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老来多健忘,惟不忘相思。】 天启四百四十年,靖朝八年九月。 时光,恍若又回到那个乱世苍茫,却年月不详的朝代。 那人站在月下,墨色锦袍随风翩翩,容颜如玉,风华绝代,卓然而立,一如那时初见。 齐孟冬不由止步,定定的望着那人,心下不知是何滋味。 仿佛过了几世,那人仍恍若未闻有人从身侧看他,齐孟冬亦未想着躲闪。 如此甚好,她心下一思,嘴角含笑,抬步向前。 “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一人独赏,不觉寂寞吗?” 那人听见声音这才回转过身来,只见那女子一身白衣,臂挽白纱披帛,身姿轻柔,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额头眉心上似有一道狭长浅淡约芝麻大小的红印,仿若特意点的一粒朱砂,越发显得妩媚动人,竟似是虚幻之人,虽面蒙白纱,风神却是绝好,蓦地一怔,深觉她的身影竟真是像极了那人。 口中却淡淡然问道, “可是……冬冬?” 齐孟冬定了定神含笑回道, “正是。” 那人略一点头,又转过身去,道, “天气渐凉,冬冬无事便先回房去吧。” “无碍,我才刚来。倒是你,在这站了许久,可要仔细身子。” 齐孟冬心忧道。 只觉得这人今晚似是更加清冷了。 无论是心还是…… 说完,不见那人答话,便不管他,向前一步站在他身侧,月上东山,周边却渐渐因着乌云而有些昏朦起来; 已是深秋,有冷风阵阵。 齐孟冬站定,似是深思了半天才终于下定决心般,兀自不以为意地转身面向那人再问道, “你……如今可还习惯?” “以前不喜欢,以后会习惯。” 那人面色依旧淡然,但却似有所思道。 齐孟冬突地感到一阵阵地心痛。 耳边竟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好了,可以离开了。 心底里仿若是下了一场雨。 心事一时间苍茫无尽。 被面纱蒙住的脸看不甚清表情,只睫毛颤动了几下,垂下头道, “我小时候……一起玩的伙伴都走了,我仍独自坐在石梯上……想念已经逝去的祖父,我突然明白……我们最终都会消失……长大后,我对这种感觉更加清晰强烈了,就想着,一切到了最后都还是会逝去,所有的事也都会成为过去,世间万事,无一例外……后来,再有何事,便都一直这样想着,心里面便不会再那样地难过了。” 说着抬望空中昏朦的明月,似是思绪万千。 那人微微转身看向齐孟冬,只觉她看向明月的眼中含泪,似是有满腔悲恸。 心下一动,几丝不忍。 欺霜赛雪的容颜有若一株雪莲花,清雅如画。 稍稍转过身避开她回转望向他的目光,低润的声音缓缓飘出, “老来多健忘,那些该忘之事,早已不记得了。” 齐孟冬身子一颤,只觉得心口疼痛难耐,亦知这人是在说谎,但却也不愿去挑破,只在心内叹道:你只道「老来多健忘」,孰不知最令我痛心的是下面那句,「惟不忘相思」。 你,这又是何苦呢? “长夜漫漫凉如水,孤月残照却为谁。” 齐孟冬深吸一口气,再转身,笑若灿花。 隔着面纱的表情虽看不甚清,但从那双清澈绝美的眼睛中可以看出,这就是古人说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了吧。有那么一瞬间,确实差些晃了他的眼。 齐孟冬浑然不觉,不待那人答话,继续道, “你既已放下,那便好了。无事便回吧,我一个人回去也很是冷清哪。” 说着上前拉住那人衣袖,此举若是换在一般女子之手怕是会过于轻浮粗鲁,但在于她,于那人而言却是如此地自然,有种别样风流在其中。 而那人亦不再执于留下,自然而然顺势被那女子扯着往回去。 月色越来越朦胧,不久便隐入乌云中不见了。 【声明:本书未签约,有发布在其他网站,版权所有为作者本人。】 第二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你可知啊,我来这世上便是为了寻你啊。】 天启四百四十年,靖朝八年八月。 七月秋朝节后,皇帝玉衡命宗人府起折子选妃,天下皆一片哗然,惊诧不已。 毕竟陛下多年前曾痴心于一个女子不愿成亲的事几乎天下皆知。 后来天下一统后,四方诸国异姓王归顺朝廷,陛下这才过了几年轻松日子。 只是不知不觉,如今已经过去八年了。 陛下也终于是开窍了。 本定于九月初选秀,但诸王觉得,陛下登基八年,如今好容易答应选妃了,哪里能仓促行事? 于是诸王商议,此次大选不仅是靖朝自开创以来最大之事,于玉衡本身而言也是极为难得,不可操之过急。 遂参加完秋朝节盛宴后各自返回四境,着人在境内专寻那才貌双全,名声斐然的女子,真所谓,竭尽全力,各尽其心,各有心思。 而郡王及丞相他们就留在京中筛选。 众人因各有心思,似乎都等着看陛下是如何突然变得这样通透了的。 不仅朝中忙忙碌碌地预备着,天下人也仿佛都关心着这一件大事的最终结果。 宫中自不必说。虽还没有都布置出来,但人皆各有心思,有些人等在宫中八年或是那些晚进了宫的也都是盼天盼地终于盼来皇天开眼。 都以为快要熬出头了,只盼能得陛下看上一眼,从此便能飞黄腾达,一跃龙门,多年的隐忍也都算是值了。 于是,此事本来预着筹备三月即可的,哪知拖拖拉拉,加上四境诸王及两郡王,丞相等人的掺和,反而速度更加缓慢。 据说,诸王在各境内都是亲自挑选,选来选去总觉得配不上陛下,弄得仿佛比自己选妃还要为难一般。 就这样如此拖拉了一个多月下来,真正过得了诸王之眼的竟不得几人! 这边小福子倒急了,禀于玉衡知,玉衡听到只嘴角微勾,并不多言,又吩咐小福子不得多事,小福子闻言,自不敢多言地退下。 此外不提,眼见着日子过了八月,九月都来临了,白日还好,早晚凉意来袭,明显着是要入秋了。 内务府一片焦急,但陛下无示意,诸王又有吩咐,他们亦不敢多言,再说了,要是真出什么事,好歹有诸王在前顶着,又想有诸王他们帮手,到时挑得的女子定可入得了陛下的眼,也算完成差事。 如此于自身而言也能多省些事。 众臣工也都只盼不要选到了冬季才好,届时,不怕天寒地冻,也怕陛下没了选妃的心情了。 四境诸王和郡王们却都是不急不慌的,也不怕玉衡反悔,想着反正他已是天下之主了,反悔这种事总还不至于吧。 就这样,选妃之事就这样一点点的拖拉下来了。 弄得几乎天下人人深知,要入宫必先要入得了诸王的眼方能过关,于是那些大户人家有钱的便想尽办法找些与王府沾亲带故的想用钱来贿赂,不料那些人这次是真不敢收,正因“沾了亲带了故”,便更是了解诸王的脾性,哪里还敢在此事上面造次。 …… 如此又是过了半月有余,四境各送来六人,加上京中郡王丞相选的也只得三十余人。 只这皇帝选妃是何等大事,只送这么点人进宫入选岂不显得太过寒酸了?! 如此又是继续搜寻。 只宫中那人却是一点着急的迹象也没有。 只任凭诸王行事。 玉衡自创立靖朝登基称帝后,以西凉为皇都,从前的西凉皇宫并未完全拆除,只是在其基础之上又重新翻新扩建,比之从前更加气势宏大,富丽堂皇。 只是如今这偌大的皇宫,除了侍卫及宫女嬷嬷,没有妃嫔,没有皇后,略有些空荡荡,冷冷清清的,不免略显苍凉了些。 从前被烧了的未央宫如今恢复原状,只是当日玉衡费尽心血,花费了数年培植的玉玲珑却再也不见一株。 里面亦再未住人,连宫牌都未悬挂,宫中人私下只称其“旧宫”。 因知这里算是陛下心中的禁地,素日也无人敢靠近。 只平时玉衡偶尔过去坐坐,有时一坐便是一整日。 未央宫重建之时还在这宫后面建了竹林,与从前那人家中的府里以及青云寺后的都极为相似,只是更大了些,竹林中设有一凉亭,亭内有一个石桌一对石凳,石桌上摆有棋盘棋子。 未央宫及这片竹林便是玉衡常来之地了。 靖朝虽开朝初建才八年,但毕竟战前各国皆富贵且相对兵弱,战时虽死去很多士兵,但战后,玉衡都一一给予抚恤,八年来,天下比之当初更加繁华太平,加上诸王在各境内相助,一切都井然有序,天下更是一片祥和,国泰民安。 只这几年,玉衡闲时来这竹林的次数更加多了些,有时甚至是每日必来。 只坐在这里,看着棋盘,或自己对弈一番,或负手立于竹下赏月。 从无人敢近身打扰。 …… 这一日,也如往常一般,负手站在月下,黑色长袍,锦绣华丽。 秀挺的身姿雍容威仪。眉眼间再不见朝堂之上的威仪神情,恢复温润如玉,墨玉的眸子一如既往地清凉深邃。 只心思似是依旧有些沉重,望着天边月,竟不曾察觉在竹林后相距只约三十米处有一双清亮的眸子正望着他。 如此似是过了有一柱香之久时,玉衡未动,那人也同样未动分毫。 此时不知天公是作美还是不作美竟淅沥淅沥地下起了雨来。 玉衡眉宇间皱了皱,看着的天边月也渐渐朦胧被乌云吞蚀。 转身向着亭中走去,想这雨怕是一时半刻也停不下来,遂坐下想着落一局棋打发时间也好。 伸手还未拿到棋子,忽地一个警觉,猛地转身,竟看到一抹白影从远处飘然而至,竟似仙子一般! 一时惊呆了,待那人近前落定,方才看仔细。 只见,那白衣人装束是为女子,年纪似是不大,飘过来的身姿曼妙,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额头眉心上似有一道狭长浅淡约芝麻大小的红印,仿若特意点的一粒朱砂,越发显得妩媚动人,竟似虚幻之人,虽脸蒙白纱,风神却是绝好,一时竟忘记说话。 【声明:本书未签约,版权所有为作者本人。】 第三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只听得那女子低低地笑声,清润如玉,明眸定定的望向玉衡,缓缓吐出几字, “竟还未迟,大好!” 声音虽轻,但以玉衡的功力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蓦地一怔,不解的看向那女子,朗声问道, “姑娘擅闯此处,可知此处是何地?” 那女子明眸闪动了几下,看了看雨,又转向玉衡,但见得眼前之人着一身墨色绣着祥龙图案的锦袍,一如那时初见,雍容雅致,头上墨玉冠不时闪着青光,倾世容颜隐在冠下,看不清神色,但足以晃了眼,愣了愣方才回道, “自是知的,只不过,如今这天落大雨,你莫不是要赶我走?” 说罢不待玉衡答话,眼光落在玉衡身旁的棋盘上,径自走过坐下温声道, “你只当收留我,我与你对一局棋作为回报,可好?” 玉衡见她径自淡然坐下,玉手已伸入棋罐中,那手很小,很白,指甲如挂着露珠一般的晶莹,似带着微微的凉。 凉白的手腕处无一物,更显清泠。 天上的明月虽是已掩起,但这人一身白衣坐在对面使得亭中有如新出的明月般。 她的表情虽有些看不清,但从其动作来看,淡定从容,明眸似有若无的笑意看向玉衡,似是示意他,她要开始了。 “你既是知道此处是何地?还敢闯入?你,又是何人?” 玉衡仍是想问清楚,虽如此追问,声音却并不十分清冷。 “你若是想知,便下了这局棋,若是你赢了,我便任你处置,如何?” 那女子仍是刚刚清亮的笑意盈盈的眸子,手执一子,定在身前,望向玉衡,直望得他似有些不忍。 不过又听她道, “不过,若是你输了,便答应我再下一局,可好?也好公平一些。” 玉衡闻言只觉此女声音虽是温润清澈,但言语间竟是有种不可拒绝的力量一般,想要继续责备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你竟如此自信能赢过我?” “不试又怎知?”她轻声回道。 “不过,来者是客,我又是一介小女子,你便让我三子如何?” 说完只见她已无声将三子落在棋盘南北对角及中间。 玉衡只觉惊讶,竟有人可以这般……无赖? 不由得脑中又映出另一张同样无赖的脸庞……只得作罢,不与之计较。 心内有些无奈,缓缓坐下,温声飘出, “我不同意,你如今棋子已落,我若收了你的棋子,不知又会被你如何说道。” 说着,黑子落在中间的白子旁,只听那女子又似乎低声轻轻地笑着,声音清清浅浅的,甚是好听。 他没有怪她,想着她若是想赢也并不可能吧。 却见那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意后轻声道, “不到最后就不知道谁输谁赢,不是吗?” 说完,二人皆不再说话,只专心落子。 须臾之间,只觉二人手中的动作慢慢加快,黑白子相间,在棋子的外围竖起了一座围城。 下到后来,棋盘上似是落满了棋子,棋罐中眼见已所剩无几了,但两人手下的动作不停,只是双方落子的时间越来越慢。 玉衡见那女子似是满目含笑,想着能与自己对弈至此的除了那隐世了的两人外,又何曾遇上过这样的对手。 心底一时竟有些震惊不已。 莫非又要下至与那时同样的结果? 只是棋盘上并不是当年的九环连珠对七星幻阵,玉衡心下一沉,每次似要下成七星幻阵局面的时候,那女子都用棋子截住,一步步下至此地,还能保持不败之境,她,究竟是何人? 这局棋,自己或是,输了? “你让我三子,我似是有些胜之不武,也罢,再对一局罢?” 那女子看向玉衡正色道。 玉衡抬头看着她,只觉得她的眼神竟像极了一个人。 忽地有些恍惚。 偏过头去拾起黑棋子往棋罐中放, “好,再对一局。” 那女子眼睛一亮,伸手将玉衡已经拾捡好黑子的黑玉棋罐掠过来,笑道, “这一局,我们换,我执黑子,你执白子,如何?” 玉衡又是一个惊奇,已然猜到了她的目的。 只好无奈地拿过她递过来的白玉棋罐,轻叹一声,并不多言,那女子看着他将棋子都拾捡进棋罐后,随意道, “执黑先行,那我便不客气了。” 话未落,黑子已落向棋盘。 玉衡因着早已料到她此意,便也不争辩,随后,白子脱手。 与上局一般,二人都是落棋动作慢慢加快。 “你说,我若再赢,你还会不会同我下第三局?” 那女子手里把玩着一枚黑子,忽然抬头,收起笑意,看向玉衡问道。 “你若是能再赢一局再说吧。” 玉衡并未抬头就回道。 对那女子棋盘上的一招,似是有些费解,手中白子也并未落下,经过上一局,他已知,她并不想与他对七星幻阵。 也好,那盘棋,早就下完了不是么。 只这女子棋法似是很有些不同寻常,看似总是棋走偏锋,但又步步有序,或她已看穿了自己数子之外? 她,到底是何人? “如今此局业已过半,自然要想想输赢之事,我也并非好斗之人,只不过,赢了,你便再与我下第三局,可好?” 那女子声音清润,笑意已无,低低的竟似是在请求。 玉衡仿觉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赢了便听你的。” “好。” 声音里又恢复如之前般地欢喜。 玉衡心知她的目的只怕就在第三局,那这两局便只当是引子吗? 从小到大,几乎从未输过谁的棋,今日若是连败两局,那便当真是匪夷所思了。 心思顿时沉下。 全神贯注地对弈。 这局因着并未让子,但也输在执黑先行,所以,步步走来,虽差别不大,但又一直被她牵着走,好似也是毫无胜算。 不仅如此,二人棋子都是即将落尽,此局即便是下到最后一子,也只怕……会难分胜负。 玉衡抬眼看了那女子一眼,只见她竟也正眼眸清亮的望着他。 “你方才让我执黑先行,如今纵是算个和局也未尝不可。只是……” 说着略低下头,踌躇了下,似是下定决心般抬头对上玉衡若有所思的目光, “只是,你可还愿意与我对那第三局?” 玉衡似是明白了她的用意,虽不愿意承认,但这局……不错,没有胜者,即便落下最后一子,也只是个和局。 不过,刚刚那一子,她明明可以…… “你若是愿意,第三局留待明日再下,如何?” 那女子似是一惊,转而又欢快起来,这才望了望四周,原来天色已这样晚了,连雨停了都没有察觉到,遂忙点了点头道, “不想竟过得这样快。呵,那你明日可不许食言啊。” “自然。” 玉衡想着,君子一言,尚驷马难追,朕乃一国之君,又岂会食言? 但思至嘴边,又不想与她以“朕”自称。故刚刚一直都以“我”自称。 “嗯,明日即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得来这儿。” 那女子言道,不知是对玉衡还是她自己。 说着,愣愣看了玉衡一眼,转过身道, “棋子便留待我来收拾,你先回吧。” 玉衡也不再说什么,微微点了下头,转身抬步走了出去,走了两步才觉似是有一事未询,待再转过身去,只见棋子已各自收归棋罐中摆放整齐,那女子却是不见了身影。 一时惊诧不已,刚刚发生的一切,莫不是梦境? 呆站了一会儿,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嘴角勾了勾,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声明:本书未签约,版权所有为作者本人。】 第四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翌日黄昏,玉衡如约而至,远远的便见那抹白影立于竹下,走得近了,便看清了,清瘦的身影显得很是单薄,似是一阵风来便能吹走一般,云髻峨峨,头顶似是随意挽了个髻用一支白玉钗簪住,洒在肩上的头发如瀑,长长的飘在身后,依旧是白纱蒙面。 似是察觉了玉衡的到来,只见她转过身来,明眸带着笑意,缓缓迎上前来, “可是想好了?” 玉衡心知她这么说必是为了今晚这第三局棋的目的, “既是应了,又如何反悔?只是,你问我的我都应了你,你今日是否也该告知我你是何人了?你进我皇宫有如进自家,如今便是先报个名字应是无妨吧?” 那人明眸动了动,清声道, “呵,我倒是忘记了,昨日想起来竟忘记说了。只是,我告诉你,你可要牢牢记住了。” “玉衡倒不是那健忘之人。” 言下之意是说她健忘?明明输了棋局……好吧。 “嗯,我的名字是……孟冬。齐孟冬。” 只听那女子定定地一字一句道,看着玉衡的眼眸转向了亭中。似是有些羞涩。 “齐孟冬。嗯。” 玉衡在心中亦念了一遍“孟冬,齐孟冬。”只不知是取自何故? “取自「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两句。” 玉衡一震,还要再问,齐孟冬似是洞悉了玉衡的想法,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不再多说。 玉衡怔了怔,微微点了点头,心内默念「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啊。 见她不欲再多说,也就不再追问,径直走向亭中坐下,齐孟冬随后而至。 这一局棋,究竟会如何收场,尚未可知。 两人坐定,都未去拿棋子。 “这局棋,你准备如何下?” 玉衡清声问道。 齐孟冬自是知他何意, “不必让子,不执黑子,公平的下。” “哦?公平么?” 玉衡听后饶有兴致地望向她。 从刚刚坐定开始,齐孟冬就一直低着头,似是咬了咬牙。闻言抬头看着他回道, “世间本无公平可言,只有愿不愿意。” 玉衡一愣,定定地看向她, “你方才还说公平的下?” “所以才有条件,也就是你一直想知的,我的目的。” 齐孟冬抬眸对上玉衡,看着他的眼睛,继续道, “我的目的如果我赢了我自会说,若是,若是……” 说至此,声音竟显得有些悲凉,玉衡知道她不想说,沉思间也不多问,执黑先行。 齐孟冬低着头并不落子,沉默了许久,忽尔抬起头,明眸恢复初见时的清润玉澈,笑意盈盈地望着玉衡道, “总之绝不会是你做不到之事!” 话落,棋子落。 义无反顾,仿佛从不知输是何物。 玉衡避开她的眸光,落子, “我做不到之事,这世间也有不少。” 齐孟冬低头把玩手中的棋子,沉吟半晌才道, “这件,你一定做得到。” 似是笃定之至。 “哦?” 玉衡只浅浅回了声,继而两人都不再说话。 这局棋比之前两局下得都要慢很多,两人似乎每走一步都要细细推敲一番。 玉衡心知此女棋艺精湛,但从其下棋的手法上又实在看不出她究竟师出何处。 齐姓,无论在从前的四国还是现在的靖朝也都只是个普通的姓氏而己。 与她又未在武功上对过招,所以真是无从得知她的来历,真可谓是一无所知。 不过从昨晚她的拾棋之快,走得悄无声息来看,她武功应当不会弱于他,不,或已功至化臻之境了。 只是,她,究竟是何人呢? 她的目的,又究竟为何? 正思索间,只听得那齐孟冬大叫了一声, “啊, 我竟差点忘了一件极重要之事!今日棋局留待明日再下,可好?” 玉衡抬目望去,哪里还有那人,只余下一抹淡淡清香,久久不散。 …… 玉衡闭了闭眼,这两日,当真是像着了梦魇。 一时竟有些出神。 再观棋局,以自己与她对过了两局半之了解,竟还是想不出,下一步她会如何走? 明日么,好,那就明日再继续。 长袖一挥,欲转身离去,又是一顿:她,明日会来吧。 …… 次日黄昏,玉衡也是如常而至,远远的却没见到那女子的身影,心里略沉了沉。 缓步走去凉亭前等候。 因着入了秋,夜幕降临的也比往常略早了些。 那女子却一直未到,玉衡踱步进入凉亭坐下,看着那一局残棋,或是昨日回去的匆忙,如今再细细一观,他二人的每一步竟走得如此精湛,无论哪一方想要赢,怕都会是很难的吧。 昨日最后的那一颗棋子似是他落下的,如今该轮到她了。 她会如何对? 随手拿起一枚棋子在手中把在手中。 边等边细细思索。 一晃就两个时辰过去了。 那人竟还未至,玉衡想着她今天或是不会来了吧。 入秋早晚寒凉,怕是再不回寝宫,宫里的人该急了。 这般想着,正准备起身离去。 却感觉眼前一道白影,那人竟立在眼前了。 白衣如花,风神绝好,看不清脸,眼眸仍是笑意盈盈地,只是因蒙着面纱而露出的额头显得很是苍白。 身子单薄的在这夜凉如水的寒夜中,尤其显得柔弱无力。 只听得她清润如玉略带歉意的声音低低飘出, “对不住,我来迟了。” 说完不待玉衡回话,当先坐在对面的石凳上,眼眸看了一眼棋盘,伸出同样苍白的小手去拿棋子时,忽地身子一软,就势昏倒在棋盘之上。 玉衡一惊,忙上前去扶住她,手触及她的身子时,竟感觉冰凉不已。 待扶起她后伸手探向她的脉搏时,眉宇深深皱起,竟是力竭! 她,究竟是做了什么,竟会因力竭而昏倒在此? 她的脉搏显得微弱凌乱,恐是因着身体本就羸弱的缘故吧。 天气这般寒凉,将她放在此地毕竟不合适,怎么也要先找个暖和一些的地方,输些内力给她,否则,以她这般身体,恐怕是支撑不了多久,而且就算这次没事,也会影响她的寿元,那就不好了。 想至此,也不再顾虑其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丹丸想喂给她,又看到她蒙着面的面纱,正想揭去,却听得那女子似乎是迷糊着说了声, “不要揭开我的面纱……” 玉衡一怔,只得温声道, “我不揭,只是想将这粒药喂给你。我转过脸去,可好?” 她似是微微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就彻底晕了过去。 玉衡别开脸去,凭感觉将面纱揭过一边,将药喂入她口中,虽然她浑身冰冷,但触及到她的丹唇之时,竟感觉凉得温软,一时有些无措,却还是镇定地将面纱给她再次蒙上了。 那女子眼眸紧闭,不时微皱,似在梦中。 玉衡弯身拦腰将她抱起,竟如抱着一件衣服般那样轻。 玉衡眉头不觉又皱了皱,快步向未央宫前殿走去。 第五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未央宫内暂时还无人在此侍奉,但素日所需的却都还算是一应俱全。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先为她运功,避免她将真气散了去。 玉衡只是没有料到,有一天,会将另一个女子带进这未央宫中,而这个女子,竟还只是个初识却不算真正见过“面”人。 不由又在心内叹了口气,许是梦吧,这一切。 运完功,明显感她身上暖了许多,玉衡收了功,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在一旁看着她由昏沉变成熟睡之后,才拉开房门出去,不想天渐渐快要亮了。 也未及休息,转身向帝寝殿而去,准备换了朝服直接去上朝。 忽而转念一想,那女子虽是不会这么快就醒来,但未央宫内如今无人看顾,只怕还得着人过去照应一下。 一边想着,不过一会便已到了帝寝殿,远远地看见小福子在宫门口来回走动。 虽知玉衡常往未央宫及竹林去,但这么多年却是从未留宿于内,这一个晚上未回,实乃破天荒的头一次。 想着想着,竟快要急哭了,也是一夜未睡地在这殿门口候着。 这会见玉衡略显疲惫的回来了,一时惊得险些忘记了请安。 玉衡进殿着人换朝服,朝小福子挥了挥手,叫他不得将今日未回帝寝殿之事外传,并令他着大嬷嬷速来觐见。 小福子愣了愣,回过神来忙着去喊人。 玉衡摒退左右。 命大嬷嬷单独去未央宫照应。 无论见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得外传,只待他下朝回来再直接禀报。 大嬷嬷自玉衡小时便跟着他侍奉他,对玉衡忠心耿耿,因得他信任,这么多年,对玉衡之事,多是都了解的,闻言也并未多问,只领命下去便是。 待大嬷嬷匆忙要往未央宫去了,玉衡似是又想起什么,又交待她,那要照应之人,脸蒙面纱,不得去揭,一切须得小心等等。 那边大嬷嬷领命而去。 这边玉衡上朝,因天下太平,无非例行的一些公事,以及就选妃等事的议论,暂表不提。 …… 待辰时下了朝回来,用了早膳,在书房批完奏折,直至用完午膳,过了申时这才起身往未央宫而去。 因着玉衡吩咐过,小福子不敢多问,亦未敢跟着前去。 玉衡只身进得未央宫,大嬷嬷从里面出来,禀与他知,那姑娘似是一直睡着,并未醒来过。 倒是中间说过几句模糊不清的梦话,但并未听清是何。 玉衡命大嬷嬷暂且退下。 自己进去一看,齐孟冬还是如早上他走时一般睡着,头小小的埋在枕头上,头发也不知何时散开了,白玉钗落在枕边。 眼眸紧闭,眉头偶尔微微皱起,睫毛时而微颤。 玉衡走近,坐在床边,从怀中掏出玉瓶,倒出丹丸,别开脸去,一如昨夜那般将她面纱揭过,将药喂入她口中。 她身上体温已恢复正常,手微微触及的地方,温温软软的感觉。 喂完药,又看了看她,待探过脉象,知她不会这么快醒来。 又命了大嬷嬷进来,嘱咐她细心照看,自己径自往竹林走去。 昨日她倒在棋盘之上,那局棋恐早就已经乱了吧。 是否要将棋子重新摆好? 昨晚等了两个多时辰,每一子所落之处他早已全记住了。 犹豫着,走过去。 叹了口气,坐下来,并未去动四下散落的棋子。 只闭上眼睛静静地坐着。 又是近两个时辰过去了。 他微微摇了摇头,睁开眼睛,抬手将棋子拾捡在棋罐中。 转身往竹林外走去。 途经未央宫,大嬷嬷又来禀,姑娘还未醒。 玉衡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再进去探看,只吩咐她继续看顾着,有事再禀,就出了未央宫。 大嬷嬷领命退下。 一夜无话。 三日里,玉衡只每天过来喂齐孟冬一颗丹丸,并未再进竹林,每次都是喂完药直接回政殿了去。 直到又三日后。 玉衡正在批阅奏折,大嬷嬷再次来禀,那姑娘已醒来了,用了些米粥后又侍候着她沐了浴。 玉衡微微点头,也该醒了。 大嬷嬷又问玉衡是否过去看看? 玉衡点点头,放下奏折,往未央宫而去。 进得宫中并未见到人。 大嬷嬷忙道,姑娘说,今朝风日好,便叫她将躺椅搬到后院中去见见阳光并顺便晾晾头发。 玉衡问是否多带了件衣服出去,大嬷嬷低着头摇了摇。 玉衡眉头狠狠皱了皱,思忖道,今日天气虽好,却仍旧是有风,病未好便跑去院中吹风,能不身子弱么。 命大嬷嬷速去取件披风,自己往后院走去。 院中原是种了几株花树的,这个时节正是海棠花开之季,才入秋就开了,远远望去,满树的海棠花,花姿潇洒,瑰姿艳逸。 只这几日却因着夜间凛冽的秋风落了许多在地,略显清萧了些。 玉衡抬步进了院中,远远只见那女子侧着身子倚在躺椅上,手上攥着本书,长长的秀发如湖水一般,随意地搭在椅后,被阳光照得有如水波般清亮,白衣袂落在铺满海棠花瓣的地上,仪静体娴。 慢慢走近再看,那女子虽脸上面蒙白纱,其人竟比那树上的海棠花更显瑰姿艳逸,柔情绰态。 玉衡一时竟有些不忍过去惊扰。 转身欲离去,正见大嬷嬷拿了披风过来,只得从她手中接过披风。 齐孟冬似是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却并不起身,待那人走近来,抬着清亮连着笑意的眼眸望向他,正与玉衡的目光对上,睫毛轻颤了几下,玉衡也是依旧一袭墨色锦缎华裳,身姿俊秀,清雅如莲,雍容华贵。 只见他将披风盖在她单薄的近乎纤细的身子上,想要责备的话终是未说出口,只得温声道, “如今才将醒来,身子还没有恢复,竟又巴巴地跑这儿来吹风,还嫌力竭地不够吗?嗯?” 闻得此言,齐孟冬微低下头去,虚弱着声音缓缓吐出, “我不知我这一觉竟睡去了这么多天,这么多天未见阳光,我怕自己会霉掉……” 玉衡一怔,这人,莫非也是个洁癖之人?好吧, “如今已是见过了阳光,便起身进去吧,今日阳光虽好,但你这身子,还是吹不得风。” 齐孟冬低垂的头缓缓点了点,拉下披风,从躺椅上慢慢起身,柔弱的身子微晃了下,大嬷嬷立即过来扶住她。 齐孟冬抬眸看了她一眼,手微微摆了摆,示意她自己可以。 大嬷嬷望向玉衡,玉衡微微点头,大嬷嬷又退至一边。 只见得齐孟冬将手中的书放在旁边放茶的小桌上,抬手从椅边拿起白玉钗,手指挑起额前耳边的几缕发丝,在头顶轻巧的挽了几下,便将头发挽成了素日常挽的云髻,云髻峨峨,更显其芳泽无加。 不过抬手间的事,竟看得另外两人心荡神怡。 只那女子竟浑然未觉般,挽好发,将披风拿过,又捡起小桌上的书,转头看了看玉衡,眼眸含笑,顿了顿,又没说什么,转过身抬步往殿内走去。 第六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玉衡见状恍如梦境,似是被她看了一眼才醒来一般,亦抬步随后而至。 大嬷嬷独自呆立了半天,惊醒后不见那两人,大感失仪,知那二人已入得殿去,忙去沏茶。 进得殿内,齐孟冬在软榻上坐定,手搭在桌案上,似是疲累极了。 玉衡看着她叹道, “你虽身有内力,但你身子虚弱,本就不宜太过劳累,又不知是做了什么竟至力竭。醒来本就还没好全,当在房中静养,却又跑去吹了风。今后若是再不好好调养,恐日后会留下别的病根。这几日你就再忍一忍,等全养好了再出去罢。” 说完,坐在齐孟冬旁边,伸过手去探她的脉搏,睡了几日,又喂她吃了三粒还神丹,如今脉搏已渐渐平稳了些。 心内不由稍稍舒了一口气。 只是,她身子怕是旧患,仍太虚弱了,若不是体内有着一股很强的内力护着,怕是撑不过这么久的吧。 思忖间,只见她抬着清亮地眸子定定地看向玉衡,口中轻轻地吐出一句, “你又救了我。” 玉衡一怔,“又”么? “还有何时?” 齐孟冬恍若未觉,看了玉衡半晌又低下头去, “你怕是早不记得了。”说完再不出声。 “哦?” 玉衡眉头亦挑了挑,见她低下头去,似是不想再说,模样很是惹人怜爱。 也不忍再继续追问。只温声道, “这几日你先在此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需要便吩咐大嬷嬷去做,只万不可像今天这般了。你若是闷了,这里有不少书可以读读,忍过这些时日就好了。可还需要什么?” “嗯。我来时原是带了箫在身上,不知怎地弄丢了。”齐孟冬倚在桌边轻声道,口气中有些微微地可惜。 想着恐是途中被那二人所救之后,急于赶路,落下了吧。 “你会吹箫,可有什么习惯?若是没有,我一会叫大嬷嬷去取一支来?” 玉衡想着,这样她或也是可以解解闷了。 “习惯倒也还好,只要不是别人用过的……不过,你用过的倒是可以考虑。”齐孟冬此时竟又抬着清亮且笑意盈盈的眸子望向他。 玉衡愣了愣,对她,怎地似乎有种熟悉感? “我是有一支,只是时久不用,怕是吹不出好曲来了。” “不怕,再久我也有办法,何况我那支,还是家传的,算起来也有好几百年了,仍是可吹得。”那人声音愉悦中带着一丝可惜道,似是怕玉衡反悔,急着要让他今日务必送来。 玉衡看着她说着话似乎精神也好了一些,但又怕她费神,应了她明日再送过来,今日先好好休息。 又命大嬷嬷取了煎好的药来,看着她背过身去饮完,躺在床上了才抬步离去。 大嬷嬷想着自从君晚公主之后宫中再无女子可近陛下身边,这位齐姑娘不知是何人竟能让主子这般相待。 整整八年了,不管怎样,还是希望陛下如今能够尽快立后纳妃。 因为曾见过凤君晚,只隐约觉得这两人好似有些相像,但具体的又说不出来,明明性格很是不同。 经过这几日的悉心照料,心中对齐孟冬也是谦恭之至,不说此人将来或可与陛下成事,只她那温和的性子和陛下的在意,也是轻忽怠慢不得。 玉衡一路上都在思忖这几日与齐孟冬自识得以来的种种,越发成谜,或是久居深宫,对当下的世事太过规避了么? 心内暗道,且顺其自然吧,若是她真有何目的,早晚亦是会说的。 只有些在意她说的家传了几百年的箫,听她的语气似也不是很担心,一支传了几百年的箫,如何会说得轻描淡写? 闭了闭眼,不再去想。 …… 且说又过了几日,诸王又从各地送进京几名才貌冠绝的女子,与朝臣商议无论如何,十月前必得如期举行选妃之事,上禀玉衡知,玉衡不置可否,只命诸王去办即可。 诸王及丞相等人领命去办,都觉得只要陛下同意,这次定可成事,如此便好。 玉衡这几日只着了大嬷嬷来取了他的玉屏箫去交与齐孟冬,并未再去未央宫探望她。 只大嬷嬷日日过来禀报一些事宜,都是她未再出房门,身子似是好了一些,每日除了运功之外便是于房中看书等事。 另又禀她自得了玉衡的箫后爱不释手,整日握在手中不放下,却并未听到她吹奏过。 玉衡听后只微微点头,并未再有其他吩咐,只还是未去探望。 大嬷嬷也不敢多问什么,只得退下不提。 …… 这日玉衡批了奏折,放下手中的笔,抬步出了政殿往未央宫而去,命小福子不用跟着。 小福子虽十分好奇但也不敢多问,还同往常一样在政殿候着。 大嬷嬷见玉衡远远走来,心中一喜,想要进去通禀齐孟冬,未及转身,却见齐孟冬正出来了,她见大嬷嬷神色似是有异,便知是玉衡来了,只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大嬷嬷行了一礼后就上前去迎玉衡。 玉衡正入得宫门,却见齐孟冬倚在门首望着他,手中执着他那支玉屏箫,白衣翩袂,身姿轻柔,姿态有如清风朗月。 脚下顿了顿。 只见她正如初见时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缓缓收回视线,抬步走近去,大嬷嬷在一旁施礼请安后便退下沏茶。 玉衡微点了点头示意,抬目看着齐孟冬,眉头轻皱,清声道, “怎地又出来了?” 但听得齐孟冬清润如玉的声音缓缓飘出, “知是你来,故尔来迎一迎,并未出来啊。” 玉衡嘴角动了动,并未去她的接话,越过她径直走了进去,坐下问道, “可觉得好些了?过来坐下,我再为你把把脉。” 这次齐孟冬倒是颇为听话地坐在了玉衡旁边,白玉的手臂放在桌上,玉衡抬目伸出手探向她的脉搏。 只觉得她比前几日是好多了,这几日怕也是好好休息了,心下松了松。 “今后只要好好地调养,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了,平日里可有吃什么药丸?” “嗯,吃的,原也是带在身上的,来时……却与那箫一同丢了……” 玉衡一怔,不知是何事这样地赶,怕不是除了她自己外什么都弄丢了吧…… 心内蓦地一动,莫不是为了那局棋所赶回来? 第七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瓶,放在桌上, “这是前几日配的还神丹,你可暂时先吃着。不知你从前吃的是什么,但这还神丹药效还是可以应付你如今的状况的。” 大嬷嬷进来将茶轻轻放下退了出去。 “嗯,多谢。只不知……救命之恩,当何以为报?”齐孟冬轻声低下头道。 玉衡看着她,嘴角动了动, “记着?” 就见得齐孟冬抬着清亮的眸子望着他,温声道, “也好。可要立下什么字据?” 玉衡又是一怔,这人…… “玉衡不是那健忘之人,却也不信姑娘是。” 齐孟冬眸中带笑道, “我自然也不是。只是,我们还有半局棋未完,不如,今日下完?” 玉衡记起那局棋已毁,不知是告诉她重下还是再重新摆回。 思忖间,听得齐孟冬似是想起什么来,惊道, “呀,莫不是那日正好被我毁了?” 玉衡想着,她到底还算清醒,不然不会昏了过去还嘱咐他不要去揭她的面纱。 “不错。是要重来一局还是?” “重来一局也无不可。你以为呢?” 玉衡点了点头,着大嬷嬷将暖玉棋取来。 见齐孟冬穿得单薄,又吩咐大嬷嬷去取了披风来。 这一局棋么,今日或就可终了了吧。 抬目看向对面那人,只见她也正看着他,与他的目光对上,轻轻浅浅地似是笑了下,玉衡顿了顿,没说什么,只收回视线。 伸手拿过黑暖玉棋罐。 执黑先行。 齐孟冬也未再多言,玉手取出白子跟上。 同上次一样,下得很慢,但步步精准。 屋内静极,除了玉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的清泠之声。 两人如玉的手思考之间把玩着棋子,脸上的表情,一个闲淡自若,一个清淡脱俗。 许久,棋罐中的棋子终于要落尽了。 玉衡抬目看了看齐孟冬,只见她眉头稍紧了紧,思虑了一番落下手中仅存两子中的一子,玉衡望向棋盘,也是思虑了一番,落下手中的棋子。 齐孟冬此时也抬眸看了看玉衡,但看那人不动声色,欺霜赛雪的容颜雍容闲适,眉眼清雅如画,令人目眩,似是下定了决心般,要将最后一子落下,却听得玉衡忽然抬目对上她道, “如今这局棋恐又是胜负难分,你若是愿意,只管说出你的条件,我若是可以做到,便应你了你的那个条件,如何?” 齐孟冬欲落棋的手还停在半空,望向玉衡的眸子不可置信地微微瞪着,愣了半天,方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暖玉罐中,温声问道, “你不怕我的目的是令你不肯的?” “怕,但你亦说过不会是我做不到的,想来是早已了然于我。我若是能够做到,便也不至于不应你。”玉衡面不改色,清声回道。 却听得她突地声音幽幽而出, “我如今真是亵渎了这棋!竟将它作为赌注,想来无论是和局还是输,只怕都是天意了……你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只是不明,你究竟是何人?最后,就是,你的条件是什么?”玉衡问道。 但见她只定定地看向他,眸中窥不出任何表情。 半晌,才听得她似是凄凄然笑了笑,轻声问道, “我便当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你便不应我了吗?我本是拼着全力来对这三局棋换你一个条件,如今棋未完你已应下我,我应当是很开心的才是啊,可为什么如今我却越发难过了呢?玉衡,你如今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呢?我现在才知,我离你竟是这样地远啊……” 玉衡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已是惊讶不已,如今她这一番莫名的话在他听来更是有如云里雾里,也越发疑惑了,刚要再问什么,竟一时问不出口。 齐孟冬的眼中噙满了泪望着他。 眉眼的笑,看上去竟如此的凄美,缥缈如烟云,美若昙花,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飘远了。 心底里突地竟有些慌了,正欲开口询问,只听得齐孟冬似是凄绝的声音再次缓缓飘出, “玉衡,玉衡……你可知,我来这世上,便是为了寻你啊……” 说完,身影一闪,人再不见。 玉衡犹如大梦初醒,心内颤动难忍,见得她白衣远去,伸手想要抓住,却哪里还见那人的影子! 身子竟一时撞在了桌案上,也不去理会,只呆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大嬷嬷闻得声响,进来一看,不见了那齐姑娘,只陛下一人呆站在原地。 并不知是发生了何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更不敢去惊动陛下。 …… 且说那日齐孟冬忽然离去,玉衡百思不得知齐孟冬对他的那番令他颤动心慌的话,还有自己缘何会对她有那种不忍且莫名的感觉。 那晚他一直留在未央宫,凌晨才归帝寝殿,是因着大嬷嬷告知他,齐孟冬在那日早上曾问过她玉衡选妃之期定在何时?她因着听外间传言是在月底,便如实告知了她。 只不知这与她的离去是否相关?一时自责起来。 玉衡听后,眉间忽地舒展开来,未再多言,只嘱咐大嬷嬷不得外传此事,让她就留在未央宫这里,宫里一切照旧。 这才离去。 离诸王上禀的选妃之日已不足十日了,宫中忙,朝中诸王臣也忙,所有人似乎都很忙。 似乎全都等着这一日的到来。 只是都未曾得见玉衡的态度,他只每日如常,选妃之事果真是完全的交给了诸王,没表达过任何意见。 诸王一直负责到底,倒也没有异议。 这日玉衡下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隐卫统领悄然前来禀告, “禀陛下,属下已将天下齐姓之人都查遍了,并未有一女子名曰「齐孟冬」者。或有隐世者,属下还在查。” 玉衡似是早已料到,批阅奏折的手未曾停,只沉默片刻,吩咐道, “此事暂且放下,不必再查。” 说完摆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 握在手中的笔顿了顿,凤目如蒙上了一层夜雾,朦胧不清。 许久,收回视线。 继续批阅奏折。 第八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晚上小福子在玉衡面前总是一副踌躇欲言又止的样子,玉衡见他纠结,便问他有何事? 小福子似是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告诉玉衡,近日因为未央宫后院中落了许多的花瓣,园子里因着正要修缉,故尔昨日派了几个宫女太监去帮着打扫。 酉时离开的未央宫,因有个宫女在园中干活时落了帕子在园中,怕陛下过去时看到会怪罪,硬是拉上个同住的宫女一起在戌时左右回去找,却听到从竹林传来阵阵箫声,有如仙音,两人听得呆了,竟睡在了园子中,今日早上才被又去打扫的人发现。 两人对众人说起此事,似都很是惊慌,生怕是撞了鬼。 故尔,一个早上,宫中就已传遍,“旧宫”在闹鬼。 小福子将这事禀告给玉衡知后,不敢抬头,怕玉衡责怪他跟着嚼舌根。 玉衡确是皱了皱眉,只淡淡叫小福子去传旨此事不可再传,若再发现造谣者,着内务府重罚。 小福子下去后,玉衡负手立在窗前,天边月光洒落,头上墨玉簪凝聚着淡淡光华,欺霜赛雪的容颜如被月光洗礼,俊美如昔,雍容华贵。 想着已经有段时日没有去过竹林了。 心思一动,抬步便出了政殿,往未央宫方向而去。 穿过前殿后院,进得竹林。 深秋之秋风凉入骨,忽闻得竹林深处飘出的凄清箫声。 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静静走近,但见得几日前走了的那人正倚竹而立,白衣如花,臂下白纱披帛随风飘起,其姿雅美,手执的正是自己那支玉屏箫。 即便隔着面纱吹奏,声音却无任何影响。 风华绝代的身姿立于月下,竟是如此潇洒动人。 玉衡立在原处,无意上前打断,竟也听得痴了。 那箫音仿若魔音,听者犹若被吸附了进去。 如此,一曲《酹月秋思》终了。 许久,他才回过神来,但见得那人正站在原地,已侧过身来,定定地望着他。 眼眸含笑,转眄流精,华容婀娜,似是含辞未吐,其人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竟不似凡人! 玉衡心中一动,竟说不出一个字,两人就这么对望许久,连时辰也都不记得了。 半晌,齐孟冬慢慢走到玉衡面前,近在咫尺之间,两人甚至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周身的空气在这一刻也都凝止住了一般。 那人看向他的眼中,流露出的竟是,含情脉脉? 此词或不足形容,又仿若是情深似海。 她凝望着他半天,伸出玉手轻柔的执起玉衡的手,手指紧紧扣住,温润如玉的声音飘出, “玉衡,你可还记得我?” 玉衡身子微微一颤,面色稍白,看着眼前离得如此之近的那人,只觉得心似是停止了跳动。 听了她的话后竟有种熟悉之感,却不记得究竟是哪种熟悉之感了。 一时迷蒙,不知如何答话。 只听得那人又道, “哈,我竟糊涂了,你如何还会记得,我早该知道……早该知道。如此,也罢。” 但见得那人眸中的笑意渐渐褪去,被渐浓地淡漠取代,执起玉衡的双手慢慢变得寒凉,因蒙白纱露出的额头愈加莹白如霜,整个人却似失去了刚刚月下吹箫时的光华,有若浸在浓浓的死寂之中。 凝望着他的眼眸突然移开,松开紧扣的双手,身子后退一步,冰冷地看了玉衡一眼,猛地转身,背影决然。 等到玉衡回过神来,再次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人问个清楚之时,那人早已身影不见。 连那抹清香也未留得。 玉衡只觉得怅然若失,心内徘徊惆怅,迟迟无法离去。 立于月下的倾世容颜显得异常清冷寒凉。 秋风秋雨两无意。 此情此景亦无情。 叹浮生若梦。 箫声愀然,声声催天雨,流尽世间多少愁。 世间荒芜,徒留孤影。 …… 且说十日似是过得很快,转眼就是诸王众臣上报的选妃之日,素日冷清的宫中也因着此事而略显热闹了些。 因此番选妃是自靖朝开朝以来的第一次,隆重自不在话下,也是陛下登基八年以来最大的一件事,自是比任何时候都要郑重其事。 一众参与选妃之事的诸王群臣及内务府众人也都将心提着。 唯恐行差踏错,在最后关键时刻,将这事给办砸了。 这日,只见大殿内金碧辉煌,美女云集。 身着明黄龙袍朝服的皇帝玉衡坐在上首,下首左侧坐着玉衍,玉彻,楚风,右首依次是蓝逸,君陌言,蓝玥。 只见大殿当中站着近百名待选女子,无一不是美人,身着锦衣华服,个个婀娜多姿,妩媚妖娆者有,清泠婉约者亦有。 气质虽不尽相同,但也都各有姿态,别样风貌。 犹如百花齐放,千姿百态,一般男子见了只怕难有不动心的。 这些女子都是经过严格选拔之后才得以入得宫来,今日能够站在这里,说明各方面都已符合很高的标准了,只待天子御笔一挥,便可侍奉君侧,一跃龙门。再好点或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犹未可知。 玉衡玉颜平淡,墨玉的眸子看不出任何表情。 待过了巳时,礼部尚书请旨选妃大典开始。 玉衡眸间动了动,曾向隐世的那人承诺过不立后选妃,现在竟被逼到这种境地。 心内无奈,打定主意。 正欲开口降旨,哪知正在这时,眼睛不由得睁大看向大殿门口,只见那里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人。 白衣如花,不是齐孟冬又是谁! 众人见玉衡眸光有异,顺着他的视线,齐齐抬头看向了大殿门口。 即便如今殿内聚集了这么多华装美人,即便门口那人面蒙白纱,看不清姿容,但是齐孟冬的身姿立在那里,就如一道明月光让人移不开视线。 一身清泠卓绝的气质似是融入了骨血般,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明眸善睐,瑰姿艳逸,仪静体闲。奇服旷世,骨象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 笔墨实在难以形容其万分之一。 第九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我原是想着要放弃你的,可是,这么多年,你就像是长在了我心里一样,无论我怎样都还是割舍不去。】 这一刻,大殿内寂静至极。 玉衡但见得是齐孟冬,心内不知怎地,竟松了一口气。 面上却一动不动,淡淡地看着齐孟冬向他走来。 白衣如花,步履生莲。 他早知,这人是极美的。 只不过每一次见,都是不曾这样打量过她。 只见她走至半路,似是嫌慢,白衣如花的身影腾地而起,缓缓飘至玉衡面前。 转身瞥了瞥殿内众女子一眼,眸光粗粗掠过,回眸对上玉衡,清润如玉的柔声浅浅轻出, “我原是想着要放弃你的,可是,这么多年,你就像是长在了我心里一样,无论我怎样都还是割舍不去。” 声音顿了顿,又道, “你可记得,对弈之后,你曾答应过我的一个条件?如今,我便是来同你兑现的。你听好了,我的条件就是,不得纳妃。” 玉衡身子一震,凤目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那仿若笑魇如花之人。 听她似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像是在说素日里最为平常的一句,“今日天气很好啊”什么的。 这一刻,空气似乎又凝止住了。 看着她,不知怎地,竟有些痴了。 是她么?还是来了啊。 齐孟冬声音虽轻,殿上众美或是听不见,但是坐得最近的六王又是何人,不仅听得一清二楚,也都一时云里雾里,一时不知该如何收场,最重要是玉衡怎么想的。 不论是对这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女子,还是她刚刚对玉衡说出的那番话。 自从那女子入得殿来,所有人的目光就一直看着她。 若非亲眼所见,众人绝对都会以为是在梦中。 以至许久,众人都惊得无法呼吸。 玉衡看着齐孟冬侧着眸子看他,知她是在等他的回复。 今天她来了。 她不来也是一样的吧。 如今,来了,更好。 玉衡沉默未语,似在思索,只听得这边蓝玥突然叫道, “凤姐姐?” 话落倾身上前欲去抓那人,那人似是未觉,只定定地看着玉衡,就在即将被触及罗衣的瞬间,蓝逸身影一飘,阻住蓝玥,低声呵道, “郡王住手,这人不是!” 蓝玥被阻得急,又见是蓝逸,脸色微愠,辩道, “如何不是?除了蒙面,哪里不是?”说着去推蓝逸,见蓝逸站住不动,正要出招,玉衍身影也挡在前面,低叱道, “郡王怎地糊涂了!这是在殿上,休得胡闹!” 殿上一时变化太快,殿堂上其他人的目光都还没有从齐孟冬的身上回来,这会见得三王在殿上似是就要动手,一时都有些莫名其妙的,不知所云。 万没料到选妃之日这么地不平静,正不知所然之际,只听得陛下忽然声音凌厉道, “今日选妃暂停,择日再议!” 说完并没有去看蓝玥,蓝逸,玉衍三人。只转目看向一直望着他的齐孟冬,清声道, “可还满意?” 殿上殿下的人一时都静了下来,眼前之事,发生地太快,女太过匪夷所思,一时竟都愣住了。 尤其殿下待选的女子,恐他朝有变,都由方才的惊诧转为怨恨,看看齐孟冬的身影也都渐渐怨毒起来。 小福子也吓了一跳,见陛下突然降旨,忙催内务府与礼部的人遵旨,赶紧带众美相继退出。 殿内只余得诸王几人没动。 站起的三王一时也愣在原地,看着那似是与己不相干的两人。 尤其蓝玥,瞪大眼睛,看着那似熟悉之至的身影,方才一时情急,竟险些铸成大错,这会似是清醒过来了,向玉衡欠身行礼道, “臣失礼!” 玉衡未语,只稍摆摆手,示意无妨。 见面前那人含笑的眸子似是越发清亮起来,声音温润清柔,缓缓飘出, “择日么?择到何时?不如现在就在这里与诸王再议议?” 这话不仅让玉衡一怔,诸王等人也都怔住了,直过了半晌,才想起为着要给玉衡选妃众人至此皆辛苦了数月有余,如今竟被这人轻描淡定地破坏掉了,虽然刚刚一直抱着静观其变的态度,但这会发现这女子似是铁了心地不要玉衡纳妃,都觉吃惊之余,又都不甚甘心。 正想要去劝玉衡,又听得玉衡淡淡地道, “也好,诸王觉得如何?” 这会不止诸王瞪大眼睛,齐孟冬亦是瞪着他,回眸扫了眼诸王,半晌回道, “那你们如今就再好好议议吧!” 话落,身子向后一退,白衣一闪,消失于众人眼前,就在这时,众人又听到蓝逸叫了一声, “冬冬且慢!” 也是身影闪了闪,追了出去。 众人皆诧异不已,蓝逸竟也识得她? 回过神来,玉衡身影也早已不见,剩下的五人这才反应过来,也都齐齐追了出去。 奈何那齐孟冬轻功之快,蓝逸追上她时,已离皇宫近百里了。 找到她时,她立在湖边,头低垂着,不知所思。 面蒙白纱也看不出任何表情,但身影却越发显得孤伶落漠。 蓝逸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温声道, “我前年回天山,取道栖梧山去看你时,才得知齐老已过世多年了,见得朝云、暮雪,她们告知说你一直闭关未出。” 顿了顿,停下脚步,又问道, “你,是何时出山的?” 齐孟冬并未转过身来,声音有些凄清地回道, “蓝逸哥哥,是否也觉得冬冬今日所为做得过分了?” 蓝逸心内一动,轻轻叹了口气,温声问道, “言己所想之言,做己所想之事,有何过分的呢?” “我从那时起就知道喜欢他是极不容易的,亦是需要忍耐的………我一直也在等着这一天,等着见他,见他之后该怎么做,我从很早以前就都已经想好了。 可是,事实根本就不是我曾经所想的那样。 我见到了他,我就不知道我到底在做什么了…… 我不知要怎样同他说……我怕,我怕他早已忘记了我,我亦怕他真正见到我,会因为……” 说着,蓝逸见她忽然转过身,眼睛里不断滚落出一颗又一颗地泪珠,看着他的眼睛,似是绝望般地令人心疼。 第十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蓝逸走上前去,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问道, “可是悔了?” 齐孟冬噙着泪的明眸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哽咽道, “不悔。我只是觉得,他不喜欢我了。” “呵呵,本以为咱们冬冬长大了,没想到还是小孩子心思。他毕竟是九五之尊,当今圣上,不说素日要面对多少朝堂之事。 单说心思,本就不是常人可以揣测的,再加上八年前对君晚公主的感情一直都难以释怀,如今突然答应选妃,你该懂他已是真正地想要放下了。 你若明知如此,还要去胡想那由着自己揣测出来的种种,岂不是太不懂他了? 白白地辜负自己这十多年的心意?” 蓝逸看着她,觉得她似是钻了牛角尖。 自古以来,情之所苦,到底是困住了几多人? “我果然是不如那君晚公主的。即使……” 齐孟冬只觉得怅然若失,凄清一笑,眼中的泪竟是无论如何也收不住。 蓝逸见她如此,知她被困之深,亦觉微微痛心。 “冬冬,你须知,君晚公主再好,也早已是他人之妻,他人之母,于现在的陛下而言,他眼前的才是最重要!你为何还要如此执迷?” “蓝逸哥哥,我并非是想要同她比,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他已将心交付给了她人,我即便不在乎……可是,这样真的就能够守在他的身边了么?我这几日去见他,用跟他学来的棋同他对弈,只觉得对他越发情难自制…… 我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同他说,可是,对着他,却是无从开口……只想着,能见他这么多面,与他相处这么些时日,即便现在就此死去,心也甘了吧。这,果真就是情至深处,生可以死的感觉么?” 蓝逸听至此,已无从安慰,因为无论再说什么,似乎都无法安抚她。 只能站在原地默然地看着她。 良久,才道, “爱太痛苦……不若,不爱。” 齐孟冬抬起清亮地眸子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回道, “蓝逸哥哥才是那通透之人!” 指得自然是八年前对君晚公主的知己之情。 蓝逸看着她笑了笑,问道, “是跟我回去还是?” 不待她回话,眼前身影一闪,来人正是玉衡,他面容清冷,看着蓝逸落在齐孟冬头上的手,声音微凉道, “扰了朕的选妃大典,总要跟我回去有所交待吧。” 蓝逸心内苦笑一番,将手收回,见得齐孟冬本就清亮地眸子看着玉衡越发闪着光,嘴角微勾,轻笑着问她, “可是想好了?” 齐孟冬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走了过去,站在了玉衡身旁。 蓝逸只觉得,这两人站在一起,男子虽着明黄朝服,奈何容颜倾世,其人风华绝代;女子虽面蒙白纱,奈何白衣如花,身姿清华如月。 这幕场景,令他想起多年前在公主府琴箫合奏地那两人。 一切竟是无比地美好,令人不忍侧目。 缓缓收眸,微微对玉衡颔首道, “臣先告辞。” 玉衡摆摆手,示意他无须多礼,蓝逸抬首又对齐孟冬微微点点头,转身独自离去,冷风拂过他清逸的容颜,一时竟看不清他的表情。 玉衡转过脸看着齐孟冬,似是打量了一番,看着她瘦弱的身子,微微蹙眉凉声道, “身子就是大好了,也要多加注意,天气寒凉,有话待回宫中后再说吧。” 说完,转身前行,齐孟冬心内一动,从刚刚玉衡出现,她整个人似乎是又活过来了。 风采更胜方才在大殿,听得玉衡这话,口吻虽是冷冷的,但言语间还是透着关心,如何能不欢欣喜悦? 跟着他转身,紧紧地跟在玉衡旁边,看着他,玉衡只觉旁边那人时而傻笑,时而痴痴望着他,嘴角不动声色的微微勾了下,果然是她。 两人行了一会,却正撞上从大殿上随后而至的青王等人,诸王上前略一行礼,都抬头看着他身边——除了他再看不见其他人、似是痴了的那个女子。 玉衡并未多作解释,只淡淡道, “诸事稍后回宫后再议。” 说完便抬步继续前行,身边那人,也一步不离地跟上前去。 弄得诸王还是莫名其妙的,突然都记起,蓝逸明明是在玉衡之前追出,怎未见他? 诸王互相对望,齐齐向蓝逸府中而去。 …… 且不去说那令天下哗然的选妃大典被一个不知名字不识面貌的女子破坏了,有些虎头蛇尾地收场。 就说,陛下竟又亲自将她带入了宫,单就这事,朝堂内外,又是一片议论纷纷。 料得君心难测了,孰料竟是如此地变幻莫测! …… 齐孟冬跟着玉衡回了宫,还是往未央宫那里去。 一路上两人都未曾说话,直到进了未央宫,两人坐在软榻上,玉衡看了齐孟冬一眼,清声问道, “可是无话对我说?” 齐孟冬闻言低下头去,踌躇半天,方轻声道, “你生气了?” “我既是答应过你,就应当做到,并无过分。又怎会气你?” 玉衡声音也是极轻,他应该听到了湖边她与蓝逸的对话。 齐孟冬知道如今怕是再避无可避了。 也罢。 抬着明眸望着玉衡,眼中似是坚定了许多,问道, “你都听到了?” “嗯,只是尚有不明之处。” 玉衡答道,等着她解释。 齐孟冬看着玉衡,他的容颜如今就在眼前,比之前离得更近,近得她忍不住想要抬起手去抚他的脸,然后确定地告诉自己,这不是梦,十年了,他容颜如昔,自己也已长大了。 她轻声回道, “你,今日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我只有一事要问你。” “嗯,何事?” “你可还记得十年前,在栖梧山下救的那个孩子?” 玉衡眉目动了动,眸光微凝,其实从蓝逸叫出那声“冬冬”起至他追到湖边听到蓝逸与她的对话,他就隐约记了起来。 …… 第十一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十年前,他因事从天山取道回西凉途中,在栖梧山崖下看到一个年约四五岁的小女孩儿摔落在崖底昏迷着,还中了巨毒,他当时为救那女孩儿,放了一碗血给她解毒,又连着用内力照料了她好几日,那女孩儿方才好转过来,只是从那以后,她的身子可能会比常人稍稍虚弱些。 待到数日后,那女孩儿的祖父寻来,才将她带走。 隐约记得那个女孩儿小小年纪,长得却是眉清目秀,玉雕粉琢,娇小玲珑,甚是可爱。 离开时,她死死地抱着玉衡的衣袖不放手,死死攥着,无论她祖父如何劝慰,都不肯听。 最后,还是玉衡笑着抱起她又待了半日,并答应她会再来看她,她这才肯答应回家。 岂料,走了不远,又哭得梨花带雨地跑回来像个小大人似地拉着玉衡说, “大哥哥,等冬冬长大了,要嫁给你,你答应冬冬……你答应冬冬,好不好?”玉衡当时只觉得这小人儿甚是可爱,哭得满脸都是泪水令他极为心疼不忍,只得点头回她, “好,等冬冬长大了,我便娶冬冬为妻。” 话至此,那小人儿才闪着大眼睛向他哽咽道, “但愿大哥哥事事顺遂……早日前来。我……我在这里日日夜夜望着。” 玉衡闻言心内微酸,郑重点头。 那孩子这才展颜开心地笑起来,随那老人离去。 …… 思至此,玉衡恍然明白了。 这些天,她的所作所为,还有在湖边时她与蓝逸的对话,就已了然了七八分。 原来是她,呵呵,长大了么。 面色微霁,看着对面忐忑不安的齐孟冬,温声道, “果真是你?” 齐孟冬一听,明眸闪亮,他竟还记得! 含着笑连连点头。 声音微颤道, “你还记得?” “怎么会忘?!”玉衡答道。 齐孟冬此时只恨不得扑到他怀中,忍了很久,终是没有那样做。 如今,十年间,他发生了太多事,只得自己一人未变么? 不,自己也变了,变得羞于表达。 如此情深,奈何竟难以启齿。 心底里一时五味杂陈,不知所措。 玉衡见她纠结着的模样,想起她小时候的天真率性,心中微叹了口气,看着她又问道, “怎地不说话了?不是说有好多话好多话要同我讲么?嗯?” 口吻就像是小时候对她说话时那样。 齐孟冬的眼泪扑漱漱的往下落,止也止不住,只低着头,不言语。 玉衡心内一动,伸出手拉过她,将她揽入怀中。 齐孟冬一惊,低着的头猛地抬起来看着玉衡。 玉衡不看她,只闭上了眼睛,眉头微蹙。 齐孟冬又低下头紧靠在玉衡胸口,只觉得这样被玉衡揽在怀中竟似在梦中一般,但是却可以清晰的听到他的心跳声,仿若这世上最美妙的音符。 她想,若是就这样一辈子,也好; 她可以不要他的心了,只要这样待在他的身边,一直守着他,不离开他,也好。 慢慢闭上眼睛,这些年,这些日子为见他所受的种种委屈也仿佛全然都消失了。 …… 就这样,过了许久。 齐孟冬只觉得自己似是睡了一觉,一醒来,睁开眼睛,见自己已是躺在了床上,看向软榻,没有看到玉衡的身影,扫了一眼窗边,也不见他的身影,她顿时一下子坐起身,赤着脚就要冲出去,方感觉到不对,转头,就看到玉衡正坐在书桌前提笔似是正在批阅着奏折。 此刻正抬眸蹙眉地看着她。 齐孟冬愣愣地看着玉衡片刻,忽然走过去,低着头道, “我梦魇了。” 玉衡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那副模样甚是惹人怜爱,但看着她赤着脚还站在那里,眉头又是一皱,沉声道, “还不快躺回去?” 齐孟冬低着头,也看向自己赤着的脚,顿时感到一股凉意袭来。 面纱背后的脸似是笑了笑,连忙走回床上去,钻进了被子里。 头却转向玉衡,问道, “你,可是一夜未休息?” 玉衡看着她,忽地低下头去,凉声道, “你闯的祸,搅了选妃大典,你觉得六王诸臣能让我好好休息?” 齐孟冬浅浅笑了笑,忽而想到什么一样,身子再次坐起, “你还是要选妃?!” “你觉得呢?” 玉衡回道,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继续提笔书写。 齐孟冬再次起身,这次穿好了鞋子,走到玉衡面前,看了眼几欲堆成山的折子,玉衡倒也不避讳她,她上前伸手拿过一本来,打开,再拿起另一本,连着看了好几本,全都是就选妃之事请旨要问责她的。 她看着玉衡,玉衡也看着她,半晌,玉衡问道, “可有良策?” 只见她似是笑了笑,眼眸含笑,看了眼玉衡手中的笔, “有倒是有,只怕叫你做了恶人。” 玉衡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又看了看手中的笔,犹豫了一下,递过去给她, “且写来看看。” 齐孟冬从玉衡手中接过笔,就着玉衡沾好的墨,提笔书写,与玉衡的字分毫不差,竟似是出自一人之手。 玉衡看着落在纸上的字,眸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 一个人再怎么仿效别人,也会有所不同。 即使字体再像,也难以绘及神韵。 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当年,即使是云玠也难以仿效他的笔迹,而他也仿效不了云玠的笔墨。 而如今,这字,无论是神韵还是风骨都与他分毫不差,他若不是就在眼前,恐绝难相信。 他嘴角微微勾起,神色似是愉悦。 见齐孟冬搁笔,温声问道, “你何时习得?” 齐孟冬抬着明亮的眸子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回道, “你可还记得你曾经给我开过的药方?” 玉衡一怔,当年,他确实曾经开过一张药方叫随从出去采药,她是何时得了去? 而且仅仅是凭着一张不过数十字的药方竟将其人的字模仿地足可以假乱真,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或者,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执念哪? 心内动了动,只觉得眼前这人有些眩目。 第十二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玉衡低头去看齐孟冬所拟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四境世袭王及世袭郡王——玉衍,玉彻,蓝逸,君陌言,蓝玥,楚风六王,诸王皆人中龙凤,才华冠绝,翩翩公子,温文尔雅,才德兼备,谦恭有礼。朕心感念诸王辅佐朕之多年,忠君爱国,功勋卓著。为表朕之所诚,愿成人之美。朕特此赐婚诸王从此届待选秀女中择其佳悦者,册封王妃侧妃者。望诸王万勿拂却朕之心盼。一切礼仪,交由礼部及钦天监监正协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玉衡阅完,墨玉的眸子动了动,一时变幻莫测,这人所想竟是……? 抬头看着她似是含笑地看着他,问道, “你可知,此圣旨一出意味着什么?” “自是知道。这么多年,诸王都未曾立王妃,连你也……” 说着似有所指地看了玉衡一眼,并未继续说下去。 玉衡明了她的意思,并未说什么,只道, “你既知,那你还认为此举可行?” “不管可行不可行,你这烫手山芋是抛出去了啊,哪还顾得了这么许多。” 玉衡惊愕,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这人之心,竟何时也变得这么黑了? 听得齐孟冬在一旁咯咯咯地笑出了声,心内无奈之至。 微微笑了笑,低头继续批阅奏折。 良久,抬头,看她还站在他旁边,微微蹙眉,温声轻叱道, “天色尚早,你再回去躺躺。如今早晚寒凉,你出入要多穿些衣裳。” “那你,也去休息休息?” “即将到早朝的时辰了,这会再回寝殿也是睡不久,不如不睡,先将这些奏折批完。你去睡吧,我现在还不离开。” 齐孟冬只觉心内安稳,乖乖听话,转身又重新躺回床上,还是有些兴奋,欢喜的怎么也睡不着。 却在不知不觉间又睡了过去也不自知。 玉衡见到她的痴样,心间也是一暖。 只是万没料到这次选妃竟真会横生出这些枝节,也万料不到,齐孟冬的出现。 是幸还是……? 一时望着床的方向出神,灯影烛光下,容颜忽泯忽灭。 …… 只说这日早朝,玉衡着令中书省拟旨昭告天下,为众世袭王赐婚,天下人又是一片哗然,本来是陛下选妃,一夜之间竟变成了诸王选妃,这怎能不令人觉得匪夷所思? 只不过,这道圣旨一出,天下哗然都是轻的,六王如何肯从? 还有那在江湖上游玩的两人在听闻之后,亦都开心地恨不得立即回京去看热闹。 …… 却说当事者二人,似是完全不理不顾外人惊作一团,仍自在地在未央宫中悠闲度日。 诸王皆不明缘何八年未曾动情的皇帝一朝竟会为一女子行此之所为。 但说这日六王皆约在玉衍府中商量对策,若是不遵圣旨,势必是犯了抗旨之罪;如若遵旨,又只觉有些万万不能。 毕竟他们与玉衡的心思相似,对那人都还是念念不忘。 商议来商议去,还是决定亲自去向玉衡说明。 六王毕竟是与朝臣不同。 遂齐齐往宫中去面圣。 到得政殿,小福子只支吾着说陛下不在,诸王互望一眼就往未央宫方向去了,小福子吓得连忙跑着向未央宫去禀报。 却说齐孟冬自住进未央宫后玉衡仍是叫了大嬷嬷过来伺候,再有大嬷嬷亲自调教的两名宫女秋婵、月婵,放在齐孟冬身侧使唤。 齐孟冬见那二人年纪十七八岁,虽看着不若自小便跟随自己的朝云、暮雪亲近,但这二人倒也都收拾的干干净净,模样长得也是清秀水灵,只先用着看看是否合用,不行就将朝云暮雪带出来? 心思一转。 又因着出山近一月有余,已学会照顾自己,也是蒙着面纱有所不便,故尔也并不十分使唤她二人。 只淡然处之。 玉衡自给诸王赐婚圣旨颁布以来,素日便在这未央宫中批阅奏折。 齐孟冬看书,闲时便两人对棋,偶尔听她吹箫,倒也岁月静好。 这天批阅完奏折,没见齐孟冬在软榻上看书,大嬷嬷告知他齐孟冬又跑去后院晒太阳了,不过这次有秋婵和月婵相伴,玉衡虽有些蹙眉,但看向窗外见阳光甚好,嘴角淡淡地笑了笑,抬脚信步走向后院。 却听得一阵玉屏箫声传来,这次曲调似是不同于前次那曲《樽月秋思》,其声虽凄凄然,却是很淡,淡淡地忧愁,淡淡地落寞,又夹杂一些淡淡莫名地欢喜…… 玉衡脚步微顿。 秋婵、月婵二人立在院前,见到玉衡欲上前行礼,玉衡摆手示意她们不要出声,两人垂首退下。 玉衡慢慢向前走近,见得齐孟冬正倚在海棠树下,白衣如花,臂下白纱披帛随风轻轻飘起,其姿雅美,手执玉屏箫,隔面纱吹奏。 遍地落满了海棠花,树上残剩的一些这会子也随风缓缓飘落,有几片落在齐孟冬的秀发上,白衣上,微风吹起那人白色衣袂,瘦弱的身躯倚在树下尤其显得孤仃落寞。 玉衡站住脚步,顿时觉得心有些疼。 立在原地没动。 良久,就见得小福子快步跑上前来,后面跟着欲拦却没有拦住的大嬷嬷,玉衡微皱了皱眉,向小福子摆摆手,小福子停住脚步,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垂下头去,心里面早已是火急火燎地了,但又不敢出声。 玉衡看了他一眼,心知他若是无事必不敢前来,转身走了过去,低声问他, “何事?” 小福子如临大赦,忙附于玉衡耳边禀报,六王正齐齐前来未央宫之事。 玉衡听到,脸色稍霁些,回头看了看树下吹箫的那人,似是半分不察,又蹙了蹙眉头,一时看不清表情。 六王前来,自是在意料之中,那几人焉能乖乖地奉旨纳妃? 正思索间,只听得秋婵等人的阻拦之声,那二人如今跟在齐孟冬身边倒也是胆子大了起来。 玉衡嘴角微勾,心知那六人岂是她们能拦得住的,果然不一会儿就见他们都闯了进来。 第十三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诸人因都听到了箫声,一时安静下来,向玉衡略一行礼,也都不再言语,齐齐望向院中倚树而奏的那个女子。 当真是各有心境。 又过得良久,那人终是奏完了这一曲,转过身来,只觉得那一回眸,便似一缕清风拂面,当下都有些不知到底是为何事而来的了。 只见那女子抬步走向玉衡,眼眸含笑,掠过立于玉衡身后的诸王一眼,对着蓝逸略一点头,看着玉衡,清润如玉的声音缓缓飘出, “今日却是热闹了。” 诸王瞬间清醒过来,想起今日前来的目的,齐齐看向玉衡,玉衡却并不理会他们。 不知不觉间风生袖底,阳光虽好,风却越来越冷冽了,看向齐孟着淡然道, “进去再说。” 抬步往殿内走去,众人随后而至。 大嬷嬷带同秋婵等人奉茶,退下不提。 玉衍向玉衡微微颔首道, “陛下赐婚,请恕臣等无福消受。” “朕的圣旨想必说得很清楚,诸王辅佐朕之八年之久,如今竟都未立王妃,朕心实在不安。” 玉衡缓缓将手中的白玉杯放下,漫不经心道。 “陛下自己反悔无意选妃,就想将这摊子推给我们吗?这究竟是陛下的主意还是她的主意?”蓝玥微恼,手指向齐孟冬。 玉衡虽一统天下多年,但蓝玥对他的态度却依旧是难改。 玉衡倒也不在意这些,他们这几人,本就不同,所相处的方式怕也就只得如此了。 玉衡看向齐孟冬,她自入得殿内就坐在软榻上翻书,这会也是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心内不由苦笑了一番。 便道, “这本就是朕之意,与她无关。那日选妃,朕本就准备降旨赐婚于你们。你们若是不信,朕可叫小福子将那日的圣旨取过来?” 齐孟冬凤眸微动,仍未出声。 “你明知我们不想立正妃,如今却又这般逼着我们,到底是何用意?这个女人又是何人?未曾册封便住进未央宫来,又是何意?”蓝玥咄咄追问道。 玉衡眼角似是瞥见软榻上的齐孟冬身子微微动了动。 未及答话,只见得蓝玥已像上次那般飞身掠过众人,要去揭齐孟冬的面纱, “我今日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人!” 这女子与凤姐姐身影相似,却是一直蒙着面纱,莫不真是凤姐姐?? 可是这怎么可能! 那日几人去蓝逸府中逼问,蓝逸避无可避却仍是不肯说道明原委,只叫他们亲自去问陛下,陛下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他也无法,推得是一干二净。 诸王都知这其中必有渊源。 逼问蓝逸似是也解决不了任何,只得作罢,哪知这一耽搁下来赐婚的圣旨就下来了。 心内都极是憋闷不已。 这会子,蓝玥只一心就是要去揭齐孟冬的面纱。 齐孟冬有所察觉,身影一闪,躲了过去。 玉衡端坐着并未出声阻止,众人见此,都猜测,或是他也想见?他也没见过?! 当真是匪夷所思! 这边只见蓝玥一招没有得手,继续出招,齐孟冬手执玉屏箫,见招拆招,动作很是潇洒随意,蓝玥武功虽比当年尤胜甚多,但却仍是近不得她身,微微恼了,向诸王大喊了一声, “莫非你们不想见见?” 诸王心思一动,都知他是何意,也是很久没有对招了,却又怕上前会招人话柄——诸王齐欺一女子。 正犹豫间,转向玉衡,见玉衡仍未动,心下了然,就是他不会出手干涉。 楚风飞身上前,齐孟冬看着玉衡的眸光一动,眉目微愠,又看了蓝逸一眼,低声道, “蓝逸哥哥今日也要欺负冬冬么?” 蓝逸面目清朗,摇摇着回道, “我今日不出手。” 是啊,帮着哪边都是错。 眸光瞥了玉衡一眼,就不信他真不出手。 齐孟冬侧身避过楚风一招,蓝玥、楚风虽频频出招,却并未十分认真,都是点到即止。 怕只怕认真也是近不了那人之身吧。 众人如是想。 三人在殿内过招显然已将就不了,都飞身出了殿外。 玉衍、玉彻、君陌言等人也跟着出了殿外,蓝逸看了玉衡一眼,见他面容清淡,也往殿外走去。 玉衡心知那二人都不是齐孟冬的对手,而玉衍四人或也是不会出招的,当下也不担心。 思索间,起身抬步也往殿外去。 大嬷嬷等人见了也都跟着向外疾去,心内都为齐孟冬担着心。 但见其以一对二仍很轻松也都惊叹不已。 只不知陛下究竟是何用意,各自都有些揣测不安。 出得殿外,众人见蓝玥与楚风明显占了下风。 这时只见玉衍身影也是一闪,加入其中。 玉衡凤目眯了眯,袖中的拳头不由握紧了。 齐孟冬本来只是出招陪同蓝、楚二人过过,没想到玉衍也从身后袭来,一时收招去对,与玉衍击了一掌,两人同时落下。 齐孟冬似是笑了笑,清声道, “青王好内力!” “姑娘过奖了!若论内力,姑娘才是高手,以一对三,是我们三人太过惭愧。两位郡王也请停手吧。” 玉衍转身沉着脸看了看正欲再上前的蓝玥,楚风二人。 那两人因着过了数十招,没有一招得手,也正自心内叹服,面上却不好拉下脸来,这会站在那里,仿佛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会蓝逸也上得前来,劝道, “今日过招也算过了瘾了,此时正好收手。此事也非是她所能决之事,你二人又怎好纠结于她?” 言下之意,是他二人欺负纠缠。 “我自是知道,只不过觉得她身影与凤姐姐相像,就是想看看罢了!” 八年了,蓝玥对君晚公主的依赖之情仍尤似小孩。 玉衡见齐孟冬本是含笑的眸子,听到这话瞬间冷了下去,瞥向一边。 心中一动,看着她。 知其棋艺精湛,见其慧心巧思,如今始觉其功力亦都不在诸王之下。 不知又想到什么,不觉莞尔。 “怎么会是公主?你糊涂了!她我是早就识得的,你也总该信任于我吧。”蓝逸看了眼齐孟冬又道。 “那她为何蒙面不以真面目示人?你能说她没什么目的?”蓝玥逼问道。 蓝逸还未及去答,众人只听得那女子转过身来对着蓝玥也对着众人凉声道, “我样貌丑陋,怕给你们瞧见了吓着你们!” 话落看了眼玉衡,也不再说什么,径直向殿内而去。 秋婵等人对望一眼看了看大嬷嬷,见大嬷嬷示意,立即追上前去。 留下诸王,都沉默不语。 …… 第十四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半晌,君陌言才向玉衡一行礼道, “臣等失礼。臣今日来此,只为向陛下表明心意,臣无论如何都不会娶王妃。请陛下收回成命,臣先告辞。” 说完略一行礼颔首,转身出了未央宫。 其余五王也都齐齐行礼,异口同声道, “臣等心意已决,望陛下收回成命。臣等告辞。” 说完也都抬步跟了出去。 玉衡似是早已料到今日局面,并未多说什么。 只是如此,他们定也是不会再逼他了吧。 转目看了眼殿内,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抬步进去。 进了内室就见齐孟冬躺在软榻之上,又似生气又似嗔怒,只蒙着面纱的脸庞看不清神情。 玉衡走了过去,俯下身子,温声问道, “可是怪我了?” 却不料她只摇了摇头,坐了起来,低着头问, “我若是长得丑陋,你可还会理我?” 玉衡一怔,沉声道, “你长得如何,与我如今怎样待你从来无关。” 齐孟冬抬着清亮地眸子看了看他,眉弯目秀, 顾盼神飞,似是个小女孩儿姿态,煞是惹人怜爱。 玉衡直起身子,在她旁边坐下。 又听到齐孟冬低声问道, “你其实也很想见见我是不是?” “是。” 玉衡如实答道。说完低下头不知想些什么,也不再看她。 齐孟冬身子动了动,歪着头看着玉衡,伸出手去拉玉衡的手, “我其实也想让你见见。” 玉衡眉目一收,欺霜赛雪的容颜似是略有些微红,转身看着齐孟冬。 手却任她抓着,并没有收回。 “可是,我又怕……” 齐孟冬顿了顿,又道, “我怕,你见了,你喜欢的就不是我了。” 玉衡不明,仍旧疑惑地望着她,并不开口去问。 只听她继续道, “我这些时日能再见到你,又能同你如此地接近,你不知我已是多么开心。” 一番告白之言,玉衡如今虽年近而立之年,见过女子无数,但除了一人之外再没有女子近过己身,又哪里听过这番真心告白,一时颇有些不知所措。 只愣望着眼前之人。 “八年前我虽年纪尚小,但对天下之事也算了若执掌,但你……你同那君晚公主之事,我也全然都是知道的。 我当时虽不懂得何谓情之所至,何谓情之所依。 可是,这十年来,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体会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种境地。 我早知你心中无法将她完全忘记……我也是的。 我那日同你说,我原是想着要放弃你的,可是,这么多年以来,你……你的影子,你的一眸一笑,你整个人,就像是长在了我的心里一样,无论我怎样都还是割舍不去! 生可以死,死却难再还生。 我渐渐明白了,我如今心中所受的折磨和煎熬,在你心中是否也曾存在过,我甚至已经很了解这种感受了。 有时突然就会觉得很开心,因为能与你感同身受这种痛。” 顿了顿,玉衡见她眼中已噙满了泪水。 心中一痛,只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只任她继续说下去。 “那几次我负气离去,最后都去而复返,你不知,我当时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 好在……好在你还记得我! 那日我与蓝逸哥哥在湖边之时,我感觉自己可能真正是要放弃了…… 好在你追来了!我真开心……” 说着,齐孟冬攥着玉衡的手又紧了紧。 “你揽我那日,我在你怀中,便下定决心,哪怕你的心一直在他处,哪怕你再无心爱我,我都不管不顾了,无论怎样都好; 我可以不要你的心了,我只要能像现在这样待在你的身边,一直守着你,不离开你,也好。 我,我只惟一不能忍受的是,看着你也受煎熬!” 齐孟冬眸光一黯,低声继续道, “你若是真不想再见我,我便如你所愿;只是,只是你能不能不要赶我走,不要不理我,不要……” 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不能成声。 玉衡离她很近,又闻得她身上清香淡淡,内心早已是不忍,伸出另一只手,揽了她去,轻拍着她背。 温声抚慰道, “我并非非要见你真容不可的,你小时候我也不是没见过。 你不要难过,我又如何会赶你走? 这皇宫,你想住到几时便住到几时。” 齐孟冬眼泪扑漱漱的往下洒落,垂着头扑倒在玉衡怀中。 泪水全蹭到玉衡的墨色锦袍上,玉衡想起她小时候离开之时,也是这般哭得他身上几乎全是她的眼泪,容光一动,心内又多几分动容。 良久,齐孟冬才从他怀中撑起,眼泪似是已蹭干了,清亮地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玉衡,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清声道, “我知这一天早晚会来。” 说完不待玉衡开口便抬起手去揭面纱,玉衡一愣,似是想要阻止,还未出得声,就见眼前这人,白纱从眼前脱落,令他讶然的并非完全是露出的那张倾城倾国之貌,而是,而是,面前这人……不是那凤君晚又是谁! 瞪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人,仿似梦中,竟不敢相信! 只见她除了额头眉心间那淡约芝麻大小的朱砂印记外,整张脸正是与那凤君晚一般无异! 眼前之人,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柔情绰态,见之忘俗。 但见得她看到玉衡的表情,凄凄然地笑了笑,温润如玉地声音缓缓从丹唇吐出, “你可明白了?我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八岁那年,得知你与君晚公主之事,我求着祖父带我去见见她。 就是那年秋朝节时,我在街上第一次见到她,便再也难以忘却。 你知最让我痛苦的是什么吗? 随着我越长越大,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竟越发长得与那人相像,这种感觉你能明白吗?哈……” 玉衡只觉难以置信,身子一颤,松开她的手,站了起来,已不敢再听下去,退了几步,抬脚冲出了未央宫。 …… 第十五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门口大嬷嬷等人皆是一惊,刚刚明明一切还好,这会变化太快,一个个都面面相觑,再转向殿内去看齐孟冬,只见她歪身坐在软榻上,三人见她脸上面纱已褪去,其人貌若惊鸿,都看得呆住了。 惟大嬷嬷见得其容,低低惊叫了一声, “君晚公主?” 秋婵、月婵年纪尚轻,没有见过凤君晚,皆弄不清楚大嬷嬷这是何意,转向她问道, “嬷嬷,怎么了?” 大嬷嬷呆在原地也不作答,似是明了陛下为何会夺门而去了。 坐在软榻上的那人虽面目清华,却似已完全失去了素日光华,一时间,整个未央宫中死寂一片,令她们不禁打了个冷颤,都不敢上前去劝。 再说玉衡夺门而出,飞身回了政殿,千算万算,没有料得这件,一时竟难以接受。 对齐孟冬之前所有的疑惑似也都能完全明白了。 一夜坐在龙榻上,举杯独饮。 灯影烛光下,倾世容颜略显清冷,一时忽泯忽灭。 惟有手中的白玉杯散发着清幽之光。 未央宫这边,齐孟冬也是同样,一直坐在软榻上未动分毫,一夜灯火未熄。 灯烛孤冷,剪影霜寒。 …… 且说那日自玉衡离开未央宫去后,过了几日,都未曾再来。 齐孟冬那日在软榻上坐了一整夜,第二天竟昏了过去,秋婵、月婵忙将她安置在床上,大嬷嬷速去报与玉衡知,玉衡只摆摆手,令大嬷嬷将还神丹带去喂与她吃即可。 自从上次了解她的身体状况之后,再加上小时候为她医毒,算是很了解她的身体状况了。 待大嬷嬷领旨退去后,玉衡才放下手中的笔,心中微叹,缘何就是不能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 齐孟冬又是睡了两日才醒来,睁开眼不见玉衡,眸子瞬间黯淡无光,不吃不喝,一直躺着不能起身。 秋婵、月婵见了只一味心急,去求大嬷嬷,大嬷嬷又怎会不知玉衡的脾性,他若是不愿来,就必定不会来。 一时也是为难不已,只仍日日去向玉衡禀报齐孟冬的状况。 这日,许是躺得太累了,齐孟冬竟支撑着起了身,秋婵、月婵二人提着的心稍放了下,开心不已,忙着伺候她更衣,取膳,不料她只摆摆手吩咐,准备热水,想要沐浴。 大嬷嬷心中一动,上次也是这般,沐浴之后,心情甚好地跑到院子里晒太阳。 那次虽是得了玉衡的责备,这次却也不怎么敢多出声劝阻,遂下去着人收拾准备。 齐孟冬撑着身子进到屏风后,并未要人伺候,令她们先退下,几人听命。 但也都站在门口待命,怕有个什么万一。 半晌,才听得些动静,约莫过了有半个多时辰,也不见里面再有动静,秋婵叩门轻问, “姑娘?” 细听里面未有动静,转身看向大嬷嬷,大嬷嬷犹豫了一下,上前再叩门, “姑娘?姑娘?奴婢冒犯了。” 说着推了门便要进去,却见她已穿好衣裳坐在镜窗前,头发似是已用内力催干,这时正对着镜子挽发,青丝散发出幽幽清香,几人这才松了口气,却又察觉到她的表情有些不对。 只觉得她周身异常寒凉。 除了手上的随意挽发的动作外,也未再有任何动作。 似乎也毫不察觉身后站着的三人。 三人都觉得周遭都是清冽地冷意,一如那晚。 也不敢多说什么,半晌,大嬷嬷才从柜中拿了披风上前给她披上,她也未有任何动作,只任由大嬷嬷动作,没有拒绝。 大嬷嬷心中叫苦难耐,低声嘱咐秋婵、月婵在此好好侍候着,自行往政殿去了。 见得玉衡,向他陈述了今日之事,玉衡面容清冷,脸色也并不比齐孟冬好多少。 大嬷嬷本想来求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玉衡默然听她说完,并不言语,半晌才说出一句, “你先回去吧。” 再不肯多言,大嬷嬷只得退下。 回到未央宫,见坐在镜窗前的那人头发似是挽好了,已经起身走到窗前,倚在窗棂边,披风已滑落在脚边,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的明月,其余都同方才并无二异,轻叹口气,唤了秋婵、月婵退将出来。 才出得门去,就见玉衡站在门边,不知是进还是要走,忙屈身行礼,心安了几分,悄悄退了下去。 玉衡步履沉重,似是举步维艰,定定地站了一会,才向房内走去。 见得齐孟冬倚在窗棂边,一点都没有发觉自己站在这里。 整个人儿犹若失去了魂魄一般,一双眸子空洞无神地看着外面,周身寒凉。 一时感慨万千。 在那里又是一站半天。 良久,欲再抬步,却听得她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 身子从窗棂边滑下,蹲坐在地上。 依然还是笑着,任泪水洒落,湿了满地。 玉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站着,眸光一直看向齐孟冬,看着泪水将她的笑颜完全模糊掉了。 脸色已不能用苍白二字形容,竟几近透明。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忽然很痛很痛。 却无法动得分毫,就这么看着她。 须臾,才抬起步子向着齐孟冬走去,弯身,蹲在地上,扶起她,然后,将她拥入怀中。 齐孟冬周身寒凉,衣衫也是单薄,越发显得她身子清瘦柔弱。 泪水挂在小脸上,却丝毫不减损她那张绝美的容颜。 齐孟冬伏在玉衡怀中,除却落泪,一动不动。 两人都静静地不言语。 又过了良久,玉衡终是抱起她,走向床榻。 想将她放在床上,不料齐孟冬忽地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不放手,玉衡面目微动,只得抱着她坐在床沿没放手,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温声慰道, “我不走……” 齐孟冬只还是一动不动,抓住玉衡衣袖的手也是不放。 玉衡微微叹了口气,温声中似是含了淡淡的一抹凌厉又道, “怎么就不知道好好地爱惜自己的身子呢?!” 顿了顿,低头看了看伏在他怀中那小小的人儿,心念一动,眸中清濛一片,继续道, “你这样,你可知我亦是不好过……这些年来,我竟对你无知无觉……也失约未曾再去探望过你……是我之错。 我,执迷太久…… 未曾知,也有人为我执迷太久。 蓝逸那日同你说得对,那人再好,也不过是他人之妻,他人之母,于现在的我而言,眼前的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你因着容颜相似那人不肯同我以真容相对,我如今也明白了你所有的用意,我也不敢同你保证今后看着你定不会再记起那人…… 但你要知道,我如今虽是如此,却实是记着你我的情分,从未曾忘怀过。 我如今只是不想将你困在这皇宫之中。 这帝王宿命,就注定着我要孤独一生…… 我又怎么忍心拉上你一起消受这罪!” 说着深深叹了口气,低头又看了看她,只觉她身子似是微微动了动,又道, “你如今这般,都是因着我……你若是气我,便出声责骂我,怎样我都任你处置,可好?” 第十六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所愿不过,清风朗月,心暖人一双。】 齐孟冬听到他这番话,眼泪越发地止不住:从他们十年前到如今再次相见,他从未在她面前自称作“朕”,即使当初不知道她的身份,也都一直对她不曾苛刻过,她心知他待她到底是不同的。如今又听得他这般阐明心迹,又怎能不感到安慰? 泪水将玉衡胸前的锦衣全染湿了,只是无论怎样都还是止不住,便使劲地往玉衡怀里蹭,玉衡只觉得她周身似是已开始暖了起来,心下正是稍安,眉目动了动,柔声笑道, “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爱哭……” 齐孟冬只觉得心内也跟着暖了起来,眸光也渐渐变得清亮起来,抬起小脸看着玉衡,哽咽着反驳道, “我如今已经长大了,不要再将我当成小孩子对待!” 玉衡望着怀中人儿异常熟悉却又似有些陌生的绝美容颜,不禁怔住,她到底是与那人不同的吧,虽则样貌酷似,但待他之性情却可以说是完全相反。 孰不如,玉衡只道自己为着怀中之人心神恍惚,却不知怀中人亦是同样被他牵动。 只见她小嘴微微撅起,嗔怒着望着他。 明眸善睐,靥辅承权,柔情绰态。 身子软软地偎在他怀中,轻得几乎没有什么重量。 身姿又似是露着一种缠绵之态,玉衡只觉其态甚是撩人心神。 一双眸子已是迷蒙如雾,却又觉得身上灼热万分,竟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在她额头轻吻起来,身下之人似是没有料得他会如此,身子僵了僵又忍不住颤了颤,惊得眼睛瞪老大,只觉得身上无力,原是抓紧玉衡衣袖的手也松了开来,却被玉衡的手掌紧紧握在手心,眼眸眨了眨,心内一乱,只觉得面上很烫,心跳得极乱,更不知该如何作回应,只得闭起了眼睛。 半晌才感觉到,玉衡原是吻着她额头的唇又覆在了她的脸颊,嘴角,丹唇…… 也不知是又过了多久,只觉得似是快要呼吸不了,微微低吟了一声。 方觉得他的唇似也在同一时刻离开,她却不敢睁开眼睛看他,只怕是梦。 玉衡看着身下的人儿,紧闭着双眸,睫毛微微颤动,面颊通红,只丹唇似是微肿,指腹触及,心中一疼。 亦回过神来,声音有些暗哑,柔声问道, “疼不疼?” 齐孟冬未出声,只微微点了点头,眼睛仍是不肯睁开。 玉衡眼眸中满是笑意,看着怀中那人模样甚是娇憨可爱,一时将她抱得更紧。 齐孟冬闭着眼睛,似是知晓玉衡在看她,将头埋进他怀中深处,不肯出来。 玉衡低低取笑道, “冬冬果真是长大了。” 齐孟冬只往他怀里钻,也不作声。 心内却是早已开出了一朵朵花。 玉衡抱着她,也觉得心中满足,闭了闭眼睛,再睁开,这么多年来,上一回这样满足是在何时? 有些人或许早就该放下了吧。 一夜无话,怀中的齐孟冬已于不知不觉间熟睡过去,玉衡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竟自彻夜未眠。 ……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已逾十月底。 秋风习习。 且说自那日玉衡齐孟冬二人互表心迹之后,二人日愈久而情愈密。 未央宫众人,尤其是大嬷嬷尤其为玉衡感到欣喜,只盼得这二人能快快成就良缘。 宫内所有人都知旧未央宫处住着个绝色女子,深得陛下宠爱,只都未曾见过,因玉衡降旨除却未央宫现有宫人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未央宫百步以内。 此事不止宫中人人好奇万分,口口相传。 又有好事者在外帮着演绎,很快弄得天下人尽皆知,成了时年一桩逸话。 毕竟是孤身八年之久的皇帝竟突然金屋藏娇了,确是够令人匪夷所思的了。 皆以为那女子必是将来皇后之选无疑了。 …… 再说诸王等人,因着都抗旨不愿册封王妃,但也心知玉衡不会轻易同意,一方面他如今毕竟是天下之主,须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另一方面,他们几人既然当初愿意留下受封世袭王,世袭郡王,自然是不好对他太过强硬,须知,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更何况他们几人? 双方僵持到这时,玉衡不置可否,似是没有同意也没有收回成命,他们在朝堂之上也并没有再提选妃之事,众选秀女子也都还留在京中待命。 玉衡近日除却上朝批阅奏折之外,同齐孟冬二人无事便伴在一起落棋阅书,奏箫品茗。 日子倒也是过得惬意逍遥。 只说这日,玉衡在书桌前批阅奏折,齐孟冬叫人在他桌前又搬了张桌子,坐在他对面。 也并不去扰他,只坐在那里看对面之人,时而握笔,时而看着对面之人发发呆。 玉衡也不去管她,心内却是微喜。 大嬷嬷等人奉茶后退去。 良久,批阅完奏折,玉衡方抬起头来,对上对面那人正盯着他看的明眸,面上一怔,见她面前铺就一张宣纸,似是在画着什么,疑惑间,起身凑过去,齐孟冬急着用手去遮,玉衡轻笑着问道, “画得是什么?” 齐孟冬面颊一红,只摇着头不肯将手拿开。 玉衡见她这样,越发想看了,轻轻就推开她的手,竟见得画中人正是自己。 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若不是刻入骨髓,如何能画得这样像。 静静凝视着画中的自己,半晌,又去看齐孟冬,眸中一片清濛,脸上浮现出浅浅地微笑。 伸手从她手中将笔拿过,从她背后圈住她。 齐孟冬始料未及,身子僵了僵,抬头看了一眼玉衡,脸离得太近,忙又低下头去。 玉衡见状笑笑,提笔在画上题字道,「所愿不过,清风朗月,心暖人一双。」 齐孟冬一见,心内一动,眼泪又要落下来。 玉衡放下手中笔,伸手将她拉过,指腹划过她的脸颊将流出的泪珠轻轻抹去,温声道, “怎地伤心是哭,高兴也哭?” 齐孟冬小嘴撅起,低着头转过身去低声道, “都是你害的……我平日里哪会这么哭!” 玉衡笑了笑,将她身子扳过道, “那我真是委屈冬冬了。” 齐孟冬低着头不肯吭声,又重新转过身子去将画折起,塞入袖中。 玉衡看了只觉得有些心酸不已。 …… 第十七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他正要再说什么,外面秋婵的声音传进来, “启禀陛下,六位王爷在外求见。” 玉衡眉目一蹙,看着齐孟冬,见她笑了笑,未说什么,对外面吩咐道, “让他们去御书房等候,朕稍后过去。” 又对齐孟冬柔道, “天气日渐寒凉,你便待在房中不要出去走动了,我去去就回。嗯?” 齐孟冬点点头,问道, “诸王怕是因着上次选妃之事……” 玉衡知她何意,打断她道, “我自有安排。你不要再胡想了。” “嗯……” 说着玉衡松开她,便出了未央宫。 齐孟冬坐在软榻上发了会呆,又躺在了上面,从袖中将画拿出,看了又看,舍不得放下。 「所愿不过,清风朗月,心暖人一双。」字字刻在了她的心上。 秋婵、月婵站在一旁看得了她那副痴样,也都暗暗为她高兴,悄悄退了下去。 …… 诸王原是都知玉衡近日除了就寝外一直待在未央宫的,便去了未央宫求见,但玉衡却叫他们回御书房,怕是也知他们是因着何事,是顾念着未央宫中的那人吧。 六人本来也是商议了许久,但无奈,除非做得像那隐世的两人外,否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摆脱皇权的,只怕一次抗旨行,两次也行,但这辈子,只要还在这个位置上,总不能抗旨一世吧。 不过此事,众人也是有些后悔,早知就不那么热心地去兜揽那选妃之事了,这会惹火上身了不说,还得自救自灭,一时又都有些怨怪现在住在未央宫里的那人。 众人心思迥异,正思索间,玉衡到了。 行礼之后,玉衡坐定,问道, “不知诸王此次相约前来,所为何事?” 几人互看了一眼,玉衍先开口道, “几日前,臣等请陛下收回封妃成命之事,不知陛下何时颁旨?” 玉衡眉目一动,倒是直白。 凉声道, “朕似是没有同意吧。” 众人一愣,心中暗暗叫苦,玉衍接道, “众选秀女子原都是为陛下而来,如今将她们强塞于臣等,只怕她们心中不甘,天下臣民也必无法信服。” “这么说,你们这是要抗旨?”玉衡挑眉。 众人低头,身影都透着拒绝,玉衡心中微叹,又问道, “如果可以,朕也不想为难你们,只是这么多年来,你们也不册封王妃,不立侧妃,甚至连侍妾也没有,你们不要忘记,你们都是世袭王,世袭郡王,若将来无后,试问这‘世袭’二字该如何处置乎?过继?朝廷不会认的!” 众人沉默,良久,蓝玥抬头问他, “我们是如此,陛下又如何不是?” 玉衡眉目一紧,对这个问题似也在意料之中,回道, “朕与你们各退一步,如何?” 众人一齐抬头看向玉衡。 玉衡慢慢扫了他们六人一眼道, “册封王妃可免,但必得从秀女中选出侧妃或侍妾人选,这是朕的底限。” 顿了顿,又道, “自然,也可不限一人。” 众人瞪大了眼睛看着玉衡,似是不认识他了一般,知他奸诈,要不然在诸国之乱中也不能苟到最后成为赢家。却不知他又使出这一招以退为进。 六人相互对望一眼,都不出声。 半晌,才听到蓝逸问道, “只不知陛下又如何?” 玉衡挑眉看着他,回道, “待你们成其好事后,朕自会向你们有所交待。” 众人知他之意,是说未央宫那位吧。 蓝玥追问道, “不知陛下对现下住在未央宫的那位是何用意?天下都传陛下金屋藏娇,不知陛下作何打算?” 玉衡蹙眉,若是他们几人知道那人的模样,只不知会是怎样的神色与心思。 心内也并不想让他们见到齐孟冬。 只沉声回道, “朕方才已说,朕自有处置。怎么,朕如今连藏着一个女人的权力都没有?” 蓝玥似是还有不甘,蓝逸拦住他道, “既然如此,无论是侧妃也好,侍妾也罢,臣会遵旨而行,也望陛下不要食言。” 其余五人瞪大眼睛看着蓝逸,但思索过后觉得也只能如此了,若是他们同意了,而玉衡之后也会立妃倒也罢了,毕竟江山也需要继承人,他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吧? 都低下头去,齐声道, “臣等遵旨。” 就这样,诸王无论是立侧妃也好,留作侍妾也罢,从当初送进宫来的秀女中各挑得一人出来,其余女子皆遣回原地,自行婚嫁。 此事暂提不表。 …… 玉衡从小福子处得知后,心内不由愉悦起来。 总算是将选妃之事翻过去了。 一时舒畅不已。 看看已近正午,吩咐小福子不用准备午膳,欲往未央宫去同齐孟冬一道用膳。 话落抬步出了御书房往未央宫去了。 不料半路见大嬷嬷正跑着迎面前来,脚步顿停,大嬷嬷跑上前去,也顾不得喘气,急向他禀道, “启禀陛下,齐姑娘不见了!” 玉衡一怔,忙问道, “说清楚。” 不待大嬷嬷回答,脚尖一点,身影一闪,已入得未央宫中,见秋婵、月婵二人跪在房门处,疾步进了屋子,挑开帘子,书桌前,软榻上,床上,镜窗前,皆不见齐孟冬的身影。 又向后院走去,除却满地的海棠花瓣外,哪里还见那人! 一时站在原地失神,良久,转过身向大嬷嬷三人,眸光凌厉,冷声问道, “说。” 大嬷嬷哆嗦了下,这才将他走后的事一一道来。 原来,玉衡去御书房见六王后,齐孟冬还躺在软榻上看着他的画像和题词欢喜的,大嬷嬷带同秋婵、月婵两人退下后,未敢进去打扰,直到近了正午时分见玉衡还没有过来,便想先去叫齐孟冬用午膳的,哪知一进去,人就已经不见了。几人都守在门口,她不可能从正门出去,但几人也将后院来回里外都寻了个遍,也寻不到,这才急了要去禀报。 玉衡眸光发冷,一时手握得紧了又紧,闭上眼睛。 以她的功力,能伤得了她的只怕天下没有几人,若是她自己想走,那是任何人都拦不住的;但她为何要走? 这些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梦么? 还是她有事必须要走? 是何事? 为何只字片语也未留下便走了? 一时只觉痛心不已。 …… 第十八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越过院子,向竹林而去,自那日后,半月没来,一切如旧,从前她倚竹吹箫地竹子也还在,人却再寻不到了。 究竟发生了何事? 玉衡从在凉亭中,看着棋子发呆。 良久,才抬步回未央宫,吩咐大嬷嬷一切照旧,不得外传。 至书桌处坐下翻阅奏折,抬头看了看对面空空如也的桌案,想起不久前才一起作画题字,这会人却遍寻不着了,心内之苦,无以复加。 只盼着到了晚上那人便能回来。 …… 且说,这一过便是三日,齐孟冬仍是不见踪影,玉衡只似往常一样,晚上回君寝殿休息,白日里仍在未央宫中批阅奏折,外人皆没看出什么异常。 只大嬷嬷见了很是心疼,陛下好不容易…… 也只能在心内叹气,同往常一般伺候。 只说这晚,玉衡独自在软榻上翻了书后,见天色渐晚,欲回君寝殿,放下书,便要起身,却见得眼前白影一闪,眼前便落得一人,不是那齐孟冬又是谁! 白衣如花,翩若惊鸿。 一时怔住,以为是梦,却见得那人落地后也怔怔地看着他,面容清华,身子尤其显得清瘦柔弱。 待她突地扑进了他怀中抱紧他,这才知不是在梦中,一时情急,反手也拥住了她,心内翻腾不已。 良久,齐孟冬才松开他,眼眸含笑,却又一脸歉意地轻声道, “对不住,我没有来得及同你说一声便走了。” 玉衡眸中顿时一片清濛,温声问道, “去了哪里?” “回了一趟家。” 说完身子一软,向玉衡倒去,玉衡忙扶住她,伸手摸向她的脉搏,旧患,还有体力透支太多。 心内一气,将她拦腰抱起放在床上,从袖中拿出玉瓶,倒出一颗还神丹喂她吃下。 想着栖梧山与皇宫相隔数千里,平日快马去一趟也要三五天,最快也要七天才能来回,这人三天,就来了个回,莫不是没有骑马,直接用的轻功? 心内只觉沉痛。 方知自己对她还是知之甚少。 看着她她一脸风尘灰面的憔悴模样,知道她又定是没休息好,怕也是没有好好吃过东西,吩咐大嬷嬷时刻准备着热饭,再去打一盆热水送进来。 她一向最爱干净,醒来若是发现自己满面尘灰,只怕也会难过上好半天。 大嬷嬷本是叫了秋婵进来伺候的,玉衡挥手叫她们先下去,自己伸出手,挽起长袖,将毛巾放入热水中,浸湿,拧干,向那人面上轻轻揩去,看着她的小脸似乎又是瘦了一圈,只觉心疼不已,将她额头的一缕秀发拂去,突然觉得,只要她回来了就好。 齐孟冬这一睡又是一夜一天,至次日傍晚才慢慢醒转。 醒来见玉衡坐在床边,看着她,惊诧了一番,又笑了笑,清亮的眸子眨了眨,伸出手去拉玉衡的手,玉衡反手握住她的手,温声问道, “可觉得稍好些了?饿不饿?” 就见得她连连点头,眼泪接着冒了出来,不由忙止住了话,抬起手去擦,取笑她道, “前世定是欠了我许多,这世才得用眼泪来还。” 说着扶起她,向外吩咐道, “将饭菜端上来。” 又对齐孟冬道, “今日越发冷了,你起来怕是会惹上风寒,我叫他们去将桌子抬过来,你就坐在床上吃吧。” 齐孟冬扯了扯他的袖口,示意他坐下,声音有些暗哑着道, “我如今很是难过,怕是吃不下……身子感觉好多了。” 玉衡心内一动,看着她的眼圈确实比从前要红,问道, “出了何事?” 齐孟冬只摇摇头,沉默着,玉衡又劝道, “不吃饭如何还有力气难过?过来吃一些,我今日也还没有用膳,你陪我用一些?” 齐孟冬抬眸看着他,有些不忍,点点头道, “嗯。” 玉衡这才放心了些。 二人用过膳,齐孟冬去沐浴后,玉衡用内力将她头发催干,竟亲自拿过玉梳给她梳发,看得大嬷嬷等人皆目瞪口呆,更不用说是那消受之人了,一时心慰不少。 窗外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齐孟冬见此景况,不禁感怀身世,踟蹰着仰头去看玉衡。 对上玉衡墨玉的眸子,天地间忽然明灭了一刻,齐孟冬只觉得双目自刹那间看见电与露,心头也明灭了一刻,便留了印子。 她想原来是他啊,原来这么恰好,等也等过,心凉也凉过,终是都没有荒废。 这个男子,他的长袖,可保护她看顾她。 怪不得,一见着,便舍不下了,从未陌生过。 心内暖了又暖。 玉衡看着镜中齐孟冬变幻的神情,直觉是他手上系着的她的发,在牵他引他。因他魂魄寄于她处,他不靠近,便取不回。 正待两人都沉浸之时,大嬷嬷进来禀,蓝逸前来拜会齐姑娘。 玉衡眉目动了动,看向齐孟冬,似是在询她意见。 齐孟冬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向大嬷嬷道, “可有说什么?” “问了姑娘如今身体如何?奴婢未敢多言,只说姑娘一切都好。” “嗯,我今日恐是不便,烦请嬷嬷暂且代为谢绝,只说待改日我再向他赔罪。” 大嬷嬷看了眼玉衡,见他并未言语,垂首道, “是。” 良久,大嬷嬷又进来禀报: “怡王对姑娘言,此刻务必宽心才好,须知伤心亦伤身,望姑娘万事都好,先保重身子。又言,待姑娘身体好些时,定然再来探望。” 齐孟冬听后缓缓点了点头,背过身去,眼圈又红了。 玉衡摆手叫大嬷嬷退下,见齐孟冬的样子,心下一沉,脸色稍有迟疑,还是向她问道, “是何事?” 见她只不说话,拉过她坐在软榻上又问。 “如今还是跟我这样见外?你这样子,反倒叫我越发担心了。” 齐孟冬红着眼圈,摇了摇头,哽咽着半晌才道, “我自小父母早逝,只得祖父将我抚养长大。八岁那年,祖父去世后,就是他照料看护我,如今,他过世了,我竟未及赶得上去见他最后一眼。上次他病重,我竟相信他说没事的话,巴巴儿地又跑了出来,不曾想,这次竟真正再也见不上他了!” 第十九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玉衡心下一沉,她说上次,想起或正是上次她力竭倒在他面前那次,看着她清华如霜的容颜,心内一时心疼不已。 手掌紧紧攥着她的手。 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又听得她顿了顿继续道, “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我来去不自在,觉得受拘禁。本已极不喜生离死别,这一回尤甚。所以自小到大,尤其是在祖父去世之后,便与人寡淡往来,总共也就只得那么几人,哪里料得那人如今方过不惑之年便因病过世……你说,我如何能好过? 与蓝逸哥哥也算是相识于微时,是我六岁那年,祖父有事带我去天山……第二次见,是我八岁时,他奉命去栖梧山送一样东西……那日在湖边说的未见到我,便是三年前,那时祖父已过世多年,我一直隐在山中未曾再踏出山一步。我只想着能远离所有的人烟……也许就不用……但偏偏还是要赶来再看你一眼。 我那时,时时想像着,你有一天能回头,看我一眼。可是,只这一眼,我便无法再离去了…… 我当真是着了魔吧。大哥哥? 可是,可是,这次,我回去站在那人的遗体旁,突然想,如今的齐孟冬,这样的我还是我么?我可还识得我自己?我越发不知,我这般匆匆地来回赶,很不祥,不知会赶上什么,是悲是喜,是满怀期待,还是会空虚失望?我只知我还没同你道别,我还有许多话要同你讲……” 玉衡听她说完这番话,心中只觉得越发慌乱。 她这般说,她……她如今是要来同我道别么? 本来也不觉得怎样,怎样也都还能忍受,可,为何如今却觉得是这般地难忘难舍? 攥着她的手,越发觉得冷,看着她清冷淡然地容颜,沉声道, “冬冬,你又可知我的心?你不辞千里而来,所寻之人已经找到,我已经在这里了……我以为你总会明白的,一切都会好起的,不过早晚而已。” 齐孟冬转眸有些清冷的看着玉衡,愣怔片晌,遂又凄凄然摇摇头笑了笑道, “我到底是舍不得你……所愿不过,清风朗月,心暖人一双。” 正是那日玉衡在她画的画像上所留之字。 未及话落,玉衡伸手便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只觉得幸好幸好。 齐孟冬的身子冷极了,在他怀中半晌才稍稍暖和一些了。 日渐寒凉,玉衡怕齐孟冬身子受不住,吩咐将火炉烧起,殿内顿时暖意融融。 这一夜,玉衡拥着她和衣宿在了未央宫。 …… 冬天来到的时候,玉衡与齐孟冬已经有了相濡以沫,岁月日深的感觉。 事事稳妥,人情已惯。 …… 自从玉衡陪着齐孟冬宿在未央宫后,齐孟冬似是每夜都睡得踏实了许多。 玉衡又日日吩咐给她吃药进补,身子倒也精神了许多。 这日一睁开眼,身旁已空,知玉衡已去上朝了,她便再也睡不着,看着窗外似是被冰雪镀了一层清霜,屋中炉火将窗棂上的冰雪融化,依稀看到外面大雪天寒,北风呼啸。 坐起身子来,怔一怔,自语道, “竟下雪了!” 秋婵正端着炭火进来,闻言立即点头道, “是哪,今年的雪下得早了。” 顿了顿,像又想起了什么一样,又道, “姑娘,外面很冷,你还是不要起来了。今日陛下走时吩咐,不要叫醒您,刚刚又派人传话来,说姑娘若是醒了,便好好用膳,好好歇着。” 齐孟冬点点头,虽觉心暖,但却有些不太乐意。 她知道玉衡是为她好,怕她感染风寒,但素年在家中,并没有见过外面这样的大雪,这会只一心想着能出去看一看。 秋婵见她不说话只坐着不动,走过去拉了被子往她身上披,劝道, “姑娘仔细些身子,若是着凉了,陛下怪罪下来,奴婢们怎好交待?” 齐孟冬只得又点了点头,拉着被角往上提了提。 半晌后,还是有些想出去看雪,才从床上爬起,去穿衣服,边向秋婵道, “我如今也躺了许多天了,身子早已大好了。这会只是出去看一眼,我在家时,也都无事的,这次病了是意外。你去将披风拿来给我,我穿得多,定是不会受寒。若是陛下怪责你,我也都揽过来,如何?” 秋婵知是劝阻不住的,无奈只得伺候她先洗漱梳妆,顺带着又喊了月婵将手炉拿来,再去衣橱中取了几件冬日穿的厚衣让齐孟冬穿上,外面又给她罩上一件厚厚的狐皮披风,这才稍稍放心些。 穿戴妥当,齐孟冬抱着手炉便出了门外,只说这忽然而来的一场雪来,瞬间天寒地冻,呵气成霜。 她一身雪白,站在雪地中越发显得人雪一色,除了那一头长长地黑色秀发外,几乎都看不清她的面容,似是被大雪覆盖住了一样,看得秋婵、月婵二人也像是呆了一样站在不远处。 也不敢上前惊扰,只小心翼翼地立在一旁,心知这位齐姑娘身怀绝世武功,但还是惟恐她玩得忘乎所以地摔着了。 只见齐孟冬独自立在空旷的雪地上,眼前雪花纷飞,砸在她的脸上头上身上,一瞬间,静谧孤寂。 立在那里玩了半天,便见她身影一动,将手炉抛开稳稳落在两个侍女面前,竟在雪中翩翩起舞。 身轻如燕,衣袂飘飘,足尖点花,纤手微展,长发如丝,跃如游龙,飞如惊鸿。 似乎这天地间只得她一人,长袖挥舞,踏云逐风,那般的潇洒无拘,如清莲临风,灵秀飘然。 却又似有千株海棠纷纷绽放,灼灼妍华摄目。 姿色绰约,莲步轻踱,举手投足间尽显柔情。 仿似雪中仙子。 看得秋婵、月婵二人痴呆不觉。 同样惊住脚步的还有刚下朝回来正站在宫门口的玉衡。 还有跟在其身后的六王,一时天地静谧,众人皆浑然不觉。 从空中落在雪中的那人似是见到了玉衡,一时轻移莲步,凌波踏雪,飘然而向玉衡而来。 玉衡只看见她笑魇如花,柔情绰态。 心内一动,足下一点,飘身上前,迎住了她,将她揽入怀中,翩然落下。 第二十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一黑一白身影在这茫茫大雪中交相辉映,其姿惊鸿,令看者无不心内震荡不已。 只见两人未及着地,玉衡便揽着那女子再一提力,向未央宫正殿而去。 诸王甚至都没有看清那女子的容颜,就这样地惊在原地。 曾几何时,也曾为另一人如此惊鸿。 …… 玉衡揽着齐凉风落在殿外,大嬷嬷急急地将房门打开,玉衡抱着她挑开帘子便进了暖烘烘地屋内。 看了眼怀中小脸不知是冻地还是兴奋的人,将她放在软榻上,亲手为她解下披风,握着她冰冷地手轻声责备道, “怎么这么不听话!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都要大,连风都越发显得刺骨寒凉,你竟又巴巴地跑出去跳舞?嗯?” 说着看到齐孟冬有些委屈的样子,又软声道, “我原是想着待你身体好些了,等雪也停了,便带你出宫赏梅去的,你这会要是病了,还怎么去?” 话落,齐孟冬惊喜的抬着清亮的眸子看着他,兴奋地抓住他的手追问道, “当真?什么时候去?去哪儿看啊?快说快说!” 见她娇娇地样子玉衡尽管有些担心但心底对她却愈加怜爱。 只这会故意板着脸不应。 齐孟冬是坐不住了,扯着玉衡的袖着娇声央求道, “明日便去,好不好?” “不好,今日雪下得这样大,明日也不知会不会停,哪里能去赏梅,再说,这会才入得冬来,梅花都还未开全,待过段时间再说。” 玉衡脸稍有些冷,不肯应承她。 只见她嘴一撅,明眸淡下来,背过身去,不看玉衡了。 玉衡到底不忍,正想去拉她,准备好好安抚安抚她。 不料,大嬷嬷进来禀报,六王在外求见。 玉衡一时僵住,欲摆手不见,齐孟冬却一转身,拦道, “如今这天,也出不得门了,我又觉闷闷的。不若,请几位王爷进来,我也很想结识一番。” 说罢看着玉衡,玉衡眉头一蹙,手放下,不作声。 大嬷嬷不敢应承,看着玉衡,玉衡对齐孟冬道, “你就准备这样去见他们?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齐孟冬愣了愣,抿了抿嘴唇,面露为难。玉衡有些后悔,欲语未言,却见她从袖中扯出一方白纱,蒙在面上,转头淡淡地向他道, “这样总行了吧?” 玉衡一僵,未及答话。 却见得六王竟挑了帘子进来,看到了站在软榻前气氛有些不对的两人,皆顿住脚步。 愣怔片晌后,上前行礼。 玉衡这才回神,摆摆手让他们各自坐下,齐孟冬转身见到蓝逸,微微点了点头,坐在玉衡身侧,玉衡看了她一眼对诸王道, “今日便当闲话家常。都无须多礼。” 顿一顿,向四境亲王——玉衍、玉彻、蓝逸、君陌言四人道, “此番你们回去,朕本想于殿上为你们饯行,今日既都聚了过来,便当提前饯行了吧。” 秋婵等人奉上茶来。 齐孟冬看了看蓝逸,对玉衡道,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有几句话想要同蓝逸哥哥讲。” 玉衡面色稍淡,微微点了点头,见蓝逸施礼后与她同步向偏殿走去,心内竟觉得有些不自然。 玉衍等人也都是面面相觑,看看玉衡,都没出声,半晌玉衍才道, “如此闲坐也是无趣,不若来对一局棋?不知陛下可有兴致?” 玉衡目光收回,点点头,着大嬷嬷摆棋,他与玉衍对对弈,其余诸王观局。 只说这边,齐孟冬与蓝逸入得侧室,待坐定后,齐孟冬双眸含笑向蓝逸道, “前几日,蓝逸哥哥来探望冬冬,恕我失礼,未能相见。” 蓝逸也轻笑道, “无碍。” 顿一顿,又忧心地问道, “可觉得好些了?在这里……可还习惯些?” 齐孟冬微低下头,轻声道, “嗯,一切都好。” 蓝逸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有些踌躇道, “我那日从天山得到消息,莫叔也去了……想你定是很难过,你可要放宽心,看开些……” 齐孟冬眼圈微红,强笑回道, “嗯,已是看开了。” “你这样,我反倒有些放心不下。你与小时可大不同了。三年前我收到莫叔传书,他说,自齐老过世后,你便不与任何人亲近了。他还言,你自小不出栖梧山,此后不出也便罢了,可你这十年来日日记挂着要出来见那人,正因如此,他才十分忧心,嘱我得空便多去探望你。我上得山去,莫叔不在,朝云、暮雪又言你闭关不出……我便知你是避着我。想想你也是长大了,便想着等改日再去探你。这一等又是三年,不想如今竟会在这里见到你,你果然是长大了……我无论如何都未曾料得,你十年间日日记挂的人竟是陛下……” 说着见齐孟冬已背转过去,一时不忍,劝道, “见你如今也算得偿所愿,我亦是为你高兴的。莫叔从前常说,死,也并不是不好的。可见他看得很开,这几年,要不是为着你,他怕也是撑不了这么久,你莫要辜负了他的心意才好。” 说着走上前去,拍拍她的头又道, “我如今要回去北境,这一别怕就更远了。不过,你若是有事,可随时去寻我。我纵一无所有,用一方安生之地庇护你亦是不为难的。” 但见得齐孟冬的眼泪扑漱漱的往下落。 心内一慌,伸手抚住她道, “我知你一生都为死别所苦,但这本就是人生常态,你以前不是说你早就看开了?既是看开,便毋须如此伤心。 况你如今已寻着了陛下,他今后必会好好待你…… 你若是还觉得孤单,可回栖梧山将朝云、暮雪带出来陪伴你。她二人自小伴在你身边,多少能看护着你些。 你自小身子虚弱,无论怎样伤心,都要好好体重身子。 齐家如今只得你一人了,你务必要好好保重自己。” 齐孟冬点点头,双眸噙着泪向蓝逸道, “蓝逸哥哥放心,刚才你所言,冬冬都是懂的,因是懂的,所以现在并不想其他了。冬冬一直都知道,世事不外如是,早已将心放宽了。你不必担心,只盼今后有机会,你还要多回来探望冬冬。” 第二十一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蓝逸闻言点点头, “这是自然的,若然有机会,你也去北境看看,那边气候怡人,你去后,说不定也能够好好养养身子。” 齐孟冬破颜一笑,点了点头。 看着蓝逸似是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 蓝逸疑惑地问道, “怎么了?” 齐孟冬犹豫片刻,又摇摇头。 蓝逸看着她面上的白纱,踌躇道, “脑中你的样子还是八年前的样子,如今也不知你变成什么样了?” 齐孟冬眸光一收,心下一沉。 想玉衡方才之意是不愿她被他们看到的。 但蓝逸同她毕竟与其他几王是不同的,八年未见,自小的交情,怕也是无事的吧。 但心念又一转,虽然几人只蓝逸对凤君晚看得最开,引为知己,但他到底也曾倾慕于她过。 如今若是见她二人长得如此相像,不知会作何想法? 也罢,不如一直就不知,现下这样就很好了。 打定主意,遂浅笑着回道, “比小时可丑了许多,故尔现下非得以面纱示人……还请蓝逸哥哥莫怪。” 蓝逸一怔,她到底还是不愿的吧。 也罢,如今,是何都不重要了。 回以轻笑地问道, “何时开始,你我也竟这般生疏了?你若是不愿,那便不见吧。唉,还是小时候可爱。” 齐孟冬看着他,似是对他说,又似自言了一句, “是啊。” 蓝逸愣了愣,怕她又念起从前之事,忙打断她道, “怎样都好,冬冬始终是冬冬。你只要记住,你最后还有我可以依靠就行。” 顿了顿,又玩笑道, “时候不早了,快出去吧。只怕外面那人等得都急了。哈哈哈……” 齐孟冬闻言一怔,面上微红,轻轻点了点头,与蓝逸一起抬步出了侧室。 出来就感觉周遭空气异常静寂,但见玉衡与玉衍在桌前对弈,四王在一侧观局,两人见了也凑上前去观看,几人因看得太入迷了,差点被他们给吓一大跳。 蓝逸笑着抱拳致歉,齐孟冬低头浅笑,看着玉衡,玉衡竟未抬眼看她,只在知道她出来了的时候,眉目动了动。 她又低头去看棋局,棋盘上落满棋子,两方呈势均力敌之态,再一看,两人手中似是还都握有最后一颗棋子,心内忽然地紧张起来。 房中数人,静寂地仿若无人。 几人几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棋盘。 齐孟冬看着玉衡,只见他始终面色清淡,眸光似是有些温凉,容颜闲适。 再看玉衍,也是一样地不动声色,清淡超脱。 齐孟冬只觉得二人的侧脸实是相似之至。 到底是亲兄弟罢。 许久,玉衡方缓缓地落子。 玉衍眸光一动,果然,最后一刻,那人出来,他便想出了拆招,遂放下手中棋子,口中认输。 诸王这才算有些清醒过来,见齐孟冬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玉衡。 玉衡落得最后一子后,少顷,这才抬眼看她了一刻,不语,转头向玉衍点点头。由着她盯着他,极力忍下。 玉衍起身,向玉衡道, “一局即可,下一局不若叫蓝逸陪陛下下吧?” 玉衡挑眉,看向蓝逸,蓝逸施礼,正欲上前,却见得齐孟冬清声道, “久闻多年前天下四公子的盛名,我一直很想见识一番,如今好容易赶上天下三公子都在,不若下一局由理王与陛下下?” 说着看向玉衡,玉衡不看她,看了眼君陌言,君陌言淡定地看了齐孟冬一眼便施礼上前,玉衡抬手,君陌言落座。 齐孟冬刚刚见识了玉衡与玉衍的棋局,还有些不知道为何玉衡会与之纠缠至最后一子才胜? 这会再观玉衡与君陌言的棋局,仅对至一半,便可推算出君陌言二十步内必输无疑,看着玉衡清凉地眸光,心内一动。 不再观局,退到一边坐在软榻上。 蓝逸看了看她,再看玉衡,不由一叹。 蓝玥见她坐到一边去了,也悄身退过去,低声问, “你刚刚还说想看天下三公子下棋,这会怎么就退了下来?” 齐孟冬摇摇头,也低声道, “已经知道结局了,还有什么必要再看下去吗?” 蓝玥心内一转,转头看向那对棋的两人,少顷,转过身又问道, “你可是闷了?” 齐孟冬点了点头。 蓝玥眸子一亮, “我也是。反正我是对不过他们的,只有旁观的份。“ 顿了顿又问道, “你日日蒙着脸,不难受啊?“ 齐孟冬抬着看了看他,摇摇头, “习惯便好了。“ “我先前几次对你失礼,你不要放在心上,只是你身影看来跟我凤姐姐甚像,你可知道我凤姐姐是谁?“ “嗯,知的。不过我并未放在心上。“ 蓝玥稍松了口气,又问道, “其实你不丑的是不是?那日只是气话吧。“ “没有你凤姐姐好看。“ 齐孟冬轻声道。 “那倒也是,不是我夸张,这世上比我凤姐姐好看的人只怕是还没出生呢!” 见她沉默未答他的话,蓝玥这才想起这人毕竟是玉衡身边之人,自己似乎不应当提及凤姐姐。暗暗自责了一番,看见窗外的雪似是停了,又道, “你方才竟在大雪中跳舞,当真是胆大,这么冷的天。这会雪停了,你要不再去舞一曲,也比在这观他们对弈来得有劲儿。” 齐孟冬讶然地看了看蓝玥,摇摇头,又看了看玉衡。 蓝玥知她何意,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劝,又走过去看棋局了。 毕竟那位可是这万里江山之主了。 …… 蓝逸看了看失望而归的蓝玥,又看着坐在软榻上发呆的齐孟冬,心内摇头,也不便上前相劝。 这时,君陌言起身,向玉衡认输。 蓝逸看着玉衍等人,道,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不便在此多做逗留。就先告辞吧?” 众人看外面雪停了,天色似是也有些晚了,纷纷起身向玉衡辞行。 玉衡点点头,不再多言,亦未强留。 齐孟冬听得他们要走,走过去玉衡身边向他轻声问道, “今日我未曾好好招待大家,不若为他们吹奏一曲相送可好?” 第二十二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普天之下,惟汝一人而已。】 众人纷纷有些讶然,都看着玉衡。 玉衡看着她一脸忐忑,遂点点头同意了。 齐孟冬眸光稍动,从腰间取过玉屏箫,背对几人,吹奏了一曲《别愁遣怀》。 其声凄凄然,淡淡离愁,淡淡别绪,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众人虽见她背过身去,却依然不减其清华卓绝之姿。 白衣如花,瑰姿艳逸,铅华弗御,仪静体闲。 即便隔着面纱吹奏,声音却无任何影响。 立在原处,都听得痴了。 那箫音久久不绝于耳,直到一曲终了,半晌后,听声的人才都慢慢回过神来。 那人一直执箫站在原地,并未转过身来。 蓝逸看了看她,转向玉衡,上前一步道, “不知陛下可还记得那日赐婚时答应臣等的事?” 玉衡心内一动,看着他,回道, “自是记得。” 蓝逸浅笑,看着齐孟冬又道, “今日一别,各自珍重。” 说完,众人皆上前一步,言道, “多谢姑娘赠曲。” 又向玉衡道, “臣等告辞。” 说完,都告退离开不提。 …… 玉衡收回视线,看着背过身去的齐孟冬,只觉得她身子似是微微颤了颤,心内微叹了口气。 走上前去,拉下她脸上的面纱,见得她面容似是有些倦了,揽着她问道, “可是不舍了?” 见她闷头不吭声,又劝慰道, “每隔几年他都进京的,以后想见都能见到。” 齐孟冬轻倚在他肩上轻声道, “我记得看过一本书,当中说: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竟都是真的……” 未及说完,先流了两行热泪。 玉衡拥住她愣怔片晌,温声道, “你从今以后,还有我。” 齐孟冬抬眸看着他道, “我不知我为何会这般……做得这般不好,你,你可不要嫌弃我……” 玉衡摇着头失笑,指腹滑过她的脸颊,将泪水擦去,笑道, “从我识得你,你便这样了。如何嫌弃你?” “我始终是不及她好吧……” 齐孟冬声音渐低,低下头去。 玉衡眸光闪过一丝凌厉,冷冷道, “蓝玥对你说了什么?” 齐孟冬摇头, “没有说什么,是我自己有自知之明。” 玉衡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无论他人如何,对我而言都有如过眼云烟。你只要记住,我如今心中只有你一人。普天之下,惟汝一人而已!” 齐孟冬暗淡的眸子,慢慢闪亮了起来,面上泛红,玉衡的唇已覆了上去。 两片清凉的唇瓣带着微微灼热之气覆上齐孟冬微凉的唇瓣。 品尝着她口中的甘冽芳香。 齐孟冬任他吻着,小脸红似火烧。 心口跳的也是极快。 两人虽宿在一处,却从未越过雷池半步。 也当真是急煞一屋子的好事之人。 窗外稍停了会的大雪竟又下得更大了。 一夜无话。 …… 次日,雪依旧没停,玉衡照常上朝,齐孟冬依旧躺在床上未起,躺得久了便翻翻书,书翻累了便又躺下。 直至玉衡下了朝来,才起来洗漱与他一同用膳。 玉衡告知她说,雪实在是太大了,诸王可能还要继续逗留在帝京几日,待天色晴好之后再动身返回封地。 见齐孟冬面容浅淡,并未多问什么,也就慢慢放下了。 两人无事时,只对坐煮茶对棋,奏箫书画,逍遥度日。 …… 如此又过得七八日,雪方才停了,外面覆了厚厚的雪。 白雪皑皑,脚印在上面,才抬脚走过便被周边的雪重又覆下。 这日一早,齐孟冬竟比玉衡先醒了,悄悄跑去窗外看了看,见雪终于是停了,心内只惦念着玉衡说雪停了带她出宫去赏梅的事。 正自欣喜着,还不及转身,就被玉衡抱着又放在了床上,玉衡似是已看透她所想,温声道, “再是心急,也不能这么早。再躺会儿,待我下了朝来接你,若是不听话,敢乱跑去外面踏雪,我定不带你出宫去。” 齐孟冬笑吟吟地,吐了吐舌头,玉衡一怔,见齐孟冬吐舌头的动作说不出的孩子气,甚觉可爱,娇美的小脸泛着淡淡的浅红,配上她清水芙蓉的娇美容颜,说不出的心动。 凤目闪过一抹潋滟清华,俯身覆上她的唇瓣,在齐孟冬怔愣间轻而易举地撬开她的贝齿,舌尖探入,缠着她的舌尖,由浅入深,将她口中的味道都吸入自己口中。 齐孟冬长长的睫毛轻颤,如两扇羽翼。 玉衡半晌没感觉到齐孟冬的动静,微微蹙眉,唇下用力。 更深入这个吻。 齐孟冬感受唇瓣传来的微微疼痛和香甜入骨的味道。 呼吸似是都紊乱了,抱着他腰的手抓紧。 直到快要不能呼吸,玉衡才将她松开,看着身上之人红扑扑的小脸,笑着凝视着齐孟冬,眸光温暖得沁人心脾,低低温柔地道, “乖乖地等我回来。” 齐孟冬笑靥如花,如被蛊惑般,娇声应道, “嗯……” 玉衡拍拍她的头,起身往帝寝殿去更衣上朝。 …… 玉衡下朝后先回帝寝殿换了衣服便往未央宫而去。 刚踏入未央宫就见得齐孟冬扑将上前,问他何时起程? 心中无比受用,却无奈笑了笑,拉着她坐下,见她早已穿戴妥当,仍是一身白衣,月白色披风披在肩上,越发显得小脸瘦消,容颜却越发清华如水。 不忍看她心急,告知她一切已准备妥当,说着便吩咐秋婵等人将她随身之物都备好带上。 齐孟冬一听,兴奋的眼眸发亮。 不知为何,玉衡每每见到她清亮的眸子,心情竟也是越发的舒畅。 任她拉着手出了宫门。 未央宫外,早有备好的两辆马车,玉衡和齐孟冬上了前面一辆,侍女等人上了后面一辆,只留了秋婵一人在跟前侍奉,大嬷嬷留守宫中。 车内一应俱全,小桌上还备了好些吃的,尚冒着热气,玉衡抬手拿过筷子递给齐孟冬,柔声笑道, “即使再兴奋,还是要吃一些,否则哪里还有力气赏梅游乐?到时只怕梅花没赏,你就叫着腹饿,我们便得早早回来了。” 齐孟冬撅撅小嘴,心内却是欢喜不已,从玉衡手中接过筷子,一时也吃得津津有味。 玉衡见了更是胃口大开。 …… 第二十三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马车赶得很慢,待他们用完膳,秋婵上前撤去小桌,将手炉递上前去,玉衡拉着齐孟冬的手坐在一处,只感觉放进自己手里的小手清凉无骨,不禁心神一荡,手腕一抬,便将她拉入怀中。 抬手拿过旁边的锦裤盖在她身上。 齐孟冬倚在玉衡怀中,只觉得温暖如春。 过了许久,马车似是停下了,玉衡挑开帘子看了一眼,对怀中人笑道, “可是睡着了?咱们已经到了。” 齐孟冬确实有些迷蒙了,早上太兴奋了,起得又早,这回听玉衡说到了,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看着玉衡,顺着玉衡挑开帘子的手向外看去。 入目处,尽是霜雪。 梅树也被霜雪包裹着,一片梅花竟也看不见。 转过头去看玉衡,见他笑意盈盈,便从他身上下来,外面早有人掀起帘子,她下了车,驻足在一棵梅树下,只见玉衡也随她而至,衣袖一甩,一阵清风吹了过去。 齐孟冬转头抬着清亮的眸子笑着看玉衡,也同时出手,顿时两股清风合为一体吹向那些梅树。 随着清风吹过,顿时梅树枝叶齐齐颤动,包裹着梅花的雪簌簌而落,转眼间,所有梅树上都露出了梅花。 梅花乍然破雪而出,鲜艳夺目,瞬间便是一片繁花似锦。 齐孟冬似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千树万树花开的情景,心内震动不已。 看着玉衡,二人站在原地,谁也不动,静静的看着满目梅花在这一刻破雪而出的芬芳。 一朵忽先变,百花背后香。 果然,书里说的没错——人间奇迹,只有梅花枝上雪。 许久,齐孟冬感叹道: “清香传得天心在,未话寻常草木知。真是美啊!” 玉衡看着齐孟冬似乎散发着晶莹的光泽的容颜,闻言,眸光染上一层温暖。 伸出手握住她略带清凉的小手。 正在此时,二人只觉得背后一冷,玉衡揽着齐孟冬转过身去,顿时一惊,几乎同时,两人身子都不受控制地倒退了一步。 看着眼前来人,罗衣清美,出尘脱俗,天下间除了那隐世八年的云玠和凤君晚两人外,还能是谁? 玉衡目光清淡的看着突然出现的二人,眉宇间染上了一抹微凝。 怀中那人自是也看见了,以手拂袖,将脸靠进他怀中。 玉衡微微讶异,并未出声询问。 只揽着她的手又紧了一分。 看着牵手站在雪中的那两人,容颜未有丝毫改变,面上竟是清清浅浅地笑意。 半晌,收回视线,眉眼间的温软之色退去了几分,凤目闪过一抹清凉,转眸同样淡淡的看着二人。凉声道, “可是巧了,竟是稀客!” 只听得云玠挑眉清声回道, “闻得当今陛下要大婚了,我们怎么也要来讨一杯水酒喝的。不过我倒是不想来,晚儿要来我也没办法。” 凤君晚看了他一眼对玉衡笑道, “今日竟真是巧了,我们本是路过顺道来赏梅,就遇见你了……还有那位姑娘。” 说着颇有深意的看着伏在玉衡怀中的齐孟冬,见那人身影似是有些熟悉,听得他们说话后,竟还是未动,看了眼玉衡,又笑道, “前阵子,玥儿传信说要我们几时路过京城,就过来喝你的喜酒,哪料到你的没喝上,竟先将他的喝了,不仅他的喝了,蓝逸,玉衍几人竟都赶上了,真是稀罕了?明明是你选妃,怎么倒成了他们选妃了?” “自己定是藏下了最好的。”云玠接道,意有所指地看着玉衡怀中的女子对凤君晚道。 凤君晚浅笑,玉衡心内微惊,温润的声音淡淡开口, “如若你们自己出现,想邀你们倒也是难。” 云玠眯着眼睛看了看玉衡,目光重又定在他怀中人身上,越发觉得那身影很熟,看了眼凤君晚,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袖中绵绸一挥,便向那人出手,玉衡一惊,揽起齐孟冬飞身躲过,袖中墨绸也是一挥即出。 凤君晚想拦也拦不住,这二人一见面若是不打上一场,只怕是难以好好说话。 眼见二人锦绸和墨绸缠在一起,正欲出招,只见玉衡怀中那人推开玉衡,从腰间拿下玉屏箫一挥,向云玠袭去,凤君晚吃了一惊,玉衡被齐孟冬推开后退一步,怔愣了一下,又见得她执箫迎上云玠的锦绸,想再出手,却被凤君晚拦住了,凤君晚显然已是看清齐孟冬那与她相差无几的容颜,对正准备向她使出绣里乾坤的云玠喊道, “云玠不要伤她!” 却已是来不及了,只在下面着急,玉衡也愣在那里,却见得空中那两个白影缓缓落下,云玠也看到了。 那人容颜,除却额头眉心间那一道略略狭长浅淡约芝麻大小的红印,与晚儿竟真的几乎一模一样,终是难以置信。 瞬间停了手来,下面那两人心内稍安。 凤君晚上得前去,看着对面那白衣之人,仿若是在照镜子。 一时也是惊呆住了。 却见齐孟冬浅笑地看着自己,云玠落地后,一把抓住凤君晚的手向那人问道,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长得与晚儿这么像?” 齐孟冬未答,转身去看玉衡,见他无恙后,才转向云玠道, “我如果说我也不知我为何会与她长得这么像呢?” 云玠眸光一冷,道, “那你今日必死!” 话落,锦绸再次飞出,速度之快,眨眼之间都不到。 齐孟冬站着竟没有动。 正此一刻,只见空中又飞出一缕锦绸与之交缠,随后蓝逸身影飘落,站在齐孟冬面前,清声道, “云师兄只言因她长得像公主便要杀她,可知她长得像公主也非她所愿?!云师兄只道你同公主多年情深,可知她对陛下十年之情亦不比你少?” 云玠眸光动了动,冷声道, “总之这世上只能有一个晚儿!” 说完手下一紧。 凤君晚上前气道, “你这是怎么了?人家长得像我你也要杀?” 又转向蓝逸问道, “你也识得这位姑娘?” 蓝逸对凤君晚轻笑了笑,点点头,又看向云玠。 云玠似是堵气不肯松手。 第二十四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正在这时,后面玉衍,蓝玥等人相继到来。 看到眼前情形,立时也呆了,再看蓝逸身后那仿若另一个凤君晚之人,也是惊呆了,渐渐都有些明白过来。 玉衍上前对上云玠、蓝逸道, “你二人这又是演的哪出?还不停手?” 见那二人都似没听到一般,手中墨绸正欲挥出,从身后快一步飞过另一条墨绸,正是玉衡,墨绸不是向云玠同蓝逸而去,而是直接将齐孟冬裹进墨绸里拉至怀中。 于他此举,众人皆怔愣了下,云玠欲摆脱蓝逸的锦绸,哪知蓝逸也不放手,二人绵绸在空中纠缠起来。 齐孟冬看着玉衡,见得他如玉的俊颜多了一抹云淡风轻。 心中忽地有些难过,再看了眼凤君晚,又有些莫名感触。 玉衡低声询她, “可要先离开?” 她点点头,玉衡身影一闪,足尖一点,揽着她向着宫中方向而去。 众人愣怔之下还没有反应过来,云玠正欲追去,凤君晚拦住他道, “你不要去追了,你这样打下去,根本解决不了什么。” 转向蓝逸又道, “你可知那位姑娘的身世?” 蓝逸点点头,云玠这才放手。 几人回到蓝逸府中,将当年在栖梧山识得齐孟冬一事娓娓道来。 听完,凤君晚点点头,看向云玠薄怒道, “年纪越大,越是任性,那姑娘不过是与我长得相像,缘何就要打要杀的?” 玉衍笑道, “云师弟这么多年还是未变。” 云玠对着玉衍挑眉,转身却一脸无辜地看向凤君晚。 蓝逸又向凤君晚道, “公主,那人与你虽相像,但性格却是极不同。我自她小时便识得她,她确是长成那样,绝无可能是易容或是其他,本也没有必要,不是吗?她还是个孩子。” 凤君晚点点头,眸间闪过一抹光道, “嗯,你放心,我不会再叫云玠伤害她。不过,我倒真想亲自去见见她。” 说着看了云玠一眼,凉声道, “我自己去。” 云玠立即道, “晚儿,我也想去,我保证不动手,你知道,那尊佛也在,我……” 众人一听皆掩不住笑意,这人在别人面前是天王老子都不怕,唯独在凤君晚面前仍旧像个孩子。 凤君晚瞪了他一眼,嗔怒道, “真不知你想的都是些什么!” 顿一顿,心知不让他去,只怕他也不听还会跟去,不若还是带上他,遂道, “你去也可以,只不可以动手,若是动手,你知道后果的。” 说着眯了下眼睛不再看他,众人皆会意,有忍不住的都转过脸去偷笑,只云玠脸色稍霁,勉强道, “晚儿,为了那个小丫头,你竟这样对我?” 凤君晚只不理他,又对蓝逸道, “你是与我同去,还是?” 不等蓝逸回答,蓝玥起身走到凤君晚面前道, “凤姐姐,我也一同去。” 云玠一蹙眉,拉过凤君晚,扫了一眼蓝玥、蓝逸,对凤君晚道, “方才还说一个人去,又说与我同去,这会个个的都要去了?那尊佛见到这么多人,说不定更不让你去见那丫头了。” 凤君晚一沉思,对蓝玥道, “我们先去。到时我们知了,你们不就都知道了?” 说完又看着蓝逸继续道, “蓝逸与她相识,去了,她也能安心些。你们都先各自回去,稍后有结果了,我们再与你们分说,可好?” 蓝玥摇头,云玠上前一步,点住他的穴道,笑吟吟地看着凤君晚得意道, “这么多年,还是这招最管用。” 气愤的蓝玥瞪着他的眼睛都快要冒火了,又转动眼珠看向蓝逸求救,却见蓝逸对他歉意一笑,便知是没希望了。 又看向楚风,楚风眼睛转向别处,也当没看见。 气得他差点吐血。 玉衍轻笑着摇了摇头,对凤君晚道, “你们三人且自先去,你劝着云师弟些,万不可再轻举妄动,不说陛下已是这天下之主,单单那女子,也非寻常人家之女。务必要先问清楚了。无论怎样,我看得出陛下待她并不像是将她当成是你的替身,我们也曾见过她两三面,能感觉得到你们是非常不同的两个人。即便陛下糊涂了,那女子倒也不像是会委曲求全之人。” 凤君晚闻言点点头,云玠脸色微冷,上前拉她, “我们快去吧,早问早解决,咱们就离开,若不是那丫头长着你的样子,还待在那尊佛身边,爷才不想管这些破事。” 话落,揽着她,足尖一点,身影就消失了。 蓝逸向玉衍、蓝玥等人点了点头示意,随后而至。 …… 且说这边,玉衡揽着齐孟冬直接回到了未央宫。 一路上,玉衡只觉得怀中人全身冰冷异常,小脸快呈透明色了,表情清冷孤绝。手臂紧紧抱着他的腰,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玉衡眉心紧蹙,心下不免忧心忡忡。 回到未央宫,大嬷嬷一见他们这情景,就知或是又出了什么事,也不敢多问,只忙着人备了热水送来。 屋内炉火正旺。 玉衡将齐孟冬放在软榻上,握着她的手,越发显冷;又将她身上的披风解下,欲抱着她去屏风后面,她一个激灵,按住玉衡的手。低声道, “我自己来。” 玉衡停住手,任她轻轻浅浅的从身边滑过,向屏风后走去。 一时竟有些害怕。 轻轻叹了口气,坐在软榻上发呆。 大嬷嬷站在旁边,也不敢上前问询。 直到屏风后传来了水声。 少顷,玉衡才抬头吩咐道, “去加热水。” 大嬷嬷如临大赦,立即去了。 又过得一时半刻的,里面的动静停了,过了半晌才见齐孟冬缓缓走出。 玉衡坐在软榻上看着她。 她脸上或因是蒙着热气,稍恢复了些血色。 白衣微动,立在屏风前看着玉衡,容颜清浅,玉衡想起她初来寻他那时,她也是离得这样远。 长发披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越发显得整个人小小的,教人不忍回顾。 谁说生得好,不是一种便宜? 再加上,是长得与“她”一样的容颜。 一时怅然,竟自思忖道:她如此不厌其烦,为我而来,可这这世外又有谁会不为她心动? 收眸再看向她,于屏风前怔怔兀立,露出迷惑神色,却又似是清清浅浅地笑了笑。 只见她缓步走到玉衡面前。 第二十五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开口却是凉声, “那本书上还说,人无千日好。竟也是真的。” 玉衡墨玉的眸光瞬间一片冰凉。 看着她如今清华冷然的姿态,上前伸出手去握住她左手,叹了口气,不知说甚么好。 须臾,又收回了视线不看她,沉声道, “怎地又胡想!” 齐孟冬站在原地。 眸光黯淡,身上光华失了大半。 未央宫顿时有若死寂般沉静。 玉衡怅然地看着她,心内一慌,正要去拉她的右手。 只听得大嬷嬷进来禀报道, “云少主,君晚公主,怡王在外求见。” 仍是用的从前的称谓。 玉衡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只看着眼前变得冷然之人,不去回话。 这时,云玠似是等得不耐烦了,拉着凤君晚直接抬步进来了,蓝逸紧随其后跨进殿内。 就见到玉衡与齐孟冬站在那里愣怔地一幕,方才觉得气氛不对,又不自禁地感到有些死寂沉沉的。 君晚凤目一动,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看了云玠一眼,云玠也看着她,凤君晚捏捏云玠手心,示意他不要出声,放开他的手,向那似是定住了的两人走去。 这时,玉衡终于转过头来看了眼凤君晚,眸子稍回转了些,齐孟冬松开玉衡的手,背过身去。 背对众人。 凤君晚看了玉衡一眼,又看着齐孟冬似是绝然的背影,转身对云玠、蓝逸道, “你们暂且先出去,我想单独与她说说话。” 玉衡面无表情,转身看了看齐孟冬绝然的背影,少顷,才转身欲要离去。蓝逸微微点头,看着云玠。 云玠立在那里不动,凤君晚正欲开口赶他,只听齐孟冬清声开口道, “无妨,他们都在也好。” 声落,玉衡止住脚步立在原地转头看着她,蓝逸也是同样站定,看向她。 凤君晚心思一动,也转身看着齐孟冬。 齐孟冬缓缓转过身来,眸光透着凉意,只觉得心内越是极力压制,越是难以平复。 凤君晚似是看穿她的痛楚,上前一步,竟如待相熟之人一般,握住她极力攥紧的手。 齐孟冬似是没有料得,身子微微颤了颤。 凤君晚看着她,只越发觉得熟悉,即便是照镜子,也没有这般感触良深。 二人唯她额上眉心间那粒浅淡极小的朱砂印记,其他都是一模一样,一时心动,世间竟真得有人长得与自己一般无二,若非亲眼所见,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的。 这一刻,齐孟冬身上的冷似是退散了一些,眸光也渐渐清亮起来。 凤君晚对着她笑了笑,问道, “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齐孟冬轻轻摇摇头,头稍歪着看向她,亦清清浅浅地笑笑道, “我第一次见你时怕也是这般神情。” 凤君晚一怔,问道, “我们见过?” “八年前,西凉秋朝节。” 凤君晚点点头,又问, “我们可是有何关系?” 站在身后的玉衡、云玠、蓝逸三人皆是愣愣地看向二人。 凤君晚转身看了看三人,又转过身拉着齐孟冬坐在软榻上,道, “坐下说吧。” 齐孟冬顺从地同她并排坐下,对面三人也坐在椅上,看着对面那两个长得几乎一样之人。 都未插话。 见齐孟冬略点点头。 凤君晚手下一紧,看着她,似是想起什么。 转头问云玠, “那支箫呢?” 玉衡眸光一闪,也看着云玠。 云玠似是想起什么,伸手从袍中拿出一支白玉箫,通体有如透明,微微透着幽光,仿若寒冰。 递过去给凤君晚,凤君晚接过,伸到齐孟冬眼前问道, “这可是你遗下的?” 齐孟冬看了那支箫一眼,表情略有些犹豫,最终还是伸手接过去了, “多谢。” 云玠一听,上前看着齐孟冬叱道, “是你的?!那蒙面女子竟是你?!这么说,也是你偷了我的雪飞龙!” 说着欲欺身上前动手,凤君晚脸色稍愠,轻叱道, “忘记来时答应过我什么话了吗?” 云玠脚下一停,看着凤君晚有些委屈的样子,又瞪着齐孟冬,只见她抬眸对上云玠也有些委屈地道, “我并未偷你的雪飞龙,只因我的马儿太累了,恰好遇见了你的,便问它,愿不愿意送我一程,它说可以,我这才借用的……后来我也让它吃饱喝足了回去寻你们的。” 众人听了心内皆惊奇无比。 看着她说完又低下头去,云玠气道, “你倒是会说,雪飞龙认主,如何会听你的?!枉我同晚儿还好心救了你!” 听至此,玉衡已然明白了。 原来那日她说她的箫丢了并未见她焦急,竟是料到是被这二人捡了去。 那日回来赶得急,未回去寻,又特意要了他的箫,便是为了带在身上作信物的罢,一时心疼地凝视着那坐定后未再看过他一眼的人。 凤君晚见云玠仍是一直怪责齐孟冬,转身向云玠道, “你今天来是算旧账的?还是想现在就出去?” 云玠恼怒着看向齐孟冬未再说话,转身回去坐下。 蓝逸坐在一旁,也没人看出他脸上有何表情。 凤君晚兀自不理会云玠又转向齐孟冬,看着她手中的箫笑着又问, “这箫是?” 齐孟冬抬头,向玉衡、云玠、蓝逸等人看了一眼,转向凤君晚缓缓道, “这箫,乃是我家世代相传之物。几百年来,从未曾离开过栖梧山。名曰:「伴月箫」。” 顿了一顿,看向云玠,只见他凤目一动,也正看着她,凤君晚看了看这两人,知他们或是有关系。 …… 第二十六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又听得齐孟冬继续道, “我曾于列祖牌位前立下誓言,绝不将家世泄漏半句。岂知……因缘际会,还是出得山来了……又遇上了你们,我便知是躲不开了。” 说完看了一眼玉衡,见他也正看着她,忙避开他的眸光,看向云玠又道, “云大哥,我方才原是想同你讲,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哈,好在凤姐姐拦下了你。”又向凤君晚道, “我下面所说的话,希望你们听后都不要放在心上,既已过得几百年,早就无甚相关了。” 凤君晚郑重点了点头,看了看云玠回道, “我们经历的奇事也算不少,也是一样该怎样过就怎样过。无妨,你只管说。” 齐孟冬点点头又继续道, “我娘亲身子一向嬴弱,生下我时,已是大不好了,但仍是为了我同爹爹硬撑着过了四年,至我四岁之时,便撒手人寰。同年同月,爹爹因与娘亲夫妻情深,于娘亲墓前服毒自尽……” 凤君晚的手紧紧握着她又渐渐凉却的手。 两只手握在一处,有如一人之手。 齐孟冬似是浅笑地看了凤君晚一眼又继续道, “我早早便开始记事了,因着亲眼所见爹爹于娘亲墓前服毒自尽,竟懵懂着过去拿起爹爹喝剩下的毒药,学着喝了下去,以为这样也能同他们去往一处……岂知喝下毒药的我竟还清醒着,于是在回去叫人时,不小心从栖梧山上跌落到了崖底……而后,幸得玉大哥所救,醒来竟忘记了父母之事……后来便是祖父一直抚育我长大,至我八岁,他也离去了……到现在,齐家便只剩下我一人了。” 玉衡听后又是一惊,她竟是自己服下的毒药,后又落下了栖梧山。一时只觉得心痛不已。想起她幼时自己救下她时,她伤重的样子,看着她,满心落雨。 说了这许多话,齐孟冬声音略有些暗哑,凤君晚见了又有些不忍,欲制止她再说下去。 不料她摇摇头,又继续道, “我小时于家中密室中见过列位祖先的画像,女子者居多,容颜都甚是相似,只是各人容颜,言语都无法形容一二。八年前,我自见过凤姐姐后就觉得面熟,于是回去密室求证过,果见你的容颜与那些画像上都有几分相似。” 说至此,众人自是都诧异万分地看向她,她浑然不觉,继续道, “我便向祖父询问,祖父自见你以后也是惊诧不已,却并不与我多说什么。我那时因恋慕着玉大哥,又知他对你之情深,心中越发不安,只一味去求祖父告诉我实情。最后祖父可能也是知道了自己命不久矣,才向我道出一切。” 又转向云玠问道, “云大哥可还记得云族四百多年前的那位伴月公子?” 云玠眸子一动,看着她,嘴抿在一起,只不答话。 凤君晚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齐孟冬,有些害怕。 云玠看着凤君晚,忽然上前一把拉起她道, “此人之事不听也罢,我们走!” 凤君晚拒绝地推开他, “事已至此,有何理由退却?无论怎样,都过了好几百年了不是么?如今姑且听来看看,也无甚要紧吧!” 说着又看向齐孟冬,云玠站在原地,只冷眼看着那坐着的仿若一模一样的两人,不再言语。 第二十七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齐孟冬看着凤君晚继续道, “四百多年前,适逢乱世,天下大乱,百姓在诸候统治之下民不聊生,苦不堪言,最后凤女帝胸怀天下,为救百姓出苦海,摒弃一己之私,平定江山,一统天下,成为史上第一个女皇帝。 当时天下既定,以凤女帝之才德,不过几年便将天下重新整顿,各地均欣欣向荣,国泰民安。 凤女帝在一次微服私访之时,识得当时闻名天下的两位公子——云族云伴月公子、天山石宵同公子。 三人皆不知对方身份竟结成莫逆之交。后来日渐久深,两位公子都钟情于凤女帝,但是凤女帝却只钟情于伴月公子,可却因着女帝身份,从未向伴月公子表露过心迹。 如此过得三五月,凤女帝该回宫去了,两位公子与之惜惜相别。 临走时凤女帝赠于伴月公子一支白玉箫,其名曰「伴月箫」。 赠于宵同公子的则是一支碧玉血箫,其名曰「碧血箫」。 以此纪念三人的友情。 伴月公子自房中取出一把琴,其名曰「龙吟琴」,回赠与凤女帝。 宵同公子也从怀中取出一支钗,其名曰「笺云钗」,亦回赠之。 此钗名,实是因凤女帝闺名曰‘笺云’——凤笺云,而取之。 事已至此,凤女帝之情归于何人,三人都已了然于心。 伴月公子乃是云族少主,因族规是不可能娶外面的女子的。 因此他回到云族便被逼娶云族内定的圣女为妻,他为此苦恼不已,一心只求摆脱云族,去寻凤女帝。 那宵同公子也是极其通透之人,他离开时已猜出凤女帝的身份,也看出凤女帝与伴月公子之情,虽也为之伤神,但见二人情深之至,若即若离,竟出言点透伴月公子,帮着他出得云族,去见凤女帝。 伴月公子是云族几百年来的奇才,云族又怎肯轻易放过他们,于是不断派人出去追寻,伴月公子心怀天下,不忍杀生,步步忍让。 没想到,云族竟至狠下杀手!最后逼得伴月公子练成祖神咒,伴月公子也是万没有想到,祖神咒大成并非像族训里所说,弃情绝爱。 而是大爱。 为了骗过云族,他装作弃情绝爱,召告天下,与云族脱离关系,甘愿为皇夫。 此举被云族视为奇耻大辱,誓要杀了伴月公子不可。 原定要嫁于伴月公子为妻的圣女云林香亲自从云族出去劝说伴月公子,哪知伴月公子仍旧是一口回绝。 心下愤恨不已,向凤女帝出手。 被伴月公子与宵同公子联手重伤而归。 伴月公子终得与凤女帝相亲相守,过得了几年平静安好之日。 这期间,凤女帝身怀有孕,二人甚是高兴,连宵同公子也自天山赶来道贺,三人情义深厚,无分彼此。 十月怀胎,终是诞下一对双生女孩。 二人欣喜至极,宵同公子得知消息又是快马从天山赶来送上贺礼。 正是欢悦之时,哪料得,那重伤回去的云林香去而复返,用计从宫中将其中的一名女婴偷了去。 又以灵力放火烧宫。 凤女帝刚生产完,身子尚且虚弱,一个孩子竟被偷走,已是伤心欲绝,幸而伴月公子与宵同公子护着她与剩下的孩子平安离开。 自此,凤女帝因着思念那被偷去的孩儿,伤神过度,身子竟落下了病根。 伴月公子因知是云族所为,曾回云族去索要女儿,云族主告知他已将那个孩子杀了。 他愤恨痛苦之下,恨不能灭了云族。 但因着身上流着云族的血,也下不了重手。 心思越发沉重,日渐消瘦,身边幸得宵同公子不离不弃相助。 但即使这样,伴月公子最后竟还是郁郁而终,英年早逝了。 凤女帝将他葬在皇陵,不足一月也随他而去,香消玉殒。 临终前将另一个孩子托付给宵同公子抚养,并交待他要那孩子随其石姓,永远不要告知她身份,惟平平安安的活着即可。 宵同公子历经两位挚友之死,早已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但见得襁褓中那小小的女娃竟生生忍住。 未回天山,而是去了与天山相隔不远的栖梧山,曾经他们三人便是在此相识相知。 他带着孩子隐居于此,并立下山规,要后代世居于栖梧山,永世不得出山入世。 又给那孩子起名为齐伴云。 齐姓为宵同公子俗家原姓,伴云二字则是为了纪念逝去的两位挚友。 自此,凤女帝与伴月公子后人,世世代代居于栖梧山中,一直与世隔绝。 几百年过去了,齐家世世代代恪守祖训,都未曾有人再入世……” 说完抬眸看了眼玉衡,玉衡也一直看着她。 她又低下头向凤君晚道, “八年前去见你回来后,祖父在密室待了许久,一开始出来不愿意告诉我这些事,但后来知道命不久矣又向我道出了此事。 那时我虽听不甚懂这些,但自小日日被灌输不得入世之言,也多少明白了一些。 后来祖父派了人去查过你,在南蓝找到了你娘的画像,着人临摹而回,又在东黎青云寺智慧大师处见得你外祖母的画像,依样临摹回来比对,祖父方才确信,凤姐姐祖上应是当初被云林香偷走了的那个孩子! 祖父在书记思索了一夜,次日出来同我说,或许世代与世隔绝也非好事,不然或可早知另一个孩子的下落,也不必几百年来,都对云族耿耿于怀。 从那以后,过不得几日,祖父便也抛下我一人而逝…… 当初宵同公子定下祖训时曾言,凤女帝临终前曾嘱咐于他,「不要找云族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伴月终是弃云族在先,如今,也算了结了。」 宵同公子一世也是郁郁寡欢,惟那孩子是他一生的承诺和牵挂,待那孩子长大成人后不久,他终也是追随那两人而去了。 只留下两位弟子世代守在栖梧山上。” 众人听她讲完,恍若隔世,当中竟是这般曲折离奇。 皆沉默无言以对。 凤君晚自异世而来,所见所闻所历过多少奇事,如今才信竟还有更离奇的事,越看眼前之人越是亲切。 拉着她的手,向云玠道, “都是一家人,你可还要喊打喊杀?” 云玠看看她,又看了齐孟冬一眼道, “如果真是这么简单,你问问她为何不早说!” 第二十八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生难永居,爱能永留。】 玉衡听后心一紧,是啊,若只是这样,她为何不早些说出来?为何见到云玠与凤君晚本能地想要闪躲?即便她二人长得相像,又加上有这一层关系,缘何了知道这么多年却不去相认? 看着齐孟冬的眸子又沉了几分。 手在衣袖中死死攥紧。 齐孟冬看了看云玠道, “嗯。我三人或属同宗。先祖中虽多为女子,但男子者,也多与云大哥甚是相似。” 凤君晚手一颤,去看云玠,似是求证。 云玠眸子一寒,冷声道, “不知道!” 凤君晚看了看齐孟冬,又想着古代,表兄妹结发的也不在少数,何况这都过了四百多年了,遂也未往心上去,转头向云玠劝道, “既是同宗也没有什么不可的!再说,都已过去四百多年了,早已无碍了。你又何必介意。” 齐孟冬也向云玠道, “我方才便说,你们听后不要放在心上,既已过得几百年,早就无甚相关了。还是凤姐姐看得通透。” 云玠看着她,眸光似是闪过一丝什么,不再看她,向着凤君晚道, “既然已经知道想知道的了,那我们便走吧。” 说完拉着凤君晚便要往外走,凤君晚有些发愣,明显刚刚云玠看齐孟冬的神情有些不对。 心下犹疑,哪里肯走。 只急道, “我们姐妹才刚重逢,你这是急什么?” 云玠不管,径自扯着她向外走,凤君晚一见他那神情,便知是有事,转头看齐孟冬,她正对她笑了笑,也劝道, “凤姐姐肯叫冬冬一声妹妹,冬冬已很是开心了。凤姐姐放心去吧,我无事,咱们以后……还是会再见的。” 笑若烂花,隐约却有些显得凄绝,看得其他几人都觉得有些不安。 凤君晚见她那样,心也有些慌。 云玠想起八年前被凤君晚赶走之时,凤君晚的脸上也曾有过此种表情,心下一沉,只不作声,上前揽过凤君晚,足下一点,就消失不见了。 蓝逸看着齐孟冬,有些悲叹,不忍再看,也抬步出了去。 玉衡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中极其不安,却不敢动,只看着眼前那人凄绝地笑。 俊颜现出一抹白,心下寒凉。 愣怔间,听得那人向他凉声道, “玉大哥救命之恩,恐今世是无以为报了!” 玉衡一听,愣怔片晌,她竟未唤他名,也未叫他“大哥哥”,一声“玉大哥”喊得竟如此陌生,仿佛唤的不是他而是一个什么不甚重要的人一般。 眸中闪过一丝痛心,已再忍不住,起身向前拉着她的手,唤道, “冬冬?” 齐孟冬心中一动,笑了笑,倚向他肩上,道, “冬冬今日犯了大错。” 玉衡眸中一片清寒,无论怎样都摆脱不得「她要离去了!」的念头,只紧紧地拥着她,生怕一松手人就不见了。 良久,齐孟冬推开他,言道, “生难永居,爱能永留。” 玉衡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只觉她就要消失了,失色道, “不是说好了再不离开我的?” 齐孟冬只摇摇头,并不回答,玉衡抓住她颤声道, “我从未与你承诺,但今日我想你答应我,哪怕一辈子,就一辈子,待在我的身边,别离开我!冬冬?” 齐孟冬一直摇头,良久才抬起头看着玉衡,眸光忽然清冷失神,口中念道, “一辈子?哪里来的一辈子?谁又不想要一辈子?最终还不是说走就走、说散就散了?” 玉衡听得此话,心内的不祥之感已化作实质,不知有一天自己竟会痛至绝地,仿佛有些不识眼前之人了,想起她方才对他说的那句「人无千日好。」,他当时竟是曲解了她之意。 她并不是说相负之事,说得乃是两人静好两人在一起之日竟不长久! 这会只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开手,声音更低轻唤道, “冬冬,别走!” 齐孟冬却转头又凉声道, “其实,你我一早就该知了,世事不外如是,你不来负我,我便来负你了。又哪里有什么例外呢。惟有各自珍重!” 齐孟冬话未落,玉衡只觉得心痛难奈,以为从前痛过了便会小心翼翼保护好,不会再痛了。如今重新再痛起来,才觉得还是那般地清晰,甚至更痛了。 只一瞬间,便见齐孟冬的眸光渐渐透着森森凉意。 身体愈是冰凉,齐孟冬感觉手心里有如灼烧的疼痛,似乎全身的血液和精力在随着她身上的冰冷面在快速的减退。 感到了心中腾腾翻滚的烈火,那烈火似乎将她身上盘踞的所有坚强与忍耐寸寸燃烧。 一时只觉得生命像是在慢慢流逝。 手中一个狠推,推开玉衡,从口中吐出一口血,未及站定,白衣身影一闪,人就消失了。 玉衡还没反应过来,看着地上的血一愣,方出神,又瞬间清醒过来,脚尖一点,也追了出去。 …… 第二十九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只说云玠强揽着凤君晚离去,一路竟沉默不语,凤君晚心内更觉不安,到了宫外便拦住他,问道, “你有事瞒我?” 蓝逸身影也同时落下,看着云玠,云玠不言,凤君晚恼道, “你想急死我啊?” 云玠看着她,似是怕她真恼了,这才道, “既然你不在乎从前的事,那我便告诉你,她所说的都是真的。” 凤君晚点头,以为他还在因他们本属同宗之事耿耿于怀,安慰道, “嗯,我相信的,从未怀疑。不过你也不要担心了,没事的。” 玉锦看了眼蓝逸,又向她道, “你可知,她为何要躲我们?” 凤君晚摇摇头,笑道, “总不是怕你还要杀她?” 见云玠眉目一紧,方才严肃地又摇摇头。却听云玠凉声道, “她确实是怕死,但不是怕我杀她,是怕见到我们。” 顿一顿,看着凤君晚又道, “我不拉你走,她如何同那尊佛道别!” 凤君晚一惊,上前拉住云玠道, “为何要道别?” “因为她要死了。” 蓝逸心中一紧,凤君晚身子向后退了一步,正想拉着云玠问清楚,却见身侧一白影骤然而过,黑影紧随其后,知是齐孟冬与玉衡。 正自惊讶间,见得云玠袖中锦绸抛出,拦住黑影,墨绸接住,玉衡迫于被拦,正自恼怒,一看出手之人是云玠,更是怒急,招招凌厉。 云玠也不示弱,步步紧逼。 凤君晚见得那白影早已消失不见,这两人却又斗得难解难分,心下着急,看向蓝逸,这才惊觉,蓝逸早已不见了身影,莫不是去追齐孟冬了? 思忖一番,手中一提力,手心瞬间凝聚一团冰蓝色的光团。 向那空中斗得正凶的两人,警告道, “你们今日若真要斗到天昏地暗的话,那我也来凑个热闹,反正多一人不多,少一人也不少!” 说着手中的冰光又烈了一分,空中那两人斗得正酣,听得凤君晚之话,招下弱了几分,但并未停手。 凤君晚心内气恼,再次警告道, “云玠,我走了!” 说着,撤回手,转身就走,云玠一急,也撤回手欲去追她,玉衡心念那人,虽恼恨云玠阻他,但在此时却也不想再同他纠缠。 转身欲走,又听得云玠冷声向他道, “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还是你以为,你现在就算是追上她,也能将她带回来?” 玉衡脚步一顿,以齐孟冬的性子,只怕很难。 凤君晚未并真正走远,闻得云玠的声音,立即跑回来,上前向他急道,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云玠见凤君晚回来,心内一喜,转念想到离去的那人,心内又是一沉。 看着玉衡冷声道, “你即便此刻将她带回,她也逃不过她的命。” 玉衡心内一沉,冷眼向着云玠,犹未说话,凤君晚便又问他, “什么意思?” “我刚才说她是怕见到我们,还在其次,她最怕的恐是这人对她的不理解。” 云玠指着玉衡道,凤君晚看了看玉衡,继续追问, “你倒是说清楚啊!” 云玠看着玉衡冷笑道, “他都不急,晚儿,你急什么?” 看着凤君晚脸色似是不佳,在她发火前,忙道, “当然晚儿想知道的,我定全都告诉你。” 说罢顿了一顿,面容又是清淡严肃地道, “我虽对四百年前伴月公子之事不甚了解,但云族密室内确是藏有那伴月公子的遗物,就是偷了伴月公子与凤女帝孩子的圣女云林香所留。 据传,云林香对伴月公子也是痴心一片,但被其拒婚又遭重伤后便对伴月公子与凤女帝二人恨之入骨。 偷了两人的婴孩后,准备杀死,但终是下不了手,便带回云族,亲自抚养。 后来,得知伴月公子与凤女帝相继因此过世后,竟然也自尽于云山。 那偷得的孩子因是伴月所出,出生便因承继了其父极高的灵力而被当成下一代圣女被抚育成人。 这些都与齐孟冬所言相当。只是她尚隐瞒了一事。” 说完看了看玉衡,对凤君晚又道, “云林香当年为了报复伴月公子与凤女帝,故意只带走一个孩子,另一个虽然留下,但却被其下了云族最恶毒且惨绝人寰、而如今早已不存于世的血灵蛊,并下咒,其后人只要提及当年伴月公子与凤女帝之事,便会中咒催动体内的血灵蛊。 而中此咒者,身体会越来越虚弱,不会立即死去,但寿命只余三月之期。 这三月内,容颜会一点一点老去,直至衰竭而逝。 这还不算,最痛的莫过于日日都要受噬心挫骨,万箭穿心之痛。 直至死!” 说完冷眼看着玉衡,凤君晚在一旁听着只觉寒凉万分,又问云玠, “比寒毒发作还要痛么?” 云玠沉声回道, “还要痛上万分。” 凤君晚身子退了一步,玉衡也是一样,俊颜惨白,立在原地只一动不动。 凤君晚又问, “可有解法?” 云玠摇摇头, “因此蛊太过阴损毒辣,早在云林香之后,你先祖做了圣女之位后,便毁了制作此蛊的方法,又下令任何人都不得学习此蛊,后世便无再多的记载。 不过,你先祖应是不知自己的姐妹被下了这种蛊咒的,不然她应该不会全部毁掉,至少会留下解法。 此事,我也是在云族秘史中见到的,又从一些零零散散的记录中拼凑得知。 恐怕当年那宵同公子仍是对二人之死不甘于心,不想其后人完全忘记伴月公子与凤女帝,但又恐向他们提及会致他们中咒催动体内的血灵蛊,所以从未言传此事,故而记于祖训之上,世代相看,以谨记。 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有人犯了戒。” 凤君晚脸色煞白,咬着牙,转身看了看玉衡,心下不忍,对云玠道, “真得就没有办法吗?” 云玠也看了看玉衡,凉声道, “即便有办法,现在人也不见,如何救?” 玉衡突然抬着看着云玠,沉声问道, “什么办法?” 云玠冷哼一声, “人都走人了,还说来有何用?” 第三十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凤君晚一听云玠之言,眸光一闪,转向玉衡道, “你怎地如此糊涂,她方才定是故意说话激你,应是不想你将来为她伤心!她如今命不久矣!还不快去追!” 又向云玠道, “真有办法?” 云玠凉声回道, “只要他带得回,我便有法子医!” 话音刚落,玉衡身影一闪,已不见踪迹了。 云玠眉目稍温和些,向凤君晚轻声道, “晚儿,其实……我也并无十分把握。” 凤君晚本稍好了一些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看着云玠,问道, “你故意骗玉衡去寻她?” 云玠点点头,道, “我其实初见她时,因她容颜似你,心下确实有些不情愿。但也隐隐猜到了她的身世。伴月公子与凤女帝的后人,本实为至亲,却因我云族,几百年来,各不相识。 如今还要他们的后代因为我云族之故承受这么残忍的折磨。 晚儿,你以为我的心是铁做的?” 凤君晚微微苦笑,抱着云玠道, “云玠始终是云玠,我也从未怀疑过。那孩子自小便饱尝死别之苦,又亲眼看到父亲自尽于自己面前。亲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 蓝逸不也说,继他祖父之后,照顾她的人又去世了的事吗?她的苦确也不比我们的少。我现在心里面也甚觉难受。” 云玠抱紧凤君晚劝慰道, “都是从前之事了,你不要太过忧心了。” “可是,那云林香也死了好几百年了,齐氏一族却还在受此毒蛊之咒,不觉太过荒唐吗?!” 顿一顿,从云玠怀中脱出,正色道, “我知这与你无关,但是,我实是不忍心见那孩子受此苦楚。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云玠眉目一收,实言道, “我不知这算不算得是办法,但是,或可一试。” 凤君晚看着他,见他这么说了,点点头,又抱住他。 眼眸清濛一片。 心内暗叹,何时开始,她竟也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 …… 云玠与凤君晚因此事暂留于京。 诸王待他们回来隐约听得此事,也都有些唏嘘不已。 心知玉衡离宫追去了栖梧山,由玉衍着人拟旨,言圣上身体违和,需静心调养,暂不上朝,由诸王共议国事。 群臣心知这必是有事,陛下正当盛年,八年来从未缺席过任何早朝,如今怎么会突然身体违和了? 虽心下生疑,但天下如今天平盛世,又由诸王共议国事,想来也无甚要紧,都未有太多异议。 朝堂之事皆如常而作。 …… 且说那日玉衡去追齐孟冬,因中途与云玠纠缠,已将她追丢,心知她必会回栖梧山,遂唤出坐骑宝马,往栖梧山而去。 中途未及休息,第三日申时便到得了栖梧山下。 远看这栖梧山并无任何异状,不过普通之山而已,近身才发现,上山并无任何入口,四周皆是峭壁,山高亦不可测。 犹疑之间,竟见到了蓝逸也等在山下。 蓝逸也看到了玉衡,上前行礼,玉衡摆手,问道, “你不是来过多次?” 蓝逸点点头,道, “来过三次,能进去是因为有人来迎接。如今,那人才逝……” 玉衡知他说的是守护栖梧山才刚逝去的齐孟冬口中的莫叔——莫演其人。 见此眉间一紧,听蓝逸又道, “栖梧山虽看似普通,实则被下了结界,表面看去四面皆是峭壁,实则只是肉眼所见。我第一次来,师父曾叮嘱过我万不要硬闯,否则,此地机关重重,即便武功再高之人,也只怕难有命出。” “如此说来,竟没有办法入内了?”玉衡问道。 蓝逸沉思一下,又道, “莫叔尚有一子名曰莫清盏,幼时与我也有过几面之缘。若是能得他相助,便可进得山。只是……” 犹豫一下,看着玉衡方道, “此人自小由齐老做主,与冬冬定下婚约。后来因冬冬爱慕于你,不肯答应此事,竟负气闭关于栖梧山崖下。多年从未出。” 顿了一顿,又道, “只怕他即便出来,也未必肯出手相助。” 玉衡眉间紧蹙,心内只觉得痛,冬冬为他种种,他竟都不知。 还曾怀疑过她的身世。 想来,她就是怕他对她有所误解,所以才拼了命也要告知他所有的事吧。 如此说来,竟都是他害了她! 而他,竟还不如云玠,见她一面就看透了她!不如凤君晚见她一面待她一见如故信任的多!连蓝逸未曾见过她长大后的真容,却也比他更知她懂她的多! 想至此,身子晃了晃,俊颜苍白无比。 蓝逸见他这样,实在不忍,劝道, “陛下想必也从云师兄处得知她中蛊咒之事。她如今这般选择,就是不想将来你伤心。一个女子,有谁愿在心爱之人面前一天一天衰老?还要日日受那噬心挫骨,万箭穿心之痛,直至衰竭而死?更何况是她那样的一个人!” 玉衡却凉声道, “我配不上她!” 转身欲离去,蓝逸急道, “陛下如今难道要就此放弃?” 玉衡又道, “还记得那日你与她在湖边所言:爱太痛苦。不若,不爱。我如今也觉甚痛!不若,不爱!” 蓝逸只气道, “我所说之痛,与陛下之痛又怎相同?我所恋慕之人皆心有所属,陛下喜欢之人也喜欢你,甚至比你喜欢她还要多上几倍地喜欢着你。即便你现在身为天子,但这份情,也称得起天下无双了吧。你如今怎忍心抛下她独自离去?莫说她是为了你才这般的,就算她好好的,你也没有理由弃她而去!” 玉衡看着他,蓝逸对齐孟冬也有情。 怔了一怔,又听他所言,心内之痛,又怎可言语形容!低念道, “她走时同我说,人无千日好,又说,相负没有例外。还说生难永居,爱能永留……我竟没有竭尽全力去留住她!我也不知她到底独自承受了多少痛苦。连云玠和君晚都能看出的事,我竟糊涂不知。比之你,我更加不如!即便将她带走,即便救好她,我还如何配得起她?我又有何面目同她言白首终老?” 说完转身欲走。 第三十一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蓝逸上前拦道, “云师兄与公主知,是因着他们属同宗,又都通灵力。自是比常人更显心有灵犀。她这一世本可以留在这栖梧山上逍遥度日,嫁得如意之人,至少能够一生静好到白头! 但她却偏偏被你所救,偏偏下山去看你所恋慕地女子,偏偏那女子又与她千丝万缕!偏偏你就不信她!偏偏巴巴的拼死也要向你道明! 你如今就这般走了,你叫她即便是死也死得孤独冷清吗?她虽对你绝情,无非是不想你将来伤心。但你又怎知她心底不是盼着你来,不让你见她,她却能偷偷地看看你,亦可死而无憾矣! 你只道云师兄、公主与我三人比你更懂得他,你又可知,是因为我们身在局外,不过是比你这局中人看得更清楚而已!却不去想想,是否是你从未将心完整地交付于她,不想懂她?你若还是不明,便回去也罢!我也不拦你了!” 说完退开一步,不再阻拦,这一席话于玉衡竟有若醍醐灌顶! 他心内悔之不已! 僵在原地,身上清华瞬息退散。 两人正僵持间,忽一阵轻风掠过,两条青色身影一闪,眨眼间,对面已站得两名男子。 两人皆着一身青色锦衣,容颜都是俊美非凡。 其中年长者目光似是隐的很深,令人探测不到,那种从骨子中透出的深邃,绝对不容小觑。 本身或因修习内功之故,面上年龄或比实际要年轻许多,年约三十左右。 站在其身侧那人年约十八、九左右,容颜俊美,面容略显清消,只气色看来却有些不佳之态,似是病了。 这二人站在玉衡与蓝逸这两个天人面前,竟也不显得其清华减损多少。更自有其飘逸之姿。 玉衡抬头看着那两人,蓝逸上前一抱拳问道, “可是石叔、石清浅公子?“ 知道名号,这才知这二人正是守护栖梧山的另一后人石殷与其子石清浅。 石清浅未动,看了蓝逸一眼,转向玉衡。石殷似是扫了面前二人一眼清淡道, “原来是逸公子。不知你师父可还好?” 蓝逸回道, “多谢石叔挂念,师父虽游历在外,但常有书信往来,一切安好。” “哦?果真是老当益壮,不减当年啊。” 石殷似是笑了笑,转念又问道, “不知逸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蓝逸得知莫叔已故,实因有事未能前来拜祭,今日特地前来告罪。” “老夫代莫师兄多谢逸公子远道而来。” 石殷顿了一顿,看了一眼玉衡,又道, “只怕你今日前来,还另有他事吧。” 蓝逸也看了看玉衡,拱手道, “石叔明察。想必已知何事。” 石殷清声道, “少主确实早你们一步回来,只是……”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着玉衡,未再继续言语,旁边那年轻后生石清浅上前一步唤了声, “爹……” 石殷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对蓝逸道, “少主虽说封山,不让外人进入。但今日老夫会让你们进去。却有一个条件——” 说罢看向玉衡。玉衡也正看着他。蓝逸问道, “敢问是什么条件?” 石殷看着玉衡道, “少主回来的情状,再加上你们来此,老夫已知少主是中咒催动了体内的血灵蛊。如今发作,恐是不好了。少主是齐家最后一条血脉。若是出事,我们愧对先祖。我们石莫两家上呈祖训,与世隔绝,几百年来,甘守在这栖梧山上,从未有任何越矩之为,今日纵使违背少主之命,老夫也不会为难你们,让你们上山去见她,左右也不过这两月了。 守护栖梧山四百多年来,齐家从未有人因蛊咒而逝,如若今时少主在我们这一代因此亡故,这栖梧山上下连同这山上的一切全部都要为她陪葬。老夫的条件是,你们见过少主之后便速速离去,不可再来此地纠缠。否则,老夫便不能带你们入山。” 玉衡与蓝逸闻言皆是一震,蓝逸问道, “若是有法子能救她呢?” 石殷眸光动了动,谓叹道, “我们世代钻研破解之法,四百多年,从未成功。还能有法子?” 蓝逸又道, “若是可以救,可否让我们带她出去?” 石殷眼中闪现一抹光,冷然道, “是云族之人?” 蓝逸看看了玉衡,见他仍兀自出神。 只听站在一旁的石清浅冷声道, “就是因为出去了,她才会出事的!如今叫我们如何肯再信你们?” 蓝逸挑眉回道, “石公子此言差矣。你们钻研蛊咒几百年都不能解,或可能就是没有一人催动过,只一味钻研自是徒劳无功;即便今日冬冬没有中咒,也难保日后无人会中;如若这时不设法将之解除,难道真要认命地看着冬冬去死?即便你们愿意,难道冬冬她也甘愿么?她是因为出去才出的事,但我们如今正是为救她而来。石叔,你以为呢?” 石清浅并未争辩,也看向石殷,石殷眉目沉下,似是思索了一番,沉吟道, “也罢,如若你们能带得走少主,便去试一试吧。” 说完转过身去,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牌。对着峭壁,催动内力,口中似是念了一句什么。 只见峭壁缓缓开出一条缝来,再开大一点,竟是一道石门。 玉衡同蓝逸紧随石家父子身后,向内而去,石门自动闭合。 入目尽是郁郁葱葱,一团红、一团黄、一团绿、一团紫,端的是繁花似锦。 明明已是深冬时分了,这里却是温暖如春,花开遍地,实乃天上人间境。 面前清溪横流,溪流两侧,皆是花树,五色缤纷,不见尽头。 溪流对面,竟是一片绿竹林。 侧身细听,林中静寂无声,四人穿过绿竹林进去,竹林内有座竹枝搭成的凉亭,亭上横额上书「积云亭」三字,两旁悬着副对联,正是「翠竹影里宵同剑,笺云伴月按玉箫。」两句。 亭中放着竹台竹椅,全是多年之物,用得润了,竟隐约现出淡淡地黄光。 竹亭之侧并肩生着两棵大松树,枝干虬盘,只怕已是数百年的古树。 苍松翠竹,清幽无比。 第三十二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踏花行罢花辞落,陌上人来马蹄急。】 四人越过凉亭,只见花树簇拥中有一院落——「浣云居」,庭院雅致清幽,满院海棠,处处海棠飘香。 海棠花此刻开得正繁盛,时有彩蝶翩翩绕舞。 入得院内,竟见房屋错致有意,碧瓦翡翠,珠玉琉璃,轻纱帘幕有如七彩祥云,七色宫灯在淡淡云雾中美轮美奂。 这里不像是山中,倒像是仙宫。 置身其中,恍惚间只觉连自己也突然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中庭横额上书「零云殿」,两旁同大门一样,并无对联。 字迹似是都出自一人之手,美而不藻,华而不丽。 洞达跳宕,刚柔相济。 行云飘渺,又苍劲有力,看似纵横挥洒,实则气韵深藏。 应都是出自那位宵同公子之手,由字观人。 其人也定是风骨卓绝,清雅之至。 四人穿过「零云殿」入内,仿若进得一片园林,左侧轩室临湖而落,湖中有敞轩一间,横额上书「云影」,是观赏湖光山色之佳地。 湖岸边叠石有山,曲廊亭榭。 池塘花木,轩院曲回。 轩院上书「云中阁」。 水塘对岸,轩室似是比之更甚,风景也更幽雅。 掩映在奇花异树、怪石修竹之间,极工尽巧,精美入画。 轩院上书曰「落花流水之间」六字,字迹却独独与其它题字不同。 玉衡见之,眸光一动,正是自己的字迹,世间除了齐孟冬,只怕再无人可出其右。 脚步微顿,想来这里便是她的居处了。 果然石殷停在院前,对玉衡和蓝逸拱手道, “此处便是少主居住所在,你二人进去,自有他人带路,老夫就在此地等你们。希望你们是真有办法能救得少主。老夫届时必倾力相谢!” 蓝逸微微点头,言道, “晚辈等必竭力而为。多谢石叔指路。” 说完看着玉衡,玉衡微微点头,向院内走去。 蓝逸随后而至。 方才一路上并未遇得什么人,但这会两人一进得院子,就见有两名少女迎面而来。向蓝逸行礼道, “逸公子好!” 蓝逸翩然回礼道, “蓝逸又来叨扰,劳烦两位姑娘了。” 玉衡心知,这二人或就是齐孟冬与蓝逸口中提过的朝云、暮雪其人了。 只见那两个少女面露愁容,长相竟有五六分相似,皆十七八岁的年纪。都着一身锦衣轻衫,只颜色不同,一个着嫩黄衫子,一个着桃粉衫子,二人容貌皆秀丽清秀,眼睛也都顾盼有神。 眉目间隐然有一股子菊花般的清气。 此地之人,当真是别有姿态。 到底都不是寻常之人。 两人又俯身向玉衡行礼道, “玉公子好。” 玉痛眉目稍动,那两人见了似是解释地道, “我二人见过公子的画像,少主房中挂得一幅,身上也收有一幅。故而,我二人对公子并不陌生。” 玉衡心内一时百感交集,对齐孟冬之情,更是止也止不住。 声音略有些暗哑地问道, “她,她可还好?” 二人低下头去,对望一眼,那着嫩黄衫子之人回道, “少主不好。回来半日,自进到房中,现在仍是未出来过。” 那着桃粉衫子之人接道, “请公子务必救救我家少主!” 说着二人皆跪在地,玉衡袖中手攥紧,未言语,蓝逸上前扶起二人道, “此番我们就是为此而来,快带我们去见你家少主。” 两人连忙抹去脸上的泪水,点点头向二人道, “两位公子请。” 说完,向前一步带路,穿过一条长廊,在一轩室前停下向二人行礼道, “少主就在里面,我二人因令不能入内,只能送至此处,万望两位公子能够劝解宽慰少主,我二人纵是粉身碎骨亦会报两位公子大恩。” 蓝逸亦拱手道, “两位姑娘言重了。我们必竭力而为,不负所托。” 话落见玉衡已推门向内走去,便随后而至。 入目不见那人,房内清香绵绵,淡而虚无。 环往四周,那用上好檀木所雕成的桌椅上精致的刻着不同的花纹,处处流转着所属于女儿家的细腻温婉的感觉。 走近轩窗处,那花梨木的桌子上摆放着几张宣纸,砚台上搁着几只毛笔,宣纸上是几株海棠花瓣,细腻的笔法,风流卓绝,正是与玉衡一模一样的笔迹,上书一首词。 玉衡上前抬手拿起,入目尽是相思,也不知那人是何时作得,眼内顿时一片清濛,拿着宣纸的手微颤,只觉魂魄已离体。 蓝逸见了他的神情,上前接过一看,眼神诧异,难以形容,只见上面书曰, 「片简墨痕殷,凄凄动五弦。一樽浊鬯和凉泉。魂俱灭,月有缺。断擿散云鬟,青丝乱指间。泪湿衾枕誓丹丹。独守窗,西望烟云阻。山重水隔烟雨路,彷徨黯思狂。咽泪装欢,相思难付。夙夜唯惶然。」 空将纸上两行书,换得眉间一展愁。 再看魂魄欲离体的玉衡,心内几多不忍,将宣纸放下,强笑着向玉衡道, “不在房间,或在内室,快进去吧。” 玉衡沉默片刻,将那宣纸拿过,折起塞入怀中,转身掀开白色薄纱的门帘,向内走去,见蓝逸站定未跟上来,转身看着他,蓝逸浅笑道, “我先等在此地。” 玉衡怔了下,微微点头向内走去。 进来正见着躺倚在软榻上的人,不是齐孟冬又是谁! 玉衡呆呆地看着齐孟冬,那女子安静虚弱的躺在那里。 只是孱弱的躺在那里,零落成泥,掩入尘埃。 弱的像是一阵风便能将她吹走一般。 见她秀眉微蹙,若有深忧,突然间怜念大盛。 心道:“我怎忍让她就此死去?她在此等了我十年,她怎经得起这般折磨?”心内沉痛万分,方抬步向她走去。 躺着的那人似是察觉到有人靠近,微微睁开眼,看着来人,含笑而至,只看着他,美眸轻闪过一抹暗沉,转瞬即逝,苍白的脸庞似乎发射出柔和的光芒,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越温润, “你来了。” 玉衡看着齐孟冬一副清清淡淡的样子,只觉得心如刀绞,走上前去,俯身看着她,慢慢蹲下身去,伸出手握上她凉软的小手,声音轻柔地回道, “嗯,我来了。” 第三十三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齐孟冬看着他,并不起身,面上一直挂着笑,就这么看着他。 玉衡却能觉出她是起不了身了,她的手软至无骨的被他握在手中,心里有若寒冰坠底。强笑着问道, “跟我回去,或是我留下?” 齐孟冬看着他的明眸略动了一动,怔愣了半晌,轻轻摇摇头,含笑轻声回道, “忧患一始,便无终日。” 玉衡沉痛道, “跟我回去,云玠说他有法子医你。” 齐孟冬又摇摇头,看着玉衡问道, “你可知他说的法子是何?” 玉衡看着她,情知不简单,齐氏一族研究几百年又怎会一无所得? 他摇了摇头看着齐孟冬问道, “是何?” 齐孟冬极力隐忍着,摇了摇头道, “我正是因着知道,才不想与他们相认。我们齐氏一族几百年来从不杀生,哪怕是因我们而死之人也是没有的。如若今时为了救我,而要有人因此丧生,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玉衡看着她,不解何意,低声轻询, “那你是忍心要丢下我了?若不是因着我,你……你也不至于此,你可有想过,我知道原因之后的感受?难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相信我是真正喜欢着你?” 齐孟冬清眸一颤,看着玉衡,眼眸中顺着脸颊流下两行清泪,不敢再看玉衡,头转向另一边,玉衡攥着她的手,又温声道, “自你开始来找我,到你每次离开,我每一次,都是左等右等,左盼右盼,每日煎熬。 我当初不知,这种期盼便是喜欢的感觉,一味只当你是有什么目的。 直到你告知我你的身份,我仍是想知你的身世背景,以致不知如何待你才好。 想将你留在身边,又惶恐会束缚你,将你困在宫中;想不在意你,你一离开,我便无法自抑地想念你。 我的一生,因你,似是忽而乱了……乱了章节。 我曾因着喜欢那人,自己将之困守,孰不知最后,她还是离我而去。 我从此固执地将心深锁,扑灭心头最后一点念想,无视那些岁月在我身上留下的情意。 直到你出现,我才明白过来,这些年,我仿似已摆脱情之所困,实则颓败之至。 而物换星移间,我所经所历,又岂止是岁月二字能够概述的。 如今你突然说要离开我,我还不能够接受。 我只知,你也已住进我的心里,抹不掉,融入进了骨血。 所以,我们必须要相守,抵死也要一起白头才行!” 齐孟冬心乱如麻道, “你,你这又是何苦?” 玉衡攥紧她的手一字一句道, “我甘心情愿。” 齐孟冬转过头,满目含泪,哽咽道, “冬冬恐要负你……” 玉痛不以为意,浅笑道, “你怎么忍心负我?” 齐孟冬的眼泪有若断了线的珠子般,扑漱漱的往下落。 玉衡见之,心内翻腾不已,起身将她抱在怀中,轻声道, “即便我最后还是留不住你,我也已来不及放手了。” 坐下之时,才看到对面的墙上正挂着他的全身画像,是那年他们初遇之时的衣着打扮,那时他的手中还拿着玉屏箫,十八九的年纪,身姿清逸,风华雅致;面上清华卓绝,温润如玉。 画像旁题字曰「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玉衡墨玉的眸子染上一抹清滟光华,抱着怀中轻得似乎没有重量的心上人,心内只觉得悲恸万分。温声开口道, “冬冬,你若是愿意,我便是万里江山如画,抛开又如何?以后咱们就留在这栖梧山上终老也未尝不是幸事!” 如玉的手抬起,抚着怀中人有若透明的小脸。指腹掠干她脸上的泪水,齐孟冬只一味流泪,也不说话。过了半晌,才凉声道, “我本来只想着能待在你身边就好。可是,与你相处日久,我竟也贪求你的心了!如今一切都是我贪心造就,你毋须介怀。也不必觉得对我有所亏欠。你实是没有亏欠我任何。” 玉痛知她言不由衷,仍是顾念着他,只听她顿一顿又道, “反倒是我,亏欠你这样许多……我的一生,能遇着你,已属万幸,本就不应苛求再多了。 我在竹林初见得你时,便想着,若是能握着你的手,搏一个百年该有多好。可是我如今,只愿来生投胎在平凡人家,人生或许能够洒脱许多吧。至少……也可以像他人一样不认真。 我若是知道会有今日这样的局面,我定是死也不会去见你的!” 玉衡的眸光瞬间染上了一抹暗色,须臾,又冷峻道, “你若是觉得亏欠了我,便留在我身边!不管是牺牲多少人,若能救得了你,我都在所不惜!” “你这是要徒增我的罪孽么?” 齐孟冬的声音几不可闻。顿一顿,又微声道, “我这一程,原本无需交代什么了。来或者去,皆身无挂碍。不想牵挂什么,亦不被什么所牵挂……” 玉衡的身子震了震,只觉得和她相距极远极远,悲怆道, “你非要如此狠心,拿去我的心,却又丢还给我吗?!” 齐孟冬只闭上眼不答。 半晌二人都未说话,玉衡蓦地一怔,猛地一回神,探向她的脉搏,凌乱不堪,几乎要探不出任何脉搏了。 再细看齐孟冬,她似是已经昏睡了过去。 连气息都弱不可闻。 玉衡墨玉的眸子一暗,低唤了声“冬冬!”,见她未有任何回应,心内一沉。立即抱起她向门外疾去。 蓝逸见玉衡抱着齐孟冬而出,眼见齐孟冬似是昏睡了过去,心下也是一紧,迎上前去问道, “陛下?” 玉衡未停下脚步,只面如土色道, “先回京!” 蓝逸也不再多问,知这是不好了。 紧随身后,出了轩室,见朝云、暮雪还在原地,上前一步宽慰道, “我们先带她回去医治,你二人可一同前来照应。” 二人都是聪慧之人,明了其意,紧跟在身后。 待疾步出了齐孟冬的「落花流水之间」。又遇上了一直等外面的石殷、石清浅,二人见状也是一惊,蓝逸上前拱手道, “冬冬如今这状况,只能先将她带回去医治,请前辈引路。” 石殷眉间微蹙,但见齐孟冬此时状况,心知也惟有如此了。 便点点头,前行引路。 石清浅表情似是有些不情愿,但也不敢阻拦,紧随身后。 第三十四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众人出得「浣云居」,行至「积云亭」前时,突然有一道青影从对面掠过来,挡在众人面前。 玉衡凤目一冷,看向那人。 只见来人一袭青色锦缎长袍,与那石殷父子所着一般,年纪与石清浅相近,约莫十八九岁左右,比之更为精致俊美,秀目兰眉,脸庞白皙,棱角分明有若鬼斧神工雕刻。 稍感不足的只是,俊颜略显苍白了些,眸光内敛,眉眼间透着暗沉苍凉之感。 其人站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在玉衡与蓝逸身前,竟丝毫未损其风华,反倒有另一种清敛风姿。 玉衡微微蹙眉,猜得此人或就是那差点与冬冬定亲了的莫清盏其人了。 只见他一直表情沉痛且复杂地看着玉衡怀中的齐孟冬。须臾,才将目光转向玉衡,清凉冷淡的声音便缓缓飘出, “将她留下,你们可自行离去。” 玉衡闻声挑眉,眯着凤目,不作理会,欲继续前行,莫清盏手中宝剑一挡。 不待玉衡出手,蓝逸上前道, “莫兄,先别动手!” 莫清盏看着蓝逸,眸光动了动,凉声回道, “原来是蓝兄,别来无恙。” 说罢也不再多作寒暄,又转向玉衡,冷声道, “放下她!” 玉衡墨玉的眸光倏地一冷,与此同时,袖中的墨绸瞬间飞入,缠向莫清盏,伴随着他冰冷的声音, “休想!” 石殷父子二人,皆是眼皮一跳,石清浅欲上前相助莫清盏,被石殷拦住。 只见二人皆是杀气腾腾,招招凌厉。 玉衡的功力自是不必说,那莫清盏功力竟也不容小觑,且招式变幻莫测,玉衡心知他与齐孟冬或师承一处,又知这人在崖底闭关十几年,定是不能轻视。 怀中虽抱有一人,只能单手出力,但尚可应付自如。 对得数十招后,只觉那人招式越来越快,快如闪电。 他单手接招,也无法使出杀招。 蓝逸心知玉衡抱着齐孟冬出手甚是不便,正欲向前出手相助,却见玉衡怀中那人突然睁开双目,伸出手猛地推开玉衡。 玉衡未曾料及,一怔,后退一步,眼见莫清盏这一招就要落在他身上,玉衡还是怔在原地不动,蓝逸心道不妙,袖中绵绸抛出,飞身上前,揽过玉衡,退出数步,躲过这招。 玉衡看着齐孟冬,似仍是不可置信,不料齐孟冬这会儿也是面容清冷,且正眸光冷淡地望着他。 心内只觉得寒凉万分。 以又听得眼前之人对着他凉声道, “我不会跟你走!” 说罢转身向石殷吩咐道, “石叔,送他们出山,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石殷无奈颔首,转向玉衡与蓝逸。 齐孟冬话落再不转身去看玉衡与蓝逸一眼。 她语声铿然,玉衡只觉心下凄然,身子微颤,心内所苦,一发不可收。 缘何她就是要这么倔? 将心掏出来给她也还是不管不顾他的感觉一味去求死? 抬着沉重的步子向她走去,未近一尺,莫清盏的剑横在他面前。 他犹似未见,继续向前,蓝逸心知他所苦,上前拦住,向齐孟冬道, “冬冬!你如今怎地如此倔强了?!明明有法子医治,为何不出去一试?” 齐孟冬只背对着他们,不作声。 蓝逸转向她面前,站到她对面,见她额头皆是清汗,脸色苍白不见血色,似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与折磨,想起玉衡告诉他云玠的话,心知她体内蛊咒已经发作,如今在众人面前竟还是哑忍,看着蓝逸的表情复杂,似是求他不要让玉衡知道。 蓝逸眉头紧蹙,一句话也再说不出。 愣怔了半晌,才看了看玉衡,又看着齐孟冬轻声劝道, “无论如何,只出山一试可好?你如今这般,叫他怎能独自回去?” 齐孟冬只咬牙不语,这时又听得身后的莫清盏冷声道, “毋须外人来医!我们自有法子医治,只需你们都先离去!” 听者皆一惊,看向他。 只听他看着玉衡又道, “即便出得山去,你又有几分把握救她?你若是了解她的性子,便应当知道,今日她说不出去便不会跟你走。你若是真心地为她好,便自行离去。我必会救她的!” 玉衡看着莫清盏,他脸色虽显苍白,但到底眉目间给人以信任之感。 心中不禁暗道,若不是自己,冬冬与这人一起,想来也是般配至极的吧。 心内一恸,看着齐孟冬瘦弱纤细却又绝然坚毅的背影,一时竟不能言语。 石清浅向莫清盏询道, “莫师兄当真有法子医治少主?” 朝云、暮雪也上前一步看着莫清盏,只见他眸光坚定点点头回道, “有!” 玉衡见着齐孟冬听后身子微微颤了颤,却并不转过身来,心知她是铁了心;又见蓝逸看着她的神情有异,似是沉痛,又似不忍,始觉方才一时被凌乱了心神。 心下一沉:她必是有事! 身影一闪,上前掠过齐孟冬,伸手封住她周身大穴,揽着她飞身进了绿竹林。出手之快,众人皆未料及,莫清盏提剑挥出欲去拦阻。蓝逸绵绸一挥,与之纠缠在一起。 石殷等人快步追上玉衡,到得方才进山之处,玉衡看着石殷道, “她如今已蛊入其心,是救还是不救,只在你一念之间!” 石殷犹疑不决,石清浅急道, “莫师兄不是说了有法子吗?何必还要将少主送出去医治?” 石殷未置可否,伸出手,从怀中取出玉牌,同进来时一样,对着石壁,催动内力,口中默念有词。 石壁裂开,现出石门。 玉衡身影一闪,出得山去,他的坐骑宝马已歇息好,正等在山外,玉衡揽着齐孟冬飞身上马,往帝京方向而疾去。 石殷叫过朝云、暮雪,吩咐道, “你二人立即紧随其后去照应少主。一有消息,务必立时传回。” 朝云、暮雪都点了点头,对望一眼,身影一闪,不见踪影。 功力之深,绝非一般侍女可比。 玉衡带着被他封了周身大穴且昏睡着的齐孟冬乘着宝马一路疾驰,途中因着又封了齐孟冬的睡穴,而不敢有所耽误。 一方面是怕她醒来后冲破穴道,仍然执意不肯同他一起回京;另一方面,也怕多耽误一秒,她便要多痛、多挣扎一分。 第三十五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之所以留下蓝逸独自带得齐孟冬回来,也是相信他定不会被为难。 如今一心只想着尽快赶回京中。 …… 果然次日申时终于回到了京中。 宝马累趴在地,一动不动。 玉衡才知这一路行来,都是这人曾所经所历。 第一次的力竭; 第二次的悲痛。 一时感叹不已。 未及多想,一刻也不想耽误,抱着她飘身向云玠与凤君晚所居的登月楼三楼雅间而去。 入得室内,云玠与凤君晚正坐于茶案前,面色似都不是很好。 这会见着玉衡抱着齐孟冬而来,眸光皆是一闪,对望一眼,站起身来,向玉衡走去,见得齐孟冬面上神情,便心知不好。 凤君晚见二人一身风尘仆仆,心知这一程是有多赶,向玉衡道, “先将她放下,你去歇歇?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玉衡摇摇头,向云玠道, “现在能开始吗?” 云玠似是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凤君晚,两人对视半天,凤君晚这才微微点了点头,云玠才向玉衡沉声道, “你可想好了,是否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救她?” 玉衡墨玉的眸子一沉,点头肃然道, “是!” 凤君晚看着齐孟冬,似是极不忍心,背过身去,云玠看了她一眼,又道, “我所说的方法是,以血换血。中此蛊咒者,需有一心甘情愿且与之交心并功力与之相当者,将自己身上的血与她交换。将血灵蛊转移到自己身上。咒虽仍在,但日后只要能挨受住噬心挫骨,万箭穿心之痛,辅以内力灵力抗衡,能挨到最后,便能活下去。” 看着玉衡苍白了的玉颜,顿一顿又道, “而换血之人,则会一夜白发,最终便会力竭耗尽而死!这时,血灵蛊才算是解了!” 玉衡身子一颤,看着怀中的齐孟冬,她仍是紧闭双目,气息微弱之极。 半晌,向云玠道, “便以我的血来换吧。” 云玠眉目颤了颤,厉声问道, “你可想过,你如今已是这天下万民之君主,你身上的责任可不止是这一个女子?” 玉衡凤目坚毅,犹自未闻,只看着怀中之人轻声言道, “我不能承受再一次失却她的痛了!什么天下,江山,别人来做也是一样的!” 云玠听后微微叹息,看了眼凤君晚微颤的背影,再转身看玉衡的神情已不再那么冷淡,清声道, “我会以祖神咒相助,换血期间不能出任何意外,我已命人去请衍师兄几人过来护法。等他们到来便可开始了。” 说完走向凤君晚,伸手轻抚她背,也不再多说什么。 玉衡将齐孟冬放在床上,心意已决。 坐在她身侧,从袖中拿出锦帕,轻轻地擦着她被风尘吹了一路的小脸,心内悲凉万分。 须臾,房外有动静,推门进来,正是玉衍,玉彻,君陌言,蓝玥,楚风五人。 五人见到坐在床前正为着齐孟冬擦面的玉衡,微微行礼,玉衡恍若未闻。 几人微怔,远远望去,隐约见得床上那人神情似是极不好,心内都有些感叹万千。 又看见站在茶案前不言不语的云玠和凤君晚,心内又是一片怅然。 玉衍走上前去,向云玠、凤君晚问道, “可是决定了?” 云玠抬头看着玉衍,又看了眼玉衡,道, “心意已决。” 玉衍也看了玉衡一眼,叹了口气。 不再作声。 半晌,玉衡停下手,将手中的锦帕放下,转身向云玠道, “开始吧。” 众人都玉衡的性子,心知再劝无用。 凤君晚攥着云玠的衣袖不放,云玠拍拍她的手,轻轻推开,向玉衡与齐孟冬走去。 正值此刻,轩窗被吹开,蓝逸飘身而进,挡在云玠面前转身向玉衡道, “云师兄且慢!蓝逸孑然一身,又与她相识已久,功力自问也算足够,不若就以蓝逸之血来换!” 屋内众人皆是一怔,蓝逸啊蓝逸…… 转目看玉衡,玉衡俊颜不改,凉声道, “不必。” 蓝逸似是早料到他会如此回答,又道, “陛下可有想过,若是你为了救她而死,她醒来之后得知会如何?你忍心叫她一人活在这世上再面对失去你之痛?何况你身为一国之君,这天下之主,所负所担,都不是蓝逸所能取代的。蓝逸今日为君为私心,都要这么做。” 众人皆沉默不语,劝他们哪个都觉得开不了口。 也是此时方知,蓝逸对齐孟冬之情。 一时皆有些嗒然。 …… 这时轩窗再动,一道青影飘落在众人面前。 众人见来人一袭青色锦缎长袍,年约十八九左右,略显苍白的玉颜精致俊美,秀目兰眉,眸光内敛,眉眼间透着暗沉苍凉之感。 其人站在众人面前,丝毫未显损其风华,反倒是另有一番清敛风姿。 众人侧目,见玉衡与蓝逸神情神色,知这或是他们相识之人,并未出手阻拦。 来人正是莫清盏。 只见他站定之后一直定定地望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那人。半晌,声音温凉道, “你们于她而言都是不可或缺之人。我之于她,早是多余。再加上我身负使命,用我之血,再合适不过。” 口气不容拒绝。 众人不知情由,但也猜得几分。 又见蓝逸神情不变。 玉衡也望着他,手下紧攥着齐孟冬之手不放。 房内的气氛,一时僵住。 …… 少顷,莫清盏抬目扫了屋内诸人一遍。 看到凤君晚之时,仿似早已知晓她,但还是略有些讶然,知她二人相像,但站在眼前到底还是有些震惊。 云玠冷眼看了他一眼,他也看向云玠,似是也知他是谁,凉声问道, “难道你们也赞同一国之君为了一个女子而弃天下于不顾?” 玉衍等人皆看向玉衡,本是想劝,但也因着知是劝不住的。 不过回想起八年前,四国相争,天下大乱,他们原本都是无奈被拉进那场乱世之争的,一切都是迫于当时情势;后来玉衡问鼎天下,天下既定之时,他们也都知道最适合登上那个位置的人确实惟有玉衡。再后来众人一心辅佐于他;盛世太平还好,但若是玉衡真正出事了,这天下岂非又有可能要乱?即便还有他们诸王在,但他们都不如玉衡适合那个位子,而且又有哪个愿意现在登上帝位? 高处不胜寒。 第三十六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几人对望一眼,看向玉衡,玉衡一直紧抿双唇,冷眼看着莫清盏,只听莫清盏又向蓝逸道, “蓝兄即便不是君主,但你北境也有万千百姓,你一人之身系万民,你又岂算是孑然一身?” 蓝逸眸光清华,不为所动。 诸王几人只觉,到底是人有亲疏,有所私心。 莫清盏话落,几人便齐齐向玉衡与蓝逸出手。 玉衡、蓝逸似是皆有所预料,极快地出手接招。 二人功力虽高,但玉衍,玉彻,君陌言,蓝玥,楚风五人联手也够先缠住他们好大一阵的了。 莫清盏又转向云玠道, “开始吧。” 云玠稍有些踌躇,看向凤君晚,凤君晚眼圈有些清濛,低下头,并不作声。 云玠微叹口气,向莫清盏问道, “你可还有什么话要留?恐……” 莫清盏知他何意,终是怕他中途便出事吧。凉声打断他道, “不必。” 顿一顿,看着齐孟冬又缓缓道, “若是不及,便将我的尸骨送回栖梧山。在此先谢过了。” 云玠点点头,伸手握了握凤君晚的手,松开,向床边走去。 他蹙着眉头,上前扶起床上那轻得像纸般的人,再看她那与凤君晚除却眉心间那粒隐约可见的朱砂外一般无二的容颜,手微微颤动了动,权当眼前之人就是妹妹,扶过她。 玉衡虽封住她周身大穴,但亦正因如此,她或可减轻些痛苦,但生命却正在慢慢消逝。 眼见着她气息越来越弱,一只手伸向她的灵台,一只放在她背上,盘膝而坐,将她撑着坐起。 两团暖暖的红光将齐孟冬整个人包裹,室内刹那又暖又亮起来。 莫清盏与此同时,抬步上前,盘膝坐在齐孟冬对面,双手相对。 看着她那已变得异常透明的容颜,心内悲恸万分。 清泪竟缓缓滑下。 云玠看着他,极是不忍,闭上双目不再看。 须臾,清声道, “换血一旦开始,便不能停止,若是突然停止,你二人可能都会性命不保。” 说罢又向堂中正打得不可开交的几人喊道, “你们要打便出去打!” 说完便集中精力,将灵力缓缓传向齐孟冬与莫清盏二人而去,莫清盏的身体也渐渐变得透明,惟有二人接手处缓缓有着殷红的血液一来一去。 不过片刻,三人皆被亮光包裹。 外面众人见此,知道现在已经无须继续阻止了,都收手了。 玉衡立在原地,看着床上被亮光包裹成一体的三人,不由悲凉万分。 仿佛比之前觉得就要失去她之时还要痛心不已。 蓝逸闭了闭眼睛,转向门外。 如此这般过得了近两个时辰,床上三人仍是一动不动。 隐约可见的,三人玉颜上清汗直流。 肤体皆近透明色。 让房中另外几人尽是揪心不已。 正在这时,蓝逸动了动,原来门外正走来两个长相甚是相似,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 一身锦衣清衫,一个嫩黄色,一个桃粉色,二人容貌皆秀丽之极。 走进门口,向蓝逸行罢礼,便急急问道, “逸公子,我家少主如何了?” 口中问着已向内探头,见得外室一屋子人,内堂则被亮光照得满溢,心里立刻也跟着揪起。 蓝逸见二人亦风尘仆仆,面露焦急之色。 不知是向她二人还是向自己或是向房中人劝慰道, “正在施救,定然会无事的。你二人先不要急,先下去休息,等她醒来也好照应。” 二都皆摇了摇头,打定主意不再离开少主半步。 蓝逸心知劝慰无效,也不再劝。 由着她们一起等在外室。 又过了约莫两个时辰。 只见齐孟冬与莫清盏接手之处的血渐渐停止,齐孟冬的肤色也渐渐恢复血色,莫清盏的肤色似是有些暗沉。 云玠缓缓撤手,将齐孟冬轻轻放下,而莫清浅则倒向了另一侧。 众人忙上前查看。 云玠这边收了功,玉颜上的清汗渐渐干了。 起身下床,身子稍有些虚,凤君晚上前扶住他问道, “怎么样了?” 既是问他如何,又是问那二人如何了。 云玠淡淡道, “无事。先让她休息下,不久定会醒来。只是那人……” 说着看向莫清盏,黯然道, “怕是不好。” 说罢,凤君晚扶着他坐在软椅上休息。 众人一听齐孟冬还好,心内都松了口气;但一听莫清盏不好,心中也都有些唏嘘;虽无交情,但明明进来时是一个活生生的翩翩佳公子,没想到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后,便躺在这里,成了将死之人。 到底是怎么样的深情,才会这样地义无反顾? 换作自己,是否也可以如此无怨无悔地去做? 又各自暗叹,床上那人,幸而不是玉衡或蓝逸。 心境何等矛盾! 又看向玉衡。 玉衡有些恍惚,想抬步上前,却奈何全身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一直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两人。 蓝逸上前,见得莫清盏渐无血色的面庞,不忍细看,背过身去。 朝云、暮雪上前见状,也怔了怔,对望一眼,上去将被子盖在齐孟冬身上,伸手要去扶莫清盏。 云玠突然道, “将他就放在那里歇下吧,暂且不要移动。他体内血液正在融合,移动或更催命!” 朝云、暮雪僵在原地,垂首退出,不消片刻,打了一盆水来,要为齐孟冬抹面。 这时玉衡走上前去,拦住二人,淡淡道, “我来吧。” 从怔住的二人手中接过湿帕,坐在床边,如同众人方才进来时所见,轻轻抹去那人玉颜上的清汗。 众人都不忍卒睹,都退去了外室。 凤君晚扶过云玠亦向外走去。 蓝逸仍站在原地,似是不察。 朝云、暮雪则立在不远处,以便随时照应。 良久,玉衡停手,拿着湿帕,起身欲去换水。 却感觉床上那人动了动,都以为是错觉,怔了怔再看,床上那人确已睁开眼,正望着他,他心内一喜,唤了一声道, “冬冬?” 蓝逸与朝云、暮雪闻声齐齐上前。 见齐孟冬果然已经醒了,清眸迷蒙,凤目扫了面前四人一眼,又看向玉衡问道, “是谁?” 第三十七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玉衡一怔,自是知她何意,她果然是知道方法的。 只不作答,劝道, “你身子还是很虚弱,要好好休息休息,先不要起来。” 说罢,伸出手去想点她的睡穴,岂料她猛地腾地坐起,眼眸早已瞥到躺在脚边的人,只见她惊骇地瞪大眼睛,全身颤抖,不敢置信地望着前方。 玉衡几人见状,也向莫清盏看去。 皆是一惊! 原来,不过这片刻的工夫,莫清盏的一头青丝长发,如今竟皆成华发!俊颜苍白地毫无血色不说,却又显得异样暗沉。 如今映着他如雪的白发,竟无比夺目惊心! 玉衡转向齐孟冬,只见她的清眸早已暗却,眼睛眨都不眨,神情满是哀痛,悔恨。 就这么一直怔怔地看着莫清盏。 玉衡心内一沉,去抓她的手。 她一动不动,半晌,她突然面无表情地用另一只手拂去玉衡的手。 玉衡伸出手欲去抓住她,到底落在了半空又没有去抓。 见她掀起被子起身,爬到了莫清盏的身边。 蓝逸等人也都怔住未去拦她。 只见她抬手将莫清盏的头抱在怀中,颤抖着用手去抚他的白发,泪水止不住地一直往下落。 少顷,忽然口中低低地念道, “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去,我带你回去……” 只见这时莫清盏微微睁开了双眼,见齐孟冬似已无事,且正抱着他,眼眸瞬间染上一抹水雾。 几乎说不出话来,但众人还是听见他低低沉沉地念着, “冬冬……冬冬,长大以后,你从未离我这样地近过啊……” 其声哑然,不待说完,咳了又咳,呼吸似是也不太通畅。 良久,看着齐孟冬又微声道, “你听我说……我如今能够救你,已是……很满足了。你……不要太难过了。爹爹与我……终是命薄,你……不要因此太过……伤心。这几年……我在崖底,已……有所悟,对……你,也终是……放下了。你……要知道,这个世上,任何事都是……有其终了的一天的,聚散……离合,本就是……人生常态,看开……就……舒坦了。” 齐孟冬的泪水漱漱滑落,打在莫清盏的脸上,一边哭一边摇头,痛哭道, “你不要再说了,我带你回去……我带你回家,以后……再也不出来了,再也不出来了……” 莫清盏艰难地摇摇头,温柔地道, “已……被困了几百年了,如今……也该……出去……看看了。我……今日……自由了,终是……可以……出来……看看了。你……不要难过,我如今……不是死了,只不过……是到……另一个地方……去了,你只当……我出远门……去了,只当……我在崖底……没有出来过。我……今后也还是……会一直看着你的……只要,只要……你的心里……有我,我就……活着。冬冬……冬冬,你……好好地……在外面,在外面……自由的……活下去……如此,我……便……安心……了。” 齐孟冬使劲地摇着头,哽咽着道, “你们都走了,便只扔下我一人活在这世上,我无论去到何处,都会觉得孤单啊……即便……是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可是……可是,还是……会觉得……很寂寞啊。无论……怎样,都觉得……很寂寞啊。” 说着,齐孟冬已泣不成声。 玉衡听了心内只觉万念俱灰,心痛万分。 是吗,很寂寞啊,跟喜欢的人一起,也还是很寂寞啊…… 背过身去,不愿再看两人。 又听莫清盏道, “冬冬……你不要……怪他,是我……拦住……他和蓝兄的。我想你……定是更不愿意……失去他们……玉……公子,今后,还请……你……多多……照顾……冬冬……了。” 玉衡闻言转身,就见他吐出一口血,已昏死过去。 齐孟冬抱着莫清盏直落泪,再不言语,也不看任何人。 良久,才听到她忽然低低地笑起,口中念道, “清盏哥哥,是冬冬害了你!如今,此间事……已了,我们回家去吧。” 说着,去扶莫清盏,奈何内力尚未完全恢复,气力又小,怎样去扶都扶不起莫清盏,眼泪又啪啦啪啦的直往下落,神情令人怜痛。 玉衡心内悲痛,奈何却提不起脚步上前,亦不敢上前。 朝云、暮雪见状,对望一眼,上前去搀扶。 齐孟冬与玉衡擦肩而过,竟没有看他一眼。 咫尺的距离早已超越了生与死。 玉衡脸色苍白,只觉得心口痛得有若刀绞,不敢转过去看齐孟冬,背着身子凄声问道, “冬冬……你,你可是在怪我?” 齐孟冬止步,沉默良久,其声温凉入骨,缓缓才吐出一句, “是否执着为过?” 轻轻叹了口气,又轻声道, “我曾想像过能有一天像诗里说的那样,我们两人对坐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不话凄凉话天凉……怎料世事无常,前尘如梦……只望今后……你我皆能得偿所愿。” 说罢,毫不迟疑地向外走去,玉衡再也忍不住,心知她这一走,或再也不会回来。 转身抓住她白色的衣袂,低声乞求道, “冬冬,不要走!” 说着从背后紧紧地抱住她,声音暗哑道, “我也在想,若能与你在这尘世间,看世事苍茫,日升日落,朝生夕死也甘愿!若得你一展颜,倾国倾城,暮暮朝朝长相伴,负了这天下又如何?你望我得偿所愿,那如今便成全我可好?” 齐孟冬眸动但身子却不为所动。抬手挣脱开他,看了一眼莫清盏,低下头缓缓问道, “那谁又来成全他所愿?” 说罢,看了看前面扶着莫清盏的朝云、暮雪二人,二人立即会意。 果然,身影皆是一闪,四人就不见了踪迹。 徒留下一抹清香拂鼻,久久不散。 好梦难留,诗残难续。 满怀依恋化作风中一声轻叹,在心中留下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迹。 …… 蓝逸见玉衡竟未去追齐孟冬,还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劝慰他,毕竟他连说服自己都很难。 第三十八章 -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 静如两亿年前 【只要想念,便可随时相见。】 少倾,才听玉衡口中径自喃念道, “据说,守候……是这世间……最艰难的事……无论……再轮回个……多少年,你都能……在黑暗中看见,我为你……点亮的……那盏灯。” …… 外室诸人想必也大概明了刚刚发生了何事,又见玉衡怔在原地,手中抓空,一时也都唏嘘不已,进来也不知该如何劝解于他。 只蓝逸上前问道, “陛下,可还记得在「落花流水之间」里所得的冬冬作的词?” 玉衡犹自未闻,蓝逸又道, “你可还记得那宣纸背面所书的?” 玉衡这才一惊,背面?当时看得词时已感心恸之至,并未留意到宣纸的背面所书。思及于此,急忙从怀中取出那页被他贴身携带的宣纸。 打开一看,背面是有一行小字。写在右下角,怪不得当日没有注意到。 原来蓝逸心细,竟早看过了。 待看过上面的字,手中颤抖不已,眸中也清濛一片,只见上面书曰, 「只要想念,便可随时相见。」 想来此字定是当日冬冬写来聊以自慰的吧。 众人见之,再加上这段时日以来对那齐孟冬其人的所见所闻,心知此女子对玉衡,定当是情深似海。 凤君晚念及当日云玠在云山顶也曾对她说过,「江山万里,不及与卿共白首。」 便向玉衡脱口道, “她对你确实情深意切!” 玉衡听后,身子不由的向后退了一步,看了一眼凤君晚,凤目闪过一抹清幽,玉颜微微发出清冷的光,墨玉如水的眸子染着清凉的光泽,越发显得孤寂。 良久,缓缓低下头去,看着那仍散发出幽幽海棠花香的宣纸,口中念道, “我真正的愿望,不过是为了得到她的心而已……只是……如今看来……将来就算是……” 说罢,嘴角挂着一丝苦笑,叹道, “也罢!” 眸光清凉,细细地收起宣纸塞入怀中,一挥衣袖,抬步出了登月楼。 众人见他是往皇宫方向而去,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经此一事,只怕他是再不会提选妃之事了。 他这一世,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出来。 蓝逸也未再追去劝解。 只缓缓吐出一口气,玉颜清淡,转身向众人拱手道, “蓝逸如今也要赶回北境了,诸位得空,便去探望蓝逸,蓝逸到时再尽地主之谊,告辞!” 说罢,不待众人回话,身影一闪,也消失不见。 众人心内无奈。 不过都是看客。 也都纷纷起身向云玠和凤君晚道别。 …… 次日,玉衍、玉彻、君陌言也都相继告辞起程返回各境地。 蓝玥与楚风二人再去登月楼找云玠、凤君晚时,方得知二人也早已离开。 两人怏怏而归。 自此,这一年备受瞩目的选妃盛事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地被世人淡忘了。 …… 落了多日的大雪,用了整整半个月才化了个干净。 覆盖着万物的大雪一经化去,天色也终于放晴了。 冷凛的冬季漫长仿佛没有尽头。 …… 天启四百四十一年,靖朝九年三月。 终于迎来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草长莺飞。 阳光明媚,天色渐渐晴好起来。 …… 且说,自从齐孟冬离开后,转眼已过了三个月。 玉衡再未进过未央宫。 如今,还是大嬷嬷带着秋婵等人留守在那。 三月春风荡漾,虽依然有着冬天的冷凛之感。但已是可以忍受之冷。 正所谓,触我春愁偏婉转,撩他离绪更缠绵。 这一年开春最大的事,莫过于陛下突然下旨重修未央宫。 诸人不知陛下为何突然要重修未央宫,因这未央宫虽重建了九年,却未曾有人住进去过。 各处原都是用得最好的建材所筑,如今突然重修,自是会令人费解。 不过,却无人敢多过问。 这些时日以来,玉衡的生活仍是像与齐孟冬未曾相遇之前一般,并无任何异样。 如今京中能关心的只有蓝玥、楚风等人,但他们两人知道其中内情,也都不是敢过问。 再者说,伴君如伴虎,陛下既已下令了,他们也不会上赶着要去劝阻反对。 所以玉衡下旨重修未央宫时,也都无人有异议。 而且做大臣的又哪有傻人,就算陛下表现地再无异样,他们也不敢上前去撩虎须,现在更无人敢上折子请旨重提陛下选妃之事。 因无法猜透天子心思,再加上众臣也都想着凡事好歹还有诸王在呢,所以一时也都泰然处之。 毕竟陛下乃真龙天子,如今又天下承平。 …… 未央宫修筑期间,玉衡令大嬷嬷等人先撤出。 大约又过了两月有余,工部终于奉旨完工。 宫中人这才知新修建的未央宫正殿终于有了正式的名字,曰「孟冬殿」,其余就不晓了。 未央宫修建好后,玉衡下旨,宫中任何人,未得旨意都不得靠近未央宫。 建成之日,玉衡独自入宫阅览。触景伤情,不禁感慨万千。 只见—— 原来,重修后的未央宫,一草一木,一桌一椅,皆是仿效栖梧山「浣云居」而造! 只是如今已将那「浣云居」之名,改为了「倾冬居」。 院内,庭院雅致清幽,满院海棠树。 房屋错致有意,碧瓦翡翠,珠玉琉璃,轻纱帘幕有如七彩祥云,七色宫灯在轻纱相映中美轮美奂。 中庭「零云殿」改名为「思冬殿」。 穿过「思冬殿」入内,也是一片园林,左侧轩室临湖而落,湖中也有敞轩一间,横额上「云影」二字也改为了「冬影」。 湖岸边叠石有山,曲廊亭榭。 池塘花木,轩院曲回。轩院上「云中阁」亦改为「孟冬阁」。 水塘对岸,轩室似是比之更甚,风景也更幽雅。 掩映在奇花异树、怪石修竹之间,极工尽巧,精美入画。 轩院上「落花流水之间」六字则被改为「春风化雨之间」六字,字迹皆是玉衡亲笔所提,行云流水,徘徊俯仰,容与风流,风骨卓绝。 字字情深之至。 正是,春风化雨润无声,一枝一叶总关情。 …… 不过没有她在,玉衡还是满目凄凉,饮酒不酸愁更久。 夜深依稀见得,月光下,伊人倚窗而立,一如那时初见。 ……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