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缘孽债 - 玉鸦令 - 简栖棠 风起时,两把掠过浮叶城上方的飞刀陡然偏了下方向。  而石桥底左侧一道紫影趁势窜出,随手从袖中甩出了一支笔。  日光下那笔通身泛着碧蓝水光,一条淡金色微澜蜿蜒附上,在半空轻轻松松溜了一圈,就将两柄飞刀南北各异打飞了。  打飞今日最后一把柳叶刀,谢酒棠无趣地转着掌心的判官笔,心道盘命阁真是越发地吝啬了,毒娘子亲手研制的毒粉毒丹毒水一样都没舍得给,只扔了她二十一把柳叶刀,真是感人肺腑。  然而就在她以为这是今日阁中最后一次试炼时,西北方传来一阵异动。  半里开外的地方,她耳尖一动,只依稀听出是薄长的利刃。  谢酒棠兴致缺缺地抚了抚一身男装,面露不耐。今日耽搁太久,恐怕昨日刚结识把酒言欢的兰姑娘已迫不及待地等她去唐突了。  因此,对于半里外连看都看不清的东西,她并不想一探究竟。  然而很快她就看清了,因为那利刃速度奇快。  同时也更由不得她一走了之了,因为那利刃分明是冲她来的。  压下一睹美人的心思,谢酒棠在心底长叹一声,细看那利刃。  七丈远外,她终于确定了那利刃其实根本就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东西。  先前她只听鱼因之提起过飞雪堂的子母连环刃,可从未想过要见识一番,且还是在赴美人之约前的这种场合下。  不过,谢酒棠自信,依她今时今日的功力,纵然是刀环相扣,哪怕是子母夺魂,就算是从未见过,她也必定是……  必定是……  是……  接不住的。  叮地一声脆响,子母连环刃与她横在额前的判官笔擦出一道狭长火花,劲道擦得她面上生疼。  谢酒棠一瞬间便后悔了。  她实在不该抬手去挡,否则毁了她这张惑世容颜该如何是好。  遂她果断收了力道,当即曲腿低首,头顶险险从那把利刃下掠过,待站定时才发觉,发尾的一缕青丝已与地面相依相偎。  弹开身子,站在三尺外望着方才空旷处瞬间冒出的十几名青衣人,判官笔在掌心打了个旋,谢酒棠微微眯了眯眼。  “说罢。”换个姿势懒懒倚在墙边。  ……说什么?来的十几个青衣人面面相觑。  “不说的话莫非一来就开打么,杀人也总该有个情由吧?说出来才好看看大家有没有商量的余地啊!”谢酒棠双手一摊。  毕竟,有什么事情是一两银子不能解决的呢……不行就二两。  飞雪堂一众人听得瞠目,将原先凝在这个容貌俊美的紫衣少年身上的视线转向那个领头人。  “自己做的好事还消说!”领头人冷哼,似乎对谢酒棠推卸责任的模样很是不屑:“找上你是因为你动了我们堂主夫人,杀你自然又是因你是盘命阁的人!如此,岂能饶你?”  “慢着!敢问你们堂主夫人是哪位?”谢酒棠打住他,唯恐自己背黑锅,正色辩解道:“小爷的红颜知己排满五湖遍布四海,恕在下一时半会实在难以忆起。”  “你!”混账!飞雪堂的人见他话语薄情更是义愤填膺,“你听好了――”  “我们堂主夫人正是青州兰家千金兰绘心!”  哦,叫兰绘心。  嗯,姓兰……咦,这可不就是她今日要去私会的那位兰姑娘吗!  谢酒棠面色一僵,昨日见她不是还未束发结簪么……继而转念又想到她竟抚了一个被男子摸过的妇人的手顿觉不寒而栗,遂不着痕迹地将手往身后靠用力擦拭了一番。  “各位,想必这是个误会,咱们从长……”  “哟呵,还误会!”领头人大约听多了,以致听到误会一词便打断谢酒棠,额上青筋暴起,“老子昨日亲眼瞧见你小子不怀好意诱着我们堂主夫人进了画舫!”  又斥道:“如今还敢拒不认账,兄弟们,削他!”  谢酒棠左躲右闪,在心底暗道飞雪堂的人忒不讲理。  她既没有同兰绘心拨云撩雨,也没互许衷肠,更何况他们又未进画舫亲自一窥,便轻易断定他们两人有染。  她真为飞雪堂堂主有这等属下感到心酸。  十几个青衣人,十几把子母连环刃,她接是接不住,但一定逃得走。  论起轻功,哪怕是盘命阁中的毒娘子也要逊她一筹。  虽未将这几人放在眼里,但也不欲同飞雪堂的人硬碰,谢酒棠收手掉头就逃。  可逃了一阵子,依旧没能甩掉所有人。  谢酒棠心生不耐,步法微微一错,转眼绕开了店铺摊贩,衣摆旋折便躲进了一处墙角。  可她并未察觉身后另一道身影也正贴着墙缓缓向这边靠来。  而先前那群青衣人只觉眼前一晃,便无迹可寻。  谢酒棠看着巷外毫无头绪的众人,判官笔如穿花蝴蝶般在五指间翻转,目露得意。  “哼,敢跟小爷叫板!看我……什么人?!”  “什么人?”  两道低喝异口同声响起。  谢酒棠正退着身子时忽然碰到了另一人的衣角,而对方也触到了她的衣袖。  谢酒棠当即反手将判官笔点上了对方眉心。  她想转过头一探究竟,而身后一把短匕也同时从她后颈递出,让她动弹不得。  她垂眸,眼角余光只隐约看见一双白锦软靴。  两人同时低喝出声,同时出手,且再没下步动作,都僵持原地。  “去!你们几个快去那边找!”  适时飞雪堂的人的脚步声也逐渐接近。  谢酒棠将唇抿为一线,如墨的眼瞳飞速转着,心下已有计较。待那几个飞雪堂的弟子摸索过来时,她猛地侧着矮身拉远短匕,腾地而起的同时一把向上挑起判官笔,笔尖沿着眉心擦着身后那人的额前划了道半弧。  但背后那人亦同时反手刺上,躲开那只判官笔,身子退后飘落在一尺外,而那短匕便贴着墙面划出了一阵轻响,火花四溅。  两人同时出手,都未伤到对方分毫,最后又同时落地。  谢酒棠站定,抬首看向来人时那人也正温眸看过来。  两相对视,谢酒棠看得一怔。  在盘命阁,纵是知晓她是女儿身发觉被骗的姑娘们也总对她恨不起,全是缘由她这张惑世无双的脸。  为此她到盘命阁大半年,本事没学多少,荷包刺绣倒是在屋里堆叠如山。  尽管阁中见过她的人,尤其是姑娘都难免赞她好看,但是――谢酒棠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看着对面来人,谢酒棠忽觉,眼前此人的皮相也不遑多让。  一袭胜雪衣袍,虽如谪仙的精致眉眼间有些稚嫩,显是少年,可他只是温眸看着,眸子如一泓清泉,纤尘不染,尽显温润谦和。  谦和?谢酒棠在心底冷笑一声,方才那短匕的刺出的角度极尽刁钻,他可是想对自己下杀手的,只怕他是没料到自己会走上方,虽说她亦未料到他会直接将短匕侧拉刺出。  才由着那短匕贴着墙面划出了一阵刺耳轻响。  虽是微响,可飞雪堂那几人何等耳力,自然闻声追过来。  而在青衣人站在巷口时,谢酒棠与那白衣少年都恰好淡淡收回打量对方的视线。  “这……”飞雪堂的来人见谢酒棠身边突然多出了个温润少年不由脚下一顿,正思量着要一并解决否。  “放肆,我家主子在此!”谢酒棠袖风微荡,毫无征兆地落在了那白衣少年身旁,伸手将他往后一挡,肃容道:“主子他不过是一时……色迷心窍才命小人设计兰夫人进了画舫……看在他年纪尚小不懂事儿,你们有什么冲着我这个仆从来便是,千万别伤了我家主子!”  谢酒棠视死如归,一番话不打腹稿便大义凛然地脱口而出。  而听完她这话的白衣少年先是一怔,随后倏忽温淡一笑,如星华璀璨,看得谢酒棠与飞雪堂的人俱是一怔。  “他说的可是事实?”领头的青衣人询问那少年。  “嗯。”白衣少年没什么情绪,温和颔首:“属实。”  这回谢酒棠怔住了,她正诬陷人呢,这被泼脏水的由她泼了还说泼得对,真是……吓煞人。  哟呵,还有幕后黑手!飞雪堂的人回过神来更觉怒焰炽腾,那就一并端了!  “将这二人一并带回堂中!” 第二章 非死难忘 - 玉鸦令 - 简栖棠 下令后一群青衣人齐齐围在二人上方,十几把子母连环刃依次出手。  谢酒棠一愣,她先前只知子母连环刃攻敌时子刀与母刀以铁环相扣,可分亦可并,但她竟不知多方依次出手还有回环补短的奇效。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并未将此放在眼中,毕竟,呵呵……这少年也已被她拉下水了不是吗,照他先前露的那一手,恐怕实力与她相差无几,如此能逼他出手,既可报方才一刺之仇,又可摆脱飞雪堂的人。紧绷的唇角一翘,判官笔蓄势待发。  嗖嗖嗖!  十余把利刃相扣成环,夹着疾风迎面激射而来,可偏偏在离谢酒棠二人还有数寸的地方倏地滞顿。  谢酒棠有些疑惑,接着只觉浑身一寒,等不及回头看,一股极强的劲气自背后掀了过来,气势滔天。  这股气劲不像是出自一人之手,反倒像……一群人。  一圈利刃连带着十几个青衣人当即被逼的向后急退,遑论近在咫尺的谢酒棠二人。  那道气劲实在太过狂霸,后心一震,谢酒棠被直接掀飞,半空中终于忍不住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血幕艳如残阳。  摔在屋檐上时,谢酒棠只觉五内俱焚,强撑着抬头去看,之前她站的地方身后,正有另一群黑衣人毫无章法地静立着,或抱臂,或握拳,或执剑……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谢酒棠一眼便能肯定,这是一群杀手,还是群极有造诣的杀手。  但他们的目光寻向的似乎并不是她,而是……那白衣少年?  “少楼主,几日不见,倒是学会寻帮手了?”黑衣人讥讽道。  谢酒棠一怔,随后精致的五官刹那扭曲了。  去他大爷的!敢情她以为他是甘愿被拖下水,原来他也是正被追杀着呢!  可这群黑衣人的功力岂是飞雪堂的怂货能比的,咦……飞雪堂的人呢?!  不是说我轻薄了你们堂主夫人么,快回来端了我啊!  姑奶奶不是跟这小子一路的!  方才那一击那少年只受了点轻伤,显是早有准备,但他不出声提醒,定是有意报复。  其实真正被拖下水的……是她自己吧……  谢酒棠转头,咬牙看着他温眸噙笑的模样恨不得当场撸袖子。扭头转向那群黑衣人,想极力编造一个合理的解释。  “各位大哥,这其实是个误会啊,在下不过是被这小子花钱雇来勾引姑娘的,咱们买卖做成正待要一拍两散呢,我这就走开给你们腾个地儿。”  “小紫,怎么跟主子说话呢。”白衣少年抛出一句话轻飘飘打断了她。  谢酒棠半晌才反应过来小紫是在唤她,她气得险些从屋檐上摔下来,这下好了,她说再多黑衣人必定认为他俩是一伙的了。  墨玉眸一暗,谢酒棠勉强撑起身子跳下屋檐,落在那白衣少年旁时还踉跄了下。  谢酒棠睇他一眼,明明少年温和着双眸,她偏偏看出了丝丝凉意,还觉得他脸上就差写着“天道好轮回”这几个字了。  果不其然,这少年没让她失望,还悠悠道了句:“方才小紫说的想必各位听见了,本主年少不懂事儿,有什么你们先冲他去便是。”  手一僵,转着的判官笔险些落地,谢酒棠嘴角抽搐,忽然觉得身旁这一袭胜雪白色异常碍眼。  “地绝大人,劝你赶紧动手,今日耽搁的太久了。”另一个黑衣人对领头人低语道。  领头人冷哼一声,联合身后几人,一股威压霎时似有形般铺开,如漫天寒气,路经之处便冰冻三尺。若非谢酒棠二人武功造诣皆非平庸之辈,此刻怕是已被迫跪下了。  谢酒棠本就被重创了一次,此刻勉力压下喉头腥甜便打算先发制人,破开这几人的联手。  碧蓝色的水光在半空漾开,判官笔笔尖一挑倏地便绕到了其中一人脑后。  那水光携着淡淡的金澜,出手好看,招式也精简利落,更是最容易夺命的。  若是那名黑衣人仍旧不肯撤手,非死即伤。  可不知该说他固执还是愚忠,他真的没打算撤回与同伴施威压的手。  噗嗤一声轻响,判官笔自后穿脑而出,血浆彪了他身旁的人一脸。  而身旁那人面色未改,径自上前补上死去同伴的位置。  谢酒棠看得心中一凛,便在这时,又听得一声轻响,同时见一把短匕冷芒一动,飞如雪虹般从她头顶擦过,噗地一声恰好没入了方才补位的那名黑衣人的胸口。  谢酒棠瞥了眼那白衣少年,心道这小子总算干了点人事。如此一来,阵法恰好被破开一个出口,谢酒棠才不管那身后少年死活,一心只想脱身。  腾身一掠,接回半空中旋折回的判官笔,提气轻身,踩着另一黑衣人的头便跳出了阵外,脚下的黑衣人被踩得趔趄。  谢酒棠腾掠起身形时隐约看见那不远处的少年脸色霎时一变,指着她身后慌忙张口似乎要提醒她什么,可耳边风声太厉,她没听清。  所以正当她跳出阵外打算松口气时,先前还穿透黑衣人胸口的那把短匕不知何时已晃到了她身后,噗嗤一声,自后向前狠厉地穿透了她的左肩胛骨。  谢酒棠闷哼,瞳孔骤然一缩,涌出的鲜血很快将紫衣染为深色。  回头见那白衣少年眉眼间似乎隐有愧色。她转头重新审视一遍她方才的位置,才知那少年本意是欲一举两得,手法竟与她方才的那一式有相似之处。  若不是她想逃命要紧,也不至于替踩在脚下的黑衣人挡了一刀。  谢酒棠只觉从未如此丢脸过。  而那白衣少年似乎也洞悉了她的动机,眉眼间的愧疚褪去,化为最初的温淡,抿起的薄唇对着谢酒棠无声吐出两个优雅的字眼:  “活、该。”  ……少年,很好,你成功地引起了姑奶奶的注意!  谢酒棠捂着伤口,看他一袭白衣越看越觉碍眼,恨不得将他全身戳出几个血窟窿来。  可她此刻别无他法,顾不上给自己止血,忍痛拖着遍体鳞伤的身子便强行运气用出星棠六式逃离了此地。  不知是她轻功太好,还是那白衣少年太过棘手,总之没有一个黑衣人追上来。  直至力竭,谢酒棠方觉自己竟已逃到了一座山上,头顶雾气缭绕的――是青州的玉浮山么?  虚弱地扶着身旁树干,抬目望去,这个高度……怕是已到山腰了吧……  摸了摸袖中针还在,她略松口气。  接着满面嘲讽地扫了眼身上的伤,谢酒棠冷冷一勾嘴角,伸手仿佛察觉不到痛楚般利落地拔出了那短匕,紧跟着给自己止血。  她该庆幸上面没淬毒,否则……一袭胜雪白衣从眼前掠过,谢酒棠眸光危险地一闪。  她暗恨:死小子,所谓君子报仇,十年……  ……十年好啊……  十年生死两茫茫,你不死,我难忘。  只是,从今往后,她大概再也见不得穿白衣的人了。  昏迷前,谢酒棠指尖紧扣袖中针这样想道。 第一章 玉麟符令 - 玉鸦令 - 简栖棠 暮春时节,桃溪柳陌。  回雪城中,惬意的暖风将人熏得昏昏欲睡,楼上的酒幡微微扬了一下。  酒肆里的小二早已睡熟,掌柜也半阖着眼,一手支额懒懒伏在桌上,另一手缓缓地抛着碎银,一掂一掂。  昏沉中掌柜向店内扫了一眼,除了清早来的一身黑衣面带沧桑的的刀客,再无他人。  此时,那刀客桌上已空了三坛酒,眉眼间却无半点醉意,掌柜稍打起精神,盯着他桌上的空坛子,面露忧色。  一连五日,这刀客每日清晨都来店里喝“梅花酿”,一坛“梅花酿”不好得,每年暮春才有,这刀客一连喝了五日,每回又都是清早来,晌午离去,再下去店中的酒恐怕就要被喝尽了,这让其他贵客怎么办。  可是掌柜并无将他赶走的打算,因为每到午时,那名刀客都会抽出那柄古刀,屈指弹刀,弹刀时意态闲雅,弹刀声清脆如珠玉,悦人耳目,于是掌柜心中的那点烦躁也随着那指节的一曲一放间消匿了。  可他今日晌午一到并未离去,也无弹刀的兴致,此刻他正望着店外。  掌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正摇晃着走进店来。  那乞丐面色微红,眼带醉意,一来就踉跄着向那刀客走去,手中扶着的破碗不时发出铜板撞击的清脆声。刀客不动声色地看着乞丐的步法,瞧不出什么神情。  刀客依旧垂眼看着,看那乞丐看似跌撞,实则巧妙避开了店内各处障碍的步法,然后就这样短短几步到了他身旁。  “哟,这位爷,行个好……”那乞丐一把扯住刀客的衣袖,顿时在上面留了个油印,熏人的酒气也扑面而来。  掌柜料想着那刀客会不耐避开,却不想他稳稳坐着,不撤一步,不进一分,也不做惊讶的神情。  乞丐又凑近,将那破碗靠上刀客抱剑的手边,拽住衣袖。刀客仍面无表情,也不收回衣袖,只是忽然食指和中指屈起,微微一错,那柄古刀便悠然在空中划了个半弧,稳稳落在身后的桌上。  乞丐不依不饶,叫嚷声放大了些,声音使睡梦中的店小二惊醒,迷茫地看了过来。  见刀客依旧并无动作,乞丐一侧身将破碗一抛,一手迅疾地探向刀客腰间。这一动作极为隐蔽,外人看来只当是乞丐急了。而恰在那手要触到刀客衣襟时,刀客一拍木桌,古刀就着右手一翻,刀柄未沾到那手,乞丐便已被一道劲气震开了手,那劲气锐如刀刃,未觉疼痛,指尖已一片殷红。  “啊!我的手,我的手!来人啊!杀人啦……”乞丐托起那受伤的手高声喊道。  店小二看到这里才完全清醒过来,讷讷开口:“这位爷,有话好好说。”他一面劝刀客,一面瞟向掌柜,却见掌柜正饶有兴致地看着。  店小二注意到乞丐手指间隐有血迹,本想斥责几句,却见刀客依旧一言不发,他心道莫非是个哑巴?紧跟着又见刀客抬步便走向门外,似无意纠缠。  乞丐见刀客要走便一蹙眉,出手探了几次都落空,情急之下手掌翻成爪状袭向刀客咽喉。刀客一挑眉,撤了一步避过,紧接着抬起左手一横,以掌拦爪,接着一劈。这带着劲风的一劈下去,乞丐这手恐怕难保。  只见乞丐又疾若游龙般收爪成拳,就着刀客一劈的巧劲翻至刀客左掌上,拳同样成掌,借力一沉。  而刀客冷哼一声,右指推开刀柄,刀光一闪,乞丐面色一凝,忙收手踮脚,借力一蹬,飘落在离刀客几尺外的地方。  刀客这回总算正眼打量过来,冷笑道:“哼,‘扫焰手’也不过尔尔,无怪‘弑天盟’没落,让我猜猜,你是罗烈枫的左使,还是右使?”  双方交手也不过是片刻,他此言一出,店内几人心思各异,乞丐暗恼使出一式“扫焰”败露了身份,索性也不再装,而店小二则是哦了一声暗道原来他不是个哑巴。接着又听那乞丐喝道:  “慕焚秋,交出玉麟符,我放你一条生路!”  “呵,手下败将,好大的口气!”  慕焚秋轻喝一声,左袖一甩,一块令牌夹着疾风扫向乞丐面门。  “凭一个‘弑天盟’就想染指玉麟符,我看罗烈枫是嫌这盟主之位坐太久了,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如今是谁在办事!”  乞丐闻言本是一怒,劈掌扫向那块令牌,待看清那令牌后,面色猛地一变,当即化了掌力,接下了那令牌,瞪大了双眼翻来覆去地看,半晌才道:  “慕焚秋,你算是七世家的人,怎么也敢替倚魂楼效命?”  慕焚秋轻嗤一声没有答话,那乞丐以指摩挲着那玉牌背后镌的一个“魂”字,心思百转千回,眼中隐有惧意,但又立即掩去。  而一旁方才还饶有兴致的掌柜和店小二在听见“倚魂楼”时面色骤变,寒意顿起,眼底都是惧意,当即就避远了这二人。  这些年,除了盘命阁,与倚魂楼最针锋相对的就数弑天盟了。  三十年前弑天盟前盟主与倚魂楼那一战,他们虽未亲眼所见,江湖上却是人尽皆知,倚魂楼前楼主一战成名,弑天盟却就此没落,且签下约状,江湖自此安稳了三十年。而听闻如今倚魂楼的楼主手段比当年楼主愈狠厉,弑天盟近几年才未翻出什么大浪来。  倚魂楼除了处理本楼的事情外,就靠杀人取财,但又从来不同别人做买卖,杀什么人向来由楼中自行决定,换言之,倚魂楼取舍人命同样随心所欲,哪怕你出的起价,倚魂楼也未必愿替你动手,但只要动手,就绝不失手。  乞丐原以为他只是慕家人,却没料到倚魂楼也掺了进来,片刻后勉强缓了缓语气:“在下弑天盟左使凌焰,不知阁下是倚魂楼中人,多有冒犯。”  伸手递还倚魂令,话中却并无多少敬意,想来几十年过去,罗浣音与白护墨在那一战后便音信杳无,罗浣音将盟中事务尽数托给了罗烈枫,时隔多年,那一纸约状也并无多少威慑,何况盟中分庭抗礼,罗烈枫恐怕也是视若无睹,凌焰又恰在这时出手,看来今日是非要留下玉麟符不可了。  果然,凌焰接着便神色一凛,“慕家主,在下没有为难的意思,只是想见识一下玉麟符罢了。”  “这个好办,见识?等你死了,我自会让你在墓前见识。”慕焚秋抬起那双沉静得没有半丝微澜的眼,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第二章 碎焰同归 - 玉鸦令 - 简栖棠 凌焰冷笑一声,不做驳斥,反欺身而上,左手肘撞出,右掌顺势劈向慕焚秋持刀的手,掌风凌厉。慕焚秋身子一侧便轻飘飘地躲了过去,但这一侧身,不知是巧合还是意外,手中的刀正好将桌上一坛半空的酒坛子扫落在地,咣当一声,声音清脆,碎裂成瓣。  凌焰似早料到了,手肘撞空趁势倒向那碎裂的酒坛子,就着桌面一滚,再起身时,那酒坛的所有碎片便已被他错落有致地收在指间,无一遗漏。  不给慕焚秋丝毫喘息,双手奇异地抖动了一下,指间所有碎片便同时攻向慕焚秋,更惊奇的是碎片同时脱手,进攻的弧线却千奇百怪,且每一处都是慕焚秋的要害,甚至有几片碎瓣绕过了桌腿,但攻势不见丝毫减弱。  这正是凌焰的得意之技“碎焰同归”。  本就是喝了一半的梅花酿,就这么摔了,剩下半坛子的酒全洒在了地上,一时间酒楼里全是馥郁的酒香。  酒是好酒,招是好招。  慕焚秋看着无孔不入地碎片,面色一沉,忙拔刀出鞘,手腕翻复间,各式招式层出不穷,虽一一挡开了那夹带劲风的碎片,但人已被逼至角落。  慕焚秋稍一分神,一片碎瓣擦着火花便旋过刀刃,瞬息竟又回绕了一圈,噗嗤一声没入他的肩后。  他只当是小伤,冷睨一眼,稍使内劲,震落了碎片,手上招式片刻不停,直至将刀架上了凌焰脖颈。凌焰不躲,也躲不开,使出一次“碎焰同归”太耗费神力,他此刻确实挪不开步伐,只好任由他架着。  慕焚秋冷哼一声:“这便是碎焰同归?小儿把戏!”  凌焰听闻这话,不恼,扫了一眼脖颈前的刀,不惧,继而看着慕焚秋竟缓缓地笑开,眼里满是讽意,是的,他在笑,那笑里竟夹杂着几分怜悯。  僵持了片刻,慕焚秋也注意到了肩上缓缓淌出的黑血,略一蹙眉,并不打算抬手点穴止血,执刀的手松了一下,后又平稳如初。  凌焰见他居然没毒发,心下一惊,趁此微微后仰,却意外地依旧没能躲开面前那柄刀。  两人凛然看着对方,便一时用内劲僵持着,互不相让。  双方气场全开,一旁躲在远处的店小二同掌柜只觉一阵寒意袭来,周围的空气也扭曲了一下,一切都僵住了,就连慕凌二人额上的冷汗都顿住了流势。  可就在此时,酒肆外突然传来一阵张狂的笑声:“哈哈哈,不枉小爷来尝一回梅花酿,凌左使,方才你该攻他风池穴……”  这声音放肆中有些缥缈,不辨男女。慕焚秋与凌焰同时一惊,不由转头看向店外,来人一袭墨衬暗红纹理的锦袍,手中摇着一柄十二骨折扇,三千墨丝用一根玉兰簪随意束了一半,另一半或懒懒散落在肩上,或搭在扇面上,一双桃花眼摄人心魂,眼尾轻扬间,端的是潋滟风流。  这模样风姿将人迷惑得一痴一怔。店小二同掌柜只探头看了一眼,便怔在了那里。  凌焰见了来人,总觉有些面熟,可按理说,似这等人物,该不会轻易教人忘记才对,可他却始终回想不起。  凌焰望着他疑惑地眯了眯眼:“阁下哪位?”  只见那人转头又看向慕焚秋道:“‘一弹黄泉秋水刀’,想必这位是慕家主。”  “你……”慕焚秋还未说完又被打断。  “哟,凌左使,别来无恙,当年回雪城那一役我还见过你们盟主呢!”  凌焰闻言恍惚一下,神思顿时又清晰起来,眯眼看着来人缓缓吐出两个字:“谢三!”  转眼又疑惑地蹙眉,看来人面容是谢三无疑,可听这声音,再细看那眼眸,又似乎不是印象中的,因为着实显得有些……女气。  慕焚秋听凌焰道破他身份不由一惊,他就是谢三!八年前被魔教教主认下的养子谢家三少谢玉楼!  江湖上从未有人见过他出手,唯一听说的是他除了嗜酒还有个诡异的癖好,就是作画,但作得不是寻常丹青,而是死人的画,专爱画在他手里死去的人留给世间的最后一个表情。但从未有人真正见过他的画,唯一见过的人也当场自杀了,这更是令人不寒而栗,却也更无法抑制地去猜测究竟是何种杀人手段才会教人看一眼就生无可恋。  可多年来他不是一直待在教中么,这妖孽何时下的山?  谢三却不再多话,登萍踏水般纵上了二楼,俯身看着慕焚秋和凌焰,轻笑一声一挥折扇,远处底楼的一张木桌掀地而起,凌空翻了三圈,折扇又是一递一收,木桌竟是落地无声。  这一动作行云流水,慕凌二人暗赞一声,回过神来却见那人已坐到桌上,身子向后倾了倾,靠在柱上:“二位继续,本少主跟着香气进来,想来是寻了许久的梅花酿,便来尝尝。”  说话间一甩手一锭银子落在掌柜眼前,掌柜眼中一亮,对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立马上酒。  谢玉楼笑盈盈拍开了封泥,倾酒入杯时,一吸全是馥郁酒香,赞道:“好酒!”  凌焰见他是不想走了,心中一凛,也猜不透眼前这妖孽是何打算,顿时有些后悔摔了那半坛酒。  慕焚秋收回视线,手掌一震,秋水刀继续攻向凌焰,恰在这时,慕焚秋轻咳一声,步子一跌,一双眼凌厉地瞪向凌焰。  凌焰露出计谋得逞的笑,“碎焰同归”,他出手的机会只这一次,怎么可能不动点手脚。  他得意地笑了笑:“提不起真气是不是?”  “玉麟符不在我这,你杀了我也无用。”片刻后慕焚秋反倒镇定下来。  “好啊,慕家主气魄过人,想必也不惧枉死于此。”凌焰同样顺口地应道,手中擎着一柄匕首推向慕焚秋的前颈。  慕焚秋蹙眉,暗道卑鄙,渐渐有些心急,手中倚魂令就要甩出。  “哦?照凌左使所言,左右不过一条人命罢了,本少主便来陪着玩玩,接我一招,如何?”谢玉楼忽然遥遥向楼下看来。  他手中的折扇合着,那酒杯就落在扇骨上,随着他手腕抖动,上上下下掂着,虽然酒未倾洒出半滴,但任谁看了都恨不得替他牢牢握住那岌岌可危的酒盏,然后放好。 第三章 沈家小姐 - 玉鸦令 - 简栖棠 凌焰手中动作一顿,阴冷地眯了眯眼,暗恼这妖孽怎地突然变卦,视线扫向被折扇扇柄端着的酒杯上,瞳孔一缩,心下已有计较。当即把匕首一收:“既然谢少主今日兴致好,在下便不再叨扰,就此告辞!”  接着转头又道:“慕焚秋,后会有期!”说完身形一纵,几个起掠间已杳无行踪。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谢三和慕焚秋都怔在了原地。  谢三执扇的手一滑,白玉杯险些给摔了。  慕焚秋拿刀的手一抖,秋水刀差点给掉了。  见过没骨气的,没见过这么没骨气的。  回过神,谢三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那笑声起初收敛着,后面就渐渐放肆起来:“有意思,有意思,弑天盟竟还有此等人物,哈哈哈……”  慕焚秋依旧面无表情,见谢三似乎没打算追究,忙加紧步子出了酒肆。走出酒肆,过了几条街,便来到一条空巷,将手中的倚魂令甩了出去。  一名暗卫接令后飘身而落:“慕家主,兰大人有请。”  点了点头,慕焚秋随着暗卫抵达一处茶楼,咳了几声,正想直起身子,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在他周身大穴点了几处。  一袭棉纹蓝锦袍闯入眼帘,朗眉邪目,身形挺拔如竹,来人不仅是倚魂楼的人,也是兰家的大公子――兰笑书。  被锁的真气重新聚起,慕焚秋正想运功,又被那手止住:“你身上的毒没解,不可运功。”  “多谢兰大人。”慕焚秋点头,从怀中另外取出一块令牌:“东西我取来了,也希望大人能履诺。”  “不急。”兰笑书挑起狭长的眼看眼那玉麟符:“先随我回楼中。”  言罢他跃身离去,暗卫带着慕焚秋紧随其后,一路上畅行无阻。就在掠过一处拐角时兰笑书脚步一顿,停在一处檐角上,忽然几名暗卫分别从几处冒了出来。  “如何?”兰笑书邪眸一暗,扫向那几个暗卫。  “大人放心,一切已安排妥当,沈小姐似乎受惊不小。”  兰笑书满意地勾起唇角,便不再停留,身形一动,继续前行。  慕焚秋看着一切,满腹疑惑,回头望了望方才那几个暗卫的来处――沈府。  几个起掠后,几人消失在空巷里。  ……  酒肆里,等谢三慢悠悠将酒饮完,天色已不早了,谢三便抱了一坛酒踏出酒肆,自语道:“唉呀,三哥,今日借了你这张脸,便用这个抵一抵好了。”  若是此刻有人细听,定能察觉这分明是个女子的声音!语气里满是漫不经心,哪还有之前在酒肆的张扬与放肆!可惜如今四下无人。  谢三又提着酒穿过了几条街,走在回雪城内,折扇轻挥,招摇过街时,路上女子各个暗送秋波,见他倏忽一笑,就仿佛是在对自己笑,接着便神情恍惚地走回各自去处。  谢三兴致盎然地瞧了一会回雪城的姑娘们,将折扇一收,喃喃自语道:“江湖不是好去处,却是个好归处,难怪师兄也要下山。”  慢慢悠悠又走了两步,眼见就快回府时,前方空旷处传来一阵嘈杂声,而后拐角处便奔出一名女子,身着鹅黄纱裙,杏眼樱唇,眉间有一梨花花钿,只是,全身上下最醒目的却是她手上一条火红色倒钩的鞭子。  “玲珑链?”谢三瞥了眼那鞭子,看来是沈家人。  眼底划过一抹玩味,谢三踏出去的步子方向一转,就向着那拐角处走去,走近几步便发现地上倒着几个奴仆,身上都布着鞭痕,可每一处伤口皆避开了要害,可见下手时是手下留情了。  奴仆都是冲那女子来的,尽管被伤了几个,后面的奴仆依旧紧追不舍,跟不上的就叫嚷着:“小姐,别为难小的们了,还是回府吧!”  “回府?回去跟一个分桃断袖成亲?怎么天没黑你们就开始做梦了!”女子手中鞭子一扫,“啪”地一声,又一个家丁倒下。  这时,从众多家丁身后缓缓踱出一名年轻的华袍男子,男子负手而立,蹙眉看着女子:“梨月,别闹!乖乖跟我回去,上兰家道歉,你暗算兰笑书一事便就此揭过。”  女子瞪圆了杏眼,一抬下巴:“凭什么!分明是他欺人太甚,我的好哥哥,你可知近来沈府中给我饭菜里放刀片,床上放蛇,洗澡水中放毒,梳妆镜上泼血的事?兰家好大的气度啊,所以――”说到这女子轻蔑地笑了笑:“道歉?我会道歉,等杀了兰笑书本姑娘会对他的棺材说很抱歉杀了他。”  华袍公子喝道:“你,简直胡闹!这桩婚事即便要退也不是你一人说了算,何况你去见兰笑书一面再下定论也不迟。”  “本姑娘有心上人了,不去!”环顾四周,杏眼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沈梨月飞快应道。  “当真?”华袍公子嘴角不自觉一抽,自小眼高于顶的妹妹有……心上人……了?恩?谁来告诉他心上人是什么东西。  “真的!”  “谁?”本公子先去劈了他。  “他呀――”谢三只听见一阵拖长音,沈梨月已经向自己看来,似乎感觉到一阵莫名阴风,他眼尾一挑。果然接着就看见沈梨月毫不心虚地朝自己一指:“喏,在你后边。”  哗啦!十二骨折扇这么一展,恰到好处地掩住咧开的唇角,谢三弯着一双桃花眼。这沈府的姑娘有趣地紧,于是他也不拆穿,摇着折扇,索性不紧不缓地踱过去。  沈梨月本是胡乱指了个人,毕竟此处向来空旷,远远见到一个人身着锦袍,想来身份不会太差。可等那一袭墨衬暗红纹理锦袍的翩翩公子走近,她马上就后悔了。那双潋滟风流的桃花眼,只看了一下,她就怔在原地,折扇遮去他半边容貌,但已足够惑人心魂。他眼中虽不羁,但举手投足间难掩一丝贵气。  见此沈梨月紧了紧手心,来人不简单,也不知道会不会帮她。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大哥,我今日逃出来,正是因为……同他约好了的。”话落她竟向谢三款步踱来,瞥了他一眼后,便故作娇羞地低下头去。 第四章 不能人道 - 玉鸦令 - 简栖棠 一番做派看得谢三一愣一愣,等反应过来左手已被挽住,腰间被那根鞭子抵住,旁人看不出丝毫异样。谢三看了一眼腰间,一回头正对上沈梨月恳求中略带威胁的眼,桃花眼中笑意更深。  收好了折扇,顺势将美人往怀里一揽,意料中沈梨月身子一僵,谢三向那位华袍公子行了一礼,淡淡道:“在下谢三,见过大哥。”  “大胆!你,你叫谁大哥?!”那华袍公子闻言一怒,盯着自家妹妹肩上:“你放开!”  谢三对华袍公子的话充耳不闻,笑得一脸人畜无害,拱手道:“大哥何必伤了自家和气,实不相瞒,令妹与在下早已私定终身,恐怕这腹中早有……”  最后几个字淹没在沈梨月大哥沈离非的掌风下,沈家也算是武学世家,这两掌疾且厉,锋芒毕露,一掌攻他前胸,一掌攻下阴。  招式甚是毒辣。  沈梨月见大哥动怒,来不及找谢三口无遮拦的罪,先替他担心起来。  而谢三不慌不忙,提气轻身一跃,揽着沈梨月退了几步,一脚蹬在身侧一株竹子上,直接翻身而上,轻而易举地避开了一上一下两道掌风,最后竟一只脚尖踮在半空中的一片竹叶上,一手稳稳拎着酒坛,一手依旧揽着沈梨月,似笑非笑地看向下方。  而原先怒意满腔的沈离非见到此等轻功时心中一凛,回想过来忽然一惊:“你说你叫谢三?”  “正是。”谢三漫不经心地应着,脚下竹叶微微一弯,看得沈梨月胆颤心惊,暗骂登徒子却又不得不任由他揽着。  沈离非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心道江湖上毫无消息,想必这妖孽也是近两日出的教,所以怎么可能……梨月也真是……  “罢了,小妹不懂事,请谢公子见谅,在下便先告辞,还请公子将她安然无恙送回府中。”言下之意,不拆穿你身份,换我妹妹无恙。  沈离非也是在赌,赌谢三不会无故对沈梨月下手。谢三是谁,魔教少主,他想带走的人,永远都留不下,既如此,不如各退一步,看他心情如何了。  “好。”谢三一口应下。  闻言沈离非点了点头,就放心领着家丁原路回府了。  “啊,大哥你……”沈梨月瞪大了杏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离非就这么淡然地离去,但她也隐约能猜到一定跟身边这模样惑人的公子有关。  谢三一跃落在地上,沈梨月慌忙拨开他的手,收回了玲珑链,正犹豫着是否要回府,转眼又看了看谢三,不自觉就问出口:“喂,你是何人?”  这个谢三虽看着像贵公子,但定然有什么其他身份,否则沈离非哪有这么容易就由她走了。  “都说了我姓谢,不姓何。”用指勾着酒坛架在肩上,慵懒答道。  沈梨月从未遇到这般说话刁钻的人,一时竟反驳不出,索性不再理他。  谢三睨了她一眼,蹙了蹙眉才道:“走吧。”  “去哪?你不会真要送我回府吧?不去不去!”沈梨月不耐烦地扬了扬手,转念又凑近谢三细细打量了一番,笑得不怀好意:“你知道跟我有婚约之人是个分桃断袖嘛?啧,公子你这般人物,若是一个倒霉就被他瞧上了的话,真是……唉,家门不幸。”  沈梨月轻叹口气,怜悯地瞧着谢三,那模样要有多惋惜就多惋惜。  谢三听罢笑出了声,转而淡淡道:“若是那人有几分姿色,又准本少在上他在下的话,说不定……我就勉为其难,从了呢。”  “你你你……”沈梨月被他那句在上在下的言论惊得语无伦次,继而被他带的臆想着兰笑书失贞的场景,又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  此时正赶回倚魂楼的兰笑书突然眼皮一跳,蹙眉抬头疑惑着,不会又被楼主惦记上了吧?念及此不由一颤,继续加快行进速度。  “你不回府我也管不着,那就后会有期。”谢三漫不经心提醒她,正打算迈开步子,倏然见沈梨月已先他一步走到墙角,抽出一个麻袋,麻袋鼓着,谢三很明显就猜到这里头应当是个正在挣扎的人。他诧异地看着沈梨月把麻袋绳结解开,从里面探出半个脑袋的家仆。而沈梨月扯出那他嘴里的破布,听到那家仆长长舒了口气。  谢三抬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不由踱过去听着两人对话。  “现在开始我问你答,多答少答,错答漏答,本姑娘就让你今生都娶不上媳妇,明白吗?”沈梨月咬牙切齿着,将玲珑链直接威胁般抵在那家仆的下身。  那家仆似乎淌下了冷汗,惊恐地盯着那根玲珑链,虽犹豫了会,还是点了点头。  “你是兰笑书在兰家伺候的小厮是不是?”  “是。”  “这几日在我府上的那些事是兰笑书动的手?”  “不,不是,是公子的暗卫。”  “很好,我不会杀你,不过你帮我带句话给‘兰分桃’,告诉他,若是再跟我耍阴招,我让他下半辈子不能人道!滚吧!”沈梨月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厮便紧张地起身跑远了。  沈梨月似乎很是解气,转过身来眼底还留着笑意,但那笑见到谢三时又消失了:“你怎么还在这?”  “我来见见沈大小姐的手段。”谢三不羁地笑道。  “已经见到了,你可以走了。”沈梨月极其不屑他私自偷听的无赖行为。  “沈小姐,你中毒了,确定要我走?”谢三一挑眉,侧身勾着酒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胡说,我哪有中毒。”沈梨月更不屑地看他。  “你提气试试。”  沈梨月照他说的一提气,竟然就吐出一口黑血,觉着浑身无力。  谢三淡淡瞥了她一眼:“别看我,刚才没中毒,现在中了。”  “找死!”沈梨月怎么会猜不到,方才就算中毒,不提气一时半会也无大碍,偏偏他……该死,要怪也怪她自己,没提防刚刚那兰笑书的小厮。  谢三望了望天色,打了个呵欠:“别动怒啊,大不了本少带你去解毒。”  沉默了半晌。终于,沈梨月瞪着谢三终于咬牙切齿地道:“那还真是劳烦谢公子了。”  “谁教本少怜香惜玉呢。”谢三虚叹着气,接着转头问她:“去哪找?”  怜、香、惜、玉?方才本姑娘中毒时怎么不见你提呢。  于是又是咬牙切齿地吐了三个字:“倚魂楼!”  …… 第五章 爷不干了 - 玉鸦令 - 简栖棠 ……  天阑谷,倚魂楼。  暮色将临时,兰笑书终于回了楼中。  足尖蜻蜓点水般点过四处掩映的花树,穿过几道蜿蜒如带的梨花小径,在疏疏密密中透出的几处楼阁,疏旷明朗。远处四角亭檐角懒懒垂下几束如铃铛般的细碎的白花。  西侧是池水环着假山,东侧有玉兰树映着琼花。  一切都静默在落日时天际编织的一层绯红薄纱下,恬静闲雅。  可此等美景却仅是倚魂楼一角,很难想象在这样安逸地方安居的人依旧要沾着剑雨刀光。  兰笑书在一座小楼前停了脚步,眼前这座小楼布置不纷繁奢侈,但精简雅致,底下是大片的君影草。暗卫早已隐下,慕焚秋也被带到楼中别处解毒。  兰笑书缓缓抹去额上细汗,抬头看了看――白楼。  走过院中,迈开脚步上楼,推门而进,云水玉香炉中隐有竹香散开,一人端坐案前,一袭云纹白衣清华,眉目如画,腰间一块君子墨玉配隐约可见,几缕散落的墨发搭在案上,低垂的双眸看过来,眸光如同从天际倾泻下的一泓清泉,明明清冽却深不见底。  哪怕此刻是在红颜堆中向来无往不利的兰笑书,面容在他面前,也要逊色几分。  兰笑书进来时他正悬袖执笔,听见推门声抬头看了一眼就低回去,似乎不打算理睬。  将视线越过那双白皙修长执笔的手,兰笑书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停下了悠闲的脚步,抱臂斜倚在门框上,沉默着,似乎打定主意要等那人先开口。  等了半晌,那人依旧专注地看着案前,兰笑书挑了挑眉,继续好整以暇地等。过了片刻,只见兰笑书气息一沉,一道无形劲气如刃般破空而去,在离那男子一尺远的地方一滞便烟消云散了。  微微眯了眯眼,兰笑书气息又是一沉。  白衣男子依旧端坐着,身姿温文尔雅。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兰笑书有些颓然地直起身子。疲惫地望了望天色,在心底叹口气,暗暗唾弃自己,他是有多蠢才会等那人先开口?在外奔波整整几日,那人不累,他累,那人不饿,他饿呀,在这个节骨眼上站在离那人几尺外的地方比内劲,他真是无药可救了。  继而就是“砰”的一声轻响,兰笑书扶着门框退了半步,案前的男子纹丝未动。  “几日不见,小白你内劲见长啊。”哪怕实力不济,能占点口舌之利也是好的,兰笑书一直这么认为,就算只是个称呼。  “再叫这个就扔你去沈府待两日。”白深容终于转过身来,清冽的眸子带着一丝玩味,满意地看着兰笑书瞬间收敛了笑意,装作仿佛才看到他一般。  “此行如何?”  “玉麟符已到手,恰好引弑天盟与翠微阁的人出手,你怎么选?”兰笑书走进一张檀木桌旁看着他。  玉麟符虽不至于像寒翎卷和玉鸦令般引得江湖一众争夺如狂,但也是能号令杀手界的宝贝,若是现在将玉麟符的消息放出去,想来一些小门定会派迫不及待出手。  “仅仅引弑天盟出手太浪费,不如你将消息带去盘命阁好了。”白深容若有所思,屈指敲了敲桌案。  玉麟符也不过对要用杀手的人有用处,盘命阁的实力与倚魂楼相差无几,更何况倚魂楼前楼主白护墨与盘命阁现阁主鱼因之两人不知有何私怨,使得倚魂盘命素来针锋相对,仿佛是条不成文的规矩,这规矩还一直保留了下来。  不过盘命阁中高手也是大有人在,与杀手界怎么也不接边际,但兰笑书知道,白深容说的出,必然是有把握。他剩下要做的,只要期待就够了。  于是兰笑书心思一动,不怀好意道:“你想做什么?”  “你很闲?沈府的事解决了?”  果然闻言兰笑书眼底的光刹那熄得一干二净,冷哼道:“给了那女人一点教训,她最好能知难而退。”  正当他准备将自己对付沈梨月的手段炫耀一番时,楼外传来一阵突兀的喊声,喊声由远及近,带着粗喘,可见来人跑得很急。  “公子,公子!”  兰笑书一听这声音疑惑道:“小石头?”一转身正对上气喘吁吁的家仆。  “……公子。”  “我交代你的事办好了?”兰笑书眸光一闪。  “已,已经将药下在沈姑娘身上了。”  “她可有察觉?”  “未,未曾。”小石头低着头,始终不敢看他。  “很好,回头去兰家领赏吧。”兰笑书心情大好。  “可,可是,沈姑娘让小的给公子带句话。”小石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依旧低着头,盘算着待会一说完就跑。  “哦,什么话?”兰笑书笑意一僵。  “沈姑娘说,她与公子的梁子就此结下,公子若再敢同她耍阴……花招,她就让公子下半辈子不能人道……”小石头一口气还算顺畅地说完当即就起身出了楼,那步子比来时不知快了几倍。  “沈、梨、月!”兰笑书被气得冷笑一声,继而狠厉咬牙道:“有胆量!”  白深容依旧抬着清冽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  狭长的眼危险地眯了眯,兰笑书沉着脸,抄手就端起身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君山银针,还没品出什么味道就一饮而尽。  只是喝了茶依旧未解气,反而心中越是意难平,结果顺手就将手中的白玉杯往地上狠狠一掷:“没将那女人弄死真是便宜了她!”  嚓――!一盏白玉杯碎在地上的声音煞是动听。  “虽然没将你的未婚妻弄死我也很遗憾,不过――”白深容转过来看兰笑书,幽幽道:“下回能不能摔你自己的杯?”  “……”  “总之,爷心情不佳,玉麟符的事你找云管事,想必她很愿意接手,爷今日不干了!”兰笑书眉目一横,头一次在白深容面前这么放肆说话,他感觉很不错。  白深容淡淡扫了他一眼:“嗯,本楼主准你去沈府修整两日。”  “楼主我错了!”兰笑书大惊失色。  “三日?”  “我不用……”脸都黑了。  “四日。”  “……”欲哭无泪。  “另外,”白深容又看了眼地上那碎了的白玉杯:“杯子的钱从你在兰家的银子里扣。”  “……”有没有那种一击毙命,江湖无敌的杀招,恩? 第六章 还彼之身 - 玉鸦令 - 简栖棠 夕阳西下时,天阑谷外,一道身影携着左边另一道身影正往这边来。  右边的人施展轻功,一路登萍踏水,在崎岖的山林也如履平地,哪怕多带一个人,也是点地无声,潇洒写意。  谢三两人在一处檐顶眺望着远处的谷地,起初见到的是大片缤纷的花树,看得人眼花缭乱。再细看西面地势最高,一道天然瀑布如一段水润丝绸自九天飘逸而下,尽头处溅落的水一圈圈洇开,汇成一潭湖水。而东面栽着各种花木,琼花与杏花交叠,一片君影草躲在阴处。南北侧与中间错落有致地坐落着几座楼阁,廊腰缦回。  “这,这里就是天阑谷?”沈梨月愕然,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如世外桃源般的地方竟然是江湖人口中倚魂楼的所在地。  谢三抿唇不语,揽着沈梨月穿过花木掩映的小径,就看到前方坐落着四角亭,到这里尚无倚魂楼的人出现。  谢三朝南边走了几步,见几树垂丝海棠开得正艳,他便果断就放开了沈梨月,径自盘坐在树荫下,托腮笑盈盈道:“沈小姐,本少呢就此处等你,下面的路恕我不奉陪,你快去快回。”  沈梨月点着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这人轻功造诣如此高,想必其他武功也不差,可寻常人头一回进天阑谷,必然是对倚魂楼好奇不已,而他却一副兴致缺缺不耐烦的模样,真是个怪人。  不过她也不在意,她不需要了解倚魂楼,只要知道兰笑书在何处就够了。左臂上的黑气被谢三暂且封住,她握紧玲珑链,腾地而起朝兰楼奔去。  沈梨月寻了半盏茶的时间便潜入了兰楼,暗道看来倚魂楼的暗卫也不如何。  轻轻吹了声口哨,一只通身黑紫发亮的蝎子从她身后缓缓爬了出来,玲珑链在空中甩了个半弧,宛若一道浪花,那蝎子便窸窸窣窣地逼近了兰楼内。见状沈梨月得意地站起身,从侧窗闪身进了屋内。  走近药匣处,蹑手蹑脚地蹲下身拉开药匣子,沈梨月正专注着找解药,这时,后颈一凉,一柄长剑自后而前递出沈梨月脖颈,她动作一僵。  “这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一个熟悉欠抽的声音懒懒从身后传来:“沈姑娘不在沈府好好待着,怎么,要来一探本公子卧房?想必这消息传出江湖定能轰动一时,你说呢,沈大小姐?”  “兰公子惯会取笑我,不过我一个中了毒的小女子,也很想知道若是兰大公子耍的种种手段传出去,你五湖四海的红颜知己又会怎么看?”  沈梨月冷笑道,趁兰笑书分神时站直身子,指节一弯,“铮”地一声便弹开了脖子上的长剑,同时退后三尺。  “兰公子的待客之道真是令人意外。”  “哼,不请自来,何以言客?”  兰笑书冷哼一声,手腕一翻,长剑直向沈梨月心口刺去,可见他的确是不打算手下留情了。  一切都是电光火石间,沈梨月来不及闪避,将身子后仰至长剑下方,几乎要与剑平行。兰笑书不停顿半分,又变换招式直刺她咽喉,沈梨月也无半点犹豫,甩手将玲珑链扫出一道凌厉地劲风,直攻兰笑书下阴,这招甚至比兰笑书还毒辣几分。  “铮”地一响,兰笑书忙收回长剑险险一挡,劲气隔开玲珑链,一道剑芒瞬间将两人逼得各退一步。稳住脚步后,两人都静默着,没再出手。  纵使兰笑书再厌恶沈梨月,这几招下来也不由暗暗佩服。沈梨月也同样沉着眸重新认识兰笑书。  “解药!”  “让沈府撤了婚事,我便给你。”  “不可能!”笑话,要撤也是兰家撤,这出尔反尔的臭名哪能让沈府担。  那就无话可说了,兰笑书眼底一沉,见沈梨月竟收起了玲珑链,将手按在腰间。  以为她要放弃,他不屑地冷哼,暗道沈府大小姐也不过如此。  可谁知,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身后一冷,一把软剑闪耀如电直袭他后背心!  兰笑书猝不及防,闪身一躲,发端竟已被削了一小截。  软剑如游蛇般来去自如,变幻莫测,兰笑书弃了长剑,直接伺机一夹,竟并指夹住了软剑剑端,沈梨月执剑的手一绕,一柄软剑便被弯出了惊人的弧度,这一弯也瞬间拉近了距离,两人间呼吸可闻。  沈梨月下意识抬头便对上了兰笑书那双邪眸,她不由一怔。  兰笑书唇角勾起一抹魅惑的笑,两指毫无征兆地一松。  紧绷的剑身霎时甩开,而沈梨月尚未松手,眼看反甩的剑尖就要划破那张如花似玉的脸!  沈梨月大惊,忙甩出玲珑链缠住软剑,又即刻顺手一甩,玲珑链轻松地将软剑向兰笑书面门甩去。  被谢三封住的毒眼看要压制不住了,沈梨月不由淌下冷汗,心下却清明无比。  这一缠一甩,兰笑书接得住软剑也未必抵挡的了玲珑链,因此,他只能退。  果然,兰笑书打开软剑后便退后躲开玲珑链,这一退,他的双脚落在了窗棂上。  紧接着脚尖就是一阵剧痛袭来,兰笑书半声不吭,只是瞳孔骤然一缩。  沈梨月笑得得逞时也不由暗叹,世上能忍住“紫鲮蝎”剧毒所带痛处的人不多,兰笑书算一个。  若不是这桩婚事威胁到了她的利益,说不定她还愿意结识兰笑书。  而兰笑书不仅面色不变,还冷哼一声用长剑挑起那通身黑紫发亮的蝎子:“沈小姐好大的手笔,南疆的紫鲮蝎在中原仅就三只,一只养在镜花宫,只余两只流入江湖。”  “兰公子好眼力。”沈梨月一震,看着兰笑书渐渐发紫的眸色同时,她也感到喉间一阵腥甜,显然,体内的毒已经串了出来。  “本公子算是明白何为蛇蝎美人了。”  “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几句话的时间,兰笑书邪眸中的紫雾又浓了一分,沈梨月的毒也逐渐逼近心脉。  兰笑书咬牙道:“解药!”  “让兰家收回婚事,我便给你。”  “不可能!”  ……这对话……怎么有点耳熟? 第七章 留你全尸 - 玉鸦令 - 简栖棠 窗外夜色渐浓,屋内四周气息渐凝至冰点。  沈梨月暗道失算,哪怕兰笑书中的紫鲮蝎的毒比她身上还烈几分,倚魂楼中也定能解毒,若是这个时候惊动了倚魂楼楼主……算了,婚事还是暂且搁着,她正欲开口提议交换解药,只听见窗外传来一声飘渺似云的低喝:  “胡闹!”  声音好像很远,又仿佛很近。兰笑书听见声音便如释重负地笑开了,而沈梨月脸色很难看,因为,这声音绝不是谢三。  与此同时,一个白影掠过花木,翻过窗棂,擦过屏风,不疾不徐提着兰笑书便是后退一步,一弹指竟就破了他二人对峙多时的劲道,一连串的动作流水摘叶般轻易。  兰笑书只觉腰间一轻,下意识去看,已少了一个白瓷瓶。  雪白的银云纹襟袖一翻,一个瓷瓶直向沈梨月飞去,沈梨月原想出手,可此刻手掌亦不能动,眼见瓷瓶要砸中面门,竟有些惧意。  可那瓷瓶就在离她几寸处时在半空滞留了下,继而竟直直落入了沈梨月的左掌心。沈梨月惊骇,这手法精妙,确实是生平仅见。  做完一切,白深容便嫌恶地松开兰笑书,看也不看他,径自拭了拭指尖,对沈梨月道:“此乃解药,沈姑娘身上的毒不可再拖,此事本楼主会让兰家给姑娘一个交代,也请沈姑娘能交出解药。”  沈梨月循声望去,这一望,只觉刹那间天地失色。  她闲暇时也曾猜测过倚魂楼楼主究竟是什么模样,是嗜血狰狞,还是心黑手狠?却唯独没猜过是这副姿容。  该怎样去形容眼前的男子的眉眼?是古画描成还是天工雕就,是冰嵌温玉还是落凡神祇?  他开口时嗓音如淙淙流水,但不是盛夏的水,是初春的寒流。沈梨月当即便收回了颤动的心,也收回了视线,勉强服下解药,抬手也将一个孔雀蓝的瓷瓶递了出去。  反观兰笑书一脸镇定,似早料到白深容会来一般,只不过那镇定里还藏了一丝慌乱。  沈梨月见白深容接过解药,不知为何,她看着他竟没来由地就想到了谢三。  想到谢三,沈梨月暗叫不好,耽搁了太久,他该不会还等在那吧?沈梨月向白深容道了声“告辞”便吹了声口哨唤回紫鲮蝎,在兰笑书略带怒意,白深容喜怒难辨的目光中匆匆跃出了楼外。  一树垂丝海棠在月色下泛着冷冷的光,沈梨月一眼就看到那慵懒的身影。  好看的柳眉蹙起:“你怎么在这喝酒?”  “沈大小姐,你害本少好等啊,”谢三打了个呵欠,终于放下已空了一半的酒坛,故作哀怨道:“这不,差点以为你要弃我而去另投新欢,便只好趁着夜凉如水借酒消愁。”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沈梨月大约是明白了他的脾性,无奈道。  谢三闻言奇怪道:“分明是你们回雪城怪人多,怎么反倒说我?”  沈梨月心思一动,他不是回雪城的人?那又是出自何门何派?  “懒得跟你废话。”沈梨月扭头催他:“倚魂楼楼主回来了,赶紧离开这儿!”  “倚魂楼楼主?”谢三问着,却还是纵身揽起沈梨月就奔出天阑谷,夜风飒飒地划过耳边。他还能抽出时间问她:“是个什么模样,可有本少一半风姿?”  “天人之姿,”沈梨月叹道,压住几缕被夜风吹乱的发丝,转头揶揄道:“似乎还胜你几筹呢。”  “嗤——”谢三显然不相信,鄙夷道:“定然是你一时瞎了。”  但不知为何,沈梨月听他嘴上说的不服气,脸上却没半点生气,甚至好像有些……幸灾乐祸?  摇了摇头,沈梨月也不跟他多问,毕竟大多数长得好看些的人总是有点……难以看透。  将沈梨月带回沈府府上,谢三提着只剩半坛子的酒,百无聊赖地走在冗长夜街上。  望了望四周,白日里回雪城人群熙熙攘攘,夜幕降临时街上空荡的很,恰好可以熟悉一下各条路。从青州一路行来,他虽耽搁了很长时间,但回谢府的路,倒是想忘也忘不了。  一阵阴风掠过他颈边,谢三放下了那提酒的手,挑眉向后斜方看去,那里空荡荡地一片:“跟了谢某一路,想必兄台累了罢?”  无人应声,回答他的是三道铁蒺藜骨朵,一柄刺双目,一柄刺心脏,一柄刺小腿,且每一柄都劲道十足。  谢三饶有兴致地看着那铁蒺藜骨朵,抬手将酒坛凌空一抛,步伐诡异地扭曲了下,未见他如何动作竟就直直穿过了那三道劲风,转眼上下两把铁蒺藜骨朵被震飞,剩下的一把……正被他玩弄在手心间。  最妙的是,他就站在原地,右掌把玩着那把铁蒺藜骨朵,继而等了一眨眼的时间,左掌一伸,就稳稳地托住了恰好从半空中落下的酒坛。  “铁蒺藜骨朵。”  “好看是好看,可惜太花哨不好杀人。”谢三把玩着那利器,顿了顿,“以往听闻弑天盟的人都爱耍些花拳绣腿我还不信,如今本少主信了。”  一人从黑夜中缓缓踱步走出来,看面容赫然是白日里落荒而逃的凌焰!  “那谢少主还听说过些什么?”  “还听说过弑天盟的人记仇,量小。”谢三看着他阴沉的脸笑了,“现在我也信了。”  “只是本少主有一点不明白。”  “哦,哪里不明白?”  “你现在要取本少主的命,那白日里你逃什么?”谢三扔开那把铁蒺藜骨朵,眯了眯桃花眼。  凌焰躲开他的目光,尽管被人说逃是件不光彩的事,可到底是事实。  “自然是不想让弑天盟与整个倚魂楼为敌。”凌焰沉声,又补充道:“至少,现在不行。”  “真是忠心可鉴,那么你是觉得——”谢三阴测测地笑了,声音温柔地问他:“本少主看起来比倚魂楼好欺负是吗?”  ……他这一问,凌焰竟不知如何作答,谢三少谢玉楼的手段以及他奇怪的癖好他自然也是听说过,数年前也有弑天盟的人惨死在他手中,他也将那人的死状作了幅画,想必也足够骇人。  可是毕竟这些都只是传闻,万一这谢玉楼只是浪得虚名呢?凌焰存着一丝侥幸,硬着头皮答:“去倚魂楼是死路一条,玉麟符未到手,回盟中亦是难逃一死,倒不如来这儿试试运气……或许还能将功抵过。”  “实在感人至极……我改变主意了……”夜风瑟瑟中,谢三眉眼忽然柔和下来,“会给你留个全尸。” 第八章 谢家三少 - 玉鸦令 - 简栖棠 凌焰闻言猛一抬头,冷哼一声,眼底迸发出强烈的杀意,两袖一抖,数不清的暗器便直奔谢三而去。  而谢三一哂,淡淡看着铺天盖地的针钉刀钩,他故技重施。  依旧是先前躲过铁蒺藜骨朵的步法,凌焰依旧未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谢三就已经从一张暗器编的网穿了出来,修长的手直接扣上了凌焰的脖颈。  “愚蠢!”那是凌焰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接着那手就精准地锁喉,咔嚓一声猛地扭下,凌焰便已咽气,这一定是弑天盟的左使此生经历过最短的对决。  深吸口气,甩开那逐渐冰冷的尸体,谢三眸光暗了暗,看着刚刚锁住凌焰脖颈的那只手,眼中忽然有些厌恶,使劲拭了拭,仿佛想要擦去什么东西。  “六个时辰快到了罢。”他蹙着眉自语着:“三哥呀三哥,我可不是故意要给你惹事的。”  说完他手探入怀中取出了一个暗红瓷瓶,倒了些液体在掌心,接着将手缓缓抚上脸颊,长袖一抬一落间,一张人皮面具便被他捏在手上,而在如水月光映照下,原先伫立着的谢三,早已换了副面孔,那赫然是个女子的脸!  三千青丝在夜风中肆意飞扬,精致的脸仿若一块璞玉,而最惹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眸。  听闻世间最惑人的风景当属浮白山终年不散的轻雾,而那双眼仿佛就是终年笼在轻雾中的一块墨玉,带着无端的冷意,论惑人不输给易容成谢三的桃花眼,论清冽不逊色于白深容的清泉眸。  脸上一哂,她点了个火折子,直到亲眼看着那张人皮面具被烧尽才放心地重新提酒上路。  谢酒棠一路懒若无骨地打着呵欠,天蒙蒙亮时,她总算远远地瞧见了谢府两个大字。  刚踏入府中,但见庭中几株海棠,斜疏花枝上大片大片盛放着海棠花,好似不小心洒了一层胭脂,在初升日光下泛着碎金,花瓣轻拢,幽香扑面而来。  再走过几步,谢酒棠就远远见到眼前栽着两树梧桐,叶缺如花,妍雅华净,看得人赏心悦目。  只是再往上看去,就能看见有爱煞风景之人,在两树梧桐间吊了根绳子。而一名玄色衣袍的男子正两手枕在脑后,脸上盖了一本古卷,遮住了从叶间抖落的阳光,两腿随意地搭着,若是旁人做这副姿势便显痞气,可换他,即便窥不见容貌,却是如诗如画。  那根吊绳随着他随意搭起的两腿摇晃着,看得旁人胆颤心惊。不过,这个旁人,并不包括谢酒棠。  “还杵在那干嘛?”还不等她开口,那玄衣男子已悠悠掀起了古卷,露出一张脸,侧头看她:“赶紧将这身丢本少脸的打扮换了,一走数年音信全无不说,盘命阁也越发拘不住你了!”  谢酒棠看着谢玉楼神情一僵,万万没想到自己昨日才假扮成他,隔天就被他发现了。  忽然便记起幼时他们两人相依为命的点滴场面,而八年前那场逃亡,城门口,是他们见到彼此的最后一面。此后谢酒棠在盘命阁一待就是八年,谢玉楼也是八年前进的魔教。只是八年来谢玉楼这个名字很少人知晓,魔教少主这个身份在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谢酒棠却是始终半点消息也没有。  而六年前谢酒棠倒是忽然从回雪城的长生门找到了谢玉楼的魔教,在他那混吃混喝了一小阵子,等过了那一阵子她又是不告而别。  之后无论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们彼此都不曾再去找过对方,甚至是默契地从没提起过。  这还是他们六年来头一回重逢,谢玉楼去了书信,两人便决定约在曾经的谢府。  谢酒棠见到谢玉楼看过来的那颠倒苍生,摄人心魄的脸时一怔,继而暗叹盘命阁的画师技法着实高超,她易容的那张脸几乎与眼前人一模一样。  “三哥。”她也无奈地讪笑道。  “啧,若不是教中消息,本少还不知道有个美若天仙的妹妹。”谢玉楼便重新靠回那根吊绳,古卷再次覆回脸上,声音闷闷道。  旁人听不出什么深意,谢酒棠便恨得牙痒,她早就听出了满庭院的讽意。  可同时心里又没来由一松,心道八年时间变了许多,可谢玉楼口不饶人,心思难测这点倒是没变。  “蒲柳之姿,望秋而落,”谢酒棠看着他,故作惊叹道:“如何比得上三哥这――丽质天成。”  谢玉楼在古卷下的脸突然也无声地笑了,八年不见,她斤斤必较的性子也没变。  “喂,我饿了。”谢酒棠见他不说话,只得又开口。  “知道你此次回来不宜声张,本少便特意将府内闲杂人等都遣散了――”谢玉楼拉长了声,接着似乎心情颇好地对她笑了笑:“自然,包括膳房的人。”  谢酒棠忽然觉得掌心有些痒,有种想揍他的错觉:“谢玉楼,有你这么当哥哥的么!”  “有你这么没礼数的妹妹我命苦呀。”谢玉楼拍了拍耳朵,漫不经心道。  “……”哦,哪有什么错觉,她就是想揍他了……  只见谢玉楼坐起身子,晃了晃腿,接着轻轻一跃,便从梧桐树上掠了下来,他这才彻底看清谢酒棠的脸,虽然不想夸她,可他还是得承认,她这张脸还算长得……能入人眼的。  看够了转身就要进屋子里,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醉人的酒香,接着就是谢酒棠带着无尽的诱惑的嗓音:“唉呀,这坛十里飘香的梅花酿原是想送给三哥,如今看来,三哥似乎并不需要……还是留给我自己好了。”  言罢,谢酒棠脸上带着无尽的惋惜正要走开,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  只见谢玉楼将古卷置在一旁,转眼就到了谢酒棠面前,刹那笑得如沐春风:“妹妹想吃些什么,三哥这就吩咐下去,这空腹哪能饮酒呢,妹妹该爱惜自己身子些才是。所以,咳,这酒,便由三哥代劳罢。”  “哦,我忽然想起换洗的衣服也没有,不如三哥你借我……”谢酒棠天真地一歪头作思索状。  “哪能委屈妹妹穿我的呢,”谢玉楼义正言辞道:“我这就叫人去云裳阁挑几件好的,妹妹意下如何?”  “三哥如此体贴,小妹甚是感动。”谢酒棠努力绷住笑意:“既如此,这梅花酿就当是我送三哥的见面礼。”  传言谢玉楼嗜好饮酒作画,看来是真的了。谢酒棠说着就将手里的酒坛抛了过去,抛完抬脚就走。  而谢玉楼急忙接住酒坛,可酒坛一到手他就发觉分量过轻,显然,至少已经空了一半,他猛地转身对着谢酒棠悠然离开的背影,狠吐几口气,总算平复了气息。 第九章 我不要了 - 玉鸦令 - 简栖棠 吃完饭,一番梳洗打扮,在婢女的伺候下,谢酒棠换上了一袭锦绣紫绫罗纱裙,衬得娇颜白璧无瑕,脖颈纤细,衣摆处缀了几株半枝莲,在日光下行走时若隐若现,愈发显得雅致高华,将谢酒棠身上张扬的气息敛住许多。  许多年没让人近身,看着身前的婢女,谢酒棠眸光蓦地有些恍惚,缥缈如雾的眸子更模糊起来,婢女眼中不由流露出惊叹:“云裳阁唯一一件紫绫罗纱衣很衬姑娘呢。”  谢酒棠闻言一哂:“明日给我换身简易些的。”  眉眼纠结着提裙踏出门外,正好撞上迎面走来的谢玉楼,他凉薄的唇被酒水浸成妖异的红。谢玉楼听见异动,一抹唇角,身子一侧,便看见一身紫衣的谢酒棠,先是怔住,看了半晌,才将桃花眼眯起:“就知道你会白白糟蹋一身金装。”  偶尔想起她时都是她儿时的模样,转眼就风华初绽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打算何日启程?”她伸手就去夺谢玉楼手中的酒坛,接着未见如何动作就躲开了谢玉楼的手,连带着酒坛人稳稳坐在一张木椅上。  “这里挺好,本少不打算走了。”谢玉楼看着被她夺走的酒坛眯了眯。  “你教中的人不急?”  “他们急他们的。”谢玉楼打量着她的招式:“本少还没尝遍回雪城的佳酿呢。”  嘴角一抽,谢酒棠又是侧头躲过他一掌横出,谢玉楼依旧没碰到酒坛。  “那你不走我可要走了。”一撤手,酒坛子凌空翻了一圈又落回掌心。  “你能去哪?”谢玉楼终于撤手。  “倚魂楼。”谢酒棠也撤手,一字一顿道。  谢玉楼终于收敛起脸上的玩味,蹙眉看她:“你要去倚魂楼?”  “听闻倚魂楼楼主的皮相要胜你几筹呢!我便打算去瞧个究竟。”  可顿了顿,谢酒棠又忽然笑了:“骗你的。”  而谢玉楼却一脸了然,从前谢酒棠也总是面不改色地骗他,有时一句话亦假亦真,谢玉楼吃了不少亏,可后来再没被坑过。  于是他也只笑了笑:“看好自己的命。”  怎么时隔多年他还是能猜到,谢酒棠顿觉挫败。  “多年不见,你这张嘴还是吐不出好听的。”谢酒棠抬脚攻他下盘,酒坛依旧端的很稳。  “你怎么就不能盼我点儿好的?”她满腔谴责:“亏得我成天在外还心系兄长安危,这么好的妹妹你上哪再找一个?”  “十岁那年将我推给红袖楼的姑娘们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我的好妹妹。”  “更何况,你以为倚魂楼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谢玉楼收脚跃起。  “那我们试试好了。”谢酒棠退后,足尖点地,轻灵如登萍踏水般,最后落在梧桐树顶,而谢玉楼紧随其后,甚至还要快上几分。  谢玉楼看着她的身法眼底闪过一道光芒,但并未再动。而他刚落在另一株梧桐树上,抬手就出了一指,一道灰芒将正盛的日光破开,直奔向酒坛去。  谢酒棠将酒坛一抛,飞身避过,谢玉楼也到了面前,两人在半空交了数个回合,酒坛依旧落回谢酒棠手中。  可谢玉楼动作快一步,落回一片梧桐叶上,他又出了一指,带着碎风裂石的劲道。  眼看避不开,谢酒棠忽然狡黠一笑:“这酒我不要了。”  说着就真的一松手将酒坛扔向谢玉楼指出的那道灰芒。  谢玉楼一愣,没想到她真的扔,惊骇下忙收了一半劲道,欺身而上去夺酒坛,谢酒棠亦同时出手。  结果就是,谢玉楼将酒坛稳稳地拎回手上,然而谢酒棠的手已精准地卡住了他的喉管。  快,实在太快了,快到谢玉楼根本未注意到她何时出的手。  谢玉楼一挑眉,两人看似一开始把酒坛作为赌注,但最后的结果,显然是谢酒棠胜了,但的确,兵不厌诈,可谢玉楼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毕竟对他而言,谢酒棠不可能下杀手,故而梅花酿才是重点。  可是他很快就笑不出了,因为手中的酒坛轻得异常,他瞪大双眸,连忙将酒坛一翻,竟发觉里面早已空了!  他接着就发现梧桐叶上残留了几滴胭脂般绯红的酒水,还未干透,似酒香隐隐飘来。他一抬头就对上了谢酒棠似笑非笑的眼,僵着脸,只觉无话可说。  “三哥,赌注不过代表胜负,而招式,是用来保命的。”谢酒棠看着他扣着酒坛的手指微微泛白,轻轻从树上掠下。  谢玉楼不置可否,起初暗沉的眼忽然又无谓地敛上,其实刚刚是他给了谢酒棠近他身的机会,可这些他不会说。  不过看着谢酒棠那和年幼时如出一辙的嚣张眼神,他倏地扶额失笑。  这副模样不是他喜欢的,但也没什么不好。  谢酒棠见谢玉楼破天荒地没反驳她显得十分意外,烦躁地扯了扯身上繁琐的长裙,头也不回地进屋去了。  谢玉楼看着她渐远的纤细背影,面色冷疏地转过身,一弹指将府中大门阖上,瞧不出什么情绪地跟进屋内。  翌日,回雪城中,清晨的风还带着丝丝的凉意,这也是人最清醒的时候。  谢酒棠没跟打招呼便走了,身着一套雪青色男装,照旧摇着一把十二骨折扇招摇过街,她这张脸终究不抵谢玉楼,少了几分惑人,所以这一回频频看她的女子减了不少。  一面想着昨日谢玉楼都同她动手了,她还好意给他留了一两银子的饯别费,她这妹妹当得可真不容易。  一路缓缓向西行去,将近午时的时候,她踏入一间茶楼。  店中的摆设简易但精致,人不算多也不少,还有几分嘈杂。谢酒棠由小厮引着上了二楼。  背桌坐了四个人,但他们坐法很怪,三个人硬是挤在一排,剩余的空位全留给一个抱剑的青衫男子。谢酒棠伸手推开窗,拂袖正坐下,背桌的议论声便钻入耳中:  “听闻前两日弑天盟左使凌焰被杀是真是假?”一个年轻男子率先开口。  “尸体都找着了,能有假?”一名提刀汉子应口道:“不过似乎那死状倒是有些……骇人。”  “还有,同他当日午时交手的慕焚秋慕家主也惨死在外,那死状也是……”另一人接口,似乎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寒颤。  “不过慕焚秋这一死,听说在慕家发现的种种线索都能指明是盘命阁所为……”  “我看未必,盘命阁素来与弑天盟无瓜葛。何况……消息是倚魂楼放出的,谁知道安得是什么心――思――”那大汉似乎对倚魂楼莫名有些抵触,最后几个字拖得是又慢又难听。  “王大哥,你小声点,这人多耳杂。”最先的年轻男子轻声劝道。  “何须小声!倚魂楼再能耐也不能只手遮天,这江湖又不是一两人说了算,如今连句话都不能说了!”那大汉闻言反而刻意提高了声音,不忿道。 第十章 倚魂管事 - 玉鸦令 - 简栖棠 自始至终,与大汉和几位年轻男子坐在一桌的另一名青衫男子都未开口。  谢酒棠一直静静地听着,面色平静无奇,听完端起面前的红汤普洱抿一口,遮去了眸中神色。  那提刀大汉最后一句虽拔高了音调,却立马被年轻男子拉住,声音瞬间湮没在嘈杂的茶楼中,可偏偏就在这时,一杯茶盏凭空从大汉对面激射而出,携着厉风破空飞去,紧接着只听一声响彻茶楼的惨叫,大汉捂着嘴,有殷红血迹从指缝中淌下。  待痛意缓减,他才缓缓放下捂嘴的手,掌中一片殷红,数颗牙齿混于血迹之间,此时大汉怒目圆瞪,已痛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几位年轻男子拍案而起,怒喝道:“何人敢下此黑手?!”  一时间茶楼中便寂静下来,人们纷纷看过来。  “你太聒噪了。”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如昆仑山顶的积雪,寒气逼人。女子一袭碧衣,正坐在方才茶盏飞出的位置。  此刻她话音刚落,便又是一道残影飞去,眼见第二杯茶盏就要打向刚才打抱不平的年轻男子时,一直坐在那里的青衫男子动了,他一拍桌,几根筷子被凌空弹起,他毫不犹豫地并指夹住一根甩手出去。  铛的一声脆响,筷子直直没入茶盏,接着便从半空坠落,碎片溅了一地。  “云管事堵得住这两人之口,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青衫男子抱剑起身,嗓音温润道。  “哦?”云浣尘瞥了他一眼:“逐月第一剑,陆澈。”  “正是在下。”  听到云浣尘道破男子身份,谢酒棠不着痕迹地转头看来,见他举手投足风仪都雅,暗道这哪是长生第一剑,这分明就像个书生。  底下有人窃窃私语,讲的倒不是陆澈,是云浣尘,说她是倚魂楼刚上任的管事。  谢酒棠听着,抬眼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摇晃着茶盏,若有所思。  “怎么,陆少侠要也要趟这趟浑水?”  “不敢。”陆澈闻言道:“只是这几位乃我逐月门中子弟,不能不管。”  三门六派七世家,三门中排首位的,便是逐月门。  “逐月门的人又如何?”  “不如何。”陆澈神情淡淡:“小师弟第一次出远门,只是逞一时口舌,并无他意。”  “云管事也已给他一点惩戒,此事便就此揭过,不必再大动干戈了罢。”  陆澈依旧不慌不忙道,抱剑看向云浣尘。  “……也罢。”云浣尘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干脆地收了手,冷笑:“没有下次。”  陆澈微微颔首,转身给那大汉止住血,便领着人踏出了茶楼。  云浣尘收回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的目光,却没发觉茶楼中还有道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陆澈几人走后,茶楼中剩下的人知晓云浣尘的身份后也顾不上欣赏她有几分姿色的容貌,嘴上不说,眼底隐隐流露出惧意。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云浣尘才起身也踏出了茶楼,谢酒棠敲了敲桌面,从窗边一路看着她走的路线。  半刻钟后,谢酒棠也出了茶楼。  将近黄昏时分,云浣尘进了一处离天阑谷不远的客栈,巧的是,陆澈几人也早她几步在这里住下。  不过待云浣尘走进店中见空荡荡一片,店内只有她一人。  “姑娘想来点什么?”店小二用毛巾擦着烟灰的脸迎上来。  “沏壶茶来,再上几个爽口的小菜。”  “好嘞!”  店小二嘴上应着,脚下却拖着慢吞吞的步伐走进了里间。云浣尘在位置上坐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吱呀一声,二楼一间厢房的房门似乎开了一下,之后又平静如初。  店小二很快便端着茶低头走出来,许是错觉,云浣尘瞥见他的身形似乎与方才不太相符。  “姑娘,请用茶。”店小二仍然低着头,慢悠悠地将茶壶放下。  但是茶壶底还未贴上桌面,只见店小二猛地抬起头来顺势将茶壶泼出去,同时毫不犹豫地从袖里抽出一柄匕首刺向了云浣尘,而此时的店小二赫然是白日里为云浣尘所伤的大汉!  可是云浣尘的动作不仅让那大汉匪夷所思,就连躲在檐顶观战的谢酒棠也有些意外。  按理说云浣尘应该躲过那茶壶继而轻易接下大汉的第一招,可她没有侧身避过,反而探出左手抓住茶壶将其稳稳放在桌上,而她全身的动作因此一滞,匕首便毫不留情划破她衣袖,留下一道醒目狭长的血痕。  大汉暗喜,想趁势就竖手将匕首直刺入云浣尘咽喉,云浣尘灵活地蹬着长椅,弹身而起劈掌接住匕首,继而用脚一踢,大汉被一道劲气震得收手,两人间迅速拉开了距离,而此时两人也离那放置茶壶的木桌很远了。  谢酒棠见此便不管陆澈是何缘由并未现身,反倒兴致盎然地盯着云浣尘看。  拉开距离后云浣尘不做停留,起手在发丝间一抹,无数道寒芒便直奔大汉面门,她出手太快,快得那大汉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便直挺挺倒下。只见他脸上,咽喉处密密麻麻地插着几十根绣花针,伤口淌着黑血,那瞪圆的眼好似在诉说自己的不可置信。  而她好似没打算处理尸体,直接走进里间拿了几个茶杯出来,独自坐着品茶,四周弥漫的血腥味似乎并没有影响她品茶的心情。  谢酒棠看着她品茶的样子,心思一动。  “小二。”见云浣尘品完茶离去,谢酒棠掠下身子翻进里间,晃醒了先前被大汉打晕的店小二。  “你们这可有斗茶会?”  店小二幽幽醒转,似乎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答道:  “往年这时候早有了,许是今年器具没齐推迟了些,也就是这几日。”  放开店小二,谢酒棠微微颔首,眼神飘往别处,身形一动有跃上了屋顶望着天色,若有所思。  的确,仔细算算日子,前几日刚过完清明,明日若是晴天,会是个好日子。  夕阳西下时,屋顶上一个仿若洒金的身形晃了晃,眨眼就没了影。 第十一章 斗茶大会 - 玉鸦令 - 简栖棠 翌日果真是个晴天,燕雀啁啾,微露点滴。  丽日绰约,走出客栈不远处,就能见到一片野林,间有苍翠雨竹,矮处簇拥着黄白野花。可一夜之间,素日通向这里的宁静长街忽然聚来许多人,长辈携着孩童,文人敲着折扇,武者抄着短剑,或悠然闲适,或匆匆忙,都朝一个方向奔来。  这些人赶去的,正是回雪城年度的斗茶大会。  说到斗茶,也称茗战,通常在清明后新茶初出时举行,大致有斗茶品,行茶令,茶百戏三样活动,参赛人不会太多,自带名茶来,各展身手比技法精细流程有序,最后经品评,分出高下优劣。  就是不知道回雪城的斗茶是个什么模样,谢酒棠眯了眯眼,想起以往在盘命阁时,也时常随师父观过斗茶,彼时她看不懂,师父又总不肯离开,见她年幼坐不住,便教她看斗茶中的种种乐趣,她这才勉强耐下性子看完。  但她在翕州时看到的斗茶大都放在茶楼中,极少会摆在山野林外,没想到回雪城也是这样。  一身雪青色衣袍,摇着十二骨折扇,谢酒棠在路上走着便能轻易听到旁人的对话:  “赌坊里早就下注赌谁胜出,你们猜呢?”一人最先开口。  “年年都是王家人的平水珠茶,有什么可猜的。”  “诶,未必,我听王家人说今年晏家公子晏则也会参加斗茶,就是不知带来的是紫岩还是兰雪。”  “晏家,哪个晏家?”  “还有哪个晏家?”旁边人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就是那个专门制茶的晏家。”  “嘶——他若是来还真不好说,幸好我没下注。”  ……接下来就是两人日常的寒暄,没什么可听的,谢酒棠不动声色地加快步子朝斗茶地点走去。  远远就能看到竹林边搭起的台子,几人坐在屏风后,前面曲曲折折放置着茶具,茶具虽不奢华但做工精致,而台下早已人满为患,相互拥着。一名长者站在台上压了压手示意人们安静:  “诸位,今日是大家期盼已久回雪城的斗茶大会,希望各位能拿出各自本事,按守规矩,以茶会友。”  “首先进行斗茶品一项,请各位准备。”  老者念完,便让开身子亮出了一排齐整精雅的茶具。  十几个年轻人以及年长的人各自或疾或徐地踱步上前,继而听得一声令下,只见闻香,鉴茶,捶碎,碾茶,拂袖,煎水,紧接着调膏,点,击拂……几人的双手便如穿花蝴蝶般在茶具上娴熟拨弄。  一番比斗下来,隐约可见有几人额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珍鲜馥烈的茶香缓缓笼住了整个斗场。  簇拥的人群逐渐变得寂静,人们静静观望,连呼吸都缓了下来。谢酒棠远远望着,在簇拥人群中果真望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只停留了一瞬便挪开了视线。  不出所料,第一轮仅论汤色便刷去一大批人,手中捏着的杯盏汤色不是灰白便是黄白。再接着看汤花,好几人心思浮躁,汤花不匀,因此水痕出现过早,遑论咬盏。更有甚者,注汤时便持盏不稳,一注盈满,直接落败……故而直到最后,在场人中点汤,击拂皆恰到好处,且汤花匀细,又可紧咬盏沿经久不散的,只剩下先前几位路人议论的王璟与晏则。  两人端着杯盏,相互对视一眼仿佛一瞬间引燃的火光,晏则端着手中的兰雪茶,王璟举着手中的平水珠茶,落落大方。  最后老者重新登台,只听他恭敬地欠着身子对屏风后道:“看来胜负还需请长老品评。”  屏风后人影一动,几分苍劲斑驳之态的声音响起:  “王公子沏的依旧是越州的平水珠,但此次竟能用松萝茶的制法融进其中,可谓前无古人,茶水色泽绿润,珍鲜馥郁,是平水珠茶本色,只是如此一来就少了份烈味……”说到这里那个苍劲的声音顿了顿,“而晏家公子用的是会稽山的兰雪,色香与平水珠各有千秋,但这杯兰雪茶水痕略显晚,因而浮在盏面的汤花更佳,且茶色与他挑的鹧鸪斑杯盏相得益彰,便达到了味轻醍醐,香薄芝兰的效果。”  “不过就算如此,老夫依旧以为两人高下难分,”就在众人以为他就要宣晏则胜出时,老者话锋一转:“故——此处还有一试,免去行茶令,便从茶百戏中一决高低,二位意下如何?”  话落在场人俱是一愣,王璟与晏则也有片刻恍惚,但很快又作揖异口同声地应下:“自然是,求之不得。”  这下人们更来了兴致,见那两人分立台上两边,各自面前摆放着同色茶汤与茶盏,茶面凌乱浮着茶叶,旁边备好了分茶的茶针。  谢酒棠也跃上树,却意外地看见不远处另一棵树上也有个白色的身影,她挑了挑眉。  王晏两人凝神屏气,似乎眼前景物只剩下了眼前茶汤,灵巧又细致地拨弄着茶面上的茶叶,所执茶针仿若是画师手中的笔,笔走龙蛇,辗转分旋,那茶面仿佛是一张永不会点破的宣纸,所及之处便无不渲染开来,泛开的细致涟漪如同一幅水墨丹青中的浓墨,层层洇透。  且不论分茶结果如何,台上两人的手法皆精妙无比,只看动作便让人心旷神怡,看众人目不转睛的样子便容易得知,只恨不能让这分茶的过程更久一些。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到了,两人同时放下了茶针,看着分好的茶汤,只深深吸了口气竟不敢吐气。  待老者过目后,很快那两个杯盏便亮在众人眼前,左侧的是王璟的,他分的是一幅月宫玉兔图,玉兔在碧波中栩栩如生,而尚还冒着热气的茶面上缓缓腾起的白气如同月宫中袅袅不绝的仙雾,教看者瞠目结舌。  再看晏则分出那杯,更是看得人叹为观止,他分的是一幅重山锁翠烟图,绿茶汤中远处重山连绵,腾起的白雾也似缭绕雾气,空中一行白鹭,山前小石潭水泠泠,近处翠柳黄鹂,虫鱼花草,无一不细致得令人惊叹!  哪怕是跟师父看遍五湖四海斗茶会的谢酒棠此刻也不得不承认,精彩!的确精彩!  只是王璟分的物是主体,而晏则整幅图的景皆可看作主体,无论是精细,气势,美感,看来晏则都略胜一筹。  不出意料,老者果真宣告是晏则胜出,晏则面色平淡,王璟也是一脸坦然,生逢对手是幸事,这场对决两人都畅快。  胜负已显,人群便在嘈杂中缓缓散开去,有的是论茶,有的是论人品,议论得最多的还是各自在附近赌坊赢了或是输了多少钱。  见树下簇拥的人散了,谢酒棠不动声色地从树上掠下,而云浣尘正想靠近那两盏分好的茶细看,眼角余光中察觉一道狭长的白光裂空而来。  她不由一惊,情急之下一面避过要害,一手在发丝一抹,几十根绣花针如漫天花雨撒向那道白光奔来的方向,这正是她昨日在客栈杀那大汉的招式。  而顷刻间那几十根绣花针竟被对面人轻易地一一打落,一双玉色软靴从暗出缓缓踱出,被修长的白衣遮去了一部分,云浣尘静静看着冷然吐出几个字:“陆澈!” 第十二章 秀色可餐 - 玉鸦令 - 简栖棠 来人正是陆澈,今日他一身白衣,眼中的算计和在茶楼见到的风雅的他截然不同。  “你装的?”假装自己昨日不在客栈。  “是。”陆澈应得很爽快。  “你竟不顾同门中人的性命?”  “左右他活着也是累赘,论同门情谊我不能动他,由你代劳最好不过了。”  一股寒意自背后升起,也就是说,他昨日竟然在客栈,就这样看着自己同门兄弟死去也无动于衷,果然,跟逐月门的人论同门情谊才是可笑。  “前日在茶楼我便想动手了,只是碍于人多,可又不想作罢,毕竟,倚魂楼中的人头在逐月门中也很值钱。”  谢酒棠隐在一旁,听了这番对话后真想自戳双目,什么风雅都仪,文弱书生……都是不择手段的遮掩。  “哼,你也好不了多少。”云浣尘面色一冷,又将几十根绣花针甩手出去。  陆澈挽了个剑花。  叮叮叮叮叮叮――  绣花针被打落在地,陆澈的剑却已经到了跟前,剑尖指向的正是云浣尘白皙的脖颈。  惊骇之下,云浣尘正欲抬手去挡,恰在此时,一柄十二骨折扇破空而来,折扇是合着的,速度比陆澈的剑还快上几分,只听一声脆响,扇柄就直直撞上了剑尖,劲风擦得云浣尘脸上生疼。  这一撞陆澈被逼的收回了剑,那柄折扇却不疾不徐地绕回了原路,最后落在一个雪青色衣袍的年轻男子手中。  陆澈虽接着剑半步未退,但手上虎口处已被震麻,不由倒吸口凉气看向那折扇的主人。  “哪一路朋友?”  只见一名清贵俊逸的翩翩公子,手摇着折扇,一双墨玉眸尤为夺人心魄,他正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哪一路都不是。”他懒懒应道:“路过。”  陆澈被他回答得一怔,试探道:“既是路过,还请阁下莫干涉在下的私事。”  “可以。”  “那也请阁下莫要再出手。”  “这个我不能答应。”  “为何?”他要出手?陆澈蹙着眉。  “你的衣服太丑了。”谢酒棠看着他一身白衣,一本正经。  陆澈瞬间怔住。  嗯?他刚刚说什么?他好像聋了,他刚刚有说话么……陆澈最终缓过神来,不由暗诽这是什么破理由!  云浣尘也呆滞在一旁,她原以为谢酒棠见机出手就算不提江湖道义,也会有个怜香惜玉之类的说辞,然而……  谢酒棠一本正经地说着,可她说的是事实,自她年幼时逃出青州起,就看不惯穿白衣的男子,哦,错了,是极度厌恶。她觉得世上所有正经文雅君子一穿上白衣,看着就像小人。  像很久之前,谢玉楼也偶尔穿过白衣,结果那一日他被谢酒棠以无数种理由嫌弃,然后避而不见,例如,那一天,他会问今天为什么他没饭吃,因为你穿白衣。他今天为什么要睡地砖,因为你穿白衣。他今天为什么被无故下毒,因为你穿白衣……从此谢玉楼再没试过白衣。  谢酒棠的这种想法也备受师父诟病,说她偏见太重,这是种病。可她向来虚心接受,死不悔改。  “小美人,他这样的人呢,叫小人。此外,我教你,”谢酒棠语重心长地对云浣尘道:“凡是穿白衣的,都是伪君子。”  嘶,云浣尘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穿白衣有天人之姿的身影,倒吸口凉气。  不过的确,陆澈方才起手式就暗算她,这般阴毒小人二字他当得起。可逐月门的人不是习惯这样么,表面文雅道义,背地里阴毒如蛇。  陆澈霎时对谢酒棠恨得咬牙切齿,毕竟他好不容易能断定今日斗茶会云浣尘一定会到场,这样好的出手时机就这样被破坏了,他不愤恨都难。但他却更疑惑谢酒棠是否真的只是恰好路过,何况刚才他露的那一手让他心有余悸,只好无奈道了句“逐月门记住你了”便小心退后隐没了身影。  云浣尘略松了口气,这才转头只见一旁的谢酒棠一派淡然的神色。  其实陆澈猜对了,谢酒棠早就和他一样猜到了云浣尘会来斗茶会。昨日在客栈中,她宁可被那大汉匕首划伤也要接下那壶茶,出手时也有意无意地避开那茶壶,事后她又独坐品茶……谢酒棠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便是在茶楼中,可见云浣尘一定是个爱茶的,试问一个爱茶之人怎么舍得错过一次斗茶会?  既然陆澈昨日也见到了一切,这些他也一定猜到了,也是他为什么选择今日动手的原因,由此可见,逐月门的人,也不全是意气用事的。  “浣尘欠公子一个人情。”不管他是因何出手,云浣尘都心存感激:“公子若需要帮什么忙请直说。”  明明是道谢的话,谢酒棠却听出了几分试探的意味。  “还人情就不必了。”她眸光一闪,促狭笑道:“欠我的人太多,物也好,情也罢,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云浣尘闻言在心底松口气,看来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当然了,我这么一出手也是要费些气力的,姑娘长得这般秀色可餐,看得本公子饥渴难耐,不如姑娘……”  “呸!想的美!”云浣尘蓦地瞪大了眼,没想到他竟这般放肆。  “诶――我是说,”谢酒棠毫无压力挡住她劈下来的一掌,“既然本公子饥渴难耐,不如姑娘给我些饭钱好让我天黑前能找个落脚的地方。”  接着又状似嫌弃轻飘飘地补了句:“不然姑娘方才以为我要干什么?”  云浣尘一噎,看着谢酒棠一脸“姑娘你小小年纪想哪去了”的神情被哽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她才摸了摸腰间,憋出一句:“我,我今日银两用完了。”  “那就算……”谢酒棠一叹,无奈地转身就要走,又嫌弃地看着自己的手,声音有些受伤:“教你一时手贱救什么人,还白白将一顿晚饭都葬送了……”  “喂,你等等!”他念叨得太响,以致云浣尘不禁怀疑他是故意的,只好道:“我在倚魂楼中办事,天阑谷就在前面,这样,你跟着我,我回楼中拿银子给你。”  “等到那天都黑了,我还要不要吃饭了,你不愿拿银子不需要找借口搪塞,本公子不是挟恩图报的人。”谢酒棠一本正经地拧眉道。  云浣尘险些要被他气得内伤,可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又不能反悔,烦躁道:“那你想怎么办?”  “你说你在倚魂楼……”谢酒棠一手摩挲着下巴,挑眉问她:“那地方很有钱?”  “你不知道倚魂楼?”云浣尘蹙眉看他不像说谎,许是刚入江湖的人,答道:“的确,从不缺钱。”  谢酒棠眸底一亮:“那我就不要你的银子,帮我找点活干,只要能让我待着,饭管饱就行。”  “这……”云浣尘有些为难,略一思索问他:“你会分经卷吗?”  “自然。”  “好,如果你有本事留下,今后就在我的楼中管理经卷。”  或许这有些屈才,毕竟云浣尘之前亲眼见过谢酒棠的身手,但倚魂楼从不胡乱用人,虽然谢酒棠的身份似乎没什么可疑的,所以暂时还是小心为妙。 第十三章 擅自下蛊 - 玉鸦令 - 简栖棠 四下人群早已散去,云浣尘敛眸扫了谢酒棠一眼,见他抄手漫不经心地看过来,她低声道了句“跟上”就腾地而起,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  耳边是呼呼风声,云浣尘半路上问他:“对了,你叫什么?”  “姑娘可以叫我谢九。”一路掠过郁郁葱葱的林木,最后落在的地点和那一日谢酒棠与沈梨月的地方相同。  一道瀑布如泼墨般倾洒而下,汇成一潭湖水,随涟漪静静地漫开。依旧是令人应接不暇的花木,暗处的君影草,以及路旁的琼花与杏花。  云浣尘见谢酒棠眼中的惊叹,得意地勾了勾嘴角,的确,头一回见到倚魂楼的她,当初也是这副神情。  “规矩我已同你说清楚了,今日你先住下,明日的考验随时开始,没有人会提醒你。”云浣尘面无表情地在前面领路,远远地能看见前面是“玄情楼”。  “谢九?”云浣尘说完话没听见答话,偏首去寻谢酒棠,却见他不知何时已跃上了一株梨树,身形被拢在层层交叠的雪白梨花瓣中,嘴角挂着慵懒的笑,墨玉眸中似载着漫天星辉,手边伏着一只白猫。云浣尘一时间竟看得微微失神。  而谢酒棠也垂首看来,收回了逗弄白猫的手,轻轻搭着树枝掠下:  “倚魂楼中也养这些小东西?”  云浣尘回过神来,并未答他:“我问你方才我说的你都听清楚了么?”  “清楚了,只是我有一点好奇。”谢酒棠嬉笑道。  “什么?”  “今日什么时候吃饭?”  “……”  云浣尘无奈地在心底一叹,扔给他一块玉牌,直接让他进了玄情楼。  谢酒棠抛着那块令牌向玄情楼看去,对这个名字有些不屑,一看这楼名就是随意取的,楼底底下还栽了一大片的打碗花,真俗!  在玄情楼和衣躺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就有轻微的脚步声,空气中弥散着脂粉味刹那袭来,熏得谢酒棠当即从梦中惊醒。  归锦刚走近谢酒棠身侧,蹲下身细看他不由对着这张如画的容颜惊叹,毕竟来玄情楼的人素来很少,能留下的大多又长得一般,原先云浣尘让她端水来的时候她还略有怨言,不想进屋就看到这么一副画面。  不过长得好看又如何,归锦撇了撇嘴,是否能留下来,还不是要看楼主意思。  正当她想用手去推醒眼前的男子时,只见他墨玉眸一睁一只手猛地扣住了她的手向后一折,顿时一阵剧痛袭来,她尖叫出声,端着的脸盆咣当一声摔在旁边。  “啊!公……公子,疼!”她艰难吐出几个字,也顾不得一旁的脸盆。  谢酒棠缓缓松开手,挑眉示意她自己解释。  “奴婢只是照吩咐给公子端水来,并无他意。”揉着手腕,归锦一开始眼底的惊艳早已化为了厌弃,一想到云浣尘的嘱咐,更紧了紧袖中的手。  “如此是在下唐突了,实在抱歉,姑娘不要介怀。”慵懒一笑,他虽是道歉,语气里却没半分歉意,“不过我不习惯被人近身。”  说着他还是好心收拾了脸盆,没什么诚意地问了句:“姑娘没伤着吧?”  “并未。”她眼底更冷了几分,但转眼又挂起了毫无破绽的笑意,退开身子道:“公子用过膳后,奴婢会带公子去试炼。”  归锦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杀意,这样惊艳的人物,这般阴狠的身手,若他留在玄情楼,他日必定后患无穷。遑论她好不容易才得来在玄情楼的身份,从方才他一出手时归锦就能想象到,若他能留下,日后也一定不会留着她伺候。  墨玉眸中闪过一抹异色,谢酒棠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继而平静道:“那就多谢了。”  归锦没什么表情地走在前方领路,待他坐定后将碗筷递过去。  “公子慢用。”  谢酒棠挟了一块糕点,嚼了口她动作微微顿了一下,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用膳。  在归锦一旁热切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用完膳,谢酒棠拂袖起身,忽然转头问她:“你叫什么?”  “奴婢归锦。”  “名字跟人一样美,不错。”  若有所思地颔首,谢酒棠跟着她走在蜿蜒小径上。  “公子怎么称呼?”  “谢九。”谢酒棠转而又挑起一抹邪笑看向归锦:“就是不知道,倚魂楼中的奴婢是否都如姑娘这般可人?”  “谢公子还是别取笑我了。”归锦有些娇羞地看过来:“公子模样这般俊俏,倘若留在楼中,想必日后一见倾心的女子多不胜数,或许早已忘记奴婢了。”  归锦刚笑着说完,就觉纤腰一紧,整个人被半搂着,白皙的下巴被一柄折扇倏地抬起,抬首眸光一紧:  “怕本公子忘了你……”谢酒棠似笑非笑:“不如一辈子跟了本公子,想忘都忘不了。”  归锦不计较他的孟浪,反而顺势往他怀中一倒,咯咯笑道:“公子你可真会说笑。”  “不是说笑,若是美人有意,在下这就收你做第十八房小妾,嗯,如何?”谢酒棠细细打量着她。  “公子你真讨厌!”归锦娇嗔一句,在他怀中笑得花枝乱颤,柔若无骨的小手游走在他腰间,作势就要去扯他的腰带。  “还有更讨厌的,要不要试试?”谢酒棠放任她手腕在腰间兴风作浪,垂首在她耳边暧昧道。  归锦本想再笑,但她很快就笑不出了。因为下一刻谢酒棠移开了抵在她下巴上的折扇,在她那游走的手腕上敲了一下。  “啊――”一声惨叫,手指松开,指间的三根银针瞬间落地,归锦猛地变了脸色。  谢酒棠敲得正是归锦清早刚伤着的地方,而他看似只轻敲一下,实则几乎要废了她的手腕,而他前一刻还能云淡风轻谈笑,不可谓不毒辣。  视线扫过那三枚银针,谢酒棠蹲下身子温和地看她:“美人怎么不小心就摔了呢,可别把这张如花似玉的脸毁了,来,我扶你起来。”  说着他一手直接握上了归锦受伤的那只手,干脆地咔嚓一声,又是一次惨叫,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冷汗直流。  归锦这一刻对着他温柔无限的神情只觉深深的惊恐和惧怕,不由颤道:“奴……奴婢错了,公子饶命!”  “哦,美人哪错了?”  “谢公子,我……我把解药给你,求求你,你放过我吧!”她错了,错在一开始就不该惹他注目,更不该仗着自己是试炼他的身份便公报私仇擅自给他下蛊。她很肯定方才在谢九温和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此刻她顾不得什么尊严了,只求保命。  “可能要让美人失望了,我还没中蛊毒。”谢酒棠淡淡地欣赏着她一寸一寸冷下去的神情,心情颇佳地俯身凑到她耳旁道:“知道么,敢在我面前玩毒的人,就如同在和阎王抢生死薄。” 第十四章 赶尽杀绝 - 玉鸦令 - 简栖棠 归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股寒意遍布四肢百骸,有这样的本事,眼前的谢九为何偏偏要进倚魂楼?又为何非要进一个名不经传的小楼管经卷?除此之外他是否还有什么身份?归锦甚至不敢细想。  “唉呀,今早你准备的那顿早膳我用得十分不满,可是本公子不是辣手摧花的人,所以――”他直起身双手一摊,拖长了音笑道:“我再三思量,想着就将你送给你楼中人处置最好不过了。”  “你……”  “这个东西你们在倚魂楼内从未用过吧。”谢酒棠摸索到归锦袖中的烟雾弹。  “不可!”归锦察觉到他要做什么,顿时大惊失色。  谢酒棠挑起一抹狡黠的笑意,随手就甩了出去。  伴随着轻响,烟雾在半空中便逐渐弥漫开来。  ……  倚魂楼,白楼。  兰笑书正在那张梨花木桌旁径自坐下,指节敲了敲桌面上几张宣纸:“镜花宫不会随便派几个人,你确定这样子就能万无一失?”  他一脸怀疑地看着面前白衣曳地,容颜占尽天地之辉的男子,见他斜斟薄茶的动作行云流水华丽优雅。  显然,白深容没打算答话。  自从兰笑书进了倚魂楼后就已是悔不当初,每当他静下来,只想抽那个竟敢挑衅白深容还和他打赌年少不更事的自己几巴掌,所以这两日又想着他被耍着到玄情楼看了三日三夜的密卷,他就对眼前的男子恨得牙痒。  镜花宫是近来江湖中的一个传说,虽未能和三门六派七世家相提并论,但那些毕竟都有稍久的来历了,而镜花宫不同,没来由的,它就仿佛是烈日当空中突然倾下来的寒雨,虽只是一阵,但足够搅乱这一舟江湖了。  镜花宫宫主花烬,性情古怪,最爱做人皮面具,做事素来不论正邪,全凭喜好,而且听说他对用毒没兴趣,倒是对剧毒的毒物有几分兴致,先前沈梨月暗算兰笑书用得紫鲮蝎,南疆总共出了三只,沈梨月因为沈府与南疆的关系得到一只,一只后来辗转到朝廷,剩下的最后一只便在镜花宫,而花烬是用何种手段夺得的无从得知。  而镜花宫与倚魂楼的恩怨也并非一日两日了,印象中倚魂楼并未与其有过交集,但似乎镜花宫总是似有若无地有意招惹,且出手渐显凌厉。想让倚魂楼覆灭的势力四海皆有,颗两年前倚魂楼中的一座小楼被不知不觉烧了,这是被暗算得最狠的一次,不是盘命阁,更不是上三门出的手,却正是镜花宫的手笔。  但事后也不见花烬付出过什么代价,可见镜花宫手段了得。  于是这几日兰笑书考量再三,放弃了对了盘命阁下手的想法,而是正好借着玉麟符的事狠敲了镜花宫一笔。所以依花烬的性情,不讨回来才是奇事,花烬若要出手,也就是近两天的事了。  兰笑书倒是费尽心机布下了天罗地网,可反观白深容,漫不经心地对着那几张宣纸,兴致缺缺。  这会见他久久不出声,兰笑书连日积累的憋屈霎时间爆出来,他一把抽回那几张图纸,阴阳怪气道:“楼主颖悟绝伦,想必胜券在握,行,那就这么着,也免得爷费心!”  言罢,他不知是心虚还是趁着气焰未灭,脚步一转刚要踏出白楼。  这时窗外一声声响,或许在别人听来没什么,但兰笑书和白深容何等耳力,很清楚那是烟雾弹的声音,当即对视一眼。  “是玄情楼的位置。”  兰笑书扶着窗棂,看着漫天弥散开的烟雾,眯了眯眼。  这回白深容终于蹙起好看的眉头,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以眼神示意兰笑书,那不是你管的地盘?  兰笑书霎时面色一黑,咬牙喝道:“浮兮!”  话音刚落,一个暗影男子便如鬼魅般飘然落地,跪下。  “兰大人!”  “去,给爷查查,究竟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楼里拿烟雾弹当飞刀耍!”  “是!”  话落,一道残影掠过,已不见浮兮身影。  而彼时,云浣尘瞧见了烟雾,也急忙赶了过去,与站在檐角环胸静观的浮兮正好打了个照面。  她心底一沉,竟有些怕谢酒棠出事。  “浮兮大人救我!”正与谢酒棠僵持着的归锦见到浮兮眼眸瞬间一亮。  谢酒棠在心里不怀好意地揣测着什么,瞧瞧,明明赶来的是两个人,这女人眼里只看见了浮兮。  浮兮一身黑衣翻下了屋檐,但并未出手,似乎没打算救她,只冷冷地审视着一袭雪青衣袍的谢酒棠。  “方才烟雾弹谁扔的?”  “他,是他抢走的!”归锦挪着身子,很干脆地往谢酒棠一指。  云浣尘一记眼刀看过去,归锦连忙缩回了手。  一道鬼魅残影闪过,仓啷一声,腰间雁翎刀出鞘,直指谢酒棠而来。  恰在此时,凭空一根透骨针激射而来,叮地一声,拦下了浮兮的攻势,刹那火花四溅。  几个起掠,云浣尘眨眼到了跟前,打量着毫发无损的谢酒棠,再看了看握着手腕泪痕未干的归锦,沉声问道:“谢九,这是怎么回事?”  可不等谢酒棠开口解释,浮兮的雁翎刀在掌中打了个旋,又狠刺过去。  云浣尘堪堪拦住,低喝道:“浮兮,你想做什么?”  “兰大人命我来把人带走,我自然要带走。”浮兮也冷声道。  “地方是我玄情楼的地方,人也是我玄情楼的人,该怎么做我自然清楚,不需要你来劫人,你去回禀兰大人,这件事,我会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  浮兮犹豫片刻,后才缓缓收剑退开,淡淡瞥了云浣尘一眼,状似威胁道:“云管事,但愿楼主也会满意你给的这个交代。”  说罢他身子一轻就跃上了树梢,几个起掠间,已无人影。  云浣尘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归锦狼狈的样子蹙眉:“好了谢九,考验已过,你从此是玄情楼的人了,现在将归锦的手骨接回去!”  谢酒棠懒懒一抬眸:  “既然云管事要给个交代,小的以为,交给楼主方为上策。”  闻言归锦面如死灰。  云浣尘的脸色也不好看,她只想暂时将这事揭过,没料到谢酒棠这般不留情面。  “谢九,她只是奉命出手,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赶尽杀绝四个字立刻被谢酒棠哽在喉中。  “无冤无仇?这点归锦姑娘最清楚了,云管事还是问她比较好。”  说着谢酒棠径自蹲下用折扇挑起一根落在地上,泛着幽蓝色微芒的银针,递到云浣尘眼前。  “蛊毒?”云浣尘惊住,继而转头厉声道:“归锦,为何下蛊毒?”  云浣尘也不明白短短一日,不过是次试炼,归锦怎么就看似已与谢九结怨,还借机擅自弃了光明正大的比斗,竟要下此狠手?可偏偏到最后,谢九安然无恙,反倒惹了自己一身腥,这件事归锦实在是糊涂。 第十五章 禽兽之事 - 玉鸦令 - 简栖棠 谢九的确有本事,可归锦到底是她一手培养的,深吸口气,云浣尘看着谢酒棠道:“谢九,归锦她下蛊的确是……”  看样子还是想包庇了,谢酒棠暗忖。  墨玉眸暗了暗,笑话,想杀她还妄想全身而退的,至今江湖上还没见过呢。  “什么下蛊!”于是谢酒棠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慵懒抬手掩唇打了个呵欠。  什么意思?云浣尘忽然有些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什么下蛊……”谢酒棠唇角挑起一抹人畜无害的笑:“不就是归锦姑娘看上了本公子的身子,意欲行禽兽之事,本公子为守清白之身,正当自保么?”  轰!  听完谢酒棠的一番说辞,云浣尘只觉五雷轰顶,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禽,禽兽之事?”嘴角微抽。  “莫非像归锦这类以权谋私,心术不正又一无用处的婢女,云管事还想姑息纵容不成?嗯?”谢酒棠用满脸“你太令人失望”的表情痛心疾首地望着她。  哗啦――继而又将十二骨折扇一展,淡淡道:“不过呢,即便云管事有意纵容也无妨,若楼主知晓了此事,想必会给出个了断的。”  云浣尘大惊失色。先前她以为谢九不过是哪家初入江湖有几腔孤勇几分不羁的公子哥,但从未想过他对于别人的算计是如此不留情面,谈笑间便势必要取人性命。  只是……楼中此前还从未有过新人故意刁难,不死不休的先例,虽说归锦错在先,但谢九竟敢在楼中放烟雾弹惹得人心惶惶,想必楼主也会震怒,但谢九终归救过她一命,如此……云浣尘蹙了蹙眉,最终敛起神情中的不忍,闭目。  既然谢九要做的这般果决,她也无法。但毕竟楼主的心思向来深不可测,谢九与归锦两人之间若必有一个要死,还真是不好说。  她抬眼,望了望谢酒棠依旧是一副嘴角噙笑,眸泛冷光的模样,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待我请示楼主,再做定夺。”  “好,那你慢慢请示,在下等得起。”  谢酒棠双手环胸,直接向后退了一步跃上了一株花树闭目休憩。  半刻钟后,暗卫带来了一张纸条,而云浣尘看着纸张,欲哭无泪。  雪白的纸上有遒劲飘逸的一个字占了大半地方:杀!  嗯,有明确手段,终于不必再猜楼主的心思了,这很好。  可是,谁来告诉她,这是让她杀哪一个啊哪一个?!是挑事的谢九,还是归锦?  云浣尘捏着那白如雪的纸张,努力想参透楼主这一个字的玄机,最终还是长叹着放弃了,转向兰笑书。  而兰笑书只让浮兮轻飘飘地回了句:  “楼主只留有用之人。”  于是当晚,玄情楼少了一个管经卷的婢女。  而同样是这一夜,谢酒棠躺在玄情楼二楼的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在半夜里忽的听见了楼下微乎其微的打斗声,但她仅仅蹙了蹙眉,并未起身,也未出手,只是细嗅那浮在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眸中的情绪怎么也看不清。  可是――若是能重来,她一定要抽醒自己去楼下看一眼,而不是袖手旁观。  翌日,玄情楼。  自兰楼中来的婢女手托着水晶盘,正款款行来,远远便瞧见挂了一夜的琉璃盏。微微蹙眉,踏上冷玉砖,裙边环佩起初只有一点声响,当婢女推门进屋时,环佩声霎时便急促起来,叮当的脆响中混杂着水晶盘摔落在冷玉砖上的嘈杂声。  “啊――”  不出所料,谢酒棠待在玄情楼的第二日便被一声惨叫惊醒。  谢酒棠一袭长衫,睁着惺忪的眼眸,慵懒地抚着散落的墨发,缓缓从楼上踱步下来,可仔细见到底下的一大片的殷红,她眼前黑了一阵,好半天才回过神。  地面上血渍四溅,但都已干涸,茶盏被毫无章法地碰落,最触目心悸的是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这样混乱的打斗后场面谢酒棠昨日已预料到,但是,这十几具尸体她猜错了,尸体并非是敌者,而无一例外,皆是玄情楼的人。  也就是说,她昨日所听见,且袖手旁观的,这场异常激烈的交手,败的,是倚魂楼的人。  一股寒意无端升起!正是因为对倚魂楼太了解,她才放心大胆地对昨日那场打斗不做理会,谁想死的十八个人皆是玄情楼的人,也就是说,对方是全身而退。  被清晨的凉风刺得一颤,她下意识去分辨每一具尸体的面貌,但并没有发现云浣尘。  究竟是哪一方的势力,竟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倚魂楼,杀尽楼中的人后竟还能全身而退?  远远地扫了眼尸体上的伤口,谢酒棠瞳孔一缩,蹬蹬蹬地下楼,就踩到了一片水晶碎片,那是一个被摔碎的托盘,沿着点滴血迹寻去,血渍还是新鲜的,她推开掩住的大门,就见一个面生的婢女晕倒在地,呼吸匀称,只是面色惊恐至极,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  倒地时被溅落的碎片割伤了手背,血迹正是从那里缓缓淌出。  应该是今早外头来的婢女。  谢酒棠蹲下身子,没有去推醒她,而是目光沿着门外蜿蜒小径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  同一时刻,兰笑书听着暗卫带回的消息,平日一张狂妄邪肆的脸如千年寒冰。  暗卫自院内树上飘身落下,单膝抵地。  “玄情楼共十八人无一生还,昨日杀手全身而退,难觅行踪!”  兰笑书简直要被气笑了,凭他这回布下的天罗地网,到底是低估了镜花宫的人!  “嗯?风雨故的化云掌?哈,他鲜少料错,这一回……”  风雨故,风雨九百生灭一刹,一刹故堕君前。  镜花宫走得一步好棋啊,风雨故早已隐匿江湖,若不是太了解风雨故,恐怕连他都要相信这确实是风雨故动的手,就是不知道这消息传回白楼会如何。  念及此兰笑书黑沉的脸上又倏忽勾起好看笑,似乎迫不及待要看看白深容的反应。  身旁的暗卫莫名地瞥了兰笑书一眼,瞧瞧,兰大人看似忧虑十分,可细看下眼底满满的期盼是怎么回事,嗯?  恕他身份低微,参不透。  “将玄情楼速速清理,再回楼中复命!”  “是!” 第十六章 该有个度 - 玉鸦令 - 简栖棠 几人运行身法,腾挪起落间,便将西侧的流水假山亭台甩在了身后。  楼底一大片君影草,在阴暗处如雪般在微风里轻轻颤动。  “我来带个好消息。”兰笑书看似不愠不怒地在离白深容三尺远的地方停住。  而一袭银云纹白衣的男子并没有抬头,只是执笔端坐在案前,身姿如风中雪雨中竹。  “天罗地网困住了自己人,无一生还,镜花宫扮作风雨故的人不仅扮得毫无破绽,还能全身而退,如何,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  兰笑书毫不客气地踏入屋内,挑了张椅子施施然坐下,很满意那一袭白衣华袍的男子执笔的动作一顿。  然而他很快就失望了。  “新采的紫岩,尝尝。”白深容抬起那张风华尽敛的容颜,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一弹。  兰笑书猝不及防,身子慌乱间猛地向后一倾,才伸手堪堪接住了对面携着内劲袭来的白玉杯,触到杯子时便感指尖一阵麻木。  “嘶――”一声轻微的抽气声响起,他略恼道:“爷的话你听清没有?”  白深容嗯了一声,云淡风轻地将手中那支紫毫笔架回一方玉砚上:“还有呢?”  “没有了!”笑话,他兰笑书供他当属下差遣这么多年,即便是因为那个八年赌约,但还真当他没脾气,想知道?爷没兴致说了!  “既是这等小事,也需你来趟白楼,前些日子风寒烧坏了你脑子?”白深容眼神怪异,面无表情。  “噗――”一口百两银子的紫岩茶刚入口,便被兰笑书急急地转身俯首喷了出来。  “啧,真脏。”对面那人目露嫌恶继续补刀。  “白深容,爷有没有说过,爷看你不爽很久了?”兰笑书咬牙切齿道。  “嗯,有。”白深容气定神闲地答。  “呃?什么时候?”兰笑书有一瞬间的愕然。  他怎么不知道?  “刚才。”  “……”  他错了,他应该闭嘴然后直接出手才是。  直起身子一脚“咣当”踢开身旁的檀木椅,一把抄起那茶水所剩无几的白玉杯,正想摔出去,但也恰在这时勾起了他前几日惨烈的回忆,故而将手腕一转,终究没敢直接摔碎杯子,而是直接甩向了白深容面门。  兰笑书连日的憋屈忽然一股脑全爆了出来:  “无端用玉麟符折腾爷白走一趟钱门,爷认;赔不起你那价比黄金的破杯子,遣我到‘玄情楼’看三日三夜消息,爷忍;可昨晚用爷的人手布置了天罗地网换来的依旧是十八条人命,同样的结果,白深容,耍爷也该有个度!”  可那盏势如破竹的杯子竟在离白深容那张雍容风华的容颜前滞顿了。  滞顿时仿佛凭空有人将它握住悬在了半空,继而,随着白深容如羽扇的长睫一颤,那杯子竟就这样从半空轻飘飘地缓缓降下,落桌无声。  而对于兰笑书的怨言,白深容淡淡听完,淡淡起身,淡淡拾起洒金宣纸,淡淡地悬在半空中晾了晾:  “哦,你方才说了什么?”  咔!兰笑书觉得自己脑中有根紧绷许多年、名为理智的弦,终究断了。  嗖嗖嗖!  袖中,指尖,腰间,三道寒芒相继离身刺出。  白深容起身避过,身子往后退了大半,而兰笑书趁此轻功一运霎时拉近了两人间距,欺身而上。劈手只听“咚”地一声,直接将他逼至墙边。  白深容看不出是何心思,轻描淡写避过那三道寒芒,却对兰笑书的近身不躲不避,任由他将自己抵在墙上。兰笑书如此轻易地制住他,左手扣向白深容命门,右手肘一曲便形成了抵住墙面卡住他脖颈的诡异景象。  “你不动手,是赌爷不敢杀你?”狭长的眼眸中寒光大放。他是真有恃无恐,还是算准了八年赌约未过他不敢动手?  “笑书,嗯,劝你最好换个招式。”白深容如珠玉般的嗓音,对着兰笑书很好意地提醒道。  额上青筋暴起,兰笑书最恨眼前这人答话总不着边际,受不了地低喝道:“从现在起,你给爷闭嘴!”  两人内劲相持着,不出一盏茶的时刻,兰笑书额上淌下一滴冷汗,但仍旧未松手,反倒左手指节微动,嚓地一声,一段数寸长的利刃从手背上弹出来,。  白深容微微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额上青筋暴起,兰笑书最恨眼前这人答话总不着边际,遂受不了地低喝道:“从现在起,你给爷闭嘴!”  两人内劲相持着,不出一盏茶的时刻,兰笑书额上淌下一滴冷汗,但仍旧未松手,反倒左手指节微动,嚓地一声,一根数寸长的银针从手背上弹出来,直接抵在了白深容手腕上,只要他轻轻摁下,约莫就能划出一道血痕。  随着这根银针弹出,与白深容对峙的威压似乎也卸去了几分。  白深容微微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四周气流再度滞留,忽然窗外传来花叶间的擦响,两道身影在离门一丈远的地方被挡住。  听见一声稚嫩的喊声:  “回禀大人,方才察觉玄情楼尚还留有一人。”  兰笑书认得这个声音,还是他今年调进兰楼一个年龄最小的暗卫。  “咦,怎么不走了?”谢酒棠一路由那暗卫带着走,见他在前方突然停住,上前探了探,才发觉屋里有人在比内劲,遂她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嘴角。  谢酒棠躲在那暗卫身后看了片刻,便笑盈盈地一弹指解了那道威压:“走啊。”  暗卫正惊诧那阻滞的气劲凭空消失,还以为是兰笑书默认许了他们进楼。  结果一推门进去后,见了屋内情景整个人被震地僵在原地。  谢酒棠第一眼看见时也怔住了,但随后墨玉眸中的笑意是越发浓重了。  屋内,桌案后。  兰笑书将白深容压在了墙上。  两人发丝凌乱,衣襟略敞,要遮不遮,要露不露。  白深容看似毫无还手之力,一双清泉眸“含魅如丝”。  兰笑书一手掣住他脖颈,“风情万种”。  啧啧,场面甚是香艳! 第十七章 袖子断了 - 玉鸦令 - 简栖棠 兰笑书听见门外异动时便凌厉地看了过来,暗卫立马一僵。  “属……属下一时情急,这、这……”  这尚还年少的暗卫好半天才回魂,当即咚地一声不怕痛地就跪了下去,内心千般纠结,万般惊惧,但他眼中又有一分莫名的兴奋是怎么回事?  再仔细看去,他又有些疑惑,分明是楼主被制住了,怎么反倒是兰大人喘得厉害,看这情形,忍了很久了罢,真可怜……啊呸,他在想什么呢!  正当暗卫在脑中估量着夺门而逃的生机还剩几分的时候,哪知身后传来个更不怕死的声音:  “传闻兰大公子无心女色我一直未信,今日这一撞上,果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暗卫瞪大了眼看着谢酒棠,默默挪着膝盖,将自己与她的距离拉远几尺。  “嗯?找死!”兰笑书总算反应过来,怒火中烧,当即松开白深容,一甩手就将原先手背上的银针甩向了谢酒棠。  哗啦!折扇一开一合,恰好止住那根毒针的攻势,谢酒棠正了正神色,肃容道:  “不过呢,江湖中人,不惧世俗,有时耍着耍着就将袖子耍断了,在下理解,小人也绝非那等肤浅之辈,既是决定了进倚魂楼,此事绝对守口如瓶,兰大人敬请安心。”她一本正经道:“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既然大人有更要紧的事办,小人暂且告退。”  白深容在听见他自称“小人”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微涣散了一下。  而谢酒棠言罢,扯起还跪在地上拼命远离她的暗卫,刚踏出门,她似又想起什么,不怀好意地转过头来,但却恰好与白深容那双清泉眸遥遥对上。  一双勾人无形,一双摄人心魄。  猝不及防,谢酒棠一闪而过的狡黠被那双清泉眸尽收眼中。  结果,还是谢酒棠先移开了视线。  移开视线后,她又正色对兰笑书道:“嗯,事成之后,兰大人如有需要,小人那有几瓶雪莲玉肌膏,可以送来……约莫百两银子一瓶,治疗……”  兰笑书被呛得不行,喝道:“滚!”  “擦伤”两个字还没说完,谢酒棠只好先带着那暗卫躲过又刺来的几道寒芒,衣袂翻飞,瞬间隐没了身形。  兰笑书好不容易忍住了翻滚不息的杀意,幽幽转向白深容:“你怎么不解释?”  “不是一开始你让本楼主闭嘴的?”  “……”  待心平气和后,两人拂衣坐下。  罢了,兰笑书在心底叹口气,明白今日是自己闹过了,毕竟白深容用意究竟是何他至今也看不透。  敲着桌面,将之前被遗漏的消息道了出来,“结果你已经知道了,我只提醒一点,出手的人中,用了‘风雨故’的化云掌。”  白深容好看的眉一蹙,随后又道:“嗯,方才暗卫领来的那个人确实有些问题,你留意些。”  看看!  这就兰笑书最恨的――答非所问!白深容脑子前一刻后一刻在想些什么他永远猜不到!  仿佛是给自己解恨,兰笑书抬手又灌了一杯紫岩茶,方才起身掠出了楼外。  价值百两银子的紫岩茶是吧,爷喝不穷你!  ……  而另一面白楼外,谢酒棠恍惚地跟着暗卫一路走着。  细细回想着刚才第一回见白深容,那双清泉眸,总有种不可言说的熟悉感,而恰是这种熟悉感,让她第一反应不是唾弃他的一身白衣,而是警惕。  她一路反省,最后将自己的失态归为自从盘命阁接下任务后,能接触到白深容太惊诧的原因。  不过也幸好,毕竟,若不是事先知晓倚魂楼楼主一贯着白衣,她今日恐怕就压不住眼中的那份嫌恶。  故而在她良好自我反省下,那份微乎其微的熟悉便彻底被抛之脑后。  但谢酒棠身边的那个年少的暗卫似乎并不想让她清静一番。  “今日你可算威风了,竟敢编排兰大人,你一个新来的不懂规矩也罢,何苦要搭上我……”暗卫走着走着便回头幽怨地看过来,暗诽这新来的长得倒还不错,可惜命不久矣。  谢酒棠仔细看了看暗卫的一张娃娃脸,终于被他念得受不了:“小兄弟,你说了这么多,都是我的处境更危险,你有什么好不满的?”  “对哦,我有什么好不满的。”那暗卫如梦方醒般:“就算你被送进‘浣骨楼’跟我又没半两银子关系!”  他顿时整个人都好了。  嘴角微不可见地一抽,墨玉眸淡淡扫过来:“浣骨楼是什么地方?”  “哦,那都是些不自量力的杀手或是不守规矩的新人被送去好好管教的地方。不过里面的情形我也……”面容稚嫩的暗卫说到这一顿,脸色便沉下来:“因为至今连‘浣骨楼’的第五层都没人走完过。”  他并没有耸人听闻……地狱十八层,浣骨楼有第十九层。  “不过这你放心,对付新人,一般都会手下留情。”暗卫豪气地拍了拍谢酒棠的肩:“不会要你命的!”  拍完之后缩回手,他小声嘀咕了声,骨架这么瘦,你是不是男的啊……  谢酒棠脚下的步子一顿,一双墨玉眸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是男是女,难道你想试试?”  望着那双仿佛藏了碧海岚谷的眸子,暗卫一张娃娃脸登时一热,暗声道了句罪过,唯恐透露了什么不该说的。正想抽身离开,头顶一阵沙沙声,透过树叶洒在地面上的光影轻微地来回曳动,一根树枝被单立的脚压弯了些许。  谢酒棠抬头看去,一眼便认出了今日在玄情楼出现过的浮兮。  而谢酒棠身旁娃娃脸的暗卫一脸“果真如此”的神色怜悯中略带得意地望向谢酒棠。他就说吧,不懂规矩的新人总是要被好好调……管教一番的。  对面的浮兮低头,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谢酒棠一眼。  “兰大人请你去兰楼走一趟,打算亲自教你规矩。”  什么?去兰楼,不是去浣骨楼?娃娃脸的暗卫有些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谢酒棠。 第十八章 颠倒黑白 - 玉鸦令 - 简栖棠 虽说要面对兰笑书,但不用去浣骨楼这点还是让谢酒棠微微松口气,毕竟她也不愿就这样白白受皮肉之苦。  于是,当谢酒棠长出口气的同时,她又一脸纠结地沉重思索起另一个问题:兰笑书怎么会这么快就来传她?这还一刻钟没到呢!这两人完事得也太……快了吧……  浮兮紧盯着谢酒棠,看不出什么异样,还以为谢酒棠的那一脸惋惜是在感叹自己的命途……  接着,就在浮兮不明所以,暗卫一脸茫然的注视下,谢酒棠自觉地对浮兮点了点头,想努力表现地驯服些。  跃下树枝,浮兮正要带谢酒棠走。  这时只见一道刺目的白光晃过,只见另一个黑衣暗卫负剑而立,身上的气息比浮兮显然还要冷肃几分。  剑尖还沾着的血还在缓缓倒流,显然是刚了结一条性命不久。  “慢着。”  “青冢,你来做什么?”浮兮看着横在他与谢酒棠之间的那把剑不悦道。  “我奉楼主之命带他过去问话。”  谢酒棠挑了挑眉,下意识想避开青冢冷锐的探视。  “楼主?”浮兮先是一惊,万万没想到楼主会插手,继而很干脆地点头,示意自己放手。  而还待在原地的娃娃脸暗卫已经用一种愈发怜悯的眼神看向了谢酒棠,他沉痛地拍了拍谢酒棠的肩,小声道:  “我叫绝音,看在咱俩相识一场份上,你放心,替兄弟买一副棺材的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这个绝音简直木得毫不掩饰。  谢酒棠嘴角一抽,敷衍着颔首,简直不忍再看。  敢咒小爷死,等小爷出来定要你先躺进棺材板!  没有再理绝音,抬脚就走,对青冢道:  “走吧。”  青冢不如浮兮客气,不顾谢酒棠愤恨的眼神,直接拎着她后领运起轻功奔向白楼。  谢酒棠落地后环顾四周时,青冢便神不知鬼不觉地退了下去。  向前走了几步,再抬首,入眼就是一袭白衣,袖口处的银纹安然伏着,衣襟摆动间若流云浮动。男子静时身形挺拔如竹,风姿昭然,行时飘逸出尘。而最惹眼的那双清泉眸似隐有泠泠波光,让人不自觉便松懈平和下来。  这身气息……太过熟悉,却也陌生。  谢酒棠微微眯起一双墨玉眸,这男人,太假!  一个能当得起倚魂楼楼主的人还能看着如此温润,实在太假!而同样,就更危险!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张惑人的脸,哪怕是她见过的谢玉楼,也是要逊色几分的。  再往下瞧见他一身白衣……  “你在厌恶本楼主?”就连在问一个这般凌厉的话时依旧是那么温润。  糟了!  谢酒棠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虽然生死刹那间她也能一派自若,但偏偏对着别人一袭白衣她总忍不住失控!失控到想抄刀!  虽然这些年这毛病已好了很多,但方才白深容一脸温润的模样实在勾起了她多年前十分不美好的记忆。  心下一跳,谢酒棠强换了一副毫无破绽的笑颜道:“楼主看错了。”  接着继续笑盈盈开口:  “小人只是在想,楼主怎么这么快完事了?”  啊呸,她又说错话了!  谢酒棠不知自己今日是怎么了,然后只见白深容站在不远处忽然扯出一抹极其温和的笑,笑得百花失色,万物凋残。  “不是……我是想说,楼主找我所为何事?”谢酒棠很识趣地将问题抛给了白深容。  “听说你是玄情楼新来的?”  谢酒棠点头。  “听说经过昨夜,除了云管事,你是唯一活着的?”  再点头。  正当谢酒棠在心底揣测,下一刻,白深容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便精准地扣上了她白皙的脖颈:  “谁借你的胆子,敢混进倚魂楼?”  闷哼一声,谢酒棠拼命压制住想还手的欲望,缓缓吐出几个字:“……无凭无据楼主还是嘴下留情些好,分明是云管事好意还人情,怎么就成小人有意混进楼中了。”  “你若还放心不下,不如现下就将我逐出楼外,我相信,云管事会守口如瓶的。”  指尖探过谢酒棠的内力,显然只是一个武功稍高过云浣尘的新人。白深容看不出什么情绪,谢酒棠不知白深容究竟相信没有,或许又是半信半疑。  他正缓缓松开手,谢酒棠以为他打算放过她了……然而冰凉的指尖还没彻底撤开,一用劲更死死卡住谢酒棠的脖颈,虽不致命,却比原先更多几分威压。  “呃……”谢酒棠一面抓着白深容的手腕,为防他再收紧,一面暗忖究竟该如何出手。  白深容笑意浅薄道:“倚魂楼的人被逐出楼外只有一种人,死人。”  他刚说完,一样东西从谢酒棠袖底旋飞而出,以极其刁钻的角度直攻白深容手腕。  虽然看似很难重创他人,白深容还是很干脆地便松开了手――折扇底藏压着的八根银针,他看得一清二楚。  结果谢酒棠也在他松手的一刹,就将折扇收回袖间。  但紧接着白深容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又掐上了她的咽喉,谢酒棠似乎终于忍无可忍,抬头对着白深容就是劈头盖脸地开骂:  “楼主欲求不满心情不佳我能理解,但我的确对昨夜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好了,干嘛非要杀人灭口?而且离回雪城四百里外的长生门什么药材没有,你出点银子就行了,那方面不行也没什么可丢人的!”  “……那方面不行?”白深容手一抖,嘴角噙着笑,眼底闪过一道危险的光。  “……”哦,她说出来了啊,这句。  谢酒棠对自己的一时口快十分无奈,硬着头皮补救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虽说楼主你与兰大人之间……不欢而散,但小的相信,不行的是兰大人,且关于这个问题,总是有药能治的。因此楼主你不能公泄私愤!”  谢酒棠僵着身子,方才实在是她赌不起,因为白深容似乎是真的想捏碎她的腕骨。但她又不敢暴露内劲,故而才挑起折扇,还有意无意地让白深容看见了那八根银针。  于是情急之下怕白深容怀疑她身份就口不择言地……转开了话题。  但不得不承认,谢酒棠这话题转得,委实不妙。  “哦?你又是如何知晓兰大人不行的?”  “……小人猜的。”  白深容微微颔首,。  “那究竟又是谁派你来刺杀本楼主的?”  “你凭什么说我是来刺杀你的?”  “本楼主猜的。”  “……”  谢酒棠从未在嘴上吃亏过,哪怕是初到盘命阁和毒娘子斗嘴也是她将别人气得吐血,这还是头一回,头一回觉得无言以对。  白深容似乎心情颇好地松开了手,谢酒棠依旧辛苦地忍住厌弃正视着他一身白衣,抬脚就要离开白楼。  紧接着下一刻,身后只听一声轻喝:  “青冢!”  一道黑影飘然落地。  白深容那好看的薄唇优雅地吐出一句话:  “此人意欲行刺本楼主,有与昨日行凶之人同谋之嫌,将人送去浣骨楼,让笑书好好教他规矩。”  什么叫颠倒黑白?什么是无中生有?  在来到回雪城的第六日,谢酒棠终于亲自见识到了。  被青冢架着,正想喊出声辩驳几句,忽然后颈一痛,谢酒棠便失去了知觉。  因为被打昏,谢酒棠连给白深容一记眼刀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记住去浣骨楼的路了。  …… 第十九章 将嘴卸了 - 玉鸦令 - 简栖棠 浣骨楼,洗天牢。  自打谢酒棠午时被押进洗天牢醒来起,她一袭雪青色衣袍,手摇折扇的模样太过从容潇洒,让守牢的影卫不得不留意了她。  而在谢酒棠对面的牢房中,一名身着湖蓝衣袍的男子执笔背对她坐在一张桌子上的模样甚至比她还从容潇洒,让牢内的谢酒棠不得不留意了他。  于是在第三次影卫端茶给那个背对她的男子时,谢酒棠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位大哥,我说,同为牢犯,为何我与那位小哥待遇差别如此之大?”  “大胆!你怎可与他相提并论!”影卫无视她敲着的折扇,喝道。  “哦,原来我比不过他啊……”谢酒棠不满地眯了眯眼,“给他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却将其他人冷着,怎么,他是你的人?”  那名男子一坐就是一个时辰,似乎一直提笔写着什么。  听了谢酒棠这句话,那名男子后背一僵,而影卫已被惊得险些说不出话来,只颤巍巍抖出几个字:  “放放……放肆!竟敢污蔑兰大人!”  哦,原来他叫兰大人……啊,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而兰笑书此刻已阴冷一笑,执笔的手暗暗用力,咔嚓一声,生生将那支笔一折为二。  他悠悠转过身来,面如寒霜:“你说爷是他的人?”  “呵,呵呵,误会,说的是,兰大人怎会看上这等姿色……”谢酒棠见了兰笑书那张脸,惊得差点将手中的折扇扔了。  但很快她又镇定道:“就这等姿色,如何比得上与楼主在罗帷中春风一度来的惬意啊~”  待听完后半句兰笑书面色猛地一黑,邪眸一横,咬牙切齿道:“给爷将人带出来,先将这张嘴卸了,免得待会动起刑来扰了爷的清静!”  “等……”  咔嚓!暗卫出手实在太快,谢酒棠刚开口下巴便脱臼了。  谢酒棠蹙了蹙眉,兰笑书以为她是被痛得,嘴角满意地扯出一线弧度。  谢酒棠心底微慌,有些后悔了,原先她是想等兰笑书自己先提昨晚暗杀的事情,然而,他似乎被气得太狠――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她。  在心底叹口气,她不该逞口舌之利的,现下主动权完全不在她手中,不,是连在她手中的机会都没有了。  只是她没想到兰笑书对白深容用情已如此之深――都已经到了为免旁人嚼舌根而打算用刑的地步了不是吗?  四肢被绑上架子,十二骨折扇已不知被遗落在哪里了。没有借力,就算她会手法,也无法将下巴正回去。  兰笑书冷笑着在木架对面坐定,一手支着下颚,另一手摩挲着椅子上雕出偌大的“魂”字,薄唇一掀:  “点上!”  谢酒棠被悬空架着,脚底是一个火盆,兰笑书话音刚落便有暗卫弹指将火盆点燃,灼灼的火焰使湿冷的牢内顷刻间升温,火苗越蹿越高,直至燃到脚心。  眉峰一抽,谢酒棠闷哼了一声,但火苗已将她脚上的绳索烧尽了。  影卫见烧得差不多,才上前熄了火,与此同时,另一名影卫手腕一掀,一根紫黑的鞭子在半空划了道优雅的弧线,精准无误地抽向了谢酒棠的脊背。  啪――衣帛撕裂声,夹杂着皮肉翻卷的微响,鲜血如一簇簇的曼珠沙华般在后背相继绽开,以一种凄美又决绝的姿态。  谢酒棠强忍着痛楚试着合起牙关,但险些咬到舌头。  那鞭子不是寻常的鞭子,倒是和沈梨月那条玲珑链颇为相似,鞭身布满倒刺,一旦甩开,再用上巧劲,收鞭时不但会皮开肉绽,甚至能将脊背上的肉勾出来。仅仅看着便惊心动魄,而谢酒棠除了面色苍白如纸,冷汗直流外,并未吭声。  于是那起先那如雪般的脊背不出片刻便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宛如条条蜿蜒的山路被一大片一大片的曼珠沙华洇染附上。  飞扬的乌发散落下来,被冷汗缠住紧紧贴在脸上,谢酒棠垂首,长长的发丝掩去了墨玉眸中铺天盖地的幽冷。  兰笑书,白深容,这笔账,我谢酒棠不算在你们头上,而将来势必要你们用倚魂楼来还!  约莫一刻钟后,见谢酒棠低下了头,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兰笑书叫了停。  而此时,因为脊背上本就没多少皮肉,谢酒棠的后背已能隐约见到森森白骨。  命两边影卫退下,兰笑书踱步过去细看,蹙了蹙眉。  然而谢酒棠缓缓抬头用那双阴寒的眸子锁住他的脸,竟轻轻扯出一抹诡异的笑。  兰笑书正猜着那笑中有何寓意,紧跟着,谢酒棠的手一动,那原本缠住的绳索便轻易被挣脱,左臂一抬。  咔嚓一声脆响,几乎一眨眼的瞬间,下颚被推回了原位,而谢酒棠因抬手牵扯了背上的伤口,被痛得瞳孔猛然一缩。  继而只听哇地一声,一口血吐在了兰笑书鞋尖。  而此时兰笑书已怔在原地,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个人是如何做到在此种境地能狠下手将自己的下颚正骨,更想不通谢酒棠是如何挣开绳索的。  对自己也能如此心黑手狠的,这些年,除了白深容,这个谢九还是他见到的第二个人。  那么这么一个隐忍又颇有手段的人,来到倚魂楼,留在玄情楼又是为了谋什么?  “你们若想知道‘风雨故’的事,让我先见楼主。”谢酒棠面无表情地舔去嘴角的血迹。  谢酒棠说罢兰笑书一怔,他方才还怀疑这个谢九是不是镜花宫的人,此刻就见他拿这件事当筹码,可见他也不知昨日出手的其实不是“风雨故”的人。  正当他打算继续用刑时,青冢冷肃的声音远远传了进来:  “兰大人,楼主有令,动刑适可而止,毕竟――洛大人的药是很贵的。”  嘴角一抽,兰笑书正打算伸出去的手一僵,白深容要留这小子一命?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将洛君流叫回来。  “知道了。”兰笑书摆了摆手:“让洛大人过来吧。”  “我要见楼主!”谢酒棠对着兰笑书离去的背影固执地重复了一遍。  而青冢连个眼神都没给,直接利落地一掌劈晕了她。 第二十章 保命足矣 - 玉鸦令 - 简栖棠 远眺窗外是一树树的杏花,盛放的花瓣如将一张宣纸洇染成了大片大片的水粉色。  而楼底的暗影下是一地君影草,如一丛丛倒挂着的夜光杯,又如一串串的风铃,微风抚过,花随风曳动时,闭眼仿佛隐约能听见叮当声。  屋内,书案上的文炉静静燃着,周璧饰以仰莲瓣,参差相错地排列着,淡薄的烟雾袅袅腾起。  白深容洗完最后一盆水,取过一方天蚕丝的帕子缓缓地将如玉的手拭干,一派温雅从容。  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门外,一名男子手提药箱,身着靛青衣衫,长身玉立,眉目温和地静默在门外,白深容不出声,他就一直温和地等在那里。  他的温和比白深容更真几分,因为在他身上很难找到杀意,也没有被收敛的凌厉之气。  只是不到片刻,四周的空气都渐渐地浮出一种淡淡的药香。  “洛兄。”白深容微微颔首。  “听闻玉麟符没到你手里,反落入了盘命阁。故而这两日弑天盟与盘命阁这两处的情形倒是很精彩。”洛君流的嗓音倒没有他眉目温润,很寻常。  “你待在长生门,知道的消息也不算少。”  “虽被封住了,我多少是知道些的。”说着洛君流走了进来,“明知镜花宫不好对付,你自己放走的人还真是放心。想必这回你也折损不少罢?”  白深容不置可否。  明白问他是问不出什么了,洛君流转而道:  “说吧,这回又是谁重伤?”  “你去浣骨楼一趟,人在洗天牢已经被笑书审过了,保命就好。”  “好。”洛君流很利落地应下,不再问什么便踏出楼外。  ……  进了洗天牢,紧跟着是一连串冰冷的铁链碰撞的訇然开锁声,洛君流淡漠看着,似习以为常,敛下眉眼静静等着,开锁后,身旁的暗卫便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  再轻微的脚步声在洗天牢内也显得异常突兀,洛君流淡淡打量着地面上还未完全干涸的血迹,蹙起眉,在心中微叹口气。  在牢中一角蜷缩着一个身影,只看了一眼骨架,洛君流便能断定,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子,这点白深容或许还不知道,也可能他是已经知晓了才会让自己过来看看。  只见她略显瘦小的身子裹在衣衫里,长长的墨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她一手抱着双膝,一手看似无力地搭在背后,然而只余三根手指露在外,食指和中指缩在衣袖中,可是很明显,她已陷入了昏迷。  洛君流见到此脚步不由一顿,眼底一沉,这般防备的姿势,让他一眼便想起了玉浮山上初遇到的小师妹。  犹记得,在玉浮山的半山腰与她第一次撞见,那时的她也是一手护着后背,两指缩进衣袖。  师父嘱咐他施针救人,而他刚蹲下身靠近,尚在昏迷中的她,食指与中指在袖中一扣,毫不犹豫地先扎了他一根细长的毒针。  后来他每每玩笑着谈起,总说小师妹的见面礼可真不好收,让他险些搭进去半条命。  而现在,眼前人的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分毫不差的手势,似曾相识的场景,突然令洛君流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洛君流的手骨微微泛白,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试探,想要拨开那密如幕篱的发丝。  然后,一声轻微的咔嗒声,洛君流眉心一跳,急忙侧过身子,避开了根一寸长的银针。  银针落地时发出“叮”的一声,他身子猛地一僵。慌忙转头,入眼是一张熟悉又死气沉沉的脸,他心底忽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种情绪如一只手紧紧地扼住了他,让他一时有些感到喘不过气来。  毕竟,她落到这般境地有一半是拜他所赐,若他能早一步发觉……可惜现在多想已无益。洛君流的嘴角紧紧绷着。  半晌,他这回直接伸出手,一面掣肘住谢酒棠护着背心的手,一面去抱她,低声道:  “师妹,见面礼一次就够了。”  谢酒棠没有应声,只是手上劲道倏地一松,彻底昏死了过去。  洛君流带着她,一步步走出内牢,一直走到门边:  “开门!”  影卫被这一声异常暗沉的低喝一惊,看见洛君流时,不失强硬道:“洛大人,兰大人不准将人带出牢外,你这,呃――”  他还未说完,一只疾如电光的手已凌厉地抓了过来。  洛君流掐在他脖颈上的手骤然收紧:“你只管开门!”  影卫依旧无动于衷,洛君流无奈暗诽不愧是白深容养出来的人,尽管他此刻的确很愤怒,可他知道不能真的动手。  遂一掌劈晕了那影卫,紧跟着是铁链撞击地面的清脆声,洛君流就这么带着谢酒棠出了洗天牢。  运行身法,他不敢耽搁片刻便直接奔向玄情楼。  偌大的厅堂早已收拾干净,寻不到半点血迹,因为兰笑书新拨过来的人还没到厅堂里显得很空旷,两边缓缓燃着烛火。  “什么人?”  云浣尘正低眉站在桌旁换茶,听得洛君流撞门进来,猛地看向门外喝道。  “云管事。”洛君流淡淡叫了一声,云浣尘便舒了口气,见他手中似乎还抱着一个人,便端起烛火走过去细看。  “这,这不是谢九?怎伤得这般重!”云浣尘不由低呼道。  “这恐怕要问你们楼主了。”洛君流冷冷答,踱步进了内室,将谢酒棠交给她:“照看好她,我去木屋拿几味药,很快回来!”  “至于如果有人来……”  “洛大人放心,谢九于我有恩,今日之事不会有其他人知晓的。”  微微颔首,洛君流这才掠出门外。  ……  “其他地方已无大碍,背上的伤还要劳烦云管事。”倒掉最后一盆血水时,屋内已浮起浓浓的血腥味,洛君流不紧不慢地对云浣尘道,又警告似的瞥了她一眼。  为什么偏偏背上的伤要她来处理?收到洛君流凌厉的眼神,云浣尘忙收隐去了疑惑。  “请洛大人放心。”  然而当她褪去谢酒棠衣裳时才彻底明白,忙抬手捂住嘴止住一声尖叫。  眨了眨眼再看,依旧是如此,云浣尘不由倒吸口冷气,谢九……是女子?!她竟一直未看出来。  忽然想起洛君流临走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忙收敛了心思,加快动作给谢九上药。  然而当她洗净手上的污血,拧着眉走出内室时,发觉已没了洛君流的身影。 第二十一章 执棋之人 - 玉鸦令 - 简栖棠 回雪城,与倚魂楼相去甚远的无回谷静寂一片。  风卷起一阵微凉的细雨扑向谷中,一个黑衣人在雨中穿梭,脚尖每点一次,叶片上的玉珠便趁势滚落,落入葱葱郁郁的草丛中,闪光,溅落,隐没。雨势在渐渐增大,而那黑影脚下的速度不减半分。  而前方一阵雾气缭绕,似乎根本已无路可寻了。  终于,掠过一道沟渠,点过一片芦苇,他在一面石壁前停下。  两指在石壁上摸索着,探到一块凸起的部分拧手一旋,咔嗒一声轻响,石壁便分为两半正缓缓向两边退开,让出了一条开阔疏朗的路径。  黑衣人走出那条小路时,雨势在渐渐减弱,但打在脸上却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眼前不远处,氤氲的雾气中,九层高塔静静矗立,飞翘的檐角各挂着风铃,整整三十六只风铃。每层中琉璃灯的光隐隐透出,远望着仿若是一幅名家笔底的水墨丹青。  塔后是一座亦幻亦真的宫殿,殿内偌大的厅堂中,坐着一个一袭黑色缀着暗红纹理华袍的男子,他单手支着下颚,此刻他清冷的眉目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棋案。  沙沙的雨声中,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慢条斯理地落下一枚白子,紧跟着又抓起一枚黑子。  他正在和自己对弈。  一阵风卷过,而原先的黑衣人已在男子对面的空位坐下。  黑衣人翘着腿静静看男子和自己对弈,足足看了一盏茶的时间。  花烬不紧不慢地下着棋,抽空抬头看了黑衣人一眼,对他用淋湿的衣裳玷污椅子的行为颇为不满,但他只是蹙了蹙眉。  “怎么只你一人,少祈呢?”接着示意眼前的那玉质的棋盒:“要试试吗?”  余意欢抬起头,那是张俊美无铸的脸,他随手捡了枚黑子,发觉触手温热,不由暗诽不愧为镜花宫的宫主,连棋子也要暖玉的。  他看了看棋盘,先是捻起一枚黑子,然后又将它扔回了棋盒。  “不了,都是些公子哥喜欢的文雅玩意。”余意欢兴致缺缺,眼中没一丝正经。  他这双手习惯了握刀,已不适合执棋。  更何况好的执棋者向来精于筹谋,只要布好局就可以了,却不用亲自落子,而余意欢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花烬恰好就是这种人。  江湖上为了他这张好看的脸而来的女子很多,而见到之后芳心暗许的女子更是数不胜数。  可熟知他的余意欢却觉得花烬那张好看脸,委实令人讨厌。  他不觉得一个疯狂喜好割下新鲜死人的脸皮做人皮面具的人有什么值得倾慕的。  他更不觉得一个因此来吸引江湖上的美貌女子进谷然后趁此取下她们脸皮只为满足自己变态心理的人有什么值得一睹风采的。  可是偏偏,这些只有他和梅少祈知晓。  所以,每次总会有无知女子心甘情愿送上门来――不要自己的脸皮。  故而余意欢只能暗暗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面兽心吧。  “昨日如何?”  “放了一个活口,就是他们的管事,应该已相信了是风雨故动的手。”说到这余意欢嘴角牵出一丝痞笑:“要说倚魂楼的管事模样长得还真不错,她……”猛地想到花烬的癖好,他声音戛然而止。  “十二个时辰快到了,你还不摘下来,是想等着这张脸烂掉么?”花烬悠悠地唤回余意欢的心神,伸手抚上余意欢脸上的那张人皮面具,不由惊叹道:“真是可惜了,多完美的纹路,连绒毛都依稀可见……”  那手隔着冰冷的面具都令他毛骨悚然。  呕――忍住胃部不适,余意欢猛地醒神打了个寒颤。一边躲开花烬的手,一边连忙取瓷瓶倒出了淡绿色的液体,向上一掀,一张人皮面具就被他撕了下来。  而撕下面具后,他原本的面目反倒没有面具俊美,余意欢不悦地摩挲着下巴:“阿烬,我明白了,你这是见不得我比你美对不对?”  花烬正专心致志地一一将暖玉棋子收拢,闻言他悠悠转过身来,十分诚恳且一本正经地道:  “这真是我今日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受伤到无言以对,余意欢眼角抽搐。  “你去将少祈寻回来,让他去后殿看着盘命阁的那两人。”  “他在哪我如何知道,可能在君梅轩,或者醉倾斋,也可能去红袖楼……”余意欢学着梅少祈说话,掰着手一一数过去。转而他又砸吧着嘴:  “更何况老子正好饿了,想来你宫里那道‘雪落青岩’的名菜该不会比醉倾斋的‘黄金手酥’差才是……”  花烬转过头来盯着余意欢的脸猛瞧。  “本宫主忽然觉着你这张脸皮虽长得不如何,质感倒是属上乘,所以还是差强人意的,不如……”  “既然宫主有令,我这就找他去!”又是一阵风带过,没有丝毫停留余意欢已逃出厅堂,生怕再晚一步他这张脸就不保了。  而棋案旁,花烬正收好最后一枚棋子,握入掌心,一双眸子无尽幽黑与那一身黑衣相融。  花烬抬头将视线猛地投向宫外,那一眼仿佛要将如幻的镜花宫穿透,要一直看向尘世中,看清江湖中的每一处,每一方,每一角的局势。  那双深邃无澜的眼中倏忽透出狂热嗜血的光来,继而又仿佛像等夙愿得偿一般地缓缓阖上:  “师父,倚魂盘命,一触即发,这一日,你已等了很久了罢!”  轻轻拢上棋盒,摊开手掌,一堆细碎的粉末随风散开,那枚暖玉棋已杳然无踪。  ……  天阑谷,倚魂楼。  “你当真觉得那个谢九有问题?”兰笑书凝神回想道:“以他的身手甘愿待在玄情楼确实令人费解,但我问话时并未察觉有什么可疑之处,他同样以为昨晚来的是风雨故的人。”  他蹙眉看向同样沉思的白深容:“会不会是你想岔了?”  闭了闭眼,白深容这回没有直接答话。  若根据云浣尘说的谢九的确没什么可疑之处,但只要他一回想起那双摄人心魄的墨玉眸,情绪就难以言喻。  那种感觉就仿若是眼前有一盘亲手布好的棋局,本已天衣无缝,然而朦胧中对面倏忽有另一人捡起一枚棋子,不知道他是否会落子,更不知他何时落子,又会落在何处……同样,也不知他会不会打乱这盘棋。  而这种感觉,当年他亲眼见白护墨与南苍梧那一战时也有过。  半晌,白深容扫了眼兰笑书,听不出什么情绪道:“或许错了。”  “嗯?”  兰笑书正倒茶温壶,险些将茶壶摔了。万年清高的倚魂楼楼主竟也会说自己错了?这可真是一桩奇事!他挑起眉尾,没再出声。 第二十二章 唯你知我 - 玉鸦令 - 简栖棠 一番思量后,两人起身离去时,已是月上中天,夜色如墨。  不出片刻洛君流去洗天牢打晕影卫,劫走谢酒棠的风声便传入白楼。  兰笑书与白深容两人对视一眼,俱是一怔。  兰笑书呆滞一刹便拍桌怒起:“这个‘洛白脸’聋了不成,是让他救人,不是让他劫人!”  “人往何处去了?”白深容也不由蹙眉道。  那悠悠的语调令回话的暗卫不由一颤:  “洛大人将人留在了玄情楼。”  骨节分明的手叩着桌案,看着兰笑书满脸不悦,对地上的暗卫淡淡道:“先下去罢。”  “是!”暗自舒口气,暗卫连忙退下。  兰笑书邪眸中透出惊疑不定的讯息,洛君流要救走谢九,为何不干脆将人带回长生门?  毕竟玄情楼中易走漏风声,而长生门不仅安全各类药材也更齐全。  转头向白深容,显然他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长生门。”白深容若有所思,修长的指淡淡点了点眉骨。  ……  而另一面,不知是洛君流医术超绝还是谢酒棠即便昏迷也心存戒备,不出多久她便缓缓清醒过来。  起身时牵痛了背部的伤令她抑制不住闷哼了一声。  扫视着被完美处理好的伤口,闻到身上熟悉淡淡的药香,她下意识地偏首去看,讶异道:“洛师兄?”  没有人应声,但谢酒棠知晓定是洛君流来过了。  八年前她与谢玉楼分离时,谢玉楼去了魔教,她留在盘命阁。  她嚣张又狠毒的性情让她躲过不少险,也吃了不少亏。唯一一回被逼陷入绝境,是六年前在青州时不小心招惹了一个同样被追杀的少年,害的她命悬一线,但也恰恰因此阴差阳错进了回雪城的长生门,师父是长生门门主夜无寐,腰间的酒葫芦从不离身,性情古怪得很,他教弟子从不千篇一律,一切随他心,只要他觉得你适合便教你,管你想学与否。  他那时便觉得以谢酒棠的天资适合毒医双用,可谢酒棠对玩毒情有独钟,因为使毒可以令人一击毙命,简单粗暴,比她在盘命阁成天耍的判官笔省力多了。  而医术?且不说医者不自医,这种学会了不能自保只能救世人博取名声的东西谢酒棠实在没兴趣,更何况她自认没有悬壶济世的仁心。  让一个将见死不救当做是常事的人去学医?谢酒棠觉得一定是那日夜无寐酒喝多了。  后来当谢酒棠下毒如吃喝般自然的时候,夜无寐扔给她一堆医书且下令以后若她认错一样药材便少一顿饭吃。  对着手中的医书无限惆怅,谢酒棠觉得按夜无寐的算法大约她明年也没饭吃了。  但好在夜无寐常年在江湖上飘荡――否则他是做不到让酒葫芦里装的酒数十个月不重样的。  夜无寐性格狡诈,吃准了谢酒棠不愿让救命恩人难做,便命洛君流看着她。  洛君流是门中医术最好的,那一日玉浮山上她奄奄一息时便是他救得她。  可谢酒棠也对这个洛君流很奇怪,因为就算是夜无寐吩咐了,他从不问谢酒棠看书的进度,也从不主动提教她医术,哪怕谢酒棠答错了他照样每日三餐准时来叫她。  倒是谢酒棠有些愧疚,偶尔捧着医书去请教,洛君流倒也会耐性教她。  只是后来很长时间也没见夜无寐回门中,谢酒棠将玉浮山上算计她的人狠狠记了一笔,等不及也没同洛君流道别便自己溜回翕州顺道去找谢玉楼了。  ……  她没想过与洛君流再见会是在这种情形下,暗叹道又欠了他一命。  洛君流向来是个让人感到很舒服的男子,就如他当初没有逼谢酒棠学医一般,他这回即便见到了谢酒棠也没等她醒来问一问眼前这个小师妹当年为何不告而别。  彼时洛君流已快走到了倚魂楼楼外。  他刚站定,一道疾风擦过脸颊,对方一招精妙的擒拿手揪起他衣领,耳边就传来兰笑书气急败坏的声音:  “洛君流,谁准你将他劫走的?爷今日忙活许久,你身为医圣也不必单在这时候动恻隐之心罢!你觉得你吃罪得起,嗯?”  白深容慢一步赶到,并未喊兰笑书住手,只是意态闲雅如画般立在一旁静静看着。  洛君流平日里的一双温眸暗沉,任由兰笑书揪着,没有开口。  “怎么,不敢回话,心虚了?”兰笑书咄咄逼人,见洛君流垂眸,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他更是怒焰炽腾。岂有此理!本指望着今日这一番折腾能探出些什么,谁知就这么被洛君流搅了!  两人就保持着姿势静立片刻,兰笑书见问不出什么正欲颓然放手,这时洛君流袖风一荡,一股极强的劲风直扫兰笑书门面,兰笑书愕然,又猝不及防,顷刻间整个人已被掀了出去!  白深容淡淡看着,一挑眉。  “嘭!”一声闷响,兰笑书似乎有些被摔懵,扶着身后的青石阶都忘了起身。  当他醒神时正想破口大骂,又见洛君流已如鬼魅般立在他身前。  紧跟着,带着药香的手一扣,掣住了兰笑书的脖颈一再收紧。  兰笑书两手抓住他的手腕,同时抬首撞进了一双暗沉的眸子里,手上差点忘了使劲。  白深容语调平平地叫住他:  “洛兄。”  洛君流回首瞥了他一眼,似是想起什么,便缓缓松了手,任由兰笑书跌坐在青石阶上。他转身一字一顿冷声道:“倚魂楼今日重创我长生门弟子,我洛君流记下了,于公,我会继续替楼中救人,但这笔账,他朝洛某必定要讨回来!”  兰笑书撑着台阶的手一僵,努力喘咳了几声,断断续续道:“他……是你……长生门的人?”  白深容也有些意外地敛起双眸,袖中的手微微一动。  洛君流闭口不语。  兰笑书一噎,同样无言以对,不过转念又有些幸灾乐祸,觉得这回难得是白深容想岔了,看他如何收场!  然而恰在这时,白深容悠然地踏前一步拦住洛君流,柔声缓缓道:  “今日之事,皆是本楼主倏忽,以致笑书敢未明情形便自作主张而不慎犯下大错,楼中规矩定会让他好好再学一遍,给洛兄一个满意的交代……不过虽说此事笑书如此不懂事本楼主甚为痛心,但看在他与长生门常年往来的情分上,还请洛兄高抬贵手。”  白深容嘴角噙笑,面带“本楼主定好生管教”的神情,对着洛君流轻描淡写几句话便轻飘飘地将自己与此事撇清了关系。  而身后,被无端泼了一身脏水的兰笑书,才刚刚扶着台阶起身,听完这句话虎躯一震,手一松便彻底摔了回去!  又见白深容随后密语传音说了句什么,兰笑书无从得知。  洛君流一字一句听罢没什么神情,最后点了点头便走了。  而直到洛君流转身离开后兰笑书还陶醉在白深容那番不要脸的说辞中久久无法回神,满脸呆滞。  他不懂事?他自作主张?当初究竟是谁说谢九身手可疑,下令将人送进浣骨楼的?!  当初在赌坊输给白深容八年时间,近几年来他认为白深容已让他见识得够多了……可是在赌约剩下的最后两年,兰笑书对白深容的看法不由再次焕然一新。  “白深容。”寂静的夜里几乎能听清兰笑书磨牙声:“你怎么这么无耻!”  “嗯,笑书。”一袭白衣清华的男子垂眸温淡瞥他一眼:“在这浩浩九州万里河山之间,江湖险恶千秋尘垣之后,六道轮回,千帆过尽,果然唯有你知我。”  “……” 第二十三章 抚琴助兴 - 玉鸦令 - 简栖棠 这几日谢酒棠过得很是舒心,楼中无人再为难她,而她同样很庆幸洛君流这一闹,白深容等人甚至不会再轻易起疑。  而她也庆幸洛君流自那日留下药离开后,便没再提起此事半分。  似乎他一直都是这样,初到长生门时也是这样,从未问起过她的身份,和那身伤的由来。  于是伤养好后整日分理经卷,品茶,调戏婢女。  “小谢,云姐姐让你过去呢。”玄情楼新拨过来的女子中,当属纤歌最能入眼,面容如娇花照水,此时正端盘向着谢酒棠走来。  虽不敌楼主谪仙之姿,也无兰大人强横之势,但谢酒棠整日举止不羁,目蕴风流的模样还是倾倒了玄情楼一大片的芳心,这一大片中自然也包括纤歌。  谢酒棠没错过纤歌的暗送秋波,嚓地一展折扇,一手伸向纤歌发顶。  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纤歌心跳骤快。  “虽说好花配美人,但以纤歌姑娘这等姿色只怕是要羡煞娇花,走路还是小心些好。”收手摊开时只见一片落瓣正静静躺在谢酒棠掌心。  望着那收回的手,纤歌觉得若有所失,本想抬头想去看谢九的容样,谁知一双水眸直接撞在了谢九成天摇着的折扇上。  谢酒棠整日都摇着折扇却从未有人细看过,今日纤歌恰好看见,只顿感面上一热,随后慌乱地撇开了目光,不知该看向何处。  “小谢你……这扇子……”  “嗯?”谢酒棠饶有兴致挑眉。  然而“你折扇上为何会有女子”这句话纤歌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没错,谢酒棠的那柄折扇上一直都画着一名玉体横陈的女子,而那女子此刻正随着他手中动作来回摇晃,折扇本就是白色,一片白花花的直看得人血脉贲张。  纤歌绯红着脸,只好避开他兴味盎然的眸光,强作镇定道:“你还不快走当心挨罚。”  谢酒棠望着她满面羞恼似乎心情大好,随口向纤歌道了谢便走回玄情楼中。  楼内云浣尘正对着镜子自顾自打扮,谢酒棠远远看见了脚步一滞。  谢酒棠明白,倚魂楼内凡是有点身份,不论男女都不会浪费时间在妆容上。如此看来,云浣尘今日要去的地方不是宴会就是烟花巷陌。  “云管事,这午时都快过了,你不让小人安静地用膳唤我来做什么?”  “倚魂楼还能少你一口饭吃?”云浣尘将最后一支发簪簪好,言简意赅,“谢九,你将自己收拾一番,跟上我。”  那日云浣尘知晓了谢九的身份,她虽感诧异却并未表露分毫,既然已应下洛君流的话,她便会一直装作不察。只是近日每每见谢九调笑玄情楼的婢女时颇感无奈。  云浣尘也不管他是否能跟上便出了楼外。  身后谢酒棠嘴角噙着笑恰到好处地添上一抹无奈,“是。”  在经过小半个时辰的奔波后,站在那偌大的“红袖楼”几个大字的匾额下,一股浓浓的脂粉香袭来,谢酒棠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不着痕迹地扇了扇折扇,掩唇对云浣尘压低声音道:“云管事,你真是善解人意啊,知晓小人这几日在楼中忽感寂寞便特意带寻了个地方带我来,不过,啧……这等姿色……”谢酒棠瞟了一眼迎面走来浓妆艳抹的老妇人以及身后如狼似虎的姑娘们,有些颤音:“不然我们还是回楼中罢?”  “闭嘴!”云浣尘低喝了一声。  “哎哟,这不是云姑娘吗?”老妇人扬声,再往谢酒棠方向看去,暗道好一个俊俏公子哥!不由问道:“这是?”  “我带弟弟来解解闷。”云浣尘再将一锭银子递过去,挑起一抹笑意:“帮我把颜姑娘找来。”  “云姐姐。”谢酒棠将姐姐二字咬重,当着那老妇的面对着云浣尘展颜一笑:“你对我可真好!”  云浣尘瞪他一眼,便带着谢酒棠穿过一堆五彩罗裙,掠过一阵轻歌曼舞,径自上了二楼。  谢酒棠轻摇折扇跟在身后,目光将四周打量了个遍。  红袖楼与其他风尘之地相比更显华美,且来此处的人很杂,除了出入的达官贵人多了些外,江湖中人、文人富商也不在少数。  红袖楼一共有两层,楼内门前招摇杨柳,窗外假山流水,院中奇花异卉一无所缺,四周楼栏的边沿都挂满绯红缎带,旋折迭起,此起彼伏,宛若一排轻盈的红蝶静伏其上。  楼外屋檐前明灯盏盏垂下,形若雕花角牙。因是白日里,楼中访客不冷不热,边角坐着数对男女相偎饮酒调笑,笑声张狂放肆,又显含醉意,轻易便能蛊惑人心使刚踏入这里的人沉沦。  谢酒棠不动声色地瞧着,心想云浣尘方才提到的颜姑娘多半便是倚魂楼里的人,只是不知此行究竟为何。  入了雅阁,云浣尘立在门边,而谢酒棠索性一收折扇直接靠在了软榻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悠然自得将视线移向窗棂。  云浣尘正要张口呵斥,屏风后人影微动,香风带过,一个女子正抱琴轻移莲步款款行来,一身鹅黄长裙,简单的发髻只消一根玉兰簪挽住,没有更多上妆,亦没有金玉点缀,眉间似含情,眼尾若蕴波,便看得人心神摇曳,也觉端雅空灵。  而女子出来便一眼看见了慵懒倚在软榻上双手交叠在脑后的谢九。  颜婳抱琴移步时他正抬手倒酒,闭目摇晃着玉盏似在回味方才酒的滋味。  他本是侧首看向窗外,此刻微微调转视线。  直看得颜婳呼吸一滞。  一双眼如一块墨玉落在江心,碎出片片波光,荡开层层涟漪,眼尾勾出无限风流,如墨水般流动铺开至五官轮廓,使得他看着比谪仙多一分惑人,却又比妖孽少一分邪气。  因着屋内的摆设,雅阁内本是古朴,沉静,厚重。  可因着他这一眼,四周顿时变得明快,轻朗,潇洒。  常年待在风月之地,颜婳见过的各式各样容貌出众的男子,其中也不乏王公贵胄,翩翩公子,却无一能抵得上今日谢酒棠这一眼。  云浣尘忽觉恍惚,颜婳更觉痴然。  放下玉盏,谢酒棠半眯着眼向颜婳看过来。  “想必这位就是颜姑娘了。”谢酒棠赞了声:“果真是美人如花!本公子正寻思着这红袖楼的酒怎会一饮即醉……却原来是娇花醉人!”  “公子可真会说话。”颜婳听罢不似一般女子娇羞,反倒大方一笑:“不过,颜婳就爱听公子说实话!”  “哈哈哈!颜姑娘真是个妙人!这话甚合我心!”谢酒棠朗笑,直起身合起折扇往掌心一敲,“那不如就趁着今日良辰好酒,颜姑娘抚琴一曲替本公子饮酒赏景助兴如何?”  不顾云浣尘眼底的不满,颜婳盈盈一礼后抱琴坐下:“有何不可?”  玉指拨弄间,曲调从指尖缓缓流泻而出,随着那一收一放间,起初琴音如一幅朗月当空,于青山蒙雾中拭去轻雾的水墨画,等着那好景出水,逐渐清晰描绘;可正当谢酒棠听得无趣觉着没新意时,那琴音忽地一转,霎时变成了缠绵悱恻,无限娇羞,低诉衷肠的句句情思;谢酒棠眼底一亮,一手支着下颚继续静静听着,只听琴声又是一变,从满怀情思的女子成了凭栏眺江的深闺怨妇,声声如泣;最后琴声雪般空灵,若大彻大悟尘埃落定般宁和。直到停手,耳边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第二十四章 带刀进楼 - 玉鸦令 - 简栖棠 一曲终了,雅音缭绕。  云浣尘这时也怔在一旁,颜婳弹琴她是听过的,只是与今日一比,以往那些曲调想必她都不曾用心,而今日看来是对谢九上心了。  “妙极妙极!”谢酒棠拊掌朗笑:“婳儿才貌双绝,看来本公子今日是舍不得走了!”  “只是今日吗?”颜婳闻言笑道。  “一日怎够呢,往后本公子便要每日来一睹佳人貌,可惜你在楼中本公子不能时时见着啊……”谢酒棠叹气摇了摇折扇,墨玉眸一转又道:“不如本公子这将你带出红袖楼,你从此跟在我身边如何?”  “颜姑娘。”云浣尘这时唤了她一声。  “公子说笑了,颜婳不值得公子如此费心。”颜婳不看云浣尘,只浅淡一笑,“今日恐怕公子来红袖楼是兴起,公子想听曲也是兴起,而颜婳答应为公子抚琴亦是兴起。不过总有一日公子会失了兴致,而我同样可能会误拂琴弦,彼时终会不欢而散,不若今日萍水相逢,公子只听曲不问身世,而我也不问公子姓名,便是最好。”  说到这里她又不禁低眉一笑:  “不过我答应公子,往后不论公子何时想听曲,只要在楼中,颜婳必定奉陪。”  谢酒棠听完她一番言辞先是愣了下,紧接着便笑开。  “也好!”  “不过——颜姑娘也是倚魂楼的人吧,无需红袖楼,只要记得常来玄情楼就好!”  颜婳一怔,随后又觉好笑,他怕是早猜到了她的身份,却还要占点口舌之利……她既然待在红袖楼,又怎么可能去天阑谷呢。  云浣尘也是哭笑不得,隔开谢酒棠,“曲子听够了便听我说。”  “颜姑娘,今日镜花宫的人也会在,兰大人让你到时好好弹曲。”  颜婳顺从地点头。  谢酒棠在一旁若有所思,倚魂楼为何会盯上镜花宫?上回风雨故的人暗杀倚魂楼却并无动静,而是现在才寻镜花宫的人,那么很有可能,上回暗杀,是想故意嫁祸给风雨故的镜花宫的人。  至于镜花宫的人为何肯定会点颜婳,谢酒棠无需想也知道云浣尘定有她的办法。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在谢酒棠将跟前一壶‘西月薄’喝尽时,云浣尘推门走回了雅阁。  “谢九,你替我去十里外的药铺抓十副药来。”  明知是云浣尘有意支开自己,谢酒棠还是漫不经心问道:“谁受伤了?”  “不用你多问!”云浣尘抖开一张纸,“这是药方。”  虽说谢九在多几分胜算,可同样也多些破绽。不过这张些药,倚魂楼中的确正缺。  多半是因为……洛君流还没消气的缘故。  一阵微风荡过,云浣尘才觉手中药方已不见,抬首去寻。  谢酒棠已懒懒坐在窗棂上,一手搭在膝上,一手并指夹住那张药方,眉目一扫,依旧落落风华。  只见他将离自己最近那杯空玉盏屈指一敲,玉盏便贴着窗棂转了三圈,紧跟着落在桌上,一路沿着桌边滑到了云浣尘垂在身侧的手边。  “好姐姐,这只琥珀玉杯我喜欢极了,左右酒已喝完,酒壶你们随意,杯子可要替弟弟我留下!”  说罢衣襟一掀,便翻出楼去。  ……  自打前几日余意欢架不住镜花宫宫主威胁逃出宫外,直到现在,他都没寻到梅少祈的人影。  一连数日,他已经翻遍了醉倾斋、君梅轩、松雪筑……连他平日去的茶楼酒肆都溜进去看过,可就是没人。  他平素走动都是负刀而行,没有刀他会觉少一分胜算,而他挑的落脚地方更是要宁静闲雅,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名字好听。  且梅少祈对名字有种莫名挑剔,像什么“宋家酒坊”他大概是平生都不愿进去的。  所以他明明使着一把江湖中戾气最重的刀,却偏偏要取名叫做“葬雪刀”。  余意欢常笑说他既是使一把江湖中戾气最重最血腥的刀,何必要以高雅之所掩饰。  这个问题问得多了梅少祈便不耐烦开口回道“不是掩饰,若要掩饰,我何必还要带刀进去”。  余意欢转念一想也颇有道理,便没再追问。  梅少祈到面容冷俊,线条显孤绝冷毅,因而花烬也没少打过梅少炘这张脸的主意,这也是梅少炘常年在外的原因之一。  而如今余意欢唯一没寻过的,就是红袖楼。  梅少祈极少去风月之地,仅有的一次也是被余意欢拐进去的。  言归正传,余意欢起初并没想到红袖楼,正是因为在红袖楼有进楼不可带刀的规矩。  不过梅少祈的心思也古怪得很,他很喜爱他那把刀,但他不是一昧追求至上刀法心无旁骛的武痴,亦不是倚仗刀法沉醉风月的浪子,他需要女人时便去找,不想要时,投怀送抱的或许便会白白送命。  所以他究竟何时是需要的,余意欢也不好说。  所以他才最后找上了红袖楼,毕竟,哪怕寻不着人,美人在怀赏舞听曲的滋味也是不错的。  对着那老妇强撑笑脸,总算听到了连日来头一个好消息。  余意欢在心底冷笑一声,心道老子今日非要让你去趟医馆治你突如其来的不举之症不可。  径自上了二楼,找到一间雅阁,破门而入时屋内并无动静。  画面与他想象的截然不同,没有女人,只有梅少祈一身黑衣地伏在桌上。  而他不知是醉了,还是睡着了,余意欢进门的动静似乎并未惊到他。  余意欢打量了一圈,才缓缓踱步,袖中手一动,指间便压满了细薄的暗器。  “喂!”余意欢抬手欲拍他的肩。  也就是这时,一道白光自梅少祈额前弹起,在半空划了半弧,整间屋子如陷冷冬。  紧跟着是漫天飞舞的白色,不是十月风起时如浪翻卷的芦花,而是冷冬十月里铺天盖地的寒雪!  几乎是一瞬间余意欢便知晓是梅少祈的葬雪刀出鞘了,他几乎能透过满屋的飞雪嗅到死亡的气息,他猝不及防,只好高声喊道:“你连老子也要杀啊!”  于是又在同一瞬间,葬雪刀回鞘,雪消屋现,快得人无法看清。  余意欢将手收回袖中,长长舒了口气。  继而只听梅少祈孤冷道:“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别从背后碰我。”  语调不冷不热,声线还带着无尽睡意,好似刚才出手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你给老子解释一下,你是怎么把刀带进来的?!”更主要的是你来红袖楼竟不叫女人陪着反倒睡下了,说出去简直要笑死人了!  梅少祈收回背在身后的手,只留给他一个孤傲的背影。  “梅大侠,颜姑娘到了!”门外有老妇人高声喊道。  余意欢干脆寻了张椅子毫不客气地坐下,挑眉问他:“你找姑娘了?”  “啊。”梅少祈只吐出一个字。  余意欢伸长脖颈朝门外瞧了一眼,只看见衣裳艳丽绰绰的人影,大约又是什么胭脂俗粉。  这么想着,他不耐烦地抱臂翘腿,没好气道:“赶紧的,听完曲子随我回镜花宫去!” 第二十五章 谁蠢谁扛 - 玉鸦令 - 简栖棠 帘幕微动,梅少祈抬首,沉静的眼看向正盈盈行礼的颜婳。  与谢酒棠午时见到的不同,此时她一袭明艳长裙,金妆玉饰,去了那根玉兰簪,这副妆容却更显她妙目所蕴的万种风情。  “颜婳见过梅公子。”  余意欢眉梢一挑。方才已经听到了外头叫的是梅大侠,这姑娘总该听到了,此时却又称梅少祈为梅公子……真有意思。  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番,纵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梅少祈这回挑女人,没看走眼。  “公子想听什么?”颜婳眼中柔光泛开。  半晌没听到梅少祈答话,余意欢见颜婳有些尴尬便一挥手道:  “你会什么便弹什么。”  “是。”  颜婳抚了几曲简单舒缓的曲子,一来她想借着曲子使几人放松,二来曲调慢不容易累手。  正当她弹到第三首曲子起始,雅阁的门被咣当一声踹开!  “颜婳,你这不要脸的小贱蹄子,仗着各个公子哥护着你,竟连姑奶奶的生意也敢抢!”  “不要命了?赶紧给姑奶奶滚出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踹开门后便破口大骂,但声音不会传太远。  “今个姑奶奶要亲自教教你红袖楼的规矩!”  屋内三人听得这几句话,语速快得如电光火石,一时都怔在原地,颜婳更是满面无措。  “姐姐息怒。”  颜婳不知所措,慌忙起身时撞翻了案上的七弦琴。  “呵,姑奶奶可没有这么没脸没皮的妹妹!”那女子简直被气笑了,径自走向她,逼得颜婳步步退至屏风。  “姐姐!”颜婳无处可退。  女子恍若未闻,一手扣住她手腕,一手端起桌上酒壶就往颜婳如花似玉的脸上狠劲砸去!  铛——  酒壶碎在地上,颜婳安然无恙。  同时落地的,还有一片细薄狭长的刀片。  女子惊怒交加,猛地转头望向刀片甩出的方向,而余意欢正收回手,只一脸惋惜地看着碎了一地的酒壶。  “你们谁抢谁生意我不管,我这曲子还没听完如何是好。”  颜婳立即应声,神情哀求道:“本是说姐姐身子不好才让我来替姐姐的,既然如今姐姐精神多了,待妹妹奏完这一曲让给姐姐便是了,何必伤了姐妹情分。”  女子听罢更是气愤,“谁要你让?谁跟你姐妹情分?!分明是你这不要脸的自己进来的,不就是曲子吗,还当姑奶奶不会吗,想听多久姑奶奶弹多久!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余意欢听着聒噪声忽觉心烦意乱,连梅少祈也蹙了蹙冷毅的眉。  “这……姐姐如何能擅作主张呢,谁去谁留自然要全凭公子做主!”颜婳也似忍无可忍,回了一句后又看着余意欢软声道:“公子意下如何?”  这一声真是又柔又媚,刚弱皆备,简直能滴出水来,直喊得余意欢心驰神往。  拦腰一把搂过颜婳,温香软玉在怀,余意欢凑过脸仔细瞧她:“你更听话些,自然是你留下了!”  恰在这时,余意欢只觉揽着颜婳的手腕一阵刺痛,刺痛过后便失去了知觉,而麻木的感觉正迅速地蔓延向四肢百骸。  “你?!”余意欢猛地放开手,瞪向颜婳,想要劈掌却使不上丝毫力气,狼狈地摔下了椅子。  颜婳咯咯笑道:“公子,我本就不听话,没打算留下呢。”  而另一面原先同颜婳争吵的女子在靠近梅少祈时便袖口一抖,一柄短剑便直刺他咽喉。  紧跟着数十道寒星脱手而去攻向他周身大穴,而那数十道寒芒同时又与颜婳的另一柄短剑融为一道冷芒。  女子与颜婳出手很快,几乎是倾力一击,可梅少祈更快,左踏一步那道寒芒已被他卷入了袖底。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指尖在背后一压,一柄刀连带着鞘凛然腾空,叮地一声,竟生生将女子的那柄短剑碎为齑粉。  女子与颜婳心中同时一凛,没料到他竟携刀进屋,更对那未出鞘的刀通身化不开的戾气心存惧意。  可没等两名女子想好对策,他便一掌干脆地劈晕了颜婳,随后将刀抵在了另一名女子的脖颈。  “真是一出一波三折的好戏,云管事,你说是不是?”不顾云浣尘不甘心的目光,梅少炘幽幽道。  云浣尘咬牙,不死心地后倾,而梅少祈手一抬,那刀鞘便竟能化劲气为有形在她脖子上划了道血痕!她便不敢再轻举妄动。  梅少祈索性借用刀鞘点了她穴道:“云管事,上回未能与你交手,你该不会就认为,在下不识得你罢?”  冷哼一声,直接劈晕了她,当梅少祈走到余意欢身侧时不由斥了句:  “愚蠢!”  余意欢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心下悔恨交加,被梅少祈嫌弃更是怒极,可依旧动弹不得。  梅少祈右手指在葬雪刀上一弹,刹那刀身上浮起一层淡淡的微光,他随手便将刀鞘拍在余意欢的掌心。  而刀鞘贴上手掌的一瞬间,余意欢身躯一震,随后一股暖流自掌心一路向上蔓延开来,全身又恢复了知觉。咳嗽几声,他撑着地面勉强起身。  “你将人扛回无回谷。”  余意欢蹙眉,为什么是我?  梅少祈将刀一横,冷目一扫,谁蠢谁来扛!  别无他法,余意欢只好认命地将人带上,两人先后出了楼外,只留颜婳还晕在屋内。  ……  另一面谢酒棠在抓完药后在外晃荡了许久。  一来云浣尘防备她,不如就让她如愿久一些好了,二来回雪城的这附近她还没仔细瞧过,便顺道赏景。  因此在谢酒棠提着药材回红袖楼时已近黄昏了。  如果知晓谢酒棠的打算云浣尘恐怕要叫苦不迭了。  她原意是支开谢九一小阵子,虽意料之外来了余意欢,但只要梅少祈的葬雪刀不在便难以掣住她们,万一有个好歹,交手时间定会拖延,而彼时谢九估计也能赶回来,如此胜算还是有的。  只是云浣尘没料到葬雪刀依旧在梅少祈身上,没料到这场对决会结束的如此快,更没料到谢九会玩心顿起。  除去上回暗杀不论……千般算计,不只兰笑书,她也还是低估了镜花宫的人。  于是谢酒棠携带药材,伸手揽了先前的琥珀玉杯,没寻见云浣尘与颜婳才觉对门安静的可疑。  推门进雅阁时,屋内一片狼藉。  就见颜婳似乎眩晕着正扶额缓缓起身,谢酒棠没去扶她桌面正中央有一张字条,被一柄短剑插着,剑尖钉入桌面三寸有余,又看了看地上碎为齑粉的碎物。  谢酒棠几乎由此断定双方交手时有人先用内劲阻了第一柄短剑的攻势,而后用钝器融汇内劲碾碎了另一把短剑。最后他临走前应是在东南方,用袖风席卷着短剑直接钉住了字条,而出手时他人已在数丈远的窗外。  此人内力深不可测。  “公子?”颜婳醒神时见到谢酒棠喊了声。  “看来今日颜儿不适合奏曲。”谢酒棠抽出那张字条,似笑非笑:“在下还是回谷中听曲好了。”  颜婳同样看向那张字条,阴沉着脸不语。  谢酒棠倏忽粲然一笑,将那盏琥珀玉杯递过去:“这杯子就当是我给的信物,方便睹物思人,婳儿可要收好了,本公子改日定来楼中看你!”  接过那只玉盏,本来脸色沉郁的颜婳哭笑不得。拿红袖楼的东西给红袖楼的姑娘当信物,这事情也就只有眼前这人做得出了。 第二十六章 为谁而容 - 玉鸦令 - 简栖棠 ……  另一面谢酒棠在抓完药后在外晃荡了许久。  一来云浣尘防备她,不如就让她如愿久一些好了,二来回雪城的这附近她还没仔细瞧过,便顺道赏景。  因此在谢酒棠提着药材回红袖楼时已近黄昏了。  如果知晓谢酒棠的打算云浣尘恐怕要叫苦不迭了。  她原意是支开谢九一小阵子,虽意料之外来了余意欢,但只要梅少炘的葬雪刀不在便难以掣住她们,万一有个好歹,交手时间定会拖延,而彼时谢九估计也能赶回来,如此胜算还是有的。  只是云浣尘没料到葬雪刀依旧在梅少炘身上,没料到这场对决会结束的如此快,更没料到谢九会玩心顿起。  除去上回暗杀不论……千般算计,不只兰笑书,她也还是低估了镜花宫的人。  于是谢酒棠携带药材,伸手揽了先前的琥珀玉杯,没寻见云浣尘与颜婳才觉对门安静的可疑。  推门进雅阁时,屋内一片狼藉。  就见颜婳似乎眩晕着正扶额缓缓起身,谢酒棠没去扶她桌面正中央有一张字条,被一柄短剑插着,剑尖钉入桌面三寸有余,又看了看地上碎为齑粉的碎物。  谢酒棠几乎由此断定双方交手时有人先用内劲阻了第一柄短剑的攻势,而后用钝器融汇内劲碾碎了另一把短剑。最后他临走前应是在东南方,用袖风席卷着短剑直接钉住了字条,而出手时他人已在数丈远的窗外。  此人内力深不可测。  “公子?”颜婳醒神时见到谢酒棠喊了声。  “看来今日颜儿不适合奏曲。”谢酒棠抽出那张字条,似笑非笑,“在下还是回谷中听曲好了。”  颜婳同样看向那张字条,阴沉着脸不语。  谢酒棠倏忽粲然一笑,将那盏琥珀玉杯递过去:“这杯子就当是我给的信物,方便睹物思人,婳儿可要收好了,本公子改日定来楼中看你!”  接过那只玉盏,本来脸色沉郁的颜婳哭笑不得。拿红袖楼的东西给红袖楼的姑娘当信物,这事情也就只有眼前这人做得出了。  拽着那张字条,在赶往倚魂楼的途中谢酒棠眉眼间略显懊恼,因为那上面写得并不是一句话,而是一小段诗文,她什么也看不懂。  诗文不知是何处抄来的,只有懂特定的拣字法才可连成一句话。  且法子各式各样,而她根本一窍不通。  蜻蜓点水般掠过几株梨树,谢酒棠深吸口气停在一座楼前,对着影卫耳语几句。  获得准许后推门进去,她在意外地见到兰笑书一旁的白深容时脚步微微顿了下。  “谢九,云管事人呢?”兰笑书蹙眉看过来,而白深容在一旁沏茶。  “出了点意外。”谢酒棠将字条呈上去,细细解释道:“今早云管事遣我去药铺抓药,我只知她留在红袖楼,待我回去时已无人影,对方只留了字条,其他一概不知。”  兰笑书见了谢酒棠已不似初见时那般针锋相对,他扫了眼那张字条,与白深容走到一旁,谢酒棠不着痕迹地看着他的动作,只见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纸窗花,窗花纹路繁复,却只有半个巴掌那么大。他将那窗花摊平,覆上那张字条。  谢酒棠顿时了然,而她上挑的眉尾也夹杂了一丝新奇。  因为窗花覆上字条后,一部分字立即被隐去,而从窗花细小的缝隙中剩下的字便可连成一句话,不过离得太远,她看不见。  “颜姑娘如何了?”白深容看完字条,转头忽然问起颜婳。  谢酒棠挑眉,似乎对白深容关心颜婳这事有些感到意外,低眉答道:“没有大碍,人还留在红袖楼中。”  白深容嗯了一声,抬手将字条凑近烛火。  “镜花宫,花烬。”  真和镜花宫有关?那风雨故呢?谢酒棠垂眸敛起心中疑惑。  兰笑书欲言又止,转头向谢九,没什么情绪道:“你先回玄情楼。”  “是。”  待谢酒棠走后,兰笑书便指着那张被烧为灰烬的字条,按捺不住问道:  “怎么回事?若只是云浣尘被劫走,又怎么会同盘命阁扯上关系?”  白深容眼中浮起一丝空濛薄雾,“几日前画妍传回消息,道盘命阁的毒娘子与易云生在进回雪城的第二日便无消息……”  “如今,此二人应就在镜花宫!”兰笑书闻言笃定道,目光灼灼,“看来我要陪你走一趟了。”  然白深容淡淡截住他话:“明日你将谢九唤来,你待在楼中。”  “谢九?”兰笑书蹙眉。  “你明日将他唤来,让他跟我去镜花宫。”  “你别让他出什么岔子才好。”兰笑书一想起前几日的事便有些懊恼,无奈道:“近两日倚魂楼的药材奇缺,我至今查不到洛君流究竟身在何处。”  “那就待在楼中接着查。”白深容笑得温淡。  翌日,谢酒棠正推门出去,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脂粉味呛得退后半步。  一抬头便瞧见了浓妆艳抹的纤歌,谢酒棠本惺忪的睡眼被她这身装束吓得清醒无比。  “纤歌姐姐,这么早,有什么事儿啊。”  “听闻云管事被人劫走了,我还不是担心你也受伤便一早来看你。”纤歌将手中的盘子轻轻放下,语气似嗔似怪。  “紫云雾酥、甜合锦、芙蓉仁……”谢酒棠将糕点一碟一盘地取出来,每拿一样,眼底的光便亮上一分,最后倏地凑到纤歌跟前拊掌道:“唉呀,好纤歌,可算本公子平日没白疼你。”  纤歌却不似往日羞涩,笑意盈盈地道:“公子对奴婢的好奴婢自然要记在心底。”  谢酒棠哦了一声,继而莫名地瞥了她鬓发的翡翠珠花一眼:“唔,珊瑚玉镯、翡翠珠花……唉呀,纤歌姐姐你心悦谁,今日又是为谁而容啊?”  纤歌闻言觉面上一热,侧首避开他,“依你猜的呢?”  “唔,本公子自然是盼着你这副妆容是为我啊……”谢酒棠塞了一块栗子糕,抬头望了眼院外,语调不失遗憾地道:“不过就算你是,这满院子的姑娘们总不会个个都是为我啊。”  纤歌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院外,只见玄情楼新来的婢女个个都花枝招展,就连平日姿色还差她些的碧萝,此刻也因她鬓角的那支玉琼朱钗而反倒压她一筹。  看得她一双水眸似乎燃起妒火。纤歌正盯着碧萝心泛郁气,忽感下颚一凉,便被迫转向了谢九,听他问道:“所以你来告诉我,今个究竟吹得是什么风,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姑娘们都聚到这儿来了?”  “小谢!”纤歌佯装恼怒地拨开谢酒棠抵在她下巴上的折扇,可抬首时又被他一双含笑的墨玉深眸攫住了心神。  她被那双光华流转的眸子看得一怔,下意识地答道:“今早绝音传来消息,说是楼主要来玄情楼。”  听她说罢谢酒棠眼前便闪过昨日白深容意味不明的目光,再想起他的一身白衣,眼底不由浮起一丝厌恶。  “怎么,莫非他很少来玄情楼么?”  “不是很少,是从未来过。”纤歌回忆道:“一向都是兰大人来的,虽说兰大人也是丰神俊朗,但终究不及楼主谪仙之姿,何况兰大人不是早与沈家定亲了么,只是不知楼主今日来所为何事……” 第二十七章 大可放心 - 玉鸦令 - 简栖棠 谢酒棠恍然,送纤歌出门后,似讥非讥地扯了下唇角,便将门关严了。  掩门回屋后不久,谢酒棠便听见外头一阵嘈杂声,继而又渐渐低弱,最后似乎人群都散去了。  然而她还等不及开门出去看看情况,咣当一声,她的门便被影卫一脚粗鲁地踹开。  谢酒棠正准备将最后一块栗子糕送到嘴里,被这一声巨响惊得指尖猛地用力,那块栗子糕转眼被捏的粉碎,此外,糕点渣还掉了她一身。  她精致的五官一瞬间扭曲了,左掌往桌上一拍,桌上的那杯还未饮尽的茶水被迫震起,凌空翻转时茶水竟未泼洒半点。  继而她的手按向腰侧,那柄十二骨折扇便哗啦一声铺开在半空撑住了茶杯,下一刻以裂石碎玉之势掀泼向门外。  谢酒棠还没看清来人就出手,影卫也同样没看清屋内情形便被泼了一头茶水。  “大胆谢九!”一张娃娃脸被茶水上下润透。  谢酒棠闻声望过去,发觉竟是前几日与她一同去白楼的绝音。  “唉呀果真是缘分呐!”谢酒棠看清来人后,嘴角牵开一抹奇异的笑:“你可不就是前几日那位扬言要替在下买棺材的好弟兄么?”接回那折扇时状似十分意外地往掌心一敲。  绝音正要骂出口的话就这样被谢酒棠堵得一噎,开口也不是,咽下也不是。  他望着谢酒棠一脸畅笑,深吸口气,强撑肃容道:“楼主有令,命你速去玄情楼外一趟。”  “楼主?”她有些意外地挑眉。  “别磨蹭,快去!”绝音不得发作,只抹了下发丝上的茶水,一脸嫌弃地催促道。  谢酒棠瞥了眼绝音手边的令牌,不情愿地抬脚随他走出院外,“楼主不跟兰笑书待在一起,来玄情楼做什么?”  “别直唤兰大人的名讳。”绝音没好气地答道:“还有,楼主为什么非要跟兰大人待一起?”虽说那日见到的场面确是生平仅见,但他在心里狂喜一番就罢了,哪敢和谢九一样这般口无遮拦。  “连人后也这般讲究,舍不得兰大人受一丝诟病……看样子果真是——唉呀,这是哪阵仙风将楼主吹来了?”  谢酒棠前半句话还未说完,低头便瞟了眼拐角处的那双白锦靴忙话锋一转。  绝音跟在身后也看见了,行了一礼后便护在离白深容三尺远的身侧。  墨玉眸无意中撞进了白深容那双波澜不惊的温眸,谢酒棠细细打量着,这回没有再避开,反倒是在回想什么。  “回去换身衣服。”  半晌才肯定白深容是跟自己说话,谢酒棠啊了一声,醒神过来有些莫名其妙地瞥了白深容一眼。  “换什么?”  他一身碍眼的白衣都没让他换,她这身打扮好好的,换什么换,又不会让他丢……等等,该不会是……  很快白深容就薄唇一掀,一句传音入密就掐灭了谢酒棠心底最后一丝侥幸。  绝音待在一旁,从他眼中看不见白深容若无其事的温笑,他只看见对面不远处的谢九精致似女子的五官刹那扭如符纸门神,凶相毕露。  在白深容说完那句传音入密后,谢酒棠眯了眯眼,墨玉眸底杀气一掠而过,两人就僵持在原地。  绝音看得一脸莫名,不过是说了句话,需要对视……这么久吗?  最后谢酒棠将门咣当一甩,喊来纤歌,问她要一身衣裙时她竟没有半分意外,反倒早有准备一般给她送了件颜色鲜絜如冰,触手浮凉的冰纨裙。  看着布帛细腻,绣工绮绣纯丽的白裙,纤歌满脸艳羡。  谢酒棠却无比嫌弃地摆手:“赶紧换一件,我不要白……”  “玄情楼中只有这个,除非你到别处去借,不过来回要耽搁许久。”  谢酒棠瞪大了眼,回想起先前她与白深容传音入密的话,面色一沉。  “本楼主暂且不计较你刻意隐瞒,只这一回让你换回女儿身,往后你照样随意。”  “凭什么?”  “不愿换的话,便不必再待在楼中虚度光阴了,回长生门更好。”  “你……那绝音呢?”  “照你这性子,换了身衣裙告诉他你是女子他也不会信,大可放心。”  “……”  谢酒棠被纤歌唤了一声,赌气似的扯过那件冰纨长裙,不出片刻便换好出门。  走到玄情楼外却只见绝音倚墙站着。  “喂!人呢?”  谢酒棠烦躁地理了理冗杂的裙带,抬头却见绝音正出神地望着她,被她一唤好似才回过神来。  “你你你……怎么变女子了?”  “只不过是楼主临时起意,便于掩饰身份!”  一阵风吹过,谢酒棠发丝上的云锦发带恰好被吹到了她唇边。  她更觉烦躁了,连抬手都不愿抬,索性直接张口“呸”了一声,一口气流将发带直接重新吹了回去。  “……”绝音被他这个粗鲁的动作看得目瞪口呆。  谢九方才说的借口很没有水准,但看过他刚刚的动作,绝音瞬间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被绝音一路带出天阑谷谢酒棠才发觉,在来时的那一片竹林外,早已停着一辆马车,白深容显是已在车上。  莫非还要跟他坐一路的马车?  谢酒棠目露嫌弃,满脸写着不情愿。  “再耽搁今日就不必用膳了。”  谢酒棠轻哼一声,抓着车辕就纵身一跳。  她这一跳角度正好,动作也利落漂亮,只不过……她忘了今日她穿的是一袭长裙。  于是那双脚并未能像预料中那般稳稳落地,而是踩到了自己的裙摆,谢酒棠被这么一绊便顺势往前倒去。  谢酒棠抬头看了一眼,发觉白深容正坐在她要倒下去的位置,不闪不避,正意态从容地端着茶水往唇边送。  她心底咯噔一声,不行,就这么倒下去的话她怕她往后要夜夜梦魇!  马车太大,她两手皆撑不到车壁,情急之下只好旋身侧翻,靠后的足尖往车外一点,左掌撑在车内的一张玉桌上,借力一翻,她整个人便朝着与白深容相反的位置滚去。  然而眼看她就要安全落地,打算在心底舒口气时,便听见白深容温淡地道了句:  “绝音!启程。”  于是正坐在车外还对马车内情况一无所知的绝音一挥马鞭,语调悠扬清脆又不失自豪得意地喝了声:  “驾!”  马车便驶离原地,谢酒棠本就未稳住的身形被马车带得往前一冲,她只好避开要害当即往车壁滚去。  可是她忘了身侧还有张玉桌,翻身时只听咚地一声闷响,后背撞上了车壁不止,还顺带将左颊磕到了桌角。  左脸颊被撞谢酒棠痛得牙齿一抖,又恰好将自己唇角咬破了。  痛得她一瞬间五官扭曲如麻花。  嘶——谢酒棠不由倒抽口气,连忙坐直身子两手揉了揉脸颊,一面不忘含恨瞪着白深容。  他是有多不要脸还能安心坐着斜斟薄茶。  白深容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瞪视,抬眸看过来,瞥了眼她被撞红的左颊,最后视线停留她被磕出血的唇瓣,温淡的眸光一滞。 第二十八章 无冤无仇 - 玉鸦令 - 简栖棠 抬手缓缓地揉着双颊:“看什么看!”谢酒棠墨玉眸一横。  “呵……”车内突然传出一声低笑,嗓音如清风低吟。  谢酒棠循声看去,只见白深容一声低笑,人如清泉温冽,笑如柳风拂面。他正收袖放下茶盏,墨发散了一肩,鬼斧神工的五官轮廓无一不惑人心神,却又因这一笑显得仙渺如云,纤尘不染,四方所有风景都因这如真似幻的一笑而黯然,却又因这一笑而添色,所及之处自然容华,举止风雅都仪。  “你笑什么!”谢酒棠虽也被这一笑晃神,却没有半点欣赏美人的心思。方才他是故意喊绝音启程的,这种算计令她只觉有种熟悉的厌恶蔓上心头。  “那你脸红什么?”  还不是被撞得!  谢酒棠冷哼一声:“楼主能看得出小人脸红,自然是因为我等凡人脸皮薄,呵呵……”  哪似你天人之姿,谪仙的脸皮,脸红也看不出!  再看看白深容一袭白衣,她也一身冰纨长裙,她简直想要掀桌。  白深容缓缓敛下笑意,再未接话,而谢酒棠也不欲再看他,默默将两人的距离拉到最远才安心坐下。  而方才车内的动静这么大,绝音自然也听见一二,但又不好探头一窥,只能压下心头的好奇,专心驾车。  天黑前谢酒棠几人在一家客栈里前停下,谢酒棠原以为按江湖传言白深容这种挑剔的性子是如何也不肯在这种小客栈里落脚的,却不想他似乎并不介意。  待绝音点完菜在谢酒棠对面坐下时,谢酒棠便听得一声惊叫:“呀,谢九,你嘴巴怎么了?!”  荒唐啊荒唐!看看这两人光天化日之下在马车内都干了些什么,这般他该如何向兰大人交……咦,他为何要向兰大人交代?  “哦,没什么,梦见吃的咬着自己了。”谢酒棠忍着一腔悲愤故作冷静道。  绝音也隐约察觉到她浑身气息有些诡异,不敢去看白深容的脸色,他哦了一声便低头扒饭。  白深容连执筷的动作都如作画般行云流水,雍容华贵,最后只见他静静地端着茶盏,许是有些嫌弃这里的茶水,他端了半晌,却一口未饮。  谢酒棠不屑地瞥了一眼,调转视线,却恰好看见身后一桌有两名男子,一人身着白衣,一人青衫,手边却握着同一种剑。  谢酒棠扫向那白衣男子时,眸光一缩,而那人也恰巧看过来。  白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谢酒棠在茶楼那日见到的陆澈。  陆澈正恰巧路过此地,落座时竟发觉有个女子正直直看向自己,他便对视过去,这一看不由呼吸一滞。  只见一身冰白长裙将她身形衬得纤巧,三千墨发被一根发带懒散束着,顺着白皙的脖颈一路向下铺泻下来,若是仅看背影陆澈便觉这该是个温婉的女子,但当她转过精致的五官时便直惑人心,她的眉眼间很难寻出一丝温婉,所及之处尽显张扬,樱唇微勾间恍若精魅却又隐约透出一分难以掩住的不羁。  然而最妙的是她一双墨玉眸,如含黑曜石的墨莲般绽开在一处角落,而浓郁的神秘,深邃,华贵便是浸润其中的露水。那双眼眸所到之处,连皎皎月华似乎也会多出几分妖异。  比起她身后另一位谪仙之姿端茶而坐的男子,她的姿容比谪仙少一分飘渺,也却比妖灵少一分邪气。  但她眼中风华流转间的张扬艳辉,总带给陆澈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被美色一时蛊惑,陆澈鬼使神差地踱步走向谢酒棠这桌。  “在下陆澈。”陆澈人模人样地行了君子之礼,抬眼看向谢酒棠,“这位姑娘好生面熟,是否在何处见过?”  “陆澈……逐月门第一剑,”绝音来了兴致,敲着筷子转向谢酒棠,“你识得他么?”  客栈中人本就不多,但这回仅剩的所有人都向他们这面看来,对面的白深容也投过来一束温淡的视线。  陆澈的一副皮相原先也是不错的,只可惜除了绝音,现下三人都身着白衣,尤其是女子触及白深容温淡的眸光时,陆澈便顿时被衬得黯淡无光。  “笑话,我怎么会认识衣冠禽兽。”谢酒棠看也不看,面不改色地答道。  “噗――”绝音正往嘴里送了口茶水,听罢便急急地转身喷了一地。  陆澈原本温和的脸色亦是一僵!他身侧的另一青衫男子拔剑喝道:“怎么说话的你!”却转眼被陆澈按住。  谢酒棠的回答让客栈里的人有的瞠目,有的惊呼,剩下的便是看好戏的。  绝音便属于最后一种,他饶有兴致地继续问:“逐月门可是名门正派,你怎么说人家是衣冠……”  “我与姑娘从未有过恩怨……”陆澈耐下性子温声道:“我想,姑娘是否对在下有何误会?”  “恩怨?好像是有的呢。”谢酒棠一手支着下颚歪头看他,似思考了一番,又打量了他几眼,最后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叹道:“唉呀,这不是陆少侠吗,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这一声极致夸张的惊叹令陆澈惊在当场,却又摸不着头脑。  绝音也有些失语,暗诽谢九果真是个不长心思的,他不是早跟他提过陆澈的身份了吗!  谢酒棠习惯地将手探向腰间时,才察觉自己的那柄折扇被遗落在了马车内,遂伸出去的手一转改为双手交叠,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这才几日不见,陆少侠怎么就如此薄情,忘了我们见过呢!”  “这……”怎么可能,若是这等姿容出众的女子,他怎会忘记?  “半个月前在斗茶会上我们不是才交过手么,陆少侠还放言道是逐月门记住我了,你忘性这般大,怎么能算记住我了?”谢酒棠双手一摊,悠悠的语调恰到好处地牵出一抹无奈道。  绝音瞧着她这身做派浑身一寒,不动声色伸手向桌上的茶壶,想喝口茶水压压惊。  不过听她话语中,恐怕这两人先前还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吧?  “什么?!你是那个……这怎么可能!”陆澈恍然忆起,指着谢酒棠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怎么不可能。”谢酒棠觉得偏着头看他太累,便转过身抢过绝音手中的茶壶给自己也斟了杯茶。  啜了一小口,她似想到什么又瞥了眼陆澈,“你怎么还穿这身衣裳?本公……姑娘好言相劝你非但不听,反平白又来污我眼睛。”  “你!”青衫男子按捺不住:“铮”地一声便拔剑,陆澈亦受不了她言语讥讽,但转念又想起她那日的身手不由心有余悸,何况此刻她身边还有另外两人。  于是这厢陆澈还未动手,那青衫男子反倒先拔剑刺了出去。  他拔剑时又夹带了内劲,刹那崩开时将眼前这张木桌也震得悬空,眼看桌上杯盏茶壶就要被掀翻,白深容温淡的眸光一沉,将端着的茶杯轻飘飘地缓缓放下,当杯底触到桌面的那一刹时,嘭地一声轻响,青衫男子被逼的向后退了一步。  男子站定后,瞥了眼白衣男子,见白深容似乎并未打算让他受伤,再瞥了眼谢酒棠,他便觉得这白衣男子是打算袖手旁观。  于是他重新抬手,剑锋势如破竹,右掌沉势猛地向下一切,又疾若游龙地甩开,剑身忽然旋起上挑,锋锐无比的逐月剑剑尖便直冲谢酒棠面门,势必要毁了她这张惑世无双的脸! 第二十九章 残害同门 - 玉鸦令 - 简栖棠 “哇!”谢酒棠见他一剑劈下,惊叫一声便轻易地躲开时不忘将身边的绝音拉了一把,左手手中还擎着那茶壶,秀眉一蹙,“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这小子的心肠,可是比妇人还狠毒哇!”  而那青衫男子只冷哼一声,见陆澈还呆驻一旁,以为是他太过怯懦,目露不屑地执剑重新刺向谢酒棠。  谢酒棠面色一冷,提气跃起身形,一脚毫不客气地踹在他脸上,顺势后翻时便右掌猛地一切,卸了他的执剑的劲道。  她又嫌茶壶碍事便随手掷在地上,砰的一声,裂为数瓣。  谢酒棠踩着青衫男子的肩头跃过,落地脚步轻松一错,左掌在地上一掠,待众人回神时她指尖便已藏了四瓣茶壶的碎片,未见她如何动作,眼前一晃那四片碎瓣便杳无踪迹。  大多数人都是望向青衫男子,以为他要遭殃。  却万万没料到,四片碎瓣无一例外竟都是奔着陆澈去的。  而陆澈也同样是预料不及,谢酒棠出手实在太快,快得他即便先一步察觉却也无从闪避。  四片碎瓣势如当空雪虹,疾若密雨狂风,待他还未察觉到痛楚时,便先听见了客栈内此起彼伏的抽气与惊呼声。  下一刻他脸上传来的剧痛令他整个身子不由轻轻颤抖起来!  他颤巍巍地将手伸向自己的脸,却在伸出手还未触摸到下颚前便在胸膛前接住了一股殷红粘稠的液体!  滴答。滴答。  一丝一丝如雨珠般滴在他的掌心,如一簇簇妖娆的曼珠沙华般逐渐从掌心绽开到整个手掌,最后又如雨水般从指缝中倾泻。  整个客栈死一般的寂静!  而陆澈仿佛被钉住了,手掌僵在胸前,双眼一眨不眨地怔怔看着那带着浓郁的血腥味的液体一圈一圈地在掌心洇染开来。  整个客栈就剩谢酒棠与白深容面色依旧如常。  谢酒棠拍了拍手,脆声道:“喏,你的同伴想用这把剑毁了我的脸,我本也是想用这茶壶划花他的脸,可转念一想,他可是为你打抱不平呢,故而只能委屈你受下了。”  “大,大师兄……”青衫男子闻言立刻恍悟,指着谢酒棠的剑微微颤起来,魔鬼!这女子简直是丧心病狂的魔鬼!  他转向陆澈有千言万语想要辩解,却在目光触及到他满脸鲜血疯狂愤恨的目光时僵住了口。  正是因为率先动手的是他,与陆澈毫无瓜葛,而他又面貌平淡无奇毁了他的脸本也没什么。  可陆澈不一样,他是逐月第一剑,是深受师父赞赏的大师兄……他本是才貌双全,如今却……其实若是细想陆澈毁容与他本是毫无关系,本就是谢酒棠突然出手,却被她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由头扯到了他的身上,以致令陆澈下意识以为自己受的伤全是缘由他……青衫男子惊骇地望着陆澈目如拆骨的眼神,不由慌了神,他不由自主退后半步,再转向谢酒棠,这女子实在太过可怕!  谢酒棠似乎对这样的变故还不满意,在绝音目瞪口呆,白深容诧异的目光中,她突然一手勾住了那青衫男子的脖颈,在他耳边呵气如兰道:“看来你很是愧疚啊――”  “那为了不让你这么愧疚,我就再透露一件事儿给你。几日前你们逐月门是不是死了人,身长大约八尺,是个执刀大汉?”  “……你,你怎么知道?”青衫男子的注意瞬间被谢酒棠带了过去。  “因为那日我恰好看见他死在你这位大师兄手里了呀。”谢酒棠魅惑的嗓音低沉,越是温柔,在青衫男子听来便越是可怖。  “不可能!”  “那日我瞧见他唆使那大汉扮成店小二在倚魂楼管事手下葬送了性命,彼时他坐在二楼雅间看得不亦乐乎,直到最后那大汉被十几根绣花针扎满了咽喉,口喷黑血,他也没下去出手帮衬呢。”  “……不,不……”青衫男子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  谢酒棠说的这件事,与陆澈前几日与他说的时间地点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他说是那大汉执意要去刺杀云浣尘,而他恰好不在酒楼。  他脑中一片混乱,拿剑的手颤得越发厉害,不知从何说起,很快又听谢酒棠在耳边温柔低语:  “唉呀,你说,他连一个无冤无仇的同门都能见死不救,今日这事一过……你猜,他会不会对你也痛下杀手?嗯?”  最后一个“嗯”字拖长了尾音,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死亡之音,将青衫男子的心神也瞬间拖得一紧。  手中长剑呛啷一声早已落地,额上冷汗瞬间便淌了下来。  谢酒棠嫣红的唇畔牵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松开了桎梏青衫男子的手,推开了身子,抚了抚微皱的衣裙,若无其事般坐回了原先的座位。  而一旁的绝音早已看得满脸呆滞,他想过谢九能留在玄情楼必定是有他的本事,却万万没料到眨眼间他只露了一手,这一式已将在场许多人怔住了。  四片碎瓣同时出手,转瞬又同时在陆澈脸上划了四道弧度一模一样的血痕。  最后又凭寥寥几句话使得青衫男子与陆澈二人互生猜忌,照此下去,就算今日两人不动手,早晚也会反目成仇。  而现下这两人皆是惊愤交加,恐怕一时难以反应过来,谢九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吧。  绝音在心底惊叹,谢九这招借刀杀人做的如此顺手,实在是够狠,够毒辣!  同样,一旁白深容素来温淡的眸光此刻也添了一抹看不清的情绪。  ……  陆澈与那名青衫男子在经历一番目光厮杀后,便双双提剑出了客栈。  绝音忽然朝谢酒棠问道:  “谢九,有没有兴趣打个赌啊?”  谢酒棠听着外头的打斗声,墨玉眸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转向绝音。  “你想赌什么,赌他们谁先解决谁吗?”  “谁跟你赌这个了!”  一个是为报毁容之仇,一个是为绝地求生,哪怕那青衫男子剑术比陆澈差了些,最后也一定是他胜。只是他没想到客栈外的这两人竟这么迫不及待地就撕破脸皮了。  “我跟你赌,那个青衣人会不会回来找你的麻烦。”  谢酒棠抬头,恰好瞧见绝音两眼放光的模样,配上他那张娃娃脸,令人很快就会联想到一种动物。她低眉笑了下,将视线转向在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未插手的白深容身上。  “楼中素来有禁赌令,你敢当着楼主的面说,我可不敢当面应下。”  “……”  糟了!绝音慌忙收回了双眼中的光,在白深容视线扫过来之前便乖乖低头端坐好,低头前还不忘顺带瞪了谢酒棠一眼。  然而白深容并未说什么,似在闭目冥想。  绝音忽然觉得江湖上传言残暴血腥,手段狠厉的倚魂楼楼主其实并不那么可怕的。 第三十章 厚颜无耻 - 玉鸦令 - 简栖棠 正在这时,客栈外的拼杀声渐渐低弱下去,最后只剩下了一连串沉重的喘息与急促的脚步声。  这么快?  谢酒棠有些意外地蹙眉,紧跟着见白深容面前的茶水凉了,便状似讨好地抬手重新替他倒了一杯。  白深容不动声色地看着,薄唇抿了下,眉尾一挑。  “唉呀,楼主,依我看今日我们耽搁得实在太久了,如此不太好吧,不如我们即刻启程,也好早日到无回谷探望云管事,你说是不是?”  虽然她不懂窗花捡字的方法,但那日的字条里的内容,隐约也能猜到一二。  “此地风景甚好,本楼主正有在此歇一晚的打算。”  ……风景?方圆十里只见这么一家客栈,他跟她谈风景?  “那我是跟着楼主出来的,楼主应当能保我完好无缺地回去吧?”  “你想让我替你解决外面那人?”  谢酒棠掩去墨玉眸中的算计,连连点头。  “求我啊。”  “噗――”这话从谪仙般的白深容口中吐出来,成功地令绝音又喷了一口茶水。  “求你!”  大丈夫就是这么的能屈能伸,干脆利落,毫不迟疑,不假思索!  “咳咳!”  “你们聊,我换一桌。”绝音嘴巴里已无茶水可喷了,于是他端着茶盏掩面转身就走,希望自己从未认识过这两人。  “嗯,我拒绝。”白深容没有去接那杯茶。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谢酒棠掩去怒意,在心底冷笑一声,你以为袖手旁观便能无恙?墨玉眸一弯,心下已有计较。  伴随着那脚步声走近,整个客栈被一股腥风席卷。  众人还未看清门外究竟是什么,一道剑芒一闪即隐,却无形中将四周气息破分为二,上下两道同时攻谢酒棠死穴而去,正是那青衫男子平生最得意招式“破影”的起手式。  绝音有些被突如其来的剑气怔住,随后面露忧色地望向谢酒棠,而一旁的白深容依旧温眸淡淡看着。  看来他是真的不打算出手了……谢酒棠似笑非笑地看着气势如虹迎面袭来的两道剑芒,远远便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杀气。  下一刻,谢酒棠骤然起身,绝音只觉眼前白影一晃,未见她如何动作,身形竟已避开了那两道剑芒,可谢酒棠这一躲,便苦了其他人。  那原先的剑芒一道攻向了绝音,一道劈向白深容跟前的木桌。  绝音手无寸铁,情急之下只好对掌以搏,但剑势迅疾如电光火石。  闷哼一声,绝音顷刻间化了那道剑芒,但收手时掌心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而另一道剑芒,在贴上白深容面前的桌角时倏地被一道黑芒弹开。  剑势顷刻被化解,但那道黑芒不依不饶,竟压制着剑芒一直掣到地面,洇出层层墨色涟漪般。  可是,那并非春日里的碧波荡漾,而是冬日里的凛冽寒芒!  整间客栈中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那道黑芒究竟是何物,又是何人出的手。  绝音离得近,一刹那便捕捉到了白深容微动的袖角。  可他只知是他动的手,却依旧未能看清那道黑芒的真面目。  偌大的客栈里,只有谢酒棠一人看得清清楚楚。  在看清的那一瞬她忽然会觉得,即便剩下的其他人中有人看清,恐怕也会怀疑自己的眼睛。  因为,那道黑芒,不是别的,而只是一枚茶叶!  一枚,极小的茶叶。  但正是这枚茶叶,轻描淡写般便化了那气荡山河的剑势,且在化了剑势后竟依旧不肯止住,紧贴着客栈内的地面沿那剑芒来时的线路原封不动地折回去。  谢酒棠预料到了那青衫男子的下场,心中一凛。  一阵噼哩吧啦声,火花四溅,客栈内的地面被擦出一条黑痕,黑痕沿着最开始的那张木桌,一路旋出客栈外!  最后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切归为死寂。  再回头客栈里原本就不多的人只剩下一桌。  桌上四人围坐,身无武艺,显然只是看得呆滞了。  而绝音盯着白深容无风自动的襟袖,看得出神,甚至连自己掌中的剧痛都暂且忘了。  谢酒棠沉着一双墨玉眸望着白深容。  虽说招式完全不同,但连杀个人都这般清贵容雅……还真是很像呢。  敛下眸光,踏出一步,谢酒棠望向客栈外躺着的两具尸体,她蹲下身子笑眯眯地看向被吓得拼命钻进柜台底下的掌柜,伸手去拉他:  “掌柜的,真不好意思,扰了你的生意,这个就当是我替我家主子赔给你的。”  “你,我……不,不必了!”掌柜推着谢酒棠拿出的那锭银子,连连摆手道。  谢酒棠没有依言收回,只是将银子扔在了柜台上。  适时已逢夕阳落日,大片绯红的轻纱笼下,将简朴的客栈渲染如同入画,当薄纱落在路边时,那原先不起眼的枯草便仿佛抹了娇丽少女面上的胭脂一般惹人怜爱。  本是好一派绮秀瑰丽令人心旷神怡的场景,但地上血溅三尺的两具尸体着实太煞风景。  以致掌柜看着那绯红的薄暮心中没有半分宁和,满是惶恐,而这种惶恐在听谢酒棠几人说要再次留宿时达到了崩溃边缘。  好在几人进了房间后说话和颜悦色,也再没有生事。  漫天星河,月嵌夜幕时。  万籁俱寂,烛火摇曳里。  绝音在屋里对着自己的伤犯愁。  他两手皆伤,根本不可能给自己上药,即便有上好的“凝枫散”也无济于事。  微不可闻地长叹一声,他准备下楼去唤店小二。  吱呀一声,开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谢酒棠。  屋内烛火摇曳的残影游弋在那张魅惑心神的张扬容颜上,绝音一下怔在了原地,就这么保持着抬手推门的姿势。  “你你你……进来怎么不敲门?!”  在“你来干什么”和“你为何不敲门”这两个问题中,绝音选择问后者。因为他低头时眼尖地发现了谢酒棠手中孔雀蓝的瓷瓶。  “我一个男子又不会非礼你,慌什么!”谢酒棠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侧身一跨便挤进了屋内。  “就,就算如此,你也不是……”和楼主在马车内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绝音憋了许久,也没敢说完。  “你放心!”谢酒棠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看着只到自己鼻尖的绝音,一脸嫌弃:“就算我有分桃断袖之癖,也没兴致寻你。”  绝音忽然觉得脸有些痛。  “手伸出来。”  “……你要帮我擦药?”谢九有那么好心?他受伤还不是他害的。  “莫非你可以自己用脚擦?”谢酒棠眼皮都不抬地回道。  “我是说――”绝音的手被一只皓腕扣住,紧跟着一片冰凉贴入掌中。这感觉就如一块烙铁蓦地浸润在雪堆中,丝丝凉凉直沁心底,他舒服得险些叹出声来。  “谢九,你真是个好人!”绝音看着谢九伸过来的白皙手腕,忍住想再问一遍他是男是女的冲动,改口傻傻看着谢酒棠,说了这么一句。  谁知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低笑。  “我是该感谢你,还是该说你傻?”谢酒棠好看的唇角勾起一抹薄情的弧度,指了指他的手:“别忘了,你这伤可是我害的。”  “你看,今日逐月门的人起先动手时你便好意拉远了我,以免我受牵连……后来你虽因避开那道剑气以致我意外受伤,但我觉得你不是有意的,何况,你这不是给我送药来了吗?”  话落,谢酒棠一愣,不说话了。  绝音虽然看着长得稚嫩,心直口快,但他将别人对他的好总能细致入微地记下,何况,他也从未觉得自己是良善之辈。 第三十一章 玩弄人心 - 玉鸦令 - 简栖棠 见谢酒棠沉默不语,绝音又很快便转开话题,兴致勃勃地问道:  “对了,你今日那一招是怎么做到的,改日你教教我啊!”  “哪一招?”  “就是你如何能在陆澈额前,双颊,下巴四处划出一模一样的伤,简直是神乎其技,手法也中看!”绝音两眼放光。  “是吧是吧,你也觉得他皮开肉绽,血沫横飞的那一刻美爆了对吧!”谢酒棠却跟他关注的不在同一点上,但墨玉眸同样一亮。  “嗯……是挺好看的,所以你教教我啊!”  “想学?求我啊!”谢酒棠觉得她可以暂且不跟这个小娃娃计较之前棺材的事情,由此可见,她是个十分小心眼的人。  “求求你!”  ……  于是在谢酒棠教绝音学招式之前,便先让他学会了如何不要脸皮以达到目的。  “这样,学招式不急,你先告诉我,白……楼主此行是不是去镜花宫救人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兰大人命我跟着我便跟着,哪敢仔细问,何况哪有这么悠闲地去救人的啊!”绝音双掌朝上晾在空中,抬头奇怪地看了谢酒棠一眼,“你这么关心楼主干嘛,难道你们真的在马车里……”  “是啊。”谢酒棠墨玉眸弯成一道好看的弧度:“楼主说他早已厌倦了兰大人,所以便想同我断个袖子。”  一切抹黑白深容的机会她都不会放过。  看着绝音已经被她这番话惊得合不拢嘴,她忍住笑意问道:“怎么,你也想试试?”  “很,很晚了,多谢你的药,我要睡了,麻烦你出门左转!”绝音不敢再多说一句话,用手肘推搡着谢酒棠将她送出了门外,而后脚跟一踹稳稳地将大门关上。  此外,谢酒棠发誓,她听见了落锁声。  唉呀,人生真是寂寞如野草啊……  ……  翌日天破晓的时候,谢酒棠在门外瞧见了对面紧闭的屋门,还有倚在门边一脸焦灼却又无奈的绝音。  绝音瞧见她便一把拉过她低声问道:“楼主怎么还未醒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放心,或许只是他昨日也被我的美色蛊惑,所以今日一早有些肾虚。”谢酒棠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然而事实上只是谢酒棠在听说白深容每日一早要用三道水净面后,特意嘱咐店小二别送水上来罢了。  说到底,她还是记恨初到倚魂楼时自己被莫名用刑的那记仇。  但是天真的绝音被谢酒棠的话激得浑身一颤,真的在脑海中浮现出了倚魂楼楼主眼下乌青,脚步虚浮的模样。  他觉得莫名一寒,使劲搓了搓手臂。  “不急,这还早得很,我们就在这慢慢等。”看看他今日这脸是不是还得非洗不可。  “可是我好饿……”绝音很是惆怅。  昨日他因手掌疼得半夜就醒了,之后半梦半醒地闭眼到天破晓,还倚在门边等了半天,再等下去他都要以为肾虚的是他了。  “那咱们就先吃!倚魂楼……应该没什么用膳要等楼主的奇怪规矩吧?”  “没有。”绝音摇着头就下了楼奔到桌前。  谢酒棠望了眼那扇紧闭的门懒懒地也下了楼,接着便见到了这么一副场景。  绝音面前的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糕点小菜,可他不能用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最后似乎是饿得狠了,他直接俯下头用嘴叼起一个小碟子,不长不短的脖颈用力一仰,整碟糕点便倒进了他嘴里,但糕点屑落了他一身,最后他又缓缓松开牙将那碟子原模原样地用嘴推了回去,狼狈地抖了抖衣摆。  “哈哈哈哈哈!”谢酒棠绷着嘴角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  绝音幽怨地睨了他一眼,随后又专心致志地低下头去,打算用两手手背将另一小碟花生米挪到自己面前。  谁知半路被一只白皙的手截了过去,他一抬眼就撞进了那双墨玉眸的风流笑意里。  “张嘴。”  他下意识张口。  咕咚,一粒花生米被筷子携着扔进嘴里。他嚼了几口,只觉唇齿渗满香味,回味许久后他仍张着嘴,却没等到谢酒棠扔第二颗过来。  绝音仰着娃娃脸,疑惑地眨了眨眼。  “不玩了!”谢酒棠一丢筷子,看似随手地将那碟花生米一扔。  绝音看得紧张,谁知那碟子竟是落桌无声,碟中的东西一颗未洒。  他苦着一张略显稚嫩的脸,无论如何装可怜谢酒棠也不肯再动手了,他才知道刚刚她喂他只是一时兴起。  怎么会有这么随意的人?绝音认为没什么好生气的,只是觉着这个谢九做事真是不靠谱,但这个念头刚起便被打断了。  他想起了昨日还没问出口的话:“谢九,有个问题我本想昨日就问你的,但却忘了。”  “哦,那就算了,反正你人矮忘性也大。”  “我只是说忘了问你,不是忘了问什么!”绝音真想不通为什么跟一个人说话会这么累!  “哦,那你问啊。”  “我想问你……啊不对!你昨日答应过我,还没教我招式呢,来来来你先教我!唔……”  绝音的话正还没说完嘴巴被一个雪白的馒头堵了个严实。  “你还是吃完再问罢。”谢酒棠慢腾腾地收回手,优雅地给自己夹了一筷子的菜。  片刻后当谢酒棠吃完起身时恰好瞥见在楼梯上正施施然踏步而来的一袭白影,她微微眯了眯眼:“楼主昨晚睡得可好啊?”  “是啊楼主,可有发生什么事情?”绝音见了白深容当即便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起身离座。  “无什,只不过连夜接的暗招有点多。”温润的嗓音如淙淙流水般浸透人心。  “什么?此处还有人暗算?”绝音瞪大了眼。  “没什么高明的手段,不过是一只扰人带利爪的猫罢了。”说着白深容有意无意地扫了一旁的谢酒棠一眼。  绝音哦了一声,没再多话。  而谢酒棠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  待白深容落座了,她一把扯过绝音,“不是有话问我么,走走走,我们出去说,别扰了楼主清静!”  两人绕到了客栈后的一大片花草丛间。  “谢九,你昨日如何会料到那个青衣人杀了陆澈后会回来寻你?万一他先忙着毁尸呢,那么快的剑势,若是没料到,很难避开吧?”  “那大概是得益于――我闲来无事,喜爱揣测人心。”  “揣测人心?”  “你说他与陆澈皆是名门正派逐月门的人,陆澈能稳当逐月第一剑自然有不寻常的手段,本来这也没什么,但这不代表同门中人便一无所知,大家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在其他人看来,陆澈为人高调,若是为了门中耍点小手段没什么,但当这份心思用在杀心顿起的时候呢就另当别论了。所以啊――”  说到这谢酒棠唇角扯开一抹嘲讽,“这世上哪来什么黑白正邪,名门正派,归根究底都不过是一场空幻,你看,那青衣男子一开始拔剑是为了同门之谊,后来两人刀剑相向是为谋生道,所以……有什么能比命更重要的呢?仁德吗,道义吗,名利吗?”  “若果真如江湖外三门六派的人说的那般冠冕堂皇,那为何每次总有人不顾群小声讨而投向魔教,弃正从邪呢?可笑江湖中这一众人,偏要为这个一逢乱世便分崩离析的脆弱道义而这般争来争去的,无趣!” 第三十二章 问心有愧 - 玉鸦令 - 简栖棠 静静听完她这一番话,再看着这个平日里看似放纵不羁一无所长的谢九,绝音忽然有些恍然,又有些困惑地追问道:  “那既然你说命最重要,那,那原先的青衣人在杀了陆澈之后,又为何明知杀不了你还要偷袭呢?”那时的他,已是强弩之末,说得直白些,分明就是来送死的。  “这个也挺好解释的。”谢酒棠双手一摊,蓦地觉得有些口渴,“因为他问心有愧。”  “他心中有愧,有何愧?”绝音瞪大双眼,蹙眉凝想。  “你先前不是说了嘛,就正因他出自名门正派,他杀了自己师兄,一负了同门情谊,二有愧于师门教诲。若是今日这事传出江湖去,他此生也别想抬头做人,所以哪怕胜算微渺了些,及时灭口这种事,还是相当重要的。”  绝音听罢不由惊叹的同时对谢酒棠升起一分崇敬之意。  “依你所说,江湖这些名门正派……好像真的很无聊啊!”  “那你选择进倚魂楼,也是因为不想与他们同流合污咯?”绝音被洗脑得很彻底,这几句话的功夫就学会自觉地将三门六派归到了这个“污”之中。  “是……吧。”他这一问倒让谢酒棠有几分恍惚,觉得站着有些累,她便想在花草中坐一坐,谁知一迈脚又差些猜到自己裙摆。幸好她只是踉跄了一下,冷笑着地扯了扯这身衣服,哼,上好的冰纨料是吧,弄脏了看你上哪给小爷找第二条!  谁知绝音在短短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便为谢酒棠折服。他还盼着谢酒棠教他招式,这会见她要坐下,艰难地用受伤的手自怀中抖开了一方布帕,先谢酒棠一步垫在了地上。这一俯身,他发觉虽然这个谢九虽比他高了半个头,但身子骨倒的确纤细地很,真不像个男子。  谢酒棠面色一僵,随后干笑着道了句谢。  绝音自己却毫不介意地就直接坐了下来:“那你武艺如此高强,怎么甘心待在玄情楼,不去兰楼和君影楼呢?”  这话问出去很久也没听见谢酒棠回答他。  看着侧过身的谢酒棠,一头墨丝流泻,染在白裙上,本是仙气飘飘的打扮,却总因她飞扬的眉眼而多了份妖异。  一片沉默中,绝音有些尴尬地想他是不是问到了什么禁忌,正搜肠刮肚地想换个话题,突然听见谢酒棠在耳边问他:  “绝音,这块地好看吗?”  “挺,挺好看啊,怎么了?”  “既然这么好看,你想不想就在此地入土为安啊?”  “你!!!”绝音立马弹开了身子。  “所以,我为什么非要离开玄情楼呢?”谢酒棠幽幽道。  绝音这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心想这个谢九果真是个妙人,连想法都如此通透,跟楼中那些整日不是面僵就是贱笑的其他影卫不一样。  然而下一刻他的想法就幻灭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反正待在哪拿的月银都一样。”谢酒棠一耸肩。  ……  这不到一刻钟的交流下来,谢酒棠没提教招式的事,绝音也没有催。  绝音觉得这个谢九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于是他想主动示个好。  “谢九啊,我突然觉得你不仅是个好人,而且还是有几分靠谱的……”  “哦,终于肯承认自己比我矮了吗?”绝音显然还是未能适应谢酒棠说话的方式。虽然谢酒棠又拿他的身高说事,但他决定勉强先压下心底的怒气,心平气和地道:  “不如你就忘了当初我说替你买棺材的话,我也不计较你昨日害我受伤的事,我们就此言和结为兄弟好了!不过我比你年长一岁!”  “好啊,陪杀人吗,啊不是!我是说陪喝酒掷骰子打马吊吗?”谢酒棠半途慌忙改口。  “这些我都会,下回我带你去四海赌坊见识一番。”绝音兴奋地应道。  “哦,好啊,不过,就算你年长我一岁,居然还是这么的矮啊……”  “……”就此言和结为兄弟什么的见鬼去吧!你果然还是好讨人厌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啊!  两人在客栈外的一片草丛里侃天侃地一番,回到客栈时见白深容骨节分明的指尖恰好端着一杯茶。  谢酒棠一眼便认出他托在掌中的茶杯正是昨日马车上,置于那张梨花木小案上的白玉盏。  他只是端坐着,但那出世风华衬得晨雾都显苍白。  她收回视线时,暗道了声做作!  可不得不承认的是,即便只是一个端茶的姿态,由白深容做来也是这般从容温雅,清贵仙缥。  这般看着分明最像是清贵翩然的贵公子,有谁能想到这便是江湖上传闻心黑手狠,暴戾带煞的倚魂楼楼主。  暴戾带煞这几个字,用在兰笑书身上倒还勉勉强强。  白深容在望向谢酒棠时温眸中掠过一丝异色,他似乎有些意外地见这一袭素白衣裙穿在谢酒棠身上,竟然也不损她半分的狂佞艳辉。  不过他这淡淡一扫谢酒棠便有些紧张。  昨晚暗算他以及今早洗脸水的事,她觉得白深容大约已经知道是她干的了。  只是她心里没有慌乱,反倒眼中有兴奋跃动的光。  啧啧,楼中众人眼中谪仙姿容的楼主啊,江湖人眼中霸凛无边的寒翎卷之主啊,竟然不、净、面!  传出江湖去的话,这多有意思?多有意思!  正当绝音要插话道继续赶路时,谢酒棠转头瞧见了一位容色夸张,脂粉味几尺外便令人呛鼻的绿裙女子,正神情忸怩面色娇羞地挪着步子走来。  江湖上的绝色美人数不胜数,谢酒棠也见过太多,温婉恬淡的,自矜自持的,疏朗直率的,娇羞如花的……  可是有一点相同,她们迈步行动时,不说个个如弱柳扶风,可是说莲步轻移总不会错的。  但――眼前这个正移着步子向他们这边走来的女子实在不能称作莲步……谢酒棠怀疑她是想用鞋尖将这客栈的地面活生生蜕去一层皮。  “公子。”甜腻的声音让绝音浑身一抖,就连谢酒棠眼皮也颤了一下,唯有白深容面不改色地看过来。  “公子这是要走?”那绿衣女子她连个眼神都没给绝音和谢酒棠,她径自撞开谢酒棠,笑起来一双眼如同细缝,透着闪闪金光盯着白深容:“可还需要小女子准备其他什么?”  谢酒棠被她撞得一个踉跄,和一旁的绝音都受不住这浓重的脂粉味,相继打了个喷嚏。  透过那欲语还休的娇羞神情,谢酒棠仿佛看见了一颗快荡漾到天上的春心。  盯着这绿衣姑娘看了片刻,她暗暗地想:不知现在用天阑谷的圣灵之水洗洗眼睛,还来得及么?  而绝音此刻的想法与谢酒棠相差无几,他是万万没想到楼主仙人之姿,口味竟这般重。 第三十三章 入镜花宫 - 玉鸦令 - 简栖棠 “不必了,方才多谢姑娘打来的水。”白深容言语有礼,举止温雅道:“清早风寒,姑娘还是早先回屋,免得受凉。”  此言一出谢酒棠面色有些难看。  果真厚颜!他竟然勾引人家姑娘给他打水!就不能找一个好看些的姑娘来……啊不对,她想说的是,这是一个倚魂楼楼主该做的事吗?!  “哦哦,好。”然而那姑娘单纯地很,已被白深容的温雅一笑迷得神魂颠倒,僵硬地下意识转身上楼去,还不时地发出蠢笑声,结果乐极生悲,咣当一声就摔在了楼梯上!  她倒地时白深容看都没看一眼,反倒是绝音瞧见她摔在地上,好心地凑过去。  结果谢酒棠等了半晌,也没见绝音将她扶起来,她有些困惑:“你在干嘛?”  “瞧!”谁知绝音兴致勃勃地用手指从那姑娘那张脸下的楼梯上刮下一层脂粉,“是不是很厚?”  谢酒棠睨了他一眼,再看看这姑娘满脸的脂粉已被摔得窸窸窣窣掉得差不多了。  只是在心底暗叹了声,作孽啊作孽,这么两个大男人在这,连个摔倒的姑娘都不扶。  于是她倾身下去,露出一个亲切正义的笑,对着那姑娘伸出手去。  在那绿衣姑娘满满感动又期待的眼神中。  她伸手——在她脸上也刮了一下。  “嗯……还真是很厚呢。”  继而两人探讨一番,便跟在白深容身后扬长而去。  ……  之后的几日里,谢酒棠本有些戒备,她隐约能察觉白深容对她雅笑时似有若无的杀意,可他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手。  以谢酒棠短短半个多月对白深容的剖析,如此擅于惑人又黑心量小的男子,竟能忍到还面不改色,这只能说明,后面有重头戏在等着她。  至于是暗算还是威胁,就不得而知。  故而她更忐忑了。  一路马蹄哒哒,踩在零落的浅色春花上,将落花碾入砖红的泥土,细尘飞扬。  一连几日,但凡能停车歇息的时候,绝音必定要烦着谢酒棠陪他打一架。  几次下来,谢酒棠忽然觉得,她还不如同白深容待在马车里。  每日清晨傍晚,少不得听见绝音的叫嚣:  “谢九,来来,我们来打一场!”  “不去!”  绝音稚嫩的眉眼便要染上委屈,“我们不是兄弟吗,难道在我面前你也要这般藏拙?”  “……你说再多我也不去!”谢酒棠看着他委屈瘪嘴的模样毫不心软。  “我不仅白白替你挨了一剑,结拜兄弟后你竟也要这般翻脸无情啊?唉哟我可怜的手!”绝音哭喊。  “……那好吧。”谢酒棠虽然无比后悔那日一个冲动与他结为兄弟,但扫了眼他刚痊愈的双手,终究有些愧疚,于是道:“最后一场。”  接着谢酒棠戏耍似的跟他玩了一刻钟。  很快绝音便不满地收手,觉着自己受到了侮辱,闷声不吭地坐下。  “喂,你生气了啊?”  绝音冷哼,扭头。  “不是吧,真生气了啊?”  依旧不语。  “那我认真和你再来一场好了。”  眸光一闪,犹豫中。  片刻后绝音的内心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答应了,但他还是觉得不能太纵着这个谢九。  “谢九,若是你以后依旧这个样子,我看我们还不如割袍断义,那样我便不会再来烦你了。”  这话语调百转千回,幽幽的无奈带着无尽的委屈,其中还泄露出的一丝丝倔强又无比令人心疼。  绝音一张娃娃脸无比哀痛,心底却几乎可以肯定依谢九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决计会来哄着他的,谁知……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那我们现在便割袍断义吧!”谢酒棠当即直起身退开,拍掌叫好。  ……绝音忽而觉得人生真是一盘艰辛的棋。  最后在将近晌午时,马车停在一座山谷前。  谢酒棠隐约记得这座山谷叫无回谷。  一眼望去,没有天阑谷的绮丽阑珊,也不及天阑谷的似锦花月,更没有天阑谷的淙淙流水。有的只是如沉沉荒野的平寂,杂草矮木杂乱无章地肆意横生,分明还未到晌午,却恁的令人如感置于暮色。  但很快谢酒棠发觉在走到后面时,眼前竟有一大片的青翠欲滴的芦苇荡,绝音也好奇地偏头去看。  “跟上!”耳边传来一声温淡又不容置喙的轻唤。  绝音收回心神,在稳稳落地后,仿佛早已预料到般,走近一片石壁,在上面摸索着,探到一块凸起的部分拧手转动,手法与余意欢那日做的别无二致。  咔嗒一声轻响,在谢酒棠惊诧的眸光下,石壁便分为两半正缓缓向两边移动,让开一条开阔疏朗的路径。  几人默不作声地相继走去,待走出这条小径后眼前又一片亮色。  白云出岫,漫天淡金的日华安详地描在一座静静伫立的九重高塔四廓,塔身每层有四处飞翘的塔檐角,上面各自挂着青铜铃,隐隐透出的琉璃灯光将整整三十六只风铃映照得宛若流萤四散。  一番情景看得在场之人皆心神往之,令所见之人不禁去想,若是身在那塔最高处,该会是何等攀云步月的畅意!  白深容在那塔前静立了片刻,又款步绕过行至一座宫殿前。  宫殿亦幻亦真,给人的感觉难以言叙,分明它已近在咫尺,却恍若远隔云端。  雕梁画栋正中挂着的一块描金匾额上有“镜花宫”几个大字,运笔收势自如,笔力遒劲,磅礴淋漓。整座宫殿呈半透明的玉金色,像极了一块巨大的凝灵南疆金丝玉。  这便是镜花宫么,继除倚魂楼与盘命阁后又一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镜花宫,原来竟是这般模样!  谢酒棠有些困惑,是回雪城太过得天独厚或是其他什么,怎么处处风景都比盘命阁那偏僻的地方要中看。  白日爽籁生清风,纤歌遏白云,夜幕明月澄清景,列宿正参差。  此等清景倒是很好地能掩住各种霸凛戾气,筹谋算计。  “恭迎倚魂白楼主。”  殿前有两名貌丑的少年俯身相迎。  绝音与谢酒棠一路跟着白深容缓步进去,沿路但凡能看见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容貌皆奇丑无比。  “镜花宫的人怎么都长得如此骇人!”谢酒棠夸张地搓了搓手臂,对着绝音低声道:“是不是他自己长得丑,所以见不得长得比他好看的人安在他身边啊?”  “才不是!”绝音反驳道:“先前在玄情楼查探过,是因为镜花宫宫主最爱做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谢酒棠咦了一声,“江湖上不是都说他最爱收藏毒物吗?”  “他的确也爱四处去寻毒物,但他最擅长也是最喜爱的便是制人皮面具,但他也正因为太过痴迷,以致见到长相美艳的人便要控制不住地割下那人脸皮,为此早些来镜花宫的好看的婢女小厮没待三五日便要丧命。”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似乎也抖了下:“后来他的手下便只好拨了一群相貌丑陋的人来做事,这才安生。”  “你方才瞧见我们走来身后的扇子没?其实那都是用人皮做的。”  “原来如此,那果真比一般的扇子要艳丽透薄呢!有趣有趣!”谢酒棠言笑晏晏。  绝音渐渐知晓她癖好异于常人,所以这回没说什么。 第三十四章 剥皮手法 - 玉鸦令 - 简栖棠 踏入偌大的厅堂后,便能瞧见一张棋案,  “白楼主好大的架子啊,足足晚了一天,不怕人已经死了吗?说来,本宫主近日正好想换一面人皮花鼓。”  绝音最先循声望去,见到眼前场景不由呼吸一重。  一袭黑色缀着暗红纹理华袍的男子面前,是三座博古架。  红酸枝的在左,也是最小的一架,紫檀木的在右,大小适中,黄花梨的最大摆在中央,男子正背对白深容等人看着最大的那座博古架。  三座博古架唯一的相同点便是,那上面放置的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大大小小数不胜数的人皮制成的器物。  人皮碗,人皮花鼓,人皮扇,人皮面具,人皮灯笼……望去样样薄如蝉翼,隐隐能透出细芒,可见制作手法之高妙。  谢酒棠细细地扫了一眼那男子手侧,那是一面已旧的人皮花鼓,或许是当时制成时太过得意,上面还有如画师般高超画技描就的繁复花纹。  刚刚听这男子的声音是极为年轻的,如今望着的这个墨发铺泻的背影也是极为年轻的。  但作为镜花宫的宫主,谢酒棠忽然在想,此刻他不肯转过身来或许并不是因为他长相如何,而是因此刻他的眼里应该有一种狂热的痴迷,以致他端着那面人皮花鼓,久久不肯松手,亦不愿挪开视线。  而一旁的绝音也望见了这整屋子的人皮器物,起先还未觉得有什么,但越是细看他越是心惊,以他的目力甚至能瞧见那些扇面上纵横交错,微澜起伏般的网状的薄膜。  看得出,不止制作人皮,连剥皮的手法也是天下罕见,当时定然是一滴血没流。  绝音看得寒意顿起,他蓦地觉得在这金碧辉煌的厅堂中无处不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这种味道同他常年一刀毙命时流出的是同样的殷红,但细嗅时,却又是那么不同。  森冷,骇人。  白深容静静地等花烬转过身来。  而谢酒棠此刻看着眼前的花烬,再扫了眼那日白深容知晓她隐瞒性别后决意要她穿上的这身衣裙,她仿佛已隐隐猜到了什么。  “这位姑娘的脸,我很满意!”花烬终于悠悠转过身,一双眼盯着谢酒棠,话却分明是对白深容说的!  谢酒棠眸光一紧,该死的白深容,竟然真的打算利用她去换人!  只是……倚魂楼楼主,真的会那么天真地相信花烬会答应换人?  “楼主!”绝音也似醒神,焦急地转向白深容,但他担心的与谢酒棠气愤的并不是同一个问题。  在他眼里,虽然谢酒棠穿着一袭女装,但依旧是个男子,并且是他刚认下的兄弟。  所以先前他并没有告诉谢酒棠,花烬大多时候只剥长相美艳的女子的人皮。  但如今白深容要将谢九送出去,绝音担心的是,若花烬最后发觉这个谢九是个男子,该是何等的震怒!  所以,他不知道,白深容究竟是怎么想的!  “楼主,不打算解释什么吗?”谢酒棠无意去欣赏花烬那张同样精致,鬼斧神工的眉眼,眼尾挑出一抹讥讽,直接当面转向白深容。  “本楼主作何决意,无需向何人解释。”  “哦?看样子这位姑娘还什么都不知呀!”不等谢酒棠出言,花烬便先一步接话,长袖一卷,一股气劲直奔谢酒棠而去。  但谢酒棠还未跳开,一片雪色掠过,轰的一声,那团光球便爆裂开来。  花烬一怔,没有料到白深容此刻会出手护着谢酒棠。  眼看那劲气要反噬,那团爆开的光球中极其突然地被一道紫光径直横切进来,又是一声爆响,但这道紫光是合着原先花烬出手时的线路,一道攻向白深容,不留半分情面!  白深容也没料到谢酒棠会突然出手,看着她手中不知何时展开的十二骨折扇有一瞬失神。  花烬更是意外地挑高了眉头。  但即便是谢酒棠出手,白深容也未放在眼中,因为短短这几下交手,三人心中都清楚,他们各自都只不过是试探。  雪白的云纹衣袖一掀,数道风刃化为有形没入那团紫光中。  这回没有声息,只是如浓雾般逐渐散去。  这场试探,没有毁坏镜花宫一草一木。  “楼主这是做什么,宫主好意邀我,我也有意向宫主就这活剥人皮的手法深入探讨一二,楼主怎么偏要做出这类大煞风景之举?”  谢酒棠完全没有承下白深容方才那一护的好意的想法。  她也没有天真地以为白深容真的是在护她,想来他出手不过是因为还未见到云浣尘罢了。  哪怕是已经算计了我,配不配合也要看小爷心情!  “姑娘对本宫主这些成品很有兴趣么?”花烬挑眉。  “不止,我觉得,还可以做得更绝美一些。”  “哦?”  “譬如,这把人皮扇子,不仅仅可以题字,还可以绣花,再比如,这面花鼓,你只知晓拿人皮做鼓面便太浪费了。”  “何处浪费?”花烬对自己完美的作品被点出瑕疵虽有些不满,但他显然来了兴致。  “人身上呢不仅有人皮,其他地方的用处也很多,就像这面花鼓制成后,鼓架还需另寻,但倘若你用头盖骨反扣在一起,便可镶成鼓架,至于这中间镶什么……”说到这谢酒棠以折扇掩唇,意味深长地笑:“宫主喜欢什么便镶什么!”  “有意思有意思!”花烬拊掌大笑,起先他不过以为谢酒棠仅仅是为了保命才牵强地说这些,但说到最后他同样在她的眼中扑捉到一抹奇异的光,可见,她的确是个妙人!  再加上谢酒棠语末荡漾无边的音调,花烬此刻看着那面花鼓,眼中的狂热已然掩不住。  谢酒棠暗叹一声,明明回雪城长相出众的美男子那么多,怎么个个都不太正常?  而绝音此刻听着谢酒棠与花烬的一番高谈阔论已有些言语不能,所以他转向白深容,希冀能从神祇般的楼主脸上看破什么玄机。  白深容此刻一双温眸仿佛敛了万千情绪,看着主动靠向花烬的谢酒棠,微微眯了眯眼。  “谢九。”  但很快被花烬打断。  “白楼主,真是要多谢你送了个谢姑娘这般妙人,所以我改变主意了,不如你们在我宫中待上三日,三日后我便会放人。”  “是啊楼主,这三日在下恐怕不能尽心尽力地服侍你了呢。”这本是句无限惆怅哀伤的话,但谢酒棠语调中全无遗憾,简直不能更假。  对于白深容今日未商量便利用她一事,虽然她早有怀疑,但要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她在人前强颜欢笑,但在心底早已掀翻了天。  毕竟……掐指一算,她进倚魂楼已有大半个月。  这眼见就要到月底了,被这么一搅,她半两银子都拿不到啊!  ……不甘心呐不甘心! 第三十五章 禽兽会哭 - 玉鸦令 - 简栖棠 于是,还在心底不甘心的谢酒棠,将目光转向白深容,直接又来了一句:“但楼主若是连我这大半月的俸银都不打算给,是否太禽兽了?”  哈?绝音掩面,谢九这个时候还在担心银子?!  “俸银?”白深容挑眉,那双足以令天地黯然的温眸缓缓看过来,“你与宫主志趣相投,喜好相契,想必他是绝不会如本楼主一般禽兽而缺你银两的。”所以,你且安心地带在镜花宫罢。  绝音嘴角一抽,楼主这是疯了吗,花烬多留下谢九几日也不过是为了她那张面皮,哪还会将她长此留下!旁的不说,就是冲谢九原先为倚魂楼办事这点花烬便不可能答应。  “抱歉啊楼主,我错了,我方才――实在不该说你是禽兽。”  谢酒棠瞥了眼身旁面容清俊,似笑非笑的花烬,一丝叹息飘散在空中:  “那样禽兽会哭的。”  ……  “咳!”  “噗!”  咳嗽声与清音声交错响起,绝音险些咬到自己舌尖,而离谢酒棠最近的花烬则是已朗笑出声。  反观白深容,他一袭白衣落落风华,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那你哭什么?”莫非你是禽兽吗?  “嗯?”她又没哭!  谢酒棠倏地蹙眉,将手抚上那张魅惑心神的脸上,就见她眉间的折痕越来越深。  直到最后绝音见她是一副要吐不吐,还苦大仇深地死瞪花烬的模样。  其实那仅是一小滴,但因光线的缘故令白深容看得分外清晰。  去你大爷的!就算你是镜花宫宫主也别将口水喷老娘脸上啊!  ……  当日晚花烬便将谢酒棠带回了他的寝殿,但也只是将她晾着,一整晚她也没再见到花烬人影。  闲下时她才缓口气仔细地回想花烬这个人。  不看他面容,只是看他那衣襟微敞,墨发披散,把玩人皮器具时的模样气势,无一不透出嚣张,嗜血。  一双凤眸如蕴狂澜挑出无限算计,最令谢酒棠匪夷所思的是他那张妖冶得过分的薄唇。  那张薄唇,透出的血色太浓艳,甚至浓的异于常人,故而谢酒棠觉得,如果他不是整日用胭脂,便是用新鲜的人血抹在唇上。  他嚣张得太不掩饰。  在江湖上,这种人若是没几分本事,恐怕在他展露锋芒的那一瞬就魂归西天了。  更何况他是一个在短短三年间便令镜花宫从一个无名之地变为一座使江湖人闻风丧胆的魔窟的人。  哪怕是倚魂楼和盘命阁的声势,也是自白护墨与南苍梧手中才开始壮大的。  所以,这期间花烬使了什么手段,她根本不必多猜。  他的危险不同于白深容内敛,而是直接炫尽风华的傲视,他的野心无需掩饰,三分的天下,他就要三分!几分的江湖,他便要夺几分!  而白深容那双温眸中,若不是有同样筹谋野心的人,恐怕很难在其中窥见他眼底俯视苍生的蔑然,只会被他落落风华如墨兰的温雅模样所惑。  期间绝音来找过她两次,却均被殿外的人拦下了。  但依谢酒棠的耳力也能听到他喊了声,扔下几句看似一点威胁力也没有的狠话便气闷地转身离去。  虽说一开始和他结拜兄弟只是一时兴起,但……她好歹也没有看错人不是?  “在担心方才那小子的安危?”  一道妖冶磁性的声音低低地在身后响起。  下一瞬她纤巧的下巴便蓦地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扣住。  “你还不如多替本宫主想想该如何做出比人骨鼓架愈加醉人的东西!”  “担心?”花烬听见谢酒棠轻笑了下,一双摄人心魂的墨玉眸中盛满了凉薄:“难道,我看起来就那么像是会心系别人的人吗?”  花烬愣了一下,却不是因为她说这句话时薄情的语气,而是因为那双眼眸。  在那双眼眸看向他的时候,如置身于大簇沾染轻雾的艳莲中,一刹那便轻易地攫住了他的心神。  他想,若不是他只痴迷于人皮器具,他恐怕会忍不住剜了她的双眼。  “哎呀,本宫主真是越来越舍不得割下你的脸了,因为如此一来,这世上懂我的人便又少了一个呢!”花烬松开了钳住她下巴的手。  “花烬。”谢酒棠一本正经地唤了他一声。  他又是一个失神,还真是太久没有人叫起过这个名字……他险些晃神。  “你不是只要长相好看的人,都会要剥下那张脸皮吗,那我们倚魂楼楼主谪仙之姿,你怎么不下手啊?”  “……是谁告诉你,只要好看的,本宫主便会收下?”花烬有些莫名其妙又鄙夷地瞥了她一眼,“我向来只对年轻貌美的女子的脸皮有兴致!”  ……是谁告诉她花烬镜花宫里人长得丑,就是因为他见到貌美之人便要下手的?!  谢酒棠真想出去扇绝音一巴掌。  兄弟,你这是要找事情啊!  然而绝音也是无比地冤枉,毕竟,他说错了,也只是因为兰笑书给他的消息不全罢了。  不过谢酒棠同时也总算全部弄明白了为何来时白深容非要她换上女装不可了。  ……  回雪城的另一面,漫漫淡金暖阳将青灰色的天空撕开一线。  一个月前逃出家门撞上谢酒棠的那个沈家大小姐沈梨月此刻正跟在沈离非身后,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  穿过一弯冷白的石桥,两人在一家茶楼前停下步伐。  “先进去歇歇,我们傍晚再赶路。”缓步走进茶楼,沈离非转头颇有些无奈地瞥了眼心不在焉的沈梨月。  继而又缓步踱上二楼。  “我都说了我不想去兰家……咦?”沈梨月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不耐烦的杏眼一亮。  而沈离非本也是专注地听她抱怨,却在听到一半时见她突然顿住了脚步,一双眼直直看着前方,几近痴迷。  “梨月?”沈离非蹙眉,将手往她面前一晃。  谁知沈梨月毫不犹豫地打开了他的手,兴奋地一路奔到对面的桌前。  那桌上端坐着一个人,那人正低头啜饮,垂下的发丝敛去了他眼中的情绪。  沈梨月一拍桌子,语气不难听出惊喜地喊了声:“谢三!”  被沈梨月用掌拍在桌上,谢玉楼面前的茶壶一震,他正想出手打开面前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谁知她一声“谢三”将他怔在了原地。  他微微扬起那双桃花眼看去。  “你……”沈梨月被他那双潋滟独绝的桃花眼看得一惊,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她细细端详着,的确是谢三的脸,可她又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第三十六章 银面鬼煞 - 玉鸦令 - 简栖棠 墨红锦袍,玉兰发簪,眼尾轻扬如蕴波……可就这般看去,似乎是的确比先前看到的谢三少了分女气。  而双那潋滟风流的桃花眸却比先前更易令人沉溺痴醉!  谢玉楼嘴角一扬,语气恰到好处地带出一抹风流,“想必姑娘要找的是我妹妹吧?”  “……你妹妹?”  “正是。”  沈梨月怔怔地望着那双摄人的桃花眼,久久不能回神,可是……待她又低头看了谢玉楼一眼,就连晃杯子的动作都那么相似呢!  “小妹素来顽劣,身为她唯一的兄长我虽对此痛心疾首但却很是赞同。”  谢玉楼笑着瞥了眼失神的沈梨月,那丝笑意的深处压着一抹鄙夷,女人啊……总是如此的浅薄……  “……哦。”沈梨月垂下头不失遗憾地道:“那不知令妹如今身在何处?我想见见她……”  “不知姑娘芳名?”  “沈府,沈梨月。”见自家妹妹如此不设心防便交代了身份,沈离非很是无奈地一把将她扯过。  “近来回雪城已够不太平的了,少和陌生人搭话!”  “哇,大哥你连这个都要管……”沈梨月比沈离非更无奈地喊了句。  谢玉楼闻言似有些好奇地问,“哦,回雪城近来不太平,沈公子是指什么?”  “谢少主还没听说吗,近来银面鬼煞在回雪城多处门派现身,昨晚翠微阁死的已是第六个人了。”  沈离非也上下将谢玉楼打量了一遍,果真跟那日见到的谢三不同,骨架大小也不一致。  他淡淡地回道:“不过依谢少主的本事,想必是不会有何闪失的。”  “哦,鬼煞,他已来回雪城了么?”谢玉楼好似极有兴致地挑眉。  “啊……就是那个据说杀人不眨眼,全凭喜好的银面大侠!”  沈离非扶额……你都说了杀人不眨眼还说什么大侠!  “大侠?”谢玉楼似乎笑了一下。  “因为他手上有‘天煞地绝’这几名杀手,以往他们游荡江湖中都是滥杀无辜的杀手。”  “难道现在便不是么?”  “不一样啊,好像他们自从跟了银面鬼煞后,所杀害的不是恶贯满盈便是贪赃枉法之人呢。”沈梨月固执地辩驳道。  “呵……”谢玉楼又低低笑了一声。  沈梨月又被他这一笑看得有些愣神。  沈离非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好了,别扰了其他人,走吧。”  “沈公子对令妹还真是护得周全呢。”谢玉楼瞧着沈离非轻轻扣着沈梨月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家中只有这一个妹妹,只好护着些。”沈离非无力地道。  谢玉楼轻轻点了点头,便垂首继续饮着茶。  而走远了的沈离非却长长舒了口气,谢玉楼是魔教少主,谁知他下一刻会不会兴起做出什么事情来。  也幸好他们谈话声小,此刻茶楼人又少。  想着他便没好气地瞪了眼沈梨月。  “你瞪我做什么?我还没怨你打晕我将我拖出来的事儿呢!”沈梨月柳眉一竖反瞪了回去。  “你……真是不知死活,他可是魔教中人,你这么凑上前去,哪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沈离非给自己倒了杯茶去了去火气。  “才不会,我看他跟他妹妹倒是有些相像的,怎么会无故对我下手!”沈梨月撇嘴。  “吵死了,你闭嘴!”沈离非头痛扶额。  沈梨月气鼓鼓地瞪着他,却没再说话。  两人便在二楼寻了个靠窗位置坐下,谢玉楼依旧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桌旁坐着。  举手投足间是道不尽的风流惬意,霎时间便将整座茶楼的人与景皆比了下去。  沈梨月正打算收回视线,便看着楼梯口有一黑衣人径自走了过来。  最后,停在了谢玉楼那张桌旁。  他一拂衣袂便在谢玉楼对面坐定,他的脸无什奇特,但眉眼异常冷毅。虽没有其他动作,但沈梨月静静看了片刻,就无端感到了一片戾气。  他们认识吗?沈梨月又转头去看谢玉楼。  谢玉楼没有看来人一眼,也不曾放下端茶的手,似并不太想搭理对面来势汹汹的人。  但来人似乎没有打算放过他,一手按住谢玉楼正抬起的紫砂壶,声音不大,却一字一顿道:  “这张桌子我要了,你去别处!”  谢玉楼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抽手想要倒茶。  他握的是茶柄,对面那人钳住的是茶嘴。他将茶柄收紧一分,对面那人也加一分力道。  如同扯红线般,僵持许久,那个茶壶在两人手间越绷越紧,似乎下一刻便要炸裂开来。  期间沈梨月见谢玉楼动了动嘴角,而那黑衣人也说了句什么,她没有听清,只见那两人的手指擎住茶壶,还在越压越紧。  谢玉楼一手支着下颚,一手勾着那茶壶柄,就连抢东西这样的动作让他做起来也这般风流潋滟。  他盯着对面那人的眉眼,盯了片刻,蓦地觉着这一幕像极了那日他与谢酒棠抢那坛梅花酿的情景。  于是,他眼尾一扬,粲然一笑。  在眼看那紫砂壶就要被两人的劲道捏碎的时候,勾住茶壶柄的手倏地一松!  他突然松了力道,可对面那人没有。  于是那茶壶在外人看来,那黑衣人不知抽了什么风要这么使劲地抓一个茶壶往自己身上倒去。  对,没错,他什么不好抓,偏要抓个装满了茶水的紫砂壶淋了自己满身!  那可是滚烫的茶水,离那黑衣人最近的谢玉楼敏锐地听见他的呼吸当即一沉。  啊呀,谢酒棠无赖的招数也不是一无用处的嘛!  翘起好看的唇角,谢玉楼不无讽刺地道:  “我看,阁下不是来喝茶,是来找揍的吧?”  话音刚落,那黑衣人面色有些呆滞。  少主今日这是怎么了,以往不是说好茶壶碎了就开打接着跳窗出去说话的么,怎么临时就改套路了?!  但从谢玉楼脸上他看不出任何端倪,便只好顺着他的话道:“是又如何?”  声音很轻,于是仅听到这两句对话沈梨月眼底一亮,这是要过招了?  但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依旧未能看清。  只瞧见谢玉楼就着对面那黑衣人的手翻掌狠狠下切,那黑衣人也收手成拳攻去。  衣袖席卷,衣袂翻飞,一片残影看得人眼花撩绕,没过几招便俩人同时一晃,跳出了窗外。  沈梨月眸光跟着一转,身子趴在了窗棂,伸头去搜寻方才那两人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沈离非趁势抓着她的后颈衣领,将她扯回了座位。  “好了,找不到就别看了,喝完茶我们也该上路了。”  沈梨月似不死心,又茫然四顾了好一会,才闷闷地应了一声哦。  而另一侧,跳出茶楼后,谢玉楼与那黑衣人只是施展轻功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相继跟着,半点看不出方才在桌上争茶壶的肃杀之气。  最后谢玉楼足尖在墙头一点,率先在一条空无人烟的小巷旁飘身而落,紧跟着那黑衣人也稳稳落地。  四目相对时,那黑衣人竟抱拳对谢玉楼恭声道:  “少主!”  谢玉楼原本负在身后的手虚空一扶,“左长老费尽心思找到本少主,究竟有何等大事啊?” 第三十七章 惊天秘闻 - 玉鸦令 - 简栖棠 谢玉楼语调悠悠的拖着听不出半分情绪。  左砚顿了许久正要答话却见谢玉楼那双桃花眼盯上了他的脸。  “那老头不是说没再派人跟着我了吗,瞧瞧你脸上的这层人皮,教主对我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左砚一噎,今早出来的急,易容时没顾及到这个事情。  他脸上这张人皮,恰好是不久前谢玉楼到回雪城杀的人。  “教主有令……”  “别废话,有令无令于我都一样,直接说他又有什么破事!”谢玉楼不耐烦地打断他,抄手慵懒地倚在墙边。  “教主将于下个月成亲,便遣我前来知会一声,请少主到时务必待在教中。”  “哦,他又成亲了?三个月前他不是刚死了第七个教主夫人吗,这回他又娶的是谁?让本少主好好猜猜,上回是唤花楼的花魁,前一次是南山峰的云大美人,上上回是……”  “少主……”左砚有些无奈地打住他。  “好了,回去告诉他,本少主忙得很,等他哪日娶了皇后娘娘再来寻我去喝酒!”谢玉楼兴致缺缺地掩唇打了个呵欠,“与其成天想着女人,不如好好整饬整饬分教,本少主又不比他女人,他还想随叫随到?”  “教主有令,若是少主无意回教中,那就待在回雪城好好打探寒翎卷的下落,或是去其他分教看看。”  左砚看着眼前的谢玉楼有些无奈,近几年教主沉迷声色,教中各处事务大都交给了几位长老,好不容易在八年前捡了个武学天分极高的少主,奈何又与教主不和,还趁着这回下山试炼直接甩手出教入了江湖。  ……简直是教门不幸啊!  “行了我知道了,你……小心为妙。”谢玉楼转身前扫了眼左砚那张人皮面具,“镜花宫离这不远,你这张脸,破绽太多。”  “是,多谢少主提点!”左砚垂首,心下一凛。  紧跟着谢玉楼便将墨红色的袖风一荡,旋身出了小巷。  ……  夜幕无声地披下,镜花宫四下寂静一片。  在偏殿处待着的绝音惴惴不安地瞥了眼今日从头至尾也在闭目冥想的白深容。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被花烬带走后,谢酒棠究竟如何了,他一点消息都没有。  “楼主,我……”好吧,他终于憋不住了。  “嗯?”白深容眼眸转过来,如一脉温泉静静淌着。  “我……我想去解个手!”绝音在白深容看似温和实则锋锐的盯视下,成功地说出了他隐埋已久的“心里话”。  白深容似乎对他这句话很是惊诧,连眸光都抖了一下,才温和着嗓音:“去罢。”  于是被自己逼出屋外的绝音立在月华下吹着冷风,欲哭无泪。  ……  而另一面没心没肺的谢酒棠却完全不似绝音般坐立难安。  这从她与花烬和谐到诡异的对话中便可得知。  “宫主你平日剥皮的手法难道都是只用一种么?”  “本宫主所选之人都是纤瘦的美艳女子,不必用划十字,灌水银这类繁杂手段。”  “原来如此,那如此一来只要自额前用薄刀片剥削,如撕蝶翼般自上而下将脸皮揭下即可,不过传闻你剥皮时不流一滴血……手法真有如此精湛?”谢酒棠狐疑地瞥了身侧人一眼。  “是否精湛,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花烬那张焰烈如血的薄唇轻启,张阖间仿佛能攫住人的神智,“虽说本宫主现在的确舍不得伤你,但你如此妙人,能将脸皮剥下一并浸在我药房中,再嵌入宫外九重塔的琉璃灯上,如此便可长伴本宫主身侧……这么想来,也不失为一种好法子!”  谢酒棠先前漫不经心的笑意僵在嘴角。  她同花烬说了那么多,废了几个时辰的口舌,他依旧是打消不了取她脸皮的主意。  花烬本也只是随口说说,想看看说完了她究竟是什么反应,只见她深吸口气,再睁眼时眼中已然是一片复杂。  花烬那一瞬在想,他平生都未曾见过如此波澜壮阔的眸光。  但见那一双墨玉眸中,冷静中带着克制,克制中带着沉痛,沉痛中又带着决心,决心中又带着视死如归。  “宫主,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你说。”花烬看着那双光华耀目的墨玉眸,很自然地接话,他很期待她会说出什么来。  “你说你只剥年轻貌美的女子的面皮是吧?”  “没错。”  “……好吧,我现下要告诉你一件事,这是倚魂楼的惊天秘闻,请你听完务必不要声张!”只见谢酒棠那双眼中的沉痛之色又浓烈了一分。  花烬以手点了点他那张似血薄唇,示意无妨,让她继续说。  谢酒棠只踌躇了一小会,便仿佛痛下决心般地一跺脚凑到了花烬的耳边。  谢酒棠对花烬究竟说了些什么,这时守在镜花宫屋顶上偷偷暗窥的余意欢是无论如何都听不见了。  但他只瞧见花烬原本妖冶无双的那张脸缓缓堆满了惊诧,那对狭长凤眸细细眯起,眉梢饶有兴致地挑起,而且随着谢酒棠在他耳边说的每一句话越挑越高,越挑越高,最后简直要贴上额头。  最后,郁闷无比的余意欢便如愿听见了一句惊呼声。  “什么!白深容是女人?!唔……”  嚓!余意欢脚下一个趔趄。  什么?他刚刚听见了什么?稳住身子后他又喉头一滚,接着整个人仿佛被点穴了般钉在了屋顶,动弹不得。  余意欢表情一片空白,他在想,现在让梅少祈给他打盆圣灵山的水来洗洗耳朵,还来得及吗?  “都跟你说了不要声张!”屋内谢酒棠状似十分慌乱地去捂住他的嘴。  花烬那焰烈的唇此刻微张,在灯火摇曳的照映下更透出几分妖冶,但那双凤眸似乎是懵了一瞬。  待他回神之后显是难以置信:“谢姑娘,虽然我很乐意听你这般诋毁你们楼主,但你就不怕我去同白深容对证后有性命之忧吗?”  “哦,那你便去啊,看看你将这件事说出来,他是否会在我死之前先倾覆了你这镜花宫。”谢酒棠双手一摊,状似漫不经心地道。  看着她这么一副笃定的模样,花烬凤眸中的光也开始闪烁不定。 第三十八章 并无不洁 - 玉鸦令 - 简栖棠 “不是我说——”谢酒棠不知何时又将那柄十二骨折扇掏了出来,哗啦一展,将那扇面上玉体横陈的女子在花烬眼前摇晃着,“宫主莫非你真的能相信这世上有男子会一次用三道净面水,一日下来便是九道,此外还随身携着冰丝帕,最重要的是还在楼中旁若无人地同自己下属撩云拨雨的?”  花烬似乎陷入了天人交战中,瞧见他凤眸中那一丝跃跃欲试的光时,谢酒棠便知道他大约已是相信了她的话。  果然,接着只听花烬以指点着自己那焰烈似血的薄唇,“那——依你看,倘若我真将他擒住,他的脸可用来做什么?”  “这就要看宫主缺什么了!”谢酒棠唇角一勾,意味深长地笑了:“盆栽窗花烈酒画卷……宫主最想要又尚缺的是什么?”  “缺的?”花烬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垂眸思索了片刻:“正好,本宫主近来正缺一个可日日捧在手心的人皮雕花碗!”  日日捧在手心?纵使是谢酒棠听见这四个字也不由轻颤了下,静默片刻,缓缓地放下了正潇洒摇着折扇的那只手。  “谢九。”花烬凤眸一眯,唇上血色似乎愈发浓烈了些:“本宫主真是越来越舍不得你了,这几日你且安心地待着吧!”语罢便阔步走出了殿外。  望着他从容中略带急促的步法,谢酒棠一时猜不出他这是打算直接去寻白深容一探究竟呢,还是先回主殿列出良策呢?  但不论哪一种,这几日白深容恐怕都别想安生了!  看着那墨衬暗红纹理的衣袍背影,谢酒棠不禁浮想联翩,若是花烬真要打算去求证,他要怎么证?  摸脖颈?揪衣服?扒亵裤?  ……  “哈哈哈哈哈!”还没继续想完,见花烬走远,谢酒棠便再也抑制不住地朗笑出声来。  想利用她?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出不出得起银两!  唉呀……谪仙姿容神祇一般的楼主啊!待你坟头草长得如我一般高,我会去探望你一番的!  ……  另一面梅少祈恰好从殿后关押盘命阁那两人的屋内出来,在路过这个不起眼的偏殿时,他忽然在屋顶瞧见了余意欢。  他常年冷冽的眉眼突然露出一抹诧异,放纵如余意欢,以往这个时候他不该是温香软玉在怀的么?怎么偏偏今日深夜了都还在宫内巡探,何况还这般严肃地纹丝不动,神情还这般……嗯?以他的目力,他为何会看不清余意欢此刻的神情?  莫非近来他的功力减弱了么?!  当梅少祈意识到这一点时心中很是震惊,当即走提气跃上了屋顶,走向余意欢。  待走近了他这才发觉,并非他功力减退,而是此刻余意欢清俊的脸上……一片空白。  梅少祈找了半天,也不知他如今这么瞪着双眼一动不动站在屋顶是为何。  下一刻他冷毅的眉一蹙,伸手就扣向了余意欢的手。  似乎……也没被点穴啊……  于是他钳住他的肩,用力地晃了晃:“你还好吧?”  这时的余意欢才回魂,仿若才发现梅少祈一般眨了眨眼,僵硬地抬手,心下顿时悲喜交加。  喜的是相识这么多年,这可是梅少祈这冷木头第一次关心他,还是以如此别扭温和的语气!  悲的是因着方才他在屋顶所听见的事,此刻已令他找不回自己的声音来回应。  “……”  翌日,花烬不负谢酒棠所望地果真迈步去了白深容那边。  假山流水,花木相错,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当他绕过那片圆形的水池,一早走近殿前,很快便认出了正无精打采抄手倚在门边的绝音。  “你……你来做什么?”绝音正低头用脚尖磨着脚底青翠流莹的青砖,见一袭玄衣的花烬走上前来,戒心顿起。  “那你有屋子不回,又待在这里做什么?”花烬薄唇轻扯反问。  随着他那星星点点的笑意,玄色的衣裳映着他唇上那抹血色愈发妖冶。  绝音虽然对于他有剥人皮的趣好有些畏惧,但依旧盯着他的唇看得目不转睛,“哇,不会真的像谢九说的那样,你喜欢用人血抹在嘴上吧?”  花烬似乎想到了什么,盛满艳辉的凤眸危险地一眯:“嗤,人血未免太肮脏……”  “那你嘴上是用的什么?”绝音又傻又无辜地刨根问底。  “你还是不知道为好!”花烬冷哼一声,对这个在他眼中还不及谢九一半聪敏的小影卫,不再做任何理会,他抬脚就走。  “喂,你不能进去!”绝音脸色霎时一变就抬手横在他面前。  花烬好看的眉头一蹙。  绝音不紧不慢地解释,“没见我待在外头吗?先等着,我们楼主正在净面。”  “净面?”花烬瞬间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楼主净面向来不许任何人在旁,你不知道这个规矩不怪你,但你知道后若还非要进去,我也无话可说。”  其实绝音想说的是若你非要进去送死,我也无话可说,但对上花烬那双妖冶摄人的凤眸,他又改了回去。  他说完便没再见花烬进去,也没见他说话,只隐约看见他脸色处处透着怪异,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们楼主是否每日需三道净面水?”花烬有些期待又艰难地问。  “怎么可能!”绝音当即惊叫着反驳他:“分明是九道!”  花烬望天。  ……似乎谢九也说的是九道,大约确实是他记岔了。  “那……除了净面水,你们楼主身上是否还有手帕什么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绝音狐疑地瞟了他一眼,随后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是啊,楼主每日都需……”  他还未说完,就听一个清温如珠玉的的嗓音低低唤道:  “绝音。”  “楼主!”  “这盆子……”  话还未说完,绝音便一个激灵,立马顾不得同花烬说话,忙躬身抱拳,“属下早已将此盆清洗了二十遍,请楼主放心,绝无半丝污秽!”  花烬静静听着,眉心没来由一跳。  紧跟着是轻微响起的哗啦水声,屋内那温淡的声线似乎带着一分不悦:“这水是怎么回事?”  “请楼主息怒,实在是镜花宫内难觅得纯澈之水,属下只好连夜出谷去最近的‘濛雾山’取来。此外,今日的冰蚕丝帕也已在一旁备好!”  “嗯……”似还算是满意,绝音暗松口气。  而一旁的花烬此刻早已神情空白一片。  什么叫他宫里没有纯澈之水?那他每日饮用的是什么,污秽之物吗?!  还有那价值千金的冰蚕丝,他竟用来做帕子?!  原先花烬只是对那个谢九的话半信半疑,现下他亲眼所见后,虽然一时言语不能,但已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昨日谢九说的很对,这般举措,不是女人是什么? 第三十九章 端看一番 - 玉鸦令 - 简栖棠 花烬沉吟着,过了没多久,就见白深容意态闲雅地缓步走出门来。  他踏出门时正用那方冰蚕丝帕细细地擦拭着指尖。  很快他便察觉到了一道异常炽热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今日白深容虽照旧是一袭白衣,银冠玉带,但样式并非是先前微不可见的银云纹,而是一段自左肩一路枝条交错蜿蜒蔓下的墨梅枝,腰间悬系了一块同色系的君子佩,衣摆与衣袖呈雪青色,竟更衬得眼前人秀眉如雪,温眸如画,举手投足便是足以倾覆山河的仙渺姿容。  但此刻在花烬眼中却并非是如此画中仙般的场面。  他炽热的视线先是顿留在白深容擦拭指尖帕子上,继而一路缓缓上移,还似乎在白深容的胸膛上停留了一会,最后锁住了那张五官如鬼斧神工般的脸。  花烬的眼神无处不透露着诡异。  就连白深容此刻也莫名地瞥了他一眼,似乎受不了的开口道:“宫主有事?”  “有!怎么没有!”花烬死死盯着他这张脸的凤眸中的狂热不减半分。  紧跟着一连串缱绻的话语脱口而出:“本宫主仰慕楼主姿……盛名已久,却始终缘铿一面,昨日匆忙未能细看,故今日便前来好好瞻仰一番,这一见发觉楼主果真是天人之姿,眉眼绘尽万物之光,容色占尽天地之辉,举止摘尽风月之雅,直看得旁人心神摇曳,茶饭不思,就寝难眠……”  镜花宫宫主这番话真是舌灿莲花,妙不可言……  然而绝音在一旁听罢脸色隐隐有些怪异,他分明记得这是不久前谢九在刚到无回谷时一次同白深容讨要银子的时候说的话。  没想到花烬早已派人潜伏在了他们身边。  白深容也一时猜不透花烬究竟是何心思,嘴角微不可见地一抽,温淡道:  “嗯,宫主说的对,其实本楼主也是这么觉得的。”  这回轮到花烬嘴角一抽,那连绵不绝的赞美之声戛然而止:“你说什么?”  “本楼主说宫主所言极是,有问题吗?莫非方才宫主说的都是违心之语?”  “……没有。”花烬面无表情。就算他剥过这么多女子的人皮,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啊!  “所以,楼主是否愿与我静处片刻,好让我再好好端看一番?”  其实花烬想说的是不如你现在就将你的脸皮交给本宫主吧!  但眼前的不是旁人,而是倚魂楼楼主,且云浣尘倒是在他们手里,但白深容究竟是真的为云浣尘而来还是其他无从得知,花烬自然也不想在这时就挑明了话。  白深容还是猜不透花烬来意,好看的秀眉轻轻蹙起,“宫主究竟要做什么不妨直说。”  “呵……本宫主能做什么呢。”花烬低笑一声,抬手,如玉长指点在自己那妖冶似火的薄唇上。  白深容瞥了眼他压在唇上的那根手指,以为他还要说什么。  可下一刻花烬骤然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玄色袖袍抬手一掀,一道冷芒直袭白深容面门!  绝音原本见白深容出来,只是退的远远的看他们两人说话,但又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此刻见花烬一言不合就开打,更觉莫名其妙。  而白深容袖风一动,抬手间轻描淡写地横挡过。  一双温眸蕴着空濛,在空濛深处掀起仿若是能刹那侵染河山的狂澜。  同样是毫无征兆的,白深容左手一抬。  随着他的动作,左肩绘的一片疏影横斜的墨梅仿佛生长起来一般,原先相互掩映的几株墨梅霎时绽开,在淡淡的日华下倏地迸发出一道冷芒!  冷芒飞如雪虹,这一击,势必要剜去花烬的那双妖冶凤眸!  花烬在他抬手的瞬间,心中一凛,玄色袖袍一卷,一道耀黑光直直撞向了那道冷芒。  然而并非像先前第一次交手那样两相消融,只是在撞上的一瞬停滞了半刻,随后黑光便被冷芒吞没。  但这一停滞的瞬间,已足够花烬飘身一退,脚尖点上身后的假山,继而一个凌空翻轻松地躲开了那道冷芒。  “轰”地一声巨响!炸裂开的碎石四溅,差些要砸到已避开到七丈外的绝音,他圆眼一瞪,被逼的又是一阵急退。  花烬瞧见那碎了的石头,看向白深容,凤眸冷冷一眯。  敢毁镜花宫的东西,就别妄想全身而退!  ……  而先前另一侧被拦在殿内的谢酒棠今日一早便已按捺不住,因着不明外头情况,她现下已是浮想联翩。  譬如,花烬任意用何种手段制住了白深容,一手伸向他的脖颈……  比如,紧跟着,就将手猝不及防地撕开了白深容的衣领贴上他的胸膛,低喘,摸索,拧抓……  又或者,两人还来不及回屋,花烬就迫不及待地将他压在身下,如玉长指挑开腰间玉带,轻拢慢捻……  想着想着谢酒棠不仅唇角挂了一丝邪笑,而且还觉得鼻腔没来由一热。  她正浮想着待花烬扯开腰带,伸手向深处探下去……  这时——“轰”的一声爆响!  ……她以为是自己要遭天谴了。  愣了一瞬,察觉自己仍旧毫发无损,她这才反应过来声音是从离她这座殿不远处的另一面传来的。  眨了眨墨玉眸,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向窗边,一脸贱笑地将头探到了窗外,向着守在殿外的余意欢,“大人,出事啦?”  余意欢自从昨日趴在屋顶偷听了不该听见的事,虽然过了一夜,他依旧能从容行动,但当他面对谢酒棠时,他还是不可抑制地激动了一下。  这种激动,可以解释为,他其实是想听谢酒棠再多说一些什么不该听的事儿。  “大人,你不需要去查探一番么?”快去看看究竟谁是下面的那个呀!  需要,怎么不需要!  但若是因此看丢了人,宫主会亲手温柔地剥下他的脸皮啊!  念及此处,余意欢的表情稍稍地飘移了一下,沉默着睇了她一眼,依旧抱臂守在窗前。  谢酒棠见此有些遗憾地撇了撇嘴,砰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而彼时的绝音也很是煎熬。  因为以花烬与白深容脚下为中心铺开的内劲威压,已逼得他一退再退,此刻甚至已动弹不得。  他扭曲着眉头,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也正是他这一吐仿佛打断了什么,远处那两人同时撤手。  花烬退了半步,白深容纹丝未动。  花烬在退的时候袖风一动,一条墨绸陡然铺开,却不是攻向白深容,而是缠上了他身旁的一株枇杷树,手腕就着墨绸绕了三圈,沉力猛地一拉,他便腾身而起,一瞬间拉近了两人距离。  本是要费一番工夫的动作,而他只在瞬息便精准地做完了。  白深容望着一刹那近身的花烬,蹙眉劈掌切去。  然而等待他的并不是与花烬的对掌,而是一只紫鲮蝎!  正是那日在倚魂楼见到沈梨月偷袭兰笑书的同一种紫鲮蝎!  可是,解药已在那日给兰笑书用完了,遂白深容当即收势缩手,侧首避开。  紫鲮蝎没有伤他分毫,但——他的手,却也因此正被一股强横的劲道禁锢住。  花烬也是个怪人,他不论是伤人,还是杀人,有时明明只靠实力便可达到目的,他偏偏喜欢用阴招。 第四十章 也好做伴 - 玉鸦令 - 简栖棠 方才出墨绸的时候花烬分明已有近白深容身的把握了,可他偏要丢出一只紫鲮蝎来玩玩。  终于,他如愿以偿地掣住了白深容的手,然而,也就是在他握上白深容腕骨的那一瞬间,他脸色刷地一黑。  他瞪着眼久久不能言语,而白深容此刻一贯温淡的双眸已隐隐掀起了狂澜。  而离两人最近的绝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花烬抓着白深容的手,抓了不知有多久,直看得他瞠目结舌。  半晌,整个镜花宫都听见花烬失控地吼了一声:  “你居然是男人?!”  你居然是男人……  居然是男人……  是男人……  男人……  人……  九转曲折的回音在整个镜花宫经久不息连绵不绝长盛不衰地荡着。  听见这吼声后,守在窗前的余意欢眉心跳了一下。  倚在软塌上摇着折扇的谢酒棠意味深长地笑了。  离得最近的本就被重创的绝音,终于压不住忍了许久的伤势,优雅地喷出了今日的第二口血。  而被一把拉住的白深容,此刻那但嘴边仍噙着温淡的笑,下一刻,温眸中陡然迸出一道寒光。  “啊——”一道玄色身影被瞬间掀翻,凌空翻了三圈,最后重重地摔在绝音身旁。  花烬五内俱焚,张口便是哇地一口鲜血!  绝音看得只觉喉头一紧,觉着花烬那一口血完全抵得上他今日损失的所有气血。  花烬整个人已经被摔懵了,他毫无一宫之主的威严,摔在地上仰头望向不打招呼便动手的白深容,表情一片空白。  “看来——有人对宫主说,本楼主是女人?嗯?”  那最后一个“嗯”的尾音略略挑起,听得旁人心口一酥,然而花烬此刻只感眉心一痛!  僵着脸色,扪心自问。  他究竟是为什么要相信谢九?为什么!  若是余意欢在这,恐怕早就要与白深容动手,可惜如今离这最近的是梅少祈。  即便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即便知道了花烬被重创,他仍是一身黑衣,安然坐在屋顶看着。  他向来很懒,不是花烬亲自下令,他断不会出手。  “与宫主约好三日便是三日,若此外宫主还存了其他什么心思,后果如何本楼主也说不准。”  威胁,分明是威胁!  白深容极力克制着想擦手的欲望,故作冷淡地对花烬道:  “宫主不慎跌倒,身上有伤还是尽早处理为妙。”  言罢,他便留下一个隐忍的表情,那左半边的墨梅枝随着他的转身逐渐隐没:“绝音,跟上。”  一个落落风华的转身,半点看不出方才出手的人便是他,举止依旧雍容淡雅。  “白、深、容!”只留下花烬切齿的磨牙声。  绝音捂住心口,艰难地挪着步子,绕到花烬身旁,欲言又止。  花烬吐出的鲜血令他的薄唇显得更焰烈几分,看着这个面容稚嫩的小影卫,以为他是心怀愧疚想替他们楼主的禽兽行径道个歉什么的。  遂他孤傲地哼了一声,端起架子,扭头。现在来道歉?晚了!  “花宫主。”绝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哼,叫宫主也没用,让你们楼主滚过来给本宫主跪下奉茶!  然而,谁知绝音一脸哀痛凄惨又愤恨地望着他:“你害的老子今日要去‘濛雾山’接几趟圣灵水你知道吗,啊?”  根据楼主临走前的神情猜测,恐怕没有五十盆水,便难以平复他心头污秽之感!  “……”花烬张着嘴,一脸木然。  话落,绝音愤愤地一脚踩在花烬喷在地上的那滩血迹上,仿似踩的就是他一般。接着看也没看跌在地上的人一眼,扬长而去。  ……  花烬忍着滔天怒意踏进守住谢九的殿中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  一鼎金炉小藏香在殿内静静焚着,美人榻旁正有一个女子低眉在案前拨弄着他桌上蓝黑的松烟墨,半边墨丝如瀑散落,遮住了少许下颚,而那双墨玉眸目不转睛地盯着,眸底色泽同桌上的松烟墨如出一辙。  远远望去,女子就如一株白海棠,墨玉眸光净澈中又带出一抹妖异的艳辉,仿佛旁人只要伸手轻轻一触,就会有如雪的飞絮落下。  这番曳动人心的画面也只是让花烬怔了一刹,随后如血薄唇愈发妖冶,凤眸中似蕴着无尽的杀气:  “谢九!”  “宫主好大的火气。”谢酒棠侧身避过一道飒飒掌风,只听“轰”的一声,原先她身旁的美人榻便已被劈作两半。  花烬冷哼一声:“你当自己有几分小心思便可为所欲为,本宫主向来不是心善的人,敢将心思用在本宫主身上,想必你已有生死觉悟了!”  许是他一人待在镜花宫,对着成千上万的人皮器具寂寞太久,所以才会对这个谢九宽容至斯。但抛开其余不论,在这江湖中,他依旧是生杀予夺的尊者。  若是谢九能为他所用,或许这份纵容会持续的久些,但很可惜,没有人能在戏耍了他花烬之后还能毫发不伤地活着。  先前确实是对谢九的话有几分兴致,但今日即便知道白深容是个女子他也不会打他那张脸的主意,毕竟同白深容动手,于他,于镜花宫,都没有半分好处,故而他只是捏着他的腕骨探了探他究竟是男是女。  只是他没料到,白深容的反应会如此剧烈,他没有说话,只是眸底带着沉怒便对他直接出手。  “宫主这是来兴师问罪了?”谢酒棠一双墨玉眸眸光淡淡:“看来很可惜,楼主真的并非女子啊……”  “只是宫主这般要对我下杀手还真是无情啊,不说有一面之缘,竟连玄谈之情都不念呢!”  “玄谈之情?”花烬冷笑了一声,“自然是要念的,不过本宫主瞧着你这张脸……”  说到这花烬温和的声线陡然一沉,伸手便死死钳住了谢酒棠的下颚:“瞧瞧,多完美的纹理,真如透石濯玉,还有双颊上的绒毛依稀可见……不能打白深容的主意,但既然他将你交给我了,不如就剥下你这张脸皮也能缓缓本宫主心中郁气,开怀一番啊。”  “……你……”谢酒棠原先眸底的丝丝笑意早已敛去,感受到花烬钳在她下颚上的指尖时身子一僵:“说到这我倒有些不信你了呢,你如此痴迷于女子的面皮,云浣尘倘若真在你手里,你焉能不心动?”  论姿色,云浣尘也是少见的清冷美人。  “谢九,你这般懂我,倒教我真的更迫不及待想撕下这张脸皮,做成玉枕,好伴我夜夜入眠呢!”  他声线低柔,带着些许喑哑和无尽的魅惑,仿佛在说的只是吟诗作画般风雅的事。  谢酒棠身子一僵。  “你对云浣尘下手,就不怕白深容也反悔?”  “自然是不敢现在动手的,所以,本宫主决定将你们关在一块,也好有个伴!”  谢酒棠在心底微微舒了口气。  “少祈!”花烬朝着殿外低喝一声。  就见一道黑影飘身而落。  “将人一道送去‘解忧殿’!” 第四十一章 剥皮解忧 - 玉鸦令 - 简栖棠 梅少祈依旧是一言不发,直接伸手将谢酒棠扛在肩上,腾掠身形便直奔解忧殿而去。  一阵天旋地转,谢酒棠最后一眼只瞥见了花烬凤眸中无尽的深幽,似一潭深不可测的潭水,只要轻轻一触,便能将人淹死。  梅少祈不似余意欢,他就是一个万年冰块木头,一路上无论谢酒棠问他什么,都没吐出一个字。  “喂,冷木头,你别的不说,好歹也把你肩上这把刀换个位置吧?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被你扛着不说,骨头都快被硌碎了!”她总听见余意欢叫梅少祈冷木头,索性也这么喊他。  若是谢酒棠这话能柔弱如掐水般说出来,也许梅少祈还会听她的将刀换下。  但谢酒棠说到“黄花大闺女”几个字半点也没脸红,语气里满是嚣张。  于是,梅少祈步子顿了一下,随后很干脆利落地扬手一抛,选择将谢酒棠扔到了另一侧肩上。  谢酒棠何曾这么憋屈过,但是,她此刻不仅不能暴露身手,反倒还要指望着梅少祈将她带去云浣尘那边。  到了花烬所说的解忧殿,谢酒棠有些诧异地一挑眉。  这里阶前是葱葱簇簇的打碗花,再往前,最令人痴怔的是两旁大片大片的火焰色南天竹,极尽焰烈张扬地铺成一幅染血般的画卷,仿似只要你多看一眼,那抹焰红便能沾上你的眉梢眼角,一路灼灼地烧进你的心里去。  和倚魂楼想比,镜花宫果真是有特别之处的,这扣押人的地方也和花烬行事做派一样极致张扬又悚人。  当初倚魂楼的洗天牢也只不过是给人几分阴冷的寒意,而镜花宫这触目惊心的焰色倏忽映入眼帘,自然便让人感一刹那如坠炼狱。  另一边目送梅少祈扛着谢酒棠离去的花烬还伫立在窗前,有些神色不明。  在他眼中,这个谢九给他的感觉至今还很怪异,方才他下令让梅少祈带走她时,她嘴角虽敛了笑意,但仍挂着一丝漫不经心。  就好像,她在一座坚固无比的城墙内,任城外刀光剑影,浴血拼杀,她只需静静待在城内,便可无恙,也很像是待在一个龟壳中,你想将它千刀万剐,而她只需轻轻一缩,便能安然。  在她那张美的张扬的脸上花烬没有看见如寻常女子要失去容颜的痛不欲生,也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跪地求饶。  她只是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那种不经意以致令花烬忍不住去一再深思是否是她有意激怒他,有意促他将她扣押在镜花宫。  修长如玉的指尖点上如血般的薄唇,将那两个字如同玩物般反复咀嚼着:  “谢九。”  ……  将谢酒棠关进解忧殿后,梅少祈便退了出来。  四下无人守着,他也毫不担心殿中的人会在殿内逃出去,冷着眉眼便抱臂守在了殿外的南天竹后。  谢酒棠走近殿内时便被一股刺鼻的药剂味呛了一呛,才发现此处也正是花烬平日制成人皮面具的地方。  解忧殿,剥皮解忧吗?  还真是这一宫之主能想出的名字呢。  结果谢酒棠刚踏入殿内,便听见了拳脚搏斗的轻响。  她微微挑眉,两三步便走进了传出声响的那间屋子。  “贱人!老娘杀了你!”  听到这个声音,谢酒棠眉心一跳,她差些以为是自己听错。  因为,这连索命凄厉的叫喊声中也能夹杂一丝媚意,还自称老娘的,除了盘命阁的毒娘子,她不做他想。  “你这疯子!我都说了人不是我杀的!”紧跟着便是云浣尘那清冷中夹着几分莫名怒意地驳斥声。  “你还我徒儿命来!”  谢酒棠一脚踏入屋内。  “谢九?”云浣尘面对着门口,一眼便见到了谢酒棠,虽早已知晓她是个女子,但这还是头一回见她身着长裙的模样,云浣尘不由微微失神。  而毒娘子趁此直接将一把毒粉精准地送进了云浣尘失神的眼眸。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抑制不住地溢出喉间,云浣尘双眼火燎般,拼命克制着想要去挖双眼的冲动。  这一切都不过是发生在转瞬间,谢酒棠醒神过来猛地一惊,扣住云浣尘的手用力向后一扯避开了毒娘子又另外洒出的一瓶“相见欢”。  谢酒棠带着云浣尘正好退到了门口。  毒娘子正恼着半路杀出一人拦了她的药粉,怨毒的眸光刀刃般直射向门口,这一看,她怔愣了一下。  继而瞪大了媚目:“小……谢?”  然而不等她将那个“谢”字说出口,谢酒棠折扇一挥,就将她掀了出去!  “哪来的宵小,竟敢伤我倚魂楼的人!”谢酒棠话说的很急,似乎想极力掩盖住那女子方才不经意间说漏嘴的名字。  听完她的话,毒娘子那怔愣的目光渐渐变得古怪起来,随后媚目陡然一寒,同样是毫不留情地一掌劈去:“既然都是倚魂楼的走狗,那就都给老娘留下命来!”  谢酒棠的确很想问问毒娘子究竟是怎么才会到镜花宫来的,但此刻她拉着云浣尘,虽然由于毒粉令她视线有些不好,但方才那几句话定是听得清楚的。  最好的法子当然是杀了云浣尘灭口,但也不好动手。  瞥了一眼眸光复杂的毒娘子,她斟酌着开口:“你说她杀了你徒儿,证据呢?”  毒娘子在盘命阁只收了一个徒弟,叫菱湖,女孩的模样很讨喜,嘴皮子和毒娘子一样毒,但心肠倒是鲜少的好。  虽在阁中毒娘子日日嘴上嫌弃她资质差,但仔细便能瞧出她对这个徒弟也是放在心尖上疼的。  在见到谢酒棠时她能忍住已是不容易了。  “证据?”毒娘子拔高了音调,许是因为气愤,她声音有些抑制不住地颤着:“证据便是花烬今日手中的那面人皮扇!”  谢酒棠心下一凛,此刻这副情形还真是不好轻易动手。  然而不论是毒娘子还是依旧死死握着拳压抑自己不去剜去双眼的云浣尘都是不肯这样善罢甘休的,但殿外的梅少祈何等的耳力,打斗声稍大些,恐怕只会更麻烦。  恰在此时,吱呀一声轻响,离毒娘子手边最近的窗无风自开。  动静小的并不惹人注目。  但很快,谢酒棠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一阵阴风掠过窗棂,打在了尚还怒气冲冲的毒娘子后心。  明明这风看似阴柔至极,威力无几,甚至还没越过毒娘子让立在门口的谢酒棠与云浣尘二人感受一番,但等在场所有人缓过神时,只听“噗”地一声,毒娘子喷出一口血后便昏死了过去。  然而在毒娘子身体还未沾地,只是向下倾倒三寸时,又是三道阴风掠过。  嗖嗖嗖!  彼时毒娘子还未倒地,这三道暗器令人猝不及防。  谢酒棠毫不犹豫地点地腾起,避开了直攻下阴的一道阴风,弹起身子时不忘推了云浣尘一把,她直直向后退了一丈远时,又是一道阴风已至面门。 第四十二章 不速之客 - 玉鸦令 - 简栖棠 嚓!折扇急忙遮在面前,一开一合,生生夹住了那道阴风。  但恰在这时,身侧一阵惨叫,只见云浣尘的眉心已插着一枚毒镖,与谢酒棠折扇间的那枚如出一辙。  而云浣尘倒地时的瞬间,昏死过去的毒娘子也同时磕在冰冷的地面。  “云……”谢酒棠刚张口又噤声,满面震惊又直勾勾地盯着云浣尘眉心的毒镖。  这不是普通的毒镖,因为毒镖上有三点梅花印。  江湖上能使出这种三梅镖的人寥寥无几,因为需要使出的手法实在太过耗费心神,也浪费内劲,虽在暗器榜上排行第四,但真正能用的,还一出手便是三枚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然而在谢酒棠的印象中,有一个人便可以,毒娘子。  江湖中名门正派不屑用此等阴毒的暗器,而武功超群的人有更好的杀人技巧,也有更好的杀人器具,所以也不会费劲不讨好地用这三梅镖。  而毒娘子是例外。  因为,三梅镖,正是她首创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毒娘子早已昏死过去,出手之人究竟是谁?  正这么想着,谢酒棠忽觉四肢一软。  “该死!”她低咒一声,慌忙将那用折扇夹着的三梅镖抛开,但已经无可避免地吸入了一股异香。  这短短的出手时间,几个起落,出手之人就一连伤了两人,死了一人,这是何等精妙的手法,又是恐怖的内力?最重要的是,除了最开始开窗的声音,来人几乎出手无声。  究竟会是谁?内劲高强的人大都有自己的门派世家,自然也有自己擅长的武器,那就实在不太可能用三梅镖,看来来人不是三门六派的人了。其次他起手就是暗算,第二次依旧是暗算,这种人,是否太阴毒了些?  趁着来人还未现身,现在将梅少祈喊来?  不,若是那样,云浣尘已死,毒娘子身负重伤,梅少祈面前,她怎么也解释不清。  三梅镖上抹了什么她不知道,但即便她没中招,也不是来人的对手。  谢酒棠暗暗收拢手掌,掐着掌心,踉跄着倚在门边支撑着身子。看样子她已经不打算做任何反抗了,在心底默数着:一,二,三!  在那个三落下时从窗棂翻进了一道银红身影!那身影颀长却如同鬼魅,携着漫天的煞气,但很奇怪,他在离谢酒棠还有一步远的地方停下,将那身煞气瞬间敛去。  谢酒棠抬眸,入眼是一副银色面具额前镶着一颗胭脂色的红翡珠,再配合面具的纹路近看竟有些像贴在面上的额环。光天化日之下离得这么近看去,实在有些可怖。  “喂……”  然而谢酒棠话还没说完,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过来极快地点住了她的哑穴,没有半分停留就拎着她一同跃出了窗外。  耳边风声飒飒,这银面男子带着谢酒棠运步如飞,几个起掠后,只见花木轻轻曳动,又是一道凛冽的风如刀般在脸上刮过,等谢酒棠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在镜花宫外,她依旧是浑身无力,怎么也挣脱不开那双手。  “喂,丑八怪,你是从哪冒出来的?”谢酒棠张口就觉一道冷风灌了进来,原本清脆的嗓音散在风里有些支离破碎。  彼时那银面男子恰好带着她拐入了无回谷外的一处竹林,听到她的话顿住了脚步。  “丑八怪?”嗓音低沉嘶哑中还带着一分喜怒不辨的诧异:“你何时冲破的穴道?”  谢酒棠嗤了一声,想对他先下个暗招逼他放手什么的,忽而又想起自己才是中了招的那个,便压抑着怒意问他:“你既不是三门六派的人,也不是风雨故的人,掳走我做什么?”  “你何时冲破的穴道?”银面男子语调悠悠固执地重复问道。  “就在说话的时候啊,不然呢。”谢酒棠没好气道:“你究竟在那三梅镖上抹了什么?”  “你认得三梅镖?”银面男子突然凑近看她,灼热的呼吸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  谢酒棠总觉得隔着面具近看他那双眼有种莫名的动容,但细看却又只是像一汪激不起半分涟漪的深潭。  “那你故意将毒娘子的三梅镖杀了云浣尘,是想挑起倚魂楼与盘命阁的事端!”谢酒棠肯定道。  “哦?”男子松开了禁锢她的手,他嘶哑的嗓音听久了竟也会让人觉得惬意:“说说看,你觉得我还想干什么?”  谢酒棠这回眉梢一挑,不再开口了。她连面前这个银面男子究竟是什么身份都还不知道,就要她什么都说,哪有这个道理。  由此可见,哪怕混进倚魂楼大半个月,谢酒棠不肯吃亏这点是半分没变。  何况她觉得像银面男子这类人脾气大概都很怪,有些问题就算她开口询问,他也不会回答。  “你……”银面男子正要说什么,突然背后一道阴风袭来。  谢酒棠被那银面男子一扯一同带到一旁,躲过了数丈远外激射而来的双剑。  那双剑的剑穗的颜色是粉色,谢酒棠盯着远处看了一会,却不想从暗出走出来的是个中年黑袍老者。他五官无什奇特,只是那满脸的褶皱随着他眯眼皱眉等动作时显出的深沟浅壑,仿佛能死死夹住一柄短匕。  银面男子只冷冷看了那老者一眼,便将指尖放上身侧的双剑上,拇指与食指曲起,轻轻一弹。  只听“嗡”地一声剑吟,下一秒他手中便已空无一物。  而前方一声闷哼,黑袍老者接下了那双剑。  “我最后说一遍,将她最后留给你的东西还给我!”那双迟暮的眼在说这句话时如同枯井涌泉,闪着不熄的光。  “我压你头上的那颗珠子,赌你一定抢了他女人!”银面男子还未答话,耳旁便偷偷传来谢酒棠拼命压抑着雀跃的声音。  银面男子的动作一僵,隔着面具,看不出他此刻究竟是什么神情。而谢酒棠仰侧着头,只隐约看见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颚。  “我并没说东西不能给你。”银面男子将视线转向那老者,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话。  嗯?这句话使那黑袍老者顿住了动作。  接着银红的襟袖一翻,一样物什便抛向那黑袍老者。  那老者慌忙化了掌力接下,掌心一片丝滑,摊开一看才发觉那是块帕子,中间绣了一朵墨莲,此刻静静躺在那老者苍老的手上,就像是从掌心生长出的一般。  仅仅看了一眼,谢酒棠便见那老者失魂落魄地转身,浑浊年老的眼中竟隐隐泛着水光。  他转身迈出的每一步都那么用力,仿佛脚下拖着的不是重量而是一生的夙愿,他的神情似乎被死死地克制着,看不出什么异常,但他抓着那帕子的手掌在渐渐收拢,手上青筋暴起,最后竟就这样颤抖起来。  谢酒棠无言地看着他什么也没留下也没再向银面男子动手,就这样径自离去,有些疑惑地转头:  “他是什么人?”  “可怜人。”  “可怜人?世上可怜人那么多,他又是因为什么可怜?”  “因为辜负。”  谢酒棠哦了一声:“辜负?那是他辜负了良人还是被辜负呢?”  “各有各的辜负,仔细分,是分不清的。”银面男子冷声道。  “那么,你又是什么人呢?”谢酒棠不舍地追问。  “你……”银面男子抬手指了指自己覆着面具的脸:“当真不识得我?”  “你很出名?”谢酒棠疑惑地抬眼又打量他一遍:“不过我这个人比较孤陋寡闻,不如你直接告诉我,我配合你惊叹一声就好了。” 第四十三章 人皮扇子 - 玉鸦令 - 简栖棠 “……”银面男子无言。  “不过,你头上那颗蟠螭红翡珠我倒认识,那么如此看来,你的身份就……我依旧是不知道呢。”谢酒棠无所谓地双手一摊。  银面男子饶有兴致地陪她拖延时间:“那,‘宁欺鬼魂……’这半句话可有听说过?”  谢酒棠当即心下一凛。  宁欺鬼魂,莫惹鬼煞。  她猛地抬头重新去看他脸上的银色面具,他他他……怎么会就是那个三年前一夜灭了翕州双丝门还将“天煞地绝”收为己用的妖孽?!  不对啊,说好的年事已高呢,还有那根从不离身的“剔骨离魂枪”呢?  谢酒棠垂眸,心下心思百转千回。  转而忽又想起传言中道银面鬼煞虽武力深不可测,但从不堂堂正正地杀人。  比起沉迷于做人皮面具的镜花宫宫主,他的心思更怪。  只要能以阴损招式置人于死地,他出手就绝不光明正大。  即便,他有那个实力。  而谢酒棠觉得,他这样行事杀人,大概只是喜爱看猎物毫无防备,无力挣扎的模样,又或者说,他很享受被杀之人临死前满脸错愕的蠢样。  谢酒棠不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的,相反,这很正常,正常得就像当一个剑客在得到一柄绝世好剑后,他的杀人手法也会不知不觉地跟着优雅起来。也像一个沏茶高人在寻到千金不换的好茶时,茶艺也会在无形中精进几分。  暗算也是一种手段,甚至在大多时候比堂堂正正的对决更容易得手。  但目前没有任何派别中的人肯如此光明正大地将自己享受暗算这个过程,用行动诠释得如此淋漓尽致。  除了,银面鬼煞。  而这样一个人,用起三梅镖来,自然是绰绰有余。  但他似乎也很矛盾,他出手阴毒,但又不怎么滥杀无辜。  谢酒棠暗暗地想,若是方才,他面对那老者时,扔出去的不是帕子而是三梅镖,结局会如何?  毕竟,哪怕受了那女子的嘱托,他出手也是随心所欲,何况那黑袍老者看着纠缠他已有段时日了,他中间竟也没有因不耐烦而对他下杀手?而且他方才答谢酒棠的居然有一句“可怜人”,莫非他还有同情之心?  但说他是个有怜悯之心的人吧,方才生死未卜的毒娘子还有死在他手下的云浣尘又何其无辜?  真是个……矛盾的人。  “鬼煞大人,独独抓我一人是意欲何为?”谢酒棠还在将暂无知觉的手负在身后暗暗地掐着。  她话落,银面鬼煞便俯首凑近她,撩人的呼吸隔着面具洒在她白皙的脖颈旁,语调幽暗道:“在花烬面前你不是聪明的很么,不如来猜猜?”  他竟然在那么早的时候就混进了镜花宫?  谢酒棠抬头望他,那纹理交错的银色面具倒映在她那双墨玉眸中,瞬息放大到狰狞的地步。  “好啊。”说着她展颜一笑:“要我说,你方才杀了云浣尘,又打晕了毒娘子,现在又将我掳走,至少能确定你不是镜花宫也不会是倚魂楼的人了。”  “但你也不一定是如传闻说的那样独来独往吧?”谢酒棠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哦?何以见得?”  “你专用毒娘子惯用的三梅镖杀了云浣尘,再弄出她们是在打斗中伤亡的假象,可不就是想嫁祸给……嗯,嫁祸给谁好呢,这个选择多了些容我想想……”  鬼煞掩在银色面具下的眉微微一挑。  “还真是不好说呢,你是想看倚魂盘命都借机搞死对方?还是更想看镜花宫也被牵扯进去,当然在这之前我更希望你可以多向花烬讨要几把人皮扇……咱们五五分,如何?”  “……人皮扇?”  “唉呀,不要拿看登徒子的眼神看我!”谢酒棠半分也没有温驯地当一个人质的觉悟,伸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拍在了鬼煞的面具上:“我才不像花烬那么无聊也去撕撕人皮,我只是无意间瞧见他做成的扇骨全用的是北疆的金丝玉罢了……”  触手一片寒凉,谢酒棠这才注意到掩在那银色面具下的幽深的眼眸此刻正冷冷看着她扇在面具上的手。  她一边讪笑着,一边疾如电光般将手缩了回来。  “继续说。”  “……哦。”谢酒棠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不过我的确不明白,你既不是三门六派的人,也不像会受人所托,偏偏倚魂楼盘命阁又都是江湖上不可轻易挪动的棋子,牵一发动全身,搅乱这一舟江湖于你究竟有何好处?”  “你的确很聪明,倚魂楼将你安在玄情楼真是可惜呢。”银面鬼煞俯首:“这件事于我的确没有半分好处,但也没有半分坏处不是吗?”  “……”谢酒棠一脸木然。  “何况你又怎知,到头来,我真的会没有半分好处。”  “你想利用我。”谢酒棠冷冷蹙眉。  “别说得那么难听,若是在白深容心里有你几分位置,他应该不会弃你不顾的。只要我放出风声,云浣尘一死,凭毒娘子一人所言对倚魂楼没有半分好处,如此一来,只要我说你还活着,不论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倚魂楼,想必他都会找来的。”  “菱湖是你杀的?!”谢酒棠想到了什么,面色猛地一沉。  银面鬼煞冷冷嗤了一声:“我还不屑对一个孩子下手,我赶到时根本没有见到她。”  怎么回事,莫非真是镜花宫动的手?谢酒棠细细地回想一遍梅少祈将她带进解忧殿的场景,这才觉得彼时毒娘子恰好也出现在那里实在是很可疑。  但毒娘子情急之下还是帮着瞒住了自己的身份,由此可见她对盘命阁绝无二心,那么她出现在此地不是镜花宫动的手脚便是盘命阁派她有事。  “药性已经解了罢?”谢酒棠一双墨玉眸正迸着精光,听得鬼煞突然凑近说的这句话,她心虚得险些就劈掌将他扫开。  “药性过了也不打紧,因为你也提不起内劲。”银面鬼煞银红的衣角一旋,便轻而易举地扣住了谢酒棠想要给他下毒药的手。  “嘶――”那剧烈的疼痛让谢酒棠不由倒抽口凉气,眉眼一横:“倘若你现在不杀我,日后我定要你百倍奉还!”  “呵……”一声低低的笑从她耳边散漫开来,低沉嘶哑的声线仿佛是一笔滴在宣纸上的旧墨,从浓重到浅淡,逐渐浸染渗透开来。  银面鬼煞便放开了她的手,朗笑着看她:“我等着。”  面具下的眼弯起:“不过眼下你还对我无能为力不是?”  谢酒棠咬了咬牙,冷笑一声:“我不能对你怎样,但你也还不想我这么快死了不是?我赌你头上那颗红翡珠,刚刚走了的那个老头一定会回来杀你,如果你非要带着我一块走,我如今手无缚鸡之力,早晚也要被他暗算死。”  银面鬼煞沉吟着,很想不通谢酒棠为何要一直跟他额前的红翡珠过不去。  “我有自信放他走,自然也能护好你。”  “白日里是这样没错,晚上呢,别跟我说你打算跟我一起睡?”看着那一脸狰狞的银纹面具,谢酒棠面无表情。  “虽说这样有些委屈我自己,但似乎也并无不可。”鬼煞很干脆地接道。  “你你你……”谢酒棠听着他语调中带无限的委屈,仿佛是他被占了多大便宜似的,一句你闭嘴啊妖孽最终也没说出来。 第四十四章 并非擅闯 - 玉鸦令 - 简栖棠 翌日,镜花宫。  解忧殿前的打碗花成簇地开着,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偏这时有一大煞风景声音如平地一声惊雷。  “什么?你说你将人看丢了?”  立于殿前的花烬尚且没有说什么,身旁的余意欢便已经大惊失色朝着梅少祈喊了起来。  梅少祈冷着一张脸跪在地上,没有再说话。只是握刀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余意欢伸手去揪他的衣领:“你究竟在干些什么,那里面的人内息功力皆不及你,你怎么可能听不见那么大的动静……”  “意欢!”一道低喝后,余意欢转过头来,见花烬的唇色愈发地妖异,霎时收敛了怒气。  梅少祈一直沉默着跪在花烬身前,虽说是跪着,却依稀能看出他不卑不吭的那份冷毅。  解忧殿正陷入一片沉默的僵局时,殿外一声喊叫,如平地一声惊雷,直将解忧殿前的那一片打碗花惊得颤了一颤。  “镜花宫的人呢?!”  声音有些稚嫩,显是少年,自殿外传来。  梅少祈依旧未动。  闻言余意欢眉峰一挑。  花烬狭长的凤眸一眯,缓缓侧首去看殿外。  照解忧殿内在场三人的内劲,此刻都能听出除了绝音这一声喊叫之外,还有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果然,下一刻只见那一袭白衣,落落风华的男子先绝音一步踏进殿来。  余意欢在见到那身白衣时,脸色无比难看,而花烬本就如点朱砂的薄唇抿为一线。  然而在经过绝音那一声质问后,他的脸上尤有欲怒,反倒是白深容沉静着脸色,看不出半分端倪。  “大胆,谁准你们擅闯进来的?”余意欢眸光在触到绝音那略带怒气的眼时也陡然一冷。  绝音冷哼一声,并未理余意欢,而是直接转向花烬,压下怒气,平心静气道:“花宫主,你前些日子无端带走了谢九,这短短几日,便有传言道你已将谢九剥皮,绝音斗胆,敢问宫主消息确否?”  起先余意欢瞧绝音面容稚嫩,显是年幼,以为他只不过是跟在白深容身边的伺候的人。  接着又见他方才凭一时怒焰,莽撞开口,以为他只不过是个冲动无脑的小子。  却万万没料到他今时一开口既不是质问,亦不是便是冲着花烬,言语中没有半分怒意,却又处处咄咄逼人。  花烬也终于挑眉仔细瞥了这个貌似不起眼的暗卫一眼,随后便又移开视线,同样转向了白深容。  “带人无故擅闯本宫主的解忧殿,白楼主这是意欲何为?”  慵懒的声线夹杂着冷意如一道利刃却也似一片轻柔地白羽将绝音尖锐的询问轻飘飘地拨了回去。  绝音闻言皱着一张娃娃脸。  “并非擅闯,而是应宫主之邀前来。”这时白深容声音清冽道。  闻言花烬狭长的凤眸露出诧异:“哦?应本宫主之邀?”  “应宫主的三日之约,如今三日已到,本楼主来将我楼中的人带回去。”  花烬身形一僵:“楼主自己送过来的人,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宫主自己说借用三日,三日过后,就不打算还了么?”  ……  风中招展的酒幡席卷着,皎月滞在夜色中,月明星稀。  银面鬼煞在踏进酒肆后便十分放心地将谢酒棠扔在了同一间屋内过了一夜。  这对于用惯了毒药却偏偏这回栽在了毒药中的谢酒棠来说,的确是件十分丢脸的事情。  鬼煞只要了一间上房,并且很体贴地把床留给了自己,将地板剩给谢酒棠,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  并且,他在谢酒棠那绵长愤恨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享用着店小二刚端上的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  谢酒棠觉得总这么沉默不好,想找找话题:“鬼煞大人,这盘烤脑花像不像剖人脑时溅出的脑.浆?”  可鬼煞执筷的手顿都没顿,依旧从容地吃着。  谢酒棠郁郁地干瞪着眼,瞪了一会儿后,无趣地撇撇嘴。  那冰冷的面具在摇晃的烛光下更显可怖,鬼煞的动作却看起来如同贵公子,十分优雅,速度却很快,不出片刻,便结束了这顿晚膳。  起身时他看也不看谢酒棠,似乎对自己下的毒药很是放心,靠近烛火,却突然掏出一块帕子,中央绣着的墨莲竟和白日里交给老者的一模一样。端详了一会,谢酒棠逐渐发现,对着烛火,这块帕子上的墨莲旁,竟还绣了字:  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  一字一字,一句一句,在烛光下影影绰绰地显露出来,秀丽的比划勾缠间泄露了多少心思。  “你白日里给他的是假的?”  鬼煞闻言转过头来,看到谢酒棠正费力地抬手指着他怀里的帕子。  看着她勉力伸出的指尖,鬼煞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心情颇好地解释道:“他先前也戏耍过我,那次之后我便总共用了十七条帕子耍回来,可惜他偏要次次都相信。”  “那必定是他的心上人咯。”谢酒棠掩唇打了个呵欠:“分明已经忘了,又不是搁不下,只是不甘心承认吧。”  “你为何这么认为?”鬼煞盯着自己手中那方帕子,问道。  “你看他连究竟哪一块是真的帕子都一时分辨不出,哪里还记得他要找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先前说他是因为辜负,那么许是他放不下的不是人,是辜负。”  鬼煞摇着头说:“若真的已经放下了人,又何必为了这个紧追我不放,只是为了一块帕子?”  “所以看样子你也不信他。”谢酒棠说着,忽而直直望进了鬼煞那双波澜不惊的眼里,她一怔。  “并非是我不是信他,我只是不信世上真有如此痴情人。”鬼煞声线寒凉,五指收拢,将那块帕子拢在掌心。  闻言谢酒棠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那你三番两次地用假帕子将他引来做什么,只是为了报复他戏耍你么?”  “自然不是,为了顺便验明一下他不是个痴情人,我今晚还特意为他准备了一份大礼,要弄明白究竟是不是个痴情种,端看他怎么应对。”  谢酒棠一时语塞……敢问这江湖上还有比他更无聊的人么? 第四十五章 越子弑父 - 玉鸦令 - 简栖棠 银面鬼煞说的准备大约就是他手心的那块帕子。  谢酒棠想不出那白日里的黑衣老者和他究竟是何种关系,也不明白他们同绣这帕子的女子又有何等渊源。  但是她知道鬼煞对这件事的执念很深,这样一个人只有在对待自己真正在意的事情上才舍得费心用十七条假手帕屡次试探。  谢酒棠同样也在猜测着今夜她或许能当个旁观者偷听到一段惊天秘闻什么的。  这秘闻必定和鬼煞有关,彼时他必定不会再花十二分心思在她身上,今夜便是一次绝佳的逃命机会。  很巧合,她的想法很快便被验证了。  因为,纵使在屋内,她已经听见了窗外双剑的铮鸣声。然后如预料一般,鬼煞纵身迎上。  可又在预料之外的,鬼煞并没有选择迎上后侧身避开,拧身腾挪间,未见他如何动作竟凭空横出一杆长枪,只听一先一后两声脆响,双剑便被挑飞。  然而剑被挑飞时,那黑衣老者已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门前,可那双剑仿佛长了眼似的,直取老者死穴。  “剔骨离魂枪!”黑衣老者一声惊呼,不敢正面攫其锋芒,连退三步,凭空击出一掌意图拦下双剑。  可那具化的掌力竟被那双剑闯过,最后恰好击向鬼煞心口处。  鬼煞一挑冷森的枪尖,那掌力竟就这样被生生化去。  而那老者却实在抵挡不住,退无可退,整个人抵在一根柱子上。只听“笃笃”两声,双剑交叉着精准抵在他因年老而经脉凸显的脖颈上,剑尖一直没入到柱子中去。  双剑在他的脖颈上,一左一右,分别刺了两道醒目的血痕。  彼时,鬼煞盯着老者的衣袖,老者垂眼看着鬼煞那寒芒如雪的枪尖,而谢酒棠,此刻已缓缓挪向了窗口。  那老者抬起眼来看着一步步走进的鬼煞:“你究竟是他的什么人,我与他之间的事,为何要你来了结?”  谢酒棠正离开的步子无声息地一顿。  他?“他”是谁?  只见鬼煞懒懒地收起银枪,抄手道:“越家的大小事哪一桩我不知晓,老家主,你年事已高,我此行,正是奉家主之命,护送你去颐养天年的。”  “看来你是那孽子的走狗!”那老者突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难听的怪笑,“颐养天年?哈!他打算送我去何处颐养天年?”  在听到“走狗”二字时,鬼煞的眉目陡然冷冽,谢酒棠即便离得远远地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压抑的怒意。  “何处?”鬼煞这回没有像那老者一样笑:“阴曹地府。”  说完这话,他本以为老者再也笑不出了,谁知他牙齿抖动磕撞间,咯咯地笑着,笑声竟越来越放肆,最后竟笑得弯下了腰。  可他这一弯腰,身子离开那根木柱,于是,双剑的剑刃直接吻上了他的脖子。  哧地一声,一道血柱如优美的弧线从鬼煞眼前掠过,弧线的终点,落在他的衣角。  本就是银红色的衣袍,此刻又被染深一分。  “哈哈哈哈哈……孽种!逆子!”老者几近疯狂地笑骂着,挥舞着双手拔下双剑,“孑然,孑然……你竟要弑父!弑父――”  鬼煞没有半分怜悯之意,更没有耐心等他笑罢:“越老家主。”  那老者浑浊无神的双眼终于像找到归宿一般迟缓地转了一圈后向他看来,双剑仓啷一声落地,继而颤抖着向他伸出双手:“你,你将那帕子给我……”  谢酒棠不知为何迈出去的步子忽然顿住了,她此刻只静静地盯着那老者的动作。  她似乎听见鬼煞笑了一声,将那方帕子丢给了那老者:“你真该高兴看到你有一个如此孝顺的儿子,因为他准许将这块帕子与你一同厚葬。”  “另外,我需要向你澄清一点,鬼煞从不会是任何人的走狗,我做事情只分两种,感兴趣,和有兴趣。”  黑衣老者噗地喷出一口血,血正好落在他掌心的帕子中央的墨莲上。  “如何,越老家主考虑得怎么样了,是真要逼我动手,还是自行……”  鬼煞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那老者还未等他说完便将双剑横在脖颈上狠厉地一划。这一划仿佛是想将自己的一生都抹去,想同这一生所有的辜负都告别,想将这辈子的所有遗憾与圆满都忘却。  他倒在地上时,血流如注,那双浑浊的老眼圆睁着望着虚空,一手还紧攥着帕子,手势怏怏无力。  鬼煞闻着屋内浓浓的刺鼻血腥味,面具下,皱了皱眉。  那杆剔骨离魂枪早已不知被他藏到何处去了,蹲下后踢了踢那具尚未冰冷的尸体,才起身。  转过身来,鬼煞忽然看见一堆金山。  金银双线绣成的衣袍,金色的头冠,金子做的鞋子……其实这不是金山,是一个人。  此外他左手还拿着一把足赤金子做骨的扇子,扇面是金线点缀的绢绡料子,一看就沉甸甸地能压死来人。  原本他可以两手那这那柄扇子的,可现在不行。因为,他的右手,正提着被敲晕的谢酒棠。  懒懒打了个呵欠,越孑然将谢酒棠随手扔下,像昨天才见过鬼煞一般,向他打着招呼:“下次我可不会再替你将人提回来了。”  鬼煞深深看了昏迷中的谢酒棠一眼,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来人,先前还冷冽如霜的眉眼骤然如春雪初融一般,点头道:“好。”  这个浑身散发着金钱俗气的人,正是先前黑衣老者口中的逆子。  这个逆子此刻正一派悠闲地敲着那把沉甸甸的金扇子,走到那个越家老家主身旁,俯身深深厌弃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便转过来对鬼煞叹了口气道:“终究是弄脏了你的袍子。”  银面鬼煞身子一僵,诧异地抬头,却发现越孑然正抬眼一脸心疼地望着他被血滴溅满的衣角。  “孑然……”鬼煞死死盯住越孑然微红的眼,无奈一叹,“不如还是将他送回越家……”  “他不配!”越孑然厉声喝断他,那把金扇骤然落下:“将帕子留给他已是我对他最后的恩赐。”  鬼煞似是见惯了他言行举止没有半点敬意的样子,对着他这副模样,也没有多与纠缠。  而那声厉喝过后,越孑然便悄无声息地跃出了窗外,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只留给鬼煞眼前一抹金色的残影。  一切终归死寂,除却屋内逐渐散去的血腥味与冰冷的尸体,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只是一场梦。 第四十六章 越家孑然 - 玉鸦令 - 简栖棠 谢酒棠醒来时后颈还隐隐作痛,在心底恨恨道了句失算,一抬眼就发觉了近在眼前的一根手指。  眼前黑了一阵子,谢酒棠用力眨了眨眼,才看清楚。  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背上的线条带着常年握枪的沧桑。  接着那食指往前一送,按上。  谢酒棠只觉眉心一凉,整个人彻底清醒,冷汗忽如雨下。  “鬼……煞,找死……”艰难地从口中吐出这两个字,谢酒棠藏在袖中的手背一缩,三根毒针同时激射而出。  鬼煞本是坐在谢酒棠身旁,指尖抵住她眉心,毫不设防地将周身死穴展露出来。  三根毒针皆是冲着他心口去的。  谢酒棠尚未反应过来,一阵掌风掠过,将她肩上的几缕发丝带起撩向颈后。  她依旧动弹不得,眼角余光只见到,那三根毒针已被鬼煞一掌扫落。  令她心底一沉的是,她竟连鬼煞如何出手的都无法看清。  那一掌扫落之后,鬼煞抵住她眉心的手顺势往她后颈一勾,那如瀑发丝垂到身前,丝丝缕缕地挠着那只手,明明是如轻羽般的触感,可落在那手上时却仿佛幻化成沾了酒的烈焰,从手背一路灼灼直烧进心底。  鬼煞一瞬间如触雷区般方寸大乱地缩回了手。虽看不清那狰狞的银面下的神情,他抽身时的气息已经有一刹那的慌乱。  他正要推开,一阵馨香袭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温香软玉倒入他怀中,带着少女独有的温软气息,身上的被子不知已滑落到了何处,娇躯柔若无骨般贴着他,半个身子探出床外。  对上鬼煞的那一瞬,墨玉眸中是百转千回的朦胧风情。  这一霎,就连鬼煞也不由得在那款款地凝视中迷失了心神。  等眼底恢复清明时,他陡然心惊,正打算劈掌震开那具娇躯,谁知手背一阵刺痛,那人已先一步推开了他。  墨玉眸中也早已没有了半点蛊惑,一派澄澈,唯剩她手中的银针沾着新鲜的血滴。  躲到足够安全的地方后,谢酒棠扔开银针,半睐眼眸,懒倦地笑了笑:“江湖上无所不惧,高深莫测的鬼煞大人,原来怕女人?”  “可惜了,你百毒不侵。否则这一针不只是让你伤皮肉这么简单。”谢酒棠不无遗憾地道。  “你费尽心思不就是想逃开我,”鬼煞毫不在意手背上的伤口,“可你逃开后又能去何处,镜花宫?倚魂楼?无论你去何处这一次的罪名你都背定了,不如安安心心听我安排,何必绞尽脑汁耍聪明?”  闻言谢酒棠的笑带了一丝苦意,鬼煞说的对,她根本不知晓花烬的想法,更不知道白深容打的什么算盘。即便这会儿她回倚魂楼,她这样一个在楼中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如非牵涉倚魂楼安危,想来一条人命算不得什么。  “你好像很失望。”鬼煞语气寡淡。  “是啊,一直想不明白你究竟给我下的什么毒,竟封住我内力这么久,很苦恼呢。”  鬼煞似乎笑了一下,点了谢酒棠的穴道,揪着她衣领,像提某种小动物一般将她提在手上。  “不必苦恼,因为很快便会有人来替你解毒了。”  “唔……”被点了穴道的谢酒棠,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这一声模模糊糊地哽在喉间,而后又低了下去。  她被他一手提着,耳边风声呼呼掠过。谢酒棠艰难仰头,这个角度只看见风中他微起伏的胸膛,往上线条分明的锁骨,再越过脖颈,棱角分明的下颚,再往上……忽然眼前铺天盖地的一片银红,谢酒棠什么也看不见了。  “别乱动,掉下去我可不管。”  谢酒棠费力地腾出手扯下脸上覆盖的被风吹起的银红襟袖时,鬼煞正悠悠提醒了她一句。  耳边风声猎猎,谢酒棠不悦地撇了撇嘴,明白鬼煞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因为她放慢脚步的,只好一路怔怔盯着那片如浪般翻滚涌动的银红色,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谢酒棠快要被颠得睡着的时候,鬼煞终于停在一座大院前,毫不客气地扬手将她抛下。  一阵天旋地转,谢酒棠瞬间醒神,忙扶着身后一棵树站稳了身子,还不忘瞪一眼悠闲抱臂的银面鬼煞。  “越府?”站稳后她不经意抬头望了一眼,蹙眉向鬼煞:“你是越家的人?”  鬼煞没打算回答,直接拖着脚步绵软的她踏进了越府。  谢酒棠思索了一会,愈发觉得越这个姓氏耳熟,直到她进府看见阶前一个孩童玩耍后被随意丢掷的金算盘,这才想起越府正是传言黄金堆叠如山的商家。  她不知道越家究竟多有钱,也没见过那个失踪多年的越老家主,更没见过传言中那个年轻又纨绔不化的越家主。  她只知道这个越家主的名字――越孑然。  她能记住这个名字,全因几年前在盘命阁时,有一日从长廊路过,听到两名女子的对话,那两个女子走在谢酒棠前面,叽叽喳喳说了一路,谢酒棠便也百无聊赖地在后跟着,听了一路。  大概说的是这个刚上任的年轻的越家主,叫越孑然,是自小不受越老家主宠爱的小儿子,对从商非但提不起半点兴致,更是把自己对从商的厌恶在自己爹的面前表现得淋漓尽致。  越家是世代相传的商家,老家主哪听得他说半句不是,当场重重咳了三声,颤抖着手指,将这个不学无术又对不起列祖列宗的小儿子踹进了黑屋。  此后越孑然虽是学乖收敛了不少,但也只是暂时,他依旧是拒绝协同大哥打理家业,每日只知掷骰子,斗蛐蛐,打马吊,逛花楼……惹事不绝,闯祸不断。  期间最严重一次便是他同另一个世代从商的李家儿子同时看上了一名青楼女子,李家与越家因常常生意上的纠葛,早已成了世仇,此次两人大打出手,拳脚骤落,最终越孑然不仅挂了一身彩,还赔了夫人。  可他偏偏对那女子念念不忘,终日辗转反侧,食肉无味。 第四十七章 不求名利 - 玉鸦令 - 简栖棠 后李家儿子的父亲,也就是李家的家主知晓了此事,便约越孑然来李家一面,表面上倒是恭敬无比,还喝令自己儿子交出那女子,亲自牵到越孑然跟前。  正当越孑然满心欢喜地要将美人抱个满怀时,李家儿子忽然拢眉道了声“慢!”,越孑然疑惑地向他看去。  李家儿子打开越孑然伸出的手,双手一扯,重新搂住美人的腰,轻佻一笑,高声道,只要越孑然肯跪他一次,这女子便跟他走,什么也不用说,半两银子也不用花。  李家主闻言没有阻拦也未表赞同,只静静在旁看着。  路过的婢女和小厮也纷纷驻足看过来。  据那些小厮后来说,当时的越孑然神情坦然,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便轻飘飘地跪了下去。  李家儿子先是一愣,随后纵声大笑,声震数里。  越孑然也笑,笑得漫不经心,没有半分委屈。跪罢悠然起身,径自牵过那美人的手,晃晃悠悠走回府去。  没多久越老家主便听说了这件事,据说当场被气得呕血。传唤越孑然后,看着他一脸坦然无谓的神情更是重重地喘了好一会,抄起一旁的琉璃盏便砸过去。  “没用的废物!一刻都不让人省心!你大哥日日为家里着想打算,你看看你……”越老家主在说这话时,一旁的大哥不着痕迹地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你看看你究竟干了些什么?男儿俯仰天地,总有自己的名利追求……”越老家主震怒,劈头盖脸地骂着,越孑然被踹在地上,一个耳光后,他耳朵里嗡嗡作响,老家主的话没有听全。  “我向来淡泊名利,视追求如粪土啊爹。”越孑然舔了舔嘴角的腥甜,轻飘飘答了一句。  接着他倏忽偏头,朝自己大哥望了一眼。  大哥的那一抹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触及自己弟弟的目光,笑意僵在脸上,最后化作轻微的抽搐。  走穿长廊后,两个婢女拐进了一条小径,依旧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谢酒棠却失了听的兴致,蹙了蹙眉头,向另一边去了。  刚才一路上两个婢女说了许多的名字,有越老家主的,李家主的,李家儿子的,越家大哥的……可谢酒棠只记住一个。  越家小儿子――越孑然。  后来谢酒棠也没刻意打听过越孑然这个人,只是偶然间还能到阁中的姐妹说起,也隐约知道后来越家家主无故卧病在床,越家大儿子在赶赴交易的途中横尸荒野,最终只好由他接任家主之位,一时间在越家权势无两……  旁人说他的手段比当年越老家主差太多,可至今还没败光家业,也算是奇事一桩。  ……  偌大的院府,玉兰花花瓣前仆后继地落在谢酒棠如冰绮般逶迤的裙摆上。  谢酒棠垂眸瞥了裙摆一眼,只见那绵软似勺的花瓣如绣娘精心绣上一般缀上面,层叠错落,委实好看,她便没打算拂开。  显然鬼煞没有欣赏她裙摆的兴致,带着她一路踏进院中。  屋内,鎏金竹节熏炉轻轻袅袅燃着薄凉的烟雾。  刚踏入屋内,“砰”地一声轻响,一样东西咕噜咕噜地滚到鬼煞跟前,撞上他脚尖,往后滚了下,晃悠着停在原地。被他脚尖止住了倾势。  谢酒棠余光瞥过,发觉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紧跟着是训斥声:  “这般低劣的破珠子你便用一千两买下,你说本家主要你何用!何用!何用!”  往前再走几步,谢酒棠终于看清,一个身着金银双线绣成的衣袍的人,正在训斥小厮。  他每说一个“何用”,手中的金扇子便往小厮的脑袋上重重敲一下,看得旁人也觉得痛。  “禀家主,这不是劣品,这本就是上好的随珠,这点自信,小的还是有的。”那小厮看样子也不是普通的家仆,很心痛地望着被越孑然掷在地上,滚到鬼煞脚边的夜明珠。  因为对自己眼光很自信,这份自信给了他顶撞的勇气。  越孑然知晓鬼煞来了,但他当做没看见。  “上好的随珠,呵。”一声轻蔑的笑,“前几日的青琅秆眉纹珠才花了多少,还是完好无瑕的,你这破珠子是已经被摔得见不了人了!”  “禀家主,这是冰裂纹,”小厮忽然深深一拜,滔滔道来:“这本只有在陶瓷上才能见到,恰巧有高人也将此法用在了随珠上,夜间赶路时,悬于腰际,还能照见发丝,故而小人以为一千两纹银并不……”  “还敢狡辩!狡辩!狡辩!”  没耐心等他说完,沉甸甸的金扇又是劈头三下。  “滚下去!”懒倦的声音带着不耐。  小厮疼的龇牙咧嘴,终于学乖退到一旁,在路过鬼煞身边还不忘迅捷地伸手将夜明珠抱回怀里。  从始至终他都没敢抬头,连磕带绊地出了门。  谢酒棠目光怪异地打量着这个在传言中二十岁前纨绔不化,二十岁后翻云覆雨的越家新家主。他浑身带着金子的俗味,眼里却找到半丝市侩粗鄙,一派坦然地摇着金扇。  年轻的面容,眉眼带笑,瘦削的骨架,尤其是手骨。这使得谢酒棠每次在他摇着金扇的时候,都忍不住想下一刻那手腕会不会折断。  谢酒棠是头一回见到越孑然,而越孑然却一眼便认出这是昨日被他毫不留情利落劈晕的姑娘,但他只顺带扫了一眼,便又自在地摇着扇。  谢酒棠正看得入神,忽然下巴一凉,被一股力量扭向一边,不及她出手,一颗药丸利落地倒进她嘴里。  眨了眨墨玉眸,谢酒棠这回毫不反抗,咕嘟一下自己将那颗药咽了下去。  不是什么毒药,但也不是一般的软筋散,只是会暂时失声又提不起气力罢了。  “越家主。”鬼煞收回手时也不看谢酒棠的脸色,淡漠着将狰狞的面具转向越孑然:“寄存在你这里的人,可以交还于我了。”  一旁安静靠门框支撑身子的谢酒棠看见越孑然摇扇的手一僵,头一回同鬼煞打交道一般隐隐露出惧意,但还是固执先问:“人是在我这不错,我要的东西呢,大人可带来了?”  “千两黄金不是那么好带的,将人交给我,随后你便会收到你想要的。”  “我知大人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不会赖账,但我这个人呢,就是毛病,千金难买我高兴,我现在见不到金子,就不高兴,不高兴,就不想放人。”越孑然理所当然地一摊手,理直气壮地说。  “千金的确难买你高兴……”鬼煞似乎笑了下,随后越孑然忽觉周身一寒,眼前是那张狰狞的银面,低沉磁性的声线如山般压下来,“但买你的命,绰绰有余。”  越孑然僵住,话语一噎,眼中闪烁了一会儿,合扇往掌心一敲:“好,本家主这就放人,相信我要的东西,大人会依诺带来。” 第四十八章 黄雀在后 - 玉鸦令 - 简栖棠 紧跟着越孑然半睐眼,合扇竖起,用扇柄敲了敲小叶紫檀的桌面,立时便有人来引着银面鬼煞,面朝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从他小步上前到他欠身避过,那人一直低垂着眼,目不斜视。  谢酒棠暗暗地看着,此刻她喉间火烧火燎的疼,但没多久疼痛又散去了。  试着张了张嘴,果然,她已说不出话来。  谢酒棠料想银面鬼煞要带她见的应该是熟人,且不是镜花宫,便是倚魂楼的人。  这点在她见到倒在地上,眸光涣散的绝音时得到了证实。  “谢九!你怎么……”抬起一张娃娃脸,他惊叫到一半在触及鬼煞的目光话语后忽然顿住,“难道昨日那人得手后的雇主是你?”  “是我。”银面鬼煞很干脆地对着左顾右盼的绝音道:“你不必找了,出手之人只认金子不认人,不会还留在这等你看。”  “金子?”绝音瞪大了眼,指着自己,“我有这么值钱?”  下一刻,“砰”地一声他心口重重挨了一拳,绝音毫无防备,整个人弹出去三丈撞在后面的门板上,摔了个面朝下,待他抬起脸时嘴角的血迹已经被抹干净。  见状谢酒棠抿着唇,眸光微微一闪。  银面鬼煞显然没有耐心同他解释,也完全不担心他喷出一口血后会不会有事。  银红衣袖一甩,一道优美的弧线划过半空,绝音被利落地扔进后面的屋子,“你现在的确不值什么价钱,但很快就不一样了。”  紧跟着谢酒棠也被扔进了进来,门外声音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惫懒:“有什么想要求救的法子尽管用,再不用就来不及了。”  鬼煞走远后绝音便先向着谢酒棠一股脑地倒出了疑问:  “你是人是鬼,你不是被镜花宫暗害了么,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方才那面目狰狞的是什么人?”  “他抓我统共用了多少金子?”  “你这身姑娘穿的裙子怎么还没换?”  “……”  谢酒棠面无表情,抄手静静站在一边,任由他手舞足蹈,语无伦次地一个接一个问着。  良久,好一阵静默后,绝音总算察觉到不对劲,他拧着眉转过来,上前半步,“谢九,你怎么不说话?”  谢酒棠长睫如蝶翅轻展,继续静默。  “谢九?你是不是刚才被那面具人吓傻了?”绝音面色怪异地探过头。  谢酒棠无奈地暗叹口气,抬手指了指喉咙,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最后状若无所谓地一耸肩。  “你不能说话?”  见谢酒棠淡淡点头,他面色忽然凝重起来,拢起眉头:“怎么回事,他给你下毒药了?”  谢酒棠又点了点头。  “那现在怎么办,镜花宫的事情还没了结,楼主似乎也以为你早已在解忧殿遇害,花又迟迟不给解释,这样下去会不会出大事?”  谢酒棠听完在心底暗暗摇头,心道白深容哪会相信她早已遇害,这可不正是他期待的,趁机逼迫镜花宫退让的噱头么,所有人里也只有在世故方面如此迟钝的绝音才会干着急。  想到这里她对着绝音蹙眉,摇了摇头,示意并不会有大碍。见绝音还是满腹疑惑的模样,她只好踢开屋子里陈旧的杂物,好不容易翻到一块合适的石块,捏于掌心在地上缓缓刻了起来。  绝音放缓呼吸,等她最后长长的一划刻完,才上前去看。  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是四个洒逸飞扬的大字——黄雀在后。  绝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点到一半又忽然感觉不对:“既然有黄雀,那么谁是蝉,谁是螳螂,谁又是最终得胜的黄雀?还有,我不认得之前那个面具人,但我瞧着他眼熟,你认识他吗?”  谢酒棠垂眼想了想,没有回答他第一部分的问题,又抬手在地上开始划,窸窸窣窣的声音如水流从绵密的草叶间穿透一般,带着令人平心的静谧。  这回又是四个大字:银面鬼煞。  ……  白深容如此放心地派了绝音来探情况,另一边的镜花宫也没有闲着。  那日云浣尘当场毙命,可毒娘子竟只是昏厥过去,隔了一日便又醒了。  花烬命梅少祈将她带下去审问,方法百般用尽,毒娘子也只有一个解释:云浣尘,谢九和她都没有下杀手,凶手另有其人。  梅少祈问她究竟是什么人的时候,她又摇头:“老娘一早就晕了,知道个屁!”  毒娘子极其笃定地说她徒弟是被云浣尘下毒手暗害,而自己起先的确是想让云浣尘偿命,但半路有人从窗后翻进来自背后一掌劈晕了她。  但屋里的的确确有三梅镖以及一开始毒娘子撒出去的一包毒粉残留下来,将证物递到毒娘子面前时,她也是万般无奈,很大方地承认毒粉是自己撒的,但不致命,至于三梅镖,绝对不是她出的手。  江湖上几乎人人都知晓毒娘子自创的三梅镖顷刻间便可置人于死地,发镖时需要配合女子纤细的手骨与巧劲,否则很容易便会失了准头。  可毒娘子就是坚持说那掷三梅镖的另有其人,只承认自己洒了毒粉。  梅少祈不解地拢起眉,毒娘子说的话看似很矛盾,但她面色十分真诚,除了在提到有关谢九的去向时眼色有些怪异外,其他地方也发现不出有什么不妥。  梅少祈有些头疼,花烬交代过毒娘子是盘命阁的人,自然不好动刑,何况毒娘子似乎也并未隐瞒,一路问下来反她语气中带着急迫,极力澄清。  那么现下还剩一个人可以询问——谢九。但是谢九失踪的莫名其妙,梅少祈念及此皱了皱眉:  “会不会就是谢九出的手?”  “不可能!”毒娘子忽然高声否认道,顿了一下声音又缓下来:“她当时同云浣尘并肩而立,她若出手我必然能看见,不可能还被人偷袭。”  梅少祈冷毅着眉眼,思量了许久,点了点头,命人来处理好毒娘子身上的伤口,他便先出了门外,如此看来,谢九的失踪一定是与那名不速之客有关,那么,现下只要找到谢九,一切都会变得容易起来。  竟然平白无故地将人看丢,不仅是他的失职,更是他引以为耻的事,那么,他一定会自己讨回来。 第四十九章 北疆猫蛊 - 玉鸦令 - 简栖棠 咣当!  绝音第八次从窗口上摔下来。  正当他不依不饶计划再摔一次的时候,发觉自己的后领被勾住了。  于是他一把扯回衣领,转过头来看谢酒棠:“我就要出去了,你干嘛拉着我?”  说完他一脚蹬上长凳,打算继续他的逃跑大业时,谢酒棠冷睨他,长腿一掀,便把那长凳踢到了一旁。  绝音一脚踩空,哎哟一声从半空又摔了一次,这次他毫无防备,摔得最为惨烈,左脸磕在地上,沾满了灰尘,起身时头发上还零碎地沾着稻草。  “谢九!”他愤懑地转向谢酒棠。  谢酒棠散漫地蹲下身,捏着石块不紧不慢地写到:叫大哥。  顿了顿又继续抬手刻着:蠢!  绝音一开始还很认真地看她在地上刻着,看到最后气得打跌,焦灼地来回踱步:“就你这没出息的样还让我叫你大哥,该你叫我才对!我好歹还忙着找破绽找了这么久,你说说你干了些什么?”  谢酒棠撑着额头想了想,很干脆地摇了摇头。  见状绝音的鄙夷之色溢于言表,认命地一抹脸上的黑灰,重新去找他的长凳。这间屋子虽然看似很破败,但不知为何竟会如此坚固,唯有最左上方开了一小扇窗。  窗口很小,也很难拆,但如果拆成功了横着滚出去也是可行的。  所以他现在不准备理会不能说话而且莫名其妙的谢九。  嗒地一下,重新豪气地踏上长凳,绝音估摸着自己这回从这个死角需要几次来回才能扒住那扇窗子。  正当他准备往南先蹬去的时候,谢酒棠两指一弹,手里的石块精准地击中他踏在长凳上的腿后膝。  绝音猝不及防,左腿一屈往前跪去,幸好撑住了长凳,这回不至于再摔下去,但他一手扶着凳子,一手撑在地上的姿势也足够狼狈的了。  “你!”他这回是真的动怒了,踢翻面前的长凳后瞪向谢酒棠,语气很冲:“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深容信任他派他出来打听谢酒棠的下落,暗地里还有兰笑书助他给他消息,即便是这样也没能及时找到谢九,还被打晕了绑走,他已感到有负楼主所望了。如今见到了谢九却不能带他回去复命,反而被困在一个看似破败实则固若金汤的小屋子里,他更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烦躁。  谢酒棠无辜地眨了眨眼,重新捏起一块石头在地上刻起来,绝音勉强耐下性子看着她一笔一划地写。  绝音静静地看着,可他越看到后面越是心惊,原先隐忍不耐的表情渐渐地变为惊诧,最后转化为震惊后的喜色。  谢酒棠满意地看着他终于不再聒噪,写完后将石块丢在身旁,起身用脚尖磨着地面,仔细地将自己刚才写的东西一一抹去。  最后她转向绝音,直接用手势比划着:你带匕首了没有?  绝音点点头,利落地从袖底抽出一把短匕递给她。  谢酒棠接过后便毫不犹豫地往自己掌心一划,让流出的血缓缓将袖角浸透,直到她觉得差不多时才止住伤口,将短匕还鞘,很顺手地藏在了自己袖中。  而一旁看着的绝音眉眼已有些呆滞,等反应过来谢九的意图,他轻轻抽了口气。  处理好后谢酒棠招呼他一同坐下来,不愿用石块,便直接用手在他掌心写起来。  细嫩的指尖摩挲着粗粝的掌心,绝音似乎想到了什么,如触电流般想要将手缩回来,但他努力克制住了,神情也没露出异样,静静地等谢酒棠写完。  看完后,绝音低声问道:“你就那么肯定会有镜花宫的人来?”  是。谢酒棠颔首,又在掌心划起来:梅少祈。  绝音若有所思,半晌,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行!太危险了,你把匕首还我,这件事我来!”  谢酒棠无意同他争,只是无声地张口反问他:那倚魂楼呢?  闻言绝音不语了,是啊,倚魂楼并不缺一个谢九,兰笑书当初将他留下习武查探情报时便告诫过他,倚魂楼不看重人命,但也不看轻人命,任何时候只求以最恰当的方式换取最有利的结果。  他是刚进倚魂楼没多久的新人,也并不明白自己有何过人之处值得兰笑书最后留下他,此行还推荐他跟在楼主身旁,单是这份信任便不容他辜负。  可私底下他也把谢九当做是寥寥几句交谈过的兄弟……兄弟,咀嚼着这个词,又想起刚才谢九同他说的话,思绪忽然又被打断了。  回过神他又道:“我不拦你,但你现在使不出内劲,还是把短匕交给我吧。”  谢酒棠愣了愣,看着绝音坚毅的眉眼,暗叹口气,终是把短匕递了回去,绝音沉默接过。  忽而,一声猫叫打破了缄默。  “这么快?”谢酒棠垂眼看了看被染为深红的袖角。  “这么快。”绝音死死盯着屋门。  银面鬼煞的来的速度比谢酒棠想象中的更快一些,屋门被打开的一瞬间,谢酒棠面朝屋外刺目的光线,半睐着眼。  银红的衣映着拖曳在地的银枪,枪尖还滴着血,几缕发丝在风中胡乱地扬着,带着几分散漫,几分肃杀。谢酒棠不动声色地看着,忽然觉得这个模样应该才是那个传言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银面鬼煞。  “你们的动作果然很快,倚魂楼很快就找上我了。”他语气里有点不悦,这种不悦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贵公子上街时嫌人太多的不喜欢。  可谢酒棠很清楚他其实没有半丝不悦,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的,所以她没有半丝庆幸。同样一旁的绝音也没有放松,冷哼道:“这难道不称你的心?你打的可不就是倚魂楼的主意。”  银面下的眼漫不经心地看着红白交错,格外刺眼的衣袖,鬼煞周身的气息忽然暗沉下来,枪尖指虚空一划:“是啊,你们的法子很高明,熏香配上药血,用北疆的猫蛊来打探消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谢酒棠闻言心下一凛,没料到鬼煞还知晓猫蛊,这是她先前被归锦用蛊毒暗算后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的,这法子在江湖上只晓的人并不多,鬼煞却一眼认出,她愈发好奇他的身份了。 第五十章 无意杀人 - 玉鸦令 - 简栖棠 “不过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绝音在一旁冷笑,静静看着一旁谢酒棠掩在袖中的手不着痕迹地动了动,继续道:“绕了一大圈,杀了云管事,打晕毒娘子,那么迫不及待想要引倚魂楼的人来是为了什么?”  这一番话是谢酒棠教绝音说的,但的确这些疑问很引人深思。  为什么当时他不对毒娘子下杀手,偏偏要针对云浣尘?要知道从窗外翻进来他第一个碰上的就是毒娘子,可他只是劈晕了她,如此是不是可以猜测他一开始便是冲倚魂楼来的?而镜花宫是无故被牵涉进来的,毒娘子不死,便恰好留下了给盘命阁挑事的名头。  那他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或者此人的目的不是倚魂楼,是盘命阁?  念及此谢酒棠的墨玉眸一暗再暗。  鬼煞有意无意地扫了眼一直沉默的谢酒棠,最后似乎笑了一下:“也没什么,我这个人比较游手好闲。”  “要杀要剐你尽管来,有什么目的也尽早说出来,好让小爷早点拒绝。”绝音一脸的不耐,昂着头豪气冲天道。  “小兄弟,别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鬼煞枪尖一晃,一道白光闪得刺目,声音陡然温柔起来,“我说让你好好活着,送你万顷良田,广厦万间,你不愿意,偏要去寻死?”  绝音一噎,继而默不作声了。  而谢酒棠在一旁,忽然蹲下身子,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不紧不慢地刻起来。  谢酒棠刻的很慢,好似在享受这个过程,鬼煞这回很有耐心地等着,瞳仁里倒映出她落落风华的模样。  终于,划完最后一笔,谢酒棠起身让开:  良田万顷,日食一升,广厦千间,夜眠八尺。  是啊,要你万顷良田,广厦万间又有何用,死后一抔黄土,大家都无痛无眠,活着的时候多点享受少点享受似乎也没有很大不同,太过贪心的人很容易将自己赔进去。  “哈哈哈,好个‘广厦万间,夜眠八尺’!”鬼煞忽然朗笑起来,这是谢酒棠第一次听他笑得那么开怀,好似这句话正中他下怀一般,并且笑的时候声音不似他说话时低沉,总有些不一样,可究竟哪里不一样,谢酒棠又说不上来。  鬼煞无声一笑,贪心?她这是在警告他?  “小狐狸。”鬼煞瞥了眼谢酒棠那原本皎白而今殷红的袖角,低笑出声,“你拖延时间的手段的确很有趣,但是——到此为止吧。”  银红衣袖一抖,银枪斜挑,似毒龙出水,枪尖银亮闪过,这招狠绝利落,以简驭繁。  谢酒棠以为鬼煞是想取她性命,正欲抬手掷出掌心的石块,出手到一半时她心底咯噔一声,暗道声糟糕,又慌忙曲起手肘,急改那石块走的路线。  原来方才银面鬼煞这一式并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直取绝音命门!  谢酒棠强行改了石块的线路,但终究有偏差,嚓地一声石块并未割向鬼煞的咽喉,而是恰好撞上了银亮的枪杆,那訇然声在场三人都听得真切,刹那火花四溅。  但那石块竟未能阻挡住他那杆枪半分攻势,那枪尖倏然从半空撕开一道裂口般继续向绝音攻去。  没有半分防备,绝音大骇,幸好谢酒棠先前将匕首还给他,此时连出鞘都来不及便抬手往头顶一横。  谢酒棠怔在原地,长睫一颤,依她的眼力,这一招绝音倘若真的强行拦下,恐怕这双手便会废了。  可是那枪尖在触到短匕的同时便收了劲道,那一圈凌人裂空的枪势仿佛春雪初融般悄然散去。即便是这样绝音也已在触到的一霎间被劲气逼得急退,短匕不知何时已经脱手,从虎口渗出的血在汩汩流淌,可想而知,如果鬼煞方才那一下没有收住力道,用出的效果该是何等的可怖。  谢酒棠第一反应便扯过绝音,没有管他脖颈上细密的血痕,没有管他虎口的伤口,只是迅捷地掐住他下颚,将一颗药扔进了他嘴里,同一时间从他肩上拔出一根冷幽的长针。  看着那根长针,绝音愣了好一会,直到眩晕感袭来方察觉原来这是从自己身上拔出来的,可他竟连何时中的毒针都不知道!  而谢酒棠则并指捏住那根针暗暗打量一番,再抬眼看着不远处的白银面具,有些怔然,他方才为什么要收手改为暗算?绝音死后死无对证,只留她一人,既说不清毒娘子的事,又要被镜花宫拿捏,一个不好倚魂楼也待不了,倚魂盘命一触即发。这个银面鬼煞要对付的究竟是谁,为何他始终没有显露出半分?  那银面在日光下闪耀如同鱼鳞,抑制住绝音体内的毒性之后,谢酒棠隔着不远处半睐眼看着,虽然神情面容被面具遮掩住,但谢酒棠偏偏觉得他在笑,并且该是挂着一种散漫狠绝的笑。  “我一直想着‘化骨丸’对你起不了什么作用,是因为你身上藏了什么药,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是解毒圣品的‘佛心丹’在你这。”  谢酒棠只好又暗叹一声,这个银面鬼煞的眼力也是一等一,毕竟方才她情急之中迅捷出手,能捕捉到那一瞬的眼力很恐怖,能一瞬间分辨出毒或药的眼力则更可怖。  于是她又蹲下来,拾起绝音方才脱手掉在地上的匕首,一笔一划地写着,她的姿势很随意,没有防备,似乎毫不担心鬼煞会趁机偷袭,反倒是一旁的绝音紧张地盯着鬼煞手中的银枪。  隐在银面后的眼在看完谢酒棠写的之后微微一怔,随后谢酒棠只听到那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平稳地道:“其实我也没打算下杀手,毕竟你们叫的倚魂楼的人还没来,我还不愿罢手呢。”  没打算下杀手?谢酒棠唇角挂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方才那长针上的毒,可是极易致命的。  说完之后鬼煞没再动手,可他只是淡淡又散漫地立在那里,便足以给人威压。  一刻钟过去,绝音冷汗如雨,终是熬不住对谢酒棠使了个眼色。  谢酒棠同样很困惑,距离她引出那只猫早已超过一刻钟,为何还不见倚魂楼的人? 第五十一章 暴殄天物 - 玉鸦令 - 简栖棠 鬼煞虽然知晓她用了猫蛊,但也是正中他下怀,可此时同样迟迟不见有倚魂楼的人前来,他差些以为先前谢酒棠只是为了骗他而拖延时间的。  鬼煞原先找到的关谢酒棠与绝音的屋子就已经离越家有好几里远了,现如今三人站在破败的大院里僵持,着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绝音原先隐藏的焦灼随着时间地逝去愈发快地显露出来,而谢酒棠倒是在一旁敛下眉眼,没什么神情。  院里不知何时起了风,风席卷处,几株杂乱无章的老树被吹得簌簌作响。  绝音抬眼望了望逐渐阴霾的天空,又再次转向谢酒棠,这次谢酒棠连个眼神都没有回他。  滴答,谢酒棠眼里忽然落进一滴雨。  紧跟着,第二滴,第三滴……这次潇潇的狂雨不同以往回雪城绵密的细雨,随后便听见轰隆隆一声闷响,电光忽闪,雷声贯耳。  雨势越下越大,院中逐渐弥漫起一层水雾,使得三人越来越辨不清对方的神情。  最后在大雨涟涟中,谢酒棠视线模糊,隐约只见到几步外枪尖银亮一闪,身后有长刀携着雷霆怒意铮鸣响声,一道白光自谢酒棠身后凌空爆开。  与对面那杆银枪的枪尖直直撞上,枪尖弥漫出水雾,那水雾仿佛凝在半空又逐渐开始流动般蔓延开,而那道不知名的白光则纯粹的纯白,不是十月风起时风卷浪翻的芦花,是冷冬里铺天盖地的寒雪。  银面罩住了那张不羁脸庞上惊骇的神色,瞬间两方掀起了滔天的杀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水雾越慢越大,雨声渐渐盖过了那一刀一枪的打斗声。  绝音早已在谢酒棠身侧看得呆滞,也根本无法分辨那凭空从他们身后出现的黑影是何人。  起先他还能分辨出不远处那道黑影与银红色,但逐渐地除了刀枪的交缠声他再也听不清其他,除了一片如针织就的残影再也看不清其他。  最后听见“仓啷”的长枪拄地声,半空中两声闷哼,紧接着骤然爆开一朵硕大的血雾,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血,血雾中枪尖一点银亮耀目异常,一闪而逝。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绝音再定目看去,那个银红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雨色中,他正疑惑着银面鬼煞去了何处,忽然一道暗影从右侧笼下来。  “谢九――”  绝音瞳孔骤然一缩,正想伸出手去阻止,但同时身后又一道黑影笼下,勾着他的衣领将他轻而易举地拎在手上,极其迅捷地退后数丈远。绝音知晓拦下他的人没有恶意,但暗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谢酒棠被那道银红的身影一同退远,逐渐在雨帘中凝为一个黑点,继而消失。  “吵死了!”绝音还没从不甘愿中缓过神来,他僵硬地转过头来,这才看清这个一开始拔刀相助的人谁。  “梅……是你!”他原以为会是倚魂楼的人,但不想救他的竟会是镜花宫的人,然而他刚说了一个字时才想起来自己原来根本没记住梅少祈的名字。  “怎么是你?!”等梅少祈将绝音打量一番后大惊。  “什么叫怎么是我,看来你没想救我是不是?”绝音一面担心被银面鬼煞带走的谢酒棠,这才想起一刻钟前谢酒棠比的那个手势究竟是何意。  原来她一开始就没打算通知倚魂楼的人,因为她知道远水救不了近火,而她又知晓梅少祈迟早会找来,所以那猫蛊是引给梅少祈的。可方才雨势太大,水雾漫成一片,他与鬼煞的交手过程使他来不及分清方位,于是误救了绝音。  想起谢酒棠先前告诉他的事情,他猛然扣住梅少祈:“你去赶紧去救谢九,她一个弱……”说到这里他一顿,把后两个字咽了回去。  “不用你催!”梅少祈心下烦躁,没在意绝音的欲言又止,也没深思他的话就甩开了那拽住自己的手。  绝音的手僵在半空,一瞬间思绪混杂,在哗啦啦的雨里张了张口却不发不出声音。  ……  银面鬼煞的速度比梅少祈更快,仗着自己绝顶的轻功,一路在屋檐上起伏飞驰。  因嫌拎着谢酒棠太费劲,他索性揽着她的腰将她一把扛在肩上,这可苦了谢酒棠,大半的密集雨水倾盆倒下,她一袭冰纨裙早已紧紧贴在身上,隐约勾勒出少女的曼妙曲线。  但显然鬼煞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注意这些,谢酒棠在颠簸中勉力抬头,干脆找个支点,伏在鬼煞的肩上。  她将下巴搁在他肩上时明显感到揽着她腰的人脚下微微一顿。  但一瞬过后又平稳如初,只是气息越发不稳,从谢酒棠这个角度看去,他半露在外的下颚已然同他的面具一般苍白。  “喂,你流血了。”谢酒棠腾出手指着鬼煞由银红转为深红的前胸。  没有人答她,耳边风声猎猎,雨势依旧不减。  “我说你流血了,不能淋雨。”谢酒棠这回凑上他耳边大声喊道,似乎很为他的伤势心急,虽然实则是她不愿淋雨。  “终于不装哑了?”  耳边忽然听鬼煞低低回了一句,语气好像里仿佛带了一丝对一个任性孩童的宠溺,一刹那雨声如瀑,声音有些破碎地飘在雨中。  然而鬼煞一说完整个人忽然从半空坠了下去,步子并不很稳地带着她落在一处山洞里。  一把将谢酒棠甩下,银面鬼煞骤然转身,哇地喷出一口血。  谢酒棠面无表情地看着,脸上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看吧,掳走我你得不到半分好处,伤势还会加重。”  鬼煞仿佛早已不指望从她嘴里能说出什么好听的,往穴道上一点,止住胸前那疯狂淌出的鲜血,往嘴里扔了一颗丹药。  “武林圣药,疗伤圣品。”谢酒棠盯着鬼煞方才拿出的瓷瓶,忽然感叹了一句,“就这点小伤还需要‘麟枫散’你可真是暴殄天物。”  鬼煞忽然垂眼看她:“你何时传消息给镜花宫的人?又如何知道那人在的?”  谢酒棠明白他想问什么,“在地上刻字的时候。”墨玉眸一闪,语气中有揶揄,“你的银枪太干净了。”  闻言鬼煞哑然失笑,原来是她蹲下身时银枪上的反光泄露了一切。  纵然在场几人除绝音外都内力相当,但那时梅少祈离得很远,几人都难以发觉。 第五十二章 随性而为 - 玉鸦令 - 简栖棠 因为路上伤口淋了雨,鬼煞虽用了药但依旧有些撑不住地靠在石头旁。  谢酒棠瞧了瞧自己这身已经脏的不成样的白裙,继续在湿漉漉的石壁上蹭了蹭,面露欣慰地看着裙摆处多出来的几道脏污。  总算顺眼多了……  鬼煞侧头看着她这般诡异的动作,狰狞的银面在这山洞边缘处显得越发骇人。  “呐,你饿不饿?”谢酒棠忽然对他道。  “嗯?”鼻翼微动,鬼煞挑起银枪,声音里带了几分冷意:“你想在这里找吃的?”  “不想,太麻烦。”谢酒棠状似漫不经心地建议道:“这里离红袖楼近的很,你来回雪城接连杀了那么多人,想必闲时对这种烟花巷温柔乡早有印象,不论你是想威胁我还是想用我要挟倚魂楼总该找个像样的地方谈一谈罢?”  鬼煞沉默良久,随后笑了一声,屈指弹了下剔骨离魂枪,似乎知道她打的是什么算盘:“你觉得,我会拿你去要挟倚魂楼?”  “难道不会?”她像是听了一个笑话,垂眼看着自己的摊开的手心,带着几分懒倦道:“江湖上有几人有你这般内力高深的人?又剩几个似你这般有本事的人不觊觎‘寒翎卷’与‘玉鸦令’的?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从半月前开始在回雪城相继灭了翠烟阁六位长老,但并未动翠烟阁的阁主,只因她是女子,而你是从不对女子下手的。翠烟阁虽然是名不经传的小门派,但也是不是什么人都能混进阁中的,哪怕你轻功再高,也很难临时动手……”  “故而你定然比半月前还要早就进了回雪城,况且,你这身水红银纹的衣裳,正是一个半月前从七世家中梁家退还给‘云裳阁’的样式,这银纹因在夜色中泛出粼粼波光而闻名,全回雪城只此一件,后因梁家大公子不喜银红色而退了回去,此后也没人关心这件衣裳究竟去了何处,我也不曾关心,只是很意外会在阁下身上看见呢。”  听到这里银面鬼煞正打算起身的动作一僵,银面下的眼眸垂着,视线落在自己的襟袖上。  谢酒棠注意到他起身僵住的那一瞬,挑了挑眉。随后就听鬼煞冷声道了声:  “继续。”  “嗯?”她有些没听清,侧过头来对上银面下那双暗沉的眼眸,“啊,我还忘了说一句话。”  “什么话?”  “鬼煞大人您穿这件衣裳真好看,比梁大公子更有人样。”  这回是鬼煞先移开了眼,没打算跟她斗嘴,也不打算掩饰什么,很干脆地承认:“我的确是一个半月前进的城,”他踱步上前,在离谢酒棠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可这同我如今劫持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为何能肯定我是为了‘寒翎卷’而来,若我说是为你而来呢?”  “哈!”谢酒棠突然笑了一声,彼时洞外的雨势已渐渐地收敛,洞顶罅隙中的雨滴还在时断时续地滴着。“堂堂银面鬼煞,原来也那么爱开玩笑吗。”  银面鬼煞没有接话,银面泛着冷幽的光,罩住了他所有的神情。  猜不透他此刻究竟是什么打算,谢酒棠干咳一声,索性接着说下去。  “至于你为何盯上我,我不清楚,否则我也不会由着你来抓我不是?”  “哦?在镜花宫的时候,难道你不是自愿由着我将你掳走?谢九姑娘?”  闻言谢酒棠的心仿佛被一盆冰天雪地里的雪水浇了个透凉,猛地抬头去看银面鬼煞,但她什么也看不出。  静默了片刻,她没有在鬼煞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反倒继续娓娓道来:“掳走我的理由,可以是你将我抛尸荒野,然后顶着我的脸继续待在玄情楼,只是这种法子太冒险。  第二种是你将我带走后不伤我分毫,只是留一段时间后安然无恙地放回倚魂楼,彼时毒娘子和云浣尘已死,云浣尘还是死在毒娘子的三梅镖上,而她生前又以为她唯一的女弟子死在云浣尘手里,所以这两人姑且可算作互相残害致死。而我若消失一段时间后回去,我说了实情没有人会信,又或者说,即便可信,但无论是倚魂楼还是镜花宫,都没有赢家。  如此好的契机,而我又身为倚魂楼中的人,依照白深容的心思,恐怕我回去难逃一顿极刑,最后会从楼中流传出一套镜花宫密害盘命阁中人还欲嫁祸倚魂楼的说辞。哪怕我一开始就说出来,也难免刑罚。让镜花宫与盘命阁这道隔阂先埋下,即便倚魂楼暂时没什么收获,但实则你也是胜者,我不知晓你的身份究竟是哪一路哪一派,还是真如江湖中传闻那般随性而动,但我又如何能肯定你与镜花宫或倚魂楼甚至是盘命阁有旧怨呢,借我之手能做的很多不是吗?”  说到这里谢酒棠忽然感到一步开外的银面鬼煞气息竟有些不稳,那一双暗沉平静的眼隐在长长的羽睫下,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缓缓吸了一口气,他用拇指摩挲着那杆银枪,“那么第三种呢,你能想到的还有什么?”  “第三种……”她并没有被方才银枪突如其来的锐劲惊到,只是轻轻闭了闭眼,顺着他的话答道:“第三种就是,鬼煞大人是盘命阁的人!”  她话音刚落,一道阴风急急掠来,额前的发丝不安分地舞着,谢酒棠再抬眼时,枪尖已然抵在了她的眉心。  又是如同今日她醒来时那道熟悉的强横威压……是她说错什么了?还是盘命阁没有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他?那究竟该不该这时候把自己的身份交代出来?  不,不对。  鱼因之向来谨慎,倘若真是派了银面鬼煞来助她,他俩这时候应该早已在红袖楼演足了戏份,那么鬼煞也不会在这时候耽误时间。  果然,在她眉心沁出第一抹殷红时,那道威压骤然消失了。  “很有意思,虽然我一种都没有打算照你说的这么做,但你所说的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谢酒棠面上不动声色,却在心底暗暗长出了口气。  下一刻那银面下一双深幽的眼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你向来都爱以最坏的方式揣测别人么?”  “是。”谢酒棠侧过头,将视线越过那双眼,落在远处,没有半分难为情地利落答道。  “那你活得可真累。”鬼煞状似不经意说,“我就是当时想劫走你所以就动了手,没有任何预设的计谋与目的,我就是想在你们三人里挑一个顺眼的,选中了你,就这么做了,需要什么心机吗?”  那你活得可真累……谢酒棠被他这一番话说得怔怔,眸光有一瞬的涣散。  继而她忽又坚定道:“没有目的?哈,怎么可能呢,这世上每件事都有目的,都是为了存在下去,穿衣用膳是为了生存,偷窃也是,救人图报是为了生存,茹毛饮血亦是。”  “……”鬼煞这回不想答话了,他收回银枪,又点住了她穴道,轻巧得如同提剑般提起,懒懒应道:“随你吧!”  “喂!你去哪?”  “红袖楼。” 第五十三章 另有猫腻 - 玉鸦令 - 简栖棠 时隔不久,谢酒棠再次站在红袖楼前。  依旧是雕花角牙状的明灯,依旧是数不胜数的奇花异卉。  依旧是挂满了的绯红缎带,依旧是脂粉扑鼻的香气。  只是谢酒棠的心情显然不如上回来时那般美妙了。  她也知现下站在身旁,制住她的人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银面鬼煞,即便是几句话的功夫都需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对待。  可这几天日夜颠倒的奔波,加上鬼煞不要钱似的一连串塞给她的各种毒药,虽一一被她解了,但多少有些余毒残存在体内。因而此时此刻她力不从心地用余光瞥见身侧的一袭银红,鬼煞也恰好朝她看来。  深深看了眼对面苍白的脸上嵌着的那双墨玉眸,鬼煞见她一副萎靡的模样,刚想说什么就被谢酒棠突然打断。  “管饭吗?”  鬼煞一愣,略略地点了点头,“管。”  “行!”谢酒棠仿佛得到救赎般瞬间心情大好,这份愉悦连带着五官也生动起来。随后她偏过头认真看了眼鬼煞,很大度似的道:“等我吃饱喝足,你想谈什么都可以!”  鬼煞静静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谢酒棠虽然惊异于鬼煞今日的好说话,但几日的相处下来也习惯了他的沉默,故而也没多在意,步子轻快地跟了上去。  谢酒棠亦步亦趋地跟着鬼煞,时不时拿眼瞧他的背影,跟了几步,她漫不经心地说了句:“鬼煞大人,我怎么忽然觉得,您今日变矮了?”  鬼煞身形忽然一僵,谢酒棠还以为他恼怒了,怕自己好不容易商量到嘴边的一顿饭飞了,忙夸张地一捂嘴巴,改口道:“你别在意,我这是饿晕了的错觉,一定都是错觉!”  鬼煞没有同她计较,加紧步子进了一间雅阁。中间桌上早已摆好了一桌吃食,谢酒棠不等鬼煞落座就先一步端起碗筷大吃起来,动作没有丝毫优雅可言。她虽埋头吃着东西,但眼角的余光始终不离桌面,反倒敏锐地扫着桌上每一盘菜。  鬼煞也拿了筷子伸向一盘菜,谁知谢酒棠立马端起了那盘菜:  “别动!那盘鱼香肉丝是我的!”  “放下那盘芙蓉烧鱼!”  “那碟荷花酥我还没吃完!”  “还有那香辣虾!”  “那道……”最后一下她还没说完嘴里的糕点差点喷出来,迫得她赶紧闭了嘴。  “……”而一旁的鬼煞早已看得呆滞,深邃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浓浓地嫌弃,而后看着自己每端起一碟菜谢酒棠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地截住他,最后逼得他只好沉着脸,端一碗米粥慢慢地喝着。  吃饱喝足,谢酒棠眉眼间的那丝狡黠与不羁似乎又重新回来了,她半睐眼眸满足地叹息一声后,懒懒地朝鬼煞看来,看见他端的那碗米粥,很是惊诧地说道:“呀,鬼煞大人,你怎么只喝这个?”  鬼煞良久无言,盯着谢酒棠那双满是无辜的墨玉眸半晌,简直要被气笑了。  谢酒棠察觉他不善的视线,舔了舔发干的唇瓣,“听闻红袖楼的头牌颜婳姑娘的琴弹得是一绝,在问话前,大人要不要先听听看?”  鬼煞立在几步外背对阳光的阴面,整个人笼在阴影里,似乎不想接话。谢酒棠微不可见地蹙着眉,总觉今日的鬼煞很奇怪,她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  “不必了。”鬼煞突然打断她,悠悠说道:“等会还有一个人会来的。”  他话音刚落,一旁谢酒棠的心思已是百转千回,这个时候,在红袖楼,鬼煞还会请谁?交接换人?还是真的拿她……  她今早刚酝酿好的满腹话语被鬼煞只一句就通篇打乱,思绪纷乱得像一本撕碎的剑谱,东残西缺,正猜测着若真是那人前来,他会作何……  她正这么胡乱想着,果然下一刻雅阁窗棂处倒灌进一溜风,一抹白影轻松从窗棂掠过,翻进了屋内。谢酒棠心下一紧,当即转头去看,却发觉,进来的是一袭白衣的绝音。  绝音本长了张娃娃脸,脱了那身干练肃杀的黑色暗卫服换成了白衣不说,这白衣的尺寸看着明显大他一轮,此刻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不仅没有半丝白深容穿的仙气,反倒更像是下定决心刚重新做人的乞儿。  故而,虽然鬼煞在一旁紧绷着脸,绝音也毫不示弱地严肃回瞪回去,谢酒棠还是很不给面子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绝音僵硬着神情,但也只僵了一下,暗忖不愧是小女子,心胸狭隘,早知如此就不该这么急着来救她。  自从那次两人被关在方寸的黑屋内,谢酒棠为了催促他赶紧走告知他鬼煞不会轻易杀女人后,绝音除了当场一个失手把自己的血脉割断以外,似乎也没什么其他状况,他震惊过后也表现的尤为正常。  这个正常就体现在之后的几个时辰里这件事一直晃悠在他的脑子里,导致梅少祈无论问他什么他都想不起只能说一句不知道。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白深容找上他们。  绝音决意不理会谢酒棠,一横眼,微微扬起下巴挑衅般指向鬼煞:“怎么样,看到小爷很失望吧?幸亏楼主一早识破了你让越家家主灭口镜花宫人的打算,还让我换了这身打扮好甩开你天煞地绝的人,否则若是让你得逞,还真不知道镜花宫会怎么连同盘命阁对付我们楼中人呢。”  鬼煞默在原地,静静看着不远处的绝音一脸倨傲地拉扯着那松垮的白袍,眼角视线却频频看向谢酒棠,八成是在打算伺机带人走。  既然鬼煞看出来了,谢酒棠自然也注意到了,纠结半晌,她只好在心里暗暗叫苦,暗忖白深容看似是走一步算百步的主,怎么会偏偏让绝音来顶替。  哪怕是放受伤的梅少祈来也比这小子能拖更久一些啊……  正念及此,谢酒棠长睫倏忽一颤,蹙着眉,没打算回应在那一个劲使眼色的绝音,而是将视线重新转向身后侧的鬼煞。  受伤的梅少祈……  是啊,这人昨日明明还是和梅少祈一般受了重创,怎么今日会好的这么快,哪怕用了灵药,也不该像现在这般若无其事啊,这是怎么回事? 第五十四章 要叫三哥 - 玉鸦令 - 简栖棠 谢酒棠默默看着身前鬼煞的背影,眉越蹙越紧,周身寒意越来越重。  然而在脑中刚浮出一点思绪时,却被绝音一道厉喝打断了:  “将谢九放了,小爷我饶你一命!”  绝音自知武功差了鬼煞好大一截,面上却没有半丝胆怯,以往谢酒棠都是看他赤手空拳,但今日他倒带了一把短匕,出手凌厉非常。  鬼煞却半点也没看在眼里,冷哼一声,反手就是一掌直击绝音心口。  短匕骤然一收,绝音堪堪截住这一掌,却没能躲过掌风携的那道劲气,胸口一震,脑中便是一阵眩晕,紧咬着牙冠强忍出喉头一股腥甜。  绝音就手猛地将短匕刺下,可这一击却远远不及鬼煞下一招的速度,短匕还未贴上袖口,对方已是一脚踹上了自己心口。  “哇”地一声,绝音当即就晕死过去。  谢酒棠在旁边拧眉看着他手背上一大滩血,眸光一动,在鬼煞上前打算下杀手之前她忽然慢悠悠地拍掌而笑:“鬼煞大人的身手真是令在下佩服,杀倚魂楼的人竟连剔骨离魂枪都用不着呢。”  身前的鬼煞在听见她提剔骨离魂枪时身形顿时一僵,回过头凌厉地瞥了她一眼,气息瞬变,谢酒棠察觉到了那丝几不可察的杀气,当即退到了三尺外,却仍旧不敌鬼煞的掌风迅速。  眼看那一掌就要劈到谢酒棠面门,彼时周围骤然一片寒意铺天盖地袭来,而同时鬼煞的身形在离谢酒棠心口还有一寸的位置生生顿住。  而谢酒棠难得松了口气,语气也不免带着惊诧道了声:“谢玉楼?”  鬼煞立时转过头去,在见到那一身玄衣的谢玉楼,尤其是对上那双潋滟的眼眸时,仿似见了鬼一般,伸出手指着他正要说什么,后颈一痛,便如绝音一般晕倒在地。  鬼煞倒下去时,谢酒棠得意地收回了偷袭的手,看着对面的谢玉楼,状似不经意地打着招呼:“你怎么在这?”  还没看清对面那人的动作,脑门上便被弹了一下,低沉的声线在身前传来:“叫三哥。”  在那指节落下的时候,谢酒棠夸张地嘶了一声,等谢玉楼靠近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嗅了嗅,皱着眉道:“你受伤了?”  闻言谢玉楼慢腾腾收回手,漫不经心道:“不是我的。”  “哦。”谢酒棠点头,想着也是,通常是他伤别人,哪有别人伤他的份。于是又抬头继续问他:“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被她再次问起,谢玉楼的脸色就变得难看了,目光死死锁住谢酒棠,几乎是咬牙切齿般逼出几个字:“躲桃花!”  顿了顿,似怕说的不明显,又补上:“你惹的!”  谢酒棠愣了愣,这才想起来先前用了他的样子去招惹过了沈梨月,想来这朵桃花就是她了。  想到这里谢酒棠不禁拊掌朗笑起来,“那沈家的大小姐一直不喜与兰家的婚约,这可是就瞧上你了,唉呀,这么一个大美人,三哥可千万别伤了人家一片心意,否则让给了兰家那小子,可惜可惜!”  谢玉楼看她这么没心没肺地笑着,正想下手掐住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忽然察觉身后一阵异动,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很快便正色道:“都是你找的祸害,我先走了!”  谢酒棠几日奔波连带着被用了药,各方面都有些迟钝,显然还未能听出有什么其他的动静,所以听着谢玉楼的话也就相信他恐怕又是沈梨月找了来,便继续嚣张地笑着目送他匆匆离开。  谢玉楼走出红袖楼时,这才想起,自己是想问谢酒棠,先前,她是如何看穿那鬼煞是其他人冒充,还故意提起剔骨离魂枪的。可惜被她一番嬉闹,他竟就这样忘了,只是倘若还不走,只会更险。那双潋滟的眸子迸出一道寒意,脚下却只得继续加速离开。  ……  余意欢赶到越家附近,还未到越府时便看见了半死不活的梅少祈。  黑衣不变,长刀不变。只是那长年冷毅的脸因伤口牵扯有些扭曲,余意欢只一眼就明白能让他露出这副神情的定是重伤,还是涉及性命的重伤。  看惯了梅少祈平日杀人不见血的模样,余意欢竟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走上前去。  他盯着那沾了血的冷冽眉目看了很久,还是忍住了没上前去扶,而只是把随身带着的上药递过去,状似平静地问道:“怎么弄成这副这样子?”  梅少祈受了伤耳力大不如前,直到余意欢走到跟前才虚握一把葬雪刀,可全无威慑力。  余意欢见他不肯接药,暗自叹口气,直接扣住下颚将药塞了进去,惹得梅少祈眼中又寒了一分。  “让开!”梅少祈咳了一声,勉力拖着葬雪刀似乎还想往哪个方向追。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想……慢着!”余意欢正想骂他,却骤然一顿,“你这是失手了还想接着追?竟有你葬雪刀出鞘也杀不了的人?”  被他这么说出来梅少祈周身气息愈发冷冽,震开身前的余意欢,他依旧不想答话。  余意欢冷静的神色这回终于绷不住了,伸手扳回他肩膀,另一手去探他的脉,喝道:“你疯了!看你的伤势,这身内力都不想要了啊!不跟老子回去养伤还想继续握刀?别说雪耻了,就你现在这样连老子都打不过,还倔个什么劲!”  “咳!”梅少祈正想开口,却不想直接一口血溅在了余意欢袖子上,“你……咳咳闭……”  “喂喂,怎么吐血了!”余意欢从未见他这么狼狈过,一时间方寸大乱:“好好好,我闭嘴闭嘴,不用你来说,你也别费劲说话了。”  梅少祈安静地任他搀扶着,在原地调息。余意欢静静看了一会,寻思着幸好他来找他了,否则……不对,他干嘛要管梅少祈这么一个冷血的男子的死活?  念及此他不禁抖了下身子,说服自己只是不想看宫主辛苦寻来的左膀右臂就这样折损了,这才赶来关心他,绝不是因为其他的东西。  他正在一旁胡思乱想着,那边正在盘坐着调息的梅少祈忽然身子一歪,便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地上。  -----------------------------分割线--------------------------------  祝大家新年快乐啦啦啦~谢谢最近小天使们给我的花花~(手机看不见有话说,我就先放这里,以后删掉) 第五十五章 你当管事 - 玉鸦令 - 简栖棠 对于白深容竟也会跟来红袖楼这一点,谢酒棠深感意外。  不过说谎这件事她一向信手拈来,所以她自觉自己应该还没露什么破绽。  但这股迷之自信在她看见到对面那身白衣时刹那分崩离析。  午后的日光愈发耀目,那一袭白衣笼在淡朦的光里就这样走来,步履优雅,眉目从容。那股仿若浸过闲云溪月的出尘姿态令他看上去比寻常王公贵胄更显雍容华贵。  因为已有好几日不见,谢酒棠这一刻看着对面来人也不由恍惚,也抑制不住去想,这样一个风华人物,何必要跟着他们这些腥风血雨里杀进闯出的人搅乱这一舟江湖呢。  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她心底的厌恶压下去了。  “楼主怎么找来这了?此处危机四伏,楼主还是莫要涉险了,如今的我可护不了楼主周全。”拿捏好淡然中恰到好处带出一种关切的语气,谢酒棠伏低身子,好似正在为白深容的安危担忧。虽然她俯下身子时敛了眉眼,但白深容仍旧看出了那抹一闪而逝的嫌恶。  “本楼主沿路赏景时被一只狐狸搅了兴致,便只好一路追来,谁知那头狐狸狡猾得很,本楼主来追到这里时,已然不见了踪影,”清冽的眸光微动,在打量着谢酒棠那身已经被她蹭的看不出是白色的冰纨裙时,嘴角微微一抽,白深容状似不经意问起,“谢姑娘你可有看见?”  “狐狸我倒不曾见过,不过一炷香之前恰好有只猛虎路过,兴许是寻楼主叙旧呢,但可惜看见绝音这身衣裳便当做是楼主,这不,猛虎恼怒自己被骗,又焦急见不到楼主,一气之下,便将他拍晕了。”  白深容如何会听不出那轻快语气中暗藏的无限嘲讽,她是在暗怪他利用了绝音后,不仅未设后路,而且更糟糕的是,他们都做了无用功。  但他只是将清冽的眉目缓缓转向谢酒棠那双墨玉眸,虽然只是一个小动作,谢酒棠却觉得自己所有心思瞬间被攫住,无所遁形的仓促感令她很不自在。  “楼主既然已经找到这里了,可有什么想问的?”谢酒棠嘴角微微扯出一丝笑来,却将目光避开了白深容的探视。  “谢九,你可识得盘命阁的毒娘子?”  “自然是识得的。”谢酒棠笑出声来,“毕竟五日前她才刚昏死在我脚边过呢。”  她忽然迎上去问道:“楼主何不直接问我是不是盘命阁的人?”  “哦?”白深容的眸光似乎凝滞了一下,之后又盯着谢酒棠看了半晌。  谢酒棠在那灼灼的视线下感到了一丝威压,四周气息都在变缓。  “不管我怎么解释,楼主是不是又想将我扔回洗天牢一次?”  “呵……”听罢白深容低笑一声,“怎么会,云管事既已不在,这管事一职就交由你了。”  “什么?”谢酒棠震惊道:“云管事她……”  心里的震惊与话中的震惊自然不是一个意思。  这一刻连谢酒棠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的反应,她虽震惊于白深容如此草率让她顶替了云浣尘,但她实在看不出白深容这句话有几分真心,所以最好的回应便是什么也不提,只需表现出她对于云浣尘一死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就好。  况且她心下确实是震惊万分的,于是这逼真的神情配合她反问出的话,恐怕让人不相信都难。  果然,白深容怔了一下,随后忽然伸手触到了谢酒棠的琵琶骨,骨节分明的手竟就这样搭在上面摩挲了一阵子。  就在谢酒棠险些崩溃出手时,白深容已若无其事地撤回了手:“将绝音弄醒,先回去向镜花宫讨个交代吧。”  谢酒棠暗自舒了口气,已经不愿再去深思他方才是想穿透她的琵琶骨还是……  她正胡乱想着,一边俯身去拉绝音,但扫了眼地面,总觉得何处不对劲。  于是谢酒棠又仔细看了眼屋内,终于惊道:“鬼煞呢?!”  ……  另一面,在越府附近待着的余意欢见梅少祈毫无征兆地倒下去时,大惊失色。  可即便他心急如焚,却依旧不敢胡乱去碰梅少祈,他更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已经走火入魔了。  于是唤了一声“冷木头你……”后面的话便卡在了喉中。  没有人应他。  梅少祈没听见一般,眉目紧锁着,依稀带着往日的凛冽。  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手,余意欢豁出去一般伸手想去试探着拉他,这时手背一痛。  余意欢被痛得缩回手的同时低头看见了脚下的一颗石子。  “别碰我!”冷如冰棱般的声线自身前传来。  可过了一会,那声音突然放缓了一些,“抱歉,失了准头。”他原只想打开那只手,没想过要伤他。  听到了这一声,余意欢这才回过神一般,抬头顺着梅少祈的视线看到了脚边的一小滩血迹,接着又看回了自己正破皮流血的手背。  “不,不妨事。”他似乎有些被那双冷冽眼中透出的关切惊到,骤然退后一步,磕磕碰碰地摆手,“你,你自己小心些……”  “没事了,扶我起来。”梅少祈的声音听不出异样,他拄着葬雪刀正缓缓起身。  余意欢抬手去扶他,谁知刚拉住一只手臂,身上便猛地一沉!余意欢慌忙用两只手接住倒下来的梅少祈,猝不及防的重量压得他险些自己也坐在地上。  结果又在这时,噗地一声轻响。余意欢转头垂眼看见了地上一大片殷红,梅少祈吐得地方恰好是他先前手背上血滴下的位置,而他吐得这一口血,此时已经完全盖住了刚才他手背上流的几滴。  “喂冷木头!”余意欢咬牙接住梅少祈脱手的葬雪刀,一面勉力撑起他身子,恨恨的声音不禁牵出一抹无奈,“下回要找死早点跟老子说……”  身后那人似乎已经完全晕死过去了,任他一个人拖着葬雪刀,又背着他,在原地念念叨叨。  与此同时,余意欢又不由想,与梅少祈交手的究竟是何人?梅少祈都已经伤成这样了,对方莫非真能全身而退?  ……  而彼时另一边被余意欢念叨的这个人也恰好吐了口血,身子被刚醒来的鬼煞接住。  “哼,自讨苦吃。”一句冷嘲。  那人抹开嘴角血色,若无其事解释道:“运气不太好,被倚魂楼楼主盯上了。”  “活该!”银面鬼煞嗤了一声,“若不是你刚才非要……”然而说到一半他似乎想起什么,又止住了话头。  “呵,若不是方才我过来,就你那点蒙人的功夫,恐怕就不止被偷袭这么简单了……”一句话就堵住了鬼煞所有辩驳。 第五十六章 为何留她 - 玉鸦令 - 简栖棠 “不过,这回也多亏了你。”谢玉楼抬手抹去嘴角残留的血迹,喘了口气,“不然倚魂楼楼主实在棘手。”  “抱歉,我也没料到他们会换身份。”银面鬼煞尴尬地一摊手。  “不,应该说幸好他们用了这招。否则你连谢九都瞒不过,遑论在真正的倚魂楼楼主面前。”  “所以你方才为何不干脆杀了谢九?”闻言他突然暴怒:“留她在,那白深容岂不也同样会知道今日是我假扮作你,那今日我白白遭人暗算不说,你这一趟不是也白费?!”说话间“鬼煞”一把扯下那泛着银光的面具,面具下的那张脸赫然是前几日与真正鬼煞见面的越家的年轻家主,越孑然。  因为谢酒棠那一记手刀,直到现在他还觉得后颈隐隐作痛,本以为既然谢玉楼跟了过来总会自觉地灭口,不想他竟白白放过了这个机会!  “就算我杀她灭口,你真以为我有那么大的胜算?”眼疾手快地接住对面那人劈手飞过来的面具,谢玉楼拧眉。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那个冒充白深容的人的身手反而不如那个谢九?”越孑然压下怒意,狐疑地瞥了谢玉楼一眼,“莫非他们一个楼中的人,难道她会见死不救,只在一旁看戏?”  那是你不了解她,她原本就擅长看戏,谢玉楼暗自道。  “且不说我与镜花宫的人交手后有伤在身,就算我那时候杀了她又能如何,白深容定然也已追到了,到时脱不了身,你以为我还能一道带你走?”说着谢玉楼斜睨他一眼。  “不过你模仿的声音也的确是天衣无缝。”  他刚说完,越孑然便是一阵猛咳,摆了摆手,算是承下了他这句夸奖,一边长舒一口气,总算能用自己声音了。  “那倒也没错。不过……”越孑然说着,“那个谢九为何会当即就认出了你?”  当时他只听那女子喊了声“谢玉楼”接着他就被劈晕了。  之后他也不知道谢玉楼怎么将他带出来的。  “那我怎么知道?”谢玉楼斜倚在桌旁,懒倦地抛着那块银色面具,最后扣在手中摩挲着那颗红翡珠,不甚在意地道:“兴许在哪个去花楼的路上遇到过吧。”  越孑然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抽,也不看不出究竟相不相信谢玉楼这个说辞:“就算是这样,那今日算是白费功夫了,与你交手的镜花宫的人定然也已不在我越府附近了,你还是先好好养伤吧。”  “谁说我是无功而返的?”  “嗯?”  “忘了不久前我的人从翠微阁拿到的东西了?”  闻言越孑然猛地直起身子看他:“玉麟符?”  “天煞地绝本就是杀手界的人,我便干脆就将玉麟符丢给他们了。”谢玉楼漫不经心地点着头,似乎对这个决定很放心。  越孑然张了张嘴刚想劝什么,但僵了一瞬,又立马坐了回去。  罢了,这人虽总是看去一副不靠谱的模样,可实则无论何种境地,他总找不到能比他说的更奏效的法子。  越孑然虽将话咽了回去,但谢玉楼望一眼便知他想说什么,慢悠悠起身,一扬袖,将面具稳稳地重新罩在面上,“我……”  “好了,不必说了,赶紧回府疗伤吧。”越孑然抓了抓鬓角散下来的几缕发丝,跟着他一块起身,颇有些无奈地道:“顺便将这身衣裳还你,这颜色晃得我难受的紧。”  谢玉楼见惯了他一身耀目黄金色,这回看他穿这身银红纱衣起先没觉着不妥,毕竟越孑然与他身形也相差无几。不过如今这一摘面具,露出的那张面孔太过柔和,与这身衣裳的气质实在不符,的确有些滑稽。  瞧了一阵子后他便挪开了目光,却怎么也压不下微勾的唇线。  越孑然自然也发觉了,揶揄道:“你要处理的事情似乎比本家主更多吧,怎么还不躲?”  “我躲什么,沈家的大小姐吗?”谢玉楼睨他一眼,状似无所谓道:“就算是她,我也懒得躲――”  “谢公子?谢公子!你在这里面吗?”  越孑然惊诧地向门外望去,同时,就听长凳擦着地面发出一阵刺耳声,回过神来,只见一片衣角旋折,谢玉楼已没了踪影。  沈梨月进来时,只见越孑然一人扶着桌沿,笑到打跌。  ……  “宫主,梅少祈重伤,也不知究竟是与何人交手。”  梅少祈被带下去疗伤时,余意欢赶到了花烬跟前复命。  “应当就是之前闯解忧殿的人吧。”花烬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他的眼神正狂热地黏在托在掌中的那面人皮扇上。  “是。来人十分棘手,属下派出去的人竟一无所获。”  见花烬正痴痴地轻抚着那面人皮扇,这句话余意欢竟说得有些艰难。  两年前刚救下梅少祈,留他在镜花宫里时,余意欢发觉他向来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余意欢就对花烬提出仅凭这点,他就无法留下,因为梅少祈这类人无法给出自己所有的忠诚。因为如此一来在他眼里没有尊卑,没有命令,他坚信拔刀是为了自己,这种人适合当杀手,而不能久用。  但彼时花烬说梅少祈同时又不适合当杀手,因为他无信。拔刀是在他认定自己能得手的情况下,故而就算他当杀手也很可能会追杀到一半因惜命就放弃收手,此外他还觉得这并不丢人。  花烬也说既然他只做他认为对的事,那我只需给他一个永远正确的方向,一旦他认同坚信决定了,那么这一路上为追随这个正确方向而做出的种种举动都将会是对的。  如此,一举两得,一劳永逸。  余意欢至今回想起这段对话时叹服之余仍觉周身寒意笼罩。  但是,今日看起来又好像不是这样,这么重的伤势,梅少祈竟没有及时收手,而是任由自己被重创。  念及此余意欢忽然有些不愿说梅少祈失手了,因而下意识地也牵连了自己和手下的人。  “嗯……”顿了顿,花烬终于不悦地将目光恋恋不舍地从人皮扇上收回来看向余意欢。  “那倚魂楼的那几人呢?”  “倚魂楼楼主前去了,没什么特别的发现。”  那如血薄唇顿时妖冶了一分:“本宫主是问你先前解忧殿的那女人呢?”  闻言殿中骤然寂静了下来,半晌,余意欢紧绷住嘴角,才道:  “死了。”  花烬狭长的眸中闪过一丝阴沉,却没有过多计较,又问道:“那盘命阁的人应当还活着吧?”  “是。” 第五十七章 你来白楼 - 玉鸦令 - 简栖棠 回镜花宫的路上,谢酒棠思前想后总觉得不妥。  看着身前那白衣飘飘的谪仙人物,暗想,许是知道今后总要时常遇见,她这会儿站在那身白衣面前,大多情况下已经能控制好情绪了。  只是,这段时间她与白深容的交谈每次都不超过十句话,仅凭先前盘命阁给出的消息还有江湖上的传闻,依旧很难看懂这个人。  静默了一会,谢酒棠终于开口:  “楼主,关于管事一职,我恐怕不能胜任。”  “云管事向来看中你,除你之外,莫非还有别的合适人选?”白深容看不出什么情绪地反问她。  “有啊,比如,在兰楼的那个浮兮就很合适啊,总会帮云管事一起理好经卷,云管事也时常跟他在一起说话,说不定浮兮更合适呢。”  “浮兮是我楼中的人。”  “呃……啊,这样啊……在白楼做事的人这么闲?”闲到可以随意来玄情楼看美人?  “的确挺闲的。”  “这么好……”谢酒棠按照浮兮往常来玄情楼的时间算了算,他不仅月银比自己高五十两,做事时间算下来一月还少她七日半……啧啧,谢酒棠暗自嫉妒,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所以不坑浮兮一把怎么对得起她的良苦用心。  “不过,楼主啊,浮兮的确是除了云管事外接触玄情楼事务最多的人了,比起我来,能力自然要强多了,你看……”  “既如此,能者胜任,管事一职,就让浮兮担任罢,你就到白楼来。”  “嗯,好好好――”听完前半句话谢酒棠正弯着嘴角应下,下一刻便扭曲如麻绳般:“啊?”  白深容忽然觉得这个谢九的变脸技术是在高超,好心情地牵了牵嘴角:  “因着浮兮调去了玄情楼,白楼里自然就缺人了,所以把仅次于他的你调来白楼,有何异议吗?”  有啊!当然有!  她只是提了个建议让浮兮顶替管事一职,这怎么就变成自己去白楼了?  看着白深容那仿若恩赐的眼神,谢酒棠抖着嘴角,按捺住一巴掌抽上去的冲动,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没……没……有……”所以说,自己搬的石头,一个疏忽,放手后砸得自己是最痛的。  说完见白深容似乎笑了一下,她越发郁结。  心情不佳,谢酒棠脚步越放越慢,想尽量离白深容更远些,趁着他不注意便贴着树走,一身白裙已然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简直惨不忍睹。不过最可怜的还是仍在昏迷中被谢酒棠一路拖着走就撞树上的绝音。  在撞上第五棵树的时候,他终于摁着脑袋悠悠醒来,醒来时谢酒棠正好拖着他打算往第六棵树上撞。  “嗷!痛痛痛!”砰的一声闷响,还没来得及躲他差点又被痛晕过去。  “诶?醒了?那正好,醒了就自己走吧。”谢酒棠蹲下身子看他,仿佛终于丢掉累赘般地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  绝音起先以为自己早被那什么银面鬼煞抓走了,却万万没想到眼前是谢九,捂着肿的不像样的脑袋,他才醒悟般颤着手指责她:“谢九!你还有没有人性?”  竟然把他放在地上拖着走,亏他先前还担心她的安危,赶到红袖楼救她。  毕竟,谢九若是死了,谁来教他那几个招式呢。  “我是人,又不是畜生,当然有人性咯。”谢酒棠半点愧疚也没有,情绪如乌云笼罩,黑着脸,一本正经地摊手解释道。  “你……”绝音回看她一脸“你是白痴吗”的神情,气结。  默了一会,谢酒棠继续放慢步子,离白深容距离越拉越远。  对于云浣尘之死,白深容不仅显得淡然,更提出让她去白楼,这究竟是……  默默吸口气,虽说她喜欢猜人心思,但最喜欢的是猜中后自己掌主动权的自由感,而非连猜都猜不出的谜。  “喂!”谢酒棠用胳膊肘捅了捅仍在揉脑袋的绝音。  绝音没好气道:“干嘛?”  “云管事她……她真的死了?”  “是啊。”  “哦。”  说完谢酒棠便忽然沉默了,低着头没再问什么。  绝音有些不习惯突然严肃起来的谢酒棠,心道看来这个谢九还是还是有良心的,好歹当初是云管事将她带进楼的,她愧疚是应该的。  “其实……云管事已经算好运了,毕竟,当一个月的管事原本就是楼主的格外开恩,所以你……嗯,也不必太愧疚。”绝音抓了抓头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跟谢九说这些。  “嗯?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虽然云管事忠于倚魂楼,但当初重选管事一职时她几乎样样都不够格,但她对浮兮有恩,浮兮便抵了自己立下的功为她求情,楼主这才定下一月之约。”  “这一个月,云管事看起来百般忙碌,但真正需要解决的事楼主早就交给兰大人安排了。”  “嗯,要事交给亲信,没毛病。”谢酒棠点点头,也难怪这大半月来她待在玄情楼没搜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了,原来这云浣尘压根就是个临时替上的小角色。  绝音本以为谢九至少会同情一下云浣尘,不想她竟很赞同楼主当初的决定。  谢酒棠转念又疑惑道:  “为什么云管事这么执着于进倚魂楼?”  “哈!”听她这么问,绝音忽然乐了,语气不由带了几分自傲:“这江湖中,能有几人不想进倚魂楼做事的?”  嗤!闻言谢酒棠暗自唾弃一番,心道“说的好像这江湖只剩一个倚魂楼一般,若非为了寒翎卷,你当小爷愿意来啊”!  但嘴里说的却是:“的确,你说的也在理。”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谢酒棠兴致勃勃地转过头来:“不过话说回来,比起云浣尘,兰笑书不仅长得好,还左宜右有,才德兼备,楼主这袖子断得值啊!绝音你说是不是啊?”  “噗――咳咳!咳咳咳!”绝音被自己的口水呛住,看着后面一袭白衣,想说句提醒的话都做不到,只得拼命使眼色。  结果谢酒棠视若无睹,依旧自顾自在感叹白深容找了个好男子。  “绝音,你眼皮抽了?”  “咳咳!我――”绝音泪流满面,干脆远离她一大步。  “你干嘛离我这么远,你……”  可惜她还没说完,耳廓骤然吹来一阵温热:“是啊,谢九你为何离本楼主这么远,可是别有用意?”  “嗷!”谢酒棠吓得跳了起来,彼时白深容正好直起身子,结果刚好撞到了那线条精致的下巴,一声痛呼。  “楼楼楼主你没事吧!”谢酒棠顾不上自己的头,下意识帮白深容揉下巴,“小人方才是在与绝音探讨招式呢。”将惊慌压在心底,她尽量一脸平静道。  白深容被她跳起来猛撞了一下,没去阻止谢酒棠凑过来的身子也没打算拆穿她,却在那双柔荑触过来的时候身形一僵,明明是双看似习惯浸在月光里微凉的手,却仿佛带了星星点点的火苗,所及之处竟渐渐有燎原之势。  而谢酒棠说完话,见白深容盯着自己的手,身形一僵后,抿唇不语,再看一眼绝音同情的眼神,愣了片刻后,这才暗道一声糟了!  她怎么就忘了这个黑心的楼主有个洁癖的毛病!  听闻白深容两年前在武林大会上被一婢女触到了衣摆就当场挑断了那婢女的手筋。  这么看来,现在白深容沉默着,该不会是在想怎么砍了她的手比较好吧?!  念及此谢酒棠的眼神也暗了下来,暗忖若是他真要出手,她也不再隐瞒武功,大不了用别的法子打听寒翎卷的下落。但面上还是露出一丝惊慌道:  “楼主你你你冷静……我这就去给你打盆洗手水!”  而此刻,一直躲在后面的绝音已经渐渐闭眼,不忍看谢酒棠的下场了。 第五十八章 挡着我了 - 玉鸦令 - 简栖棠 一阵风从林间穿过,将树叶划拉得沙沙作响,就连前方不远处阳光下流淌的溪水,也让人觉着冷飕飕的。  死寂中,谢酒棠微屏住呼吸,看着白深容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抬起,指节缓缓收紧,伸向自己。  绝音以为白深容是要一手拧掉谢九的脑袋,可却迟迟没听到咔嚓声。  那只手在抵达最高点时,紧绷的指节却倏忽松开,轻轻落了下去。  谢酒棠感到头顶被抚弄了下,掌心传抵的温热如泼下的滚烫烈酒穿透发顶一路灼灼地浇进心底,一种怪异的酥麻淌遍四肢百骸。  从来没有人敢碰她的头顶,连阁主发怒时甩的暗器也不会冲着她脑袋去。  那一刻她想带着一副受惊的神情跳躲开,到最后却只是呆滞在原地。长长的衣袖顺着白深容搭在她头顶的手垂在谢酒棠眼前,她几乎能看清袖角上的繁复的云纹,闻到那衣上淡淡的君影草的气味。  而不远处的绝音早已言语不能。  那只手也没打算收回去。  “既然迟早是要调来白楼的,就早些弄清白楼的规矩,先去把自己收拾干净,再来伺候本楼主。”凉凉的声线如冷石般传过来。  “楼主!”谢酒棠默默地听完,默默喊住他,默默说道:“你袖子挡着我了。”  话落一旁的绝音早已不见了踪影。  白深容挑眉看着她如玉般隐约透出绯红的脸,好一会,终于从容优雅地收回了手。  被他这么肆无忌惮地扫视这么久,那双墨玉眸里渐渐染上明显的恼羞成怒。  在白深容恰好转过身打算向前走的时候,谢酒棠深深吸了一口气,冷不丁道:  “楼主。”  “嗯?”半转身时侧颜拉出一道精致的弧线。  “下回不要偷偷在我头顶放落叶。”  话音刚落,白深容先是诧异地转身,看着谢酒棠手里捏着的两片青绿色的树叶,愣了一下后,忽然勾了勾唇角。  而谢酒棠淡定地甩开那两片“落叶”,就听对面一道低低的笑溢出嘴角,清泉眸里盛着揶揄:“你该庆幸本楼主没偷偷放毒药。”  “嗤――”谢酒棠不屑地嗤了一声,“哪有毒药是要在头顶放的?”  白深容没有直接答话,而是倏忽道:“谢九,你很聪明。”  “哪里哪里,楼主谬赞。”谢酒棠也夸张地拱手疏远谦卑状道。  “这么说的话,你大概能在白楼多待一阵子。”  “嗯?”谢酒棠有些听不懂他的意思。  正想再问,然而白深容没给她机会,袖角一掀,一道冲力猛地将她掀进了溪水中!  “喂!”想到之前他说的把自己收拾干净,谢酒棠气急败坏地从水里探出头来却发现周遭已是空无一人,岸边倒有套仍然是白色的衣裳,不过还好,这次是男装。  “有病!”她鞠一捧水猛往滚烫的脸上泼,低骂道。  今日白深容一定是有病!还病的不轻!  不过话说回来,倚魂楼楼主这种古怪的性子以前怎么没在江湖上听说?这算不算被她意外逮住一个软肋?  莫非除了断袖,洁癖,白深容还有其他毛病?  哦哦,若是这么说来,也很可能是很久没见到兰笑书的原因罢?  谢酒棠越想越觉得是这样,这么安慰自己,想着想着倒是气笑了,边笑边伸手将没及膝盖的溪水搅得哗哗作响。最后出水时报复般将那件原本一尘不染的新的白衣裳揉得皱成一团,忍着那恶心的颜色闭眼往身上套。  神清气爽从岸边踱步出来,走了一段路,便见那个“有病”的楼主正席地而坐,唇边贴着一支竹笛,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搭上笛孔,似乎正打算吹曲。  不得不承认,即便一个寻常动作,由他做来也是如诗如画。  听到脚步声时白深容便调转了视线,对上谢酒棠那双燃着光亮的墨玉眸时他顿了一下,看似随意道:“你也擅吹笛?”  “定是比不上楼主的,也说不上擅长,也就略通,略通!”谢酒棠慌忙摆手谦虚道,末了还添一句:“只是突然有些怀念从前红袖楼的姑娘赞我将笛子吹得‘笛咽离亭断客魂’的时候。”  话落便一道劲风席面卷来,谢酒棠慌忙挥袖打开,待看清那东西时又是一顿,化力伸指一阻,触手冰凉,接下了另一支迎面飞来的竹笛。  若是沈梨月在这,必要惊叹一番,谢酒棠这手法与那日白深容给她解药时的那一式有异曲同工之妙。  见此白深容也微微眯起那双清泉眸,若无其事收回扔出笛子的那只手,“既如此,边吹给本楼主听听,开开眼界。”  白深容给她的是另一支削好的竹笛,做工远不及他那支精致。  谢酒棠浑不在意,拇指与食指使力一错,将那竹笛悠悠然掉了个转,继而再把住贴向唇边,唇角挑起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  谢酒棠缓缓闭起双眸,微蹙着眉,似乎正酝酿着某种情绪,连带着周围气息都平静了下来,燕雀也停驻枝头。  只见她深吸口气,姿势娴熟地搭住竹笛凑往唇边,自信绵延悠长缠绵地吹出了第一个音调:“呜――――――”  这第一声真正是吹得百转千回抑扬顿挫荡气回肠余音绕梁三日“命”绝。  啪嗒。  只这第一个音刚出来,白深容手中的竹笛便掉到了地上,与此同时,头顶上方停驻的燕雀配合地瘫倒在枝头垂死挣扎。  他面色沉静,但细看时,却仍能看出在不停地颤抖着的长睫。  他忽觉,这辈子……都没有也不太可能再听到这么难听的笛音了。  纵使从容如倚魂楼楼主,这会亦是拼命压住抽着的眼角,艰难开口尽量平静地一字一句道:“嗯,‘笛咽离亭断客魂’你果然是担得起这七字的。”  “嗯?楼主不打算继续听下去吗?”谢酒棠疑惑着放下手,睁着双澄澈的眼看他。  白深容看着她手中的竹笛仿佛在看一样凶器,最后,拢手故作淡然道:“嗯,天色不早了,要早日赶回楼中去,不宜耽搁。”  不是吧?这样都能忍,还不打算将她调出白楼?  “哦。”心下这么想,谢酒棠表面却用满脸“那真是好可惜啊真是太遗憾了”的神情哀怨地瞥他一眼。  默了一会,谢酒棠才想起方才他说的是回楼中不是回镜花宫,疑惑翘首望了望:“绝音呢?”  低低的声线答道:“回镜花宫复命了。”  “什么?”谢酒棠一惊,这么说回去路上只有他们两人?  “这怎么行!我一人之力可护不了楼主周全!”  “嗯,是难了点,那这样吧――”白深容忽然又回想起方才她接竹笛的那一手,淡淡道:“护不住,就扣月钱。”  “……”  护你周全之前还是麻烦你先去死一死吧!  结果她正这么胡乱想着,半空三支袖箭就裂空激射而来,两支冲白深容双目,一支冲她纤白的脖颈。  不是吧,她说说而已……真有暗杀?! 第五十九章 揭穿身份 - 玉鸦令 - 简栖棠 谢酒棠先暗道幸好那支竹笛还没扔了。  竹笛捏在手中时的触感让她下意识用出了在盘命阁使惯了的判官笔“星棠六式”。  出手时已收不回。  十指虚空一提,指尖晦暗光芒流转,顾念到自己的月钱,干脆也不撤手,竹笛打了个旋便甩将出去,半空溜了一圈,恰好将那三支袖箭相继击飞。  假装看不见出手后白深容那意味深长的视线,她一个“不小心”没控制好竹笛飞回来的时机,又“一不小心”脚下踩空,慢了一步伸手,眼见她才准备抬手,竹笛已到了眼前。  罢了罢了,虽说飞回来的力道不小,但这个角度也就只会打中肩头而已,不会痛多久。  心底暗想着,面上却露出惊恐万分的神情来,在竹笛将要劈面撞上时,她“恐慌”地闭眼,仿佛不忍再看。但却迟迟没等来肩头的一阵剧痛。  犹犹豫豫重新睁眼时,低头看下去,发觉那竹笛停在离自己一寸的位置,视线顺着那错落有致的笛孔一寸一寸地铺过去,最后停在那双白皙如女子又骨节分明的手上。  竟被讨厌的人救了,这心情真是一言难尽。  谢酒棠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没把握为何要出手?”  依旧是清清冷冷不起波澜的语调。  “再不出手等月钱扣光了你赔?”谢酒棠理所当然地撇嘴道。  白深容正待再说什么,又是一波暗器如天女散花般洒了下来。  轻身一退,在半空中将那些儿戏般的暗器打落,从容落地时见一旁的谢酒棠也正打落最后一枚透骨钉。  “啧。”听见谢酒棠摇着头随意挑起地上一根梨花针:“金子上还抹‘夺魂水’,有钱有钱。”  看着她一脸艳羡的模样,白深容忽反应过来为何方才打落的暗器比一般的要沉些。  眼见竹笛碰上梨花针的部分已被腐蚀,谢酒棠微微眯了眯眼:“来者何人,不妨现身一见!”  还不等来人答话,白深容已将目光锁在七丈远外的树上,负手朗声道:  “天煞地绝,既然玉麟令已到手,怎么,还要趟这趟浑水?”  “非也非也。夺走玉麟令的是弑天盟,”一人哑着嗓音道:“我等不过是受令者,虽说很不愿和倚魂楼楼主对上,不过试试也无妨。”  “算起来,几位都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了。”白深容此言一出让正在思索为何感觉“天煞地绝”四字如此熟悉的谢酒棠恍惚了一下,恍惚过后又怔愣了。  “不错。”这回接话的是个声音更显沧桑的人,随着这应声,没有片刻犹豫,白深容当即衣袖旋折沉腕一甩!  对面那人也是猝不及防,没料到作为倚魂楼楼主的白深容竟会如无赖般一声不吭起手便暗算。  快,太快了!快到即便是在身旁的谢酒棠都根本未来得及看清他手中动作。  然而只听“叮”地一声,来人已打开方才那样物事,谢酒棠这回看清了――是白深容替她接下的那支竹笛。  “六年前见楼主时,出招尚且还光明正大,如今竟学会似魔教那些个卑鄙小人使暗算了,真是令在下吃惊。”  一大片树林中久久回荡着这句话。  谢酒棠也当即听出了这话中浓浓的讽意,竟也没心思细想白深容方才那一式,只是暗暗地思索着究竟在何处听过“天煞地绝”这四字以致她漏听了后面那个“六年前”。  但一听来人这语气,她也不满地蹙起眉,暗地里反倒为白深容方才那手暗算叫了声好。  “哈哈!”  天煞地绝正待要出手,却听见一阵畅肆的女子的笑声,领头人顺着看过去,这才发觉站在白深容不远处有个着男装的女子。  “简直要笑死人了!究竟是谁先出招暗算我们的,这会儿竟有脸反着来讨公道?”谢酒棠连连拊掌,笑到打跌,“你这不是花楼姑娘收了银票还嘴里喊冤说被毁清白吗哈哈哈哈脸呢!”  此言一出,话是粗鲁了些,但天煞地绝几人隐在面巾下的脸皆是一红,以那领头人最甚。  在心底将那几人暗骂了一顿,他来晚一步,就见剩下几人自作主张先抛着暗器耍了一番,若是得手也就罢了,偏人家毫发无损还教人抓住了把柄。  听着这朗脆的笑声,白深容闻言,将视线重新落在谢酒棠那抖得花枝乱颤的肩上,清冽的眸底隐约也缠绕旋染上一丝笑意。  “布阵!”许是恼羞成怒,一道轻喝响起,天煞地绝拔地而起般已将谢酒棠白深容两人团团围在阵中。  谢酒棠更觉这场景似曾相识!  “六年前这阵法仅将你重创,却未能斩草除根,那便今日再重新来见个分晓!”  “请赐教。”  这边的局势已剑拔弩张了,可先前笑得最嚣张的谢酒棠这下已扯不开嘴角,脑海中走马观花反反复复就回荡着那三个字。  他说六年前?六年前。六年前!  六年前六年前六年前六年前六年前六年前六年前……  谢酒棠狠狠怔在原地,随后一个恍惚差些就要伸手一巴掌抽向不远处的白深容!  这大半月来一切在白深容身侧感受到的那种似曾相识的东西如一道伤口被血淋淋撕开呈在她眼前。  原来六年前害她重创晕厥在玉浮山上的人原来早已距离咫尺!六年来,两千多个日夜,令她日后一见白衣就厌恶的罪魁祸首,竟然也早就近!在!眼!前!  她僵硬地转过头,任周围再嘈杂的刀剑撞击声一概无视,反倒清晰听见了自己转动时脖颈发出的咔嚓声。  那厢已打的不可开交,那阵法不知何时已渐渐缩小,眼看她已快被排斥在阵外,但她仍站在三尺远外盯着白深容背影猛瞧。  最后,谢酒棠收起复杂的神情,眸中一片冷然。不动声色地挑起了地上一枚抹了毒的透骨钉,在白深容正忙于与天煞地绝交手时,瞄准他后背心,冷不丁打了出去!  可眼看要出手时却一个不留神,她被身后的一名黑衣人轻而易举擒住脖颈!  该死!方才得知真相时的她失神太久,又太专注于暗算白深容,以致对自己竟疏忽了!  透蓄力已久的掌心因身后的偷袭骤然一松,透骨钉自掌中脱落,最后不起眼地软绵绵滑落在谢酒棠脚边,这一动作也无人察觉。  而那黑衣人擒住谢酒棠后,觉得如此轻易便得手了,略有些意外,低头看着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只见短短片刻她看着自己的五官从扭曲如门神竟刹那变为了如沐春风的微笑。  那如春风拂面般的笑透着浓浓诡异,黑衣人一僵。  “那什么,我问一下啊,你们还缺个内应么?”  谢酒棠传音入密,末了还觉得不够,添上一句:  “不用付报酬,还自愿帮你们弄死倚魂楼楼主的那种。”  “……?!”黑衣人满脸震惊带着“我听错了吗我听错了吧不对这一定是对手的计谋”的模样,最后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催眠自己努力不去看谢酒棠满满真诚的眼,而只是使力更笃定地掐住她的颈部。  “呃……”谢酒棠已言语不能,手上更是没有能掣住他的东西,拧了拧眉。  愚蠢!这种连敌友都不分的杀手要来何用!  虽说只是一招偷袭,但毫无疑问,这一招暗袭是今日一战中最为奏效的。  仅仅是是最为简单的一招捏掐,却将谢酒棠掣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喉中空气在渐渐抽离,跟着抽离的还有谢酒棠的神智,全身的气力也在逐渐耗尽。留着最后一丝清明时,她吃力地自嘲一笑,她谢酒棠竟也有今日,还是被人轻易掐死?  恰在这时一道清啸,竹笛一端光芒流转,只见尽头那端指处便如暴雨席卷密林。  这一指,带着穿石碎玉的剑气!  这一指,携着破空裂云的凌厉!  这一指,跟着剥骨离魂的狂横!  紧跟着就是那依旧讨人厌的面容,用着依旧讨人厌的清冷语调冷喝一声:  “谢九!你究竟在做什么!” 第六十章 擅逛花楼 - 玉鸦令 - 简栖棠 耳边炸起一声惨叫,原来是那竹笛直接穿透了黑衣人的手背。  然而竹笛力道控制得异常精准,没有伤到谢酒棠脖颈半分。  “咳咳咳!”甩开肩上的黑衣人,她一手护住脖颈,一面如获重生般大口地喘着气。  还不等她晃过神,衣领一紧,就被人提着轻飘飘退出了那龙潭虎穴般的阵法。  熟悉的君影草的气味让她全身一僵,她想扭头看看近在身后的那张容颜,耳边掠过的风却让她怔愣了一瞬。  在落地时她神智已恢复清明,然而天煞地绝的攻势也已逼近。  闭了闭眼,最先莫名的对白深容的怒气已被暂时压了下去,她也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形势,退到了白深容身侧,就见他袖底划过一道明晃晃的亮。  “老三!老四!当心他袖底使的短……”那领头人话还未说完,被他提醒的那两人一前一后已被割喉,皆是一刀毙命,伤痕齐整专挑死穴。  “老三老四!”  出手的不止白深容,还有谢酒棠,两柄短匕,一柄是白深容自己的,另一柄是他趁手扔给谢酒棠的的。  出手时一前一后跟着,合力杀死了跟在方才手背被穿透的黑衣人身侧的另两人。  那两人不及交待一句遗言便惨呼一声倒地不起了。  “带上老三老四,撤!”那领头人见势不妙,心知今日讨不得好处了,掉头收手就命几人撤手。  喊罢那首领将那死去两人身上的短匕抽出重新向白深容两人疾射而来。  白深容与谢酒棠不急不缓地接下,然再定神望去时,连同地上的尸体,天煞地绝几人已杳无踪迹。  谢酒棠蹙眉看向身侧,见白深容没有追上去的意思,便也没自作主张。  垂首想着他究竟有没有发觉方才那枚透骨钉,她烦躁地用脚尖磨了磨地面,一抬头却恰好直直撞进那双清冽空濛的眸中。  “……”谢酒棠强压心虚,硬着头皮道:“楼主有事?”  否则看她干嘛?  “无什,只是觉得你方才使那手和我六年前认识一个故人很像罢了。”  呵呵,谢酒棠在心底冷笑一声,腹诽道小爷可没你这样的故人!  面上仍不动声色:“哦,原来如此。”  此时白深容面上已全然找不出先前替谢酒棠拦下那一击隐隐携着的怒气了。  “逃出阵外,又跟回来,也是为了不扣月钱?”  “我……”那不是你提回来的吗?难道不是你把小爷提、回、来、的、吗?!  谢酒棠觉得白深容最近很不对劲,她宁可他仍旧像当初将她说关就关进浣骨楼,而不是现在这样每日与她犯病似的诡异交谈。  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谢酒棠顺便违心地表一表自己的忠诚:“自然不是了,银子固然重要,但终究是抵不过楼主安危的。”  “呵……”又是一道低低的笑。  谢酒棠很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对美色毫无抵抗力的人,尤其是在自己讨厌的人的面前,但事实就是,她确实被那低沉的声线和轻敛的眸光蛊惑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闪躲着视线看向别处,却发觉那袭白衣上从容优雅搭着的如缎墨发竟比她还顺上几分。一个男子不仅模样惑人就连头发丝也比长得比她好,真是……其他女子见了恐怕也无地自容。  “刚才来的‘天煞地绝’是镜花宫的人?”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嫉妒的神色,假装不经意地打破死寂。  “天煞地绝不一定是谁的人,只是跟着玉麟令,就好比六年前他们还在风雨故,如今又帮弑天盟做事。”  “哦。”  谢酒棠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提起六年前,但面色总归有些不自然。  “谢九。”  “在。”  理不清缠绕的思绪,答话也答得漫不经心,谢酒棠甚至根本没意识到他在问什么。  “你平日最喜欢做什么?”  “掷骰子打马吊斗蛐蛐逛花楼。”  闻言白深容若有所思:“那最擅长做什么?”  “逛花楼。”  “你叫什么名字。”  “谢酒……”她本想继续漫不经心地答话,但此刻猛然一惊!生生将那个“棠”字掐死在了喉中!  白深容点点头,不语了。  对话结束后,谢酒棠走了几步,忽然愣了愣,抬眼时墨玉眸弥漫着朦胧的水雾,突然有些想不起在名字那个问题前自己究竟答了些什么,懊恼的皱了皱眉。  走了一会,她停下脚步回看,疑惑道:“来时的马车呢?”  “绝音会赶上来的。”  “哦,那就好。”幸好不是一直两个人待着,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刺杀在等着。  “谢九。”  “在。”  “去打水给本楼主净手。”  ……  她怎么就忘了这是个难伺候的主儿?转念又想到白深容方才拎着自己,虽说只是衣领,但确实是碰到了,也难怪他要清洗了。  咬牙替他弄来一盆水,佯装看不见白深容对水质的嫌弃,她坦然地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净手后,谢酒棠便只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拖着步子走,天色渐渐暗下来,被冷汗濡湿的掌心被掠过的微风吹得一颤,她抬臂拨弄了下方才被拎过的后领,触手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温热,绵密感酥酥麻麻地自指尖传过来,她狠狠拧了拧眉,放下手。  然而等天色全然暗下来时,绝音仍旧没赶上来。  白深容不紧不慢的脚步停在前方不远处的一间客栈前。  谢酒棠及时地跟着停住以免直直撞上,那客栈顶部两盏红灯笼在风中晃悠,摇摇欲坠。  这家客栈可比他们来时路上休憩的那家还要简陋。  谢酒棠估摸着倚魂楼的白楼主大概是住不惯这类客栈的。  然而,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雨势不小,不一会儿雨水便盛满了客栈门口凹凸不平的青石上。  唉,谢酒棠暗叹口气,伞还留在马车上,只好盼着绝音能今早赶上来了。  白深容倒没有犹豫半分,施施然踏进客栈。  进店后谢酒棠发觉这店里倒比店外要精致些,桌椅摆设一应俱全。  “哟,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问话的店小二话里听不出几分热情,掌柜像是没看见客人般仍旧闷闷地瞧着账本,拨弄着算珠。  照着白深容的意思,谢酒棠要了两间房和几碟小菜。  “要茶还是酒?”  谢酒棠以为白深容会要茶,却不想他单问道:  “有什么酒?”  “那可多了,碧香,白桃,花雕,竹叶青,还有自酿的秋露白。”  “那便来坛竹叶青。”  “好嘞!”  挑了张桌坐定后,谢酒棠正起手给自己也倒杯竹叶青,往嘴里送时,一声娇唤蓦地传来:  “呀,这是……白公子?又见面了,真乃缘分。”  这一声黏腻娇柔百转千回的“白公子”直接让猝不及防的谢酒棠一个转身低头将那口竹叶青“噗”地喷在地上。  跟着来的还有一股浓重无比的脂粉味。  这声音她记得,是那个先前去镜花宫路上碰到的坏了她的算计,给白深容打净面水的姑娘。 第六十一章 不负己心 - 玉鸦令 - 简栖棠 唉呀,孽缘孽缘。  白深容没有应声,而是不动声色地瞥了一旁幸灾乐祸的谢酒棠一眼。  三尺,两尺,一尺……  谢酒棠细细数着,暗暗猜测白深容还能能忍这脂粉味多久,果然,在那姑娘离这桌还差一尺距离的时候,他从容起身,淡淡道:“王姑娘。”  这王姑娘依旧是那不变的碎步,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着,活脱脱要给地面蜕层皮。  似乎很意外白深容竟能记住自己,王姑娘的大嘴欣喜地咧到一半又矜持地拢了回去,想了想道:“上回公子自称是江湖中人。”  “那算这行程,莫非白公子也是赶去看魔教与长生门对决的?”  闻言,本优哉游哉看戏的谢酒棠猛地抬头:  “魔教?”她蹙起眉:“这是怎么回事?”  她抢了白深容的话,那王姑娘先是抬眼不满地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打断她的话,这一看,见谢酒棠竟然也是个俊公子,那股刚腾起的气焰便霎时熄了下去。  而一旁的白深容则是扫了她一眼,便也默许她问了。  王姑娘见自己提的话题白深容两人都似乎极有兴趣,便拿捏好语气,娓娓道来:“两位可知魔教教主是何人?”  谢酒棠一手支着下颚,一手以食指点着眉心道:“我只知魔教教主名莫列冥,其他一概不知。”  白深容不语,而那王姑娘似乎也没指望他能接话。  略压低了声道:“魔教教主莫列冥,常年纵情声色,奇怪的是自五年前的发妻死后起,之后他娶的每一任教主夫人都活不过半年,这不,三个月前第七任教主夫人同样是暴毙教外。”  本以为这个王姑娘只会讲些儿女情长的无聊琐事,却不想她说的这些自己竟还真的没听过,谢酒棠便来了兴致,重新倒上一杯竹叶青,就着店小二刚端上来的牛肉小炒尝了尝,顺便给白深容也倒了杯,收回手时歪着头问那个王姑娘:“既然是暴毙教外,那莫列冥为何不定条规矩,禁令那些夫人下山不就行了?“  “这位公子,是还未娶妻罢?”那王姑娘闪着眸光莫名其妙先是反问了一句。  “是,是啊……”谢酒棠抬手摸了摸鼻尖:“这都叫王姑娘看出来了。”  那王姑娘一副恍然的模样:“所以说,若是不准教主夫人下山,让她们日日待在教中,那万一那莫列冥看中了教中哪个好看的婢女,哪还寻的着机会能与……”  “哦――”这回谢酒棠以了然的语气应了意味深长的一声。  而那王姑娘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在两个俊美无铸的公子面前将这种话坦然说出来有些不妥,便顿了顿道:“其实,这些我也怎么清楚,也都是平日在府里路过听大哥他们说的……”  谢酒棠浑不在意地摆摆筷子:“嗯,那没什么!只不过,那个莫列冥为何不直接纳妾呢,难道说他是个惧内的?就算如此也总不会个个娶进教中的都是母夜叉吧?”  这回王姑娘默了一下,正当她准备上前一步试图解释什么的时候,白深容抢先一步挥袖。  袖风带着劲道将对面的长凳拖了出去,起到好处地落在王姑娘脚跟处。  “王姑娘还是先坐下说罢。”  谢酒棠差些笑出声,正微张嘴,便不小心吸了口浓郁的脂粉味,不由呛了一下,白深容在一旁权当没看见。  反正她也没指望他能给她倒杯水。待呼吸平顺后,谢酒棠又看向那王姑娘:  “怎么样,王姑娘知道吗?”  “我……这我也不怎么清楚……”王姑娘面露难色。  这回白深容悠悠然插嘴道:“因为魔教有教规,每任教主只得娶妻,不得纳妾。”  闻言那王姑娘附和着点头,一面垂首看自己长凳的距离离白深容差了一尺多的距离,有心要拉近一些,但又不好弄出太大动静,只得揉抓这膝头鹅黄的长裙暗自着急。  “嗯?”谢酒棠挑眉疑惑道:“这倒是奇事一桩?”  “教规是从第三任教主开始定的,因与发妻鹣鲽情深,而那位前教主夫人却偏因教中下属提议纳妾一事闹得气急攻心,以致早逝,痛心欲绝下他便决议终身不再娶,且定下教规,往后历任魔教教主皆不得纳妾。”  听罢白深容的解释,那王姑娘便道:“啊,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谢酒棠听她说的正皱眉想说什么,便听见对面那依旧清冷不起波澜的语气道:  “没什么近不近人情的,以求不负己心而已。”  好一个“以求不负己心而已”!  只见那王姑娘的眸底刹那亮起一道光,这一刻,她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用那仰慕的视线一瞬不移地坚定盯着白深容,痴痴地看。  谢酒棠将白深容那句话听在耳里,也将那王姑娘的反应不动声色地收在眼里。  最后终究没对白深容那句“以求不负己心而已”作何评价,喝完竹叶青,捡起两颗青梅往嘴里扔,解酒。  “那这与长生门又有何干?”  “正因第七任教主夫人死了,还没几日,莫列冥便又相中了长生门门主的女儿,强娶不成,便抬了金银珠宝来谈和,但长生门是什么地方,长生门门主夜无寐又是什么人,一手医术行侠仗义,怎容得下魔教来染指自己女儿?”  白深容这回若有所思地端起了那杯竹叶青,酒水送入口中时,从容中带着凌厉,喉结分明的脖颈扬起一道刀锋般利落的弧线。  谢酒棠懒得看他,直接又调转视线再次问向那位王姑娘:“方才姑娘说自己有大哥,在下见你只身一人,可是前去找你大哥的?”  “正是。我此番……”王姑娘正说了一半,原本还觉得这位同是一身白衣的男子和自己话机投缘,待他这回凑近了问,王姑娘这才察觉,这位不正是上回见她摔不仅未伸手扶她,反倒在楼梯上刮脂粉调侃她的那位女子吗?!  认出谢酒棠后,王姑娘便有些愤懑地转过身,有意不理她,便止住了话头。  谢酒棠不知何处突然得罪了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也不再自讨没趣。 第六十二章 救命之恩 - 玉鸦令 - 简栖棠 “对了,上一次白公子的救命之恩小女子还未好好答谢,不如……”  王姑娘的话有意不说完,拖长娇柔的尾音惹人无限遐想。  谢酒棠夹菜的手一僵,最后放弃了。  又有些奇怪,救命之恩?她怎么不知道?  “只是提醒姑娘茶水不干净罢了,谈不上救命之恩。”只见白深容还能不紧不慢地继续吃着。  谢酒棠脸色瞬间黑了下来,敢情她上次暗中给白深容调换的那杯茶水被他不动声色换给了王姑娘,还故作好意去提醒?继而好教人姑娘家倾心于他?……这人还能更无耻吗?  要说白深容,要容样有容样,要心机有心机,要银子有银子,只是这挑女人的口味……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哦哦,若这么一想,可能是有了兰笑书,所以对女子的口味也会……呸,她怎么又想起兰笑书了?  “但若不是公子有心,我或许已遭不测了。”  谢酒棠不屑撇嘴,一杯让人浑身发痒的茶水罢了,还救命之恩?还遭遇不测?  对上王姑娘那含情脉脉的眼,她也在一旁暗暗佩服,佩服白深容在如此直白火热的盯视下还能面不改色食欲不减地用膳,反正她是早吃不下了。  直接白深容拂衣起身时,那王姑娘也跟着起身,在上前路过谢酒棠面前时忽然恰到好处地“哎哟”一声惊叫,继而又“恰到好处”地倒向了前方。  整个过程,谢酒棠还没反应过来,就只感到脚尖忽然被重重一磕,有道巨大的人影就这样越过自己倒向前方。  未晃过神时,谢酒棠下意识一把拉住了那个莫名其妙摔倒王姑娘,然而拉到一半她这才看见王姑娘怨恨的目光,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人家是要倒在白深容身上。  她先是尴尬地一僵,随后无奈地耸了耸肩,只好又飞快撤回了手,同时也默默祝福王姑娘能顺利倒在白深容身上,给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然而显然是不可能了。  先是被谢酒棠一拉这么一耽搁,白深容早又走远了几步,拉到一半又被突然放开,那王姑娘就直接摔了个结实。  “哎哟!”王姑娘扶着自己的腰,这回是真的惊叫:“痛死本姑娘了!”  “哟,真对不住啊王姑娘,你方才瞪我我还以为你不愿让我扶呢,所以就放手了。”谢酒棠一脸无辜地摊手道。  “你!”王姑娘抱着膝盖狠狠又瞪过来。  “我?我怎么了?”谢酒棠继续无辜回看她。  “你分明就是……”故意的!王姑娘正待要骂出声。  “谢九。”一道淡淡的声线在前面催促,“还不赶紧跟上?”  “是!”谢酒棠从未如此欢欣地听从白深容的话。  “诶!白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谢酒棠追上白深容,听着身后王姑娘委屈又暗恨的语气,再看看不为所动的白深容,突然有些可怜那个王姑娘。  “扑哧!”怜悯了过后她又不禁笑了,暗自轻声嘀咕道:  “无以为报,只能动手动脚是吧噗――”  谢酒棠调侃,自以为说得极轻声,却未察觉到白深容微微侧过来的眼神。  “哎,白公子等等,你还可要去跟着看魔教与长生门的事?若是的话不如我与你们一同……”  “在下并不关心此事,恐是要拂了王姑娘的好意。”  嚓。谢酒棠似乎能听见一片芳心碎成渣的清脆声。  跟着白深容上楼时,谢酒棠低头看着鞋尖,拾级而上。  魔教内部的这些琐事,江湖上知者甚少,这个王姑娘说是从自己大哥那里听来的,有提到过她是住在府上的……那么是否会是七世家中的王家人?  想着想着,随着前方“吱呀”的开门声,她被拉回了思绪。  “谢九,你今晚想跟着本楼主在一间房?”  豁然抬头就撞进了正挑眉的白深容的揶揄的眼里。  谢酒棠脸色很难看,嘴角跟着抽了抽:“楼主想多了,是小人一时糊涂。”  “哦?”有些不太信任的眼神。  “真的!楼主不要多想!”谢酒棠猛点头,就怕白深容一个疯癫说让她进去伺候。  说着干脆自己顺手去帮白深容关门,正关门时门框上突然多了一双修长的手阻碍了她。  “慢着,先进来。”  “……”为何要慢着?莫非是白深容想趁着月黑风高,红烛情动,兽性大发,饥不择食,想将就下把她糟蹋了?!  谢酒棠露出真切的惊恐万分的神情,“砰”地一声甩上门,尽量淡定地赶紧走人:  “已过了二更天了,楼主要为了倚魂楼好好保重身子理当早些歇下才好!另外楼主更要多念着在楼内帮楼主每日辛苦打理众多事务的兰大人,多多体谅兰大人虽说兰大人或许不解风情或许不识情趣或许不……”但你也万万不可如此饥不择食啊!  白深容面无表情地听着谢酒棠一副如临大敌语无伦次的模样,忍着出手的冲动,抬臂不耐烦地按了按眉心道:“进来给绝音写封信。”  “真的不可以啊楼主我不是那种……哈?写信?”谢酒棠胡言乱语到一半时才反应过来。  白深容淡淡睨她一眼,状似询问:“还想做点别的?”  “不必了。”尴尬一瞬之后,谢酒棠果断抬手拦下。“写信是吧,我现在就写!”面上神情也当即恢复了最初的自然。  她依旧是站在门口环顾一周,最后问白深容:“纸笔呢?”  “你只需先记住要写什么,纸笔自己下去取。”  “……”生气也没用,谢酒棠已学会放弃同这个看似谪仙实则有病的楼主理论了,不仅如此,她还能百忙中扯出一抹生硬的笑来:“那就请楼主尽快说罢。”  “让绝音别追上来了,即刻赶回楼中,跟着兰笑书派出去的几人一同护着洛君流。”  她师兄?说起来即便上回洛君流救了她,两人却都不喜多问,更没有问洛君流为何会在倚魂楼,只是细想的话,倚魂楼岂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如此看来,洛君流恐怕是常年替倚魂楼治病救人的大夫?再想想白深容事后对她降了防备之心,兰笑书也未再多加为难她了,恐怕也是因为知道了她与洛君流的关系。 第六十三章 伤在何处 - 玉鸦令 - 简栖棠 憋了满肚子气下楼取纸笔时,谢酒棠倒没再看见那个王姑娘。  磨磨蹭蹭写完后,她晾在半空吹了吹,这才起一个问题:若是绝音直接回了倚魂楼,那岂不是这两天她都要和白深容一块待着?!  谢酒棠感觉捏着宣纸的手筋痛苦地抽了一下。想上楼再跟白深容商量商量有没有回转的余地,最后还是暗自叹口气放弃了。  将寄信的事办妥再回到客栈,谢酒棠上了楼,正准备推门进屋,忽然有道黑影自身后逼近,嘴猛然被人用力捂住,继而往角落拖。  “唔!”  谢酒棠大惊,一骂自己大意,二在心底想该不会摊上了家黑店吧?  她并未轻举妄动,只是默默盯着地上折出的影子,继而总觉得身后偷袭的人身形很是眼熟。  “别吵,是本楼主。”一股君影草的淡香在空中洇开。  哦,是你啊干嘛不早说……慢着,楼主你的洁癖呢你的原则呢?!  谢酒棠一僵,驯服地点了点头,表明自己不会声张。  点头时她不由自主呼出一口温热的气息,同一瞬间她似乎感到那只手僵了一下。  带着一股嫌弃,捂在嘴上的手便跟着收了回去。  谢酒棠正想回头问问白深容究竟大半夜犯了什么病,便听到前方一道低喝:  “废物!这都能失手!失手也就罢了竟还暴露了身份!我王家要你们何用!”  谢酒棠止住了正打算转后的身子,抿了抿唇,不难听出这是不久前那个一副花痴样还略带心机的王姑娘的声音。  “好不容易抢在其他世家前出手,这下好了,魔教的追究不说,还惹得我们王家颜面扫地!”  “大小姐息怒,我等自知罪孽深重,愿以死谢罪!”几个黑影伏在王姑娘面前。  一个伏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四个人。他们几个额头磕在地面上的声音早已盖过了谢酒棠与白深容两人的呼吸声。  许是顾忌到客栈内还有白深容等人,她方又压低了声音:  “一帮蠢东西!现在还死什么?赶紧想办法将这烂摊子扔给其他世家!若是被大哥知晓了还指不定会怎么罚我呢!赶紧滚去收拾了,别在本小姐面前碍眼!”  “是!”这回只有最前面一人很低地答话,后面四个仍磕在地上。  谢酒棠静静听着,默默看着这番情景,她与白深容站在离那几人不近不远的地方,虽说藏得隐蔽,但她也保不准那几人中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在那王姑娘阴狠的脸上扫了扫,依旧是那张涂满了脂粉的脸,如今看起来却已然不同。  谢酒棠情不自禁地暗叹一声,这王姑娘果然是王家的人,她说的大哥,想来,便是前一个月时她在回雪城看的那场“斗茶大会”中最后参加茶百戏的那个叫王璟的人。  但当日看王璟即便输了仍坦然的模样,不像是会使暗绊的人,那么今日看来是这个王姑娘一意孤行对魔教做了什么?  王家也是七世家之一,为何要对魔教出手,这是否也意味着七世家有正面对上魔教的打算?  谢酒棠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七世家出手向来也只讲究一个利字,若真对魔教出手,究竟有何天大的益处可言?  不过好处有一点,安一个除邪扶正的名头总是不会错的,运气好,还多些扶持。  只是……她冥思苦想了下,认识的人中,待在魔教的,只有谢玉楼吧。  谢酒棠转了个身抬脚就想走。  白深容将视线从那个王姑娘身上掉转到自己身前这个还着男装的全身透着沉思算计的狡黠女子身上。  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想着想着干脆蹲下身子揉着眉心。  就见她思索了会就猛地一个起身,结果猝不及防地撞了上来。  “嗷!”谢酒棠一道低呼。  她蹲下后再转过起身,光想着谢玉楼那妖孽,一时突然忘了身后还有个倚魂楼楼主。  一下起身时便撞上了他腰间垂下的那块君子墨玉配,被流苏擦过的脸颊在黑夜里微微泛起难以察觉红,额前却被玉配撞得一痛。  “谁在那里?!”还未走的王姑娘身边的一个黑衣人耳尖一动,率先发难。  虽说刚惊呼出声时便尽量控住响声了,但显然那几个黑衣人内力也不差,听到后一人发问,身后又有另一人当即甩手,就见一枚暗器激射而来。  谢酒棠彻底站起身,侧头躲过第一枚暗器,但蹲的太久,脚心发麻,一个踉跄,差些站不稳。眼见第二枚暗就要袭向面门,她情急下正想冲出这个角落,就感到腰间一紧,熟悉的冷香掠来,她一时有些恍惚。  白深容是何等的轻功,即便带了一个累赘,依旧如流水摘叶般轻易地躲开了那刁钻的暗器,衣摆旋折,便带着她离开了这地方。  “谁?!”王姑娘显然很震惊,却比那几个黑衣人更晚了一步,自然是什么也未看到。  那几人欲追上去,却被她摆手拦了下来:  “不必追了!”  “可大小姐!方才……”  “我说不必追了!”王姑娘果断一巴掌甩了过去,“蠢货!就算是魔教或是其他世家的人追到灭了口又能如何,现在赶紧去处理了先前的烂摊子才是要紧事,赶紧滚回去!”  “是!大小姐英明!”  待那几个黑衣人走后,王姑娘便缓缓踱至楼梯口,将整个客栈来回扫了一遍,却依旧没发觉异常,只好先回了屋。  而另一面被救的谢酒棠却没有白深容想象中的正常。  只见被揽着的谢酒棠双颊越来越红,脸上神情十分纠结难以描述。  分明还在分秒必争地逃,谢酒棠却偏偏冷不丁冒出一句“……楼主你放我下去”。  白深容脚下点着屋檐的速度不减,却低眉疑惑地瞥了她一眼:“何事?”  “……”不见应声。  “谢九?”  “……”  白深容有些不耐烦,正想将她甩下去,却骤然瞥见她衣裙上的一小片殷红,心口微妙地一缩,慌忙去拉她:“你受伤了?”  “……”谢酒棠依旧不说话,只是嗫嚅了一下最后又不出声了。  白深容这回拧眉:“伤在何处?暗器上恐怕抹了毒!”  谢酒棠的表情愈发扭曲,脸色愈来愈红,憋到最后从喉底滚出一句没什么威胁力的反驳:“小爷没受伤!”  说着她打开白深容的手,想要自己落地下去,却被一股强横的手劲强横地拽了回来:“你是不是王家人?”  谢酒棠原先还苦着脸欲哭无泪的模样,被白深容一问,先猛地怔了一下,继而知道这个多疑的楼主是又在怀疑她,气得差些吐血:“你才是王家人!”  “那你究竟伤哪了为何不说?”白深容冷冷的语调也带上一丝怒意。  你大爷……这是什么因果关系?  “……伤个屁啊!”脸色憋红憋到极致的谢酒棠这回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打开他:“老子来月信了不行?!” 第六十四章 去长生门 - 玉鸦令 - 简栖棠 老子来月信了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行行行行行…………  谢酒棠平生头一次这么痛恨万籁俱寂的夜里长荡不绝的回音。  更重要的是,这尴尬的回音听起来还无比清晰。  谢酒棠刚喊完自己就后悔了,打出去的巴掌也僵在半空,两眼放空根本不敢去看白深容如今的脸色,更别提说一句解释的话。  而此时,斜上方那一袭白衣的主人的神情平淡如水,只见他淡淡地低头看谢酒棠,淡淡地瞥过衣袖上蹭上的不明殷红,淡淡地收回视线,最后,先拼命抑制住去洗一洗的冲动,深深闭了闭眼,直接死死掐住了谢酒棠的脖颈。  “咳!王姑娘还未走远,咳……楼主确定要弄出动静来?”  感觉脖颈上的力道微微松开,她继续道:“一件衣裳罢了,楼主真要为了这个杀我?”  白深容盛满冷厉的眸光一寒,旁人总道他是有洁癖,但对他来说,那些脏污的东西从来都不只是因为肮脏而已。  但,被区区一个谢九一而再再而三轻易挑起怒火,这份怒火里也有是他针对自己那曾引以为傲的定力的。  何况,就算不是因为王家人在不远处,顾及到洛君流,他也不会轻易动谢酒棠。  又掠过几处屋檐,在确定有足够距离后,白深容毫不留情地在离地还有数丈的空中便毫不犹豫地松手。  幸而谢酒棠知晓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故早有准备,情急中提气轻身,足尖一点,轻飘飘退开,安然落地。  落地后她再抬眼看上去,那立在屋檐上的,白色身影,流泻下的月色如水清冽。  接着只见短匕锋锐的刃光一闪而逝。  嘶啦――那一角脏污的衣摆,已被他一刀划断。  啧啧,气量这么小,怎么当上倚魂楼楼主的?  “楼主此举比之魔教中人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白深容自然听懂了话中满满的讽意。  还能嘴硬,看来没被他吓住。  “将来时的痕迹都清理了,处理不好,便扣月钱。”  谢酒棠暗自翻了个白眼,就算白深容不说她也会处理,只因她很肯定,万一那王姑娘真察觉到了今晚是他二人,待灭口时,白深容也可能会将她推出去。  但她也能想象白深容回去后估计要洗不下几十次的手的场景,心底便也平衡许多了。  折腾到三更,第二日开门下楼后,谢酒棠与白深容的脸色皆不太好。  虽说昨夜白深容毫不留情地甩开她,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君子之风,好歹还知道给她送件新的衣裳,谢酒棠的心情稍稍好了些,这份好心情在她注意到衣裳颜色终于不是那刺眼的白色后更为明显。  何况黑衣不起眼,要是再遇上刺杀什么的,也不至于立马就认为她和白深容是一路的。  洗漱完毕,下了楼,潦草地同白深容打了招呼,便发觉那个王姑娘已坐在了他们昨日谈话的桌上。  “白公子的脸色似乎不大好……昨夜未休息好吗?”满脸的倾慕又恰到好处地添上小心翼翼的语气,与昨日劈头盖脸训那几个黑衣人的形象真是大相径庭。  谢酒棠啧啧叹服。  “嗯。”  白深容只淡淡应了一声,王姑娘有些尴尬地咬着唇瓣。  唉呀,既然已经知晓了这位王姑娘是七世家之一王家的人,谢酒棠这下细细看她,才发觉这位王姑娘的模样也并非那么差,只是往脸上倒的脂粉实在太多了,不止味道闻起来难受,看起来也白的有些可怖。  只是还不能确定她是因为已经知道了白深容的身份才故意接近他们还是只是单纯的被这擅长伪装的黑心楼主的风度翩翩的模样骗了。  但,不论是哪一种,都很可怜啊。谢酒棠暗暗摇头。  若是第一种,真的出事,王姑娘恐怕会死得很惨,若是第二种,好好的姑娘眼瞎了,也很惨。  谢酒棠兴致缺缺地看着王姑娘不惧艰险依旧想凑上前的期待样,默了一会,端过茶壶,决定换一桌。  但就在此时,王姑娘先开口了:“白公子真的不想前去看看长生门的事吗?”  “在下并不挂心江湖上的事。”  “也是。白公子是高雅之士,我这俗人只想着瞧热闹,这热闹既没有诗词可赋也没有名画可赏,若真去了反教公子扫了兴致,是嫣儿糊涂了。”  “噗――”谢酒棠一口茶水呛住,高雅之士?  难道白深容不止说自己不是江湖中人,还说了自己擅诗词歌赋抚琴赏画什么的?  不过经王姑娘这一说,她这回有些想起来了,王家唯一一个女儿,名王嫣。  而听王嫣刚刚说的,倒是更倾向了谢酒棠两个猜测里的后一种。  唉,这王姑娘正值如花的年纪这就眼盲了,实在可惜了啊。  “王姑娘是今日便要动身了?”  白深容并未对前一句话作何解释,就直接问道。  “是啊,长生门在回雪城与青州的边界处,若想要在天黑前赶到,我再过一会就得走了。”  说到这王姑娘便颇为无奈地叹口气:“唉,我只身一人,也不知这路上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王姑娘来的时候不也是一个人吗?”垂首喝了口茶,谢酒棠忍不住插嘴道。  “更何况,王姑娘昨日不还说你大哥还在长生门等你吗?”  这多管闲事的臭小子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王嫣气得险些将手中的帕子绞断,勉强扯了扯嘴角:“啊,是吗?那或许是我一时忘了吧……”  “不过王姑娘担心的也没错,近来山匪出没频繁,王姑娘如此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万一教人看上了,我也很替王姑娘担忧的。”谢酒棠继续幽幽道。  “你!”闻言王嫣想上前撕烂谢酒棠那张嘴,却又碍于白深容在场,只得忍下来:“那还真是要多谢这位公子替本姑娘担忧了。”  “不必谢不必谢!”谢酒棠摆手一本正经道:“毕竟,万一王姑娘真出了什么事,我与白公子可是最后见你的人,我们也很为难的。”  王嫣这回差些没掀桌走人,全然没有昨夜训斥那几位黑衣人的头脑,只暗恨这个谢酒棠让她在白深容面前失了面子。  不动声色地冷冷一笑,她站起身,干脆不再看谢酒棠,只是对着白深容举杯:“那我这就走了,白公子,你我两人两次相逢,即是缘分,喝下这杯酒,来日,江湖有缘再见。” 第六十五章 恰恰相反 - 玉鸦令 - 简栖棠 只见白深容也遥遥举杯,只浅尝一口,便漫不经心地放下。  王姑娘面带不舍地跟着放下,朝客栈门口示意一下,便有丫鬟过来了。  谢酒棠这才想起上回王姑娘身边也是带了个丫鬟的,昨日她未曾注意,现在才看见。  顺着王姑娘的视线望去,只见客栈外早已有一辆马车候着。  王姑娘终于磨磨蹭蹭地起身,一步三回头贪恋地看着白深容。  那眼神谢酒棠只看一次便禁不住毛骨悚然,只见白深容依旧是从容颔首示意,温淡的模样。  仔细回想,能让倚魂楼楼主色变的事,恐怕就是昨日她荡气回肠喊的那句话吧……  虽说是在漆黑的夜里,但谢酒棠确定,她看见了白深容脸色白中透红,由红变白,最后刷地全成了青色。  想起江湖上人人惧怕又人人赞谪仙人物的倚魂楼楼主也有这般失态的时候,谢酒棠想着想着,便不由将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楼主真不想去看看长生门的事情?”王嫣走后谢酒棠便渐渐收回了视线。  “想去的应当是你。”  “哦,看来果然师兄已经说了我是长生门的人了。”谢酒棠的神情看起来颇为烦恼。  “那你为何要来倚魂楼?”  哦?终于不再试探,舍得光明正大地问她了?  “既然洛师兄能来倚魂楼为何我不可以?”  “洛君流只是替我楼中人疗伤,算不得倚魂楼的人。”  “那楼主敢说将我调去白楼不是因为我的医术?”  白深容抿唇不语。  “所以了,”谢酒棠无所谓地摊手道:“我的医术有大半是洛师兄教的,所以师父总觉我还逊他一筹,既然洛师兄是在倚魂楼行医,为何我不能?”  “要证明自己的医术,并非一定要找倚魂楼,去盘命阁岂不更好?”  “那倒不是,”虽说是头一次听白深容提起盘命阁,谢酒棠反倒没有想象中紧张:“一来盘命阁离得太远,二来我师兄在这,救我也方便。”  至于这个救,是救她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白深容见她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倒是有些诧异:“那为何不一开始就对云管事挑明?”  若真是有意来行医的,这一个月待在玄情楼,于她有什么好处?  “那也没办法啊,我这人心软得很,见云管事每日都如此奔忙,何况她平日也帮了我不少,所以了,这恩情也总是要还一点的。”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就连谢酒棠自己都差些信了。  云浣尘当日死在她面前时她不是半分触动也没有,只是,那种情形,自身难保,何况云浣尘出事的前一刻她的注意力还在被打昏的毒娘子身上。  之后被银面鬼煞带着几番颠簸,她已无心力去想云浣尘的事了。  何况,既然绝音说了当上倚魂楼管事,已算是了了云浣尘的宿愿,也没什么可同情的。  白深容听罢,半晌缄默,最后淡淡拂袖起身,看不出什么情绪:“这些事日后再说。”眼下要紧事应是尽快回楼中。  谢酒棠只是点了点头,便也转身上楼去收拾。  上楼进屋后,谢酒棠便发觉桌上已多了一封信。  信封封口处有朵君影草,看见时,捏着信封的手顿了一下。  犹豫片刻后抬手拆开,入目是散乱的文字,没有半分逻辑可言。  莫非又是窗花捡字?  谢酒棠皱了皱眉,将信笺翻来覆去地看,也没有半分头绪,最后还是拿去给了白深容。  “楼主,这可是楼中的来信?”  在白深容温淡的注视下,谢酒棠渐渐有些局促。  毕竟她拆都拆了,却仍未看破这封信的玄机。  倚魂楼的传信之计果真名不虚传。  好在白深容似乎并不在意,伸手接过谢酒棠抽出的信笺,淡淡瞥了一眼,只道:“信封。”  “什么?”谢酒棠不解,还未反应过来。  信纸给他看不就好了吗,要信封作何用?  “将信封给我。”白深容便淡淡重复一遍。  谢酒棠犹豫了下,将信封连同封口处的君影草递了过去。  然而下一刻她就瞪大了眼,被惊在原地。  只见白深容取过那朵君影草,层层剥开,像展信纸一般将那朵君影草一寸一寸地捋平。  待他全部展开时,谢酒棠这才惊醒,这哪里是君影草,这分明就是一张窗花!  白色的窗花,被人叠成了君影草的外形,折痕几不可见,就连纹理也异常逼真。  谢酒棠眸底的惊涛骇浪掀起,片刻后又归于平静,暗叹一声,仅仅传信便是如此,让人实在无法想象倚魂楼中还藏有多少玄机。  果然,待白深容将那张窗花覆上信笺后,大部分字被隐了去,剩下的大约就是要说的情报。  只是离得远,谢酒棠看不清,也不知那上面究竟写了什么,只是看白深容的脸色不大好。  “楼主?”她试探着问了问。  “嗯。”答得没什么情绪。  “是绝音传来的?”  白深容将视线从那张信笺上收回来,看向谢酒棠:“未拦下你的洛师兄,他人已在长生门。”  “……哦。”谢酒棠跟着无奈地叹了口气,依洛君流的性子,倒真像他能干出来的事,试问有师父在长生门待着,哪还需要他去。  低眉思索了会,她又问向白深容:“那楼主是打算要去长生门一趟么?”  “无需去,有绝音还有浮兮几人跟去已足够了。”只见白深容捏着信封的手指微微使力,一阵几乎肉眼可见的内劲浮动,那封信已在指尖杳无踪迹。  “怎么,你放心不下?”  虽然有些遗憾依旧要回楼中,但自从从青州到回雪城,再到进倚魂楼,她自知耽搁的时间已太久,至今她连寒翎卷的一丝线索都未打听到。她便摇了摇头:  “不,恰恰相反,师兄不在,我才正好在楼主面前一展医术。”那双墨玉眸微微一弯,“至于师兄的去向,只要不出长生门,我相信即便没有绝音前去,也不必忧心。”  闻言白深容若有所思,“那么,去收拾,现在便回楼。” 第六十六章 不解风情 - 玉鸦令 - 简栖棠 谢酒棠正想抬脚走,又不由转过头来看他:  “楼主该不会昨夜真没睡着吧?”  “嗯。”  谢酒棠打量着白深容已换上的新的白衣,衣上已不是银云纹,而是普通的竹叶纹理。  她忽然有些想笑:“该不会是洗了一夜衣裳?”  “不是。”白深容脸色不大好,冷冷道。  也是,堂堂倚魂楼楼主哪还需要自己动手洗衣裳。正这么想着,就听他继续道:  “烧了。”  “扑哧――”谢酒棠这回没忍住,真的笑出了声,但转瞬便敛住了。  趁白深容开口之前,便率先回楼上。  客栈的小二在临走时破天荒地很热情,最后竟送了白深容一坛竹叶青。  至于原因,谢酒棠猜可能是这两日因争相来看白深容谪仙模样的年轻姑娘多了,客栈的生意也跟着好了不少。  替白深容接下那坛竹叶青,谢酒棠对着店小二笑得狡黠:“我们公子不爱多喝,交给我就好。”  算起来,从王姑娘早上走的时候,离现在他们出客栈也相差不了几个时辰,但至少不必担心会再碰上那个王姑娘。  行至一处石桥时,谢酒棠俯身望了望,忽觉有些熟悉,但也只是场景相似,六年前在浮叶城,与白深容那惊鸿一瞥后,此后她便知晓了何为“梦中仇人”。  只不过,当初她去浮叶城只是被盘命阁几番试炼逼得逃了好几处地方,最后见浮叶城貌美姑娘比其他地方都多,她舍不得走,这才游走在浮叶城各处。可白深容当初看样子是被追杀了许久了,他又是因何待在浮叶城的?  有什么想法倏忽出现,却又转瞬即逝。  谢酒棠蹙了蹙眉,要认真说起来,她并不算十分计较的人,但这和记仇是两回事。  故而六年过去,对于白深容其实没有什么恨意可言,只是讨厌极了那种当初被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影响了自己多年来厌恶白衣的习惯的感觉。  这么多年,盘命阁阁主鱼因之虽屡屡派人给谢酒棠试炼,但在那之前,必定要叮嘱那些人,使美人计也好,背后暗算也罢,只一点,万万不可是手段威胁。  受叮嘱的那些人虽不知是缘何,但还是默默记下的。  当年从谢家将她领进盘命阁,鱼因之是在阁中为数不多的对谢酒棠了解的人,多少也了解她终日在想些什么。  诚如鱼因之所了解的,谢酒棠,最不喜被人拿捏,尤其是威胁。  当初白深容的事情,虽还未到仇恨的地步,但六年前谢酒棠也不过是个喜着男装四处调戏姑娘,意气风发的寻常少年,还不懂何为隐忍何为气量。  耍了小心机被人反摆一道不说,白深容那一式当初不仅显得她狭隘,还害她脸面尽失,以致她这么多年来看见穿白衣的人都想将手中的判官笔戳透那人的肺腑。  在竹林间那日她知晓了白深容就是当初反摆她一道的人,虽一刹那怒焰炽腾,但那一瞬强行压住联手击退了天煞地绝,之后不知为何,她对于白衣的反应已没有那么强烈了。  只是看见白深容那故作清高的谪仙样,总是恨不得撕开那层虚伪,看看他内里究竟是不是也像现在这般淡雅从容。  所以,前几日,她才忍不住……  “谢九。”  温淡如水的声线在离她很近又似乎很远的地方唤她。  那有着青竹般挺直背影的一身男装的女子立在桥上,在看着柳树出神,那双墨玉眸浸在浅浅的日光中,削去了一分耀黑,剔透的有些像琥珀。  白深容在桥下负手,静静地将那平日张扬现下却被日光抹上柔和的脸看了一会,出声喊她。  “嗯?”谢酒棠眸色朦胧地转过头来,看了看白深容,再看看走了一半的石桥,仿佛才反应过来自己站在哪里。  故作镇定地眨了眨眼,快步跟上:“对不起啊楼主,我自小在山里长大的,头一回看到此等繁华景象不由十分憧憬心驰神往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白深容只当没听见她的鬼话,“既然洛君流是你师兄,你师父可是门主夜无寐?”  “……正是。”谢酒棠怔愣了一下,便答道。  “这么说,莫列冥求娶的也算是你的师妹。”她真像表面般不放心上?  “师妹?真不好意思啊楼主,”谢酒棠似乎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了,略一耸肩:“我在长生门除了师父外,只认识洛师兄一人。”  “哎哎,要说回雪城的好看的姑娘可真是不少,秋水淡眉,朱唇纤腰,芙蓉面美人妆,让我这种俗人只想一亲芳泽。”  白深容并不计较谢酒棠故意转开了话题,微微转回头。  柔柔的风携着馥郁的花香,像琴师拨弄琴弦的那只手,漫不经心就撩拨起楼上的女子心底的爱慕之情。  在走到一处酒楼底下时,谢酒棠感觉头上掠过一阵风,跟着便有数个果子从头顶滚落。  谢酒棠轻而易举地接住那几个根本算不上暗器的樱桃还有荔枝,疑惑仰头看去。  原来是楼上几个抱着月琴的歌姬当她是俊俏少年,便掷果相戏。  “谢谢几位漂亮姐姐了!”谢酒棠仰着人畜无害的脸,粲然一笑,还将手里的果子扬了扬。  “不用谢,奴家是看小公子生的俊!”跟着便听见楼上几个歌姬一阵嬉笑。  谢酒棠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将樱桃核吐了出来,舔掉嘴角沾上的果汁。  再看看前面一个果子也没被砸中,依旧步履从容的白深容。谢酒棠蓦地伸手一指白深容,咧嘴一笑:“那几位漂亮姐姐看他俊俏不俊俏?”  “俊俏!比小公子还好看呢!”  谢酒棠心底暗哼一声,假意不高兴地撇嘴道:“这位姐姐好生偏心。”  只见方才那喜爱谢酒棠的歌姬,坐在窗边,向她遥遥举杯:“小公子莫要生气,奴家一时口快,向你赔罪。”  “我可舍不得教漂亮姐姐来赔罪,这样,姐姐你也扔他果子,我便也不计较了。”  其他几个看戏的歌姬在旁看好戏,咯咯地笑。  没听见应答声,只见几颗果子砸落下来,却已没了白深容的身影。  谢酒棠晃过神才知白深容已绕过了酒楼。  啧啧,掷果戏郎是何等的风流韵事。  对着楼上失望的歌姬歉意一笑,追上白深容后,她遗憾道:“楼主怎这般不解风情。”  本是随意抱怨一句,却不想那白影猝不及防地停下转过来:  “你想让本楼主解谁人的风情?” 第六十七章 远不及她 - 玉鸦令 - 简栖棠 ……谢酒棠被俯下来的巨大黑影惊得后退一步。  有些后悔地垂眼看脚尖,都怨她自己先前捉弄惯了别人,在白深容面前也屡次犯这样的毛病。  倚魂楼楼主怎么可能那么好捉弄,但白深容对她的举动又似乎异常容忍。  是因为顾忌长生门么?  不论如何,这对她接下来的行动总是有不少好处的。  但是,反过来想,她最近频繁地挑衅他,是不是太松懈了?以致将白深容当做和绝音一样好捉弄,这势头可不好。  念及至此谢酒棠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般慢慢僵在原地,眸光也跟着瞬间冷下来。  头顶有一道低低的沉哑的笑带着莫名的揶揄突然传来。  “知道怕了?”  “笑话,我谢酒……一手医术行走江湖……”谢酒棠下意识地又较上了劲,“小爷怕过谁?”  糟!又口快了!  只见她又极快地扯出一抹神圣亲和却极有信服力的笑:“但,小人对楼主怀有的那颗敬畏之心,那自然是真真切切日月可表天地可鉴仙魔鬼神共见证不带半分假意的。”  “谢九。”白深容闻言对她投过来复杂的一瞥。  “在!”  “再胡言乱语,这个月的银子你都见不到了。”  又拿这种东西来威胁她!无耻!  她谢酒棠怎么可能是那种为区区五十两银子折腰的人?!故而将眉眼一横:  “就算楼主这么说,我也……”  “一年?”  “楼主看起来天色已不早了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吧你渴吗小人的那坛竹叶青还好好放着呢……”  “……”  灼灼日光下,回雪城中的白玉兰此时已全绽开。  翠条迎微风摇曳,清露也被钓人的枝头引着缓缓滑下,跌入芳尘,最终隐没在泥土中。花朵如一簇簇不经意被点破的白霓裳,一呼吸间,唇齿间满是馥郁的玉雪香气。  将近午时时分,白深容在一处酒楼前停住脚步。  顺着柳树前系的宝马,一尘不染的青石阶,雕纹繁复的屋檐,看向楼上那半掩的窗牖,低垂的翠帘幕……最后谢酒棠将目光放在最上方正中央三个潇洒的大字上:醉倾斋。  里面的东西远远望一眼,就知价值不菲,能踏进里面的恐怕也都是有钱有权之人。  然而白深容想都没想就抬脚踏了进去。  谢酒棠竭尽全力想在丢人之前拦下他,小声道:“那什么,楼主,我们带出来的银子是不是……反正我是一两银子都没了……”  谢酒棠面上端出一副安贫乐道的圣人气概,嘴上却又低声道:“所以,楼主,趁他们赶人之前,我看我们还是先走吧,啊?”  闻言白深容先是侧过头来,继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最后一步不停地毅然踏进了醉倾斋。  谢酒棠愣了一会,转念一想,反正最后要丢也是丢白深容的面子,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再说,或许白深容自己藏了许多银子也不一定呢。  念及此她便无所畏惧地很快跟上白深容的脚步。  然而,很快,她便明白了先前白深容为何要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了。  只见有人径自迎上前来,熟稔地向白深容颔首示意,便很快将他们带进了一间屋子。  到了这个时候,若谢酒棠还不知道先前白深容那一眼是何用意,那么她也就白长这双眼睛了。  看来,不论是以前颜婳待在的红袖楼,还是这布置奢侈的醉倾斋,虽不能直接说是倚魂楼的地方,但至少都分有倚魂楼的鹰爪。  进屋后,领他们进来的那人临走前留了一句传音入密。  依谢酒棠的内劲,竟无法探听到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她佯装漫不经心地打量四周,只见屋内布局,用具也无一不精,懒懒地抓起和红袖楼中看到的一模一样的酒杯,谢酒棠心情颇好地端起把玩。  不知那人究竟说了什么,只觉白深容脸色不太好,将清泉眸微微眯起,周身气息一冷。  谢酒棠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待那人出去后,只见白深容又静坐在原地,右手拇指摩挲着中指的第三关节,其余四指极有节奏地起伏着敲着檀木桌面。  谢酒棠知趣地不去打扰,百无聊赖的将那杯子翻来覆去地看,摸到杯底有一处凹凸不平,她动作一顿,当即将杯子掉转过来看,只见杯底刻有一簇火焰状的标记。  “楼主!”谢酒棠立马起身,“此地不宜久留!”  原本陷入沉思的白深容被这杯子落在桌上的声响打断了思绪,刚拧眉便见谢酒棠蓦地起身。  但谢酒棠说完后,他仍端坐着,默了一会,随意地应道:  “为何?”  “有魔教的人来过,此外,还应该留过消息?”  “嗯,本楼主知晓。”只见他淡淡应道,似乎是在听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  “那我们……”  “那你可知消息是什么?”  “……不知。”  “比起这个,本楼主倒是更想知道你又是如何知晓是魔教的人留下了消息的。”  很好。  在白深容心急前她倒是一时没防备。  暗吸口气,她面不改色道:“因为先前在玄情楼帮云管事整理经卷时,云管事指出有一处错了,错的那处正是关于魔教的历来使用的这个标记。”  说着谢酒棠重新拿过那个白玉杯,杯底的那簇火焰显然是被人有意刻上去的。  见白深容不语,她继续镇定道:“楼主还有想问的吗?”  白深容仍是不语。  见状,谢酒棠便趁机问道:“那楼主既然也已知晓是魔教的人了,那……”她原本是想问“消息究竟是什么”但转念一想还是换做了:“那楼主可要继续待在此地?”  过了片刻,还是不见白深容答话,谢酒棠便也不急,在一旁静静看着。  在那敲着桌面的四指收住的一刹那,白衣一拂,那双原先空濛温淡的眸子里盛满了阴翳,他向谢酒棠看来,突然地问道:“洛君流在长生门只习了医术?”  “洛师兄?”谢酒棠不知他怎么又扯回洛君流的身上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也不完全荒废了武学,只是师兄更喜欢医术,自然也在医术上花的精力多些,但也不是没有半点功夫。”  “那比之长生门门主的女儿——你那个师妹如何?”  “她的武功自然是跟师父学的,洛师兄自然是远比不上。”谢酒棠自然而然道。 第六十八章 昔长生门 - 玉鸦令 - 简栖棠 谢酒棠说完便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收回手。  却只见白深容竟豁然起身,一掌拍在檀木桌上,只听一声脆响,那白玉杯已裂作数瓣,颓然地倒在桌上,而檀木桌竟丝毫未动。  听到动静谢酒棠当即抬眼看去,便恰好看清了白深容眼中那抹还没彻底散去的始料未及。  难不成……  “洛师兄出事了?”谢酒棠慌忙看过去。  没有听到应声,垂在身侧的手不安地握紧,谢酒棠沉吟地眯起眼眸。  果然,片刻后,就见眼前白衣一晃,那一贯温淡的语气不怒自威:“去长生门!”  “什么?”白影一晃而过,谢酒棠有些怔愣,屋门无风自开,她回过神来便已来不及去拦。  只是远远看着,白深容此刻周身的气息异常迫人,那表面平静的温眸中仿似酝酿了滔天的怒意,谢酒棠仅仅看了一眼,便不由心生寒意,一时竟也不敢多问,在原地怔愣了一会,便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在斜后方不动声色地看着白深容在赶了一半路途后,终于略微缓和的脸色,谢酒棠欲言又止,最后只好安心跟在后面赶路。  光天化日之下,便肆无忌惮地使轻功在这闹市肆意奔走,若换做寻常人必定早引起其他人的注目,但好在不论是白深容还是谢酒棠两人的轻功造诣皆是江湖中少之又少的。故而半个时辰过去后,谢酒棠与白深容两人如鬼魅般在各处穿梭,竟也无一人注意到。  就在谢酒棠以为白深容在未赶到长生门前都不会开口说话时,他蓦地在一处巷口处放缓了脚步,温淡的视线向斜后方扫过来:  “洛君流平日里与长生门中其他几人关系如何?”  “……楼主是想要问师兄弟还是师姐妹?”  “有何不同吗?”耳边的风声过厉,白深容便改为了用传音入密。  “有。”谢酒棠原本下意识地点头,但又意识到在前方的白深容根本看不见,便出声答道:“师兄虽平日很冷淡,但门中那几个师姐师妹们对他的倾慕仍是半分不减,何况,她们若是真拿了医术去问师兄,师兄也是会替她们解答的。”  “所以,门中讨厌师兄的女子,应当是很难找出来的。”  “至于那几个师兄师弟呢,就不好说了,师兄在受师父嘱托负责教我医术的那段时日,不太爱与人打交道,除了指点我医术,便是一个人待在炼丹房。”  谢酒棠顿了顿,又道:“师父回来时的测炼,师兄又每一回都是第一,难免会有人心生嫉妒。”  “所以我才说,这个问题着实不好回答。”  “楼主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  “嗯,就如你想的那样。”白深容也不知有没有将谢酒棠方才那段话听进去,只淡淡地道。  哈?她想的那样,那样是哪样?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看着白深容一本正经的模样,谢酒棠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在心底叹口气,暗恼。  但她多少也能猜到些东西,夜无寐常年在外,那个魔教要求娶的师父的女儿,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似乎是叫……夜展眉?  那日谢酒棠对白深容说她不认识她并非玩笑,而是确实没怎么见过这个名义上的师姐,但谢酒棠记下这个名字,是因为曾在洛君流那听说这个名字是师父为了怀念师娘起的。  她六年前才入的长生门,若严格说来,其实还算不得是长生门的人,只是当年玉浮山上洛君流施针救了她一命,之后又将她带回了长生门罢了。那时师娘便早已不在了,而后是从洛君流那听说的。  长生门中喜慕洛君流的师姐师妹并不少,芳心暗许的更不少,仗着自家势力想要求家里人来定下亲事也不是少数。  像就算炼坏了的丹药也有人争着抢着要收下,这样的魅力,谢酒棠承认当时着女装的自己是远远不及的。  但洛君流却也并非表面上看着不易发怒,有师妹耍心机有意坏了他的医书,再装模作样地趁机重新送过来一本,但书上已没有了他原先的注记。  洛君流唯独对医术的事情最为上心,这样的事例一旦多起来了,谢酒棠也不禁有些同情这个洛师兄,于是,终于有一日,仍是那个小师妹,这回是悄悄取走了他第二日要给谢酒棠指导的穴位图,拿走后却没那个能力重新画一幅出来,洛君流终于动怒。  也不知他在屋里究竟说了些什么,谢酒棠原本在屋外百无聊赖地折了柳枝当剑舞,舞到一半便听见一阵啜泣声,由远极近,最后吱呀一声,门开了,却是洛君流先一步拂袖出门,身后的小师妹生无可恋般颓然地跪坐在地,梨花带雨的面容深深埋在双手中。  谢酒棠讶异地朝屋内看了一眼,隐约见到那小师妹自己画的漏洞百出的那张新的穴位图正精准地躺在在火舌舔舐的炼丹炉中,刹那灰飞烟灭。  彼时谢酒棠并不关心这些事,只知道,此后便少有师姐妹再来洛君流这边了,之后洛君流指教完了她的医术,她一面如释重负,一面便赶紧去夜无寐那里寻毒术的书籍来研习。  她走后偶然间也曾听住在一块的师姐说起过还有个夜师姐仍时不时往洛君流那跑,说是师父的女儿,故而洛师兄也对她异常容忍。  当时听到这个名字时,她便有些奇怪地问道:  “夜展眉?这个名字好生奇怪。”  “哈,谢师妹你还真像其他男子一般什么也敢说。”那师姐笑出声来,“是师父因为师娘的缘故取的。”  原来啊。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师娘?”  “夜师姐出生后师娘便去了,嗯,算起来那时你还没进长生门,对了,听说师娘也姓谢,你说当初师父将你从玉浮山带回来时会不会也是想起了师娘?”  “师姐你想太多啦。”谢酒棠掩唇打了个呵欠,摆了摆手,“师父将我带回来是因为我说一定会还他那次救命治病的银子。”  “扑哧,谢师妹你真好玩儿。”  “啊,真的?那师姐你来陪我一块玩儿啊!”说着谢酒棠便从床上翻下了身,一枚毒针脱手飞去。  “来来,你尽管来,这次我一定解开你这毒!”  “那师姐你倒是赶紧解呀。”  “喂喂你使诈,哈哈哈,喂,不许挠我痒!住手哈哈哈!”  最后两人闹成一团,被巡夜的师姐听到了在门外远远呵斥一顿,两人才勉强止住了笑。 第六十九章 七世家人 - 玉鸦令 - 简栖棠 ……  “谢九?”  谢酒棠有些晃神,迷离的墨玉眸后知后觉地抬起:“什么?”  白深容见谢酒棠答了几句话后便没再说话,正想再问些什么,才发觉她没跟上来,便转头去寻她。  却见她一人静静立在一片被细碎阳光照射的屋檐阴影下。  长如羽扇的眼睫在眸底投下一片阴翳,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像每次提起长生门的事情,这个谢九总会陷入沉思,仿佛在回想很久之前的事,难道她待在长生门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那在进倚魂楼前她人在何处?  念及此,白深容看不出什么情绪地将视线落在她那身已经把白色换成黑衣的男装身上,接着叫她:  “谢九。”  然后就见她长睫一颤,如梦方醒缓缓抬眸,半张脸从阴影下重新露在阳光下,眼瞳在晃眼的日光下氤出一片浅雾色。  “真对不住啊楼主,方才买糖葫芦的姑娘太美了,我又晃神了。”谢酒棠镇定地扯出一抹笑。  “……那是从赵府里跑出来的小公子。”白深容轻飘飘一句毫不留情拆穿她。  谢酒棠闻言朝方才那地方一看,果真看见身后偌大的赵府府院。  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胡扯:  “我说的是那小公子身后跟着的丫鬟呢。”  “跟着的没有丫鬟,只有一个家丁。”  去你大爷的!给老子一个台阶下会死?!  “呵呵呵呵呵。”谢酒棠抽着嘴角笑,“楼主看的可真仔、细、呢。”  闻言白深容倒不做声了,他抬眼回望这大半个时辰赶的路程,再看了眼讪讪地摸着鼻尖的谢酒棠,沉吟着眯起眼眸:“那按照你先前说的,洛君流若真与你那师姐交手,谁胜?”  “洛师兄输定了。”谢酒棠想也不想就道,心底却暗自翻白眼,真是的,刚才她说的话他究竟有没有好好听?  白深容复杂地闭了闭眼,看样子是听见了谢酒棠方才说的话,但仍有些不可置信。  “究竟为何……”  “诶,楼主还不知道这个吗?洛师兄不是一直在楼中治人么?”云浣尘先前的管事是当摆设的?  就见白深容眸色冷冽下来,之后又颇有些头痛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其他一切他都有把握,唯独洛君流的事他当初决议交给了兰笑书,这般严重的事情,谁知兰笑书竟全然没放在心上。  呵,看样子是沈家的婚事逼得还不够紧……  “那若是你与你那师姐交手呢?”  “嗯?”谢酒棠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都没见过夜师姐,怎么知道。”  “楼主是担心洛师兄被夜师姐制住吗?”今日正午的日头比前几天烈多了……谢酒棠暗自嘀咕,烦躁地抬臂遮在额前,再转头看了眼仍在墨迹的白深容,语气中透出隐隐的不耐:“如果真是因为这个,那么楼主就不必忧心了。”  白深容看谢酒棠才抬手遮住露在阳光下的那半张脸,就见她似乎又受不了地干脆重新躲回了那片屋檐的阴凉处。  “因为夜师姐看见洛师兄恐怕高兴都来不及,肯定会好好疼爱师兄的,毕竟那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呐~”  闻言白深容嘴角微微一抽:“不是因为这个。”  “嗯?那楼主是在想什么?不是我说啊楼主,似你这般的冰肌玉骨若是再这么继续赶路很可能是会被晒伤的这样江湖上会有许多姑娘心疼的……”谢酒棠义正言辞道,那凛然的神情让人根本看不出实际上她只是自己想歇一歇而已。  但白深容视若无睹,漠然迈开脚步:“去长生门是因为这一次魔教少主也去了。”  “什么?”谢酒棠惊了一下,回神后慌忙敛下了慌乱的眼神:“之前云管事还曾在玄情楼和我们提过,魔教少主不是一直待在镜菱崖上的吗?”  “的确如此,但不知缘何他人已在长生门了,若是魔教先一步直接针对长生门出手,便麻烦了……”  谢酒棠此刻已全然惊住了,谢玉楼?他来干什么?  白深容话中的深意她自然听得懂,长生门与七世家同气连枝,若长生门真要出了什么事,七世家虽说也可能会趁机捞取好处,但终究定是要向魔教讨还这笔账的。念及此那双墨玉眸疑惑地半眯起来,谢玉楼究竟在想些什么?!  白深容见她终于从那片阴影处缓缓走出来,从屋檐上方的角度望过去,她的那双眼眸半闭半睁,有些懒散和闲漫。  谢酒棠已无暇去关心白深容此刻投过来意味不明的视线了,知晓在白深容这样的人面前很难隐瞒,所以还是极力抑制住了继续问的冲动,略有些后悔方才打断了他。  好在白深容并未深究她方才的反应,只是促她赶紧跟上,谢酒棠便不再磨蹭,直接跟了上去,如今只想早日到长生门好知道洛君流以及谢玉楼究竟是什么情况。  白深容挑眉看向斜后方默不作声倏地跟上来的谢酒棠,似乎有些意外,但也不做深究。见她方才还散漫的眉目此刻已微微蹙起,手中还依旧提着那坛竹叶青,……竹叶青,白深容将视线顿在那坛竹叶青上,脚下不停,却若有所思地侧过首。  而身后的谢酒棠的面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越显凝重。  她始终还未想明白,白深容先前问她的,那个将洛君流与夜展眉作比较的问题。  既然不是因为担心洛君流会被夜展眉制住,那么是因为……  先前在客栈里交谈的那个王嫣是王家人,七世家之一的王家人……脑中忽然有什么似电光般擦过,谢酒棠猛然瞪大眼眸,却在一瞬间失去了焦点,迷惘地将脚下回雪城的风景扫过一遍,那墨玉眸先是颤了颤,随后竟有些颓然地敛下。  终究是她疏忽了!只记得洛君流在长生门,在倚魂楼所做的百般温柔,他的君子所为,他的医者仁心……却一时忘了,七世家――梁陆王,沈越萧,洛。  最后一个,正是洛家。  洛君流。正是洛家人! 第七十章 去君梅轩 - 玉鸦令 - 简栖棠 谢酒棠一时怔住了,感到大事不妙。  若说在这之前洛君流执意要回长生门只是他一时的决定,那么再往前回忆,前几日,他们在客栈里碰到的同时出现的王家人是不是太巧合了?  当初王嫣提起过说她是要去与自己大哥汇合,若不出意外,谢酒棠想,那个时候她大哥或许已经赶到长生门了罢?  那晚她和白深容在客栈听到的王嫣呵斥那几个黑衣人,从话语中依稀能分辨出那几人是与魔教作对,王嫣虽看起来惧怕自己大哥但仍是那么做了,足够说明王家的立场了。  谢酒棠面色越来越凝重,又或者说,她现在已经可以由此大胆推测,与长生门同气连枝的七世家,这一次,是全部都冲着魔教去的?  有利可图,有益可取。其实若七世家不出手,长生门应当也可以摆平,魔教这一回根本看不出打的是什么算盘,但这般赤.裸.裸的挑衅,他们就不怕江湖借此大做文章吗,这不是七世家已经出手了吗?  但或许还没那么夸张,谢酒棠暗自道,毕竟现在她知道也只有王家与洛家,七世家不一定会所有都出手来干涉,有几个一向谨慎,比如沈家,萧家,越家,这几家究竟会不会插手,大约会视情况而定。  耳边风声猎猎,眼前白衣翩跹,残影一晃而过,谢酒棠一惊,思绪被重新拉回,这回将视线停滞在前方那个谪仙身姿,落落风华的背影上。  还有,先前在醉倾斋那段长久的缄默,恐怕白深容那时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切了吧。这般骇人的远见与算计简直令人心生寒意!  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谢酒棠不禁危险地眯起那双墨玉眸,明明六年前还是个将喜怒都溢于言表的少楼主,一晃六年,竟蜕变得如此令人生畏,这样一来,岂不是更显得她没什么长进了么?  隐约感受到身后有一道危险的略带怒意的视线,白深容行进的脚步略微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继续掠地而行。  又走过了绕过了几处石桥,白深容俯视路面的眼神倏地变了,跟在身后的谢酒棠也先疑惑地停住脚步,继而质疑地望向白深容。  “楼主。”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这石桥我们已经至少路过三次了吧。”  白深容面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但答话时仍没什么表情:“嗯。”  嗯什么嗯?还没听出来小爷想问的是“你到底认不认路啊”!接着就听他自语道:  “可依照笑书给的信上,确实是往这边……”  谢酒棠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皱着眉,生平第一次看眼前这个拥有谪仙般雍容高雅的倚魂楼楼主露出痴儿一般的神情。  慢着,难道说……江湖中众人皆惧的倚魂楼楼主,该不会,是个路痴?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时,谢酒棠差些被自己呛住。  不过确实,从倚魂楼到镜花宫一直都是绝音驾的马车,而从镜花宫出来到那个客栈,再到醉倾斋,因着醉倾斋本就是倚魂楼的地方,不可能走岔。那时谢酒棠也没有发觉任何异常,但,从醉倾斋再出来,既不是回倚魂楼的线路,而是直接去长生门,所以,谢酒棠这回才注意到这个问题。  虽然还说不上路痴的程度,但这白深容的认路能力确实不怎么样,果然啊,就连谪仙般的倚魂楼楼主也会有这样出人意料的短处。  谢酒棠勉力压下那不断翘起的嘴角,心底不由一阵幸灾乐祸的狂笑。  只见白深容不悦地侧过眸看她,她又识趣地敛了笑意,但却怎么也压不下那弯起的眼眸。  那双眼眸浅浅地浸在日光中,如一块黑曜石嵌在一弯清潭中,颦笑间似清风掠动,水波流转,温婉而张扬。  白深容侧过眼不再看她,似乎才想起什么一般:“本楼主倒是一时忘了你本就是长生门的人,可认得去路?”  再生硬的话题到了白深容口中也能自然的如同飞花摘叶般随意,但谢酒棠听后,只有更想笑,瞬间也没了被他白白浪费这么多时间的恼火,最后只能尽量正色道:“自然是认得的。”  “其实呢,楼主走的这条路还是对的。”只不过绕远了而已。谢酒棠识趣地将后半句放在心底。  “今日能到长生门吗?”  “恐怕……不行。”说完谢酒棠就看见白深容霎时沉下的脸色,不由暗诽:还不是都因为你自己不认路!  白深容又问,此处离长生门究竟还有多远,在听到谢酒棠的回答后彻底陷入沉默。  半晌,白深容无可奈何地以指点了点眉心,看着天色,便干脆道:“那便先不去长生门。”  “啊?”闻言谢酒棠惊诧地看过来,却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可是……”  “你先前是否说过你那夜师姐通常不待在长生门中?”  “的确,但我也是听另外师姐说的,说她不喜欢学医术,大多时候是师父逼着她学,所以常常逃出门外,去君梅轩一个人喝酒解闷……”  谢酒棠兀自说着,但说完后自己也是一怔,随后暗暗重复了一遍,对了,君梅轩!  回雪城中三处好地方:红袖楼,醉倾斋,剩下的那个,可不就是君梅轩!  “去君梅轩!”白深容毫不犹豫道。  谢酒棠这回也未反驳,的确,从他们现下的情况看,去长生门只能耽搁更多的时间,不如先去最近的君梅轩碰碰运气。  深吸口气,谢酒棠再一次神情复杂地将视线停在白深容那双空濛而温淡的眼中。  她自然知道白深容去君梅轩不是要找夜展眉,而是他深知洛君流的品性,洛师兄一向尊敬师父,所以对夜展眉当初也是百般容忍,甚至谢酒棠从别的师妹口中得知,师父因此要罚夜展眉时洛君流还曾求情。  那这一回,魔教既已将事情弄大,在师父还未回到长生门的时候,洛君流自然是会尽力看着夜展眉。  只是,究竟是明跟着去,还是暗自保护,就难说了。  道了句“楼主英明”,谢酒棠望了望来时的方向,最后假意在前方带着路,暗暗庆幸终于可以不必时时刻刻看着那讨厌的衣裳颜色。 第七十一章 不得沾酒 - 玉鸦令 - 简栖棠 到君梅轩的同时,谢酒棠不由一阵惊叹:“这是……朱砂梅?!”  一大片淡水红铺天盖地般纠缠上眼帘,分明在很远的地方看着,却仿似已被逼进了那片大气秾艳的绛紫色与淡水红交错的花海中。像刀客刃尖滴落的鲜血,一经落地便以决绝的姿态绽开,来势汹汹,也像画师笔端最后收住的那抹娇羞,更像撵着一大捧朱砂突坠的雪子,被人素手扬在了这方寸之地。  谢酒棠游离地转开视线,勉力止住摇曳的心神,缓缓抬眼望去,已然将目光锁在了二楼的窗边。  眼前白影一晃,只见白深容已先一步朝那个方向而去。  谢酒棠怔怔望了眼那一身白衣长柝的背影,不屑地在心底暗嗤,没有她的指点,白深容这般迫切,究竟是真想早日带回洛君流,还是是急着一睹夜展眉姿容?  谁知在足尖离地前他倏地侧过眼,冷冷道:“跟上!”  无语地撇了撇嘴,谢酒棠登足紧随其后。  白深容本是挡在她眼前,所以从窗棂后一步落地时,她方知原来屋内坐在夜展眉对面的正是洛君流。看来,运气不错。  屋内两人都垂着眼,似乎还未发现白深容与谢酒棠的到来。  夜展眉垂着眼在倒酒,洛君流垂着眼在看自己身侧的药箱。  这是谢酒棠第一次见夜展眉,五官没有想象中的果敢张扬,倒是生了一副温婉娇柔的模样。  再看她推过那杯倒好的酒,谢酒棠忽然有些想笑。  然后她就真的笑了出来。  低低的笑一下使屋内所有人的目光聚在了她身上。  “你是谁?!”  “阿九?”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说完那两人又同时起身,洛君流眉目间满是诧异,而夜展眉紧蹙的眉头在听见洛君流叫的的那声“阿九”后带有显而易见的敌意。  白深容也似有若无地朝这里瞥了一眼。  “你刚刚笑什么?”夜展眉的语气不太好,只因她一眼便能看穿谢酒棠的女儿身。  不愧是长生门门主的女儿,即便不喜学医,但天赋确实不容小觑。  “唉呀,头一次见面,夜师姐对我这个小师妹怎么如此冷淡。”  “哼!”夜展眉不屑地哼一声,对她是长生门的人丝毫不感意外,“每年都有成千上百人挤破脑袋也想进我长生门,每年都有那么多师弟师妹,难道我每一个都要亲近一番?”  “嗯,是这个道理,不愧是夜师姐。”没想到谢酒棠竟轻飘飘地认同道。  “我是要问你方才笑什么?!”夜展眉声音拔高道。  “师姐喜欢洛师兄。”谢酒棠突然答非所问。  被她这么直白的挑明洛君流皱了皱眉,脸色有些不自然,但夜展眉倒是很大方道:  “这件事长生门上下皆知,但,那又怎么样?”  “所以我是在笑师姐,喜欢洛师兄这么久,怎么也不知道洛师兄不能喝酒?”  洛君流病酒,自第一次喝酒发现了这问题,他之后便不得沾酒。且师父还专门叮嘱过门中师兄弟不许拉他一同喝酒,故而长生门一半的人都知晓洛君流沾不得酒。  所以谢酒棠方才在笑,夜展眉既然真那么在意洛君流,却连这件事都不知道。  “我……”夜展眉一下愣住,转头问洛君流:“洛师兄,这是真的?”  洛君流也不在乎夜展眉是否会难堪,坦然地点头。  夜展眉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死死咬着唇,眼底有懊恼,片刻后她又突然将冷冽的眼投向谢酒棠:“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师妹谢九,见过夜师姐。”谢酒棠懒懒散散拱手作揖,用夜展眉先前的话回她:“每年都有那么多师弟师妹进长生门,夜师姐不认识我,也是正常的。”  “你就是那个我爹逼洛师兄要教授医术的谢九?”夜展眉顿时恨得牙痒,想当初她求了夜无寐那么久,好不容易有个亲近洛君流的机会,却不想爹却让洛师兄去教了眼前这个小贱人!  谁知洛君流先一步反驳道:“师父并没有逼我,夜师妹也不必为这种事动怒。”  “洛师兄。”只见那夜展眉冷厉的瞳仁忽然一转,含情脉脉地转过头来,“你……你不必怕她在我爹面前搬弄是非,若有什么隐情我会直接告诉我爹的!”  这回就连在一旁静静看着的白深容也颇有些同情洛君流了。  不由出声道:“谢九,你太聒噪了。”  夜展眉闻声转过来,看见了白深容,眼底光芒灿然一亮,继而又渐渐淡下去,似乎对他没什么兴趣,有一副好皮囊又如何?还不是比不上她的洛师兄。  而在注意到这不速之客中还有白深容之后,洛君流便也顾不上和夜展眉说话,而是朝白深容微微颔首,语气略带疏离:“白公子。”  这一称呼算是在夜展眉面前瞒下他的身份。  “洛兄。”白深容并不想浪费时间。  “洛兄应当知道我为何来此处找你。”  事实上洛君流确实知道。  谢酒棠原以为洛君流会以夜展眉的借口避开,而没想到他只是上前一步,似有其他话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自然。”  这是……要提洛家的事情?  谢酒棠正想跟上去,谁知白深容似乎知晓她心中所想,在她抬脚跟上前边淡淡道:“谢九,你在此护好夜姑娘。”  “……是。”暗暗不悦,却也无可奈何地拖长音应道。  “洛师兄,那我……”  “如今魔教的鹰爪都在盯着你,你跟阿九待着才好,我去去就回。”洛君流一贯亲和的口气但又恰到好处地带着明显的疏离。  洛君流能一直受师父的褒奖荣宠,也不是没理由的,谢酒棠暗诽。至少,若换做她,可受不了常年受一个脾气不怎么样的姑娘穷追不舍地成天围着转。  即便,那个姑娘是长生门门主的女儿。  “哼!”洛君流一走夜展眉便将满带敌意的眼看向谢酒棠:“别以为和洛师兄待了几年,洛师兄就会对你另眼相待,谢九,我警告你,离……”  然而她还没说完,便被谢酒棠一道厉喝打断了:“小心!”  随即夜展眉便觉双肩被人一按,就地滚了一圈,头晕目眩下,正想让身前的谢酒棠滚开,却听见一个慵懒散漫的声线沉哑地响起:“好巧。”  那人一身银红纱衣,面上覆着银色面具,在淡金色的日光下有些散漫的狰狞,曲起的长腿正搭在窗棂上,幽深着瞳仁向谢酒棠遥遥看来,然后像亲近的熟人般打着招呼:  “谢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第七十二章 不太好吧 - 玉鸦令 - 简栖棠 谢酒棠先是一愣,却没顾得上来者,而是猛地转身一把推开离身侧最近的一扇窗!  却怎么也找不到洛君流与白深容的踪影,她怔在原地。  “呵……”鬼煞看着她因这一系列动作而凌乱的鬓发,笑里含了几分不经意的自得,低沉的嗓音依旧是那么惑人:“找什么?”  似乎是为了证明谢酒棠心中猜测,那银面被他单手微微掀起,谢酒棠便看见那下颚拉起一道刀锋般的线条。他学着她往窗外看:“想找刚才那两人?”  “鬼、煞。”谢酒棠略带怒气的眸子里还残留着一丝猝不及防,正当她想说什么,就见鬼煞先一步抬手,将袖中的东西利落地甩了出去。  “嗡――咚!”  回过神来,就见一柄短匕抛出一道弧线,精准地插在了离夜展眉脚尖一寸的位置。  “这位姑娘,擅自将自己同门抛下逃走,这样不太好吧。”  与此同时,夜展眉一声惊叫。鬼煞虽没打算伤她,但眼睁睁看着脚前一半已插入地板,一半仍还在颤动的短匕,她受惊不小。  谢酒棠也终于注意到了方才拔腿就逃的夜展眉,暗骂一声蠢货。  无可奈何地将夜展眉拉在自己身后,一面筹算着自己有几分胜算,一面挑眉看向银面鬼煞:“你又想做什么?”  就是这个神情,隐约透露的倔强和她年幼时找他过招切磋后不服输的表情如出一辙。  银色面具下的嘴角无声地咧开了,被面具遮去的桃花眼眼尾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从他再次穿上这身银红纱衣算起已过去三天,因长久强行改变声线,喉中的不适感使他轻轻咳了一声:“不做什么,知晓你们要回长生门,来结个伴儿一同前往而已。”  别说谢酒棠了,就是夜展眉也不相信,但在听见“鬼煞”两字后她彻底噤声。  加上鬼煞方才那句话令她自惭无比,这种自惭在见到谢酒棠虽不情愿却仍将她护在身后更甚,她此刻只低着头默不作声,唯一顾念的便是洛君流的安危。  “你对洛师兄他们做了什么?”  “那白衣公子似乎中了挺严重的毒,他们便先一步回去解毒。”说着鬼煞便直起身来看着谢酒棠,她的视线似乎能穿透他的银面,捕捉到那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唉呀,说起来究竟是什么毒呢,现在才发觉还来不来得及呢……”  “你下毒?!”  如今可以确定,定是白深容中毒了,洛君流大概没有大碍,只是这毒不是一般的棘手,眼下大约是洛君流将把深入带回了长生门。  暗叹口气,那他们先前费尽心思想在他们回长生门之前截住洛君流,岂不是白费功夫?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低沉的嗓音透过面具时添上了一抹铿锵的金属质感,缥缈得不真切。  他这回用了传音入密:“我都没机会近白深容的身,如何对他用毒呢。这么说起来,你才是最可能对他下毒的人不是吗?”  谢酒棠当即冷厉道:“不可能!”  寒翎卷还没到手,她不可能如此莽撞地动手。但,究竟是什么毒,不止是白深容,就连在长生门研习了几年毒术的她都未曾察觉分毫?!  鬼煞没兴趣告诉她更多,只是闲懒地将视线落在谢酒棠身后:  “哦?这就是魔教教主心心念念要娶的夜姑娘么?”轻叱一声,他收起搭在膝上的手,如鬼魅般轻巧跃下,“眼光确实不如何。”  此话一出,夜展眉气得双眼冒火,险些要冲上去动手,“你说什么?竟敢瞧不起本姑娘?!”  谢酒棠当即拦下她,紧蹙的眉头没有松开半分,鬼煞此行的目的太难猜透了。但好在她忖度着他还不打算对夜展眉动手,但为何他也要去长生门?白深容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形?  “女子长得丑便去学本事,学不会本事就要学会示弱,不会示弱便乖乖地待在房中不要出门,”那低哑的声音透出无情的不屑:“否则,很容易被人打的。”  “……”默了一下,谢酒棠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随后便伸手,在趁夜展眉发狂前点住了她的穴道。  “谢九!你这小贱人想做什么,赶紧解开我!莫非你跟他是一伙的?你竟敢背叛我长生门?!”  不想对这个难缠的师姐说话,谢酒棠不耐烦地转头对鬼煞道:“若你真要和我们同行,我没意见,但路上吃食住行,都由你来付银子。若只是来说些威胁的废话,我劝你要滚赶紧滚!”  “哦?你觉得,都到了这时候你还有嚣张的资本?”  不知为何,这语气让谢酒棠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印象中似乎也有人喜欢用这种极致温柔中裹挟着要挟的口吻和别人交谈,只是……究竟是谁呢?  “小爷这不也没强迫你啊!”在察觉到鬼煞无意动手后,谢酒棠更是无所谓地一摊手,“实在要计较,几两银子而已,你留着逛花楼也的确是蛮划算的。”  银色面具下的嘴角不由一抽,鬼煞有些莫名地看着突然间硬气起来的谢酒棠与夜展眉,眉心有些纠结,忽然有些不明白,原先不应该是他控着主导权的么,何时他又被谢酒棠牵着走了?  这是看准了他现下不会对夜展眉动手,还是自信自己不会对她动手?  嘴角扯出弧度藏了一抹无可奈何的涩,开口时仍是波澜不惊的口气,“我并未要强求两位与在下同行,只是谢姑娘,确定你能安好地走回长生门?”  闻言谢酒棠没什么表情,但她身后的夜展眉明显地僵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曲起,指尖抠进掌心,竟不由自主地用仇视的目光转向谢酒棠,这鬼煞一看就是因她而来,却牵连了洛师兄和她,这个谢九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在威胁我?”谢酒棠并未注意到身后夜展眉陡然冷却下来的视线,而是直视着鬼煞,双眼冷冷得眯起。  “不,只是希望谢姑娘能好好考虑罢了。” 第七十三章 总会碰你 - 玉鸦令 - 简栖棠 那双墨玉眸中虽依旧迸出冷冽的光,谢酒棠却沉默着,白深容现今究竟是何种情形她实在没底,而她也无法肯定鬼煞究竟是想在长生门这件事横插一手还是原本就是魔教的人,她更无法证明心底那个猜测――先前在竹林里碰上的“天煞地绝”是否是鬼煞的人。  “随你!”她最终一把拉过夜展眉,冷冷对鬼煞道。  若真要动起手来,吃亏的总归是她们,还不如依了鬼煞的心思。  “早这么识相不就好了。”鬼煞毫不意外,直起身子缓缓向谢酒棠两人走来。  夜展眉的神经随着那狰狞面具的靠近逐渐绷紧,而这回不再是谢酒棠拉着她,而是她扯着谢酒棠的手一下下收紧,那衣袖在她手中一点点变皱。  谢酒棠只觉夜展眉烦人透顶,却因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添麻烦,只好连同她继续护着。  然而,只见鬼煞轻灵地越过谢酒棠站到了夜展眉面前,然后,缓缓俯身,掌心朝地面悬空一收,就见那原先在夜展眉脚尖前,没入地板的短匕随之而动,一声刺耳轻响,便被他这么直直拔了出来,最后又被他稳稳接住。  那短匕拔地而起的一霎夜展眉不由自主退后一步,看得目瞪口呆,而一旁的谢酒棠眸色也暗沉下来。  “别磨蹭。”他用轻快的语气道,“现在可以上路了。”  他说得无比自然,夜展眉却总似乎能听出什么深意。  而一旁的谢酒棠再一次见识了鬼煞的身手后,再侧眸看了看夜展眉,脸色不太好。  虽说她一直没亲眼见过也不清楚夜展眉的实力,但目前为止她除了动动嘴皮子的确其实没什么真本事。哪怕她想寻个时机把她先送回长生门,也无法保证这个夜师姐是否能安然抵达。  简直糟糕透顶……  一语不发地看着鬼煞将短匕在手心打了个旋,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轻巧地重新拢回了银红的袖中。  鬼煞正专心收短匕时,耳边一道气流蓦地撩过来,还隐约残留着温热,他本想掀手将来人甩出去,却在对上那双墨玉眸时怔愣了。  “鬼煞。”很奇怪,平常听她叫他都是另两个字,这一回放柔了嗓音叫起来,和江湖中所有人或怒或惧地叫他的感觉都不同,这一声软软糯糯,清冷中牵出糖丝般的魅惑,他有一刹的恍惚。  “是不是感觉有些不对劲?”叫完那一声后,谢酒棠便迅速退开身子,弯起的瞳仁里似乎闪着一丝幸灾乐祸,“要不要解药?”  “别对我用这招。”谁知鬼煞盯着她的眼瞳看了半晌,用比她更笃定地,更波澜不惊的口气道:“你不会有机会对我用毒的。”  说完他将唇抿成一线刀锋般。果然是她……还是那么恶劣地,喜欢似是而非地骗人,不过说起来,那笃定的眼神曾经让他吃了多少苦头……  而同时谢酒棠瞳孔微不可见地一缩,她曾在江湖中用这招骗过无数人,因着她明白人在猝不及防时被第三方声音干扰时,会下意识警戒,但在来不及警戒时就会下意识以为自己已经受到暗算或伤害。  但这招她不会用在洞察力极强的人身上,就好比,她不会在白深容和谢玉楼身上用。  只因这两人不止武功,在凭借细微视线的移动察觉到别人动机这方面,更是异常敏锐。  又或者说,是强者的直觉。  谢酒棠绷紧唇角,本以为隔了曾笨重的面具,那面具下藏着的神魂也是迟钝的,却意外地,比想象中棘手啊。  “哈,真稀奇。”谢酒棠一改方才的深幽暗沉,面色轻松地对鬼煞一笑,“鬼煞大人方才不也是这么提醒我白公子中毒的事么,怎么换做自己身上反而不信了?”  原来如此,她并不是怀疑白深容是否真的中毒,而是想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在他身上下毒的。  看穿她意图的鬼煞心情颇好地顺了她所愿,依旧用传音入密道:“天煞地绝的确奈何不了白深容,但所谓防不胜防,他总有不得已碰你的时候。”  至于怎么碰的……他没再想下去,半睐的眼眸隐约带煞。  闻言谢酒棠却大惊,这么说,是天煞地绝当初在她身上抹了毒药?  可她有把握肯定自己并没有中毒,所以――应当是洒在她的衣裳,可就算如此,白深容并没有……  不,他的确碰过她。在天煞地绝中有一人掐住她脖颈的时候,当时他似提小动物一般拎着她后领退了几丈。虽说之后他还净手了,但……仍旧没来得及么,什么毒竟霸道至此?!  谢酒棠长睫几不可见地一颤,在眼底盖下一片暗色。  按理说此番是报了六年前的一箭之仇,虽说是借了别人之手,但为何……她心底不仅没有丝毫畅肆快意,反而竟有些不安?  因为那人在生死一线时提着短匕掠过平地不为谁人,不为道义,仅是为她?  又或是那日的风光太惑人,使得那身令人厌恶的白衣上竟也镀上了一层醉意?  还是因为她还未回神时便已从地狱踏回了人间,那一瞬的劫后余生感?  她越是回想越是无果。  思绪像一块被水草绕满的石块,被眼前一片漆黑蒙蔽,怎么也抹不开看不清,但在暗处却有不知名的东西慢慢地,渗过血管,在心口凝成了一点别开生面的朱砂。  那张向来张扬嚣艳的面容扬起时带着点迷惘与慌乱,随着她豁然抬头时弄出的动静,夜展眉不由自主松开了抓着她衣角的手,也惊得她身侧的鬼煞也不由侧目看过来。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谢酒棠,这不是他记忆中的眼。  那他印象中的她是什么样的?鬼煞半睐眼眸,瞳仁中流转的光像是被忽然什么羁绊住了。  印象中她是可以胆大包天地将他扔给红袖楼的姑娘,是可以在受人威胁时,对自己下手可以比对其他人还狠,是可以将他藏在床底价值千金的美酒统统提去浇花,还笑得一脸无辜的人。  她的眼里何曾藏有这样的迷惘……何况这副模样还是因为他提起了白深容。  真是,不像她。  鬼煞没来由地忽然有些恼怒。  半晌,他无比烦躁地一挥袖,离他们最近的另一扇窗应声而开,冷冷的声音仿佛被揉在喉中冰封了一般:“走了!” 第七十四章 别再回城 - 玉鸦令 - 简栖棠 这一路与其说是鬼煞与他们同行,倒不如说是谢酒棠两人在跟着他。  一路走来一直都是诡异的沉默,三人心思各异。  在快到长生门的时候,谢酒棠回想了下这之前的情形,总觉白深容把洛君流叫出去的那一刻,有些不对劲,但究竟何处出错,她也说不上来。  在第三家客栈将他们阻在外头后,看着鬼煞那身招摇的银红衣衫,还有那骇人的面具,谢酒棠在心底暗叹口气,无可奈何道:“都说了让你摘了那面具,否则再这么下去,还能不能好好吃顿饭了?”  “还是你以为头上那颗蟠螭红翡珠看起来会让人觉得你很有钱?别傻了鬼煞大人,”谢酒棠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再那样下去只有黑店才敢接我们。”  “闭嘴!”鬼煞不耐烦地打断她。  夜展眉在一旁有些疑惑地静静听着,赶了一天的路,在路上这两人不是沉默就是剑拔弩张的气势,她都有些莫名,这个谢九看起来对鬼煞并没什么畏惧,甚至有时还能气得鬼煞无言。看来能勾引住她的洛师兄的女子果真没那么简单。  “不过说起来,你似乎对我的面具很感兴趣?”鬼煞锁住谢酒棠那双又恢复清冷的墨玉眸,“还是说,对我的真容感兴趣?”  “谢九师妹说的不无道理。”正当谢酒棠蹙着眉头避开时,一旁久久未说过话的夜展眉打断他道:“在这么下去,别说吃顿饭,就是落脚的地方恐怕都没了。”  夜展眉的嗓音不同于谢酒棠那种清冷的软糯,她一开口便带着天生的嗲音,若是一般男子听了估计骨子都酥软了,但此刻的鬼煞听来,只有无端的烦躁:“有让你说话?”  “你……”夜展眉霎时满脸尴尬,无措地站在原地,面色因羞惭而染上一层恼恨的桃红。  谢酒棠同样不耐地朝夜展眉瞥去一眼,示意她别自找麻烦,一面跟着鬼煞向下个客栈走去。  好在这最后一家并不计较鬼煞的模样,而是熟视无睹般径自引他们坐定,自然得如同对待寻常来客一般。  这期间倒没再出过什么事,只是谢酒棠听了鬼煞点的那几个小菜,她状似不经意问道:  “你爱吃辣?”  不知为何,闻言鬼煞浑身明显一僵,动作似乎有些慌乱,但随后又平静如初。  没见他回答,谢酒棠便索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但没过多久就听他答道:  “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么?”  “哦,那倒没有,我也喜欢吃辣的。”谢酒棠下意识答道。  夜展眉张了张嘴,但却因为先前被鬼煞那一声呵斥有所顾忌,故而只是极其低声地嘀咕:“当然奇怪,回雪城能吃辣的人都找不出几个,何况还能找到这样的客栈……”  听夜展眉提及回雪城的事,谢酒棠一怔,继而猛地将目光投过去,经夜展眉这一提醒,她看鬼煞的眸光渐渐凝起来。  虽说谢府是在回雪城,六年前她也曾和谢玉楼在此待过很长一段时光,但那段时光里的她曾甚至连一丝清冷的月光也无法触及,所以她宁可不要回首,如今被夜展眉这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她便将目光重新落在鬼煞身上。  这个鬼煞……行踪每每都飘忽不定,或许也不是回雪城的人也不一定罢?  ……不,也有可能如她一样只是长年在外,不常回城而已。  见鬼煞刚要动筷,她便没来由问道:“你是魔教的人。”  谢酒棠原本只是想试探一番,然而鬼煞的那一刹那的反应便肯定了她的猜测。  在心底倒吸口凉气,虽说也不是没猜过鬼煞属于江湖中任一势力,但谢酒棠还是没想到是魔教。  “那你可知你们的少主?”  她这一问鬼煞刚提起的筷子不小心撞在了碗边,碰出一道极低的清脆声。  “哦?谢少主吗?”他的口气听起来漫不经心且漠然,“自然是知晓的。”  “那你知道他会去长生门吗,能否帮我给他带个……”她“口信”二字尚且还未说出口,就见桌上闲置的一只筷子倏地蹦起,被一道劲气指引着,继而只听见一声闷哼,紧跟着便是夜展眉软绵绵倒下来的身子。  她下意识抬手去扶,探了探鼻息,能够确定她只是陷入昏厥而已,她凌厉地回头看鬼煞:  “你做什么?”  “不论你想谈什么,既然牵涉到了魔教,似这种外人,尤其是在这只母猫面前的话便免了。”  谢酒棠失笑,“母猫”?亏他说得出口,是嫌夜展眉太聒噪?  而且,鬼煞似乎没有用传音入密的打算。  “既然你已承认了……”  “我何时承认了,我只不过暂时替魔教办事罢了。”鬼煞将那双筷子重新伸出去,轻嗤一声:“你刚才让我给谢少主带什么?若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可要考虑好了,我这一路可指不定在哪里……”  “我不是要带东西,只不过想让你带个口信。”  “嗯?”方才还喋喋不休的鬼煞便住了嘴,似乎谢酒棠说的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有些愣神,迟疑地在口中重复了一遍:“口、信?”  面具下被遮去的桃花眼的眼尾微微挑起,“你想说什么?”  “若是见到他,麻烦请告诉他――”谢酒棠深深吸了一口气,“早点把欠小爷那趟逛花楼的钱还来!”  “嗯?”鬼煞嘴角一抽,支着下颚的手一滑,下巴险些磕在桌上。  “还有,告诉他,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墨玉眸中似有万里长沙被风掀起,她的声音在喧嚣的客栈中显得太轻,但他偏听得一清二楚:  “别再回回雪城了。”  他默不作声了,谢酒棠也似乎有些被自己说的有点晃神,讪笑着摸了摸鼻尖,伸手也取了双筷子:  “就这些,麻烦你了。”  “嗯。”就见鬼煞含糊地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之后又似乎想起什么一般抬头:  “不过谢少主行踪不定,我也不能保证……”  “没关系,若是碰不上,那就不必说了。”  “……好。” 第七十五章 值得托付 - 玉鸦令 - 简栖棠 “客官,慢用。”这时店小二却突然送来一碟小菜。  谢酒棠眼神一晃,就隐约见到那托盘中藏着的一点白花,她慌忙叫住那店小二:“你等等!”  店小二平静地转过头来,有意无意地将托盘在谢酒棠面前一晃,且他转身时恰到好处地避开了鬼煞的视线。  “那是……”谢酒棠心领神会,“不,没事了,你下去吧。”  “诶好!”店小二轻快应下。  鬼煞并没有在意谢酒棠与店小二之间的交流。  商量完事情后,他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直接粗暴简单地弄醒了夜展眉。  看得一旁的谢酒棠连连摇头,险些看不下去。  但她还是乐见其成地看着鬼煞摆着那张狰狞的银面吓得原本暴起的夜展眉不敢再造次,最后也只能委屈地咬着唇,欲言又止。  不过三人的脚程倒是比她预想的快了许多,看这天色,今日就能到长生门。  “怎么?”鬼煞见她突然停下了脚步,便也跟着转过视线。  “到了。”谢酒棠淡淡道。  “哈?谢九你说什么呢,你是不是长生门的人啊?”夜展眉这一路憋在心底的火气倒是在这种时候发泄出来了,“长生门离这儿起码还有小半个时辰的路要走,你该不会是别处派来的细作罢?”  谁知谢酒棠看也不看她一眼,倒是像要了断什么一般,抬眼看了看鬼煞:“你走吧。”  鬼煞先是一愣,继而沉吟地眯起眼,“你说什么?”  谢酒棠的眼中忽然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咬了咬牙道:“赶紧滚。”  “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然而鬼煞下面的话被淹没在一片毒粉毒水下。  紧跟着是洛君流的一道厉喝:  “抓人!”  几道鬼魅般的身影从高墙暗处纷纷窜出。  鬼煞面色一凝,与此同时,谢酒棠也略一僵。  而一旁的夜展眉则是望着在楼阁上的洛君流大喜:“洛师兄快救我!”  毒粉的计策不是洛君流而是另一个师弟想的,洒也是他洒的,洛君流也不担心谢酒棠会因此中计,因为他很清楚这点毒粉还威胁不到她。  但鬼煞却是猝不及防,谢酒棠看着他的喉结滚动一下,身形一晃,显然已中了毒。  洛君流自知自己那点招式拿出来只是绣花拳脚,看见夜展眉运出轻功奔过来,待她靠近了,便顺手将她了进去。  但他显然顾不上安抚满脸受惊模样的夜展眉,只是皱着眉遥遥看向楼下仍旧待在鬼煞身侧的谢酒棠:  “阿九!愣什么?快上来!”  夜展眉顺着他这一喊也望下去,暗暗恼恨着,没想到这种时候洛君流还惦记着谢酒棠!  冷笑一声,她扯了扯洛君流的衣袖道:“洛师兄,你可不要被这个谢九迷惑住了,我方才还听见她让那个面具男子赶紧走呢,指不定他们就是一伙的!”  “你别添乱!”洛君流此刻顾不上她,也无意听她说话,只回头冷冷对她说了这句。  夜展眉顿觉委屈,更觉不忿,洛君流平日里皆是翩翩君子风度,她何曾见过他这般紧张的模样,何况他这份紧张还是因为那个谢九。  “洛师兄!”她不甘地再去拉他,“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的……”  然而她没说完耳边就听洛君流一声略透焦急的喊声:  “阿九!”  她便也住了嘴往楼下看去,先是一愣,而后幸灾乐祸地挑起那对柳叶眉。  底下五人团团围住鬼煞与谢酒棠,方才那鬼煞分明已经中了毒,可转眼竟见他不知何时已将短匕架在了谢酒棠的那纤长的脖子上。  洛君流看不清底下鬼煞此刻是什么神情,尽管中了毒的他脚步已有些虚浮,但银色面具上泛出的锋锐逼人的气息仍教人不可逼视,红翡珠上铺开的红光如亡魂川下翻涌的血色。  洛君流对那五个人比了个手势,那五人便没有轻举妄动。  “银面鬼煞。”他一向温和的眼中有凛冽的波澜翻滚,“别妄想拿她做人质,此处离长生门并不远,究竟值不值得一赌,你可要想清楚了。”  中的毒似乎有些霸道,鬼煞剧烈地喘息着,全身的气力都用在了拿短匕的手上,那刀刃很稳当地架在谢酒棠白皙的脖颈上。鬼煞倏忽狂狷一笑:“既然就是场赌博,不赌一赌,又怎么知晓结果呢。”  洛君流正想再说些什么,然而夜展眉竟先一步弃了劝说他,继而趴到了窗边,对着底下的五人喊: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他如今既已中毒,还不速速将他擒下?!”  “夜展眉!”洛君流这才回过神来,却来不及阻止。  那五人明显认得夜展眉,知晓她是门主的女儿,更是近来门主嘱咐要暗中保护的对象,此刻又看了看脚步微微踉跄的鬼煞,几人犹豫片刻后再对视一眼,以眼神示意,终于决定直接上前。  洛君流稍稍冷静下来,他悬着一颗心,努力想在谢酒棠那淡漠的眼里看出些什么。  然而,谢酒棠已经感到脖颈上的刀刃在微微颤抖,有一瞬间甚至因为握不稳而在她细嫩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但谢酒棠平静得可怕,她竟还能对鬼煞传音入密:  “你带着我退,从后门绕出去往左有两条小巷,你走左边那条,虽然表面上像个死胡同,但你从西面撬开最底下的三块砖头,就能看到出路。”  鬼煞垂眸深深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要帮我?”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应该本就认识谢玉楼吧,想报恩就记得把我的话带给他。”  鬼煞先是怔愣,继而莫名地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感到手上的刀握不稳了,“他是你什么人?”  “生死一线时值得托付的后背。”  闻言鬼煞浑身明显一僵,面具下薄如刀片的唇用力地抿成一线,看着谢酒棠的两眼带着无尽的幽深。  在预感到那五人将要同时扑上来的片刻谢酒棠用传音入密喊:“退!”  鬼煞便往后急退出数丈,底下那五人扑了个空,而这一运气也加速了他的毒的扩散。谢酒棠稳稳落地,鬼煞还立在墙头。  刚躲开那几人的视线,便感到有个瓷瓶从下面朝自己扔来,鬼煞伸手接下。  “每日一次,一次三颗。也别多吃,服用多了神仙也救不了你。”  鬼煞俯身看着那背影挺拔如青竹的女子,眼中有什么翻涌着,最后化为淡淡二字:“多谢。”  “要滚赶紧滚。”谢酒棠不耐烦道。  闻言鬼煞便在那五人赶到前转身掠下了墙沿,朝左面小巷奔去。 第七十六章 以她为饵 - 玉鸦令 - 简栖棠 那五人追出去追了一会便停了脚步。  “洛师兄,那人似乎还有接应,以我们的速度恐怕……”  那五人耽搁了片刻便齐齐折了回来,拱手跪在洛君流面前。  “那就别追了,你们这就带夜师妹回门中,不得有误!”他扫过夜展眉的眼中犹带几分怒意,随后便转过来看着谢酒棠:  “阿九,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  确定谢酒棠身上别处没什么重伤后,洛君流将目光停驻在她的脖颈上。  谢酒棠虽因故意放走鬼煞有些心虚,但她肯定洛君流并没有从那她双低垂着眼里看出什么异样。  一个孔雀蓝的瓷瓶的突然出现在视线里,谢酒棠怔愣地抬起头,又盯着那双白皙修长的手看了一会,一时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便迟疑地接了过来。  洛君流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面色有些冷凝,指了指她的脖颈。  谢酒棠下意识拿手去碰,在触到那道血痕时“嘶”地一声。  在趁洛君流开口训她前她便连忙收起那个瓷瓶,扯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多谢师兄。”  洛君流张了张口,本想再说什么,却被后面疾步跟上来的夜展眉打断了:“洛师兄!”  谢酒棠在对上夜展眉那满含敌意的眼后,挑了挑眉。夜展眉见状狠狠瞪了她一眼:  “洛师兄,你千万不要被这个谢九迷惑了!我是说真的,方才我真的亲耳听到她让那个银面男子赶紧走。”  “哦?这种污蔑人的话夜师姐怎么张口就来?”谢酒棠以一种旁观者的淡定口气反驳道:“你既然对洛师兄有情,对我抱有敌意也是正常的,但你也无需捏造事实来诬陷我吧,大家都是长生门的人,何苦互相为难呢?”  “什么污蔑?什么诬陷?分明就是事实!”夜展眉见她还反咬一口,气急,继续锲而不舍地看向洛君流:“洛师兄,你不要听她信口胡说,就在刚刚你来之前我分明就听见她……”  “够了!”洛君流骤然喝断她。  “无论如何都不关你的事!你擅自跑出来害远在外头的师父担心不说,还差些在此送命,你可想过你的任性会让多少人跟着受牵累?”  洛君流在长生门十余年,发脾气的次数屈指可数,尽管有时会不耐,但夜展眉从没见他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现如今他竟当着谢九还有如此失态地呵斥她,夜展眉虽觉委屈却更怕洛君流动怒的模样,嗫嚅了一阵,秋波眼中含着委屈的泪在眼眶中打转。  “可洛师兄……”她软着语气,试图再说些什么好让洛君流防备谢酒棠。  “你们五人还愣着做什么,我方才说的话没听见么,还不快将夜师妹送回门中?”洛君流扫了眼地上半跪着面面相觑的五人。  “我不!我不要,我要和洛师兄待一起!”夜展眉甩袖挥退想上前来架走她的几人。  五人中的其中一人制住她,口气有些无可奈何的歉疚:  “夜师姐,这可不单是师兄的吩咐,更是门主的嘱托,所以,只好得罪了。”  “我不!你们放开我!你们放肆!我要回去告诉我爹……”  谢酒棠面无表情地背对着那乱成一团的景象,听着那挣扎声渐渐低弱,变得飘渺,直至消失,她才转过身来看了看夜展眉被带走的方向。  “洛师兄不跟着夜师姐一起走吗?”  “还是……洛师兄在等人,等楼主?”  原先脸色还紧绷的洛君流倏忽牵出一抹淡笑,想伸手如六年前一般去揉她的脑袋,却终是忍住了:“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白深容根本没有中毒吧。”倒不是说这种事情瞒不过她,只是她对自己的毒术起码的自信还是有的。  “嗯,没中毒。”  “之前在客栈里,那个店小二端来给我看的盘中的那个君影草的窗纸也是他想的计策?”  “正是。”  “那方才怎么不见他人?”她和白深容都是睚眦必报的人,他难道不想亲自抓他?  洛君流顿了顿,蓦地叹出一口气:“白兄的智谋足略我果真是比不上的。”  “他料定了我这面是拦不下那人,但银面鬼煞此举恰恰也暴露了他是魔教的人,既然是魔教的人,便不会在此处退回去,只能往长生门走。”  “从此处通往长生门只有一条路,他便一早吩咐绝音带人守在长生门,到时哪怕有人接应,只要不惊动魔教内部的人,便可一举擒获。”  嘶。谢酒棠倒吸口凉气,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白深容竟一早就知晓了这些。  那时候他和她说让绝音去护着洛君流,恐怕就是让绝音和他商量这件事的吧?  这男人所算计的精密程度……简直令人心生寒意!  想了想,她又问洛君流:“那楼主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天煞地绝对他用毒的?”  “天煞地绝?”洛君流蹙着眉头思索了一番,“是白兄来时提起的暗算你们的人么?”  “不错。”谢酒棠微微颔首,但这一动作牵扯着她脖颈上的伤有些刺痛。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来得及上药,便旋开了那个孔雀蓝的瓷瓶,将药粉细细抹在脖颈上。  “那就没错了。”洛君流了然地点头,视线落在她按揉脖颈的玉指上,旋即又移开,缓缓解释道:“白兄说天煞地绝寻常暗杀从未用过淬毒的暗器,既然这次用了,便一定有后手,便在醉倾斋时同我商量,当时他也确实中毒了,但又因他那块君子墨玉配非俗物,而是师父多年前赠他的可解百毒的灵玉,所以……”  “所以你便配合他故意在那时候消失,好装作他毒发了的样子引出鬼煞?”  洛君流点了点头。  “所以,他明明知晓鬼煞会来,也知他极有可能对我和夜展眉下手,也还是利用我当了那个诱饵?”谢酒棠的那双墨玉眸中渐渐酝酿出杀气。  “这……”洛君流也知晓这对谢酒棠来说风险极大,当时也在犹豫,但白深容的神情实在太过笃定,使得他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他。  何况相识多年,虽然平日仅限于替倚魂楼的人治伤,但与其说他是相信白深容,倒不如说是对江湖中的强者的放心。 第七十七章 实在好极 - 玉鸦令 - 简栖棠 谢酒棠在原地怔了好一会,这才醒神一般缓缓笑开,约莫是气笑的。  她一时也并不很明白自己为何要气,倘若她是白深容,在同样料算到的情况下,她一定会做出同样的抉择,甚至不会因为要借夜展眉之手而等那么久,说不定早在王嫣在的时候她便动手了。  但为何心底如有一根倒刺般,那绵绵密密的不适感逐渐地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有双柔若无骨的手在拨弄心弦。  究竟是为何,究竟是哪步出错,似乎成了无人应答的谜题。  最后她蹙着眉头,将这股不适归咎于同类人天生的排斥感。  “……阿九?”  谢酒棠缓缓抬头迷茫地抬眼看向洛君流的方向,墨玉眸中浓密的雾气还未散去,似乎对“阿九”这两字还未习惯。  那是记忆里,少有的,别人会这么亲近地唤她。  除了盘命阁阁主鱼因之,大概就是洛君流会这么叫她了,哪怕谢玉楼大多时候也是连名带姓地叫她的。  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他这么叫的,谢酒棠将双眼懒懒眯起,却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了。  “已经到了。”  谢酒棠如梦方醒般抬眼看了看,才发觉这是她熟悉的地方,原来是已到了长生门了。  “……不进去吗?”  谢酒棠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而问洛君流道:  “那照师兄先前这么说来,楼主很可能便会抓住银面鬼煞?”  闻言洛君流正待回答,一个满含得意的略显稚嫩的声音便朗朗插了进来:  “不是可能,是一定会。”  闻声谢酒棠和洛君流齐齐回头向后看去,正看见多日不见的绝音。此刻他正目含得意,手中擒着一个似乎被打晕的银红纱衣面覆面具的人。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人仍旧是白衣长柝,款步从容而来,落落风华。  就这么毫无防备地与对面那人再次对视,谢酒棠原想着能像往常棋逢对手时一般,端出点敬意淡定地看待那人,然而这猝不及防的一眼,像长剑,像苦酒,像琼花,像一切盛大而从容的斑驳后的铅华。  她瞳孔不可自抑地一缩,便先一步躲开了那人的盯视。  好像上一次在倚魂楼也是这样,本是她在打趣他和兰笑书两人,待对上的时候,反而也是她先一步避开了视线,却说不上为什么,像是本能。  但两人的目光很不一样,谢酒棠在看别人的时候,要犀利地凝视到仿佛将人削骨般透彻的地步,而白深容却什么多余的神情也没有,只是淡淡看着,没有神情,也没有喜怒。  一个是锋锐逼人的刀刃,一个是一瀑缓缓流动的清泉。  “白楼主果真英明。”倒是洛君流先开了口,指了指绝音手中提着的人:“这便是方才的那人罢?”  “是啊是啊,果然如楼主说的一般,只需在来长生门的路上守着便可以了!”绝音兴奋的嗓音中带着掩不住的自得,同样也有对白深容的叹服。  洛君流正想说什么,却见谢酒棠率先一步走上前去:  “真是一番好计谋啊。虽已抓到了人,我这仍有几个问题需请教请教楼主。”  她此言一出,在场几人当即便默了下来,洛君流知晓她的性子,在一旁并未阻拦。而绝音张了张口想试图劝说什么,却被谢酒棠冷冷拨开:  “绝音,你让开。”  绝音手上提扛着一人,被拨的略一踉跄,随即又站定,却见谢酒棠已穿过了他在白深容面前站定。  白深容依旧没什么神情,只是将游离的视线顿在谢酒棠脖颈上那道已经上了药的带着血痕的脖颈上。  像是一块裂了的玉,看到这里,那双眼眸的眸色微不可察地一沉。最后他移开目光,定格在谢酒棠脸上。  “你想问什么?”  “楼主是故意连我一同引入醉倾斋的?”谢酒棠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是。”他也答得干脆利落。  “你半路走错路也是有意的?”  “是。”  “你明知鬼煞有可能出手杀了我和夜展眉却还是将我推出去了?”  这回白深容将唇抿为一线,眸光中似乎有什么破碎的东西要溢出来。  “呵……不答也没关系。”谢酒棠轻扯嘴角,仿佛对白深容这干脆利落的态度颇为满意:“那就最后一个问题。”  “竹林那会儿我被擒住时,救我是因为故意想让天煞地绝的人以为你中毒了是不是?”  “……是。”  “好极好极!”谢酒棠忽然仰头拊掌朗笑起来。  “小人对楼主的手段还有这番坦然当真佩服之至,佩服之至!”  “阿九!……”洛君流见白深容面色似乎不大好,便喊住她。  闻声谢酒棠便停下了拍掌,眼中那点嘲讽的笑意也渐渐褪去。  半睐眼眸,在白深容意味不明的凝视下,她吊儿郎当地转过身来,从绝音手中接过了那个已经被打晕的银面鬼煞。  “真是――害得小爷被耍的团团转,小爷倒偏要看看你长什么样。”  “喂!谢九!”绝音只觉手上一轻,刚喊出口,便看见谢酒棠已单手一把掀了那银面鬼煞的面具。  因为谢酒棠半伏着身子,后背挡去了他的视线,他只见谢酒棠脊背有一瞬间的僵硬,继而又若无其事地将银面“啪”地一把按回那人脸上。  绝音已不敢去看白深容的脸色,在心底道也不知这个谢九今日吃错了什么药,在楼主面前竟三番两次这般造次。  下一刻便听白深容端着淡淡的情绪,不紧不慢问道:  “你可识得此人?”  “识得识得,自然是识得的。”谢酒棠背对着他懒洋洋地点了点头,以手撑着双膝缓缓慵懒地直起身来。  “他不久前可是刚将我掳走过,怎么会不识得,只不过,”她声音听不出息怒,“这是第一次见他的模样罢了。”  绝音仿佛松了口气,转头去看白深容,却见他仍旧将视线顿在那身形挺拔如青竹的女子身上,却没再问什么,也没以放肆的罪名治她的罪。  看了半晌,白深容淡淡收回视线,对着他道:“绝音,将人送到兰大人那去。” 第七十八章 提个篮子 - 玉鸦令 - 简栖棠 “浮兮。”  “楼主!”只见在暗处的浮兮当即显露了身形,半跪在白深容面前。  “你和绝音一道回去。”  “是!”两人齐齐应下。一旁的洛君流此刻却突然出声阻拦:  “慢着。”洛君流瞥了眼一直背对着白深容的谢酒棠,那双比白深容还要显柔和的眼淡淡扫过来,“白楼主看清楚了,确定要在此处带人走?”  “洛师兄。”谢酒棠略一蹙眉。  “那也要请洛兄看清楚了。”只听白深容不紧不慢地答道:“此处还不算长生门的地方。”  “……”  白深容此言不差,这里离长生门的确还有段距离,他想将人带走便带走,根本无需向他们长生门过问。  而谢酒棠从见到了银面鬼煞真容的那一刻起便没再向这边看,只是专注地盯着地面,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绝音站在她身旁,本想问什么,瞅了瞅浮兮冷峻的眉目便赶紧跟着他回倚魂楼了。  洛君流此番是哭笑不得,白深容当他的面明目张胆地将人带走了,他却无从阻拦。  “洛兄,关于此番魔教一事,七大家……”  洛君流却当即明白了白深容想说什么,“既然楼主已经知晓了,那我也不愿隐瞒,其他人我不知,但洛家,一定会动手。”  “只是动手的人中,并不包括我就是了。”  “好。”白深容也似乎松了口气道。  “所以……白楼主此番也是来凑个热闹?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有热闹看不好?”  “当然好。”洛君流似乎笑了一下,“但洛某只是希望到时白楼主莫要偏帮哪一方才好。”  闻言白深容沉吟了一番,应下:“这是自然。”  这时,两人虽嘴上约定下,但谁也没想到日后这番话会被现实碾为齑粉。  “如此,那请便吧,我还需照看门外送来的病人。”洛君流状似有些心急,也顾不得什么谦让,便先一步上前。  其实哪轮得到他去接见病者,约莫是被长生门中那五人强行架着送回来的夜展眉闹得太凶,他已有些头痛了。走之前他不经意扫了谢酒棠一眼,却见她仍是低头盯着地面,仿佛要将那地面盯出一个窟窿来,迈出的脚步微微顿了顿。  但念及那次将谢酒棠强行从洗天牢中带出来后白深容与他说过的话,他便又似乎放下了心,终于踏进长生门去。  以白深容的耳力自然也一早听见了夜展眉的哭喊声,因而他也不打算拆穿洛君流,只是淡淡点头。  而见他渐行渐远后,他便收回了视线。  “谢九。”转而看向了从始至终在不远处背对着他垂首的谢酒棠。  “嗯?”谢酒棠似乎仍在思索什么,含糊地应了一声。  “还待在那做什么,过来替本楼主提行李。”  提行李……提个篮子啊提!谢酒棠暗诽,嘴上却仍应了一个字:“哦。”  “楼主方才是真的想将那鬼煞送回倚魂楼?”  此言一出,白深容清冽的眼中有丝丝缕缕的诧异缠绕了几匝,他想到谢酒棠会猜到,但没有想到她能这么笃定自然地说出来。  因而白深容也并不打算隐瞒:“并非。”  其实,实在要说的话,从鬼煞身上说不定真能问出许多东西,有关镜花宫,有关天煞地绝,有关魔教的事……若能让他张口吐出来,定然省了不少功夫。  但不知为何,谢酒棠就是觉得他心中所想绝非是他所说的,不是看神情,要从白深容那常年不变的淡淡的神情中看出破绽来实在太难,何况谢酒棠一直背对着他,因而她是从绝音眼中看出来的。  绝音虽武艺比普通人高出许多了,进了这江湖中人人梦寐以求的倚魂楼后,虽偶有几次也会遇上凶险,但他还并不了解江湖中各种势力的对峙。但他倒也也并非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只是依他这个年纪的心性,还并不知晓如何掩住自己的情绪罢了。  从先前白深容唤他到浮兮现身在他身旁,他的眼神没有如同往常一般领命之后的干脆了然,而是充斥了困惑。  这只能说明,白深容先前并非是这么打算的。  不过白深容竟然承认得如此利落也是她没料到的。惊讶了一会,她又抬头:  “所以,楼主对师兄说的那番话,迟早也是要反悔的?”  白深容稍稍挑眉,倒是没想到谢酒棠这时候想的是这种事,眸光中似乎有一丝不悦:“你觉得本楼主会这么做?”  “是啊!”唯独这句谢酒棠答得毫不犹豫干脆利落绝不迟疑。  “呵……”白深容忽然低低地笑了,若有所思地垂下眼,长睫扫下时似一笔浓重的泼墨突兀地落在那如画的容颜上。  鼻尖忽然充斥进了清冽的君影草的气息,谢酒棠被惊得倒退一步,怔怔地抬头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眉目。  “……楼……主。”  这一次那双清泉眸中没有算计没有心机没有铺天盖地的漆黑深渊。  他只是抬着眼专注地朝她看过来,带着一分看不透的固执,仿佛誓要攫住她的心神一般。  谢酒棠忽然在心底一叹,这算不算又是他们的一处相斥之处。  在盘命阁时,毒娘子曾笑说小谢扮作男子时便用这双眼迷惑了多少女子的心神,为女儿身时又勾了多少男人的心魂,当真是索人命于无形。  但如今她用同样一双眼对上那双长于深海冷似冰棱温淡如玉的眼时纵使是她,心神也不由自主摇曳了下。  他们两人皆是如此,也正因为如此,两人才更水火不容。  当一双从不将世间万千景象描入心底的眼专注如斯地看你时,纵是坚如刀剑霜雪的人也会不由为之颤动。  谢酒棠在愣了一瞬后竟蓦地勾唇一笑,原本纯粹的墨玉眸中骤然聚了一丝空濛的魅惑,弯起的弧度,微挑的眼尾无一不勾人,无一不蛊惑。  但白深容却只看出了挑衅,他知晓是她不肯服输。  几不可闻地一叹,他退开身子,于是萦绕在谢酒棠鼻端的那缕淡香也跟着抽离,她微恼地蹙眉。  似乎在她面前,白深容总不由失笑,但她却又每每不知他究竟在笑什么,任她捉弄挑衅使暗绊他大多数时候也只是端出一副纵容的神情如旁观者漠不关心地看着。  只有在王嫣训人的那一晚,见过他失态的模样,虽解气,可她却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畅快。 第七十九章 正直之人 - 玉鸦令 - 简栖棠 因为一开始踏进长生门,那个黑心楼主便已引得门中各师姐妹争相而上,加上谢酒棠也不愿被人认出来,虽说她当初在长生门待了不到一年,但未免多惹祸端,总归低调些好。  但她与白深容住下的当日仍然有一大群姐妹涌上来,谢酒棠起先还以为是自己又勾到哪家姑娘了,却不想――昔日那一个个眼界比天高的同门师姐妹们怎么一时之间都化作饿狼般盯着谢酒棠与白深容暂住的院。  “小谢,这荷包还要麻烦你了……”  “还有我的我的!我的镯子……”  “小谢你真是个好人!”  “小谢你也帮帮我把这碗栗子羹端给白公子吧……”  “小谢……”  有没有那么夸张啊……谢酒棠嘴角微抽地勉强躲过那些如黑白无常索命般的的手,勉强接过那碗尚还冒着热气的栗子羹,继而将她们一一打发了,这才长舒口气。  当她倍感疲惫地转过身拖着步子回屋时,却发现角落中远远躲着一个小丫头。  小姑娘怯生生地挪着步子过来:“谢……谢公子……”  “我说了,叫我小谢就好了,别喊我公子。”谢酒棠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见她手中没拿什么荷包镯子瓜果羹汤,反倒只捏了张纸,“你也是来找白公子的?”  “不不,不是,我是来找你的。”小丫头忽然连忙摆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盯着谢酒棠。  “我?”谢酒棠以指点了点自己,面露讶色,心中却不由一阵暗爽:谁说没有眼光好的姑娘的?这不就有人看上小爷了么!  虽说这小丫头年纪是小了点,但眼光倒真是不错。  谢酒棠以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神情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要和我说什么?”  “也不是,是我师兄来托我带个话,想来问问你是否愿意与他来个分桃断袖?”小丫头变脸一般地突然不怯场了,张口滔滔不绝:“到那时花前月下四海为家红罗暖帐春宵一刻值……”  “慢着慢着!!”谢酒棠赶紧打断她,“你……师兄?”  小丫头乖巧点头。  “要与我……”指了指自己,拖长了音,抽着嘴角:“断袖?”  再次点头。  谢酒棠险些一口血吐出来。  “他还说若谢公子有意呢就今晚亥时在后门那丛矮树下等他。”  “哦对了,我家师兄看你长得极好看,说若你当真有意,事后便不和你谈银子这种俗物。”  谢酒棠抽着眼角,嗯?还收银子?俗物?  “所以呢,就只能收你黄金算了。”  哈?银子是俗物,黄金难道就不是吗,不、是、吗。还有什么叫只能?什么叫算了!  小丫头正说得气劲,却见方才还兴致勃勃的谢酒棠此刻脸色无比阴沉,最后扭曲着眉眼,狰狞着脸色,深吸口气:  “谢公子?”  “直走出门右转不送。”  咣当一声,谢酒棠重重甩上大门,也不管手上的栗子羹被洒出了多少。  狠狠吐了口气,差些憋出内伤。  气恼完她又很是困惑,既然长生门还有分桃断袖这种人才,干嘛不找白深容要找她,难道她看起来有那么想……断袖?  ……  “哎哟楼主真是好口福,门中的师妹刚做的栗子羹,让我端来给你尝尝呢。”  一句祝贺之语被谢酒棠生生说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是故意在门外磨蹭了许久,赏赏花喝喝茶水,再干脆把其他送来给白深容的瓜果啃了,反正他也吃不完不是……这不,大半个时辰一过,故意等这栗子羹凉透了,她正好给他端过来。  “放桌上。”白深容只专注地扫着手中的书籍,看也没看一眼,就吩咐放在桌上。  谢酒棠动作一顿,还以为这个有洁癖的楼主一定不会吃,让她倒了或是送回去。却不想他竟还能这般厚脸皮地住人家的地,吃人家的东西?  “哦。”谢酒棠面无表情地答道。  将那碗栗子羹在桌上放下,她正打算退出去时,白深容忽然放下手中的书看过来:  “还有呢?”  “……还有什么?”谢酒棠皱了皱眉。  “除了羹汤就没别的东西送来了?”  送个篮子啊送!  “比如银子什么的你不打算一同给本楼主放桌上吗。”  谢酒棠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却厚着脸皮道:“我长生门的姐妹们怎会送银子这种俗物呢,自然是送镯子了。”  说着她从袖中艰难地抽出几串镯子还有手链来。  一边从袖底抽出来,谢酒棠心底一阵肉痛,这般做工精致的手链,卖了也有好些银子呢。  “哦?她们让你送的时候你就没收她们银子?”  怎么可能不收!她心道,但她不说出来他又能奈她如何。  “楼主怎么能这么想我呢!”谢酒棠抗议道,“像小人这般正直的人怎么可能私自受贿呢。”  说着她似乎下定决心一般,又接着忍痛从袖中掏出十几个荷包来:  “小人只不过是着急着给楼主端栗子羹,一时忘了还有荷包嘛。”  白深容单手收着那本书籍,指骨好看地搭在纸张上,好整无暇地盯着她那肉痛的神情,隐约有些想笑。  嘴里却淡淡应道:“嗯,现在想起来也不迟。”  “……”将十二个荷包一一从袖中掏出来,放到桌上时,谢酒棠目不忍视地沉痛地转过了头。  “嗯,出去吧。”嘴角牵起一丝笑意。  闻言谢酒棠暗松口气,暗暗庆幸好在还有些师姐妹塞来的银子留下来,勉强算算,数目也不少了。  就在她转过身时,她却未发觉方才放在桌子正中央的栗子羹不知何时已摆到了桌沿,她一转身,长袖一带,霎时“咣当”一声脆响,栗子羹洒了一地,瓷碗也五马分尸。  但这还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那栗子羹洒出来时,溅出很远,谢酒棠又离得近,虽不至于惊叫,但她还是下意识跳开了一步。  这一跳谢酒棠浑身一抖,继而只觉腰间一松,一布包东西当即从腰侧滚掉了下去。  “哗啦啦――”一小包碎银子抖落砸在地上的声音煞是动听。  “哦?”一旁的白深容移开手中的书,状似诧异地看过来。  “谢九。”他终于有些抑不住笑意:“嗯,你当真是正直之人。”  你这人为什么这么讨厌啊怎么这么讨厌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啊!  谢酒棠僵着脸,一贯也厚脸皮的她此刻的脸色也不由得渐渐描染上一层绯红。  但她拼命抑住脸上的桃红,反更冷冷地扫了白深容一眼,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栗子羹她是摆在桌上正中央,但为何会突然又出现在了桌边……  恐怕是白深容早知她收了银子,想让她交出银子吧。  谢酒棠如今只想一支判官笔戳烂眼前人的脑袋。  试问,还有比倚魂楼楼主更无聊的人么…… 第八十章 我没兴趣 - 玉鸦令 - 简栖棠 正当谢酒棠憋了一肚子气,一面又为刚到手又飞了的银子哀悼时,她蓦地想起先前那个小丫头塞给她的那张信纸。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急忙翻出来看,展开信纸一看,却不由浑身一震,果然是盘命阁的消息!  “毒娘子已救出,安心。长生门与魔教一事,镜花宫恐要插手。寒翎卷可能就在倚魂楼楼主身上,尽早找到。”  就这寥寥几句话……需要用个断袖师兄的借口来找她么?需要么!  念及寒翎卷一事,她又不由暗了眼眸,并指揉了揉眉心。这江湖上众人争相欲夺到手的两样东西:玉鸦令与寒翎卷。  这两样东西皆是二十年前倚魂楼前楼主白护墨与盘命阁前阁主南苍梧在玉浮山一战中遗留的圣物。玉鸦令可令江湖黑道,寒翎卷可驱江湖白道。  只可惜因那两人一战过后皆归隐至山中,现今也不知这两人是生是死,而那两样圣物也自然随之销声匿迹。  此消息一出江湖震动,最后悔的,莫过于弑天盟了,若不是三十年前他们与白护墨一战签了那一纸契约,说不定寒翎卷的下落便早落在他们手中了,毕竟,当初玉浮山算起来也是他们的地盘,白护墨与南苍梧那一战皆挫伤元气,弑天盟本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却被那一纸约状生生搅了。  最终他们只能生生在外看着,却无法踏足玉浮山半步。此外,又因江湖上各门各派都盯着弑天盟的动静,一有异动便随时准备,哪怕弑天盟想反悔也不敢轻举妄动。  原本当年一役折损了那么多人命,玉鸦令与寒翎卷的消息也少有人关心了,但近年来竟是有人放出消息道寒翎卷正是在倚魂楼。  于是又激起不少野心,各方如狼似虎地盯上了倚魂楼。但也正是白深容接手倚魂楼楼主之位后,当即向当初对倚魂楼的下黑手的六大门派以更狠的还击,才平息了不少风波,敢来倚魂楼生事人也渐渐少了,只因他们都知晓,倚魂楼楼主愈发心黑手狠的手段他们承受不起。  六大门派吃过的亏,江湖一众自然也当做一个血泪教训引以为戒。  但惹事的人在减少,觊觎寒翎卷的人却愈发地多。  谢酒棠所在的盘命阁也是其中之一,原本她在盘命阁其他人面前装得够好了,却如何也逃不过鱼因之的视线。在其他人眼里她不过是个模样好看以调戏姑娘为乐的废物,但鱼因之对她的智谋功力却是了如指掌。所以最终打探寒翎卷这事最终还是落到了她头上。  但关于盘命阁少阁主这件事,她早在八年前就知晓了不是吗,那场惨战过后她正是因为被收入盘命阁才因此活下来,总该为这劫后的余生付出什么的不是吗?  念及此谢酒棠深吸口气,指尖稍一使力,那张信纸眨眼便化为齑粉。  等到明日,魔教的人约莫就到了罢,谢玉楼呢,他呢,他是否也会来?  算了,她想那个混世小魔王做什么,指不定他又是在哪个花楼喝酒呢,说起来他儿时就有那几个毛病,爱偷酒喝,也爱画死人画吓唬她。  起先她确实受惊不小,但在被谢酒棠神不知鬼不觉地扔掉第八坛美酒时他终于不敢再来招惹她了。  她正这么胡思乱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鹅黄的绣花鞋,一张涂满脂粉白如无常的脸吓得她骤然一僵。  “哈,真巧啊。”王嫣含笑跟她打招呼,笑里有些意味不明:“谢姑娘。”  哦,看来是知晓她是姑娘了啊,谢酒棠微微蹙眉,大约是想明白了这个王姑娘先前在客栈为何之后对她态度不大好的原因了。  但谢酒棠此刻没什么心情陪她玩什么周旋,很干脆地转身伸手一指身后刚刚关上的大门,“要见白公子直走进门左拐,要送荷包还是镯子还是栗子羹都随你喜欢。王姑娘慢走不送。”  “喂!”王嫣似乎并不是为这个来的,一把拉住谢酒棠,明显不想让她就这么走了,“那你是什么身份?竟可以待在白公子身边?”  “那王姑娘又是什么身份,来问我这个?”谢酒棠将眼微微眯起。  “你就没什么想先对我说的?”王嫣擒住谢酒棠的手,那双乌黑的眼珠险些瞪掉,那张无常脸也几乎要贴上来。  “有啊,怎么没有。”谢酒棠不慌不忙地使巧劲抽回了手,“我以为王姑娘进去前最好先洗把脸,这样不容易被当做女鬼做掉。”  “你!”王嫣气得五官都扭曲了,拿手指指着谢酒棠,憋了半晌腹中没什么骂人的粗话,最后也一个字蹦不出来。  “你你你竟敢质疑本小姐没有美貌!”王嫣有些委屈。  “唉呀,你怎么会这么想呢王姑娘。”谢酒棠安抚性地摆了摆手,“不是质疑,而是你本来就没有美貌。”  王嫣气急,喊她:“谢九!”  “哟,竟连我名字都打听好了,看来果然对我们白公子很用心啊。”谢酒棠继续看着她气红的脸颊。  若是原先她或许还觉得有趣,但自从那晚亲眼看见这个王嫣那番训人的模样后她就没什么捉弄她的兴致了。毕竟,她可不愿意陪这个大小姐一起装无知,因为,装久了,或许会真无知的。  “算了,告诉你也无妨,”念及此她兴致缺缺地随意将额上碎发撩了撩,一小撮头发被她拉在指尖,“我不过就是个端茶送水的。对你没什么威胁。”  说完她正准备去别处找点吃的,但她刚踏出一步,手上一阵剧痛。  嘶――谢酒棠暗抽口气,心道这王家大小姐看着如此瘦弱,但这手劲却着实不小。  “哼,既如此,我要见你家公子,你就不准备给本姑娘倒个茶水?”王嫣轻蔑地看着谢酒棠被自己已经捏得通红的手腕,嗤笑一声。  “我没兴趣。”  还想走?王嫣暗嗤一声,伸手去拉她,“谢姑娘还是一同与我进去吧,不然这叫别人看见了也不合适你说是不是?”  说着王嫣一使力将谢酒棠拖进了大门。  而刚刚那一下,王嫣拉着谢酒棠,谢酒棠的手也趁机翻上一扣,这一扣她又有些惊异,这个王嫣竟有内劲! 第八十一章 自然记得 - 玉鸦令 - 简栖棠 因而她怔了一下,而这一晃神的功夫,王嫣已将她拖到了白深容的屋门前。  “白公子。”低垂着那张白无常的脸,王嫣率先开口,“真乃缘分啊,我在门外巧遇了你的丫鬟,她便邀我一同来探望白公子一番。”  丫鬟?她邀请的她?谢酒棠沉着脸色,连看一眼白深容的心情都没有。  哪知她正沉郁,白深容缓缓放下那本古籍,眉梢轻挑:“你谁?”  轰!  一记天雷把王嫣劈得里嫩外焦当场僵住。  那张脂粉脸上的笑刚扯了一半就彻底顿住,半笑不笑地抽着。  “噗。”谢酒棠幸灾乐祸。  “我是……”王嫣险些尴尬到哭出声,正想解释就见谢酒棠先开口了。  “这位是前几日和公子相谈甚欢的王姑娘啊。”谢酒棠墨玉眸中泛起一丝玩味,“公子不记得了?”  后半句就是她有意加上去的。  白深容淡淡地阖上手中的古籍,“哦,是王姑娘啊。”  “哪个王姑娘?”  “噗——咳咳咳!”谢酒棠看着身旁王姑娘那张无常脸似乎又煞白了一分,她已很是同情她了。  于是正直善良的谢酒棠,好心地、坚决地伸手钳住王嫣那张还低着的煞白的脸向白深容面前猛地一抬!  “喏,公子应该记起来了吧?”谢酒棠看好戏般地努了努嘴。  “哦,是王姑娘啊,是白某怠慢了。”他悠悠道,话里却丝毫听不出因怠慢而懊悔的意思。  “请。”  闻言王嫣眼底一亮,白公子还记得她!顶着那张极具标志性的脸,故作矜持地挪着碎步坐了下去。  “白公子还记得我?”那眼底的亮色简直能闪瞎人眼。  她此刻已完全忘了自己来本是想指责当初白深容为何要骗她说不会来长生门,而如今他却又出现在此又该如何解释。  “似王姑娘这般沉鱼落雁之姿,我们家公子自然是记得的。”谢酒棠弯着一双眼,立马接话。  话落白深容朝她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谢酒棠只当没看见。  而这一句王嫣似乎很受用,轻哼一声,算是对谢酒棠眼光的夸奖。  “谢姑娘?不是说端茶送水么,茶水呢,该不会连茶水都不舍得给我上吧?”既然白深容还记得她,王嫣心情便好多了,  谢酒棠正打算离开的身子一僵,继而挂起一丝笑意转过身来,被王嫣掐过的手腕还在隐隐作痛,她好脾气地将那杯子排到面前,试温,倒好,最后摆在王嫣面前。  王嫣似乎也觉着没意思,又或许觉着在白深容面前也不好耍性子,挥了挥手便作罢。  谢酒棠也无心在这种小事上计较,见王嫣果然打消了耍她的想法,这正称了她心意,没有丝毫犹豫便退了出。  而她也自然没有注意到白深容从始至终盯着她那只被掐得通红的手腕,而那一圈的手印显然是女子掐的,更没发觉他霎时暗沉的眸光。  见谢酒棠退了出去,看着对面那张似白无常的涂满脂粉的脸,白深容没来由觉着一阵烦躁,虽明知她是王家的人,却没了和她周旋的心思,“王姑娘来我这里做什么?”  “上一回在客栈,白公子不是说不来长生门了么,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了?”  这个问题她先前在门外就想问谢酒棠了,但她有着私心,便想着有意留着亲口来问白深容。  “容在下冒昧问一句,王姑娘是王家人?”  说着他起手也给自己沏了杯茶,“哦,王姑娘不要误会,在下并非七世家的人,不过是个云游江湖过客,并无他意。”  王嫣在盯着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发怔,就是这双手在最初容雅中带着强势地扣住她将要关上的屋门,也是这双手曾及时扶住了差些被绊倒的她,也是这双手曾接过她亲手给他端去的水。  “王姑娘?”  “嗯……嗯?”王嫣终于回过神,将视线缓缓从那双手上移开,又想了想,仿佛下定决心般:“是,我的确是王家的人。”  “但是我绝没有没有借此身份想逼迫你的意思!”似乎担心白深容误会,她又当即解释道:“我也没有故意隐瞒,只是,只是……我怕说了这些俗世身份白公子就不愿与我来往了……”  啧啧,痴情!若是谢酒棠还在这定要为这位王姑娘赞一声的,这等痴情的女子还能到何处找?连这种时候不想着人家别有所图,反倒担心人家因为身份而就此疏远她,真乃“一寸相思千万绪”啊!赞完后再叹一声,叹这王姑娘是相思付错了人,看上什么男子不好,非要找个黑心的倚魂楼楼主,唉,可惜了可惜了。  而白深容也似乎是意料之外,不由怔了一下,随后从容道:“怎会,白某也正是欣赏王姑娘这番才情,又怎会仅凭家世论断呢。”  白楼主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着谎,而对面王嫣自然是愈发为之动容。  “只是王姑娘既然是王家人,为何一开始便要来这长生门呢?”  “噢,白公子不知我们七世家之间的恩怨,总之长生门一旦与魔教起了冲突,与之同气连枝的七世家自然不会袖手旁观,那么到最后,哪家对长生门恩情最大自然谁是赢家。”  就是谁给予长生门的恩情最多最后捞取的利益自然也最多。  长生门中诸多灵丹妙药,试问江湖中谁又会嫌绝品灵药多呢。  白深容若有所思,“那你们又如何知晓长生门与魔教交手定会落败?”  听罢王嫣便笑了,脸上的脂粉随着脸皮的扯开窸窸窣窣落在桌上,“这白公子就有所不知了,长生门精研医术,在武艺方面自然就差了一大截。与魔教自然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白深容了然地点了点头,打探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他便毫不怜香惜玉,开始赶人:“天色不早,王姑娘该早些回去了。”  闻言王嫣的笑僵在脸上,情绪又跌了下去,想再说些什么:“白公子这茶真不错,可是今年的雨前?”  “君山银针。”四个字令王嫣尴尬在原地,“王姑娘若喜欢,我再给你沏一杯。” 第八十二章 给小爷滚 - 玉鸦令 - 简栖棠 说着他当真抬手再替她沏了一杯。  递过去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似有若无地擦过王嫣同样伸过来的柔荑,这一触有如天雷勾动地火,勾得王嫣心尖一颤,又像一捧烈酒烫着她,手上也随之一抖,下意识要缩回来,而与此同时白深容恰好也收回手。  因白深容后一步缩的手,那杯滚烫的茶水失了支撑,便毫不留情地泼向了王嫣那一边。  “啊!”王嫣一声惨呼,原先雪白的手此刻已烫红一片。  她用另一只手捏着那只被烫红的手,美目怒视过去,但对上白深容那双似乎带着关切的眼神时又一瞬间蓦然觉得死而无憾了,继而她就这样怔愣在原地。  “王姑娘?”  “哦啊,我我……不妨事不妨事,我回去擦药,你别自责千万别自责!”她嗖地起身,似乎是怕白深容因愧疚而不安,连连摆手,甚至还没来得及把事先备好的香囊送出去,待反应过来时她的脚已经踏出大门了。  完全不在意自己是否搅乱了一池春水,身后的白深容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杯茶水看了一会,心情颇好地站起身:“谢九。”  “在。”门外刚听到动静的谢酒棠刚折回来,她正疑惑就听白深容在唤她,就见王嫣红着双眼提着裙摆匆匆出了大门,也根本没意识到是否撞了她。  满脸不解地走进屋去,就看见桌上一片狼藉。  “将桌子收拾下,再去打盆水来。”  见谢酒棠手上的红痕依旧很明显,他状似漫不经心道:“手怎么回事?”  “嗯?”谢酒棠有些茫然地转过身来,愣了下后才反应过来白深容是在问她手上的勒痕,忙摆手道:“没什么事,只不过是条链子在手上摘不下来,勒红了。”  她这么答后也没见他再追问了。  敛下眼,白深容转身重新执起那卷古籍,靠回榻上。  眸色暗沉着,他有些后悔方才为何不烫王嫣整只手了。  ……  替白深容把那盆水放下后,他一反常态地没再让她做其他琐事,反倒趁早将她赶了出来。  谢酒棠也乐见其成,愉悦地退了出来,倒没太在意白深容今日的异常。  不过也好在方才他提醒了一句,手上的红痕虽没什么感觉,但端东西的时候总有些不自然,原本她都要淡忘了,却经他方才这一提醒,倒是又想起了,干脆回去擦些药膏好了,反正在长生门最不缺的就是这些。  她还在想的另一件事就是关于绝音带着那个“银面鬼煞”去了何处的问题,尽管当时白深容毫不避讳地承认了让绝音带回倚魂楼只是个幌子,但这并不能确定人还留在长生门,而是极有可能去了附近……  那日她掀起银面鬼煞的面具看过,那不是她预想中的脸,暗自松口气但却也更让她紧了心神。  被绝音提在手里的那人不是鬼煞,是扮作鬼煞的越孑然……但也恰恰是如此,她才更清楚,鬼煞就是谢玉楼。  以越孑然的本事根本不可能在当初做到从镜花宫掳走她,也不可能看穿她用毒的那些小伎俩,更何况她早已在越家见过越孑然,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地知晓,鬼煞与越孑然,分明是两个人。  至于真正的鬼煞……谢玉楼能覆上面具,能改变声线,却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身形,改不了刻在骨子里的反应。更何况那次在客栈里,她有意用幼时同样的玩笑试探,以及在说“值得托付的后背”那句时他那僵直的脊背,已足够印证一切了。  虽说她与谢玉楼没有血缘关系,但八年前那场逃亡后,或许已经没有人比他们更像家人了。  直到现在,她对谢玉楼的印象还停留在八年前那一役之前。他启了一坛从别处顺来的女儿红,呵开一口清冷的酒香,手上的画笔不正经地摁下最后一撇,然后倏地将画贴上她的脸,那画上的死人面相当时将她吓得怔愣了。  僵住了很久,谢玉楼终于发觉她不对劲,慌忙抛开酒坛,握着肩晃她,后来她恍恍惚惚回神后就看见对面那人竟然比她先哭开,并指举着手发誓再不吓她了,她才勉强回过神来。  可纵然平日里两人都没给对方好脸色过,但时间一旦久了反倒像成了种默契,亲人间的默契。  因而在得知绝音抓到人的时候她面上再如何淡然,心底仍还是紧张了,好在抬手掀开时,银面下的那张脸不是他。  她松口气是因为幸好不是他,提起心神是因为她很清楚谢玉楼,若是他,一定又非要亲手将越孑然再救出去。  这就是契机的问题了……那么白深容究竟会让绝音是放在长生门呢还是……  长生门的附近有哪些地方……红袖楼?不可能,实在太远了,那样反倒不如直接送回倚魂楼。  那么除了红袖楼呢,离长生门最近的地方……正这么思索着,谢酒棠眼底骤然一亮――醉倾斋!是醉倾斋!  不论白深容是想从越孑然口中得知什么,醉倾斋绝对是最合适的地方,在七世家与魔教与长生门剑拔弩张的时候,醉倾斋足够掩人耳目,也足够便捷安全。  要不要将这个猜测告诉谢玉楼?算了,依他的算计,说不准也早已猜到了。即便出现什么意外,那么明日莫列冥来求娶时,他也定会现身,到那时再告诉他也不迟。  念及此她也似乎松了口气,现在只等明日,若真按照盘命阁送来的那张纸条上说的,连镜花宫也打算插手长生门这一事,那么恐怕就是真正的江湖各方齐动,山雨欲来风满楼。  谢酒棠微微闭眸,再睁眼看见墨蓝色天幕上悬着的那弯月时,才恍然惊觉原来天色已如此晚了,索性加紧步子回屋躺下。  ……  天光划破暗幕时,她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像密室中的求生者无处求助,但又隐约看见一袭白衣长柝,淡然而优雅地起手,那支竹笛带着不容置喙的强横削开掐在她脖颈上的手爪。  脖颈上的力道骤然一松,她欣喜回头正欲去看那救她的人,头顶却投下一大片斑驳的剪影,猝不及防,一阵温热的气息喷薄在耳边。那嗓音酥酥麻麻,像极暮春时的那坛梅花酿,一开口,就好听到一塌糊涂:“你没事就好。”  她转头去看,却在看到那张脸后吓得魂飞魄散,一巴掌轰轰烈烈招呼过去:  “给小爷滚!”  眼前白光铺天盖地而来。  谢酒棠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坐起,抱着被子的手微微发汗,神思似乎还未缓过来。  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梦见那个黑心楼主?真是见了鬼了! 第八十三章 要使暗绊 - 玉鸦令 - 简栖棠 月色透过轩窗争先恐后地铺泻下来,谢酒棠怔愣地垂眸。  伸出手,看着在月光下无比苍白的指尖出神。又因为刚才那个噩梦,此刻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却无论如何也没有睡意了。  谢酒棠干脆起身,将窗子完全打开,一吸间满是清冷水露的气息,月光一寸寸趟过她的鬓发,眉眼,朱唇,最后没入衣领的阴影交界处。  破晓。  一丝鱼肚白跃出地平线,在枝头酝酿一整晚的水珠从枝头跌落,啪嗒一声落入芬芳的泥土中。  那四溅的水珠如散了一地的玉珠,又像极江湖此刻四散的各大势力,无一变端,又处处变端。  推开屋子时她仰头微微眯起眼,也正好看见对面那白衣长柝,落落风华的人,四目交接,没有温存缠绵,没有暧昧挑逗,只是清清冷冷这么看着。  深吸口气,谢酒棠忽然瞪了回去,然后认命般起身去打水。  “哟,小谢丫鬟,白公子怎么都不知怜香惜玉呢,每次见你总在干粗活。”  “哦,是我糊涂了,你本就是丫鬟,这粗活该是分内之事。”  提上一桶水时,就见王嫣依旧是一身鹅黄色长裙曳地,神情鄙夷,目露得意。  毫不留情,反唇相讥:“我家公子究竟会不会怜香惜玉,王姑娘昨日不就知晓了吗。”  “你!区区一个丫鬟说话竟这般放肆!”提起昨日的事王嫣便有些难堪,且不说手背上的疼痛折磨得她昨晚一夜都没睡好,在白深容面前的失态却更让她在意,被谢酒棠这一提起,仿似就被人踩了尾巴,故而以一种更鄙夷瞪回去:“若是放在我王家恐怕早就挨板子了!”  “没在王家当丫鬟真是我的荣幸。”哂笑一声。  “你竟敢看不起我王家!”看谢酒棠竟敢如此看不起她,王嫣冷笑:“哼,果真是乡野丫头,没见过世面也就罢了,说话也这般不知礼数,爹娘没教过你礼数吗?”  “哦,我忘了,你这种粗野丫鬟,谁知道爹娘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呢!”  谢酒棠正提着桶往盆里倒水,闻言指尖一紧。  “你再说一遍?”冷冽的眸光似凝成一柄刀。  “嗯?”王嫣嘴角挑起一抹挑衅的意味:“怎么,听不清楚吗?还是想对本姑娘下手,且不说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你得罪的起我王家吗?我说――似你这般嘴毒的丫头,爹娘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啊!”  一盆冷水一滴不剩毫不犹豫地从王嫣头顶倒下,没有预兆直直泼在了那白如无常的脸上。  王嫣一声尖叫后颤抖着伸出手指着谢酒棠,唇瓣颤巍巍磕碰着却发不出一个字,不知是被气得还是被冷得。  “王姑娘。”谢酒棠冷冷地将空盆掷在地上,看也懒得看她:“如果说我昨日对你的遭遇还抱有一丝怜悯,那么我现在只想说,希望你今后的遭遇能一直那么令我怜悯。”  “啊!你这野丫头竟敢……竟敢泼本小姐!果然是有娘生没……”后面的话随着她看见谢酒棠再次端起的脸盆戛然而止。  “王大小姐,没人告诉你好自为之怎么写?”  谢酒棠确实怒了,昨晚的失眠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好心情,明知和王嫣如此撕破脸皮无一益处,但她还是忍不住出手了。甚至看着王嫣仍旧趾高气扬的神情她还想泼一盆过去,好在有人叫住她了。  “谢九。”  听到那温淡的声线,谢酒棠毫不意外地调转视线。刚刚王嫣那一声惊叫,虽离得远,白深容自然也能听见。  “白公子,你这丫鬟竟敢泼我水!实在太无礼了!若是还将这样的乡野丫头留在身边早晚要出事,不如将她调走,我从王家拨几个丫鬟伺候你……”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哦,说到这个,她差些忘了,他还与这王姑娘似乎还有些交情呢,至于这交情的深浅,就不好说了,毕竟,昨日也才独处一室过不是吗。  这一次谢酒棠没先应声,仍摒着那道冷冽的眸光,缓缓移向白深容,面上看不出什么喜怒。  扫了眼无比狼狈的王嫣,再看着眸光从未如此锋锐的谢酒棠。  白深容半睐眼眸,深邃的眼里似有暗流涌动。  “谢九,怎可如此对王姑娘?”温淡的声线不怒自威。  谢酒棠却毫不在乎,提起那空盆晃了晃,“让让。”  看着白深容没有侧身的意思,她冷笑:“还是说,你也想来一盆?”  王嫣倒吸口冷气,没想到这个谢九竟敢如此嚣张,一面又暗自得意,既然她这么不懂看人脸色,根本无需自己开口,白深容恐怕就会将她换走吧。  谁知白深容低垂眼眸看了谢酒棠半晌,竟就这么沉默着移开了视线,让开身子。  一旁王嫣瞪大了眼。  在心底冷哼一声,谢酒棠一刻也不愿看王嫣那张被水淋花、遍布脂粉的脸,一手提着盆子穿了过去。  等王嫣反应过来,谢酒棠早已走远了,她目瞪口呆,心有不甘地看向白深容:  “白,白公子,你怎么就……就这样放过她……她可是……”  “那王姑娘想如何?”  “我……”王嫣蹙眉,若说想重罚谢九的话,白公子会不会认为她心胸狭隘?  “何况,是谁告诉你――”说着白深容温淡的眼眸眯起一道危险的弧度,声线却依然温润的好听:“她只是个丫鬟的?”  “我……”白深容区区一句话便把王嫣震在原地,实在是他这么一句话不仅打了王嫣的脸,还异常引人深思。  “说起来,王姑娘总是找谢九做什么,莫非……”  “不不不,只是凑巧遇上了。”  看不出什么情绪,“嗯,谢九说话的确有时不太妥,王姑娘别放在心上。”  “我懂,谢……谢姑娘为人率性,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确定了王嫣不会将这件事告到王家去,白深容满意地点了点头。  “白公子还未用早膳吧,不如我们一道……”  “王姑娘还是先换身衣裳以免染病为好。”  “……”王嫣这才反应过来,手捏着裙角气得暗暗发抖,面上却仍只好笑着应下。  ……  谢酒棠回屋放下盆子后心情已好多了,想起方才的事,有些好笑,王嫣那种人她何必要计较呢,若是因逞口舌之快而被王家人盯上了岂不得不偿失。  不过今日白深容的反应倒是出乎她意料,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正这么想着,耳边一丝温热喷薄过来,酥麻撩人。  她惊得跳起来,头顶却直直撞上那人下颚。  “嗷!”她揉着头。与此同时头顶那人一声闷哼。  “楼楼楼主,”谢酒棠惊得往后退了一步:“你怎么来了?”走路都没声的吗!  “今日的事你太冲动了。”  “……我知道。”  “也不稳妥。”  “我知道。”  “泼水太惹人注目,使暗绊方为上策。”  “我知道。”谢酒棠刚应道又忽然反应过来:“啊??”  “我说,下回动手别那么冲动,不如使暗绊。”  “……??” 第八十四章 在气什么 - 玉鸦令 - 简栖棠 庭前的几树玉兰被风掠了一阵。  谢酒棠差些以为自己听错:“楼主你……”  哪知白深容就那么无比自然地起身:“被欺负了都不知道欺负回去的吗。”  “……嗯?”谢酒棠目光直直,几近呆滞,“什么意思?”  白深容却似乎叹了口气:“这么笨的日后怎么在我白楼做事?”  “呵呵。”  “对,我笨。”谢酒棠冷嘲:“但至少我认路。”  听罢白深容脸色一黑,眸光攫住她一双墨玉眸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止住了。  “楼主有什么话就直说。”她不耐烦地绕开他,避开那道视线,“没事我就走了。”  “谢九。”低沉温润的声线好听地迫她回头,“你在气什么?”  “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谢酒棠端茶壶的手一顿,面对那双迫过来的清泉眸时略显慌乱地退了半步。  凝着脸色沉痛道:“楼主你好好说话,你这样是对兰大人的不忠。”  白深容难以理解道:“为何本楼主一定要是个断袖?”  “因为初次见面楼主就与兰大人光天化日之下毫不避讳地做出拨云撩雨的这种事来了啊。”谢酒棠理所当然道。  末了她还唯恐白深容尴尬,忙补上:“但小人觉得画面很养眼,并不算失了礼数,嗯。”说罢还肯定地点了点头。  听她说完,白深容眸子暗了暗,“哦,这么说来,本楼主觉得对你做同样的事情也不算失礼数,你想试试吗。”  “哈?那……不不不不必了……”谢酒棠被这一句惊得一把推开眼前声线带着无尽蛊惑的妖孽,正色道:“楼主别闹了兰大人最近才刚收敛的杀气。”  闻言白深容站在原地看了她好一会,便轻飘飘收回视线负手踏出去了。  “……莫名其妙。”  嘀咕了一句,见他早已走远,谢酒棠手中还端着那茶壶,烦乱地晃了晃,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他那句“你在气什么”,是生气么,她自己都未察觉,深究起来倒不像生气,像是赌气。赌气什么呢,气白深容在君梅轩时的利用?但那又如何,换作她也一定会同样这么做,何况最后她也安然无恙不是吗,所以究竟是什么让她竟会幼稚起来赌气还气得不自知呢……  浑身一个颤栗,谢酒棠蓦地不敢再深想下去,稳了稳心神,默念几遍“穿白衣的都是伪君子”便又恢复自如了。  长生门。  白深容与谢酒棠倒还有闲心聊一聊有关使暗绊的事情,长生门近几日却已因为夜无寐还未回门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了。  当然忙也不过是像洛君流这样的人忙,毕竟否则早该来找谢酒棠了。  想来是洛君流知晓谢酒棠如今在倚魂楼的身份,不愿将她卷进来。  再加上那无知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夜展眉半点不惧魔教的态度,激得待在长生门的魔教几人三番两次险些动手,形势分明已严峻如斯了,偏生夜展眉还自诩门主女儿的身份,就是自信魔教人不敢拿她如何,挑衅照旧,嫌弃之意也毫不遮掩,最后唯独只有洛君流出面才能落个安生。  自然,夜展眉到如今还未被禁足,也由此可见长生门同门师兄弟姐妹都是如何温柔善良的存在了。  ……  另一面带着那鬼煞的绝音,如谢酒棠暗中猜测的那样,白深容确实只是表面上让他回倚魂楼,实则是吩咐他直接将鬼煞关押在了长生门附近的君梅轩。  原本倚魂楼浣骨楼中洗天牢的五花八门的手段多的数不清,平日随意哪两种都能叫人乖乖开口。  但这一回,绝音却有些失算。  等那昏迷的鬼煞自己刚清醒过来时,绝音还未开口问话,那鬼煞却在看见他时,早有准备般,舌底不知藏了什么药,牙关一咬,便翻着眼皮又昏死过去了。  绝音起先一惊,还以为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让他自陨了,但伸手一探显然还有鼻息,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棘手了。  绝音气急败坏。  苦恼等兰笑书一来见这般情景他该如何交代,也更烦躁请来的大夫竟一个也无法将鬼煞弄醒,更别提从鬼煞口中套出什么话来了。  整整两日,鬼煞从始至终昏睡着,绝音偕同倚魂楼剩余的几人皆束手无策,而偏偏原本要前来的兰笑书因镜花宫的事情脱不开身,便转身回了倚魂楼,君梅轩只剩了绝音几人。  最后,束手无策的绝音只好写明情况,去了书信给白深容。  “没醒来过?”  被白深容传唤来的的谢酒棠听罢挑眉道:“整整两日?”  “确切说是醒来过一次,服下药后才昏死的。”白深容也不由蹙眉。  “那为什么找我来,倚魂楼的其他几个大夫呢?”  “倚魂楼的不可能过来,太过招摇,君梅轩的几位大夫都束手无策。”  白深容修长的骨节好看地搭在信纸上扬了扬:  “绝音这才吩咐人送信来。目前看来,你是最合适的人了。”  “……这倒也是。”洛君流此刻忙得不可开交,她既然先前已经跟白深容提了自己医术的事情,想必白深容也是想趁此试探一番她的医术也说不定。  “我可以去看看。”谢酒棠接过他递来的信纸扫了几眼,“但劝你别抱什么希冀,若绝音早点送信来还好说,这都整整两日了,还被那么多大夫已经看过,那症状和药效与一开始已经有了差别,哪怕是很细微的差别,也足矣干扰诊断,如此一来那我也毫无办法了。”  “所以万一我没把他弄醒……”谢酒棠抬手摸了摸鼻尖,犹豫道。  “万一你没把他弄醒也无妨。”  呼,那还好。  “扣点银子而已。”  “……”  这人怎么那么讨厌啊怎么还没被暗杀啊?  怎么每次都来这招啊掐着别人软肋的感觉是有多愉悦啊?  就这样江湖中怎么还有那么多无知姑娘前赴后继啊?  而且除了无知姑娘怎么还有人愿意和他断袖的啊?  “……行。”谢酒棠拼命绷住嘴角的抽搐,勉强从嘴里挤出一字。 第八十五章 魔教密谋 - 玉鸦令 - 简栖棠 眼睛被一块黑布蒙的很严实,一通七拐八弯后谢酒棠隐约感觉自己在一个地下密室。  黑布取下后室内的烛光闪得她瞳仁一阵刺痛。  抬手遮了遮,缓缓睁眼时才看见那个鬼煞此刻正躺在一块石头上,脸上的面具早已取下,就是先前谢酒棠在长生门前看见的那张脸,越孑然。  但绝音他们几人似乎还未查到他的身份,也是,他现如今顶着鬼煞的名头,绝音几人怎么也不会把他往越家家主那方面想。  屋内的光很暗,谢酒棠蹙了蹙眉:  “你们先前就是在这里让人看病的?”  “有什么问题?”绝音抬头,莫名看了她一眼。  谢酒棠用更莫名的目光谴责地回看他:  “这么暗的光线,能看出什么来?”  “何况找几颗夜明珠对你们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吧?”  ……好像……有点道理?  绝音沉默了一会,决定吩咐人找几颗夜明珠来。  片刻的工夫,原先晦暗无比的密室此时被照得通亮。  固定好那几颗夜明珠后,谢酒棠上前,几乎能看清越孑然苍白脸上的细小绒毛。  将他下巴抬了抬,用器皿撬开了牙关,却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她拧着眉放下,后仰着又打量了几眼:“果然已经没了,那现在怎么办,真的要取血吗,取了也不一定有用啊……”  “……谢九?”听着谢酒棠放下器皿后就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绝音约莫也是知晓了她的难处,于是唤人呈上来一个瓷瓶,上前试探着问:“这是第一日那大夫刮下来的,你看看。”  “哦,正好,拿来我看看。”总算这些人还有点脑子,没因为嫌弃异味扔了。  刚打开瓷瓶,一股难以描述的刺鼻味道直冲鼻腔,冲得谢酒棠当即拿远了一截。  绝音脸色大变,“谢九你怎么没什么感觉?”  “要有什么感觉?”  “这味道你闻着……”  “唔呕――”一旁的绝音已俨然有些撑不住了,捂着口鼻含糊不清道:  “谢九你多多保重,有事出来叫我……”然后就大义凛然地直奔密室外。  “……”  见绝音一阵风般卷了出去,谢酒棠嘴角一抽。  不过也好,就算他不走她也会赶人的。  但她也很清楚的知道,虽然绝音出去了,她在密室里说的一字一句仍会被听得一清二楚。  盯着越孑然那张苍白的脸看了一会,她蓦地抬手,袖底抽出那把短匕,手起刀落。  一道细小的伤口崩裂开来,细密的血珠一点一点往外渗,谢酒棠忙将瓷瓶凑过去接好,还像模像样地晃了三晃。  边晃着边对着越孑然传音入密:  “我可以让你继续昏迷,但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用传音入密。”  越孑然的长睫轻颤了一下,眉头却动也没动:“……”  “在我面前装就没意思了,谢玉楼给你这‘七惑’的药本就是我和师兄一起配的,少装模作样了。”  在外人看来谢酒棠从始至终嘴皮都没掀一下,只是勾了一抹冷嘲的弧度。手上的动作也未见听,将那瓷瓶稳稳地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自怀中又取出了另一个孔雀蓝的瓷瓶。  “……”在听见“谢玉楼”三个字的时候越孑然眉头显然动了一瞬,但却仍死死地闭目。  “诚如你所想,他是我三哥。”谢酒棠继续不动声色道:“你是想被我一人发现的好,还是喜欢被倚魂楼一群人发现?”  “哦,顺便一提,就算你现在不答应,再过两个时辰你这药效便会自行褪去,到那时候随意来个大夫便能看出端倪,你想接着装下去也是不可能了。”  将那孔雀蓝的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放在掌心端详,谢酒棠耐心地等着。  静默了片刻,那端终于也是一句传音入密:“你想问什么?不能说的你也别指望我说。”  谢酒棠暗自满意,淡淡回道:“谢玉楼就是鬼煞,这点我一句不需要你回答了,我只是想知道他为何现在还不来救你出去。”  越孑然似乎哼了一声:“顶替他是我们一早商量好的,我本就没打算让他救。”  “啧,你这样不好好配合怎么行呢。”谢酒棠不满地又将那颗药丸置于夜明珠下拨弄了会:“要么你好好回答,要么我让你现在就醒过来,你自己选一个。”  “我……好吧,其实是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来救我,因为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  “什么事?魔教的事?”  越孑然沉默了,而谢酒棠也知晓自己猜对了,“那你就这么肯定之后他还能将你救出去?”  “哼,不需要他救,到时倚魂楼会自己放我走。”  这么自信?  嘶,颇有些蹊跷啊,难道说……  “你们魔教是想和长生门……”  “什么我们魔教,我是越家人。”越孑然打断她话头:“好了具体的我真不知道了,总之谢玉楼接下来几日肯定也不会来了,你若是想知道什么回事就回去在长生门待着吧。”  “莫列冥他是否……”谢酒棠刚开口就见越孑然嘴角一抿,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再开口了,她便只好蹙了蹙眉,最后,还是捏住他下巴,将掌心那颗晾了半天的药丸利落地倒了进去:  “这药丸会让你清醒一刻钟,这一刻怎么把倚魂楼的人糊弄过去你就自己想办法。一刻钟过后你会再昏迷两日而且不会被人看出端倪,不过两日后可就难说了。”  什么?!还有一刻钟?  在心底暗骂谢酒棠的时候越孑然却已能感觉到密室外的脚步声了。  对着缓缓踱步走出密室的谢酒棠,绝音微微点头。  他方才的确出去了是没错,但也如谢酒棠警惕的那般,他并没有出去,而是在较远的位置透过一处小孔继续监视着。  他看得很清楚,从始至终谢酒棠只是专注于手中的瓷瓶还有那几样器皿,并未有什么异常举动,也就是说谢酒棠还是能信得过的。  “怎么样?”严肃的娃娃脸抬起看向谢酒棠。  “他醒了。”她声音透出几分清冷。  “哦?”  “但你们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一刻钟后如若他再昏迷,那么我也没办法了,到时只好请洛君流过来了。”  “什么!只有一刻钟?”绝音慌忙唤人来:“你不早说!”  谢酒棠颇为无辜地一摊手:“我这不已经出来就告诉你了么。”  “你……”绝音一阵无言,谢酒棠明知洛君流如今忙着长生门的事,她这么说来,岂不其他人都无可奈何了……一刻钟的时间,他能问出什么来?  ------------------------------------  谢谢这两天留言的小天使哇!  潜水的小天使都来微博找我玩嘛,微博:简栖棠 第八十六章 江湖看脸 - 玉鸦令 - 简栖棠 回长生门的时候,谢酒棠发觉她和白深容所在的院子已经空了。  而路上还有几位师姐妹陆陆续续往炼药房附近奔去。  好几次她逆着走差些被撞个满怀,幸而她最后从另一道门绕远才耽搁了会儿走回了院里。  长呼出一口气,她正关上门,却被近在咫尺的一片白惊得退后半步:“嘶――”  她略显无奈地偏了偏头:“楼主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吗。”  白深容淡定地指了指腰间的君子墨玉配,毫不留情地指出:“是你在走神。”  “……”好吧,方才君子墨玉配的确有声音只是她专注于想长生门的事而神游了。  “刚刚那一堆人怎么回事?”心有余悸地望了望门外。  “嗯?”  谢酒棠解释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何那么多人都往炼药房走?”  闻言白深容蹙了蹙眉:“那边是炼药房?”  “应该没错啊。”她肯定地点头。  “魔教教主尚未到长生门,或许是别的什么事吧。”这回白深容也无法确定说出个所以然来。  也是,听罢谢酒棠就把脑海中刚想出的那个念头挥去了。  莫列冥尚未到长生门,那应该就不会是和魔教有关的事吧,兴许又是洛君流炼出什么圣药了也说不定。  “若是好奇本楼主允你前去看看。”  “……没兴趣。”谢酒棠很干脆地答道,转身绕开他就走。  废话,在这个节骨眼上,顶着倚魂楼的身份还回到长生门,若是再出门,想不惹事都难。  她又不是洛君流,顶着一张俊朗的脸到哪里都能被原谅。  啧,这个看脸的江湖。  ……  长身玉立的白深容在身后似乎笑了一下,谢酒棠现如今已经能自然无视了。  在她看来,白深容无论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挑衅和心机,但要真是这样,她现在还好好活着也是难得,所以她最近就打定主意干脆什么也不去深思了,这样一来效果也挺好,落的一身轻松。  只是她已经开始盘算着长生门后重新回倚魂楼,在白楼找寒翎卷的事情了。  但,偌大的倚魂楼,偌大的倚魂楼,说要找一个几十年来江湖中一直没找到的东西,谢酒棠也知不易。但总有机会的,到时候哪怕找不到寒翎卷,能探到些有用的消息就够了。  若有朝一日白深容真信服她的医术,那么比起洛家身份的洛君流,显然她更可靠,那么取代洛君流也会成为自然而然的事情,到那时候,再往楼中其他人中套出点有用的消息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而在长生门也是个机会。  谢酒棠也颇为好奇。  好奇白深容是否真能忍住不出手。  也好奇他能为洛君流做到哪一步。  她总有预感,此次长生门与魔教的事定然不会善了,甚至一旦闹大了就是血雨腥风,但利益就是腥风血雨中捞的。江湖中哪一部分势力不在虎视眈眈,又有哪一部分势力不想讨好一个医术门派。  以往江湖中也不是没有势力想放弃拉拢,干脆一举灭了长生门。  但哪一次又不是被其他势力阻止,而且还借此卖了长生门一个人情。  到头来原先的那堆江湖便觉人财两空,倒不如去讨好。  这也是像倚魂楼或者盘命阁这样的大势力也不敢用强硬手段而直接将长生门收归于下的原因。  ……  “阿九!”谢酒棠一通思索后刚在房中坐定,洛君流便破门而入。  “出大事了!”  洛君流是七世家的人,行事向来君子风度不急不躁,他何曾会在谢酒棠还未应声的情况下就破门进来,又何曾露出过这等烦乱的神情。  只是看慌乱的眉目,谢酒棠就知道出大事了。  “洛师兄?”  “展眉将魔教长老杀了!”  “什么?!”谢酒棠霍然起身。  但还稍稍稳住心神,这几日了解了些魔教的事情,她知晓虽说是长老,但有几个长老在魔教中实则是无足轻重的。  遂先问洛君流:“是哪个长老?”  “左砚!”洛君流声音竟有些恨恨,显然也是与谢酒棠想一道去了。  闻言谢酒棠便紧紧地拧着眉,左砚,啧,实在棘手啊……  魔教三大长老,其余两人在教中皆无足轻重,偏偏左砚,偏偏这个左砚是莫列冥最为器重的左膀右臂,现如今夜展眉竟……  “依她的功力是如何杀得了左砚的?”这也是谢酒棠最为不解的地方。  闻言洛君流便面露自责地闭了闭眼:“是我的错。”  “我昨日不该去指点她‘断魂丹’的正确炼法。”  “你……”  谢酒棠当即就明白了一个时辰前长生门那阵骚乱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这也不能怪你,若她打定主意要杀人,也总会找到别的机会。”  “但我不理解,她何尝不知道长生门是师父的心血,她虽平日率直莽撞了些,又如何会明知杀左砚是场大风波却仍坚持动手?”  “是我的错。”洛君流这回却沉痛地闭了闭眼,仍是重复那句话。  “两日前,展眉险些被魔教跟来的一个下人侮辱……原本我追究了,魔教也亲手将人交于我,我也命人斩首了,之后我便没再管,只是多派了人护着她。但……”说到这洛君流顿了顿,嗓音仿佛被抑在喉底般。  “但我也没想到展眉不知从何听来,那人行径是左砚指使,三言两语,当晚便强压着怒火炼出了‘断魂丹’……事情太突然了……”  “她下药的时候也根本没顾及到大庭广众下魔教的其他人……”看得出洛君流真正是无可奈何了,行事素来正派的他,现在竟连这样的懊悔都能被谢酒棠明显听出来。  “……的确,万分棘手。”谢酒棠也深深蹙眉。  “那么师兄来找我,我有什么帮得上的吗?”  “正是!我打算先亲自前去接应师父,一切等师父回来再做定夺!”洛君流深吸口气,语气中隐约有几分恳求:“在这期间,我希望,展眉的安危你能顾及一些,虽说她平日的确……”  “师兄不必担忧这些,以往是以往,只要她还是师父的女儿,还是我的师姐,只要我还是长生门的人,我便不会袖手旁观的。”  “那便拜托你了!”洛君流似乎松了口气,继而又交出一块令牌:“这是师父临走前交给我的,你拿着它,若有不服气的你直接拿令牌就是了。”说罢他便匆匆踏出院子了。 第八十七章 三方暗筹 - 玉鸦令 - 简栖棠 洛君流走后穆展眉也安分了不少。  门中弟子也每晚轮流守夜。  但这种压抑的波澜不惊总让人觉惶恐。  那日自君梅轩看过越孑然后,谢酒棠便知谢玉楼总要出现的,魔教与长生门,这一战,端看夜无寐赶不赶得上。  其实更可能的应当是像以往其他门派找上长生门一般,条件一谈妥,其余什么都好说。  大家都是无利不起早,想来莫列冥应该也不例外,趁着左砚这一死的借口,狠宰长生门一次,这样未尝不是最好。  念至此谢酒棠在清晨薄雾中轻轻吐出一口气,听见身后有开门的动静,回头一看,果然是白深容。  也不知今日吹得什么风,那人不着白衣而是一身青衫磊落,虽不及白衣有谪仙之气,却依旧身形雅逸,落落风华,墨发半束半披,一双清泉眸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楼主。”  耳边微风轻微擦过树梢,谢酒棠看了一会,心底没来由生出烦躁来,为什么这个人永远都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底藏满的筹算却密密麻麻,或许也就是这样的人才天生适合江湖。  而她自己,其实早已不够与他一较高下的资格。  因为无论谁出江湖棋间,皆感疲惫。  可这么多年,霜涉星走,在腥风血雨中来回穿走的,除了谢玉楼,她又见到一个白深容。  “本楼主今日回楼中,你呢?”  这么突然?  片刻后从这句话中晃过神来,谢酒棠连忙拱手俯身恭敬状:“小的自然跟随楼主。”  谁想她话音刚落,白深容便笑了一声:“嗯,愿意跟随就好。”  这是吃错什么药,还是这黑心鬼又有什么打算了?  谢酒棠惊疑不定地瞧了他一眼,又缓缓敛下眸。  洛君流昨日刚传信来,说今日便会到,倚魂楼这时候出手显然不太明智。  何况,她也觉得哪怕白深容要反悔,也不会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想再多也无果,在跳上马车时,她干脆什么也不去想了。  管他呢,只要不是他亲自出手,什么刺杀也轮不到她。  谢酒棠架着马车暗想,既然是她来驾马车,可见白深容匆忙间只带了她,绝音那几人自然依旧待在君梅轩,想了又想,她实在猜不出白深容这是做什么打算。  马车平稳地走在街上,谢酒棠漫无目的地扫视着沿街的情形。  正无聊着,身后忽然一阵喧闹,微微偏头去看,却是长生门中一个小师弟赶了过来。  “阿九师姐,你走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啊?”  谢酒棠闻声停住马车,低头看去。  小师弟脸上肉嘟嘟的,因为急匆匆赶过来还喘着气,看得她很想戳一戳。  “喏,洛师兄托我给你带的信。”  小师弟又立刻补上。  另一边谢酒棠真的伸手戳了戳。  “你看完我就带回去。”  小师弟瞪着眼,吸着腮帮子不让她戳。  “哈哈哈!”谢酒棠玩够了就接过那封信。  大致是莫列冥已经到长生门了,随行的有另外两大长老,还有十几位下属,看样子暂时是不会与长生门动手的。  将那封信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谢酒棠才终于松了口气。  刚想交代小师弟几句话,马车内却一声轻咳。  谢酒棠不爽地撇嘴,用这种方式强调自己的存在感,这人是小孩子吗?  于是她更不想理车厢里的白深容了,干脆跳下马车温和地拍了拍小师弟的肩:  “阿燕啊,我之前不是说过请你吃糖葫芦的吗,上次没来得及,来来来,今天我就带你去。”  “真的啊!”小师弟原本收好信纸打算走人,听见谢酒棠的话登时头一转两眼发光地看了回来。  “但是……师姐你不是要赶路吗?”  “啧,赶什么路,我们不急的。”谢酒棠一把揽过小师弟的肩拖着他往路边走,一面还故意扬声朝车里的白深容道:“是吧白公子?”  车厢内白深容原本一直在与自己对弈,听闻谢酒棠这声,刚捻起黑子的指尖一顿,差点被她气笑,过了一会,从鼻尖低低传出一个“嗯”。  听见这声几乎变了音的回答,谢酒棠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便拖着小师弟往前面卖糖葫芦的地方走去。  “来一根糖葫芦。”谢酒棠随口道。  “好嘞。”卖糖葫芦的是个满面胡须的大叔,嗓音比一般人哑,像是常年不说话,反倒不太像个吆喝惯了的小贩。  谢酒棠眸光一凝。  而身旁的小师弟视线还黏在那串透红的糖葫芦上。  谢酒棠不动声色地将钱递过去,就快送到那人手心的时候她忽然“唉呀”一声,铜板滚了几圈掉在了那人脚边。  “哎哟大叔不好意思啊,我这不小心。”  小师弟举着糖葫芦,奇怪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那大叔说了句没事,弯腰去捡,捡起来后发觉谢酒棠还在看自己,便皱了皱眉,稍显不自在道:  “姑娘在看什么?”  “哦,没什么,我就突然觉着卖糖葫芦这生意也不错,一天能卖不少吧大叔?”谢酒棠收回视线笑了笑。  “就那样,卖不了多少。”放好铜板,那人低头小心翼翼将钱袋子重新挂好。  “好,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谢酒棠拉住小师弟走。  小师弟仍旧举着那串还剩三颗的竹签心满意足地挥了挥:“大叔再见!”  以为谢酒棠要回马车那边,小师弟刚打算回长生门,却不想被谢酒棠拖住,“陪我去那边看看胭脂。”  小师弟诧异地抬眼:“师姐你不是从来不用这些的吗?”  “那是以前。”谢酒棠瞪他一眼,一本正经道:“我现在就爱用这些。”  “那你车里要送的那位公子呢,让他等着……不大好吧?”小师弟犹豫道。  “没关系,他最喜欢等人了。”谢酒棠睁眼说瞎话道。  吐了吐舌头,小师弟干脆不拦她了,陪她一起过去。  “老板,我想看看那个。”  一旁的小师弟发觉谢酒棠上来就指了指摊位上右上角最远的一盒胭脂。  卖胭脂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将谢酒棠指的那盒胭脂拿给她看。  谢酒棠闻了闻,微微蹙眉,叹了口气。  拉起小师弟,似乎很失望道:“算了,今天钱不够还是先不买了,回去吧回去。”  “……哦。”小师弟一脸莫名,却还是乖巧地跟着她后面。  走出那片地方后,谢酒棠和小师弟道别:“路上小心,今天若是没有别的事就不要出来玩儿了。”  “放心吧师姐,我又不是你,成天坐不住。”后几句他嘀咕的声音很小,谢酒棠权当没听见。  挥了挥手继续架着马车走。  白深容说了几句话,她竟也少见地没反驳。  只是专注地一路架着马车,一言不发。 第八十八章 自作多情 - 玉鸦令 - 简栖棠 马车四平八稳地驶离长生门。  白深容发觉送走那个小师弟后,谢酒棠沉默得有些异常。  无心摆弄棋盘,索性就都收了起来,正向车厢外看一眼,马车就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  “何事?”闭着眼休憩的白深容淡淡问道。  谢酒棠随意地扬了扬马鞭,语气里也是遮不住的懒散:“楼主,已经出城了,附近也没有留宿的地方,只有这块地势又好又有水喝又有吃的了,我觉得停在这里刚刚好。”  车厢内默了一阵子,接着谢酒棠便听到里面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赞成。  勾了勾嘴角,跳下马车,她朝车厢交代一句“楼主小憩片刻,我去找点吃的。”便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见她走远后,白深容便不紧不慢地下了马车,因为没有可供踩踏的东西,白楼主却依然要保持优雅,于是只见他连下个马车都用了轻功,飞花踏叶轻飘飘地稳稳落在地面。  亏得谢酒棠不在,若是等她看到此番情形,心底定然又是一阵暗讽。  环顾一圈四周,四周是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依白深容的耳力,很容易便听见远处的哗哗流动的水声。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谢酒棠嘴里咬着一片叶子,含混不清地在远处喊他过去。  白深容盯着她背后袅袅的白烟看了一会,踱步过去。  谢酒棠见他过来了便继续低头熬汤,怕发丝掉进锅里便用整根发带扎好。  白深容垂眼看着那莹白玉润的耳垂,微微有些出神。  “终于好了!”欢呼一声,谢酒棠伸手去倒汤。  盛汤的碗她用树叶代替了,也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几片偌大的叶子三两下竟就被她编成密封的容器。  白深容被她那一激动的喊声惊了一下,再低头看她递过来的鱼汤。  乳白色的汤面还热腾腾冒着气泡,只是闻到那香味,便知这碗鱼鲜香肥美。  见白深容托着那碗汤不动,谢酒棠收回视线,鼓着腮帮子小心翼翼地吹了吹自己那碗。  “楼主放心,这些我都洗了不下十遍,你若是还介意我也没办法了,干脆我帮你把你那份也吃了好了。”  “还是,你怕我毒死你啊?”  白深容被她这冷不防的一句怔了下,接着也不答她,只是低头啜了口鱼汤。  “你带了调味药?”鱼汤入口后白深容挑眉惊讶道。  “嗯,从小到大我都带在身边,习惯了。”谢酒棠漫不经心地翻着旁边另一条烤鱼。  “怎么样,楼主对我的手艺可还满意?”  白深容将空碗递过去,状似真诚道:“的确不错。”  嗤,应该说简直完美才对。  谢酒棠暗嗤,但也深晓这要是真的从白深容嘴里说出来才更吓人。  两人都吃完后,谢酒棠熄了火清洗完器具后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见白深容铺了垫子方肯在地上坐下,谢酒棠又一阵嫌弃。  走远几步,她便在马车前坐下。  心里暗暗估算着时间。  一刻钟后,白深容猛然睁眼,一道凌厉的眸光落在她身上。  “你下了药?”  “别那么惊讶嘛楼主。”谢酒棠头一偏,当即躲过那枚迎面激射而来的暗器,暗想照白深容刚刚出手时的力道来看,他的内力已所剩无几。  “你能瞒着魔教来长生门的事带我离开,我便不能算计你一次?”  白深容常年冷静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皲裂。  “你如何会知道?”  “就不久前,买糖葫芦的时候,还有他旁边那个卖胭脂的,几人的易容术都太过拙劣,何况他们脖子后面皆有魔教圣火的标记,我如何不知道那是魔教高手的标志?”  “有那两人就意味着魔教几乎把十大高手都带来了,但见我师兄时却只出现了区区几人,他们密谋什么不用猜也知道了,其心可诛。”  “我感谢你不愿让我卷进这趟浑水,是为我安危着想也好,是为倚魂楼着想也好,我都谢谢你。”  “但是,我更不可能坐视不理,长生门于我有恩,今日就算走得再远我也会回去!”谢酒棠说完已经抽出短匕走到白深容身前。  白深容提不起内劲,只好暗叹一句百密终有一疏。细细回想一下,知是她在调味药中混进的软香散。  在她短匕刺下去前,白深容轻叹一声:“恐怕你回去不是为了长生门是为了魔教吧?”  “……”她眉间一蹙。  “笑书一直未能查出你的身份,我也早知你不简单,或许你就是魔教的人,那一日,你去君梅轩治鬼煞时我就知晓了。”  薄唇抿成一线,谢酒棠感到握着短匕的手有些不稳。  可白深容竟还在面不改色地从嘴里继续扔出刀子来刺激她:  “你也早想起你我两人六年前在青州的那次交手了吧?”  “你知道?!”谢酒棠嗓音倏地一扬:“那你为何不杀了我?是想故意看我出丑么?!”  白深容见她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便如常笑了笑:“我为何要杀你,六年前你可曾欠我?”  “我……”谢酒棠倏地一愣。是啊,六年前她可曾欠他?那他呢,他又可曾欠她?  她使诈逃出包围留他一人对阵,他胡编她的身份时不就已经扯平了?  但那一剑呢?仔细一回想,那一剑令她险些丧命,但白深容并非是有意,而是她使诈在先,若她当时选择留下和他一同杀敌,想来也不会被重创……  所以,难道这些年,白深容早已不当回事,可她自己呢,她自己怀恨在心的,莫非是她是不服气自己当时的无情无义吗?!  谢酒棠有些受不住,脑中一片混沌,但很快她又稳住了。  短匕在白深容的脖颈一寸的位置顿住。  “随你吧。”刃尖的寒芒有些刺人。  白深容闭了闭眼,似乎只是想休息一会。  下一刻,一声闷哼,他肩头一阵剧痛。  “六年前你害我险些丧命,我的确怀恨在心。”但出人意料的是,看着他肩头的血淌了一阵子,谢酒棠又忽然拿出药替他止住了:“但你也救我多次,所以今日不要你的命,只还你当初这一剑,被你识破身份我也不可能再回来。”  “今后山长水远,不要最好,否则,再见定是敌手!”  闻言白深容瞳孔猛地一缩。  见她已经开始割绳子,他大惊:“你要干什么?!”  “周围我洒了药,不会有野兽要你的命。”  “药性两个时辰后就能解开,到时候别妄想找我,你就直接回倚魂楼吧。两个时辰后一切都结束,够我逃了。”  谢酒棠利落地跨上那匹马,双腿一夹,轻喝着一抽马鞭,看也不看身后那双深幽的眼。  身影便隐没在暮色里,头也不回地朝长生门疾驰而去。 第八十九章 风起云涌 - 玉鸦令 - 简栖棠 “驾!”  一道厉喝划破寂静的竹林。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空寂的小道上只有哒哒马蹄声,十分有节奏地撞击回荡在林间。  回去的路上谢酒棠速度提了两倍不止,也顾不上手上勒出的红痕,只知埋头疯狂催马。  虽说她并不觉得在现在这个时辰,这个形势下魔教真会动手,但只要一想起白深容那异常的态度,她还是忍不住心惊。  尤其是她隐约猜到或许魔教已经倾巢而出时,这个念头正在脑海中以不可阻挡之势疯狂滋长。  但白深容有一点猜错了。  她回去不是为魔教,也不是为了长生门。  这两者无论哪一方惨败她都不愿见到,但若真要选一个,谢酒棠想了又想,她大约还是站长生门这边的,毕竟师父和师兄救过她一命,她也长生门待过一阵子,门中师弟师妹也惹人喜欢。  至于魔教,她关心的只有谢玉楼。  在心底暗叹口气,虽然她并不觉得他需要她救。  小时候她和他就总是这般,比完拳脚功夫比喝酒,比完喝酒比丹青,但她样样都比不过他。最后仰躺在院里被酒气熏得眩晕,半睐着眼看星星,酒劲上来困得耷拉着脑袋时,身后谢玉楼就恶意地扯她辫子不让她睡,如此反复多次后,她觉烦躁便劈手夺过酒杯就往他头上倒。  那轰轰烈烈的酒水肆无忌惮爬过少年眼角眉梢,他便不拽她头发了,改揪她后领子。  嘴角不自觉便扬了扬,少年时候的幼稚如今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  再看见眼下情景谢酒棠晃过神来,猛地紧绷了嘴角。  出城时还是喧嚣不绝吆喝不断人声鼎沸的街道,此刻空荡荡的,晚风卷过处竟有几分萧瑟的意味,分明才刚过八月,空气中冰冷的杀气竟让人觉得如坠冰窟。  顿时拧眉,扬着马鞭一把拦住最后一个逃窜的小贩。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我并非魔教中人也没干过什么坏事,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谢酒棠正要问话,谁知那人竟头也不抬,看也不看谢酒棠是男装女装便跪地满口求饶。  “你看清楚了,我可不是来杀人的。”皱着眉道。  再扫了眼四周,奇怪。  空气中没有血腥味,街上也没半点血迹,这人怎么就如此慌?  “城里出什么事了?为何如此惊慌?”  那人战战兢兢抬头瞥她一眼便马上低下头去。  “……我也不很清楚,应当是魔,魔教与七世家动起手了……”用最快的语速结巴着说完,那小贩趁谢酒棠发怔之际急忙道句“告辞”便挑着肩上两个箱子拐进一条小巷没了身影。  而另一边的谢酒棠反复在唇齿间咀嚼着“七世家”三字,被身下的马颠了一下方醒神,瞪大双眸心下大骇,竟然是七世家?莫非是七世家?!  果真是七世家!  厉喝一声,疯狂往长生门奔去。  连日来的所有平常点滴在脑中逐渐成型勾出一幅策谋图。  最先出了镜花宫的刺杀,到王家的大小姐,到自己被提醒洛君流也是洛家未来家主的身份,再到谢玉楼抱怨的沈家兄妹……一点一滴,这一切的一切莫非就是为了这一日的铺垫?!  那么,从最开始的林间刺杀算起,中间至少相隔了将近两个月。  也就是说,幕后之人是从两个月前就开始布局,何等的心机,何等的谋策!这么大一盘棋,几乎将大半的江湖玩弄于股掌,简直让人毛骨悚然心底生寒!  谢酒棠如梦方醒,手心溢出血也毫无知觉,只知疯狂催马当即往最近的君梅轩奔去。  顺着记忆撞开密室,果然绝音几人早已不见了踪迹,只剩地上散乱的几根银针。  越孑然也不见人影。  此刻她万分庆幸当日在越孑然身上用药的同时还下了追踪粉,细细嗅着密室里残余的香气,紧捏掌心,手上原先的伤口再度裂开,一滴殷红混入那点香气中,片刻后整间密室都暴出一股浓郁的奇香。  可以肯定越孑然还未走远,谢酒棠暗松口气,当即出门从二楼扫了一眼楼下各处死角,确定无人后便从窗棂轻巧地翻了下去。  尽管心急如焚,但谢酒棠很清楚此刻容不得她乱一下阵脚,只能冷静再冷静。  她现在的确只想找到谢玉楼,但她已经来晚一步,不明形势,又漫无线索,尽管其他人生死与她无干,但如今看来也只能先找到越孑然才能找到谢玉楼的消息了。  在离长生门不远的一处枯井底下找到了越孑然。  谢酒棠将手中的鞭子一扬扯住他胳膊就轻松提了上来。  而越孑然这一上来浓郁的血腥味就弥散开来。  谢酒棠蹙眉,不用把脉她都能看出越孑然内伤很严重。  越孑然和初见时大不相同。  身上无半点多余财物,一身黑衣,俨然是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只是此刻浑身血迹地狼狈倒在地上,他强撑着眼皮扫谢酒棠一眼,不待她开口问,他便往西面望着,颤抖着唇艰难吐出几个字:“魔教全灭。”  谢酒棠瞳孔猛地一缩。  “教主让他回教中,但我总觉依他性子不太可能听话……”  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唇,越孑然虚弱地张嘴喘着气:  “你现在即刻去长生门和风凌江之间的那条路去堵他,千万别让他回来!”  谢酒棠替他点了穴道止住血,低头看他,原本想离开的身形一僵,又不由回头朝越孑然看来,冷声道:“那你呢,死不了吧?”  原来这个女人也不像看起来那么冷心嘛。  越孑然自嘲道。原来他还能苦中作乐。  “放心。”接下谢酒棠递过来的一瓶药粉,越孑然微扯嘴角,艰难挪着身子往身后一块岩石靠,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竟和昔日的谢玉楼有几分相像:“我越家的又不是吃白饭的,不必管我了,快去拦他!”  权衡片刻,谢酒棠狠狠点头,翻身上马便头也不回地朝西面奔去。  她知越孑然是嘴硬在强撑,否则,若是越家人能来便早来了。  她也知此去凶多吉少。  但她也从未像今日一般,懂得江湖上存活的道理。 第九十章 一同回教 - 玉鸦令 - 简栖棠 街上空荡荡的,掌心早已被磨得没了知觉。  从越孑然那边出来后,谢酒棠想了又想,决定不去西面,直接在离长生门最近的一条小巷上守着。  一盏茶的时间后,她果真听见了脚步声,以及那旋折闪没的衣角。  谢酒棠紧绷嘴角看着那一身红衣,只闻见浓郁的血腥味,却完全分辨不出他究竟何处受伤了。  她还未说话,谢玉楼便警觉地猛一抬头。  在看清是她后,垂下眼似乎在心底长舒了口气。  谢酒棠蹲在墙上看他。  “喂!”  却不想谢玉楼根本不看她一眼,甚至转身想绕过她自行离开。  谢酒棠瞪大了眼,又怕将人引来,便传音入密喊他:  “谢玉楼!”  她这两年很少用这三个字喊他,此刻一喊出口,谢玉楼身形一僵。  趁他这一愣,谢酒棠利落地直接从墙头跃下,拦住他的肩,可跳下去后她才发觉谢玉楼背上还背了一个女人。  “别管我,不用你掺和进来,你给我滚回盘命阁去。”他抬起那张被斑驳血迹溅满的脸,身上的杀气还未退去,抬眼看过来时万分凌人。  “毛病!”谢酒棠咬牙切齿,只想一掌劈晕他,但近看他满身的伤又不忍下手。  “你逃出来多久了?”  “不是逃出来,是从长生门又出来。”  谢酒棠看了看他背上,挑眉:“就为了这个女人?”  “是容姑。”  “……”谢酒棠默了一会,她听过这个女人。谢玉楼初到魔教时,莫列冥本不欲接受他,在教内百般刁难每天刀尖枪尾滚过,只有容姑肯帮他,等到教中人意识到这个新少主是修罗场里出来的时,也只有容姑还敢骂他。  想来谢玉楼这次折返,并不是像越孑然猜的那般为了莫列冥,而只是为了容姑吧?  而谢玉楼皱着眉,下颚拉起一道锋锐的弧度,嘴里依旧道:  “听见没有你给爷滚回……”  “没有!”  她一抽鞭子将他背上的女人卷到自己背上,转过头来恶狠狠道:“你给我上马!”  “再废话我点你穴道,反正你这样子也差不多废了。”  然而她刚接过容姑就愣了一下。  那冰冷的体温贴着她的后背,即便是这样的季节,也冷得谢酒棠一颤。  指尖微颤着搭上背上那人的脉搏,纵使是有心理准备,她还是不由浑身一抖。  下意识看向谢玉楼,谁知也正好迎上他无声的视线。  他知道她在惊异什么,冷冷调转视线向那匹马上。  咽下喉底一口腥咸,跃上马背。  这回他主动开口:“还不走?”  谢酒棠这才晃过神。  坐稳后两人便一路朝水路奔去,路上谢酒棠抓着背上女人的手默然无语。  再看着谢玉楼后颈上缠乱打结的发丝,她几次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来。  “想问什么就问。”  终于,谢玉楼敏锐的知觉受不了她每每张口呵出的气息,捏着缰绳冷硬道。  “……我以为你会找七世家和长生门同归于尽。”  谢酒棠终于说出了心底的担忧,因为她知道依谢玉楼的脾性,当时的他,该是付出了多少隐忍才折返长生门,可即便这样他还是只带回了一具容姑的尸体。  “这笔账迟早要他们血偿,现在回教中要紧,这次七世家来的人不多,我只怕他们是去了教里。”  “什么?难道七世家的人还分了两拨?!”谢酒棠大惊。  “嗯,因为教主……也只不过带了几十个死士,我早知他们就是去送死的了,但又拦不住。”谢玉楼在提及莫列冥时,声调微微变了一下。  谢酒棠想说什么安慰他一番,但转念一想他不像需要安慰的人,她也不像会安慰别人的人,故而又自行沉默。  谁知过了一会,身前那人竟又低低笑了一声,声音散在风里:  “死了也好。”  听不出喜怒。谢酒棠只隐约看见一滴水渍从身前那人颧边滑落至颈边,最后没入衣领。  喉头一哽,她移开目光,转而看身后那双死气沉沉的眼。  容姑是个很漂亮的女子,灰白的面容,霜白的唇,全身唯一的颜色是纤细脖颈上那道粗长的伤口。  很明显这道就是致命伤,谢酒棠不欲再看,却无可抑制地又停滞目光,不由自主地想到当这个风韵别致的女人在死前倒在地上看着自己血液流失殆尽的模样。  “到了。”  谢玉楼一声唤回她的思绪。  回过神来已经是江岸了,谢酒棠利落地跃下马,谢玉楼垂眼看了看她背上趴着的容姑。  “嗯?”谢酒棠总觉他面色不太对劲。  “没什么。”谢玉楼别开眼,“我去找船只,你把马留在这。”  闻言谢酒棠才重新看向那马匹,想想这还是白深容的马,但这一路也跟着她风尘仆仆。也罢,就留在这好了。想着她便牵着那马匹往一株树旁走去。  她系好马后,谢玉楼转眼也到了眼前:“给我吧。”  谢酒棠看了看身后的容姑,再转头看他,正色道:“还是我来吧,你背上有伤。”  “不了,交给我吧,一般船夫会被我和她吓着的。”谢玉楼固执地将那具尸体接过去。  又指了指远处的船只:“船我找到了,你身上没什么血迹,你去和船夫说吧。”  谢酒棠一怔,方才反应过来,谢玉楼刚才不过是去找船只,但未免打草惊蛇还是得她去。  再扫了眼他现在这个样子,谢酒棠将外衫丢给他:  “我说完了也没用,你还不是这副吓人模样,去,到河边把脸洗一洗,这件外衫待会罩在她头上。”  “多谢。”生平第一次向谢酒棠道谢,话一出口气氛都有些微妙。  “想道谢就看好你自己的命!”谢酒棠轻哼一声。  谢玉楼接住她抛过来的外衫,默默罩住容姑苍白的脸,这才走向河边。  “哎等下!”谢酒棠又叫住他,把身上最后一瓶药扔出去:“拿去,省着点用!”  谢玉楼原想扯开嘴角笑她还是那么吝啬,但这个时刻,他却无论如何也掀不起嘴角了。 第九十一章 江上美景 - 玉鸦令 - 简栖棠 今日好像天色暗得异常的晚。  明明从和白深容待的那片竹林出来时天便已经暗了,但这会待在船上望着天空竟分成了两半颜色,一半是新月初上白雾隐约浮动的朦胧,另一半是暮色未退,瑰丽的淡绯色被映在粼粼波光中,江风徐徐拂过,两半色彩皆如一袭白衣被撕开了口子。  头顶的游云自由来去,偶间能与归巢的倦鸟不经意碰头。  谢酒棠终于坐下,仿佛脱力似的,深深吸了口气。  这片美景似能蛊惑人心,明明也是每一日都能见到的寻常景色,但今日倚坐在船头细细观赏一番,竟没来由地将心底疲惫驱散了,甚至原先精疲力尽的身子都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在这个时刻,不,也只有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能让人心头生出盛世太平的错觉,这一刻谢酒棠忘了江湖圣物,忘了寒翎卷,忘了玉鸦令,忘了倚魂楼,忘了镜花宫,也忘了三门七世家……这一刻她甚至忘了身边还有一个正仇焰熊熊燃灼的魔教少主谢玉楼。  再扫一眼撑船的船夫,谢酒棠终于放下心似的,惬意地仰躺在船板上,朵朵浮云伸手可摘般在头顶挤来挤去。  她方才试探过这个船夫,一番不着痕迹的闲聊下来,她大约能确定这就是一个寻常的船夫,并不是七世家或者其他门派冒充的人,而从他现在撑船的动作和力道看,肉眼虽无法看得精确,但谢酒棠也终于能肯定他就是个普通的船夫。  在心底暗舒口气,她可不想在这时候杀人了。  毕竟,要是连船夫也没了,她和谢玉楼两人的撑船技术都够呛。  更何况……念至此她眼底一片阴翳,恐怕重头戏还在后面呢。  等到了魔教,若果真如谢玉楼猜的那般,恐怕到时候这场腥风血雨已避无可避。  微微闭了闭眼,强制自己尽量不要再想这些令人头疼的后事,谢酒棠以手枕着脑袋干脆闭目养神起来,过了一会,她感到眼前投下一片阴影,脚边还被踢了一下。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干嘛。”她压根不想睁眼。  谢玉楼居高临下地看她,挑眉:“我来看看,倒是你,你躺这做什么?”  “补觉!”被扰了一个人的清静时刻,谢酒棠没好气道。  谢玉楼这回总算嗤笑了一声,“就你还需补觉?”  “待会总有场恶战,我自然要休息好。”谢酒棠懒懒掀开眼皮眯着眼瞥着跟前那个颀长身影。  看了一会她也一脚踹过去:“不如你也躺下试试,这儿看风景尤其合适。”  “哦?”谢玉楼挑眉,再向她看去时,她已经阖上了眼。  过了一会,谢酒棠听到耳边有动静,便知他也真的躺下了,一手枕得酸痛,便半翻过身换只手,顺带开眼看了看身边的人。  这一看她又愣了下。  谢玉楼的确是躺下了,但他身旁还躺着的,是容姑。  他的手还牵着那只灰白的手,似乎根本不觉那冰凉。  谢酒棠从未见他露出过这般神情,一时竟有些发怔。  “……你喜欢她?”在意识到之前她便已经脱口而出了。  谢玉楼被她这直接的一问也愣了下,纤长的眼睫一颤,似嘲似讽:“是又如何。如今说出来也没用了。”  震惊过后谢酒棠便闭上了嘴,她没有去问像什么“她可知晓”之类的蠢问题,因为仅是听着耳边江水声,她也如何都问不出口。  “那你是要将她带回魔教……”谢酒棠抿了抿唇,“安葬”二字她又说不出口了。  “嗯。”也因着她这一问,谢玉楼半睐着眼,神情难免有些恍惚:“许久以前她就说死后想留在魔教后山了。”  “她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么喜欢后山,后山一片荒芜,既没苇草,又无莺雀,留在那里做什么呢,呵,真是好笑。”  “……”谢酒棠不再看他,翻回身子,静静听着耳边呼吸声,江水流动的哗啦声近在耳侧,闭上眼时,就像全身浸在水中一般。  她回想了下,上一次坐船是什么时候?  大约就是,她刚从盘命阁出来,来回雪城,到倚魂楼的时候。  转眼却已经将近半年过去了。  “你说,”谢玉楼突然问她,“我们如今赶回去还来不来得及?”  他这是……慌了?  谢酒棠心下惊异,但嘴里仍旧十分肯定道:  “来得及!”她倏地翻身坐起:“依照你猜的,若他们分了两拨人,七世家此次出动的人我猜也不会太多,剩下几家都离青州还有回雪城远得很,大家都是无利不起早,就算要出手也是要先看长生门对付莫列冥是否得手了再决定动手。”  “水路只这一条,我先前便问了船家,他说先前并无去青州的人。”  “所以我敢肯定,我们能在他们之前赶回去。”  谢玉楼眸底一亮,“也就是说,他们的动手时间,极有可能便是今日半夜?”  “不出意外的话。”谢酒棠接上。  见谢玉楼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她将视线转到他身后的包袱上。  “其实我一开始便想问了,你身后那个装了什么你这么宝贝逃命也要带着?”  谢玉楼随着她视线回身看去,长睫遮住了他眸色,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没什么。”  “莫列冥的首级而已。”  谢酒棠倒抽口冷气。  她并不清楚谢玉楼对莫列冥的恩仇。  要说恩,莫列冥当年收留他在魔教是恩,要说仇,他在魔教经历的生死磨炼每一样都是仇。  但,一个莫列冥,再加一个容姑,可想而知玉楼当时折返长生门那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更骇人的是,他的心态依旧在他自己控制之下。  谢酒棠生平第一次那么庆幸她与他不是敌手。  天色渐暗,空气中也骤然安静下来。  瞧了瞧头顶月色,还有船舱里隐约摇晃的烛火,谢酒棠起身朝船夫喊了声:“船家,能再快些么?”  “天色这么暗,不能再快了,小娃娃!”前头传来拖长调子的回答。  谢酒棠一噎,不再催促。  大约一盏茶后,两人终于登岸。  望着眼前连绵巍峨的群山,谢酒棠叹道:“这便是你们的山脚?”  “正是。”谢玉楼仍背着容姑的尸身,淡淡答她。  跟着两人默契地一言不发地往山上走去。  ――――――――――题外话――――――――  先很感谢能看到现在的小天使们。  然后说一下我自己的状态。本来说七月更新的,但我的心态在那段时间很崩溃,现在也不怎么好,时好时坏的。前段时间我很厌恶古言,我很崩溃,因为讨厌自己曾经喜欢的东西是很难受的。我甚至现在也顶着压力,拼命克制自己烂尾的冲动一点一点地把故事节奏衔接上去。我自己也有毛病,我写完以后等再看一遍时总觉得自己写的很烂。所以在厌恶古言的那段时间我开了现言,以此来调节心情,这个月心态稍微好些了,所以尽量保证质量地连更,但可能节奏会比预想中快一些,因为这篇文被我自己耽搁太久了。但不会烂尾的,各位放心,谢谢你们。 第九十二章 不同寻常 - 玉鸦令 - 简栖棠 “没想到你们魔教防的还挺严实。”谢酒棠跟在谢玉楼身后,穿山走林,即便聪伶如她,都险些要绕不过来了。  “否则这山脚离风凌江这么近,你以为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谢玉楼眼尾拉出一丝冷笑。  谢酒棠跟着他又走进一个新阵法,一面暗暗观察,一面想着当初她刚到回雪城,跟着沈梨月夜探倚魂楼时也遇到过不少阵法。再想起谢玉楼方才左脚迈的两仪方向,有些疑惑道:“但是,你先前是不是绕了两条路?”  “嗯,我原想着从小路绕上去会近些,但以防万一还是走大路,万一已经有人触动了机关我也能早些知道。”谢玉楼对她竟看出他转换路线有些讶异,毕竟他也是刚刚才换的路线。  “原来如此。”谢酒棠赞同地点了点头。  借着微弱月色谢酒棠瞧见了山上的星星点点的红灯笼。  “咦,你们今日还办喜事吗?”  谢玉楼原本一直专注于脚下,被她这一问便怔了一下顺着谢酒棠的视线抬眼朝山上望去,想了想,才道:“没记错的话,今日是三长老女儿嫁人的日子。”  “哦。”谢酒棠低下头,估计现在教中正一片其乐融融吧,那三长老的女儿也并不知自己的爹和教主还有那几十名几百名的死士几个时辰前在长生门丢了性命吧?  那谢玉楼呢,谢玉楼若是这个时候回教中,若是带去这个噩耗,恐怕,这桩喜事就做不成了罢?  暗沉沉的天色,路上只有他两人不时发出拨弄树枝的声音,而且谢玉楼不仅要留意脚下,还要防着树干枝叶刮蹭到背上容姑的脸,所以两人行进的速度都不算太快。  谢酒棠从斜后方望去,只看到半面清瘦的下颚,和紧绷的唇角。  其实谢玉楼不说她也知晓,他起码已有几夜没合过眼了,有这么个整日沉醉声色却忽然临时起意妄想灭了长生门的教主,魔教这么多年来还能在江湖中立足谢玉楼有大半功劳。  此次计划他早知行不通,奈何拗不过莫列冥,可以说是眼睁睁见他们去送死,但谢酒棠不信他什么也没做。  行动前他必定已思量了许久,只无奈此次是真的无计可施了,他如今表面上看起来还神采奕奕,但眸里面上的疲惫是逃不过谢酒棠双眼的。  在谢酒棠看来,他此刻就是强撑着一口气,再精疲力尽也只有等到亲眼见到教中其余人安然无恙才松下。  其实谢酒棠有些意外的,她原以为谢玉楼恨着莫列冥,所以对魔教的感情应当也淡漠才对,否则这么多年他又怎会扮作鬼煞在江湖中四处煽风点火,将世人对自己的印象弄得亦正亦邪,却不帮魔教捞半点好处呢?  谢酒棠正拧眉放纵思绪想着,鼻尖却骤然一痛。  “嘶!”  闷哼一声,她捂着鼻子,不满地看身前那人:“你忽然停下干嘛!”  “不对劲。”谢玉楼眼瞳有些茫然又有些凌厉,完全不管谢酒棠的控诉。  “什么不对劲?”见他脸色顿时阴沉,谢酒棠也肃容问道。  “这里有人来过!”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瞪大眼:“怎么可能?若是有人在阵法里动过手脚,你不应该一早就发觉了吗?!”  “接着!”谢玉楼居然松手将背上的容姑交给了她,走到一排杂草掩映的矮桩旁。  凑近伸手拨弄一番,继而瞳孔猛地一缩:“有人破了阵法又在离开时将矮桩移回原位了!”  “什么?”谢酒棠不可置信地跟过去,接着微弱的月光垂眼看着泥地上一层几不可察的钉痕,震惊地微张着口喃喃道:“难道……”  她还未将“难道七世家的人已经来过”这个猜想说出口,一时不察,身旁的谢玉楼竟已经不管不顾地用轻功腾身而起朝山顶飞奔而去,也不管路上触到的机关,有箭矢短匕一律甩袖挡回去。  这可苦了身后的谢酒棠,她原本就对这片地势不熟悉,更别提谢玉楼急匆匆抛下她,如此一来,她不仅要护着容姑的尸身还要时时留意机关阵法,本就缓慢的速度被拖得更慢了,但她只要想起方才谢玉楼转身的那幽深嗜血的一眼,就生不出半点怨气来。  另一面谢玉楼心急如焚地往山顶赶,也不管衣袍已被枝桠勾破了几道,他只知俯身往下看得更清晰了,闻得更清楚了。  包括路上一道道被破的机关,半空中一阵阵浓稠的血腥味。  心一沉再沉,心底的不安被沿途每一样细微之处验证后不断放大,他甚至想停下脚步天真地想若是再等一会待会再走会不会就不是他想的那样。  然而肢体根本不由他,依旧不知痛楚不知倦累地埋头狂奔,等回过神时他已然站在了大门口。  门上还挂着喜幔,墙檐被昏昏的灯笼染红,原该是一派喜庆,此刻却只有无边死寂,他的心也跟着死寂,像一块岩石在这一刻终于沉到了水底,接着又立马猛地爆裂开来,一刹水花四溅,连日紧绷的神经在此刻不知是终于松开了还是彻底断了,太阳穴以肉眼可见的弧度鼓起,他盯着那红灯笼看了良久,忍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一手颤巍巍按上门环,使劲一推。  嘎吱一声轻响,偌大庭院中的景象尽收眼底。  他终于受不住似的重重跪下,喉头有什么涌上来。  再也忍不住,噗地一口血恰好喷在脚边一柄染红的弯刀上。  ……  说实话,来时谢酒棠根本没考虑过七世家是否会赶在长生门之前就出手,因为这实在太出人意料太不同寻常了。  但方才谢玉楼那个神情绝对不是儿戏,她的心顿时也沉了下去,但此刻强制自己头脑冷静继续想一想。  她先前断定七世家不会太早出手是因为这群人向来无利不起早,而这个定论在江湖上适用多年并不可能出错,唯一可能的是,他们出手时便知一定会成功。  那么这种自信又是从何而来的?  又是那个幕后之人,那个从两个月前就开始布局的幕后之人。  谢酒棠头脑隐隐作痛,因为那个幕后人的名字在唇齿碰撞已经呼之欲出,她却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  一不留神被机关口激射而来的箭矢划破了颈侧,细密的血珠从伤痕处争先恐后地渗出来。  她感到头皮一麻。 第九十三章 岁过人非 - 玉鸦令 - 简栖棠 先不管那幕后之人的来头和打算,亦顾不上脖颈上细细麻麻渗出的血珠,谢酒棠勉强稳住心神,只全神贯注地对付周身变幻莫测的机关布阵。  越是靠向山顶,那直冲鼻腔的血腥味就越发浓重。  心底一凉,纵是再怎么自欺欺人,她也知晓山顶究竟是什么情况了。  这心底的大骇连同手中的动作也慢了一拍,“呲啦”一道刺耳声响划破沉寂的夜。  肩头皮开肉绽,涌出的鲜血很快将衣衫染成深色。  谢酒棠却没法再给自己点穴道,一手依旧护着背上的容姑尸身,另一手连应付起四面八方的暗器来都显得吃力。  挡开迎面激荡而来的一串透骨针,她虚握了下手心,决心赌一把。  紧跟着只见她猛地跃上西面三根矮桩,劈手一掠,便抽下三根矮桩上弯弯绕绕着生长的藤蔓,继而脚底几番腾挪转折,将身子灵巧一扭,落在半空中恰好借由足尖一根弩箭的力道再高高跃起,朦胧的月色下,只见衣袂翻飞,竟看不清她如何动作。最终却见她的腰肢骤然弯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那原先的三根长藤蔓已然牢牢拧为一股,远远望去宛若灵蛇出洞,再见谢酒棠掌心一翻,唰唰唰几道锋锐的劲气精准地在暗器到来前便将它们一一击落。  眼力之精准,力道之巧妙令人不由惊叹。  而彼时那些暗器被击中落地时,谢酒棠也正恰好轻飘飘落在地面。  不仅她自己,连背上的容姑也未损伤一丝一毫。  而这灵光闪现的一击也令她恍然大悟,再仔细思量起山间的一道道机关,沉吟片刻,她便通晓了其中玄妙。  有戏!  跃跃欲试地跳上后一排矮桩,便故技重施一次,果真又轻巧地翻出了阵法。  于是在之后的一段路程里,谢酒棠行进的速度大大提升,当然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动作重复中又穿插着巧妙的微调变换。  一炷香的时间后,她也终于站在了魔教的大门面前。  与谢玉楼不同的是,她此刻站在这里时,并非大门紧闭。  相反,那扇门便直愣愣地敞开着,不遮不挡分毫地敞开在那里,将门内的惨状一来便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谢酒棠的面前。  她狠狠一怔。  紧跟着便倒吸口凉气,连带着空气中血腥味也吸进了喉底,惹得她一阵作呕。  她是见过死人不假,她也杀过不少人不错,但这尸横密布的骇人场面她却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被削了耳鼻的溃烂人脸,被剜了双目的森森面孔,被剖开肺腑的少年郎的躯壳……  “――呕!”  谢酒棠再也受不住地别开目光。  摒着呼吸,紧紧闭了闭眼,她再睁眼,一点一点往内厅走去。  一圈扫视下来,她注意到了原本今日成婚的主要人物,那个长老的女儿。  她微微俯身看去,这个少女应当是在场所有人里死相最平和的一个。  因为她死的时候,仅仅是胸前被射了一箭,那下手之人生怕她还没死透,之后便又拿短刃补了一刀,从背后胸骨狠狠捅出到前胸。  那双少女独有的双眼还睁得大大的,仿佛在诉说死者的不可置信。  虽然四周杀机早已褪去,但从内而外的寒意让人即便是在这个季节也如坠冰窟。  谢酒棠感到一颗心仿佛被迫架在了冷冰冰的刀尖上,无从退缩,无从挣逃,那刀尖不肯退一步,也绝不轻易进一分。然后就保持这样不进不退的尺度,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这不上不下的感觉令人无比抓狂。  她想逃出这莫名越收越小的方寸之地,但一双脚却不听使唤,一步,两步,从外表看竟似乎很平稳地继续一步步走下去。  在一众惨不忍睹的尸身中,她很快注意到了最小的那一具。  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谢酒棠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眯着眼想了半晌。  她想起来了,三年前,她与谢玉楼各自在盘命阁和魔教待了五年,等第五年的时候她恰好在一次名剑大会上碰到过谢玉楼,彼时他身边就带着这个小姑娘。  当年,也是这般的,娇俏可爱的双平髻,古灵精怪的双眸,鹅黄色的衣裙。  彼时她也很是惊讶向来怕麻烦的谢玉楼竟会带个孩童出来,但他只是朝她讪笑一下,指了指在身侧闹腾来闹腾去的小丫头,颇为无奈地摊手。  谢酒棠觉得着实有趣,便凑近想多问几句,却不想那小丫头见她走来竟如临大敌般猛地拽紧了谢玉楼的胳膊,鼓着腮帮子瞪她,眼里表情都无比警惕,还有一股宣告所有权的得意劲,还嚣张无比地抬起谢玉楼的手向她招了招一句“他是我的”毫无遮掩就吐出口。  几年过去,小丫头的面容她早已记不清,但当初那双古灵精怪的眼还历历在目。  只是,如今再见,依旧是那双眼,此刻一片死气地紧紧阖着,今日她依旧是一身鹅黄裙裾,却早已被不知是她还是别人的血迹玷污,皱成一片。她的手心虚握着,手里几颗小小的喜果沿着指缝间隙无力地滚落在地。  谢酒棠俯身拨开她额前凌乱的,被血块凝成一团打结的发丝,细细端详着面前人的神情,心头一恸。  继而又不由想,连与魔教感情如此淡漠的她都尚且如此,那谢玉楼呢?  而且他定是早已来过这里了才对。  缓过神来,她慌忙去搜寻他的身影。  “谢玉楼!谢玉楼――”没有应答。  厅堂尸横一片,连个站立的人影都没有,她紧紧蹙眉,又喊了几声,依旧没人答她。  一侧忽然传出隐约的滴答声。  她脚步一顿,试着往右面挪过去。  跨过一具具尸体,那丁点的声响渐渐放大,沉沉地撞入耳廓。  滴答,滴答。  谢酒棠猛地转过那处拐角。  果然见一个人垂头半仰瘫在椅上,拎着酒一股脑地正往口中灌,那是桌上的喜酒酒坛,地上全是散乱的喜幔,那酒轰轰烈烈淌过他锁骨没入衣领,有些从锋锐的下颚落在地上。  但这些并不瞩目,最令人震惊的是那人的血泪,一滴一滴从眼眶淌出来,落在地上,滴答,滴答。有一滴落下后,紧跟着恰好一滴浅色的酒也落在它上,于是那血泪立马洇开。  一圈一圈,像石子投在湖心的涟漪。  “谢玉楼!”  谢酒棠大喊。  那人不理她。  依旧不管不顾继续灌酒。  谢酒棠别开眼向其他地方扫视,却骤然发觉地上那缠乱喜幔上有一口血迹。  显然是刚喷出来没多久。  谢酒棠下意识回头。  而这一回头,也恰巧撞上对面人目眦尽裂的容样。  她浑身一寒。 第九十四章 一气浇下 - 玉鸦令 - 简栖棠 谢酒棠被那双明明熟悉,此刻却无比陌生眼吓得一颤。  她从来不是个会轻易惧怕的人。  但此刻面前谢玉楼的眼神,竟让她此时只想逃开,逃得远远的。  但谢酒棠知道她不能,她这一走还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现在面前之人只是一味地往嘴里灌酒,面色平静得可怕,像头顶沉闷的夜幕,下一刻就会被突然而至的雷鸣划破。  所以她不能,也不敢这么放任他。  但多年来熟悉谢玉楼的习性,这让她也很清楚明白,谢玉楼这一刻并不希望她一同待在这里,那血雾弥漫的眼斜过来时的阴鸷无不在表明他的意思。  犹豫再三,在谢玉楼说出那个“滚”字之前,谢酒棠先一步转出了这个房间。  她的确很想上前给他一巴掌,夺下他手中的酒坛子,死死揪住他的衣领问问他,你明白如今的形势吗,知道七世家是否已在找你的下落了吗,要报仇这么作践自己难道就会有用吗?  但她忍住了,因为设身处地,若是换做她待了八年的盘命阁也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她知晓自己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谢玉楼如此已是最平和的反应了。  叹口气,在一处较为空旷的角落背靠梁柱脱力般滑坐在地上,一双墨玉眸再次从满地的狼藉一一扫过,离她最近的,是停在她脚边大约三寸处的一只断手,沿地上的血迹跟过去看,完全能回想出这只手的主人当时伤口处的血究竟是以如何速度喷涌而出的。  远超常人的耳力让她仍旧能不断听见身后的喝酒吞咽声,谢酒棠垂眼看着苍白的指尖发怔。谢玉楼本就擅饮酒,因此若想醉酒恐怕要比平常人困难几倍,越是想醉却越难如愿。  恐怕这也是所有事情中,又催人意折的一项。  皓月星稀,噪噪虫鸣。担惊受怕了一天的人,没等来黎明,却依旧要在漫漫长夜中走到黑暗尽头。  明明无心休息了,但肢体的疲惫远超意志,最后迫使谢酒棠靠着那根柱子阖上了眼,置身遍地狼藉,呼吸着满场血腥,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  但也只是很短的一两个时辰。  等来第一道天光撕开天际时,如被人在耳边唤醒般,谢酒棠忽地一颤,继而猛然睁开眼,看着还半暗沉的天色,盯着眼前景象看了许久,她才如梦方醒般记起昨日发生的一切。  敲着发麻的双腿,颤巍巍竭力站稳,立即转过角落去找谢玉楼。等走进了竟发觉里面没有一个活人,依旧是昨日散乱的喜幔,已干涸的血迹,还有地上摔碎的酒坛子。  谢酒棠张了张口,暗骂自己大意。  但只要稍稍一想,她便觉得谢玉楼不可能下山。  又突然想到她昨日见到这满山惨状便放下的容姑,于是刹那间打了个激灵,谢酒棠慌忙奔到大门旁。  她昨日太过震惊,以至将背上的容姑放在了门口旁,之后画面冲击也太剧烈,她便一时忘了。  如今来看,容姑果然已经不见了,看样子定然是已经被谢玉楼带走了。  努力回想了下,昨日谢玉楼跟她说过,容姑死后要葬在后山。  她当即从山顶本下去,她并不知道谢玉楼和容姑所说的后山在何处,只有一头横冲乱撞地冲下去,一处不是再换另一处。  就这样一处一处地找遍整座山去。  “――谢玉楼!”  连绵不绝的回音荡在山间,似成形若有刃一道道劈开清晨山中的死寂。  然而,喊了一会谢酒棠便放弃了。  谢玉楼铁了心地不想让她找着,她喊得再响也是徒劳。魔教所在的这里是群山环抱的围势,又恰是立秋后不久,这时正是山间林木长得最为茂盛的时候。  谢酒棠又不熟悉山中机关陷阱的布局,于是找人的速度竟然比昨日上山的速度还慢了许多。  整整五个时辰,就在谢酒棠快被这看似都一模一样的地方绕疯的时候,她总算看见了那抹眼熟的赤色。  五个时辰内,谢玉楼早已安葬好了容姑,谢酒棠走近看那块碑,上头每个字都凹陷进碑中一寸有余,显然是用上了内力。  上面只六个字,发妻容蜓之墓。  此外,看得出,那几个字被人用指尖已不知抚过多少次,沾染的血迹毫无章法地沿着那一笔一划滚落下来,一些落进笔画的凹陷处,一些跌进脚边半枯的干草中。  原来她叫容蜓。  谢酒棠在心底慨叹一声,她又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几年前她和谢玉楼还互相写信的时候,他时常会跟她提一个名字,但只写小蜻蜓,也不告诉谢酒棠这个小蜻蜓是谁,只是喜欢反复提起。  其实谢玉楼提的次数并不多,总共也就两次,但这两次出现在一张仅有一百字的信纸里就不得不让人深刻了。  把视线从碑上移开,再看着谢玉楼。  更叫人心惊的是他脚边已有六七个空酒坛子东倒西歪地躺在他的脚边,手里还提着最后一坛,似乎终于有些醉了,颤悠悠地继续往嘴里送去,手指似乎使不上劲,眼见就要掉在地上。  谢酒棠看不过去,一个箭步上前夺下酒坛子,揪起他的衣领迫使他直视自己,用尽全身气力吼出去: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喝酒就能报仇吗?!”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七世家知道你还活着定然还会再来的你明白吗?!”  “……”  然而谢玉楼还是不说话。  谢酒棠嚎累了喘着粗气,瞥见那块墓碑时心下发狠一翻掌心,一股劲气直奔容蜓的坟去。  却不想半路被另一道劲风凌空截住,两团劲气在原地凝滞不动地较量许久,最后化成一团白光直冲半空去,砰地一声炸裂开来。  “你做什么!”  谢玉楼这回终于眯着眼隐含杀气地看过来。  谢酒棠冷笑一声:“怎么?不是甘愿变成这副鬼样子了吗,原来你还有心吗,还会在乎这个坟吗?”  “老子告诉你,你不起来报仇,他朝这个坟照样要被踏平!或许是七世家,或许是上三门,又或许只是一个无名小盗!”  谢玉楼垂下头,仍然不说话,长睫掩去眸中神色。  “不是要喝酒吗?!”谢酒棠说完竟再也不管他会不会答她了,只管将手里那坛酒一掀。  “喝喝喝!你喝啊!接着喝啊倒是!今日便让你喝个够!”那浓郁的酒气瞬间在这片后山弥散开来,直冲鼻尖,嚣张地从头顶浇下,爬过那人英朗的眉,狭长的眼,高挺的鼻,削薄的唇,锋锐的下颚,最后没入衣领内,最后嚣张地跌进衣袍。  谢玉楼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浇懵了。  然而紧跟着耳边啪嚓一声脆响!  那空坛被谢酒棠摔在地上,碎裂数瓣。  而她做完这一切似乎也用尽了全身气力,胸口剧烈地起伏,倔强地盯着他。  谢玉楼终于抬起眼,嗓音嘶哑无比:“这浮白山只剩我一人,你要我如何报仇?”  听见他这句话谢酒棠总算稍松了口气。  他这模样没有癫狂也未颓丧,正好。  冥想了一会,唇线绷为一线,她果断道:“跟我去盘命阁!” 第九十五章 半斤八两 - 玉鸦令 - 简栖棠 盘命阁离魔教倒没想象中那么远,大约赶了两日的马车,就快要到目的地了。  这两日谢酒棠与谢玉楼两人都待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并没怎么交流。  眼见要到的时候,谢玉楼似乎想起什么一般蓦地睁开眼:  “你现在去盘命阁?”  谢酒棠被他突如其来的开口,还有突如其来的肤浅问题一下问懵了。  斜着眼看过去,她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他:“不然呢?我之前一直在梦里跟你说话的吗?”  “不。”谢玉楼以指尖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思量着究竟该如何表述较为妥当:“我是说,毒娘子的死,盘命阁就没怀疑到你身上吗?”  他话音刚落,谢酒棠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立马变得古怪起来,神情也有些僵硬,深吸口气:“那日在镜花宫的果然是你!”  她这话一说,谢玉楼却比她更惊讶道:“孑然说,你不是一早就猜到了么?”  “那我也是后来才猜出来的,谁会一开始就知道那个变态就是你啊?”谢酒棠当即反驳他,顺着他的话又反应了一会,她很快又抓住了一个重点:“越孑然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你那日在密室里威胁他的那次。”谢玉楼边说着边放松了姿势收回视线,有些慵懒地闭目:“你以为我真会放任他不管?”  “那他……”死了没……  谢酒棠想问却有些问不出口。  “放心吧,就他那个祸害,没舔够金子他才舍不得送命呢!”谢玉楼看出她心中所想,似嘲似讽地牵了下嘴角,“他也算如今的越家家主了,越家长子一死,也唯有他能撑得起越家了,越家人也不可能眼看他去送死。”  谢酒棠静静听着,她发觉她以前总嫌弃谢玉楼话多,如今却相反,见他话多了她才觉得放心,不过,这一路来问什么他都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但一提到越孑然他的话竟骤然多了,想必他们关系也绝非合作那么简单吧。  “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谢玉楼又不说话了。  在心底暗叹口气,谢酒棠有些挫败地垂头,烦躁地想,如今她三哥的心思可真是比春心萌动小姑娘的心思还难猜。  “你不说也没事,我就问你,在镜花宫那会儿,你是不是真想弄死我?”谢酒棠一向记仇,这点并不会随着对象的变化而改变。  “我哪敢啊――”谢玉楼头一侧,躲开她视线,“我不是那次故意放你走了么,你自己蠢得还被越孑然抓个正着我有什么办法。”  谢酒棠眯着眼想了想,的确,她那次是被越孑然抓住的。  “你那会儿应该还没猜到我罢,那次为什么救我?”  他这话一问,谢酒棠有些怔愣。  为什么会救他呢……大约是因为……那时便觉得他和谢玉楼的倔强很相像吧。  “嗯?”  “没什么,我只是怕你死后我会被当做倚魂楼牺牲给镜花宫的棋子而已。”  听罢谢玉楼轻嗤一声,显然不信。  “你到底从什么地方认出是我的?”谢玉楼更纳闷的是,他以鬼煞的身份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偏偏会被谢酒棠识破,虽然不排除两人自小亲近的原因,但他确信自己在细节上已经掩饰得足够好了。  “太多了地方了,你自个儿猜去。”谁知谢酒棠也如他一般敷衍道。  听她这么说,谢玉楼便也没有再深究的兴致,打算闭目休憩片刻。  过了一会,马车驶入一片起伏跌宕的地面,车内一样东西恰好砸到了谢酒棠的脚尖。  “嘶嗷!”  一声惨呼,吓了谢玉楼一跳。  垂眼一看,是他那根剔骨离魂枪。  谢酒棠显然也看见了,揉了揉被砸到的脚踝,嘴里啧了一声:“毛病!你干嘛非要放这儿?”  谢玉楼半掀眼皮看她,嗤道:“不然你替我竖着拿?”说着他还仰头看了眼马车车顶。  谢酒棠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车顶,便不做声了。  撩起帘子看了看车外,很快招手示意谢玉楼:“快把你那面具带上!”  “这么快?”谢玉楼根本没见到盘命阁的地方。  “从前面开始便有盘命阁的眼线了。”  “啧,你们阁的人真可怕。”谢玉楼依言带上那块银质面具。  覆上后整个人周身的气息霎时变得冰冷肃杀。  “彼此彼此。”谢酒棠说道:“你们魔教的机关也不是照样围得滴水不漏。”  魔教两个字下意识脱口而出,等说出口后她才反应过来。  试探地看过去,但那隐在面具后的面容已经看不出神情了。  谢酒棠舔了舔发干的唇畔,闭上嘴,与谢玉楼两人都默契地不再吱声。  却不想过了一会,谢玉楼又懒懒道:“你还没回答我盘命阁为何没怀疑你。”  真是服了他了!  明明不是执经问卷的书生,遇到她的事却非要刨根问底。  “那时镜花宫抓走的盘命阁的人不止毒娘子,还有个叫易云生的,只是半途他就溜走了。”  闻言谢玉楼似乎有些意外,稀奇地转过头来:“那他连自己人都不救么?”毒娘子可算是他的同伴了。  他不说话还好,他这一说谢酒棠翻了个白眼:“不说镜花宫,就是你,你会放过她?”  谢玉楼抬手想摸摸鼻尖,但意识到如今面上覆了块面具,讪讪地将手放下,没什么底气道:“我是冲镜花宫去的。”  谢酒棠懒得戳穿他:“不过话说回来,易云生这个人也有点古怪,他的双目以前受过创,眼尾的伤疤有些吓人,但并不影响他拿刀。你见到了那伤疤别大惊小怪就不会触怒他,这人其实还是挺善良的。”她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许久前和易云生仅有的几次接触,认为这个人只是脾性古怪了些,但大多时候没有恶意。  “行了,我知道了。”谢玉楼草草点了点头。  谢酒棠又看了他一会:“其实你为何不干脆把面具摘了呢,我盘命阁里的小姑娘们可好骗了,你带个面具想早日取得他们的信任反倒要费些时日。”  “你又知道那些姑娘好骗了?”谢玉楼不屑地反问。  “我自然知道了!”谢酒棠这就不服气了,“你去问问,在盘命阁里头,就凭本少当年男装的风采有几个小姑娘没主动献殷勤过?”  “有一个叫小翠和一个叫小红的还因为抢本少一根发带一同埋伏在本少床底呢!”  “???”  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我还是戴面具吧。 第九十六章 初到阁中 - 玉鸦令 - 简栖棠 “你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回盘命阁,鱼因之不罚你么?”送走车夫,两人穿过那座桥,缓缓走着。走了一会,谢玉楼便回头看她问道。  “她?她才不会管我拿到什么了呢。”谢酒棠根本不放在心上地轻嗤一声,双臂交叠,压在右手肘的左手指尖懒散地敲了敲,“我又不是外面谣传的盘命阁内定的少阁主。”  “嗯?不是你?”谢玉楼这倒奇了,关于盘命阁的消息一向很少,想打探自然更难,这点他以银面鬼煞的身份游走江湖时他便知道了,但其他地方总有些零零碎碎的消息会走漏,他也是理所当然以为谢酒棠便是盘命阁少阁主了。  “我的傻三哥,我若真是盘命阁选的人,哪还有这么多空闲在回雪城耽搁这么久?别傻了,我哪负的起盘命阁的重任,一个挡箭牌,掩人耳目而已。”  谢玉楼听不出她这话里的喜怒,便侧头看她,他比她高了大约半个头,垂眼看去只看见她纤长的睫毛扑扇着,也看不出什么来。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谢酒棠转头提醒他道:“对了,等到了阁中,你可别再直呼我师傅名字了。”  谢玉楼一怔,随后很快点了点头。  “前面便是盘命阁了。”  谢玉楼的视线随着她的指尖望去,发觉前面那片只是片很寻常的亭台楼阁,从外面看既没倚魂楼的天阑谷惊艳,也没镜花宫堂皇,甚至不比他魔教占地大。他蹙了蹙眉:“这么小?”  “小?”谢酒棠似笑非笑扫他一眼,“走进去再说吧。再走一条街差不多就有我们阁中的人了。”  被她那眼神一扫,谢玉楼便知道肯定不是如此的简单事情了。接着就见谢酒棠带着他熟练地七拐八弯走到了那条街里。  他先前猜到谢酒棠定是跟盘命阁的人很熟悉,但没想到这种熟稔超乎他的设想。因为,此刻他能看见的便是,谢酒棠早已甩开他几米,左手揽右手拥着两三个姑娘,微挑眉尖,调戏的招式简直信手拈来。  谢玉楼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依他的耳力,很轻松便能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先是左边一个翠绿纱裙的姑娘拽着谢酒棠的胳膊,嗔道:“小谢不打声招呼就走大半年,真是苦了我们姐妹们,白日里没人解闷,蒹葭姐姐管得又严,唉,真是有苦难言,你真是好狠的心,亏我在东阁日日以泪洗面,你莫不是早把奴婢忘了吧?”几句话被那姑娘说的真正是百转千回,如嗔似怨。  谁想谢酒棠直接将头一侧,一双墨玉眸专注盯着那姑娘,仿佛眼里只她一人般,就这么看了一会,谢酒棠突然道:“我在外头也想柔儿妹妹啊,直叫我想得是寝食难安,辗转难眠,食不下咽呐!瞧瞧,本少是不是瘦了?”  “唉呀先不管瘦没瘦,这是奴婢今日刚买的桂花糕,来,尝一口?”  谢酒棠就着那双白皙的手咬了一口,感慨道:“果然还是柔儿妹妹体贴!”  这话一说,身侧另几个丫鬟便不满了,纷纷拿出自己身上有的,吃的,用的,玩儿的,抢着道:“谢少,还有我呢我呢!”  眨眼的工夫,谢酒棠的身子便被那些淹没了。  跟在后头的谢玉楼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简直被肉麻得一颤,他总算明白了谢酒棠为何要在来的前两日换一身男装了。  再看着那些前赴后继如洪水猛兽般的丫鬟们,他暗暗庆幸自己带了面具。  否则这些个女人岂不也早就扑上来了?  念至此浑身一个激灵,谢玉楼更是退远了一大步。恰在这时,一个身形瘦弱被挤在圈外的杏黄衣裙的丫鬟注意到了身后的谢玉楼。  “小谢,这是你带回来的人?”她刚一张口,周围几人便注意到了谢玉楼,纷纷停下手里动作朝这边看来。  谢酒棠原本也有些晕头转向,此刻被唤了一声,再看见谢玉楼的模样,她才晃过神:“哦对,这是我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身旁几个大胆的丫鬟商量着想看谢玉楼摘了面具的模样。  于是她赶紧又加上:“因为脸长得丑所以戴面具遮了,你们不许欺负他哦?”  谢酒棠朝着身侧那几人散漫地一挑嘴角,被几条香帕子甩了个正着,非但不痛还真有些心猿意马。  “讨厌!人家哪会欺负你带回来的人!”  “不会就好。”谢酒棠深深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  一旁的谢玉楼鸡皮疙瘩早已掉了一地,拼命抑制住想抽她的冲动,僵在原地。  好在谢酒棠也没玩过,拨开人群,走了过来,顺便向身后问道:  “我正要带他去见阁主呢,阁主出关了么?”  她刚问完,身后便几位女子争着要回答。  这时一道清冷的厉喝从身后斥道:“吵嚷什么?!还不赶紧做事去?!”  一个红衣女子手中敲着一条短鞭厉声道。  话音刚落,那些原本围着的女子便立作鸟兽散去。  谢酒棠却无半点畏惧,反而凑上前道。  “唉呀,好久不见蒹葭姐姐更美了。”  蒹葭原本还想斥她几句,这会一噎,“就你会贫!”说着她将视线落在了谢玉楼身上,“这位是?”  “哦,是我从江湖上认识的朋友,想留他在阁中做事,正要带他去见阁主呢,蒹葭姐姐知道阁主出关了么?”  谢玉楼心思一动,知晓谢酒棠说的阁主便是鱼因之了。  蒹葭收回目光,肃容道:“并未。阁中事务如今交由易云生和西阁处理,先带他去见易云生罢。”  谢酒棠便自然道:“那如此,就劳烦蒹葭姐姐带路了。”  蒹葭虽对这个银面男子有些好奇,但总觉他身上带着常年摸爬打滚的冰冷杀气,她小小一个管教婢女也不便多问。仔细一想,能叫谢酒棠带回阁中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寻常人,在西阁门前停住,向屋内人请示一番,蒹葭便知趣地退下了。  过了片刻,便有一名黑衣人缓步走来。  谢玉楼抬眼一看,果真如谢酒棠说的那般,眼尾有道伤疤,眉目坚毅,神情冷冽。  ――――――分割线――――  这一章的谢酒棠:我才是真男主。  一朵交际花哈哈哈。  用手机码好了这章,今天的小棠想要留言言! 第九十七章 性命来偿 - 玉鸦令 - 简栖棠 “易大叔!”  蒹葭识趣地退下后,谢玉楼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谢酒棠上前很熟络地拍了下易云生的肩。  谢玉楼被她这动作惊了一下,暗道先前也没听说她和易云生很熟啊。  哪知易云生竟也没生气,但也没多少意外的样子,只是冷冷点了点头。  果然如谢酒棠说的那样,双目没什么焦点,瞳色也浅得有些骇人。  若是除去眼尾那道疤痕,估计还是张不错的脸。  这模样倒叫谢玉楼想起了在镜花宫交过手的那个梅少祈,只是若论实力……谢玉楼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的易云生一番,恐怕还是易云生更胜一筹。  “这是你带回来的人?”易云生也上下打量了谢玉楼一番。  “是啊!”谢酒棠忙接道,指了指谢玉楼手中的那杆剔骨离魂枪:“你可识得此枪?”  果然,等看到谢玉楼掩在身后的剔骨离魂枪后,易云生瞳孔一缩,敏锐地下意识看向谢玉楼道:“你是银面鬼煞?”  谢玉楼点了点头。  “怎么回事?”易云生立马转头向谢酒棠。  要知道江湖各门各派甚至是七世家都曾想拉拢过这个人,可惜鬼煞一直来亦正亦邪,做的事从来看不出动机,你说他是为了黄金白银出手吧,有时你出再多的钱也没用,你说他全凭自己喜好吧,有时他又会被动接下任务。但唯有一点是没变过的,那就是他从未失手过。  这样一个能派上极大用处又武艺超群的人,江湖中无论哪一方势力皆虎视眈眈,可如今谢酒棠就这般轻飘飘地将人拎回来了,他怎能不怀疑?  “哦是这样,”谢酒棠与盘命阁中的人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自然知晓易云生在防备什么,胡诌个借口对她来说简直信手拈来:“在回雪城落到镜花宫手中时我无意间救了他一命,所以他想着报答我,我想了又想,自己不缺银子,就干脆让他来我们阁中帮忙一年。”  谢酒棠提起镜花宫是故意的。  她知晓易云生的确是个冷清的人,但却并不是一个冷情的人,当初舍下毒娘子,想必他自己亦有愧疚,但易云生并不知晓她也落入了镜花宫,毕竟白深容是个变数。  所以如今一提镜花宫,易云生果然缓和了口气:“就待一年?”他了然。如此便说得通了,若是一辈子待在阁中他定然是要怀疑的。  “正是。”这回是谢玉楼自己接道。  易云生又扫了他几眼,打消了切磋的念头。毕竟谢酒棠带回来,他还是比较放心的,他可不相信谢酒棠连辨别这个鬼煞是真是假的能力都没有。  “那易大叔你看把他安排在……”谢酒棠见他差不多已经确信了便问道。  “就在东阁吧。”易云生很干脆道,说完了便转身打算回屋。  不想身后谢酒棠又道:  “哎等等,易大叔,东阁不太合适吧,这个人很讨厌女人的。”未免谢玉楼听见,谢酒棠刻意传音入密道。  易云生一愣,没想到这个叱咤江湖的银面鬼煞原来还有这么多毛病,但只要一想到东阁那些如狼似虎的丫鬟们,连他自己都不由一寒,思索一番,便点了点头道:“那便干脆留在西阁吧,有任务了自然会喊他的。”  “好,那就麻烦易大叔了。”  易云生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便回头进屋了。  谢玉楼瞧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转头向谢酒棠:“你同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你反正只要知道西阁比东阁好便是了。”谢酒棠漫不经心地在前面领路。  走了一会,她放低了声音,似乎有些严肃地问他:“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他明知故问。  “就你会装深沉?”谢酒棠没好气白了他一眼。  他呵地一声低笑,有些阴冷的味道在里面。  “还需要什么打算么?”谢玉楼仿佛只是谈论一件平常事,以极淡极淡的语气道:“呵。”  “三门七世家,灭了我魔教,自然拿全门性命来偿!”  谢酒棠听得脚底生寒,头皮一麻。  顿了顿,她决定还是告诉他:“我觉得这件事倚魂楼也有关系。”  “嗯?”听她忽然提起倚魂楼,谢玉楼眼底狠厉渐渐褪去,“我那日将所有尸体上的招式都看了一遍,并未发现其中有倚魂楼。”  “不是。”谢酒棠立即否定道:“我是说,倚魂楼或许没出手,但整件事的幕后谋划,或许倚魂楼一早就插手了。”  谢玉楼何其聪明,自然知晓了谢酒棠的意思,眸光骤然一凛。  ……  倚魂楼,兰楼。  兰楼中仅有两人,兰笑书一手指着椅子上那个一袭白衣的谪仙人物,那指尖都是颤着的,气得直跳脚。  而被指着的那人正俯身瞧着案上几叠密报,几缕墨发懒懒散散搭在案上,半束半搭,清润的眸光依旧温然从容。  只是看得出他兴致并不怎么高。  这种兴致不高的状态自从兰笑书那日从竹林里将他带回来便一直持续到现在。  也幸好那日他恰好去君梅轩有事,等策马进竹林,终于在夜里找到白深容时,他都不由惊了一下。  他何曾见过如此狼狈的倚魂楼楼主,内力被封,无力地靠在一株树旁,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平日里的什么洁癖似乎都无用了,只有面色依旧是常年不变的那副欠揍的云淡风轻。  等在夜里看清了,兰笑书不由暗骂一句,这他娘的都什么时候你还跟老子装!  再等了解事情始末后,他更不由道:“什么?!谢九是女子?!你竟然还被一个弱女子耍得快丢了性命?!”  他这厢暴跳如雷,哪知白深容只轻飘飘回他一句“回楼”。  他差些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直到今日是回楼的第三日了。  白深容终于想起过来看看他案上的几份密报。  任兰笑书怎么骂都雷打不动地坐定了,最后只见那人淡淡地扬了扬那几封信:“还是查不出?”  那熟悉的阴测测的语气令兰笑书不由一僵。  没什么底气道:“确实,查遍整个魔教了,根本没有谢九这个人。”  闻言白深容眯了眯眸子:“那就所有地方都给本楼主查一遍!三门七世家,将这整个江湖翻个遍!不信连个人都找不出。”  “是。”看着被白深容摔在地上的那只价值百两银子的宣笔,心底一痛。  识时务者为俊杰。  兰大人如此安慰自己道。 第九十八章 也未荒废 - 玉鸦令 - 简栖棠 西阁的人普遍都很清冷。  即便是易云生说了句这位是银面鬼煞,也未在人群中掀起什么波澜。  大家都先是诧异抬头,而后淡淡垂下眼,继续各做各自的事情。  初至盘命阁,易云生自然也不放心将什么重要事务交给谢玉楼,安排他在西阁住下后,没什么可吩咐的,至多有了任务人手不够的时候会叫上谢玉楼。  同时易云生也觉得这个银面鬼煞脾性似乎不太好。  虽说是有求必应,但向来冷冷的,但凡能点头摇头来表示的他绝不肯多说一个字。武艺自然更是没得说,只要是他接的任务动手最快的,收手最快的也是他,但有时他的独行专断实在教人头痛,好在几次同行下来并未出什么岔子,因而他也不好说什么。  相比之下,东阁谢酒棠那边闹出的动静要大得多了。  东阁有个自小和谢酒棠一同长大的小丫头名唤宜久。  差了谢酒棠六七岁,却比她还能闹腾,谢酒棠刚到盘命阁那会儿她还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片子,两人初初对视一眼在心底都以为对方是个无趣又扮乖的姑娘。却不想一番相处下来,才知晓都看走了眼,两人都是混天混地的小魔王。  两个小魔王凑到了一块,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偏偏鱼因之起先还有意放纵,在盘命阁内只要不闹出人命,便随他们去。彼时谢酒棠还并不知,鱼因之是有意借谢酒棠来掩饰宜久。  人人都知道盘命阁的少阁主是个不学无术,作天作地的废物。  至于叫什么名字,江湖中这么多年都未清楚,而鱼因之便是故意施了这样的手段,混淆众人视听,众人皆道谢酒棠的武功好,却并不知宜久闹腾这么多年,武艺更是未荒废。  但两人心照不宣,一个是寄人篱下随遇而安,一个是对少阁主之位根本不在乎没心没肺。  这么多年,谢酒棠和她的相处便只有一个模式,见了面不是吵架就是动手。  这会儿,谢酒棠刚走近院内,便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状似兴奋地问道:  “蒹葭姐姐,你说我穿这件好不好看?”  很快便有人回答:“少阁主自然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真的啊?”宜久的声音带点谢酒棠陌生的少女气息,“那簪子呢,这根好不好看?”  “少阁主不必为这些费心,到时候阁主自然会亲自为少阁主准备一套的。”  “哦,这样啊。”说完宜久咬着唇捧着镜子跃跃欲试道:“那你说我这样子好不好看?”  这回蒹葭还未来得及答话,门外就传来一阵拖长音的回答:“丑――死了。”  宜久一听这声音便是一怔,一旁的蒹葭也吓了一跳。  宜久转过头去一看果真是谢酒棠,面色先是一喜:“你居然回来了?”  嘴角还没扯开又想到刚刚她答的那句丑死了便又怒气升腾,压下嘴角,傲娇地一甩头,阴阳怪气道:“稀奇啊,就你这性子还没被人砍死,着实稀奇。”  看着她竭力压下笑意的模样,谢酒棠漫不经心扯了扯嘴角:“那真是叫你失望了,我还能祸害个几年呢。”  一旁的蒹葭无奈地暗自摇头,这两位刚一见面怎么又对上了。  宜久轻哼一声,从谢酒棠手中夺回先前那根簪子,用胳膊肘撞过去:“你边上去,挡着我镜子了!”  “哟,你终于敢照镜子了?”谢酒棠稀奇道:“终于有勇气面对自己了?”  宜久被她这句气得差些把手里的簪子折了:“小爷不丑好吗你个睁眼瞎!”  一旁的蒹葭暗自叹气,心道这两位小魔王,一个一口小爷,一个一口本少,这副模样,阁主还让她来管教,她如何管的住?真是……这让她如何训导?  谢酒棠没理她,径自又拿起一盒胭脂闻了闻,被那味道冲得打了个喷嚏:“豁!你这是要嫁人还是娶人还是怎么的?”  蒹葭见宜久都气得快动手了,忙在一边道:“后日便是少阁主及笄的日子。”  谢酒棠一愣,再转头看宜久那张生动的脸,暗道原来她也到这个年纪了。  再恍惚想着自己及笄的日子,那已是好几年前的事情,她及笄的时候是在荒原上逃命,还是在野外杀狼群,还是在暗阁中滚刀尖,她一时竟有些想不起来了。  收拾思绪,自嘲地一笑:“哦,我说呢,弄成这副要出嫁的阵势。”  宜久一挑眉,自然很敏锐察觉到了谢酒棠方才的情绪,一挥手让蒹葭退下:“蒹葭姐姐,你先出去吧,我跟她说会话。”  等蒹葭走后宜久便肃容道:“这么快就拿到寒翎卷了?”  “没有。”谢酒棠极其干脆道。  宜久瞪大了眼:“那你还回来,等着阁主罚你么?”  谁想谢酒棠照旧没心没肺的:“怎么,怕我被打死啊?”她似笑非笑:“放心,大不了再被丢进暗阁一趟而已。”  “你……”  “怎么,担心我啊?”谢酒棠凑近,在她耳边呵气。  宜久先一步躲开她:“得了吧,鬼才担心你,你死了我要烧高香庆祝个一天一夜才好呢!”  “啧,你瞧瞧自己,都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还这么不懂事儿。”谢酒棠突然来了兴致:“怎么样,有没看上的?上回那个王公子呢?”  宜久轻嗤一声,不屑道:“那王公子我逗他玩儿呢,扔几条毒蛇就吓得什么仪态都不顾了,没劲!”  “对了,小爷听说你带回来一个人,叫什么银面鬼煞,长得如何啊?”想了想,宜久倏地凑上前道。  谢酒棠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知道这件事了,自顾自在她那张大床上仰躺倒下,无所谓道:“他带着面具呢,我怎么知道,想看自己去看。”  “好哇!”她只是顺口这么一说,却不想宜久倒上心了,猛一拍大腿:“我这就去看!”  “哎你……”谢酒棠还未来得及劝她,眨眼间就没了人影。  看着面前不远处那晃荡半天的珠帘,谢酒棠眯了眯眼。  这速度,看样子这大半年在盘命阁,她也没荒废。 第九十九章 冤家易结 - 玉鸦令 - 简栖棠 鱼因之仍未出关,谢酒棠在东阁的日子过得甚是舒心。 白日里哼着小曲手上揽着姑娘,夜里靠在长廊上提酒临风。 只是一连几日她都没看见宜久的人影,谢酒棠完全忘了自己前几日撺掇她去掀谢玉楼面具的事情,这会儿只琢磨着她又是去哪野了,也每太放在心上。 直到又过了三日。 她实在纳闷,去问了蒹葭,却听说宜久这几日竟都待在西阁。 刹那电光火石,谢酒棠想起了几日前自己那句荒唐戏言,压着抽搐的嘴角,暗暗自我宽慰道,宜久应该不会这么傻非要凑上去送死吧? 然而事实真相给了自信的谢酒棠一记耳光,因为当她正走到西阁拐角处时,面前砰地一声巨响落下一个人影,这人影在半空中喷了一口血。 “噗咳咳!”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影还颇有些面熟。周围的侍女竟似乎习以为常了,端着盆盘从容地绕路穿过,似乎早已习惯。 谢酒棠一怔,走上前去,很快就震惊了。 “宜……宜宜久?”看着那人一身狼狈,她不确定道。 谁知宜久拨开她的手,纵身一跃又摆好了架势,“再来!小爷就不信碰不着你!” 顺着宜久视线往前面看去,谢酒棠果真看见了那个身形颀长,覆着面具的人影。 只是那人对宜久炸起的态度恍若未闻,径自往屋里走去。 “你给小爷站住!”宜久见他就要进屋了,手腕一沉一甩袖中一柄软剑已脱手刺去,柔中带刚的巧劲看似温和,但谢酒棠心底知晓,若是被这一剑刺中要害,恐怕凶多吉少。 但换做谢玉楼身上,她完全不担心。 似乎是对宜久连着好几日的纠缠厌烦了,只见谢玉楼腰身一侧,手腕翻旋竟直接动用了背后那杆剔骨离魂枪! 紧跟着一连串刺耳的兵器撞击声,不由让人神经紧绷。 宜久也是第一次见他使出那杆银枪,这一起手便已大吃一惊,等自己那柄软剑被劈作两半后,再看着迎面而来的枪尖,她已花容失色。 眼看那枪尖朝宜久面上刺去,情急中谢酒棠忙折下手边一根枯枝,丝毫不敢怠慢,直接带了十成力道拦去。 却也只堪堪截住那枪尖的攻势,幸而宜久也反应及时往后一步急退。 只可惜仍晚了一步,那锋锐无比的枪尖未触到她,但那凌厉的劲气竟先一步袭来。 再无多余时间,宜久避无可避,下巴一阵刺痛,她先是一愣。 再是伸出手轻轻一触,正好一滴血珠滴在那葱白指尖。 “宜久……”谢酒棠未料事情竟会变成这样。 对面的谢玉楼看不出什么神色,轻哼一声,似乎打算转身走人。 “小谢,我是不是……毁容了?”宜久怔怔望着指尖那滴血。 嘶,谢酒棠倒吸口凉气。 犹豫后,她又立即镇定道:“不会。只是很浅的一道口子,涂了药很快好,不会留疤!”说着谢酒棠一凛,张口带了内劲唤道:“蒹葭!” 很快蒹葭便跪倒在宜久面前,没有半分辩解,垂头道:“是婢子失职!” “知道就好,还不快带少阁主去上药!”谢酒棠扬着声调:“这里我来处理!” “是!”蒹葭自然也是被宜久脸上那道口子吓了一跳,这几日是易云生吩咐了她不必跟着少阁主,但她万万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尽管自己也一头雾水,但她知晓是自己的错。 一旁的宜久却似是晃过神来了,发起狠了,不依不饶:“上个屁药!闪开!让小爷先剥了他的皮!” 蒹葭被宜久这一吼也吓了一跳,行动束手束脚无论如何也制不住她。 谢酒棠见不得这么毫无章法,皱眉道:“敲晕了带回去!” “这……”蒹葭仍在犹犹豫豫。 眼看宜久又要冲上去,谢酒棠知放任下去她只会没完没了,于是果断赶在她那一掌前出手。 耳边总算清静了。 “带她回去吧。”对着目瞪口呆的蒹葭低声道。 转过身来她又见谢玉楼就快走进屋里,于是等斥退周围的人后,当即拦住他: “你站住!” 谢玉楼盯着那张没有神情的面具懒懒散散地转过来,看得出他的心情被宜久这一出搅得也不太好。 但他转过来的一刻,不知为何,谢酒棠就是觉得他在笑,似乎带点挑衅的意味。 “有事?” “你和宜久怎么回事?”谢酒棠问他。 “拜你所赐。”谢玉楼轻嗤一声:“谁让她要掀我面具。” “你可知她是谁?” “知道。”他不耐烦拍了拍耳朵,答得更无所谓了:“你们的少阁主嘛,第一回落败的时候她便这么说了。” “知道你还往人家脸上刺?”谢酒棠真想剖开他脑子看看里面究竟有没有男女之别:“你伤了她的脸,让人姑娘以后怎么能不记恨你?” “记恨我的人多了去,多她一个不多,少她……等等!”谢玉楼正满不在乎,仔细一回味谢酒棠方才那句,猛地一震:“你说什么?” 隔着面具也能看清他眼瞪大了些:“……姑娘?” “……”谢酒棠总算知晓他为何那么肆无忌惮了,敢情他把宜久一直当男人看。 暗叹口气,谢酒棠不能理解地质问他:“你就不想想若她是男儿为何非要掀你面具呢?” “还不是你说的?”谢玉楼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底气:“放眼江湖,千秋尘垣,有种情深似海,比金坚,名断袖。” “……” “我的错。”思索了下竟无法反驳,于是她果断承认道。 “罢了,以后你避着她点。”谢酒棠扶额,想了想又觉得这有些难度:“还是不行,她是个越得不到越来劲的主儿,你干脆就摘了面具给她看一眼,看完她就消停了。” “那不行,万一她看上爷了呢,岂不更麻烦。”谢玉楼把头一偏。 “……”谢酒棠嘴角一抽:“快将你的脸捡起来。” “不过既然这江湖中没有画师能画出你的真容,你给她看一眼也不怕暴露身份。” “再说吧。”一想起宜久,如今又从谢酒棠口中知晓她竟是女子,谢玉楼也觉颇为头疼。 “对了,易云生怎么允许你和她动手的?”谢玉楼本是在易云生这边听候差遣,出了事情他就不怕追究下来么。 “是他让我这么做的。”谢玉楼垂眼想了想:“约莫是想让我锻炼锻炼你们这个少阁主。” 谢酒棠恍然:“原来如此。” “那就这样吧,我言尽于此,下回你对宜久注意些。”她吩咐道。 “知道——了——”那人拖长音答。 第一百章 旧事重提 - 玉鸦令 - 简栖棠 那之后,不知是谢玉楼不愿和一个女子斗,还是宜久想明白了哪怕再练个三五年也赢不了他,总之那之后所有人都相安无事地待在盘命阁过了几日舒心日子。 谢酒棠担心的是谢玉楼,她心底清楚得很,他越是安安分分,越在背后藏着天大心事。 她不如谢玉楼熟悉魔教,她已经快逐渐忘了那日魔教的惨状,但对谢玉楼来说,那日场景不可能就此褪色,甚至会随着岁月一天天地清晰起来,清晰到他某个再也无法忍受仇恨的日子,然后提枪去杀人。 但谢酒棠现下并不担心这个,因为谢玉楼和她一样暂时没什么思绪,还不知该找谁报仇去。 她正陷入沉思,清晨熹微日光,对面门嘭地一声巨响。 一群人匆匆闯进来,脸色凝重,瞧着神情比冰块还冷。 她诧异抬眼,加快步子朝门口走去,到了门口一一扫过那那几张脸。 全都是平日里鱼因之颇为器重的几位长老,主管盘命阁中各类大事,当初鱼因之闭关时便吩咐过,阁中大事,哪怕是天塌了也要先过问几位长老,因而鱼因之闭关后阁内也未出什么大事。 想来这几位长老平日里皆沉得住气,不会因为一件事就如此失态不派人通传便闯入众多女眷的院中,还仪态全无,脸色也异常难看。 谢酒棠顿时开始在心底盘算着,这是出了何等大事。 “酒棠何在?” 心底咯噔一下,没想到长老一开口便是冲她来的。 “回禀长老,”她匆忙上前几步,躬身作揖:“在此。” 见了她人几位长老似吃了定心丸一般,面色竟和缓不少,继而其中几位还不时用怪异的眼光扫视着她,说不清是质疑还是诧异,又或许更多的是探究,甚是微妙。其中有两三个长老神色颇为不愉,暗自叹气,也不知在叹什么。 大长老最先收回目光,神色恢复了常态,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若有所思:“离开阁中短短几月,也有几分脱胎换骨的模样了,甚好。”大长老略微颔首赞许道。 “大哥,这……就算如此,可她和宜久又怎能……”还不等大长老再说什么,六长老便皱眉道,神色间明显不满道。 不知大长老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但也隐约看出其中有一两个长老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敌意,此刻从六长老话里捕捉到宜久两字,谢酒棠一怔,继而心底一片清明,隐约能把几位长老的来意猜个七八成。 “几位长老向来是稀客中的稀客,”谢酒棠既然已经猜到了个大概,且不是什么亡命断肢的大事,此刻心底一松倒不自觉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模样,却还是还装模作样敷衍道:“且几位长老又都是有身份的长辈,今日突然大驾光临,晚辈惶恐。” “哼。”六长老冷哼一声。 “去,你去将宜久请来!”六长老斜睨着她道。 “六弟!”闻言大长老似警告瞥过来:“这事让下人去叫就够了。” 六长老动了动嘴皮,心有不服却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压着怒气抓了个婢子差她前去请人。 谢酒棠在一旁权当没看见他们几人间的暗潮汹涌,看了看眸底丝丝不甘的六长老,转而又移开视线,似笑非笑道:“怎么,阁主出关了?”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纷纷色变。 一见几位长老的反应,谢酒棠便更肯定了内心的猜测。 正在这时,宜久也大踏着步子走来。 “参见各位长老!”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罢。”大长老扬手堵住了六长老想要说的话,示意谢酒棠和宜久两人跟上。 谢酒棠两人在六位长老后默默跟着,宜久最先憋不住,以询问的眼神撇过来: 这是打算要干嘛? 谢酒棠知晓这事一时半会说不清,佯装成也一头雾水的样子,双手一摊作无奈状: 我也不知道。 宜久继续挤眉弄眼: 你又闯祸啦? 你才闯祸了! 谢酒棠翻了个白眼。也不再说话,任由宜久自己猜去。 大长老直接将谢酒棠两人带去了主阁,这是平日里商讨机密的地方,哪怕是像易云生这种为阁中办事多年的管事也最多只能退居门外禀报或候命。 谢酒棠却对这地方熟悉的很,甚至要比宜久这个“少阁主”还要熟悉,因为这地方五年前她就来过,还一待就是一年。 主阁厅内,最上方此刻正端坐着一人,面容被岁月刻了几道沧桑,神情却还是谢酒棠初见她时凛冽的模样。 几位长老与跟在后面的宜久纷纷神情肃穆行礼俯身:“参见阁主!” 唯独剩谢酒棠孤零零地站着,见鱼因之看过来竟还能淡然一笑,无声地做着嘴型:“好久不见。”不见鱼因之恼怒,两个隔了二三十岁的人却仿佛忘年挚友,甚至鱼因之常年冰冷的面容因此隐约透出一丝笑意。 见状几位长老心下惊疑不定,却已经可以了解先前阁主的决定不是突发奇想,而或许更可能是多年精心布置的棋局。 “诸位长老都是我最信任的亲信,也是我阁中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今日本阁主提到少阁主人选一事,却并非是要与诸位商量,而是通知。我知晓在座有几位长老疑惑不服气,所以便将阿棠和宜久一并叫来,趁今日给大家说个清楚。” 若说鱼因之在说话前是个冰雪美人,那么在她张口的一瞬就成了修罗女神。 没使出内力,却让人明显感觉到了威压,以及伺机而动的杀气。 六位长老不敢用内力抵抗这股威压,冷汗直淌,更不敢吭声。 “所以,大家有什么不满和误会干脆就今日解开,以免有谁心怀不甘埋作祸根来日祸害我盘命阁!” “在下不敢!”此言一出几位长老还未起身又纷纷跪了下去。“但凭阁主做主!” “行了,这阁中又非我的‘一言堂’,本阁主向来讲道理……” 听到这的谢酒棠朝天翻了个白眼。 鱼因之权当没看见掠过,一挥手,继续缓缓道:“宜久,你且解释给长老们听。” 宜久慌忙上前:“是!”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刻钟里,宜久解释了当初谢酒棠是如何被鱼因之选中,选中后又如何拿“废物”这个名号隐藏身份,最后鱼因之又是如何选中她做这个假少阁主人选的。 鱼因之给出的理由很充分,当年有两任少阁主因为暴露身份而被暗杀,谢酒棠那时尚未有足够能力,而宜久善用暗招,那点功力能勉强当个少阁主能服众且在外看来造不成威胁,不易遭受暗杀,这一装便能装好几年。 听完后几位长老纷纷互相对视着,若有所思犹豫着。 六长老率先开口质问:“我看谢酒棠平日所示功夫虽不是绣花拳腿却完全比不上宜久,这日后如何服众?” 鱼因之哼笑一声,抄起桌上几分密报丢给众人:“这本是我早五年前就考虑的问题,六长老如今来问可真是费心了!” 六长老张口后便觉后悔,此刻得了鱼因之一顿嘲讽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但等他与其他几位长老一样接过密报后,心下霎时掀起了惊天骇浪。 五年前鱼因之便把谢酒棠调到了身边,用后面的梅花岭作为场地开始对她进行少阁主的历练。一年后下山,鱼因之便派下了任务,此去以一年为限,以十二节气为一年中约定好的日子,每个节气便要带回江湖上排行前二十的人头,前提须是穷凶极恶之人。除此之外,十二个人头中须有五个是三门六派七世家的重要人物。 而那份密报上,正是详细记载了那年谢酒棠收割回的人头,每个字都看得人心惊: 立春,兵器谱探花,胡十一。 雨水,弑天盟少盟,主罗泛。 惊蛰,慕家第七子,慕封。 春分,埋骨庄庄主,段孤。 清明…… …… 大寒,逐月门门主,陆不抑。 这十二节气从立春到大寒,在场几人一一看罢皆感遍体生寒。 这纸上每一字如今放出去皆能掀起滔天骇浪。 尤其是在看见最后一个逐月门门主时,一开始还感不堪和不甘心的六长老最先惊叫出声: “上三门门主!”除了他在场几人皆捏着那份密报鸦雀无声,但此时却无人责怪六长老的大惊失色。 换做任何人来看这份密报都会是这个反应。 宜久同鱼因之一样,也早已知晓这些事,此刻又开口道:“六长老抬举我才说阁中人服我,但哪个不是只服我一个虚名身份,更何况我五年前就与谢酒棠一战,败得心服口服,何况是如今五年之后?” “替真正少阁主扮演多年,我心无半点怨愤,只因我很清楚,唯有少阁主才能带给盘命阁更辉煌的未来,唯有少阁主才配接过阁主手中的重担。” 宜久落落大方的几句话,竟叫鱼因之和谢酒棠也不由明显露出几分赞许与欣慰。 鱼因之将视线重新转向几位亲信,扬声道:“如何,这回几位长老可否能接受?” 几位长老方才从那份密报还有宜久的话中回神,此刻已然敛眉朝谢酒棠纷纷下拜:“参见少阁主!我等甘为少阁主效劳!” 第一百零一章 各方局势 - 玉鸦令 - 简栖棠 “好了,都出去罢。”鱼因之有些疲乏地揉着额角,转身对谢酒棠道:“酒棠你留下,我有事情交代。” 宜久与一众长老们便躬身退了出去。 见人都走光了,谢酒棠便很自然地起手给自己倒了杯茶,“阁主还有何吩咐,可是要为了倚魂卷的事?” “如果是,那可要叫阁主失望了。” 鱼因之没有接话,沉吟了一会,竟岔开了话题,有些感慨般问道:“阿酒,你来阁中有多久了?” “八年零七个月。” “八年多了……是啊,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八年,离当初我血洗七世家,离我在渡口看见……离我当年从先阁主手中接下这位子都已经太久远了。”她苦笑了下,那是谢酒棠第一次看见鱼因之露出那般神情,这个昔日曾令江湖掀起惊天骇浪的女子,如今布满细纹的脸上竟有着藏不住的回天乏术之感,半晌,她低低道:“酒棠,我该退了。” “什么?”谢酒棠那一口茶咽呛下去,只品出了满嘴的苦涩。 虽早有了心理准备,但这时候她仍旧怀疑自己的耳朵:“阁主,你不是刚出关么……” “是出关还是调养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清楚么。”鱼因之淡淡道:“以我现在这副败絮其中的破身子,到江湖中去还能与三门六派七世家中的谁一战?” 谢酒棠只知鱼因之当年与倚魂楼前楼主那一战受重创身体有所损伤,却万万没料到她身子亏损得如此厉害。 她已经完全没了品茶的兴致,低眉沉吟:“那方才为何不与长老们一同商讨,阁主是另有顾虑?” “正是。” 谢酒棠怔愣片刻,心思一动:“阁主是怀疑方才长老……” “不错。”不及她说完鱼因之便颔首肯定了她的推测。 嘶—— 谢酒棠倒抽口冷气。 “那阁主是想……” 鱼因之缓缓摊开了案几上一卷密报,“我想如何你不用管,这件事我亲自来办你不必费心更不必插手,我退下的消息你也莫要声张。但我喊你留下来,是另有事情。” “什么事?” “倚魂楼的楼主,白深容。”鱼因之以指节敲着案几,一下一下,看不出什么情绪:“与你是什么关系?” 谢酒棠一怔,随即神情迅速恢复如常:“数月前我混入倚魂楼中去想探点有用的消息,不想后来被察觉了,这不我就回来了。怎么,他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自你不见了之后,倚魂楼楼主被属下兰笑书救回楼中,之后倚魂楼的人翻遍了江湖都在找你,连魔教的地盘都没放过。你与他结了什么大怨?” 谢酒棠不解地蹙眉。 结了什么大怨? 并无吧,他们俩互相试探互相猜忌各自谋算,论起吃过的亏也该是平分秋色。她此番空手而归,半点好处没捞着,反而在倚魂楼给他当奴仆差使了好久,怎么说也是她更吃亏才对吧!若是他记恨那日在竹林里被暗算,那又算的了什么,她谢酒棠暗算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就他一人敢这么大张旗鼓地寻人? 况且先前密报里不是说倚魂楼楼主是个视人命为草芥的冷心冷肺的主么。 最好的手段不就是暗杀? 如今他这般大张旗鼓的,可真是稀奇。 “约莫是记恨我暗算他,不想我死得太痛快故而宣之于众。”谢酒棠毫不在意道:“不过呢这个阁主放心,此事是绝不会查到盘命阁来的。谢九不过一个名字罢了,查不出,时间一久,该消失的便消失了。” 更何况她最后算计他的那次,他还以为她是魔教的人呢。谢酒棠暗诽道。 “那便好。”鱼因之一听似乎的确没什么深仇大怨竟隐约松了口气。 “以后当了阁主可不能这般莽撞了,也别学那些落井下石的手段,能雪中送把炭便送,不然到头来落得像我一般……呵。”鱼因之不知是想起什么了,唇角泛起自嘲的笑。 若是旁人或许听不出什么,可谢酒棠一听便警醒了,落井下石? 莫非当年盘命阁有这种惨状? 那又是谁帮了一把?是倚魂楼?念及此谢酒棠慌忙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脑子,然而还是挨不住好奇问: “阁主,你是说当年倚魂楼曾与盘命阁联手?” “正是。”鱼因之调转目光,似要穿透那案几摸索到当年那场腥风血雨,“江湖之势与天下又有何分别,皆需制衡,三门六派七世家,还有倚魂楼与盘命阁,都是转历了几代人的血水后沉淀出的江湖局势,试想无论哪一方落败,都可能造成洗子重来。所以我今日也是想提醒你,酒棠,无论你与其他人有何私怨,要如何算计筹谋我不干涉也不过问,但你要时刻牢记莫要搭上整个盘命阁。” 三门六派七世家一直互相看不惯,然而盘命阁与倚魂楼又何尝不是?然而这么多年一直无人敢妄动,还不是碍于暗中不知蛰伏了多少坐收渔翁之利的眼睛。 “酒棠明白。”谢酒棠骤然正色道:“我绝不会意气用事,同样,若倚魂楼或三门有需要,我也自会酌情帮衬一把。” 鱼因之要的就是她这句话。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将要紧事都一股脑地交代完后,面色已是掩不住的疲倦,摆手道:“行了,你出去吧。” 谢酒棠见她这副模样,想询问她身体的情况,然而她太了解鱼因之,知晓以她的脾性绝不肯说,更讨厌别人过问。她只好将话咽回肚里,低眉退了出去。“阁主保重。” 回屋后谢酒棠吩咐谁也不许打扰,便对着窗外错综杂乱的斜疏花枝发怔,提笔一通乱七八糟的罗列,却依然没察觉到方才鱼因之提的制衡之说的不对劲是在哪里。 她正想得出神,半支起的小窗突然被一个东西砸了一下,她定睛一看,居然是个桃核。 很快她就听见窗外宜久怒火中烧的声音:“有胆子滚出来!看小爷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顺着宜久手指的方向,不远处是谢玉楼斜垮没骨头似的靠在墙边,面具遮去了他的淡漠的神情,嘴里已经开始啃第二个桃子了。 刚刚那个桃核是为了挡宜久那一鞭子却被树干拦着弹到了谢酒棠这边。 “他们又在闹什么?”她扒着窗户问外面手忙脚乱的婢子,两边的婢子才喊停这边,那边就又一鞭子,刚喊停那边,这边又一个桃核。 谢酒棠瞧见这场景更是心烦意乱,正想找易云生来将两人干脆远远地隔开,脑海中一瞬电光火石,想起宜久方才那句喝骂,竟似兜头浇下的醒酒汤。 扒皮…… 人皮…… 方才一直被她漏掉的,不正是镜花宫吗! 第一百零二章 陪着演戏 - 玉鸦令 - 简栖棠 谢酒棠霍然起身,丝毫不觉因动作太急衣袖上沾染上了墨渍。 似是找到了突破口,想闭眼快速将脑海中零碎散乱的线索连在一起,奈何窗外那两人动静实在太大。 只能勉强压下怒气去问离得最近的那个婢子: “又是为何闹了起来?” 那四个奴婢这厢拉来那厢抱住,已忙得不可开交,离得最近的这个奴婢却也不敢不回话:“奴、奴婢不知。” 谢酒棠呼出口气,若是平日也就算了,可她现在一心只想好好分析好不容易找到的这点可怜线索,听不得这院子的喧闹,面色一沉,喝道:“蒹葭呢?不是之前让她看好少阁主的么!” 谁知对面仍旧是那一句。 “奴婢不知。” “……” “那就去给我把易云生喊来!” “易大人此刻怕是在处理阁中……” “我管他处理什么!”谢酒棠脾气上来便不乐意了,“连个少阁主都看不住,我看他也是个废物还能处理什么?你现在就去,跟他说今日不将这两人从我这院子拉走,我让他日后成真瞎子!” 那婢子乖乖地替易云生挨了一顿骂,见谢酒棠这回真动了气,连忙去禀告易云生。约莫半刻钟的时间,在宜久逐渐弱下去的叫骂和一声被打晕的闷哼后,整个院子都清静了。 她正松口气,向后退了半步却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似曾相识的气息袭来。 谢酒棠险些惊叫出声。 来人竟无半点声息就站在了她身后,若是方才一伸手就能拿捏住她这条小命,她不动声色地探了探四周,发觉对方只来了一人。 谢酒棠觉得该说些什么,然而却凑不出只言片语。 她猜不出白深容为何会知晓她的身份,猜不出他为何敢一人闯盘命阁来,猜不透他翻遍江湖找她是为了什么,更猜不透他此刻捏着她下巴的手是…… “唔!!!” 男子俯身时投下的阴影和覆在唇瓣上的那片温热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她被吻了! 放肆!小爷纵横江湖向来只有小姑娘送上来求吻的份儿哪有像今日这般被强吻的份儿! 反应过来后脚先起了动作,然而那记断子绝孙腿还没施展就被男人抬腿一躲一压给制住了,同样,手中各式各样的暗器还没施展也被男人起手卸了劲道。 两手软软无力地垂下,谢酒棠还以为被折了骨,可怎么也不痛不痒连个咔嚓声也没有? 两人这番交手只在一瞬间。 虽说她是先手,可到头来一点便宜没占到,偏偏还动弹不得,自己被占尽了便宜。她万万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日,他的身手看来竟在她之上!那先前那几次试手呢,毫无疑问是他在演戏…… 想到这她更是气得牙疼:“白!深!容!唔……”却不料刚启唇吐出一个字男人便趁虚而入,舌尖灵巧地撬开她牙关,唇齿间来回扫荡追着她的戏弄了一番,裹挟,辗转,最后又在她唇瓣上狠狠啃了一下,解愤似的。 谢酒棠虽说玩弄过不少小姑娘,但除了个别趁她不备偷亲的那种,也只是点到为止,说实话可从没经历过这般的风流阵仗,被吻得昏天黑地,身子软成一滩水,一时间缓不过气来,只能靠着白深容勉力站稳。 混蛋,小爷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么?! 手脚动弹不得,她挑起一抹邪笑,牙关暗自活动,准备找个时机把那还沉浸作乱的舌头给咬下来。 心里憋了一团火,几乎是在她上下牙愤愤咬下的同时,唇瓣上压着的力道一松,白深容倏地退开。 “啊——” 她没料到白深容能这么快退开,这下苦了她自己。这饱含恨意的一下却咬到了自己舌头,血腥味霎时在口中蔓延,她疼得眼冒泪花。 刀剑皮肉伤谢酒棠从不怕,但像这种“意外”,眼泪这种东西实在不受控制。 白深容却是一愣,他像是还没从第一次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中回过神来,神情竟呆滞了一瞬。 等回过神来忙去捧她低在阴影中的脸,拨开那垂下如瀑的发丝,捏着两腮,想看看她伤得如何,“很痛么?” 谁知刚把那张惑人的脸捧起来,谢酒棠一张嘴“噗”地一声,一根银针就直直戳他双眼而来。 纵使白深容反应再快,这一下也未能躲过,矮下身形时那根银针恰好擦着他头皮那几根发丝掠过,若是再晚一点就要钉上他额头。 被如此暗算,他这次竟也不恼,也能猜到这银针应该是方才她低头时从发间拔出来的,此刻嘴里定是藏不了东西了。便放心地重新将人揽在怀里,然后就听见对面咬牙切齿的声音:“你放开!再不放我喊人了啊!” “嗯,那便喊。看看是你喊得快还是我下手更快。” 两手依然动弹不得,谢酒棠这回气得心肺都疼了:“白深容你今天发什么毛病!” 谁知她骂出口后,一抬眼就直直撞进那双清泉眸里,眸底打下明显的暗影,显然是许久没休息了。而此刻这双许久未休息的眸子竟难得专注认真地盯着她,一动不动地就只这么看着。 纵是像谢酒棠这般皮厚的人也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不自觉地回避视线:“你你你来干嘛?” 头顶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她感到被揽着的力道又收紧了些: “小东西……真叫我好找。” “滚。” 没来由的,听见这三个字谢酒棠破天荒地脸开始发烫,觉得这人今日定是吃错了药。可不一会儿又听头顶传来喑哑的嗓音: “魔教被灭的第二日我便去了那里。” 谢酒棠身形一僵。 “我把魔教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着个活人。” 她目光有些飘忽地转开去。 “但我偏不信你就这样死了。后来便想起,你骗了我那么多次,也不差这一回,才明白先前你是故意令我误以为你是魔教的人。” 谢酒棠此刻有种难以言表的神情,她只当这是白妖孽一时想到的整她的新法子。 但这般情深义重的演技却叫她也不得不拍手叫绝,她看不出他眼底的后怕有几分真假,可又怕他再说出更肉麻的话来。 行,你要演是吧,谁还不会呢。 谢酒棠挑眉,安抚似的地朝他扯了扯嘴角: “所以呢,现在看见我是个大活人了,放心了吧。”为表现自然,她又阴阳怪气道:“白楼主,可以放过我的手了么。” 白深容垂眼看着她那无力垂着的双臂,抬手在她手中几处穴道点了下,动作迅疾如电。 谢酒棠感到双手的力量正在慢慢地恢复,内力也重新自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 “多谢楼主了。”她话音正落便起手在腰间一抹,一柄短匕出鞘,同时左手抓着那块砚台毫不犹豫就泼过去。 哼,就算这一招伤不着你,也要恶心死你。 谢酒棠也是这时方才注意到白深容今日穿的也是白衣。 她一怔,又暗暗奇道,平日她哪次不是第一眼就注意到这惹人厌的东西,可今天她是现在才…… 这念头冒出来她吓了一跳,该不会先前在这家伙身边待久了犯贱地适应了吧?不对,一定是这人比衣服还惹人厌恶的原因。 啧,得改日洗洗眼睛了。 她这边处理着乱七八糟的心思,白深容却没让她得逞,脚步微微一错,只见起伏间几个残影重叠,他轻飘飘地落地时,手里还抄着她画了一下午的江湖局势图。 谢酒棠劈手去夺,又扑了空。她怕事情闹大惊动几位长老,如此会影响鱼因之那边,只得忍气吞声压着嗓音道:“还给我,你快滚!” 白深容却似乎有些意外地挑眉,仔仔细细端详起那张图,片刻后慢悠悠下了定论:“不愧是是本楼主的女人,聪明。” “你要不要脸!”谢酒棠恨不得一口血喷他一身。谁倒了八辈子血霉就成了你女人? 踹出去的脚又被捉住。 “乖,别闹了!”白深容还顺势将人一拉扯进怀里哄道。 谢酒棠气得两眼发黑,恨不得当场去世。 谁知下一刻白深容便正色沉声道:“我来找你,不止是想见你,还要商量另一件事,”他伸出指尖在宣纸上的三个字点了点,眸底杀机一闪而隐:“镜花宫。” 闻言谢酒棠一惊。 第一百零三章 联手绸缪 - 玉鸦令 - 简栖棠 “你什么意思?”心底已猜到一二,但她还是要清楚问明白。白深容看着她那副警惕的模样,不由失笑:“行了,别装了。”抬手捏了捏她两颊:“以后在我面前不必那么累。”虽然谢酒棠面上不露情绪,可呼吸却仍是一滞。反应过来她连忙躲着退后一大步,扶着桌沿,神色怪异道:“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人怕是喝了假酒吃了假药吧?“没怎么。就是来谈谈镜花宫与七世家联手灭了魔教的事情。”“什么?”谢酒棠瞪大了眼,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具体的待会再说。”白深容收敛了最初眼底的玩味,此刻面色并不乐观地分析道:“现下要紧的是镜花宫与七世家灭了魔教不够,下一步目标恐怕便是寒翎卷与玉鸦令了。”他这话就差没挑明说是倚魂楼与盘命阁,但谢酒棠立即明白过来,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那么你是来商量联手的事情的?”若他说的是真的,毫无疑问,倚魂楼与盘命阁无论哪一方都无法凭一己之力躲过这次灭顶之灾。“等等,容我先去禀报阁主!”白深容说出镜花宫时她便已信了大半,这与她分析出的不差分寸,但此外还有七世家的掺和,这才是最棘手之事,她立时知晓了事情的严重性,忙不迭起身要去找鱼因之。刚转身就被白深容拦下:“行了,这事鱼阁主早已知晓了。”“你……”“我昨日便已让笑书告知你们阁中的影卫来回禀了。只是没想到鱼阁主竟生了隐退之心,自然便说了少阁主一事,这就正好谈到了你,我这才明白是被你这小狐狸诓骗了。” 他哼笑一声:“你怕是还不知道吧,鱼阁主早已料到当年她与先楼主在江湖中那一战,虽然倚魂楼与盘命阁的账算清了,可其中还有一方插手的七世家折损得太过惨重,迟早要引来祸端,故而两年前便就来倚魂楼商量此事,答应无论是倚魂楼还是盘命阁,若有一日迎来灭顶之灾,那么另一方不许袖手旁观。” 何况是这次,对于倚魂楼与盘命阁皆有威胁…… 白深容这一番话在谢酒棠听来无异于五雷轰顶,她实在没料到鱼因之这么早便做了绸缪,更没料到她会在这种时刻仍选择把盘命阁交给她。接手那个位置的时间,比她预料中的来的快的多。 闭关一事谢酒棠是早已知晓鱼因之是借故调养身体恢复内力的,可她也没料到除此外她还暗地里为盘命阁准备了这条后路。 要知道从白深容方才那般身手来看,的确在她之上,若是他稍有吞并盘命阁的心思后果恐怕就不堪设想,与白深容这样的人谈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她实在难以想象鱼因之付出了什么样的筹码。 见谢酒棠沉默半晌,白深容也并不催促,只温和地看着她变了又变的脸色。 一番心思百转千回后,谢酒棠深吸口气,再三犹豫仍忍不住哑着嗓音问道:“两年前,阁主她……答应了给你什么?” “十年功力。” 搭在梨花木桌沿上的五指紧紧收拢几乎要嵌进里面。 “好。”她颤抖着唇道:“我知道了。别告诉她我问过你。” 白深容看着她踉跄着步子走到窗边望着阁主楼那方,温声答应,“好。” 良久,谢酒棠闭了闭眼,眸底已无异色,冷静地开口道:“好了,既然你已知晓我的身份,那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我答应与你此次联手,但要等阁主杀了几位长老中的细作,将我身份公之于众后,阁中上下自然由我差遣。现在且说说你方才漏掉的诸多‘细节’吧。” 白深容眯了眯双眸,看着她在知晓了前因后果时竟还能强自镇定,想到这副模样与她曾在他楼中受折磨时相似的倔强,心底竟莫名抽痛了一下。 然而他深知此刻她最不需要的便是安慰,只是淡淡敛下神色,袖口一抖,将手中那卷宣纸平铺在桌上,不紧不慢地将整个江湖黑白两道明处暗处的势力一一道来,谢酒棠起初只是压着心烦意乱去听,可那淡漠的神情逐渐地转变为不可思议,最后只剩下浓浓的震惊之色。 她转头定定看向白深容,好似是第一次看透他。 不是江湖传说中那个拆骨食肉的恶鬼,不是她印象中六年前那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也不是在倚魂楼中那个眸光温润的楼主,而是个手掌生杀大权,谈笑间便能令生死泯灭的执棋者。 谢酒棠从未如这一刻般庆幸他没有站在她的对立面。 念及此,她重重叹了口气。 “怎么了,有何处不妥的么?”他听见这声叹息便抬眸看向她的神色。 “不,没有。”她摇了摇头,抬头与他对视,如释重负般感慨道:“白深容,你简直是我遇见最可怕的对手。” “放心。”把她这句话当做了夸奖,白深容很是受用,收敛了方才谈论时泄露的杀气,贴近她耳廓道:“我没什么本事,但至少要护你周全。” “行了!”见惯了他冷心冷肺算计人的样子,却架不住耳边突然传来一股喷吐的热气,谢酒棠缩着脖颈往旁边躲,脸上发烫,恶声恶气道:“管好你自己便好!” “嗯,谢夫人关心,夫人放心。”可惜她忘了这原本就是个没脸没皮得寸进尺的主。 莫名其妙被他嘴皮子上下一磕一碰就成了他夫人,谢酒棠这回是真的忍不了了。 “白深容——”她咬牙切齿道:“谁是夫人了?你要是憋出毛病了,建议出门右拐十里外的有个醉春楼,你赶紧着!” 白深容挑眉,好整以暇地垂眸看她道:“谁说我要去那种地方了?” “哦。”谢酒棠思索了下,了然地点了点头:“那就是去找小倌?”她还清楚记着那日兰笑书和他两人是如何“纠缠”在一起的。 白深容一怔,被她气笑了。 低低的笑声带着点纵容与宠溺,回荡在偌大的屋内。那人一如平常的风姿昭然,只是笑意又连着令带那双温眸中蒙上了几分惑人颜色。 收住笑后,淡淡瞥了脸上藏不住揶揄的她一眼,白深容道:“下回再敢胡说八道,本楼主就亲自堵上你这嘴。” 果然闻言谢酒棠连忙警觉地退后几步,捂住嘴,目光带着威胁瞪过去:“你敢!” “都已经试过了,还需要本楼主再确认一下?” 不等谢酒棠他足尖一点,轻飘飘翻过轩窗,声音飘忽地散在黄昏时分的落霞中:“走了,你自己留心。笑书留云浣尘在这附近看着,有什么消息去落云斋找她就是,这几日千万小心,莫打草惊蛇了。” “自然。”谢酒棠点了点头,立在窗边,凝眸目送着那个白影眨眼起落间便消没在落霞云归处。 第一百零四章 剔骨离魂 - 玉鸦令 - 简栖棠 见那人走远了,谢酒棠便上前去关上轩窗。 可谁知同时屋顶上的瓦片倏地翻动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谁?”她慌忙翻出窗外,足尖一点跃上屋顶,环顾四周,却只看见了一只白猫。 “喵——”那猫被她的脚步惊动,往一旁连跳几步,跃下了屋檐逃走了。 谢酒棠松口气,在心底暗骂自己实在太草木皆兵了,若是方才真有人在屋顶,以她和白深容的功力,早就察觉了,哪还会等到现在,这么一想,她才放下心来。 想起方才说到魔教被灭教的事情,谢酒棠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告知谢玉楼。 走至院外,发觉以往能与她笑闹的婢子今日竟寒蝉若噤,见了她只低头行礼。 “参加谢阁主!” 见阁中人这般态度,她便知鱼因之已经将所有都安排妥善了。 她点了点头,问道:“今日长老阁可有发生什么事?” 那婢子恭敬回道:“先阁主说六长老心术不正,意图谋反,对阁中不利,但早已被谢阁主识破。现已被押入暗牢,等候处死。” 明白鱼因之的用心良苦,谢酒棠便没说什么,心里还想着谢玉楼的事,继续问她:“宜久与那个我带进阁中的新人呢?易云生将人如何处理的,现在人在何处?” “易大人并未出面,只是吩咐影卫将宜……姑娘拖回了住处。” 算易云生还有点脑子,看来他短短几日已经看出了谢玉楼的身手,好歹还知道知晓拖住他不如将宜久看紧点。 她好奇问道:“宜久没闹?” “宜姑娘大吵大闹,扬言道不让那面具公子毁容誓不罢休,可吵到了易大人,大人便亲自出手将姑娘打晕关进屋子了。” “那个戴面具的呢?” “见宜久姑娘不闹了后,也回了自己的住处。” “行了,我知道了,去告诉易大人一声他的做法我很满意,让他先准备准备,用过晚膳后来院中,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是。” “先阁主呢?” “将六长老押入暗牢中后先阁主便没了人影,易大人说不必再找了。” 谢酒棠摆手:“好,我知道了,去吧。” “是,奴婢告退。” 想来鱼因之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善了,连易云生这边都想好了,她却止不住冒出点心酸。 等不紧不慢地走到谢玉楼院外,她已调整好情绪,正想进门时却被一旁的蒹葭拦下。 谢酒棠诧异地挑眉。她先前只以为是蒹葭疏忽了职责没看好宜久,现在看来,应当是易云生差她来监视谢玉楼这边。 易云生果然是个可用之人,能分清轻重缓急,他能看出谢玉楼的能力与价值远在宜久之上,便果断将蒹葭调了过来,要知道毕竟宜久在阁中当了几年的少阁主,他却仍将伺候宜久的蒹葭给了谢玉楼这边,他此番举动定会遭阁中个别碎嘴诟病,可他仍这么做了,谢酒棠表示很满意。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这个……”谁知蒹葭竟有些为难,面露忧色道:“公子见宜久被关进屋中,仍是气冲冲回来的,嘱咐过谁也不见,还说……若是婢子让人擅闯了,回头要拧下婢子的脑袋。” “还望阁主不要为难奴婢。” 谢酒棠沉吟了一会,看了看那扇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看蒹葭。 蒹葭她信得过,由蒹葭在这监视着她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心底仍有某种按捺不住的不安。 良久,谢酒棠终于还是打算回去,摆手道:“罢了,你在这盯紧些,有什么情况立刻来报。” 蒹葭总算松口气,连忙跪谢:“谢阁主体谅!” 踏出院后,看了看天色,婢子前来说易云生请她一同用晚膳,她便干脆往那边走去。 …… 越家。 刚到戌时,越孑然刚不耐烦地赶走家住门外跪着大喊“家主三思”的几个老骨头,转身进了屋内,却就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浮动,很快掠过一阵阴风,左手边一排烛火忽地熄灭了。 “每次来都这么装神弄鬼的,你也考虑考虑我的感受好不好?” 看清来人后,越孑然扶额,无奈了。 来人银面覆脸,银枪在手,却正是此刻本该待在盘命阁中的谢玉楼! 越孑然好脾气地将那几支烛火重新一一点上,漫不经心道:“你半个时辰前传来的消息我已经知道了,与我三日前给传给你的似乎并无两样罢?” 谢玉楼冷声道:“是没错,但我要再确认一遍七世家中插手的这几家。” “是萧、慕、王三家没错。”他肯定地答道,要不然怎么今日家族中那几个老骨头会如此难缠,非逼他也插手这件事不可,七世家中的王家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念及此越孑然冷笑了下,收到魔教被灭的消息时,他险些疯魔,好在那个活在江湖传说中的银面鬼煞在他寻得焦头烂额时仍旧安然无恙,只是那双布满血丝的血眸令他至今想起仍心悸不已。 见他说完话后谢玉楼便沉默,他才有所察觉般转头试探地问道:“你……你想干嘛?”心里忽然冷不丁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眼前这个疯子该不会是想…… 果然,谢玉楼没辜负他的期望,冷冰冰的剔骨离魂枪枪尖在地面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冷冷吐出几个字: “月、黑、风、高、杀、人、夜。” 嘶—— 纵是胆大如越孑然也沉默了。 他敢弑父自己坐上家主的位置,却在此刻不得不承认谢玉楼简直是比他还疯还放肆的人。 在身旁跟随多年,越孑然深知谢玉楼的脾气,这时候他绝不会问“有几成把握”这种蠢话。 思索片刻后,他抬起头来,漆黑的眸子在黑夜里闪着精光。 然后,脸上带着点无奈和豁出去的意味问: “需要我做什么?” …… 当夜一阵大雨,大雨过后连空气中都泛着土腥味。 第二日寅时时分,有一个渔翁按每月定好的日子给王家送去几斤最新鲜的肥鱼。 刚走到门口,便是一声惊叫,鱼篓翻倒在地,十几条鱼在地上挣扎着活蹦乱跳,伴随着窒息感翕动着鳃。 没用多久,一个消息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开了江湖这潭死水。 “王家被灭门了——!!!” 第一百零五章 推翻重谋 - 玉鸦令 - 简栖棠 “王家被灭门了!” “什么什么?!” “那个七世家中的老大,王家。这不,一夜功夫,没了!” “跟老子开什么玩笑话?” “可不是!连家中的狗也没放过,听说王家家主的身上的皮就被活活拔了下来,套在那死僵的狗身上,剩下一团血肉被拦腰斩成两段丢在腌肉缸里……呕——” 说话之人似乎是亲眼瞧见了那血腥的场面,说着说着便捂住了嘴以免把今日早饭吐出来。 “谁会有这个本事?下一个会轮到谁?” 七世家中最强大的百年世家王家一夜被血洗满门,这消息如瘟疫般迅速传遍了各处,一时间闹得江湖人心惶惶。 不了解内情的人,好奇王家是怎么被灭的。 了解内情的人,自然知晓王家是怎么死的,但又不敢相信王家就是这样死的。 这了解内情的人,自然是剩下的萧家和慕家还有镜花宫,不敢相信的自然是他们万万没想到魔教竟还有余孽未被除尽。 而这“余孽”的可怖之处是,在昨日这样一个寻常的夜晚,就能悄无声息地将王家这个百年世家连根拔起,索走几百条人命,并且还能巧妙地利用夜里这场倾盆大雨遮去了血腥味,只是光想便害人惊出一身冷汗。 萧家和慕家这一刻,才战战兢兢,开始体会到度日如年的煎熬,都担心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被扒皮抽骨的对象,随后两大家主皆传令下去,在家中找几十人,这几日务必不舍昼夜地护好自家安危。 …… 由于昨天晚上和易云生商量如何对付镜花宫与七世家的人商讨得太晚,谢酒棠一觉睡到了第二日的日入时候才醒来的,醒来的时候便听说了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谢酒棠被震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第一反应便是白深容又骗了她! 因为这和他昨日与她说好的根本不一样,他原意是将王家放在最后一个处理,率先收拾镜花宫的。 由于她始终信不过白深容,听闻消息后,她便以为昨日白深容是有意来耍她的,故意透露出消息,放出风声,而后又可以摆盘命阁一道。说实话,自从知晓鱼因之那十年功力是如何失去的之后,她已无法装出平静了,而思绪也不如往常清晰,对白深容的偏见在前,而他前脚刚走便出了这样的大事,这叫谢酒棠气愤不已。她好不容易勉强相信了他一回,谁想换来又一次算计,这种被抽了一巴掌火辣辣的感觉让谢酒棠再也无法忍气吞声。 震怒之下她立即动身誓要抓住那人亲手教训一顿。 但半路上被冷飕飕的风一吹脑子又清醒了几分,一是这里离倚魂楼太远,二是她孤身前往太过冒险,局势对她也不利,最糟糕的是万一她被拿捏住后害得盘命阁一众人为她流血抛头颅,实在不划算。 脚下步子不停顿,但身子在冷风中打了个寒颤,她足尖点在一片樟树叶上停顿片刻,冷静后立刻掉头往落云斋的方向飞去。 又一阵涉云穿叶,很快停在了落云斋前。谢酒棠调整了气息,不紧不慢地踏进去。 她想起昨日白深容说云浣尘在此处替楼中办事与盘命阁联系,她便决定先来此试探一番。如此稳妥又不易打草惊蛇。 可谁知情节发展与她事先想好的完全不一样。 在她随着小厮走上二楼,推开那扇门后,看见那个倚在软塌上散漫地捧着书卷的那个人后,谢酒棠原本得体至极的笑容当即消失无踪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谢酒棠瞪大了眼望着他那身白的晃眼的衣服问道。 可那人修长的手指虚搭在书脊上,一双眼半睁不睁的,似乎已经睡着了,没听见她的话。 “喂!” 谢酒棠刚走近两步,离他只剩半尺距离时,看清了他眼底那片青黑的阴影,她怔了怔,摸不清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刚伸手想探一探他的鼻息,下一刻腕骨一痛便被白深容猛地抓住了手腕。 “嘶——”她吃痛地叫出声。 同时白深容睁眼看清了是她慌忙松了力道,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你怎么来了?” “我……”这一刻谢酒棠竟有些问不出口,灵机一动便换了种方式,故意问道:“一直在忙什么呢,警惕性这么差?” “拿来,我帮你揉揉。”谁知男人却皱眉盯着她手腕上那一圈红痕,径自拉过她那只手,力道恰到好处地替她捏着消痛。 “不必了,不疼。”她毫不在意道,可想抽回手却抽不出,最后无奈只好任他这样慢慢揉着。 “和笑书还有君流商量了一晚上,早上云浣尘带来了个消息,之后我安排他们回楼中去了。” “你哪儿也没去?”她狐疑地确认道。 王家几百条人命,哪怕像兰笑书这种武功再高也少不了白深容出手,所以她有些诧异。 白深容这回终于听出了她话里的深意,放开她那只手,似笑非笑道:“你来是为了王家的事?” “……是。” 对面一声冷笑,笑得谢酒棠莫名一颤,“你怀疑是我?” “没,没有!怎么会!”她下意识摆手否认道,其实脑子已经冷静下来,此刻也已确定了人不是倚魂楼的人杀的。 “行了,就你那点心思根本瞒不住。”白深容看着她涨红了脸窘迫的样子,失笑。 “我……”她嗫嚅这,硬着头皮反驳道:“那,那还不是因为你太狡诈了!” “嗯,怪我。”他好笑地看着她,顺着她的话点头。 “那现在不怀疑了罢?”他指了指对面的桌椅,“想必计划乱了大半,坐吧,只好辛苦谢阁主来重新商量一番了。” 尴尬过后,谢酒棠这才恍然,翻了个白眼道:“你知道我会过来,你故意在这里等我的?” 白深容笑而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她感到一阵挫败。 但这事在于她没有信任自己的盟友,讨厌白深容并不能成为借口,与自身的合作方互不信任,这点是很致命的,她自知理亏。 于是讪讪地一扯嘴角,又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客套了一番,白深容似乎还挺受用。顺从地在对面椅子上坐下,两人继续埋首合计,在这过程中她才终于想起了一直被她忽略在脑海深处的谢玉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筹划的这几个时辰里,白深容气息似乎不太稳,眼神有些虚浮。 但思路仍清晰得要命,条理观点仍一针见血,她也就没太在意。 终于,入定时分两人收好桌上几张宣纸,狠狠松了口气。 “白楼主,今日是我太过冲动,实在抱歉。今日看见倚魂楼的诚意,我在此保证今后绝不会再有这种错误发生。” 白深容身子靠着桌边,缓缓起身,颔首道:“那最好不过。” “那我五日后在盘命阁等楼主的消息,告辞了。” 谢酒棠同样起身,然而在路过白深容身侧时,猝不及防男人结实的身躯先是踉跄了两下,继而竟朝她直直倒了过来! “喂喂喂!”好死不死,男人的头还埋在了她胸前的柔软间。 她咬牙切齿,大喊道:“你大爷的!白深容你有病啊装什么晕?!” 而且居然还敢装晕趁机占她便宜! 她气得当即抬手一掌朝胸前那个沉甸甸的脑袋劈去。 可意料中的怀里那人没挡下,悄无声息地硬生生挨了她这一掌,眉毛都没皱一下只是顺势往地上滑去。 “白深容!”谢酒棠忙伸手去捞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慌忙拉过他手腕去把他脉息,而在探到那如游丝般的脉息后她忽然大惊失色! 第一百零六章 山雨欲来 - 玉鸦令 - 简栖棠 “白深容!”谢酒棠在那人脸上使劲拍了两下:“喂!醒醒!” 见他仍是没什么反应,也没瞧出什么,谢酒棠徒劳地松开了那只手。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脉象奇怪得很,似乎虚弱至极,但又似乎一旦问题也没有,依她那点医术,心底一点把握也没有。 正当她脑中一片混乱不知如何是好时,仍立即敏锐地察觉到了门外微乎其微的脚步声。 “谁?” 来人一袭青衫,长身玉立,在看见她时有些意外地怔愣了下: “……阿九?” 正是那个长生门中已许久不见的师兄洛君流。 “洛师兄,你怎么会在这?” 先前洛君流的态度她一直以为他应当是回到家族后不再插手倚魂楼的事了,没想到今日这种场合他仍会出现在这里,如此他与白深容仍有更深一层的关系。 “我一直都在这里。”洛君流淡淡地回答她,手里动作却异常熟练,把完脉后,很自然地托住白深容的脑袋,又拨开眼皮察看了一番,这才不慌不忙地取出一小瓶药,倒出两颗药丸让人咽了下去,动作熟练得仿佛早已做过几十遍。 “他为什么会这样?”看洛君流的脸色谢酒棠便知道白深容的情况并不严重,甚至很正常,但她忍不住好奇问道。 “他这毛病很久了,睡眠不够就会犯,昨天早上我见到他时,看他气色不对就已经提醒他了,但看他完全没听进去,就知道迟早要出事,干脆来这里看着他。”说到这个,洛君流淡漠的神情不禁流露出些许的无奈:“原本昨日我就打算用药逼着他睡下的,可后来也不知暗卫又传来了什么消息,未时时分又出门去了,回来之后又是和兰笑书不眠不休地筹谋,就是师父在估计也拿他这病没法子。” 知晓没有性命之忧后,谢酒棠刚放松了些,可想起五日后的事情她又忙问道:“五日内会不会影响功力?” 洛君流好似知晓她在担心什么,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摇了摇头,肯定道:“不会。” “那就好。”这下她彻底松了口气。 看着洛君流将白深容安置好后,见洛君流仍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谢酒棠又忍不住试探道:“洛师兄,这次的事情,你……” “你是想问我会不会插手?” “不。”意料之外,谢酒棠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知道这件事,洛家是否会……” “也不会。”洛君流竟笃定回答道:“而且七世家的其他几家应该也不会插手,无论是昨日还是五日后的事情。” “为什么?”谢酒棠不明白他为何能这么肯定。 “自倚魂楼和盘命阁还有七世家几代掌权人新旧更替以来,几乎所有江湖人都在等这场洗牌,魔教一事发生时,梁沈越洛四家就未插手,若是五日后再来介入,无论哪一方胜,不仅分不到一杯羹,还可能今后被暗中势力记恨,今日的魔教就是一个教训。” 谢酒棠恍然,隐约也猜到除洛家外其他三大世家之所以未出手正是忌惮于此。 她转头看向洛君流,猝然一愣:“那洛师兄这回也同样决议不插手此事了?” 洛君流垂眸,谢酒棠看不清他的神情,“大约吧。” 她又一笑:“那如果我死了呢?” “别胡说八道!”洛君流毫不客气地拍了下她的脑袋,就像年少在长生门时的那样。 “万一呢。” “别闹!”洛君流还是只当她在过嘴瘾,撇开视线去。 “我是说真的。”她眼神无比认真道。“万一我死了,你会来给我收尸吗?” “不会。” 真无情!谢酒棠失望地撇了撇嘴角。 可顿了顿,下一秒洛君流又补上,语气中有种神奇的安抚人的功效,笃定道: “你不会有事的。” 愣过后,谢酒棠无声地扯开了嘴角。 由于白深容也无需什么灵丹妙药,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休息,谢酒棠也不再耽搁,与洛君流说了几句话后就道别回到了盘命阁。 果不其然,刚回到阁中,易云生便匆匆来禀报谢玉楼失踪的消息。 谢玉楼的身份谢酒棠早在白深容走的那日晚便告知了易云生,易云生在得知江湖中的“银面鬼煞”竟是魔教的人时更是格外震惊,自然深知他在这个节骨眼的重要性,可谁知转眼竟就将人看丢了。 谢酒棠回到阁中时,蒹葭由于职责疏忽,已经被罚得只剩下半条命,宜久则诚惶诚恐地跪在一边。 谢酒棠也没理,直接与易云生进屋商议。 默默听易云生反省认错后,谢酒棠打断他:“不全怪你,是我也疏忽了。” 如果说整个盘命阁有人能有胆子在屋顶上偷听还能不被她与白深容这样人察觉到,就连鱼因之也做不到,毕竟她已经折损了十年的功力,所以放眼阁中,能做到此事的就只剩下了一人,谢玉楼。 谢酒棠闭了闭眼。她早该料到的,昨日白深容走后,屋顶的那声动静,根本就不是什么白猫黑猫。 但如今说什么也迟了,重要的是下一步如何配合白深容的布局继续重新走。 “派出去的人有消息了吗?”她问的是找谢玉楼的消息。易云生反应很快,在蒹葭发觉谢玉楼人不见的同一时刻就派出了大量影卫去找人,只可惜至今还没半点消息。 “并未,方圆五十里各处都搜遍了,包括以往魔教的地盘,但没能找到人,很蹊跷。” “越家!”谢酒棠脑中忽然电光火石想到了些什么,“让几个人去越家找,一定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易云生惊疑不定,但还是果断地按照她的要求下令。 两人又将五日后要做的事细细筹谋了一遍,谢酒棠拖着疲倦至极的身子躺在床上,身体疲惫可脑海中的思路太过冷静清晰,阖上眼后睡意全无。 一面在脑海中预测着五日后的惨状,一面又在心底暗骂谢玉楼这个不省心的蠢货。 她就是因为当日知晓情况后太过震惊,加上镜花宫这个意外之客,所以她没有贸然跟谢玉楼说,而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她也明白他此刻失踪是因为什么,正因为明白她才更想杀人! “去他妈连累!”她低骂道。 连累算什么,她在乎那点连累么? 更何况他气急之下怕是根本没有深想如今盘命阁与倚魂楼的处境,才如此冲动。 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就这么乱七八糟地想着,她屋子的大门突然哗啦一下被猛地打开。 那人依旧覆着银面,提着滴血的银枪散漫地倚在门口,谢酒棠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很快,她听见那人慢悠悠地开口了,带着丁点笑意的口气: “看在你如此乐意被爷连累的份上,爷回来看看你。” 第一百零七章 大结局 - 玉鸦令 - 简栖棠 原本谢酒棠是打定主意要揍他一顿的。 可当她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银面,那杆还滴着血的剔骨离魂枪,和那个表面上看起来安然无恙的人时,胸中那股积压许久的怒意与担忧在此刻烟消云散。 就这样吧,谢玉楼也了解她,她讨厌事后再动嘴皮子,因为通常是动手就能解决了。 扯开一个嘲讽的笑:“那可真是我的荣幸,堂堂教主大人竟肯屈尊来瞧我。” 谢玉楼知她心中有气,破天荒地没回嘴,抖落枪尖最后一点血渍,他靠着门框,开始无比正经地同她讲道理。 “我知道你为什么瞒我,正因为太明白这个,我想你才更清楚我又为什么非去不可。” 若换做旁人此时根本不知道他俩在打什么哑谜,可谢酒棠偏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等了一天一夜,如今心底一片清明,她忽然醒过来了,这一天一夜她等的正是谢玉楼这句话。 如何将王家灭门的,他又到底受了多重的伤,此刻她半点也不想提,她只关心五日后的局势会是什么结果。 “我知道总是拦不住你,但还是低估了你,魔教那些剩下的人哪来的?” 和谢玉楼一同杀进王家的自然不止他和越孑然两人,还有一批逃过当初灭教之灾的死士,然而谢玉楼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活动,她竟从未察觉他与这些人接触,这点让谢酒棠感到挫败不已。 沉吟半晌,谢玉楼犹豫着开口道: “其实……五日后在镜菱崖的事你完全不必掺和进来。” “不,不是我,是盘命阁必须插手。”谢酒棠摇了摇头,谢玉楼是不清楚倚魂楼与盘命阁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也不清楚鱼因之为了将盘命阁亲手栓在这根绳上付出了什么。 于理,谢玉楼无法凭一方之力与镜花宫及两大世家斗,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胜,也是惨胜,到时候其余几大世家坐收渔翁之利,若待七世家壮大,到时哪还有倚魂楼与盘命阁的容身之处? 于情,她始终将谢玉楼当做记忆里的三哥看待,怎可能眼睁睁看他去送命? 所以此番镜菱崖一战,无论是她,还是盘命阁,都必须插手。 谢玉楼只好沉默。片刻,又无奈道:“行了,我知道你怎么想的,而且倚魂楼那边……其实白深容那日早就察觉到我在屋顶的动静了,只是没同你说,事后他就派人在去越家的路上截止了我,否则,你真当我和越孑然那点人能灭了王家满门?” “你们……他……”谢酒棠瞪大了眼,被震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想起昨日和白深容谈起此事时,那人还表现出的恰到好处的惊讶,她更是气得翻了个白眼。 “现在的难处我知道,因为王家出事,萧家和慕家已有了准备,你与倚魂楼须得分两路去这两大世家,还要另一面防着其余世家的暗中动作,而那时再要抽调人手去镜菱崖上实在不太可能,所以镜花宫便交给我罢。” “你疯了!”谢酒棠低呼道。 “不,我很冷静,我这边人手有限,这法子看似冒险,但还是要靠你与白深容两人,我绝无可能再从你们其中任何一方抽调人马,只要你们动作足够快,在解决了两大世家后再来镜菱崖,自然一切都来得及。” “可是……” “没有可是!”不知何时谢玉楼已摘了那森冷的面具,上前一步抓着她双肩逼迫她抬起视线:“阿棠,你与我不是素来爱赌么?那这次我就赌,赌你绝对来得及!” “……”谢酒棠紧蹙着眉,嗓子被堵了一下,片刻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只好垂眸妥协,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好!” “等等!”谢酒棠喊住他。 “怎么了?” “这个你且收着,或许到时候有用。”她拔下自己发间的一根最长的银针放在他手中。 谢玉楼收下,仿佛松了口气,退开身子,低低说了句五日后见便没了踪影。 剩下的日子,安排人手的事情她过目之后便全权交给了易云生,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谢酒棠又去了一趟落云斋说给了白深容听,她在心底强调着,不是因为对他有依赖,而是她不想双方合作因为她的一个念头有什么嫌隙。 没什么波折和争辩,白深容沉吟片刻,居然很爽快地就答应下,“知道了。” …… 五日时间转眼就过。 暗云低压,天刚蒙蒙亮。 凛风飒飒,鞭笞着整个镜菱崖。崖上偌大的镜花宫悄无声息。 谢玉楼在离门口阵法几丈远的位置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开得鲜艳无比遍地缭乱的凤凰花。 从脚底处蔓延开,约莫有二三里,一朵朵开得硕大的血色花,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远远望着竟像一蓬蓬在半空中炸开的血雾。 谢玉楼打量了一圈后,方才还剧烈的心跳竟渐渐地平稳下来,心道此番若真的有去无回,此地倒也不失为葬身的好地方。 一触动阵法,镜花宫内的人便已尽数戒备地围了过来。 对王家下手的那日,最大的优势其实是偷袭,三大世家与镜花宫以为魔教早已在这世上消失了,毫无防备,自然能更容易得手。 可王家一灭,对其他几家势力而言都是血的教训,各方纷纷戒备,想要再偷袭一次以少胜多已经不太可能。 谢玉楼只带了区区五十几人。 每个人都是怀着必死之心来的。 要么以恨为刃,要么饮恨而死。 一声刺耳至极的嘲笑低低地从镜花宫内传出,几百人围成的肉墙纷纷自觉地撕开一道裂缝,花烬一手托着一个人皮碗,一手摇着人皮扇一步一步走出来。 先是看了看被毁得一塌糊涂的阵法,继而又转头向谢玉楼:“哼,魔教余孽就是余孽,不自量力。既然这么急着来送死,我便将你这个所谓的教主的脸皮一同剥下来做成这人皮碗,也好与你那死去的老教主作个伴。如何,是不是好极了?哈哈哈哈哈!”花烬笑得森冷至极,并且在话落之后,故意托举着那个新鲜制成的人皮碗,肆意享受着谢玉楼等人恨不得削其肉啃其骨的恨意目光的洗礼。 他觉得很享受,因为他终于让这些人也尝到了他当年所受的痛楚。 但他更感到愉悦,只因用不了多久,剩下的这些人很快会倒在他面前,他们的血将会滋养这片凤凰花林,躯体将会供他剥皮拆骨。 “哼,我看你这副失心疯的模样倒更像魔教余孽!” 花烬冷嗤一声:“少废话,今日便废你武功!” 话音刚落手中一抹,一道寒光便朝谢玉楼咽喉激射而去,同一时刻花烬身旁余意欢与梅少祈两人皆对谢玉楼下了死手。 好在谢玉楼左右两人早已有所防备,替他挡下这两招后飞快地与对方交上手。 谢玉楼眸中冷光乍现,起手银枪一条,那道寒芒原封不动还给了花烬。还不等那寒芒砸到,花烬早已借一旁石块一蹬跃至半空与谢玉楼对了一掌,脚下石块瞬间崩裂,一掌对过后两人各向后退,谢玉楼退了三步半,花烬退了四步。 然而这已然是一个宣战的讯息,不消废话,两方人手已交缠到一起,冷兵器交接声与血肉撕裂声混杂在一块,四周陷入一片滔天的嘶喊与拼杀中。 这场鏖战从寅时一直持续到申时。 到最后两方都已是强弩之末,然而这场景已远远超出了花烬的预料,得力手下余意欢与梅少祈双双重伤不说,连最开始的人数优势此刻都没有了。 又一番过招拆招后两人一番缠斗又迅速弹开,花烬一阵血气翻涌,喉头尝到点血腥。 而谢玉楼已俨然有些支撑不住,“哇”地一口鲜血喷在身侧一簇凋落的凤凰花上,颜色灼灼的烧人眼。 花烬要对付的仅仅是谢玉楼一人,然而谢玉楼不同,镜花宫多余的人却见缝插针地各个来暗算他,从早上一直到现在,这持续了几个时辰的交手纵使是神仙也会疲累,然而谢玉楼却无知无觉般,手中银枪如从水中插鱼般挑破一个又一个咽喉,虽然期间免不了遭花烬暗算,但他仍从容不迫地护住了几处要害。 眼看着没占多少便宜,但人手竟已折损了过半,花烬这才心焦起来。 不,不该是这样! 今日他原本以为两个时辰便能收拾了谢玉楼,甚至还有余力派人去支援那两大世家。 可谁知…… 更何况萧家与慕家与他原本就已定好,若是解决了那边人手定会来助他一臂之力,可此刻镜菱崖除了这帮魔教余孽竟再也没了动静,花烬心神不定。 “少祈!”他忽然大喝一声。 梅少祈会意,立即撤手后退,同一时间竟凭空抛出了一根金丝线。 谢玉楼下意识去护住咽喉,可万万没料到那根细线竟是冲他脚底而来,那根细线往地上一甩竟如一柄重锤砸入地面,一路破开土石电光火石间居然已到了谢玉楼脚底。 谢玉楼大惊,正待要躲开但头顶花烬一记毒粉已撒了下来。 “卑鄙!” 闭眼矮下身子闪避,脊背上硬生生扛下了毒粉散去后花烬补上的一剑,这一剑没有半点手下留情,原本是从心脏后穿刺而出,而被谢玉楼侧身一躲,变成了刺穿了他左臂。 且因为刺得太深,花烬欲收手时竟一下子没从那血肉中拔出来。 闷哼一声,瞳孔因痛楚骤缩,然而谢玉楼很清醒地知道,若还不能从这两人的包围中出来,这只手恐怕就保不住了。 没有丝毫犹豫,银枪翻如游龙往花烬咽喉扎去,脚下踢出两颗石子冲直戳另一面梅少祈的双眼,趁这两人躲闪的时候,谢玉楼找到一丝喘息的机会,跳出了两人的包围圈,同时自己动手将把钉入手臂的短剑拔了出来,鲜血四溅,他眼前也一片模糊,然而在这样的痛楚下,他仍清醒无比,正欲提枪再战,一阵麻意从左臂迅速扩散开来,内力竟在逐渐丧去。 是毒。谢玉楼立刻反应过来了。 “哇——”一口接一口的鲜血从嘴里喷出,到最后竟已压不下去,只剩血沫从嘴角不断涌出。 “教主!!!” “玉楼!!!”越孑然原本正与余意欢缠斗,却在见此情景后目眦欲裂,恨分身无术无法前去救人,只是手中招式愈发凌厉毒辣。 “哈哈哈哈!卑鄙?早该知道我们两派人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难道就只许你在银枪上动手脚,不许我在短剑上淬毒?如何,谢大教主,中毒的滋味不好受吧?” “咳,是我技不如人,不必废话了。”谢玉楼精疲力尽般斜倚在石块旁费力地喘着气,认命般闭了闭眼:“你动手吧。” 花烬自信毒发至此,他绝无反抗之力,于是上前两步,原本阴毒的一双眼此刻控制不住地升腾出一丝狂喜,师父,你在天之灵看见了吗,弟子终于要完成复仇的大业了!终于能手刃了这最后的魔教余孽,你在天有灵看见了吗! 他持剑的双手甚至因狂喜而控制不住地颤动起来。 “去死吧!!”他狂吼一声,狠狠扎下那一剑,然而话音刚落就再也发不出一个字音来。 花烬眼珠几乎爆裂般瞪大,手中剑仓啷一声坠地,颤巍巍的手不可置信地抓向此刻正稳稳插入自己咽喉处的那根银针,但是谢玉楼没有给他多余的时间,先他一步握上那根银针,利落地补刀,继续往咽喉深处捅进去,然后利落地拔出来,鲜血汩汩涌出,花烬的神情还停留在从方才癫狂到不可置信的过渡,然而此刻已无力再吐出半个字来,整个人无力地倒向地面。 四周先是陷入一片死寂。 这电光火石的一瞬,生与死,成与败的戏剧性转变,谁也没料到。 就连离花烬最近的梅少祈也来不及做出反应,待确定花烬已死后,梅少祈才回过神来,一声怒吼朝谢玉楼杀来。 而此刻的谢玉楼已完全脱力,放弃了挣扎,想躲也躲不开,只因此处刚才那根银针已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但他唇角不可抑制地牵出一抹笑。 他在笑。 笑花烬的愚蠢与自负。 笑梅少祈等人的无知与天真。 笑意泯灭后神情又平静下来,他冷静地等着这回死亡真正的将临。 可不知是那刀光晃眼还是一脚已迈入黄泉,耳边竟出现了一声幻听。 一道寒芒伴随着嘶喊打断了梅少祈,梅少祈惨叫一声,前一秒还执刀的手这一刻已被一道寒光洞穿,从手背传出后深深扎入地面。 谢玉楼这回看清楚了,那道寒芒不是剑,不是匕,更不是刀……那是一支笔。 那是阎王用的,判官笔。 “三哥!”用这只笔的人已经火急火燎地赶到了他面前。只不过不是阎王,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那张脸。 看着谢酒棠隐隐浮出水光的眼眸,谢玉楼脑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在此刻松开了。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在心底无奈一笑:就知道她不会这么听话…… 他想替她擦去那点眼泪,想故作轻松嘲笑她终于会叫他一声“三哥”了,可手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脑子也愈发混乱,双眸渐渐地阖上,头一歪在她怀里晕了过去。 “谢玉楼!” 谢酒棠心急如焚想去把他的脉,然而却没有察觉背后梅少祈垂死挣扎起来,等她发觉背后暴涨的杀气时,已来不及闪躲,更不想因为闪躲让这一击再伤到谢玉楼,在脑海中飞快算计着,她已打算护住要害后强行接下梅少祈这一击,虽然她可能会重伤,但她知道那不算什么,因为她带来的人很快就会结束这个杀伐混乱的场面。 可还不等梅少祈那一刀砍下,他咽喉倏地崩裂出一道血线,谢酒棠原本是护好谢玉楼,背对着他,可当她听见那记血肉撕裂声,继而背上被溅上一阵温热时,她看着梅少祈的死状心中一凛,这般的身手…… 这一刻她心有灵犀般猛地回头,眼前被一大片白影笼罩,紧跟着被拥入一个让人安心的怀里。 来人沙哑地开口,昔日谪仙般的眉眼已失去了从容,一袭白衣也染尽了血色,拥着她的指尖微微发抖,似心有余悸般:“你吓死我了!” 谢酒棠默默待在他怀里,白深容环着她的手后怕般在不断收紧,有些疼但她并不在乎,她知晓此刻他们都需要这种疼痛来确认活着的感觉。 “白深容……” 半晌,见他好似察觉了,松了点力道,谢酒棠试探着喊他。 “嗯。” “我们还活着。” “是!” 听见他这声肯定的回答,谢酒棠低低笑了。 “那,你那日在盘命阁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然后就感觉到发顶被他蹭了蹭。 “一辈子算数。” “一辈子太长,我就让它今日算数吧。”一向厚脸皮的她此时脸上竟隐约有些发烫。 “好。”可白深容破天荒地没逮住机会嘲笑她。 “可是……为什么是我?”她疑惑道。 “为何不能是你?”他捧着她的脸认真地凝视道。 谢酒棠怔愣了下,有些恍惚。 是啊……为何不能是她呢? 他们的纠葛从六年前的青州开始,断断续续从一路互相算计到现在联手……为何不能是她呢? 但她轻哼一声,仍忍不住揶揄道:“狂妄自大的男人,你哪来的自信?” “凭六年前我就赢了你。” “呸。”谢酒棠嘴角一抽:“不要脸。” 周身还在浴血拼杀,他们俩竟然就在此地旁若无人的调侃了起来,好似这血腥不曾沾染到他们半分。 “白深容。”她严肃地喊他。 “嗯?” “快滚起来!”她陡然一慌,利落地从男人怀里挣脱出来:“带我三哥去看伤势!” “那便走。” 可白深容等了半天不见她起来。 “怎么了?” “……”谢酒棠窘迫万分,憋红了一张脸:“腿麻了。” “呵。”白深容唇角一勾,心情颇好地低低笑出了声,摄人心魄。没怎么犹豫,见兰笑书带着人到了,这场厮杀也走到了尽头,他便立刻吩咐将谢玉楼送往洛君流那里,随后也不顾平时谪仙的姿态,落落大方地在这沾满血泥的草地上坐了下来,在谢酒棠见了鬼一般的惊异目光下,拉过她双腿,伸手不轻不重地开始替她按揉起来。 谢酒棠知道他一定明白她根本不是因为腿麻,只是累了想耍个赖。 但却没想到他会这般纵着她。 但是腿上的力道太过舒服,竟让她在这种遍布尸体的场合渐渐生出了困意,因羞愧涨红的脸也逐渐变成一副惬意的神情,她与困意努力做斗争费劲地眨了眨眼,但还是捱不住恍恍惚惚阖上了眼。 周身被安逸的感觉席卷着,身心皆是一松。 墨玉眸阖上的那一刻,余光中那人俯身,那笑盈盈促狭的眸光,一如当年。 细细看来,竟也与江湖尽头处的天光相似。 【完】 ===================================== 时隔两年,《玉鸦令》终于完结了,写完后心里回荡着一股暖意和酸意。真的很感谢一路都在的小伙伴们,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千言万语的完结感言还留到明天再说吧,潜水党也可以出来冒个泡呀~另外,番外你们有没有想看的?想看谁可以评论里说,要是没有我就不再多写了,晚安! 番外 风流债 - 玉鸦令 - 简栖棠 镜菱崖一战后,江湖平静下来的日子,倒安逸得过分无聊了些。 尤其是对谢酒棠这样的人来说。 盘命阁中的大小事务全转交给易云生,她乐得清闲,可谢玉楼伤好后就不知去哪了,白深容这几日也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日子虽然清闲,但清闲得枯燥又无聊。 好在谢酒棠是会给自己寻乐子的人。 摇着一把十二骨折扇,大摇大摆出了门,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打扮,依旧是那个昔日能蛊惑方圆几里少女少妇的祸水。 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行至一条偏僻小路,她正掉头回去,那不同于常人的耳力便发挥了作用,她听到一阵撕扯谩骂与威喝声。 好奇心驱使之下,她往前走了几步,很快就在一个拐角处的窄巷子里见到刚才对话的场景。 这一瞧之下,谢酒棠就乐了。 两三个大汉正拉扯着一个娇小女子,见那女子挣扎得厉害,嘴里还时不时蹦出几个粗俗的词。 那小姑娘泫然欲泣,谢酒棠却心情好得不行。 英雄救美的事她不知做了多少回了,每一回都能赢得佳人芳心满载而归,这回也没有例外。 三,二,一。 在心底默默倒数着,一直等到那小姑娘哭天抢地几近崩溃的时候,她终于出手了。 十二骨折扇脱手而去,在半空滴溜溜转了一圈就轻松将那三个大汉扫倒在地,在这期间她甚至没挪过步子。 原本只是想给个轻微的教训,然而待谢酒棠上前几步时,由于事先没什么防备,一看到那三张大汉的脸,她险些将刚吃的饭吐出来。 丑的脸她也见过不少,但能丑得如此倒人胃口还一块扎堆她是从来没见过。 见那三人还一脸痛苦地倒在地上抱着腿脚哎呦哎呦地叫唤着,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补上几招,将每人断了几根肋骨,而后熟练地抱起那受惊的瑟瑟发抖的美人三两下就消失在几人的视线里。 一套惩恶扬善英雄救美的动作简直不能更流畅,怀里的美娇娘照例是稀里哗啦先哭了一通,而后缠上了谢酒棠。 谢酒棠安抚之后,也正觉得恰好缺个逛街的伴,于是任由小姑娘缠着不放,就这样一路逛到了天黑。 中间小姑娘还心情颇好地吃了三串糖葫芦,且因为忘了带银两,又是谢酒棠帮了这个举手之劳,在小姑娘感激涕零的注目下,还颇为潇洒地摆了摆手,表示无需她还钱。 如今天色已晚,见谢酒棠没有带她一同走的打算,小姑娘失落地垂着一双眸子,锲而不舍地追问谢酒棠的名字: “公子叫什么呀?日后我也好到府上还你银子呢。” “不必了不必了。”谢酒棠嘴里还叼着冰糖葫芦的那根竹签,连连摆着手,试图蒙混过去。 “不行,我爹娘说了,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何况公子于我是救命之恩!”可小姑娘到底年纪小,没参透谢酒棠那摆手的深层涵义,瞪着湿漉漉的大眼执着地望过来。 谢酒棠没法了。 她向来是最难以拒绝美人的请求的。 “我叫……那个,我叫……”她正犹豫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爽快地回答道:“在下白深容!姑娘以后可以时常来找我玩,至于府邸什么的姑娘出去随便一问便知。” 一口气说完这些,谢酒棠没有半点愧疚感,在那姑娘恋恋不舍的注视下打了个寒颤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本是件意外发生的小事。 谢酒棠从来不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于是转眼就忘了这茬。 这日,白深容空闲下来,她正待在倚魂楼这边揪着白深容那头让女子也嫉妒的青丝把玩着,忽然绝音半跪在外面,匆匆来报,不知怎的眼神有些怪异: “楼……楼主!”他刚开口就险些咬掉自己舌头,竭力镇定道:“外面来了个年轻女子,声称是楼主的女人,敢问楼主……是否要让她进来?” 此言一出,便惊住了在场所有人。 原本在一旁教训影卫的兰笑书也不由得饶有兴致地摆出看戏的模样。 他们没听错吧?楼主在外头也有这等风流账? “哦?”见白深容蹙着眉不说话,谢酒棠率先出声,半是玩味半审视地看向他。 白深容知道她那看戏的神情意味着什么,看向绝音,没什么表情道:“不认识,让她走吧。” “哎等等,人家千辛万苦找到这来,你一面都不见就把人打发走实在不是一楼之主该有的所作所为。”谢酒棠是铁了心要看戏,连忙将人拦住。“绝音,去将人请进来吧,我也正想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呢。” 绝音左右为难,试探性地看了看白深容的神色,见他状似无奈地点了下头立即出去将人请进来。 他才不会承认,他其实也想看看待会楼主会是什么表情呢。 可当绝音领着人走进来的那一刻,谢酒棠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那张熟悉娇俏的脸,谢酒棠大惊,只能拼命往白深容怀里躲。 奈何那姑娘眼尖,刚进来就认出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公子,嘴里高喊着白公子,步子却冲着谢酒棠奔来。 直接跪地盈盈一拜: “小女微涟,来拜谢那日公子的救命之恩,这是那日欠公子的银子,如今一并奉还,还请公子不要推辞。”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的脸色都十分的精彩了。 尤其是白深容,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瞥过来。 “你叫她白公子?”白深容看向微涟,追问道。 “是啊!”微涟重重点头,抬眼一看这公子竟也这般俊俏,顿时涨红了脸,然而在心底对比了一番,还是觉着她的“白公子”更好看。 “咳咳咳!”谢酒棠被自己呛住,自知理亏,讪笑道:“那个,姑娘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可不是什么白公子。” “怎么会错呢!公子你忘了吗,那日是你亲口说你叫白深容的!还说我日后可以时常来找你玩!”微涟急了。 “咳咳咳咳!”谢酒棠险些咳岔气,窘迫地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旁边兰笑书和绝音等人已经憋不住笑出了声,这一刻她根本不敢再去看白深容的表情。 “那个,好了,银子我可以收下,你快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她只想赶紧将人哄走。 微涟脸上显出点挣扎,然而挣扎过后,又仿佛下定了决心,涨红着脸支支吾吾地问道:“那,那敢问白公子成成成亲了吗?” “咳咳咳!”原本咳嗽刚好了点,这回又呛了起来。 谢酒棠知道这事情必须得有个解决,可她又怕坦白说自己其实是女人眼前这姑娘就要羞愤自尽,于是想了半晌,她猛地一把拉过白深容,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摁着人脑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就凑着吻了上去。 在场所有人被惊呆,兰笑书在心底啧啧称奇,暗道一句,强!而微涟已然被震得说不出话来了。 白深容一动不动,任由她软软贴着,眼底溢出点笑意。 “姑娘,看明白了吧?我喜欢的人是他,实在不想害了你。”谢酒棠无奈地摊手道。 “你你你……我……可可是,他他他是男的啊?!” “没办法,本公子天生好男色。”戏都演到这了,她只好继续演全套。 “……这……哦,那对不住,打扰两位公子了……”那微涟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颤抖着唇脸色刷白,摇摇晃晃起身,丢下那点银子,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还险些被绊了一跤。 等人走后,屋里兰笑书一众人开始放肆地哈哈大笑。 谢酒棠瞪着白深容,示意他赶紧管一管。 夫人有令,白深容立刻轻咳一声,将人赶了出去。 见人都走完后,将她圈在怀里,似笑非笑揶揄道:“白公子?” “我,唉我错了还不行吗!当时只是觉着好玩,没管住这张嘴,你也不用这样看着我吧,喂你干嘛你别凑过来……” “既然管不住,那就我替你管管。” “唔……” 还不等她破口大骂,唇瓣上一凉,后面的话就尽数被吞没了。 以后再也不敢乱冒充他名字了,谢酒棠迷迷糊糊地想。 番外 故人叹 - 玉鸦令 - 简栖棠 谢玉楼与谢酒棠的第一次见面实在算不上愉悦。 印象中父亲带着脏兮兮的谢酒棠回家时,他正欢快地啃着从别处摸回来的十几颗枣子。 见他居然敢爬到树上,父亲气急了。 可谢玉楼无所谓,反正那老头没有一天是不气的。 “阿玉,过来见过你妹妹。” 三两下爬下树,最后那一下算好高度,谢玉楼直接跳了下来,目光越过他父亲朝后看去。 彼时谢酒棠模样没长开,应当是刚哭过,小脸皱成一团,衣服脏兮兮的,头发上还沾着黄泥,整个一破烂堆中滚出来的孩子。 他上前两步,细细端详着:“丑死了。” 谢玉楼一脸嫌弃:“我才不要这么丑的妹妹。” 说完后他还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并且暗地里觉得很爽,因为每次当着别人的面忤逆他爹都会让他感到愉悦,包括这次。 当然,他觉得不屑的并不仅仅因为眼前这个所谓的妹妹长得丑,还因为她怯懦地缩在他爹身后,一副随时会受惊的孱弱模样,简直就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哦不,小黑兔。 可是很快,他就知道自己看走眼了。 因为还不等他爹如往常一样揪住他的耳朵,他的脸上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痛。 “啊——”谢玉楼痛嚎一声,捂着脸往后跌退了好几步,然后觉得手心有点湿黏,放下捂脸的手一看,差点被手心里那些血迹吓得魂飞魄散。 而刚才在他看来还弱得不行的“小黑兔”此刻居然还噗嗤笑出了声,毫无愧疚地收回那沾着他脸上血迹的手,淡淡吐出两个字: “活该。” 自此谢玉楼发誓与这只小黑兔势不两立。 所谓打人不打脸,何况这次谢酒棠直接害他破了相,虽然爹娘忙不迭给他用了最好的药,小孩子皮肤好,伤口脱痂没留下丁点疤痕,他依旧顶着那张帅脸招摇过市。然而心底却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对彼时的谢玉楼来说,血海深仇也莫过于此了。 他爹谢长荣常年不在府中,两个哥哥早早出去闯荡江湖,做官或者经商,在外头直接成了家几年也难得回来一趟,如此谢府可以说是他一个人的天下,可这飞扬跋扈的日子现在居然被这个脏兮兮的丫头片子给搅和了,谢玉楼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从当日开始,他就开启了日后与这小丫头片子斗智斗勇的日子。 谢酒棠比他想象得要禁逗,毒药痒痒粉粉五步蛇,短匕长枪拳脚……两人居然难分高低。 最惨烈的一次也是两人同时遭罪,在床上各自休养了大半个月。 断腿的把腿接上,断手的把手接好。 谢长荣回来知道情况后气个半死,吩咐等谢玉楼身上伤全好之后关进小黑屋里饿个三五天。 第一天和第二天谢玉楼还有心情叫骂几句,到了第三天就没那个气力了,软趴趴地倚在墙边数着脚底的蚂蚁熬日子。 第四天他已经饿得两眼昏花了,正计划着待会是要向守门的小哥服软求个饶还是直接装死将人骗进来打晕偷了钥匙,他还没想好门外就传来一声肉体撞击墙面的闷响。 然后在他惊诧狂喜交错着怀疑的注视下,谢酒棠踩着那个被打晕的人的脊背,扒在那一小方天窗上,没好气地朝他“喂”了一声,然后右手一抖,三个包子两个白皮馒头骨碌碌地滚到了他脚边。 还不等谢玉楼豪气冲天地说一句“爷不吃嗟来之食”谢酒棠便头也不回地跳下去了,根本没多看他一眼。 留谢玉楼一人在原地纠结了半个时辰,最后实在捱不住饥饿,三两下就捡起那几样东西咽进了肚子里。 但是由于谢酒棠将人打晕弄出的动静过大,那守门的人醒来后立刻禀报了谢长荣。 谢长荣原本气就没消,此刻更是气上加气,果断下令把谢酒棠也丢了进来。 这下可好,谁也不用给谁偷偷扔吃的了。 谢玉楼见连累了她也被关进来,心底有些歉疚,但因为别扭又不肯直说,只能硬邦邦地反问她: “这下好了,都被关进来了,你干嘛要帮我,有病么。” “是啊!”见这个白眼狼居然还敢嘲笑她,谢酒棠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一脚踹过去,理直气壮道:“我有病,进来找药!” 头一次谢玉楼没还手,实打实地被她踹了这一脚。 踹完之后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半晌,然后又同时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初见时的那点仇怨就在这一笑中不知不觉地泯灭了。 于是后来两人被放出来后,虽然仍是针锋相对,但动手的时候明显变少了,更多时候是两人斗嘴,饭桌上,书房里,庭院前……但显然两人的眼神都已不是之前像看仇人的目光了。 甚至还有一回,谢酒棠淋了大雨回府后发起了高热,谢长荣等人都不在府中,谢玉楼背着她连夜奔了十几家医馆,最后快要累趴下时总算跌跌撞撞地找到一家开门的,可刚把人送到,他自己也倒下烧得不省人事了。 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有时候人们觉得大张旗鼓的叫嚣和明目张胆的对立,才更让人感觉到活着的实感,恰巧,谢玉楼和谢酒棠都是这种人。 对谢玉楼而言,那实在是像极了世外桃源的一段安逸日子。 以致于多年后他依然从梦中醒来后怅然若失。 如果……如果没有当年那场大火,他与她一个不会被魔教收留,一个不会被盘命阁带走,或许已开了家小店铺,也或许仍在乞讨,相依为命……只可惜他们那时候注定不甘心安于现状。 那就这样罢,她仍是他记忆里嚣张跋扈的小丫头,下手狠辣却不失一副柔软心肠。 有生之年他就远远看着她,忙里偷闲时守着她,等将来某日有人替他来守了,他便爽快抽身而退,再顺便偷袭拍两下她的脑袋,笑得一如当年肆意飞扬: “成亲了便要记得请我吃酒啊!” 然后余生藏锋,再将江湖走遍。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