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阿兄万福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桃杏倚红,光照翠微。 闻星落看着面前巍峨辉煌的镇北王府。 上一世爹娘和离,母亲改嫁镇北王,姐姐贪图富贵,选择跟随母亲嫁进王府,认镇北王为父,成了锦衣玉食的王府小姐。 而她和三位哥哥跟着县令父亲生活。 后来父亲被皇帝召回京城封为尚书,她以尚书小姐的身份嫁给当朝太子,而姐姐闻月引却被镇北王府草草嫁给一个粗使小吏,受尽婆家磋磨。 姐姐不满婚事,回家向父兄哭诉。 于是她嫁进东宫的那日,父兄竟然把她绑了起来,安排姐姐替嫁太子。 爹爹说:“你和你姐姐原是双生子,但你在娘胎里抢走了她的养分,害她自幼体弱多病。你欠了你姐姐一辈子,就拿这门婚事做补偿吧!” 高中探花的大哥说:“你功利心太重,总是逼我读书,月引比你讨喜多了!从前爹和我官位低,给不了月引好的,现在咱们家富贵显赫,我们终于能送她去当太子妃了!以后你的名字和身份,就给你姐姐用!” 身为富商的二哥说:“月引单纯天真,不像你城府深会算计,每次看见你抛头露面替我谈生意,我都感到丢脸!所以我会在原有嫁妆的基础上,给月引再翻二十倍,保她一生富贵!” 任金吾卫副指挥使的三哥说:“你太强势,怂恿爹爹把我送去军营历练,叫我吃了好多苦,远不及月引温柔可人!我现在就去叫金吾卫的兄弟们,弄个大排场,送月引风光出嫁!” 姐姐啜泣:“虽然我不想抢小妹的婚事,但长辈赐不敢辞,既然爹爹和哥哥们都这么说,那也只好如此了。小妹不会怪我吧?” 闻星落安静地看着他们。 这些年,她三跪九叩请大儒出山,辅导大哥学问,令他高中探花。 她在生意场上绞尽脑汁斡旋盘算,帮助二哥成为蜀中富商。 她劝父亲将三哥送进军营历练,学了一身本事进入金吾卫。 她又为爹爹献计剿匪、平息水患和瘟疫,使他被皇帝召回京城。 她做了这么多,可是父亲和哥哥依旧不喜欢她。 姐姐从东宫回门省亲的那日,她被带进密室。 父兄认为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所以打算弄死她,让姐姐从此以她的身份活在世上。 闻星落濒死之际,用抹在簪尖上的毒药,送全家上了西天。 岂料再次睁眼,她重新回到了爹娘刚和离的时候。 姐姐抢先道:“我还是跟着爹爹吧!我绝不会为了荣华富贵认贼作父的,什么镇北王、镇南王,在我心里,都比不上自己的亲生父亲!” 父兄闻言,感动不已。 闻星落便知道,姐姐也重生回来了。 她平静道:“那我随母亲去王府。” 姐姐凑到她的耳畔:“你不会以为,镇北王府是什么好地方吧?” 闻星落捏着手帕。 上一世姐姐曾回家抱怨过。 她说老太妃是个刻薄难缠的死老太婆,无论她怎么讨好对方都无动于衷,逢年过节赏赐的东西跟打发叫花子没什么区别。 她说几位继兄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情味。 她说最讨嫌的还是那位王府世子爷,城府极深恶毒狠戾,人前人后两副面孔,无视她的百般讨好,拒她于千里之外,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 闻星落佯装不解:“那样富贵堂皇的地方,难道不好吗?” “你去了就知道了。”姐姐意味深长,“傻妹妹,你别瞧咱们家现在落魄,一家几口挤在县衙里过日子,连胭脂水粉都用不起好的。但是三年之后,咱们家一定能飞黄腾达!我呀,将来可是要当太子妃的人!” 飞黄腾达吗? 闻星落垂眸。 这一世,没有她的帮助,她倒要瞧瞧,父亲要怎么做出斐然政绩,三位哥哥又要怎么出人头地。 “闻姑娘。”引路的王府侍女唤了一声,“您发什么呆呀?太妃娘娘还等着见您呢。” 闻星落回过神。 娘亲嫁过来已有两日。 这是太妃娘娘第一次召见她。 来到万松院,侍女叮嘱道:“闻姑娘先在廊下稍候片刻,容奴婢进去通禀。” 闻星落耳力极好。 侍女进去后不久,她听见内室传来苍老的声音:“我出身将门,膝下一个儿子、四个孙子,这辈子也没养过娇滴滴的小姑娘。你们说说,这小姑娘家家的究竟要怎么养才好?我琢磨着得娇养才成!” 闻星落捏着手帕。 说话的人大约就是太妃娘娘了。 听语气,分明很重视她。 和姐姐说的“刻薄难缠”完全不一样。 一道清越低沉的青年声音紧随而来:“祖母预备的见面礼太贵重了。她一个小姑娘,刚来府上,您给的太多,未免会令她产生负担,叫她不知如何自处。” “子衡啊,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便先收起这一匣银票?” 王府世子爷谢观澜,字子衡,正是姐姐嘴里那个最讨嫌的人。 大约是侍女禀报闻星落已经到了,内室的交谈声停了下来。 过了片刻,老人又叮嘱:“子衡,往后那小姑娘和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她既成了你的妹妹,你可得好好待人家。” “祖母说笑了,我身为长兄,自然会照顾好幼妹。衙署里还有政务,孙儿先行告退。” 随着脚步声渐近,丫鬟挑开毡帘。 闻星落垂着眼睛,看见一双黑色卷云纹靴履踏了出来。 走出来的青年锦衣革带渊亭山立,绯色朱袍衬得他玉树临风金骨神容,明明五官秾丽深邃,眉梢眼角却自带疏离冷漠,仿若春日里的枯山寒水。 随着他踏出门槛,浓郁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 与他的视线一起,如有实质般重重压在了闻星落的肩头。 是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威压感。 闻星落猜测,他便是镇北王府的世子爷谢观澜。 她屈膝行礼:“阿兄万福。” 青年缓缓道:“闻姑娘客气了。你姓闻,某姓谢,这里何来你的阿兄?” 矜贵疏离的姿态,与刚刚在老太妃面前的温良谦恭判若两人。 第2章 闻姑娘的手镯很漂亮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低头盯着绣花鞋尖。 也许老太妃并不讨厌她,可是几位王府公子却很难接受她母亲当了他们的后娘,所以连带着也不喜欢她。 这是人之常情。 闻星落没指望自己一过来,就能被他们所有人喜爱。 她依旧保持福身行礼的姿态,改口道:“世子爷万福。” 谢观澜没再说什么。 等他走远,闻星落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 她踏进内室,朝老太妃见了礼。 老太妃捻着佛珠:“第一次见你,不知送什么才好。听说你们小姑娘都喜欢首饰,便为你预备了一对金镯子。” 陈嬷嬷笑道:“老奴为闻姑娘戴上。” 是一对卷草纹金镯子,实心的。 闻星落记得姐姐当时也得了这么一对金镯子。 姐姐戴着金镯子回家,却说老太妃小气,还嫌金子俗气,不及玉饰清贵,数落老太妃到底是将门出身,粗野无知,连基本的审美都没有。 姐姐不喜欢金镯子,可是闻星落到死也没戴过金镯子。 父亲的俸禄全都拿去给三位哥哥交束脩了,剩余的都给姐姐买胭脂水粉,家中钱财捉襟见肘。 后来她帮二哥赚了钱,二哥却没有给过她月钱或者分红。 也就是到了京城,预备嫁妆的时候,才见过几件金饰。 可惜她还不曾佩戴,就和他们同归于尽了。 闻星落看着悬在手腕上的金镯子。 它们沉甸甸金灿灿,雕花工艺极好,衬得肌肤凝白稚嫩,仿佛戴着这对金镯子的小姑娘,是被家人捧在掌心里疼爱娇养的。 闻星落望向老太妃。 老人家正垂眸吃茶,余光却忍不住紧张的往她这边瞟,仿佛生怕她不喜欢这对金镯子。 闻星落绽出一个乖巧的笑脸:“谢谢太妃娘娘!” 姐姐嫌弃的东西,她不嫌弃。 姐姐不喜欢的老太妃,她喜欢! 见她真心实意,老太妃暗暗松了口气,又道:“我今日召你过来,是想问问你,可想去白鹤书院读书?” 白鹤书院是西南一带最好的书院。 除了王孙贵胄,西南的千金贵女也能凭借家族的面子进去念书。 上一世得知姐姐能去白鹤书院,闻星落很羡慕,曾鼓起勇气找到姐姐,求她让她以婢女身份跟去旁听,可是被姐姐拒绝了。 姐姐说她脑子不好,平日里寡言少语木讷呆笨,定然学不会读书。 几位哥哥也笑话她东施效颦。 他们说读书这种事情很高雅的,只有姐姐这种名媛贵女才配。 像她这种锯了嘴的闷葫芦,去了也只会贻笑大方。 于是她没能去成白鹤书院。 后来一年年为哥哥们忙碌奔波,整日浸淫在官场和商场里,筹谋算计呕心沥血,就更没有静下心来读书的机会了。 这一世,闻星落想安安静静读一些书。 她福了一礼,感激道:“多谢太妃娘娘栽培。” “你瞧你,左一个谢右一个谢的,咱们如今是一家人,说这种话岂不生分?”老太妃又好气又好笑,“还有,你应当改口唤我祖母了!” 出身将门的老妇人,利落飒爽,罗汉榻边靠着一根御赐的龙头金身拐杖,虽然面容严肃威武,可闻星落还是从她的眉梢眼角捕捉到了一丝怜爱。 闻星落弯起眉眼:“祖母!” 少女的声音又甜又脆,像是八月的薄皮青梨。 … 两日后,闻星落登上了前往白鹤书院的马车。 书院距离镇北王府约莫三刻钟的车程,是要早去晚回的。 与她同车的还有谢拾安。 谢拾安是镇北王府的幼子,比她大一岁,正是顽劣的年纪。 闻星落挑开马车窗帘,注意到谢观澜也在。 谢拾安嗤笑:“你第一天上学,祖母不放心,特意安排大哥接送。闻星落,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闻星落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只望向谢观澜。 他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大约送完他们还要去官衙,穿了身绯色笔挺武官袍,腰扣蹀躞身佩狭刀,肩上用金扣系着一条羽黑色长帔,一手拢着缰绳,侧脸冷漠矜贵的令人心惊。 察觉到她的视线,谢观澜淡淡瞥向她。 视线落在闻星落的手上。 因为挑开窗帘的姿势,少女的衣袖滑落半截,露出一截凝白皓腕。 而那腕子上,正戴着沉甸甸金灿灿的金手镯。 他温声:“闻姑娘的新手镯很漂亮。” 闻星落:“……” 明明是赞扬的话,语气里却藏着嘲讽。 仿佛是在嘲讽她爱慕虚荣,贪图富贵。 闻星落放下帘子,默默摘下了那两只金手镯。 姐姐旁的话也就罢了,她说谢观澜人前人后两副面孔,是王府最讨嫌的人,这一点还真没说错。 谢观澜送他们到书院时引起了轰动。 他生得俊美,很受姑娘们倾慕喜欢。 他年少时也在白鹤书院读书,年年功课第一,如今不仅承袭世子之位,还担任西南兵马都指挥使,在对边境诸国的战争中屡战屡胜。 出身高贵大权在握战功赫赫,待人接物又温良谦恭,完全就是长辈们理想中的乘龙快婿,因此不少贵妇人都在暗暗打听他的婚事。 闻星落没理会学生们的躁动,背着包袱走进学堂。 她基础太差了。 白鹤书院每个月都有考试,她不想考得太差。 可是时间太紧。 没等闻星落补上从前落下的功课,考试就开始了。 闻星落考了倒数第一。 谢拾安考了倒数第二。 回府的马车里,谢拾安洋洋得意:“你每天上下学都捧着书看,我还以为你多厉害,没想到还不如我!这回好了,有你垫底,父王就不会骂我了!” 马车驶过长街。 谢拾安听见熟悉的马蹄声,掀开门帘,看见了下值回府的谢观澜。 他激动:“大哥,这次考试我终于不是倒数第一了!闻星落考了倒数第一!哈哈哈哈哈,父王肯定会抽她鞭子,罚她面壁思过!” 就像以前罚他那样! 谢观澜握着缰绳,声音淡而温润:“闻姑娘考了倒数第一?” 貌似关心的语气。 可是他们正途经一处闹市。 谢观澜的声音传了出去,于是街上所有百姓都知道,镇北王的继女考了倒数第一。 闻星落:“……” 少女沉默地攥紧考卷。 谢拾安看见她红了眼眶,不由惊讶:“闻星落,你不会哭了吧?就因为没考好?!” 闻星落的声音嗡嗡的:“没有。” “明明就是哭了!”谢拾安像是撞见了什么稀罕事,冲马车外面嚷嚷,“大哥,闻星落没考好,哭了!” 闻星落脸颊发烫。 嫌丢脸。 她一把拽住谢拾安的手臂:“你瞎嚷嚷什么?!” 第3章 闻姑娘还真是……娇气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拾安凑近她的脸。 小姑娘眼尾红红,睫毛带着湿润潮意,果然是有了泪意。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脸颊饱满圆润,双髻垂落鹅黄丝绦,纤白指尖搭在他的衣袖上,因为用力而泛上一层薄红。 她读书不好,他也是。 谢拾安自觉与她亲近起来,摸摸她的头:“你放心,待会儿回了家,父王要是揍你,我一定会替你出头的!” 闻星落:“……” 他这副惺惺相惜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谁要跟他在这种事情上惺惺相惜了? 闻星落看着他一脸仗义,想起前世这位镇北王府四公子会在不久之后被坍塌的酒楼砸断双腿,从此从鲜衣怒马的少年沦为斗志全无的废人,不觉捏紧手帕。 也许,她可以帮谢拾安避祸。 车外传来谢观澜关切的声音:“闻姑娘当真哭了吗?” 谢拾安跟小狗一样把脑袋探出车窗:“是啊大哥!她考了倒数第一,哭得可伤心啦!” 闻星落看不见谢观澜的表情。 却听见他低笑:“闻姑娘还真是……娇气。” 像是长兄宠溺幼妹的语气。 却偏偏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灾乐祸。 … 回到王府,谢拾安和闻星落被镇北王谢靖唤去了书房。 谢拾安被打得嗷嗷叫,在院子里四处乱窜:“不是!父王!她考倒数第一啊!闻星落倒数第一啊!为什么挨打的还是我呀?!” 谢靖身长八尺虎背熊腰,拎着戒尺,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追着谢拾安打:“你妹妹考差点怎么了?!她初来乍到的,考差点怎么了?!她乐意考第几就考第几!老子请了那么多夫子给你补课,你特么的还给老子考成这样!” 闻星落站在旁边,安静地看了一场竹笋炒肉。 她很清楚,她是继女,就算镇北王不满她的考试成绩,也不会动手打她的。 谢靖打累了,冲闻星落露出一个腼腆憨厚的笑容:“让你见笑了。” 闻星落摇摇头,道:“母亲还病着吗?” 母亲嫁过来后就一直称病不出,从不与老太妃和府里其他女眷打交道,也不管她这个带过来的孩子。 闻星落觉得母亲其实从未喜欢过她或者哥哥姐姐。 谢靖捋了捋美髯须,满脸心疼之色:“你母亲身子弱,我已经请了神医前来诊治,神医说需要静养。你和老四去祖母院子里用晚膳吧,我们就不过去了。” 闻星落和谢拾安来万松院的时候,谢观澜已经到了。 老太妃安排闻星落坐在自己身边,关切地问道:“怎么不戴我送你的那对金镯子?可是不喜欢了?” 闻星落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余光瞥向谢观澜。 他正用膳,姿态温雅。 她没说是因为谢观澜才不戴金镯子的,只温声细语道:“祖母送的金镯子太贵重了,我怕戴在身上弄丢了,所以就取了下来。” “你这孩子,”老太妃笑了,“丢了就丢了,咱们又不是丢不起。” 她唤来陈嬷嬷。 陈嬷嬷塞了个锦盒给闻星落:“这是太妃娘娘陪嫁里的东西,府里没有小姐,这些年也没机会用上,刚好送给姑娘用。” 锦盒里面是一对如意镂花金手镯和一支金步摇。 都是实心的金饰,雕花细腻光华璀璨,一看就价值不菲。 谢拾安率先嚷嚷:“祖母,凭什么闻星落考倒数第一不用挨戒尺还有奖赏?!我不服!” 老太妃瞪他一眼:“人家是小姑娘,娇滴滴的,哪有挨打的道理?!你皮糙肉厚,打几顿也不碍事!更何况你一个男孩子,你要金手镯金步摇干什么?你戴呀?!” “这可都是咱们家的财产!”谢拾安心痛地捂住胸口,“怎么能便宜了外人?!祖母,我不同意她分我家产!” “你——” 老太妃被他气得不轻,抄起龙头拐杖就揍他。 老人家龙精虎猛,健步如飞! 谢拾安被揍得上蹿下跳嗷嗷大哭。 老太妃给这顿家宴慷慨地加了一道竹笋炒肉。 从万松院出来,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闻星落想回自己的院子,却在回廊里撞见了谢观澜。 她抱着锦盒,屈膝行礼:“世子爷万福。” 谢观澜负手而立,声音听起来依旧温和:“祖母很疼爱闻姑娘。” 夜色如墨。 他站在回廊的花灯下,一支金簪半挽青丝,腰扣蹀躞身姿高大,绯色常服衬得他容貌秾艳殊丽,眉梢眼角却溢出丝丝缕缕的阴冷危险。 犹如春夜艳鬼。 闻星落保持着屈膝的姿势。 她很清楚,谢观澜不欢迎她,也不欢迎她的母亲。 前世姐姐被草草嫁给一个小吏,很难说其中没有谢观澜的手笔。 她双手呈上锦盒,认真地剖白心迹:“我只想离开从前那个家,读些诗书、安稳度日,从没想过谋求王府富贵。既然世子爷不喜,那我愿意归还太妃娘娘的赏赐。” 谢观澜没接,似笑非笑:“闻姑娘说笑了,某未曾有过不喜。” 他始终没叫闻星落起来。 闻星落低垂眼帘,双腿有些发酸。 “既然是祖母赏赐的东西……”谢观澜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抵在锦盒上,“闻姑娘定要好好保管才是。莫要弄丢了,寒了祖母的心。” 春夜寂静。 随着一声“噗通”,那只锦盒被谢观澜丢进了廊外的池塘里。 闻星落猛然抬起头。 四目相对。 谢观澜背后是婆娑乱舞的树影,像是无数厉鬼在恣意纵情地挥舞爪牙,似要撕碎廊下那一盏盏绮丽花灯。 他慢慢噙起一个微笑,嗓音温柔至极:“你说是不是,闻姑娘?” 第4章 闻家三位兄长找上门来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春夜的风很冷。 闻星落咬了咬牙,只得叫来几名家丁,请他们帮忙打捞。 管事的疑惑:“好端端的,闻姑娘怎么会把太妃娘娘赏的东西掉进池塘?” 闻星落用余光看了眼谢观澜。 隔着灯笼花影,夜风拂起他绯色的袍裾,青年眉眼秾艳带笑,眼瞳却是极致的冷,像是春夜艳鬼。 他也在注视她。 仿佛只要她敢说实话,艳鬼就会扣住她的脖子,将她活活绞死。 她蜷了蜷指尖,低声:“是我自己不小心手滑。” 谢观澜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嗤。 … 闻星落回到寝屋,老太妃送给她的丫鬟过来禀报:“小姐,闻家的三位公子等在后门,说是要见您。” 闻星落来到后门,三个哥哥果然都在。 他们身上如今还没有前世金榜题名功成名就的锦绣气度,看起来就只是寻常青年。 大哥闻如风率先开口:“听说你去白鹤书院念书了?” 二哥闻如云不屑轻嗤:“蓉城都传开了,你考了倒数第一。你说你又没有读书的天分,何必去凑那个热闹?” 三哥闻如雷高傲道:“我们三个商量过了,你把读书的机会让给月引吧!月引自幼学习琴棋书画,要是她去白鹤书院,绝对不会丢咱们家的脸!” 闻星落安静地看着他们。 从前父兄总说是她在娘胎里害了姐姐,所以要她事事迁就姐姐。 于是姐姐可以请女夫子登门授课,而她连旁听都不许,只能打扫房屋、洗衣做饭。 姐姐有单独的寝屋,而她只能和丫鬟睡大通铺。 她渴求父兄的爱,所以对他们言听计从,事事以他们为先。 可是临到头,也没落着好。 闻星落并不觉得是自己欠了姐姐。 县衙里的老嬷嬷说漏嘴过,是三位哥哥没有照顾好姐姐,他们在寒冬腊月把姐姐抱出去看梅花,害她在襁褓里染了一场很严重的风寒,这才落下病根,连年生病身娇体弱。 可他们却把罪责推到她的头上。 闻星落站在台阶上,眸光变幻。 须臾,她温声道:“兄长们说的是,家里的好东西,是该处处紧着姐姐先。” 闻如雷轻哼一声:“算你识相!” 闻如云也道:“你没月引聪明,读书也是白费,早该让出来了。” “星落,你做得很好,这才是我们的好妹妹。”大哥闻如风面露赞赏,“明天你就去告诉太妃娘娘,你不想读书了,你要把读书的机会让给你姐姐。” 闻星落捏着手帕。 这些人还以为,她依旧是前世那个对他们言听计从的闻星落。 为了他们的一两句表扬,可以豁出命去。 她微笑:“太妃娘娘很喜欢我,今天家宴的时候特地告诉我,她担心我在书院不习惯,说我可以带姐姐一起去读书。另外……” 少女的圆杏眼里掠过凉薄讥诮:“另外,太妃娘娘还说,看在我孝顺她的份上,还要多给我一个名额,让我安排一位哥哥进白鹤书院。” 太妃娘娘当然没说过这些话。 这都是她瞎编乱造的。 可是他们又没机会见太妃娘娘。 他们无从求证。 挂在门檐下的灯笼撒落光影。 少女的脸在光影里明明灭灭。 她如小兽般纯稚地歪了歪头,天真道:“可是,我有三位哥哥,不知安排哪一位才好呢?” 能进白鹤书院的,都是蜀郡非富即贵的官宦子弟。 闻家区区九品县令,还够不上这个门槛。 这个时候二哥三哥还没开始做生意、参军,他们被父亲押着读书,打算走科举、考功名。 而进入白鹤书院,不仅意味着能接受最好的教育,还可以结交人脉。 闻如风三人杵在原地。 显然,他们都很想去。 闻如风喉头有些干涩:“我……” 闻如云轻咳一声,道:“大哥,此事还得禀报父亲,从长计议。” 大家都是一个爹娘生的兄弟。 凭什么好事都让给闻如风? 闻如雷也跟着嚷嚷:“是啊大哥,难不成你打算独占名额?!” 闻如风脸上掠过一抹不自然,羞恼道:“我是那种人吗?!” 三人约定过几日再给闻星落答复,吵吵闹闹地走了。 闻星落正欲转身回去,突然听见一声轻嗤。 她望去。 谢观澜抱臂倚在骏马旁,竟不知看戏看了多久。 谢观澜温声道:“衙门里有事,临时出去了一趟。没想到回来的时候,竟然看了一出好戏。二桃杀三士,有意思。” 二桃杀三士常常用来比喻挑拨离间,借刀杀人。 谢观澜这是窥破了她的算计。 闻星落垂在腿侧的双手,忍不住微微蜷起。 半晌,她低眉敛目福了一礼:“世子爷万福。我才疏学浅,才考了倒数第一,不懂二桃杀三士是何意,因此不明白世子爷在说什么。” 她不想得罪谢观澜。 可是谢观澜并不买账。 他牵着骏马,从闻星落身边经过。 一股诡异的味道扑面而来,压过了青年身上原本的檀香气息。 闻星落看见马鞍旁挂着一盏古怪的灯笼。 白骨做成的灯架,蒙了一张薄薄的诡异的皮,油脂燃烧,惨白的火光透出来,将闻星落的脸也照成了惨白的颜色。 闻星落后退两步。 那白日里光风霁月温良谦恭的王府世子,朝闻星落逼近,慢慢倾下身,与她视线平齐。 他温柔地问道:“我新得的灯好看吗?” 闻星落没吭声,细密纤长的睫羽簌簌轻颤,宛如落进蛛网,拼命挣扎的蝶翼。 谢观澜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长兄宠溺地安抚幼妹。 在闻星落浑身发毛之际,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大掌,忽而扣住她的后脑勺,强迫她扑进他的怀里。 第5章 世子爷是在审我吗?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从远处看,小姑娘伏在青年怀里,像是幼妹在向长兄撒娇。 可是谢观澜倾泻在闻星落耳边的声音,却危险至极:“闻姑娘,要是让我看见你把这些龌龊手段用在王府,我保证,会把你制成另一盏灯。” … 闻星落今夜吹了冷风,小病了两日。 翠翠照顾她喝了药,又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烫了。” 她收起碗勺:“对了小姐,闻家刚刚派人来给您传话,说他们商量出结果了,决定由闻大公子和闻四小姐前往白鹤书院。” 闻星落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她看了眼屋外晦暗的天色,忽然问道:“谢拾安今日是不是出府了?” “是啊,四公子去金味斋吃饭了!” 闻星落翻身下榻:“咱们也去。” 她要去救谢拾安的狗命。 前世谢拾安就是在今日出的事。 明明弓马娴熟,却因为酒楼坍塌被压断了两条腿,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余生。 阳光明媚的少年从此变得阴郁内向。 闻月引与他不对付,常常拿他的腿当笑柄在家里讲给三位哥哥听,而酒楼坍塌的那天闻星落正巧在对街给闻如风买文房四宝,所以对这件事印象很深。 闻星落没想图谋王府富贵。 但如果有当王府恩人的机会,她却之不恭。 少女乘坐马车,匆匆来到金味斋。 被掌柜的引进雅间,谢拾安坐在一群官宦子弟的中间,醉醺醺地问她道:“你来干什么?!” “恰巧路过这里,听说兄长也在,就进来瞧瞧。” 谢拾安撑着额头笑:“谁是你兄长?闻星落我告诉你,你别想与我争家产……” 闻星落很想翻个白眼。 她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听说金味斋是百年老店。” “那是!干嘛,闻星落你该不会是想敲我竹杠,让我请你一顿吧?你想得美——” 闻星落打断他的狗叫:“上个月下了二十天的雨,蓉城许多木楼年久失修,在雨水里泡涨崩塌。不知金味斋可有每月检修?” 雅间里静了一瞬。 掌柜的额头冒出冷汗:“这……” 闻星落仰头望向横梁:“我怎么瞧着,这根横梁似乎歪了些呢?”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惊雷。 众人吓得一个激灵,连谢拾安都酒醒几分。 他盯向掌柜:“你们上回检修,是什么时候?” 掌柜的吞吞吐吐:“三……三年前……” 他们生意太好了,歇业一天得耽搁多少钱? 谢拾安虽然贪玩,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有数的。 他直接掀了桌子:“三年前?!” 谢拾安是王孙贵胄,掌柜的自知理亏不敢说他什么,只得赶紧清空酒楼,立刻安排人着手排查检修。 众人离开后不久,那座百年酒楼就在雨幕中轰然坍塌。 谢拾安站在对街,呆呆看着扬起的灰尘。 如果没有闻星落提醒,他此刻大约已经埋在了里面…… 谢拾安身边的那群狐朋狗友也呆若木鸡。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后怕地咽了咽口水:“拾安,你刚刚说,这位闻姑娘,是你后娘带进王府的继妹?” 于是今日之后,闻星落成了谢拾安和他所有朋友的妹妹。 张家公子:“我家是专供蜀锦的皇商,星落妹妹,明儿我就给你送一车蜀锦来!你穿的太素净了,我给你多送些鲜亮的颜色!” 李家公子:“我家是做玉石生意的,新得了一整块顶级翡翠,我这就让我娘亲自给你设计一套翡翠头面!” “……” “去去去!”谢拾安拳打脚踢把他们撵走。 终于清净了,他轻咳一声,道:“闻星落,这次多谢你了。我以为你是那种攀龙附凤爱慕虚荣的小姑娘,没想到你心肠还挺好。” 闻星落:“我并没有做什么。” “反正我欠你一个人情!”谢拾安仗义地捶了捶自己胸脯,“闻星落,我宣布,我正式接纳你进入王府!以后你就是小爷我罩着的人了!” 少年桀骜单纯。 像一只忠诚的狗狗,被喂了骨头就会真心实意对人家好。 两人回到王府,老太妃闻知金味斋发生的事,连忙把两人召到万松院。 谢拾安跟唱戏似的,迈着龙精虎猛的步子,一板一眼演给老太妃瞧:“……呔!我刚走出金味斋,身后立刻横梁坍塌的声音!闻星落哭着大喊:‘楼里还有人!’我回眸一看,嘿,您猜怎么着?!原来是个嗷嗷啼哭的三岁小儿!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黑虎掏心,就把他救了出来——” 闻星落:“其实我只是路过酒楼,提醒了掌柜一句。我们刚清场,酒楼就塌了。好在有惊无险,没有造成任何伤亡。” 谢拾安抓耳挠腮:“闻星落你这人也太无趣了吧!” 老太妃握住闻星落的手,由衷道:“这次多亏了你!拾安的命是你救的,往后,你就是我们王府的恩人!我真不知道要如何谢你……” 闻星落认真道:“祖母言重了。您上回才告诉我,咱们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又何必言谢?” 老太妃闻言,望向她的目光愈发喜爱,将她的手握得很紧,已是把她当成了半个亲孙女。 春雨如酥,昏色沉沉。 陈嬷嬷服侍老太妃更衣去了,谢拾安兴冲冲去小厨房找吃的。 侍女们进来点灯,橘黄的九枝灯照亮了端坐在宝瓶雕花窗下的青年,角落里蔓生出阴影,在这个落雨的黄昏勾勒出青年劲瘦修长矜贵清冷的轮廓。 是谢观澜。 他翻了一页书,并未抬头,嗓音里含着笑:“闻姑娘是怎么知道,金味斋三年未曾检修的?” 闻星落回答道:“我当时并不知道。只是看见横梁略有些歪斜,想起上个月木楼坍塌的事故,所以才多问了掌柜一句。” “闻姑娘的眼力很好,竟然能发现横梁歪了。进出金味斋的人那么多,为何独独闻姑娘发现了呢?” 闻星落捏了捏袖角。 她道:“世子爷是在审我吗?” 第6章 你昨晚不是这样唤我的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某只是好奇。” 闻星落不卑不亢:“或者说,世子爷认为其实是我提前做了手脚,又故意出面救下谢四公子,以便讨老太妃和四公子的欢心?可我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我没有这么深的城府和心机。” 谢观澜玩味地反问:“没有吗?” 剑拔弩张之际,谢拾安端着一盘新出锅的糕点跑进来:“闻星落,你尝尝祖母院子里的枣泥糕!比别处的都要好吃!” 闻星落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对谢观澜的厌烦。 她拣起一块枣泥糕:“多谢四公子。” “哎呀!”谢拾安腼腆地挠挠头,“你叫什么四公子,叫我四哥好啦!我母妃去世以后,父王就一直没娶续弦,突然娶了你母亲,我一时不能接受,所以连带着讨厌你。现在我知道你很好,就不讨厌你了,我是愿意给你当哥哥的!” 烛火下,少年的眼睛亮亮的,像是被摸了脑袋的桀骜小狗。 “四哥。”闻星落脆爽地唤了一声。 谢拾安从没给人当过哥哥,不由耳尖微红,认真地“欸”了一声。 谢观澜轻嗤,慢条斯理地放下书籍。 谢拾安这才注意到他也在。 他连忙送上枣泥糕:“大哥要不要也来一块?” “衙门还有事。” 谢观澜拿起丫鬟递过来的斗篷,径直离开了万松院。 他走后,谢拾安鬼鬼祟祟地拉过闻星落:“下个月就是祖母的六十大寿,你打算送什么?” “六十大寿?” “是呀!父王打算隆重地操办一番,到时候郡里有头有脸的官宦和富商都会到场庆祝。” 闻星落蜷了蜷手指。 她手头现银不多,买不起贵重的礼物。 倒是可以绣一幅《麻姑贺寿图》,可惜她的绣工拿不出手。 “其实我手头也不宽裕,”谢拾安烦恼,“父王总是克扣我月钱,我买的礼物肯定比不上其他三位兄长的。闻星落,要不咱俩凑钱合买一份?” 闻星落想了想,点头道:“好。” 正好明天不必去书院上课,两人约定巳时在门口汇合,一起去锦里街挑礼物。 第二天。 闻星落和谢拾安去了锦里街最有名的珠宝铺子。 谢拾安拿起一支发钗,往闻星落头上比划:“你戴这个好看。” 是一支纯银发钗,钗头是两只栩栩如生的银丝镂花蝶,蝴蝶翅膀扑棱扑棱的。 闻星落从没见过这么别致的银钗,好奇地接过:“我瞧瞧。” “闻星落?” 一道诧异的声音突然传来。 闻月引款款走来,身后还跟着闻如雷。 闻星落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他们,礼貌疏离道:“姐姐、三哥。” 三哥? 谢拾安竖起耳朵,目光挑剔地掠过闻如雷。 闻月引柔柔笑道:“星落,这支蝴蝶银钗是我先看见的。” 闻如雷一把夺过银钗,没好气道:“闻星落,你怎么什么都要和你姐姐抢?!你姐姐刚进铺子就看见了这支钗,偏被你拿了!” 谢拾安气笑了。 他一把将闻星落薅到自己身后,又一把抢过银钗:“你俩谁啊?敢从小爷妹妹手上抢东西,不想活了?!” 闻如雷不满喝问:“你又是谁?!” 闻月引这才注意到谢拾安。 她不由愕然。 前世王府里的四位公子从不拿正眼看她,更别提把她当妹妹。 可是这一世,为什么谢拾安会袒护闻星落? 不仅称她妹妹,甚至还陪她逛街! “小爷是谁?!”谢拾安眉眼桀骜,“闻星落,你来说我是谁!” 闻星落道:“三哥,他是镇北王府四公子谢拾安。” 谢拾安虽然和闻如雷同龄,但身量却要比他高出半个头,很有些人高马大咄咄逼人的味道,再加上他发束嵌宝紫金冠,佩着八宝如意金项圈,身穿瑞鹊团花鹅黄箭袖锦袍,越发显得贵气逼人不可一世,和闻如雷形成云泥之别。 谢拾安却对闻星落的介绍很不满。 他捏住少女的衣袖,小声道:“你昨晚不是这样唤我的……” 小狗委屈。 闻星落头皮发麻,只得补充道:“也是我在王府的四哥。” 谢拾安依旧不满:“他们家有三个哥哥,咱们王府有四个哥哥,如果都按顺序喊,如何区分开呢?” 闻星落想了想,加了个姓氏:“你是谢四哥。” 谢拾安直翻白眼:“难听死了!闻星落你要是想不出好听的称呼,我今天跟你没完!” 闻星落硬着头皮:“那……四哥哥?” 少女娇软,嗓音脆甜如多汁青梨。 谢拾安瞬间嘴角上扬:“勉强可行。” 两人嘀嘀咕咕的模样,被闻如雷尽收眼底。 他暗暗捏紧双拳,胸腔里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虽然他很讨厌闻星落,可她怎么能称呼别人哥哥? 也不嫌肉麻恶心! 他扫视过闻星落浑身上下。 比起从前在县衙的荆钗布裙,她如今穿着绫罗裁成的杏粉色百蝶穿花齐胸襦裙,似乎连那张小脸都养得圆润娇俏了几分。 其实闻星落走的这些天,他过得乱糟糟的。 他每日都要习武,衣裳总是被汗水和泥渍弄脏,以前都是闻星落亲手给他洗,每次洗完都像新的一样。 可是现在那些丫鬟偷懒,洗得不干净,导致他的衣裳看起来总是黄黄的脏脏的旧旧的,还很皱巴。 闻如雷捏了捏拳头,冷笑道:“闻星落,你如今也算是攀上高枝儿了,瞧不起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了!” 闻星落认真道:“母亲去王府之前,让我和姐姐自己选谁跟她一起,是姐姐挑剩下的才给我的,怎么又成我攀上高枝儿了?” 闻如雷大怒:“你现在还敢顶嘴了?!我看你是进了王府,得意忘形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闻星落,你要是不希望我讨厌你,就赶紧回家给我洗衣裳!除了木盆里泡着的那些,把我柜子里的其他衣裳也给洗了!要是洗得好,我就原谅你!” 楼上扶栏边。 谢观澜负手而立,冷眼睨着楼下的动静。 掌柜的走到他身后,恭声道:“世子爷,玉石已经运到了,都是极其稀罕珍贵的玉料,很适宜在寿宴上送给老太妃。您现在进去挑选吗?” 第7章 你永远都比不上月引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示意他噤声,继续俯瞰楼下。 楼下,闻星落垂眸而笑。 听闻如雷的口气,仿佛给他洗衣裳是对她的恩赐。 她正要拒绝,谢拾安突然火气很大地骂了一句“去你娘的”,上前就把闻如雷踹翻在地! 他能动手就不动口,所以这一脚踹得很重。 闻如雷捂着胸口,疼得龇牙咧嘴,险些爬不起来。 闻月引花容失色,连忙扶起他:“三哥!” 闻如雷面色扭曲,瞪向谢拾安:“你敢打我?!就算你是镇北王府的四公子,也没有当街打人的道理吧?!” “打就打了!”谢拾安嚣张,“你有种打回来啊!” “星落。”闻月引柳眉轻蹙,“三哥被打,你就站在旁边看着?” 闻如雷冷笑:“她现在飞上枝头,早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亏我们家还养了她十几年!闻星落,你有种就永远不要回闻家!我们不要你这个妹妹了!” 闻星落面色淡淡。 小时候父兄们就经常用这种话威胁她,说她不听话就不要她了。 有一年冬天去街上赶集,他们身上带的钱花得所剩无几,只够给闻月引买一串冰糖葫芦。 那一年她才六岁,眼巴巴看着姐姐的冰糖葫芦,闹着也要吃。 大哥不耐烦地训斥她,说没有哪个小女孩儿像她这么嘴馋、像她这么不懂事,连谦让的道理都不懂。 二哥说,他们决定不要她这个妹妹了。 他们带着姐姐坐上马车,把她一个人丢在了陌生的大街上。 她很害怕。 她拼命追赶马车,三番五次跌倒在地,即便磨破了膝盖和手板心,也依旧急切地爬起来继续追。 她哭着喊着说她会听话,保证再也不敢抢姐姐的东西,求他们不要丢下她…… 并不美好的记忆。 闻星落平静地抬起眼睫:“我不会再回闻家了。” ——也不愿意再当你们的妹妹。 闻如雷愣了愣,只当她是在说气话。 毕竟,他很清楚闻星落有多喜欢他们这几位哥哥。 他笑道:“几天没见,你现在还学会逞嘴皮子功夫了!你想让我低头哄你,就像哄月引那样是不是?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在我心里,你永远比不上月引!” 可是闻星落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 闻星落只是看向闻月引怀里抱着的笔墨纸砚:“姐姐今天上街,是为了买去白鹤书院的用品?” “是呀。”闻月引抬了抬下巴,“三哥特意陪我来的,这些东西都是他用攒下来的钱给我买的。” “三哥对你真好。”闻星落夸奖,旋即话锋一转,“只是去白鹤书院只有两个名额,姐姐为何不念在三哥对你这么好的份上,把名额让给他呢?”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闻星落拽住谢拾安的袖角:“四哥哥,咱们走。” 闻月引紧紧抱着笔墨纸砚,像是抱着一块烫手山芋。 她犹疑地看向闻如雷。 闻如雷紧紧捏着拳头。 不知为何,闻星落唤谢拾安的那声“四哥哥”,着实令他刺挠。 仿佛他即将失去什么似的。 可是他最疼爱的妹妹就在身边,他怎么可能会因为闻星落喊别人哥哥而伤心难过? 闻月引见他表情不对,试探道:“三哥,你想去白鹤书院吗?我……我可以把名额让给你的……虽然我身体不好,没别的爱好,只喜欢潜心读书,但我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也没什么用……” 她一边说,一边虚弱地咳了几声。 闻如雷回过神,连忙怜惜地轻拍她的后背:“我不去!我不爱读书你又不是不知道。闻星落就是故意挑拨离间,你别管她!她以为攀上高枝儿,殊不知人家只拿她当个乐子!等咱们都不理她了,她就知道咱们的厉害了!” 闻星落和谢拾安已经走出珠宝铺子。 谢拾安心情很好,把发钗插到闻星落的发髻上:“真好看!” 闻星落担忧:“你把钱全拿来买银钗了,祖母的寿礼怎么办?” 谢拾安笑眯眯的:“再想别的办法咯!” 两人说着话,谢观澜出来了。 谢拾安连忙行礼:“大哥!” 闻星落也福了一礼。 谢观澜的视线落在少女的发髻上。 她乌发黛青如浓云,鹅黄蝴蝶结丝绦垂落在肩上,髻边两只银蝴蝶在风中轻颤,活泼地折射出绮丽灿烂的春阳,引得过路人频频注目。 她打扮得也未免太娇艳了些。 谢观澜不动声色地压了压眉眼。 谢拾安轻咳一声,乖巧道:“大哥,我和闻星落在给祖母挑寿礼。就是我俩手头有点紧,你能不能借我们一点钱?我保证以后会还给你的!” 他说完,凑到闻星落耳畔嘀咕:“大哥可有钱了!咱们借了就借了,不用还他的!他要是催,咱们就赖账。” 闻星落:“……” 她不敢。 侍从牵来骏马。 谢观澜翻身上马,淡淡道:“寿礼贵在心意,而不在价钱。三弟要是没钱,可以去学舞狮,在寿宴上打几个滚、翻几个跟斗,就能哄祖母高兴。至于闻姑娘……” 他垂眸瞥向闻星落,语气里藏着恶意:“闻姑娘要送什么,就得自己另想办法了。” 骏马疾驰而去。 闻星落退后几步,拂开扑面而来的灰尘。 谢拾安表忠心:“闻星落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抛下你一个人去玩舞狮的!我可是你的四哥哥,我要与你共进退!” 闻星落捏了捏手帕。 钱都花完了,还共进退什么? 她道:“你去舞狮吧,我已经想好了要送什么。” “什么?” “虽然我不擅长刺绣花鸟人物,但绣字却可以。我打算请人写一副贺寿词,然后用针线把那些字绣出来,制成一扇砚屏。” 谢拾安:“这个简单!正巧王府书斋里收藏了不少字画,我带你去挑,看看你喜欢谁的书法。” 镇北王府的书斋藏书丰富,墙上挂满了字画。 闻星落一幅幅看过去,最后选中了一张:“这副字是谁的?” 谢拾安把头凑过去:“哦,这是我大哥的,你瞧这儿还有他的印章呢。你想让我大哥帮你写贺寿词?” 闻星落:“……” 谢观澜会帮她写贺寿词? 想得美。 谢拾安感慨:“原来你喜欢我大哥的字呀。” 闻星落摇摇头:“不喜欢。他的字不好看。” 和他本人一样讨厌。 谢拾安道:“对了,那边还有几副。” 他领着闻星落转过这排书架,却撞见谢观澜正端坐在窗边。 青年慢条斯理地合上手里的书。 他缓缓抬眸,那张秾艳的面庞上浮起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某的字不好看,想必闻姑娘的字,很好看?” 闻星落:“……”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第8章 小心眼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垂眸盯着绣花鞋尖:“我的字不好看,世子爷的字好看。” 谢观澜:“可我刚刚听见你说——” 闻星落面不改色:“世子爷听岔了。” 谢拾安钦佩地看她一眼。 在大哥面前撒谎还能脸不红心不跳,他妹妹可真是个人才! 谢观澜慢慢弯起唇角:“这么说,你很希望我帮你写贺寿词?” 闻星落硬着头皮:“很希望。” 谢观澜很遗憾:“可是我近日公务繁忙,恐怕没空帮你写。” 闻星落:“……” 这人跟有病似的。 明知她没打算找他写,还非得亲口拒绝她一遍才肯罢休。 小心眼。 反正明日要去书院,闻星落记得学堂里有几位世家小姐的字很漂亮,她打算问问她们能否帮忙写一副贺寿词。 次日。 闻星落和谢拾安的马车刚行驶到书院门口,就听见了喧哗声。 下了马车,谢拾安阴阳怪气:“闻星落,他又是你哪位哥哥?” 闹事的是闻如风和闻月引。 他们今日是来白鹤书院报到的,两人特地换上了崭新的衣裳,兴冲冲地过来,谁知却被书院的仆从拦在了外面。 闻星落走上前:“大哥、姐姐。” 闻如风看见她,顿时眼睛一亮:“你来得正好!这几个仆从硬说我们不是这里的学生,不让我们进去!你快跟他们说清楚!” 闻月引抱着新买的笔墨纸砚。 周围都是看热闹的学生,不是富家公子就是官家小姐,不时窃窃私语,仿佛是在笑话他们。 她看了眼闻星落穿着的白鹤书院服制,脸上不大好看。 前世她才是名正言顺进入书院的人,闻星落连给她当丫鬟都不配。 可是这一世却颠倒了。 她还得仰仗闻星落,才能进入白鹤书院。 不过一想到再过三年,爹爹就能官拜一品尚书,几位兄长都会出人头地有大出息,还能帮她当上太子妃,而闻星落只能草草嫁给一个小吏,闻月引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 闻如风见闻星落沉默不语,不由数落道:“星落,你倒是说话啊!从前大哥教你在外面大大方方的,你都忘了?你瞧瞧你姐姐,落落大方的,多讨人喜欢!你怎么一点儿也比不上你姐姐?!” 闻星落低下头,小声道:“对不起。” 闻如风愣了愣:“什么?” 闻星落攥紧衣裳,哽咽道:“其实祖母没有让你们来白鹤书院读书,是我骗你们的……” 闻如风猛然瞪大眼睛。 闻星落泣不成声,怯怯道:“因为大哥一直逼我把读书的机会让给姐姐,可我心里实在舍不得……从前在家的时候,姐姐能学习琴棋书画,而我却只能给她洗衣做饭,我甚至连字都认不全……可是大哥,我真的太想进步了,所以就编了个谎言。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 她捂住脸,哭着奔进书院。 闻如风呆若木鸡。 周围的学生们回过神,忍不住七嘴八舌指指点点: “不是吧?两个都是妹妹,却一个当小姐一个当丫鬟,人怎么能偏心到这个份上?!” “要我说,这事儿真不能怪闻星落!为自己打算怎么了,她又不是圣人!搁我,这种机会我也不肯让的!” “自己没本事,却逼迫妹妹把机会让给姐姐,怎么好意思的!” “……” 四面八方都是指责。 前世风光无限的探花郎如今还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闻如风面皮发红,又羞又怒,臊得站不住脚,连忙拉起闻月引灰溜溜地跑了。 直到跑出很远,他才愤恨道:“闻星落也太不像话了!” 闻月引剧烈喘息,红着眼眶道:“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我,大哥也不会受这种羞辱。” “闻星落指望不上,我看,咱们读书的事情还是得求一求母亲。”闻如风攥紧拳头,“听说母亲很讨镇北王喜欢,只要她在王爷耳边说几句好话,王爷肯定愿意送咱们进白鹤书院!” 兄妹俩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求到了进白鹤书院的机会。 闻如风送闻月引来女子班的时候,闻星落正和班上写字最漂亮的姑娘讲话。 那姑娘犹豫道:“星落,不是我不肯帮你写贺寿词,只是我这手字只在咱们班上看得过眼,如果用来做寿礼,那还远远不够格。天下的书法名家何其之多,我的字拿出去,只会是班门弄斧丢人现眼。” 闻星落看着她的字。 少女的字娟秀漂亮,只是她比起她曾见过的谢观澜的字,确实相差甚远也太过稚嫩,在六十大寿的那天送给太妃娘娘并不合适。 “闻星落!” 身后突然传来冷冷的声音。 闻星落转身望去。 闻如风沉着脸道:“你该不会是在给我准备贺寿的礼物吧?前两日你那般戏耍我和月引,难不成你以为,我过生辰还会邀请你?!” 闻星落这才想起下个月也是闻如风的生辰。 前世她都会提前一个月为他精心准备贺礼,这一世却是忘记了。 不过,似乎也没有准备的必要了。 闻月引柔声道:“星落,你还不快给大哥道歉?要是到时候你真的参加不了大哥的生辰,又得急的哭鼻子了。” “我——” 闻星落正想解释自己是在给王府太妃准备寿礼,闻如风冷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就算她哭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心软!她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根本就不配做我妹妹!” 说罢,径直拂袖离去。 闻星落挑了挑眉。 懒得管他,她径直回座位温习功课。 下午是新添的一门骑射课。 闻星落换了骑装,提前两刻钟去了马厩。 她想看看自己的马。 前世她没机会骑马,看见姐姐骑着马回家炫耀,不禁心生向往,便央着三哥闻如雷也教教她。 可是三哥骂她眼皮子浅。 三哥还说,他的马是他的专属坐骑,她骑上去会弄脏。 可是三哥忘了,连他的马鞍和马镫都是她亲自擦洗的。 闻星落紧了紧双手。 这一世,到底是不同了,她不必再为父兄奔波劳累,她有机会学很多有趣的东西。 来到马厩,她恰好和喂马的小厮擦肩而过。 她找到自己的马,那是一匹浑身雪白的小母马,正在低头吃草料。 她满足地看了许久,同班的姑娘们才姗姗来迟。 小厮们牵着马匹,跟在学生们身后来到书院校场。 熟悉的声音悠悠传来:“我是被山长请来,教授你们骑射课的人。” 闻星落从小白马身上收回视线,诧异地望向策马而来的青年。 谢观澜? 第9章 兄长,我想要她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绑着高高的马尾,革带军靴绯色箭袖,骨相锋利背负弓箭,握着缰绳居高临下的姿态,好似一把蓄势待发的狭刀。 周围传来惊呼:“是谢世子!” 女孩儿们的情绪肉眼可见地高涨起来,有爱慕谢观澜的小姑娘,甚至含羞带怯地正了正衣冠。 有小姑娘悄悄问闻星落:“谢世子不是你的继兄吗?你可知他是否有心仪的女子?” “还有还有,”又有小姑娘凑到闻星落身边,“他平日里喜欢吃什么?有什么爱好?!” 闻星落:“……” 她对谢观澜的爱好一无所知。 闻月引掩唇轻笑:“你们就不要问我妹妹了。她虽然跟着母亲进了镇北王府,可王府公子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接纳她的?只怕我妹妹连私底下和世子爷单独说话都不曾有过,更别提了解他。” 尤其是谢观澜。 此人面善心黑,前世叫她吃了不少苦头。 就算闻星落能搞定谢拾安,也绝对搞不定谢观澜。 这一世,被谢观澜以雷霆手段收拾一顿,草草嫁给小吏的,只能是闻星落! 闻星落脸上没什么情绪。 她没搭理闻月引,专注地听谢观澜讲课。 谢观澜正给众人讲解如何上马。 闻星落按照他教的步骤爬上马背,最后排的一名贵女突然发出惊叫:“救命!” 她的马无故受惊,驮着她跑了出去! 谢观澜反应最快,飞身上马一夹马肚,顷刻间追了上去。 却不知怎的,他身下骏马猛然发狂,疾驰之中骤然抬起前蹄,嘶鸣着要把他甩下去! 谢观澜面色沉着,眼见无法控制骏马,果断抽出匕首,快准狠地插进了骏马的脖颈。 那马儿哀鸣一声,在疾驰的途中轰然倒地。 谢观澜踩在倒下去的马背上,轻功如风,刹那间出现在贵女的身后,及时控制住了她的马。 学生们一拥而上。 那位贵女受了惊吓嗷嗷大哭,被交好的女孩子们簇拥着去看医女。 今日的骑射课算是没法儿上了。 闻星落看见谢观澜走到原处,捡起一颗尖锐的小石子。 想必就是这颗小石子,害贵女的马儿受了惊。 谢观澜收起小石子,心腹侍从扶山过来禀报:“卑职刚刚检查了您骑的马,它被人下了药,可引得兽物躁狂失控。” 闻星落想起了她去马厩时,迎面撞见的那个提桶小厮。 她怀疑:“我可能见到过下药的人。” 谢观澜把白鹤书院的马夫全部召集过来,叫闻星落辨认。 闻星落看了一圈,摇摇头:“他不在这里面。” 扶山拧眉:“难道是——” 谢观澜抬手,制止了他的话。 他看着闻星落:“既然闻姑娘见过对方,请随某回一趟衙门,叫师爷根据你的描述将他画出来。” 向师爷描述对方长相的时候,闻星落的视线忍不住掠过谢观澜。 今日这场事故是冲着他来的。 但凡他稍微失手就会摔下马背。 轻则受伤,重则残废。 有人想对付谢观澜。 师爷道:“画好了。请闻姑娘过目。” 闻星落望去,道:“你画得很像,他就长这样。” 谢观澜便命人将画像传下去,立刻搜捕凶手。 到了夜里,闻星落沐浴更衣正要就寝,翠翠忽然进来禀报:“小姐,世子爷说找到了凶手,请您过去辨认。” 闻星落还寻思有什么可辨认的,既然抓到人那直接审问就是了。 岂料到了地方,才发现那人死了。 这里是城郊义庄,堂屋里停着不少尸体,空气里弥漫着腐臭味。 横梁上悬挂几盏灯笼,发出惨白的光。 闻星落用衣袖掩住口鼻,亦步亦趋地跟在谢观澜身后,很快来到一具尸体前。 尸体前还站着一人。 那人手持烛台,一袭雪白锦袍衬得他松姿鹤逸,清峻雅致的眉眼间含着三分笑,额间一点朱砂痣,像是高坐莲台的观音。 “你们来了。”他嗓音温润,视线落在闻星落的身上,“这位,想必就是咱们家新来的妹妹?妹妹好,我是你二哥哥。” 闻星落身子一僵。 原来这人是镇北王府的二公子,谢厌臣。 他说着温柔的话,可看着她的视线怪瘆人的,仿佛化作一把刀,要将她从外到内剥开拆解…… 谢观澜问闻星落:“你看看是不是白日里的那个人。” 闻星落硬着头皮望向尸体。 尸体没穿衣裳,胸口是一道长而整齐的解剖切痕。 她脸色苍白,迅速收回视线:“是他。” 谢厌臣放下烛台,戴上鹿皮护手,掰开尸体的胸腔。 他道:“他吞吃了鹤顶红,因此毒发身亡。我在他胃里找到了馕饼,用的馅儿料是韭菜、猪肉、鸡蛋、香椿。现下时节蓉城还没有香椿,往南三十里的阳城倒是有了。阳城住着谁,兄长很清楚。” 随着谢厌臣打开尸体的胃部,一股腥酸刺鼻的腐臭味瞬间弥漫在空气里。 闻星落熏得连眼睛都酸了,忍不住捂住嘴冲出去呕吐起来。 她扶着义庄的外墙,几乎把胆汁都吐了出来。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谢厌臣擎着烛台出现,递给她一碗水:“漱漱口。” “多谢……” 闻星落小心翼翼地接过,生怕碰到他的手。 谢厌臣那张观音面上笑意更浓:“妹妹已经很勇敢了。” 闻星落心道我哪儿比得上你们,嘴上谦虚道:“二哥哥谬赞。” 谢厌臣欣赏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又顺着她的脖颈线条一路往下。 闻星落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肚子,生怕他给自己开膛破肚了。 谢厌臣夸奖:“妹妹生得很漂亮,细皮嫩肉的,义庄里从没有过妹妹这么好看的尸体。” 闻星落:“……” 首先,她还不是尸体。 一滴滚烫的蜡油沿着烛身滚落,滴在了谢厌臣的指尖。 可他像是感受不到烫伤的疼痛,反而难以言喻地翘了翘指尖。 那张观音面在烛光里,显露出一种异样的兴味。 他渴求地望向谢观澜:“兄长,我想要她。” 第10章 我今晚有帮到你吗?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她不行。” 谢观澜站在闻星落身后。 他身姿高大如树,几乎完全把闻星落笼罩在了他覆落的阴影里。 呈一种保护的姿态。 谢厌臣遗憾,“那好吧。对了,尸体怎么处理?” “送去阳城。” 回到马车,闻星落小心翼翼地挑开窗帘一角。 谢厌臣擎着烛台站在风里,正冲她微笑道别,“妹妹慢走,改日再来玩。” 她见鬼似的,立刻压下窗帘。 借着昏暗的琉璃风灯,她望向谢观澜,“他不回府吗?” 谢观澜正在思索什么事,闻言淡淡道:“他鲜少回府。” 闻星落不解。 谢厌臣明明是镇北王府的二公子,却一直住在义庄上,真是古怪。 马车行驶了一段距离,闻星落又问道:“我今晚有帮到你吗?” 谢观澜瞥向她。 琉璃风灯散发出温暖的橘光,少女的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头,面部轮廓圆润柔和,圆杏眼里藏着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谨小慎微。 随着马车晃动,那支银蝴蝶发钗在她髻边忽闪忽闪,这才给她添了些小姑娘该有的娇俏活泼。 谢观澜很想伸手掐住那对银蝴蝶。 他收回视线,“嗯”了声。 “那……”闻星落大着胆子,“我既然帮了世子爷的忙,能否请你也帮我一个忙?” “写贺寿词?” “嗯!内容我都想好了,只有几十个字,请世子誊抄一遍就行。” 谢观澜答应了闻星落。 翌日,闻星落看着翠翠拿回来的贺寿词,舒展开眉眼。 谢观澜的字遒劲锋利大气磅礴,就算放在书法名家之中也是独一份。 用作寿礼,不磕碜! 她读书之余开始临摹谢观澜的字,直到对笔法烂熟于心,才整幅拓写到丝帛上,正式开始绣制。 太妃娘娘待她很好,闻星落想尽量绣得完美。 春光灿烂。 闻星落每日潜心读书,读累了就去绣字,不必为父兄操持家务、算计前程,日子是前所未有的安逸。 窗外的垂丝海棠渐渐开得娇艳欲滴。 闻星落在最近一次的考试中进步了十几名。 夫子宣布成绩的时候,她甚至比闻月引还高出一名。 放课后,闻如风来接闻月引。 他的脸色不大好看:“月引,我这次考砸了。” 闻星落在后排安静地收拾笔墨纸砚。 闻如风好高骛远,基础不扎实,字也不漂亮。 能考好才奇怪。 前世她为了大哥的学业,前往云台山三跪九叩才终于见到避世不出的大儒,又答应亲自照顾他起居三年,大儒被她的诚心打动,这才愿意出山教授大哥功课。 她每日帮大儒盯着闻如风练字,从一笔一划重新练起,才有了后来探花郎闻名天下的那手清逸行楷。 不过…… 闻星落看了一眼手边谢观澜写的贺寿词。 闻如风前世练了那么多年的字,居然还比不上谢观澜现在写的。 真是蠢钝如猪。 她想着,听见闻月引安慰闻如风道:“白鹤书院群英荟萃,咱们初来乍到,一次没考好也是有的,大哥不必伤怀。” 闻如风关切:“月引考得怎么样?肯定比闻星落强多了吧?当初咱们都叫她别来书院丢人现眼,她偏偏不听,还以为咱们是在害她。” 闻星落笑了一声。 闻如风这才注意到她还在学堂。 他板起脸:“你笑什么?” 闻星落挺直脊梁:“我考的比姐姐略强一些。” 闻月引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在书院忙着玩耍打闹,只等着三年后直接去京城当太子妃,心思根本没有好好放在功课上。 前世父兄总说她脑子笨,说姐姐比她聪明,说她就算去读书也是读不好的。 可是事实证明,他们是错的。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闻星落相信脚踏实地勤勉用功是一定能获得回报的。 闻月引面色发白,攥着手帕泫然欲泣,“我知道你考的比我好,可你也不必如此炫耀吧?” 闻如风心疼地扶住她,转而斥责闻星落,“你不知道你姐姐身体不好吗?!当着她的面揭她伤疤,闻星落,你还有没有良心?!我从前教你兄友弟恭、谦让友爱的道理,你都忘记了不成?!” 闻星落很平静,“第一,是你们先提起考试成绩这件事的。第二,大哥所谓的谦让友爱,只是我一个人的谦让友爱,你们何曾谦让过我?” “你——”闻如风气急,“你是我们的小妹妹,我们从小到大一直让着你、宠着你,只是你性子顽劣不堪,总是惹我们生气,所以我们才经常管教你,这都是为了你好!我做主,你赶紧跟你姐姐道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闻星落没理他。 她拿起摊在桌上的贺寿词,闻如风却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 他一把按住贺寿词,厉声道:“给你姐姐道歉!” 闻星落抬头盯向他。 少女这一眼冰冷无情。 闻如风心头一颤,突然对面前的闻星落产生了一丝陌生感。 仿佛闻星落不再是那个敬爱孺慕他们的小妹妹。 视线扫过那副贺寿词,闻如风又怔了怔。 他缓和了语气:“这些天,你一直在为我准备生辰礼?” 闻星落掰开他的手,将贺寿词收进包里:“不是给你的。” “我都看见了。我的生辰就在这几天,你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对不对?”闻如风叹了口气,“星落,大哥知道你心肠不坏,只是嫉妒心和功利心太重了。你姐姐身子弱,你不能总是争强好胜惹她生气。以后在读书方面,你要让着你姐姐,不准再考的比她好,记住没有?”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来摸闻星落的头。 闻星落避开他的手。 前世她倒是事事让着姐姐,到头来也没捞着好。 这辈子谁爱让谁让,她是不可能让了。 闻如风的手悬在半空中。 他眉头紧锁,正要训斥闻星落,谢拾安出现在学堂外。 他懒洋洋地倚靠在门前:“闻星落,回家啦!” “四哥哥!” 闻星落清脆地唤了一声,直奔他而去。 谢拾安熟稔地拎过她的包袱,顺势薅了一把她的脑袋:“带你去吃烧鸡腿。四哥哥对你好不好?” 临近黄昏,春阳勾勒出少年桀骜不驯的轮廓。 少女髻边的银蝴蝶簌簌摇曳,她仰头望向少年,侧脸柔和温软,一双琥珀色圆杏眼弯弯的,盛满了亮晶晶的夕光。 她道:“四哥哥对我最好了!” 闻如风呆呆看着他们远去。 第11章 别人不要的我也不要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月引在旁边轻嗤:“不过是烧鸡腿罢了,也值得她这么高兴?星落这丫头到底是眼皮子浅,没见过好的,吃了人家的烧鸡腿,就上赶着唤人家‘四哥哥’。” 她又笑吟吟望向闻如风,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哥哥们从前经常带我去吃烧鸡腿和其他好吃的,我才不会眼馋别人施舍的东西呢!” 闻如风的身体有些僵硬。 他们仨兄弟确实经常带月引出去下馆子。 至于闻星落…… 从小到大他们还没带她出去吃过。 但那都是她咎由自取,谁叫她不懂事,非要和月引抢东西呢? 那是他们给她的惩罚。 闻月引见他不说话,不禁柔声道:“大哥在想什么?” “我在想,星落和从前有些不一样,她现在不黏着咱们了。” 以前闻星落总是追在他们屁股后面,恨不能给他们当贴身丫鬟。 可是他进白鹤书院这么久,除了接月引的时候会偶尔撞见她,其他时候从不见她出现在自己面前。 闻月引想了想,道:“也许她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吸引大哥的注意,好叫大哥为她吃醋。她心里肯定还是在意大哥的,否则又怎么会提前这么多天为你准备生辰礼呢?” 想到闻星落书案上的贺寿词,闻如风不禁重新踏实下来。 他严肃道:“你说得不错。不过这丫头太任性了,竟然学会了这种不入流的龌龊手段!我生辰那日,还是不要叫她来了,免得她又要搞破坏!” … 闻星落不知闻如风所想,只在丝帛上安安分分地绣完了那副字。 她把丝帛送去铺子,请匠人用紫檀木制成雕花砚屏。 临近寿宴前日,闻星落在铺子里抱回制作好的砚屏,途径闹市,却被人从酒楼上喊了一声。 她仰起头。 谢拾安靠在雕花窗边,笑眯眯冲她举了举酒杯:“愣着干什么?上来呀!” 他身边簇拥着几个纨绔公子,都是当日从金味斋逃出来的,这段日子为了表达对闻星落的感激,陆陆续续给她送了不少礼物。 闻星落想了想,踏进酒楼,打算给他们敬一杯酒。 酒楼里,闻如风正在谢拾安对面的雅间举办生辰宴。 邀请的都是闻家兄妹的挚交好友,酒桌上热热闹闹的。 只是不知怎的,闻如风总有些魂不守舍。 他不时朝门那边看上一眼,像是在等什么人。 “大哥,”闻月引含笑捧出锦盒,“这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 闻如风打开,锦盒里躺着一支毛笔。 闻月引娇声道:“是我自己亲手做的毛笔。大哥喜欢吗?” 闻如风笑道:“心意难得,我自然是喜欢的。我一定会用你送的这根毛笔,写出最好的文章——” 他突然顿住。 其实闻星落以前也送过他毛笔,同样是她亲手做的。 当时他面对闻星落期待的眼神,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他说这种东西便宜又廉价,指责闻星落根本没有心。 后来那根毛笔不知被他丢到哪儿去了…… 他一直认为自己对两个妹妹是一碗水端平的态度,原来他待星落和月引,如此差别巨大吗? 他正陷在回忆里,突然有人推开了雅间的门。 闻星落抱着砚屏出现在门外。 雅间瞬间寂静下来。 闻如风看着她,不知为何,原本魂不守舍的心忽然间平静了。 如同某种失而复得。 他还没说话,闻如雷率先道:“大哥,你不是说没叫她吗?她怎么自己跑来了?” 闻如云嘴最毒,微笑道:“我还以为她攀上镇北王府的高枝儿,真能舍下咱们。瞧瞧,这不又巴巴儿地跑过来献殷勤了?想来是被谢四公子厌弃了吧?可惜啊可惜,别人不要的东西,我也不要。” “行了。”闻如风等他们说完,才对闻星落冷淡道,“既然来了,那就坐下来吃杯酒吧,省得你又说我们偏心月引。” 闻星落道:“如果我说我走错雅间了,你们信吗?” 闻月引蹙起柳叶眉:“星落,你何时这么喜欢撒谎了?大哥都给你台阶下了,你还要故意拿乔吗?” 闻如云晃了晃杯中酒,邪魅地勾起唇角:“贺礼都带来了,还说不是来参加生辰宴的。怎么,你是不是非要我们低声下气地哄你,你才肯老实?闻星落,你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配不配。” 闻星落和他们说不清。 她转身要走,闻如雷一个箭步冲上前,竟将她推了进来。 她猝不及防跌倒在地,死死护住怀里的砚屏,不忿地抬起头:“你干什么?!” “哟,这么宝贝这玩意儿?”闻如雷挑了挑眉,一把夺过砚屏,“我倒要瞧瞧,你究竟给大哥准备了什么贺礼!” 闻如雷拆开裹在外面的锦布,一面精巧的砚屏映入眼帘。 丝帛上用金线绣着笔走龙蛇的贺寿词,紫檀木屏架雕琢缠枝葫芦花纹,整座砚屏精致华贵舒展大气,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大心思制作的。 闻如风有些意外。 他起身,拿过砚屏:“星落,这是你送给我的生辰礼?” “都说了不是给你的!”闻星落恼怒否认,“还给我!” 闻如雷一把攥紧她伸过来的手。 他厉声:“闻星落,你自己带着生辰礼跑到大哥的生辰宴上,现在却又说这东西不是给他的!你胡闹也该有个限度!我们从前就是太惯着你的缘故!” 他拽着闻星落,将她往雅间外面拖:“既然东西已经送到,那你可以滚了!你留在这里我嫌恶心,别又毁了大哥的生辰宴!” “放开我!”闻星落使劲儿挣扎,腕骨被捏得生疼,“你们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闻如风叹了口气:“星落,你实在太不像话了。除了我,你还能给谁庆生?生辰礼我收下了,希望你以后改改性子,多向月引学习。” “生辰礼?” 一道桀骜不驯的声音,陡然从外面传来。 谢拾安带着一帮纨绔子弟出现在雅间门口。 他站姿慵懒,不耐烦地扯了扯挂在脖颈上的金项圈,狞笑:“姓闻的,我大哥亲自写给祖母的贺寿词,你拿在手里就不怕折寿?!” 第12章 你得罪她,就是得罪我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拾安和他这群狐朋狗友都是非富即贵的公子哥儿。 站在那里人高马大的,衬得闻家兄弟和他们的朋友宛如发育不良的小鸡仔。 “四哥哥!” 闻星落唤了一声,迅速躲到谢拾安身边。 谢拾安嚣张道:“闻星落,你现在可是镇北王府的小姐,再遇见这种没规没矩的东西,直接叫王府下人揍他们!不必和他们废话!” 他将她护在身后,俨然一副保护的姿态。 仿佛少女是他精心呵护的掌上明珠。 闻如雷被他踹过一脚,有些怵他,便讪讪回到闻如风身边。 闻如风也没料到,这架砚屏竟然是闻星落送给老太妃的寿礼。 他眼睁睁看着谢拾安的人抢走砚屏,不禁面皮发烫,垂在腿侧的双手握紧成拳。 闻星落到底是变了。 变得爱慕虚荣、攀龙附凤,只知道讨好王妃太妃,却连他这位亲大哥的生辰都忘了! 难道她觉得,老太妃比他更亲? 果真是个忘恩负义养不熟的东西! 他心里有气,朝谢拾安行了一礼,勉强维持温润如玉的表情,“原来如此,倒是我误会了!星落也是,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说?竟闹出这么一场笑话!” 闻星落正色,“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是你们不相信。” “砰!” 雅间里突然传来杯盏碎裂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闻如云摔碎杯盏,寒着脸站起身。 他紧紧盯着闻星落,“道歉。” 他平日里是个笑面虎,性子乖戾阴晴不定,从前闻星落最怕他了。 闻如云的自尊心也格外强,前世步入生意场却不拉下脸,闻星落为了讨他欢心,证明自己不比姐姐差,不仅抛头露面帮他拉生意,甚至在酒桌上喝酒喝到胃痉挛,可以说前世闻如云所有的生意伙伴,都是她亲自拉来的。 可是他却嫌她浑身铜臭、俗不可耐,不及姐姐如天上明月不染尘埃。 到头来,闻星落许给皇太子时,得到的不过是他吝啬的五抬嫁妆,而他却为姐姐准备了足足一百抬嫁妆。 闻星落回想前世,恨不能给自己两巴掌,不明白为何前世会跟着了魔似的讨好这些人。 她迎上闻如云冷冽邪肆的目光。 今非昔比。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在父兄面前卑躬屈膝,为了乞求到一点点家人的爱而不惜丢掉尊严的小女孩儿了。 她问:“我为什么要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闻如云笑得邪佞,“你让大哥在外人面前丢脸,几乎毁了大哥的生辰宴!难道你不知道在酒桌上,男人的面子才是最重要的吗?!” 闻星落还没说话,谢拾安先气笑了。 他掏掏耳朵,懒洋洋地嘲讽,“只听过男人面子是靠自己挣的,没听过是靠女人的!闻家家教,果然不同凡响!” 他朝闻如云揶揄地竖起大拇指。 那群纨绔同时竖起大拇指,憋着笑齐声道:“闻家家教,不同凡响!不同凡响!” 声音回荡在整座酒楼。 闻如云的脸上顿时像是打翻了五颜六色的染料,面子和自尊宛如被丢在地上反复碾踩的鞋垫,叫他几乎抬不起头来。 他恶狠狠盯向闻星落,“你当真不给大哥道歉?!” “我根本没错,为何要向他道歉?”闻星落抱过砚屏,“四哥哥,咱们走。” 闻如云咽不下这口气,本欲追上去,却被两个纨绔一左一右架住。 谢拾安踱步到他面前。 他微微回眸,见闻星落走了,才居高临下地转向闻如云,带着几分上位者的威胁意味,不紧不慢地掸了掸他的肩头。 事实上,他并没有他在闻星落面前表现的那般纯良。 这些年,他和狐朋狗友偷鸡遛狗打架斗殴,是蓉城人人避之的二世祖。 他幽幽道:“闻星落是我妹妹。你得罪她,就是得罪我。得罪我,就是得罪镇北王府。懂?” 他虽然比闻如云年纪小,身量却要高出一头。 紧紧围在旁边的几个纨绔,也都比闻如云高出许多。 被这些年纪小的纨绔欺负威胁,偏偏对方背景强势,闻如云根本不敢招惹他们。 他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胸腔里像是被火烧炙,心里头恨毒了闻星落。 一名纨绔推了他后脑勺一把,“我哥问你话呢!” 闻如云喉结滚动,良久,才黑着脸道:“懂。” 谢拾安退后两步,似笑非笑地指了指他的脸,才带着一群纨绔前呼后拥地离开。 雅间里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闻如雷才不满地叫嚣起来:“我就知道,那个扫把星一来就没好事!” 闻如云低头攥拳,一双眼像是淬了毒。 闻如风颜面尽失,勉强笑道:“今日的生辰宴就到此为止吧。” 他送走挚交好友,重新在酒桌边坐下,“星落太不像话了。” “也就是镇北王府的人还不知道她的真面目,所以才宠着她!”闻如雷翻了个白眼,“等着瞧吧,将来她迟早会被扫地出门!看她还怎么嚣张!” 闻月引吃了口酒。 明天就是老太妃的六十大寿。 她记得前世谢拾安在这之前,就被横梁砸断了腿。 怎么今日瞧着,他似乎完好无损? 难道重生的不止她一个,还有闻星落? 闻星落提前救了他,所以才令他感恩戴德俯首帖耳…… 看来她得找机会确认一下。 她抬眸,柔声道:“正好明天是老太妃的六十大寿,不如咱们也去王府凑个热闹?镇北王宠爱娘亲,看在娘亲的面子上肯定会放我们进去的。” 闻如雷不屑,“去那狗眼看人低的破地方干什么?我不去——” “三弟。”闻如云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咱们不去,又如何揭穿闻星落的真面目呢?” “二哥的意思是……”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另外,咱们几个可都比闻星落讨喜多了,尤其是月引。”闻如云邪魅一笑,“要是咱们去了镇北王府,肯定会令老太妃心生喜爱,叫王府的人彻底厌弃闻星落。” 第13章 谢观澜玩味:闻妹妹?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今日就是老太妃的寿宴。 车马喧哗宾客云集,西南有头有脸的官宦富商及其家眷几乎全部到场。 “你们再慢一刻钟,就该迟到了!” 闻星落来王府侧门接应谢拾安和他那群狐朋狗友。 谢拾安和他们要在今日的寿宴上表演舞狮哄老太妃高兴,嫌弃之前借来的舞狮道具不够精美,特意花重金重新订购,今儿早上才送到蓉城。 谢拾安等人在半路上就已经换好了舞狮服。 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身披五彩流苏舞狮服,抱着硕大漂亮的醒狮头,个个儿俊俏桀骜。 谢拾安抛给闻星落一颗大绣球,恣意笑道:“这不是赶上了吗?” 闻星落抱住绣球,和他们一道往前院跑:“客人都到齐了,就等着你们热场子呢!祖母还不知道你的寿礼是这个,还问我你怎么还没来。” 穿过照壁回廊,闻星落怀里的大绣球不小心骨碌碌滚了出去。 她连忙上前去捡,却见那颗绣球滚到了一双绣金卷云纹靴履旁。 闻星落抱起绣球,仰起头。 谢观澜在廊下负手而立。 年轻的西南兵马都指挥使,金簪革带绯色锦袍,春日的阳光照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骨相锋利漂亮的轮廓光影,过红的薄唇为他平添几分艳色,如枯山野水的眉眼却中和了这份秾丽,令他显出恰到好处的疏离矜贵。 他垂眸看着她。 闻星落默默站起身,后退几步,一直退到谢拾安身边。 谢拾安轻咳一声:“大哥。” 原本呼呼喝喝的少年们也安静如鸡。 他们耷拉着脑袋,整齐地拱手作揖:“见过世子爷……” 闻星落低着头,屈膝福了一礼:“世子爷万福。” 谢观澜的视线掠过闻星落。 她今日穿了身杏花粉窄袖上襦,套了件山水青的半臂,腰间系着层层叠叠的鹅黄襦裙,垂落大红璎珞丝绦。 鸦青发髻梳得齐整,依旧簪着谢拾安送的那支银蝴蝶发钗。 他近日在官衙忙于政务,早出夜归,竟不知她和谢拾安的这一群狐朋狗友厮混到了一处。 此女年纪虽小却城府深沉,兴许是看王府公子众多,她从中分不到几杯富贵羹,因此转而将目光投到这群纨绔身上,想从中挑一位家世好的当夫婿。 她想借镇北王府做往上爬的踏板,也得瞧瞧他允不允。 他随手折断探进回廊的那支桃花,温声道:“闻姑娘难道不知,男女六岁不同席的道理?青天白日,与男子厮混在一处,成何体统?” “不是的!”谢拾安立刻反驳,“是我让闻星落来接应我们的!” 其他少年也七嘴八舌道:“对呀!闻妹妹从不和我们一起玩,也就是在书院偶尔遇见会说几句话,而且我们都是在谢拾安在场的情况下才会和闻妹妹搭话!” “我们和闻妹妹绝对没有逾矩的行为!” “……” 谢观澜玩味:“闻妹妹?” 闻星落紧紧抱住绣球。 她知道谢观澜一向不喜欢她和母亲,可是他拿男女之事作文章,未免过于刻薄。 她注视谢观澜,争辩道:“是因为我在金味斋救过他们,所以他们才把我当作妹妹。俗语云,心里有什么,看什么就是什么。世子爷这般揣测,不知究竟出于何种心理?!” 少女脊梁笔直。 春风吹拂她的丝绦和裙裾,勾勒出伶仃清瘦的身形,竟显出几分倔强的风骨来。 谢观澜从未被人这般顶撞过。 他抬起下颚,眉眼下压,晦暗狭眸里骤然涌出戾气。 谢拾安一看就知道这是自家大哥发怒前的征兆。 他还是很怵谢观澜的。 正要打圆场,岂料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斥责:“闻星落,你简直太不像话了!你怎么能顶撞世子爷呢?!” 众人望去。 是闻家四兄妹。 他们先去后院拜见了卧病在榻的母亲,才来前院参加寿宴。 闻如风板着脸:“星落,从前你在家里目无尊长也就罢了,如今到了别人府上,怎么依旧不懂规矩?” 闻星落的呼吸重了些。 她没想到这一世,这些人竟然会跑到王府参加寿宴。 好心情一扫而空,她正欲说话,谢拾安先不耐烦了:“不是,怎么哪哪儿都有你们?!阴魂不散啊?!而且什么叫‘别人府上’,闻星落是小爷的妹妹,这里就是她的家!她在家里顶撞兄长几句怎么了,轮得到你们这群外人指手画脚?!” 闻如风没想到自己好心帮王府世子说话,却被骂了一顿。 前世的新科探花朝堂新贵,这一世还只是个刚刚弱冠涉世未深的青年,因此面皮发烫,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闻月引的目光,隐晦地掠过谢观澜。 根据她的经验,闻星落可以收买谢拾安,但绝对收买不了谢观澜。 此人面善心黑最难对付,纯粹就是个披着艳皮的恶鬼。 想起前世的经历,闻月引不由紧了紧手帕。 前世,她其实是因为爬谢观澜的床,才被嫁给一个粗使小吏的。 当时她路过一处抱厦,恰巧偷听到镇北王和谢观澜在吵架。 镇北王逼谢观澜挑选一位世子妃,可谢观澜却说他永不娶妻。 镇北王大怒,质问他不娶妻生子,这偌大的家业要留给谁。 她就忍不住想,当王府小姐算什么,能当上世子妃那才叫有本事! 于是她爬了谢观澜的床。 可惜还没碰到他的手,就被他连人带床丢了出去…… 好在这一世得罪谢观澜的人终于不是她,而是闻星落。 闻月引盈盈上前,朝谢观澜福了一礼,柔声道:“舍妹自幼被娇宠坏了,因此顽劣不懂事了些,月引替她向您赔不是。” 闻星落看着她,忍不住笑了。 谢拾安也笑了。 他好歹也是王府公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这闻月引虽然字字句句都在为闻星落开脱,实则却是故意毁坏她的名声,反而为她自己树立一种温婉大方的好姐姐形象。 也就闻家兄弟眼瞎心盲,认为她是个好的。 谢观澜居高临下。 脑海中浮现的,是那日珠宝铺子里闻家兄妹的对话。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闻星落,你有种就永远不要回闻家!我们不要你这个妹妹了!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比不上月引! 而少女默默聆听至亲的诛心之语,脸上是不符合年纪的平静。 仿佛这些话,早已听了千百回。 第14章 谢观澜将一朵桃花别在她的发髻上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转了转手中的桃花枝。 人面桃花交相辉映,青年妖颜如玉绮红若花,薄唇缓缓噙起弧度。 他道:“某竟不知,闻大姑娘如此喜爱参与镇北王府的家事。” 闻月引面色一僵,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他说闻星落的事,是他的家事…… 这是在间接承认闻星落是他妹妹吗? 可是前世,她穷尽一生也没能得到他只字片语的温柔! 怎么会这样?! “月引,”闻如风心疼地牵起她的手,“快要开宴了,咱们进去吧。” 闻月引红着眼眶低下头,乖乖跟着他们离开。 直到看不见谢观澜等人,闻如云才讥笑:“我早就说那死丫头城府深会算计,这不是把谢家人算计进去了?!只可惜,谎言和虚假只能蒙混一时,却不能蒙混一世。日子长了,他们自然就知道她的真面目了。” 闻如雷赞成道:“二哥说得不错,只有月引这样的姑娘才是真正的好姑娘!反正我这辈子,就只认月引一个妹妹!” 闻如风叹息一声:“也不知从何时起,星落长歪成现在这样。以我看来,镇北王府除了谢观澜有些本领,其他公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根本比不得咱们三兄弟有潜力。将来,只怕星落有的后悔。” 闻月引拿手帕按了按湿润的眼尾。 大哥说得不错,前世她们家确实显赫。 其实她无需嫉妒闻星落得到了镇北王府的庇佑。 按照前世的轨迹,她的亲爹亲哥哥将来会飞黄腾达,她以后是能当太子妃的。 太子妃,可不比世子妃稀罕? 回廊里。 谢拾安等人先去了前院,只剩闻星落和谢观澜。 闻星落认真地行了个屈膝礼:“多谢世子爷出言相助。” 谢观澜冷淡道:“闻姑娘误会了,某只是维护镇北王府。” 闻星落明白自己在王府的尴尬身份,当然晓得谢观澜不是在帮她。 但她间接受到了维护,也算承了他的情。 她正欲离开,谢观澜忽然又道:“某从前以为,闻姑娘贪慕富贵、攀附权势,今日与令姐打交道,方知在这方面她更胜一筹。” 闻星落垂着手,捻了捻腰间的红缨丝绦。 总觉得谢观澜话里有话。 谢观澜走近她,将一朵桃花别在她的髻上。 看似亲昵的动作,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动听:“以令姐的手段和在贵府受重视的程度,她想跟着令堂进入王府可谓易如反掌,想必她自己也是很向往王府富贵的。所以,敢问闻姑娘,为何最后来王府的人却是你?” 春风拂面,莺声呖呖,桃花挤挤簇簇地开了满园。 可闻星落却在这温暖的春日里,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她抬眸同谢观澜对视。 青年笑的宛如艳鬼,眉眼间的枯野沉寒似要将她冻结。 刨根问底,草灰蛇线…… 本就是他最擅长的事。 可她总不能回答,她姐重生了一遍,所以不想再重蹈覆辙了吧? 她和闻月引都会被当成妖鬼处理掉的。 于是她道:“世子爷在战场立下赫赫军功,受朝廷封赏,担当西南兵马都指挥使一职,可谓位高权重手眼通天。然而自打我进入王府,世子爷似乎就格外喜爱为难我。怎么,星落一个小小女子,竟比敌国的千军万马还要可怕吗?竟叫世子爷防备至此。” 平静却暗含嘲弄的语气。 谢观澜的眉骨危险下压。 前院隐隐传来热闹的鞭炮声。 要开席了。 谢观澜拿丝帕慢悠悠擦了擦指尖。 他温声道:“某不过是好奇。” 闻星落福了一礼,没再与他多话,径直去了前院。 前院贵客云集,座无虚席。 老太妃坐在正中央,旁边陪着镇北王和谢观澜,谢二公子谢厌臣也回来了,就坐在谢观澜身侧,谢三公子却是不知所踪。 丫鬟们端着珍馐美酒往来穿梭,处处都是欢声笑语。 老太妃问道:“怎么不见老四和星落?” 话音刚落,闻家兄妹上前,恭敬地向她请安问好。 老太妃疑惑:“这几位是?” 镇北王谢靖起身,笑道:“母妃,这是姒姒在闻家生的那几个孩子。都是有孝心的好孩子,听说您今儿过寿,特意赶过来为您庆贺。” 老太妃点点头:“你们有心了。” 闻月引柔声道:“启禀太妃娘娘,我和哥哥们特意为您准备了寿礼,是一座砚屏。” 众人望去,便见闻如雷将砚屏献了上来。 用金丝楠木雕刻成的砚屏,中间镶嵌上好的羊脂白玉石,雕刻麻姑献寿的图案,昂贵而又讨喜。 是闻月引和闻如风三兄弟昨晚花光积蓄,才买下来的。 她听着周围人的赞扬,不禁露出一个微笑。 闻星落送的寿礼也是砚屏。 却不及她的贵重精致。 她故意抢在闻星落前面送礼,待会儿老太妃见了闻星落的砚屏,就会产生高下立见的效果,从而让这老太婆疑心闻星落不重视她的六十大寿。 老太妃向来喜爱孩子们,并没有因为闻家兄妹是卫姒给前夫生的,就厌弃嫌恶他们。 她温声道:“都是好孩子,叫你们破费了。” 说着话,示意陈嬷嬷打赏他们。 闻家兄妹们捏着薄薄的红包,知晓里面包着的乃是银票,顿时产生了一种回本的感觉,个个笑逐颜开,说话间愈发谦恭温驯。 闻月引又道:“咦,怎么还不见星落?这般重要的日子,难道她又调皮跑到外面玩去了?” 闻如雷嚷嚷道:“太妃娘娘有所不知,闻星落玩心很重的!以前我爹过寿,大家商量着去酒楼吃一顿好的,可等我们都到了酒楼,她却不知所踪,可把我们急坏了!后来我们回到家才知道,原来她去找隔壁小孩玩了!她特别不懂事!” 老太妃眼眸微动,看着他们的怜爱目光出现了变化。 她唇角噙着笑:“是吗?我瞧着,星落那孩子还挺乖的。” “乖什么呀!” 闻如雷还想说什么,喧天锣鼓陡然响了起来。 六头绚丽多彩喜气洋洋的醒狮,迈着威严的步伐,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雄赳赳气昂昂地踏进了园子。 老太妃好奇:“这是?” 她还不知道谢拾安为她准备了惊喜。 谢观澜温声:“是四弟特意为祖母请来的舞狮。” 他说着话,目光落在了更远处。 桃花树后,一头小小的粉色醒狮正抱着大酒坛子探头探脑。 怎么……多出了一头舞狮? 谢厌臣吃了口酒,左右看了眼,问道:“大哥,星落妹妹呢?” 第15章 月引,咱们可不能让她抢走你的风头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没有回答他。 一颗五彩斑斓的大绣球被抛到半空。 六头舞狮腾空而起,极尽所能地翻转跳跃。 这些少年本就功夫精湛,舞起狮来也比寻常舞狮更加异彩纷呈,各种高难度的杂耍动作引得全场欢呼,就连见多识广的老太妃都忍不住连连称赞。 锣鼓声渐入高潮。 他们一边舞狮,一边齐声喊吉祥话:“锣儿打得闹沉沉,锣鼓喧天庆寿星,自从青狮耍过后,春满乾坤福满门,狮儿耍的一枝花,儿孙满堂一大家!” 锣鼓声在最高潮处戛然而止。 几头舞狮仿佛困顿,大爪按住绣球,各自趴在地上假寐,只在中间圈出一片空地。 一片寂静中,灵快的快板声突然响起。 谢观澜看过的那头粉色舞狮,迈着灵巧的步子,踏进了舞狮们圈出来的那片空地。 她把酒坛子放在地上,精致艳丽的狮子头凑近了轻嗅,像是忘情地嗅闻酒香,一双大眼睛陶醉般闭起又睁开,前爪伏地,高高撅起的尾巴则轻快甩动。 桃花香,醒狮醉。 憨态可掬的模样,惹得宾客们轻笑出声。 在粉狮抱起酒坛子,做出贪酒之态时,谢观澜看见一朵桃花从狮子头里掉了出来。 是他给闻星落簪上的那朵桃花。 想到什么,他微不可察地挑眉。 粉狮饮醉了酒,在空地上迈着滑稽可爱的醉步,酒坛子骨碌碌滚到旁边一头青狮面前,那些舞狮顿时相继醒来,随着锣鼓声起,重新舞动跳跃。 他们在半空中打破酒坛子,粉狮和青狮一跃而起,踩在他们的背上,稳稳接住从坛子里掉落的大红锦绸。 粉狮和青狮拉开大红锦绸。 锦绸上龙飞凤舞气势轩然地写着——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周围顿时响起铺天盖地的喝彩声。 老太妃激动地站起身,拄着龙头拐杖走上前来:“你们是?” 闻星落和谢拾安正是扮演粉狮和青狮的人。 他们摘下狮子头,行礼道:“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太妃红了眼眶,怜爱地一手挽住一个:“好,好!” 闻星落望向谢拾安,同他相视一笑。 她原本打算送老太妃祝寿砚屏,可是谢拾安一直邀请她参加舞狮,说是可以帮她设计一些简单的动作。 于是他们每天夜里在王府花园偷偷排练,这才有了今日的成果。 再加上昨天那副祝寿砚屏被闻如风和闻如雷碰过,闻星落嫌脏,就干脆只和谢拾安一起舞狮充作寿礼。 老太妃笑问谢靖:“你瞧瞧,这两个孩子舞得好不好?” 谢靖捋着美髯须,爽快道:“舞得好,特别好!” 老太妃又笑望向谢观澜:“子衡以为呢?” 谢观澜吃了口酒。 视线掠过闻星落。 春阳底下,少女的鬓发略有些凌乱,髻边的银蝴蝶扑闪扑闪,小圆脸红彤彤的,正拿杏红汗巾擦去耳后的香汗。 她像一颗泛绿挂红的稚嫩苹果。 他收回视线,脑海中浮现出粉狮抱着酒坛子贪婪醉饮的画面。 他道:“是很不错。” 闻星落惊奇地看他一眼,似乎是疑惑他竟然会夸他们。 谢观澜觉得她瞪圆杏眼的模样,像极了那头娇憨的粉色舞狮。 邻桌的闻月引咬着嘴唇。 眼见老太妃竟然让闻星落坐到她身边,还要把她引荐给席上的贵妇人们,她不由暗暗攥紧手帕。 闻如雷在旁边咬牙道:“这死丫头竟然又不送砚屏了!我看她是翅膀硬了,主意也变多了!月引,咱们可不能让这死丫头抢走你的风头。舞狮这种事粗鄙不堪,难登大雅之堂!月引,不如你马上给老太妃献一支惊鸿舞,叫她开开眼,什么才是真正的名媛贵女!” 闻月引一怔。 闻星落才表演完,她现在抢着上场,像什么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故意抢自己妹妹的风头。 而且惊鸿舞根本不适合这种场合! 三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实在过于蠢笨! 要不是他将来会立下军功进入金吾卫,成为皇太子的左膀右臂,闻月引实在不想和他打交道。 她正要拒绝,谢厌臣忽然笑道:“祖母,孙儿刚刚听见,闻家大姑娘要给您献舞。” 闻月引浑身一寒。 这声音是…… 她惊惧地望向谢厌臣。 青年白衣胜雪松姿鹤逸,淡然清幽如崆峒碎玉,眉心一点鲜红朱砂,天生一副慈悲观音面。 可就是这个人…… 前世谢厌臣回府小住,她还以为他是哪家的王孙贵胄,腆着脸想与他交好,岂料还没来得及施展爬床之术,就被他迷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这厮竟然把一大块黑狗皮缝在了她的大腿上! 后来她嫁给那个粗使小吏,也因此被嫌恶磋磨。 她打听得知,谢厌臣此人因为自幼心术不正而被镇北王厌弃,十五岁那年他曾为濒死之人医治,虽然令对方多活了三日,后来却被发现他掏空了那人的内脏,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才叫人家多活了三日。 大家都说,他很邪门儿。 自那以后,镇北王将他赶出府去,如今长住义庄与尸体打交道。 闻月引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那块皮肉。 还好,这一世,那块黑狗皮还没有缝到她身上。 也许再过不久,会缝到闻星落的身上。 她正神游,闻如雷兴奋地推了推她:“月引,你还愣着干什么,快为太妃娘娘献舞呀!大家都等着呢。” 闻月引被赶鸭子上架,只得起身献舞。 她在空地上跳起惊鸿舞,但这支舞明显不适配寿宴,因此在场的贵妇小姐皆都不屑一顾,倒是有些心术不正的男子频频望向她。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闻月引也依旧感受到了那些恶心的目光。 终于跳完,园子里也不见什么喝彩声,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声笑。 闻月引面红耳赤,委屈地走回席位。 闻如雷仿佛察觉不到她的情绪,兴奋道:“月引,你跳得特别好!我刚刚都看呆了!” 闻如风也附和道:“是啊月引,估计从今天起,不少贵公子都会成为你的裙下之臣。” 闻月引垂着头,眼眶逐渐泛红湿润。 这两位兄长简直蠢钝如猪! 难道他们没有发现,看她的男子都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吗?! 她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委屈,哭着跑了出去。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老太妃等人的注意。 谢厌臣一边剥蟹,一边笑道:“要献舞的是她,哭的又是她。特意跑到祖母的六十大寿上来哭,也不嫌晦气。” 第16章 我们王府的小姑娘是要千娇万宠的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老太妃也有些不太高兴。 谢靖轻咳一声,念及闻月引好歹是自己王妃的亲闺女,只得吩咐丫鬟跟过去瞧瞧。 闻如风和闻如雷都有些尴尬。 闻如风知道自己二弟主意最多,见现在的局势对他们不利,只得询问闻如云:“二弟,你看这事如何是好?” 闻如云清隽温润的面庞上,掠过一丝狠辣。 他的眼神像是淬了毒般扫过闻星落,低声道:“归根究底,都是闻星落的错。要不是她,月引何至于背负那么大的压力,被迫上场献舞?!她明知月引身子不好,却还想事事压她一头,可见心肠之歹毒!” 闻如风拧着眉:“咱们得想办法,让月引赢过她。” 闻如云阴恻恻一笑。 待到酒过三巡,闻如云忽然起身走到主桌旁。 他恭恭敬敬给老太妃敬了酒,道:“我们这趟过来,还给星落带了礼物。” 闻星落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闻如云取出一把戒尺,亲昵地笑道:“星落,你瞧瞧这东西眼不眼熟?” 闻星落原本饮了半盏果酒,正脸颊醺红。 在看见戒尺的刹那,她瞬间脸色煞白。 七岁那年,她曾跪在雪地里,高高举起双手,被这把戒尺抽打了整整五十尺,直打得手板心皮开肉绽满是鲜血。 起因是她弄坏了闻月引的毛笔。 那年,女夫子登门教闻月引读书写字,闻月引身娇体弱,冬日里不能随便碰水,于是为她清洗毛笔砚台的杂活儿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可她那时还小,又没接触过毛笔,不知道那是很精贵的东西。 她怕洗不干净挨骂,就先把毛笔泡在了热水里,结果直接泡坏了。 闻月引瑟缩在大哥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哥心疼坏了,罚她跪在雪地里忏悔。 二哥站出来说,闻月引的那几支毛笔价值整整五两纹银,是他们三个攒了很久的钱才买来的,如果仅仅只是罚跪,还不足以长记性。 他拿来戒尺,要打她的手板心。 闻星落那时年岁尚幼,在家里打破一个碗都会挨骂,如今被所有人谩骂指责,便觉得真的是自己的错,自己竟然那么不懂事,竟然弄坏了如此贵重的东西! 于是她不敢反抗,生生挨了五十戒尺。 后来二哥把那把戒尺悬挂在她的床头。 二哥要她每天早晚都能看见这把戒尺,以此长长记性。 闻星落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微微蜷起。 仿佛又回到了七岁那一年,手板心被活活打烂,红肿着长满冻疮,煎熬着度过一整个漫长的冬天…… 她正轻锁眉头,一只温暖的手掌突然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望向身侧的谢拾安。 少年嚣张地挑了挑眉,无声道:“我以前和你说过什么?” ——闻星落,你现在可是镇北王府的小姐! 闻星落稳了稳心神。 她没觉得自己是金尊玉贵的王府小姐。 但她毕竟不再是前世任由哥哥姐姐欺辱的闻星落了。 她坦然道:“自然眼熟。这是二哥特意挂在我床头的戒尺,要我日夜看着,长长记性。” “你记得就好。”闻如云侃侃而谈,“你七岁那年,弄坏了你姐姐的毛笔,价值整整五两纹银。当时我们就是用这把戒尺打的你,叫你日后谨小慎微,不可犯错。如今你入了王府,王府可不比在自己家,你更应当谨记‘谨小慎微’四个字。所以,我今日特意把戒尺带给你,希望你依旧挂在床头,日夜反省,时时思过。” 他微笑着,当众把戒尺递了过来。 闻如风和闻如雷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见了满意。 闻如云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镇北王府的人应当知道闻星落是个蠢钝的扫把星了吧? 连毛笔都洗不好,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真真是比不上月引! 闻星落没接。 她也微笑:“七岁那年,姐姐跟着女夫子学习读书写字,而你们说我脑子蠢笨,不让我读书,只让我给姐姐清洗毛笔和砚台。当时我年纪小,又是第一次接触毛笔,不知道那东西禁不住热水泡,因此才弄坏了它们。无心之失,却被罚跪在雪地,活生生用戒尺打烂了手板心……哥哥们家教之严,委实令我受用一生。” 她脊梁挺直,不卑不亢,字字清晰。 周围的宾客听得明明白白。 他们不禁好奇议论: “都是妹妹,怎么还搞区别对待?” “七岁的小孩儿能懂什么,我家姑娘七岁的时候别说洗毛笔了,连穿衣裳都还要丫鬟们伺候呢!” “不过弄坏几支毛笔,就打烂妹妹的手板心,闻家兄弟可真狠!” “……” 窃窃私语声飘进了闻家三兄弟的耳朵里。 闻如云见事情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发展,不禁有些慌张。 他绷着脸道:“闻星落,你是觉得,我们罚你罚重了?!” 谢拾安骄傲地笑了起来:“小爷还以为多少钱,不过五两银钱,就值得你们动戒尺?还巴巴儿地跑到宴席上说!真是小家子气!姓闻的,我们家可不比你们家,就算闻星落弄坏价值五千两的古董花瓶,我们也不会多说她一句不是!” 老太妃对闻家兄弟产生了极坏的印象。 她紧紧握住闻星落的小手,威严地看向闻如云:“要是星落真打碎了花瓶,我还要问她一句有没有伤到手呢!我们王府的小姑娘,是要千娇万宠的,可不会因为弄坏东西就挨打挨骂!” 老人的掌心粗糙却又温暖。 闻星落怔怔看着她的侧脸,不由鼻尖一酸:“祖母……” “好孩子!”老人家把她搂进怀里,“往后你是我们镇北王府的姑娘,祖母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因为你弄坏东西而罚你!” 闻如云尴尬地杵在原地。 那把戒尺,还保持着递出去的姿势。 老太妃看着就来气,冷冷道:“子衡!” 谢观澜会意,起身接过戒尺。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直接折断了戒尺。 他把戒尺丢在地上,拿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 春阳里,年轻的王府世子金相玉质郎艳独绝,一袭绯色锦袍衬的他妖颜如玉绮红若花。 他半垂狭眸,嗓音温和却又疏离:“闻公子,我们王府的小姑娘,不需要反省,更不需要思过。” 第17章 从今往后我闻如雷只有一个妹妹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如云猛地抬起头。 这句话,无疑是在明晃晃地偏袒闻星落! 可是…… 闻星落那样品行不堪蠢笨迟钝的小姑娘,连月引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她凭什么能得到镇北王府的偏爱?! 这些人难道都不长眼睛的吗?! 还是说,他们全都被闻星落蒙蔽了?! 闻星落倒是没什么反应。 她知晓谢观澜此人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在长辈和外人面前向来喜爱表演出一副温良谦恭的模样,又极在乎镇北王府,所以他说的话听听就是了,如果当真那可真是她犯蠢。 她便恰到好处地露出感动神情,哽咽道:“祖母、兄长……” “好孩子!”老太妃紧紧搂着她,“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孙女!” 宴席过后,老太妃要和其他府上的几位老夫人去园子里看戏。 她没把闻星落拘在身边,只让她自己去找同龄人玩。 不知是谁攒了一个局,说是比试射箭,彩头是一块玉佩。 为了哄闻月引高兴,闻如雷兴冲冲参加了比试。 闻星落站在人群中观看。 对她而言,闻如雷虽然不是个好哥哥,但他在练武方面确实是很有些天赋的,无论是骑射还是功夫,在同龄人中都数佼佼者,他一上场就射中了靶心,引得众人纷纷称赞。 闻月引脸上也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冲淡了她刚刚在宴席上的不快。 谢拾安抱臂站在闻星落身边,不屑道:“不过如此。” 闻星落解释道:“他不像四哥哥,在王府里跟着名师学过骑射和功夫。他自学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错了。” 正因为闻如雷有练武的天赋,所以前世她才会劝他去参军,好正经学习骑射功夫。 后来闻如雷在军中立了功,随父亲回到京城后,参加武举一举夺魁,被天子钦点为金吾卫副指挥使,前程一片锦绣。 可是直到最后,闻星落才知道原来他恨了自己一辈子。 恨她撺掇父亲将他送去军营,恨她害的他那么辛苦…… 这一世,闻星落决定尊重他人命运。 “这也叫很不错?”谢拾安嫌弃挑眉,“我还没请师傅的时候就已经比他厉害了!更别提我大哥,我大哥在他这个年纪,能单枪匹马端掉一窝山贼!你等着!” 他不允许在闻星落心里,闻如雷比他更厉害。 他跨着长腿大步上前,嚣张地拿过弓箭:“闻如雷,小爷来会会你!” 他熟稔地拈弓搭箭,却是一次性搭上了三支羽箭。 随着他松开弓弦,三支羽箭呼啸着刺破空气,直奔靶心! 三支全中! 周围响起铺天盖地的喝彩声。 谢拾安朝闻星落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像是在询问她如何。 闻星落看着少年桀骜不驯的姿态。 如果前世他没有废了双腿,恐怕会比闻如雷更加惊才绝艳吧? 她绽出一个温柔的笑脸:“四哥哥好厉害!” 谢拾安力压闻如雷,夺得了那块玉佩。 他把玩片刻,不屑讥笑:“这等成色,连出现在我妹妹面前的资格都没有。喏,翠翠,赏给你吧!” 闻月引眼睁睁看着喜欢的玉佩被谢拾安赏给了丫鬟,自觉遭到羞辱,顿时捧着心口,难过地红了眼眶。 她攥住闻如雷的袖角,伤心道:“三哥,这位谢四公子既然看不上这块玉佩,又为什么要夺走它?甚至还当着我的面赏给丫鬟……他是不是故意羞辱我?” 闻如雷见她黯然神伤泫然欲泣,不禁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他直接冲到闻星落跟前,喝问道:“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故意唆使谢拾安去抢玉佩,好给你姐姐难堪!闻星落,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变得如此心肠狠毒?!” 他还想揪闻星落的衣襟,被谢拾安一脚踹翻在地。 谢拾安居高临下:“自己没本事夺魁,却冲小姑娘发脾气。闻如雷,你挺有‘男子气概’啊!” 闻如雷狼狈地爬起来,不敢冲谢拾安发脾气,只恶狠狠瞪着闻星落:“这是你第二次,纵容谢拾安欺辱于我!” 闻星落平静地看着他。 谢拾安不过是想保护她而已。 这也叫欺辱吗? 那么闻如雷从前对她所做的一切,又叫什么呢? 闻如雷见她不吭声,以为她害怕了。 他冷冷地撂狠话:“闻星落,你记着,从今往后,我闻如雷只有月引一个妹妹!至于你,我可不知道你是谁!你以后也别再叫我三哥了!” 他很清楚,闻星落十分在乎他们这几个哥哥。 她甚至愿意为他们付出性命。 如果她是想利用谢拾安,吸引他们的注意、让他们吃醋,那么他要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她失算了! 她这么做,只会将他越推越远,只会让他更加厌恶她! 他怒气冲冲地拉起闻月引:“月引,咱们回家!” 闻月引挣开他的手:“三哥,我想和星落说几句话。” 闻如雷点点头:“那我在王府门口等你。” 闻月引对镇北王府相当熟悉,很快就领着闻星落来到一处偏僻的山斋。 山斋建在后园的山坡上,幽雅僻静,内里摆设古朴端肃。 闻月引问道:“我找人打听过了,前段时间,妹妹曾经在金味斋救了许多人,谢拾安也在其中。我想问问你,你是怎么知道金味斋会在那一天坍塌的呢?” 闻星落看着她。 知晓她是在试探自己,是不是也重生了。 闻星落并不想过早暴露,便温声道:“也是凑巧,我那天经过金味斋,听说四哥哥在里面吃酒,就进去找他,想着见识见识蓉城最好的酒楼是什么模样。” 闻月引挑了挑眉。 闻星落没什么见识,这一点她是知道的。 因为每次他们兄妹出门下馆子,都不会带上她。 闻星落接着道:“我上楼的时候,发现横梁有些歪斜,就顺嘴问了掌柜的一句,上次检修是在什么时候,掌柜的说是三年前。四哥哥大怒,称他们酒楼做事不地道,当即就命他们立刻检修。岂料我们前脚刚清场,酒楼后脚就塌了。” 她笃定闻月引没有谢观澜敏锐。 果然,闻月引只是沉思片刻,就相信了她的措辞。 闻星落压住唇角,转移话题道:“对了,我进王府之前,姐姐曾说父兄一定会飞黄腾达,姐姐莫非知道些什么?” 闻月引生怕闻星落知道真相以后,要回家和她抢机缘,连忙打了个哈哈应付过去,很快离开了山斋。 闻星落也要离开,戴在耳朵上的明珠却骨碌碌滚进了桌案底下。 她爬到桌子底下,刚拣起明珠,就听见脚步声传来。 她趴在地上望去,一双绣金卷云纹黑靴映入眼帘。 是谢观澜。 第18章 他厌烦这种香甜又缠人的味道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同行的还有几位官员,他们围着桌子坐下,闻星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继续藏在桌子底下。 一名中年官员笑着开口:“不知谢指挥使,为什么要把那具尸体送到本官的府邸呢?听说那个人曾经在白鹤书院里给谢指挥使的马投毒,害它发狂,险些谋害了谢指挥使。莫非你认为,他是本官的人?” 谢观澜温声道:“杜太守慎言,某何曾说过那种话?” 闻星落攥紧明珠。 蜀郡太守杜广弘住在阳城,执掌财政和民生,和蓉城执掌兵权的镇北王府呈互为犄角却又分庭抗礼之势。 杜太守道:“那指挥使为何……” “根据尸检结果判断,凶手是阳城人。”谢观澜温声,“某不过是见他吞毒而死,实在可怜,感慨他对主子一片忠心,这才将他送回原籍,好叫他落叶归根。可惜他主子愚钝,一片算计不仅没能成事,还搭进去一个忠仆。” 闻星落咬住唇瓣。 桌案底下实在狭小,加上有人把脚伸得很长,她只得艰难地猫着身子。 身子渐渐酸软发麻,她下意识将手掌伸到前面,却按在了一个冰凉的东西上。 闻星落抬起头。 她把手按在了谢观澜的脚背上…… 谢观澜正在吃茶。 被人按住脚,一股僵硬感顺着脚背攀援而上。 他垂眸,正对上一双仓惶的圆杏眼。 对面的杜太守干笑两声:“指挥使真是菩萨心肠,要是换做本官,那肯定是要把凶手挫骨扬灰的。” 谢观澜的语气依旧温和:“听闻杜太守的爱子在白鹤书院读书,只是没什么读书的天赋,以后打算参军入伍?” 西南的兵权在谢靖手上。 杜太守之子想要参军入伍,必须得经过镇北王府。 谢观澜这番话的弦外之音,便是拿那孩子的性命来威胁杜太守,别再搞幺蛾子。 闻星落撑着身子,勉强将手从他脚背上移开。 背后不知是谁又伸长了腿。 她往前爬了三寸—— 于是她好巧不巧地卡在了谢观澜的那双绣金革靴之间。 姿势怪异。 令人面红耳赤。 闻星落愣是没敢抬头。 然而一味低着头盯着谢观澜的某处,似乎也不太妥当…… 此刻,杜太守那张胖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良久,他紧紧捏着茶盏,挤出一个憨厚的笑脸:“好好的,指挥使提那孩子干什么?对了,这次太妃娘娘六十大寿,本官特意用足足两斤重的黄金,为娘娘锻造了一座观音像,还请指挥使和太妃娘娘笑纳。” 两斤重的黄金…… 闻星落想着那座黄金观音像,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哪知抬起头,却见谢观澜正盯着自己。 青年一向疏离的眉眼染上了难以言喻的情绪,仿佛她刚刚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闻星落呆愣片刻,意识到谢观澜误会了。 他误会她是在对着他的那一处咽口水! 谢观澜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地吃了口茶。 他对杜太守道:“杜大人诚心祝寿,祖母自然没有不收贺礼的道理。” 杜太守今日下了血本,却只能讪讪赔着笑脸,再不敢多说什么。 终于熬到这些官员都走了,闻星落刚爬出来,就看见面前蓦地多了一双绣金卷云纹黑靴。 她低着头福了一礼,有些心虚:“世子爷……” 谢观澜负手而立,目光居高临下。 她在桌子底下藏了许久,闷出一身香汗,几绺凌乱的青丝紧贴在瓷白脸颊上,面颊匀开薄红,宛如淬出汁液的桃花。 他道:“藏在那里干什么?” 闻星落伸出手,给他看掌心的那粒明珠:“耳铛滚进桌子底下了,进去捡。” 少女的掌心也汗津津的,明珠浸润上水色,像是女子清润的眼瞳。 谢观澜又问:“你在山斋干什么?” 闻星落收回手。 这位王府世子爷,防她好似防贼。 每次审她都跟审犯人似的。 她道:“看风景。” 许是知道从她这里问不出什么,谢观澜侧过身,示意她可以走了。 闻星落跨出门槛,想起什么,又忍不住回眸解释:“刚刚在桌子底下的时候,我没有乱看。” 说完,她又觉得解释这些显得欲盖弥彰。 她低下头,捏着明珠飞快离开。 谢观澜面无表情。 面前的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女身上浅淡的桃花香。 他有些厌烦这种香甜又缠人的味道。 谢观澜存着将闻星落赶出王府的心思,只是老太妃喜爱她得紧,再加上西北连月匪患,他带兵剿匪,一时分身不暇,因此倒把闻星落忘在了脑后。 天气渐热。 闻家兄妹打定主意要让闻星落感受到他们的冷漠,这几个月也没来找过她。 闻星落乐得清闲,如饥似渴地读书学习。 她什么书都看。 从经史子集到市井杂谈,她仿佛一块不知疲倦的海绵,竭力吸取书籍里各种有用或者有趣的东西。 这一世,不必再为父兄辛苦操持,她把时间都花在了自己身上。 到了秋末冬初,少女在女子班的成绩已经能考进前十。 闻星落很欢喜。 虽然不是第一名,但比起那些书香门第的贵女千金,她毕竟落下了太多年的功课,她很满意这个名次。 若是书院放假,她就去府里的书斋。 谢拾安偶尔会过来,不知看的什么书,在她旁边直乐呵。 她好奇去瞧,他却不肯给她看。 临近冬至。 书斋里,一只修长的手突然伸过来,夺走了谢拾安的书。 谢拾安正看得津津有味,被这么一打断,顿时气得拍案而起:“谁敢抢小爷的——” 没发完的脾气,在看见谢观澜那张脸时戛然而止。 他宛如蔫儿了的茄子:“大哥,你回府了呀……” 谢观澜面无表情地翻了翻书页:“这是你的书?” 《春宫辟火图》。 专门画男欢女爱的图册。 “不是!”谢拾安慌忙否认,情急之下目光落在闻星落身上,“这本书是……是闻星落的!是她借给我看的!是吧星落?” 他在谢观澜看不见的角度,双掌合十冲闻星落拼命乞求。 闻星落莫名其妙。 谢拾安撑死看一些市井话本子,被抓包后至于这么害怕? 第19章 她不觉得谢观澜会穿她送的鞋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抿了抿唇瓣,犹豫是否要替谢拾安顶锅。 谢拾安焦急地打手势:十两纹银! 只要帮他顶锅,他愿意给她十两纹银! 闻星落略一挑眉,没吭声。 谢拾安火烧眉毛,继续打手势:二十两纹银! 闻星落依旧没吭声,猜测这话本子兴许是朝廷禁书。 朝廷把许多古籍旧书都列为禁书,虽然明令禁止百姓观看,但天高皇帝远,民间还是有不少人偷偷翻阅的,就算抓住了也不过是罚没书籍训诫一番,不算什么大罪。 可能谢拾安身份特殊,所以才害怕被谢观澜逮住? 谢拾安可怜兮兮,无声张嘴:小姑奶奶! 他开价开到了三十两纹银。 看在三十两纹银的面子上,闻星落承认道:“没错,这是我的书,是我花了五个铜板从地摊上买回来的。除了我,还有许多人都买了。” 正所谓法不责众,买禁书的人那么多,谢观澜总不至于全部抓起来吧? 谢观澜又翻了一页。 这本书通篇都画着一男一女,在闺房帷帐间进行不可描述之事。 他声线平静,听不出喜怒:“没想到,闻姑娘喜爱看这种书。” 闻星落理直气壮:“内容精彩,我极其喜爱,心向往之。” 谢观澜:“心向往之?” 闻星落:“这本书跌宕起伏,很吸引人。” 谢观澜又看了几页,淡淡评价:“起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挺起伏的。” 谢拾安:“……” 他绷着脸,想笑又不敢,干脆趁两人不注意,溜了。 闻星落绞尽脑汁:“我经常幻想自己成为里面的女主角。” 她看过一些话本子,里面的女主角仗剑天涯打打杀杀,活得恣意潇洒。 对她这种深闺女子而言,那是从未有过的有趣经历。 谢观澜:“成为这本书的女主角?闻姑娘看似弱骨纤纤,没想到脾气性情和寻常女子大不相同,就连个人爱好都如此特殊。从前,倒是某看走了眼。” 闻星落惊奇。 这厮不喜欢她,私底下的时候一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想到今日竟然夸上她了。 她轻咳一声,谦虚道:“世子爷过誉了。” 谢观澜似笑非笑,合拢《春宫辟火图》,郑重地放在她手里。 他居高临下,睨着少女的圆杏眼:“虽然闻姑娘极其喜爱、心向往之,但这种书还是收起来私下观看才是。否则给旁人瞧见,该说王府家教不严了。” 他转身走了。 闻星落莫名其妙。 不过就是一本话本子,怎么还摊上家教不严了? 白鹤书院里面的那些贵女千金,也常常看话本子的呀。 她想着,翻开那本书—— 随即僵在当场。 这书……这书是…… 她猛然合上书,一张艳若桃花的粉面更加绯红入骨,似能滴血。 这是一本《春宫辟火图》! 她刚刚竟然义正言辞地告诉谢观澜,她对这本书极其喜爱、心向往之! 她还说她经常幻想自己是里面的女主角! 闻星落觉得自己像是冻结成了一整块冰。 而谢观澜的眼神就是一把无形的刀,随着他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她被切割得支离破碎,顷刻间就能坍塌! “谢拾安!我杀了你!” 书斋里,少女爆发出一声尖锐爆鸣。 事情的最后,以谢拾安送给闻星落三十两雪花纹银,又搭了一把他很宝贵的五彩琉璃宝石黄金匕首而作罢。 眼见到了冬至,闻星落晨起后先去见了母亲卫姒。 寝屋里燃着地龙,低垂着珠帘翠幕,龙涎香自镂花凤鸾香炉里袅袅升起,隔着山水湘绣座屏,闻星落看见母亲倚坐在窗下的金丝楠木凤尾花纹榻上,正透过明瓦的海棠如意窗,注视院子里的积雪。 月白妆花缎织金袄裙勾勒出母亲弱不胜衣的袅袅身姿,朦胧可见她侧脸清冷美貌,冰肌玉骨完美无瑕,好似撷取了梅花和霜雪的七分魂魄。 闻星落自幼就知道,母亲是天下罕见的绝色美人。 只是母亲不爱笑。 在闻星落的记忆里,母亲面对父亲时总是充满厌恶。 事实上闻星落也想不明白,为何母亲这般惊心动魄的美人,会成为一个庸碌无才、相貌普通、出身寒门的男人的妻。 母亲对待他们几个孩子也并无爱怜,她不在意他们是否吃饱穿暖,更不在意他们的前程。 要不是父亲想搭上镇北王府的关系,跪在地上百般央求母亲带一个孩子进王府,闻星落猜测母亲甚至不愿带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母亲总是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发呆,一双凤眼仿佛藏尽了心事。 闻星落过去读不懂母亲,现在也依旧读不懂。 她屈膝请安:“星落见过母亲,母亲万福金安!” 座屏后面的美人没什么反应。 闻星落垂着头,盯着自己的绣花鞋尖:“今天是冬至,不知母亲晨起时可吃过饺子了?王府的饺子很好吃,什么馅儿的都有,我吃了足足两碗呢。” 卫姒沉默地凝视窗外,像是听不见她的问候。 雪光透过明瓦照进来,在她的美人面上覆落一层莹白的光,更显女子幽冷清丽乌发红唇,梅树下诞生的雪妖也似。 闻星落猜测她不想看见自己。 她把带来的昭君套交给卫姒的大丫鬟,轻声道:“这是我亲手做的昭君套,送给母亲御寒,望母亲不要嫌弃。” 她又行了一礼,乖觉地退了出去。 比起冷清的主院,老太妃居住的万松院要热闹多了。 闻星落过来的时候,谢观澜和谢拾安都在。 她给老太妃请过安,取出带来的礼物:“前些时日书院放假,闲来无事,特意给祖母做了一件抹额,愿您喜欢。” 是一件宝蓝色如意蝠纹缎面抹额,镶嵌了一块同色蓝宝石。 那颗蓝宝石原是老太妃赏赐给闻星落的,闻星落觉得颜色和抹额颇为相配,因此嵌了上去,搭配滚貂毛绒边,愈发显得抹额雍容贵气。 这段时间老太妃赏了她不少好东西。 闻星落无法做到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馈赠,却也知道自己拿不出同等贵重的回礼,这才想着冬至的时候亲手做些小玩意儿哄老人家高兴。 老太妃没有孙女儿,几个孙子送的东西总不大称心如意,今日果然被哄得笑逐颜开,连连夸奖闻星落懂事,当即就戴上了新抹额。 闻星落又取出两双崭新的靴履:“还给两位兄长做了靴子。” 谢拾安惊喜:“我也有份?!” 谢观澜在长辈面前一向温和:“多谢。” 闻星落半垂着眼帘。 谢拾安的那双靴履是她花了心思做的。 至于谢观澜那双…… 她并不觉得谢观澜会穿她送的鞋,说不定他转手就扔了。 她不想在注定会被扔掉的东西上面花太多时间,因此送谢观澜的那双靴履瞧着精致,实际内里完全是粗制滥造。 第20章 她和谢观澜是一类人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拾安虽然是王府公子,可他自幼没了母亲,身边也没有亲姐妹,因此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收到妹妹做的鞋。 他当即就试穿起来,喜滋滋地问道:“二哥有吗?” “有的。”闻星落点点头,“已经派人送去义庄了。至于三哥哥,听闻他现在还在西域行商,归期未定,府中绣娘也不知他的尺码,因此没做他的。” “你别管他,做针线伤眼,可别累着自己了!”谢拾安从圈椅上蹦跶起来,踩着新靴履得意地走了几圈,“不错,不错!大小合宜,穿着也很舒服!我出门炫耀一圈去!” 闻星落目送他箭步冲出去,不由绽出一个笑脸。 从前在闻家的时候,她也常常给哥哥姐姐做鞋。 只是他们每每收到都没什么反应,如同打发丫鬟似的叫她放那儿里就成。 如今见谢拾安喜欢,她心底不由也泛起浅浅的喜悦。 在万松院用过午膳,谢拾安忙着出府找那帮狐朋狗友吃酒玩耍,向他们显摆妹妹做的新鞋,谢观澜则去了衙门。 闻星落陪着老太妃看了几折戏,回到自己院子已经临近黄昏。 她正整理书案,不期然谢观澜的心腹随从扶山过来相请:“闻姑娘,我们家大人请您去沧浪阁说话。” 沧浪阁是谢观澜在王府的居处。 闻星落不解:“请我?” 这几个月以来,她和谢观澜都没什么交集。 好端端的,请她过去干什么? 她惴惴不安地来到沧浪阁。 楼阁已经上灯,层层檐角垂落大红贴金宫灯,黄昏中朱门玉户雕甍绣槛青松琉檐,呈巍峨朝天之势。 她被领进谢观澜的书房。 谢观澜大刀金马地端坐在圈椅上,正翻阅文书。 他面前铺着的绒毯上,随意扔着一双靴履。 正是闻星落早上送的那双,只是两只鞋底子同时脱落,看起来就像是小摊上便宜贩卖的劣质货物。 闻星落:“……” 谢观澜真的穿了她送的鞋。 而且还把鞋底子穿掉了。 谢观澜嗓音淡漠:“闻姑娘很意外?” 闻星落垂眸不语。 谢观澜翻了一页文书:“午后去了一趟官衙,临行时恰巧换了闻姑娘送的鞋。可惜刚到衙署,鞋底就掉了。” 闻星落想象了一下当时的画面。 有点好笑。 但她现在不太敢笑。 “闻姑娘送我和送四弟的靴履,似乎不太一样。”谢观澜合上文书,似笑非笑地掀起眼帘,“如此粗制滥造的靴履,闻姑娘如何拿得出手的?还是说,在闻姑娘心里,某只配穿这种鞋?” 闻星落:“……” 他待她那般严厉,还总想将她撵出府去。 配不配的,他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然而面对青年威严摄人的目光,她只得硬着头皮解释:“兴许是当时赶时间,所以急了些,没处理好鞋底的缝线。大不了……大不了我重新替世子缝制鞋底就是了。” 她本以为谢观澜会数落她一顿,然后打发她走。 毕竟他贵为王府世子,岂会缺一双鞋? 可是对方却道:“好。” 说完,还示意仆从拿针线盒来。 闻星落:“……” 她只得在仆从的相请声中,重新处理那双靴履。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 华贵莹白的明瓦窗倒映出灯烛的暖黄光晕,闻星落的影子出现在无数磨薄的贝壳上,依稀可见少女低垂螓首,层叠垂落的橘青浣花锦褶裙像是小鸟收拢起来的漂亮尾羽。 谢观澜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冷眼看着她。 少女梳双髻,扎在髻上的鹅黄丝绦分外娇艳。 可这样明媚鲜丽的颜色,本不该出现在他的书房。 闻星落清楚地感受到来自身后的沉冷视线。 仿佛艳鬼的绞索,如有实质般压在她的肩头。 她抿了抿唇瓣,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叽咕声响。 她今夜还没用晚膳。 谢观澜悠悠道:“闻姑娘饿了?” 他的声音带着笑,似是好意,却又藏着十分的恶。 闻星落垂着头:“没有……” 顿了顿,她的目光落在光洁如玉的地砖上。 谢观澜的影子倒映在那里,修长挺拔凤仪鹤姿。 他把她和母亲看作外来的侵略者,始终排斥她们,始终抱着要将她们撵出王府的心思。 谢观澜…… 他的私心里,其实极重视镇北王府,极重视他的至亲吧? 他想保护他的家。 闻星落乌润潋滟的杏眼里泛起几丝涟漪。 她一边缝鞋底,一边像是无意中提起:“我从八岁起,就学着做鞋子、做衣裳。我哥哥姐姐的靴履绣鞋,有许多都是我亲手做的。家中事务冗杂繁忙,我时常要忙到半夜才顾得上吃饭。如今不过是稍微饿一会儿而已,这不算什么。” 谢观澜重视亲情。 她愿意在他面前展现出同样重视亲情的一面。 她想告诉他,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们是同一类人。 既然是同一类人,难道他们不应该惺惺相惜吗? 只是可惜她此刻看不见谢观澜的表情,因此无从判断他的心思。 谢观澜抱臂而立,正倚靠在书案旁。 他的视线从鹅黄丝绦移到她的背影。 十四岁的少女,后脑勺圆圆鼓鼓,因为低头的缘故,露出半截雪白细腻的后颈,再往下,是被灯火勾勒描摹出的稚嫩身段,宛如一支娉婷纤盈尚未绽放的青荷。 他看不见她缝鞋底的动作。 但能从肢体幅度,判断出她对这种事情相当熟稔。 谢观澜见过闻家兄妹是如何对待她的。 闻星落…… 她是被闻家排斥的存在。 他温声道:“听闻姑娘的描述,你在闻家的处境还真是很可怜。不过,闻姑娘可曾听过一句俗语?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果一个人不喜欢你,那不是你的错。但如果所有人都不喜欢你,那必定是你自己的问题。” 闻星落停下缝鞋底,在绣墩上转了个身,面朝谢观澜。 她正色:“世子爷错了。他们不喜欢我,不是我的问题,而是因为他们纯粹就是一窝坏种。再者,我也并不需要他们喜欢我。” “为何?” “因为垃圾的喜欢,没有任何价值。” 第21章 他对她生出了一丝怜惜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第一次在谢观澜面前,清楚地表达了对闻家兄妹的厌恶。 谢观澜缓缓笑了:“那么在闻姑娘眼里,什么才是有价值的?镇北王府的权势?还是祖母赏赐你的金银珠玉?” 闻星落抱紧那双靴履,仰视面前的青年。 似乎是忍无可忍,她那双圆杏眼里弥漫出厌烦。 她道:“世子爷,麻烦你搞搞清楚,归根结底,难道不是你父亲强娶我母亲的吗?一个男人用权势霸占一个女人,却对她的亲生骨肉吝于付出,欺负孤儿寡母,这就是你们镇北王府的格局?别说我不曾觊觎你们的富贵权势,就算我觊觎了又如何,我随母改嫁,你们原本就有抚养我的义务!” 四目相对。 蠡壳窗上倒映出两人剑拔弩张的姿态,仿佛是初生的稚嫩青荷绷紧了身子,试图对抗春夜索命的艳鬼,在这寒夜里顽强地绽出莲华。 闻星落绷紧小脸。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起初的勇敢过后又感到了一丝后怕。 人在屋檐下,也许她不应该逞一时口舌之能,去得罪谢观澜。 是她冲动了。 她低下头,蜷了蜷手指,重新缝补起鞋底。 她声音极低,寂静的冬夜里似是掺杂了一丝哽咽:“我年岁尚小,还不能自立门户。如果世子执意将我撵回闻家,那么我又得过上和从前一样,给闻家兄妹为奴为婢的日子。 “世子疑心我贪慕虚荣,是,我承认我喜爱金银珠玉。天底下,又有谁不喜欢这些呢?只是比起这些,我留在王府更重要的原因,是时间。在这里,我的时间属于我自己,不必伺候谁,可以肆意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对我而言,时间,是比金银珠玉更宝贵的东西。” 谢观澜默然。 他的视线从她的额头落在她的手上。 许是从闻家带过来的毛病,她手指生有冻疮,冬日里看来并不纤细白嫩,即便来王府之后仔细搽过药,十指也依旧轻微红肿。 黑色丝线从她指间穿过。 柔韧又细密,将鞋底严丝合缝地重新缝补起来。 她今年十四岁。 过往的许多年,那些寒冷的冬天,她便是孤零零坐在小杌子上,低着头为闻家兄妹做衣裳、做鞋袜的吗? 正在这时,扶山匆匆过来,声音略显夸张:“不好了,世子爷!咱们沧浪阁丢了东西,是先王妃留给您的双鱼玉佩!今日沧浪阁没有外人进出,只有闻姑娘来过!” 谢观澜冷冷扫他一眼,幽幽道:“看仔细些,真丢了再来禀报。” 扶山紧张。 世子爷的回答,和他们先前计划的不一样啊!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那……那到底是丢了,还是没丢呀?” 谢观澜:“……” 闻星落已然听出了名堂。 她放下缝好的靴履,起身道:“原来世子爷今夜请我过来,并非是为了靴履,而是想栽赃陷害,让我背上盗窃的罪名,好将我撵出府去。” 谢观澜不置可否。 闻星落凝着他,一字一顿:“难为世子爷,在我身上如此费心。” 烛火映照在她脸上。 少女那双乌润清澈的圆杏眼里,已然漾开了水意。 她隐忍地呜咽一声,红着眼圈行了个退礼,飞快地转身走了。 扶山茫然:“世子爷?” 谢观澜靠着书案,一手抵在眉心。 视线落在那双重新缝好的靴履上。 不知怎的,脑海中反复掠过的却是闻星落长着冻疮的双手。 扶山又问:“世子爷莫非是后悔了,不想把闻姑娘撵出府去了?其实闻姑娘挺讨人喜欢的,她留在府里,总能哄的太妃娘娘高高兴兴,世子爷时常不在府里,她留在王府,倒是能替您在太妃娘娘膝下尽孝。” 谢观澜吩咐道:“把我库房里的那瓶宝相琉璃膏送去屑金院。” 屑金院是闻星落居住的院落。 宝相琉璃膏则是最好的伤药,无论怎样的伤疤,都能完美祛除。 扶山闻言,便知道自家世子是打算留下闻姑娘了。 他高兴地应了声“诶”,连忙去办了。 屑金院。 闻星落端坐在烛火下,已经换上寝衣。 她转了转那瓶宝相膏,弯起浅红如花瓣的唇。 看来今夜,是她赌赢了。 谢观澜,骨子里是个非常重视亲情的人。 他为人长兄,爱护幼弟,是以,他鄙夷闻家兄妹的所作所为。 他对她生出了一丝怜惜。 上位者的一点点怜惜,就足以令她留下来。 闻星落垂落眼睫,挖出一大块药膏,慢条斯理地涂抹在自己的冻疮上。 转眼便是年底。 书院放假,谢厌臣也从义庄回到王府,府里热热闹闹的。 因为卫姒称病的缘故,执掌王府中馈和打理庶务的依旧是老太妃。 老人手把手带着闻星落,一点点教她如何统御奴仆收买人心,如何整理账本统筹宴会,种种繁冗,全是做高门主母的必备本领。 闻星落不知自己将来是否会嫁人,是否会用到这些本领。 但她愿意用心学。 到了正月间,王府每日都有前来拜年的宾客,老太妃把闻星落带在身边,让她试着交际夫人小姐。 待到用过午膳,后园子开始搭台唱戏,闻星落则服侍老太妃去更衣。 老人缓缓道:“这官场上的亲疏远近和各家动向,从内宅妇人身上便可窥探一二。所以,小丫头你可别小瞧了咱们这几天的交际。” 闻星落若有所思,半晌,道:“听闻赵都护年前被大哥哥革了军职,今日他夫人携女儿登门拜访,又送了重礼,想必就是求祖母在大哥哥面前替她们家说说话,好叫赵都护官复原职?我瞧她女儿正值妙龄,她又屡屡提及大哥哥身边缺人照顾,莫非她还想……” “是了。”老太妃赞许地看她一眼,“可赵仲之贪污军饷,犯了你哥哥的大忌。所以这些钱财美人,咱们不能收。如今她们娘儿俩还等在垂花厅,小丫头可能替我应付她们?” 闻星落知道,老人家这是要历练她的为人处世了。 她福了一礼:“愿为祖母分忧。” 陈嬷嬷送她出门,像是拉家常般笑道:“说起来,这赵都护跟了老王爷二十年,屡次三番陪着出生入死,也算忠心。也是年纪大了,临了竟犯糊涂,贪污了两万两军饷。好在世子爷念及他过往的功绩,自掏腰包补上了窟窿,也没要他的命。” 闻星落知晓这是陈嬷嬷有意提点她,莫要太给赵家母女难堪。 她领了情:“多谢陈嬷嬷。” 陈嬷嬷赞许地目送她离开,才回去伺候老太妃。 老太妃坐在榻上:“星落这孩子,先是救了老四,又百般孝敬我、哄我高兴,我是真喜欢她。若能培养出来,将来未必不能嫁进高门大户。” 陈嬷嬷叹息:“可惜出身差了些,到底不是咱们王爷的亲闺女。” 垂花厅。 谢观澜本是来万松院告诉老太妃,谢厌臣已经返回义庄了。 穿过廊檐的时候,却见花厅里坐着赵家母女。 他知道这母女俩的心思,因此没驻足,正要继续往前走,却又听见座屏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他望去。 出来招待赵家母女的人竟然是闻星落。 他知晓从年底到正月间,闻星落一直在跟着祖母学习为人处世。 却不知她学得如何了。 第22章 星落去闻家拜年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垂花厅。 闻星落望向赵家母女。 赵家小姐生得小家碧玉,见她进来,怯生生地躲到她娘亲身后。 赵母堆着笑脸问道:“闻姑娘,太妃娘娘还不肯见我们吗?” 闻星落:“祖母正在午睡。” “那……那我们等她睡醒了,再去她跟前请安。” 闻星落扫了一眼母女俩带来的成堆礼物,温声道:“祖母心疼赵小姐,临睡前吩咐我转告你们,说这些贵重礼物还是让你们带回去。” 赵家母女面面相觑。 她们不肯就此放弃,还要再说些什么,闻星落又道:“对了,祖母近日新得了一块玉佩,要我代她赐给赵小姐。” 翠翠把玉佩呈给赵家母女。 是一枚圆润剔透的玉环。 “环”字谐音“还”,有还家之意。 意思便是请赵小姐完璧回家,无需她来给谢观澜做妾。 赵小姐的脸腾的就红了,似是十分难过:“母亲……” 世子爷没看上她。 赵母颤巍巍接过那枚玉环,到底不敢置喙,只得嗫嚅谢恩:“谢太妃娘娘怜爱……” 话说到这个份上,母女俩也知道赵都护被革职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世子爷也并不想要赵小姐做妾,只得又谢了恩,才带着礼物告退。 闻星落坐在主位,看见了赵小姐脸上的泪珠。 也许她是为了父亲的仕途才自愿为妾的,也许她是真的喜欢谢观澜。 闻星落瞧她可怜,不禁多言了几句:“赵家也算颇有底蕴,赵小姐何必自甘为妾?人世不过百年,倒不如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富户,做人家的正头娘子,岂不比寄人篱下看人脸色来得自在快活?” 赵家母女惊诧地望向她。 闻星落过完年也才不过十五岁的年纪。 明明待字闺中,却敢大大方方地评判妾室与正头娘子,还劝同龄小姑娘不要当她长兄的妾…… 闻星落紧了紧手帕。 知晓自己多言了。 好在赵家母女没说什么,只垂着头匆匆离开。 闻星落正欲去向祖母请罪,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嗤。 她望去。 谢观澜绯衣玉带,一袭华贵雍容的墨紫色狐裘衬得他渊亭山立,虽然肤白唇红,可过于深邃挺拔的骨相完美中和了那份秾丽,愈发显得英俊潇洒。 他似笑非笑地注视她:“某今年十九,身边正缺一位知冷知热的妾室。闻姑娘贸然撵走赵小姐,焉知某对她无意?” 闻星落揉了揉手帕。 她真是倒霉,大正月的又碰见谢观澜这尊难对付的瘟神了。 前世直到她死,也没听说谢观澜身边有女人。 只听说他在西南一带拥兵自立反了朝廷。 可他却拿赵小姐当筏子,故意寻她的错。 闻星落脸上的笑容客气又无害:“如果世子当真喜爱赵小姐,那您现在就可以去追她,而不是站在这里向我问责。” 她朝谢观澜福了一礼,径直走了。 谢观澜挑眉。 闻星落…… 她的胆子似乎大了一些。 闻星落回到寝屋,向老太妃讲述了赵家母女的事。 原以为老人会责怪她,却不料老人竟面露欣赏之色。 遍布皱纹的苍老手掌摩挲过她的脊背,老太妃赞许道:“你做得很好。小小年纪,便知道女子不该自甘为妾,可见你骨子里藏着自尊自强。明知这番话不该你说出口,却还是要仗义提醒赵小姐,可见你心里存着善。好丫头,祖母果真没有看错眼!” 她把闻星落搂进怀里,满脸都是怜惜之情。 闻星落伏在老人柔软温暖的怀里。 她嗅着老人身上的沉香气息,起初的不安尽皆消失殆尽。 原来世上真的有人,会丝毫不在意你做错事,甚至还会夸奖纵容,认为你就是对的。 她不敢想象,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姑娘,该是多么自信开朗,在面对外面的风雨时又该是多么的充满底气。 原来姐姐一直过着的,是这种日子呀…… “对了,”老太妃想起什么,又慈爱地拍了拍闻星落的手背,“你正月间还没去过闻家吧?那一家子虽然讨厌,却好歹是你的父兄和阿姊,咱们表面礼仪还是要尽到的。不能落人口舌,叫旁人议论你不孝。” 闻星落明白她的意思:“孙女记得祖母的教导:越是身居高位,越是要会藏起心思,不可在明面上给人留下把柄。” 老太妃给闻星落放了权。 像是去闻家拜年这种事,带什么礼物全由她自己做主。 她从库房里挑了十匹绫布,又挑了送给哥哥姐姐的四套文房四宝,最后拿了一支山参送给父亲。 瞧着尽善尽美,说出去也好听,实则这些东西都是王府积压多年的旧物,不值什么钱。 半个时辰后,镇北王府的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县衙后门。 县衙后面是个宅院,辟了一处后门,专供县令及其家眷居住。 闻星落仰头,看了一眼镌刻着“闻府”二字的匾额,才带着婢女们进门。 闻家宅院。 闻如风忙于温习功课,没出来。 闻如雷正站在台阶上滔滔不绝:“……我就不信闻星落真能在镇北王府站稳脚跟!你们别看她这几个月都没回家,说不定她心里正想咱们想得发慌呢!否则,她今天干什么要回家?!拜年?呸!她就是想咱们了!” 闻如云也嫌弃地讥笑道:“嫌贫爱富的玩意儿。她也不想想,人家又不傻,自己孙子都来不及疼,还真能把她当亲孙女疼?这几个月她不定在王府吃了多少苦。” 一家子正热热闹闹地说着话,闻星落轻轻咳嗽了一声。 众人霎时望向她。 数月不见,在看清闻星落的外貌变化之后,他们全部僵在当场。 第23章 二哥想给星落找婆家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以前的闻星落,总是穿闻月引不要的旧衣裳。 她比月引瘦弱许多,因此那些衣裳并不合身,再加上她面黄憔悴畏畏缩缩,每每抬头都会露出一脸讨好的神情,站在角落里真真连丫鬟都不如,叫人见了就烦。 可是现在的闻星落…… 她梳元宝髻,髻边簪着银蝴蝶发钗,鹅黄丝绦被寒风吹拂,身量像是迎着春风抽条的嫩柳,一身浣花锦裁成的杏粉色对襟袄裙衬得她娇嫩柔软肤白若雪,眉黛青颦莲脸生春,颊边染开天然的绯红,圆杏眼乌润清澈,好似在落一场雾濛濛的春雨。 十五岁的少女如玉如珠,娇艳欲滴。 真像是哪家王公贵族捧在掌心娇养的小姐。 闻家宅院寂静了很久。 闻如雷满脸复杂地紧了紧拳头。 闻星落从何时起,出落得这么美貌了? 和月引完全不像是双胞胎了! 闻月引盯着闻星落,脸上同样笑容僵硬。 前世穿着锦绣回家拜年大出风头的人可是她! 也就是她让着闻星落,才叫这死丫头占了便宜! 不过…… 想起两年后父亲就会被调回京城授任尚书,三位哥哥也都出人头地手揽权势,闻月引胸中的妒忌和不甘又稍稍平息了下去。 闻星落,她还不知道她错过了多么好的机缘。 她也就只能风光这两年了! 兄妹俩正各怀心思,闻星落朝众人见了礼,吩咐翠翠把带来的礼物分发下去。 虽然都是王府积压的旧物,但在闻家人眼里,依旧是贵重之物。 闻如云面色复杂地摸了摸那些锦绣绫布。 有两匹月白的绸子,他瞧着正适合他,要是裁成锦袍穿在身上,走出去必定要被许多人赞叹围观…… 闻星落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温声道:“二哥喜欢?” 闻如云立刻收回手,敛去眼底的喜悦,冷笑道:“我只是在想,这两匹绫布还真是丑得可以,总之我是瞧不上的!闻星落,你别以为这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我们,让我们不去宠爱月引,反而偏袒于你。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比不上月引一根手指头!” 闻星落似笑非笑。 为什么这群自私自利的坏种,认为她至今还在乞求他们的爱? 爱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可这群坏种真的有爱人的能力吗? 恐怕他们能拿出来的,只有虚情假意。 闻星落似是轻叹:“原来二哥瞧不上我送的东西。既然如此,那我还是叫翠翠把这两匹绫布搬回马车上,改日再寻两匹好的拿来送给二哥。” 翠翠是老太妃拨给她的丫鬟。 虽然不算聪明,但胜在忠厚老实力大无穷。 听见闻星落的命令,翠翠立刻把那两匹月白绫布抱走了。 闻如云不敢置信,指节僵硬地搁在半空。 他眼睁睁目送翠翠抱着绫布走远,阻拦的言语在喉头滚了几滚,到底是拉不下脸,没好意思说出口,只得强忍着怒气和不舍,梗着脖子喝了一大口热茶。 他如今还不是前世那个坐拥泼天富贵的西南富贾,尚不能完美地掩藏情绪。 闻月引瞧出他的扭曲,不禁款款走来,正色道:“不过是两匹绫布罢了,妹妹不想送,二哥也不稀罕收。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妹妹焉知将来二哥没有富甲天下的一日?” 闻星落垂眸而笑。 前世,闻如云眼高手低,尤其是在做生意的起步阶段,瞧不起这个也瞧不起那个,不稀跟那些小商人打交道,说人家市侩庸俗满身铜臭,所以私底下全是她出面谈的生意。 也就后来生意做大了,他才愿意和那些大富之人坐下来吃饭。 这一世她不帮闻如云了,她倒要瞧瞧他还如何富甲天下。 什么莫欺少年穷,只怕将来闻如云还会“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 她面上不显,只温声说着漂亮话:“姐姐说的是,二哥非池中物,将来肯定有一飞冲天的时候。” 说完,管事过来,说是老爷请闻星落去书房说话。 闻星落走后,闻如云不悦地重重捶了一下桌案。 闻如雷也啐了一口:“瞧把她得瑟的!不过是去王府待了几日,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二哥,要是她不想再回镇北王府,求咱们留下她,你们可都别答应!” 闻如云面色难看。 看闻星落那架势,恐怕根本没有留在闻家的意思。 思虑半晌,闻如云缓缓道:“女大不中留,我看,她是心思野了。” 闻月引试探:“二哥这话是何意?” 闻如云似笑非笑地斟了一碗茶:“她到说亲的年纪了,因此心思浮躁了些。咱们不妨给她挑个佳婿,叫她尽快嫁人生子。女人嘛,唯有老老实实待在婆家,才不会生出别的心思,更不会再和月引攀比。” “二哥想给闻星落找什么样的婆家?” 闻如云瞥向角落:“喏,那不是现成的?” 闻月引和闻如雷望过去。 蹲在角落的胖子年过二十,是他们的表哥,也是个天生的痴呆儿。 闻如雷小心翼翼:“姑母一向把表哥看得很重,给表哥娶闻星落,她肯干嘛?” “闻星落如今是王府养女,嫁妆可不会少。”闻如云悠悠提醒,“你说姑母肯不肯干?” 另一边。 闻星落丝毫不知兄长和姐姐正在为她决定婚事。 她踏进书房,向父亲见了礼。 父亲闻青松是景县县令,当年吊车尾考上举人,素日里最喜穿一身锦布裁成的直裰,戴一顶青缎小圆帽,捻着八字胡须的姿态颇有几分小人得志。 闻星落进来的时候,他正站在书案后练字。 他头也不抬,威严地命令道:“跪下。” 第24章 你的婚事,我亲自做主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平静地看着他:“不知女儿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闻青松板着脸丢下毛笔,“我问你,你去镇北王府的前夜,为父是怎么和你说的?!” “父亲说,要我在镇北王面前多提一提你,多讲一些你的政绩,好叫他提拔你,为你的仕途助力。” “你可办到了?!” 闻星落沉默。 首先,她不觉得闻青松有什么政绩可言。 其次,她也不想为闻青松的仕途添砖加瓦。 他们的父女情,早在前世父亲杀她的时候就消失殆尽了。 从前总觉得父亲被母亲抛弃十分可怜。 可是直到前世去了京城,父亲喝醉后吐露心声她才知道,原来不是母亲为了荣华富贵抛夫弃子,纯粹是父亲为了前程,不惜将母亲迷晕后送到了镇北王的床榻上。 闻青松的骨子里藏着自私卑劣。 他不配为夫、不配为父,他只是个彻头彻尾急功近利的小人。 闻星落掩饰了杏眼里的轻视,柔声道:“父亲有所不知,我才刚在王府站稳脚跟,要是贸然在王爷面前提起您,只怕会引来他的反感。到时候弄巧成拙,岂不有损父亲的前程?” 少女情真意切。 闻青松眉头紧锁,捻了捻八字胡:“你说的也有道理……” “不如徐徐图之。”闻星落温声细语,“等女儿彻底扎根王府,肯定会为父亲谋个好前程,叫您也尝尝当一品大官的滋味。父亲才高八斗政绩斐然,只不过是因为缺少机遇才会被囚困在小小的县令之位上。金鳞岂是池中物,您原本就应该飞黄腾达权倾天下的。” 少女甜言蜜语,极尽蛊惑。 闻青松被她打动,这才满意笑道:“你是个孝顺的。” 闻星落从书房出来,回眸瞥了一眼窗后父亲隐隐绰绰的身影。 慢慢等吧。 等到老、等到死,她也不会在镇北王面前提他一个字。 用午膳的时候,闻如云端坐着举起酒杯:“星落,咱们终究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妹,我宣布从前的事既往不咎,这杯酒,我敬你,敬你的锦绣未来。” 闻星落面色如常。 三位亲兄长里面,闻如云最小气也最要脸面。 她不相信他会与她和解。 余光落在闻月引身上,她正抿嘴轻笑,仿佛是在期待什么。 闻如雷朝闻月引挤眉弄眼,嘲弄地举起两根大拇指,一根指向姑母的儿子,一根指向她,又把两根大拇指意味深长地并拢在一起。 闻星落心底有了猜测。 闻如云饮尽杯中酒,意味深长道:“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咱们星落如今是大姑娘了。眼见着明年就要及笄,婚事也该积极相看起来了。” 大周国的女子十六岁及笄,一般人家会提前一两年相看婚事,若是权贵家的小姐,家中长辈疼爱宠溺,往往还会让她们在家中多留两年。 面对闻如云的催婚,闻星落道:“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星落不敢妄议。” “在座的都是自家人,你害什么臊?”闻如云往她碗里夹了一块肉,“依我看,你赵亮表哥就很不错。虽然他不聪明,但人老实,又是姑母唯一的儿子,你要是嫁给他,咱们两家可就是亲上加亲!将来你嫁过去,姑母肯定会好好疼你,一点婆媳矛盾都不会有。” 饭桌上静了一瞬。 赵亮痴痴呆呆,浑然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抱着烧鸡满嘴流油大快朵颐。 闻家姑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也许是想到了闻星落身后的镇北王府,不由期待地望向她。 闻星落没碰闻如云夹到碗里的那块肉,依旧保持温煦和善:“二哥这话不妥。几位哥哥都还没成亲,姐姐也不曾嫁人,怎么就要先给我说亲呢?” 闻如雷龇着牙笑:“我们这不是关心你吗?闻星落,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可是你们从前一直教我,姐姐自幼体弱多病,有什么好东西都该紧着她先。既然这桩婚事这么好,那我更应该让给姐姐才是。” 闻如云的脸色阴鸷下来:“闻星落!” 闻星落敛眸而笑。 瞧瞧,二哥自己也知道这桩婚事根本就是糟糕透顶。 他舍不得姐姐吃一点苦,却要把她推进火坑。 她放下筷箸,委屈地望向上座的闻青松:“爹爹也想让我嫁给表哥吗?可是我还想在镇北王面前多提一提爹爹,要是我说了亲、嫁了人,恐怕将来就没机会为爹爹美言了。那爹爹的仕途……” 闻青松原本也在考虑这桩婚事。 让闻星落嫁给他那个痴呆儿的侄儿,伺候他一辈子,也算是全了他和妹妹的兄妹情。 但听见闻星落提起他的仕途,闻青松几乎不需要思考,就立刻在兄妹情和仕途上做出了选择。 他威严道:“食不言寝不语,好好吃饭,啰嗦什么?!星落的婚事我自有打算,你们都不许再提!” 闻星落把闻如云脸上的愠怒尽收眼底,微微弯唇。 … 闻家发生的事,很快被闻星落带过去的婢女禀报给了老太妃。 老人愠怒:“他们竟要把你许配给一个傻子?!” 还没过完正月,清晨时分蠡壳窗上凝着薄薄一层冰霜,贴着漂亮的大红剪纸,茶案上摆满了装着干果、糖块儿和肉脯的烫金果盘。 闻星落坐在临窗的紫檀木玫瑰椅上,正提笔练字。 闻言,她笑道:“好在父亲没答应。” 老人冷笑一声。 子不教,父之过。 能养出闻家三兄弟那种德行,只怕闻青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当着别人子女的面,她不好太过贬低闻青松,便只道:“我会派人给闻家传话,你的婚事,我亲自做主。” “什么婚事?” 谢观澜正巧过来请安,一边摘下斗篷递给丫鬟,一边随口问道。 老太妃把闻家的事情简述了一遍,忽然道:“对了,子衡的衙署里面,可有适婚的儿郎?我记得你在军中有几位出身颇高才貌双全的挚交好友?” 谢观澜动作一滞。 第25章 子衡,你觉得星落漂不漂亮?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顿了顿,道:“祖母想为闻姑娘说亲?” “你妹妹过完年就十五岁了,这个年纪说亲倒也不算早。我想着可以先相看起来,慢慢挑个好的。你身边可有合适的?” 谢观澜瞥了眼闻星落。 雪光透过蠡壳窗照进来,少女坐在那里,周身宛如蒙着一层朦胧洁白的珠光。 她今日穿了身莲紫色袄裙,本就端肃的色彩衬得她分外恬静婉约,黄金如意对襟扣严谨地扣到了最上面一颗,垂髫分肖髻边依旧簪着那支银蝴蝶发钗,一侧垂落绑了红绳的小辫子,平添几分娇艳俏皮。 她刚刚在练字。 摊开的宣纸上簪花小楷清丽婉转,宛如嶙峋梅枝,像她这个人一般,在乖巧的皮囊底下藏着三分清冷倔强。 单从外貌看,闻星落其实挺好说亲的。 但是…… 谢观澜微笑:“祖母,我交好的都是世家子弟,就算人家肯,只怕他们的母亲也不肯同意闻姑娘进门。毕竟,闻姑娘并非王府亲生。依我看,祖母真想给闻姑娘说亲的话,不妨从寒门子弟里面找,虽说他们的出身差了些,但和闻姑娘也算门当户对。” 话音落地,老太妃厉声呵斥:“星落虽非王府亲生,但我如今已然把她当成我的亲孙女!怎么,子衡觉得她配不上你那些朋友?!从什么时候起,子衡也有门第偏见了?!” 谢观澜没料到老人家的反应这么大。 老太妃被他气得不轻,又质问道:“你觉得星落配不上他们?!” 谢观澜不想惹祖母生气。 他垂下薄薄的眼皮,言不由衷:“……配得上。” 老太妃又质问他:“你觉得星落漂不漂亮?!” 谢观澜:“……漂亮。” 老太妃:“哪里漂亮?!” 谢观澜:“哪里都漂亮。” 老太妃气得敲了敲龙头拐杖:“敷衍!” 闻星落无所适从地起身,不知如何平息老人的怒火:“祖母……” 老太妃摆摆手:“你别说话,我只问他!” 谢观澜只得又看了一眼闻星落:“裙子很漂亮。” “裙子?!”老人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她生得白,莲紫色很衬她的肤色。”谢观澜绞尽脑汁,“眉眼很漂亮,鼻子很漂亮,嘴唇也很漂亮……” 他的视线落在少女的唇瓣上。 她唇红如樱,唇形饱满秾艳,好似一颗娇俏惹眼的樱桃。 因为脸颊捎带着还未褪去的婴儿肥,她看起来便妩媚而又稚嫩,令人想起春夏之交尚未熟透的樱桃,咬下去时唇齿间溢满了酸甜汁水。 闻星落的目光和他猝然撞上。 谢观澜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老太妃很满意谢观澜的这番作答,念叨道:“咱们王府的姑娘,是一定要嫁到好人家的!虽说我不拘出身,但若能挑个出身锦绣的那是更好不过,起码不会在吃穿上亏待了你妹妹。人品相貌才华,三者缺一不可,那些个长得丑的,是万万不能往你妹妹跟前领的,不然每日瞧着都得少食两碗饭,夜里醒来都得丑的吓一跳。” 闻星落忍俊不禁,望向老太妃的目光更加温柔依赖。 她的亲生父兄只想把她嫁给一个傻子,好叫她伺候那傻子一辈子。 可是在太妃娘娘眼里,她却配得上世间最好的男儿。 至亲至疏,可见一斑。 屋子里闹完这一出戏,谢拾安打着呵欠走进来:“祖母,孙儿来给你请安啰!我想吃您院子里的枣泥糕——咦,大哥、星落,你俩来的可真早!” 闻星落端起一碟点心送到他面前:“喏,枣泥糕,祖母一早就吩咐小厨房给你预备上了。” “嘻嘻!”谢拾安往嘴里扔了一块糕点,余光瞥见她书案上摊开的字帖,“你在祖母这里练字呢?” “嗯!”闻星落弯起眉眼,“再过两个月,就是春日游园盛会,先生说要从学堂里挑几副字,挂在羲和廊展示。四哥哥,我想被先生选中!” 每逢阳春四月,官府为了庆祝万物复苏,会在芳园举办踏青盛会。 盛会当日,不仅有通宵达旦表演百戏的伶人,而且还有从各地蜂拥而至的商贩,叫卖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不止如此,游园盛会还有演武比赛,不拘贫富出身,十几岁的少年们在演武场上策马疾驰,比试刀枪棍棒兵法谋略,若能展现出绝佳天赋,甚至当场就会被一些位高权重的将领选中,当成下一代将军培养。 前世闻如雷就是在演武比赛中脱颖而出的。 他被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相中,要他去他帐下历练,保他两年内建功立业受封军衔,可惜他嫌参军辛苦,又嫌武将不如文臣风光,是死活不愿意。 后来还是她向父亲进言,说闻如雷科举无望,既然遇见了贵人,参军反倒是他的一条康庄大道,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是怎么也要牢牢抓住的,就算绑也要把三哥绑去。 却没料到,闻如雷自此恨毒了她…… 谢拾安一脸乖宝宝的表情,实诚问道:“好妹妹,羲和廊是什么?我每年都去芳园玩耍,我怎么不知道园子里还有这条廊道?” 闻星落垂下眼睫,竭力把闻如雷的事甩到脑后。 她认真道:“羲和廊是专门展览字画的地方,只有写得特别好的,才有机会在游园当日展出。” 前世,闻如风和闻月引的字都被展示在了羲和廊。 她孤零零站在回廊里,仰头看着他们高高挂起的字画,心里不知道有多么艳羡。 她曾经也想练字的,可她连一张书案都没有,更别提笔墨纸砚。 她试着用棍子蘸水,在台阶上练字。 闻如云撞见后,骂她是假正经,骂她是东施效颦。 前世,她的字到底是没练出来。 闻星落正黯然,谢拾安揉了一把她的脑袋,笑眯眯道:“那你可要好好努力!等你的字挂进羲和廊了,哥哥把朋友们都叫上,给你捧场去!” 少年桀骜开朗,像是忠诚而又热烈的小狗。 “嗯!”闻星落的圆杏眼亮晶晶的,使劲点点头。 正兄友妹恭,老太妃突然道:“对了,我记得子衡的字就很不错。子衡啊,左右你这段时间没什么公务,你就每天抽一个时辰,教你妹妹写字吧。陈嬷嬷,你叫人去把西厢房单独辟出来,改成一间书房。” 第26章 闻星落第二次进谢观澜的书房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万松院,西厢房。 谢观澜靠坐在官帽椅上,一页页翻看闻星落的文章。 闻星落背着手站在书案前,低头盯着绣花鞋尖。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油墨香,墙上开着两扇如意海棠花窗,正月将尽,靠窗的一树桃花隐隐蔓出些许碧绿嫩芽。 本该适宜的读书环境,却因为和谢观澜独处,而令闻星落生出度日如年的煎熬之感,恨不能立刻拔腿离开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谢观澜才放下那一沓文章:“基础太差了。” 闻星落咬了咬唇瓣。 她要是基础好,还用得着他教吗? “写字讲究形意俱全,闻姑娘的字空有形而无意,不禁细瞧,也无风骨。”谢观澜点评,“‘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闻姑娘真想学字,不妨先学作画。” “作画?” 闻星落怀疑谢观澜想坑她。 “画梅花。接下来的半个月,闻姑娘不必练字,每日画上五幅梅花图即可。”谢观澜吩咐完,懒得多言,径直走了。 闻星落走到书案前,拿自己的字和谢观澜的字作比较。 他的字时而飘逸如浮云,时而苍劲如龙骨,内藏气象万千,确实赏心悦目。 “画梅花……” 闻星落意识到,谢观澜是想让她学习梅花的风骨。 通过描摹梅花的嶙峋遒劲,将那一分精气神融进书法里。 可是闻星落最喜欢的树不是梅花树。 固然梅花贵为四君子,可她更喜欢桃花。 桃花盛开在春天之始,代表花团锦簇,万物新生。 而她恰是新生。 思及此,闻星落铺纸研墨,开始在纸上勾勒描摹起如意窗外的那一树桃花。 谢观澜吩咐闻星落每天画五幅画。 闻星落把万松院的桃花树画了个遍,每天都要画十多幅才肯罢休。 半个月后,谢观澜再次踏进西厢房,瞧见书案上堆积如山的画作,不由挑眉。 闻星落立在旁边:“请世子查阅。” 谢观澜一张一张看过去。 少女没有偷懒,每一幅画都倾注了心血。 有的是晨曦时分笼罩在雾色里的桃花树,有的是冷雨里的桃花树,还有的画作似乎是夜半醒来时所画,画作里,悬挂在窗下的灯笼映照出一片暖黄光晕,一株幼嫩的桃花树在夜色里若隐若现,恣意生长。 谢观澜按住那些画纸。 他掀起眼帘。 少女恰站在窗下。 初春的光照进来,少女面若桃花,明明是个娇弱纤盈的小娘子,眉眼却藏满了向上攀爬的生命力,一如她笔下的桃花。 他道:“你可以开始练字了。” 闻星落惊喜,又听见谢观澜道:“我书房里有不少书法名家的字帖,你过去挑几幅,每日观摩参悟,对你大有裨益。” 闻星落是第二次进谢观澜的书房。 他的书房端肃古朴,几乎没有任何古玩珍宝,只有堆积成山的古籍旧书和各种字画。 转进内室,她瞧见一座博古架上摆满了印章。 各种材质都有,芙蓉石、荔枝冻、寿山石、鸡血石、封门青等等,大约都是谢观澜的藏品。 谢观澜挑了几本适宜女子临摹的字帖。 瞥见闻星落的目光,他道:“喜欢印章?” 闻星落轻声:“我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印章吗?” 就像大哥和姐姐那样。 拥有刻着自己名字的私印,平日里收藏在随身的荷包里,既可以在自己作品的角落上篆刻出一方朱红印记,也可以在买来的书本上盖个戳,表明那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闻星落一直觉得拥有印章是很风雅的事。 直到察觉旁边的视线,她才想起自己是在和谢观澜说话。 这个人面善心黑,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不定又要怎么嘲笑自己。 她从那些印章上收回视线:“我只是随口说说。” 她接过谢观澜手里的字帖,认真地福了一礼:“多谢世子爷。我看完之后,会完好无损地还给您的。” 谢观澜目送她离开。 少女系在髻后的碧绿丝绦,随着她的脚步扬了起来。 那样鲜丽翠亮的颜色,轻柔地飘过他的书房。 像是春天曾经来过。 青年修长的手掌无意识地抓了抓。 仿佛是想留下这片刻的春天。 … 就在闻星落专心练字之际,闻家。 因为宅院不大的缘故,兄妹几个共用一间书房。 闻月引撑着脸坐在窗下,却没什么心思练字。 反正她的字一向很不错,前世就被夫子选上在羲和廊展出,想必这一世也能被选上。 她想着,拿毛笔在纸上勾勒出一个英俊的侧脸。 皇太子…… 还要再等两年,她才能跟着父亲进京,和皇太子定下婚事。 她等的可真是煎熬。 她眷恋地盯着纸上的侧脸,情不自禁叹了口气。 不远处传来闻如风关心的声音:“好端端的,月引为何要叹气?” “没什么。”闻月引掩上那张人像,“这次游园盛会,大哥的书法肯定能被夫子选上。” 毕竟,大哥可是两年后的探花郎。 一手行楷艳惊天下,书法作品流传出去,不知道被多少读书人争相模仿! 闻如风闻言,却是皱了皱眉。 他的字其实不怎么样,在书院只算得上中等。 也不知怎的,这些天他总是心神不宁,仿佛他不应该是现在这个庸庸碌碌的样子。 他疑心是自己没休息好才会产生错觉,因此笑道:“我选不选得上无所谓,只要月引能被选上就成了,毕竟你那么优秀!” 闻月引神秘道:“大哥,这次游园盛会,不仅你我会出风头,三哥也会大出风头,你信不信?” 闻如风不解:“月引何出此言?” 闻月引笑的更加神秘。 根据她前世的记忆,三哥会在游园盛会的演武比试上,遇见他此生的贵人,从此参军入伍一发冲天。 他们家的好日子,就要正式开始了! 只是这些秘密,她还不能告诉大哥。 她娇声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阳春三月,春风拂面柳如线。 闻星落从书院回来,踏进西厢房的时候,谢观澜已经到了,正翻看她这两天练的字。 第27章 我今日方知世子是好人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看着他,认真地告诉他道:“我今日把字呈给夫子看,他夸我进步神速,让我提前预备书法作品,到时候挂在羲和廊展示。” 她很开心得到认可,一回到王府就直奔西厢。 谢观澜看着宣纸上的字。 比起之前那手过分规矩的簪花小楷,少女如今的字要更加明丽清恬,一笔一划宛如春天里舒展开的桃花枝,似能从笔法里窥探出桃花枝头的葳蕤热闹,和藏在字迹里那份旺盛的生命力。 人如桃花,生生不息。 他道:“是进步了些。” “听说我们女子班,只选了三个人。”闻星落压抑着欢喜,“都是世子教得好,我才有幸入选。不知如何感谢世子,这是我今日从市集里买来的龙须糖,听四哥哥说,世子喜欢吃这个。” 她从怀袖里取出纸包,小心翼翼地放在谢观澜面前。 她知道谢观澜不缺钱,从他的书房摆设来看,他对古玩珍宝也不屑一顾。 而闻星落既是诚心谢他,又想借此机会拉近和他的关系,叫他今后不再像防贼那般防她。 送他喜欢的龙须糖,叫他食用的时候就会想起她,在他心里建立起她和龙须糖之间的联系,给他留下她和糖一样甜而无害的印象,岂不是很好? 她不知谢观澜会不会收,垂眸绞了绞手帕:“从前我多有误会世子,与您生了罅隙。从今往后,我会像敬重祖母那般敬爱您。” 敬爱…… 谢观澜品了品这个词,秾艳英俊的眉眼间多了几分玩味。 他才十九岁。 他很老吗? 他似笑非笑:“误会?不知从前闻姑娘误会某是何种人?” “就……就误会您是面善心黑的那种人。” 谢观澜脸上不辨喜怒:“哦,面善心黑。” 闻星落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危险。 她轻咳一声,补救道:“当然,我今日方知世子是好人。您生得英俊潇洒,政绩上军功赫赫,在书法方面也颇有造诣……世子是近乎完美的人。星落跟着世子学了书法,终身受用。”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抬眸观察谢观澜。 不仅仅要建立她和龙须糖的关联,她还想给谢观澜留下一种印象—— 她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人。 瞧啊,她和他同样重视亲情,她是他的继妹,她和他的幼弟关系极好,她的书法是他所教…… 他们不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他们还有很多共同点。 在高位者的潜意识里,他们会把与自己相似的晚辈看作曾经的自己,他们不会伤害这一类晚辈,甚至还会以补偿曾经的自己的心理,给予他们珍贵的资源。 闻星落想要搞定谢观澜。 只有搞定谢观澜,她才能真正被镇北王府接纳。 而这是她能想到的搞定谢观澜最好的方式。 谢观澜拨弄了一下那包龙须糖,低垂的细密长睫在脸颊上覆落阴影,遮掩了晦暗深沉的瞳眸。 他道:“小时候爱吃,现在却不爱了。” 闻星落微微挑眉,敏感地察觉到龙须糖里藏着谢观澜的故事。 谢观澜掀起眼皮瞥向少女,只一眼就洞悉了她的心思。 从某些方面来说,闻星落确实与他很像。 他们拥有同样敏感纤细的神经,轻而易举就能捕捉到别人的情绪。 他们同样的勤勉上进,对自己的要求完美到近乎苛刻。 他们,同样的虚伪。 谢观澜收回视线,将一只锦盒推向对面的闻星落:“我教你写字,只是因为祖母所托。如果闻姑娘认为凭此就可拉近与我的关系,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这是我最后给你的东西。往后,我不会再来西厢房。” 他起身离去。 没拿那包龙须糖。 闻星落背对着他离开的方向,打开锦盒。 碧青缎面上,静静躺着一枚印章。 是一块由桃花冻石雕刻成的印章,石料温润细腻,通身呈粉嫩剔透之色,非常的漂亮珍贵。 闻星落翻到印章底部。 底部用繁方篆体刻着两个字——星落。 “星落……” 闻星落呢喃自己的名字,指腹温柔地拂拭过桃花冻石上的花纹。 刹那间,仿佛她崭新的人生也将是桃花盛开,生生不息。 闻星落把玩了那块印章很久,才小心翼翼把它珍藏进荷包。 脑海中,浮现出那日沧浪阁书房,她问谢观澜的话: ——我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印章吗? 谢观澜说,别想拉近和他的关系。 可是他却记得她的话,甚至还亲自送她印章。 谢观澜…… 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搞定的人。 闻星落从万松院出来,撞见了刚从外面回来的谢拾安。 他前几天被夫子当众批评,气得这两日都没去书院。 谢拾安手里拎着鱼篓和钓竿,兴冲冲道:“闻星落,我刚和好兄弟在城郊钓了几条鱼,你拿一条回屑金院煲汤喝!” 闻星落往鱼篓里看了一眼,惊奇道:“好大的鱼!” “是吧?”谢拾安十分得意,“那条河里的鱼又多又肥,我明天还去!你喜欢吃草鱼还是鲫鱼?我给你多钓几条!” “多谢四哥哥。”闻星落谢过他,想了想又告诉他道,“四哥哥,夫子说我的字写得好,要我预备一幅书法作品,送到羲和廊展示。” “当真?!”谢拾安惊喜,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被选上的!” 闻星落温声道:“游园盛会热闹非凡,四哥哥骑射绝伦,要不要去演武比试上出出风头?若是能拿第一,说不定父王就不会再抽你鞭子了。” 镇北王还不知道谢拾安这几天在逃课,等他知道了谢拾安少不了又是一顿打。 谢拾安需要一项荣誉,来抵消那顿打。 而闻星落需要一个人,抢走闻如雷的风头和机缘。 第28章 闻姑娘,某不吃外人的东西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游园盛会上的演武比试?”谢拾安挠挠头,“我记得大哥六年前就参加过,还连续拿了三年魁首,后来他参军入伍忙于打仗,才没再去。要是我能拿魁首,父王肯定会夸我,说不定就不揍我了。但是……” 他不知为何犹豫了片刻。 过了半晌,他才像是下定决心,道:“好,我去!” 说服了谢拾安,闻星落正欲回屑金院,想起什么,忽然又问:“四哥哥的零花钱可够用?” 谢拾安哭唧唧:“怎么可能够?!你是不知道,父王骂我读书蠢笨,丢他的脸,已经停了我两个月的月钱了!就连正月间收到的红包,也都被他搜刮走了!” “四哥哥,我这里倒是有个赚钱的法子。” 闻星落踮起脚尖,附在谢拾安耳畔一阵低声细语。 这法子是她前世想出来的。 她用这个法子,在游园盛会上为闻如云赚到了上辈子的第一桶金。 虽说这辈子她不打算经商赚钱,但并不妨碍她利用现成的主意,为自己多攒一些私房钱。 谢拾安眼睛发亮:“这生意可行!咱俩干,铁定血赚!” 他连钓鱼也不去了,整日都和闻星落待在一块儿,筹谋他们的生意。 好几次黄昏,谢观澜从衙署下值回府,都能撞见这两人带着丫鬟小厮,在沿街的商铺里讨价还价,又往马车上鬼鬼祟祟地装一包包货物。 连续撞见几次,谢观澜勒住缰绳,对扶山道:“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他疑心这两人厮混在一起准没好事。 扶山很快回来禀报:“四公子和闻姑娘在买糖。” “买糖?” 谢观澜握着缰绳,想起被他遗留在西厢房的那包龙须糖。 扶山挠挠头:“据四公子说,他和闻姑娘打算趁着游园盛会,去芳园摆摊卖东西,现下正忙着进货呢。” 谢观澜的目光越过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在不远处的少女身上。 春寒已退,她今日穿了身碧青纱窄袖上襦,外面罩着件桃花粉的刺绣半臂,系在腰间的青金色裙裾层叠垂落摇曳如水。 许是忙了一整日,她白皙的鼻尖沁出一点细密香汗,脸颊红透如玉,抱着一包石蜜站在台阶下,正弯着眉眼仰起头,冲掌柜笑语称谢。 金色夕光在她髻边的银蝴蝶上跳跃,折射出粼粼薄光。 十五岁的少女,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引得路人纷纷惊艳回眸。 虽说西南民风开放,没有女子不可以出来抛头露面的规定,但她也太招摇了,像春日里一只无法被掌控的蝴蝶,谢观澜稍不注意,她就雀跃翩跹地飞出了王府。 “大哥!” 谢拾安扛着一包货走过来:“你下值啦?” 谢观澜打量他浑身上下:“你要做生意?” “是啊,闻星落想了个生意点子,我就加入进来了。” 闻星落已经和掌柜的说完话。 她抱着石蜜走到谢拾安身边,担心谢观澜瞧不起她的小生意,阻拦她和谢拾安。 毕竟这世道讲究士农工商,商是排在最末一等的。 前世闻如云就很瞧不起这一行当,可他读书不行习武也不行,最后还是她百般劝说,他才勉强答应试着经商。 没想到谢观澜并没有批评他俩。 他摩挲着缰绳:“石蜜昂贵,寻常百姓恐怕难以消费得起。为何不卖饴糖?” 石蜜和饴糖都是糖,但石蜜的口感要更好些,可惜价格昂贵,只有贵族才吃得起。 “大哥,这你就不懂了吧?”谢拾安笑得一脸奸诈,“谁说我们只卖石蜜了?” 谢观澜扫了眼他们的马车。 车厢里堆积着货物,除了石蜜和精盐贵重些,其他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像是干果、米饼,甚至还批发了几百个巴掌大的缝布玩偶。 谢观澜略一沉吟,很快就猜到了闻星落想做什么生意。 他道:“闻姑娘倒是聪明。” 闻星落心中涌出奇异的情绪。 前世闻如云从来没有夸过她聪明。 闻如云说她浑身铜臭,是个钻进钱眼里的臭虫,浑身藏满了叫人讨厌的坏心眼子,市侩庸俗至极。 可是谢观澜却没有因她经商而瞧不起她。 她鼓起勇气,递给谢观澜一块糖。 仰头望向他时,圆杏眼格外乌润清亮。 谢观澜垂眸瞥了眼闻星落,薄唇边掠过轻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闻姑娘,某不吃外人的东西。” 他没接那块糖。 闻星落目送他绝尘而去。 他才刚下值,身上还穿着正一品绯色箭袖武官袍,腰扣蹀躞,薄金色夕光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挺拔体态。 她想起刚刚他垂眸而笑的那一幕。 秾丽清艳如金丝海棠,偏又疏离冷漠似枯山野水。 谢观澜…… 看似温和可亲,但想成为被他真正接纳的人,确实挺难的。 闻星落自己吃了那块糖,和谢拾安一起钻进马车。 糖块在唇齿间融化,甜丝丝的。 她摸了摸那一大包精盐,问道:“四哥哥确定家中有官府颁发的盐铁行商令?” 大周律令,盐铁为朝廷所有,不许民间商贩私自经营,除非有官府颁布的特许行商令。 虽然民间依旧有不少商贩偷偷贩卖私盐,但民不举官不究,百姓也乐得购买价钱更低的私盐。 可闻星落担心游园那日,会被有心人上报官府说她和谢拾安贩卖私盐,譬如闻如云他们。 因此,她想提前做好保障。 “你忘了?我三哥就是经商的!”谢拾安把货物码整齐,“我三哥十四岁起就开始在蓉城行商,早就申请了售盐许可令。你放一百个心吧,别说咱只卖这几十斤盐,就算咱去卖盐矿,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的!” 闻星落这才彻底放心。 … 四月初八,春日游园盛会正式开始。 城南芳园占地千顷,山水楼阁连绵不绝,早有摊贩占据了绝佳位置,此刻已经热闹地叫卖起来了。 闻星落安排翠翠和谢拾安的两个小厮去摆摊卖货,她和谢拾安以及他那群狐朋狗友,径直去了羲和廊。 羲和廊蜿蜒曲折,廊中挂满字画,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观赏点评。 谢拾安发动狐朋狗友,很快就找到了她的作品:“星落,你的字在这里!” 闻星落仰头望去。 她的字和女子班其他两位小姐的书法作品挂在一处,角落盖了个朱砂红的印章,是谢观澜为她刻的那枚。 闻星落捏了捏藏着那方印章的荷包,杏眼里泛起柔软的涟漪。 旁边忽然传来客气的说话声:“今年白鹤书院有几位女学生的字写得相当不错,可否请谢指挥使点评一二?” 她望向羲和廊尽头。 几名官员正簇拥着谢观澜和杜太守而来。 刚刚说话的是杜太守。 他们走近了,闻星落回过神,和谢拾安等人一起行礼。 第29章 谢观澜是否愿意帮她作证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杜太守笑道:“真是巧了,谢四公子也在这里。” “我来看我妹妹的字!”谢拾安满脸骄傲,冲四周的文人墨客们炫耀,“你们家妹妹的字,可曾在羲和廊展示过?没有吧?!” 少年像一条得意摇尾巴的大狗,而闻星落是他珍藏的宝贝。 闻星落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悄悄拉了拉他的袖角。 没想到那群狐朋狗友也跟着嚷嚷:“闻妹妹的字最好了,我们是专程过来欣赏她的字的!” 闻星落脸红如滴血,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况且羲和廊的书法名家太多了,她年纪尚小,字也十分稚嫩,哪敢称是最好的? 谢观澜看着闻星落。 少女今日依旧穿着碧青纱上襦和青金色齐腰褶裙,只外面换了身莲紫绣桃花半臂,都是恬静温婉的颜色,却被她那张芍药寒露般的娇美面容,硬生生衬出了鲜嫩俏丽之感。 她被那群少年众星捧月,他看得清楚,其中几个男孩子的眼睛里已然生出了对她的爱慕。 不知是他们自己生出来的情愫,还是被她勾引出来的。 谢观澜负着手,似笑非笑:“你们说她的字是最好的,不妨仔细说说,她的字好在哪里?” 好在哪里…… 一群纨绔面面相觑。 他们又不喜欢读书,哪里知道好在哪里! 交头接耳了半晌,最后由谢拾安站出来,理直气壮地说道:“她的笔画很直,你们瞧这一横这一竖的,多直呀!” 话音落地,羲和廊寂静了很久。 闻星落:“……” 夸不出来倒也不必硬夸。 场面正陷入诡异的尴尬,一道不屑的声音忽然传来:“我也很想知道,她闻星落的书法好在哪里!” 众人望去,说话的是闻如雷。 他身后还跟着闻家另外两兄弟和闻月引。 闻月引眼圈红红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幅字。 她不理解,为什么最后被选上的是闻星落的字,而不是她的。 毕竟,按照前世的轨迹,她和大哥的字都应当被挂在羲和廊展示。 她猜测兴许是闻星落动用了镇北王府的权势,这才导致她和大哥被白鹤书院排挤落选。 可她不服气。 她要当众揭露闻星落的丑恶嘴脸,叫大家看清楚这丫头是怎么以权谋私的! 闻如雷冷笑道:“闻星落在闻家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好好练过字,她的字怎么可能出现在名家云集的羲和廊?!而我妹妹月引自幼苦练书法,却被她比了下去!正好几位大人都在这里,我闻如雷实名检举白鹤书院徇私舞弊,以劣逐优!” “哦?”杜太守来了兴致,捻着八字胡须笑了起来,“左右在场的不乏文人墨客书法名家,不如就请诸位来点评点评两位闻姑娘的字?” 闻月引轻轻啜泣一声,把手里的那幅字呈给杜太守:“请大人过目。” 杜太守示意手底下的人把闻月引和闻星落的字放在一起。 谢拾安看也不看,率先道:“我宣布,我们投星落一票!” 闻如雷忍不住讥讽:“谢四公子懂书法嘛你就投票?” “你——” 谢拾安看见他就拳痒难耐,想动手却被谢观澜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几位颇有名气的书法家被请上前。 他们观摩了片刻,纷纷道:“闻大姑娘的字虽然娟秀却过于柔弱,而闻二姑娘的字尽管称不上是顶尖的书法,却呈现出恣意蓬勃的生命力,整幅作品透着生生不息的力量感,值得看客细品斟酌。因此,我们选闻二姑娘的字。” 杜太守微微颔首:“本官也认为,闻二姑娘的字更胜一筹。谢指挥使以为呢?” 谢观澜没作点评,只淡淡道:“某与杜大人所见相同。” 闻月引双膝一软,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拿正眼望向闻星落的字。 原本她没把闻星落的字当一回事,只以为这些人是看在镇北王府的权势上睁着眼睛说瞎话。 没想到这随意的一眼,却令闻月引彻底移不开目光。 闻星落…… 她何时练出的这一手簪花小楷? 乍一眼望去,仿佛满纸盛开桃花,葳蕤热闹,令人目不暇接心旷神怡。 而自己的字,在她旁边显得如此呆板无趣。 她们在字形上不相上下,可是在意境上却是云泥之别。 就连闻如风也看出来了,蹙眉道:“怎么会这样?” “不可能……”闻月引咬了咬牙,“她不可能会写这么漂亮的字!也许,也许是旁人代写的也未可知……” 闻如风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足以令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闻星落自幼就没读过书,她的书法比起月引要差远了,如今她进王府也才不过小半年光景,一个人的字,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练出来的。” 闻如云冷笑:“闻星落,你长本事了,为了沽名钓誉,还学会找人代笔了!你赶紧向大家道歉,再把那幅代笔扔了,把你姐姐的作品挂上去!” 他们毕竟是闻星落的亲哥哥。 听见他们这么说,周围的文人墨客纷纷怀疑地望向闻星落,私语声弥漫在四面八方,仿佛要把少女的脊梁戳出一个窟窿来。 闻星落面不改色,问道:“如果这幅作品是我亲笔所书,二位兄长能否向我道歉?” 闻如风不悦:“星落,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的字写得怎么样,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身为亲哥还能不知道吗?!我晓得你嫉妒月引字写得漂亮,因此动用王府权势抢了她的名额,可不是你的东西终究不是你的。为了博取名声,而牺牲掉诚实的品质,这是错的!” 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脸红脖子粗的,语调也极其严厉,仿佛闻星落犯了什么大罪一般。 周围人议论道:“这位闻家大公子,倒是个老实本分之人!只可惜妹妹长歪了,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沽名钓誉、以权谋私。” 闻星落不在乎周围人的指指点点。 她平静道:“大哥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如果这幅字确实是我亲笔所写,你们能否向我道歉?” “自然!”闻如风挺直脊背,“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要是错了,不会不道歉的。但问题在于,我们根本不会冤枉你。” “我有人证。” 闻星落吐出四个字。 闻如云怪笑一声:“你说的人证,该不会是谢四公子吧?蓉城谁不知道谢四公子与你交好,他出来作证,我们可不信!” “嘿我这暴脾气!” 谢拾安恼了,卷起袖子想揍人,却又怕给闻星落丢脸。 闻星落沉默地望向人群中最招眼的绯袍青年。 她不知道谢观澜是否愿意帮她作证。 第30章 她的字,是某亲自教授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的视线掠过少女。 他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但是…… 少女站在羲和廊里,向来乌润清澈的圆杏眼染上些许绯红,似乎是迎面的春风刮得太急,她簪在髻边的银蝴蝶急剧轻颤,仿佛下一瞬就会被吹进危险的漩涡里。 叫他想要伸出手,将那只银蝴蝶牢牢攥在掌心。 罢了。 到底是祖母托付的人,他不想祖母难过。 他瞥向闻如风,缓缓开口:“闻二姑娘的字,是某亲自教授,虽然称不上绝佳,却也颇得意趣。既然你声称她的字比不上闻大姑娘的,那么敢问闻大姑娘师承何处?” 羲和廊刹那寂静。 在场的谁不知道,谢观澜在白鹤书院念书那会儿,每年都是第一。 他的字也是极好,一幅字能卖出千两纹银的高价,只可惜他这几年忙于军务,墨宝鲜少流到市面上,令那些想要收藏的富商文人扼腕叹息。 如果是他亲自教闻星落写字…… 那就解释得通了! 闻如风的脸色却隐隐发白。 怎么会? 闻星落的书法,怎么会是谢世子亲自所教?! 他心中涌出奇怪而又复杂的情绪。 他隐约记得很多年前,闻星落还小的时候,曾经求他教她练字。 小姑娘捧着热茶送进他的书房,大约是有话想跟他说,却又不敢贸然开口打扰他临摹字帖,只巴巴儿地趴在书案旁。 等他终于写累了放下毛笔时,她才奶声奶气道:“大哥会写字,大哥好厉害!我也想学写字,大哥能不能教教我?大哥的字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字,星落也要写出最好看的字!” 那一年,她好像才只有六岁。 小脸圆圆眼睛圆圆,满满都是对他孺慕和崇敬。 可他却很烦她。 他直言道:“你又蠢又笨,完全比不上月引,谁有空教你?快走吧,别妨碍我读书。万一误了我考取功名,我就拿戒尺打你手板心!” 小姑娘很伤心。 圆眼睛里悄然含起了两包泪。 可她却不敢说什么,只知道大哥读书考功名是最要紧的事,便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书房。 后来,他曾经撞见闻星落拿小棍子蘸水,蹲在台阶上练字。 他在窗后看了片刻,生出些许怜悯,正考虑是否要抽空亲自教她,二弟突然走过去骂了她一顿。 他没听清楚二弟骂了什么。 只知道自那以后,闻星落再也没有练过字。 可是闻如风没想到,他们几个亲哥都没空教闻星落,镇北王府的世子爷竟然会纡尊降贵,教她练字! 他可是王府世子,西南兵马都指挥使! 他身份高贵军务繁忙,他怎么有时间教一个小姑娘写字? 而且这小姑娘还不是他的亲妹妹! 闻如风无法理解谢观澜的心理,感觉荒谬之余,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噬咬,蔓出丝丝缕缕的疼痛和酸涩。 仿佛他被谢观澜抢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 他身旁,闻月引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她的视线不停在谢观澜和闻星落之间逡巡,想不通为何前世对她极其厌恶的青年,为何这一世会突然改变态度,对闻星落疼爱有加。 闻星落…… 从幼时起,她就是家中最不讨喜的存在。 父兄不喜欢她,姑母亲戚也不喜欢她,这世上根本没有人喜欢她。 她事事都不如自己,活的就像是被她踩在脚下的影子。 可是为何…… 为何这一世,她竟然能在镇北王府如鱼得水? 闻月引想不通。 亲眼看见从前不如自己的人,如今事事比自己强,嫉妒和不甘不禁在心底如疯草般野蛮滋长,几乎要彻底湮灭她的理智。 她本欲再说些什么,比如闻星落不堪的过往,比如闻星落小时候出的各种糗,一旁的杜太守突然哈哈大笑:“原来如此!闹了半天,竟然是一场乌龙!” 其他人也舒展开眉眼,对闻星落的书法再无怀疑。 闻月引抿了抿嘴唇,理智回笼,按捺住了这一刻的好胜心。 来日方长。 闻星落还不知道,她得罪父兄会有何下场。 将来父兄飞黄腾达满门显赫的时候,她绝对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她拉了拉闻如风的衣袖,轻声道:“大哥,咱们走吧。” “等等!”谢拾安拦住他们,嚣张地拽了拽颈上的金项圈,“你们冤枉我妹妹,还没道歉呢!” 闻如云冷笑一声:“道歉?天底下岂有兄长向幼妹道歉的道理?我们敢道歉,可是她闻星落敢受吗?就不怕折寿?!” “我敢。” 闻星落的声音清脆甜美,中和了那份过于清冷的语气,叫人轻易生出一种她人畜无害的错觉来。 她弯起圆杏眼:“二哥,我敢的。” 说什么折寿不折寿,她的命早在前世就还给他们了。 闻如云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攥紧拳头,威胁般一字一顿:“闻星落——” “好了。”闻如风站出来打圆场,“星落,这次是我们误会你了,大哥向你道歉就是了。不过你也是,跟着谢世子学了这么久的书法,却连一点风声都不肯透露给我们,莫非是把我们当成了外人?今后,可不许再这样了。” 说是道歉,却又数落了闻星落一顿。 到底是嫌丢脸,闻如风说完这番话,就带着闻家兄妹匆匆离开。 谢拾安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闻星落没说什么,请谢拾安先去看看翠翠他们的摊子摆得如何了。 她又转向谢观澜,欲言又止。 杜太守会意,捻着八字胡须干笑两声:“看来本官妨碍到闻姑娘了。谢指挥使,本官去前面等你。” 他们离开后,闻星落才郑重地福了一礼:“今日,多谢世子爷。” 谢观澜负着手,居高临下地看她。 春风卷起她身后的一幅幅水墨字画,少女青金色的裙裾被吹开涟漪,恰逢探进羲和廊的几枝桃花抖落甜郁香气,令人生出那香气是从她身上弥漫出来的错觉,仿佛她在这座芳园里撷取了一缕花魂。 谢观澜收回视线,漫不经心:“你谢我的次数,似乎有些多。” 顿了顿,他弯起薄唇:“你应当知道,我最厌恶麻烦的人。念在祖母的面子上,我暂时不会把你撵出王府。可往后,你要是再给我带来麻烦……” 闻星落斗胆,仰头直视他的狭眸:“我会努力成为,对世子有用的人。” 第31章 她和谢拾安是王府最穷的人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有用的人?”谢观澜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何为有用的人?闻姑娘须知,无论是你的字被选进羲和廊,还是带四弟摆摊赚钱,对我而言,都只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闻星落紧了紧双手。 面前青年的狭眸深邃漆黑,犹如危险重重的暗海。 他会在将来拥兵自立反了朝廷,成为割据一方的诸侯王。 他目光所能及的地方,大约只有诡谲云涌的朝堂宦海和锦绣壮阔的万里山河,似她这等小打小闹,自然不能入他的眼。 但是…… 闻星落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依旧坚定道:“我一定会成为对世子有用的人。” 四目相对。 像是春日里,一朵娇弱鲜嫩的桃花落在了凶兽的鼻尖。 那凶兽欲要拂落,却嗅到了丝丝缕缕的甜郁香气,激的它连打几个喷嚏,它情不自禁的用兽爪按住桃花,不明白这小小的一朵花怎么能引得它如此动容。 谢观澜眯了眯狭眸。 他没再多言,只深深看了闻星落一眼,才拂袖离开。 … 闻星落找到谢拾安的时候,摊子上生意正好。 谢拾安瞧着箩筐里堆积成山的铜钱,笑眯眯地夸奖道:“星落,还是你聪明,这才小半天功夫咱们就赚了这么多钱!” 闻星落想出来的生意点子并不复杂。 将写着“玩偶”、“干果”、“米饼”、“石蜜”“精盐”等物品的纸条折起来放进竹篓子里,顾客可以花八文钱摸一张纸条,摸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奖品。 诚然八文钱不算便宜,但石蜜和精盐是很贵的东西,而且哪怕没摸到这两样奖品,也还有其他小奖品聊作安慰。 所以哪怕招牌上写明了摸到它们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五,但好奇心和侥幸心理驱使百姓们争相参与,因此闻星落的摊子很快就赚得盆满钵满。 闻星落凭借前世的经商经验,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账目。 她道:“咱们今天差不多能赚二十两纹银。游园盛会持续三天,等明后天的时候大家没了新鲜感,恐怕赚的钱会远远比不上今日。三天加起来,我估摸着咱们大约净赚五十两纹银。” 谢拾安猛然瞪圆眼睛:“这么多?!” 闻星落对他的反应毫不奇怪。 毕竟她和谢拾安是镇北王府最穷的两个人。 他俩月钱一样,都只有五两纹银。 偏偏镇北王管得严,嫌弃谢拾安整日呼朋引伴斗鸡走狗,于是镇北王这几个月扣光了他的红包和月钱,而谢拾安又不能拿王府的宝贝出去卖,因此他口袋里可能比她还穷。 闻星落弯起眼睛:“到时候咱俩平分。” 谢拾安激动地捋起袖管:“这小本买卖,居然这么赚钱!来来来,我亲自吆喝几声!” 兄妹俩都爱钱。 于是谢观澜和杜太守等官员路过的时候,就看见他俩劲儿往一处使,卖东西卖得热火朝天,尤其是谢拾安,吆喝的十分卖力,不知道的还以为镇北王府亏待他吃穿了。 杜太守捻着胡须笑道:“贵府的四公子可真是……一朵奇葩。话说回来,来都来了,本官也去捧个场好了。” 杜太守运气不好,抽了十张纸条,抽到的全是便宜的干果和米饼。 闻星落把奖品兑换给他,悄悄看了他一眼。 听说杜太守是朝廷派来的,乃是天子门生,在蜀郡当了十年太守。 虽然他看起来矮矮胖胖和蔼可掬,和谢观澜说话时也客客气气,但闻星落记得王府山斋里的那场对话——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暗杀谢观澜的幕后指使者。 “啊呀呀,”杜太守叹息着咬了一口米饼,“我今日手气不好,没摸到好东西。谢指挥使可要一试?” 谢拾安怂恿:“大哥,要不你就试试吧?可好玩了!” 谢观澜对这种事不感兴趣。 正要拒绝,闻星落已经把装满纸条的竹篓抱到他面前。 少女的额角沁出细密香汗,朝他仰起红扑扑的小脸,因为忙碌的缘故,白嫩的脸颊上多出了几道来不及擦的灰印子,像一只小花猫。 她道:“世子爷?” “不必”二字,在谢观澜的唇齿间打了个转。 他盯着闻星落,鬼使神差地问道:“最大的奖是什么?” “是盐!”谢拾安抢答,“磨得又细又白的精盐!” 谢观澜依旧注视闻星落。 少女的笑容娇艳甜美,落在旁人眼里,大约像极了融化的冰糖。 可谢观澜却认为,闻星落更像是一捧细盐。 瞧着雪白纯粹晶莹剔透,实则又咸又涩,不好招惹。 但没有人规定,小姑娘一定要是甜甜的糖。 谢观澜觉得小姑娘像盐也很好,起码不会被人随意欺辱。 他温声道:“是吗?那我要试试手气。” 他摸了一张纸条,递给闻星落。 闻星落拆开,笑道:“恭喜世子爷,中了个玩偶!” 她从装玩偶的货篓里摸出一只,正要递给谢观澜,不由微怔。 谢观澜:“怎么?” 闻星落回过神,把玩偶递给他:“没……没什么……” 她的视线,再一次隐晦地掠过那只玩偶。 这是她昨天晚上睡不着,拿各种碎布头拼凑缝补成的一只兔子,只有巴掌大小,连两只长耳朵都是不同颜色的布头,鼻子嘴巴是随便绣上去的,看起来颇有些潦草。 她嫌丑,就给丢进货篓里了。 没想到随便一拿,就拿了这一只出来。 她觉得有些对不住谢观澜,不由心虚地轻咳一声:“世子爷若是嫌丑,我可以为你另换一只……” 谢观澜扫了一眼货篓:“都挺丑的。” 闻星落:“……” 成本摆在那里,为了压价她进的肯定全是便宜货啊。 谢观澜摆弄着掌心的长耳兔,注意到这只兔子的肚子是用一小块莲紫色布头缝成,一只耳朵则拼接了一块青金色布头,布料和闻星落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这只兔子,和其他玩偶不一样。 它出自闻星落之手。 青年恶劣地弯起薄唇,秾艳绮丽妖颜似玉:“虽然都挺丑,但这只兔子特别丑。丑的如此特别的玩偶,某倒是有留下的兴趣了。” 闻星落:“……” 她的兔子虽然丑,但也没有那么丑吧! 第32章 败坏了咱们闻家家风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收起那只长耳兔,和杜太守等官员一同去巡看别处了。 闻星落失落了片刻,才继续和谢拾安一起卖东西。 她道:“下午的演武比试,四哥哥可都准备好了?” 谢拾安嚣张地抖了抖袍裾:“准备?难道你不知道真正有天赋的人根本就不需要准备吗?闻星落,你好歹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我保管把其他人打得落花流水,给你挣个脸面!” 正说着话,闻家兄妹从摊位前路过。 闻月引捏着手帕,目光落在谢拾安身上:“谢四公子也要参加演武比试?” 谢拾安一扬眉毛:“咋地?” 闻月引抿了抿嘴唇。 前世夺得演武比试魁首的人,是她的三哥闻如雷。 而谢拾安因为双腿瘫痪,并没有参加。 可是这一世…… 闻月引想起上次老太妃寿辰,谢拾安力压闻如雷夺得射箭第一,不由生出不安。 如果今天谢拾安抢走了三哥的魁首,那三哥就不会被前世的贵人相中提携,也就不会再参军入伍建功立业,那他后面又如何成为金吾卫副指挥使,让她大婚时出尽风头? 闻如雷关心道:“月引,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闻月引回过神:“兴许是走累了。三哥你瞧,小妹正在摆摊卖东西呢,瞧着怪有意思的。” 闻如雷不屑:“士农工商,商是最末一等,咱们也算官宦人家,对商人避之唯恐不及,她倒是上赶着摆摊卖东西……也不嫌丢人!” 闻如云沉声道:“咱们去瞧瞧她在卖什么。” 四兄妹走到摊位前,瞧了片刻,便明白了闻星落赚钱的法子。 闻如风眉头紧锁,训斥道:“星落,你也太不像话了,你这生意不是故意骗人钱吗?!” 闻星落抬起头:“一个愿买一个愿卖,买卖的规矩也在招牌上写得明明白白,何来骗钱之说?” “总之你这就是在骗钱!”闻如风不悦,“我做主,你现在就把钱全部退回去,省得败坏了咱们闻家家风!” 他大步上前,不由分说地伸手抢夺装满小纸条的竹篓。 谢拾安护住竹篓,恼火:“你算哪根葱,也敢扒拉小爷的东西?!这摊子是小爷的,你在这里张狂什么?!什么闻家家风,麻烦你们搞搞清楚,闻星落现在是镇北王府的人,她想干嘛就干嘛,有你们闻家什么事儿?!” “你——” 闻如风气急败坏,指着谢拾安,半晌说不出话来。 闻如云负着手,视线掠过钱匣子。 闻星落的生意瞧着虽小,可是敛财手段却很是了得,这才一两个时辰就赚了许多钱,抵得上他在闻家小一年的月钱了。 虽说他身为君子并不爱财,可是不知怎的,亲眼看见闻星落赚钱如流水,他心底依旧生出了一丝隐秘的不甘心。 仿佛眼前这些钱财本不该属于闻星落,而应当属于他闻如云。 这么多钱,足够他买一匹绫锦裁成新袍子,他生得清隽雅致,穿月白绫锦的袍子定然好看…… 他想着,闻月引在旁边担心道:“二哥,小妹卖其他东西也就罢了,她和谢四公子还在卖盐。大周律例,民间不许贩卖私盐,否则轻则拘禁罚没,重则杖刑充军……小妹和谢四公子这般大张旗鼓地卖盐,不会出事吧?” 闻如云望向那一缸雪白的精盐。 是了。 闻星落和谢拾安这是在贩卖私盐! 如果被举报,他们是会被抓起来的! 思及此,闻如云几乎不掩饰眼底的恶意,径直去找官兵。 不出一时半刻,几名官兵来到闻星落的摊位前,询问他们有没有官府颁发的售盐许可令。 闻月引蹙起柳叶眉,担忧道:“小妹难道不知私自贩盐乃是大罪?!你可连累死谢四公子了!谢四公子,小女代妹妹向你赔个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朝谢拾安款款福了一礼。 谢拾安翻了个白眼,扇了扇面前的空气:“谁在说话呀,这口臭味儿可真熏人!” 闻月引:“……” 少女的指甲硬生生掐进掌心。 她红着眼圈望向谢拾安,杏眼里的委屈和厌恨几乎快要藏不住。 她不明白,为什么谢拾安前世今生都这么讨厌她。 明明她和闻星落长得一模一样,明明她比闻星落更加冰雪聪明善解人意…… 谢拾安如此有眼无珠不分好歹,活该他前世被横梁砸断腿! 她正想着,闻星落突然拿出一卷文书递给官兵:“这是官府前些年盖过章的文书,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允许谢家售卖盐铁。” 官兵看过之后,点头道:“不错,上头确实有杜太守的印章。” 闻月引和闻如云不禁愕然。 谢拾安得意地睨他们一眼:“听见没?!我们可是有许可令的!自个儿没本事赚钱,却来眼红我们!一身的心眼和算计,全都使在打小报告上了,呸,一辈子扶不上墙的烂泥!” 闻家四兄妹顿时脸色铁青。 闻如云脊梁挺直,盯着闻星落,冷冷道:“你不过只会一些投机取巧的小手段罢了,真以为能上得了台面?做生意,不是你这么做的!” 闻星落歪头,口吻虚心:“还请二哥指教。” 闻月引款款上前,护在闻如云前面,正色道:“小妹,我还是那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等将来二哥成为蜀郡首富的时候,希望你不要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说罢,四人绷着脸走了。 闻星落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唇瓣。 蜀郡首富? 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午后晴空万里,蓝天上飘着几只纸鸢。 演武比试即将开始,校场上已经热闹起来。 蜀郡的少年们五人为一队,佩戴不同颜色的抹额作为区分。 校场尽头矗立着一座巍峨高大的塔楼,由无数根木头搭建而成,塔楼通身系满彩色飘带,塔尖上插着一面绣着“帅”字的旗幡。 率先爬上塔尖,夺得旗幡的队伍便算是魁首。 随着令官敲响铜锣,少年们一夹马肚,朝校场尽头的塔楼疾驰而去。 校场外的呐喊助威声震天响。 闻星落看了一眼官员们所坐的位置。 前世相中闻如雷的那位老将军就坐在谢观澜身后,正兴致勃勃地盯着场内。 而场内,一马当先的人不再是闻如雷。 谢拾安一骑绝尘,鹅黄抹额系带在脑后急剧翻飞。 少年鲜衣怒马,嚣张至极。 第33章 谢观澜恶意毕现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校场内。 闻如雷在疾驰的马背上伏低身子,死死盯着前面的谢拾安。 他自诩骑射功夫在同龄少年中所向披靡。 这一次演武比试,也是冲着夺得魁首大出风头的目的来的。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突然杀出来一个谢拾安?! 闻如雷听着周围如雷贯耳的喝彩声,知道场外所有的观众都在为谢拾安叫好。 可是,本不该如此的。 闻如雷隐隐觉得,事情本不该如此。 出风头的人应当是他。 最先抵达塔楼的人,也应当是他! 他咬着牙,恶狠狠一夹马肚,催动骏马跑得更快些。 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似乎都追不上谢拾安…… 谢拾安风驰电掣般来到塔楼底下,已经率先开始了攀爬。 他爬上第一层的时候,闻如雷等其他少年才陆陆续续赶到,一窝蜂般争相爬上塔楼。 在塔楼上是可以对其他队伍的人出手的。 于是最前面的谢拾安成了众矢之的,无数双手从下方伸向他,企图将他拉下来,好叫自己的队伍踩着他上位。 谢拾安的队友很靠谱,帮他拦住了大部分竞争对手,只余下几个精锐成了漏网之鱼,朝着谢拾安紧追而去。 谢拾安爬到一半,察觉到自己的脚踝被人从底下拽住,垂眸一看,不由勾唇:“小爷还寻思着没机会揍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拽他的人正是闻如雷。 闻如雷喘着气,眼睛如同怨鬼般迸发出浓烈的不甘。 他狞笑:“演武比试,不论贵贱,不论生死。这座塔楼高达百尺,要是谢四公子在这里发生什么‘意外’,镇北王府的人可不会替你出头!” 谢拾安讥笑两声,突然指着闻如雷下方:“他们追上来了!” 闻如雷愣了愣,下意识望向下方。 等他意识到谢拾安是在骗他的时候,谢拾安的拳头已经携裹着赫赫风声,恶狠狠砸到了他的脸上! 闻如雷吃痛大叫,连忙抬手招架谢拾安的攻势。 “打起来了!” 观众席上传来兴奋的呼喊声。 闻星落盯着谢拾安,无意识地绞紧了手里的帕子。 不知为何,她心底竟生出了一丝担心。 她原本期望他能夺魁,能抢走闻如雷的机缘,能为她报仇。 可是现在,看着他在那么高的地方与人打斗,闻星落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期望他平安无事…… 闻星落后知后觉,自己不知从何时起,真的把谢拾安当成哥哥了。 不远处突然传来闻月引娇滴滴的呐喊声:“三哥,你一定要打败他夺得魁首呀!我和两位兄长等你凯旋!” 闻如云出现在闻星落身边,讥笑道:“闻星落,像你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人,恐怕根本体会不到月引和我们的兄妹情深吧?你贪图富贵爱慕权势,心里只盼着谢拾安获胜,对不对?” 闻星落道:“你错了。” 闻如云挑眉:“哪里错了?” “我没有盼他获胜,我只盼他平安无事。” 闻如云一怔。 他再次望向场内。 塔楼高百尺。 闻如雷和谢拾安一边打斗一边往上攀爬,众人只注意到他们你争我夺十分精彩,却忽略了那个位置十分危险。 一旦摔下来…… 轻则粉身碎骨,重则当场殒命。 闻如云喉结滚动,在听见闻月引还在娇声高呼“打他打他、快点往上爬”的时候,心里忽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然而没等他想太多,不远处的谢观澜突然起身。 青年踩着看台边缘,好似一阵狂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场内。 “哎哟!”杜太守惊呼一声,“谢指挥使,你进去干什么?!难道你想当众帮谢四公子作弊不成?!” 其他官员也纷纷起身,不解地望向场内。 闻如云恼恨地攥紧双拳:“谢指挥使想作弊?!” “不是作弊……”闻星落的圆瞳忍不住剧烈收缩,“是塔楼……” 支撑塔楼的那根主桅杆出了问题! 高达百尺的塔楼摇摇欲坠,随着越来越多的少年们攀爬上去,竟然逐渐有倾塌的架势! 可是…… 可是前世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闻星落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猛地挽起裙裾,翻身跳进围栏。 少女稚嫩的声音穿透整座校场:“四哥哥,快下来!” 爬得慢的少年们还算走运,趁着塔楼还没有坍塌,迅速跳了下来。 可是谢拾安爬得太高了。 在塔楼第十层,他一脚踹开闻如雷,蕴着轻功直奔塔尖而去! 随着一声“咔嚓”,那根主桅杆彻底断裂! 塔楼坍塌! 少年们惊叫着纷纷逃窜,场外观众同样面露惊骇,不约而同地白了脸色。 千钧一发之际,谢观澜逆流而行,骤然出现在桅杆旁。 他用脊背扛住了断裂的桅杆! 闻星落赶来的时候,看见谢观澜孤零零背负着巍峨如山摇摇欲坠的塔楼! 他浑身肌肉贲张,额角冒出细密冷汗,玄黑色绣金翘头履在地面碾出些许尘埃,旋即深深陷进了泥土之中。 塔楼重若千钧,他以一人之力生生扛住! 他为塔楼上那些命悬一线的少年们,争取了逃生的时间。 那双黑色绣金翘头履已经深深陷进地面,他膝盖弯曲,浑身肌肉紧绷到了极限。 冷汗打湿了他漆黑的睫毛,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鼻尖缓缓滴落。 闻星落远远看着他。 不知怎的,明知谢观澜面善心黑,可是亲眼看见他像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一般,以一人之力替那些无辜少年扛起塔楼的这一幕,她的心脏仍然避免不了狠狠跳动。 她走近了,清楚地看见谢观澜唇角渗出的血渍。 手帕按在他的唇角上,擦去了他唇角的脆弱。 谢观澜垂眸同闻星落对视。 良久,他薄唇轻启,恶意毕现:“滚。” 像是在谴责闻星落,害谢拾安身陷险境。 闻星落退后两步,仰头望向塔顶。 太高了。 高空上,无数彩色飘带被风吹起,遮蔽视线,她什么也看不见。 谢观澜发出一声闷哼,身体已是到了极限。 他艰难地单膝跪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身后,桅杆折断,整座塔楼彻底坍塌,急速朝空旷处重重砸去! 第34章 你也配称呼他哥哥?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尘埃铺天盖地。 闻星落呛得咳嗽,却顾不得许多,迅速钻进尘埃里,想要找到谢拾安。 “四哥哥!” 少女担心的声音传出很远。 不知唤了多少声,她才听见不远处传来熟悉却虚弱的声音:“星落,我在这里。” 闻星落连忙寻声找去。 谢拾安靠坐在桅杆旁,一根尖利的竹竿扎进了他的小腿,汨汨鲜血染红了他那袭鹅黄箭袖锦袍,他脸上没什么血色,眉梢眼角却满是灿烂笑意。 闻星落跪坐在他身边,卷起他的袍裤。 那截竹竿扎得很深,已是血肉模糊。 闻星落垂着头,紧紧攥住拳头。 谢拾安却冲她扬了扬手里的旗幡,得意道:“你瞧,我拿到了什么?我打败了闻如雷,我没给你丢脸吧?” 少女没有回答。 眼泪一颗颗滚落。 砸在少年的小腿上。 是滚烫的温度。 谢拾安茫然地摸摸她的头:“好好的,你怎么哭啦?是不高兴我揍闻如雷吗?那我下次——” “笨蛋。” 闻星落低低骂了一句,忽然紧紧抱住他。 眼泪濡湿了谢拾安的肩膀。 闻星落哽咽:“你要是出了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谢拾安轻抚她的脊背,弯起眼睛低声哄她:“我这不是没事吗?别哭啦。” 尘埃渐渐散去。 众人瞧见闻星落在谢拾安怀里哭成了泪人儿。 而蓉城里那位横行霸道的二世祖不知所措地挠着头,明明自己受了伤,却满脸都是对幼妹的宠溺疼惜之情,不时说两句哄她高兴的俏皮话,仿佛百炼钢化作了绕指柔。 闻如雷瘫坐在不远处。 当时情况紧急,他没来得及跳下塔楼,因此也受了伤。 他呆呆望着闻星落和谢拾安。 闻星落……哭了。 她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掉了眼泪。 他隐约记起小时候,自己第一次学骑马,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只是擦破了膝盖而已,可是闻星落也为他流了很多眼泪。 他觉得闻星落为他流泪的样子很好玩,于是故意拿猪血糊在身上吓唬她。 小姑娘果然嗷嗷大哭,抱着他心疼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可是现在…… 她只顾着谢拾安,竟然连看都不看他。 闻如雷眉头紧锁,喊道:“闻星落,我也受伤流血了!” 闻星落哭过之后就恢复了冷静,撕下一片裙裾,认真为谢拾安做了简单的止血和包扎。 她道:“我又不是大夫,你受伤流血跟我说有什么用?” 闻如雷气急败坏:“我可是你的亲哥!你不照顾我,怎么照顾起了外人?!” 他吼完,闻月引等人匆匆赶了过来。 闻星落似笑非笑:“三哥最疼姐姐,何不让姐姐为你包扎?四哥哥,咱们走。” 她扶起谢拾安。 谢拾安十分得意,明明受了伤跛了腿,却炫耀起系在腿上的青金色蝴蝶结,走出了天下独尊舍我其谁的架势。 闻如雷骤然红了眼眶,冲着闻星落的背影喊道:“我可是给过你回头的机会了!你自己不要,将来可别后悔!” 闻星落没理他。 闻如雷只得脆弱地望向闻月引:“劳烦月引为我包扎。” 闻月引沉默。 闻如雷的伤势虽然不及谢拾安严重,可左腿受到刮擦,看起来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实在是脏得很。 闻月引今天穿的襦裙是前几日新裁的,花了不少银钱。 她不想弄脏弄坏。 更何况闻如雷也太没用了,连谢拾安都打不过,更别提拿到那面象征魁首的旗幡。 她在校场外面看得清清楚楚,前世那位老将军,可是连一个正眼都没给闻如雷! 不能为她带来荣耀和利益,却指望她为他付出……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闻月引心里憋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也想为三哥包扎,可是……可是我有些晕血……” 她说完,两眼一黑,径直晕厥了过去。 于是闻家兄弟除了照顾闻如雷,还得额外照顾闻月引,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狼狈的匆匆离开芳园。 另一边。 闻星落等人已经乘坐马车返回王府。 府医为谢拾安重新包扎敷药,恭声道:“请太妃娘娘放心,四公子并无大碍,修养个把月也就能恢复如初了,绝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谢拾安靠坐在床榻上,床头摆着他今日赢来的那面幡旗。 他嗦着鸡腿,含混道:“我都说了没事的,祖母你也太小题大作了。” 老太妃瞪他一眼,又叮嘱房中婢女仔细照顾谢拾安。 闻星落却不放心她们。 因为心里的愧疚,她事事亲力亲为,把谢拾安照顾得无微不至。 已是夜半。 谢拾安睡着之后,闻星落为他掖好被角才离开寝屋。 刚走到院子里,却见梨花树下站着一人。 月色如水,树影婆娑,簌簌吹落的梨花瓣好似春夜落雪。 花影里,青年负手而立,绯色锦袍衬得他金相玉质秾丽清艳,眉眼间却似凝结了霜雪的枯山野水,剪影犹如一把沉冷危险的狭刀,稍微触碰,便会削骨断肠万劫不复。 闻星落垂着眼帘,沉默地福了一礼。 顶着那道冰冷摄人的视线,闻星落主动认错:“是我错了,我不该撺掇四哥哥参加演武比试。如果他没有参加,今日就不会受伤。” 谢观澜的目光愈发冷漠,一字一顿:“你也配称呼他哥哥?你利用他对付闻如雷,你安的什么心?” 闻星落依旧低着头,指甲深深刺进了掌心:“我不知道塔楼会塌。” 明明前世那座塔楼好好的。 怎么谢拾安一参加比试,塔楼就塌了? “蠢货。”谢观澜声音极冷,“你以为就你知道四弟骑射功夫了得,你以为就你希望他不再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闻星落一惊,抬头望向青年。 少女从这句话中,敏锐地捕捉到了别的意思。 镇北王府的人知道谢拾安在骑射方面颇有天赋,只是碍于某种原因,无法让他参军入伍建功立业。 她不禁联想起谢观澜在白鹤书院遭遇的事。 电光火石之间,她又想起了前世谢观澜拥兵自立反了朝廷的事。 她眉尖轻蹙:“有人……要对付镇北王府?” 不仅仅是对付谢观澜和谢拾安。 而是对付,整座镇北王府。 那么去年金味斋横梁断裂的事,是否也不是意外? 那人似乎不希望镇北王府后继有人。 于是谢观澜故意“养废”谢拾安,好叫那人“放心”,以此来保护谢拾安。 是……天子吗? 闻星落后知后觉,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第35章 她好难哄的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梨花如雪。 谢观澜盯着不远处的少女,指腹无声无息地搭上腰间佩剑。 剑刃出鞘半寸,被月华折射出凌厉锋芒。 那一线锋芒映照在闻星落的眼瞳里,少女清晰地察觉到了谢观澜的杀意。 她是镇北王府的不稳定因素。 所以,谢观澜想要彻底解决掉她。 “大哥!” 谢拾安被两人的争执声吵醒,拄着拐杖出现在廊下。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语气却很坚定:“是我自己想参加演武比试的,后果我自己承担,和星落无关!” 闻星落复杂地注视他。 难怪当初她提起演武比试时他会犹豫,原来是他知道有人在暗地里对付镇北王府。 他明知危险,却还要为了她参加…… 谢观澜冷冷道:“你承担不起。” 佩剑又出鞘两寸。 谢拾安向来桀骜不驯的稚嫩面庞上,难得流露出认真:“大哥,你不能保护我一辈子。” 谢观澜:“我可以。” “就算你可以,我也不想被你保护一辈子。” 谢拾安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闻星落身边。 少女的发髻边簪着他送的银蝴蝶发钗。 小小的镂丝银蝴蝶,在春夜里被微风吹拂,稚嫩而又柔软。 令他想要护在掌心。 他宠溺地揉了揉闻星落的脑袋,郑重地望向谢观澜:“过去我一直被大哥庇佑保护,可以随心所欲地吃喝玩乐斗鸡走狗,当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可是大哥,我现在也有想保护的人了。我想保护星落,就像大哥保护我那般。” 少年在这一刻褪去了青涩。 尚不算宽厚的肩膀,似乎也能挑起责任和重担。 可谢观澜脸色极冷:“她不值得你保护。” “我自己认为值得,就足够了。”谢拾安弯起眉眼,捏了捏闻星落的脸蛋,“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宝贝得很,不捧在手心里疼着爱着又能怎么办呢?” 闻星落眼眶通红,死死掐住手掌心想要强忍眼泪,却还是滚落了泪珠。 她伏进谢拾安的胸膛,哽咽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利用你对付闻如雷!” “我心甘情愿的啊!本来就看他不顺眼,就算你不说我也想去演武比试上赢他。倒是你,我都没怪你,你怎么又哭鼻子啦?”谢拾安又心疼又烦恼,拿手帕为闻星落擦去小脸上的泪水,“大哥你能不能别招惹她了?她好难哄的诶!” 谢观澜冷眼睨着他俩。 空气里弥漫开梨花的清幽甜香。 他厌极了这种缠人的甜腻味道,收剑入鞘,寒着脸走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 闻家。 闻如雷坐在廊下,手指不安地捻动衣带。 虽说月引不肯帮他包扎伤口,但她身娇体弱又晕血,这是没办法的事,他不能怪她。 但是不知为何,他心里不太舒服。 一想起闻星落抱着谢拾安掉眼泪的场景,他的心脏就像是被蚁虫噬咬,蔓延开细细密密的疼痛,叫他克制不住地生出欲念,想将闻星落抢回来。 闻如雷想着,又朝府门口的方向看了几眼。 他今日受了伤,流了那么多血,原以为闻星落今晚会回来探望他,再像从前那般为他煲个鸡汤什么的补补,没想到这死丫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可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她从前一定会为他心疼难过到睡不着觉。 也许,也许是王府规矩森严,她出不了门,所以才没回来…… 闻如雷胡乱想着,闻如云走了过来:“三弟,你有没有发现,闻星落像是变了个人?” 今日校场上,闻星落抱着谢拾安哭的画面不仅刺激到了闻如雷,也刺激到了闻如云。 他之前也以为闻星落是故意亲近谢拾安,好叫他们吃醋,逼着他们低头哄她,就像他们哄月引那般。 可是直到今日,闻如云才发现闻星落待谢拾安是真的上了心。 闻如雷诧异:“二哥的意思是?” “我猜,也许她是嫌咱们待她不够好,所以不想再与我们亲近了。” “可是她那么依赖我们,怎么会不想再与我们亲近?!”闻如雷无法接受,“她把我们看的比她的命还重要,她是不可能不要我们的!不行,我要去当面问她!” “别。”闻如云拦住他,“我已经想过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咱们对她稍微好一点,她肯定就会回心转意,重新对咱们言听计从。” “二哥是想低头哄她?这怎么能行,这不是助长了她的气焰吗?!万一叫她养成习惯怎么办?!我可不想哄她一辈子!” “就当是哄狗吧。”闻如云淡然地笑了笑,“正好后天芳园有一场鱼灯夜游会,我记得往年她总是求咱们带她去看鱼灯,不妨就满足她一次好了。哄完之后,她尝到了甜头,也该识相点,乖乖变回从前的闻星落了。” … 次日。 屑金院。 翠翠拿着闻家的帖子来见闻星落:“小姐,闻家公子给您递了帖子,请您明天晚上去芳园,说是要带您看鱼灯夜游会。” 闻星落冷淡道:“不去。” 鱼灯夜游会是蜀郡的传统节目。 灯匠们制作出无数五彩斑斓的鱼灯,在芳园中进行展出,届时还伴随有热闹的锦鲤展和伶人们假扮的百鬼夜行,可谓十分热闹,是蜀郡游园盛会的最高潮。 闻星落小时候经常听小伙伴提起这些热闹。 她每年都很向往,只可惜几位兄长从未带她过去。 他们说她不乖,总会在去之前挑出她的错处,像是衣裳没洗干净、书房没整理好,然后罚她孤零零在家里待着,他们则带着盛装打扮的姐姐前往芳园观赏鱼灯会。 他们每一年都是玩到夜半才回家,意犹未尽地谈论今晚的新鲜事,手里还举着新买的漂亮鱼灯。 年复一年,闻月引攒了满满一橱子的鱼灯。 而她连一盏鱼灯也没有。 起初是很羡慕的,甚至还同他们闹过。 可她一张嘴,又怎么说得过他们四张嘴,到最后挨骂的还是自己。 后来年岁渐长,她就不期待这种盛会了。 闻星落打定主意不去鱼灯会。 哪知她来照顾谢拾安的时候,谢拾安懒洋洋地嗑着瓜子道:“你是不是看哥哥我长得帅,所以特别喜欢守着我?放心吧,哥哥我绝对不会不要你的。晚上有鱼灯会,你去玩吧,记得替我买一盏鱼灯回来,不漂亮的我可不要。” 闻星落觑着他。 知道他是想让她出去玩,好好放松放松。 第36章 我看是镇北王府把你养歪了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不想辜负谢拾安的心意。 黄昏时分,她乘坐马车去了城南芳园。 谁知刚下马车,就撞见了等在园门外的闻家四兄妹。 闻如雷眼中闪过惊喜,随即不屑地撇了撇嘴:“就知道你会来!” 闻星落微怔,明白他们误会她是来赴约的了。 她解释道:“我来给四哥哥买一盏鱼灯。” “得了吧!”闻如雷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们又没笑话你,何必找这种借口?天快黑了,想必园子里的鱼灯都已经点燃,快进去吧!” 闻月引盈盈上前,温柔地牵起闻星落的手:“是啊小妹。咱们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妹,有嫌隙矛盾不算什么,主动低头也并不丢脸,吵吵闹闹的才算过日子嘛。” 闻如风欣慰道:“星落,你瞧月引多懂事,你应该向她学习才是。” 闻如云跟着道:“闻星落,你也别板着脸了。大家各退一步,往后还是亲兄妹。” 闻星落无言以对。 这些人自说自话,仿佛十分了解她似的。 众目睽睽,她不愿意在这里和他们发生争吵,白白叫旁人笑话,便沉默不语的和他们一道踏进了芳园。 闻家四兄妹悄悄对视几眼。 闻如雷低声道:“二哥,闻星落可真好哄!咱们叫她来她就来了,跟唤狗似的!” 闻如云自信地摇开折扇,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她从小就听咱们的话,在咱们面前一向没什么自尊心,哄她当然简单。等着瞧吧,今夜之后,她就会把谢拾安抛在脑后,又像从前那样鞍前马后地伺候咱们,追着咱们跑。”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芳园里千灯万盏亮如白昼,仕女书生相携游园,稚童们往来奔跑,惊叹于今夜的繁华热闹。 闻如风负着手,感慨道:“咱们兄妹很久没有一同出来游玩了。” “大哥,”闻月引娇声提醒,“你今年还没有给我买鱼灯呢!” “买!”闻如风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瞧你急的,我哪年没给你买?” 闻月引撒娇般挽住他的手臂:“大哥最好了。” 众人挑了个卖鱼灯的摊位,闻如风取出一粒碎银:“老板,给我妹妹挑一盏最漂亮的鱼灯。” 鱼灯是用竹篾编成骨架,再在外面蒙上一层彩绘的薄油纸,举在手上的时候,因为机关构造的缘故鱼头和鱼尾还会轻轻晃动,春夜里活灵活现,十分受小姑娘和稚童们的喜爱。 闻如风给闻月引买完鱼灯,注意到在隔壁摊位上挑选鱼灯的闻星落。 他不禁责怪道:“星落,你和你姐姐共用一盏鱼灯不就行了?为何还要浪费钱再买一盏?” 闻星落诧怪地看他一眼:“共用一盏?” 闻如风皱着眉头:“往年不都是如此的吗?” 花灯的光影里,闻星落似笑非笑:“我竟不知,往年那些鱼灯,还有我的份。可那些鱼灯都被姐姐锁在橱子里面了,几位兄长也从来不许我拿出来赏玩。我今日方知,原来那些鱼灯还有我的份?” “你阴阳怪气什么?!”闻如云不悦呵斥,“这些鱼灯很贵的,你整日脏兮兮的,万一在鱼灯上面搞出一个脏手印,岂不糟蹋了好东西?!” 闻星落笑了:“二哥说我脏?二哥忘了吗?我从记事起就学着为你们收拾打扫,从早到晚与各种污渍为伍,自然不能像姐姐那般收拾得光鲜漂亮。” 闻如风露出一脸伤心之色:“星落,你是在怪我们?可我们也是为了你好,玉不琢不成器,你小时候那般顽劣,要不是我们严加管教——” “够了。” 闻星落冷冷打断他的话。 她取出一粒碎银递给摊主:“我要这盏鹅黄碧青间色鱼灯。” 她记着谢拾安的话。 她要给他带一盏鱼灯回去。 可是闻如风却很生气。 他箭步上前,一把攥紧她的手臂:“我看,是镇北王府把你养歪了!竟将你养出了这副骄奢淫逸的做派!我做主,你现在就把鱼灯还回去,我不许你乱花钱!” 他虽然是读书人,可毕竟是个青年男子,手劲儿捏的闻星落很疼。 闻星落眼眶通红:“你捏疼我了!” 闻如风回过神,松开手,不忿道:“我是一时着急,这才使了些力气。不过说到底我都是为了你好,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星落,你可不能学别人大手大脚!” “买一盏鱼灯,也算大手大脚吗?”闻星落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臂,“大哥难道不知道,我如今每个月有五两纹银的月钱?” 五两纹银! 闻如风倒吸一口凉气。 他贵为闻府嫡长子,一个月也才不过一两纹银!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闻星落,生气道:“镇北王府疯了,竟然给你这么多月钱!你一个小姑娘,要这么多钱干什么?拿在手里不定怎么乱花掉了!我做主,往后你的月钱就交给我们保管!我们会帮你存起来,等你将来嫁人的时候再还给你!” 闻星落:“……” 这算盘打的。 她没什么好脸色:“我又不是小孩子,为什么要你们替我保管钱财?” 闻如云见她如此,也很嫉妒恼火。 每个月五两纹银,他们兄妹四个的月钱加起来也没这么多! 他沉声:“我们都是为了你好!难不成你觉得我们会花掉你的钱?!真是可笑至极!” 闻月引握紧鱼灯,秀丽的面庞上同样藏着不快。 前世她在镇北王府的时候,每个月只有四两月钱。 凭什么闻星落比她多出一两?! 镇北王府的那群人简直不可理喻! 等她将来当上太子妃,一定要好好打镇北王府那群人的脸! 她压抑住浓烈的妒忌和不甘心,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劝道:“星落,你年纪小,不知道人心险恶。旁人再怎么亲近,那也终究是外人,哪比得上咱们自家兄妹?哥哥们都是为了你好呀。” 闻如风点点头:“还是月引懂事。” 闻月引又继续道:“都是一家人,就算哥哥们花你一点钱也不算什么的,毕竟你也姓闻,你也有补贴家用的义务不是?” 第37章 星落这次是真的生咱们的气了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家四兄妹紧紧围着闻星落,仿佛闻到血腥气息的蚂蟥,恨不能趴在少女身上敲骨吸髓。 闻星落似笑非笑:“不知诸位每个月又拿出多少钱,用来补贴家用?” 四兄妹沉默了。 他们自己的钱都不够花,怎么可能拿出来补贴家用? 闻星落幽幽地扫他们一眼,走到前面去了。 四兄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闷闷不乐地跟着她。 路过锦鲤池,闻如雷提议道:“前面有个小吃摊子,不如咱们过去歇歇脚,吃点东西?” “也好。”闻如风点头,“星落啊,你跟我们一起吧。你终究是我们的妹妹,这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你一个小姑娘可不能走丢了。” 闻星落不想和他们待在一起。 可是还没来得及拒绝,闻月引就挽住了她的手臂,娇声道:“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你就不要再闹脾气了!你要像姐姐这般乖巧听话,兄长们才会喜欢你哦!” 闻星落:“……” 她要他们的喜欢做什么? 闻星落被迫来到小吃摊上,和闻月引一块儿坐下。 闻如风他们三个点餐去了。 等了一刻钟,他们三个突然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回来。 闻如风笑容宠溺:“猜猜今天是什么日子?” 闻月引茫然:“什么日子呀?” 闻如雷兴奋:“月引,今天是你的生辰呀!你忘了吗?!” “呀!”闻月引不可思议,“好像是耶,今天确实是我的生辰!” 闻如云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不记得了也没关系,哥哥们都牢牢记着呢!这碗长寿面是大哥特意为你点的,你快趁热吃了。” 被三兄弟殷勤地围着,闻月引绽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谢谢三位哥哥!” 她正要吃面,想起什么,忽然道:“对了,今天好像也是星落的生辰……” 闻星落和闻月引是双生子,自然是同日而生。 只是这么多年,闻家三兄弟早已习惯了单独给闻月引过生辰,却有意无意的把闻星落的生辰忘记了。 今日闻月引突然提起,顿时令三人一愣。 闻月引眼眸微动,忽然把那碗长寿面推到闻星落的面前,大方道:“要不星落吃我的吧?大哥总说孔融让梨的故事,我愿意效仿孔融,把这碗长寿面让给妹妹。” 闻如风欣慰:“月引,你真是太懂事了!” 闻如云抚扇叹息:“月引,你懂事的叫我们心疼。” 闻如雷摆摆手:“长寿面而已,再买一碗就是了!闻星落,你今夜可算是沾到你姐姐的光了!” 闻星落:“……” 少女举着鱼灯,始终安静而沉默。 她不稀罕闻家兄弟的长寿面。 她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在王府吃过了。 应闻家兄弟的要求,摊主又端上来一碗面。 闻月引体贴道:“这面烫得很,正好我的还没动过,晾了半晌也不那么烫了,妹妹先吃我的吧。” 她想和闻星落换,闻如风等人却着急地发出一声阻拦的“诶”。 闻如云将收拢的折扇挡在面碗前,笑道:“面条嘛,吹吹不就不烫了?有什么好换的?” 闻如雷也嚷嚷:“没错!都是一样的面,有什么可换的?” “换来换去也麻烦,就这样吃吧。”闻如风落座,“今天是月引和星落的生辰,我身为闻府嫡长子、你们的嫡长大哥,先说两句。今夜咱们兄妹聚在一起,我很高兴。我做主,往后岁岁年年,咱们都要团聚!我们会待两位妹妹一视同仁,也希望你们俩敬重兄长,做听话懂事的好妹妹。” 闻月引柔声道:“谨遵大哥教诲。” 她说完,夹起一筷子面,忽然惊喜:“呀,长寿面里面还藏了牛肉和糖鸡蛋!” 闻星落拨了拨自己的那碗面。 除了面条,里面什么也没有。 闻家三兄弟面露尴尬,拼命朝闻月引使眼色。 闻月引一脸懵懂无知,怯怯地掩唇道:“我……我说错话了吗?” 闻星落放下筷箸:“难怪几位兄长不肯让姐姐和我交换长寿面,原来是因为姐姐的那碗面里还藏着牛肉和糖鸡蛋。” 以闻家的条件,不是吃不起牛肉和鸡蛋。 可这三个人,偏偏要在这种小事上做手脚,区别对待她和闻月引。 如果放在从前,闻星落会伤心难过。 可是重生归来,她只觉得这三个人十分幼稚可笑。 偏闻如风刚刚还腆着个大脸说“我们会待两位妹妹一视同仁”,也不嫌风大闪了舌头。 她起身,拿起鱼灯就走了。 闻家三兄弟面面相觑。 闻月引红着眼眶:“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她生得清瘦柔弱,仿佛一株病花,眼中含泪的姿态令三兄弟十分心疼。 闻如云安慰道:“月引乖,快别哭了!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太过单纯天真,这才招致闻星落嫉妒你。” “是啊,这事不能怪你!”闻如雷附和,“我们是因为你身子弱,所以才想着多放牛肉和糖鸡蛋给你补身体,没想到闻星落那么小家子气,居然因为这种小事儿给我们甩脸子!” 闻如风却蹙起眉头,口吻凝重:“我瞧着,星落这次是真的生咱们的气了。” 闻月引娇声:“不如咱们去给妹妹道个歉吧?” 她这么说着,杏眼里却藏着星星点点的恶意。 闻星落越是闹腾,就越能衬托她的乖巧。 等她多闹几次,她在兄长心里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彻底沦为厌弃之人。 将来父兄飞黄腾达之日,便是闻星落后悔之时。 闻星落举着鱼灯,没去参加夜游会。 她踏进了芳园里的一座佛殿。 这座佛殿平日里也有僧弥清修苦行,殿内打扫得十分干净,明黄色帷帐和九重莲花宫灯从彩漆藻井垂落,供奉的金身佛像慈悲垂目,注视苍生。 闻星落捐了香油钱,要了一盏长明灯。 她想供奉给前世的自己。 追过来的闻如风却黑了脸,也不道歉了,厉声训斥道:“闻星落,你也太不像话了!好好的生辰,点什么长明灯?!难道你不知道长明灯是供奉给死人的?!你也不嫌晦气!” 闻月引款款上前:“我替妹妹吹熄了它!” 闻星落被闻如风拽着手臂,不等她护住长明灯,闻月引已经鼓起腮帮子凑上前,一口气吹熄了那盏灯。 闻星落盯着熄灭的灯芯。 下一瞬,她猛然举起长明灯砸向闻月引! 她厉声:“你是要死了吗?!随随便便吹灭别人的长明灯!” 闻月引猝不及防,脑袋被重重砸了一下,疼得她连忙抱住头,尖叫着躲进闻如云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第38章 从今往后我闻如云只有一个妹妹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家三兄弟惊呆了。 闻如云后知后觉,恶狠狠推了闻星落一把:“你疯了是不是?!竟然敢动手打你姐姐?!不过就是一盏灯而已,灭了再点起来就是了,何至于发疯?!” 闻星落被推倒在地。 她垂着头,隐在昏暗里的面容幽冷清寒,双手更是攥紧成拳。 她只是想为前世的自己供奉一盏灯。 为那个从生到死都不曾得到过至亲爱怜的小姑娘,照亮来路,祈福归途。 却没料到,闻月引这么贱,竟敢吹她的灯! 闻如雷气急败坏地护在闻月引身前,怒骂道:“亏月引还让我们过来给你道歉,我看根本就没这个必要!像你这种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东西,对你好还不如对一条狗好!” “大哥、三哥,你们别说了……”闻月引哽咽开口,“都是我不好,是我自作主张伤害了星落,她打我也是情有可原,你们别怪她了。” 闻家三兄弟见她小脸惨白,清瘦娇弱的身体颤抖如风中落叶,顿时心疼的不行。 闻如云怜惜地抱起她:“你就是太善良,才会被闻星落欺负!” 他又冷冷瞥向闻星落:“你这种人,活该大家都不喜欢你!我把话撂在这里,从今往后,我闻如云只有月引一个妹妹。你是生是死是福是祸,都与我无关!” 说罢,沉着脸大步离开。 闻如风叹息,居高临下地注视闻星落:“星落,你太让大哥失望了!我做主,你回去以后就写一篇万字检讨书,向你姐姐好好认个错。再附带你这个几月的月钱,一并交给我。大哥都是为了你好,你这么大的人了,也该分清是非好歹了!” 他们离开佛殿后,闻如云悄悄从外面锁上了殿门。 他神情严肃:“月引是咱们捧在手掌心的珍宝,我们连她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可是闻星落那死丫头竟然敢打她!咱们今夜就把她锁在佛殿,叫她好好反省反省,想想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也好。”闻如风沉重地点点头,“希望她能改过自新,重新做回从前的自己。否则,连我这做大哥的也不想再原谅她了。” 佛殿里。 闻星落眼眶通红,却没掉眼泪。 她今夜冲动了。 动手打人的时候,大约和祖母期冀她成为的高门贵女大相径庭。 但是,她不后悔。 她捡起长明灯,重新点燃,供奉在了佛殿里。 做完这些,她才平复了心情,安静仔细地整理仪容,敛去那股子疯劲儿,仿佛又变回了镇北王府里那位从容温婉八面玲珑的闻姑娘。 角落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闻星落寻声望去。 角落里设了一张案台,白衣胜雪松姿鹤逸的青年坐在案台后,戴半张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头顶悬挂的九重莲花宫灯曳落光影,隐隐绰绰地照亮了他眉心的一点朱砂痣。 是镇北王府的二公子,谢厌臣。 闻星落很怕他,可是今夜被他撞见自己的私事,少女骨子里的血液叛逆沸腾,冲淡了那份畏惧。 她道:“我竟不知,二哥哥有偷窥别人的习惯。” “我一直坐在这里问卦解签,是你自己没有发现,怎么就成我偷窥你了?”谢厌臣的声音清越动听,“闲来无事,星落妹妹要不要来算一卦?” 闻星落看着他。 这位王府二公子真是古怪。 不仅住在堆放尸体的义庄上,还在深更半夜跑到佛殿,给人问卦解签。 她道:“你的卦很灵验吗?” 谢厌臣抬手作请:“星落妹妹一试便知。” 闻星落在他对面坐了,认真地摇了摇签筒,须臾掉下一支签来。 谢厌臣拾起那支签,念道:“‘东方月上正婵娟,顷刻云遮月半边。莫道圆时还又缺,须教缺处复重圆。’” 他把玩那支木签,温声细语:“乌云蔽月,难见前程。看来星落妹妹如今的处境,迷惘而又艰难。” 闻星落面无表情。 闻家驱逐她,谢观澜想杀她。 她的处境可不就是很艰难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我先告退。” 谢厌臣弯着眼睛,目送她走到佛殿门口。 闻星落伸手去推佛殿的大门,却怎么也推不动。 闻如风他们走的时候,竟然故意锁了殿门! 闻星落咬牙,本想翻窗离开,哪知刚转过身就撞上了谢厌臣的胸膛。 青年戴着半张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昏暗的佛殿里危险瘆人。 闻星落吓了一跳,纤薄的脊背紧紧贴在门上:“你……你这人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签文尚未解完,星落妹妹急什么?” 谢厌臣的视线如同利刃,一寸寸凌迟过少女颈间的淡青色血管:“虽然星落妹妹的签文上显示浮云蔽月前路暗淡,但签文还说,妹妹将来总有得遇贵人,拨云见月的时候。” 闻星落沉默半晌,问道:“二哥哥该不会是想说,你就是我的贵人吧?” 谢厌臣将那支签文抵在闻星落的下颚线边缘,痴迷地盯着她的脸:“只要妹妹出得起价,我愿意帮你惩治闻家四兄妹。” “二哥哥心仪的价码,是什么?” 青竹木制成的签文削薄如片,刮过少女的脸颊,像是玉匠小心翼翼地轻抚世上最珍贵的玉料。 谢厌臣倾身低头,凑近闻星落:“当然是你的脸。” 多好看的一张脸呀。 若是剥下来珍藏,每日闲暇时观看赏玩,岂不是美事一桩? 闻星落浑身汗毛倒竖。 难怪前世姐姐每次回家,一提起谢厌臣就会面露惊恐之色。 她隐约记得,有一次姐姐是哭着跑回家的,央着父兄为她延请蜀郡神医,说她身上被谢厌臣缝了一块黑狗皮,她怎么也弄不掉。 佛殿烛火被风吹熄几盏。 黑暗如有实质,从角角落落蔓延而来,凉意钻出地砖的缝隙,顺着闻星落的脚踝攀援而上,仿佛是要把她困在这里的绞索。 闻星落惊惧地咽了咽口水。 第39章 她不是谢观澜的人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朝旁边挪动身体,尽量与谢厌臣保持距离:“你要价太贵,我付不起。” 谢厌臣:“可是——” “没有可是!” 闻星落连忙打断他,人已经挪到了佛殿的红漆方格窗边。 好在木窗没上锁。 她推开窗,果断挽起裙裾翻了出去。 谢厌臣孤零零站在佛殿里。 春夜的风从大开的窗户吹进来,青年的白衣层叠摇曳,青面獠牙恶鬼面具与那张温润如玉的半张脸形成鲜明对比,眉心朱砂鲜红欲滴。 他含笑拣起闻星落丢在地上的鱼灯。 闻星落已经逃到了人多的地方。 她朝佛殿的方向望了一眼,惊惧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谢家兄弟除了谢拾安,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想起丢失的鱼灯,她只得重新给谢拾安买一盏。 正在小摊上挑选,身后突然传来悦耳的声音:“星落妹妹,把你的脸剥给我,好不好?” 闻星落猛然回头。 花灯下的青年白衣胜雪,戴半张恶鬼面具,正是谢厌臣! 她心跳如擂鼓,也没心思挑选鱼灯了,转身就跑。 然而无论她逃到哪里,谢厌臣都如同跗骨之蛆阴魂不散。 他总能在她刚松口气的时候,不经意出现在花灯的光影里,幽幽地唤一句:“星落妹妹,我想要你的脸”。 夜渐深。 芳园夜市越发热闹,不远处传来喧嚣和骚动的声音,火把和花灯如山如海铺天盖地。 百鬼夜行开始了。 来自蜀郡各地的伶人们身穿奇装异服,脸上佩戴镂雕彩漆的木头鬼面,高举铃铛、幡旗、斧钺等物,趁着春夜招摇过市,用这种方式驱逐灾厄祈福四季。 小孩子们欢呼雀跃地跟在队伍旁边。 闻星落无处可逃,干脆买了一张面具,混进百鬼夜行的队伍里。 队伍混乱嘈杂,她被那些伶人挤来挤去,实在没办法,于是仗着身形纤盈单薄,趁乱藏进了他们抬着的一口箱笼里。 这箱笼一般硕大无比,涂饰红漆,雕刻云雷、环带、唐草等花纹,由七八个扮成小鬼的伶人抬着,用来盛放吉祥祈福的物件儿。 闻星落刚钻进去,就嗅到了浓烈的硝石味儿。 她翻了翻箱笼里的东西。 这里太暗,她瞧不清楚装的是什么,只能凭触感判定是许多四四方方的小包袱,用细绳缠得整整齐齐。 她收回手,趴在箱盖边缘朝外面张望。 这会儿子倒是没看见谢厌臣。 她长长松了口气。 百鬼夜行的队伍一路往西,敲锣打鼓地登上了芳园西南角的一座楼阁。 楼阁灯火如昼,蜀郡的官员们正在热热闹闹地吃酒宴饮,祈福今年风调雨顺,谢观澜和杜太守也在其中。 闻星落藏身的箱笼被抬上顶楼,那些伶人把它安置在一座厢房里就出去了。 闻星落推开箱盖,刚爬出来,就听见身后再次传来熟悉的声音:“星落妹妹,我想要你的脸。” 闻星落不敢置信,猛然转身。 谢厌臣站在座屏前,笑吟吟地注视她。 闻星落硬着头皮:“我都说了不行,你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她今夜被谢厌臣吓到了,说话的声音软了几分,眼瞳蕴着雾水,连眼尾都浮上一层薄红,仿佛晕染开的蓼花汁液。 谢厌臣好奇地凑近她:“吓到了?” 捕捉到少女杏眼里的泪珠,他腼腆地弯起眉眼:“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不过你比谢拾安那小子强一点,去年百鬼夜行的时候,我差点把他吓到尿裤子。” 闻星落愣了愣,问道:“你……你说你想要我的脸,是故意吓唬我?” “大哥都说了不能动你,我可不敢不听他的话。”谢厌臣遗憾地扫了一眼她的小脸,“虽然我确实很想收藏你的脸,但你毕竟是大哥的人,所以我不能动你。” 顿了顿,他又道:“对了,我追过来是想告诉你,你的鱼灯落在佛殿里了。喏。” 他把藏在身后的那盏鱼灯递给闻星落。 闻星落接过鱼灯,复杂地看他一眼。 谢厌臣依旧弯着眉眼:“我孤零零住在义庄上,好无聊啊。星落妹妹,你要不要去看看我的藏品?虽然它们全都比不上你的脸,但也算出类拔萃,颇为养眼。有断手、头颅、白骨琵琶……” 闻星落:“……” 谢谢。 她对他的“藏品”一点兴趣也没有。 她有道:“我和闻月引是双生子,我们长着一样的脸。为什么你只想收藏我的,却不想收藏她的?” 谢厌臣吃吃笑了起来,眼瞳亮晶晶的:“你们长得完全不一样呀。她没你好看,我不稀罕她的脸。” 闻星落无法理解谢厌臣,她和闻月引明明就长得一模一样。 此时楼下的宴饮已经临近尾声。 参加百鬼夜行的伶人们都离开了楼阁,那些官员也在心腹随从的陪护下相继下楼。 闻星落等到楼里没了动静,才道:“我也要回去了。” 她推开厢房的门,沿着长廊往楼梯走。 踏出门槛的时候,余光瞥见一根细细的绳子从那口朱漆箱笼的缝隙里探出来,顺着墙角一路朝楼下蜿蜒而去。 她眉心微蹙。 这里怎么多了一根绳子? 正迟疑,一点橘红色的火星子突然从捻绳尽头燃烧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厢房蔓延而去! 火星子,捻绳,硝石…… 电光火石间,闻星落如梦初醒,抓住谢厌臣直奔下楼! 他们刚跑到下面一层,上方陡然传来爆炸巨响! 熊熊大火瞬间吞噬了楼阁! 第40章 我会乖乖听话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的耳膜被震得疼痛难忍,脑海中一片空白,只余爆炸后的一线嗡鸣声。 她捂住耳朵,狼狈地蜷缩成团。 等到痛感稍稍缓解,她才抬起猩红的杏眼。 伶人们抬进来的不是祈福道具,而是一箱火药包! 难怪她在箱笼里闻到的是硝石味儿! 有人混在伶人之中,妄图炸毁这座楼阁。 可是,为什么? 闻星落想到了谢观澜。 他今夜应当和其他蜀郡官员一起在这里吃酒宴饮。 莫非这场爆炸,是冲着他来的? 此地不宜久留,闻星落扶着墙壁站起身,刚迈出去一步,就被人扯住袖角。 她回眸。 谢厌臣蹲在墙根边,一只手抱住膝盖,一只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袖。 他仰起头,清润的眼眸里一片血红,似有泪光。 他哑声:“你别走……” 十八岁的青年,在今夜像是一个可怜无助的稚童。 闻星落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你别走……”谢厌臣只是喃喃重复这三个字,苍白修长的手掌顺着闻星落的衣袖攀援而上,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你别走……” 火光映照着他如玉如琢的脸。 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在火海里显得可怖却又滑稽。 闻星落发现,谢厌臣在发抖。 因为极端的恐惧,他似乎快要喘不过气了。 她单膝蹲下,替他解开那半张面具:“你怕火?还是怕别的什么?” 谢厌臣的薄唇几乎绷成了一条线,那张美貌雅致的观音面遍布惊惧,突然之间就落下两行清泪。 他紧紧抱住闻星落,声音越发嘶哑:“你别走……别走……” 闻星落感受着他的战栗。 她不知道谢厌臣过去经历了什么,以致于他现在的性情如此扭曲古怪。 他的力气很大,把她抱得那样紧,勒的闻星落也快要窒息了。 她只得竭力安抚:“我陪着你,你别怕。” 这么说着,心底却升起一股不安。 大火已经从顶楼烧了下来。 再不逃走,等会儿要是吸进浓烟神志不清,想走都走不了了。 她定了定心神,道:“我带你出去。” “不!”谢厌臣却死活不肯,依旧蜷缩在墙根,“我不走……我不能走……” 闻星落咬牙:“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什么,心里又留下了怎样的创伤和阴影,我只知道你再不走,咱俩都得死在这里!谢厌臣,我这条命来之不易,我不会陪你死!” 她站起身,试图去拽谢厌臣。 可是就算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对方也依旧纹丝不动,仿佛恨不能把这个身体都藏进墙壁里。 闻星落用力过猛,冷不防撕裂了谢厌臣的衣袖。 她整个人脱力的往后栽倒,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眼见楼梯开始着火,她不再管谢厌臣,扭头就走。 跑下半层楼梯,她又忍不住回头。 白衣胜雪的青年,紧紧抱住脑袋,面色惨白双眸猩红,嘴里快速呢喃着什么,仿佛陷入了极端可怕的梦魇之中。 而他怀里,还抱着闻星落买给谢拾安的那盏鱼灯。 闻星落记得她从顶楼逃下来的时候,顺手就扔了鱼灯,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捡回来的。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眼见火焰即将燎烧到青年的白衣,闻星落到底狠不下心放弃他,认命似的返回楼梯口。 她听见谢厌臣语无伦次:“别杀他们,你别杀他们……我听话,我乖乖听话……求你了……” 他的口吻绝望至极,泪水簌簌滚落,染湿了他的衣襟。 闻星落从旁边抄起一根棍子,直接敲晕了谢厌臣。 她费劲儿地背起谢厌臣,艰难地一步步走下楼梯。 青年看似劲瘦,可是真正背起来却是那样的沉重。 闻星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喘着气道:“都是因为你我才折返回来的,要是我被你害死在这里,我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浓烟滚滚。 闻星落渐渐呼吸困难,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模糊。 逃到三楼的时候,她本以为终于能看见一点希望,哪知底下的一楼和二楼竟然同时起了大火。 火势顺着楼梯和墙体蔓延,把他们堵在了楼阁中层,幕后之人下了死手,不给他们留任何活路,俨然是要把他们活活烧死。 闻星落喘息着,双膝一软。 她骨碌碌滚下楼梯,被昏迷不醒的谢厌臣压得结结实实。 火海里浓烟弥漫。 少女蓬头垢面,捂着唇不停咳嗽。 她无力地想,托谢观澜的福,她大约要死在这里了。 意识朦胧之际,她听见不远处传来带着哭腔的求饶声: “谢指挥使,这些事都是我爹干的,与我无关啊!求您放过我吧呜呜呜!” 闻星落勉强睁开眼。 回廊尽头,几名黑衣暗卫面容肃杀,抬起长剑架在几名官员的脖子上,而那些官员的中间还跪着个衣衫锦绣的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是我爹在伶人们中间安插了奸细,特意把火药藏在箱笼里运进来。我爹又安排心腹给你灌酒,想让你醉酒歇在这里,再趁你不备将你烧死……这一切都是我爹的主意,我就只负责在你的酒里下软骨散而已,求您饶了我吧!” 闻星落顿时了然。 这位公子是杜太守的儿子。 今夜这场爆炸,果然是杜太守用来杀害谢观澜的…… 她的视线落在谢观澜身上。 青年绯衣玉带,慵懒地倚在镂花窗边。 火光照亮他的下半张脸,他骨相漂亮矜贵犹如金石雕琢,淡红薄唇弯着淡漠的弧度,容色极艳,一点儿也瞧不出前日在校场受过伤。 他遗憾道:“杜太守精心安排了这么一场有趣的盛宴,可惜某今夜还有别的事,不能留下来赏玩。既然诸位是他的心腹,不妨替某在这楼阁里享受一番。” 客客气气的语气,任谁听了都要夸一句世子爷谦恭有礼。 可就是这样一番话,令众人瞬间面如土色。 谢观澜不再管他们的求饶哀嚎,慢条斯理地转身离开。 闻星落依旧趴在地上。 她的眼睛被烟火熏得很疼,泪珠子一颗颗往外涌。 她勉强抬起眼睫,看见一双黑金卷云纹靴履停在了自己面前。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慢慢仰起头。 是谢观澜。 第41章 谢观澜,不要丢下我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居高临下地看着闻星落。 少女满脸脏污,像一只被遗弃的小花猫。 她的眼睛很红,生理性的泪珠一颗颗滚落,被烟熏的似乎快要看不清了。 对视良久,他示意扶山先带谢厌臣离开。 杜太守的儿子和心腹官员都被锁进厢房等死,哀嚎求救声响彻火海。 谢观澜最后看了一眼闻星落,声音堪称温柔:“今夜芳园可以赏玩的地方那么多,闻姑娘偏偏找了一条求死之路。闻姑娘到了地府,可得和阎王判官说清楚,今夜害死你的人是杜广弘,与某无关。” 他眉眼薄凉,转身要走。 刚迈出去一步,却被人扣住脚踝。 他回眸。 闻星落趴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脚踝。 像是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的双眼大约已经看不清楚了,满是泪珠的小脸十分可怜,声音嘶哑却倔强:“我救了谢厌臣……我没有丢下你弟弟,你也不能丢下我……” 谢观澜挑眉。 少女的指尖紧紧扣在他的黑靴上,细白脆弱,因为过于用力而泛出一层薄红。 大火蔓延了过来。 她呛得连连咳嗽,纤薄的双肩剧烈颤抖,像是困在蛛网里挣扎的蝶翼。 她的声音越发沙哑艰难,带着浓浓的哀求之意:“不要丢下我……我害怕……求你不要丢下我……” 谢观澜看着她。 自打来到镇北王府,闻星落就一直以冷静从容的一面示人,偶尔被他逼急了,龇着牙朝他露出藏起来的尖刺,却也不过是稍微刺他一下就又迅速藏了回去。 十五岁的少女,像是一捧又咸又苦的盐,又像是一只经常团成球的小刺猬。 今夜,是她第一次求他。 仿佛小刺猬露出了柔软的肚皮。 不知是为了出于她对谢厌臣有恩的考虑,还是被她的求生欲所打动,又或者其他因素,谢观澜沉默半晌,俯身抱起了她。 火海里,连风也是滚热的。 层层叠叠的青金色裙裾拂拭过谢观澜的手背,一股子甜郁的香气直钻进他的鼻息里—— 那是闻星落身上特有的香味。 她蜷缩在他的臂弯里,很轻,令谢观澜的心神有一瞬间飘远。 他想,她可真柔弱无骨啊,宛如一片握不住的羽毛。 他不近女色,身边没有通房丫鬟,又不爱看话本杂谈,唯一了解女子的途径,是偶尔听见官衙里的一些杂役悄悄谈论她们。 他们说,女人是水做的。 从前嗤之以鼻,可是今夜抱着闻星落,竟当真觉得她娇软如春水。 她平日里吃的什么? 莫非是食花饮露,所以才不像他和几位弟弟一般,连骨头皮肉都是硬的? 谢观澜抱着闻星落翻出木窗,蕴着轻功稳稳落地。 扶山等心腹护卫迎上来的时候,谢观澜注意到怀里的小姑娘已经晕厥过去。 他本想把她交给扶山,可小姑娘大约是怕他半路丢下她,那双白嫩纤细的双手死死抱住他的手臂,小脸依赖地紧贴在他的胸膛上,泪水无意识地染湿了他的衣衫。 谢观澜垂眸看她,良久,才淡淡道:“回府吧。” 他抱着她,在扶山等人诧异的目光中,径直登上了马车。 … 闻星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谢拾安坐在玫瑰椅上嗑瓜子,拐杖随意靠在床边。 见她睁开眼,他高兴地丢掉瓜子:“你醒了呀?你渴不渴饿不饿?” 闻星落盯着水红色轻纱帐顶,视线慢慢聚焦。 终于回过神,她支撑着坐起身:“我是怎么回来的?” 她明明记得谢观澜吩咐随从带走谢厌臣,却把她孤零零丢在了火海里…… “是大哥把你抱回来的!你都不知道你昨晚抓他抓得有多紧,府医把你从他怀里掰出来的时候,你活生生把大哥的手臂抓破了,那血直接染红了大哥的衣袖!” 闻星落怔怔的。 谢观澜竟然在最后关头救了她…… 而她在昏迷中抓破了谢观澜的手臂,他居然没杀她。 她讪讪:“他没怪我吧?” “他忙着处理昨晚的事呢,哪有空怪你?”谢拾安嚷嚷,“听扶山说,昨夜那场大火是杜广弘用来谋害大哥的,谁知大哥没死,反倒是杜广弘的儿子和爪牙们喝了那些下有软骨散的酒,被活活烧死了!杜广弘得知消息,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就晕死了过去!偏偏这事儿是他亲自做的,他还不能追查到底,可把他气坏了!” 闻星落沉吟。 杜广弘害谢拾安受了伤。 凭谢观澜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只怕昨夜的事根本就是他将计就计故意报复,借杜太守的刀,反杀掉他的爪牙和心腹,还偏偏叫杜太守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也就她和谢厌臣倒霉,误闯进了他们的筹谋算计里。 “对了,”谢拾安欢欢喜喜地举起一盏鱼灯,“二哥晌午就醒了,他说这鱼灯是你给我买的。星落,你待我可真好,差点被烧死都没还忘记我的鱼灯。” 说着话,翠翠带着婢女进来摆膳。 闻星落饿坏了。 她吃了一碗鱼片小米粥,想起什么又道:“二哥哥很害怕火场。” 谢拾安蹭了闻星落的饭,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道:“他姨娘就是被火烧死的,那年他才十岁,所以他对火场有心理阴影。” 闻星落更加好奇:“他性情古怪,也是因为他姨娘?” “只能算是原因之一吧。”谢拾安压低声音,“反正你现在是我妹妹,告诉你也没关系。当年朝廷派使臣前往各个封地,要求每个诸侯王送一位公子进京,说是做客,其实就是去当质子。原本应该去京城当质子的是大哥,可是二哥偷偷替他去了。” 闻星落怔住。 谢观澜对三个弟弟一直都很好,从来不分什么嫡庶,这她是知道的。 可是没想到,原来谢厌臣对谢观澜也这么好。 她问道:“后来呢?” “二哥去京城的那年只有七岁,姨娘不放心他,就跟着他一起去了。二哥生得好看,在京城交了许多朋友,听说就连皇子公主都是他的好朋友。可是后来不知怎的,皇子们与他交恶,总是欺负他。他在京城待了七年,期间姨娘被烧死,打小伺候他的随从和婢女也都死了,只他一个人在十四岁那年的冬天,独自穿过大雪回到蓉城。” 第42章 谢指挥使可真够忙的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拾安替闻星落又盛了一碗粥:“没有人知道二哥在京城究竟经历了什么,反正他回家以后性情大变,整天和大夫药郎为伍,不仅喜欢研究各种稀奇古怪的药物,还常常把尸体带回院子观察解剖,王府里面没有婢女小厮敢去他身边伺候。” 后面的事闻星落听说过——谢厌臣心术不正,被镇北王厌弃,撵出了王府。 谢拾安走后,闻星落坐到梳妆台前。 她没猜错,谢家拥兵自重,被京城的那位深深忌惮,于是他通过谋害谢家子嗣的方式,来达到削弱谢家的目的。 所以,谢观澜和谢拾安才会屡屡遭遇事故。 闻星落想,也许镇北王没有厌弃谢厌臣,将他逐出王府,只是保护他的一种手段。 看来镇北王府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闻星落望向铜镜。 铜镜里的少女面容稚嫩,像是春日里初生的新芽。 重生归来,除了报复父兄,她也考虑过自己的未来。 她想过再长大一些就离开这里自立门户,但无疑,留在王府才能带给她最大的利益,别说相看亲事了,就算她什么也不干只是出门溜达一圈,旁人都要看在王府的权势上敬她三分。 “先敬罗衣后敬人”,这世道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可是,谢观澜会在将来拥兵自立反了朝廷。 她留在王府,那她就是叛贼家眷! 闻星落捧住脸,懊恼自己死的太早,不知道前世谢观澜究竟有没有杀进京城临朝称帝。 她起身整理金银细软,决定这两年多存一点钱。 谢观澜赢了还好,要是他输给了朝廷,她还能跑路不是? 谢观澜也就罢了,他死不死的和她关系不大。 但祖母和谢拾安对她很好,她很愿意在跑路的时候带上他俩。 思及此,闻星落决心还要再多存一点钱,存到足够他们祖孙仨挥霍一辈子为止。 是夜。 闻星落搂着自己的钱匣子,趴在床榻上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忽然有人推她。 她睁开惺忪睡眼。 房中烛火黯淡。 白衣胜雪松姿鹤逸的公子端坐在她的床榻边,眉心一点朱砂,笑起来的样子好似高坐莲台的观音。 他柔声道:“星落妹妹,快起来。” 闻星落:“……” 沉默了片刻,她才猛然坐起,紧紧拥住小被子:“你怎么在我的房间里?!” “听大哥说,你在火场里救了我。”谢厌臣弯着清隽的眉眼,“为了表示对你的感谢,我忙活了一整天,决定送你一件礼物。” 闻星落睁圆杏眼,警惕地瞅着他。 这厮不按常理出牌。 所谓的“礼物”,该不会是眼珠子、人皮灯笼之类的可怕东西吧? 她果断摇头:“我不要。” 谢厌臣微怔,仿佛没料到她会拒绝自己。 薄金色烛火的映照下,青年那张温润雅致的观音面上弥漫开失落神色,清润的眼瞳里更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似乎下一瞬就会可怜的哭出来。 他抓紧身下的被褥,哽咽道:“星落妹妹嫌弃我。” 闻星落:“……” 不是,这人不是一向我行我素邪肆神秘吗? 搁她面前装什么可怜? 她满脸一言难尽,反驳道:“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要我的礼物?” 闻星落语噎:“我……” “星落妹妹只在乎四弟,一点也不在乎我这位二哥哥。也许是因为我是庶出吧,我到底不是从王妃肚子里生出来的,这些年又被父王厌弃,孤零零住在义庄上,逢年过节也没个人说话……” 青年满腹怨气絮絮叨叨,好似被新婚夫婿背叛的深闺怨妇。 闻星落忍无可忍,抬手道:“打住!我收你的礼物就是了!” 谢厌臣立刻破涕为笑,起身道:“走吧,路程有些远,我带你去拿。” 闻星落:“……” 她看了一眼窗外黑黢黢的夜色。 什么礼物需要她半夜出门去拿啊? 总感觉没什么好事。 可是她已经答应谢厌臣,总不好临时反悔,只得硬着头皮梳洗更衣,顶着夜色随他悄悄离开王府。 街上已经宵禁。 但没有巡逻的卫兵敢拦住挂有镇北王府家徽的马车,因此谢厌臣轻而易举就带着闻星落穿过半座蓉城,来到了一条小巷子里。 谢厌臣领着闻星落踏进巷子里的一座宅院:“这里是我的私宅,我偶尔会来小住。” 他推开屋门。 闻家三兄弟和闻月引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闻星落震惊:“你把他们抓到这里干什么?” 谢厌臣将一把匕首放在她的掌心:“他们对妹妹不好,妹妹理应杀了他们。你动手吧,我替你望风。等他们死了,我帮妹妹割下他们的头颅,制成酒器供你使用。” 闻星落:“……” 这就是谢厌臣的“礼物”? 果然非同凡响。 她看了一眼四个人。 他们是该死。 可是,就这么死掉未免太便宜了他们。 她要一点点夺走他们的机缘,让他们知道没有她,他们什么也不是。 她要他们经历足够的苦难,她要他们品尝她前世经受过的种种痛苦和煎熬…… 之后,他们才该死。 闻星落把匕首还给谢厌臣:“谢谢二哥哥,但这是我的私事,我自己会处理好。” 谢厌臣不悦,瞥向闻家三兄弟的目光隐隐多出了几分妒忌:“莫非妹妹舍不得杀他们?在妹妹心里,这三个蠢货比我们谢家兄弟更重要,是不是?也是,你们到底是有血缘关系在的,正所谓血浓于水,我们这些外人又算什么呢?” 闻星落无语。 这人怎么动不动就阴阳怪气呀。 她只得解释了一番自己的意图,又补充道:“我虽然恨极了他们,却也不想因为他们双手染血,背负人命官司。因为不值得。” 谢厌臣望向她的手。 少女的双手细白娇嫩,十分漂亮。 他不禁笑道:“是了,妹妹的手就该干干净净才对。” 他又转向闻家兄妹,阴邪道:“只是就这么放过他们,我心里实在不高兴,我得从他们身上留下点什么东西。” 他转了转匕首,饶有兴致地走上前去。 闻星落正好奇他要干什么,外面忽然传来马蹄声。 有人闯进了这座宅院。 闻星落匆匆走到堂屋外面,看见无数卫兵涌了进来。 他们让开路,谢观澜绯衣玉带腰佩狭刀,淡漠地出现在院子里。 他身后的扶山没注意到闻星落,高声道:“县衙后宅无端丢了四个大活人,家属已经报官!我家指挥使大人查到他们被劫持到了这座院子,里面的人听着,立刻交出人质束手就擒,否则——” 扶山喊着喊着,终于看清楚了站在廊下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王府的姑娘。 扶山:“啊?” 闻星落福了一礼:“世子爷金安。” 她垂着眼睫,尴尬地盯着谢观澜的军靴。 他可真够忙的。 除了处理军务政务,深更半夜还要出来抓人。 犯事儿的还是他亲弟。 第43章 谢观澜看起来很好亲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的视线,落在闻星落身后的堂屋里。 拿着匕首忙忙碌碌的青年,白衣胜雪松姿鹤逸,正是他二弟谢厌臣。 谢观澜揉了揉眉心。 闻星落和谢拾安小打小闹也就罢了,毕竟两个人都是小孩子,闯不出什么大祸来。 可她现在又和二弟搅合到了一起。 他二弟要比四弟危险多了,谁知道会带着她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他拾阶而上。 闻星落下意识步步后退,在听见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时,才发现谢观澜的腰上挂着一副锃亮的寒铁手铐。 闻星落攥紧手帕。 她就知道,今夜跟着谢厌臣出门绝对没什么好事。 单薄的脊背撞上槅扇,她开口时没什么底气:“世……世子爷……” 谢观澜负手站定,垂眸看她:“闻姑娘可否解释一番,为何半夜三更出现在城南小巷?” 闻星落心虚。 她解释不出来。 谢观澜扫了一眼横躺在堂屋里的四兄妹:“闻家四兄妹失踪,家属已经报官。蓉城治安良好夜不闭户,多年没有发生过失踪案,闻姑娘曾经说过要成为对某有用的人,今夜的所作所为,倒的确是在某的政绩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顿了顿,他眉骨危险下压:“一笔污点。” 闻星落头皮发麻:“不是我抓的他们……” “闻姑娘的意思是,是我二弟抓的他们?” 闻星落咬了咬唇瓣。 不然呢? 他二弟什么德行,他心里没数吗? 话说回来,他该不会偏袒谢厌臣,只把她一个人抓起来审问逼供吧? 闻星落看过谢拾安的话本子,里面的女犯人到了牢里,会过得很凄惨很没有尊严。 她畏惧那副手铐,于是鼓起勇气,仰起头注视谢观澜:“反正今夜之事与我无关,我也是刚刚才到这里的。至于二哥哥,也许他只是想请他们四兄妹过来做客,没有别的坏心思,家属直接以失踪案报官,未免也太小题大作了,倒害的世子爷白跑一趟。总之,世子爷还是不要抓我了吧。” 谢观澜盯着她。 小姑娘白日里瞧着温婉端庄,尤其是在祖母面前,装的那叫一个乖巧懂事。 可是私底下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竟比官衙里的师爷还厉害。 不过…… 好在她没有把罪责全推到他二弟头上。 心思还不算坏。 谢观澜想着,瞥见闻星落正悄悄望向他腰间的手铐。 也许是年纪小,对这东西存着几分忌惮害怕,小姑娘纤盈瘦弱的身体轻微战栗,青金色裙裾在灯笼的映照下泛起些微涟漪。 谢观澜挑了挑眉,忽然起了吓唬她的心思。 他在闻星落惊骇的目光中扣住她的手,将锁拷的一头铐在了她的手腕上。 他漫不经心:“诡计多端、尖牙利齿的小姑娘,最爱撒谎了。夜里不在家好好睡觉,却跑出来兴风作浪,难道不应该抓起来好好审问吗?” “你——”闻星落呼吸急促,望向谢观澜的眼神像是望着一尊可怕的阎罗,“我都说了不是我干的,你怎么还要抓我?!” 谢观澜不理她,唇角噙着笑,拖着她踏进堂屋。 闻星落原本还要挣扎,看见堂屋里的情形,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谢厌臣剃掉了闻家四兄妹的头发—— 但是,他只剃了一半。 于是躺在这里的四个人,全都变成了怪异丑陋的阴阳头发型。 又滑稽又可怜。 谢厌臣把那些头发编织成一张四四方方的垫子,郑重地递给闻星落:“妹妹在火场里救了我,我本就欠你一份情,听四弟说,昨天还是你的生辰。喏,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一张漂亮的坐垫。妹妹可以垫在凳子上,也可以垫在床上。” 闻星落:“……” 她真是谢谢他了。 这种坐垫谁敢要啊。 放在家里不嫌瘆得慌啊? 她脸色发白,轻咳一声:“那个,我其实不缺坐垫……” 谢厌臣那张观音面上立刻浮现出伤心欲绝,失落哽咽道:“妹妹不喜欢我送的礼物,是不是?” 闻星落:“……” 会喜欢才有鬼好吗? 她正思考该如何在不惹谢厌臣伤心的情况下拒绝他,扣在她手腕上的锁铐突然被拽动。 她仰头,谢观澜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二哥哥送你礼物,你该说什么?” 闻星落:“……” 这厮笑起来好似春夜艳鬼,可狭眸里全是威胁之意。 仿佛只要她敢辜负谢厌臣的情意,他就要立刻把她抓进官衙。 闻星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勉强伸出两根手指,用指头尖尖嫌弃又艰难地捏住那块黑黢黢的坐垫。 她费劲儿地挤出一个笑脸:“谢谢二哥哥……” 谢厌臣这才开心:“妹妹喜欢的话,我以后多给你编几个垫子。” 闻星落:“……” 她真是“谢谢”他了。 夜已深。 谢观澜命卫兵把闻家四兄妹送回去,对外只称没抓到掳掠他们的凶手。 谢观澜带闻星落回王府,两人坐了同一辆马车。 闻星落绷着小脸:“劳烦世子爷为我解开手铐。” 谢观澜慢悠悠地晃了晃手里的钥匙,道:“原以为闻姑娘贪慕权势、虚伪自私,没想到你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某的两位弟弟待你如至亲。闻姑娘的手段,果然不可小觑。” 闻星落盯着钥匙:“我以真心待人,因此得到他们的喜爱,难道这也不可以吗?” “真心?”谢观澜倾身凑近少女,微挑的狭眸蕴着讥笑,“闻姑娘既有真心,怎么不见你真心待某?” 两人贴得很近。 近到闻星落抬起眼帘,就能看见谢观澜低垂的细密鸦睫。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时,喷洒在自己脸上的温热气息。 马车里灯影昏惑。 面前的青年锦衣绯袍秾艳似妖,深邃矜贵的五官呈现出惑人的俊俏。 闻星落不敢同他对视,视线慢慢下移到他的薄唇上。 他的唇形很漂亮,色泽是浅淡的薄红,润泽干净而又柔软。 这人虽然可恶,却实在美貌。 闻星落的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谢拾安的那本《春宫辟火图》。 她突然想—— 谢观澜的唇,应当很好亲吧? 第44章 谢观澜送她生辰礼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这个胆大包天的念头,叫闻星落吓了一跳。 她飞快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语速极快:“我怎么没有真心待你?我一向把你当成大哥哥敬重爱戴,是世子爷自己厌弃我、疏远我!” 敬重爱戴…… 这个词令谢观澜生出些戾气。 他也就只比闻星落大四岁而已。 听她的语气和形容,仿佛他们是两辈人似的。 他拽着锁铐,把闻星落拖到自己跟前。 他的身量过于高大挺拔,即便是坐着也要比闻星落更高一些。 他冷淡道:“谈谈?” “谈……谈什么?” “闻姑娘是聪明人,想必已经猜到对镇北王府动手的人是谁,也很清楚王府面对的是何种困境。某不想将来王府里出现有异心的人,闻姑娘可明白某的意思?” 闻星落咽了咽口水。 明白啊。 她怎么不明白? 谢观澜是怕她留在王府,将来会背叛他。 他要她和他一起谋反! 可是谋反是要掉脑袋、诛九族的…… 闻星落心头惴惴,又不敢说自己一点儿也不想参与谋反,只得硬着头皮表忠心:“我既然随母亲进了王府,那便是王府的一份子,岂有享了富贵却不肯共患难的道理?世子爷放心,我一定与你们同舟共济,生死与共。” 谢观澜对她的态度不置可否。 修长的指尖慢条斯理地摆弄锁拷,过了片刻,他道:“李老将军有意栽培四弟。” 李老将军便是前世倾尽全力培养闻如雷的贵人。 年轻时是闻名西南的先锋大将,一手李家枪使得出神入化,因为膝下没有子嗣,所以才着急收个有天赋的徒弟,把家族枪法传承下去。 闻星落道:“世子爷不希望四哥哥大出风头,引得京城那边的注意,所以,世子爷打算回绝李将军?” 谢观澜不答反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四哥哥斗鸡走狗,不学无术了这么多年,朝廷也依旧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无论是金味斋还是校场塔楼,都是冲着他的命来的。既然迟早要有一争,继续伪装又有什么意思?” 少女面白如雪,稚嫩纯净。 潋滟乌润的杏眼里,却藏着一丝狠戾。 她从前盼望谢拾安抢走闻如雷的机缘。 但现在,比起所谓的机缘,她更希望谢拾安的人生大放异彩。 谢观澜低低笑了起来,似乎对闻星落的回答十分满意。 于是接下来的车程一路平安无事。 终于回到王府,闻星落放软了声音:“我要回屑金院睡觉,世子现在总能解开我手上的镣铐了吧?” 谢观澜握着镣铐另一端,抬眉而笑:“急什么?二弟将你托付给我,嘱托我一定要亲自送你回到寝屋,我岂有半路离开的道理?” 闻星落:“……” 这厮想进她的寝屋。 可她的寝屋里什么也没有,他去干什么呢? 闻星落疑心谢观澜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却又实在摸不清他的心思,只得绷着小脸,惴惴不安地走在前面领路。 谢观澜牵着镣铐另一端,优哉游哉地跟在后面。 穿过回廊,他幽幽道:“听二弟说,昨日是你的生辰?” 闻星落没回头,小声道:“今夜已经过了子时,严格来说我的生辰应该是在前日。” “为何不告诉府里,让祖母为你好好庆祝一番?” 闻星落:“说了世子又要不高兴,私底下骂我占王府的便宜。” 谢观澜:“……” 终于踏进屑金院,闻星落领着谢观澜进了屋。 她点燃几盏灯笼:“世子要坐下来喝杯茶吗?” 她只是客套一句。 毕竟以谢观澜的身份,应当瞧不上她的茶。 可是谢观澜却道:“好。” 闻星落沉默。 这大半夜的,丫鬟都睡了,哪里有热水给他煮茶? 她盯着在圈椅上大刀金马坐下来,等着人伺候的矜贵青年,顿了顿,只得拖着手上的锁铐,默默出门给他煮茶。 等她端着热茶回来,却见谢观澜正掂量着她的钱匣子。 谢观澜侧目看她,似笑非笑:“不是说要和王府同舟共济生死与共吗?怎么已经开始预备银票跑路了?” 闻星落脸色难看。 她放下热茶,想要夺回自己的钱匣子,可是青年的身量很高,他把钱匣子举得高高的,就算她踮起脚尖也够不着。 她只得争辩:“我没有想跑路,只是夜里闲来无事,清点了一下银钱。” 这么说着,却没什么底气。 因为钱匣子里还藏着一幅舆图,舆图上连逃命的路线都画好了。 谢观澜揭开轻纱灯罩,把那幅舆图凑近烛火。 猩红火舌一瞬间卷上舆图,很快把它烧成了灰烬。 谢观澜握住锁铐一端,将闻星落强势地拽进了怀里。 他倾身垂首,附在少女耳边低语:“既然二弟和四弟都接纳了你,那么某可以勉强将你视为王府的一员。只是闻姑娘最好别想跑路,否则,若是伤了二弟和四弟的心,某不介意打断你的腿。” 婆娑花影倒映在如意菱格窗上。 青年嗓音温润,仿佛吹皱池面的和煦春风。 本该是很美好的春日夜晚,可是镣铐上传来的冰冷温度,却令闻星落浑身发寒,汗毛倒竖。 她后退半步,离谢观澜远些:“我知道了……” 谢观澜的视线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狭眸染上一抹晦暗不明。 他很快直起身,端起那盏热茶轻呷了一口。 他放下茶盏,紧盯着闻星落的脸,秾艳清贵的面庞上噙起一个微笑:“不算好茶,却也勉强值得细品斟酌。” 说罢,他把钥匙丢在花几上,转身走了。 闻星落低着头打开镣铐,心情跌进了谷底。 她要被谢观澜绑在他的船上了。 可是,鬼知道他将来会不会翻船呢? 这一夜,闻星落睡得不大安稳。 清晨梳妆时,翠翠兴高采烈地捧来一只锦盒:“小姐,世子爷刚刚派人送了东西过来,说是他特意补给您的生辰礼!还说是您最喜欢看的东西!” 闻星落纳闷。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谢观澜竟然舍得送她生辰礼。 她拆开锦盒,里面躺着一本彩绘精美的书。 “经史子集?还是山川地理?” 她好奇地翻开。 小脸上雀跃期待的表情,在看清楚书里的内容时,瞬间僵硬。 内容画面的冲击力太大,她猛然合上书,脸颊红了个透。 第45章 闻星落盯着谢观澜的腰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翠翠好奇:“小姐,世子爷送的是什么书呀,您怎么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小姐的脸好红呀,是不是胭脂搽多啦!” 闻星落绷着小脸,默默把书放回锦盒。 谢观澜送的是什么书? 他送的是一本《春宫辟火图》! 他居然还记得当初在王府书斋里的对话: ——没想到,闻姑娘喜爱看这种书。 ——内容精彩,我极其喜爱,心向往之。 闻星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摆摆手:“锁进书橱里,不许拿出来。” 翠翠把书锁起来,又懵懂问道:“对了,昨夜二公子送小姐的生辰礼,可要拿出来用?” 闻星落沉默。 谢厌臣送她一张用闻家兄妹的头发编织成的坐垫。 瞧着就瘆得慌,怎么可能拿出来用。 她吩咐:“悄悄烧了,别给人瞧见。” 梳妆妥当,闻星落去万松院给老太妃请安。 她过来的时候,陈嬷嬷正带着丫鬟们往桌上摆早膳:“姑娘来得正好,世子爷也才刚到。” 谢观澜坐在窗边的官帽椅上吃茶。 他今日休沐,穿了一身暗红色缎面常服,腰扣玉带,宽肩窄腰,颀长的双腿随意伸出来,姿态慵懒又矜贵。 闻星落看着他的腰,脑海中浮现出今晨翻开的《春宫辟火图》。 那一页有两张图,画的男女样式是什么“貂蝉拜月”、“游龙戏凤”,似乎挺考验男子的腰力的。 想必谢观澜卸去衣物之后,那腰比书中描画的男子更加能耐…… “星落。” 老太妃从里间出来,慈爱地唤了一声。 闻星落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刚在想什么,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走过去扶住老太妃:“祖母。” “脸怎么这样红?”老太妃关切,“是不是发烧了?虽是春天,可早晚温差大,你要记得及时添衣。” 闻星落脸颊发烫,低垂眼帘:“多谢祖母关心,星落会照顾好自己的。” 老太妃从陈嬷嬷手里接过锦盒,塞进她怀里:“你前两天过生辰,怎么也不和祖母说一声?这是祖母补给你的生辰礼,你瞧瞧喜不喜欢。” 锦盒里面是一整套黄金珐琅花丝头面,光华璀璨,价值连城。 闻星落起身谢恩,却被老太妃按住:“不许见外!早上起来的时候,听说子衡也派人往屑金院送了东西,不知送的是什么?” 谢观澜温声:“祖母,我送的是一本画册,妹妹很喜欢看,常常辗转反侧心向往之。” 闻星落:“……” 她没有心向往之! 老太妃来了兴致:“哦?什么画册这么吸引人?星落啊,等你看完了,不妨拿来给我也瞧瞧。” 闻星落:“……” 瞧不了一点。 谢观澜吃了口茶,“星落”二字在唇齿间打了个转,念出来总觉生疏。 他突然提起:“妹妹可有小字?” 老太妃嗔怪:“闻家那些人,一个个都是自私鬼,只知道把你妹妹当奴婢使唤,又怎么会有心给她取小字?子衡若是愿意,不妨给你妹妹取一个。” 谢观澜注视闻星落。 少女宛如春夏之交尚未红透的苹果,髻边簪着两朵深红浅粉的鲜嫩海棠,藏在发间的银蝴蝶轻灵娇俏巧夺天工,却远远不及她眼波流转间的潋滟灵动。 陪伴在祖母身边的姿态,也着实称得上乖巧。 往后,她就是王府的人了。 谢观澜摩挲着茶盏,道:“秋绥冬禧,永乐安宁。妹妹的小字,不妨取‘宁宁’二字。” “这个好。”老太妃欣喜慈爱地望向怀里的少女,“你可喜欢?” 闻星落腹诽:连小字都取了,回头她出门的时候人家一问,得知她的小字是谢观澜取的,不得好好歌颂一番她和谢观澜兄妹感情极好? 到时候她说她不知道谢观澜要谋反,都没人信她! 她硬着头皮,甜甜笑道:“祖母,我很喜欢。多谢长兄赐名。” 谢观澜又道:“给你上族谱的事,我也已经着手安排。” 闻星落:“……” 听说诛九族是按照族谱来的。 谢观澜是真不想放过她啊! 谢观澜微笑:“妹妹开心吗?” 闻星落:“呵呵。” 谢观澜的办事效率很高,早上才说要给她上族谱,下午就请镇北王和宗族亲眷到了王府祠堂。 就在闻星落绝望之际,卫姒突然出现了。 她不许闻星落上谢家族谱。 谢靖心疼地拿过斗篷,仔细裹在她的肩头:“王妃为何不肯?” 卫姒冷淡道:“你我的姻缘,未必能走到头,不过是过一日算一日罢了,又何必折腾这些?” 她一身肌骨欺霜赛雪,云鬟雾鬓清冷绝尘,虽然生过五个孩子,却依旧美貌倾国,好似从巫山里走出来的神仙妃子。 即便谢家人都不喜她,却也忍不住悄悄多看了她几眼。 谢靖生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是手握西南三十万重兵的诸侯王。 可他在卫姒面前,却莫名矮了几分气焰。 他赔着笑脸:“我对姒姒情根深种不可自拔,是要做一辈子夫妻的,咱们的姻缘怎么就不能走到头了呢?好姒姒,你就给我一个疼爱闺女的机会吧!” 谢拾安瞧着自家父王这没出息的样儿,忍不住对闻星落咬耳朵:“我父王好像那舔狗。多大年纪了还‘姒姒’,也不嫌肉麻!” 面对谢靖的献殷勤,卫姒无动于衷:“如果王爷非要把她的名字写在族谱上,恕我今日就要与王爷和离。” 谢靖猛然瞪圆了眼睛:“不行!姒姒,我死也不要与你和离!” 卫姒不理他,转身就走。 “姒姒!姒姒!” 谢靖痛不欲生,顾不得闻星落,连忙去追卫姒。 闹了一场,不必再被写进谢家族谱,闻星落悄悄松了口气。 她望向谢观澜,他正翻看族谱。 他翻到了谢靖那一页。 闻星落的名字没有出现在族谱上也就罢了,连卫姒的名字也没有出现。 谢拾安茫然:“星落,你娘不是和我爹拜过堂了吗?为何族谱上没有她的名字?难道她不仅不希望你入王府族谱,连她自己也不想入?不是吧,难道你娘根本不喜欢我爹?虽然我爹邋遢、粗野、年纪大、不洗澡、不解风情,但也没有那么糟糕吧……好吧,他确实挺糟糕的,如果我是女人我也不喜欢他,而且你娘长得跟仙女似的……” 闻星落和谢观澜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祠堂外。 祠堂外,谢靖追着卫姒渐行渐远。 卫姒…… 为何不想入王府族谱? 是单纯不喜欢谢靖,还是另有内情? 第46章 必须让父兄们保持前世的轨迹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察觉到一道薄凉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她回视谢观澜:“我母亲的一切,想必世子早就查过了,应当不需要再审我了吧?” 谢观澜把家谱放回原处。 早在父亲决定迎娶卫姒的时候,他就已经查过了她。 可这个女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她没有族亲、没有朋友,不知身世、不知来途。 他在西南手眼通天,却偏偏查不出她的底细。 他敛去眼底的晦暗不明,居高临下地盯着闻星落:“你该唤我长兄。” 闻星落知晓这人又开始装模作样了。 她不理谢观澜,拉起谢拾安往祠堂外面走:“四哥哥,你明天还要去见李老将军,我陪你去挑些礼物。” 谢观澜慵懒地倚靠在供桌旁,语气戏谑:“宁宁可真不乖呀。” 他的视线如芒在背,如同追魂夺命的绞索,叫闻星落浑身汗毛倒竖,仿佛自己被一只春夜艳鬼给盯上了,要拉着她共堕地狱。 她的脚步不禁更快了些。 … 另一边。 闻家。 闻月引清晨起来,发现自己的头发被剃掉了半边。 她哭得声嘶力竭,本想找三位兄长求安慰,哪知他们的头发也被剃了。 闻如雷怒不可遏:“是谁那么无聊,干出这种事?!等我揪出他,一定饶不了他!” “我已经叫人去买假发了。”闻如风看不进书,烦躁地合起来丢在旁边,“不管是谁干的,咱们总要出门的,还是先戴顶假发遮一遮。” 闻月引的脑海中,蓦然冒出一个名字—— 谢厌臣。 天底下,这么变态又无聊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可是他为什么要对他们下手? 他们兄妹又没招惹他。 难道是为了帮闻星落出气? 闻月引摇了摇头。 谢厌臣性情乖张,他绝对不可能接受闻星落当他的妹妹。 事事不顺,令闻月引生出烦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心要让命运回到正轨。 只有让父兄们保持前世的轨迹,她才能去京城当太子妃。 首先就是三哥。 三哥必须拜李老将军为师,参军入伍建功立业。 思及此,她柔声道:“头发的事情先放到一边,听说李老将军想收个弟子,传承他的李家枪法。三哥在武艺方面天赋绝伦,要不你去拜李老将军为师?” 闻月引以为闻如雷会满口答应。 毕竟他前世走的就是这一条路。 可是闻如雷却揉着半边光头,烦躁道:“自古以来武将就比文臣地位低微,我为什么放着读书考功名的阳关大道不走,反倒去军队里当个小卒?难道在月引的心里,我这辈子都没机会考上功名?!” 闻月引沉默。 闻如雷在书院里年年功课倒数,他能考上功名才怪。 可她不能直说。 她道:“三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闻如雷打断她:“更何况参军入伍十分辛苦,说不定十天半月才有机会回一趟家。月引,你忍心我孤零零在军营里吃苦吗?” 闻月引不解地看着他。 他坐姿懒散,一点儿精神气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呢? 前世他明明当了李老将军的亲传弟子呀…… 闻月引不清楚哪里出了问题,可她急于让命运回到正轨,于是红着眼圈道:“三哥生我的气了吗?可我也是为了三哥好呀。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万一三哥被李老将军选上,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受封将军,像谢指挥使那样名动天下。” 谢观澜也是弃文从武年少成名。 不过短短三年,就杀的边陲诸国俯首称臣,年年缴纳岁贡,再不敢随意侵犯。 可是蜀郡这么多年,也就出了一个谢观澜。 闻如雷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名动天下,实在是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谢观澜是镇北王府的世子,他立下的那些军功,说不定有许多都是仗着权势冒领别人的。像我们这种没什么背景的人,想建功立业其实是很难的。唉,月引你是深闺女子,什么也不懂,和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他说完,便安安逸逸地享用起丫鬟沏来的新茶。 闻月引复杂地看着他。 他今年才十六岁。 明明应该是热血昂扬的年纪,却一副平庸度日的模样。 和前世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金吾卫副指挥使,完全像是两个人。 她不明白闻如雷究竟是怎么了,就算有黑幕那又如何,难道天底下出人头地的青年,全都是靠着黑幕吗? 总有那么几个天之骄子,是凭自己本事杀出来的。 为什么三哥不能当其中的一个呢? 可是不等她再劝,闻如雷就已经起身离开,说是约了兄弟出门喝酒。 闻月引左思右想,决定预备厚礼,明日亲自去见李老将军。 她要劝他收三哥为徒。 次日。 闻月引踏进李府垂花厅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闻星落和谢拾安已经坐在这里了,正和李老将军相谈甚欢。 她心底涌出浓烈的不安:“真是巧了,小妹也在这里?” 闻星落温声道:“姐姐,我陪四哥哥来见李将军。” 闻月引试探:“谢四公子的腿伤还没有痊愈吧?不知来见李将军,所为何事?” 谢拾安不理她,神气地翻了个白眼。 闻星落解释:“将军有意收四哥哥为徒,传授李家枪法。四哥哥今日过来,就是专程来拜师的。喏,这些都是四哥哥带来的拜师礼。” 她指了指侍女们捧着的锦盒。 锦盒里面盛着人参鹿茸、古玩字画、金石玉器,全是珍贵的宝物。 这份拜师礼,不可谓不厚重。 闻月引的脸色更加难看。 闻星落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食盒上,眼底掠过深意,问道:“莫非姐姐也是来拜师的?” 李老将军捋了捋胡须,好奇地注视闻月引。 闻月引只得硬着头皮,送上食盒:“家中钱财单薄,因此礼轻了些,叫司徒大人见笑了。” 她送的是一盒糕点。 “虽然比不得谢四公子的礼物贵重,”闻月引鼓起勇气,“但我三哥对您的孺慕之意和想拜您为师的决心,与谢四公子是一样的。希望您念在我三哥差一点就能在演武比试上夺魁的份上,收我三哥为徒。” 第47章 月引,你怎么变得这么刻薄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拾安拍着桌子哈哈大笑:“你说闻如雷想拜师,他人呢?!他连面都不露,反倒叫你一个小姑娘替他抛头露面,这就是他的决心?!你别是来哄骗李老头的吧!” 闻星落默默吃了口茶。 “李老头”,她四哥哥还真敢叫。 李老将军没好气地瞪谢拾安一眼,严肃地转向闻月引:“我既然已经喝了拾安的拜师茶,就不好再收别人的拜师礼了。更何况,我看闻公子也没有拜师的诚心,闻大姑娘还是请回吧!” 闻月引尴尬地杵在原地。 怎么会这样呢? 李老将军,怎么能收别人为徒呢? 那她的三哥还怎么当将军,还怎么当金吾卫副指挥使?! 将来她嫁给太子的时候,他还怎么安排金吾卫当仪仗队,帮她风光一把? 眼见丫鬟请她出去,她只得失魂落魄地离开。 李老将军从今天开始就要给谢拾安上课,碍于他腿伤还没好,便决定先从兵法谋略教起。 谢拾安抱着拐杖,可怜兮兮的冲闻星落摆摆手:“我恐怕要到晚上才能回家了,你和祖母一定要等我吃晚饭哦。” 闻星落点点头。 她走出李府,看见闻月引还徘徊在府门口。 四目相对。 闻月引质问:“你也重生了,是不是?!” “什么重生?”闻星落故作茫然。 “前世拜李老将军为师的明明是三哥!你对我们怀恨在心,所以故意抢走了本属于三哥的机缘,是不是?!你想毁了我们!” 闻星落不动声色地冷笑。 什么叫“本属于三哥的机缘”? 那分明是她替闻如雷抢来的机缘。 这一世的闻如雷,只不过是回到了他原本应该待的地方。 她无辜歪头:“姐姐病了吗?为何一直说胡话?什么重生,什么机缘,我真是听也听不懂。” 闻月引呼吸急促:“你——” 闻星落不承认,她拿她毫无办法。 “祖母还在府里等我,恕我先行告退。”闻星落礼貌地略一颔首,扶着翠翠的手登上了马车。 她挑开窗帘一角。 闻月引气得摔了那盒糕点,俏脸上满是怒容。 闻如雷正巧打马路过。 他翻身下马,伸手摸了摸闻月引的头,笑呵呵地哄她道:“哟,这是谁惹咱们小月月生气了?你告诉三哥,三哥替你教训她去!” 闻月引躲开他的手,失态道:“都是你不争气!” 闻如雷面色一变。 闻月引指着李府大门,恨铁不成钢:“谢拾安已经拜李老将军为师!将来他会建功立业名声远扬,他抢走了你的机缘你知不知道?!” “月引,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闻如雷不理解,“他拜师是他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别说李老将军原本就没打算收我为徒,我自己也不打算参军入伍啊。” 闻月引浑身发抖。 不是这样的…… 前世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她复杂地凝视闻如雷,不明白为何这辈子重来,她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三哥就像是变了个人。 前世父兄位高权重又疼她入骨,她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撒个娇,各种好东西就会流水似的送到她跟前来。 就算她想要太子妃之位,他们也会从闻星落手里抢过来奉送给她。 怎么重活一世,她还得花心思帮父兄筹谋算计? 他们都是等着别人喂食的巨婴吗?! 她咬了咬牙,声音凄厉:“你读书不行,不参军入伍还能怎么办?!旁人恭维你一句文武双全,你还当真了不成?!你也不瞧瞧自己功课考了几分,把这么好的机缘拱手让人,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闻如雷不敢置信:“月引,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怎么变得这么刻薄了?!” “说真话也叫刻薄吗?!”闻月引羞怒,“要是你争气一点,我何必唠唠叨叨?!我不管,你现在就去见李老将军,你说你想拜他为师,想学李家枪法!” 她拉起闻如雷的手,却被狠狠推开。 闻如雷失望道:“你知道军营生活有多辛苦吗?!我在家待得好好的,有吃有喝有玩,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军营吃苦?!月引,我现在真是看不懂你了!” 不等闻月引再劝,他沉着脸翻身上马,一溜烟消失在了长街上。 闻星落默默放下窗帘。 人的一生,看似机会无穷,实则真正能改变命运的也就那么几个转折点。 一旦选错,也许得多付出千百倍的努力才能弥补回来,也许永远都弥补不回来了。 这一世闻如雷失去了引路的贵人,注定他不能再像前世那般惊才绝艳大放异彩。 马车缓缓驶了出去。 原地,徒留闻月引颓然地蹲在地上。 她抱住头。 都怪闻星落。 要不是她救了谢拾安,说不定这辈子李老将军看上的还是她三哥。 罢了。 三哥废了就废了,她还有爹爹和大哥二哥。 他们三个总不至于再出岔子吧? 闻月引细细琢磨,在看见街边妇人提着一篮粽叶时,忽然想起前世这一年端午过后的夏天,蜀郡大雨连绵洪涝不断。 爹爹献上治水良策,被杜太守提拔为主簿,典领文书、参与机要,后来又被杜太守举荐给了当朝天子。 也就是说,再过几个月,她就能从县令之女一跃而成主簿千金。 思及此,闻月引的心稍稍安定。 在看见小孩子们抢食地上的糕点时,她脑子里又蹦出了别的主意。 她记得前世洪涝过后,蜀郡民生凋敝,粮食价格水涨船高,许多百姓都饿死了。 要是她提醒二哥提前屯粮…… 岂不就能大赚一笔? 说不定二哥在今年就能成为蜀郡首富! 到时候,她就能身穿绫罗簪金戴银,以主簿千金的身份,风风光光地参加蜀郡达官显贵家的宴饮,彻底打响自己的名声。 闻月引一扫刚刚的灰心丧气,立刻起身直奔回家。 … 闻星落回到镇北王府,刚踏进万松院,就撞见了陈嬷嬷。 陈嬷嬷朝她福了一礼,笑道:“小姐回来了?刚刚庄子上送来了几篮新摘的粽叶,太妃娘娘吩咐,让小厨房晚上包几碟粽子尝尝鲜。” 闻星落温声:“那我可有口福了。” 春风送来粽叶的清香,夏天快到了。 闻星落穿过回廊,脑海中掠过前世这一年的夏天。 这一年,蜀郡发了洪水。 第48章 相看婚事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当时所有官员都被要求参与抗洪治水,她心疼父亲早出晚归辛苦操劳,于是跑到书肆,查阅各种治水相关的文章,想尽己所能地帮一帮父亲。 看久了,便也琢磨出一点门道来。 在当时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她提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建议—— 借助蓉城里的七宝渠泄洪。 她刚说出口,就被父亲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父亲说把洪水引进蓉城是在自取灭亡,会导致整座蓉城都被淹没。 可当时确实没有别的法子了。 父亲抱着豁出去的心思,将她手绘的舆图和治水的法子交了上去,不出意外果然被其他官员痛批反驳。 但是在最后关头,谢观澜站了出来。 他说,要试一试这个法子。 好在结果是好的。 七宝渠不仅成功分担了泄洪的压力,在洪水退去之后,还因为河道拓宽的缘故,使蓉城的水运更加便捷,两岸商业也更上一层楼。 父亲因为她的计策,被杜太守升任为主簿,从此平步青云…… 回廊里,翠翠小馋猫似的央求:“奴婢今年还没吃过粽子,小姐今儿晚上可一定要偷偷帮奴婢留一个呀!小姐会有福报的!” 闻星落回过神,应好。 她抬起眼帘。 前世因为洪涝,百姓们吃不上饭,饿死了许多人。 也许这辈子,她可以提前做准备,请官府从周边郡县多调集一些粮食,也算积福行善了。 只是怎么让官府知道再过两个月会有洪涝,却是个问题。 用晚膳的时候,老太妃道:“过几日,我打算去慈云寺上香祈福,宁宁陪我去。还有子衡,你负责护送我们。” 谢观澜拒绝:“祖母,我这几日公务繁忙。” “忙什么?你那衙门里还有什么事比我和宁宁的安危更重要?”老太妃没好气,“就这么定了!” 闻星落低头吃菜。 要是谢观澜也去慈云寺,到时候她能否借“菩萨之口”,暗示他蜀郡会发生洪涝? … 去慈云寺上香的这天,卫姒也来了。 闻星落趴在车窗边,看母亲扶着婢女的手踏进另一辆马车。 每年这个时候,母亲都会去一趟慈云寺,不知是去祈福还是去祭拜什么人。 她看得出神时,老太妃登上马车,称赞道:“宁宁今天很漂亮。” 闻星落含笑:“天才蒙蒙亮,祖母就派了两个丫鬟来给我梳妆打扮,花了大半个时辰,自然是好看的。只是祖母,为什么咱们去上香要打扮得这么隆重?” 老太妃笑得意味深长:“到了你就知道了。” 车外传来马蹄声。 闻星落望去,是谢观澜骑着骏马来了。 他今日也被老太妃派人打扮了一番,新裁的绯色云锦锦袍衬得他渊亭山立丰神俊朗,四指宽的嵌金革带勾勒出修长矜贵的身姿,“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他是蜀郡所有权贵心仪的东床快婿。 闻星落心里隐隐冒出一个念头。 太妃娘娘…… 该不会是借着上香之名,带她和谢观澜去相亲吧? 上过香后,老太妃领着闻星落和谢观澜去了禅房。 禅房里,坐着一位贵夫人和她的一双儿女。 老太妃热络道:“我们来迟了!” 双方见过礼,闻星落才知道这位贵妇人是汉中王的王妃。 汉中王妃薛氏笑吟吟地拉起闻星落的手:“闻姑娘花容月貌知书达理,比太妃娘娘在信上说的还要好。” 她又赞赏地望向谢观澜:“谢指挥使的风姿更甚从前。” 老太妃笑了笑:“不是我自夸,我这一对孙子孙女,确实知事理、懂进退,是好孩子。贵府的世子和郡主一个器宇轩昂,一个如花似玉,也都是好孩子。” 闻星落蜷了蜷指尖。 祖母今天果然是来给她和谢观澜相亲的。 难怪她特意派丫鬟给她打扮得花枝招展…… 薛氏爽快地吩咐道:“我和太妃娘娘要去听经,你们几个在寺庙里随意走走好了。都是同龄人,想必有着说不完的话。” … “有着说不完的话”的四个同龄人,一路沉默地穿过回廊。 闻星落走在前面,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声音:“小心。” 汉中王世子陈玉狮箭步上前,替她抬起探进回廊的石榴树枝。 闻星落回过神,连忙福身:“多谢世子。” 陈玉狮爽朗道:“无妨。” 闻星落看着他清秀俊俏的脸,有一瞬间神游天外。 别人不知道,可她很清楚,陈玉狮其实是女儿身。 汉中王骄奢淫逸妻妾成群,王妃薛氏为了在后院站稳脚跟,隐瞒陈玉狮的性别,对外宣称她诞下的是嫡长子,承袭了世子爵位。 前世谢观澜联合其他诸侯谋反,天子征召陈玉狮拱卫京师。 陈玉狮虽然骁勇善战,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她战死沙场后,被一支敌军发现是女儿身。 他们割掉她的头颅,剥去她的盔甲,将她的身体残忍地悬挂在城楼上。 天子没有感激陈玉狮为了保护他牺牲性命,反而下旨怒骂陈玉狮不知廉耻牝鸡司晨。 汉中王自觉丢脸,大怒之下杀了薛氏。 寺庙里,暮春的阳光暖洋洋的。 闻星落的四肢百骸却抽出丝丝缕缕的寒意。 她没觉得陈玉狮不好。 相反,她很佩服陈玉狮以女儿身坐稳世子之位,更佩服她调兵遣将文武双全。 她下意识冲陈玉狮露出一个温柔甜美的笑容。 谢观澜看在眼里,眉尖微挑。 等陈家兄妹走到前面去了,谢观澜才压低声音:“喜欢他?” 闻星落没反应过来:“什么?” “喜欢陈玉狮?” 闻星落无语。 少女的沉默落在谢观澜眼里,便成了默认。 他负着手:“你和他不合适。” 闻星落:“我没说喜欢他。” “你冲他笑了。” “我冲许多人笑过。” 春风拂面,带着盛夏来临前的些微燥意。 谢观澜盯着她:“你是不是想通过嫁人,来逃离镇北王府?” 闻星落听着他的“分析”,杏眼里泛起涟漪。 是呀,她怎么没想到可以通过嫁人来摆脱镇北王府? 第49章 要谢指挥使抱抱才能起来嘛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和谢观澜说话的时候,前面的两人也在悄声低语。 小郡主陈乐之不耐烦:“母妃就是闲得慌,阿兄处境艰难,我只想留在府里帮衬阿兄,谁要嫁人了?!” 陈玉狮正色:“比起帮我的忙,我更希望妹妹能觅得佳婿,一生无忧。” “就算嫁人……”陈乐之嫌弃地瞥了一眼谢观澜,“我也不想嫁给这个人!瞧着温良谦恭,私底下干的却是杀人越货的事!听说他当年剿匪,血洗西南山寨,九千土匪杀得干干净净,连那些无辜的人质都没留下来……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谢观澜的仕途,一点也没依靠镇北王府。 他杀伐果决,踩着尸山血海才爬到兵马都指挥使这个位置。 陈玉狮失笑,宠溺道:“你不喜欢他,那就不嫁他。” “听说他不近女色,最讨厌娇滴滴的小姑娘,我待会儿恶心死他,嘻嘻!” 闻星落耳力极好。 听着她俩的对话,想到谢观澜也有被拒绝的时候,不禁莞尔。 几人登上高处的翠微亭,慈云寺刮起了山风。 陈乐之开始了自己的表演,娇弱地捏起兰花指:“哎呀,哎呀呀!人家身娇体弱,人家要被风刮走啦!” 她一边说,一边往谢观澜的怀里倒。 谢观澜负着手,没碰她。 “郡主!” 反倒是闻星落担心地叫了一声,想在陈乐之摔倒之前抱住她。 岂料山风扬起她自己的裙角,她不小心踩到,一个趔趄就往台阶下摔。 陈玉狮离她最近,眼疾手快,及时拦腰抱住她:“闻姑娘!” 英雄救美。 谢观澜挑了挑眉。 闻星落站稳了,朝陈玉狮福了一礼,感激道:“若非世子相救,我此刻恐怕已经滚下台阶身受重伤,星落多谢世子。” 陈玉狮扶她一把,温和道:“闻姑娘不必多礼。” 山风卷起闻星落碧青色的衣带,拂过陈玉狮俊俏白皙的面庞,仿佛带着几分缱绻。 翠微亭里,少年少女水佩风裳,站在一块儿般配养眼。 谢观澜看着他俩,秾艳如妖的面庞上,缓缓浮现出一个莫名的微笑。 陈乐之还摔在地上没人管,此时突然灵机一动,冲谢观澜妩媚地伸出手,娇滴滴道:“人家也跌倒了,人家要谢指挥使抱抱才能起来嘛~~” 谢观澜垂眸看她。 他脸上的笑容还没退去,于是陈乐之看见这人笑得危险至极,一口白森森的牙叫人毛骨悚然。 他温柔道:“郡主确定要我抱你?” 陈乐之:“……” 她疑心谢观澜会把她抱起来丢下山崖。 和这种恶鬼相亲,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她收回自己的小手手,像一朵蘑菇般挪到廊柱后面蹲着,声音细弱:“你看不见我……” 谢观澜从背后扣住闻星落的肩膀,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他含笑盯着陈玉狮:“此间风大,舍妹身娇体弱,不宜久待。某先陪妹妹去观音殿还愿,先走一步。” 闻星落不想走。 她喜欢陈家姐妹,还要和她们培养感情哩。 她实诚:“我从未在观音殿求过什么,何来还愿之说?” “你有。” 谢观澜扣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下了翠微亭。 … “你放开我!” 拖到观音殿,闻星落才被谢观澜松开手。 她揉了揉被捏红的手腕,鼓起勇气仰头看他,质问道:“世子爷连我正常交友都要干涉吗?!” 谢观澜伸手扶正她发间的牡丹金钗,动作看似宠溺,语气却很恶劣:“世子爷?宁宁忘了我是你的长兄了吗?长兄管束幼妹,有什么问题?” 闻星落咬牙。 谢观澜就是不想她亲近陈玉狮。 他生怕她嫁人跑了。 她只不过享受了几天富贵生活,这厮就要一辈子把她绑在镇北王府的船上,要她和他共患难。 天底下竟有这么小气的男人! 想起自己来慈云寺的目的,闻星落还是咽下了这口气,道:“我去观音殿拜一拜,烦请世子爷在这里等我。” 她踏进观音殿,悄悄叫来守殿的小僧弥,附耳低语了几句,又塞给他一块银元宝。 小僧弥才六七岁的年纪,机灵地点点头:“女施主,我记下了!” 闻星落踏出观音殿,对谢观澜道:“听说慈云寺的菩萨很灵验,你不进去拜一拜吗?” 谢观澜抱臂靠在廊柱边,看香客们往香炉里奉上香烛:“某不信神佛。” 观音殿里的小僧弥忽然拍着手跨出殿槛,蹦蹦跳跳地跑下殿前台阶,稚声稚气地哼唱:“菖蒲绿,龙舟行,乌云密!七月七,淋潦急,重阳又将房屋砌!” 观音殿外香火鼎盛。 小僧弥一瞬跑进香客之中,不见了踪影。 闻星落微微弯起唇角,道:“这小和尚真有意思,这支童谣我从未听过。” 见谢观澜不语,闻星落又状似无意地提起:“‘菖蒲绿,龙舟行’,说的应该是端午节,莫非这首童谣是说端午节的时候会下雨?‘淋潦’在诗文里代指滂沱大雨,看来七月七会有滂沱大雨。只是‘重阳又将房屋砌’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这场大雨会冲垮房屋,到重阳节的时候才重新修好?那不就是……洪涝?难道,蜀郡会发生洪涝?!” “洪涝”二字,如平地惊雷。 谢观澜眸色凛寒:“不得胡言乱语。” 闻星落无辜:“长兄,我只是复述这首童谣罢了。” 谢观澜生性多疑。 所以她编了一支童谣,利用小僧弥之口在谢观澜的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 说不定回去以后,谢观澜就会请来厉害的司天监查探天气。 司天监可以根据气候和云彩推算未来的天气,一些厉害的人甚至能推算出很久之后的晴雨冷暖。 要是他们推算出蜀郡将有连绵大雨,谢观澜就能提前部署,减少百姓的人命伤亡。 闻星落看向佛殿里慈眉善目的观音。 预警灾情,也许,这也是她重生的意义之一吧。 她开开心心去逛别处佛殿了。 谢观澜却没走。 他看了一眼小僧弥消失的方向,低声吩咐扶山:“抓起来,我今夜要审他。” 第50章 妹妹家里可真有意思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逛到了一座偏僻的佛堂。 是母亲每年都会来的那一座佛堂。 佛堂门口,父亲带着四兄妹,正和守在门口的护卫争辩。 闻青松急赤白脸:“我和王妃从前是夫妻,见她一面怎么了?!” 护卫坚定地拦着他:“王爷有令,不准闻大人接近王妃!” 闻青松把闻月引拽到跟前:“好好好,我不接近她!那孩子想见亲娘,总没问题吧?!” 护卫面不改色:“王妃吩咐,不许任何人在她上香的时候进去打扰。就算几位公子小姐是王妃的亲生骨肉,也不例外!” “你——”闻青松气急败坏,“你们这些人怎么不通人情?!” 正闹着,卫姒上完香从佛堂里出来了。 闻青松眼睛一亮,连忙殷勤地凑过去:“姒儿——” 护卫们脸色一变,长剑出鞘,毫不犹豫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不得直呼王妃闺名!” 闻青松哆嗦了下,谄媚地弓起身子,眼巴巴看着卫姒:“王妃,我听说太守府的主簿大人即将告老还乡,到时候官位空缺,你能不能在王爷面前提一提我,请王爷举荐我去当主簿?咱俩好歹夫妻一场,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闻星落听着父亲卑微的乞求,眸色微凛。 父亲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母亲都会来寺庙上香,所以特意带着哥哥姐姐追过来堵她,希望她能给镇北王吹枕边风,为他的仕途铺路。 她望向母亲。 母亲今日穿素白蜀锦裁成的袄裙,发髻上插着一根简单的珍珠发簪,可即便打扮得如此素净,也依旧难掩国色天香清冷殊丽,仿佛她天生就是高贵雍容的女子。 面对父亲的乞求,她连正眼都没抬。 见她要走,闻青松急忙拦住她:“就算你不为我考虑,也得为孩子们考虑呀!风儿他们将来都是要参加科考的,月引也快到说亲的年纪了,我站得越高,岂不是越能庇护他们?你也是当娘的人,你怎么这么狠心呢?!” 周围渐渐围了一些看热闹的香客。 他们只知道卫姒从前是闻县令的妻子,后来不知怎的改嫁给了镇北王。 今日听见闻青松这番话,便揣测卫姒是个为了荣华富贵不惜抛夫弃子的女子,她甚至连亲生骨肉的前程也不在乎,只知道自己享乐。 他们冲着卫姒指指点点,言语间把卫姒描述成了一个只知道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可即便被如此诽谤,卫姒也依旧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她冷淡道:“说完了吗?说完你可以走了。” 闻青松愕然:“你……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没有。” 闻青松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股难堪,望向卫姒的眼神充满了怨毒。 二十年了…… 自打二十年前,这个女人被他从水里救起,就始终是这副冷淡的姿态。 当初他见她美貌,便挟恩以报逼迫她嫁给他。 本以为她成亲之后就能学会低眉顺眼伺候男人,可是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不仅不屑和他说话,甚至还妄图离开他。 他听说只有孩子才能拴住女人,于是又强迫她连生五个孩子。 可是没有用。 她连抱都不肯抱他们的孩子。 “娘……”闻月引怯怯站了出来,“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您和爹爹当了二十年的夫妻,难道您一点都不顾念旧情吗?镇北王就那么好吗?可他除了位高权重,又有哪一点比得上爹爹呢?依我之见,镇北王对您不过是见色起意,只有爹爹才是真心实意。过日子未必就要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粗茶布衣、平平淡淡,才是真呀!” 周围香客纷纷道: “闻大姑娘真是懂事!大人都不明白的道理,她一个小姑娘却能领会!” “听说闻大姑娘从小就读经史子集,明事理、分黑白,想必这就是读书的意义吧?” “……” 闻月引听着赞誉,表情愈发谦恭温顺,望向卫姒的眼神也更加坚定。 闻如风挺了挺脊背,跟着义正言辞道:“妹妹说得不错。娘,我虽然是闻家的嫡长子,但身上也流着你的血脉,你不能只管生不管养,你有责任为我和弟弟的前程出一份力!” 闻星落看得出神,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哂。 谢观澜慢悠悠走过来,语气讥嘲:“妹妹家里可真有意思。”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于是闻青松等人都注意到了他和闻星落。 闻青松立刻喊道:“星落,还不快过来劝劝你母亲?” 闻星落复杂地看一眼谢观澜。 这家伙是故意的。 他见不得她好,故意把她推进麻烦里。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只得走上前:“母亲,父亲。” 母亲面无表情,即便被前夫和几个孩子攻讦讨伐,她也依旧事不关己。 从小到大,前世今生,闻星落都看不透母亲在想什么。 小时候自然也怨过她,怨她为什么不爱她却还要把她生下来。 可是经历了两世,她忽然想,也许母亲当年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嫁给父亲。 她孤零零活在世上,没有朋友没有族亲,她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她被父亲强占为妻,她被父亲强迫着生下五个孩子。 她和哥哥姐姐,不是母亲的骨肉。 他们是母亲的污点。 这个念头,令闻星落心悸。 闻青松不满催促:“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劝你母亲呀!” 闻如云讥讽:“她如今认镇北王为父,哪还看得起我们?整天围着谢拾安四哥哥、四哥哥地叫,只知道讨好王府的人,哪有空为父亲筹谋前程?!只不过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罢了!” 周围的香客闻言,望向闻星落的目光带上了鄙夷。 闻星落迎着众人的目光,坦然道:“官员任命,是通过考核政绩决定的。父亲让母亲在镇北王面前为你进言,想通过裙带关系当上蜀郡主簿,这让其他官员怎么想?大家都是寒窗苦读出来的,父亲怎么能如此自私?” 话音落地,香客们突然回过神来。 是啊,这件事的重点根本就不在于镇北王妃肯不肯帮忙。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呀! 有人调侃道:“闻县令,你走裙带关系就算了,怎么还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别人靠政绩升迁,你靠女人升迁,你也不嫌臊得慌!” 周围响起哄笑。 闻青松一张脸又青又白,不敢置信地瞪着闻星落,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闻月引本想挽救父亲的声誉,可是刚张开嘴,闻星落就冷冷地指责她:“姐姐的话更是荒谬。既然姐姐认为粗茶布衣、平平淡淡才是真,为何今日还要穿金戴银花枝招展?为何还要为父亲的升迁汲汲营营?如果姐姐当真不慕权势,就应当归隐南山才对。” 第51章 谢观澜刮疼了她的肌肤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被揭穿心思,闻月引臊得慌,恨不能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闻如风眉头紧锁,护在闻月引面前:“星落,大庭广众,你也太不像话——” “还有大哥。”闻星落甚至不想给他一个正眼,“你要母亲承担责任,可你呢?母亲在闻家的时候,你有给她请过安、斟过茶吗?你有关心过她吗?你没有。你在私底下抱怨母亲没有娘家、没有嫁妆,不能为你的前程铺路,可你能进白鹤书院,仰仗的难道不是母亲的面子吗?” 闻如风大惊,指着闻星落,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 闻如云和闻如雷也满脸不可思议,震惊于闻星落的胆大包天,竟敢对他们出言不逊! 卫姒深深看了一眼闻星落,却没说什么,很快在护卫和丫鬟婆子的保护下离开了这里。 闻青松恼羞成怒,冲周围指指点点的香客们吼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走?!本官贵为堂堂县令,县令的家事岂是你们这些小老百姓有资格议论的?!” 等香客们都散了,闻青松才黑着脸转向闻星落:“孽女!” 他扬起巴掌,重重扇向闻星落。 少女猝不及防,雪白的脸颊赫然多出五道鲜红指印。 她身后,谢观澜眸光微凛。 在闻青松怒不可遏还要掌掴的时候,他出现在闻星落身前,牢牢捏住了他的手腕。 闻青松更加羞怒:“谢指挥使管着蜀郡二十万兵马还不够,现在还想插手下官教训女儿吗?!谢指挥使,这可是下官的家务事!” “家务事?”谢观澜沉声,“闻县令难道不知道,宁宁如今是镇北王府的姑娘?本指挥使的妹妹,千娇万宠身份贵重,何时轮得到你来教训?!” 闻青松瞳孔缩小。 不止他,就连闻月引也陡然攥紧了手帕。 前世她和谢观澜打交道的时候,这个人面善心黑宛如恶鬼。 别说承认她是妹妹了,他根本就把她完全排斥在了镇北王府之外! 可是为什么这一世,他承认了闻星落? 甚至,还为她取了小字。 宁宁,宁宁…… 秋绥冬禧,永乐安宁。 他用如此美好的字,为闻星落命名…… 可是闻星落分明样样都不如她,她怎么配?! 闻家三兄弟同样面露惊愕。 他们以为镇北王府的人宠爱闻星落只是做做样子,毕竟她德行败坏、蠢笨木讷,连他们这些亲哥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那些权贵又怎么可能对她青睐有加? 可是看谢观澜的态度,分明不是做样子那么简单。 还是说,其实是谢观澜伪装得太好? 他们急切地望向闻星落,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被打后的难堪和悲伤。 闻星落垂着眼睫。 谢观澜革带军靴高大挺拔,覆落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仿佛是将她置身于他的保护下。 他把父亲挡在对面,叫父亲的巴掌再也不能落在她的脸上。 也许他是在演兄妹情深的戏码,毕竟他要把她和镇北王府彻底捆绑在一起。 可是闻星落不在乎。 此刻,她贪图他的庇护和温柔。 谢观澜松开闻青松的手腕,拿手帕擦了擦指尖:“扶山,派人告诉白鹤书院山长,即日起,将闻如风和闻月引从书院除名。” 闻如风震惊:“世子这是何意?!” 谢观澜丢下帕子:“你们惹宁宁生气,该不会觉得事情就这么算了吧?须知,镇北王府有债必偿。” 无论是恩债,还是仇债。 他转身:“我们走。” 闻星落跟上他。 突然就明白了,为何谢拾安他们会对谢观澜死心塌地。 两人走后,闻如风急了:“爹,再过两年我就要参加科举,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候!白鹤书院是西南最好的书院,夫子们学富五车经验丰富,我不能被除名啊!” 闻青松咬了咬牙:“都怪那个死丫头!听说老太妃也在慈云寺上香,我带你去求求她吧,你娘是她儿媳妇,你也算她半个孙子,兴许她肯帮你!说不定,还能请她教训教训那个死丫头!” 另一边,翠微亭。 谢观澜抱着双臂,看闻星落拿胭脂水粉往脸颊上盖。 她肌肤雪白又细腻通透,闻青松一巴掌打下去就红了,像是晕染开大片的红蓼花汁液,一层层胭脂水粉敷上去,不仅遮不住,反而更加奇怪醒目。 她捧着掌镜照了又照,一双杏眼水润润的,眼尾泛着些红。 她转身望向谢观澜,迟疑的将那半张脸给他看:“看得出来吗?” 谢观澜:“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 闻星落失落:“我不想让祖母瞧见……” 她孤零零在闻家长大,磕磕绊绊久了,便养成了不希望别人担心她的习惯。 仿佛别人担心她,也会成为她欠下的人情。 山风卷起她发髻后面的翠绿丝绦。 小姑娘无措地捧着掌镜,看似娇软可欺,实则宛如柔韧的嫩柳,很有自己的主意。 谢观澜忽然走到她跟前,一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来。 他在小姑娘茫然震惊的目光中,道:“手帕。” 闻星落下意识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他。 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嫩粉色小手帕,角落绣了“宁宁”二字。 谢观澜扫了眼那两个绣字,薄唇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拿小手帕擦干净她脸上乱七八糟的脂粉,又从怀袖里摸出一只白瓷小药瓶。 他把药瓶里的药膏抹在闻星落的脸颊上,用温热的指腹一点点揉开。 药膏清冽的苦味混合了青年衣襟上的檀香,匀成一种异样的冷香,内敛而又矜贵,丝丝缕缕地钻进闻星落的鼻息。 她保持着仰头的姿势。 漆黑的眼瞳里,青年低垂薄薄的眼皮,细密的鸦睫在他那张秾艳俊俏的面庞上覆落阴影,光影勾勒出他深邃高挺的骨相,眉梢眼角的疏冷淡漠,似乎因为春夏之交的生机而多添一分温柔。 不知看了多久,直到青年指腹上的薄茧刮疼了她的肌肤,她才回神。 她惊骇于自己刚刚那一刻不寻常的心跳,下意识挣开他的手。 她低眉敛目,小声道:“我自己来。” 谢观澜轻嗤:“娇气。” 他的药膏很有用。 闻星落揉了片刻,再照镜子时已经看不见脸上的巴掌印了。 两人下了翠微亭,在一处佛殿找到老太妃时,却见闻青松一行人也在。 闻青松赔着笑脸:“我们家四个孩子,个个都是好的,又孝顺又听话。可是谢指挥使听信闻星落那丫头胡言乱语,竟然剥夺了孩子们读书的权利。太妃娘娘,您看能不能帮个忙,稍微约束一下谢指挥使和闻星落?” 第52章 小姑娘嫁不了心上人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老太妃拄着龙头拐杖,笑容不达眼底:“闻县令,你们家的孩子都是好的,难道我们家的孩子就不好吗?宁宁很乖,这段时间教养在我的膝下,但凡见过她的命妇小姐就没有不说好的。至于子衡,他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做事情自有他的考量,我们当长辈的只管支持就是了。” 一番话绵里藏针,不动声色就把闻青松给怼了回去。 闻青松讨了个没趣,眉头拧成了麻花。 他不理解老太妃为何这么纵容谢观澜和闻星落。 他认为长辈都应该端起架子来,见针插缝地寻找晚辈们的错处,三不五时地训斥他们,反驳他们的一切言行举止。 只有如此,才能教养出听话乖顺的孩子,建立起自己的威严。 老太妃就是慈母多败儿! 他干笑两声,违心奉承:“太妃娘娘言之有理。” 闻星落上前:“祖母。” “宁宁回来了?”老太妃这才真正舒展开眉眼,亲自为她擦了擦额头细汗,“寺庙里好不好玩?” “好玩。”闻星落乖巧,“长兄带我逛了许多地方。” 旁边的闻青松冷哼一声。 他想起什么,突然掏出几枚香囊,堆起慈蔼笑容:“这是为父特意从慈云寺求来的香囊,花了不少钱哩。临近端午,佩戴香囊可以驱虫避邪。风儿啊,你和弟弟妹妹一人一个。” 闻如风把香囊发给闻月引等人,临到闻星落,却刚好没了。 闻月引捧着香囊,面露同情:“呀,爹爹忘了妹妹的份了,这可如何是好?” 闻青松呵呵笑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我还有个小女儿!整日不见你来我跟前尽孝,我还以为我只有四个孩子哩!” 他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恶意。 大周以孝治国,谁家姑娘传出去不孝的名声,这辈子算是毁了。 他用这种法子报复闻星落当众顶嘴,害他在香客们面前沦为笑柄,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闻星落是个不孝顺的白眼狼。 可是闻星落一点儿也不恼。 她大大方方:“是我不好,随母亲改嫁后,整日里只忙着孝敬祖母和母亲,却没能承欢父亲膝下,这才叫您忘了我。好在母亲记性好,虽然不见三位兄长和姐姐来王府给她尽孝,却依旧记得他们四个。” 四周静了一瞬。 谢观澜突兀地笑出了声。 闻星落回敬得很漂亮。 字字客气,却又衬的闻青松小气苛刻。 毕竟她都跟她母亲了,难不成还得每天回闻家给闻青松请安问好? 顺带又踩了一脚闻如风四兄妹,暗讽他们不孝顺卫姒。 闻青松一拳打在棉花上,还被藏在棉花里的绣花针扎了手,好半晌才黑着脸道:“我说一句,你要顶十句嘴!小姑娘牙尖嘴利最是要不得,当心将来被婆家嫌弃!” “闻县令这话不妥。” 汉中王妃薛氏突然站了出来。 她在旁边看了许久,越看越喜爱闻星落。 她爽快道:“小姑娘牙尖嘴利,才不会在婆家吃亏,这是好事。我倒是巴不得我女儿像闻姑娘这么伶牙俐齿,不叫别人随意欺负了去!” 陈乐之双手叉腰,脆声附和:“我娘说得没错!女儿当自强!” 闻县令见她们娘儿俩一唱一和,不由恼怒地望向陈玉狮:“世子也认为,女子能言善辩争强好胜是好事?!” “为什么不是呢?”陈玉狮望向闻星落的目光充满欣赏,“闻妹妹是很好的姑娘。” 闻县令气得不轻,摇着头告辞离去。 闻月引的目光在陈玉狮和闻星落之间来回逡巡。 汉中王世子居然称呼闻星落为“闻妹妹”,两个人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样子。 难道是老太妃安排他们两个相看婚事? 可是上一世她在王府里的时候,别说汉中王世子了,就连普通的官宦子弟,老太妃都没给她安排过。 虽说她这辈子注定要被许配给皇太子,可是看着闻星落拥有这么好的婚事,她心里依旧不痛快。 既然是亲姐妹,那么闻星落就应该把她吃过的苦再吃一遍。 等主持方丈引着老太妃和薛氏离开后,闻月引款款上前,朝陈玉狮福了一礼:“多谢陈世子为我妹妹说话。” 少女眼波如水,暗含情愫。 陈玉狮轻咳一声:“无妨。” “陈世子从汉中郡远道而来,想必还不了解慈云寺。”闻月引温声细语,“我常常来这里为父兄上香祈福,知道这里的素斋最好吃,我带陈世子去尝尝?” 陈玉狮不太想和她独处,对闻星落等人提议道:“大家一起吧?” 穿过寺庙,闻月引始终陪伴在陈玉狮身边,不知聊了些什么,时不时掩唇娇笑。 闻星落跟在后面,看着两人的背影,很替陈玉狮尴尬。 也是她姐姐对朝廷党争不感兴趣,否则在前世的时候怎么也该听说过陈玉狮是个女儿身。 又何至于这般献媚。 她眉尖轻蹙的表情,落在了谢观澜眼里。 他轻嗤:“吃醋了?” 闻星落震惊地看他一眼。 且不说陈玉狮是女儿身,就算她是男儿身,她也没有见一面就喜欢的道理呀,所以她吃哪门子醋? 谢观澜似笑非笑:“被某窥破心思,你很震惊?” 闻星落:“……” 不懂女儿家的心思,就不要胡乱分析呀。 谢观澜随手摘下路边的一朵桃花,在指尖缓缓地碾烂:“汉中王后院姬妾众多,膝下共有十八个儿子,能厮杀出来当上世子,陈玉狮确实有几分本事。只可惜……” 他丢掉那朵烂桃花,薄唇含着几分讥诮:“只可惜,汉中王全家都对京城里的那位俯首贴耳马首是瞻,父子俩的膝盖都是软的。道不同不相为谋,镇北王府与他们既非盟友,宁宁与陈玉狮的婚事,怕是成不了。” 闻星落:“……” 首先,她和陈玉狮根本就还没到谈婚论嫁的的那一步。 她不想理谢观澜,干脆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谢观澜注视她纤盈潋滟的背影,眉眼薄凉。 小姑娘嫁不了心上人,这是伤心了。 第53章 没想到谢指挥使这么宝贝她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众人用过斋饭,返回禅院的时候遇见了一群猫。 闻月引笑道:“陈世子有所不知,慈云寺常年生活着一群猫,它们胆子大不怕人,平日里都是僧人和香客们投喂。” 她说完,将刚刚从斋房里带出来的馒头掰开来喂给它们吃。 她脊梁挺直,蹲姿优雅,软缎裙裾勾勒出婀娜多姿的体态。 她一边喂猫一边发出清脆如银铃的笑声,留给陈玉狮一个既温柔又纯洁的侧影。 闻星落看着她,可算是知道她为什么要去吃斋饭了。 她是为了拿馒头喂猫,在陈玉狮面前展示自己的美丽善良。 谢观澜倾身凑到闻星落耳畔,压低的语气透着愉悦:“妹妹的心上人,要被勾走了。” 闻星落:“……” 她和他说不清。 “呀,”闻月引突然指着角落里的一只幼猫崽,“陈世子你瞧,那儿有只小猫崽。” 她快步上前,将幼猫崽抱在怀里给陈玉狮瞧:“才一个月大呢,肯定是被它娘亲遗弃了。真是可怜,这么小,连争食都争不过别的猫。陈世子,咱们带它回家好不好?” 陈玉狮略显尴尬:“闻大姑娘想养便养,何须问我?” “可它是咱们两个一起发现的呀。”闻月引弯起眼睛,“陈世子要是不介意,我想和您一块儿养。在爱里长大的小猫,一定会非常幸福的。” 陈玉狮是个风度翩翩的人。 她正不知该如何在不伤害闻月引的情况下拒绝她,闻星落开口替她解围:“也许它的娘亲只是外出觅食去了,未必就是遗弃它。姐姐还是不要乱碰幼猫崽吧,万一在它身上留下陌生人的气味,说不定母猫就真的不要它了。” 闻月引笑容僵硬,却执着的不肯放下幼猫崽:“妹妹不爱小动物,因此对它们一无所知。这小猫崽子如此可怜,我是一定要带回家养的。” 话音刚落,一只滚地锦花色的母猫出现在她的脚边。 它用爪子搭了搭她的绣花鞋,又担忧地仰头盯着她怀里的猫崽子,不时发出焦急的叫声。 是母猫回来了。 小猫崽子开始剧烈挣扎,闻月引猝不及防,把它摔在了地上。 好在小猫崽没摔坏,被母猫叼着后颈带走了。 闻月引勉强笑道:“看来,我和陈世子与这猫崽子无缘。” 众人都没接她的话。 陈乐之更是暗暗翻了个白眼。 回到禅院,谢观澜和陈玉狮去内室谈朝堂政事。 闻星落见陈乐之一个人在后院踢毽子,走上前道:“郡主能带我一起玩吗?” 陈乐之因为闻月引的缘故,连带着也嫌弃起闻星落:“你?你会吗?” 闻星落捡起鸡毛毽子,利落地踢了起来。 她在闻家的时候没有朋友,经常和小丫鬟们一起踢毽子。 她会踢许多花样。 双绕花,踏雪寻梅,双飞燕,单飞燕…… 陈乐之看着闻星落把鸡毛毽子踢成了花儿,不禁瞪圆眼睛,满脸崇拜。 “天呐!”她嚷嚷,“闻星落,你也太厉害了吧!” 叫嚷声传进了禅房内室。 谢观澜瞥向碧纱窗外。 闻星落正在花丛边踢毽子。 鸡毛毽子绕着她的绣花鞋尖,一会儿从她膝下穿过,一会儿被她用绷紧的脚尖接住,一会儿又飞到她的身后,眼见着要落到地上,却被她用另一只脚轻盈地勾了起来。 她蹦蹦跳跳,青金色齐腰襦裙散落如花,像是层层叠叠舒展开的花瓣。 那张精致的桃花面浮出内敛的笑容,杏眼明亮又清润。 她是个倔强要强的小姑娘,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露出些许稚气。 坐在对面的陈玉狮也看着窗外,称赞道:“令妹的毽子踢得很漂亮。” 谢观澜摩挲着茶盏,不紧不慢道:“小姑娘嘛,玩心重,又还没开窍,不爱少年郎,就爱这些。” 不爱少年郎…… 陈玉狮看他一眼。 谢观澜的言外之意,是让她不要肖想他妹妹。 她摇了摇折扇,笑问:“听说闻妹妹是去年才进府的,没想到谢指挥使和她如此兄妹情深,这般宝贝她。不知将来怎样的男子才能入谢指挥使的眼,配得上闻妹妹?” 谢观澜淡然自若地吃了口茶,岔开话题:“朝廷下旨,命各地诸侯王削减兵力,致力农耕。陈世子怎么看?” 一窗之隔。 陈乐之双手捧心,彻底沦陷在闻星落高超的踢毽子技术之下。 她屈膝半跪豪气干云,拱手道:“闻星落,我愿奉你为主,你能否收我为徒?!” 闻星落头皮发麻,连忙扶起她:“郡主使不得!” 汉中王的小郡主,出身高贵金枝玉叶,怎么说跪就跪呀! 两个姑娘凑到一块儿,正要开始钻研踢毽子的诀窍,台阶上忽然传来一声弱弱的声音: “我能和你们一起玩吗?” 是闻月引。 陈乐之不悦地鼓了鼓腮帮子,小声向闻星落嘀咕:“你姐姐怎么还没走?” 闻月引仿佛看不见两人脸上的嫌弃,提起裙裾步下台阶:“小妹,我也想学踢毽子。你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你就带上我吧。” 陈乐之翻了个白眼:“学人精!” 闻星落尽己所能,试图教会她们俩踢花式毽子。 陈乐之倒还好,仿佛有着使不完的牛劲儿。 可闻月引踢了几下就开始叫累,捏着团扇站在花丛边,弱柳扶风娇喘微微,仿佛下一瞬就会被风吹走。 闻星落握着鸡毛毽子,坦白道:“姐姐的身体不适合踢毽子。你还是回家吧,万一踢出个好歹,大哥他们又要来找我麻烦。” “小妹是不想教我吗?”闻月引抚着心口,眼里盈着泪光。 闻星落默了默,决定不再管她。 她继续教。 陈乐之学会了单绕花的把式,正踢得起劲儿,闻月引突然惊呼一声跌倒在地。 她扶住渗血的膝盖,当即哭出了声。 哭声很快惊动了内室的人。 陈玉狮推开绿纱窗,往院子里瞧:“这是怎么了?” 闻月引的位置正巧对着纱窗。 她抬起苍白秀丽的小脸,软声道:“我和郡主跟着妹妹学踢毽子,可是妹妹忘了给我们做防护措施,我不小心崴了脚跌倒在地,摔破了膝盖……” 泪珠大颗大颗滚落。 她的声音愈发娇软:“陈世子,我好疼呀。” 第54章 某竟不知,妹妹还是个情种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陈玉狮同为女子,向来怜香惜玉风度翩翩。 她翻窗出来:“我瞧瞧。” 她在闻月引身边蹲下,卷起她的裙裾和中裤,果然瞧见膝盖磨出了血。 “幸好我随身带着金疮药,”陈玉狮先给她清理干净伤口,才小心翼翼地敷上药,“你忍着点疼。” 闻月引抬起涂着丹蔻的指尖,依赖般拉住陈玉狮的袖口:“陈世子轻些……” 闻星落想笑。 姐姐不知道陈玉狮是女儿身。 她这是媚眼抛给傻子看。 包扎完毕,闻月引又软声道:“虽说妹妹忘了给我们做防护措施,可归根究底还是我自己不小心,请陈世子不要责怪我妹妹。” 陈玉狮默了默。 她挺喜欢闻星落的,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你这人真是不识好歹!”陈乐之忍不下去了,“我长这么大,就没听过踢毽子还要做防护措施的!怎么,你是不是还要穿上铠甲戴上头盔才能踢毽子呀?而且星落都说了你身体不好不适宜踢毽子,你自己非要学,现在出了事又叽叽歪歪!都是一个娘生的,你怎么和星落差距这么大?!呸!” 少女金枝玉叶脾气娇蛮,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恶。 闻月引掐紧手掌心,泪珠大颗大颗滚落,当场呜咽出声:“都是我不好,在娘胎里争不过妹妹,被她抢走了我的养分,所以打从离开娘胎,我就身娇体弱多愁多病。可是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也想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能像妹妹那样开开心心地踢毽子……” 说着说着,她拿手帕捂住嘴剧烈咳嗽,双肩止不住地颤抖,仿佛要把内脏碎片都咳出来。 陈乐之嫌恶地躲到闻星落身后:“什么呀,你咳得这么厉害,该不会是肺痨吧!听说要传染的!” 闻月引僵了僵,指甲几乎刺破掌心才按捺住瞪陈乐之的冲动。 她虚弱地靠在陈玉狮怀里,哽咽:“让陈世子担心了。” 陈玉狮哪里瞧不出她的小心思。 她以男儿身继承世子之位,年及弱冠,也称得上风姿秀丽,惹的不少小姑娘为她争风吃醋。 可她给不了她们幸福呀! 她叹了口气,打横抱起闻月引:“罢了,我先送闻姑娘下山。” 始终不发一语的闻星落,突然伸手拦住她们:“且慢。” 谢观澜从禅房出来,眸色深深地看着她。 没猜错的话,小姑娘这是看见陈玉狮抱着她姐姐,吃醋了。 闻星落正色:“从小到大,父兄和姐姐逢人便说,是我在娘胎里抢走了你的养分,害你自幼体弱多病。可是我曾经听县衙里的老嬷嬷说漏过嘴,她说是三位兄长抱着你出门看梅花着了风寒,这才落下的病根。姐姐,从小到大,我从未对不起你过,能不能麻烦你以后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闻月引啜泣:“小妹,我从未怪过你,你又何必推卸责任呢?” 闻星落紧紧盯着她。 她含着泪水的眼睛里藏着一丝意外,仿佛是在意外她居然知道真相。 这么说,其实闻月引早就知道她的病根是闻如风他们引起的的? 那她从小到大,还总是一副她欠了她的表情,要她鞍前马后地伺候她、照顾她,联合闻如风他们一起欺负她、作践她,心安理得地享受从她这里夺走的一切…… 一股子愤怒从心湖里掀起,闻星落突然给了闻月引一巴掌。 闻月引捂住脸,猛然瞪圆了眼睛:“你打我?!” 闻星落冷声:“打的就是你。” 闻月引两泪涟涟,求助地望向陈玉狮。 陈玉狮眼观鼻鼻观心,不想掺和这两姐妹的矛盾。 闻月引咽不下这口气,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干脆扑上去和闻星落扭打在一起。 陈乐之高兴的手舞足蹈仿佛过年,一头扎进了战斗:“别打啦、你俩别打啦!” 看似劝架,却暗戳戳踩了闻月引好几脚。 陈玉狮眉头紧锁,想把陈乐之拽回来,可三人扭打成团,像是追着尾巴撕咬在一起的小狗,谁也不肯放开谁,彼此的丫鬟们赶忙上去劝架,却也莫名其妙卷进了战斗里。 陈玉狮喊了几句,却一点儿用也没有,只得为难地望向谢观澜:“谢指挥使……” 谢观澜一手负在身后,一手伸进人堆那么一拽。 他精准地捞出了闻星落。 闻星落发髻蓬乱,脖颈被挠出几道血痕,眼眶红红的,胸脯起伏得厉害。 瞧着狼狈,精神气却很足,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花猫。 打架的姑娘们散了开,个个身上都挂了彩。 最惨的还是闻月引,她被闻星落和陈乐之两方围攻,衣裳被扯坏了不算,连假发都被扯了下来,露出滑稽的阴阳头,引得众人哄笑出声。 闻月引抱住脑袋,哭得梨花带雨,转身跑了。 陈玉狮揪住陈乐之的耳朵,冲谢观澜和闻星落略一颔首:“时辰不早,我和妹妹也该走了。我们还会在蓉城多呆一段时日,到时候再请谢指挥使和闻妹妹喝酒。” 陈乐之回头,朝闻星落眨眼睛:“打过架就是过命的交情了,咱俩以后是好朋友了哦!” 闻星落想冲她笑,刚咧开嘴就被谢观澜揪住耳朵:“回家。” 金乌西坠。 闻星落不想被老太妃瞧见自己这副模样,便在回程时和谢观澜同乘一辆马车。 她处理了脖颈上的挠痕,又拆下发髻,张开五指一点点梳顺头发。 谢观澜看着她。 少女的头发又黑又密,软缎似的垂落在她膝边,她细白的指尖穿过鸦发,灵巧敏捷,仿佛刺客穿花过叶的刀。 他看了良久,忽然道:“很喜欢陈玉狮?” 闻星落疑心自己听错了,咬着金簪侧头看他。 她的唇鲜红娇嫩,簪头的牡丹花恰抵在她雪嫩的颊边,在黄昏的车厢里勾勒出一线艳丽妩媚,像是亟待采摘的春日桃花。 谢观澜温柔地挽起她的一大捧秀发。 他慢条斯理地垂眸轻嗅,嗓音又低又沉:“你为了他,和闻月引大打出手。某竟不知,妹妹还是个情种。” 少女的秀发是桃花香味。 第55章 谁知道你有没有动心呢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把金簪插进一侧发髻:“我对陈世子没有男女之情。” 余下的青丝被她挽到发髻边缘,用另一根金簪固定,她发量浓密蓬松,有云鬟雾鬓之美。 谢观澜看着从掌心滑走的青丝,虚虚拢了拢掌心。 没能握住。 他捻了捻残留着发香的指腹,慵懒地靠在车壁上:“妹妹惯会撒谎,谁知道你有没有为他动心呢?说不定,你今夜就会梦见他。” … 是夜。 闻星落沐过身躺在帐中,却难以成眠。 成亲嫁人,确实是她逃离镇北王府最好的办法。 可她两世都没沾染过男女情事,周围的姑娘有成亲后过得蜜里调油的,也有过得不如意的,她也不知道嫁人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她突然翻身下榻,打开锁着的屉子,抱出谢观澜送她的那本避火图。 她躲进帐中,借着幽微的烛火一页页翻看。 听说成亲之后,就要和夫君一起做这上面的事。 可是…… 闻星落越往后翻,画面越是露骨。 光是看着就叫人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又怎么能亲自去做呢? 闻星落不敢再看下去,慢慢打了个呵欠,抱着画册睡着了。 梦里却是一片荒唐。 她看见宽肩窄腰的青年,大刀金马地坐在官帽椅上,绯色衣襟肆意敞开,露出漂亮健硕块垒分明的胸肌和腹肌,沟壑深邃的人鱼线一路没进蹀躞腰带,随着他的呼吸而轻微起伏,令闻星落生出摸一摸的冲动。 她从没摸过。 重活一世,她本来就应该多多体验美好的东西,漂亮的腹肌当然也算其中之一,于是她鬼鬼祟祟地走上前。 刚伸出手,青年突然“啪”地甩了下小皮鞭,戏谑问道:“好看吗?” 闻星落猛然抬头。 青年的容貌秾艳英俊,眉梢眼角却疏离如枯山野水。 是谢观澜。 床帐里,闻星落猛然坐起身,纤薄的脊背已被香汗濡湿。 她嗓子发干,咽了咽口水,低头看了眼抱在怀里的画册,赶紧如同烫手山芋般重新锁进了屉子。 春夜喜雨,花落无声。 沧浪阁。 谢观澜慵懒地坐在窗边,慢条斯理地撇去茶面浮沫。 白日里慈云寺观音殿的那个小僧弥,抱着一盘花糕吃得不亦乐乎,含混不清道:“教我童谣的人是个漂亮姐姐,说起来您也是认识的,就是您身边的那个!” 谢观澜抬起凛寒的狭眸。 闻星落? 扶山吩咐人把小僧弥送回慈云寺,犹疑道:“卑职瞧着,闻姑娘不是喜欢胡说八道的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说蜀郡要发生洪涝?她没肆意散播引起慌乱,只独独通过小僧弥之口告诉了大人,倒像是希望大人提前做准备似的!” 谢观澜呷了口热茶。 他不信鬼神之说,更不信世上有人能占卜未来。 按照他的规矩,他应当把闻星落抓进大牢仔细审问。 可是…… 谢观澜放下茶盏:“快马加鞭去请几个厉害的司天监,叫他们想办法观测蜀郡的天气。” 扶山把事情交代给下属,又问谢观澜:“王妃那边,可还要继续监视?卑职今日在慈云寺的时候,亲自查探了王妃供长明灯的那间佛堂,里面供有三百二十三张牌位,但是全部都没刻名字,实在是查不出蛛丝马迹。” 谢观澜:“把人撤了,去监视闻家。” 扶山惊诧:“闻家?” 谢观澜不语。 修长的手指微微曲起,轻叩花几。 闻星落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先是代替闻月引进入王府,后又未卜先知帮四弟避开了金味斋的灾祸,如今甚至预言蜀郡会有洪涝…… 他不是没查过她。 但她平日里不是在书院就是在王府,日常生活就像是一张透明的白纸,根本查不出任何疑点。 可狩猎者与生俱来的直觉告诉他,闻星落不对劲。 谢观澜厌恶脱离掌控的人和事,因此决定改变方向,从闻家查起。 次日。 闻星落来万松院给老太妃请安,看见谢观澜也在时,下意识瞄了一眼他的胸膛。 绯色锦缎衣料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体态,那胸膛宽阔健硕,几乎能躺下两个她了。 看着便觉得愉悦。 世上男子都喜爱婀娜美貌的姑娘,可是对女子而言,英俊潇洒的男人也同样赏心悦目啊。 难怪祖母给她挑夫婿的时候,总说找个好看的。 祖母可真有先见之明! 她收回视线,听见老太妃笑问道:“昨日在慈云寺玩了一天,宁宁觉得陈世子如何?” 闻星落答道:“陈世子玉树临风,温润如玉。” 老太妃顿时大喜过望,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瞧着他确实是个好的,趁着他还在蓉城,宁宁多和他接触接触,彼此了解了解。陈嬷嬷,把我库房里那两匹新得的雨丝锦送去屑金院,给宁宁裁新裙子,穿给陈世子瞧。” 闻星落意识到老太妃误会了,连忙自谦推脱:“祖母,陈世子出身名门,而我不过是王府养女,如何配得上?且不说他对我印象如何,就算他肯,汉中王也未必肯。” “怎么就配不上?!”老太妃急了。 她喝问谢观澜:“子衡,你说宁宁配不配得上陈家那小子?” 谢观澜看了眼闻星落,温声道:“妹妹配得上世间任何男儿。” 闻星落沉默。 这厮昨天还警告她,她和陈玉狮是不可能的,结果今天在长辈面前,又开始装模作样。 谢观澜接着道:“只是我看陈世子对妹妹的态度,似乎不怎么热络。依我看,这门亲事是做不成的。” 老太妃伤心:“你和乐之那丫头没看对眼,宁宁和陈家小子也没戏,这么说,你俩是一个也没成。” 谢观澜口吻遗憾:“似乎是这样了。” 闻星落埋头喝粥,用余光悄悄瞟了一眼谢观澜。 这厮嘴上遗憾,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 恰在这时,丫鬟捧着帖子进来:“太妃娘娘,陈世子和小郡主下了帖子,请闻姑娘明日带他们游览蓉城。” 老太妃眼睛一亮:“怎么没戏?陈家小子这不是来找咱们宁宁了吗?!” 按照相亲界的规矩,初次见面后男女双方愿意继续接触,就代表还有戏。 谢观澜看着闻星落接过帖子,不动声色地压了压眉骨。 他道:“祖母,宁宁不想去。” 第56章 谢观澜嫌她穿得不端庄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想和陈乐之做小姐妹,因此无视谢观澜威胁的眼神,道:“祖母,我想去的。” 谢观澜狭眸泄出几分霜意。 闻星落,她这是想去见小情人了。 第二天,老太妃特意把闻星落打扮得很漂亮。 垂花厅里,谢拾安正在埋头吃面,突然福至心灵,望向屏风。 叼在嘴里的牛肉掉落在面碗里,他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惊艳声:“哇!” 谢观澜抬眸瞥去。 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少女,眉黛青颦莲脸生春,云鬟雾鬓冰肌玉骨,绣银桃花诃子裙勾勒出花骨朵般饱满窈窕的身段,鹅黄裙裾摇曳如水,外罩一件云紫色轻纱大袖,披云笼霞明珠生晕,好似一幅雍容古典的仕女图。 闻星落耳珠泛着红,紧张地垂下鸦睫,不自在地拉了拉大袖。 她小声:“是不是有些夸张?” 老太妃喜得什么似的:“一点儿也不夸张!咱们宁宁生得美貌动人,压得住鲜丽妩媚的颜色!” “是好看,不愧是我谢四的妹妹!”谢拾安骄傲极了,“给我那些兄弟看见,肯定都不认识你了!闻星落,你以后都这样打扮吧!” 老太妃又问谢观澜:“子衡觉得呢?” 垂花厅里的众人,不禁同时望向他。 谢观澜的视线掠过闻星落的胸口。 诃子裙是从京城新近传到蓉城的裙式,女子的脖颈、锁骨都在外头,透过轻纱大袖,粉白酥腻的薄肩若隐若现隐约朦胧,叫人浮想联翩。 陈玉狮看见闻星落这副打扮,定然会把眼睛都看直了。 闻星落是镇北王府的人。 陈玉狮占她便宜,就是占王府的便宜。 占王府的便宜,就是占他谢观澜的便宜。 他摩挲着茶盏,嗓音低沉:“太露了。成何体统?” 闻星落耳边的红晕,立刻烧到整张脸。 她垂下头,小声道:“我还是去换了吧。” 今日特意进府为她梳妆打扮的两位妆娘连忙拉住她:“不露的!现在蓉城就流行穿这个,街头巷尾的大姑娘小妇人都是这身打扮,姑娘去外面看看就知道了!” 老太妃则震惊地看着谢观澜:“子衡啊,你怎么比我这老人家还要迂腐?!宁宁穿这身衣裳多好看呀,该遮的地方都遮了,哪里露了?” 谢观澜:“瞧着不端庄。赶紧换了。” “不许换!”老太妃拍板,“就穿这身,定能一举迷倒陈家小子!” … 谢观澜去衙署上值的时候,刚翻身上马,就看见闻星落登上了马车。 小姑娘踩着脚凳,脊背挺得直直的,系在髻后的两根嫩绿丝绦在初夏的风里婉转飞扬,髻边的银蝴蝶扑扇翅膀,仿佛即将飞去别人的手掌心。 恰在这时,谢拾安从府里出来:“大哥,你能不能去跟李司徒打声招呼,叫他给我放两天假?老头子太严肃了,我天天对着他那张老脸,一看就是五六个时辰,眼睛都要看坏了!” 谢观澜握住缰绳:“今天。” 谢拾安没反应过来:“什么?” “今天给你放假。陈玉狮对闻星落不怀好意,你去盯着。” 谢拾安顿时犹如打了鸡血,撸起袖管嚷嚷:“没想到贤名远扬的汉中王世子,竟然是个登徒子!大哥你放心,我铁定不让他接触闻妹妹!” 谢观澜弯唇。 … 锦里街。 陈乐之拉着闻星落,乐此不疲地往每间店铺里面钻,看什么都新鲜。 陈玉狮跟在两人身后,笑道:“你们随便挑,今天我买单。” 陈乐之摇了摇闻星落的手:“你别不好意思,我阿兄手头阔绰,这点三瓜两枣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你千万不要有负担!” “笑死,谁缺你们家那三瓜两枣?” 谢拾安冒了出来,挑衅地瞪着陈家兄妹。 大哥果然没说错,陈玉狮就是对闻星落不怀好意,他想用这些礼物诱惑她! 他绝对不会让陈玉狮奸计得逞! 陈乐之嫌弃地扫他一眼:“谢四?听你这口气,想必是不缺钱?那你来付账呀!” 谢拾安噎了噎。 要命,出门的时候忘了问大哥要钱袋子。 他付不起。 陈乐之高傲地冷哼一声,挽住闻星落的手臂:“宁宁,咱们走!” 谢拾安生怕闻星落和陈玉狮贴在一起,连忙挤到她俩中间。 “你要死啊!”陈乐之忍不住骂了一声,“你非得四个人并排走?!” 谢拾安讥笑:“路这么宽,我就爱走中间,你管我?!” “你挡别人道了!” “哟,郡主是看大街的婆子吗?管这么宽?” “谢四,我撕烂你的嘴!”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竟叉着腰在街边吵了起来。 陈玉狮无奈:“我妹妹脾气暴躁,让闻妹妹见笑了。” 闻星落讪讪:“无妨的,是我四哥哥无礼在先。” 陈玉狮远道而来,有心体验蜀郡的民生经营、百姓风貌,因此提议道:“先不管他们,我看桥头的那位老婆婆生意颇好,闻妹妹可否陪我过去瞧瞧?” 桥头婆婆卖的是红油抄手。 两人在摊子上坐了,陈玉狮摇开折扇:“我瞧贵地的老人们个个精神焕发,衣冠鞋袜也收拾得整洁干净,不知是什么缘故?” “也许是因为恤老政策。”闻星落拿手帕擦干净筷箸,放到陈玉狮面前的碟子上,“在我们这里,老人无论是做长短工还是做生意,都会比壮年人少缴纳一部分赋税。老有所养、幼有所依,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一直都是蓉城期冀成为的模样。” 她说完,自己先怔了怔。 恤老政策,好像是谢观澜提出的。 陈玉狮赞叹:“谢指挥使体恤百姓、心怀社稷,天下父母官当如是。” 等待老婆婆煮抄手的功夫,闻星落看见闻月引和闻如云抱着棉被、棉衣,急匆匆往当铺走。 从当铺出来以后,两人拿着钱袋子直奔粮店,买了几十袋大米和面粉,高高兴兴地装了车,有说有笑地往城郊去了。 闻星落意识到,他们在屯粮。 前世洪涝过后就是饥荒,闻月引恐怕是惦记上了这个“发财”的机会,因此悄悄屯粮,想助闻如云早日成为蜀郡首富。 只是,如果谢观澜提前做好准备,恐怕接下来的事情不能如她所愿。 老婆婆适时端来两碗红油抄手。 陈玉狮吃了一口,顿时辣的剧烈咳嗽起来。 闻星落回过神,连忙递给她一碗水,见她喝了之后缓和了些,又抽出手帕帮她擦了擦唇边的红油。 她关切道:“太辣了是不是?” 陈玉狮吸着气:“是有些辣,不过味道很好。” 闻星落弯起杏眼,又为她擦了擦鼻梁上沁出来的细密汗珠:“世子都辣出汗了。” 长街尽头,一群铁骑疾驰而来。 为首的青年绯衣革带衣袂翻飞,尽管容貌秾艳殊丽,可下压的眉骨和刀锋般的下颌线却带给人恐怖的压迫感,仿佛一把锋寒如雪的狭刀。 扶山紧随其后,高声喝令:“指挥使办事,闲人避让!” 谢观澜忽然如疾风骤停般勒住缰绳,稳稳横刀立马在桥头边。 他瞥向摊位上的两人。 第57章 谢指挥使爱妹心切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瞧见闻星落在给陈玉狮擦汗。 两人并排挨坐着,几乎快要贴到一起。 孤男寡女,也不知道避讳。 打发谢拾安过来盯着点,他也不知盯到哪里去了。 闻星落也没料到,谢观澜会从这里路过。 想起这个人早上数落她不端庄,她心底生出些不开心。 她闷闷不乐地起身行礼,不自在地拢了拢大袖:“长兄。” 谢观澜眯起狭眸。 小姑娘摆明了是被他打搅到好事,心里不高兴,所以连行礼都磨磨蹭蹭。 陈玉狮跟着起身,问道:“谢指挥使这是要去做什么?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观澜揶揄:“比不得陈世子携舍妹游山玩水清闲度日,某自然是有要紧的政务在身的。” 扶山展开一幅通缉画像,解释道:“沧州那边有个杀人犯逃到了蓉城,我家指挥使正要去抓。” 闻星落望向画像。 杀人犯是个虎背熊腰的中年光头,看起来凶神恶煞。 他在沧州杀害了九个妙龄少女后,将她们开膛破肚丢在街头,在逃往西南的路上,又接连杀害了三名少女,以同样的手法把她们开膛破肚,消息传开,西南不少城镇都陷入恐慌,盼望早日抓到凶犯。 闻星落抓住了关键点:“他只对少女动手?” “是!”扶山回答,“所以现在全城戒严,未出阁的女子最好不要单独出门。” 扶山说着,望了一眼谢观澜的脸色,忽然道:“小姐要是没有要紧的事,还是赶紧回府吧。等凶犯抓到了,再出来逛街不迟。” 闻星落前世没有朋友,这辈子和陈家姐妹一见如故,不想现在就回去。 她和乐之都约好了,下午还要去梨园看戏…… 陈玉狮瞧出了她的不情愿,对谢观澜道:“我和乐之的功夫都不错,保护闻妹妹绰绰有余。” 谢观澜:“是吗?万一我妹妹出了事,陈世子当真可以担责?” 陈玉狮自信地摇开水墨折扇:“我保证不会让闻妹妹出事。” 闻星落崇拜地看着她。 她知道陈玉狮的功夫有多好! 谢观澜将少女小脸上的崇拜和依赖尽收眼底。 她果然喜欢上了陈玉狮。 她想嫁人,想离开镇北王府。 谢观澜轻哂:“陈世子敢打包票,某却不敢轻易信你。宁宁是祖母心尖尖上的宝贝,绝不能有任何闪失。扶山。” 扶山会意,立刻吩咐护卫去抬一顶轿子过来。 于是闻星落还没吃完那碗红油抄手,就被谢观澜的心腹送进了轿辇。 谢观澜亲自盯着她钻进轿辇。 少女髻边的银蝴蝶忽闪忽闪,仿佛重新飞回了他的手掌心。 只是银蝴蝶大着胆子回头瞪他时,多少带着些不情愿。 等到轿帘垂落,他挽住缰绳的手微微放松,似笑非笑地望向陈玉狮:“失礼了。” 陈玉狮淡淡一笑:“谢指挥使爱妹心切,可以理解。” “陈世子错了。”谢观澜纠正她,“并非某爱妹心切,而是祖母不放心宁宁。” 陈玉狮:“呵呵。” 闻星落被拘在王府多日。 好在白鹤书院也因为杀人犯的事情,特意给女学生们放了假,不至于叫她落下功课。 夜里,闻星落在灯下看书看累了,走到走廊下吹风。 不远处忽然传来压低的“嘘”声。 她警惕望去,陈乐之穿着夜行衣趴在墙头,正冲她嘿嘿傻笑:“宁宁,是我呀!” 闻星落快步走到墙头:“你怎么在这里?” “我天天给你写信,想约你出去玩儿,可是你家看门的护卫说,外面危险,你不能出去。”陈乐之有点委屈,“但我明天就要回汉中了,情急之下,只好偷偷用轻功翻墙过来见你。喏,我还给你带了花儿。” 她从怀里取出一束花。 来的路上摘的小野花,藏在怀里太久,蔫头巴脑的。 闻星落却很开心。 她捧着小野花:“你要不要去我房间坐坐?” “房间里待着有什么意思,我来找你就是想带你出去玩的呀。” 现在还没到宵禁的时辰。 闻星落把那束小野花插进瓷瓶,从侧门偷摸和陈乐之出去了。 虽然官府张贴告示,说有个连环杀人犯逃到了蓉城,但一连数日相安无事,大家的胆子重新大了起来,夜市灯火通明热闹繁华,不像是藏着危险的样子。 两人手牵着手逛了夜市,不仅在路边听了几折戏,还尝了许多小吃。 陈乐之叮嘱道:“我去那边买杨梅饮子,宁宁你在这里买钵钵鸡,我很快就回来,你不要乱跑哦。” 闻星落点点头。 她站在钵钵鸡的摊位前,看摊主把芝麻红油浇到一串串钵钵鸡上。 正看得出神,腰后突然被尖利的硬物抵了一下。 她身子一僵,从钵钵鸡的香味里嗅到了一丝危险的血腥气息。 身后的男人嗓音低沉:“不许叫,现在立刻往右走。” 闻星落垂眸,看见男人倒映在摊位上的影子虎背熊腰,虽然因为戴着斗笠的缘故瞧不出是不是光头,但他八成就是那个通缉犯。 她几乎没有犹豫,恶狠狠踩向男人的脚背。 趁着男人发出一声痛呼,她拔腿就跑。 “臭娘们儿!” 男人怒骂,大步追上去,一把抓住闻星落的手臂。 闻星落毫不犹豫地拔下发簪,凶悍地刺向他的眼睛。 男人连忙抬手格挡。 闻星落这一刺,不计后果,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银簪硬生生扎进了歹徒的手臂,疼得他下意识松开了她。 闻星落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拔腿就朝人多的地方跑。 夜市尽头,花灯如昼。 谢观澜今夜追着凶犯来到这条街。 横刀立马之际,却见长街尽头,少女满脸是泪,挽着繁复的裙裾,朝他的方向飞奔而来。 夜市的喧嚣嘈杂,似乎在顷刻间湮灭殆尽。 万籁俱寂。 谢观澜的视野之中,只余下那道清丽脆弱的身影。 她今夜穿了桃花粉的诃子裙,莲紫色薄纱大袖和铺散的鸦青长发在风中纠缠,那张色若海棠的小脸满是泪珠,眼尾似晕染开淬了汁液的红蓼花。 她用尽毕生的力气,朝他的方向跑来。 而她身后,恶鬼如影随形。 第58章 少女紧紧伏在谢观澜怀里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凶犯远远朝少女伸出手,试图拽住她的长发。 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经高高举起锋利的匕首,想要将她一刀毙命。 熟悉的银蝴蝶发簪深深插进他的手臂,银丝镂花蝶翼被暴力摧毁变形,如同可怜死去。 谢观澜的脸隐在花灯的暗影里,看不真切。 下一瞬,他突然一跃而起。 他朝闻星落疾奔而去。 即将靠近的刹那,他单臂揽住少女的细腰,将她往怀中一带。 另一只手已然拔刀出鞘。 雪亮的刀锋映亮了闻星落的双眼。 她看见谢观澜手起刀落。 斗笠飞了出去。 一颗丑陋的光头,骨碌碌滚落在谢观澜的军靴边。 “别看。” 谢观澜收刀入鞘,大掌按住闻星落的脑袋,将她的脸紧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杀人犯的颅腔喷涌出大量鲜血,随即,轰隆倒地。 闻星落浑身战栗,心跳依旧飞快。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她比任何人都要熟悉那种濒死的绝望感。 可现在,有人把她从死亡的深渊里拉了出来。 少女紧紧伏在谢观澜怀里,泪水濡湿了他的衣襟。 鼻息间的血腥味被青年身上的檀香气息所取代。 从前闻着害怕的味道,今夜竟带给她莫名的安全感。 谢观澜…… 谢观澜…… 少女在唇齿间细细呢喃这个名字。 不知是因为劫后余生,还是因为这个名字,她的掌心满是潮热薄汗,心跳又加快几分。 那样突兀的心跳声,在燥热喧嚣的夜市里,宛如盛夏来临前的第一声惊雷。 … 已是深夜,沧浪阁灯火如昼。 陈乐之捏着衣角,垂头丧气地站在书房里:“我不是故意丢下宁宁的……夜市那么多人,我以为那个凶犯不敢出现……” 谢观澜踞坐在上,往香炉里添了一片檀香。 他的脸隐在缭绕的香雾后面,令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我没怪你。”闻星落认真地牵起陈乐之的手,“都是凶犯的错,不是你的错。” “呜呜呜宁宁!我下次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陈乐之一把抱住她,哭得稀里哗啦。 陈玉狮轻咳一声,冲谢观澜歉意道:“舍妹顽劣,回家之后我会好好管教她。闻妹妹今夜受了惊吓,陈家会备一份厚礼送过来赔罪。” “不必。”谢观澜冷冷拒绝,“你们今晚就动身离开。” 陈乐之理亏在前,不敢讨价还价,只得和闻星落道了别,跟着陈玉狮依依不舍地走了。 房中只剩两人。 闻星落垂着脑袋:“今夜多谢世子相救。” 谢观澜没理她,吩咐扶山:“送她回屑金院。” 闻星落小心翼翼,抬眸看他:“你生气了?气我深更半夜乱跑,险些又给你的政绩添上一笔污点……” 谢观澜面无表情。 半晌,他才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夜差点死了?你要是死了——” 闻星落注视他。 他浑身绷的很紧,沉黑如寒渊的狭眸,令她生出一种他在关心她的错觉。 可是谢观澜只是冷冷地接着道:“你要是死了,我如何向祖母和四弟他们交代?” 闻星落依旧看着他。 九枝灯的烛火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层薄金色,明明是温暖的火光,却泛着金属般冰冷的质感,连那身色泽秾艳的绯衣,在长夜里也是清冷矜贵的色调。 镇北王府的世子爷,出身高贵,战功赫赫。 不可触碰,不可侵犯。 她垂下鸦睫,小声道:“对不起。” 闻星落被扶山亲自送回屑金院,书房里只剩谢观澜一人。 他从怀袖里取出一块黑色丝绸手帕,打开来,里面躺着一支发簪。 是闻星落扎进歹徒手臂里的那一支。 他碰了碰簪头的银蝴蝶。 蝶翼无力垂落,通身都染上了暗红色的血,看起来不那么漂亮了。 想起闻星落临走前的失落,他唤道:“曳水。” 一道黑影从角落浮现:“主子?” 谢观澜捏着发簪:“去订制一支新的。” 她戴这个样式的发簪好看。 顿了顿,他又补充:“要纯金。” 曳水走后,谢观澜看了片刻军营里的奏报,扶山提着灯回来了。 扶山恭敬道:“启禀世子,已经把小姐送回了屑金院。另外底下的探子刚刚过来回禀,说闻如云和闻月引两兄妹悄悄在城郊北山山顶挖了洞穴,又典当了不少值钱的东西,这几天花光了所有积蓄,陆续囤积了大量米面粮油。” 谢观澜合上奏报。 转了转那支银蝴蝶发簪,他意味深长:“屯粮售卖……看来闻家兄妹,也知道蜀郡即将发生洪涝。司天监那边怎么样了?” “司天监那边才传来消息,经过连日观测,今夏果真有很大可能暴雨连绵,引发洪涝!世子,小姐她竟然能未卜先知!” 谢观澜的狭眸里倒映出残颓带血的银蝴蝶。 闻星落能未卜先知? 他不觉得。 他把银蝴蝶锁进抽屉深处,吩咐道:“派人去周边郡县调集粮食。陈玉狮有愧于镇北王府,可从他那里低价购入。” 光有粮食还不够。 蜀郡已经有上百年没发生过洪涝,如何泄洪,也是个问题。 谢观澜起身翻阅起书架上的书。 另一边。 城郊北山。 山洞很大,足以藏纳上万斤粮食。 闻如云举着火把,依旧不太确信:“月引,你当真梦见蜀郡会发生洪涝?这次咱们偷了家中积蓄,又典当了不少值钱的东西,万一根本就没有洪涝,到时候父亲怪罪下来……” “二哥,你就放心吧。”闻月引自信,“从小到大,我何时骗过你?等这次洪涝过后,你就用赚来的钱去做蜀锦生意,凭你的聪明才干,一定能成为蜀郡首富!说不定,还能成为天下首富呢。到时候父亲和大哥在朝堂上平步青云,你在商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咱们家权倾天下富可敌国,好日子在后头呢!” 闻如云听完她的描述,心动了。 等他们权倾天下富可敌国,恐怕连谢观澜也得看他们的脸色。 闻星落那死丫头,肯定会后悔认谢家兄弟为继兄。 到那个时候,就算她哭着跪倒在他脚边,他也不会再要她这个二手货妹妹! 第59章 希望未来夫婿和谢观澜一样好看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如云有了干劲儿,提议道:“过完端午,咱们全家就搬到山洞里面住。这段时间咱俩辛苦一些,把家里的东西都搬过来,再添置一些日常用品。” 闻月引柔声:“等到洪涝的那天,其他人的房子都淹了,就连镇北王府也不例外。而咱们却能高枕无忧地生活在山洞里,看他们流离失所挣扎求生。二哥,父亲肯定会夸咱俩聪明睿智!” 兄妹二人畅想未来,笑容满面。 … 这一夜,闻星落睡得并不安稳。 时而梦见蜀郡发洪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时而梦见歹徒举起匕首,恶狠狠向她刺来。 梦到最多的,却是那个绯衣革带的青年。 花灯错落,他紧紧护着她,周身浓郁的檀香气息几乎要沁进她的肺腑,她含泪仰头,凶犯颅腔里喷出的鲜血溅到他的侧脸上,如桃花般殷红艳丽,狭眸里却尽是危险嗜杀,狠的令人心惊。 杏红帐幔低垂。 闻星落从睡梦中惊醒。 中衣被汗水浸湿,她擦了擦汗,心绪不安地下了榻。 窗外闷雷滚滚,如餮风声透过窗隙钻进寝屋,空气里多了一丝潮湿。 今夏的第一场暴雨快要来了。 闻星落没什么睡意,拿了本《水经注》,却看不进去。 想了想,她从锁着的屉子里掏出那本避火图。 她躲进帐幔,随手翻到一页。 这一页画的是夏日闺房图。 窗外石榴花开,闺房里珠帘翠幕,躺在玉榻上的美男子被手铐锁在床柱上,美人披着薄纱与他共赴云雨,朱唇轻启间,露出痛苦却又愉悦的表情。 闻星落睁圆了杏眼。 她活这么大才知道,原来抓歹徒的手铐,竟然还能用在闺房里…… 她默默合上书页,没敢再看下去。 … 白鹤书院的女学生们开始正常上课了。 许多小姑娘围着闻星落,叽叽喳喳地问她那天夜里的经过。 有女孩脆声道:“我爹爹说,那个凶犯是因为求爱不成恼羞成怒,所以才专门杀害少女。他真可恶,幸好有谢指挥使为民除害!宁宁,你引出了凶犯,你也有功劳!” “宁宁你反应好快,你好勇敢!如果换作我,当场就腿软了!” “……” 闻星落原本以为她们只会夸谢观澜,没想到她也能得到称赞。 白鹤书院的同窗都很好。 她绽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和她们手牵着手去上蹴鞠课了。 夫子今天布置了作业,要求每个学生交一篇策论。 闻星落在王府书斋查了一个时辰的文章,看的眼睛酸胀。 她揉了揉眼睛,从袖袋里抽出手帕,灵巧地叠了一只小老鼠。 所谓的手帕小老鼠,中间像个春卷,两头恰好露出手帕的两个小角角,其实并不像老鼠,但教她叠手帕的同桌说,这是她外祖母教她娘亲、她娘亲教她姐姐、她姐姐又教她的东西,祖祖辈辈的女子都说这就是小老鼠。 闻星落也有姐姐。 可她姐姐从来没教过她这么有趣的东西。 她抚摸着手帕小老鼠,余光却看见谢观澜走进了书斋。 她把手帕小老鼠藏到身后,仰头看他。 谢观澜:“还以为妹妹在用功,将来指定是要考个女状元的,没想到却在偷懒。” 他又恢复了温和却又疏离的姿态,仿佛那一夜他冲她发怒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闻星落垂下眼睫。 她用功读书的时候他不来,她一玩他就来了。 她小声:“我只玩了片刻。” 谢观澜随手拿起她的书瞧了瞧:“司天监说,今夏可能有洪涝。” “是吗?看来那支童谣果然没说错。” 闻星落的目光落在他的腰间。 他大约才从官衙回来,蹀躞扣带上还挂着副手拷。 怎么偏偏是手铐呢。 叫她想起昨夜的避火图。 她敷衍:“如果真的要发洪涝,世子还是要早做准备才是。” “不知如何准备才好?” “囤积粮食、开渠泄洪——” 闻星落忽然止住了话头。 谢观澜在套她的话。 她无辜:“我是从书上看来的,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抽出几本整理好的古籍递给谢观澜:“我近日看的便是这些书。” 前世利用七宝渠泄洪,就是她从这几本书里延伸出的灵感。 谢观澜那么聪明,等他看完,肯定会比她更快想到这个办法。 谢观澜接过,深深看了她一眼,才离开书斋。 手拷的金属撞击声渐行渐远。 闻星落推开花窗,看见谢观澜的身影绕过回廊和照壁,往远处的沧浪阁去了。 府里的石榴花开得正艳,绯色锦袍勾勒出青年渊亭山立的背影,硬生生压下了周遭的夏秾花艳。 闻星落看着他的背影。 上辈子她死在了十八岁,许多有趣的事情都还没经历过。 如今她在王府吃过了山珍海味、穿过了绫罗绸缎,体会过被祖母和兄长疼爱的温暖,却独独还没尝过情爱的滋味。 她希望未来的夫婿和谢观澜一样好看、一样强大,能够为她拦下父亲的巴掌,能够从恶鬼的刀下保护她。 但是,性子却不能像谢观澜这么恶劣。 一朵榴花砸落在闻星落的脑袋上。 她摸摸脑袋。 她好像有点贪心了。 … 已是端午。 今天城南有龙舟赛,老太妃要带阖府上下的人出门观看。 清晨时分,翠翠服侍闻星落梳妆打扮,惊奇道:“小姐的妆奁里何时多了一支簪子?” 闻星落望去。 一支金簪安静地躺在妆奁深处,簪头是两只金丝镂花蝴蝶,工艺比上一支银蝴蝶发簪还要繁琐精致。 翠翠想当然:“肯定是太妃娘娘那边送过来的,底下的小丫鬟做事不仔细,给疏漏了。瞧着真好看,奴婢给小姐戴上!” 闻星落收拾妥当就去了万松院,如往常般服侍老太妃洗漱梳妆。 老太妃拍了拍她的手:“这些事,叫丫鬟来做。” 闻星落从丫鬟们端着的首饰托盘里,挑了一支云纹福寿金凤钗,簪在老人雪白的发髻上:“我喜欢做这些。” 老太妃照了照铜镜,很满意。 她转过身,慈爱地摸了摸闻星落的脸蛋:“你是个好的,只恨靖儿没早点把你娘亲娶进门,好叫你早些给我当孙女儿。” 老太妃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是一种内敛沉净的佛香。 闻星落嗅着她的味道。 老太妃,是天底下第一个明目张胆为自己撑腰的长辈,也是第一个为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长辈。 她难得流露出少女的稚气,依赖地贴了贴老人家。 祖孙俩来到垂花厅,谢观澜和谢拾安都到了。 谢拾安盯了眼闻星落头上的金蝴蝶,忽然气哼哼:“闻星落,我送你的银蝴蝶呢?!” 第60章 小姑娘每次见到他都跟见到猫似的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众人一齐望向闻星落的发髻。 那两只银蝴蝶果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对更加古典精致的金蝴蝶,看手艺的繁琐程度,不像是外面铺子里的货,倒像是专门请老匠人订制的。 谢拾安不高兴:“你有了更好的,就不戴我送的了!” 闻星落去拉他的袖角,哄他道:“那天夜里遇见歹徒,四哥哥送的银簪被我用来防身了。虽然弄坏了,但它却保护了我的命呢!” 谢拾安转怒为喜:“真的?” “真的!” “我就说我送的东西很有用吧!它保护了你就等于我保护了你,我保护了你就等于那天夜里救你的人不是大哥而是我!” 闻星落被他逗笑,忍着笑意,认真地“嗯”了一声。 “对了,”谢拾安疑惑,“后来那支银簪去哪儿了?拿去修一修说不定还能戴呢?闻星落,要是银簪修好了,你戴银簪还是戴金簪?” 闻星落实诚:“我当然戴四哥哥送的那支。” 谢拾安喜上眉梢,转向谢观澜:“大哥,那具尸体被你的人丢去乱葬岗了吧?银簪呢?拔下来修一修还能戴的。” 谢观澜垂着眼睫,慢条斯理地吃了吹茶汤:“我若整日关注这些小事,也不必当这兵马都指挥使了,何不干脆去当个小卒?” 谢拾安见他态度不好,讪讪没敢再问。 正要用膳,谢拾安突然好奇:“对了,宁宁,你这支金簪是哪儿来的?” 闻星落:“是祖母送的。” 老太妃诧异:“我没送过呀。” 谢观澜打断他们:“父亲来了。” 谢靖风风火火地进来:“今儿端阳节,儿子来给母亲请安了!” 谢观澜问道:“父亲今天要一起去城南吗?” “去!”谢靖撩袍落座,“只可惜姒姒身体抱恙,吹不得风,不能和咱们一块儿去看龙舟。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我和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谢拾安翻了个白眼,和闻星落耳语:“我爹被你娘迷得神魂颠倒,三句话不离她。大家都没提到你娘,他自个儿就提起来了!” 谢靖拿起筷箸,问道:“谢拾安,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没什么……”谢拾安心虚,想起什么又问道,“对了爹,星落戴的这支金簪是你送的吗?” 谢靖摇头:“不是。” 谢拾安顿时睁大眼睛:“奇了怪了!既不是祖母送的,又不是爹送的,肯定也不是二哥送的,他只会送头发指甲那种恶心东西。那这金簪会是谁送的?!” 一时间,垂花厅的人都陷入了沉思。 谢观澜忽然夹了个鸡腿塞谢拾安嘴里:“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刨根问底做什么?没见你把心思用在读书上。快吃。” “不是啊,”谢拾安握住鸡腿,满脸求知欲,“我就是好奇嘛!这金簪一看就很值钱,总不能是凭空冒出来的吧?” 谢观澜淡淡道:“兴许是正月间,那些命妇小姐送的。” 众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正月间闻星落代表老太妃和蜀郡的命妇小姐打交道,礼尚往来的,说不定就是谁家送的。 闻星落却很困惑。 她做事还算细致,来往礼单都列得清清楚楚,她记得上面分明没有这支金簪。 是她记错了吗? … 从镇北王府乘坐马车前往城南酒楼,闻星落撩开一角窗帘。 今日天气不好,浅灰色云层压得很低。 马车走了三刻钟,她远远看见七宝渠正在施土动工,河渠两侧的民居和商铺都已经拆除,无数工匠打着赤膊,顾不得回家过端阳节,如工蚁般忙忙碌碌地拓宽河道。 看来,谢观澜想到了用七宝渠泄洪。 他没有把洪涝的事情宣扬出去引起恐慌,只是以发展水运的名义拓宽河道。 闻星落望向骑马随行的青年。 谢观澜金簪绯衣革带军靴,矜贵疏离渊亭山立,鼻梁高挺宛如书圣笔下最妙的一笔中锋。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垂眸瞥向她。 他薄唇淡红,容貌是极致的秾艳,宛如蓉城盛夏开到极致的金丝芙蓉。 骤然对上他的脸,冲击力不可谓不绝。 闻星落心跳失拍。 她勉强冲他露出个笑脸,很快放下了窗帘。 天青色绣花窗帘隔绝了谢观澜的视线。 这小姑娘每次见到他都跟见到猫似的。 许是刚进王府的时候被吓狠了。 但他好歹比谢厌臣强一点吧。 镇北王府提前在城南酒楼订了最好的雅间,众人过来的时候,早有掌柜的领着丫鬟小厮恭候在大门口。 其余官宦富商人家,只能在略次一些的雅间观赏龙舟赛,若是家中财力再差一些,像是闻家,那就只能和别人一起挤二楼的观景台。 闻月引和闻如云坐在板凳上,目送闻星落一行人被簇拥着登上顶楼。 四周传来议论声,有的赞叹谢观澜年纪轻轻功勋斐然,有的称赞闻星落美貌娴雅,说她不像是王府养女,陪在老太妃身边的模样更像是嫡亲的孙女儿。 闻月引暗暗攥紧手帕,眼底掠过羡妒。 前世万众瞩目的人可是她! 也就是她故意选了另外一条路,才让闻星落捡了便宜。 不过…… 不知道一个月后蜀郡洪涝,闻星落是否还能像今天这样笑得出来? 察觉到她情绪不对,闻如云邪魅一笑:“别急,再过两个月,等二哥卖了那批粮食成为首富之后,就给你出气。” “嗯!”闻月引弯起眉眼,“二哥,虽然闻星落满头珠钗,而我却荆钗布裙,但我特别开心,因为我拥有世上最珍贵的亲情,这是闻星落永远体会不到的。” 两人说着话,闻如风从人群里挤了过来:“镇北王府的人来了,咱们要不要上去打声招呼?说不定老太妃见我们知礼明仪,就让我们兄妹重新去白鹤书院读书了!” 闻如云摇开折扇,不屑讥笑:“白鹤书院真有那么好吗?” 闻如风不解:“二弟,你现在怎么连白鹤书院都瞧不上了?” “大哥有所不知,我已经打算弃文从商。凭我的本事,一年内我必成蓉城首富,两年内跃升蜀郡首富,三年内成为全国首富。到那个时候,别说去白鹤书院读书,就算是把整座书院都买下来,也不在话下。” 闻如风笑道:“要是别人说这话,我肯定要笑话他吹牛。可是二弟和别人不一样,凭二弟远超常人的智谋和算计,我相信你一定能成为首富!” “二哥将来会成为首富,”闻月引温温柔柔地接过话,“大哥将来则会成为探花郎。到时候呢,咱们家去了京城,又有权又有钱,说不定就连镇北王府都得巴结咱们!” 闻如云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咱们的福气,都是月月带来的。等以后家族显赫,我们就把你嫁给皇太子,让你当太子妃!” 三人相视一笑。 因为闻如云不屑和镇北王府的人打交道了,所以只有闻如风和闻月引上了顶楼。 闻如风恭敬拜倒:“见过祖母,见过父亲。” 第61章 子衡,过来帮你妹妹掌掌眼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雅间静了一瞬。 闻星落坐在老太妃身边,眼观鼻鼻观心。 镇北王府不是普通人家。 可她这大哥,直接就叫上祖母、父亲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镇北王府的公子。 闻月引也不客气,紧跟着福了一礼,“月月给祖母请安,给父亲请安。” 老太妃对他俩印象不好,因此没理他们。 谢靖因为他俩都是卫姒的孩子,倒是对他们很客气:“你们母亲身子不好,吹不得风,因此没来看龙舟赛。你们有时间去王府看看她,说不定能叫她高兴高兴。” 闻如风恭声:“父亲说的是。母亲给了我们生命,我们当子女的是一定要孝顺她的。” “这话不错。”谢靖抚了抚美髯须,关心道,“你们的零用钱可够花?你们母亲嫁给了本王,本王便是你们的继父,有照顾你们的义务,要是钱不够花,可以告诉本王。” 闻如风和闻月引暗喜。 闻月引柔声:“回禀父亲,我爹爹的俸禄不过尔尔,每个月给我们的月钱也只是堪堪够用。” 闻如风还惦记着闻星落的月钱,因此道:“听说小妹在王府每个月都能拿五两纹银的月钱,小妹花钱大手大脚的,倒是让您破费了。我作为她的嫡长兄,代她向您赔不是。” 他煞有其事地作了个揖。 谢观澜临窗远眺,突兀地笑出了声。 谢靖轻咳一声:“本王这里有一百两纹银,你拿去和弟弟妹妹们分了吧,买些笔墨纸砚,再买几身衣裳。” 一百两纹银…… 闻如风和闻月引看着他递过来的银票,两眼放光。 闻如风按捺住伸手去接的冲动,谦虚道:“回禀父亲,我和妹妹是专程来给您请安的,没有旁的心思。” “是啊。”闻月引柔声细语,“我虽没读过几本,却也知道‘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的道理,出门在外,岂能随便拿别人的钱?父亲的关心,我和大哥收下了,至于这一百两纹银,恕我们万万不敢收!” 闻如风拱手:“还请父亲成全我们的清白!” 兄妹俩很有默契。 按照他俩对谢靖的了解,这个男人位高权重却性情忠厚。 他肯定会被他俩美好的品格打动,然后感动之余在一百两纹银的基础上多给他们一些钱。 果然,谢靖感慨道:“没想到你们兄妹竟有这般气节!只是气节终究不能当饭吃,这样,本王再多给你们一百两——” “父王。” 谢靖正要掏钱,谢观澜突然出声。 他含笑注视兄妹俩,“既然闻公子和闻姑娘品行高洁,你又何必拿钱羞辱他们?父王读书少,不知道对读书人而言,钱财乃身外之物,绝不可为五斗米折腰。” 谢靖是个粗人,因此很敬重读书人。 长子谢观澜在白鹤书院时年年第一,他便把他当做祖坟冒青烟的产物,对他言听计从。 听他这么说,谢靖眉开眼笑:“瞧本王这大老粗,竟不知你们读书人还有这般讲究!好好好,既然如此,本王今后都不会再给你们钱财,省得玷污了你们美好的品格!” 雅间寂静。 闻如风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眼睁睁看着谢靖收回银票,恨不能把自己刚刚那番自命清高的话塞回肚子里! 闻月引咬紧唇瓣,同样面露不甘。 那可是一百两纹银! 足够她再囤积一批米面粮油了! 她就不该在谢观澜面前装清高! 闻星落垂眸而笑。 虽然知道谢观澜是不想王府钱财流入别人家,但还是很解气。 闹了这么一出,闻如风和闻月引不仅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倒一左一右坐在了谢靖的身边。 闻如风谦虚道:“久闻父亲用兵如神,我想请教父亲一些兵法谋略方面的问题。” 闻月引也紧跟着道:“女儿从未去过边疆,想听父亲说说边疆的趣事儿。” 老太妃翻了个白眼。 她安抚般拍了拍闻星落的手,轻声道:“不理他们。” 说着,朝陈嬷嬷使了个眼色。 陈嬷嬷会意,立刻安排侍女们抬进来一架座屏。 座屏中间镶嵌的绢纱很特别,从里面可以看见外面,可外面却只能朦朦胧胧地看见里面。 闻星落不解:“祖母这是做什么?” 老太妃得意地翻开一本画册,“和陈家的亲事不是没下文了吗?趁着龙舟赛还没开始,祖母重新给你相看亲事。待会儿来的全是这画册上的孩子,你瞧,生辰八字、家世相貌写得清清楚楚,咱们慢慢看,慢慢挑!” 老人家年过花甲,可膝下四个孙子却还没成亲。 谢观澜是个犟种,死活不肯成亲。 而谢厌臣又是个怪胎。 至于老三,他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在西域哪个小国风流快活。 老四嘛,还不到娶妻的年纪。 也就只有闻星落,能稍微满足一下老人家的心愿了。 老人家又冲谢观澜招招手:“子衡,过来帮你妹妹掌掌眼。” 第一个进来的青年隔着座屏,朝里面拜倒。 老人家指着画册上的小字:“孙覃,年方十九,身长八尺,剑眉星目,文武双全,父亲官拜副将军。” 闻星落讪讪。 同龄姑娘待字闺中,她已经在祖母的带领下开启了选妃生涯。 这就是镇北王府大小姐的快乐人生吗? 她犹豫:“兴许……兴许年纪大了些?” 谢观澜把墨玉扳指抛到半空又随手接住,顿了顿,问道:“十九岁也叫年纪大?” 尚未弱冠,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怎么就年纪大了? 闻星落解释:“长兄,我才十五岁,他比我大了整整四岁。虽然长辈们都说年纪大的会疼人,但我还是认为和同龄人更有共同话题。” 譬如镇北王府,谢拾安和她年龄最相近,玩的也是最好的。 老太妃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确实不能找年纪大的。若是大太多岁,将来老得太快,又该拿什么取悦我们宁宁?” 闻星落:“……” 总觉得祖母话里有话。 谢观澜握着扳指,似笑非笑,“既要长得好看,又得人品贵重,还要文武双全,年纪也不可太大。按照这标准,祖母怕是挑不出合适的人来了。” 第62章 下次见我的时候,也穿绯衣好不好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老太妃瞪他一眼,“急什么?一定会有的!” 闻月引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捏着手帕软声道:“妹妹,咱们女儿家最要紧的便是品德和名声,要含蓄内敛、以夫为天。妹妹身为女子,应当安安分分待在闺阁里,等候男子的挑选才是,怎么能主动跑出来挑选男子呢?这与倒反天罡何异?未免太过孟浪了!” “天罡?”老太妃却很不悦,“何为天罡?难道天底下只有男子才配拥有挑选权,女儿家就不能有吗?!要我说,这繁衍后嗣的能力掌握在女人手里,就该由女人自己挑选夫婿才是!” 闻月引反驳,“祖母这话不妥。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可见咱们女子生来就是为了服侍男子。祖母远在西南,耳目闭塞,因此不知道京城那边给皇族选妃,都是刻意挑选温顺柔弱、贤惠大度的女子。连皇族都这么做了,可见女子诸般品行里,唯有柔顺二字才是上品。” 她自认为见多识广,这番话肯定能让老太妃自愧不如。 岂料老太妃猛然呵斥:“混账!” 闻月引吓了一跳。 老太妃不忿:“我活了六十年,竟是头一次听见这种话!四十年前土匪下山劫掠城池,男子都在边关和邻国打仗,是我们这些女子团结起来打跑了土匪!那一战死了许多姑娘,有性情温顺的,有粗野娇蛮的,更有古怪孤僻的,可我瞧着她们个个都是好的!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倒在我面前议论起女子如何,还搞上中下品那一套陈词滥调,我看,最下品的就是你!” 老太妃出身将门,年轻时也曾沙场征伐。 龙头拐杖往地上那么一敲,吓得闻月引当即跪倒在地。 她嗫嚅:“祖母,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她只是想好好表现,衬托闻星落的不堪。 更何况她也没说错啊,皇族选妃明明就是按出身门第和相貌才情选的…… 老东西没去过京城,自己无知粗野,反倒训斥起她来了! 闻星落呈给老人一盏温茶,扫一眼闻月引,轻声道:“姐姐还是走吧。大过节的,何必留在这里惹老人家生气?” 闻月引不甘心地瞪她一眼,呜咽着掩面跑了出去。 闻星落望向闻如风。 自诩爱护妹妹的人,却像是没看见闻月引的窘态,只一个劲儿和谢靖说话。 她垂眸轻哂。 在陈嬷嬷的安排下,又陆续进来几位公子。 全是蜀郡官宦人家的儿子,个个玉树临风进退有度。 可是闻星落并没有特殊的感觉。 老太妃翻到画册的最后一页,“我瞧瞧,还有一个叫沈渝的,家中是皇商,这几年正在考功名。” 闻星落望向座屏。 被陈嬷嬷引进来的青年,身穿绯衣腰扣玉带,令她一刹那生出错觉来。 直到青年给老太妃请安,她才回过神。 老太妃对着画册细细研究:“听说沈家最近出了事,他今日过来相看亲事,只怕目的不纯。” 谢观澜吃了口茶。 谁不知道闻星落现在是太妃的掌上明珠。 这些男人,都是冲着王府权势来的。 他道:“不知祖母从哪里搜罗来的人,一个比一个差。” 老太妃瞪他:“这不是才开始相看吗?好的还在后头呢!” 座屏外面突然传来沈渝的声音:“听说太妃娘娘很疼爱闻小姐,在下猜测您怕是舍不得她外嫁,因此,在下愿意入赘王府。这便是在下胜过其他人的地方!” 老太妃意味深长:“这个人倒是有意思。” 她命人撤掉座屏,请沈渝落座。 闻星落看了看沈渝。 沈渝风姿秀丽,是这些公子里最好看的一位,但五官轮廓柔和,不像谢观澜那么充满侵略性,肩背也不及谢观澜宽阔健硕。 也就乍一眼看过去时,会因为那身绯衣而有些像谢观澜。 她喜欢看穿绯衣的美貌男子。 倒也没有旁的心思,纯粹是养眼。 沈渝似乎有些羞怯,垂着眼睫道:“不知在下的相貌,能否让闻小姐满意?” 闻星落坦诚:“沈公子风姿秀丽。” 谢观澜放下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他掀起眼皮看了眼沈渝,轻嗤。 就这,也叫风姿秀丽? 闻星落是没见过好的吗? 恰在这时,外面锣鼓喧天,龙舟赛开始了。 谢拾安和他的狐朋狗友也参加了,老太妃和谢靖等人坐到雅间附带的观景台上,这里视野开阔,甚至能看见谢拾安冲他们招手。 沈渝悄悄笑问:“闻小姐当真觉得在下好看?” 闻星落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谢观澜。 扶山刚从外面进来,正冲他低声耳语。 虽然是端阳节,可他依旧忙于政务。 少女的视线一寸寸勾勒出谢观澜的宽肩窄腰。 绯色缎面锦袍剪裁合宜,完美契合他的身形体态,他生得妖颜如玉,合该穿天底下最艳丽的衣裳。 可是那样艳丽灿烂的颜色,却被他中和成了矜贵疏离的色调。 难以接近。 她回答道:“沈公子穿绯衣很好看。” 沈渝有些意外这个答案。 闻星落朝他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沈公子下次见我的时候,也穿绯衣好不好?” 谢观澜刚处理完从汉中郡借调粮食的问题。 略一侧目,就看见少女冲沈渝笑得明媚张扬。 少女髻边还簪着他送的金蝴蝶。 精致轻灵的蝶翼在风中摇曳生姿,仿佛下一瞬就会飞走。 主动飞进王府囚笼的蝴蝶,怎么可以擅自飞走呢? 谢观澜摩挲着茶盏,沉沉瞥了扶山一眼。 扶山会意,接过他手里的茶盏:“酒楼小二不晓得您的口味,卑职重新给您沏一盏茶。” 路过沈渝身边,扶山却像是崴了脚,手里那半盏茶尽数泼到了沈渝的身上。 绯衣被茶水染成深色,茶叶全都沾在了沈渝的衣襟上,看起来十分狼狈。 扶山连忙致歉,又道:“我领沈公子去换身衣裳?” 沈渝面色不虞,却碍于他是谢观澜身边的人而不敢发作,只得跟着扶山出去更衣。 碍眼的人走了。 谢观澜的薄唇愉悦弯起。 他实在不喜家中有外人。 第63章 闻如雷憋着妒火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原也没把沈渝当回事。 他来相看婚事是为了利用王府的权势,解决他家的危机。 而她挺喜欢看他穿绯衣的。 彼此利用罢了。 所以她不在乎沈渝湿了衣裳,只专注地盯着河面,欢喜道:“祖母快看,四哥哥的龙船领先了!四哥哥肯定能赢!” 旁边的闻如风还没走。 他绷着脸,紧紧盯着河面。 河面上,谢拾安的龙船一马当先,渐渐甩开了后面的船只。 闻如雷排在第二。 因为夺魁会有奖赏,所以这段时间闻如雷一直在和他的好兄弟们训练划船。 闻如风很清楚,他三弟这些日子有多么努力。 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谢拾安,不费吹灰之力就占了上风! 河面上。 闻如雷挥汗如雨,不停划动船桨。 他睚眦欲裂,死死盯着前方的谢拾安。 这个与他同龄的少年,不仅屡次三番抢夺他的荣耀,甚至还害他被月引羞辱怒骂,说他功课不好,说他不争气…… 闻如雷妒忌的要命,双手几乎把船桨划出了残影。 可是没有用。 无论他怎么努力往前划,他始终被谢拾安远远甩下一大截! 就像…… 白色闪电撕裂长空,低沉的云海里陡然滚过一声惊雷。 闻如雷的脑海中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念头: 就像他的人生。 他原本应该风光无限的锦绣人生,被谢拾安踩在了脚底下,被谢拾安踩进了淤泥里! 闻如雷胸口堵的厉害,像是堵了一口咳不出来的浓痰。 他心跳如擂鼓,反复吞咽干涸的嗓子眼,盯着谢拾安的眼球逐渐遍布红血丝。 旁边的队友在喊他的名字。 可是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的眼里,只剩下远处那个鲜衣怒马张扬恣意的少年。 可是,在那个位置上万众瞩目风光无限的人,本应该是他。 本应该是他闻如雷…… 泼墨般的黑色,从视野的四面八方涌来。 闻如雷血涌上头,两眼一黑,从龙船上狼狈地跌进了河里。 “三弟!” 顶楼观景台,闻如风猛然起身。 他连忙向谢靖拱手:“启禀父亲,三弟落水,我身为嫡长兄,心中实在担忧,请容我先下去看看,晚些时候再来您跟前尽孝。” 他走后,闻星落撇了撇茶汤浮沫,不紧不慢地吃了口茶。 今春的雨前龙井,先苦后甜。 她放下茶盏,朝老太妃道:“三哥落水,孙女也很担心。” 在外人眼里,她是闻如雷的亲妹妹。 闻如雷落水,生死不明。 如果她不去瞧瞧,外人会说闲话的。 祖母教过她,不要给别人说闲话的机会。 老太妃温和道:“去吧,早些回来。” 闻星落走到江边的时候,闻如雷的队友们已经把他捞了起来,如同死鱼般拖到了岸上。 她望去,闻如雷浑身湿透昏迷不醒,一张脸惨白如纸,眉头紧紧皱起,仿佛陷入了什么可怕的梦魇。 一人解释道:“我们已经给他做了急救措施,他醒过来后突然大喊了一声‘金吾卫’,就又昏死过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金吾卫…… 河风吹拂起闻星落的青丝。 三哥他,莫非是想起了前世? 不知等他彻底苏醒,看见自己前世拥有的一切都被拱手送人,从高高在上前途无限的金吾卫副指挥使沦落为寻常少年,心底又是什么滋味? 少女慢条斯理地拢了拢鬓角乱发,目光薄凉至极。 察觉到周围人打量的视线,她立刻切换成担忧的神情:“三哥没事吧?!” 闻如云瞪她一眼:“你还知道关心他?!” 闻星落无辜地红了眼圈:“他是我三哥啊,我怎么会不关心他呢?” 闻如云冷哼一声,嘴角却邪魅勾起。 他就知道,虽然闻星落嘴上说着不在意,可她心里根本就在乎极了他们三位兄长! 瞧瞧,三弟只是昏迷不醒,她就急哭了! 他决心要为了这几个月以来受的气狠狠惩罚闻星落,因此故意冷落她,只对闻如风道:“大哥,我们带三弟去附近的医馆吧?” 闻如风心急如焚,立刻点头。 兄弟三人走后,河边落起了雨。 今夏的第一场雨,雨势渐急。 闻星落正要返回酒楼,闻月引突然道:“等等!” 见闻星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箭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臂:“刚刚在雅间里的时候,你看见我被老太妃训斥,你很得意是不是?!” 闻星落:“没有。” “你有!”闻月引紧紧盯着她,在看见她髻边的金蝴蝶时,攥着她的手不禁狠狠用力,“我在王府的时候,从来就没得到过这么好看的金饰……你究竟做了什么?你究竟是怎么让他们认下你的?!” 闻星落挣开她的手:“我听不懂姐姐在说什么。” 闻月引突然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你得到了镇北王府的宠爱又如何?两年之后,我未必不如你。好妹妹,你根本不知道两年后父兄会怎样飞黄腾达权势煊赫,但很可惜的是,他们只爱我一人!” 闻星落“哦”了声,转身就走。 闻月引气急:“你不许走——” 她再次伸手去拉闻星落,岂料雨中河岸湿滑,她脚下一滑,拉着闻星落滚进了河里! 河潮拍打过来,瞬间将两人卷出很远。 闻星落会凫水,不怎么害怕。 闻月引狼狈地扑腾着,却还有心情在浪潮里纵声大笑:“闻星落,小时候你只能吃我吃剩的半颗苹果,穿我不要的旧衣裳,大家都不喜欢你!现在长大了,你我同时落水,爹爹他也只会救我一人!” 闻星落抬眸望去,果然看见闻青松朝这里飞奔而来。 他焦急地游到闻月引身边,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闻月引炫耀似的搂住他,面上故作焦急:“爹爹救了我,妹妹怎么办?” 闻星落听见闻青松严肃道:“先别管她!你身子弱,爹先救你!” 闻星落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一家人去山中踏青,快回家的时候,姐姐说想吃山莓,父亲忙着收拾东西,就打发她去摘。 等她摘了一围兜山莓回来的时候,桃花树下已经不见他们的踪影。 他们高高兴兴地回家了,却把她一个人丢在了山里。 她坐在树下哭,最后是一个路过的陌生哥哥把她送回了家。 比起姐姐,她永远是被父亲丢弃的那一个。 闻星落忽然想,从小到大,她其实是没有父亲的。 好在她的人生里,也不需要这个角色。 她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她会努力地游上岸…… 大雨瓢泼。 少女宛如落单的小鸭子,使劲儿往岸边刨水。 “宁宁!宁宁!!” 就在这时,谢靖撕心裂肺的声音穿透浪潮。 他像是一头勇猛护崽的虎鲨,喊切地破开河水朝她游来。 第64章 谢观澜握住了掌心的银蝴蝶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半盏茶前。 镇北王府的人看见闻星落掉进河里,顿时天都塌了。 谢观澜一手撑在扶栏上,正要翻下去救人,谢靖突然把他推到旁边,大吼一声:“我来!” 明明多年没上过战场,可谢靖却像是宝刀未老,拖着壮实的身体翻下酒楼直奔大河。 只是他水性不是顶好,捞起闻星落之后,蛄蛹着往岸边游的模样颇有些费劲。 闻星落的鼻尖泛起莫名的酸意。 起伏的浪潮声中,她道:“我会游泳,我自己可以游上岸。” 谢靖粗声粗气:“浪头太大,你跟小鸭仔似的,万一被卷走,我如何向姒姒交代?!” 闻星落垂下眼睫。 母亲不会在意她是死是活的。 “更何况……”谢靖喘着气儿,“你是我闺女,我救你是天经地义,别人救我还不放心呢!” 他把闻星落拖到了河岸上。 王府侍女连忙撑着伞围拢过来,给她裹上温暖的毯子。 闻星落浑身湿透,战栗着望向不远处。 不远处,闻青松从丫鬟手里接过帕子,焦急地擦拭闻月引的头发和脖颈:“你本就身子弱,怎么能去河边呢?!这下风寒入体,要是生了大病可怎么办!” 他是个唯利是图的男人。 却偏偏极其疼爱他的女儿。 闻月引伏在他怀里,小脸苍白,咳嗽得厉害。 “都是女儿不好,连累爹爹下河救我……”她哽咽着捶打自己的身体,“我也厌恨我这副多愁多病的身子,总是拖累爹爹!” “你呀,就是太懂事了!”闻青松无奈又宠溺,“你是我的女儿,谈何拖累?” 他生怕闻月引着凉,背起她就匆匆走了。 自始至终,没看闻星落一眼。 闻星落看着父亲的背影,杏眼藏着复杂的情绪,捏住毯子的指尖,隐隐泛出血色。 正出神之际,一张眉眼粗犷的糙脸,突然挡住了她的视线。 谢靖摸摸她的头,笑道:“我带你回家。” 闻星落一怔。 谢靖已经背起了她。 他的后背宽阔健硕,她伏在上头,一点儿也不颠簸,稳稳地穿过风雨,仿佛坐在了一艘永远不会丢下她、永远无所畏惧、永远乘风破浪的大船上。 原来被父亲背起来的时候,是这种感觉。 原来父亲,像船…… 谢靖道:“你这小丫头,以后遇到事儿,别总说你自己可以。我和你祖母都还活着呢,镇北王府又不是没人了,怎么就非得靠自己?” 闻星落被浪潮卷走的时候没有哭。 被闻月引炫耀父亲疼爱她的时候也没有哭。 可是在大雨里,听着谢靖这番话,不知怎的,她鼻尖酸涩得厉害。 她沉默不语地搂紧谢靖,将脸埋进他的脖颈间。 谢靖身上本就有汗味儿,又在河里闯了一遭,衣裳都染上了河水的腥气。 可是闻星落不觉得难闻。 她声音极轻:“爹爹。” 谢靖身子一僵。 雨声太大,他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爹爹……” 闻星落又细细地唤了一声。 温热的液体流进男人的颈窝。 谢靖抬袖抹了抹眼角,重重“诶”了一声,步伐愈发坚定。 顶楼。 扶山为谢观澜撑伞,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恰好看见了谢靖抹眼泪的一幕。 他笑道:“咱们家小姐是个讨喜的姑娘。” 谢观澜的指尖多出了两枚银蝴蝶。 指骨牵动银蝴蝶,在指尖翩跹。 低垂的鸦睫在眼尾拉出一线阴影。 谢观澜脑海中浮现出闻星落进入王府后的种种。 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没练过骑射刀剑,读书还有点笨,却能俘获祖母他们的心,令他们待她如至亲。 看似柔弱,从凶犯手底下逃走的时候,从潮水里往岸边游的时候,却坚韧顽强至极,仿佛那具小小的身体里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闻星落……” 星落原野之时,太阳出于东方,天下既明而万物生。 谢观澜握住了掌心的银蝴蝶。 … 端午过后,闻星落坐马车去上学,顺带载谢拾安去李家学功夫。 马车徐徐停下。 谢拾安火急火燎冲出马车,闻星落拿着兵书,从门帘后面探出头:“东西落下啦!” 话音刚落,却瞧见李府门前跪着一人。 周围不少百姓都在冲他指指点点,可他恍若未闻,依旧脊背挺直跪姿坚定。 闻星落诧异:“闻如雷?” 闻如雷沉默地跪在那里,头垂得很低。 昨日落水,他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拜西南前任先锋大将军李昌登为师,成了李家枪法的唯一传人,师父在西南的人脉尽归他所用,之后他又跟随父兄去了京城,不仅在武举中夺魁,还被天子钦点为金吾卫副指挥使。 年少有为,风光无两。 醒来后,他和月引交换了信息,确认他重生了。 只可惜重生的时间有些晚,错过了拜师的机缘。 可他不甘心,因此不惜跪在李府门前,恳求他重新收他为徒。 他抬起头,冲府门决绝大喊:“老将军,晚辈诚心拜您为师,见不到您晚辈是不会罢休的!” 谢拾安嫌恶:“你脑子没事吧?李老头儿说了只收一个徒弟,我都跟了他两个月了,你现在跑来凑什么热闹?!” 闻如雷恶狠狠盯向他。 梦里,谢拾安根本没有现在这么风光。 他只是个双腿瘫痪的残废! 都怪闻星落那个贱人! 要不是她多嘴多舌,从金味斋救了谢拾安,事情又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么不可收拾的样子?! 谢拾安人高马大,他不敢叫板,余光瞥见步下马车的闻星落,他眼睛霎时一红。 他起身,指着闻星落的鼻子质问:“就算我们前世对不起你,大家同归于尽也算是两清了!可你这辈子为什么要故意抢走我的机缘?!你恨我们偏心,可你也不仔细想想,是不是你自己做错了事在先,所以我们才会更偏爱月引?!你要比上一世更加尽心竭力的为我们筹谋打算,我们才会喜欢你啊!” 闻星落被他逗笑了:“二哥可是落水发烧,把自己烧糊涂了?你说的话,我竟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闻如雷气急败坏:“你现在赶紧让谢拾安回家,不许他再跟我师父学东西!上辈子你那么盼望我弃文从武,不惜惹来我的厌恨,也要撺掇父亲把我送到师父这里学本事,这辈子我自己愿意学了,你还不赶紧帮我搭桥铺路?!” 第65章 他还以为自己是金吾卫副指挥使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拾安走过来,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对闻星落压低声音,“他这里没事吧?” 闻星落:“谁知道呢?瞧着怪吓人的。” 谢拾安:“我知道城西有一家医馆,专门收留脑子不正常的人,要不咱们把他送过去——” “闭嘴!” 闻如雷愤怒大吼,打断了两人的嘀嘀咕咕。 他一抖袍裾,展露出前世金吾卫副指挥使的尊贵架势,“谢拾安,你可敢与本官比试李家枪法?!” 本官…… 围观百姓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闻星落捏着团扇的手微微收紧。 闻如雷拥有前世记忆,而谢拾安从腿伤痊愈到现在才不过练了一个月,怎么比? 她正要阻拦,谢拾安按住她的手。 他朝闻如雷扬了扬眉梢,“要是我赢了,你就跪在宁宁面前,说你再也不敢欺负她了,如何?” 闻如雷怪笑一声,“那要是我赢了,你就主动退出师门!闻星落还得每天为我浣洗衣物!” 闻星落低声道:“何必争一时意气?不理这疯子就是了。” “怕什么?”谢拾安嚣张地扯了扯大金项圈,“他跟我比别的也就罢了,可他偏要跟我比功夫。老实说,除了我爹和我大哥,我就没怕过谁!” 他可是在王府演武场上,被他爹和他大哥当沙包,活生生揍大的! 动静吸引了更多的人驻足围观,就连李昌登都从府里出来了。 府门前的空地上,谢拾安和闻如雷各自提着一把红缨长枪,枪刃银白如雪,两人进退打斗间是一样的招数,仿佛是师出同门的兄弟。 只是闻如雷会的招式要更多一些,这会儿占了上风。 闻如雷得意,“谢拾安,你没想到我也会李家枪法吧?!” 谢拾安不理他。 “没办法,我天赋恐怖,看一遍就会!”闻如雷有意毁掉谢拾安的道心,“不像某些人,苦练一个月,居然连我都不如,你还是趁早别学了吧!” 闻星落站在李老将军的身边,“您瞧着,四哥哥他能赢吗?” 老人抚了抚胡须,“小丫头别着急。” 谢拾安节节败退。 闻如雷忍不住勾起嘴角。 今天他就要让所有人都看见,谢拾安是怎么成为他手下败将的! 浑身的内力被灌进长枪。 他如雷霆般一跃而起,打算给谢拾安最后一击。 谢拾安半垂着脸。 直到闻如雷吼叫着的身影凌空逼近,他才狡黠地弯起唇角。 红缨枪在他手中灵巧地转了转,旋即如同少林棍般横扫出去! 棍法讲究先防后攻,比红缨枪更适宜近战。 所以谢拾安特意露出破绽,等闻如雷最后一击的时候,就在他靠近的一刹那,红缨枪被他当成少林棍,使出了李家枪法里原本不起眼的防卫招式“落叶”,把闻如雷横扫了出去! 闻如雷万万没想到,红缨枪还能这么用! 他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谢拾安如影随形,狠狠一棍敲在了他的脊背上! 闻如雷狼狈地咯出一口血,再次抬起头时,谢拾安的枪尖已经抵在他的眉心。 出身王府的小公子,鹅黄箭袖劲装在风中猎猎翻飞。 他嚣张质问,“服不服?!” 闻如雷咬牙切齿,“你作弊!说好了比试枪法,你刚刚那一招根本不是!” “怎么不是?”谢拾安反驳,“都是李家枪的招式,我只是把兵器转换成了少林棍而已。李老头可是教过了的,战场上瞬息万变,枪法也要跟着变。怎么,你只会死记硬背吗?!” 李老将军喝彩道:“说得好!” 教谢拾安以来,他发现这孩子虽然调皮,但脑子转得快,很擅长随机应变举一反三。 这孩子要是上了战场,积累了更多经验,会把李家枪法发展得更加完善强大。 这才是真正的传人! 他望向闻如雷,正色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学会李家枪法的,但比起小谢,无论是天赋还是人品你都差远了。你走吧,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闻如雷不敢置信,“师父!” 他倒也不是来学枪法的。 主要是他不能没有李昌登的人脉呀! 前世他一进军营,就在李昌登的帐下当了个官,那些副将都很关照他,但凡稍微危险点的战役都不会让他去。 虽然他总埋怨闻星落害他参军入伍吃了很多苦,但他在军中其实没怎么受过罪,他就是想让闻星落愧疚而已。 后来去京城参加武举,本来他是拿不到武状元的,但是他发现最强的对手曾经被李昌登救过一命,所以他告诉那个人,他是李老将军的唯一传人,叫他赶紧投降,就当是报恩了。 他靠着李昌登顺风顺水,他爬到了那么高的位置上! 现在让他从小兵做起,他怎么受得了这种落差! 但老人家不想再听他废话,嫌弃地摆摆手,转身进了府宅。 谢拾安扛着枪,居高临下,“喂,愿赌服输,赶紧给宁宁下跪!” 闻如雷恨恨地站起身,“我身份贵重,深受皇上喜爱,我给她下跪,她就不怕折寿?!” 闻星落莞尔。 这厮还以为自己是金吾卫副指挥使呢。 围观人群冲着他窃窃私语: “又疯了一个!不过是县令家的公子罢了,还‘身份贵重’、‘深受皇上喜爱’,恐怕皇上听都没听过他这号人!” 大家都笑了起来,空气里弥漫着快活的气氛。 闻如雷又羞又怒。 他啐了一口血沫,恶狠狠地瞪了眼闻星落和谢拾安,才愤愤离去。 往白鹤书院赶的时候,翠翠生气道:“这人也太猖狂了,就该让他给您下跪道歉!” 闻星落没怎么生气。 闻如雷是她名义上的兄长,逼着兄长下跪,传出去她名声不好听。 他挨了一顿打,又颜面尽失,她已经赚到了。 她吃了口茶,道:“他今日恼了,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她需要有人盯着闻家。 她吩咐道:“物色几个机灵的小孩,帮我在城里跑腿盯梢,以后专门为我打听消息。” … 端阳过后,如同闻星落记忆里的一般,蜀中暴雨连绵。 好容易晴了两日,闻星落正在书斋练字,翠翠进来道:“小姐,沈公子来探望您了!” 闻星落想了半晌,才想起这么个人来,“沈渝?” “就是他!”翠翠点头如小鸡啄米,“早就听说沈家出了事,想必他今天是来求您帮忙的!毕竟太妃娘娘那么疼爱您,要是他能哄您高兴,甚至与您定下婚事,说不定王府会出手帮他呢?” 第66章 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往王府里带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庭院深深,雨后如洗。 沈渝坐在垂花厅里用茶,见闻星落过来了,连忙起身,“闻小姐。” 闻星落扫了眼他穿的绯衣,微笑,“沈公子。” “端阳节的时候你不慎落水,我来探望你,可惜没见到你,王府里的人说,你去白鹤书院读书了。”沈渝递上几包点心,“这是我家厨娘亲手做的糕点,味道比外面卖的好。闻小姐要是喜欢,改日我再送些过来。” 他生得风姿秀丽,赏心悦目。 闻星落谢过了他。 “对了,”沈渝想起什么,拉起身边的少女,“这位是我表妹宋怜心,闻小姐唤她心儿即可。她得知我要来探望你,好奇你长什么模样,非闹着要跟过来。” 闻星落礼貌颔首,“怜心姑娘。” 宋怜心没吭声,只侧着眼睛打量她浑身上下。 视线掠过闻星落发髻边的那根金蝴蝶发簪时,她脸上浮起一抹艳羡,开口道:“你的簪子很漂亮。” 闻星落笑了笑,“你的也好看。” 宋怜心撇了撇嘴。 沈渝对闻星落笑道:“今天难得放晴,不如咱们去园子里走走?” 王府花园里,花匠们正在收拾暴雨留下的断枝残叶。 看着看着,沈渝突然叹了口气。 闻星落欣赏着他绯衣着身腰扣玉带的秀丽模样。 虽然比不上谢观澜好看,但也还算养眼了。 她不介意与他说会儿话,因此问道:“好好的,沈公子为何突然叹气?” 沈渝闻言,眉梢眼角浮起喜色。 镇北王府的人难以接近,没想到他们家的养女却是个好拿捏的角色。 “唉!”他又故作惆怅地叹了一声,“我家是皇商,没想到今年年初送去京城的那批锦缎出了问题,圣上大怒,将我父亲投入天牢,到现在还关着呢!一想到父亲在狱中吃苦,我就寝食难安,不知如何是好!” 闻星落温声道:“沈公子是至孝之人。” “所以你能不能帮帮我表哥?”宋怜心突然说话,“既然你和我表哥正在说亲,那你叫镇北王去皇帝面前求个情,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等她说完,沈渝才呵斥,“心儿,不得无礼。” 闻星落慢条斯理地撇去茶盏浮沫。 宋怜心见不得她这副悠闲模样,当场质问,“怎么,闻小姐不肯帮忙?!” 闻星落放下茶盏,看着沈渝。 长的是还不错,穿着打扮很像谢观澜。 可惜,身上少了骨气,是个喜欢自作聪明,躲在后面推女人出来为他谋利的人。 这般男子,虽然皮囊养眼,但不在她的择偶范围里。 她道:“无需劳驾我爹爹,我有个现成的主意可以救你父亲。” 沈渝连忙问,“什么主意?” “我帮你是有条件的。”闻星落不急于说出自己的办法,“我要你们家每年生意的三成分红。” 沈渝呆住了。 过了好半晌,他才艰难咬牙,“如果闻小姐真能救我爹,沈家愿意每年拿出一成分红,送到你手上!” 闻星落摇了摇团扇,语气坚定:“两成。” 前世她浸淫商海,听说过沈家。 沈家能把生意做这么大,甚至当上皇商,全是沈渝他爹的功劳。 沈家不能没有这棵摇钱树。 所以她要求两成,并不过分。 闻星落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两成,提出三成,只是为了给沈渝还价的空间。 前世生意场上,她曾这般操作过无数次。 沈渝犹豫良久,果然点了头,“两成就两成,但你必须确保我父亲安然无恙地回来。不知你的办法究竟是什么?” 闻星落不着急回答,反而叫翠翠拿来笔墨纸砚,当场写下有关分红的契书,又请沈渝按了手印,证明交易成立。 做完这些,她才望向园中牡丹:“天子宠爱张贵妃,而张贵妃最爱雨丝锦。沈公子可明白我的意思?” 沈渝呆呆的。 闻星落这是要他走张贵妃的门路,用雨丝锦贿赂张贵妃,请她向天子吹耳旁风。 他蹙眉,“但是,我怎么听说天子不喜张贵妃?帝后伉俪情深,而张贵妃和皇后不睦,所以天子厌弃张贵妃……” 闻星落淡淡道:“厌弃她,还要和她生三个孩子吗?皇后这么多年,可是一无所出呢。” 沈渝狐疑地盯着她。 半晌,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他道:“我会试试这个办法。” 宋怜心撇了撇嘴,忍不住咕哝,“就算这办法有用,闻小姐也不至于狮子大开口,问我表哥索要两成分红吧?!你既然和我表哥说亲,关系自然非比寻常,就应当主动献计才是,而不是要我们拿钱跟你换!” 沈渝沉默,显然是认同她这番话。 闻星落垂眸轻笑。 反正她已经把分红拿到了手,管他们怎么说。 说亲谈不上,她不过是觉得沈渝穿绯衣挺养眼而已,她还不至于为了个男人牺牲自己的利益。 宋怜心见她不语,不由撇了撇嘴,朝她伸出手,“把你头上的金簪借我瞧瞧!” 闻星落还没说话,花径尽头突然走来一行人。 为首的是谢观澜,身后跟着的官员们行色匆匆,仿佛出了什么事。 闻星落看着谢观澜。 自打端阳节过后,他就一直在外面忙洪涝的事,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从前还能在祖母院子里撞见,这些天却是一次也没见到过。 谢观澜瞥了她和沈渝兄妹一眼。 闻星落起身,正要行礼,谢观澜却似乎连受礼的时间都没有,衣袂翻飞,与她错身而过。 她目送青年远去,听见宋怜心抱怨,“什么嘛,都说镇北王府的世子爷温良谦恭,怎么我瞧着如此不近人情?看见客人坐在这里,却连个招呼都不打,真是无礼又没有教养!这就是镇北王府和我表哥说亲的态度吗?!” 闻星落转向她,沉声,“慎言!” 宋怜心不悦,“你干嘛凶我?” 扶山不知何时过来的,“宋小姐。” 宋怜心皱眉,“你又是谁?” “宋小姐以下犯上,对世子爷不敬。”扶山命令,“翠翠,打。” 翠翠是老太妃亲自调教出来的小丫鬟。 收到命令,上前就给了宋怜心一巴掌。 宋怜心被打懵了。 她不敢置信,哭着捂住脸,“你们竟敢打我?!” 她想闹,却被沈渝悄悄拉了拉手臂。 扶山又转向闻星落,“世子爷说,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往王府里面带,小姐要是实在闲得慌,就去后园子跑上几圈。另外,王府里的东西不得随意送给外人,尤其是金银之物。” 说完,看了眼闻星落发髻边的金蝴蝶。 第67章 她只是玩玩罢了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扶山那一眼隐晦而又复杂。 他走后,闻星落抚了抚金簪,若有所思。 宋怜心哭诉,“闻小姐,我和表哥好心好意来看望你,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闻星落不咸不淡道:“王府规矩森严,怜心姑娘冒犯长兄在先,我也没办法。” 宋怜心娇哼一声,“你把头上的金簪子赔给我,我就原谅你!” 闻星落似笑非笑,“莫非怜心姑娘没听清楚我家长兄的叮嘱?要是你当真不怕他,我倒也愿意给你。” 宋怜心想起刚刚挨的巴掌,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委屈地望向沈渝,“表哥,我不想待在这里了,咱们走吧?” 沈渝本欲同她离开,想了想又对闻星落道:“闻小姐,甘心当赘婿的青年才俊并不多,既然你有意与我结两姓之好,那就该珍惜这段缘分。今后我们再来府上做客时,希望你家里的人能对心儿好一些。否则,恐怕恕我不能再当王府赘婿了。” 两人走了。 翠翠不悦,“太妃娘娘说了,只是与他相看而已,彼此还在互相了解的阶段呢,又不是直接就定下了,怎么就成小姐有意和他结两姓之好了?那位宋姑娘也是,对您颐指气使的,也不知道张狂什么!” 闻星落坐在石桌边,平静地吃了口茶。 她不过是觉得沈渝穿绯衣很好看,某些角度有些像谢观澜。 因为容貌养眼,才对他多了点耐心。 玩玩罢了。 端阳节的时候,看祖母那副意味深长的态度,似乎也知道此人不是良配,只是拿来给她练手用的,看她能否分得清男人是好是坏,看她是否是为了情爱不顾一切的傻姑娘。 她要交给祖母一副完美的答卷。 她吩咐,“叫人去查沈渝和宋怜心的关系。” 到了夜里,闻星落坐在窗下听雨练字的时候,翠翠端着一盘鲜果进来,满脸八卦之色,“小姐,您怎么知道沈渝和宋怜心关系不一般?!咱们的人回来说,他俩有一腿!宋怜心是沈渝的远房表妹,父母双亡投奔沈家,和沈渝互生情愫,可惜沈夫人瞧不上她。沈渝夜夜与她温存,私底下已经有了个孩子,沈夫人嫌丢脸,给送到庄子上了。” 闻星落毫不意外。 她搁下毛笔,净过手后拣起一颗鲜李,“闻家怎么样了?” 翠翠挠挠头,“说到这个,奴婢正纳闷着儿呢。除了闻县令还在县衙上值,闻大公子他们全都搬去了北郊的一座山洞。您说那山洞黑咕隆咚的,他们住那儿干什么?当野人吗?” 鲜李酸甜多汁。 闻星落望向窗外的沉黑雨幕,弯唇,“谁知道呢?” 北郊山洞。 洞壁里嵌着油灯,昏黄的灯色照亮了山洞内部堆积成山的粮食。 闻如风站在山洞门口,看着漫山遍野的大雨,激动喃喃,“真的要发大水了,咱们发财了……” 闻月引和闻如云正在烤地瓜。 闻月引道:“听说百姓们已经开始恐慌,有不少人正在囤积粮食。二哥,咱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抛售了?” “不着急。”闻如云气定神闲地伸出一根手指头,“等粮食价格涨到这个数的时候,咱们再卖不迟。” 闻如风惊愕,“一钱?” 闻如云摇了摇头。 闻如雷阴鸷道:“一两纹银?” 闻如云仍是摇头。 闻月引震惊,“难道是,一两黄金,一斤粮?!” 闻如云邪魅一笑,“不错!” 闻如风咽了咽口水,“二弟,这定价会不会……太高了?” “一两黄金而已。”闻如雷不屑,前世圣上可是赐了他不少黄金,“拿来买命,算便宜了。” 闻如云翻了翻烤地瓜,悠悠道:“我近日攻读与经商有关的书籍,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西南共有二十县,每个县平均五千户,如果咱们每一户都能赚一两黄金,岂不是眨眼就能赚到十万两黄金?今天赚十万两,明天再赚十万两,短短十日,西南之富尽归咱们闻家所有!” 闻如雷鼓掌,“说得好!不愧是两年后的首富,二哥步步为营目光长远,就是有水平!” 闻如云笑容邪魅,“闻星落不是攀附上了镇北王府吗?等将来王府的人来买米,咱们就让谢观澜和谢拾安跪下来给我们磕头,让闻星落看清楚,她选择了一条多么错误的路!” 闻如雷得意狞笑,“二哥果然老谋深算!” 闻月引跟着笑了笑。 前世发洪涝,她被迫和老太妃他们坐船避祸。 虽然没到淋雨挨饿的那一步,但她还是不舒服。 毕竟她可是王府千金,理应养尊处优,怎么可以狼狈地坐船逃走呢? 简直一点也不优雅! 好在这一世,坐船逃走的人变成了闻星落。 而她就不一样了。 她把琴棋书画都搬到了山洞,她可以在这里优雅地抚琴听雨,有尊严有情调地地活着! “好了,别提他们了!”闻如风拿来酒具,“我做主,咱们兄妹庆祝庆祝!” 兄妹四人的好衣裳都在当铺卖掉了,穿着粗布麻衣坐在板凳上,围在一起喝酒吃地瓜的模样颇有些局促。 然而当烛火映照在他们脸上时,他们神情又充满了希望和幸福。 … 大雨一连下了多日,满城乌云压得很低,才是黄昏天色就暗了。 万松院。 陈嬷嬷领着丫鬟们上菜,见屋子里不亮堂,又吩咐人多点几盏灯。 老太妃望向闻星落,关心道:“宁宁,你和那位沈公子怎么样了?” 闻星落亲自给老人盛了一碗鲜菌肉丸汤,正想把自己查到的事情告诉她,外面突然有人进来。 谢观澜风尘仆仆,解下扣在肩头的羽黑色长帔,沉声道:“给我盛一碗热汤。” 他那张秾丽的金骨神容染上疲倦,下巴生出些微胡茬,像是多日没有好好吃饭。 老太妃吩咐闻星落,“宁宁,把那碗热汤端给子衡。” 闻星落捧起热汤,端到谢观澜面前。 他从雨里来,周身携裹着寒凉的水汽,随着闻星落靠近,身上的潮意扑面而来。 冷的惊人。 闻星落迎上他的视线,“鲜菌肉丸汤。” 第68章 闻星落是喜欢他的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顿了顿,从少女手里沉默接过。 指尖无意相触。 闻星落更觉他肌肤寒凉。 许是又饿又冷,谢观澜吹了吹热汤,很快喝完了。 落座后,他拿起筷箸,声音有些嘶哑,“城南堤坝出了问题,这几天疏散下游村民花了不少功夫。今日是家宴,我回来吃顿热饭,待会儿还要出去。” 闻星落夹起一只虾球,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他若是不提,她几乎忘了今日是家宴。 这人面善心黑、心性薄凉,可是每次家宴却都准时到场。 哪怕下着这么大的雨,他也要回家。 想起他对几个弟弟的保护,又想起他为她挡下父亲的巴掌和歹徒的匕首,闻星落咬了一口虾球,心底涌起复杂的情绪。 同样都是长兄。 与她流着同样鲜血的闻如风,自私自利,只爱前程。 而谢观澜却在接受她成为王府一员之后,把她纳入了保护的羽翼里…… 老太妃望向窗外的沉沉雨幕,担忧道:“西南一带,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谢观澜不语,吃饭的速度很快。 闻星落轻声,“但愿天下无事。” 谢观澜掀起眼帘,瞥她一眼。 天下无事…… 这场洪涝,是她向他做出的预警。 而她原本不必这么做。 小姑娘年岁不大,心里竟装着天下。 谢观澜用过晚膳就要走。 闻星落按照老太妃的吩咐,拿各色糕点给他装了个攒盒,追到廊檐下,“祖母让你带着慢慢吃。” 谢观澜一边穿上蓑衣,一边示意扶山拿了。 屋檐下水流如注。 谢观澜系好蓑衣系带,冷淡地瞥她一眼,“还在和沈家说亲?” 闻星落不清不楚地“唔”了声。 谢观澜没说什么。 等他拐过回廊转角,才淡淡道:“叫谢厌臣明日回府。” 跟在身后的扶山若有所悟,“世子是想让二公子盯着小姐,好搅和了她和沈渝的亲事?” 四公子实在不靠谱,叫他盯着陈玉狮都没盯住。 只能请二公子出马。 见谢观澜不语,扶山笑道:“卑职瞧着,那沈渝确实不是个东西,配不上咱们小姐,搅和了也好。” … 次日谢厌臣回府,天气难得放晴。 沈渝和宋怜心也过来了。 沈渝今日也穿了绯衣。 闻星落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昨夜谢观澜冒雨回家的那一幕。 沈渝穿绯衣是很好看。 可是比起谢观澜,差距还是太大了。 沈渝质问道:“这半个月以来,我给闻小姐写了不少封信,怎么一封也不见你回?” 闻星落想起那些信。 她只拆了一封,瞧着挺无趣的,就叫翠翠全拿去烧了。 她面上不显,反而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我从未与人通过书信,执笔良久,不知如何落墨,倒是叫沈公子白等了一场,真是对不住。” 沈渝紧了紧双手。 闻星落的态度这么好,望向他的眼神又那么温柔,令他生出一种错觉—— 闻星落是喜欢他的。 这个念头令他暗暗兴奋。 虽然闻星落只是王府养女,但也比寻常商户女高贵多了,背后的资源也更多。 只要能令闻星落倾心,非他不嫁,到时候就算他不入赘,难道她还敢说什么不成? 当初说入赘,不过是他拿来哄骗她和太妃娘娘的借口罢了。 宋怜心忽然拽了拽沈渝的衣袖。 沈渝会意,轻咳一声,正色道:“要是闻小姐当真觉得抱歉,就把你头上的金簪送给心儿吧!自打上次回去以后,她就在家里念了许久。你我谈婚论嫁,她也算是你的小姑子,你当嫂子的送个见面礼,应当不过分吧?就算是世子也不能说什么的。” 面对两人期待的目光,闻星落面露玩味。 她欣赏着沈渝的容色,“若我不肯呢?” 宋怜心撇了撇嘴,“你要是不肯,那就不是诚心和我表哥说亲!我长这么大,还没见你这么小气的女人!只怕你过门之后,定是容不下我的!” 沈渝也道:“不过就是一根金簪,闻小姐不至于这么吝啬吧?心儿是我表妹,又不是外人,你把她当成亲妹妹看待就成,为何要亏待她呢?” 闻星落握着团扇。 她正要拆穿这两人的丑事,外面突然传来温润的声音,“呀,妹妹这里来了两位贵客!” 白衣胜雪松姿鹤逸的青年,笑吟吟走了进来。 是谢厌臣。 闻星落拿团扇遮住脸。 无他,实在是看见这厮就瘆得慌。 谢厌臣往屋里扫视一圈,没瞧见自己上回送的头发坐垫。 他伤心欲绝,“妹妹果然不喜欢我送的生辰礼。” 闻星落心虚,“二哥哥,我没有不喜欢……” “罢了,”谢厌臣摆摆手,“后来我逛了几家铺子,发现他们卖的垫子确实比我做的漂亮,你不喜欢也是有道理的。所以我改进了我的垫子,在外面缝了个布套。” 他变戏法儿似的掏出两张垫子。 光看外面精致的缎布,确实很难想象出里面藏着的是一缕缕死人头发。 闻星落干笑两声。 她可以拒绝吗? “这么好看的垫子,闻小姐竟然不喜欢?!”宋怜心惊讶。 她走上前,认真地抚摸垫子,“手感可真好,和棉花不同,还带着韧性。我正愁枕头松软,麦壳枕头又偏硬,要是把这垫子当做枕巾铺在枕头上,软硬岂不是恰到好处?” 闻星落:“……” 那些头发,都是谢厌臣从死人脑袋上薅下来的。 枕着死人头发睡觉,想想就瘆得慌。 谢厌臣却像是遇见了知己,高兴道:“你喜欢?” 宋怜心得意地睨了一眼闻星落,脆声道:“不错!” “那就送给你们吧。”谢厌臣笑逐颜开,把两张垫子分别送给沈渝和宋怜心,“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见愿意欣赏我作品的人呢。” 宋怜心抱着垫子,“贵府的世子爷高不可攀,我还以为权贵人家都是这样的,没想到二公子却很平易近人。” 沈渝夸奖道:“看来闻小姐把我上次说的话听进去了。” 他上回说——今后我们再来府上做客时,希望你家里的人能对心儿好一些。否则,恐怕恕我不能再当王府赘婿了。 闻星落肯定是害怕失去他,为了哄他开心,所以特意找她二哥来陪客。 她二哥比那位世子爷好多了,又礼貌又有教养,还送他们如此精美的垫子。 一看就是个好人。 第69章 尸体,他藏了好多好多尸体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厌臣和沈渝、宋怜心相谈甚欢,忍不住热情邀请,“趁着难得天晴,我带你们去看看我的藏品吧?” 宋怜心好奇,“不知道是什么藏品?” “就是一些宝贝呀!”谢厌臣幸福地弯起眉眼,“上回我想带宁宁和老四去看,可惜他俩一点儿也不感兴趣。没想到今日会遇见你们二位知音,与我如此投缘。” 沈渝和宋怜心对视一眼。 听说谢厌臣被镇北王厌弃,但他今日能随意出入王府,可见父子俩的关系有破冰的迹象。 他虽是庶子,可终究是王府公子,和他搞好关系总不会出错的。 而且既然他说是宝贝,那么想必是收藏的珍珠玛瑙、古籍字画一类的东西。 他看起来憨憨傻傻,说不定看在彼此投缘的份上,会大手一挥送他们一些旷世珍宝。 宋怜心高兴道:“那咱们现在就动身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二公子的宝贝了。” 闻星落弱弱举手,“我可以不去吗?” 沈渝数落她道:“闻小姐怎么一点也不合群?” 谢厌臣牵了牵闻星落的衣袖,泪眼盈盈软声乞求,“宁宁,你就去看一眼嘛,真的很漂亮的,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 闻星落:“……” 她信他个鬼。 可她架不住谢厌臣的眼泪攻势,只得半推半就跟着去了。 马车穿过街巷。 闻星落掀起窗帘看了一眼。 七宝渠已经开始发挥作用,街道上的积水并不深。 因为谢观澜提前从汉中郡借调粮食,粮铺供货充足,百姓们没有出现前世争抢踩踏的情景,价格也没有上涨到普通人无法负担的地步。 她又望了眼阴沉沉天空。 接下来,还会下很多天的暴雨。 希望这一次不要有太多伤亡。 马车一路行驶到了义庄。 宋怜心踏出马车,看了看偏僻阴森的庄子,不由发怵,“表哥,这里是什么地方呀?怎么一个活人都没有?” 沈渝回答道:“宝贝贵重,藏在这种荒凉的地方才不会遭贼惦记,二公子这是大智慧。” 谢厌臣十分热情,“沈公子和宋小姐是我的第一位访客,等会儿参观藏品的时候,你们要是看中什么,只管拿回家就是了,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就当是我送你们的礼物。” 沈渝和宋怜心闻言,顿时十分激动,连忙跟着他进了庄子。 闻星落落在最后,默默紧了紧自己的小斗篷。 半刻钟后。 一声凄厉尖叫打破了庄子上的寂静。 闻星落看见沈渝和宋怜心连滚带爬,从一间屋子里跑了出来。 宋怜心花容失色,“鬼!有鬼!” 沈渝浑身发抖,一把抓住闻星落,恐惧地咽下唾沫,“你二哥……你二哥搜罗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藏品?!尸体,他藏了好多好多尸体!” 闻星落安静地看着他。 他生得风姿秀丽,可惜此刻脸色惨白畏畏缩缩,一点儿也不好看了。 比起无论何时何地都镇定自若的谢观澜,当真是差远了。 她有些厌烦他。 她慢条斯理地拂开他的手,“是你们自己要来看的,给你们看了你们又不高兴。” “我们以为他说的是金银珠宝、古籍字画!”宋怜心厉声,“谁知道他会拿着一个干巴巴的断手,问我喜不喜欢啊?!谁会喜欢那种东西啊?!” 闻星落的目光越过他俩,落在屋檐下。 白衣胜雪的青年安静地站在那里,眉心一点朱砂痣鲜红欲滴。 似乎是因为沈渝兄妹的话,他满脸都是受伤之色,楚楚可怜泫然欲泣。 那样好看的观音面,实在不该流下眼泪。 闻星落看在眼里,叹了口气,突然道:“我喜欢。” 沈渝和宋怜心惊呆了。 谢厌臣同样不敢置信。 闻星落重复,“我喜欢二哥哥的藏品。” 宋怜心恐惧,“你们兄妹真是病得不轻!表哥,咱们赶紧走吧!” 沈渝也很害怕,顾不得继续巴结镇北王府,飞快跑了。 谢厌臣走到闻星落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妹妹真的喜欢吗?” 闻星落:“……” 其实她也不喜欢啊。 但是谁让他哭了呢? 谁让她心软呢? 她硬着头皮,“没错。” “那我带妹妹进去参观。”谢厌臣欢欢喜喜地牵起她的衣袖。 闻星落随他踏进屋子,不由呼吸一窒。 屋子很宽阔,陈列了不少尸体。 有的已经风干,有的做了特殊处理,维持着生前的鲜活模样。 谢厌臣介绍道:“他们死后被送到义庄,却没人来领他们回家。按照规矩本该送去乱葬岗,可我瞧着里面的一些人实在可怜,就把他们留下来作伴了。” 闻星落跟着他往里走,脸色有些发白。 她看见一对婴儿的骸骨躺在竹木制成的摇篮里,保持着相拥而眠的姿态。 谢厌臣随她的目光望去,笑道:“这是我在路上捡到的,听附近的村民说,家中嫌弃她们是小姑娘,刚出生就给扔了。可我看她们好漂亮呀,躺在雪地里可乖了,就把她们捡了回来,还给她们安排了娘亲。” 闻星落望向旁边的妇人。 谢厌臣介绍,“这妇人被她夫君卖进青楼还赌债,落了一身的病,被老鸨扔在了后巷子里自生自灭。我正巧路过,应她所求,拿她苟延残喘的余生换作一日续命,那一日她免去病痛,与常人无异。她回到家,给她夫君做了一碗面,把老鼠药拌在面里,喂她夫君吃了下去。她看着夫君七窍流血而亡,穿上未出阁时的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吃着米糕糖,安静地死在了她阿娘的坟冢前。” 妇人的尸体保存得很好,连唇上的胭脂都是鲜红的。 能看出妇人生的很漂亮,颊边还带着些稚气。 想必死的时候,才不过十八九岁。 闻星落看着这些尸体,不知怎的,突然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她跟着谢厌臣踏进内室,不同于义庄的萧条荒凉,这座房间珠帘翠幕轩窗明净,书案上甚至还有摊开的笔墨纸砚。 一具漆黑焦尸身穿翠色华裙,靠坐在窗边,手里握着一卷书。 谢厌臣很温柔,“姨娘,我带妹妹来探望你啦。” 第70章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世子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一怔。 这具焦尸,是谢厌臣的姨娘? 是了,听谢拾安说,谢厌臣的姨娘死在了京城的那场大火里。 没想到,他把姨娘的骨骸背了回来,藏在义庄,为她梳妆打扮,每日请安陪伴…… 闻星落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缓了缓情绪,上前福了一礼。 她软声:“姨娘。” 谢厌臣看着她,眸子里划过一道明亮柔和的光。 他从紫檀木匣子里取出一只手镯,认真地戴在闻星落的手腕上,“当年姨娘陪我去京城,总念叨将来回家的时候,要给我生个妹妹,只是终究没能如愿。这只手镯是我姨娘的宝贝,姨娘说将来留给妹妹。现在宁宁拜过姨娘,宁宁就是我的妹妹了。宁宁,你要好好戴着哦。” 闻星落望向腕上的翡翠贵妃镯。 翡翠碧绿通透、温润细腻,这般成色的玉料在皇宫里都十分罕见,可见价值不可估量,属于嫁妆里面压箱底的那一类。 她蹙眉道:“这太贵重——” 谢厌臣伸出食指,抵在她唇前。 他温声,“这般贵重,才配得上妹妹。” 闻星落摸着玉镯,心头沉甸甸的。 从屋里出来,谢厌臣提议,“大哥就在附近疏洪治水,我带妹妹过去瞧瞧?” 闻星落怔了怔,随即道:“好呀。” 两人往义庄外面走的时候,沈渝和宋怜心已经坐在了回城的马车上。 宋怜心受了惊吓,四肢百骸泛着寒意,忍不住紧紧抱住谢厌臣送的垫子,试图汲取一点暖意。 她后怕道:“镇北王府的两位公子,一位瞧着温良谦恭,实则心狠手辣!一位瞧着温润如玉,实则根本就是个疯子!难道他们王府就没有正常人吗?!” 沈渝惊魂未定,喝了口热茶压惊。 宋怜心感喟,“表哥,咱们差一点就死在这里了!” 沈渝拿起谢厌臣送的垫子盖在膝头,“也许是因为闻星落对我有好感,谢厌臣把我当成了妹夫,所以才没杀我们。但是心儿,经过这一遭,我更不能当王府赘婿了,否则迟早会被谢观澜和谢厌臣吓死!” “闻星落那么喜欢你,就算你不做赘婿她肯定也愿意嫁给你。”宋怜心依偎到他怀里,“将来她过了门,表哥可不能不要我。” “怎么会?”沈渝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 宋怜心拿起垫子,又撇了撇嘴,“好在这两张垫子倒是挺好看的。” 两人盯着垫子。 却发现垫子的针脚十分粗陋。 几根黑色的东西从针脚缝隙里冒了出来。 像是…… 毛发? 宋怜心试图将那几根黑色的毛发抽出来。 她抽啊抽。 毛发越抽越长,隐约可以看见上面还沾着类似头皮屑一类的东西。 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渐渐在狭窄的车厢里弥漫。 马车里一片沉默。 沈渝拿起自己那张垫子,也开始抽钻出来的黑色毛发。 同样的,毛发越抽越长,像是抽不到头。 沈渝渐渐满头大汗脸色惨白,仿佛再也无法承受这种无声的压力,他猛地撕开外面的缎布。 无数黑色毛发争相涌出。 有的还带着一块沾血的头皮。 义庄门口。 谢厌臣亲自搀扶闻星落踏上马车,两人突然听见山那边传来几声凄厉尖绝望的惨叫。 谢厌臣微笑,“讨厌,都离开了还叫的那么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他们,倒是给妹妹留下我不好的印象了。” 闻星落:“……” 她怀疑沈渝和宋怜心发现了垫子里面全是头发。 真是两个小可怜。 她和谢厌臣没管沈渝他们,径直坐另一辆马车去见谢观澜。 两刻钟后,马车在山脚停下。 河边风很大。 闻星落看见谢观澜正带着卫兵和百姓加筑堤坝。 扶山注意到她,连忙道:“世子,二公子和小姐来了。” 谢观澜瞥向不远处。 谢厌臣拢着宽袖,笑眯眯地冲他挥手。 他身侧,少女杏红色的斗篷被风卷起,齐腰襦裙勾勒出弱柳扶风的身姿,髻后的绯色丝绦翻转飞扬,天色晦暗,而她姝丽清新,宛如天地间难得的一抹亮色, “长兄!” 谢厌臣喊了一声,带着闻星落就往河边走。 昨日才下过雨,河边全是淤泥。 谢观澜看着两人踩着淤泥过来,少女挽着繁复的裙裾,那双精致漂亮的绣花软鞋深一脚浅一脚的,逐渐染上脏污。 他眉骨微微下压,道:“这边很脏,过来干什么?” 谢厌臣天真道:“不脏啊!我带宁宁过来看看长兄。” 谢观澜顿了顿,没再说话。 扶山在旁边擦了把汗,笑道:“今天没下雨,方便赶工,这会儿子堤坝已经加筑得差不多了,世子爷终于可以回王府睡个好觉了!” 闻星落看着谢观澜,“世子今日要回王府?会去祖母那里用晚膳吗?” 谢观澜“嗯”了声。 扶山已经开始招呼卫兵和百姓收拾工具,能提前完工众人都很高兴,纷纷往家中赶去。 谢观澜吩咐谢厌臣,“我有话要和宁宁说,二弟先回马车上。” 谢厌臣乖巧地“哦”了声。 很快,堤坝边只剩谢观澜和闻星落两人。 谢观澜负手而立,“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闻星落不动声色地摸了摸髻边的金蝴蝶,“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世子。” 两人静默,似乎都在等对方先问。 河上的风渐急渐紧。 少女杏红色的斗篷高高扬起,像一朵盛开的花。 恰在此时,上游忽然传来轰隆巨响。 闻星落回眸望去。 堤坝坍塌,水潮翻涌。 无数沙包沿着高高的山势,朝他们重重砸了下来! 乌润的瞳珠瞬间收缩。 下一瞬,她被人拦腰一抱,就近扎进了大河里! … 动用无数人力物力铸成的堤坝,坍塌了。 闻星落浑身湿透,狼狈地爬上一座孤岛,“这就是世子爷亲自监工的堤坝吗?!” 质量不过如此! 谢观澜拧了拧外袍的水,“他知道我每日都会检查工程,每日都会最后一个离开河岸。今日堤坝坍塌,原是冲着我来的。” 闻星落怔了怔,“世子的意思是,堤坝坍塌是人为?是杜太守吗?” 谢观澜弄死了杜太守的儿子。 杜太守沉寂了这么多日,这就是他的报复。 他知道谢观澜每天都会在河岸边待很久,所以他在暗中做手脚,故意损毁上游的堤坝,企图将谢观澜彻底埋葬在洪水之中。 谢观澜没有回答她,从怀里取出一支穿云箭。 本想用这个通知扶山他的位置,可惜被水打湿,用不了了。 他丢掉穿云箭,看向闻星落,“你我要困在这里一阵子。” 第71章 我的发簪,是世子送的吗?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举目四望。 这里原本是下游平原,因为周围都被洪水淹了,只剩这一块还能落脚,所以显得像是一座孤岛。 岛上还有一些房屋,想必是谢观澜近日疏散的那个村落。 两人找了间还算干净的房子。 房子里的贵重物品都被带走了,箱笼里倒是留了几件衣裳。 闻星落随身带着碎银子,她放了一粒在箱笼边,才抱起衣裳,递给谢观澜一身。 她道:“是粗布麻衣,不知世子是否穿得惯。” 谢观澜没说什么,接过衣裳去隔壁换了。 到了夜里,外面又下起了暴雨。 谢观澜生了个火堆。 闻星落从隔壁房间过来的时候,看见他正架起竹竿,把两人白天湿透的衣裳挂在上面烤。 他的那身绯衣宽大修长,叫人疑心究竟是怎样渊亭山立的男子,才能衬得起这样鲜丽颜色的衣袍。 而她那身碧青色齐胸襦裙就挨在旁边。 距离之近,令人意外。 她收回视线,把酒坛子放在火堆边,“没找到吃的,只找到了这坛酒。雨夜寒凉,世子可以拿来暖暖身子。” 她取出两只碗,斟了满满两碗。 谢观澜意外,“会喝酒?” “会的。”闻星落轻声,“扫愁帚,忘忧君……酒是好东西。” 谢观澜接过酒碗,顿了顿,道:“就这么喝,未免无趣。军中夜饮时,常玩一个小把戏,你我各自问对方一个问题,必须以真话回答。如果不想回答,可以自罚一碗酒。” 闻星落想起了白天在河岸边的时候,谢观澜说过的话。 他有一个问题,想要从她这里知道答案。 闻星落隐隐猜到,他想问什么。 她低头看自己在碗里的倒影,“听起来很有意思。” “第一个问题,”谢观澜幽幽地看着她,“喜欢陈玉狮,还是沈渝?” 他没有直接问出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闻星落坦诚道:“都不喜欢,我对他们,没有男女之情。” 顿了顿,她问,“春日游园盛会,世子从我摊位上抽到的那只兔子,还在吗?” 她亲手缝的小兔子。 丢在一大箩筐的小布偶里面,偏偏被谢观澜拿到了。 还被他评价丑的很特别。 谢观澜想起了那只兔子。 长耳朵、肚子、手脚是用不同颜色的布料拼凑起来的,眼歪嘴斜的,被他丢在书案上的时候,看一眼便觉得这兔子是在瞪他。 就像闻星落瞪他那般。 于是他把它锁进了屉子里,连同那两只银蝴蝶一起藏进了黑暗。 可是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便没有回答,只是饮了一碗酒。 闻星落看着他。 他的容貌秾丽迫人,火堆的光影勾勒出深邃明暗的骨相,鼻梁好似书圣最妙的一笔中锋,在雨夜荒村里,仿佛勾人魂魄的男狐狸。 他面无表情地饮着酒,眉眼薄凉似枯山寒水。 即便没有回答,也令闻星落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他丢掉了她的兔子。 他的沧浪阁那般端肃清冷,古朴风雅。 又怎么容得下一只丑陋的兔子? 他是尊贵的王府世子,是年纪轻轻手揽重权的西南兵马都指挥使。 他连昂贵的金银玉器都不在意,他是不会留下一只丑兔子的。 尽管靠近温暖的火堆,可是少女按在酒碗上的指尖,依旧泛起莫名的寒冷。 令她想要更靠近火焰一些。 她听见对面的青年道:“第二个问题,有心仪的男子吗?是否想要借着嫁娶,逃离镇北王府?” 闻星落弯起杏眼,“世子,这是两个问题。” 谢观澜屈指叩了叩碗沿,道:“回答第一个即可。” 有心仪的男子吗? 闻星落不想回答。 她饮尽碗中的酒,抬袖擦了擦唇边酒渍,“第二个问题,当初夜市,我被凶犯追杀,世子看见我的一刹那,是否生出过担忧?不是对遇害者的担忧,不是对政绩的担忧,而是……” 对她的担忧。 谢观澜垂下薄薄的眼皮,睫毛在眼尾拉出一线阴影,仿佛被拉长的思绪。 看见闻星落的那一刹那,他在想什么? 是在想凶犯竟然胆大包天跑来他的地盘上犯案,还是在想自己完美无缺的政绩即将被添上一笔污点? 亦或者是—— 愤怒。 是了。 那一刻,他的情绪并不是担忧。 因为他知道他狭刀所能及的地方,就是闻星落的绝对安全领域。 那一刻,他在愤怒。 可他在愤怒什么呢? 屋外雨声潇潇。 寒汽顺着窗隙和砖缝钻了进来,如同丝丝缕缕纠缠纷扰的黑色线条,在这个陌生的荒村雨夜,搅扰了谢观澜的情绪。 他直视闻星落,“未曾生出过担忧。” 闻星落弯起樱唇笑了笑。 映在酒碗里的那双圆杏眼,却没什么笑意。 谢观澜:“第三个问题,你和你姐姐,是怎么预知到这场洪涝的?” 闻星落半阖着眼帘,早已猜到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她露出的马脚太多了。 直接从观音殿的那个小僧弥入手,就能查到她。 她姐姐更是蠢,大张旗鼓提前屯粮,谢观澜想不注意到她都难。 好在,谢观澜给了她不回答的机会。 她果断饮尽碗里的酒。 她抬眸看他,“我的第三个问题,我的金蝴蝶发簪,是世子送的吗?” 她查过了正月间命妇小姐礼尚往来的礼单记录。 里面没有这支金簪。 可是它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妆奁里,像是被人悄悄放进去的。 住在王府里的就那么几个人。 排除所有人,只剩下最不可能的一个—— 谢观澜。 而那日王府花园,扶山看她髻边金蝴蝶的眼神,实在是深沉隐晦的过了头。 闻星落捧着酒碗的手不自觉地用力,直到指尖泛出一层血色。 她看着谢观澜,等着他的答案,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雨声铺天盖地,包围了整座荒村。 少女却从这纷纷扰扰的雨声里,听见了自己异常的心跳声。 扑通。 扑通。 扑通。 她的心脏跳动的那样剧烈,仿佛即将跳出自己的胸口。 这一刻的时间,被无限拉长。 长到闻星落逐渐耗尽了勇气,逐渐生出了胆怯。 她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了。 她想要逃走,想要不再面对这个人。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起身,谢观澜缓缓道:“不是。” 狭眸沉黑如渊,他平静地重复,“不是我送的。” 雨水湿寒。 闻星落看着他,“说谎的人,是要被谎言折磨一辈子的。” 第72章 谢观澜像是哄小孩儿:宁宁吃糖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火堆静静燃烧。 温暖的橘红色火焰在谢观澜的眼瞳里跳跃,可他眉目疏冷,大半张脸都陷落进阴影里。 火焰点不亮他的眼。 他的底色,似乎永远都是薄凉。 他盯着少女乌润倔强的杏眼,重复她的话,字字清晰,有如发誓,“说谎的人,会被谎言折磨一辈子。” … 夜深了,屋外的大雨依旧瓢泼如注。 闻星落蜷缩在床板上,在黑暗里睁着眼睛。 她知道谢观澜就睡在她隔壁。 墙壁很薄,她能听见他翻身的声音。 他还没有入眠。 她伸出手,无声地贴在墙壁上。 次日清晨。 闻星落站在屋檐下,外面的大雨还没有停。 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转身,清晰地捕捉到谢观澜眼下的两痕青黑。 她道:“昨晚没睡好?” “能睡好才奇怪吧?”谢观澜行至她身边,“洪水决堤,雨又这样大,他们未必能找得到我们。我打算自救。” 闻星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远处几棵大树。 她立刻明白过来,“你要造一艘木筏?” “昨晚在村里找到了斧头和几捆麻绳。”谢观澜一边说,一边脱下上衣系在腰间,“够用了。” 他拎起斧头往外走。 闻星落站在他身后。 青年脱衣之后,愈发显的猿背蜂腰身姿高大,后背的每一寸线条都如同刀砍斧削般锋利遒劲,肌肉上遍布旧伤,这一身的薄肌,都是他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厮杀出来的。 她忽然道:“等等。” 她取出一包芝麻糖,递到谢观澜面前。 这是她昨日从王府里面带出来的,藏在袖袋里,侥幸没被大水冲走。 荒村里没有粮食,因为水质浑浊,也没有游鱼可以捕捞。 这一包芝麻糖,是他们唯一能拿来充饥的食物了。 谢观澜垂眸看她。 少女的掌心细白稚嫩,那块芝麻糖因为在水里泡过的缘故,有些融化黏糊。 但无疑,在这种食物紧缺的荒村,这块糖依旧是非常珍贵的东西。 “我算过了,”闻星落轻声,“这包糖共用四块,咱们分着吃,应当能在这里坚持两天。两天,足够世子造出木筏了吧?” 少女杏眼清润。 明明身处险境,却十分镇定自若。 甚至,还慷慨从容到要和他分享仅剩的食物。 谢观澜弯唇,“就不怕我为了活下去,抢走所有糖?” 闻星落摇了摇头,“世子不是那样的人。” 尽管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总是对她恶言相向、总是给她使绊子,甚至对她见死不救,但在他接受她成为王府一员之后,他就绝不会再对她坐视不管。 谢观澜…… 面善心黑,心狠手辣。 却唯独在乎他的家人。 少女的视线太过明亮,也太过锐利。 像是要窥破人心。 谢观澜避开她的目光,冷淡道:“某不喜吃糖。” 他要走,可闻星落执着地伸着手,“世子。” 谢观澜沉默良久,还是拿起了那块芝麻糖。 大雨倾盆。 闻星落坐在门槛上,看远处的谢观澜。 他随意穿了条黑色的粗布袍裤,赤着上身在雨里伐树,每一次高高举起斧头,周身的薄肌都会随之贲张鼓起,像是一头正在蓄力的雄性豹子,透出浓烈的野性和压迫感。 斧凿声穿透雨幕。 在这大雨瓢泼的荒村,带给闻星落莫名的安全感。 临近黄昏,天又黑了。 闻星落把两人的衣袍折叠齐整,瞧见谢观澜正从外面进来。 雨珠划过他的胸肌,沿着人鱼线一路没入粗布袍裤里,此刻他不是金尊玉贵的世子爷更不是手握重权的西南兵马都指挥使,他更像是荒野山村里的年轻糙汉,浑身上下都透出原始的生命力。 她收回视线,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干毛巾,垂着眼帘递给他,“擦擦?我已经烧好热水,隔壁的澡盆也已经刷洗干净,世子可以在那里沐浴。” 谢观澜接过,“嗯”了一声。 等他沐浴出来,闻星落已经烧好另一锅热水。 她抱起自己的衣裙,沉默地走到隔壁。 谢观澜坐在火堆边。 耳畔除了雨声,就是衣物散落时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一会儿,便传来了拨弄的水声,像是少女正在试探水温。 谢观澜背对着隔壁的墙板。 不知怎的,漫山遍野的落雨声都消失不见,耳畔只余下少女沐浴时,那时而急促时而徐缓的水声。 脑海中,无端勾勒出少女正在氤氲的热水汽里,仰起头擦拭雪白脖颈的画面。 明明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和发霉的味道。 可他却仿佛嗅到了一丝莫名的香气。 火焰在青年漆黑的狭眸里跳跃。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寒冷的荒村雨夜里,违背常理不受控制地野蛮生长,像是攀爬的菟丝、像是梅雨天的绿色霉斑,火把也烧不尽它们,在人心底去了又来反反复复。 谢观澜突然很厌烦那扰人心绪的水声。 他起身,面无表情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闻星落洗干净身子,一边擦头发一边走进堂屋,却见火堆边空空如也。 谢观澜已经去睡觉了。 她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安静地坐在火堆边。 她拿起放在小桌子上的那包芝麻糖。 她和谢观澜一人吃了一块,应当还剩两块。 可是她却注意到里面还剩三块。 白日里,她给谢观澜的那块芝麻糖,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她的袋子里。 是真的不喜欢吗? 还是…… 次日。 闻星落是被伐木声吵醒的。 她走到屋檐下,谢观澜赤着上身,正将一棵树推倒。 大树溅起泥水,她连忙退后几步。 谢观澜提着斧头,随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看了眼她的窘迫,道:“去屋里待着。”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他昨日淋了一天的雨,又不曾吃过东西…… 闻星落从屋子里找了一把旧伞,踏过满地淤泥,匆匆走到他跟前。 谢观澜的视线掠过她的裙裾。 裙裾在风雨里翻飞,她落水时所穿的那双绣花软鞋被浪潮卷走了,现下穿着的是一双农妇们常穿的花布鞋,因为过于宽大,她穿过雨幕时的步履有些滑稽艰难。 终于走到他面前的时候,那双花布鞋被淤泥弄脏了。 她仰起头,执着的朝他伸出手。 白嫩的掌心里,依旧躺着一块芝麻糖。 谢观澜忽然轻笑了一声。 雨水打湿了他的睫毛,垂落在漆黑深沉的眼瞳上,交织成一片暗影。 令闻星落看不清他的情绪。 漫山遍野,雨声嘈杂。 闻星落听见他认真道:“我不爱吃糖。” 顿了顿,他又像是哄小孩儿,“宁宁吃。” 第73章 我想和世子一起回家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的声音很好听。 像是花瓣碎裂在刀刃上,寒刃折射出的镜花水月令人沉迷,却忽略了刀刃本身的危险。 闻星落紧了紧伞柄。 半晌,她掰开那块芝麻糖,自己吃了半块,将另外半块递给谢观澜。 “世子要活着带我离开。”她注视谢观澜,极力让晦涩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平静寻常,“我想和世子一起回家。” 谢观澜顿了顿,沉默地接过芝麻糖。 芝麻糖很香,是荒山野岭里能续命的东西。 说不爱吃,谁信呢? 他在闻星落的注视中,慢慢吃掉了那半块芝麻糖。 少女很满意,朝他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 叫他想起端阳节那日,她在观景台上冲沈渝笑的一幕。 她冲谁都这么笑吗? 吹进伞下的雨水打湿了她的鬓发,紧贴在她白皙的脸颊边,一缕凌乱的青丝顺着她的耳骨滑落,沿纤长优雅的颈线,蜿蜒贴在她的锁骨边缘。 鸦青潮湿的发丝,衬的少女颈间肌肤细白如雪,仿佛凝脂。 令谢观澜隐晦地想起昨夜的水声。 想起氤氲湿热的水汽里,那块毛巾是如何一点点擦拭过她的后颈。 想起弥漫着霉味的空气里,那一丝夹杂着热意的香。 闻星落举着伞往屋子里走。 谢观澜站在原地,垂眸嗅了嗅掌心的味道。 是芝麻糖的甜香。 却又不是。 … 黄昏时分,谢观澜终于造好了一艘简易木筏。 只是夜里太黑,荒山野岭又下着大雨,外出着实不方便,于是两人又在荒村歇了一夜。 到了第二日,谢观澜道:“木筏简陋,不堪风浪,等雨势小些再走。” 闻星落点点头。 她没闲着,把两人借穿的衣裳鞋袜洗净烤干,一件件叠整齐,放回了原来的箱笼里。 谢观澜抱臂倚在门板上,看她忙进忙出。 半晌,他道:“委不委屈?” 被他连累,流落到缺衣少食的荒村里。 闻星落摇摇头,“不是世子的错。” 他昼夜艰辛案牍劳形,带领卫兵和百姓修筑堤坝,想从这场洪水里保全更多的人。 可是却有官吏从中作梗,为了私人恩怨损毁堤坝,造成洪水决堤。 流落在此,错在杜太守而不在谢观澜。 谢观澜有些意外她的答案。 少女做事很利索,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仿佛他们两人从来没有借住过一般。 谢观澜道:“我从前以为,你应当是个娇气的小姑娘。” 刚入府那会儿,虽然对她多有防备排斥,但不可否认她长得娇憨可爱,眼睛圆圆的,脸蛋圆圆的,像是一颗还没熟透的苹果。 会欢欢喜喜地戴上祖母送的金镯子,会因为考试没考好,躲在马车里悄悄哭鼻子。 谁家父母会不喜欢她这样的小女儿呢? 当待她如珠如宝才是。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在灰扑扑的房子里,熟稔地做完所有家务活儿。 闻星落把笤帚放回原处。 她抬手抿了抿额角垂落的一缕碎发,眼瞳里覆落着幼年的阴影,“不是谁都有资格娇气的。” 屋子里陷入寂静。 像是想到什么,谢观澜轻轻笑了一声,眉眼间却也多出了两痕阴翳。 他望向屋外,“雨停了,走吧。” 他们要抓紧这难得放晴的一点时间,尽快回到蓉城。 从房屋到水边有一段距离,地面翻涌着浑浊的泥浆。 闻星落的绣花鞋被水冲走了,屋里的布鞋实在不合脚,因此只穿了一双来时所穿的雪白罗袜。 她不想弄脏罗袜。 反正小时候经常在盛夏暴雨过后淌水玩,她想了想,决定先赤脚淌过泥浆,等上了木筏上洗干净脚,再重新穿上罗袜。 谢观澜踏进泥里,没见身后的小姑娘跟上来。 一转身,就瞧见少女扶着门框,正往后翘起一只小脚,伸手摘下罗袜。 房屋晦暗破旧。 她翠色的裙裾滑落,露出一截纤细伶仃的脚踝,脚丫子白的晃目,脚指甲透着贝壳般的嫩粉色泽,仿佛匠人精雕细琢而成。 谢观澜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小的脚。 甚至不及他巴掌大。 和他宿在军营里时,那些糙汉们黑黢黢、臭烘烘的大脚掌截然不同。 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何长辈总叮嘱自家闺女不准在外男面前脱下鞋袜。 屋檐下,闻星落正要脱第二只罗袜,面前却落下一片阴影。 她仰头。 谢观澜蹙眉,“穿上。” 闻星落不大情愿,“会弄脏的。” 谢观澜深深吸了一口气,训诫道:“不穿鞋袜,成何体统?” 闻星落沉默。 都沦落荒村了,还管体不体统? 难道前两日他当着她的面脱了上衣,就很体统吗? 然而青年目光沉沉,浓重的威压感像是压顶的乌云。 她顶不住被谢观澜这么盯着,只得磨磨蹭蹭地重新穿好罗袜。 谢观澜依旧不满意。 《洛神赋》有言:“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眼前少女碧青色的裙裾在风中摇曳如花,露出的一双脚罗袜雪白,平添旖旎。 该藏在香闺中才是,怎可露在外面。 谢观澜忽然撕下两截袍裾,在闻星落面前单膝蹲下,“抬脚。” 闻星落怔住,下意识抬起一只脚。 谢观澜握住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闻星落踩着他的膝盖,足心发烫。 她不自在地蜷了蜷脚趾,小心翼翼地望向谢观澜。 他正垂着头,把撕下来的那一截绯色袍裾缠绕在她的足弓上。 即便隔着锦衣布料,闻星落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掌心和指腹的薄茧。 不同于女子执笔拿针细腻娇嫩的手,青年的手常握刀剑掌心宽大,虎口带着细细的旧伤,握着她脚底的时候,难免粗糙炙热了些。 前世今生,还是第一次有异性触碰她的脚。 闻星落的呼吸略微急促。 胸腔里的一颗心,跳动如昨夜急雨。 也不知怎的,手心就汗津津的了,她慌张又害怕,在裙子上擦了又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谢观澜又在她的足背上,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记得她喜欢蝴蝶结。 她总是在发髻后面,用细细的丝绦系一个蝴蝶结。 做完这些,他狭眸里才划过一丝满意。 闻星落轻声,“等我踩进泥浆,又要弄脏了。” 谢观澜像是早已拿定了主意,“我背你过去。” 他不喜这小姑娘走在淤泥里。 那日二弟带她来河岸上,看着她弄脏那双绣花软鞋,他心里就很不舒服。 不等闻星落说话,他背起她踏进了泥水。 他后背宽阔,锦衣上还有残留的檀香气息。 带给人莫名的安全感。 闻星落怔怔地看着他。 良久,她伏下脸,脸颊轻贴他的后背,纤细双手无意识地搂住他的脖颈。 她的声音有些晦涩,“世子这般待我,就不怕……” 余下的话,少女难言。 第74章 他从未哄过小姑娘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她眼瞳清明,语气像是在开玩笑,“从前世子厌恶我,恨不能把我撵出府去,私底下甚至不许我唤你一声长兄。可你如今处处护着我,你就不怕我赖上你,真把你当成了长兄?” 谢观澜漫不经心,“我既接纳了你,那你自然是可以把我当作长兄的。” 长兄…… 闻星落睫羽轻颤,仿佛跌进蛛网试图挣扎的蝴蝶。 长兄吗? 似有冰凉雨丝扑面而来。 她望了眼铅灰色的天空。 又要下雨了。 她的心底也像是洇开了一片潮湿。 走过一段路,她试探,“长兄?” 少女声音极低,细细弱弱的,轻颤的尾音带着不确信,和一丝异样的情绪。 饶是谢观澜善于窥探人心,此刻也没能分辨出那一丝异样究竟是什么。 它像是转瞬即逝的雨丝风片,看不见,抓不住,留不下。 谢观澜的心底生出莫名的情绪。 仿佛前夜纷纷扰扰的黑色线条再次涌了出来,如同汹涌澎湃的潮水,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把他的脑子搅扰得一塌糊涂。 他厌恶这种不受控的情绪。 半晌,他淡淡“嗯”了声。 两人乘坐木筏,很快离开了这片低洼山谷。 终于回到镇北王府,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因为闻星落没穿鞋,所以谢观澜打算亲自把她抱回屑金院。 然而少女也不知怎的,推开了他的手。 天色晦暗,风雨欲来。 她站在府门前,碧青色裙裾勾勒出弱不胜衣的姿态。 她仰着头,“在荒村的时候是山穷水尽没有选择,如今既已回府,我与长兄当顾忌男女大防,懂得避嫌才是。” 谢观澜看着她。 少女未施粉黛却面若桃花,精巧的小脸上透出一种平静。 看起来没有任何情绪,可他直觉她在生气。 她生什么气呢? 是嫌他拖累了她,还是嫌他没有照顾好她? 谢观澜猜不出来。 而他也从未哄过小姑娘。 他身居高位,天底下没有哪个小姑娘敢让他哄。 长期的位高权重,令青年自尊自傲,见不得旁人忤逆自己。 因此他没来由地涌出一股戾气,似笑非笑道:“你我乃是兄妹,妹妹丢了绣鞋,我不过是怕你被王府下人笑话,想抱你回去,给你撑撑场子。寻常兄妹皆是如此,你何必反应那么大?倒像是做贼心虚。” 闻星落突然笑了。 她眼尾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红,“我做什么贼了?我不过是——” 四目相对。 谢观澜狭眸漆黑锐利,似要窥破她的心。 她避开他的视线。 她咽下没说完的话,朝谢观澜福了一礼,匆匆往府里去了。 谢观澜转身看她,直到少女的裙裾消失在视线中,才厌烦地压了压眉骨。 他沉声,“扶山,你说她在闹什么脾气?” 扶山眼观鼻鼻观心,“卑职不知。” … 闻星落回到屑金院,沐浴休息过后,在黄昏时分去给老太妃报了平安。 万松院里,谢拾安、谢厌臣都在。 闻星落行礼的时候,注意到谢观澜也在。 青年绯衣玉带,端坐在楹窗下的暗影里,正面无表情地吃茶。 她收回视线,拢在宽袖里的手不觉收紧。 老太妃担忧了几日,吃不好睡不好的,现在见他俩都平安无事,才长吁一口气。 她终究上了年纪,实在疲惫不堪,略微用了些晚膳,就回房休息了。 她走后,谢拾安拍案而起,“大哥,我去杀了杜广弘!” 杜广弘在堤坝上做手脚,引得山洪暴发,要是谢观澜运气差一些,未必能活着回来。 谢观澜冷淡道:“你以为,你进得去阳城?” 杜广弘的护卫早就把阳城围得水泄不通,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就怕谢观澜报复他。 谢拾安苦恼地抓了抓金项圈,“那怎么办?!他干出这种事,怎么能让他活着,继续给咱们使绊子?!” “要不……”谢厌臣忽然提议,“我扮做游方的赤脚大夫,去阳城给他下毒?”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袖里掏出一只只小瓷瓶,“我发明了很多毒药,这一瓶可以让人活活笑死,这一瓶可以让人活活哭死,这一瓶能偷走寿数……” 谢观澜放下茶盏,“进不去阳城,再多的毒药都没用。” 这是实话。 屋里陷入寂静,只余下窗外的潇潇雨声。 烛火跳跃。 谢观澜忽然瞥向闻星落,“你怎么想?” 闻星落正低头捏着腰间的荷包。 荷包里藏着一方桃花冻的印玺,是谢观澜送给她的…… 骤然被叫到名字,她抬起头,看见三人都盯着自己。 他们是真的把她当做自己人了。 连议论这种事都没避着她。 想起洪水决堤命悬一线的刹那,闻星落杏眼里掠过寒意,语气却轻飘飘的,“西南不是暴雨连绵,粮食紧缺吗?” 谢拾安听不懂,“宁宁,啥意思啊?你是不是想让杜广弘饿死?” “不是的。”闻星落摇摇头,“我在想,或许长兄可以借着押送粮食赈济百姓的名义,带兵进入阳城,再诬陷杜太守中饱私囊贪污赈灾银,直接杀了他。” 杜广弘手底下才几个兵啊。 西南三十万大军,可都尽归谢靖父子调遣。 只要有了进城的借口,管他站不站得住脚,就算谢观澜硬闯进城,难道他杜广弘还能拦得住吗? 反正迟早都要造反。 诛九族的事情都敢干,也不差带兵围城这一遭了。 谢观澜看着她。 少女说出的话胆大包天。 却不知为何,始终在回避他的视线。 … 闻星落回到屑金院,翠翠已经铺好床褥,活泼道:“奴婢给小姐的被子熏了桃花味的安神香,熏得香香的,小姐今晚肯定能睡个好觉!” 闻星落没说话,安静地推开楹窗。 窗外,远处的楼阁掩映在雨幕里,巍峨辉煌灯火通明,飞檐卷角好似猛兽的獠牙,它稳稳坐镇在镇北王府,守卫一方太平。 是谢观澜居住的沧浪阁。 翠翠好奇地凑过来,“小姐,您在看什么呀?” 闻星落倏地掩上窗,“没什么……” 她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那张平静的脸,一边梳头一边问道:“闻家怎么样了?” 第75章 谢观澜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翠翠嘟囔,“还在山洞里住着呢!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咱们派出去的人说山洞里面整天欢声笑语,像在庆祝什么似的!” 闻星落弯唇。 其实粮食价格已经比上个月贵一点了,闻如云要是这个时候出手,未必不能小赚一笔。 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以他的性格,大概还在等更高的价格。 但谢观澜已经下令控制粮价,往后西南一带的粮价只会趋于平稳。 闻如云和闻月引想成为蓉城首富的愿望,注定要落空了。 次日。 闻星落来到万松院请安,却不见谢观澜。 直到用罢早膳,那人也依旧没出现。 闻星落咬着甜甜的红豆饼,唇齿间却尝不出什么滋味。 昨日她表现得不好,回府的时候有些冲动了。 叫她疑心,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因此躲着她、避着她。 千头万绪涌上心口,叫人喘不过气来。 她看了一眼窗外,似是无意提起,“今天雨这么大,长兄还要去官衙上值吗?” 老太妃一边净手,一边道:“沧浪阁那边来人说,子衡昨天半夜就出府了,说是要去一趟阳城,大概得十天半月才能回来。” 闻星落悬着的心悄悄放回了原处。 原来他不是避着她,而是去找杜太守的麻烦了。 她笑道:“夏天到了,我想给祖母绣一把罗扇,昨儿翻看花样子,瞧见一幅图样特别适合绣成扇面,只是不知祖母喜不喜欢。” 说着,从翠翠手里接过图册,指给老太妃瞧。 那花样子别出心裁,不是寻常的如意花纹、葫芦花纹,而是一头憨态可掬的大熊,熊头上还簪了一朵小花。 老太妃被逗笑了,“我最不喜呆呆傻傻千篇一律的东西,这花样子倒是有趣,瞧着便叫人开心。宁宁啊,亏你能搜罗得到!” “是吧?”闻星落陪在她身边,望向老人家时,杏眼亮亮的柔柔的,“祖母要是喜欢,我就拿这个绣成扇面了。只是我的绣工不好,祖母不许嫌弃!” 老太妃疼惜地捏了捏她的脸蛋,“随意绣几针就好,别累着自己。” 说着,她想起什么,连忙道:“陈嬷嬷,昨夜南边儿不是送了些荔枝进府吗?快拿来给宁宁吃!” 陈嬷嬷很快端来一盘冰镇荔枝,恭声道:“这东西是岭南那边送来的,宝贵得很,咱们王府每年夏天也就能吃上那么几斤。” 老太妃亲自剥了一颗,送到闻星落的唇边,慈爱道:“尝尝!” 荔枝肉晶莹剔透。 果肉厚嫩软滑,咬开来,鲜甜的汁水顿时充盈了齿腔。 面对老人家期待的目光,闻星落眉眼弯弯,“好甜!” “宁宁喜欢,都给宁宁。”老太妃吩咐陈嬷嬷,“把我院子里的那两斤,都送去屑金院。” “祖母,我哪里吃得了那么多?您自己留一些吧?” “祖母年纪大了,不宜吃生冷之物。”老太妃满脸疼爱,温柔地抿了抿少女的鬓角碎发,“这荔枝也算稀罕东西,宁宁可以办个小宴,邀请书院的三五好友前来品尝。你年纪这样小,祖母总是盼望你能多交几位闺中好友的。” 老人家真心实意为闻星落打算。 闻星落倚靠在她怀里,心绪复杂地紧了紧手帕。 道不清心底滋味。 像是感激,又像是…… 某种隐秘的愧疚。 蜀中的大雨,又落了十天。 期间没有任何坏消息传过来。 根据谢拾安在李老将军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各地积极开渠泄洪,粮食供应到位,再加上谢观澜提前下令预防洪涝过后有可能产生的疫病,所以整个西南一带的伤亡不超过五十人。 比起前世饿殍遍野的惨状,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看着放晴的园子,闻星落长长松了口气。 她提议道:“既然雨停了,四哥哥陪我去一趟慈云寺吧?我想去观音殿上一炷香。” 毕竟她是在观音殿前向谢观澜透露洪涝之事的。 她得去还愿。 谢拾安自然满口应允。 兄妹俩乘坐马车穿过大街,却撞见闻家四兄妹在街边支起了摊位。 闻如雷力气大,正从板车上陆续搬来一袋袋粮食。 谢拾安惊诧,“宁宁,你这几个姓闻的哥,不考功名,改行做生意啦?个个灰头土脸的,像是刚挖煤回来!” 闻星落远远看着他们。 他们四个大约才从山洞里出来,个个粗衣布衫面黄肌瘦,看起来跟逃荒的难民似的,哪还有昔日养尊处优的模样。 此时,闻家四兄妹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们本以为蓉城被淹了,在山洞住了快一个月,才得知蓉城根本没事! 明明他们占据了先机,甚至提前躲到了地势高的地方避祸,可是回来一看,本应当成为灾民的蓉城百姓个个面色红润,狼狈不堪的反倒是他们四个! 闻月引紧紧绞着手帕,不可思议地盯着大街。 明明不是这样的…… 前世的时候,明明大半座蓉城都被水冲了! 淹死的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到处都是哭声,哪像现在大街上这么熙熙攘攘悠闲自在?! 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她担忧道:“二哥,咱们不能再等了,今天就得把粮食卖掉!” 闻如云握着折扇,咬牙切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蓉城没被淹,但天灾面前,粮食不可能不涨价!不管怎样,这笔钱咱们赚定了!” 他拿起毛笔,在招牌上写下一行字—— 一斗米,一两金。 闻如风适时问道:“话说回来,谁负责叫卖呢?” 四个人陷入了沉默。 过了半晌,闻如风轻咳一声,“现在咱们家只有我要考功名,我以后是要当官的,万万不能出现在生意场上,免得污了清白!所以叫卖一事,还是你们来吧!” 闻月引紧跟着道:“我是女儿家,抛头露面成何体统?叫卖一事,还是哥哥们来吧!” 闻如云摇着折扇,“我只负责运筹帷幄下达指令,要我在街头讨价还价买卖东西,那我和市井泼妇有何分别?三弟,你嗓门大,还是你来!” 闻如雷脸色难看。 第76章 我就不信没有她,咱们兄弟干不成大事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如雷捏着拳头,不满道:“你们个个都有苦衷,难道我就没有吗?!” 他日后好歹也是金吾卫副指挥使。 给人知道曾经当街叫卖,像什么样子?! 闻如风感慨,“要是星落在这里就好了,她吃苦耐劳,又不怕丢人现眼,她肯定愿意帮我们。” 兄弟三人陷入了沉默。 从前总嫌弃闻星落这不好那不好,现在她真的去了别人家,他们又感觉像是少了什么。 三人突然不约而同地望向闻月引。 闻月引吓了一跳。 她脆弱地抚着心口,泪眼盈盈,“我自幼体弱多病,多走几步路就会喘,只能娇养在深闺,如何能在外面风吹日晒?实在对不住几位兄长,我实在是有心无力,我恨我自己……” 一边说,一边咳嗽了几声,仿佛下一刻就会柔弱地摔倒在地。 闻如风心疼不已,安慰她道:“你和星落到底是不一样的,你被她害成这样,兄长们自然会照顾你,叫你好好享福,尽我们全力把你培养成名媛贵女!” 闻如雷也劝道:“你将来还要当太子妃,确实不适合抛头露面。你就别操心这些事了,养好身子,以后给太子生个大胖小子。至于赚钱这种事,我们当哥哥的会处理好的!” 闻月引泫然欲泣,娇弱地“嗯”了一声。 闻如云突然注意到停在对面的马车,“大哥,闻星落来了!” 闻如风双眼一亮,连忙走过去道:“星落,你来得正好!我们想卖粮食,但我们几个毕竟身份贵重,不方便抛头露面。今天我这当大哥的做个主,你赶紧帮我们当街叫卖吧!” 谢拾安翻了个白眼。 癫。 太癫了! 没见过这么癫的人! 闻星落捏着团扇,似笑非笑,“身份贵重?不知是什么身份?” 闻如风郑重地清了清嗓子,板着脸严肃道:“你二哥将来会成为天下首富,你三哥会官拜金吾卫副指挥使,你姐姐是要当太子妃的。至于我,我作为镇北王之继子、闻家之嫡长子、闻县令之长公子,我将会高中探花,成为一代权臣。我们身份摆在这里,你说说,我们如何能像市井泼妇般当街叫卖,辱没身份呢?” 马车里,谢拾安捂住眼睛,几乎把腰都弯了下去。 不是吓的。 而是笑得受不了。 他双肩剧烈颤抖,伸手拽住闻星落的衣袖,仿佛是在问她,为何会有这么癫的亲眷。 闻星落也想笑,但又觉得有这样的哥哥姐姐,在谢拾安面前好丢脸,便又强装镇定,于是她的表情看起来颇有些扭曲。 到最后,她对上闻如风认真的眼睛,实在受不住,彻底和谢拾安笑成一团。 闻如风眉头紧锁,“星落是不相信我们的实力吗?” 闻星落笑够了,扶着车窗重新坐好,努力板起笑红的小脸,一本正经道:“‘莫欺少年穷’,我相信大哥、二哥、三哥和姐姐,一定能得偿所愿!但是很抱歉,作为镇北王府大小姐、西南兵马都指挥使之妹、汉中郡郡主之友的我,今日还有正事要办,就不陪你们闹了。” 她怕自己绷不住笑,示意车夫赶紧走。 谢拾安从车窗探出脑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十分严肃,冲闻如风喊道:“作为镇北王府四公子、西南兵马都指挥使之弟、汉中郡郡主之友之兄,恕在下也不能奉陪了哈哈哈哈哈——” 马车穿过长街,留下长长的一串笑声。 闻如风再迟钝也察觉到他们是在嘲讽他。 他脸皮发烫,臊得攥紧双拳。 “大哥别恼。”闻如云走过来,盯着远去的马车,冷笑,“花无百日红,我倒要瞧瞧,她能猖狂几日!” 闻如雷同样满眼阴毒,“我就不信没有她,咱们兄弟几个干不成大事!不就是当街叫卖吗?!大不了咱们找两个丫鬟就是了!” 三兄弟打定主意,要出人头地,狠狠出一口恶气。 他们很快从县衙叫来两个丫鬟卖粮食。 而他们躲在街角,观察生意情况。 很快有人路过,震惊道:“什么?!你们家的米卖一两黄金?!” 小丫鬟不耐烦地摆摆手,“买不起别看!” 陆陆续续又有其他人过来,看见价格,也都摇着头走了。 最后有个大娘嫌弃道:“虽说粮食涨价了,但东街的米店才卖三十五文一斗,你们这就按金价卖了?未免也太贪了!” 闻如云皱眉,“三十五文一斗?怎么可能!” 大灾面前,粮食价格应该水涨船高才是,怎么可能这么便宜! 不等他去问价,突然来了一队官兵。 为首的人一把扯下摊位招牌,沉着脸命令道:“把这些粮食全部押进官府!” 闻如云连忙走出来,“你们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有人举报你们哄抬物价!指挥使有令,凡在洪涝期间哄抬物价、鱼肉百姓的奸商,一律罚没货物,直到缴清罚金为止!抬走!” 闻如云天都塌了! 他还想阻拦,可是官兵们根本不跟他废话。 于是他和闻月引花光积蓄辛辛苦苦囤积的粮食,尽数被官府抬走,连半袋米都没给他们剩下! 至于所谓的罚金,数额之大根本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承担的! 闻如云踉跄着,被闻如风扶了一把才没有跌坐在地。 他脸色惨白,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他突然盯向闻月引,三两步冲到她面前,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你不是说这生意一定能成吗?!” 闻月引吓的后退两步,眼中含泪,“我也没说错呀,西南就是发了洪涝!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官府准备的那么充分,粮食价格竟然一点也没涨……” 不仅粮食没涨价,连蓉城也安然无恙! 她打了个哭嗝,柔弱道:“二哥别着急,你肯定能成为首富的!” 做生意哪能一帆风顺? 她记得上辈子,闻如云的生意也是有赚有赔的。 可是闻如云却无法接受失败。 他猛然推倒旁边的水果摊子,“本金都没了,我还怎么成首富?!我就不该听信你的鬼话!都怪你!” 闻月引呼吸急促,浑身战栗。 这事怎能怪她? 她提供的信息是对的呀! 而且屯粮赚钱的主意也是他自己点头同意的,怎么现在出了事,就全成她的错了?! 她记忆里的二哥运筹帷幄,每次出行都是香车美人一掷千金,无论遇到怎样的商战都能从容淡定地化险为夷,永远都有东山再起的勇气。 可是这一世,他怎么变得如此沉不住气? 闻月引想不明白,情不自禁地哭出了声。 闻如风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转而训斥闻如云,“月引身体本就不好,你怎么能凶她?依我看,都是星落的错!她住在镇北王府,明知谢观澜提前做了救灾的准备,却不肯给我们提供内部消息,也不知道究竟和我们是不是一条心!我们怎么就摊上了这种白眼狼妹妹?!” 第77章 保佑谢观澜安然无恙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如云望向潸然落泪的闻月引,终究软下了心肠,“好了,这次是二哥不对,二哥不应该凶你。做生意嘛,本就有赚有赔,虽然这次失败了,但是下一次我一定能成功!不过这次亏损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父亲交代!” 想起还要回家面对闻青松,四人不禁陷入了沉默。 闻如雷垂着眼皮。 不知怎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闻星落的身影。 他恨透了她。 却又忍不住地想,如果跟着母亲去镇北王府的人依旧是月引,如果待在家里的依旧是闻星落,那么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二哥做生意不会赔了个精光。 他还是李老将军的关门弟子…… 看出他情绪不对,回家的路上,闻月引靠近他,轻声问道:“三哥在想什么?” 闻如雷颓废道:“我在想,要是你像闻星落那般,求着我、逼着我去拜师学艺就好了。或者像她那样,向父亲进言,请父亲亲自押着我去也好啊……” 闻月引猛地掐紧手掌心。 闻如雷都十七岁了! 这么大的人了,自己的前程自己都不在意,怎么还要别人求着他、逼着他上进?! 真不知道上辈子闻星落是怎么忍下来的! 她面上僵硬,勉强才挤出一个笑容,“我在李老将军的门前,不是已经劝过三哥了吗?” 闻如雷不屑,“那也叫劝吗?你不知道前世闻星落是怎么劝我的。她指天发誓说我就适合参军入伍,还说李登昌会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引路人,叫我一定不要错过。她连着哄了我三天,端茶倒水把我伺候得服服帖帖,就差给我跪下了!而你呢?你就只是口头说了两句!” 闻月引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 她不知道闻如雷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番话的! 好半晌,她才幽幽道:“上辈子她跟着爹爹生活,只有你们前程锦绣,她才能贵不可言,因此她绞尽脑汁为你们筹谋打算,只不过是为了她自己罢了。这辈子她进了王府,攀上了高枝儿,自然也就不把你们放在眼里了,更别提为你们打算。” 闻如雷愣了愣。 闻月引又道:“真正在乎父兄的也就只有我,三哥可不要糊涂了!” 闻如雷紧了紧拳头。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但月引说的每句话又都很有道理。 他脑子实在不够用,干脆懒得再想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你说得对,归根究底还是闻星落不好!她以为她不帮我们,我们就不能像前世那么显赫,可我偏要证明给她看,凭我自己,我依旧能当上金吾卫副指挥使!等下个月朝廷征兵,我就去参军入伍建功立业!我要让闻星落后悔!” 闻月引微笑。 意气风发,不可一世,这才是她印象中的三哥。 她柔声道:“我等着三哥风光无限的那天!” … 闻星落踏进慈云寺观音殿。 她看着目光怜悯的观音,想起谢观澜在阳城还不知道如何了,不禁想为他求一道平安符。 谢拾安在殿里转了一圈,回过神看见闻星落在捐香火钱,又向老和尚虔诚地求了平安符。 他好奇道:“宁宁,你给谁求平安呢?” 闻星落送给他一枚,“给府里每个人都求了,这是四哥哥的。” “我居然也有份!”谢拾安满脸幸福,“有个妹妹就是好!” 闻星落似腼腆一笑。 九重莲花宝灯自彩绘藻井垂落。 闻星落重又望向观音,双掌合十,深深垂目。 愿观音菩萨保佑谢观澜安然无恙。 与此同时,阳城。 蓉城云开雨霁,阳城却落着潇潇大雨。 杜太守府满目狼藉,尸横遍野,哭声起伏。 不知是谁横冲直撞毛手毛脚,连佛堂供奉的观音像也给摔碎了。 垂花厅里,燃烧的黄铜九枝灯驱散了阴雨天的晦暗,仿佛是这染血败落的府邸里唯一的亮色。 绯衣玉带的青年,在厅内负手而立,看中堂悬挂的那副对联。 他身后,杜广弘满嘴是血,狼狈地摔倒在地,被扶山恶狠狠踩住脊背。 杜广弘艰难地仰起头,目眦欲裂地盯着谢观澜,恨恨道:“你以赈灾之名带兵闯进阳城,又声称本官中饱私囊侵吞赈灾银,将本官一家三十七口尽皆屠戮!谢观澜,你眼中可还有王法,可还有天子?!” 薄金色烛火,勾勒出谢观澜优越挺拔的骨相。 他玩味地看着那副对联,“‘侍卫天子忠君报国,端绪安民兼济天下’……杜太守不愧是天子门生,在西南为官十年,却仍旧不忘本心,时时刻刻牢记着忠于天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杜广弘吐了一口血沫,“本官不报效天子,难道报效你谢指挥使吗?!谢观澜,你肆意诛杀朝臣家眷,你就不怕将来天子问罪?!” 谢观澜低笑两声。 他慢慢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杜广弘。 脑海中,谢拾安的腿伤历历在目。 他记得闻星落是怎么被迫和他流落荒村缺衣少食的。 他更记得,当年谢厌臣是如何远赴京城替他当了七年质子,是如何被欺负成现在不人不鬼的样子,是如何背负姨娘的骨骸,抱着带姨娘回家的信念,独自穿过茫茫大雪的。 青年的狭眸晦暗深沉,好似寒渊。 他看着杜广弘,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人。 他幽幽道:“杜大人怎么知道,将来不是在下问罪天子?” 杜广弘愣了愣。 他指着谢观澜,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你……你……” “造反”二字,堵在喉咙里,重若千钧。 谢观澜拔出狭刀。 薄薄的刀刃,清晰倒映出杜广弘惊愕恐惧的目光。 下一瞬,寒芒毕现,手起刀落。 一颗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 谢观澜收刀入鞘,“回家。” 军队穿过阳城街巷,谢观澜注意到街边有一家糖糕店。 他听手底下的副将们闲聊时提起过这家店,说是味道很好,他们的妻儿妹妹都很喜欢。 他忽然勒住了缰绳。 … 蓉城放晴,时值盛夏,蝉鸣声声。 闻星落坐在梳妆台前,刚戴上金蝴蝶簪子,翠翠欢喜地跑进来,“小姐,前院那边传来消息,说世子爷回来了!” 闻星落双眼清亮,连忙挽起裙裾,匆匆去了万松院。 第78章 宁宁近日为何总是不肯直视我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虽是清晨,可天气已经有几分燥热。 闻星落走得急,走到万松院时脸颊晕开了些许嫣红。 她望向垂花厅,谢拾安正围着谢观澜叽叽喳喳问东问西。 透过楹窗的光影照落在谢观澜身上,他依旧绯衣玉带渊亭山立,坐在圈椅上的剪影藏敛凌厉锋芒,薄唇噙着三分笑,看似温和可亲,实则眉梢眼角尽是疏离审视。 随意搭在圈椅扶手上的手修长如玉,没什么新伤。 裙裾拂过绣花鞋,闻星落尽量步履端庄地踏进门槛。 她唤道:“长兄,四哥哥。” “宁宁你来得正好,”谢拾安高兴坏了,“大哥说杜太守死了!上回他故意在堤坝上做手脚,害你流落荒村,现在你也算是报了仇!” 闻星落笑了笑,“是啊。” “对了,”谢拾安又指了指桌上的攒盒,“大哥说给我们带了礼物,是阳城最有名的时令糖糕。这年头谁爱吃糖啊,甜不拉几的!你全拿走吧,我和二哥都不要!大哥你也是,难得去那么远的地方,怎么只带了糖糕回来,你明知我和二哥不爱吃糖……” 他话多,也不管别人搭不搭理他,倒豆子似的说个没完没了。 闻星落望向攒盒。 是很精美的那种攒盒,用昂贵的紫檀木制成,雕花彩漆,每一格都盛放着不同颜色的糖糕。 糖糕颜色鲜丽,有的捏成小小的鸭梨,有的像是半颗苹果,还有一些宛如盛开的鲜花。 一看就很招姑娘家和小孩子喜欢。 闻星落弯起杏眼,示意翠翠收起来,“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长兄。” 谢观澜屈指叩了叩扶手,像是没什么情绪的样子,“吃多了长牙虫,你每日少食些,别一口气全吃完了。” 闻星落:“……” 她看起来像是一口气能吃那么多糖糕的人吗? 她什么时候给谢观澜留下这么能吃的印象了…… 谢拾安瞅了瞅谢观澜,又瞅了瞅闻星落,突然生出一种荒唐的错觉——这一盒糖糕,根本就是大哥特意给闻星落一个人带的,他和二哥看似收到了礼物,其实根本没有! 但是说不通。 他可是大哥最爱的亲亲小宝贝,在校场打拳的时候,大哥每次揍他都会尽量轻一些。 大哥怎么可能偏心宁宁呢? 可能是阳城的雨太大,大哥不方便买别的礼物吧。 谢拾安越想越深以为然,老成在在地点了点头。 他快活道:“我去看看小厨房的枣泥糕有没有蒸好!” 他走后,闻星落取出平安符,垂着眼睫,双手递到谢观澜面前,“前几天四哥哥陪我去慈云寺,我在观音殿给祖母和爹爹他们都求了平安符,这一道符是长兄的。” 谢观澜看着平安符。 小姑娘的心情比天气还难猜,上回在府门前莫名其妙地闹脾气,现在又自个儿好了。 他接过。 指尖轻捻着平安符,他慢条斯理,“包括杜广弘在内的三十八口人,尽皆被我的心腹屠戮殆尽。似我这等刀尖舔血草菅人命的人,观音会保佑吗?” 闻星落面色平静,“我虽然没读过几本书,却也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咱们与杜家是血仇,既然总要死一个,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们?更何况杜太守身为朝廷命官,却为了私人恩怨毁掉堤坝,不仅浪费大量人力物力,还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这等官员,与国之蠹虫有何分别?依我看,他是死不足惜。” 谢观澜挑了挑眉,玩味道:“按照宁宁的意思,我杀杜广弘,是为民除害?” “怎么不是呢?” 听着少女清脆的回答,谢观澜轻轻笑出了声。 他把平安符递给闻星落,“为我佩戴在腰间。” 那平安符做得精巧,是用一小块桃木精雕细琢而成,底下缀着鹅黄穗子,可以挂在房中也可以用作饰品。 闻星落道:“烦请长兄起身。” 谢观澜起身,随手理了理衣袍。 闻星落低着头,把平安符郑重地佩戴在他的腰间。 青年身上的檀香气息很浓,叫她有一瞬间的呼吸凝滞。 指尖触及到青年的腰。 即便隔着锦衣衣料,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结实坚韧的肌肉,灼热到仿佛要烫伤她的指尖。 那是和女子的身体,截然不同的触感。 闻星落一触即离,拉开与谢观澜的距离,“好了。” 谢观澜摸了摸平安符。 余光瞥见少女始终低垂的眼睫,他顿了顿,直白地问道:“我自问在荒村的时候不曾苛待过你,可你近日为何总是不肯直视我?” 青年身姿颀长,覆落的阴影几乎笼罩住了闻星落,令她像是一头被困住的小兽。 闻星落捏着手帕,“没有。” 谢观澜眉骨下压,缓缓朝她逼近,“闻宁宁,我不是可以随便糊弄的人。” 闻星落沉默着步步后退。 正僵持之际,谢拾安端着一盘枣泥糕兴冲冲回来了。 少年单纯活泼,像是没心眼的小狗。 他丝毫没察觉到垂花厅里诡异沉重的气氛,一边吃一边挤到两人中间,举着枣泥糕含混不清地问道:“热的,你俩吃不吃?” 谢观澜和闻星落各自撇开脸,都没搭理他。 谢拾安凑到闻星落面前,“祖母院子里的枣泥糕越来越好吃了……” 闻星落避开他的唾沫星子,“四哥哥多吃点。” “那是!”谢拾安又笑眯眯地凑到谢观澜面前,“我叫小厨房再蒸一锅,明天带去和李老头一块儿吃。大哥来一块?” 谢观澜嫌弃,“吃死你算了。” 谢拾安嚼嚼嚼:“大哥你好狠的心!我还是不是你的心肝小宝贝啦?!” 三人说着话,老太妃出来了。 得知了杜广弘的下场,她拄着龙头拐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宫里的那位,会不会另外派人接替太守职位。” 杜广弘是那位的爪牙。 死了一个杜广弘,还会有张广弘、李广弘。 眼见侍女们端来一盘盘各式花样的早膳,谢拾安拿起一个油冒冒的肉包子,“管他呢?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有大哥在,咱们什么都不用怕!” 闻星落悄悄看向谢观澜。 他用膳的仪态很优雅。 他被镇北王府所有人信赖倚仗,他是所有人的庇护伞。 老太妃也不愿再想这些恼人的事,笑道:“后天就是乞巧节,从前咱们王府没有年轻小姑娘,现在有了宁宁,得办的像样些才是。子衡陪妹妹过节吧?” 第79章 为什么要说出让她误会的话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在大周国,乞巧节又称女儿节。 这一天女子们穿针乞巧、守夜祈福,是美满热闹的节日。 听见老太妃的提议,闻星落望向谢观澜。 谢观澜回答道:“杜广弘才死,我要给朝廷写奏疏,还要拔除他在西南的心腹,这两天很忙。” 言外之意,就是没空。 闻星落默默收回视线,低头搅弄手帕。 她知道的,他是永远把正事放在第一位的那种人…… 谢拾安突然举手,“祖母,我和二哥可以陪宁宁过节呀!” 老太妃嫌弃,“你和厌臣,一个贪玩一个古怪,一点儿也不稳重!我都瞧不上,更别说宁宁了!” 谢拾安:“……” 他和二哥人憎狗厌的一生! “没事的,”闻星落温声细语,“乞巧节罢了,比不得正事要紧,不必长兄陪我的。况且那日我已经约了朋友去西陵楼船赏景,大约会回来的很晚。” 老太妃闻言,这才作罢。 从万松院出来,谢拾安去找李老将军学本事了。 谢观澜恰和闻星落同路。 他不动声色地抚了抚腰间佩戴的平安符,“你后天约了谁?” 闻星落目不斜视,“朋友。” 她其实根本不记得后天是乞巧节,也根本没有约什么朋友。 她只是…… 在谢观澜拒绝她之后,想要为自己找回一点脸面。 谢观澜却要刨根问底,“哪个朋友?” “我有许多朋友,说出来长兄也不认识,又何必问呢?” 少女就差把谢观澜管得太宽直接说出口了。 又行了一段路,谢观澜道:“可是沈渝?” 闻星落脚步一顿。 若非谢观澜提起,她几乎都要忘记这个人了。 谢观澜看她,“不许再和沈渝来往。” 闻星落轻声,“没有沈渝,将来也会有别的男子。长兄不许我逃离镇北王府,可你终究不能把我拘在府里一辈子。” 谢观澜扶了扶她髻边的金蝴蝶,“能拘一时,便是一时。我不想将来,只想眼下。” 丢下这句话,他便走了。 闻星落绞着手帕,目送他穿过回廊。 风雨没能毁掉园子里的石榴花,枝头一簇簇榴花红的像是火焰,却压不过青年的半分秾丽。 闻星落的眼尾染上些微蓼红。 这人真讨厌。 明明是最不可能的身份,为什么偏偏要说出最让人误会的话? 若非她知道他是想把她绑在王府大船上共生死,她会以为他是在…… 翠翠抱着紫檀木攒盒,一脸天真,“小姐,您怎么不走啦?咱们快回去尝尝糖糕吧!” 闻星落低声,“破糖糕……” 她闷闷不乐地折了一朵石榴花。 … 到了乞巧节这日,谢观澜果然不在府中,说是抓人去了。 闻星落不想自己孤零零过节,叫他知道了显得自己太可怜,便约了白鹤书院里几个玩得好的姑娘,一同去西陵楼船赏景。 西陵楼船坐落在云台湖上,说是船,其实是一座建在城郊的酒楼,因为云台湖一带地势颇高,因此从楼船上可以俯瞰整座蓉城。 乞巧节流行“曝衣”,家家户户都喜欢把衣裳拿出来晾晒,今日登上西陵楼船,可以看见满城锦衣招展,色彩鲜艳错落有致,是难得的奇景。 闻星落和约好的几位小姐纵目远眺,果然瞧见满城彩衣,风一吹就簌簌摇曳,是其他时候都看不到的盛景。 她正努力寻找镇北王府在哪儿,赵家小姐忽然提醒道:“宁宁,那不是你姐姐吗?” 闻星落望去。 从楼船底下经过的两个人,正是闻月引和闻如风。 也许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闻如风下意识仰头望过来,“真是巧了,小妹也在这里?” 闻星落扫了眼他和闻月引。 那日城中,是她派翠翠悄悄向官府检举闻如云哄抬粮价的。 闻如云交不起罚金,囤积的粮食被尽数没收。 闻家遭受重创,这兄妹俩连一身好衣裳都穿不起了。 她弯唇,摇了摇碧玉绢纱团扇,柔声问道:“大哥和姐姐也是来赏景的吗?” 闻月引抿了抿嘴唇。 不知为何,明明前世是自己赢了闻星落,这辈子又掌握了重生的先机,可是在闻星落面前,她依旧生出一种无法掌控的心悸。 她看着闻星落髻边的金蝴蝶,看着闻星落一身的碧纱绫罗,隐秘的嫉妒在心底疯狂滋生。 不过,好在她命运的转折点即将开始了。 她按捺住妒意,骄傲地回答道:“妹妹有所不知,这附近就是云台山,山里隐居着一位大儒,人称何师,博古通今无所不知。大哥明年就要参加乡试,所以今日来拜他为师,请他传授学问。” 闻星落轻笑,“这些年前来拜师的书生多如过江之鲫,却都被何师拒之门外,他又怎么肯教大哥呢?” “大哥惊才绝艳,何师见了必定喜欢。”闻月引斩钉截铁,“这有什么可疑惑的?” 前世,大哥不就拜了何师为师吗? 三哥被谢拾安抢走机缘,这是没办法的事。 二哥的生意被谢观澜的敕令搅和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可是大哥总不能再出错了吧? 谢家又没人考功名,总不至于再抢走大哥的机缘吧? 闻月引信心满满,闻如风一定能拜师成功,考上探花郎! 闻家的好日子,现在才开始呢! 闻星落倚在扶栏后,幽幽道:“那就祝大哥得偿所愿了。” 她目送兄妹俩信心满满地踏上山路。 铺满青砖的山阶,一路通往云台山山巅。 前世她缠着何师,求他传授大哥学问,何师被她缠得不耐烦,指着蜿蜒不见尽头的山路说,“看见没有?云台山共有三千台阶,如果你能从山脚下一步一叩首,叩满一千个,我便出山教他一年。” 他故意这么说,想让她知难而退。 可她心疼大哥没有一位好夫子做老师,怜惜大哥怀才不遇前程晦暗,于是她一步一叩首,傻傻地叩了三千台阶,才换来何师出山三年。 那时,何师看她的目光很复杂。 他说,她将来一定会后悔。 她擦着额头的血,疑惑地想,她怎么会后悔呢? 她和大哥拥有同样的姓氏,他们曾经在同一个母亲的肚子里待过,他们身上流淌着一样的血。 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是兄妹、是至亲,是天生的同盟。 对彼此毫无保留,不是应该的吗? 可是后来…… 蝉鸣声由远及近。 少女捏着团扇的指尖骤然用力。 闻家人背弃了与她的同盟。 包括父亲在内的一家人,都背弃了本该以血脉为纽带的同盟…… 那一家子背叛者,不会再有谁肯为闻如风叩首三千了。 … 在西陵楼船用过午膳,张家小姐带来的弟弟妹妹哭着闹着要玩瞎子摸人的游戏。 闻星落等人为了哄小孩儿,便在楼船外面寻了一块草地陪他们玩。 闻星落运气不好,抽到了“瞎子”的角色。 赵家小姐用丝帛蒙在她的眼睛上,和其他人一哄而散躲在旁边,不时发出笑声或者说话声,引诱闻星落来摸他们。 闻星落置身黑暗,双手在空中摸索。 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她猛然撞上一个人。 她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袖,欢喜道:“我抓住你了!” 按照游戏规矩,还得报出这个人的名字,才能叫这个人顶替她当“瞎子”。 闻星落便试探着抬起手,去摸这个人的脸。 这人好高呀。 今天宴饮的小姐里面,有这么高的人吗? 指尖触碰到这个人的脸颊和鼻梁,又慢慢滑落到薄唇上。 这个人的唇形很漂亮,但触感温凉彻骨…… 此刻,她面前的谢观澜负着手,正面无表情地垂眸看她。 第80章 她抓住的人是谢观澜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少女懵懵懂懂,指腹轻擦过谢观澜的唇角,慢慢落在了他的喉结上。 她的手细嫩温软。 骤然按住谢观澜的喉结,他的尾椎骨迅速爬上一层奇异的酥麻感,令他想要握住少女的手,叫她不要再乱摸乱动。 他强忍住异样感,依旧耐心地看着她。 闻星落僵在原地。 面前这个人,是个男人。 她后知后觉,发现周围本该有的嬉笑声和说话声不知何时统统消失不见,只能听见山里的蝉鸣和鹧鸪声。 她一把掀开蒙在眼睛上的丝帛。 四目相对。 闻星落见鬼似的迅速后退。 她的脸颊浮出更深的嫣红血色,不敢直视眼前人,讷讷地福了一礼,“长兄……” 其他小姐聚集到她身边,讪讪地跟着行礼,“见过世子爷。” 虽然谢观澜比她们大不了几岁,也素有“温良谦恭”之名,但他毕竟在官场和沙场中浸淫良久,出身名门身居高位,在她们眼里,是比父兄还要威严的人物,即便为着那副好皮囊心生爱慕,可近距离接触的时候,依旧难免会有些紧张发怵。 闻星落大着胆子问道:“长兄为何会在这里?” 谢观澜把玩着一副手铐,“抓人。” 话音落地,他身后的黑甲护卫绕过这群小姐,径直闯进了西陵楼船。 “主子。”扶山搬来一把官帽椅,请谢观澜落座,又朝闻星落笑着解释道,“世子爷正在抓杜广弘安排在西南一带的心腹,这座西陵楼船的老板,就是他的心腹之一。这些年他和杜广弘狼狈为奸,暗地里帮他打听了不少消息。” 谢观澜稳稳落座,修长双腿随意伸展开。 穿透树枝的盛夏疏光照落在他身上,青年绯衣玉带身姿颀长,一侧面颊倒映出斑斓叶影,纤长细密的睫羽慵懒覆落,深邃秾丽金骨神容,叫在场的少女们挪不开眼。 赵家小姐悄悄牵了牵闻星落的衣袖,赞叹道:“你长兄真好看。” 闻星落望了一眼谢观澜的腰间。 他今日没有佩戴荷包,只戴着她上回送的平安符。 他随意拨弄鹅黄穗子,那穗子仿佛拂过少女的心湖,令她心里泛起一圈圈柔软的涟漪。 正发呆时,不远处传来闻如风气喘吁吁的声音,“星落!” 他和闻月引走到跟前,没料到谢观澜也在这里,连忙行了个大礼,“世子爷!” 谢观澜似笑非笑,“闻公子。” 闻如风见他肯搭理自己,不禁挺了挺腰杆,热络地寒暄道:“世子爷吃饭没有?要不在下请您在西陵楼船用一顿饭?上回端阳节的时候,继父还叫我与你们多亲近亲近,说大家都是兄弟!” 谢观澜声音清幽,“某还在执行公务,就不劳烦闻公子了。” 闻星落悄悄看着他。 他出身名门,无论面对谁都会保留三份体面,只是眉梢眼角却藏着薄凉疏离,叫人摸不清楚他的心。 也不知他杀杜太守的时候,是否也是这般客客气气…… “那好吧!”闻如风不再勉强,随即热情地转向闻星落,“星落啊,你吃饭没有?要不大哥请你吃饭?” 闻星落似笑非笑。 她大哥突然献殷勤,只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客气地温声回答道:“多谢大哥美意,可我已经吃过了。” “吃过了啊……”闻如风轻咳一声,“是这样的,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要不你今天先跟我们回闻家一趟?” “大哥有话不妨直说。” 闻如风又轻咳了几声,“我和月引刚刚见到了何师,他正在山中采药。他说,除非我们愿意沿着山阶磕一千个头,他才肯传授我学问。磕一千个头,这不是故意折辱人嘛?我想着男儿膝下有黄金,到底是不能随便磕头的,因此想请你代我磕头。” 四周静了一瞬。 赵小姐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对闻星落咬耳朵,“你大哥这里没事吧?” 要拜师的人是他,又不是闻星落。 天底下哪有代为磕头的道理! 难道将来面见天子,文武百官跪成一片,他闻如风却直愣愣站在那里,说已经雇了个人代他磕头,所以他不用跪吗? 简直荒谬! 闻星落忍俊不禁,拿团扇挡住半边脸,小声解释道:“他打小如此。” 赵小姐望向闻如风的目光顿时带上了同情,“原来打小就精神不正常啊……” 闻如风见闻星落只顾着和同伴嘀嘀咕咕,不禁皱起眉毛,抬高声音严肃喝问,“星落,你究竟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闻月引也道:“星落,大哥问你话呢。事关大哥前程,比什么都要紧,咱们全家人都该打起精神,劲往一处使,你可不能在这种事情上打马虎眼!” “姐姐说得好听,那你为何不替大哥跪?”闻星落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团扇,“大哥平日里那么疼爱你,你稍微牺牲一下也没什么关系吧?” 闻月引虚弱地捧住心口,“我倒是想,只可惜我身娇体弱多愁多病,根本无能为力。要是我像妹妹这么健康,我定然义不容辞。” “正是这个道理!”闻如风不悦甩袖,“你们也别争了,我做主,星落你现在就去跪台阶,倒也不是为了我的前程,就当是为你自己博一个孝敬兄长的美名吧!” 第81章 他家世子爷爱笑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笑出了声,“大哥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自古以来,天地君亲师皆可跪,这是忠,是孝,是义。就连市井里,那些学唱戏、学木工的三教九流之徒,都知道尊师为父,日日孝敬。既然大哥有心尊何师为先生,那么跪他又何妨呢?怎么就成了他故意折辱你?莫非大哥私心里,根本就瞧不起何师,因此不想跪他?” 闻如风慌忙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瞧不起何师了?!” 闻星落又转向闻月引,“姐姐说,‘劲往一处使’,恕我直言,我只看见大哥推我出来做苦力,却没看见他自己付出了什么。自己的前程,自己都不想使力,又怎么能指望别人?” 闻月引硬着头皮反驳道:“话虽如此,可你和大哥终究是兄妹啊,血浓于水,你帮个小忙又能怎么样呢?小妹,你从前不是最喜欢大哥了吗?为什么今天变的如此自私呢?” “月引妹妹说得不错!” 一道爽利的声音忽然传来。 众人望去,说话的少女穿着石榴裙,生得十分清秀。 赵家小姐好奇,“她是谁啊?” 闻星落平静道:“徐渺渺。” “徐渺渺?莫非是蓉城最大的茶商——徐家的掌上明珠?我听说徐家没有儿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徐家二老几乎把她宠成了眼珠子。” 闻星落颔首。 上辈子,徐渺渺倾慕闻如风才貌双全,带着万贯家财嫁给了他。 后来闻如风高中探花,被京城权贵榜下捉婿,他喜不自胜,当即贬妻为妾,另娶高门贵女。 徐渺渺从正室沦为小妾,在京城里又无依无靠,不出三个月就抑郁而终,万贯家财尽数成了别人的嫁衣裳。 闻星落看着徐渺渺眼含情愫,一步步走向闻如风,便知道这辈子徐渺渺依旧动了心。 徐渺渺深情款款地看了一眼闻如风,才目光凌厉地扫向闻星落,“长兄如父,正所谓‘父母命,不可违’,你大哥不过是叫你帮个小忙,你怎么就推三阻四?!我在旁边听了很久,闻星落,你自己都不忠不孝不义,怎么有脸指责你大哥?!” 闻星落道:“徐姑娘,山阶叩首,这并不是小忙。一个弱冠之年的男子,连自己的前程都不想负责,反而把责任转嫁到自己妹妹的头上,他还能承担得起什么?” 她隐晦地提醒徐渺渺,闻如风不是值得托付的男人。 可是徐渺渺根本听不懂她的暗示,只冷笑道:“闻星落,你可真是伶牙俐齿!你大哥亲自来云台山拜师,可见是很重视自己的前程,怎么就不负责任了?!倒是你,你自私自利、对长兄不敬,可见没有家教!要是放在徐家,早该拉出去挨鞭子了!” 闻星落面无表情。 这人自己要寻死路,谁能拦得住? 前世徐渺渺作为长嫂,与她关系泛泛,甚至还克扣过几次她院里的东西。 她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刚刚提醒那一次,已经是她仁至义尽。 她拉起赵家小姐的手,“咱们走。” “慢着!”徐渺渺愤怒,“你大哥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你着急走什么?!” 闻如风有了支持者,也来了精神,“星落,你也该担起妹妹的责任了!我做主,趁着现在还没天黑,你赶紧代我去给何师叩首,能叩几个就叩几个!将来我要是蟾宫折桂,你这当妹妹的脸上也有光不是?!” 闻星落厌烦透了这些人。 她讥讽,“做主、做主,大哥是闻家人,而我是镇北王府的人,你做我哪门子的主?能在我头上做主的人,还在那里坐着呢!” 纤细玉指,遥遥一指。 众人下意识望去。 谢观澜坐姿慵懒,侧颜昳丽,正百无聊赖地拨弄腰间穗子。 被众人盯着,他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似笑非笑,“真有意思。” 他说话向来不喜明言。 因此这四个字,也不知是在说闻星落有意思,还是在嘲讽闻如风。 闻如风大步上前,拱手道:“世子明鉴,闻星落虽然是你的继妹,但按照父亲的意思,我如今也算是你的继兄。可见闻星落与你的关系,与我和你的关系是一样的。闻星落今日敢不敬兄长,明日就敢不敬父母,实在是没有教养,有辱门楣!还请世子念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教教闻星落何为忠孝!” “继兄?”谢观澜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闻如风弯起嘴角,暗暗挺了挺脊背,“这是父亲的意思。” 谢观澜又重复,“父亲?” 闻如风坚定道:“不错!我母亲嫁给了镇北王,我唤他一声父亲,他也是点了头的!” 谢观澜低低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时眉眼舒展,绯衣玉带在夏日树荫里勾勒出矜贵秾艳,是真正的风流潇洒飒沓不羁。 闻如风见他笑,还以为他心情好,于是也跟着笑起来。 扶山安静地站在谢观澜身后,半垂下头,默默为他点了个蜡。 他家世子爷爱笑。 心情不错时会笑,杀人时也会笑。 显然现在的笑属于后者…… 谢观澜忽然不笑了。 他冷冷道:“你也配?” 闻如风愣了愣,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笑意,“什么?” 谢观澜眉骨下压,面上是不加掩饰的冷漠和恶意,“自称继兄,你也配?” 闻如风张了张嘴。 这个人刚刚还笑得那么开心,怎么突然就翻脸了? 谢观澜捻着鹅黄穗子,嗓音低沉冷冽,“我祖父贵为先帝,我父亲是天子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十三岁便被封为镇北王。外祖一家承袭公爵之位,书香名门百年清贵,母妃从出生起就受封郡主。闻公子何德何能,敢与某,称一声兄弟?” 谢观澜的政绩和军功实在耀耀夺目。 素日里又常是一副温良谦恭的姿态。 以至于让人忘记了,他拥有多么显赫高贵的出身。 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恐怖的威压自他周身散开,闻如风的双肩犹如负重千斤。 他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渐渐弯了脊梁软了膝盖,最后竟“扑通”一声,狼狈地跪倒在了谢观澜的面前。 他颤声,“世子爷恕罪!” 第82章 谢观澜在给她撑腰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没叫他起来,只漠然地瞥向西陵楼船。 黑甲护卫们正提着一个中年男人出来,将他狠狠丢在谢观澜面前,“大人,他便是西陵楼船的老板赖仲良!” 赖仲良匍匐跪地,恐惧乞求,“指挥使大人饶命!指挥使大人饶命啊!” 谢观澜声线温和,“这些年,赖老板借着酒楼之便,多次在官员聚会宴饮之际,借上菜上酒之名搜集政务军要,一桩桩一件件全派人传给了杜广弘,可真是煞费苦心。” “小人不敢了!”赖仲良痛哭流涕两股战战,“求指挥使大人明鉴,都是杜太守逼小人这么干的啊!” 他膝行至谢观澜面前,伸手扯住他的袍裾。 谢观澜不动声色地拨开平安符,避免了他的触碰。 赖仲良苦苦哀求,“杜太守拿小人的妻儿老母威胁,因此小人不得不为他打听消息,但小人很有分寸,给他的消息都是拣无足轻重的给!小人也是情非得已啊!” 他没有说谎,杜广弘险些就杀了他的母亲。 那日得知杜广弘被谢观澜杀了,他恨不能放炮庆祝。 可他也确实干了错事。 他只希望能借着这番忏悔,打动谢观澜。 可就算他哭得两眼红肿,传说中那位“温良谦恭”的指挥使大人也依旧始终神情冷漠,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赖仲良心慌意乱,举目四望,突然看见了一道娇嫩清新的身影。 根据他搜集到的消息,这个少女乃是谢观澜的继妹。 瞧她发髻上簪着的那根金蝴蝶发簪,就是谢观澜命人在他表兄的珠宝铺子里打造的,除去昂贵的金料,光是请老师傅出山的手工费,就花了整整一千两纹银! 可见谢观澜对这位继妹实在是疼爱得紧。 赖仲良咽了咽口水,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突然膝行至闻星落面前。 他哀求道:“闻小姐,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帮杜太守——呸!才帮杜广弘做事,要是有的选,我也想老老实实当个本分的生意人啊!求您替我在指挥使大人面前说两句好话吧?!往后您和您的朋友们来西陵楼船吃饭,我决不收您的钱!” 闻星落下意识后退半步。 从小到大,还没人跪过她。 怪不习惯的…… 她望了眼谢观澜。 他也正看着她。 他抬了抬眉梢,那张秾丽英俊的面庞上出现了一丝兴味,似乎是想看她如何应对。 闻星落拿团扇遮住下半张脸,“我不过是个深闺女子,不懂政务上的弯弯绕绕,赖老板求错人了。” 求错人? 赖仲良发誓,凭他二十多年生意场上的经验,他绝对没有求错人! 他绝望道:“在场的人里面,能在指挥使大人面前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闻小姐您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要是死了,她们可怎么办?闻小姐,小人求您了!” “爹爹!” 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突然传来。 六七岁的小姑娘,脚步蹒跚地跑了过来,踉跄着抱住赖仲良。 她哭出两串泪花儿,早熟而又懂事,“求姐姐救救我爹爹吧呜呜呜!” 父女俩抱头痛哭。 闻星落为难。 尽管她挺同情这对父女,但她不觉得谢观澜会为了她,在政事上让步。 谢观澜此人手段狠辣雷厉风行,为了斩草除根连杜家的几个女儿都没放过。 他要杀的人,谁也保不住。 僵持之际,谢观澜笑问,“宁宁怎么看?” 闻星落认真道:“如果是我,念在赖老板是遭人威胁的份上,大约会小惩大诫一番。但今日做主的人毕竟是长兄,究竟如何发落,还是得长兄拿主意。” 她说完,看着在父亲怀里哭成泪人儿的小姑娘。 小姑娘养得白白胖胖,穿戴漂亮精致,手腕上还戴了两只金镯子,一看便知是被父亲捧在手掌心疼爱长大的。 她的杏眼里掠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有爹爹疼爱,真的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呀! 于是她轻而隐晦地补充了一句,“兴许我的选择,在长兄眼里,过于妇人之仁了。” 谢观澜捻着鹅黄穗子,语气玩味,“宁宁这句话,是嫌我不够仁慈。” 闻星落低眉敛目,“不敢。” 闻月引看着两人,心绪百转千回。 她上辈子在镇北王府待过,她知道谢观澜是怎样心狠的人。 她灵机一动,忽然恭敬地福了一礼,“启禀世子爷,我倒是以为,赖老板助纣为虐,实在是死不足惜!他今天敢和杜广弘同流合污,明日就敢和别人狼狈为奸,似这等墙头草,就得当众杖毙,以儆效尤!” 上辈子谢观澜厌她至极。 这辈子她投其所好,他总不能再讨厌她了吧? 闻月引紧张地等了半晌,却听见谢观澜冷笑道:“赖仲良是为了母亲才被迫作恶,孝心可见一斑,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哪里就要杖毙了?都说闻大姑娘菩萨心肠,怎么某今日瞧着,却是心黑手狠之辈?莫非从前种种名声,都是闻大姑娘刻意经营?” 闻月引猛然抬起头,满脸不敢置信。 她心黑手狠?! 谢观澜怎么好意思说她心黑手狠?! 她不过是配合他罢了! 三言两语毁她名声,他才是真正黑心肝的人! 察觉到周围鄙夷的目光,闻月引冷汗直冒,跪倒在地,“世子爷明鉴,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观澜没理她,只扫了一眼扶山。 扶山会意,高声道:“赖仲良勾结杜广弘,出卖军政机要,念在是遭人胁迫又赤子心孝的份上,免杖毙流徙之刑,限三日内缴清十万两纹银罚金,往后如有再犯,当街枭首!” 十万两纹银,相当于赖仲良大半身家了。 可到底捡回了一条命不是? 赖仲良劫后余生泪流满面,连忙给谢观澜磕头。 谢观澜神情恹恹。 扶山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提醒道:“赖老板,你该谢我们家小姐。” 赖仲良忙不迭又去给闻星落谢恩。 闻星落的视线掠过脸色惨白的闻月引,落在了谢观澜的身上。 所以,他绕了这么一大圈,其实是想给她撑腰? 他要让在场的人知道,她闻星落不是空有虚名的镇北王府继女,而是有话语权的主子…… 赖仲良抬袖抹了抹泪,“这次要不是闻小姐出言相救,赖某性命危矣!上回扶侍卫奉指挥使大人之命,特意去我表哥的珠宝铺子里,为闻小姐定制了这支金簪,想必闻小姐是喜欢这种首饰风格的?赶明儿我就去找表哥,再为闻小姐订制几件首饰,以报救命之恩!” 第83章 送她金簪是见不得光的事吗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怔然。 她扶着金蝴蝶发簪,猛然望向谢观澜。 谢观澜未曾与她对视,人已经走出了一丈远。 闻星落匆匆和赵小姐她们道了别,提起裙裾去追他。 赵小姐等人回了西陵楼船继续宴饮赏景,赖仲良恶狠狠瞪了一眼闻月引,“呸,什么晦气玩意儿!以后我们赖家在蓉城的所有商铺,都不欢迎闻大姑娘!” 闻月引浑身瘫软,跪坐在地。 她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同样都是寄人篱下,凭什么她在王府受尽磋磨,闻星落却能如此风光?! 甚至连谢观澜这种杀神,都愿意给闻星落撑腰! 那可是震慑天下的西南兵马司指挥使! 明明她和闻星落长着一样的脸,明明她更加才华横溢,明明在闻家的时候父兄都更喜欢她,可是为什么到了镇北王府,就反过来了呢? 她渴求的一切——太妃娘娘的疼爱、王府公子们的偏心、谢观澜的撑腰、金尊玉贵的身份,全都被闻星落抢走了! 明明……明明闻星落从前不如她的呀! 角落里灰扑扑的小女孩儿,从几时起长成了如珠如玉艳光照人的模样? 浓烈的不甘涌上心头,两世的委屈接踵而至。 闻月引捂住发烫的脸颊,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 不远处,闻如风还呆呆跪在地上。 他茫然地看着谢观澜和闻星落离开的方向。 他这个幼妹,小时候就不招人喜欢,他以为她去了王府会被嫌弃,甚至会被撵回家。 他和弟弟妹妹,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可她像是一株花——不,她更像是苔藓,她附着在镇北王府这块巨石上,郁郁葱葱地生长起来,直到绵延成片,幽静美丽。 微弱,却不容人忽视。 闻如风的心头一片潮湿,仿佛也生出了幽绿的苔藓,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他憎恶这种感觉,仿佛自己闻家嫡长子的地位受到了撼动和质疑。 他毕竟是男子,是闻家香火的传承者,叫一个妹妹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像什么样子?! “闻大公子,”身侧传来徐渺渺温柔似水的声音,“谢指挥使已经走远了,我扶你起来吧?” 闻如风回过神,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多谢徐小姐。” 徐渺渺拿着手帕,心疼地擦去他额头冷汗,“谢指挥使也真是,明明你和他就是兄弟,他却百般瞧不起你。仗势欺人,不过如此!” “是我无能。”闻如风叹息一声,“如果我能高中进士,想必他就会高看我一眼了。可惜我现在无法拜何师为先生,明年乡试,还不知结果如何……” 徐渺渺看着他儒雅的风姿。 良久,她突然鼓起勇气,“要是闻大公子不介意的话,我愿意为你山阶叩首。” 闻如风像是没听清楚,傻愣愣地问道:“徐小姐说什么?” “我……”徐渺渺脸颊红透,垂下含羞的眼,“我心仪闻大公子,孺慕你才华横溢、敦厚老实。我的心思,闻大公子当真一点儿也猜不出来吗?” 闻如风突然握紧她的手,仿佛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嘴笨而又结巴,“你……你……我……” 徐渺渺害羞地抽回手,“这么多人看着呢,女儿家脸皮薄,闻大公子也该顾忌着些。我现在就去为你山阶叩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我相信闻大公子将来一定能出人头地,叫谢指挥使自惭形秽!” 她又深情款款地看了一眼闻如风,才带着丫鬟去给何师叩首了。 她走后,闻月引走到闻如风身边,“大哥,徐家是西南有名的茶商,要是你娶了她,就能补上咱们家上回囤积粮食的亏空了。” 闻如风权衡道:“可惜出身低了些,只是个商户女。” “这有什么?等大哥金榜题名,再另娶高门贵女就是了。到时候就说是权贵榜下捉婿,你人微言轻,不得不贬妻为妾,言官也不好说什么。如此,无论是钱财上还是朝堂上的助力,大哥都有了。” 闻如风依旧犹豫,“会不会显得我太薄情?” 闻月引翻了个白眼。 薄情? 上辈子他不就是这么操作的吗? 她这大哥惯会装模作样,自己当好人,却叫别人为他冲锋陷阵。 她娇弱地咳嗽了两声,改变了说辞,“我刚刚说的都是以后的事。主要是徐小姐现在对大哥情根深种,你要是不娶她,岂不是叫她伤心难过?我想,无论是妻是妾,其实徐小姐都是愿意的。” 闻如风这才舒展开眉头,“月引啊,你说的也有道理。万一我不娶她,她绝望之下上吊自尽怎么办?这么看来,我倒是必须娶她了。” 闻月引勉强一笑,暗地里又翻了个白眼。 另一边。 闻星落的裙裾翻转如花。 她跑出一段路,才终于在云台湖边追上谢观澜。 纤细五指紧紧拽住青年的衣袖,她在盛夏的热风里喘着气,“你骗我。” 谢观澜面色淡然,“我骗你什么了?” “金簪……”闻星落的眼尾染上潮红,“在荒村的时候,你明明说金簪不是你送的!” 谢观澜看着她搭在自己衣袖上的手,又将目光移向她的脸。 他问道:“是不是我送的,很重要吗?” 闻星落张了张嘴,“重要”二字即将脱口而出时,又在唇前生生止住。 她避开他的视线,碧玉绢纱团扇在手中转了又转,像是山光水色里无法停下的风,像是少女纷繁复杂的心事。 良久,她执拗地仰起头,“撒谎的人,会被谎言折磨一辈子。” 谢观澜的薄唇噙起弧度,“这句话,是骗小孩儿的。” 闻星落气闷,却无言以对。 半晌,她忽然道:“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少女的圆杏眼里流露出隐晦的侵略感。 她紧紧盯着谢观澜的狭眸,如同猎人盯紧了自己最喜欢的猎物,“对你而言,送我金簪是见不得光的事吗?不知世子百般遮掩,究竟出于何种目的?” 第84章 偏要勉强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云台湖浮光跃金。 面对少女的质问,谢观澜陷入了沉默。 指尖无意识地拨弄平安符。 过了半晌,他才道:“是我没能及时抓住凶犯,才叫你身陷险境。这一支蝴蝶发簪,当是我的赔罪礼。” 他看着闻星落髻边的金簪,“你戴这个,好看。” 闻星落仰头看他。 他生得玉骨金颜风姿峭然,注视她的时候,漆黑的眼瞳里倒映出湖面上的粼粼金芒,仿佛沉寂幽暗的深海里落下了温柔的星光…… 闻星落回过神时,谢观澜已经走了。 她后知后觉,对方根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是年长者,是上位者。 只要他不想,她便一点儿也窥探不出他的心。 … 闻星落回到王府,已经是黄昏时分。 屑金院的小丫鬟们欢欢喜喜,正在庭院里摆瓜果,说是要乞巧。 按照民俗,如果今夜有喜子(蜘蛛)在瓜果上结网,就代表乞到了巧,会万事顺意的。 翠翠捧着空空如也的果盘,十分苦恼:“天还没黑呢,可是奴婢已经把今夜要用的瓜果吃完啦!小姐,您说我的盘子里要是没有瓜果,喜子还会来结网吗?” 闻星落沉默片刻,实诚道:“难度挺大的。” 不忍看翠翠哀嚎,闻星落从自己的果盘里拿了几个果子给她,“我分你一点,你可不要再吃光了哦!” 翠翠破涕为笑,“小姐您真好,您将来肯定会有福报的!” 闻星落也觉得自己会有福报。 可是等到月上中天,小丫鬟们的瓜果上都陆续结了蛛网,就连翠翠那啃了一半的苹果上都爬了一只勤劳的喜子,而闻星落的果盘却纹丝不动时,她忽然疑心自己的福报在哪里。 闻星落撑着脸坐在台阶上,有点失落。 夜凉如水。 翠翠拿来披风裹在她身上,安慰道:“小姐别伤心啦,喜子结网心想事成,只是小姑娘家家的玩笑而已,当不得真。它们只不过是小虫子而已,它们能懂什么呀,咱们勉强不得它们。” 闻星落盯着果盘。 她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偏要勉强。” 她起身。 她要自己去找喜子,然后把它们放在果盘上,叫它们今夜为她结出一张厚密的蛛网。 今夜月色很美。 闻星落没走出多远,就看见园子里火把如昼,婢女侍卫咋咋呼呼忙来忙去,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她忽然瞧见一道虎背熊腰的身影。 她走上前,“爹爹?” 谢靖正猫着腰拨弄草丛,听见声音连忙转身看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宁宁啊!” 闻星落不解,“爹爹半夜不睡觉,是在找什么?” 谢靖抚了抚美髯须,“你母亲卧病在榻,这几个月都没笑过。今夜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拿了瓜果要乞巧,我陪了她两个时辰,岂料一只喜子也没有出现!你母亲很难过,一言不发就进屋了。我实在心疼,干脆发动全府的人,帮你母亲捉喜子。等她明天早上醒来,发现果盘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蛛网,肯定要高兴坏了!” 闻星落怔然。 母亲深居简出无欲无求,没想到竟然会乞巧。 不知她所求之物,是什么…… 谢靖摆摆手,“好了,我还要继续给你母亲捉喜子,宁宁赶紧回去睡觉吧,小孩子家家的熬夜会长不高的!” 闻星落看着雄壮威武的中年男人,猫着腰穿行在草丛里,恨不能一副捉光全府喜子去讨好娘亲的架势,不由动容。 她远离园子,抱着自己的果盘坐在了假山上。 有的人为了爱妻顺心如意,不惜半夜三更兴师动众,只为了抓几只小虫子。 有的姑娘天生就很幸运,不需要折腾,就会有喜子在她们的瓜果上结网。 可是她既不走运,也不会有人帮她…… 沧浪阁。 谢观澜正在和谢厌臣对弈。 等待对方落子的功夫里,他的视线落在远处。 穿青金色齐胸襦裙的小姑娘坐在假山上,抱着果盘不知道在想什么,很孤单的样子。 扶山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解释道:“今儿是乞巧节,王爷为了哄王妃高兴,带着人兴师动众大肆抓捕喜子,几乎把全府的喜子都吓跑了。小姐没乞到巧,这是在伤心呢。” 谢厌臣弯起眉眼,“宁宁好可爱!” 谢观澜想起白日里西陵楼船外,小姑娘眼里的执拗。 他捻了捻棋子,曳水突然从阴影里出现,“主子,京城那边来人了,在书房等您。” 谢观澜拨弄了一下棋子,起身去了书房。 棋桌旁,谢厌臣拿竹签叉起一块甜瓜吃了,笑眯眯地擦擦手,“别的也就罢了,喜子这种东西,我那里要多少有多少。既然宁宁喜欢,我送她一筐就是了。” 扶山目送他飘然离去,心底浮现出不妙的预感。 一……一筐……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径直去书房等谢观澜。 此时,书房。 探子跪倒在地,“启禀世子爷,天子下旨,由穆尚明接管蜀郡太守一职!现下穆尚明已经在赴任的路上了!” 谢观澜落座,“穆尚明?” 探子道:“穆尚明亦是天子门生,他从寒门书生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可见城府深沉,只怕比杜广弘更难对付。世子爷,要不卑职率人扮做山匪,在半路——” 他目露凶光,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谢观澜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茶汤,“杀了他,还会有另一个穆尚明前来赴任。” “那就再杀!” “杀的太多,我政绩上不好看。” 探子挠挠头。 他家世子爷杀名远扬,还搁这儿在意政绩呢? 怪装的…… 谢观澜吃了口茶,又问道:“京城还发生了什么事?” 探子禀报道:“大皇子被正式册封为太子了!” 大皇子谢序迟是张贵妃所出,只是刚出生就被养在了皇后身边,据说和皇后母子情深。 皇后母族乃是名门望族,大皇子如今占着“嫡长子”的位份,外祖家又位高权重,他被册封为太子并不奇怪。 只是…… 想起谢厌臣在京城时,谢序迟对他做的一切,谢观澜的眼底划过一抹晦暗锋芒。 他恹恹垂落眼皮,嗓音缓慢而危险,“当上太子算什么?能坐上那个位置,才叫本事。” 余光瞥见扶山在门口探头探脑,他挑眉。 扶山讪讪地走进来,“主子,二公子去给小姐送喜子了!” 第85章 闻宁宁,你在试探什么?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厌臣去给闻星落送喜子(蜘蛛)…… 谢观澜面色一寒。 屑金院。 闻星落抓不到喜子,已经回到寝屋。 她把那盘瓜果放在窗台,看了眼窗外的莹白月色,依旧怀着一线期冀。 兴许明天早上起床时,喜子就在她的瓜果上结网了呢? 她的心情好了一点,去隔壁沐过身,换了一身松软的寝衣,一边用指尖梳拢散落的青丝,一边趿拉着软鞋朝床榻走去。 床褥已经铺好了。 她掀开锦被,正要坐上去,瞳珠猛然缩小如针尖。 杏粉色褥子上,密密麻麻全是喜子! 每一个都如同巴掌大,黑乎乎毛茸茸,随着锦被掀开,纷纷挥舞着触肢朝四面八方爬去! 闻星落看得分明,其中几只爬下拔步床,径直爬向她的脚! 她浑身一颤,强力控制住自己没有尖叫出声,拖着发软的双膝迅速后退几步。 这些喜子的触肢很长,移动速度快的惊人,眨眼间就爬向了她的鞋面! 闻星落浑身发凉。 她是想要喜子,可是她只想要那种小小的、无害的喜子,她不想要这么大、多到在房间里到处乱爬的喜子啊! 这些密密麻麻的黑虫子,简直比义庄里的那些尸体还吓人! 她呜咽一声,正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一只手忽然把她捞进了怀里。 青年的胸膛宽厚温暖。 熟悉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将她紧紧萦绕。 是谢观澜。 谢观澜用军靴碾死了距离闻星落最近的那只喜子,随意踢到旁边,“别怕。” 闻星落怔忪,仰头看他。 谢观澜垂眸,便瞧见少女小脸苍白,圆杏眼里润出了清澈水光。 他的一只手掌就贴在她的腰窝上,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冷汗湿透了她的衣衫,单薄清瘦的身体正在他怀里轻微战栗。 到底是姑娘家,素日里再大胆,私底下怕虫子也是有的。 谢观澜一手探进她的膝窝,将她打横抱起,避免她和地面直接接触。 他沉声,“谢厌臣。” 谢厌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眉间朱砂鲜红欲滴,他笑脸盈盈温柔似水,“听说妹妹在捉喜子,我就送了一筐过来,妹妹可欢喜?” 闻星落:“……” 她这副鬼样子,是欢喜的样子吗? 生怕直接说出来又会让谢厌臣伤心落泪,她硬着头皮,“谢谢二哥哥的喜子,我很喜——” 谢观澜打断她,“宁宁不喜欢。以后别送这些虫子。” 谢厌臣闻言,顿时有点失落。 半晌,他又试探,“那头发、指甲和尸体——” “都不可以。”谢观澜斩钉截铁,“以后送她东西之前,先拿来给我过目。” 谢厌臣乖乖道:“那好吧。” 他吹了声口哨,房间里的喜子迅速爬回了他提着的竹筐里。 谢厌臣走后,谢观澜才道:“不喜欢就拒绝,没人教过你这个道理吗?” 青年的声音藏着凶意。 闻星落垂着眼帘,“从前二哥哥送我头发编织的垫子,长兄明明要我谢谢他……” 那次谢厌臣绑架了闻家兄妹,拿他们的头发编成了垫子,送给她做生辰礼。 她不喜欢。 可谢观澜非要她谢谢谢厌臣。 谢观澜顿了顿,才道:“此一时,彼一时。” 闻星落注视他。 他的下颚线绷得很紧,狭眸总是晦暗如渊,叫她看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她突然执着地问道:“那时如何,此时又如何?” 谢观澜忽然瞥向她。 他道:“闻宁宁,你在试探什么?” 四目相对。 他纤长细密的睫羽,在眼尾拉出锋利危险的阴翳,透过睫毛间隙的瞳光寒凉摄人,宛如出鞘的狭刀,仿佛能清晰地映照出少女彷徨隐秘的心事。 而她但凡答错一个字,便是万劫不复。 闻星落迅速收回视线。 她低声,“放我下来。” 谢观澜把她放在地上,她后退两步,低眉敛目,“今夜多谢长兄,但我现在要就寝了。” 她下了逐客令。 谢观澜才意识到她刚刚沐浴过。 他捻了捻指腹。 难怪刚才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少女肌肤不同寻常的潮热。 他熟悉的桃花香萦绕在鼻息间,像是从少女的寝衣上散发出来的,又像是她的发香。 在沉静的仲夏夜里,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香甜…… 翠翠突然端着茶果从外面进来,“小姐,奴婢在井水里浸了西瓜,切开来冰冰凉凉的,可甜了——咦,世子爷怎么在这里?世子爷要吃西瓜吗?” 随着翠翠递给谢观澜一块西瓜,室内原本的危险气氛一扫而无。 谢观澜没接那块西瓜,扫了眼依旧小脸苍白的闻星落,话却是对翠翠说的,“夜里关好门窗,别叫虫子爬进来,吓到你家小姐。” 翠翠点点头,“奴婢晓得的。” 谢观澜走后,翠翠又递给闻星落一块西瓜,“小姐吃一块西瓜?” 闻星落将青丝梳拢到一侧,神色恹恹,“你吃吧。” “这么好的西瓜,居然都不吃……”翠翠嘟囔,一口咬下西瓜尖尖,甜的眯起眼睛,“又甜又脆!奴婢就知道,每年乞巧节的西瓜都是最甜的!” 闻星落看着她。 在没有遇见谢观澜的时候,她也像翠翠这样无忧无虑,会因为吃到一块甜甜的西瓜而开心很久。 可是,她遇见了谢观澜。 她被他左右了情绪。 楹窗外,沧浪阁巍峨耸立,在黑夜里宛如一头凶悍蛰伏的巨兽。 闻星落又望向窗台上那盘瓜果。 依旧没有喜子来结网。 少女的眼瞳里闪过黯然。 今年的乞巧节,一点儿也不好玩。 … 七月流火。 王府里的石榴渐渐结了厚厚一层。 闻星落晨起梳妆时,翠翠八卦道:“听说徐家的那位小姐,在云台山上一步一叩首,硬生生叩了一千级台阶,终于请动山里那位隐居的大儒,亲自传授闻大公子学问!” 闻星落伸手去拿搁在妆奁上的那支金蝴蝶发簪。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簪尖,她脑海中掠过谢观澜的身影。 青年玉貌金颜,一颗心却比黄金还要经得住千锤百炼。 她收回手,转而拿起另一支点翠珐琅花钗,“徐渺渺爱慕大哥,肯为他做到这个份上,并不奇怪。徐家那边是什么态度?” “咱们的人说,徐家二老很欣赏闻大公子,夸他才貌双全,再加上有何师传授学问,将来肯定能高中状元。”翠翠为闻星落系上一根碧绿丝绦,“两家有联姻的意思,现下闻家已经在准备聘礼了。” 主仆俩说着话,又有侍女进来道:“小姐,闻大公子来了!瞧着行色匆匆,似乎是有什么事情想求王妃,不过王妃不肯见他,他现在又去见太妃娘娘了!” 闻星落来到万松院,刚踏进垂花厅,就听见闻如风恭声道:“启禀祖母,徐家有意将掌上明珠嫁给我,我琢磨着徐小姐在家中千娇万宠,若是嫁到县衙,未免委屈了她。因此想求祖母做个主,容许我和徐小姐在镇北王府大婚。如此,我和她也能体面些。” 第86章 他把她发脾气的样子都看了去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饶是闻星落深知闻如风的为人,也忍不住呆滞了片刻。 镇北王府肯放他进来,完全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 他张口就要在王府举办婚礼,未免太高看他自己了。 有这样的亲大哥实在丢脸。 她正琢磨要不要等闻如风离开了再来,侍女恰巧挑开了帘子,“小姐来了?” 声音吸引了屋里的人。 闻星落只好踏进门槛,朝老太妃福了一礼,“祖母。” 老太妃显然厌烦极了闻如风。 她摇着闻星落亲手绣的大熊簪花团扇,“宁宁啊,祖母突然身体不适,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想是被什么东西冲撞了?” 闻星落上前为她揉了揉额角。 目光交汇间,少女已然领会了老人家的意思。 她瞥向闻如风,“我记得大哥属猴,年前慈云寺的主持说,祖母和属猴的人相克,以后大哥还是不要出现在祖母面前了吧,万一克到祖母,再有个什么好歹,大哥也不好交代。” 闻如风呆了呆。 眼见老太妃果然面露不适,他生怕老人有什么闪失,到时候赖在自己头上,只得讪讪告辞,不敢再提在镇北王府成亲的事。 他走后,老太妃冷哼一声,“本欲乱棍打出去,念及你母亲的脸面,到底是不好做得太绝。” 闻星落低垂眼帘。 她倒是觉得,其实母亲根本就不在意闻如风究竟是被请出去的还是被打出去的。 老太妃又道:“听说他今天去找你母亲,是想你母亲在王府为他操办婚事,再为他出一笔数目可观的聘礼,可你母亲不肯见他。也不知你大哥成亲当日,你母亲会不会回闻家。” 闻星落为老太妃添了些茶,“母亲不会再回闻家了。” 老太妃想起卫姒那副倾国倾城貌,忽然猜测道:“当初你母亲嫁给你父亲,恐怕是情非得已。生下几个孩子,只怕同样是情非得已。这种事,往年战乱过后最是频繁,我年轻的时候,就曾亲眼目睹过好几次。” 美貌是上天的恩赐。 可是当一个女人,空有美貌却没有任何倚仗时,这份天赐的容貌便是罪恶的导火索。 老人家忽然伸手触碰闻星落的脸颊。 少女完美遗传了母亲的美貌,才十五岁的年纪,就已经隐隐能看出未来的风华绝代。 老太妃凝视良久,轻轻叹了口气,“从前总想把宁宁嫁给一个才貌双绝的男子,哪怕他的出身没那么高贵,但只要他肯待你好,肯娇娇地养着你,那便也没什么关系。可是今日我才发现……” 无权无势的男人,在乱世之中,是护不住美人的。 闻星落摸了摸自己的脸。 每日都要对镜梳妆,要说不知道自己生得美,那怎么可能呢? 只是,她不觉得美貌是所向披靡的利器。 不是天底下所有的男子,都会竞相追逐美人。 否则,那个人怎么从来不会为她动容? 她压下心头的一丝酸涩,闭上眼依偎在老人怀里,“我只要待在祖母身边,就满足了。” 老人家看着撒娇的小姑娘,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呀!” 另一边。 闻如风离开镇北王府,走到对街的马车前。 闻青松从车厢里探出头,满怀期冀地问道:“怎么样?” “母亲不肯见我,我连让她出聘礼和请她操办婚事的机会都没有!”闻如风焦急,“爹,咱们家出不起聘礼,这可如何是好?徐家会看轻我的!” 闻青松望向镇北王府的匾额,脸上掠过一抹怨恨。 闻如云也在车里,冷笑道:“亏她还是我们的母亲,却连孩子的婚事都不在意,真是枉为人母!既然她不在乎我们,当初又为何要把我们生下来?!依我看,咱们兄妹遗传到的都是父亲的忠厚良善,而闻星落却完美遗传了母亲的刻薄自私!难怪咱们和闻星落感情不睦!” 闻如风没吭声,脸上却满是赞同。 “爹,大哥,”闻如云压低声音,“我有一计,可以逼母亲出一大笔聘礼。甚至,逼她回闻家为大哥操办婚事!” 父子三人钻进马车,窃窃私语了很久,那辆马车才缓缓驶离镇北王府。 … 随着石榴压弯枝头,盛夏渐渐过去了。 闻星落坐在书斋给陈乐之写信的时候,谢拾安风风火火从外面进来,“宁宁,出事了!” 少女搁下毛笔,好奇道:“出什么事了?” “蓉城的人都在骂你娘,说她水性杨花不知廉耻,为了荣华富贵抛夫弃子!”谢拾安喝了大一碗凉茶,“虽然以前也有人说,但那都是在私底下,现在不知道是谁编了一出戏,公然在梨园唱,动静闹得可大了!” 闻星落怔然。 谢拾安放下茶碗,担忧地擦了擦额头的汗,“你娘整日不出门,总是心事重重很不开心的样子。要是她知道现在外面的人都在骂她,肯定会更加难过。宁宁,你娘不会出事吧?” 闻星落沉默片刻,忽然提起裙裾,匆匆跑出书斋。 沿着回廊一路跑到母亲居住的东流院,侍女如同往日那般拦住了她,“小姐,王妃今日身子不适,不能见您。” “放肆!”谢拾安追了过来,“你这奴婢怎么敢拦着小姐?!还不赶紧让开?!” “你放肆!” 更加威严粗犷的声音忽然传来。 谢晋沉着脸从回廊尽头走过来,“谢拾安,老子给你脸了,叫你在姒姒的院子里大呼小叫耀武扬威?!” 谢拾安理直气壮,“爹,是宁宁想母亲了!” 谢靖伸手摸了摸闻星落的脑袋,软和了语气,“你母亲不舒服,实在没精力见你,要不宁宁改日再来?或者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跟爹爹说,爹爹给你买也是一样的。” 闻星落望向寝屋。 寝屋槅扇紧掩,看不见里面的情景,也看不见母亲。 母亲不想见她。 闻星落垂下头,朝谢靖福了一礼,默默离开了东流院。 谢拾安想去追,却被谢靖一把拎住后脖颈,要给他立规矩。 闻星落穿过园子的时候,听见隔墙有几个嬷嬷在交头接耳: “唱的就是咱们王妃!说她仗着一张脸,抛夫弃子贪慕虚荣,拣着高枝儿飞!” “呵,闻公子要娶徐小姐,咱们王妃都是当娘的人了,却不肯为他们操办婚事!你们说说,既然不想负责,那她当初为什么要生下这个儿子呢?” “我听护院说,今天有百姓在后门闹事,指名道姓骂咱们王妃呢!” “……” 闻星落走到墙后,冷眼盯着她们,“有空在这里嚼舌根,不妨多干些活儿!” 几个嬷嬷心虚地咳嗽了几声,朝她福了一礼便作鸟兽散。 闻星落寒着脸,刚转过身,就撞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谢观澜。 他大约刚从官衙回来,腰扣蹀躞渊亭山立,绯色文武袖官袍垂落如流云。 他站在那里,把她刚刚发脾气的样子都看了去。 第87章 他愿意帮她,只需她开口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垂着头,乞巧节那一夜的情景历历在目。 ——闻宁宁,你在试探什么? 青年的语气很平静,狭眸里的暗芒却游走在危险的边缘。 令她难堪。 今日被他撞见这一幕,也只叫她更加难堪。 于是她没吭声,绕过谢观澜就要走。 谢观澜冷冷道:“几日没见,连规矩都忘了吗?” 闻星落转过身,朝他敷衍地福了一礼,“阿兄万福。” 谢观澜的视线掠过她的发髻。 她簪了两朵雅致的海棠珠花,没戴他送的那支金簪。 指尖拨弄了一下佩戴在腰间的平安符,他按捺住戾气,“你母亲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闻星落盯着绣花鞋尖,“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 顿了顿,像是深谙谢观澜万事不得牵扯到王府的原则,她又冷淡地补充道:“你也不用警告我什么,我行事自有分寸,我是不会叫这些谣言抹黑镇北王府的,你放心就是。” 谢观澜压下眼尾阴霾,掩饰了眸中冷意。 他这几天住在官衙,今日特意回府找她,是为了听她说这些撇清关系的话吗? 他不过是想告诉她,如果她需要,只需她开口,那么他愿意出手帮她平息谣言。 可是看着面前倔强的少女,看着她髻边陌生的珠花,谢观澜的心底生出莫名的火气。 他终是什么也没说,寒着脸走了。 他走出很远,闻星落才抬眸望向他的背影。 细嫩的指尖,在袖管里无意识地搅在一起。 心脏漫开轻微的疼痛。 仿佛乞巧节那一夜的喜子悄无声息地爬进了她的胸腔,冲着她的心尖咬了一口。 另一边,东流院。 谢靖把谢拾安结结实实地训了一顿,才将他撵出去。 他踏进寝屋,“姒姒?” 屋子里摆放着冰瓮,丝丝凉意弥漫在珠帘翠幕间。 穿着梨花白齐胸襦裙的美人,安静地倚坐在楹窗下,她青丝慵懒半挽,侧脸疏冷娇美,笔尖在宣纸上落墨,渐渐勾勒出一幅春日山河图。 谢靖不懂书画,却觉得卫姒画的山河图真是好看,比谢观澜书房里收藏的那些还要好看。 他轻咳一声,往掌心吐了口唾沫,抿了抿鬓角乱发和胡须,又对着一侧铜镜正了正衣冠。 他小心翼翼地坐到卫姒对面,“姒姒,刚刚宁宁来探望你了。” 卫姒不说话,依旧专注作画。 “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不过都是旁人嫉妒你,故意编出来的。”谢靖亲自剥起荔枝,“姒姒,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他细心地剔掉果核,将晶莹剔透的荔枝肉送到卫姒唇边。 掌西南三十万兵马的镇北王,南征北战戎马多年,此刻却满脸卑微讨好,“这是岭南快马加急送来的荔枝,叫什么……挂绿?对,挂绿!贵得很哩,偌大的蓉城,也只有你的东流院才有一盘。姒姒,你尝尝味道?” 卫姒搁下毛笔,抬眸看他,“你很烦。”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是玉珠跌落在玉盘里的撞击声。 被这么骂了一句,谢靖不仅不伤心,反而厚着脸皮笑道:“姒姒,我只是想哄你开心。这么贵的荔枝,你好歹尝一颗吧?” 他坐到卫姒身边,殷勤地举着荔枝肉往她唇前送。 粗糙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女人的肌肤。 卫姒一个激灵,骤然推开他的手。 谢靖猝不及防,那一颗荔枝肉掉在了地砖上。 卫姒迅速起身,拉开和他的距离。 谢靖呆住。 他只是想让她尝尝传说中的挂绿荔枝,他没有别的坏心思…… 可女子却像是受惊的小鹿,霎时躲到寝屋另一边,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紧了紧双手。 旁人都以为,他谢靖续弦另娶,如今是美人在怀。 却不知他和姒姒这一年来,从未有过夫妻之实。 他们甚至…… 不熟。 姒姒怕极了男人的触碰。 她从一开始就不想当他的王妃,是他保证不会碰她,保证会给她绝对的安全,保证不逼着她上谢家族谱,保证只要她想,她就能随时离开镇北王府。 与其说她是他的续弦,倒不如说…… 他们只是假成亲。 可即便只是假成亲,即便遇见她只是一场短暂的镜花水月,谢靖也依旧甘之如饴。 他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对她没有任何威胁。 他竭力安抚,“姒姒,你别怕。我记得你小时候只吃贵的果子,所以才想方设法弄了这么一盘挂绿回来。费了老大鼻子劲儿,就想让你尝尝味道。” 他认识姒姒。 他知道姒姒从前是怎样金尊玉贵的身份。 他怜惜姒姒如今的处境,于是想把最贵的东西都呈给她。 于是他自掏腰包,把东流院布置的极尽奢靡,又请来各地郡县的名厨,每日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好喝的。 追求喜欢的女子,不就应该主动付出吗? 他庆幸自己足够有权有钱,能够满足她的一切要求,能够把她安安全全地藏在府里,不叫任何人瞧见。 手底下的心腹,也曾口出怨言。 可他想,姒姒天生就该这般娇养。 他们没本事给心爱的女人最好的东西,可他有。 他宠着姒姒,他骄傲! 寝屋里,在谢靖耐心的安抚下,卫姒逐渐不再那么抗拒。 她在谢靖的对面重新落座,犹豫良久,才接过男人小心翼翼递过来的一颗新剥的荔枝肉。 挂绿的味道要比普通荔枝更加细嫩清甜。 谢靖自己没舍得吃,只高兴地看着她,“姒姒,好不好吃?” 卫姒拿手帕慢慢按了按唇角。 她像是在回答他,又像是在呢喃自语,“今年的挂绿,不及当年甜……” 她抬眸瞥了谢靖一眼,又慢慢垂落鸦睫,仿佛蝴蝶倦怠地收拢蝶翼。 她轻声,“我知道外面的人都在骂我。王爷是好人,我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你坏了名声。我想带着星落,离开镇北王府。” 屋檐下。 谢观澜负手而立,把卫姒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垂着眼,看院子里的一株海棠,脸上没什么情绪。 谢靖惊愕,“姒姒,你……你要……离开?” 卫姒不愿多言,示意婢女收起谢靖面前的茶盏。 这是逐客的意思了。 谢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屋子,走的时候甚至没注意到屋檐下的谢观澜。 谢观澜目送他黯然神伤地消失在回廊尽头,才往卫姒的屋里走。 侍女连忙过来拦他。 可他并非谢拾安,只一个冷漠的眼神,就叫那名侍女吓白了脸,讷讷地退到旁边,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 第88章 谢观澜想护着她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踏进内室。 室内弥漫着天然的荔枝香。 书案上搁着一盘挂绿,卫姒正在描摹春日山河图。 她的画风精湛磅礴,可见自幼就有名师教导,绝非寻常人家出身。 谢观澜看了半晌,道:“我原不该来见你。” 他不喜卫姒。 哪怕母妃过世多年,他也依旧不喜任何占了母妃位置的女人。 卫姒淡淡道:“所以,世子所为何事?” 谢观澜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拨弄佩戴在腰间的平安符,脑海中掠过那道清瘦纤弱的身影。 他道:“你在慈云寺,供奉了三百二十三张牌位。” 卫姒神情平静,没有接话。 谢观澜再次扫视过那幅春日山河图,“二十年前,你落水时被闻青松搭救,自此成了他的夫人。我命人搜查了三十年前到二十年前之间的所有卷宗,期间山河动荡朝代更迭,灭门案共发生过十二起。自然,其中最大的一起——” “世子。”卫姒打断他的话。 谢观澜看向她。 她搁下毛笔,掩映在青丝后的一张脸只有巴掌那么小。 她逆着光,因此面容有些模糊,从他的角度看去和闻星落很像,尤其是眉梢眼角的那份单薄和倔强。 卫姒低声,“我在人世间,不过如春生秋死的草木罢了。” “既然卫夫人自比为草木,那便应当知晓草木孱弱,尤其是那些名花异草。”谢观澜看着她,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人,“若是离了花匠的悉心娇养,只怕不消几日风雨,便要香消玉殒。反倒叫养花人伤心。” 不等卫姒再说什么,他离开了东流院。 扶山亦步亦趋,“主子是在告诫王妃,不要轻易离开王府?” 谢观澜沉默,薄唇绷得很紧。 扶山笑道:“原本卑职琢磨着,要是王妃走了,说不定会连小姐一块儿带走,倒叫太妃娘娘和两位公子伤心。好在您亲自出面,请王妃留下来了!” 谢观澜忽然驻足,低声道:“继续查。” “查什么?” “二十年前,天底下最大的那一桩灭门案。” 夏末秋初的风拂过王府,捎带上了一丝寒凉。 谢观澜的眼底浸润着浓墨重彩的深意。 他在东流院的那番话,原不过是试探。 可卫姒的反应…… 卫姒,她究竟是谁? … 闻星落并不知道谢观澜在背后做的一切。 她带着翠翠在蓉城里查访了几日,才拟定好破解谣言的法子。 黄昏时分回到屑金院,一道英姿飒爽的身影突然扑来,“宁宁!” “乐之?!”闻星落被陈乐之抱了个满怀,不由惊喜,“你怎么来啦?” 陈乐之心虚地蹭了蹭鼻尖,“你是不知道,我母妃整日张罗着要给我相看亲事,我烦不胜烦,干脆跑出王府住了几天客栈。结果半夜被人偷了钱袋子,实在走投无路,只好过来投奔你咯!” 闻星落惊讶,“所以,你是离家出走?” 陈乐之羞恼地捂住她的嘴,“什么‘离家出走’,我这是出门散心,散心!” 闻星落瞧着她灰头土脸的样子,笑道:“好吧,那便当是散心。走,先进屋洗把脸。” 她帮陈乐之重新梳妆,才带着她去给老太妃请安。 得知陈乐之离家出走,老太妃哭笑不得,安抚道:“先在府里住下吧,和宁宁一道住。我亲自给你母亲写信,请她容许你在蓉城多玩几日。” 陈乐之和闻星落对视一眼,高高兴兴地福了一礼,“乐之多谢太妃娘娘!” 她性子直爽活泼。 老太妃十分喜爱,便叫她和闻星落留下来用午膳。 用罢午膳,老太妃惯有午睡的习惯。 闻星落带着陈乐之来到西厢房。 这里是她曾经跟着谢观澜练字的地方,如今书案摆设依旧在,还多了一张拔步床。 两人并排躺在床榻上午休,陈乐之悄声关心,“我来的时候,听见茶楼酒肆的人都在议论你的母亲,说她抛夫弃子,既不肯为长子操办婚事,又不肯为他出一笔聘礼。宁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闻星落侧过身,抱住她。 尽管少女是习武之人,可抱起来依旧香香软软。 闻星落埋首在她的颈窝里,把事情简单地讲了一遍。 陈乐之气得不轻,“你这些兄弟姊姊,就没一个是正常的!” 她怜惜地摸了摸闻星落的脑袋,又缓和了语气,“那你要帮你母亲正名吗?她对你不闻不问,你还要出面帮她吗?” 闻星落在黑暗中睁开眼。 她曾设身处地的想过,如果她是母亲,她面对闻青松和这几个奸生子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她可能…… 会比母亲更加极端。 她甚至想掐死这些孩子! 童年的记忆里充斥着父兄的打骂和姐姐的轻贱,她抱着头蜷缩在墙角掉眼泪,仰起头时,便能看见母亲永远待在高阁之上,朝她投落似一抹月色般清幽的目光。 母亲很美,很美。 只是那时,她读不懂她眼中的情绪。 可她现在懂了。 她懂了母亲为何憎恨他们。 她把陈乐之抱得更紧一些,轻声道:“乐之,我很喜欢我娘亲。虽然她不像你的母妃那么好,可如果从一开始就是我欠了她,那她待我疏离冷漠,便也不算什么了。父兄只知道欺负娘亲,他们是不肯还债的。可我想还债,我想……我想爱我的娘亲。” 陈乐之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淌进颈窝。 她侧过身,紧紧抱住闻星落。 十五岁的小郡主,自幼就被汉中王妃和陈玉狮保护得很好,脾气娇蛮却也天真纯稚。 “宁宁,”她轻哄闻星落,“在我们汉中郡,很流行玩过家家。下次我带你去汉中,你扮女儿,我来扮演你的娘亲好不好?我也想爱你……” 楹窗外的桃花树结了薄薄一层桃子,初秋的天,已是染上渐熟的果红。 谢观澜踏进西厢时,守在外面的侍女谁也不敢拦。 他负手立在拔步床前,床上的两个小姑娘已经睡着了。 陈乐之睡相不好,恨不能用腿夹着闻宁宁。 闻宁宁睡颜恬静,脸颊多出了一抹娇艳稚嫩的酡红。 罢了。 不论她是怎样的出身,他既承认了她是王府一员,那便竭力护着就是。 就像护着谢拾安和谢厌臣那般。 谢观澜拨开陈乐之的腿,又把被子都盖在闻星落的身上,才转身离开西厢。 第89章 他们兄妹都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家。 闻如风烦恼不已,“抛夫弃子的事都闹得满城风雨了,母亲她怎么还能坐得住?!我都要成亲了,她也不来帮忙,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生我们!” “想指望她为大哥出一笔聘礼,怕是指望不上了。”闻月引把玩着手帕,“将来大哥和徐渺渺成亲生子,指望她回来伺候徐渺渺坐月子,也是不能了。咱们早该知道的,这种母亲,有和没有也没什么差别。” 闻如风指挥丫鬟们在房屋各处贴上大红喜字。 按理说这些琐事本不该他一个大男人来做,可是母亲不管他,从前倒是可以指望闻星落,但如今闻星落跟着母亲跑了,导致现在家中没个能主持大局的女人。 他叹了口气,“我看,只能等徐渺渺过门,叫她帮我们打理琐事了。” 闻月引笑道:“我打听过了,她嫁妆不少,到时候叫她全都拿出来,既能改善咱们的日子,又能当作本钱,支持二哥继续做生意。就是不知道她肯不肯……” 闻如风摆摆手,“嫁妆的事不必问她,等她过门,我就能做她的主。” 兄妹俩商量着,却不见闻如云说话。 闻如风问道:“二弟,你怎么看?” 闻如云摇了摇折扇,眼底藏着阴狠,“我在想,母亲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什么意思?” “她躲在镇北王府,外面的流言蜚语伤不到她。可我想看的,却是她痛哭流涕,为抛夫弃子道歉,为大哥奉上丰厚的聘礼!她是咱们的母亲,她天生就应该爱我们,而不是自私的一个人享受荣华富贵!” 闻如云的胸腔里堵着一口气。 一想到母亲和闻星落在镇北王府锦衣玉食,而他们兄妹却在县衙粗茶淡饭、时不时还要被父亲责骂,他就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们兄妹都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 母亲应当为抛弃他们而自责,闻星落应该嫉妒月引得到他们的宠爱,应该后悔跟着母亲进入镇北王府! 闻月引问道:“二哥有什么好主意?” 想起父亲的暗示和纵容,闻如云缓缓噙起一个邪魅的笑容,“我有一计……” 他说完,闻月引双眼发亮,“此计可行!” 闻如风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出此下策,都是母亲逼的,怪不得我们。” 商量的功夫,丫鬟们已经挂好红灯笼、贴好大红喜字。 闻如风坐到石桌旁,提笔道:“大婚喜帖还没开始写,我晚上还要跟着何师读书,时间紧迫,你俩帮帮我吧。” 闻月引和闻如云对视一眼。 闻月引拿手帕抵着鼻尖咳嗽几声,笑道:“大哥,我身娇体弱多愁多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的这些事,我实在有心无力,帮不上什么忙。” “我还要琢磨生意上的事,也没空帮你写请帖。”闻如云摇着折扇拒绝,“说到底成亲的是你又不是我们,这种事你自己做就好了。” 闻如风看着闲坐的两人,不禁一阵气闷。 要是闻星落在的话就好了。 她肯定会亲力亲为,把他的婚礼操办的风风光光,不让他费一点心,叫他把全部的时间都花在功课上。 他咬了咬笔杆子,干脆唤来丫鬟,打发她去叫闻星落回来帮他操办婚事。 镇北王府。 陈乐之在院子里练鞭子,屑金院的小丫鬟们纷纷挤在回廊里看,随着鞭花炸响,她们跟着发出一连串的喝彩声。 闻星落坐在屋檐下,手执碧玉柄的苏绣罗扇,笑道:“你说,我大哥让我回家,为他操办婚事?” 闻家的小丫鬟站在台阶下,不安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裳。 王府金碧辉煌,与县衙云泥之别,令她有些自惭形秽。 眼前的小姐,和从前也不一样了。 她耷拉着眉眼,嗡声嗡气道:“大公子说,这几天家中事务冗杂,叫小姐赶紧回去搭把手。至于新婚贺礼什么的,你看着送就行,但也不能太寒碜。” 闻星落摇了摇罗扇,“搭把手?” “就是帮忙操办婚事!大公子再过几天就要成亲了,可是宴席什么的都还没准备好。大公子的意思是,让你制定菜单,联系厨子,再去菜市场预定菜品什么的。还有待客用的瓜果、糕糖、茶酒,也得提前买好。这次大公子请了不少达官显贵和富商巨贾,估摸着得有百十来桌呢!得办得风风光光才行!” 闻星落莞尔。 上辈子闻如风和徐渺渺大婚,也是她亲自操办的。 她虽然是幼妹,但闻家没有能扛事的人,只能她顶上。 闻如风给她的预算不多,她恨不能一块铜板掰成两半用,在菜市场一站就是半天,磨破了嘴皮子,才以低价买回各种新鲜好菜,给闻如风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大婚。 可即便如此,事后徐渺渺和闻如风也依旧嫌弃她置办的宴席不上档次。 夫妻俩以此为借口,只给了闻月引他们三兄妹红包,给她的只有冷冰冰的几句话:“你办的婚宴太差了,害我们在亲戚朋友面前失了体面,这红包我们好意思给,只怕你也是没脸拿的。我们夫妻俩做个主,就把你那份红包给月引吧,她在王府开支大,这笔钱就当给她打赏下人好了!” 大哥嫌弃上一世的婚宴不上档次。 这辈子,她可以叫他开开眼,什么叫真正的不上档次。 闻星落弯唇,“真有意思。” 小丫鬟不解,“你说什么?” 闻星落脸上笑意更浓,“你回去告诉大哥,我愿意帮他操办婚宴。” 闻家。 得知闻星落应了,闻如风如释重负,抚掌大笑,“我就知道,星落她心里还是放不下我这位亲大哥的!二弟,快取银子来,叫星落给我办一场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婚礼!” 闻家的积蓄在那场洪涝中消耗殆尽,原本是没钱置办婚礼的,最后还是徐家二老悄悄塞给闻如风五百两纹银,叮嘱他莫要给两家丢脸。 只是闻如风悄悄从中克扣了两百两。 一桌上好的席面才不过五两纹银,三百两也不算少了。 闻如云颔首,“我这就叫人把钱送去。” 等闻如风走了,闻如云看了眼白花花的银锭,暗中又克扣了两百两。 不过就是成个亲,何必如此铺张奢靡。 一百两也不算少了,寻常人家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闻如云唤来闻月引,“我还要琢磨生意上的事,劳烦妹妹跑一趟镇北王府,把这些钱交给闻星落,让她给大哥办一场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婚宴。” 他走后,闻月引盯着银锭。 第90章 谢观澜是不会放宁宁离开的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大哥和徐渺渺的婚事只是暂时的,将来大哥高中探花,迟早要迎娶高门贵女。 说到底,徐渺渺不过是他们闻家的妾罢了! 迎一个妾室进门,需要花这么多钱吗? 闻月引想起闻星落的珠钗首饰和纱衣罗裙,不由生出贪念。 她把八十两纹银收进自己的腰包,才派了个小丫鬟,把剩下的二十两送去镇北王府。 二十两纹银也不少了。 只要闻星落抠抠省省,再自己贴些钱,未必不能办一场盛大的婚宴。 小丫鬟拿了银钱,半路悄悄把十两纹银藏进了自己的荷包。 她来到闻星落面前,义正言辞,“这里是十两纹银,大公子让你为他置办一百桌上好的酒席,再预备一些待客用的瓜果、糕糖、茶酒。大公子说了,样样都要好的,要把婚宴办得热热闹闹体体面面才好!” 小丫鬟走后,陈乐之惊呼,“十两纹银?一百桌酒席?还得热热闹闹体体面面?闻如风疯了吗?!他当天底下的米面油盐肉蛋菜都不要钱?!宁宁,你就不该接下这活儿。” “我倒是觉得很有意思。”闻星落把玩着罗扇,圆杏眼里掠过玩味和算计,“十两纹银,一百桌酒席,也够了,说不定……还能有盈余。” 陈乐之震惊。 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十两纹银究竟怎么才够用。 她捏了捏闻星落的脸蛋,提醒道:“宁宁,你可千万别傻到自己贴钱哦!” “我才不会。”闻星落握住她的手,“走吧,去祖母那里用晚膳。” 两人过来的时候,老太妃还在寝屋,膳厅里只坐着谢观澜和谢拾安。 闻星落唤道:“四哥哥。” 顿了顿,她才转向谢观澜,低着头朝他敷衍地福了一礼,“长兄。” 谢观澜看着她。 她今日也没戴那支金蝴蝶发簪。 她许多天不曾佩戴过了。 青年眉骨下压,屈指叩了叩花几,嗓音低沉冷淡,“不必拘礼。” 闻星落扫了眼他的腰间。 他今日没戴她送的平安符,只戴着一枚象征世子身份的蟠龙玉佩。 自然,她是没有资格要求他佩戴她送的东西的。 对他而言,她并不特别。 少女平静地收回视线,可搭在碧玉扇柄上的细白指尖却悄然捏紧,泛起一层薄红血色。 谢观澜将她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 上位者天生敏锐的洞察力,令他直觉眼前的小姑娘不高兴。 因为他没有佩戴她送的平安符,所以她不高兴。 他端起茶盏,垂眸饮茶时,薄唇噙起些微弧度。 她都不肯戴他送的金簪,他又凭什么每日佩戴她送的平安符呢? 他知晓她今日要来祖母这里用晚膳。 他是故意不戴的。 而这小姑娘的反应,实在令他心情愉悦。 陈乐之看了看谢观澜,又看了看闻星落。 她默默挪到谢拾安身边,压低声音询问,“谢四,他俩什么情况?” 谢拾安塞了一嘴枣泥糕,嚼嚼嚼:“什么什么情况?挺正常的情况呀,他俩每次都这样。” 陈乐之眉头紧锁,努力酝酿措辞,“你就不觉得……哪里怪怪的?” 谢拾安嚼嚼嚼:“哪里怪了?” 陈乐之嫌弃地看了眼他的吃相,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废话。 闻如风和徐渺渺的婚事,成了今夜饭桌上的话题。 得知闻星落要用十两纹银负责操办婚宴宴席,谢拾安忍不住掰着手指头,“我咋算不明白呢?十两纹银一百桌宴席,等于一两纹银十桌宴席,菜钱酒钱,再加上厨子的工钱、租赁桌椅的费用,还得办得热热闹闹体体面面,横看竖看这也不够哇!” 老太妃却笑了起来。 她伸手戳了戳闻星落的额心,“你这小机灵鬼!” 什么婚宴,他们家宁宁完全是存着给人捣乱的心思去的! 闻星落娇笑,软声道:“要是到时候大哥大嫂对宴席不满意,冲我发脾气,祖母可得护着我才是。” 老太妃示意陈嬷嬷取来闻家的喜帖。 她把喜帖递给谢观澜,“到时候,叫子衡陪你一起去闻家。有子衡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闻星落神情一僵。 谢观澜翻开喜帖。 是闻如风送来的,请镇北王府的人去参加他的婚宴。 他合上喜帖,问道:“宁宁要我陪吗?” 烛花静落。 青年绯衣玉带,玉质金相,矜贵淡然。 闻星落避开他的视线,轻轻垂落睫羽。 这种问题,要她如何回答? 于是她把问题抛回给谢观澜,“长兄想陪我回闻家吗?” 谢观澜看着闻星落的目光多出了一丝欣赏。 仿佛是以人为镜,照见了与自己相似的人。 他对与自己相似的小姑娘,总是要多出几分耐心的。 他道:“左右那日官衙无事,我陪你好了。” 对面的陈乐之咬着筷箸,暗戳戳盯着谢观澜和闻星落,几乎要把他们两人盯出窟窿来。 “你为啥一直盯着我大哥?”谢拾安不理解加震惊,低声问道,“难不成你喜欢上我大哥了?!” 陈乐之白他一眼,“谁会喜欢黑心肝的人?!” 她复杂地看一眼闻星落,默默低头扒菜。 是夜,屑金院夜凉如水。 闻星落和陈乐之躺在榻上,夜风吹进来很舒服。 陈乐之翻来覆去睡不着。 母妃常常教导她,女儿家要有主见,不能等着被别人挑选,要学会主动挑选喜欢的人和物,无论是对待权势还是对待感情,女子都可以像男子那样有野心,都可以像男子那样去争去抢。 所以她并不觉得宁宁生出那种心思是一种错误,哪怕宁宁只是单纯的见色起意,她也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但是,那个人不可以是谢观澜。 陈乐之忽然坐起来,“宁宁,等你母亲的事情了了,你要不要跟我去汉中?我母妃和阿兄都说很想你,想邀请你在那边住一段时间。” 她想把宁宁从谢观澜身边带走。 书上说,“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在宁宁陷进那个可怕的深渊之前,她要带她离开谢观澜。 因为他们的身份,根本就是绝无可能! 而这种事,从来吃亏受骂的都是女子! “好呀……”闻星落困意渐浓,轻轻扯了扯陈乐之的衣袖,“咱们先睡觉吧……” 陈乐之重新躺下,却依旧辗转难眠。 她想着谢观澜饮茶时那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想着饭桌上他对宁宁的试探,突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他是不会放宁宁离开的。 闻星落并不知道陈乐之对她的担忧。 她怀着报复的心思,终于等到了闻如风大婚。 第91章 谢观澜:宁宁长高了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才是清晨,闻星落就乘坐马车前往了县衙。 县衙后面是一片宽敞的空地,今日的喜宴是要在这里办的,闻星落过来的时候,租赁的桌椅已经放置整齐,椅背上统一系着红绸,席面沿着巷子延伸出去,已经有宾客过来坐了。 陈乐之好奇,“不怪谢四想不明白,我也想不明白,十两纹银究竟要怎么做出一百桌宴席?” 闻星落注视巷尾。 巷尾搭了个临时的棚子,棚子里架着几口大锅,锅里沸水蒸腾,翠翠请来的几个厨子已经忙碌起来。 谢观澜猜出了闻星落的心思,“如果是煮素面呢?” 陈乐之呆了呆。 十两纹银,自然不够置办一百桌珍馐美酒。 但如果是煮素面…… 别说一百桌了,就算两百桌也绰绰有余! 只是,不知那些宾客瞧见自己出了礼金,席面却是一盆素面加一碟咸菜,该是怎样的表情。 可这和闻星落又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她成亲。 况且闻家只给了闻星落十两纹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到天边去那也不是闻星落的错,而且她以幼妹的身份特意回家操持婚宴,完全担得起敬重兄长、温婉贤淑的美名。 陈乐之绷着笑,“宁宁,你可真坏!” 谢观澜弯起薄唇,“镇北王府的姑娘,便该如此。” 在礼仪上挑不出一丝毛病,永远温良谦恭笑脸盈盈。 可私底下如何,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闻星落道:“是长兄教得好。” 他亲自言传身教,演示何为“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可不就是教得很好? 陈乐之看着这两颗黑芝麻馅儿的汤圆彼此对视,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轻咳一声,挤到闻星落和谢观澜中间,“那什么,宁宁,你带我去看看你小时候住的地方吧?” 招待宾客这种出风头的事,闻月引自然全权包揽,闻星落闲着也是闲着,便带陈乐之进了后院。 闻星落指着厢房里大通铺的某一处,“我以前就睡在那里。” 那是个靠墙的角落,现在被丫鬟用来堆放杂物了。 陈乐之震惊,“你一直睡这种地方?!” 闻星落摇摇头,“六七岁的时候才住到这里的。以前和姐姐共一间房,后来长大了一点,姐姐说她需要隐私,就让父兄把我挪到这里来了。” 陈乐之沉默。 也就是说,宁宁在闻家长到十四岁,却不曾拥有过一张真正属于自己的床榻。 她牵起闻星落,因为怜惜,掌心温度滚烫。 闻星落冲她弯了弯眼睛,“这里阴暗潮湿,待久了不舒服,咱们还是出去吧。” 两人踏出厢房,谢观澜负手站在墙角,正在看墙上的刻痕。 县衙的宅院建了多年,刷白的墙根生出了潮湿的青苔,泛黄的墙面上,一道道陈旧的刻痕像是有人拿树枝划上去的,越往下印记越浅,仿佛久远的年轮。 闻星落解释道:“小时候我经常被父兄立规矩,犯错了就要在这里罚站反省。那时我年纪小,孤零零站在这里,想起兄长们经常拿了匕首,在槐树下为姐姐刻量身高,就自己捡了树枝,在墙上一点点比划出我的身高。” 顿了顿,她认真道:“他们不记得我是怎么长大的,但我自己想要记得。” 这些年代久远的划痕,是她来时的路。 谢观澜垂着眼帘。 越往下,那些划痕越是被青苔遮掩。 他想象着很多很多年前,在那些荒芜孤寂的岁月里,还不及他膝盖高的小姑娘孤零零站在墙角,捡起小树枝努力记录自己身高的样子,心脏仿佛洇开了一片柔软的湿意。 就像潮湿的青苔,长在了他的心上。 他忽然伸手,揉了揉闻星落的脑袋,“宁宁长高了。” 很宠溺的语气。 闻星落浑身僵硬。 从小到大,父兄总会夸姐姐长高了。 谢观澜,是第一个和她说这句话的人。 她垂下眼睫,没有躲开青年的手。 陈乐之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再次挤到他们两人中间,“那什么,看也看了,咱们赶紧出去吧?说不定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我还想看闻如风的笑话呢!” 三人刚踏出后院,扶山突然过来禀报,“主子,王府出事了!” … 闻如风的迎亲队伍接到徐渺渺之后,没有返回县衙,而是径直去了镇北王府。 闻如风翻身下马,一撩喜袍,在王府门口跪了下来。 闻星落等人回到王府的时候,就看见府门前早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闻如风坚定地跪在那里,字字泣血,“母亲,今日是孩儿大婚的日子,孩儿不求您出聘礼,也不求您回家操持婚宴,只求您出来见孩儿一面,让孩儿给您磕个头,也算成全了孩儿的孝心!” 百姓们七嘴八舌道: “镇北王妃真是心狠,自己儿子成亲,竟然连钱都不出!天底下哪有这么当娘的?!” “前段时间梨园唱的戏你没听过吗?唱的就是镇北王妃,说她爱慕虚荣贪图富贵!我原还不信,今日一见,倒是信了!啧啧,人家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倒好,攀上高枝儿就抛夫弃子,瞧不上从前的夫君和儿子,果然女人都是无情无义的东西!”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闻家大公子倒是孝顺,大喜的日子,也不忘来给母亲磕个头!像这样的大孝子,可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 听见他们的赞扬,闻如风嚎哭的更加撕心裂肺,“母亲!孩儿想您了!孩儿带了新妇过来,您就出来见她一面吧!” 说着话,两个小丫鬟把徐渺渺从花轿里搀扶出来。 按照规矩,新娘子在半路上是不能离开花轿的,更不能摘下头上的喜帕。 可情况特殊,徐渺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风郎都说了,要是能把镇北王妃喊出来,凭她和继公公高贵的身份,随便从指头缝里漏一点权势,都足够闻家和徐家在蜀郡一步登天。 她果断跪在闻如风身边,跟着哭喊道:“母亲,纵然您如今身份高贵,可风郎终究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不是?您不心疼他,我还心疼他呢!都说新妇过门要敬茶,难道您不想喝儿媳敬的茶吗?!” 夫妻俩一唱一和哭声震天,几乎把卫姒架在了火上烤。 闻如云握着折扇站在迎亲的队伍里,志得意满地盯着紧闭的府门。 就这么闹下去,他不信母亲不出来。 就算母亲坐得住,镇北王也是坐不住的。 等他们出来,为了安抚百姓保全名声,肯定会给闻家一些好处。 今日不从母亲身上咬下一块肉,他就不姓闻! 第92章 卫姒的过往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青松也藏在人群中。 他压了压瓜皮小帽,望向镇北王府的目光充满了怨毒。 他永远都忘不掉,当初谢靖是如何把卫姒从他身边抢走的。 谢靖抢走了卫姒,却没有给他任何补偿,更别提让他加官进爵! 他觊觎的郡守府太薄之位,到现在都没个影儿! 这对狗男女胆敢背叛他,就该承受万人唾骂! 今日风儿大婚,他要让这对狗男女付出代价! 此刻,万松院。 谢靖背着手,急得来回踱步,“什么抛夫弃子、贪慕虚荣,姒姒根本就不是这种人!要不,我派军队镇压?可如果用强硬手段堵住悠悠之口,岂不是欲盖弥彰,反而坐实了姒姒的骂名?” 老太妃倚坐在罗汉榻上吃着香茶,打趣道:“你还知道‘欲盖弥彰’这个词儿呢?” 倒不是她埋汰谢靖。 实在是她这儿子性情鲁莽,不爱读书,只知道行军打仗。 “母亲!”谢靖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您就别笑话我了!您赶紧帮我拿个主意,现在咱们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不急。”老太妃坐得安安稳稳,“自会有人出面,解决这件事儿。” “谁啊?!” “宁宁。” 谢靖睁圆眼睛,“不能吧?她那么小,走过的路还没我走过的桥多,她能拿什么主意?!小姑娘家家的,瞧着小鸡崽子似的可怜,不被闻家那老畜生欺负了就不错了!” 老太妃笑容意味深长,“宁宁是我带出来的,她心性如何、谋算如何,我比你了解。等着瞧吧,她会为卫姒打个漂亮的翻身仗的。” 老人家如此笃定,令谢靖生出了几分动摇。 他想着闻星落那副年纪尚小却泰山崩于顶而色不变的心态,不由放缓了焦虑,在老太妃对面坐了下来。 他喝了口热茶,突然重重一拍桌案,厉声骂道:“归根究底,都是闻青松那老畜生的错!当初他答应过我,今后再也不会接近姒姒,绝不会在人前提起姒姒!今日闻家故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是他在背后纵容的!他把姒姒害得那么惨,我没去找他算账,他倒是先找上姒姒了!” 老太妃看着他,“你和闻青松,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靖按着茶盏,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 那时已经临近年关。 蓉城的官员们在酒楼聚会宴饮,他也在其中。 酒酣耳热之际,突然有人凑过来献媚,“下官见过王爷!” 他望去,说话的是个长相普通甚至还有点猥琐的中年男人。 官场上的人太多了,他并不能全部记住,就问道:“你谁啊?” “下官名唤闻青松。听说王爷喜爱神兵利器,下官正巧新得了一把宝刀,想请王爷移步赏玩。” 谢靖闻言顿时来了兴趣。 他跟着闻青松来到三楼雅间,对方谄媚笑道:“宝刀就在里面,王爷进去就能看见了。” 他踏进门槛,闻青松并没有跟上,反而掩上了屋门。 屋子里弥漫着脂粉香。 他转进珠帘,没看见宝刀,却看见拔步床上帷幔卷起,昏睡着一位美人。 美人不着寸缕冰肌玉骨,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倾国美貌,仿佛月下嫦娥瑶台仙子。 谢靖呆呆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才反应过来,闻青松根本不是请他上来看什么宝刀的,而是给他献上了一位美人。 谢靖手揽兵权位高权重,府里却没有王妃和妾室,因此不是没有下属给他送过女人。 可是无论那些女人怎样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和眼前这位相比,都犹如萤火之与月光。 谢靖这一生里,只在很多很多年前,在他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在京城里见到过一位美得如此惊心动魄的女子。 当年,他头一次跟着父亲进京,看什么都新鲜。 乱花迷人眼,所以他在宫宴上迟到了,等他匆匆赶到的时候,那个少女已经献完舞,正被世家小姐们众星拱月地簇拥着从他面前经过。 他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少女。 他看着她,三魂丢了六魄,痴痴呆呆连行礼也忘了。 后来他听周围的人说,少女和他的同宗兄长是青梅竹马,去年正式订了婚。 可是到了最后,兄长也没有娶她。 反而…… 那些兵荒马乱的岁月,谢靖不忍细思。 虽然床榻上的女子和他记忆里的少女有三分相似,但谢靖很清楚,少女早已不在人世。 谢靖骨子里终究不是个好色之徒,没办法心安理得地享用下属送来的美人。 他不敢直视女人那张如同炽阳般灿烂的面容,拔刀挑起一张薄毯,盖在了女人的身上。 动作惊醒了女人。 她缓缓睁开眼,意识逐渐回笼之后,像是知道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眼尾滚进了枕巾。 谢靖在半丈远的地方,清晰地捕捉到她眼底的那一抹悲凉。 女子这种表情,就像是曾经经历过很多次这种事。 谢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敢细想。 视线在房中扫了一圈,他很快拿起挂在木施上的衣裙,“穿上。” 他背对着女子,直到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结束,他才重新望向她,“你——” 女子坐在床榻上,低眉敛目,正侧着半边身子穿上鞋袜。 谢靖看见她的脚踝上有一圈淤青,像是锁铐留下来的。 她正用银簪挽起蓬松浓密的青丝。 她的手很巧,很快就挽好了发髻。 谢靖怔怔看着她。 那发髻,是前朝流行的慵堕髻。 他看了很久,眼前的女子竟然渐渐和记忆里那个惊艳绝伦的少女重合在一起。 他狠狠皱了皱眉头。 最不可能的猜想,成了现实。 后来,他想杀了闻青松。 可是在得知闻青松不仅是她的夫君还是她的救命恩人,甚至还是她几个孩子的父亲,他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窝着一团怒火,恶狠狠揍了闻青松一顿,要他永远不准见姒姒。 他又问姒姒,愿不愿意跟他走。 他现在是镇北王,他可以把她保护得很好,他可以把她安安全全地藏在王府里,不叫任何人看见她的脸,不叫京城里的那位知道她还活着…… 万松院。 面对老太妃的问询,谢靖掐头去尾,只说了闻青松的种种不堪。 关于卫姒的秘密,他一个字也没说。 老太妃倒也不是那么迂腐的人。 她这一生经历过那么多场战乱,深知乱世之中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比起性命和至亲,贞洁算什么? 何况千错万错都是闻青松的错,与卫姒何干! … 镇北王府外。 无论闻如风和徐渺渺怎么哭哭啼啼,府门始终没有打开。 闻如云凑到闻如风耳边低语了几句。 闻如风会意,高声哀求道:“我和渺渺今日大婚,必须要见到母亲,给她敬一杯媳妇茶,如此才算成全了我们的孝道!烦请诸位父老乡亲,为我和渺渺发声,请我母亲出来相见!” 他语气恳切,一副大孝子的模样。 人群中早有闻如云提前安排好的内应,他们率先冲着王府高喊: “卫姒,你儿子大婚,你还不赶紧出来?!” “卫姒,你为荣华富贵抛夫弃子,你枉为人母!” “……” 周围的百姓都被煽动。 他们想着法不责众,镇北王再怎么蛮横也不可能对这么多人下手,于是纷纷跟着高喊出声。 一时间,辱骂卫姒的声音铺天盖地,响彻整座镇北王府。 闻如云和闻青松藏在百姓中间。 父子俩对视一眼,脸上俱都噙起一抹阴邪得意的笑容。 第93章 因为她自己,恰是父亲最好的罪证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就在气氛被煽动到高潮时,一道身影娉娉袅袅地走了出来。 少女云鬟雾鬓面若桃花,青金色齐腰襦裙随着莲步流曳如水。 她一手执着罗扇,一手提起裙裾,优雅地踏上府门前的台阶,才转身望向闻如风。 错位的姿势,看起来就像是闻如风在跪她一般。 她杏眼弯弯,“今天是大哥大嫂的好日子,我在县衙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你们,只好找了过来。没想到,刚来就听见了你们逼迫母亲出来相见。可是据我所知,不是母亲不想见你们,而是母亲常年卧病在榻,恐过了病气给你们,这才闭门不出。” 卫姒常年染病,从不参加蓉城里的任何宴饮聚会,就连和谢靖的婚礼也没有大操大办,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百姓们想起这事儿,面面相觑。 是啊,卫姒都病得那么重了,又怎么能替闻如风操持婚事呢? 他们刚刚仿佛昏了头! 闻星落又慢声细语道:“平日里不见大哥去给母亲请安,今儿大婚,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请来全城父老乡亲为你助阵。知道的,晓得是大哥孝顺,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哥是在报复母亲,故意毁她名声呢。母亲这些年本就郁郁神伤损了心脉,若是再受了刺激……大哥担得起逼死母亲的罪名吗?” 闻如风呆了呆。 是啊,母亲那么脆弱,被逼狠了说不定一根白绫吊死了也未可知! 他还要考功名,要是传出逼死母亲的名声,他的科举之路岂不是到头了? 他脸色难看,怨怪地瞪了一眼闻如云。 二弟也是,出的什么主意,简直就是在坑他! 闻如云盯着闻星落,缓缓收拢折扇,皮笑肉不笑道:“谁不知道镇北王府在西南只手遮天,别说神医了,就连宫中的御医,也是请得来的。怎么,都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母亲的病还没有治好吗?” “母亲是心疾,”闻星落反驳,“岂是那么容易治好的?” “我竟不明白了,”闻如云大笑两声,冲周围的百姓们道,“她待在镇北王府,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她能有什么心疾?!比起我们这些粗茶淡饭的普通人,她身为王妃还有什么可不开心的?!我看,她就是装的!” 仇富的人不少,这一番话顿时激起了许多人的认同。 闻星落也不反驳闻如云,只瞥了一眼街角。 被她这么看了一眼,站在街角的中年妇人恐惧地打了个哆嗦,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她是当年为卫姒接生的稳婆,闻星落还是托了赖仲良消息灵通的福,才能在这么多年后,在一座偏僻的村镇里找到她。 李稳婆按照闻星落的指示,高声道:“闻二公子可不能这么说!当年我在县衙,给镇北王妃接生的时候,她就已经生了郁症。我至今还记得,她头一胎怀了身子之后,求我带她走,说她是被闻县令胁迫成亲的。可是民不与官斗,我哪敢呀,就告诉了闻县令她想逃跑。后来闻县令拿锁链把她绑在床上,一绑就是好几个月,直到她生下孩子为止。后来,她又接连二三地有了身孕,无一例外全都被闻县令逼着生了下来——” 她说了这么多,才像是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 她给了自己一巴掌,赔着笑脸道:“哎呀,瞧我这张嘴,大喜的日子,竟然说这些晦气的事!” 全场陷入诡异的静默。 百姓们完全没料到,闻县令和镇北王妃的过往竟然如此不堪。 如果卫姒是被胁迫嫁人生子的,那么她不想搭理前夫和子女,也就情有可原了。 妇人们更是对卫姒感同身受。 西南民风开放教化开明,女子的地位很高,她们深知自己是活生生的人,她们有选择生孩子或者不生孩子的权利,而不是被困在高阁,被人逼迫着,如同畜生似的,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 闻青松脸色铁青,恶狠狠瞪向李稳婆。 李稳婆惶恐地缩了缩脖子。 她不想出来蹚浑水的。 可是镇北王府的小姐找到了她,小姐坐在院子里,吩咐手底下的人把她儿子孙子全都捆起来,威胁她如果不出面指证闻青松,就杀了她全家! 李稳婆从来没见过这么狠的小姑娘! 瞧着面若桃花娇软温婉,干的却是土匪的事! 她下意识朝远处的高楼望去。 她全家都被关在那里,负责看管的青年瞧着清俊温雅,眉心还长着一颗朱砂痣,实则是个变态,动不动就跟她儿子商量,说他最近在研究人的心脏,问她儿子能不能把心脏刨出来借给他研究一番…… 李稳婆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避开了闻青松的视线。 闻青松目眦欲裂。 他受不了周围人异样的视线,不敢继续待在这里,转身就要走。 可闻星落没给他逃跑的机会。 她红着眼圈,无助地唤道:“父亲,事情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吗?我们兄弟姐妹,当真是……奸生子?!” 少女尾音颤抖,身形摇摇欲坠。 谢观澜的眼底染上阴翳。 奸生子…… 很难听的名称。 世人眼里,最肮脏卑贱的出身。 不论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这种身份。 可她还是说出了口。 她不在乎自己名声受损,她设下这个局,铁了心要为她的娘亲讨一个公道。 因为她自己,恰是父亲最好的罪证。 蓉城起了秋风。 谢观澜不动声色地站在风口,替她挡住了寒风。 百姓们纷纷腾出一片空地,望向孤零零站在空地中间的闻青松。 闻青松面色涨红如猪肝,满眼都是怨毒之色,厉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母亲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嫁给我,自愿为我生下五个孩子,怎么就成我逼迫她了?!” 他又怒骂李稳婆,“还有你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贱妇,本官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诬陷我?!是不是镇北王给了你好处,叫你栽赃陷害本官?!昔年我与姒姒最是恩爱不过,何来囚禁一说?!” 他仗着卫姒性情孤郁受不得刺激,不可能亲自出面澄清这种事,于是信口开河胡编乱造。 第94章 他们会不会嫌她脏?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眼底凉薄,瞥向人群中的另一个老妇。 那是在闻家服侍多年的老嬷嬷。 此刻老嬷嬷的家人正被谢拾安控制着。 老嬷嬷满头大汗浑身哆嗦,受不住闻星落审判般的眼神,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膝行至闻青松跟前,紧紧扯住他的袍裾,一副殷切关心的神情,“老爷,老奴听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您就赶紧主动认罪了吧!当年您乘船时救了不慎落水的镇北王妃,见她美貌动人无依无靠,就逼迫她当了您的夫人!后来夫人想走,您却死活不肯放人,还迫着她生了五个孩子!那困住夫人的锁铐,就埋在县衙后院里的那棵槐树底下,上头还带着血哩!” 满场哗然。 李稳婆有可能说谎,但这老嬷嬷在闻家干了那么多年的活儿,说的有鼻子有眼,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撒谎。 “你胡说什么!”闻青松慌了,一脚踢开老嬷嬷,“什么锁铐,本官闻所未闻!定是你们两个老货受人指使,故意污蔑本官!来人,把她们拖下去!” “且慢。” 混乱之中,谢观澜低沉清越的嗓音突兀响起。 不算大声,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王府大门前安静下来,众人纷纷望向谢观澜。 西南最年轻的掌权者,金骨神容绯衣玉带,周身散发出的气势令人臣服。 他下令,“搜查县衙。” 扶山会意,立刻带着心腹翻身上马,直奔县衙搜集证据。 闻星落看着谢观澜的侧脸。 本以为此事还要费一番折腾,没想到他会亲自出面帮她。 捏着碧玉扇柄的指尖泛出血色。 她是奸生子。 她身上流淌着一半罪恶的鲜血。 祖母他们…… 还有他…… 大家会不会嫌她脏? 闻星落默然地垂下眼帘,面色苍白。 扶山很快带着罪证回来了。 他呈上锁铐,“启禀世子,这是卑职在县衙槐树下挖到的镣铐!” 镣铐生锈斑驳,已经有些年头,上面还有沉黑结痂的陈年血迹。 闻星落看着镣铐,眼眸通红。 原来在她被父兄欺负的时候,母亲正被镣铐锁在高阁之上。 就是这一副肮脏沉重的镣铐,锁住了母亲的二十年光阴…… “别看。” 察觉到她情绪不对,谢观澜抬袖遮住了她的眼睛。 浓郁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 如有实质般,在闻星落周身设下了一个绝对安全的领域。 闻星落鼻尖酸涩,抬起纤细凝白的指尖,轻轻攥住了青年的衣袖。 像是依赖。 谢观澜示意扶山收起镣铐,“闻县令,人证物证俱全,恐怕要劳烦你走一趟大牢了。” 话音落地,两名护卫立刻上前押住了闻青松。 闻青松冷汗淋漓满脸恐惧,却强撑着身体,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们镇北王府仗势欺人栽赃陷害,我不服!我不服!各位父老乡亲,你们一定要帮本官个作见证啊!” 然而百姓不是任由他糊弄的傻子。 现场根本没有人理他,反而自动与他保持距离。 闻青松一边挣扎,一边大喊,“老大老二,你们救救为父!老二,你不是主意最多吗?!你快想想办法呀!”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早已超出了闻如风和闻如云的预料。 兄弟俩对视一眼,闻如云蹙眉道:“父亲,我们竟不知你平日里是这么对待母亲的!” “是啊,”闻如风附和,“母亲也是活生生的人,你怎么能强迫她呢?!亏你常常教导我们与人为善、忠厚贤良,你就是这么以身作则的吗?!父亲,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闻青松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连嘴唇都在发抖,“你们……你们……” 闻星落从谢观澜身后探出半张小脸。 少女看似伤心欲绝,杏眼里却藏着一丝冷笑。 闻家人生性薄凉。 闻如风和闻如云见势不对弃车保帅,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目送闻青松被护卫拖走,一路上还被百姓们扔烂菜叶子臭鸡蛋,心底尽是快意。 凭借谢观澜的手段,一定能从闻青松嘴里撬出最深的秘密。 闻青松,不可能再从牢里出来了。 闻青松被抓后,百姓们也不再诋毁卫姒,纷纷向闻星落道歉。 闻星落拿手帕抵着鼻尖,眼尾湿润潮红,“我母亲是很好的人,没想到会被父亲毁了半生……母亲很可怜……” 少女的眼泪,是刺痛人心的利器。 于是才不过片刻光景,卫姒的名声就彻底扭转过来。 如今人人痛骂的对象变成了闻青松,梨园里那支诋毁卫姒的戏曲不再有人唱起,茶楼酒肆的说书人争先恐后辱骂起闻青松。 卫姒的事情告一段落,闻如风的婚礼却还得继续。 闻如风朝周围拱手笑道:“是我不好,这些年没察觉到父亲苛待母亲!往后,我和渺渺会好好孝敬母亲,弥补从前的过失!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闻府预备了丰盛的流水席,我做主,请诸位父老乡亲移步闻府,当是我向诸位赔个不是!” 他还要考功名呢。 可不能因为父亲坏了名声。 陈乐之目送众人浩浩荡荡往闻府走,兴奋地牵起闻星落的手,“宁宁走,咱们瞧热闹去!” 闻星落跟着她小跑过街巷。 汉中来的小郡主,火色裙裾在初秋的长风里翻转飞扬。 闻星落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她把她牵得那样紧…… 她一点儿也不嫌弃她肮脏不堪的出身! 闻星落迎着风,轻轻弯起眉眼。 迎亲队伍和花轿还要在城里绕一圈,因此闻星落等人先一步来到闻府。 刚过来,就看见闻月引正盛装打扮招待宾客。 谢厌臣不知何时来的,陪在闻月引身边,笑眯眯道:“我瞧闻姑娘忙得脚不沾地,不如我来帮帮你?” 闻星落诧异。 她二哥哥出现,准没好事。 闻月引也很戒备谢厌臣。 然而她见谢厌臣白衣胜雪松姿鹤逸,眉心一点朱砂点缀的那张观音面俊美如崆峒碎玉,又下意识放下了戒心。 她心底生出一个念头——既然这一世闻星落都能搞定谢观澜,那她为什么不能搞定谢厌臣呢? 前世今生,终究是不一样了,不是吗? 她想着,学着闻星落的称呼,娇声道:“那就劳烦二哥哥了。” 谢厌臣立刻招呼宾客落座。 他拿出红漆攒盒。 攒盒里面本应装满瓜果糕糖,可闻星落什么也没买,于是所有攒盒都是空的。 谢厌臣打开一个攒盒,含笑向宾客们展示,“空的!” 宾客:“……” 谢厌臣又打开了一个,献宝似的举起来,“没想到吧?还是空的!” 宾客:“……” 眼见气氛尴尬,闻月引轻咳一声,柔声劝道:“二哥哥,你快别和大家开玩笑了啦。” 谢厌臣取出第三个攒盒,笑容可掬地掀开一条盒缝,“闻姑娘把手伸进去摸一摸,瞧瞧这只攒盒是不是空的?” 闻月引受宠若惊。 前世,谢厌臣可从来没有和她开过这种小玩笑。 难道她真的讨得了他的欢心? 她得意又挑衅地瞥了眼人群外的闻星落,嘴上娇嗔道,“二哥哥就知道取笑我!” 她把手伸进了攒盒。 第95章 让我镇北王继子、闻家嫡长子的脸面往哪搁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月引摸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确切来说,不仅软绵绵的,还湿漉漉的,带着一些黏黏腻腻的触感。 闻月引笑道:“莫非是麦芽糖?” 谢厌臣摇头,“不对哦。” 闻月引又道:“难道是水果糕团?” 她好奇地捏了捏那个东西,却听见那东西发出一声“呱”。 闻月引呆了呆。 “你真笨。”谢厌臣掀开攒盒,“是癞蛤蟆啦。” 闻月引看着握在手里的癞蛤蟆。 下一瞬,她陡然发出一声凄厉尖叫,花容失色地扔掉癞蛤蟆,整个人像是触电般一蹦三尺高! 无数癞蛤蟆,争先恐后从每一只红漆攒盒里蹦了出来。 宾客们发出同样凄厉的惨叫,捶胸顿足往来奔走,把桌椅板凳全都撞翻了! 闻星落也怕癞蛤蟆。 谢观澜下意识就要抱她,可是陈乐之距离闻星落更近,本就时刻预备着,余光瞟见他一动,她便更加眼疾手快,一把将闻星落拽进怀里,潇洒利落将她打横抱起。 谢观澜沉默。 薄唇勾起一丝冷笑,他不动声色将手负在身后。 看来他得给汉中王施压了。 他女儿无所事事,成日里跑到别人的地盘做什么? 闻星落呆呆看着陈乐之。 大家都是女孩子,她居然直接就把她抱起来了! 她夸奖道:“乐之,你可真是孔武有力!” 陈乐之抢到了闻星落,骄傲道:“这算什么?我阿兄单手就能抱起小姑娘!而且宁宁你身轻体软,很容易就抱起来了!” 身轻体软…… 谢观澜脑海中掠过他抱闻星落的那两次经历。 她是挺软的。 好容易平息了这场鸡飞狗跳,迎亲队伍终于带着花轿回来了。 因为闻青松被抓走的缘故,闻如风和徐渺渺没有高堂可拜,只得请何师暂坐高堂之位。 拜完天地,年轻小姑娘们要去新房陪伴徐渺渺。 闻星落进去的时候,看见徐渺渺坐在撒满桂圆花生莲子的新床上,闻青松被抓的事情显然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她看着新房里的龙凤喜烛,正面露笑意。 正看着,闻月引突然进来,急切地抓住闻星落的衣袖,“我听人说,爹爹被抓进了监牢?!” 闻星落温声道:“是啊姐姐,他不仅囚禁母亲,还强迫她生孩子,所以就被抓起来了,很可能还会丢了官位哦。” “怎么会这样?!”闻月引不敢置信。 按照上辈子的流程,父亲应当在洪涝过后就当上郡守府主簿。 但他现在不仅没能升官,还被抓了起来! 她喃喃道:“真是荒谬!母亲既然嫁给了父亲,那就应该乖乖生孩子,否则她有什么用呢?和不下蛋的母鸡又有什么区别?说到底,是她自己不听话才会被囚禁,怎么能怪父亲?!” “姐姐慎言。”闻星落面色微凛,“即便女子成亲,也依旧有选择生或者不生的权利,而不是全权由男子做决定。” 徐渺渺突然笑了起来。 她掷地有声,“闻星落,往日我经常听夫君和月引妹妹提起,说你自私自利野蛮无知,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依我之见,公公和婆婆的事情完全就是家务事,什么强迫、什么囚禁,即便动手,那也只是夫妻间的情趣罢了。恕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何你们要上纲上线闹到官府里去,害公公平白丢了官职!做子女的都不团结,又怎么能把家族发扬光大呢?我要是你,就赶紧劝你母亲写一封谅解书,原谅了公公!” 闻星落看着她。 徐渺渺今日打扮得很漂亮,她声势浩大地嫁到了闻家,她以为她会成为闻府的当家主母,她以为她能当官夫人,她以为往后的人生会像今天这般隆重热闹。 殊不知,嫁给闻如风,是她这一生悲剧的开始。 少女杏眼里一片薄凉,声音却依旧温柔,“但愿将来大嫂到了和我母亲那般境地时,也依旧能说出这是‘夫妻间的情趣’这六个字。” 徐渺渺气笑了,涂满红丹蔻的手指着闻星落,对闻月引道:“你瞧瞧她,竟还在这里搬弄是非!幸好我没准备她的红包,否则和喂了白眼狼又有什么区别?!我今儿就以大嫂的身份做个主,往后,不许闻星落再回闻家!” 闻星落不稀罕她的红包,更不稀罕回闻家。 她等着看徐渺渺的下场。 她慢条斯理地离开新房,去找陈乐之。 途经院子,闻如云正在翻看礼账。 他勾起嘴角邪魅一笑,对闻如风道:“虽然父亲被抓了起来,但咱们今天收到了一千多两纹银的礼账!蓉城的官绅出手阔绰,大哥,咱们发达了!” 闻如风送出去的请帖上,开头第一句话就点明了他镇北王继子的身份,因此不少官宦是看在镇北王的面子上才来吃喜酒的,出手也十分大方。 有了钱,闻如风心下稍安,也有了底气。 余光瞥见从回廊经过的闻星落,他威严地板着脸命令,“星落,过来。” 闻星落不紧不慢,“作何?” “父亲虽然犯了错,但他终究是我们的父亲。身为人子,岂可看着他在大牢里受苦?我记得你从前最孝顺父亲,所以我做主,就由你代表我们去见母亲,叫她亲笔为父亲写一封谅解书。” 闻星落幽幽道:“我似乎告诉过大哥,你做不了我的主。” 闻如风脸色一白,“你——” 还没来得及说话,院子里突然传来骚动。 宾客一窝蜂涌了过来,声色俱厉道: “闻如风,我们给你脸,好心来吃你的喜酒,你就是这么招待我们的?!素面加咸菜,你瞧不起谁啊?!” 谢拾安也过来了,和陈乐之蹲在槐树下,一人一碗面吃得很香。 他乐呵地接话道:“当然是瞧不起你们啦!” 宾客愤怒甩袖,“这种待客之道,我长这么大竟是闻所未闻!” 陈乐之也很乐呵,“那你们现在知道啦!” 闻如风愣住了,“什么素面咸菜?” 有脾气大的官宦,直接当场掀了面盆,“什么素面咸菜?!你还好意思问?!自己预备的喜宴,自己不清楚吗?!” 谢拾安吆喝,“对呀,闻如风你自己的喜宴自己不清楚吗?” 闻如风呆呆地看着满地的汤汤水水。 不是,他隆重体面的大婚宴席,怎么变成了一盆盆便宜的面条? 陈乐之把头扭到旁边,故意掩饰声音伪装成普通宾客,高喊道:“把礼金退给我们!” 此言一出,宾客们顿时眼睛一亮。 是啊,闻如风都没给他们脸,他们又凭什么出那么多礼金?! 思及此,众人一哄而上,如风卷残云般抢走了所有礼金! 闻如风被推来搡去,喜袍被挤得皱皱巴巴,胸前的大红花也掉在了地上。 等宾客们作鸟兽散,他狼狈地跌坐在地,紧紧搂住仅剩的一枚银锭,声嘶力竭地哭嚎,“你们都是强盗啊!都是强盗啊!还有没有王法啦!作孽啊!” 他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忽然愤怒地盯向闻星落,“我让你置办婚宴,你置办的是什么东西?!你知不知道,今天来参加婚礼的都是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让我镇北王继子、闻家嫡长子的脸面往哪里搁?!” 第96章 她问谢观澜:我是不是很脏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寻了一张干净的圈椅,优雅落座,信手抚平裙褶。 她笑道:“大哥只给了我十两纹银,要我怎么置办婚宴呢?” “十两纹银?!”闻如风失声,“我明明给了你三百两,怎么可能是十两?!” 闻星落无辜,“也许是大哥派人送钱过来的时候,被人中途贪墨了?” 闻如风压抑着火气,把小丫鬟叫了过来。 小丫鬟吓得跪倒在地,老老实实交代了一切,末了又道:“四小姐就只给了奴婢二十两纹银,奴婢不敢撒谎!” 闻月引很快被叫了过来。 她知晓此事瞒不住,只得供出了自己贪墨八十两纹银的事,顺便又把闻如云给牵扯了进来。 闻如云摇着折扇,轻描淡写道:“事情都过去了,大哥还追究这些做什么?依我看,还是闻星落不对,钱不够,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添一些吗?怎么只知道问咱们要钱?大哥你也是,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还不如跟着何师好好读书,预备明年的乡试。” 闻月引也抹着眼泪,“父亲进了监狱,如今大哥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要是大哥考不上功名,我们这些弟弟妹妹可要怎么办才好?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大哥何必追究呢?” 闻如风万万没想到,毁掉他婚宴的人不是闻星落,而是闻如云和闻月引。 他复杂地看着两人。 虽然气愤,但好在那三百两纹银是徐家的钱,他俩贪了就贪了吧! 至于毁掉的婚宴,他成为探花郎以后还会迎娶高门贵女,到时候再请岳丈家出钱,重新置办更隆重的婚宴就是了。 于是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呀!” 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宠溺,完全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闻如雷抱臂,安静地靠在门边。 自打他恢复记忆,整个人就阴郁了很多,这段时间专心准备参军入伍的事,连闻如风大婚都提不起兴致。 今日看完了这出闹戏,他的视线在闻月引和闻星落身上反复逡巡。 不知为何,从前闻月引掉眼泪的时候,他会非常心疼。 可是现在,他只觉得烦。 月引口口声声说她才是爱重父兄的人,可是她不在乎父亲锒铛入狱,也不在乎大哥的婚礼,所以她究竟爱重在哪里? 还有他的前途,她明明是重生的,却不知道像闻星落那般,逼着他去讨好李老将军,害他要多走一段弯路…… 鬼使神差的,闻如雷在闻星落离开闻家后,悄悄跟上了她。 回到镇北王府,陈乐之冲闻星落使了个眼色,小声道:“他一直跟着咱们呢。” 闻星落转身望去。 闻如雷站在不远处,望向她的目光十分复杂。 谢拾安冷笑,“不知道装什么!” 陈乐之猜测闻如雷大概是有什么话想和闻星落说,便拉着谢拾安先行进府。 谢拾安忍不住回头,冲闻如雷威胁地扬了扬拳头,才跟她离开。 闻如雷走到府门前的台阶下,仰起头看闻星落。 初秋的光影照进来,在少女的眼瞳里勾勒出浅金色的弧光,她云鬟雾鬓,眉黛青颦莲脸生春,重莲绫裁成的莲紫色齐腰襦裙,衬得她极是明艳清新。 可她看他的神情是如此疏离冷漠,仿佛春日里枯绝的山水。 前世,闻星落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闻如雷的心底莫名生出慌乱。 他嗫嚅良久,才小声道:“星落,再过几天,我就要去参军入伍了。恐怕……恐怕要很久才能回来。” 谢拾安突然从虚掩的府门后探出头,“宁宁,我也快要参军入伍了,你别心疼他,你心疼我——” 话音未落,又被陈乐之拉了回去。 闻星落看着闹腾的两人,眉梢眼角染上一抹温柔暖意。 在转向闻如雷时,她重又面色沉寒,“你要去便去,何必特意来和我说?” 闻如雷反复揉捏衣角,局促不安欲言又止,“你……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前世他去参军入伍的时候,闻星落特意从慈云寺为他求了平安符。 还连着熬了几天的夜,给他准备了很多干粮。 就连衣裳鞋袜,也都帮他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他记得他催马离开时,她很不舍,掉了很多眼泪…… 闻星落出声打断了他的回忆,“三哥想听我说什么?” “我……”闻如雷语塞。 “三哥打小就不喜欢我,如今我离开了闻家,三哥得偿所愿,应当高兴才是,为何又巴巴儿地过来找我?给姐姐知道,怕是要不高兴了。我家四哥哥也要参军入伍了,我还要同他多说说话,告辞。” 闻星落礼貌地略一颔首,转身进府。 “星落!” 闻如雷大步上前想要拉住少女,可朱漆府门已经在他面前重重合上,彻底隔绝了他的视线。 闻如雷重重一拳砸在府门上。 负面情绪铺天盖地而来,他心底一片苍凉失落。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抬起猩红的眼睛,“谢拾安算什么东西?前世,不过是个双腿瘫痪的残废罢了!闻星落,你今日瞧不起我,可我偏要一步步爬上高位,偏要让你看清楚,谁才配当你的兄长!我要你后悔,我要你乞求我的爱!” 闻星落毫不在意闻如雷扭曲的心理。 她只身闯进了东流院。 侍女把她拦在外面,小心翼翼道:“王妃情绪不稳定,不宜见客。小姐还是先回去吧?” 闻星落没理会她,拾阶而上踏进檐廊。 隔着如意宝瓶花纹的槅扇,她道:“母亲,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从前是如何欺负你的了。他被世子抓进了监狱,他不会再出来了。” 卫姒站在门后。 她今日没梳头,鸦青浓密的长发蜿蜒曳地,掩映在青丝后的小脸毫无血色。 她赤着脚,看着一门之隔,少女若隐若现的轮廓。 少女唤她母亲。 她缓缓伸出手,在槅扇上勾勒出少女的轮廓。 白嫩修长的手掌,缓缓贴在少女的脸颊位置,像是温柔地抚摸。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眼底突然涌出浓烈的恐惧和恨意,她收回手,踉跄着朝后退了几步。 她如同受惊的小鹿,彷徨无助地藏进拔步床的深处。 闻星落在屋檐下站了很久,久到双脚麻木。 天空铅云密布,光线暗淡,庭院里的景致像是褪了色,似要落今秋的第一场雨。 少女眉眼晦暗,声音沙哑的再次开口,“我想告诉母亲,我一点儿也不像他。我是您的孩子,只是您的。” 细雨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芭蕉叶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 檐下溅起雨珠,打湿了闻星落的裙裾。 她久久得不到回应,终是垂着眼睛,失魂落魄地离开。 是夜。 谢观澜在万松院用晚膳的时候,没看见闻星落过来。 他用罢膳食,踏出万松院,径直去了园子。 园子里有一处假山。 他记得乞巧节那夜,小姑娘曾经孤零零坐在上头。 谢观澜提灯撑伞穿过太湖石,看见闻星落抱着灯笼坐在假山里。 他在她面前站定,垂眸看她,“长本事了,连晚饭都不吃了。” 闻星落抬起红肿的泪眼,“我是不是很脏?” 所以,母亲才不愿意见她。 第97章 谢观澜说,闻宁宁是世上最好的小姑娘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寒意顺着夜色蔓延,从脚边攀援而上,钻进了少女的四肢百骸。 铺天盖地的秋雨声中,她听见青年沉沉低语—— “闻宁宁一点也不脏。 “闻宁宁是世上最好的小姑娘。” 秋雨声仿佛在耳畔静止。 万籁俱寂之中,闻星落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声重若一声,仿佛要狠狠撞出她的胸口。 她透过朦胧泪眼,看面前的青年。 他正伸出手,慢条斯理地擦掉她脸颊上的泪珠。 橘黄色的灯笼在寒夜里散发出暖光,谢家年轻的掌权者,绯衣玉带金骨神容,过分秾丽的相貌在寂静的园子里犹如惑人的艳妖,他垂落薄薄的眼皮,纤长细密的眼睫覆落微挑的阴影,意外地染上几分温柔,像是在无声地勾着她捧出自己的心。 他在哄她。 闻星落的呼吸重了一分。 她很快收回视线,低下头,“你骗人。” “哪里骗人了?” 闻星落扫了眼他的腰间,“你说我是最好的,可你都不肯佩戴我送的平安符……” 谢观澜挑了挑眉,随即当着少女的面,从怀袖里取出那枚桃木平安符,慢条斯理地戴在了腰间。 闻星落一怔。 原来他一直把平安符带在身上。 她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莫非是因为她没戴他送的那支金簪,所以他便故意不戴这枚平安符? 他想气她。 谢观澜弯起薄唇,故意逗她,“宁宁怎么不在意祖母他们有没有佩戴平安符,却只在意我一人?” 闻星落避开他的视线,声音沙哑道:“我不过是随便问问。” 笼火葳蕤,驱散了些微寒意。 谢观澜看着她。 她忙了这几日,较往常清瘦些许,愈发有弱不胜衣之态,青金色齐腰襦裙在太湖石上散落如花,几绺被雨汽打湿的青丝蜿蜒贴在脸颊上,衬的少女面庞雪白。 他的视线又一寸寸滑落到她的嘴唇上。 宛如樱桃般鲜红饱满的唇瓣,细嫩小巧,明明未施粉黛,却像是天然淬着花汁。 他忽然问道:“在你心里,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吗?” 闻星落看着他腰间的平安符。 乞巧节那夜,他曾问她在试探什么。 那么今夜,他是不是也在试探? 清冷矜贵如他,也会生出……妄念吗? 少女敏感纤细的神经,宛如太湖石黑暗角落里的蛛网,丝丝缕缕暗藏机锋,妄图绞杀落进蛛网的飞蛾。 她抬起头,藏起心底的恶劣,故意露出一双清澈乌润的杏眼,“长兄和他们,当然是一样的。只是因为长兄从前待我苛刻,令我疑心长兄是不是扔了我送的平安符,所以才多问了一句。今夜重新看见,我便放心了。在我心里,长兄和二哥哥、四哥哥一般无二。” 和那两个傻子一般无二…… 谢观澜薄唇边的笑容多了几分冷意。 像是心上长出的青苔,被秋雨染上了潮湿阴寒,叫他不大舒服。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自打乞巧节过后,你就不曾佩戴过那支金簪。为何?” “长兄说,那支金簪是你没能抓到凶手的赔罪礼,可我并不觉得长兄需要向我赔罪。既然如此,那支金簪对我而言便失去了意义。没有意义的东西,为何还要日日佩戴?” 谢观澜沉默地拨弄平安符的鹅黄穗子。 闻星落看着他,杏眼比笼火更亮,写满了不加掩饰的侵略感,仿佛一头藏在黑暗里,悄然亮出獠牙和利爪的小兽。 她的心底涌上一股浓烈的畅快。 说谎的人,会被谎言折磨一辈子,不是吗? 她笑道:“雨停了,长兄送我回去吧?” 两人回到屑金院,谢观澜提着灯站在院门外,目送少女被翠翠接进去。 她髻边的珠花令他厌烦,胸腔里那股无法掌控横冲直撞的情绪,更加令他厌烦。 这种情绪很陌生。 他见惯了刀光剑影尔虞我诈,也曾在战场上命悬一线,可在他前面十九年的光阴里,他从未有过今夜这种感觉。 恰逢两名侍女捧着锦盒过来。 他道:“这是什么?” 侍女福了一礼,回答道:“启禀世子爷,这是西陵楼船的赖老板派人送来的,说是新打出来的一套黄金头面,特意拿来献给小姐,答谢小姐上回的救命之恩。” 她们掀开锦盒,暗红绒布上躺着的黄金头面灿烂生辉。 对谢观澜而言,却实在碍眼。 她连他送的金簪都不戴,又怎么能戴别人送的? 若是那支金簪戴久了嫌腻,他又不是送不起别的。 他是镇北王府的世子,掌管着府里的一切,她既在王府里,吃穿用度就该由他出。 他吩咐,“拿去融了。” 侍女疑心自己没听清楚,“您说什么?” “融成金饼。” 谢观澜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两名侍女面面相觑。 黄金首饰之所以昂贵,除了金料,还因为手工费。 像这种宫廷里出来的老师傅,代代传承,为后妃命妇打造了几十年的首饰,无论眼界还是手艺都是顶尖,制作一件首饰的工费几乎能抵得上黄金本身的价值! 可是,世子居然让她们拿去融成金饼…… “姐姐,这可如何是好?” “融了呗,还能如何?我可不想得罪世子爷。” 闻星落还不知道她的首饰被拿去融成了金饼。 她吃了些糕团,又沐浴梳洗了一番才回到寝屋。 “宁宁你回来啦?”陈乐之穿着寝衣坐在床帐里看话本子,听见动静探出脑袋来,“你吃了没有,饿不饿?” 闻星落弯着眼睛坐到梳妆台前,“刚刚吃了些糕团。” 陈乐之觑着她。 这小姑娘拿桃花木梳梳着头,唇角微扬,心情很愉悦的样子,那小脸蛋儿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粉,眉眼如水,春色酽浓。 陈乐之警铃大作,试探道:“你刚刚见谁了?” 第98章 她家宁宁还真是见色起意!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老实回答道:“见了世子。因为母亲的事,我有些难过,好在刚刚世子安慰了我。” 陈乐之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 她看着闻星落吹灭几盏烛火,踢掉软鞋爬上床榻。 小姑娘的心事毫不设防地写在脸上,她把她的欢喜看得清清楚楚。 她扯过锦被盖在两人腿上,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我同岁,太妃娘娘可有为你说亲?宁宁,你现在有心仪的人吗?” 闻星落好奇,“心仪的人?” “就是喜欢的男子呀!我听别人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即使他什么也不做,仅仅只是看见他,就会很开心了!同他对视时,会心跳加速。听见有趣的笑话时,会下意识在人群中看向他。很想嫁给他,很想与他共度一生!” 闻星落沉吟。 前世今生,她遇见过许多男子,还被祖母带着相看过许多王孙贵胄。 可是让她开心、让她心跳加速的,只有一个。 她认真地问陈乐之,“如果仅仅只是开心和心跳加速,但从未想过要嫁给他,更没有想过要与他共度一生,这种算不算心仪?” “啊?!”陈乐之震惊又怀疑,“你喜欢一个人,竟然没有想过要与他共度一生?!” 闻星落细细回忆了一番,实诚道:“他长得特别特别好看,还曾救过我几次,我确实生出了好感。再加上我是个自私又霸道的人,我生出了这种念头,便希望他待我特别一点,再特别一点。 “我企图从他身上得到回应,甚至,我贪心地希望他比我付出更多的感情,让我能享受他的好。但是我也很清楚,这份感情,还不足以支撑我生出嫁给他的念头。人的一生是很漫长的,嫁娶之事更得慎重。乐之,我只想享受当下,我没有考虑那么远。” 谢观澜可是要谋反的人。 万一镇北王府的船沉了,她还得跑路呢。 她说罢,心情愉悦地拍软枕头,自顾躺了下来。 陈乐之凌乱了。 她瞪着大眼睛望向闻星落,少女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本游记,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十分专注于她自己的兴趣爱好。 “不是?!” 陈乐之更加凌乱了。 她还以为闻星落对那黑心肝的情根深种不可自拔,搞了半天,她家宁宁还真是见色起意?! 这两个人…… 到底谁更加黑心肝啊! 还有那个谁,他知道他被闻宁宁玩了吗? 陈乐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默默躺下来,盖好自己的小被子。 夜已深。 闻星落抱着陈乐之睡着了的时候,沧浪阁依旧灯火通明。 书案上搁着银蝴蝶和丑兔子。 谢观澜拟好了文书,递给扶山,“飞鸽传书给汉中王,叫他立刻派人接陈乐之回去。” 他实在不喜府里有外人。 扶山打发手底下的人去做了,又进来道:“刚刚阳城那边传来消息,穆尚明已经就任太守一职。他知道了闻青松的事,派人过来问主子要人,说他要亲自审理闻青松。” 谢观澜把玩着丑兔子。 虽然丑了点,但缝的还挺牢固,无论他怎么揪,都揪不掉那对长耳朵。 扶山悄悄觑着他。 他家主子自幼就养成了端肃清冷不怒自威的性情,在本该蹴鞠出游的年纪,他却一直埋头读书练习弓马,可以说从小到大就没碰过玩具。 怎么到了这个年纪,突然摆弄起兔子布偶来了…… 他见谢观澜久久不说话,不由试探道:“主子?” 谢观澜捻着兔耳朵,薄唇轻扬,“看来监牢里,也有他们的人。” 扶山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 他家主子的意思是蓉城监牢有太守府那边的眼线,杜广弘死后那眼线就成了穆尚明的人,他帮助闻青松传递了情报给穆尚明,大约是很重要的情报,值得穆尚明亲自出面保下他。 扶山气愤,“杜广弘死后,蓉城里里外外都被咱们的人查了个遍,本以为早已肃清奸细,没想到监牢里还藏着一个!卑职这就去派人把他揪出来!” 谢观澜把玩着缝布兔子。 在面对闻星落时,他会生出一种无法掌控的陌生情绪。 但是没有关系。 只要掌控住她这个人,叫她乖乖听话、乖乖当他的妹妹、乖乖待在他的手掌心,就不会产生任何问题,那些陌生的情绪也会得到纾解。 生着薄茧的宽大手掌,慢慢握拢一整只缝布小兔子。 到了他手里的东西,那就是他的。 次日天气不好,阴沉沉的。 屑金院。 早上翠翠带来闻家的消息,说闻如风他们几个写了布告张贴在城里,宣布和闻青松正式断绝父子父女关系。 翠翠还带了一张布告回来给闻星落看,上面煞有其事地按了闻如风他们四个人的手印,证明闻青松现在是孤家寡人了。 闻星落好笑。 这四个人无利不起早,迫不及待断绝关系也是有的。 她收起布告,和陈乐之弄了些燕支花,在房里调制胭脂。 等红胭脂凝固之后,陈乐之迫不及待想要试色,便拿尾指挑了许多,点在闻星落的眉心,又抹在她的颊边和唇上。 端详半晌,她忍着笑道:“颜色深了些。” 闻星落望向铜镜。 岂止深了些,简直红的像是抹了血,仿佛刚吃完吃小孩儿! “陈乐之!” 她气笑了,抓住陈乐之的手,也想给她抹上。 两人正打闹,一个小丫鬟突然进来,“郡主,前院有您母妃的信!” 陈乐之连忙道:“走,带我去拿!” 她前脚刚走,扶山后脚出现,“小姐,主子请您过去一趟。” 闻星落看了眼陈乐之离开的方向,意识到谢观澜是故意支使开她。 他大约有重要的事情找自己。 她道:“领路吧。” 她被扶山引进一辆宽敞的马车,谢观澜已经坐在车里了。 她问道:“长兄要带我去哪儿?” 谢观澜拿茶盖慢条斯理地撇了撇茶汤浮沫,“见你父亲。” 闻星落与他隔着矮几坐了,“可是他出了什么事?” 谢观澜看她一眼,不由眉尖轻蹙。 小姑娘平日里要么未施粉黛,要么妆容精致,今日这妆…… 她眉心点着一颗鲜红朱砂,颊边染上两坨大红胭脂,原本浓淡适宜的樱唇泛出骇人的深红色泽,像极了刚吃完小孩儿还没来得及擦嘴。 她这妆…… 想起上回蓉城里流行的诃子裙,谢观澜疑心这又是新近流行的妆容。 虽然他看不懂,但小姑娘妆点成这样,必定有她的道理。 第99章 他们将同生死,共荣辱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未免又被冠上年纪轻轻就很古板的名声,谢观澜没对她的妆容发表任何意见,只回答道:“穆尚明要亲自审你父亲的案子,他的人这两日就要到了。” 茶气氤氲。 少女杏眼里掠过几分思量。 按照大周官员的权责划分,如果蜀郡没有太守,那么谢观澜确实可以代行审理闻青松。 但现在穆尚明继任太守职位,若是他想要人,谢观澜没有继续扣押的理由。 谢观澜特意在穆尚明的人抵达之前,带她去见闻青松…… 闻星落反应过来了,“长兄是怕夜长梦多,所以想让我直接杀了他?” 谢观澜直视她,“宁宁敢不敢?” 闻星落垂眼看着车厢地面。 她散落的青金色裙裾压在青年的绯色衣袍上,层层叠叠勾连交缠,秾丽灿烂,恍若世间最相配的两种颜色。 自古以来,弑父杀君都是大逆不道之举。 他要谋逆诛君,却来问她敢不敢弑父。 她知道谢观澜想听什么。 她扬起唇,“有什么不敢的?我既然绑在了镇北王府的船上,那便注定要与你死生与共。你连死都不怕,我又何惧弑父杀君的骂名?” 少女的唇色鲜艳热烈,与青年所着锦袍的颜色如出一辙,笑起来的刹那极尽明媚张扬,仿佛在谢观澜的心上点起了一团火焰,要烧尽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令他产生一种荒谬的错觉—— 谢观澜与闻宁宁这两个名字,将同生死,共荣辱。 青年从来如枯山寒水的眉眼,似有冰雪消融。 进了官衙大门,闻星落亦步亦趋地跟着谢观澜穿廊过院。 路上不时碰见路过的官员,他们对谢观澜很敬重,纷纷恭敬地退到旁边行礼,又用好奇的目光悄悄打量闻星落。 他们不认识闻星落,但他们知道这是谢观澜第一个带在身边的女子。 瞧她脸上画着古怪的妆容,令他们疑心他们的指挥使大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八卦之心使然,闻星落刚被谢观澜带进官衙里的大书房,就有几名年轻官员被衙门里的那些老油条怂恿过来打探消息。 他们闹哄哄地问道:“指挥使大人,这位姑娘是您什么人呀?是您的妹妹还是未婚妻?” 闻星落不自在地绞了绞手帕。 都说女人家八卦,她看,这些男人聚集在一起也挺八卦的! 谢观澜拿出自己的茶具,给闻星落斟了一盏热茶,没回答他们的问题,只冷冷道:“全凑这里来做什么?活都干完了?” 显然谢观澜平日里和这些下属关系不错,众人腆着脸道:“干完了、干完了!” 谢观澜:“干完了就去把官衙扫一遍。要是我看见地上有一片落叶,你们今晚全部留下整理文册。” 众人顿时发出一声哀嚎,灰溜溜地出去扫地了。 书房里只剩下谢观澜和闻星落两人。 他道:“我去让人清理监牢,等会再带你进去,你先在这里等我。” 闻星落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她在书房里溜达了一圈,无意中撞见一面铜镜。 她看着铜镜里那张脸,呆了呆。 她忘记擦掉脸上的胭脂和口脂了! 她竟然顶着这种古怪瘆人的妆容,被谢观澜和他的下属们看了个遍! 而且居然没有一个人提醒她! 她面红耳赤,急忙拿清水擦掉妆容。 刚擦完脸,那几个年轻官员又回来了。 瞧见闻星落干净娇美的小脸,他们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他们的指挥使大人没有特殊癖好。 少女生得这么美,配得上指挥使大人! 他们向闻星落献上新鲜的茶点,殷勤道:“姑娘饿不饿?指挥使大人从不吃零嘴,书房里也没预备,这是我们从家里带来的糕团果点,都是家中的母亲和姊妹亲手做的,姑娘尝尝!” 那些糕团果点不及外面铺子里的精致,但一看就知道是家里人花了心思做的。 闻星落道过谢,他们又七嘴八舌道:“姑娘是指挥使大人的未婚妻吗?您能不能和他商量商量,叫他给我们减轻一些政务?您是不知道,他自己一天忙八个时辰恨不能睡在官衙也就罢了,还把我们也拘在这里!” “是啊,我闺女刚出生,我都没抱过她几次!” “你这还算好的了!我成亲当晚还没来得及入洞房,就被指挥使大人薅过来抓贼。他自己没成亲,也不许别人洞房,你说气人不气人?!” “……” 闻星落听着他们告状,不禁讪讪。 别说她不是谢观澜的未婚妻了,就算她是,那厮看起来也不像是惧内的人呀,更何况家事也就罢了,以他的性子,是绝不允许旁人插手他的政务的。 她坦白道:“诸位大人弄错了,我不是他的未婚妻,我是他的继妹。” 众人闹了个乌龙,连忙道:“原来是妹妹!妹妹也好,妹妹也能在他跟前说得上话的!” 闻星落:“……” 说不上一点。 有人鼓励闻星落道:“指挥使大人心里是有您的,前阵子去阳城,他还特意去一家有名的糖糕铺子给您带特产哩!当时我就跟在他身边,听得清清楚楚,他问掌柜的,十几岁的小姑娘都爱吃哪种糖糕,叫掌柜的推荐几样!” 闻星落怔住。 她以为,那盒糖糕是谢观澜带给她和二哥哥、四哥哥的。 原来,是带给她一个人的…… 又有人道:“岂止啊!当初那个连环杀人犯你们还记得吗?我亲眼看见指挥使大人从他的尸体上拔出了一根银簪,按规矩证物是要封存起来的,可他却直接藏进了怀袖!后来我问扶山,扶山说这是他们府上小姐的东西,指挥使大人要带回去还给小姐。指挥使大人连这种小事都记挂在心里,可见他把小姐放在了心上!” 闻星落默然。 原来那支银蝴蝶发簪,在谢观澜那里。 他藏她的发簪做什么? 正说着话,谢观澜回来了。 那群年轻官员像是老鼠见了猫,瞬间作鸟兽散。 谢观澜扫了眼堆在桌上的糕团果点,“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闻星落看着他,漂亮的圆杏眼里掠过几分深意。 旋即,她露出一个单纯甜美的笑容,“没说什么,只说长兄总是给他们安排许多活儿,请我在你面前为他们美言几句,让他们有时间和家人团圆。” 谢观澜看着她的脸,突然问道:“你的妆呢?” 闻星落:“……” 不提还好,提起这茬她就生气。 她羞恼,“出门时长兄为何不提醒我,我的妆容不妥?” 第100章 闻青松被炸得半边身子全是血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顿了顿,质疑,“那不是某种流行的妆容吗?” 闻星落:“……” 并不是! 进了监牢,闻星落瞧见甬道两侧挂了长长的罗纱步幛,用以遮蔽两侧肮脏血腥的牢房,想必是谢观澜刚刚安排的。 穿过甬道的时候,闻星落嗅到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血腥味,各间牢房里传出痛苦哀嚎,也有不少囚徒以极尽恶毒的言语咒骂谢观澜,但身侧的青年面色如常,薄唇甚至愉悦上扬,仿佛是一头以这些负面情绪为食物的凶兽。 闻青松被关押在最里面的那间牢房。 随着狱卒打开铁牢门,谢观澜隐进了旁边的阴影里,把空间留给了闻星落。 闻青松瑟缩在角落,浑身遍布鞭伤,前世最讲究体面的男人,此刻狼狈而又可怜。 他听见动静,忍着疼痛睁开眼。 看见踏进监牢的人,他眼睛一亮,“星落?!” 他还不知道他入狱,是闻星落的手笔。 “我被关了一天一夜,你哥哥姐姐都没来看过我,我还以为他们要与我这当父亲的割席决裂!”闻青松感慨不已,“现在看到你,我就放心了。想必是他们忙着为我奔走求情,无暇探望,所以才派你代表他们前来。我就知道,他们个个都是孝顺的。” 他自顾说了一通,又嫌弃地扫了眼闻星落,“你也是,怎么都不知道给我带一身干净衣裳,再带些好酒好菜?我惯是要脸面的人,这副样子,如何出狱?!你走吧,叫月引来接我出狱!” 闻星落看着他,“姐姐不会来了。” 闻青松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无论是闻如风还是闻月引,亦或者是另外两个人,都不会来探望你。他们唯恐父亲玷污了他们的名声,已经宣布与你断绝父子关系。” 怕闻青松不相信,闻星落把翠翠带回来的那张通告递给了他。 闻青松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渐渐红了眼睛,一双手抖如筛糠。 闻星落依旧看着他。 他素日里常戴的那顶瓜皮小帽不知丢在了哪里,两鬓似乎在刹那间生出几缕白发,他向来喜爱挺直脊背摆出官威,可随着他看完那份断绝关系的通告,他的脊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佝偻了下去。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闻星落都觉得,尽管父亲唯利是图,但他的的确确是爱着那四个人的。 否则,抠门如他,又为何会心甘情愿拿出大半俸禄,栽培闻如风兄弟三人,为闻月引采买胭脂水粉绫罗绸缎? 瞧瞧,即便闻如云和闻月引为了屯粮败光家底,到最后他也只是轻拿轻放,不曾真正地惩罚他们。 闻星落永远记得,前世自己被夺走婚事,孤零零关在高楼里,趴在窗前看闻月引替她出嫁的情景。 父亲满脸不舍,抹着眼泪送了又送,从后宅送到府门外,又追着花轿,从府门外送到了熙熙攘攘的街头,那般珍重的态度,像是对待一件天下无双的稀世珍宝。 那她呢? 她算什么? 她是闻家最多余的人。 闻青松紧紧捏着通告,两行浑浊眼泪滚落,仿佛刹那间年迈了十岁。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袖擦了擦眼泪,怨恨地瞪向闻星落,“你是不是想让我知道,你比他们孝顺,比他们懂事?!你想让我后悔,前半生疼爱错了人!可我告诉你,就算你求了镇北王放我出去,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你打小就心机深沉,这张断绝关系的通告,定是你欺骗怂恿他们写下的!” 闻星落平静道:“我这些天,一直在想一件事,为何我为父亲汲汲营营,却得不到你的疼爱。为何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却得不到你的怜惜。当真是因为我在娘胎里抢走了姐姐的养分吗?恐怕不是的。毕竟,连我都能从老嬷嬷那里得知姐姐体弱的真相,父亲作为一家之主,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她细细打量男人的脸,旋即如同孩童般弯起眉眼,“我猜,其实是因为我的容貌,比姐姐更像母亲吧?” 捕捉到闻青松骤然缩小的瞳孔,她知道她猜对了。 她和闻月引虽然是双生姐妹,但熟悉她们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她的眉眼和体态,要比闻月引更像母亲一些。 “你怨恨母亲,于是你把所有的恨意都倾泻在了我的身上。你毁掉我的前程,剥夺我的命运,你刻意在我面前和闻月引上演父女情深的戏码,似乎看见我痛苦,就像是看见了母亲痛苦……”闻星落声音凉薄,“从一个孩子这里获得报复的快感,闻青松,你可真是个废物啊。” 闻青松猛然瞪圆了眼睛。 被当事人戳穿了见不得光的小心思,他嘴唇发抖浑身战栗。 他突然恼羞成怒地吼叫一声,试图去掐闻星落的脖子。 闻星落避开他的手,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匕首的寒芒映亮了少女清冷的眼眸。 结束她要结束掉肮脏的一切时,始终藏在阴影里的谢观澜突然唤道:“闻宁宁。” 闻星落眸光微凛,一瞬察觉到他声音里的危险警告。 她毫不犹豫地提起裙裾转身离开,如归巢的小鸟般直奔谢观澜而去。 就在她跨出牢房的刹那,那座牢房的地砖猛然炸开! 谢观澜紧紧拥住闻星落。 铺天盖地的灰尘里,无数寒铁打造的凤尾蜈蚣钩呼啸着袭向两人! 谢观澜拔出狭刀。 刀刃相撞,激起灿烂的火花。 闻星落望向囚牢。 闻青松被炸得半边身子全是血,一只手臂彻底断了,只剩下薄薄的皮肉还连接着,两名蒙面黑衣人把他拖进炸开的地洞,瞬间消失不见。 剩余的黑衣人功夫极好,明显不是蜀郡边陲能培养出来的高手,可他们并不恋战,与谢观澜稍作缠斗就退了回去,打开了绑在手臂上的金色弓弩。 闻星落面色一变。 她见过这些金色弓弩。 前世皇家猎场,她跟在太子身边,在大内高手的身上看见过这种金色弓弩,据说是东宫的一位幕僚设计出来的,那位幕僚来历神秘,也姓谢,众人都称呼他谢三爷。 “小心梨花针!” 她出声提醒谢观澜。 下一瞬,改造过的弓弩射出无数暴雨梨花针! 谢观澜面色如常,手中狭刀运转到了极致。 所有梨花针被打落在地时,那些大内高手已经不见了,牢房里一片狼藉,只剩残留的血渍。 谢观澜收刀入鞘,语气淡淡,“宁宁见过金错弩?” 第101章 他只知道,她受了好大的委屈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蜷了蜷指尖。 金错弩是皇宫里的东西,按照她的生长轨迹,她不应当见过才是。 于是她撒谎道:“没见过。只是下意识觉得危险,所以就提醒了一句。” 谢观澜看她一眼,沉默地收刀入鞘。 连金错弩内藏梨花针的玄机都知道,可不仅仅是下意识那么简单。 代替闻月引进入王府,从金味斋救下四弟,提前预知洪涝,见过金错弩,以及沈家出事后她给沈瑜出的主意——拿雨丝锦贿赂张贵妃,向天子吹枕边风,放过沈父。 她远在西南,却比京城里的官员还要清楚,宫里真正得宠的是张贵妃而不是皇后。 谢观澜没有揭穿闻星落言语间的漏洞。 他把她重新带回书房,“我去处理刚刚的事,处理完就带你回家。” 闻星落看着他掩上屋门。 她知道他对她从来都有疑心。 但是她也知道,尽管谢观澜此人面善心黑,但他却永远不会把刀刃指向自己人。 她慢条斯理地清理了身上的灰尘,又整理了一番仪容。 她吃了半盏茶,见谢观澜还没回来,便在书房里溜达起来。 他在官衙的书房和沧浪阁的书房一般无二,同样古朴端肃,没有小摆件和零嘴,连解闷儿的话本子也没有。 闻星落坐在他的圈椅上,扫视过面前的一摞摞文册,突然被压在墨玉麒麟镇尺下的一本口供所吸引。 这本口供的边缘还残留着新鲜血渍,像是这两日才审讯出来的。 会是父亲的吗? 她望了眼紧闭的屋门,伸手拿起文书。 一页页翻看,里面写明了闻青松历任县令以来犯下的种种罪行,除了各种贪污受贿、错判冤案,他竟还在这十年间,先后把母亲送到了十几位权贵的床榻上! 为的,要么是求那些权贵帮忙掩盖他犯下的罪行,要么是谋图升迁! 少女的眼瞳逐渐湿润,眸色赤红近乎癫狂。 她实在想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男人恶毒到这个份上! 他不感激为他生儿育女的发妻,他把她吃干抹净连骨头渣都嚼碎了还不算,他甚至还要邀请别的男人来一同欺负她! 难怪母亲始终称病不出,始终躲在那一小方天地里…… 她怕了,她怕再次碰上闻青松这种败类,她怕再次为人鱼肉遭人欺负! 纤细的指尖,在文书上掐出了深深的印痕。 闻星落颤栗着闭了闭眼,压抑住铺天盖地的恨意。 再睁开眼时,杏眼已是一片冷清。 谢观澜回来的时候,书房里空空落落的。 一名小吏进来禀报,“指挥使大人,小姐让卑职转告您,说她有事先回府了。” 谢观澜“嗯”了声。 小吏退下后,他从书架深处取出一本陈旧的史书。 是民间百姓编撰的史书,不算严谨,里面还记载了一些神乎其神的传说,譬如某朝某年,有人在雷雨天看见了藏在乌云里的龙;又譬如有穿戴古怪的人出现在街上,自称是前朝人士,在山中观看两位老人对弈,一局棋罢,才倏忽发现手中斧头竟已腐烂,人也来到了数百年后。 谢观澜不信神佛。 但大道三千玄之又玄,如果闻星落是重生回来的,也未必没有可能。 他揉了揉眉心。 如果那小姑娘当真是重生回来的,大约上辈子过得很苦吧? 所以,才会在初来王府时,那般擅长察言观色,事事小心谨慎,唯恐惹他不高兴,被撵出王府去。 想起她初时得了祖母赏赐的一对卷草纹金手镯,戴在腕间欢欢喜喜去白鹤书院读书,却被他阴阳贪慕虚荣而不敢再戴,一股难以言喻的窒息感漫上谢观澜的胸口。 像是……悔意。 他望向书案。 小姑娘用的是他的茶具,瓷白的茶盏边缘遗留下些微口脂红痕,像是不堪风雨的残红。 他伸出手。 带着薄茧的指腹,抚摸过茶盏边缘。 他看着落在指腹的残红,狭眸里多了两分深沉。 他不在意闻星落是不是重生的。 不在意能否从她那里得到宫廷秘辛,不在意能否通过她提前知晓未来的天下局势。 他只知道,镇北王府的小姑娘,受了好大的委屈。 … 闻星落回到屑金院,捧出了自己的钱匣子。 欺负过母亲的人,她全都记下了名字,她要买凶杀人,她要他们偿命。 钱匣子里存着她在王府的月钱,数了数,不多。 她又翻箱倒柜,找出许多首饰。 大都是祖母给的,其中好几件还是祖母珍藏的嫁妆,要她拿去当掉,她心中有愧。 倒是赖仲良送来的那几块金饼能派上用场,只是还不够…… 正琢磨间,翠翠抱着木匣,欢欢喜喜地跑进来,“小姐,沈家刚刚来了个管事,给您送来了一匣子银票,说是蜀锦生意的分红!” 闻星落眼睛一亮。 当初沈家作为皇商,送去京城的那一批蜀锦出了问题,沈父被关进天牢,沈家为他往来奔走却始终不得其法。 后来沈瑜以相看婚事的由头与她往来,求到了她的头上。 她指点沈瑜,用雨丝锦讨好张贵妃,请她给天子吹枕边风。 如果事成,她将拿走沈家每年利润的两成分红。 闻星落打开木匣,里面堆叠着整整齐齐的银票。 看来,她给沈瑜出的主意奏效了,沈父安全回到了西南。 有了银票,闻星落心里有了底气。 她写了一份名单,连同银票和金饼都给了翠翠,“你叫人去蓉城黑市发布悬赏,我要名单上这些人的人头。” 翠翠眨了眨眼睛。 虽然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这些人的人头,但她既然被太妃娘娘给了小姐,那她往后就是小姐的人了! 小姐做什么都是对的! 她使劲儿点头,“奴婢这就去办!” 到了夜里,闻星落和陈乐之沐过身,临睡前又搬来两张绣墩,面对面坐在小木桶边,拿白日里没用完的燕支花泡脚。 槅扇忽然被冷风吹开。 闻星落正要叫丫鬟关门,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徐徐踏进门槛。 谢厌臣提着灯,柔声道:“我揭了妹妹在黑市悬赏人头的榜,今夜就要去收人头了。在我心里,妹妹与旁人不同,所以我可以额外提供由妹妹亲自动手解恨的服务。妹妹可要与我一块儿?” 闻星落呆了呆。 谢厌臣住在义庄和尸体为伍也就罢了,私底下居然还是个刺客?! 像是看出了少女的茫然,谢厌臣一脸委屈,“我想行医,可他们怕我在他们身上动手脚,多一颗心少一块皮什么的,所以不肯让我问诊。没办法,我只能接些暗杀的活儿为生。像今夜这种钱少事多的活儿,我可是从不接的哦,因为是妹妹的悬赏,我才愿意亲自出手的。” “悬赏?暗杀?”闻星落还没回过神,陈乐之先来了劲儿,“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结果三人偷偷溜出府的时候,又撞见了刚吃酒回来的谢拾安。 四人一合计,干脆一块儿去了。 沧浪阁。 谢观澜站在最高处,看着四个黑影鬼鬼祟祟地融进夜色里。 第102章 她穿着血衣,招摇过市谈笑风生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收回视线,走到书案前。 案上摆着闻青松的口供,边缘清晰可见几道纤细的指痕。 她看过这份口供了。 她要去解决掉口供上的那些人。 大掌按在口供上,他下令,“曳水跟着他们。必要的时候,为他们扫尾。” 黑影从角落浮现,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沧浪阁中。 … 七宝渠,花船。 琵琶声悠扬婉转,空气里弥漫着烈酒和脂粉香。 陈乐之负责望风,谢拾安扮成客人引开船上的两位美貌花娘,谢厌臣带着闻星落,径直闯进了花船。 绣榻上,脑满肠肥的男人赤着上身喝酒,听见脚步声,醉醺醺色眯眯地回头望过来。 少女素色的裙裾被水面夜风扬起,飘逸轻灵似凌波仙子。 单薄娇艳的眉眼,令他瞬间想起数年前曾经春风一度的那个大美人,后来他曾暗示意闻青松还想在榻上再次一亲芳泽,但可惜那美人被镇北王夺走,他没有机会了。 他冲闻星落咧开嘴,垂涎欲滴,“你——” 谢厌臣从背后捂住他的嘴,控制住了他肥硕的身躯。 闻星落拔出匕首,利落地割开了他的咽喉。 温热的血液,溅到了少女素色的裙裾上,像是盛开出无数斑驳的桃花。 闻星落倾身凑到他的耳畔,“大人可还记得我娘亲?” 瞥见男人眼眶绝望错愕的泪,她弯唇,“想必那一夜,我娘也曾在大人面前绝望落泪吧?只可惜,大人没有放过她。那么今夜,我便也不会放过你。” 男人眼底不复垂涎之色。 他脸上弥漫着临死前的惊恐,在闻星落的注视下轰然倒地。 谢厌臣割下他的脑袋,又寻来一个大猪头缝在了他的脖颈上。 他欣赏自己的作品,十分开心,“真好看。” 这一夜,谢厌臣带着闻星落三人,陆续解决掉了名单上的所有人。 破晓之际,河水汤汤。 闻星落站在河边,洁白的素裙被鲜血染成了深红色泽。 她看着木箱里十二颗人头,“我想把它们带进王府,送给母亲。” 谢厌臣陪着她,笑眯眯地鼓掌,”还是妹妹有眼光!多好的礼物呀,比我从前送给你的还要好,卫夫人见了肯定会开心死的!妹妹真是孝顺!“ 谢拾安蹲在礁石上吃新出锅的芝麻葱油烙饼。 陈乐之馋得不行,可她来蜀郡的路上被偷了钱袋子,没钱买烙饼吃,只能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饼。 谢拾安避开她伸过来的嘴,一边嚼一边含混道:“带回去呗,好歹是咱们一整夜的战果,不好好炫耀一番,岂不是锦衣夜行无人知晓?” 得到支持,闻星落找来四个小厮,把红漆箱笼抬回了王府。 各家府邸的侍从婢女,也终于陆陆续续发现了自家老爷被害。 短短一夜之间,蓉城里多名权贵被割掉脑袋,甚至还被人恶作剧般在他们的脖子上缝了猪头,案件性质可谓十分恶劣,才是清晨就惊动了官府。 闻星落带着小厮和箱笼穿过回廊时,便撞见昨日在官衙见过的几名年轻官员,风风火火地来找谢观澜。 隔着池塘,闻星落朝对面回廊福了一礼,“见过各位大人。” 年轻官员们呆呆看着她。 她平日里常穿青金、莲紫、牙白等颜色清雅的衣裙,可今日这一身红裙,秾艳昳丽绮红似花,浓密蓬松的青丝随意半挽,不簪任何钗饰,凌乱之中,愈发衬得那张桃花脸多出几分惑人的娇媚。 是和昨日截然不同的美。 他们从惊艳中回过神,争先恐后地殷勤问好,“闻小姐起这么早?” “昨日的糕团果点,闻小姐可喜欢?要是喜欢,我请母亲再做一些给你送过来。” “……” 闻星落一一回应了,又柔声关心道:“诸位大人这么早来找长兄,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昨夜蓉城死了好多权贵!”有人抢答,“一刀割喉死状凄惨,还被人割了脑袋,拿猪头缝在脖子上!此案恶劣,蓉城百年来闻所未闻,因此我等才匆匆来找指挥使大人商议,希望尽快捉拿凶手,找到死者头颅,平息家属之怒!” 闻星落惊愕掩唇,颊边血色消减两分,“竟然有人如此凶残?!” 她的袖口被鲜血染成了深红,在深秋的寒风里轻轻摇曳,探出袖口的指尖白嫩纤细,瞧着全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女。 有人懊恼地推了推刚刚说话的官员,不忿道:“你干嘛把这种吓人的事情说给闻小姐听?闻小姐和我们这些糙汉不一样的,她是深闺小姐,娇滴滴的小姑娘,连杀鸡都没见过!吓坏她怎么办?!” “无妨的。”闻星落十分善解人意,“此案重大,凶手可谓丧心病狂。诸位大人神勇威武、智谋超群,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早日擒获凶手,找到丢失的头颅,还受害者一个全尸,还他们的家属一个公道!” 少女正义凛然,小脸上全是敬慕。 几位年轻官员嘴角上扬。 她夸他们神勇威武、智谋超群耶! 他们之中的不少人还未娶亲,顿时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 闻小姐夸他们,说不定是对他们有意思哩! 于是谢观澜从游廊拐角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的几个下属正对着闻星落摆出各种造型,有展示臂肌的,有挺起胸肌的,有手搭凉棚左顾右盼作抓贼之态的,还有拔出长刀故作深沉的。 谢观澜:“……” 他冷冷骂道:“都在这里干什么?” 下属们吓得一个激灵,紧忙收起刚刚那副孔雀开屏的姿态,“是城里出事了!十二名权贵一夜之间全部被杀,十二颗头颅不翼而飞,却被凶手拿猪头替代。现在家属们闹得厉害,求指挥使大人为他们做主。” 谢观澜瞥向对面回廊。 少女红衣如血,见他望过来,便款款福了一礼,“长兄万福。” 她身后,四个小厮正抬着沉甸甸的朱漆箱笼。 谢观澜嗅觉惊人,即便隔着池塘,也能闻到她和箱笼散发出来的血腥气息,熟悉的铁锈味浓郁到令人作呕,那箱笼里装着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她的衣裙,更是被鲜血染成了绯红。 她穿着这身血衣招摇过市谈笑风生,仿佛这是代表她荣耀的战衣。 他们家闻宁宁,好大的胆子。 第103章 只许爱她闻宁宁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已是深秋,池面上残荷枯萎,肃杀清冷。 闻星落乖巧道:“既然长兄还要和诸位大人谈论政事,我就先不叨扰了。” 她正要走,谢观澜却出声道:“慢着。” 他绕过回廊,径直走向她。 闻星落拢在袖管里的手悄然捏紧。 余光瞥了眼藏满人头的朱漆箱笼,少女裙裾轻曳,绣花鞋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 她知道谢观澜的底线和原则——不论在外面怎么闯祸闹事,都不许闹到家里来,更不准给镇北王府带来麻烦。 她想和谢观澜保持距离,以防他发现什么。 然而青年步步逼近,高大的影子化作凶兽,几乎要将她完全吞没。 她仰起头。 撞进谢观澜眸底的那张娇艳小脸,终于染上了一丝慌张无措。 谢观澜绷着薄唇,心底生出几分好笑。 小姑娘还是知道怕的。 他不愿多吓她,便解下肩头的羽黑色织金长帔,慢条斯理地裹在她身上。 四目相对。 浓郁的血腥味交织在彼此的鼻息里,明明是萧索的深秋,身体里的血液却奔腾翻涌如春潮,闻星落注视着谢观澜的狭眸,在步步杀机的危险紧迫之中,竟生出一种奇异诡谲的安全感。 他不会拆穿她的。 她如是想。 谢观澜牵起长帔,慢条斯理地裹住少女血色的衣裙。 他身姿异常高大,连长帔的尺寸都格外宽大,仿佛将她半个身子都揽进了怀里。 他嗓音低沉玩味,“我要去抓凶手,宁宁乖乖待在府里。” 闻星落捏住长帔,仰头看他,小声道:“若是抓不到凶手,是否会给长兄的政绩添上一笔污点?” 她牢牢记着呢,年轻的谢家掌权人,喜欢好看的政绩。 谢观澜轻笑出声,宠溺般揉了揉她的脑袋,“会抓到的。” 闻星落目送他大步离开,疑心他是想随便弄个死囚,敷衍那些权贵的家属。 他留下的长帔残留着沉冷的檀香气息,可终究是在深秋的寒风里,为她带来了些许暖意,令她生出一分眷恋。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闻星落才歪了歪头。 刚进府时,她拿白鹤书院的事欺骗闻如风,都要被谢观澜警告一番。 而现在,她堂而皇之地带着十二颗头颅进府,他却只是解下长帔,体贴地遮住了她的血衣。 可见他待她,到底是与当初不同了。 究竟不同到了哪种份上呢? 她是不想被当成妹妹对待的。 征服上位者的过程,隐秘又刺激,酸甜苦涩滋味兼有,是她上辈子委屈了十八年,从未体会过的有趣之事。 她开始期待摘果子的那天了。 少女红唇边流露出一抹玩味,旋即带着红漆箱笼进了主院。 闻星落知道母亲不想见她,于是她把箱笼抬到了谢靖面前,请他代为转交。 谢靖才起床。 他看着一箱子血淋淋的人头,陷入了沉默。 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盯着一箱人头,又望了望面前红衣如血的少女,反复几次,最后忍不住抓耳挠腮,仿佛浑身爬满了蚂蚁。 不是,他香香软软的小闺女呢?! 说好的娇弱可怜人人可欺呢?! 闻星落见他表情古怪,体贴地安慰道:“可是爹爹害怕牵连到王府?您放心,我们手脚很麻利的。乐之放风放得很好,四哥哥引开仆婢美人的本事也很厉害,二哥哥更是格外有经验,猪头缝得针脚细密完美无缺。至于我,我都是一刀割喉,绝对没有留下任何隐患。” 顿了顿,她又补充,“来见您的路上,我还碰见了长兄,看长兄的意思,似乎也是不会有事的。” 谢靖:“……” 大汗淋漓。 联想起端阳节那日,闻星落被浪潮卷进河心也依旧镇定自若,他算是彻底明白了,他这小闺女温婉内敛的皮子底下,藏着的根本就是个疯批! 他儿子里面已经出了个疯批谢厌臣,现在唯一的小闺女,也是个疯的! 谢靖欲哭无泪! 看着少女面若桃花的小脸,他只得牵起她的手,堆起一脸慈爱的老父亲笑容,试图将她重新引回正轨,“那个,宁宁呀,你瞧这些脑袋多吓人呀!以后,可不能再碰这些脏东西了,爹爹的小乖乖记住没有?” 闻星落乖巧道:“这些人欺负过母亲,因此我才杀了他们。” 谢靖瞬间意识到,这些男人就是当年占了姒姒便宜的那群畜生。 “什么?!”他暴脾气发作,猛然一脚踹到箱笼上,咆哮出声,“草他娘的!这些狗畜生,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就该阉了那玩意儿,再统统扒了皮,吊到城楼上示众!” 他骂完,意识到闻星落还在这里,顿时掩饰般咳嗽两声,“那个,宁宁啊,刚刚不是爹爹在说话,是不小心被脏东西上身了。骂的那些个脏话,乖乖可千万不要学哦!小孩子说脏话要尿床的!” 闻星落弯起眉眼,“爹爹,我刚刚什么也没听见。” 她离开主院,回屑金院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一夜未眠,她正要就寝补觉,主院的侍女忽然过来请,“小姐,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闻星落返回主院,谢靖不在,寝屋里只有母亲一人。 朱漆箱笼就搁在靠门的角落,十二颗人头上的血迹早已干涸结痂。 母亲穿了一袭梨花白的织锦素裙,正坐在妆镜台前梳头。 听见脚步声,卫姒从铜镜里抬眸望向闻星落。 闻星落福了一礼,“母亲。” 卫姒歪了歪头,掩映在青丝后的眉眼单薄艳丽,琥珀色瞳眸中透出兽物般的懵懂纯稚。 她声音缥缈,带着迷惘,“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她报仇? 闻星落认真道:“我说过,我不认父亲,我只是母亲一个人的孩子。我始终相信,天然的血脉相连,是世上最牢固的联盟。而天底下,再没有比母女更紧密的共生关系。母亲受到羞辱,便是我受到羞辱。杀他们,是为您报仇,也是为我报仇。” 卫姒看着铜镜里的少女。 少女的脸与她有七分相似。 令她恍惚想起年幼时的岁月,想起那些懵懂天真的深宫光阴里,她也曾和母后在同一面铜镜里彼此对视。 “女儿……”卫姒呢喃着这个词,注视闻星落的目光,逐渐从防备的审视化作柔软的凝望,“你是我的……女儿……” 她亲手为她血刃仇人。 她和她流着同一种血液,和她有着相似的面容。 她是从她身体里孕育出来的孩子。 她本该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信任的盟友。 闻星落跪坐在她脚边,将脸颊依赖地贴在她的膝上。 卫姒垂眸看她,“做我的女儿,会很危险。” 闻星落轻声:“我知道。” 她知道母亲身世成谜。 她知道母亲在慈云寺供奉了三百多张牌位。 闻青松一介小小县令,她并不觉得他有什么地方值得穆尚明派出那么多大内高手,冒着被谢观澜斩杀的风险来蓉城救他。 唯一的解释,是闻青松向穆尚明提供了有价值的情报。 而闻青松这废物的一生里,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情报,就是母亲的秘密。 闻星落深深嗅了嗅卫姒身上的香甜气息,“不论是怎样的危险,我都愿意和母亲一起承担,我会竭尽所能,保护母亲。作为条件——” 她缓缓抬起和卫姒如出一辙的杏眼,眼瞳里尽是执拗,“我要母亲爱我。” 不许爱闻如风、闻月引他们。 只许爱她闻宁宁。 第104章 他要闻星落后悔选错了哥哥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卫姒慢慢跪坐到闻星落面前。 她捧起少女的脸,端详良久,突然把她拥入怀中。 闻星落眨了眨眼。 女人怀抱温暖。 是她活了两世,从未体会过的柔软。 闻星落攥紧女人的衣袖,埋首在她怀里,眼泪无声地打湿了衣襟。 “娘亲……” … 残荷又听几度夜雨。 临近中秋,汉中王急急忙忙派了军队过来,要接陈乐之回家。 陈乐之道别了闻星落,恋恋不舍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镇北王府热热闹闹地过完了中秋,谢拾安也收拾好了行囊,带着他的那一帮狐朋狗友,一起踏上了参军入伍的路。 闻星落乘坐马车,去城郊送他。 谢观澜有谋反朝廷的心思,因此西南军队始终保持战备状态,积极征召年轻人参军入伍,王府马车行驶到城北时,长亭古道上有不少送行的人。 闻星落挑开车帘,看着骑在马背上的谢拾安,想起他待自己的好,不禁生出许多不舍。 她道:“四哥哥得空时,便回来看看。” 谢拾安背负红缨枪,鲜衣怒马桀骜不驯,爽利地笑道:“等我立个军功,回来给宁宁长脸!” 闻星落想笑,弯起樱唇时却不自觉地湿了眼眶。 她忍住酸涩泪意,“没立下军功也没什么,四哥哥要保护好自己。” 谢拾安还没说话,他身边那群纨绔先嚷嚷起来了,“宁宁妹妹也关心关心我们呗?我们功夫还没谢四好呢!对了,妹妹亲手给谢四做的糕点果团,我们也想吃!” “去去去,我妹妹和我说话,有你们什么事儿?!”谢拾安撵鸡似的把他们撵走,望向闻星落的目光郑重几分,“我不在府里的时候,你要是又被闻如风那群混蛋欺负,就去告诉大哥二哥,叫他们给你做主!受了委屈要张嘴说出来,我谢四的妹妹,没有忍气吞声的必要!” 闻星落同样郑重地点了点头,忍着泪花道:“我记住了!” 她目送谢拾安和他的好兄弟们绝尘而去。 好在四哥哥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好朋友,不至于在军营里孤单寂寞…… 她正发呆,一道惊喜的声音突然传来: “小妹,你也是来送三哥去参军的?” 闻星落望去,说话的人是闻月引。 也许是用了徐渺渺的嫁妆,她一身绫罗发饰珠钗,看起来富贵极了。 她身后还跟着闻如风和闻如云,个个都打扮得人模狗样。 闻如雷也在。 他看起来状态不大对劲,整个人仿佛笼罩着一层阴霾,望向她时的目光尤其复杂,还隐隐挟带着一丝恨意。 走近了,闻月引娇笑道:“还以为小妹不会来了,没想到竟是提前过来了。我就知道,就算小妹从前恶语相向,心里也到底是记挂着三哥的。三哥参军这么大的事,你终究还是亲自来了。” 闻如风和闻如云满脸赞同之色。 闻如风笑道:“依我看,星落你根本就没放下过我们这几个哥哥。我身为嫡长子,又是你们的大哥,今天就借着这个机会,在这里做个主,从前的事不许再提,往后大家还是兄妹!” 闻如云摇着折扇,笑容邪魅道:“闻星落,你何必做出一副无语的表情?听见大哥这几句话,其实你心里早就开心坏了吧?” 闻星落:“……” 她尽量把自己的语速放的很慢,确保他们能够听清楚她每个字,“我今天是来送我家四哥哥参军的。我也不知道,三哥和我家四哥哥会是同一天出发。” 闻月引掩唇轻笑,“小妹自幼就喜欢说谎。你说你是来送谢拾安的,可他人呢?” 闻星落:“他已经走了,我也正要回府。” “哼!”闻如云冷笑,“你就装吧,谁能装得过你?” 闻如风也紧跟着道:“好了,别找理由了。现在看到了你三哥,你心里应当也快活熨帖了些。有什么东西要送给你三哥的,赶紧拿给他。不然他真走了,你又要偷偷哭鼻子了。到时候,我要跟着何师读书,你二哥要忙着做生意,我们可没空哄你!” 闻星落实在不想搭理他们。 她吩咐车夫,“回府。” 王府马车逶迤离开。 闻星落想了想,撩开窗帘,朝他们扔了个用过的黄铜鞋拔子。 她的声音和马车一道远去,“给三哥的!” 鞋拔子最不值钱了,又经常和脚后跟接触,许多人都会嫌弃别人用过的鞋拔子。 这四兄妹再怎么自恋,应当也能瞧得出她是真心厌烦他们了吧? 马车渐行渐远。 闻如风等人低头看着扔在地上的鞋拔子。 闻如风眉头紧锁,“这鞋拔子……” 沉吟良久,他俯身捡起,爱惜地轻抚上面篆刻的“镇北王府”四个字,“这鞋拔子,乃是王府御制,瞧这花纹,瞧这做工,寻常人家怎配用上此物?!三弟若是肯,不妨送给我,我想带回府里日日使用。” 闻如雷无语。 前世大哥身为新科探花郎,又是朝堂新贵,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么会被这种东西吸引打动? 简直就是自降身份! 他厌烦现在的大哥,冷冷道:“你想要拿去就是!” 无视闻如风欣喜藏起鞋拔子的表情,他恨恨盯向远去的马车。 兄长和月引以为闻星落是来给他送行的,可他很清楚,闻星落确实是为谢拾安来的。 她就那么在意谢拾安吗? 可谢拾安有什么好的,不就是陪她上下学,请她吃零嘴,在她被欺负的时候为她出头吗? 除了这些,他还做过什么? 闻如雷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他要崭露头角,他要立下军功。 他要闻星落后悔选错了哥哥! 闻月引不知他的心思,从婢女手里接过包袱,叮嘱道:“三哥占尽先机,去了军营定要闻鸡起舞力争上游,争取早日建功立业,重拾当年的辉煌,为我挣一份荣耀!” 闻如雷接过包袱,深深看她一眼。 自从父亲入狱、大哥成亲,他就发现这个从前最喜欢的妹妹多了几分虚伪和自私。 因此他没理她,不耐烦地翻身上马。 闻月引见他如此,不禁眉尖轻蹙,眼底浮起泪意:“三哥为何不说话?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 已是深秋。 她掩着唇,在萧瑟寒风中颤着肩膀咳嗽了起来,瞧着十分病弱可怜。 闻如雷眉头紧锁。 到底是疼爱了多年的妹妹,看着闻月引掉眼泪,他虽然烦躁,但胸腔里的怒意还是不自觉地消散了些。 归根究底,是他和大哥二哥太宠月引了,才养成了她自私自利的毛病。 好在她如今年纪小,还是能改过来的。 他放缓态度道:“我没有生气,是你自己忧思过重,总是想太多。挣荣耀和脸面这种事,我可以给你,但你不能主动张嘴要。记住了吗?” 第105章 没想到在宁宁心里,某竟是一只笑面虎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月引目送他一骑绝尘而去,暗暗攥紧了手帕。 她是未来的太子妃,身份贵重,要不是看在闻如雷或许还能逆风翻盘的份上,她才不会和他如此好声好气地说话! 兄妹三人正要打道回府,一名小厮突然鬼鬼祟祟地靠近。 那小厮低声道:“闻县令托我转告几位,他被穆太守所救,如今正在阳城太守府,请诸位速速前往阳城,一家团圆。” 小厮走后,三人面面相觑。 闻如风吃惊,“没想到父亲去了阳城……” “父亲戴罪之身,把我们叫过去只怕没什么好事,说不定还会连累咱们,影响咱们的仕途和生意。”闻如云摇了摇折扇,“我看,咱们只当不知道,就别去了吧!” 闻月引低眉思量。 按照前世的轨迹,父亲先从县令擢升为太守府主簿,之后才调去京城。 她原本以为这一世和前世大不相同,可是兜兜转转,闻如雷依旧踏上了参军入伍的道路。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父亲还会再一次升任太守府主簿呢? 闻月引分析道:“我和二哥想得不一样。父亲既然能传递消息回来,可见穆太守没有把他当成犯人囚禁。自打新朝开始,天子就在蜀郡设立了太守府和镇北王府,一个执掌政权和财权,一个执掌军权,两者向来不睦。这次父亲触怒镇北王府,却没有得罪穆太守,说不定,是穆太守看中了他的能力,所以想拉拢他一同对抗镇北王府呢?” 闻如风和闻如云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闻如风才喃喃道:“这么说,父亲的仕途并没有到头。” 闻如云脸色难看,“那咱们断绝父子关系的布告,写早了。” 虽然太守府比不上镇北王府,但要是能搭上关系,那也是极好的。 闻月引笑道:“咱们和小妹不一样,就算父亲怨怪咱们和他断绝关系,也不会真的恨我们。依我看,咱们只需要去向他赔个罪,他就会原谅我们了。” 太守府主簿千金,说出去终究比县令之女高贵许多,不是吗? 闻如风道:“那我回去和渺渺说一声,让她从嫁妆里拿一千两纹银出来,给咱们置办赔罪礼。” “大哥忘了吗?她的嫁妆是要给我当生意本金的。”闻如云合拢折扇,“不如咱们去问母亲要赔罪礼。父亲入狱终究因她而起,她有责任出钱。” … 镇北王府。 园子里有一棵柿子树,今秋丰收,累累柿子压弯了枝头。 闻星落和翠翠摘了满满一篮子柿子,打算晒干了制成柿饼,给谢拾安和陈乐之寄过去。 少女撑着脸坐在台阶上,看曝晒在太阳底下的柿子。 每一颗柿子她都精挑细选过,颗颗金黄饱满,搭配碧绿的四瓣柿蒂,瞧着就叫人心生欢喜。 “柿子……” “世子……” 闻星落忽然灵机一动,叫翠翠拿来笔墨。 她挑了一颗最圆润的柿子,用毛笔在上面细细勾画出眉眼鼻唇。 翠翠坐在旁边瞧,忍不住问道:“小姐画的是老虎吗?” 闻星落画完最后一笔,笑道:“画的是咱们世子爷。” “啊?!”翠翠震惊,忍不住凑近细瞧,“奴婢怎么一点儿也瞧不出来呀?” 谢观澜刚下值回来。 他从屋檐底下经过,看见主仆俩坐在台阶上,俩脑袋凑在一块儿,正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走近。 闻星落捧着柿子,“翠翠,这你就不懂了。你别看他平日里温良谦恭平易近人,实则面善心黑惯会吓唬人。所以,我就画了一只笑面虎来代替他。” 翠翠称赞,“原来小姐是求意而不求形,小姐画得真好!” 谢观澜幽幽道:“没想到在宁宁心里,某竟是一只笑面虎。” 闻星落和翠翠吓了一跳,几乎是瞬间弹了起来。 撞上谢观澜似笑非笑的脸,闻星落窘迫地后退半步,垂着头福了一礼,“长兄……” 谢观澜伸手,“拿来。” 闻星落抿了抿唇瓣,没敢吭声,只坚持把柿子藏在背后。 谢观澜一步步走下台阶,再次朝她伸手,“拿来。” 青年身姿高大挺拔,覆落的阴影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凶兽,尽管容色秾艳俊美昳丽,那薄唇还噙着些微弧度,但眉眼间的压迫感却实在令人胆寒。 翠翠瑟瑟发抖,暗道她家小姐还真没说错! 他们家世子爷就是个笑面虎! 闻星落不情不愿地交出了那颗柿子。 谢观澜在掌心掂了掂,又垂眸瞥向她,“穆尚明派人送了请柬过来,邀请我参加他掌上明珠的及笄礼。你想不想去?” 闻星落微怔。 太守之女的及笄礼,还不配谢观澜亲自前往。 所以,他是冲着穆尚明去的。 穆尚明是天子门生,在杜广弘死后,带着一群大内高手高调赴任阳城,又特意给镇北王府下了帖子,谢观澜若是拒了,便是畏惧朝廷的表现。 这趟宴会,他必须去。 特意问她一句,想必是因为闻青松在穆尚明手里,他依旧存着让她手刃仇敌的心思。 闻星落果断抬起头,“去!” “后日巳时从王府出发,记得回去收拾细软。” 谢观澜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直到回了沧浪阁书房,他才望向掌心的柿子。 小姑娘在柿子上画了个笑面虎。 在她心里,他竟是这般形象。 本欲丢掉这颗柿子,想起小姑娘认真落笔的姿态,不知为何,他又鬼使神差的把它留在了书案上。 这次阳城之行,只有他和闻宁宁两人。 想必会很有趣。 … 闻星落回屑金院收拾了细软,正要去主院陪卫姒用晚膳,忽然听侍女禀报,说闻如风他们进府来找王妃娘娘了。 闻星落匆匆赶到主院,就看见闻如风三兄妹以及徐渺渺,整整齐齐跪在院子里,正冲着紧闭的屋门啼哭不止。 闻如风哽咽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父亲入狱,您怎么还能吃得下睡得着?!” 闻如云也劝道:“您和父亲终究夫妻一场,怎么能如此狠心,弃他于不顾呢?父亲如今被罢官,正是遭人耻笑的时候,您要是还有心,就赶紧写一封谅解书,再备一份厚礼,由我们替您捎给他,也算全了你们夫妻情意!” 第106章 她似乎,是喜欢这个小女儿的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兄弟俩一唱一和,看的檐下婢女眉头直皱。 徐渺渺紧跟着喊道:“婆母,自打我过门以来,您就没见过我!我不求您给我改口费,更不求您将来照顾我坐月子,我只求您和公公化干戈为玉帛,只求家宅安宁!” 闻月引满脸是泪,“娘,您就打开门看看我们吧!纵使从前您受了天大的委屈,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不追究您抛夫弃子另嫁高门,难道您就不能学学我们的宽容大度,对父亲网开一面吗?!” 守在檐下的两个婢女,白眼几乎翻到了天上。 见过白眼狼孩子的,没见过白眼狼到这个份上的! 明明星落小姐挺正常一人,怎么她的哥哥姐姐都跟神经病似的? 娶个媳妇也是同样的脑子长包! 眼看他们还要继续吵闹,闻星落出现在屋檐下,“母亲本就身体孱弱,你们吵吵闹闹百般逼迫,是何居心?!” “闻星落?”闻如云不悦,“你来做什么?” 闻星落冷冷道:“我是来陪母亲用晚膳的。” 闻月引拿手帕抵着鼻尖,轻笑道:“小妹果然谎话连篇。打小母亲就不喜欢我们,连给她请安都不许,更何况陪她用膳?” 前世她在王府的时候,就从不来找卫姒。 因为就算来了卫姒也不会见她。 她其实很不理解卫姒。 明明只是个孤女,还不知道从哪个乡野旮沓蹦出来的,可谓出身低贱,凭什么百般拿乔瞧不上他们父亲? 父亲好歹还是个县令呢! 闻如云也道:“摊上这种不负责任的母亲,算我们倒霉!好在父亲疼爱我们,听月引说,他很可能会升任太守府主簿。昨日他特意派人接我们去阳城,可见是要带着我们一同显赫。闻星落,父亲肯定没叫你吧?” 闻星落看着他们脸上的得意,弯唇,“戴罪之身,如何为官?” 别说闻青松如今是戴罪之身,就算穆尚明扭曲事实为他洗白,她也要趁着这次阳城之行,弄死那个废物,绝对不会再给他为官的机会! 闻月引笑道:“小妹,这你就不懂了。权势是世上最好的东西,只要有了权势,便可以指鹿为马,可以将黑的说成白的。以太守之尊,想为父亲翻案,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不过很可惜,这次跟着父亲享受荣华富贵的人,不再是小妹你了。” 闻星落微笑,“我跟着母亲就好。” 闻如云不耐烦,“都说了多少遍,母亲根本不爱咱们,只有父亲才是我们的依仗。闻星落,你该不会以为,你会是个例外吧?” 话音落地,闻星落身后的槅扇被人从里面推开。 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女子,云鬟雾鬓色若梨花,出尘脱俗明珠生晕,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月中嫦娥。 饶是闻如风等人曾经无数次见过卫姒,今日再见,也依旧呼吸一窒。 他们的母亲,倾国倾城。 无论是他们的孩童时代还是现在,母亲的容貌和气度,都是他们向外人夸耀的本钱。 只可惜,她不爱他们…… 卫姒在他们逐渐震惊的目光中,拿起挂在臂间的斗篷,温柔地披在了闻星落的肩头。 她牵起少女的手,“深秋风大,宁宁何故站在屋檐下?” 她虽然生了五个孩子,却不懂如何做一位母亲。 但她想,如同当年母后为她撑腰一般,站出来为宁宁撑腰,大约总是没错的。 所以,她鼓起勇气,第一次迈出了房门。 闻星落细看她的眉眼。 确定她没有胆怯害怕,料想她没有被闻如风等人吓到,才稍稍放下心。 她弯起眉眼,乖巧地依偎在卫姒身侧,“娘亲……” 她娇娇地唤着,瞥向闻月引他们的目光却满是挑衅。 小时候,闻如风和闻月引他们总喜欢在她面前上演父子情深的戏码。 她孤零零站在角落,看着他们父慈子孝父女情深,只能无措地揪着破旧的衣角。 她堆着讨好的笑脸,走上前也想向父亲撒个娇,却总是被父亲严厉地数落辱骂,叫她的笑容僵在脸上,伴着簌簌滚落的泪水,看起来像是家里最滑稽的丑角儿。 而现在,她似乎也可以叫这四个人尝尝她当初的苦楚和委屈了。 她炫耀般挽住卫姒,仿佛卫姒只是她一个人的母亲,“娘亲,我饿了!听说爹爹最近给娘亲寻了个江南的点心厨子,他做的桂花栗子糕最好吃了,我要吃两块——不,三块!” 小姑娘撒着娇,卫姒却清晰地捕捉到她小脸上的霸道。 她的小女儿,比她有胆识、有魄力。 她似乎,是喜欢这个小女儿的。 她便学着昔年母后对待她的样子,娇惯般轻点了点闻星落的鼻尖。 两人进了屋子。 槅扇在众人面前缓缓合上。 直到过去半盏茶时间,闻月引才猛然喘了一口气。 她面色苍白,不敢置信,“怎么……怎么会这样?” 他们那个见不得人的病秧子母亲,怎么会为了闻星落抛头露面?! 怎么偏偏是……闻星落?! 那她呢,她在母亲心里,算什么?! 如果说是闻星落的孝心打动了母亲,那她明明也很在意母亲的,只是她小时候屡屡去给她请安,却都得不到回应,所以才慢慢和她疏远。 爹爹教训母亲时,她也很心疼的,可是谁让母亲不识抬举不懂得讨好爹爹呢,挨罚也是应该的,也许她挨多了罚就会对爹爹和她有几分好脸色了…… 闻月引嘴唇发抖,茫然地盯着槅扇。 虽然她瞧不上卫姒的出身,但不代表卫姒可以越过她,去爱闻星落! 父亲是她的,母亲也应该是她的! 她才是闻家最受宠的女儿! 侍女又沉声道:“另外,星落小姐有令,今后诸位不得再踏进镇北王府半步!否则,休怪护院把你们乱棍打出去!诸位,请吧?” 她作出了送客的手势。 闻如风质问道:“什么小姐有令,闻星落一个姑娘家,难道还能做镇北王府的主不成?若论亲疏远近,我乃是母亲的嫡长子,和闻星落一样唤镇北王为父亲,她要是能做镇北王府的主,那我也能!” 他说罢,挺直脊梁站起身来,颇有架势地撩了撩衣袍。 第107章 小傻子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檐下侍女见他如此自信,纷纷掩袖讥笑。 为首的丫鬟十分无语,噎了半晌,唤道:“来人,把他们撵出去!” 眼见护院们拿着棍子走来,闻家兄妹落了个没脸,连忙灰溜溜地跑了。 寝屋。 闻星落透过窗纱看见他们跑了,不禁轻轻吁出一口气。 她厌恶这些人总来王府骚扰母亲,也厌恶他们与她争夺母亲的爱。 她望向卫姒。 卫姒坐在对面,正抚弄一幅《春日山河图》。 闻星落想了想,悄悄探出细嫩的指尖,试探般碰了碰卫姒的手。 等卫姒看过来时,她便抬起委屈的杏眼,小声道:“我把兄长和姐姐撵走了,还不许他们再来看您,娘亲会不会生我的气?” 卫姒托着下巴,好奇地看着这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小脸。 她觉得这个小女儿好有趣。 小姑娘挥舞着稚嫩的利爪又争又抢,把宝贝抢到手了,又故意扮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姿态,仿佛她才是被欺负的那个人。 令卫姒想起昔年的深宫里,那些手段了得的后妃。 但对于经历过国破家亡的人而言,手段了得,从来就不是贬义词。 卫姒忍不住弯起朱唇,越过横在罗汉榻中间的小佛桌。 在闻星落惊诧的目光中,她捧起她的小脸,温柔地亲了亲她的眉心。 后窗。 谢靖踮着脚悄悄往里瞧,看见这一幕,顿时捶胸顿足连连哀嚎,“呜呜呜姒姒从来就没亲过我!” 谢观澜面无表情地立在枇杷树下。 他是来找父亲谈论穆尚明的,结果一来就撞见他爹躲在女人窗下偷窥。 堂堂镇北王,和痴汉有何分别? 如果卫姒当真是那种身份,别说亲了,人家压根就不可能喜欢他这种没读过几本书的糙汉。 他懒得拆穿谢靖的白日梦,远远看了眼楹窗。 楹窗后,秋日光影错落绵长,少女被她的娘亲捧着小脸,在她的眉心温柔地落下了一个吻。 尽管剪影模糊,他却依旧能捕捉到少女瞬间绷紧的身体。 紧张、无措,却又欢喜。 他捏住枝桠上垂落的枇杷叶。 不知为何,他看着那样的闻星落,便觉得吹过枇杷树的秋风也稍带上了一丝甜,像是枇杷叶酿成了糖浆。 … 去阳城的路上,谢观澜绯衣金簪骑马而行,一手勒着缰绳,随意瞥向马车。 长风卷起织花窗帘,车内很宽敞,被精心布置成惬意舒适的样子,中间的矮几上搁着热茶和各种糕团果点,那小姑娘捂着眉心发呆,杏眼乌润清亮,唇边正扬起欢喜的弧度。 翠翠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了一箩筐的话,她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谢观澜知道她在想什么。 小姑娘还在回味她娘亲的那个吻。 他弯唇,低低道:“小傻子。” 闻星落忽然望向窗外。 四目相对。 她并没有没听见谢观澜的低语,只冲他弯起眉眼,娇憨地笑了起来。 秋阳落进她的眼瞳,融成蜜糖般的琥珀色。 好甜。 谢观澜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紧了紧缰绳。 车队行驶到阳城的时候,穆尚明亲自到城外迎接。 翠翠好奇地挑了帘子悄悄去瞧,又忍不住回头冲闻星落道:“这位穆太守看起来一身书卷气,长得好生儒雅!对咱们世子爷也是客客气气的,阳城里的大小官员都跟着他出来迎客了!” 闻星落翻了一页手里的史书,未曾抬头,“昔年楚霸王设鸿门宴,宴请高祖皇帝时,也是客客气气的。” 翠翠吃惊,“小姐的意思是,穆太守宴请咱们,其实是不怀好意?” 闻星落合上书,“长兄这次带的人虽然不多,但全都是他的心腹精锐,连为咱们驾车的车夫都是蜀郡的顶尖高手,可见此行危险重重。翠翠,等进了太守府,咱们定要事事小心,凡是端进咱们房里的吃食,都得先试过毒才行。” 她不想拖谢观澜的后腿。 翠翠如临大敌,谨慎地点点头,“奴婢一定牢牢记着!” 马车缓缓驶进了阳城。 太守府小姐的及笄礼安排在后日,今夜是接风宴。 黄昏时分,闻星落先在下榻的闺阁里更衣梳妆,仔细妆点了一番。 推门而出时,却见谢观澜负着手等在屋檐下。 听见脚步声,他回眸转身,视线落在她簪在鬓角的金蝴蝶上,瞳色不觉温和几分,“打扮好了?” 闻星落没料到谢观澜会专门等她。 她道:“长兄等了很久吗?为何不叫丫鬟进去催一声?” 谢观澜与她一同往正厅走,淡淡道:“女子梳妆时最是催促不得,男子有安静等候的义务。” 闻星落惊诧地看他一眼。 谢家年轻的掌权者,出身锦绣位高权重,连妆容都不懂,竟还知道要耐心等候女儿家梳妆打扮? 她轻笑,语气里染上一丝活泼,难得大胆的取笑道:“我竟不知,长兄还有这等觉悟。” 谢观澜拨弄了一下腰间的平安符。 这是他年幼时,母妃教的。 母妃出身世家名门,每次出行都会盛装打扮,而彼时父王奉朝廷之命在外连年征伐,没空陪伴母妃,于是母妃每每出门逛街,便都喜欢带上年幼的他。 他看着母妃对镜梳妆,明明是差不多样式的发钗和耳坠,却总喜欢反复比较试戴,看得他心焦不已,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在房间里焦虑踱步。 母妃从铜镜里看他,取笑他道:“澜儿这般没有耐心,将来若是娶了世子妃可如何是好?总不能出门时,因为等不及她梳妆,便丢下她先行赴宴吧?” 当时,年幼的他冷酷地回答道:“孩儿不喜和女孩子一起玩。孩儿不愿娶世子妃。” “笨蛋!”母妃屈指叩了叩他的脑门儿,“你现在不喜欢和她们玩,不代表长大后依旧不喜欢。你牢牢记着,出门前耐心等待姑娘家梳妆打扮,乃是王孙贵胄的基本礼仪。日后若是遇见心仪的姑娘,万不可再像今日这般不耐烦。” 尽管闻星落只是他的妹妹,并非他心仪的姑娘,但耐心等待女子梳妆的教养,早已深入他的骨髓。 谢观澜瞥了眼闻星落。 少女眼波盈盈娇艳欲滴,打扮得格外漂亮。 他道:“宁宁今日的妆容很美,是值得花时间等待的。” 第108章 舍妹自幼胆小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闻言,不禁脚步一顿。 她目送他走到前面去了,忍不住红着脸绞了绞手帕。 总以为这厮在私底下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可他竟也会夸她漂亮…… 到了正厅,谢观澜和穆尚明坐在上首位置,阳城的官员和女眷分列厅堂两侧,面前各自摆上了一张张堆满珍馐佳肴的红漆曲足矮案。 闻星落的座位设在谢观澜身侧。 她听着谢观澜同穆尚明等官员吃酒笑谈,始终安静地正襟危坐观看舞姬们献舞,充当场内一个并不重要的花瓶,而她用膳的仪态是近日从卫姒那里学来的,如同宫廷帝姬般优雅而赏心悦目,叫底下的女眷们疑心她是不是打小就养在了王府。 谢观澜扫了眼她桌上的那壶女儿红,瞥见她竟自斟自饮喝了一杯,白嫩嫩的脸颊已是浮上红晕,狭眸顿时掠过阴霾。 他在谈话间抽了空隙,吩咐侍女道:“把小姐桌上的酒换成牛乳茶。” 闻星落正在吃鱼,闻言诧异地望向他。 可谢观澜又和穆尚明交谈了起来,只留给她一个清冷矜贵的侧脸。 牛乳茶入肚,暖洋洋的。 少女垂下长长的眼睫,捧着杯盏的掌心似乎也染上了融融暖意。 等厅堂里的歌舞散了,穆尚明抚须大笑,“歌舞无趣,我府上有门客擅长舞剑,不妨叫上来,请指挥使一观?” 谢观澜不置可否。 一名戴着金色面具的白衣剑客,很快出现在厅堂里。 他抱拳行了一礼,便在众人的注目下挥舞起手中长剑。 闻星落正看得津津有味,不料剑客突然举剑刺向她的脸! 闻星落挑眉。 原以为今天这场鸿门宴是冲着谢观澜来的,没想到,她倒是成高祖皇帝了! 就在剑尖即将触碰到她的眉心时,一把狭刀铮然出鞘! 刀刃映亮了闻星落的双眸。 身侧的谢观澜轻而易举挑开剑客的长剑,强大到恐怖的威压自他周身如潮水般推开,刀势嚣张锋寒,将剑客逼得节节败退。 闻星落瞥了眼穆尚明。 看来,她今天成了穆家的试刀石。 就在那名剑客即将战败之际,三名同样戴着金色面具的白衣剑客从角落飘然而至,如秋风落叶般轻巧无声却又危险地袭向谢观澜。 狭刀背负在身后,架住了刺过来的三柄软剑。 穆尚明喝彩道:“好!指挥使果然武艺精湛!” 厅堂外突然传来竹笛声。 笛声清亮悠扬,像是在给谢观澜伴奏。 闻星落望去。 吹着笛子走进来的少女,水蓝色织锦衣裙勾勒出窈窕有致的身段,丰颊红唇,斜挑的凤眼似有万种风情,眉间贴京城里新近流行的花钿,莲步沉稳,髻边步摇晃动幅度很小。 这位姑娘,想必就是太守府的小姐了。 好像叫什么,穆知秋。 竹笛声奏罢,四名剑客手中长剑同时折断。 厅堂寂静。 穆知秋笑道:“指挥使大人以一敌四不落下风,真是厉害。” 谢观澜收刀入鞘,没理会她。 下一瞬,四名剑客的脖颈间同时出现了一根血线。 血液喷涌而出,四剑客惊骇地睁大眼睛,轰然倒地。 周围顿时传来官员和女眷们的惊叫声。 有人恐惧地结巴道:“指……指挥使这是作何?!他们不过是舞剑助兴罢了,你为何要取他们的性命?!” 谢观澜似笑非笑,“舍妹自幼胆小,剑尖都指到她的眉心了,若是吓坏了如何是好?似这等不知轻重的门客,死了也不为过。” “那……那你杀一个不就行了,为何把他们全杀了?!” “穿的都一样,分不清。” “你——” 那官员被气得七窍生烟,却愣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四剑客颈间的温热血液,尽数溅到了穆知秋的脸颊和衣裙上。 可她并不惊慌,更没有怪罪谢观澜。 她从容不迫地收起竹笛,朝谢观澜款款福了一礼,“小女仪容有损,请容小女先行更衣梳妆。待到梳妆完毕,再来为指挥使大人接风洗尘。” 闻星落目送她离开。 直到穆知秋走远,她才将目光重新放回到谢观澜身上。 青年绯衣玉带金骨神容,眉眼薄唇极尽秾丽俊美,敛去了刚刚恐怖的嗜杀气息,穿过厅堂时的气度矜贵疏离,仿佛是天生的上位者。 少女眼眸微动。 她原以为,她是朝廷测试谢观澜身手的试刀石。 可是刚刚穆知秋看着谢观澜的眼神,充满了惊喜和欣赏,令她生出另一个念头——她确实是试刀石,试的,却是谢观澜的胆识和气魄。 朝廷知道谢观澜有反意,穆家也知道。 可穆家,似乎并不是心甘情愿做朝廷的刀。 如果谢观澜在今天的接风宴上表现的足够好,那就代表他有称帝的潜力和资本,他们要用穆知秋来和他联姻。 穆家,一介寒门,在京城的名门望族之中毫不起眼,在出身唯上的三六九品之中,也很难再往上爬。 可偏偏穆家人野心勃勃。 于是他们想借谢观澜的势,让天下重新洗牌,要让穆家走到更高的地方…… 谢观澜已经走到闻星落面前。 他垂眸看她。 小姑娘睫毛忽闪,不知在想什么,乌润的眼瞳藏满了思量的暗芒。 她很聪明。 想必已经窥破了穆家的局。 他道:“吃饱没有?” 闻星落乖巧地站起身,“吃饱了。” 谢观澜道:“回房。” 闻星落用余光瞥了眼穆尚明,故作天真,“可是穆小姐请长兄等她重新梳妆,还说她要亲自为长兄接风洗尘,长兄难道不等她了吗?” “我最厌恶等人。” 谢观澜撂下这句话,径直走了。 闻星落便朝穆尚明礼貌地福了一礼,挽起裙裾去追谢观澜。 两人回到下榻的院子,穿过长廊时,闻星落频频望向身侧的青年。 前世,他孑然一人不曾娶妻。 这辈子,他拒绝了穆知秋。 所以,从某种层面来说,她可以放心大胆地侵略他的心,因为那个位置原本就是空着的,她并没有挤占任何女子的机缘…… 谢观澜目不斜视,却能感受到少女探究的目光。 他道:“看什么?” 闻星落收回视线,余光却依旧被青年的绯袍所占据,“我其实还没有吃饱。” 谢观澜看她一眼。 小姑娘是很清瘦,应该多吃一点。 于是他吩咐扶山,叫厨房再做一桌宴席送她房里。 闻星落带着翠翠开开心心享用这桌宴席时,穆家的婢女忽然登门,“我家小姐怕闻姑娘在府里无趣,特意派奴婢等人来送些解闷的小玩意儿。” 闻星落望去。 婢女们呈上的礼物精巧别致,甚至还有一匣宫廷御制的胭脂水粉。 可谓花了心思。 那婢女又笑道:“我家小姐让闻姑娘今日好好休息,明天她亲自请你去梨园听曲儿,带你逛一逛阳城。” 她们走后,翠翠道:“没想到,这位太守府小姐还挺热情好客的。” 闻星落看着那些礼物。 热情好客? 她倒觉得,穆知秋不过是想从她这里,打听谢观澜的生平和爱好。 她喜欢谢观澜吗? 倒也不见得。 她更像是喜欢谢观澜能带给她和穆家的利益。 少女杏眼里流露出淡淡的侵略感,像是被侵占了领地。 第109章 指挥使大人可有心仪的女子?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次日。 闻星落和穆知秋同车而行,刚驶出太守府,就撞见府门前一团嘈杂。 穆知秋掀开车帘,沉声喝问,“在闹什么?” 她在穆家显然很有话语权,管事恭敬地拱了拱手,“启禀小姐,这些人自称受咱们老爷邀请,非要住进咱们府里!” 闻星落听见声音有些耳熟,不禁跟着穆知秋望过去。 闹事的竟然是闻如风兄妹三人。 闻如风也看见了闻星落,惊讶道:“小妹?!” 闻如云邪魅冷嗤,“闻星落,你是不是听见我说父亲即将升任太守府主簿,所以就巴巴儿地赶过来了?!你想赶在我们前面讨好谄媚父亲,以此获得好处,我分析得没错吧?!” 闻月引满脸不悦,“小妹,你也太有心机了!” 闻星落道:“第一,我父亲是镇北王。第二,我是受太守府之邀,来参加穆小姐的及笄礼的,并非是来讨好谄媚所谓的闻县令。” “说谎!”闻如云厉声训斥,“咱们打小一块儿长大,你什么心思,我们还不知道吗?!” 闻星落瞥向穆知秋,“穆小姐可否为我做证?” 按道理,她是穆知秋的远客,凭穆知秋那副八面玲珑的性子,无需她求助,她也会主动为她解围,可是穆知秋却始终没有说话,一副在旁边看戏的表情…… 被她唤了一声,穆知秋才像是回过神,笑道:“不错,闻姑娘确实是来参加我的及笄礼的。” 闻如风三人愣在当场。 闻月引揪着手帕,望向闻星落的目光悄然多出几分嫉妒。 她身为太守府主簿之女都没受到邀请,没想到闻星落却能来赴宴…… 说到底,终究是父兄站的位置还不够高! 好在只剩不到两年的光景了。 只要熬过这段日子,她就能回到京城,成为风风光光的京官千金…… “你们几位……”穆知秋打量他们,“我父亲和闻县令有些私交,如今闻县令身受重伤,十分想念你们,父亲私底下确实说过允许你们来太守府一家团圆。赵管事,领他们去见闻县令。” 她放下车帘。 闻星落忍不住看她一眼。 她怎么觉得,叫闻如风三人来阳城根本不是闻青松的主意,而是穆太守的安排? 闻青松身上唯一的价值,就是母亲的秘密。 如果他始终拿捏着不肯说出口,那么闻如风三人,就是穆太守用来威胁闻青松的软肋…… 马车逶迤行驶。 穆知秋道:“我知道闻姑娘是镇北王的继女,原以为打小就养在王府里,没想到刚刚听你兄长的意思,你是在闻家长大的?” 闻星落道:“我是去岁春日,才跟着娘亲进王府的。” “原来如此。”穆知秋了然,“这么说,闻姑娘其实出身平平,称不上是真正的王府小姐,和指挥使大人也只是半路兄妹,并不是特别了解他。” 闻星落清晰地捕捉到她笑容里的一丝优越感。 她在优越什么? 闻星落起初并不十分讨厌穆知秋。 一个女子,她为自己、为家族去争去抢,即便这个女子要成为她的对手,也仍旧不能掩盖这个女子的勇气和精神是值得钦佩的事实。 但这不代表,她可以拿她的出身攻击她—— 尽管穆知秋没有在明面上贬低诋毁,但一切让她感到不舒服的神情和语气,对她而言,都是攻击。 闻星落转了转手里的茶盏,似笑非笑,“听说穆大人出身寒门,年轻时曾靠编织草席为生,穆姐姐自幼耳濡目染,想必也很擅长编织草席吧?” 天真无邪的语气。 穆知秋略一挑眉,凤眼讶然。 像是意外面前这个看起来娇憨纯稚的少女,为何会突然生出强烈的攻击性。 半晌,她挽袖,亲自为闻星落添了热茶,笑吟吟道:“刚刚是我不好,还请星落妹妹原谅我的无礼。” 闻星落没碰她斟的茶。 欺软怕硬,世道如此。 穆知秋顿了顿,又温和道:“难怪星落妹妹能在进府不久,就谋得太妃娘娘的喜爱,果然人不可貌相,是我看走了眼,还以为妹妹当真没有城府呢。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那么我邀请妹妹出来的目的,想必妹妹已经猜到了。如何,妹妹要不要帮我?” 见闻星落并不言语,她不仅没有丝毫尴尬,反而还热情地拉起她的手,“听说妹妹和闻青松关系不睦,若是妹妹肯帮我得到指挥使大人,我可以带妹妹去见闻青松,是杀是留,全凭妹妹做主。未来嫂嫂的见面礼,妹妹可满意?” 闻星落静静地看着她。 一开始,穆知秋把她当成了笨蛋,所以拿那些小玩意儿收买她。 现在,穆知秋知道了她的脾气,便投她所好,开始了真正的利诱。 真有意思。 闻星落慢慢抽回自己的手。 她弯唇,“穆姐姐想问关于长兄的事,是不是?穆姐姐只管问就是了,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并不觉得,了解谢观澜就能俘获他的心。 上位者不喜旁人将他们看得太过透彻,做足功课有时候只会适得其反。 穆知秋问道:“指挥使大人可有心仪的女子?” 闻星落答道:“没有。” 穆知秋放了心,又问道:“听说指挥使大人洁身自好,院中甚至没有一个通房丫鬟,是真是假?” 闻星落:“是真。” 穆知秋丰满的红唇噙起满意的弧度。 她不喜与旁人分享东西,男人也包括在内。 她又问道:“我曾派人探听过他的兴趣爱好,但探子回来说,他只喜欢处理公务,常常夜以继日待在官署。可我不信一个人活在世上,当真没有半点爱好。妹妹可知道他喜爱什么?” 闻星落在王府待了一年多,确实不曾见谢观澜与人玩乐过。 指尖触碰到荷包里的一方硬物。 是谢观澜送她的桃花冻石印章。 她道:“长兄喜欢收藏印章。对了,他幼时还喜欢吃龙须糖。” “印章和龙须糖?”穆知秋莞尔,“我记下了。星落妹妹,多谢你把他的秘密告诉我。至于你父亲,他如今对我爹爹有用。等他彻底无用了,我会带你去见他的。” 闻星落抬袖饮茶,长睫低垂时遮住了眼瞳里的冷意。 穆知秋很狡猾。 这番话看似是在履行约定,实际上却把约定的期限推到了无限长。 好在,她也在给她的答案里埋了坑。 马车已经行驶到梨园门口。 闻星落刚下车,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闻小姐?!” 闻星落望去,“沈公子?” 沈渝领着宋怜心,匆匆走过来,“上回闻小姐给我出的主意很有用,家父已经平安回到蓉城!我按照约定,亲自去给闻小姐送分红,没想到被王府管事拦在了外头,不许我进去见你!” 顿了顿,他道:“我带心儿来阳城散心,闻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父亲归家之后,夸奖闻星落冰雪聪明高瞻远瞩,是世上难得的好姑娘,命令他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把闻星落娶进门。 沈渝没有马上答应。 尽管他知道闻星落心仪他,但他身边毕竟有了心儿,心儿得知父亲逼他娶闻星落之后就很不高兴,他这才带她来阳城游玩,买些珠钗首饰哄她开心。 他看着闻星落,忽然疑心她是不是受他父亲指使,暗中跟踪他来的阳城,好故意制造一场和他的浪漫邂逅。 第110章 长兄,我刚刚是故意的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解释了自己是来参加及笄礼的,又介绍了穆知秋给他们认识。 沈渝暧昧道:“是吗?我还以为,闻小姐是为我而来的呢。” 闻星落沉默了。 是她对他太客气了,所以才会令他生出这种错觉吗? 她瞥了眼沈渝。 往常他穿绯衣时,乍一眼望去和谢观澜略有些相像,可他今日穿了身靛青色锦袍,就一点也不像了。 她对沈渝失去了兴致,便没搭理他,只对穆知秋道:“咱们进去看戏吧?” 穆知秋饶有兴致地打量沈渝和闻星落,忽然道:“既然星落妹妹遇见了朋友,为何不邀请他们一道去看戏呢?正巧我包了一个大雅间,只有咱们俩的话,未免有些空空落落。” 沈渝一喜。 既然穆知秋是闻星落的朋友,那她请他去看戏,其实就是闻星落的意思呗? 听说她们姑娘家都是这样的,自己不好意思向心上人张嘴,就请手帕交代为传话。 虽然他不喜欢闻星落,但她毕竟是沈家未过门的新妇,彼此培养感情还是很有必要的,回去以后他也能向爹爹邀功。 他笑道:“穆小姐相邀,不敢不从。” 闻星落站在原地没动,只安静地看着穆知秋。 穆知秋凑近她的耳畔,“妹妹也到议亲的年纪了,我瞧这位沈公子就很不错,不如我帮你撮合撮合?” 闻星落毕竟只是王府继女,不是吗? 进府才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就算太妃娘娘宠爱,感情也是不深的。 一个随母改嫁、亲爹还是戴罪之身的小姑娘,能攀上皇商沈家的婚事,已经算是高嫁了。 闻星落直视她,“我似乎从未得罪过穆小姐?” 穆知秋垂眸而笑,侧着脸凑近闻星落的姿势,看起来极为亲密,然而说出的话,却像是淬了毒,“我不喜欢与别的女人分享男人,妹妹也包括在内。难道星落妹妹不知道,姑姐妯娌最难相处吗?我希望嫁进镇北王府的时候,府里只有我一个年轻女子。” 闻星落:“看来穆小姐很自信,将来一定能嫁进镇北王府。” “我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这句话很狂妄。 可是穆家能从寂寂无名的寒门,一跃而成天子门生朝堂新贵,似乎他们确实有狂妄的资本…… 闻星落思量间,翠翠忽然惊喜道:“小姐,世子爷来了!” 谢观澜是和穆家的两位公子一块儿来的。 彼此见过礼,穆知秋笑道:“我已预定好雅间,既然这么有缘在这里遇见,指挥使大人和两位兄长不妨和我们一起吧?也方便彼此说话。” 闻星落看着她。 少女丰颊红唇体态窈窕,水蓝色襦裙衬得她沉静温婉,无论坐立行走髻边步摇从来不晃,颇有大家闺秀之风。 可她就这么着急,要和谢观澜拉近关系吗? 她不看好穆知秋,更不看好穆家走的这一步棋。 于是没等谢观澜说话,她先拉起他的衣袖。 她不想让谢观澜陪穆知秋梨园听曲。 话到了喉间,却又无法张口。 明面上,她是谢观澜的妹妹。 她没有立场,阻拦他与别的姑娘接触。 半晌,少女抬起水润润的杏眼,决意走迂回婉转的路。 她柔声道:“我与沈公子有些私事要谈,长兄可否等我谈完了,再一同去梨园听曲儿?” 谢观澜不知道闻星落和沈渝有什么私事可谈的。 他早已警告过她,不准再和沈渝来往。 然而视线落在她搭在他袖口的凝白指尖上,顿了顿,他还是松了口,道了个“可”字。 闻星落和沈渝走到远处,宋怜心生怕他俩生出情愫,也跟了过去。 闻星落确定这个距离谢观澜是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声的,才抬手轻抚髻边的金蝴蝶发簪,“宋姑娘当真喜欢我这支金簪?” 宋怜心撇了撇嘴,“喜欢又怎样?你又不肯送给我!” “若我肯呢?” 宋怜心一愣。 沈渝也呆住了,须臾,惊喜道:“你终于愿意接受心儿了?!我早说过她虽然是我的远房表妹,但和我感情很深,你想嫁给我的话,是一定要接受她的!” 闻星落微笑,“我知道她和沈公子的关系,也知道她给沈公子生了个孩子。” 沈渝震惊,“你都知道了?!” “沈公子别急,我并不介意这件事。既然宋姑娘喜欢我的金簪,那就当做是我送给她的见面礼好了,沈公子自己来取吧。” 听见闻星落这么说,沈渝顿时大喜,立刻朝她伸出手。 谁知他刚摘下那支金蝴蝶发簪,闻星落忽然往后踉跄两步,柔弱地跌倒在地。 她抬起通红的泪眼,并不言语,只怔怔凝视沈渝和宋怜心两人。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谢观澜等人的注意。 众人刚赶到这边,就听见闻星落带着哽咽哭腔,控诉道:“我只是想向沈公子预定几匹雨丝锦,送给我娘亲裁衣,我不是付不起钱,沈公子为何非要我用金簪抵账?那金簪是长兄送我的礼物,我爱惜至极,你为什么非要夺走?!” 沈渝和宋怜心倒吸一口气。 穆家人也愣住了。 谢观澜在闻星落身侧单膝蹲下。 他执起少女的手,看见她白嫩的掌心已是被小石子磨破了皮。 狭眸晦暗不清。 少女紧紧攥住他的袖角,晶莹泪珠滑落到雪嫩纤细的下巴边缘,楚楚可怜悬而未落,“求长兄为我做主……” 话音落地的刹那,那滴泪珠儿恰到时机地砸在了谢观澜的手背上。 滚烫灼人。 沈渝魂都要吓飞了,慌忙澄清道:“不是的!指挥使大人明鉴,我没有抢她的金簪,是她自己非要送给心儿的!” “对!”宋怜心点头如捣蒜,“是闻星落自己非要送我金簪,我们根本就没有逼她!” 闻星落抬起猩红湿润的泪眼,委屈道:“我喜欢长兄送的金簪,每日都欢欢喜喜地戴着,绝不会把长兄的东西随便送人!你们仗着人多,便欺负我……” 少女的泪珠簌簌滚落,瞧着可怜柔弱至极。 穆知秋冷眼看着她。 她不在意闻星落和沈瑜的纠纷。 她只知道,今天精心准备和谢观澜梨园听曲的计划,被毁了。 闻星落,根本就是故意的。 生怕惹怒谢观澜,沈渝飞快把金簪还给闻星落,惊恐道:“我真的什么也没做!我真是倒霉,怎么就摊上这种事儿了?!闻小姐,你讲不讲理?!” 闻星落紧紧握住金簪,没看他,只凝着谢观澜。 纤长的睫毛依旧挂着湿润晶莹的泪珠子,眼尾晕开绯红的胭脂色,仿佛雨过天晴时的满天红霞。 她稚嫩的嗓音犹带委屈哭腔,“我刚刚扭了脚,疼得紧。长兄,咱们不听曲儿了好不好?我想回去……” 谢观澜抬手,慢条斯理地擦去了她的珠泪。 他道:“好。” 他背起闻星落,也不管穆知秋等人,径直离开了梨园。 闻星落伏在他的肩头,朝穆知秋回眸。 圆圆的杏眼敛去了泪意,清冷猩红,暗含挑衅。 穆知秋紧紧攥住双手,气得忍不住追了两步,“闻星落——” 她这般胆大妄为,就不怕被人拆穿?! 闻星落弯唇,抵在谢观澜耳畔,“长兄,其实我刚刚,是故意的。” 第111章 向谢观澜撒个娇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我知道。” 闻星落歪了歪头。 她注视青年骨相优越的侧脸,对他咬耳朵,“指挥使大人也不喜我和沈渝接触,所以将计就计带我离开,是不是?” 她称呼他,指挥使大人。 少女唇齿间呼出的热气萦绕在谢观澜耳廓旁,捎带出湿润的花果香,一绺青丝轻擦过他的脸颊,有些痒,像是盛夏时节睡在果树下,枝桠低垂至鼻尖,一瞬间吸进肺腑的苹果香气。 新鲜酸甜,热烈烂漫。 谢观澜喉头发紧,并未言语。 扶山催来了镇北王府的马车。 上了马车,谢观澜打开药箱,执起闻星落的手掌,拿镊子一颗一颗钳掉上面嵌着的细小石子,又用清水给她洗干净。 闻星落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嘶。 谢观澜:“我还以为,闻宁宁是不知道疼的。” 他用软布一点点擦干她手上的水。 小姑娘的手掌细白娇嫩,哪怕仅仅只是擦磨了点皮儿,渗出些微红血丝,看起来也十分触目惊心。 他垂着晦暗的眼尾,握住她小手的大掌忍不住悄然收紧。 很奇怪的感觉。 仿佛恨不能……代她承受这些。 闻星落已经不疼了。 她看着谢观澜给她上药,道:“只是小伤罢了,说不定还没回太守府就已经痊愈了。长兄给我敷这么厚的一层药,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手断了。” 谢观澜不语,只是一味给她的手缠上重重纱布。 闻星落看着他,樱唇忽然弯起甜甜的弧度。 “好了。” 谢观澜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刚抬眸,就撞上小姑娘笑得杏眼盈盈,像是琥珀色的蜜糖浆泛起温柔的涟漪。 他寒着脸,“你笑什么?” “没……”闻星落敛去笑意,“没笑什么。” 谢观澜沉默地看着她。 青年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 闻星落慢慢垂下头,用余光看他的绯衣,“长兄生气了。” “你若不想我陪穆知秋去梨园看戏,大可直说,何必如此迂回婉转?”谢观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跌在地上的时候,就不疼吗?” 她那样娇弱,宛如一只纤幼的蝴蝶,纵然是她陷害旁人,他也觉得是旁人欺负了她,恨不能叫世上的凄风苦雨尽皆离她而去,只叫她永远春和景明。 闻星落依旧垂着头。 指尖沉默地轻抚过掌心的纱布蝴蝶结。 明面上,她只是谢观澜的继妹,她是没有资格阻止他议亲的。 她的心思是水沟里的老鼠、是角落里的毒蛇,永远不能为外人道,永远只能一个人品尝酸甜苦辣,永远只能一个人享受这场狂欢。 纵然她想撷取这朵高岭之花,却也只能用最见不得光的手段。 她背叛祖母、背叛爹爹,她妄图独占谢观澜,她离经叛道,她居心不良! 谢观澜最初并没有看走眼。 她披着纯良无害的皮,可她确实…… 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好姑娘。 少女眼瞳猩红如水,透出浓浓的侵略感,“我——” 马车突然停下。 扶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主子,街头有百戏班子路过,暂时有些拥堵,要过一会儿才能继续往前走。” 谢观澜挑开窗帘。 太守府之女要办及笄礼,城中比往常更加热闹,形形色色的伶人和戏子正搬运道具路过街头,来往的马车都被堵在了这里。 他正要放下窗帘,忽然瞥见路边站着一对兄妹。 小姑娘紧紧揪住她兄长的衣袖,指着冰糖葫芦撒娇,“阿兄,你给我买冰糖葫芦嘛!求求你啦!我就要吃那个!” “吃什么吃,你昨天才吃过!” “那又怎样?!我不管,你不给我买我就回家告诉娘亲去!我以后再也不会理你了!”小姑娘噘着嘴扭过头去,见自己哥哥丝毫没被吓唬到,便又拽住他的衣袖,“你就给我买吧,就买一串好不好?就一串嘛!阿兄最好了!” 她哥哥被她闹得受不了,只好给她买了一串。 谢观澜看了他们良久,忽然斟酌起措辞,“你我乃是兄妹,我瞧别家妹妹都会任性撒娇,你自然也是可以的。以后再发生今天这种事,你撒个娇便可,不必耍任何手段。” 闻星落:“……” 刚刚谢观澜掀开帘子的时候,她也看见了外面那一幕。 所以,他是想让他们的相处方式,和别家兄妹一致? 向谢观澜撒个娇…… 闻星落想象了一下—— 闻星落扒拉谢观澜的衣袖:“长兄,人家想吃冰糖葫芦,你就给人家买一串嘛,求求你啦!” 谢观澜高冷:“滚!” 闻星落噘嘴:“你要是不给我买,我就回家告诉祖母去!我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 谢观澜:“滚远点!” 闻星落娇滴滴地跺了跺脚、扭了扭身子,继续扒拉他:“好哥哥,你就给人家买一串冰糖葫芦吧?!子衡哥哥最好啦!” 百戏班子已经过去了,马车重新开始行驶。 谢观澜看着闻星落。 小姑娘不知道在想什么,五官扭曲神情诡异。 他不悦,“闻宁宁?” 闻星落回过神,被刚刚想象出的画面恶心得汗毛倒竖。 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我不会撒娇。” 谢观澜看着她颊边浮现出的两朵小红云,“你刚刚在想什么?” “没什么……” 少女低眉敛目,避开了他的视线。 回到太守府,自称扭了脚的少女利落地跳下马车,挽起繁复艳丽的裙裾,如同秋日里觅食归来的小雀儿一般,径直飞进了她的闺房。 谢观澜负着手,“我时常窥不破她在想什么。” 扶山笑了笑,垂着眼睛道:“小姑娘家家的,最是心思重的年纪。” … 金乌西坠。 闻星落做戏一般都会做全套,白日里自称扭了脚,自打回了府就扮作病容,一直靠坐在床榻上。 穆知秋带着府医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她身穿素衣,浓密青丝随意垂落在腰后,露出一张未施粉黛好不可怜的小脸。 她掩去了眼底的嫌恶,笑道:“我带了府医过来,为妹妹瞧瞧伤。” 闻星落自幼见惯了闻月引称病时的模样,因此将她的柔弱病态学了七分像,娇柔无辜道:“都怪我不好,害长兄没空陪伴穆姐姐,倒是搅扰了穆姐姐看戏的雅兴。” 穆知秋面上客气带笑,眼底却掠过冷意,又递给府医一个眼神。 府医会意,立刻上前给闻星落检查。 解开手掌心的重重纱布,那府医顿了顿,气笑了,“我若再来晚一点,只怕姑娘手上的伤都要痊愈了!” 翠翠嚷嚷道:“你懂什么?!我家小姐是扭伤了脚!” 府医欲要检查,闻星落按住锦被,“男女授受不亲。” 穆知秋也气笑了,“我也略懂岐黄之术,妹妹若是怕男女授受不亲,不妨我亲自来替妹妹看伤?” 她要在谢观澜面前揭发他这个继妹的城府和心机,为她嫁进镇北王府扫清一切障碍。 然而她话音刚落,谢观澜端着一碗药进来了。 闻星落唤道:“长兄……” “你受了伤,不必起身行礼。” 谢观澜在绣墩上坐了,亲自舀起一勺药喂给她。 穆知秋眉头紧锁。 闻星落根本就没受伤,她喝哪门子药?! 她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把掀开锦被。 少女未穿罗袜,双脚白皙细嫩,脚踝光洁如玉。 穆知秋满意地笑了。 她对谢观澜道:“指挥使大人的妹妹,可真是好演技,好手段。” 第112章 谢观澜分明是故意包庇闻星落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穆知秋认定谢观澜和闻星落只是半路兄妹,原不该有什么感情才对,很显然是闻星落心机深沉手段了得蒙蔽了他,这才叫他待她多有怜惜。 而现在,她揭穿了闻星落的假面目,避免了谢家人被继续欺骗。 她应当被谢观澜视作镇北王府的恩人。 她按捺住期待,屏息凝神,静待谢观澜发怒。 可谢观澜依旧慢条斯理地喂药。 瓷白调羹舀起一勺褐色的药汁,他轻轻吹了吹,才送到闻星落唇边。 穆知秋蹙眉,“指挥使大人?” 谢观澜淡淡道:“听闻穆姑娘钻研过岐黄之术,难道你不知,并非所有伤都是外伤吗?宁宁身娇体弱多愁多病,只怕是摔伤引起的心悸也未可知。” 穆知秋:“……” 他的意思是,闻星落故意轻轻一摔,把自个儿的心脏给摔坏了?! 她是纸做的人吗?! 他分明是故意包庇闻星落。 可偏偏,她反驳不了半句…… 闻星落就着谢观澜的手细细啜饮。 调羹里舀起来的不是苦涩的药汁,而是甜甜的红糖水。 她缓缓抬眸,与谢观澜四目相对。 谢观澜狭眸淡然,似乎是在问她,满不满意他的配合。 闻星落冲他不动声色地弯了弯杏眼。 她很满意。 她假意咳嗽两声,拿帕子按了按唇角,挑衅的视线越过谢观澜,似笑非笑地看向穆知秋。 在捕捉到穆知秋眼底的怒火之后,少女凉薄地弯起樱唇。 难怪父兄和姐姐那么热衷于追求权力。 明目张胆仗势欺人的感觉,确实挺不错的。 … 穆知秋回到寝屋,砸碎了一整套冰裂纹描金茶器。 侍女们低着头跪倒在地,屏息凝神不敢言语。 穆知秋拂袖落座,盯着窗外的天空看了良久,吩咐道:“去请闻月引。” 闻月引过来的时候,寝屋里已经打扫干净,穆知秋端坐在琴案后,正信手抚琴,仿佛很沉浸似的,连她行礼都没反应。 闻月引忍不住暗暗嫌弃。 不过是个太守之女,听说她爹年轻时靠编织草席为生,一家子是穷过来的,也不知道她在装什么,好像她很有艺术气息似的! 她咳嗽两声,提高声音,“穆小姐?” 穆知秋按住琴弦,“听说你和闻星落虽然是姐妹,但关系却很不好。” “没有的事。”闻月引摸不清她的意思,便如往常一般装出柔弱无辜的姿态,“我和星落一向姐妹情深,只是她近日有些叛逆,这才传出关系不好的谣言。这世上,当姐姐的怎么会不喜欢妹妹呢?” “是吗?我倒是很厌恶闻星落,恨不能将她撵出镇北王府。” 闻月引眼睛一亮,随即掩饰般笑道:“我这妹妹脾气恶劣,得罪人也是常有的事,没想到这一次竟然得罪了穆小姐。我替妹妹向你赔个不是。” 穆知秋看着她福身行礼,意味深长道:“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竟叫指挥使大人对她颇为疼爱。要是能有什么好办法,让指挥使大人厌恶她就好了……” 闻月引细细观察她的表情,见她是真心憎恶闻星落,不由心跳加快。 她也不想闻星落一直待在镇北王府,事事压她一头。 如果闻星落被撵出王府,肯定会沦为整个蜀郡的笑柄。 闻月引忽然想起上一世,自己冒死爬上谢观澜床榻的事。 当时谢观澜看她的眼神仿佛恨不能杀了她,吓得她肝胆俱裂双腿发软,被扔出沧浪阁后,她双股战战,硬生生用双手爬回的自己院子。 如果闻星落也爬了谢观澜的床,说不定她得用双手爬回蓉城呢! 闻月引按捺住唇边的笑意,柔声道:“指挥使大人洁身自好,最厌恶被女人碰触。如果我妹妹对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甚至付诸于行动,比如爬床什么的,肯定会被他厌弃。说不定,还会名声扫地,被撵出镇北王府!” 她说完,惊恐地捂住嘴,“哎呀,瞧我,怎么能什么话都往外说呢?!我恨我自己……” 穆知秋嫌弃地扫她一眼。 原以为闻星落很装,没想到她姐姐比她更装。 她维持明面上的客气,“我自然知道,闻大姑娘并非心思恶毒之人。我对闻大姑娘一见如故,明日我的及笄礼,不知你是否愿意赏脸呢?” 闻星落不是憎恶她的这几位哥哥姐姐吗? 她偏要邀请到宴席上,也给她添添堵。 闻月引满心欢喜地走后,穆知秋拨弄了一下琴弦。 碍于身份,闻星落自然不会喜欢谢观澜,但假使她在背后推波助澜,给闻星落下药,令她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爬上谢观澜的床,叫天底下所有人都误会她对谢观澜图谋不轨…… 想必,无论是谢观澜还是镇北王府,都会厌她入骨吧? 穆知秋凤眼里掠过一抹阴鸷。 既已决定不再做朝廷的刀,像杜广弘那般被皇室吸干骨血,那么无论是谢观澜还是他背后的势力,她穆家都要拿到手! 闻星落敢挡她的路,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次日。 今天是穆知秋的及笄礼,太守府从清晨就开始热闹了。 第113章 她后悔邀请闻家兄妹参加及笄礼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梳妆打扮完毕,和谢观澜一同到了正厅。 好巧不巧,她刚落座,闻如风等人就过来了,座位恰巧安排在她身后。 闻如云伸手戳了戳闻星落的后背,邪魅笑道:“闻星落,你是不是没想到,我们也在及笄宴的受邀之列?!只准你是太守府的贵客,就不准我们也是贵客吗?” 闻星落头也不回,敷衍道:“行了,知道你们身份贵重,安静些吧。” 她的语气令闻家兄妹十分不满。 闻如云正要发作,及笄礼已经开始。 穆知秋坐姿端正,面上噙着得体的微笑。 那位德高望重的女正宾走到她面前,高声吟诵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穆家很重视穆知秋的及笄礼,请来为她加钗冠的正宾乃是阳城里最德高望重的老夫人,据说祖上曾出过两位皇后。 老人家亲自为穆知秋梳头加笄,场面十分庄重。 穆知秋也很享受万众瞩目的感觉,眼里是遮掩不住的矜持和优越感。 闻星落仔仔细细地看着。 明年她也要及笄了。 上辈子待在闻家,父兄不曾为她操办过及笄礼,象征她长大的那一日,匆忙潦草就过去了。 这一世,她要央着娘亲给她办。 即使远不如穆家这么隆重也没有关系,只要她在乎的那些人到场她就很欢喜了,她要表现的比穆知秋更好,不丢娘亲和祖母的脸…… 初加结束,那位正宾退到了原位。 翠翠跪坐在闻星落身边,悄声道:“奴婢听万松院的姐姐们说,当时穆太守给咱们家太妃娘娘也发了帖子,想请太妃娘娘来当正宾,但是太妃娘娘没同意,以车马劳顿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 闻星落没说什么,身后却传来闻如风惊讶的声音,“原来太守府一开始邀请的正宾是太妃娘娘啊!也就是太妃娘娘懒得过来,所以才退而求其次,请了别人?这位正宾老夫人没有一品诰命在身,穆家也不嫌磕碜。不过太守之女原也不是多么高贵的身份,她做正宾也足够了。” 闻星落:“……” 这种话,是能在别人家的宴席上随便说出口的吗? 不过她这位大哥向来以自我为中心,在别人家的宴会上高谈阔论发表见解也算寻常。 而这么一番见解,几乎令那位担当正宾的老夫人心肌梗塞。 穆家人的表情也都难看起来。 穆知秋正要和手捧素衣襦裙的赞者去偏房更衣,闻言,妩媚的脸儿都扭曲了一瞬。 她瞪向闻如风。 她叫闻家兄妹过来是给闻星落添堵,又不是给自己添堵的! 早知道闻家长子如此不成体统,她绝不会邀请他们! 她不便当众发火,只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岂料闻如风又道:“月引啊,等你明年及笄,大哥亲自为你走一趟镇北王府,邀请太妃娘娘做你的正宾。你好歹也算是她的半个孙女儿,和穆知秋这种外人不可同日而语,她不会不同意的。到时候,大哥亲自为你做主,给你办一场更风光、更热闹的及笄礼,叫你成为蜀郡第一贵女!” 穆知秋笼在袖管里的手,几乎硬生生掐破了掌心。 她素日里最是沉得住气,哪怕昨日被闻星落摆了一道,也依旧冷静自若。 可是这个闻如风也不知哪里来的本事,明明蠢钝如猪,却能在谈笑间说出最气人的话! 想起今日这场及笄礼是她花了整整一个月功夫准备的,大到宴会流程小到杯碟样式都花了心思,穆知秋深深呼吸,强压下心头的焦躁和怒火,挤出一个笑脸,去偏房更换素衣襦裙。 穆知秋很快换好襦裙,回到正厅朝宾客行拜礼。 场面似乎恢复了原有的端肃庄重。 然而就在这时,闻如云突然伸手戳了戳闻星落的脊背,邪魅笑道:“闻星落,将来月引的及笄礼,会比穆知秋的这一场隆重千百倍!月引会成为蜀郡第一贵女,就连穆知秋也不能望其项背!纵使你艳羡妒忌,想和月引一同操办及笄礼,那也是不能够的!” 闻星落:“……” 她端坐如松,只把闻如云这番话当成了个笑话。 可穆知秋听在耳朵里,却十分不是滋味。 闻家这两个兄弟有完没有,他们和闻星落斗,为何非得踩她一脚?! 她的及笄礼招谁惹谁了?! 她好后悔邀请闻家人来参加! 人生只有一场及笄礼,穆知秋实在不想被毁掉,只得再次强压怒气,只当没听见闻如云的话,在正宾和赞者的协助下完成了第二项加钗的仪式。 换上配套的裙裾深衣回到正厅,穆知秋见闻家兄妹不再言语,还以为终于能消停了。 她重又露出端庄娴雅的微笑,朝宾客们再拜。 就在宾主皆都表情严肃时,场内突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众人望去。 闻如云面前的矮案被谢观澜直接踢翻,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谢观澜寒着脸,紧紧盯着闻如云,“有完没完?” 闻如云僵坐在原地,一张脸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 因为刚刚闻星落不理他的缘故,所以他干脆不再伸手戳她后背,而是改用脚偷偷在桌案底下踢她。 可闻星落还是不理他。 他急了,于是刚刚那一脚就使上了力气,没想到不小心踢歪了,直接踢到了谢观澜身上! 他抬袖擦了擦溅到脸上的汤汁菜叶,忍着羞愤,小声道:“对不起。” 穆知秋浑身发抖,快疯了。 她好好的及笄礼,本该隆重风光顺顺利利地举行到最后,如今却被毁了大半! 所有人都去看闻家兄妹了,谁还在意她这个主角儿?! 她深深呼吸,压抑住怒意,吩咐丫鬟们道:“没瞧见闻公子和闻小姐身上都溅到了汤汁菜叶吗?还不快领他们下去更衣?!” 她本意是赶紧弄走闻家人。 哪知闻如风突然起身,大笑三声,爽快道:“穆小姐太客气了!今日是你的及笄礼,这么重要的日子,我们岂有中途离场的道理?你放心,虽然你的及笄礼不算尽善尽美,但我们兄妹一定会坚持到最后!” 穆知秋:“……” 她谢他全家。 第114章 宁宁年岁尚幼,不着急说亲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好在接下来闻家兄妹总算是安分了些。 相安无事地行完钗冠礼,穆知秋去偏房换上了礼服。 她在赞者和侍女们的簇拥下款款出现。 闻星落望去,她穿的是一套格外繁琐华丽的大袖礼服,裙裾满绣牡丹,花蕊由无数颗彩色宝石镶嵌而成,宝石和绸缎在光下熠熠生辉,将穆知秋衬托得分外雍容高贵。 牡丹乃是国花,常用在皇后的衣裙钗饰上。 穆知秋刻意使用了这么多牡丹图样,图谋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而穆知秋显然喜爱极了这身礼服,走路时脊梁挺直一步一摇,丰颊红唇妆容精致,端庄之外尽显成年女人的妩媚。 闻如风领会不了这份美,咋舌道:“她走路姿势咋那么怪呢?” 闻月引满眼向往,轻声解释道:“穆小姐走的是先秦淑女步。” “这步法很有名吗?”闻如风无法理解,“可她走起来好像鸭子。” 身为闻家的嫡长子、镇北王的继子,他气场很足,从来不在重要场合压低声音说话,于是宾客们都听见了他的评价。 穆知秋穿着蜀锦绣花鞋的一只脚停在半空,顿了好半晌,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又深深问候了闻如风祖宗十八代,才勉强迈着先秦淑女步继续往前走。 她朝宾客们盈盈三拜时,又听见闻如风评价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她的钗冠和礼裙不相配?钗冠太素,压不住礼裙的艳,瞧着有些不伦不类。月引啊,等你及笄的时候,大哥亲自给你把关,你的礼裙和钗饰一定要完美才好。” 穆知秋一张脸青红交加,指甲更是深深刺破了手掌心。 血液染红了袖口边缘,她望向闻如风的眼神恨不能活剐了他。 偏偏闻如风无知无觉,还笑呵呵冲她点头微笑。 若非打听到闻家兄弟和闻星落确实关系不好,穆知秋都要以为是不是他们兄妹故意扮作关系不和,好做局害她! 她彻底没心情了。 她笑容狰狞,敷衍潦草地三行拜礼,连后面感谢家人的流程都懒得继续,沉着脸去隔壁换掉礼服。 闻星落莞尔。 穆知秋想利用闻家兄妹给她添堵,结果被膈应到的人却是她自己。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走完繁琐的流程,午宴终于开始。 侍女们呈上各种珍馐佳肴,空气里弥漫着肉香和酒香。 穆尚明敬了谢观澜一杯酒,笑道:“小女今日及笄,往后便可以成亲嫁人了。话说回来,指挥使大人也到议亲的年纪了吧?不知可有心仪的姑娘?” 闻星落竖起耳朵,余光落在青年绯色的衣袖上。 谢观澜淡淡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谈不上心仪之说。” 穆尚明干笑两声。 谁不知道他谢观澜是一尊杀神,这些年镇北王谢靖完全把权力下放到了他的手上,他才是镇北王府真正说一不二的人。 这种人,怎么好意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铁了心要试探谢观澜的口风,因此又道:“小女自幼聪慧贤淑,长大后在京中素有才名,我赴任之前,也曾有不少王侯将相托媒人登门说亲。然而小女眼光颇高,扬言非天下英雄而不嫁。如今到了千里之外的蜀郡,纵观西南一带,似乎也只有一人称得上英雄。” 话里结亲联姻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 闻星落垂着眼帘,拿筷子戳了戳面前的煎鱼。 鱼肉上撒着些盐粒和西域胡椒,煎得外焦里嫩恰到好处。 面对穆尚明的试探,谢观澜轻哂,“父亲镇守边关二十年,退敌无数次,确实称得上英雄。只是父亲年纪颇大,再加上已经有了续弦,穆小姐年纪尚轻又是穆大人的掌上明珠,怎可为妾?” 话音落地,四周顿时陷入诡异的寂静。 穆尚明那张儒雅的脸,则是瞬间扭曲。 穆知秋才过来入座,刚来就听见这番对话,掌心好容易止血的伤口再次被硬生生掐破,一张妩媚的脸像是挂了霜,难堪至极。 闻星落垂下眼睫,尝了一口煎鱼。 煎鱼很美味。 她弯唇。 “指挥使真爱说笑。”穆尚明干笑两声打破尴尬,把这个话题随意搪塞了过去,“说起来,贵府的闻小姐也到说亲的年纪了,不知王府可有为她相看?” 谢观澜不紧不慢地吃了口酒。 余光瞥向身侧的小姑娘。 她正埋头吃鱼,姿势优雅又傲娇,虽然厌恶穆知秋,却不曾仗着过于盛丽秾艳的容貌而在她的及笄礼上故意喧宾夺主,反而特意薄施脂粉身穿素裙。 他替闻星落抿了抿鬓角碎发,道:“宁宁年岁尚幼,不着急说亲。” 指腹触及到少女细白嫩滑的脸蛋,她含着一口鱼肉,睁着水盈盈明净净的圆杏眼望向他,像是进食时被逗猫棒吸引了注意力的小猫儿。 穆知秋清晰地捕捉到谢观澜眼里的温柔。 她焦躁烦闷不已。 她才貌双绝贤名在外,父亲又深受天子器重,即便在京城她也很受追捧,张贵妃甚至还有意将她许给她的幼子为正妃。 只是那位皇子性情懦弱没有称帝的可能,所以她才在权衡之下放弃了他。 她对男子无往而不利,她从未吃过谢观澜这种亏。 她对闻星落的怨怪又多几重,冷冰冰望向她面前的那盘煎鱼。 闻星落心情颇好,就着果酒多吃了两口煎鱼。 吃得正欢,却察觉一道恶毒的视线落在自己的食案上。 她心中一咯噔。 她知道穆知秋厌恨她,但她也知道穆知秋有多重视这场及笄宴,所以她以为她不会在宴席上动手脚…… 她感知了一番自己的身体,却并没有什么服毒后的痛楚。 正迟疑间,身体里忽然翻涌出奇怪的热意。 像是来了月事。 闻星落放下筷子,以更衣为名离席,到了西房却发现不是。 她浑身都起了一层燥热,双腿软得厉害,只得扶着翠翠的手,匆匆寻了一间就近的厢房。 她坐到榻上,异样的痒意顺着四肢百骸攀爬,仿佛无数小虫子轻轻咬噬她的心尖,它们咬啊咬,在她心里咬出了好大的空隙,亟待用什么东西来填满。 她冷静地吩咐翠翠,“去请世子爷。” 躺下来时,她难受地蜷起身子。 不知怎的,脑海中倏然掠过从前看过的《春宫辟火图》。 她大约是要死了,可是临死前也没能尝一口好的,真遗憾。 穆知秋好恶毒,特意挑这种慢性毒药,想必是为了先折磨她再害死她! 要是她死在太守府,她一定要在临死前央求谢观澜为她报仇,不要放过穆家,也不能放过闻家! 如果谢观澜不肯帮她,她就努力向他撒个娇…… 第115章 她的秘密是不是被谢观澜知道了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推门而进时,看见少女蜷缩在榻上。 她哭过一场,长睫上挂满了珠泪,明明是深秋的天,她却出了一身香汗,热的解开了袄裙和襦衣最上面的两颗盘扣,露出一抹细嫩的白,隐入象牙色的绸衣里。 “闻宁宁?” 谢观澜走近了,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 烫的厉害。 闻星落睁开红透的杏眼,难受地抓住谢观澜的手指,眼泪倏然滚落,“他们害我,我就要死了……你……你要为我报仇……” 少女的脸颊,贪婪地紧贴着他的掌心,珠泪一颗颗淌过他的指尖,灼热伤人。 谢观澜看着她,眼底交织着阴霾。 闻宁宁年纪小,不知道她不是中毒,而是中了媚药,他在处理一些青楼相关的案子时常见这种药物。 在一个柔弱的小姑娘身上用这种东西…… 穆家,好得很。 他吩咐曳水去请随行的王府大夫,又在床榻边坐了,拂开少女额前湿透的青丝。 他低声安慰,“稍微忍一忍。” 闻星落神志模糊,心脏深处被虫蚁咬开的空隙像是燃起了一团烈火,烧的她四肢百骸犹如滚热的沸水。 她呜咽着,手脚并用地钻进谢观澜怀里。 泪水濡湿了青年的衣襟。 她抬起泪眼,视线被青年淡红色的薄唇所占据。 脑海里带着欲望的野草悄然疯长,无数在话本子里看过的画面掠过她的眼瞳,她喉头滚动,慢慢仰起头想要靠近。 谢观澜一只大掌就捏住了她的两边脸颊,阻止了她的图谋不轨。 怀里的小姑娘尚未及笄,他看着她炽热绯红的脸颊,冷静的犹如金石。 他沉声,“再忍一忍,大夫很快就来了。” “我不要大夫……”闻星落甩开他的手,声音喑哑,“我要报仇……” 她失去了意识,身体也很不舒服,可心里却犹如着魔般惦记着她的仇。 她盯着谢观澜的唇,满眼侵略不肯放弃,野心勃勃想干点什么。 谢观澜蹙眉,将她的脸摁进自己怀里。 黑暗中,闻星落纤弱的身体忍不住发抖。 她连声音也带着颤栗,“我就要死了,你帮我报仇好不好?我会撒娇,你说过只要我有所求,向你撒个娇便可……你说话要算数的……” 少女的尾音,是平日里从未有过的柔软娇气。 谢观澜看了眼紧闭的屋门,大夫还没赶过来。 他有意分散闻星落的注意力好减轻她的痛苦,便哄她道:“那你撒个娇,我看看撒得好不好。” 闻星落打了个哭嗝,牵住谢观澜的衣袖,软软道:“求你啦,子衡哥哥……” 子衡哥哥…… 谢观澜身体一僵。 闻星落眨了眨泪眼,挂在睫毛上的珠泪如露珠般簌簌掉落,“子衡哥哥还不行的话,那……指挥使哥哥?” 少女的声音又甜又糯,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像是带着软刺的小猫舌头,轻轻舔过人的手背,叫人酥痒难耐,想要赶走它却又舍不得。 闻星落仰着头,杏眼乌润湿红,“指挥使哥哥最好了,指挥使哥哥是男人中的男人,枭雄中的枭雄……” 她举起小猫爪,如同谢观澜最痴迷的崇拜者,冲他“嗷呜”一声。 谢观澜沉默。 午后的秋阳照进楹窗。 青年的耳廓绯红如玉,那一抹红不自然地蔓延上他的脸。 他喉结滚动,压抑着声音,“闻宁宁,你……” 少女歪头,仿佛小狐狸懵懂无知地打量面前的猎物,疑惑这猎物为何还没有被她的可爱所俘获。 谢观澜闭了闭眼。 “不成体统”四个字在唇齿间打了个转,终究咽了回去。 算了。 恰在这时,曳水终于带着王府大夫匆匆赶来。 那大夫是西南一带有名的神医,手脚麻利地掏出一颗丹药喂给了闻星落。 少女吃完丹药就晕了过去。 大夫笑道:“所幸小姐服食的药量不多,因此没什么大碍。” 余光扫到谢观澜,他惊疑,“世子爷莫非也……” “晒的。” 谢观澜冷冷丢下两个字。 大夫背着药箱行了个退礼,往外走的时候却依旧忍不住频频回顾。 又不是盛夏,屋子里的阳光暖融融的,竟能晒红世子爷的脸? 真是奇事一桩! 谢观澜给闻星落盖上锦被。 小姑娘睡得死沉死沉,醒来之后要是想起刚刚发生的事,只怕会羞的不敢见他。 他凝着她圆润娇艳的小脸,薄唇弯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闻宁宁…… 好可爱。 … 闻星落一觉睡醒,已经是黄昏时分。 翠翠惊喜,“小姐您可算是醒了!” 闻星落坐起身,涣散的瞳孔渐渐回笼聚焦。 她只记得她在宴席上中了穆知秋的招,濒死之际让翠翠去请谢观澜,之后的事情就不太记得了。 想必是谢观澜动用权势,请来神医救活了她。 闻星落劫后余生十分欢喜,下榻道:“世子爷呢?” “今天不是穆小姐的及笄礼吗?”翠翠解释,“穆家今夜在城南预备了焰火灯会,据说不仅有焰火看,还会放飞一千盏孔明灯,穆太守请世子爷去城南吃酒看灯会去了。太守府的人去了大半,都想一睹盛况。小姐,咱们要不要去?” 闻星落坐到妆镜台前。 她望向铜镜里那张尤带残红的小脸。 穆家对谢观澜依旧不肯死心。 今夜穆知秋意欲何为,一想便知。 少女探出指尖,剜了些胭脂涂抹在唇瓣上。 她弯起杏眼,“去呀,那样的热闹,我怎么能错过呢?” 梳妆打扮妥当,她想了想又吩咐翠翠道:“他给我留了护卫,趁着太守府的人都去看焰火灯会了,你派两个人悄悄在府里查探闻青松的下落。” 安排好一切,闻星落带着翠翠乘坐马车,径直前往城南。 城南已是万人空巷。 街头巷尾全是摊贩和百戏,无数百姓涌上街头,争相一睹焰火灯会的热闹。 闻星落登上阳城最高的酒楼,满城灯火一览无余。 她正欲上顶楼观景台,楼梯口前却有穆家的侍女拦住了她。 那侍女皮笑肉不笑,“我家小姐正和指挥使大人商议重要事情,还请闻小姐不要进去打搅他们。” 闻星落望向观景台。 穆家特意为穆知秋包下整座观景台,给她和谢观澜制造了独处的空间。 她隐约听见穆知秋道:“听说指挥使大人很喜欢吃龙须糖,小女特意命人购买了阳城里所有种类的龙须糖,指挥使大人尝尝?” 她拿起一颗就往谢观澜唇边送。 闻星落沉默。 她说谢观澜喜欢龙须糖,穆知秋还真信。 观景台上,谢观澜嗓音冷淡,“穆太守难道没有教过穆小姐,在得到某个重要信息之后,需要仔细求证真伪吗?” 穆知秋愕然,“她骗我?” 将指尖的龙须糖放回攒盒,穆知秋望向谢观澜,“其实我很好奇,令妹如此奸诈狡猾,究竟是如何入王府众人的眼的?难道你们之中,就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真面目吗?” 谢观澜轻哂,“莫非在穆小姐眼里,只有呆呆笨笨的人才好?”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穆知秋抬了抬下巴,“只是聪明是一回事,心性又是一回事。听府里的下人禀报,今日午后,闻星落在西厢房意欲对指挥使图谋不轨……” 闻星落的瞳孔微微收缩。 很快反应过来,她在午宴上并非是中毒,而是媚药。 闻星落不禁想起曾经看过的《辟火图》。 在她失去意识之后,她也如图上画的那般孟浪吗? 后来她叫翠翠去请谢观澜,她对谢观澜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她最见不得光的秘密,是不是已经被他知道了? 第116章 某与她乃是兄妹,知她心性单纯天真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不应该是这样的…… 按照她的计划,一切都应当循序渐进,在她最有把握的时候再暴露心思,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毫无准备地暴露出来…… 他没有叫醒她一同来看焰火灯会,是不是因为嫌弃她? 少女向来沉静自若。 可是这一刻,她凝着谢观澜的背影,却有铺天盖地的恐慌将她包围。 他会怎么想她? 会视她为耻辱、为洪水猛兽吗? 少女是在乎自尊和脸面的。 可惜谢观澜背对着她,夜色太浓,她看不见他的脸。 闻星落后退半步,因为恐惧,裙裾摇曳出如水的涟漪。 穆知秋义正言辞道:“镇北王府好心收留她,她却不知好歹胆大妄为有悖伦理,觊觎不属于她的东西,可见野心勃勃心性恶劣!我若是镇北王府的当家主母,此等女子,定当杖责三十,将她不可告人的心思昭告天下,再将她撵出王府去!” 昏暗的楼梯口,闻星落脸白如纸。 她眼尾漫上湿红,没有勇气去听谢观澜的回答,飞快转身逃离了这里。 焰火灯会还没正式开始。 夜空沉黑如墨,横跨天穹的银河上散布着无数璀璨星子。 谢观澜淡淡瞥向穆知秋,忽然缓缓地笑了一下。 就在穆知秋想问他笑什么的时候,带着薄茧的大掌陡然掐住她的脖颈。 “呃……”穆知秋艰难地发出断音,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的青年。 谢观澜慢慢将她举了起来。 他冷冷吐出四个字,“无稽之谈。” 穆知秋瞳孔缩小。 “闻宁宁只是在午后睡了一觉,你所言种种,她根本没做过。”谢观澜一字一顿,“某与她乃是兄妹,知她心性单纯天真,绝不会做出逾矩之事。你妄加揣测,可见心思龌龊!” 少女的颈骨发出咯吱声响。 穆知秋疼得快要窒息,生理性的眼泪顺着面颊滚落,只能徒劳挣扎拼命捶打谢观澜的手。 恰在这时,焰火灯会正式开始,夜空上盛放出无数朵焰火。 随着长街和酒楼上的百姓都仰起头,谢观澜松开了手。 穆知秋跌坐在地,捂着脖颈剧烈咳嗽,窈窕丰腴的娇躯好似秋风中轻颤将谢的花。 当时西厢的房门紧闭着,她的探子没看见里面的具体情况。 但她在宴席上亲眼看着闻星落吃了那盘煎鱼,她的探子也亲眼看见谢观澜走进了那间西厢房,闻星落绝对不可能只是午睡一觉那么简单。 谢观澜……在包庇闻星落。 他们在西厢房待了那么久,他们真的是清白的吗? 穆知秋恐惧又复杂地望向谢观澜。 他是出于何种心理包庇闻星落? 是爱护幼妹不愿她名节受损,还是…… 想起某种可能,穆知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可是,闻星落不过是个县令之女,除了容色盛丽就没有别的优点了,她以那种身份寄居在镇北王府,如果谢观澜当真对她动心,那这段见不得光的感情只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穆知秋一直认为,谢观澜是和她一样聪明的人。 他们这种人,是不会自寻烦恼的。 穆知秋呼吸急促,理智促使她暂且把闻星落抛之脑后。 她如同归顺般跪坐在谢观澜脚边,“京城里的那位,这些年本就忌惮镇北王府拥兵自重,揣测指挥使大人有反意,您却不肯避其锋芒,反而诛杀杜广弘全家。这次穆家赴任西南,乃是担着天子耳目的任务,为天子监视镇北王府在西南的一举一动。只要指挥使大人肯与穆家联姻,穆家愿意为您隐瞒一切,叫京城的手再也伸不进蜀地,叫您刀剑所及的疆域,彻底化作铜墙铁壁!” 她自幼聪慧,因为幼时随穆尚明过过一段寒门苦日子的生活,所以性情也远比同龄姑娘成熟稳重。 她冲谢观澜笑得妩媚而富有野心,“若论般配,穆家和镇北王府才是最般配的,小女与指挥使大人,才是天生一对。” 随着焰火在夜穹上炸开,映亮了女人丰颊红唇眼波含情的一张媚脸。 白皙的指尖,一寸寸滑过谢观澜的腿,勾勒出他戎马多年练就的肌肉,像是某种无声地邀请。 另一边。 闻星落从顶部的观景台跑到五楼。 美人靠前聚集了不少观看焰火的达官显贵,她在嘈杂中寻了角落的位置,拂面的凉风使她脑子清醒了不少。 她猜测,她今后大约是回不了镇北王府了。 一道理直气壮的声音突然炸响,“好啊,闻小姐,你可把我害苦了!” 闻星落望去,是沈渝。 他今夜穿了一身绯衣,发束金簪腰扣玉带,打扮的有些像谢观澜,却远不及他渊亭山立风姿夺人。 那张清秀昳丽的脸还算养眼,此刻气呼呼的,瞧着很好骗。 闻星落道:“我害你什么了?” “你在谢世子面前胡说八道栽赃陷害,还不算害我吗?!纵使你吃心儿的醋,你也不该用这种法子吸引我的注意呀!我又没说不娶你!” 闻星落低低笑出了声。 她恹恹地坐到美人靠上,目光落在沈渝的唇上。 她实在想不起来,她非礼谢观澜的过程。 想必……亲了他很久吧? 看了半晌,她突然冲沈渝招招手,“沈公子,你过来。” 沈渝戒备,“干……干嘛?” 闻星落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似笑非笑地指了指自己的唇,“我想试试,和人亲吻是怎样的感觉。” 也许亲过沈渝,她就能想起来午后发生的一切了呢? 沈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然瞪圆了眼睛。 他紧紧盯着闻星落,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虽然他早已心有所属,但面前的少女实在美貌夺目,还是他父亲亲自为他挑选的少夫人…… 鬼使神差的,沈渝忘了闻星落对他干的事,一步步缓缓靠近她。 顶楼,观景台。 “联姻……”谢观澜似笑非笑,随手拨弄了一下腰间的平安符,“是什么让穆小姐认为,某需要通过联姻,才能和京城里的那位抗衡?” 穆知秋语塞。 她注视谢观澜,清楚地意识到,面前的青年从未将她这位京城来的官宦小姐,放在眼里过。 但是没有关系。 世家大族,利益交换,这很正常。 她爬起来,踉跄着倚靠在扶栏边,在心里算计能让谢观澜娶她的筹码。 随着焰火炸开,她的余光却瞥见了楼下的美人靠。 闻星落慵懒地倚坐在美人靠上,裙裾在夜风中扬起如花,正仰起头注视面前的沈渝。 随着沈渝俯下身去,她甚至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搭在他的肩头。 看起来,就像是,亲吻。 穆知秋忽然笑出了声。 谢观澜瞥向她,穆知秋讥嘲,“指挥使大人的好妹妹,可真是……单纯天真。” 第117章 闻宁宁,为何要他亲你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穆知秋笑罢,本想欣赏一番谢观澜的表情,可青年已经撑着扶栏翻身而下。 她急切地趴到扶栏边张望,谢观澜扬起的绯色袍裾却染红了她的眼。 她紧紧按住扶栏。 今夜的种种算计,犹如转瞬即逝的焰火般落空一场,可就算是在京城,她穆大小姐也从未遭受过这种挫折…… 美人靠上,闻星落正仰头看着沈渝。 他闭着眼睛缓缓靠近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这东西因为实在太过愚蠢而称不上讨厌,但和谢观澜的那张脸比起来,他的脸似乎也没有多么赏心悦目。 何况他自诩心仪宋怜心,背地里做的却是背叛她的事,可见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 尚未接触,闻星落就生出了一丝厌烦。 这辈子好容易重来一次,要么不抢,她要抢,就要抢最好的。 就在她准备叫停的时候,一阵劲风突然从斜上方传来。 绯衣拂拭过少女的脸颊。 谢观澜落地,拎住沈渝的衣领,朝他脸上就是一拳! 沈渝惨叫一声,整个人瞬间倒飞出去,硬生生撞烂了背后的楹窗! 他费了吃奶的力气才爬坐起来,吐出两颗带着血水的牙,顶着被打肿的一张脸,恐惧地抱紧自己,“谢世子……你……你这是干什么?!” 谢观澜面无表情,“你怎敢当众调戏她?” 沈渝满脸茫然,好半晌才发出凄厉尖叫,“我没有调戏她!是她自己主动要求我亲她的!不信您自个儿问问她!” 谢观澜冷漠地理了理箭袖,“此话可笑。舍妹单纯天真不谙世事,怎么可能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定是你仗着比她年长,故意欺骗她的感情。” 沈渝呆在当场。 不都说谢世子执掌西南兵权,英明神武擅断机要,难道他真的看不出来这一切都是闻星落主动的? 还是说,他就是故意偏袒闻星落,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带这样玩的呀! 他哭哭啼啼,“世子爷明鉴,我真没骗她啊!您问她啊,您好歹问问她啊!” 谢观澜瞥向闻星落。 少女身后是盛开的千万朵烟火,夜风吹拂起她的裙裾和青丝,灯笼的火光映亮了她苍白的脸,那双圆杏眼猩红湿润,藏着旁人难以看懂的复杂情绪。 他唤道:“闻宁宁?” 闻星落紧了紧双手。 他没有视她为洪水猛兽…… 为什么? 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亲他睡他,还是因为他替她隐瞒了? 不论是哪一种,对她而言结果都是好的。 失而复得令她重拾心情,面对谢观澜的问询和众人好奇的视线,她轻声道:“我坐在这里看焰火,沈公子就凑了过来……” 沈渝激动,“对对对!就是这样!闻小姐,你继续往后说呀!” “然后……”闻星落似乎是认真回想了一下,“然后……” 她垂下头,“长兄不要怪沈公子,他也是一时糊涂。” 沈渝猛然瞪大眼睛,“不是?!” 这话咋就那么容易叫人误会呢?! 他捂着脸上的伤,哭哭啼啼,“事情不是你们看见的这样,真的是她故意勾引我的,你们别看她年纪小实际上心眼可多了——” “够了。”谢观澜打断他。 沈渝唬了一跳,颤栗着怯怯去看谢观澜。 青年绯衣玉带,一张秾丽深邃的脸阴沉如水,仿佛他再敢多说一个字,他就要当场踢死他! 谢观澜冷冷瞥向他,警告道:“再敢对她图谋不轨,某不介意送你去喂野狗。” 沈渝委屈。 但沈渝不敢说。 阳城古街。 闻星落亦步亦趋跟着谢观澜,然而青年不知为何越走越快,她小跑着才能跟上。 她挽着繁复的裙裾,忍不住道:“你能不能走慢点?” 谢观澜不理她,脚下犹如生风。 他生气了。 闻星落想着,不慎踩到裙裾跌倒在地。 她抬起眼,望向谢观澜。 至今都没想明白,她究竟有没有睡他。 也许她真的夺走了他的清白,他一时动了心将她视作眷侣,所以今夜她对沈渝下手的时候,他吃醋了才这般不高兴。 可是这说不通。 她不觉得谢观澜是睡一觉就能搞定的男人。 她看着在距离她一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的人,思量着无论如何还是得从他口中套出来午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故作不解地问道:“世子爷为何生气?” 谢观澜转向闻星落,似笑非笑,“世子爷?宁宁这会儿子倒是唤起我世子爷来了。” 沿街的花灯光影照落在他脸上,青年一半脸没入阴影,令人不敢逼视。 闻星落再次试探,“长兄?” 这个称呼显然同样不能让谢观澜满意,他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 闻星落的脑子几乎乱成了一团浆糊。 这个人说话向来喜欢说一半藏一半,她午后定是唤了他什么了不得的称呼,才让他有如此反应。 她该不会神志不清唤他夫君了吧? 闻星落被这个念头吓得抖了抖。 她可从未想过嫁给他。 她支撑着坐起身来,仿佛很痛苦似的扶着额角,一双杏眼却不敢看谢观澜,只弱弱道:“我只记得自己好似中了毒,之后的事情完全没印象了。若是我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还请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那都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谢观澜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今夜宁宁对沈渝的所作所为,也是情非得已吗?” 闻星落暗暗咬牙。 这厮的语气好生诡异,仿佛她成了霸占他清白又不要他了的负心汉似的…… 谢观澜盯着她。 他其实说不上来,看见她和沈渝在一起时是何种心情。 那一瞬,他只想弄死沈渝。 他走到她面前单膝蹲下,盯着她的眼,“闻宁宁,你今夜,也中了媚药吗?” 闻星落避开他的视线,轻轻摇头。 谢观澜气笑了,“既然没中媚药,为何还要他亲你?” 闻星落答不上来。 谢观澜又问道:“喜欢他?” 少女再次摇头。 好半晌,她终于想出能够验证她究竟有没有非礼谢观澜的法子,慢吞吞道:“我还没亲过谁,想试试和人亲吻究竟是什么感觉。恰巧沈渝长得还不错,所以……”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谢观澜的表情。 如果她真的对谢观澜做了什么,他肯定会怒斥她见色起意负心薄情,亲过他就把他抛之脑后了。 可他只是沉默,淡红薄唇绷得很紧。 看起来,应当是不曾和她发生过什么。 闻星落悄悄吁了口气,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她见好就收,诚恳道:“是我错了。” 谢观澜垂眸看她。 她只是好奇,才会接近沈渝。 这没有什么,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本就对世界怀有旺盛的探索欲,对男女之事既避讳又好奇也是常有的。 压在他心脏上的巨石消失不见,叫他骤然轻松许多。 谢观澜伸手,轻轻覆在闻星落的脑袋上,“那些事情,离你还很遥远。不要因为一时的新鲜,就随便挑个男人偷尝禁果。闻宁宁,不是一味的放纵才是爱自己。” 第118章 谢观澜低下头,看他的星星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夜空上,一盏盏孔明灯升了起来,像是无数颗灿烂的星星。 在满城百姓仰望天空的时候,长街花灯的光影里,谢观澜低下头,看他的星星。 他为闻星落挽起一缕垂落的额发。 从前嫌弃这个小姑娘贪慕虚荣手段了得,可越是靠近,就越是对她生出了怜惜之情,纵然她藏在皮囊底下的不是什么善茬,他也会认为是世道将她逼成了这副模样。 他想将她养回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性子,就像别家那些被保护得很好的娇娇小姐。 无论是荣华富贵还是锦绣前程,他都可以给她。 他是可以庇佑她一辈子的。 他道:“我陪你去放一盏孔明灯,好不好?” 闻星落安静地看着他。 在今夜之前,她不知谢观澜还有如此心思细腻的一面。 他会在旁人面前,维护她的声誉。 他会教她,不是一味的放纵才是爱自己。 他对她,当真没有别的心思吗? 当真只是把她当成了妹妹吗? 他这样,让她的小心思显得尤为卑劣。 少女默了良久,扶着他的手站起身,如他所愿般故作单纯配合他演戏,“我从未放过长明灯,听说在灯上写字许愿,灯飞得越高,就越能实现愿望……” “宁宁想许什么愿?” 谢观澜和她来到一家摊位前。 闻星落执起毛笔,抱着孔明灯走到旁边。 她不肯让谢观澜看见她许下的愿望。 在灯纸上写完字,她和其他妙龄少女一同将孔明灯放到天上。 她知晓谢观澜目力极好,生怕他看到她的愿望,于是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你不许看!” 谢观澜轻哂,“无外乎是求平安一类的愿望。” 才不是呢…… 闻星落想着,仰头望向她的那盏孔明灯。 她只写了两个字—— 观星。 她把所有的秘密都藏在这两个字里。 她不想让天下人知道,却又想隐秘地炫耀。 回到太守府已经是深夜。 闻星落买了一大箩筐特产,打算带回蓉城分给屑金院的小丫鬟们。 正要沐浴更衣,翠翠突然进来,“小姐,咱们的人刚刚过来禀报,说是已经找到闻县令居住的地方了!离咱们院子不远,他们说您要是想去见闻县令的话,可以带您翻墙过去!” 今夜太守府还沉浸在穆知秋及笄礼热闹过后的余温之中,无论是巡逻还是看守都很松懈。 闻星落果断道:“现在就去。” 闻青松居住的院子有护卫把守,好在只是一些普通护卫,并非训练有素的大内高手,因此谢观澜的暗卫轻而易举就撂倒了他们。 闻星落踏进寝屋。 她摘下黑色斗篷的兜帽,望向床榻。 躺在床榻上的男人,半边身子被炸得支离破碎,如今已是连下地走路和生活自理都不能了,就连那张脸也烧毁了半面,昏暗的烛火里看起来分外恐怖。 她柔声唤道:“父亲?” 夜雨敲窗。 闻青松从睡梦中惊醒,有些怔忡,“月引?” 待到彻底看清楚闻星落的脸,他的瞳孔倏然缩小,“闻……闻星落?!” 因为情绪激动,他剧烈咳嗽,艰难喘息,“为父……为父在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里,做了好长的一个梦。为父梦见我贵为当朝尚书,好不风光——” “只是梦而已。”闻星落打断他,视线饶有兴致地扫过他残缺的半边身子,“您瞧,您现在断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连这间屋子都走不出去,又怎么能做当朝尚书呢?更何况,您的脸还那么吓人。您呀,也就只能做做梦了。” 闻青松的脸色蜡黄憔悴,呆呆看着他的小女儿。 他做的那个梦很长很长,逼真到像是真实发生过。 梦里,他的小女儿为他出谋划策,扶持他坐上当朝尚书的宝座。 而他很清楚,她兢兢业业呕心沥血,所求的不过是他这当父亲的爱。 可他憎恶她那张酷似卫姒的脸,他恨不能将他在卫姒身上受到的耻辱千百倍地报复在她身上,于是他不肯给她哪怕一点点偏爱。 看着她委屈到偷偷掉眼泪,看着她羡慕月引,他无比畅快得意。 他故意抢走她的太子妃之位,他故意让她被月引踩在脚底下。 仿佛只有如此,他才算赢过了卫姒。 可是…… 当他发现梦醒之后,自己竟从当朝尚书沦落到如此境地,满腔的恐惧不禁涌上心头。 闻星落跟着卫姒去了镇北王府,没有人再为他在政事上出谋划策。 他器重的长子,不是什么新科探花朝堂新贵,只是个不堪大用满嘴跑马的废物。 他偏疼的大女儿和二儿子,除了眼高手低败光家业,根本什么作用也没有。 就连他的小儿子,也只是个贪图安逸的草包莽汉。 而他自己…… 他如今连县令都不是了,他只是个戴罪之身的囚犯。 梦里的显赫富贵离他而去,就连他的几个孩子都弃他如敝履。 闻青松突然意识到,这一切的转折点,是闻星落。 是因为她不再帮他和风儿他们,所以闻家才会败落。 可是闻星落那般爱重他这个父亲,想必只要他稍微施舍一点爱,她就会再次动容,想尽办法将他们重新扶上高位。 闻青松努力想要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却因为脸颊结了厚厚一层疤而看起来颇为可怖。 他放缓音调,“星落啊,爹爹从前对你要求严厉,都是为了你好——” “行了。”闻星落打断他,“我不是小孩子了,那些谎言我早已不爱听。父亲也不再是所谓的当朝尚书,而是诱骗、囚禁女子的凶犯。我不想有你这种父亲。” 闻青松陡然睁大眼睛,“你……你说什么?你知道我当上了当朝尚书?那个梦是真的——” 他还没说完,突然想起梦境的最后一幕。 少女不肯乖乖赴死,她挣扎得厉害,就算他们父女五个人加起来也摁不住她。 她浑身是血,拔下那支带毒的金簪,决绝的和他们所有人同归于尽。 他忘了…… 他竟忘了小女儿纯良的外表下,藏着怎样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一颗心! 闻青松呆滞地看着闻星落。 少女端坐在圆桌旁的阴影里,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青金色裙裾垂落如流云,系在肩上的玄黑色斗篷似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烛台的火光落在她眼中,琥珀色的圆瞳渗出与梦境里如出一辙的阴狠。 他听见她声音软软道:“还有,我不喜欢闻星落这个名字。我打算等父兄和姐姐都死了,就随母亲改姓卫,就叫……卫宁。如此,父亲这一脉是不是就算断子绝孙了?” “你……”闻青松被气得陡然咯出一口血,“为父……为父都愿意爱你了,你还要如何?!如果你觉得月引碍了你的眼,为父也不是不可以把她送走!只要你像从前那样帮为父,为父愿意只爱你一个女儿!如此,你可满意?!” 第119章 只要你放过我,我就告诉你卫姒的秘密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青松说得隐忍又委屈,仿佛做了很大的让步。 闻星落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窗外落着无尽秋雨。 萧索的寒意钻进窗隙,少女的笑声低低的,像是恶鬼的絮语。 闻青松头皮发麻,却仍旧勉力端着父亲的架子,喝问道:“你笑什么?!” 闻星落歪头,“我还以为,父亲很爱姐姐,没想到,父亲似乎要更爱自己的仕途前程一些。我始终认为,爱是从血肉和光阴里挣扎生长出来的,是退让,是成全,是牺牲。很显然,父亲其实并不具备爱人的能力。既然你根本就没有爱,那你又谈何爱我?” 雨夜静寂。 房中少女理智的不像话。 前世,闻青松只在她对付外人时见过这种表情。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竟然根本反驳不了她。 他气急败坏,转移话题,“你今夜来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父亲,我是来取你性命的呀。” 少女的语气温柔至极,却令闻青松浑身发寒犹如置身冰窖。 他像是强弩之末,却犹自撑着最后一点气势,怒道:“我是你爹!” 闻星落瞥了一眼黑沉沉的窗外。 树影在秋雨里婆娑摇曳,像极了人头攒动。 她扶了扶髻边的金簪,眼瞳里划过一抹异色。 她倏然起身。 简单的一个动作却令闻青松吓了一跳,和前世相似的濒死的恐惧再次袭来,似无形的枷锁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紧紧盯着闻星落,恐惧地吞咽口水,炸坏的半边身体止不住痉挛。 他这副模样,令闻星落忍不住弯唇。 原来幼时在她心里高不可攀的男人,其实和一条仗势欺人欺软怕硬的狗也没什么区别。 不,他甚至远不及一条狗来得可爱。 “闻星落!”闻青松生怕她真的动手,嗓子如陈旧的破窗般发出喑哑破碎的嗬嗬声,“你我父女一场,血浓于水,本该是世上最亲近的关系!只要你放过我,我可以告诉你,你母亲最深的秘密!” 他和卫姒同床共枕多年。 最初的那些年,卫姒常常从睡梦中惊醒。 那时,她曾在梦中喊过好几个了不得的名字。 联想起她的仪态教养,闻青松再如何蠢钝也能隐约猜出她的身份。 见闻星落安静地看着他,闻青松不禁咧开嘴,“你心动了,你很想知道,是不是?听月引说,你现在和卫姒关系很好,怎么,你们如此母女情深,她却不曾告诉过你,她是怎样的出身吗?” “父亲,”闻星落轻声细语,像是宽忍温和的上位者,“您都一把年纪了,还玩离间的把戏,您就不嫌幼稚吗?秘密之所以是秘密,是因为有绝对不能说出口的理由。母亲若想把她的秘密告诉我,我听着便是。她若不想说,我也绝不会百般打听。我认为,这是对一个人最起码的尊重。” 闻青松瞪大眼睛,没料到会听到这番作答。 拿捏不住小女儿,恐惧再次袭来,他忍不住抖如筛糠。 “瞧您怕的,”闻星落轻哂,“仿佛我要杀了你似的。” “难……难道不是吗?” “您是得死,但不能由我亲自动手。”闻星落重又戴上兜帽,再度瞥了眼黑沉沉的雨幕,“我是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 今夜的一切都太顺利了。 从找到闻青松到进入他的寝屋,都顺利的令她感到意外。 第一次瞥向窗外的雨幕时,她突然想,她搅合了穆知秋的及笄礼,破坏了穆家联姻的计划,穆家真的会按兵不动放过她吗? 换位思考,如果她是穆知秋,在提前知晓她要对闻青松动手的情况下,她绝对会守株待兔,只等着她对闻青松动手后当场捉住她,给她冠上一个弑父的罪名。 比起喜欢继兄这种事,当然是弑父之罪要来的更狠。 在以孝治天下的大周,纵然是谢观澜,也无法光明正大地包庇她。 闻星落踏出门槛,没回下榻的院子,反而叩响了闻月引的屋门。 闻月引打开门,惊诧,“你来干什么?” 闻星落关切道:“姐姐,我是来救你的呀。” “救我?”闻月引无法理解。 闻星落在她屋里坐了,“虽然这一年来,我经常和哥哥姐姐作对,但在我心里,你们依旧比什么都重要。” 闻月引盯着她,总觉得她包藏祸心。 “父亲如今的惨状,想必姐姐已经亲眼看过了。”闻星落轻轻叹息一声,“残废到连下地走路都不行,姐姐真的觉得,他还能当上太守府主簿吗?” 闻月引沉默。 尽管不想承认,可她确实没办法说服自己,这个样子的父亲依旧能像上一世那般位高权重呼风呼雨。 “姐姐就不奇怪吗?父亲和穆太守并无交集,可穆太守却莫名其妙出面保下了他。是看中他在政治上的潜力?但父亲这副样子,仕途前程显然已经到了头,根本毫无潜力可言。我没猜错的话,父亲应当是藏了一个秘密,他用这个秘密,求穆太守保住他的性命。” 闻月引轻蹙眉尖,“你究竟想说什么?” “父亲一直不肯吐露这个秘密,所以他才能活到现在。穆太守拿他毫无办法,只能把你们弄到阳城,意图用你们的性命来威胁他交出这个秘密。姐姐你猜,在父亲心里,是他的性命重要,还是你们兄妹的性命重要?” 少女条分缕析,把闻月引等人的处境剖开了讲给她听。 她看着闻月引茫然的眼神,樱唇浮起一抹弧度。 最低劣的骗术,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而最高明的骗术,是字字句句都是真言。 她要骗闻月引,亲手杀了闻青松。 她要闻青松亲眼瞧瞧,他疼爱长大的孩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她身子微微前倾,在铺天盖地的秋雨声中压低声音,“姐姐若是不信,可以和大哥他们离开太守府试试,瞧瞧太守府的人,肯不肯放你们出去。” 闻月引双眼猩红,愤恨地盯向她。 闻星落微笑,“至于如何破局,想必姐姐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起身要走,闻月引忍不住质问道:“你是来怂恿我弑父的,是不是?!” 只有杀了闻青松,绝了穆太守的念头,他们兄妹才有一线生机! 闻月引咬牙,声音在雨夜里分外凄厉,“你想让我背负天下人的骂名,你想让我将来再也当不了太子妃!” “姐姐,”闻星落回眸,“我说过了,我是来救你的呀。摆在你面前的只有这一条路,你不走,也得走。” 她温婉一笑,踏出了门槛。 探子很快把她离开的事回禀给了穆知秋。 得知闻星落没有杀闻青松,穆知秋蹙眉,“怎会如此?” 穆尚明道:“依我看,秋儿你恐怕是多虑了。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敢弑父?” 第120章 她喜欢玩弄的可不只是闻家兄妹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穆知秋没有回答他,只是站在窗前,目光不善地盯着漆黑雨幕。 “好了,”穆尚明摆摆手,“你在那丫头身上耗费了太多时间,未免有些不值得,依我看,你还是要把精力都放在谢观澜身上。” “父亲说的容易,他的心不为女儿所动,女儿又能如何?” “秋儿莫非忘了,镇北王府里还有一位老太妃?只要能让老太妃认下你,还愁不能说服谢观澜娶你吗?”穆尚明捋了捋胡须,露出的诡谲笑容和那张儒雅的面庞毫不相称。 被夜风吹进楹窗的雨水冰冷微凉,令穆知秋清醒几分。 是啊,从一开始,她要的就是世子妃之位,是诰命加身,是满门荣耀。 她要男人的心做什么? 难道男人的心比富贵权势更有价值吗? 是她本末倒置了。 她拂去面颊上的雨丝,红唇边漾出一丝冷笑,“来人,为我收拾行李,我不日将去蓉城。” 次日。 谢观澜向穆尚明辞别,带着闻星落返回蓉城。 马车驶出太守府时,秋风吹起纱帘。 闻星落望向窗外,闻月引兄妹三人背着包袱站在府门边,正和护卫推搡吵闹。 “我们又不是犯人,为什么不许我们离开?!” “太守府好大的胆子,是要光天化日囚禁良民吗?!” “……” 闻星落杏眼沉冷。 如她所料,这三兄妹果真是穆尚明拿来威胁闻青松的把柄。 嘈杂声中,三兄妹听见车马声,纷纷望了过来。 瞧见是镇北王府的马车,闻如风激动道:“世子爷、星落,你们是要回蓉城吗?能不能捎上我们?我们保证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闻如云紧紧捏着折扇,虽然没说话,眼睛里却也满是期冀。 闻月引更是红了眼圈,尽量抬起自己那张和闻星落相似的脸蛋,“世子爷,看在兄妹一场的份上,您就帮我们离开这里吧?” 她绝对…… 绝对不要走弑父那一条路…… 一旁的护卫冷笑,“要进府的是你们,要出去的还是你们!怎么,你们当我们太守府是可以随便进出的菜市场吗?!来人,把他们带回去看管起来!” 无视兄妹三人的嚎叫哀求,闻星落冷淡地放下纱帘,隔绝了视线。 谢观澜翻了一页书,“宁宁很喜欢玩弄闻家兄妹。” 闻星落看着他。 秋阳光影错落,在青年矜贵峻丽的面庞上,点缀出一种矛盾的禁欲和色气,令她生出一种想要摧毁他、想要看他表情崩坏的坏心思。 她蜷了蜷指尖。 她喜欢玩弄的,可不只是闻家兄妹…… 谢观澜一目十行地扫过古籍,“就不怕这三兄妹折在了太守府,叫你不能尽兴?” “穆知秋厌恨于我,巴不得有人给我添堵,她是不会要他们的命的。”闻星落看得很清楚,“我惋惜的是,没能亲眼看见父亲是如何走完最后一程的。” 父慈子孝相亲相亲的一家人,要如何对彼此下手呢? 想想就觉得很有意思。 马车穿过长街的时候,扶山在外面问道:“主子,咱们又路过那间糖糕铺子了。上回您诛杀杜广弘之后,特意在这里给小姐买了一盒糖糕带回蓉城。卑职记得您因为不知道小姐的口味,又是问掌柜又是冥想,挑了很久才挑好。今儿小姐亲自过来,要不您带她进去挑一些她爱吃的?” 谢观澜按住书页。 他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的下属一个比一个嘴碎。 当初他就该招一批哑巴。 闻星落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禁弯起一双水润润明净净的杏眼,“长兄给我带的糖糕很好吃,既然路过,想必也是有缘,不如就进去再挑一些吧?正巧,我也想给我娘亲还有书院的同窗买一份礼物。” 她挽着裙裾下了马车,盈盈踏进糖糕铺子里。 谢观澜随后下来,瞥向扶山。 扶山眼观鼻鼻观心,满脸写着“不用谢”三个字。 谢观澜似笑非笑,“这个月的月俸,不必领了。” 扶山:“啊?那,那下个月……” “下个月,下下个月,下下下个月,都不必领了。” 扶山:“……” 不要哇! 这家糖糕铺子颇有些年头,里面的糖糕做的十分精致漂亮。 谢观澜推门而入,瞧见闻星落正掰着手指头算人头数,算了好半晌才开始挑选糖糕,最后请掌柜的拿最好看的雕花攒盒包了十二份。 从铺子里出来,闻星落捧给谢观澜一只攒盒,“请你吃糖。” 谢观澜略感意外,“我也有份?” 少女矜持地点点头。 长风吹拂她的鬓边青丝,她琥珀色的圆瞳犹如秋阳里融化的麦芽糖浆,落在谢观澜眼中,实在是甜的不像话。 于是他收下了她的糖糕。 … 终于回到蓉城,闻星落叫翠翠把带回来的小特产分给丫鬟们,自己去给老太妃和卫姒请安。 多日不见,老太妃想她得紧,当即留她在万松院用晚膳。 闻星落陪着老人家用了晚膳,等老人家尽兴之后,又紧赶着去陪卫姒,在卫姒院子里也用了半碗米饭。 自打她和母亲解了心结,她就常常在万松院和主院两头跑,主打一个陪伴。 老太妃和卫姒从不来往,因此不知闻星落每天都在两头跑,见少女陪伴殷勤,都感到十分熨帖,认定少女爱重极了自己,便也愈发将她捧在手掌心怜惜疼爱,各种金银珠玉和压箱底的宝贝流水似的往屑金院送。 翠翠小尾巴似的跟着闻星落。 她看着少女莲步轻移地走回屑金院,疑心要是王府里再多一位曾老太妃之类的人物,她家小姐每天还能再多吃一顿。 闻星落在王府休整了两三日,翠翠翻了翻日历,提醒道:“明日要早起去白鹤书院读书,小姐今晚可要早些睡。” “我记着呢。” 闻星落整理好要带去书院的书本,又开始数礼物。 她在书院里有许多交好的小姐妹,她特意从阳城给她们带了糖糕。 翠翠蹲在她身边,“提起糖糕,奴婢隐约记得回来的时候路途颠簸,有一盒点心好像碎掉了……喏,就是这一盒。” 她打开攒盒,小木格子里那一团团精美的糖糕果然碎成渣了。 闻星落呆了呆。 翠翠苦恼,“小姐,咱们忘记多买一盒做替换了。这盒点心都碎成渣了,肯定是送不出手了。” 闻星落揉了揉额头,在心里重新算了一下人数。 那些小姐和她玩的都还不错,每次出去玩也都惦记着给她带好吃的,别看小姑娘家家的年纪小,但彼此之间也是很注重人情往来的,她省略哪一位小姐都不合适。 半晌,她纠结,“其实……也不是没有多买一盒。” 她不是送了一盒给谢观澜吗? ——闻姑娘,某不吃外人的东西。 他曾经说过的话还历历在目呢。 更何况他那种性子的人,应当是不爱吃甜食的。 她能不能要回来啊? 闻星落左思右想,从库房里挑了一块做印章的好石料做新礼物,又特意戴上金蝴蝶发簪,去沧浪阁问谢观澜讨要糖糕了。 第121章 就用性命,最后再为我们再铺一次路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沧浪阁灯火辉煌。 谢观澜正在书房处理政务,听扶山禀报闻星落来了,不由停了笔。 他听下属们聊天时提起过,他们家里的姐妹很喜欢在他们处理公务时,过来送些她们亲手做的鸡汤或者糕点,想必他家这小姑娘也是来送吃食的。 却不知她手艺如何。 熟料闻星落进来时,手上不见食盒,反倒抱着一块石头。 她道:“我花重金买了一块石料,想着长兄喜好收藏各式印章,因此特意带来献给长兄。” 谢观澜面色温和。 虽然不是她亲手做的吃食,但也还算是投他所好。 况且她今夜特意梳妆打扮过,髻边还簪着他送的金蝴蝶。 小姑娘心里有他。 可是等他看清楚那块石料,他沉默了。 没记错的话,这块石料是过年那段时间,她与其他世家千金人情往来时,一户书香门第的小姐赠给她的礼物。 当时他正防着闻星落占王府的便宜,所以特意看过她院子里的账单礼册,他记得很清楚这块石料就写在上面。 可她现在却说,这是她新近花钱买的。 烛火静落。 谢观澜面上渐渐噙起一个微笑,“是吗?” 闻星落把石料放在他的案头,注意到那盒糖糕就放在他的书案边。 她背着小手,试探,“长兄吃过我送的糖糕没有?” “尚未。” 话音落地,谢观澜敏锐地察觉到闻星落悄悄松了口气。 她什么意思? 送给他又反悔了,想要回去? 小姑娘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原来那块石料是随便拿来安抚他、敷衍他的东西。 “那个……” 闻星落纠结地揪住自己的指尖,迟疑了半晌,却还是不好意思张口问他,能不能看在这块石料的份上,让她换回糖糕。 好在曳水突然出现,低声道:“主子,阳城那边的探子回来了。” 谢观澜深深看了眼闻星落,起身去隔壁见那探子。 闻星落目送他离开,杏眼微亮。 送出去的东西,她到底不好意思再要回来,现下他出去了,她倒是可以拿碎的那盒偷偷调包。 她抱起攒盒走到书房外面,“翠翠!” 翠翠抱着回程路上颠碎了的那盒糖糕,鬼鬼祟祟地窜过来,“小姐!” 主仆俩迅速交换了攒盒。 闻星落把碎掉的那盒糖糕放回谢观澜的书案上,其实碎不碎的味道都一样,只是外观有些差别罢了,况且她还贴进去了一块石料,谢观澜不亏的。 她放下心来,径直回了屑金院。 她走后不久,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忽然踏进书房。 谢厌臣打了个呵欠,“阿兄,我进府来找你玩儿了。今天验了好几具尸体,我好饿,你这儿有没有吃的?” 书房里没人。 谢厌臣嗅了嗅鼻尖,很快寻到那只攒盒,欢欢喜喜地打开来。 他不嫌弃那些碎成渣的糖糕,吃得十分香甜。 吃完,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指尖。 瞥见空空荡荡的攒盒,他想了想,摘下腰间新做的香囊放了进去。 虽然他吃光了阿兄的糖糕,但他拿自己的新香囊作为交换,他在香囊里藏了许多片新鲜的尸体指甲,还特意熏了香。 阿兄一定十分感动。 此时,隔壁。 阳城来的探子呈上密信,“启禀主子,闻青松已经死了。” 密信里把闻青松的死因写得清清楚楚,谢观澜记得那小姑娘很遗憾没能亲眼目睹闻青松是如何死的,因此吩咐探子观察得细致一些,好写下来给她看。 指腹摩挲着信纸,半晌,他藏进怀袖,决定亲自拿给闻星落瞧。 岂料回到书房,那小姑娘已经走了。 视线落在案头的攒盒上。 谢观澜掀开攒盒。 她果然动了手脚。 她拿走了里面的糖糕,只给他留下了一枚香囊。 这香囊做工不算精致,刺绣也十分寻常。 她的女红竟然如此拿不出手吗? 可他分明记得,她从前给祖母绣的抹额和团扇都很精美。 罢了。 她肯为他用心就好,他好歹还有个香囊,谢厌臣和谢拾安还什么都没有呢。 只是不知,她送个香囊为何要如此扭扭捏捏。 谢观澜拿起香囊于鼻尖下轻嗅。 很奇怪的味道。 想必又是她们年轻小姑娘圈子里新近流行的某种香料,那些小姑娘常常喜欢一些他不能理解的东西。 他把香囊佩戴在腰间,带着密信去屑金院见闻星落。 闻星落前脚刚回来,后脚就听见丫鬟禀报世子爷来了。 翠翠紧张,“小姐,该不会是世子爷发现咱们调换了攒盒吧?” 闻星落咬了咬唇瓣。 他又不吃糖糕,他是怎么发现的? 她踢掉软鞋爬上床榻,迅速从两边的金钩上解下帷帐,“你就说我睡了——” “睡了?” 清越低沉的声音突然传来。 珠帘晃动,谢观澜踏进了内室。 闻星落僵了僵。 她保持着跪坐在榻上姿势,手里还拽着帷幔。 对上谢观澜的眼,她尴尬,“我是说,这个时辰,想必祖母已经睡了……长兄怎么突然来我院子里了?翠翠,看茶。” 谢观澜将她心虚闪躲的模样尽收眼底。 小姑娘性子腼腆,送他香囊也只敢悄悄地送,现下不敢见他,是害羞。 他知道她脸皮薄,于是故意没提香囊的事,只从怀袖里取出那封密信递给她。 闻星落看他一眼。 他不是来找她麻烦的吗? 她接过信,逐字逐句看到末尾。 闻青松死了。 闻家兄妹受不住太守府的囚困,三个人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终于在前夜对闻青松下了手。 闻如风负责捂住闻青松的嘴,闻如云负责控制住他那只完好的手臂,闻月引拿着匕首,无视闻青松不敢置信的目光,捅进了他的小腹。 可她一个弱女子,本就没什么力气, 因此那一刀未能毙命。 她满手是血,将匕首塞进闻如风的手里,崩溃道:“凭什么要我一个人承担弑父的罪名?!二位兄长也有份才是!” 闻如风浑身发抖。 他握着匕首,盯着蜷曲抽搐的父亲,颤栗着不敢下手。 闻青松强忍疼痛,绝望哀嚎,“风儿,为父……为父是你的亲爹啊!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 “爹……” 闻如风也跟着哭。 闻月引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大哥!” 闻如风双手发抖,哽咽道:“我们知道父亲疼我们,可是您不死,死的就是我们!您就再疼爱疼爱我们吧!‘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您就用性命,最后再为我们再铺一次路吧!” 他闭上眼,狠心将匕首送进了闻青松的腹部。 第122章 那样东西,你只送了我一人?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青松捂住腹部,震惊地凝视闻如风。 他的风儿,是被他寄予厚望的闻家嫡长子。 可风儿从小就不聪明,要比同龄男孩子反应迟钝许多,蓉城有名的大儒都不肯收风儿为学生。 那年冬天滴水成冰,他牵着风儿的小手,冒着鹅毛大雪穿过蓉城,带他一家一家地找老师。 他背着成箱的礼物,在那些名师大家的府门前低尽了头颅、赔尽了笑脸、折尽了尊严,才终于为风儿请来了一位好的启蒙先生。 后来…… 闻青松清楚地记得,前世风儿金榜题名高中探花,好不风光。 彼时他虽然贵为尚书,闻家也算炙手可热的朝堂新贵,可是在以门第论高低的京城,比起那些底蕴雄厚盘根错节的高门世家皇亲贵胄,闻家在血统和姻亲方面依旧差了一截。 于是他领着他的风儿,仍是一家一家地递帖子,一家一家地结识高门显贵,麒麟巷的金砖磨平了他的靴履,御赐敕造的一张张百年匾额压弯了他的脊梁。 直到风儿和一位出身显赫的皇族郡主订婚成亲,他才总算舒展开眉眼,他闻家最金贵的种子,终于能够像蒲公英一般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生根发芽…… 太守府,偏院寝屋。 闻如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这一刀依旧没能结果掉闻青松。 他哆嗦着拔出匕首,面容惨白,“爹,对不起……” 闻青松抽搐着滚下床榻,血液染红了被褥,在地砖上拖出骇人的血红。 他摸了摸腹部的两个血窟窿,又伸出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攥住闻如云的袍裾,他看着闻如云,刚一张嘴,血液就争先恐后的从他牙缝里渗出。 他艰难道:“云……云儿……” 他的云儿打小就聪明,比其他几个孩子更早知道什么叫体面,每每去书院读书都非穿绸衣不可,说是穿得穷酸会被同窗笑话。 于是他省吃俭用,自己都没舍得穿绸衣,却咬着牙给闻如云置办了换洗的两身儿。 他依旧记得他牵着闻如云从布庄出来时,闻如云稚声稚气地骄傲道:“小时候爹爹给我买绸衣穿,长大了,我给爹爹买五进五出的大院子住,仆婢三千,香车宝马,富甲天下!” 多孝顺的孩子呀。 闻青松像是一条苟延残喘的败狗,抱着最后一线期望,死死盯着闻如云,指望他保住自己的命。 闻如云沉默着,在闻青松的视线死角,从闻如风手里接过了匕首。 他将匕首藏在身后,单膝蹲下,和闻青松对视,语气堪称温柔,“爹,您别生气,我们只不过是做戏给穆太守看罢了。您睡一觉,等您醒来,我们就带您回家了。往后,我们兄妹一定会为您争口气。” 闻青松紧绷的身体,这才稍稍放松。 然而就在他放松的刹那,闻如云高高举起匕首,凶狠利落地捅穿了他的腹部。 鲜血溅到了闻如云的脸颊和白衣上。 他低下头,看自己的父亲。 闻青松像是砧板上濒死的鱼,目眦欲裂剧烈抽搐,却被闻如风和闻月引死死按住了嘴巴和身体。 闻如云擦了擦匕首,“要怪,就怪闻星落。谁叫她不肯动用镇北王府的权势,救您离开这里呢?就算她不想救,早点儿提醒我们太守府的陷阱也行啊,事情也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所以,这一切罪恶的源头,就是闻星落。您去了阴曹地府,可千万要记住了啊,要是寻仇,就去找闻星落。” 闻青松渐渐不再抽搐。 闻月引和闻如风缓缓放开他,他蜷缩在地,眼眸浑浊苍老。 濒死之际,他忍不住想,他这当父亲的,千般不好万般不好,也总有一样是好的。 穆太守拿孩子们的性命逼他交出卫姒的秘密,他不也没有答应吗? 他明明还在为他们拖延时间,他们怎么就这么急呢? 这几个孩子,两个是他寄予厚望的儿子,一个是他捧在手掌心的闺女,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还有,闻星落。 闻星落…… 这一刻,闻青松也说不清自己对他的小女儿究竟是何种心情。 如果…… 如果当初他待闻星落好一点,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如果他不曾偏心,那么就没有给太子换亲之说,他们一大家子也就不会同归于尽。 他依旧是风光显赫的当朝尚书,他的三个儿子个个都有出息,他的小女儿贵为太子妃,他的外孙将会是大周新的帝王。 他将在朝堂呼风唤雨,权倾天下。 闻星落…… 闻星落…… 原来他的子女里面,真正有本事的,是他的小女儿啊。 那个被他轻贱遗弃的小女儿啊…… 闻青松盯着窗外的沉沉夜色,两行浑浊老泪顺着眼角滚落。 一颗流星正划过窗棂。 屑金院。 闻星落平静地烧掉了那封密信。 她走到屋外,看见流星划过天边。 少女挽起裙裾,抬起珍珠履,信步走下廊外台阶。 谢观澜站在檐下。 夜空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流星,它们声势浩大地掠向北方,拖曳的长长的彗尾,在镇北王府落下大片灿烂星辉。 少女朝天上伸出手,像是去接雪花般,试图接住那些流逝的星辉。 她转圈时,谢观澜看见她那张清新娇艳色若桃花的小脸上,满是新生的欢喜,仿佛是在用她的方式,庆祝闻青松的死。 他看着她,良久,一步步走向她。 他握住她的手,“闻宁宁。” 闻星落顺势钻进他的怀里。 浓郁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紧紧萦绕在她周身。 她深深吸了几口,脸颊贴在谢观澜的胸膛上,轻声道:“多谢长兄。” 多谢他,让她了解了闻青松死前有多么痛苦。 她不知闻青松濒死的那一刻,是否会后悔,是否会愧疚。 但,即便有,她也绝不原谅。 闻青松囚禁母亲不配为夫,谋害子女不配为父。 他以戴罪之身惨死异乡,她无比痛快! 谢观澜垂眸。 怀里的小姑娘香软干净,伏在他怀里的姿态,像一只娇贵的小鸟。 碍于男女之别,他没有触碰她,只道:“看你如此欢喜,想必收尸立碑什么的,是不需要了。” “收尸?他那种人,不配收尸,就该丢在乱葬岗发烂发臭。” 许是担心自己的语气太过阴狠,会给谢观澜留下不好的印象,闻星落抿了抿樱唇,背转过身去。 她的发髻有些松松垮垮。 她拔下髻边的金蝴蝶发簪含在唇间,用五指梳拢青丝,重新挽发。 谢观澜依旧看着她。 她梳发的姿势很好看,微微偏过头,青丝滑过指尖,露出一截凝脂玉色的后颈,像是藏在桃花树上的山雀,认真地啄弄梳理自己鲜丽漂亮的翠羽,以迎接春天的到来。 谢观澜没再提闻青松,只暗暗握住腰间佩戴的香囊,问道:“那样东西,你只送了我一人?” 第123章 原以为世子爷成亲无望,没想到竟能铁树开花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想起那块石料,闻星落实诚地点点头,“只送了长兄一人。” 谢观澜心中熨帖,“亲手做的,会更有意义一些。” 亲手做的…… 闻星落困惑半晌,猜测谢观澜说的不是石料,而是糖糕。 纵然他对她好也掩盖不了他面善心黑的本质,肯定是他不喜她用碎点心换走了他的好点心,所以暗示她,要吃她亲手做的糕点,好借此为难她。 闻星落对自己的厨艺很有信心。 前世在闻家的时候,父兄十分挑嘴,比如早膳,闻青松要吃荠菜馅儿的红油抄手,闻如风要吃鲜肉大包子,闻如云要吃模样精致的苏式糕点,闻如雷则喜欢葱油牛肉面,她光是早膳就要做出许多花样,更何况午膳和晚膳,经年累月慢慢就练出了一手全能的厨艺。 没想到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谢观澜,居然会提出要吃她亲手做的糕点。 这是征服他的绝好机会。 她道:“长兄喜欢的话,我给你做就是了。只是不知长兄有什么口味偏好?” 谢观澜顿了顿。 小姑娘是要给他多做几个香囊的意思吗? 也是,他经常在外行走,香囊弄脏了也是有的,多准备几个换着戴也好。 他看了眼少女青金色的裙裾,道:“墨绿、碧青一类的颜色就好,图样不必太复杂,山川松鹤纹样的便可。” 他走后,闻星落陷入了沉默。 看来谢观澜对糕点颇为挑剔。 首先,得是墨绿、碧青颜色。 这个不难,她可以用蔬菜汁把面团染成绿色。 其次,还得是山川松鹤的纹样…… 别的纹样也就罢了,厨房里都有现成的模具,只是这两种纹样却没有,只能亲自在糕团上描摹出来。 闻星落踏进寝屋。 她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为难。 她偏要争口气,露一手给他瞧。 次日。 去万松院用早膳时,闻星落捧着图样册子,一页页研究,想寻几个好看的松鹤山川图样。 谢厌臣凑过来,“妹妹在看什么?” 闻星落给他看了一眼书页里的内容,“二哥哥何时回来的?” “昨儿半夜。”谢厌臣打了个呵欠,瞅见谢观澜进来,不由掩唇低笑,“大哥心里到底是有我的,妹妹你瞧,我昨夜随手送他一个香囊,他就戴在身上了。往常我送他骨皮灯笼一类的东西,没见他多喜欢,没想到他竟格外喜欢从新鲜尸体上拔下来的指甲制成的香囊。” 闻星落望向谢观澜的腰间。 他的玉带上果然扣了一枚香囊。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连她送的平安符都没戴。 少女捏紧图册,杏眼里划过一抹隐晦的不开心。 谢厌臣是他的亲兄弟,她自然知晓在他心里,她是越不过谢厌臣去的。 可人是一回事、物又是另一回事,谢厌臣的死人指甲香囊,怎么比得上她从慈云寺求来的平安符呢? 谢观澜戴在身上,就不嫌膈应得慌? 谢观澜落座,并不知晓两人的小心思。 目光落在闻星落捧在手里的图册上,狭眸漾开些许柔软。 小姑娘心里有他,一大早就开始钻研香囊上要绣的图案了。 指腹摩挲着腰间香囊,他见闻星落望过来,不由愉悦地弯起薄唇。 闻星落别过脸去,不理他。 恰巧陈嬷嬷领着丫鬟们进来上菜,无意瞥见谢观澜的香囊,不由打趣笑道:“世子爷怎么把针脚如此粗糙的香囊佩戴在了身上?莫非这香囊有什么特殊意义?” 谢观澜注视闻星落白嫩娇艳的侧脸,“是很重要的人送的。” 闻星落垂下眼睫。 行了,她知道谢厌臣对他很重要。 一旁的谢厌臣笑眯眯的,“大哥真是,这话说的,多叫人不好意思呀!” 不好意思? 谢观澜看着闻星落。 小姑娘低垂螓首,细嫩指尖紧紧按着图册,连与他对视都不敢,瞧着是很不好意思的模样。 姑娘家脸皮薄,动不动就要害羞。 他怕羞哭了她,便不再多言。 而闻星落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下这口气,鼓起勇气问道:“那枚平安符,长兄从此就不要了吗?” “平安符固然很好,可终究是从寺庙里求来的,不及亲手做的香囊有意义。”谢观澜温声,“所以,我更喜欢香囊。” 谢厌臣在旁边笑弯了眼睛。 大哥好爱他! 闻星落自讨没趣,嫌丢人,小脸涨得通红。 半晌,她抱着图册起身,“我去内室侍奉祖母!” 她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谢观澜抚弄了一下香囊。 小姑娘又害羞了。 一旁的陈嬷嬷瞅着谢观澜,良久,忽而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 世子爷如此珍视这枚香囊,想必是哪位姑娘家送的。 原以为世子爷成亲无望,没想到竟能铁树开花! 她要告诉太妃娘娘,王府要有喜了! …… 黄昏时分,闻星落刚从白鹤书院回来,小丫鬟就凑上来禀报,“小姐,咱们王府来客人了,说是要在府里长住一段时间!” “哪位客人?” “蜀郡太守的掌上明珠,姓穆。” 闻星落眸光微动。 穆知秋…… 她为了和谢观澜联姻,竟然追到了蓉城。 小丫鬟又道:“她一来就给万松院的嬷嬷和丫鬟们送了特产,大家都很喜欢她。就连太妃娘娘,也夸她知书达理娴静温婉呢!” 闻星落放下书籍,直奔万松院。 她如今是老太妃的心头宝,进内室无需通传。 她挑开珠帘,瞧见老人家倚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小憩,一个丫鬟正坐在小杌子为她按摩双脚。 穆知秋端着一炉香走了过来,示意那丫鬟起来。 她将香炉放在小佛桌上,替那丫鬟坐在小杌子上,亲自为老人家按脚。 闻星落静静看着她。 堂堂太守之女,自矜自负,却为联姻俯首低头,做到这个份上…… 她不禁生出一种强烈的荒唐感。 陈嬷嬷出现在闻星落身后,瞧见内室的这一幕,不由摇头叹息,“穆小姐和世子爷两情相悦也就罢了,竟还如此孝顺太妃娘娘……” 闻星落诧异,“两情相悦?” “是啊。”陈嬷嬷满脸欢喜,“今儿早上咱们世子爷腰间多了一枚香囊,老奴没猜错的话肯定是姑娘家送给他的。老奴仔细一想,这段时间咱们世子爷只接触了穆小姐一位姑娘,所以,这香囊肯定就是穆小姐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闻星落:“……呵呵。” 陈嬷嬷的想象力还真是很丰富。 第124章 不知道谢观澜在炫耀什么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老太妃从半梦半醒间惊醒,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是穆知秋,连忙扶起她,“你这孩子,怎么能做这种事儿呢?” 穆知秋温柔道:“小女略懂医术,知晓人体穴位,见太妃娘娘疲乏难耐,因此想要亲自为您纾解。” 少女穿了身暮山紫的对襟石榴盘扣袄裙,丰颊红唇明艳窈窕,举止言谈颇有大家闺秀之风。 老太妃本就喜爱年轻美貌的小姑娘,见她如此端庄,不禁愈发疼爱。 她拍着穆知秋的手背,“子衡很快就下值了,今晚你留在万松院,和他一道用晚膳。” 穆知秋羞怯地应了声是。 闻星落眼瞳里划过异色,忽然走进来,“穆姐姐。” “宁宁,”老太妃慈爱地握住她的手,“知秋要在咱们王府暂住半个月,你呀,又多了一位玩伴。” 闻星落大大方方地坐到老太妃和穆知秋中间,挤开了她们两个。 她关切道:“穆姐姐来蓉城,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穆知秋被她挤到旁边,气了一瞬,很快不动声色道:“听说夏天的时候,西南发了洪涝,致使一些百姓损失惨重。我想着既然自己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就该为他们做点事才好。因此打算在蓉城组织一场义卖会,邀请蜀郡的小姐们参加,为那些百姓筹措善款。” “穆姐姐可真是深明大义!”闻星落夸赞,“祖母,我也想参加穆姐姐的义卖会!” “你呀,是越发喜欢凑热闹了,三天里有两天都不在家!” 老太妃宠溺地点了点闻星落的鼻尖儿,眉眼却是一片舒展。 她喜欢闻星落出门去和同龄小姑娘玩耍。 小姑娘家家的,就是要热热闹闹花团锦簇才好。 “瞧瞧,穆姐姐一来,祖母就嫌弃上我了。”闻星落佯装吃醋,娇娇地倚进老人怀里,又偏头去看穆知秋,“说起来,穆姐姐已经及笄,不知穆太守可有为你相看婚事?我明年才及笄呢,祖母就已经替我张罗起来了,恨不得早些把我嫁出去,唉,祖母是一点儿也不喜欢我了……” 她故意埋怨,惹的老太妃和一屋子的侍女都笑了起来。 穆知秋脸上虽也是笑着的,可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 瞧瞧,有女儿的人家就是如此。 家中长辈只顾着疼爱他们自己的闺女,谁还在意嫁进来的外妇? 可她穆知秋从来只做人群中的焦点,她绝不愿意成为衬托旁人的绿叶。 她欲壑难填,天底下,唯有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置能够令她满意。 老太妃慈声道:“宁宁有所不知,你穆姐姐和你长兄情投意合,两家有意结秦晋之好。” “情投意合?” “正是。”老太妃喜的什么似的,“你可瞧见你长兄佩戴的那枚香囊没有?这些年不是没有别的姑娘家送他香囊,只是他统统不肯收,更别提戴在身上。也就只有你穆姐姐送的,他才肯戴。” 闻星落含笑看着穆知秋,“是吗?长兄佩戴的那枚香囊,是穆姐姐送的?” 穆知秋攥紧双手。 她不知道什么香囊、什么荷包。 之前老太妃提起,她只是打哈哈蒙混过去了。 老太妃对她和谢观澜的感情产生误会,这并不是坏事。 可是闻星落重新提起并郑重询问,她若承认便是撒谎,而谎言被揭穿的那天,只会令老太妃对她好感全无。 但若是否认…… 她正迟疑,谢观澜下值回来了。 穆知秋扫了眼他的腰间,果然有一枚做工粗陋的香囊。 她心底不屑。 她的母亲乃是苏州有名的绣娘,她的女红是跟着母亲学的,随便绣绣都比这香囊精美千百倍。 她面上不显,只起身行礼道:“见过谢指挥使。” 谢观澜垂眸整理箭袖,“免礼。” 余光瞥见闻星落,他不动声色地拨弄了一下香囊,暗示闻星落他没有辜负她的美意,他时时刻刻戴着她送的香囊呢。 闻星落看在眼里,忍不住撇了一下嘴。 不就是谢厌臣送的破香囊吗? 里面还藏着几片死人指甲。 不知道他在炫耀什么。 她很快笑道:“长兄来得正好,祖母还以为你的香囊是穆姐姐送的呢,说你和穆姐姐情投意合,要为你们俩说合说合。” 老太妃诧异,“难道不是知秋送的?” 谢观澜道:“祖母糊涂,我与穆小姐非亲非故,为何要收她的香囊?” 穆知秋呼吸一窒。 老太妃却顾不上她,追问道:“不是知秋,那是哪家姑娘?” 闻星落替谢观澜解释道:“祖母,其实这香囊是二哥送的。” 谢观澜挑眉。 小姑娘太害羞了,不敢当众承认,便推到厌臣的头上。 怕她脸红哭鼻子,到时候哄不好,他扯了扯薄唇,懒得拆穿她。 “原来是老二送的……” 老太妃十分失望,仿佛到手的重孙儿又长出翅膀飞走了。 用罢晚膳,闻星落还要赶场子去陪卫姒。 她一向很擅长时间管理,绝不会冷落任何人。 岂料刚踏出万松院,穆知秋从背后叫住了她。 暮色四合,一盏盏宫灯在回廊中次第亮起。 穆知秋一步步走近闻星落,“你我的恩怨早已随流水而逝,我如今已是无意针对你。你一定要在太妃娘娘面前,破坏我和指挥使的好事吗?” 闻星落似笑非笑,“我与穆姐姐一向和睦,何曾有过恩怨?” 穆知秋围着她,犹如毒蛇般缓缓绕行了一圈。 良久,她弯起红唇,“都是千年的狐狸,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装什么?我看,是闻小姐吃醋妒忌,不肯叫指挥使娶妻纳妾吧?只是不知闻小姐的这份隐秘心思,若是曝光出去,会被人怎样看待呢?” 闻星落面色不变,“穆姐姐何出此言?” 穆知秋轻笑两声,“起初,我听从闻月引的意见,安排你吃下春药,好栽赃你一个‘爱慕继兄’的罪名,叫你声名扫地。可是后来,我发现我根本无需栽赃,因为,这根本就是事实。” “我实在听不懂穆姐姐的话。” 穆知秋凑到闻星落的耳畔,“那夜,听闻指挥使陪闻小姐去放了孔明灯,我好生嫉妒。我好奇闻小姐会许下什么心愿,于是派了无数探子在阳城郊外搜查,搜了三天三夜,终于找到了与你笔迹相同的那盏孔明灯,那灯上只写了两个字……” 四目相对。 闻星落的指甲,悄然掐进了掌心的肉里。 穆知秋扯唇而笑,“你和他身份如此,自然不会对我造成威胁,因此我无意针对你。我只希望你不要再破坏我的计划,并且尽早离开王府。否则,我不介意让那盏孔明灯,出现在半个月后的义卖会上,让你的丑闻人尽皆知。闻小姐,你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夜色晦暗。 闻星落看着穆知秋离开的背影,眼瞳里的杀气无声翻涌。 第125章 我做主,往后月引做妹妹,星落做姐姐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因为穆知秋的缘故,闻星落没心情再给谢观澜做糖糕,只专心思考该如何除掉穆知秋,拿回孔明灯,掩盖她的秘密。 从白鹤书院放学回来,侍女急匆匆过来禀报,“小姐!午后闻家来了个婆子,说闻大公子他们从阳城回来了,是扶棺而回的!您的父亲……您的父亲,没了!” 闻星落面无表情。 她的父亲是谢靖又不是闻青松,她父亲还好好在军营里练兵呢。 察觉到周围侍女们同情的视线,她到底还是白了两分脸色,摆出伤心难过的姿态来。 她凄然,“父亲……没了?” “小姐节哀!” 屑金院的侍女们怜惜闻星落年纪尚幼就没了生父,不禁纷纷围上来安慰轻哄。 闻星落低头啜泣,眼瞳里却是一片清明。 扶棺而回…… 她想到该怎么除掉穆知秋了。 她来到万松院,穆知秋正陪在祖母身边说话。 见她进来,老人家满脸疼惜,握着她的手道:“我听说了闻家的事,人死不可复生,宁宁莫要太伤心。” 闻星落红着眼圈,“父亲生前虽是罪人,可他终究是我的生父,他走了,我得回闻家奔丧,还请祖母允准。” 得到了老太妃的许可,她又抬起泪眼望向穆知秋。 穆知秋心底咯噔一下。 还没来得及反应,闻星落已经牵住她的手,哽咽道:“穆姐姐可以陪我一起吗?我一个人……我一个人承受不住……” 话音未落,眼泪已经掉了下来,瞧着十分可怜。 穆知秋嫌弃不已。 她拿捏着闻星落的把柄,倒不怕她对她怎么样,料想喊她一块儿去闻家,只是为了给她添堵。 可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 她本能地想要拒绝,然而对上老太妃期盼的目光,想起自己端庄温柔大家闺秀的人设,她只能硬生生地咽回了拒绝的话。 闻星落带着穆知秋来到闻家,灵堂已经布置好了。 闻如风给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发了帖子,此时闻家陆续有宾客吊唁。 穆知秋没心情纡尊降贵给闻青松一个罪人吊唁,她连上香都懒得上,寒着脸直接去厢房休息了。 闻星落不紧不慢地踏进灵堂。 闻家三兄妹在棺椁前哭得死去活来,仿佛真的为闻青松的死感到悲痛欲绝。 闻星落看着他们,有点想笑。 “星落?”闻如风哭着哭着,注意到了她。 他撸了一把鼻涕,起身走到闻星落面前,“星落,你可算是回家了!父亲他……父亲他……” 像是抑制不住悲伤,他再度呜咽出声。 闻星落很配合地红了眼睛,顺便问道:“不知父亲是怎么死的?” 灵堂里的哭声停滞了一瞬。 闻如风很快抹着眼泪道:“这个你别管。父亲要在家中停灵七天,你作为子女,也应当为他守灵才是。作为嫡长子和你们的大哥,我已经安排好了守灵的顺序,一三五七由星落你来,二四六由我们三个轮着来。” 闻星落问道:“为何我要守那么多日?” 闻如云怨毒地瞪她一眼,“因为我们三个从阳城扶棺而归,而你却什么也没做!你现在多出点力,不是应该的吗?!” 闻星落想起自己除掉穆知秋的计划,暗道守灵倒是方便了她。 她道:“也行。但父亲的尸骨已经在路上行了多日,要是再放上七天,只怕会腐烂发臭。依我看,不如象征性地停灵一天,明日一早就下葬。如果你们不想守灵,今夜我一个人来就是了。” 这个主意获得了闻家兄妹的一致认可。 他们风尘仆仆地赶回蓉城本就辛苦,要是再守灵七日,不得累瘫了? 闻如云更是轻哼一声。 他就知道,闻星落嘴上总和他们作对,可如今父亲不在了,她的天瞬间就塌了,她一个小姑娘,只怕完全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只会本能的对他们几位兄长献媚讨好。 闻如风擦了擦眼泪,“父亲走了,往后家里的重担就落在了我的肩上,我会好好照顾你们,不叫父亲在九泉之下难过。星落啊,往后,你不许再和月引争夺我们的爱,月引本就身娇体弱多愁多病,父亲去世又给她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你以后要像我们一样爱护她,知道吗?” 闻星落看了眼闻月引。 密信上说,杀闻青松的第一刀就是闻月引捅的。 她怎么看,她这位姐姐怎么生龙活虎。 似是察觉到她眼中的戏谑,闻月引白着脸避开了她的视线。 “对了,”闻如风突然福至心灵,“我看不如这样吧,我做主,往后月引做妹妹,星落做姐姐。做姐姐的照顾妹妹乃是天经地义,所以星落啊,以后爹爹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好妹妹。月引,你还不快叫星落姐姐?” 闻月引绞着帕子。 其实她想当妹妹很久了。 她始终认为,只有当最小的妹妹,才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团宠。 如今闻如风替她开了口,她不由腼腆地红了脸,小声唤道:“姐姐?” 闻星落:“……” 见闻星落久久没有应答,闻如云恼火,“你拿什么乔?!月引将来是要当太子妃的,你有一个当太子妃的妹妹,还有什么可不高兴的?!你要是把月引哄开心了,说不定她将来会在太子殿下面前为你求一个县主的封号!” 闻月引也软声道:“姐姐放心,我会记着你的好,我是不会忘本的。” 她这声“姐姐”唤得十分顺口。 闻星落沉默。 闻家兄妹的脸皮这么厚,恐怕连擀面杖都擀不薄。 他们真的不觉得丢脸吗? 傍晚时分,来吊唁的宾客少了很多。 闻星落在厨房随意吃了碗素面,翠翠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小姐让我买的迷药,已经从黑市上买到了!刚刚拌进了穆小姐和她那两个随行护卫的晚膳和茶水里,奴婢亲眼看见他们全都吃进了肚子!” 闻星落坐在小板凳上,低着眼睫喝完了面汤。 穆知秋不仁在先,不能怪她不义在后。 天底下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她要把穆知秋藏进父亲的棺椁,叫她彻底消失在世上。 第126章 可我已经对他生出了那种心思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夜色笼罩了蓉城。 闻如风等人早早地睡下了。 闻星落孤零零跪坐在灵堂,仰头看着黑漆漆的棺椁,也看着那些惨白的蜡烛和灯笼。 外面突然传来鹧鸪声。 这是闻星落和翠翠约定的暗号,代表穆知秋已经彻底睡死过去。 闻星落起身穿过廊道,绕到穆知秋下榻的厢房。 翠翠守在屋子里,指着床榻上的女子,“小姐你瞧,她睡得可死了!” 徐渺渺治家向来没什么规矩体统,整个闻家漏的跟筛子似的,守夜的婆子早躲起来赌牌吃酒去了,因此闻星落和翠翠一头一脚抬起穆知秋,悄没声息就返回了灵堂。 推开棺椁,闻星落擎着烛台,往里面看了眼。 她那位自诩孝顺的好大哥舍不得花钱,闻青松的遗容没有好好整理,看起来颇有些面目扭曲死不瞑目的味道。 她把闻青松拖出棺椁,示意翠翠将穆知秋扔进去。 哪知翠翠太过粗鲁,不小心把穆知秋的脑袋磕在了棺椁边缘,本该昏睡不醒的人活生生疼醒了。 穆知秋跌坐在棺椁外,一手捂着青紫额头,扫了眼周围的情形,不敢置信,“闻星落,你把我带到灵堂来干什么?!你想杀我?!” 烛火跳跃。 闻星落弯起杏眼,温声细语,“我无意取穆姐姐的性命,实在是穆姐姐逼迫太甚的缘故。在没有万全的把握之前,我的秘密、我的心思,绝对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我不要被人戳脊梁骨、不要被冠上有违人伦的骂名,更不要祖母和娘亲对我失望。所以,只好委屈穆姐姐了。” “既然不想让她们对你失望,那你就不要生出那种龌龊的心思啊!”穆知秋厉声指责,“你这种出身卑贱的女子,本就应该活在阴沟里,怎敢觊觎天上的太阳?!我若是你,在对继兄生出那种心思的刹那,就该羞的一根绳吊死自己了!” 闻星落面色平静,薄金色的烛光似乎也照不亮她的眼底。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低声絮语,“可我已经生出了那种心思,它们在我的身体里蠢蠢欲动,像是火焰像是野草,浇不灭也杀不死……它们迎风而长,一日比一日旺盛,叫嚣着侵略和霸占,将他视作我的私有物,容不得外人染指分毫……而穆小姐,你就是那个外人。” 穆知秋气笑了,“看来,你根本就不打算听从我的警告。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立刻回府,将你的心思告诉太妃娘娘和镇北王!对了,还有谢指挥使。我很好奇,如果他知道你对他怀有那种感情,会是怎样的表情?又会怎样痛恨你、厌恶你呢?闻星落,今夜镇北王府一定会很精彩。” 她扭头就走。 闻星落突然道:“等等!” 穆知秋回眸,“你想求我?” 话音未落,带着残影的棍棒从半空中横扫而来! 闻星落没废话,一棍子敲晕了穆知秋。 她丢掉棍棒,把穆知秋拖进棺椁。 如果没尝过被爱的滋味,她当然可以永远活在黑暗里。 可她现在是镇北王府的闻宁宁。 是被王府所有人疼爱着的闻宁宁。 她动了心,她贪恋那些人给予的温暖。 她舍不得离开他们了。 为此,她近乎执拗地去做他们眼中乖巧温婉的少女,只要能藏住她不堪的一面,哪怕要她双手染血也不为过。 如果她和穆知秋之间,注定只能有一个人得偿所愿,那么她自私地情愿这个人是她自己。 棺椁缓缓合拢。 翠翠好奇地问道:“小姐,闻县令的尸体怎么处理?咱们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把他从棺椁里偷出来呀?” “他的尸体,应当献给母亲。” “可是小姐,咱们怎么把他的尸体运进王府呢?” 翠翠话音刚落,外面突然鬼鬼祟祟地跑进来一个人。 沈渝摘下覆面的黑巾,恼怒道:“闻小姐派人约我出来,说是要跟我解释在阳城发生的事,可你为何偏偏要把约会地点设在三更半夜的灵堂?!” 话音刚落,他就借着灯火看见了地上的尸体。 他脸色惨白,陡然瞪大了眼睛。 闻星落赶在他发出尖叫前捂住他的嘴,“小声些!被人发现你堂堂沈家公子,深更半夜跑到灵堂与死者的闺女私会,难道是很光彩的事吗?!” 她松开沈渝,沈渝一屁股瘫坐在地,满脸惊恐,“是……是你约我来这里的,又不是我非要和你私会……你……你到底想干嘛?!” “我缺个人帮忙。”闻星落拿来提前备好的绸布,仔细裹住闻青松的尸体,“劳烦沈公子驾驶马车,帮我将这副尸体运到镇北王府的西角门,届时会有我的心腹侍女在里面为沈公子开门,你把尸体交给她就行了。” 沈渝满头大汗。 运送尸体……这都叫什么事儿呀?! 他不肯,爬起来就往外走,“半夜送尸体,我成什么人了我?!” “这些天以来,沈家的蜀锦生意不大好吧?”闻星落忽然出声。 沈渝陡然驻足。 闻星落踏着珍珠履,一步一摇,慢慢逼近他,“你和宋怜心在阳城的时候欺负了我,长兄如今还在气头上,这些天,只怕给你们沈家下了不少绊子吧?” 少女嗓音清脆如珠落玉盘,静谧的夜色里实在婉转动听。 可沈渝背对着她,却有种被暗处的狐狸盯上的错觉。 闻星落…… 她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般纯良无害! 他红了眼眶,气呼呼地转身质问,“闻小姐,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哪有叫喜欢的人半夜偷尸体的道理?!” “正因为对沈公子颇有好感,所以才让你参与我的秘密呀。只要沈公子肯帮我,我愿意在长兄面前为沈家美言几句,至少,能够让你家的生意能够正常地经营下去。” 闻星落如小兽般歪头,杏眼纯稚。 只是背在身后的双手,却紧紧攥着那根木棍。 要是沈渝不帮她送尸体,就代表他不肯上她的贼船,她要敲晕他一并丢进棺椁,让他和穆知秋一起消失。 毕竟今夜灵堂之事牵扯到太守府,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沈渝纠结良久,点头道:“行,不就是送一趟尸体吗?我帮你就是了!但你可一定要在世子爷跟前为我解释清楚,让他不要再针对我家的生意!” 他重新蒙上面巾,哆哆嗦嗦地背起闻青松的尸体,仓皇地离开了闻家。 解决掉心头大患,闻星落心情颇好,屈指叩了叩棺椁。 余光瞥向黑沉沉的棺木,想起锁在里面的穆知秋,少女在黯淡的灵堂里微微弯唇。 她实在不喜王府里有外人。 第127章 小姑娘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次日。 闻星落在灵堂里睡了一觉,直到清晨时分才被嘈杂声吵醒。 院子里,穆知秋的护卫不停质问闻家众人把他们家小姐藏到哪里去了,他们不顾闻如风低声下气赔礼道歉,疯了般将县衙翻了个底朝天。 闻星落踏出灵堂,看着乱糟糟的庭院,淡淡道:“穆姐姐不愿陪我待在闻家,想是起早回了镇北王府也未可知,二位不如回去瞧瞧?” 护卫匆匆走后,她望向松了口气的闻如风,“大哥,该起灵了。” 徐渺渺不悦地训斥道:“什么时候起,闻家的事情轮得到你来做主了?何时起灵由你大哥说了算,你瞎指挥什么?在我们徐家,可没有你这种不懂规矩的姑娘!” 闻如风一脸赞成,“星落啊,你大嫂说的不错!” 闻星落扫了眼灵堂里的棺椁,没说什么。 等一大家子人用过早膳,闻如风才终于发话道:“好了,现在可以起灵了!” 话音刚落,一队兵马骤然涌进了院子。 黑甲兵们让开路,金簪绯衣革带军靴的青年出现在众人眼中。 “谢世子?” 众人惊疑。 闻如风率先反应过来,笑着走上前道:“莫非世子爷是来吊唁家父的?寒舍简陋,也没什么好茶,不知世子爷喜欢吃什么茶,我即刻让贱内去街上买!” 谢观澜看向站在屋檐下的少女,“太守府的护卫找到我,说穆知秋在闻家失踪,此事真否?” 他并不想管这档子破事。 然而穆知秋打着为灾民筹措善款的名义,大张旗鼓来到蓉城,被西南无数百姓赞叹,她失踪他不能不管。 屋檐下挂着一排白色灯笼。 身穿孝服的少女似寒烟笼月,鬓角簪一朵素白绢花,眼尾捎带的绯红斜斜没入鬓角,在凝结着白霜的深秋清晨,柔弱娇软我见犹怜。 四目相对的刹那,谢观澜就知道穆知秋失踪和她脱不了干系。 这小姑娘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他唤道:“闻宁宁。” 闻星落平静道:“我昨夜用过晚膳就去了灵堂,一直没瞧见穆姐姐。想是她在这里水土不服,因此回了阳城也未可知。” 谢观澜捻着腰间香囊。 众目睽睽,他不能明目张胆地偏袒闻宁宁。 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他下令,“搜。” 黑甲兵重新在闻家翻找,他们找得仔细,连地窖和房顶都没放过。 等待的时间里,闻如风领着闻月引走上前,赔着笑脸道:“世子爷,昨儿我做了个主,让星落和月引交换了身份。现在星落是姐姐,月引是妹妹。往后,月引就是你和我的小妹妹了!还请世子爷念在她身娇体弱多愁多病,生父又英年早逝的份上,多疼爱她一些!” 谢观澜坐在扶山搬来的圈椅上,长腿随意交叠。 他慵懒的往后倚靠,瞥了眼闻星落。 小姑娘依旧站在屋檐下。 那张雪白小脸冷静异常,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穆知秋会被搜出来。 他收回视线,“怎么,闻姑娘身娇体弱多愁多病,是我造成的吗?还是说,闻青松死的早是我下的手?” “这……”闻如风汗颜,“自然与世子爷无关……” “既然无关,我为何要疼爱她?”谢观澜轻嗤,“我自己的妹妹尚且疼爱不过来,又怎么有空疼爱一个外人?” 闻如风急了,“怎么能是外人呢?月引年纪最小,就应该被咱们捧在手掌心呵护疼爱!别说世子爷你了,就连镇北王和太妃娘娘,也都应当疼爱月引才是呀!至于闻星落,她如今是姐姐了,她理应让着妹妹——” “行了。”谢观澜打断他,“我今日也做个主,以后闻大公子在闻家就不排行老大了,直接去孙子辈好了。宁宁。” 闻星落会意,朝闻如风唤道:“侄儿。” 侄,侄儿…… 闻如风呆滞了一瞬,气急败坏道:“这叫什么事儿?!我乃是闻家嫡长子,怎么能去孙子辈?!乱套了,全乱套了!” 闻星落冷笑。 他还知道乱套? 他安排闻月引当她妹妹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乱套? 这边闹着,黑甲兵已经搜到了灵堂。 棺椁之中,穆知秋头疼欲裂,耳边的嗡鸣声铺天盖地。 昨夜闻星落那一棍敲得狠极了,她在黑暗中能摸到脑袋上黏黏糊糊的液体,想必是脑部被打出了血。 闻星落把她敲晕了,又把她藏进了棺椁。 她要她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世上! 这个女人,比她想象得更狠! 穆知秋吃力地敲了敲棺璧,“有……有人吗?” 可她本就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再加上棺木里空气稀薄呼吸困难,她整个人虚脱无力,闹出的动静远远不足以吸引外面的注意。 她躺在棺中艰难喘息,强撑开沉沉闭上的眼皮,十指缓慢摸索,终于摸到了一条棺木缝隙。 她拔下发簪划破掌心,让血液滴进缝隙。 血液涌出缝隙,缓缓在地砖上蔓延。 黑甲兵们很快注意到了这一不寻常。 彼此对视一眼,他们立刻向谢观澜禀报始末。 槐树下。 听见黑甲兵的禀报,谢观澜瞥了眼闻星落。 少女始终神情淡然,仿佛并不害怕穆知秋会被活着救出来。 看样子,是还有后手。 他命人开棺。 黑甲兵把棺材抬到院子里,当众打开了棺椁。 刺目的阳光令穆知秋紧紧闭上眼。 她听着周围人的惊呼,尽管知晓自己得救了,但鬼门关前走过的这一遭依旧令她浑身发寒。 她要指认闻星落! 她要她被撵出王府,要她身败名裂! 恰在这时,一只柔软的手忽然将她扶起来。 闻星落让穆知秋倚靠在她怀里,关切道:“穆姐姐怎么跑到了棺材里?昨夜我悲伤过度在灵堂里晕厥了一阵,莫非是那时候藏进去的?你可真是叫我们担心!” 她说完,又在穆知秋耳畔低语,“我在京城略有些人脉,如果穆姐姐敢指认我,我会立刻让天子知道穆家背叛了他。届时,长兄尚未接纳穆家,天子又厌弃你们叛主,穆家腹背受敌,不知要如何是好?” 穆知秋知道闻星落和京城有些莫名的联系。 据说沈家家主在京城被下了大牢,就是闻星落出主意救下的他。 穆知秋不知道闻星落所谓的“人脉”究竟是谁,但她的威胁,的的确确令她感到了危险。 父亲和谢观澜的关系还处在彼此试探的阶段,无论是太守府还是镇北王府都在追求利益最大化,至今也还没有要翻脸的意思。 可闻星落…… 她上来就要掀桌子。 第128章 长兄惯会拿好话哄人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看着棺椁旁的两人,将她俩的神情变幻尽收眼底。 他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问道:“穆小姐为何在棺椁之中?” “我……”穆知秋声音沙哑,脑伤造成的嗡鸣声再次大了起来,令她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我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许是被贼人掳进去的……” “原来如此。穆小姐放心,既然你是在蓉城遭人谋害,某定当给你一个交代。来人,送穆小姐回王府看伤。” 护卫抬来了担架。 穆知秋眼前重影模糊,再也坚持不住,彻底晕厥在了担架上。 她被送走后,闻如风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想起什么,猛然一拍大腿,“不对呀!那我爹的尸骨去了何处?!世子爷,你要给爹做主啊!” 谢观澜面色疏离,懒得管这档子破事儿。 他深深看了眼闻星落,吩咐心腹,“带小姐回府。” 沧浪阁。 闻星落孤零零坐在书房,低头把玩自己的手指。 不知过了多久,谢观澜才回来,“府医说,穆知秋脑部遭到重创,造成了头部晕眩的后遗症,须得卧床静养。” 卧床静养啊…… 闻星落捏住指尖。 看来,穆知秋有理由在王府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谢观澜垂眸看她,“为何?” 为何要对穆知秋下此狠手? 闻星落迎上他的视线,不答反问,“长兄会觉得我心性恶毒吗?” 谢观澜面无表情,“你是我认可的妹妹,不论心性如何,我都喜欢。但是,闻宁宁,你这次事情办得太不漂亮了。” 把穆知秋藏进棺椁,看起来是个绝妙的主意。 但穆知秋身份特殊,她的失踪只会引起轩然大波,即便今日前来办案的官员不是他,别人也依旧会掘地三尺查她下落,搜查棺椁是迟早的事,查到她闻宁宁头上更是轻而易举,毕竟昨天晚上只有她在灵堂过夜。 她该庆幸她没有弄死穆知秋。 见闻星落垂着头,姿态柔弱清冷可怜,谢观澜的语气软了两分,“我罚你抄写二十遍家规,你可服气?” 小姑娘攥着裙裾,轻轻点了点头。 谢观澜走后,闻星落纤薄的双肩轻轻颤抖。 她慢慢抬起头,那张清新娇艳色若桃花的小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反而噙着一个极端放肆的笑容,眼尾因为兴奋而浮起绯红,极致的艳丽好似海棠醉日。 ——你是我认可的妹妹,不论心性如何,我都喜欢。 这就是谢观澜。 只要被他视作家人,就会被他纳入保护的羽翼里。 只要不伤害家人,无论她在外面闯出什么大祸都会被原谅。 他亲疏有别,他永远会在外人面前向着她、护着她,不分黑白对错地偏袒她。 而她,好喜欢被偏爱的感觉。 这一刻,闻星落突然想,要是她能一直待在镇北王府就好了。 从前她只打算在镇北王府出事之后带着金银细软跑路,而现在,她很盼望谢观澜将来能够打赢朝廷。 她想一直和祖母娘亲他们在一起。 她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 镇北王府的家规很长。 从前被罚抄家规的一直都是谢拾安,闻星落从晌午抄到黄昏,也才只抄完了七遍,可算是领会了谢拾安的苦楚。 翠翠跪坐在书案对面,跟闻星落一块儿被罚抄。 她甩了甩酸胀的手腕,欲哭无泪,“小姐,咱们得抄到什么时候哇?奴婢最讨厌写字了,还不如罚奴婢去院子里劈三百斤柴呢!” 话音落地,她的肚子忍不住咕咕叫了起来。 闻星落手腕运转,笔尖在宣纸上留下一个个簪花小楷,“你要是饿了就先回屑金院。此事因我而起,你没抄完的那份由我来抄。” 翠翠顿时喜极而泣,扑到闻星落身边紧紧抱住她,“小姐呜呜呜,我这辈子都没办法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她走后,闻星落看了看她抄的家规。 翠翠的字丑陋潦草,许多家规勉强画了几个鬼画符圈圈就算是抄过一遍了,因此比闻星落的抄写进度要快上许多,只剩不到三遍。 闻星落先抄完了她的,才重新开始抄写自己的。 已是月上中天的时辰。 闻星落打了个哈欠,困意一阵阵袭来。 谢观澜处理完军营里的事,拎着一包糕点进来时,少女已经伏在书案上睡着了。 烛台下,少女素白的裙裾像是盛开散落的纸花,她抱着他的狼毫笔,白嫩的脸蛋上多了几痕墨迹,随着他靠近,她身上的脂粉和墨香彼此交融,在溶溶月色里织成了诱人的异香。 沧浪阁的深夜,从未栖息过娇弱的蝴蝶,从未弥漫过令人怠惰的脂粉香。 夜风吹开楹窗,白玉镇纸压着的家规簌簌乱翻。 谢观澜握住被风吹到他脸上的裙带。 心脏仿佛也成了那些家规,在这样静谧深沉的秋夜里,凌乱不成篇章。 他按捺住心底的那一丝异样,打横抱起闻星落,将她放在了座屏后的金丝楠木小榻上。 他给她盖上锦被,瞧了眼她脸蛋上的墨迹,有些忍俊不禁,便打湿汗巾替她一点点擦干净。 闻星落惊醒。 瞧见闯入眼帘的绯衣,她下意识攥住了谢观澜的衣袖。 少女圆圆的杏眼湿润潮红,沙哑的声音里藏着委屈,“我刚刚梦见长兄听信了穆知秋的谗言,说我千般不好万般不好,要撵我走……” 谢观澜看着她,“怎会?” 闻星落咬了咬唇瓣,委屈更浓,“我抄了一整天家规,手都抄疼了。” 她把泛红的手掌心伸给谢观澜瞧。 那嫩生生的指节中间,还有长时间握笔后留下的浅浅凹痕。 谢观澜拧着眉。 从前罚谢拾安抄一百遍家规也是常有的事,那时候不觉得这惩罚有多重,怎么今夜瞧着闻宁宁红通通的手掌心,便觉得他罚的太重了呢? 沉默良久,他道:“是穆知秋不好。” 若非穆知秋主动招惹闻宁宁,凭闻宁宁乖巧的性子是绝不会动手的。 闻宁宁不动手,他又何至于罚她? 闻星落抱着锦被,敏锐地察觉到,今夜的谢观澜似乎格外好说话。 视线扫过他腰间的香囊,她小声道:“长兄这般哄着我,会让我生出你很在乎我的错觉……” 谢观澜气笑了,“我待你如何,你心里没数?” “长兄惯会拿好话哄人。你若当真在乎我,这些天为要丢掉我送的平安符,却只佩戴二哥哥送的香囊?他送的是宝,我送的就是草吗?” 第129章 他不能承认,不敢承认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锁着眉头,“香囊是厌臣送的?” “长兄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日在祖母房里,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谢观澜沉默。 那日,他以为小姑娘是因为害羞所以才故意推说是厌臣送的。 没想到…… 想起那股怪味,谢观澜摘下那枚香囊。 他撕开缎面,几枚青紫色的指甲赫然映入眼帘。 谢观澜默了几息,指甲连带着香囊一起丢出窗外,“是我弄错人了。” “弄错人了?”闻星落怔了怔,“难不成,你以为香囊是我送的?” 她看着谢观澜紧抿的薄唇,知晓他是默认了。 她攥紧锦被。 她和谢观澜,竟然生出了这么大的乌龙! 那日万松院里,陈嬷嬷和谢观澜的对话历历在目: ——世子爷怎么把针脚如此粗糙的香囊佩戴在了身上?莫非这香囊有什么特殊意义? ——是很重要的人送的。 很重要的人…… 连日来的委屈和怨怼,顷刻间烟消云散。 闻星落的杏眼里暗藏欢愉,细白指尖攀上他的衣袖,轻声试探,“在世子的心里,我是很重要的人,对不对?” 时值深秋,夜凉如水。 书房的窗台上摆着两盆新剪的桂树,枝头修长碧绿的桂叶里簇拥着一团团金色桂花,细小娇嫩绵绵密密,寒夜里散发出惑人的甜香。 而少女的尾音比花香更加缠人,轻轻撩拨着谢观澜的心弦,轻一分则令他心痒难耐,重一分则叫他万劫不复。 他心里当然明白,她的重要,和谢厌臣、谢拾安的重要是不同的。 有什么东西朦朦胧胧破土而出。 偏他不能承认,不敢承认。 他是镇北王府的世子、是西南兵马都指挥使,自幼克己守礼端肃自持。 有些线,是他绝对不能逾越的深渊。 谢观澜喉结滚动,缓声道:“你和厌臣,同样重要。” 不等闻星落说什么,他垂下眼帘,为她掖了掖被角,“夜深了,好好休息。” 闻星落注视他离开书房。 “胆小鬼。” 她声音极低。 谢观澜踏出沧浪阁。 明明深夜清寒,可他的周身却像是浸过热水,五脏六腑涌出的层层燥热令他时而烦闷不堪,时而又生出莫名的欢愉。 年轻的谢家掌权者,从未遭受过此等折磨。 他从兵器博古架上拔出狭刀,就着庭院里的冷月和树影操练起刀法,妄图发泄胸腔里的万般情绪。 谢厌臣提着灯笼慢悠悠溜达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沧浪阁前刀光如雪,刀身映射出的锋寒胜过今夜的月色。 他认真看完,称赞道:“阿兄的刀法又精进许多。” 谢观澜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谢厌臣眨了眨眼。 怎么感觉浑身凉嗖嗖的。 一定是今夜的风太冷了。 于是他依旧笑呵呵的,“阿兄盯着我作甚?” 谢观澜丢给他一把剑,“许久不曾与你切磋了。” “是呀!”谢厌臣把灯笼放在石桌上,摩拳擦掌蠢蠢欲动,“我的剑术卡在现在这个境界已经大半年了,一直想找阿兄请教,可阿兄公务繁忙都没空理我!今夜阿兄特别关照我,阿兄果然爱我如宝——” 还没说完,身后的刀啸声犹如龙鸣! “啊呀!” 谢厌臣狼狈地大叫一声,连忙举剑迎敌。 肉眼可见的裂缝,在剑刃上寸寸蔓延。 谢厌臣:“……” 救命! 半刻钟后。 谢观澜收刀入鞘。 彻底舒展开筋骨,令他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 他瞥向躺在地上犹如死狗的青年。 这厮偷吃光了闻宁宁送给他的糖糕,完事儿还特意留了个破香囊在攒盒里。 怎么,他觉得他那破死人指甲是什么宝贝? 净干些叫他误会的事,害他把那破香囊随身佩戴许久,叫闻宁宁误会,害她受了好大的委屈。 打一顿算轻的了。 月下青年绯衣玉带,薄唇扬起些微弧度,“与人对打,倒是比一个人练刀有意思多了。二弟明晚可以再来。” 谢厌臣虽然没受什么伤,但胜雪白衣都变成了烂布条。 “呜呜呜……”他咬着小手帕,快要哭了,“阿兄欺负人……” 明明前些日子还很珍视他送的香囊,还说他是很重要的人。 这才几天功夫,就突然打了他一顿! 谢观澜走后,谢厌臣委屈地爬起来,提着灯笼赌气发誓再也不要来沧浪阁。 他气闷地往外走,走着走着突然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他俯身捡起,发现是自己的香囊。 他的宝贝香囊被人活生生撕成了两半! 是……是阿兄干的? 谢厌臣两眼一黑,天更塌了! 阿兄不爱他了! … 翌日。 闻星落晨起,梳洗打扮后踏出座屏,瞧见书案上摆着一沓整齐的家规。 谢观澜替她抄完了剩下的几份。 闻星落翻看良久。 镇北王府的家规算不上多么森严苛刻,只在做人方面要求良多,要子孙后辈清正、上进、自持,绝不可耽于女色和玩物丧志。 她看着谢观澜铁画银钩的字迹,脑海中浮现出他绯衣玉带矜贵疏离的姿态。 他文武双全胆识过人,年纪虽轻政绩和军功却都很漂亮,从小到大严于律己没犯过一条家规,是西南地区的同龄人们翻不过的高山,是官宦人家眼里最满意的东床快婿。 在谢厌臣几个弟弟的眼里,他们的长兄是王府的骄傲。 在镇北王和老太妃的眼里,谢观澜是最完美的继承者。 难怪镇北王正值壮年,却早早就把权力让渡到了他的手上。 闻星落合上家规。 ——你这种出身卑贱的女子,本就应该活在阴沟里,怎敢觊觎天上的太阳?!我若是你,在对继兄生出那种心思的刹那,就该羞的一根绳吊死自己了! 穆知秋的厉声指责犹在耳畔。 深藏心底的愧疚,悄无声息地袭来。 闻星落垂头看自己手掌心纵横交错的脉络,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条煎鱼。 她在烈火烹油的锅里翻滚,进是痛不欲生,退是心有不甘。 两面都是煎熬。 … 闻星落花了几天时间,终于做出了满意的糕点。 她给祖母和娘亲各自送了一份,又提着一份来沧浪阁见谢观澜。 刚走到书房前,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我姐姐是被谁陷害的,谢世子当真不知道吗?我姐姐不追究,不代表我们穆家就能咽下这口气!” 闻星落站在廊下。 听声音,是穆知秋的弟弟。 想必是听说穆知秋在蓉城出了事,马不停蹄赶过来探望的。 谢观澜的声音紧随而来,“你想如何?” “我要你娶我姐姐!” 第130章 闻宁宁的秘密,是什么?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低低地笑了两声。 笑罢,他幽幽道:“是穆知秋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是我自己的主意!我知道我姐姐欣赏你、爱慕你,所以才要帮她争取!你们镇北王府再厉害,上面也还有个天子,要是谢世子不想你们招兵买马扩充军队的事情被天子知晓,奉劝你还是乖乖娶我姐姐!两家成了秦晋之好,我们家自然会在天子面前说你的好话!” 少年年纪不大,大约在家里颇为受宠,说话间一副蛮横暴躁的口吻。 可谢观澜最厌恶受制于人,更何况还是这种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 他的嗓音染上了一丝危险,“尽管去说好了。” “什……什么?” “扶山,送客。” 穆冬被撵出书房,脖颈间青筋暴起,猛的一拳捶到门框上,“谢观澜,你可不要后悔!” 注意到旁边的闻星落,他勃然大怒,“你就是害我姐姐的那个贱人吧?!我这就为姐姐讨个公道!” 他扬拳砸向闻星落。 拳头还没来得及落下,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挡在了少女面前。 谢厌臣一手拎着攒盒,一手握住穆冬的拳头,笑眯眯道:“小弟弟,这里是镇北王府,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你又是谁?!” 穆冬怒不可遏,还想动手,却被谢厌臣掀翻在地。 谢厌臣虽然打不过谢观澜,可对付穆冬却绰绰有余,手里还提着攒盒呢,单手就把穆冬揍得鼻青脸肿。 穆知秋得了消息匆匆赶来,就瞧见自家弟弟躺在地上哀叫连连。 她连忙扶起穆冬,愤怒地望向闻星落,“你我之间已经扯平,你为何还要再生事端伤害我弟弟?!镇北王府就是这般待客的吗?!” 谢厌臣挡在闻星落身前,依旧笑眯眯的,“如果穆小姐不喜镇北王府的待客之道,可以搬出去哦!” 谢观澜出现在屋檐下,同样挡在闻星落面前,嗓音冷淡疏离,“穆冬对舍妹无礼在先,二弟不过是稍作教训。穆小姐问责之前,不妨先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穆知秋紧紧盯着他们。 他们真的很在乎闻星落。 哪怕要为她得罪穆家,他们也在所不惜。 明明她和闻星落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可闻星落就被保护得很好,而她永远只能孤军奋战,凭借自己的智谋,背负家族使命,咬着牙扶持穆家一步步青云直上。 她的父兄出身寒门身份低微,看似是天子心腹朝堂新贵,实则不过是皇帝豢养的鹰犬,他们的心气并不高,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纯粹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出谋划策的缘故。 她想嫁给谢观澜,也是因为慕强。 她不想一直扶持父兄、保护父兄。 她希望在她疲惫的时候,能有强大的人站出来为她撑腰,帮她将她的家族扶持到寻常名门望族所不能及的高度。 穆知秋看着闻星落素白干净的裙裾,忽然生出一种取而代之的欲望。 把闻星落在镇北王府的人脉和资源给她,她可以做更多有利于穆家的事。 “闻小姐,”穆知秋嗓音沙哑,像是挟裹了秋风里最刺骨的寒意,“义卖会将如期举行,届时,写着你秘密的那样东西也会出现。能否拍下来,就看闻小姐的筹码和运气了。” 她面色凉薄,扶着穆冬离开了沧浪阁。 “秘密?”谢厌臣好奇,转头笑吟吟地看着闻星落,“妹妹的秘密是什么?” 闻星落没吭声。 踏进书房,她把攒盒放在案几上,“我给长兄做了几碟糕点。” “巧了,”谢厌臣也打开了自己的攒盒,“我也给阿兄做了糕点。那夜阿兄损毁了我的香囊还揍了我一顿,我起初很生气,后来回去以后左思右想,琢磨着肯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了你不高兴。因此特意亲手做了糕点,来给阿兄赔礼道歉。” 案几上摆着十几碟糕点,看起来满满当当的,乍一眼望去,全然分不清哪些是闻星落做的,哪些是谢厌臣做的。 谢观澜落座,从碟子里拣起一块白鹤纹样的尝了尝。 他道:“不错。” 闻星落捏着手帕,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这一碟是我做的。” 谢观澜又拣起一块高山纹样的糕点尝了尝,道:“甜而不腻,手艺很好。” 闻星落弯起眉眼,“多谢长兄称赞。” 谢观澜从不食甜,却一连尝了七八碟不同味道的点心。 他记得他和闻星落之间的误会,知晓她要给他做山川松鹤纹样的糕点。 他不愿辜负小姑娘的心意。 谢厌臣守着自己做的那几碟点心,看了看谢观澜,又看了看闻星落。 不对。 不对劲…… 阿兄吃的糕点怎么全是妹妹做的? 明明用的一样的碟子,他是怎么分出来的? 这两人很不对劲啊。 谢厌臣有点委屈,“阿兄为何只吃妹妹做的,却不肯尝一尝我做的?” 谢观澜沉默。 闻宁宁这些天受了好大的委屈,他忙着哄她都来不及,哪有空管他这个始作俑者? 良久,他敷衍道:“你的留着晚上吃。” 谢厌臣闻言,知晓阿兄并没有不爱他了,这才重新开心起来。 他心情愉悦地走后,闻星落依旧站在书房。 她抬起眼睫同谢观澜对视,轻声道:“天子制定了规矩,诸侯王麾下的兵马不得超过某个定数,以维持天下的平衡。长兄想要招兵买马扩充军队,在太守府不配合的情况下,是很难瞒过天子的耳目的。况且西南诸国虎视眈眈,即便长兄想要孤注一掷,也会被后方诸国牵制住。” 她虽年幼,却瞧出了谢观澜的顾虑。 谢观澜轻笑,“继续说。” 闻星落在他身边落座,将碟子里山川纹样的茶饼拼凑到一起。 那些茶饼渐渐形成了一幅西南舆图。 少女用细白的指尖点了点几块茶饼,“并非一定要踏平西南诸国,才算建立稳固的后方。昔年诸国曾与蜀郡有贸易来往,常常以马匹牛羊换取茶叶、丝绸。后来连年战乱,才取消了贸易。如果重启茶马古道,双方合作共赢,未必不能和平共生。再将赚来的马匹在账面上改写作牛羊,不知是否可以瞒天过海?” 扩充军队,非得兵肥马壮不可。 通过贸易往来得到优良的战马,对培养骑兵大有裨益。 谢观澜看着她,“你不想我娶穆知秋,也不想我和穆家合作,所以献了此计,是不是?” 闻星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咬了一口茶饼。 甘茶的淡淡清香在唇齿间蔓延,她听见谢观澜问道:“闻宁宁的秘密,是什么?” 第131章 闻星落垂涎我的身子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看向他,“按照我们姑娘家的规矩,用来交换秘密的,只能是另一个秘密。” 谢观澜挑眉。 闻星落歪头,“所以,长兄想知道我的秘密,得先告诉我,你的秘密。” 秋阳照在少女白嫩如玉的脸蛋上,她的圆杏眼清澈如洗,琥珀色的瞳仁儿仿佛一双盈盈摇曳的游鱼。 那游鱼浮进了谢观澜的胸腔,冲着他的心脏轻轻咬了一口。 谢观澜随意伸长双腿,“按照我的规矩,只要我想,我可以动用权财,在穆家的义卖会上买下你的秘密。” 闻星落起身,“我不会让长兄得手的。” 在谢观澜清楚地表明心意之前,她是绝不会透露自己的底牌的。 感情的博弈与做生意也没什么分别,生意场上先出价的人总是输家,恨海情天里先动心、先说出口的那个人同样也会成为输家。 她不要当输家。 她需要钱。 很多很多钱。 金味斋雅间。 闻星落约了沈家家主喝茶。 “闻姑娘的意思是,接下来丝绸和茶叶会成为硬通货?” 沈家家主摩挲着茶盏,脸上满是凝重。 尽管闻星落只是个小姑娘,但就是这么个小姑娘将他从京城救了回来。 打死他都不敢看轻了她。 “是。”闻星落回答得干脆,“我要你尽可能地囤积这两样东西,从蓉城到附近城池,不论是商铺的货源还是茶农、布庄,有多少囤多少。如果不出意外,茶马互市的政策这几天就会正式启动。沈老板,咱们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我这就着手去办。”沈家家主很信任闻星落,当即就拍了板。 “特别注意一下徐家。”闻星落又叮嘱,“徐家是西南最大的茶商,我要你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必须买下他们手里所有的现茶。” 徐家是徐渺渺的娘家,等放开茶马互市的贸易通道,徐家必定会狠狠赚上一笔,到时候徐渺渺只会全部拿来贴补给闻家兄妹。 她不会给闻家兄妹借势的机会的。 沈家家主点头记下,又道:“不过,闻姑娘告诉我这么重要的内幕,是想从沈家得到什么呢?听犬子说,你对他情根深种非他不嫁,你告诉我这些,莫非是为了得到犬子?”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实在是眼前的少女和沈渝向他形容的姑娘截然不同。 她年轻美貌、聪慧冷静,还有镇北王做靠山。 打死他都想不通,这种姑娘是怎么看上他家那个逆子的。 闻星落正在吃茶,闻言险些被茶水呛了一口。 她想得到沈渝? 荒谬。 她拿手帕按了按唇角,解释道:“我和令郎有些误会没说清楚,我对令郎——” “只有利用”四个字在喉间打了个转。 当着人家亲爹的面,说出这四个字未免太过残忍。 她改口道:“我对令郎只有赞赏之意。令郎是个老实人,不懂得拐弯抹角弯弯绕绕,没什么花花肠子,在许多方面都能帮到我,但我对他并无男女之情。” “老实”的潜台词是“蠢笨”。 “不懂得拐弯抹角弯弯绕绕”,意思是“不长记性,同一个话术可以骗好多次”。 “没什么花花肠子”,代表“算计不明白,所以不会算计她”。 沈渝怎么就不算她的好帮手呢? 沈家家主陷入了沉默。 他不傻,听得出闻星落话里的意思。 不过只要能把沈家发扬光大,就算把他那个蠢儿子送给闻星落当驴使,那也是没什么关系的! 如果闻星落高兴的话,他甚至还可以附赠一个宋怜心! 他笑道:“能入闻姑娘的眼,是犬子的荣幸。闻姑娘乃是我沈家的大恩人,往后只要闻姑娘想,我沈家的资金尽可由你随意调动!” 得了沈家家主的承诺,闻星落估摸着义卖会应当不是问题了。 谢观澜要养兵马,他手里没有那么多现银和她争。 献上重启茶马互市的主意,既是为了帮他弄到战马,也存着给自己搞钱的私心。 她要拍下那盏孔明灯。 不过话说回来,早知道穆知秋如此变态,派几百号人在城郊翻山越岭搜了三天三夜也要搜出这盏孔明灯,当初她就不写那两个字了。 她甚至一度怀疑,穆知秋是不是还变态到翻看过她和谢观澜暂住太守府时,用过的废纸、吃剩的饭菜等垃圾。 要是穆知秋把这种探索精神从儿女情长挪用到政事上,她做什么都能成功的。 … 沈家。 宋怜心在房里哭哭啼啼,“听说闻星落约了姨丈喝茶,给了姨丈许多好处,想必是要姨丈把你给了她!你要是成了她的人,那我可怎么办?!” 沈渝坐在妆镜台前顾影自怜,“都怪我长得太过美貌,这才叫她垂涎我的身子!她知道从我这里找不到突破口,就转而威逼利诱我爹,好叫我娶她!多么阴险邪恶的女子啊,我从前竟然没看出来,还傻傻的往她跟前凑!” 他越想越难过,干脆拿起剪刀,将衣橱里那些红衣裳全都剪碎了。 他忿忿不平,“她不是爱看我穿绯衣吗?我以后都不穿了,气死她!心儿你放心,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要是你实在无法接受她,我愿意离开沈家,与你私奔!” 私奔…… 宋怜心握住软烟罗制成的帷帐。 要是私奔了,岂不是享受不到沈家的泼天富贵了? 她是不愿意私奔的。 看着沈渝决绝的表情,她撇了撇嘴,小声道:“倒也不是无法接受……只要闻小姐待我好,我愿意与她共享表哥。” 她都想好了,只要闻星落肯每个月支付她两千两纹银,她愿意让沈渝去伺候她。 毕竟她已经享用过沈渝的身子,虽然沈渝容色过人,但床上功夫也就那么回事,这一年来甚至每况愈下,可见男人到了一定岁数也就那样了。 还不如拿来给她换私房钱呢。 沈渝疼惜,“心儿,委屈你了……” 宋怜心从衣橱深处翻出一件尚还完好的绯衣,温柔地披在沈渝身上,“明日一早,表哥好好打打扮打扮,我陪表哥走一趟镇北王府,把条件什么的都和闻姑娘说清楚。还有那位世子爷,咱们得叫他知道,是他妹妹非表哥不嫁,而不是表哥缠着她。” 沈渝发出一声可怜的哀鸣。 他披着绯衣望向铜镜。 他怎么就生得如此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呢? 勾的闻星落馋他馋的不得了,都忍不住去走他爹的捷径了! 第132章 沈渝躺在榻上:闻小姐请吧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次日。 穆知秋的脑伤恢复了七七八八,今日邀请了不少官宦富商人家的小姐进府,捐赠义卖会上要用到的拍卖品。 难得遇上留善名的机会,不少小姐应邀而来,带了许多宝物。 闻星落也收到了穆知秋的帖子。 翠翠翻箱倒柜,“要不小姐捐赠这件紫玉葡萄的摆件吧?这是过年那段时间别人送给您的,奴婢瞧着样式还算精巧,只是您不爱在屋子里摆这些金啊玉啊的东西,咱们留着也是落灰。拿出去应当能卖不少钱,小姐的名声也好听。” 闻星落没意见,“都听你的。” 翠翠见她坐在窗前出神,忍不住好奇地凑过来,“小姐在想什么?” 闻星落吃了口热茶。 她在想,上一世谢观澜是怎么谋反的。 诸侯王麾下的兵马都有定数,兵器铁器也不能超过某个数额。 如果三年后他就要反了朝廷,这个时候应当已经开始准备了才是。 可无论是镇北王府还是蓉城,都是一片太平景象。 他的私兵藏在了哪里,他私铸的兵器又藏在了哪里? 她想不明白。 两刻钟后,闻星落抱着紫玉葡萄来到万松院。 穆知秋深谙老太妃喜欢热闹的性子,特意将捐赠地点设在了这里,年轻的小姐们花团锦簇笑笑闹闹,脂粉香冲淡了端肃古朴的佛香,处处都是环佩伶仃和步摇相撞声。 闻月引也在其中,正忙着和一些权贵家的小姐交朋友。 按道理她本该在家为闻青松守孝,但闻青松毕竟是罪孽深重的犯人,她和闻如风等人又早早写了断绝亲子关系的布告,因此闻青松的死几乎没对他们的社交造成任何影响。 她像一只花蝴蝶,轻盈地穿过人群,凭借姣好的相貌以及母亲是镇北王续弦的身份,在蓉城小姐的圈子里面如鱼得水。 白鹤书院的赵小姐拉住闻星落,悄声道:“其实我觉得你比你姐姐要更漂亮一点!” 双胞胎出现在人群中时,总是免不了要被拿来比较,比身高、比样貌,若是男子,甚至还要再比一比读书和科考。 闻星落很不喜欢被拿来和闻月引比。 小时候她吃得不好,发育的要比闻月引晚一两年,看起来像一根营养不良的豆芽菜。 于是那些亲戚总会叫她和闻月引背靠背站在一起,然后笑着问她,为什么明明是双胞胎却比姐姐矮那么多,为什么皮肤没有姐姐白净,为什么长得不如姐姐漂亮。 他们甚至还要故意问她,她是不是爹娘捡来的。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接受所有长辈看似玩笑实则满含恶意和讥嘲的询问。 今日听见赵小姐的夸奖,闻星落意外的心情柔软。 仿佛终于有人肯向着自己。 她温和道:“姐姐的眉眼像父亲,我要更像我娘亲一些。” “都说镇北王妃乃是举世罕见的大美人,可惜我没见过她。”赵小姐好奇,“宁宁,你母亲比你还要漂亮吗?” 闻星落认真地点点头,“我娘特别好看,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闻月引恰好走过来,听见了这句话。 她的笑容里掺杂着一丝轻蔑,“母亲确实国色天香,只可惜出身低了些。也就是继父和祖母心胸宽大,不计较母亲出身低微又嫁过人生过子,这才侥幸当了镇北王妃。” 赵小姐惊奇地看着她,忍不住对闻星落咬耳朵,“你姐姐疯了吗?当众贬低自己的生母,反而去巴结抬高继父,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闻星落也很无语。 穆知秋不知何时过来的,“说起来,我也很好奇镇北王妃究竟是什么出身,月引可否和我说说?” 少女丰颊红唇,笑起来时分外妩媚。 令闻星落想到树林里那些拥有艳丽花纹的毒蛇。 闻青松死了,太守府没能得到母亲的秘密,穆知秋故意邀请闻月引,是打算从闻家兄妹身上下手? 闻星落能猜到,母亲的秘密大约和身世相关。 一旦秘密暴露,很可能会威胁到母亲的性命。 她看向穆知秋,心底再次萌生出了杀意——对穆知秋的杀意,对太守府所有知情者的杀意。 而闻月引显然没想那么多。 她叹息道:“母亲是个孤女,大约是从村子里逃荒出来的,侥幸被父亲所救,这才嫁给他为妻。” 穆知秋追问,“哪个村子?” “二十年前的事了,我怎么可能知道的那么清楚?”闻月引摇头,“穆小姐要是感兴趣,不妨亲自去问我母亲。” 穆知秋噎了噎。 她要是敢直接问卫姒,还用得着如此迂回婉转? 院子里正热闹着,沈渝带着宋怜心过来了。 沈渝今日仔细打扮过,绯衣红袍鬓角簪花,脸上似乎还薄施过一层脂粉,薄唇分外鲜红欲滴,发髻上用红绸系着一个蝴蝶结,连腰带也被打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他看起来红彤彤的,像是沈家献给闻星落的一件待拆的礼物。 小姐们惊奇的对他行注目礼。 宋怜心撇了撇嘴,心里生出了一丝不舍。 然而她看了眼闻星落髻边的金簪,这一丝不舍很快被月入两千两纹银的兴奋所取代。 姨母和姨丈发了话,表哥是绝不可能娶她的,既然表哥总要娶妻,那娶闻星落倒也不错,毕竟闻星落看起来没有要妒忌她、陷害她的意思。 她道:“闻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三人来到厢房,宋怜心郑重道:“我知道闻小姐已经和姨丈谈妥了婚事,我今日来,是特意把表哥献给闻小姐的。” 闻星落:“……” 婚事? 她何时与沈家家主谈过婚事了? 宋怜心也不说明白,只红着眼圈飞快跑走,还不忘贴心的帮两人关上槅扇。 闻星落从槅扇上收回视线,正欲向沈渝问个清楚,却看见沈渝躺在床榻上撩开衣襟,嘴里还楚楚可怜地咬着一截红绸发带。 他闭着眼睛,屈辱道:“我已经准备好了,闻小姐请吧。但我要告诉你,我的心永远属于心儿!” 闻星落:“……” 此刻,谢观澜恰从外面办事回来。 冷不防撞见万松院围着一群莺莺燕燕,他扫了眼,没在里面瞧见闻星落。 宋怜心适时走过来,“世子爷,闻小姐向我父亲提亲,要我表哥给她做赘婿。现在我已经把表哥慷慨地献给了她,任由她为所欲为。不知王府要如何补偿我?” 第133章 主子是要卑职监视小姐?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默了两息,道:“再说一遍。” 青年绯衣玉带薄唇带笑,看起来分外俊美秾丽。 可是宋怜心不知怎的,莫名从他身上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仿佛野兽被侵占了地盘,正濒临暴怒的边缘。 她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遍,又斟酌着添了一句,“是闻小姐见色起意非我表哥不嫁,为了得到他主动约见我姨丈,并非我表哥痴缠她!世子爷可不能再对我表哥动手!” 见色起意,非沈渝不嫁,主动约见沈家家主…… 谢观澜知道闻星落胆大包天。 却不知道,她竟好男色到了这个份上。 可沈渝不过是中人之姿,连杀鸡都不敢的纨绔公子,她究竟看上他哪一点了,要屡次三番与他纠缠? 谢观澜面无表情地穿过回廊。 宋怜心紧追其后,心脏跟擂鼓似的剧烈跳动。 不知为何,她竟生出了一种世子爷要去抓奸的错觉! 谢观澜推开厢房的槅扇。 房中没有他熟悉的那一抹身影。 沈渝孤零零地坐在拔步床上,正哭哭啼啼地穿上自己的衣裳。 宋怜心震惊,“表哥,你今天这么快?!” 谢观澜的脸隐在阴影里,只露出紧绷的下颌。 他看着沈渝,犹如看着一团死物。 “什么呀!”沈渝抱着锦被痛不欲生,“她没要我!我都洗干净送上床了,她却不肯要我!她就坐在窗边,一边喝茶一边冷眼看我,我刚脱下外裳,还没来得及脱里头的衣裳呢,她突然骂了一句‘蠢货’,然后就起身走了,她好冷漠!呜呜呜呜呜……我堂堂沈家公子,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从未遭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宋怜心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天呐!” 表哥好惨! 她忍不住问道:“闻小姐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哇!她是不是欲拒还迎啊?!” “也许她是个保守的姑娘,想把最重要的日子留到新婚夜。表哥,咱俩还是赶紧回去筹备婚礼吧!” 两人有商有量的。 谢观澜垂下扶在门框边的手。 门框边,赫然多出了几道细微的裂痕。 他转身离开。 拐过游廊,池塘里残荷枯萎,少女倚站在雕花扶栏边,端着个盛满鱼食的白玉小碗,正认真地投喂锦鲤。 他的视线,如同利刃般一寸寸描摹过她的脖颈和嘴唇。 少女的脖颈凝白细腻宛如冻玉,没有不该有的东西。 唇瓣上的胭脂也很完整红润。 他又看向她的手。 闻星落忽然将鱼食小碗放在扶栏上,主动冲他张开十指,又给他瞧了瞧手心手背。 她笑起来又甜又乖,“没沾到脏东西。” 谢观澜气笑了。 靴履慢条斯理地碾碎了地砖上的落叶,他幽幽警告,“闻宁宁,你若当真蠢到与他无媒苟合败坏门风,就不是抄几遍家规那么简单了。” “我行事自有分寸。”闻星落看着谢观澜,“我与沈渝来往,不过是因为喜欢看他穿绯衣的样子。至于同他发生肌肤之亲这种事,我从未想过。” 谢观澜沉默。 寒风卷起他宽大艳丽的绯衣,对面的少女目光灼灼,眼瞳里似有千言万语,他明明擅长窥探人心,此时此刻却偏偏一字也不敢解读。 他转身离开。 转过游廊,他才吩咐道:“去跟着小姐。” 曳水抱着剑从暗处浮现,“主子是要卑职监视小姐?” 监视…… 谢观澜对这个词颇为不满,“是保护,不是监视。” 顿了顿,他道:“我要知道她每天见了什么人,干了什么事。今天这种情况,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他自幼养成了极强的掌控欲。 但今天的事情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推开厢房门的刹那,他连沈渝埋哪儿都想好了。 尽管闻宁宁这一次没对沈渝有所行动,可难保她哪天想不开,真干出些什么。 他不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曳水抱着他的剑,目送谢观澜远去。 还是没明白,这和监视有什么区别。 他平静地来到闻星落身边,“主子不喜小姐接近沈渝,命令卑职保护小姐,每日向他汇报小姐的行踪。” 闻星落知道,曳水是谢观澜身边的顶尖高手之一。 这种高手是世家大族耗费无数时间和银钱精心培养出来的,无论是功夫还是忠心的程度,都是花钱也买不来的。 谢观澜把曳水留在她的身边,是她占便宜了。 她不在乎自己的行踪是否会被谢观澜知晓,因为她不会做对不起镇北王府的事,不怕被他盯着。 而且,她喜欢被他注视、被他保护,这是前世父兄从未给过她的安全感。 她柔声道:“那就麻烦曳水大哥了。” 闻星落返回庭院,穆知秋已经统计完小姐们捐赠的各项宝物。 其中最值钱的,是她的紫玉葡萄摆件和另外两位小姐捐赠的玛瑙白玉葫芦、苍鹰雪山古画。 最不值钱的就是闻月引捐的银耳坠。 有几位小姐悄悄咬耳朵,“虽然不论捐多少都是对灾民的心意,但区区一副银耳坠也太拿不出手了吧?我院里丫鬟戴的都比她捐的那对价值贵重。” “要我说,还是星落的东西拿得出手!都是一个娘生的,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捐不起就别来呀,又要名又要利的,好处都让她占了!” 闻月引十分难堪。 她忍不住怨怪穆知秋,“要不是穆小姐邀我前来,我何至于受此大辱?” 穆知秋浅浅一笑,“你和闻星落是双生子,本应共享富贵才是。如今她攀上镇北王府,你却只能留在小小的县衙,你就不委屈吗?我邀请你来王府,并不仅仅是为了义卖会,而是为了让你和太妃娘娘处好关系。我这般帮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怪我呢?” 闻月引捏紧手帕。 留在县衙,留在父兄的身边,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坚信父兄将来会飞黄腾达,会扶持她当上太子妃。 可现在…… 父亲惨死,三哥参军未归,她经历的一切都和前世大相径庭!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占尽先机,过得却还不如上一世?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县衙,看见闻如风正在书房里听何师授课。 她深深呼吸。 就算父亲出了事,可她还有大哥和二哥。 大哥这么努力,明年的秋试一定不成问题! “月引妹妹回来了?”徐渺渺和闻如云从厅堂出来,笑吟吟地招呼她,“我正要带二弟回娘家,向父亲请教做生意的诀窍。小厨房炖着给夫君补身子的乳鸽汤,月引妹妹替我送进书房吧?” 闻月引正巧也想瞧瞧闻如风书读得怎么样了,因此欣然应允。 闻月引端着乳鸽汤踏进书房,打断了何师的授课,“大哥,嫂子让我给你送乳鸽汤。” 闻如风原本昏昏欲睡,听见有乳鸽汤可以喝,顿时来了精神,“你来的正好,我刚好饿得慌。” 何师看着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自顾在书房里喝起乳鸽汤来,忍不住皱眉。 按照尊师如父的规矩,闻家理应待他敬重有加,可闻家兄妹乃至徐渺渺做事情都相当不地道,每次进书房送吃食、茶点,从来只有闻如风一个人的份。 不仅如此,他在闻家也没有专门的人伺候,连衣裳都得自己的小书童亲自手洗! 他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儒,去别人家里授课时那些人恨不能把他当成祖宗供起来,可他在闻家竟然活得像个杂役! 若非不想违背当初的承诺,他真想撂挑子直接走人。 他窝着一肚子火气,拿戒尺敲了敲书案,“上课喝什么汤?!” 闻月引不满,“我大哥读书辛苦,喝点汤补充营养怎么了?何先生能教出未来的探花郎,应当骄傲才是。有了我大哥这块活字招牌,将来何先生才能名动天下。” “是啊。”闻如风附和,“正所谓劳逸结合,我已经读了整整半个时辰的书,必须好好休息,才能更好地激发潜能。” 第134章 让继父把我们兄妹全都接进王府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何师握着戒尺,气得胡须都竖了起来。 他虽隐居深山,但一生之中也教过好几个学生。 闻如风是他带过的学生里,最差的一个! 没有天赋也就罢了,连用功都不肯! 有时候他逼得狠了,徐渺渺或者闻月引就会跳出来指责他,怪他身为教书先生却太过严肃苛刻,给闻如风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天可怜见,那闻如风上课打瞌睡,下课完不成他布置的功课,有时候捧着书看似用功,房里的油灯一直点到天明,实则只要没人盯着他,他就会神游天外不知所谓! 玉不琢不成器,他倒是真心想把闻如风教成材,可这一家子实在荒唐的很,无论老的小的竟连个懂事的都没有! 何师连连摇头。 还探花郎,呸! 他看,闻如风恐怕连乡试都难! 他丢下戒尺,气的离开书房,“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 闻月引目送他赌气离开,犹豫道:“大哥,何先生是不是生咱们的气了?你平日里,到底有没有好好跟着他读书呀?” “月引啊,”闻如风擦了擦嘴,“大哥是怎样的人品,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正因为我脚踏实地、勤恳用功,所以你嫂子才要死要活非得嫁给我。读书方面也是一样的,你瞧我书房里的油灯,每日都亮到天明,就知道我有多用功了。” 闻月引一想也是。 前世大哥考上功名完全是靠他自己,闻星落除了在旁边端茶倒水伺候笔墨,其他什么事也没干。 她道:“这么说的话,明年的乡试对大哥而言不成问题?” “放心吧,我肯定能考上解元,让你风光一把!待我金榜题名,就让继父把我们兄妹全都接进王府,和星落一起生活。毕竟咱们生父不在了,咱们兄妹流落在外,终究不成体统。” 进王府? 这辈子,闻月引从未想过这一点。 因为上一世的遭遇,她对镇北王府有天然的抗拒。 可是看见闻星落在王府如鱼得水锦绣富贵,看见那么珍贵的紫玉葡萄摆件都被她随手拿出来捐赠,她又有些心动。 她喃喃,“要是咱们都能住进王府,像星落那样得到祖母和继父的宠爱,那父亲死的还挺值当……大哥,你快些用功吧,定要考个解元,让继父刮目相看,叫谢世子敲锣打鼓亲自迎咱们回王府!” … 随着谢观澜重启茶马互市,商贾们从各地蜂拥而至,誓要瓜分贸易重启后的第一波利润。 沈家无疑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沈家家主派人过来,向闻星落禀报这两天的订单,又道:“徐家现在不和咱们做交易了,他们和下面的茶农合作,重新收购茶叶,要绕过咱们,亲自在边境做贸易。” 闻星落吃着茶,并不意外徐家的选择。 管事瞅她一眼,又恭敬地补充道:“家主特别交代,让小的告诉小姐一声,徐家派出去收购茶叶的不是旁人,正是您的二哥,闻如云。” 闻星落撇了撇茶汤浮沫,温声道:“士农工商,除了‘士’,二哥谁也瞧不起。怎么,他竟肯亲自出面,和茶农们打交道?” 前世,别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茶农了,就算是颇有身家的富商,闻如云也是不放在眼里的。 他说他能闻到商贾们身上散发出的金钱的恶臭味,他嫌脏,连吃饭都不肯和他们同桌而食。 这般“高贵”的人,闻星落完全想象不出来他要怎么和茶农交流。 沈家管事意味深长,“家主愿投桃报李,他说您要是也想收购茶叶,不拘闻如云出多少钱,咱们都可以在他的基础上再加一成。” 如此,比起徐家,茶农们自然更乐意把茶叶卖给闻星落。 至于闻如云会不会空手而归,谁在乎呢? 闻星落盈盈笑道:“沈伯父是个很好的人。” “那是自然!我们家主还说,非但他随时准备为您效力,我家公子也随时准备为您献上一切!包括他的贞洁和身体!” 闻星落:“……” 大可不必! 次日,闻星落派人向书院告了假,乘坐马车直奔茶庄。 茶庄位于西南城郊,说是庄子,其实是蜀郡最大的茶叶贸易集市,不仅汇聚着天南海北的茶商,还住着一大批茶农。 马车行驶过官道,翠翠听见后面传来铺天盖地的马蹄声。 她掀开窗帘去看,惊奇道:“小姐,那不是咱们世子爷吗?” 闻星落探头望去。 官道后方,绣着“谢”字的旌旗招展飞扬,训练有素的铁骑铠甲森森形容肃杀。 居中的年轻将帅身穿绯色文武袖锦袍,革带军靴腰挎狭刀,眉眼锋寒英姿勃发,即便四周簇拥着的青年们皆都俊秀潇洒高大挺拔,他也依旧是最醒目招眼的那位。 谢观澜…… 翠翠好奇,“世子爷这是要去哪儿?” 曳水驾着马车,回答道:“主子今日要进山剿匪。” 重启茶马互市,边境山匪对诸国货物虎视眈眈。 谢观澜必须保证贸易顺利进行,才能吸引更多的边境国家参与贸易。 “原来是这样!”翠翠惊叹,“咱们世子爷还真是无处不在,什么都能管得好好的!” 曳水眉眼微动,突然伸手弄坏车辕。 马车被迫停下。 他道:“小姐,马车坏了。” 第135章 不羞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翠翠掀开门帘,着急地跳出马车,“小姐还要去茶庄呢,这可如何是好?!曳水大哥,你会修车辕吗?” 谢观澜的军队已经行至跟前。 曳水看着谢观澜,“一时半会修不好。如果有恰巧路过的好心人,顺道载小姐一程就好了。” 翠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瞧见谢观澜那张矜贵疏离的脸,不禁讪讪,“曳水大哥,你说的‘好心人’,该不会是……” 一只白嫩纤细的手,适时挑开马车门帘。 闻星落探出小脸,声音柔软地征询谢观澜,“可以嘛?” 深秋的城郊水阔天高,偶有南迁的雁群路过。 秋阳照落在少女身上,勾勒出她清新娇艳的眉眼,她云髻边的金蝴蝶轻盈摇曳,在萧索的季节里点缀出别样的活泼生机。 她完美继承了卫姒的相貌,是个罕见的美人。 谢观澜的属官们看呆了。 其中几个尚未娶妻的本就倾慕闻星落,可她鲜少去官衙,他们平日里根本见不着她。 今日难得遇见,他们连忙抓紧机会献殷勤: “闻小姐与我同乘一骑吧,我骑术很好的,保准颠不到你!” “你的马两年没洗澡了,我前天亲眼看见它踩了几脚屎,臭的什么似的!还是坐我的,我的昨天才刷过!” “放你娘的屁!请你不要在闻小姐面前抹黑我和我的爱骑!” “……” 眼见原本纪律端严的军队吵吵起来,闻星落主动道:“既然顺路,那我可以和长兄共乘一骑吗?” 她在所有人中选择了他。 谢观澜薄唇轻勾,淡淡“嗯”了一声,仿佛并不在意这种小事。 属官们暗暗点头。 不愧是泰山崩于顶而色不变的指挥使大人,根本就不会为女人的美色所动容,他甚至连看都懒得看闻小姐! 闻星落扶着翠翠的手下了马车,听见谢观澜提醒道:“帷帽。” 大周民风开放,女子出门无需遮面或者佩戴帷帽,但在场的男子实在是太多了,又都是热血方刚的年纪。 谢观澜不希望太多男人看见他们家闻宁宁。 闻星落戴上曳水递来的帷帽,仰头注视谢观澜的高头大马,仔细回想当初白鹤书院里谢观澜教她的上马动作。 思索间,谢观澜突然翻身下马,托住她的身子将她送上了马背。 闻星落心头一晃,琥珀色眼瞳里漾开些微涟漪。 她攥紧缰绳,小声道:“多谢长兄。” 她本想顺势踩住马镫,可是这副马鞍马镫是按照谢观澜的尺寸订制的,她的腿不及谢观澜的腿那么长,根本踩不到马镫。 于是后面的军队就看见少女不停用珍珠履去试探马镫的位置,结果试探了半晌也没能踩到。 他们没忍住,笑声此起彼伏。 闻星落:“……” 谢观澜神情微凛,冷冷瞥向他们。 众人没敢再出声,纷纷憋着笑低下头。 谢观澜翻身上马,坐在了闻星落身后。 一手绕过少女的细腰握住缰绳,一手隔着帷帽垂纱,安抚地碰了碰她发烫的脸颊。 他低声轻哄,“没事,不羞。” 青年的胸膛宽厚温暖。 闻星落垂下通红的眼尾,轻轻“嗯”了声。 谢观澜又道:“踩着我的脚背。” 闻星落一怔。 她试探着慢慢踩下悬空的珍珠履,直到踩实在谢观澜的靴背上。 骏马疾驰,长风迎面。 帷帽垂纱随风飘逸。 闻星落的心脏好似也跟着高高扬起,但她知道只要她想落下,无论何时何地,身后那个人都一定会稳稳地接住她。 就像他用靴背,稳稳承接住她的珍珠履。 到了茶庄外,谢观澜把闻星落放在地上,正欲扬鞭离去,看她一眼,又叮嘱道:“你性子弱,要保护好自己,别被人欺负了。” 闻星落揭开帷帽垂纱,弯起杏眼,笑容乖甜,“长兄也是,山匪凶恶,你千万莫要被他们伤着了。” 她目送谢观澜一行铁骑消失在官道上,才转身进了茶庄。 穿过白石板砖街道,两侧全是兜售茶叶的摊贩。 翠翠来这里之前做足了功课,认真介绍道:“这条街叫茶叶巷,巷子尽头的那座三层酒楼,是蓉城最有名的几位大茶商集资建立的,名为悦茶楼,专供天南海北的茶商在这里谈生意。” 闻星落看着那座阔气精美的酒楼,“闻如云一定会来这里,走,咱们进去吃杯茶。” 她要了三楼的雅间,突然听见楼下传来骚动声。 小二殷勤大喊,“闻二公子、闻大小姐、闻少夫人到!” 来了…… 闻星落垂眸望去。 闻如云手持折扇大步流星地踏进酒楼,徐渺渺和闻月引亦步亦趋,身后还簇拥着几个丫鬟小厮,阵仗颇为声势浩大。 来到一楼大堂,闻如云扫视四周的食客,不悦地皱了皱眉。 他质问道:“嫂嫂明知我今日要来采购茶叶,又知我出身官宦人家,惯是个讲究体面的人物,你为何不给我单独包场?” 徐渺渺愣了愣,“这……” “嫂嫂叫我与这些商人共处一室,”闻如云满脸嫌恶,展开折扇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往后我的脸面往哪里搁?!我还如何与京中权贵来往?!” 闻月引也有些不满,“是啊嫂嫂,我们兄妹身份特殊不比寻常,怎能与这些商人同屋而食?若是传出去……” 将来她当上太子妃,会被东宫里的其他姬妾耻笑的。 她拿手帕抵住鼻尖,娇弱地咳嗽了几声,“嫂嫂还是赶紧派人清场吧,莫要害了我们兄妹的名声,影响大哥的仕途。” 徐渺渺满脸惶恐,“是我不好,竟忘了士农工商,商是最末一等!你们稍等片刻,我这就派人包下悦茶楼!” 然而悦茶楼并非徐家的地盘,今日在这里谈生意的也不止她一家。 徐渺渺费了不少银钱,也只能堪堪包下一楼大堂。 闻如云不大满意。 他摇着折扇在圈椅上落座,不耐烦道:“来人,抬一架座屏过来。” 徐渺渺不解,“二弟,这又是为何?” “嫂嫂难道不知道,穷人身上天生就有股臭味吗?”闻如云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自己的月白锦袍,“待会儿就要和茶农们商谈收购价格,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我可不想沾到他们身上那种卑贱穷酸的臭味,因此须得拿座屏隔开他们。” 第136章 一个疯子,一个癫子,一个傻子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月引夸赞道:“不愧是即将成为首富的二哥,就是心思缜密、自尊自爱。嫂嫂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叫人去搬座屏呀!” 察觉到自己有些颐指气使,闻月引又缓和了语气,“嫂嫂嫁进我们家,就是官宦人家的儿媳妇了,金尊玉贵,万不可再有从前的商户女做派。不仅我们兄妹要和茶农隔离开,就连嫂嫂你也不能接触他们。” “非止茶农,”闻如云冷淡地接过了话头,“嫂嫂也不能再和从前的闺中姐妹接触,最好连娘家都别回,省得沾染了商门铜臭,再回来玷污我们闻家的门楣。” 楼上。 翠翠竖着耳朵听完了这番话,震惊,“连娘家都不让回,这还是人话吗?!徐家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闻二公子怎么能这么说呢?!徐小姐肯定要生气了!” 闻星落看着楼下,“未必。” 楼下。 徐渺渺紧紧揪着手帕。 是啊,她嫁的毕竟不是普通人,她嫁的是未来的探花郎,是未来的朝堂新贵! 说不定,她以后是要当诰命夫人的! 既然她迟早要融进官宦人家的圈子里,那她确实不能再和从前的闺中姐妹玩耍了,毕竟她们都是商户女,和她们玩会被官夫人们嘲笑排挤的! 还有爹娘…… 虽然爹娘很疼爱她,但谁让他们是商人呢,商人注定低人一等,除了给她钱,他们就只给了她一个卑贱低微的出身,连带着夫君脸上都没光了。 她讨好道:“你们说的很对,我今后会注意的,尽量不回娘家,不让夫君丢脸!” 翠翠咋舌,“徐小姐疯了吧?为了个男人,竟然割舍掉疼她爱她的亲生爹娘,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闻星落看着徐渺渺。 她也想不通,这世上为何会有人不要爱她的爹娘。 楼下大堂。 闻如云颔首,“嫂嫂有这个觉悟就好。行了,时辰不早,让茶农们进来吧,打发走他们,我还要赶时间回家钻研经商之术。” 等在外面的茶农们得了吩咐,纷纷带着自家种的茶叶进来。 结果进来后啥也没看见,只瞧见了一架巨大的座屏。 座屏后传出冷淡矜持的青年声音,“听说你们往年的茶叶,都是由徐家收购的。” 为首的老茶农赔着笑脸,“是啊公子,我们和徐家合作了几十年了!每年茶叶价格有涨有跌的,双方倒也都还算满意。今年情况特殊,边境重启茶马互市,西南一带的茶叶价格水涨船高,只是我们不贪心,只求您在往年的收购价上,给我们涨个一成就好!” 闻星落垂眸看着那些衣衫粗陋老实巴交的茶农。 只涨一成,这要求并不过分。 “一成……”闻如云重复了一遍,却是讥嘲地笑出了声,“你们见我年轻,就以为我是白痴吗?简直贪得无厌!” 茶农们面面相觑。 闻如云摇开折扇,“我且考考你们,茶马互市贸易往来,为的是什么?” 见他们回答不上来,他邪魅一笑,“为的是促进贸易,让国家更加富庶繁荣,而不是为了让你们这些鄙贱之人借此发财!正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们这些人但凡多读几本书,就知道你们要求涨价的行为有多么荒唐可耻!” 茶农们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他们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鄙贱之人,更不明白所有茶农都涨价,他们跟着想涨一点,让日子过得好一点,怎么就可耻了。 “行了,”闻如云不耐烦,“就按照往年价格的一半给你们吧!我算过了,你们的茶树幼苗是以极低的价格购置种植的,茶叶每年都能采摘,可你们付出的却仅仅是一株幼苗的钱,可想而知这些年你们究竟赚了多少暴利!” 满堂寂静。 茶农们听着这番长篇大论,当场愕然,嘴巴张大的几乎能塞下鸡蛋。 就连二楼三楼的茶商们也纷纷站在扶栏边,目瞪口呆地看着闻如云。 闻月引柳眉轻蹙,思索半晌,恍然大悟,“就像那些养鸡的农户,其实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售卖鸡蛋和鸡肉,因为鸡生蛋蛋孵鸡无穷无尽,这两样东西原本就是不要钱的!二哥果真是天底下难得的聪明人,竟然把经商贸易看的这般透彻!” “我也听明白了。”徐渺渺附和着,眉眼间满是厌恶,“你们这些茶农,但凡稍微还有些礼义廉耻,就不该张嘴要价,应当把茶叶免费送人才是!我以徐家小姐的身份做主,要求你们把往年从我家拿到的采购金全额退还,否则,咱们就官府见!” “嫂嫂言之有理。”闻如云正色,“既然如此,咱们今年就不用再付采购金了。你们赶紧把家中囤积的茶叶全都送去徐家,谁送的最快,明年我们就优先考虑收购谁家的茶叶!” 悦茶楼寂静的可怕。 翠翠掰着手指头,“一个疯子,一个癫子,一个傻子……小姐,您从前在闻家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呀?” 闻星落:“……” 如今想来,她上辈子带着这一家蠢货千里迢迢杀进京城,扶持他们位高权重富贵显赫,她还真是……了不起! 大堂里的茶农们终于回过神来。 再如何淳朴,他们也意识到闻如云根本就是存心作贱他们。 其中几个小伙子愤怒地骂了句脏话,撸起袖管冲上前,不由分说地推倒那架座屏,抓住闻如云就是一顿毒打。 事情发生的突然,等徐家的小厮回过神上前拉架,闻如云早已被揍得鼻青脸肿哀叫连连,哪还有刚刚矜贵自持的姿态! 茶农们冲他啐了一口,才恨恨离开。 闻如云狼狈不堪,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毕竟是未来的首富,怎能被这些低贱的穷人如此对待! 正不知如何是好,二楼忽有茶商鼓掌,“如果咱们在收购茶叶时,都能像闻二公子这般狠狠压价,还愁赚不到钱吗?依我看,这些茶农贪得无厌十分可恶,咱们不妨合作共赢,联合把收购价压到最低,叫那些茶农不卖也得卖!如此,泼天富贵,指日可待!” 楼内的茶商们彼此对视,皆都心动。 闻如云有了支持者,也不嫌他们都是满身铜臭的商人了,笑逐颜开道:“大家早该联手,如此,还愁不能赚得盆满钵满?!” 翠翠愤愤低声,“这些奸商欺负茶农,太可恨了!” 闻星落坐回圆桌旁。 她吃了口茶,温声道:“你去告诉外面的茶农,我愿意抬价收购他们手上的茶叶。有多少,收多少。” 第137章 你我之间,早已没有兄妹之情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茶商们在闻如云的带领下联合起来,很快制定了新的收购价格,价格仅为去年的三成,彼此约定谁家若敢擅自抬价,其余茶商将会一致孤立他。 新的收购价以告示的形式,迅速张贴在茶叶巷。 茶商们稳坐悦茶楼,只等茶农们主动上门。 然而等到金乌西坠,竟没有一个茶农登门卖茶。 众人面面相觑。 西南的大茶商都在这里坐着,那些茶农不赶紧把茶叶卖给他们,还能卖给谁? 要是屯到明年,那可就变成更不值钱的陈茶了! 闻如云吩咐道:“来人,去茶叶巷探探究竟。” 一刻钟后,派出去的小厮匆匆忙忙回来,“二公子,有人不顾咱们的联合布告,擅自以高价收购茶叶!现在西南一带的茶叶都被她买光了!” “大胆!” 闻如云拍案而起,怒不可遏,“西南有头有脸的茶商都在这里了,我倒要瞧瞧是谁敢在咱们面前造次,竟敢越过咱们擅自抬价!” 随着他大步流星地踏出悦茶楼,其余茶商一拥而上,气势汹汹地穿过街道,直奔茶叶巷巷口而去。 巷口支了个摊位。 夕阳下,翠翠和曳水正在认真登记前来出售茶叶的茶农。 闻如云一眼看见那一沓登记好的账册。 那些低贱的茶农,竟敢与外人合作! 他满脸不悦,质问道:“谁准许你们在这里收购茶叶了?” 小摊后面的阴影里,款款走出一位少女。 闻如云挑眉,“闻星落?” 闻星落笑意盈盈,“二哥别来无恙。” “姐姐,”闻月引娇娇地唤了一声,“你不好好在王府待着,怎么跑到茶庄来了?莫非是听说二哥如今是徐家的话事人,所以特意跑过来探望他?姐姐恐怕还不知道,二哥运筹帷幄,已然今非昔比,成为蓉城首富指日可待。” 前世蜀郡并没有重启茶马互市。 这一世突然重启,偏偏徐渺渺娘家就是卖茶叶的,可见连天道都站在他们兄妹这边,天道希望二哥青云直上,在这场贸易中获得泼天富贵! 闻月引还记得闻如云前世是如何香车宝马一掷千金的。 她对闻如云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是吗?”闻星落轻哂,“不知二哥怎么个运筹帷幄法?西南的散茶都被我收购完了,你们再想参与茶马互市借此发财,恐怕不能了。” 闻如云发出一声不屑地怪笑。 闻星落好奇,“二哥笑什么?” “我笑你呆呆傻傻。”闻如云不耐烦,“闻星落,我知道你是不满大哥安排你当月引的姐姐,所以才故意跟踪我,抢在我前面收购茶叶,希望以此吸引我的注意。” 闻星落歪头。 她和闻如云实在是沟通困难。 闻如云摇开折扇,“父亲不在了,大哥总说咱们兄妹要团结,所以我也不想总和你置气。天色不早,你赶紧把账册都拿给我,至于收来的茶叶,你就让茶农们直接送去徐家好了。你放心,我会在大哥面前说你的好话。” 闻星落失笑,“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误会什么了?” “我收购茶叶,是为自己赚钱,而不是为你。二哥始终一厢情愿地认定,我依旧如小时候那般爱重你们,可我早已与你们割席,早已不在乎你们了。”闻星落遥遥注视闻如云,一字一顿,“闻如云,你我之间,早已没有兄妹之情。” 少女嗓音薄凉,胜过深秋的冷风。 闻如云紧紧盯着她。 不知为何,现在的闻星落令他感到陌生。 明明离开闻家的时候,还是挺乖巧的小姑娘,怎么突然就长歪变烂了呢? 是母亲教唆的缘故吗? 还是因为离开闻家,他们兄弟打不了她手板心的缘故? 闻月引忽然捂嘴轻笑,“姐姐,难怪大哥总说你撒谎成瘾,看来他真是没说错。镇北王府锦绣富贵,难道还能短了你的吃穿不成?你吃喝不愁,却说要为自己赚钱,说出来谁信?” 她是在镇北王府住过的,她知道王府有多富贵。 虽然嫌弃老太妃和镇北王赏赐的东西太过庸俗,但到底也算贵重之物,随便拿一件出去典当就能换不少钱。 所以闻星落根本没有赚钱的必要,她就是为二哥来的。 闻如云眉眼间流露出对闻星落的轻贱,命令她道:“你赶紧把账册和茶叶都交出来,我们是要做正经生意的,没空跟你在这里过家家。” 曳水已经登记完最后一个茶农。 闻星落示意翠翠收摊,“二哥有空对我颐指气使,不妨瞧瞧你们身后。” 闻如云回头望去。 上百名手持棍棒的茶农,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为首的老人正是往年和徐家合作的那个,他愤怒地振臂高喊,“这群奸商视我们为猪狗,一再压价,要断了我们的活路,大家揍他们!” 话音落地,茶农们挥舞着棍棒蜂拥而上。 茶商们出来得匆忙,几乎没带什么仆从小厮,平日里又都是锦衣玉食养出一身膘肉,因此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混……混账!你们知道我的锦袍有多贵吗?!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住手!你们这些贱民,怎敢以下犯上!” “……” 他们越骂,茶农们揍得越狠。 一时间整条茶叶巷都回荡着嗷嗷惨叫。 翠翠啐了一口,“打得好!奴婢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闻星落抱着账册,冷眼看着被摁在地上打的闻如云,“真正能够长久的盈利模式,是交易双方合作共赢,而不是一方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嫌弃另一方身份卑微。” “小姐说得对!”翠翠骄傲地点点头,见暮色四合,又忍不住问道,“对了小姐,咱们今晚住哪儿?这个时辰城门落锁,咱们恐怕来不及赶回王府了。要住悦茶楼吗?” 闻星落沉吟。 悦茶楼是茶商的地盘,她住在那里,难保不会被半夜报复。 她望向西南方向起伏的青山,“去青城山老君阁借住一晚好了。” 道观清净久负盛名,茶商们不敢放肆。 闻星落的马车轧过夕光,离开了茶庄。 茶商们挨了一顿打,狼狈地回到悦茶楼,本欲派小厮和家丁报复那些茶农,却被闻如云叫住。 一名茶商不忿,“我们一生富贵,何曾受过今日这种奇耻大辱?!闻二公子为何不许我们派人打回去?!” 第138章 我一定会狠狠教训她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如云坐在官帽椅上,仰着头让徐渺渺往他脸上敷药。 他闭着眼睛,语气阴鸷狠厉,“当务之急,是我妹妹闻星落。她收走了所有茶叶,咱们还如何参与茶马互市?!城门落锁,她今夜必定回不了蓉城,我没猜错的话,她很可能会借宿老君阁。咱们必须抓住今夜这个机会,逼她吐出那批茶叶。” 茶商们面面相觑。 一人试探道:“可是老君阁乃是蜀郡赫赫有名的道观,平日里还经常接待达官显贵及其家眷,咱们怎么能在那里闹事呢?万一被人知道……” “蠢货!”闻如云不耐烦,“你就不会乔装打扮成山匪,再闯进道观掳人吗?!我算过了,咱们在场的共有一十九人,加上大家带在身边的家丁小厮,共有一两百人。咱们今夜以黑巾覆面,伪装成山匪杀进道观,人多势众,还愁抓不到她吗?!” 只要把闻星落抓回茶庄,逼她退掉今日采购的茶叶,他们就可以趁虚而入大肆囤货。 众人对视,皆都点了头。 青城山崎岖陡峭。 闻星落的马车停在山下,和翠翠、曳水徒步登上了老君阁。 因为镇北王府捐赠过不少香火钱,所以老道士慷慨地应允了闻星落借宿的请求,爽快的为她安排了寝屋。 闻星落沐浴过后用了些斋饭。 山间晚风徐徐,鹧鸪声分外清幽寂寥。 少女站在楹窗后举目远眺,但见天幕尽头山脉连绵,泼墨般的夜色里,无数树影婆娑乱舞如阿鼻恶鬼,偶有火把的橘红光点在深山中跳跃,好似幽幽磷火。 她看着那些火光,“翠翠,我心里总不大安生。” “为什么呀?”翠翠啃着她刚刚求小道士给她烙的白面大饼,“这里的白面大饼很好吃, 奴婢啃着倒是挺安生的。” 闻星落攥紧衣袖,“长兄进山剿匪,可山匪凶悍,岂肯束手就擒?万一那些山匪穷途末路,也想躲进老君阁……” 后果不堪设想。 “不会吧?”翠翠顿觉嘴里的白面饼没了滋味儿,却还是努力安慰闻星落,“小姐多虑了,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巧的事?” 曳水抱着剑,孤零零站在卷翘的檐角上,将屋子里那对主仆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俯瞰山下,稚嫩的脸上多了一抹沉冷凝重。 此时,青城山下。 闻如云等人黑巾覆面,正鬼鬼祟祟地走下马车。 闻如云扬声道:“闻星落虽然是我妹妹,但心肠歹毒行为恶劣,待会儿看见她,你们不必对她客气,该打就打,叫她长长记性。” 闻月引和徐渺渺也在。 闻月引对周围人娇声道:“姐姐到底是个姑娘家,一时任性才会断了你们的财路。她有个贴身丫鬟,你们不妨就拿那丫鬟来威胁姐姐好了。若是姐姐不肯退订单,你们就剁掉那丫鬟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剁,姐姐迟早会同意的。” “你呀,”闻如云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就是太善良!” 一行人往青城山上走,走到山腰上,却碰见了另一批人。 火把相接,两拨人僵持在山道上。 闻如云蹙眉,“你们是?” 山匪们同样黑巾覆面,手持火把。 他们是从谢观澜的手底下逃出来的。 四五千人的土匪寨子,一夕之间被谢观澜杀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他们一百来人。 他们无路可去,寻思干脆趁着夜色躲进青城山,杀掉道士藏身道观,等风头过去了再悄摸离开,更名改姓从头开始。 却没想到,在半山腰碰见了另一批人。 山匪们狐疑地打量闻如云等人。 见闻如云等人也都黑巾覆面,他们低声试探,“同行?” 闻如云愣了愣。 山匪以为他没听清楚,便往前抓了一把虚空,做出抢劫的姿势,“同行?” 闻如云沉默。 瞧他们的手势,好像是摘茶叶。 他可不是什么摘茶叶的普通人,他是未来的蓉城首富。 然而此时此刻他并不想声张自己的身份,便谨慎地点头道:“是同行。怎么,你们也是受她所害?” 山匪暗道他们确实是受谢观澜所害,便回答道:“不错!” 闻如云顿时大怒,“我竟不知,她背地里还害了其他人!平日里没规没矩也就罢了,私底下竟然如此心肠歹毒,真是太不像话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狠狠教训她,为你们解恨报仇!” 山匪呆了呆。 那可是谢观澜啊! 镇北王府最年轻的掌权者,堂堂西南兵马都指挥使! 面前这个青年明明只是与他们萍水相逢,却愿意为了他们,向谢观澜展开报复! 他们感动不已,情不自禁地紧紧握住闻如云的手。 两拨人相携着走了一段山路,月亮渐渐升了起来。 月色清亮。 闻月引忽然注意到一名山匪身上沾染了斑驳血迹。 她愣了愣。 悄眼望向别的山匪,他们身上也都或多或少带着血,尽管黑巾覆面,可额头和眼角却遍布旧疤。 闻月引的心脏猛然一跳。 这些人…… 该不会是真的山匪吧?! 她脸色苍白,悄悄扯了扯闻如云的衣袖。 闻如云起初没反应过来,借着月光看清楚了那些山匪身上的血,不由呼吸一窒,双腿好似灌了铅般沉重发冷。 他喉结滚动,在率先踏上两级山阶后,忽然转身,一把将离他最近的山匪推下了山! 他牵住闻月引的手就往老君阁跑! 两拨人皆都愣了愣。 终于回过神,意识到对方并不是自己所谓的“同行”,那群山匪毫不犹豫地挥舞长刀,砍向茶商和他们的家丁。 山道上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最后只剩二十几个人侥幸逃脱,紧跟着闻如云跑进了老君阁。 “山匪!山匪来了!” 闻如云慌张大吼。 道士们迅速封锁道观大门,将追上来的山匪们挡在了外面。 老君阁灯火通明。 闻星落匆匆踏进宝殿,看着跌坐在地拼命喘气的闻如云等人,冷静道:“山匪有多少人?” 第139章 指挥使大人的人,你也敢动?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如云擦了把额头的冷汗,顾不得向闻星落讨要茶叶订单,含混道:“一两百人吧……哦不,三四百人!不对不对,七八百人!” 他努力回忆,却因为过于恐惧而什么也想不起来,最后讪讪道:“山路太黑,我没看清。” 闻星落看他犹如看废物,又问道:“你为何会在青城山?” 闻如云又擦了擦汗。 为何会在青城山? 他总不能直接告诉闻星落,他是来抓她的吧,结果半道上假土匪遇见了真土匪…… 他敷衍,“这你别管。现在咱们被困在这里,得赶快想办法逃出去才行!对了,不如你们开门迎敌拖住山匪,我悄悄从后门下山,帮你们去喊官兵,如何?” 翠翠鄙夷,“我看,你是想自己一个人逃跑!” “你——”闻如云恼羞成怒,“我是那样的人嘛?!” 曳水抱着剑倚靠在墙壁上,幽幽道:“山匪已经前后围住老君阁,诸位可以绝了从后门逃走的心思。” 闻星落垂眸。 这些山匪,应该是从谢观澜手底下逃出来的。 他们占据老君阁,很可能会把道观里的所有人当成人质,威胁谢观澜放他们离开。 虽然她身边有曳水这个高手,可闻如云那个白痴根本说不清楚外面究竟有多少山匪,谨慎起见她不能贸然行动,免的折损了谢观澜的心腹。 她正琢磨,道观外面传来山匪们的咒骂和砸门声,琉璃窗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她望去,砸到窗上的竟然是一颗新割下来的头颅! 闻如云认得那颗头颅的主人,正是白日里率先赞成他压低茶叶采购价格的那位。 此刻他的头颅血淋淋的,一双眼紧盯窗内,灯火下十分渗人。 闻月引和徐渺渺情不自禁尖叫出声,幸存的茶商和几个小道童同样白了脸。 闻星落看了眼翠翠。 翠翠会意,立刻带着两个老道士搬来木板和钉子锤子,将窗户从里面牢牢钉死,免得被山匪找到机会破窗而入。 闻月引哽咽不成声调,“这可如何是好?我身为为来太子妃,金尊玉贵,不能死在这里啊!” “都怪你!”徐渺渺突然厉声指责闻星落,“要不是你抢了二弟的茶叶订单,咱们何至于半夜上山找你?!你大哥果然没说错,闻星落,你就是个扫把星!” 她扬起巴掌,狠狠扇过来。 还没碰到闻星落,曳水如同一捧黑烟般悄然浮现,轻而易举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冷冷威胁,“指挥使大人的人,你也敢动?” “什么指挥使不指挥使的,”徐渺渺恼怒,“她是我夫君的妹妹!长嫂为母,我有教训她的权利!今日她害二弟陷入困境,万一二弟有个好歹,闻家便少了个嫡次子。今日少了个嫡次子,明日就会少一房香火,她一个姑娘家如何承担得起?!你赶紧放开我!” 她还想动手,曳水不耐烦,直接把她拍飞了出去! “大嫂!”闻月引惊惧地扶起她。 徐渺渺虚弱地吐出一口血,颤颤指向闻星落,“你……你目无长嫂,和月引妹妹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难怪你大哥不喜欢你!” 闻星落没搭理她的废话,请道士们继续加固门窗。 见小道童们哭得可怜,她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镇北王府的世子爷正在附近剿匪,他很厉害的,肯定能追着山匪的行踪找到这里。只要咱们坚持到那个时候,就一定能获救!” 少女的声音温柔如水。 小道童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突然就没那么害怕了。 闻如云抱着手臂,不悦道:“说不定谢世子根本就没发现山匪逃匿,早带兵回城了。依我看,还是得派人出去求救!” 说完,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邪魅一笑。 他行至宝殿中间,振臂一呼,高声道:“诸位,今夜咱们被山匪困在这里,性命危在旦夕。我承诺,谁要是能找到救兵,或者有办法带我们离开,我就把我妹妹闻星落许配给他!” 殿内寂静了一瞬。 幸存者们纷纷看向闻星落。 少女站在七彩莲花宫灯底下,薄薄的莲紫色斗篷勾勒出弱不胜衣的体态,青金色裙裾垂曳如流云,眉黛青颦莲脸生春,恰似春日枝头的桃花,嫩的仿佛能掐出水。 闻月引和徐渺渺对视一眼。 徐渺渺微笑,“不错!长嫂如母,我今日就在这里做个主,只要谁能救我们一家离开,我们就把闻星落许配给他!” 闻星落对这一家子人十分无语。 她没搭理他们的自作主张,仰头看了看正上方。 老君阁共有六层。 也许,她可以在顶层放孔明灯,吸引谢观澜的注意。 她低声吩咐老道士,“你们现在立刻去做孔明灯,越多越好。” 老道士领会了她的意思,连忙招呼徒弟们登楼做灯。 他们走后,宝殿安静下来。 尽管正身处险境,可美色当前,那些茶商垂涎欲滴心痒难耐,纷纷绞尽脑汁思考破局之策。 于是场面混乱起来。 有的人从怀里掏出一本武功秘籍,神神叨叨地当场操练,指望自己能够突然练成绝世神功。 有的人跑到门后,企图用银票贿赂山匪。 还有的人在求己和求人之间选择了求神,他们跪在蒲团上,向老君神像反复叩拜,求老君显灵撵走山匪,让他们抱得美人归。 闻月引看着这些上了年纪秃头大肚的商人,心中暗喜。 就算闻星落是王府小姐又如何,只要她嫁给这些粗鄙的商人,她的后半生就算是彻底毁了。 而她清清白白,说不定镇北王府会把她找回去,像疼爱闻星落那般疼爱她,将来和三位兄长一起,扶持她去京城当太子妃。 思及此,闻月引柔声道:“恭喜姐姐,即将觅得佳婿。也不知今夜究竟谁有那个能耐,救咱们于火海,当姐姐的夫君呢?” 第140章 谁救我,我就把我妹妹闻星落许配给他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冷静地拔下金蝴蝶发簪,握在手掌心。 山匪已经联合起来,企图用肩膀撞开大门。 她不知道那些门窗能坚持多久,她只知道,她绝对不可以任人鱼肉。 曳水是她的第一道护身符。 如果曳水在打斗中顾及不到她,那么这支金簪就是她的第二道护身符,她会用这支金簪,勇敢地戳瞎袭击她的山匪。 她冷眼睨向闻月引,“自己出生的时辰摆在那里,却恬不知耻叫我姐姐,要我事事都让着你。亏你读了那么多书,连‘羞’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闻月引脸色骤变。 徐渺渺勃然大怒,“闻星落,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大哥叫你爱护幼妹,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还有徐渺渺你,”闻星落拿丝带绑住散落的青丝,杏眼若有寒芒,“说什么士农工商,商是最末一等,你瞧不起你经商的爹娘,可偏偏是他们把你拉扯长大。如今你为了个男人吃里扒外,把你爹娘奋斗一生赚来的产业拱手相让,你爹娘生你还不如生块叉烧。” “你——” 徐渺渺气的浑身发抖。 闻星落不理会这姑嫂俩,径直挽起裙裾登上楼阁。 她走后,闻如云愤怒地拍了拍香案,“反了天了她!我看,就是镇北王府那群人把她惯坏了,竟养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不论如何,今天晚上我就要把她嫁出去,好好磨一磨她的性子!” 听见道观外面的撞门声,闻如云突然眼前一亮。 他从怀袖里掏出折扇,缓缓摇开,邪魅一笑,“干脆,就把她送给那些山匪好了。一来,既能请山匪们教训她,叫她长长记性,二来,说不定山匪一高兴,就会放咱们离开这里了!” 闻星落不知道闻如云的打算。 她登上楼阁,道士们陆陆续续做好了十几盏孔明灯。 她提笔蘸墨,与他们一同在灯身上写下求助的讯息,才打开六楼的窗户,将孔明灯一盏盏放了出去。 山风拂面,远处昏暗的竹海翻涌着山涛。 翠翠认真道:“世子爷一定能看见小姐的孔明灯!世子爷一定会及时赶来救小姐和大家的!” 闻星落俯瞰林海,纤白的指尖紧紧扣住窗楹。 她也相信,他一定会来。 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在她命悬一线时出现…… 孔明灯随着夜风扶摇而上,如同点燃天空的星辰,在长夜里分外醒目。 十里开外。 扶山派人清点了山匪的死亡人数,回禀道:“主子,今日共剿匪四千零九人,有一百三十三人逃走。” 谢观澜横刀立马,面无表情地看着天幕。 扶山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由蹙眉,“孔明灯?看位置,似乎是老君阁的方向。那些道士莫非是在半夜作法?” 主仆俩说着话,劲风吹拂孔明灯,其中一盏仿佛漩涡中的莲花,乘着风径直朝他们的方向飘来。 谢观澜伸出手,“弓箭。” 他拿起侍从呈上来的弓箭,在马背上朝那盏孔明灯拈弓搭箭。 羽箭离弦呼啸而去,将那盏孔明灯精准地射落在地。 扶山捡起,策马回到谢观澜跟前,“主子。” 谢观澜接过那盏孔明灯。 灯身上只写着寥寥几个字—— 山匪作乱,老君阁有难,求援! 这字迹,他熟悉至极! 他面若寒霜,猛然将孔明灯投掷在地,“去老君阁!” 骏马疾驰而去。 铁骑紧随其后,跨山涉水,在夜色里铺天盖地朝青城山涌去。 老君阁灯火如昼。 闻如云靠在门后,和山匪们商量,“我乃是闻家二公子闻如云,我妹妹闻星落虽然性子恶劣,但生得国色天香,还是锦衣玉食的王府小姐。只要你们放我走,我愿意把她送给你们做压寨夫人。” 他自以为能拿捏住山匪,岂料外面却传来他们不屑的讥笑。 他们嚷嚷道:“只要杀进老君阁,里面所有的女人都是我们的,我们又何必与你做交易?!” 闻如云捏紧折扇,冷笑,“漂亮话谁都会说,有本事你们倒是杀进来呀!这两扇大门如此厚重,没有我的帮助,你们进的来?!” 山匪愠怒,“你是在挑衅我们吗?!” 闻如云继续讥嘲,“你们根本不知道,你们今夜围堵的是何等身份贵重之人。能够当我的妹夫,是你们三生有幸。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活该落草为寇!” “混账!你骂谁是蠢货?!有种你出来当着我们的面说!” “我又不傻,为何要出去说?有种你们进来呀!” “你出来!” “你们进来!” “……” 闻如云的挑衅行为,彻底激怒了山匪。 随着上百人蜂拥而至撞击道观大门,那两扇厚重的门终于发出一声异响。 宝殿内,众人察觉到不对劲,纷纷看向大门。 闻如云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后退,握着折扇的掌心全是冷汗。 下一瞬,两扇大门轰然坍塌! 灰尘漫天。 寂静了一瞬,山匪的喊杀声响彻青城山! 闻如云呆若木鸡。 终于回过神,他猛然将一个茶商推出去,拔腿就往楼上跑。 他一边跑一边嘶喊,“救命啊!救命啊!谁能救我,我就把我妹妹闻星落许配给他!” 闻月引和徐渺渺跟着他跑,大声嚷嚷着同样的话。 她们的宽袖和裙裾繁琐冗长,谁也没注意到,她们逃跑时不慎带翻了香案上的烛台。 烛火点燃了帷幔,很快在道观里蔓延开。 老君阁顶层。 闻星落等人也听见了他们的鬼吼鬼叫。 闻星落面无表情地抵了抵额心,对这一家子感到深深的无语。 翠翠趴在窗边往下看,急切道:“小姐,是山匪推倒了大门,闯进了道观!曳水大哥,咱们一定要保护好小姐!” 曳水站在顶楼前,冷漠地拔出长剑,摆出了御敌的架势。 谢观澜策马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道观里火光四起浓烟滚滚。 里面隐约传出鬼吼鬼叫声: “救命!谁救我,我就把我妹妹闻星落许配给他!我妹妹国色天香,你们谁娶她都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谢观澜身后的年轻将领们也听见了。 他们眼睛一亮,顿时宛如打了鸡血,也不等谢观澜下令,风风火火地拔刀冲进道观。 “大舅哥,我们来啦!” 谢观澜:“……” 扶山笑了笑,“白天剿匪时,倒不见他们这么有干劲儿。” 第141章 谢观澜,是她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瞥了扶山一眼。 扶山讪讪,没敢再说。 谢观澜翻身下马,径直踏进了道观。 顶楼。 曳水脸色难看,“底下起火了。” “起火了?”翠翠始终护着闻星落,“是山匪放的火吗?!” “不知道。”曳水推开窗,“我用轻功送小姐下去。” 老君阁飞檐卷角,地势巍峨,高有十余丈。 闻星落望了眼下方高度,忍不住闭了闭眼,“有劳。” 曳水拿丝帛将她一圈又一圈地牢牢绑在背上,才踩上窗台,他轻功虽还不错,但真实年龄才只有十五岁,背负一个人颇有些吃力,在檐角上反复几个起落,才稳稳着地。 解开丝帛,闻星落急切道:“劳烦曳水大哥再去救翠翠。” 他走后,闻星落正整理衣裙,闻如云和闻月引突然鬼哭狼嚎地冲出了道观。 “闻星落!”闻如云灰头土脸,一把拽住闻星落的衣袖,“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你满意了?!究竟要害死多少人,你才肯罢休?!” “是啊姐姐,”闻月引附和,“要不是你抢走茶叶订单,二哥他们何至于半夜上山遭遇山匪?!今夜多少茶商家破人亡,这笔损失,你要如何承担?” 两人刚怪罪完,昏暗的松树后突然窜出一个浑身是伤的山匪。 他厉声道:“听说谢观澜的妹妹在这里,你们哪个是?” 闻月引和闻如云对视一眼。 闻月引娇声,“我便是世子爷的妹妹、镇北王府的小姐。怎么,你是来向我忏悔投降,想让我在世子爷面前为你美言几句的吗?我告诉你,除非你跪下磕三个响头,否则,我绝不会轻饶了你!” “投降?!”山匪冷笑,手里的长刀折射出寒芒,“谢观澜杀了我数千兄弟,今夜我便杀了他妹妹,一血前仇!” 他挥刀就砍向闻月引。 闻月引尖叫一声,连忙躲到闻星落身后,“我不是他妹妹!闻星落才是!她才是!” 山匪皱眉,“我听说谢观澜的妹妹是闻家最小的女儿,你刚刚不是叫她姐姐吗?” “我……我叫着玩儿的!”闻月引拼命指着闻星落,“她确实是我们家年纪最小的,我……我其实是她姐姐!” “草他娘的!”山匪分不清,暴躁道,“干脆全杀了!” 闻星落面无表情,紧握在手里的金簪几乎深深嵌进了掌心。 她盯着挥刀而来的山匪,仗着身姿灵活躲开了大刀,从身后将金簪送进了山匪的脊背。 山匪痛叫一声,转身就来砍她。 闻星落来不及拔出金簪,转身想跑,却被山匪拽住衣裳,将她狠狠推倒在地。 她疼的闷哼一声,再抬头时,刀刃已经近在咫尺! 她下意识侧过头,闭上眼。 “铮——” 忽有金属相撞声传来。 闻星落缓缓睁开眼。 一把熟悉的狭刀如流星般出现在她面前,击落了那把砍向她的大刀。 狭刀深深扎进地面几寸,刀身细颤发出铮鸣,可见主人投掷时有多用力。 万籁俱寂。 闻星落望向道观方向。 绯衣映着火光,染红了她的杏眼。 她哑声,“世子……” 谢观澜一步步走下台阶,绯色袍裾在热风里翻飞。 他拔起狭刀,瞥向山匪,“知道你动的是谁的人吗?” 青年眉眼肃杀,恰似枯山野水,锋寒更甚刀芒。 山匪心惊肉跳,下意识后退两步,“谢……谢观澜……” 数千兄弟被围剿而死的画面从眼前闪过,山匪突然重拾勇气,捡起大刀,大喊着冲向谢观澜。 谢观澜手起刀落。 一滴温热的血液,溅到了闻星落的脸颊上。 她眼睫轻颤,缓缓抬起。 山匪的头颅滚落在青年脚边。 青年冷漠地收刀入鞘,转身在闻星落面前单膝蹲下,细细查看她浑身上下。 见她没伤着,他才从怀袖里取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去她脸颊上的血。 四目相对。 少女的杏眼红如蓼花,眼瞳里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雾气。 谢观澜在她带水的眼眸里,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脸。 那张脸上,弥漫着他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有愤怒,有担忧,有后怕,还有…… 他为这种情绪感到心惊。 仿佛巨鲸化成的鲲鹏,扇动遮天蔽日的羽翼,缓慢飞掠过他的心海,悄然掀起轩然大浪。 他注视眼前纤盈潋滟的少女,喉结微动,带着薄茧的手掌悬停在少女的眼尾旁,似乎是想要怜惜地抚摸她的脸,却又不能,却又不敢。 良久,谢观澜克制着那份异样而又陌生的情绪,眉眼沉沉,低声哄诱,“宁宁别怕。” 他欲要收回手。 闻星落忽然主动将脸颊贴在他的掌心。 谢观澜的眼瞳猛地一跳。 闻星落注视他的狭眸,“可我就是害怕。” 少女的脸蛋温软细嫩,杏眼里藏着执拗和倔强。 谢观澜身体紧绷,恰似拉紧的弓弦。 脑海里那头遮天蔽日的鲲鹏,瞬间化作千千万万只飞鸟,凌乱地散落在他的心海,在心海上盛开出千千万万朵姹紫嫣红的芙蓉。 闻星落钻进他的怀里,细白指尖紧紧攥住他的衣襟。 她嗅着青年身上的檀香气息,轻声道:“但一想到你就在附近,我就不那么怕了。在老君阁放孔明灯的时候,不知为何,我预感它一定会带你来……” 曳水是她的第一道护身符。 金簪是她的第二道护身符。 谢观澜,是她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少女在谢观澜怀里睁开眼。 从前,只觉得谢家的世子爷容色过人。 上辈子她从未亲近过男子,这一世,她想要尝尝男色是何种滋味,于是姿容昳丽的谢家世子爷就成了她的首选。 可是…… 在老君阁前的风声鹤唳之中,闻星落忽然不仅仅想要尝尝他的滋味。 急剧跳动的心脏、温度滚烫的身体、肌肤相触的眷恋,比脑海里的想法更加诚实,无一不昭示着她那见不得光的感情和心思—— 要是能一直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要是能嫁给他就好了。 闻星落闭了闭眼。 想起彼此的身份,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悄然化作薄薄的利刃,伤的她疼痛难耐。 被谢观澜打横抱起的时候,她仰头看向他的下颚。 星星从夜幕落下,太阳自蜀郡的山河尽头升起。 她的世界里的日月星辰,因为他而变的和往日不同,仿佛描摹了一层更加绚丽温柔的色彩,少女的心思是肆意生长的万物,闻星落站在葳蕤盛放的花海里,忍不住想,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呀。 闻星落声音极低,“我不想再唤你阿兄了。” 第142章 她后悔和闻星落交换父兄了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山间的风有些大。 谢观澜道:“什么?” “没……没什么。” … 折腾了一整夜,闻星落在悦茶楼疲惫地睡了一觉。 谢观澜包下了整座酒楼,他的兵马牢牢守在酒楼内外,她不必再担心有人对她行凶。 楼下大堂。 谢观澜坐在圈椅上,长腿随意交叠。 他看着跪在面前请罪的曳水,狭眸里没什么情绪,“自己下去领罚。” 没被谢观澜从身边撵走,曳水悄然松了口气,立刻领罚去了。 扶山笑道:“他年纪小,没什么经验,一时疏忽才导致小姐遇险。经历了昨夜的事,想必以后会长记性。” 谢观澜不置可否。 “倒是您身边那几位副将……”扶山好笑,“自打从青城山回来,就争相守在小姐休息的房间外面,说是要争当小姐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他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地扫了眼谢观澜,补充道:“话说回来,小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既然太妃娘娘要您从身边挑一位好的当妹夫,您也该物色起来了。” 谢观澜转了转墨玉扳指,似笑非笑,“怎么,扣四个月的俸禄,还不能叫你闭嘴?” 扶山:“……” 谢观澜:“那就再扣四个月。” 他径直起身上楼。 扶山摆烂地揣起了手。 扣就扣吧,反正平时主子给的赏钱都是俸禄的好几倍了。 四个月俸禄,换主子吃瘪,看一场好戏,他不亏! 谢观澜踏进闻星落休息的房间。 少女已经醒了,换了身鹅黄对襟袄裙,正坐在妆镜台前梳头。 她望向谢观澜,歉疚道:“你送我的那支金簪,被我拿来防身了,瞧着弯曲变形,又沾染上了血,怕是不能再戴。” 谢观澜“嗯”了声。 闻星落握着木梳,试探,“世子可以再送我一套新头面吗?” “多少套都行。”谢观澜落座,“我叫厨房做了些你爱吃的菜,待会就送上来。你饿了一天一夜,要多吃点。” “世子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哪些菜?” 谢观澜沉默。 他不能说是自己在万松院的家宴上注意到的,顿了顿,只淡淡道:“翠翠说的。” 两人一同用过膳食,准备回王府。 刚踏出门槛,就撞见茶叶巷一片混乱。 茶商们的尸体从山上运了回来,在巷子里整齐地摆开,等待家眷们的认领。 随着家眷陆陆续续地赶来,茶庄里的哭声渐渐大了起来。 打听清楚了昨夜的一切,上百名家眷把闻如云、闻月引和徐渺渺围在巷子口,激烈地声讨他们。 “要不是你们自作主张乱出主意,我夫君何至于中年横死?!” “我儿子今年才而立之年,你们赔我儿子,赔我儿子!” “……” 三人被推来搡去,十分狼狈。 闻如云气急,爱惜地护住自己身上的锦袍,不忿道:“少在这里拉拉扯扯,你们知道我身上的袍子多少钱吗?!更何况这事儿也怪不到我头上,又不是我杀的他们!” “是啊。”闻月引红着眼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也很同情死掉的那些人,但为什么只有他们死了,我们却没死呢?可见人的寿数长短原就是注定好了的,就算没有山匪,他们昨夜也会因为别的原因死掉。” “你们兄妹在这里乱放什么屁?!”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站了出来,“总之,你们必须为昨夜的事情付出代价!不算小厮、仆从,我们这里一共死了十位家主,你们必须每家赔偿十万两纹银!” “十万两纹银!”闻如云倒吸一口凉气,“你们怎么不干脆去抢?!别说十万两了,我是一个铜板都不会给你们的!” 家属们拽住他的衣襟,“你不赔,我们就去告官!” “好好说话,别扯我衣裳!我衣裳很贵的,就这么两身别扯坏了!” 场面闹哄哄的,几近失控。 闻月引咬着嘴唇,看着蓬头垢面衣衫凌乱风度尽失的闻如云,遍体生寒。 前世,二哥香车宝马仆婢成群,风流潇洒一掷千金。 她清楚地记得,他看见街边的乞儿时随手就扔出了一沓厚厚的银票,平时喝酒喝多了也会上街撒钱。 他说他天生就会赚钱,稍微一动脑子,大把大把的银票就会飞到他手上,他甚至记不清他名下究竟有多少资产,因为他早已对金钱失去了概念。 他说钱财这东西污浊肮脏,天生就会腐蚀人的心智,他能闻到那些商人身上都有一种特别的臭味。 为了不让自己沾染上这种臭味,他很少出去吃酒应酬,也从不屑于和同行来往。 但即便他坐在家里不动,因为他超凡脱俗的赚钱本领,世上的财富还是会如同流水般流向他。 这就叫天赋了。 可是,为什么这辈子的二哥,并没有觉醒经商天赋呢? 闻月引咬了咬牙,决心等这次事情过去以后,再慢慢思考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起赔偿的事,她牵住徐渺渺的手,柔声道:“嫂子,这些商人太贪婪了。你是知道我们家的情况的,我们家很有潜力,但现在还拿不出那么多钱。还请嫂子回一趟娘家,和伯父伯母商议一番赔偿的事。” 徐渺渺拍了拍她的手,“我嫁到你们家,你们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我的事自然就是我爹娘的事。你放心,我一定帮二弟平息这次的麻烦。” 远处。 闻星落看着他们一家焦头烂额的模样,轻轻弯唇。 谢观澜掀开马车门帘,“走了。” “来了来了!”少女回过神,挽起裙裾踩上脚凳,如同蝴蝶般轻盈地钻进了马车里。 这一幕,被闻月引用余光尽收眼底。 她梗着脖子攥紧双拳,眼睛愈发的红。 她突然有点后悔。 后悔这一世和闻星落互换父兄…… “月引,咱们可以走了!” 闻如云和那些家属约定让徐家替他赔钱,这才勉强脱身。 闻月引看着他落魄狼狈的背影,暗道她还是再给兄长们一次机会好了。 只有陪着他们从泥泞里爬起来,他们才会真正记得她的好。 而且在陪着他们的空余时间里,她也可以借着穆知秋的关系,多跑几趟镇北王府,争取和老太妃、镇北王搞好关系。 闻星落原本就样样都不如她,说不定这一世,她也能让谢观澜三兄弟对她另眼相看,宠爱有加! 第143章 谢观澜好难哄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马车驶过官道。 闻星落掀开窗帘一角,瞧见谢观澜的军队押送了不少战利品,有粮草有金银细软,最引人注目的是一车车的铁器和铜器。 她放下窗帘,忽然望向吃茶的青年,欲言又止。 谢观澜未曾抬眸,“宁宁想说什么?” “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世子背地里是否私铸兵器,今日看来,似乎是没有。因为……世子的兵器,都‘暂放’在山匪那里了。” 谢观澜慢条斯理地撇去茶汤浮沫。 闻星落的视线,定定落在他的脸上,“这些山匪,该不会是世子有意放任的吧?等他们在边境发展壮大,世子再一网打尽,夺走他们的粮草和兵器收为己用。如此年复一年,既能积累不可小觑的战备物资,又能向朝廷瞒天过海。” 谢观澜轻哂,“在宁宁眼里,我是这种人吗?” 闻星落小声道:“‘义不掌财,慈不掌兵’。” 谢观澜看着她。 少女的脸色颇有些凝重。 她竟猜忌他是枉顾百姓十恶不赦之人。 他放下茶盏,冷笑道:“这些山匪多是边境诸国的流寇恶民,他们的山寨并没有建在蜀郡,而是在相邻的夜郎国。他们打家劫舍,也只敢针对夜郎。我每年出兵一次,替夜郎肃清山匪,我承认有掠夺铁器和铜器的私心,但对夜郎而言,我的所作所为是情分不是义务,他们应当感激我,而不是将我视作……” 他直视闻星落,“枉顾百姓,大奸大恶之人。” “我没有把世子视作这种人。”闻星落立刻反驳,“即便你是,我也相信你一定是有更大的苦衷。” 谢观澜没理她,眉目锋寒如水。 眼见马车里的气氛陷入凝滞,闻星落烦恼地揉了揉眉心。 她就不该多嘴。 可这事也不能全怪她呀,谁知道那些山匪居然是夜郎国的? 正常人谁能想到,堂堂大周国西南兵马都指挥使,剿的居然是别国的匪? 他自己是个锯嘴葫芦,还不许她好奇揣测。 她想了想,主动坐到谢观澜身侧,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放软了声调,“对不起,你别生气……” 谢观澜垂眸,漠然地把玩墨玉扳指。 闻星落暗暗咬唇。 看来这厮是真的恼了。 她绞尽脑汁,极尽赞美,“是我多虑了,世子菩萨心肠,豢养山匪拿百姓的性命当草芥这种事,您是万万干不出来的!刚刚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谢观澜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闻星落头疼。 比起谢厌臣和谢拾安,这厮可真难哄。 她轻咳一声,又拉了拉他的衣袖,“子衡哥哥……” 谢观澜缓缓转动墨玉扳指,面带讥笑,“某面善心黑手段狠辣,一向喜爱草菅人命,当不得闻姑娘这一声哥哥。” 闻星落语噎。 这人好难哄呀! … 回到王府,闻星落先去给老太妃和卫姒报了平安,才回屑金院休整。 本想再去给谢观澜道歉,然而他这几日忙着给剿匪的事情扫尾,吃住都在官衙,她没有机会见到他。 再加上她还要补上白鹤书院落下的功课,一时便将道歉的事忘在了脑后。 官衙里。 谢观澜花了几天功夫,终于处理完剿匪事宜。 他换了身暗青色缎面常服,靠躺在座屏后的竹制摇椅上闭目养神,淡淡问道:“这几日,府里可有什么事?” 扶山事无巨细地禀报起来,“太妃娘娘这几日身子骨十分硬朗,每天早晚都会打一套五禽戏。王爷陪着卫夫人,整日里搜罗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供卫夫人开心,可是卫夫人依旧不搭理他。二公子近日研究出了一种丹药,据说能让人口吐真言,如今还在试药阶段。” 他说完,书房陷入寂静。 深秋的阳光照进楹窗,在谢观澜那张秾艳疏冷的面庞上覆落光影,竹制摇椅轻晃,暗青色缎面常服蕴着华丽矜贵的光泽感,似松柏苔藓。 他鲜少穿这种颜色的衣袍。 他屈指,慢条斯理地叩击摇椅扶手。 仿佛是在等待什么。 扶山轻咳一声,“就这些,没有了。” 谢观澜睁开眼,盯着他。 良久,扶山低下头,“咳……至于小姐,卑职听说她近日很忙,具体忙些什么,卑职也不清楚。” 正说着话,一名年轻将领风风火火地进来,“指挥使大人!” 谢观澜理了理袍裾,“作何?” “是这样的,”那将领腼腆一笑,挠了挠头,“我娘说我到说亲的年纪了,问我有没有心仪的姑娘。我不是爱慕闻姑娘嘛,就跟我娘说了,求我娘今日去贵府登门求娶。您瞧瞧我能不能做您的妹夫呀?” 谢观澜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那小将军滔滔不绝,“我家的情况您是知道的,也算是西南一带的名门望族,祖上四世三公,还出过一位贵妃娘娘。我洁身自好,平日里没有不良嗜好,身长八尺容貌甚伟,各方面包括房事在内都没有问题——” “滚。” 谢观澜冷冷吐出一个字。 “咳……”那小将军有些腿软,“得,得嘞!” 他像是见了猫的耗子,拔腿就跑了。 谢观澜揉了揉眉心。 突然想回一趟王府。 王府书斋。 闻星落写完了书院的功课,开始拆看陈乐之寄给她的信。 陈乐之近日十分烦恼,因为她的父王开始张罗给她兄长选世子妃了。 她在信中说,她不想她阿兄娶妻,于是屡次破坏选妃宴,还凶走了好几位倾慕陈玉狮的小姐,导致她这段时间在汉中郡的名声急转直下。 她说她是有特别的苦衷,才会阻止阿兄选妃,但她偏偏不能宣之于口,所以她现在每一天都过得很痛苦。 闻星落轻抚信纸上的字迹。 她是明白陈乐之的苦衷的。 陈玉狮是女儿身,一旦选妃成亲就会暴露真相,而陈乐之很爱她的姐姐,所以才会屡次破坏选妃宴,她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保护姐姐。 闻星落一边给她回信,一边浮起异样的念头。 既然汉中王宠妾灭妻偏爱庶子,将来甚至还会杀妻,那么能否策反陈玉狮,和谢观澜一块儿谋逆呢? 她按捺住这个念头,写完回信后又拆开了谢拾安的信。 谢拾安口吻骄傲,自称在军队里过得如鱼得水斩获军衔,还顺带告诉了她闻如雷的近况。 第144章 子衡哥哥,你还在生气呀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如雷在军中过得很不好。 起初大家都是从最下面的士兵开始做起,军营条件艰苦,需要自己洗衣裳,可闻如雷比较懒,洗了两日就不想再洗了。 于是他把换下来的亵裤、鞋袜和衣袍,悄悄塞进别人的洗衣篓子里,今天塞一件给这个人,明日塞一件给那个人,没几天就被同帐的士兵发现,联合起来将他揍了一顿。 懒也就算了,他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又很高,一日三餐定要有菜有肉,有一次军队里难得每人发了一块煎肉饼,他趁着同帐的人还没回来,把他们的肉饼全吃了。 于是闻如雷在军营里彻底没了朋友。 他的枪法确实很不错,但过于急功近利,平日里切磋的时候太想显摆自己的本事,一连伤了好几个人,导致将领们十分不喜,现在被撵去做马夫了。 闻星落一行行读下来,忍俊不禁。 她给谢拾安也写了一封回信。 写完,她吩咐翠翠道:“把我上回做的柿饼拿过来,我连同书信一起给四哥哥和乐之寄出去。” 她给信纸和信封都熏了花香,又用牛皮纸和红绳扎好柿饼,再把这两样东西仔细放进檀木雕花攒盒。 她正忙碌着,一道阴影从身后覆落。 谢观澜幽幽道:“听说闻姑娘在府里很忙,谢某原以为闻姑娘是在忙读书的事,没想到,是在忙着给人写信。” 闻星落身体僵硬。 不知为何,每次她在书斋认真读书的时候,谢观澜都不在。 但只要她开始干别的事,这厮就一定会突然冒出来。 她讪讪笑道:“你还在生气呀?” 谢观澜扫了眼檀木攒盒里包装精美的柿饼,似笑非笑,“怎会?” “我已经知错了,下次绝不胡乱揣测。”闻星落伸出四指,“我发誓!” 见谢观澜冷笑不语,她想了想,抱起原本打算寄给谢拾安和陈乐之的柿饼,恭敬地献给他,“子衡哥哥吃一块柿饼?” 谢观澜垂眸,漫不经心地拨弄平安符,“闻姑娘专门做给四弟和陈郡主的柿饼,谢某如何敢吃?” 闻星落硬着头皮,“不是做给他们的,是专门做给子衡哥哥的。子衡哥哥吃了以后,就别生气了吧?” 谢观澜掀起眼皮,瞥她一眼。 小姑娘满脸真诚,瞧着像是真心道歉。 他示意扶山接过柿饼。 扶山拆开红绳和牛皮纸,恭敬地呈给他一块,笑道:“既然是小姐的心意,主子尝尝味道?” 谢观澜不语,只“勉为其难”地接过。 闻星落看着他咬了一口,弯起杏眼,“这些柿子都是我精心挑选的,晒了多日,上面结的糖霜可厚了!子衡哥哥尝着是不是很甜呀?” 她一口一个“子衡哥哥”。 谢观澜不动声色地微扬唇角,淡然地“嗯”了一声。 两人说着话,陈嬷嬷突然来请,“小姐,太妃娘娘请您去万松院。” 顿了顿,她笑眯眯地补充道:“小姐也可先回去梳妆打扮一番,把娘娘上回送您的石榴红宝石首饰头面都戴上,再去不迟。” 闻星落只当是府里来了贵妇小姐,于是笑盈盈地回去梳妆。 扶山目送闻星落和陈嬷嬷离开,意味深长道:“主子,卑职瞧着,只怕王府有人来者不善,恐怕对您不利啊。” 谢观澜慢悠悠地吃了一口柿饼。 狭眸掠过玩味,他道:“去叫厌臣。” 小半个时辰后。 闻星落踏进万松院,瞧见厅堂里坐着个脸生的贵妇人。 老太妃慈爱地拉过她的手,介绍道:“这位是刘郡尉的夫人,宁宁唤她刘伯母即可。” 闻星落福了一礼,“刘伯母。” 刘夫人满眼惊艳,称赞道:“一直听我家那小子夸奖闻姑娘美貌过人、知书达理,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哦对了,我家那小子在你长兄手底下做事,名唤刘胤,你应当见过几次。” 闻星落没什么印象。 谢观澜生的太过耀眼,他身边的那几个属官便显得黯淡无光。 她面上还是客气笑道:“刘小将军英武过人。” “我家那小子顽皮得很,”刘伯母笑容温和,“我一直盼望能有个像闻姑娘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儿。” “这有何难?” 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 白衣胜雪松姿鹤逸的青年,含笑踏进门槛。 闻星落起身,“二哥哥。” “宁宁。”谢厌臣冲她弯了弯眼睛,又对刘夫人提议道,“刘夫人干脆把宁宁收作干女儿,不就行了吗?” 刘夫人:“……” 什么干女儿,她的言外之意是提亲! 怪道说镇北王府这位二公子最是招人烦,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她讪笑一声,借着吃茶掩饰尴尬。 老太妃也有些不悦,“厌臣!” 谢厌臣委屈,“祖母,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因为质子的事情,老太妃常觉对他有愧,因此不好再说什么,只摆摆手示意他坐。 谢厌臣挨着刘夫人落座,转头冲她一笑。 青年生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眉心朱砂鲜红欲滴,端的是郎艳独绝,可刘夫人还是莫名感觉到后背一寒。 她轻咳一声,坚持了下去,“我家那孩子是个好的,平日里从不斗鸡走狗,后宅也很干净,政务上勤勤恳恳积极向上,这一点谢世子是可以作证的。” 谢观澜恰从外面进来。 他在刘夫人对面落座,笑道:“是个勤恳上进的,只是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政务上,往往在衙署一呆就是几日,若是成婚,恐怕不太能顾家。” 刘夫人:“……” 不是,她家孩子成日里待在官衙,难道是他想吗? 还不是他谢观澜是个工作狂,他不下值也不许别人下值吗?! 刘夫人眼角抽抽,勉强笑道:“我琢磨着,两家孩子年纪相配、门第相配、容貌相配——” “嘿嘿。”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笑。 刘夫人浑身汗毛倒竖,警惕地望向谢厌臣,“二公子?” 谢厌臣温声道:“刘夫人此言差矣,若说容貌,蜀郡恐怕没有几人能配得上我妹妹。” 刘夫人咬牙。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谢厌臣就是来搅局的! 她不理会他,只由衷地望向闻星落和老太妃,“我的意思是,先让两个孩子接触接触,彼此了解一番。” 老太妃还没表态,谢观澜道:“不行。” 刘夫人皱眉,“为何不行?” 谢观澜慢条斯理道:“宁宁还在读书,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专心学习,而不是与男子相看婚事。” 刘夫人:“……” 不是,他们家姑娘是打算考功名吗?! 第145章 祖母知道他们的秘密了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刘夫人拿手绢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求助地望向老太妃,“太妃娘娘也是这么想的吗?” 老太妃深深看了一眼谢观澜,才收回视线,缓缓笑道:“我这个年纪,就想着孙子孙女都能觅得良人。宁宁性子柔弱,我得趁着身子骨还硬朗,给她找个能托付终身的人。至于读书成绩,倒是没那么要紧。” 刘夫人顿时笑逐颜开,“我就说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几千年来都是这么个理儿!” 谢厌臣认真地看着她,雪白的袖口里悄然爬出一只黑毛蜘蛛。 刘夫人侃侃而谈,“我们家胤儿是个老实孩子,没什么心眼,一身蛮力很是了得,又十分敬重女子,肯定能保护好宁宁——” 她说着说着,突然感觉到手背痒痒的。 她挠了挠,却摸到一只毛茸茸的东西。 她低头望去,顿时花容失色。 一只巴掌大的黑毛蜘蛛,不知何时爬到了她的手背上! 她瞬间从玫瑰椅上弹了起来,一边尖叫一边拼命甩动手掌! 陈嬷嬷等人也吓了一跳,连忙上去帮忙。 终于把大蜘蛛弄了出去,刘夫人脱力地跌坐在玫瑰椅上,保养得宜的脸上已是冷汗涔涔。 她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笑容十分勉强,“让……让太妃娘娘见笑了……” 被这么搅和了一通,相看亲事的谈话到底不好继续下去。 老太妃吩咐道:“宁宁,你和厌臣送刘伯母出府。” 他们走后,谢观澜正欲回沧浪阁,老太妃突然叫住他,“子衡。” “祖母,孙儿还要回去处理政务。” “那些政务晚一些处理,没什么要紧。”老太妃神情肃穆,“你跪下。” 陈嬷嬷眼观鼻鼻观心,悄悄带着在场的侍女们退了下去。 屋子里只剩祖孙俩。 谢观澜沉默片刻,撩袍跪地。 老太妃猛然敲了敲龙头拐杖,“你打量着我是瞎子不成?!” “孙儿不知祖母何意。” “我问你,你为何不许宁宁说亲?!” 谢观澜垂下眉眼。 最开始,他是不想闻星落借着王府的权势攀上高枝儿。 后来,是不愿意那小姑娘靠着婚事脱离王府。 到现在…… 现在,又是为何? 默了良久,谢观澜狭眸沉沉,“不想她分家产。” “什么?” “她若嫁人,王府必定要出一大笔陪嫁。孙儿不想出陪嫁,因此不想让她说亲。” 老太妃气笑了,“谢子衡,你如今在我面前也会说谎了!你自个儿听听,这理由你自己信吗?!” 谢观澜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眸底尽是漆黑晦暗。 老太妃深吸几口气,端起茶盏,吃了口茶。 茶水清苦,却冲不散胸腔里的忧心忡忡。 她抬眸瞥向谢观澜,语气凝重,“王府百年清誉,你既为世子,就应该为家族着想。你自幼就是个稳重的孩子,无论是读书还是武功,没有一件事让长辈们操过心。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自己心里自有一杆秤。若私底下干出有违人伦纲常之事,不止你,只怕那小姑娘,也是要背负万人骂名的。” 谢观澜沉默着,指骨收紧发白。 “你母妃去得早,你父亲鳏居十余年,难得碰上心爱的女子,才将她娶做续弦。你父亲,是想与卫姒白头终老的。她一日是王府续弦,你们便一日不可亲近。谢子衡,你该为你父亲想想,该为王府想想,也该为……那小丫头的名声想想。” 垂花厅陷入寂静。 只闻得青年隐忍的呼吸声。 向来挺直如梁柱的脊梁,在这一刻微微弯曲。 锋寒的眼尾渐渐染上蓼花的红,那张昳丽俊美矜贵肃杀的脸被阴影彻底覆落,他喉结滚动,薄唇微启,却说不出半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克制着那份汹涌的情绪,哑声道:“从小到大,孙儿从未要过什么。” 老太妃不忍看他,慢慢别过脸去,“便当是祖母不近人情。去祠堂抄写家规吧,好好想想,定定性子。” 谢观澜深深低下头。 … 闻星落送完刘夫人,却听说谢观澜被老太妃罚跪祠堂。 翠翠惊愕,“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奴婢是府里的家生子,从小到大都长在王府,从未听说过世子挨罚!肯定是世子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才叫太妃娘娘罚他!” “大错?”谢厌臣挑眉,“阿兄最是循规蹈矩,平日里比父王还要克己守礼,他能犯什么大错?” 翠翠挠挠头,“是哦,世子文治武功挑不出半点儿错处,又不爱花街柳巷云鬟楚腰,下值后也不去斗鸡走狗饮酒作乐,他能犯什么错?” 天际堆叠的彤云压境而来,蓉城的天色渐渐发暗,席卷过王府的北风寒冷刺骨,临近初冬,残荷败叶凋敝萧索。 闻星落垂下眼帘。 少女沉默着,脸色比铅云更加苍白惨淡。 是夜。 闻星落拎了个攒盒,避开王府护卫进了祠堂。 祠堂阴冷,两盏残灯光影昏惑,依稀可见这里供奉着数百张牌位,香灰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如同谢家的历史和归途一般厚重深沉。 金簪束发青衣玉带的谢观澜,安静地跪在地砖上,正一笔一划抄写家规。 闻星落跪坐到他对面,默默端出攒盒里的糕点。 她没问他为何受罚,只将那碟糕点奉送到他面前。 是一盘什锦糕点,各种小点心都有。 谢观澜看了片刻,拣起一块龙须糖。 闻星落有些诧异。 她知道龙须糖对谢观澜有特殊意义。 “小时候,我很喜欢锦里街街尾,那个老婆婆亲手做的龙须糖。”谢观澜看着手里的糖,“八岁那年的冬天,母妃带我出府访友,回来的路上,我突然想吃糖,便央着母妃绕路去锦里。母妃给我买了很大一盒,鬼使神差的,我把第一块糖喂给了母妃。” 祠堂外北风呼啸。 今冬的第一场雪,在今夜毫无预兆地飘落。 “我没想到的是,龙须糖里,被人下了毒。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可是因为我的那一举动,中毒的人变成了母妃……那是世间最烈性的毒药,母妃尚未撑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已穿肠而亡。” 谢观澜面无表情,“幕后黑手,是京城里的那位。自那日起,我发誓此生必定兵临京畿,将他的脑袋从脖子上摘下来,祭奠在母妃的墓碑前。这些年,我夙兴夜寐不敢有半分懈怠,更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烛火静谧。 他的青衣层层叠叠垂落在地砖上,与少女鲜红的石榴裙形成鲜明对比。 他抬眸,定定凝视眼前的少女,“谢观澜可以犯错,但镇北王府的世子,不可以。” 第146章 她不可以,对谢观澜动心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数百张祖宗牌位,安静地注视祠堂里发生的一切。 黑漆云纹四足书案上的家规很长很长,长到拖曳到了地砖上。 闻星落垂眸看去,青年写在宣纸的字铁画银钩,密密麻麻全是规训和自制。 雪光透过蠡壳窗照了进来,像是盛开的无数梨花。 闻星落伸手握了握,却徒劳地握不住雪光。 于是她低着头,开始收拣攒盒。 好冷。 出门时忘了穿上斗篷。 今夜好冷啊。 早知要下雪,她就不来了。 她渐渐浑身战栗,发抖的指尖几乎快要拿不稳攒盒。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收拾好。 她抬起头,冲谢观澜笑得温柔又灿烂,“长兄说的是。长兄是镇北王府的世子,长辈们对你倾注心血寄予厚望,我知长兄肩负责任,万万不可损毁名声走上歧路。长兄一定能……达成所愿。” 少女努力把杏眼睁得圆圆大大的,看起来纯稚天真。 雪色里,她的眼尾和鼻尖却迅速漫上一层绯红。 她在即将落泪的刹那,低头起身,冲谢观澜深深福了一礼。 她拎着攒盒,脚步轻盈的与谢观澜错身而过。 却在踏出祠堂门槛的刹那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她紧紧扶住门框,泪水无声无息地滚落脸颊。 她知那人耳力极佳,于是紧咬嘴唇不敢发出声响,只一步一踉跄,艰难地穿过雪幕。 对祖母的愧疚,更胜今夜的风雪,几乎要压弯她的脊梁。 她好喜欢镇北王府。 好喜欢祖母和娘亲,好喜欢爹爹和几位王兄。 谢观澜是他们的心血和期望。 她不能毁掉他。 不可以动心。 不可以越线。 不可以败坏他的名声。 不可以,成为他的污点…… 不知走出了多远,少女迎着扑面而来的雪霰,终于忍不住崩溃地跪倒在地。 攒盒里的糕点散落一地。 她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在茫茫雪夜里哭得声嘶力竭。 重活一世,总以为万事万物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尝过了富贵已极,便肆无忌惮地想要尝尝情爱的味道。 今夜方知,那东西是包裹着蜜糖的药,咽入喉中,待到蜜糖融尽,便只剩比风雪还要刺喉的苦。 树影摇曳。 穆知秋拎着食盒站在回廊里,冷冷注视远处的闻星落。 穆冬站在她身后,诧异道:“她在哭什么?” “自然是哭身不由己,爱而不得。”穆知秋莞尔一笑,“镇北王府的这对兄妹,可真有意思。一个在祠堂抄写家规,一个在雪地里掉眼泪,真像是一对儿……苦命鸳鸯。” 穆冬惊愕,“阿姐的意思是,他们俩……” 见穆知秋笑而不语,穆冬也笑了,“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镇北王府多么清贵干净,原来也是个藏污纳垢的地儿!阿姐,那你亲手煲的鸡汤,还要送去给谢观澜吗?” “他今夜心情不好,我何必去自讨没趣?”穆知秋含笑往回走,“走,回屋睡觉。” 穿过回廊,隔着雪霰,她又回眸看了一眼闻星落。 看来,老太妃已经知道了他们俩的龌龊。 如果她能借着义卖会,将闻星落和谢观澜的事情宣扬出去,镇北王府为了遮丑,定会着急给谢观澜定亲。 蜀郡,边陲之地。 这里的贵女,怎及得上她穆知秋见多识广才貌双绝? 届时,未必不是她嫁给谢观澜的好机会…… 大雪一连落了多日。 闻星落称病不出,直到天色放晴,陈嬷嬷亲自来请,她才重新梳妆打扮,去万松院给老太妃请安。 忐忑之际,老太妃的态度依旧慈爱怜惜,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道:“宁宁瘦了。” 闻星落低下头。 老太妃将她搂进怀里,安抚道:“你长兄是个混不吝的东西,从未顾忌过你的名声,往后,宁宁当避着他些。明年春暖花开,祖母亲自为你挑个好的。” 闻星落埋首在她怀里。 她想告诉老人家,动心的是她,越线的是她,混不吝的也是她。 可是对上老人家苍老无奈的目光,看着她几日时间就斑白大半的两鬓,闻星落终究是咽下了所有,只乖顺地点了点头。 穆知秋从外面进来,解下斗篷递给侍女。 瞧了眼清瘦许多的闻星落,她意味深长地笑道:“闻妹妹怎么瘦了?” 闻星落坐到圈椅上,捧起一盏热茶,“我近日生病卧床不起,穆姐姐住在王府,竟然从未耳闻过吗?原以为穆姐姐待我如亲姐妹,没想到你不去探望我也就罢了,甚至连我生病也不知道。” 她语气娇嗔,好似小姐妹间的揶揄。 却将穆知秋的薄情冷性,清清楚楚地揭露给老太妃瞧。 穆知秋噎了噎,下意识望了眼老太妃。 见老人家面色如常,瞧不出什么怒意,她才笑道:“我最近筹办义卖会,十分忙碌,一时没能顾及到闻妹妹。既然在这里碰到你,明天我设在金味斋的义卖会,妹妹可一定要过来捧场。” 顿了顿,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明天的义卖会上,有一盏很特别的孔明灯,妹妹应当会很喜欢。” 闻星落撇了撇茶汤浮沫,樱唇边尽是冷讽,“既然是好东西,我自然不会错过。” 她和谢观澜的事情,不能被外人知晓。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要守住这个秘密,不叫镇北王府和谢观澜损了清誉,不叫祖母一把年纪还要伤心难过。 从万松院出来,庭院里积了一层薄雪,枝头尽是晶莹剔透。 闻星落转过青砖小道,却在拐角遇见了谢观澜。 她下意识仰头看他。 他憔悴了些,眼下藏着两痕青黑。 接触到他黑沉沉的视线,她便又立刻低下头。 她福了一礼,轻声道:“阿兄万福。” 谢观澜看着她。 “宁宁瘦了,要好好吃饭”这一句话涌到唇边,却又被反复地无声咽下。 他沉默地走了过去。 擦身而过的刹那,闻星落看见他的玉带上,依旧扣着她送的那枚平安符。 不知被抚摸了多久,符上的刻字已有些模糊。 第147章 也不知他何时才能成为首富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一捧雪压弯了枝头,顺着枝桠砸落在闻星落的脑袋上。 不知是疼痛还是难过,亦或者别的复杂情绪,少女捂住脑袋,悄悄红了眼圈。 不远处。 穆知秋静静看着她。 “阿姐,”穆冬不解,“大冷天的你不回房,在这里看闻星落干什么?” “我在想,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何种滋味?”穆知秋低语,“竟能叫一个冰雪聪明的姑娘,为他哭,为他笑。如果是我,我绝对无法接受自己的情绪被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左右。能够影响我心情的,绝不应该是男人,而应该是利益。” 穆冬笑道:“阿姐又不是寻常女子,自然不会被情爱左右。咱们家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阿姐的功劳,阿姐怎么能妄自菲薄,和闻星落这种庸脂俗粉相提并论?阿姐凤命在身,将来是要当皇后的,阿姐选谁,谁就是真龙天子!” “你呀,就是嘴甜!”穆知秋笑了笑,“我叮嘱你的事,你办好了没有?” “阿姐放心,我已经派人去闻家,邀请他们参加明天的义卖会了!” 此时,闻家。 新的县令走马上任,闻家兄妹在前两日被撵出了县衙,如今寄居在徐渺渺的娘家。 徐府富贵,才入冬就烧上了地龙。 闻如云掩着鼻子端坐在檀木官帽椅上,怨怪道:“大嫂也是,明知我对商户人家过敏,闻不得铜臭味,为何不给我们重新置办一座宅院?” “行了,这话别在你嫂嫂面前提起。”闻如风翻了一页书,“你害死那么多茶商,徐家花钱替你打官司,最后每户赔了五千两雪花纹银才叫他们罢休。咱们寄人篱下的,也不好总发牢骚,到时候再惹岳丈岳母厌烦。” “呵呵……” 闻月引忽然掩唇轻笑。 闻如风望向她,“月引你笑什么?” “我笑大哥此言差矣。徐家之所以肯帮二哥赔钱,纯粹是因为他们想要讨好咱们。毕竟明年秋天就是乡试,大哥将会一举考上解元,名震蓉城。放着解元郎女婿不巴结,他们还想巴结谁?” 闻如风捏着书页,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闻月引给他添上热茶,“咱们搬到徐府的这几天,大哥读书可还顺利?何师教你的时候,没偷懒吧?” “其实……”闻如风眉头紧蹙,“我觉得何师对我没有最开始用心了。以前他总是会在课后亲自盯着我练字,可他现在上完课就走,根本不肯花时间辅导我。” 闻如云冷笑,“肯定是他看见咱们搬出县衙,觉得咱们家中没有个做官的,嫌弃咱们落魄,所以才偷奸耍滑!” “说起来,自打他来咱们家授课,咱们还没付过束脩呢。”闻月引沉吟,“正好明天穆小姐要在金味斋设义卖会,要不咱们去瞧瞧有没有合适的礼物,拍下送给他?说不定他以后会对大哥上心些,再把他那些做官的学生引荐给大哥认识。” 闻如云问道:“没钱怎么拍?” “嫂嫂的嫁妆——” “早就花完了。”闻如云摇了摇折扇,“这几次做生意都没赚到钱,反倒贴进去许多。咱们购置绫罗绸缎、貂毛大氅、金银玉饰也是要花钱的,还有一日三餐的山珍海味,再加上咱们又买了十几个丫鬟婆子,她的嫁妆早就不剩几个了。” 闻月引着急,“那怎么办?” 闻如风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大哥快说!” “何师在蓉城颇负盛名,我跟着他出去吃饭,那些酒楼老板都不肯收他的饭钱。我想,要不咱们就用他的名义拍下宝物吧?说不定义卖会根本不会收咱们钱。到时候再把宝物送给他,岂不是一举两得?何师定会夸我孝顺。” 闻月引惊喜,“大哥真是聪明,不愧是未来的探花郎!” 兄妹商量好了,第二天一早乘坐徐府的马车,直奔金味斋。 金味斋坍塌后重新修建,更加富丽堂皇,今日义卖会包场,邀请的全是蜀郡有头有脸的公子小姐。 穆知秋亲自主持,道:“今日共有三十六件宝物,由蜀郡的三十六位小姐捐赠。拍卖得来的善款,将全部捐给洪涝过后的村镇,用以修缮家园,搭桥铺路,设立书院。” 闻月引和闻家兄弟坐在一楼大堂,忍不住频频看向楼上。 她看得清清楚楚,闻星落刚刚上楼去了雅间。 这就是王府小姐和普通姑娘的区别了。 像她只能坐在人堆里,跟下饺子似的你挤我我挤你,而闻星落却能享受单独的雅间…… 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闻如云。 大哥也就罢了,毕竟还没到科考的时间。 可这辈子,二哥别说飞黄腾达出人头地,他连第一桶金都还没有着落,也不知他何时才能像上辈子那样成为首富…… 闻月引轻轻叹了口气。 她胡思乱想的功夫里,穆知秋已经拍掉了两件宝物。 第三件宝物是一套笔墨纸砚。 闻月引连忙摇了摇闻如风的手臂,“大哥,这套文房四宝送给何师正合适,你快点拍下来吧!” 闻如风笑着点了点头,喊道:“我出价两千两纹银!对了,我不是以自己的名义拍的,我今天是代表何师过来的!何师你们知道吧?乃是西南有名的大儒,也是我的恩师。这套文房四宝,我家老师志在必得!” 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是何师的学生,所以没人怀疑他的说辞。 但那套文房四宝十分稀罕,尤其是那方端砚。 于是有收藏爱好者喊价道:“三千两!” “四千两!” 闻月引拽了拽闻如风的衣袖,“大哥,你快点喊价呀!咱们的风头都被别人盖过去了!反正咱们不用付钱,喊高点也没什么,何师拿到手一定会很开心。” 闻如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志在必得地喊道:“五千两!” 五千两颇有些高,已经远超那套文房四宝本来的价值。 跃跃欲试的文人墨客霎时安静下来。 闻家兄妹志得意满地对视一眼,正以为顺利拿下,哪知楼上突然传来闻星落的声音,“六千两。” 闻月引翻了个白眼,小声道:“星落也太不懂事了,怎么哪儿都有她?虽说是为了吸引大哥的注意,可她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危害到大哥的前程!” 闻如风也有些不悦,“好在咱们不必付钱,喊多少价都可以。” 他气势夺人地喊道:“七千两!” 闻星落跟价,“八千两。” 闻如风恼了,“一万两!” 二楼雅间。 “也就一套笔墨纸砚罢了,居然值这么多钱?!”翠翠不解,“小姐,咱们还要跟吗?” “不跟。”闻星落垂眸吃茶,“我喊价,不过是喊着玩儿罢了。” 于是穆知秋落锤,“一万两,成交!” 闻如风喜滋滋听着周围的道贺声,不忘叮嘱穆知秋,“穆小姐可千万别写错了,一定要记在我老师的账上啊!” 第148章 世子爷疯了不成?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宝物被一件件拍完,直到最后,穆知秋端上来一盏孔明灯。 孔明灯上盖着绸布,隐约能看见底下的灯身破破烂烂的。 穆知秋介绍道:“这是最后一件卖品。我知道诸位一定很疑惑,为何这盏破灯能压轴出场。” 她说完,金味斋如她所料响起窃窃私语。 她意味深长地扫了眼闻星落的雅间,对方正面无表情地盖上白瓷茶盏,显然是预备出手的意思。 而闻星落正对面是天字号雅间。 谢观澜端坐在官帽椅上,慢条斯理地转动墨玉扳指。 天字号雅间设计精巧,可以俯瞰整座酒楼的情景,但从大堂和别的雅间望过来时,只能看见几卷低垂的紫竹帘。 谢厌臣也在,好奇道:“阿兄可知那盏孔明灯有何特别之处?我瞧着破破烂烂的,只是从地摊儿上买的寻常之物。” 破烂…… 谢观澜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他抬眸,透过紫竹帘望向对面。 少女今日穿了件莲紫色圆领袄,系着条青金十二破裙,芙蓉兔毛褙子衬的一张鹅蛋脸分外清新娇艳,而她杏眼圆润樱唇圆润,却偏偏梳了个兔耳垂环髻,于是她看起来分外的…… 国色天香,娇软无害。 她正垂眸看着大堂里的那盏孔明灯,细白指尖深深蜷起。 那是她的东西。 那是她的秘密。 谢观澜低声:“那不是破烂。” “不是破烂,难道还是珍宝?”谢厌臣搞不明白,“阿兄,你该不会是想拍下那盏灯吧?” 谢观澜不语。 楼下大堂,穆知秋笑吟吟道:“这盏灯的贵重之处,在于它藏了个秘密。究竟是什么秘密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把它送过来拍卖的那位神秘人说,这秘密与在场的一位姑娘有关。因为我不知道秘密的具体价值,所以起拍价暂定为,一枚铜板。” 她将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得一干二净。 为了羞辱闻星落,为了作践她对谢观澜的那份感情,她甚至将孔明灯定价为一枚铜板。 闻星落面无表情,杏眼里却掠过冷意。 大堂闹哄哄的: “故弄玄虚!” “虽然有故弄玄虚之嫌,但别说,我还真挺好奇!” “那你拍呗!就当是捐赠善款了!” “嘻嘻,我出两枚铜板!” “我出三枚!” “就这么个破灯,别说三枚铜板了,就是送我我都嫌磕碜!” “在场某位姑娘的秘密……灯上该不会是写了她喜欢谁吧?快快快,你们谁赶紧拍下,叫我们瞧瞧那男人是谁,再看看是谁的字迹!” 闻星落的指尖嵌进掌心。 上回春日游园,她的字曾经在羲和廊展示过。 那盏孔明灯一旦被熟悉的人拿到,必定能认出那是她的…… 场上陆陆续续有人叫价,只是价钱都不高。 闻月引收到穆知秋递来的眼神,嫣然一笑,柔声道:“我出十两纹银。” 闻如云皱眉,“月引,花十两纹银买一盏破灯,你疯了?!” “是穆知秋让我喊价的。”闻月引回答,“我也不知道为何,总之她叫咱们一直加价就行了!” 有闻月引做引子,一些好奇心旺盛的公子小姐纷纷跟着加价,拍卖价很快升到了一百两。 “买涨不买跌,这盏灯必定大有文章!” 席间有人议论。 于是价钱很快暴涨到了一千两。 闻星落轻叩桌案,始终不着急出手。 闻月引叫得欢快,举牌喊道:“我出两千两!” 用两千两雪花纹银买一个不知所谓的秘密,对在场的宾客而言实在是有些肉疼。 见没人继续加价,闻星落幽幽道:“三千两。” 闻月引紧咬不放,“四千两!” 闻星落:“五千两。” 闻月引掷地有声,“翻倍,一万两!” 满场哗然。 “莫非闻家这两位姑娘,知道孔明灯上的内情?兴许是十分值钱的秘密,所以她们才争相竞价!” “那我也加入!我出一万两千两!” 闻月引高声喊道:“两万两!” 场上再次哗然。 闻月引迎着众人惊羡的目光,高高昂起头颅,讥笑地瞥向闻星落的雅座。 她虽不知道那盏孔明灯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只要是给闻星落添堵的事,她都愿意去做。 谁叫她前世今生都想抢走她的机缘。 谢厌臣见不得闻星落受委屈,冷笑道:“闻大姑娘好大的口气!你拿得出两万两嘛你就在这里叫唤?穆小姐邀请宾客之前,是否该查验一下大家的资财呢?” 闻星落怔了怔,下意识看向对面。 如果二哥哥在这里的话,那他…… 对面雅间垂落几卷紫竹帘,只能透过缝隙,隐约看见些许绯色的锦袍。 她紧了紧双手。 他来了…… 闻月引被下了面子,涨红小脸不知如何是好。 穆冬适时喊道:“闻家拿不出两万两雪花纹银,我们穆家却可以!这盏灯我穆冬想要收入囊中,阿姐,我出三万两!” 连太守府都掺和进来了…… 众人望向孔明灯的目光,再次变了。 他们纷纷跟价: “五万两!” “六万两!” “……” 才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价钱就飙升到了二十万两。 闻星落心一横,正要继续叫价,对面忽然传来低沉冷漠的声音,“五十万两。” 是谢观澜。 少女瞳珠轻颤。 金味斋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众人面面相觑。 究竟是怎样珍贵的秘密,才配得上五十万两雪花纹银? 向来以严谨端肃著称的镇北王府世子爷、西南兵马都指挥使……他疯了不成? 穆冬狞笑,正欲继续加价,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掌,慢条斯理地挑开了紫竹帘。 出现在扶栏边的青年,绯衣玉带昳丽秾艳,眉梢眼角却仿佛蕴着春日里的枯山野水,透着上位者天生的威压。 他面无表情地俯瞰穆冬,“穆家,要与某相争吗?” 谢厌臣轻哂,“穆家一介寒门,不知哪儿来的数十万两雪花纹银?莫非是穆太守……贪污所得?” 第149章 你这一辈子,都会是我的阿兄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一句“贪污”,叫穆冬浑身的血液瞬间发凉。 他求助地看向穆知秋。 穆知秋面上依旧挂着笑容,只是嘴角却僵硬得厉害,藏在袖管里的双手,更是深深掐进了掌心。 寒门…… 寒门…… 穆家一路走到今天,她不知道听了多少遍这个词。 就因为她父亲出身低微,只是个编草席卖的小贩,所以哪怕后来父亲高中榜眼成为朝堂新贵天子近臣,那些高门大户的小姐也依旧瞧不起她! 不过就是区区五十万两纹银,可就因为她家是寒门,不及名门望族更有底蕴,所以哪怕她弟弟能拿得出来,别人也会觉得那是她家贪污所得! 而偏偏,她确实不好交代她家钱财的来历。 穆知秋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按捺住胸腔里的不甘心,笑道:“我弟弟顽劣,不过是一时好奇,所以才胡乱喊价。既然世子想要这盏灯,在场的又没有人比世子出价更高,那么这盏灯,归世子所有。” 侍女将那盏灯送去了谢观澜所在的雅间。 翠翠感慨道:“世子爷平日里从不铺张浪费,没想到,他今日竟然会为了这盏破灯一掷千金!也不知灯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连奴婢都好奇了呢!” 闻星落垂着眼睫。 她的秘密,在他眼里,竟然值这么多钱吗? 是为了保护她,还是为了维护王府的声誉? 闻星落分不清。 底下闹哄哄的,同样有人揣测。 有好事者喝多了酒,高声嚷嚷道:“世子爷花这么多钱拍下这盏灯,该不会是因为灯上的秘密与您的妹妹有关吧?毕竟穆小姐可是说了,灯里的秘密与在场的某位小姐相关!” “难道这盏孔明灯是闻小姐放的?肯定是闻小姐在上头写了心仪男子的名字,世子爷为了不让闻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所以就拍下了这盏灯!”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诶!” “那么问题来了,那个男子为何见不得光?” “也未必是见不得光吧,兴许是身份特别,所以才不能被外人知晓。” “那究竟怎么个特别,才不能被外人知晓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胡说八道之中,竟然逐渐接近了真相。 闻如风皱眉,“我怎么不知道星落有心仪的男子了?她也太见外了,这种事情都不跟我们说,她究竟有没有把我们几个哥哥姐姐放在眼里?!” 闻月引同样纳闷儿。 前世,没听说过闻星落喜欢谁呀。 她住在王府,来往最密切的就是几位王府公子,难道…… 闻月引猛然睁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楼上雅座。 难道闻星落和上辈子的她一样,喜欢上了某位王府公子?! 谢观澜面色沉寒,正欲下令结束这场义卖会,一道崩溃的声音猛然响彻酒楼: “你们不要再说了!”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原来是沈家公子沈渝。 沈渝起身,愤怒地指着所有人,“是,闻星落是喜欢我,喜欢到不惜在孔明灯上亲手写下我的名字!可我是个低调内敛而又含蓄稳重的人,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想成为你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不想成为你们关注的焦点!你们非要刨根问底想方设法绞尽脑汁把我这个男主角挖出来,才肯罢休是不是?!你们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满堂寂静。 众人:“……” 不,他们零个人想把他挖出来。 宋怜心跟着起身,不屑地撇了撇嘴,“他们嫉妒表哥生来就是人中龙凤,表哥被他们关注也是没办法的事。” 众人:“……” 不,他们零个人想关注他。 沈渝冷冷甩袖,“现在我站在这里,你们满意了?!都是你们逼我的,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 他又红着眼睛,指向楼上雅间,“还有你,闻星落!我知道你惦记我的身子,但你不要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逼我娶你!虽然我已经在预备咱们的婚礼,但我现在正式宣布,婚礼取消!” 闻星落:“……” 她谢谢他全家。 沈渝吼完,气急败坏地冲出了金味斋。 众人满脸一言难尽。 虽然沈渝长的是还不错,沈家的富贵在蜀郡也能排得进前五,但也不知为何,他们并不觉得闻星落会爱上沈瑜,这两个人一点儿也不般配。 难道是闻星落故意玩弄沈渝? 镇北王府的世子爷待闻星落也太上心了,为了这么个微不足道的秘密,竟然动用那么多银钱…… “阿姐,”穆冬不忿,“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沈渝打哪儿冒出来的,见过自恋的没见过他这么自恋的,真是破坏了咱们的好事!” 穆知秋冷笑,“来日方长,不着急。” 义卖会结束后,众人渐渐散场。 谢观澜没让穆知秋的人拿走拍卖得来的所有银钱,他派了自己身边得力的账房,跟着监督每一笔义卖款项的去处,确保每一枚铜板都花在了蜀郡的民生重建上。 蜀郡是他的封地,百姓富强,对他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七宝渠奔流不息,两岸商户鳞次栉比。 谢厌臣坐在礁石上,往水里丢了一颗小石子,偏头望向不远处的两人。 谢观澜正把那盏孔明灯递给闻星落。 闻星落接过,欲言又止。 “我没看上面写了什么。”谢观澜语气平静,“这是你的秘密,只要你不想说出来,无论是谁,都没有资格知道。” 闻星落低头看着怀里的孔明灯。 灯衣破碎,竹骨陈旧。 河风吹过来的时候,写着他们名字的残破灯衣如旧絮般轻颤。 她记得谢观澜从前问过她,她的秘密是什么。 可如今秘密就摆在他面前,他却不看一眼。 闻星落把孔明灯放进燃烧的火堆。 橘色的火舌舔舐着孔明灯,逐渐吞噬了那两个字。 闻星落看着它在火中烧的不成样子,心脏泛起一股尖锐的疼痛,仿佛在火中翻滚燃烧的不是灯架而是她的心,那般灼热滚烫的温度,要将她的五脏六腑和满腔妄念一起烧成灰烬。 她轻声,“你这一辈子,都会是我的阿兄。是不是?” 第150章 说谎的人,会被谎言折磨一辈子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面无表情,“从来都是。”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然而藏在袖中的双手,却紧攥到青筋暴起。 水花拍打上礁石,令人想起今夏的那场洪涝,想起被困在孤岛上时,那天夜里的对白。 ——说谎的人,会被谎言折磨一辈子。 … 闻星落乘坐马车回王府的时候,恰巧路过徐家。 徐府门前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闹哄哄的。 闻星落听见闻如风的声音,叫停马车,掀起窗帘望过去。 “老师!老师您别走啊老师!” 闻如风紧紧拽着何师的衣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哎呀,你可走远些吧!摊上你这么个学生算我倒霉!”何师不耐烦地挣开他,连连摆手,“我实在胜任不了你的老师,你还是另请高明!” “老师这话是何意?!”闻如风急了,“我好心送您一套文房四宝,那么贵的东西,想必您这辈子都没见过!您为何还要这么说我?!” 何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表情几近崩溃,“你送我?!那是你送我的吗?!人家讨债的都来找我了,要我给他们一万两雪花纹银!要不是我豁出这张老脸,告诉他们这东西我不要了,他们看在我往日的名声上不曾说什么,恐怕我砸锅卖铁都付不起!总之我也算对得起你了,咱们好聚好散,以后你出门可千万别说你是我学生!我丢不起这个脸!” 徐渺渺气愤道:“你这老头,难道忘记当初的承诺了吗?!我三跪九叩请你出山,教授我夫君学问,你教了一半就跑路是什么意思?!” 何师被活活气笑了,“那我给你们磕头,我给你们磕头行不行?!” 他作势要跪,被及时赶来的徐家二老拦住了。 他好歹是闻如风的老师,老师给学生磕头乃是大逆不道,一旦传出去闻如风的仕途就算完了。 徐家二老好言好语劝了良久,见何师铁了心不肯再教闻如风,只得送上盘缠,放他离开。 闻月引轻哼,“不过就是个乡野夫子,咱们好心送他笔墨纸砚,他却不知道感恩戴德,反而一直拿银钱说事,不知道摆的什么谱!” “我原以为他是个清高的读书人,没想到也会满嘴金银。不过就是区区一万两纹银,何至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闻如云摇头,“真是粗鄙庸俗,难登大雅之堂。” 闻月引冷笑,“等大哥明年考上解元,有他后悔的!放着解元郎的恩师不当,真不知道他还想当什么!” 闻如风满脸落寞,眼尾还带着难堪的潮红。 他犹豫道:“月引,我真的能考上解元吗?” “那是自然。”闻月引斩钉截铁,“到时候,咱们一定要风风光光办一场宴席,狠狠地打何师的脸!” 兄妹三人商量着回了徐府,没多久突然有小厮着急忙慌地冲进来,“大公子、二公子、小姐,边境有消息传回来了!” 闻月引连忙坐直了身子,“可是与我三哥有关?!” 小厮喝了口茶,喘着气儿道:“听说是闻小姐的哥哥在边境立了大功,带着一队好兄弟击杀了半夜偷袭的藩贼,救下了着火的十几万石军粮,如今正式授封为正六品抚夷护卫军!” 闻月引猛然睁圆了眼睛,“当真?!” “小的不敢撒谎!” 闻如风喜极而泣,“正六品抚夷护卫军!正六品!” “这下好了!”闻如云喜不自胜,“虽然父亲不在了,但他终究只是个小小的九品县令,现在咱们家出了个正六品抚夷护卫军,咱们家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小厮笑道:“恭喜公子小姐!” 闻月引笑逐颜开,“赏!” 还好她重生归来,没有选择进王府,而是跟着父兄。 虽然中间多有波折,但现在三哥和前世一样授封为正六品抚夷护卫军,可见大哥和二哥以后也会走上和前世一样的路! 她一定也会和前世一样,成为当朝太子妃! 她提议道:“也不知三哥何时回来,咱们得预备宴席,为他接风洗尘。对了,干脆咱们把升迁的喜宴也准备起来吧?这几天咱们就辛苦些,先把请帖写好,到时候三哥一回城,咱们就能给他一个惊喜,热热闹闹的直接开宴!” “是啊大哥,”闻如云含笑摇开折扇,“你赶紧吩咐徐家准备起来,别到时候手忙脚乱,惹大家笑话,给三弟丢脸。” 闻如风笑得合不拢嘴,叫来徐渺渺,把事情说了一遍。 他道:“渺渺啊,金味斋的档次最高,我做主,就订金味斋的酒席!你就先订个一百桌吧!” 另一边。 闻星落刚回到王府,就听说谢拾安在外面立了大功。 老太妃喜不自胜,“护卫军……好,好!若是明年再挣几个军功,封个四品中郎将,那就更好了!” 闻星落也忍不住弯起杏眼。 连日以来因为谢观澜所产生的阴霾和伤心,被这个喜讯冲淡不少,她由衷地为谢拾安感到高兴。 她柔声道:“四哥哥那么厉害,别说四品中郎将,就算是封狼居胥,也未尝不可能。祖母可要好好想想,等四哥哥回来,您要奖赏他什么!” 老太妃笑眯眯的,“是该奖赏些好的……” 闻星落先后陪老太妃和卫姒用过晚膳,因为开心,席间还饮了两杯果酒。 正欲返回屑金院,却在回廊碰见了穆冬。 穆冬狠狠地盯着她,“我看闻姑娘似乎很高兴的样子。怎么,你该不会以为,你喜欢谢观澜的事情,就这么被压下去了吧?” 闻星落下意识扫了眼四周。 见周围没人,她才道:“你想做什么?” 穆冬逼近她一步。 面前的少女秀色可餐,容貌更胜他阿姐。 可就是这么个女人,屡屡破坏他阿姐的好事! 想要毁了她…… 穆冬勾唇,笑得暧昧,“不知今夜,闻小姐是否有空?我想跟你细谈你和谢观澜的事。” 闻星落低垂眉眼。 又来了…… 又来了一个威胁她的人。 她掩饰去眼瞳里的杀意,似笑非笑道:“穆公子想要与我围炉听雪吗?正巧我无事可做,今夜子时,屑金院不见不散。” 穆冬愣了愣,没料到她竟然答应的这么爽快。 闻星落与他错身而过的刹那,忽又回眸,声音又甜又软,“今夜之事,是你我的秘密,穆公子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少女眉黛青颦莲脸生春,雪色里美的不可方物。 穆冬怔神的功夫,她已经走远了。 他盯着她的背影,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是夜。 穆冬一袭黑衣,径直翻进了屑金院。 他攀上闻星落的闺阁,正要翻进花窗,却觉眼前闪过一道寒芒。 他惊愕抬眸。 少女弯弓搭箭,锋利的羽箭迎面而来,在他惊惧而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呼啸着洞穿了他的心脏! 第151章 他撒谎了,他给闻宁宁的是一个赝品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穆冬两眼充血,喘息着捂住胸口,“你……你……” 闻星落放下弓箭,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雪光照进闺房。 闻星落揪住穆冬染血的衣襟,迫使他低下头听她说话,“穆公子大约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了。穆公子和令姐不愧是姐弟,你们同样的叫人憎厌。” 她说完,将穆冬推了下去。 她的闺房在三楼。 穆冬“砰”的一声掉落在雪地里,胸口洇出的鲜血渐渐染红了积雪,至死都愕然地睁着眼睛。 今夜闻星落给屑金院的侍女们都放了假,婆子们则被翠翠引去后面的厢房吃酒,因此整个院子只有她和翠翠听见了动静。 翠翠利索地抄起锄头,将穆冬埋进了芙蓉花丛里。 闻星落看着她,“你是祖母的人,我偷盗闻青松尸体,谋害穆知秋性命,现在又害死了穆冬,你为何不去告诉祖母?” “小姐说的这叫什么话?”翠翠不开心,“我被太妃娘娘给了小姐,那就是小姐的人!正所谓一女不跟二夫、一仆不侍二主,我才不做背主的事呢!总之小姐做什么都是对的,我绝对不会出卖小姐!” 她跟了闻星落快有两年。 两年间同吃同住,早已不是简单的主仆关系。 闻星落心中涌出一股暖意,抄起锄头走上前,“我陪你一起挖。等把他埋好了,咱们就回去围炉烤肉。” “真的吗?那奴婢就不客气了,奴婢要吃一整只烤鸡!”翠翠垂涎三尺,“再烧一壶烫烫的酒!大冬天的晚上,躲在暖阁里吃酒烤肉最快活啦!” 周围渐渐落起细雪。 此时,穆知秋的院子。 “公子还没回来?”穆知秋蹙眉,“这么晚了,他能去哪儿?” 穆冬的小厮挠了挠头,“奴才也不知道啊!小公子一个时辰前出去的,说是有要紧事办,很快就会回来,叫奴才给他留个门。奴才左等右等,实在等得着急,就先回来禀报小姐了!” 正说着话,丫鬟突然匆匆进来,“小姐,指挥使大人来了!” 穆知秋霍然起身,正欲回房梳妆,那丫鬟欲言又止,“小姐,情况不太对,您……您还是亲自出去看看吧……” 穆知秋踏出寝屋,院子里灯火通明,竟围了一圈黑甲兵。 她心底泛起一丝不安,朝正门方向款款行了一礼,“雪夜访友,也算风雅。指挥使大人既然来探望小女,为何不进屋小坐,反倒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扶山掸了掸衣袍,从黑甲兵中走出,“穆小姐弄错了,我家主子今夜并未前来。” 见穆知秋的脸色难看了几分,他才皮笑肉不笑道:“我奉主子之命,特意派遣一百名黑甲兵前来保护穆小姐。往后穆小姐进出院子,需得禀报过我家主子。家书之类的东西,也得先给我家主子过目了,才能送去阳城。” 穆知秋骤然失态,喝问道:“怎么,指挥使是要软禁我?!” 扶山笑道:“瞧您说的,明明是保护,怎么就成了软禁?” 雪花落在穆知秋的脸颊上,冰冷刺骨。 她像是突然间想明白了什么,脸色惨白地后退半步。 她喃喃,“他不想和穆家合作,也不想与我联姻,却又不想穆家为天子效力。可他才杀了杜广弘满门,如果再杀穆家,那么就等于给了天子出兵伐蜀的理由。所以,他是想把我和弟弟软禁在蓉城充作人质,用我们的性命威胁父亲,不再充当天子的耳目……我来到蓉城,本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扶山轻哂,“瞧您说的,仿佛我家主子是什么心机叵测之人。从头到尾,这一切不都是您自个儿的选择吗?” 穆知秋眼眶发红,再次逼问,“我弟弟在哪儿?!” 扶山笑而不答,转身离开。 “狗奴才,你站住!” 穆知秋急了,飞快跑下台阶想要拉住扶山,却被黑甲兵牢牢挡住,任由她如何声嘶力竭,也不肯松开分毫。 穆知秋崩溃跪倒,十指深深嵌进了雪地。 她分不清…… 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谢观澜有意设计,还是他在为闻星落报复她…… 原以为只要她努力,百炼钢也能化作绕指柔。 可是谢观澜城府深沉手段狠辣,像是蛰伏在暗处等待一击毙命的野兽,她根本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也根本提防不了他半分! 穆知秋抬起通红的泪眼,遥遥望向沧浪阁的方向。 谢观澜…… 不愧是她选中的男人,果然够狠! 也只有够狠,才能在群狼环伺之中爬上那个位置。 可是一想到这么有潜力的男人,竟然不属于她也不属于穆家,她就心痒难耐!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得到谢观澜?! 沧浪阁楼台高耸,灯火如昼。 金丝楠木床榻上,一袭黑色绸面寝衣勾勒出谢观澜宽肩窄腰的身段,他沐浴后未曾束发,墨黑青丝肆意散落在颊边,优越的眉骨和鼻梁在烛火下泛出玉石般的光泽。 他静静看着悬挂在床头的那盏孔明灯。 竹骨陈旧,灯衣破碎,带着蜡烛灼烧后的痕迹。 他撒谎了。 他还给闻宁宁的只是一个伪造的赝品,真正的这一盏灯被他带进王府藏匿了起来。 他此生得到的东西不多。 这一盏灯,弥足珍贵。 他舍不得烧掉它。 修长的指尖轻抚过灯盏。 卷起的灯衣上,依稀可见“观星”二字。 她的字是他亲自教授,他认得。 “观星……” 谢观澜,闻星落。 那是他们的名字。 他记得那一夜的阳城漫天烟火,街头熙攘繁华,妙龄少女们纷纷在孔明灯上写下心愿,他们家的小姑娘站在其中提笔凝思,夜风扬起她青金色的裙裾,她思忖了很久才写下她的心愿。 放孔明灯的时候,她捂着他的眼睛,不许他看。 那时候,他以为她许的无外乎是求平安一类的愿望。 原来…… 是他。 指腹小心翼翼地抚平卷起的灯衣墨字。 青年的喉结压抑克制地滚动。 今夜的灯火照进他犹如枯山寒水的眉眼,在入冬的时节,添上了些微暖意。 次日。 闻星落带着一盒糕点,前来探望穆知秋。 穆知秋坐在玫瑰椅上,脊梁挺直坐姿端正,看起来像是出身极好的世家贵女,“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闻星落自个儿拣起一块枣泥糕咬了小口,“我只是来请穆姐姐吃糕点的,祖母院子里的枣泥糕最好吃了。” “我弟弟不见了,”穆知秋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这事是否与你有关?还是说,是谢观澜将他囚禁在了别的地方?!” “你说穆公子啊……”闻星落拿手帕擦了擦指尖,平静地抬眸望向她,“他死了。” 第152章 闻家兄妹敲锣打鼓:恭喜闻如雷授封正六品官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穆知秋猛然白了脸,“你说什么?!” 闻星落将穆冬的玉佩放在花几上,“他昨晚翻进屑金院,妄图对我行不轨之事。为了保护自己,我就射杀了他。喏,这是他贴身佩戴的玉佩,看他很宝贵的样子,莫非是穆姐姐从前送给他的?” 少女的口吻稀松平常,像是在问穆知秋,你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穆知秋不敢置信地拿起玉佩。 玉佩上,还沾着血。 她声音发颤,“闻星落,你……你怎么敢?!” 怒意冲垮了她的理智,这一刻她完全忘了维持世家贵女的风范,发疯般想要扑上来掐死闻星落,却被翠翠推倒在地。 闻星落垂眸看她,“归根究底,这都是穆小姐的错,你不该把我的秘密告诉穆公子的。穆公子的嘴就像是拴不住口子的麻袋,说不定哪天就会把我的秘密宣扬出去,不仅会伤害我,也会伤害王府的声誉。穆小姐,我不想给王府带来麻烦,更不想让祖母伤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穆知秋双眼通红,指尖深深挖进地砖,指骨用力到渗出血来。 她生得丰颊红唇妩媚窈窕,是个很好看的女子,可她此时此刻表情狰狞,看起来分外恐怖。 她哑着嗓子,一字一顿,“那是我的亲弟弟……” 闻星落颔首表示理解,强调道:“他死于穆小姐的野心。” “有野心也是错吗?难道你就没有野心?!” “我有。”闻星落承认得坦坦荡荡,“祖母教过我,女子有野心是好事。穆小姐一介女流,却能凭着野心,带领穆家走到今天,可见坚韧聪慧值得钦佩。但你不可以为了自己的野心,去伤害别人。” 她看着穆知秋,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上一世的自己。 上一世,她也曾如穆知秋这般,为父兄百般谋算。 顿了顿,她道:“其实我挺羡慕穆小姐的,穆小姐虽然出身寒微,但你的父亲和兄弟待你如掌上珠玉疼爱有加,你自己又才貌双全,如今更是贵为太守之女。你究竟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但凡上辈子闻家人待她,能有穆尚明他们待穆知秋一半好,她又怎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你懂什么?!”穆知秋红着眼睛,“你没去过京城,你永远都不会明白,那些名门望族是怎么狗眼看人低的!我想要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是被京城所有命妇贵女朝拜的尊荣!我连皇子都不放在眼里,天底下能够满足我心愿的,也只有一个谢观澜!” 闻星落面无表情。 她明白,她当然明白。 前世跟着闻家父子远赴京城,她就曾在各种宴会上受尽冷待。 那些同龄小姐都有自己的圈子,即便有几个脾气好的肯与她说话,也只是明面上热络客气,实则绝不会与她深交。 可她不在乎。 她不在乎别人排斥和瞧不起她,她想得到的…… 不过是父兄的爱。 她看着穆知秋,像是看着前世的自己,“穆姐姐和我一样,都是偏执的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但我奉劝穆姐姐一句,先弄清楚你想要的东西究竟值不值得你付出,之后,再为它筹谋算计。莫要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仅未能达成所愿,还丢了真正重要的东西。” 穆知秋神色疯戾,显然没把她的话听进去,“你以为你赢了是不是?至少我还有可能成为他的世子妃,而你,你只能做一辈子的妹妹!你只能做阴沟里的老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娶妻生子!闻星落,你比我更加可怜可悲!” “可怜可悲?”闻星落笑着起身,“我有疼爱自己的祖母和娘亲,有全心全意为我撑腰的父亲和阿兄,我为何要为了一份虚无缥缈的感情,一辈子伤心难过?穆姐姐不是比我更清楚吗?人不能把全部的悲欢,都寄托在姻缘上。” 她径直离开了院子。 翠翠回头看了一眼崩溃瘫坐的穆知秋,小声道:“小姐,咱们就这么把穆冬死了的消息告诉她,不会出什么事吧?世子爷要是知道您杀了穆冬,会不会生气?” “不会。”闻星落肯定。 如果是谢观澜知道穆冬企图威胁镇北王府的名声,那么他只会比她更快动手。 至于人质,有穆知秋一个就够了。 翠翠放了心,笑嘻嘻道:“没人捣乱,小姐可以安心准备书院的考试了!再过半个月书院就会放冬假,说不定到时候四公子也从边境回来了!” 蜀郡又落了几场雪,终于传回谢拾安要回府的消息。 王府一大早就热闹起来,老太妃特意派人提前交代厨房,今日的宴席上务必多准备谢拾安爱吃的菜。 闻星落翻翻找找,特意挑了件新裁的石榴红绣芙蓉花罗裙。 今日穿这个喜庆。 她描眉梳妆之际,翠翠捧出一只金丝楠木雕花的三层首饰匣子,“这是前两日扶山大哥送过来的,说世子爷从前答应过您,要重新送您一套头面,这些日子过去,终于是做好了。小姐今天要戴这个嘛?” 闻星落握着木梳。 从前谢观澜送她的那支金蝴蝶发簪,在老君阁弄坏了。 后来回了悦茶楼,他是答应过会送她一套新首饰。 她以为他忘了,没想到…… 她放下木梳,打开首饰匣子。 是一整套黄金点翠工艺的头面,从发冠到步摇、从璎珞项圈到手镯臂钏,花丝精致点翠鲜亮,照的整间闺房都金灿灿的。 是她所有首饰里面,最贵重的一套了。 她弯起杏眼,“就戴这个。” 梳妆打扮妥当,小丫鬟进来禀报道:“小姐,马车已经套好了。” 闻星落起身,“走吧,我要亲自出城去迎四哥哥。” 马车行至城郊,长亭古道上热热闹闹的。 翠翠掀开窗帘,“今儿有不少兵卒从边境参军回来,大家好像都是来接自家孩子的!” 话音刚落,忽然听见背后传来敲锣打鼓声。 翠翠扶着闻星落下车观看,一支仪仗队伍穿着大红衣裳,吹着唢呐敲着鼓,欢天喜地春风满面地走了过来。 仪仗队伍拉开大红横幅,横幅上提着一行格外醒目的大字: “恭喜闻如雷授封正六品抚夷护卫军”。 百姓们惊奇的目光里,三顶软轿从仪仗队伍后面出现。 闻如风、闻如云和闻月引掀开轿帘,喜气洋洋地走了出来。 第153章 谢拾安:我们家乖宝宁宁越来越漂亮了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府的侍女们也都穿红着绿,怀里抱着红漆攒盒,不停将干果、糖块和铜钱抛撒给围观百姓。 闻如风笑容满面,朝周围拱了拱手,“我三弟因为在边境立了大功,所以被封为了正六品的抚夷护卫军。今日我三弟凯旋,我做主,请诸位沾沾我们闻家的喜气!” 百姓们也很高兴,一边去接铜钱糖果,一边恭贺道:“闻三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 “那是自然。”闻如云摇开折扇,邪魅一笑,“虽然你们家中也都有人去边关从军,可惜,都比不上我三弟。这人与人的差距,有时候往往比人与狗的差距都要大。” 话音落地,百姓们的恭维声随之一滞。 这人炫耀就炫耀呗,为何要拉踩他们的至亲? 真是可恶! “二哥,虽然咱们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可你也不能瞧不起别人呀。”闻月引掩唇一笑,朝众人盈盈福了一礼,“我替二哥向诸位赔个不是。” 百姓们摆摆手,懒得再看他们三个。 闻月引忽然注意到了闻星落。 她笑出了声,“哟,妹妹不是攀上了镇北王府吗?怎么,知道三哥立功凯旋授封六品官职,你又想打他的主意了是不是?竟然特意赶在我们前面来接他,真是好深的心机!” “我不是来接他的,”闻星落坦然,“我是来接——” “你住嘴!”闻如云毫不客气地打断她,“闻星落,你的心思难道我还不知道吗?你就是看我们家快要过上好日子了,所以迫不及待想向三弟献殷勤!是,镇北王府是显赫富贵,可你终究不是他们的亲闺女,你心里头,还是想回家的,是不是?” 闻星落笑了起来。 有这几位兄长和姐姐,她的生活都精彩了很多。 “好了,都别吵了!”闻如风突然站了出来,“父亲不在了,咱们兄妹更应当团结友爱才是。星落,我做主,你赶紧向你二哥和姐姐道个歉,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往后,咱们家就要过上好日子了,咱们兄妹应当劲往一处使,助月引尽早当上太子妃,绝不可再起争执!” “道歉?”闻星落玩味,“请问大哥,我做错了什么,需要向他们道歉?” 闻如风正要回答,却发现自己回答不上来。 从小到大,每次家里发生争执,他都会让闻星落道歉。 久而久之,全家都习惯了。 可如果真要问他闻星落做错了什么…… 他也不知道。 闻如云冷笑,“目无尊长,对兄长和姐姐态度不恭,难道不需要道歉吗?!” “请问二哥,我究竟是哪句话对你们不恭呢?” 闻如云语噎。 从头到尾,闻星落就只说了两句话,确实挑不出错处来。 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闻星落态度不好。 她就应该像从前那样,对他们俯首帖耳笑脸相迎,他才会觉得舒服,而不是穿着镇北王府给她买的衣裳首饰,在他们跟前晃悠…… “今天是三哥大喜的日子,你们就不要吵架了。”闻月引捂着胸口,虚弱地咳嗽了两声,“既然大家都是来接三哥的,那就应该和和气气的才是,省的叫三哥看见了伤心。” 闻如风叹息,“月引啊,什么时候星落能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不必再为她操心了。” 闻如云关切道:“月引,这里风大,你身子骨又一向娇弱,如何吃得消?要不你去软轿里面等吧?” “不,”闻月引咳嗽了几声,露出一个坚强的表情,“这样大喜的日子,我必须亲眼看着三哥凯旋……” 闻如云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旋即不悦地看向闻星落,“没长眼睛吗?看不见你姐姐身娇体弱咳嗽得厉害?还不赶紧把你身上的裘衣脱下来给你姐姐穿?” 昨夜才落了雪,今日蓉城冷的厉害。 闻星落外面穿的是老太妃特意送给她的羽纱面白狐狸裘衣,用白狐狸毛织百鸟羽毛制成,雪色里流光溢彩仙姿鹤骨,又好看又保暖。 翠翠不忿,护着闻星落骂道:“这是太妃娘娘送给我家小姐的裘衣,你们想穿自己买去,站在这里张嘴问别人要,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是乞丐呢!” “贱婢!” 闻如云面容阴鸷,抬手就要掌掴翠翠。 闻星落一把握住他的手,“二哥,翠翠是我的人。” “你的人?那我就先教训你,再教训你的奴婢!你给我把裘衣脱下来!” 他面色狰狞,伸手就去扒闻星落的裘衣。 翠翠小嘴一噘,正欲揍他一顿,远处的驿道上突然响起尖锐的鸟啸声! 众人望去。 一只神峻凶猛的海东青展开宽大羽翼,鸣啸着遮蔽了太阳,朝这边飞掠而来! 驿道尽头马蹄声疾,一队少年身穿细铠背负弓箭,个个姿容俊俏气势夺人。 其中最惹眼的,是为首的少年。 少年丰神俊秀桀骜不驯,火红色披风在寒风中猎猎翻飞,鹅黄箭袖劲装刺绣猛兽团花纹,四指宽的革带勾勒出劲瘦窄腰,他在马背上弯弓搭箭,几绺刘海儿朝两侧自然分开,眼神比箭头更加嚣张危险。 羽箭离弦,呼啸而来,笔直射进了闻如云的发髻! 闻如云呆在当场。 闻星落回眸,杏眼里涌出欢喜,“四哥哥!” 枣红色骏马风驰电掣,已到跟前。 谢拾安勒住缰绳,海东青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翻身下马,仔细看了看闻星落,恣意地扬了扬眉梢,“几个月没见,我们家乖宝宁宁越来越漂亮了!” 他的好兄弟们簇拥在他身后,跟着七嘴八舌地笑道: “闻妹妹国色天香!” “我们离开的这些天,闻妹妹可有说亲?” “谢四你看我怎么样——” 谢拾安气笑了,一马鞭抽到那人身上,“去你的!少打我妹妹的主意!” 一片闹哄声里,闻星落笑道:“祖母已经在万松院给四哥哥备下接风洗尘的宴席,四哥哥现在回府吗?” “走!我跟你说我这些天最馋祖母院子里的枣泥糕了!” 眼看他们要走,闻如风拉起瘫坐在地的闻如云,忍无可忍地怒喝, “闻星落!” 第154章 闻如雷这辈子成了个低贱的马夫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驻足,转身看他,“还有什么事吗?” 闻如风拔下闻如云发髻里的那支羽箭,恶狠狠掷在她面前,“谢拾安这般欺负你二哥,你就没有半点表示?!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们几个亲哥?!” “我说你们闻家兄弟咋那么招人烦?!” 谢拾安不耐烦地挡在闻星落面前,正欲给闻如风一个窝心脚,突然注意到旁边的仪仗队伍和拉起的横幅——“恭喜闻如雷授封正六品抚夷护卫军”。 不止他,他的好兄弟们也注意到了。 众人对视一眼。 被封为护卫军的人明明是谢拾安,怎么成了闻如雷? 注意到他们的眼神变幻,闻月引微微一笑,拍了拍手。 仪仗队伍会意,立刻敲锣打鼓地高声唱喏: “闻家如雷,勇猛聪慧;官居六品,名震武威!” 他们反复唱了几遍,直到恭贺声响彻整个城郊。 闻如云邪魅笑道:“你们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看见我三弟的名号,不敢嚣张了?谢拾安,亏你还是镇北王府的公子,连我弟弟都比不过,真是可悲!” 谢拾安一行人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 闻家兄妹到底知不知道,被授封正六品护卫军的人是谁?! 随便拉一个从边境回来的兵卒,就能打听清楚啊! 他们连授封官职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就大张旗鼓地搞出了横幅和仪仗队,真是不嫌丢脸! 闻如风恼怒,“你们笑什么?” 一人捂着肚子,指着横幅道:“笑你们——” “没什么!”谢拾安捂住他的嘴,“我们就是为闻如雷开心,哈哈哈!” 何必着急拆穿他们,等他们再把动静闹大些,敲锣打鼓地穿街过巷,沦为整个蜀郡的笑话,那才叫好玩! 闻家兄妹皱着眉。 这些人一个个挤眉弄眼地憋着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的是为三弟高兴? 也是,三弟年纪才这么小就授封六品官职,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们为三弟感到艳羡欢喜也是有的。 闻如风缓和了语气,道:“既然你们诚心为三弟高兴,我就做个主,邀请你们晚上来徐府参加三弟的升迁宴吧!届时会有很多官宦富商莅临,排场不比你们镇北王府办喜事的时候差。” 闻星落望向谢拾安,清楚地读懂了他的意思——太好玩了。 他在边境呆了那么久,这几个月一定过得十分辛苦,刚回来就碰见这种事,自然是要好好玩上一场。 还有什么事,比捣乱更有趣呢? 于是她答应道:“好的大哥,我们一定会到场为三哥庆贺的。” 她和谢拾安等人走后,闻如云摸了摸松乱的发髻,愤愤道:“镇北王府狗眼看人低,咱们定要在今晚的升迁宴上,狠狠打他们的脸,叫他们知道,咱们闻家也有厉害人物,绝不是可以随意欺辱的人家!” “话说回来……”闻如风蹙眉,“难道星落真的不是来接三弟的?咱们可是亲兄妹,血浓于水的,难不成在她心里,谢拾安竟然比三弟还重要?” 闻月引掩唇轻笑,“怎么可能呢?肯定是妹妹不想被咱们发现她的小心思,所以才故意拿谢拾安当挡箭牌,她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闻如风点了点头,“月引言之有理……” 说着话,远处驿道上再次扬起尘土。 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一匹瘸腿的马孤零零从尘土里走了出来。 马背上的少年一改往日的精神抖擞,露出一脸衰相来。 正是闻如雷。 瞧见远远迎上来的闻家三兄妹,他没什么表情,只翻身下马,冷淡地行了个礼。 闻月引笑道:“三哥,我们给你准备了惊喜。” 她朝仪仗队伍略一点头。 锣鼓声顿时再次响起,众人喜气洋洋地高呼道:“闻家如雷,勇猛聪慧;官居六品,名震武威!” 闻月引满脸期冀,“三哥,你果然和前世一样,被封为了正六品抚夷护卫军!我们不知道有多替你高兴,一大早就等在了这里!只是星落……” 她抿了抿唇瓣,为难道:“星落年纪还小,不懂事,谢拾安诓骗她两句,她就真以为人家拿她当妹妹,竟不肯与我们一同在这里迎接你。三哥,我替妹妹向你赔个不是。” 闻如雷紧紧攥着拳头,盯着横幅和仪仗队伍,眼眶发红脸皮滚烫,臊得厉害。 他突然一把推开闻月引,发疯般冲上去扯过横幅,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将横幅撕得七零八落却仍不解气,又狠狠踩了几脚。 闻如风愕然,“三弟,你这是干什么?!” 闻如雷一张脸涨得通红。 什么正六品抚夷护卫军,这辈子他根本就没有得到这个封号! 立下军功的是谢拾安。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拾安被封为护卫军,耀武扬威风光凯旋,抢走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而他…… 因为他偷偷把自己的脏衣裳塞进别人的洗衣篓子里让别人帮他洗,又偷吃光了同帐士兵的肉饼,所以他现在被军营里所有人厌恶排挤,他一个朋友也没有,他只能睡在马厩里! 他这辈子成了个低贱的马夫! 如果留在闻家的人是闻星落,他绝对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如果闻月引像闻星落那样关心他、引导他,他又何至于输给谢拾安?! 这一切,都是闻月引的错! 他恶狠狠指着闻月引,狰狞咆哮道:“都怪你!” 闻月引吓了一跳,抚着胸口躲到闻如风身后,“大哥你看他……我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就突然冲我发脾气……” “三弟,”闻如风护着她,“你到底是怎么了?月引身子不好,你怎么能吼她呢?” “是啊三弟,”闻如云同样不解,“你现在授封正六品护卫军,高兴都来不及,发什么火?我们已经为你设下一百桌夜宴,是金味斋的宴席,档次极高,还邀请了蓉城有头有脸的权贵富商,现在满城的人都知道咱们家出了个正六品护卫军。三弟,咱们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月引。你可千万别犯糊涂,放着好好的福星妹妹不疼爱,反倒去记挂闻星落那个灾星!” 北风呼啸。 闻如雷只听见了“满城的人都知道咱们家出了个正六品护卫军”、“已经为你设下一百桌夜宴”这两句话。 一想到即将要丢的脸,闻如雷两眼一翻白,直接晕死过去。 兄妹三人面面相觑。 片刻后,闻如风笑道:“咱们把三弟抬回去吧,说不定夜宴的时候他就能醒过来了。等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出现在了喜宴上,满城权贵都对他嘘寒问暖阿谀奉承,肯定会高兴坏了。” 第155章 谢观澜独独没看闻星落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和谢拾安回到王府,府里张灯结彩十分喜庆。 老太妃拉着谢拾安的手,不住地上下打量,最后湿了眼眶,迭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谢拾安生怕老人家掉眼泪,笑嘻嘻地翻了两个跟斗,“我在边疆玩得可开心了,风吹日晒的,身子骨都结实许多!祖母您瞧,我是不是长高啦?” “是长高了!”老人家被他逗笑,“你妹妹也长高了!” 谢拾安闻言,连忙拉起闻星落要和她比身高。 闻星落避开他的手,好一阵嫌弃,“四哥哥是男子,却来和我一个姑娘家比,也不嫌臊得慌!你要比,和二哥哥比去!” “对了,”谢拾安坐到闻星落身边,“宁宁,你不是在信里说给我寄了一盒柿饼吗?柿饼呢?我一块儿也没收到!” 闻星落:“……” 柿饼被她献给谢观澜了! 说着话,丫鬟挑开帘子,谢观澜来了。 闻星落没注意到他,只心虚道:“兴许是半路上被大猫吃掉了。” 谢拾安高高挑起眉头,“大猫会吃柿饼?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闻星落:“……” 她也不信。 “子衡。”老太妃率先注意到谢观澜。 闻星落身子一僵。 回过神时,人已经下意识跟着谢拾安和谢厌臣站起身,朝谢观澜福了一礼。 老太妃注视谢观澜,语气沉沉地提醒道:“你弟弟妹妹,在给你问好。” 她加重了“妹妹”二字。 谢观澜面无表情,朝三人略一颔首,视线却独独避开了闻星落。 “大哥!”谢拾安高高兴兴的,“我在军队里历练了几个月,懂了许多东西,也攒了很多经验。将来,我要给你当先锋!” 少年赤忱而又忠诚。 谢观澜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地道了声“好”。 用过午膳,老太妃和谢靖去休息了。 西厢房里,谢拾安兴致勃勃地拿出一个包袱,“我给大哥二哥还有宁宁都带了礼物,保管你们喜欢!” 他先递给闻星落一个木匣,“这是当地手艺人捏的泥人,那边的小姑娘可喜欢了,我提前半个月才预定到。” 闻星落掀开木匣。 里面一共八个小泥人,造型各异憨态可掬,正是镇北王府一家人。 她看了眼代表谢观澜的小泥人,它绯衣玉带负手而立,从着装到肢体都十分精致细腻,脸上还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似温和可亲,实则矜贵疏离。 她和谢拾安、谢厌臣,下意识将视线从小泥人移到谢观澜脸上。 谢观澜似笑非笑,“看什么?” 三人吓得连忙低下头。 他的表情,和小泥人简直如出一辙! 这小泥人捏得传神极了! 谢拾安又道:“喏,这是带给二哥的礼物。” 闻星落好奇望去。 谢厌臣打开包裹,里面赫然是一颗风干的头颅! 浓烈的视觉冲击激的她心脏一颤,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一截绯色宽袖先挡在了她脸前,将她的视线和那颗头颅隔绝开。 熟悉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是……谢观澜。 闻星落仰起头,谢观澜却并未看她,只眸色沉寒地盯着谢拾安。 谢拾安并未察觉,骄傲道:“这是我杀的第一个敌人!那天夜里他带着一队兵马,穿着我们军营的衣裳,偷偷溜进营地,趁大家睡觉,割了许多人的脖子。他还想放火烧我们的军粮,我与他打了五十个回合,终于将他斩于马下!听说这个人在边关臭名昭著,以前还屠过村,抢了很多老百姓的粮食和钱财!” “三弟好厉害!”谢厌臣欢喜地抱起那颗头颅,“我喜欢三弟的礼物,我一定会把它制成最好看的骷髅头花盆,为三弟种一株万年红。” 谢拾安又拿起了送给谢观澜的礼物。 “大哥,这是我特意给你带回来的一把名刀!”谢拾安轻咳一声,“你看这刀鞘的做工,看这雕花……” 谢观澜面无表情。 什么名刀,这把刀一看就知道是地摊儿上买的。 撑死了五两银钱。 谢拾安滔滔不绝,“这把刀可重了,大哥你不知道我有多辛苦才把它背回来,一路上可算是累坏我了!” 闻星落不解,“四哥哥不是骑马回来的吗?” 谢拾安:“……” “这个你别管,”谢拾安心虚地咳嗽一声,“总之我就是很辛苦!而且这把刀很贵的,足足花了我——” 他转了转眼珠。 这次去边关,父王和大哥抱着让他历练的心态,两个人都格外抠门,一个子儿都没给他。 军营里的那点俸禄还不够他塞牙缝,全靠好兄弟的接济他才能喝酒吃肉,给宁宁买小泥人的钱还是问好兄弟借的。 可是今天看父王的意思,在他升任中郎将之前是不打算再给他月钱了,以后他就要靠俸禄自力更生了。 这怎么能行呢,他随便去酒楼听个曲儿,都得不少钱。 他试探性地伸出五根手指头,“大哥,这把刀花了我足足五百两雪花纹银!现在我身上一个子儿都没了,要不……你给我报销?” 闻星落和谢厌臣对视一眼。 给人买礼物,完事儿又叫人报销…… 真不愧是谢拾安能干出来的事! 谢观澜掂了掂那把破刀,挑眉,“五百两纹银?” 谢拾安心虚地蹭了蹭鼻尖。 他大哥是个识货的,兴许他报价报高了…… 他小声,“我记错了,不是五百两,是五十两……五十两……” 谢观澜忽然轻笑一声。 谢拾安吓得心脏都提了起来,连忙主动坦白,“哎呀,我就是想弄点钱出去吃酒!好容易回来一趟,我不要过苦日子啊!我还打算带宁宁去逛街,给她买两身新衣裳,现在我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怎么带?我和宁宁会被人笑话的!大哥,我求求你啦!” 少年撒泼打滚。 谢观澜揉了揉眉心,本欲拒绝,余光瞥见抱着小泥人一脸懵懂的少女,顿了顿,道:“去账房支钱。” 谢拾安激动的一个鲤鱼打挺,“大哥,你真好!” 谢观澜警告地看他一眼,“不准带她和狐朋狗友鬼混,不准在外面喝酒。” 第156章 宁宁,我大哥一向很不喜欢你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拾安满口应下,眼瞅着谢观澜出去了,才转头对闻星落道:“大哥规矩真多,到底和咱们不是同龄人,没有共同语言。” 谢观澜突然折返回来,“不准带她夜不归宿”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尚未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了谢拾安的这番评价。 他转了转墨玉扳指。 他仅仅只比他们大了三四岁,怎么就不是同龄人了? 谢拾安背对着他,滔滔不绝,“宁宁啊,你这几个月在王府里是不是特别无聊?你别看我大哥对谁都温和有礼,实则我大哥冷的像块冰,他一向很不喜欢你,我记得你还没进王府的时候,他就琢磨怎么把你撵出去了。这几个月我不在,他没叫你受委屈吧?” 闻星落:“……” 她越过谢拾安看向谢观澜,对方的脸色阴沉如水,十分可怕。 她轻咳一声,“那个,四哥哥……” 谢厌臣看了看谢观澜,又看了看谢拾安,在旁边轻笑道:“四弟,你怎么能这么说大哥呢?我看大哥明明挺好的呀。” “好什么呀!”谢拾安连珠炮似的发泄委屈,“他明明那么有钱,还这么抠门,我在军营那几个月,他是一个铜板也没寄给我!以前我也觉得他可好了,连揍我的时候都会故意放水,直到这次我在军营碰见他的几个手下,我才知道原来他揍我揍的是最狠的呜呜呜!” “四哥哥!” 闻星落压低声音,暗示般扯了扯谢拾安的衣袖。 谢拾安后背一凉。 和闻星落对了个眼神,确信谢观澜就站在自己背后,谢拾安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话又说回来,玉不琢不成器,梅花香自苦寒来,我还是非常感激大哥对我的严厉教导的。至于吝啬钱财,完全是因为他不想让我沦为不学无术的纨绔,可见他待我用心良苦。宁宁啊,我这辈子一定要好好孝敬大哥,将来为他冲锋陷阵!” 闻星落:“……呵呵。” 她都替谢拾安尴尬。 谢拾安说完,转过身,像是才发现谢观澜,惊讶地发出一声“哎呀”。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哥,你怎么又回来啦?刚刚我的心里话,你都听见啦?怪叫人害臊的……” 谢观澜也跟着笑,“既然四弟认为吝啬钱财是对你好,那么去账房支银子的事,还是算了。” 他转身就走。 “诶大哥——” 谢拾安还想补救,谢观澜已经走出很远。 “我有许多钱,”闻星落笑道,“明日我请四哥哥吃酒。” 谢拾安欲哭无泪。 到了傍晚,蓉城大半权贵都聚集在了徐府。 徐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上百桌宴席从厅堂一直摆到花园。 闻星落和谢拾安也到了。 两人刚找了位置坐下,就看见刘郡尉带着几名交好的同僚大步走来。 刘郡尉笑道:“恭喜四公子授封护卫军!四公子年纪轻轻就这么有出息,真是前程无量啊!不过,为何四公子的升迁宴不在王府办,反倒在徐家办?” 谢拾安授封正六品官职的消息,早已传遍蓉城的上层圈子,今日前来赴宴的客人都是知道的。 谢拾安和闻星落对视一眼。 闻星落问道:“郡尉大人可否让我看一眼你的请帖?” 她接过刘郡尉递来的请帖,不由失笑。 她对谢拾安咬耳朵,“闻家送出去的请帖写得太简单了,没写闻如雷的名字,只说是正六品护卫军的升迁宴,所以大家才生出了误会。” 刘郡尉又拿出红纸包好的银钱,“这是老夫的礼金,四公子笑纳。” 谢拾安捧着红包,“啊?” 很快,其他宾客纷纷排队来交礼金。 才不过片刻功夫,谢拾安就收到了数千两银票。 还有人称赞道:“听说今晚的宴席是金味斋的大厨烧的,酒水是二十年的女儿红,这一桌恐怕得不少钱,四公子真是破费了!” 谢拾安:“……不破费。” 闻星落:“……诸位吃好喝好。” 于是闻如风等人抬着昏迷不醒的闻如雷过来的时候,酒席已经开始了。 闻家兄妹看着宾客们觥筹交错,不由愕然。 闻如云忍不住嫌弃,“这些人也太没素质了,主人家还没来,他们就先吃上了!” 闻月引催促道:“大哥,你快说开场词吧!不然一会儿他们吃完该走了。” “好。”闻如风郑重地点了点头,走到花园中央,高声道,“今夜,感谢诸位来参加我弟弟的升迁宴。” 宾客们面面相觑。 他弟弟? 王府四公子,成他弟弟了? 也是,镇北王娶了他母亲,严格来说谢四公子确实称得上是他弟弟。 没想到他们继兄弟感情这么好,居然肯花这么多钱,为谢四公子举办如此隆重的升迁宴! 闻家兄妹,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不堪嘛。 众人感动不已,纷纷热烈鼓掌。 闻月引注意到闻如雷的手指和眼皮动了动,连忙道:“三哥醒了!” 闻如云摇开折扇,邪魅一笑,冲楼阁上方点了点头。 上方的几个小厮会意,立刻将两道巨大的横幅甩了下来。 宾客们望去。 两道大红横幅足有三层楼阁那么高,上头龙飞凤舞,各自写着一行格外醒目的大字: “恭喜闻如雷授封正六品护卫军”; “预祝闻如雷前程锦绣封侯拜将”。 横幅正下方,闻如雷在官帽椅上慢慢转醒。 他一睁眼,就瞧见红灯高悬高朋满座,无数张惊诧古怪的脸正静静看着他。 闻如雷一愣,心底顿时涌出了不好的预感。 万籁俱寂中,闻月引笑道:“三哥,你终于醒了!今夜是你的升迁宴,你瞧,在场的宾客都是我和大哥他们亲自请来的,大家都是来为你庆贺的呢!往后,你就是正六品护卫军了,咱们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你开不开心,欢不欢喜?” 闻如云也道:“三弟,你快和我们说说战场上的事情吧,说说你是怎么骁勇善战立下军功的!” 一丝寒风,吹拂过闻如雷的脸颊。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转红,由红转青。 落针可闻的寂静里,席上一个小女孩儿忽然稚声稚气地开口,“娘亲,阿兄不是说授封护卫军的是谢家四哥哥吗?咱们今晚明明是来吃谢四哥哥的喜酒的,可是为何又变成了闻如雷?闻如雷是谁呀?” 她母亲温温柔柔地回答道:“是闻家搞错了,今晚的喜宴确实是为谢四公子办的。至于闻如雷,他只是军营里的一个马夫而已啦。” 一个马夫…… 而已啦…… 第157章 三哥虽然没出息,但我相信你俩一定能出人头地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女人的声音明明柔和可亲。 可是随着寒风将她的声音传送到每一桌宴席上,那一个个字竟像是化作了刺骨的钢针,扎的闻如雷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扎的闻家兄妹呆愣当场彻底傻眼。 宴席上沉默了几瞬,陡然爆发出铺天盖地的笑声和议论声。 “闻家在搞什么?!他们不会以为授封护卫军的是闻如雷吧?!” “我听说今天他们去城郊接人的时候,就已经搞错了!我还以为会有人提醒他们,结果闹了一天,竟然没有一个人跟他们说!” “造孽呀!我还说闻家兄妹怎么转了性,突然对谢四如此殷勤,不惜花大价钱为他筹办升迁宴,原来是一场乌龙!” “太可笑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分不清护卫军和马夫!” “闻如雷好丢脸啊!原本没什么人知道他是个马夫,现在好了,全城的人都知道他是个马夫了!” “……” 马夫,马夫,马夫…… 闻如雷的耳朵里,渐渐只剩下这两个字。 明明前世…… 明明前世升迁宴的主角是他,他年纪轻轻就授封将领,少年得志前程锦绣,半个蓉城的权贵都来为他庆贺,无数世家贵女冲他暗送秋波,何等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可是这一世,他只是个…… 马夫。 他臊得浑身血液都滚热起来,猛然推翻面前的酒席,恨恨地盯向闻家兄妹,“你们脑子长到屁股上了吗?!把我害到这个地步,让我丢尽脸面,现在你们满意了?!” 闻家兄妹还愣在寒风里,完全没反应过来。 当时报信的小厮明明说闻小姐的兄长授封护卫军,怎么会弄错呢? 闻如云嘴唇颤抖,“难道,所谓的‘闻小姐’,是指……” 三人一致望向闻星落。 闻星落正和谢拾安埋头数钱,两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别提有多开心了。 闻月引不甘心地咬了咬牙,“恐怕是的。” 闻如风唉声叹气,拂袖骂道:“都怪那个小厮,传个信都传不清楚!现在好了,咱们全家都成笑柄了!往后,可要怎么见人啊?” “怎么见人?!”闻如雷崩溃,“你们还能见人,可我呢?我要怎么见人?!等到明天早上,全城百姓都会知道,我堂堂金吾卫副指挥使闻如雷如今竟沦落为一介马夫!我还活不活了?!” 闻月引蹙眉,“三哥,你小声些,难道当马夫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席上的人也未必全都知道,现在你一吼,好了,大家都知道了,我们也要跟着你丢脸……” “你这个扫把星——” 闻如雷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沙包大的拳头就要揍她。 “够了!”闻如风连忙护住闻月引,“月引自幼身娇体弱多愁多病,三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今晚办酒,都是为了你好,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还怪上我们了?” “是啊三弟,”闻如云摇了摇折扇,“我们都没嫌弃你是个马夫,你怎么反倒数落起我们来了?” 闻如风道:“我做主,三弟,你快给月引道歉。” 大冷的天,闻如雷活活气得浑身冒烟。 他再也没办法面对宾客们的指指点点,红着眼眶冲了出去。 看了这么一场戏,宾客们酒足饭饱,满意地散场了。 闻月引看着满园的红灯笼和残羹剩饭,绞着手帕,小脸泛白。 她还以为全家又走上了前世的康庄大道,没想到三哥竟然从金吾卫副指挥使混成了一个马夫。 他未免也太没用了! 将来,他还怎么带领金吾卫送她风光出嫁? 她责怪道:“三哥真是,明明只是个马夫,却非说是护卫军,害咱们白欢喜一场。” 见闻如风和闻如云表情不虞,她又软下语气安慰道:“不过大哥二哥不必烦恼,三哥虽然没出息,但我相信你们二人一定能出人头地。明年秋天就是乡试,大哥,你一定会高中解元的!到时候,咱们再办一场比现在更风光的喜宴,把全城百姓都请来吃酒!” 闻如风犹豫。 不知为何,他不太敢相信闻月引的话了。 总觉得这个妹妹似乎有点不靠谱…… 沉默间,忽然有徐府的管事走了过来,“闻大公子,我家老爷请您去书房说话。” 闻如云不悦,“什么闻大公子,我大哥乃是你家的姑爷!” 管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不争辩,只道:“请吧?” … 闻星落和谢拾安返回镇北王府,在大门口撞见了一辆马车。 陈乐之从马车里跳出来,“闻宁宁!” 闻星落惊讶,“乐之?!你怎么来啦?” “家里在为我阿兄选世子妃,我搅和了几次,被父王抽了一顿,还要把我送去京城给皇帝当妃嫔。可是那皇帝老儿的年纪都能当我爹了,我不高兴,就跑出来找你玩儿。” 闻星落担忧地握紧她的手,“你跑了,你父王会不会派人抓你?你不会真被送进宫吧?” “放心吧,我告诉那老登,要是他敢送我进宫,我就犯一个诛九族的大罪,然后他就不敢再提这件事了。” “乐之,你可真聪明!” 说话间,一道怯弱的声音忽然传来,“郡主……” 闻星落望去,从陈乐之的马车里走出来了一个姑娘。 约莫十八九岁,穿了一身绫布衣裳,生得清秀可人,只是神态有些卑懦。 陈乐之把她拉过来,介绍道:“她叫虞萍萍,是我在半路上救的,她随爹娘兄长北上做生意,半路上碰到土匪,只活了她一个。暂时待在我身边,等回了汉中郡,我再送她去投奔她在长安的亲戚。” 她又对虞萍萍介绍道:“这位是我最好的姐妹闻星落,至于旁边这一位嘛……” 陈乐之不耐烦地瞥了眼谢拾安,“你不用管他!” 谢拾安恼了,“凭什么不管我?宁宁,你说我是谁!” 闻星落含笑介绍,“他是我继兄,也是镇北王府的四公子,虞小姐称呼他谢四公子就好。” 虞萍萍冲谢拾安款款福了一礼,娇声道:“萍萍见过谢四公子。往后萍萍要和郡主一块儿住在王府,萍萍给谢四公子添麻烦了。” 闻星落看着她侧身对着自己,圆杏眼里掠过一抹冷意。 谢拾安也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挪到闻星落身边,安抚般拍了拍她的手。 忽然有小厮急匆匆跑过来,“四公子,宋家二爷在花满楼设了酒宴,请您过去吃酒。” 宋家二少是谢拾安的好兄弟,常常厮混在一处的。 “我也要去。”陈乐之搂住闻星落的腰,“谢四,我和宁宁跟你一块儿去热闹热闹!” 闻星落倒是无所谓。 她认识宋家二少他们,往常也是一起吃过饭的。 俩姑娘期待地看着谢拾安,谢拾安却不大情愿,连口吻都莫名心虚,“那地方不适合你们……” 第158章 谢观澜竟然也会逛青楼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怎么不适合?”陈乐之不开心,“我最近窝了一肚子气,正想找个地方吃酒,我决定了,今晚我要不醉不归!” 谢拾安拧巴半晌,老实道:“那地方只能男人去……” 陈乐之率先反应过来,“青楼?” 谢拾安蹭了蹭鼻尖,“我可没说啊,是你自己说的。” “青楼就青楼吧,从前我跟我阿兄也不是没去逛过。对了,宁宁肯定没去过,咱们可以带宁宁去见见世面。走,宁宁,咱们先回府换一套男装。谢四,把你衣裳借给我们穿。” 谢拾安目送陈乐之大摇大摆地进了王府。 他怎么觉着,陈乐之比他还像镇北王府的主人? 陈乐之从谢拾安房里翻出两套男装,和闻星落一块儿在屏风后面换上了。 她给闻星落梳发髻的时候,虞萍萍站在旁边,犹豫道:“郡主,我不用换衣裳吗?” 陈乐之给闻星落插上玉簪,“我叫翠翠带你回屑金院休息,你今晚不必跟我们一块儿去。” 闻星落注视铜镜,清楚地看见虞萍萍脸上掠过一抹失落。 注意到她的视线,虞萍萍期冀地望向她。 闻星落垂下眼睫。 她不喜欢虞萍萍。 她和乐之才是好朋友,她只想和乐之玩。 她不想带一个生分又反感的人,去参加四哥哥的聚会。 陈乐之和闻星落收拾妥当,谢拾安正等在廊下。 他道:“先说好,我今晚带你们逛花楼的事,你俩谁也不许说出去,不然父王和大哥又要抽我了!” “放心不会说出去的!” 陈乐之摆摆手,牵着闻星落直奔府外。 闻星落回眸,虞萍萍正孤零零站在屋檐底下。 夜色晦暗,她瞧不清楚对方脸上的表情。 … 花满楼衣香鬓影环肥燕瘦,灯火葳蕤宾客如织。 陈乐之飞快融入了谢拾安的好兄弟里面,划拳吃酒样样精通,一副誓要用美酒把满腹愁绪全部消解掉的气势。 闻星落坐在角落。 前世今生,她还是第一次逛青楼。 谢拾安把她保护得很好,不许任何人给她灌酒,又吩咐侍女把她面前的酒壶换成果子饮,见自己转身说话的功夫就有狐朋狗友跑来和闻星落搭讪,于是又抬脚踹开了那几个人,狠狠警告了一番。 酒至半酣,宋家二少脸红脖子粗,拍着桌子大喊大叫,“叫香君来给咱们唱曲儿!我要听她唱《游园》!” “对,叫香君过来!” 闻星落好奇地打量他们,悄悄对谢拾安咬耳朵,“四哥哥,你们来青楼,只是听曲儿呀?” “对呀。”谢拾安讪讪地挠挠头,小声道,“我们倒是想干点什么,可是不敢……要是我今天在青楼睡觉,估计我大哥明天就能把我吊起来打!你别看我这群兄弟个个都是纨绔,但他们私底下谁也不敢乱来,否则家中父兄定然饶不了他们。我们每次逛青楼,撑死了也就是叫几个美人上来斟酒唱曲儿……” 闻星落忍俊不禁,揶揄他道:“四哥哥是有贼心没贼胆。” 对面的宋家二少叫了半天香君,侍女匆匆进来,赔着笑脸道:“宋少莫怪,今夜香君姑娘去别的雅间唱曲儿了,要不您换一位?” 宋家二少很不满意,“不行,我就要香君!” 谢拾安懒洋洋地勾着一把檀木镂花折扇,“谁不知道花满楼里的香君姑娘不仅长得最漂亮,琵琶也是弹得最好的。怎么,我们在场这十几个人,竟请不动她吗?蓉城里面,谁敢和我们抢人?” 说话间,宋家二少已经把一叠银票拍在了桌案上,霸气道:“去请!要是对方不放人,休怪我们去他们雅座砸场子!” 侍女擦了擦额间冷汗。 这群纨绔是蓉城有名的二世祖,她不敢招惹。 可是请香君姑娘唱曲儿的,乃是这群二世祖的亲哥哥们,蓉城真正的继承者和掌权者。 尤其是镇北王府的那位…… “你还愣着干什么?!”陈乐之醉醺醺的也凑起了热闹,扯着嗓子嚷嚷,“快去请人啊!没见我们正等着吗?!” 侍女咽了咽口水,只得行了一礼,匆匆退下。 闻星落被酒水味熏得受不了,向谢拾安打了声招呼,起身去外面吹风了。 她穿过回廊,忽然被一个男人叫住,“你是新来的?” 闻星落不解,“什么新来的?” “瞧你这模样,唇红齿白的,不是新来的小倌儿是什么?”那男人粗声粗气,“正巧秋秋拉肚子,你赶紧替他把这壶酒送进去!” 闻星落道:“你误会了,我是客人。” “新来的小倌儿不好意思伺候人,都会这么说!” 男人不耐烦地摆摆手,将酒壶塞进她怀里,一把将她推进了旁边的雅间。 闻星落猝不及防,抱着酒壶踉跄几步才站稳。 她抬眸,发现这座雅间比谢拾安的那间更加富丽堂皇。 隔着珠帘翠幕,她一眼捕捉到席位正中间的那位。 金簪束发绯衣玉带,妖颜如玉绮红似花。 是谢观澜。 他竟然也会逛青楼…… 一位媚态横生的美人抱着琵琶坐在旁边,想必就是香君姑娘。 谢观澜等人正在议事。 宋家大少道:“咱们才和边境诸国进行茶马互市,朝廷就颁布旨意,要求指挥使大人出征夜郎,显然是窥破了咱们借着互市的名义,招兵买马的计划。依我看,朝廷这是想让蜀郡和边境诸国交恶,借此削减遏制咱们的兵力。” “我听说,”另一人开口,“是太子身边最得力的那位幕僚,率先看穿了咱们的计谋。也是他劝太子上书天子,让咱们和边境交战。此人城府了得,却不知姓名,只知道东宫的人都称呼他为——谢三爷。” 谢观澜缓缓转动墨玉扳指,视线忽的落在闻星落身上。 第159章 谢拾安带你逛青楼?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小姑娘今日做少年打扮,穿了身宝蓝色团花纹圆领缺胯袍,一截玉簪将青丝挽成蓬松发髻,露出白腻如玉眼净唇红的小脸,宛如空山新雨后,一根明净净潋滟滟的山中嫩竹。 与青楼的脂粉烟酒,格格不入。 谢观澜狭眸里掠过一丝冷意。 他叫谢拾安不要带她鬼混,他倒好,竟直接把她带来了青楼! 闻星落垂着头,并未注意到谢观澜的视线,只充作小倌儿将酒水送到席上。 她正要赶紧退下,旁边有人吩咐道:“去给指挥使大人斟酒。” 闻星落:“……” 她只好硬着头皮,去给谢观澜斟酒。 宋家大少神情严肃,“朝廷的圣旨,您若是不接,只怕会招来天子的问责。可若是接了,恐怕会损失咱们的兵力。到时候万一天子找借口伐蜀,咱们腹背受敌,如何是好?” 谢观澜垂眸。 少女探出袖口的葇胰纤巧嫩白,指甲上涂着浅红色的丹蔻,斟酒的动作十分小心翼翼。 唯恐被他察觉身份,她的头低得厉害。 他语气淡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是君主的命令,我岂能抗旨?” 闻星落悄悄看他一眼。 他要出兵夜郎? 众人担忧不已,纷纷起身行礼,“还请指挥使三思!” 宋家大少更是红了眼眶,“这些年,朝廷从咱们蜀郡拿走了多少赋税!蜀郡十之税一,比其他郡县税收更低,军队本就粮草紧张,可朝廷却还要从咱们手上再拿走七成赋税!说句难听的,这些年要不是指挥使大人自掏腰包,有一半兵卒都得卸甲归田!边境那些小国,早就猖狂到越过剑阁踏平青城山了!如今指挥使要亲征,万一有个好歹……” 谢观澜饮了半盏酒。 雅间寂静。 香君的指尖在琴弦上翻飞,琵琶声渐急渐促。 “朝廷的旨意是催命符,却也是千载难逢的机遇。”谢观澜弯唇,“从前朝廷妄图用边境诸国制衡西南,因此不准我们擅自出兵。如今有了光明正大率军征伐的理由,为何不去?一旦肃清边境诸国——” 就代表蜀郡,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吞并诸国,还意味着疆土扩张人口增多。 他手里的底牌会更多。 宋家大少试探,“莫非指挥使大人从茶马互市开始,就想到今天这一步了?” 如果茶马互市顺利进行,那么对蜀郡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如果朝廷发现了他们的意图…… 那就剑指边关,吞并诸国! 年轻的继承者们对视一眼,从彼此脸上看见了敬服。 一味地退让只会让朝廷得寸进尺,只有拿鲜血和刀剑杀出一条大路,才能赢得喘息的机会,才能让朝廷再也不能从他们的故土上掠夺资源。 他们,早就受够朝廷的横征暴敛了! 谢观澜的野心血性和文治武功,恰是他们跟随他的理由! 宋家大少率先道:“我愿意跟随指挥使大人,亲征诸国!” “我也是!” “……” 不同于他们的群情激奋,闻星落眉尖轻蹙,怔怔望向谢观澜。 谢观澜目视前方,从远处的芙蓉铜镜里,看见少女紧紧绞着双手,圆杏眼里全是担忧。 小姑娘在担心他。 谢观澜握紧佩戴在腰间的平安符,望向铜镜的狭眸泛起旁人难以察觉的温柔。 亲征而已。 他渴求这个机会多年,身体里热血难凉,恨不能立刻翻身上马沙场御敌,他怎么会有事? 为了镇北王府,为了几个弟弟,为了她,他绝不会有事。 只这一刹那,旁边忽然有人推了推小姑娘,“赶紧给指挥使大人添酒啊,有没有眼力见儿?” 闻星落连忙垂下头,给谢观澜斟酒。 那人见她磨磨唧唧,不禁嫌弃道:“指挥使大人不许姑娘伺候,我才叫了你进来。你要把酒盏端起来奉给指挥使大人,没伺候过人吗?!” 闻星落窘迫。 她只得端起酒盏,呈到谢观澜面前。 谢观澜伸手覆在酒盏边缘,恰抵着闻星落的指尖。 他漫不经心,“花满楼的小倌儿,也要涂丹蔻吗?” 闻星落心中一惊,连忙将手藏进袖管里,垂着头含混不清地“嗯”了声。 谢观澜轻哂,“我家中有一妹妹,她也喜爱涂这种浅色的丹蔻。听闻她的丹蔻是她自己调的颜色,外间都没有的,怎么你的丹蔻,与她的完全一样呢?” 闻星落心跳如擂鼓。 谢观澜心细如发观察入微,该不会已经发现她了吧? 她讪讪一笑,忽然扭头就想跑。 谢观澜扣住她的蹀躞腰带,将她往怀里一拽。 匆忙之间,少女玉簪脱落,委坠在谢观澜的衣袍上,蓬松浓密的青丝纷纷扬扬地散落,从中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 谢观澜捏住她的下巴,薄唇扬起一抹冷笑,“谢拾安带你逛青楼?” 满座寂静,众人面面相觑。 见过带妹妹逛街的,没见过带妹妹逛青楼的。 看指挥使大人的表情,谢四完蛋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嚣张跋扈的大喊大叫声,“哪个不长眼的敢跟小爷我抢人?!” 是谢拾安的声音。 宋家二少紧跟着豪横地嚷嚷道:“赶紧把香君姑娘给小爷们送过去,再给小爷们送两坛好酒赔礼道歉,不然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砰”的一声巨响,谢拾安踹门而入。 一群二世祖踏进门槛,气势汹汹地一字排开。 谢拾安从他们中间走出来,一撩锦袍踩上绣墩,霸气纨绔地蹭了下鼻尖,“混账东西!可识得小爷的身份?” 雅间内气息凝滞。 香君垂眸而笑,依旧不紧不慢地弹着琵琶。 闻星落尴尬地唤道:“四哥哥!” 谢拾安愣了愣,这才拿正眼望向雅间里的人。 在看清楚居中坐着的绯衣青年时,谢拾安呆若木鸡。 他身边的那群好兄弟,同样呆若木鸡。 半晌,谢拾安轻咳一声,站直身子,尴尬笑道:“大……大哥?” 醉醺醺的宋家二少一个激灵,瞧见自家大哥也在,顿时连眼神都清澈了,“大哥……” 原本张狂跋扈的二世祖们发现自家长兄都在,顿时宛如见了猫的老鼠,一声声恭敬的“大哥”此起彼伏,他们抬头挺胸犹如站军姿,瞬间老实乖巧起来。 谢拾安:“哈哈,哈哈,巧了不是,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 第160章 真的可以当一辈子的兄妹吗?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见谢观澜面无表情,谢拾安又咳嗽一声,“那个香君啊,你要好好弹琵琶,别弹错了惹我大哥不高兴。大哥您吃好喝好,我先回府做功课了。” 一群二世祖纷纷道: “我们也要回府做功课了。” “对了谢四,你《论语》背到第几章啦。” “咱们今晚挑灯夜读,明天闻鸡起舞,演练一番《孙子兵法》。” “……” 众人一边议论,一边转身就走。 宋家大少拍案而起,黑着脸怒喝,“宋嶂!” 宋家二少腿一软,“哥!你不能罚我,我明天还要早起演练《孙子兵法!》” “什么孙子,我今晚就好好教教你,什么是老子!” 眼见雅间陷入混乱,谢观澜瞥了眼香君。 香君会意,把琵琶交给侍女,朝闻星落略一颔首,“姑娘请随奴家这边走。” 闻星落看了眼乱成一锅粥的雅间,不好参与这场兄弟大战,只得跟着香君先行离开。 直到行至回廊尽头的闺阁,嗷嗷惨叫声才终于听不见。 闻星落很为谢拾安捏了一把汗。 香君请她落座,给她沏了一盏热茶,“这是产自青城山的青城雪芽,不知是否合姑娘的口味。” “多谢。”闻星落捧起茶盏,“香君姑娘是长兄的心腹吗?” 那样重要的议事场合,香君却能旁听。 可见她并不是简单的花魁。 香君与她隔着花几坐了,纤纤玉手轻托着雪腮,笑起来时愈发风情万种妩媚动人,“我专为指挥使大人探听机密。” 闻星落点点头。 像青楼、赌坊一类的场所,上至权贵富商下至贩夫走卒都会汇聚于此,确实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 “星落小姐长得好乖呀。”香君斜挑的的丹凤眼满含玩味兴致,“难怪冷情冷性如指挥使大人,也会忍不住对星落小姐动心。” 闻星落的瞳孔骤然缩小。 她警惕地看向香君,一瞬间脑海中涌出浪潮般的杀意,却在想起香君是谢观澜的心腹之后,刹那间打消了念头。 香君整日待在青楼,见惯了男欢女爱,又以打听机密见长,因此看出她和谢观澜之间的端倪,也不算什么。 香君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笑出声来,“星落小姐好可爱。” 她一边说,一边竟上手摸起闻星落的脸蛋,提议道:“我最善梳妆,我给星落小姐梳妆打扮一番吧,保管指挥使大人瞧见了对你情难自抑。我好想看他失控的样子哦,一定十分有趣!” 闻星落吃惊地看着她。 她还以为香君是一位温婉娇媚的姑娘,怎么私底下竟然还有这种恶趣味? 于是谢观澜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香君正把闻星落往屏风后拽。 小姑娘不肯进去,死死扒拉住屏风边缘,香君一脸兴奋不肯罢休,从后面使劲儿拉扯她的衣裳。 她紧紧护着自己的圆领袍,脸蛋都已憋得通红。 他沉声道:“在闹什么?” “长兄!” 闻星落唤了一声,急忙跑过去躲到他身后。 香君重又恢复了那副柔婉妩媚的模样,款款福了一礼,“指挥使大人。” 谢观澜警告般深深看她一眼,才带着闻星落离开。 穿过回廊,闻星落小声道:“四哥哥怎么样了?” 谢观澜寒着脸没理她,脚下步履很快。 闻星落咬了咬牙。 这厮动不动就发脾气,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在生什么气。 她往前紧走几步去追他,可谢拾安的圆领袍有些长,她不慎踩到袍裾扭了脚踝,及时扶住雕花扶栏才没有跌倒在地。 谢观澜见她没跟上来,转身看她。 少女倚靠在扶栏边,正低着头掉眼泪。 她没来得及梳头,青丝就那么散乱着,白净净的小脸上是通红湿润的一双眼。 珠泪顺着她尖俏的下巴滚落。 仿佛一滴冷水跌进了他沸腾的心海,叫他瞬间冷静下来。 他怪她逛青楼,怪她不知道好好保护自己竟踏进这种肮脏污浊的地界,可这都是谢拾安和陈乐之的错,她不过是被他们俩撺掇来的。 他不该给她冷脸。 青年在闻星落跟前单膝蹲下,伸手握住她的脚踝。 他褪下她的鞋袜。 闻星落呼吸略急,下意识环顾左右。 花满楼不知何时谢了客,金碧辉煌的楼阁静悄悄的,连花枝招展的美人们都不见了。 她这才放心,对谢观澜道:“只是略微扭疼了脚而已,过会儿就好了。” 谢观澜见她确实伤得不重,才重新给她穿好鞋袜。 他道:“我背你下楼。” 闻星落怔神的功夫,谢观澜已经把她背了起来。 走下雕花楼梯,青年嗓音低沉,“往后,不准再来这种地方。” 花满楼是他的地盘,不至于像别的青楼那么乱。 可若是闻宁宁独自一人跑进别的青楼,叫那些男人占了便宜,他会忍不住杀了他们的。 闻星落伏在他的肩头,小声道:“我装扮成男子,不会叫人占便宜的,顶多被他们看上几眼。” “看也不可以。” 闻星落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踏出花满楼的门槛时,她的声音若有似无,“长兄这般言语,会叫我产生误会的。” 谢观澜将她放在屋檐下。 檐下悬着几盏红灯笼,光影将两人照得明明暗暗,像是那些隐藏见不得光的汹涌情愫,终于忍不住从暗处浮现。 谢观澜沉默着,从扶山手里接过斗篷,系在闻星落的肩上。 本该紧握刀剑的双手,掀起斗篷柔软的兔毛兜帽,给少女戴得严严实实,将耳朵也遮住了,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桃花面。 他的上半张脸隐在暗处,“只是兄长对幼妹的叮咛罢了。往后的局势会更加凶险,我不能一直保护你,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闻星落看着他转身去牵马。 灯影摇曳。 少女的脑海中,悄然浮现出他屡次救她的画面。 他总能在危急关头出现,总能给予她无与伦比的温暖和安全感。 从前她以为自己是单方面的倾慕,于是小心遮掩却又百般试探,唯恐遭到他的耻恨和厌恶。 可是如今…… 闻星落攥住斗篷,“真的可以当一辈子的兄妹吗?” 雪地里,青年牵着马,背对着她。 第161章 即使我说亲嫁人,你也可以无动于衷?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真的甘心吗?” 少女的声音在雪夜里格外沙哑。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谢观澜的肩线流畅落拓,像是一把锋利的狭刀。 他的声音格外冷静自持,宛如刀刃破开坠落的雪,“我可以。” “即便我日后说亲嫁人,你也可以无动于衷?即便我与夫君儿女双全,你也依然波澜不惊?” 闻星落一步步走下花满楼外面的台阶。 她在谢观澜面前站定,仰头注视他,“即便我同旁人共白首、死同穴,你也能够,一笑置之?” 雪花落在两人的眉梢眼睫。 情窦未开之际,闻星落从来没想过将来白头时是何种光景。 可一旦心里藏了个人,那些遥远的憧憬便纷至沓来,竟叫她不由自主地琢磨起现在如何,将来又该如何。 谢观澜伸手,为她拂拭去眼尾融化的雪珠,“我可以做到。” 闻星落瞳珠泛红脆弱,像是蓼花一刹那开到了极致。 “可我做不到”五个字尚未被她说出口,青年忽然用指腹抵住她的唇。 花满楼前的一排排红灯笼,照亮了天地间安然静谧的这一场雪,临近宵禁的时辰,街头巷尾格外漆黑幽静。 谢观澜凝视眼前的少女,声线被风雪染成了沙哑的音调,“做不到,也要做到。” 圆杏眼里迅速浮起的水雾,令少女乌润的瞳珠显得潋滟破碎。 谢观澜收回手,慢慢移开视线,“我母妃死的那年,父王正在外面行军打仗,他来不及看母妃最后一眼,也来不及送母妃下葬。我们这种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在战场上。所以我这一生,都不会娶妻生子。你——” 他顿了顿。 他想让闻星落不必担心他会同旁人生同衾死同穴,可是又嫌这句话过于暧昧,仿佛是另类的山盟海誓。 于是他没将这句话说出口。 “夜深了,我送你回王府。” 他把闻星落抱上马背。 两人明明共乘一骑,姿态却分外疏离。 闻星落垂着眼睫,看他握着缰绳的手。 他就要出征夜郎了。 将来,他还要挥师京畿。 她记得前世那一场争夺皇位的战争格外漫长,谢观澜受到的阻力太多了,天底下一大半诸侯王都站在了天子那边…… 既然谢观澜可以做到对她嫁人之事无动于衷,那么她能否和陈玉狮合作? 嫁给陈玉狮,帮她瞒住她是女儿身的秘密,稳住世子身份,保住她母妃的性命。 作为交换,陈玉狮或许可以成为谢观澜的盟友…… 她正思考,谢观澜忽然勒住缰绳。 她抬眸望去,远处街巷人影攒动,几个流氓地痞正围着趴在地上的柔弱少女,似要行不轨之事。 她看了片刻,回眸望向谢观澜。 谢观澜道:“宁宁想让我救她?” “不。”闻星落摇了摇头,“蓉城夜不闭户治安极好,我不觉得这几个流氓地痞敢半夜出来行凶。此事蹊跷,还得再看看。” 谢观澜催马走近了些,闻星落才看清楚原来那少女是虞萍萍。 她正看着,不远处的正街上突然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停下,才挨过一顿打的谢拾安和陈乐之跳了出来,两人一通拳脚,很快把那些流氓地痞都给撵走了。 陈乐之扶起虞萍萍,“你怎么会在这里?” 虞萍萍哽咽,“郡主和闻小姐都是姑娘家,我实在不放心你们去青楼,因此就跟了过来,没想到会在半路遇见流氓。” 她说完,又朝谢拾安深深福了一礼,感激道:“今夜多谢四公子相救,小女……小女无以为报……” 谢拾安的笑声有些古怪。 他往旁边让了让,指着陈乐之道:“看清楚,救你的人是她。” “是四公子和郡主两人救了我。”虞萍萍羞赧,“我厨艺不错,明日我想亲自下厨做一顿饭,答谢二位。” 谢拾安摆摆手,“我没空,我不去。” 他说完就钻进了马车。 虞萍萍有些尴尬地杵在原地,求助地望向陈乐之。 陈乐之同样怪笑一声,目光添了几分讥嘲,旋即一甩马尾辫,骄傲地回了马车。 虞萍萍咬了咬唇瓣,迅速跟上。 然而她一进去,谢拾安就火急火燎地出来了。 他一副生怕被贼惦记的表情,嘴里嚷嚷着“男女授受不亲”,一溜烟跑出了主街。 闻星落眼瞅着谢拾安跑到巷子里,正巧撞上她和谢观澜。 谢拾安瞧着马背上的两个人,起初还没反应过来。 呆了呆,他才茫然问道:“你俩何时这么好了?” 闻星落攥紧缰绳,尚未想好怎么解释,谢拾安已经哈哈笑道:“宁宁,看来你是沾了我的光,所以大哥才对你这么好,竟然与你同乘一骑,亲自送你回府。蓉城里还没有哪个小姑娘有这等优待呢!” 闻星落静默半晌,温声道:“谢谢四哥哥。” 谢观澜眼观鼻鼻观心,并未说什么。 “大哥的这匹照夜玉狮子,乃是西域最彪悍健硕的宝马,想来载三四个人都不成问题。”谢拾安一边说一边走了过来,意图爬上马背。 谢观澜眉骨下压,“你干什么?” “上马呀!”谢拾安满脸清澈,“左右那辆马车我是坐不了了,大哥你也载我一程吧!” 他还想继续往马背上爬,谢观澜嫌弃地甩了甩马鞭。 马鞭在空中炸响,吓得谢拾安紧忙后退几步。 谢观澜沉声,“自己走回去。” 说完,照夜玉狮子扬了扬前蹄,载着他和闻星落疾驰而去。 马蹄扬起的积雪,喷了谢拾安一脸一身。 谢拾安:“……” 他闭了闭眼,忍耐着拍干净身上的雪,“不带就不带嘛……我还不稀罕你带我呢!” 陈乐之突然走过来,“谢四,咱俩一块儿走回去吧。” “那个女的呢?” “我让她自己坐马车回去,懒得跟她坐一个车厢。以前没发现她是这种人,现在怎么看怎么讨厌。” 两人沿着街巷,踩着积雪往王府方向走。 ”咯吱咯吱“的踩雪声里,谢拾安忽然道:“我发现我哥对宁宁特别好。” 陈乐之踢了一脚雪,没吭声。 他竟然才发现…… 谢拾安心情还不错,认真地分析道:“一定是因为我哥终于知道宁宁是好姑娘了,再加上我们家没有妹妹,所以我哥就特别宠她。我大哥肯真正接纳宁宁,这是好事!” 陈乐之借着雪光,怜悯地看着他,“谢四,你真应该多吃几颗核桃。” 第162章 我要让星落回到咱们身边,重新成为咱们的妹妹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拾安扬眉,“你敢骂我蠢?” “我可没说,你自己说的。” “陈乐之你不要以为你是宁宁的好朋友我就不敢打你!” “你打呀你打呀!我长这么大还没怕过谁!” “……” 雪夜长街,笼火零星。 少年少女从锦里打到镇北王府,被门房管事发现时两个人浑身都是雪粒子,面红耳赤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活像是刚从雪堆里扒拉出来的一般。 两个人分外眼红,冷哼一声正要分道扬镳,管事站在台阶上,皮笑肉不笑,“四公子、小郡主,世子爷吩咐,说是等你们二位回来以后,罚你们去思过阁抄写家规。” “什么?!”谢拾安嚎叫,“我已经挨过打了,凭什么还要抄家规?!” 管事:“这是世子爷的吩咐。您要是有意见,可以去他跟前提。” 谢拾安抱臂嘟囔,“母妃就是把我生晚了,不然这世子之位高低得是我的,到时候我就罚我大哥抄家规……” 还有宋二他们。 如果大家都和家中兄长调换排序就好了,不仅有花不完的银钱,而且府里也是他们说了算, 不过他并非真心想要世子之位,他只是觉着这么想想还挺美。 陈乐之不服气,“凭什么我也要抄你们王府的家规?” 管事:“汉中王特意给我家世子爷写信,请他全权管教小郡主,因此我家世子爷是代汉中王罚您。” 陈乐之默了默,忍不住爆发出一个脏字。 两人倒霉催地进了思过阁,另一边,屑金院。 谢观澜亲自送闻星落回来。 穿过回廊时,少女裹紧斗篷,小声问道:“长兄此去,何时能回?” 谢观澜负着手与她并肩而行,“快则半年,迟则两年。” 闻星落看着两人投落在廊中的影子,不由沉默。 谢观澜问道:“怎么?” “长兄今年,不能在王府过年了。”闻星落的声音比雪还要轻,“我有些难过。” 从前在闻家的时候,逢年过节她都得忙里忙外。 好容易除夕夜得了空闲,可父兄都不愿意与她说话,他们喜欢陪闻月引贴桃符、放爆竹、守岁,他们在年夜饭的时候笑笑闹闹憧憬新年,而她孤零零坐在角落,偶尔抓到机会笑着插一句话,可他们都会有意无意将她忽略过去。 从小到大,她都觉得除夕夜比任何时候都要冷。 直到去岁冬日,她在王府过了第一个除夕。 祖母疼她,爹爹爱她,二哥哥和四哥哥也很愿意陪她放爆竹,陪她吃着糕果聊着天,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守岁。 哪怕当时谢观澜还未曾接纳她,却也没挑除夕夜给她脸色瞧,反而在给二哥哥和四哥哥红包的时候,也给了她一份。 她仰头望向谢观澜,忽然伸出小指,“虽然今年不能与长兄一起过年,但我想与长兄约定,你凯旋的那年,再一起过年守岁。” 廊外雪光与灯笼的火光相映成辉。 落在谢观澜的眼里,却都不及少女那张灼灼娇艳宛如桃花的脸,来得更加绝色耀眼。 他缓缓勾住闻星落的小指,“我与你约定。” 夜渐深。 闻星落正要就寝,翠翠抱着汤婆子进来,“小姐,世子爷把曳水大哥留下了。曳水大哥说世子爷不在的这段时间,由他负责保护小姐。” 闻星落接过汤婆子,看了眼蠡壳窗外,心底悄然涌出暖意,像是才喝了一盏热热的桃花酿蜜水。 就在少女睡下后,徐府。 管事领着小厮们,把闻家兄妹的行李尽数搬到了大街上。 闻家四兄妹站在屋檐底下,双手拢在袖管里,俱都沉默不语。 因为今夜的事,徐家二老嫌弃他们害徐家丢了脸面,又说经过这段日子的观察,他们和宗族一致认定闻家根本没有出人头地的本事,所以打算让徐渺渺和闻如风和离,另外再择佳婿。 可徐渺渺死活不肯,竟以自杀相要挟。 徐家二老对女儿失望透顶,当即命人把闻家兄妹撵出府去。 终于搬完行李,管事皮笑肉不笑道:“闻大公子购买的丫鬟仆婢、贵重家私,皆是花的我家小姐的陪嫁,因此我家老爷吩咐,不许你们带走。你们自己的东西都摆在这里了,一件儿也不少你们的。” 闻如风盯着徐府的匾额,一双眼好似淬着血,“岳丈就这么瞧不起我吗?!须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他今日欺我落魄,将来就不怕闻某高中探花封侯拜相?!” 管事的笑了笑,“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我只知做人当脚踏实地,闻大公子还是不要随便夸下海口为妙。” “我大哥能不能高中探花,你们不知道,难道我还能不知道吗?”闻月引冷冷反驳,“将来我大哥显赫荣耀的时候,你们徐家再想攀附也不能了,你们可别后悔!” 闻如云握着折扇,讥嘲道:“经商之人都是势利眼,你们徐府满门铜臭,我们离了你们才干净,省得污了清白!” 管事的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接吩咐小厮关上府门。 闻家四兄妹盯着徐府,四张脸如出一辙的怨毒。 好半晌,闻月引责怪道:“说到底,还是三哥不中用。” “你中用,”闻如雷冷笑,“你也就只剩一张嘴中用了。” “你——”闻月引霎时红了眼眶,“大哥,你看他!” “行了!”闻如风烦躁不堪,“都到这个份上了,你们能不能消停些?自打爹娘和离,咱们家就诸事不顺,依我看,咱们得好好找找缘故。等重新安顿下来,咱们就召集全家人开个会,把星落也叫过来旁听!” 闻如雷紧了紧拳头,忽然转身朝漆黑的街道走去。 闻如风连忙喊道:“三弟,你去哪儿?” “我去找星落!”闻如雷头也不回,斩钉截铁,“我要让她回到咱们身边,重新成为咱们的妹妹!这一次,我会坚定地告诉她,我只让她洗半篓衣裳,剩下的半篓都给月引洗,她一定会大为感动!” 第163章 她和谢观澜,都不喜王府出现外人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月引目送他消失在风雪中,不甘心地翻了个白眼。 她才不要给闻如雷洗衣裳呢! 死也不要! 兄妹三人抱起行李,正欲就近找个客栈,府门忽然开了。 徐渺渺背着包袱从里面走出来,双眼红肿,哀绝道:“夫君,我给爹娘写了断亲书,我要跟你们一起走!” 闻如风顿时大为感动,“渺渺!” 徐渺渺扑进他怀里,“他们不知道你的能耐,可我却很清楚!夫君一定要金榜题名,让我爹娘刮目相看,证明我没有选错人!” 闻如风深情地搂住她,“渺渺,你待我这样好,我无以为报……” 他决定了,作为徐渺渺对他不离不弃的报答,即便他将来会金榜题名贬妻为妾另娶贵女,他也要赐给徐渺渺一个孩子! 这,就是他最真挚的报恩! 次日。 闻如雷徘徊在镇北王府侧门。 等到天光大亮,终于看见有小厮出来,他连忙上前,“我是闻家三公子闻如雷,贵府王妃的儿子,闻星落的亲哥哥。劳烦你代为通传一声,我想见闻星落。” 小厮上下打量他一眼,笑道:“我知道你,你就是那个冒充我们家护卫军大人的小马夫嘛!还在徐家办了一场升迁宴,是不?” 闻如雷猛然面色铁青,指关节也捏得咯吱作响。 眼瞅他要发怒,那小厮笑道:“你别急,我这就进去帮你通传。” 他折回王府,却压根儿没去找闻星落,只钻进门房吃酒。 另一小厮问道:“真不去通传?” “传什么传,小姐早就吩咐过,以后不许放闻家兄妹进府。如今除了世子爷,就数小姐是咱们府里的这个……”那小厮竖起大拇指,“我可不敢得罪小姐!别管他,咱们吃酒!” 此时,闻星落已经到了万松院。 她服侍老太妃晨起梳妆,祖孙俩来到花厅时,却见谢拾安和陈乐之撑着脸坐在圈椅上打盹儿,两个人各自挂了老大的黑眼圈。 老太妃忍俊不禁,“你瞧瞧他们两个。” 闻星落笑了笑,“四哥哥和乐之的黑眼圈,都快撵上食铁兽了。” 侍女们端来早膳,谢拾安和陈乐之昏昏沉沉地坐到膳桌旁,直到谢观澜进来,两个人才稍微清醒了一点,生怕又被罚抄写规,紧忙收起那副没骨头的懒散样子,各自板着脸正襟危坐。 谢观澜没看他们一眼,只冷淡地撩袍落座。 最后端上来的是一大盆馄饨。 虞萍萍出现在花厅,腼腆地福了一礼,“这是萍萍亲手做的馄饨,爹娘在世时常夸我做的馄饨味道极好,请太妃娘娘和世子爷品尝一二。” 老太妃疑惑,“你是……” 陈嬷嬷连忙凑到她耳边,将虞萍萍的来历解释了一番,又补充道:“小姑娘天还没亮就跑来给您请安,说要做些早膳,报答王府收留她的恩德。奴婢瞧她是小郡主亲自带来的客人,就让她进来了。” 老太妃点了点头,对陈乐之道:“乐之虽是闺阁女儿,却长了一副侠肝义胆,你父王母妃该为你骄傲。” “那是自然!”陈乐之摇头晃脑,像是高高竖起尾巴的猫,“太妃娘娘有所不知,我可是关中有名的女侠!” “就你?”谢拾安埋汰她,“还女侠呢,女瞎子还差不多!” 否则,怎么会救了虞萍萍这么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陈乐之恼了,“谢四!” “小爷在此!” “你——” “咋地?!” 眼见这两人又要干仗,闻星落和谢观澜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见了无奈。 老太妃好笑的连连摇头。 虞萍萍紧了紧手帕,旋即给陈乐之盛了一碗馄饨,“昨夜多谢郡主相救。若非郡主半夜从青楼出来,恰巧撞见萍萍,只怕萍萍要被那几个流氓地痞欺辱,毁了清白!” 老太妃疑惑,“青楼?” “是这样的,”虞萍萍连忙解释,“昨夜郡主去逛青楼,我实在放心不下,所以就悄悄跟了过去。没想到,竟在半路碰见了流氓地痞。” 老太妃不解,“乐之啊,你去青楼干什么?” 陈乐之冲虞萍萍翻了个白眼,解释道:“我不是一个人去的,是谢拾安带我去的。只是喝个酒,没干出格的事。” 老太妃震惊地望向谢拾安,“老四,你去青楼?!” 谢拾安的后背瞬间爬上一层冷汗。 他连忙朝闻星落努了努下巴,毫不客气地出卖她,“祖母,宁宁也去了!我们仨一块儿去的,真没干什么坏事!” 他深有体会,一般情况下,只要闯祸的时候宁宁也在,基本上祖母是不会罚他的。 老太妃不可思议,“宁宁?!” “我——” 闻星落张了张嘴,语塞。 正尴尬之际,谢观澜忽然道:“祖母,我也去了。” 垂花厅落针可闻。 闻星落呆怔,陈乐之吃惊,谢拾安幸灾乐祸。 面对老太妃不敢置信的目光,谢观澜平静道:“青楼场所,可掩人耳目,因此孙儿和几位同僚才选择去那里议事。没想到撞上四弟他们在青楼吆五喝六行纨绔之事,孙儿已经罚他们抄写了家规。” 老太妃这才缓和了脸色,点头道:“青楼赌坊那等纸醉金迷之所,尽是脂粉烟酒,可叫人玩物丧志。咱们谢家的子孙,断不可沾染。你是个知道轻重的,祖母晓得你定然不会乱来。” 谢拾安撑着腮帮子,悄悄叹了口气。 要是他在祖母和父王心里,也有大哥这般地位就好了! 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不挨打,还能有很多钱花? 好惆怅…… 虞萍萍看了看注意力分散的众人,连忙笑道:“大家快尝尝我做的馄饨吧?再不吃就要凉了。” 老太妃深深看她一眼,慢条斯理道:“馄饨虽讲究皮薄馅大,可你这馅儿所用肉料未免太多,倒显得累赘,贪心。大早上的,吃这些油腻腻的不好,撤了吧。” 陈嬷嬷笑着称是。 虞萍萍脸色一白,“太妃娘娘……” 闻星落看着她。 此人实在碍眼。 她同谢观澜对视了一眼。 他们俩,都不喜镇北王府出现外人。 谢观澜捻了捻墨玉扳指,薄唇挑起弧度,“昨夜途径正街,恰巧撞见四弟和陈郡主救下虞姑娘。幸而手下的人得力,已连夜抓获那几个地痞。根据他们的交代,乃是虞姑娘买通他们,唆使他们当街羞辱你。虞姑娘此番行径,意欲何为?” 虞萍萍猛然心跳失衡,不敢置信地望向谢观澜。 这位世子爷怎么回事? 她不过是耍些小手段,纵然上不得台面却也算是女儿家的闺阁把戏,他怎么能把她当成犯人拆穿审问呢?! 第164章 四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陈乐之十分生气,脆声道:“虞萍萍,你想让谢四英雄救美,你好以身相许,是不是?你真是疯了,你外祖家也算富贵,你自己也说他们很疼你,我送你投奔他们你不肯,竟然想不开要给人当妾!你这么不争气,我白救你了!” 虞萍萍脸上血色尽失。 闻星落温声道:“乐之心直口快,虞姑娘莫要介怀。” 虞萍萍恨恨地看了一眼陈乐之。 什么心直口快,陈乐之根本就是故意针对她! 明明救了她,明明看得出她对谢四公子的心思,却不肯帮忙撮合! 王府富贵,谢四公子又一表人才,托付终身再合适不过,总比去外祖家蹉跎三年,随便嫁个商贾来得好。 爹娘临死前托付陈乐之照顾她,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照顾的! 可她不想给老太妃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勉强笑道:“是郡主误会我了,我对谢四公子没有别的心思。至于那几个流氓地痞,想来只是他们故意栽赃攀咬我。” 闻星落吃了口杏仁茶,不紧不慢道:“我理解的,我早就看出来虞姑娘出身清白,是再坚贞干净不过的人,肯定不会自甘为妾。” 陈乐之和谢拾安闻言,顿时不乐意了,正要反驳她,却被谢观澜警告地瞥了一眼。 闻星落继续道:“只是事情闹出来,到底不好看,对虞姑娘的名声也不好。正巧我认识皇商沈家,他们的商队这两日就要动身去长安,我可以安排虞姑娘和他们一起走。如此,也算顾全了虞姑娘的脸面。” 这话听着客客气气,实则却是撵客的意思。 虞萍萍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这位王府继女看起来温温吞吞的,不及陈乐之一半机灵,没想到竟然如此城府深沉,三言两语就让她不得不离开王府! 她咬着唇瓣,目光不住的往谢拾安身上瞥,“可是……” 谢观澜眉骨下压,“不肯走?” 他是踩着累累白骨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神,骨子里的威压骤然释放,压得虞萍萍瞬间弯了三分脊梁。 她敢对谢拾安生出念头,可是面对谢观澜,却是半点儿遐思绮念都不敢有。 她嗫嚅半晌,喉咙如同塞了团棉花,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实在承受不住谢观澜冷冽肃杀的目光,虞萍萍忽然呜咽一声,哭着冲了出去。 从万松院出来,谢观澜上值去了。 谢拾安道:“幸好大哥和宁宁靠谱,帮我甩脱了一个麻烦。陈乐之,你下次能不能别什么人都留在身边?” “我——”陈乐之自知理亏,气焰矮了三分,“我见她可怜兮兮的,那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和宁宁有点像,就忍不住对她生了好感,这才一路带在身边保护。” “宁宁不是柔弱不能自理的姑娘。”谢拾安反驳,“宁宁很聪明,做事也很有计划,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首先她就不可能像虞萍萍那样被山匪截杀全家!” “你说的也有道理……” 闻星落看着他们俩,心底突然生出奇异的感觉。 等陈乐之回屑金院补觉之后,闻星落问谢拾安,“四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姑娘?” 谢拾安长这么大,虽然常常和一帮纨绔斗鸡走狗,也爬过高墙偷看过姑娘,但若论感情经历,他还真是一片空白。 面对满脸期待的闻星落,谢拾安想了想,认真道:“我对未来娘子要求不高。首先是性格,要温柔似水善解人意,知书达理秀外慧中,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外貌要倾国倾城,最好再妩媚妖艳些,皮肤白一点,嘴巴红一点,腰肢细一点,腿长一点,胸——咳! “至于才学,要博览群书,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最好会拳脚功夫,能常常与我切磋,还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了,厨艺也得好,要精通八大菜系#%@……” 他叽里呱啦的。 闻星落看他越说越离谱,没听完就走了。 她四哥哥搁这儿许愿呢。 月老来了都得摇头。 回到屑金院,陈乐之刚洗完澡。 闻星落帮她绞干头发,问道:“乐之,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呀?” “喜欢什么样的男子?”陈乐之歪头思索,“我对未来夫君的要求倒也不高,首先是性情,性情嘛,要霸道又不失温柔,要粗犷又不失细腻,要端肃高冷又不失温润如玉。至于相貌,得像谢观澜那样俊美昳丽,最好再兼有谢厌臣的仙姿鹤逸,以及我阿兄的英姿飒爽,得有成熟男人的高大稳重,但也要兼有阳光开朗的少年气。” 闻星落:“……” 得,又来一许愿的。 陈乐之滔滔不绝,“不能只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他必须拥有天下第一的绝世武功,一人可敌千军万马!要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要精于兵法谋略,还要精通风水学,会观测气象,会占卜未来!上得厨房下得厅堂,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家里家外都要把我伺候得舒舒服服!” 闻星落:“会喷火的喜不喜欢?” 陈乐之哈哈大笑,“宁宁,你真逗!天底下哪有会喷火的男人?!” 闻星落:“……” 天底下没有会喷火的男人,难道就有她形容的那种男人吗?! 她四哥哥和乐之去月老庙许愿,人家月老都得连夜搬着庙观跑路! … 另一边。 虞萍萍哭着跑出万松院,百般愁绪无法消解,于是来到侧门,打算去街上逛逛。 刚靠近门房,就隐隐约约听见两个小厮在里面议论: “……三公子还没走呢?” “没走,还在等咱们小姐。” 虞萍萍竖起耳朵。 三公子? 莫非是镇北王府里,那位从不露面的三公子? 听说他在西域行商,难道已经回来了? 虞萍萍看了眼富丽堂皇的王府。 眼看攀附谢拾安这条路是行不通了,要是她能勾搭上谢三公子就好了,毕竟他们俩都是行商的,也算门当户对,说不定还能捞个镇北王府三少夫人当当。 陈乐之和闻星落不是瞧不起她吗? 她偏要让她们俩刮目相看! 虞萍萍打定主意,扶了扶步摇,款款走出侧门。 第165章 三公子英姿勃发,天底下谁人不知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王府侧门外,闻如雷垂着头靠在朱墙边。 虞萍萍细细打量他。 少年约莫十七八岁,虽然比不上谢四公子俊俏矜贵,却也还算周正英朗,只眉头间拧着一团黑气,似是郁郁不得志。 她上前,柔声道:“你就是三公子?” 闻如雷原本在等闻星落,正等得满心烦躁,没想到突然出来了个清秀可人的姑娘。 他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是?” “我……” 虞萍萍本欲自报家门,却又怕对方嫌弃。 虽然他们俩都是行商的,但对方的家世摆在那里,在没有绝对的把握拿下他之前,她不应该透露自己的身份。 “你是镇北王府的客人吧?”闻如雷见她穿着绫罗,不由猜测。 “啊?”虞萍萍愣了愣,旋即点头,“对,我是客人,我……我是和汉中郡的小郡主陈乐之一起来蓉城做客的。” 闻如雷试探,“难道你也是汉中王府的人?” 虞萍萍抿了抿嘴唇。 鬼使神差的,她突然道:“不错,我是陈乐之的姐姐。” 她冲闻如雷嫣然一笑,款款福了一礼,“三公子幸会。” 闻如雷前世不是没碰过女人,他看得出来虞萍萍是在冲他示好。 他长得还不错,前世在京城很招小姑娘喜欢,这位汉中王的掌上明珠对他一见钟情也是有的。 如果他成了汉中王的女婿…… 闻如雷突然眼睛一亮。 如果他成了汉中王的女婿,还愁将来不能封侯拜将吗? 汉中王女婿的头衔,不比什么六品护卫军来的尊贵? 往后在军营里,他终于不必再亲自洗衣裳。 他舒展开眉头,笑道:“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我叫陈萍萍。”虞萍萍给自己改了个姓,“大冷天的,三公子为何不进王府去?” 闻如雷不好意思说是小厮不让他进去,便随口编了个谎言,“我和王府的人吵架了,因此独自徘徊在这里。” 虞萍萍善解人意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亲人之间哪有不拌嘴吵架的,不吵才生疏呢。” 闻如雷宛如遇见知音,“陈姑娘说的再对不过!我从前对她是要求高了些,但那都是为了她好。可她非但不领情,还怀恨在心,不肯认我这个三哥!亲人哪有隔夜的仇,真不明白她怎么能那么小气!” 虞萍萍劝慰道:“三公子用心良苦,乃是天底下最负责任的兄长,相信你的亲人将来一定能理解的。” “对了,”闻如雷忽然好奇,“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虞萍萍羞怯,“三公子英姿勃发,天底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今日得见三公子,是萍萍之幸。” 她再次福了一礼,姿态风情万种。 闻如雷茫然。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如此有名? 难道是因为自己在蜀郡不出名,但在汉中郡颇为有名? 他想不通,于是懒得想,邀请道:“陈姑娘用过早膳没有?要不我请你去尝尝蓉城的特色膳食?” 虞萍萍欣然应允。 闻如雷和虞萍萍在侧门的对话,连带他俩一块儿去酒楼的事,都被小厮禀报给了翠翠,翠翠又全盘告诉了闻星落。 闻星落正坐在明窗下看书,闻言,笑道:“真有意思。” 一个以为对方是镇北王府的三公子,一个以为对方是汉中王府的小姐,怎么不算是一种“门当户对”“情投意合”呢? 她道:“随他们折腾去,咱们不必插手。” 翠翠想了想,小声道:“还有一事,奴婢想要告诉小姐。虞萍萍不是住在咱们院子里吗?给她收拾厢房和行李的丫鬟悄悄告诉奴婢,她的包袱里藏了一包春药,好像是昨天夜里出门时新买的。奴婢揣度着,莫不是她打算用在四公子身上?” 闻星落翻书的手顿时一紧。 她被穆知秋下过春药,知道那东西有多烈性。 虞萍萍怎么敢给四哥哥用! 四哥哥待她极好,她不允许任何人算计他! 少女乌润的杏眼里掠过冷意,指腹缓缓摩挲书页,心底已经有了计较。 虞萍萍到黄昏时分,才从外面兴尽而归。 途径一处园子,却听见芭蕉后面传来说话声: “翠翠,沈家的商队何时启程?我好安排虞姑娘随行。” “小姐,他们明天一早就走。等虞姑娘回来,我就去知会她,让她今晚就收拾好行李。” 虞萍萍听出说话的人是闻星落和翠翠。 闻星落又道:“对了,听说三哥哥回了蓉城?他也是,为着和四哥哥吵架的缘故,连家都不回,只住在外面的客栈里。祖母还打算给他说亲呢,他不回家,还怎么和姑娘相看?” “小姐别操心了,说不定三公子很快就会和四公子重修旧好,然后回王府娶妻生子。” 主仆俩说着话,渐渐走远。 虞萍萍紧了紧手帕,心中悄然升起一股危机感。 她今日走了大运才结识三公子,对方也对她颇有好感,要是她明天跟着沈家商队回长安,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老天爷送她的这场机缘,富贵荣华梦也成了泡影? 不行。 她不能回长安,三公子也不能回镇北王府! 少女心中有了计较,飞快往自己歇脚的厢房而去。 她走后,闻星落和翠翠从芭蕉树后绕了出来。 闻星落看着虞萍萍的背影,眼底皆是薄凉。 … 虞萍萍飞快收拾好银票和金银细软,也不打声招呼,连夜就从镇北王府跑路了。 她白日里去过闻如雷下榻的客栈,因此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对方的客房门口,含泪叩开了房门,“三公子!” 闻如雷看着哭成泪人的少女,不由一阵心疼,“陈姑娘这是怎么了?外面冷,快进来说话!” 虞萍萍坐在闻如雷的床榻边,哽咽道:“我和乐之吵架了,一时生气离家出走,现下已是无处可去,三公子能否收留我?萍萍……萍萍不会给三公子添麻烦的。” 闻如雷心中暗喜,面上却关切道:“我从前见过陈乐之,她和我幼妹一样本性顽劣,倒是叫你受了委屈。陈姑娘要是不嫌弃,可以和我共住一间房。你放心,我有君子风度,不会占你便宜的。” 虞萍萍同样暗喜,起身福了一礼,娇声道:“萍萍多谢三公子!” 她眼底是盈盈秋水,甜媚的仿佛能溺毙男子的魂魄。 眼前人贵为镇北王府三公子,只要拿下他,就能成为尊贵的王府三少夫人,不论是闻星落还是陈乐之,都不能再把她从王府撵出去。 而闻如雷喉结滚动,不自然地抓紧被褥。 眼前人贵为汉中王的掌上明珠,只要拿下她,就能成为汉中王的东床快婿,升迁之路繁花似锦,封侯拜将指日可待,不论是谢观澜还是谢拾安,都不能再给他脸色瞧。 就连闻星落,也会乖乖回到他身边,继续当他的妹妹。 烛火葳蕤。 二人的影子交叠覆落在地砖上。 彼此对视,柔情蜜意,一往情深。 第166章 要相信大哥能做他们的主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两日后。 闻星落坐在窗下整理新做的鹿皮护手和护膝,翠翠进来道:“小姐,虞萍萍和闻如雷住一块儿去了。奴婢听客栈里的小二说,他们两人整天如胶似漆的!” 陈乐之躺在铺满皮绒的摇椅上,脸上盖着一本书,懒洋洋道:“他们俩也算臭味相投。” 翠翠偷偷吃了颗酿梅子,“奴婢还听说,如今闻如雷的衣裳,都交给虞萍萍洗。虞萍萍可喜欢洗了,每天早上抱着一篓脏衣裳去河边捶,有好心的大婶见她可怜,想帮她分担些,却被她严词拒绝,仿佛那脏衣裳是什么心爱的宝贝,决不许旁的女人触摸玷污!” 闻星落:“……” 陈乐之笑得肚子疼,坐起来道:“宁宁,看来咱们要喝你三哥的喜酒了!” “他的喜酒不重要,我四哥哥的生辰才要紧。”闻星落把护手和护膝都放进匣子里,“我已经准备好礼物了,是我亲手做的护手和护膝。乐之,你送什么?” 后天就是谢拾安的生辰。 他嫌王府规矩多,怕谢靖和谢观澜扫他的兴,于是特意包下一座梨园,后天夜里宴请他的好兄弟和一些同龄的公子小姐,去梨园吃酒听曲儿。 “送谢四礼物?”陈乐之不大情愿,“我自己的钱都不够花,哪有闲钱送他礼物……你等等哈,我看看我口袋里还有什么。” 她翻了翻袖袋,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桌案上。 闻星落望去。 一把青铜小匕首,一块脏脏的蒙面黑巾,半颗吃剩的核桃,一团细麻绳,还有几页包过肉饼沾满油渍的武功秘籍。 陈乐之瞅了眼,将最贵的那把青铜小匕首揣回兜里,“就桌上这几样,宁宁你随便帮谢四挑一样好了。唔,多挑几样也是没有关系的。” 闻星落:“……” 挑不了半点。 … 是夜。 风雪晦暗,城南一处宅子却灯火如昼。 虞萍萍道:“这宅子是小了点,但一应家私都在,屋檐院落也很干净,算是咱们今日看过的所有宅院里面,最好的一座了。三公子,要不咱们就买这里?” 她和三公子的感情,这两日几乎是突飞猛进。 未免夜长梦多,他们决定今天就置办宅院,明天就正式成亲。 三媒六聘什么的都不要紧,只要抓紧时间成为他名义上的夫人,镇北王府不认,也得捏着鼻子认! 闻如雷搂着她的腰肢,笑道:“都听你的。” 对于成亲一事,他同样急不可耐。 只要和陈萍萍拜过堂成过亲,将生米煮成熟饭,汉中王不认他这个女婿也得认! 虞萍萍买下宅院后,伏在闻如雷怀中,柔声道:“从今往后,人家就是三公子的人了,三公子可要好好待人家。要是闻星落和妹妹欺负人家,三公子可得为人家做主!” “你放心。”闻如雷怜惜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虞萍萍想起什么,道:“对了,那天我从镇北王府出来的时候,听见府里的小厮们议论,说后天是谢拾安的生辰,要在梨园举办宴席,届时蓉城里有头有脸的公子小姐都会去。夫君,不如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她一边说,一边得意地弯起唇角。 闻星落不过是王府继女,却敢自作主张将她撵出来。 现在她成了她的三嫂,等她明天看见她和谢三公子一同出席宴会,肯定会吓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说不定还会跪下给她道歉,求她不要报复她! 还有陈乐之。 她仗着救过她的命,仗着郡主的身份,屡次欺凌于她,实在是可恶至极。 可她要让陈乐之知道,她不会一直屈居人下! 商户女又如何,她嫁的比她这个郡主还要好哩! 闻如雷同样弯起嘴角,“好呀。” 汉中王的掌上明珠到底和寻常女子不一样,竟然要带他去参加谢拾安的生辰宴。 他都不敢想,闻星落和谢拾安看见他以汉中王女婿的身份,和陈萍萍同时出场,该是怎样精彩的表情! 从前都是谢拾安欺负他。 现在,他贵为汉中王的东床快婿,身份地位和谢拾安一般无二,他终于不用再畏惧镇北王府的权势! 他要让闻星落看清楚,他丝毫不逊于谢拾安! 两人越想越欢喜,手舞足蹈笑逐颜开,一边预备明日大婚,一边迫不及待地期望谢拾安的生辰宴早些开始。 另一边,客栈。 闻如风狠狠拍了拍桌子,低吼道:“星落进了王府也就罢了,现在就连三弟也突然不翼而飞!这个家,还有没有家的样子?!” 闻如云摇了摇折扇,“都是闻星落的错。要不是她从中作梗,三弟怎么会错认为月引是扫把星呢?我看,再由着闻星落继续作妖,咱们这个家迟早要散。” 闻月引捧着热茶,艰难地咳嗽了几声,委屈地红了眼眶,“都怪我身娇体弱多愁多病,要是我和星落一样健康,我一定出门去把三哥找回来,维护这个家的完整和团结。” 闻如风痛苦地撑着额头,“月引啊,这件事错不在你。这个家变成现在这样,都是我这个嫡长子太无能的缘故。” 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他突然重新坐正,“我是你们的大哥,是闻家的顶梁柱,不论如何,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家就这么散了。我做主,不论是星落还是如雷,都得回归到咱们这个家里来。” 闻月引和闻如云对视一眼。 闻月引试探,“可是星落如今是王府小姐,咱们平日里连见她一面都难,三哥又不知去向,大哥究竟怎么样才能做他们的主呢?” 坐在旁边的徐渺渺掷地有声,“月引妹妹,你也太不信任你大哥了。凭你大哥的本事,只要他想,无论闻星落和三弟身在何处,你大哥都能做他们的主!” 第167章 要是她并非卫姒的闺女、子衡的妹妹,该有多好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如风站起身,从一堆锅碗瓢盆的行李之中,郑重地捧出了一座牌位。 他抚摸着牌位,满脸凝重,“这是父亲的牌位。” 因为闻青松的尸体被偷了,所以闻家兄妹干脆没给他安坟立冢,只请人雕刻了一座牌位,平日里放在行李之中。 闻如风将牌位放到桌子上,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他严肃道:“听说谢拾安要在梨园举办生辰宴,想必星落一定会到场参加。我打算抱着牌位,亲自去梨园找她,当众问问她,可还记得父亲,可还记得她的兄弟姐妹。” 闻月引啜泣一声,“咱们兄妹从前何等团结友爱!为何有朝一日,事情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好好的家分崩离析,如今竟然……竟然连父亲都要惊动了……” “都怪闻星落!她嫉妒月引独得咱们恩宠,于是伙同谢拾安那帮人与咱们做对,屡屡破坏咱们的好事。”闻如云恨恨不已,“父亲在九泉之下,定然也会责怪她!” 闻如风深深闭了闭眼,“父亲对我们有养育之恩,如雷和星落看见父亲的牌位之后,肯定会深受感动,重新跟我们回家。我以闻家嫡长子的名义发誓,以你们大哥的身份发誓,一定会守护闻家的完整,一定会带弟弟妹妹回家!” … 一夜朔雪。 谢观澜晨起时,沧浪阁外的几树青松粉妆玉砌。 扶山过来禀报,“主子,您亲征的事情已经预备妥当。蜀郡的军务也安排好几位心腹大人代您执掌,等明天交接完手头的事,您后日便可启程亲征。” 谢观澜披着外裳站在窗前。 沧浪阁飞檐卷角巍峨耸立,视线所及,是整座镇北王府。 这是他要守护的地方。 层台累榭庭院深深,隐约有青衣少女抱着小雪人穿过丹楹刻桷的回廊,冬日的太阳升了起来,她髻边的点翠金钗折射出灼灼光芒,刺绣银线的裙裾晃荡出粼粼涟漪。 她像一只娇艳柔弱的蝴蝶,飞进了镇北王府的深宅大院。 从此被他圈养。 谢观澜看着她进了万松院,问道:“她近日在忙什么?” 扶山道:“四公子明日生辰,邀请小姐明天夜里去梨园听曲吃酒,小姐近日都在专心给他准备生辰礼。听曳水说,是她亲手制作的鹿皮护手和护膝。” 谢观澜挑眉。 他怎么不知道老四明天夜里要在梨园设宴? 他朝扶山伸手。 扶山不解,“主子?” “请帖。” 扶山沉默半晌,小心翼翼道:“主子,有没有一种可能,四公子没有邀请您?” 谢观澜:“……” 扶山垂着头,尽量让自己降低存在感,“听说四公子这次邀请的都是同龄的公子小姐。您去,不太合适……” 谢观澜含笑反问,“哪里不合适?” 他笑得危险,扶山轻咳一声,改口道:“合,合适的……” 谢观澜转了转墨玉扳指。 那些年纪的少年少女,成日里无所事事,聚在一起宴饮时最是肆无忌惮纵情声色。 他几乎能想象出明天夜里,一群喝醉酒的纨绔是如何调戏闻宁宁的—— “闻妹妹别跑呀,快到哥哥怀里来!” “你坏!” “闻妹妹长得好乖,身上也好香,快让哥哥闻闻你今日熏的是什么香!” “你也坏!” “……” 谢观澜一边想一边黑了脸,狭眸里尽是阴暗戾气。 他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万松院。 闻星落服侍老太妃梳妆,突然打了个喷嚏。 老太妃从铜镜里看她,笑道:“怕是有人在背后念叨宁宁。我们宁宁长大了,出落的跟桃花儿似的,蓉城里的那些个公子,谁会不喜欢宁宁?” 闻星落羞赧。 她长得是还不错,但也没到全城的公子都喜欢她的地步。 “祖母疼爱我,所以才会看我哪哪儿都好,认为大家都喜爱我。”闻星落软声说着,从妆奁里取出凤凰衔珠发钗,“可是外面的人,才不会都像祖母这样偏心我呢。” 老太妃看着她为自己簪上凤钗。 小姑娘纤盈潋滟,嫩的花骨朵似的。 又孝顺乖巧,明事理识大体。 她是偏心她,她怜惜这样好的小姑娘,却没个好爹爹、好兄弟、好姐姐,怜惜她自幼被欺负着长大。 她总想趁自己身子骨还硬朗,给她寻个可靠的夫君,能够庇佑她余生安好,叫她不再受委屈。 可是…… 小丫头说的不错,外面的人,不会都像她这样偏心她。 宅院深深,有的是不能为外人道的龌龊,若是碰到难缠的妯娌姑婆,再是花开正艳的美人,这一辈子也都要蹉跎在泥泞里了。 等梳妆完毕,闻星落陪着老太妃去花厅用早膳。 陈乐之和谢拾安还没起来,于是今日一起用早膳的只有祖孙俩。 闻星落见老太妃咳嗽了两声,想起什么,忽然快步走出花厅。 老太妃不解地问陈嬷嬷,“宁宁这是要干什么去?” 见陈嬷嬷也不知道,老太妃干脆起身跟了出去。 她拄着拐杖站在屋檐下,瞧见小姑娘从雪地里抱起个小雪人。 小姑娘把脸藏在雪人后面,假装是小雪人说话,“小雪人给太妃娘娘请安,太妃娘娘万福金安!” 那小雪人用木炭和胡萝卜做出五官,十分滑稽可爱。 老太妃被逗乐,招手道:“宁宁快回来,别冻了手。” 闻星落把小雪人交给翠翠,提着裙裾回到老人家身边,“陈嬷嬷说祖母近日身子不好,整夜整夜的咳嗽,连带着心情也不好。我给祖母堆了个小雪人,让小雪人坐在窗台上陪伴祖母,说不定祖母的心情也会变好的!” “你呀。”老太妃疼惜不已,亲自为她暖手。 小姑娘的手碰过雪,冰冰凉凉的,可是笑容却分外温暖乖甜。 老人家眼角湿润,在心底轻轻叹息一声。 这么乖的孩子,真不知道闻家人为何不喜欢她。 她突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要是宁宁并非卫姒的闺女,并非子衡的妹妹…… 该有多好。 闻星落陪伴过老太妃,又前往主院去陪卫姒。 她忙碌的功夫里,朔风从镇北王府一路席卷向城南,在城南的小宅子,闻如雷和虞萍萍正忙着拜堂成亲。 寒风卷起一截红绸,遥遥飘落到客栈的楹窗上,窗内的客房,闻如风三兄妹一遍遍擦拭闻青松的牌位,只等着用牌位震慑住闻如雷和闻星落,带他俩回家。 随着又一场大雪,谢拾安的生辰宴终于到了。 第168章 你这样,真的可以当一辈子的兄妹吗?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梨园灯火如昼。 谢拾安是今日的主角儿,少年身穿鹅黄团花纹圆领锦袍,发束紫金冠脚踩挖云靴,被他的几个好兄弟簇拥着,分外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少年少女们觥筹交错,因为没有长辈在场,气氛格外轻松快活,玩猜拳的、玩行酒令的比比皆是,就连平日里被规矩礼法束在深闺的姑娘们也玩得十分开心。 谢观澜过来的时候,就瞧见闻星落那一桌有男有女,吃吃喝喝嬉皮笑脸,十分的不正经。 他负着手,面无表情地站在帷幕后。 此时,闻星落正和同桌的人玩行酒令。 谢拾安嚷嚷道:“我是寿星,我先来!” 他冥想片刻,道:“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开……”他左手边粉衣簪花的少年,捻着兰花指,“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他的语调过于娇羞,顿时惹的满桌人哈哈大笑。 谢观澜脸上的表情更加难看。 谢拾安整日和这些不正经的人在一起厮混,连带着把闻宁宁也给带坏了! 扶山瞅他一眼,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都说他家主子不适合这种场合了,可主子偏要来。 真是自己给自己找气受。 “莲……怜君一见一悲歌,岁岁无知老去何。” “何,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时——” 轮到陈乐之,她不禁语塞。 半晌,她自认倒霉,“我答不上来,我罚酒!” 立刻有侍女捧上满满一大碗烈酒。 陈乐之倒也豪爽,当即就喝了个干净。 几轮下来,桌上的人淘汰大半,只剩几个学问还不错的。 一人道:“月卿派天河,星桥叹谁可。” 轮到闻星落了。 “可……” 她刚刚饮了些果酒,又被楼里的气氛闹得难以集中精神,一时半会竟然想不出来。 “宁宁,你快想呀,不然要罚酒的!”陈乐之喝得半醉,在旁边焦急催促。 谢拾安喝得最多,却还非要站起身,脚步踉跄地指着所有人,“不是我吹牛,我妹妹的才学可厉害了,你们……你们都比不上!” 闻星落被他俩逗笑。 旁边的熏笼很暖和,她酒酣耳热脸颊酡红,明明记得从前读过不少“可”字开头的诗词,可是此刻却全都记不起来了。 宋家二少哈哈大笑,“闻妹妹要是再想不出来,可就要罚酒了!我数三个数,三,二——” 闻星落呼吸急促。 可越是着急,就越是想不出来。 眼见那人数到了“一”,她正要认罚,身后忽然传来低沉凉薄的声音,“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宋家二少顿时不满地嚷嚷,“不行不行,不准作弊!咱们行酒令就讲究一个公平公正,谁也不许帮闻妹妹!” 旁边的人拉了拉他的衣袖,“要不你看看他是谁再说话呢?” “我管他是谁——” 宋家二少话说到一半,却觉被人盯上,浑身凉飕飕的。 这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那一夜花满楼里,他长兄揍他时的那种酣畅淋漓无处可逃。 他不禁抬起头望去。 绯衣玉带端肃矜贵的青年,就那么出现在闻星落身后。 他生得秾艳昳丽,眉梢眼角却疏离冷漠如枯山寒水,他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而他覆落下来的阴影,几乎将闻星落整个笼罩其中。 仿佛凶兽守护他亲自种下的娇花。 四目相对。 宋家二少慢慢站起身,看起来格外老实清澈,“世,世子爷。” 谢观澜弯起薄唇,“宋二公子刚刚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 “坐下吧。” “是……” 宋家二少慢慢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坐得板正。 满桌的人噤若寒蝉鸦雀无声,下意识跟着他坐得板正。 就连谢拾安和陈乐之,也坐得板板正正。 闻星落没敢回头,却察觉到一只修长的手掌,慢条斯理地落在她的肩膀上,紧接着便是炙热审视的目光从上方垂落,从她的脸颊,一寸寸移到她的耳廓,又慢慢落在了她的脖颈上。 谢观澜垂眸看她。 她饮酒了。 白凝脂玉似的肌肤,透出胭脂般艳丽醉人的浮红,像极了他曾经送她的那块桃花石冻玉,却比冻玉更加灼热滚烫。 而她今夜打扮得很漂亮。 她同男男女女厮混,叫这些人把她都看了去。 手掌一点点收紧,扣得闻星落肩膀生疼。 她弱声,“长兄……” 谢观澜松开手,含笑的语调却藏着危险,“宁宁玩得开心吗?” 闻星落玩得挺开心的。 可她清晰地察觉到了青年的不高兴,于是乖巧道:“玩的挺开心的,长兄来了,就更开心了。” 陈乐之震惊地看向她。 她家宁宁看起来乖乖的,没想到这么会哄人。 难怪能把谢观澜吃得死死! 谢拾安浑然不觉两人之间异常的情愫涌动,只朝闻星落暗暗竖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他谢四的妹妹,到底是向着他的,之所以对大哥花言巧语百般献媚,那都是为了不让大哥毁掉他的生辰宴! 宁宁对他用心良苦! 谢观澜落座后,忽有小厮上来禀报,“郡主,外面来了一对年轻夫妻,说是您的姐姐和姐夫,想上来为四公子祝寿。” 陈乐之惊讶,“我的姐姐和姐夫?!” 她就一个姐姐,如今还在假作男儿身。 庶姐倒是有几个,可她们都在汉中郡,怎么会突然跑到蓉城? 她想不通,便问谢拾安,“你让他们来祝寿吗?” “来呗。” 谢拾安最爱热闹,又天不怕地不怕,别说是陈乐之的姐姐姐夫,就算是闻家那几个玩意儿,只要他们敢来,他也肯放他们进来。 闻星落垂眸而笑,正欲端起热酒浅饮,却发现面前的热酒不知何时被换成了茶水。 她望向谢观澜。 青年狭眸冷冽幽深,仿佛是在警告她,敢喝酒试试。 而他坐在这里,坐在她身边,叫旁人都不敢再亲近她。 闻星落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摩挲茶盏,声音极轻,“你这样,真的可以当一辈子的兄妹吗?长、兄?” 第169章 谢观澜口是心非……谢观澜是个胆小鬼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面不改色,“不过是长兄对妹妹的关心罢了。但凡天底下的哥哥,都不喜欢自家妹妹与别人乱来。” 说谎。 闻星落暗道。 她知道谢观澜在说谎。 可他必须说谎。 她也是。 飞鸟和鱼可以对彼此心生向往,但当凛冬将至大雪落下的时候,它们永远隔着天与水、永远不能依偎取暖,正如她和谢观澜永远不能逾越礼法靠近彼此。 而这种痛苦永远不能结束。 他们只能期待,期待将来谎话说多了的那天,可以自己骗过自己。 闻星落有些烦闷,本欲饮酒,伸手去拿时才想起自己的酒被换成了热茶。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移话题道:“长兄何时亲征?” “今夜子时过后。” 闻星落愕然。 也就是说,谢观澜参加完谢拾安的生辰宴,就要连夜出城。 侍女又往熏笼里添了几块银丝炭。 虽是寒夜,可酒桌边愈发的暖热,青年身上的檀香味丝丝缕缕地钻进闻星落的鼻息,少女呼吸之间都是独属于他的气息。 她侧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绯衣。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刚刚他随口道出的行酒令,在此刻化作警铃和枷锁,令闻星落突然生出一种不安。 即便很清楚前世谢观澜没有在围剿诸国时出事,但那份深藏心底的感情像一把利刃,狠狠刺进她的理智,将她的心高高悬起,寝食难安。 她沉默片刻,忽然端起谢观澜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 谢观澜倏地看向她。 烈酒下肚,闻星落眼尾晕染出蓼花般的湿红。 她垂下眼帘,重新斟满酒,还要再喝,却被谢观澜夺过酒盏。 琥珀色的桂花酿晶莹剔透,白瓷薄胎酒盏边缘,隐约可见一抹月牙形状的胭脂红。 那是少女唇瓣的颜色。 几桌酒席纸醉金迷觥筹交错,戏台子上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牡丹亭》。 谢观澜将残留着唇印的那边酒盏,不动声色的悄悄转进掌心内侧,“宁宁担心我?” 闻星落闷声轻笑,“不担心,才比较奇怪吧?” 谢观澜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抚过唇印,像是在抚摸少女的唇,要将那些柔嫩细腻的胭脂红,执着的全部烙印到他的掌中。 他道:“不会有事。” 此次亲征,看似突兀,实则他早已暗中准备多年。 他是要一击必杀永绝后患的。 可他不知如何让小姑娘安心,便如同承诺般反复说道:“我会打胜仗,会平安回来见你。” 闻星落用指尖轻轻拨弄面前的那盏热茶,没吭声。 戏台子上,恰是唱到杜丽娘和柳梦梅对神明盟誓的那折戏: “神天的,神天的,盟香满爇。 “柳梦梅,柳梦梅,南安郡舍,遇了这佳人提挈,作夫妻。 “生同室,死同穴。口不心齐,寿随香灭。” 谢观澜扣住酒盏。 他瞥向少女,犹如发誓,“口不心齐,寿随香灭。” 闻星落的瞳孔骤然缩小,惊愕地看向他。 青年却已经移开了视线。 仿佛刚刚那八个字,仿佛刚刚那一杯酒,已经是他在合乎礼法的尺度内,能做到的极限。 闻星落眼眶更红。 她哑声,“我讨厌你。” 讨厌他明明说过可以做到对她嫁人生子无动于衷,却偏偏又要借着长兄的身份管束她,不许她同旁的男子亲近。 讨厌他明明与她约定好只做兄妹,却偏偏又要不分场合,向她承诺一些暧昧的誓言。 讨厌他屡次三番给予她回应,却偏偏又要自称长兄! 他用谎言充作外衣,以为自己规行矩步端肃自持,依旧是光风霁月问心无愧的镇北王府继承者,实则暗地里我行我素,在她的情海里肆无忌惮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叫她无法靠近却又无法割舍。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她竟看上了一个这么坏的人! 谢观澜弯唇,狭眸里却覆落一片阴郁薄冷,“那你讨厌我吧。” 两人僵持之际,谢拾安挪了把椅子坐到两人中间,好奇道:“你俩嘀嘀咕咕什么呢?” 闻星落低眉敛目,“在讨论长兄送你的生辰礼物。” 谢观澜看她一眼。 他根本没给谢拾安准备礼物。 谢拾安期待地转向谢观澜,“大哥?” 谢观澜沉默着在袖袋里摸了摸,摸出一沓银票来。 他把银票递给谢拾安。 谢拾安顿时喜不自禁,连忙伸手去接,“大哥你真好!” 谢观澜递出去的时候犹豫了瞬,又从那一沓银票里抽出一张。 他只把那一张递给了谢拾安。 谢拾安:“……” 也行吧。 总比没有强。 他心情正好,却见谢观澜将剩下的那一沓银票全递给了闻星落。 隔着谢拾安,谢观澜注视少女,“拿着。” 谢拾安盯着那一沓银票,张大了嘴,“……不是?” 闻星落倔强,“我不要。” 谢拾安乖巧,“大哥,今天过生辰的人是我耶。” 谢观澜对闻星落沉声道:“自你入王府以来,我从未给过你体己钱。这些,便当是长兄的心意。” 闻星落气笑了。 “长兄?”她隔着谢拾安看谢观澜,“世子爷说笑了,你姓谢,我姓闻,这里何来我的长兄?” 谢拾安弱声,“那个,大哥,宁宁不要的话可以不可以给我?” 谢观澜收回视线,语气冷了几分,“闻宁宁,你一定要在我出征前夕,找不痛快吗?” “是我在找不痛快吗?!我只是……” 闻星落猩红的眼底,骤然涌出一层雾气。 她只是恨谢观澜说话不算数。 她只是怨他屡次三番借着长兄的名义,做见不得光的事!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忽然低声直呼他的名讳,“谢观澜口是心非……谢观澜是个胆小鬼!” 谢拾安左右看了看。 他俩怎么就吵起来了? 这俩人都挺较真,吵架的时候怪吓人的…… 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果断拖走了自己的椅子。 恰在这时,小厮引着闻如雷和虞萍萍上来了。 谢拾安莫名其妙,问陈乐之道:“他俩怎么成了你姐姐姐夫?” 陈乐之同样莫名其妙,“不知道哇!” 闻如雷的目光率先落在闻星落脸上,眼底掠过一抹期待。 他唤道:“星落。” 闻星落侧过脸,用帕子迅速擦了一下眼尾的泪珠,才冷漠地瞥向他,“你来干什么?” 闻如雷清楚地看见她掉了眼泪。 他皱眉,忽然暴怒,“你哭了?是谁欺负你?是不是谢拾安?!” 第170章 闻家兄妹要带星落回家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嘿我这暴脾气!”谢拾安拍案而起,“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闻如雷没有理睬他,只快步上前去拉闻星落,“我就知道,你在谢拾安身边的日子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潇洒快活!我的妹妹决不能受委屈,走,三哥带你回家!” 闻星落下意识起身后退,嫌恶道:“你离我远些!” 谢观澜挡在她身前,冷冷注视闻如雷,“她是镇北王府的人。” 一旁的虞萍萍,突然发出一声古怪的轻笑。 陈乐之嫌弃,“你笑什么?” “闻星落是镇北王府的人,难道三公子就不是吗?” 虞萍萍一边说,一边骄矜地摆摆手,示意主桌上的宋家二少和粉衣少年起身。 两人下意识起身。 虞萍萍挽住闻如雷的手臂,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他们的位置上。 满桌的人面面相觑。 宋家二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客气地质问道:“不是,你俩谁啊?!凭什么要我们把位置让给你们?!” “嘘!”虞萍萍冲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小声些,吵得人耳朵疼。你是谢四的客人吧?若是惹恼了我们,当心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夫君可是镇北王府的三公子。 她身为三嫂,唤谢拾安一声谢四也没什么。 闻如雷也笑了,“我家娘子说得不错,从前因为谢四的缘故,咱们双方多有过节,如今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该轮到你们对我们客客气气了。” 他娘子乃是汉中王的掌上明珠。 他身为汉中王的女婿,如今身份贵重,足够和谢拾安平起平坐。 虞萍萍给闻如雷夹了个鸽子腿,“夫君,你尝尝这个烤乳鸽。” “多谢娘子。”闻如雷温声细语,也给虞萍萍夹了个狮子头,“这道狮子头色泽极好,想来味道不错,娘子尝尝。” 他们相视一笑,两两情深。 满桌的人更加莫名其妙。 今夜的生辰宴,根本就没邀请这两个人,他们突然跑过来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地坐上主桌,甚至还各自端出了一副长辈的架子! 这两个人,一个是马夫,一个是孤女。 他们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两人底气太足,连谢拾安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闻如雷当了他顶头上司呢。 不能吧? 闻如雷连自己衣裳都不洗,更别提军功和战绩了! 宋家二少杵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他俩使用自己的碗筷酒盏,不禁愠怒,“你俩到底怎么回事?!这是我的位置,赶紧给我起开!” “胡闹!” 闻如雷突然厉声呵斥。 宋家二少吓了一跳,紧忙躲到谢拾安身边。 他盯着满脸不悦的闻如雷,压低声音问道:“咋回事啊?你杀了人,有把柄落在闻如雷手里啦?他怎么突然变的如此猖狂?!” 谢拾安还没来得及说话,闻如雷饮了一口酒,冷冷环顾众人,“从前我做错过许多事,最错的一件,是分不清好歹,错疼了人。叫真正关心我、爱护我的人,受了天大的委屈。”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目光沉沉地看向闻星落。 闻星落原本被谢观澜气得不轻,现在听见闻如雷这番忏悔,再次被气笑了。 她道:“三哥,这里是四哥哥的生辰宴,不是你忏悔的地方。你有什么事,不妨出来单独与我说。” “我就要在这里说!”闻如雷斩钉截铁,“当着所有人的面说!” 闻星落还想让他出去,谢拾安抢先道:“你说,我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闻如雷深深呼吸,郑重地凝视闻星落,“是,你姐姐身子骨不好,确实不是你造成的。是我们三兄弟在雪天时节抱她出去看梅花,叫她染了风寒又没能及时治疗,这才落下了病根。这些年推到你头上,是我们对不住你。 “我们因为冤枉你而心虚,于是竭尽全力证明你是个顽劣不堪、心胸恶毒的小姑娘,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减轻我们心中的罪恶感。 “可是,骂你的那些话说多了,渐渐连我们自己也骗了过去,我们竟然真的认为,你是个狠毒善妒的小姑娘,即便苛待你那也是你应得的。这种想法一年年愈发强烈,于是我们对你越发的不好。” 闻星落听着,脸上没什么情绪波动。 这些事她早猜到了。 她道:“所以,你今晚是来道歉的?” “是!”闻如雷红了眼眶,“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但我自己想要向你道歉。我发誓,只要你回到我身边,继续当我的妹妹,我一定会好好对你,再也不会动辄打你骂你。即便是脏衣裳,也不会再叫你一个人洗。如今我娶了萍萍,家中还有月引,她们俩可以帮你分担大半。”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仿佛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和牺牲。 然而众人看着他的目光却十分怪异。 谢拾安嗤笑,“这也叫道歉?!宁宁在我们家,别说洗衣裳了,连洗脸都有丫鬟伺候!你赶紧哪儿来的滚哪里去,别在这里碍眼!当心我揍你!” “狗不嫌家贫,镇北王府虽然富贵,却到底是别人家,和自己家又怎么能一样?”闻如雷不屑反驳,“再说了,你刚刚才惹哭了她,你根本没有资格在这里挑拨我和她的关系。最重要的是,她不叫什么宁宁,她叫,闻、星、落!” 谢拾安瞅了眼正在吃酒的谢观澜,幸灾乐祸,“这是我大哥给宁宁取的小字,你有意见啊?” 谢观澜缓缓抬起眼帘。 闻如雷心脏一颤,没敢同谢观澜对视。 他依旧望向闻星落,语重心长道:“星落,三哥这次是真心悔过,你就原谅三哥吧?” 虞萍萍见不得闻如雷身份如此贵重,却还要对闻星落如此低声下气。 她蹙眉道:“闻星落,你三哥都这般求你了,如果你还有心就赶紧答应他。否则,我这当嫂嫂的可不依了!” 这厢正闹着,楼下又传来喧嚣。 小厮匆匆跑上来禀报,“世子爷、四公子,闻家大公子、二公子和闻大姑娘来了!他们说要带小姐回家!” 第171章 闻宁宁,她前世喜欢太子吗?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话音刚落,闻如风三兄妹已经风风火火地上了楼。 众人望去,三人昂首挺胸满脸凝重,居中的闻如风手里还抱着什么东西,拿绸布给盖住了。 闻如风定定注视闻星落,掷地有声,“星落,大哥是来带你回家的。” 闻星落轻哂。 今夜可真有意思,先是闻如雷,再是闻如风。 前世她求着他们、缠着他们,耗尽心血为他们打拼前程,不仅换不来他们的半分怜惜,还要逼迫她将身份让给姐姐,甚至在姐姐回门的那日,残忍地杀害了她。 这一世,她对他们不屑一顾,他们倒是上赶着求她回家。 闻星落垂眸看自己指甲上的浅红丹蔻,漫不经心道:“我自己有家,为什么要回你们的家?” “什么叫我们的家?!”闻如云不乐意了,“难道你不姓闻吗?!闻星落我告诉你,这次是大哥心软,才特意来接你回家,你可不要拿乔过了头!” “真是笑话——” 闻星落正要讥讽他们,谢拾安挑剔地上下觑了他们几眼,抢先摆了摆手,“我妹妹都说她已经有家了,你们耳聋听不清楚?这里不欢迎你们,你们仨赶紧和闻如雷一起滚蛋!” 闻如风等人这才注意到闻如雷。 闻如风蹙眉,“三弟,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身边这位姑娘是?” 闻如雷牵着虞萍萍站起身,“这是我新娶的夫人,名唤陈萍萍。” 虞萍萍心里打着鼓。 真是奇怪,为何谢三公子姓闻? 镇北王府的公子,竟然跟着镇北王的续弦的前夫姓,古往今来简直闻所未闻! 她料想其中必定有什么缘故,于是按捺住满心的疑惑,款款朝闻如风等人福了一礼,“萍萍见过两位兄长。” 闻如风的脸色极为难看,“三弟,你娶亲怎么也不知会我们一声?!星落拿我们当外人,难道连你也要学她吗?!” 闻月引打量了虞萍萍几眼,问道:“三哥,她是谁家的小姐?” 闻如雷笑了笑,眉梢眼角难掩志得意满,“我若说出来,必定吓你们一跳。” 他说完这句话,虞萍萍先吓了一跳。 她的身份是自己给的,要是他当着陈乐之的面说出来,岂不是就要暴露了? 她原本是打算等到感情更深厚一些的时候,再坦白不迟的。 于是虞萍萍连忙挤出一个笑脸,“夫君,咱们还是先谈谈你的身份吧——” “我的身份不算什么,”闻如雷打断她的话,温柔地握紧她的手,“大哥二哥,萍萍乃是汉中王的掌上明珠,陈乐之的亲姐姐。她被陈乐之欺负,所以才离家出走,与我结为夫妻。” 满堂寂静。 谢拾安等人犹疑地望向陈乐之。 陈乐之震惊地张着嘴,手里的鸡腿快要握不住了。 而闻如风三兄妹呆愣过后,俱都狂喜。 闻如风感慨地拍了拍闻如雷的肩膀,“三弟,你如今可算是出息了!” 闻月引娇声道:“我就知道三哥绝非池中物!虽然你没能当上护卫军,但如今一跃而成诸侯王的贵婿,真真是贵不可言!” “今日之我,已非昔日之我。”闻如雷踌躇满志,“星落,你现在应该相信,我比谢拾安更适合当你的哥哥了吧?我会比他更加优秀,无论是金吾卫副指挥使还是其他,只要我想我就能当上。我愿意把你捧上太子妃的宝座,安排金吾卫送嫁,让你比月引更加风光,绝不再叫月引夺走你的一切!” 闻月引顿时脸色煞白,“三哥?!” 闻如雷没搭理她,只温柔地凝视闻星落。 闻星落满眼讥嘲,正要打碎他成为汉中王贵婿的美梦,谢观澜突然幽幽道:“太子妃?” 他瞥向闻星落。 根据闻如雷的只言片语,想必小姑娘前世被闻家许给了太子,只是后面又闹出了幺蛾子,闻家竟安排闻月引替她嫁去东宫。 闻宁宁,她喜欢太子谢序迟? 谢观澜缓慢拨弄腰间的平安符,视线一寸寸扫过闻星落的眉眼,像是要把她盯出个窟窿。 小姑娘清新明艳,像一只春日里的蝴蝶。 虽然她前世跟他关系不大,但不知为何,一想到她用看他的眼神去看谢序迟,谢观澜的心底就涌出了浓烈的不满,仿佛刚刚饮尽的热酒里,被人悄悄碾碎了半颗冷柠檬。 也许她也曾在京城的夜市,在某只孔明灯上写下他俩的名字。 序星。 迟星。 谁知道呢? 他捏着平安符的手隐隐收紧发白,面上似笑非笑,纤长的眼睫覆落重重阴霾,“好一个太子妃。” 闻星落不理会谢观澜,冲闻如雷冷笑,“你俩有婚书吗?去官衙登记的时候,看过彼此的名讳和身份吗?” 闻如雷皱眉,“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陈乐之抱起双臂,“我只有一位阿兄,没有什么嫡亲的姐姐!你身边那个姑娘也不叫陈萍萍,她是我从山匪手里救下的孤女,名叫虞萍萍!闻如雷,你眼盲心瞎,还想当我父王的贵婿?!做梦吧你!” 一石掀起千层浪。 闻如雷心中一咯噔,猛然望向虞萍萍。 虞萍萍后退半步,脸色惨白。 闻如雷厉声,“你骗我?!” “我是因为仰慕三公子,所以才会骗你!”虞萍萍声嘶力竭,“只要彼此相爱,门不当户不对也不是什么问题吧?” 她又望向谢观澜和谢拾安,破罐子破摔道:“反正我已经和三公子拜过堂成过亲,我是镇北王府儿媳妇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就算你们谢家告上官府,也得认下我!” 她的语气充满决绝,仿佛这个选择,是她此生的孤注一掷。 她不认为她手段龌龊。 有的人生来就身份高贵,比如陈乐之。 而有的人纯粹是运气比较好,女凭母贵成了镇北王府的养女,被所有人当成掌上明珠疼爱怜惜,比如闻星落。 可她虞萍萍什么也没有,她只能靠自己往上爬。 她凭本事爬到了和陈乐之、闻星落同样的位置,她应该骄傲! 虞萍萍捏紧拳头,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怨毒和畅快。 她从此便可赖上镇北王府,以三嫂的身份管束闻星落和谢拾安! 正高兴着,谢拾安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口中的‘三公子’,根本就不是我三哥?拜托你嫁人之前搞搞清楚,他姓闻我三哥姓谢,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好吗?你上赶着嫁的人其实是个马夫啦。” 第172章 谢观澜:她不会再回闻家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如同料峭春寒乍暖还冷,虞萍萍眼瞳里的怨毒和畅快瞬间凝滞。 她反应不过来,“马夫?马什么夫?” “就是在军队里负责喂马、洗马的小厮啊。”谢拾安生怕她听不清楚,刻意提高音量,“反正你嫁的人和镇北王府一点关系也没有,你现在是闻家的儿媳妇!” 虞萍萍终于理清了闻如雷和镇北王府的关系。 她满脸涨红,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更无法接受自己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所付出的代价。 她突然短促地尖叫一声,扑上去就要挠闻如雷的脸。 闻如雷一把推开她,霎时撕破了往日温和可亲的脸皮,“贱人!我还没追究你故意欺骗我的事,你怎么敢动手打我?!” 谢拾安又翻了个白眼,摆摆手示意小厮把这两人拉出去。 直到拖出去很远,众人也依旧能听见两人的吵闹和怨怪声。 陈乐之轻哼,“两个人都心术不正,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活该!” 闻如风三兄妹面色发青。 他们也没料到,闻如雷会在继徐府护卫军升迁宴的事情之后,又闹出这等笑话。 这个三弟,和废人简直没有任何区别! 闻如云眉头紧锁,突然望向闻星落,“闻星落,你知错了吗?” 闻星落气笑了,“我又错哪儿了?” “自打你离开家,咱们就事事不顺。”闻如风接过话头,“我知道你嫉妒我们疼爱月引,忽略了你的感受,所以才联合外人给我们使绊子。但是星落,你终究是闻家的女儿,身上和我们流淌着相同的血液。我做主,你今夜就跟我们回家。往后,我们会对你好一点,而你也要肩负起相应的责任,让闻家重回正轨。” “责任?”闻星落莞尔,“大哥二哥如此的有本事,张口嫡长子闭口顶梁柱,竟然不能叫闻家重回正轨,而来指望我一个幼妹?” “你这死丫头——” 闻如云脸上发烫气怒不已,却被闻如风按住肩膀。 闻如风面色深沉,语气凝重,“星落,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同我们作对了。” 谢拾安气笑了,“和你们作对又咋地?宁宁背后有祖母有爹爹、有二哥有我,你们几个背后有谁?” 谢观澜看他一眼。 谢拾安浑然不觉,依旧戏谑地盯着闻如风。 闻如风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问我们,背后有谁?” 他的目光犹如铁钳,死死擭摄住谢家人和闻星落,旋即,他猛地掀开面前的绸布,露出了始终捧在手上的东西。 众人望去,原来是一座牌位。 牌位上,精心雕刻了“慈父闻青松之灵位”八个大字。 闻如风沉声,“见父亲之灵位,还不跪拜?!” 闻如云和闻月引连忙跪倒在地。 众人面面相觑。 谢拾安小声对闻星落道:“你大哥是不是疯了?知道的晓得他搬出来的是闻青松的牌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拿的是尚方宝剑呢!” 闻星落轻哂。 闻如云见她竟然还有心情笑,不由怒骂,“没心肝的东西!” 闻月引也道:“妹妹,这可是父亲的牌位。当今圣上以孝治天下,你身为女儿,却见牌位而不跪,像什么样子?” “你们有心肝。”闻星落讥诮,“父亲死前,听说是你们在榻前服侍,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话音落地,三人面上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僵持之际,闻如雷突然像一头牛犊般再度冲了上来。 他猛然撞开闻如风,红着眼睛盯向闻星落,“星落,我不要虞萍萍也不要月引了!我知道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我知道你从前逼我参军入伍,都是为了我好!我现在只要你这一个妹妹,也只对你一个人好!你跟不跟我回家好不好?!” 闻如风猝不及防,捧在手里的牌位骨碌碌滚到了楼下。 然而他此刻也顾不上了,紧张地望向闻星落,期待能听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闻星落站在原地,静静同他们对视。 谢观澜捻着平安符,认真看她的侧脸。 这一刻,闻宁宁在想什么? 他已简单拼凑出她的前世。 他能理解她对家人的付出,也十分怜惜她对家人的至情至性。 她对家人好,她没有错。 她只是…… 所遇非人。 平安符把玩已久,材质逐渐变得润腻如玉。 谢观澜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站在了闻星落的身后。 青年绯衣似火革带军靴,他是数百年来最年轻的西南兵马都指挥使,随着他眉骨下压,阴鸷恐怖的威压顿时犹如重重高山,压在了梨园上方。 众人屏息,万籁俱寂。 外间雪落,隐隐有马蹄声铺天盖地传来,将梨园围得严严实实,旋即又秩序井然地息了声响,只余下隐约的千万道呼吸声,夹杂在风雪声中。 可见军队纪律何等严明。 这是谢观澜的亲卫。 已经临近子夜。 谢观澜很快就要出城亲征了。 临别之际,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掌,认真地扣住少女纤薄的肩头,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仿佛凶兽将娇花纳入他的地盘。 他直视闻家兄妹,嗓音低沉,“她不会再回闻家。” 闻如雷紧了紧双拳,求助般望向闻如风,“大哥?” 闻如风对上谢观澜,忍不住头皮发麻,却还是强作镇定,“世子爷,闻星落是我们的亲妹妹,她身上流淌着闻家的血脉。她如今长大了,没有继续呆在王府的道理。虽然您身份贵重,却也不能阻止别人一家团圆啊!” 谢观澜道:“扶山。” 扶山会意,立刻道:“来人!” 无数身穿黑甲铠甲的亲卫涌了进来,寒风挟裹着雪霰挤进楼里,原本富丽堂皇的梨园瞬间充斥着肃杀气息。 几把锋寒长刀,架在了闻如风兄妹的脖子上。 谢观澜穿上心腹呈过来的紫貂毛大氅,抬眸时眼尾覆落刀锋般的阴影,语气始终不紧不慢,“现在,我有资格阻止了吗?” 闻如风呼吸急促。 那冰冷的刀刃紧紧贴在他颈间,冻得他浑身僵硬,连头都不敢歪一下。 闻如云和闻如雷的面相,看起来同样老实了许多。 半晌,闻如风小声道:“星落待在王府,也没什么不好。世子爷这般疼爱她,比我还像她的长兄,这是她的福气。” 谢拾安凑到闻如云跟前,“你这个闻家老二肚子里坏水最多了!现在当着大家的面,你保证以后再也不敢支使宁宁,再也不提让宁宁回闻家的事!” 闻如云自觉丢脸,却又不得不低头,不甘心道:“我保证就是了!” “还有你!”谢拾安盯向闻如雷。 闻如雷眼眶通红,死死凝着闻星落。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步田地了。 好半晌,他冲闻星落委屈道:“星落,三哥心里难受。三哥在参军时受了好些伤,没有人给三哥包扎,也没有人心疼三哥。三哥的衣裳破了,可是再也没有人愿意给三哥缝补。星落……” 第173章 我看见了孔明灯上的字,我很喜欢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世子发现宁宁重生,是在101章) “落你个头啊!”谢拾安啐了一口,“现在跑来忏悔,早干嘛去了?!想当初宁宁刚来我们家的时候,我也对她不好,后来我可是很积极地赔礼道歉的!你这样大吼大叫也算道歉?” 闻如雷咽下满腹委屈,由衷问道:“星落,究竟要三哥怎么做,你才肯原谅三哥?” 闻星落走到他面前。 她亲手为闻如雷理了理蓬乱的鬓发,顺势凑近他的耳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幽幽道:“除非你死。” 闻如雷脸色骤变,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少女乖巧地退到旁边,娇软温婉莲脸生春,圆杏眼明净净的像一汪桃花春水,仿佛刚刚那阴狠的四个字,只是他的错觉。 闻如雷嘴唇翕动。 他只不过是对星落苛刻了些,她为什么要如此恨他? 他们明明是亲兄妹,前世的血仇也还没有发生,可她却要他死…… 他满脸受伤之色,喃喃道:“星落,你何必为难我?我若真死了,到时候你又该伤心难过……” 谢观澜已经不想再听他废话。 他示意护卫将闻家兄妹连带着闻青松的牌位一块儿丢出去。 梨园终于清净,扶山提醒道:“主子,该出发了。” 谢拾安虽然很怵谢观澜,却也比任何人都要敬重他。 见他要走,他忍不住快步上前,“大哥……” 他有许多话想说,却又嫌说出来矫情。 公子小姐们对视一眼,纷纷离开梨园,体贴的为他们留了空间。 谢拾安捏着拳头道:“大哥,等下次运送粮草的时候,我亲自押送粮草去前线找你!说好了我要给你当先锋的,你可不许反悔!” 虽然谢观澜从前是答应过,但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到底是舍不得亲弟弟上战场的。 镇北王府,有他一个人卖命就够了。 他道:“你还小。” “不小了!”谢拾安反驳,“大哥你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打赢十几场胜仗了!我不要一直被你保护,我是一定要去陪你并肩作战的!” 谢观澜笑了笑,“你先去楼下帮我照看那匹照夜玉狮子。” 谢拾安走后,谢观澜看向闻星落。 少女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笼在袖管中的双手早已掐进掌心。 她的圆杏眼红的厉害,像极了她亲手缝补的那只小兔子。 谢观澜唤道:“闻宁宁。” 闻星落怕自己一开口就哭出声。 她不想在谢观澜面前哭。 嫌丢脸。 于是她拼命忍耐着泪意,只故作平静的闷闷“嗯”了一声。 谢观澜忽然走到她面前。 大掌扣住少女的后脑勺,将她的脸毫不犹豫地摁进自己怀中。 他低声,“闻宁宁是自尊自强的小姑娘,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要紧。但是在我怀里,闻宁宁可以掉眼泪。我会帮你保守秘密。” 只一刹那,闻星落泪如雨下。 细嫩白腻的指尖,紧紧攥住青年的衣袍。 可她依旧倔强的不肯哭出声,倔强的极力抑制颤抖的身体。 她声音哽咽,“你骗人……你总是骗人!” 谢观澜垂眸看她埋在自己怀里的小脑袋,“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我看了你写在孔明灯上的那两个字,我很喜欢。” 不等闻星落反应,他深深嗅了一口她的发香,转身大步离去。 闻星落怔了怔,连忙挽起裙裾追下楼。 等她匆匆追到梨园外面,军队已经在夜色中疾驰远去。 雪霰遮蔽了视线,军队手持火把如乌压压的长龙。 她看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了。 雪粒子落在少女的眉梢眼睫,她呼出小团热气,眼眶更红。 谢观澜…… 他可一定要平安回来。 谢拾安提着灯溜达过来,同她在雪地里并肩而立,“也不知道我大哥什么时候能回来。算了,我决定下个月就去找他。”‘ 他见闻星落没吭声,不由看她一眼。 见她眼圈红红,他又心疼又好奇,“宁宁,刚刚大哥把我支开,该不会是趁机揍了你一顿吧?你怎么不叫我上去救你?” 闻星落:“……”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对上谢拾安同情的眼神,终究还是闭了嘴。 算了。 四哥哥情窦未开,她和他说不通。 … 年关渐近,蓉城又落了几场雪。 谢拾安说到做到,果真押送粮草去前线找谢观澜了。 陈乐之在镇北王府闲不住,又不想回汉中,干脆跟着去了。 天太冷,白鹤书院已经放假,老太妃怕闻星落一个人在府里太孤单,就把谢厌臣从城郊义庄叫了回来,陪闻星落解闷儿。 王府暖阁。 闻星落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练字,翠翠抱着新摘的一大捧梅花兴冲冲进来,“小姐,您瞧奴婢摘的红梅漂不漂亮?这么多,做两份分给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足够了!” “是好看。” 闻星落深深嗅了嗅,才把梅花插进两只喜鹊登枝粉蓝花瓶,又拿来剪刀仔细修剪。 谢厌臣坐在对面,一边在药碾里磨药,一边道:“雪下的这样大,也不知道前线怎么样了。” 以防宽袖碍手碍脚沾到药汁,他特意戴了襻膊。 闻星落余光注意到他手腕往上的位置有个烙印,正想细看,谢厌臣已经碾好了所有药草,摘下了襻膊。 她没往心里去,只当是看错了眼,“那边更靠近北方,想必比咱们这里更冷,雪也会更大。在对方熟悉的地盘上作战,恐怕对长兄他们不利。” “大哥很厉害,一定能赢的。”谢厌臣充满信心,“对了宁宁,陈乐之都去前线了,你为什么不跟过去?” “乐之自幼习武,又在长安长大,比我更适宜西域那边的凛冬,她跟过去说不定能帮到长兄他们,而我不过是个闺阁女子,受不住那样冷的天,我跟过去只会给大家添麻烦。” 自己几斤几两,闻星落心里还有是有点数的。 就寝时她曾窥见过乐之的身子,少女看似削瘦,实则一身腱子肉彪悍不可方物,那样细瘦的手臂,竟能舞得动上百斤的铁槊! 而她…… 她两只手加起来,都没乐之一只手力气大。 她若是去了那样冷的地方,还不知道会病成什么样。 她不要给谢观澜添麻烦。 谢厌臣把几十种药汁混合在一起,“不去也好,正好咱俩在府里说说话、解解闷儿。” 他把调好的药汁倒进茶盅,笑吟吟递给闻星落,“尝尝二哥哥亲自调制的芙蓉珍珠天香汤,喝了以后不仅肌肤细嫩如珍珠,浑身上下还会散发出诱人的异香。这可是香君姑娘花重金托我定制的,说是要给花满楼的姑娘们做养颜药膳。” 芙蓉珍珠天香汤? 闻星落好奇地接过,正欲饮下,看了眼咕嘟冒泡的黑色汤汁,忽然鬼使神差地问道:“二哥哥,我该不会是第一个试药的人吧?” “那是自然。”谢厌臣又骄傲又温柔,“这种好东西怎么能随便便宜外人,我当然要让自家妹妹第一个变得香香的。” 闻星落:“……” 她记得之前二哥哥说他发明了能让人口吐真言的汤药,他兴奋地亲自示范,结果喝完之后吐倒是吐了,但吐的不是什么真言,而是他吃进肚里的食物。 他吃啥吐啥,吐了整整三天。 闻星落再次看了眼手里那盅黏糊糊的诡异东西。 突然就不太想喝了。 第174章 你母亲乃是前朝公主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咳。”闻星落将汤盅推还给谢厌臣,“那个,二哥哥的美意我心领了,只是不瞒二哥哥,我近日偶感风寒,才吃了药,府医叮嘱我不能随意再喝另一种药。” “这样呀……” 谢厌臣颇有些遗憾,随即欢喜地抱起汤盅,“那我就不客气咯!” 闻星落看他仰起头,把那盅汤药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 她试探,“二哥哥,你还好吗?” 谢厌臣冲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我很好呀。” 四目相对。 下一瞬,谢厌臣“咚”的一声倒在了桌案上。 “二哥哥!” 闻星落惊呼,连忙让翠翠去请府医。 好在谢厌臣没有大碍,根据府医的诊断,他只是暂时性昏睡过去。 闻星落替谢厌臣掖了掖被褥,“不知我二哥哥何时能醒过来?” “这个……”府医擦了擦汗,“短则三五日,长则三五年。” 闻星落:“……” 她二哥哥喝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把药汁残渣拿给府医检查,那府医惊叹道:“二公子真是了不得,竟然研制出了能叫人在昏睡不醒的状态下依旧保持身体机能的汤药!天才啊,天才!” 闻星落:“……” 古时候有神农尝百草,现在有她二哥哥尝百汤。 少女叹了口气,送走府医,又把事情告诉了老太妃。 老太妃无奈地撑着额头,“这个老二……” “祖母,”闻星落央求,“我想去老君阁进香,为长兄和二哥哥他们祈福。” 老人点了点头,“也好。只是你一个小姑娘,务必要注意安全,除了随行的嬷嬷和丫鬟,我再派二十个护卫跟着你。” 老君阁在茶马互市的时候被山匪付之一炬,如今才新建好。 闻星落捐了香油钱,为牵挂的众人各自祈福上香,本欲离开,忽又驻足。 小道士笑道:“闻小姐是不是还想求个姻缘?来我们道观求姻缘的公子小姐可多了,都说咱们这里灵验!闻小姐求一卦?” 他见闻星落没反对,于是拿来一炷香,“闻小姐请先上香。” 闻星落捏着线香,料想自己大约是求不出姻缘里的上上签的。 她低眉敛目,低声道:“罢了吧,我就不问卦了,只上一炷香,聊表诚意。” 她轻移莲步,将那炷香插进香炉。 岂料刚松开手,线香忽然折断。 宝殿内安静了一瞬。 小道士率先反应过来,笑道:“瞧我,竟拿错了香!刚刚的线香是去年的,想是受了潮!我给闻小姐拿今年的新香!” 他匆匆拿来另一炷香。 闻星落正欲将新香插进香炉,谁知刚来到香炉前,那炷线香就已经折断! 宝殿陷入诡异的寂静。 闻星落的脸笼罩在重重帷幔垂落的阴影里,只能瞧见绷紧的下颌线和唇线。 她慢慢仰起头,注视高台上华光璀璨的神像。 神佛,拒绝了她的姻缘香。 天道似乎想要告诉她,不可以觊觎谢观澜。 连想也不可以。 巨大的莲花八宝宫灯曳落光影,少女仰起的小脸半明半暗,那双琥珀色眼瞳点染着黄泉的冷意和执拗,像是孤零零挣扎在弱水中的鬼魅。 她缓缓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连想也不可以? 神佛慈悲含笑,并不能回答她的问题。 小道士轻咳一声,连忙打圆场,“也许是因为今天天气不好,所以线香才会折断!姻缘这东西古怪得很,前阵子您府上的世子爷亲临老君阁,除了捐赠修缮道观的善款,还求了姻缘。结果您猜怎么着?签筒里掉出来的那张姻缘签我们谁也没见过!您说稀奇不稀奇?” 闻星落原以为谢观澜不信神佛,没想到他不仅出资修缮道观,还求了姻缘签。 她问道:“他的姻缘签上,写的是什么?” “好像是什么,‘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小道士挠挠头,“更古怪的是,那签文上的字铁画银钩入木三分,竟不像是出自我们道观之手。想是谁闲的无聊,写了签子丢进了签筒!”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闻星落喃喃。 这是一位诗人描写帝王在他的爱妃死后,上至九天下至黄泉,寻觅爱妃芳踪的诗文。 谢观澜怎么会抽到这种诗文? 难不成谢观澜将来会临朝称帝,然后失去心爱的妃子? 可他明明说过不会娶妻。 这签文总不能说的是他上一世吧。 他上一世也没喜欢过谁啊! 翠翠忽然小嘴一瘪,“天底下的姻缘,岂是在神佛面前求个签就能作数的?所谓的求签上香,不过是大家求个心理安慰罢了!小姐,咱们还是趁着天色还早,赶紧下山回家吧,若是晚了又得在外面过夜。” 主仆俩登上回府的马车,闻星落正要问翠翠吃不吃糖渍金缕梅,却见矮案底下钻出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敲晕了翠翠。 一把锋利的宝剑,直直抵在了闻星落的脖颈间。 四目相对。 突兀出现的黑衣少女面容冷艳,竟和闻星落有三分相像,只是眉眼更加冷酷肃杀,宛如刺骨的料峭寒风。 她冷冷道:“我是你表姐。” 闻星落伸手拨弄开宝剑,“卫家的见面礼,是拿剑架在对方的脖子上吗?” 黑衣少女收剑入鞘,“我观察了你很久,你果然很聪明,已经猜到我是你母亲那边的人。” 闻星落不语。 闻家的亲戚她都见过,没有黑衣少女这号人。 而且这姑娘与其说是与她有三分相像,倒不如说是更像她娘亲。 所以,她猜测这姑娘是母亲那边的人。 她道:“我曾在佛堂里,看见娘亲祭拜三百多张牌位,原以为娘亲母族已经没了人。既然你自称是我表姐,那你——” “我唤你母亲为姑母。”黑衣少女落座,饮尽了闻星落面前的热茶,抬眸时,眼尾和她的宝剑般如出一辙的锋利,“你母亲是前朝公主,我父亲是前朝皇太子。我来找你,是为了让你带我去见姑母。然后,我要你陪我复国。” 闻星落:“……” 第175章 我打算让你色诱西南兵马都指挥使谢观澜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黑衣少女从怀袖里抽出舆图,在桌案上利落展开,“咱们大魏王朝还有一支残存的旧部,约莫五万人,在江南这一带。但想要推翻周国政权的话,仅凭这支旧部还远远不够。 “所以,我打算让你色诱西南兵马都指挥使谢观澜,让他为咱们冲锋陷阵。自然,无论是利益交换还是色诱,我不会只委屈了你,需要的时候我也会亲自上场,再拉拢别的几位诸侯王。 “事成之后我将称帝,但因为身体原因我不能生育,所以我将立你为皇太女。怎么样,你意下如何?” 她滔滔不绝,已然规划好了未来的发展方向。 但闻星落完全没听进去。 ——你母亲乃是前朝公主。 她的脑海中,只反复回荡着这句话。 过往种种,全都连成了一条线: 父亲迎娶母亲的那年,恰是周天子称帝的那年;母亲异于寻常女子的美貌和仪态,母亲祭拜的那些无名牌位…… 所以,穆尚明想从父亲那里知道的秘密,就是这个?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黑衣少女不满。 闻星落抬眸看她,面上始终保持沉静,“我不知道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我母亲不过是边陲之地的普通女子,这辈子都没离开过蜀郡,又怎么可能是什么前朝公主?” 她不知道黑衣少女究竟是善是恶。 多警惕些,总是错不了的。 黑衣少女轻哂,“你觉得我在试探你,对不对?” 闻星落依旧面色冷淡,“我说了,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像是话本子看多了,走火入魔把剧情带入现实的那种人。” 黑衣少女瞪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掀起衣袖。 本该白嫩如玉的手臂,遍布新伤旧疤。 最惹人注意的,是烙印在手腕上方的一个“瓒”字。 瓒…… 闻星落的脑海中飞快掠过一些信息。 她隐约记得前世去东宫赴宴时,曾在宴会上惊鸿一瞥,在舞姬赤裸的手臂上看见过这个烙印。 京城贵族以豢养奴隶为荣,时常会攀比谁的奴隶数量更多、质量更好,他们把自己的名字烙印在奴隶的皮肤上,恶趣味地留下永久的记号,证明这个奴隶是他们的所有物。 瓒…… 东宫幕僚虽多,可有资格豢养奴隶的,就只有太子和几位东宫官员,以及太子最信任的那位心腹——谢三爷。 她这个所谓的表姐,是谁的奴隶? 黑衣少女道:“城破之前,我爹娘通过水路把姑母送出了京城。但我爹娘肩负责任,不能像姑母那样离开。我爹又枯守皇城两年,直到兵尽粮绝,才在城楼上万箭穿心而亡。我娘殉情,刚出生的我被托付给了老臣,假作他的孙女。 “后来那老臣也被新帝赐死,我同其他前朝臣子的子嗣一起没入官奴,直到七年前被太子赐给他的心腹——那个该千刀万剐的混账!” 少女肌肤雪白,下颌线极为利落,从开始到现在脸上都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是个宝剑般出挑锋利的美人。 但此时此刻,她抚摸手腕上的“瓒”字烙印,恨得咬牙切齿,仿佛恨不能把这块皮肉活活撕咬下来! 闻星落看着她,脑海像是一本急剧翻页的书。 东宫里的那些官员,谁的名字里面有“瓒”字? 前世为了从众多世家贵女之中脱颖而出,搭上太子这条线,她暗地里费了不少功夫,甚至不惜贿赂讨好东宫官员,因此她是知道那些人的名讳的。 可是无论她如何在脑海中搜索,都找不到名字里带有“瓒”字的官员。 莫非是那位从不显山露水的谢三爷? 他真名为谢瓒吗? 黑衣少女放下衣袖,“我是在其他官奴的掩护下逃出来的,为了送我离开,他们牺牲了十几个人。剩下的人,还在等我带着援军回去,带他们脱离奴籍重回故国。表妹,你我任重道远。” 她朝闻星落伸出手。 闻星落没碰她。 黑衣少女也不恼,平静地收回手,“我叫魏高阳,小字萤,萤火虫的萤。” 闻星落攥紧手帕。 前朝名魏。 原来母亲不叫卫姒,而是魏姒。 “我刚刚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魏萤问道。 闻星落道:“什么事?” “让你色诱谢观澜的事啊!他麾下有三十万兵马,可助你我成就大业。” 闻星落没吭声。 她这表姐从京城来,不知道谢观澜将来也是要谋反的,他有他自己的大业。 至于色诱…… 她本就为了感情的事烦恼不堪,她这位表姐初来乍到就提起谢观澜,不禁让她更烦了。 于是她没搭理魏萤,撑着脸陷入冥想。 终于回到王府,闻星落借口魏萤是她新买的丫鬟,将她带进了屑金院。 一番洗漱更衣,她才带着魏萤去见卫姒。 此时暮色四合,谢靖在外面与同僚吃酒还没回来,主院里只卫姒一个主子。 魏萤打开随身携带的小木匣子。 除了在闻星落面前略显话痨,她在旁人跟前似乎很高冷,只淡淡道:“这是我娘的遗物。” 闻星落望去,匣子里面没什么贵重物品,只一盒斑驳褪色的双凤琉璃胭脂、两朵黯然失色的宫花、一件薄如蝉翼的素纱宫裙。 卫姒怔怔看着,忽然滚落珠泪。 她伸出手,近乎颤抖地轻抚那些物件。 闻星落担心,“娘亲?” 卫姒闭了闭眼,“这盒胭脂,是二十年前,我在东宫玩耍时,和皇嫂一起采燕支花做成的。当时只道是寻常,却没料到京城之外烽烟四起,这是我们俩这辈子,一起做的最后一盒胭脂。” 闻星落若有所思。 能一起采燕支花、一起做胭脂,母亲和魏萤的娘亲关系一定很好。 她和乐之就一起制过胭脂,她知道这是和好朋友才能一起做的事。 卫姒拿起宫花。 烛火下,金丝黯淡红娟泛黄,华丽却又陈旧的样子,像极了花开荼蘼时急剧凋敝衰朽的王朝。 “皇兄和皇嫂送我出城的那夜,一切都很匆忙。那年我才十五岁,是大魏国最受宠的公主,我被保护得很好,整日无忧无虑活泼懵懂,不知山河破碎,不知这一去就是永别,只当是将来还会回来。 “我很娇气,在船上哭闹着不肯走,央求皇兄让我回宫收拾行装,让我带上宫裙和首饰妆奁。或者,起码让我带上新得的这两朵宫花。” 卫姒语调沉沉,宛如旧时的雨敲在枯朽的芭蕉叶上。 第176章 二哥哥,曾是太子的奴隶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卫姒放下宫花,拿起那身素纱蝉衣。 极致精细的织纱工艺,整件衣裳折叠起来后甚至还不及半个巴掌大。 她扬开蝉衣,尽管上面的银线早已失去光泽,但依旧能窥探出当年的精致华美举世罕见,可见当年穿上它的少女,究竟是何等的身份尊贵受尽荣宠。 卫姒垂下眼睫,像是岁月覆落阴影,“当时年少无知,总爱和父皇、皇兄顶嘴。每每吵架,就要去东宫缠着皇嫂,与她同吃同睡。这是我留在她那儿的寝衣,没想到她保存了下来。” 女子纤细的十指紧紧扣住蝉衣。 可那蝉衣像是抓不住的岁月,终究要从她的指缝中逃走。 窗外细雪飘零。 女子轻叹,螓首低垂,好似前朝最高贵的牡丹即将枯萎凋零。 闻星落始终手脚冰凉。 她能猜到母亲出身不俗,却没想到,母亲竟是前朝公主。 她下意识望向魏萤。 魏萤负着手站在九枝灯下,高高梳起的马尾令她照在墙壁上的剪影飒爽利落,她身形纤细高挑,看起来像一把异常锋利却又异常漂亮的宝剑。 魏萤道:“姑母,我父亲母亲死得很惨。大魏皇族和忠于他们的臣子,也都死在了谢折的手底下。当年谢折不过是诸侯王送进京城的质子,是您看中了他,选他为驸马,他才有机会承袭爵位和兵权。可是谢折忘恩负义,竟屠我一族。我咽不下这口气,姑母,我要复国。” 谢折…… 闻星落知道,这是当朝天子的名讳。 可她万万没想到,当朝天子竟然是母亲曾经的未婚夫。 她望向母亲。 母亲面容恍惚,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 对母亲而言,这个名字,大约是噩梦一样的存在吧? 卫姒将脸埋进掌心。 她不想听见这个名字。 当年种种富贵繁华犹如梦幻泡影,少年的山盟海誓转眼就成了勒死人的枷锁。 卫姒纤薄的双肩细微颤抖,眼泪在掌心不停滚落。 她极度思念自己的皇兄皇嫂,却又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更后悔自己当年从众多质子中选择了谢折,三种情绪在脑子里反复拉锯,她渐渐痛苦到捂住脑袋尖叫出声。 “娘亲!” 闻星落毫不犹豫地紧紧抱住她。 少女温软,衣襟上残留着甜甜的桃花香。 卫姒喜欢闻星落的味道,喜欢她的小女儿。 她在闻星落的怀里哽咽不成语调,“是我的错……” 闻星落轻抚卫姒的长发,直到照顾她睡下,才和魏萤返回屑金院。 闻星落屏退侍女,直言道:“我母亲生了很严重的病,不能参与你的复国大计。” 她不想母亲冒险。 她要母亲安安稳稳地当镇北王府的王妃。 魏萤毫不在意,“我早就想过,如果你们帮不上忙,我就直接去江南和旧部会合。但是现在看来,虽然姑母不行,但表妹似乎能帮到我。” 闻星落默然。 前世她忙着为父兄筹谋算计,在魏萤眼中大约和蠢货无异,所以前世魏萤才没有现身。 面对魏萤的邀请,她沉吟良久,正色道:“我很感激舅舅舅母送我娘亲离开京城,但我出生在蓉城,自幼在西南长大,未曾参与过你们的国破家亡和生离死别,实在无法与你们共情。你要我同你复国,我很难办到。” 魏萤把玩着茶盏,“我会在西南逗留一段时间,表妹可以慢慢考虑,不必着急给我答复。” 烛花静落。 这一夜,闻星落睁着眼,至天明时才浅浅睡去。 次日一早。 翠翠服侍闻星落梳妆,悄声道:“外面传来消息,城里到处都在张贴布告,说是东宫逃了个很重要的女奴,东宫动用权势,命各郡县搜人……奴婢看那女奴的画像,似乎和昨天打晕奴婢的姑娘有些像……” 闻星落拿珍珠膏遮了遮眼下青黑,还没来得及说话,横梁上方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闻星落仰头望去,魏萤昨夜竟然睡在了她闺房的横梁上。 此刻魏萤以倒挂金钩的姿势进行晨练,“是那混账东西借用东宫权势,四处搜查我。我给他当了六年奴隶,他还不肯放过我,我就该在临走前杀了他!” 闻星落试探,“表姐口中的混账东西,莫非是太子心腹,人称谢三爷的谢瓒?” “不错。此人睚眦必报阴险狠毒,是太子身边最难对付的人。”魏萤犹疑地摸了摸手腕上的烙印,“要是他找到蓉城就麻烦了,他会折磨死我……” 少女眼中的恐惧不似作假。 闻星落也不想给镇北王府带来麻烦,落下个私藏逃犯的罪名。 她起身道:“我领你去暖阁见我二哥哥,他最善医术,说不定能帮你清理掉烙印,再弄个人皮面具什么的。只是不知他是否还昏睡着。” 两人来到暖阁,那府医根据谢厌臣的汤药残渣倒推出解药,好歹是把谢厌臣给弄醒了,没叫他当真睡上三五年。 青年白衣胜雪玉骨仙姿,眉心一点朱砂鲜红欲滴,生的一副观音面,有雌雄难辨之美。 他揉着脑袋,笑道:“怎么眨个眼的功夫,妹妹身边就多了一位姑娘?你们俩长得好像哦。” 闻星落沉默。 什么叫眨个眼的功夫,她二哥哥分明昏睡了一天一夜。 她懒得解释,正欲开口请谢厌臣帮忙,忽的想到了昨日在他手腕上看见的印记。 当时她以为自己看岔了,可是今日想来,那分明是和魏萤同样的奴隶烙印,只是刻字不同。 她仔细回想,二哥哥手腕上烙印的,好像是个“迟”字。 迟。 太子,谢序迟。 二哥哥在京城当质子的时候,是太子的奴隶…… 第177章 一日为奴,终身为奴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望向谢厌臣的目光,悄悄多了几分怜悯。 谢厌臣浑然不觉,一边收拾桌案上堆叠的药碗,一边惆怅道:“我身上并未多出什么异香,看来这次的药没能制成功……” 魏萤掀起衣袖,“谢二公子能否为我去掉烙印?” 谢厌臣望去。 闻星落清楚地捕捉到,他的瞳孔在刹那间急剧缩小。 谢厌臣弯唇,脸上的笑容不辨喜怒,“姑娘是从京城逃出来的?这烙印用了特殊的药水,就算是我,也没法儿根除。它深入骨髓,就算剥掉皮肉,它也会重新生长,到老到死,直到与你一起葬进坟冢。” 魏萤面无表情。 ——一日为奴,终身为奴。 妖冶邪性的青年,拥着金钱豹纹大氅高坐楼台,手握金杯被美人们簇拥,玩世不恭居高临下睨着她的目光,如同注视一只蝼蚁。 在她身上烙下他名字的那一天,他同她说了这八个字。 魏萤捂住烙印,沉默良久,慢慢放下衣袖。 谢厌臣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她的手臂上。 不知在想什么,他清隽昳丽的观音面流露出一抹思量。 半晌,他忽然道:“他对你很坏吗?” “坏透了!”魏萤咬牙切齿,“将来重返京城,我一定要割下他的脑袋和他那二两肉,一起挂在城楼上暴晒!” 闻星落好奇,“什么二两肉?” “就是——” 魏萤正想解释,却被谢厌臣捂住嘴。 谢厌臣微笑,“小姑娘家家的,不可以知道那么多哦!” 闻星落挑了挑眉。 她又不笨,看他俩的表情就能猜到那是什么东西了。 她以肯定的口吻对魏萤说道:“谢瓒睡了你。” 谢厌臣愣了愣,望向魏萤。 魏萤的脸色更加难看,“是我睡了他!” 她越想越气,突然拔出宝剑对着桌案一顿乱砍。 如此发泄了一通,她才收剑入鞘,寒着脸大步离开。 谢厌臣目送她踏出暖阁,揣着手笑道:“这位姑娘脾气真烈,祖母肯定会很喜欢她的。” 闻星落看他一眼,心底生出一丝怪异。 她表姐和祖母根本就不认识,为什么要被祖母喜欢? 怪异的念头一闪而过,她没深思,追着魏萤回了屑金院。 魏萤练功去了,闻星落刚换了身袄裙,翠翠就端着一壶热热的杏仁牛乳茶进来了。 翠翠道:“小姐还记得虞萍萍吗?” “她怎么了?” “她嫌闻三公子是个马夫,和他决裂了。闻三公子嫌她是个商户女,于是也没有挽留她。听说她以低价卖掉了才置办不久的宅院,昨日灰溜溜地离开蓉城,去汉中投奔她外祖了。” 闻星落颔首,“及时止损,她不算太笨。” “另外……”翠翠欲言又止,“闻家兄妹住了这么久的客栈,又挥霍成瘾,徐姑娘的嫁妆已经所剩无几。他们昨日退了客栈,现在……” 闻星落看她表情复杂,顿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现在去哪儿了?” “昨儿夜里王爷喝酒回来,被他们拦路磕头。听说他们抱着闻县令的牌位,在路中间哭得撕心裂肺,说是无处可去又身无分文,求王爷让他们住进王府。” 闻星落:“……” 少女深深呼吸,“父亲怎么说?” “虽然王爷心肠软,但因为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着实不喜他们兄妹,最后只松口说,把王府东北角的那处偏院借给他们住,等闻大公子明年秋试结束,就让他们搬出去。” 闻星落撑着额。 爹爹…… 还真是给了她一个好大的惊喜! 黄昏时分,闻星落去主院陪卫姒用膳,出来时恰巧撞见从对面回廊经过的谢靖。 她假装没看见,垂着头步履如飞。 “宁宁!” 谢靖喊了她一声。 闻星落心里有气,于是没理他,依旧走得飞快。 “宁宁啊!” 谢靖抬高声音,又着急地唤了一声。 闻星落只得被迫停下。 她垂眸盯着珍珠履,余光瞥见谢靖拎着个什么东西,匆匆忙忙地追了过来。 谢靖道:“宁宁,你怎么不理爹爹呀?” 闻星落轻声,“没有。” “你怪爹爹把你哥哥姐姐带进了王府,是不是?”谢靖无奈,“我昨晚喝多了酒,街边又有不少人指指点点,再加上你生父病逝,我又是他们的继父,他们露宿街头无处可去,我不想管也得管呀。” 闻星落平静道:“爹爹行事自有分寸,何必向我解释?” 回廊里的宫灯曳落光影。 少女踩着珍珠履,身穿青金绣花袄裙,头发全梳了上去,只额角垂落两根小辫子,寒夜里好似芙蓉照水清新明艳,偏又因小辫子添了几分这个年纪的娇俏。 谢靖看着小姑娘,心底一片柔软,“只是暂住罢了,在爹爹心里,他们是越不过你去的。” 闻星落抬眸,不确信地看他一眼。 谢靖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把拎着的东西塞她怀里,“爹爹专门给你打的。非但你的哥哥姐姐没有,老四他们也是没有的。阖府上下,只你一个小姑娘有。” 闻星落看着怀里的东西。 那是一张洁白雍容蓬松柔软的狐狸毛皮,已经处理干净了,拿来做冬日的围脖再合适不过。 她抱紧狐狸毛,依旧不太确信,“真的只有我一个人有?” “爹爹骗你干什么?” 闻星落瞅着他。 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蓄着长长的胡须,生得虎背熊腰,看起来粗犷爽利,细看之下也算瑰姿俊伟气度雄远。 而他眼中的疼惜怜爱,不似作假。 闻星落很喜欢他,不想他被闻家兄妹抢去。 她想了想,认真地伸出尾指,“那我与爹爹约定,爹爹对待闻家的哥哥姐姐时,不可以越过我去。” 谢靖被她逗笑,果断勾住她的小手指,“爹爹都答应你!” “还有,”闻星落补充,“他们不准唤您爹爹。” 小姑娘褪去了初入王府时的羞涩怯懦,勇敢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谢靖膝下没有女儿,这辈子从未哄过小姑娘。 现在能把闻星落哄好就已经谢天谢地,此时才不管闻家兄妹会怎么想,只爽朗道:“都依你,都依你!” 此时,镇北王府东北偏院。 闻如云蹙眉,拿折扇掩住口鼻,“都说王府富贵,为何却给咱们安排这种房屋?没打扫也就算了,瞧着陈旧得很,一点儿也没有金碧辉煌的感觉。” 闻如风把闻青松的牌位放在条案上,又拣了把干净的椅子落座,环顾四周道:“也还好吧,虽然比不上徐家,但总比县衙后院强多了。” 闻如雷面色阴沉,吩咐道:“月引,你去把房屋打扫一遍。” 闻月引愣了愣,随即捂住心口,“三哥,人家身娇体弱多愁多病,如何能打扫屋子?要不还是让嫂嫂去吧。” 兄妹四人一致望向徐渺渺。 第178章 她敢送,谢观澜就敢杀了她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徐渺渺惊愕,“我?” 她出身富贵之家,自幼锦衣玉食,从小到大都有丫鬟伺候,何时打扫过屋子? “渺渺啊,”闻如风语重心长,“长嫂为母,你要照顾好弟弟妹妹啊。” “是呀大嫂,”闻月引附和,“女子最讲究贤惠能干,你多多帮衬大哥,日后大哥考取功名封侯拜相,会为你讨个诰命夫人的封号的。到时候你衣锦还乡,肯定能让你爹娘刮目相看。” 徐渺渺被她说动,便不再计较,主动去外面找抹布笤帚了。 闻月引吹了吹椅面的灰尘,道:“可惜三嫂跑了,不然还能帮大嫂多干些活儿。三哥你也是,当初为何不肯哄着三嫂些?” “闻月引!”闻如雷忽然暴怒,“你也是女子,你怎么就如此懒惰,把事情都推给别人做?!要是星落在这里,她肯定二话不说,立刻就会打扫宅院、洗衣做饭!” 闻月引迎上他怨怪的视线,一张俏脸不禁涨得通红。 她不明白闻如雷究竟是怎么了。 明明从前最疼爱她了,可是他现在张口闭口就是闻星落! 闻星落究竟哪里比她强了?! 她哽咽道:“原是我不配做三哥的妹妹,我走就是了!” 她负着气,哭着冲出了偏院。 前世她曾在镇北王府住过几年,对这里的宅院并不陌生。 她迎着寒风,愤愤穿过几条回廊,忽然瞧见不远处的院子外面守着几名侍卫。 走近了,才发现院子里关了个女人。 是穆知秋。 明明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可穆知秋却像是不怕冷般站在枫树底下,看着冻结的溪水发呆,寒风吹起她紫色的裙裾,昔日丰颊红唇明媚张扬的太守府小姐,瞧着颇有些憔悴落魄。 穆知秋也注意到了她,“闻月引?” “穆小姐。” 闻月引唤了一声。 当初她和穆知秋合作,是因为她们同样的讨厌闻星落。 可是,她记得在阳城的时候,她和大哥他们是如何被穆家逼迫杀害父亲保全性命的,所以她心里也并不喜欢穆知秋。 她露出一个笑容,“多日不见,没想到昔日高贵的穆小姐,竟然沦为了阶下囚。” 穆知秋面无表情,垂在腿侧的手,紧紧攥着一片枫叶。 谢观澜出征边境诸国,短时间内不会再回王府。 她想离开蓉城,难如登天。 可她不想耽误光阴,她急切地想为自己做点什么、为家族做点什么。 但她被困在这里,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唯一的机会,就只有卫姒的秘密。 如果她能搞清楚卫姒的秘密,是不是就有了谈判的资本? 她可以趁着谢观澜不在王府,拿卫姒的秘密向谢靖交换自己离开蓉城。 只一刹那,穆知秋的眼神就变了。 她温和地注视闻月引,“我也没想到,闻大姑娘居然有能耐住进王府。只是以我看来,你终究不及闻星落。她如今可是王府所有人的掌中珠,听说就连你那位从不见外人的王妃母亲,也只疼爱她一人。而你,连见她一面都难。” 闻月引恼怒,“你胡说八道什么?!她不过是花言巧语哄骗了母亲,才叫母亲疼爱她。你等着瞧,我一定会比闻星落更讨人喜欢!” 穆知秋目送她怒气冲冲地离开,唇畔悄然流露出一抹冷笑。 虽然她被关在这里,根本见不到卫姒,但既然闻月引撞上来了,那么她完全可以拿闻月引当做鱼饵。 她要利用闻月引,探听卫姒的秘密。 随着又一场鹅毛大雪,除夕夜悄然而至。 卫姒罕见的主动踏出主院,前来万松院给老太妃请安,与一家人吃团圆饭。 闻星落忍不住小声问道:“娘亲今日为何肯出门?” 卫姒握住她的手欲言又止,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 半晌,她慢慢道:“宁宁,我想要……改变。” 闻星落清晰地捕捉到她眼底的那一抹坚韧。 母亲从诸侯王送去京城的所有质子之中,挑选了最狼子野心的那位。 谢折有了准驸马的身份、有了皇族做靠山,于是在京城大肆结交其他质子,又顺顺利利返回建邺封地,从此放虎归山,有了问鼎天下的机会。 母亲后悔年少时,爱上了谢折。 她现在主动寻求改变,是想振作起来和魏萤一同报仇吗? 闻星落并不看好她们。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朝代更迭是大势所趋,想要复国无异于逆天而行,实在是难如登天。 可她又很能理解母亲和魏萤的心情。 至亲和好友全都被杀,山河故国和世代积累的珍宝都被仇人占据,如果是她,她拼了这条命也要报复回去的。 闻星落垂下眼睫,默默同卫姒十指相扣。 她不说劝阻的话。 因为她没有资格劝阻她们复仇。 用过年夜饭,本该一起守岁,可老太妃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谢靖和卫姒也都不是小孩子,于是他们都早早睡去了,只谢厌臣还精神着。 闻星落本欲问谢厌臣要不要同她一道守岁,刚张开嘴,就瞧见谢厌臣神神秘秘地取出了一颗丹药。 谢厌臣很温柔,“妹妹,这是我昨日新制的丹药,名叫龙精虎猛丹,服食之后可以精神百倍,绝不会在除夕夜犯困。妹妹尝尝?” 闻星落紧张,“还……还是算了吧。” 她逃命似的回了屑金院。 屑金院倒是还有个闲人。 魏萤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大箱衣裳,正在闺房里摆弄张罗。 闻星落道:“你买这么多衣裳干什么?” “你来得正好。”魏萤将她拉到身边,“这些都是我为你买的。你瞧这只鸳鸯大红肚兜,剪裁造型各位香艳,一旦你穿上,保管能让谢观澜心驰神往,与你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闻星落:“……” 魏萤拿起另一件珍珠衣,“还有这件珍珠衣,镂空设计,清纯而又不失妩媚,妖娆而又不失风雅,你悄悄穿在里面,等谢观澜猝不及防时猛然脱掉外裳给他看,定能让他一见钟情神魂颠倒,迫不及待与你共赴巫山云雨。” 闻星落:“……” “还有狼王兽耳和皮革项圈,这两样是我给谢观澜准备的,也不知他喜不喜欢。要不你送给他试试?” 闻星落:“……” 她敢送,谢观澜就敢杀了她! “谢瓒曾经戴过这两样,抛开别的不谈,他那副皮囊确实不错,和你二哥哥不相上下吧。表妹,将来咱们姐妹一定要大肆选秀,我愿意和你分享天下美男。” 魏萤一边随口说着,一边拿出了某个惊天动地的闺房道具。 闻星落:“……” 第179章 她想有人陪她守岁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看着那个长条形状的东西,沉默了很久。 不等魏萤再拿出什么惊世骇俗之物,她趁着她翻箱倒柜之际,毫不犹豫地离开了闺房。 穿过回廊时,闻星落有些失落。 今夜除夕,可是谢观澜不在王府,四哥哥和乐之也不在。 偌大的府邸,竟然没有一个正常人陪她守岁。 少女走了很久,不知不觉来到东北偏院。 她站在院门外,看见屋子里灯火通明,闻如风他们正在吃年夜饭,酒盏相碰和说话声十分热闹。 临近子夜,大约是吃完了年夜饭,四兄妹和徐渺渺纷纷踏出门槛,拿着爆竹和烟火在院子里放了起来。 闻如云宠溺道:“月引,你身子弱,吹不得风,你抱着手炉站在屋檐下就好,二哥放烟火给你看。” “多谢二哥。”闻月引娇声。 烟火燃烧,缤纷绚烂。 闻如风抱着闻青松的牌位,好让九泉之下的闻青松也欣赏烟火,红着眼眶道:“爹,蜀郡很快又是新的一年了,您可千万要保佑我高中探花,出人头地啊!” 闻月引柔声道:“大哥,我相信你一定会在秋试中夺得第一名,顺利上京赶考的。咱们再坚持坚持,咱们家的好日子很快就要来了。” 闻如风郑重地点了点头。 闻如云也道:“等过完正月,我就去街上看看有没有能做的生意。我相信月引不会欺骗我们,既然她说咱们三兄弟将来会分别成为朝堂、军队和商界三方面的巨头,那咱们肯定能行。三弟,你说呢?” 闻如雷独自坐在台阶上,没什么表情。 他现在只想狠狠骂闻月引一顿。 但今天毕竟是除夕,不适宜吵架。 他淡淡道:“等大哥上京赶考,咱们就一块儿去京城。我想参加武举,看看能不能拿个武状元。” 闻月引闻言,顿时欣喜不已。 她的三哥终于重新振作起来了! 虽然不知道三位兄长究竟能不能重新回到前世的巅峰,但他们现在恢复了斗志,想必问题不是很大。 她一手抓三位亲哥,一手抓镇北王府的继父和祖母。 双管齐下,她既是王府小姐又是新科探花郎和武状元的嫡亲妹子,身份如此贵重,还愁将来当不上太子妃吗? 她正暗自高兴,闻如雷忽然喃喃道:“等我当上武状元,星落就会明白我比谢拾安更好,她肯定会重新回到我身边……这一次,我要把所有的殊荣都给她!” 闻月引面色一白。 闻如云看了眼她的表情,立即呵斥闻如雷,“这么喜庆的日子,你非要提那个扫把星干什么?茶马互市的时候她坑了我多少银钱,要不是她从中作梗,我早就成蜀郡首富了!咱们家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怪闻星落!” “就是……”闻月引小声附和。 闻如风打圆场道:“行了,我做主,今晚谁也不许再提她。今夜除夕,咱们兄妹还是和往年一样守岁吧!我特意准备了一些字谜,咱们来玩猜字谜。” 闻如雷提议道:“输了的人要负责洗全家的衣裳。” 闻如云邪魅一笑,摇开折扇,“我肯定不会输。” 闻月引俏皮道:“三位兄长可要让着我!” 闻如风一手抱着牌位,一手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呀。” 他又转向徐渺渺,吩咐道:“渺渺啊,你去切一盘鲜果,准备些瓜子花生和点心,再给我们烫一壶酒,要烫得热热的。” 徐渺渺正在收拾年夜饭桌,闻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连忙称是。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放完爆竹后纷纷回了屋子。 闻星落看着他们倒映在楹窗上的影子。 她…… 也好想有人陪她守岁。 隔着高墙,闻星落听见了城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今夜不必宵禁,蓉城家家户户格外热闹。 孤独感在雪夜中蔓延,像是从黑暗中探出来的无数绞索,紧紧缠绕住闻星落,要带她堕入晦暗冰冷的深海。 少女转身离开偏院。 迎面而来的寒风吹不冷她逐渐滚烫的脸颊,她的心脏砰砰乱跳,像是亟需找到某个发泄的口子。 她注视沉沉雪夜,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去边关,去找谢观澜! 翻过西岭雪山,穿过贡嘎山,去尝一尝那里的雪芽菜和鹿耳韭,去吹一吹关外的风沙和暴雪,去看一看谢观澜是如何指挥千军万马的! 去关外的念头如同种子生长发芽迎风见长,直至化作铺天盖地的欲望,彻底湮灭她的理智。 少女忽然挽起裙裾,在雪地里肆意奔跑起来。 她从马厩里牵出自己的那匹小母马,按照谢观澜从前在书院教过的知识翻身上马。 小马迎着雪霰穿街过巷。 尽管风雪刺骨,可闻星落却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炙热和欢喜。 然而那份隐秘的欢喜,在行至城门时戛然而止。 她翻身下马,仰头望着紧闭的巨大城门。 城门落锁,她出不去。 身后是家家户户的团圆热闹通宵达旦,她孤零零站在街头,飘零而至的细雪静静落在她的发梢上,逐渐抽尽了她身体里的温度。 少女垂下头。 悬挂在马脖子前的铁皮风灯照亮落雪,她看着脚上那双珍珠翘头履,昂贵的蜀锦正被积雪慢慢浸湿。 穿在脚上,有些难受。 少女沉默地松开缰绳。 她慢慢蹲在地上,将脸埋进掌心。 她好想四哥哥和乐之,好想那个总爱说谎的人…… 他们不在,她的除夕夜好孤单。 正难受到快要哭出来的时候,一把纸伞忽然倾过她的头顶。 第180章 长兄该回边关了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怔怔仰起头。 青年革带军靴,紫貂大氅沾满雪粒,秾艳昳丽骨相分明的面容染上了西北的萧索和肃杀,眉目里似藏着锋寒入骨的凛冬,熟悉的檀香味褪去,只残留着从战场上带回来的血腥气息。 他垂眸看闻星落,薄唇挑起些微弧度,“不好好在王府守岁,跑出来干什么?我不在王府,竟没一个人能管得住你吗?” 闻星落缓缓站起身。 她盯着谢观澜,疑心这是自己伤心过度所产生的幻觉。 她试探着碰了碰青年的氅衣。 温暖的触感,在雪夜里再真实不过。 她惊愕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观澜不语,只静静凝视她。 “是回来拿什么重要的东西吗?”闻星落猜测,“舆图?印玺?还是别的什么?需不需要我陪你走一趟衙署?” 谢观澜沉默半晌,唇线愈发上挑。 他反问道:“宁宁觉得它们之中,哪一样值得我亲自回来?” 他前两天才打完一场仗,帐中的部将们商量着简单过个除夕,他看着他们准备猪肉羊肉,帮着伙夫包饺子,他在那样的热闹之中,情不自禁就想起了闻星落。 小姑娘瞧着文静坚韧,似乎一个人独处也没有关系。 可他很清楚,她最怕孤单了。 王府没有人陪她守岁,可怎么办才好? 于是他疾驰夜归,想在除夕夜陪陪她。 四目相对。 闻星落看见向来注重外貌仪态的青年,髻边多了一根雾凇,像是翻山越岭时剐蹭上去的,那身昂贵雍容的紫貂大氅也多出许多划痕,可见从贡嘎山到蓉城,这一路上照夜玉狮子跑得有多急。 纸伞外细雪簌簌,夜色苍茫。 纸伞下,少女为谢观澜摘下那根雾凇,捏着手帕擦拭干净他眉梢眼睫的雪霰。 借着昏惑的风灯,她清晰地捕捉到他眼下的两痕憔悴青黑。 而青年的狭眸深沉晦暗,风灯橘黄色的光影落在他的眼瞳里,仿佛一线天光照进漆黑海面,闻星落能清楚地看见那急剧翻涌的海潮。 她的指腹停顿在他的眼尾。 柔软细嫩的触感,仿佛春日里第一只苏醒的蝴蝶,轻盈停在凶兽的脸上,蝶翼摇落春风和香粉,将凶兽从一整个漫长冬季的酣眠中唤醒。 谢观澜年幼时,每每在书房读书,总能看见一只蝴蝶翩跹飞过窗外,它很漂亮,拥有着与古朴端肃的书房所截然不同的娇艳灿烂。 他很喜欢那只蝴蝶。 于是他每天都摘一捧新鲜的花放在窗台,期冀那只蝴蝶能在他的窗外多停留片刻。 后来有一天,夫子发现了。 夫子说他玩物丧志有负众望,随意一挥手就打死了那只蝴蝶。 他看着蝴蝶在他面前坠落。 那美丽脆弱的生物只是在地砖上稍作挣扎,就彻底没了声息。 纸伞下,谢观澜喉结滚动。 他突然很想把闻星落藏进怀袖。 就像藏起当年的那只蝴蝶。 悄悄将她关在他的沧浪阁,让这抹春色独属于他一人,再不叫旁人窥视。 鬼使神差的,他扣住了闻星落的手。 少女今日穿了身烟粉色对襟袄裙,从宽袖中探出的手,是与他截然不同的细腻娇嫩,指尖新涂的丹蔻与袖口颜色如出一辙的清新艳丽。 她惯爱用花汁子洗手,于是连温暖的肌肤都残留着暗香。 是他在塞外的那些长夜里,时常会梦见的味道。 可是那些深深浅浅的梦,总以离别收场。 ——王府百年清誉,你既为世子,自当为家族着想。 ——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自己心里自有一杆秤。 ——若私底下干出有违人伦纲常之事,不止你,只怕那小姑娘,也是要背负万人骂名的。 ——她一日是王府续弦,你们便一日不可亲近。 ——谢子衡,你该为你父亲想想,该为王府想想。 老人的话犹在耳畔。 可此时此刻,那只蝴蝶也被他握在掌心。 她没有反抗,只怔怔凝视他的面容。 青年于雪夜中呼吸渐深。 狭眸里那片漆黑的海潮,几乎濒临失控的边缘,汹涌的潮水即将铺天盖地而来,如天穹上摇摇欲坠的万千颗星子。 子夜到来的刹那,蓉城的大街小巷都放起了爆竹,爆竹声中一岁除,新年到了,欢喜庆祝的喧嚣声打破了城门前的寂静,也拉回了二人的思绪。 闻星落慢慢抽回手。 她垂下头盯着珍珠履,想说什么,喉咙却涩哑的厉害,仿佛被积雪浸湿的不是鞋履,而是她的心。 当初她曾问过谢观澜,真的能做一辈子的兄妹吗? 他的回答是,做不到,也要做到。 不可以叫祖母失望。 不可以传出丑闻,毁掉镇北王府的声誉。 指尖紧紧蜷起,像是克制着攥紧了所有的情愫,不叫它们流露出来半分。 她和谢观澜之中,总要有个人保持理智的。 她再次望向谢观澜,圆杏眼猩红湿润,乌润的瞳孔里藏着不可言说的难过。 她为谢观澜整理好氅衣,退后半步,轻声提醒道:“长兄该回边关了。” 谢观澜看着她。 寒风将雪霰吹到纸伞下,吹进了她的眼睛里。 他摘下一只麂皮护手,摸了摸少女的脑袋。 他声音喑哑,“宁宁长大了。” 懂得克制,懂得隐忍,懂得责任。 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小姑娘。 闻星落看着他笑。 笑着笑着,却忍不住抿紧唇瓣,像是唯恐自己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谢观澜用掌心抚了抚她的脸蛋,“不哭。” 话音落地的刹那,闻星落原本能够好好克制的情绪骤然崩塌,她垂下眼帘,珠泪接连不断地砸到他的手背上。 烫的仿佛能灼伤人心。 满城的热闹里,谢观澜低声,“我似乎,总是惹你掉眼泪。” 闻星落没有说话,只拿脸蛋蹭了蹭他的掌心。 她心甘情愿的呀。 只片刻相贴,谢观澜便重又戴上麂皮护手,“我是该回去了。” 隔着泪眼,闻星落目送他翻身上马。 守城小卒已经打开城门。 青年握紧缰绳,回眸深深看她一眼,才疾驰进雪夜里。 五百里枕风宿雪日夜兼程。 只一面,足矣。 … 因为卫姒肯出来会客,镇北王府在正月间的宾客要比往年多出一倍,众人争相一睹传闻中的倾国倾城貌,几乎全都是拖家带口的往王府跑。 闻星落生怕母亲被人欺负,始终陪在旁边帮衬。 闻月引也跑来凑热闹。 穆知秋嘲讽她不如闻星落,她偏要证明给她瞧,她比闻星落强百倍千倍。 等到正月十五王府家宴,闻家兄妹上赶着来到万松院,他们来得早,卫姒和闻星落还没过来。 闻月引给谢靖斟了一杯茶,恭敬道:“星落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能让爹爹和祖母纡尊降贵等她呢?不像我们兄妹,早早就过来承欢膝下。” 谢靖想起和闻星落的约定,轻咳一声,“那个,你还是别唤本王爹爹了……不太合适。” 闻月引不解,委屈道:“可是我瞧星落都是这么唤您的呀。” 第181章 她母亲卫姒出身乡野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靖愈发为难,实诚道:“她是她,你是你,怎么能一样呢?” 闻月引紧紧揪住手帕,满脸都是茫然无措。 前世,她虽然嫌弃谢靖是个粗鄙不堪的武夫,嫌弃老太妃庸俗小气出身将门,但平心而论这母子两人对她还算是不错的。 尤其是谢靖,但凡她稍微给点好脸,他就上赶着对她好,她唤他一声爹爹,他能激动高兴的直抹眼泪。 可是这辈子…… 就算她迟了两年才进王府,也不至于和前世差别那么大吧? 闻月引几乎要哭出来了,“我和妹妹双胞同生,都是母亲的女儿,闻星落不过是进王府比我略早些,爹爹怎么就只认她一个女儿?莫非是她在爹爹面前说我坏话,所以爹爹才不肯认我?!” 谢靖紧张。 他答应了宁宁,不许闻家兄妹唤他爹爹,可是这个叫闻月引的姑娘左一声爹爹右一声爹爹的一直唤他,他说了她也不听! 他小心翼翼地环顾左右,生怕丫鬟们乱嚼舌根,把事情捅到宁宁跟前,到时候小姑娘又要跟他闹脾气,他可搞不到第二张白狐狸毛来哄她! 谢靖求救地看向老太妃。 老太妃冷笑一声。 她最不喜旁人在她跟前说宁宁的不是,闻家这几个孩子,自打去年在她的寿宴搬弄宁宁的是非,她就已经厌恶上了,没想到她这儿子是个糊涂的,竟然把他们弄进了王府! 不怪宁宁生气,她也生气。 于是她眼观鼻鼻观心,懒得搭理谢靖。 谢靖只得沉了沉脸,拿出镇北王的威严来,“本王膝下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宁宁。至于你们,本王不过是看在你们与姒姒血脉相连的份上,实在不想你们寒冬腊月露宿街头,所以才带你们回府。希望你们都识趣些,莫要在王府攀认亲戚,闹出不快!” 这番话已经是很严重的警告了。 闻家三兄弟脸色难看,如坐针毡。 闻月引更是恨得暗暗咬牙。 她的眼尾逐渐浮上绯红,胸腔里的不甘心和酸涩如海浪翻涌。 宁宁、宁宁,什么宁宁,她妹妹明明叫闻星落! 镇北王府放着她这颗真正的明珠不要,反而错把鱼目当成珍珠,还给闻星落取了个不伦不类的名字,简直就是荒唐! 谢靖…… 他根本不知道,他错过的不仅仅是一个女儿,还是未来国丈的身份! 等她将来当上太子妃,他一定会后悔的! 闻月引嘴巴一瘪,也不管今天过节,哭着就冲出了万松院。 她一路穿廊过院,最后红着眼眶来到了主院。 今日晴好,照进王府的阳光捎带着暖意。 廊檐下,镂花轩窗半开。 闻月引看见闻星落坐在窗前的罗汉榻边,正对着的小佛桌上搁着一座铜镜,卫姒握着象牙梳,在为她梳头。 闻星落今日穿了身崭新的杏黄圆领缎面薄袄,外面罩了件莲红褙子,颈间围着一条雪白狐狸毛围脖,蓬松柔软的皮毛衬得她那张小脸娇艳欲滴。 从前在闻家最低贱不过的小丫头,现在看来竟分外矜贵娇气。 闻月引无意识地捏了捏双手。 从什么时候起,闻星落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有些惶恐,于是再次悄悄看向室内。 室内,细碎的薄金色阳光照在卫姒的脸上,她的面容格外柔和静谧。 闻月引记得三年前卫姒还被父亲锁在高阁,整日郁郁寡欢,如同一株即将枯萎的牡丹,可是这个冬天,她似乎重新活了过来。 她眉眼带笑,梳头的动作很温柔,像是生怕弄疼了闻星落。 闻星落仰起头,笑容娇娇的同卫姒说了什么,卫姒掩唇轻笑,母女俩容貌相仿,一颦一笑间说不出的融洽温暖,仿佛这一刻的岁月也为她们放慢了脚步。 闻月引看着她们,呼吸急促。 长这么大以来,她从没有在母亲脸上看见过这种表情。 幼时她也曾期冀母亲的怀抱,可是屡次碰壁之后,她就再也不想看见这个女人。 她只在每夜的梦里,去幻想这么一副母女欢愉的画面。 可是…… 可是,为什么闻星落实现了她的梦? 闻星落不仅抢走了她在镇北王府的继兄、继父和祖母,现在,她竟然又抢走了母亲! 尽管母亲出身卑贱,但闻月引依旧不想她被闻星落抢走。 无论是镇北王府还是闻家,他们所有人都应当都只爱她闻月引一个人才是! 闻月引咬着嘴唇,生气又委屈地回了东北偏院,对着铜镜抹眼泪。 抹着抹着,想起卫姒给闻星落梳的发髻,她不由拿起木梳,模仿着给自己也梳了一个。 梳好头,她重新净面敷粉,望着铜镜里打扮一新的模样。 她同样继承了卫姒的美貌,尽管没有闻星落招眼,却也称得上十分的漂亮,宛如一枝幽静恬美顾影自怜的白玉莲。 闻月引勉强止住泪意,抚了抚新裙子,决定去王府里走走。 魏萤抱着剑藏在暗处。 她闲得慌,就跟踪闻月引,从主院一路跟到了这里。 她盯着闻月引的发髻,凤眼里流露出一抹古怪。 闻月引七拐八绕,不知不觉走到了穆知秋的小院门口。 穆知秋正在晒太阳,看见她,不由挑眉,“你的发髻……” 闻月引抬手扶了扶簪花,想起卫姒为闻星落梳头的那一幕,不由挺直脊梁,骄傲道:“你不是说我不如闻星落吗?我今日去给母亲请安,她待我格外温柔,甚至亲手为我梳了这个发髻。好看吗?” 料峭寒风吹过枫树,一片阴影落在了穆知秋的脸上。 她弯唇,“好看。” 前朝的宫廷少女发髻,怎么不好看? 幸而她在京都的时候博览群书,因此认得这种发髻。 没想到蜀郡卧虎藏龙,那卫姒竟然会梳前朝的宫廷发髻。 难道卫姒的秘密,与前朝宫闱有关? 她细细想着,红唇边笑意更浓,“你母亲不过是个边陲之地的平民女子,能当上镇北王妃,全靠她那张脸。可怜闻姑娘才貌双绝,却被这种出身的母亲拖累,也不知将来她出门会客时,懂不懂贵族间的礼仪规矩?若是不懂,只怕闻姑娘将来议亲,她会给你丢脸。” 闻月引怔然。 虽然穆知秋人是坏了些,可是这一点她倒也没说错。 母亲出身乡野,终究没有世家贵妇的风范,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 将来她当上太子妃,母亲免不了要和京都里的后妃命妇打交道,到时候若是不懂规矩给她丢脸,岂不是叫人笑话? 第182章 她不知道母亲是为了谁梳妆打扮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所以,闻姑娘得空的话,不妨去教教你母亲规矩礼仪。”穆知秋温声细语,仿佛十分关心闻月引,“往后,大有用处。” 闻月引眼眸闪烁,显然是被穆知秋说动了。 穆知秋目送她离开,眼底掠过一抹冷意。 仅凭发髻,自然不能断定卫姒一定和前朝有关,也许卫姒只是个前朝的梳头宫女,也许她的亲眷之中曾有人在宫廷为妃嫔公主梳头,国破之后返回故乡教会了她。 但如果能利用闻月引,试探出卫姒的规矩礼仪…… 妃嫔公主的礼仪,和寻常宫女的礼仪可是完全不同的一套。 她能借此更加清楚地判断出,卫姒是否是大魏宫廷出身。 或者说,卫姒,是否是大魏皇族。 “卫……魏……” 穆知秋把玩着枫叶,尽管身陷囹圄,面上的笑容却仿佛掌控一切。 檐角。 魏萤抱剑而立,将穆知秋的表情变幻尽收眼底。 她盯着那样的笑容,剑刃悄然出鞘半寸。 寒芒乍现。 正要动手,少女的脑海中突兀地浮现出从前的一幕: 大雨瓢泼,她浑身是血地趴在宫巷尽头。 旁边的宫人们举着纸伞,恭恭敬敬地簇拥着一人。 那人身姿高大宽肩窄腰,拥着金钱豹纹大氅,眉眼轮廓深邃野性,浑身上下都散发出邪气。 他抬脚踩住她的脑袋,羞辱般无声而缓慢地碾压片刻,才用鞋尖慢慢勾起她的下巴。 他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地垂眸看她,“想刺杀太子?就凭你?只会冲动行事,脑子被狗吃了的废物!” 北风料峭。 檐角,魏萤按捺住杀心,面无表情地收剑入鞘,选择返回主院。 她将穆知秋和闻月引的对话尽数告知了卫姒。 闻星落正在煮茶,闻言,杏眼里略过冷冽杀意,“穆知秋绝非省油灯,娘亲,为免她泄露你的秘密,今夜就要杀了她!” 魏萤吃了口她煮的热茶,望向窗边的卫姒。 卫姒沉默着。 她今日一时兴起才给宁宁梳了前朝的宫廷发髻,没想到二十年过去,在蜀郡这样远离京都的地方,还会被有心人认出来。 她从谢靖口中听说过穆知秋。 穆知秋背后是穆家。 而穆家背后,是那个人。 那个害她国破家亡、受尽屈辱的男人。 细白的指尖突兀地按住楹窗。 她死死盯着庭院里那株枯萎的芭蕉,水色潋滟的眸子里闪烁着恨意,在瞧见芭蕉底下似有嫩芽抽出,那份浓烈的恨意又稍稍收敛了些。 她转身。 闻星落和魏萤跪坐在茶案边,两个小姑娘年龄相仿、容貌相似,一看就知道是亲姐妹。 女人的眉眼愈发温柔。 她并非大魏皇族最后的血脉。 她们俩才是。 她逃避了那么多年,不能再继续逃了。 无论是报仇还是复国,这两样重担都不应该由两个小姑娘承担。 真正经历了灭国之祸的人是她,引狼入室害死父皇母后和皇兄皇嫂的人也是她,她理应肩负起责任。 她想像兄嫂保护她那样,保护他们的孩子。 卫姒在两个小姑娘中间跪坐下来,轻柔地摸了摸她们的脑袋。 她道:“不必在意穆知秋,对她,我另有打算。” 闻星落望着她,却望不进她深邃漆黑的眼瞳。 她想问母亲究竟是怎样的打算,可是母亲已经柔柔地转移话题,“我居家多年,已不知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翻天覆地,女子之中,又流行怎样的穿戴打扮。宁宁可否找来妆娘,教我梳妆?” 闻星落捧着茶盏。 她不知道母亲是为了谁梳妆打扮。 但她很清楚,母亲绝不是为了王府爹爹。 她隐隐生出一个猜测。 这个猜测,令她十分不安。 等离开主院,闻星落一头扎进书斋。 魏萤抱着剑靠在书架上,“你在找什么?” 闻星落翻出一本大周国史。 她捧着书,低声念诵道:“史书记载,周帝神姿高彻、仪质瑰伟,为丹阳王长子,自幼习武,尤擅剑。少时励志为游侠,纵马擒贼过建邺,常有妇人少女争相围观堵塞街道,鲜花果子盈掷满怀。 “后入京都为质子,魏公主钟情有嘉,求得天子赐婚。又三年,魏天子横征暴敛民怨载道,丹阳王反……周帝离京,疾驰建邺,诛幼弟,幽禁丹阳王,率兵称帝,伐诛暴君……” 后面的内容,全是描写周帝是怎么联合其他诸侯王一同围攻魏国的。 关于她母亲的记载,史书上只寥寥一笔。 闻星落轻抚过“魏公主”三个字,忽然问魏萤,“当初周帝在京都做质子的时候,和我娘亲究竟是怎样的感情?他们相爱过吗?” “爱?”魏萤不屑,“爱这种东西,比黄金还要奢侈。也许姑母曾经爱过谢折,但对于谢折,对于这个为了夺权,能在短短一天时间内相继诛杀后娘和三个幼弟的人而言,肯定是没有的。他们这种男人,心里只有权,没有爱。” 闻星落慢慢合上史书。 也是。 如果谢折当真爱过母亲,又怎么会率军踏破她的王朝? 她原本怀疑母亲是为了接近谢折,才重新梳妆打扮。 现在看来,似乎又说不通…… 上一辈的事情她实在想不明白,干脆不再去想,只按照母亲的吩咐,给她挑一位妆娘。 左挑右挑,总不大满意。 最后闻星落灵机一动,亲自去花满楼请来了香君姑娘。 得知卫姒重新梳妆,谢靖忍不住在私底下悄悄问闻星落,“宁宁啊,你娘是不是为了我才要打扮呀?其实她什么样我都喜欢,你告诉她,不必累着自己。” 闻星落看着他腼腆羞涩的模样,一时无言以对。 闻月引恰好过来,朝谢靖福了一礼,柔声道:“月引给爹爹请安。月引特意来见母亲,教母亲名门望族的规矩礼仪。” 第183章 卫姒的行礼动作,竟然比她更标准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月引说完,暗自挺直脊背,微笑着等待谢靖的夸奖。 她毕竟出身官宦人家,前世还曾去过京城,在东宫待过三日,也算见多识广,对各种规矩礼仪了如指掌,与蜀郡的女子不可同日而语。 她亲自教母亲规矩,谢靖一定会感激她的。 谢靖看着她自告奋勇的模样,愕然呆愣在原地。 不是,姒姒那等显赫出身,自幼在宫闱长大,是大魏皇族最千娇万宠的小公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什么后妃命妇没打过交道,什么规矩礼仪没学过,她需要别人教她?! 姒姒的这个大女儿,怎么好像脑子不大好使的样子…… 谢靖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冷汗,一时无言以对。 闻星落冷眼看着闻月引。 她不知道母亲的具体计划是什么,但她很清楚,母亲打算利用穆知秋。 她不介意给母亲送个工具人过去。 因此她弯唇笑道:“母亲正在学习梳妆打扮,姐姐可以过去看看她。” 闻月引高高兴兴地走后,谢靖道:“说起来,再过一个月就是花朝节,你母亲的生辰恰和花朝节同日。我打算在王府为她办个热热闹闹的生辰宴,请一些夫人小姐来陪她解闷儿。” 卫姒的改变,谢靖都看在眼里。 他很欢喜。 他的姒姒就应该活泼明艳,恰似当年。 因此,他很乐意帮姒姒结交一些朋友。 闻星落谢过谢靖,追着闻月引也去了主院。 主院正热闹着。 香君最爱帮人打扮,特意命人抬了十几箱不同风格的衣裳首饰进府,在瞧见卫姒那张脸时,又忽然陷入了沉默。 半晌,她对闻星落道:“星落小姐,你也没说你娘长这样啊。” 长成这副国色天香的模样,还打扮什么? 披个麻袋都好看。 “我娘在家中闷了多年,已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因此想了解现在流行的发髻和和穿搭。”闻星落解释,“劳烦香君姑娘了。” 香君嫣然一笑,“为美人效劳,是奴家的荣幸。” 她为卫姒讲解这二十年来的衣裳首饰变迁历史,讲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稍作休息。 闻月引瞅见机会,立即上前朝卫姒盈盈福了一礼,“母亲只学穿戴打扮,终究过于小家子气,难登大雅之堂。依女儿看来,还是要学些世家大族的规矩礼仪的。” 卫姒端坐在圈椅上,认真地打量她。 这也是她的女儿。 可是不知为何,她对这个大女儿生不出一点怜爱。 瞧着便觉得厌烦,仿佛又看见闻青松站在了自己面前。 想起自己的计划,她压抑住那份恐惧和厌恨,微笑道:“听你这么说,似乎愿意亲自教我?” “那是自然。”闻月引矜持地点了点头,“你我乃是母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在外面表现得体,我脸上也有光。” 她一边说,一边做了个福身行礼的动作,“母亲现在可以跟着我,学习如何给人请安。来,你首先像我这样屈膝。” 香君吃着茶,觑着两人。 她忍不住对闻星落道:“你姐姐脑子没毛病吧?” 闻星落高深莫测,“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闻月引沉浸在兴奋之中,丝毫没听见两人的对话。 然而教着教着,她突然发现不对。 卫姒的动作,竟然比她更标准! 标准也就罢了,还有种说不出的好看,那股从骨头缝里散发出的高贵气质,令闻月引情不自禁地想起前世进宫时,看见的那些皇后贵妃—— 不,卫姒的仪态风度,比皇后和贵妃还要矜贵优雅! 仿佛,她天生就是凤台上最雍容华贵的一株牡丹! 闻月引忍不住细细观察卫姒的礼仪。 她的一些行礼姿势和她教的有些出入,更加繁琐也更加古典,令闻月引疑心是不是自己记错了规矩,卫姒这一套礼仪才是正确的。 闺房里搁置着一架穿衣铜镜。 闻月引从镜子里,清晰地看见了她和卫姒之间的差距。 相似的动作,卫姒犹如天鹅落在水面,优雅地收拢双翼。 而她做出来,总透着一股小家子气,仿佛秃鹫蹲在石头上。 闻月引有些羞恼。 她突然站起身,气怒道:“母亲明明学过礼仪规矩,为何也不知会我一声,反而看着我出丑?!闻星落是你的女儿,难道我就不是吗?!镇北王府的爹爹偏心,连你也要偏心,既然偏心,你当初又为何要把我生下来?!” 她发泄般嚷嚷了一通,哭着跑了出去。 卫姒脸上没什么情绪波动。 她对这些孩子的感情并不深。 即便是宁宁,也是相处之后才慢慢生出怜和爱。 因此,面对闻月引的指控和埋怨,她只是茫然地歪了歪头。 是夜。 净房里热气蒸腾。 卫姒闭着眼睛趴在浴桶边缘,由着香君为她按捏肩颈。 香君往掌心涂了厚厚一层珍珠芙蓉膏,空气里渐渐弥漫开馥郁异香。 她笑道:“王妃肌肤胜雪,比我见过的任何女子都要细腻柔嫩,这这盒膏子用在您身上,倒是多此一举。至于穿戴打扮,今日相处下来,我瞧着王妃似乎比我更精通。所以,王妃留我在府里,究竟意欲何为?” 水面上漂浮着落花。 深红浅粉的花瓣,与女子凝白如脂的肌肤交相辉映,烛火下似明珠生晕,异常瑰丽灿烂。 卫姒缓缓睁开眼,从肩上捏住一枚花瓣,幽幽道:“听说香君姑娘是花满楼的花魁,很擅长察言观色,窥探人心。我想请香君姑娘教我,如何取悦一个男人……一个,权倾天下,阅历深厚,生性多疑,心狠手辣的男人。” 香君低眉敛目。 镇北王痴迷镇北王妃,所以王妃想取悦的,绝非镇北王。 她知道深宅大院最忌讳多嘴多舌,于是并不多问,只柔柔道:“王妃今年三十又六,想必您口中的男人,该年近四十了吧?这等男子,生平什么美人没见过,想单凭美色打动他,恐怕只能承欢一时。这种男人,不缺权势,不缺钱财,不缺美人,唯独缺了……” “时间。” 卫姒低声。 他是天子。 天子拥有世间的一切,却唯独无法拥有时间。 香君将珍珠芙蓉膏涂在卫姒的手臂上,慢慢打圈融开,“‘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中年时权倾天下,总会怜惜年少时一无所有的自己。若是王妃年少时曾与他有过交集,倒是可以稍加利用。让他知道,年少时不可求之物,未必终身都不可求。让他知道,人,是可以再少年的。” 透进窗缝的风,卷起了花瓣的暗香。 初春的夜里,庭院里花还未开。 谢靖刚舞完一套刀法,此时安静地站在回廊里,看天穹上那一抹孤单的月。 闻星落从主院出来,“爹爹为何在这里发呆?” 第184章 爹爹和娘亲走得越近,她和谢观澜就离得越远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靖收了刀,笑道:“在想年少时的事。” 闻星落见他眼中藏着失落,体贴道:“今夜月色很好,我陪爹爹吃杯酒?” 两人落座,谢靖闷喝了一杯酒。 他知晓卫姒已经告知闻星落身世,于是也没遮掩,反而借着酒劲讲起了往事。 “前朝时,我们谢家这一支血脉就已经扎根西南,是蜀郡有名的望族。爹娘忙着和边境打仗,没空管我,我便常常和同伴一起在街上打架斗殴。十六岁的年纪,上蹿下跳人憎狗厌,偷鸡摸狗掀女人裙子的事也不是没干过,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什么道德修养。 “那一年,我被父亲提溜着前往京城述职。彼时的蜀郡还是穷乡僻壤,而京城却格外富庶热闹。乍然去了那等繁华之地,我看什么都新鲜,忙着和同伴打马游街,连宫宴都迟到了。 “我进宫的时候,瞧见你母亲似乎刚跳完一支舞,被一群世家贵女簇拥着,宛如众星捧月。 “她真好看啊,大魏帝后最宠爱的小公主,像牡丹一样高贵雍容,像月亮一样遥不可及,从我面前走过去的时候,我甚至能嗅到她身上的花瓣暗香。 “我呆呆站在大殿上,看着她娇笑着坐到我的一位同宗兄长身边,娇嗔着问他,她的鼓上舞跳得好不好。 “同宗兄长还未说话,我抢先答道,好看,特别好看! “当时满殿哄笑,世家子弟们争相嘲讽我,说我都迟到了,根本就没看见公主的那支舞,为什么要说好看。 “公主也有些羞恼,躲在兄长身后,又好奇地探出半张脸看我。 “当时我的脸滚烫滚烫,挠着头说,虽然没看见公主的那支舞,但公主国色天香,就算只是站在那里也是好看的,更别提跳舞。 “帝后大笑,父亲却骂我轻狂,上来就踹了我几脚,拎着我的耳朵向帝后和公主赔礼道歉,又连踢带踹将我拖出了金殿。 “即将被拖出去的时候,我瞧见公主依旧藏在兄长身后,却没再恼我了,只抿着唇笑,笑得特别甜,特别乖!” 庭院寂静,芭蕉深深。 闻星落垂着眼睫,看月亮倒映在酒盏里。 小小的一枚,橙黄晶莹。 谢靖也看着那枚月亮。 他啜饮了一口酒,晦暗的眼眸里生出一丝痴缠,似乎是想要把那枚月亮吞进自己的腹中。 可是没有用。 那枚月亮,依旧静静浮在水面。 看似唾手可得,实则根本无法触碰。 谢靖忽然扯唇一笑,“有时候,我常常想,要是当年我没有耽于玩乐,早些进宫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不会错过你母亲的那支舞。” 要是他年少时不曾偷鸡摸狗、不曾在大街上掀女人裙子就好了。 要是他年少时像同宗兄长那样文武双全惊才绝艳就好了。 他就有勇气站在卫姒面前,拍着胸膛说,“公主你瞧,我谢靖也很好,我一点儿也不逊色于我的同宗兄长!所以,你能不能也考虑考虑,和我在一起?我谢靖,是配得上你的!” 如果他没有错过姒姒,如果当年是他和姒姒订婚,姒姒是不是就不会经历后来的那些事? 酒水苦涩。 谢靖抓了抓脑袋。 难过的情绪铺天盖地袭来,他红着眼眶,深深埋下头。 闻星落不知如何安慰,便又给他添了些酒。 谢靖突然抬起头,期待道:“宁宁啊,你是盼望爹爹和你母亲在一起的,你是盼望我们白头偕老的,是不是?!” 闻星落怔了怔,脑海中突兀地浮现出谢观澜。 她很清楚,爹爹和母亲走得越近,她和谢观澜,就离得越远。 初春的夜,空气里弥漫着芭蕉的清甜气息。 少女藏在袖管里的手,紧了又紧。 半晌,她敛去眼底的失落和难过,弯起眉眼注视谢靖,眼瞳比春夜更加温柔,“娘亲经历了国破家亡之痛,失去了许多至亲。爹爹是世上最疼爱娘亲的人,我当然支持你们在一起……爹爹和娘亲要一直在一起才好呢!” 娘亲这一生,过得太苦了。 比起自己的幸福,她更期望娘亲能得到幸福。 芭蕉照落在地面的影子深深浅浅。 闻星落踩着婆娑树影,孤零零回了屑金院。 春风过境。 庭院里的牡丹花渐渐生出绿叶,渐渐结出花骨朵,渐渐舒展开重重花瓣。 花朝节到了。 今天是卫姒的生辰,镇北王府从一早就热闹起来,蓉城的达官显贵皆都带着家眷前来赴宴。 闻星落看了眼日历。 距离谢观澜出征已有五个月,这些日子以来常常有好消息传回来,说他又打下了几座城,说哪个国家的百姓闻风而降,说他在战场上如何如何所向披靡…… 闻星落拿毛笔,在昨天的日历上熟稔地画了个圈。 魏萤抱着剑,“你每天都在前一天的日期上画个圈,是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 闻星落放下毛笔,坐在铜镜前补了补口脂。 “切。”魏萤不屑,“你不说我还不想知道呢。” 她见闻星落没什么反应,忍不住又傲娇道:“其实我也有许多秘密,但我不告诉你!” 闻星落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她注视铜镜,樱唇微微上扬。 在日历上画个圈,代表昨天没有坏消息传回来。 没有坏消息传回来,就代表谢观澜没死也没受伤。 对她而言,这是最好的消息。 她戴上谢观澜送她的点翠金钗,心情愉悦地前往主院。 主院种了很多花。 花朝节是百花生日,这个时节百花盛放争奇斗艳,目之所及一片热闹鲜艳。 卫姒身穿王妃服制,正招待女眷。 闻星落安静地坐在花厅,视线始终追随着卫姒。 她看着母亲游刃有余地行走在贵妇小姐之中,忍不住浮起一个温柔的、甜甜的笑容。 母亲好像深宅里的牡丹。 熬过了苦寒的冬季,在春暖花开的时节,盛开的分外明媚。 她正欣赏地看着,闻月引不知何时过来的,主动站到卫姒的身边,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笑着朗声道:“多谢诸位来参加我母亲的生辰宴。” 宾客们很给面子,纷纷称赞她和卫姒长得像。 闻星落听着那些话,眼中掠过不悦,按住花几的手悄然收紧。 有人妄图摘下她亲手栽种的牡丹花。 第185章 宁宁会嫌我脏吗?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正欲想个法子把闻月引从母亲身边撵走,母亲已经疏离冷漠地抽出了她的手臂。 闻月引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委屈地跺了跺绣花鞋,“娘?!” 卫姒蹙了蹙眉,显然还不习惯处理这种情况。 想起京城的命妇们对待家中不喜欢的庶女,她顿时有了主意。 她朝闻星落招招手,“宁宁过来。” 闻星落眼瞳里的冷意骤然褪去。 她笑容甜甜,乖巧地上前握紧卫姒的手。 卫姒朝女眷们柔声道:“这是我的女儿宁宁,这两年我卧病在床,多谢诸位照顾她。” 宾客们对视一眼,心里顿时有了数。 看来镇北王妃和太妃娘娘一样,都不喜闻家长女,只喜欢小女儿闻星落。 那她们的闺女今后就不必再另外花心思和闻月引打交道,只需要像从前那样,继续和闻星落搞好关系就可以了。 于是花厅里气氛融洽,只有意无意将闻月引排挤在外。 闻月引眼眶一红,捂着心脏位置咳嗽了几声,正欲挤上去哭诉委屈,一道力量突然从背后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出了花厅。 魏萤把闻月引拖到回廊,威胁般拔出一寸宝剑,“你敢搅扰生辰宴,我就剁了你。” 她从闻星落那里得知了姑母这些年的遭遇。 姑母可怜。 要是爹娘还活着,知晓他们唯一的小妹妹沦落到那种地步,一定会痛不欲生。 爹娘不能继续保护姑母,她要代他们保护她。 姑母难得过个生辰,她要确保万无一失,无人破坏。 闻月引花容失色,挣扎着尖叫道:“你是谁?!” 闻如风三兄弟恰从回廊走来,也是来参加卫姒的生辰宴的。 瞧见这副情景,闻如风连忙上前护住闻月引,“你是镇北王府的奴婢吗?我们兄妹乃是王府的公子小姐,你怎敢对我妹妹动粗?!” 魏萤冷漠。 她可是打听过了,这几个白眼狼对姑母很不好,一口一个出身卑贱,可见丝毫不把姑母放在眼里。 她不喜欢这几个表哥表妹。 她转了转手里的宝剑,冷冷道:“想去生辰宴,先问过我的剑。” 闻如云不悦。 他们特意在来的路上给卫姒摘了几朵牡丹,也算是精心准备了生辰礼,可这个黑衣女子竟然不许他们去贺寿! 他骂道:“你这贱婢,没看见我们是去送寿礼的吗?赶紧让开!” 魏萤眸光一凛,利落地削断了他手里的牡丹花。 她抬靴,捻了捻掉在地砖上的牡丹,“现在你们没有寿礼了。” 闻如云看着怀里光秃秃的花茎,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闻如风呵斥道:“你这姑娘好生不讲道理!我们去为母亲贺寿,乃是尽孝,你怎敢阻拦?!” 魏萤瞥向他抱在怀里的牌位,“带着灵位贺寿?” “你头发长见识短,不懂。”闻如风郑重地举起闻青松的牌位,“我父亲生前未曾好好呵护母亲,所以我们才要带他的灵位去给母亲道一声抱歉,再道一声生辰快乐。这是我们闻家的家事,烦请你赶紧让开!” 魏萤面无表情,只盯着那座牌位。 原来这是欺负姑母的那个畜生的牌位。 少女手腕翻飞,宝剑挽花,寒芒乍现。 闻青松的牌位当即被劈成两截,“吧嗒”一声掉落在地。 魏萤满意地收剑入鞘。 闻家四兄妹:“……” … 此时,主院的筵席已经开始,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卫姒多年不曾参加过这种宴会,起初还有些生疏,闻星落将她的无措看在眼里,于是始终陪在她身边,帮她处处留心,卫姒感受着少女掌心的温度,慢慢也就习惯了。 酒过三巡,卫姒起身更衣。 重新梳妆后,她刚要转过回廊,却听见拐角那边传来嬉笑声: “不愧是镇北王的女人,果真生得倾国倾城!” “这个女人也就是表面上看着光鲜,私底下,啧啧。” “私底下如何?孙兄快说!” “当年卫姒还是闻家妇的时候,有一次闻青松判错案子,将清白之人当做凶手给斩了。后来家属闹起来,闻青松生怕影响他的仕途,就把卫姒送到了他的顶头上司,也就是我表哥的府上,拿来讨好表哥……那天夜里,我临时去表哥家里做客,表哥就邀请我共享了她。那滋味,至今想来,依旧销魂呐!” “孙兄可真是艳福不浅!那卫姒瞧着端庄,想必在床榻上又是另一番风情吧?” “……” 眼看两人还要说出更过分的话,一道纤盈潋滟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身后。 闻星落面色温和,“二位大人在这里讨论什么?” 她跟着卫姒过来,没想到撞见了这一幕。 也是这姓孙的走运,没在那份名单上,以致她当初弄死那些伤害母亲的人时,偏巧漏了他。 那两个男人吓了一跳,转身时发现说话的是闻星落这么个小姑娘,于是不仅没把她放在心上,反而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她浑身上下,才笑着离开。 闻星落盯着他们的背影,樱唇边也噙起一抹冷笑。 她收回视线,转过拐角去寻卫姒,却瞧见卫姒坐在廊边的美人靠上,安静地注视廊外牡丹。 母亲听见那两个畜生的对话了。 少女慢慢蹲在地上,将小脸贴在卫姒的膝头。 卫姒垂眸,轻抚她的脸颊,“宁宁会嫌我脏吗?” 闻星落凝着那丛艳丽明媚的牡丹。 半晌,她仰起头,伸手抚摸卫姒眼尾的湿润。 她轻声道:“肮脏或者干净,是用来形容物品的,可娘亲并非物品,娘亲是活生生的、是有灵魂的人。那些愉快的或者糟糕的经历,都只是人生长河里泛起的些微波澜。既是波澜,又怎么能用干净或者肮脏来形容呢?我从来就没想过脏不脏这种事,我只心疼娘亲遭遇的波澜。对我来说,娘亲就是娘亲,是我的来时路,是与我血脉相连的至亲。” 卫姒眼眸更红。 珠泪滚落,砸在了闻星落的脸颊上。 隔着泪雾,她冲闻星落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刚刚我在想,这世上是不是只有我自己的母亲,才会不嫌弃我曾沦落到那个肮脏的境地。可是我没想到,我的女儿也没有嫌弃我。宁宁,谢谢你。” 闻星落使劲摇了摇头,紧紧抱住卫姒。 对面回廊,谢靖看着母女俩。 他紧了紧拳头。 第186章 闻星落看见他在老君阁的竹签上刻下字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午后,女眷们正在园子里看戏,丫鬟突然白着脸匆匆跑过来。 她喊道:“哪位是孙廷尉孙大人的夫人?校练场那边出了事,孙大人中箭坠马了!” 女眷们大惊失色,顾不得继续看戏,纷纷赶往王府校练场。 闻星落过来的时候,瞧见男人们围成了圈,里面不停传出孙廷尉的哀嚎惨叫,过了片刻,小厮抬来担架,将孙廷尉抬了上去。 担架从她旁边经过。 她瞥了眼。 孙廷尉的胸口插着一支箭,约莫是坠马的缘故,一条腿和两只胳膊扭曲成了诡异的姿势,整张脸惨白青黑,豆大的冷汗不停滚落,一身衣裳都被鲜血和汗水浸透。 孙夫人捂着嘴站在旁边,伤心欲绝摇摇欲坠。 谢靖握着弓箭,歉疚道:“都是本王不好,好好的非要玩骑射。本王老了,多年没上过战场,到底是疏于练习,竟不慎射中了小孙,这才叫他惊惧之下坠了马……孙夫人你放心,该有的赔偿,本王绝不会落下!” 闻星落歪了歪头。 她还在想如何对孙廷尉动手,没想到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等孙夫人被丫鬟搀扶着离开后,闻星落上前,轻轻拉了拉谢靖的衣袖。 她柔声道:“校练场上刀剑无眼,爹爹不慎射中孙大人,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更何况爹爹那一箭并不致命,是孙大人自己太过惊慌才导致堕马,爹爹莫要太过自责。” 谢靖愧疚地“诶”了声。 父女俩离开时,恰好撞见和孙廷尉一起在回廊里议论卫姒的那名官员。 那官员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望向父女俩的眼神复杂而又惊骇。 父女俩不约而同地驻足。 闻星落冲那官员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她身后,谢靖同样冲那官员笑容满面。 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可父女俩的神情如出一辙的相似,眼睛里藏着同样的阴森冷漠,宛如雄狮带着幼狮外出捕猎。 那官员打了个寒颤,恐惧地深深垂下头,再不敢看父女两人。 是夜。 卫姒正在练舞,谢靖带来消息,说是白日里来府上做客的两名官员都死了,一个是坠下马背心脉受损而亡,一个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半夜惊惧而亡。 谢靖笑得实诚,“这两个人英年早逝,真是可怜。” 卫姒背对着他站在花窗前。 月光照进来,她赤着脚,裙裾层层叠叠地垂落,挽在臂弯里的轻纱披帛被夜风吹起,似月色轻盈洁白。 她回眸,“王爷不必为我做这么多。” 谢靖看着她。 岁月格外偏爱这位前朝的公主,她连青丝都在月色里发光。 当初年少时惊鸿一瞥,却心知肚明自己只是个边陲之地的土狗流氓,根本配不上出身高贵的她,于是在回家之后,他便慢慢将她忘在了脑后。 他按照家族安排,与门当户对的女子结为夫妻举案齐眉,成了后来的镇北王和镇北王妃。 王妃亦是极好的女子,尽管是出于联姻的缘故而非是出于爱他的缘故才嫁给他,却依旧将王府料理得很好,只可惜死的太早,叫他十多年来郁郁难平。 他这一生,尽管斗鸡走狗不通诗书顽劣不堪,却依旧凭借与边境诸国作战的战功,爬上了诸侯王的高位。 他子嗣颇多,他富贵显赫。 可是,他唯独姻缘不顺。 他沉沉道:“是我自己愿意的。” 月色皎洁。 被月华笼罩的女子,凭风而立仙姿琼颜。 她轻声,“可是我并不喜欢你。王爷,自国破家亡以来,我经历了那么多,我此生都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一个男子。” 谢靖的眼底漫上难过,却依旧执着道:“对你好,是我自己愿意的……你喜不喜欢我,都不影响我对你好,反正我喜欢你就行了。” 卫姒叹了口气,“我迟早要回京城。” 谢靖并不意外她的选择。 父母兄嫂皆都被杀,这等血仇谁能咽下! 他想了想,忽然上前握住卫姒的手,定定道:“不就是报仇吗?我帮你!格老子的,我明天就反了朝廷!” 卫姒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承蒙王爷偏爱,这两年给了我容身之所。然而魏姒孑然一身,没有可以回报王爷的东西,因此不能再接受王爷更贵重的馈赠。” 战争,那是要死人的。 上至诸侯王下至平民百姓,最残酷时,血流成河十室九空。 卫姒不想成为战争的导火索。 她抽出手,往窗边退了几步。 像是谢靖握不进掌心的月亮。 谢靖满脸失落,像是被抛弃的大狗,“姒姒……” … 屑金院。 魏萤撑着脸,“镇北王竟然为了姑母,弄死了那个姓孙的,这么看来他很爱姑母嘛。表妹,你说咱们能不能利用镇北王——” “不能。”闻星落一边整理笔墨纸砚,一边打断她。 “为什么?”魏萤反问,“借力打力,利用身边所有能利用的一切,咱们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是很好?史书上那些国破家亡的皇子,都是出游列国借兵复国的,只要许给他们一定的好处就可以了。” “表姐想问别的诸侯王借兵,我没有任何意见,但唯独不可以是镇北王。”闻星落起身,“我要就寝了,烦请表姐移步。” “妇人之仁!” 魏萤不满地踏出了门槛。 闻星落躺到榻上。 夜凉如水,一灯如豆。 她接纳了表姐待在身边,却从没有想过要参与她的复国计划。 也许是上辈子遭遇了父兄的背叛,这一世,她只想和家人至亲待在一起,一家子热热闹闹地享受团圆之乐。 可是…… 无论是谢观澜的密谋造反,还是魏萤的复国计划,她都被卷了进去,不得不被时局推着往前走。 闻星落有些难过,拉起锦被蒙住了脑袋。 她梦到了从前。 梦里,她才六七岁的年纪。 父兄带她和闻月引去山中玩耍,她被支使着去摘野果,等她抱着一兜浆果回来时,父兄和姐姐已经下山了。 她不知回家的路,孤零零坐在树下哭了很久。 直到有个大哥哥路过,问她哭什么。 幼时的记忆着实遥远,她已经记不得那个大哥哥的相貌。 梦境里却隐约记起,他似乎穿着绯衣。 山花烂漫。 梦境翻了一页又一页,她瞧见身穿玄色团龙纹锦袍的青年端坐在青城山的老君阁,在老君神像的注视下,一笔一划刻下竹签。 可是闻星落看不清楚他的脸。 也看不见竹签上的字。 第187章 谢观澜已经得到帝位,他还想要求得什么?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青年宽肩窄腰,老君神像下的剪影犹如一把锋寒的狭刀。 宝殿上方,巨大的九重莲花宫灯照落光华,可他形单孤影,分外寥落。 尽管闻星落瞧不见他的脸,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至天明,闺房里蜡泪燃尽,一线天光照进锦帐。 闻星落坐在床榻上,一手拢着锦被,一手撑着榻,从两颊垂落的青丝遮住了小脸。 昨夜的梦里,那个身穿玄色龙袍的青年,是谢观澜吗? 前世,最后他求得了那个位置? 闻星落本该为他高兴,可是不知为何,心脏深处却突兀地生出了密密绵绵的疼痛,晨起时的心脏剧烈跳动又急剧膨胀收缩,勒的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得到了那个位置,但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他为何出现在老君阁,他还想要求得什么? 闻星落想不明白,也无从求证。 … 花朝节过后,老太妃秘密召集王府众人,商量着要怎么给闻星落举办一个盛大的及笄礼。 魏萤偷听回来,告诉闻星落道:“你的及笄礼,他们打算大操大办。” 闻星落正在书斋做白鹤书院布置的功课。 闻言停笔,眼前不由浮现出穆知秋的生辰礼。 按照祖母的脾气,肯定会帮她办的比穆家的更加隆重热闹…… 她望向魏萤,“表姐是去年及笄的吗?” 魏萤点点头。 彼时她只是东宫里一个见不得光的奴隶。 她是没有及笄礼的。 及笄的那天,她还在侍奉谢瓒。 那天太子谢序迟找了过来,询问谢瓒如何看待西南茶马互市。 谢瓒说,谢观澜是想借茶马互市豢养马匹扩张军队,不可再任由他继续发展,必须想办法削减西南兵力,不妨向天子请一道旨意,安排谢观澜出征边境诸国。 如果谢观澜赢了,那就要求他上缴在战争里的所有获利。 如果他输了,甚至死在了战场上…… 那就皆大欢喜。 谢序迟同意了。 临走之际,谢序迟忽然看向她,对谢瓒道:“这小奴在你身边伺候多年,如今倒是生得好看。你最爱美人,竟也能忍着不碰?” 谢瓒轻笑,伸手掐住她的后颈,将她拖进怀里。 他把她的脸摁进他的胸口,指腹摩挲着她的耳珠和脖颈,漫不经心道:“这小奴今天才及笄,我没那么畜生。” 谢序迟也笑,“那孤今夜,就不打扰你的好事了。” 魏萤隔着衣袖,抚摸手腕上方的烙印。 那一夜,并不是愉快的一夜。 她在帷帐里哭喊了很久,把谢瓒挠的浑身是伤,最后翻身坐在谢瓒的腰上。 她将恶犬项圈扣在他的颈上,一手拽紧锁链,一手恶狠狠掐住他的脖颈,红着眼睛要杀了他。 谢瓒只是看着她笑。 “魏高阳,老子给你脸了?” 他舔着薄唇,声音喑哑不辨喜怒。 他握住她的手腕,仗着过于庞大的体型差,轻而易举就化解了她所有的力道。 他将她掀翻在地,拖着她来到窗边。 他一把推开窗,不管不顾的将她的脸摁在窗台上。 那样的羞辱…… 魏萤手腕上的烙印隐隐作痛。 她没有及笄礼,但她表妹必须有。 魏萤转移话题道:“你想要什么礼物,我去弄来送给你。” 闻星落深深看她一眼,“你别出事就行了。听说外面张贴的布告越来越多,全是找你的,你这段日子别出王府。” 魏萤不在乎,“等办完这场及笄礼,我专门给你准备的那一箱东西就能派上用场了,也不知谢观澜什么时候回来……” 闻星落的手抖了抖。 她表姐居然还没扔掉那箱东西! 镇北王府要办及笄礼的消息不胫而走,丫鬟管事到处采买宴会要用的东西,蓉城里几乎人人都知道王府小姐即将成年。 东北偏院。 徐渺渺好奇,“月引妹妹和闻星落同胞而生,这次及笄礼,不知月引妹妹有没有份?” 闻如风正在给闻青松重新制作灵位,闻言道:“那是自然。我们家对待两位妹妹向来一视同仁,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既然要办及笄礼,当然是两个妹妹一起办。” “办完及笄礼,月引就是大姑娘了,可以说亲嫁人了。”闻如云宠溺地摸了摸闻月引的头,“等大哥明年考上探花郎,月引就能顺理成章当上太子妃。” 闻月引羞赧,“大哥二哥,咱们家的好日子终于要到了。” 一想起明年就能被许给太子,她心情格外愉悦,特意装扮得花枝招展去园子里赏花。 她行至穆知秋的院子,院门口依旧守着几个黑甲侍卫。 隔着半掩的院门,她看见穆知秋坐在石桌边。 石桌上摆着一只竹篮,竹篮里面装满了新摘的牡丹花。 穆知秋拿着剪刀,似乎无聊至极,正在修剪牡丹花的形状。 闻月引微微一笑,隔着门槛唤道:“穆小姐。” 穆知秋抬眸瞥向她,“闻姑娘。” “你不是说镇北王府和母亲都更喜欢闻星落吗?可是他们现在却要为我举办盛大的及笄礼。”闻月引春风满面,“穆小姐,看来你要失望了。” 穆知秋轻哂,“谁知道你是不是顺带的那个?” “你——”闻月引气怒,“我看,你就是嫉妒我!” “对了,”穆知秋红唇边漾开笑意,“你不是去教你母亲规矩礼仪了吗?教的如何了?” 一提起这件事,闻月引就一肚子气,“都怪你怂恿我做这种事,我母亲规矩礼仪极好,比我还好,根本就不需要我教!你害我丢脸了你知不知道?!” “比你还好?这怎么可能呢?闻姑娘的礼仪,可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之中最好的一位了。连你都能比过去,不知你母亲的规矩仪态究竟是什么样的?” 闻月引想了想,模仿着卫姒的礼仪姿态,做了几个动作。 她嘟囔,“大概就是这样。只是我做出来没她好看,也不知她从哪儿学的,好像比后妃命妇还要标准好看……” 穆知秋眼瞳渐冷。 她没猜错。 卫姒,果然和前朝有关。 那几个行礼动作,盛行于前朝宫廷里的妃嫔和公主,直到大周称帝,后宫才简化了那些行礼动作。 卫姒,是大魏皇族。 这个念头令穆知秋欣喜若狂。 等闻月引走后,她拿起牡丹,将它们一一剪成不同形状,最后一起丢进了院内的溪流里。 这些形状各异的牡丹花,是她和穆家的交流暗号。 旁人看不懂,可穆家人一看便知她想说什么。 她和弟弟经久不归音讯全无,父亲必定会派人来蓉城打听消息,只要溪水把牡丹花送出镇北王府,父亲的探子就能看见…… 穆知秋的动作,没能瞒过闻星落。 “不同形状的牡丹……”闻星落猜测,“莫非是她和穆尚明的交流暗号?她好聪明,竟然能想到借着溪水传递消息。” 魏萤盯着怀里的剑,难得缄默。 “你怎么了?”闻星落往她面前推了一杯热茶。 第188章 今天是月引和星落的及笄礼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魏萤没喝,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闻星落目送她踏出门槛。 她知道,爹爹不肯放母亲走,不肯让母亲还活着的消息走漏半分。 所以,母亲是想利用穆知秋把她还活着的消息传递给穆家,再经由穆家,告诉高坐朝堂的那位。 可是只要穆知秋还活着,穆尚明就不会轻举妄动,他只会拿这个秘密威胁谢靖,换取穆知秋活着回家。 所以,魏萤是要去杀了穆知秋,绝了穆尚明的念头。 闻星落沉默良久,跟了上去。 穆知秋的院子杂草丛生,牡丹却开得艳丽。 闻星落吩咐黑甲侍卫退下,独自踏进院子。 随着室内传来花瓶摔碎的声音,她抬眸望去,槅扇被撞开,穆知秋是从屋子里摔出来的。 穆知秋的脖颈上有一条鲜明的血线。 她虚弱到说不出话,蠕动着爬下台阶试图逃生,鲜血染红了她刺绣牡丹的襦裙,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血痕。 骤然瞧见闻星落,她求救般朝她伸出手,张开嘴想说什么,却有无数鲜血涌出喉腔。 闻星落看着她,又望向她身后。 黑衣少女高束马尾,缓步踏出门槛,手里的剑刃正滴落粘稠血液。 魏萤擦拭宝剑,“你说的不错,她确实很聪明,看见我的第一眼就推测出了我的身份。她说,只要我放过她,她可以带着穆家加入我们。她说京城里的六皇子心仪于她,她可以帮我们做很多事。” 闻星落:“表姐不信她。” 魏萤收剑入鞘,“是。” 穆知秋聪明了一辈子,似乎没想到自己最终会以这种方式死去。 她幼时家贫,爹娘编织草席为生。 后来父亲考上功名,他们一家搬去京城,她在那样繁华的花花世界里,被出身贵族的同龄姑娘排挤嘲笑。 出人头地,成了她的执念。 她发誓她一定要站在最高的地方,让所有瞧不起她的人跪在她的脚下,于是她拼命为父亲出谋划策,怂恿父亲爬上高位。 她野心渐长。 她希望成为万花之王的牡丹,高贵而又灿烂。 她不想孤零零死在这里。 穆知秋艰难地爬到闻星落脚边,抱着最后一线期望,颤颤抓住她的裙裾,仰头凝视她,期待她能不计前嫌救自己一命。 闻星落轻声,“穆小姐,她是我表姐,是我亲舅舅的掌上明珠。亲疏有别,你和她之间,我当然会无条件站在她这一边。” 穆知秋的眼神一点点绝望黯淡。 四肢百骸的力气都在消散。 她缓缓松开拽住闻星落裙裾的手,捂着脖颈间的伤口,虚弱地倒在了血泊里。 带血的指尖触及到那一丛牡丹花。 濒死之际,意识涣散。 穆知秋忽然想,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春日牡丹。 知秋,知秋。 她是在秋天出生的,所以爹娘才为她取名知秋。 她喜欢的是秋天。 她喜欢的…… 是空山新雨秋高气爽的黄昏,和爹娘兄弟坐在茅屋前吃饭。 可她回不去了。 … 春日渐尽。 蓉城里的头一桩热闹,就是镇北王府的及笄宴。 才是清晨,王府门前就已经车水马龙宾客云集。 闻星落坐在铜镜前,由着翠翠和几个侍女为她梳妆打扮。 她频频望向搁在妆奁上的日历。 当初谢观澜说此次出征诸国,短则半年就能回,如今已是过了半年光景,也不知他能不能赶上她的及笄宴…… 正胡思乱想间,陈嬷嬷亲自过来请,说是吉时快到了,请她快去主院。 闻星落盛装而来,刚踏进主院,就瞧见闻月引也来了。 她和闻家三兄弟站在一处,花枝招展满面春风,不时和路过的贵女小姐打招呼,那副主人家的派头,仿佛今日的及笄礼是专门为她举办的。 闻星落当即寒了脸。 闻如雷率先瞧见闻星落,笑道:“星落,你怎么才过来?” 闻星落没理他。 闻如云不悦,训斥道:“闻星落,你三哥跟你说话,你耳朵聋了听不见?!没大没小的东西!” “行了。”闻如风打圆场,“今天是月引和星落的及笄礼,一辈子就这么一次,二弟啊,你今天就不要骂她了。星落啊,我特意带了爹的灵位来参加你和月引的及笄礼,我做主,待会儿致辞的时候,你多提一提爹,感激一番爹对你的养育之情,如此,爹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座崭新的牌位,展示给闻星落瞧。 闻星落:“……” 见闻星落沉默,闻月引抢话道:“星落不懂事,不明白血缘关系的重要性,因此才会一再忽略爹爹,反而亲近镇北王。大哥放心,待会儿致辞的时候,星落就不必上场了,我一个人致辞就够了,我一定会好好感激爹爹的。” “月引啊,还是你最叫大哥省心。” 闻星落气笑了。 她看着这四兄妹,“你们该不会以为,今天的及笄礼,是为我和姐姐两个人办的吧?” “不然呢?!”闻如云没好气,“难不成还是专门为你一个人办的?!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脸!你再在这里阴阳怪气,就不要参加及笄礼了,回你的院子好好思过!” 就连徐渺渺也对闻星落翻了个白眼,转头为闻月引整理发钗,“月引妹妹不要为不相干的人影响心情,待会儿一定要在及笄礼上艳惊四座。” 闻星落脸上笑意更甚,“不相干的人?你们猜,要是我不出现,今日这场及笄礼还能不能办得下去?” 第189章 谢拾安:来,跟哥哥抱一个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如风叹息一声,“星落,你年纪小,不懂名门望族之间的弯弯绕绕。今日这场及笄礼,看似是为你和月引举办的,其实不过是权贵之间往来的借口。就算你不去,也是要继续举办的。” “大哥,你和她废什么话?”闻如云不屑拂袖,“她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有种就别去,不去更好,大家就可以专门为月引一个人庆祝了!” 闻星落望了一眼府门方向。 他还没有回来。 她想为他,拖延一点时间。 也许…… 也许他已经在路上了呢? 思及此,她笑容冷淡,“那你们去吧。翠翠,咱们走。” “等等。” 闻如雷突然拦住她。 他沉声道:“星落,三哥是了解你的,你讨厌月引,所以不愿意和她一起参加及笄礼。三哥的心是放在你那里的,三哥和你一样讨厌她。但今天毕竟是很重要的日子,大家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兄妹,有什么矛盾,咱们私底下解决就好,何必闹到台面上叫外人笑话?星落,今天这种日子,你就不要闹小孩子脾气了,回头,三哥给你买糖葫芦吃,嗯?” 他自以为这番话通情达理,一定能打动闻星落,岂料闻星落只是嫌弃地看他一眼,就带着翠翠走得更快了。 目送她走远,闻月引难掩兴奋。 她原本就不想和闻星落一起过及笄礼。 前世,镇北王府也给她办了个及笄礼,只是不及今日这般隆重。 前世的及笄礼上,只零星来了几个她在书院里的好友,老太妃称病不出,为她加笄的正宾是陈嬷嬷这么个低贱老货。 晚上她回闻家,父兄也专门为她准备了一场庆贺宴席。 宴席上宰了两只鸡,一共四个鸡腿,父亲按照惯例把鸡腿分给他们四兄妹,至于闻星落,她是没有份的,她只配吃鸡翅。 反正闻星落身体健康,不像她体弱多病,闻星落要是懂事,就应该和父兄一样宠着她、惯着她,把好东西都让给她。 这一世,闻星落走了,那这场盛大的及笄礼就属于她一个人了。 她笑了笑,亲昵道:“妹妹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咱们还是不要打扰她,赶紧去宴席上吧,省的叫宾客们久等,到时候说我们兄妹不懂事。” 闻星落并未走远。 她坐在西厢房,轩窗外的桃花树绿叶亭亭。 这里是谢观澜教她练字的地方。 她低着头,从荷包里取出那方桃花冻石印章。 指尖轻抚过印章,桃花冻石细腻如玉,底部“星落”二字的隶书飘逸温柔,像是那人一笔一划认真刻下。 外间不停传来热闹的喧嚣声,是宾客们快到齐了。 闻星落慢慢攥紧印章,再一次望向珠帘外。 这样盛大的日子,她无比希望那个人能回来…… 可是任由她望穿秋水,珠帘依旧安静垂落。 不知过了多久,闻星落轻轻叹了口气。 前线战事吃紧,至今也没传回大胜的消息。 他回不来,也是有的。 她把印章收回荷包,正欲起身,忽见一只修长的手挑开了珠帘。 闻星落的心脏猛然一跳。 珠帘卷起,探出一张桀骜不驯的脸。 少年风餐露宿而归,鹅黄窄袖锦袍灰扑扑的,革带军靴发束马尾,腰间挂满了匕首和压胜铜钱一类叮呤咣啷的小玩意儿,几绺微卷的刘海儿朝两边分开,尽管因为赶路的缘故看起来有些灰头土脸,但眉目间尽是鲜衣怒马少年风流。 是谢拾安。 他大咧咧朝闻星落张开双臂,“宁宁,瞧瞧谁回来啦?!” “四哥哥?!” 闻星落惊喜地站起身。 她细细看了看谢拾安,见他意气风发,便料想他在战场上没怎么受伤。 她放了心,正欲和他亲近,想起什么,又下意识往他身后看。 “你看啥呢?”谢拾安不满,“来,跟哥哥抱一个!” 他身后空空如也。 谢观澜没和他一块儿回来…… 闻星落眼底掠过失落。 她垂下眼帘,小小声,“男女有别,还是不了吧。” 谢拾安:“……” 他见鬼似的盯着闻星落,随即大步上前想拧她的耳朵,“男女有别?!闻星落半年没见你现在翅膀硬了,居然要跟我男女有别!以前咱俩同乘一车上下学的日子,你都忘啦?!” 闻星落从他手臂底下钻出去,转身看他,“我今日及笄,往后就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就不能男女有别?我是大姑娘了,我不要和四哥哥搂搂抱抱。而且……而且四哥哥好久没洗澡了,身上臭臭的。” 谢拾安气笑了,撸起袖管,“你给我站住!” 闻星落不肯被他揪耳朵,转身要跑,却撞进了一个胸膛。 意识到什么,她猛然抬头。 看清楚来人的脸,圆杏眼里的光亮一点点黯淡。 来人不是谢观澜…… 进来的管事恭敬笑道:“吉时快到了,王爷请姑娘快些去宴席上。” 和谢拾安往正厅走的时候,闻星落已经调整好心情。 她不敢问谢观澜如何,只问道:“怎么只有四哥哥一个人回来?乐之呢?” “她上个月就回汉中了。”谢拾安解释,“汉中王连发三道家书催她回家,好像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四哥哥也不仔细问问她。” “人家的家事,我瞎掺和什么?” 少年还未开窍。 闻星落不好再说什么,决定及笄礼过后,自己写信问问乐之。 正厅里,鬓影衣香宾客云集。 闻如风三兄弟打着镇北王继子的身份,积极穿梭在权贵官宦之中,恨不能和每一位显贵结交为友。 闻月引如同一只花蝴蝶,热情地翩跹在小姐们之中,不停招呼她们吃好喝好。 眼见吉时将近,卫姒看了眼外面,轻声问谢靖,“宁宁去哪里了?怎么还不过来?” 谢靖道:“已经派人去请了,姒姒你别急。” 老太妃沉默地吃了口茶。 宁宁最守时,向来不会迟到。 今日迟迟未至,必定是小姑娘在拖延时间。 她在等子衡。 老人在心底里叹了口气,无言地放下茶盏。 陈嬷嬷小声提醒,“太妃娘娘,吉时到了。” 闻月引走了过来,朝老太妃和谢靖福了一礼,“请祖母和爹爹恕罪,妹妹不懂事,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不肯露面。未免宾客们等急了,不如咱们先开始吧。” 老太妃看着她道:“开始什么?” “当然是及笄礼。”闻如云摇开折扇,“闻星落一个小辈,却拿乔赌气不肯来,指望大家纡尊降贵去请她,咱们岂有惯着她的道理?反正月引在这里,咱们不妨就为月引一个人举行及笄礼吧。” 闻如风赞成地点点头,“别的也就罢了,可今日宾客云集,星落却在这种时候耍脾气,可见顽劣不堪。既然今天是她的及笄礼,我做主,咱们大家就给她好好上一课,什么叫守时。” 闻月引捏着手帕,娇声道:“等妹妹过来的时候,看见及笄礼已经办完,必定会伤心难过。有了这等教训,往后,她肯定不敢再迟到了。” 第190章 闻星落确认了眼前人依旧是心上人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镇北王府的人都惊奇地看着他们兄妹。 沉默了好半晌,谢靖率先道:“那个,我再提醒一次,你这小姑娘不要乱叫爹哈,不合适!还有,今天这场及笄礼本就是专门为宁宁举办的,她不来,这场宴会就没有进行的必要。至于你们说的什么教训,更是无稽之谈!宁宁在我们家,受宠都来不及,我们又怎么会想方设法地教训她?” “专门为闻星落举办的?”闻月引蹙眉,“爹爹,您究竟在说什么呀?我和闻星落同胞而生,今天既是她的及笄礼也是我的,什么叫专门为她办的?” 谢靖不喜和她打交道,只得望向老太妃。 老太妃冷笑,“你?你只是暂住王府的客人,又不是我孙女儿,我为什么要为你办及笄礼?真是荒谬!” 眼泪在闻月引眼眶里打转。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镇北王母子,不明白前世对自己疼爱有加的两个人,这辈子怎么就转了性子,只疼爱闻星落一个人。 她嚷嚷,“肯定是闻星落在你们面前说了我的坏话!她那个人最坏了,什么都要抢我的!” 闻如风心疼不已。 他望向卫姒,沉声道:“母亲,月引和星落一样,都是您的亲闺女,您怎么能厚此薄彼呢?女子讲究三从四德,正所谓‘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今父亲不在了,您更应该听我这个嫡长子的话。我在这里做个主,今日闻星落有的排场,月引也不能少!” 话音落地,他背后突然出现了一只脚! “去你的排场!”谢拾安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今儿是我妹妹的及笄礼,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在这里排场什么?!” 闻如风猝不及防,狼狈地前跌倒在地,捂着屁股转身看他。 闻如雷脸色难看,“谢拾安?!” 谢拾安不理他,把闻星落牵到面前来,乖巧道:“祖母、爹,我从边境赶回来了,特意来参加妹妹的及笄礼!” 经历了战场磨炼,他长高了,身子骨也更结实了,身上多了几分刚毅,少了几分纨绔贵公子的娇气。 老太妃等人惊喜不已,拉着他左右打量,好一阵寒暄。 老太妃慈爱道:“你回来得正好,你妹妹的及笄礼,更热闹了!陈嬷嬷,咱们这就开始吧!” 陈嬷嬷会意,牵起闻星落,要带她去更衣。 闻月引红着眼眶拦住她们,“那我呢?!我算什么?!凭什么闻星落有及笄礼我没有?!” 她毕竟是小辈,老太妃等人下场与她争论,会显得不体面。 于是谢拾安站了出来,不耐烦道:“你?你顶多算个蛋!赶紧滚蛋吧你!” “你——”闻月引语噎,只得拼命拉扯闻如风,“大哥你看他……” 闻如风倒是想为她出头,可被踹过的屁股还在隐隐作痛,因此讪讪低头不敢言语。 在闻家兄妹几乎要吞人的艳妒中,及笄礼正式开始。 老太妃亲自出面,担任正宾。 闻星落安静地行及笄礼,余光落在宾客们中间,直到笄礼结束,也终究没能找到熟悉的那一抹身影。 他不会来了。 她想。 此时,沧浪阁。 扶山看着满地的衣袍,无奈地一件件捡起来,“主子,这个时辰小姐都行完及笄礼了,您已经迟到了。” 屏风后倒映出正在更衣的一道身影。 谢观澜不语,只一味更换衣物。 他是和谢拾安一起回府的。 只是赶路匆忙,好多日没洗澡,身上脏。 他回沧浪阁沐了个身,本想挑一件体面些的衣袍换上,再熏香梳发,然后去及笄宴不迟,可他的身量在西北的风沙暴雪中又长高了一两寸,从前的那些衣袍已不大合身。 扶山抱住从屏风上方扔出来的又一件衣袍,崩溃,“主子,您将就些吧?卑职已经吩咐绣娘按照您的尺寸重新裁制衣裳,这两天就能赶工做出来了!” 他家世子爷这么讲究打扮,知道的晓得今天是小姐的及笄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家世子爷的呢! 屏风后的人根本不理他。 约摸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谢观澜才终于翻出一件能穿的衣袍。 他没去及笄宴,径直去屑金院等闻星落。 闻星落是和谢拾安一块儿回来的。 少年滔滔不绝地说着战场上的事,将自己吹得天花乱坠,“……你是不知道,我大哥屡次遇险,都是我舍命相救!有一次大哥带着几个随从外出观测地形,被三万敌军包围,你猜怎么着?我仅仅带了一百骑兵马,就将那三万敌军赶尽杀绝,救出了大哥!” 闻星落忽然驻足。 谢拾安:“还有一次,我大哥攻城,可惜敌方防守厉害,攻了七日,怎么都攻不进去!于是我灵机一动,带着十名心腹从护城河外游进城中,趁着黑夜登上城楼,斩杀守城敌军!” 春日将尽,风里犹挟着花香。 闻星落看着屋檐下负手而立的青年。 他宽肩窄腰玄衣玉带,身形落拓气度矜贵,骨相优越鼻梁高挺,恰似书圣笔下最妙的一笔中锋,尽管眉眼过于秾艳深邃,却因战场和风沙的洗礼,生出几分令闻星落陌生的杀伐野性。 四目相对。 闻星落忽然如小兽般,提起裙裾快步跑了过去。 她跑到谢观澜跟前,仰头凝视他。 青年眉眼间的枯寒和血腥,在少女的注视中逐渐融化。 闻星落嗅了嗅他身上的檀香气息。 像是确认了眼前人依旧是心上人,她一头扎进青年的怀抱。 义无反顾。 谢观澜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掌轻轻覆落在少女的后腰,克制着不敢用力。 庭院寂静无声,只檐角的青铜风铃叮铃作响。 谢拾安欣慰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笑着笑着,他突然傻眼。 不是,宁宁不是说男女有别吗? 她和大哥怎么不男女有别?! 第191章 大哥,宁宁喜欢我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拾安恼了,“闻星落,你搞特殊!” 闻星落慢慢从谢观澜怀里退出来。 她犹豫地捋了捋鬓角碎发,才缓缓转身对谢拾安道:“主要是四哥哥没洗澡,看起来脏脏臭臭的,所以不想抱。” “你——” 谢拾安语噎。 她说的好有道理,他竟然不能反驳! 但他依旧觉得哪里不对劲,正苦思冥想之际,谢观澜瞥向他,淡淡道:“你刚刚说,我被敌军包围,是你救的我?” “咳……”谢拾安心虚。 面对谢观澜不依不饶的眼神,谢拾安只得老实道:“是我不慎被包围,大哥带着三千兵马冲锋陷阵所向披靡,这才撵走敌军救了我,行了吧?” “攻城的事?” “哎呀,是我攻不下城,大哥到了之后才想出通过护城河潜入城内打开城门的计策行了吧?大哥你真是,你就不能让我在宁宁面前装一装?!” “不能。” 谢拾安:“……” 闻星落笑道:“进屋吧,我去给你们沏茶。我近日跟着母亲新学了煮茶,你们尝尝我沏得好不好。” 她离开后,谢观澜和谢拾安在小花厅落座。 谢拾安翘起腿,随意从花几上折下一朵芙蓉,忽然道:“大哥,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 “宁宁喜欢我。” 谢观澜:“……” 谢拾安左右瞧了瞧,凑近谢观澜,压低声音道:“你想啊,她敢抱你,却不敢抱我,这不是喜欢我是什么?” 谢观澜:“这两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大哥,都是你平日里一心扑在政务上的缘故,所以才会在感情方面一窍不通!我听军营里的兄弟们说,女孩子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害羞。宁宁连抱我都不敢,难道还不算害羞吗?!” 谢观澜无言以对。 “还有,去年宁宁特意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说了我的择偶要求,她就突然很失落的样子,如今想来,肯定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符合我的择偶要求,所以才会伤心难过。” 谢观澜:“……” “可我只把她当做妹妹,从来没有过那方面的想法。”谢拾安有些苦恼,“必定是我与她年龄相仿,平日里又很照顾她,再加上我生得俊俏,所以才让她情难自禁芳心暗许。大哥,你说要是宁宁将来向我告白,我该怎么拒绝她,才不会伤害彼此的感情呀?” 谢观澜深深看他一眼。 他弟弟疯了。 “不过,我的兄弟们还说,女孩子的感情就像天上的云,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也许宁宁很快就不喜欢我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总是会贪图新鲜感的。” 谢观澜看着花几上的那株芙蓉。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会贪图新鲜感吗? 那她对他…… 兄弟俩各自沉思的功夫,闻星落已经端着沏好的茶过来了。 闻星落放下茶盏,瞅了谢拾安一眼。 不知为何,总觉得四哥哥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她道:“四哥哥你怎么了?” 谢拾安语重心长,“宁宁,你还小,将来还会遇见更好的人。所以千万不要为了一时的新鲜感就驻足不前,你要往前看。” 闻星落紧紧抱着茶盘。 四哥哥知道她和谢观澜的秘密了? 也是,四哥哥跟着他一同去了边关,他俩又是亲兄弟,这一路上自然无话不谈。 可是这种事情…… 这种难以启齿的闺中之事,他怎么能告诉别人…… 胸腔里堵着一口委屈,闻星落正欲问谢拾安是不是知道她和谢观澜的事了,谢观澜突然出声打断她,“我没有告诉别人。” 闻星落一怔,猛然从刚刚的情绪中剥离出来。 她看向谢观澜,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他一直在守着他们的秘密,谢拾安并不知情。 她险些就自己说出来了! 谢拾安盯着两人。 越看,越是怪异。 大哥说,他没有告诉别人。 这种语气,像是在澄清什么。 难道大哥早已知道宁宁对他芳心暗许,唯恐宁宁误会是他说出了她的秘密,所以才会立刻澄清? 谢拾安心事重重地喝了半盏茶。 品着唇齿间的苦涩甘甜,他觉得自己也算是经历过了情天恨海,不再是当年懵懂无知的少年。 他语重心长,“宁宁,是我自己看出来了你对我的感情,不是大哥出卖的你。” 闻星落:“……” 她,对谢拾安的感情? 她诡异地看着谢拾安,知晓他是误会了。 谢拾安继续劝闻星落,“宁宁鲜少接触外男,因此不知道外面也有许多青年才俊,虽然他们都比不上我惊才绝艳啦。宁宁无事时可以去参加蓉城里的宴会,多认识认识那些官宦公子,比如宋家大少就很不错,长得威武,人又沉稳——” 谢观澜重重放下茶盏,不耐道:“你多日未曾沐浴,在姑娘家的院子里乱窜像什么话?回去沐身。” 谢拾安:“……哦。” 总觉得自打回府,大哥就待他越发没有耐心了呢。 他垂头丧气地走出屑金院,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突然拽住一截杨柳。 不是,他都出来了,他大哥还留在宁宁院子里干什么?! 他俩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此时,小花厅。 闻星落独自面对谢观澜,垂着头绞了绞手帕,只用余光盯着他的靴履。 她有许多话想问他。 像是这半年来他过得好不好、打仗辛不辛苦、有没有受重伤,但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问起。 仿佛只是简单地问一句,也唯恐逾越了规矩。 两两无言静坐良久,谢观澜才道:“你今日及笄,我给你带了几箱首饰头面,都是从夜郎、哀牢和颠国的国库里搜出来的,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闻星落小声,“喜欢的……” “宁宁还没看,怎么就知道喜欢?” 闻星落的手帕在指尖上缠了一道又一道,红着脸回答不上来。 正不知如何是好,幸而扶山进来,禀报道:“主子,宋将军他们在花满楼设宴庆功,请您前往赴宴。” 这次谢观澜出征乃是大胜而归,西北西南的小国尽皆归顺。 只是他压下风声不曾大肆宣扬,写给朝廷的奏疏不仅声称并未大胜,还声称蜀郡大半军队都陷在西北西南的战场深处不得脱身。 因此即便是庆功宴,也只是在花满楼秘密进行。 谢观澜走后,闻星落去库房看他送的礼物。 都是皇族传承百年的稀世宝物,被提前挑选过,送到她这里来的都是保存得好成色也新的整套首饰头面,什么金银翡翠、玛瑙珍珠,足有整整二十九箱。 他出去打仗,竟把那些小国的珍宝都搬回她的库房了! 闻星落拿起一斛珍珠,吩咐翠翠分给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 魏萤抱着剑出现,道:“谢观澜对你很好,如此,更方便实行咱们的计划了。表妹,你今夜就可以征服他,拿下他,睡了他!” 闻星落:“……” 第192章 我今天美吗?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盖上箱笼,转身往外走,“不行。” 魏萤挡在她面前,“为什么不行?” “世俗容不下这种感情。” “是容不下,还是你不敢?我在京都御奴司与狗争食长大,别的没学会,只学会了一个道理——食物是抢来的,抢不到就要挨饿,别的也一样。谢观澜此人,长得好出身也不错,位高权重又洁身自好,你先下手为强,把他抢到手收为男宠再合适不过。” 闻星落看着黑衣少女。 少女生得冷艳高挑,斜飞入鬓的凤眼张扬跋扈。 她是前朝太子的掌上明珠,严格来说,她才是魏国最后一位公主。 可她在那样残酷的环境里长大,于是养出了又野又蛮横的心性,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她可以无视礼义廉耻和世俗规矩。 闻星落并不觉得她是错的。 相反,她心疼她。 她放软了声调,“我和他绝无可能,表姐别想这件事了。” 魏萤不能理解。 她瞧着,她表妹分明对谢观澜很有好感。 她表妹真傻,喜欢一个人竟然不去争取。 默了片刻,她从怀袖里取出一颗明珠,“送给你的及笄礼。” 闻星落接过。 明珠圆润硕大,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她稀罕,“表姐从哪儿弄来的?” “起早去城里偷的。” 闻星落:“……” 难怪她没在及笄宴上看见她! “我不要。”她把明珠还给魏萤,“偷东西不好,表姐还回去。” 魏萤执着,“我偷到了,就是我的,为什么还要还回去?” “表姐!” 魏萤揉了揉眉心,“行了行了,我还回去就是了。” 她揣起明珠出去了。 闻星落走到廊下,瞧见魏萤突然又折返回来。 魏萤递给闻星落一朵芙蓉花。 闻星落接过。 看得出来这朵芙蓉花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叶片碧绿剔透,花朵鲜润犹带露珠,还是她喜欢的粉白色。 她问道:“这是新的及笄礼物吗?” 魏萤闷闷不乐的“嗯”了声,“刚摘的……对你来说,可能有些寒酸。我刚刚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谢观澜送了你好多金银珠——” 话未说完,就被少女撞了满怀。 闻星落抱住她,在她耳边小声道:“谢谢表姐。” 魏萤身子僵硬。 她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长大,并不习惯跟人搂搂抱抱。 可是,抱住她的小姑娘是她的亲表妹耶。 少女翘了翘唇角。 魏萤去还明珠了,闻星落回到屑金院,给陈乐之写了一封信,询问她的近况。 信寄出去后,她想起谢观澜得胜而归,她还没有道一句恭喜。 她应当道一句恭喜的。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坐到妆镜台,本欲卸下繁琐沉重的钗饰礼裙,再换上寻常衣饰,可是看着铜镜,她又犹豫了。 今日及笄,祖母特意从城里请来的两位妆娘为她的梳妆打扮,仅仅是妆容就画了足足一个时辰。 她的钗饰衣裙也是专门为及笄礼准备的,绣娘花了心思,提前三个月就开始准备,银红缂丝齐胸襦裙格外华贵精致,光影照在上面,粼粼波光仿佛流动的金银,将少女衬得分外纤盈潋滟。 铜镜里的姑娘,看起来比往日更加美貌娇艳。 她伸手摸了摸金步摇。 她今日还要再见一次谢观澜。 她有些舍不得卸下这么好看的妆容和衣饰。 闻星落存着私心,便不卸妆更衣了。 到傍晚时分,她来到沧浪阁,却被告知谢观澜还没回来。 她在书房等他,岂料从黄昏等到天黑也没等到人。 管事送来饭菜,恭声道:“那些年轻将军打了胜仗,难免高兴,吃起酒来便忘了时辰。小姐先填填肚子,兴许世子爷很快就回来了。” 闻星落乖巧地点点头。 见管事端来的饭菜里还有一壶酒,她想着谢观澜凯旋之事,心里也很开心,于是自个儿小酌了两杯。 谢观澜回来时,已是月上中天。 得知闻星落等了自己几个时辰,他快步踏进书房。 房中弥漫着酒气。 少女醉醺醺歪倒在他那张宽大的金丝楠木官帽椅上,薄如蝉翼的银红缂丝裙裾层层叠叠垂落在地,她的脑袋枕着一侧扶手,两腿压在另一侧扶手上。 那双珍珠履翘得高高的,像是高高竖起来的猫尾巴。 她喝多了。 谢观澜看了眼自己书案。 残羹剩饭也就罢了,那碧玉酒盏倾倒在桌边,淌落的酒液洇湿了小半张书案。 他倾身,“闻宁宁?” 闻星落双颊酡红,下意识伸手环住他的脖颈。 她醉了酒,肌肤滚烫。 谢观澜僵了僵,慢慢掰开她的手,将她拎起来坐正,“谁准你在我书房里吃饭喝酒的?” 可是小姑娘丝毫没有羞愧感。 她双手捧着脸,迷迷糊糊地歪头冲他笑,“我今天美吗?” 烛火静谧。 时辰太晚,少女原本精致的妆容已成残妆,像是半褪色的绮丽金箔,偏她两颊眼尾浮红如蓼花,宛如白玉上晕染开一层又一层的胭脂,是落日前最后的荼蘼瑰丽。 而她微微歪头,云髻松散,髻边的几支金步摇在书房里叮铃作响,恍若摇着双翼翩翩乱飞的金蝴蝶。 谢观澜沉默。 他伸手,本欲触碰她的金步摇,顿了顿,又收回了手。 他终究没有回答闻星落的问题,只吩咐扶山去煮醒酒汤。 扶山走后,他重新扶正摇摇欲坠的闻星落,“管事说你等了我很久,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和我说?” 闻星落的脑袋昏昏沉沉,根本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她困倦极了,眼皮子打架,忍不住靠在官帽椅上睡了过去。 谢观澜拿她没办法,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碰到她头发的刹那,脑海中却浮现出谢拾安的话: ——女孩子的感情就像天上的云,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也许宁宁很快就不喜欢我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总是会贪图新鲜感的。 新鲜感…… 他眸色沉沉,轻轻揉了揉闻星落的脑袋。 所以,她对他的喜欢,其实是有期限的吗? 第193章 一直做兄妹,也没有什么问题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咚”地倒进了谢观澜的怀里。 谢观澜按住她的后脑勺,低头轻嗅她的发香。 他哑声,“有期限,也很好。” 有期限,她就不会为情所困。 而他…… 他抱着见不得光的心思,贪婪地希望她喜欢的期限再长一些,希望她的喜欢再多一些。 青年垂着薄薄的眼皮,气息间都是少女馥郁甘甜的味道,一丝酒香掺杂其中,在寒凉的春夜里添了些醉意。 他呼吸渐深,欲要亲吻怀中少女的脑袋,大掌反复轻抚过她的脑袋,最后却只是克制地吻了吻她髻边的金步摇。 他把闻星落放在了座屏后的床榻上。 替她盖好被子,正欲回房休息,却被她抓住袖角。 他回眸。 少女闭着眼睛,嘴里含混不清,“恭喜……恭喜长兄打胜仗……” 原来她等了他这么久,只是为了当面同他道一声恭喜。 谢观澜弯起薄唇。 他重又在床榻边坐了,为闻星落捋开额前乱发。 烛灯静谧。 他守着她,忽然想,就这么一直做兄妹,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 半个月后,闻星落没收到陈乐之的回信,反而收到了一封喜帖。 镇北王府花园水榭。 闻星落在石桌上摊开喜帖,黛青的远山眉微微蹙起,“是乐之寄给我的喜帖,她说她要嫁人了,嫁的是长安方家的公子,邀请我下个月去喝喜酒。” 谢拾安翘着二郎腿,“她那样的性子,居然有人敢娶她。” “四哥哥别说风凉话了。”闻星落不高兴,“乐之肯定不是自愿嫁人的,一定是汉中王逼她的。你瞧这喜帖上的措辞,虽然是乐之亲笔,但字里行间一点儿喜气也没有。” 谢拾安拿起喜帖仔细观摩时,魏萤抱着剑走了进来。 她道:“你说的乐之,是汉中王府的小郡主陈乐之?” 闻星落点点头,“就是她。” “汉中王府的事,我倒是有所耳闻。”魏萤坦然,“听说汉中王有一房极其宠爱的小妾,他偏心小妾所生的庶子,一直想把世子之位传给那庶子。陈玉狮地位不稳,而方家恰是汉中郡的名门望族,陈乐之嫁进方家,未必没有替她阿兄拉拢盟友的意思。” 闻星落沉默。 前世,陈玉狮的女儿身败露之后,汉中王妃和乐之都遭到了牵连,母女俩皆都惨死。 最后继承汉中王世子之位的,大约就是那个小妾所生的儿子。 乐之…… 她为她阿姐牺牲了姻缘,最后还要因为她父亲的偏心而丢掉性命。 闻星落不想陈乐之就这么死了。 如果陈玉狮需要盟友,她就是最好的盟友。 她可以代表镇北王府和陈玉狮联姻,如此,既可以缓解陈玉狮的困境,又能帮谢观澜拉拢到可靠的盟军。 她思虑之际,谢拾安手里的喜帖“啪嗒”掉落在地。 谢拾安盯着魏萤,对闻星落咬耳朵,“她谁啊?” “我表姐,叫魏高阳,小字萤。” 谢拾安惊艳,“宁宁,你也没说你表姐这么漂亮啊!” 闻星落愣了愣,忍不住捡起喜帖狠狠拍了他一下,“四哥哥!” 她四哥哥也太不正经了! 先是香君姑娘,后是她表姐,原来她四哥哥年纪轻轻,居然喜欢偏成熟艳丽的女子! 谢拾安心虚地轻咳一声,“外人面前,你给我留点脸面好不好?我只是单纯地欣赏,欣赏!” “现在当务之急,是乐之的婚事!”闻星落没好气,“她不喜欢方家公子,咱们要帮她一把!” 谢拾安撑着脸,“怎么帮?” 此时,沧浪阁。 谢观澜站在最高处,把水榭里的三人尽收眼底。 这三人凑在一起,准没好事。 曳水在他身后单膝跪地,禀报了这半年来闻星落经历的事,又将魏萤的身份告诉了他。 扶山呈上一张布告,“魏姑娘是从东宫逃出来的奴隶,这几个月以来,东宫布告天下,凡有此女消息者,赏十金;凡捉住此女者,赏千金。卑职瞧着,她定然不是寻常奴隶。” 谢观澜看了眼布告上的画像。 水榭。 魏萤提议道:“抢亲?” 谢拾安狗腿般夸奖,“表姐真是冰雪聪明,这主意好极了!” 魏萤白他一眼。 她发现这个少年跟谢瓒长得有两分像。 瞧着就讨厌。 谢拾安:“……” 她翻他白眼! 闻星落道:“不如咱们先去长安,路上再慢慢思考应对之策。” 她不想直接暴露自己和陈玉狮联姻的计划。 她很清楚,镇北王府和谢观澜都不会同意。 而且,这件事她必须先和陈玉狮商议。 沧浪阁。 扶山见谢观澜对魏萤的存在不置可否,于是收起那张布告,又呈上一封喜帖,“主子,这是汉中王府送来的请帖,说是掌上明珠大婚,请世子爷前往赴宴。卑职估摸着小姐他们肯定会去,主子可要一同前往?” 谢观澜把玩着喜帖。 陈家的情况,他是有所了解的。 闻宁宁他们此趟去长安,还不知要闯出什么祸。 他道:“让他们先去。” 他在后面兜底,总归出不了什么事。 … 长安春尽,盛夏将至。 汉中王府宅院深深,重楼闺阁帷幔低垂,几线天光依稀照进来,这间闺房里竟没什么脂粉妆奁,满墙都挂着各式兵器。 穿杏红襦裙的少女,披发赤脚倚坐在窗台上,轻抚停在她手臂上的一只海东青。 这只海东青是她和谢四在关外买的。 谢四的那只驯服得很好,而她的这只虽然体型略小,但性子却出乎意料的野,养了这么久却还是养不熟,总想飞到天上去。 可她惯是个霸道的性子,于是她干脆拿脚环套住它,把它锁在杆子上,不许它飞走。 陈乐之看着垂头丧气的海东青。 她记得刚买它的时候,它神采奕奕毛色鲜亮,是最凶悍的猛禽,可是折腾了这几个月,它明显精神萎顿,连羽毛都懒得梳理了。 陈乐之摸了摸它,“从前总觉得自己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可你依旧想要离开,可见是你不识好歹。然而如今我自己也体会到了身在囚笼的滋味,才知道关着你、禁锢你,是我的错。你生来就该自由自在地翱翔九天,而不是和我一起,被困在小小的深闺里。” 她解开脚环,推开轩窗。 阳光照了进来,有些刺目。 海东青发出一声嗥鸣,未作停留,迅速扑扇着羽翼飞了出去。 陈乐之目送它越飞越远,直到消失在天际,小脸上露出一个释怀却又黯然的笑容。 她即将与不喜欢的人联姻。 她这辈子都得不到自由了。 陈玉狮推门进来,看见妹妹愈发清瘦的侧脸,眼底藏着心疼。 她声音低沉,“乐之。” 陈乐之回过神,冲她扬起一个笑脸,“阿兄是来恭喜我即将大婚的吗?正好嫁衣送过来了,我穿上身,阿兄帮我看看漂不漂亮?” 第194章 嫁衣配上眼泪,会变得不漂亮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陈乐之跳下窗台,正要试衣,却被陈玉狮握住手腕。 她不解地望向陈玉狮,“阿兄?” 陈玉狮冷声,“我是来送你离开汉中王府的。我不需要我的妹妹为我的前程做出任何牺牲,我的妹妹是用来疼爱保护的,不是用来为我遮风挡雨的。” 陈乐之抽回手。 她扯落挂在木施上的嫁衣,定定道:“阿兄是不是误会了?我本就到了成亲的年纪,方家世代勋贵,我求之不得!我的嫁衣很漂亮的,你且等等,我现在就去换上!” “嫁给不喜欢的人,是要掉眼泪的。”陈玉狮再次拦住她,“再好看的嫁衣,只要配上眼泪,都会变得不漂亮。可我的妹妹好看了一辈子,我不希望我的妹妹独独在出嫁的那天,不漂亮。” 陈乐之低着头,身体止不住地颤栗。 她小声道:“我没有不喜欢方成浚。” “撒谎!当初母妃带你和谢观澜相看,你说谢观澜衣冠禽兽嗜杀成性,你不要嫁给这种人。可方成浚还没被仇家打成活死人的时候,比谢观澜更加残忍,他甚至虐杀老幼妇孺!” 陈玉狮向来沉稳温和,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带上了颤音,“我们家乐之,不可以嫁给这种人……” “我不是为了你才选择嫁给方成浚。”陈乐之突然提高声音,“我是为了母妃,为了我们所有人!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不再是世子,母妃会如何,我会如何?!” 虽然她们的外祖和舅舅是军中显贵,但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战死沙场。 无论是母妃还是她们,都没有外族可以依靠了。 一旦陈玉狮失去世子之位,王府里的那位姨娘,是要把她们母女拆皮剥骨的! 而她们的父亲…… 她们的父亲宠妾灭妻,比那位姨娘还要可恶! 陈乐之忍着泪意,神情却很决绝,“你已经为我和母妃牺牲了很多,这一次,该轮到我了……阿姐。” “阿姐”二字,低不可闻。 是她们母女三人间的禁忌,是她们共同守护了十多年的秘密。 她们很清楚,陈玉狮将背弃她的性别、背弃她的爱憎,她将背负着她不喜欢的那个性别和身份一直走下去,走到生命尽头,走到永恒的史书里。 陈乐之坚强的没有掉眼泪。 可地板上,却逐渐晕开深深浅浅的湿色。 陈乐之拿出手绢,慢慢为陈玉狮擦去脸颊上的泪,“阿姐,比起你这些年经历的种种,我嫁进方家这种事也叫委屈吗?阿姐,我长大了,我心疼你,我想为你分忧啊!” 星桥火树,红莲万蕊。 汉中王府的小郡主长大了,要嫁人了。 五月初十。 闻星落、谢拾安和魏萤直奔长安,原本计划赶在大婚前抵达,谁知汉中王和方家生怕这桩联姻迟则生变,竟提前两天举行大婚。 长安繁华,车马堵塞。 三人挤在人群里,官兵肃清街道,随着唢呐锣鼓声喧嚣而来,迎亲队伍热热闹闹地穿街过市。 大红喜轿夹杂在队伍中间,织金窗帘微微晃动。 闻星落看见陈乐之手持并蒂莲花团扇坐在花轿里。 昔日活泼爽利的小郡主,眉眼间似乎多出了许多愁绪。 她下意识道:“四哥哥,你看见乐之没有?” 谢拾安看着花轿。 从小到大,他见过很多种样子的陈乐之。 春风得意的,英姿飒爽的,可怜巴巴的,装模作样的…… 可他唯独没看见过现在这种样子的陈乐之。 他紧了紧拳头,低声道:“都不像她了。” 魏萤催促,“你俩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去方家啊!” 三人来到方家,但见府邸高悬喜绸宾客如织。 因为方成浚如今是个瘫痪不起的活死人,所以方家没有预备拜堂成亲的仪式,直接把陈乐之送进了新房。 魏萤果断道:“咱们去新房找她。” “不是,”谢拾安急了,“表姐你能不能看看我?我一个男子,怎么去新房啊?!” 闻星落瞅了眼路过的侍女,又瞅了眼谢拾安。 谢拾安:“……我不要。” 然而他的抗拒没有丝毫作用。 魏萤摁着他的头,把他打扮成方家侍女,才鬼鬼祟祟的一同溜进新房。 为着陈玉狮选世子妃的事,陈乐之几乎把汉中郡的小姐们得罪了个遍,因此新房里没有年轻姑娘陪伴,只陈乐之孤零零一个人。 “乐之!” 闻星落从门外探出一张脸。 陈乐之不可思议地望过去,“宁宁?!” 闻星落上方又出现了谢拾安的脸,“姓陈的,我们是来带你逃婚的!” 陈乐之:“谢四?” 魏萤的脸出现在谢拾安上方,“带你杀出去!” 陈乐之:“……” 她招呼三人进来,和魏萤彼此认识之后,蹙眉道:“多谢你们千里迢迢过来救我,但我是心甘情愿嫁进方家的,我不会逃婚。” “你嫁进方家,无非是为了帮你阿兄寻找盟友。”闻星落一针见血,“可方家再如何厉害,难道还能比得过镇北王府?乐之,我们才是你的盟友!” 陈乐之愣了愣,望向谢拾安。 谢拾安颔首,“我和宁宁观点一致。只要你阿兄愿意做我大哥的盟友,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愿意与我大哥共进退,那么我们可以帮他稳固世子之位。如此,你也不必牺牲你自己的姻缘。” “时间紧迫,出去再说。”魏萤帮陈乐之取下厚重的凤冠,“你打扮成侍女,和他俩一道出去,我替你待在这里应付方家人。我杀人很快的,你们放心。” 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陈乐之紧了紧团扇,“是柳姨娘派来送亲的嬷嬷。说是送亲,其实是监视……你们快躲起来。” 那老嬷嬷踏进新房的刹那,魏萤已经拔剑。 一剑封喉。 她在老嬷嬷倒地前就已经收剑入鞘。 对上众人惊异的视线,她平静道:“我说过,我杀人很快。” 第195章 陈玉狮,你敢忤逆老子?!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外间又响起脚步声,一道年轻男人的声音随之传了进来,“大嫂?” 陈乐之警惕道:“是方家二公子,方成海。” 闻星落和谢拾安反应迅速,抱起老嬷嬷的尸体就躲到了门后,陈乐之拿红布盖住地砖上的血,也跟着躲进了门后。 方成海推门而入,笑嘻嘻望向坐在喜床边的女子,“大嫂?” 魏萤团扇遮面,只露出一双冷艳的凤眼。 方成海十分得意,“我大哥是个活死人,没法儿和大嫂圆房。按照我爹的意思,他要我兼祧两房,替大哥留个种。大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魏萤盯着他。 除了表妹和表妹的朋友,她实在不耐烦和外人说话。 方成海丝毫没发现异常,舔了舔发黄的嘴唇,一边解开裤腰带,一边懒洋洋道:“反正我大哥没出事的时候,我们父子三人常常一块儿做那种事,这些年不知玩坏了多少女人。大嫂,你以后慢慢就习惯了,嘻嘻。” “畜生!” 门后,谢拾安和闻星落不约而同地骂了一句。 方成海猛然望去,“什么人?!” 这么一望,就瞅见个老嬷嬷低着头,浑身是血地立在门后。 方成海:“……” 他不是没见过尸体。 但没见过死了还立在那儿的尸体! 他脸色惨白,正要尖叫,脖颈间突兀地出现了一条血线。 魏萤不知何时丢掉了团扇,提着剑立在床边。 一滴血珠沿着她的剑刃缓缓淌落,尚未滴落在地,她想起什么,在方成海濒死前的震惊眼神中,又一剑刺死了躺在喜床里侧的活死人方成浚。 全程行云流水,一句废话没有。 方成海表情呆滞。 “砰”的一声,他重重倒在了血泊里。 魏萤擦干净剑刃,一边扯下喜服一边往外走,“走吧。” 闻星落、谢拾安和陈乐之同样表情呆滞。 他们是打算抢亲的,但没打算用这种方式…… 三人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连忙跟上她。 刚穿过回廊,新房里就传出了侍女的惨叫。 闻星落低声,“大约是发现尸体了。” 四人加快步子,岂料刚跑到一处空旷的院子,就被方府的巡逻护卫发现。 除了闻星落,其他三人都很能打。 他们护着闻星落,从偏院一路打到主院,宾客乱成一锅粥,几十桌喜宴被毁,满地狼藉不堪入目,直到惊动方家所有护卫,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闻星落、谢拾安和陈乐之眼巴巴地望向魏萤。 刚刚一路杀出来的时候,魏萤表现的实在是太抢眼了! 身形上下翩飞,整个人像是化作了一枚黑色利刃,所到之处肆无忌惮收割人头,宛如世间最神出鬼没的刺客! 陈乐之满脸崇拜,“表姐超级能打,比我阿兄还能打,即便方家的上千名护卫都来了,你也一定能带我们打出去!” 谢拾安更是挥舞着红缨枪,中气十足的冲周围放狠话,“不要小看我们和表姐之间的羁绊啊!” 面对三人期待的目光,魏萤实诚,“人太多了,我打不过。” 顿了顿,魏萤把宝剑递给闻星落,郑重道:“表妹,你们打,我先走一步。” 她身轻如燕,足履点着檐角,直接跑路。 闻星落:“……” 陈乐之:“……” 谢拾安:“……” “简直胡闹!” 人群外陡然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 护卫们让开路,汉中王陈勋和方将军走了进来。 方将军短短两刻钟就像是老了十岁,脸色极其难看,颤抖着指向三人,“你们……你们怎敢杀害我的孩儿……” 三人诡异地沉默。 他们没有动手! 动手的人撇下他们跑路了! 魏萤一袭黑衣,安静地立在方府最高的屋檐上。 她俯瞰宅院里的对峙情形,凤眼清冷沉凝。 这三人身份特殊,谢观澜又在来的路上,他们不会有事。 她好容易逃离东宫,她要做的是把天底下的水搅浑,挑起各方诸侯王的权力倾轧和争锋相对。 如此,她才有浑水摸鱼报仇复国的机会…… 她正凝思,背后忽然传来一道破风声。 少女回眸,瞳孔骤缩,清晰倒映出无数向她袭来的梨花针! 她抽出缠在腰间的一把软剑,试图格挡。 一根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她的手臂。 麻痹感顺着肌肉迅速蔓延。 魏萤的软剑掉落在屋檐上,她捂住手臂踉跄了两步,勉强抬起头,就看见罗网铺天盖地而来,如兜雀般将她整个笼罩。 … 方府宅院。 谢拾安干笑两声,“如果我说不是我们杀的,你们信吗?” 汉中王陈勋怒不可遏,“本王竟不知,镇北王府的人可以随意插手我汉中王府的家事!谢拾安,你父亲大哥尚且没有这个胆子,你怎么敢的?!” 闻星落很冷静,“王爷知不知道,方二公子意图轻薄乐之?他分明是死有余辜。” 陈勋愣了愣,正要求证,一名打扮艳丽妖娆的妇人突然喊着“王爷”快步而来,正是深得他欢心的那位柳姨娘。 柳姨娘轻抚着陈勋的胸口,娇声道:“小郡主年纪轻不懂事,这才会挑成亲这天,故意害死方老将军的两个儿子,叫您在宾客面前颜面尽失,落个教女无方的罪名。王爷千万别生她的气,带回去关几天禁闭,也就罢了!” 一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陈勋拔刀指着陈乐之,气得手抖,“孽女!方老将军跟了本王二十多年,乃是汉中的肱股之臣!本王这就杀了你,给他赔罪!” 他正要砍死陈乐之,另一把刀架住了他的刀。 陈玉狮挡在了陈乐之的身前。 陈乐之怔然,“阿……阿兄……” 陈勋怒不可遏,“陈玉狮,你敢忤逆老子?!” 陈玉狮面色发冷唇线紧绷,沉默半晌,才道:“贵客将至,父王砍杀亲女儿,恐怕会叫人笑话。” “什么贵客!”陈勋气得不轻,再次一刀劈了过去,“你让开,我今日就要杀了这个孽女!” 陈玉狮迎上他的刀。 她终究年轻,不及陈勋南征北战功力深厚,手里的刀颤抖着发出无力悲鸣,握着刀柄的手被震得发麻。 柳姨娘在旁边娇声道:“世子啊,这么多人看着,你何必跟你父王刀剑相对呢?知道的晓得你是在保护小郡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弑父呢!” 话音落地,陈勋被激的忍无可忍。 他凶神恶煞,和陈玉狮交起手来。 他是父,陈玉狮是子。 陈玉狮本就位于下风,因着这层人伦关系,纵使她想如何也不敢如何,于是被逼得节节败退,不过片刻功夫身上已是伤痕累累。 陈勋一刀击退陈玉狮,正欲转身砍向陈乐之三人,一道清冷矜持的嗓音自背后传来: “听闻今日汉中郡主大婚,某特意前来观礼,不成想,没瞧见拜堂成亲的喜事,倒是瞧见了父子相残。” 第196章 大哥,宁宁喜欢上了陈玉狮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众人循声望去。 护卫军们让开一条路,谢观澜负着手出现在屋檐下。 青年金簪束发绯衣玉带,眉梢眼角的讥诮沉寒,压迫感很强,仿佛连锦袍上的麒麟团花纹也要张牙舞爪地活过来。 “大哥!” 谢拾安兴奋地喊了一句,连忙牵着闻星落跑到他身边。 他告状道:“大哥你可算是来了!你不知道,汉中王瞧不起咱们镇北王府,说咱们如何如何卑贱,说蜀郡如何如何不及汉中,还说就算是大哥你也不配当他的帐下小卒!” “你——”陈勋气得几欲呕血,拿刀尖指着谢拾安,“本王何时说过这些话?!” “大哥你看他,人家好怕怕!” 谢拾安怪叫一声躲进了谢观澜身后,还不忘拼命冲闻星落使眼色,示意她也像自己这般给陈勋上眼药。 闻星落仰头看着谢观澜,因他的出现而生出隐秘的欢喜。 她想配合谢拾安,于是攥住谢观澜的衣袖,腼腆道:“大哥你看他……” 少女红透了脸,掌心汗津津的,“人家好怕怕”五个字堵在咽喉,怎么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谢观澜看着她,薄唇轻挑。 片刻后,他瞥向陈勋,“某竟不知,镇北王府在汉中王眼里,如此不值一提?” 谢观澜的战绩,在西南西北都负有盛名。 陈勋对他多有忌惮,轻咳一声道:“这些小孩子就喜欢胡说八道!那些话,本王一个字也没说过,在场的人都可以为本王作证!” 他勉强收起长刀,“谢指挥使难得来一趟长安,走,本王请你回王府喝酒!方家的事,容后再议!” … 已是黄昏。 长安落雨,天水交接一线,如墨色晕染留白,万顷荷叶急剧摇曳,迸溅的水珠打湿了匆匆路过的侍女们的杏红裙裾。 临水书斋。 闻星落掩上轩窗,“雨急了。” 陈玉狮今日受了伤,正靠坐在竹榻上休养。 她抬眸瞥向闻星落,见她两鬓发丝被雨水打湿,不由递给她一块手帕,温声道:“闻小姐孤身来见我,莫非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闻星落擦了擦湿漉漉的鬓角,见书斋光影昏暗,于是又点燃一盏青灯。 她落座,“我想和陈世子谈一笔交易。” 陈玉狮垂眸而笑,脸颊和唇色都有些苍白。 她道:“我和乐之在王府处境如何,闻小姐都看在眼里,我不认为,我身上有闻小姐需要的东西。” “汉中王宠妾灭妻,藏着废嫡立庶的心思,我知晓陈世子是怎样的举步维艰。” 听见闻星落提起父亲,陈玉狮的面色更加苍白。 她不理解父亲。 父亲异姓王的封号,是外祖一家拼了命在战场上挣来的。 她不理解,不理解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人如此忘恩负义,在飞黄腾达之后厌弃原配,转头去疼爱一个没有为他付出过任何东西的女人。 他搂着柳姨娘睡觉的时候,当真能睡得安稳吗? 他对柳姨娘许下立他们的庶子为世子的承诺时,当真想不起从前与母妃的山盟海誓吗? 陈玉狮望向闻星落,“如果是闻小姐,会如何抉择?” 闻星落没有正面回答,只反问道:“陈世子可曾读过玄武门之变?” 玄武门之变,高祖射杀手足兄弟,逼迫父亲禅位。 陈玉狮瞳孔一颤。 闻星落注视她半晌,轻声道:“陈世子下不了手。”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高祖皇帝的魄力。 陈玉狮低下头,攥着锦被的手忍不住收紧,“我那个庶弟与柳姨娘不同,今年才十一岁,生得玉雪可爱,平日里对我和乐之敬重有加——” “我对他不感兴趣。”闻星落打断她,“既然陈世子不愿效仿高祖皇帝,如今又得罪了方家,那么唯有一条路可以走——与我联姻。” 陈玉狮猛然望向她。 “陈世子放心,我心有所属,即便与你成亲,我也不会强迫你与我履行夫妻之事。”闻星落没有拆穿她的女儿身,“我背靠镇北王府,只要陈世子与我联姻,那么整个蜀郡都会支持陈世子。如此,料想柳姨娘再不敢生出妄念。” 陈玉狮不信世上有掉馅饼的事,“条件?” “与我长兄结盟。” 正值初夏,暴雨敲打着轩窗,渐急渐促。 陈玉狮看着闻星落隐在灯火里的那张娇艳小脸,忽然道:“谢观澜,想谋逆?” 她是政客,却也是女子。 她天生就比旁人更多几分洞察力。 从第一次看见谢观澜起,她就知道此人绝非池中物。 再加上茶马互市和亲征诸国…… 朝廷忌惮谢观澜,她也早已将谢观澜的谋算看得一清二楚。 陈玉狮提醒道:“闻小姐,谋逆之罪,是要诛九族的。你凭什么认为,我要和你们共生死?” “陈世子有的选吗?”闻星落面无表情,“你父王忠于朝廷,一旦将来天下大乱烽烟四起,他必定会派你出兵拱卫京都。战场上本就刀枪无眼,再加上你父王和姨娘的算计,你觉得你有多少把握活着回家?你若死在战场上,你的母妃和妹妹又该如何?” 屋子里陷入久久的沉默。 只余下黄昏暴雨,浇打在千万顷荷叶上的噪响。 不知过了多久,陈玉狮才复杂道:“你喜欢谢观澜。” 闻星落与她联姻,既可以应付镇北王府那位太妃娘娘的催婚,又可以为谢观澜拉来盟友。 甚至…… 陈玉狮怀疑闻星落已经窥破她的女儿身,她知道嫁给她根本不会损害清白。 闻星落只是浅浅一笑,“星落期待世子哥哥前往镇北王府提亲。” 夏季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金乌西坠时,满湖金光粼粼,空气里氤氲着湿润的莲香。 闻星落扶着陈玉狮来湖岸边看雨后飞虹,谢观澜、谢拾安和陈乐之也过来了。 陈乐之如同重获自由的小鸟,活泼地飞奔到两人身边,“阿兄,宁宁!” 谢拾安瞧了眼闻星落挽着陈玉狮的手,悄悄对谢观澜咬耳朵,“我说的吧,宁宁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新鲜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哥你瞧瞧,她竟然亲自扶着陈玉狮!根据我丰富的感情经验,宁宁肯定是喜欢上了陈玉狮!” 第197章 大哥,宁宁竟然叫陈玉狮世子哥哥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注视陈玉狮温润清隽的侧脸,垂落的双手悄然攥紧。 走近了,陈乐之正快活地叽叽喳喳,“宁宁,这次要多亏谢世子!他和我爹说话的时候,我爹的脸都气成紫茄子了!” 她叉腰跺脚,虚空端着一杯酒摇晃,模仿着谢观澜的口吻,挑着眉头似笑非笑,“今日之事,不过是小孩子们玩玩闹闹。贵府的郡主与我妹妹是手帕交,她若是出了事,只怕我妹妹会伤心难过。 “我妹妹伤心难过,我便不得不派人前往西域诸国,寻些珠宝、香料、骏马等物哄她开心。届时汉中与西域的生意,只怕是做不成了。” 这是拿汉中和西域的生意,来威胁陈勋。 谢观澜陆续打下了边境的夜郎、哀牢、滇国等西南诸国。 如今势力有继续往西北蔓延的趋势。 再加上那位谢家三公子据说就在西域做生意,陈勋为着郡 内的商业贸易考虑,不得不在陈乐之的事情上松口。 陈乐之模仿完,自个儿畅快地哈哈大笑。 闻星落跟着笑,余光瞥见谢观澜和谢拾安,连忙唤道:“长兄,四哥哥。” “雨后天晴,我们来湖边看长虹。”谢拾安打量了一眼陈玉狮,“看样子,已经有人陪宁宁看过了?陈世子,你好福气啊!” 陈玉狮瞥了眼谢观澜的脸色。 为了乐之的婚事,她压抑了很久很久,如今终于卸下重担,恰碰上谢观澜和闻星落这对苦命鸳鸯,她不禁莞尔一笑。 她故意含情凝笑地望向闻星落,嗓音温厚关切,“我受了伤,宁宁特意来探望我。宁宁是个好姑娘,不仅把我照顾得很好,还邀我出来赏虹。” 她生得雌雄莫辨,较女子更多几分英气逼人,较男子更多几分柔情似水,专心凝视一个人的时候,眼瞳里像是藏着温柔的星辰。 闻星落从不知,原来女孩子还可以兼有男女之美,就像敦煌石窟里那些佛本无相的菩萨壁画。 她被陈玉狮看得不好意思,低下头,绞起手里的帕子。 谢观澜面无表情地负着手,缓慢碾压墨玉扳指,提醒道:“时辰不早,该回房休息了。” 陈乐之拉了拉闻星落的手,“宁宁,你难得来一趟汉中,明儿一早,我带你们逛一逛长安的集市!我知道许多好玩的地方!” “我也去!”谢拾安最爱热闹,“大哥,你去不去?” 闻星落也期待地望向谢观澜。 对上少女乌润明净的圆杏眼,谢观澜想起她刚刚和陈玉狮的亲昵,心底不禁悄然涌出无数压抑的负面情绪,像是黄昏时分从湖面上蔓延开的黑暗阴霾,逐渐吞没万顷碧波荷叶。 他回绝道:“我对逛集市这种幼稚的事情,向来不感兴趣。” 话音刚落,就瞧见少女眼中的光亮悄然暗下来。 他薄唇弯起莫名弧度。 下一瞬,却听见陈玉狮道:“我陪你们去。我是东道主,宁宁明日想买什么东西,尽管记我账上。” 她一边说,一边在闻星落面前微微倾身,含笑凑近少女的脸,“宁宁,世子哥哥对你好不好?” 纯然宠溺的语气。 “世子哥哥……”谢拾安阴阳怪气,拿肩膀悄悄捅了捅自家大哥,“大哥,宁宁私底下竟然叫陈玉狮世子哥哥……她好像都没这样叫过你吧?” 谢观澜面无表情,“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谢拾安看着他转头就走,很是莫名其妙。 他只是实话实说,他怎么又招惹大哥了? 次日。 闻星落等人在长安玩了一整天,回到汉中王府,却被告知谢观澜已经提前回蓉城了。 闻星落遗憾地望了眼拎在手里的小点心。 他走得真快。 她还给他带了新出炉的糕点呢。 此时天色已暮。 谢观澜的车辇停在驿馆外,馆内灯火通明,小吏早已洒扫干净,换上崭新的被褥细软。 谢观澜站在洗脸架子前,鞠了一捧水洗脸。 扶山进来,“主子,魏姑娘闹腾得厉害,不仅不肯吃饭,还打伤了卑职派进去送饭的护卫。” 谢观澜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脸和手,又将毛巾好好挂在洗脸架子上,才出门去了驿馆厢房。 厢房里一片狼藉。 魏萤双手被绑,却跳到高高的桌台上,恶狠狠瞪着谢观澜,“放我出去!” 谢观澜在扶山搬来的圈椅上落座。 他平静道:“听说魏姑娘不肯吃饭。” “我吃不吃饭,关你什么事?!” “从汉中到京都,约莫半个月的车程。魏姑娘不肯吃饭,只怕还没走到东宫,就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魏萤脸色发白,“你捉住我,就是为了把我送回东宫?!” 谢观澜欣赏着这张与闻星落有两分相像的脸,逗她道:“不然呢?如今东宫那位大肆张贴布告,寻找魏姑娘的踪迹。谁人不知他谢三是太子心腹,我若将你送还给他,想必他会对我感激有加,在太子面前说一说我的好话,不再叫朝廷针对镇北王府。” “呸!”魏萤啐了一口,眼神冰冷凶悍,“我原以为,西南兵马都指挥使是个人物,没想到,你竟然要向朝廷屈膝称臣!亏我还怂恿宁宁勾引你、征服你,我真是看走眼了!” 谢观澜拨弄着腰间的平安符。 闻言,微微挑眉。 魏萤趁他出神的刹那,突然袭向他! 那根麻绳自然捆不住她。 她早挣开了麻绳,只是屋外防守森严她没机会逃跑。 擒贼擒王,如果能擒住谢观澜,说不定她就能离开了! 掌风挟裹着戾气迎面而来,少女凤眼凛冽好似锋利的刀。 谢观澜巍然不动。 直到魏萤已至面前,他才四两拨千斤般,隔着她的衣袖握住她的手腕,借着翻涌的内力,将她那一掌往旁边错开。 魏萤不肯放弃,抽出始终绑在腿侧的两把短剑,再次袭向谢观澜。 她是谢瓒的奴隶,也是谢瓒手底下最厉害的刺客。 面对她的攻势,谢观澜只是一味防守,并没有要反击的意思。 谢观澜的从容不迫令她恼怒,“为什么不还手?!因为我是宁宁的表姐?” 谢观澜薄唇轻启,“不全是。” “……因为谢瓒?!” 第198章 谢观澜:我不想见她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观澜的沉默,令魏萤恼怒。 她不想承谢瓒的情。 烛火一线摇摇欲坠,少女身形诡谲,刀刀致命! 谢观澜却始终没站起身。 圈椅迅速往后倒飞。 似乎是被少女纠缠得不耐烦,谢观澜“啧”的一声,隔着衣袖击中她的手腕,少女发出一声闷哼,手中短剑应声落地。 她还要爬起来再打,谢观澜拔出狭刀,刀尖抵在了她的眉心。 青年垂眸,金相玉质的面庞上跳跃着光影,“我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你的筹谋。你想挑起诸侯王之间的争斗,进而浑水摸鱼,报仇复国。” 魏萤抿了抿嘴唇,不置可否。 “魏国已亡,”谢观澜一字一顿地提醒,“你想复国,难如登天。诸侯相争,权力倾轧,你会越陷越深,直到你的骨头和灵魂,成为这场山河动荡的祭品。” 夜风吹开了楹窗。 烛火尽灭,照进屋子的月光皎洁清澈。 魏萤望向窗外。 明月高悬。 曾照过大魏山河的明月,如今正照着周朝的江山。 她低声,“大魏共有四十一名臣子不肯投降,他们被杀后,后代子嗣被贬入御奴司。包括我在内的一百三十九名奴隶,男的沦为宦官,女的被灌下了最烈性的绝子汤药。” 少女注视明月,凤眼却似笼着一层看不透的水纱。 “臣子殉国而死,我作为大魏皇族,却无法庇佑他们的后代,是我无能失职。 “谢指挥使,亡国灭族之恨,我不能放下也不敢放下,我此生活着的意义,就只是报仇复国。 “纵然献祭一身血肉、纵然献祭灵魂,我也要报仇。” 她生得清冷艳丽,像极了她的亲姑姑卫姒。 可是论起气质,卫姒宛如一朵柔弱无骨的花,可她的气质却更接近一把刀,一把在烈火和寒冰中淬炼了千万遍的刀。 谢观澜注视她,她的衣袖滑落半截,露出烙印着“瓒”字的伤痕,很难想象这些年谢瓒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谢瓒…… 良久,谢观澜慢慢垂下狭刀。 魏萤惊诧。 她很快捡起自己的短剑,倒退几步,飞快翻窗而出。 扶山看着洞开的楹窗,迟疑道:“主子,就这么放走她,她会不会继续兴风作浪挑起祸事?东宫那边已经查到她就在咱们这里,放走她,东宫那边不好交代。” 谢观澜收刀入鞘,眼睫覆落阴霾,“无妨。” … 另一半。 闻星落和谢拾安边走边玩,比谢观澜晚了七八日才回到蓉城。 万松院的家宴上,谢观澜难得没有露面。 老太妃嗔怪道:“自打从汉中回来,他就一直住在官衙,也不知整日里忙活什么!” 谢拾安咬了一口红烧狮子头,自告奋勇,“我明天要去衙门点卯,我去帮祖母您教训教训大哥!” 闻星落低着头,拨弄了一下碗里的四喜团子。 她才从表姐那里知道,她被谢观澜抓住又放了。 表姐说她走的时候,听见扶山说东宫那边不好交代。 闻星落不知道表姐住在镇北王府这件事有没有给谢观澜带来困扰和麻烦,她轻轻咬了一口四喜团子,决定明天和谢拾安一起去官衙见他。 次日。 说好了一起官衙,可谢拾安只顾着睡懒觉,死活不肯起床。 闻星落只好自己带着亲手做的饭菜来到官衙。 谢观澜刚处理完军务。 听见扶山禀报闻星落来了,他收拾卷册的手顿了顿,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汉中王府的荷花湖边,她挽着陈玉狮的那一幕。 他冷淡道:“我不想见她,你随意编个借口打发了。” 扶山轻咳一声,“主……主子,小姐已经进来了。” 谢观澜抬眸。 闻星落拎着食盒站在书房门口。 她今日穿了身莲青色齐腰襦裙,高台珍珠履在裙裾底下若隐若现,鹅黄织金上襦衬得肌肤雪白明净,梳了个很乖的双耳垂挂髻,髻边簪着几朵深红浅粉的鲜嫩芙蓉。 娇艳欲滴的小脸有些苍白,显然是听见了他刚刚回绝的话。 四目相对,闻星落很快垂下头,逃避般转身跑开。 扶山又咳嗽一声,“那个,主子,卑职好像看见小姐的眼眶红了,好像是要哭了。” 谢观澜面无表情地摁着卷册,“我不是瞎子。” 闻星落小跑着穿过回廊。 她不知道谢观澜为什么不想见她。 是因为陈玉狮吗? 可他应当还不知道她和陈玉狮联姻的事。 是因为表姐? 他知道了她的身世,怕她连累镇北王府,所以厌恶她? 她伤心不已,本想回王府,不料在转角处撞上一个年轻男人。 刘胤惊奇地看着她,“闻小姐?!” 闻星落疑惑,“你是?” “我叫刘胤,是指挥使麾下的将领!”刘胤老实憨厚地挠了挠头,笑容十分腼腆,“我娘以前去王府想向你提亲,结果没能如愿!嗨,不提从前的事了,闻小姐是来找世子爷的吗?我领你去见他?” 闻星落摇摇头,“他不肯见我。” 刘胤瞧见少女双眼红红,料想她必定是在指挥使那里受了委屈,讪讪道:“指挥使是很严厉的人,兴许是忙于公务,所以才不肯见闻小姐。” 他突然嗅了嗅鼻子,随即望向闻星落拎在手里的食盒,“原来闻星落是来给指挥使送饭菜的呀。” 闻星落攥紧食盒把手。 想起谢观澜冷淡的态度,她把食盒塞给刘胤,“给你吃吧。” 谢观澜找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凉亭的石桌上摆满了新鲜饭菜,刘胤大快朵颐,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含混不清的和坐在对面的少女说话。 “闻……闻小姐的厨艺太好了!我这辈子……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香的春卷和煎肉!” 谢观澜脸一黑。 扶山站在他身后,望了眼他的脸色,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 声音惊动刘胤和闻星落,两人同时望了过来。 刘胤忙不迭起身行礼,“指挥使大人!” 谢观澜周身寒意渐浓,“公务都做完了?” “还……还没,这不是中午该吃饭了嘛……” 天要下雨人要吃饭,刘胤觉得自己很有理。 可是对上谢观澜沉冷漆黑的狭眸,他没来由双腿一软。 顾不得继续吃,他抹抹嘴,缩着脖子行了个退礼,麻溜儿地跑了。 扶山颇有眼力见,也悄悄退了下去。 凉亭里,只剩谢观澜和闻星落两人。 第199章 闻宁宁,我后悔了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起身,沉默地收拾碗筷。 收拾妥当,她拎着食盒,朝谢观澜福了一礼,便要离开。 谢观澜垂眸看她,“不需要解释吗?” 闻星落盯着他腰间的平安符,“很抱歉我表姐给你带来了麻烦,我会安排她尽快离开……如果世子觉得我和我娘也威胁到了王府,那么我们会跟着表姐一起走。” 谢观澜气笑了。 他拎过少女手里沉甸甸的食盒放回石桌,又按着闻星落的肩膀,迫使她坐到石凳上。 他在她跟前倾下身,直视她的双眼,“你觉得,我连三个女人都保护不了,是不是?” 闻星落一怔。 谢观澜生气,不是因为她们的身世? 她捏着自己的手指,小声道:“你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从长安回了蓉城。回来以后又不肯留宿王府,只一味睡在官衙。我来找你,你又不肯见我……我不知你为何要生气,因此揣测是身世的缘故……” 她慢慢低下头,几缕额发挡住了杏眼。 心里自然是委屈的。 大热的天,她在厨房做了很久的饭菜,又乘了很久的马车才来到官衙。 可他却说,他不想见她,要扶山随意编个借口打发了她。 委屈漫上心头,她的尾音染上了颤音,“在你眼里,我是可以随意打发的人,是不是?在你心里,我和别的女子没有什么两样……” 少女低着头,双耳垂挂髻耷拉着。 像是小兔子难过地垂落耳朵。 谢观澜看她良久,哑声道:“你这话说出来就不觉得违心吗?究竟是你在我心里和别的女子没有两样,还是我在你心里,和别的男子没有两样?”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你和陈玉狮是怎么回事?” 闻星落震惊地看着他。 她和陈玉狮还没怎么亲近呢,谢观澜竟然已经发现了? 不等她说话,谢观澜在她跟前单膝蹲下。 他仰起头,那张矜贵秾丽的面容弥漫着萧索寒意,“你挽着他的手,唤他世子哥哥。你在他受伤时照顾他,与他一道赏虹,与他一道在长安大街上闲逛玩耍,还要把买东西的钱都记在他的账上。闻宁宁,你见他生得玉树临风,又是温润如玉的好性子,还是你好朋友的亲哥哥,所以你就喜欢上他了,是不是?” 闻星落更加震惊。 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 她知道陈玉狮是女子,所以她不觉得这些事有多么离谱暧昧。 可是落在谢观澜的眼里,桩桩件件,全都是她爱慕陈玉狮的证明。 谢观澜继续分析道:“你知晓你与我绝无可能,所以你决心为自己另谋出路。你想嫁给陈玉狮,想当汉中王府的世子妃。我听人说,女孩子的心思像是天上的云,无端就会变幻,新鲜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从前我不信,可现在却信了。闻宁宁,我不再是你的新鲜感了,是不是?” 他的语调始终很冷静。 可狭眸里却翻涌着如晦风雨,仿佛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有抓住,只徒劳化作风雨过后万顷荷叶尽皆萎靡的一声叹息。 不知为何,闻星落突然生出一股心疼。 是她先招惹谢观澜的。 是她先生出妄念的。 她不应该让他承受这种患得患失的负面情绪。 圆杏眼始终明亮柔和,她道:“天上的明月,曾照过魏国的江山社稷,也照过周朝的百姓黎民。可我的心不似明月磊落慷慨,我的心很小很小,小到只愿照亮一人。” 谢观澜仰着头迎上她的视线,原本晦暗漆黑阴云密布的狭眸,像是照进了从天而泻的一线温柔月色,缓缓明亮了起来。 他喉结滚动,想握住少女放在膝头的手,却又不能。 他为少女掸去珍珠履上的灰尘,问道:“那你和陈玉狮……” “我打算与她联姻。” 夏日午后,池塘边蝉鸣声声杨柳依依,水光晃荡光影绮丽,少女的神情在粼粼波光的映照中显得分外平静。 她条分缕析,“我知晓世子的谋算,我嫁给陈玉狮,会让整个汉中郡都站到世子的阵营里来。世子手中的筹码越多,将那个人从高位上拉下来的把握就越大。 “自然,我不仅仅是为了世子。世子已经知晓我的身世,知晓我母亲和表姐都背负着责任。我虽不知前朝如何、不知舅舅舅母性情如何,但他们定然十分疼爱娘亲,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将娘亲从围城中送出来,我很感激舅舅和舅母。世子,我娘亲和表姐的担子太重了,而我长大了,我要为她们分担一点责任。我和陈玉狮联姻,我娘和表姐就能更多一个靠山。 谢观澜依旧凝视她。 良久,他问道:“那我呢?” 闻星落看着他的脸。 他生得金相玉质风姿昳丽,像是天上流光灿烂的太阳。 是她两世以来,遇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 上辈子她没尝过情爱的滋味,这辈子算是得偿所愿。 既如了愿,那她也该收收心,去做正事了。 她起身,“你知我心中的月光始终照在你身上,我知我在你心中与旁的女子不一样,你我的情意,如此心照不宣就够了,不必非要摆在台面上。如此,无论是对镇北王府还是对祖母,都能有个交代。” 她注视谢观澜,却见他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沉默地拎起食盒,往凉亭外面走了两步,又驻足道:“从前我问长兄,是否能做到对彼此嫁娶无动于衷,长兄说可以。如今这般,又算什么?” 谢观澜缓缓站起。 从前,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可是,直到亲眼看见她和别的男子暧昧共处,直到得知她要嫁给别的男子,他才惊觉,哪怕她只是含笑看着陈玉狮,他也忍受不了分毫。 他转身望向闻星落的背影,“撒谎的人,会被谎言折磨一辈子……闻宁宁,我后悔了。” 青年的声音几不可闻,视线炙热如有实质。 第200章 谢拾安不同意这桩婚事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垂下头盯着珍珠履。 心脏随着盛夏蝉鸣而跳动,几乎快要跳出心脏。 四肢百骸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它们蛊惑她,蛊惑她转身去看谢观澜,蛊惑她抛下责任抛下廉耻,去放纵去喜欢! 少女的眼尾一点点漫上蓼花的红。 拎着食盒的手渐渐收紧血色。 炽热的夏风迎面而来,理智终究占据了上风。 她不敢久留,只当作未曾听见谢观澜那句话,迅速离开了官衙。 … 两天后。 汉中王妃薛氏和陈玉狮抵达蓉城,携重礼拜访老太妃和卫姒。 谢观澜被叫回来陪客,刚跨进门槛,就瞧见闻星落倚坐在老太妃身侧,手持一把刺绣葡萄绢纱团扇,正笑吟吟和陈玉狮说话。 “世子哥哥若是晚两个月来,届时蓉城的芙蓉花都开了,那才叫姹紫嫣红锦绣好看。” 老太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有什么,叫玉狮在咱们府上住几个月就是了!别说芙蓉花了,就算是梅花,也能陪宁宁赏!就怕王妃舍不得。” 陈玉狮笑容温润腼腆。 薛氏在旁边笑,“两个孩子情投意合,比起在长安陪我,玉狮自然是留在镇北王府陪宁宁更要紧。” 厅堂里一团和气。 谢拾安坐在圈椅上嗑瓜子,不知怎的,心里突然不是滋味。 他自然盼望宁宁嫁个好人家,可是真到了说亲这一步,还是和那么远的汉中王府说亲,他又舍不得了。 汉中王府远在长安,距离蓉城一千多里路,来回得多少时间! 宁宁要是嫁过去,就没人陪他玩儿了。 而且宁宁要是在那边受了欺负,他也不能第一时间赶过去。 这桩婚事…… 不行! 他正郁闷,余光瞥见站在门槛前的谢观澜,连忙放下瓜子,求救般喊道:“大哥!” 谢观澜眉目沉冷,踏进来朝老太妃行了一礼,“祖母。” 老太妃微微颔首。 她也是从姑娘家过来的,知晓少年少女的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如今宁宁肯和玉狮说亲,想必她和子衡这两个小的,已是过了那段锥心刺骨求而不得的煎熬日子。 她道:“叫你回来,是让你陪陪玉狮。你们俩是同龄人,又都承袭世子之位,可做个兄弟。” 做兄弟? 谢观澜瞥向陈玉狮。 陈玉狮冲他微微一笑。 面目可憎。 他想着,笑容不达眼底,“祖母说的是。” 谢观澜落座后,薛氏拉着卫姒讨论起脂粉之事,老太妃依旧和闻星落、陈玉狮说着话。 谢拾安压低声音,“大哥,咱们得想个法子把陈玉狮撵走!我不要宁宁嫁去长安那么远的地方!” “你不是着急要给宁宁相看婚事?怎么,现在后悔了?” “大哥,你就别笑话我了!”谢拾安苦恼。 谢观澜拨弄了一下腰间的平安符,半晌,他道:“把宁宁要嫁给陈玉狮的消息,透露给东北偏院里的那几位。” 谢拾安眼睛一亮,“大哥是说,闻月引他们?!” 闻月引什么都要跟宁宁抢。 要是她知道宁宁要当世子妃,肯定嫉妒死了,怎么还能坐得住?! 如果逮到闻月引和陈玉狮之间有什么,祖母肯定会觉得陈玉狮招蜂引蝶并非良人,到时候就不会把宁宁嫁给他了! 谢拾安如有神助,屁颠屁颠地跑了。 一个时辰后,消息经由送饭的小丫鬟传进了闻月引等人的耳朵里。 徐渺渺一边摆放碗筷,一边蹙眉道:“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可是闻星落说亲这件事,我们居然毫不知情!夫君,她也太不像话了,什么事情都不跟我们商量!” 闻如风坐在饭桌边,正捧着书看。 再过几个月就是秋试,可他还有好多书没来得及读。 虽然月引说他一定能考上解元,但不知为何他心里特别没底。 他翻了一页书,将这份隐隐的担忧和焦虑迁怒到了闻星落的头上,酸溜溜道:“她如今是王府的正经主子,和我们这些借宿的兄弟姐妹自然有所不同。” 闻如云摇着折扇,“我第一个不同意这门婚事!她是闻家最小的女儿,上头的哥哥姐姐尚未嫁娶,她成哪门子亲?!” 闻如雷坐在旁边磨刀。 虽然他没有开口,但心底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还没有去京城当上武状元,还没有让闻星落回到他身边继续当前世那个乖妹妹,她怎么可以擅自嫁人呢? “我听说,那位汉中王世子温润如玉,实在是很不错。”徐渺渺给闻如风盛了一碗汤,“也就是他有眼无珠,不知道镇北王府还藏着更好的姑娘,所以才会求娶闻星落。” 话音落地,众人一致望向闻月引。 闻月引红着眼睛捂住心口,柔弱道:“我虽胜过星落,但这桩姻缘毕竟是镇北王府为妹妹寻来的,祖母和爹爹他们偏心星落,我寄人篱下,不敢与星落相争……” 她一边说,一边委屈地掉眼泪。 其实她倒也不怎么喜欢陈玉狮。 她想嫁的是太子。 但她见不得闻星落嫁得好。 闻星落就应该和前世的她一样嫁给粗使小吏,受尽夫家磋磨。 闻如云收拢折扇,忽然邪魅一笑,“我有个主意。” … 黄昏时分,凉风有信,碧荷清新。 谢观澜邀请陈玉狮逛园子。 两人途径湘妃竹林,陈玉狮笑道:“原以为指挥使并不待见我,没想到,你竟然会邀请我赏竹。” 谢观澜伸手拨开横在面前的竹叶,并不接话。 前方是一座幽静的木屋。 木屋前,穿着藕粉色襦裙的闻月引端坐在古琴后,正信手抚琴。 她弹的是《梅花三弄》。 纤细凝白的十指在琴弦上翻飞,弹到动情处,琴音呜咽,她愁容满面泫然欲泣,与一侧太湖石边的美人蕉交相辉映。 陈玉狮挑眉。 谢观澜似笑非笑,“听闻陈世子精通音律,曾有人用‘曲有误,周郎顾’的典故来称赞陈世子。陈世子以为,闻大姑娘这支曲子,如何?” 闻月引紧张地弹着琴。 她也没料到,她竟然这么顺利就撞上了陈玉狮。 她原本只是按照二哥的计划,用琴音来吸引陈玉狮,琢磨着兴许要弹好几天琴才能吸引到他的注意。 她压抑住兴奋,按住琴弦,款款起身福了一礼,“长兄、陈世子,月引有礼了。” 这边说着话,远处,谢拾安正拽着老太妃等人往这边走。 老太妃头疼,“老四啊,你非要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谢拾安一边觑着木屋前的动静,一边含混不清道:“纳凉,纳凉!哎呀,祖母您跟着我就对了!” 第201章 闻妹妹,贵府群魔乱舞我快要招架不住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竹林前。 闻月引娇声道:“久闻陈世子精通音律,刚刚那一支曲子,小女子班门弄斧,倒是叫您见笑了。” 这些话不过谦词,刚刚那支曲子是她弹得最好的一支。 她想用那支曲子打动陈玉狮,让他意识到她比闻星落优秀多了,最好要求镇北王府将联姻对象改换成她。 陈玉狮笑了两声,“闻大姑娘不必自谦。” 她的态度疏离客套,闻月引有些不满。 于是她上前两步,“我妹妹星落小时候也想学琴,可是她笨手笨脚的,连乐谱都背不齐全。陈世子和我妹妹日常相处,每每谈及音律,是否会有对牛弹琴之感呢?” 陈玉狮笑容渐冷,“闻大姑娘,这么形容亲妹妹,恐有刻薄之嫌。” 谢观澜面无表情地把玩着一根竹枝。 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他都把陈玉狮送到闻月引跟前了,她居然连怎么勾引男人都不会,只聊些有的没的。 他瞥了眼不远处。 陈玉狮身后,谢拾安正领着祖母朝这边过来,注意到他的视线,还比了个一切顺利的手势。 他收回视线,漫不经心道:“二位怎么如此生疏?我记得去年在慈云寺的时候,闻大姑娘非要和陈世子共养一只猫,后来踢毽子扭伤了脚,还是陈世子抱你去看大夫的。你俩也算……有过肌肤之亲了。” 肌肤之亲…… 闻月引顿时眼睛一亮,福至心灵。 她捂着心口,突然虚弱地倒进陈玉狮怀里。 她柔弱地仰起头,含情凝涕地注视陈玉狮,“小女子突然心口疼,陈世子为小女子揉揉?” 她生得那么美貌,又兼有风情万种和天真烂漫。 这段时间以来,为了攻略镇北王府,不叫闻星落把她比下去,她日夜攻读市井话本子,如今她精通后宅上百种争斗陷害、争宠揽权的手段。 天底下,没有男人能拒绝她! 就在此时,两人身后突然传来谢拾安的大喊大叫,“好哇,陈玉狮,你竟然背着宁宁,在这里勾搭别的女人!祖母你快看他呀,他招蜂引蝶朝三暮四,不配娶咱们宁宁!我宣布,这门婚事取消!” 陈玉狮扶正怀里的少女,深深看了眼谢观澜。 谢观澜弯起薄唇,冲她微微一笑。 他皮囊生得极好,偏眉目冷清如枯山寒水,像是春夜里牡丹花丛间的艳鬼,秾丽的皮囊底下藏着吞吃人的恶劣野心。 他是因为闻星落而针对她。 陈玉狮并不恼,反而觉得十分有趣。 传闻西南兵马都指挥使看似谦恭有礼实则冷清冷性,这辈子除了上战场对别的没什么兴趣。 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她转向老太妃,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太妃娘娘。” “你还有脸给我祖母行礼?!”谢拾安嚣张跋扈地抱起双臂,“赶紧从镇北王府滚出去,否则别怪小爷对你动手了!” “太妃娘娘,”陈玉狮无视谢拾安,“事情不是您看见的那样。” 谢拾安圈起自己的两只眼睛,“小爷我看得清清楚楚,怎么就不是我们看见的那样?!祖母您看他,他不仅在外面找女人,他还花言巧语!这种浪荡子最不靠谱了,宁宁绝对不能嫁给他!” “有你什么事,瞎掺和什么!” 老太妃气得不轻,一拐杖将他打到旁边去了。 她望向陈玉狮,慈爱道:“我是信你的。” 陈玉狮在关中素有贤名。 长到这么大,身边一个侍妾通房都没有。 他生得温润清隽,性子又好,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对他投怀送抱,可是他统统都礼貌地拒绝了。 现在说他勾搭女人,谁信啊? 这就是口碑! 谢拾安抱着脑袋,委屈地嗷嗷大哭,“大哥!” 谢观澜目送陈玉狮和老太妃相携离去。 走出一段距离,陈玉狮忽然回眸,朝他轻哂。 陈玉狮,在挑衅他。 谢观澜周身陡然迸发出凛冽危险的寒意。 “都入夏了,”谢拾安蹭了蹭手臂,“咋这么冷呀?” 次日黄昏。 老太妃和薛氏一心想要培养闻星落和陈玉狮的感情,特意安排两人乘船游湖。 谢拾安四仰八叉地坐在圈椅上,“大热的天,游什么湖?宁宁听我的,别去!” 老太妃瞪他一眼,作势要拿拐杖打他。 谢拾安吓得坐起身,见自己没法儿改变老人家的想法,改口道:“乘船游湖多危险呀,宁宁,我同你们一道去好了!” 有他在,陈玉狮休想和宁宁互生情愫谈情说爱! “你去干什么?!”老太妃气得又瞪他一眼,“正经事不干,你都多久没去军营了?!” “这不是家里出了大事嘛……” 谢拾安嘟囔着,到底不敢和老人家顶嘴,转了转眼珠,干脆去跟谢观澜通风报信。 镇北王府后园子里有个小湖,种了不少荷叶,如今莲花盛放,正是赏荷的好时节。 扁舟轻盈穿过莲叶之间。 金乌西坠,夕光被莲叶染成清新斑驳的翠绿光影,闻星落坐在船尾,青金色软纱裙裾层层叠叠垂落在木板上,她挽袖倾身,鸦髻边翠钿摇曳,红酥手在水面划出一道长长的涟漪。 陈玉狮坐在船头弹琴,噙着一抹无奈的笑,“你长兄对我颇有微词,连美人计都使上了。我瞧他那眼神恨不能生吞了我,也不知我有没有命活到娶你的那日。” 闻星落摘了一朵红莲,心事重重没有接话。 不远处的湖心亭突然传来曼妙的歌声。 闻星落抬眸望去。 船只渐渐靠近湖心亭。 闻月引穿着杏子红的衫裙,鬓边簪两朵新摘的莲花,正配合陈玉狮的琴音婉转唱吟。 “还有你这位姐姐……”陈玉狮头疼地按住琴弦,垂下眼帘避免和闻月引眼神接触,“她这两日屡屡投怀送抱,我又不忍对女孩子说重话,只一味地躲着她。闻妹妹,贵府群魔乱舞,我快要招架不住了。” 话音落地,闻月引已经走出湖心亭,娇滴滴地唤道:“玉狮哥哥,我刚刚唱得好不好听?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乘船赏荷呀?” 陈玉狮抬手遮住上半张脸,只当没听见她撒娇,吩咐船夫赶紧再划快些。 闻月引羞恼地跺了跺脚。 她见不得闻星落过得好,干脆沿着湖心亭外的曲折石桥去追那叶扁舟,“玉狮哥哥,你有没有听见人家说话?玉狮哥哥!” 她急了,脚下一滑,“噗通”跌进了湖里! 男女授受不亲。 陈玉狮虽然并不喜欢闻月引,但为了她的名声考虑,依旧对打算下水救人的船夫道:“还是我来吧。” 她水性不错,很快把闻月引捞起来,托着她爬到石桥上。 闻星落也登上了石桥。 她扫了眼桥边那一块若有似无的油渍,抬眸望向沧浪阁。 王府最高的楼阁里,绯衣玉带的青年负手而立。 第202章 我只是……不甘心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隔得太远,闻星落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却能猜到,今日这一切都是他的算计。 “玉狮哥哥……”石桥上,闻月引哽咽着抱住陈玉狮的脖颈,“我刚刚吓坏了,幸好你救了我……玉狮哥哥送我回去好不好?” 陈玉狮想掰开她的手。 可闻月引搂得紧紧的,又在她怀里不停颤抖,楚楚可怜的厉害,仿佛下一瞬就会晕厥过去。 她只得望向闻星落。 闻星落笑了笑,“无妨,你送她回去就是了。” 是夜,屑金院。 闻星落换了身轻软的寝衣,端坐在琴台前。 想起陈玉狮白日里弹过的曲子,她试着拨弄琴弦。 她在音律方面确实没什么天赋,前世没机会接触这方面的东西,这辈子在白鹤书院倒是上过琴课,只是成绩平平,只能勉强弹几首简单的曲子。 指尖在琴弦上跳跃。 弹出的曲子喑哑晦涩,和陈玉狮弹出来的简直是天壤之别。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闻星落连忙按住琴弦,回眸望去。 谢观澜不知何时翻窗进来的,身上还携着草木露水的清香。 她懊恼,不自在地拢了拢额角垂落的青丝,“你怎么半夜三更闯进别人的闺房?” 谢观澜在她身侧落座,“听闻陈玉狮去了东北偏院,就一直没出来。先是被闻如风等人留下用晚膳,后又和闻月引探讨音律。你那个姐姐惯爱附庸风雅,今夜还不知要讨论到几时。” 闻星落看着他的侧脸,知晓闻月引落水之事是他故意设计。 她道:“你在吃醋?” 谢观澜不置可否。 “你我绝无可能,但我这辈子总归是要嫁人的。”闻星落坦言,“陈玉狮是我最好的选择,哪怕是为了我,也希望你不要再继续针对她。” 针对陈玉狮…… 这几个字眼,令谢观澜狭眸里翻涌出戾气。 闻宁宁竟然为了一个男人,对他说这种重话。 可他没直接杀了陈玉狮,已经是很忍让了。 一想到她和陈玉狮乘船游湖,一想到他们被祖母祝福,他就妒忌到近乎窒息。 闻宁宁说得好听,说什么心里有他,和陈玉狮只是表面联姻。 可时间一长,谁能保证她不会动心呢? 谢观澜虽没碰过女人,却也知道男女间的那档子事。 闻宁宁最喜欢看《春宫避火图》,兴许她哪天兴致来了,就要拉着陈玉狮做那种事! 那种事…… 陈玉狮怎配与她做! 他面上不显,眸色沉沉道:“昨日听你姐姐提起,你小时候想学琴。我教你。” 闻星落有些意外,“你会弹琴?” 谢观澜没有回答。 他垂着眼帘调试了一下琴弦,旋即弹起白日里陈玉狮弹过的那支曲子。 修长的指尖在琴弦上翻飞,弦音泠泠如仙乐。 闻星落怔然。 她虽然不精通音律,却也听得出,谢观澜的琴艺不在陈玉狮之下。 她忍不住再次望向谢观澜。 他擅长的东西也太多了。 一桩桩一件件,他究竟是怎么学下来的? 谢观澜目不斜视,按住琴弦再次问道:“我教你?” 闻星落点点头。 谢观澜让她先弹。 闻星落照着谱子,因为不熟练而弹得磕磕绊绊,正着急,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掌突然按住了她的双手。 她这才惊觉,她整个人都被谢观澜圈在了怀里。 青年的掌心炙热滚烫,紧紧贴覆着她的手背,令她疑心他们之间是不是距离太近。 她耳根泛红,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弹错的地方更多了。 “你要这样弹。” 谢观澜的声音自头顶上方响起。 他执着她的手,轻拢慢捻,仿佛拨弄的不是琴弦,而是少女的心。 月色清浅,薄灯温柔。 闻星落呼吸着青年身上浓郁的檀香气息,被他按着双手,逐渐有些心不在焉。 正神游天外之际,谢观澜低哑的声音从耳边细细密密地传来,“他是个开屏的孔雀,见到姑娘就要探讨一番音律。而我与他不同,无人知我精通音律,我也只愿意教闻宁宁一个小姑娘。” 他呼吸温热,喷吐在她的耳廓边,一股异样的酥麻感自闻星落的脊椎迅速攀升,那颗心脏几乎要活活撞出她的胸口。 她偏头望向他。 清冷月色里,青年金簪绯衣,一张脸半明半暗,过于深邃秾丽的相貌令他在夏夜里呈现出妖的特质,薄唇边挑起的笑意,仿佛撩人的艳鬼,狭眸里是肆无忌惮的妒忌和占有欲。 她霍然起身,仓皇后退。 后腰撞上琴台,红漆牡丹长琴发出一声低沉的铮鸣。 她不安道:“谢观澜……” 谢观澜理智回笼,不动声色地敛去了那股子负面情绪,“我吓到你了吗?” 闻星落没吭声,愈发往后退了退。 谢观澜看着她,轻笑,“抱歉。我只是……不甘心。” 他从屑金院出来,守在外面的谢拾安连忙迎上去。 谢拾安望了眼闺阁,道:“大哥有没有说服宁宁,不和陈玉狮联姻呀?” “没有。” “啊?那怎么办?!” “去把你二哥叫回府。” 谢拾安怔了怔,随即眼睛一亮,“好嘞!” 谢厌臣是次日清晨回府的。 得知闻星落即将和陈玉狮联姻,他托着下巴道:“陈玉狮风评很不错,是个正直的人,你们为何不肯宁宁嫁给他?” 谢拾安嚷嚷,“宁宁走了,我跟谁玩去?而且长安那么远,要是宁宁在那边被欺负怎么办?” 谢厌臣理解地点点头,又好奇地望向谢观澜,“那大哥呢,大哥为何不肯宁宁嫁给陈玉狮?” 谢拾安正在吃茶。 闻言,突然一怔。 是啊,他不希望宁宁远嫁情有可原,但大哥又是为了什么? 在阻挠宁宁嫁人这件事上,大哥好像比他还积极! 第203章 两个废物弟弟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面对谢厌臣和谢拾安好奇的目光,谢观澜面不改色地转了转茶盏,“我常年待在军营和衙署,常常疏忽了你们。既然老四不想让宁宁远嫁,我自然要满足他的愿望。” 谢拾安感动,“大哥,我就知道你最疼我!” 谢厌臣歪了歪头,直觉哪里不对。 他没细究,等陈玉狮过来的时候,热情邀请她道:“我在郊外有个庄子,乃是避暑纳凉的好去处。陈世子难得来一趟蓉城,不妨去我庄子上做客?” 陈玉狮扫了眼谢观澜,微笑,“恭敬不如从命。” 得知她要去谢厌臣的庄子上,闻星落连忙赶了过来,劝道:“什么庄子,就是个摆放尸体的义庄,吓人得很,你别去!他们故意戏弄你。” “我不去,岂不是叫他们小瞧了?”陈玉狮大大方方的,“回头,谢指挥使又要在你面前编排我的不是。” 闻星落瞅了眼跨上骏马的谢观澜三兄弟。 她终究放心不下陈玉狮,咬牙道:“我陪你一块儿去。” 少女的态度,令骏马上的三兄弟同时挑了挑眉。 谢拾安咬牙切齿,“二哥你看见没有?根据我的经验,宁宁现在已经被陈玉狮这小子迷得神魂颠倒不知天地为何物!在她心里,陈玉狮的分量已经远远超越了咱们!咱们必须让宁宁看见陈玉狮糟糕的一面,让她知道遇见危险的时候,陈玉狮有多胆小,跑得有多快!让她知道,陈玉狮根本就不是个男人!” 谢厌臣捻着缰绳,观音面上流露出宠溺,“宁宁的夫婿,必须咱们兄弟全都满意才行。既然四弟不喜欢陈玉狮,那我也不喜欢。放心,我一定吓死他。” 谢观澜弯起薄唇,策马往义庄方向而去。 陈玉狮扶着闻星落上了马车,正要出发,一道柔弱的声音传了过来,“玉狮哥哥!” 陈玉狮头疼地看着飞快跑过来的闻月引,“闻大姑娘?” 这姑娘昨夜非拉着她谈论音律,黏人得很。 没想到,今天又黏了上来。 闻月引跑到跟前,抚着胸口喘着气儿,娇声道:“听说玉狮哥哥和妹妹要去城郊庄子上避暑,我想与你们一起。我多愁多病最是怕热,能纳凉的庄子最适合我了。” 她一边说,一边背着包袱,自个儿爬上了马车。 陈玉狮望向闻星落。 闻星落轻哂,并不在意闻月引随行。 反正那庄子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愿意去那就去呗。 一个时辰后,马车行至城郊义庄。 刚下马车,阴森寒意扑面而来。 闻月引忍不住揉了揉双臂,往陈玉狮身边靠了靠,“玉狮哥哥,这里好冷……” 陈玉狮轻咳一声,不自在地往闻星落身边躲了躲。 闻星落抬头望去,谢观澜三兄弟已经站在了屋檐下。 谢拾安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嘀咕道:“陈世子可真是怜香惜玉,听说他昨日和闻月引交流音律到半夜,今日避暑又特意带上她……也不知道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闻星落轻轻叹了口气。 她没办法出卖陈玉狮最深的秘密,这才叫谢观澜吃醋,也叫另外两位兄长误会。 她道:“四哥哥,你别说了。” 谢拾安轻哼一声,把头扭到旁边去了。 谢厌臣客气地抬手做请,“陈世子?” 陈玉狮坦然一笑,登上台阶。 义庄的屋子经过谢厌臣的特殊改造,大的像是迷宫。 门窗紧闭,光影昏暗,角落的冰瓮散发出丝丝缕缕的冷气。 闻月引忍不住攥紧陈玉狮的衣袖,“玉狮哥哥,这屋子里怎么有股奇怪的味道?” 陈玉狮不语。 她心知肚明这是尸臭,却不好和闻月引说。 谢拾安走在前面,忍不住悄悄回头看了一眼陈玉狮。 他可是知道的,他二哥的义庄上收藏了很多尸体。 陈玉狮长得细皮嫩肉像个小白脸,等会儿前面冷不丁冒出来一具尸体,肯定会狠狠吓他一跳! 天底下,没有女孩子会喜欢胆小的男人,宁宁也不例外! 他计划得好好的,转过拐角,眼前冷不丁冒出两具吊起来的焦尸,和他的脸来了个亲密接触。 谢拾安仰起头。 两具焦尸也正低着头看他。 谢拾安:“……” 他从来没有来过二哥的义庄。 也没人跟他说过,二哥收藏的尸体如此可怖啊! 宁静的义庄,陡然爆发出一声凄厉哀绝的惨叫,扑簌簌惊飞了附近栖息的一群小鸟! 谢拾安抹着脸,一边尖叫,一边连滚带爬地逃出了义庄! 陈玉狮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微笑,“贵府的四公子,还真是可爱呢。” 她就差直接说出“谢拾安是来招笑的”这八个字了。 谢观澜无语地看了眼谢拾安消失的方向。 废物弟弟。 谢厌臣同样尴尬地轻咳一声,领着众人继续往里走。 越往里走,那些奇怪又可怕的东西就越多。 断掉的手掌,干枯的头颅,一罐子头发,人皮灯笼…… 谢厌臣试图从陈玉狮的脸上找到害怕,好让宁宁知道他胆小如鼠不是男人,可陈玉狮始终气定神闲,甚至唇边还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谢厌臣有些不开心。 他很快又注意到闻月引。 闻月引被屋子里的摆设吓坏了,整个人都蜷缩进了陈玉狮的怀里,小脸苍白楚楚可怜,最后彻底吓晕了过去。 谢厌臣想了想,道:“听说祖母要为宁宁和陈世子说亲,两家婚事在即。可是陈世子不顾着宁宁,怎么反倒和闻大姑娘拉拉扯扯?陈世子竟然不知道男女避嫌吗?” 他意图在闻星落面前抹黑陈玉狮。 然而陈玉狮格外光明磊落,温声道:“保护女子,是男人的义务。闻大姑娘吓坏了,我不认为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还要去讲究男女避嫌。听闻谢二公子最是特立独行不拘泥于世俗规矩,怎么今日看来,谢二公子竟也是个俗人?” 即便在阴暗的义庄,她也依旧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谢厌臣看着她,仿佛看见她的身后冉冉升起了一轮光明灿烂的太阳,伟岸正义极了! 衬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衬得自己是如此阴暗不堪! 谢厌臣:“……” 他自卑地咬着嘴唇,崩溃般跑了出去。 陈玉狮目送他远去,微笑,“谢二公子,也是个很可爱的人呢。” 谢观澜面色阴沉如水。 两个废物弟弟。 他今日把陈玉狮弄到义庄,是为了给他下马威,让宁宁看见这个男人是怎样胆小如鼠不堪依靠。 他不是让陈玉狮过来孔雀开屏的。 第204章 闻宁宁,他无法与你做《避火图》上的事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因为没吓到陈玉狮,义庄之行草草结束。 回去的马车上,谢厌臣和谢拾安排排坐,俱都目光不善地盯着对面的陈玉狮。 陈玉狮只当没看见,笑意吟吟和闻星落讨论一本诗集。 马车终于停下,谢拾安掀开车帘跳了出来,面前矗立的却不是镇北王府,而是花满楼。 他望向翻身下马的谢观澜,“大哥?” 谢观澜瞥向钻出车厢的陈玉狮,“陈世子难得来一趟蓉城,谢某自当尽地主之谊。请?” 谢拾安立刻悟了。 闻月引指望不上,看来他大哥是要请香君姑娘亲自勾引陈玉狮! 香君姑娘风情万种,陈玉狮那种初出茅庐的小白脸岂是她的对手,定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不知天地为何物! 届时,宁宁就能看清楚陈玉狮是个沉溺女色品行不端的男子! 面对谢观澜的盛情相邀,陈玉狮飒然一笑,仿佛并不在意谢家三兄弟的算计,摇开折扇大大方方地踏进了楼里。 谢观澜瞥向闻星落。 还没好好看上一眼,谢拾安的身形突然插了进来,挡住他的视线,幸灾乐祸地嚷嚷道:“宁宁,你猜陈玉狮会不会被香君姑娘勾引?!咱们打个赌,要是他被勾引了,你就不和他联姻了,好不好?” 谢观澜有些烦他,将他拨到了旁边。 岂料谢厌臣又走上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谢厌臣温声道:“宁宁,俗话说得好,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你如今年纪尚小,还不着急说亲出嫁。成亲这种事,起码要等到二十岁以后。” 谢拾安轻咳一声,“三十岁以后也来得及。” 谢厌臣凝望着面前娇艳明媚的小姑娘,眼底疼惜又重几分,“哪怕宁宁不嫁人,一辈子待在王府也是使得的。” 谢拾安赞同地点点头。 当今世道,许多诸侯王或者名门望族的掌上明珠,都是及笄以后再拖个一两年才出嫁,更有那极其疼爱女儿的人家,一辈子不把女儿嫁出去,只娇养在深闺,叫她不必承受夫家争斗和生子之痛,无忧无虑安度一生也是有的。 闻星落看着他们。 虽然他们百般为难陈玉狮,但她很清楚,他们的出发点并不坏。 她从他们身上,真切地感受到了兄长的疼爱。 她冲着他们绽出一个乖乖的笑脸。 如果不必肩负责任,她当然愿意一辈子待在镇北王府,一辈子陪着祖母和哥哥们。 但娘亲的出身和骨子里的教养,注定了她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富贵荣华。 众人来到顶楼雅间,未曾多等,香君就在美人们的簇拥下,抱着琵琶袅袅娜娜地进来了。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袭露肩的莺蓝色浣花锦曲裾裙,束腰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肢,云髻高耸鬓簪牡丹,雪肤花貌妩媚多情,用胭脂勾画在锁骨下方的桃花扇精巧细腻,愈发惹火撩人。 她款款朝众人福了一礼,“诸位万福。” 少女嗓音酥媚。 坐过来的时候,衣衫微微滑落,莹润白腻的肩膀又露出一寸。 谢拾安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可镇北王府家教颇严,他平日里只在话本子上看过女子的图画,何曾在现实中见过这种情景,视觉冲击力不可谓不大。 他呆呆地看着香君,一时忘了自己正在斟酒。 闻星落无奈地按住他的手,“四哥哥!” 谢拾安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根。 他是来看陈玉狮笑话的! 他不能再像在义庄的时候那样,自己率先成了个笑话! 香君对谢拾安的反应掩唇轻笑。 笑罢,接收到谢观澜的视线,她很快瞥向陈玉狮,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就是汉中王府的世子爷?” 色若秋月,玉树临风,瞧着一身清朗正气。 真是好皮囊。 只可惜,偏偏得罪了她家主子…… 陈玉狮微微颔首,“香君姑娘。” 香君柔声道:“陈世子在关中素有贤名,听说还十分精通音律,曾有人用‘曲有误,周郎顾’的典故来形容陈世子。恰巧,小女子近日弹琵琶时遇见了一些难题,不知陈世子可否为小女解惑?” “香君姑娘但说无妨。” “光是说,怎能说得明白?”香君柔弱无骨,几乎整个人都坐进了她的怀里,“陈世子先听我弹上一曲。” 琵琶声婉转,极尽技巧和感情之大成。 谢观澜望向闻星落。 像是在问她,可看见陈玉狮的举止了。 闻星落不仅无动于衷,反而浅浅吃了一口酒。 谢观澜挑眉。 谢厌臣觑着陈玉狮,忽然拉了拉谢观澜的衣袖。 谢观澜望去,陈玉狮竟闭上了眼,完全一副坐怀不乱的表情,甚至还能偶尔开口指点香君两句。 他眸色微凛。 跪坐在陈玉狮身边伺候的美人颇有眼力见,作出不慎打翻酒盏的动作,酒液倾倒,淋淋漓漓地打湿了陈玉狮的锦袍。 香君“呀”了一声,“你这婢子,连斟酒都不会吗?!陈世子,奴家领你去隔壁更衣。” 陈玉狮看了眼锦袍上的酒渍,又递给闻星落一个放心的眼神,才起身跟着香君离席。 谢拾安和谢厌臣目送她俩走开,对视一眼,从彼此脸上看见了看好戏的神情。 谢观澜把玩着琉璃玉盏,玩味道:“宁宁猜猜,他俩独处,会不会发生些什么意外?” 闻星落反问,“今天的‘意外’,不都是长兄一手安排?再者,我不认为陈世子会被香君姑娘勾引。” 少女成竹在胸。 如此自信,令谢观澜心底生出一份疑窦。 他不明白闻星落哪里来的信心。 他借着为闻星落扶正朱钗的机会,倾身凑到她耳畔,“天底下的男子,除了谢某,其他男人都是水性杨花之人。如果陈玉狮接受了香君,那么可见他人品低劣,沉湎女色,不值得托付终身。 “如果他拒绝了香君,那么他必定是断袖之癖,或者,他根本就不能人道。 ”闻宁宁,他无法与你做《春宫避火图》上的事。” 他垂眸,不算清白的目光落在少女的樱唇上。 就差把“我能”两个字说出口了。 第205章 你何曾看见我在争风吃醋?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谢拾安突然凑到两人中间。 闻星落拉开距离,低眉敛目,“大哥问我,要是祖母后院里的狸花猫和狮子猫打起来了,我帮谁。” “当然是帮狮子猫啊!”谢拾安分析,“那只狸花太好斗了,逮谁打谁,府里的猫全都被它打了个遍,讨嫌得很!” 闻星落似笑非笑地看一眼谢观澜。 谢观澜淡漠吃酒,没说话。 香君和陈玉狮很快回来。 陈玉狮换了身外袍,依旧是一副如沐春风的和煦姿态。 两人之间并无任何暧昧气氛,显然美人计又失败了。 小宴结束后,香君单独留下了谢观澜。 她屈膝福了一礼,柔声道:“今日未能事成,并非奴家不肯尽心尽力,也并非陈世子坐怀不乱,而是因为陈世子……是个女人。” 谢观澜抬眉。 “当然,陈世子其实并未表现出任何破绽,这只是奴家的揣测罢了。奴家为陈世子更换外袍时,闻见她身上有股香气。若换了别人,只当是脂粉香或者熏香。但奴家始终认为,男人和女人的气味是不一样的,奴家判断,陈世子身上的香味,是女人香。” 谢观澜摩挲着墨玉扳指。 女人…… 如果陈玉狮是个女人,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难怪闻宁宁肯嫁过去。 闹了几天,他竟然是和一个女人争争抢抢! 他甚至破防地使了那么多下作手段。 谢观澜气笑了。 不过,这事怨不得闻宁宁不告诉他,她知道对陈玉狮而言,这是要杀头的秘密,世上少一个人知道,陈玉狮就能多一分安全感。 谢观澜并不怨怪闻星落。 相反,他认为小姑娘很讲义气。 沉吟片刻,他命香君不得对任何人提起今天的事。 香君应下,握着团扇含笑打趣,“如今主子知晓陈玉狮是女子,还要和她争风吃醋吗?” 谢观澜道:“你何曾看见我在争风吃醋?” 饶是香君阅历深厚,见过无数奇葩之人,此时此刻听见这句反问,也忍不住表情僵硬。 这不算争风吃醋,那什么算? 谢观澜理了理绯袍。 小姑娘又不喜欢陈玉狮,他为何要同陈玉狮争风吃醋,他只是有些不甘心,所以才表现得激进了些。 至于联姻,他依旧不同意。 如果陈玉狮是男子,那么他以后必定会朝三暮四红杏出墙,不能对闻宁宁从一而终。 如果陈玉狮是女子,那么她根本给不了闻宁宁闺房之乐。 这场联姻,根本就没有必要。 谢观澜踏出雅间,谢拾安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瞧见香君送谢观澜出来,他忍不住冲美人招招手,“香君姑娘,我们走啦。” 香君微笑颔首。 谢观澜瞥了谢拾安一眼,若有所思。 回到镇北王府,已是黄昏。 汉中王妃薛氏正在园中赏花,扶山冷不丁冒出来,“王妃娘娘,我家主子请您移步水榭说话。” 薛氏望向不远处的水榭,谢观澜果然等在那边。 她踏进水榭,尚未开口,就听见谢观澜开门见山,“陈玉狮优柔寡断,以致需要通过联姻来稳固世子之位。但联姻这种事,未必需要她亲自来。” 薛氏起初有些不高兴谢观澜这般评价自己的孩子,但很快反应过来,“谢指挥使的意思是,不同意玉狮娶宁宁?” “是。我有更好的人选。” 听谢观澜说了他的计划,薛氏犹豫,“让乐之和拾安联姻?这能成吗?” “我四弟和陈玉狮不同,他年岁不大,不着急成亲,即便现在定下婚事,也能再拖两年。两年时间,足够陈玉狮坐稳世子之位。届时,这场联姻也就没有继续的必要,到时候是嫁娶还是退亲,悉由他们两人自己决定。” 薛氏闻言,不禁有些心动。 她自知玉狮是女儿身,根本给不了宁宁夫妻之事,即便宁宁和玉狮只是合作关系,也有些委屈了她,叫她长夜里孤单寂寞。 换成乐之和谢拾安,往后拖个两年,操作空间可就大多了。 不过…… 薛氏狐疑地看了眼谢观澜。 镇北王府的这位指挥使,怎么对宁宁如此上心? 斟酌良久,薛氏拍板同意了谢观澜的换亲要求。 临走之际,谢观澜忽然提醒,“人心易变,枕边人或许早已换做豺狼。陈玉狮循规蹈矩不敢弑父,王妃身为母亲,该为两个孩子的性命和前途考虑一番。” 言尽于此,他没看薛氏的表情,径直走了。 次日。 闻星落来万松院给老太妃请安,刚侍奉完老人家净面梳头,谢靖和谢观澜等人也过来了。 膳桌上,老太妃和谢靖都面色红润喜气洋洋。 闻星落笑道:“祖母和爹爹这么开心,可是府里有什么喜事?” 老人家神神秘秘笑而不语,转而吩咐陈嬷嬷把谢拾安最爱吃的枣泥糕端到他面前。 谢拾安正扒拉一碗牛肉面,见状顿时受宠若惊,“祖母,我终于超越大哥,成为您最疼爱的孙子啦?您和父亲是不是打算把世子之位传给我?” 老人家瞪他一眼,却罕见的没骂他。 就连谢靖也只是抚了抚胡须,笑呵呵的。 谢观澜眼观鼻鼻观心,同样难得的没给他什么坏脸色。 谢拾安忍不住对闻星落咬耳朵,“他们今天怎么怪怪的?就连大哥都没训我,我都有点不习惯了!难不成,我真要当世子啦?!” 闻星落也觉得桌上的人有些反常。 就在两人疑惑之际,老太妃慈爱地笑道:“老四啊,你不是要当世子了,你是要订婚了!” 谢靖激动不已,“老四啊,我原以为你是最晚成亲的,没想到你是几个兄弟里面最早订婚的!我很喜欢乐之那小姑娘,这门亲事,我很满意!” 谢拾安张着嘴。 好半天,他才指着自己,艰难地发出声音,“我?订婚?我和陈乐之订婚?!” 老太妃笑眯眯地点点头,问道:“天上掉下个媳妇,你激不激动,高不高兴?” 谢拾安两眼一翻白,直接“晕”了过去。 谢靖感慨,“瞧这孩子,都高兴地晕过去了!” 第206章 我可以娇养你一辈子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握紧手里的调羹。 她望了眼谢观澜。 今日祖母宣布了四哥哥和乐之的婚讯,却对她和陈玉狮闭口不谈,看起来像是四哥哥代替了她,去和汉中王府联姻。 是谢观澜做了什么吗? 闻星落离开万松院的时候,看见回廊里,谢拾安正缠着谢观澜。 “大哥,祖母他们疯了!我不要和陈乐之联姻,我谢四要娶的女人,必定柔情似水风情万种,腰细腿长妖娆妩媚!我要香君那样的,或者,或者宁宁表姐也很不错。再退一步,我觉得宁宁其实也挺不错的,又乖又听话——” 谢观澜见他越说越离谱,打断他道:“只是订婚,并非成亲。两年后你若不喜,可以退婚。” “那也不行……”谢拾安不满意地抱胸,“多影响我的桃花运啊,人家小姑娘一听说我订婚了,肯定不愿意再跟我亲近……不行,这个婚不能订!” 谢观澜:“两百两纹银。” 谢拾安顿时眼睛一亮,“真的?” “嗯。” 少年顿时不闹了,欢天喜地去库房支取银钱。 闻星落讪讪。 她四哥哥也太好打发了吧! 谢观澜注意到她,站在原地没动。 这是回屑金院的必经之路,闻星落只得上前,低着头屈膝请安,“长兄万福。” 谢观澜语气平静,“你不必再和汉中王府联姻。” 临近七月,廊外桃树茂密葱茏,藏着一层薄薄的小青桃子,深绿浅青的夏日光影穿透枝桠照落在两人的裙袍上,勾勒出天然的花纹。 空气里弥漫着酸甜的青桃香气。 闻星落轻声道:“何必呢?” 她髻边簪着谢观澜送的首饰,珐琅八宝金蝴蝶在洁白的耳廓边摇曳,将粼粼金芒折射到青年的眼瞳里。 谢观澜想要握住那点点金芒。 可世上最难握住的就是光。 他沉默半晌,回答道:“听闻阳城有一富户,掌上明珠一生未嫁,娇养闺中。” “长兄欲要效仿?” “我可以娇养你一辈子。” 把闻宁宁关在王府,不仅可以全了彼此名声,她身边也不会再出现什么张玉狮、王玉狮的莺莺燕燕,她的目之所及永远都只能是他。 他此生,都不想再经受一遍这些天的煎熬了。 闻星落驻足。 她望向廊外。 一只粉蓝蝴蝶翩跹在桃树间,忽近忽远。 她道:“可我不愿意。” 她固然在意这份感情,但她也很清楚,这份感情还不足以让她牺牲自由。 “教我们《诗经》的女夫子曾着重讲过《氓》,这篇诗歌里说,‘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她教导我们,爱情固然美好,但绝不能因为沉溺爱情而失去自我。” 闻星落朝廊外伸出手。 粉蓝蝴蝶停留在她的指尖,须臾,又轻盈飞走。 少女眼睫低垂,在饱满莹白的脸颊上,覆落蝶翼般的弧形阴影。 “我才刚及笄,我的余生还有那么长,我不能用那些珍贵的年华来赌世子的良心和忠诚。固然,固然我现在相信你是心仪我的,但这一份心仪,真的能抵过漫长的时间吗?” 闻星落认真地望向谢观澜,“世子,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我喜欢听你诉说衷肠,也喜欢甜言蜜语和海誓山盟。但这些事,在我年少时玩玩也就罢了,没有名分的未来,我不要。” 少女的圆杏眼乌润清澈,明明看谁都多情,偏又理智至极。 谢观澜很欣赏她的理智。 “名分……” 他咀嚼着这个词,像是第一次听见。 无言良久,他认真地凝视闻星落,“我会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 两日后。 汉中王妃薛氏和陈玉狮启程回了长安。 闻星落正坐在屋檐下看魏萤练剑,翠翠苦恼地跑过来,“小姐,不好了,闻家人来找你了!好像是为了你姐姐生了重病卧床不起的事!” 闻星落好奇,“闻月引生了重病?” 来的是闻如风和闻如云。 闻如风不悦道:“星落,你也太不像话了,你姐姐都病成那样了,你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坐在摇椅上乘凉?!丫鬟们伺候得不精细,我做主,你赶紧收拾东西,亲自过去照顾她!” 闻星落问道:“她生的什么病?” “什么病?”闻如云摇着折扇,冷嘲热讽,“还不是被你气出来的?!陈玉狮明明喜欢你姐姐,所以才终止了和你联姻的打算。可你为了不让他和你姐姐在一起,竟然让陈玉狮提前离开蓉城!闻星落,你的心怎么这么歹毒?!” 闻星落:“……” 陈玉狮喜欢闻月引? 她怎么不知道?! 而且陈玉狮提前离开,是因为敲定了乐之和四哥哥的婚事,她正事都完成了,还呆在镇北王府不走干什么? 闻如风心疼不已,“你姐姐躺在床上,为着陈玉狮,这两天眼泪直流。事情是你惹出来的,你自己去跟你姐姐解释去!” 闻星落真的很好奇,闻月引究竟是怎么判断出陈玉狮喜欢她的。 她亲自来到东北偏院,闻月引果然一脸憔悴地躺在床上。 看见她挑了帘子进来,闻月引流下两行眼泪,呜咽道:“妹妹已经抢走了我的祖母和爹爹,如今见我得了玉狮哥哥的爱幸,却因为嫉妒,硬是拆散了我们……妹妹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 闻星落问道:“你为什么认为,陈世子喜欢你?” “他陪我彻夜长谈,陪我抚琴弄画。在义庄的时候,还把我紧紧抱在怀里。”闻月引眼泪流得更凶了,“后来,后来甚至为了我,拒绝和你联姻……这不是喜欢我又是什么?” 她这几个月通读各类话本子。 根据她丰富的经验,陈玉狮这就是喜欢她的表现! 闻星落有点好笑。 她忍着笑,问道:“姐姐不是说要当太子妃吗?现在为了陈世子在床上直掉眼泪,又算什么?” “你懂什么?”闻月引哽咽反驳,“但凡话本子里的女主,哪个没有两三个爱慕她的王孙公子?我怜惜玉狮哥哥求而不得,所以才为他掉眼泪,我这是真情流露。” “行,那你真情流露吧,我走了。” 闻星落转身要走。 闻月引挣扎着坐起身,“小妹,你我之间,只能有一个赢家。我想告诉你的是,无论是祖母和爹爹,亦或是镇北王府的几位兄长,我都会成功攻略!你在他们心里,不过是我的替代品罢了!” 第207章 闻月引决定模仿闻星落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回眸看她。 闻月引指着床边摆放着的一摞话本子,“《世子霸爱:王府大小姐古灵精怪》、《错撩皇太子:心机恶女了不得》、《血泪歌:我被恶毒女配夺走气运的那些年》,这三本话本子,是我近日翻看次数最多的。” 闻星落:“……所以?” “这三本书,便是我人生的真实写照!”闻月引潸然泪下,“是你夺走了我的女主气运,这才导致我不再是王府团宠。可是闻星落,任凭你千算万算,你也没算到我依旧会被玉狮哥哥霸道强制爱!可见即便你机关算尽,也依旧改变不了剧情走向!” 闻星落:“……” 首先,她看不出陈玉狮究竟哪里对闻月引霸道强制爱了。 其次,她也看不出闻月引哪里古灵精怪,更何况脑子被狗吃了的人,怎么好意思自诩为心机恶女? 最后,她得到的一切都是凭借自己的努力,她怎么就夺走了闻月引的气运? 气运那东西,闻月引有吗? 她极力忍住笑,唇角颤抖得厉害。 她上前,认真握住闻月引的手,怜悯道:“姐姐光让大夫治疗身体上的病,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依我看,还是要连脑子一块儿治,将来才能落着好。” “你……”闻月引猛然抽回手,“你敢骂我蠢笨?!” “姐姐心里有数就好。” 不顾她狰狞的表情,闻星落淡漠地离开了闺房。 她走到院子里,闻如云正在打算盘,闻如风拿了本古籍坐在石凳上,一边翻页一边抬头往闺房方向张望。 见她跨出门槛,闻如风蹙眉道:“我让你照顾你姐姐,你出来干什么?” “两个月后就是乡试,大哥如此三心二意,真的能考过吗?”闻星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四书五经都背完了?字练好了?” 闻如风脸色一白。 四书五经…… 这一年来,他忙着处理家事,根本没空潜心读书。 他紧紧握着书,神色痛苦,“我也想专心读书,可是没办法,我是闻家嫡长子,父亲走后我就是一家之主,长兄如父,我不能不为了你们这些弟弟妹妹考虑,我得为你们撑起一片天啊!” “夫君!”徐渺渺感动不已。 闻如风无声地撑着额头,肩背微微弯曲,仿佛当真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脊梁。 闻如云红了眼眶,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大哥……” 兄友弟恭夫妻和睦的氛围中,闻星落突兀地笑出了声。 她一步步走下屋前台阶,“你们的吃穿用度,花的都是徐渺渺的嫁妆。自打搬进王府,每日也都有厨房丫鬟送饭。大哥所谓的撑起一片天,不知撑起的究竟是哪里的天?” 三人僵在当场。 闻如风脸皮挂不住,微微抽搐抖动,“星落,你——” “大哥,你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别最后连自己也骗了过去。究竟有没有为弟弟妹妹撑腰、究竟有没有用功,你其实比谁都要清楚。你刚刚那番说辞,是不是打算将来科举落第,好将责任推到弟弟妹妹的头上?” 闻如风拿着书的指节,渐渐收紧发白。 他迎上闻星落的目光,清楚地看见了少女眼中的轻贱。 巨大的羞耻感陡然袭来。 盛夏的蝉鸣声骤然消失,他脑子里只剩一片膨胀的耳鸣。 闻星落…… 他的幼妹,是何时开始用这种目光注视他的? 明明数年前,软软糯糯的小姑娘还满脸崇拜地夸他功课好、读书好,甚至卑微地求他教她读书写字。 落差感充斥着青年的胸腔,叫他脸皮一阵阵发烫。 他慢慢擦去额角的细密汗珠。 盛夏的热风,聒噪的蝉鸣,华贵屋檐上的五脊六兽,王府粉墙上的海棠漏景窗……一切都在提醒他,他闻如风寄人篱下,他闻家支离破碎。 可是潜意识里,不该是这样的。 总觉得他们闻家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总觉得他们兄弟即将出人头地飞黄腾达,总觉得闻星落应该跪在他们脚边,苦苦哀求他们兄弟多看她一眼、多给她一些怜惜。 记忆扭曲荒诞,像是被盛夏篡改过的流光虚幻。 闻如风又擦了擦汗,忽然扯唇,“星落,我知道你如今深得镇北王府疼爱,看不起我们这些哥哥姐姐了。可是,你也没必要这么毁谤我吧?我一定……一定会考上功名的!” 闻星落轻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院子。 闻如雷握着红缨枪,靠在院墙边的荫凉处。 他目送闻星落渐行渐远,忍不住攥紧长枪。 “小妹……” 他无声轻唤,满脸怀念。 院子里,闻如风受了刺激,捧着书站起身,决绝而又愤愤道:“知耻而后勇,我欲效仿古人,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闻鸡起舞!” 他要让闻星落看清楚,他是闻家的顶梁柱,他才华横溢腹有诗书,他将金榜题名,他不比镇北王府那几个纨绔王孙差! 徐渺渺感动地点点头,“我这就去为夫君准备悬梁的麻绳和刺股的刀锥!” “还有父亲的牌位,”闻如风提醒,“我要把父亲的牌位放在书桌上,时时刻刻提醒我,他已经故去的事实,我要更加用功,承担起长兄如父的责任!” 闻月引坐在床榻上,透过窗棂,将外面发生的事看得一清二楚。 她郑重地抹了抹脸上的泪。 她如今算是看明白了,他们兄妹之所以沦落到寄人篱下的地步,都是因为闻星落。 “这一次,我要夺回我的气运,夺回我失去的一切!” 只有如此,三位兄长才能重新走上正轨! 只是…… 究竟要怎样才能夺回气运呢? 闻月引左思右想,决定模仿闻星落的言谈举止,逐渐取代她在王府的位置。 次日。 闻星落陪老太妃用过早膳,刚出万松院,就察觉到身后偷偷摸摸跟了个人。 她回眸,只瞧见太湖石边一闪而过的杏红色衣裙。 闻月引? 她跟踪她干什么? 闻星落心里正嘀咕,冷不防被什么东西轻轻砸到脑袋。 第208章 前世今生(1)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她仰头望去,谢拾安悠闲慵懒地坐在桃树枝桠间,额间勒着一指宽的鹅黄细抹额,马尾顽劣随意地散落在身后,正啃着个半青不熟的桃子。 她弯腰捡起谢拾安砸她的小青桃子,“四哥哥,你爬树上去干什么?” “树上凉快。”谢拾安笑眯眯的,“你去哪儿?” “去陪我母亲用早膳。” “哦,那你去吧。”谢拾安摆摆手,“顺便跟你表姐说一声,我下午我去找她切磋剑法。” 闻月引躲在太湖石后。 她听不清楚兄妹俩说了什么,只瞧见谢拾安对闻星落的态度特别好,和前世对待自己颐指气使的姿态全然不同。 前世,谢拾安拿来砸自己的可是活生生的毛毛虫! 她不远不近地跟着闻星落。 跟了一天,她发现闻星落一天居然能吃六顿饭! 老太妃院子里三顿,卫姒院子里三顿! 她把两个女人都哄得眉开眼笑。 老太妃搂着她叫心肝儿,把压箱底的嫁妆都给了她。 卫姒亲自为她梳妆打扮,又未雨绸缪,掐算着年纪,教她如何应对第一次的癸水。 闻月引趴在门边,悄悄看着。 她不喜母亲,也瞧不起母亲。 但是亲眼看见母亲这般疼爱闻星落,不知为何,她心底依旧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痛。 她捂着心口。 这里缺失了一块。 是父亲和三位兄长再如何宠爱她,也弥补不了的缺失…… 吃完饭,闻星落又是陪老太妃解闷儿,又是处理王府中馈、敲打那些偷奸耍滑的婆子小厮,又是招待登门拜访的命妇小姐,又是读书练字、刺绣弹琴,等到黄昏,数着谢观澜下值的时辰,她又吩咐侍女将熬好的解暑绿豆汤和井水冰镇西瓜送给府上每个人。 闻月引越看,眉头蹙得越深。 闻星落每天居然要干这么多事! 她简直就是天生的时间管理大师! 金乌西坠。 闻月引跟踪闻星落,看她往万松院去用晚膳。 穿过回廊,她瞧见闻星落站在拐角前不走了,似乎是在等谁。 等到夕光坠落,从廊柱上的朱漆牡丹图案缓缓照到美人靠上时,一道渊亭山立的身影自回廊一端走来。 是谢观澜。 闻星落这才重新继续往前走。 然后十分“巧合”的,在拐角处偶遇了谢观澜。 她朝谢观澜福了一礼,仰起脸笑意盈盈地说着什么。 可惜距离太远,她听不清。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万松院。 此时,王府众人已经在万松院垂花厅落座。 老太妃道:“再过几日就是中元节,听说蓉城今年请了外地的游神队伍进城庆祝,夜不宵禁十分热闹。子衡啊,你带弟弟妹妹去街上逛逛,消遣消遣。” 七月十四为鬼节,七月十五则是中元节。 按照大周习俗,十四日的夜里祭祀先祖不得出门,十五日却可以通宵达旦载歌载舞,庆祝丰收酬谢大地。 眼下谢拾安的婚事虽然解决了,但剩下的几个小崽子还没个着落,老太妃为着孙儿孙女的婚事愁的不行,因此想让他们出门逛逛,看看能否遇见良人。 谢观澜应了下来。 到中元节这日,闻月引依旧在暗地里跟着闻星落。 她的跟踪技术已经练习得炉火纯青,她可以垫着脚尖不发出声音,走上很远的一段距离。 才刚入夜,街头巷尾已是摩肩擦踵人声鼎沸。 镇北王府的马车驶不进去,只能停在就近的巷子里,谢观澜等人是步行进入锦里大街的。 谢拾安最爱热闹,跑得比兔子还快,一会儿功夫就窜没了踪影。 谢厌臣喜欢看神神鬼鬼的东西,游神队伍经过的时候,他不知不觉就跟着走了。 一时间,路边只剩下谢观澜和闻星落。 人潮拥挤。 谢观澜护着闻星落穿过人群。 花灯葳蕤。 少女指着桥边的一些老婆婆,“那边有编头发的。” 那些婆婆都是西南异族出身,各自带着小马扎,成群结队沿河岸摆摊,大姑娘小妇人只需花十几个铜板,就能请她们为自己编出漂亮的异族发型,每逢节日,这些婆婆都很受女儿家欢迎。 谢观澜陪着闻星落,找了个摊位。 老婆婆笑眯眯取出五彩丝线和流苏,请闻星落挑选。 闻星落望向谢观澜,圆杏眼亮晶晶的,“长兄为我挑选?” 谢观澜看了眼竹篮,为她挑了宝蓝和赭红两种颜色。 老婆婆将丝线缠绕在闻星落的头发上,慢慢编出十几根蓬松漂亮的彩色发辫,又绑了几簇流苏和银铃铛做装饰,想了想,老婆婆又取出十几颗宝蓝赭红的绒球,缠绑进了辫子里。 编完,她笑呵呵道:“旁边有租赁衣裙的,是我们部族的服饰,姑娘可以去租一套。” 闻星落换了异族的衣裙。 她照了照掌镜,自个儿十分满意。 她转了个圈,羞赧地问谢观澜,“好不好看?” 少女活泼娇艳,异族的衣裙和辫子为她添了几分俏皮娇蛮。 像是飞出囚笼的小花蝴蝶。 谢观澜薄唇绷得很紧。 良久,他才哑声道:“好看。” 小姑娘听见答案,大约很开心,卸去了在王府里的端庄温婉,肆意地弯起眉眼,沿着河岸边的青石街蹦蹦跳跳。 她那绑着流苏绒花的小辫子忽上忽下,缀在发间的银铃铛清脆作响。 谢观澜想要伸手捏一捏她的小辫子,可她很快就跑出一丈远,宛如戏弄他的蝴蝶。 他弯起薄唇,眼底皆是纵容。 然而就在他为她买糖葫芦的功夫,转头却不见了她的踪影。 谢观澜蹙眉,“闻宁宁?” 少女提着花灯,隔着熙熙攘攘的人潮,就站在对街。 昨日才是祭祀先祖的日子,路边还摆放着一只只祭祀过后的残灯,灯笼边堆积着没烧完的纸钱,有烧给先祖的,也有烧给孤魂野鬼的。 还有人家在门口摆了吃食祭品,用来告慰在战争中死去的亡魂。 路边点着一排排燃烧的蜡烛,沿着巷子蜿蜒不见尽头。 鬼使神差的,闻星落提着花灯,慢慢踏进了那条满是蜡烛的小巷子。 中元节的喧嚣声尽皆远去。 她看见漆黑的巷弄尽头,似有纸钱零星飘落,勾勒出模模糊糊的陈旧画面。 半大的少年骑着马,怀里坐着个小女孩儿,正穿过巷弄。 来到县衙门口,他放下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仰起脸,稚声稚气,“谢谢大哥哥送我回家。” 少年的脸隐在黑暗里,闻星落看不真切。 她提着花灯,又往前走了几步。 画面变幻。 白鹤书院的门前,躲在树后的少女荆钗布裙,眼巴巴目送姐姐穿着书生服制,和好姐妹有说有笑地踏进了书院。 是前世的她。 她看着书院匾额,羡慕地看了很久很久,看的眼睛都酸了。 渐渐的,她大着胆子溜进去躲在窗下旁听,却被路过的夫子抓了个正着。 正要把她当做小偷扭送官府,不知在角落站了多久的青年,淡淡开口,“送她回家。” 青年的脸笼罩在树荫里,闻星落依旧看不真切。 红烛摇曳。 闻星落踩着珍珠履,继续往前走。 第209章 前世今生(下)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红烛自小巷两侧,朝漆黑的前方延伸。 面前飘零的纸钱越来越多。 闻星落看见大街上熙熙攘攘锣鼓喧天,她陪着闻如风三兄弟来到街头,看乡试放榜的告示。 她努力踮起脚尖想要瞧瞧闻如风排在第几,可是人墙拥堵,她费劲儿地跳起来也看不见告示。 正急的满头大汗,里面突然传出闻如雷惊喜的大笑声,“大哥,你是第一名!你是今年的解元郎!” “好好好!”闻如云抚掌大笑,“我这就包下金味斋,再派一顶软轿去把月引从镇北王府接回来,咱们兄妹好好为大哥庆祝一番!” 闻如风春风满面,“咱们走!” 三兄弟挤出人群。 闻星落欢天喜地,想要凑上前,“大哥,恭喜——” 三兄弟全然无视了她。 他们欣喜地交谈着什么,各自坐上了一顶软轿。 “大哥——” 闻星落追了一段路,却终究没能追上。 她扶着停在路边的一架马车,轻轻喘息。 再次抬头望向远去的轿辇,少女清润的杏眼渐渐蒙了一层水雾,“大哥,恭喜你考中解元……” 修长如根骨明玉的手,慢条斯理地挑开马车窗帘。 青年绯衣玉带,一张脸笼在车厢的阴影里,只能看见锋利紧绷的下颚线。 闻星落这才注意到,马车乃是昂贵的沉香木打造,朱漆描金麒麟花纹极尽富贵,四角垂落的金纱灯笼上提着“镇北王府”四个隶书大字。 车里坐着的人,应当是闻月引在镇北王府的继兄。 她收回撑着马车的手,拿帕子擦了擦自己摸过的车身,窘迫道:“对……对不起……” 青年默然地看着她。 许是见她太过可怜,良久,他才吩咐道:“送闻二姑娘回家。” 红烛燃烧,蜡泪顺着烛身缓缓淌落。 珍珠履无声地踏过青石板。 她沿着红烛延伸的方向,一步步穿过小巷,周围破陋的景致一点点发生变化,她仿佛置身于富丽堂皇的京城皇宫。 诸侯王进京叩拜,她作为太子的未婚妻,理应在宫宴上陪伴太子左右,可她嫌殿内酒热嘈杂,于是只身一人沿着宫巷散步透风。 却不期然撞见了闻月引的那位王府继兄。 他负手站在宫巷尽头,她只顾低头行礼,未曾注意他脸上究竟是何种情绪,只瞧见他绯衣上绣着一片银线芙蓉。 他很突兀地说道:“蓉城的花,都开了。” 闻星落出神地盯着他衣袍上的芙蓉。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不知不觉,她来京城已有一年之久。 她错过了蓉城这一年的花期…… 青年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喑哑,“谢某明日便要启程回西南。闻二小姐,可要谢某带你回家?” 闻星落有些莫名,却还是屈膝福了一礼,“多谢世子爷好意,只是小女子已经随父兄搬迁到京城,往后京城才是小女子的家,没有再回蓉城的打算了。” 那人沉默了很久。 直到京城的风渐急渐紧,他才低低“嗯”了声。 小巷里红烛蜿蜒,不知要去向何处。 闻星落仰起头,看见巷弄里的纸钱在红烛的光影里纷飞,像是纷乱的战场。 天下乱了。 她在京城的那个家,也乱了。 姐姐抢走了她的一切。 她拼死和那些负她的人同归于尽,她看着血泊里的尸体又哭又笑。 她捂着肚子上的血洞,慢慢爬出了密室。 她爬到廊下,看庭院里,那株从蓉城移植到京城的芙蓉。 其实那株芙蓉并不适宜京城,因为水土不服的缘故,长势很不好,再加上好些天没有人给它浇水,整株都已枯萎。 一只粉蓝色的蝴蝶停在干枯的枝头,须臾,又飞走了。 闻星落凝望那只蝴蝶。 它越过深宅大院的高墙,向着西南方向,渐渐飞出很远很远。 它会飞去蓉城吗? 滚热的珠泪,一滴滴砸落进血泊。 闻星落倒在台阶上,痴痴看着西南方向。 京城不是她的家。 可是她再也回不去她长大的那个地方…… 前线战事渐渐吃紧。 礼崩乐坏,烽烟四起。 次年的时候,在繁花似锦的春天,谢观澜的军队进了京。 一道绯衣玉带的身影,停在她风干的尸体前。 青年低着头,看她的尸体。 闻星落看不清楚他是什么表情。 直到金乌西坠,他才慢慢解开斗篷,俯身裹住她的尸身。 他将她抱在怀里,慢慢往府外走去。 “……我来带你回家。”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害怕吵醒她。 青城山,老君阁。 宝殿寂静,烛花静落,老君塑像慈眉善目。 青年一身肃穆玄衣,像是刚参加完一场葬礼。 他握着刻刀,在竹简上一笔一划刻下文字。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他总想带她回家。 可是,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回家,回家…… 带她回家…… 青城山漫山遍野的桃花瓣,逐渐化作漫天纷飞的纸钱,像是引路招魂。 中元节的夜里,星月被风吹落。 闻星落孤零零站在满巷红烛之中,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她提着灯,还想往前走,突然被人从背后拉住手臂。 谢观澜将她拽进怀里,“闻宁宁!” 少女浑身轻颤,仓皇地仰起头。 面前的青年妖颜如玉,狭眸里藏着深深的担忧,“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闻星落不语,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人般,看了他很久很久,直到簌簌珠泪再次滚落面颊。 她突然扑进了谢观澜的怀里,埋首在他胸膛间嚎啕大哭。 “我想回家!” 少女歇斯底里。 “谢观澜,带我回家!” 谢观澜紧紧抱着她。 视线越过她的发顶望向小巷更深处的黑暗,沿巷烛火照不亮那处黑暗,仿佛那里便是连接着地府的鬼门。 他本不信神鬼,可此时此刻也不禁怀疑起是否是鬼节才过,暗处还藏着不干净的东西,这才叫小姑娘魇着了。 他收回沉寒视线,护着怀里的少女往回走,“不怕。我带宁宁回家。” 他语气坚定。 仿佛曾说过千百次。 直到离开那座小巷,走到熙攘嘈杂的大街上,在路边摊吃了一大口热腾腾的红油抄手,闻星落才终于褪去周身的寒意。 谢观澜看着她,“刚刚在巷子里,你看见了什么?” 第210章 私奔?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埋着头吃红油抄手,“没什么……” 谢观澜为她捋了捋鬓角垂落的一缕乱发,狭眸里藏着怜惜,声音比吹过街市的夜风更加温和,“闻宁宁的秘密,连我也不能知道吗?” 少女不吭声,只安静地吃完了那一碗抄手。 谢观澜看着她,薄唇弯起些微宠溺弧度,并未逼迫她说。 小姑娘长大了,都会藏着秘密。 他们家闻宁宁,也该拥有自己的小秘密。 两人在夜市又逛了许久,直到下半夜要回王府了,闻星落才把租来的异族衣裳还给摊位老板,同谢观澜往马车方向走。 离开锦里街,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 街边人家的屋檐下挂着盏盏青灯,将两人的影子照得朦朦胧胧。 闻星落垂着头,目光时而落在自己的珍珠履上,时而落在谢观澜的影子上。 她没想到,前世谢观澜就喜欢她了。 原来,他们的缘分降临的那么早。 原来,是谢观澜为她收了尸,带她从千里之外回到故乡。 在她以为孤单无助的前世,曾有人悄悄注视了她很久。 心底生出更多的依赖和眷恋。 她望向停在远处的马车,竟有些抗拒继续靠近。 因为回到王府,他们又要成为那种关系。 无法疏远,却又不能靠近。 她踌躇不前。 随着青灯摇曳,青石板上的两道影子,时而分开时而交叠。 谢观澜陪着她站在原地。 小姑娘的辫子五彩斑斓,圆滚滚的流苏绒球衬得她又乖又俏,银铃声回荡在寂静的巷弄,像是反复拨弄他的心弦。 而她耷拉着眉眼,于是那俏皮的辫子也随之耷拉下来。 鬼使神差的,借着宽袖的遮掩,他握住了她的手。 闻星落猛然仰头看他。 谢观澜别过脸。 落针可闻的沉默之中,谢观澜忽然牵着她转身离开。 盛夏的夜,巷弄两边悬挂的青灯笼一盏盏后退。 闻星落紧紧跟着他,银红缂丝裙裾在夜风中翻飞招展,与青年的绯衣交叠纠缠,像是无数轻盈的蝴蝶,争先恐后地逃离某座囚笼。 两人的手掌心都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风声赫赫,闻星落心跳剧烈,几乎快要跳出自己的胸口。 她情不自禁地问道:“咱们去哪儿?” 谢观澜沉默片刻,声音里透着连他自己都注意不到的轻颤,“……私奔。” 闻星落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笑了,谢观澜也跟着笑。 直到两人都笑够了,才在七宝渠边停下。 谢观澜伸手,捏了捏闻星落重新翘起来的小辫子。 少女宝贝地护住小辫子,“会弄散的。明天早上,我还要给祖母和娘亲瞧瞧呢。” 谢观澜弯唇,“嗯”了声。 两人重新往马车方向走,谁也没再提刚刚的对话。 仿佛“私奔”二字,只是仲夏夜的一场幻觉。 闻星落拢了拢裙裾,悄眼望向谢观澜。 前世,谢观澜赢了。 他坐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 她忍不住想起去年冬天,她在老君阁求姻缘签时的事。 她的那炷香总是会折断,仿佛就连神明都排斥她和谢观澜在一起。 是因为立场的缘故吗? 她的母亲是前朝帝姬,她身上流淌着前朝皇族的血液,外祖和舅舅一家惨死,她的母亲和表姐都以报仇复国为己任,而她被迫卷进其中,理智让她不愿参加,可血缘却又令她无法身退。 纵然她没有谋逆的心,但只要她是娘亲的女儿,那些仇恨大魏的周朝皇族和臣子就不可能放过她。 如果大魏皇族要和周朝皇族相争,她要站在哪一边? 谢观澜又要如何? 前路茫茫,如浮云蔽日。 闻星落看了眼身侧的青年,决意暂时不再去想。 两人登上了马车,径直回了镇北王府。 闻月引蓬头垢面一身狼藉,踉跄着追到巷子口,却只瞧见马车远去的背影。 她今夜跟踪闻星落,一路小心翼翼踮着脚尖没发出声响,谁知半路上突然被人抓住,非说她用脚尖走路,说她是鬼! 他们往她身上泼黑狗血、贴符纸,气得她险些晕厥过去,费了好大劲儿才证明了清白! 她恼怒地绞着手帕,“闻星落,咱们走着瞧……” 次日。 闻月引学着闻星落,每到饭点都要分别去万松院和主院,陪伴老太妃和卫姒一起吃。 可她本就是小鸟胃,又因为崇尚弱不禁风之美而刻意节食,因此每餐饭都只肯磨磨唧唧地吃一点点。 老太妃看了看闻星落,又看了看闻月引。 她年纪大了食欲不振,因此最喜欢和闻星落一起用膳,每次看见小姑娘吃得欢快,自己也能吃得更香,常常会多用半碗米饭。 可是她瞅着闻月引拿筷子一点点戳弄菜肴和米饭,仿佛毒药般很艰难地往嘴里塞,又一点点艰难吞咽,顿时完全失去了食欲。 于是才一顿饭的功夫,陈嬷嬷就特意告诉闻月引,下次别来万松院了,影响太妃娘娘的身体。 闻月引不死心,又去陪伴卫姒。 可是主院距离东北偏院好远。 她跑了两趟,就不想再跑了。 夜里,她躺在床上直掉眼泪。 徐渺渺过来为她熄灯,见她独自流泪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叫来闻如风等人。 闻如风关心道:“月引啊,好好的你怎么哭了?” “大哥……”闻月引哽咽,“他们都不喜欢我……闻星落究竟哪里比我强,为什么镇北王府的人只疼爱她一个?” “那是因为他们眼盲心瞎!”闻如云没好气,“都是母亲带进王府的孩子,可是镇北王他们只偏心闻星落,却不把我们兄妹放在眼里,可见是把鱼目当成了珍珠!” 闻如风脸色难看,“终究是我无能,给不了你们好日子,这才叫你们羡慕星落。” 他慢慢攥紧双拳,“秋试在即,我一定要好好考,给你们长脸。如果……如果我中了举人,说不定就能得到镇北王的青睐,对我委以重任。我终究是他的继子,相当于他的大半个儿子,儿子自然比闻星落那么个女儿要强得多。” 他被闻星落刺激到了,这几日一直都在埋头苦读。 重新梳理过自己的学问,他估摸着自己可能考不上解元郎,但考个举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只要有了举人身份,他明年春天就能去京城参加会试,也算是有了官身。 闻月引含泪看着他。 二哥三哥目前是指望不上了,她也只能指望大哥了。 她眼珠一转,忽然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如今市面上有种‘神水’,喝了以后可以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趁着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大哥不如托人去弄几瓶回来。” 闻如风好奇,“神水?” 第211章 闻如风喝了神水,就能考上状元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万松院。 一连小半个月,谢观澜都没回来吃饭。 黄昏时分,穿堂风凉,闻星落和谢拾安并排坐在屋檐下吃西瓜。 谢拾安神神秘秘的,“听说市面上最近流行一种神水,喝了以后可以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乡试在即,好多书生都抢着买神水。大哥这段日子,一直在忙这事儿。” 闻星落听说过神水。 上辈子也是这个时候,神水在蓉城十分流行。 只是她觉得这东西不靠谱,没让闻如风喝。 她问道:“这东西和长兄有什么关系?”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哥警觉的什么似的!他认定天底下不可能有这么神奇的东西,未免读书人喝了出事,就弄了一瓶回来,让二哥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谢拾安吃了口西瓜,“二哥说,这玩意儿是毒蘑菇做的,喝了以后会产生幻觉,看卷纸的时候,觉得自己什么题都会。” 闻星落捧着西瓜笑道:“应当不会有人那么蠢笨,在考试前喝来路不明的东西吧?” “那谁说得准呢?”谢拾安嘀咕,“考试前是大家最魔怔的时候,我小时候每逢考试,就和宋二他们去逛寺庙,把每个方向的佛祖菩萨都拜一遍。只要能考出好成绩,别人说什么都信,别说喝神水了,就算是喝马尿,肯定也有人愿意一试!” 闻星落莞尔。 别人说什么都信,抱佛脚喝神水都愿意试试,偏不肯平时自己多努力一些。 “不过,”她认真道,“这也算是人之常情。我考试之前,也总会向神佛祈求自己能考出好成绩。” 两人说着话,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谢拾安好奇望去,“大哥回来了。” 谢观澜风尘仆仆,大约才办完公事。 等他穿过回廊走近了些,谢拾安老老实实地站起身,“大哥。” 闻星落跟着行了个礼。 谢观澜瞥了眼两人。 他俩凑一块儿,不是商量搞事情,就是背地里蛐蛐人。 看了眼托盘上两人共同分吃的一只西瓜,他眉眼下压,问谢拾安,“你很闲?” 谢拾安“啊”了声,“也……也没有很闲……” “再过不久就是秋试,”谢观澜的声线毫无起伏,“届时你负责带兵去贡院戒严巡逻。从明天起,每日去军营训练四个时辰。” 谢拾安:“……” 他就知道,他大哥一回来准没好事! 目送谢观澜踏进屋子去给老太妃请安,谢拾安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我都好多日没去军营点卯了,我的枪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想起什么,他忽然咳嗽一声,拿胳膊肘捅了捅闻星落,压低声音道:“你表姐还住你院里呢?” “是呀。” “我一直觉得她手里那把剑很不错,比我父王收藏的宝剑还要锋利漂亮。要不你让她借我耍耍?不瞒你说,其实我的枪法也可以运用在剑法上!” 闻星落想了想。 以表姐对谢拾安的态度,如果谢拾安开口问表姐借剑,表姐不开心就会捅死他的。 她道:“表姐爱剑如命,还是我陪你去市集里挑一把吧。” “寻常市集,哪有什么好剑?”谢拾安起了玩心,“要不,四哥哥带你去黑市转转?” 闻星落在蓉城长大,却从没去过黑市。 两人收拾了一番,第二天乘坐马车前往城北黑市。 魏萤闲得很,得知黑市有不少神兵利器,也跟着去了。 黑市坐落在深山里。 不少摊贩都是戴着斗笠蒙着脸过来摆摊的,闻星落细细望去,猜测他们叫卖的可能是赃物或者是从不正当渠道得来的东西,又或者是官府明面禁止售卖的物品,因此才不敢露脸。 前来逛黑市的游客,也大都自矜身份佩戴木雕面具,乍一眼望去,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闻星落看热闹的功夫,魏萤扭头就买了个炸药包。 谢拾安很欣赏她,“表姐,不瞒你说,我上学那会儿,也时常考虑过用炸药包炸掉书院。” 魏萤面无表情。 谢四和谢瓒长得太像了。 就算戴上面具,她也讨厌他。 她冷淡道:“我是用来炸讨厌的人。” “表姐讨厌谁呀?” 魏萤不说话,只盯着他。 谢拾安:“……” 他摸了摸鼻子,默默退后两步和闻星落并肩而行,决定回府以后让小厮看紧门窗,别半夜被炸死。 没走多远,闻星落忽然注意到前方的摊位上站着四个人。 是闻如风四兄妹。 他们大约是第一次来黑市,没什么经验,因此脸上没戴面具,轻易就叫人认了出来。 谢拾安也注意到了,连忙拉着闻星落偷偷上前。 这里的摊子上摆着两个大酒瓮,摊主拿葫芦从酒瓮里舀出一勺褐色液体,小心翼翼地灌进小瓶子里。 谢拾安低声,“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神水。现在市面上的神水都被我大哥没收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偷偷溜进黑市叫卖。” 闻星落往四周看了看。 正常读书人都不会来黑市这种危险的地方,跑来这里买神水的似乎只有她大哥一个人。 闻如风付过钱,宝贝似的接过神水,却依旧有些迟疑,“月引啊,这东西当真有你说的那么神奇?” “那是自然。”闻月引骄傲,“正是因为太过神奇,所以才会被谢观澜明令禁止。否则大家都喝了神水,岂不是人人都能高中举人?” 闻如云称赞,“月引真是聪明,竟然想到来黑市这种地方买神水。大哥,这下你可以放心了,接下来的乡试,你肯定能考第一名。我都说了,月引是咱们家的福星。你呀,就等着当探花郎吧!” 闻如风笑容腼腆,“天下英才如过江之鲫,我未必就能考上探花的,你们还是要低调些。” “我看这神水不靠谱。”一直没出声的闻如雷突然说道。 闻月引不开心,“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闻如雷瞪着她,“星落从来没给大哥喝过神水,大哥不也考上了探花?!” 闻月引冷笑,“所以大哥才、只、考了个探花!要是大哥喝了神水,就能考上状元了!卖神水的人都说了,前几届的状元都是喝了他们家的神水才考上的!” 第212章 宁宁,你去偷袭大哥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如风温声道:“好了,我做主,你们不要再为了我科考的事情吵架了。咱们理应兄友弟恭,劲往一处使,让闻家蒸蒸日上,如此,才算对得起父亲九泉之下的亡魂,让星落重新回到咱们身边。” 兄妹四人一边说,一边离开了黑市。 谢拾安抱着双臂,挑了挑眉,“宁宁,你大哥完蛋了。” 闻星落抿唇轻笑,“不管他。” 魏萤从旁边摊位拿了把剑过来,“魏宁,你喜不喜欢?” 这些天她住在屑金院,和闻星落同吃同住,知晓她将来打算给自己改名为魏宁。 她决定做天底下第一个叫她魏宁的人。 闻星落望向那把剑。 比寻常宝剑略小些,剑刃锋寒入骨,剑柄篆刻桃花,缀着粉色流苏。 她点点头,“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太适合四哥哥……” “谁说是给他挑的?”魏萤嫌弃地瞥了眼谢拾安,“这是我给你买的。反正你及笄之后就不用再去白鹤书院读书,闲着也是闲着,我教你几招防身的剑招。” 闻星落“啊”了声。 “表姐的主意不错!”谢拾安赞同,“宁宁,我也可以教你几招。等你学会了,你就去偷袭大哥,万一得手,以后你在镇北王府就能横着走!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刚学功夫那会儿,经常趁他回府的时候偷袭他!” 闻星落:“……” 她又不是螃蟹,为什么要横着走。 她试探,“你偷袭了他,然后呢?” 谢拾安惆怅,“然后,他就把我打了一顿。” 闻星落:“……” 回到王府,魏萤和谢拾安当真指点起闻星落剑法。 闻星落原本不想学,毕竟她早已过了练武的年纪,但是想起上回在汉中王府,四哥哥、表姐和乐之保护她一个人的样子,她不禁又动起了心思。 往后烽烟四起,天底下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 她不能成为别人的后腿。 她按照魏萤的吩咐,老老实实扎了几天马步。 魏萤拿剑点了点她的膝窝和腰,“腿太直、腰太软。魏宁你哆嗦什么,中午没吃饭呀?” 闻星落快要坚持不住,抖得更厉害了,“……还要多久呀?” 谢拾安坐在摇椅上乘凉,摇着芭蕉扇指点,“快了快了,还差半炷香就到点了,你别抖,基础打牢固了,才能把剑法练好。” 他们三人这几天的动静,吸引了闻月引的注意。 她已经放弃攻略老太妃和卫姒,决定先从谢拾安和谢观澜下手。 她从荫凉处款款走出来,柔声道:“四哥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呀?” 谢拾安抖了抖,“谁是你四哥哥?你别乱叫好不好?” 闻月引眼眶一红,“四哥哥,你嫌弃我。” “不是,你听不懂人话?!” “我只是想和你们一起玩……”闻月引擦了擦眼泪,把带来的茶点放在石桌上,“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四哥哥尝尝?” 谢拾安翻了个白眼。 闻月引丝毫没觉得尴尬,又望向闻星落,“小妹这是在练功吗?打打杀杀何其粗鲁,小妹真是不学好。你还是要多跟着姐姐,学习如何做一位名媛贵女。” 魏萤不耐烦,拔剑横在闻月引脖子上,“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削了你。” 闻月引想起上回魏萤削掉闻如云的牡丹花,默默闭上了嘴。 闻星落终于扎完马步,扶着腰摆着手,“我不行了……” “算了。”魏萤走到院子中间,“基本功不扎实就不扎实吧。别的剑术我就不教你了,我只教你三个杀招,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她给闻星落演示了一遍。 少女黑衣马尾,英姿飒爽。 剑光所及,杀意毕现,种在院子角落的美人蕉被活生生削掉一半! 她利落收剑,望向闻星落,“学会没有?” 闻星落:“……” 没有呢。 魏萤:“当年我一遍就学会了。” 闻星落:“……” 魏萤又演示了一遍,叫闻星落先试试。 闻星落拿着自己前阵子在黑市上新买的小剑,走到院子中间。 她仔细回忆魏萤的招式,照葫芦画瓢,左边画几个圆圈,右边也画几个圆圈,最后往中间刺去。 谢拾安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宁宁你是在打太极吗?!你想笑死我好继承我的那份遗产是不是?!” 闻星落惆怅地望向魏萤,老实道:“学不会。” 魏萤上前,从背后握住她执剑的手,“你别急,我教你。” 少女身上是好闻的冷松气息。 闻星落微微回眸,看见少女眉眼认真,并无轻视或者不耐烦。 她略微安心,认真地学了起来。 闻月引在旁边看了许久,突然走上前对谢拾安娇声道:“四哥哥,我也想学。你也握着我的手,教我舞剑好不好?” 谢拾安恶心地哆嗦了下,“你……你别过来啊!我害怕!” 闻月引眼眶一红,跺了跺绣花鞋。 她不甘心地望了眼闻星落,忽然捡起一根树枝,跟着她们练了起来。 闻星落有她的小剑,可她却只有一根树枝。 闻星落有人指点,可她什么也没有。 她这副楚楚可怜却又倔强自强的模样落在谢拾安眼里,他一定会很心疼。 她咽下苦泪,一边挥舞树枝,一边坚强地大喊道:“闻月引,你不可以认输!你要勇敢、要努力、要大步往前走!闻月引,别回头,莫愁前路无知己,也无风雨也无愁!” 院子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闻月引含泪望向谢拾安,“四哥哥,我的剑舞得好不好?” 谢拾安:“……” 他也就是不能打女人,不然他高低给闻月引邦邦两拳。 他拿蒲扇遮住自己的眼睛,以一种扭曲的姿势从摇椅上滑落,然后连滚带爬地跑了。 “四哥哥!” 闻月引连忙扔掉小树枝,挽起裙裾追了出去。 “别管他们。”魏萤掰正闻星落的小脸,“咱们继续练剑。” 接下来这几日,闻星落跟着魏萤学了三招剑术,又跟着谢拾安学了三招,后来谢厌臣跑来凑热闹,也教了她三招。 学成的那日,谢拾安坏心眼地塞给闻星落一套夜行衣,怂恿道:“大哥快下值了,宁宁你快去埋伏起来,偷袭他、打败他!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就不信你集我们三家之长,再加上出其不意地偷袭,还打不过他!” 谢厌臣看热闹不嫌事大,“用偷袭大哥来检验学习成果,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魏萤:“我同意。” 闻星落:“……” 她不同意! 闻月引站在旁边,柔声道:“小妹,咱们一起去偷袭长兄吧!你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第213章 珍珠衣,是这么穿的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抱着剑,“你那么想去你自己去吧。” 她拢共才学了不到十天,可谢观澜从小到大都在练刀,又负有杀神之名。 四哥哥指挥她去偷袭谢观澜,这和九头虫指挥奔波儿灞去把唐僧师徒除掉有什么区别! 她可不想挨揍。 闻月引噘嘴,“你不去,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小妹,你就是太自卑了些,你要相信自己呀。来,你和我一起念:闻星落,你是最棒的,你是个坚强勇敢又阳光的小女孩儿,你奔跑在风中,你被神明偏爱,噩梦永远不敢缠着你,眼泪永远追不上你!” 闻星落:“……” 眼看闻月引还要继续长篇大论,谢拾安崩溃地拉了拉闻星落的衣袖,“我求你了,你赶紧答应她吧!我要死了!” 闻星落也尴尬到汗毛倒竖。 她只得勉强应下,被迫和闻月引一起埋伏在游廊两侧。 没过多久,谢观澜从外面回来了。 闻星落悄悄望去,青年革带军靴渊亭山立,腰间挎着狭刀和一副锁铐,文武袖衬出他宽肩窄腰的身段,初秋的风勾勒出坚韧而富有张力的肌骨,令人疑心那身官袍底下究竟藏着怎样血脉贲张的力量。 她正看着,冷不防对面传出一声清脆的剑鸣。 闻月引居然已经跳了出来! 她挥舞着三脚猫的剑招,眉眼含情,软绵绵袭向谢观澜! 这一刹那,万籁俱寂。 闻月引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美极了。 英姿飒爽、剑出如虹。 既有闺阁少女的纯真娇媚,又有江湖侠女的快意恩仇! 前世她没能引起谢观澜的主意,反而在爬床的时候,被连人带床丢了出去。 这辈子她反其道而行之,不再做乖巧的妹妹,只做一只叛逆的小野猫,肯定能引起谢观澜的喜爱和疼惜! 她想入非非之际,谢观澜蹙了蹙眉。 少女的剑尖还未近身,青年抬脚踢在她的手腕上。 闻月引吃痛一声,手里的宝剑“哐当”掉落。 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扫堂腿横扫出去! 她重重撞到地上,狼狈地滚了几圈,骨头都要散架了,整个身子都疼得厉害! 闻星落惊骇不已,握着剑柄的手掌心已是冒出一层冷汗。 她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回头,小声问那三人,“非要上吗?” 魏萤、谢厌臣和谢拾安严肃地点了点头。 闻星落苦兮兮,“表姐,要是我被打伤了怎么办?” 魏萤:“胜败乃兵家常事,伤疤不仅是你努力的证明,更是你前进的勋章。” 闻星落:“……” 她要这勋章有何用! 她又可怜地望向谢厌臣,“二哥哥最疼我了,偷袭朝廷命官得判好几年呢,要不我还是别上了。” 谢厌臣笑得温润如玉,“宁宁放心,大哥不会与你计较的。” “我——” 闻星落还想再说点什么,谢拾安直接把她丢了出去,“走你!” 闻星落握着剑,勉强才在回廊里站稳身形。 谢观澜瞥向她。 少女黑巾覆面,一双圆杏眼藏满惊慌。 下一瞬,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举剑朝他刺来! 谢观澜侧身,单手握住她执剑的手腕。 电光火石间,闻星落回忆着三人教她的杀招,探出另一只手,奔着一击必杀的决心,骤然袭向谢观澜的脖颈。 谢观澜的薄唇微不可察地弯起,身形急剧退后。 少女提剑追来。 谢观澜拔刀,狭刀和宝剑相撞纠缠,迸溅出一连串的火花。 闻星落的虎口被狭刀震得发麻,脱力的瞬间手中宝剑霎时飞了出去! 她眸色微凛,抬脚扫向谢观澜的脑袋。 谢观澜一手握住她的珍珠履,一手反转狭刀,漆黑古朴的刀柄紧紧抵着少女的颈,令她不敢再乱动分毫。 他居高临下,看着闻星落蒙在脸上的黑巾,“自己摘,还是我来?” 闻星落心虚地垂下眼帘,乖乖摘掉了覆面黑巾。 不远处的芭蕉树后,魏萤盯着两人,拧眉。 谢厌臣揣着手,饶有兴致,“你也发现了,是不是?” 魏萤扫了眼过躺在地上嗷嗷惨叫的闻月引,又扫向闻星落,低声道:“太明显了。” “我也发现了……”谢拾安鬼鬼祟祟地挤到他俩中间。 谢厌臣好奇,“四弟发现什么了?” “我发现宁宁还得练,她在我大哥手底下竟然撑不过一招!” 谢厌臣:“……” 魏萤:“……” 回廊里。 谢观澜松开手。 闻星落退后两步,讪讪福了一礼,“长兄……” 谢观澜收刀入鞘,拨弄了一下挂在腰间的锁铐,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我近日忙于公务,宁宁的胆子愈发大了。” 闻星落一向很怵他那副锁铐。 她咳嗽一声,壮着胆子分辨道:“那个,不是我非要偷袭你的,是表姐和二哥哥、四哥哥怂恿我——” 她转身指向三人所在的方向。 然而芭蕉树后空空如也,三人早跑了。 谢观澜好笑。 他当然知道闻宁宁再乖巧不过。 但凡不好的事情,那都是谢拾安他们吃饱了撑的怂恿她干的。 在万松院用过晚膳,谢观澜把谢厌臣和谢拾安提溜出来,连带着魏萤一同在西厢房罚抄家规。 魏萤不服气,“我又不是镇北王府的人,为何要罚抄?” 谢厌臣若有所思,看她一眼,又看了谢观澜一眼。 谢观澜面不改色,“不想抄也行,先打过我再说。” 魏萤:“……” 这个是真打不过。 三人罚抄家规的时候,闻星落已经在屑金院沐浴更衣过。 她整理起寝屋里的箱笼,结果翻出了魏萤送她的那箱东西。 她左右看了看。 丫鬟们都不在,烛火静谧,一切都静悄悄的。 她拎起那件珍珠衣。 少女站在穿衣铜镜前,拿着珍珠衣在自个儿身上比划。 这玩意儿又没有布料,只用一颗颗圆润白皙的珍珠串成,实在是镂空的厉害,也不知如何能穿上身! 她隐约记得自己看过珍珠衣。 她从屉子深处翻出谢观澜送她的那本《避火图》,往后略翻了翻,果然翻到了印象里的那一页。 原来珍珠衣,是这么穿的…… 少女脸颊浮红,羞赧得厉害。 虽说她打定主意要趁着重来的这辈子体会各种新鲜有趣的事,但这衣裳未免也太新鲜过头了,她骨子里还是挺迂腐的哩。 她正攥着珍珠衣翻看《避火图》,一道清越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在看什么?” 第214章 宁宁需要的话,可以去找我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吓了一跳,下意识合上《避火图》。 她转身,惊慌地望向翻窗进来的青年,“你……你怎么又不打招呼就进来了?!” “你近日不是在学剑吗?我原本打算今夜教你三招用于防身。”谢观澜的目光落在她手里攥着的珍珠衣上,沉默片刻,问道,“你私底下,喜欢穿这个?” “这不是我的!” 闻星落小声争辩,匆忙将珍珠衣藏到身后。 手忙脚乱的,于是那本《避火图》就掉在了她脚边。 谢观澜又静默片刻,才道:“宁宁果真喜欢看这种书。” 闻星落百口莫辩。 她烦恼地揉了揉脑袋,勉强按捺住臊意,认真道:“这件珍珠衣真不是我的……至于这本书,我只是刚刚才拿出来,我平时真不怎么看,你瞧那书页都是崭新的。” 谢观澜望去。 这本书是他去年送给她的,似乎确实没怎么翻看,还像新的一般。 他颔首,“是我误会你了。” 闻星落也松了口气。 她正要把珍珠衣放回原处,岂料抬脚就踩上了那本《避火图》,她脚底一滑,整个栽进了魏萤送她的箱笼。 她七手八脚地扑腾,将箱笼里的不少东西都扑腾了出来。 谢观澜望去。 除了五颜六色的肚兜和亵裤,还有花样百出的小玩意儿。 他行军打仗时,夜里听士兵们说荤话时提起过这些小玩意儿,都是要用在闺房里的。 他垂眸,静静看着滚落在自己脚边的一根东西。 闻星落挣扎着爬出箱笼,红着脸收拾满地狼藉。 收拾到谢观澜脚边,她面红耳热地盯着那根东西,臊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心里早把魏萤骂得狗血淋头。 她默默拿起那根东西。 愣是没敢抬头看谢观澜的表情。 她跪坐在箱笼前,小脸滚烫地锁上箱笼,背对着谢观澜,纤弱的双肩略微轻颤,“那个……我今夜不方便练剑,要不你还是改日再来教我吧。” 说完,久久不见那人回应。 她料想谢观澜也许已经走了,于是试探着慢慢回头。 却不期然,对上了他近在咫尺的脸。 谢观澜跪坐在她身后,绯色的锦袍覆落在她层叠的裙裾上。 他一手越过她的身子按在箱笼上,将她整个圈禁在他的胸膛和箱笼之间。 薄唇紧贴着少女的耳廓,他垂眸看向她慌张湿润的杏眼,嗓音又低又欲,“宁宁需要的话,可以去找我的。” 闻星落浑身一抖,下意识想站起身,脑袋却猛地磕到了他的下巴。 谢观澜捂着下巴给她让开路,依旧看着她笑,“我虽没什么经验,但我很愿意下功夫学。料想,应当比那些没什么温度的死物更好用。” “不……我……我不需要……”闻星落语无伦次地别过脸,一只手挡在他和自己中间,“时辰不早,你……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她像个鹌鹑,只差把自己埋起来了。 谢观澜瞧她快要晕过去,虽忍俊不禁,却还是起身离开。 快踏出门槛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叮嘱,“你节制些——” 闻星落朝他丢了把梳子。 … 一连几日,闻星落对谢观澜避而不见,连去万松院的次数都少了。 待到西风紧桂花香,三年一度的秋试终于拉开了帷幕。 谢拾安今日要去书院巡逻戒严,特意提前一天给闻星落打了招呼,要她陪他一起去。 闻星落道:“人家都是送自家兄长去参加考试的,哪有送哥哥去巡逻的?四哥哥说出去也不嫌害臊。” “我害什么臊?他们还不一定考得上举人呢,我虽年纪轻轻却已经有了官身,要自家妹妹送一送怎么啦?!”谢拾安骄横,“闻宁宁,你应该为我骄傲!” “骄傲骄傲,为你骄傲。”闻星落无奈敷衍。 次日,谢拾安天还没亮就来找闻星落。 他给她炫耀自己的铠甲,“帅不帅?” 少年身穿银白铠甲手执红缨长枪,桀骜不驯英气逼人,活脱脱宛如话本子里意气风发的小将军。 他再也不是上辈子那个只能靠轮椅度日,阴鸷颓丧的小可怜。 闻星落弯起眉眼,为他理了理盔缨,由衷道:“四哥哥特别帅!” 兄妹俩动身前往贡院的时候,闻如风等人也踏上了赶赴考场的路。 到了贡院门口,闻月引将预备好的竹篮交给闻如风,“这里面装着三天的干粮,神水也放在里面了,大哥考试前一定要记得喝。” 闻如风有些犹豫,“我这段日子陆续喝了几瓶神水,虽然喝过之后书本上的东西就变得易如反掌,确实有种过目不忘的感觉,但每到第二天,我总会忘记前一天发生的事,也不记得自己昨日究竟读过哪些书。月引啊,这神水当真能保佑我考上第一名?” “大哥,你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卖神水的人吗?”闻月引没好气,“人家都说了,这是从天竺国佛祖脚下求来的宝物,也就是看在大哥诚心想买的份上,才一两纹银一瓶卖给咱们。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佛祖的信任!” “是啊大哥,”闻如云帮忙劝,“不喝的话,你只能考个举人。喝了神水,你可就是预定的解元郎了!这很难选择吗?” 正说着话,镇北王府的马车过来了。 闻星落扶着谢拾安的手踏下马车,恰撞上闻如风兄妹。 闻如云扫她一眼,嫌弃道:“星落,你也太不像话了!大哥今日考试,你不请自来给大哥送考也就罢了,怎么还穿了个白衣裳?!你不知道穿白衣裳不吉利吗?!” 闻星落愣了愣。 今日秋意渐浓天气微寒,她就穿了身新裁的梨花白织锦对襟裙,出门时谢拾安还夸她的新裙子很漂亮,没想到会被闻如云诋毁。 她拢了拢袖管,认真道:“我不是来给大哥送考的,我是来送四哥哥上值的。” “送谢拾安上值?”闻如风严肃地板起脸,“星落,你从什么时候起喜欢说谎了?今天来贡院的家眷都是为了送考,我就没见过来送人上值的,你的理由太蹩脚了。” 闻如云不耐烦道:“赶紧去马车里面换身衣裳,不然会影响大哥的考试成绩。” 第215章 闻星落喜欢谢观澜?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谢拾安伸手将闻星落往身后一拽。 他一扬眉毛,朝闻家兄妹挑衅地抬了抬下巴,“影响你个头啊?!这么容易被影响,那卷纸也是白的,要不要单独给你们换成红的啊?!” 闻如云一噎。 闻如风也难堪地垂下眼帘。 闻月引柔弱地咳嗽一声,“四哥哥,今天是我大哥考试的日子,你就少说两句吧。” “还有你!”谢拾安烦躁不堪,“谁是你四哥哥,别搞得一副咱们很熟的样子好不好?!我谢拾安只有一个妹妹,那就是闻星落!” 被当众下了面子,闻月引噙着泪,无辜地咬了咬嘴唇。 正闹着,另一道声音突然传来: “闻小姐?” 闻星落望去。 是沈渝和宋怜心。 这两人有一阵子没在自己跟前露脸,没想到是准备乡试去了。 闻星落拿着沈家的蜀锦分红,这一年来又陆续帮沈家家主做了不少生意上的决策,沈家生意蒸蒸日上,她收到的分红更多了,与沈家的关系也较为密切。 她道:“沈公子也是来参加乡试的吗?” “不错。”沈渝颔首,“你是特意来给我送考的吗?没想到这么久没见面,闻小姐依旧对我情有独钟。” 闻星落:“……” 她抵着额头。 先是闻家兄妹,再是沈渝,为什么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自信。 她勉强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正欲告诉沈渝她是来送谢拾安的,宋怜心忽然道:“其实我和表哥早就猜到闻小姐会来送考,喏,闻小姐你瞧,表哥甚至特意换上了你喜欢的绯衣。” 沈渝傲娇道:“我父亲说了,以我的身份还不配当闻小姐的夫君,只有考上功名才有可能做你的男人。或者,若能被闻小姐养作外室,也算我们沈家脸上有光。” 外……外室…… 闻星落瞅着面前的秀丽青年,疑心谢观澜要是知道了必定是容不下他的。 闻月引眉头紧锁,看了看沈渝,又看了看闻星落。 不知为何,心里总不得劲儿。 闻星落是她的亲妹妹,她怎么不知道她喜欢看男子穿绯衣? 若说绯衣,镇北王府那位煞神穿着才叫好看呢。 电光火石之间,闻月引突然想起这段日子看过的话本子。 难道闻星落喜欢看沈渝穿绯衣,是因为她把沈渝当成了谢观澜的替身? 这不就是话本子里盛行的替身梗吗? 所以,闻星落喜欢谢观澜? 那他俩岂不就是话本子里所谓的伪兄妹?! 还有那日回廊,她偷袭谢观澜却被打了一顿,可闻星落偷袭谢观澜,不仅没挨打还被他握住了珍珠履。 今日想来,谢观澜那日对待闻星落的态度当真是暧昧至极! “替身梗,伪兄妹,对照组!” 闻月引失声。 闻如云关切道:“月引,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闻月引小脸苍白。 她就说看话本子一定能学到东西! 难怪她当初跟踪闻星落时,发现她总喜欢数着谢观澜下值的时辰给全府发放绿豆水和冰西瓜,因为那本就是她特意为谢观澜准备的,却借了全府人的名义用作遮掩! 难怪每次去万松院,她都要在回廊拐角站上片刻,她是掐着时间专门在那里制造和谢观澜的偶遇的! 闻星落…… 好深的城府! 闻月引不安地绞着手帕,望向闻星落的目光复杂至极。 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何当初自己没能成功爬上谢观澜的床,却偏偏叫闻星落成功了! 闻星落并没有注意到闻月引的异样。 她看着沈渝拎在手里的竹篮。 竹篮里,赫然放着三瓶神水。 她一时哑然。 本以为蠢货只有她闻如风闻月引他们,没想到还有个沈渝。 念在和沈家合作一场的关系上,她提醒道:“科举三年一届,十分难得。这些水来路不明,沈公子还是不要喝为妙。” 沈渝和宋怜心对视一眼。 这段日子以来,沈家靠着闻星落赚了不少纹银,几乎快要跻身为西南首富,沈家没人敢看轻了她。 沈渝犹豫,“闻小姐如此笃定,莫非是知道什么?” 闻星落淡淡道:“我与你父亲是合作伙伴,自然不会害你。” 沈渝思忖片刻,还是选择将神水从竹篮里拿了出来。 闻如风看着那几瓶神水,又看了看自己竹篮里的。 他忍不住小声对闻月引道:“月引啊,要不,我也别喝了吧?” “大哥!”闻月引不悦,“神水明明就是很有用的东西,乃是从天竺国灵山脚下运来的,前三届的状元都喝这个。小妹她就是见不得沈公子好,所以才胡言乱语。沈公子不喝也好,如此一来,就没人跟你抢第一名了。” 闻如风纠结良久,还是点了点头。 考生们陆续进了贡院。 闻月引看着渐渐关上的贡院大门,忍不住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她望向闻星落,坚定道:“大哥一定能高中解元的。” 闻星落不置可否。 闻如云摇着折扇,冷冷剜了一眼闻星落,“月引,你和她废什么话?吃里扒外的东西,将来咱们兄妹个个成了人中龙凤,有她后悔的!” “是啊,咱们家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闻月引附和。 就算闻星落勾搭上谢观澜又如何,撑死了不过是个世子妃。 她将来可是要当太子妃的! 闻星落没理他们,转身上了马车。 三天后。 闻星落想给老太妃和卫姒蒸桂花糕。 在园子里晒桂花的时候,恰逢闻如风考完回来。 她抱着竹篾簸箕,躲到桂花树后看他们。 闻月引三兄妹簇拥着闻如风,兴奋问道:“大哥考的怎么样?” 在贡院待了三日,闻如风看起来颇有些灰头土脸,但眉眼之间却十分神采奕奕。 他笑道:“我每天一睡醒就喝神水,然后再看卷纸。卷纸上的题目特别简单,那答案就像漂浮在半空中,我稍微伸手就能抓到。尤其是写策论文章的时候,我文思泉涌下笔如飞,仿佛二十年来的闻鸡起舞凿壁偷光,都在那一刻有了回报!” 闻月引欢欣不已,“这么说,大哥考上解元郎乃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我估摸着是稳了。” 第216章 闻宁宁,我是真心想娶你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太好了!” 其他三人都很高兴。 闻如风微微一笑,“做人当谦虚沉稳,你们都低调些。” 正说着话,谢靖恰好从外面打猎回来。 闻如风连忙行礼,“父亲。” 谢靖唯恐被闻星落知道自己又被闻家兄妹唤了父亲,连忙左右瞅了瞅,见四周没有她的丫鬟侍女才稍稍放心。 他咳嗽一声,郑重道:“你们还是唤我王爷吧。” 闻月引欢喜道:“王爷爹爹,大哥高中解元了!” 谢靖顾不得她的称呼,疑惑道:“不是才刚考完吗?这么快就放榜啦?” “不是,”闻如云解释,“是大哥自己估的分。” 闻如风笑着颔首,“这次的考题很简单,我自信能得到阅卷官的青睐。乡试第一,稳得很。” 谢靖年轻那会儿比谢拾安还能逃课,这辈子也没翻过几本书,只知道解元郎虽然比不上状元榜眼探花,但也是很厉害的人物了。 他不禁夸奖道:“你肚子里墨水真多。” 闻月引眼眸微动,试探道:“王爷爹爹,既然大哥稳中解元,不知能否在王府为大哥安排喜宴呢?” 谢靖还没说话,闻如雷急了。 他瞪着闻月引,“办喜宴?闻月引,你忘了当初我是怎么丢脸的了吗?!” 当初他明明没当上护卫军,可是闻月引他们竟然自作主张给他大操大办,导致他在蓉城的权贵富商圈子里成了个笑话! 现在她竟然还想如法炮制,给大哥也安排一场喜宴! 闻月引暗暗翻了个白眼,语气却尽量柔弱,“三哥真是糊涂,大哥和你怎么能一样?大哥萤窗雪案多年,考上解元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更何况他又喝了神水,考不上才奇怪呢!三哥不肯让大哥办喜宴,是不是嫉妒大哥呀?” “你——” 闻如雷怒不可遏。 眼看他即将失态,闻如风连忙拉住他,“父亲还在这里,你想干什么?!” 闻如雷拂袖,又恶狠狠瞪了一眼闻月引。 谢靖摸了摸鼻子。 这几个孩子比不上宁宁半分,他是一点儿也不想掺和他们的家事。 他道:“你们想办酒,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当初本王答应你们,只让你们借住到放榜以后,所以,你们现在可以提前物色在外面的住处了。” 他说完就走了。 闻如云皱了皱眉,“不过是个藩王,一介武夫罢了,也不知道高贵什么!大哥身为解元郎,住他府上,给他添光,分明是他占了便宜!” 闻如风对谢靖的态度也感到不大舒服。 他道:“罢了,咱们先预备喜酒。我做主,这一次定要办得风风光光,把当初三弟丢了的面子全挣回来!” 闻星落站在桂花树后,目送他们朝东北偏院走去。 她歪了歪头。 这几个人好像喝了假酒。 因为谢靖只答应借场地给闻如风等人办喜酒,并未给他们银钱,所以闻如风只得叫徐渺渺变卖了最后一盒金首饰,用以充作喜酒钱。 闻星落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灯下梳头。 她叮嘱道:“翠翠,你可千万别学徐渺渺。” 为了个男人,折了尊严、断绝双亲、贴上嫁妆,到头来这个男人却惦记着将来高中探花后贬妻为妾另娶贵女。 真不值得。 翠翠坐在桌边,剥开一颗栗子,“小姐可要劝劝徐渺渺?” “我劝过了。再劝,她便要对我心怀恨意。” 如果是正常姑娘,闻星落当然愿意帮一把。 可徐渺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对她不好。 她才不想参与徐渺渺的因果。 主仆俩说着话,魏萤进来道:“魏宁,谢观澜找你。” 闻星落呼吸微窒。 上回珍珠衣和《避火图》的事还历历在目,她要如何面对谢观澜! 魏萤落座,拔剑帮翠翠切开盘子里的栗子,“之前我让你勾引他,没想到你嘴上不同意,身体却很诚实。现在你已经得手,咱们的宏图大业有了一个绝好的开始。表妹手段了得,从前竟是我小看你了。” 闻星落:“……” 她和魏萤说不通。 她没法儿继续和魏萤待在一间房,只得踏出闺房。 谢观澜负着手站在院子里,见她出来,道:“我来教你练剑。” 他没提珍珠衣的事。 闻星落悄悄松了口气,便也当做那天晚上的事未曾发生过。 谢观澜教的很仔细,也比魏萤三人都要耐心。 月光清幽,桂花的暗香弥漫在夜色里。 青年站在闻星落身后,一手握着她执剑的手,一手揽住她的腰,影子无声重叠,悄然勾勒出两人舞剑的动作。 谢观澜的薄唇抵在少女的耳畔,声音低不可闻,“那日我与你说过,会重新考虑你我的关系。” 闻星落被他握着手,一剑朝虚空刺去。 她看着前方,心脏没来由地撞上胸膛。 谢观澜揽着她的腰带她旋身,翻转的锋寒剑刃,折射出一双漆黑内敛的狭眸。 他道:“我待你并非是见色起意,也并非是一时新鲜玩弄于你,我是要娶你的,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那种。我打算重新为你拟造一个身份,太守之女也好,富商千金也罢,只要宁宁不再是闻星落,我便可以娶你。” 闻星落猛然回眸。 谢观澜的脸近在咫尺,眉眼沉稳得过分,可见是深思熟虑之后才提出的这个方案。 闻星落挣开他的手,慢慢退后几步。 她扶着石桌,在石凳上落座。 谢观澜问道:“你不同意?” 闻星落沉默地盯着自己的影子。 换个身份,意味着现在的她必须假死消失。 对她而言,为了姻缘放弃自己的身份,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 谢观澜收了剑,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了。 秋夜的风微凉和润,桂花的甜味里夹杂着一缕脂粉香,石灯照影,芭蕉树依旧葳蕤碧绿,偶有萤火虫穿过,像是一颗颗浅绿色的星子。 今夜月明。 谢观澜伸手,覆在少女的手背上。 青年掌心温热,指尖慢慢穿插进少女的指缝,同她十指相扣。 那春夜的艳鬼敛去了平日里的矜贵清冷和端肃自持,只在少女面前剖开自己的胸膛,捧出一颗血淋淋的真心。 “闻宁宁,我是真心想娶你。” 第217章 闻星落,你玩弄我的感情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芭蕉叶在风中摇曳。 闻星落凝视两人交握的手,又凝向谢观澜。 良久,她慢慢将视线移向别处。 不知静默了多久,她抽回了自己的手,“我不愿意捏造身份,不愿意成为另一个人。我不愿意改换双亲、不愿意虚构身世,尽管父兄曾经给我造成了很深的伤害,但那依然是我的来时路。闻星落就是闻星落,我很愿意更换成母亲的姓氏,但我不愿意冠以陌生人的姓氏,去做陌生人的女儿。” 明月清幽,空气里的桂花香愈发淡薄。 少女在月色中的小脸,理智的近乎残酷。 谢观澜注视她,“如果到了危及性命的地步,宁宁定然愿意更名改姓伪造身世。说到底,不过是你权衡过后,认为与我成亲这件事,还不足以重要到令你舍弃现在的身份。” 闻星落沉默。 她的人生也才刚开始十几年,她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很多的风景未曾看过,她的肩上甚至还压着很重很重的责任。 她活着,并不只是为了嫁人。 尽管喜欢谢观澜,尽管想要亲近他、占有他,尽管感动于他上辈子带她回家的真心,但如他所言,他确实还没有重要到足以令她舍弃一切的地步。 她道:“维持现在这种关系,不好吗?” “现在这种关系,是什么关系?”谢观澜反问。 闻星落无言地抿了抿唇瓣。 谢观澜轻哂,“我从前说继续维持现状,是你自己不满意的。如今我提出了解决方案,你又不肯。闻宁宁,你对我根本就不上心,你不想嫁给我,不想让我做你的正头夫君,你……” 秾丽如妖的面庞上,流露出一抹求而不得的不甘心。 他哑声控诉,“你玩弄我的感情。” 闻星落垂着眼睫。 谢观澜的语气,仿佛她是什么负心汉一般。 她不想再谈论这种事,于是低低道:“对不起。” 说罢,径直进了闺房。 海棠宝瓶槅扇在青年眼中渐渐掩上,只烛火透出些许。 如今夜庭院渐冷的月色。 闺房。 魏萤正在喝桂花茶,见闻星落进来,正色道:“好一招欲擒故纵,表妹手段了得。把周国的西南兵马都指挥使玩弄于股掌之中,令他对你死心塌地欲罢不能,继而叫他荒湎政务玩忽职守,从而掀起天下大乱,表妹这步棋很高。” 闻星落:“……我并没有玩弄他,也没想掀起天下大乱。” 魏萤一脸“我懂的”的表情。 闻星落:“……” 算了,她和表姐说不通。 因着今夜的争吵,谢观澜一连多日又宿在了官衙。 万松院。 闻星落撑着脸,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桂花。 她怀疑谢观澜上辈子是官衙门口的石狮子,否则他怎么那么爱待在衙署,仿佛衙署才是他的避风港。 谢拾安啃着刚出锅的桂花糕,“宁宁,你发什么呆呢?” “我在想长兄何时回府。” “怎么?”谢拾安拿胳膊肘促狭地捅了捅少女,“你想他了呀?” 闻星落回过神,连忙摆手,“没……没有……” “肯定是你这段时间在剑术方面精进许多,想找机会偷袭他以便一雪前耻,是不是?” 闻星落:“不是!” 谢拾安“嘁”了一声。 除了这个,他实在想不通闻宁宁还能有什么事需要大哥回府。 啃完桂花糕,他神神秘秘道:“对了,后天不是乡试放榜的日子吗?闻如风他们打算在园子里设宴,听说邀请了不少官宦富商。你说他都还没看见自己的名次,怎么就能断定自己考了第一呢?” 闻星落莞尔,“谁知道呢?” “他们还邀请了祖母和父王,只是他俩都说没空。”谢拾安从果盘里拣起一颗石榴,抛起来又接住,俊俏的脸上流露出一抹顽劣,“好妹妹,咱俩后天去瞧个热闹?” 闻星落想了想,点点头,“好。” 兄妹俩离开万松院不久,谢观澜从官衙回来了。 来给老太妃请安的时候,陈嬷嬷笑道:“世子爷若是来得早些,倒是能撞见四公子和小姐。” 提起闻星落,谢观澜的眼眸微微一暗。 “对了,”陈嬷嬷捧出一盘糕点,“小姐近日亲手做了些桂花糕,世子爷可要尝尝?” 见谢观澜神情不对,陈嬷嬷料想他大约心情不好,自责道:“瞧老奴这记性,竟忘了世子爷不喜吃糕点甜食。” 她正要收起桂花糕,谢观澜却伸手拣起一块。 桂花糕入口绵甜清新不腻,许是为了让祖母方便嚼咽的缘故,糕点刻意做的十分松软。 他垂下长睫。 闻宁宁…… 她总是能把府里的每个人都照顾得服服帖帖,却偏偏不肯对他好一些。 给老太妃请完安,谢观澜正要回沧浪阁,扶山突然出现。 他担忧地禀报道:“主子,二公子那边出事了!” 谢厌臣在镇北王府有单独的院子。 谢观澜赶到的时候,闻星落和谢拾安也过来了。 因为谢厌臣性情古怪,所以院子里没什么小厮丫鬟伺候,他孤零零藏在树上,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谢观澜仰起头,“厌臣?” 谢厌臣抱着脑袋,没理他。 谢拾安道:“我听管事说,二哥收到了一封信,看完之后他就这样了。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二哥昨天晚上一夜都没从树上下来。管事发现送进来的饭菜一筷子没动,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闻星落也很担忧地看着树上,“二哥哥?” 老太妃和谢靖也赶了过来。 谢靖叫来管事,质问道:“那封书信,现在何处?” 管事摇摇头。 谢靖焦急,“是谁寄过来的?” 管事还是无奈摇头,“只知道封皮上写着‘谢厌臣收’四个大字,其余的小的一概不知。” 谢观澜道:“从何处寄来的?” 管事沉默片刻,老实道:“昨儿门房睡醒的时候,这封信就已经混在了其他帖子和信函里,想是有人悄悄放进去的。” 众人思忖间,闻星落已经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那棵树。 老太妃震惊,握着拐杖担忧不已,“宁宁!” 谢观澜也没想到闻星落会突然爬上去。 他看着纤弱的少女悬在半空,不禁暗暗攥紧双手,身体下意识朝她的方向靠了靠。 第218章 月引啊,你不是说我一定能高中解元吗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星落爬到树杈上。 谢厌臣窝在树冠深处,白衣有些脏了,整张脸都埋进了臂弯。 她轻声唤道:“二哥哥?” 谢厌臣慢慢抬起头。 他生得清隽好看,眉间朱砂鲜红欲滴,一张观音面纯洁无垢,仿佛是人世间最清冷纯澈的一抹月色。 只是此时此刻,他的眼睛红的厉害,浑身微微颤抖,似乎正在经历十分可怕痛苦的事情。 瞧见是闻星落,他惊惶地张了张唇。 闻星落尽量让声音显得温和柔软,“究竟是谁恶作剧,给二哥哥寄了一封可怕的信?能不能让我瞧瞧?我替你写回信骂他,好不好?” 提起那封信,谢厌臣抖得更加厉害。 他用尽力气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伸手,摸了摸闻星落的脑袋,声音涩哑却又凝重认真,“我不想把妹妹牵扯进来。” 青年温柔的过分。 闻星落心头一软。 瞥见趴在树叶上的毛毛虫,她摘下那片叶子,递到谢厌臣面前。 是一只五彩斑斓的毛毛虫。 她记得谢厌臣喜欢这些小虫子。 谢厌臣怔了怔,缓缓接过。 闻星落道:“二哥哥,咱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不就应该共患难吗? 那些痛苦可怕的事情,怎么可以让他一个人面对? 谢厌臣眼眶更红。 他小心翼翼把毛毛虫和树叶放在旁边,才从怀袖里取出那封信。 闻星落拆开信,里面只写着简短的一句话: ——我要来蓉城了。 没有落款,没有印章。 “我要来蓉城了……” 谢拾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爬上了树,大大咧咧地念出了信上的内容。 他嚣张跋扈地嚷嚷,“谁啊?谁要来蓉城了?!二哥,蓉城和整个西南可都是大哥的地盘,这小子敢来,大哥就敢揍他!有什么好怕的?!你放心,除了大哥,我和宁宁也会保护你的!” 闻星落捏着信纸。 信上的字迹如铁画银钩,一股张狂狠戾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见过这字迹。 是当朝太子谢序迟的笔迹。 二哥哥…… 很怕谢序迟。 她记得四哥哥说过,从前二哥哥在京城做质子的时候,谢序迟曾经欺负过他,就连二哥哥姨娘的死,也是谢序迟一手造成…… 她下意识望向谢观澜。 谢观澜显然也猜到了寄信的人是谁,此刻神情阴冷至极。 闻星落将那封信还给谢序迟,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二哥哥,你都一天一夜没吃饭了,我新做了两笼桂花糕,你去我院子里吃桂花糕好不好?” “二哥,”谢拾安附和,“宁宁做的桂花糕特别好吃,你还没尝过呢!” 二人一唱一和,谢厌臣原本焦躁惊慌的心渐渐平稳下来。 他乖觉地点点头。 谢厌臣和谢拾安从树上下来后,闻星落正要爬下去,哪知手掌摁在了她送谢厌臣的那只毛毛虫上! 诡异的触感,令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下一瞬,少女身子一轻,整个从树上摔了下来! 谢观澜身形一动,刚要去接,一道震耳欲聋的喊叫声陡然响起: “宁宁!” 谢靖宛如被捏了脖子的鸭子,尖叫着奔向闻星落! 谢观澜:“……” 他只得硬生生止住步子,看着谢靖接住了少女。 老太妃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颤巍巍围了上去,“宁宁可有伤着哪里?!” 闻星落从谢靖怀里下来,摇了摇头,“祖母,我好着呢。” 老太妃拿帕子给她擦掉手掌心压扁的毛毛虫,叮嘱道:“以后可不敢再随便上树了,多危险呀!” 闻星落乖巧地点点头。 她透过老太妃望向谢观澜。 青年的目光并未落在她这里,只同谢厌臣说着什么。 他待她…… 是否已经不再如从前? 闻星落默默垂下了眼帘。 回到屑金院,她给谢厌臣和谢拾安蒸了桂花糕,魏萤不知从何处溜达过来,捧了个碗也要吃。 闻星落撑着腮,看三人吃糕。 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谢序迟的身影。 前世这个时候,谢序迟并没有来蓉城。 难道是因为,母亲? 她知道的,母亲利用穆知秋将她还活着的消息传递给了穆家,如果穆家上达天听,叫当朝天子知晓了这件事,那么太子是否是受天子之命,为母亲而来? 他是一个人来,还是连天子也来了? 窗外彤云密布,刮进花窗的风又阴冷几分。 闻星落捧起一只玉兔形状的桂花糕,忧心忡忡。 接下来的蓉城,恐怕不会太平静。 谢厌臣的事情平息后不久,就到了乡试放榜的日子。 才是清晨,镇北王府的花园已然热闹起来。 不少宾客并非是冲着闻如风来的,而是冲着镇北王府来的。 哪知入了席位,才发现谢家一个人也没来。 有人高声问道:“闻如风,你办酒席,为何镇北王他们不来?我听说他们根本就不承认你这个继子,很快就要把你们撵出王府,真的假的呀?” 闻如风面皮发烫。 他紧紧攥着衣袖,红着脸道:“你们胡说八道什么?!父王待我们几个孩子视如己出,怎么会把我们撵出去?!” 又有人问道:“闻如风,乡试结果还没张榜公布,你今天办酒是为了哪般?” “为了哪般?”闻月引袅袅娜娜地站了出来,“当然是为了庆祝我大哥考上解元!” 谢拾安和闻星落过来的时候,恰好听见这句话。 谢拾安哈哈大笑,“我咋那么不信呢?!” 闻月引胸有成竹,“四哥哥,你就等着瞧吧,不出半个时辰,报喜的官差肯定就会来找我大哥!” 闻如云不耐烦地瞥了眼闻星落,“闻星落,大哥考上解元,你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赶紧去准备喜钱,一会儿官差来了,你也好打赏他们。你别说我们不疼你,打赏官差这样的殊荣,我们可是交给你一个人了。” 闻星落轻哂。 她同谢拾安一道落座,温声道:“等官差来了再说吧。” 然而众人从半个时辰等到一个时辰,又从晌午等到临近黄昏,直到请来的戏班子几乎快要唱完一本折子戏,那官差也还没来报喜。 谢拾安洋洋得意地嗑着瓜子,“闻如风,我怎么瞧着,你不仅没考上解元,还连举人都没考上呀?” 闻如风今日穿了一身崭新的织锦长袍,髻边还别着一朵宫花。 官差迟迟不来,他本就焦躁难安,不时朝园子门口方向张望,现在听见谢拾安这句话,就更加紧张了。 他着急地拢了拢宽大的袖管,“月引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说,我一定能高中解元吗?” 第219章 闻如风的考卷:《烤鸭论》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闻月引也有些慌张。 她咽了咽口水,安慰道:“大哥,你先别急,也许官差已经在路上了呢?” 闻如风喃喃道:“可是我身为堂堂解元郎,本该是第一个被报喜的,然而现在都快天黑了还没听见喜报,难不成官差死在了半路上?!诶!” 他长叹一声,急得来回踱步。 谢拾安幸灾乐祸道:“我看,别说是解元了,你是连举人都没考上!” 在场其他宾客纷纷赞同地点头。 “不可能!”闻如风急了,“我……我寒窗苦读多年,又喝了天竺国的神水,怎么可能连举人都中不了?!谢拾安,你不要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闻星落正看戏,翠翠突然跑过来,往她怀里塞了一卷东西。 是乡试放榜的告示。 闻星落顺着翠翠的示意看过去,魏萤抱着剑站在回廊角落。 显然,这卷告示是她才从外面偷回来的。 她展开告示。 周围的人见她手上有乡试的喜报,也纷纷围上去观看。 告示上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名字,闻星落从头看到尾,果然没找到闻如风的,倒是沈渝出乎意料地考上了举人。 谢拾安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眯眯地喊道:“闻如风,你落榜啦!” “不可能!” 闻月引的反应比闻如风还大,猛地一把夺过告示。 她脸色惨白双手颤抖,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确实找不到闻如风的名字。 闻如云惊愕,“怎么……怎么会这样?” 闻如雷倒是罕见的平静。 他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他知道前世大哥能考上功名,全靠闻星落监督劝谏。 她总是天还没亮就叫大哥起床,每晚又亲自侍奉大哥笔墨,甚至就连大哥的作息时间表,每个时间段看什么书,她都要一手安排。 而这一世,没有闻星落盯着,好容易请来的大儒半路跑了不说,夜里也没人再耐心地盯着大哥读书,大哥昼夜颠倒睡到日上三竿,读书效率连前世的一半都没有! 闻星落…… 闻如雷望向席上那个娇艳欲滴的青衣少女,看着她和谢拾安说说笑笑,眸子里满是懊丧与后悔。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闻星落回到他的身边? 如果上苍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好好疼爱闻星落的,他也希望闻星落能重新为他带来福气。 闻如风从闻月引手里夺过喜报。 他同样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 可是任由他把喜报盯出个窟窿,也依旧找不到自己的名字。 “怎么会这样?” 闻如风嘴唇颤抖,脸上笼罩着一层黯淡的青灰色。 “我明明……我明明每道题都写了答案,我写得满满当当,连卷纸的角角落落都没放过,我文思泉涌下笔如神,发挥的比从前都要好,怎么会……怎么会落榜?” 他突然将喜报丢在地上,恶狠狠踩了几脚,厉声道:“肯定是阅卷官搞错了!我不服,我要申请查看卷纸!” 谢拾安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你真是闲得慌,考卷都是核对了一遍又一遍的,怎么可能搞错?没考上就是没考上,找什么理由啊!” “我不服!”闻如风仿佛疯魔般大喊大叫,一张脸逐渐涨得通红,喉咙里发出粗哑的喘息,高高挥舞着双臂,“我要查看卷纸,我要查看卷纸!定是有考生见我答得好,贿赂官员窃取了我的名次!” 他不停地走来走去,闹腾得厉害,像是一头炸毛的公鸡。 宾客们心生忌惮,生怕他出手伤人,纷纷离他远些。 这里的动静很快被禀报给谢靖。 谢观澜正在书房陪谢靖下棋,闻言,淡淡道:“他要查看卷纸,让他查看就是。” 谢靖叹息一声,“我瞧着,姒姒这几个孩子其实不算太蠢笨,只是心思用在了别的地方,算是长歪了。” 谢观澜料想闻星落也在那边,于是放下指尖的棋子,提议道:“父王,咱们也去瞧瞧。” 父子俩来到花园,园子里的花灯次第燃起,火树银花亮如白昼。 谢拾安牵着闻星落的衣袖过来请安,“父王,大哥!” 闻星落福了一礼,“父王……” 她没敢看谢观澜的眼睛,只垂着头小声道:“长兄。” 谢观澜的视线落在她髻边的金钗上,狭眸沉沉,低低“嗯”了一声。 谢靖指了指人群中间来回踱步喘气如牛的闻如风,小声道:“宁宁,你大哥疯啦?我听说从前有个姓范的人中了举,一时高兴就疯了,没想到你大哥落榜了,竟然也会疯掉!” 闻星落讪讪一笑,不知如何作答。 蜀郡的乡试在蓉城举行,卷纸就收藏在蓉城的贡院里。 没过多久,闻如风的卷纸就被找了出来,送进了镇北王府。 阅卷官对闻如风污蔑他受贿的事情十分恼怒,于是站上高台,亲自向众人展示他的考卷。 谢靖望去,疑惑道:“子衡啊,我怎么瞧着他的考卷写的很好呀?你瞧瞧,这卷纸的角角落落都写满啦!” “爹,”谢拾安挤到他旁边,“你真笨!写满了也不一定代表写得都对呀,我以前在白鹤书院读书那会儿,我也尽量写满,夫子说了阅卷官会给同情分的!” 闻星落仔细望去。 她大哥洋洋洒洒确实写了很多。 只是,内容却很诡异。 比如策论的题目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善意”,结果她大哥在底下长篇大论讲述烤鸭的做法,要选什么肥度的鸭子、要用多少蒜姜葱去腥、要用怎样的火候烤、要选用什么果炭,总之偏离题目十万八千里。 他写完《烤鸭论》不算,又在旁边贴心地画了一只肥美的鸭子。 闻星落沉默。 合着他大哥喝完了神水,出现的幻觉是烤鸭? 宾客们阅读着他的答卷,起初还只是窃窃低笑,后来忍不住演变为哄堂大笑,他们朝闻如风指指点点,空气里充斥着快活的气氛。 闻如风满头大汗。 他死死盯着那些卷纸,身体微微颤抖。 他想大声告诉所有人,这不是他的答卷! 可是字迹不会造假,那就是他自己的字迹。 他明明记得自己答得很完美,天上地下引经据典,简直如同曹植在世,天下之才独占八斗,他何时写了这些荒唐的东西?! 一旁的闻如云突然厉声道:“闻星落,都怪你!要不是你送考那天穿了白衣裳,大哥怎么会考成这样?!肯定是你的白衣裳冲撞了文曲星,叫大哥魇住了!” 闻星落气笑了,“二哥这话真是可笑,当时沈渝也在,他怎么就能超常发挥考上了举人?我看,分明是大哥喝的神水有问题。” 宾客里颇有头脸的官员惊诧道:“神水?这玩意儿不是因为查出了里面放有致幻的剧毒蘑菇,被指挥使下令全部销毁了吗?闻如风,你们从哪里买到的神水?!” 致幻,剧毒蘑菇…… 闻如风感到了一阵天旋地转。 他猛然盯向闻月引。 第220章 闻星落,你觊觎谢观澜,你不知廉耻心思龌龊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感受到闻如风骇人的目光,闻月引满脸惶恐,下意识后退两步。 她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卖神水的人都说了,神水是从天竺国灵山脚下求来的,前几届的状元都喝了这个——” “闻、月、引!” 闻如风咆哮着打断她的解释,突然冲过去紧紧掐住她的脖颈。 他目眦欲裂,“我都说了不喝不喝,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喝?!都是因为信了你的鬼话,我才会落榜!你知不知道科考三年才有一届?!你赔我官身,你赔我前程!” 他极力发泄着满腔的委屈和怨恨,是兄妹之情也不顾了,儒雅体面也不要了。 闻月引一张脸被掐的逐渐涨红发紫。 她试图捶打闻如风的手,可是她身娇体弱,力气无法和男子抗衡,根本没办法从他的手底下挣脱开来。 眼见她即将窒息,闻如云连忙上前拉开闻如风,“大哥,你干什么呀?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闻如风双眼血红,愤愤地转过身抹眼泪。 闻月引弓着身子,难受地捂住脖颈,不停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她艰难地抬起眼皮,恨恨盯向闻如风。 前世闻如风明明就考上了解元郎,全家不知道有多风光,她都没怪他这辈子老马失蹄,他倒是怨恨上她了! 察觉到周围人都在看笑话,朝他们兄妹指指点点,她又羞又怒。 她哽咽地控诉道:“科考三年一届,就算大哥这次没考好下次也能继续努力,把火气全都发泄在我一个姑娘家头上做什么?!你的人生还有那么多次机会,可我的命只有一条呀!呜呜呜!” 她呜咽不能语,转头扑进闻如云的怀里。 “你——” 闻如风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徐渺渺一边为他顺气,一边指责闻月引道:“月引妹妹,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大哥说话?你知不知道你大哥读书很辛苦的?!长嫂如母,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我这当嫂子的就做个主,你赶紧给你大哥道歉!” “长嫂如母?”闻月引猛地抬起头,恶狠狠盯着徐渺渺,“我娘还好好活着,你算哪门子长嫂如母?” 徐渺渺脸色一白,“月引妹妹——” “你少在我跟前摆长嫂的架子,”闻月引语速极快,满脸怨恨,“要不是看你嫁妆丰厚的份上,我大哥才不会娶你!我大哥早就想好了,等考上探花郎就将你贬妻为妾,另娶高门贵女!” 徐渺渺不可置信,“夫君,她说的是真的吗?!” 闻如风怒不可遏,“闻月引!你疯了是不是,什么话都往外说?!” “大哥都要杀了我了,我为什么不能说?!” 闻月引委屈极了。 从小到大,她都被父兄视若珍宝。 捧在手里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哪怕前世她想当太子妃,他们不惜杀了闻星落也要把太子妃的宝座捧到她面前。 可是这辈子,大哥竟然要掐死她! 闻如雷冷笑,“大哥,你看见了吧?闻月引才是咱们家的灾星!依我看,咱们就不该宠着她,咱们应该把所有的疼爱和怜惜都给星落才对!” 闻月引眼眶更红,死死掐着手掌心,“三哥不就是错失了李老将军的机缘,又没当上护卫军,所以才怨恨我吗?!什么疼爱怜惜,你后悔的不是没有好好对待闻星落,而是失去的名利和前途!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鬼,你连谢拾安一根汗毛都比不上!” 闻如雷脸色铁青,怒吼道:“闻月引!” “好了!”闻如云把闻月引护在怀里,“你们都少说几句!外人都看着呢,吵来吵去难道光彩吗?!月引,这事确实是你的错,你给大哥道个歉,也就罢了!” 道歉? 闻月引不敢置信地看着闻如云。 闻如云最宠她了,每次家中发生争执,哪怕确实是自己做错了,他也只会逼着闻星落道歉。 为什么有朝一日,他竟然让她道歉? 她满脸泪水地挣脱闻如云,“事到如今,就连二哥也不疼我了吗?!你忘了去岁夏天,西南大水,是我呕心沥血想方设法,让你囤积粮食赚钱的吗?!我陪你在山洞住了那么久,我为你吃了那么多苦,你都忘了吗?!” 提起这件事,闻如云就一脸晦气。 他不耐烦地收拢折扇,“到最后不也没赚到钱吗?!说来说去都怪你,没事儿瞎出主意,咱们家才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当时囤积粮食不仅没赚到钱,甚至还搭进去了全家的积蓄。 他简直不理解闻月引是怎么好意思提起这茬的! “怪我?!你竟然认为咱们家没过上好日子,是我的原因?!”闻月引泪如雨下歇斯底里,“没赚到钱,还不是因为二哥你自己?!瞧着每天都在拨弄算盘,实则一个铜板都赚不到!你就是个废物!真不知道你上辈子是怎么成为首富的!” 宾客们围观他们互相推诿指责,不禁目瞪口呆。 闻星落看了这场热闹,圆杏眼浮现出浓浓的讽刺。 她没兴趣再看他们狗咬狗,正要转身离开,闻月引突然指着她大喊大叫,“还有你,闻星落!你跟着母亲嫁进王府,却觊觎你的长兄谢观澜,你不知廉耻,心思龌龊!” 原本闹哄哄的园子,瞬间寂静无声。 闻星落猛然回眸,盯向闻月引。 第221章 是我谢观澜,对闻星落有不臣之心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宾客们面面相觑。 闻家兄弟也都陷入呆怔。 尽管闻星落和谢观澜常常一同出现,但谢拾安往往也混在其中,瞧着与寻常兄妹无异,他们实在看不出那两个人在背地里有一腿。 恰在这时,谢厌臣扶着老太妃往这边来了。 听见闻月引的控诉,老太妃下意识紧紧握住龙头拐杖,身子却仍是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一片诡异的寂静中,谢拾安突然哈哈大笑,“闻月引,这话说出来 随后又放弃了这个让人无奈的话题,司成跟拙陌老人谈起了天魔,上次利用天劫消灭了十大天魔,后来自己又斩杀了好几十,但是现在的修道界还有没有也说不清楚,甚至后面还会源源不断的到来。 “地下王城掌控世界地下势力是好事,最起码不会对我们华夏有什么伤害。”秦若开口说道。 薛世攀看了父亲一眼,说了声是,捋着袍子静静的坐到薛大人下首。 这张床时时刻刻在提醒她是用了腌臜手段才会嫁到汉王府来的,看了能不生气吗? “那姓郑的魏狗到底是何人?为何他一出现,天时就逆转了?他到底是何人?”周瑜咬牙切齿,死死的盯着那面“郑”的战旗,眼神中喷涌着惊怒之火。 洗了一个澡,秦若到了一楼大厅,此时下人已经将饭菜准备好了。 陈青的车队在一家宾馆前停下了,接着车队的人都进入了这家宾馆。 我点点头,身形飘起,向着身后的吕婷高雅等人挥手致意,迅速远去。 众把头忍俊不住,全都笑出声来,叶途飞还想绷着脸,却一个憋不住,笑喷了。 我光是听着呼吸声,就知道来电的人是谁,相处了三年,怎么可能不熟悉呢?我静静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可那个一言不发,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我皱了下眉,就想把电话挂掉了。 “你看起来很喜欢这里。”柯克舰长走到了方白的身边,也像他一样看着周围的景色。 半个时辰之后,三星炼丹师的考核完毕,除了方才已经领到徽章的月彤,还有八十多位都成功的拿到了三星炼丹师的资格。 因为他们也觉得丢人,真的是非常的丢人,如果证监会的这个干预行为超过千亿级别,那么多余股市的影响还是有一些的。 龙天威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这个下人在此多有不便,有些事情还需要避着他点。 不过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啥后悔药吃了,他现在只能是爱欺负的命了。 而且昼夜温差本来就大,我很好奇她一直以来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尤其是这个御寒问题。 “难道二弟真的没有等任何人?”龙鳞飞的眸子闪过一丝疑惑,所有怀疑地盯着龙天威问道。 在她的身旁,一双妙目紧紧的盯着銮驾上的赵皓,似喜非喜,似哭非哭,一时间竟然痴了。 随即凌清便拉着连城翊遥的胳膊朝着朗涟的方向走去,这一次不是只是在朗涟的不远处,凌清这次的目标却是朗涟的身旁。 走到乔伊的房间前,苏亦晴敲敲门,在得到对方的许可之后,就推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反手发球的代表性动作,而对安德烈稍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他最最厉害的发球之一,便是反手发侧旋球,其水平之高,乃至让不少u21等级的运动员都曾做出了夸赞的评价。 方白看到外面好像是在一个阴暗封闭的地方,有些像是一条地道,唯一的光源就在门的位置。方白打开门,发现一个深肤色男孩拿着一个火把,看到方白时反而不知所措了起来,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第222章 他已经……不想再说谎了 - 王府继兄宠我如宝,亲哥却后悔了 - 把酒叙 撒谎的人,会被谎言折磨一辈子。 谢观澜垂眸,看着两人交叠的影子。 夜风吹散了桂花的馥郁甜香,少女扬起的轻纱裙裾翻转飞扬,无声地拂拭过谢观澜悬在腰间的狭刀。 他眼底一片柔软。 他已经…… 不想再说谎了。 闻星落忽然紧紧牵住他的衣袖。 她的身体轻微战栗,仰头时一双圆杏眼湿红如春日杏花,她张了张嘴,欲要澄清,却被青 这个冒烟的过程,时间上并不算太长,大概也就持续了短短半刻钟左右的时间,不过在浓烟散尽之后,连同着地面上的严姓男子的尸体,便都不复存在了,仿佛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将她身体翻过来的那一刻,啧啧,简直无法形容,更无法直视,整张脸就跟一滩烂泥似的,面目全非。 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传来,来人并没有意想的庞大阵势,而是唯有一高一矮,两个看似弱不经风的老者。 江北倒不是嫌弃王熙河吃得多,只是吃得多对王熙河并不健康。本身王熙河就还没有适应食物,现在吃这么多东西胃会受不了的。 不光是醉仙楼,甚至是临近的著名商铺,路段,皆被整改,成为了一片近千亩的荒凉地带。 听到科林•温暗自嘲讽自己不够大气乔伊脸色微冷,不过考虑到丹尼的感受,她对科琳•温抱了一个公式化的微笑,随即不在言语。 正在暗中猜测这是不是佩姬·卡特一个拙劣玩笑的时候,弗兰西斯突然浑身打了个寒碜,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居然坐在了自己对面,正用一种戏虐的目光看着自己,就好像自己是一个话剧演员。 也许神盾局散布过很多假消息,但在关乎人类命运的重要事情上他们可是很有公信力,能让异人族激发变异的泰瑞根迷雾对于由X基因主导异变的变种人来说就是最为致命的毒药。 鹿天命当然明白林轩说的什么,哈哈大笑道,“有些事情老夫也是身不由己,今天来,老夫可不是来找你谈论这个的”。 头次听到暗宗由来秘辛的聂枫与霍凌,都是一眨不眨眼的望着霍老,生怕听少一个字。 终于,郭奕进入了暗物质的攻击范围,他不再继续接近,而是沿着一侧向另外的枪手追去,所过之处,枪手咽喉处纷纷血花飞溅,无一幸免。 “那就不炒好了!”朱珠笑盈盈说道,“反正我又不是天天看盘,她没办法监视我,告诉她,我为了你不炒股了。”看来生米没煮成熟饭之前,她还需要改变一个斗争策略。 克劳德眼睛一缩,它由于使用自身的力量过大,终于受到原本压制着的邪恶力量的反弹,那些力量正在迅速的侵蚀它的身体,而它也渐渐的无法控制它们蔓延的速度。 换了芯的朱珠却深知无米下锅的窘迫,总不能向老爸、老妈伸手吧?初八还是乖乖地回去上班,提前给儿子多攒些奶粉钱。 “老大,再挂我就要掉到69级了,你知道现在升级不容易。”另外一名法师更惨,尽管有牧师的复活术,死亡惩罚减少了许多,但连续挂掉损失可不低。 说话的是一个英俊的青年,衣服是纯黑色,一头诡异的蓝色长发根根竖着,酷的如同漫画中走出一般。他话说额客气,但神情倨傲,显然没有把李宝宝当成什么前辈。 “恩,我们还是去见见章前辈吧!商量下,这次新秀赛的事情。”南苑武学院的主任洛斌也点头道。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