情,大概是点拨几句给薛申听吧! 林生道:“如今新朝伊始,皇帝年轻,许多人开始不老实,既有外夷,又有内患,这些并不足虑,只是萧墙之内,不能有乱。弘治爷打造的太平盛世,我们还是要好好保护的。” 薛申一笑,道:“公公说的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锦衣卫和东厂向来秉公执法,只要有确凿证据,什么人都可以抓的。” 林生点点头,道:“东厂离不开锦衣卫,多年来,不知办了多少大事。薛百户,有这般见识,果然是少年英雄,前途无量呀!多少纨绔子弟,父辈披星戴月,立下赫赫战功,却不懂珍惜,违规违法,轻则罢官免职,重则抄家灭门。洪武大帝对功臣从不吝惜功名利禄,免死金牌赐予多少人,只可惜这些人不明白洪武大帝的良苦用心,飞扬跋扈,最终家破人亡。可惜,可叹呀!大丈夫生于尘世间,建功立业方为正道,游戏人生,老死于妇人儿女之中,岂不可惜!?”他二人说得英雄豪气,甚至是惺惺相惜,我倒插不上话,只是微笑聆听。 其实,我更想知道木师古的消息,关注他的伤情,虽然我和他仅是几面之缘,甚至我们打斗过,但我和他在一起,切切实实感觉到一股英雄气概。那种英雄气概,也许就是大气吧! 但我没有问薛申,一来他是我的上司,锦衣卫的规矩就是不要多问,问多了事情也多;二来林生在场,他对于木师古同样很重视,而薛申没有说太多,估计林生会继续问的。 我一直等着,但他们都没有再说话,而是默默吃完饭。邱掌柜的又热情地送来茶水,我们几个喝了两口,林生道:“宫中事情紧急,薛百户可知道了吧,咱们天黑之前必须入宫,所以闲话少叙,即刻出发。” 薛申点头,道:“这个自然,锦衣卫飞鸽传书,让我火速回去,我们马上走!”林生忽然嘿嘿一笑,道:“不知薛百户站在哪一边?” 薛申瞧我一眼,林生笑道:“他不是外人!”薛申摇摇头,道:“公公想多了,我的意思是,我和张英一样,都是刚到京城,与公公颇有缘分,自然依赖公公!” 林生哈哈大笑,连连点头,却也一脸庄重道:“其实大家都是自己人,坐下来好好谈谈,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唇枪舌战的已经跌了身份,如今听说要刀枪相见,太伤和气了!” 薛申点头,道:“我们做属下的,确实不知该怎么处理,但跟了公公,就不会错!”林生微蹙眉头,道:“那也未必,咱家也是惴惴不安,你是否进过宫?”估计林生是想问正德的态度,而薛申摇摇头,道:“我虽是有些皇亲,但说来惭愧,长这么大,还一次都没见过皇上。”林生若是有所思,点点头,道:“姑且如此,我们办事小心些就是了。不过,人总要趋利避害,京中虽然催的紧,但我们亦可以观望观望!”他们说的话,我听了,更是一头雾水,但也知道,必是有大事发生。 我们出了太白居,此时刚过午时,周围一片安静。我们上了马,刚走几步,就见哈代飞奔而来,他应该是从居庸关方向过来的,想必是去寻我,不想我在太白居暂停,因此而错过。他远远瞧见我们,却没有直接过来,林生看看我,道:“他是你的属下,肯定找你有事,薛百户,咱们先走吧。”薛申点头,林生又对我道,“你回到京城,直接去找廖大人。” 我连连点头,拱手送走二人,那哈代翻身下马,走到一旁,气喘吁吁,满脸的热汗,想来是一番奔波。我急忙下了马,忍不住抱住他,道:“辛苦了,三弟!” 哈代喘了几口气,两眼含泪,道:“二哥,出事了!” 哈代一早回奔京城,顺利通过居庸关,不想半途遇到几个骑马穿黑衣服的人,他们蒙着面纱,戴着兵器,其中有一位是女子。哈代因为急着回京城,便没有留意,匆匆从他们身后走过。不想这些人看见哈代,竟然追上来,说要拦路抢劫。 哈代非常愤怒,亮出自己的身份,而对方不但不害怕,还嘲笑哈代又黑又瘦,哈代气不过,和他们动起手来,这些人的本事很大,哈代很快便败下阵来。 这些人却没有真的劫财,只是缴了兵器,询问哈代去哪里,做什么?哈代闭口不答,这些人也不难为哈代,让他跟他们走,他们外松内紧,看护很严,哈代无奈跟他们走了另外一条路,大约二十里地,眼看着到长城脚下,却在一个小村庄歇脚。 那里有他们接应的人,哈代进村之前,被用丝巾蒙上了双眼。哈代听见村里人管女子叫“小姐”,他被带到一个空屋子里,解开眼罩,这些人也没有问他什么,只是关起来。那小屋子只有一个窗户,有光亮透射进来,距离地面却是极高的,根本看不见外面的情形。 第八十七章:居安思危(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不久,还有人给哈代送来酒食,哈代开始很烦躁,问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这些人也不回答,任凭哈代怒骂。哈代愈发迷惑,渐渐也骂累了,思虑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哈代昨夜没怎么睡觉,今天又走得早,身体有些乏了,睡了一会儿,猛然间听见外面一阵喧哗,继而传来责骂之声,顿时把他惊醒,听了半天,那声音似曾相识,渐渐听出是东厂的三位公公。 开始三位公公口气很大,以东厂太监自居。那帮人却对他们冷嘲热讽,甚至打了他们,三位公公便开始哀求起来,后来传出那女子声音,在盘问木师古的下落,三位公公根本不敢隐瞒,把事情都说了出来,那女子恨恨道:“一定要抓到锦衣卫张英,替木家哥哥报仇!”有人提醒说,哈代也是锦衣卫,一定是我的手下,不如以此要挟锦衣卫。那女子却没有同意,说冤有头债有主,说哈代不过小货色,不必考虑。后来想起夜明珠,就和三位公公要夜明珠,不想三位公公这次嘴却挺硬,都说没有。有人过来,对他们动了手,可谓惨叫声不断,但三人还是没说。有个男的过来说,再不说出来,就把三人衣服脱光,浇上冷水,冻死他们。 三人依旧没有说,这伙人怒了,果真扒了衣服,弄来冷水。天寒地冻的,可想三人遭受的磨难,鬼哭狼嚎也好,破口大骂也好,总之,折腾了许久,渐渐没了声息。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又有人前来,应该是个大人物,这些人安静下来,说话声音极小,好像找到了东西,人们一阵欢喜,哈代隐约听见一句去巨龙镇,一阵人欢马叫,很快便没了动静。 哈代在小屋子里待了半天,也没有人过来,他试着用力去撞门,那门竟然开了,院子里虽然都是杂沓的脚印和马蹄印,一个人都没有。更为奇怪的是,他的马匹还在。哈代顾不得去看三位公公,赶紧上马,跑出了村外,好不容易辨别了方向,去居庸关这边找我。半途遇到宁博阳,不想我和林生已经离开,他又调转马头,回来找我。 哈代说着,我听着,越听越觉得惊讶,一直在想这伙人是谁?究竟想干什么?如果哈代说的属实,那这就是大事,东厂三老生死不明,早晚寻找案犯的命令,都会给锦衣卫。这里是京师和居庸关之间地带,锦衣卫眼线很多,料想这伙人不会走得太远。只是我一个锦衣卫总旗,还不能给周边地区下达命令,当务之急,赶紧回京,面见廖建忠,请他下令调查。 而我决定去那个村庄看看,于是我对哈代道:“三弟,还得辛苦你一趟,火速回京,找到廖指挥使,把事情经过说清楚,请他定夺。我去那个村庄看看,查找一些线索。” 哈代道:“二哥,我回京师不难,只是你一个人去那里,太过危险!”我道:“嗯,事不宜迟,你快些回京,我去去就回,不必担心!”哈代再三叮嘱我小心,给我指明方向,我们分手而去。 午后的阳光,静静洒在原野上,白茫茫的雪地更加耀眼。四周鸦雀无声,只有我的马蹄声。路途不是太远,半个时辰,我便到了一个小山村村头,这里依靠着小山丘,零星地散落着几个住户。偶尔一声犬叫声,或许是这里唯一活的声音。 哈代讲,他们去的是村头一个大院子,和村里住户很远。我扫视片刻,果然看见村头有一趟房子,看样子过去应该是谷场。东倒西歪的栅栏,坍塌的谷仓,而院子里的积雪上面,布满了马蹄印,应该是这里,我紧紧衣带,催马向前,径直走了进去。 进入谷场,我跳下马来,提着绣春刀,小心地走进去,到处都是空荡荡的,但能看见火堆的痕迹,甚至还有余温,而我顺着高墙去找三位公公,走了很大一个圈,前面豁然开朗,却发现地面黑压压的,待我走过去,“扑啦啦”一大群乌鸦飞了起来,我下意识退后,再看时,雪地里,三个人的尸体硬邦邦倒在那里,赤裸裸的,面目狰狞。那群乌鸦是在啄食尸体,更是惨不忍睹,我仔细辨认,确实是东厂三位公公,皆已毙命于此,其中,那位高公公手指还插在雪地上,前日这三位公公还是得意非凡,如今死在这里,让人难免唏嘘,我和他们也算是相识一场,确实不忍心看到他们如此悲惨,便四顾来找来他们的衣物,却发现三件貂裘一件都没少,想来这伙人不是图财,我一一给他们蒙上,却在高公公手指那里的雪地上,看见一个字,赫然一个“木”字。 “木家的人干的?”我脑海里一闪,迅速取出记录薄把三人的尸骸情形画了出来,又仔细地看看三人的伤势,除了皮外伤外,再无其他致命伤,确实是冻死的。旁边一座高大的仓房,有一个通气的小窗户,应该是哈代所说的房屋。地面杂沓的脚印交错,应该是许多人在这里。 我收好纪录薄,又四处望望,静得风吹过的声音都很大。夜明珠应该是这些人想要的,高公公三人宁死不说,那么珠子一定没有被那些人拿走,能放在哪里? 一阵乌鸦的嘶哑的叫声,把沉思的我惊醒。我略转过头来,便发现几个人影奔我而来,我下意识地去拔刀,有人道:“自己人!” 来人皆是捕快打扮,只有一人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年纪三十多岁,相貌端正,只是很瘦弱,早有一人上前拱手道:“在下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夏雨春,请问大人是?” 顺天府五城兵马司负责京畿治安等诸多事宜,品级却小得可怜,兵马司指挥使不过正七品的官,和县令相同。平日里看见我们锦衣卫,都绕着道走。我到没有瞧不上这些人,赶紧回礼道:“原是夏指挥使,在下北镇抚司总旗张英!” “原是张大人,失敬,失敬!”夏雨春连忙赔笑道,那个锦衣卫也走过来,冲我稽首道:“张总旗,我是锦衣卫小旗陆松,常年在外,张总旗可能不认识我,此次从安陆州奉命护送一批财物到京城,献给皇上;因我和夏大人是朋友,私下和他喝喝酒,不想线报这里出了人命,五城兵马司指挥大人,便让夏大人来这里,我也是无事,跟着过来了!” 我当然不认识这位陆松,但还是很客气地拱拱手道:“我们都是一个门出来的,陆兄不必客气;我奉命去往居庸关,回京途中,有人报警说这里出了命案,便过来看看。两位大人也看看吧!” 陆松倒也认真,在三人尸体旁转了好久,其余捕快们四处查看,而夏雨春跟在我身边,我去哪里,他就走到哪里,我不解其意,但也没说什么。陆松看了半天,咳嗽几声,道:“杀人者可谓心狠手毒,活活冻死三位公公。可见他们和三位公公有着多深的仇恨,我们应该从三位公公周边的人下手调查。”我点点头,道:“三位公公是东厂的人,如今东厂是范亭公公负责,他手下人才济济,估计会派得力干将来此调查吧!夏大人,你把一些笔录做好,一旦上面要用,到时候别忘了画押交给他们。” 夏雨春点头笑道:“有总旗大人在,小人怎敢签字画押?您签字就好!”我“噗呲”一笑,道:“夏大人,您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这里的治安可归您负责,我和陆兄不过是路过而已,签不了字的。” 陆松亦道:“张总旗说的是,我们锦衣卫没有命令,是不能直接插手地方案件的,时春,你不必多虑,做好笔录,签字即可!” 夏雨春一脸媚笑,道:“两位大人,小人听说过锦衣卫上下都是顶尖的人物,办事雷厉风行,阅历广阔,小人一直想学学,苦于没有机会,今天正好碰到两位大人,请两位大人多多指点。如果将来能够归属两位大人管辖,那更是小人祖上的荣光了。” 第八十八章:正德八虎(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原来这厮想加入锦衣卫,怪不得在我身边转来转去。我没有言语,陆松皱皱眉头,道:“雨春,把眼下的事情办好再说!”夏雨春脸色通红,讪讪的去做纪录。 我来锦衣卫日子久了,多少了解些锦衣卫。太祖皇帝把亲军转化为锦衣卫,采取了世袭罔替的做法,就是说,进了锦衣卫的人,只要你有儿子、孙子,将来都可以成为锦衣卫,而且不允许你做别的当,祖祖辈辈都当锦衣卫。除此之外,有军功等特殊功劳的,可以经批准,加入锦衣卫。我是张公公的子弟,得以入锦衣卫,哈代应该是父辈军功入职,一般寻常人想入锦衣卫,还是挺不容易的。 我怕二人尬尴,赶紧转移话题,问陆松道:“陆兄,你在锦衣卫多少年了?”陆松明白我的意思,故意大声道:“我家事世袭锦衣卫,家父为南京锦衣卫千户陆涛,我入门五年了,目前惭愧,还是个小旗,不像张总旗,少年才俊,入门便做了总旗。” 看来,我的底细他都清楚,这样不奇怪,每个新入门的锦衣卫,都会有相关纪录存档,有点位置的人,都会看到。南京锦衣卫虽然比不上北京锦衣卫,但也是赫赫有名,我连忙拱手道:“失敬,失敬,原来陆千户是你父亲,听说十月份调档时,本来想把陆千户调到北京来,陆千户一口回绝,依旧留在南京。” 陆松眼睛一亮,道:“承蒙皇上恩赐,家父有机会来北京,只是他老人家身体不好,受不了北方寒冷的气候,便留在了南京,过些日子,我也去那里,一来照顾父亲,二来照顾妻小。” 夏雨春一旁插口道:“陆大哥刚得了一个儿子,人逢喜事精神爽呀!”陆松听了,掩饰不住笑容,道:“陆家单传三代人了,如今有了儿子,我也是放了心。陆家早年跟随太宗皇帝,多少立了些功劳,太宗皇帝赐了丹书铁卷,做了锦衣卫的千户,陆家不敢大意呀,好歹我家娘子还算争气,生下炳儿,也算是陆家有后了。” 陆松说得高兴,瘦削的脸上布满了笑容,还咳嗽了几声,脸色当中竟然有一种绯红。我是郎中出身,看得出他有病容,和肺气有关,当下笑道:“恭喜陆兄喜得贵子,但陆兄也要保重身体呀!”陆松一愣,明白我说他的身体,继而拱手道:“多谢总旗大人,属下身有顽疾,久治不愈,常年犯病,也是没有办法。在南方好过些,来京城了,身子骨就有些受不了了。”我点点头,道:“这里天寒地冻,北方人还算适应,陆兄来自南方,怕是不习惯,多穿些,平时喝些清肺汤,再进补一些。若有空闲,到镇抚司找我,我好好给你看看。” 陆松大为感激,道:“多谢,多谢,我能在京中盘旋几日,到时候一定去找您。”那夏雨春听了半天,道:“大人精通医术,若能治好陆兄,那可是陆家有福呀!”我摆摆手,道:“家传医术,并不见得多高明,只是想试一试,毕竟京城名医众多,陆兄可以走走看看。” 因五城兵马司在这里,我还有事,便与陆松及夏雨春告别,回奔京师。回京的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我心中疑惑,暗想哈代早该把消息告诉廖建忠了,出了这么大事,怎么没有人去查呢? 日暮时分,我到了京城西门,眼见得几个士兵在一校尉指挥下,正在关闭城门,只是悬在半空。往日,城门要到戌时方才落钥,今天早早关门,确实非同寻常。 我赶紧催马上前,有士兵上下打量我几眼,拦住我道:“城门关了,明天再进城吧!”往日我穿着飞鱼服,便可畅通无阻,今日换了衣裳,便行不通了。我瞧那城门还没有完全关上,想想道:“我是锦衣卫镇抚司总旗张英,奉命出差,有要事进城,还请行个方便,让我过去!”说着,我把腰牌拿了出来,那校尉在不远处听到,赶紧过来,看过腰牌,满脸堆笑道:“原是上差,快快请进!”一面说着,一面指挥人把城门往上提了提。 我笑着点点头,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今日怎么关这么早城门?”校尉低声道:“这个小人不知,上面传过话来,让酉时关门,虽然这座城门进出人不如其他城门,但今日人确实少了许多!”我又问:“城里有大事情吗?”校尉四处看看,低声道:“听说朝堂上大臣们和内廷公公们吵架了,整个京城都开始戒严了。” “可知是哪些人吵架吗?”我试探着问问。 那校尉看看我,道:“听说是阁老们,还有户部尚书韩大人,一起上书,要求皇上处理八位公公!” 我心一惊,想起林生得知消息后,神色慌张,近来确实有不少消息,说朝臣们看不惯八虎飞扬跋扈,要求皇上处理他们。这个也不算是什么秘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个属实不知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我又问校尉为何只落半扇门,校尉道:“上面说,东厂派人去南京接人,一会要走这里,让我留好门。瞧,他们来了!” 我闻声望去,果然城外飞驰几匹骏马,转眼就到,除了一个穿青袍的中年人外,其余惧是黑衣,披着大氅,为首之人正是那刘通,上次截杀牟斌不利,谷大用非常恼怒,很快便从锦衣卫调走,不想他竟然去了东厂,这里面的事情真是奇了又奇,我赶紧上前施礼,道:“刘大人!好久不见!” 刘通看见我,着实一愣,继而又一笑,道:“张英呀,你不是去居庸关了吗?怎么回来了?在这里做什么?” 我忙回答道:“属下奉命回京,刚刚回到这里。大人这是外出公干?”刘通回过身来,用马鞭一指马上之人,道:“我也是奉命护送王大人回京!” 未及我说话,马上之人呵呵一笑,道:“刘大人,您还真不错,别人把我恨得牙咬咬着,您都没说我是朝廷钦犯!”此人相貌堂堂,沉稳自然。刘通笑道:“王大人,您现在依旧是兵部主事大人,我自然不敢得罪;待到东厂,我就不知道您还是不是了!”那王大人哈哈一笑,道:“我在哪里都是王守仁!” 马上之人竟然是王守仁,我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位王守仁虽然年龄不过三十余岁,可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成化八年王守仁出生于浙江余姚一个显赫的家庭,父亲王华是成化十七年状元,现任礼部左侍郎。王守仁天生有特殊的气质,据说他的母亲怀孕十四个月才分娩,在他诞生之前,他的祖母梦见天神衣绯玉,云中鼓吹,抱一赤子,从天而降,祖父遂为他取名为“云”,并给他居住的地方起名为“瑞云楼”。 王守仁五岁仍不会说话,但已默记祖父所读过的书。有一高僧过其家,摸着他的头说“好个孩儿,可惜道破。”祖父根据《论语·卫灵公》所云“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为他改名为“守仁”,随后他就开口说话了。他的父亲王华喜爱绍兴的山水,便举家离开余姚,移居绍兴。幼年的王守仁,有着良好的家世,也因此拥有一个非常优越的学习环境。十二岁时,王守仁正式就读师塾。十三岁那年,母亲郑氏去世,幼年失去母亲,是非常不幸的事情,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挫折。但他志存高远,心思不同常人,依旧孜孜不倦。 一次与塾师先生讨论何为天下最要紧之事,他就不同凡俗,认为“科举并非第一等要紧事”,天下最要紧的是读书做一个圣贤的人。当时国家朝政腐败,民变迭起。正统年间,英宗被蒙古瓦剌部所俘。这件事情在王守仁幼小的心中投下了巨大的阴影。他发誓一定要学好兵法,为国效忠。十五岁时就屡次上书皇帝,献策平定民变,未果。同年,他出游居庸关、山海关一月之久,纵观塞外,那时已经有经略四方之志。弘治元年,王守仁十七岁时,他到南昌与诸养和之女诸氏成婚,可在结婚的当天,大家都找不到他。原来这天他闲逛中遇见一道士在那里打坐,他就向道士请教,道士给他讲了一回养生术,他便与道士相对静坐忘归,直到第二天岳父才把他找回去。 第八十九章:正德八虎(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弘治二年,王守仁十八岁时,与夫人诸氏返回余姚,船过广信,王守仁拜谒娄谅。娄谅是大学问家,门生遍布天下,王守仁虚心求教,娄谅向他讲授“格物致知”之学,并送“静时涵养,动时省察”八个字,王守仁甚喜。之后他遍读朱熹的著作,思考宋儒所谓“物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具至理”的学说。为了实践朱熹的“格物致知”,有一次他下决心穷竹之理,“格”了七天七夜的竹子,什么都没有发现,人却因此病倒。从此,王守仁对“格物”学说产生了极大的怀疑,这成为大明文人们盛传的“守仁格竹”。弘治五年,王守仁第一次参加浙江乡试,与胡世宁、孙燧同榜中举,其后,学业大有长进。但他越来越喜欢谈论军事,并且很会射箭。然而,二十二岁时考进士不中,内阁首辅李东阳和他父亲相熟,在一次大型朝臣聚会上,对其笑道:“你这次虽然不中状元,下一次科举必定会中状元,试一试为下一次科举作个状元赋。”王守仁拿起笔就完成了,朝堂上的元老们都很惊奇他的天赋才能。嫉妒他的人就开始议论说,这个年轻人如状元及第,必然是目中无人。王守仁二十五岁再次参考科举,再次落第。他的状元父亲开导他说,此次不中,下次努力就能中了,但他笑道:“你们以不登第为耻,我以不登第却为之懊恼为耻”。 弘治十二年,二十八岁的他参加礼部会试,因考试出色,举南宫第二人,赐二甲进士第七人,观政工部。出治葬前威宁伯王越,回朝上疏论西北边疆防备等八事,随后授刑部主事,在江北等地决断囚狱,随后因病请求归乡。弘治十七年,起用授兵部武选司主事。 王守仁父子二人俱是朝廷命官,皆是世间才华横溢之人,可谓双月同辉。以前,我奉命给朝廷官员做底档,王家父子皆在列,对于朝中传闻的王守仁,还是很留心的,不想今日能够遇到,而这人竟然被东厂带了回来,我不觉悄声问道:“刘大人,他犯了何事?” 刘通看看我,附在耳边刚想说话,那王守仁道:“我得罪了刘瑾公公,本来去外地公干,被千里迢迢弄了回来!” 话音未落,有人冷笑道:“你既然知道了,就该明白得罪刘公公的下场,刘通,快些把此人押入东厂,那边公公们还等着处置呢!”说话之人很快便来到我们身边,而且是十余骑,看得出,也是匆匆从城外归来,为首一人穿着上等貂袍,戴着大帽子,根本看不见脸,我略抬下头,他也看着我,目光凌厉看道:“咱家是司礼监太监邱成,你是张英吧,怎么还不回锦衣卫,在这里做什么?” 我吃了一惊,想起在奉先殿前见过他,心中不免有些波动,但我知道邱成也是和张公公在一起的,赶紧施礼道:“邱公公,属下刚办完事,这便回去。“说着,深施一礼,调转马头便要走,邱成身后笑道:“小兔子崽子,路上小心些,这大雪刚下完,路可滑着呢!” 我不解其意,再一次拱手施礼,而邱成领着人马,匆匆而去,瞧着方向,应该是回宫。我等他们消失了,方才纵马前行。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人,道路两旁店铺早早关了门,偶尔会遇到巡视的兵马司人马,我亮出腰牌,也没有阻拦。 回到北镇抚司门口,已是掌灯时分。我牵着马进门,门口的校尉拦住我,我一看,竟然不是我走时的校尉,我刚想说话,里面有人道:“他是总旗张英,让他进来!” 我闻声望去,说话之人竟然是谷大寿,他该在仪銮司,怎么调到我们这里。但我还是很客气地和他打招呼,“谷大人,您怎么在这里?”谷大寿脸露尴尬之色,苦笑一声,依旧很严肃,只不过声音缓和许多,道:“奉命来此,不得不来!你早该回来,误了两个时辰。” 我赶紧道:“我奉命由居庸关回来,不想半途遇到一件案子,耽误了时间,刚才进城因城门提前关了,也是费半天劲,才进来。”谷大寿点点头,道:“那案子就不是你管的事,你去大堂吗?”我点头道:“想去找廖大人!” 谷大寿低声道:“大堂上人很多,你听听再进去!” 我有些糊涂,但还是说了声是,急忙往里走,却发现路上布满校尉,而且都是外边调来的,心中暗想一定出了大事。过了内庭月亮门,侍卫少了些,渐渐看见镇抚司大堂,那里灯火通明,远远可见门口站着二十几个校尉,我刚想过去,旁边签事房有人喊我,“张总旗留步!” 说话之人是包小柏,他站在一个角落里,轻声喊着我,我停下脚步,他马上示意我小声些,又招招手,我会意地走过去,他拉着我到山墙后面,轻声道:“镇抚司出大事了,所有的人都被圈起来,不让出去,哈小旗更是被捆起来,扔进了柴房。”我忙问:“怎么回事呀?廖指挥呢?”包小柏道:“小马公公亲自带御马监的人过来的,说奉了皇帝的旨意,廖指挥还在堂上,和小马公公谈事呢!” 其实我一直担心廖建忠的安危,他不知不觉成了我心中的主心骨,又听说是小马公公带人来,心中稍稍有点底,哪知包小柏又道:“此次不同寻常,廖指挥很危险,和小马公公吵半天了,一会儿你过去,千万小心。若是不方便,就回避一下。”随即告诉我,阁老们和朝臣联合上表,弹劾八虎,皇上已经下旨,无论在京与否,所有八虎必须今晚进宫。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表示同意,直接发了命令,让小马公公接管锦衣卫,季了凡等都是王岳的人,而八虎不甘就范,悄悄调动神机营的人马,开始陆续控制京城九门,同时派廖建忠坐镇镇抚司。因朝局还没有明朗,所以小马公公领人前来,双方一言不合,便吵了起来。 我心顿时一悬,包小柏又道:“这事还是皇上说的算,我们做下属的,做事灵活些,别一条道跑到黑!”我感激地点点头,不敢耽误太久,急忙去堂上回话。 刚到了堂口,便听见廖建忠道:“我奉命行事,如何是越俎代庖?小马公公,有些话可不能说得太死!”口气里分明多了许多愤怒,小马公公笑了几声,道:“老廖,咱家啥时候冤枉过你,咱家主动来这里,不也是为了帮你吗?” 廖建忠哈哈大笑,道:“帮我?把镇抚司搞得鸡飞狗跳的,是来帮我?”小马公公依旧笑道:“过了今日,镇抚司还是你的,其实你也是的,老廖,不是咱家说你,你都是指挥使了,何必惦记这个小地方?” 廖建忠道:“小马公公,我是锦衣卫指挥使同知,自然负责北镇抚司,我单枪匹马而来,就是心无旁地,倒是觉得您,手伸得太长了!” 只听“哗啦”一声响,是那茶杯砸在地上,接着又是一声响,小马公公拍桌而起,厉声道:“老廖,咱家看我们的交情是到头了,你平日里八面玲珑都扔哪里去了?这么简单的事情,你看不懂吗?司礼监王公公给你讲面子,朝堂上三位阁老给你讲道义,咱家给你讲机会,你若想明白了,就该和大家一起走,搬倒那几个祸国殃民的家伙,如果想不通,顾念多年情分,你找地方待一晚上,明天尘埃落定,大人们还是会念在你多年奉公办事,既往不咎;若不讲情面,你马上可以进宫,咱家拦都不拦着,你想带谁走,就带谁走!” 第九十章:正德八虎(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只听“哗啦”一声响,是那茶杯砸在地上,接着又是一声响,小马公公拍桌而起,厉声道:“老廖,咱家看我们的交情是到头了,你平日里八面玲珑都扔哪里去了?这么简单的事情,你看不懂吗?司礼监王公公给你讲面子,朝堂上三位阁老给你讲道义,咱家给你讲机会,你若想明白了,就该和大家一起走,搬倒那几个祸国殃民的家伙,如果想不通,顾念多年情分,你找地方待一晚上,明天尘埃落定,大人们还是会念在你多年奉公办事,既往不咎;若不讲情面,你马上可以进宫,咱家拦都不拦着,你想带谁走,就带谁走!” 廖建忠也不客气,高声道:“好,有小马公公这句话,我是心领了。诸位弟兄,奉司礼监刘公公之命,锦衣卫北镇抚司进驻奉先殿,不得有误。你们可以选择去,也可以选择留下来,廖某绝不拦阻!”那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是王岳,秉笔太监却是刘瑾,刘瑾一心想推倒王岳,独揽司礼监大权,而王岳如何会善罢甘休,凭借多年关系,也想打到刘瑾,夺回控制权。我渐渐明白,小马公公是奉了王岳的命令来这里,而廖建忠却听从刘瑾的调遣,二人相持起来。 屋里一阵躁动,却没人吭声。我知道此时北镇抚司大小千户百户早不是花十春、吉茂通那伙人,都是随着新皇登基,调岗而来,他们未必会跟随廖建忠走。半响,有人道:“廖指挥使,兄弟们都是抛家舍业在锦衣卫当差,说实话,都是小角色,大人们的话,自然不敢不听,只是今日,我们确实不知如何是好,既然司礼监和阁老们都发话了,我们不能不从,所以违背大人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说话之人,正是那季了凡。 廖建忠哈哈一笑,道:“人各有志,廖某从不强求!只是诸位兄弟想清楚,今夜绝对会影响各位的前程,甚至身家性命!”小马公公冷笑道:“你说得太瘆人了,大明还是讲规矩的,规矩就是听司礼监和内阁大人们的话,你不要拿什么刘瑾压人,他再怎么的,现在也是秉笔太监!” 廖建忠道:“看来,你们都不肯去,那我只好自己去了。大家都是同门兄弟,希望我走出去的时候,没有人拦着我!” 里面传来杂沓的起立之声,小马公公失望道:“老廖,老廖!”门一开,廖建忠大踏步走了出来,我赶紧迎上去,廖建忠看着我,笑道:“你肯和我走吗?”我瞧见他后面涌上一群人来,大多是现在镇抚司的头领们,我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属下愿跟随廖大人!” “很好,老廖,你终于有个跟班的了,虽然是一个小小的总旗!”小马公公嘲笑道,“他还是年轻,你真不该耽误他的前程!”说着,拍拍手,一群东厂侍卫从院子里跑出来,手持各种兵器,将我们围住。 廖建忠扫视一眼这些人,正色道:“出了锦衣卫,大家就不再是兄弟,谁愿意试一试身手,廖某绝不推却。包括张英,谁敢动他一根毫毛,杀无赦!只是这里是锦衣卫,自家兄弟动起手来,让外人笑话。走,我们去外面!”他的声音铿锵有力,让我心头一热,不禁加快了脚步。 廖建忠大踏步往前走,东厂的人大多是锦衣卫派过去轮值的,本来就不愿动手,看看小马公公,小马公公脸色愈发苍白,嘴角抖了抖,又轻轻摇摇头,这些人便没有拦着他,我紧随其后,院子一下静下来,我只听得一声重重叹息,一人闪身而出,道:“廖指挥使,您真要走吗?”竟然是逃走的余七,只是他也换了一身锦衣卫的服装,我心头一紧,廖建忠开口笑道:“原来是你,想不到我们能在这里见面!”余七淡然一笑,道:“承蒙您对我的照顾,我在诏狱过得很好。您是仁义之人,有远见,我虽然是你们眼中的盗贼,但我还是很佩服您,只是不明白您既然知道时下朝局,为何还跟着那些人走?” 廖建忠呵呵一笑,道:“每个人的选择不同,所以做事也不同,难得你对我的劝告,我还是很高兴看到你。我想离开这里,你拦住我吗?”余七摇摇头,道:“我不会拦你,就当我报答你多年对我的照顾吧!”廖建忠点点头,双手抱拳道:“那我谢谢你了,我们后会有期!”余七亦还礼道:“后会有期!”闪身让过,我才发现,他身后有十几个同样穿锦衣卫服饰的人,廖建忠拉着我,我轻轻推开,低声道:“我没事!”廖建忠冲我一笑,却步伐坚定地往前走。 这些人没有拦着我们,我们很快出了内院,早有一群人拥进来,竟然是花十春、顾大有,他们瞧见我们,出了一口气,纷纷上前道:“大哥,你出来了!再不出来,我们就要杀进去了。”原来这群人是来接应廖建忠的,廖建忠很是感激地看着大家,道:“兄弟们,你们怎么知道消息的,你们能来,太让我意外和感动了!” 花十春道:“是老吉通知我们的,说今晚宫中有变,让我们过来帮你,奶奶的,季了凡什么东西,大哥对他一直不错,关键时候竟然不和我们一条心!” 顾大有道:“人心隔肚皮,我们的岳千户,不也没来吗?说什么在外地,赶不回来,明摆着是躲着呢!” 花十春道:“真的吗?那这家伙也太不讲兄弟情义了?” 廖建忠一笑,道:“你们误会了,他陪慕容大人在城外坐镇,是我安排的!”顿了顿,道:“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还有这个张英,唯一肯和我走的人,走吧,吉茂通在宫里接应我们,谷大寿负责殿后,我们这就出发!” 我们悄无声息地奔往皇城,走的是条甬道,而不是正常的六部大街,那里传闻早已全是人。而我们和小马公公分道扬镳,势同水火,更是不敢大意。廖建忠当机立断,走便道去往皇城。此时,天色已大黑,冷风嗖嗖。我默默跟着,心里还是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但我别无选择,廖建忠是我最值得信任的人,我不跟随他走,还能跟谁? 待我们到皇城附近时,却发现大门外,黑压压跪着一地的人,而且不断有人加入,跪在后面,周遭是持械的锦衣卫,为首正是吉茂通,他扫视着众人,道:“诸位大人,这天寒地冻的,你们在这里跪着,身骨好的,一夜也得冻个半死,身骨不好的,落下残疾,要了性命,那可是得不偿失呀!” 有人回答道:“我们就算冻死跪死,也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八虎不除,国无宁日!”有人随声附和着,吉茂通道:“诸位大人们的忠心,天地可鉴,只是你们在这跪着,万一出了问题,卑职也担待不起呀,俗话说,将心比心,冷暖自知。卑职想,诸位大人若肯开恩,都到朝房里去歇息,喝暖茶,吃些点心,等候消息,岂不是更好!” 有人骂道:“你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如何敢在诸位大臣们面前信口雌黄,等过了今日,就把你们这帮为虎作伥的锦衣卫,一并除掉。”我们听了,都有些不自在,花十春低声骂道:“这帮东西,真不知好歹,吉茂通好言相劝,竟然不懂!”吉茂通听了,倒也不介意,嘿嘿一笑,道:“大人尽管骂老吉,我绝不生气,但我还是请大人们起来!”那些人如何会在意他的话,恰在这时,偏门一开,走出几个人来,有人眼尖,道:“是三位阁老出来了!” 第九十一章:正德八虎(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先皇弘治皇帝临终时,给正德皇帝留下三位顾命大臣,是为谢迁、刘健、李东阳,同时入阁,仍为大学士。三人皆是饱学之士,为官清廉,可谓官场楷模。谢、刘二人性格耿直,刚正不阿,李东阳相比而言,性情宽和。 三人的出现,引得官员们一阵骚动,纷纷起身,拥上前来,一人却闪身走出来,笑道:“诸位大人,不要挤,不要挤,三位阁老和皇上推心置腹说了许久,暂让三位阁老歇歇。咱家说说现在的态势!”正是那庄公公,众人听了,不在说话,只听庄公公道:“先帝遗命,留下三位阁老和诸位大人操持朝政,依旧走的先帝爷的老路,司礼监王公公更是竭尽全力,配合大人们做事,只希望大明江山永固。当今皇上虽然年轻,却睿智聪明,刘瑾等人,号称正德八虎,倒行逆施,身为皇帝身边亲近之人,本该引领皇上走正道,却弄些机巧之物,引诱皇上吃喝玩乐,早早废除了经筵,取消早朝,又提议建造什么豹房,恢复西厂,试想,大明江山若是让这些人把持,岂不是天下大乱?” 众人纷纷点头,又听庄公公道:“太祖皇帝留下的大明江山,决不能在我辈手中堕落,所以,户部尚书韩文韩大人带头上书,要求严惩什么正德八虎,三位阁老更是鼎力相助,王岳公公早看不惯这些人的作为,也是一再向皇帝揭发他们的罪行,皇帝醒悟,已决定处理此事。并且下旨,让他们都回到京中,现在,他们都跪在皇上面前领罪呢!只等明日早朝,皇上便会颁发圣旨,处置他们!”众人纷纷叫好,亦有人道:“这些人在皇帝身边多年,而且势力强大,如何会轻易受罚?” 庄公公看那人一眼,不悦道:“咱家当是谁呢,原来是吏部主事焦芳焦大人,不错,这些人确实有些势力,但有句话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鬼魅伎俩和跳梁小丑一样,成不了什么大事,何况,咱家也有所安排,镇抚司、东厂已经在我们手里,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我心头一紧,如此看来,八虎已经被圈禁,我们岂不是凶多吉少?我忍不住看一眼廖建忠,他亦如平常,面色沉稳。而那谢迁待庄公公讲吧罢,清清嗓子,高声道:“诸位大人,我和刘阁老、李阁老面见皇上,秉承太祖皇帝明训,揭发八虎恶行。皇上圣明,明日早朝将下旨意,将八虎削官罢职,交于刑部,三堂会审,依法治罪!” 众人齐声叫好,连连高呼“皇帝圣明”,甚至有人大声道:“八虎罪恶滔天,都该凌迟!”一时群情激奋,好久,方才平静下来,谢迁回头看看李东阳二人,道:“依老夫之意,直接明正典刑,但李阁老说的对,按大明律来!刚才庄公公说了,都已安排好,所以,大家暂且回去,等明早,和我们一起上朝,听从皇上旨意!”继而自信一笑,道:“大家把心放在肚子里,刘瑾之流,明日必倒!” 众人大笑,只是那李东阳有些心事重重,这些人陆陆续续离开,有的人走时,也不忘了骂吉茂通几句,甚至有推搡之人,吉茂通尴尬地听着,却不敢顶撞,李东阳听见了,皱皱眉头,道:“此事和锦衣卫无关,大家赶紧散了吧,明早还要上朝呢!”众人这才做鸟兽散,很快,六部大街便安静下来。 我们都没有说话,我能觉察到大家很是失望,也许谢迁的话,让大家泄了气,是呀,大臣们执意搬倒八虎,皇帝都已经答应,而我们却背道而驰,正如小马公公的话,我们是往火坑里跳呀! 许久,廖建忠轻叹一声,道:“今夜不知道有多少人,难以入睡呀!走,我们进宫!”吉茂通看见我们,急忙过来,哭丧着脸,道:“大哥!”廖建忠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讲,而是问道:“所有来这里的官员姓名,都记下了吧!”吉茂通点点头,廖建忠回头看看我们,道:“你也把今夜进宫的锦衣卫弟兄记下,他们将是大明的功臣!”吉茂通连连点头,廖建忠深吸一口气,道:“我们马上进宫,哪位兄弟想离开的,我绝不阻拦。今夜可能功败垂成,也可能杀身成仁!” 我心里马上想到了英宗皇帝时,发生的夺门之变,那一夜,许多和我一样的人,也是懵懵懂懂来到这里吧!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良久,花十春忽然拔出刀来,道:“大丈夫行事雷厉风行,既然肯出了锦衣卫,就敢入这皇宫,廖大哥,您放心,谁敢背叛您,我第一个杀了他!” 众人恍然大悟一样,纷纷喊道:“听大哥的,进宫!”廖建忠不再言语,直接走在前面,直奔那皇宫大殿! 皇宫里一片安静,只不过锦衣卫仪銮司的人多了许多,不少东厂的人,也不时出现在我们眼前,廖建忠只是晃动腰牌,便畅行无阻。我们过了皇极门,林生突然走了过来,道:“你们让咱家等了好久!”廖建忠和他耳语几句,林生看看我们,扬声道:“宫中稳如泰山,京城更是固若金汤!”他的话,明摆着是给我们鼓气,我想着他一向足智多谋,又有廖建忠在旁,不觉心头澎湃,应声道:“我们也是,坚如磐石!”话一出口,顿觉自己莽撞,其他人却异口同声道:“固若金汤,坚如磐石!”林生和廖建忠点头,便要进大内,廖建忠道:“我只带张英进去,你们在这里等候。加强戒备,和宫外保持联系!”花十春等人会意地点点头。 林生领着廖建忠和我往里面走,越往里面,守卫越严,而这些人,全是东厂的人,有的面容熟悉,有的却是陌生,后来得知都是锦衣卫的人,他们和廖建忠可谓兄弟。我忽然发现自己手脚有些发抖,赶紧深吸一口气,林生听到了,低声道:“不用害怕,诸位大人和公公们都在里面,今夜一定太平无事的!”廖建忠道:“张英还是年轻,没有经历过太多事,慢慢就会好了!” 我们终于来到皇极殿,里面灯火通明,殿门口是锦衣卫指挥使石义亲自领着十几个人守护着,只是这些人显得惴惴不安,却不敢出声,而殿角里影影绰绰有人在,林生冲他们打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径直走向钱彩,低声问:“里面如何?”石义道:“正在说呢!” 正在这时,一个文官模样的人,突然走了过来,道:“务必要劝动皇上,否则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这人正是刚才说话的焦芳,他却没有走,我虽觉得意外,但瞧他和大家都很熟悉,便也明白,此人和我们是一伙的。后来知道,当初百官们联名上书,要求皇上处置八虎,他自然也要签名的,天生的脑瓜灵,把折子背得滚瓜烂熟,偷偷做了一份副本,想找机会给了刘瑾。今天百官群集,面见皇上,待退朝时,他偷偷留了下来,伺机躲在宫中不出来。 石义不耐烦道:“你也不早些告诉公公们,都要下旨了,你才来说事情原委,万一皇上不准,岂不是误了大事?”焦芳道:“三位阁老拉着我签名,我本想着借着宫中当值,把消息告诉公公,不想那司礼监王公公,看管极严,若不是阁老和他去殿上回话,我根本没有办法接近公公。万幸告知了公公,公公能有几个时辰来回皇上的话了。” 继而长叹一声,道:“皇天后土,保佑我们平安无事吧!”石义一笑,道:“你呀,胆小鬼,即使你不说,我们锦衣卫早弄明白了,刘公公深谋远虑,必能成功!” 林生打断他们的谈话,道:“里面都有谁?”石义道:“皇上,还有八位公公!再无其他人。” 林生点头,冲我们一招手,我们蹑手蹑脚走进殿内。 第九十二章:求生(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皇城外层,向南者曰大明门,与正阳门,永定门相对者也。稍东而北,过公生左门,向东者曰长安左门。再东过玉河桥,自十王府西夹道往北,向东者曰东安门,再南,过灵济宫,灰厂向西,曰长右门。红栅之内,门之北,则登闻鼓院在焉。此外围文六门,墙外周围红铺七十二处也。自隆宗门外朝东者,曰司礼监经厂直房,日用纸札书箱皆贮于此,候御前取讨。过慈宁宫,外层向东小门之南,曰北司房,即文书房也。再南曰司礼监管掌处,即两班四拨写所居也。亦有茅房木桶,为便溺之所。再东曰外膳房。每五更攒点后,河边抬来,先到此,后送入宫。再南,曰南司房,即监官典簿直房也。隆宗门外朝南者,亦监官、典簿直房也,有井存焉。再南,则宝宁门。门外偏西大殿,曰仁智殿,俗所谓白虎殿也。凡大行帝后梓宫灵位,在此停供。其西南曰御酒房。西北曰马房,监官、典簿奉旨开刑拷打内犯之所。门外有二大桥,俗云里马房是也。东南曰思善门。门外桥西,曰武英殿,命妇朝皇后于此。再西,曰大庖厨、尚膳监,乃第一员总理及管理、佥书所居也。武英殿西南,曰御用里监,乃把总等官所居。再东,曰南薰殿。凡遇徽号册封大典,阁臣率领中书篆写金宝金册在此。例有司礼监印公奉钦遣临视管待,该御用监里监把总官置办盛席伺候,必杀鹿一支,蒸炰作羹,以明丰侈,此盛典也。” 那刘瑾直挺挺跪在那里,朗朗说着,他虽已年近花甲,确实身体硬朗,虽是一个太监,声音底气仍然充足。其余七人匍匐在地,额头贴在地毯上,低声啜泣,我从来听说刘瑾没念过几天书,但今夜听他所说,不免惊呀!而正德皇帝懒洋洋斜卧在软榻上,淡然地看着他们,半天才伸了一个懒腰,悠悠道:“朕等你们大半天,大半夜的你们就是为了说这些吗?刘瑾,看得出,你熟悉内宫各地,但这有何用?” “老奴等深得皇上宠信,时刻不忘本职。所以背诵给您老人家听,实属无奈之举。”刘瑾应声道,却也不忘了擦擦眼角。 “嗨,难得你们心里有朕,只是朕不能费了国家法度,朝臣们联名上奏,朕不得不深思熟虑,朕也让你们看了奏章,你们还有何话讲?”正德面露疲惫之色,目光里却多了几分温情,他扫视着跪着的八个人,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老奴等自成化年间入宫,经历三朝,累受国恩,遇圣明之主,虽为亏欠之身,犹怀犬马之志。先帝千古圣君,临终曰:外事固然有外廷,内事皆靠汝等。太子年幼而丧父,实为人生之不幸。汝等皆忠孝之人,自可行假父之慈,儿孙之孝。老奴等愚昧,深感先帝托付之心,皇上登基之日,即以皇上为圣明之君,虽效犬马,而不知劳累。然外廷污蔑奴等为虎作伥,盖因奴等维护皇上之权威,忤逆阁臣之意。皇上上位之初,厉行新政,革除弊端。盐引之法,利国利民,而阁臣煽动两京御史,屡次逼迫皇上,皇上不得不从。奴等愤慨,想皇上乃一言九鼎之君,却受制于群臣之口。多次诘责廷臣,以至势同水火。” 正德变了脸色,坐直了身体,道:“不要再说了!” 原来正德继位之初,委派太监崔杲前往南方督造龙袍,崔杲便向正德讨要了一万两千盐引作为公干的经费,正德想都没想,便批准了崔杲所请。但是,令正德没有预料到的是,负责发放盐引的户部尚书韩文拒绝执行,依据是此前已经有明文规定禁止以盐引代替拨款。而下这道旨意的还恰恰是正德本人,或者至少是以他的名义发布的。依照祖制,盐引一律作为边防开支,是不能挪作他用的。但是成化皇帝心疼自己的太监,在派他们外出公干时,默许了他们利用盐引中饱私囊的行为,所以在成化年间,一直使用盐引代替拨款。到了成化的儿子弘治皇帝时,大臣们奏明皇帝其中的弊端,弘治皇帝下旨禁止使用盐引代替拨款。而到正德皇帝继位时,在他的即位诏书中又重申了这一点。但是,正德似乎忘记了这一条,或者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一条(因为诏书是大臣代拟的),所以当崔杲提出用一万两千张盐引代替拨款时,正德便一口答应了,结果却被户部尚书拒绝了。感觉自己权威受到了挑战的正德越发坚定了自己的主意,坚决要求户部尚书发放盐引,然而正德的强硬态度引起了一帮小官的反击——六科给事中和十三道御史,这是专门怼人的官员,不管大小官员还是皇帝,他们都敢怼,他们纷纷上疏,希望皇帝收回成命。但是正德也不是孬种,言官们越反对,他越强硬,他表示圣旨已经下达了,君无戏言,你们不要再上疏了,否则就办你们! 言官们碰到这么硬的皇帝也没辙了,但是这个时候还有最后一道防线——内阁。大明的内阁权力还是比较大的,虽然他们没有决策权,但是有票拟权,即代替皇帝拟旨,皇帝不是要下旨吗?我们不起草。正德一时间也没辙,无奈之下正德先退了一小步,释放了一点善意,因为他觉得大臣们反对的是崔杲,所以他决定把崔杲降为副使,另外任命一名太监为正使,但是一万两千张盐引必须照发。 但是很明显,正德打错了算盘,大臣们不管哪个太监为正使,他们的目标是不给盐引,但是既然皇帝已经释放了善意,大臣们再不退一步就显得不知好歹了。于是,三位内阁辅臣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一万两千张盐引,“一半支予盐引,另一半则折成价银”,这个方案将太监们贪污的数额一下子缩减了一半,也算是有些收获了。而且三位大臣还另有如意算盘,一旦皇帝同意这个操作,那么意味着皇帝承认自己有错,可以杀一杀新皇帝的锐气。正德虽然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不甚明了其中的意味,但是他身边还有很多心怀鬼胎的太监,他们很快将背后的深意解释给了正德,醒悟过来的正德十分气愤,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他下令:“此事务要全行。”这一万两千张盐引一张也不能少。 眼看正德就要大获全胜,这个时候三位内阁辅臣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他们联合上疏——辞职,而且是同时。这让正德措手不及,毕竟自己刚刚登基,而且十分年轻,根本不可能应对繁复的朝局事务,而且自己没有什么自己的班底能够提拔,即使提拔也需要假以时日,三位辅臣的这一招可谓打到了正德的痛处。加之,皇太后知晓这件事,对他大为训斥,让他遵循先皇遗训。无奈之下,正德只能答应了三位辅臣的提议——接受户部方案,半与价银,半与盐引。 就这样,年轻的正德与廷臣们的第一次交锋便以失败告终,在交锋过程中正德几次坚持己见,却也未能将自己的方案推行下去,最终不得不接受了妥协方案,丢掉了自己的面子,而这也点燃了正德好胜之心,在以后的岁月里,正德屡次于廷臣们做对,这也许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这件事是公开的秘密,没人敢在正德面前提及,不想这刘瑾竟然说了出来,我听了,都知道正德一定会恼怒。 大殿很安静,几乎没有一点声音,我们预判的暴风骤雨,一点都没有发生,但每个人都能感觉到一种压抑。 第九十三章:求生(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正德脸色苍白,原本瘦弱的身体,突然抖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起身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在我眼里,他依旧是个少年,和我差不多一般大,但这一刻,我突然感觉到他长大了许多。正德停下脚步,微微一笑,对跪在地上的八虎道:“你们一点也不替朕省心,弄出这么多事端来,就算朕想偏袒你们,如今朕也没有办法呀!今天阁老们联名上书,要处置你们,证据确凿,朕不能不答应!更何况,诏书已经送到司礼监,明日盖印公布!”七人听了,顿时一阵嚎哭,我们也万分紧张,如果这样,我们的前途可想而知。我有种寒意油然而生,下意识地搓下手,而身旁的廖建忠动也没动,我赶紧稳稳心神,静静观望。“朝臣们说的可是事实?”正德依旧笑着脸问道,七人顿时停住哭泣,目光齐刷刷看向刘瑾,刘瑾面不改色,依旧平静道:“皇上,奴家死尚不足惜,只是我堂堂大明天子威严何在?奴等不过是您老人家身边的奴仆,照顾您老人家日常作息,您日理万机,身子骨要紧,先皇在世,一再叮嘱奴才们照顾好您,奴家们给您张罗些娱乐,有何不妥?说您宴乐无度,您几时荒废了朝政?大明江山有何缺损?天下之大,天子为尊,阁老们什么时候听过您老人家的话?拿您身边的小事和您做对,您是天子,心胸开阔,海纳百川,奴等是您身边的人,见不得您受委屈,一直气不过,替您老人家分辨几句,这些人便罗织各种罪名强加于奴等,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奴等八人不过事到临头,方才聚到一起来向您请罪,而他们却是一拨又一拨,前来讨伐,兴风作浪者比比皆是,而始作俑者就那么几个人,奴等在您老人家身边十余年,无儿无女,有何企图?不过是寻着法子,想陪着您老人家,让您开开心心,一起看着大明太平盛世而已!” 刘瑾侃侃而谈,到后来,忽然声音哽咽,掩面而泣,道:“奴等就此别过皇上,碰壁而死,然后剁成肉酱喂狗,省得让那些人拿来嘲笑皇上不明,任用权宦,坏了皇家规矩,毁了大明江山!”说着,竟然放声大哭,匍匐在地,身体剧烈抖动起来。 刘瑾的话,让我心中为之一动。是呀,有段日子,自己奉命调查百官的动态,包括几位阁老家的情况,我们日夜监视,确实发现不少官员们偷偷聚会,甚至宫中几位太监也偷偷换了便装出来,和这些人见面。我们把这些情况,如实纪录下来,上交给季了凡,再交给廖建忠。从今夜的情况来看,季了凡是小马公公那伙的人,我们做的调查未必会给廖建忠吧。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紧张,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这一切告诉廖建忠,不禁看一眼廖建忠,他专注地看着里面,我鼓起勇气,低声道:“廖大人!”林生听见了,赶紧冲我做了一个手势,廖建忠转头看我一眼,笑着点点头,又转过头去。 我脸热热的,这里是大殿,皇上就在前面,自己冒失说话,惹出祸乱可不好。 幸亏八位公公的哭声很大,他们没有留意这边。只见正德来回走了几步,忽然笑道:“你们别哭了,哭得朕心烦。你们说百官相互勾结,可有证据?”刘瑾赶紧擦拭眼泪,道:“老奴手里有本密档,乃是官员们来往书信,信中不乏忤逆之词,请皇上过目,而且户部主事焦芳和锦衣卫指挥使同知廖建忠可来作证!” “他们人在哪里?速来见朕!”正德回到座位上,一脸严肃,刘瑾赶紧爬起来,拍拍手掌,廖建忠赶紧走了进去,我犹豫着跟不跟走,林生拉住了我。而那焦芳连跑带颠,跑了进去。 殿门口门槛很高,焦芳一不留神,竟然摔了一个跟头,正德“噗呲”一笑,那家伙却顺势一滚,跪在正德面前,道:“臣户部主事焦芳参见皇上!”只是乌纱帽偏在一处,脸上也是红了几块,颇为狼狈。 廖建忠刚待施礼,正德摆摆手,道:“都免了吧,你们都起来回话!”。 “焦芳,朕下午看过折子上,可有你的签名,是朝臣们弹劾公公们的奏章。你今晚又留在这里,想必是要替公公们说话,首鼠两端,可不是读书人的做派,确实是不好!”正德放下册子,敲了敲把手。焦芳“扑通”跪倒在地,道:“臣为大明大臣,心中只有大明天子。八位公公更是心中只有皇上,一心为国,做事难免果断些,碍了一些人的眼,必然引起这些人的不满。按说诸位大臣都是饱读四书五经之人,深受皇恩,八位公公的苦心,他们该看得懂的,只是他们心存他念,不肯轻易放权。微臣屡次劝阻百官不要操切弹劾八位公公,怎奈微臣人微言轻,无法撼动诸位大人,三位阁老全力为之,百官怎敢不从?微臣也是如此,不得不硬着头皮签字。只是心中忿忿不平,有愧我大明恩宠,所以才冒死留在宫中,还请皇上明察,臣死不足惜,但不可埋没了八位公公的忠心!”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我心中不禁暗想,适才刘瑾说的那些话,会不会也是他教的? 正德脸色趋缓,笑道:“你这么一说,这八人还是大大的忠臣,呵呵,你说三位阁老心知肚明,奈何有他念,此话怎么讲?” 焦芳脸上略微犹豫一下,继而又咬咬牙,那刘瑾似乎点点头,焦芳拱手道:“先皇驾崩,留下三位阁老辅政。三位阁老一向轻视皇上,认为皇上少不更事,很多时候,在内阁说皇上黄口孺子,只会游乐,不懂治国之道,大不如先皇。”正德听了,呵呵一笑,道:“这话说的是实话,朕确实不如父皇。” 我们不禁哑然,焦芳脸色变红,依旧道:“所以,三位阁老把持朝政,但凡皇上新政违背三位阁老的,统统驳回。而且拉拢司礼监王公公,内外夹击,从皇庄、马政,到盐引、经筵,处处和皇上做对。” 正德脸色大变,忽地站起,道:“岂有此理,三个老家伙欺人朕太甚!朕念其是先皇留下来的辅政之臣,处处避让,朕游乐之举岂是游戏那么简单?一群迂腐,朕不屑解释便罢了,不想如此嘲笑朕,真当朕是三岁孩童不成?你有何话讲?” 正德忽然手指廖建忠说道,廖建忠沉声道:“臣自奉命调查诸大臣行踪,安排属下四处查探,所问内容已成册,请皇上过目!”说着,从怀来取出一本册子来,双膝跪倒,看来,我们做的努力没有白费,廖建忠都有。我不禁万分欢喜,而正德接过册子,翻了几页,道:“这帮家伙,果然暗中勾结,锦衣卫做得不错!” 继而走了几步,道:“朕该如何处置这些人?刘公公。”刘瑾赶紧上前道:“老奴不敢胡言乱语,皇上金口玉言,说一就是一!”正德哈哈一笑,道:“朕若是如此就好了,父皇遗命,朕怎好更改呀!”说着,又回去躺在软榻上,瞧着八人道:“朕乏了!”八人如沐春风一样,赶紧围了过去,揉肩捏背,忙个不停。 而刘瑾冲谷大用使了一个眼色,谷大用会意,说道:“皇上,您老人家保全了奴等,那阁老们是不会答应的,就算您老人家宽宏大量,不和他们计较,他们也会发难的!” 第九十四章:求生(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正德忽然咬咬牙,道:“既然如此,那朕也只好顺应天意,成全他们了。”刘瑾附和道:“满朝文武皆以内阁马首是瞻,今夜不知多少人在举杯庆祝,明天汹汹来逼,皇上圣明,亦应早作打算。否则消息泄露出去,恐生变乱。”正德一愣,道:“这里只有朕和你们,如何会泄露?”刘瑾道:“您老人家忘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在宫中多年,耳目遍布四方。他们勾结阁老们,还有钦天监杨洪推波助澜,说什么天象异常,长虹贯日,紫微垣不宁。您老人家在宫里太太平平的,有何不安宁?都是他们胡言乱语,诽谤朝廷!外坊老百姓如何知道事情真相,以讹传讹,弄得满城风雨,您老人家在宫里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给宣扬出去了!” 正德大怒,瘦弱的脸变得红晕起来,道:“朕乃大明天子,这帮人竟然敢如此作践朕,当朕不敢杀人吗?来人!” 说着,正德坐直了身体,八人及焦芳、廖建忠赶紧跪下,正德唤来一小太监,道:“朕即刻下旨,明早早朝宣读。以刘瑾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督办东厂,张永为御马监太监,神机营如故;焦芳为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谷大用率领东厂会同锦衣卫,将王岳,还有那个杨洪统统抓起来,等朕处置!” “皇帝圣明!”众人连声颂扬,叩头不止。正德又看看廖建忠,道:“锦衣卫做得不错,廖建忠现在是何职位?” 廖建忠赶紧道:“微臣是锦衣卫指挥使签事!”正德挠挠头,道:“你的名字,还有那个张英,朕都听说过,很好,锦衣卫你们管的很不错!” 我听正德提我的名字,吃了一惊,林生笑着拉拉我的手,示意我镇静,只听正德又道:“这样,廖建忠你暂时仍旧做锦衣卫指挥使同知,可自由出入皇城,重赏!日后再行调整,张英嚒,那个傻小子当初还拦过朕的马,不过看起来,做事还不错,他现在是什么官?” 廖建忠赶紧道:“目前是锦衣卫总旗!”正德哈哈一笑,道:“这本小册子,大多是他办的差,怎么能做总旗呢?昔日父皇说过,这小子可以重用。”张永一直沉默不语,但神情愉悦,他似乎想说话,那邱成已经开口道:“老奴看,应该提升,只不过他年纪轻轻,提升太快,怕招人口舌!”刘瑾道:“年轻也是一种资本,谁还没年轻过?皇上,您觉得好,那就重用!” 听到有人附和,正德笑笑道:“让那小崽子来见朕!”内侍高声喊道:“宣张英进殿!”我开始没听明白,那内侍又喊了一声,林生推了我一把,笑道:“还不快去!” 我步伐踉跄地走了进去,很快觉得自己失态了,稳稳心神,慢慢走了进去,跪倒在地,叩头道:“锦衣卫总旗张英参加吾皇万岁,万万岁!”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杂剧,臣子们见了皇上都要这么说话的。而我说出去后,正德哈哈大笑,其余几位公公也跟着笑,正德道:“你小子别出心裁,能喊出这话来,朕看你是看戏看多了吧!” 刘瑾看着张永,笑道:“张公公,这娃儿是你的嫡亲?”张永忙走出来,道:“回刘公公,他是咱家的一个远房侄儿,蒙先帝恩宠,提拔一批后生入职,他得以做了锦衣卫!听说,和刘公公的一个亲戚在一起,张英,你们一起来的都有谁?” 张永说着,冲我眨眨眼,我不解其意,见正德盯着我,赶紧回答道:“和属下一起来锦衣卫的有宁博阳、哈代、谈升、谷大春。”廖建忠一旁插口道:“还有一位钱胜,只不过没等入京,就调往东厂了。” 刘瑾刚待开口,正德打住道:“别人朕不管,这个张英,做得确实不错,廖指挥使,朕看提拔他做千户吧。还有,刘公公、张公公,你们看看你们那里,有什么可以用到他的,也商议一下,就用吧。阁老们教过朕,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国家求贤若渴,有才华的人,朕都要用到。” 正德说着,用眼睛看看我,张永赶紧低声对我道:“还不快谢恩!”我赶紧跪倒在地,连声叩谢。 外面忽然传来喧哗之声,继而有人往里闯,正德脸色一变,刘瑾闪身拦在正德面前,其他人也是顺势围了过来,不多时,来人已经走了进来,是一位中年太监,身后紧跟着一位老太监,气喘吁吁道:“范公公,不得无礼!”而他的后面是两位年轻的公公。 刘瑾已经喝道:“范犁,你深夜闯宫,该当何罪?”原来此人乃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范犁,他乃是王岳公公的亲信,而身后之人亦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萧敬乃是先朝太监,不争权夺势,做事稳重,深得皇帝信任,因此,无论哪位公公,对他都有三分敬意。 范犁却是耿直之人,所谓眼里不揉沙子,大概如此,当下高声道:“刘公公,你等不在各处当差,来这里做什么?还有锦衣卫的人,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他目光如炬,我不禁低下头。又看见焦芳,不觉一愣,继而明白过来,冷笑一声,道:“小人!” 刘瑾呵呵一笑,道:“我等是来伺候皇上的,有何不可?” “呸,你等皆是大奸大恶之人,不过是来找皇上颠倒黑白,意欲谋生罢了!” “不错,他们确实是找朕,以求谋生。范犁,你来干什么?”正德忽然说道。 范犁深施一礼,道:“皇上,奴才在司礼监当值,已经按照皇上旨意,起草了圣旨,明天早朝即行宣读;听闻八虎来此游说皇上,接着有人传口谕,说向前圣旨撤回,改换新旨,奴才冒死进谏,皇上不可养虎为患呀!” “何谓养虎为患?朕一道旨意,便可以将他们打十八层地狱。”正德淡淡道,“他们不过是为了朕,说了几句公道话,你们本是同根生,何必与他们做对。” 范犁脸色发红,道:“皇上嗣位以来,他们身为近臣,奸巧乖巧,用心险恶,诬陷大臣,恣意妄为,其中以刘瑾最为恶毒,每日以荒淫之事骄纵引诱皇上,官禁之内的鼓乐之声震动远近。击球走马,放鹰逐犬,日事骑射,俳优杂剧,致使皇上夜以继日,劳耗精神,亏损心志,败坏德行。大明江山来之不易,祖宗万年大业,系于皇上,万一失去节度,就算这些小人粉身碎骨,也无益于朝政。天下人皆知他们可谓奸佞,皇上为何不知?偏爱无度,是要毁掉大明,您可要三思呀!” “大胆范犁,朕已登大宝,如何不懂好坏之分?八人能够替朕分忧,便是忠臣。你等勾连外臣,结党营私,操纵朝政,结交蒙古,你们才是大明的祸患!朕念在你服侍先帝多年,对你荒谬之言不计较,还不退下。”正德铁青着脸,一字一句道。 第九十五章:求生(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范犁已是浑身发抖,连声道:“皇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奴才冤枉!”这时,萧敬上前,拉着范犁,示意他离开,而范犁不肯,甚至推了一把萧敬,险些来了一个趔趄。正德面色难堪,道:“萧公公,你不要趟这趟浑水了,此事与你无关,你回司礼监吧。”萧敬欲言又止,只得深施一礼,慢慢退了出去。而两位小公公,也被他一并带走。 此时,宫里只剩下范犁和我们,一时静下来。正德盯着范犁,渐渐恢复常色,道:“范犁,你和王岳不一样,朕劝你不要再说了,回去歇息吧!”听得出正德还是放了范犁一马,而刘瑾等人则是得意洋洋,道:“范公公,皇上已经开了天恩,你还不叩头谢罪?”范犁默默扫视几眼,长吁了一口气,道:“皇上,奴才蒙先帝提拔,得以在司礼监当差,您说我勾结朝臣,甚至结交蒙古,可有证据?” 正德有些泄气,转过头,似乎看着我,道:“你,还有王岳,与韩文,对了,还有三位阁老,经常私下见面,议论国事,这些证据,锦衣卫都收集到了;前几日,蒙古官员,假装商人,来到京城,送礼给王岳,得到王岳的批复,便在京城周围观察地形,绘制地图。他们想干什么,你难道不清楚?” “身为大明中枢人物,怎么能和大明仇敌相好?难道还要来一次土木之变吗?”正德说话声音越发高扬。 大家听了都是一惊,没想到这位少年天子竟然有如此大的声音,范犁摇摇头,道:“此事必是无中生有之事,王岳公公一心为国,如何会结交蒙古?” 正德似乎下定决心一样握紧拳头,又是一松,哈哈一笑,道:“林生何在?”林生应了一声,大步走了进来。 “林生,你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正德静静道。 “遵旨!”林生施了一礼,转过头来,对范犁道:“范公公,那日王岳公公唤我去司礼监,拿出户部批文,说有蒙古客商进京贩卖,东厂可行个方便,当时,您也在场,此事对吧?” 范犁点头,道:“确有此事,王岳公公说这些蒙古人贩卖之物为瓷器茶叶,并无其他,可以照顾。”林生一笑,从怀里取出那个锦囊,打开取出那幅帛画,招呼我替他张开,道:“这张图是这伙蒙古人所画,俱是来京一路之上各地大明驻军位置,可想而知,这伙人不是商人,而是蒙古奸细,他们能攀上王岳公公这支高枝,说明他们不简单呀!” “鞑靼经常骚扰我大明,屠戮抢掠百姓,大明对其一向严加戒备,先帝对其极为重视,王岳做为多年内廷掌印太监,难道不知吗?莫非他也想效仿英宗皇帝时的太监喜宁不成?”刘瑾忽然说道,我们不由得为止一震。 英宗北狩,太监喜宁投靠了瓦剌,很快,便把大明虚实告诉也先,也先如鱼得水,多次按照喜宁提供的线路,骚扰大明。喜宁甚至想加害英宗,亏得锦衣卫袁彬保护英宗,后来君臣用计,除掉了喜宁,方保得英宗平安归来。 刘瑾提到喜宁,分明在指王岳叛国,我不敢相信,但林生本来奉王岳之命,护送巴图等人回蒙古,让人怀疑也是情有可原,正德听了,道:“王岳现在在做什么?” 林生道:“王岳喝醉了,正在休息!”正德冷笑一声,道:“过得比朕都舒坦,好,好!范犁,你还有和话讲?” 范犁睁大眼睛,盯着林生,道:“咱家想不到,你才是最大的小人,很好,皇上,奴才无话可说,借用岳飞岳爷爷一句话‘天日昭昭’。”说完,深施一礼,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整个大殿静下来,邱成想要说话,刘瑾打断了,他偷瞄一眼正德, 正德连连打了几个哈欠,笑道:“今天真是累了,朕回去歇息,你们各忙各的吧!” 我们再次施礼,退了出来。此时,明月当空,虽然寒意十足,但我们却不觉得冷。 刘瑾一言不发,领着我们匆匆去了偏殿,随即关上殿门。刘瑾转过身,扫视大家一眼,目光变得冷峻起来,“咱家先谢过大家,今夜大难不死,全凭大家齐心努力。既然大难不死,那咱家们就要反击了。” “皇上圣明,拨乱反正,咱家兄弟,自当同心协力,对付这帮人!”刘瑾再次看大家,大家纷纷点头,刘瑾道:“咱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那咱家就不客气,谷大寿带领东厂的人,把王岳、范犁连夜抓起来,廖建忠派人盯住三个老家伙,明天早朝看皇上的意思,张英去抓杨洪,张永的神机营和御营随时戒备,林生,你一会去北镇抚司,把那位马公公给咱家抓起来,他若反抗,格杀勿论!”说到最后,恶狠狠道:“大明天下,是皇上的,也是咱家的!谁敢对不起咱家,咱家让他一辈子都不得翻身!” 我听了,心中着实一惊,这话难免有些僭越,而其他公公及廖建忠等人都是低头称是,看得出这位刘瑾公公确实是厉害,刘瑾没有再说话,挥手示意大家分散行动,我自然和廖建忠一起出殿,临行前,看见张永一直盯着我,目光里更是多了几分赞许,而同样刘瑾也在瞄着我,只不过他的目光里,多了许多东西,阴冷亦或不解吧! 石义一直在殿外等着,廖建忠想过去和他说几句话,他瞧见刘瑾奔往别处,赶紧跟了过去,走了几步,方才对廖建忠道:“你看着做吧!”廖建忠无奈地拱手相送,带着我往外走。 我浑浑噩噩的,如同做梦一样,跟着廖建忠出了皇极门,花十春等人拥了过来,廖建忠只是简单说了句:大事已定,大家跟我出宫!“便不再言语。 我能感觉出大家很兴奋,彼此的目光多了热烈。是呀,大家可谓提着脑袋进宫,一旦出了事,不仅身家性命没了,而且会波及到起妻儿。万幸我们跟对了人,每个人都很高兴,因为他们知道,未来的路一定很好走。 出了皇城,已经是丑时。我们没有直接回北镇抚司,而是拐到朝房里,那里是吉茂通的地界。吉茂通早已准备了热茶和点心,大家聚在一起,搓搓手,跺跺脚,喝着茶,吃着东西。 廖建忠坐在里面,喝了几口茶,道:“事情急迫,所以大家就不要再睡觉了,天明时分,我们必须回到北镇抚司。你们也知道,北镇抚司目前在小马公公手里,他不会和我们是同路人,那里还有季了凡等人,我不希望动手,但动起手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而且,我们还有别的差事要做。对了,从现在开始,张英就是锦衣卫千户。待局面安定下来,我会重新安排差事,当务之急,我们分头抓人!” 众人惊讶地看着我,发出各种声音,花十春道:“指挥使大人在此,不得喧哗,大哥,您下命令吧!”廖建忠点点头,道:“张英,你带领你原来的人手,明早去城西杨洪家,他今夜在钦天监当值,本来可以直接去抓捕,但他家中有老母,每天早晨他都会带份点心回来给他母亲,然后再上朝,所以,你可以直接去他家,待他从家里出来,再行抓捕。至于他的家人,派人在外面监视,任何人不得接近,也不得有任何人外出。”我连忙称是。 想着自己回来宁博阳、哈代还没有见到,便琢磨去找他们,刚待起身要走,廖建忠道:“现在方才丑时,天寒地冻的,你去那里挨冻不成,暂且歇息两个时辰,我还有话要和你说。大家注意了,卯时三刻,我们出发!”众人连忙称是,随即吉茂通便把众人分散安排,我则和廖建忠、顾大有、花十春留在一处。 第九十六章:冷血(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我自然记得刘瑾说的话,不禁问道:“那刘公公倒是满腹经纶,说得头头是道!”不想除了廖建忠,其余人皆是大笑不止,我很诧异,花十春笑道:“那厮肚子里能有多少墨水?只不过会伺候人罢了!”我大为奇怪,廖建忠示意大家不要再笑,而是说道:“刘公公在皇上面前说的话,都是别人教的,我虽粗懂文墨,凭此人说的话,就可推断出此人必是学富五车之人。刘公公身边不乏能人高士,今后你们遇到了,切不可轻视,务必小心!刘公公可怕之处,就在于他有时候擅于用人。” 正在这时,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我们顿时警觉,猜想什么人这么大胆,敢来我们这里,不多时,已有人推门而入,道:“老廖,天都这般时候,你还在喝酒?” 声音极为刺耳,我有几分耳熟,稍后,三位公公打扮的人闯了进来,为首之人正是邱成邱公公,身旁跟着两名太监,其中一位年轻的公公,细皮嫩肉的,竟然有几分媚气,另一位相貌端正,三十几岁的样子,目光凌厉,我们赶紧站了起来施礼,廖建忠笑道:“邱公公,天都这么晚了,还没没有歇息吗?” 邱成一屁股坐了下来,瞧瞧桌子上的酒,道:“咱家可没有老廖你的心态,都这么时候了,还能喝下酒,咱家几乎没睡,害怕呀,大老远回到京城,差点没了性命,躺下也睡不着,索性出来走走,不想在这里看到你们!怎么,都安排妥当了?” 廖建忠道:“外面太冷了,兄弟们一夜未睡,再去蹲守,有些不忍心,姑且在这里休息,卯时再行出发!” 邱成眉头一皱道:“你做事一向谨慎,今晚可是犯了大错。天气固然寒冷,心疼弟兄们亦是正常,可人却是活的。如果消息走漏,走了人,你如何在刘公公面前交代?”廖建忠一愣,道:“这几位大人,虽然恶了刘公公,但做事一向磊落,我想他们不会走,而且明天早朝一定会来!就算他们想走,锦衣卫的眼线还是会看到他们的。” 邱成咯咯一笑,道:“咱家忘了,你们锦衣卫一向耳目众多,听说门下番子不计其数,大明疆域之内的消息,朝发夕至,可有此事?” 我想起包松和钱通的事情,那本册子确实记载了锦衣卫在各地的番子情况,但那册子就藏在我的卧室里,无论如何是不能和外人说的。廖建忠点点头,道:“不错,锦衣卫确实有不少眼线,只是都是私下联系,相互间不不打听;牟指挥使的时候,曾经汇总成册,交给了包松保管,只可惜包松失踪,那册子自然也没了下落!” 他说得极为平常,语气平和,邱成也点点头,道:“是呀,包松忽然失踪,害的东厂和锦衣卫四处寻找,至今音信皆无。想来必是遭遇不测,可咱们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得到消息之后,我们就一直在京中寻找包松,可他就是无影无踪。全国各地的锦衣卫,都留意了,我们一定能找到的!”廖建忠说着,目光落在我身上,又移开,邱成道:“你们也别傻站着了,关起门来,大家还是一家人的。咱家说一下,刘公公做了司礼监大太监,御马监给了张公公,咱家被安排到内官监,接了刘公公的班,将来要和谷公公、林公公在一起做事。你也知道,咱家们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害怕呀!那些人天天搞事,时不时的拿咱们这些苦命的人开涮,保不准哪一天皇上老人家耳根子软了,咱家命就没了。所以,红口白牙的,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邱成说得唾沫星子乱飞,面目越发狰狞,他也呼呼喘气,又干咳几声,声音让人听得极为不舒服。我们几乎大气都不敢出,而那年轻的太监一脸媚笑走了过去,揉揉邱成的胸口,又敲敲他的后背,柔声道:“邱爷,别生气了,和这帮人生哪门子气呢?有廖指挥使在,还有锦衣卫的兄弟们在,咱们啥也不怕的!” “小秋呀,咱家就知道你是贴心人!”邱成忽然变了笑脸,摸摸小太监的手,对廖建忠道:“老廖呀,咱家是胆小的人,平日里都是小秋子和他陪着,你也知道,天下并不太平,东厂的三位公公,不是让人活活冻死在荒郊野外吗?嗨,太惨了!” 说着,竟然掉下几滴眼泪。廖建忠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我真不知道!”我心中一愣,哈代早回京城了,难道没有告诉廖建忠?转念一想,或许是廖建忠故意装作不知道,邱成道:“东厂的三位前辈,高公公、吕公公还有常公公,他们在京郊巨龙镇附近被人给杀了,活活冻死的,心真狠呀,他们三人老实得都成木头了,常年在宫里,怎么会得罪人呀?这世道,人心叵测呀!” “岂有此理!堂堂天子脚下,大明京畿之区,东厂三位公公竟然被人害了,当我大明没有锦衣卫不成?”廖建忠愤然道,“等这件事办完,我即刻下令锦衣卫去追查此事,务必找到真凶,替三位公公报仇!请公公放心!” 邱成点点头,道:“老廖,你是几位公公最为信任的锦衣卫指挥使,石义那家伙不过是名义上的,他不过走了刘公公的门路,没啥本事,大家都给个面子,所以,具体办事还得靠你。咱家看天色将明,大家还是行动吧。林公公早带人去镇抚司了,张公公派了神机营的将士,你们不妨也去看看热闹!” 廖建忠脸色略微一变,又恢复正常,道:“好的,我们这就出发,时辰尚早,大家先回锦衣卫看看!” 外面依旧很冷,天边却是鱼肚白。笔直的六部大街,摇曳在寒风里的灯光,把这巍峨的皇城,点缀得更加厚重。大明王朝的枢纽,万兆臣民敬仰之地,深入其中,我觉得自己就是一粒沙子,掺杂在同样是沙子一样的人群中,慢慢归拢到该去的地方。 这里原本是吉茂通的人负责看管,而东厂陡然介入,带来的人足足是原来的二倍,为首之人就是刚才和邱成一起来的那个太监,他叫伍刚,东厂提刑太监。 邱成匆匆和小秋子领人走了,说要去伺候皇上早起。伍刚则去布置人马,廖建忠让吉茂通跟着过去,我们几个带了七八个校尉,往镇抚司走,其余人依旧留了下来。待他们走远,花十春压低声音道:“如此兴师动众,不亚于给对方报信一样!”廖建忠微微一笑,道:“就算报信,这些人也不会逃走,也没法逃走,整个京城都是东厂的人!” 我想起那晚在东厂的经历,钱通的毒辣,让我想想都害怕,身体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廖建忠瞧见了,笑道:“我怎么把正事忘了,张英现在是千户,应该穿蟒服的,大有,你管过镇抚司内库,里面有新的蟒服吧!”顾大有瞥了我一眼,道:“大哥,那里有好多呢,让张英回去找包小柏要吧!” 我这才发现,他们穿的都是上等的蟒服,尤其廖建忠的最为华贵,而我不过是青色的棉袍,虽然看上去也不错,但和他们比起来差了许多。花十春很实在低拍拍我的后背,道:“你平时出去办案,怎么不弄件衣服在里面?这天气,好身体也受不了。” 顾大有笑道:“张英至多出去喝喝酒,其他事情,他还不会去做呢!”几个人哈哈一笑,我顿时明白他们戏谑之语,虽然面上依旧平淡,可心里不自觉想到了宁溪。 第九十七章:冷血(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迎面忽然过来几个人,廖建忠低声道:“注意前面!”那几个人皆是黑衣,穿着东厂的袍服,乍一看,根本分辨不出有何异常。 那几个人发觉我们看着他们,略有些惊讶,赶紧拐向别的路口,我瞧着里面有个人非常像小马公公,不由脱口说道:“好像小马公公在里面!”他们看我一眼,花十春就要去追,廖建忠道:“我们装做回镇抚司,他们还会过来的。” 我们几个步伐稳定地往镇抚司走,我下意识地摸摸绣春刀柄,靴子里的短剑也在,而廖建忠等人大步流星,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我自愧不如,但也冷静了不少。 回镇抚司的路并不是很长,我们很快经过了那个路口,此时天色越发亮了,周围的事物可以看得清楚,我们把目光瞥向那边,发现长长的一条街,一个人都没有,四周高墙林立,一般人是走不掉的,心中疑惑,互相看了看,顾大有道:“这些人挺有本事的,一会功夫就没了踪影!” 话音方了,廖建忠大喝一声“小心”,绣春刀早已拔出来,身形一跃,在空中展开绣春刀,如同扇子一样,但听得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定睛一看,地上散落不少银针,我们惊得拔出刀来,而面前一个人都没有。廖建忠提刀在手,道:“既然敢在这里动手,为何不现身一见?” 声音中气十足,我们竟然有轰鸣之感。只听得有人嘻嘻一笑,道:“我敬你是条汉子,又能善待我的兄弟,这暴雨梨花针没有尽力打出。大路朝天,各走各边。来日方长,我们还能再见!” 笑声渐行渐远,我们琢磨着想追过去,廖建忠摆手制止,道:“此人乃是柳清风,他最拿手的就是暴雨梨花针,他没有用全力,我们暂且放过他吧!”继而又道:“看来,这些人都走了。我们的季兄弟又能怎样?” 我想起殷华,是她救走了余七,她一定和柳清风是一伙的,心中一叹,确实不希望自己和她做对,但自己又有什么办法?花十春道:“他来这里做什么?”顾大有道:“你忘了?余七一直在镇抚司陪着小马公公,他们能干啥?他们一伙的呗!” 廖建忠沉思片刻,道:“看来我们确实失误了,快些回镇抚司!” 我猜想出柳清风来这里,必定与小马公公有关。那日我们把柳清风围在如意坊里,就等着抓捕,结果小马公公赶来,说奉了司礼监王岳公公的命令,让我们放人,如今看来,他们一定是一伙的。我当时琢磨不明白,宫中的太监如何和海盗成为朋友?后来经历更多的事情,我才懂得,即使是不相识的人,因为有了共同利益,依然会成为朋友! 我们飞奔回到镇抚司,门口的侍卫早已是东厂的人,里面静悄悄的,我们径直往里走,没有人拦阻我们,只是戒备的人多了起来,到了内院,院子里同样是更多东厂的人,议事厅正堂大门开着,一点声音都没有,但却能看见林生和季了凡在烤着火盆。 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只是旁边厢房上着锁,里面似乎有人影。廖建忠四周看了看,大声道:“林公公,季千户,天这么冷,给兄弟们也上个火盆吧!” 林生起身笑道:“还是自家人挂念自家人,呵呵,来人,给每个屋子都上火盆,廖指挥使发话了,咱家怎么也得给个面子。”一群人应了一声,随即便开始送火盆,果然厢房里有人,细一看,竟然是昨夜那些锦衣卫,想来是他们都被拘禁起来。 廖建忠示意我们一起进屋,季了凡一直烤着火,胖胖的脸,出了许多细汗。廖建忠没有看他,而是对林生道:“林公公,小马公公怎么不见了?”林生看看季了凡,又看看我们,轻轻说道:“小马公公逃走了!” 廖建忠并不吃惊,道:“是柳清风、余七救走的吧?”林生点点头,道:“刚刚走,咱家斗不过他,只得放人!”廖建忠走了几步,看着低头不语的季了凡,道:“季千户,你打算怎么办呀?” 季了凡抬头看看廖建忠,额头满是汗珠,脸色憋得通红,半天方才笑道:“记得当初我们入锦衣卫的时候,在关帝爷爷像前,发过誓,敢作敢为。如今到了这般地步,季某没有啥可说的,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俄而看见我,笑道:“廖大人,你不会笑话我的见识,不如这位年轻人吧?”廖建忠微蹙眉头,看看他,道:“人的志向是不一样的,他是懵懂少年,你却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虽然我们的政见不同,但季千户从不畏惧生死,一直是我们心中敬重的楷模。”季了凡摇摇头,道:“哪个人不怕死呀,上有老,下有小的,季某也是平常人,也想过着太太平平的日子,可我没那么大心胸,接受不了黑白无常。弘治爷在世的时候,我们虽然受压制,但心里痛快,短短半年,你廖大人是精细人,看看又是什么状况?由坏变好难,由好变坏易,季某认命,但不服输。”廖建忠不觉一震,想要说话,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我瞧着季了凡一脸严肃,和昔日总笑嘻嘻的面容大相径庭,不觉多了一份尊重。 林生叹了口气,道:“季了凡昔日便与司礼监王岳、御马监马敬勾搭,图谋不轨,东厂早已知晓,如今奉司礼监掌印太监刘公公之命,即刻收监,勘查清楚,再行处置!” 季了凡站起身来,哈哈一笑,道:“我是不想更多兄弟倒下,所以没有动手。我和王公公、小马公公交好不假,若说图谋不轨,只怕是欲加之罪,罢了,季某既然留下来,那我就和你们走一遭!” 林生挥挥手,早有校尉上前,想给季了凡戴刑具,廖建忠怒道:“堂堂镇抚使大人需要戴刑具吗?”校尉吓得赶紧退后,季了凡一笑,道:“何必难为他们?该戴就戴上。”林生点点头,道:“多谢季大人成全!”随即脸一板,道:“即刻将人犯押往东厂!交由谷大用公公处置!”廖建忠一惊,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要知道一般钦犯都押在锦衣卫的诏狱里面,这季了凡却被送往东厂,明白人都清楚,那里可谓有去无回。 季了凡毫无惧色,扬起头,腰杆挺直,大踏步而去。我们三人却是心思复杂地看着他离开。 冬日里的阳光暖暖的,沉睡一夜的北京城,逐渐恢复了生气。连日来的大雪,粉饰了这座城市,同样也限制了人们的出行。瑞雪兆丰年是文人墨客对未来的憧憬和献媚,但对于习惯城市生活的人们来讲,他们还是希望看到阳光。临街的人们打开了院门,收拾着院落。瞧见了左邻右舍,彼此间刚要寒暄几句,却被顺天府的衙役,统统撵回了屋。从慌乱中惊醒的人们,惊奇地发现,满大街,都是官差。五城兵马司的人来回巡视,警告着偶尔出现的行人,今日禁止上街,而各处城门统统戒严,内外隔绝,只有飞过的乌鸦,才能从城市上空掠过,这一天的开始,便是紧张的一天。 普通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能猜出有事情发生。而我知道此时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却不会知道下一件事会怎么样。此刻,我穿着崭新的蟒袍,带领着我的属下们,浩浩荡荡,奔往城西,去捉拿钦天监监正杨洪及其家眷。 第九十八章:冷血(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此时,我知道,朝堂之上必然是一番唇枪舌战,三位阁老以及那些文武百官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而殿外将是虎视眈眈的东厂和锦衣卫,随时准备抓人。我只在仪銮司做了一个月,对于廷臣印象很模糊,他们从来没有给过我们好脸子,这一点,确实不如宫中的太监们,有时他们看上去是那么随和和热情。昨晚原本是廷臣驱逐八虎,经过刘瑾等人一夜的痛哭,变成了今日的捉拿廷臣,局面就是这样翻来覆去,变幻莫测。我不禁吸了一口凉气,寒冬腊月的北京真是冷。 而我其实不冷!锦衣卫一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刚刚升任了千户,随即便被要求负责北镇抚司,当然顶头上司依旧是廖建忠。而薛申也被提升为千户,却是负责南镇抚司,据说南镇抚司是负责锦衣卫法纪和军纪的,但明显权力不如我们这里。要知道薛申是皇太后的亲戚,这样的安排,属实出人意料。北镇抚司有时候锦衣卫指挥使未必能指挥得动,因为它另外一个主人,是皇上。 而我也感觉到几分沉重。我做了千户,可以管许多人,廖建忠给我派来了两位百户,其中一位竟然是陆松,还有一位是谷大春,他也刚刚升任百户。宁博阳被提升为总旗,带领我原来的部属们,成了我贴心的人。而让我沉重的是,哈代被抓了起来,既没有押在诏狱,也没有押在了东厂,而是被关押在昔日西厂所在的昭义堂。 这个消息,是我临出发去包小柏那里取蟒服的时候,他告诉我的。我很惊讶,连问为什么?包小柏说:“东厂三位公公的事!”我更是一头雾水,包小柏道:“你那个兄弟,是唯一的证人,这件案子不破,恐怕凶多吉少,他一时难已全身而退。” 我连呼“冤枉”,说哈代根本不可能是凶手,包小柏一笑,道:“这就看你本事了,要么找到真凶,要么找到更有权的人,案子真凶是谁,其实并不重要!” 我彻底懵圈,把纪录薄给包小柏看,包小柏倒是挺认真地看了看,说:“这个凶手,应该是我们都认识的人,但我还不敢肯定,你先忙你的正事,回来再说!” 临走时,包小柏恭喜我做了千户,但他说话的时候,不是那么热情,甚至他的目光里,多少有些冷淡,这让我有些惶恐,抓人紧迫,我匆忙离开,心里一直在想,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常年在这里,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他知晓那么多事情。 一群乌鸦在头顶“呱呱”乱叫,宁博阳从后面骑马过来,道:“千户大人,前面就是杨洪的家了,我们该怎么办?”我扫视一圈周围,这里虽然是城西,大都是低矮的民居,远远不如京城别处热闹。大街上几乎没有人,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同样派人过来,让人惊讶的是,夏雨春负责这里。 宁博阳对于我做了千户,大为高兴,原本以为我会是一级一级往上升,不想我被皇上钦点,做了千户。他少有的恭维我,甚至和原来那帮兄弟说,准备请客,庆祝我做了千户。 当我提及哈代时,宁博阳却很冷漠,说:“被东厂盯上了,确实很难脱身。”待听我说想去救他时,宁博阳撇撇嘴,道:“三位公公可是东厂的眼中钉,肉中刺,其实他们死了,不知多少人高兴呢,所以,这案子没多少人上心,所以救哈代,一时怕是很难。不过,他也吃不了什么亏!” 我叹口气道:“虽然如此,我们毕竟是他的兄长,更何况,我做了千户,属下的事情,不能不管!”宁博阳一笑,道:“听说钱公公那里有门路,不妨去试一试?” “哪位钱公公呀?” “你忘了,我们锦衣卫里钱大人的兄长呀!”我一震,他说的是钱通的兄长钱宁,现为内监司太监,道: “他不过是内监司的太监,哈代的事情,他怎么能说上话?”我想起昨晚邱成的话,宁博阳一笑,压低声音道:“钱公公虽不如那八位公公势力,但也深受皇帝信任,我看你试一试吧!只不过,要花些银子!若是张公公肯帮忙,那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张公公一向不热心这些俗事,而且严厉,一般人可不好接触。” 宁博阳说着,目光四处看看,仍旧低声道:“你目前得势,像今天这样去抄家的事情少不了要做,我们可以乘机取些!” 我脸一热,我曾经收过不少官员给的钱,当然数量不多,我也为他们办了事。这些钱我没有留下来,分了一半给包小柏,另外一半,和属下们吃吃喝喝就用了,也给舒儿买过上等的衣物,只是没有来得及给她呢。如今宁博阳提起,我有些讪讪的,低声道:“这事做不得,大明律很严的!”宁博阳嘻嘻一笑,道:“我们又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我们苦命的兄弟。你慢慢就会知道,大明的官员,不都是你想的那样清廉,你以为诏狱里关的人,都是好人嚒!” 我哑然一笑,宁博阳又道:“哈代是锦衣卫门下的小旗,按说,廖指挥使出面,应该是名正言顺,只是你也清楚,你和廖指挥使都是张公公门下的,而张公公恰恰和钱公公不和,你说该怎么办?” 我不禁笑道:“你都说我是张公公门下的,我怎么能走钱公公的门路?”宁博阳眼珠转了转,道:“事在人为,举足轻重的人有时候是办不了小事的,正如我们这些小人物,办不了大事一样。不过,几年之后,这话未必是对的!” 我一直觉得宁博阳很神秘,而且廖建忠也和我说过,要提防宁博阳,但我们是结义兄弟,这份心思还是差了许多,眼见有人领着夏雨春来报事,我只能点点头,道:“等办完这趟差再说!” 昨夜锦衣卫下了文书,顺天府便封锁了这里,夏雨春更是万分积极。他远远瞧见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却又很快堆满笑容,未等别人开口,他深施一礼,道:“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夏雨春参见锦衣卫千户大人!” 我见他弓着腰,急忙说道:“夏指挥使,我们也算是熟悉,不必多礼,前面情况如何?” “回千户大人,今日卯时,杨大人,不,杨洪从钦天监值宿归来,从早市买了些食物,就回家了。按照惯例,他辰时会再次出发!” “嗯,既然如此,宁总旗,速带领各位弟兄,把他家围上,夏指挥使,你的人封锁街口,我们这就去抓人!” 杨家只不过是临街的五间小房子,庭院不大,院墙低矮。院中种了一棵柳树,正是寒冬季节,光秃秃的。房顶的烟囱已经冒烟,我们毫不费力地就闯了进去。本来想各个房间同时闯入,但我想起廖建忠说过,他家有位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我忽然有些于心不忍,问准杨洪居住的房间,示意宁博阳叫门。 门开了,一位穿着朴素的女人,打开了门,她的面容端庄,虽然打扮普通,却有几分姿色。宁博阳举起腰牌,道:“锦衣卫来此办案,要见杨洪杨大人!”妇人并不慌乱,道:“我丈夫刚刚当值回来,正在休息,几位大人,可以到书房一坐!” 宁博阳摇摇头,态度生硬道:“我们奉命行事,任何人不得阻拦!”说着,便往里间闯,我低声道:“不得莽撞!”大家还是涌进来,四处看看,不觉傻了眼,这里只能用四壁徒墙形容了!杨洪正在书房里闭目养神,我们突然进来,他吃了一惊,猛然惊醒,瞧见我们的装束,顿时明白。他站起身来,咳嗽几声,瘦弱的身体颤抖了几下,他两只眼睛布满血丝,一看昨晚就没有睡好,他捋捋胡须,冲我们拱拱手,道:“几位大人,容下官洗把脸,穿好官服,便和你们走!” 第九十九章:冷血(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宁博阳看看我,刚进来时,我便觉得这里寒酸,细细打量,也确实没有什么物件,可见这家主人的日子并不好过,心中有几分怜悯,也许是我总能遇到大富大贵之人的缘故吧,而这位杨大人看上去就是一个文弱书生,当下点点头,道:“可以,既然杨大人知道我们为何而来,我们也不难为你,我们去书房等你!” 说着,只留下宁博阳在身边,其余人都退了出去。我信步进了书房,发现这里很小,但书籍堆得满满的,墙上还挂了一幅画,是寿星送桃,极为普通,我心中大疑,杨洪一定是读书人出身,通过科举做的官,怎么能挂这种画。而书案上同样堆放着书籍和笔墨,我瞧见有张纸写满了字,似乎没有写完,那字迹刚劲有力。 待我看了一下写的内容,吃了一惊,竟然开的药方,确切讲是补药方,只是药材不是名贵的人参鹿茸等,取而代之的是平时再普通不过的青菜。 我心中好笑,宁博阳以为我发现什么重要物件,赶紧过来,我把清单给他看,他皱皱眉头,道:“这是菜谱吗?”我不禁大笑,道:“这是药方,比如说萝卜通气,生姜辛辣!”宁博阳撇撇嘴,道:“我忘了,你以前是郎中!” 不多时,杨洪穿戴整齐走了进来,道:“两位大人,我们可以走了!”我很纳闷这里的一切,不禁问道:“杨大人,您开的可是药方?”杨洪道:“下官有八十岁的老母,本该和儿子颐养天年,怎奈下官家贫,有惦记老母身体,便找来一些医书,自己研究,用这些平时能够买到的东西,调味好,给老母服用。” 我点点头,道:“早就听说杨大人是个孝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杨洪摆摆手,道:“老母一生吃了太多苦头,做儿子就该孝敬母亲,此乃天经地义的道理,孝子贤孙都是外人给的,和我无关。” 宁博阳听了,讥笑道:“杨大人,你自己犯下的罪,只怕会牵扯到你的老母亲和家人,既然有这份孝心,又何必如此呢?” 杨洪哈哈一笑,道:“上天有道,日月穿梭。人间有义,善恶自清。太祖皇帝借鉴前代宦官干政,早已立下‘内侍不得干政’的规矩,当今皇上幼冲,被八虎蒙蔽,但我们做臣子的,不能坐视不管,这也是臣子该做的事情。” 他说的颇为慷慨,我瞧着时辰不早,打住他道:“我们不过是奉命带杨大人去镇抚司,您有什么话,等到那里再说吧。请吧!” 杨洪倒不客气,大步往外走,迎面碰到杨夫人,她端来一碗姜汤,柔声道:“相公,请您喝下姜汤,暖暖身子。您当值回来,还没有吃饭呢!” 杨洪接过姜汤,道:“母亲大人可喝了?” “母亲还在休息!” “好,待母亲大人醒来,你一定要喂给她喝。我就不去辞行了,母亲大人若是问起,就说我出差去了外地。” “相公放心,母亲和孩子都有我来照顾,你要多加保重!”杨夫人深情款款,话语却是平常。 我心中感叹,杨洪此番去镇抚司,只怕凶多吉少。 我们出得杨家,大街上不少街坊邻居冒出头来观望,杨洪昂首向前,杨夫人跟在身后,夏雨春看见了,一摆手,两个捕快提着刑具向前,想要给杨洪戴上,我摆摆手,制止道:“这些用不着的。”杨洪看我一眼,略一点头,这时,从后面跑上来两个孩子,抱着杨洪,连连叫喊:父亲! 原是杨洪一双儿女,年纪都在十岁左右,声音里夹杂着哭声,让人听了,有几分不忍,杨洪抚摸孩子的头顶,缓声道:“华儿、青儿,父亲去趟衙门,办些公事,你们不要这样!”年纪稍大的华儿道:“父亲,您在骗人,往日您出去,都是一个人,今天来了这么多叔叔,肯定有事,您要多保重呀!”杨洪大笑,道:“父亲的好华儿,你也是大孩子了,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帮着妈妈做些家务,带好弟弟,孝顺奶奶!” 杨夫人走过来,拉住两个孩子,道:“相公,请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他们的,你,你也多保重,过些日子,我去看你。”杨洪点点头,杨夫人又看看我,深施一礼道:“这位上差,请您多加关照我家相公!”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然后看看时辰,道:“出发!”夏雨春跑过来,道:“千户大人,按规定,需要抄他家的!”不远处的宁博阳也冲我点点头,我摆摆手,道:“家徒四壁,我们还能抄些什么?回去!” 夏雨春大声说了一句:是!早有人牵过马来,我翻身上马,瞧着四周的老百姓,心里说不出的烦乱,匆匆扫视一眼众人,却看见人群中平六哥和舒儿都站在那里观望! 正如我们所期待的那样,兴致勃勃而来的廷臣们,刚上了早朝,便发现气氛有些不对,不仅仅宫中侍卫增加了许多,而且所有官员都被挡在奉天门外,说有圣旨宣读。大家议论纷纷,目光都投向了内阁三位阁老,和户部尚书韩文身上。谢迁示意大家镇静,他觉得有司礼监在里面,不会有什么变动,而李东阳却是满脸愁容,隐隐觉得不安。不久,便有小太监出来宣旨意,竟然是今日无事,早朝取消。 百官们大为失望,一夜的期盼就此成为泡影,如何甘心?纷纷叫嚷着要见皇上。谢迁等人觉得是皇上念及多年情感,偏袒保护八虎,所以,群情激奋,更是要见皇上。这时,大批东厂和锦衣卫簇拥着衣帽一新的八虎来到众人面前,刘瑾走在前面,对谢迁韩文道:“两位大人,是否还要咱家离开京城?”明眼人都能看出,这种情形已经意味着刘瑾控制了朝局,而韩文应声道:“祸患不除,天下难安!” 刘瑾大笑,道:“真不知道,谁才是大明的祸患。既然如此,咱家也无能为力了。”随即,命令小太监宣读圣旨。总之,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御马监太监范犁,结党营私,勾结百官,干涉朝政,去往南京守孝陵,暂时押入东厂,待交割完毕,即日出发,不得耽误;户部尚书韩文,拉拢大臣,妖言惑众,诽谤朝政,钦天监杨洪,假借天象,恣意诽谤,俱押入诏狱审问,内阁大学士谢迁、刘健、李东阳,身为百官之首,为妖言蒙蔽,而盲目上书,使得朝纲混乱,念在先帝托孤重臣,平日做事谨慎,暂不追究,以观后效。其余官员,一时蒙蔽,不分青红皂白,着令各部主官训斥教导,不再追究。 百官听了圣旨,一片哗然。目光齐刷刷投向三位阁老身上,义愤填膺的谢迁、刘健当即提出辞职,告老还乡,紧接着李东阳等人也是纷纷提出辞呈。 刘瑾并不慌乱,又命人取出一份圣旨,同意谢迁、刘健等人辞职,却对李东阳,只字未提。同时,任命焦芳为内阁大学士。其余官员,刘瑾似笑非笑说道:“你们既然不肯听主官的,那么不用着急回老家,咱家奉皇上口谕,你们都是大明肱骨之臣,为国事操劳,轻易离别,实乃有愧于心,暂且先让东厂保护你们,做足礼遇,然后再安全送你们回家!” 接着,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刘瑾又宣读一份诏书,恢复了西厂,由谷大用为厂公,东厂则给了马永成,刘瑾自然提督东西厂事,而他又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可谓大权在握。 我惊讶地点点头,他果然聪明,心中不免想,他若能帮我多好,他说到最后,瞧我的样子,忍不住大笑,道:“你不要这种眼神看我,我天天整理文件,当然知道许多事情。” 我心道:“我若信了,天底下就没有 第一百章:春天(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所有昨天签名的官员,被锦衣卫送进诏狱。内廷的更迭,似乎和我没有太大关系,而让关心的是,锦衣卫指挥使依旧是石义,同时由南京调来那个司伦的儿子司仲,他继承了司伦的职位,是锦衣卫百户,却在经历司,也就是包小柏那个部门。 得知这些消息后,我隐隐有些不安。我虽然站在八虎这一方,但我从杨洪身上,感觉百官们这么反感八虎,未必是错。大明的江山,还是需要一股清流,而八虎的跋扈,又怎能容下清流。更让我疑惑的是,为什么八虎同意谢迁、刘健致仕,却留下李东阳,要知道李东阳也是反对八虎的,有时候真让人看不懂。这些事情闹哄哄过了十几天,方才消停下来。 自从得知我升任锦衣卫千户后,许多人对我敬而远之,大抵我是年轻人,提拔得太快,让这些人心里不舒服吧! 而我没工夫去想那么多,更大的惊喜来临,廖建忠让我负责北镇抚司,可谓惊讶了所有人,无论资历还是本事,就算是天上掉馅饼,都不应该砸在我的脑袋上,但我偏偏被砸中了。 正德元年的春天来到了京城,阳光暖暖的。 我在京城已经度过了一年,早已熟悉了这里的一切。廖建忠因为我负责北镇抚司,便安排人过来帮我,其中,陆松办事能力很强,我让他做了签事,其实,我想让包小柏做,但我试探着和他提及这件事时,他拒绝了,说他喜欢现在的差事,何况签事是要出门的,我心里酸酸的,忍不住问道:“你难道一辈子都要在这里呆着吗?”包小柏一直微笑的脸,僵硬地抖动几下,继而笑道:“习惯了就好,正如你总出去一样,每个人习惯了自己的生活,轻易是改便不了的。” 我不禁又问道:“你家里还有人吗?”包小柏点点头,“有位哥哥,他也是锦衣卫,只是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许是秘密办差吧,像他那样的锦衣卫,有时候说走就走,一点消息都没有,但我相信,有一天他会来看我的。”我瞧他说得极为认真,心中大不忍,差点说出当初那件事。包小柏却道:“你现在是锦衣卫千户,负责北镇抚司,虽然上面有廖指挥和慕容指挥,但许多事情还是你来做决定,你做事务必小心。要知道,这里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我自然明白,叹口气道:“我也知道这些,所以才来找你帮忙。我不能事事都要去找廖指挥使,但有些事情,我也是一知半解。”包小柏一笑,道:“陆松陆百户人很不错,你可以遇事和他商量,至于谷大春,你对他要客气,这一点,你是明白的。” 我点点头,包小柏又道:“哈代很快就会放回来,因为那个案子死的人,几乎没人在意了。不过,失窃的夜明珠,你要留心一下。还有,几位公公关系未必是真好,尤其张公公和刘公公,面和心不合,我总有感觉,他们有一天会分道扬镳。你是张公公引荐过来的,对于刘公公,更要小心。” 我惊讶地点点头,他果然聪明,心中不免想,他若能帮我多好,他说到最后,瞧我的样子,忍不住大笑,道:“你不要这种眼神看我,我天天整理文件,当然知道许多事情。” 我心道:“我若信了,天底下就没有秘密了!”但我这个人还是相信他的,毕竟,他对我不错,说的话也是替我考虑。 果然,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哈代回来了,而且胖了不少,同行的人,竟然是张忠,他客气地给我问好,我一直记着他在宫里差点拧断我胳膊的事情,但如今换了身份,他是东厂的太监,我还是客气地请他坐下,哈代热情地跑过来,抱着我,我也没顾及太多,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落了地。兄弟二人好半天才松开,张忠一旁笑道:“兄弟情深呀,让人佩服!” 我哈哈一笑,坐下来说道:“哈代和我一起进的锦衣卫,他出了事,我心中确实不安。如今好了,哈代回来,我们兄弟又可以在一起了。” 张忠点点头,道:“哈小旗受委屈了,这都是王岳那厮做得好事,如今刘公公掌管司礼监,自然要辨别冤狱。” 我大为奇怪,忙问怎么回事?原来那日哈代和我分开后,径直回京,去找廖建忠汇报,不想在城门口遇到几个东厂的太监,愣说哈代冲撞了他们,带回东厂,王岳正和东厂几个头面太监说话,瞧见哈代来了,有些紧张,问怎么回事?哈代琢磨这些人都是东厂的大太监,就把事情说了,这几个人倒没在意,松了一口气,说现在忙别的事情,这事暂且放一放,本来想让哈代回锦衣卫,后来说,哈代是知情者,暂时放在东厂,哪也不让去。 我有些不解,张忠笑道:“那日,王岳去东厂,勾结几个头面太监,想控制东厂;锦衣卫不是被小马公公给控制住了吗?千户大人应该知道的。” 我如何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情,虽然不是九死一生,但也是惊心动魄。那些跟随季了凡没有走的锦衣卫,统统关进了诏狱,季了凡则被带到了东厂。只是此时的东厂,再也不是当初小马公公把控的东厂,天晓得,他会怎么样?人生如梦,有些事情确实可怕。 我沉思良久,半响道:“你能回来就好!”张忠点点头,道:“千户大人,刘公公说您既然升任千户,就该有自己的府邸,走走,咱家带您去看看!” 我一愣,不知道张忠的话什么意思,正在这时,宁博阳从外面进来,瞧见我们,也是一愣,赶紧换做笑脸,道:“三弟,你回来了!张公公,您也在这里!” 哈代热情地奔过去,抱着宁博阳放声大笑,张忠笑道:“看来,你们兄弟三人情真意切,走,咱家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偌大的宅院静静地坐落在城东小河边,青石地面,青砖瓦房,三进三出,院墙如波浪纹一样起伏宛转,高大的照壁墙,雕刻出一幅松柏图来。虽然看着不是那么富丽堂皇,却也是高端大气。小河边柳树成排,已经发出新绿,不时有飞鸟在那里飞过,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昔日,这里是一位一品大员的别院,如今,成了我的府邸。我已经是正五品的千户大人,自然有自己的宅院。张忠告诉我,我的宅院是刘瑾亲自安排的,而且知道我孤身一人,特意安排一位胡管家和十名丫鬟伺候我,同时,又送给我一百两黄金,说是安家之用。 当我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我怀疑自己在梦中。陪着我来的是东厂的那位张忠,当初他差点弄断了我的胳膊,如今,如同一位兄长一样陪着我来到这里。 当他告诉我,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时候,我惊讶地张大嘴巴,同来的宁博阳和哈代更是惊呼起来。 包小柏说过,张永公公和刘瑾是对手,表面上过得去,暗中都在较劲。我是张公公的人,刘瑾这样对我,必定有他的企图,我想不出所以然来,只得很客气地给张忠施了一礼,道:“有劳公公回去,代我谢过刘公公,属下不过是一名锦衣卫千户,刘公公如此厚待,确实受宠若惊,这宅院和仆人,我不能收,按《大明律》我不过是五品官,三间小房子即可!” 张忠听了,笑道:“张大人,您多虑了,这不仅仅是刘公公的好意,更是您应当得到的。往日您细心查办许多官员,所有行踪都汇集成册,此番廷臣勾结,陷害刘公公等,您的册子功劳很大,皇上非常欣慰,特意委托刘公公,赏赐给您一套宅院。当然,刘公公还是记得您的,特意选了这里。您若不放心,可以去问问张永公公,或者廖指挥使!” 第一百零一章:春天(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我听了,不觉一愣,道:“公公言重了,只是些许功劳,便得到刘公公如此厚待,我确实有些受宠若惊。”张忠呵呵一笑,道:“刘公公一向青睐人才,何况张大人乃是少年英雄。”继而又道:“我也姓张,张永公公也姓张,您也姓张,二百年前说不定是一家呢。以前咱家肯定得罪过您,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大家都是一家人,就不要推脱了。刘公公爱惜人才,舍得付出,很快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我思忖片刻,那边宁博阳道:“千户大人,既然刘公公如此厚爱,我们就收下不,何况皇上也知道这件事,若推脱了,岂不是寒了大家的心!” 张忠连声说道:“就是,就是,您若不肯收,那就是还再挑咱家的礼!” 我知道无法推脱,心想姑且收下,和廖建忠等人商量一下,再来定夺,当下一抱拳,道:“既然刘公公厚爱,公公,小弟就收下了,我一定登门去拜谢刘公公大恩,说来惭愧,小弟年轻不懂事,日后还请刘公公和公公多加照顾!” 张忠大喜,道:“千户大人哪里话,既然能认咱家这个兄长,日后就以兄弟相称吧。咱家实不相瞒,刘公公确实喜爱你,觉得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样,改日你去拜谢刘公公,他还会大礼相待的。” 我猜出刘瑾想要拉拢我,一想到那张阴沉沉的脸,心中有几分害怕,但还是笑着说道:“日后,还请兄长点拨!”张忠十分得意,道:“走吧,我们进你的府邸看看!” 胡总管三十几岁的人,胖乎乎的的脸,瞧见我来了,赶紧过来深施一礼,道:“老爷,您回来了!小人姓胡,是您的管家,我做这行已经十二年,原来在镇国公府上做事,如今被刘公公安排到这里伺候您,您有何吩咐尽管说,小人一定办到!” 又把十位婢女叫过来,道:“她们也是刘公公特意买来的丫鬟,瞧着模样还可以,只需调教三日,她们的手脚一定灵活,保证伺候好老爷!” 我匆匆扫了一眼,果然都是些年轻女子,我脸一热,道:“胡总管,先领大家转一转!” 胡总管应了一声,领着我们几个走了一遭,院子并不是太大,但楼台亭阁俱全,甚至有一个小花园,应该说是新建的,想必先头的主人没来得及住,便归了别人了。 宁博阳、哈代看得眼发直,我生平也是第一次住这么大的房子,眼睛真不够使。张忠一直笑着看我们三人,临到客厅歇息,方才对我说道:“兄弟,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和我说,我在东厂挂牌,都能找到我,日后,我们兄弟要齐心协力,大好前程就在眼前!” 我点点头,道:“小弟听兄长的,不如今晚我请兄长喝酒!”张忠大喜,道:“下午我还有事,晚上我们到平家老店吧!”我自然答应,张忠随后就走了。 “二弟呀,这里太好了,看来刘公公对你不薄呀!”宁博阳说道,哈代更是连连点头,道:“天底下有这么好的房子,而且我们可以住,真是太好了!” 宁博阳道:“这房子是你二哥的,可不是你的!”哈代认真地挠挠头,问道:“是二哥的,二哥的不也是我们的吗?”宁博阳大笑,我则笑道:“当然是你的,也是我们的。胡总管,我们哥仨形影不离,都给他们安排好房间。”胡总管忙笑道:“知道,知道,宁爷和哈爷都是您的好兄弟,当年桃园三结义,今日宁张哈三弟兄,小人们一定伺候好的!” 这么大的宅院说给我就给我了,我心里不太妥帖,宁博阳似乎看透我的心思,低声道:“这套宅院,乃是太医院刘泰的。”我一惊,太医院刘泰、郑渊因给先帝治病获罪,虽然朝廷说不再追究,但听说已经被暗中除掉,所有房产物件都被人分割了,想必这套宅院归了刘瑾,我心中一寒,宁博阳又道:“刘公公想做大事情 ,自然需要人手。之所以对你这么好,好像是宫中的意思。”“宫中?”我不觉奇道,宁博阳笑道:“好像和宁溪小姐有关系,看来,二弟,你不仅官运亨通,而且艳福不浅呀!” 我面上一热,道:“当大哥的,说这些做什么?不过,这事需要弄清楚,否则,我们擅自入住,一旦有人弹劾,我们可是有口难辨。”宁博阳点头,我更觉得应该和廖建忠说下,当下对二人道:“你们就留在这里,收拾收拾,我回镇抚司,还有一件公务没有处理!” 宁博阳道:“我跟你回去呀?”我摆摆手,道:“不用了,我去去就回,这里你们看着安排吧!” 我骑上马,回奔镇抚司,路程不过半个时辰。经过朝阳门时,看见从城里走出一趟马车,能有二十余辆,惹得行人瞩目。我好奇地勒住马缰,定睛观看。 为首骑在马上的是两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细一看,正是那谢迁和刘健,二人虽然穿着便装,但举手投足还是带着官气。原来正德皇帝已经同意两人致仕,告老还乡。 谢迁、刘健都是弘治皇帝托孤重臣,人品、才学更是官场楷模,二人知人善任,推荐了不少有才华的人,唯一的缺点,就是不懂变通,以国法为由,弹劾内臣八虎,不想一夕惊变,事随天地覆。 如今二人同时离京,送行的官员没有看到,按常理,皇帝恩准退休,恩赐物品更是不少,但许多明眼人已经看出,刘瑾日益得宠,权势很快就会比拟前朝王振,甚至有过之之势。日子也证明了这一点,后来发生的事情,更是惊叹! “张大人,你也在这里?”不知何时,一身便装的林生来到了我身边,身后依然是那两个随从,我赶紧跳下马,拱手道:“林公公!您这是——?”林生低声道:“他们告老回乡,咱家过来看看,看看有什么人来送行?” 我四处望望,道:“只怕没谁敢来吧?”林生呵呵一笑,道:“人走茶凉,乃是人之常情。只是能来送行的人,必定是重情重义之人,咱家来此,倒不是想难为这些人,只是想看看有没有!” 又问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忙解释一番,说要去见廖建忠,林生笑道:“廖指挥使去宫里了,你回去也见不到,不如和咱家一起看看吧!” 我自然应允,眼睛四处望望,总觉得有人看着我们。 那谢、刘二人的车辆走了许久,也没有看到有人相送,按照以往,致仕官员总会有人来送别的,特别是鼎鼎有名的内阁大臣,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同乡袍泽更是会来,想必是官员们惧怕刘瑾,不敢出来送行。周遭老百姓有认得他们的,见此情景,不住的摇头叹息,却不敢多言多语。朝阳门渐渐恢复流畅,林生叹道:“前车之鉴,后车之辙。我辈皆为浮萍,是随波逐流,还是力挽狂澜,当真不清楚,不得不小心呀!走,我们去城外看看!” 我们并没有尾随谢刘二人,而是出了东直门,绕了一个圈子,从岔路口,走到了他们前面的一个小树林中,这样便可以暗中看到官道上的情景,我暗自佩服林生,心思缜密。 不多时,谢、刘二人车马便迤逦而来。二人看上去谈笑自若,并未因为无人相送而觉得尴尬。只听谢迁道:“刘兄,你我少小离家老大回,如今可谓鬓毛皆白,此番回去,刘兄有何打算?” 刘健道:“我已经出外做官三十余年,思念家乡,如今身子骨还好,可以到处走走,然后闭门休养,把这些年的经历写出来,也算是给后世一个交代。谢兄又有何打算?” 谢迁道:“我身子骨不如刘兄健壮,只能在家,嗨,这些年也没有读过多少书,自然回去就是读书。和年轻人交往,遇到合适的人才,自然还是要推荐给朝廷的。” “你二人好生自在,说走便走了!”有人远远喊道,谢迁、刘健都是一愣,却见李东阳骑着马飞奔而来,身后只跟着一个随从。 第一百零二章:春天(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林生轻轻笑道:“咱家就料定李阁老会来,如今果然来了!”我记得牟斌当初走时,也是李东阳派人相送。如今亲自赶来,想必是割舍不掉这些年的交情,不觉叹道:“这位李阁老,还是重情重义之人呀!” 李东阳跑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而谢迁、刘健却收敛笑容,勉强拱手道:“李大人,您何苦如此?!” “谢兄,刘兄,你们还在怪罪我吧!”李东阳擦擦汗还礼道。 谢迁白了他一眼,道:“您是内阁大臣,我们都是平民百姓,如何敢怪罪?”李东阳摇摇头,道:“我也是身不由己,也想一走了之。只是,皇命难违!嗨,如今我在内阁,形同虚设,难过得很!” 刘健冷笑道:“这也是你咎由自取!若是当初和我们一样,坚决要求皇上马上处理八虎,如何会有今日?” 李东阳脸色苍白,缓声道:“如果那样,只怕我们永无出头之日!” 谢迁呵呵冷笑,道:“想必是你和八虎有勾结,弄些玄虚,推托几句,故意害我们的吧?”李东阳急忙摇头,道:“谢兄,刘兄,你们是误会我了,我和八虎如何相熟,别忘了,我也是签字,并且要求辞官的!”刘健呵呵冷笑,道:“你可真会演戏!谁知道你背后做了什么?” 李东阳欲言又止,而谢迁更是决绝道:“刘兄,时辰不早了,我们还得赶路。休得再和这个小人啰嗦,于事无补,别忘了,那个人给我们设定的时辰,此时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若是晚到了,我们连晚上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刘健点头,大声道:“我们两个糟老头子,惹不起东厂、锦衣卫的大爷们,谢大人回浙江,我自回洛阳,你们若跟着,尽管来吧。”却不再搭理李东阳,那谢迁乃是浙江绍兴府人,刘健则是洛阳人。李东阳听了,连连拱手,流下泪来,而谢刘二人互相拱手,道声珍重,视李东阳如无物,竟然扬长而去。 李东阳立在那里,呆呆发愣。我能猜出他此刻的心情,两位默契的同僚离开,内阁只剩下他一个人,和整个中官对峙。而且内阁将会遍布刘瑾的爪牙,可知他将会处于怎样的境地。我不禁为之担心,却不敢说话,李东阳缓缓走了几步,寒风吹起他的胡须飞扬起来,许久,那仆人上前道:“老爷,我们该回去了!”李东阳声音哽咽道:“老天是知道我的清白的!走,李成,我们回去!”说着,又冲着谢迁、刘健二人远去的背影,深施一礼。 李东阳主仆二人重新上马,调转马头回奔京城,林生啧啧称赞,对我说道:“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天下三贤相。如今只剩下这位东阳先生,只怕会过一段难过的日子了。”我甚是不解,道:“既然皇上留下他在内阁,说明皇上还是信任他的。”林生一笑,道:“不是皇上信任他,而是刘公公信任他。” “刘公公也希望大明好,这么有才华的人,怎么能轻易放走,何况这位东阳先生,非常识时务,这比那两位强多了。只是可惜刘公的果断和谢公的能言善辩,若能和李公的谋略想匹配,大明江山何愁不牢固!” 我心想:“这林生虽是刘瑾门下,却有着公道之心,只是三公若在,就是八虎不存。官场之险恶,确实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够理解和驾驭的!” 忽听一阵马蹄声响,又是一伙人来到这里,和李东阳正好遇到。只听一人道:“东阳先生,您怎么在这?”那声音听起来极为熟悉,正是那小马公公,我吃了一惊,他可是逃犯,林生一喜,道:“今日果然没有白等,这么大的人物终于来了!” 这些人纷纷下马,李东阳道:“马公公,您怎么在这?”小马公公似乎叹了口气,道:“林生那帮家伙围住锦衣卫,若不是他们救咱家,咱家此时只怕在大狱里了。”李东阳还有开口,林生一拍我后背,一跃而起,笑道:“小马公公,别来无恙,既然你这么惦记咱家,咱家就来了!” 林生身形极快,而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过去,同时而起的是另外两名侍从,我们的出现,让这些人大吃一惊,李东阳略微一愣,没有再言语,却是尴尬万分,而小马公公戴着毡帽,冷冷地看着我们过来,道:“想不到你在这里等咱家!” 林生呵呵一笑,道:“咱家也没想到,你还会在城里!咱家原本以为,你会混在谢、刘两家人当中,但你没有,而是大摇大摆走了出来,佩服,佩服!” 小马公公瞄了我们四人一眼,道:“大路朝天,各走各边,怎么样,老林,你不会真是想抓咱家吧?” 林生脸面一寒,道:“咱家是东厂太监,奉刘公公和丘公公之命,捉拿马敬!” 小马公公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大家就不必客气了,只是李大人和我们没有干系,是不是让李大人先走?” 林生点点头,道:“这个自然,李大人不过偶遇而已,阁老大人,您可以先走了!”李东阳环视一周,满脸无奈之色,却不得不一言不发而去。 夕阳西下,天地间忽然变得安静起来。 对方包括小马公公是五个人,而我们是四个人,林生以前说过,小马公公不会武功,那么我们就是平手。 对方四人都戴着毡帽,看不清面容。林生轻咳一声,道:“小马公公,你想去哪里?” 小马公公冷笑一声,道:“去哪里,还不是你林公公说的算!”林生笑道:“其实你我也算是兄弟,往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只是老兄手伸得太长,管了不该管的事情。如今刘公公得势,咱家做下属的,必须服从!” 小马公公呵呵冷笑,道了两声“好”,手下四人突然暴起,明晃晃的钢刀直挺过来。我几乎下意识拔刀在手,闪身侧过,却见林生身形如旋风一样,迎了上去,长袖如练,早把两人的刀缠住,用力一甩,那两人钢刀脱手,人扑通摔倒,再要挣扎坐起时,林生一展袍袖,那钢刀顿时又飞了回来,如长了眼睛一样,“噗噗”两声,两人胸口中刀而亡。 我吃了一惊,这林生功夫好生了得,当真是东厂高手。而另外两人,早被两名侍从用刀抵住咽喉,林生瞧了一眼,高声道:“留着何用?”两名侍从手起刀落,砍杀二人。小马公公面色苍白,他自然没想到,片刻之间,手下四人皆被杀死,伏尸在地,林生缓步上前,吟吟笑道:“小马公公,你是和咱家回去,还是自行了断?”小马公公喘了一口气,道:“当真不讲情面?”林生道:“咱家已经放过你一次,你难道不懂吗?”小马公公盯了他一眼,突然从怀里取出一物,对准林生,“砰”地一声响,林生身子略晃了晃,竟然倒在地上,我吓了一跳,急忙冲上前去,那小马公公看见我,又是“砰”地一声响,一道火光快如闪电,我下意识地用刀一挡,火光打在刀面上,震得我虎口发麻。 小马公公厉声道:“你们再靠近,就是自寻死路!”我头一次看见这种物件,乌溜溜的管子,冒着青烟,一股硫磺味,迅速蔓延开来,我下意识地躲过一旁,两名侍从试着要上前,小马公公看着我,道:“张英,你还年轻,不要逼人太甚!山水有相逢,指不定哪天形势又变了呢!你们还不去看林公公,他还有救!”他一边说着,一边顺势后退,爬上了马,掉头便走,一溜烟跑了。 第一百零三章:春天(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我们没去追赶,而是急忙去看林生,林生躺在雪地里,紧闭双眼,脸色灰白,呼吸微弱,前胸一片血迹,两个侍从低声说了几句,我没有听懂。我撕开林生衣服,发现左胸几个血窟窿咕咕冒血,万幸没打在心口,林生心跳仍在。我忙从怀里取出常用的治疗伤口的药膏,给他抹上,用布缠好,又取出一小壶药酒,给他灌下。这些都是我日常常备的,不想今日倒用上。然后比划着,对两个侍从道:“赶快回城!” 两个侍从在我忙碌的时候,去小树林砍了几根树枝,撕开那些死人的衣服,绑成担架,听得我呼喊,便过来,把林生抬上担架,然后架在肩上,快步前行,我骑着马跟在后面,那林生忽然睁开眼,看见我们,嘴里咕哝一声,吐了一口血,又昏了过去。 我们急三火四回到城里,天色早已黑了下来,眼见得林生脸色灰白,我们只得就近抬到镇抚司。早已惊动众人,廖建忠、张忠等人亦在镇抚司,张忠是来等我喝酒,与廖建忠谈笑正欢。见此情景,都是变了脸色。廖建忠一面询问事情经过,一面快速安顿好林生,唤来锦衣卫医官看病,又让人去东厂禀告消息。 是手铳打的!医官解开林生衣衫,看看伤势,告诉我们,手铳威力原本不是太大,只因为太近,都打在了林生的前胸,若按照林生的本事,完全可以避开,是他大意了。 大明有神机营,用的都是火铳,威力远远大于此。手铳用的火药,加上铁珠,十步之内杀伤还可以。想那小马公公和林生近在咫尺,如何不伤?医官看了我的包扎,说倒可以,伤口不会溃烂,只是铁珠还在体内,必须取出来,否则铁柱嵌在肉里,伤口难以愈合,从里往外溃烂,必然致命! 不多时,那东厂伍刚领着东厂的医正过来,医官赶紧又说了一遍,伍刚道:“那就开刀取出来!”医官道:“如果开刀,怕是伤口越来越大!反而不利!” 我记得医书上讲过,体内有铁质异物,可以用磁石,当下说道:“不妨找来磁石,或许可以吸出来!”医正点头道:“此法虽好,只是未必能吸出来,弹珠太大,而且不见得都是铁,有时候,还加些铅在里面,一般磁铁吸不动。” 大家顿时一筹莫展,眼见林生气息微弱,医正道:“各位大人,快些商量办法,否则公公性命难保!”众人齐齐把目光落在廖建忠身上,伍刚道:“廖大人,林公公乃是东厂执事公公,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都不好交代,还是请您来拿主意吧!”廖建忠想想道:“你们先退下,伍刚、张忠两位公公,还有张英,留下来!” 众人退下,廖建忠道:“张公公架林公公左臂,张英架右臂,伍公公侧面端个盘子,我试试用内力把弹珠逼出来!记住,一颗都不能少!”我们赶紧照着做了,让林生盘膝坐在床榻上,我们各拉着左右臂,伍刚端着盘子站在一旁,廖建忠亦是盘膝而坐,坐于林生身后,但听左耳边劲风震荡,廖建忠呼地一掌,击在林生后背,却又顺着后背一抓,顿时又卸了不少掌风。林生身子向前,头一扬,但听几声脆响,那弹珠果然被震了出来,掉入盘中,只是林生“哇”地吐了口血,头一歪,早已不省人事,而呼吸却是畅快起来。 好功夫!我忍不住心中叫好,廖建忠却迅速下来,手指飞点,封了林生胸前几大穴道,止住流血! 待到这时,廖建忠方才示意让医正、医官入内,我们到后堂歇息,我才发现廖建忠额头是汗。伍刚和张忠连连称赞廖建忠好功夫,廖建忠摆摆手,说声“惭愧”,一面找来毛巾擦擦汗,一面对我道:“张千户,东厂的伍公公、张公公都在,你把事情经过说下!”我刚要讲,他又叫来书办做纪录。 我把张忠送我宅子的事情隐瞒下来,只是说自己到城中办事,遇到林生,一同观望谢迁、刘健离开京城,不想遇到李东阳和小马公公,因马公公是钦犯,林生带着我们上前缉拿,不想中了小马公公的枪。 张忠听了,呵呵冷笑,道:“李东阳好大胆子,竟然勾结马敬,此事必须告知刘公公。”廖建忠道:“李大人和谢、刘两位大人同朝为官,又一起进的内阁,于公于私都该相送的,至于马敬,想必是偶遇吧?是不是,张千户?” 廖建忠说着看着我,我自然明白,道:“李大人怕人多看见不好,也是出城相送的,却被谢、刘两位大人一顿奚落。返回途中,遇到了马公公,没说上几句话,我们便到了。林公公说,此事和李大人无关,让他回去。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我刚才说的了。” 伍刚道:“如张千户的话,李大人和此事并无关系,但禀告各位公公是应该的,待林公公醒来,一问便知。不过,林公公伤势严重,不易移动,暂时安置在锦衣卫,还请廖指挥使担待。” 廖建忠一笑,道:“伍公公言重了,大家都是同道中人,我和林公公还是朋友,只要林公公能早日康复,在锦衣卫哪里都可以。张英,你是镇抚司千户,由你来安排。”我连忙称是。 伍刚笑道:“如此先谢过两位大人了!安置在哪里,悉听尊便。只是林公公的两名侍从都是哑巴,改日,东厂会派人过来伺候!”我心猛地一沉,今天我分明听得两人说了几句话,如何会是哑巴? 我目光略带狐疑地看一眼廖建忠,他并没有理会,只是和伍刚说话。待到后来,伍刚和张忠都要离开,我们一起相送。临走时,张忠冲我眨眨眼睛,道:“后会有期!”我明白他是约我喝酒的事情,看来今日是不成了,我点点头,拱手送走他们,待回头时,廖建忠正盯着我看,不难看出,他竟然有些忧虑。 “你收下是对的!”廖建忠听我说完后,对我说道:“既然你肯告诉我,我也实不相瞒!所谓宫中八虎,不过是貌合神离,此一时一荣俱荣,彼一时未必一损俱损。八虎当中,以刘公公为首,最为权势,其次是丘公公,最有心机,第三才是张公公,最有远见。所以,有些事情,我觉得和你说说也好!” 廖建忠拉我坐下,又仔细听听外面的动静,轻声道:“我是张公公的人,这个毋容置疑,而你的身份,他们也摸清楚了,知道你和张公公并无亲戚关系,只因为你的祖父救过他的命,他出于感恩,才让你做了锦衣卫。所以,他们觉得有机可乘。”他们是谁?我心中不免疑问, 林生是我最近接触最多的人,做起事来确实非同常人,我不禁说道:“我怎么觉得许多人神神秘秘的!”廖建忠看我一眼,道:“同样,大家也觉得你挺神秘,做我们这行的,对所有人,都要感兴趣!你还有其他人所不具备的,就是宫中对你印象极好。”我听说过宫中的事情,但从廖建忠口中知悉,心中不免高兴,道:“那还不是您和张公公的提携!”廖建忠一笑,道:“宫中赏识你才最重要,我和张公公不过是领你入门吧!” 廖建忠又道:“你府上的人,估计会有刘公公的人在里面,你还是要小心些,这样,我手里有一张银票,你拿回去,做为安家费用。”我感激地接过银票,足有两千两,我觉得有些不妥,廖建忠笑道,“已经是千户大人,也是老爷了,做事要有大人老爷的气派。这帮下人,表面上堆着笑容,实际上,你的好坏,他们心里都有数。走,我们去看看林公公!” 第一百零四章:暗斗(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我把林生安排在听涛阁附近的一个小院子里,这里原本是接待重要客人的地方。环境优雅,特别安静。 院外我安排了几名校尉和一名小旗看守,院子里则是东厂的人,林六、林七在屋里,医正小心地熬着药,瞧见我们进来,道:“两位大人,公公醒了!” 我们不觉大喜,赶紧进了内室,林生趟在榻上,脸色苍白,隐约有几分血色,眼皮微张,看见我们,马上睁大眼睛,伸出手来,廖建忠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道:“寿韬兄,你醒了!” 林生勉强笑笑,声音有些小,道:“谢谢你们了,我还活着!”廖建忠哈哈一笑,道:“寿涛兄钢筋铁骨,这点皮外伤算什么,你好生休养,不出旬日,你还是鼎鼎有名的林生林公公!”林生笑笑,道:“铁打的身体,也躲不过鉄珠子。我真没想到马敬那家伙竟然有手铳,亏得打偏一些,否则我真是去见阎王了。” “你是大意了,熟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用不着你亲自出马的,就交给别人去做,你也是东厂督办太监,没必要事必躬亲。” 林生苦笑一声,道:“张英也不是外人,我实际上想去送送谢、刘两位大人,偏巧遇到马敬。刘公公一直想抓到此人,我不能见到不抓呀,不想出了这么大差错。” “马敬不会武功,估计也逃不了太远,我们下海捕文书,督查京畿各地严加盘查。张英,这件事你来安排!”廖建忠一字一句道。 我连忙说是。 林生叹了口气,道:“本来是自家兄弟,确实不该斩尽杀绝,可我们的身份,又让我们没有办法不去做。人生真的很难,有时候想,我去南京守陵,或许是解脱这一切烦恼的好办法。” 他说得极为动情,我也忍不住为自己即将面临的事情而忧虑了! 廖建忠摇摇头,道:“堂堂内廷四大高手,正当年富力强,如果让你去南京守陵,那可真是屈才了。”林生惨然一笑,道:“我算不了什么,那里可住了不少大人物。”廖建忠点点头,道:“也是,我虽然不经常在宫中,但你们东厂的人,确实去了不少。”林生“嗯”了一声,道:“你们都是我的朋友,实话说东厂就是个是非之地,弘治爷在时,虽然不是太风光,但日子还算太平,如今,复立了西厂,听说那个贾公公也快从外地回来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刘公公是要大权独揽呀,看其他公公,岂能善罢甘休?嗨,我是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了。” 我听说,刘瑾执掌司礼监,本意是要控制东厂,所以提拔了不少人,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林生固然一直跟随刘瑾,但多多少少还是被挤到了一边,他一直想坐东厂大太监,却没有机会。但复立西厂,却是有些意外,廖建忠道:“寿韬兄,凡事不必太较真了,是非曲直总有定论的,您在东厂的位置,无人敢动,就算是刘公公,他也一样,要管那么多事情,哪能事事上心,毕竟你在东厂多年,根深蒂固,还是您把握大局呀。”林生摇摇头,笑道:“实不相瞒,我确实想离开这里,去往南京,南京若是不妥,杭州也是可以。功名利禄对我而言,都是过眼云烟,也好,我受伤了,正好休息休息,这些年,我也太累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我们还是懂的。”他说着,犹如一位垂垂老矣的长者,和当初在塞外的意气风发,大相径庭了。 我从镇抚司出来,一个人晃荡荡往我的新家走。心中想着廖建忠和我说的话,往日都在镇抚司的馆舍里休息,倒也觉得这个新的府第就是我在京城的家,竟然有几分喜悦。不多时,便回到家中,瞧着大门紧闭,角门倒是开着,看见一个妇人领着一个小孩刚刚走远,我也没多想,便在门口下了马,胡总管便从角门跑了过来,道:“老爷,您回来了!”瞧他殷勤的样子,我还有些不习惯,点点头,道:“昨夜在镇抚司忙得晚了,想今日休息,便没有回来,大爷和三爷好么?”心中却想这两个家伙,也不来找找我。 胡总管赶忙道:“您走以后,三爷忙着收拾屋子,忙了大半宿。大爷后来出去了,今早才回来!” 这家伙总是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一面想着,一面进了院子,却见哈代正在卖力地扫着院子,几个丫鬟在廊下,笑着指指点点,说着悄悄话。 胡总管咳嗽一声,又对我道:“三爷太勤快了,我劝不住他。不过,府里应该找些家丁。”我点点头,道:“三弟勤快人出身,根本闲不住。不过,你说的对,这里该找些家丁来,这样,此事由你安排吧,看缺什么人,尽管招来!”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道:“这个你收好,算是我们安家的费用!”胡总管小心地接过来,打开一看,笑道:“老爷,您放心吧,这家我一定给您置办好,等将来来了夫人,我再完完全全交给她!” 我一笑,道:“我还没成家呢,暂时就你管吧!” 哈代听到我说话的声音,赶紧跑过来,道:“二哥,你才回来?”他额头忙得全是汗,我拍拍他的肩头,道:“以后这些事情,都交给别人去做吧。大哥呢?” “在屋里睡觉呢!” “今日你们都是轮休,明日开始,大家都要当值了。” 我进入内堂,宁博阳揉着眼睛出来,道:“老二,昨晚你去哪了?怎么一宿未归?” “在镇抚司办理了一些事情,大哥,三弟,从即日起,我的事情多了许多,肯定是忙不过来了,指挥使大人给我增加几个百户,谈升、叶成大、楼贤都是百户,他们将和陆松分管各项差事!” 宁博阳睁大眼睛,道:“谈升?叶成大?叶成大可是逃犯呀?怎么又回来了?”我点点头,道:“我也很纳闷,但朝廷说不再追究,我们就不要纠葛了。”哈代倒没介意,道:“二哥,你管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宁博阳顿时不高兴起来,低声嘟哝几句:“啥人都可以做百户,我们也尽心尽力,这公平吗?”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讲了一些事情,他没了兴趣,我顿了顿,实在不忍心看他继续沉闷,不觉一笑,道:“大哥,真生气呀?!呵呵,有个好消息再告诉你,还有三弟,从即日起,你们就是试百户了!” “什么?试百户?真的吗?”二人跳了起来,异口同声道。我得意地点点头,二人疯了一样拉着我,大喊起来。 待他们平静下来,我曼斯调理道:“在家是兄弟,出门就是大人。我们呢,也算是官了,自然要有官家的态度。我虽然是千户,但手下的叶成大是廖指挥使一样的人,确实不好管理,还有谈升,刘公公的侄儿,早晚还要高飞,至于楼贤,不是太熟悉,陆松倒是可以信任,而我更信任的人,自然是你们!” 宁博阳道:“二弟,这个你放心,我和三弟一定是你的左膀右臂,遇事向前,处处维护你便是!”我点点头,道:“这个我信,但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兄弟除了挨累,没有别的,所以,功劳同样会给你们,你们好好做!” 哈代开心一笑,道:“我做梦都没想到我能做百户,我知道这都是二哥给的,我一定会和大哥一起,认真做事,为二哥争光!”我们不禁大笑。 第一百零五章:暗斗(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待司仲走后,宁博阳、哈代走了进来,宁博阳道:“二弟,这位百户大人是来讨好你的,看来,他不敢记仇了。”我叹了口气,道:“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就怕他不是这样。司伦之死多少和我们有些关系,就算相处融洽,我也隐隐觉得不安。”哈代道:“既然如此,廖指挥使怎么能让他来这里?”宁博阳一笑,道:“傻弟弟,廖指挥使何等聪明人物,怎么能安排这样的事情!” 我惊奇地看他一眼,宁博阳忙道:“我听说是邱公公把他弄到这里来的!”门外忽然有脚步声,我示意不要再说,他二人非常奇怪,却见胡总管走到门口,紧张说道:“三位老爷,有客人到!” 我刚要问是何人来访,一人已经走进来,道:“好你个张英,也不出来接我!” 来人竟然是宁溪小姐,一脸不悦,我却十惊喜万分,心中不由自主想起许多人和我说的意思,若非宁溪经常在宫中提及夸赞我,我是不可能一步登天的,三人连忙躬身施礼,我道:“宁溪小姐,怎么是您来了?”宁溪小姐冷笑道:“你好得意!”宁博阳见状,道:“小姐,快快请坐!”说着,弯下腰,伸手相让,宁溪看也不看,而是到处走,瞧见那些丫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虽然不说话,看得出十分生气,走了一遭,径回到客厅坐下,我赶紧让人上茶,然后问道:“宁溪小姐,您怎么来这里?” 宁溪看我一眼,道:“怎么?你升了千户,也不来谢谢我这位大恩人吗?若不是我在皇帝哥哥面前提了你几句,你能这么快坐上千户大人的宝座?”那日,正德皇帝确实提过几句,想必是宁溪在他面前夸了我,我赶紧深施一礼道:“属下自然知道,一直想去拜访您,只是我刚刚上任,还要办许多事,所以耽搁了。” 宁溪哼了一声道:“当了千户,这宅子也有人送,仆人也有人送,想必金银珠宝也有人送吧?” 我脸一热,拱手道:“实不相瞒,这些东西确实是别人送的,我也刚刚住了一晚。小姐若觉得不妥,属下这就退还了。” 我说得极为认真,因为我清楚,宁溪肯定是来找我麻烦的,只是麻烦从何而起,我也不得而知。果然,宁溪语气稍缓一些,道:“你倒挺老实,我虽不是御史监察衙门的,但我也清楚你这些东西,来的不是好地方。” 胡总管一旁听了,赶紧低声道:“是刘公公送给千户大人的,说皇上也知道的。” “哪个刘公公?”宁溪提高声音问道,我一听就知道明知故问,刚待开口,一旁一直陪着笑脸的宁博阳抢话道:“刘瑾公公!” “刘瑾公公现在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他怎么会给你一位小小的千户一座宅子呢?这宅子装修豪华,乃是一位过气侯爷的外宅,至少二三十万两银子,能给你,可真够大方的!” 我吓了一跳,知道很值钱,但这么多,确实出乎意料,我不禁眼神乱飘,道:“这么贵呀,我,我还以为,就是一万两银子的事呢!” 宁溪“噗呲”一笑,道:“你个乡巴佬!” 气氛缓和下来,宁溪道:“你们都出去,我和张千户说几句话!”宁博阳等人忙退了出去。宁溪却是盯着我看,板起面孔来,目光凌厉,我不由得心中发毛,道:“小姐,您有什么事?” 宁溪忍不住又笑,道:“今天我进宫,路过你这里,便过来找你,是有事情让你帮帮我。”我不免紧张,这里离紫禁城很远,如何顺路,但这位小姐一向不按常规办事,能有什么忙,让我来帮,面上却是一笑,道:“小姐,您找我帮什么忙,尽管吩咐就是了!” 宁溪道:“我不是和你开玩笑,最近总有人在我家附近出现,神神秘秘的,我爹找来五城兵马司的人,结果这帮饭桶,啥也查不明白,人还跟丢了,我觉得你行,所以今天去锦衣卫找你,说你休息,就过来了。” 宁溪一面说着,一面叹了口气,我瞧着她娇小的身躯,顿时有种楚楚可怜的感觉,心中豪气顿生,道:“小姐放心,这事我马上安排人去做,一定查清楚怎么回事,给侯爷府一个安静。” 宁溪点点头,便不再言语,而是起身离开。我心中着实不解,又不便多问,只是领着众人相送,那宁溪更是不多说一句话,眉头紧皱,闷闷地到了门口,我才看见葛总管等人都在外面恭候,我忙冲葛总管拱拱手,葛总管客气地还礼,宁溪忽然回头说道:“你尽快安排人去做这件事,省得侯爷担心,另外,我身子不大舒服,听说你会医术,过几天我要出去散散心,你可来陪我!” 我连忙称是,宁溪点点头,如水的目光看看我,随即略是一笑,点下头,径直上了暖轿,葛总管等人跟着上了马,和我打了声招呼,一声吆喝,一行人便去了。 我犹如梦中一样,一直看着侯爷府的人走远。一旁宁博阳笑道:“二弟,眼珠都要出来了。这宁溪小姐怕是看上你了!”话语当中不乏酸意,我面上一热,回过神来,道:“只怕是你念念不忘吧!我们都是芝麻粒的人,就不要痴心妄想了。”宁博阳嘿嘿一笑,道:“那倒也未必,大明多少王公千金,甚至公主,下嫁的都是普通人家,而且不瞒你说,大都是指挥使啥的,二弟,你机会很大,好生努力,做到了指挥使,估计也能抱得美人归!”我瞪他一眼,却发现他一脸实在,无奈地摇摇头,道:“我可没那么多心思,先回去研究些正事!”回到府中,我愈发觉得宁溪所说这件事不可思议,难道是曹经、司伦同党,当初司伦自刎,曹经把所有罪过都承担下来,按说不会再有同党,那会是谁呢?最近锦衣卫的番子,也没人提那里有什么事情发生,我虽然没有头绪,但这事还需要尽快去安排,对宁博阳、哈代道,“你们两个一会谁回去,马上派人去侯爷府周围警戒,看看究竟是些什么人!该抓的抓!” 宁博阳自告奋勇道:“这事我去!”我知道他对宁溪的心思,点点头,道:“你去最好,多用心!不过,这宁溪小姐看上去,不是太高兴,你可要小心些,轻易不要打扰她!”宁博阳一笑,道:“二弟,你放心这事我保准办好。宁溪小姐不高兴,是因为她的远房表哥薛申薛千户,就要娶妻了,而且是皇太后做的媒,她心里不舒服呀!她心里,一直有着这个表哥!” 我当然知道薛申、宁溪及正德皇帝都是沾亲带故的,宁博阳一说,却也有几番道理,不禁笑道:“宁溪小姐的心思,我们做差的,不要胡乱猜想了,只不过,大哥,你消息如此灵通,也不和我们讲讲,就是你的不对了!” 宁博阳尴尬一笑,道:“我不如你有贵人青睐,而且你也不喜欢听这些杂事,所以,我没法和你们讲。今后,你若想听听,我倒也可以说说。只是,只是隔墙有耳,我说多了,也不好。” 廖建忠说过,这里的人,有不少刘瑾耳目,但宁博阳能够说出来,确实也让我很惊讶,从入锦衣卫开始,他虽然功夫稀松平常,但各处消息,却不知比我们多多少。看来为人处事,也是一门学问。 第一百零六章:暗斗(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我点点头,道:“这事我们以后可以慢慢聊,既然事务繁杂,我们今天就不要休息了,一起回镇抚司,毕竟那里是我们负责的,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本来就是个驽钝之人,需要慢慢适应,现在就开始去办事。”宁博阳、哈代不禁一笑,却不动弹,我故作生气的样子,道,“怎么?千户大人话,你们不听吗?” 宁博阳、哈代应了一声,相视一眼,憋着笑,还是不动,我上前捶打他们两下,三人哈哈大笑,随即简单收拾一下,便领着他们出来。胡总管在门口相送,道:“老爷,您也回去?您才刚刚回来呀!”我点头,道:“今天镇抚司事情多些,我们还要去处理,府里的事情就交给你来照看!”胡总管应了一声,躬身施礼。 我们三人上得马来,直奔镇抚司而去。不消半个时辰,我们已经赶回镇抚司。没有走正门,依旧走的角门。往日总有一些犯官家属在此等候消息,如今却空无一人。廖建忠整顿诏狱颇有成效,瞧着熟悉的院落,我不由自主想到向冲,只可惜,他再无机会了。虽然没有外人,却看见角门大开,一辆木笼囚车缓缓而行,车上蒙着黑布,押运的头目正是刚刚提升百户的楼贤。我吃了一惊,自己接手北镇抚司已有三日,一些事情我已着手处理。这楼贤归属于我,我却不知道他去抓何人? 我默默跟在后面,径直进了镇抚司。下了马,楼贤这才看见我,赶紧过来,施礼道:“千户大人,楼贤奉石指挥使之命,把杨洪家人统统抓进诏狱。因为事情紧急,我没有和您汇报!” 那石指挥使乃是刘瑾亲自提拔的人,虽然面上看此人十分的慈善,而了解他的人,皆称呼他是“笑面虎”。更让我震动的是,石指挥使竟然把杨洪家眷抓进诏狱。 我笑道:“兄弟刚接了差,和楼百户还没有直接对口。何况石指挥使安排的事情,我们务必要完成。这是抓了几人?” 楼贤道:“杨洪妻子,还有他的一双儿女。”我记得杨洪家有老母亲,连忙问起,那楼贤压低声音道,“杨洪母亲早已去世多日,他家全部家当皆以入公。嗨,啥也没有呀!” 说着,把抄家的文书递给我看,我略看了几眼,皆是一些书籍和旧家具,银钱皆无。我不觉叹道:“看来此人不是个贪官!” 楼贤点点头,道:“他母亲过世,连像样的棺木都没有,还是左邻右舍拿出些门板,帮着发丧。这位大人中了什么邪,做个芝麻大粒的小官,也操心起朝廷大事来了!” 我第一次和楼贤在一起这么说话,感觉他还是有几分正气,想着这里鱼龙混杂,打住道:“这些事情,不是我们所能驾驭的。不要再说了,既然她们是一家,找一个像样的牢房,圈在一起吧!”楼贤忙应了一声,马上去安排。 陆松不知何时过来,拱手道:“千户大人,石指挥使让您去堂上见他!” 我忙让宁博阳、哈代去了别处,我则急忙上了大堂,却见谷大春和石义正在说着话,笑声不断,我刚要施礼,石义笑道:“都是自家人,免了那些俗套吧。”他天生一副瘦脸,一笑起来满脸的皱纹,我一直佩服别人给他起的外号:笑面虎! 石义道:“我本来以为你今天在家休息,刚才听你在外面说话,才叫陆松喊你上来,怎么?你有事么?还是听说了什么?”言外之意,是听说他到北镇抚司来了。我忙道:“东厂林公公在镇抚司养病,我便过来看看,不想大人也在这里!” 石义点头,道:“我刚刚看过他,伤势恢复得还可以。只是这里有些喧杂,我看把林公公安置到诏狱那边吧。” 我吓了一跳,道:“指挥使大人,那里可是关押人犯的地方,林公公可是大人物,这么做不妥吧——”石义打断我的话,道:“那里其实更安静,墙高而厚,戒备森严,林公公是自己提出来的。” 我心中疑惑,却也口中应允,石义笑笑,说:“诏狱关押的都是重犯,刘公公说了,过几天,会让东厂的人,过来甄别。想我锦衣卫也是大明的门面,既然你负责诏狱,我看这样,这几天你先把犯人过一遍,弄清楚些,别等着东厂的人过来,我们啥也不清楚,一问三不知,门面总得要的!” 我连忙说是,石义看看谷大春,道:“大春也在诏狱好久了,许多程序都很清楚,我看他也跟你协办此事。” 我点头,谷大春冲我笑道:“千户大人,请多关照。”我一笑,道:“大春,说这么客气干嘛,我们一起进的锦衣卫,就是兄弟,相互扶持罢了!” 石义点点头,道:“张英的话很对,我们关起门来,就是兄弟。我们都是公公的人,替公公办事理所应当,公公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其中杨洪和王守仁,我们必须要弄出证据来的。” 我知道,杨洪押在诏狱里,那王守仁却是不知,我看一眼谷大春,石义接着道:“杨洪这厮骨头很硬,据说动了大刑,依旧不招,只说天道轮回,天理昭昭,痛骂刘公公;刘公公的意思是,让他尽早招供,然后处死。”我问道:“我看见楼贤把他的家眷也弄进来了。” 石义呵呵冷笑,道:“铲草除根!《大明律》是有这条的!”我大惊,想到杨夫人及两个年幼的孩子,心中确实不忍。 石义似乎看出我的心思,笑道:“张英,这事慢慢你就习惯了,如果留着这些人,将来也是祸害。”我只得道:“是,我听从您的吩咐!” 诏狱我以前只来过两次,一次救了高知县,但我也落得一个贪小财的名声。这里的人倒不是嘲笑我救人,而是我收了太少银两。他们眼中,这种没有太大问题的官员,就是一棵摇钱树,而且可以毫无顾忌去摇。 廖建忠说过,诏狱是天底下最干净的地方,也是最黑暗的地方。一定有一群犯法的人,当然也有被冤枉的人。 另外一次,就是殷华来这里劫诏狱,救走余七。害得我无意中跑到了东厂,看到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以至于今天还有些提心吊胆。而我并没有怨恨殷华,她去了塞外,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看到她。 以前,我只是一个刚入职的小小锦衣卫,如今的身份却是千户,执掌镇抚司,这里所有人都对我十分客气,尽管我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年轻和紧张。 谷大春十分得意,昂首阔步走在前面,我和陆松走在后面,几名校尉小心地跟着我。当我进入诏狱大院时,发现这里依旧聚集大批犯人,看见我们进来,顿时炸了锅一样,喊叫起来。 “冤枉呀!大人,我们冤枉呀!我们不过是跟着阁老们递了折子,还不至于被关在这里,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 不用说,这些人就是跟着谢迁、刘健、李东阳上表的百官们,想想他们被关了半个月。我扫视一圈这些人,发现他们穿着还算干净,都是新做的棉服。只是这些人的脸色非常难看,眼神也是迥异,有祈求的,有气愤的,有无动于衷的,也有怨恨的,我心中叹了口气,道:“这些人还是朝廷命官,不能亏待了他们。” 谷大春道:“千户大人,您有所不知,对待这些人的处理,刘公公说了,有问题的一律转到东厂,查他个倾家荡产,没问题的,统统打二十杀威棒,然后外放偏远地区,永不让回京!” 我暗自感叹得罪刘瑾的下场,谷大春冲我眨眨眼,道:“这帮人就是软骨头,吓唬吓唬就什么都招了,您是千户大人,不必亲自盘问,一会我来安排就是,您放心,所有规矩,我们都遵守!” 第一百零七章:暗斗(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什么规矩?我没懂,谷大春已经喊道:“小城子,千户大人来此,还不赶紧过来伺候。” 有人飞快地应了一声,跑到我身前,深施一礼,道:“千户大人,那边雅座早已安排好,请您过去。茶水点心亦已准备!” 这小城子我觉得眼熟,继而想起第一次来这里时,岳自谦安排他陪着我,我还没有仔细看过他,今天看来,他瘦小枯干,只是眼睛透着机灵,竟然和向冲有几分相似。 我不觉笑道:“我们是旧相识了,不必多礼!”小城子赔笑道:“您是千户大人,小的伺候您应当应份的。”谷大春一笑,道:“这家伙一贯见风使舵,平日里在我面前百户大人长,百户大人短的,如今看见您来了,马上变了口吻,小人一个呀!”我听他话几乎都是调侃,而那小城子却一本正经道:“百户大人说的是,小人就是当差打杂的,平日里见的官多的去,如何敢不尊敬?您是我的衣食父母,当父母的,哪有不疼孩子的。所以小人所为,权当孝顺长辈了。若是您哥哥了,小人一百个小心都得用上!”小城子口中的哥哥,自然是东厂厂公谷大用。只不过他这边腔调,弄得我们很是无语。谷大春挥挥手,道:“你呀,油腔滑调的,赶紧上茶吧!” 阳光暖暖的,我们坐在台上,十几名校尉威严地站在台下戒备。小城子殷勤地献上茶水,一打开茶盖,香气扑鼻,“这是上好的毛尖,小的特意给您准备的。”我喝了一口,确实回想满口。刚要点赞,谷大春笑道:“不是有龙井吗?怎么不拿来?”小城子尴尬一笑,道:“昨日东厂公公来,我给他喝了!” “哪个公公?”谷大春追问道,“我负责诏狱,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我也是很奇怪,昨夜我就在镇抚司歇息,如何不知道此事? 小城子道:“是张忠张公公,同行的还有慕容大人,他们一来看望东厂林公公,二来押送犯人进诏狱!您二位昨夜都不在,就没有告诉您们!” 谷大春一愣,道:“慕容大人回来了?送进来的是何人?”要知慕容钊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同知,仅次于石义,而且多年在锦衣卫,身份高过廖建忠多少倍。 小城子四处看看,低声道:“王守仁!” 谷大春却不认识,瞅瞅我,我低声道:“一个兵部主事!他的父亲是南京户部尚书!”谷大春“哦”了一声,道:“是了,刚才石指挥使提过这个人,想必是让刘公公特别憎恨的人吧!” 我道:“慕容大人可有什么交代?” 小城子一直听着,忙道:“慕容大人让好生照顾此人,不得私自加刑!” 我们不禁面面相觑,大为不解。谷大春道:“慕容大人乃是公公们信任的人,公公们憎恨的人,怎么能这样对待?” 我想起廖建忠以前提过的牟斌,虽然刘瑾想要他的命,但廖建忠却让我网开一面,心想着慕容钊一定也和廖建忠是一样的为人,王守仁一定是个好官吧! 于是,站起身来,道:“这件事暂时放下,我估计会有人和我们说的,既然来了诏狱,就按照石指挥使的意思,把这些官员们聚在一起,开始甄别!” 谷大春点点头,赶紧吩咐小城子去准备。小城子刚要走,我心一动,道:“小城子,你就叫这个名字吗?”小城子忙道:“回大人的话,小人本姓郝,名城,因身材矮小,大家叫顺嘴了,就叫小城子。”我点头,看他服饰极为普通,道:“你哪年入的锦衣卫?是何职位?”小城子忙道:“弘治十七年冬,袭了父亲的职位,现在还是个小旗!” 我笑道:“好好干,这里你比我们熟悉,日后定当奖赏!”“多谢千户大人,小人这就去安排!”小城子再次施礼,转身而去。 谷大春忽然对我笑道:“千户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小城子是冒名顶替!” “冒名顶替?”我惊讶地看着谷大春。谷大春神秘一笑,道:“太祖皇帝规定,锦衣卫只能是世袭,大多都是功臣子弟,如今太平日久,这些人早没了先辈的能耐,干我们这行的,风吹日晒都是寻常事,我们觉得无所谓,那些官宦子弟如何受得了,他们不敢违反朝廷规定,便找人代为当差。小城子就是一个,他顶着别人的身份到了锦衣卫,用不了几年,就做别的了,到时候,再换回来!” 我听得目瞪口呆,不觉又问:“这些事,指挥使大人们不知道吗?”谷大春嘿嘿一笑,道:“京城皇亲国戚家里丢一只狗,锦衣卫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进出锦衣卫一个大活人,如何不知道?!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何况这等事情,不经过大人们首肯,哪个敢做呀!” 这话确实有道理,何止京城,大明全国各地,都有我们的眼线,甚至藩属之国也是如此。我忽然想起那本书,上面记载着的可是全国各地的番子名单。我有些后悔没有细看,转念一想,自己知道那么多,岂不是自寻烦恼。 我不再发问,谷大春识趣地转过头去,小城子在下面吆喝着,大批校尉进入院内,把这些官员们排列成行,官员们如何肯听,校尉们顾不得太多,推推搡搡,引得一阵喧哗。 我皱皱眉头,谷大春见了,站起身来,道:“下面的听着,你们都是大明的官员,自然该知道大明的律令,今天,张英张千户来此,就是查看你们的罪行,你们若能老实交代,那大家都痛快,顽固不化,就是这个人的下场!来人,把他拉上来!” 不多时,四个校尉从狱中拖出一个人来,那人如同死人一样,披头散发,浑身是血,衣衫破败。 这人是从牢房里拖出来的,两条腿在地面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血印,我见了,心中不忍,这个人是谁?犯了什么大罪,以至于此?昔日岳自谦让我领教了廷杖的威力,可谓打人不见血,这人双腿硬生生都被打断,足见得罪了多大的人物。听闻锦衣卫有三十六套刑具,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曾经有过想法,若有机会的话,一定要从头了解一下。当初太祖皇帝信任锦衣卫,以至于凌驾于刑部大理寺之上,后期幡然醒悟,废了锦衣卫,当着百官的面,把所有刑具毁掉,以示还刑于国。却不想,太宗皇帝再次恢复,甚至又增加了东厂,以至于今后又有了西厂,权力远远大于刑部。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而谷大春仍旧道:“锦衣卫的本事有多大,你们应当听说过,你们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眼里。所以,不肯招供的,下场就是这样!” “知道他是谁吗?钦天监监正杨洪!”谷大春提高了声音,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叹,我也大吃一惊,那个瘦弱的中年人,一身的傲气,如今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而且更可怕的是,他的妻子儿女皆已入狱,谷大春得意洋洋道:“他号称傲骨,人尽皆知,但在我这里,我先把你大腿骨打折,看你还傲在何处?” 下面有人大声道:“我们是朝廷命官,就算有罪,也是依照《大明律》,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杨大人上刑,这是公然违背太祖皇帝的《大明律》,还有没有王法?”我闻声望去,却不知道是哪一个,谷大春也赶紧去看,根本分不清哪一个。而一些官员开始附和起来,一时一片嗡嗡声。 谷大春有些挂不住脸,大声道:“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在这里讲《大明律》,是不是三岁小孩子没睡醒,说梦话吧!刚才谁说的,有胆量说,就有胆量承认!” 第一百零八章:诏狱(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众人不语,谷大春又得意起来,用手一指地上的杨洪,道:“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毛用,如今就是一个半死人,我家大人动一根手指,他顿时毙命。你们的罪过,未必如他的大,识相点的,招了吧!” “让我们招什么?”那个声音再次炸响,继而一个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是一个中年官员,怒目圆睁,盯着谷大春,又看看地上的杨洪,悲叹一声,道,“我们都是大明的臣民,心中只有这大明江山社稷,说句公道话不行吗?”他的声音振聋发聩,让人不禁心动。 谷大春不认识此人,赶紧去问小城子,小城子刚要说话,那官员怒道:“我是吏部主事严天明,不必费心去问,我们都是跟随阁老多年,阁老做的事情,我们觉得对,就跟着去做。” 谷大春阴笑一声,道:“严大人勇气可嘉,只是不看这是哪里?来人,把他夹了!”两个校尉便扑了上来,伸手来抓严天明胳膊,严天明愤然挣脱,怒道:“你们凭什么抓我们?难道没有王法了吗?各位大人,我们不能任人宰割,冲出去,去找一个说理的地方,否则,我们都是杨大人的下场!” 这些官员们听了,蜂拥而上,台下一时闹腾起来。谷大春还想说几句,这些官员们早把他围了起来,七手八脚,连拉带踹,已让他帽子脱落,衣衫撕裂,脸上还挨了几巴掌,身上更是不计其数挨了打,他本身没有啥功夫,连声呼救。 我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时发蒙。小城子连声喊道:“大人,大人,怎么办?”我如梦方醒,觉得这事若不出面,怕是压不下去,赶紧起身,大声道:“住手!都给我退下!”一摆手,几名校尉冲了进去,很快把这些官员驱散回去。 那些官员们看样子也是虚张声势,我这么一喊,他们竟然都停下来。谷大春一副狼狈像,灰溜溜跑了回来。 众人都看着我,我清清嗓子,道:“兄弟奉命查办各位,得罪之处在所难免。我学过医,跌打损伤,对于我而言,不过小菜一碟。更何况,锦衣卫一向不缺好的大夫!” “诸位都是朝廷命官,忠孝乃是大明治国之本。居庙堂之高,则思江湖之远,这是人臣之本。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既然来到这里,肯定是有不清楚之事。你们想出去,我也想放你们出去,但你们都得如实交代。” “张大人,您让我们交代什么?”有官员问道。 看来,我说的话起了作用,我缓缓道:“一则是否是串通起来,诬陷公公干涉朝政;二则是否自愿参与!非常简单!” 严天明“呸”了一口,道:“简单?我们若是说串通,只怕所有人都要脑袋搬家,若说不是串通,一定会一个个审问;至于是否自愿参加,嘿嘿,张大人,你说我们是不是自愿?” 我一笑,道:“严大人,您说我考究你们,是不是自愿?” 严天明一时语塞,我看一眼地上的杨洪,对小城子道:“把杨大人带回去,让医官给看看。”小城子应了一声,招呼校尉,把杨洪送了回去。 我转过身,看着这些官员,道:“其实我问的问题非常简单,也很好作答。你们都是朝中大臣,圣贤书读了许多,应该知道信义是什么。我说过,你们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快则两三日,慢则五六日,就可以回家,继续做你们的官。” 这些人互相看了看,一人道:“此话当真?”我点点头,道,“我是这里最大的官,当然算数!” 那人回头看看众人,一拱手道:“诸位大人,我相信这位千户大人的话,我实话实说,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在这里半个月了,我真是受不了了。”说着,深施一礼,转身走过来,我示意小城子把他带走,去做口供。 这人离开,顿时把这里的官员搅得不知所措,很快,又有几人离开,接着,就大量官员跟着走了,不消半个时辰,偌大的院子里,仅剩下严天明一人,他站在那里,抬头望着天空,任由寒风吹过。 我走过去,和他并排站着,抬头看看上空,道:“今天的天气真好!开春了,春天来了!”严天明一愣,道:“我一直以为锦衣卫都是些粗人,不想千户大人还是个读书人!”我呵呵一笑,道:“小时候我也读过四书五经,还专门研究过医书,严大人,你有什么打算?” 严天明道:“我能有什么打算?你的问题,我无法回答!”继而又道,“杨大人关在哪里,让我过去吧。他伤势严重,我去看看!”我点头,示意小城子,道:“好的,既然严大人不想出去,我也成全你!” 严天明被小城子带走,我回过身来,谷大春问道:“千户大人,您真把这些人放了呀?”我点点头,道:“诏狱留这么多人干嘛?” “可,可指挥使大人能同意吗?还有公公们知道了,也不会答应的。万一怪罪下来,您可不好交代!”谷大春小心地说道。 我深吸一口气,道:“这件事我来处理吧!” 其实,我之所以有这个胆量,敢这么做,是因为那天廖建忠和我说,我提升为千户,并且负责诏狱,对于因弹劾八虎而入狱的官员,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当然也担心这么做,会被八虎责怪。廖建忠说,这些人都是协从,不是主犯。而公公们也怕因处罚太严,而导致朝廷空虚,所以,也不会太计较这些所谓从犯的从轻判罚,毕竟这些人将统统离开京城,外放到外地。 只要这些人肯招供,我拿着供状交差,就不会有太大问题。而我更多想着的是,我该去拜访拜访刘瑾。 事情正如我预计的那样,一个时辰后,这些官员们很快供述了,他们是在内阁的鼓动下,弹劾了八虎,并非出自本心。 看着厚厚的供状,我心中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感觉。此时,陆松、谷大春都站在我身旁,宁博阳领人去了侯爷府,哈代则负责镇抚司内勤,正在忙碌,只有我自己拿主意了。 我略看了看供状,不觉笑道:“看来这些官员,还是想出去的。”陆松问道:“那我们放人吗?”最近陆松脸色不是太好,人也瘦了不少,我点点头,道:“该放就得放,一个个也没有什么大错!陆兄,你最近忙得厉害,乘着这几天没事,歇息一下吧。” 陆松道:“多谢大人。只是我们刚来这里,一些事务还需要了解,忙几天没关系的。” 我点头,道:“也好,等我把所有文书上交指挥使大人,差不多,就把这些人放了。” 谷大春插口道:“叶百户一直盯着呢,您有空,赶紧处理了吧!”我心中疑惑,道:“他回来了吗?” 谷大春点点头,道:“刚刚回来,便向我打听严天明的事情,看样子,他和严天明关系不错!” 我想了想,道:“大春,你去把叶百户叫来,我和他说几句话。”谷大春应了一声,赶紧去了。我忙对陆松道,“陆兄,你觉得我把这些人放了,会得罪谁吗?” 陆松道:“这些人都是得罪公公的,公公若不肯放人,大人若放了,只怕会惹来麻烦。不过,听闻大人乃是张永公公门下,又觉得没有什么事,毕竟,这些人都是协从。” 我笑了笑,道:“是谁的门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事情办稳妥了,就算皇帝来,我们也有理有据。”陆松苍白的脸,露出一丝微笑来,道:“大人越发成熟了,哦,叶百户来了!” “叶成大参见千户大人!”叶成大一身崭新的百户衣冠,大大方方走进来,给我行了一礼。我想起那天早晨,我还是个总旗,和刘通去截杀牟斌,叶成大仗义出手,也丢了职位,成了锦衣卫的逃犯。 第一百零九章:诏狱(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如今,我做了千户,叶成大又回来继续做百户,一个本来可以升任为千户的人,不知他心里会怎么想我这个毛头小伙?我心里胡乱想着,表面上仍旧笑道:“叶百户不必多礼,你是这里的老大哥,日后兄弟们做不到的地方,还请叶百户指点!” 叶成大吃了一惊,拱手道:“您是千户大人,我们都听您的差遣。叶某虚长几岁,并无过人之处!”我料定他还在计较那日之事,觉得再客套,一时也没有用,于是笑笑道:“今晚,我请大家吃饭,我掌管镇抚司,全倚靠大家帮衬了!” 三人说是,我喝了一口茶,叶成大忽然道:“千户大人,属下有一事请教?”说着,看一眼陆松和谷大春。他二人会意,连忙起身告退。屋里就剩下我们,我笑道:“叶兄,你有何事?” 叶成大低声道:“听闻千户大人要把闹事的官员放了,可有此事?”我点点头,道:“等我禀告完指挥使大人,若无异议,就可以放人了。” “嗯,里面可有严天明严大人?”叶成大面上露出喜色,依旧低声问道。 “哦,叶兄,怎么问起他来?他这个人,我给他很多机会,但他不愿出来,更不愿意认错,众目睽睽之下,我也不能强求,所以,只得关在诏狱里。但诏狱不可能久留的,需尽快定罪。这一点,我想叶兄比我清楚锦衣卫的规矩。”我心中画了一个疑问,又道,“怎么?叶兄和严大人有交往?” 叶成大脸上掠过一阵失望,似乎下定决心,道:“属下和严大人是儿女亲家!” 我“哦”了一声,顿时明白叶成大的意思,我心中暗想:这严大人绝对 是正直的人,刚正不阿,只是他不肯低头,我倒是有意帮他一把,顺便照顾一下叶成大,于是我笑道:“既然是儿女亲家,我觉得你该去劝劝他。” 叶成大摇摇头,道:“严大人为人倔强,如何能轻易劝得通?”我不解道:“那叶兄有何打算?” 叶成大道:“求大人开恩,不要把他报给指挥使大人。您知道,一旦上报,核准刑罚,有些官员将被问斩,而且查抄家产,妻子儿女一律卖身为奴。属下女儿刚刚生育幼子,属下确实不忍心看他们落得如此悲惨下场!” 叶成大说的极为动容,眼睛里闪烁着泪花,我暗想此人也是铮铮铁骨汉子,昔日替牟斌出头,毫无惧色,却在儿女面前落泪,可见也是性情中人,我站起身,拍拍他的后背,道:“叶兄,这事我知道了,容我考虑一下。我刚接手这里,一些东西还不是太懂!” 叶成大深施一礼,道:“这事您多费心,属下日后定当效犬马之劳!”说着,从怀来取出一张银票来,道,“这是一点心意,还请大人笑纳!” 我瞟了一眼,一千两的面值,我脸一热,推在一旁,道:“叶兄,你小看我了,这个忙我尽量去帮,但钱我是不能收的。” 叶成大忙道:“千户大人,这些钱都是干净的,您放心,此事绝无他人知晓!” 叶成大还要说话,我笑道:“此事到此为止,我想想办法,你也知道,这里非比它处,不可有半点疏忽。即日起,你负责缉捕事务,我们都是刚来这里,你还是去了解了解下属情况吧。” 我说得极为坚决,叶成大赶紧应了一声,收了银票,转身离去。看着他的背景,我不由得感叹,那日为了牟斌,生死不顾,响当当的好汉,如今,为了儿女,舍下这张脸,和我苦苦哀求。若他不参与牟斌之事,只怕镇抚司都是他的,一个选择,改变多少人生! 我翻开案卷,果然陆松在首页,写了严天明的名字,笔迹未干,大抵意思是拒不认罪,拟交有司会审!这个有司就是东厂,任何人进去,都得刮层皮下来。 如何救这个人?我踌躇起来。 我本意是将严天明的事情隐瞒下来,所以出了诏狱,拿着案卷,去见石义,不想他不在。廖建忠说过,石义是刘瑾的人,自然平时都会去贴那里。我便随意在镇抚司走走,眼见得树木发出绿芽,小草一片葱绿。 而哈代忙着整理内务,跑到大库里盘点。其他人也是忙忙碌碌的,看见我,还得客客气气地施礼,我便打消了在镇抚司继续转转的念头,决定去平家老店坐坐,那里将近一个月没有去了。 我换了身便装,依旧把出云剑放在靴子里,信步来到后门。接替楼贤的守门小旗叫辛卫,我只是从名单上看见过,年纪轻轻,来自南京。我轻车熟路地走过来,隔壁便是经历司,那间典签房里,一定坐着包小柏。我克制住去看他的想法,我已经是千户,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只是锦衣卫天翻地覆地换人,旧日相熟的人走了大半,从各地而来的锦衣卫迅速弥补了这里的空缺,只怕没几个人会认得我。 果然在门口,有校尉拦住我,我取出腰牌,他们顿时恭敬起来。继而那个名叫辛卫的小旗赶紧过来,果然和我差不多,我没让他施礼,他小心说道:“大人,您要出去?就您一个人?” 我点点头,道:“今日我无事,出去走走。”辛卫道:“您一个人不安全吧,要不我陪您出去?”我笑笑摆摆手,道:“没事的,我很熟悉这里。”辛卫笑道:“您是前辈,自然熟悉这里了。我出去一趟,都找不到北。” 我想起自己刚来时的情景,对这个人不由多了几分好感,笑道:”慢慢你就会熟悉了,北京城很整齐的。” 出了后门,却发现这里依旧聚集着大量人群,闹哄哄的,廖建忠整顿诏狱,释放了大批人,按理不该有这么多的,忽然想起,想必是那件事,锦衣卫抓了一大批官员,这些人的家属都来探视吧。 我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身份是千户,万一这些人围上来,处理不当,岂不是不妥。这些人看见我出来,果然拥过来,我下意识地回望一眼,辛卫顿时明白,领着几个校尉出来,大声道:“这里是锦衣卫,您们来这里好几天了,有什么事,到前面经历司去,别在这里胡搅蛮缠!” “我们想知道什么时候,能把我们家大人放了?”这些人喊着,都聚向了辛卫,我则悄悄从侧面走开,走了十几步,发现没人跟着我,心中暗喜,又不免感叹,这当了官,出来走走都不方便了。 一面想着,一面奔往平家老店,刚到一个路口,有人闪身出来,道:“大人,请留步!” 来人是那高迁,他一脸笑容,双手抱拳,看着我,我虽然诧异,还是很热情地回礼道:“原是高总管,您找我何事?” 高迁连连摆手,道:“小人不敢当,不敢当!”说着,拉着我到了一僻静之处,道:“前番大人仗义救了我家少爷,少爷和少夫人对您感激万分。因少爷在广东为官,一直没有机会答谢。此番少夫人回京省亲,住在老宅里,带了些广东特产,想送与大人。听闻大人升了职,少夫人由衷的高兴,命我务必见到您,少夫人置备薄酒,请您赏光赴宴。” 我听了,忙推脱道:“高大人吉人天相,我只不过举手之劳,再者此事早已过去,就不必再纠结了,待我谢过少夫人,我还有事,改日再叙!”说完,我便要走。高迁忙拦阻道:“大人,一看您便知您宅心仁厚,少夫人做事一向严厉,如果您不肯赏光,那小人必被责罚。还望大人体谅小人的难处!” “我今日有事,去不了你那里的,你也别为难,就说我刚刚上任,事务繁杂,等平稳之后,我一定去赴宴!” “好,好,大人千金一诺!小人记下了!”高迁深施一礼,又道:“小人已将土特产送到大人家里,改日再去请大人赴宴!” 我吃了一惊,心想自己刚刚搬家,高迁便知道了,他能耐不小呀!我试探着问道:“高总管,你如何知道我住在那里?” 高迁一愣,随即一脸笑容道:“小人守候大人多日,一直没有得见,便问了门口守卫的弟兄,才知道大人搬到何处,所以,今日冒昧送了过去。” 锦衣卫里恐怕没有几个人知道我住在哪里,这个高迁一定有来路,将来我真得好好查查他。我心知他说谎,想到这里,我仍旧一脸笑容,道:“高总管费心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第一百一十章:诏狱(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平家老店静悄悄的,没有了往日的喧哗。只是门前依旧干干净净,刻意撒落的米粒,惹得小鸟落在那里啄食。 店门虚掩着,我信步而来,故意咳嗽了一声,里面却没有动静。我心中大疑,往日舒儿听见我的声音,一定会出来迎接的,今日没有客人也就罢了,怎么人都没了,难道出去了,瞧着也不像呀。 我又咳嗽一声,想推门而入,这时,里面传来一人说话声,“谁呀?”声音非常生硬,根本不是平六哥,接着更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我心中一紧,随口道:“我是路过的客人,想吃碗酒!” 说着,我抬腿便走了进去,迎面那人迎了出来,却拦着我的去路,嘴里嚷嚷道:“非常抱歉,本店今日不开张,客官改日再来吧!”说着,伸手便推我走,我心中更是纳闷,瞧那人虽是一身伙计打扮,但胡子拉碴,看着就不利落,年纪三十左右,目光闪烁,我假装笑道:“我是这里老主顾了,怎么没见过你,庄三哥呢?他手下伙计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那人不敢看我,只是推脱道:“庄三哥去乡下了,我是新来的伙计,昨天刚到,奉命照看这里,客官明日再来吧!”伸手再来推我,我顺势一带,把他拉了一个趔趄,忽然听到楼上啪啦几声响,是坛子破碎的声音,心知一定出事了,便要上楼梯。 耳后忽然一阵凉风袭来,我下意识一低头,那汉子一棒子砸在旁边桌子上,桌面顿时破碎,继而大喊道:“大家小心,有番子来了!”我不等他再举棒子,飞起一脚,正踹在他的胸口,他倒退好几步,倒在地上,我拔出短剑,纵身上楼。 哪知,我走在楼梯上,刚要上楼,听得一声喊:“张哥小心!”是那舒儿,却也见寒光一道,劈了过来。我闪身错过,那刀顺势一转,又横着砍来,而楼下那汉子,也挺着木棒冲了上来。楼梯局促,我根本躲闪不开,只得缩颈藏头。 忽地一声,那刀从头顶掠过,我未等他回身,纵身而起,短剑顺着他刀背,直刺过去,那人措不及防,被我刺中右手,一声惊叫,钢刀脱手,而身后风声再起,我毫不犹豫闪身绕到前面人的身后,伸手一拽,又是一推,那汉子重重一棒,正中这人头顶,瞬时倒下。那汉子大惊,我不等他回过神来,提剑在手,跳了过去,用剑尖逼住他的喉咙,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汉子却不肯说,我顾念舒儿,一掌打晕这汉子,那边舒儿说道:“张哥,快来救我。”我闻声望去,舒儿被捆在柱子上,地上坐着两个被捆在一起伙计,我赶紧过去,用剑划开绳索,舒儿脸色苍白,两只眼睛含着泪望着我,却很淡定,我扶她坐下,又解开伙计绳索,方才问道:“怎么回事?平六哥呢?” 舒儿道:“父亲一早就去置办物料,我在店里收拾,这两个人进来,不分青红皂白便把我们捆了,刚好你上来,你若不来,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我好生安慰几句,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正是那平六哥。他满头大汗跑上楼来,看见我们,长长出了一口气。舒儿急奔过去,依偎在平六哥肩头,小声哭了起来,平六哥连连安慰。 我又四处看了看,确认再无他人,回到那两人身前,伸手搜了搜他们身上,什么都没有。平六哥一直看着,待我站起身来,他拱手谢道:“若不是大人出手相救,真不知小女会怎么样!”我则回礼道:“六哥客气了,遇到这事,自然人人向前,何况是您和舒儿妹妹!”一句话,说得舒儿面红耳赤,害羞不已。 伙计们开始收拾屋子,那两个人被捆在二楼柱子上,仍是昏迷不醒,我笑道:“他们也太不禁打,现在还不醒!”平六哥问道:“这两个人怎么处置?”我道:“六哥,你认识他们吗?”平六哥摇摇头,“确实不知道!”我道:“若是寻常劫匪,听见人来,早就逃走。他们却大着胆子留下来,想必其中有事!” 一旁舒儿道:“可不是,我们被绑以后,确实来过几个客人,都被他冒称伙计,给支走了!” 我点点头,道:“既然这样,我把他们带回锦衣卫,细细审问!”心中猜想一定是奔着平六哥而来的。平六哥迟疑一下,点点头,请我到一间静室正座坐下,端上来茶水和糕点,又冲我深施一礼。 我以为他又要谢我,不觉笑道:“六哥,您何必多礼?我们又不是外人!”平六哥正色道:“非是小女之事,而是我有正事相求!”我好生奇怪,道:“六哥,您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到!” 平六哥道:“我求大人,放过杨洪杨大人吧!” 我“腾”地站起身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平六哥,平六哥继续道:“杨大人是清官,他不该死的。他为官多年,家贫如洗,却一腔热血,报效国家。可怜他遭此大难,老母受到惊吓,一命呜呼。是我们看不过去,出资收敛了老人。如今,他的妻子儿女皆在狱中,听闻动了大刑,再这样下去,只怕命丧于此。朗朗乾坤,怎么能让这样的人,冤死呢?!”他盯着我,眼中充满怒火。 我听听四周,没有动静,低声道:“六哥,您误会了,我虽然负责诏狱,但动刑的命令,不是我下的,我也是刚刚得知。对了,您怎么认识杨大人?那日,我在人群里,看见你和舒儿了。”平六哥长吁一口气,道:“我也相信大人不会下命令对杨大人动刑。昔日杨大人为山阴县令,我贩卖货物经过那里,因拉货的马匹受了惊吓,惊动了路边一家老人,老人竟然吓死。这家人不干,说我害了人命,告到官府。杨大人时任推官,我想自己一个外乡人,人生地不熟的,肯定要吃官司的,结果杨大人细细盘问,又带着仵作到那家查验尸体,他也亲自查看,并询问周围邻居,得知此老人原有重疾,早已病入膏肓。马惊有一定原因,但绝非主要。所以,只让我赔了棺木之资。我万分感动,想送些财物给他,他一口拒绝。” “世上没有不爱钱的官,但杨大人却如此清廉。后来,杨大人调到北京,我十分欢喜,以为可以好好报答。不想,杨大人依旧拒绝,他家的情况,我也了解,嗨,世上有这样的好官,真乃大明之福呀!” 我当然知道杨洪是个清官,只是刘瑾不仅明确要求处死杨洪,而且他的家眷一并处置。听着平六哥的话,我叹口气道:“我不过是个千户,还不能决定他的生死。而且六哥你也知道,已经用了大刑,同时我也知道,上面的意思,他就是死罪,并且,他的家眷一并处理!” 平六哥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颇为难看,半响点点头,道:“这个我知道,听闻杨大人被抓,我与舒儿去送,竟然是大人带队而来,心想大人一向宅心仁厚,必不能亏待杨大人,没想到还是动了刑,天理何在?不过,大人若能网开一面,杨大人还是有救的!” 我一愣,问道:“如何去救?莫非你们想劫牢?” 平六哥忙摇头道:“这等杀头大罪,我怎么敢呢?只是求大人帮忙,听闻您和公公们有交往,甚至皇上您也能见到,合适的时候说上几句,替杨大人求个情!” 我不禁哑然失笑,道:“六哥,您真当我是大人物了!我不过是北京城里一个小小的千户,根本上不了台面的。当然,若有机会,我定会去说。”平六哥一抱拳,道:“有劳大人!如果需要银两疏通,我一定鼎力相助,我这里有一张一万两的银票,您拿去做个准备!” “六哥,您这话岂不是折杀在下?”我只觉得浑身发热,站起身来,道:“我不过是一个后生晚辈,来京城做差,有幸和您相识,一直敬您为长辈,我虽然没读过几天书,但春秋大义,我还是懂的。我是做了官,可我也不是贪财之人。您今天拿出钱来给我,让我日后还来不来这里?如果您真的认为我是这样的人,那好,我马上就走,日后绝不打扰。” 第一百一十一章:诏狱(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说着,我起身想往外走,平六哥赶紧拦住我,道:“是我的不是,大人,不,张英,你不要生气!”他把我按坐下,也坐在我旁边,道:“我当然知道大人的为人,我们相处日子也不少了,你也知道我的为人,我一向看不惯所谓官场的风气,但我今天给你银两,不是贿赂你,而是你拿着替我求别人,既然如此,我也不客套了,我确实想救杨大人,哪怕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我大为惊讶,没想到一个普通人,能为他人甘愿如此,不由得心中感动,只是想到自己的身份,不得不摇头道:“六哥,实不相瞒,杨大人在狱中受了重刑,双腿尽废,就算以后出来,也是废人一个,何况司礼监刘公公点名要他的命。只是可惜他的儿女,那么小!”平六哥听了,连连叹气,道:“这是什么世道,好人难活呀!” 我们沉默片刻,平六哥道:“前几日,钱通钱百户来这里喝酒,无意中说起,这公公当中,刘公公、张公公还有邱公公最有实权,但他们三人其实不和,杨大人恶了刘公公,如果疏通门路,求另外两位公公,或许,杨大人有救!” 钱通一直是我的梦魇,我总觉得他一直在跟踪我,我试探问道:“他和谁来的?都说了些什么?”平六哥觉察到我的心思,笑道:“那厮似乎怨气很大,有时和宫里的小公公们,有时和南镇抚司薛千户等人!” 钱通和花十春、顾大有等人一起入的锦衣卫,他却去了东厂,依附原司礼监太监王岳,其兄钱彩曾经在正德皇帝登基时,按计划将会接替牟斌出任锦衣卫指挥使,但刘瑾逐渐掌握了内廷,提拔了石义,找了一个过错,钱彩竟然降职为千户,去往南京。钱通一向傲慢自大,马永成马公公掌管东厂,原来在东厂的锦衣卫因季了凡的事情,赶走了大半,自然钱通也在清洗之列,虽无大罪,后来也被放回锦衣卫。他在锦衣卫里没有多少朋友,廖建忠虽然不喜欢这个人,可能看在他哥哥太监钱宁的面子,但还是把他安排到南镇抚司。 我微微一笑,道:“怨气大,也属正常。毕竟在锦衣卫多年,都想混出一些名堂来。”平六哥却不以为意,道:“还是他想不开,功名利禄,永无止境。”我点点头,道:“六哥说的是,杨大人的事情,我找机会和廖大人说说吧,我确实是人微言轻,虽然我挂着千户,怕人说闲话,从我入京以来,和张公公只是在宫中见过两次。更主要的是,杨大人弹劾的,可是包括张公公和邱公公在内,积怨太深。”言下之意,我若去求张永,只怕更难。 平六哥摇摇头,默默看着窗外,道:“有些事情和我们想象的,有时候是不一样的,你尽力就好。或许上天垂怜,能够帮杨大人度过此劫。”我们说到这里,其实心里都很清楚,杨洪的结局会是怎样。 这日春和景明,可谓黄道吉日,而我正式出任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镇抚司镇抚使由廖建忠兼任,却明确镇抚司大小事宜由我来接手处理。 已是正午,阳光明媚,北镇抚司一派喜气洋洋。锦衣卫指挥使石义、同知慕容钊、签事廖建忠将同时到场,东厂马公公、西厂谷大用等人也将一同前来,至于各司千户、百户,听说也会来捧场。按说千户不过是正五品的官,厂公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说白了,都是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角色,能来我这里,可见是多大的面子。刚知道消息的时候,我都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和这些人,没有过多交往,甚至很陌生,想着是张永公公的面子,又觉得不全是。想找廖建忠问问,偏偏他太忙了,一直没有回来。 我小心地穿戴好崭新的千户服,西洋镜里自己看上去有那么几分英俊潇洒,甚至隐隐能看出几分官气来,自己忍不住又摆弄摆弄袍服,犹如做梦一样,自己年纪轻轻,竟然成了千户大人。哈代更是小心翼翼地站在我身旁,帮我捋了捋,道:“二哥,你太威武了!”我瞧他也是一身新官服,不觉笑道:“我们都一样!”二人相视一笑,宁博阳同样穿着新官服,站在窗户前,一会看着外面,瞧着动静,一会转过头来,和我说:“二弟,你果然有面子,锦衣卫上上下下自不必说,都会过来的,听说还有东西厂厂公们也要来了。” 我心里美滋滋的,面上却道:“我能有多大面子?还不是廖指挥使和慕容大人的捧场,当然也有石指挥使,听说他的能耐更大,嗨,一会我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你肚子里有东西,赶紧替我想想。”宁博阳一笑,道:“你呀,真应了那句贵人多忘事,你不是安排陆松替你写嚒!你难道忘了,人家早准备出来了。”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便笺,递给了我。 我确实安排陆松准备了,只是他身体很差,我说完之后,就有些后悔,而他满口答应。如今听了宁博阳的话,又看看上面写的话,不由得感叹一声,道:“他身体一直不好,不该让他劳心费神的,给他请个好大夫瞧瞧才是正事!” 哈代一笑,道:“二哥,你不是郎中吗?怎么不能看病!”宁博阳拍了他脑袋一下,道:“胡说,你二哥什么身份,如何会给他看病?”我摆摆手,道:“我给他看过,瞧着是脾胃虚弱,但我又找不到原因,若是我祖父在这里,或许能看出端倪来。嗨,也是怪我,他太累了,镇抚司上下多少事,他都操心。你们是我兄弟,一定要帮我支撑起镇抚司。” 宁博阳点头,道:“二弟放心,我们是兄弟,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支持你!”哈代亦附和道:“大哥说的是!” 三人握紧拳头,交叉在一起,我说道:“兄弟齐心!”他们跟着重复一遍,互相看一眼,不觉哈哈大笑! “恭喜张英张千户大人!”有人在门外咳嗽一声,我听出是那林生,赶紧去迎。林生在锦衣卫里养伤,已有多日。他身体确实好,险些致命的伤口,渐渐愈合,只是身子骨看着弱些,平时就在诏狱那里歇息,林六、林七依然陪伴左右,东厂的医官时常前来会诊,至于东厂的大大小小头面,更是一窝蜂的前来,弄得守后门的辛卫,几天功夫,便记住了这些人,以至于后来再来,这些人出入镇抚司连问都不问。 林生拄着拐杖,林六、林七搀扶着,他脸色依旧苍白,我施礼道:“公公,您怎么来了?这几天太忙,没有顾得上去您,您不能随意走动的。” 说着,我把林生扶到座位上,林生喘了几口气,笑道:“你这么大的喜事,咱家怎么能不来祝贺呢?咱家的命是你救的,而咱家又待在你这里,难免打扰,你还让手下人尽心尽力扶持咱家,咱家感激呀!” 我忙道:“公公言重了,您是德高望重的长辈,我做的也是应该的。” 宁博阳殷勤地端上一杯茶,林生接过来,看一眼宁博阳,赞许地点点头,道:“这都是你的好兄弟!呵呵,怎么样?做千户还习惯吧?”他说着,却冲我使了使眼色,我会意,示意宁博阳、哈代等人出去。室内就剩下我们,林生道,“今天本来是你大喜的日子,按说咱家不该说的。” 我笑道:“公公何须多虑,您有话尽管说!”林生点头,道:“咱家的伤也差不多了,今天就要回东厂!”我非常惊讶,道:“公公,您在镇抚司,我也怎么过去看您,您这就要走了,我心中有愧呀,再待几日吧!”林生笑着摇摇头,道:“你安排得很好,咱家很舒坦。只是,只是咱家是东厂的公公,不仅东厂的人来来往往,有些人听说了,也要来。这里是镇抚司,大明诏狱之所在,岂能说来就来,咱家还是懂规矩的,何况你刚刚接任,需要一些官场体面的。所以,咱家还是要离开!” 第一百一十二章:镇抚司(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其实,对于外面之人随意进入镇抚司,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毕竟是锦衣卫,说得好听,是我平易近人,说得难听,就是我管理松散,而且听说南镇抚司管理相当严格,无形中,我更有了压力。 如今,林生这样说起,我万分感激,起身道:“公公的话,确实让我感动,虽然有道理,但于情于心不忍。您若离开了,岂不让外人笑话我容不下一位长者?” 林生呵呵一笑,道:“厂卫是一家,家里有啥事,和外人有什么关系?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所以,不要在意别人的话。千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镇抚司又是锦衣卫里的大衙门,你没有什么资历和经验,许多人未必会服你,所以,你的路还是长的,需要你时刻谨慎小心,又需要你办事果断。” 我再次施礼,道:“公公的话,我记下了。”心中一动,便把东厂、西厂厂公要来的事情,说了一遍。林生听罢,呵呵一笑,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嚒,厂卫是一家,他们都是刚刚接管东厂西厂,用人的地方多的去,你呢,既有张永公公的背景,又有先帝的眷顾,所以嚒,他们必然要拉拢你。”我听了,心中稍许平静,林生道:“咱家临走之前,有一事相求!”他看看四周,低声道,“王守仁是咱家敬佩之人,虽然他得罪了刘公公,但罪不至死。而有些人,特别一些公公,包括东厂的,却想方设法要加害于他,咱家所以离开,也是怕有人借着探望之机,探视诏狱,图谋陷害。所以,咱家走后,你要多加留心,这也是咱家求你的事情了。”说着,冲我拱拱手。 我大为惊讶,虽然知道这位王守仁先生有大名,只是想不到东厂林公公也来相托,心中不免对这位王先生有了些许好奇,道:“请公公放心,我会亲自管理诏狱,确保王大人安全。” 林生点头:“这样最好,估摸一个月,就会把王先生放出去的。”我想起叶成大和平六哥委托的事情,心想这王守仁据说上表痛斥刘瑾等人专权,不亚于汉代的十常侍和唐代的李辅国等人,言辞激烈,事实清楚,听说皇上看了,为之动容。如果王守仁都能放掉,他们二人也不在话下。 我没敢直接说,而是委婉问道:“公公,王大人可以释放,那么其他人,是不是也可以一同释放?”林生点点头,道:“听说你录得这些人的口供,基本上都可以放掉。他们都是跟风之人,不会真心反对咱们!” 我心中大喜,道:“是呀,这些人关在这里,也是怕得要命。公公们开恩,他们岂不是感恩戴德,想法回报呀!”林生却摇摇头,道:“历朝历代,都少不了权斗,特别是内外廷之间,从来就没有消停过。彼消此长,彼长此消。就看谁得势了,这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有时候我们就是一粒棋子,走哪是哪。” 我默默点点头,心情有些压抑。外面喧哗声起,听出是石义等人到了,林生笑道:“你本家大人来了,还不快去迎接。咱家不想见他们从侧门走了。” 我还想说几句,那吉茂通大嗓门子已经在院子里喊起来:“张英,张英哪去了?指挥使大人到了,还不快点出来迎接,当自己是新娘子不成?”宁博阳跟着敲门,连声道:“大人,大人!” 我站起身来,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却发现林生早已经没了踪影,想必是从侧门离开。我赶紧出得门来,一行人已经奔过来。而两侧的林六、林七也是不见了。 “恭喜张英张千户!”为首正是石义、慕容钊和廖建忠,身后是薛申、花十春、顾大有、吉茂通等人,更奇怪的是,竟然有一个矮瘦和尚走在后面。 这些人除了薛申和那和尚外,纷纷笑脸看我,我赶紧拱手还礼,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有劳各位大人,快快请进!” 石义自然坐了正位,慕容钊坐了左首,廖建忠坐了右首,薛申等人依次坐下,那和尚坐了末尾,只是盯着我看,门口聚集了大批锦衣卫,我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紧张地看着大家,廖建忠面带微笑,目光柔和地看着我,而慕容钊和石义说着话,薛申依旧冷着面孔。 哈代指挥着人给众人上茶,石义呷了一口,廖建忠道:“张英,可以开始了!”我瞧着东厂还没有来人,刚待开口,吉茂通已经站起身来,大声道:“诸位弟兄,今天是大喜之日,若问喜从何来?乃是我锦衣卫,又添一名壮士。”他说着,用手一指我,道,“张英,弘治十八年秋入门,虽然年轻,却是后生可畏,屡立大功。当今皇上钦点,提升为锦衣卫千户。” 我赶紧站起身来,只觉得自己的脸热热的,嗓子发紧,深吸一口气,道:“多谢各位大人提携,也谢谢各位兄弟抬举,张英是新人,能有今天,都是大家的功劳。” 石义笑道:“张英,你不必客套,你和薛千户,都是我锦衣卫后起之秀,也是大家的榜样。” 吉茂通拉长声音道:“吉时已到,摆香案,上印信,放鞭炮!”早有人安排布置,这些我事前都是知道的。 鞭炮声起,我点燃三支香,恭恭敬敬磕了头,那石义给了我印信,又同我及慕容钊、廖建忠重新在香案前叩头施礼。礼毕,石义道:“慕容大人,您说上几句?”慕容钊笑道:“您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您说?”石义呵呵一笑,清清嗓子,道:“我刚刚来到这里,虽然是指挥使,其实和大家一样,都是做差的,做差的,就是遵从上司差遣。据我了解,张英很好,一直兢兢业业,不仅锦衣卫上下喜欢他,东厂、内廷,甚至皇帝都很看重他,所以,我刚才说他是榜样,就是这个道理。大家都有机会,成为他这样的人!刘瑾公公爱惜人才,从来都我们锦衣卫都是高看一眼,许多锦衣卫的弟兄,都在东厂、西厂当差,最近刘公公新立内行厂,还是需要一大批锦衣卫的弟兄去当差,所以,你们若有想法,可以和我说,当然,也可以和慕容大人、廖大人说。总之一句话,锦衣卫的弟兄,就是要遍布天下,为国所用!” 众人连声叫好,石义有几分得意,对慕容钊、廖建忠道:“张英是你们的得意兄弟,你们也说两句?”慕容钊一笑,道:“凡入锦衣卫者,皆是我们的兄弟,今天是,以后也是。”石义“嗯”了一声,脸露愁容,道:“慕容大人所言极是,我们既然能同吃一口饭,就该劲儿往一处使。来北京之前,我听说季了凡等一干兄弟,犯了大事,如今身陷囹圄,不免让人心中伤感,你们该和廖大人学学,做事精明,擅于谋略,公公们非常赏识廖大人,廖大人,和你的弟兄们讲讲?让他们日后都能趋利避害,进退从容!” 我们听了,觉得怪怪的,慕容钊不禁皱皱眉头,廖建忠依旧面带微笑,道:“承蒙石大人高看,属下说上几句。我是成化十八年入的锦衣卫,那年我十七岁,和张英等人一样,都是年轻人。既然石大人说我做事精明,这一点我不敢苟同,但我承认一点,就是忠义。只要我们心中有这两个字,再大的事情,都是小事。廖某不才,一直驽钝,却能遇到良师益友,不断得到提拔,慕容大人就是其中之一,如今,石大人又来到锦衣卫,相信石大人一定会带领我们,发扬光大锦衣卫。” “这个自然,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石某不才,蒙公公厚爱,得以出任锦衣卫指挥使,这个官好当,是因为我们锦衣卫藏龙卧虎,进退有序;这个官也不好当,是因为朝局变化莫测,稍有不慎,轻则罢官,重则丢了性命,甚至丢了大家的性命。”石义说到这,顿了顿,道,“前番季了凡私通王岳、马敬,经东厂询问,季了凡供认不讳,马公公多次约我会审,说实话,那个惨状,我也是不忍目睹呀。好歹他认了罪,按《大明律》,当处以弃市,家眷统统卖身为奴。至于其他跟随他的锦衣卫,嗨,我心肠软,好说歹说,都活了下来,机缘恰好,并且去了西厂!” 第一百一十三章:镇抚司(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人群中发出惊讶之声,我也好生纳闷,这些人可谓“大逆不道”,却鸡毛飞上天,去了人人敬畏的西厂,这也太奇怪了呀!石义瞧着大家不解,不禁得意一笑,道:“西厂刚刚恢复,谷大用公公缺人缺得厉害,就和刘公公说,这些锦衣卫都是正经门路来的,一时糊涂,跟着做了错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既然处理了季了凡,其他的人,打他几棍子,就算了吧。刘公公觉得有道理,就把这批人给了西厂。” 话音方了,众人连声叫好,慕容钊更是竖起大拇指,赞道:“指挥使大人宅心仁厚,可为兄弟们做了件好事!”廖建忠却没有言语,石义看出来,脸上有些不悦,不觉问道:“廖大人,觉得这事做得不妥吗?” 廖建忠刚要开口,门口有人来报,“东厂马公公、西厂谷公公到了!”众人不等招呼,呼啦啦门口一群人涌去,争先恐后去接,我夹在人群里,既紧张,又兴奋。 马公公本名马永成,人长得胖胖的,一见人就笑,没有胡须的下巴瞧着越发圆润。而谷大用那日近身见过,如今看仍然给人一种严厉的感觉,他身材瘦弱,脸色铁青,目光显得很凌厉。虽和谷大春、谷大寿是兄弟,相貌却截然不同。他们各自带了七八个小太监,身后又是大批锦衣卫跟着,整个镇抚司顿时热闹起来。 两位公公听说一向不和,不想今日结伴而来,倒让人心中暗自称奇。我们纷纷施礼,石义一看就和他们熟悉,陪着笑跟在身边。 马公公四处望望,道:“这北镇抚司多少年了,还是老样子,石义呀,你该和工部说说,把这里修缮一番。”谷大用冷淡道:“工部那帮抠门,能舍得修缮这里?皇上想要建个豹房,都给挡回来了。” 马公公没有言语,眼珠子转了一圈,道:“哪个是皇上钦点的千户呀?”众人目光落向我,我赶紧上前,施礼道:“属下张英,参见马公公,谷公公!”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瞧着就招人喜欢,那晚天黑看不清,今日一见,不错,不错,皇上真是慧眼识英雄!”马公公笑成一朵花一样,啧啧称赞道。我脸热热的,急忙道:“公公谬赞了,属下驽钝,蒙各位大人提携,方才做了这千户。” 谷大用干瘪的脸,忽然一笑,道:“张千户不用客套,咱家是知道你的,你好生干,跟着三位大人,将来会有一番作为的。”我忙点头,道:“多谢公公,属下谨记了!” 话音方落,有人冷笑道:“好男儿都是靠自己本事吃饭的,混饭吃,岂不是让人笑话呀?” 说话之人声音高亢,饶是乱哄哄的人群,瞬时静了下来。我顿觉一盆冷水浇在头上,闻声望去,竟然是那和尚。他目不转睛看着我,我并不认识他,我才发觉他也就三十多岁,面目清秀,但他的话分明有瞧不起我的意思。慕容钊笑道:“如空大师,好久不见!”却没有站起身,只是对我道,“这位是大明僧录司主僧如空大师!”那僧录司主管天下所有寺庙,所有僧人都一一在册。按说和我们锦衣卫没有多大关系,他来的时候,我倒是留意了,只是人多,没来得及打听。当下听了慕容钊的话,连忙拱手道:“原是如空大师,恕我眼拙,不认得您!” 那如空大师却不言语,缓缓走来,我不觉其意,廖建忠站在对面,冲我眨眨眼睛。如空大师来到我身边,双手合十,忽地一掌,劲风直奔我胸口,我虽然有所戒备,却也吃了一惊,闪身跳过,如空大师接着又是一掌,我再次躲过,道:“大师,您这是为何?”如空大师仍然不言语,一抖袈裟,如一面墙一样,压向我,直把我罩在当中,那袈裟青绿色,镶满了金饰,我虽是茫然,却也知道危险就在眼前,无奈当中,拔出短剑,一招长虹贯日,划向袈裟,只听得“咦”的一声,那袈裟缩了回去,却听得廖建忠一声呵斥:“张英,不得无礼!”我剑势未减,听得声音,硬生生收住短剑,却也把那袈裟割断一个角,而我也觉得劲风扫得我脸面疼痛。“阿弥陀佛!想不到,你的剑如此锋利,这袈裟可是孝宗皇帝御赐之宝衣!”那如空大师缓缓收了袈裟,对我笑道。 我有些不知所措,廖建忠出来说道:“大师,张英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是孝宗皇帝之替身和尚,冒昧之处,还请您包涵!”如空大师呵呵一笑,道:“廖指挥多虑了,下官无理在先,怎能怪罪他呢?” 我赶紧施礼道:“大师,冒昧之处,还望原谅!”如空大师一笑,道:“贫僧本是一和尚,蒙孝宗皇帝青睐,代为出家,本来不问俗事。当今皇帝登基,让贫僧做了僧录司主官,弄得贫僧和尚不是和尚,官员不是官员,好生无奈。” 一旁马公公道:“我朝太宗皇帝有位道衍大师,也是一位和尚,却是太宗皇帝的肱骨之臣,大师有幸,为我朝孝宗皇帝和当今皇上信任,人生若此,您有何遗憾呀!”如空大师呵呵一笑,道:“人各有志,怎能强求?昨夜入宫,皇上和贫僧说,想找为和他相仿之人,代他出家,说了这位张英张千户,让贫僧过来看看,如今看来,确实不错!” 听了这话,我惊得目瞪口呆,心道:“前番在老家,张永公公让我进宫,差点成了太监,如今这和尚让我出家,我的天呀,难道让我替皇上出家不成?”众人也是一愣,谷大用似乎看出我的心思,上前道:“大师,这小子出手凶狠,杀气特重,如果他出家为僧,只怕会坏了许多佛门规矩!” 如空大师笑而不语,直勾勾看着我,我心中发毛,这时,吉茂通走过来,冲众人施了一礼,道:“诸位大人和公公们都在,我老吉心直口快,说上几句,和尚不要见怪。我说,你这和尚太不讲道理,张英刚刚提拔为千户,可谓少年得志,青云直上,指日可待。你来搅合,准备让人家出家不成?你六根尚不清净,让这么年轻耐看的小伙子出家为僧,你是何居心?” 吉茂通一口一个和尚叫着,说的话也是怼得人,我心都悬在嗓子眼,生怕大和尚发火,害了吉茂通。哪知如空大师听了吉茂通的话,不嗔不怒,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佛缘之人,早晚都得成佛。如果他不行,贫僧看你颇有佛缘,肥头大耳的,比贫僧都要有眼缘,可愿出家?” 吉茂通大笑,道:“我可是凡夫俗子,喝酒吃肉,如何做的了僧人?”如空大师一本正经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无妨,无妨的!”吉茂通急忙道:“我是有老婆的人,戒不了的。”如空大师呵呵一笑,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众人哄笑起来,马公公道:“好你个和尚,咱家一直纳闷你是先皇替身和尚,自然该吃斋念佛,瞧着你身材瘦弱,估计是这样做了。如今听你言语,想必你的寺庙酒肉随意,美女如云吧?” 众人又是大笑,大家坐在大堂上,谷大用道:“今天是恭贺张英升任千户的,咱们倒有些喧宾夺主了,咱家看,还是说些正事吧!” 石义忙道:“无妨,无妨,仪式已经完成,公公们事务杂多,百忙之中,能来这里,十分的荣幸,可谓蓬荜生辉。”说完,示意我说几句,我赶紧走到前面,拱手给众人施礼,道:“属下不过是一小子,承蒙各位公公和大人们青睐,得以出任千户。感恩之心,从未忘怀。从今天开始,诸位公公大人有何吩咐,属下必当竭尽全力。日后若有不周之处,敬请谅解。” 第一百一十四章:镇抚司(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马公公不住点头,道:“人,就是要知恩图报。咱家和你不熟,但听说过你,特别是你救了林公公,咱家心存感激,今天来得匆忙,没有给你带什么,小安子,把银票给张大人,不多,五千两!”有人应了一声,走出来,递给我一个锦盒。我吃了一惊,道:“公公能来这里,属下心中已觉如沐春风,怎能收您的东西?”心中却在想,堂堂东厂厂公,出手真是大方。 “呵呵,见外了不是,咱家接管东厂,是正牌子提督东厂太监,东厂一向不缺钱的,不像你接手锦衣卫镇抚司,原来也没有什么底子,还不如谷公公的西厂,你怎么也得有用度,这点银子不算啥,和弟兄们喝酒吃饭吧,也算是套套人情。” 石义一旁道:“还不谢过马公公!”我又去看廖建忠,他轻轻点头,我只好收下,深施一礼。谷大用脸色依旧平常,看了看,道:“马公公说的是,东厂有钱,西厂有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来,道,“这是西厂的令牌,日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众人不觉惊叹一声,京城衙门众多,门槛极高,锦衣卫的令牌算是很厉害,但一般情形下,也是不得擅自使用,更别说皇宫禁地,而西厂令牌据说畅行无阻。我脑子飞快转着,不知道该接还是不接,那廖建忠道:“这是谷公公的恩赐,张英,还不谢恩!”我连忙施礼,接过令牌。 马公公收敛笑容,道:“谷公公,好大的气魄。只是令牌怎能随意送人?若刘公公知道了,可别咱家提醒你。”谷大用呵呵一笑,道:“那咱家谢过你了,马公公!只是您忘了,皇上说了,张英可以任意行走东、西两厂,何况,东厂、西厂的人,将来都是他来调动的。” 若说这东厂、西厂皆是刘瑾总督,偏偏不和,倒弄得我们有些尴尬了,只是他们的话,让我有些晕。马公公道:“看来,老兄你是要重用他了!你可别忘了他的本主是谁?”谷大用板着脸看看他,又看看我,道:“咱家还分得清!”恰在这时,有人来报,说司礼监贾公公前来祝贺。 众人听了,神色各异,马公公嘟哝道:“这厮怎么回来了?”谷大用无奈地摇摇头,道:“兄弟办事费劲,那就让儿子来呗!” 我们知道,刘瑾执掌司礼监后,迅速恢复了西厂。这贾公公据说是他的一个干儿子,为人干练,一向在京城之外游走,如今回来,做了司礼监太监。但谷大用的话,我是没有懂,马公公却很释然,道:“说的是,人家位高权重,自然儿子多!听说,老邱也开始学他了,天天挤兑我们三个,真没意思!” 我们听了,不便接话,刚待去接,有人笑道:“咱家来晚了,呵呵,今天可真够热闹的。”人随声至,一人穿着锦绣蟒服,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随从,其中两人正是钱通和谈升。 马公公略一起身笑道:“贾公公,您来了!”随即又对大家道:“咱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司礼监贾公公,他刚从外地调入京城,大家还不熟悉。”说着,又给那位贾公公一一介绍了石义等人,这贾公公虽然面带微笑,频频点头,但明显觉得他盛气凌人。只是谷大用却端着茶杯,正眼都没有看他。 待一圈人介绍之后,马公公请贾公公正座,他倒也不客气,大咧咧坐在谷大用身旁,挥挥手,示意大家坐下,我们这些千户、百户的,都站在一旁。 贾公公清清嗓子,道:“咱家奉刘公公之命,来锦衣卫办两件事,一件是庆贺张英升任千户,另一件是要见一个犯人。咱家事情也多些,就不拐弯抹角了,张英是哪个?” 我急忙站出来,施礼道:“属下张英,拜见公公!”贾公公略扫了我一眼,道:“你这样,带咱家去诏狱!”我本以为他会和我说些客套话,没想到却是如此干脆。 按规定,没有指挥使同意,外人是不能随便进入诏狱的。我下意识地看一眼石义,他不悦道:“还不快去,别耽误了公公的正事。” 笨重的大门打开,我们一行人进了诏狱。谷大春正和小城子坐在那里喝着茶,闲聊,冷不丁看见我们进来,吓得急忙站起身来,道:“千户大人,您怎么来了?” 我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我心里也不知道贾公公要做什么,那贾公公往四周看了看,道:“这里守备还是挺严的,张英,咱家要见一个人,蹇成!” 来的时候,我心里琢磨半天,一直猜贾公公会做什么,猜过他能找人,可能会找上表弹劾刘瑾的人,包括杨洪,甚至那位王守仁。不想他说找蹇成,我非常奇怪,却没有多问,对谷大春道:“带我们去找蹇成!” 谷大春更是一脸茫然,急切对小城子道:“快把花名册找来,查查这个蹇成在哪里?” 我顿觉脸上无光,有些责怪地看一眼谷大春,那小城子反应极快,道:“千户大人,蹇成就在那边,只是人已经傻了!” “花,可好看的花了!”那蹇成瘫坐在地上,眼神直勾勾看着墙角的一株野花,已经是春天,他还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棉衣,浑身散发着恶臭,惹来不少苍蝇嗡嗡乱飞。 贾公公皱皱眉头,走上前去,道:“蹇大哥,你可还认得我?”我心头一惊,看来贾公公和蹇成非常熟悉。 那蹇成似乎没有听到,依旧看着花,呵呵傻笑着。贾公公两眼冒火看着我,道:“你们究竟做了什么?把人变成这个样子。” 我是知道的,蹇成被张永公公打入诏狱,确切讲,我之所以能够飞黄腾达,开始的时候,也是因为这个蹇成刺杀张永,我无意中出手相救。但我知道,张永公公命令廖建忠把蹇成投入诏狱,既没有动刑,也没有亏待,却不想他傻了。 谷大春如何知晓,喉咙里咕隆几声,就没了动情,眼睛看着我,我忙道:“公公,我们都是刚刚接手诏狱,确切情况,确实不知。”“大人,属下知道!”小城子一旁插口道,贾公公道:“知道还不快讲?”“回公公的话,弘治十七年秋蹇成投入诏狱,一直住在小号里,廖指挥使特意叮嘱,优待有加。只是有一天打雷,惊到他了,他便成了这个样子。” “放屁!优待有加,你也不看看,这人都脏成什么样子?你们管了吗?”贾公公破口大骂道。 小城子吓得一激灵,瞅瞅我,又道:“回公公的话,我们想给他换衣服,他不让近前呀!衣服就在他屋里里,都快堆满了。” 小城子说得极为真诚,贾公公稍微喘口气,但仍旧生硬道:“那个方林呢?” 我心中“咯噔”一下,看来,贾公公是来救这两个人的。廖建忠和我说过,蹇成是张永公公的一枚冷子,有一天一定会用到。不想,今天这位贾公公直截了当来找蹇成,所谓来者不善,大概如此吧。 小城子忙道:“回公公的话,方林押在大牢内!一切安好。”贾公公似乎喘了一口气,对我道:“张千户,这两个人,咱家都要带走。” 我有些为难,道:“公公,他们可是犯人,没有大人们的钧令,属下确实不敢放人!” “你说什么?”贾公公顿时变了脸色,走了过来,道,“咱家要把这两个人带走!” 我能感觉到他的煞气,但我没有回避,也许是年轻人的倔强,拱手道:“如果带这两个人走,请公公拿出大人们的指令来!”贾公公似乎不太相信,瞪大眼睛看着我,道:“那玩儿,咱家没有。但人今天咱家就带走,谈升、钱通,带人走!咱家看谁敢阻拦?” 第一百一十五章:镇抚司(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说着,贾公公伸手推了我一把,我退了几步,强忍住怒火道:“公公,属下是奉公办事,请您包涵!没有指令,人,您是带不走的。”贾公公阴冷一笑,道:“你真以为你是谁吗?”他已经做势上前,目光里已然有了杀气,我火气“腾”地上来,道:“公公,我不过是一名千户,但看押犯人,职责所在,任何人都不行!” 贾公公哈哈大笑,猛然出掌,竟然袭向我的前胸,幸亏我有防备,闪身让过,他却又是三掌,我不敢怠慢,接连躲过,顺手拔出旁边校尉的腰刀,道:“贾公公,你若再出手,恕属下失礼了!”众人都是一惊,目瞪口呆看着我,而贾公公满脸春风,笑道:“好呀,咱家回京,还没有找到可以动手的人,你有种,那咱家就陪你玩玩。” 说着,贾公公已经双手交叉,又缓缓伸开。 “张英,你好大的胆子,贾公公的话,怎么能不听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正是那廖建忠,带着花十春、吉茂通等人走了过来。 我说了声“是”,放下腰刀,廖建忠走上近前,抱拳施礼道:“公公息怒,他年少不知深浅,在下廖建忠,代他谢罪了。”贾公公脸色缓和下来,上下打量廖建忠几眼,道:“这位是廖指挥使吧,咱家奉刘公公之命,提审犯人蹇成和方林。咱家也是和他玩玩,不当真的。既然张英张千户和咱家要行文,这也没啥,等咱家回去,发过来就是。” “如此最好!张英刚刚接手诏狱,一些规矩看得死板,还请贾公公包涵!” “没关系的,刘公公对张千户一直赞赏有加,咱家如何会怪罪?只不过,廖大人,这蹇成究竟犯了何罪?被你拘押于此,据说,和张永公公有关系?”贾公公皮笑肉不笑说道。 我暗自捏了一把汗,这时,方林也被提了出来,整个人瘦了不少,精气神却还有,看见贾公公,显得十分惊喜。 廖建忠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确实和张永公公有关系,弘治十八年秋,我陪同张永公公去保定府,调查马政之事,回京途中,有人暗算张公公,其中这蹇成和方林,有最大嫌疑,被张公公识破;因为蹇、方二人都是锦衣卫,所以,暂时押在诏狱里。” 那方林听到了,喊了声“冤枉”,贾公公一摆手,道:“不知是否过堂?”廖建忠点点头,道:“确实过堂,但二人皆无招供。因为此事,为我们亲眼所见,所以不能放人,念及蹇成乃是锦衣卫多年兄弟,我没有对其动刑。” “可惜,他已经傻了!”贾公公叹了口气,道,“今天这案子就移交给司礼监了,张千户,你把所有关于蹇成、方林的卷宗一律交出,此事和你们锦衣卫再无关系。” 廖建忠点点头,看看我道:“这事尽快办理,文书之类的,若是不明白,可以询问包小柏。”过来几个校尉,去拉蹇成起来,那蹇成惊慌万分,竟然嗷嗷乱叫,拳脚并用,他虽然人变傻了,但功夫依旧在,校尉们又不敢动真功夫,只得围着他转,一时院子里乱哄哄的,惹得不少人观望。贾公公一皱眉头,厉声道:“闪开!” 校尉们让开,贾公公快步走到蹇成面前,蹇成冲他嘻嘻一笑,“呼”地一拳打来,贾公公也不躲闪,那拳头发出一声闷响,打在贾公公左胸,贾公公动都没动,道:“好你个蹇大哥,打你兄弟也这么使劲。”话虽说着,右手成指,迅速点了蹇成的穴道,蹇成顿时动弹不得,嘴里含糊不清说了起来。 贾公公转过头来,对校尉道:“你们把他抬到咱家的暖轿内,动作轻些!” 这些校尉自然应允,一齐上手,把那蹇成抬走,同时一并把方林也带走了。贾公公略冲我们拱拱手,廖建忠道:“公公,今晚,我们在醉风楼摆酒,您过来吗?” 贾公公嘴角一翘,道:“咱家从来不喝酒,你们自便吧!”走了几步,伸手从怀里掏出东西来,道,“差点忘了,这是刘公公给这位张千户的贺礼,银票五千两。” 未等我说话,那银票竟然飘了过来,我急忙伸手接下,刚要客套几句,那贾公公早已扬长而去。而谈迁等人也跟着离开,他却冲我扮了一个鬼脸。 “好一招弹指惊雷!”廖建忠赞叹道,“此人功夫之高,只怕我们未必是对手!”又看我一眼,道:“你和他动手,只怕自讨苦吃呀!” 我满脸通红,道:“他,他太欺负人了!这个贾公公,感觉比马公公、谷公公等人还要厉害!”廖建忠听了,看着我,又转过头去,道:“锦衣卫从今开始,就要成为人家的附属了!”说完,长叹一声。 这个人家自然是东厂、西厂,以至于后来成立的内厂,弘治朝时,锦衣卫和东厂平行,并无隶属关系,如今到了正德朝,眼见得锦衣卫的弟兄被不断派往东厂、西厂和内厂,我们锦衣卫无权过问,确实让人感叹! 廖建忠看看时辰,对花十春、吉茂通道:“石指挥使陪两位公公先走了,今晚要给张英做宴请,你们都是老大哥,赶紧出去张罗张罗!”二人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我见廖建忠要和我说话,而谷大春等人就在附近,便道:“你们去前面看看,需要我们做的,我们做,别烦劳大哥们!” 院子里一时就剩下我们二人,一阵风吹过,廖建忠轻声道:“我以前和你说过,这些人的背后,就是几位公公在较劲,而刘公公权倾朝野,但最不怕他的,恰恰是张永公公。这个贾公公是刘公公的干儿子,行事干练,却也心狠手辣,此番来这里,带走蹇成,我猜想他一定是想问出点东西来。” “实不相瞒,张永公公和我也想从蹇成嘴里问出点东西,但他口太严,我们一时无能为力。本来指望把蹇成押在诏狱,慢慢熬出来,不想形势瞬息变化,竟然来了贾敬,直接把人弄走了。” 我小心道:“廖大人,那蹇成已经傻了,他们弄回去,也未必能问出什么吧?”廖建忠苦笑一声,道:“蹇成是装傻!” 我吃了一惊,道:“您都知道了,为何不想想办法?”廖建忠摇摇头,道:“我和张公公计划是把蹇成弄走,但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下手了。所以,以后的事情,还得靠你了!” “靠我?”我不禁问道,我是知道,廖建忠和张永希望我获得刘瑾信任,但现在还没有接近的机会,廖建忠突然一说,我确实糊涂。 廖建忠道:“本来想让你慢慢接近,如今形势所迫,必须让你快些成为刘瑾的人,取得刘瑾信任很难,但也不能不做。特别是你在大家面前,都认为你是张公公的子弟,难度更大,所以,我们不能不仔细考虑,认真擘划。” “刘瑾最痛恨的人有三个,王岳、范亭和杨洪,王岳、范亭发往南京守陵,杨洪押在诏狱,我们计划是替刘瑾除掉这三个人!而你将是执行者!” 我心头一紧,本来是要救杨洪的,如今却让我出手杀他,我如何下得了手呀?廖建忠又道:“杨洪名声在外,估计很多人会求情,刘瑾势必会对这些人动手,你一定要记住,把名单尽早献给刘瑾!” 刘瑾之所以被众人痛恨,是因为他祸国殃民,陷害忠良;而我们为了反对他,竟然不择手段,可以说是为虎作伥,我不禁茫然。 但我不能反对,因为我一直相信廖建忠。正在这时,有人来请廖建忠,说石义、慕容钊让他过去。廖建忠让我看看诏狱,他独自去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三人行(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入锦衣卫以来,我还没有认真走过诏狱。今天是自己上任第一天,在这里看看也好。小城子不知何时溜了过来,道:“大人,可要走走?” 我对他倒无反感,点头道:“你带我走走!”小城子高兴地应允下来,在前面领路。 往日,我只是停留在院子里,当我越过厚重的大门时,才发现里面仿佛另一个世界。迎面是一座小山包,确切讲是个小土丘,而一圈游廊环山而建,从左向右,依次挂着灯笼,最左边三盏灯笼上写着“天”字,中间六盏灯笼则写着“地”字,后面九盏灯笼写着“人”字。每个灯笼下面,都是一扇铁门。每个门口都有校尉看护,而且不时有游动的校尉出现在游廊里。 透过门口,可以看清里面是依旧是悠长的游廊,两旁木栅栏围成的牢房,昏暗的灯光一直消失在里面。我不禁问道:“这里面有多少牢房?怎么望不到头呢?”小城子挠挠头,道:“多少房间,小的真不知道,但牢房套着牢房,却是真的,里面有一半是水牢。” 我听了一会,发现里面静悄悄的,又问道:“怎么没有犯人吗?”小城子一笑:“回大人的话,现在诏狱一共有犯人七百三十一人!”“这么多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大人有所不知,这里是‘天’字号牢房,关押的都是暂时没有罪名的官员,这么给您说吧,‘天’字号的人,未必是犯人,可能会全身而退;‘地’字号的人,都是小的过错,有人担保或者照顾,就能出去;‘人’字号的人,已经不是人了,而是犯人,那里犯人最多,也更惨。” 我忽然想去看看王守仁,便道:“那个王守仁王大人押在哪里?”小城子神秘笑道:“就在这里,大人,您要进去看看?”我点点头,看来锦衣卫对他还是很照顾,小城子便领着我,走进牢房,发现每个牢房门口都按照十二时辰挂着灯笼,那小城子道,“之所以挂十二时辰,是为了到了这个时辰,他们可以到院子里走走。”我不禁暗自称奇,我们来到“辰”字牢房,果然看见王守仁盘膝坐在地上,闭目养神。瞧他神色,和城门口初次相见,并无不同,看得出,没有对他动刑。 这间牢房还算干净,摆着桌椅和笔墨,和正常人家差不多,我不禁笑道:“这里也不错呀!” 小城子故意高声道:“这里住的都不是一般人,自然不敢怠慢!”不料,牢房内的王守仁开口道:“什么人到了你们这里,都不是人!”他睁开眼睛,看着我们。 我能觉察到他目光里,依然有着一股儒雅之气,这个人看上去颇为壮实,我听说过他能文能武,不同于一般读书人。当下抱拳道:“在下锦衣卫千户张英,久闻王大人之名气,今日得见,三生有幸!不知这里是否亏待了王大人?” 王守仁似乎认出了我,倒也客套,站起身来,冲我拱拱手,道:“我们在城门口见过,恭喜大人高升!” 我自然记得我们见过,只是怕他忘记了,说出来尴尬,他如今提及,我不觉笑道:“是呀,我也记得我们见过,只是无缘说话。这里也算是我管辖之地,大人如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王守仁仰起头来,道:“我是囚犯,能有什么需求。不过,多给些纸笔也是好的。”我点点头,道:“这个无妨,我马上安排人去取!”说着,示意小城子去办。 小城子走后,我走了几步,瞥见桌上有张纸,写满了字,不觉笑道:“王大人,可否让我看看,你都写了些什么?”王守仁倒也爽快,把那张纸递给我,道:“不过写了几句诗,打发时光而已。”我打开一看,上面果然是一首诗:昨朝阴雾埋元日,向晓寒云迸雨声。莫道人为无感召,从来天意亦分明。安危他日须周勃,痛哭当年笑贾生。坐对残灯愁彻夜,静听晨鼓报新晴。 我虽然不太懂诗,但祖父给我讲过一些历史,这周勃乃是汉代的大将,汉高祖临死的时候,已经感知到吕后要篡夺汉室江山,却知人善任,让周勃管理禁军,并且断言恢复汉室的人一定是周勃,果然,汉高祖死后,吕氏独掌大权,待吕后病危,吕氏将要夺取皇位的时候,周勃会同陈平等人,发动兵变,铲除吕氏势力,迎立代王为帝,是为汉文帝,开启了文景之治的序幕。 而贾生便是贾谊,人称贾太傅。年纪轻轻,才学出众,做过汉文帝的太中大夫,多次撰文,《治安策》、《过秦论》等都是后世传颂的名篇,对于儒家、分封、礼制、外敌等都有很深的见解,可惜他没得到重用,相反言辞激烈,遭到了朝中大臣的排挤,最终外放为梁孝王的太傅,可惜梁孝王死去,他也跟着郁郁而终。 王守仁写这首诗,不言自明,有份感叹的心思在里面,只是不知王守仁是想做周勃呢,还是贾谊?我轻叹一声,刚待开口,王守仁已经开口道:“张大人,为何叹气呀?” 我一时语塞,王守仁道:“莫不是牵挂朝廷?”我想起林生的嘱托,道:“朝廷大事已定,许多事也不是我们小人物所能知道的。大人安心在此,一定有机会出去的。”王守仁一愣,道:“出去又怎样?不过是烂柯人而已。多少清流毁在权宦之手,朝局动荡,黎民之痛呀!” 我当然知道他所说的,是正德八虎和朝臣的争斗,但他不知道,那些所谓清流,大部分都已经认错,心中不忍,道:“此一时彼一时,许多事情,未必现在就能看的清楚!”王守仁似乎很惊讶,看看我,道:“不错,不错,大人虽然年轻,但话语却很有道理,只是时不待我,失去了,未免太可惜!” 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小城子从远处边走边道:“秋公公来了!”我急忙把那张纸收在怀中,王守仁奇怪地看我一眼,我没有多语,冲他拱拱手,便走了出来。 刚到门口,便撞见一伙人,其中一人正是那日邱公公领着的秋生。“死鬼,你撞到我了!”说着,顺势摸了我一把,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赶紧退后一步,拱手道:“秋公公,您来了!” 那秋生看我一眼,眉飞色舞道:“是呀,咱家今天高兴,跑你这里来看你,邱爷说了,咱们尚衣监不能落人后了,张公公的子弟,绝对不能怠慢了。谁知道,来到这里,却说你在这个鬼地方,事必躬亲呀,好有作为,呵呵,我也是头一次来,带我走一走呀!”他身体扭来扭去,如同柳叶一样,我心中叹了口气,这样的人不男不女的,让人敬而远之,嘴上却道:“秋公公,您身体尊贵,这里晦气,不像我们这些大老粗,我们到外边说话吧!” 秋生婉然一笑,道:“哎呦,瞧你年纪轻轻的,都知道疼人了,也是,你仪表堂堂,而且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外面一定是有相好的吧!如果没有,我给你介绍一个金鱼胡同的姑娘,水灵着呢!”他虽然说着,脚步却往牢房里走,去的地方,竟然是“地”字号牢房,里面说话的声音很大,我心头一紧,秋生去那里做什么?我猛然想起林生的话,这些人绝对不会轻易到这里来,都是有目的的。 我跟上几步,道:“秋公公,这里味道不好,而且什么样的犯人都有,您还是跟我到前面喝茶吧!” 秋生用鼻子嗅了嗅,掏出手帕,捂着鼻子道:“确实难闻,不过这样好些,走吧,我想看看里面,毕竟,这些人都是当过官的,从来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今天,我也想看看,都是什么模样!” 他的口气极为凶横,而且他带来的几个小太监,已经冲向了前面,我不好再阻拦,只得和小城子跟在后面。 “地”字号牢房比起“天”字号牢房差了许多,还算干爽,里面押着那些上书反对八虎的官员们,他们看见我们进来,都很惊讶,一时静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三人行(2)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秋生缓缓走了几步,沉着脸,四处看看,大声道:“诸位大人,咱家是秋生!在邱公公门下,你们当中许多人,应该认得咱家的,怎么样?在这里面,好受吧!” 没有人说话,秋生得意地笑了几声,道:“平日里,你们威风八面,丝毫不把我们做太监的当人,不放在眼里,如今怎么没了威风?活该,让你们有眼无珠,自以为是,和我们做对,等着吧,慢慢让锦衣卫收拾你们!” 这些人即将被释放,他来这么一闹,我听了,真有些哭笑不得。 接着,秋生又夹枪带棒的,把这些官员骂了一通,俨然一个泼妇骂街一样,只是他声情并茂,一把鼻涕一把泪,想必平时受了不少这些人的气。 这些人静静地看着秋生,目光里有害怕,有惶恐,当然,也有嘲笑和莫名其妙。我想起包小柏的话,太监是很特殊的人群,他们自尊心极强,而且敏感,他们招受的苦楚,不是一般正常人所能体会到的。他们不再是正常的男人,虽然看着生活在皇宫大院,四司八局十二监,号称中官,而真正有地位的太监,不过区区数人,更别说能接触皇帝的太监,更是少之又少。品级低下的太监们,整天忙忙碌碌,缺少正常人的生活快乐,而且要看大太监脸色行事,稍有闪失,处罚更是残酷。他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逆来顺受的性格,决定了他们活得很压抑,虽然内心深处痛恨欺凌他们的太监,但他们一旦有了权力,马上变成另外的人,会和他们的前辈一样,欺负弱小的太监。 三纲五常的熏陶,让这些饱读四书五经的朝臣从骨子里是瞧不上太监的。有权势的朝臣,甚至会当众呵斥谩骂。只是大明特殊造就了一批足可以和朝臣对抗的太监们,王振、汪直,今天的刘瑾,东厂、西厂的建立,太监们有恃无恐,动辄皇帝君命,许多朝臣开始匍匐于脚下,因为他们忽然发现,无论自己多么有才华,都不如皇帝身边的人一句话。 秋生骂骂咧咧良久,根本无人搭腔,这些人隔着栅栏茫然地看着他。我心想他留的越久,越容易出事,便走上前去,道:“秋公公,您也别生气了,和这帮人犯不上,别伤了身体。走,我们出去喝茶,这种地方,我平时都不常来!” 秋生笑笑,道:“好呀,我也骂累了,这帮人平时油盐不进,真当自己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了,关键时候,都拉松。”说着,他径直挽着我的胳膊便往外走,强烈的胭脂气味很快熏得我一阵迷糊。 我暗自运气,头脑渐渐清晰过来,却发现秋生竟然领着我走到“天”字号牢房,我本能想到他会去找王守仁,忙道:“公公,您怎么来这里了?”秋生脸色一变,道:“听说锦衣卫诏狱里,‘天’字号牢房比一般寻常百姓家都好,我也想看看。” “‘天’字号牢房,住得都是待罪的官员,没有定下罪名,自然还有出去的机会,我大明天子仁慈,给他们安排好的住处!”我想起小城子的话,便顺嘴说了出来。 秋生点点头,松开挽着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细细看看牢房,道:“这里好安静呀!看来,没有什么官员在里面。听说昔日李梦阳也住在这里!” 李梦阳,我多少听说过,河南人,自幼家贫,弘治朝进士,为户部主事。为人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即对当时外戚建昌侯侯张延龄怙宠横甚,人莫敢问的嚣张气焰深恶痛绝。他不畏权势,直言上书,写了有名的《应诏指陈疏》,直陈时弊的“二病、三害、六渐”,大胆地揭发了寿宁侯“招纳无赖,网利贼民、夺人田土,拆人房屋,虏人子女,要截商货,占种盐课,横行江河,张打黄旗,势如翼虎”等罪行,因此引来杀身之祸。寿宁侯怀着对他的刻骨仇恨,于皇帝和皇后面前对其百般陷害,欲其解职问罪,严刑拷打,诸贵戚亦并急欲杀害李梦阳而后快,弘治皇帝当然不允许,同时授意当时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善待李梦阳。弘治皇帝告诫张氏兄弟不得再违《大明律》,然后李梦阳才得以官复原职。正德朝立,李梦阳已是户部郎中。秋生一问,我心里合计,他的话中的意思,嘴上却道:“当今天子圣明,这里确实没有新来的官员。我来的比较晚,李大人的事情,确实不清楚!”秋生有些失望,道:“他可是弘治朝的奇葩,把外戚骂的狗血喷头,你竟然不知道!他的狂傲,世人难及。” “哦,如此厉害,皇上都没有怪罪?”我装作不解道。 “先帝天威难测,我们也搞不懂他想些什么,只是这个刺头,今天又作乱了。这一次,矛头对准的可是咱家们。” 我听了一震,只听秋生又道:“户部尚书韩文上书弹劾公公们,说什么‘八虎’,这个李梦阳更是凶狠,说什么‘皇帝荒废万机,世间民意无法上达’,公公们大动肝火,此人信口雌黄,不能不收拾他。本来东厂就可以解决这件事,只是这个人名声在外,只能走大理寺和刑部,所以嘛!” 说着,秋生意味深长看我一眼,而我猛然发现,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我忙道:“公公,有何吩咐?” 秋生诡异一笑,低声道:“就知道你是机灵人,这事情还得你来帮忙。你手里不是有那个杨洪嘛,你审问他的时候,把李梦阳还有那个王守仁都牵连进去,这样,也好治他们罪。” 我心中大惊,脸上却还陪笑道:“如何办理,还请公公指点!”秋生拉我走了几步,缓声道:“这里是诏狱,并无外人,我来这里,也是公公们的意思,你想法让杨洪在供状上按上手印,便是大功一件。”说着,竟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我开始以为会是银票,结果却是一张纸,我展开一看,竟然是杨洪‘供状’,什么结党营私,陷害八虎,贪赃枉法,‘供状’之中,果然有王守仁、李梦阳的名字,只是这‘供状’不是杨洪所写,如何定罪? 我迟疑一下,道:“公公,这上面没有杨洪签字画押,如何上交?”秋生一阵浪笑,道:“这事就靠你了,你做成了,可是大功一件。我和公公们,很看好你的!” 这时,外面有人进来,是秋生的随从,低声在他耳朵边说了几句,秋生道:“我家邱爷回来了,我不陪你了,有空我再来看你!”说着,冲我抛了一个媚眼,转身而去。 望着秋生婀娜的身影,手中的供状愈发沉重,我感觉嗓子发紧,几乎喘不过气来。“冬尽西归满山雪,春初复来花满山。白鸥乱浴清溪上,黄乌春色绿树间。物色变迁随转眼,人生岂得长朱颜。好将吾道从吾党,归把鱼杆东海湾。”有人轻声吟诵道,正是那王守仁,我竟然把他忘了,只是听了这首诗,我愈加恍惚起来。 醉风楼在那喧闹的街市上,临近酒楼的,恰是更加热闹的金鱼胡同。大明朝建国之初,从小吃不饱的太祖皇帝,向来主张禁酒,怕浪费粮食。随着王朝的越发稳固,渐渐更改了主张,明诏天下,海内太平,当与民同乐。工部迅速在南京江东诸门外建了“鹤鸣”、“醉仙”、“讴歌”、“鼓腹”、“来宾”等十六座大楼。其中来宾、重译二楼还是专门招待外国使节的。为了鼓励臣民上酒楼消费,繁华南京,太祖皇帝还经常让文武官员免费宴饮于其中的醉仙楼。而他也经常微服私访,不仅仅去大酒楼,小酒肆也是他常光顾的地方,喝得兴起,还会题匾额,比如我们常去的平家老店。 第一百一十八章:三人行(3)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在朝廷的鼓励下,大明的酒楼酒肆日益繁荣起来。大酒楼成为达官显贵宴请宾客友朋的首选。永乐时期,郑和下西洋,扬威海外,各国使臣商贾云集南京,这些酒楼更是高朋满座,盛况空前。这些国字号酒楼屹立在大明版图之上,为帝国的兴旺和奢靡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这些大酒楼富丽堂皇。门外挂有名人题字的匾额,多以朱红书写。听说刚刚继位的天子正德,就亲自开了一家皇家酒馆。店门左右设匾,有皇帝手书“天下第一酒馆”,“四时应饥食店”;门口酒旗高悬,亦是皇帝亲笔“本店出卖四时荷花高酒”。虽是皇帝一时玩性,却也全是模仿京城酒楼而来。这些酒楼的门口一定设有漂亮的店小二迎送,他们头戴方头巾,身穿紫色衫,脚下丝鞋净袜,两手恭敬交叉,看客人经过便道:“请坐!” 楼内必有美酒佳肴,这里有各地民间所酿如京师黄米酒,沧州之沧酒,济南之秋白露酒,绍兴之荳酒,高邮之五加皮酒、扬州之雪酒,成都之郫筒酒等;如果客人是风雅之人,也可能会喝到南京附近士大夫的自酿之酒,它们酿造工艺更精细,口感也更清淡,如著名文人王世贞的凤州酒,南京士大夫王虚窗之真一酒,徐启东的凤泉酒,齐伯修的芙蓉露酒等等。而达官显贵则可能一尝所谓的“大内酒”,即宫廷所用之酒,如满殿香,金茎露,太禧白、荷花蕊,芙蓉液,金盘露,君子汤等。大内酒毕竟是撞日而有,不可能时刻准备,所以如果客人没有这等口福,也可以一尝“大官内法酒”,即光禄寺按照宫廷大内之方酿造的酒,作为替代。 来酒楼消费的多属文人墨客,就算是官场要人或市井小民也常有饮酒题诗的雅兴,酒楼于是还特别准备了诗牌供客人书写抒怀。如果你的诗兴太大,或者自信书法、文才都算了得,也可于白色墙壁上挥斥方遒。写得好,名垂千古;写不好,再涂一层白垩即可。 酒楼也往往提供歌妓服务,有时候,酒楼甚至就是青楼。大明建国之初仿唐宋制度“以官妓侑酒”,严禁官员到风月场所蓄妓,但可以在酒楼招来妓女陪喝陪唱。但禁令到后来就形同虚设了,因为总有官员经不住风月场的诱惑,并将其作为交友应酬、纠结势力的据点。秦淮一带,夹岸楼阁,能留得住各式文人商贾,只能是由美酒美人共铸的温柔乡。 宏大是美,精致也是美。大明中小酒肆自然不以豪华气派见长,所备酒食也不求新异精贵。民间酒肆店面不大,不过应付得来十几个人的生意。所谓酒菜也无非乡间小酒和鸡、豚、牛、羊肉,酒不过六七坛,肉不过六七十斤。 这醉风楼虽不是京城的大酒店,却因毗邻京城最著名的烟花之地而变得赫赫有名。据说金鱼胡同的妓女价格不菲,达官显贵、商旅巨富流连忘返,当然,做官的是不敢大摇大摆去的,都是换了便装,悄悄过去。 锦衣卫在这里摆了二十桌酒席,明说给我贺喜,实际上,却是石义当了锦衣卫指挥使,招待各方客人以及锦衣卫大小兄弟。我虽然跟着做了首席,却在末端。石义居中而坐,身旁是马公公、谷公公、如空大师,然后是慕容钊、廖建忠,接下来依次是薛申、花十春、顾大有、吉茂通以及我了。 石义很会劝酒,直把马公公哄得高高兴兴,而谷公公虽然也喝了不少酒,却依旧绷着脸,倒是和慕容钊、廖建忠等人聊得热闹。薛申只是和如空大师说话,花十春、顾大有及我一直默默坐着,吉茂通则张罗着和其它桌的人喝酒。 石义等人一边喝着,一边说着各种笑话,廖建忠几次看我,我有心敬酒,又觉得自己最小了,加之秋生所委托的事情,让我不是踌躇,犹犹豫豫之中,吉茂通回来了,满面春风,瞧着我们三人安安静静的,不由笑道:“你们三个怎么不喝酒呢?张英,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该多喝几杯才是,来,来,先敬几位公公和大人,然后,你再去敬大家!”慕容钊点头,道:“正是,今天大家是来给你贺喜的,你不言不语的,莫不是冷落了大家这份热情!” 石义听了,也正正身子,我赶紧斟满一杯酒,站起身来,道:“属下有今日,全是各位公公、大人们的提携,这杯酒,属下先干了!”说完,一饮而尽,那马公公笑道:“这酒可是宫里传出来的,你年轻,好事成双,再来一杯吧!”说实话,这酒虽然好喝,却也有劲,我一直默默坐着了,根本没有碰什么菜,如今马公公开口了,我不好回绝,只得又倒一杯,道:“属下再敬各位公公、大人!”说着,又喝了一杯,只觉喉咙火辣辣的,刚待坐下,谷公公道:“既然这样,张英,大家共饮一杯,祝你高升!” 三杯酒下肚,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人强挺着坐下来,身子直冒虚汗。眼前这些人晃来晃去的,让我更加眩晕。而他们似乎谈笑风声,似乎这些酒根本不算什么。我的眼皮渐渐沉了下来,廖建忠看见了,关切地说了句“张英多了”,身边有人过来扶着我,我彻底眼睛一闭,再也不知道了。 不知昏睡了多久,总之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光大亮,四周静悄悄的,偶尔的鸟叫声从窗外传来,让我知道,这里还是镇抚司。 这里是听涛阁的房间,应该是廖建忠的住所,我喉咙干干的,火辣辣一样疼,刚想说话,有人道:“你醒了。哈代,给他喝蜂蜜水。”说话的人是廖建忠,哈代很快端一杯蜂蜜水过来,我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顿觉清爽不少,只是哈代愁眉苦脸的。“这是侯爷府宁溪小姐派人送过来的!”廖建忠笑着走过来,我挣扎着坐起来,垂首道:“属下喝多了!” “无妨,无妨,你是年轻人,不知道那宫廷酒的厉害,不过,你连喝了三杯,只睡了一天一夜,也是好酒量!” “啊,我睡了这么久?”我几乎不敢相信,哈代点点头,廖建忠道:“你也是名声大震了,只是要小心御史们弹劾你喝酒误事。”他的话听着就是开玩笑。 “属下以后不敢了!” “呵呵,说过了,这次大家高兴,喝多便喝多了。”廖建忠依旧笑道,稍许,目光里多了几分调侃,道,“你安排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你的兄弟去侯爷府,结果,被人家撵回来了。” “怎么回事?”我丈二和尚,有些摸不到头脑,却也记起昨天宁博阳并没有来喝酒,廖建忠起身走了几步,道:“这事让哈代和你说吧,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晚些时候,我们再谈。” 说着,笑着离开。 “到底出什么事了?大哥呢?”我看廖建忠走远,赶紧问哈代,哈代哭丧个脸,道:“大哥让人给打了,而且打了两回,自己在家不敢出来,怕人笑话!” “他是锦衣卫百户,谁敢打他?”我几乎发怒道,“大哥奉命在侯爷府周围布置眼线,结果,结果,他看见宁溪小姐出来,他,他便跟了过去,因为穿的便装,被侯爷府一个新请来的护院给打了。” “然后呢?”我追问道,“然后,然后大家发现是误会,就作罢了。结果,晚些时候,真有人在侯爷府周围出现,大哥领人过去,嗨,技不如人,别人家一顿打,还好受些皮外伤,但也打草惊蛇,待大队人马赶来,对方早走了。” 我听得脸热热的,这可是我升任千户以来,办的第一个大事,人都是靠脸面活着的,何况有宁溪在。“蜂蜜水怎么回事?宁溪怎么知道我喝醉了?” “二哥,宁溪小姐因大哥的事情来找你,得知你酒醉未醒,特意回去,找人送来的。看样子,宁溪小姐对你不错呀!”哈代一向很古板,说到这里时,倒有有几分调侃了。 “哪里来的啰嗦?宁溪小姐金枝玉叶一样,我们不过是普通的公人,算了,大哥的伤果真没事吗?”说到这里,我心中已经有些急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三人行(4)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侯爷府在崇文门外双碾街南宝府巷,那里有都税司,以及福德、吉庆等六家客栈,旁边鞍子巷有一座破旧的法华寺,原本不算太繁华,据说张家就是普普通通人家,和弘治皇帝接了亲,便发达起来,只是骄横,和庆阳侯周家,可谓京城两霸。纵有千般不好,却不肯离开老宅,弘治皇帝赏赐了许多土地和宅院,几乎把整个巷子都占满了,但还是特意留下了一条街,名唤鹁鸽市。 京师多好蓄鸽,种类有繁,其寻常者有点子、玉翅、凤头白、两头鸟、小灰、皂儿、紫酱、雪花、银尾子、四块玉、喜鹊花、跟头花、脖子、道士帽、倒插脊等名色。其珍贵者有短嘴、白鹭鸶、白乌头、铁牛、青毛、鹤秀、蟾眼灰、七星、凫背、铜背、麻背、银楞、麒麟、斑点、云盘、蓝盘、鹦嘴、白鹦嘴点子、紫鸟、紫点子、紫玉翅、鸟头、铁翅、玉环等名色。凡放鸽之时,必以竹哨缀於尾上,谓之葫芦,又叫哨子。葫芦有大小之分,哨子有三联、五联、十一、鹁鸽市眼、十三星、双筒、截口、众星捧月之别。盘旋之际,响彻云霄、五音皆备,真可谓可悦耳陶情。 小时候总淘气,用石子打鸟,如今听着“咕咕”的鸽子叫声,觉得却是悦耳。 我领着哈代、叶成大及四五个校尉,换了便装,装作寻常客商,在这里走着。毕竟我是头一次外出办案,虽然在京城混迹许久,但还是不算灵通这里的地势,北京城太大了,街道纵横,人流不息,可谓三六九等,南腔北调,处于其中,茫然不知所措。而这叶成大功夫很好,而且熟悉这里,再合适不过,所以,我和他提了这件事时,他很是高兴,一口应允下来。 我们走了一遭,渐次来到侯爷府,府邸果然十分的豪华,围墙又高又长,一色红墙绿瓦,高大台阶,两头汉白玉大狮子更是威风凛凛,门口长椅上坐着七八个家丁,满镶黄钉的大门虚掩着,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绿树红瓦,想来里面更是奢华。 先是,宁博阳来这里,多少还是了解一些事情,这条街以侯爷府附近最为繁华,六家客栈一字排开,除了法华寺,还有一座关王庙。这里居住的,大多是普通百姓,和太医院等小衙门的官员。大家都知道侯爷府有钱有势,开了不少酒肆、丝绸等店铺,指望张家,多挣些钱。不少官员也是经常来这里跑路,所以,这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若说盯几个人,确实很难。 我们转了一圈,在一个茶铺歇息。那茶铺有些陈旧,却也整洁,我们坐在长条椅上,哈代要了几杯茶,茶博士是个年长的老丈,穿着朴素,瞧了我们几眼,又送上来一盘糕点。叶成大随手给了几个铜钱,那茶博士瞧我们不说话,道:“你们是想进侯爷府吧?” 我吃了一惊,叶成大端着茶杯,道:“此话怎讲?”茶博士笑道:“适才看见你们在这里走了一圈,目光都落在侯爷府里了,想必是想进侯爷府,所以才有一问。” 我不禁问道:“果然好眼力,我们确实想进去,不过,您老人家的目光真是毒性,大街上这么多人,都能看出来我们的想法,厉害,厉害!” 那茶博士一笑,手捻胡须,道:“我天天在这里摆摊,像你们这样的,多的去了。”我心一动,道:“您天天在这里,都能看到什么人?” 茶博士看看我,道:“啥人都有,人呀,忙忙碌碌为何?像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弄好吃喝拉撒睡,足矣!像你们这样的,必是升官发财,呵呵,讨小老婆。”他裂开嘴笑着,黄乎乎的牙齿,还缺了一颗。 哈代皱皱眉头,道:“不得无礼!”我抬手制止,道:“老丈,听说昨天这里很热闹,还打起架来了!”茶博士似乎看出我的身份,却不害怕,自己捏着深红色的紫砂壶,小心地喝了一口,道:“上差若问市井故事,老朽倒也能说上几句,若问别的,呵呵,您还是问问兵马司吧,昨天呼啦啦来了不少捕快,我们寻常小老百姓的,不能靠近呀!” 明显茶博士不肯说了,我呵呵一笑,道:“老丈,既然知道我们身份,就帮帮忙,如您的话,在这里,您也是老人了,您手里的紫砂壶有年头了,估计您的祖父用过的吧,瞧您的气色,胃火太盛呀!”我看他牙齿焦黄,脸色发暗,断定他必有胃火,果然,茶博士一惊,上下打量我几眼,放下茶壶,拱手道:“上差好眼力,老朽确实胃火盛,这茶壶也是祖父传下来的,厉害,厉害。” 我摆摆手,道:“这是寻常小毛病,您可能是经常喝茶,却不放茶叶,对吧!”我的话,不仅茶博士瞪大眼睛,其他人也是大为惊讶,我拿过那紫砂壶,打开以后,里面果然什么都没有,却有一股茶香,我笑道,“这壶用了多久不好说,但茶叶香气已经渗进釉内,就算是白水,一样泡出茶香来,所以,您一直这么喝。殊不知,万事万物都是有利有害,茶叶虽好,有的也伤胃。您胃火大,按理说,是不该喝这种茶叶的。我倒觉得您,该喝些石斛水,养养胃。” “失敬,失敬,上差年纪不大,却也是高人呀!”茶博士连连拱手,继而叹气道,“我这个是小买卖,家中无儿无女,一个老妻病歪歪的,我苦于手中无钱,每日只能喝这紫砂壶水消愁了。”说着,连连叹气。 我看一眼哈代,哈代会意,从怀里掏出五两纹银,放在桌子上,我说道:“今日有缘,我们相见,这点银子,拿回去看病。”茶博士见状,起身连连作揖,道:“上差真是救命菩萨,小老儿感恩戴德呀!” 我淡然一笑,道:“老丈坐下说话,我们确实是办差的,想知道些事情,还望老丈详加告诉。”茶博士忙道:“上差尽管问,我知道什么,就说些什么!” “那您给我讲讲,昨天打架的事情,有没有您熟悉的人,或者,您见过的人?” “这个么?”茶博士想想道,“昨日这里来了许多陌生人,应该说,这一带因为有鹁鸽市,以及侯爷府,来往之人很多,但我这里挨着侯爷府,一般有些身份的人才会来这里。虽然着装不同,但我还是能从气度上看出来。” “昨天来的这些人,大都是精装汉子,他们像你们一样,在侯爷府门前绕来绕去的,有的人还直勾勾往里面瞅。老朽当时还彩想,这些人怕是乡下人吧,一点也没有领教过侯爷府千金的厉害。”他说着,忽然看看我,诡秘一笑,道,“上差有所不知,那侯爷府千金人长得漂亮,脾气更是吓人,虽然不伤害我们老百姓,但我们见了,都害怕躲得远远的。近日,侯爷府新来了一位护院,年纪和你们差不多,据说是习武之人,跟在千金左右。” “昨天也是巧了,千金带着护院出行,和这些陌生人遇到,其中一个漂亮小伙子,瞧着就不是正经人,还上前搭讪,被那护院一顿打,呵呵!” 茶博士说着,竟然呵呵笑起来,我看一眼哈代,都知道他说的就是宁博阳,我们的大哥,虽觉脸上热热的,仍旧没有打断茶博士的话,茶博士继续道:“结果,那小伙子竟然和千金认识,闹了一场误会,我们满大街的人,看着都觉得他可怜。千金有事出去,而小伙子好像是官差,就在隔壁郎中那里讨了一个膏药,贴在疼处。” “这时,又来了几个富商打扮的人,他们面色严肃,也绕着侯爷府走,小伙子的人盯上他们,围了过来,没说声几句话,就动起手来,小伙子的人太不禁打,没一会功夫,倒了一地,那个漂亮小伙子这次算是挂了彩,满脸血污。” “那伙人可有你认识的?”我赶紧问道,茶博士仔细想想,摇摇头,道:“确实是头一次见到,他们几乎没说什么话,陌生的很!” 我有些失望,叶成大一旁说道:“他们走的时候,可有官府的人追赶?”茶博士道:“当时乱哄哄的,真没看见官府的人来,不过,我想起,侯爷府的护院好像和这些人认识,说了几句,他们就走了。” 我眼前一亮,这可是好消息。只要把护院找来,询问清楚,就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了。而且,拜访侯爷府,也是我规划当中的事情。于是,我谢过茶博士,领着众人出来,径奔侯爷府。 第一章:暂缓(1) - 玉楸枰之冷子 - 宣门寺卿 弘治皇帝驾崩,对外说身体久病,医治无效。这我信,但我一直怀疑是那药丸的缘故,但我不敢讲,还是很小心地在北镇抚司做差。只是弘治皇帝离世那天,狂风大作,乌云密布,雷电交加,传闻不少人看到云中若隐若现许多神龙盘旋,大家对于这位好皇帝的离世,都很痛惜,特别是他临终的时候,特意吩咐太子、阁老们,只停灵柩二十七天,天下人戴孝,二十七天后,一切恢复正常,官府不得对民间婚丧嫁娶进行限制。云贵川等偏远地区的督抚,不必进京哭丧,各地藩王亦是如此。 这道旨意,让许多人落泪。而太子和阁老们坚决执行,我们在宫中守卫了二十七天,常常远远望见文武百官哭晕在灵柩前,而太子一脸悲切,常常在黄昏的时候,扶着虚弱的太后,在僻静处走动,而宁溪一身孝服,围在太后左右。我常想,太后赢得弘治皇帝的宠爱,但皇上年仅三十六岁便离开人世,虽然贵为太后,但今后的生活该怎么办?金碧辉煌的紫禁城,有时候让人也觉得压抑。 而我那时候对太后的同情,却抵不过二十年后,太后更为凄惨的遭遇…… 三位阁老虽然天天都来守灵,但从他们悲伤却不失严谨的脸上,我们依旧可以相信,大明依旧要正常运转…… 六月,伟大的建天明道诚纯中正圣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葬在了京西泰陵,至此,一位值得后辈歌颂的皇帝,告一段落! 新皇登基,年号正德,万象更新!这是我们所有人不由自主想到的。而我们这位十五岁的少年天子,会将大明朝带向何处? 许多人说,这位皇帝极为聪明,做东宫太子的时候,尊敬师长,善待臣下。而且过目不忘,文章典籍张口即来,更加厉害的事,他对于学习外番语非常热情,而且很快便能掌握,什么乌斯藏语、葡萄牙语、倭语、蒙古语等,甚至饶舌的阿拉伯语,都运用自如,这让我们更加有信心,相信这位正德皇帝一定会继承孝宗皇帝的睿智英明,让国家更加繁荣富足。 胡海三说过,大明王朝有位宣德皇帝,深得祖父太宗皇帝的青睐,文治武功样样精通,把大明治理得风调雨顺。虽然如此,但宣德年代,依旧有皇叔汉王的叛乱,而且这位宣德皇帝,最大的喜好竟然是斗蛐蛐,所谓促织!并且这种风气,让天下为之效仿。我常常不解,那种小儿玩的游戏,达官显贵为什么会那么上瘾?多年以后,我渐次明白,每个人的身份地位是不同的,环境也是不同,但人的天性是一样的。处庙堂之高,则思江湖之远;处江湖之野,则思庙堂之忧。 如今,正德皇帝上位,他能带给我们什么? 大明朝廷依旧是三足鼎立,皇帝、廷臣、内侍,这也许将是大明永远也解不开的套路,相互制约,相互发展。弘治皇帝留下了谢迁、刘健、李东阳的内阁,王岳、范亭的司礼监,锦衣卫要么听命于内侍,要么效力于廷臣,像一个小丑一样,而廷臣和内侍则是舞台上的生旦净末,演绎着各自的精彩,而皇帝似乎永远是个看客,只不过他这个看客,随时随地都可以要求替换戏的主角。 这当然是我后来才体会出来的,虽然皇帝换了,可我依旧是锦衣卫,虽然一年之后,我一跃而起,但此时此刻,我还是正德王朝普通的锦衣卫。 七月,锦衣卫果然换了指挥使,却不是钱宁,而是姓石的人接替了牟斌,出任锦衣卫指挥使,据说他是刘瑾的人,听说钱宁气得牙根咬咬着,也无能为力。而谷大用公公全权负责了东厂,东厂名义上由司礼监秉笔太监萧敬负责,据说此人已是四朝元老,为人沉稳,与世无争,多次调离京城,却也很快能回来,从不挑事,却能赢得大家的尊重,特别合适皇上,一些陈年典故,张嘴就来。刘瑾公公实际上操纵着东厂,但他更大的目标是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只是现在还是王岳公公,王岳公公和文臣走得近,而且深受先皇器重,虽然对于厂卫不是太热心,甚至都没和新君建议安排自己的人,但他的地位还在,一时动不了。其余公公各有其职。张永公公依旧负责神机营,听廖建忠说,张公公本来可以做别的更大权力的内官,而他坚决推迟掉,只是把自己的两个兄弟提拔上来,却还在京师外任锦衣卫千户。 廖建忠升任锦衣卫指挥使签事,算是提升了一级。而他还挂着北镇抚司镇抚使的头衔,慕容钊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同知。 至于季了凡、钱通等人都升了千户,小马公公也一跃而起,做了御马监太监。花十春、顾大有、吉茂通以及岳自谦自然也成了千户,而且很快便被调离镇抚司,让季了凡到我们这里,负责诏狱。 我依旧是总旗,依旧带着宁博阳、哈代两个小旗,只不过,廖建忠把我们要了回来,不再去仪銮司,我不清楚原因,大抵是因为我上次的经历吧。只不过罗仲,他升调往南京,出任南京镇抚司使。临走前,特意跑到廖建忠这里,还见了我,说我早晚会飞黄腾达,到时候关照关照他。弄得我云里雾里的,特别不好意思,廖建忠看出我的囧样,笑着说:“老罗和谁都这么说话,没大没小的,别当回事!”罗仲告辞离开的时候,还是很认真对我说:“好生努力!别忘了,你可是大行皇帝钦点的顾命大臣!”他的话让我愈发茫然和惶恐,顾命大臣是什么东西我都不清楚,我只是想好好的活下去! 因为这里已经很熟悉,加上我的级别,特别是和廖建忠的关系,我出入这里变得方便起来。但我很少出去,要出去也是带着宁博阳和哈代。廖建忠升职以后,去了别处办公,很少回到北镇抚司,自然少了许多与我交流,他一直很严肃,整顿诏狱。因此,刚开始的两个月来,所有的人,都变得勤奋起来。 十月,京城已经有些寒意。而关于正德皇帝的传闻,也慢慢在我们周围传扬开来,这位皇帝太好玩了,而且花样百出。早起读书的习惯,很快被他废止。每天和几位太监在宫中一起厮混,而且搞了一个小集市,煞有其事地买东买西,听戏打架。更为可怕的传闻是,每天宫里传出所谓的口谕竟然是太监们,特别是刘瑾下的。有人说,每每正德玩得高兴,刘瑾就去奏报事情,常常惹得正德不高兴,骂他几回,让他自己处理。而刘瑾已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却极少参与朝政,真正可以发号施令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虽然同样是宦官,却迥然不同,王岳和朝臣们关系融洽,特别是三位顾命大臣,这种融洽使得朝政按照廷臣们的思路向前发展,大明弘治十八年末,一切看起来都是按部就班前进,和弘治皇朝没有什么差别。 这些我们虽然不懂,但我们还是希望大明能够安安稳稳,祥和富足,老百姓安居乐业就好。至于关于正德皇帝的传闻,我们还是不太信,皇帝是有身份的人,如何会做平民百姓的事?就算是有了年纪的百姓,也懂得稳重的含义。但传闻肯定有真实的一面,我们无权过问,尽力做好差就是。而锦衣卫和东厂的来往越发频繁,我们不断接到命令,去暗中监视文武百官,都要做记录,随时向季了凡汇报。 在锦衣卫许久,我发现这里的人,大部分看上去都很随和,丝毫不把朝廷规定的规矩放在眼里,往往在堂会时,大家说说笑笑,毫无尊卑。但我能感觉季了凡的笑容可掬和罗仲的一点都不一样,也许季了凡是刻意,罗仲是天性吧。 但我们这里有两个人不苟言笑,一个是廖建忠,他变得异常严肃,偶尔看到他的笑容,也是和我单独的时候,人说他升官了,自然有了架子,而我理解他的苦衷,那么多兄弟被调离,他几乎是孤家寡人一样在这里。另一个是新来的百户薛申,二十几岁,听说是从南京调过来的。也许是人生地不熟,但他非常傲气,对我们这种级别的人根本不屑一顾。而另外一位新来的百户刘通,却很会做事,丝毫没有官架子,和我们处得非常好,兄弟长兄弟短,总张罗带我们出去喝酒。 而谷大春、谈升也做了小旗,渐渐和我们熟悉起来,以至于可以称兄道弟了。 闲暇的时候,我会领着他们四人去平家老店喝酒,正如廖建忠的话,我慢慢熏染了锦衣卫的一些不良风气,随着不断有官员进入诏狱,我们的腰包慢慢鼓了起来。那个被我从锦衣卫提出来的高德正,他倒没有多大想法,倒是他的夫人,经常派高迁来看我,开始送些土特产,渐渐夹杂上银票,我从开始时候的腼腆,慢慢变得老道,虽然内心依旧不想这么做,但偶尔为之,也会弄些银两和财物。高迁说高夫人在京城,如有机会可以去坐坐。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抛在一边。天性活泼的我,喜欢了喝酒,而且拉上一帮兄弟喝。 我终于正式认识了包小柏,让我惊讶的是,他竟然就是那天文考的侍从,也就是经历司的书办。我几乎有些不敢相信,他看见我,保留着固有的微笑,我们相见如故,他的话很少,却很喜欢听我说话,我想找的人,总能查到,而我从不忘了给他带些好处。因为常常去他那里打听消息,慢慢的,我们成了好朋友,只是,我不敢告诉他哥哥包松被害的事情,而他从来不离开锦衣卫,活动天地就是这里。 宁博阳偷偷告诉我,几年前包小柏是犯过错的人,几乎到了问斩的地步,但有人说了话,活了下来,却不准离开这里。 天晓得一个人囿在这里,不准踏出大门一步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我对他顿时心生同情,而他的样子,似乎很喜欢这样的生活,熟悉公文,了解掌故,平时恬静如女子一样,而大人们找些东西,他都能对答如流。于是我们常常感叹,这样的人,究竟该用在哪里好些? 所以,每次外出的时候,我总给他带些好吃的好玩的,他从来都是欣然接受,连一个谢字都没有。 下雪了,京城的冬天说来便来。我们最近侦查了许多官员,当然是季了凡安排调查的,很快我们发现这些人正在做一件事,好像和宫中有关。时下传闻,刘瑾、谷大用、高凤等八位时常围着皇帝转的亲信太监,号称正德八虎,当然,张永公公也名在其中。他们要操纵朝局,这自然让大臣们不干了。所以,这些官员开始商议,准备一起上奏,弹劾八虎。在他们看来,皇上是年仅十六岁的少年,经验阅历都不如参与朝政的他们。谢迁、刘健、李东阳是弘治皇帝的顾命大臣,而且更是大明的文人脊梁,他们有信心绊倒八虎,避免再次出现英宗皇帝时代的王振们。 但他们却不知道,他们所做作为,都在我们掌控之中。锦衣卫几乎把朝中所有官员的档案都建立起来,不能不说,我们确实很厉害,有时候皇上要查一个官员的履历,我们很快便能呈交上去。有时看着密密压压的卷轴,仿佛是一个个面孔,待我们取出,递交上去时,也许是一跃龙门,也许是去了鬼门关。 每每我看着自己汇总出来的官员材料,心里常想,我和这个人并不认识,但我却了解他的一切,不能不说是件可笑的事情,只是耳闻,我们调查出来的报告,统统都被廖建忠压制下来。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