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陇右风来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青烟日落向黄昏,城中思妇捣寒衣。谁怜此夜肠空断,唯恨经年戍不归。” 寒衣节才过,陇右之地寒风已然袭人脸面,一连数日阴雨,秦州城街市之上全无人影。诗经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过了寒衣节,秋色更见萧瑟了。 入夜之后,阴雨更大,临街店铺早早闭了,至亥时,街市之上只有巡城的差夫互相言语。 除此之外,还有隐在暗夜之中六七个身着飞熊服的差人潜行,闻着前路沙沙的脚步声响,几人登时立止住了。两名差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并作一排,一个手提灯笼,一个搓着手。 “往年十月一尚不到这般清寒,今年熟不知糟了什么天灾,才这月就冷透了,也是这倒霉的鬼天气,竟让你我兄弟抽了巡城的签!”另一个也附和了,打着冷颤道:“谁说不是呢!胡爷,这大冷天,倒不如紧着回去喝上一壶烧酒,暖和暖和身子才是正事!”胡爷听了,咩咩一笑,点头应允,昏暗的灯笼映衬着幽寒阴雨,显得秦州城格外凄冷。 两差夫忽停了步子,齐齐将右手背过去伸向腰间佩刀,不约而同放缓身子往前挪去,边走边抬起灯笼去照,胡爷口内颤立着吼一声:“何人在哪儿?还不赶紧站出来,休怪爷爷长刀不长眼!” 前路没有回音,两差夫竟异口同声又喊了一句,刀随音落,缓缓亮了出来,佝着的身子又往前挪了几步,眼下双方便是相遇。灯笼映照在地面上,光亮随水散去,露出一双錾金虎头靴来,靴上挎着短剑。 胡爷心头一紧,忙提将灯笼往高了提了半尺,飞熊服后黑色斗篷遮面,面上金色面罩,左手支开斗篷握在浪纹千牛刀上,右腰间挂了连弩,镶金白玉腰牌上“内卫独孤朔”几个字清晰可辨,流苏顺着腿垂下半尺有余。 胡爷赶忙将灯笼往下放了放,紧着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再抬灯笼看了一眼,便是一柄浪纹千牛刀缓缓伸出来压在灯笼之上,胡爷的手臂顿时哆嗦起来,灯笼随之跌落下来,霎时没了光亮,周遭陷入了黑暗之中,胡爷胡乱拉扯住旁的人立时跪倒在地,拜了三拜。 那身着飞熊服的差人不言语,收回刀身,绕开跪着的二人,快步隐没在了暗夜之中。 直过了许久,两差夫才左右环顾着抬起头来看,四下寂静悄然,并无半点踪迹,胡爷扯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年轻人看着暗夜,颤颤巍巍地问道:“胡爷,这是些什么人?”胡爷不答话,伸出胳膊拍了拍衣裳上的泥水,缓缓直起身来又环顾了四周,眼睛才盯着街市尽头,舒一口气道:“内卫,像是从神都来的内卫!”旁的人听了“内卫”两字,浑身不由地哆嗦了一下,摸索着拾起灯笼,那胡爷紧着身子跟在后面推了一把,两人霎时三步并做二步,头也不回地往前去了。 后半夜的雨愈发大了。 秦州城街头最北边一个宅院的三个门口,各立着一个手握长刀黑衣斗篷的人,纷纷雨丝映着门口的灯笼,落在寒芒的浪纹千牛刀伤,格外瘆人。 高墙下搭了人梯,两个身手矫健的差人退去斗篷,一跃攀上了院墙,接而跃上门墙,奔走在屋顶之上,望着中院内烛火隐约的苑楼而去。 这两人乃是神都内卫左右司的副统领,官居正四品千牛,一个唤作独孤朔,一个唤作裴策。 屋内灯光昏暗,隐隐闪动几下。正在密谈的几人中,忽有一中年男子示意众人止住声息,转身将烛火吹灭了。细细分辨去,似乎屋顶轻微的脚声由远及近,另外的两个壮汉顺势拔了长剑,握在手中,各自找了柱子背靠着立住,年轻男子亦是握住长剑,将一女子和一老者护住,缓缓往后退去。 说时迟那时快,便是一刹那,独孤朔和裴策踏破屋顶跳将下来,屋中三人立时挥剑斗上去,老者和女子早已披上斗篷,绕过内堂屏风,直奔暗道去了。 屋中漆黑,裴策立定身形,听息判断出几人位置,又听的一轻一重脚步声,大喊一声道:“屋里的交给我,你去追郭林遗,千万不能让他走逃了!”裴策喊着,听准了奔身挥刀朝一人砍去。 独孤朔听了,辩着两人逃开的方向往去追,也说一句道:“你自己小心!”随即跃身入了暗道。 后堂墙壁之内藏有暗格,一直通了后院假山。独孤朔在漆黑之中一路追过去,前逃的两人将一路烛火打翻在地,脚下通道内一片漆黑。 看着隐隐有光,走近时却也灭了,独孤朔只得放慢步子,缓缓跟上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独孤朔眼见前路弱弱有光亮,似乎到了出口,遂越发放缓脚步,才道通道口,便听“唰唰”几箭射来,独孤朔忙旋身闪躲,连着数刀将几支击落在地,却也忌惮起来,一时不敢贸然出去,委身后退几步,解下弩箭,将柱台掷出去,又是几箭袭来,独孤朔听声辩了辩箭射来的方位,急急朝着放了两箭,四下不了见动静,许久又听不得回声,独孤朔才跃身出去。 暗道之外亦是黑灯瞎火,不见人影动向,独孤朔三步并作两步,顺着假山攀爬上去,就见远处有一微弱火光闪动,急急朝空中放一只响箭,继而跃上屋顶追去。 追至门口,竟不见了踪迹,四下并无打斗痕迹,独孤朔便打了几声暗语,门口的差人竟回应了,言下并无郭林遗的踪迹。 独孤朔只得折身回来,顺着小路缓缓探去。才走了几步,又听“唰唰”几声,独孤朔连忙退身闪躲,才绕开廊柱,登时窜出四个大汉来,一个个手持短刀盾甲,见了独孤朔便围将上来。 独孤朔见状,快步上前,旋身跃起,朝着四人连发数箭,仅有一支射中一人肩膀,那人却毫不在意,一把将箭扯掉,嘶吼着发作起来,但见独孤朔举刀来砍,那四人举盾格挡,又于缝隙之中连刺数刀,逼得独孤朔急回身退去,那四人又举盾一齐攻上来,独孤朔以身抗衡,却直将自己撞翻在地,四壮汉又凌空劈砍下来,独孤朔一脚蹬在小径青石之上,借力向后翻滚起身,四人一刀砍空落在地上,顺势横刀扫将过来,独孤朔连连翻身躲开,才脱身,便借机跃在一处低矮假山之上。 稍稍回神,独孤朔认出这是边军的功法,不敢硬拼,只得伺机又放了几箭,虽伤不得四人性命,却也牵绊住了,令四人进攻稍作延缓。 片刻,但见那四人又举盾冲过来,独孤朔借力跃身出去,直奔那老者而去,才跃出丈许,凌空忽地一个网子迎面飞来,独孤朔躲闪不及,被牢牢套住,那四人返身回来,举刀砍下,眼见挣不脱,独孤朔心间皱作一团,暗道一声“不好!”,便也无法,双目一闭,只等刀斧加身,却是刀砍来时,齐齐砍在盾甲之上,发出铛铛响声,独孤朔睁眼一看,竟是内卫的甲盾。 原是此前在前院探查的两人听了独孤朔哨箭,急急跃墙而来,正好替他挡下一刀。 两人来不及多言,挥刀朝四大汉攻去,独孤朔乘机砍破网子立身起来。 那两人中有一人笑道:“左司赫赫威名的独孤朔,竟被渔网兜住了,传出去怕是要被同僚们笑话了。”但见了来人相帮,身后的老者拉起少女夺路便走,独孤朔跃身便追,又朝两人喊道:“切莫大意,乃是边军的战力,远非一般的草莽流寇!”二人应了一声,只管放马与那四人缠斗在一起了。 才追出院落,那老者欲夺门而去,情急之下独孤朔凌空发了一箭,正中了那人后胸,登时扑倒在地,本想连发一箭,却是那姑娘转身张开双臂挡在前面,眼见二人逃不脱,独孤朔跃身近来,举刀往跟前逼去。 “大胆贼子,还不束手就擒,休想从内卫手上走脱!”独孤朔举刀指着二人,那姑娘不管独孤朔,转身抱起老者,看时一箭透过后背刺穿胸口,嘴角气息已然微弱了。 “大人,大人····”那姑娘抱着哭喊起来,独孤朔一时无措,举刀指着姑娘道:“郭贼已死,尔还不束手就擒?” “独孤朔!”眼前的姑娘突然哭喊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独孤朔登时怔住了,这声音似乎相熟,奈何一时想不起人来,只呆呆地立在原地。倒地的老者被抱起时还有一口气,挣扎着从怀间掏出一份信笺,向着那姑娘咳嗽道:“柳姑娘,这,这是共同举事的将领名单,你一定要保护好,好,万不可落入内卫、内卫手中····”未说完,老者便断了气。听了柳姑娘几个字,独孤朔心头一惊,继而一喜,脑海中立时闪出柳凌微的样貌来。 便是一闪而过,独孤朔抢身欲夺那信笺,被柳凌微一把推开,柳凌微也不管独孤朔,转头又唤了几句老者,见没了回声才轻轻放在地上,摘下斗篷。不看则已,一看独孤朔着实呆住了,眼前的正是柳凌微,那个已然投河自尽的、青梅竹马的柳凌微。 独孤朔一时不知是喜是悲,往后退了两步,怔怔地盯着柳凌微看了又看,半晌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柳凌微也不说话,也只静静看着独孤朔,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继而顺着脸颊扑簌簌地落了。 片刻,独孤朔听见后边的喊声,急急擦了一把眼泪忙道:“你快走,从这里翻墙出去,外面没有内卫的人,出了秦州城往神都去,去洛阳街市找蔡阿婆,在那里等我!”说着,一把将柳凌微拉起来,搭了人梯送将出去。 转身回来时,他眯着眼,长吸一口气,笑道:“她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顿了片刻,他上前去摸了一把老者的脉搏,已经没了气息,略作拾掇,才往内院走去。 那后来的两人见独孤朔提刀回来了,问道:“追到郭林遗了吗?”独孤朔暗抹一把泪痕,答道:“我杀了,就在后门口!” “大人,临行前大统领有交代,要活的,死了该如何交差呀!” “先别管了,这贼边军厉害的紧,大人快来助我等!”旁的一个已然招架不住,喘着粗气吆喝一声。独孤朔听了,猛地一抬头,大叫一声“不好”,急从腰间拔出连弩,发一支响箭,伴着焰火燃尽,四下的内卫飞檐走壁而来。独孤朔急道:“两位兄弟先行应对,裴策大人以一敌三,恐有危险,我去助他一助,其他几位兄弟转眼便到!” 那两人听了裴策有难,齐齐应答一声,独孤朔话音未落,已然跃身去了。 屋内仅有一盏烛火亮着,地上倒着一人,胸口中了一刀,再看裴策,被逼退至案桌上,左右双手死死握着刀柄,那两人满脸血迹,双刀压着裴策动弹不得。 “裴大人····”独孤朔连着喊了两声,没有听见回音,忽地角落传来几声粗喘的气息声,独孤朔大致判断了方位,跃身跳将下去,远远看见两个大汉压着裴策,凌空拔弩连发两箭,那两壮汉拼命压着裴策的刀,一时不敢贸然腾身,被弩箭射中左右后肩了,才急急扯刀回顾。因是昏暗,又怕伤及裴策,独孤朔不敢全力使箭,只伤了二人皮毛。 “你怎么才来呀,他奶奶的,我险些折在这儿了!”那二人各中一箭,晃开身去,裴策一时周身劲力消退,瘫软下来,颤巍巍地地说道。 “哈哈,裴大人,我又救你一命!”独孤朔笑着说了一声,举刀旋身迫上去。 “不要管这个了,先解决了这个姓裴的再说!”那两人侧转身子,相互折去箭枝,齐齐施剑攻向裴策,裴策见状,急忙翻身滚过案桌,反身一脚踏去,将案桌踢向两人,二人举剑自上而下砍去,桌子登时粉碎,正是这一缓,独孤朔飞身而来,与两人战在一处。那两人有些许套招,一个左刺,一个右扫,一个横穿,一个劈砍,约莫七八招,独孤朔便觉明剑路,好在与外面那四人不同,这两人的功法招式不是边军的路子,更像是江湖中人。 独孤朔遂道:“裴兄,这几人该不是边军的路子,后院有四个边军汉子,武功着实厉害,司里的几个兄弟险些招呼不住!” “也是琅琊王的余孽?” “不知,使的是边军的御敌打法,我一个人斗将不过,被两个弟兄好一番嘲讽!” “莫慌,当真遇着边军,也够他们喝一壶的,等出去了再笑回去!” “裴兄且先休息,等我料理了这两位再说!” “好好···”裴策笑着说着,连连咳嗽了几声,翻身靠在临角的柱子上。 独孤朔已然摸清了两人剑法照门,遂想卖个破绽,等两人拔剑来攻时,假意举刀格挡,闪身退步,左手暗中摸出弓弩,搭弓连发两箭,那两人慌乱撤身回护,独孤朔伺机举刀直扑一人而去,另一人见了,举剑策应上来,独孤朔便朝那人又连发两箭,逼着那人只得翻身闪躲,一时之间,独孤朔将两人分了开来,另一个见独孤朔攻上来,观望了一眼,些是心有忧虑,或是身法本来弱一些,心间胆怯了,连连退身,独孤朔看准了快步抢上,环身一绕,刀随身走,将那人左右上下连着五六处攻破,鲜血霎时渗了出来,另一个看了,叫一声“大哥”,随即跃身朝着独孤朔劈砍下来,独孤朔侧身躲闪,那另一人又横扫过来,独孤朔连退两步躲开,左手搭箭连发两支,那另一人连连翻身躲开,却不料那箭直奔了后面的人去,那兄长一时躲闪不及,一箭中了脖颈,一箭中了右臂,登时捂住脖子倒了下去。 另一人才立定身,却见兄长倒下,忙窜过去,想抱起身来看,却被裴策飞身一刀从胸前划过,倒在地上抽搐几下,登时没了气息。 眼下解决了两人,独孤朔挽刀起来,搭在左臂上一抽,刀上的血迹便被擦了干净。 “怪不得大统领一直说独孤兄最为善斗,今日一见,确实如此,我被这三人追杀半晌,豁出去挨了两刀才得以伤了一个,却被这两人打的毫无招架之力,也未曾想着分开来逐个击破,看来日后还的多想独孤兄请教才好!”裴策也擦了擦刀,笑着说道。 “裴兄见笑了,倍则分之罢了,你伤不碍事吧?”独孤朔走向裴策,边问道。 “穿了软甲,都是些皮外伤,不打紧!哦,对了,郭林遗呢?”裴策说着,忽然问道。 “死了,眼见他们走脱了,情急之下放了一箭,未料那匹夫福薄,竟当场气绝身亡了!”独孤朔轻巧地说着。 “唉,如是说来,回去不好交代了!罢了罢了,此番折子该是由你着手,至于如何说辞,你自己要掂量着看,只怕死了郭林遗,少不得大统领的一番训骂。”裴策说着,被独孤朔搀扶着往后院走去。 才进院门,便听得刀剑之声。“独孤大人先去,我随后就来!”裴策说着,推了一把独孤朔,独孤朔坏脸一笑,拔刀快步而去。 但见一个内卫躺在地上,鲜血自勃颈处涌出,已经没了气息,四个边军汉子对着三个内卫,正酣战一处。 四人眼见独孤朔来了,急道:“大人,这汉子厉害了,伤了咱们一个弟兄,我们五打四未必有胜算,你快想想办法!” 独孤朔本想用刚才击败屋内二人的办法,转念一想,边军自佩盾甲,弩箭射不穿,又见那四名汉子膀大腰圆,不着甲胄,而且手中遁甲远远小于边军作战,遂微微一笑,计从心生,忙大声问道:“诸位兄弟弩箭可有尚余?” “不曾使用,十三支均在!” “好,你们听我口令,将弩箭取在手中,我要你们退就退,进则进!” 那四人齐齐喊一声“好!”随即独孤朔跃入人群之中,先是连砍数刀,被边军遁甲一一格挡,随即用肩膀撞了几下,也被边军挡住,随即边军举刀刺来,独孤朔连喊道:“退”众人忙跟随独孤朔滚地翻身退去,那四人连追上来,独孤朔又喊一声“放”,数支弩箭应声急出。原是四人连身翻滚过来,并未起身,半跪在地上,四名边军汉子举盾攻上来时,因盾牌较小,护不住周身,数支弩箭正中了壮汉的腿,一时翻倒在地,独孤朔又喊“进”,四人起身一同攻去,刀箭齐用,将边军砍倒在地,但并未伤他们性命。 “哈哈哈”裴策忽然笑道:“独孤大人果真好计谋,明知硬拼斗将不过,却是利用他们身形高大、盾牌短小的不足,将他们的优势变成了劣势,将你们的不足变成了优势,裴某佩服,佩服!” “裴大人不必奉承,眼下折了一个弟兄,回去怕是更没法交差了!少不得要挨晏统领训骂!”独孤朔说着,面露难色。 “哦,我以为内卫中就数你不惧怕大统领,想不到你也怕的!哈哈啊哈哈!”裴策笑着,举刀便要砍杀四名边军,却被独孤朔挡下,裴策盯着独孤朔满脸疑惑地看着,好似反问独孤朔为何不让他杀了四名边军为同僚报仇一般。 独孤朔笑道:“裴兄不必杀他们了,他们本是戍边将士,只不过受人蛊惑被人利用罢了,今日裴兄若杀了他们,来日少不得他们会说陛下昏庸,纵容内卫滥杀无辜,陛下素以仁孝治天下,放他们回去,不仅他们会感恩陛下仁慈,更甚者也会将陛下圣明传到边关,岂不是更好!” 裴策听了,望向独孤朔,颜色稍喜,点头笑道:“说的也是,日后若再有人说内卫只是些莽夫有勇无谋,裴某第一个反对,以独孤兄之作为,颇有荀彧之风采,以德报怨,还为陛下保全了仁慈圣德之名,真可谓是一举两得呀!”,众人听罢,也跟着附和了几句,当下放众人散去。 待到了后门处,果见郭林遗尸身。裴策将门外秦州的暗卫唤了进来,派往秦州城里寻车马去了。 众人在院中各处翻找了几遍,将一应文书、信笺、札记等书籍物品拾掇着封存起来,装在马车上,连夜往神都去了。 第二章 神都复命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书接上回,众人在秦州城内一番厮杀,不仅折了一名内卫,连副统领裴策也受了伤。 当下事毕,众人辞了秦州暗卫,星夜往神都去了。 路上,上官衣为裴策敷了金疮药,又扯了袍子包扎伤口。 世人皆知内卫乃是千牛备身,多数来自“五府”,为达官贵族之后,此番战死的内卫唤作吕放,乃是兰陵郡箫淑妃的姑表亲侄子,裴策和独孤朔心中隐隐作痛,晓是回了神都,少不得会被贵人们闹上一番。 独孤朔与裴策心知肚明,相互看一眼,只无赖地摇了摇头。 先按下不表后事,且说几人走了官道,一路车马驰骋,待第三日天色将晚时远远能望见洛阳城,众人心里猛地一番兴致,脸上颜色也逐渐放开了。 才过一片树林,独孤朔忽地勒住了马,众人也警觉起来,一一抽出长刀四下张望。 未及众人动作,便有数十黑衣大汉从林中四下窜了出来,将众人围将起来。 为首的一人执剑指着裴、独二人高声呵道:“不想死的就把名单交出来,兴许还能给你们留个全尸,敢说半个不字,顷刻间就叫你们灰飞烟灭!”。 裴策盯着那人看了看,又转头对独孤朔笑道:“独孤兄,你可是个怕死的主?”。 独孤朔看了黑衣人一眼,不屑地笑道:“怕死?我倒是想尝一尝死是何种味道!”。 “既然你们找死,那我就成全了你们!”那为首的人说完这句,用手挥一挥剑,数十黑衣大汉犹如潮水一般涌将上来,内卫众人本就握刀在手,顿见裴策翻身下马,独留下一人守着马车,其余众人一一提刀迎将上去,两方战在一处,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倒是独孤朔却不下马迎战,四下张望了一回,目之所见,不远处神都城灯火通明。但见斗将不过,遂心生一计,拨马狂奔往都城而去。 边走边扬手高喊道:“名单在此,名单在此,有本事便来拿!” 那伙人听了,果真中计,撇下内卫众人,直奔了独孤朔追去。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快马已至城门之下,独孤朔勒马看向追兵,朝着城门守军高喊几句,霎时禁军簇拥上来,独孤朔亮出内卫腰牌,说了几句,一队禁军直扑向黑衣人,一众黑衣人见了,蹬地拔腿便四散开去了。 独孤朔望着鸟兽状散退的黑衣人,不由地笑出了声。 待裴策等人赶上来时,黑衣人早不见了踪影。 裴策指着独孤朔气喘吁吁地说道:“你呀你,竟敢拿名单诱敌,不怕被他们抢了去吗?” 听了裴策之言,独孤朔面露困惑,忙道:“什么名单?” 裴策听了说道:“不是你刚刚说名单在你手里吗?” 独孤朔道:“我听他们拦路要抢夺名单,随口说来逗一逗他们,我并无他们口中所言甚名单!” 裴策闻罢“哦”了一声,挥手吆喝众人往城中去了。边走边同人说道:“这伙贼人也忒胆大包天了,竟敢在神都城天子脚下拦路抢夺,简直狂悖!” 行至城门口,上官衣扯起腰牌与守城的兵士看了,兵士见了腰牌,忙列成一排,拱手相送。 “哈哈,神都上下,各道州府衙,哪个见了这块牌子,不是狗一般的摇尾巴,真是快哉!”说话的是同行中的一名内卫,唤作杨忠,乃是前大隋一朝杨家之后。 独孤朔听了,苦心一笑,反倒是裴策即时沉下脸来,走了许久才道:“杨掌使,话不能这般说,世人与内卫趋之若鹜,皆是因当下告密之风盛行,人人自保而已,只是面上恭恭敬敬唯唯诺诺,走过了背地里少不得要嗤之以鼻,啐几口唾沫,骂几句娘老子。哥几个须记着,我们办差,不凌弱不屈冤不斗狠,凡事求个问心无愧!” 众人听了,齐道一声:“晓得了!” 马穿过宵禁了的城道,说话间已到了皇城内卫司。 当值的几个掌使、掌班见了,列作一排,恭叫一声“裴副统领、独孤副统领!”裴策看也不看,一边解着周身物件,一边吩咐道:“解了马车上的两人,分送诏庭司和案证司,让仵作尽快查明吕放死因,赶着拟了证验文书送左司独孤大人处!至于另一具尸体,交由案证司,连夜唤程掌使细细探查清楚,晏统领来之前,所有人一律不得出案证司。” 几个掌使、掌班听了,连连应诺,四下分头忙去了。 独孤朔也跟着喊了一句:“让老金带齐了金创药到裴大人房中去,传些膳食再烧一锅热水送去几位兄弟屋中,连日赶路,水米未进!”独孤朔说着,拍下身上的尘土,往屋子中去了。那几个人本往外走内卫差人,听了独孤朔的话,一时分作三队,各自去了。 事不絮细,但说连夜传唤了案证司掌使程春许和诏庭司掌使李曾,一番折腾,至子时将证验文书送了独孤朔屋内,独孤朔一夜未歇,将陇右诸事写了折子,只待天明呈报。 到了天明,内卫各司均已点卯事毕,四下忙碌起来。 内卫掌印使大统领晏清芳端坐堂上,两边分列着左司统领中郎将武庚纪和右司统领检校中郎将关月先,其后依次列坐了两位刑部官员及各司掌使、掌班。 裴策、独孤朔上前施礼,等落了座,听晏清芳轻轻咳了几声,朝众人说道:“今早呈来的折子我看了,陇右之事已了,折了一内卫同僚,定要厚加抚恤。此番我看不必追论过错,但须有奖赏,裴策裴大人当记首功,其余诸位兄弟一并奖赏!”及说完,裴、独二人忙立起身来,恭敬地揖手。 裴策施礼后依旧立着身,揖手言道:“禀大统领,此番差事由我负责,结局虽能圆满,却是伤亡一人,按规矩,错失在我,当罚我半年俸禄,我万万不能记头功,若非独孤统领机智应对,化险为夷,恐内卫损伤更多,我提议独孤朔应当记首功!” 独孤朔听了,欲起身辩说,被晏清芳抬手阻拦,言道:“此番捉拿逆贼,本是内卫左司的事,唤你前是为稳妥起见,你也受了重伤,独孤朔在折子中写的十分清楚,你不必自谦,我已吩咐内务司厚恤吕放了,你们自当安心为陛下为大周效力,不必苛责个人得失,此事不必再议!”裴策本想再说,却被关月先挡下了,待晏清芳说罢,众人起身齐道一声“是!” 晏清芳因内宫来传人宣说武皇召见,遂嘱托了关月先几句,拿了折子急急去了。 待送走了晏清芳,众人复又回坐下来。 关月先言道:“剿灭琅琊王余孽乃是陛下最为忧心之事,裴、独二人差事办得陛下欢喜,想不久该是会有赏赐下来,两位自当安心,去歇息些时日吧,不另作差事!”说着,朝两人点了点头,示意两人离去。 裴、独二人听了,站起身来揖手言谢。裴策说道:“此番是陛下洪福护佑,大统领运筹帷幄,两位统领指挥的好,也多亏了武大人在陇右道培养的暗卫郑掌使出力,卑职恳请两位统领也能记他一功,以慰各道州府衙暗卫兄弟之心!”说着,又揖手施礼。 “言之有理,罢了我再奏请晏统领,定要给予奖赏,若是愿意,也可以调到神都来!”右司统领关月先笑着说道,裴策又揖手施礼退身出来,里面众人笑罢,接着议起事情来了。 独孤朔先裴策出来,便急急往街市奔去,到了街市蔡阿婆那里一打听才知并未有姑娘来过,独孤朔欢喜期盼的心猛地一下失落了,遂无精打采垂头丧气一般地往家里去了。 才至巷子口,忽地窜出一人来,吓的毫无防备的独孤朔浑身一个激灵。抬眼便是裴策,独孤朔不管他,自顾着转身进去。 裴策以为独孤朔记恨他抢了秦州的功劳,遂张嘴骂道:“独孤兄何必这般小家子气,今日我在堂上辩驳了,可那晏统领不容我细说,此番是我抢了你的功劳,下回我定要替你抢一个回来!” 独孤朔一听是裴策误解了,忙道:“裴兄何出此言,若我真想与你抢功劳,自然不会写在折子里了!”裴策一听,顿觉纳闷,却是心中暗暗有几分高兴,说道:“既不是为了功劳之事,那你如何这般垂头丧气失魂丢魄的?” 被这一问,独孤朔心中猛地一惊,忙转思忧,转念故意喜笑颜开地说道:“裴兄,不瞒你说,我心中一直隐隐不安,不论是晏清芳还是武、关二人,对吕放之死一事轻描淡写,也是奇怪,按惯例也该是要罚俸银的,最少不得被两位副统领训斥一番,我本想着今日也少不得一顿了,却是三位统领都好似故意不说,还要奖赏,其中是何道理我着实想不明白!” 裴策听了,哈哈一笑,说道:“你盼着罚了我的俸禄才安心,我就说这人总是爱胡思乱想,依我看,他们不是不管,而是郭林遗之事全然盖过了一个内卫掌班之死,可见此番并不是抓一个反贼余孽这般简单,其中蹊跷不能也不愿说与我们听罢了,我们也不必放在心上。来来来,他们几个闹着去喝花酒,数日未有好歇,不如在你这僻静的宅子里好好消遣一番!” 裴策说着,一手提溜起酒,一手提起肉给独孤朔看了,而后径直往厨房去了,边走边说道:“你也该娶个媳妇了!哈哈,徐胃、郭秉、秦阳、上官衣他们上午派的差,便会一同过来!”独孤朔听了,哦了一声,心中忽地担忧起来,心道:“万一柳凌微来时他们都在,未及说明该如何是好,却也不知裴策那夜是否看见了柳凌微!”如此想着,转身忽见裴策举着刀立在眼前,独孤朔又被惊吓了一番,霎时捂住扑通扑通的胸口。 “你如何走路没个声响,一声不吭似得便来!” “你想什么呢?我给你说了半天了,也不见你搭话,着魔了啊!我都走到你跟前了,你也看不见听不见,反倒说我走路没个声响,真是奇怪!”裴策说着,摇着头转身去了。 “你说了什么?”独孤朔问道。 “我说我有个远房表妹,过些日子要随我姨丈来神都,到时你去相一相,人长得闭月羞花,娇艳玲珑,比神都的姑娘差不到哪儿去!” “算了吧,我一个糙汉子,可别吓着姑娘了!”独孤朔说着,徐胃等人来了,一时院子里欢乐起来。 才进门,就听上官衣道:“哈哈,还是独孤大哥的这个宅子好,远离街市,清净安逸,怪不得一散衙就没了踪影!” “哎哎,快别卖嘴了,快来帮忙,看不见我一个人忙的焦头烂额的吗!”裴策喊了一句,众人嬉笑着赶进去了。 徐胃与独孤朔寒暄了几句,就听裴策喊道:“没醋了,徐胃去蔡大娘那儿讨些去吧!”徐胃听了,应了一声便要走,独孤朔急忙拦下来,说道:“我去吧!”众人看了一眼独孤朔,道:“独孤统领如何是去了一趟陇右道,竟也变了一个人似的!” 裴策笑道:“莫管他!”众人听了,一时附和着笑了起来。 独孤朔全不管里面众人,出了门直奔了蔡婆婆处,沽了醋,又再三叮嘱了几句,才放心回来。 众人好日子不聚,一时高兴,直吃酒吃到醉了,东倒西歪地挤睡在一处,直到次日日头晒热了才一个个醉汹汹地回去了。 独孤朔早早又去了一趟蔡婆婆的铺子,依旧没有柳凌微的消息,连着两日依旧如此,直被蔡婆婆取笑了一番才罢。 第三日傍晚掌灯时分,内卫左司诏庭司掌使李曾来请独孤朔往明堂去见大统领晏清芳,独孤朔心中虽有疑虑,却也不多问耽搁,穿戴好朝服,随李曾直奔了明堂。 独孤朔远远看见御前司的人,便故意问李曾道:“李大人可知大统领何故不诏我去内卫司,而是要去明堂?” 李曾轻轻拨了拨马,神秘一笑道:“陛下此刻正在明堂,想来是你们陇右道的差事办得好,陛下要奖赏了!”独孤朔听了,嘴角一笑,已然知悉是武皇要见他,不方便派御前司来,故而打发了诏庭司的人来。 忽地一个念头闪过,独孤朔想起刘凌微来,一时嘴上不说,暗暗捏了一把汗,笑着说道:“都是为陛下办差,分内之事,无须奖赏,也该竭力所为!”李曾听了,笑了笑,不言语,拨马去了。 等到了明堂,李曾被御前司的内卫拦在门口,只放了独孤朔一人进去,独孤朔边走边想,该是陛下召见,莫不是已然知晓了柳凌微了,或者柳凌微被抓了。想着忽地停下脚步,但事情已然到了跟前,只好硬着头皮走一遭了。 进了明堂,只见常随太监守卫门口,独孤朔揖手请见,里面传唤了一声,便请了进去。 独孤朔虽见过几次武皇,却从未被召见过,心中自是忐忑万分。 “卑职独孤朔叩见陛下!”独孤朔进的门口,远远看见龙颜,遂跪倒在地,长揖道。 “独孤朔免礼平身,近前回话!” “谢陛下!”独孤朔但说一声,揖着手,佝着腰快步走近,临到阶前,忙又跪道:“不知陛下唤卑职前来有何吩咐?” “不必拘礼,起身来说!” “谢陛下!”独孤朔听了,忙起身来,退在旁侧,又见一旁的是晏清芳、武承嗣两人,忙揖手道:“见过两位大人!”那两人不作声,只揖手回礼。 “果是少年英才,此番郭林遗之事办得很好,朕甚欣慰,朕已经吩咐内阁,择日便对你们许以奖赏!”武皇背转着身子立着,一手扶住额头,若有所思地说道。 独孤朔急忙跪倒在地,说道:“为陛下分忧,乃是分内之事,不敢言赏!” 武曌说道:“哈哈,倒是个实诚的孩子,起来吧!”。 独孤朔说道:“谢陛下!” 武承嗣突然问了一句:“独孤朔,你们在陇右捉拿郭林遗时,可有其他人在场?”单单这一句好似晴天霹雳,独孤朔以为柳凌微被抓,故意唤他前来问询,一时心中慌乱起来,额上的不觉渗出了汗,转念又装作镇静,心中正在思虑如何答复,却是武承嗣看他惊张,便又说道:“独孤朔,御前问话乃是常事,你自不必慌张,照实来说当日情形便可!”独孤朔听了,心间稍稍放松,却还是摸不透情势,想着最可能是他自作主张放走四名边军之事,忙跪倒在地,磕头谢罪道:“卑职有罪,不该放了那四名边军!” 三人听了,相视一笑,武皇又道:“平身吧,朕在折子中看过了,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能思虑长远,处处为大周着想,维护寡人声誉,真是难得,恕你无罪!” 独孤枫听了,心中稍稍作解,武皇转头又对晏清芳说道:“内卫有此明大局事理之人,也是清芳的功劳!”晏清芳急急揖手,言道:“都是陛下圣明的福泽,大周才得辈出!”这两句话,使得原本忧色的武皇顿时喜笑颜开,武承嗣也附和了几句。 “今日陛下唤你来,是让你再想一想,当夜你们清理郭宅时可有遗漏什么东西?”武承嗣忽地问了一句,独孤朔脑海中当即想起郭林遗临死之时将一件东西交给了柳凌微,他心知此刻断不敢有半点迟疑,便立即说道:“并无遗漏,院内屋子、水池、枯井各处我们一一搜寻过,一应文书、信笺,就是一片废纸,都被封存着带回了洛阳!” “能否将当夜情事当着陛下的面述说一番?”武承嗣听了说道。 独孤朔点头应允,随即将那夜情形从头到尾细细说了一遍,独独除去放走柳凌微之事。罢了又道:“我等深知此事干系重大,路上也没有片刻耽搁,回神都后,所有证物一应交由案证司查封,没有半点遗漏!” 三人听了,连连点头,武承嗣道:“与裴策说的一般,该是没有遗漏,晏统领说独孤朔是内卫中最为细心的,思虑也最为周到,该是没有遗漏了!” “辛苦独孤统领了,下去歇着吧!”武皇示意下,武承嗣说了一句,独孤朔忙跪谢退身,边走边听武皇言道:“再查一查,或是营州的消息有误,或者那东西根本就不在郭林遗手上,只是贼人借此扰乱朝廷思绪罢了······”独孤朔听了营州几个字,心中已是忐忑起来,想来他们说的事情该是和柳凌微息息相关,他自知必须要找到刘凌微了,说不定会有危险,遂出了明堂,直奔了蔡婆婆店铺而去。 第三章 神都来客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连着数日,独孤朔都要到临街蔡阿婆哪里去看上一看,却终究未见柳凌微身影。 独孤朔不免忧心,日夜胡乱思绪。 偶尔夜半惊醒,梦中皆是柳凌微被内卫押在诏狱里刑讯的情形,可怜他一时无法,只得暗暗担忧。 转眼已有月余时日。这些时日,内卫左司里派他侦破南北衙谋反一事,遂有多日未归家。 当时武曌麾下有一大员,名唤作来俊臣,本是借告密之风而起身的。 来俊臣上位之后,伙同手下诸多乡人,借着大肆盛行的告密之风,以诬告李氏诸王及一班朝臣为生,竟得了武皇宠信。 此番又在武皇驾前状告南北衙禁军及太平公主、武承嗣等人伙同李冲余党谋反,本就心思猜忌的武曌命内卫彻查此事。当下内卫左司领了差事日夜监盯一众人,但苦于查无实据,内卫一时毫无头绪,案情并无进展,三番五次禀至御前,均被驳回。 内卫一众人见武皇执拗,也是无法,只得商议着从来俊臣身上着手,遂增派了人手,日夜监盯,独孤朔也算是忙中偷闲,得了空缺。 这夜事毕,独孤朔辞了众人往家去。因是吃了些酒,朦胧之中却见自家屋内隐隐有火光,独孤朔以为醉酒眼花了,遂往巷子中水缸里捧了一抔水抹了一把脸,再透过门缝隙看时,仍见屋内微珠光若隐若现。 独孤朔心中一惊,酒气顿时消散了一大半,当下以为屋中进了贼人,遂拔刀悄身翻墙摸索进去,至屋前时,见屋内人影泰然,好似正主人一般自若,心中越发惊奇,正欲取下弓弩,熟料那屋中人竟突然开口说道:“进来吧,不必惊慌!” 独孤朔听了,心头一紧,转念一喜,这个相熟之音乃是柳凌微的声音,忙扔下手中刀弓,推门直窜了进去。 两人四目相望,不觉未语泪先流。独孤朔手足无措,怔了许久。 柳凌微望着眼前的独孤朔,忽地“扑哧”一笑,只惹得独孤朔越发止不住泪眼了,双手来回在衣裳间摩挲着,低下头,不言语,也不敢再看。 案桌上摆放着饭菜碗筷,独孤朔偷瞄了一眼,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来:“你做的!” 柳凌微听了,转喜为忧,悄然抹一把眼泪,顺手捡起筷子递给独孤朔,说道:“嗯,我做的,你快尝尝吧!” 独孤朔木讷地接过筷子,迈一步坐稳身子,端起碗“噗通噗通”吃将起来,泪珠犹如雨点般落在碗中,只惹得柳凌微也抑不住,跟着抽泣起来。 一时无话,时间仿佛停在了此刻。 灯火摇曳,独孤朔曾百转千回地想过与柳凌微相逢的场景,也曾祈祷盼求过此番场景。 他们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两人,可惜造化弄人。 柳凌微轻身坐在了独孤朔对面,任由眼泪扑簌簌地落着,独孤朔吃着吃着已然泣不成声。柳凌微看了,忽地起身扑在独孤朔怀中,独孤朔看着眼前照思夜盼的柳凌微,便再也抑不住了,紧紧将其揽在怀中,往事一幕幕浮现,两人竟如孩提一般痛哭起来。 当时年少,他们两人一起吃饭、一起嬉闹、一起读书,朝夕相处,日夜相伴,后因庙堂变故,两家人均被被牵连,皆入了诏狱。 此刻两人分坐两边,独孤朔大口吃着饭菜,柳凌微看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细细言道:“你还是与从前一样,狼吞虎咽的,你慢着点吃,小心别噎着了!” 独孤朔听了,连连吞了几口,忽地停住了,放下手中的碗筷直盯着柳凌微说道:“你学会了烧饭,也学了武功!” 柳凌微未料的独孤朔有此问,顿时止了笑容,变的冷峻起来,直勾勾低看着独孤朔,慢慢地吞吐道:“父亲死后,我被送入教坊司,要不是我投河之后被好心人救了,恐怕早就成了官妓了,也是老天有眼,让我遇着一位师父学了些护身的本领。” 独孤朔听了,满脸心疼地看着柳凌微,心中越发悲呛,忙握住柳凌微的手说道:“想不到你后来还受了这些委屈!” 柳凌微眼神左右闪躲,轻轻挣脱独孤朔的手,擦了一把眼泪,笑着说道:“都过去了,不提也罢!”说着,转背过身去。 “我被放出来之后,只听他们说你投河了,我不信,便去淮河找了你好几回,问遍了所有渔夫,都说没见过你,我不死心,后来又去了机会,终究没有你的消息,我便也以为你死了,为你们立了衣冠冢!”独孤朔说着激动了,柳凌微却越发悲呛,竟哽咽地哭了起来。 独孤朔又道:“我知道柳伯父是冤枉的,我爹也是,陛下替我父亲平反了,我知道当年是来俊臣诬这帮人构陷他们屈打成招的,我在你们的坟前发过誓,有一天我一定会亲手杀了这个狗贼为你们报仇,眼下内卫日夜盯着来俊臣,只等时机成熟,便可借着南北衙谋反之机,将他送上断头台!” 柳凌微听了思忖片刻,突然一惊,急急问道:“你是说内卫正在查南北衙的事情,内卫从何得知南北衙谋反之事的,南北衙还牵连了谁?”独孤朔见柳凌微止住了哭声,又对南北衙之事颇有意趣,遂将所知之事避重就轻地说与柳听了,话里话外透着嫁祸来俊臣之意。 见柳凌微不言语,独孤朔故意不深究多问,只假意她是好奇,便又自顾自问道:“出了秦州城之后你去了哪里?我整日忧心着你!还有那郭林死前留的东西,会害你的性命的你知道吗?” 听了这几问,柳凌微突然“哼”了一声,说道:“你还真做了武曌的鹰犬了,竟当我是内卫诏狱的阶下囚一般,既然如此,反不如将我捉了,送到内卫去,兴许还能换取你的荣华富贵!”说罢,起身便要走。 独孤朔听了,心中一时慌乱,不知那句话说错惹恼了柳凌微,忙一把扯住柳凌微的胳膊说道:“你切莫动动怒生气,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又不是为了要郭林遗的东西,倘若真是为荣华富贵,我便不会放你走,更不可能让你带走那东西了!只是,只是,你不知道,朝廷已然晓得你们的事了,只是尚未拿到郭林遗的东西,一时不能确证,内卫派出了行狱司和慎刑司的人去了营州,不久他们就能查到你身上,我只怕到那时你就脱不了身了,内卫诏狱可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你心里要早作打算!“独孤朔根据武皇及武承嗣所言,将一切连在一起,故意说出来探探柳凌微的口风,看其是否知晓此事。 未料柳凌微听了,把腿便要走,独孤朔忙忙道:“眼下城内已宵禁了,你出去反倒很快会被内卫盯上的,不如等天亮再做走吧!” 柳凌微听了,转身回来,盯着独孤朔问道:“武曌当真知道那份名单与营州之事了?”独孤朔听了,便知营州之事柳凌微肯定参与其中,遂说道:“如此说来,营州之事果真与你的那份名单有关了!” “独孤朔,你竟试探我,你,你,枉费我那么信任你!”柳凌微自知说漏了嘴,遂怒不可止,转身又要走,独孤朔眼疾手快,抢先一步侧身上去,赶在前头,封住了柳凌微的气关穴,使其不能动弹,而后将其抱起回来放在床上。 “独孤朔,你快放开我,不然我不理你了!”柳凌微又气又娇羞地说道。 “凌微,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暂时住在我这儿最是内卫查不到,你放心,以后你的事情我也不问,只要你不走,你喜欢做什么就做吧!”独孤朔说着,退去鞋帽和衣躺在柳凌微身边。 “你先放开我!” “我若放开你,你又要走,你便这样躺着吧,我们就像小时候一样!”听了这句话,柳凌微突然不说话了,眼里的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独孤朔见她不言语,又满脸泪水,遂掏出手绢,仔细擦拭着。 “这手绢,这手绢你还留着!”柳凌微看着独孤朔手中的手绢不可置信的问道。 “当然留着,你送我的东西我当然得保管好了!”独孤朔说着,犹如孩提一般,只惹得柳凌微越发泪眼迷迷,不言语了。 两人如是这般躺着,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着,不知何时柳凌微的穴道解了,但她听着独孤朔的呼噜声,好似一切又回到了从前,强忍着不动,直至天微明时才起身去了。 独孤朔与柳凌微的父亲本是同窗好友,两家相交多年。两人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皆为关陇士族之后,独孤朔之父因反对二圣临朝被下诏狱,而柳父因檄文讨伐武曌废李显之事被流放,两家女眷全部充官妓。柳凌微之父死于流放途中,母亲自缢而亡,柳凌微宁死不屈,投淮河自尽。 武皇登基之后,为招揽人心,大赦天下,免了众人之罪,独孤父辞官归家之后不久便去世了。 独孤朔一觉醒来不见了柳凌微踪影,四下寻了一番依旧未见踪迹,想着该是走了,一时失魂失神一般,只瘫坐在屋子的台阶上。 也不知过了许久,独孤朔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忙抬头去看,原是柳凌微提着菜篮回来了,独孤朔见了,奔上去一把抱住,当即失声哭起来。 良久才道:“我以为你又撇下我了!”柳凌微也轻轻搂住独孤朔,说道:“天下之大,却无我的容身之所,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离开这儿我还能去哪儿?”说着两人相视一笑。 早饭过后,两人坐在台阶上,说着往小时候的欢愉,不知不觉已然天色晚了。 那时候他们不过七八岁,没有这诸多一般心事,自由自在,好不快活。转眼十年光景,早已物是人非。 一连数日,独孤朔皆不去内卫,连人整日说话,不觉就是一整日光景。 这天,内卫司众人正在商讨南北衙之事,武庚纪忽问道:“南北衙之事由谁主理呀?”堂下众人皆不言喘,武庚纪略有怒色,呵道:“独孤朔上来回话?”许久不见动静,众人面面相觑,一人禀道:“回大人的话,独孤统领已有两三日不曾来司里了,南北衙的案子由独孤大人主理,我等协办!” 武庚纪听了,怒道:“岂有此理,案情如此紧迫,他却不亲理,是何托辞,去,现在就去,把他找回来,老夫就坐在堂上等他!”那人悻悻地去了,刚出门碰见徐胃、上官衣等人,众人见其神色慌张,便问了几句,知了事情缘由,徐胃劝住那人,自直奔了独孤朔家中去了。 当时,柳凌微早早出去了。徐胃推门进来,见独孤朔依旧未起,连连喊叫几声,惊扰了独孤朔的梦境,气的独孤朔咒骂了徐胃几句。 徐胃说明情由,待独孤朔洗漱罢了,便同往内卫司去。一路上徐胃将司内情势细细说与独孤朔听了,他只是点头应允,并不作声,徐胃暗中少不得替他捏了一把汗。 两人临走之时,独孤朔暗中留了字条给柳凌微。 “独孤朔见过大人!” 武庚纪听了,看也不看,呷着茶说道:“数日不来当值,你可知南北衙之事如何了?” “回禀大人,南北衙之事已有眉目,还请大人再稍作宽限,眼下还不能细说,只等鱼上钩、鳖入瓮,便可收网,到属下自有交代!”独孤朔如是说了,原是他虽不去司里,但私下指挥杨忠等人按他计划诱使来俊臣入网,此刻被武庚纪一问,故意卖个关子。 武庚纪自知独孤朔本事,听罢此言,心中越发欢喜,遂道:“好,好,好,诸位同僚且看,这就是陛下盛赞的副统领,内卫办差,不在声势浩大、不在恃强凌弱,而在周密谋划,运筹帷幄。老夫知你陇右之事尚在歇息,不忍再加重担,奈何眼下多事之秋,不得以而为之,等南北衙之事办妥了,定为你请功!” “卑职谢过大人,大人,卑职近日身体有恙,想告假几日,望大人允准!”独孤朔借机说道。 “准了!哈哈,回去好生歇着,有你一言,老夫心里踏实多了,罢了,今日堂对便到此,诸位请便吧!”武庚纪如是一说,众人便散了。 除了内卫司,独孤朔远远喊住李曾,说道:“李掌使,陛下口谕!”李曾自知他被武皇传去过明堂,如是一言,便要跪听,被独孤朔一把扶住,说道:“此事关机密,不可跪听!”李曾轻呼“万岁”便揖手恭听。 只听独孤朔道:“近来来俊臣告陷武氏诸王谋逆,又罗织李旦、李显与南北衙一同谋反之罪,实乃可憎可恶,朕特命大统领晏清芳携副统领独孤朔,携诏庭司一干人等秘密查明,择日奏报!”李曾听了,当真以为是武皇之名,遂悻然受之,言道:“陛下垂怜,臣万死不辞,定当肝脑涂地,以报皇恩!” 独孤朔听了,心中一阵冷笑,嘴间说道:“此事陛下托付你我二人,若是走露风声,你自知后果,烦请掌使万不可走漏风声,亦不能明察专办,需暗地里动手!”李曾听了,揖手道:“这是自然,下官谢过独孤统领提携之恩,此番恩情下官定当铭记心中,时时感念,请大人放心,李某的嘴可是出了名的严实!” “好好好,当下便有要急之事,可我身体有恙,实不能亲去····”未及独孤朔说完,李曾抢先说道:“大人只管吩咐,卑职绝不含糊推辞!” 独孤朔便在李曾耳边私语几句,李曾唯唯诺诺的仰首去了。 如是计划定了,独孤朔自脱身出去,遂急急往家去。 才出宫门,却被裴策拦住了。 裴策一脸坏笑道:“好几日不见你人影,本来要去家里找你,适才碰见徐胃说你被武大人请了去,便在左司门口等你了!” “等我作甚,近日身体抱恙,不便饮酒,改日,改日!”独孤朔说着,侧身便要走,被裴策一把拽了回来,笑道:“今日不找你喝酒,有喜事与你说!” “喜事,眼下秋凉心寒,人心不古,能有何喜事?便是有,紧着说了,不妨我早些归家去!”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此处人多嘴杂,不便相告,须到我府上一叙,再者你孤身一人,为时尚早,归家亦是无趣!”裴策说着,忽看着独孤朔笑道:“莫不是你金屋藏娇!”独孤朔担心闹得欢了,少不得裴策又要跟去家里吃酒,万一撞见了柳凌微,怕再惹出事端,遂应允着往裴府中去,才出宫门,便见徐胃、上官衣等人等着,便同去了。 第四章 初见之喜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独孤朔被众人簇拥着,径直入了裴府。 “裴兄,既然到了贵府,总是能说了吧!”独孤朔看着嬉闹的众人说道。 “独孤兄莫急,到了后院自见会明了!”裴策说着,上官衣等人也推搡着,欲让他去后院。独孤朔不知裴策等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不情愿地说道:“后院皆为女眷,我一糙汉子进去于理不合,若是裴兄不愿直说,不妨改日,今日身体有恙,着实不便!” “今日由不得你,你便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裴策一脸坏笑,众人也跟着起哄,独孤朔依旧不明缘由,再三拒绝。 “独孤兄,你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不就是见个姑娘嘛,何必这般畏首畏尾!”上官衣一时气不过,推搡间略有气愤地说道。“我何时说过要见个姑娘了?”独孤朔一脸茫然地看着几人,“哎,哎,我说这便是你的不对了,那日在你宅中就已说过,我表妹要来神都,想与你见一见,当时你未言,我便与你同意了,今日若要反悔,怕是不妥了!”裴策说着,与几人一起卷起袖子,拼死抵着,将独孤朔架了进去。 独孤朔被架着,嘴中喊道:“也未曾拾掇,粗鄙不堪,着实不妥!”众人也不管他,径直驾到内院湖边,远远看见裴策表妹伴着几个姑子莲步走来,众人才罢。眼见众人要走,独孤朔也欲跟着出来,上官衣胁迫道:“独孤兄今日若敢出这个门,我等定要扒了你的衣裳,与表妹跟前臊也要臊一番!”此言一出,独孤朔自知几人秉性只得硬着头皮走了回去,众人见了哈哈大笑起来。 裴策之表妹,盱眙人,姓何,名欢,是随父亲何晟荣升神都,举家迁居于此。何欢时年十四,未曾婚配。因是架不住表兄裴策多番言说,遂背着父母借机偷偷来见独孤朔一见。何欢在盱眙之时,多与裴策有书信往来,期间裴策多番提及内卫副统领独孤朔之事,惹得何欢心生仰慕之意。 何欢过来时,独孤朔假意佝着身子,低着头不看一眼,一则自己心中只有柳凌微,再者自己不修边幅,恐怕惹污了何欢姑娘的眼睛。 “何欢见过公子!”何欢轻点杨柳之姿,叙叙问好! 独孤枫依旧不看,侧转身子,揖手言道:“姑娘安好!”到底何欢也是书香之家,颇有秀惠之气,大大方方地说道:“公子何故不以直面相言,偏是侧转身子,莫不是丑的不能见人!”说着噗嗤一笑,惹得独孤朔霎时红透了脸,便恭恭敬敬转过身来,揖手施礼,举目看时竟呆住了,只见何欢生的玲珑清雅,秀气非常,正如曹植所言:“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何欢但见独孤朔正脸,略有稚嫩之气,却也英姿颇佳,眉宇间透着沧桑气概。 独孤朔看了一眼,忙转过身去,倒是令何欢疑惑,她正盯着独孤朔细看,未曾想独孤朔却突然转过身去,忙问道:“公子这是何故,实不像兄长所言有英雄之气,常闻人言神都卫作何暴虐凶残,手段毒辣,莫不是公子会怕我这一个姑娘家吧!” 独孤朔闻言,忙揖手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到此实为同僚们所骗,本不知要见姑娘,未及修饰已是失礼,又见姑娘生的好看,恐忍不住多看两眼,轻浮糟践了姑娘的名声,而姑娘见了我这登徒浪子,又恐污了姑娘贵眼,还是不看的为好!” 何欢听了,笑道:“世人以美为美,但见了美人美景,多看几眼乃是赏心悦目之事,何故在公子这里反倒成了污秽之说,莫不是何欢生长的入不得公子贵眼,特以此话搪塞罢了!” 独孤朔神情紧张,急道:“姑娘实在误会,在下绝无此意!” 何欢心中略有气闷,但见了独孤朔闪躲之中似有不情愿之意,遂委身说道:“也罢,既是公子不情愿,何欢也不便强人所难,今日走了许多路困乏了,便作罢了吧!”说着,点身欲退。 独孤朔急道:“今日唐突失礼之处,请姑娘海涵!” “公子大可不必计较,何欢告辞了!”何欢转身走了,独孤朔才慢慢转过身来,远远地望了几眼,长出一口气,随即也出了院门。 众人正在门口等着,但见他出来,一个个跻身跟前问道:“怎么样,表妹可生的好看,你俩可看对了眼?” 独孤朔似有些失神,他心中脑中乱作一团,脑中何欢的影子和柳凌微的影子交织在一起,乱的不可开交,听着几人言语,他昏乱着连连点头,胡乱地应允着。众人以为此事喜成了,便欢呼闹腾起来,簇拥着要他请客吃酒,他心恐众人闹到他家去,再见了柳凌微,遂请了众人往教坊司吃酒去了。 教坊司乃是坊间的说法,官家唤作内教坊或者云昭府,主要负责宫廷中的歌舞、编乐等,其中有部分歌妓,绝大多数是歌姬。也是官营妓馆所在,其中些许姑娘、婆姨原本是官宦人家的女眷,因犯各种罪责被罚没而来。 后人白居易曾在琵琶行中写道:“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独孤朔与内卫的人也算是常客了,因着他们的身份,每每会被别人忌惮。 这日不同往日,独孤朔请了众人在馆中吃醉了酒。馆中的姑姑也是个有眼色的,但见几人来了,紧着命姑娘们拾掇洗漱去了,只待几人酒吃罢,陪酒的侍女扶引着往房中去了。独孤朔一把撇开侍女,踉跄着往楼上去,姑姑见了,赶在身旁扶住,她深知惹怒了神都卫差人吃罪不起,遂笑脸迎道:“统领大人有日子不来了,林官人(林晚儿,因是贵胄之后,罚没宫中作艺姬,被唤作官人)天天记挂着,近来茶饭不思了,前日子我还差人去府上看了,大门紧锁着,惹得晚儿哭了一宿,今儿个来了,还不教晚儿好好伺候了!”独孤朔听了,微微一笑,叹道:“世人若都如姑姑一般善解人意,那世间何来仇怨悲苦呀!” 那姑姑听了,越发欢笑,说道:“独孤大人日日来,老妪也时时高兴!”独孤朔说着,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反手丢给姑姑,笑道:“日日劳烦姑姑,怕是姑姑也受不住,我等兄弟都是些糙汉子,少不得搅了内教坊的生意!” “大人这是哪里话,只要神都卫的大人们肯天天来,老妪欢喜都来不及了!哦,对了,近来晚儿时常身体不适,待会大人可慢着点!”那姑姑一脸坏笑,朝着独孤朔的屁股拍了一下,独孤朔也只一笑,不言语,直到楼上林风晚的的房门前,独孤朔忽地转头说道:“谢谢姑姑了,承蒙姑姑照料,晚儿才得以周全!” “大人这又是哪里的话,老妪这司馆多亏了大人的照应,免去了诸多祸事,哪一番朝中权贵欺凌不是统领的面子才平歇的,老妪该是谢大人才对了!”老妪说完,看也不看,转身下去了,对着一旁的侍女呵道:“内卫的独孤大人,你们可得小心伺候着,但凡出了丝毫差错,可是要进诏狱的,偏是掉脑袋也教人生不如死!”两旁的侍女小声应允着,扶着姑姑下去了。 但见了林风晚,独孤朔来不及说一句话,便爬到桶边吐了起来,林风晚见了,洗了帕子便跟过来在后背轻轻拍着,嘴中呢喃道:“如何喝了这些许酒,身子消遣不得了,也不悠着些!”说话间像是在嗔怪,又像是在抱怨,独孤朔不说话,依旧吐了几口,才缓缓起身来,林风晚用帕子轻轻擦拭了,扶到床边躺下。 “这么晚了还来叨扰姑娘,实属无奈,还请姑娘莫要怪罪!”独孤朔囫跄地说着,见又要吐,林风晚搬了木桶过来放在床边,轻轻地抚着独孤朔,二人皆不说话,静静坐着。不知烛花剪了几回,夜色晚了几更,独孤朔醒来时,林风晚垂腿坐在床边,怀中抱着独孤朔,靠着床头睡实了,烛火扑棱扑棱地闪着,泛着幽幽微光。 独孤朔本想轻轻翻身下去,怎地稍一动林风晚就醒了,急起身往案桌上去,独孤朔一把拉住林风晚的手说道:“林姑娘,我不渴,你上来睡吧!”说着就起身下了床。 “酒气尚未醒,你好生躺着吧!” “你上去歇着吧,姑姑说你近来身子不便,不宜久坐!”独孤朔说着,将林风晚抱了上去,自己则垂腿坐在床头。 林风晚拗不过,只好自顾自躺下,静静地看着独孤朔,独孤朔也转身过来看时,林风晚忙转过头去,掩住脸上的心绪。 独孤朔看了一会,起身去坐到炉火旁了。 “你这人也是奇怪,每每来了,也不上床,不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就是端着坐在一旁发呆,前些日子我惹了风寒,咳嗽了几日,反倒让姑姑误会了!司里的常客都知道你是内卫统领,也从未有人敢惹到我房里来!”林风晚说着,好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道谢!独孤朔听着,看着眼前的炉火,不觉淌起泪来。 “你早点歇着吧,等我攒够了钱,就赎你出去!” 林风晚听了,苦笑一声:“我还能去哪里去了!没有宫里允准的文书,如何能脱离这苦海,便是逃出去了,也是亡命天涯的人,何必自寻烦恼了,大人也不必许我,让我早早断了这些念头!”林风晚说着,眼角泛出泪花,心中确实十分忐忑,自十二岁入教坊司以来,看惯了冷眼、听够了讽蔑,希冀着早遇良缘,脱离出去,恐乃是教坊司里所有歌女共同的想法。 独孤朔听了,不敢回头,只顿了顿,轻轻关上门,跃身去了。 至亥时,独孤朔孤身回了家,家中亮着灯火,他知道是柳凌微在等他,他依旧在巷子内抹了抹脸,踏步进去了。 “这晚了,怎么不歇着?”独孤朔见了柳凌晚问道。 “今日闲事,百无聊赖,做了饭菜等你!”柳凌微说着,独孤朔便拾起筷子吃将起来,被柳凌微一把挡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独孤朔,缓缓起身说道:“饭菜凉了,我去热一热!”独孤朔被盯得心里发毛,满脸通红,怔怔地说了一句“好!” 片刻功夫,饭菜重新上桌,柳凌微看着独孤朔狼吞虎咽地吃着,露出令人难以捉摸的颜色,忽笑道:“真是难为你了,教坊司的酒菜品味乃是洛阳城的一绝,却要你忍下饥饿,撑着回来吃一口我做的!” 独孤朔听着,忽地愣住了,手中碗筷也停住了。 柳凌微看着独孤朔,又冷笑道:“何须惊奇,自你进了门,我便闻着胭脂味了,这种香味,整个洛阳街市,只有官属的教坊司有,我平生最恨男人去教坊司欺负姑娘····”独孤朔听着柳凌微之言,抢着说道:“并不是吃花酒,因为陇右的案子,司里的同僚闹着要我请他们吃酒,我怕他们闹腾到家里来看见你,所以····” “所以,我如何见不得他们·····” “不是你见不得他们,是怕他们见到你,在秦州那天晚上,我不知裴策是否看见你了,若是他知道你来了神都,怕会给你惹上麻烦····” “怕会给我惹上麻烦还是怕牵连到你,我看是怕会毁了你在大周的前程吧!”柳凌微说着,转过身去,哭将起来,独孤朔一时无措,不知如何安抚。 “我明日便走,绝不牵连与你!” 独孤朔本想解释,奈何柳凌微不由分说,直奔去了厢房,独孤朔跟着过去立在门口说了半晌,柳凌微终是不答话,独孤朔无奈,只得回屋躺着了,刚进门,就看着白天写的字条落在案桌之下,忽地想起来,自己走了一天,她孤零零地担惊受怕等了一天,想着傍晚归来,做好了饭菜,反倒是自己只顾着喝酒了,竟辜负了她一片心意,如是想着,觉得对她不起,又起身到厢房门口说了半晌,柳凌微终是不出来,他只惶惶在门口坐了一夜。 第五章 营州之乱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一夜无话,独孤朔守在厢房门口,因是饮多了酒,又被风吹,脑袋越发昏沉,竟直至天明时才醒来。厢房门大开着,柳凌微已不见了踪迹。独孤朔起身四下张望着,急到房中取了佩刀和弓弩,挽在身上,欲往外面去寻柳凌微,才疾步走到门口,忽然停住了脚步,呆呆地立了半晌,转身回来,解下佩刀和弓弩,用手扶住台阶瘫坐在上面。 “罢了罢了,她既要走,定是思虑许久了,定是挽留不住的,人与人生来的路各有不同,我又何必强求与她了!”如是想着,忽地心间莫名难过起来,眼中竟也莫名地滚出两行热泪来。他本想着上天让他们重逢时再给他的一次机会,却是事与愿违,他如何知道眼前满腹心事的柳凌微早不是当年那个心思单纯的柳凌微了。他脑海中盘旋着那句“缘分尽了便是如此!” “独孤朔,你给我滚出来!”独孤朔斜坐在台阶上,就听着裴策大嗓门喊了上来,打破了他的思绪,一阵不祥萦绕而来,他急忙拉起袖子擦了擦眼泪。 “裴兄莫要动手,裴兄可知气大伤身、气大伤身!”旁有一人像是在极力劝阻怒气冲冲的裴策,独孤朔听了,是同僚徐胃的声音。 “徐兄你给评评理,老子见他孤苦一人,遂好心将自家表妹说与他,本想成全一件喜事,他倒好,三言两语竟将表妹惹了,哭了半晚上,连累了内妻被家父一顿训斥,害的我被内妻好一番拾掇,他倒好,哄着咱们去教坊司吃醉了酒,自己回家了,今日我若不打他一顿,难消我心头之气!”两人声音越来越近,说话时已到了门口,见独孤朔双眼通红,像是刚刚哭过,两人又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措,霎时气消散了一半。 两人盯着独孤朔看了许久,徐胃才慢悠悠地拉着裴策坐到独孤朔左右,裴策自是心中一百个不情愿,却是见了独孤朔的样子又不忍发作,只得半推半就地坐了。 “眼见独孤兄似有悔过之意,裴兄不必再计较了,他日独孤兄再请何欢姑娘往醉仙楼赔不是,顺道也请嫂夫人同去,可好?”徐胃看着独孤朔说道。独孤朔不说话,裴策见了扭转头过去,鼻中愤愤,也不看独孤朔了。 徐渭本想缓和缓和,却未料吃了暗亏,只气的自己抽了自己一巴掌,翻看旁的两人均不领情,只得一把拍在大腿上,叫道:“得,我自多情了!”遂要起身,却被裴、独两人同时拉住了,徐渭看向左右两人笑了笑,又对独孤朔说道:“看样子独孤兄这是一宿未眠呀?” 独孤朔怔了半晌,忽地抱起徐胃就哭,只弄得裴、徐二人一头雾水。徐胃本是个糙汉子,既不擅长哄女人,更别说哄男人了,遂将独孤朔拉转过去,将双手搭在裴策身上,裴策见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徐胃,嘴中骂道:“你这是作何?我胸中烦气未消,恨不得打他一顿·····”裴策说着,被徐胃一把将嘴堵住,说道:“哄女人乃是裴兄之长,我实不能与,哄男人之事还要请裴兄出手相助!”说着,双手推着,起身往屋中去了,独留下嚎啕大哭的独孤朔和一脸不情愿的裴策。 “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莫如娘们一般,休要让同僚们笑话了去·····”裴策说着,却不见独孤朔收敛,遂又道:“哎哎,不要再哭了,一会其他兄弟也要来,若被他们见了,定要传扬出去,怕是要丢人丢到家了!” 等了片刻,依旧不见独孤朔好转,遂丢在一旁,也自顾着往屋中去了,边走边喊道:“徐兄,可有甚吃食,我饿的发慌,那教坊司也是姑姑果真小家子气,竟连糕点也不与人,张口闭口就是要银子,莫不知我的银钱是那大风刮来的吗!” “有、有,四菜一汤,略有些凉,不能下酒,待我热上一热!” “好好,你手脚利索些,等那群狼崽子来,可没有我俩的份了!” “好好好,马上就好了,对了,独孤怎样了?” “好着呢,你只管忙你的,他自有人照料着了!”裴策说着,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看着独孤朔趴在台阶上假哭。 “哎,差不多得了,表妹之事我不与你计较了便罢了,何日得闲了,备份礼物去赔个不是!”裴策说着,揪着手中的馒头往嘴里送。 “此话当真!”独孤朔忽地翻起身来问道,吓了裴策一跳,遂丢了一撮馒头,指着独孤朔骂道:“你,你,你这不成器的东西,糟践了老子的一片苦心!” 独孤朔见裴策执物打他,一时欢跳起来,在院中转起圈来。 裴策瞪了几眼,转头又对徐胃道:“你快着些,老子快饿死了!” 两人正说着,上官衣领着众人进来了,便是一阵喧闹,裴策猛地翻起来抢身进去,对着徐胃才置于案桌上的饭菜院中,看着好似虎狼一般的众人只摇头。 “请问这是独孤大人的家吗?”门口一人轻轻叩门问道。 独孤朔慢慢转身去看,乃是诏庭司掌使李曾,忙将他迎进来。 “幺,今日是什么风,竟将李大人吹来了,快快里面请!”独孤朔说着,朝屋子里喊了一声,登时从屋中鱼贯而出一众人,李曾看的目瞪口呆,既好奇又好笑,遂揖手道:“不知诸位同僚皆在,叨扰了,与独孤大人说几句话就走!” “说甚叨扰,都是自家兄弟,李掌使请进来坐吧!”原是裴策未出门,依旧吃着,其余众人听了喊声,一个个跟了出去,但却满嘴饭菜,囫跄地咀嚼着,看得李曾又想笑又不能笑。 李曾听了,快步上了台阶去立在门口,向着裴策揖手施礼:“见过裴统领,卑职不知大人和同僚们在此小聚,实在叨扰,大人们勿怪,有几句话禀与独孤统领便走、便走!”说着,便偻身立时下了台阶,对着独孤朔指了指院外说道:“大人请借一步说话!”遂同独孤朔往门外走了几步,背着众人,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递与独孤朔。 “大人,这是自来俊臣诬告南北衙谋反后,诏庭司的兄弟们日夜追踪得来的,想不到这来俊臣竟然与边军也有来往,除了各道州的刺史、都督,朝中大臣,连于营州刺史赵文翙,归诚州的刺史孙万荣也都来拜访过,你说奇不奇怪!”独孤朔正仔细地找着纸上的人,忽听了赵文翙的名字,心中一喜,却未料也听到了孙万荣的名字,愣了思忖片刻,将名单折好,揣在怀中,拉了里曾便往内卫去了。 “大人,裴大人还在你家,不管了吗?” “别管他们,眼下之事要紧,需去一趟户部和兵部!”独孤朔边走边说着,又问李曾道:“李大人可是骑马来的?” “正是!” “辛苦李大人走着回去吧,借马一用!” “好好好,你自去吧!”待说了几个好字,李曾忽地心里一疼,脸跟着抽搐几下,等独孤朔走远了,又咂嘴说道:“早知道便在司里等他了,可怜了我的马儿又跑一趟!” 独孤朔骑马直奔了兵部。 朝廷各部对内卫无不忌惮,但见内卫副统领天一亮就急匆匆上门,兵部诸官员由不得紧张,忙召集了差人,列在堂下。 独孤朔揖手施礼说道:“诸位大人叨扰了,卑职想调阅两年近十日以来营州和归诚州的军报,烦请行个方便!” 为首的兵部官员听了,笑着说道:“大人,只有营州的,归诚州乃是契丹族人,并不定期奏报,近来也无军报呈来!” “原是如此,劳烦大人将营州的与卑职看看!”那人笑脸相迎,连连应允,片刻的功夫,营州军报及一应粮草调配奏报便呈在案桌上,独孤朔仔细看了,却未发现不妥,一时心中越发疑惑了,着魔一般喃喃自语地走了。 兵部众人不知他是何意图,便将两州军报置于案桌上不敢擅动。 “不应该呀!若是营州有问题,该是多调配些马匹呀,却是马匹要的比往年少了,反倒是多了些要了一月的粮食,真是奇怪!”独孤朔嘴中念着,出了兵部大门,快马奔了南街户部。 户部众人亦如兵部众人一般,将独孤朔所要两州奏报急急呈将上来,也只有营州的,独孤朔又细细看了看,是两月之前的,其中并无异常,只有略略几个字提及旱情罢了,独孤朔看不出端倪,遂与众人告辞了。 独孤朔见营州之事自己所知并不多,四下消息一时拼凑不起来,只得垂头丧气地往内卫司去了。 第二日一早,独孤朔早早来到内卫司,待了半晌,并无异常来报。他正懊恼着,自己故意将南北衙及营州之事说与柳凌微,本想以此来试探柳凌微背后之人动向,谁知却是泥牛入海,杳无音讯,反恐自己贸然行事打草惊蛇了,忽地御前司掌使晏城卫来报,说是陛下急招内卫各司统领、副统领、掌使入宫见驾。 独孤朔不敢丝毫马虎,急急穿戴好了官服,领着司里几个掌使往上阳宫去。 才进宫门,就见统领、副统领及掌使跪了一地,他也远远跪在门口,听着里面骂了半日才听明白。 原是营州契丹部族松漠都督李尽忠、归诚州刺史孙万荣举兵反周,已将营州围困数日了,此前神都卫暗卫于营州奏报不实,惹得武皇龙颜大怒,将内卫司众人唤来训斥一番。 众人散去时,晏清芳将裴策与独孤朔留在了上阳宫。 “都起来吧!”武皇侧卧榻上,一手垫在头下,边上跪着狄仁杰和李多祚和武三思。 众人听了,齐齐道一声“谢陛下!”遂一一起来躬身垂手立在跟前,独孤朔跟着晏清芳立在一旁。 “你们都退下吧!朕有些乏了!”武皇说着,众人忙又跪倒谢恩,急身退了。 临走了,武皇又将晏清芳留下来,晏清芳一把拉住正欲走的独孤朔。此刻,武皇指着晏清芳朔说道:“营州之乱,在内卫无能,竟不能得实情,以至兵部无法研判敌之动向,眼下要再速派得力内卫往营州去,查实是否真有武氏诸人与李家人参与,限十五日之期!”说着,一把将茶盏打翻在地上,晏独二人见了,登时跪倒在地,晏清芳急忙说道:“谨遵圣命,卑职即可便亲去,不过有一事要想陛下禀知,庐陵王并未参与此事,内卫日日监察,庐陵王从未见过任何外人,也未曾离开住所半步!” 武皇道:“李尽忠的口号都喊到营州了,‘何不归我庐陵王’,这是兵部连夜呈上来的营州军报,难道有假,若不是来俊臣密奏,朕何以知南北衙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谋反,尔等无能,竟敢以推辞!”武皇嘴中骂着,将案头上的军报一把撕扯到地上,又以手扶着额头,忍下怒火。 “陛下息怒,卑职主办来俊臣诬告南北衙谋反之事,发现此事另有隐情!”独孤朔见状,冒死叩头说道。 “哦,是吗?能有什么隐情,爱卿说来朕听听!”听了独孤朔之言,武皇突地变换颜色,冷笑着看向晏清芳说道。 “启禀陛下,卑职查得来俊臣与归诚州刺史孙万荣多有来往,就在前些日子,孙万荣携带五六箱金银珠宝秘密入京,只见了来俊臣之后又匆匆而归,而内卫查实太平公主等人与南北衙并无来往,所谓物证的信笺,经内卫案证司查验,并非皇嗣手迹,一应认证物证齐全,此刻就在内卫诏庭司,陛下可传唤诏庭司掌使李曾来面圣!” “面圣倒也不必,朕深知独孤爱卿能力人品,既然查实隐情,如此说来,倒是这来俊臣贼喊捉贼了?”武皇情绪稍稍缓解,却依旧皱着眉头。 “眼下并不知晓两人密谈之内情,卑职斗胆请陛下降旨,允准内卫捉拿了来俊臣来一审,便能知晓其与孙万荣等人谋反之事是否有关联!”独孤朔叩地说了,心中立时忐忑起来,众人自知来俊臣乃是武皇之宠臣,若非借着营州谋乱之事,日后想要再扳倒来俊臣绝非易事。 两人跪地半晌,仍未见武皇允准,两人思虑着越发忧愁起来。 约莫过了半柱香,武皇才缓缓说道:“罢了,罢了,近来多有大臣、禁军将领来奏,皆言来俊臣有二心,皆被朕驳回了,若依你所言,这来俊臣当真做了贼人内应,故意诬告南北衙,以此扰乱朝廷视线,竟当真敢仗着朕的宠信谋反,这就拟旨,特命你二人去查办,两日之内须有回禀,下去吧,朕累了!” 两人听着武皇说了,登时松了一口气,独孤朔脸上微微泛出喜色,那晏清芳却皱起眉目,露出忧心之状,急道:“陛下要保重龙体呀,请勿过分操劳了,臣这就告退!” “卑职告退!”独孤朔跟着说了一句。二人退身出来,走了许久,仍不见晏清芳问罪与独孤朔,心中捉摸不透,以为是等着他主动说,遂疾走两步,跪倒在地揖手道:“请大人责罚卑职!” “责罚,何出此言呀!”晏清芳停下脚步,冷冷地说道。 “来俊臣之事卑职也是刚才知晓,未能提前禀知大人,适才情势紧急,卑职担心陛下会归罪大统领,口不择言,乃是越上之罪,请大人惩处!” “独孤统领深的陛下信赖,既能查明隐情,自不必说与我,可直面圣上,何须在我这里领罪?”晏清芳依旧口气阴阳。 “请大统领惩处!”独孤朔再拜一会,口中依旧请罪。 晏清芳盯着独孤朔看了又看,许久才道:“既然你也是才知,便罢了吧!我却要问你,如何也不与我言说一声,胆敢在陛下面前请旨捉拿来俊臣,着实惊了我一身冷汗,你可知那来俊臣是何人?竟敢口出狂言!”晏清芳假意怒气冲冲地指着独孤朔说道。 “适才机会难得,若不说出实情,恐大人在陛下跟前失了信任,日后要是再想讨的陛下欢心可就难上加难了,倘若此番扳不倒来俊臣,日后说不得我们班都要受他污蔑,惶惶不可终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借着营州之事,逼着陛下下定决心!”独孤朔唯唯诺诺地说着,偷偷瞄了一眼晏清芳,此时晏清芳的怒色又消了几分。 “罢了罢了,你小子也是一片忠心,计算来俊臣之事于国皆是百利而无一害,但日后行事一定要谨言慎行,切不可在陛下面前信口托辞,妄言莽撞了!” 独孤朔但见晏清芳怒气全然消散了,一改正经地说道:“徒儿谨记师父教诲!”晏清芳听了,喜上心头,在独孤朔额上指了一指,道:“既然有了陛下圣喻,南北衙之事可以放手了,回去禀知了武、关二人,及早筹谋去捉拿来俊臣吧!”晏清芳如是说着,便要独孤朔先走,独孤朔才走了几步,复又喊了回来,轻声说道:“我先去营州,待此间事了,你尽快赶来!” “徒儿领命!”独孤朔说着,一路奔跃去了,到了内卫司,将武皇下令捉拿来俊臣之事告知众人时,内卫司顿时欢悦起来。 不过多时,宫中有旨传来,武、关二人接过,发与众人听了,一个个摩拳擦掌,提刀挎弩,浩浩荡荡地直奔这来俊臣府邸去了,一路上惊的坊间路人纷纷避让,闻听要捉拿来俊臣,顿时来了兴致,簇拥着内卫众人一同去了。 第六章 酷吏之死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大周朝不仅仅是各部官员,连同各道州府衙官吏一样痛恨来俊臣,内卫左司统领武庚纪亲率内卫左右司往来府捉拿来俊臣,街市上路人听说武皇下旨捉拿来俊臣,纷纷围观簇拥,一时之间洛阳街市熙熙攘攘,热闹非常。 却说这来俊臣乃是何人?如何惹得大周上下如此痛恨,听闻要捉拿来俊臣,竟连百姓也拍手称快。 来俊臣本是无赖出身,善于告密,深得到武则天信任,官至太仆卿,平素喜好告密之事。门下网罗了一众地痞流氓专事告密,贪赃枉法,横行无忌,设立推事院,联合党羽朱南山等撰写《罗织经》,制造各种残酷刑具,大兴刑狱,采取刑讯逼供手段,任意捏造罪状致人死地,大臣和李唐宗室遭到枉杀灭族者达数千家。 说话间,早有耳尖的私下里走漏了风声,来俊臣急急收拾了金银细软欲潜逃出去,临走之时还不忘带走霸占的段简之妻妾,好在内卫行事周密,抢先一步将来俊臣府邸,将四下团团围困了。 内卫千牛备身列在来府大门,只听武庚纪一声令下,众人拔刀冲将进去,四下叫喊着捉拿来俊臣,门口众人紧张地翘首以望。 说来也是奇怪,内卫于府中四下寻了遍,将一应金银财物全部寻得,却死活找不到来俊臣,当下几个内卫跃身上去,将府中各处斗拱飞檐一一看了,也无踪迹,众人心中气愤,口中不服,偏是将各处又寻了一遍,竟连屋中地砖也撬开来看了,破除了些许暗格,又搜刮出不少古玩字画,却是终也找不见来俊臣真身,遂垂头丧气地将府中情势禀知了武庚纪。 武庚纪听了气的破口大骂,说道:“废物,来俊臣一个大活人还能人间蒸发不成,内卫日夜盯着,也不见他出府门,定是还有些暗格没有发掘,你们再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原是临行前魏王武承嗣派人与武庚纪交代了,就便是拆了整个来府,掘地三尺也要活捉了来俊臣,眼下武庚纪已然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来俊臣。 心生不服,独孤朔领着上官衣、李曾等人又将来府各处翻了一遍,舀干了两池子水,搜瓜了四口枯井,角角落落里里外外可谓不漏寸土,不放过尺寸之地,说来也是奇怪,奈何竟依旧寻不得来俊臣踪迹,只气的众人问候娘老子。 就在几人一筹莫展之时,来俊臣手足兄弟卫遂忠来了。 却说这卫遂忠是何人,如何要在魏王武承嗣跟前告发来俊臣,却有一番故事。 卫遂忠本是来俊臣之属,亦是朋友。来俊臣乃是大周酷吏之一,时武皇大兴密告之风,来俊臣为铲除异己,常在各道州县网罗地痞恶霸之辈,用以诬告朝中及各道州府官员,是为“罗织”,卫遂忠便是其中一员。 某日,来俊臣宴请其妻太原王氏众人,卫遂忠不请自来,因以尊卑有别被拒之门外,岂料卫遂忠私闯来府,对来妻及太原王氏众人一顿咒骂,致使其失了颜面,来俊臣却仅仅是将卫遂忠毒打一顿便放了,并不追究。之后不久,其妻王氏因不堪受辱,悲愤交加之下自缢而亡了,卫遂忠因是来俊臣心腹逃过一劫,但他深知来俊臣毒蛇之心,故而将来俊臣诬告武承嗣、太平公主、南北衙之事说与武承嗣,武承嗣对此深信不疑,急急联合武家子弟、太平公主及禁军将领等,联名上书,言及来俊臣有二心,常以后赵皇帝石勒自喻,惹恼了武则天。 恰逢当时归诚州刺史孙万荣及契丹叛乱,独孤朔将来俊臣勾结孙万荣之事奏与武皇,武皇遂下定决心降旨要内卫查办来俊臣。 “卑职卫遂忠见过武大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武庚纪瞥了一眼,不愿理会,那卫遂忠笑了笑,又道:“大人勿怪,小人有几句话说了便走,是魏王派小人来的,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武庚纪本不予理会,听了魏王二字,便不情愿地说道:“有屁快放,没看到内卫正在捉拿你主子吗?很快就轮到你了!” 卫遂忠听了,褡脸陪笑道:“大人万勿消遣小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武庚纪拨转马头,往前走了两步,趴在马背上说道:“有屁快放,老子没有功夫陪你闲耗!” “大人勿恼,来俊臣诬告魏王谋反之事乃是下官密告魏王的,那日来俊臣丢掷石头砸中魏王的名字,欲在陛下面前诬告魏王争夺太子之位谋反,魏王才领携众人向陛下联名上书的,因而扳倒来俊臣之事小人虽无大功,却也尽了绵薄之力!”卫遂忠满脸堆笑地说道。武庚纪听了,冷笑道:“便是你告发的又如何,以奴告主,难道还要陛下与你奖赏不成!” “大人勿动怒,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要不到内卫的诏狱里面细细说与他们听听·····” “不不不,小人·····”卫遂忠说着,被独孤朔打断了:“大人,府中确无来俊臣踪影!” “果真是奇了怪了,他能飞了不成,内卫日夜轮番守着,不曾出去,他能躲哪儿了····”武庚纪挠着头,显得又气又无可奈何,一时连牙根都气的发痒。 “大人,小的知道他躲在哪儿!” “你知道····”武庚纪看着眼前之人蝇狗之姿,心中冷笑一声道:“果真是蛇鼠一窝!” “卑职当真知道,我带内卫的兄弟去抓他!”卫遂忠嬉皮笑脸地说道,众人无奈,只得看着泼皮一般的卫遂忠在前面带路。 武庚纪与独孤朔面面相视,均是点了点头,武庚纪心中又是一番冷嘲,笑道:“狼狈为奸之徒、狗性狡黠之辈,乃是一丘之貉耳!” 说这话,卫遂忠领着独孤朔进了院子,前后几个回廊一一看了,只寻了些地下密道,依旧没有来俊臣的影子,独孤朔与裴策几人正欲破口大骂,那卫遂忠突然眼前一亮,喜上眉梢,双手一拍高叫道:“啊哈哈,定是躲在那里了!”众人不解,只跟着卫遂忠奔了后院茅厕。 “卫大人带我等来茅房,莫不是来俊臣躲在屎尿之中!”裴策说了这句话,当场几人面面相觑,翻遍来府各处,唯独茅房搜的不甚详尽。 卫遂忠捏着鼻子,指着茅厕笑了起来。 众人无法,相互瞪了瞪眼,只得一个个捂着口鼻,在屎尿中搅拌一番,霎时整个院落中弥漫起臭味来,却也硬生生地将来俊臣从屎尿中拖拽了出来,一时臭气熏天,众人四下避闪。 独孤朔指着远处两个取湖水的过来,将来俊臣周身泼洗了一番,待臭气味道淡了,才四下捆绑了,送将出去,临走时瞪了一眼卫遂忠,道:“果真是臭味相投!”只惹得众人哈哈哈大笑起来,臊的卫遂忠红透了脸。 此时门口挤满了各处看热闹的人,见来俊臣被抓,一时欢呼起来,臭鸡蛋烂菜叶霎时招呼了上来。 武庚纪掩着口鼻,低着头闪躲着,向着翻身上马的独孤朔问道:“何处寻得的,为何如此臭气熏天?”。 “回大人,茅,茅房!”独孤朔说着,噗嗤一笑,只惹得众人也捧腹大笑起来,武庚纪忙勒马抽身闪躲,边走边喊道:“快拉去马厩洗刷洗刷,简直臭死了!” 来俊臣看着旁边的卫遂忠啐了一口,骂道:“你这吃里扒外的畜生,不得好死!”卫遂忠躲闪不及,被啐在了衣服上,亦是破口骂道:“你这蛇蝎狗贼,早该料的有今日这般下场,乃是老天有眼,呸!”来俊臣还想啐骂,卫遂忠唤叫着,惶惶跑了,临走也不忘在啐一口。 众人看了狗咬狗的闹场,甚是欢乐。 却说来俊臣被下诏狱,以为仗着自己受武皇宠信很快便能出去,遂在狱中骄横张狂,不知收敛,却不知内卫众人对他恨之入骨,岂有他的活路。 当夜独孤朔统领诏庭司掌使李曾、刑狱司掌使沛书祎、慎刑司掌使杨镇斗、案证司掌使程春平等一般内卫,也不审问,将内卫各种刑拘俱是用了一遭。 及次日审问,奄奄一息的来俊臣将各处罪责一一交代了,待签字画押之后移交三司。 武庚纪看了罪状之后,提笔写了“贿赂如山,冤魂塞路”八字,便呈右司关月先细研。 午时,关月先领着独孤朔侯在上阳宫门口。 待传唤进去,关月先将一干罪状梳理了,呈奏驾前,武皇看了,许久才道:“若说来俊臣贪赃枉法、收受贿赂、欺男霸女桩桩件件朕倒是觉得可能,说他要谋反当皇帝,朕却是不信!”说着遂笑了起来。 “陛下,来俊臣常以后赵皇帝石勒自拟,那石勒原是奴隶,后来成了将军,之后做了皇帝,来俊臣以此比作自己,乃是不臣之心的铁证!”关月先听了武皇所言,恐其反驳来俊臣罪名,急说道。 见武皇半晌不语,独孤朔心间思忖着,武皇定然知晓来俊臣种种恶迹、桩桩冤案,其中不少便是她授意的,定不能痛下杀手,遂道:“来俊臣已然交代,营州兵祸,就是他与归诚州孙万荣合谋,假意嫁祸南北衙、武大人及太平公主,故意扰乱陛下、兵部和内卫视线,以此来争取时间,不仅如此,他还威胁户部官员,往营州多运加送了一个月的粮食,当下营州城破,这些粮草全为李尽忠所占,助涨了契丹人的士气,他还指使李孙二人打出“何不归我庐陵王”之号来笼络琅琊王残余,乃是谋反之铁证!”独孤朔笃定武皇心中所忧便是营州之事,故而添油加醋一番,将一切罪责推到来俊臣身上。 果然,武皇听后龙颜大怒,拍案而起,又咒骂了一番才罢。 次日,独孤朔将武皇未下定决心杀来俊臣之事故意说与武庚纪。武庚纪听了,心中郁郁不已,遂急将此事禀告了武承嗣、狄仁杰、二张等人,众人皆言“来俊臣不死,寝食难安!”第三日早朝后,武承嗣召集了一大批人往武皇处游说,他们心里清楚,若是此番武皇不杀来俊臣,他们必然会被报复,遂好说歹说,力促武皇下定决心杀了来俊臣。武皇无奈,看着内卫呈报的“贿赂如山,冤魂塞路”,遂下令历数其罪状,罚没财物,由刑部主审吉项全权专办。 吉项亦是酷吏出身,将内卫一干人证、物证细理一番,查证无误之后,上报了武皇,请了日子,将来俊臣斩首。 斩首那日,洛阳全城百姓无不欢呼,倾巢而出万人空巷,看热闹的人挤满了菜市口,一路上自然少不得百姓咒骂和丢臭鸡蛋、烂菜叶。等来俊臣人头刚一落地,百姓蜂拥而上,将来俊臣尸体挖眼剥皮、掏心掏肺,出了一口恶气。 一代酷吏,终在世人咒骂之中死去了,留下万年臭名。 当夜,独孤朔便在独孤父与柳父灵位之前上香祷告,将来俊臣被处决之事一一说了,为他们报了仇,以此告慰两人在天之灵。 原是那些时日独孤朔与柳凌微说话,独孤朔从话里话外得知郭林遗所持名单、南北衙、营州之间确有联络,内卫得知南北衙谋逆之事确也是从来俊臣奏折中知晓的,所以来俊臣肯定知道了其中的秘密,只要内卫盯紧了来俊臣,看其与何人来往,果真顺藤摸瓜,找出了背后的主谋。 独孤朔故意激起柳凌微的怒火,柳凌微顺水推舟,将事端推到来俊臣身上。独孤朔原本想着,即便是扳不倒来俊臣,也能罗织他一个诬告皇戚的罪名,再者,倘若来俊臣所奏属实,那柳凌微背后的人,也不会轻易放过来俊臣,定能查到是来俊臣告密,届时来俊臣也会被杀,独孤朔也只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第七章 内卫之变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上回书中说道,来俊臣被杀之后,独孤朔夜祭父伯,告慰两位被来俊臣所残害之亡灵,也算是给他们报了仇,当夜事毕,便往教坊司中去了。 已入深秋,夜色越发寒凉,教坊司各处均烧起了火盆,独林风晚闺房之中没有,独孤朔从姑姑那里讨了一个,擦拭过后,找来了些许木炭。 “来俊臣死了?”林风晚端地坐在窗前,望着楼外的黑暗中的焰火慢悠悠地说道。眼下不是甚,只因来俊臣死了,坊间许多贵胄百姓放起了烟花,也有在路边烧纸钱祷告的。 “嗯!”独孤朔平坐在地上,倒腾着火盆和木炭,头也不回地答应了一声,随着一股幽幽轻烟燃起,闺房之中渐渐暖和了起来。 “谢谢你,独孤朔!”林风晚看了一眼独孤朔,又看了一眼窗外细语说道。 独孤朔听了,愣了许久,好似两人之间突然变的陌生了,又好像许久的隔阂突然消散了,烟火散尽,林风晚脸上的光亮逐渐变得温柔了。“谢什么?”独孤朔温柔地看向林风晚,从嘴缝中笑着挤出几个字来。 “谢谢你替我父母亲报了仇,可怜了我身不由己,不能手刃仇人,不过他终究是罪有应得了!”林风晚又将头转回去,依旧望着远处升起的烟花,一朵接一朵地在她的脸上绽放开来。 “来俊臣作恶多端,残害忠良,是老天收了他!”独孤朔停下手中的活,不敢往林风晚眼睛去看,他似乎突然间觉察了林风晚的温柔,一股暖意从心底油然而生。 “我知道是你,你曾答应过我,说终有一天会杀了他!”林风晚说着起身过来,靠着独孤朔慢慢坐了下来,眼泪犹如落地的珠子一般,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独孤朔犹豫片刻,缓缓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林风晚的头,红彤彤的脸上霎时有了喜色,微微笑道:“傻姑娘哭什么,该高兴才是!”说着,从怀间掏出那块林风晚秀的手绢轻轻为她擦了擦眼泪。 “你知道吗?今天晚上有很多人在街边焚香祷告祭拜,他们都是为了告诉仙去的亲人,来俊臣死了,你知道大家有多高兴吗?他们积怨已久的仇终于报了,他们高喊着皇帝万岁,可是你知道吗?他们中有很多的亲人都是因为皇帝才惨死的,这才过了几年,他们将仇恨都算在了来俊臣的头上,他们可真是忘的快呀!”林风晚眼睛直直地盯着独孤朔,独孤朔听她如是一说,心中不由地一抽,仔细看时,只觉林风晚的眼神空洞的可怕,犹如无底洞穴一般,不由地令人心生畏。 独孤朔缓缓放下手,慢慢地起身,往后退了几步,把刀握在手中,瞟了一眼窗外说道:“你早点歇息吧,我得去营州与师父汇合,专程过来与你辞别,可能得些许日子了!”本已神情冷漠的林风晚听了独孤朔之言,忽又温柔地哭将起来,眼神亦变得柔软了,偏是此刻,独孤朔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怔着,姑姑忽地闯进门来,嘴中笑着喊着:“晚儿呀,那来俊臣死了,街上百姓都在放烟火了······”前脚跨进门来,但见一袭官衣的独孤朔,忙收敛住笑容,恭恭敬敬地说道:“瞧我这该死的急性子,是独孤大人来了,老妪搅扰了,这就走、这就走,晚儿好生陪着大人啊!”说着,又见林晚儿在一旁哭泣,忙又道:“大喜的事,如何哭了,快谢谢独孤大人呀,杀来俊臣大人可是首功!”说着,哈哈一笑,转身出门,随手将门带上了,只留下二人僵在原地。 许久林风晚依旧哭着,独孤朔反身回来放下刀,脱下斗篷,缓缓走过来蹲在林风晚身前,轻声说道:“哭成花猫脸便不好看了!”虽是轻轻一句话,却惹得林凤晚破涕为笑,遂噗嗤一笑道:“你走了也没有人看,不好看便不好看罢!”独孤朔看林风晚情态好些了,便将其搂在怀中。 “此去营州干系重大,眼下营州契丹八部虎视眈眈,觊觎大周疆土,陛下因暗卫失责训责了师父,她老人家独自去了营州,我本想与她同去,却被来俊臣的案子耽搁了,眼下神都事了、营州情势不明,我担心师父安危,须尽早赶去,陛下给了师父十日之期,若是拖得久了,反倒对师父不利,今夜特来与你说一声,免得你见不到我又整日忧心!”独孤朔将营州之事说了,林风晚却紧紧抱住独孤朔不让离去。 “我不识青天高黄地厚,也不懂庙堂重江湖远,只晓那月寒日暖离愁煎熬人,你若不与我说,我只是日日盼着你来,反是你说了,我却要日日忧心了,倒不如你不说的好!”林风晚言语之中似有嗔怪之意。 “此番去了,少不得十天,多则无期,我若不与说清楚,又恐你同上回一样,怕是催着人去内卫司打听去,若没有消息了,你又哭的不能安生,茶饭不思的,遂想着与你说了,你也晓得我的去处了!” “那,那,那你今晚不许走,你走了我睡不着!”林风晚转过头去,羞怯地说道。 “傻丫头,内卫的事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说了算,若今夜留下了,便要撇下同行的众人等一晚,迟则生变,不如早去早回,等从营州回来,我好生陪你些时日,哪儿也不去,谁都不见!”独孤朔说着,用手擦了林风晚的泪痕,又在林风晚的鼻尖上用手轻轻抚了一下。 林风晚呆呆地看着独孤朔,良久道:“那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独孤朔听了,点头应允。 直到快戌时,林风晚依旧睡不着,两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直勾勾地盯了半晌。 “快戌时了,我得走了,等我攒够了钱便赎你出来!”说罢,独孤朔起身拾了刀和斗篷便走,不觉林风晚又下床来从后面抱住,厮磨了一番。 “你把这个带上,它会保佑你平安归来!”林风晚说着,从枕头下取出一块玉观音戴在独孤朔脖子上。 “路上小心,千万保重!”林风晚说了这句,转身扑过去,趴在床上抽泣起来,独孤朔转身欲要安抚,却是伸出了手又收了回来,他知道,如是这般便越发不忍心走了,便轻轻说了一个“好”字,头也不回地去了。 自林府被查抄,林风晚罚没教坊司为伎已有四五个年头了。 这四五年光景,教坊司成了独孤朔的好去处,每每心烦、处事难以决断之时,他便来到此处,将一切心事诉与林风晚,起初林风晚怕他,犹如教坊司里其他人怕内卫一样,日子久了,也就慢慢地接纳了他,也常与他说些心里话。也是因独孤朔一直护着,将一干俸禄全给了教坊司,才得以保住林风晚的清白之身,他每每见了林风晚,心中总有些许愧疚,便也无奈地说一句“等我凑够了钱便赎你出来!”也是这一句承诺一般的话,支撑着林风晚也支撑着他,他知道若是有朝一日他死了,依着林风晚的性子,也绝不会受辱偷生,他们仿佛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人。 辞了林风晚,独孤朔像是轻松了不少,揪心的事儿犹如石头落了地一般。他领着裴策、李曾、徐胃三人星夜往营州去了。 一夜无话,快马疾驰在官道上,犹如利箭一般。 直到第二日傍晚掌灯时分,天突降大雨,道路泥泞非常,人困马乏,众人只得宿在了幽州北门驿馆。 当下无话,待吃过晚饭,四人便往楼上去安歇。这边走着,裴策胡乱瞥了一眼,就见驿馆外站着好几匹未卸马鞍的马匹,心间莫名嘀咕起来,其余几人便要他掐指算上一卦,待到了客房之中,他盘腿坐在床上,紧闭着双眼,将手指从左手食指处绕了一圈,李曾只盯着看,见他忽地眉头紧锁,忙问道:“吉凶如何?” 裴策不说话,又从袖间摸出几枚铜钱,抬手铺在床上,徐胃掌了烛火过来一看,裴策忙一把扫到怀中,勉强笑道:“大吉大吉!”三人见先是眉头紧皱,又笑着嚷说大吉,便以为他是故弄玄虚,遂置之一笑,全不放在心上。 当下众人分睡天字、玄字两间上方,夜半之时雨越下越大。 独孤朔因是酣睡,全然不觉。不知何时,裴策轻轻拍他肩膀,独孤朔骂骂咧咧地翻身起来,裴策却示意他小声说话,独孤朔睡眼惺忪,猛地脑海中闪过马匹上黑衣杀手的影子,额上的汗珠霎时渗了出来,一轱辘从床头摸出佩刀,双手握住,悄声问向裴策道:“察觉有什么不对吗?” 裴策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没有,只是我连起两卦,卦象乃是不吉之兆,我心里发慌,睡不踏实,想与你说一说!”独孤朔听了,顿时散架一般,仰头倒在床上,嘴中囫跄道:“休要疑神疑鬼,惊扰我的好梦,早早睡去吧!”偏是才说了这一句,忽地窗外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两人顿时警觉起来,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独孤朔本想说一句“鬼!”却是一把冒着寒光的长刀透过门缝轻轻伸了进来,挑起门栓。裴策眼疾手快,右手抽起佩刀,疾身奔过去,一脚踏在门栓上,那门外之人忽地发狂起来,三四个人直直撞破门扇踏进来,裴策忙闪身一边,说时迟那时快,独孤朔也扑棱地从床上跃起来,立在桌子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众人,待那团黑影扑过来时,凌空跃起劈将下去,口中大喊道:“李曾、徐胃,有杀手!”这一句才喊出来,便听着隔壁屋子里一阵仓啷啷的响声,接着像是两人被打倒在了门口,再接着就是有一人坠楼的声音,借着外面的昏暗的亮光,独孤朔看得真切,那一团黑影便是四个杀手,那四个杀手后退几步,躲闪开独孤朔的劈砍,列开阵形,两个对着独孤朔、两个对着裴策。 两人双手刀,左右晃身,刺将过来,独孤朔连退几步,猛然向前侧身一脚踢向左边的黑衣人,右边的黑衣人随手一刀扫过,独孤朔忙仰身向后倒去,左手撑着长凳,翻身一脚踏在右边黑衣人背上,那人未料的独孤朔翻身回来,踉跄着往前奔走了几步,侧翻身子,虽说几枚暗器袭来,独孤朔顺手拔起长凳掷过去,那人轻身跃起闪躲,独孤朔乘机挡开左边黑衣人的刀,左手一拳打了过去,那人右手被独孤朔刀压着,一时腾不开格挡,正此时裴策被两人压着推过来,与那人肩膀撞在一起,那黑衣人有心回头看,却忌惮着独孤朔,两下分心之时,被独孤朔胸前狠狠一拳,顿时往后趔趄退去,独孤朔顺势摸出弓弩就是一箭,那人往后倒去一把抓住门扇格挡,却是这一箭穿透了门直刺了入脖颈,登时鲜血淌了出来,独孤朔本想再发一失,却是听着身后横刀扫来,忙一手按住裴策的头一同弯身下去。裴策正举刀被两个黑衣人死死压住,被独孤朔凭空一压,霎时倒身下去,独孤朔忙脚下发力,一脚将裴策踢了出去,那两个黑衣人本是举刀压着裴策,裴策倒地时,手下一松,晃着立直身子便照着独孤朔来砍,却被脚下的裴策直撞趴在地上。那人一刀扫空,挥刀再砍,独孤朔躲闪不及,一刀直从右臂划了上去,身子顺势滚落出去,刀也跟着掉在地上了。那人眼见一刀砍中,忙拔身再砍,独孤朔伸出右手搭住左手,亮出弓弩,只听“嗖”地一响,箭随声走,那黑衣人听响急急仰身翻躲,这一箭擦身掠过,那人翻身过来时,独孤朔举着弩箭直抵近了前身,只见弓身微抖,一箭已然穿心而过。 再看另一边,两名黑衣人被裴策扫倒在地,立时翻转起来,双手握着刀向裴策刺下去,裴策因是被独孤朔一压,又一脚,正抱着肚子叫唤,独孤朔见了,大喊一声“小心!”便听得唰唰两箭袭来,那两人眼疾手快,翻身便躲,裴策的箭到底是慢了些,若是换作独孤朔,这两箭必要伤一人,那两个黑衣人眼见死了两个同伴,遂跃身撞破窗棂逃出去了。 独孤朔赶忙扶起裴策,问了问伤势,见裴策并无大碍,遂提刀往隔壁赶去。 进屋时,只有徐胃一人被两个黑衣人追着四下奔窜,一应茶壶、茶杯碎了一地,被子枕头撕扯的到处都是,两个黑衣人绕着桌子伺机围攻。 原是徐胃被独孤朔大喊声吵醒来时,李曾已经举刀与四人战在一处了,遂想提刀上去,却是李曾扑倒一人,两人扭打着摔出了房门,有一个黑衣人跟上去,另外两人直奔他而来。他忙抱起枕头、被褥扔将过去,被那两人砍碎了,遂又奔过去将茶壶、茶碗一应掷过去,那两人一边闪躲,一边伺机围攻上来,却又被他连发两箭逼退去了,如此僵持着,那两个黑衣人也不敢贸然上来,直至他箭袋中的弩箭全部用完。 那两人见徐胃来了同伴,一跃而起,撞碎窗棂也逃出去了,裴策追进来时屋中只有独孤朔与徐胃,遂问道:“李曾了?” 被这一问,三人慌乱着奔出去,只见李曾躺在院中,身子不时抽搐着,血混着雨水从嘴中不断涌出来,裴策跃下去,抱起身来喊了几声,已然没有了回音,李、独二人跟下去时,李曾嘴中气息微弱,断断续续地说着话,裴策贴耳听了,断断续续地说道:“有,有,刺客,有刺客····”裴策听罢,突然怒吼一声,泪珠伴着雨水顺着淌着,抱起李曾便往楼上去了。 恰此时,驿馆中众人举着火把四下窜出来了,徐胃见了,冷笑一声,扑上去夺过火把,朝着客房丢掷出去,独孤朔跃身去抢了,嘴中呵道:“徐胃,你这是做什么?” 徐胃怒吼一声,说道:“如今这官家的驿馆竟成了贼窝,不如一把火烧了,留他作甚?” “私毁驿馆乃是死罪,便是烧了这驿馆,也换不回李掌使!” 徐胃怒目圆睁,看着眼前驿站众人,犹如一头发疯的狼一般,狠狠地说道:“好好好,烧驿馆是死罪,那我便不烧了,杀几个勾结贼人的驿夫总不为过吧!”说着,拔刀扑上去四下砍杀起来,独孤朔见他如疯了一般,忙提刀奔去阻挡。 “徐胃,不能滥杀无辜!” “无辜,呵呵,内卫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劫杀,他们躲在暗处,只等贼人走了才出来,敢说他们不是一丘之貉,杀了他们,也算是为李掌使报仇了!” “徐胃,眼下之事尚未清楚,不可莽撞杀人,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计较也不迟!”独孤朔举刀挡在徐胃面前,急急说道。 “独孤朔,徐胃说的不错,我们进来的时候,我看见驿站门口有几匹尚未卸鞍的马匹,此乃官家的驿站,若不是官府中人,定是不能住宿的,他们定是暗中相互勾结了,笃定了今晚必杀我们,才敢如此猖狂!” 独孤朔听罢,转身来直直地盯着驿馆众人,那驿丞忙抢上来跪地说道:“诸位大人误会了,那些不卸鞍的马匹是从神都来的内卫大爷的,他们原本是避一阵雨便走了!”听了此言,三人一时面面相觑,只惊的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独孤朔挥刀架在那人脖子上呵道。 那驿丞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颤抖着急道:“下官句句属实,这些人来的时候亮出了内卫的腰牌,下官们也不敢怠慢,他们一个个身着神都卫官服,豪横跋扈,我这小小的驿馆哪有那么大的胆子不伺候了!请大人们明鉴!”说着,不由地跪倒在地上。 三人又相互看了一眼,裴策放下李曾,起身往楼上跃去,片刻一块内卫腰牌被掷了下来,接着裴策失魂一般地慢吞吞地从客房中走了出来。独孤朔拾起来反复看了,心中竟也不敢相信,又转手递给徐胃,徐胃看了诧异地大叫道:“果真是内卫的腰牌!”独孤朔心头突地一阵不祥之感萦脑而来。 良久,徐胃才对着驿站的众人说道:“好了,你们下去吧!” 等徐、独两人上了楼,与裴策三人围坐在一处。只听裴策说道:“进来的时候我留意过那几匹马,应该不是神都官家豢养的,那几匹马腿粗而毛色光亮,该是经常奔跑的,马不卸鞍,也不是神都官员的习惯!” 独孤朔听了,接言说道:“裴兄所言有理,我看那些人应该不是从京城来的,可能是从营州来的,而且他们是专程来劫杀咱们的!” “什么,杀咱们?他们为什么杀我们,他们如何得知我们行程的和时间的,就提早埋伏在这里了?”徐胃听了,直惊的后脊背发麻。 “他们应该不知道时间,但他们知道从营州往洛阳走,走官道就一定会撞见我们,只不过巧合的是在驿站罢了!”独孤朔思虑着说道,裴、徐二人听了点头同意,独孤朔接着又道:“按理来说我们一路乔装打扮,别人不会知道我们是内卫,而且我们的行程只有内卫的统领和当日值差的掌使知道,其他人根本无从知晓,但眼下他们不仅知道我们是内卫、而且是去营州的内卫,所以假借内卫之名截杀我们,应该是他们早就知道我们要经过此处。而且他们所用的腰牌的确是出自内卫司的,这些线索都指向一处,说明了一个问题····” “神都内卫里出了问题,有人泄露了我们的行程!”未及独孤朔说完,裴策与徐胃异口同声地说道。 “对,当前只有这一种可能!”独孤朔犹豫了片刻又说道:“能知晓我们的行径,又能知晓我们的去处,还能拿出腰牌的,内卫里面不超过三人,而这三个人中有一个人可以排除在外!” “对,就是武庚纪和关月先,而且他们笃定今夜能在此地截杀了我们!” “那就是说他们两个人中有人和营州叛乱之人有勾结!” 三人说着,不觉头皮发麻,不敢再往下猜想了,忽然,独孤朔大叫一声“不好!”裴、徐二人几乎同时喊道:“晏统领有危险!” 三人忙拾起刀便往楼下奔去,一边安顿了驿丞将李曾尸身收敛了,一边上马飞奔往营州去了。 第八章 营州际遇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三人冒雨驰骋,出幽州,直奔了营州而去。 此刻独孤朔心中疑虑着内卫变数,却终究是惦念着远在营州的晏清芳,自晏清芳独往营州之后,中间杳无信息,眼下内卫出了叛徒,晏清芳身陷此间,越想独孤朔越怕。另一方面,营州契丹叛乱反周消息始终未传至洛阳,内卫暗哨卫定然出了事,种种加在一起,不祥之感压在独孤朔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及次日卯时,三人已达檀州。一路遇人言说营州城已被李尽灭、孙万斩部攻破,当下契丹铁骑大军正欲大举南下,将要围困平州、檀州,平檀二州军民人心惶惶,收拾着往幽州逃难去,大周守军犹如溃穴一般被洪水冲散开去了。 三人路上听了“尽灭”“万斩”二字颇为不解,裴策忙拽住一个弃城而逃的兵士问道:“敢问小哥,我等是从神都来的,不甚熟悉何为‘尽灭’‘万斩’?”那人听了,冷笑一声:“武皇陛下钦封李尽灭、孙万斩两个反贼的,这都不知道还敢说是神都来的!”那兵士说着遂夺路跑了。徐胃看了逃跑的兵士,心中愤懑非常,便要拔刀拦截,嘴中咒骂道:“叫这些人守卫檀州,怕是檀州迟早也得丢了····”未及说完,却被裴、独二人白了一眼,徐胃当下捂住嘴,不再言语。 原是武皇得知契丹八部联合起来反周,致使营州城军民被困,一怒之下将李尽忠的“尽忠”改成了“尽灭”,把孙万荣的“万荣”改成了“万斩”,并派出了左鹰扬卫将军曹仁师、右金吾卫将军张玄遇、右武卫大将军李多祚等二十余员将领率大军剿灭叛军。 三人逆着逃难的百姓,一路过了平州,直奔了营州方向去了。 恰逢此时,曹仁师大军欲直扑契丹部族老巢,被李尽忠围困在黄章谷,两军交锋,情势混乱,三人趁机混进了逃难的百姓之中,不料被契丹部族抓逃跑百姓的兵勇捉了去,与被抓的百姓及被俘虏的兵士关在营州城西。 是夜,北境之地夜色凉如水,寒月高挂,更显思乡心切。众人相互拥挤在一处取暖,一旁看押的契丹人围着篝火闲谈,时不时回头看了一眼。 裴策看着火堆旁有说有笑的契丹人,对着相互取暖的汉人问道:“你们当中有没有人能听懂这些乞塔人在说什么?” 裴策问了半晌无人回答,遂又问了一次。 “我,我,我常年与乞塔人打交道,能听懂他们所说的话!”一个瘦弱的汉子颤抖着说着,慢慢探出一个脑袋来。 “那你听一听,他们又是哭又是笑的说些什么?”裴策看着契丹兵士恶狠狠地说道。 那人往前凑了凑,将耳朵搭贴在围栏上,众人也用力屏住了呼吸。那人听了半晌才道:“他们说他们无上可汗战英勇善战,是契丹八部少有的英雄,竟将大周派来的将军捉了,还朔我们汉人打仗不行,挡不住他们的冲锋。眼下他们的可汗又想出了新的办法,要将派来欺负他们的大唐将士一网打尽!”众人听了,满心悲愤,个个摩拳擦掌,欲冲将出去。独孤朔忽然想起白日里曹仁师大军与李尽忠部交锋,推想曹仁师部可能被击溃了,而且曹仁师大可能是被活捉了,裴、徐两人一时气血上涌,喊叫起来,欲将一旁看守的契丹人引过来,伺机冲杀,那看守之人被三人叫喊声吸引过来,提着长刀便是一阵乱砍,吓得众人拥挤着往后躲闪,那看守之人相互一看,猛地笑了起来,裴独徐三人越看越气,正要冲撞,被几人拦住了,正在此时,远远听了一阵叫喊,接着一对骑兵迎面走来,身后押着的是一长队的被俘的大周兵士,几人只得暗下怒火作罢。 等那些兵士被关进来一问才知,李尽忠放归了被俘兵士,说契丹部粮草短缺,不堪一战,等大周天兵一到便会投降,以次引诱大周将士来攻打营州,致使主帅曹仁师轻敌草率,只率领了轻骑直扑契丹部族老巢,未料的被埋伏在黄獐谷的李尽忠部精锐骑兵前后包抄,曹仁师连同张玄遇等人皆被生擒活捉,竟连调兵的大印也是被抢了。 当下三人又是一番愤懑,几个垂丧的兵士好一番劝解才罢。独孤朔月长叹,感慨悲悯,既是为那些因无能将帅引入沟壑无端丧生大周将士的痛心,更是为大周高高在上漠视无知契丹人狡黠而痛心。 不多时,众人相互熟略了,裴策嘴急,将看押他们的契丹人所言说与后来的众兵士说了。 那些兵士听了,个个慌乱起来,为首的更是急躁地说道:“他们夺了调兵帅印,定会用调兵大印做文章,弄不好以此引诱营州近处的步兵过来,而后设好埋伏一举歼灭。”众人听了,以为颇有道理,遂偷偷商议着如何想法子出去为大军报信。 早在被关进来时,独孤朔就盯着巡城的契丹骑兵算时辰,遂将心中想法与众人说了,在旁的一个早先被抓的检校听了说道:“我也暗中计较过了,巡夜的契丹兵每隔约莫半柱香的时辰来回一次,而看守的几人在后半夜会轮换着睡,我们便有机会了。”众人听了,稍稍松静了些。那兵士又道:“但是营州城四门紧锁,即便是出去了,手中没有军械,一旦冲出去,活着的机会很小,恐怕也逃不出营州城,更别谈报信了!”众人听话时心中紧着提了一口气,听了之后顿时默不作声了,心中一下凉了半截。 “那也比关在此处好些,总还是有些机会的!”独孤朔接言说道,众人听,相互看了看,个个点头应承,好似心底的勇气一时陡然升起了一般。 当下商量好了,众人相互依偎着取暖,只等子时到来。 “敢问将军,可是营州的守军?”独孤朔看那人的衣着,试探着问了一句! “说来惭愧,某乃是营州步兵副检校文澶!”那人面露羞涩,忽地一阵难过涌上心头,抹一把眼泪说道。 “在下内卫左司副统领独孤朔,这位是内卫右司副统领裴策、这位是左司掌使徐胃!”独孤朔揖手向众人说了他们三人姓名,众将士及百姓听了,立时后退了几步,与他们隔了开来,纷纷议论道:“他们是内卫!”“他们是内卫怎么也被抓的?”“他们是不是武皇派来的?”“他们是不是来杀营州守将的·····” 独孤朔听了,忙道:“诸位莫慌,我等三人虽是受了皇命,但更是为了营州军民百姓而来,请诸位将士放心,我们三人不是被抓来的,而是混进来的,等过了子时,咱们一起想法子逃出去。”独孤朔看了一眼文澶又道:“眼下我心中有些许疑惑,烦请诸位能详尽告知!”独孤朔说完,却是众人还不言语,他自知内卫于百官、于将士、于百姓而言乃是冷血残酷,杀人如麻的存在,有时只因一句话说错了,就被下了诏狱折磨至死、至伤至残,人人心中忌惮。 许久,那文澶摔下袖子,往前走了一步说道:“罢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已经活的够憋屈了,营州失城,我等已然是死罪,但纵使死,也要向陛下道明这些委屈!”独孤朔看了,暗自揣测营州之事,露出喜色道:“文将军请直言相告,若有冤屈,我等担保,陛下绝不是对错不分之人,既如陛下宠臣来俊臣一般,也是照杀不误,将军可大胆直言!” 那文澶听了,惊诧地问道:“大人说什么?来俊臣死了!可是真的,那来俊臣果真被杀了?” “当然是真的,来俊臣乃是我兄弟几个亲手抓的,洛阳上万的百姓亲眼看见被砍头的,岂能有假!”裴策抢先说道。 “裴大人所言乃是实事,此案便是由独孤统领主理,内卫的兄弟亲自动的手,那来俊臣出诏狱的时候,几乎没有了人样·····”徐胃越说越欢,突地觉察自己所言不妥,忙用手堵住了嘴。那文澶听了,噗通跪到在地,连连扣头,嘴中哭道:“邢大哥,你的大仇得报,真是苍天有眼呀,陛下开恩呀!”众人看了,晓是其中又有深仇大恨,遂忙将其拉扯起来。恰在此刻,巡城的契丹兵士来了,众人忙拥挤在一起,装作取暖的样子。 独孤朔悄声说道:“还请文将军与我等细说营州之事!”那文澶听了,点头应允,拾起袖子擦了擦泪水,便从头说起。 原是营州契丹部族乃是半耕半牧,当时契丹聚居之地发生旱灾,契丹部武卫大将军、松漠都督李尽忠与归诚州刺史孙万荣二人来营州向刺史赵文翙求救,这赵文翙既不给钱,也不救济粮食,反将两人咒骂训斥了一顿。李尽忠与孙万荣回去之后越想越气,遂在一气之下决定造反,之后又暗中联合了契丹其余各部首领,突然发兵攻占了营州,而赵文翙毫无防备被李、孙二两抓去砍了头。眼下李、孙二人抢夺了营州城中粮草,自称“无上可汗”,还打出了“何不归我庐陵王”的旗号。 众人听了,心中越发气愤,直咒骂一番那赵文翙活该被杀。 文澶又接着说道:“我等副将也是多番劝谏,本想私下联名奏报朝廷救济营州契丹部族,被那赵文翙知道了鞭笞了一番,便再也没人敢说了,可恨的是他飞扬跋扈,惹恼了契丹部族,待契丹攻城之时,他不仅不积极调兵备战,反而收拾着搜刮而来的金银细软想弃城逃跑,也是老天有眼,让这贼子命丧当场,只是可怜了营州的百姓,无端地被卷入狼烟战火之中,以致流离失所!”众人听了,心中隐隐发痛,无论是皇族内斗,或是外族入侵,遭灾的永远是普天下的无辜百姓。 独孤朔听着听着,忽地心头一紧,双眉紧蹙,他心道:“孙万荣在神都密见来俊臣,大概是想让来俊臣帮他们说话,好要些朝廷的救济,而赵文翙见来俊臣,很可能就是知晓了孙万荣找来俊臣之事,故意截断的,孙万荣和李尽忠等不到朝廷的救济,便将心中的愤懑之气撒在了赵文翙身上”。至于“何不归我庐陵王”,独孤朔隐隐觉得肯定与柳凌微背后之人有关,甚至与秦州郭林遗的那份名单也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独孤朔心想着,裴策忽打断了他的思绪,道:“独孤兄,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动手吧!”独孤朔听了,四下望了望,只见周遭静寂,只有一个契丹士兵在帐外烤着火,偶尔回头看看他们,遂示意众人动起手来。 那圈他们的围栏并不高,想来是契丹人知晓他们被收了器械,又困在城内,而城里面到处都是契丹兵士,料他们他逃不出去、也不敢逃。 他们先是十几个人半蹲下来,四五个人蹲在那些人肩膀上,又有两三个人顺着人墙爬上去时,如此便能翻出去了。独孤朔等三人及几个兵士最先出去,裴策轻身过去,一把将那火堆旁契丹兵的脖子拧断,又抽出木柴在胸前轻轻支将起来,远远看去契丹兵好似睡着一般,顺手将钥匙拿了,打开圈栏,放众人出来。众人轻声轻步,由文澶引路,躲开巡城兵士往城中逃去了。 才穿过两个街市,城中忽地乱了起来,契丹兵大声喊叫着,四下乱糟糟一团。独孤朔猜测他们应是发现被俘将士及百姓逃脱了,四下追捕起来。文澶领着他们躲过契丹兵后,直往刺史府摸去,文澶将军在营州数年,城中一草一木再也熟悉不过,当时天色已近寅时,好在后半夜起了云彩,遮淡了月光,四下不甚清晰,路途之上众人杀了几个契丹兵。 文将军及营州的兵士自然对刺史府较为熟悉,暗中摸索着,找到了府中通往外面的暗道,众人摸索进去,将里面藏纳的甲刃分与众人,待众人收拾妥当了,独孤朔便问道:“文将军,营州城你与诸位兄弟较为熟悉,可有暗道、水渠等能通向城外,我等好尽快出去为大军报信!” 文澶听了,苦笑一声,拍了拍独孤朔的肩膀道:“不满诸位内卫的兄弟,能通城外的路都被堵死了,契丹兵亲自把守,眼下只有一条出路,也是唯一的办法!”文澶顿了顿,又看向众将士,缓缓说道:“将百姓留在这里,我与营州的诸位兄弟往西门去,那里守军最为薄弱,等我们与契丹兵打起来了,劳烦内卫的兄弟再换上契丹人的衣服,乘混乱之时溜出城去,为大军报信!等大军一到,收复了营州,这些百姓也能活命了!” 独孤朔听了道:“不行,你们几十个兄弟与契丹士兵而言无疑是羊入活口,只会白白断送性命罢了,我们须再从长计议,定要想出个更好的办法,绝不是让你们白白去送死,你们已经为大周付出太多了。” “内卫兄弟的情义我等永记于心,眼下天快要亮了,大家不必为此争执了,一旦错过了时辰,后果不堪设想!”文澶坚持着说道,又向众弟兄看了一眼,众人也是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了。 听了此言,裴独徐等人及一众百姓痛心非常,却又打心底里佩服,相互之间拍了拍,又抱着诀别,临走之时,独孤朔与裴策、徐胃与众将士言道:“诸位兄弟保重,今日一别,我等定会将将军骁勇之事上奏朝廷,让大周记住你们今日之壮举!” 文澶笑了笑说道:“几位内卫的兄弟也要保重,营州生死存亡便在你们的手上,死守营州护住百姓乃是我等的本分,只愿世人不再唾骂就好,不贪其他念头,走了!”说罢,将士揖手抱拳辞去,只看得旁的百姓个个不由地哭将起来。 当下裴徐独三人赶忙换上契丹人的服饰,跟着摸出暗室,顺着假山攀上了屋顶。 假山在后院,假山之顶乃是刺史府中最为高处,府中一切看得清楚。三人越过后院直往前院奔去,欲出刺史府之后从南城门逃出去,正走着,独孤朔不知怎地猛地回身瞥了一眼,隐约间好似看到了柳凌微的身影一闪往厅堂里去。在回头细看时,柳凌微身旁两个黑色斗篷的人和一个着汉人服饰的人四人前后两两并肩,独孤朔以为自己看花眼了,遂定身又看了一遍。果真是柳凌微,他突然心中咯噔一下,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果然如他猜想的一样,契丹部族叛乱定是有柳凌微背后之人掺和。 他看着出了神,没有听见裴策叫他,裴策只得过来拉了他一把,他回头急道:“你们两人先去,我尚有一事不能走脱了!”说着,便返身往回走,裴策见了忙道:“眼下要紧的,便是要去给大军报信,否则文将军他们真就枉死了!”说着伸手去抓独孤朔的胳膊,正当时廊下走过几个契丹兵,裴策只得缩手回去,气的拍了一把大腿,骂了几句。 独孤朔头也不回,嘴中道:“我当然知道,可是如果这件事查不清楚,既是此番夺回了营州城,怕是还会有更大阴谋,你们两快去,赶在明天晚上咱们到檀州汇合,别忘了沿途留好记号!”独孤朔说罢,跃身奔进了刺史府中。 留下两人面面相觑,裴策朝着里面看了看,转身对徐胃说了一句,两人跃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独孤朔跃身入了刺史府,绕过回廊柱子,远远避开契丹兵士,在地上抓了两把土抹在脸上,顺着柳凌微去的方向跟了进去。 不多时,刺史府中忽地乱了起来,他知道肯定是文澶等人在城门厮杀了起来,眼见正堂中众人听了叫喊声齐齐跑了出来,独孤朔趁着混乱悄身摸进了后堂,躲在了屏风之后。 不多时,众人说着话,慢悠悠地进来了。 “邵王对此事颇为赞赏,许了奖赏之意,待事成之后,你当为第一功臣,拜将封侯指日可待!”一个苍老的声音说着,哈哈笑了几声。 “卑职要谢大人的栽培之恩,不过这些功劳都是要记在柳姑娘的身上,她为了此番大事,东西奔走,可谓是劳心劳力,不畏生死,还险些被内卫捉去丢了性命!”听声音该是一个中年男人。 “哦,还有这等事?”那老者似乎不知道柳凌微之事,诧异地问道。 “正是,也亏的姑娘机智过人才侥幸逃了一劫!” “嗯嗯,不仅是邵王,老夫也是越发喜欢柳姑娘了,运筹帷幄、做事果断,颇有将帅之才,可惜是个女儿身,不然等将来事成,也是封疆封侯,啊哈哈!” “哈哈,何须封侯拜相,邵王素来对柳姑娘青睐有加,等有朝一日邵王继位了,保不住姑娘也是位贵妃娘娘,啊哈哈哈!”老者说着,两人想了起来,厅堂中一片欢乐,好似他们对此战志在必得一般。 独孤朔躲在屏风之后,虽看不见几人样貌,但是听了个大概,这几个人都是拥护李唐江山的,该是邵王李重润的人,全都是帮庐陵王李显争夺皇位的,独孤朔心中想着,便听见女人的声音,想来便知是柳凌微了。 “两位大人尽是消遣小女子了,不知两位大人远道而来可是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柳凌微的话说故意了一半,两位大人看了一眼,又笑了起来:“哈哈,瞒不过姑娘的眼睛,不错,老夫与袁大人此番来正是奉了邵王之名,一则是看看当下战局如何,顺道与李孙二人再筹谋一番,发动周遭各部尽快竖起反武大旗,以确保契丹八部尽快攻占檀州平州,挥师东进,直取幽州。二则是给你提个醒,武曌又派了内卫往营州查证叛乱之事,依着他们的手段,很快便能查到王爷的头上,因而你要做好万全之备,命春秋道的人尽快动手,伺机除掉他们!” “请两位大人放心,内卫的大统领晏清芳前几日已然与春秋道交过手了,没有能占得便宜!” “什么,你是说晏清芳亲自来了?还有谁?”光影闪动,那人听了晏清芳的名字,登时立起身来惊诧地问道。 “眼下只有晏清芳一人!”柳凌微道。 “罢了,要春秋道尽快除去晏清芳,勿教她有来无回。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回去吧,其他事宜我已经交代了李尽忠,不出意外的话,此刻宗怀昌率领的大军应该已经进入了孙万荣的埋伏之中,等这番战事了结,你要敦促契丹各部尽快率兵攻下平州、檀州两城,到时候局势便稳住了,再按计划慢慢推进,切不可操之过急!眼下你快去召春秋道的人来,赶在天未明之前送我等回去!”那老者急急说道,柳凌微便朝门口喊了几句,一时涌进来了几个人。 便是此刻,府苑中忽地又乱了起来,柳凌微忙喊道:“出了什么事?” 门外立时跑进来几个人,回道:“回禀掌教,后院发现了几个汉人百姓,弟兄们私下正在捉拿!” “刺史府里哪来的百姓,快去抓起来问清楚了!” “是!” “事不宜迟,请两位大人快些走吧,再有一盏茶的功夫天就亮了!”独孤朔听的真切,这是柳凌微的声音,他心中急切,恨不得出去看一看这两人到底是谁,但欲知晓那两人相比较,此刻的独孤朔更想知道春秋道倒地是何人。他等了片刻,听着四下无人了,才悄身溜出去,绕过回廊,本想顺着假山爬上去,忽听身后一厉箭飞来,他急后翻身躲闪,那人一箭走空,再发一箭,直将他逼在假山之下,判不清来人位置武功,独孤朔只得偻身呆住,不敢妄动。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章 晏大统领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书接上回,独孤朔隐藏在屏风之后,偷听的许多营州叛乱的秘密,对那春秋道颇为好奇,当下出了厅堂,本想借着假山逃出刺史府,行至后院时突然被人从后一箭袭来,慌乱之中躲在假山之下不敢还手。 那人又发一箭,独孤朔忽觉得那人箭法十分熟悉,心中大骇,却躲闪着不敢出去。正暗中想着法子,忽地一队契丹兵从后院进来,反将他暴露出来了。独孤朔没了法子,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迎上去,他一露出身子,对面就一箭射来,他来不及多想,斜卧身子躲开,跪地向前划去,便是身后的契丹人已绕过假山看到了他,登时喊叫起来,举刀刺杀过来,他慌乱地闪身到回廊时,契丹兵已然近身,奇诡的是契丹兵却不管他,直直冲向了身后那人,那人身法敏捷,手起刀落,只杀的一队契丹兵毫无招架之力。 独孤朔看得仔细,乃是大统领晏清芳的独门刀法。遂大叫一声“师父”,便冲入契丹兵中厮杀起来,契丹兵未有防备,竟被两人全部击杀了。再看时,独孤朔才觉自己穿了契丹人的衣服,天未大亮,朦胧之中被契丹兵当成了自己人。 独孤朔一把扯开盔胄,露出本来面目。晏清芳看了,近身道:“如何穿了契丹人的甲胄?”独孤朔左右看了一眼,急道:“此事说来话长,师父快离开这儿再说!”说罢,拉着晏清芳顺着假山攀上去,越过飞檐直奔出了刺史府,一路上不断有契丹部族骑兵掠过,二人闪躲了好一番,择了一处残破的空院才落了脚。 “怎么就来了你一个人?内卫还来了谁?”晏清芳四下张望一番,看着独孤朔连着就是两问。独孤朔不回话,指了指晏清芳的服饰,晏清芳也看了看自己身着的民间汉人丫环衣物,遂笑道:“你也不是穿了契丹人的衣服吗?”两人相视一笑,独孤朔心中的担忧才略略放空了些。许久独孤朔才道:“还有裴策、徐胃和李曾!”独孤朔说着,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悲悯了,心中不由地一阵难过,晏清芳一边听着,一边拍了拍衣服上的污秽柴土,盯着独孤朔看了看,又接着问道:“他们几个人在哪儿了?” 晏清芳问了却不见独孤朔回话,便四周又扫视了一番,再看向独孤朔时见他面露悲色,双眼泛着泪花,咬紧牙关一语不发,晏清芳遂又问了一遍。 独孤朔从嘴角挤出几个字道:“回师父的话,李曾死了!” “什么?李曾死了?”晏清芳以为是自己听的不真切,重复着问了一遍。 独孤朔看向晏清芳点了点头,晏清芳愣了愣,择了一处台阶坐了下来,顿了顿道:“怎么死的?” 独孤朔也跟着坐了,咽了一嗓子泪水说道:“师父,我们在幽州驿馆时遭遇了截杀,险些都丧了命!可怜李掌使未能逃脱,被······!” “幽州!”晏清芳打断独孤朔的话说了一句,接着又道:“是不是从神都来的内卫?” “正是!”独孤朔心头一紧,立起身来,惊诧地问道:“师父你也遇见了?” “是的,我在营州也碰见了,他们身着神都卫官衣,腰间挂着内卫玉牌,想来杀我的和截杀你们的应该是同一伙人。可恨营州城被契丹部族攻破了,我找遍了整个营州城也未曾见到内卫在营州的暗卫和鸽房,说来也真是奇怪。按道理说即使鸽房被毁,内卫也会留下些线索记号,眼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好不教人忧心!”晏清芳说着抹一把脸,显得神情疲惫。 “所以师父也想到去刺史府查找线索?” “对,可是这营州刺史府建造复杂,院墙高,从外面翻不进去,只好混在被抓的汉人中间,好不容易进来了,寻遍了各处却也毫无线索!”独孤朔听了,心中担心晏清芳也听见柳凌微等人的对话,便试探着问道:“师父进去久了,可有什么其他的发现?” 晏清芳摇了摇头,道:“我扮身成汉人女子模样,混在被抓的汉人妇女之中,被关在后院的柴房之中已有两日了,好在今晚混进来许多老百姓扰乱了刺史府,趁着适才的混乱,杀了看守的契丹兵,才夺了弩箭和兵刃逃出来,岂止刚出来就看见你了,险些将你也认作契丹人了!” 独孤朔听了晏清芳的话,心中略略松摊了些,暗中长舒一口气,缓缓地道:“那些老百姓是与我们一起进来的,还有刚才城中的动乱也是从被俘的将士们故意冲撞的,为的就是扰乱契丹人的视线,好让我们趁机逃出城去!”独孤朔说着,心中想到了文将军,一时又难过起来,哽咽着说道:“不过,不过即使我们逃出去了,也于事无补,可怜文将军他们白白死了!”晏清芳看着忽地失落起来的独孤朔心中越发疑惑了,遂问道:“此话却是为何?我被那些假内卫到处追杀,东躲西藏,至今未有半点头绪,可是前方朝廷的大军战败了吗?” 独孤朔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颓丧地说道:“曹仁师自傲轻敌,中了李尽忠的埋伏,几乎全军覆没,几个将军也被活捉了,连调兵大印都被抢了,适才我听得他们说已然用了调兵印信,引诱宗怀昌的步兵往黄獐谷中去,李、孙二人又在哪里设了伏兵,只等大军一到,黄獐谷便是大军的坟场。”独孤朔见晏清芳并不知晓其中内情,遂将柳凌微及两个黑衣斗篷之人之事隐下不说。 晏清芳听了,忽地站起身来,急道:“那我们想办法出城去,为大军报信!” “太迟了,师父,一切都晚了,裴策与徐胃二人去了,可便是到了军营,也见不到大军了,只能见到一座空空的大营,大军早已经被诱骗着来营州了,走的还是黄獐谷!”独孤朔说着,心中不由地疼了起来,一时收敛不住,竟如孩提一般哭将起来,晏清芳见了,也不禁难过起来,短短一日,几十万大军竟灰飞烟灭,可怜他们的家人翘首期盼他们早日凯旋。 晏清芳身子瘫着,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缓缓说道:“我以为李尽忠只有蛮勇,并无智谋,想不到营州竟会成为大周数十万大军的葬身之地,可怜陛下还在神都苦等着大军的捷报,真是天大的笑话,笑话!”说着,竟垂足顿胸地哭将起来,独孤朔看了,真想将朝廷大臣勾结契丹部族谋反之事说出来,却是话到了嘴边又强忍下了,只安慰晏清芳道:“师父,眼下营州之事已然无力回天了,李尽忠和孙万荣勾连了周遭许多反武势力,欲联合起来攻打平州、檀州,我们需尽快回到神都去,将这一切禀知陛下和内阁,让他们早作谋划,再派得力之将前来收剿,眼下的战事一时半会是难以有结果了。” 晏清芳听了,望着远处,眼神空洞地说道:“白天怕是出不了城,只能等到了晚上,我们再想办法出去吧!我累了,歇会儿,你也歇会吧,说不定什么时候那些假内卫就又追杀来了!”晏清芳说着,便要起身。 “那些假内卫是春秋道的人!”独孤朔说了一句,晏清芳忽地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忙抓住独孤朔的肩膀说道:“你说什么?春秋道,怎么可能会是春秋道了,他们不是早在十年前就被内卫赶尽杀绝了吗!” “师父,眼下营州不仅有春秋道,还有其他各方势力,而且追杀咱们的那些假内卫,手上拿的是从内卫司里发出的内卫腰牌!”听了腰牌二字,晏清芳不觉脸上抽搐一下,忙极力掩饰,却被独孤朔看得真切,待晏清芳看时,独孤朔忙低下头去,装作难过害怕的样子。 “你是说内卫里面出了叛徒?” “对,所以自你踏入营州地界,甚至早在幽州的时候,他们就一路跟着你,他们只不过是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方法杀你罢了,为的是让你死的合情合理,所以,等你到了营州他们才动手,而且营州的暗卫和鸽房都不见了!”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晏清芳听了独孤朔的话,退下台阶,拔出刀指着独孤朔问道。 “师父,你这是做什么?”独孤朔看着眼前陡然一身杀气的晏清芳问道。 “我来营州之事,只有你和陛下知道,不是你,其他人怎么会知我行踪。”晏清芳质问道。 “可是师父你忘了吗?内阁也知道你来了营州,况且那内卫腰牌我也做不的假,我到今天才见到了你,在驿站之时我们也遭到了截杀,险些命丧幽州,胳膊也险些被砍断了,我们从死了的杀手身上搜到了内卫的腰牌,经过甄辩,确实内卫司里的!”独孤朔说着,扯开衣服亮出刀伤给晏清芳看了,晏清芳才放下戒备,收了刀,思忖着说道:“按你的说辞,朝廷里是不是也有人参与了营州之事,而且他们的人遍布内卫、各部,更甚者说营州之变便是他们主导的,对不对?” “是,师父,他们根深蒂固,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所知,他们不仅能左右营州战事,更可能会左右朝局!”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做?”晏清芳暗暗握住佩刀,看着独孤朔的眼睛问道。 独孤朔只当她是无意之下,并不放在心上,淡淡地说道:“师父,你心里知道便可,万不要再做猜测了,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想,我也才不得他们是什么人!” 晏清芳忽地眼前一亮,连连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这件事你要保密,连裴策他们也不能说,知道吗!” 独孤朔看了看晏清芳,接着又说道:“知道了师父,可是此事牵扯甚广,他们既然能让春秋道存续下来,已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那即便是此战败了,还会有下一次谋划,如今庐陵王已然回了神都,各方角逐只会愈演愈烈,我们做事但求对得起天下百姓,无愧于心便罢了!” “只怕我们想站在岸上,河里的人不会让我们身着干衣呀,而且一旦起了争端,内卫首当其冲,成了先死的棋子!”晏清芳说着,思绪忽地变了,连呼吸也加重了,见独孤朔不答话,顿了顿又道:“依着你的意思,我们该如何是好?” “如实奏报,就说暗卫被赵文翙杀了,鸽房毁于战火!营州之乱只是因赵文翙与李尽忠之间的恩怨而引起的,只不过李尽忠想拉拢旧族势力反对大周朝廷,遂打出了'何不归我庐陵王'的旗号,其余一概不说!” “以陛下的性子,她会相信吗?” “信不信都无妨,即使她不信,眼下曹仁师大军战败,数十万大军命丧于此,就算陛下有心迁怒,也不会放着营州之事不管,而且肯定会再派大军来剿灭李尽忠,一旦李尽忠被灭,这里的一切都会随风而去了,隐入烟尘,再也不会有人提及的!” “朔儿说的很对,这种事情容不得我们猜测,也容不得我们去猜测,更容不得我们去禀知陛下,眼下看来,最好的选择只有是如此了!”晏清芳说着,将刀收了回去,自顾自往破屋去了。 独孤朔隐隐觉有不安,心中也觉察奇怪,却是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思虑了良久终是毫无头绪,只得作罢! 当下两人各择了一处破席子,囫囵着歇息了。 一日无话,好在营州城各处都是废弃的院落,契丹部族大军挥师平州,只留下少部分镇守,无暇顾及到城中各处。 一连两夜,两人刺探了四门各处,均有重兵把守,无法出城。 直到第三日卯时,城中契丹各部拔营而起,守备空虚了,两人换上契丹部族的衣服,才混了出去。 独孤朔看着往南而下的契丹骑兵,不禁感叹道:“有了营州刺史赵文翙向朝廷要的这些粮食,契丹八部已便就有了力气,也许不久就能打到幽州了!” 晏清芳看着独孤朔,嘴中不说话。 两个人摸着天朦胧,往檀州方向去了。 第十章 疑虑丛生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晏清芳和独孤朔摸着天朦胧亮出了营州城,一路南下往平州方向去了,沿途契丹八部集聚金戈铁马,大军浩浩荡荡,秋风扫落叶一般席卷而下。 独孤朔沿路搜寻出裴、徐二人所留记号,乃是他们几人之间的,竟然未用内卫司通用记号,独孤朔心中暗道,裴、徐二人也是聪明了一回。再说裴策与徐胃两人趁乱出了营州城,一路直奔了大军营地,终是慢了一步,待两人到大军驻地求见时,看守营地的兵士告诉二人,大军收到了曹仁师的调兵命令,要宗怀昌即刻率大军往营州与之汇合,合并一处直扑契丹部族巢穴,来晚就会“军将皆斩,兵不叙勋”,宗怀昌接令后急率大军经由西硖山往营州去了。 二人听罢,亮出内卫腰牌,将营州之事据实以告,镇守营地的将士随即发了哨探往西硖山黄章谷去探取消息。 却说契丹骑兵行事果断迅速,眼见宗怀昌大军随即进入黄獐谷,当下旧计重施,蜂拥而起,直杀过来,宗怀昌既觉上当受埋伏,随即全兵回击,可惜步兵远远不足以阻挡骑兵,大军惨败,活着逃出去的些许兵士也急急溃逃檀州。 探子半日来报,宗怀昌大军皆数被歼,只有少数溃兵活着出来,无奈守营兵将只得拔营往檀州撤退,裴、徐两人则拨马调转复往营州去了,行至半道,却见远处烟尘四起,契丹前锋大军摇旗而来。 两人无奈,只得原路折返,沿途留下他们几个人之间的记号。 话说裴、徐两人随军退守檀州,隔了两日,仍旧不见独孤朔踪迹。一时心间焦急万分,却不敢贸然去寻,一则契丹大军很快将围困檀州,另一则万一相互错过,又是一番折腾,至傍晚时,契丹大军已然围困上来,两人只得辞别了一众将士,星夜往平州去了。 独孤朔暗中循着裴徐两人沿途留下的记号,直奔了檀州。期间晏清芳也是格外小心仔细,却始终未见内卫记号,遂心生疑虑,向着独孤朔问道:“朔儿,真是奇怪,何故一路不见裴徐两人留记号?”独孤朔听了,心中一阵窃喜,却也故作疑惑,思虑着说道:“他们当时千难万险才得脱身往大军之中报信,一路上走的急切,怕是误了,所以没有留下记号!” 晏清芳又问道:“也许你说的在理,合该到了军中报信之后也要留下记号,好让你有迹可循,却也没有,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独孤朔听了,细细看了晏清芳一眼,缓缓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当日契丹大军在黄章谷伏击了宗怀昌大军,随即挥兵南下,裴策他们该是与留守营地的兵士一同撤往檀州的,应该沿途留了记号,或许被契丹大军破坏了也说不准!” 晏清芳听了,朝着独孤朔看了看,拨马便走,边走边道:“朔儿,且不论他们二人是否留有记号,眼下要紧的是赶回神都去,面见陛下,将一切如实奏报,好让朝廷有所准备!” 独孤朔道:“师父所言,也是徒儿心中所想,确实是当务之急,我们须绕开檀州,直奔平州,待换取了马匹,一路往神都去!”晏清芳听了,点头应允,当下无话,两人快马加鞭,直奔着平州去了。到了平州驿馆,独孤朔发现了裴徐两人所留记号,因怕晏清芳起疑心,遂不言说,暗中抹去了痕迹,只待吃饱喝足之后,换乘了马匹,暗中又留下记号,两人便直往幽州方向去了。 当日无话,两人一路疾驰,至入夜时分,到了幽州驿馆。 因有了前番被劫杀之事,两人担心一夜,又恐那些黑衣杀手乘夜来袭扰,好在一夜平顺,当下无事,只等天亮,吃过之后,换乘了马匹一路奔出了幽州地界。 独孤朔忽地勒住马,拨转马头,向着晏清芳说道:“师父,前路已过了幽州地界,便算是安稳了,沿途驿馆都有暗卫操持,一路畅通,待到了神都,可将营州之事奏明陛下了!”晏清芳听了,似乎独孤朔话里话外的意思要她一人去往神都,遂问道:“何故你不随为师同去了吗?” 独孤朔道:“师父明鉴,虽说营州之事已毕,却是裴徐二人生死不明,再者李曾的尸身还留在幽州驿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抛下他们仨人随你同去,待师父先走,我回身找齐了裴徐两人,带上李掌使的尸身,便速速赶回!”独孤朔说着,从怀间取出奏折,递给了晏清芳,又说道:“营州之事我昨夜书了奏折,待师父看了,若是无疑可直呈圣驾!”晏清芳接过奏折扫看了一眼,略略点头,顿了顿道:“朔儿说的也在理,此番外事,内卫又折损一将,合该将逝者尸身带回去,以安抚家眷,朔儿想的周全,眼下诸事,皆不能耽搁的,就依着你的意思去办,切记要时时谨慎,万事小心为尚!”说罢,两人不觉感慨一番。 当下话别过,晏清芳催马往西去,独孤朔拨马往东走。 独孤朔马不停蹄,一路直奔了幽州,沿着记号,三人当下见了面。 独孤朔将遇见晏清芳一事前后一并说了,也独隐下柳凌微一事不说。裴徐两人听了觉得独孤朔所做在理,原是裴徐二人也觉察内出似乎卫之中有人参与了营州谋反,眼前可能已然被人时刻盯着,故将内卫通用的记号弃之不用,反而用了他们几个人之间的记号,说到此处,三人又细细分辨着商议谋划了一番。 至夜半时分,三人换上夜行衣,同时出了客栈,摘下銮铃,拨马朝着三个方向奔去,直跑出四五十里路程才隐匿藏身,以待摆脱追踪。 天亮时三人乔装好了,汇合在平州城外。 独孤朔率先说道:“昨夜出了客栈,果真有两个黑衣人追了一路,好在天亮之时甩脱了,看来我们确实被人跟踪了,该是早在我们当日从幽州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盯上了!” 裴策说道:“不曾有人追踪我俩,该是咱们走的急,又分散了,他们未料的如此,一时间人手不够所致!” 徐胃道:“裴兄言之有理!”独孤朔听了,若有所思,也点头同意。 裴策又说道:“独孤兄可能推断出他们是什么人?何故要暗中跟着我们!” 被裴策一问,独孤朔脑海中忽地闪过那夜柳凌微等人所言,当下推测出跟踪之人很可能是春秋道的人,该是受了柳凌微等人的指使,这便使他心中稍稍松懈了些,却也装作不知,摇了摇头。 三人拨马往平州城中去了,走着走着,独孤朔忽然说道:“两位兄弟先我入的内卫,可曾听过春秋道之事之人?”裴徐两人被独孤朔这一问问的呆住了,只惊诧的两人齐声说道:“独孤兄如何晓得春秋道之事?” 独孤朔思虑着,却不回答,又问道:“陛下设立神都卫是否就是因为春秋道?或者说建立内卫就是为了覆灭春秋道?”就是这一问,裴徐二人突地拨转马匹挡在独孤朔面前,直勾勾地盯着绕了数圈。 “这些朝廷机要之事我等也才听过些皮毛,朝中知晓此事的多半非死即残,知晓此事还活着的也是讳疾忌医讳莫如深,何故你突然提将出这些来,莫不是营州牵连的乃是春秋道的人?”徐胃盯着独孤朔,越发诧异地问道。 “不可能,十五年前春秋道就被覆灭了,那时候陛下也还是皇后,长孙一脉的关陇士族把持朝政,暗中培植春秋道势力,妄图反对武后干政,大肆屠戮武后的支持者拥护者,武后为了清除一切障碍,暗中命上官婉儿建立暗卫,也就是神都内卫的前身,以此对抗春秋道,至武皇登基时,春秋道早已不复存在了,怎么可能还牵扯在营州谋反之事中了,绝不可能!”裴策斩钉截铁地说道。 “万一是真的了!”独孤朔看着两人说道,两人只面面相觑,惊得说不出话来。 独孤朔又道:“普天之下还有何事是不可能的发生的,父子相争、兄弟相残、弑子篡位都是历史见证了的,何足一个区区的春秋道想要苟延存活尚不是易事吗?”两人听了独孤朔所言,心间慌乱起来。裴策抢先说道。“独孤兄切不可信口开河,陛下行事周全,往事不可再提将了!” 独孤朔看了看两人,笑道:“罢了罢了,往事不提也罢,两位兄弟只当我是胡话了!”裴徐听了,相互一看,只半晌不语,以为独孤朔忽地从何处听说了这一节,胡言乱语的而已。 独孤朔不管两人如何神态,直拨马往前去,两人急急跟上,少不得一番盘问,独孤朔故意卖个关子不言语。 “按理说营州的暗卫被杀了,平州和檀州的暗卫和鸽房应该还在,我们想要查出内卫之中到底是谁参与了谋反,须从营州暗卫处着手,眼下须的找到平檀两处暗卫!”独孤朔说着,裴徐两人听来言之有理,三人遂往平州城中去寻。 内卫设立之处是为监察百官,监理百姓,收集坊间言语声音,故在各道、州也设立了暗卫,各处暗卫不受各道管辖,直接受命于内卫司左司外卫司,由左司统领武庚纪全权执掌,直命御前和大统领晏清芳。 暗卫往往以商掩护,设在道州热闹街市里,内有暗室、秘道和鸽房,用于存放和传递消息,外有特殊纹理的旗子,独孤朔因早年跟着武庚纪去过一些道州,见到武庚纪故意去此类地方消遣过,遂将那些图案样貌记在心上。 三人在城中各处摸索探寻了数日,未料在刺史衙门街对面找到了一面相似的旗子,乃是一家瓷器铺子,三人仔细盯了两日,稀疏有人来往,三人便想从此间着手,当下直奔了过去。 “我们都知道暗卫直接听命于武庚纪,暗卫当然也知道,若是我们贸然进去,即使亮明了身份,我们也没有法子问东问西,若是此处的暗卫也与营州之事相互勾连,我们岂不是羊入虎口!”被徐胃这么一说,三人登时止了脚步,反身回。 三人商议一番,决定暗夜潜入。 三人回到客栈,一番吃食,直到夜半,乔装好了,借着夜色从瓷器铺子潜入进去,四下寻摸了一番,毫无所获,正欲离去,却见屋中忽地亮起灯来,一个魁梧的身影渐渐显现出来。随即一个雄浑的声音说道:“哪路的朋友,既然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就走,也太不厚道了!”三人一惊,忙将手握在刀柄之上,那人慢悠悠地走进来,坐到椅子上,油灯的光亮缓缓扩大到将三人围住。 那人接着又道:“也不过是间瓷器铺子,值不得几个银钱,三位当真是英雄,可往对面的刺史衙门去一遭,我这小家小业的,不值当三位消遣!”待说罢了,左右挥一挥手,四下窜出五六个手持长刀的汉子,将三人团团围住。 独孤朔冷笑一声说道:“店家门外的旗子好生惹人,我等摸进来寻个朋友!”那人一听独孤朔说了旗子两字,登时从椅子上立了起来,眯着眼问道:“三位是什么人?如何知道问店外的旗子?”独孤朔听了,心中已有了七八分把握,遂笑了笑,往前走了一步,扯下面巾,将腰牌握在手中,欲示将出来,那人见独孤朔摘下面巾,却抢先急急揖手说道:“卑职陈无极,见过独孤统领!”这一举动倒让三人有些不解了,那一众人听了大汉之言,齐齐放下长刀,各自退去了。 独孤朔尽力稳了稳身子,略有诧异地笑脸道:“陈大人识得我?”独孤朔说着,裴徐二人一并扯下面巾,立在身后。 陈无极道:“与大人有过一面之缘!”陈无极说着,胡乱将桌上的书、纸灯一应卷将起来,囫囵地让人送到后屋去了,独孤朔瞥了一眼,隐隐似乎有数张人脸画像。陈无极接着说道:“几年前卑职在武大人府中见过,当时武大人府中管家远远地将您指给我看,卑职不才,有过目不忘的记忆,但凡见过一眼,就能记住!”独孤朔听了,笑了笑,指着身后的裴、徐二人说道:“这位是右司副统领裴策、这位是左司徐胃!”陈无极见了,忙又揖手说道:“素闻裴大人威名,今日得见,果真是名副其实!”裴策说道:“陈大人过誉了!” 陈无极忙收拾去桌子来,请众人坐了,独孤朔看着热情的陈无极,又寒暄了几句才入正题道:“陈大人率暗卫守在在苦寒之地着实不易,近来陛下时时念及檀州、平州之地暗卫,要我等随晏清芳大统领来此间看看,我等被来俊臣之事有所耽搁,晏统领先我等一步到了营州,眼下契丹叛乱,我们一时断了音讯,想着寻了此处的暗卫,讨些消息也好!” 陈无极听了,稍稍一顿,略有结巴地说道:“内卫司里有关暗卫的条规诸位大人应该清楚,我等暗卫虽然品阶低下,却直面武统领和晏统领,实在无法与诸位大人言禀,还请诸位大人见谅!”说着,往后退了两步,长揖拜了一拜。 “陈大人误会了,适才所言并非要陈大人向我等回禀什么,我等与晏统领断了讯音,想问一问晏统领是否来过?她会到哪里落脚?”独孤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无极问道。陈无极不自觉地眼神闪躲一下,忙堆上笑脸,揖手说道:“晏统领不曾来过,早知道她老人家来平州,卑职该是早早到城门口去迎接的,奈何卑职品阶低下……” 裴策听了陈无极之言,坦坦一笑,说道:“陈大人于内卫之忠心,于陛下之忠心,陛下自然是知道的,晏统领心里也是有一本账的,眼下陛下忧心营州之事,晏统领于数日之前便到了营州,我等几人去过营州了,没有晏统领任何消息,我们一路走来,只找到了平州的暗卫,我们怀疑晏统领可能遭遇了不测,想请陈大人指点我等,最好可以直接去营州的暗卫鸽房去看看!” 陈无极听了,长舒一口气说道:“裴大人所言在理,即使晏统领失了音讯,卑职自当竭尽全力,鞠躬尽瘁,三位大人今晚便在此好生歇息吧,赶明儿一早我便引三位大人去营州!” 独孤朔听了裴策话语之间深意,心知陈无极上了套,暗自庆幸陈无极是个头脑简单的糙汉子,遂故作担忧地说道:“实不相瞒,我三人星夜来此,便是心中忧心晏统领安危,怕是迟一刻会多一分危险,若是陈大人念在晏统领的情分上,我等便星夜而去,免得晏统领多受苦!”陈无极听了,以为能多贪恋些功劳,心间思虑着早早见晏清芳了。 当下四人拾掇停当,备了一应物品,出平州、过檀州,一路往营州去了。 第十一章 营州暗卫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营平两州相距不过二百里,四人一路奔驰,见契丹部族大军正围困檀州,檀州战事告急,大周将士拼死守城,众人也只眼瞅着,毫无法子,心中不觉添了几分忧虑。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独孤朔忽地想起杨炯的《从军行》来,不觉嘴间念叨了几句,一时惹得众人也悲悯起来。 裴策与徐胃好一番劝解,独孤朔心境才略有好转,当下几人绕开檀州,直奔营州而去。此刻营州城已然成了契丹八部的老巢,契丹各部也陆续集结起来,周遭不少部族部落也倒向了气势正盛的李尽忠、孙万荣麾下。 四人绕着营州城探查了半日,但见进出井然有序,城中汉人也未有被屠戮之象。想来历朝历代造反,皆不过是对抗暴政,普天之下所需的仍旧是庶民。 几人四下寻摸些破衣烂衫,乔装一番,捡了破碗棍子便往城中去了。 好在李尽忠与孙万荣也不算是个暴虐残害百姓的主,四人顺利混入城中。躲开巡城的契丹兵甲,陈无极领着裴徐独三人直奔了暗卫鸽房。 鸽房设在远西市的民巷之内,较闹市却为偏僻。 独孤朔虽觉奇怪,却也不多言,三人相互看看,眼神之间已然会意了,均不言语,只跟着陈无极探查进去。 院落还算宽敞,上下两层草屋,周遭是篱笆做的院墙,前院亦是瓷器小店,后院散落着笼子,遍地都是已然干透了的死去多时的信鸽,屋里屋外并无人生活的痕迹,独孤朔又四下探查了,二楼草屋中桌子上有些许刀砍剑啄的血迹,桌椅翻了一地,瓷器碎了一屋子。 当下几人看过了,立在一处。独孤朔与裴徐随意说着,陈无极走了过来,笑道:“不知几位大人有何发现?”裴策正要答言,独孤朔抢先说道:“应该是毁于契丹部侵扰之时,楼上草屋中血迹斑斑,却不见暗卫尸身,很可能是在与契丹兵士发生正面械斗时留下的,暗卫人数远远少于契丹人,不得已才弃之而去,楼下暗格之内有大量的纸灰,该是契丹袭来时暗卫们将一些带不走的文书在此间烧毁了,后院的鸽子均是被利器砍断了脖子,看样子少不得有旬月了!从这种种看来,并无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陈无极盯着独孤朔,认真听了,略略点头,接言道:“唉,可惜了胡家兄弟,这营州的鸽房竟就此毁了,唉······”陈无极先是说了胡家兄弟几个字,又连说了两个唉字,裴独徐三人听了,不由地相互看了一眼,又齐齐看向陈无极,陈无极忽觉失言,急急低下头去,忙装作悲情的样子。 独孤朔又看了看裴徐两人,转头对陈无极说道:“陈大人不必难过,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是无人能预见了,也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可是眼下战事紧迫,晏统领又无音讯,我等没有法子,只得回神都去向陛下复命,将营州之事回禀陛下再做定夺!”陈无极听独孤朔说了要回神都去,忽地眼神中多了几分光亮,神采起来,但见三人盯着他看,又急转颜色,装作难色地说道:“三位大人难得来一趟平州,卑职本该尽一尽地主之谊,却是来去匆匆,教人好不难受!” 裴策听了,拍一拍陈无极的肩膀说道:“他日来了神都,可一定要与陈兄一醉方休!”陈无极被这一拍不禁缩了缩个肩膀,裴策也忙收了手,陈无极忙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独孤朔看了,假装替陈无极引开裴策注意地说道:“陈大人知道营州的暗卫所在,想必是多少有些来往的,却不知这营州的暗卫掌使是何人?” 陈无极听了,自知刚才话语露了马脚,遂语塞地辩解道:“卑职其实与营州的暗卫不相识,只不过都是做瓷器生意,相互之间有些风闻,才晓得这铺子的老板姓胡,故而猜测暗卫的掌使应该是胡家兄弟!” 独孤朔听了,连连点头,说道:“原是如此,看来陈大人确是心细之人!” 当下几人又客套了几句,遂趁着城门尚未封禁,又偷摸出去,拨马往檀州方向去了,过了檀州,裴徐等人与陈无极辞别之后,绕过檀州,避开官道一路往洛阳去了,陈无极则拍马去了平州。 三人走了一夜,知晓身后定有人跟踪,故意不紧不慢,一路让人跟着,直引着跟踪的人往密林深处去。 从檀州避开官路走小路有一山间密林,其间树木繁杂,道路崎岖,野兽时常出没,当年裴策护送使节往契丹时走过,依稀记得个大概,当下几人择了此路。 三人在林间捕捉些野物,生火炙烤了,又佯装歇息,故意放松跟踪之人警惕。至半夜时,三人假装遭遇野兽侵袭,四散开慢慢摸索上去,将跟踪之人围困住了,细细盘问之下才得知是陈无极的人,自出了平州便跟在身后,一路尾随至此。 独孤朔还想细细盘问,却是裴策手起刀落,将两人斩杀了,气的独孤朔半晌不与裴策言语,好在徐胃居中调停,两人直到次日午时才也说了不过数句话。 三人又返回营州城中,找到陈无极带他们去的所谓暗卫鸽房,好一番探查。 徐胃气的骂骂咧咧几句,只说契丹兵残暴无道。独孤朔安慰道:“徐兄勿气,这地方摆明了就是给我咱们看的!暗卫的鸽房根本不在此处!”裴策听了,也是附和,赞同独孤朔的看法。徐胃不解地问道:“两位大人如何看出来的,某眼拙,确无任何辩驳!”独孤朔笑了笑说道:“且不说是何人布置的,但就这地方来说,着实漏洞百出·····”独孤朔说着,将两人引向了后院。 徐胃四下看了看,转头又道:“哪里有漏洞,我如何还没有看出来!”裴策看着徐胃,拍了拍肩膀说道:“看不出来就对了,因为你白长了大个子,空架着一个头!”徐胃听了,举拳便要挥打,被独孤朔一把挡下,笑道:“哎,哎,徐兄若再莽撞,其中的漏洞只能你自己去猜了······”徐胃听了,放下拳头,连连告饶道:“罢了罢了,若让我去猜我也猜不得,反倒会因为心中总是惦念而发疯的,倒不如独孤兄赶紧说出来来的痛快些!”独孤朔看了一眼徐胃,又看了一眼裴策,说道:“让裴大人说道说道吧!” 裴策听了,登时来的兴致,一边挽起袖子,一边清了清嗓子说道:“先说这些鸽子,仔细查看便会发现都是一只一只被砍杀的,是杀了之后故意摆放在地上的!” 徐胃疑惑地说道:“这有何不妥?” 独孤朔笑了笑道:“若你是暗卫,遭遇截杀,你会去一个一个的杀死这些鸽子吗?” 徐胃想了想说道:“不会,我会打开笼子放掉鸽子!”说着,摇了摇头接着说道:“那有可能是契丹人杀的!”独孤朔笑着指了指徐胃说道:“倒也有些长进,假使鸽子不是被暗卫杀的,是契丹人杀的,营州的契丹部族虽然习性渐趋于汉人,但他们仍旧保留契丹人狩猎的习惯,所以他们杀生却不虐生,他们以走兽飞禽为食,而且也用鸽子传递消息,所以这些鸽子绝不会是契丹人杀的!” 徐胃听了,连连点头,若有所思地道:“这就是说,这些鸽子是有人故意虐杀了放在地上诱使我们的!”独孤朔听了,只笑了笑,又道:“我们虽然能见到地上有许多鸽巢,却未能闻到鸽子粪便的味道,也许你会说是被暗卫们清理了,可是粪便的气味是日久形成的,不可能因为清除而闻不到一点味道,所以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鸽房,仅凭这一点便可断定此处绝非暗卫鸽房所在!” 独孤朔如是说了,裴徐两人听来,又是连连点头,裴策看向独孤朔问道:“独孤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这个陈无极的?” 徐胃听了,惊诧地问道:“你们是说这个陈无极是假的吗”“假的,不是不是,他是真的!”独孤朔说道。“那你为什么会怀疑了?”徐胃又问道。 独孤朔想了想,又哈哈一笑说道:“这么说吧,我从未去过武大人府中!” 裴徐两人听了,似乎惊掉下巴一般,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独孤朔看了,向着两人问道:“怎么,这如何值得惊讶!” “那就是说从一开始你就知道这个陈无极有问题,你故意顺藤摸瓜,跟着他,对不对?好一个独孤朔,果真是心机深沉阴险的人,竟连我们两个都骗了!”裴策故作生气的姿态。“哈哈,那陈无极自作聪明,自以为胜券在握,却不知千算万算,偏有遗漏!”独孤朔又道。 “那他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他也参与了营州叛乱之事吗?不对,他一定见过你,否则怎会认出你了!”徐胃又道。 “哈哈,这个更是容易,因为他手上有咱们三个人的画像,无论我们那个人先取了面巾,他都会有同一套说辞,不过恰巧他先看到的是我,而我恰巧从未去过武大人府中,若不是这一层,我反倒不会这么快怀疑他!”独孤朔笑着轻松的说道。 “他怎么会有我们的画像呢?”徐胃看着独孤朔问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他不认识我们,却有人给了他我们三个人的画像,这就是说他背后的人笃定我们会去找他,而且一定能找到!”独孤朔说着,连自己也觉后背发麻,好似被一双眼睛死死盯着。 裴策说道:“内卫里面真有人参与了营州叛乱,而且对我们了如指掌!”裴策说着,深深看了一眼徐胃,当下三人只觉头皮发麻,心中乱作一团,来回踱起步子。 “当务之急是找到营州暗卫鸽房,看看能否找出一些蛛丝马迹?”独孤朔说道。 “营州城这么大,要找到暗卫鸽房谈何容易!”裴策说道。 “你们说如果暗卫不得已被迫要离开鸽房,最有可能会怎么做?”徐胃突然问道。 裴策托着下巴,听了徐胃之言,忽地眼前一亮地说道:“对,徐兄说的对,如果我是暗卫,当有人威胁到鸽房安全,我会带走重要的文书信笺,将剩下的一把火烧个干净,绝不会留给契丹人或者是劫杀我的人!” “那就是说我们在营州城里面找被大火烧毁的院子,兴许就能找到暗卫的鸽房。”独孤朔忽地兴奋起来,向着两人说道,裴徐两人看了,只觉独孤朔忽如得了一笔银钱一般高兴。裴策也极力附和着说道:“独孤兄所言甚是!”三人当下悄身在营州城中一番寻摸,只两日不到的工夫,果真寻到了一处被大火焚烧过的院落,周遭的一切民房全被契丹人搜刮过,已是人去屋空。契丹人在不远处搭建了军营,三人只得先隐藏行踪,伺机而动。 至半夜,四下寂静悄然,三人摸着进去,前店后院,院子中空空如也,但充斥着刺鼻的粪臭味,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几个竹木合制的鸟笼破落地散落在地上。 前院店铺分上下两层,上层住宿,下层售卖瓷器。楼屋的主体已被大火烧过了,残存着漆黑的椽木,门窗一片尚存未烧尽的样子。 一楼烧损严重,独孤朔大概推断出火是从一楼烧起来的,渐渐蔓延到二楼,屋内桌子等虽被大火烧过,却是摆放整齐,地面上也没有破碎的瓷器。 裴策悄身过来,将火折子举近徐胃脸庞,徐胃被吓了一跳,不由地叫出声来,嘴中骂道:“老徐你小心些,差点烫到我了!”说着,扑棱了一下脸,却不知这一声声音极大,独孤朔回过身来急急捂住裴策嘴巴,探身往外看时,契丹兵已被声音惊扰了,四五个举刀奔将过来了。 独孤朔左右一把拽住裴徐两人衣袖,急往后院去了,独孤朔边走边骂道:“裴策你这是想害死我们吗?契丹大营不过咫尺,此番已是极为冒险,你如何这般大声,怕是契丹兵找不到咱们吗?” 裴策鼻子中哼哼着,嘴中辩解道:“独孤朔,你如何不归罪于徐胃,若不是他举着火折子燎到我脸上,我能出声吗?”裴策说着,好似有一肚子委屈,徐胃听了,既想笑,又怕被独孤朔骂,索性一言不发,直往前奔去,裴策越看越气,便朝着徐胃的屁股后边踢了一脚。 等契丹兵士赶来时,三人已翻出后院,见不远处有一院落,趁了夜色跃墙进去了,不见了踪迹,契丹兵士以为是夜猫,虽不理会了。 三人见契丹兵未追来,才放下心来。 借着月光,院落中两间草屋暗黑,却有一间屋子中竟然亮着微微灯光映入眼帘。三人相互看了看,不约而同地拔出刀来,双手握住,缓缓逼近去,草屋门虚掩着,三人透过门缝看见一个约莫古稀年纪的老人端庄地坐在长凳上抽着旱烟。 独孤朔收了刀,推门进去,那老者忽听了身后门响,回头来看,只见了三个汉人,微微一笑,转过头去,在鞋底上轻轻磕去烟沫。 独孤朔见老者镇定自若,遂长揖说道:“老伯海涵,我等兄弟三人被契丹兵追着此处,没了去路,一时慌乱,闯入了老伯屋内,还请老伯勿要怪罪,等契丹兵过去了便走!”那老人不回头,待磕罢了,咳了咳说道:“进来吧孩子!” 三人揖手谢过,委身进来,顺手将草屋门关上! 独孤朔四下环顾,屋内仅有老者一人,便好奇地问道:“老伯如何一个人在此?其他亲人了?” 老人缓缓抬头看了看三人,也不搭话,自顾自倒了一碗水,又示意三人要喝水自己倒,裴策也不客气,说了句“不说倒不觉得渴,老伯一说还真有些渴了!”说着,一屁股坐在老伯对面的长凳上,自顾自倒起水来便喝,徐胃见了,伸手要阻,却被独孤朔拦下了,徐胃看了看独孤朔,独孤朔只摇了摇头。 独孤朔看着眼前破旧的桌凳又问道:“如今契丹占领了营州城,老伯却还住在这里,难道不怕契丹兵吗?” 老伯听来,冷哼一声,说道:“怕契丹兵作甚?只不过一死而已!”三人听了,心中不由地敬佩起老者来,正欲夸赞几句,那老者却又说道:“大周的兵才可怕,抓了城里的男丁去当兵,三天两头的征税,征了地税征人丁税,今年大旱本就没打下多少粮食,还不够给他们交的,官府的人来说没粮交税就要收地了,城中的百姓怕是早就盼着契丹兵打过来了!” 三人听了,竟未料的如此,一时语塞,也不知如何安慰老者,只得赔了笑脸,笑了笑。独孤朔听着忽地心中一阵翻涌,难过起来。心道:却不知泱泱大周,百姓竟然过的如此艰辛,而朝廷为了修建明堂花费巨资,全然不顾百姓饥苦。 裴策不忍心,便将怀中仅有的银钱全掏出来放在老者桌上,说道:“老伯海涵,我等远道而来,不曾带许多银钱,只有这些了,我们想在此借住一宿!” 老者上下打量了三人,用烟枪将银子拨到裴策眼前,笑道:“孩子,你这心意老朽领了,看三位也非凡俗人家,不嫌弃这草屋寒酸破旧,便住下吧,用不着银子,草屋也没有吃粮了,听说契丹人在城西发了告示,明天城中的汉人百姓都可得一升粟米,赶明儿早了,我去看看,今晚就多喝些水吧!” 三人听了,心中又是一阵难过,越发愤愤不平,咒骂起营州的官吏来。裴策骂道:想那赵文翙任营州刺史多年,只顾着中饱私囊,全然不顾营州百姓死活,真是死有余辜。 当夜,三人与老者同宿草屋土炕之上。因是几日奔走,徐胃的鼾声已然如雷,吵得裴徐两人入眠不得,只平躺着闲聊几句。 说着说着,裴策想起晚时的暗卫鸽房,遂向独孤朔问道:“鸽房虽然被烧,里面的一应物件却是摆放整齐,连架上的瓷器也没有碎裂,说明他们并非与被契丹兵冲突之后才慌乱撤出的,而是从容离开的!”独孤朔听了,沉思良久,说道:“我觉得事情并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一楼看似整齐,也可能是假象,楼上因楼梯断裂我们并未去,不知情势如何,但从后院来看,笼子像是被故意破坏的,有可能是故意放火,却不知如何火烧着烧着突然灭了,只烧断了楼梯,而楼上却未塌陷!” 裴策说道:“会不会是因为下雨?”老者突然开口说道:“营州已经干旱数月了,哪来的雨?”两人皆是一惊,独孤朔忽地翻身起来,急急问道:“干旱数月?我看营州呈报上不是说只有这上个月没有下雨吗?” 老者咳了咳,又说道:“连着五六个月了滴雨未下,庄稼颗粒无收,战火燃起,当下已然饿殍遍野了!” 裴策两人听了,忍下愤慨,不禁又难过一番。 老者又道:“你们两位说的被大火烧了的该不是前街的那瓷器铺子吧!那是白天突然起的火,好些人看见了,没有水扑救,大家伙拉了土扑了一下,烧了半日就灭了!” “后来了?”裴策听言老者知晓,急切地问道。 老者笑了笑,说道:“后来官府的人来查了,也不曾伤人,也没有人报失,就不了了之了!”独孤朔听了,问道:“起火是在契丹攻城之前,还是契丹人来了之后?” 老者想了想,说道:“那时候还没有契丹人,好像过了许久契丹人才来!” 独裴二人听了,只惊的坐了起来,惊扰了睡在一旁的徐胃,徐胃忽地大喊一声道:“吃饭了!”暗夜中,两人鄙夷地看了一眼! 第十二章 营州巧遇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上回说到,三人被契丹兵发现,慌乱之中潜入了一老伯院中。那老伯年迈,孤身一人,当夜三人借宿于此,期间谈及瓷器店被烧坏之事,忽地让独孤朔与裴策心中更加迷惑。一夜无话,三人或是多日劳累,一觉直睡到天明。 独孤朔起身时不见老伯,四下寻摸一番依旧不见踪影,当下叫醒裴徐两人,三人在草屋之内欲寻些清水洗一把脸,却是屋里屋外也找不到,三人无法子,只得作罢,在屋中坐下胡乱说着话。 忽地裴策拍桌子站了起来,嘴中喊道:“老伯昨夜说契丹人发了告示,城中汉人均可以领一升米,老伯会不会去领米了?”一语惊醒两人,当下三人齐齐收拾了,身着破衣烂衫,直奔了城西而去。 眼见契丹大营前排起了长队,城中未逃走百姓皆来此处领米。 独孤朔看在眼中,心间想道:“此粮便是朝廷为营州多派发的,可恨那赵文翙与来俊臣这俩贼人,竟将本该是百姓救济的粮食,拱手送给了契丹人,反倒是大周的百姓竟要来此受契丹人的赏赐,真是该死!” 独孤朔想着,只见一个操着汉人口音的人前后喊叫着,三人跟在人群后面。裴策心想着老伯既不收他们的银钱,三人也领些粟米于老者,也算是报答借宿之恩。 过了片刻,才轮到了老者。 那操着汉人口音的人斜眼瞪着老人,嘴中气哼哼地说道:“都这把年纪了,还讨甚吃食,不如死了算了,也少受这些活罪!”老者听来,当即与其争吵起来,嘴中骂道:“尔等匹夫,吃食粮粟,行为禽兽,何不早早死呼?”那人听了,当即发作起来,凌空一脚,将老者踢翻在地。众人见了,心中气愤,纷纷指点,却畏惧契丹兵士,只有嘴中咒骂了。独裴徐三人见了,急急跃身上来,却是队伍之内一中年男子抢先跃身出去,左右手两枚暗器随臂而走,直刺穿旁的两名契丹兵的脖颈,契丹兵应声倒地,那操着汉人口音的人未及应对,被中年人凌空一脚踢在腰间,霎时便亦如老人一般翻倒在地,疼的龇牙咧嘴。 那中年人不慌不忙,委身扶起老伯。 此时契丹营中见了骚乱,登时涌出七八人来,个个手持弯刀,直扑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当下百姓四散开来。独孤朔等人见机,跃身至老伯身前,将那中年汉子与老伯护在身后,眼见契丹兵士冲将过来,独孤朔大喊一声道:“徐兄快带老伯先走,我俩断后!” 徐胃听了,一个环身将老者托在背上,夺路疾走。独裴两人连同那汉子三人,一个箭步抢过身去,夺了两个倒地契丹兵和那操着汉人口音汉子的弯刀,握在手中,且战且走,往另一个方向逃去,眼见大批契丹兵跃马来追,三人只在城西东奔西走,蹿高走低,四下引的契丹兵散开追来,三人又个个击破,却不敢恋战,隐入了巷道,躲开了契丹兵甲,直奔了老伯草院。 徐胃守在土炕前,老伯躺在土炕上,奄奄一息。 老伯见了三人,艰难地挤出笑脸,说道:“世道艰辛,百姓堪苦呀!”四人听了,当下掩住面色,拭了泪水。独孤朔说道:“老伯安心躺着,我三人这就去抢些粟米来!”老伯听了,缓缓摇了摇手,笑道:“你们的好意老朽心领了,老朽的前脚已到鬼门关前了,犯不着为了这么一个濒死之人去犯险了!” 那中年汉子听了,紧紧握住拳头,骂道:“这些契丹贼子,打着救济的幌子,欺压良善,等朝廷的大军一到,保准杀他们个片甲不留!”独孤朔忽地想起这汉子勇举来,忙揖手说道:“适才多谢壮士出手相救,我等替老伯谢过!” 那汉子听了,挥手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何必言谢!”说着,又看了老伯一眼道:“几位仁兄莫不是这老伯的亲戚?”裴策说道:“壮士误会,老伯并非我等亲人,却是与我等有恩,未及报谢,却遭遇了这番!” 汉子说道:“即使如此,更不用说谢,我等都是汉人,当是一家人,便不说两家话!哦,对了,我看几位兄弟身手不凡,口音也非营州本地,想来定非寻常,如何穿的这般破烂?” 裴独徐三人听了,相互看了看,笑道:“壮士好眼力,我等兄弟三人并非营州人士,早些时候来此间玩乐,碰巧赶上了营州叛乱,被困于此,又巧投宿在老伯家中,老伯不收我等银钱,便想同去领些粟米与老伯,岂料碰见了这番!” 那汉子说道:“原是如此,三位敢挺身而出,乃是人中豪杰也!” 独孤朔忙揖手说道:“壮士言重了!哦对了,却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那汉子道:“在下萧楚枫,并州人士,在此间谋生,可惜营州契丹八部谋反,致使在下颠沛流离!”说着,略有沮丧。 独孤朔道:“在下复姓上官,单名一个朔字,这两位是我的好兄弟徐策、裴胃!”独孤朔说完,那人听了,脸色稍稍变化,顿了片刻,强挤出笑脸说道:“幸会!” 正在说话此时,老伯忽地咳嗽起来,连着几声咳嗽,吐出一口血来,几人见了,忙跻身在老伯土炕前,裴策搭脉一试,老伯已然脉象隐约摸不到了,徐胃忙喊叫了几声,不见老者回应。那萧楚枫奔过来,让徐胃扶起老者,从怀间掏出一个布包,里面一排银针,轻手一抚,指缝间已有三四枚银针,在老者后身上扎了几处,许久,老者才缓缓回过神来,断断续续地说道:“劳烦各位了,老朽的身子已是油尽灯枯了,不值当了····”说着又咳嗽了几声,当下徐胃扶着老者躺下。 萧楚枫将三人引至院中,揖手说道:“萧某与诸位一般,都与这老伯萍水相逢,眼下老伯怕是油尽灯枯了,想来贫苦如此,又无儿无女,萧某无拘无束惯了,也无积蓄,着实拮据的厉害,本想为老伯捐一口棺材,奈何·····哎!” 三人听了,点头一笑,独孤朔率先说道:“萧兄心意我三人替老伯谢过,我等手上尚有些银钱,只可惜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想叨扰萧兄去置办些用物!”萧楚枫听了,连连点头,裴策将身上的银钱一并给了萧楚枫,萧楚枫揖手罢了,转身去了。 待萧楚枫走了,裴策忽地想起来,嘴中说道:“独孤朔,若这萧楚枫是骗子,我等岂不是白白糟践了这些银钱呀!” 独孤朔听了,笑道:“无妨,我看萧楚枫为人正直,该不是江湖骗子!”说罢,三人朝着萧楚枫去的方向望了一眼,转身去屋中探看老伯,三人只等到傍晚时分,也不见萧楚枫身影,独孤朔当以为看错了人,捶足顿胸起来,裴徐两人也不时埋怨几句。 当夜无月,北地忽地飘起雪来,三人只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夜半时分,老者已然没有气息。当下三人无法,只得找来几片破席子,将老者埋了。 一夜苦寒,裴策越想越气,叫嚣着要去寻那萧楚枫。 独孤朔拦下两人说道:“银钱倒是小事,营州暗卫的线索断了,我等也不能久留了,这几日的耽搁,说不定已然引起内卫中谋逆之人的警觉了,眼下要赶回神都去!” 裴策说道:“可恨那萧楚枫骗走了全部的银钱,哎······” 独孤朔说道:“无妨,山水有相逢,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走吧!”说着,三人看了一眼老者的院落,款步去了。 三人经过暗卫的瓷器店,不由地停下脚步,相互看了看,裴策抬头示意,三人忍不住,又悄身探进去,四下如前翻一般,却无任何线索,按着此前的推断,裴徐两人搭起人梯,将独孤朔送到楼上又一番探查。 待天明时,三人已然到了南城口,盘查极为细致,好在一队契丹骑兵欲进城,被出城的百姓挡住了,气的契丹都尉发作起来,将一众汉人赶将出去了,三人趁着混乱出了城,寻回了马匹和衣物,直往幽州方向奔去。 连日大雪,封了大路,三人只得耽搁在了幽州驿馆。 这日傍晚,风雪方停,裴策立在驿馆的角楼上向外望去,从檀州方向来了一匹马,一个人牵着马,马背上还驮着一个人,由于连日大雪,道路被大雪覆盖住了,那人那马脚力深浅交织,踏着雪咯吱咯吱的声音缓缓近来,裴策眼睛犀利,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当日骗走他们银钱的萧楚枫,当下狠狠地拍一把栏杆,跃身往驿馆内去了。 待裴策向独、徐两人言罢,徐胃气汹汹地骂道:“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这贼子竟送上门来了,定不能让他走脱!”三人遂一番商量,而后潜在暗处。 裴策本就是个急性子的,眼见萧楚枫进了驿馆,顾不得独孤朔的阻拦,急跃身下去,一把抽出腰间浪纹千牛刀,跟在萧楚枫身后。萧楚枫疾步走去,一手搀扶着马背上的人靠在柜台上,裴策看得真切,是一个受了伤的汉子,脸被黑布裹着,只露出一双眼睛。 独孤朔与徐胃急急来时,却已阻挡不了裴策了。裴策将刀横在萧楚枫脖颈之上,嘴中骂道:“真是冤家路窄,好你个骗人银钱的江湖壮士!”那萧楚枫似乎感觉到了杀气,一手扶着马背上的人,一手已然摸着腰间的短剑了,却是裴策身法极快,令他始料未及。 萧楚枫缓缓转过身来,看到了裴策,遂笑着说道:“裴壮士!” 独孤朔跨门进来,听了这话,登时一愣,止住步子,盯着萧楚枫的眼睛看了片刻,又往里面走了几步说道:“你如何知道他姓裴!”萧楚枫不说话,只堆了堆脸上的笑容。 这时,驿馆的驿丞笑着跑过来,朝着独裴徐三人笑道:“三位大人请息怒,入了官家驿馆的,都是自家人,万不可动刀动枪,请三位官爷收了刀吧!”裴策看着驿丞白了一眼,独孤朔抬手示意裴策收了刀,裴策看了看独孤朔,又看了看萧楚枫,不情愿地将刀收在鞘中。 “不知大人姓什么?可是复姓独孤?”被萧楚枫这一问,独孤朔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应该是有官职在身的,至少他听过或许知道他们三人的名字,转念一想,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截杀他们的那些假内卫中的一人,恍惚间,独孤朔一手不觉缓缓摸在腰间佩刀上,徐胃心思细腻,自然看在眼中,也缓缓握住腰间千牛刀。 萧楚枫似乎察觉到了独孤朔陡然间的杀气,忙揖手道:“大人切勿误会,卑职乃是营州步兵副检校文澶的表兄萧楚枫,并不是大人的敌人!”听了文澶将军的名字,独孤朔心中的戒备稍有松解。 萧楚枫又道:“实在对不住三位大人,萧某并非贪财的江湖骗子,当日之事另有隐情,还请三位大人容禀!” 徐胃听了,冷哼一声,说道:“那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如何隐情,能使你丧尽天良,连一个死者的棺材本都要骗!” 裴策说道:“休要听她废话,我看这小子两腮无肉,天仓塌陷,眉骨突出,定不是甚好鸟,不如让我一刀结果了便是!”说着,提刀便来。 独孤朔忙道:“裴大人不可妄动,且听一听他有何隐情再动手也不迟!” 萧楚枫听了,微微一笑道:“萧某若没有猜错的话,三位便是内卫的人吧!”说着,指了指靠在柜台上那个马背上的人,又指了指楼上,独孤朔见了点了点头,当即引二人往楼上去了,那驿丞本想借着扶马背上的人同去,被裴策呵斥了一番才退去。 到了楼上,三人坐定,独孤朔才开口道:“四下无人了,现在可以说了吧!”萧楚枫立在中间,笑眯眯地说道:“不瞒诸位大人,当日我本想去契丹大营讨些粟米,不料遇到了三位大人和那老伯,但是当日之举,却也是出自真心,当真想搭救老伯,我也不知道有三位大人在!” 裴策听了,打断话说道:“说隐情之事,休要废话,敢多说一句,我便取了你的项上人头!” 萧楚枫看了,连连摆手,说道:“大人少安毋躁,且听萧某细细说道。” 徐胃说道:“休要糊弄,快说!” 萧楚枫道:“是是,且说当日拿了三位大人的银钱,原本是想着为老者买棺材的,可是思来想去,那老者已然去了,要不要棺材倒也无妨····” 裴策越听越气,骂道:“你这丧天良的,竟能说出这种话来,那老者悲苦,能识文断字,一生所求不过是一副棺材而已,你竟狠心都不能予,你还是人不是·····” 独孤朔道:“裴大人,且听他说完再论也不迟!”裴策不说话,哼地一声背过去,不再看了。 萧楚枫接着说道:“苟活于世,萧某自然知晓死者为大,可是与用这些为死者捐一副棺材相比,若能用这些搭救一个活人,萧某以为后者更是大德!” 三人听了,齐齐看向床上之人。 萧楚枫说道:“正是此人,萧某本是受表妹嘱托,往来营州寻表弟文澶的,文澶没找到,反倒是无意之间遇到了此人,他被大火所伤命悬一线,我于心不忍,遂拿了大人的银钱为他求了大夫医治,这便是隐情,若是大人们不解恨,便杀了萧某,但求萧某死后,诸位能善待此人,将他医好!”说罢,便闭上眼睛,引颈受戮。 三人一时面面相觑,想不到此间尚有此隐情,独孤朔遂起身,拍了拍萧楚枫的肩膀道:“萧兄大义,是我等三人误会了,还请仁兄海涵!”说罢,长揖施礼,裴徐两人虽有不愿,却也揖手施礼。 萧楚枫看了,笑道:“人之常情,萧某自能体会,三位的大义,萧某也是佩服,竟能为萍水相逢之人如此,真也是人中豪杰!”说罢,几人相视一笑。 独孤朔又道:“不知仁兄在何处高就?” 萧楚枫笑着说道:“在营州时已然言明,看来仁兄记性不好!” 独孤朔又道:“哦,恐仁兄所言非真吧,在营州之时,我便向仁兄介绍裴、徐两位大人,故意将他们的姓与名调换过来,而今天仁兄见了裴大人,脱口而出便叫对了,如若不是仁兄早就识我等面目,那便真是天资聪颖了!” 萧楚枫听了,哈哈一笑,说道:“仁兄心细如发,着实令萧某佩服。其实当日在契丹大营前搭救老伯之时,仁兄无意之间喊了徐胃兄的名字,而后来介绍之时又故意说错姓名,可惜天下何人不知神都内卫裴策统领名头,仁兄又说单名一个朔字,我便斗胆猜测仁兄便是内卫的独孤朔大人了!” 三人听了,无不感叹萧楚枫心思细腻,裴策言道:“独孤兄,看来这世上还有如你一般的人,真可谓是难得!”说罢,又与三人慨叹一番。 正当时,那床榻之上的人忽地连连咳嗽着,吐出几口血来,四人忙止住话题,奔过去看。 “这人不知如何被大火烧伤了,着实可怜,好在此地寒凉,但身上又有三处刀伤,怕是挨不过这冬了!”萧楚枫一边擦拭着血,一边说道。 独孤朔看着看着,忽地说道:“仁兄是在何处搭救的这人?莫不是在营州城。” 萧楚枫摇了摇头说道:“非也,萧某是在檀州救的,因为萧某要去营州,便将其带到营州的。只是这人好生奇怪,见我将其要带去营州,竟要拔刀自尽,被我阻拦了,后来又将胳膊抓破,致使整条臂膀溃烂,可惜了这硬气汉子!”说着,语气间竟有几分惋惜。 独孤朔听了,连连点头,又唤驿丞上来,命其找了些治疗烧伤的药与萧楚枫。 次日天色放晴,路上亦有了行人,独裴徐萧几人雇了马车,将那人与李曾放在车上,便往洛阳去了。 第十三章 暗潮汹涌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上回书道,内卫三人雇了马车,将李曾尸身同受伤的汉子一并带了,趁着天色放晴便往洛阳去。快马才一两日的工夫,几人已到了朔州地界,岂料那汉子伤势复发,又路遇雨色,众人只得暂住朔州。 用过晚饭,众人各自回房歇息,萧楚枫细心照料着受伤之人。 却说独孤朔回房之后未作歇息,乃是修了一封书信,敲开房门交与萧楚枫。萧楚枫不解,忙将独孤朔让进去,满脸疑惑地问道:“大人这是做甚?” 独孤朔也不咽藏,直言道:“我见这汉子伤势甚重,恐命不久矣,遂连夜修书与一位好友。他身在梧州,师从神医费魂,医术高明,想来这世上只有他肯出手这汉子尚还有一线生机!”说罢,转身将走。 萧楚枫忙随转身子,长揖谢道:“萧某替这汉子谢过大人!” 临到出门了,独孤朔又止住步子,面色深沉地回过头来,欲言又止道:“文澶将军已然阵亡了,萧兄不必去寻了,你回去告诉他的家人,文将军乃是英雄,等回了神都,我会上书奏明朝廷,为他讨封!” 萧楚枫揖手偻身未及直起腰身,便愣在原地,片刻才回神过来,嘴中呢喃道:“谢大人恩德,萧某还有一事不明,想向大人请教,请大人允准!” “萧兄请讲!” “在平檀两州之时,我听兵士说文澶与赵文翙欺压百姓,盘剥乡里,契丹人攻城之时不战自溃,死有余辜,起初我并不相信,只是后来听逃出来的百姓说营州城确为赵文翙所弃,不得不相信。再后来又听说文澶率领被俘将士与契丹人苦战,力竭而死了,不知道那个是真的?文澶为人正直,因是得罪了洛阳禁军的中郎将才被发配到幽云的,可怜了···!” “不错,他确实率营州守将与契丹人苦战,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他与赵文翙不同,他虽官阶卑微,但却识大体晓大义,乃是真正的大周男儿,他为了让我等出城为大军报信,与守城的契丹人同归于尽了,若是大周男儿皆是如此,安敢有来犯之敌!”独孤朔说着,内心触动,竟头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 萧楚枫听了,心中略略欣慰,对着营州方向拜了一拜。 及次日一早,萧楚枫与内卫众人辞别了,一路奔往梧州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单说当日内卫晏清芳自与独孤朔分别之后,一路疾驰至洛阳,星夜求见武皇,将营州之事前因后果禀明。 武皇听罢,雷霆震怒,惊起身道:“什么?数十万大军竟然败了,废物,都是没用的废物。数十万大军竟也悉数葬身幽云,还被李尽忠连夺两州!”说着只昏厥一倒,瘫倒在榻上,内侍官赶忙扶着躺在榻上,高叫着唤了太医前往。 殿内一时慌乱,一众人四下来回交替,无人顾及晏清芳,她不敢贸然起身,只得来回挪着身子为一众慌乱的人让路。 “哎呀,我说晏统领,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瞧您把陛下气的,还不紧着出去,万一陛下醒了见着你,少不得又要昏过去!”被老太监如是一说,晏清芳顿觉脸上浇了火油烧红了一般,热辣辣的,遂就地叩拜一拜,委身退了出去。 晏清芳出了上阳宫,不敢远去,遂呆呆立在门口候着。 “传狄仁杰进宫!”只一句话喊出来,一路接着走了,只往宫外去了,四下又忙乱了起来。 狄仁杰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来到上阳宫时,晏清芳像是受了委屈的孩提一般,立在门口。狄仁杰与晏清芳寒暄了几句,随即被召唤进去了。 匆忙片刻,一名内侍官慌忙跑出来,喊了晏清芳进去。 不知何时,武皇已然醒过神来,喘着粗气,被内官搀扶着坐在榻上。 晏清芳见了,忙纳头便拜,嘴中囫囵道:“陛下保重圣体!”武皇看了看,缓缓说道:“爱卿平身吧!”又指了指狄仁杰说道:“将营州之事说与他听听!” 晏清芳听了,心中稍稍缓和些,忙谢恩平身,或是因心中慌乱,或是从未见过武皇如此生气,起身时险些立不稳,武皇见了,给二人赐了坐,便将李尽忠、孙万荣反周之事始末,营州城破、大军如何中埋伏,乃至檀州被困等一一说与狄仁杰听。 直气的武皇连连咳嗽,又大骂一番曹仁师等人无能,狄仁杰听罢,忧心道:“陛下要保重龙体,万不可再添悲愤,以臣之见,李尽忠之事不宜操之过急,待臣与中书众臣商议过了,拿出剿敌良策,再行奏报!” 武皇听了,稍事缓和,点头应允。当下命二人退去,狄仁杰并晏清芳随即赶往中书省去了。 当夜,狄仁杰与凤阁内史、侍郎等众人议了一夜,晏清芳也将契丹八部情况说与众人听了,当下在政事堂与内阁学士会同兵部做了推演,狄仁杰连夜写了折子,待次日一早,便呈在了上阳宫。 不多时,内官传旨召狄仁杰见驾。上阳宫内,武皇收拾停当,狄仁杰跪请了,赐坐在一旁。 “内阁商议的折子朕细看了,兵部的兵力调配也算用心,可是派哪位将军前去,朕心里犯了难,想再听听狄卿的意思!”武皇立在榻前,背着手思虑着说道。 狄仁杰闻言,忙道:“为君分忧,乃是做臣子的本分,不过派谁去,恐要再听听兵部的意思··” 待说罢,狄仁杰目不转睛地盯着武皇,一时揣摩不出她的心思,略作思忖,脸上也泛出了惆怅,武皇看了,哼哼一笑,道:“只管说来,朕就是要听听你的想法!” “回陛下,臣倒是有一人选,却不知·····” “说来听听!” “夏宫尚书王孝杰!”狄仁杰说了名字便停住了,武皇背身走了几步,转身抬手示意狄仁杰继续说下去。 狄仁杰心中稍稍宽慰了些,接着说道:“王孝杰颇有将帅之才,老成持重,想当年西域吐蕃一战,一举收复了龟兹、疏勒、于阗、碎叶等地,也正是于此才得以建立安西都护府,再者而言,他有相似作战经历,可堪此重任!” 武皇听了,连连点头,若有所思道:“嗯,倒也是,他久经沙场,是一员难得的老将,但契丹八部不与西域诸部族,须再派一人相助与他,狄卿看一看再派谁去为好?”武皇说着,笑着看向狄仁杰,狄仁杰忙揖手,一脸认真的说道:“一时心中想不起合适的,哦对了,据晏大统领所言,李尽忠似乎有联络奚人、渤海人及突厥等迹象,中书省商议可再派一人从旁协助梁王安抚经略幽云!” 说罢,狄仁杰略略抬头看向武皇,武皇依旧背着手,轻轻敲着,忽地转身两手一拍说道:“经略安抚有武三思足矣,朕看可以再派一人为清边道大总管,一则督军,一则安抚,不知狄卿意下如何?” 狄仁杰听了,眉头顿皱,忙道:“陛下定夺、陛下定夺!” “狄卿不必慌张,想当年你被来俊臣诬告入狱,也是镇定自若,毫不慌乱,凭着一件棉衣便能化险为夷,朕不过是听一听狄卿心里的想法,如何今日这般慌张了!” “啊!回陛下,古语云‘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为臣子的本分是为陛下献良策,而经略天下,任用贤达乃是由陛下定夺,臣实不能僭越,况且臣今日已有荐了一人了,再说下去怕是有结党之嫌了!” “狄卿呀狄卿,是你思虑多了,且不说剿灭契丹之事,朕问你,倘若要立太子,是还江山与李唐,还是立武氏子侄!” 狄仁杰闻言,只惊的爬跪在地上,忐忑之极,头也不敢抬地说道:“妄议国本,乃是死罪,请陛下收回适才所言!” “狄卿今日这是怎么了,为何这般,朕既问狄卿,便是想听听狄卿的意思,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武皇说着,偻身将狄仁杰搀扶起来,狄仁杰揖手躬身,顿了良久才道:“既是陛下有问,不敢不答,臣斗胆言之,请陛下赎罪!” “说吧,恕你无罪!” “臣以为储君乃是国之根本,自古以来,姑侄之于母子,熟为亲,熟为远?倘若陛下立庐陵王为储,则千秋之后,享太庙以祭之,倘若陛下立武氏子侄为储君,古之来未曾有闻以姑母配太庙以供之先例呀!”狄仁杰说罢,仍旧不敢抬头,躬身侧立。 武皇听了,仰首思忖良久,说道:“此事日后再议吧,当下剿灭契丹部族,朕以为武攸宜可为清边道大总管,苏宏辉可为先锋官·····”狄仁杰听着,以为武皇还要说,等了许久,不见她言,便道:“臣这就命中书省会同兵部拟旨意,待陛下阅后加盖宝玺之后快马传旨!” 武皇听了听,点头示意允诺。 出了上阳宫,晏清芳双手扶住狄仁杰,任由狄仁杰左右一把一把的擦拭汗水。 晏清芳看着狄仁杰笑道:“大人今日可算是为朝廷重新敲定了剿灭契丹的部署了!” 狄仁杰遂摸了一把额上的汗珠,望了晏清芳一眼,摇着头自顾自去了,晏清芳看着,心中一阵抽泣。 话说这边,独孤朔等三人与萧楚枫分别之后,带着李曾尸身快马赶回了洛阳,将李曾之事禀了左右两位统领之后,与左右司统领同去见了晏清芳。 此刻,反倒是晏清芳一改常态做派,只略略提究几句,打发了几个内卫将李曾尸身送还家中,发了些许抚恤,并不再多言。 武庚纪与关月先也不曾多言,只装作不辨明是非一般。内卫中众人虽有不平,奈何李曾素日为人抠搜,近乎不近人情,众人也不在面上言讨几句,倒是独孤朔与裴策、徐胃几人,算是与李曾有过生死交情,几番欲与晏清芳争执,最后均是无功而返。 这日,裴策约了上官衣、徐胃等人往教坊司吃酒听曲。 独孤朔因是迟了数日才回神都,被晏清芳留在内卫司问话,但因晏清芳在御前耽搁了,直到午时仍旧不见踪影,独孤朔不敢贸然去寻,又不敢先行离去,遂只得在内卫司干等着。 过了午时,独孤朔忽地想起那日幽州驿馆假内卫腰牌之事,便思虑着如何不打草惊蛇地查明真相,一来是想着查出神都内卫中的幕后之人,另一则也是为了做些防备,以备不时之需。 独孤朔心间也是清楚,内卫腰牌的分发和管制归在右司内卫司,掌使唤作秦少阳,他与此人素无来往,若是贸然问询,定是会引起警觉,不仅查不到幕后之人,反而可能会因此涉险,正思虑着,晏清芳御前归来。 独孤朔忙嬉笑着帮其卸了甲胄,倒上一碗热茶双手递了过去。 “多日不见,这番倒是学乖了,还知道替为师斟茶了!”晏清芳看着独孤朔,抿一口,假意嘲讽的说道。 独孤朔听不出晏清芳话里其他的意思,单听了“多日”二字,便知晏清芳话里有怪罪他返回神都迟了的意思,忙跪倒在地,揖手道:“师父开恩,其中隐情,请容徒儿细细禀来!” “起来吧,个中还有何隐情,细细说来听听!”晏清芳端坐案后,随手翻着案上的折子信笺。 独孤朔先谢过了,才翻身起来。将如何寻裴策、徐胃,如何搭救老伯,如何被萧楚枫骗银钱、路遇风雪等诸事细细说与晏清芳听了。 晏清芳听罢,似乎觉察独孤朔不像是有所隐瞒,遂脸上颜色才渐渐开朗,将朝中几本较为隐秘的奏折和关陇士人与庐陵王往来信笺的抄本与独孤朔看了,独孤朔原是极为不情愿,却是拗不过晏清芳,只得细细看着。 忽听晏清芳说道:“那日在上阳宫内,陛下问狄大人立储君之事,狄大人一番言辞,陛下似乎动摇了立庐陵王为储之心,想来如果陛下真有此意,不日庐陵王将入主神都东宫,倒时内卫的处境恐会有变,你心里要有数!” 独孤朔听了,先是一顿,继而心间一时种种猜想,却故意装作惊奇地说道:“师父的意思是陛下要还政李唐吗?” 晏清芳听了,蹬的站起身来,指着独孤朔鼻子骂道:“黄口小儿,休要胡言,小心性命不保!” 独孤朔装作惊怕,遂假意环顾四周,又悄声道:“陛下既不是这意思,师父如何今日突然说这些奇怪的话,莫不是朝内暗藏了变化!” 晏清芳看着独孤朔,又指了指道:“你呀,平日里都说你聪慧,如何此时糊涂了,你仔细想想,内卫与陛下而言何其重要,但与庐陵王及邵王而言,却又是另外的事了,倘若陛下要还政李唐,自然是选庐陵王作太子,将来陛下仙去了,太子继位,第一件事便是扫清内卫,还恩与那些冤屈,我等自然会是首当其冲的,轻则丢官,重则性命不保了!” 独孤朔听的明白真切,心里暗暗道:“看来晏清芳并非柳凌微及李尽忠幕后之人,极有可能乃是梁王武承嗣的人,如此说来那日截杀内卫及营州暗卫之事应该与她无关!” 正如是想着,晏清芳见他呆愣,便呵道:“为师与你说话,你怎心不在焉的?” 独孤朔忙回过神来,道:“师父之言在理,可是神都卫所差之事,都是依令而行,也是大周大唐的事,内卫与中书凤阁及六部官员一般,都是一心为大唐子民,何故太子做了皇帝会铲除内卫了,我着实想不通!” 晏清芳看着独孤朔,眼中慢慢渗出泪水,许久才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也许太子宅心仁厚,会宽宥内卫诸人,给咱留一条生路,但你心里要知道,普天之下,你只能靠你自己,其他的人,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梁王,他们所言说的,都做不得数!”说着,擦一把泪水,望着独孤朔笑了笑。 独孤朔心里越发奇怪,但他清楚,神都洛阳的暗潮已然涌动了。 当下晏清芳言说自己困倦,独孤朔遂急急告退了。 出宫门时,各处灭了烛火,已然宵禁了。 独孤朔顾不得许多,直奔了教坊司,他自离开洛阳已有数十日了,临走之时,他曾与林风晚言说过,少则三几日,多则数十日便归,想来此时林风晚早已然等的心急如焚了。 到了教坊司,独孤朔顾不得裴策等人,直奔了晚儿的闺房,林风晚正在安睡,独孤朔悄身看了许久,便将火盆搬近床边,又添了些许木炭,便斜靠在闺床的地上酣睡了。 至天色微明林风晚起身时,独孤朔抱着火盆睡在地上。 林风晚看了,心中莫名难过,抚着独孤朔的脸颊,眼泪扑簌簌地淌了下来,忽地在楼下姑姑朝各处叫喊了几声,独孤朔被吵醒了,林风晚慌乱地看着独孤朔忙说道:“你来了!” 独孤朔看见林风晚脸上的稀疏泪痕,不知她何处伤心,也连着心疼起来,忙将其扶起来坐到床边,笑着说道:“走的时候答应过你,等从营州回来的,哪儿也不去,便来陪你!” 林风晚看着,不觉又笑了起来。 独孤朔以为她是在教坊司里受了委屈,当即无名火从心头起,转身拾刀便走,被林晚儿从身后一把抱住。 独孤朔停下脚步,温柔地问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林晚儿不说话,轻轻点点头,独孤朔便要推开林风晚去找姑姑,晚儿却道:“欺负我的人就在眼前,何须去找姑姑的不是!” 只这一句话,独孤朔忽觉心头平添一抹温存,软软地击在了心底,眼底的泪水好似洪水一般,翻涌着、肆虐着犹如冬雪落了一个透夜。 独孤朔转过身来,一把将林风晚抱在怀间,笑了笑道:“好了,不哭了,哭成了花猫脸就不好看了!”又惹得林风晚噗嗤一笑,遂伸手欲推开独孤朔,却是才扯了一下胳膊,独孤朔顿时“哎呀”地叫了一声,林风晚心疼地看着独孤朔朔道:“你,你受伤了,给我看看,伤的重不重呀” 独孤朔一边退身一边笑着说道:“小伤,不碍事,不碍事过些时日便好了!” 却是林风晚不依不饶,非要看看,独孤朔拗不过,便将衣服扯下来与林风晚看,一尺长的刀疤露了出来。 “当日事出紧急,也未认真包扎,只敷了金疮药,至今日之时,已然不疼了!” 林风晚用手抚着伤疤,一手捂着嘴巴哭了起来。 独孤朔见了,忙赔上笑脸道:“小伤,本不碍事,不让你看,你偏要看,看了又要哭·····”独孤朔说着,那林风晚哭声更大了,引来了姑姑,姑姑并不知独孤朔在林风晚的房中,遂急急闯进来,骂道:“哪个挨千刀,竟欺负到我女儿的房中来了,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才闯进身来,见了独孤朔,忙一改颜色,道:“吆,不知道是大人来了,我还以为是哪个欺负晚儿了····” 姑姑摇晃着身子说着,看到了独孤朔胳膊上的伤,急道:“呀,怎么伤的这么重,我说晚儿,独孤大人都伤成这样了,还不紧着唤郎中过来包扎一下!”说着,挥了挥手帕子,喊叫着小厮去唤郎中了。 林风晚依旧泪眼哭着,也不管姑姑在不在,嘴中呢喃道:“每每走时,你不说,又常常突然回来,我既惊又喜,却不担心,这回你说要去数日,我不知怎地日日盼夜夜盼,常常做梦见你浑身是血,一夜不得安眠,好不容易听着裴策回来了,想着你也该来了,却终究见不到影子,心间慌乱却又不敢去问,只白白煎熬了这一日,你来了,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下回要去便去,不必说与我知晓,好不叫人忧心!” 独孤朔听了晚儿嗔怪,忙道:“师父派人独留住了我,她自己又在御前久久不归,耽搁了些时辰,待见了师父便径直来了!” 姑姑见了,挥一挥帕子,识趣地走了。 林风晚听了,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两人正四目相对,正要说些情话,忽地楼下一阵嘈杂,一个纤细的姑娘叫喊声传了进耳朵来,紧接着一众东西被摔在了地上,接着教坊司的姑姑就叫喊起来了。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第十四章 大闹教坊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只听的连说几句“不得了了”传来,继而伴着些许瓷器破碎的声音,一个女人的哭喊声扰乱了教坊的清晨。 性情素雅的林风晚自然是无意与这些俗事的,独孤朔却好奇,欲开窗探看,被林风晚拦下了。林风晚将独孤朔拉到床边,柔声说道:“教坊里日日都有这些耍威风砸东西的,没有甚好看的!”说着,从枕头下摸出一块帕子来递给独孤朔。 独孤朔捧来细细观看,但见一幅小巧的鸳鸯对图好似画在绢帛上一般,只引得其连连称赞。 片刻,独孤朔又拢了拢火盆,依旧坐在床沿上。 两人诉说些情话,一时欢笑,一时羞怯。 待独孤朔说罢“这几日我哪儿也不去,便待在这里陪你!”一句,楼下又鬼哭狼嚎似的喊叫起来,噼里啪啦又是一顿乱砸。 嘈杂的声音硬生生扰了独孤朔的心绪,但见林风晚并不在意,独孤朔只得强忍下,二人浅浅一笑,四目相对,久久凝视。 再接着是一个男子不耐烦的咒骂声,先是小声骂了几句,继后破口大骂道:“不就是个皇帝身旁的看门狗吗,本衙内岂会怕,来呀,给我照死里打,本衙内今儿个不爽,偏偏不信这个邪,我舅父乃是朝中宰辅,凤阁内史王及善,官居正二品,我岂会怕你们这些见不得天日的内卫臭虫,哎哎哎,还别说,这娘们长的真是俊俏,小心可别伤着了,快快送到我的房间去,待会我要好好快活一番!” 林风晚看着独孤朔的脸色由喜转怒,只觉陡然间神情变得可怕至极。晓是拦他不住了。 独孤朔猛地扑身过去,一把扶起浪纹千牛刀,挥手破开房门,旋身跃了下去。 林风晚匍身在窗子上,口中轻吟道:“你身上有伤,小心着些!”只这一句话,衙内听了忽觉周身酥软,不禁仰头去望,但见了林风晚,口中竟混吞起来,连咽几口口水,颤着手臂指了指楼上,咽道:“去,去,把那娘子抬下来!” 话音刚落,便是三五个汉子拔腿欲往楼上奔去,独孤朔眼疾手快,挥刀劈砍过去,那楼梯瞬间碎成两截。 独孤朔本就气愤不能自已,又听了衙内的话,登时好如一头发狂的猛虎一般,那三五汉子也来了气,见楼梯断了,一个个挥刀霍霍直扑将过来。 只见独孤朔手起刀落,三五招式,那几个汉子便缺胳膊少腿了,鬼哭狼嚎一般的嘶喊起来。 衙内见了,浑身抖作一团,踉跄地奔向一旁被家丁束缚住的女人。独孤朔定睛一看,乃是何欢,已杀红了的眼顿时变得温存了几分。 那衙内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独孤朔与之素未谋面,但见其衣冠不整,袒露着胸膛,便知并非什么好鸟。 其人周遭是一群门客及几十个家丁装扮的护卫。 独孤朔再看时,有三四个人压着裴策身子,那衙内歪斜着头,一把掐住何欢的脖子叫嚣道:“庐陵王就要回神都了,内卫的好日子到头了,等庐陵王继位大统,邵王就会将你们一个个都杀了,哈哈哈哈!” 看着何欢被抓,裴策被四五个大汉压着,独孤朔一时脑中混乱起来,不知如何是好,正犹豫间,那衙内又破口说道:“嗨,又是一不怕死的臭虫,来呀,一块儿拾掇了,绑起来丢到内卫司去!”便是大手一挥,四五个汉子又冲将上来。 独孤朔缓缓退了两步,将浪纹千牛刀用左臂挽起来擦一擦血迹,握在手中,待那四五大汉直扑过来时,迎面挥刀上去,左右各划几刀破开夹击,急跃身跳出,转手拔出弩箭,只听得“唰唰”几声,那四五个汉子面门、耳朵、左右腿、胳膊等处均被弩箭射中,疼的龇牙咧嘴叫唤起来。 眼见倒下七八个大汉,那衙内顿时疯癫起来,朝着一众护卫吼道:“一起动手,杀死他!” 那些护卫畏惧弩箭,四散开将独孤朔围住。楼上林风晚见了,心中一紧,失口大喊道:“小心!”那衙内看了,指着楼上叫道:“他的女人在楼上,去几个捉了!” 随即几人便攀着柱子,往楼上爬去。剩下的护卫也同时发难起来,独孤朔旋身翻转,伺机连发两箭,将柱子上两人射落下来。随即收了弩箭,双手握刀,直刺向其中一人,那人连连后退,被衙内一脚踏住,挡在面前,那人高脚踢来,独孤朔借机后仰闪躲,俄而环刀一转,猛地向周遭的人砍去,那些人一个个扑将过来,欲将独孤朔压在身下,反被独孤朔齐刷刷地划了一刀,一个个大叫着躲开了去。 那被衙内踏住的人一脚踢空,随即借衙内脚力一拳袭来,独孤朔旋侧身躲开,半跪在地上,挥手一刀划去,那人扑了空,露出前胸膛来,被千牛刀从腰间直撕裂到肩膀,霎时倒地没了气息。血溅起了半空,教坊内一众姑娘婆子未见过如此场面,一个个失声尖叫起来。 裴策扭着头,醉猩猩般地喊道:“杀的好,独孤兄杀的好!” 再看时,独孤朔与衙内仅有两步之隔。 那衙内慌乱,一个转身从何欢姑娘腋下钻身过去,反手又一把掐住何欢的脖子,嘴中颤巍巍结巴道:“你,你,你放下刀,不然,我,我杀了她!”何欢被衙内突如其来的的胁迫惊吓住了,不由地哭将起来,红扑扑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独孤朔见了心头一紧,忙伸手说道:“好好好,你莫要伤她,我放下刀便是!”说着,缓缓将刀放在地上。 那衙内见独孤朔如此听话,神情稍稍松弛了些,左右晃了晃脑袋,一手摸着何欢后背,又在何欢头发上嗅了一口,仰头长叹一声,猥琐地笑道:“哎呀呀,真是个香死人呀!大美人别着急,待会儿本衙内保管让你欲死欲仙,啊哈哈!” 转头又对身旁的护卫说道:“我就说内卫都是臭虫、脓包,你们偏不相信,今日见开了眼吧!去,把妓院各屋的都喊起来,看看本衙内是如何收服这些臭虫的!” 那衙内正得意洋洋,以为也是治住了独孤朔,那些家丁护卫见了,一个个跟着大笑起来。 独孤朔假装放下刀半跪在地上,眼睛只盯着何欢看。何欢虽受惊吓,却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当下会了意,假装着哭喊越发大声,只听的一声“躲”,便轻轻向左侧了侧头。 三只弩箭“嗖嗖嗖”齐刷刷地射过来,一箭被衙内躲开了,左右两箭正中了抓着何欢手臂的汉子面门,两个汉子应声倒地,那衙内本想双手抱住何欢,却是独孤朔自下而上一刀挥来,那掐住何欢脖子的手臂登时被砍将下来了,血污了何欢的衣服,摔倒下去,独孤朔一把抱住,两人便重重摔倒在地上。众人一惊,但见鲜血顺着刀身泼洒在了墙上,衙内的右臂已然落在了地上。 原是独孤朔适才已然看见楼上柱子上内卫的暗号,晓是内卫的众弟兄到了,遂假意屈服,暗中发出信号,命几人一齐动手。 便是这片刻的工夫,从屋顶、楼上四下闪出十数个内卫,裴策见了,爬在地上欢叫起来。 徐胃提着刀,盯着衙内,恶狠狠地说道:“素日里都说内卫凶残,想来无人见过,弟兄们,今日我等就血洗了这教坊司,让衙内看看什么是内卫!”说着,手臂一挥,一众内卫齐齐跃身下来,飞熊服伴着浪纹千牛刀,寒气逼人,说话间扯刀厮杀上去。 独孤朔环顾着四周,但见林风晚垂下绳子来,遂抱起何欢,跃身往二楼上去了。 片刻,教坊司内震天的喊声渐渐退却,内卫们攀着垂下来的绳子,跃身消散在了神都的黎明之中了。 教坊内狼藉一片,数十具尸身横七竖八。 徐胃闲庭信步,将裴策搀扶起来,摸一摸身上的血迹道:“裴兄,要不把这畜生一并结果了吧!内卫何时受过这些窝囊气!” 裴策正在气头上,踉跄地站身起来,欲夺过上官衣手中的刀,却是那夫人祁氏,哭喊着跑过来,劝下裴策道:“不要再杀人了,已经死的人够多了!” 待安顿好了何欢,独孤朔跃身下来,淡淡一笑,回手将刀护在身后,高声喊道:“洛州的司法参军何在?” 众人被这一声叫喊怔住了,四周环顾一番,便从二楼的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这儿呢大人!”众人循声看去,一个瘦弱的老头碎步而来。 “这衙内你可识得?" “回独孤大人的话,识得识得,乃是当朝宰辅王及善的外甥,姓胡,其父乃是江州刺史胡维承!”那司法参军揖手诺诺地说道,说着将衣服裹了裹。 “门清,看来素常也少不得一起胡混了!”独孤朔笑着点了点头又道:“既然大人门清,我也不多废话,这事发生在你的辖内,如何处置不用我多言吧!” “了然,了然!我这就回衙找人来将他们都带回去审问!”边说着边扣扣子走了。 “姑姑何在?” “在这儿了,在这儿了!”姑姑应承着站出来说道。 “劳烦姑姑往金吾卫去一遭,就说有人大闹教坊,让都尉统领来一趟!”姑姑应和着去了。 待说罢了,独孤朔扶起烂醉如泥的程春平,同裴策一起坐了。 裴策夫人祈氏哭哭泣泣将事情前因后果一一说与独孤朔听了。 原是裴策与程春平两人自出了内卫衙门便直奔了教坊,饮酒直至天明。 在家等了许久的祈夫人不见裴策踪影,晓是来了此处,只等到后半夜领了一班家丁寻到来此处,何欢见表嫂气势汹汹,本想着劝解一番,奈何表嫂执拗,恐惹出祸端,便一同来了。 气冲冲的祁氏因被教坊的姑娘阻了,便撒起泼来,砸了些许东西,又挨个踏开房门,不想却惹恼了那胡衙内。 那衙内本要发作,但见了一旁美若天仙的何欢,顿时犯起浑来。 恰巧此时姑姑叫人搀扶了裴策过来,裴策见表妹要被欺负,一时动起手来。 裴策烂醉如泥,自然不是一班护卫对手,三拳两脚就被打趴在地上,由三五个汉子压着,不能动弹。 程春平眼见裴策被打,拨开众人也来帮忙,结果也被收拾了。 独孤朔听了,气愤低骂道:“什么?你二人自营州归来,竟连家也不回,便奔了此处,怪不得嫂子打将上门来!” 裴策听了,气汹汹地骂道:“你还不是一样?”只一句竟噎的独孤朔无言以对。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眼下伤了这些性命,该如何收场呀?”裴策问道。 独孤朔哼了一声,说道:“有的是法子!”说着,顺眼往楼上一瞟了,林风晚已然为何欢换过了干净衣服,正擦拭眼泪。 正说着,司法参军率着了衙门的县丞等来了,相互寒暄了几句,独孤朔便又打发司法参军去了。 不多时,宰辅王及善率领一班家丁吵闹着来了。 独孤朔见了王及善,忙起身揖手,恭敬地说道:“见过王大人!” 那王及善看也不看,一个眼神,手下的家丁径直奔过去,将那衙内扶将起来便走。 王及善环顾一圈,冷哼了一声道:“这里谁主事呀?” 那姑姑从金吾卫众后急急跑出来跪地叩头说道:“大人,小人主事!” 王及善看也不看一眼,朝家丁说了句“一并带走!”家丁顿时簇拥上来,将那姑姑架起来便要走。 当衙内走过独孤朔旁时,嘴中呲咧着叫道:“舅舅做主,就是这人砍了我的手,舅舅你快杀了他为我报仇!”那王及善听了,朝着独孤朔等人看了一眼说道:“独孤统领好不威风!” 独孤朔不言,只是躬身一欠。 那王及善挥一挥手,众人架着姑姑及衙内便要走,恰好此时金吾卫的都尉率领的禁军来了,堵在教坊司门口了。 王及善看了,止住脚步,冷哼道:“放肆,如今金吾卫都横行如斯了吗?光天化日之下纵容内卫行凶伤人不说,竟敢公然对凤阁内史无礼,不知视朝廷的法度为何物呀?” 独孤朔听了,偻身步至王及善跟前,揖手说道:“王大人威严具盛,卑职们自是不敢阻拦,不过自大人进得这院来,卑职们礼数周全,未有轻怠呀。反倒是大人来了之后不问青红皂白,带了人就要走,且先不说礼数,州县的司法参军和金吾卫都在此,卑职斗胆问大人如此做法是不是合规矩呀?” “规矩,哼哼,好一张巧言令色的嘴,便是晏清芳关月先武庚纪都在此,也断不敢对本阁老如此无礼,你一个小小的四品副统领竟敢如此堂而皇之地质问老夫规矩来,还敢说礼数周全,难道我大周的规矩都是你们这些内卫说了算吗?老夫今日偏就要横行一回,我看那个敢拦!"王及善说着,环身一指,抬脚便走。 “大人!”独孤朔故意抬高声音喊道,接着紧走两步到门口,又揖手低声说道:“大人乃是朝廷柱石,卑职自不敢阻拦,不过卑职有一事不解,还想请教大人!” “老夫并无闲暇,毋须多言,与我让开!”王及善说着,挥袖挡开独孤朔的手,径直往外走去。 “只怕大人今日出得了这门,也回不了家,卑职奉劝大人还是多留片刻,听完卑职的话吧!”被这独孤朔这一说,王及善忽地犹豫起来,停住步子转过身来骂道:“混账,小小的内卫不知礼数不懂规矩也就罢了,竟敢威胁朝廷大臣,可知该当何罪呀!老夫定要到陛下面前告上一状,看看尔等日后还敢如此放肆!” 独孤朔听了也不生气,反身回去坐定了,细细呷一口茶,慢幽幽地说道:“王大人,你说巧是不巧,卑职也有一事要奏明陛下,要不咱们同去?” 王及善看了一眼,嘴中哼道“你”,忽觉独孤朔越发胡搅蛮缠,不着边际,遂不理会了,只挥一挥衣袖,朝众家丁说了一句“走”,众人便簇拥着往外去了。 但见其前脚刚出门,独孤朔便道:“王大人,适才胡衙内所言陛下立庐陵王为储君可是你告诉他的?”独孤朔说着,声音越来越大。 只这一句,惊得王及善抬起的脚颤微微地放下来,身子往后一仰,险些站不稳,众家丁忙簇拥着扶住,王及善自是知晓擅论国本乃是死罪。 才回身又听独孤朔言道:“陛下对储君之事讳莫如深,胡衙内胆敢在教坊司内妄议国本,散播言论,可是王大人这个舅舅教的好,还是你和庐陵王本就是一党呀?啊!卑职斗胆,还请大人明示,我等回去也好交差呀!” 这几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将王及善那坚如磐石的心理击的粉碎。 他脚步踉跄地走到胡衙内跟前,抬手就是一巴掌,张嘴骂道:“你个逆子,平日里让你多读些圣贤文章你非不听,偏要跑出去和那些蝇苟之辈厮混,如今胆敢说出这样的混账话,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妄议国本乃是死罪,死罪呀!”王及善说着话,恨不得将牙咬碎,但是此刻,也只得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好与这些混话一同咽到肚子里。 “舅舅救我,舅舅救我,我也是听武家兄弟说的,他们说庐陵王不日将回神都…”胡衙内慌乱抱住王及善,被王及善一脚踢翻在地,大骂道:“你这逆子,死到临头了还敢胡乱攀咬,看我不打死你!”说着,夺了金吾卫都尉手中的鞭子抽打起来。 “王大人,此刻想堵上衙内的嘴怕是迟了些,今日这教坊司内的都听见了,来俊臣和南北衙的案子可是内卫督办的,如此说来,胡衙内尚知一些隐情,这就捉了去送到诏狱,禀明了陛下拿了武家兄弟一同对峙!” 独孤朔自知胡衙内所言戳及王及善的软肋了,便故意说道,好逼迫王及善妥协。 王及善听了,撇下鞭子快步过来,险些跪倒在地,揖着手说道:“几位统领,都是老朽昏聩,适才说了胡话,老朽给几位统领赔个不是!” 独孤朔听了,忙立起身来道:“大人倒也不必如此,折煞卑职了,卑职等乃不过是一个不知礼数的见不得人的臭虫,何敢劳大人屈尊降贵赔不是,使不得使不得呀!” 王及善一个劲地笑道:“都怪老朽教子无方,才纵容这逆子口出狂言,几位统领就看在老朽就这么一个外甥的份上,饶他一条狗命吧,这就打发他回乡下去,老朽给几位统领跪下了!” 说着,竟然老泪纵横,鼻涕横流。 众人未料得王及善来这一出,也是猝不及防,遂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忙将其拉扯起来。 王及善老泪纵横,叫喊着让家丁将胡衙内撕扯过来,一脚踏翻在地上,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几位大人饶你一命,还不快快叩头谢恩!” 说着,一把将胡衙内的头按倒在地上磕将起来。 众人见了,于心不忍,便说了几句客套的话,将其打发走了。 当下众人见事了,各自散去了,洛州的衙役将被内卫打死打伤的衙内家丁一一抬送去了,才来禀告,金吾卫也跟着一并散去了。 经这半晌折腾,此时裴策酒气才消散了几分,见独孤朔放走了胡衙内,裴策指着门口骂道:“这狗娘养的畜生王八蛋,胆敢说内卫是见不得人的臭虫,看我今日不杀了你,抄了你全家,灭了你九族!” 裴策骂了几句,见众人散了,忽地眼泪一把一把地落下来,哭诉道:“独孤朔,你怎也不为李曾说句公道话呀,咱们兄弟在营州出生入死,李掌使还丢了性命,朝廷不厚恤不说,竟连晏大统领也不替李曾争辩几句,她是最清楚营州之事的,难道你也可怜他一条性命吗?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内卫,我等一心卖命,换来的却是这番凉薄呀!” 独孤朔撕扯搀扶着,忙一把将裴策的嘴堵住,推搡着进了房间。 何欢伴着祁氏带着裴策回去的时候,教坊司里的姑姑坐在地上已哭喊了半晌了,林风晚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独孤朔,良久说道:“何姑娘竟与你心意相通,想必是老相识了吧!” 林风晚说了这一句,忽地转过身去,顿时两行泪珠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独孤朔正欲说,却被林风晚推搡出了门。 第十五章 血月现世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独孤朔出手救了何欢,却不知如何惹闹了林风晚。 独孤朔被林风晚拒之门外,仅一门之隔,两人一内一外,竟好似两个不同境地里的人。 独孤朔央求了半晌,林风晚终究未开门。 隔着一扇门,只听林风晚言道:“你与那何家小姐心意相通,何故还要来惹我?” 独孤朔听了,晓是林风晚心中意不平,遂道:“我与何家姑娘只见过一面,何来心意相通之说?” 林风晚说道:“休要辩说了!我见你一个眼神她便能懂你的心意,还说什么只一面,我且问你,你何时与她见过面?” 独孤朔听了,只欲哭无泪,本是想着救人,情急之下反倒让林风晚误会了,当下心中越发不敢与之说是裴策等人架着他去见得何欢。 左右思绪良久,却是心中一时无法说出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来,憋了许久才道:“跟着裴策去他府中之时见过一回!” “是裴策让你去见的吧!” 独孤朔还要辩说,却是林风晚哭将起来了,嘴中说道:“不要说了,你走吧,我不想见你!”林风晚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说话了。 独孤朔听了哭声,又敲门说了几句,林风晚不再言语了,只得悻悻跃身下楼去了。 教坊司的姑姑立在下面,拉着脸,没有好生气地说道:“砸了教坊也就罢了,你还要带着相好的去到晚儿房中羞辱她?你若是这样的人,就不必在吃着碗里的惦记着锅里的,平白地让我女儿空欢喜一场!” 独孤朔听了,欲与之辩说,却被姑姑白一眼道:“姑娘们,都离他远一点,拾掇起来!”便再无人理会独孤朔了。 独孤朔自知讨了无趣,只好独自归了。 而后数日,独孤朔按天来一次,不仅林风晚不见他,连同那教坊司里的各人均与他没有好声气。 他也不计较,只是按例来,这是后话先不絮烦。 却说另一番,裴府之内,裴策端的跪在祠堂里。 其父当朝户部侍郎裴坚手持着藤条,照着裴策的后背便是抽打着,一边骂道:“我裴家一门忠烈,竟被这逆子丢了名分,成天往教坊司跑,竟惹祸事到宰辅大人的头上,若不是陛下念着旧情,我裴家恐满门都被你害死了,看我不打死你··” 立在门口的家眷,但见了裴父如此动怒,竟无人敢上前劝说一句,何欢忙叫丫环去请了裴家祖母过来。 裴策之母王氏看着孙子被打,心中百般滋味。 何欢扶着祖母未过来时,就已然听到声音了:“去,把洛州的掌使、参军们都请过来,就说裴侍郎家要出人命案,再打发人往凌烟阁去,请老爷的牌位来,让他看看这裴侍郎是如何在家中作威作福的!”裴母说着,四下的跑动起来。 裴坚闻听了母亲的声音,高高抬起的藤鞭,久久落不到裴策身上。 “你打,你今日不打死他你就不是我儿子?”裴母威严俱在。 “母亲,您不能在纵容他了,他整日闯祸,此番得罪了宰辅大人,我,我愧对列祖列宗,养了这样的败家子。假使此番只吃罪我一人便也罢了,只恐会累及旁人,若不再严加管教,只怕日后还会惹出更多的祸乱!” “住嘴,休要胡乱拉扯,我自知教坊司之事,明着是那胡衙内错在先,再说了,放眼整个洛阳城,那个男子不吃花酒,没个妾室,他都二十岁了,也该张罗着纳个妾了!” “母亲··”裴坚喊了一句,自知拗不过母亲,摔下藤鞭,扬长去了。 裴母心疼地抱起裴策,左右唤了郎中簇拥着往屋中去了。祈氏闻听老祖宗要为裴策纳妾,早就哭成了泪人,被祖母好一番拾掇。 晚饭十分,裴策被罚跪在祠堂。 何欢在旁安慰道:“舅舅正在气头上,你千万别往心里去,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白白挨了这顿打!” 裴策听了,一笑道:“表妹说甚胡话,父亲对内卫久来不满,也非此时此刻,当初他极力反对我入内卫的,他说好男儿当博取功名报效朝廷,我执拗着不听,搬来祖母说情,他才勉强答应,想他今日发了脾气,定是王及善在朝堂上告了父亲的状,使父亲颜面扫地!” “那怎么办,陛下不会记恨吧?”何欢问道。 “还能怎么办?独孤朔已经砍了胡衙内的胳膊,还不容人家告个状嘛!哎!”裴策说完,爬倒在地上,看了一眼门外说道:“你去看看你嫂嫂怎么样了,今日个祖母骂了,想必心里不舒坦!”何欢也顺着他看得方向看了看,点了点头,起身便往走。 何欢快到门口的时候,裴策突然说喊道:“你该是去谢谢人家的!”何欢听了,不回身,点点头便去了。 过了三日便是冬至。 冬至前一个晴朗的夜晚,忽地天空中月如染血一般红,血红如漆。接着不论街市还是朝堂,兴起一个传言,说是武曌无德,营州连败,血月现显,警醒世人。 旁的人不明缘故,当真以为血月警醒世人。 独孤朔听了,自知恐营州又败,必是柳凌微等人散播的。 这日冬至,才散衙,独孤朔远远地追上裴策,裴策却不理会他,他心中奇怪,不解地问道:“哎哎,裴大人这是何意呀?” 裴策仍旧不理会,径直地往马厩去了。 恰在此时,徐胃过来,独孤朔忙一把拦住问了问,徐胃难为的直挠头,独孤朔一把撕扯住他的领口问道:“还是不是兄弟?”徐胃涨红了脸,半天才道:“你也别怪他,王大人在御前告状,他受了裴侍郎好一顿毒打,今早听说陛下下了旨,调裴侍郎到长安去任职,连同何欢的父亲,也被调往江州去了” 独孤朔听了,心中稍稍明了,遂撇开徐胃衣角,转身而去。 徐胃忙追上来,问道:“独孤兄这是作甚?我只不过是说了个实事,你不必放在心上!”独孤朔也不答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黄昏时分,上官衣领着何欢及丫鬟侍女来了,独孤朔正在包饺子,何欢见了,忙叫丫鬟侍女帮忙,反倒是独孤朔腾出了手。 上官衣假借有事先去了。 何欢率先说道:“当日多亏了公子出手相助,何欢才得以脱险,今日特来道谢!” 独孤朔说道:“姑娘吉人天相,自是能化险为安,不必言谢!” 何欢红着脸又道:“初见之时是我无礼,请公子海涵!” 独孤朔听了吗,怔怔一笑,道:“当日是在下失礼,该上门赔不是的,岂敢有劳姑娘!” “哈哈,不打紧的,还能在这里吃上一顿香腾腾的饺子,也算是明了公子心意了!” 两人说不得几句,饺子已经下锅了,众人一番吃食,天色已然暗淡了,独孤朔担心何欢周全,便一路护送至裴府才归。 归来时,街市已然宵禁了。 大门四开,院内的桌子上放着一盆热气腾腾的饺子。 原是因被林风晚拒而不见,独孤朔索性这一两日不曾去教坊司了。 但见了饺子,他知是林风晚送来的,心里忽然暗叫一声不好,匆忙便往教坊司奔去。 原是林风晚觉得这些时日冷落了独孤朔,遂想着今日冬至送一盘饺子过来看看他,却未料来的时候正看见独孤朔陪着何欢同上了马车,屋内饺子的香气还未散尽。 林风晚伤心一般地哭将起来,放下手中的饺子,直奔回了教坊司。 独孤朔赶到教坊司的时候,教坊司的大门紧闭着,唤了半晌也不见有人来开,他不得不独自归去,一夜无眠。 及次日一早,大统领唤了各处掌使掌班去了司里,独孤朔去的迟了,打听了一番才知晓。原是月圆之夜,夜半之时紫气袭扰紫薇,血月兀现,惊得满朝百官夜奏上阳宫。 武皇大怒,杀了钦天监主事。 独孤朔来不及思虑血月之事,便想到了柳凌微来。想来此番定是她们暗合钦天监,提早知晓了月食之事,借此扰乱朝中对营州之事的判断。 独孤朔越发觉得营州之事牵连的朝臣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见,逼着他不得不去追寻真相了。 裴策父亲裴坚走的那日,洛阳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那日也是内卫掌使李曾入土的日子,好似天地同悲悯一般。 入夜的时候天气直冷的人发抖。 那日散衙格外早,独孤朔冒着大雪往东市沽了老酒和烧鸡,便往府宅中去了。 烟火俱寂,好似冰窖一般。 他落寞地在台阶上扫出一片来,斜身依偎着,好似被人拥在怀间一般。 也不知喝了多少时辰,那一摊子老酒已然尽了。 他扯着嗓子要小二上酒,却是半晌无人理会。忽然,一阵疾风抚来,连带着烛影摇也晃起来,接着,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逼近来,独孤朔霎时酒气醒了几分,踉跄着站起身来,欲拔刀,却是身子一软,瘫倒下去。 长剑划过面颊,独孤朔直觉寒芒逼人,霎时三个人影闪便落在了眼前,两男一女。 三人相互看了看,女人指着独孤朔问向两人道:“这便是圣人口中鼎鼎大名的独孤朔吗?” 那两人不答话,笑了一声,女人接着又道:“莫不会找错了庙门吧!” 两人依然笑着,不搭话,那女人前后四下看了看,又看了看,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独孤朔挣扎着缓缓起身来,立定身子,惴惴地问道:“三位何人,如何到了这里?” 三人均不搭话,独孤朔复又问了一次,心间忽然有了怒气,呵斥了几句。 那女人退身两步,看着台阶之上的水盆,一把端来直泼了过去,独孤朔被冷水一浇,霎时清醒过来。 “走吧,看来圣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竟想着他了,也是白费工夫!”那女人说着,便将手中长鞭挂回了腰间。 “师妹且慢,既然圣人说了,即使错了,也要试探一番再走!”那高个子的汉子说着,双手一背,从后取下两段银枪握在手中,轻轻一旋,便是一杆长枪在手。 独孤朔看了三人一眼,心思以为是内卫中谋逆之人派来的,遂心间算计了一番,仰天长舒一口气,乘势翻滚过去,拾起弓弩和千牛刀。 “一对三,我们胜算在握!” “未必吧,即便是一对三,某何惧之有,况且我有弩箭在手,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哈哈,哈哈,哈哈!”那三人一番好笑。 独孤朔却不急不慌,扯来衣服穿好,将短刀、暗器一并挎好了,才问道:“说罢,谁派你们来的,是武统领还是关统领?亦或是师父?” 那三人立在院中,听了这些话,顿时又一番哈哈大笑。 “怎么着,车轮战还是一起上!”漫天风雪中,独孤朔呼啸着热气。 三人中,一个手握长枪、一个执软鞭,一个使长剑。 “我先来,我倒要看看内卫统领的武功如何!”那女人说着,抖动手腕,软鞭顿时噼啪作响,独孤朔大吼一声,如同发怒的狮子一般扑了上去。 那女人软鞭何其了得,独孤朔连发数箭,被鞭子一一缠绕着化解了,独孤朔只得左手握着短剑,右手提着长刀逼上去,那女人的鞭子好似龙蛇一般,随风雪舞走,独孤朔占不得便宜,急走身形,引着女人左一鞭右一鞭,故人言“一寸长,一寸强”,那女人占着长鞭的势头,阻着独孤朔,独孤朔四下等着近身时机。 那鞭子左右翻飞,独孤朔左走右格挡,约莫斗了数十招,独孤朔依旧近不得身,恰是那女人挥动鞭子久了,力道渐渐绵下来,独孤朔瞅准时机,随鞭贴近身前,那女人却是身法走位逊了些,独孤朔右手刀先扫左手剑再刺,女人收鞭不及,急用鞭柄格挡,独孤朔又反手短剑刺向下盘,那女人急退身躲闪,独孤朔忽疾奔走,绕在女人身后,先是正手一刀砍来,女人后身踢脚逼迫独孤朔,独孤朔使出左手短剑向下刺去,女人急急收脚,独孤朔长刀一挥,女人无法躲闪,被逼着退了数步,刀便在女人脖子上架着了。 那两人看了,连连拍手叫好,一人叫道:“武功属上乘,算不得高手,却是智计不凡,明明被长鞭逼得近不了身,却能避其长,攻其短,等近身了,师妹一出手,他就看出师妹破绽,只待师妹力气耗尽了,伺机环身上去,长刀短剑,师妹自然招架不住,果真是心思缜密,圣人看得不错,是块料!”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谁派你们来的?”独孤朔又问了一遍道。 “你先把我师妹放了吧!我们进屋去说!”那人说着,便要往屋中去,全然不顾独孤朔,独孤朔见了,叫道:“你师妹在我手上,你们就不怕我手中的刀轻轻一挥,她就立刻就去见阎王了吗?” “哈哈,师兄,他竟敢威胁你我,罢了罢了,实话与你说罢,她你动不了!” “人在我手上,我如何动不了!” “因为,因为你青梅竹马的相好柳凌微在你们手里,你若乖乖听话,兴许她还有活路,要不然提了她的头来见你!”那人越说,面目越发狰狞,语气越发狠辣。 独孤朔听了柳凌微三个字,顿时心头一惊,暗道:“难道柳凌微从营州回来了,被他们截了!”转念又一想,心道:“柳凌微是春秋道的人,如何与他们有恩怨了,而且他们如何知道我与柳凌微的关系!” “你们不是内卫派来的,你们是魏王的人?” “什么内卫、魏王不魏王的,不知道!”那人被独孤朔问的烦了,如是一说,独孤朔听出了话外之音,暗笑一声,又假装问答:“既不是内卫的人,也不是魏王的人,那该是庐陵王的人?” 当那二人听到庐陵王三个字时,神色稍有紧张,急忙矢口否认,大个子生气地骂道:“你管我们是谁的人?” 独孤朔看出了端倪,笑道:“眼下柳凌微在你们手上,你师妹在我手上,要不咱们一个换一个,也算是公平的买卖!” 那两人显然未料的独孤朔如此,便道:“换不换在于我们,不是你想换就换的!” 听了这话,直气的那女人破口大骂起来。 独孤朔听了半晌才明白,这几个人应该是来试探自己的,便想着故意气一气他们,正思忖着,门口进来一个身着斗篷的人,遮着脸,看不清样貌。 “独孤朔,要杀便杀了,何须多言!”来人说着走近来,那两名黑衣男子立时躬身施礼。 “哦,那我便动手了!”独孤朔说着,故意将刀往下挪了半寸,霎时刀锋迫进女人脖子,血慢慢渗了出来,那身着斗篷的人看了看,说道:“你的刀再往下分毫,明天一早,上阳宫武曌的桌子上便会有一份奏折,写你私放郭林遗同党之事,对了,还有那份武曌千方百计想得到的名单,你说如果武曌看了,依她的性子,她会作何反应?你会怎么样?” 独孤朔听了,暗吸一口气,心间也略略放松了戒备。他晓得是柳凌微告诉这些人的。 忽地眼前一亮,假意将计就计,说道:“说吧,你们想怎么样!” 待说罢了,遂慢慢放开女人,往后退了几步,将刀剑丢在地上。 那黑斗篷并不回答,却道:“万国颂德天枢已然建成,武曌欲邀请天下诸邦,届时将会有万国来贺!” “然后了?” “然后就该你了!'那人看着独孤朔说道。 “该我了?” “对,该你了,你只需从皇宫中将天枢建造图偷出来便可!” “你们要图做什么?” “自然有我们的用处,这个你不必多问!” “可是,可是盗建造图,若被金吾卫发现了,便会提高布防,到时候你们更没有机会了!”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们自有我们的计划!” “哈哈,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的主子是谁,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便是你们要杀要剐,我也不会帮你们祸乱朝堂的,死了这条心吧!”独孤朔说着,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又慢悠悠地说道:“算了,回去告诉你们的掌教,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了!” “你,你怎么会知道,你··”那黑斗篷听了,竟惊得说不出话来,片刻才镇静道:“你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我们也不打算骗你,这事非你不可,掌教叮嘱过了!” “那我要是不答应了!” “那你就不要怪我们心狠手辣,春秋道是什么样子,你心里可能不清楚,但他们能作出什么事来,谁也不知道!教坊司那姓林的姑娘生的俊俏,若是因为你无端死了,岂不是可惜呀!哈哈!” 独孤朔惊身起来,张口呵道:“真是卑鄙,枉你们图的是千秋大业,竟连一个女人都不放过,即便是将来得了天下,又能如何!” “罢了,我也懒得与你口舌,给你三天时间,倘若你想通了,随时到秋香苑找我,对了,拾月留下看着独孤朔,我们走!” 说着,黑斗篷转身便去了,那三人似乎未料的如此,还想与之说几句,却是那人头也不回,大踏步去了,那两男的又对女人说了几句,也忙跟着去了,留下独孤朔与女人面面相觑。 “你走吧,我自会来找你们的!” “不行,圣使既然说了要我留下,便是死也要死在这里!”说着,收了长鞭,便往屋子里去了,独孤朔无奈,只得捡起刀剑,也一同去了。 独孤朔进去时,那姑娘围着火盆吃起了饺子。 “休要动口,乃是林姑娘带来与我的,你们要杀她,便不能再糟践她的东西!”独孤朔说着,好似一个护食孩提。 “小气,大不了赔你钱!”拾月说着,自顾自大口吃将起来了。 独孤朔见她憨厚,也不计较,与她围着火盆坐了下来,上下打量许久,说道:“艾,姑娘,你如何跟着春秋道谋反,你知不知道谋反是要杀头的,还有,春秋道不是被内卫覆灭了,怎么还有余孽?” “当年清剿的只不过是些坛主罢了,坛主之上并不牵连呀!” 独孤朔听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拾月,拾月嘟着嘴,自顾自吃着饺子。 “你说这些,难道不怕我向陛下告密,将你们一网打尽吗?” “圣使说了,独孤统领不是外人,一概教务均不用刻意隐瞒!” 拾月一脸认真地看着独孤朔,独孤朔心中思量一番,笑着说道:“既然你吃了我的饺子,就要据实以告我的问题!” “好,你说吧,倘使我知道的,绝不瞒你!” “你在春秋道内是何身份?” “是何身份?恩,我与两位师兄并称三甲,不知算不算身份!” “三甲,春秋三甲,想来都是护教的,该是身份地位不低了,那如何你的武功如此羸弱?” “放屁,我的武功虽然比不上两位师兄,但在教内也是数一数二的,你却说我的武功羸弱,等我吃饱了,再与你再打一架试试!”拾月说着,将鞭子拿在手中,指着屋外。 “倒也不用,我就说说,你自安心吃饺子吧!”独孤朔说着,忽地站起身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外。 第十六章 暗卫现身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独孤朔伴着春秋道的姑子围炉坐着吃饺子,忽听得外面有稀疏脚步声,起初以为是春秋道那两人不放心这姑子,返身来看,片刻之后,独孤朔忽然发现来人脚步声与那两人似有不同,略微重些,接着又是四五个人,显然这些人都是有武功在身的。 他不知来人意图,便抬眼直勾勾看向拾月。 拾月见独孤朔眼睛盯着她看,一时心中汗毛倒竖。又觉外面杀气袭来,随手扔出一只饺子,将烛灯打翻。 偏是这刹那间,箭如雨一般飞来。独孤朔侧身闪躲,一把将案桌翻转过来,堵在两人面前。 拾月虽有惊恐,却依旧大口嚼着饺子,独孤朔看了,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吃?” 拾月不言,嘿嘿一笑。 “我且问你,这是不是你们的人,下手如此狠辣,竟连你也不放过吗?” “我不晓得!”说着从一旁墙上拔下一枝羽箭,向着独孤朔道:“这不是我们春秋道的人!”独孤朔接过一看,心中顿时紧张起来,原来这羽箭是内卫专属的。 当下独孤朔心间五味杂陈,自从营州回来之后,他心头一直隐隐不安,无时无刻不提防着,却是未料的来人动作如此之快。 “你小心些,等我从后窗翻身出去,咱们一前一后动手!”独孤朔小声说着,拾月却扮作鬼脸笑道:“这怕你们内卫的人吧,他们是不是来杀你的,与我无干!” 独孤朔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咧嘴道:“你不读书,自然不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 “谁说我不读书的,我读得书可多了,看,我怀间还有一本《女则》呢!”拾月说着,果真从怀中掏出一本《女则》来。 “姑奶奶,都杀进来了,不要卖弄了保命要紧…”便是说话的片刻,一众人果真杀将进来了。 独孤朔跃身从后窗出去时,拾月挥鞭与内卫打将在一处。 独孤朔伺机从暗处结果了一个,扯开衣服看时,腰间镶金白玉腰牌竟与他身上的一般,该是内卫的人无疑了。 雪像无拘无束的歌姬一般舞着,拾月与一众内卫酣战一处,独孤朔看了几眼,下了心狠,跃墙飞身去了。 拾月被一众内卫困住,脱不开身,但见独孤朔飞身走了,急急喊道:“独孤朔,你要去那里?”这本是一句关心的话,却引的内卫察觉了,四五个人散开去追,待翻墙出院时,独孤朔已然不见了影子。 当下七八个内卫团团围困着拾月,任由她武功高超,也断不可能走脱。 她连中了四五刀,吃力地挥动着长鞭,好似雪中的舞女一般。那一班内卫杀手绝不是会怜香惜玉的主,一个个杀心狠毒,阵法交替变换,险些让拾月招架不住。 追出去的四五个汉子再没有回来。 拾月与杀手们斗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她已然力竭了,竟昏死过去了。 时间过的很漫长,好像有一百年那么久。 她从梦中嘶喊着警醒过来,但见一旁守着的独孤朔被喊叫声警醒了,一把扯出刀来,惊恐地盯着门口。 她只觉周身疼的厉害,一阵刺鼻的药草味包裹着她。 “这里在那儿?我们都死了吗?” 独孤朔回过神来,长舒一口气,顿了顿才道:“死了,阎王爷给你敷的药?要不我把他喊出来,见一见你!” 拾月听了“噗嗤”一笑,顿觉浑身疼的厉害。“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要救我?” 独孤朔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道:“说甚胡话,我何时走了,我那是分散御敌、逐个击破!” “哦,是吗?我以为会借此遁走,好摆脱春秋道的人呢!” 独孤朔听了,心中一阵酸楚,不觉哼笑了笑。 “原本是要走的,可见身手如此差,可真走了,你便死路一条,于心不忍,又回来搭救你了!” “谢谢你独孤朔,只是我身子疼的厉害,动弹不得,要不我一定给你磕头!” “你这姑子好生顽皮,总是没个正形!”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郎中推门进来。 独孤朔恭敬地说道:“师兄!” 那郎中点了点头,向着拾月问道:“姑娘醒了!”拾月微笑着说道:“醒了!” 独孤朔在一旁言道:“这是郎中!” “谢谢大夫!” “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他吧,是他救的你,好在来的早,及时止了血,捡回来一条命!”那郎中头也不抬,摆弄着药。 “大夫,我浑身疼的厉害……”拾月才说了一句,就被郎中打断:“我知道,这便给你弄了草药!”说罢,将药抹在布上,对着独孤朔道:“换吧!” 独孤朔点头应允时,郎中已去了。 独孤朔小心地为拾月退去身上包扎的白布,少女香馨的酮体便露了出来,只羞的独孤朔红透了脸面,忙转过头去。 拾月并不知先前亦是如此,竟哭将起来,嘴中骂道:“走开,不要碰我,独孤朔你个下流的人,趁我受伤轻薄我,我以后还怎么嫁人!”说着,抬手来打,却是手臂也有伤,一动好似撕裂一般的疼,顷刻晕死过去。 独孤朔见了,一把扶住,红着果子一般的脸,委屈道:“请姑娘赎罪,独孤朔本无心冒犯,实在是姑娘伤势太重,没有法子!”说着,轻轻将其翻转过来,擦拭了伤口周遭后,将郎中的药敷在上面包好后急急去了。 出了院子,独孤朔想郎中说道:“有劳师兄了,我还有事,烦请在照顾几日!” “你别死在外面了,我照看不过来,你早去早回!”郎中冷不丁地说了一句,神情冷漠地走了。 独孤朔看了一眼捏在手里的内卫镶金白玉腰牌,直奔了内卫司去。 第十七章 火烧案牍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有关内卫相斗的记载,独孤朔并未见过,反倒是内卫剿灭春秋道的奏疏,独孤朔却在大统领晏清芳家的暗格中无意瞥过一眼。 春秋道鼎盛之时,便是武皇罢黜李贤、李显之时。 当时皇太子李贤为人仁义贤德,深受拥戴,高宗欲将帝位传于,身居后位的武则天明里暗里反对,李贤居太子位仅五年,便因谋逆罪名,被贬为庶人,流放到巴州了。 当时因立太子之事朝中一些大臣与武则天多次辩争,以致些许旧臣招来杀身之祸,于是庙堂及江湖各处的反对者跳出来与武则天卫士相互厮杀。 这些人被称为春秋道。 至于春秋道起源于何处、何时,由何人组建,又由何人统领,并无实据可考。 春秋道大肆屠杀武则天近属卫士,以晏清芳为首的卫士暗中荼毒春秋道人,两帮人因此结下仇怨。 春秋道与武则天卫士的厮杀,不仅引来武则天警觉,更是惹得高宗不满。 于是便有了晏清芳率众剿灭春秋道一事。 至于当时的情势如何,独孤朔无从知晓。仅有的便是那道躺在暗格之内的奏疏,独孤朔依稀记得案牍末尾的那几句话:“春秋残暴,扰乱庙堂,今得神助,尽数诛灭,上奏圣人,下抚人心,以安后世!” 至于奏疏上所记载与春秋道之实如何大相径庭,独孤朔辩不清楚,也无力深究。 那四人见独孤朔亮出千牛刀,也不搭话,齐齐拔出刀来,迎着独孤朔便逼将上去。 独孤朔心中自是千算万算,也终无一生还之路。 交手片刻,独孤朔便觉四人身手了得,招式变换之间全然是内卫的阵法。 他细细辨认四人,心中越发坚定其绝非内卫中人。他虽统领左司,却也见过右司许多人,眼下这四人绝无面缘。 那四人仗着阵法,丝毫不给独孤朔还手之机。 独孤朔本旧伤未愈,眼下双拳难敌四手,好在那四人并不知晓这阵法之奥妙,独孤朔猜测教习阵法之人暗中留下一手,另一则这阵法乃是他与裴策等人共创的,其中些许缺憾他最为清楚。 依仗此,他一面勉强支撑着四人轮番交手,一面思忖着退路,当下四人虽是配合娴熟,但招法走位缺手,给了独孤朔可乘之机。 他佯装败退,故意往后院退去。 草庐后院院墙中置酒坛,外结草绳而成,墙内藏有诸多老酒,乃是独孤朔师兄天河之最爱。独孤朔少年之时,与师兄天河跟随晏清芳居于长安,天河常因偷酒被晏清芳责罚,后来独孤朔随晏清芳进了皇宫,贪酒的天河醉心医术,辞了晏清芳浪迹江湖去了。 及年长时,天河悬壶济世,每每遇到美佳肴酒,定是一醉方休。及走遍名山大川,便在此珍藏了天下名酒。 那四人见阵法一时不能取胜,遂两两交合,一个用刀一个用箭,刀中藏剑,箭里走拳脚,竟直将独孤朔逼在院中角落。 偏是此刻,独孤朔旧伤复发,几番格挡之下已然力不从心,一个内卫忽然击出一掌,独孤朔便再也立不住身子,单刀撑着,吐出几口鲜血来。 夜色渐暗,四下暗黑了几分,一人当下点起了火把。 独孤朔见了,计从心起,暗暗欢喜。遂轻试嘴角血迹,艰难地立起身来。 那四人见了,复又逼近来,独孤朔勉力应对,一时连着走空了几刀,身上便被伤了四五处。 眼下别无退路,独孤朔只觉天昏地暗,来不及举刀格挡,便是四刀迎面齐齐砍将下来。 独孤朔嘴角轻笑,不再阻挡,好似心中依然认命了一般,任由千牛刀砍落下来。 却是暗夜中忽然一声大喊,一短剑凌空袭来,四内卫急急翻身回护,独孤朔才偷了片刻生息。 定睛看时,乃是萧楚枫,独孤朔不由地热泪一滚,苦笑一声,心底又燃起一丝希望。 萧楚枫也不与几人缠斗,迎面刺了数剑,被化解之后,凌空跃墙而来,执剑挡在独孤朔身前。 “独孤兄别来无恙?” 独孤朔看了一眼萧楚枫,从憔悴的面容中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说道:“还死不了!” “我看这些人的服饰佩刀,如你一般,也该是内卫的人,何故自相残杀起来了?”萧楚枫不看独孤朔,举剑斗将上去,嘴中囫囵地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容日后细说也不迟!” 才斗了十数回合,萧楚枫已然败下阵来,胳膊、肩胛等处被千牛刀伤了,鲜血慢慢渗出来,亏是独孤朔连发了两支冷箭,才得脱身。 “独孤兄,这阵法甚是厉害,得想个法子呀!”萧楚枫喘着粗气,偻身双手拄着长剑说道。 “萧兄不必惶恐,且只管再去冲阵,我已有法子!”萧楚枫听了,又回头看了一眼独孤朔,将信将疑地去了。 独孤朔定了定神,晃了晃破烂衣衫从腰间解下弩箭,对着四周草墙“唰唰”连射数箭,只听“铛铛铛”几声响,酒便从草墙中流了出来,霎时院中酒香弥漫。 独孤朔见了,又晃着身子斜靠在墙上,举刀又是一顿乱砍。众人不明他是何缘故,也不理会。 待砍了两面墙,他朝萧楚枫喊道:“萧兄小心,某来帮你!”说着,又是“唰唰”两箭。这两箭皆是擦着萧楚枫的衣襟去的,直吓得萧楚枫一边举剑格挡,一边慌乱跳着身子,那四人也跟着跳,直到萧楚枫背转到了门口一侧。 独孤朔瞅着时机,滚身翻过去,立在萧楚枫身后,对着举火把的暗卫便是一箭,那人侧身躲闪,刹那间,独孤朔一把扯下后背上破开的内衬,绕在箭簇之上,又朝那人背后的火把一箭射去,箭簇擦着火把燃烧起来,落在草墙之上,箭簇上的火苗顷刻间便引燃整个草庐后院。 独孤朔旋身奔出,用尽气力跃至草屋顶上。嘴中大喊道:“萧兄守住出口!” 萧楚枫一眼已然洞见了独孤朔意图,翻走退身之时,左右两手门死死拽住门环,将院门封了。 院内顷刻火起,寒气伴着酒气、火助风势席卷起来。 那四人慌乱了手脚,欲夺门而出,却被萧楚枫死死拉扯着,便对门凌空放几箭,萧楚枫左右闪躲避开。四人无法出得门,只得相互借力欲越墙出去,待稍有露头,独孤朔便举箭发矢,一箭一个,霎时四人便倒在院内被大火吞噬了。 待大火烧了片刻,独孤朔才挣扎着翻墙下来,却立不住身子,摔在地上,萧楚枫撇开手中门环,扑过去搀扶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互搀着往外去了。 萧楚枫故意避开街市,沿着暗巷回了住处,又胁迫了两三个郎中,星夜为独孤朔医治,乃是后话,先不絮烦。 却说独孤朔一连昏迷四五日才醒来。 这日两人闲话一番,将分离后诸事相互说了一番。 原来当日萧楚枫与独孤朔一行分别之后,便径直往梧州拜求了独孤朔师兄天河,因是有了独孤朔亲笔信笺,天河便出手医治了萧楚枫带去的营州人。 至于其中细处,萧楚枫并未详尽。 却说临近冬至某日,天河收到飞鸽传书,便急急来与他二人辞别,也未作拾掇急急去了,临走之时交代说若有急事,可往洛阳草庐寻他。 萧楚枫自照着顾营州人,眼见其渐渐恢复,便想着回长安向文将军家人报丧之事。正是路过洛阳那日,萧楚枫便打听了草庐之处,往来拜谢天河,却未料撞见了内卫四人与独孤朔的缠斗,本不想掺和的他见独孤朔身受重伤,不得已才出手。 独孤朔心中一时无力甄辩萧楚枫所言虚实,遂将神都内卫之事隐去不说,却说自己因是在教坊司得罪了宰辅大人,宰辅大人便派这些乔装内卫之人追杀他。 当下天河不知所踪,自己也是十分担忧,但其心中更为担心林风晚。 萧楚枫听了连连点头应允,却不知信与不信,两人只话到后半夜才罢。 而后独孤朔又静养了三日,直到临近万国来贺的日子了,才收拾着往内卫司去了。 徐胃见了独孤朔,一时竟泪眼盈眶,紧紧拥住道:“独孤朔你还活着呀!真是太好了,这十数日,我与几位兄弟几近将神都翻了个遍,也寻不得你踪影,当真以为你遭遇不测了…”徐胃说着,故意提高了嗓门。 独孤朔听了,咳嗽了几声说道:“也不甚要紧,只不过染了麻风,不敢轻易见人,躲起来罢了!” 徐胃听了,猛地撇开身子,后退几步,在一旁的上官衣身上擦了擦双手,露出嫌弃的神情来。 众人听了,也不由地退步躲开身去,只惹得独孤朔好一番笑。 才进屋坐稳,说了几句话,晏清芳便派人唤独孤朔,独孤朔辞了众人跟着去了。 与晏清芳闲话了一番,独孤朔只推作身染顽疾,其余皆隐忍不言,独孤朔又见探不出晏清芳口风,临近午时便要去了。 晏清芳见他要走,闷声说道:“天河来过了,他说你遭遇内卫追杀,可有此事?” 独孤朔未料得晏清芳此问,心中一惊,一个念头便在他脑中闪过,他忙作镇定,揖手笑道:“确有追杀之事,但以徒儿推断,该是宰辅的家奴乔装的,神都上下尽皆知我在教坊司砍断他外甥一条手臂之事,想来这仇是化解不开的,他派人来杀我,化身内卫,也是情理之中!”独孤朔说的轻松自然,听起来毫无破绽。 晏清芳微微点头,“嗯”了一声,依旧自顾自看着书。 独孤朔斜眼瞟了瞟,但见其未有丝毫不安神情,遂将捏着的一把冷汗稍稍松备了些,便委身退了。 晏清芳并不留他。出了门,独孤朔心中稍稍安了些。 看来天河他们并未受到内卫伤害。 才出门,独孤朔迎面碰上徐胃,便揖手道:“徐大人有礼,你也知道我那宅子被大火毁了,劳烦徐大人给右司的兄弟说一声,这几日我先借住内庭,待另择了住处便走!” 徐胃听了,愣了愣神,对独孤朔道:“独孤统领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莫说借住内庭几日,便是在宫中小住也不在话下…” “莫要胡言,与你说的偏是正经事!” 徐胃听了,哈哈道:“好好好,这便给内庭司嘱托去吧!” “谢过徐兄!”独孤朔揖手谢罢之后,便扬长而去。只留下徐胃一头雾水,好似热脸贴了冷屁股一般,无趣地摇头走了。 话不絮烦,却说是夜本是徐胃当值,夜半之时孤灯无趣,忽地想起独孤朔来,便往宫中管御膳的公公那里寻摸了些吃食,喜悻悻地去了独孤朔居所。 因是独孤朔说身染麻风,居所近处并无人敢靠近,四下灯火悄然,甚是孤凉,偶听有几声野猫叫唤。 屋中也未点火烛,徐胃推门进去,月光映在地上亮堂堂的,便蹑手蹑脚来到床前,本想吓独孤朔一吓,却是床上空空无物,徐胃扑了空,几乎跌了一脚,遂气呼呼的骂了几句。 当下燃起烛灯,看向屋内各处,没有丝毫痕迹,他脑中一时糊涂起来,好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看向门外一轮圆月,喜不自胜,遂吹灭烛火,任由银霜月光铺满地面,独坐对饮吃将起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略略似有醉意。 忽听地宫中乱将起来,四下叫喊声连天,他探出头去看一看,但见迎面不远处火光滔天。 他复坐稳身子,又饮一杯酒,嬉唱道:“宫中各处,时常走水,乃是寻常,何必惊慌!”便一动不动了。 又是一番叫喊声,他忽地一惊,大叫一声“不好!”才猛地惊觉起走水的乃是内卫司的案牍库。 案牍库兴建于天授元年,所存皆为内卫商讨备案了的陈年旧档,素日里由内卫司看管,今年才移交由禁军巡管。 因是年久残破,除了定期归库的人,平日鲜有人迹。 此番案牍库走水,连着烧了一旁宫廷的御膳间,一时引发宫中各处奔走相救。 独孤朔气喘如牛一般跑回内庭居所之时,迎面与出门的徐胃撞个满怀。 独孤朔一袭夜行衣,左手提刀、右手抱着绢帛包裹。 两人四目相对,仿佛时间静住一般,只盯了片刻,徐胃才向着独孤朔问道:“如此扮相,怎做了贼一般?” 独孤朔脑中万千思虑,怒目睁着看了徐胃一眼,遂不问缘由一把扯将过来,呵道:“快回去,快些往内卫司去,今夜便是天塌了,你只管一口咬定没有出内卫司的门!” 徐胃本是醉酒懵懂,忽被独孤朔这怒狮一般惊吓,酒气霎时化作冷汗,连吞着口水,点头应道:“便去!便去!”便真头也不回的去了。 他虽不明其中缘由,但却十分信任独孤朔,但凡独孤朔所言,便是自己想不明白,也定是知晓有他的道理。想着,撒开腿往内卫司奔去。 待徐胃走远了,独孤朔定一定神,随手关上门又褪去夜行人,细细擦拭了一番额上斗大的汗珠后,才吹燃桌上火折子点起烛灯,将绢帛拿在手中细细看了一番。 “慕晓风”乃是天河母亲的名字。 独孤朔又擦了擦眼睛,是慕晓风没错,顺着一行行名字往后看去,又有两个熟悉的名字,他从怀间取出从营州和宅子中内卫身上摘下腰牌,比对一番,名字没有错。 他又回想了一番那两人的身材及样貌,推断年纪也近似。 独孤朔脑海中兀地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推想这些原本应被屠杀的春秋道人或许没有死,而是被人换了另一种身份,成了散布在各处的暗卫…… 他不敢再往下猜想。 他看过晏清芳关于剿灭春秋道的奏疏,如果那些人并没有死,那就意味着晏清芳呈给武皇的奏疏内容是假的,真正的春秋道已然存续,按武皇登基的年月来算,已有十数年了。 他忽然隐隐觉得,他在营州那日的感觉或许是真的。 可眼下这些全都不重要了,他盗取了万国朝贺天枢布防图,又杀了禁军统领,烧毁了案牍库,这随便一件便都是灭九族的大罪。 但他心里也清楚,今日被徐胃撞见了,他日查出了徐胃擅离职守,一徐胃的秉性定是扛不住内卫的酷刑,不过数日,禁军和内卫便能找到他。 独孤朔拍着桌子,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任凭捶足顿胸也于事无补,事已至此,他也没有法子了,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换上官衣,将东西揣在怀间,假意往去救火,趁着混乱溜出了宫门。 却说当夜之事如何? 原是独孤朔早就算计好了时辰,只推说宅子被烧,借住内庭司,便是为了趁着禁军轮换的间隙,偷偷溜进案牍库。 这本是一个寻常夜晚,换作往日,并无人觉察,却是这夜东风起,将本未闭紧的案牍库院门吹了开来,独孤朔因是潜在塔库之中并未察觉,却被巡夜的禁军发现了。 这夜巡皇城的禁军名唤作叶真,官居副统领,乃是靠庇佑的“门荫”做的官,身有武艺,被封为禁军从五品副统领。 他见案牍库院门微微张开,便命众人继续巡查,独自顺着院落进来探看,也是他不读三经,身无长进。但见了案牍库之内隐隐有火光,想着是进了贼人,便要自己独身捉拿,好博取功业。 当是时,独孤朔已然取了布防图,只想着看能否在此寻些有关暗卫蛛丝马迹,未料的叶真进来,将他逮个正着。 叶真悄身立了片刻,遂识破了他的身份,长哼一声道:“独孤统领,这大半夜,穿着夜行人鬼鬼祟祟潜藏在此,意欲何为呀?莫不是要盗取机钥?” 独孤朔眼见被识破身份,转身疾走,那叶真紧随案牍架一侧,又朔道:“休走,且与我到内宫大总管跟前辩说!” 独孤朔不纠缠,只欲夺门,那叶真见了,长剑轻挥,脚踏门扇,将门带上了。 接着往前走了几步,举剑对着独孤朔道:“莫以为不出声我便不能认你,你可知私盗案牍库乃是死罪?且将你拿了,交到大总管处,岂不是大功一件!”说罢,挥剑来攻。 独孤朔眼见叶真疾来,不敢恋战,只往后面窜去,叶真扑了空,急往门口去。 但不见独孤朔身影,叶真边走边以言语相激。 仍旧不见独孤朔回应,约莫片刻,叶真心中气愤,发起狂来,将眼前一排架子推倒,前排的架子倾倒时带动了后排的,霎时相隔较近的三排架子一一倒了,独孤朔本藏匿其中,险些被砸中,只得挥刀破开跃身出来。 叶真见了,跃身奔来,持剑与独孤朔千牛刀斗将一处。 两人武功伯仲上下,相互跃斗,只从低处打至高处丈,两一追一走,一刺一闪。 叶真年长独孤朔几岁,独孤朔与之也仅数面之缘,并无私交。 叶真当下以为吃定了独孤朔,便倾力相斗,独孤朔被叶真快剑逼迫的没了法子,只得跃身闪躲,时而走高、时而越低,最后竟顺着柱子往上攀爬闪躲,叶真见接连数十几招伤不得独孤朔分毫,更是越发气愤,遂使出周身解数,将独孤朔逼在柱子缠绕,不敢有丝毫分神。 独孤朔一手抱住力柱,一脚踏案牍架上,借力往上攀去,叶真紧随其后,两人又从地上斗到架顶之上,独孤朔且战且退,旋身跃至另一侧架定上时,两人皆已气喘吁吁了。 两人隔着中间一根柱子,刀剑相向,立在两侧。 叶真又骂了几句,独孤朔依旧不答话,若是寻常时候,叶真定会叫外面同巡的禁军进来,只怪他此番太心急,竟担心其他人抢功劳,便是死也不叫喊。 这也是独孤朔最为担心的事,若是禁军围困上来,他今日便是有翅膀也脱不开身了。 独孤朔见他不叫喊,心中稍稍安了些。任由他破口咒骂,却丝毫不在意。 叶真见独孤朔并不上当,遂退身几步,便要跃身过来与独孤朔再战。 独孤朔再也无心恋战,只想着脱身,遂瞅了空隙,待叶真跃身凌空未防备之时,突发一箭,正中了胸口,叶真顷刻摔落下去。 独孤朔担心叶真使诈,紧跟着跃上柱子,再发一箭。 当叶真落地之时,竟将案牍库的地面砸出一个洞来,径直坠落下去,独孤朔顺着柱子滑下去时,叶真已没了气息。 案牍库之下还有密室,柱子竟直通了底部。 他从怀中摸索火折子时空空如也,他伸手从叶真身上寻摸出来,便见那一箭正中胸口、一箭刺穿脖颈,血迹顺着地面流了出来。 待火光照亮密室四周,内间并不宽敞,各处落满灰尘,别无他物,墙壁上有个壁龛,里面放着一个绢帛包裹。 独孤朔小心翼翼翻开,便见到了那本奏记。 独孤朔看得出了神,忽觉头顶之上一片光亮,遂急顺柱子攀出来时,大火已从倒塌的案牍架下烧将起来了,整个案牍库亮如白昼。 原是他本将火折子插在烛台之上,被叶真逼的紧了,顾不得取,而后架子倒塌,砸翻了烛台,才引燃了散落的信笺旧档。 独孤朔才立住脚,就听得院外喊声四起。 第十八章 李显入京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独孤朔出了宫门,不敢停步,径直奔往教坊司。 是夜月圆,他潜身入林风晚的房屋时,心仍有余悸,屋内各处整洁如常,林风晚依旧不在。 若是换作平素,他定要去敲开别人的房门问一翻,此刻却也谁都不敢惊动,呆呆地坐了一夜,想了一夜,思了一夜。 他将前后事细细想了一遍,至于其中蹊跷终究不得明了,于是将绢帛包裹藏好在床下之后,待天亮鸡鸣时自离去了。 及次日,宫中各处却鲜有人关心走水之事,却是四下里传来另外一个消息,便是庐陵王入京了。 庐陵王入京,本该是一件喜事,神都上下除却李唐旧人几乎毫无喜色。庐陵王被废之后迁于均州、房州等地,受内卫日夜监察,此番复还神都,众人猜测武皇有意便是要传大位于他,武氏一脉好如热锅上的蚂蚁,三番四次在武皇驾前晓陈利害,当下李唐旧人与武皇宠臣争的水火不相容。 独孤朔听闻别人所言,嘴中又默默念了两遍。 只因胡衙内的一句话,庐陵王入京,便引的内卫众人诚惶诚恐。内卫左司发了密函,秘密调各处内卫星夜入了神都。 当下关月先和武庚纪两人急急去见了晏清芳。 但见房门紧闭,周遭十步之内并无人迹。独孤朔偷偷看了两眼,他自知以这三人之武功,十步之内若有人声,以着此番事态,定是必死无疑,遂不敢近前,只等三人话毕。 关武两人面色惨忧,神态沉凝,缓步往去,独孤朔并一众内卫跟在身后,不敢有半句问询,只待两人回屋坐定,众人立身站好,便听关月先说道:“近来朝中之事诸位不可多言,各位副统领并掌使、掌班,要严加管教各处内卫,不可生事惹祸,不可妄议朝政,只管做好分内之事便吧。” 关月先说罢,看了众人一眼,又转头看向武庚纪,武庚纪笑道:“诸位自当勉励,我等为皇帝办差,为朝廷办差,功在社稷,无须自谴,眼下春秋之时,多事之秋,昨夜皇城内庭又走了水,禁军副统领郎将叶真被杀,陛下震怒,令内卫并大理寺限期破案,势必要揪出凶犯,还真相于天下!此事系发内庭,便由右司裴策副统领主办,各处通力协办,众人各自领命去吧!” 众人齐叫一声“偌”,便散去了,徐胃偻身揖手,斜抬头匪夷所思般看着独孤朔,独孤朔本就心中惊恐一身冷汗,但见徐胃看向自己,遂正一正衣冠,急背身同裴策一同去了。 另一边,职方员外郎徐彦伯受武皇嘱托,秘密召庐陵王李显及家人复还神都,一辆马车,四五个护卫,锦衣夜行,至天明时便在宫门口等候。 不多时上阳宫内传唤,庐陵王李显孤身入见。 至亥时才归,邵王见了一把扶住,但觉其周身缠栗不止,遂急问道:“父亲,陛下召见可说了什么,如何这样害怕!”李显只摇摇手,不言语,便央着往马车上去了。 邵王看了,恶狠狠地朝皇宫看了一眼,拂袖而去。 这一切被内卫看在眼里,记在册页,星夜呈送驾前。 庐陵王复还神都,李唐旧人欣喜若狂,往来门庭拜谒,庐陵王均不见。 邵王与其妹永泰公主极为不解。但听李重润气汹汹地问道:“父亲已然还京,何故不见李唐旧臣,早作谋划,陛下年事已高,召您复还神都便是有意要传大位与您,我见武家一门虎视眈眈,其狼子野心不可小觑,若您一直拒旧人于门外,不怕他们心寒,转投了魏王梁王吗?” 庐陵王听罢,转目盯着李重润道:“旧时历历在目,章怀太子前车之鉴,吾儿何不以自醒,想吾等被困扬州之时,虽有内卫监察,却也暗合徐敬业、李冲等人,以春秋道为应,周密布置多番举事,但皆被覆灭,以至时夜不能寐,整日忧心,当下复还神都,绝不能掉以轻心草率行事,以陛下的性子,不说隔墙布耳,却也十步一哨,时时检举,稍有不甚,轻者丢官贬谪,重者化身齑粉,若此时贸然见李唐旧臣,便是等不到继位,恐早就命丧黄泉了!” 两人听了,连连点头应允,永泰公主遂问道:“以父亲之意,该当如何?” 李显缓步几圈,思忖片刻才淡淡地说道:“此番复还,万不可贸然,须从长计议,凡事但求一个忍字,要隐忍,不可急躁,以待时机。当下一则要命柳凌微秘密联络洛阳旧人,寻备春秋之人,以做部署,另一则重修与陛下之关系,与武氏众人交好…” 未及说完,便被李重润打断道:“与武氏众人之法万不可取,武家兄弟虎狼之心,结党独尊,欺压李唐旧臣,如何与他们交好,便是向外人示我父子羸弱,不堪大任!” “吾儿休要急躁,且听为父说完再发议论也不迟,为父之意乃是面上修好,缓和冲突,好赢得陛下欢心,等大势已定,再动手也不迟!此事便由永泰我儿去办,你二人各担一事,但凡事一定要学会隐忍,不可鲁莽!”李显说着,韦氏推门进来,李重润与永泰便揖手退去了。 话说独孤朔与裴策同出了内卫司,独孤朔拉着裴策便走。 两人绕行坊街,穿过门市,隐入暗巷之内,忽见一座气势恢宏的庄院,独孤朔悄身至后门处扮作鸟鸣叫了几声,又在门上敲了四五下,便见一个汉子探身出来,见了独孤朔与裴策,忙请将进去。 裴策见了,心中又奇又惊,便问道:“此地何处?乃是谁家的庄院,以我观之距宫城不过两三里地,看庄院大小竟占据市坊足有四份左右,想来该是二品以上官员的府邸,不知我们到此何故要绕半晌呢?” 独孤朔不说话,径直往里走去,裴策急不可耐,等不到独孤朔回话,便一把抓起独孤朔胳膊,满脸愁怨地问道:“你先说清楚了再走也不迟,莫不是你贪恋那家贵人千金,身陷于此,不得解脱了?若是如此,兄弟们纵然拼死也要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我那表妹何欢还要你照顾呢” 此言一出,只惹得旁边的仆从忍不住笑了起来。 独孤朔看了一眼,那仆从灰溜溜地跑开了,才道:“裴兄切莫说笑,此宅院乃是家父故友遗赠,本是交与先父打理,后来家父被冤入狱,得释之后回归故土,因而雇了几人看管,后院还有个小阁院租居,以抵雇资,我平素喜欢清净,故而住的远些,前些日子我那宅子被内卫所毁,当下并无居所,只得潜入此处,又恐被内卫跟踪,故而兜了圈子!” 裴策听了,先是一阵羡慕,又是一阵嫉妒,继而才听出独孤朔言外之意,忙道:“你说你长安街的宅子是被内卫所毁?那晏清芳所言便是属实了!” 独孤朔问道:“晏清芳可曾与你说过我被内卫追杀之事?” 裴策说道:“说过,还命我暗中调查是哪一处的人,我曾暗中追摸过,却并无痕迹,当时你不在司里,我便与徐胃说过,要他也留意些,说不定便能找到是谁牵连到营州之事!” 独孤朔听了,点头示意,言道:“裴兄请到内屋说话!”说话间,两个姑子便委身引路,只到了内堂。 屋内生着火盆,暖烘烘的。 待坐定了,姑子奉了茶,独孤朔挥手时两人便退出去。 此番用度,好不让裴策一番歆羡。 独孤朔呷了一口茶才道:“今日请裴兄过来,便是有几件事要与裴兄商量!” 裴策还在上下打量着屋内一切布置,硬是被独孤朔打断了,裴策便道:“说甚商量,尽管说便是,我近来旬月被父亲困在家中祠堂出不得门,他又擅自在武大人那儿告了假,害的我苦闷了些许日子,今日若非见了你,心里好不安生了!” 独孤朔道:“那便好!那便好!” 独孤朔又道:“今日辰对,关统领所言案牍库之事,你如何看?” 裴策为料知独孤朔此问,摇了摇头道:“左右不过是一个受门荫的六品武官,何至于劳师动众,死便死了,也不耽搁你我的月奉资课,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却是老天有眼,哈哈!” “若这人是我所杀该当如何?”独孤朔忽地冷笑一声说道。 “独孤兄可不敢说笑,杀叶真事小,烧案牍库事大…”裴策突然停下手中杯盏,不可置信地看着独孤朔说道:“你说莫不是真的,可不敢吓我…啊啊啊,当真是你,我说辰对徐胃看你的眼神何以诡异,原是如此!” 裴策说着,用手指着独孤朔道:“火烧案牍库可是灭九族的死罪,你胆敢如此呀!”说话间似乎透着一股无奈的狠劲。 “我本无意杀叶真,只想寻了天枢布防图便走,熟知那叶真竟想拿我去邀功,不得已我只能痛下杀手…”独孤朔说着,也是露出一脸的无奈。 “你呀你,是不是还让徐胃撞见了…” 独孤朔点头应允,裴策又道:“他定是擅离职守,偷着饮酒去了吧!” 独孤朔又点头。 “罢了,你感觉拾掇了跑吧,我想办法尽量拖延些时日,这案子最后一定会交到狄仁杰手中,依他探案的神威,不出几日,徐胃便能将一切抖落个干净!” “所以我才找你来…” 裴策忽地起身,指着独孤朔骂道:“那一次不是出了事你才同我商量,你早盘算之时何不与我商量,啊!” 独孤朔被问的无言以对,遂忙添了茶,要裴策消消气,见裴策不为所动,便将案牍库密室内绢帛之事提究出来,卖个关子与他,裴策却也是好奇的,非要问个清楚。 独孤朔便将奏记之上所载与裴策说了,裴策听罢问道:“你如何知晓慕晓风之人?” 独孤朔道:“乃是我师兄天河之母!” “什么,你还有个师兄,他在何处经营?你师父为何人?”裴策惊奇地问道。 “此一言,绝非万死不可泄密,我与天河皆为晏清芳的弟子…” “什么?”裴策忽然惊得立身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独孤,又小声说道:“你说晏,晏统领是你师父,竟有此事,你竟瞒着我等兄弟数年!” “裴兄宽恕,我与天河在晏清芳前发过誓,不到万死之时,绝不能说出这个秘密,但眼下我身受内卫与春秋道两拨人马追杀,恐凶多吉少,而且我在奏记上发现当年覆灭春秋道的,正是晏清芳,我不知道大统领与春秋道有何牵连…” “什么?覆灭春秋道是大统领所为…” 看着眼前一惊一乍的裴策,独孤朔无奈地双手捂住眼睑说道:“我说裴兄,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裴策听了,忙道:“好好好,你就细细说来,将我被圈起来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来听听!” 独孤朔见裴策安静了些,便将他如何受内卫追杀,如何被萧楚枫所救,如何被春秋道人围攻逼迫,如何盗取案牍库等事一一说了,裴策才略略明了些。 “当下只有一事,便是要尽快找到天河,从而找到拾月,让他带我去春秋道,让他们放了晚儿,我带了晚儿便走!” “你带着林风晚走,那我表妹怎么办?”裴策问道。 “我带晚儿走,干你表妹何事?” “独孤朔,话不能这么说,自打你上次在教坊司救了她之后,他日日都要与我问询你的消息,但有一日听了你的不好,便是茶饭不思,愁眉不展,你却推作不干她的事,你让我如何交代与她!” “裴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说笑,我心中焦急如焚,如今晚儿被春秋道抓了,天河师兄不知所踪,我一时竟也没了法子…哎!” “独孤兄一向心性沉稳,如何遇到儿女之事便自乱阵脚了,你适才所言,天河找到了晏清芳,你说倘使你是天河,你去何处见晏清芳最为稳妥,而且一去便能见到!”裴策笑盈盈地说道。 独孤朔听了,恍然大悟,拍着大腿便奔身去了。 裴策只在庄苑内看了看,才去往教坊司取了那绢帛。 第十九章 少女凡心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独孤朔趁着夜色,直奔了同在东市的另一处府宅。 华灯初上,夜色寒微,府中早早上了灯、各处均生了火炉,温温的。 看门的老者见来人是独孤朔,忙让进去,笑嘻嘻地说道:“有日子不来了,大人时常念叨你来着!” 独孤朔看着瘸腿的老伯,恭敬地揖手说道:“天色寒凉,又来叨扰老伯,心中着实不忍!” 老伯挥一挥手说道:“看你这孩子又说些客气话,我也时时盼着你来与我说说话,解解闷,岂有叨扰之说。哈哈,赶着进去吧,大人今夜尚未歇息,兴许是在等你了!”说罢,随手关了门,又朝独孤朔笑了笑。 独孤朔听了,惊诧地问道:“等我,可是师父知道我要来!” 老伯笑而不语,挥手让独孤朔进去,独孤朔揖手罢了,径直往里走了几步,又返身回来向着老伯问道:“老伯如何知道大人在等我?” 老人笑嘻嘻地说道:“我看你师兄来了有几日了,还带着个女娃子,你却不来。大人这两天见了老朽便问,你是否来过,昨日问了一回,今日又问了一次,所以老朽斗胆猜测,大人心里该是在等着你来!” 独孤朔听了,点了点头,知晓是晏清芳与他说了天河寻她一事,遂断定独孤朔会找到这里来。 “原是如此,看来师父果真是在等我,老伯你自安歇,我这就去罢!”说罢,独孤朔便往院内走去。 走过前院回廊,但见院内清雅非常,前几日的落雪还有尚未散尽的,覆在小镜湖面上。独孤朔快步走过前院,才进正院门,便见晏清芳房内的烛火熄灭了。 独孤朔登时立住脚步,就听得屋内声音说道:“我今日乏,歇息了,你自去后院见他们吧!” 独孤朔不知晏清芳何意,恭恭敬敬说了一句:“是,师父!”他忽地心底觉得晏清芳是故意不见他的,他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揖起手刚想说一句话,却是屋内晏清芳又道:“我都知道了,你不必再说,眼下多事之秋,你自己保重,路该怎么走,你自己要想清楚了!” 独孤朔抬起的手顿了顿,慢慢放下来,长长揖手,便不再说一句话,径直往后院去了。 后院与前院布置不同,前院飞梁画栋,钩心斗角,后院清净祥和,廊腰缦回。 才穿过几个回廊,便见师兄天河与拾月立在门口。 拾月穿着与往日大相径庭,独孤朔想来她该是穿了丫环的衣物。 拾月远远看见独孤朔,飞似的奔过来,待到了身前,忽地哭将起来,叫喊道:“独孤朔,你还没死呀,我以为你死了!”说着,指向身后的天河又道:”他不让我去寻你,我生怕你死了!“ 独孤朔见了天河,微微一笑道:“师兄!”天河略略点头。 独孤朔上下打量着拾月说道:“别哭了,等我死了你再哭也不迟,再说了你武功在师兄之上,若真想寻我,他岂能拦住你?” “他是坏人,他给我吃毒药,使我浑身无力,又用针扎我,让我动弹不得,他答应带我去找你的,但他自己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前院的看门老伯和后院扫地的阿婆都是他的人,我打不过他们,出不去!”拾月哭的梨花带雨,好似有一肚子的委屈偏是等到了此刻倾诉出来。 只惹得独孤朔笑将起来,遂又言道:“你误会师兄了,我自知他的医术,素来有自己独到的疗伤之法,我与你同被内卫追杀,他们在刀上荼毒,师兄是在用针灸之术为你去毒!你不谢人家也就是了,怎地反倒归罪起来了!” 待独孤朔说罢,气的拾月回屋哭将起来。 天河看了一眼说道:“这姑子整天想着逃走,我受你所托,不敢轻率,又担心看管不住,遂用银针封了她穴道,如今你来了,我便将她交到你手中吧。”说着,走到拾月身旁,轻点几处,悬手一抚,几枚银针便被带了出来。 独孤朔又道:“劳烦师兄了!” 天河看了两人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天河出了院门,拾月突然跑了出去,独孤朔紧随身后喊道:“拾月姑娘,且留步,我有几句话与你说,待说完了,你便去吧,我自不会拦你!” 却是才转身,那拾月却是将头探出去左右看了看,又将门紧关起来,将独孤朔拉到案桌前坐下来说道:“独孤朔,你这师兄好生奇诡,他自己明明是内卫,却又日日咒骂内卫!” 独孤朔看着眼前的拾月,她自顾自倒了一碗茶递到独孤朔手中,独孤朔只当她是信口一说,便道:“我师兄逍遥惯了,他的母亲便是被内卫所杀,他自然记恨内卫了。算了,不说这些了,那日我回到草庐时,看到草庐破旧不堪,到处是血渍和灰烬,你又受了伤,师兄武功稀松平常,你们是怎么逃脱的?” “啊?不是呀,你前脚走了,你师兄便喊来了几个人,将我送来此处的!” “你说什么?你们并未遇内卫追杀?” “对呀,你师兄说草庐没有女眷,你又不在,多有不便,便来了此处,我以为是你的意思呢!你去了多日不回,这里的人好奇怪,都不说话,我一个人呆着快要被闷死了!” 独孤朔听了,心中越发不解,当日依着草堂的情形看,却是发生了一场恶战,却也并非故意布置,难道其中另有隐情,只是拾月昏死过去了,不知道而已。 独孤朔如是想着,突然想起拾月的第一句话来,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拾月看着独孤朔好似魔怔了一般,遂拿起茶杯在他眼前晃了晃,独孤朔又道:“你这姑子,我与你说正经话,怎么又闹将起来了!” 拾月看着独孤朔一脸认真,便撇下茶杯道:“我说你去了多日不回,我一个人呆着快要被闷死了!” “不是这句,是最开始的那句?” 拾月看了,皱了皱嘴巴,不厌烦地说道:“我说你师兄这人真奇怪,自己明明也是内卫,却又整日咒骂内卫…”未及说完,便被独孤朔打断道:“你为什么他是内卫?” 拾月听了,笑道:“实话告诉你吧,软香散可毒不倒本姑娘,他怎会知道软香散是春秋道的独门秘药,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软香散的解药,我见他取出软香散,便偷偷服了解药,所以我偷听到了他们的说话!” “他们,除了师兄还有谁?” “不认识,我看着衣服像是内卫,你走了之后他便在药中偷偷放了软香散,在喂我服下之后便来了,他们密谋了半天,说什么太子要入京,营州之事也该结束了乱七八糟的,他们声音很小,我听的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听到掌教真人要洛阳了!” 独孤朔听了点了点头,道:“也好,既然柳凌微也来神都了,正好你带我去见见她,有些话我要与她当面说清楚!”说着,从怀间取出天枢布防图交到拾月手中。 拾月看了看,问道:“独孤朔你不是说不愿意为春秋道效命吗?怎么?还不是盗了布防图,哈哈!” “我死也不愿意与春秋道之人同流合污,可是他们抓了晚儿,我没有了法子,只能去盗了这图,才能换她一命!眼下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等明早天一亮,你便带我去找柳凌微!”独孤朔不屑地说道。 拾月听了,脸上突然露出失落的神情来,心中咯噔一下,支支吾吾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心中竟从未想过,眼前这个沧桑的少年汉子,竟然真会为了一个姑娘去舍命。 拾月从小长在不见天日的山洞之内,跟两个如兄长一般呵护她的人一起练武,师父严厉。春秋道人又唯命是从,生杀不由自己,除却兄长,也从未见过如此之事。 她支支吾吾半晌,刚想与独孤朔说几句,却是独孤朔便要起身出去,拾月忙道:“你就这么走了,不怕我自己偷偷跑了吗?” 独孤朔冷笑一声道:“莫说你了,便是你的两个师兄一起来了,也不见得能从这院子中离开!” 拾月前翻已然吃了老伯和阿婆的苦楚,自不再说话,遂跺一跺脚,气汹汹地爬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了。 原是拾月趁着天河不在,想要偷偷溜出去招独孤朔,却被看门的老伯阻了,拾月见老伯是一个瘸腿之人,便试着强闯出去,熟料那老伯身手武功颇为厉害,虽然腿有残疾,却是拾月挥鞭近不得身,无奈她只好准备从后院出去,却是后院扫地的阿婆更为厉害,一把扫帚使得虎虎生风,拾月根本不是对手。 独孤朔不知她忽地如何了,便揖手说道:“某乃是个粗人,不周失礼之处还请姑娘海涵,姑娘早些歇息,待明日一早便去吧!” 一是再见刘凌薇,魏王与李唐旧族的矛盾加剧,暗中摩擦更多,明争暗斗频发;二是太孙邵王日渐展露出对内卫的厌恶,其属下卫士与内卫冲突时说等少王尚未之后便屠杀殆尽。三是营州叛乱被平。四是何欢父亲被贬,何欢一家出走。五是柳凌微率春秋道众入京。六是独孤朔得知天河为暗卫。 第二十章 再见青梅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一夜月寒,无风无雪,寂静悄然。 拾月起的很早,眼角微微泛红,独孤朔看在眼里,却不说破,当是一夜无眠。 独孤朔也是辗转一夜,思虑良久。 老伯早已备好了马匹,两人出了门,望着朱雀大街而去。待出了城,往蟒山方向走了半晌,忽见一座亭子,两人下马歇脚。 亭子角有一风铃,拾月轻轻摇动,独孤朔只以为她是起了玩心,并不理会,却是半晌,亭边闪出四五个人来。 独孤朔缓缓起身,一手背在后面,将刀握在手中。 拾月见了,忙挡在前面说道:“这是春秋道的人!”独孤朔将刀放回鞘内,往前走了几步,揖手说道:“诸位好汉,某乃独孤朔,有要事求见掌教,烦请通禀!” 那几人看着独孤朔,又相互看了看,对着拾月说道:“请护教使定夺!” 独孤朔看向拾月,她将双手抱在怀间,笑道:“独孤朔你不是被吓傻了,我是护教使,你不问我,偏要问他们,我便不带你去了!”说着,假意生气低转过身去。 “你这姑子,投石问路,我这是拜山门,我自然晓得你能带我进去!”说罢,便往那几人身前走去。 那几人看向拾月一眼,拾月点头应允。 那几人便将黑布套在独孤朔头上,顺着小路往山里去了,独孤朔感受着阴暗潮湿变化,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一洞穴之内。 解下头套,四周乌黑,忽地一闪,一个个火盆齐齐亮了起来,接着是一阵欢呼,一个身着黑衣斗破,带着金色面具的人便兀地显现出来了,众人高叫一声“教主”,接着又是一段奇怪的念词,独孤朔双眼才适应周遭,便也听不清所念为何。 独孤朔环顾四周,却不见拾月的影子。 不多时,拾月已然换过一身衣裳,楚楚立在了教主身旁。 “下立者何人?”一个声音突然问道,独孤朔循声看去,似乎这声音极为熟悉,一时却也想不起来,抬眼又往上看了看,拾月用眼神指了指坐着的教主。 独孤朔便揖手道:“在下独孤朔!” “来吾教所谓何事呀?” 独孤朔本想再答,却不知为何心底一股无名火起,指着众人说道:“莫要装神弄鬼了,你们要的东西我带来了,赶快放人!” 此番倒是教主不说话了,一旁闪出一个人来应和了一声。 独孤朔定睛一看,乃是柳凌微。 自少年分别之时算起,这是独孤朔知晓柳凌微活着之后的第三回见面,若是换做平常地方,他定要跑过去,将其紧紧拥住,可不知为何,此番他的脑海中全是林风晚的影子。 柳凌微见了独孤朔,笑了笑说道:“你可愿加入我春秋道?” 独孤朔盯着柳凌微看了许久,直到柳凌微红了脸,一旁的汉子见了,呵斥道:“小贼子放肆,胆敢对掌教无礼!”说着,一剑刺将过来。 独孤朔也不闪躲,冷笑一声,立身丝毫不惧。 那人剑独孤朔不动手,便也自讨无趣地收了剑。 独孤朔原本以为柳凌微是春秋道的教主,却是今日见了,乃只是掌教,这到大出意料之外。 独孤朔将天枢布防图提在手中,高声呵道:“图在此,赶快放人,我便走!” 众人皆不言说,立在拾月旁的另一大汉见了,大声说道:“素问内卫诡计狡黠,精于算计,如何能证明这图的真假?” 独孤朔听了,愣笑一声道:“若非是真,我岂敢拿它来此换人吗?” 此言一处,春秋道众人面面相觑,柳凌微也是困惑,向着独孤朔说道:“换人?你想拿这图换谁?”说着,不觉往拾月看了一眼,拾月霎时便红透了脸。 独孤朔道:“你们抓了谁,心里不清楚吗?当日来的那掌教说的清楚,便是我不同意便要抓了教坊司的林风晚来换,如今我将图带来了,你们应该信守承诺,将林风晚放了!” 柳凌微闻言,又看了一眼拾月,开口说道:“独孤朔你误会了,春秋道千秋大义,怎么用一个女人来威胁你,你所言那个姑娘并不这儿!” 独孤朔瞥了一眼,笑道:“或许是你才回来,并不知情,你去问问那台子上坐的人便知!” 柳凌微听了,转身上去,揖手说了几句复又转身回来道:“你诉说的人并不在此,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也只有你们春秋道的人才能干出这些事情来,你叫那两个汉子出来,我与他们当面对峙!” “什么汉子?” 拾月闻言,抢着说道:“是我易川师兄和剑仇师兄!” “这两人可在教内,唤他们出来与独孤大人对峙!” 一个糙汉子去了片刻便回道:“两位护教去了洛州未归!” 独孤朔听了,冷笑道:“罢了,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等者两人回来了再说吧,这图我先替你们收着,告辞!”说着,便将布防图塞在袖间转身便要走。 “放肆,春秋道之地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今日你交也交出图来,不交也的交出来,否则别想活着离开这里!”一个糙汉子堵住独孤朔去路。 “吆,这是改明抢了吗?” 柳凌微见了,急呵道:“邹师兄,切慢动手,这人关系春秋道生死,万不可莽撞,只需将事情说清楚便可!” “拿来那么多废话,只管抢过来便是!” 柳凌微还想说个“不可”,却是那姓邹的汉子已然挥着长枪招呼了起来。独孤朔见了,也不示弱,环身躲闪开长枪,顺势从腰间拔出浪纹千牛刀来。 独孤朔斗了几招,看不出长枪的路数。 只见枪走龙蛇,寒芒好似疾风,长刀既闪既走,只将独孤朔逼退数步,独孤朔借着一枪横扫,跃身石台之上,那人紧随身形,翻身又是横扫,独孤朔格挡,跃起凌空劈砍,那人走身闪躲,回首又一枪直刺,独孤朔挽刀护在身下,蹬地跳起,顺势一刀横扫开去,那人急急后退,瞪起右脚踢在枪身,长枪凌空飞起,独孤朔又急旋身避闪,踏地复举刀横扫,那人趁势回护,使一招“二郎担山”,独孤朔躲闪不及,被横空飞来的长枪打在胸口,直往后推开了数步,立定身形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拾月看了,心中一惊,不觉往前走了半步,攥紧了手。 那姓邹的汉子还要提枪刺去,却是柳凌微眼疾手快,已然跃身过去,张开双臂堵在独孤朔身前了。 拾月看了,心中略略放松了些,往后退了半步,看着周遭,并无人注意到她,揪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师妹,你这是做什么?我一枪结果了他,拿了图便是了!” “你不能杀他,今天任谁都不能杀她!”柳凌微歇斯底里地说道。 “师妹,你今天是怎么了?竟为了这不想干的人失了往日风度,你别忘了,你是春秋道的掌教,他手里的图关系着我们数十年的心血,今天谁拦着我,我便杀谁!”那姓邹的汉子红了眼,举枪刺将过来。 柳凌微一脚踢开长枪,挽手轻扶腰间,软剑随手挥来,发出“嘶嘶嘶”的声音,那汉子见柳凌微护着独孤朔,越发发作起来,大吼一声道:“兄弟们,掌教叛教了,大家一起动手,碾碎了这皇帝的走狗!” 话音刚落,一众人乌泱泱地扑进来,将独孤朔团团围住,接着又一个满脸横肉的糙汉子举着狼牙棒横冲过来。 嘴中叫道:“狗内卫,纳命来!” 独孤朔挣扎着立起身来,擦一擦刀,双手握住,直奔上去。 那汉子身材高大魁梧,双手抡起狼牙棒照着独孤朔打来,独孤朔用足气力,硬扛下一招,却被糙汉子的力道冲撞退去,直撞在后面的石头之上,又吐出几口血来。 拾月见了,跃升跳去,挥鞭击在糙汉子身上,糙汉子被突如其来的长鞭击退了两步,抹一把,裂开横肉的脸笑道:“小妮子,难道你也要为了这汉子叛教吗?” 拾月不说话,立在独孤朔身前。 独孤朔环顾四周,但见台阶之上仅有教主一人,脑海中互想到“擒贼先擒王”的古语,暗运一口气,跃身直扑过去。 教主但见独孤朔扑来,随手一旋,石椅之后凭空出现一道石门,一个翻身跃了进去。 待独孤朔追到跟前时,已不见了踪影。 那满脸横肉的糙汉子见独孤朔跳上石台,遂朝着众人喊道:“快放箭,不要让这狗内卫走脱了!” 话音刚落,四下有涌出些许箭手来,一时间箭矢如雨般飞来,独孤朔挥刀阻挡。 拾月本想与糙汉子,让独孤朔脱身,却是此番独孤朔被箭困住了,她急急跃身回去,一把打开暗门,欲放独孤朔走。 却是飞来的箭独孤朔招架不住,身上连中了三四箭。 其余的箭被拾月挡下了。 柳凌微高喊道:“住手,全都住手!”却是没有人听,他们只想把愤怒转化为仇怨,齐齐发泄在独孤朔身上。 拾月倒在独孤朔怀中之时,脸上泛着微笑,嘴中囫囵道:“独孤朔,你快走…” 独孤朔连连叫喊了半天,却是拾月已然昏死过去了。 柳凌微见了,管不得箭雨,撇下姓邹的汉子,跃身过去,左右架起两人,一跃进了暗道之中。 待春秋道众人追来时,三人已然消失不见了。 第二十一章 大雨来临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上回书中说到,柳凌微打开机关消息,左右提起独孤朔与拾月,一跃纵入暗道之内,待春秋道众人追去时,三人已不见了踪影。 独孤朔前胸、后背等处中了箭,却只是伤及皮外,并无大碍。倒是拾月腹部中了一箭,血流不止。 暗道直通了后山的马厩,看来是春秋道教主的逃生之所在。 柳凌微直奔了马厩,扯出一匹良驹,噙着泪道:“快走,这姑娘为了你命都不要了,你可一定要救活她!” 独孤朔看着柳凌微问道:“你不走吗?” 柳凌微摇了摇头道:“不走,尚有大事等着我,春秋道的人不敢拿我怎么样?” 独孤朔看了一眼,抱起拾月,跃身上马,待拨转马头走了几步,复又回身问道:“春秋道为什么要选择我呢?你们的人神通广大,朝中又有许多老臣,何故非要牵连到我这个凡人?” 柳凌微听了,愣神片刻说道:“你还知道什么?” 独孤朔道:“不知道了,就这些!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此事如何牵连到你身上的,你应该也知道,营州战事才稍有转机,我也才被调入回来!” 独孤朔听了,点点头,拨马狂奔而去了。 晏清芳因是当值并未回府,老伯似心神不宁一般在府门前度着步子。但见了独孤朔早先带了拾月出去,至此刻归时浑身是血,忙惊得问道:“这是怎么了?” 独孤朔也不解释,忙道:“烦请老伯让人去喊我师兄过来!” 老伯拍一拍大腿说道:“自昨夜走了至今未归!” 独孤朔抱着拾月直奔内屋,边跑边喊道:“先让府中的郎中过来,再叫阿婆过来帮忙!”老伯一瘸一瘸地去了,府中几个丫环婆子一时忙做起来。 独孤朔见了阿婆,一把扯下内卫腰牌说道:“烦请阿婆走一遭,将此腰牌送至皇城内卫司,交给内卫统领,便说我受了重伤,让速到晏统领处请一个御医过府!” 阿婆接过腰牌,出门跃身直奔了后院,拨转马头,一骑绝尘去了。 老伯又嘱托了两个男扮女装的姑娘往城中去寻天河去了。 当下府中的郎中大夫为拾月诊治,独孤朔并老伯立在门口坐卧不宁。 老伯开口道:“这是怎么回事呀,早上出去时还好好的,我看拾月姑娘面无血色,怎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独孤朔心间又急又气,愤懑不已,听了老伯问言,竟脱口说道:“被春秋道伤的!” 那老伯听了春秋道几个字,登时面色突变,盯着独孤朔说道:“你说什么?春秋道?你是说拾月姑娘是被春秋道之人伤的?” 老伯如是连着三问,独孤朔才觉失言,当下却又不好搪塞,便道:“是,拾月确为春秋道人所伤,那几箭本是射向我的,她替我挡下了…” 独孤朔还在说,却是老伯忽然失神一般,念念叨叨地说道:“春秋道…春秋道…他们还没死…他们还活着…” 独孤朔见了,心中奇诡不已,遂问道:“老伯也知道春秋道吗?” 却是老伯好似听不见一般,一瘸一瘸地去了,并不答言,独孤朔一头雾水,只好转身回到内屋门口。 那郎中大夫出来时摇着头道:“箭入了左腹,又失血过多,恐大大罗金仙也救不活了…” 独孤朔听了,愣在原地失了神,片刻才回过神来,追出去一把扯住郎中呵道:“你说什么?自家医术不精,却说些丧气的话来,还敢妄称郎中,真是屠猪猎狗之辈,滚!” 那郎中一把推开独孤朔的手,摇着头叹着气的去了。 独孤朔六神无主之时,府内的女官竟将天河寻了回来。 也是此时,阿婆架着宫中御医一并来了,独孤朔本想跟着进去看看拾月,却被天河挡了回来。 天河与御医,一个江湖郎中,一个皇家圣手,只听两人争吵了半晌。 独孤朔在门口端的坐着,阿婆命人去烧些许多温水。 两人依旧争论着,独孤朔但见丫环婆子端着水进进出出,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天微微明时天河与御医才出的房门。 阿婆早命人做了饭菜候着。 独孤朔见两人出来,忽地起身,揪着天河问道:“拾月怎样了!” 天河依旧推开独孤朔的手,摇着头走了。 本就满心愧疚的独孤朔霎时双眼通红,却是那御医捋一捋胡须道:“独孤统领放心,箭头已然取出了,并无性命之忧!” 听到此时,独孤朔忽然心头转悲为喜,长揖手向着御医道谢!又忽地转身奔去,一脚将天河踏翻在地。 只惹得院内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天河爬起来摸着屁股说道:“与你逗乐罢了,何故要踢人屁股!” 正说着,那御医走过来,一把拉起独孤朔的手,指了指前方,独孤朔跟着走了几步,御医抱拳说道:“不知这姑子乃是大人的什么人?可是至爱亲朋!” 独孤朔不明御医话中何意,便也抱拳说道:“乃是在下的一个朋友,她受伤便是为在下挡的箭!” 那御医忽地面色凝重起来,又捋一捋胡须道:“这,这…” 独孤朔看出了其中似乎尚有为难便道:“请大人但说无妨!” 那御医看了一眼屋子,又看一眼独孤朔道:“这姑娘怕以后不能嫁人了…” “这话何意?大人不必兜圈子,请直言教诲!” “哎,箭簇伤了脏腑,恐日后不能孕育!” 独孤朔闻言,好似晴天霹雳,他虽未成家,但却深知此话的道理。他自谙熟大唐律法,七出之一便是无子,拾月无法孕育,日后自然无法嫁人,此言之于拾月,她虽是春秋道,却也是大周子民,等庐陵王继位,春秋道也便名正言顺,到时她若自知无法像旁人一样,该是何等苦楚,反倒不如今日不救的好。 独孤朔想着,心中越发自责。 御医见他如此神情,以为拾月乃是独孤朔所爱,遂劝他另觅良人。 当下几人散去,独孤朔在房中守了一夜。 却说转眼便是万国来朝的日子,内卫禁军各处早早作了准备,各国使节也陆续来到神都。 大周繁盛各处早有耳闻,但见洛阳街市繁华非常,天枢长空矗立,各国使节好不自喜。 独孤朔被连夜招进了皇城。 他当下以为案牍库之事败露,本想着偷偷溜出城去远走他乡,却是当下拾月生死一线,心中惦又念着林风晚,遂硬着头皮往宫中去了。 原是晏清芳命人急召了他。 晏清芳端的坐着,手中是拿了一册子。 独孤朔揖手施礼,晏清芳微微颔首,说道:“坐吧!”独孤朔也不客套,搬过椅子坐在旁边。 “府中一切安好?” “安好!” “那女娃的伤可好些了?”晏清芳问了一句,独孤朔连连点头,又立身起来说道:“事出紧急,多谢师父!” “无妨!坐吧!” 独孤朔便又坐了下来,端详着晏清芳。 “我且问你,有朝一日,若是让你在这两个姑娘中选一个,你会选谁?”晏清芳这一问,让独孤朔始料未及,看了一眼屋外道:“师父你都知道了?” “哈哈,我乃陛下之眼,诸天之下有何事能逃的过我的眼睛,你自以为行事周全,岂不知皆被我看在眼里!” “不敢隐瞒师父,眼下林风晚不见了踪影,四处寻不得,那拾月身受重伤,命悬一线,皆是为我所累,我与二人皆有亏欠,何来选择之说,我穷困潦倒,孑然无物,不被他人嫌弃已然不错了,安敢说其他的!”独孤朔说着,用手挠了挠头。 “世间本无两全之事,眼下盛世繁华,又逢万国来朝,殊不知暗潮汹涌,危机四伏!” 独孤朔听了,心中不明发生何事,欲起身询问,却被晏清芳拦下,继续说道:“你自听着便好不必计较。昨夜陛下召见了我,却不是为了万国朝贺之事,所为乃是邵王李重润之事。陛下下不定决心,要听听我的意见,实乃是陛下已然起了杀心,只是想借我的手罢了!” “陛下为何要杀他的亲孙子呢?” 晏清芳用手阻止了独孤朔继续说道:“其中之事不必深究,身在皇家便是如此,眼下最为要紧的便是你带着两个姑娘走吧!林姑娘此刻就在宫中,这是大理寺赦免她为良民的文书!”晏清芳说着,起身将手中的文书递给了独孤朔。 独孤朔起身接过,既惊又喜道:“晚儿如何会在宫中了,我以为她被春…”待他说了春字,忽觉失言,便急道:“谢谢师父!”说着便拿头拜了三拜,复又拜了三拜,道:“这是替晚儿磕的!” 晏清芳笑着说道:“罢了罢了!”遂有用异样的眼神看着独孤朔。 独孤朔又道:“师父,是不是神都要发生大事,连您也没有办法了,所以你让我走,是不是?” 晏清芳听了苦笑一声道:“傻孩子,我又不是神,哪能事事如意,神都从来都不是清净之地,你自有孤苦,跟着我这些年也没少吃苦头,我只盼你能早日脱离苦海,过些我曾想过的日子!” “师父!”独孤朔听了,忽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晏清芳见了,便再也抑不住泪水,两人相拥哭将起来。 第二十二章 统领召见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晏清芳与独孤朔这师徒两人抱头痛哭一番,又将往事历历回目,当下晏清芳便将武皇交嘱之事细细说与独孤来听。 前一夜,正在当值的晏清芳忽地收到内卫右司里送来独孤朔的腰牌,她本想带了御医奔回府内,却是前脚才出门,后脚便被武皇长随拦下了,长随交代了几句,晏清芳只得跟去见驾。 武皇与晏清芳同坐慢饮,说起从前诸事。 不知如何便说到了魏王,武皇突然起身说道:“当年覆灭春秋道,你可还记得?” 晏清芳听了,浑身一颤,忙揖手道:“臣记得,当年春秋道乃是臣亲率内卫剿灭的,战况之惨烈,如今犹历历在目!” 武皇笑了笑,拍了拍晏清芳笑道:“魏王昨日上了奏折,言及邵王,却说邵王与那春秋道余孽勾连,意图谋反,不知内卫可知情?” 晏清芳心中又是一惊,忙跪地道:“是臣失察,内卫司各处均无密奏此事,臣回去就彻查!” 武皇笑了笑又道:“你不必慌张,内卫检察百官诸事,总有遗漏也属平常。昨日与魏王同来见朕的还有内卫的关月先,他当即证实此事,有证人亦有证词,朕今夜唤你前来,并不是问罪于你,乃是与你商议!” “陛下只管吩咐便是,臣定当万死不辞!” “清芳,你这是作甚?你与朕风雨同舟,一路相随,你的忠心朕自是知道的!眼下李显虽入了神都,众人也急等着朕给他们一句话,有些人已然是坐不住等不及了。” “可是要内卫动手吗?”晏清芳忽然打断问道。 武皇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普天之下的东西,朕给了,才是他们的,朕不给,谁也拿不走!依朕看,势必要挫挫他们的锐气,磨磨他们的性子,好让朝中老臣们看看,这天下还是朕说了算!”武皇威严俱在,神态平常,晏清芳看不出半点不悦之色,却是言语之内杀伐之心已显。 “陛下,臣乃是陛下之臂膀,此番便由臣亲自动手,好将功折罪,以慰陛下对臣的宽宥之心!”晏清芳听罢,忙纳头言道。 武皇起身过来,犹豫了片刻,用手拍了拍晏清芳的肩膀,道:“数十年相伴,唯有你最知我心思,此番委屈卿了!” 晏清芳缓缓放松下来,长长地拜了三拜,说道:“臣去了!” 武皇不言语,只挥了挥手,内侍官便将晏清芳送了出来,临到分别之际,那内侍官笑道:“晏统领请留步!” 晏清芳听了,忙道:“总管大人有何吩咐?” 内侍官微微欠身,又往前走了几步,凑在晏清芳耳旁说了几句,便退身走了,只留下晏清芳呆在原地许久。 “那内侍官说了什么?” 晏清芳落寞地流着眼泪,被这一问,忽地警醒过来,慌乱擦拭了几下说道:“没什么!只是些平常的寒暄!” 独孤朔知道这是晏清芳不愿说与他听,他也不再多问,只安抚了几句。 “春秋道之事你也知道对不对?” 独孤朔不明晏清芳这话何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说道:“知道些,但也是些道听途说罢了!” 晏清芳听了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椅子旁。 “带上那两个姑娘走吧,庐陵王要动手了!” 独孤朔还想说几句,却是晏清芳挥了挥手,独孤朔只得不作声,缓缓退了出来。 夜色寒凉,内宫灯火如昼。 独孤朔摸着典乐宫的方向,悄身进去。 值守的禁卫打着盹,林风晚端着水盆,一只手托着下巴,端坐在台阶上,独孤朔远远望着朝思夜盼的林风晚,忽地眼底一热,滚下几滴泪珠来。 林风晚似有觉察,不自禁朝着门口望了一眼,却见端立着的独孤朔,心中一阵欢喜,数日的相思顿时时化作泪眼。 独孤朔将手指放在嘴上,示意她勿要说话,她便将张开的嘴又闭上了,独孤朔轻轻点了点头,林风晚立身来看,手中的水盆径直掉在了地上,引得门口两个金吾卫回身去看。 内屋几声骂骂咧咧,林风晚也不去看,只落着眼泪。 乘着这个间隙,独孤朔抽刀跃身上去,左右几个回身,将两名守卫打翻在地,脱下一人盔甲,奔进去,一把扯起林风晚便往暗夜里去了。 屋里的人嬉闹着说了半晌话,不见林风晚回身,便开门去看,但见四下寂悄,左右探了一探,仍不见踪迹,冷哼一声,也不放在心上,也自回屋去了。 眼看着宫门口盘查林风晚心中慌张,跟在独孤朔身后,独孤朔停下步子,却被林风晚一头撞了上去。 独孤朔回头看了一眼,嘴中笑道:“郎将何故慌张?”林风晚不说话,只在独孤朔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独孤朔边叫唤边跑,林风晚小步追了上去。 两人嬉闹着,直到了宫门口,守门的众人见了独孤朔一个个恭敬非常,皆揖手言道“独孤统领!” 独孤朔笑着与众人欢笑几句,便大摇大摆地央身往外走。 才过了吊桥,忽地从身后驶来一匹骏马,只听那人一声“吁吁”便勒马翻身下来,嘴中喊道:“独孤统领留步!” 独孤朔心头一紧,徐徐转过身来,右手反复从刀鞘上挪开。 来人是周不央,乃是李曾死后接替他的。 见了独孤朔,周不央急急揖手言道:“独孤统领留步,关统领有十万火急之事相请!” 独孤朔听了,心中略略释然,缓缓移开右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不央看了片刻,虽是不解其中意图,却料也不是因为林风晚之事,便想着将其送回去再说。 便道:“劳烦周掌使回去告知关统领,就说晏统领与我交代了重要事情去办,一时脱不开身,等回复了晏统领,就过来!”周不央听了,微微一笑,道:“关统领说了,这也是晏统领和武统领的意思,还请独孤统领不要为难小的!” 独孤朔眼见推脱不得,遂转身对着林风晚说道:“郎将,且按凤阁的意思去办,等事情妥当了,我便回来!” 林风晚被金吾卫的盔甲包裹着,抑制不住心中的慌张。一面点着头,一面紧紧攥着拳头,一只手紧紧握住刀柄。 “去吧!”待独孤朔说了一句,她便转身就走。 虽是夜半出宫的人,但却是夜色昏暗,辨认不得仔细,加之内卫的淫威,守宫的人自然不敢多言。 独孤朔随周不央径直往关月先处去了。 独孤朔边走边打量,内卫司各处灯火暗淡,自从庐陵王进京,内卫各处人心惶惶,自然不思报效皇恩。 唯独关月先的屋内亮着烛火。 独孤朔进去时,关月先、徐胃、程春平、杨镇斗、周振、秦阳、上官衣、晏城卫等各司掌班使均在,独孤朔心中越发迷惑凄惶,见过关月先及众人之后,便按例坐了下来。 关月先道:“今夜召诸位副统领、掌班使来此,是有件关乎内卫生死之事与诸位言说!”待说了这一句,关月先故意买起关子来,呷一口茶。 众人听了这句,一时面面相觑,相互疑惑地瞧了几眼。 关月先瞧了众人几眼,又道:“诸位少安毋躁,这便一一说来!” 众人止了声息,翘首倾听。 “陛下旨意!”说了这四字,关月先忽地取出圣旨,抬在手中,众人见了,急急跪听。 “陛下旨意,命内卫司关月先统领内卫左右司即刻诛杀春秋道余孽!” 众人听罢,只觉后背发凉。 春秋道早在武皇登基之前已全被覆灭,何时又突然冒了出来,难道果真如坊间传言一般,他们皆是不死的冤魂。 “春秋之道,乃是朝廷根基!”众人忽地想起这句话来,关陇士族庇护下的春秋妖道,好似梦魇一般。 独孤朔心里清楚,这仅仅是武氏兄弟想借内卫之手除掉他们死对头,清除绊脚石而已。 晏清芳告诉他,关月先与魏王乃是一丘之貉。 他们定是依仗暗卫掌握了春秋道的行踪,想借此一举歼灭,眼下他不由得担心起柳凌微来。 待关月先将一切安备妥当,独孤朔便想借口脱身。 关月先不答话,及走之时转身对众人说道:“此事干系内卫生死存亡,今夜就辛苦众人在此好生休息,非我之意,任何人都不得出此门,否则按通敌之罪论处!” 众人听了,皆是“诺”一声,不敢多说半个字。 月夜绵长,独孤朔望着窗外。 似乎很平静,像极了他们以前,他既欣喜又担忧。他欣喜的是心中所想将要成真,过了今夜,他将成为一个自由的人,带着心爱的姑娘,去过那些浪迹天涯、放浪形骸的日子。担忧的是他杀金吾卫和放走林风晚的事情。 此刻,他顾不得许多,等这里的一切结束,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 他仿佛看到他和林风晚期盼就在眼前。 第二十三章 邵王遇刺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众人只等到交过夜,也不见关月先有所部署,于是乎一个个都烦躁起来,想来也是,数十个汉子闷在房内,既无部署,也不让出门。 也不知谁说了一句,众人都跟着附和起来,皆言说让独孤朔去问上一问。 眼见在风头上,独孤朔推诿不去。 众人又好一番劝说,最终还是独孤朔硬着头皮推开了房门。 门口守卫乃是金吾卫,独孤朔并不与他们相熟,遂假意客套几句,那两人直言领了死命,绝不能放屋内一人出去。 独孤朔无法,只得反身回去,众人问明了缘由,个个怒发冲冠,不可遏制,推开房门一一冲了出去。 只听徐胃边走边道:“杀头不过碗大个疤,总好过闷死在屋子里!” 守卫见情势不妙,忙撤身后退,一把拉过长枪布阵起来。 内卫众人见了笑道:“还真是稀奇,金吾卫居然用内卫的阵法对付内卫,你们李将军是不是没有能拿出手的了?” 众人哄笑一堂,那几个金吾卫面上也是无光,奈何上面给了死令,只得无奈叹道:“诸位祖宗,都是哥几个得罪不起的,奈何将军也奉了命的,我等也是吃罪不起····” 裴策听出了这人话中的意思,便笑道:“诸位金吾卫的兄弟放心,我这般兄弟也非为非作歹之人,只是屋子里太过沉闷,出来透透气罢了,定不会与你们为难!” 那几人听了,忙收了器械,揖手施礼。 裴策倒是冷静,以往这般场面都是独孤朔出言劝阻。 裴策往独孤朔脸上看了两次,均看不出独孤朔心思。 众人回到屋内,依旧是烦躁非常,倒是独孤朔斜身靠在榻上,面无表情。 裴策心中思虑,莫非今晚之事明面上是覆灭春秋道,暗地里还要纠查独孤朔纵火之罪。 他心中这样想着,前后又一番思忖,遂又觉得不对,若是要对独孤朔动手,直接抓了便是,何故如此劳师动众,区区几个春秋道,又不是非独孤朔不可。 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裴策不自觉抬眼去看。 关月先和武庚纪两人依然推门进来了,众人各自规整片刻。 两人踏进门便立住身了,红光满面,好似已然覆灭了春秋道、吃过了庆功酒一般。 关月先清了清嗓子,言道:“诸位受累,将这些夜行衣换上,便是即刻就走!” 说罢,挥手间三个金吾卫抱着衣服依次进来,众人虽是不解,却也不敢多问,一一换过了服饰。 待出了门,他们身上的派刀也被解了,又重新发了一柄普通的刀。 裴策心中越发不解,他直愣愣的心底突然觉得此事之内定有不可告人之秘。 他悄身走到独孤朔跟前,说了心中疑惑,岂料独孤朔却是一反常态,摆出无所谓的态势。 裴策越发看不明白独孤朔了。 此刻,别说是裴策,竟是独孤朔自己心里也不知自己所想。 也许此刻,他仅想着如何尽快结束这一切之后远走高飞。 众人坐着马车出了宫门,又在一处衙内换上马匹。 独孤朔与裴策两人在洛阳数十载,竟然不识此地为何处,独孤朔一在叮嘱内卫众人,若是稍有异常,只管逃命要紧。 众人听了此言,也是心中惊张起来。 月夜无风,漆黑异常,领路之人似乎十分熟悉路径,快马疾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忽然放缓了脚步。 待靠近一处院落五六里时,众人下马,步行过去。 关月先小声道:“此地乃是春秋道众贼人隐身所在,他们今夜居于此处,为的是密谋借万国来朝是趁机刺杀陛下,陛下旨意,要全部诛杀!”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 裴策问道:“即使如此,派大军来剿灭岂不更为稳妥,亦或是让内卫光明正大的来,何故要乔装着如见不得人一般?” 此一言,也是众人心中所惑。 关月先似乎有些为难,左右瞟了一眼。 裴策看不出他是何意,待再要问时,旁的武庚纪抢先言道:“这其中有些许异邦外族的使者,若是公然派大军前往,稍有疏漏或者走脱了一个半个,到时候会搅乱陛下的万国大会,更甚者会引起刀兵之灾,陛下素来只相信内卫,自然要将此事交由我等来办,而且只能是乔装来办!” 众人听了,连连点头。 武庚纪又道:“陛下将此事交由我与关统领,也是着实为难,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法子,只是·只是委屈了众位弟兄!” 众人听出了武庚纪的自责,一时竟也不埋怨了。 当下话毕,众人分工,由关月先和武庚纪在外驻守,防止贼人走脱,由独孤朔与裴策率众入内绞杀。 众人悄身摸入院内,分作两边。 院子不大,分前后两处,前院各处均布有杀手,后院犹胜。 众人悄身摸进,借着昏暗的灯火,独孤朔确定眼前众人当真是春秋道的人,遂放出响箭,众人跃身齐齐杀将进去,一时院内喊杀震天。 独孤朔越过屋脊,直奔最高处。 但见后院一处房内灯火最为红亮,门口及各处春秋道的人最多。 许是听见了喊杀声,屋内外似乎乱作起来,七八个黑衣斗篷的人鱼贯而出,直奔了后门去。 独孤朔担心贼人走脱,急急跃身近去。 待看得真切时,走在众人最后的那黑衣人个子稍稍矮些,独孤朔只觉似曾相识,忽然脑海中闪过营州那几个人人的身影,他心中忽然觉察此事也许并非如武庚纪所言一般。 他顾不上去追那几个人,急急返身回来,四下寻摸裴策几人的身影。 好在一处角落,裴策斗得欢实。 独孤朔跃身下去,连连砍刀几个春秋道人。 “裴策,此事不妙,得想个脱身的法子!”独孤朔悄身对着裴策说道。 “这会儿怎不对了,我看你在宫里是踏实的很,临到上阵杀敌了,你说不妙,那你倒是说一说,哪里不妙?”裴策嬉笑着,冲开几人,回头问道。 “说不清楚,心里总觉得不踏实!”独孤朔答道。 “先管不了许多了,你看到正主了没有?”裴策问道。 独孤朔摇了摇头,走了几步,又转身说道:“像是在后院,徐胃领着几个掌使去了!” 裴策听了,一连砍杀几刀,跟上来道:“那还等什么,去后院!”说着,跃身去了。 独孤朔看了身后诸人,转头跟着去了。 那一众黑人斗篷之人听了喊声,慌乱往院子后门奔去,却是后门各处也杀进一般黑衣人来。 独孤朔赶来时,春秋道人护着黑衣斗篷一众被逼着退了进来。 当下前院厮杀的厉害,后院仅有十几个春秋道人。 徐胃率众来时,后院的内卫已死去四个,只剩下五六个了,加上徐胃、裴策、独孤朔,总共不到十个人了。 内卫散乱地围簇上来,春秋道人护着一般黑斗篷退到了门口,只听一个春秋道人喊道:“主子小心,这些人是武曌的内卫,都是些心狠手辣的屠夫!” 独孤朔但知身份暴露,遂上前说道:“既知我等身份,自然知道是陛下派来的,还不束手就擒,想来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还执迷不误,恐将是死路一条!” 那些人听了,急急回头看向屋内,继而冷笑道:“既是如何,不必废口舌,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不怕死的只管放马过来!” 内卫众人听了,一齐攻将上去,春秋道人远近来斗。 “徐兄,你且去屋内,将那些贼人捉将出来,外面的喽啰交给我等!”独孤朔说罢,徐胃引了三四人去了。 与独孤朔等人酣战的春秋道人见了,急急反身去护,内卫众人瞅准时机,连发一番弩箭,瞬时七八个春秋道人倒了下去。 就在众人暗暗窃喜之时,前院又冲出十几个春秋道人,将内卫众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便是当日在春秋道总坛与独孤朔过招的糙汉子。 那糙汉子一杆长枪使得虎虎生风,众人靠近不得。 独孤朔原想着与裴策两人前后夹击。 却是手中长刀并非浪纹千牛刀,着实使的不顺手,才三几个回合,只觉右手虎口处隐隐发痛,遂不敢与之硬拼。 那糙汉子看出两人似有胆怯,越发狠将起来。 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好一番长刺、短勾,两人只得奔走应对。 “哈哈,我看出来了,你就手下败将独孤朔吧,且取下你的面巾吧,不必遮掩,我识得你!”那糙汉子收将回长枪,指着独孤朔说道。 裴独两人亦是住手,让众人取下面巾,呆呆看着眼前的糙汉子。 “大胆贼人,竟敢在天子脚下为非作歹,勾结谋逆,其罪当诛,还不与我束手就擒!”裴策大声呵道。 那糙汉子听了,笑了笑,怒道:“呸,你们这些武曌的鹰犬,胆敢说为非作歹,内卫一众霍乱朝堂多年,多少无辜之人死于尔手,我等替天行道,就是要铲除你们!” 独裴二人听了,心中气愤,自知并无大过,也不再教诲,只管提刀来攻。 依旧是独孤朔列在前,裴策断其后。 奈何这糙汉子长枪占尽了优势,任由两人如何变幻招数,交替身法,终究是攻不下来。 只见两人奔喘如牛,大汗淋漓。 那糙汉子立住哈哈大小,越发得意。 俗言道“得意忘形”。这糙汉子只顾着笑话他人,确也有了轻敌之心。 内卫的战力自然不弱,徐胃带着一众虽是抢攻不下,却也让春秋道折损数人。 待内卫众人居在一处时,春秋道数十高手仅有四五人了。 三人聚在一处,后面赶来几个内卫列身其后,摆出内卫阵法。这也是裴独两人认为唯一能够攻破长枪汉子的法门了。 糙汉子如何见过这些阵仗,当然以为内卫不过身有浮名,故弄玄虚罢了,一个个并无真材实料。 遂并不放在心上,其后众人好一番劝阻。 糙汉子并不细听,只管放对过去,长枪龙蛇之走,内卫众人变阵应对,虽是只有四五个人,却也是内涵变化,轻易破解不得。 春秋道众人见糙汉子进得阵去,托不得身,一个个要跃身相助。偏是此刻,从屋内跃身出一个黑衣斗篷,稳身立在阵前,看了片刻,高声叫道:“邹师兄,此阵暗合八卦,不可轻动,须寻找生门,待我入阵,与你同破!” “万万不可,这群人邪门的很,眼看只不过几把破刀,却好似落入千军万马之内,一条道长的走不出去,到处都在放箭!只怕你进来了,也徒增一条姓名!”那糙汉子话语间似有颤抖。 那黑斗篷退了几步到台阶上,四下张探一番,忽然急道:“生门在北,邹师兄快快脱阵!” 那糙汉子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持枪急驰,上条黄龙,下探银泉,待要走到头,忽见两尊怒目金刚,持刀挥砍,忙翻身急奔,嘴中喊道:“师妹,金刚挡住了去路,脱不得身!” 黑斗篷看时,独孤朔与裴策堵在生门之上,持刀逼着邹师兄连连退身。 黑斗篷一把扯下身上披衣,对着阵中叫道:“独孤朔,你可知屋内为何人?你胆敢这般赶尽杀绝!” 独孤朔闻声出阵,但见柳凌微立身台阶之上。 这反倒出了独孤朔的意料。 “何人?任他是谁,暗合春秋道谋逆犯上,皆是死罪!”独孤朔抬眼说道。 “若屋内之人乃是大唐的希望呢?也是死罪吗?”此一言,倒让独孤朔后背一凉,一股冷汗直流下来。 他忙跃入阵中,一把将裴策拉扯出来,那糙汉子本已重伤,见生门突开,竟也拼死跑将出来。 裴策正酣战,不了被独孤朔撤身出来,正欲发作责怪,但见台阶之上立着邵王等人,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忙将阵中众人叫停下来。 糙汉子身重数刀,后背、腿脚各处密密的扎弩箭,众人见他归来,急急搀扶住了。 眼下的场景,是内卫众人未料到的,一个个面目抔土,颜如死灰。 裴策与独孤朔急急跪倒在地,言道:“不知邵王殿下在此,下官们惊扰了,死罪死罪!” 邵王瞥了一眼众人道:“尔等蝼蚁,何罪之有,想真正要置我于死地之人恐此刻就在门外吧!” 独、裴二人闻言,不觉齐齐转投望向外面。 “看尔等装扮,此番讨杀乃是武曌的意思吧,哈哈,她还真有些本事,竟能寻觅到本王踪迹,罢了罢了,你们各自逃命去吧,依着时辰,金吾卫的大军也该来了!”邵王看着远处冷冷地说道。 好似他站在台阶之上,能望见院外的一且,好像这番话也并不是说给内卫们听得,而是说给院外盯着他的那双眼睛说的。 众人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独孤朔突然大叫一声“快跑”,霎时箭如倾盆大雨一般落了下来,此刻已然分不清内卫与春秋道了,相互拉扯着往屋内奔去。 独裴徐等人,跃身上去,一把将邵王推进屋内。 屋外众人来不及闪躲,便被箭雨射成肉泥。 独孤朔晃悠悠地立起身来,恍若失神一般,嘴中呢喃道:“我们成了无名的刺客了!” 其余众内卫听了,才反映过来,一个个怅然若失,裴策一把率掉手中的长刀,张口骂道:“该死的混蛋关月先武庚纪,等我出去了,非亲手宰了你们不可!” “哈哈,出去?今天这里那还有能活着出去的人,要是唯有活着的,除去邵王殿下,恐怕连蚊虫也没有一只!”独孤朔面上露出苦笑,双眼盯着即将微明的天空,直愣愣地说道。 “还有一个算是脑袋清楚的,看来内卫也不全是蠢货!”邵王又冷冷地说了一句。 “我们是冤枉的,关统领他知道的,我们出去和他说清楚,他不会乱杀无辜的,我这就去与他说…”一个内卫突然哭喊起来,丢下刀跑了出去。 众人急忙去拦,却是为时已晚,数枝羽箭飞来,他还未跑出几步,已然被射穿了身体,倒地抽搐了几下便没了生息。 眼下众人没了注意,一个个端端地望向邵王。 邵王环顾四周,冷哼一声道:“何故都盯着本王,便是那武曌要杀我,也绝不会动刀剑,帝王家的死法从来都是鸩酒和白绫,倒是你们,只怕会被金吾卫的乱刀砍死!” 众人好似得了斩立决令一般,霎时失了颜色。 内卫里活下来的几个人转而看向独孤朔,好似此刻只有他会给他们一条活路一般。 连柳凌微也跻身上前,对着独孤朔问道:“可有什么法子,能保王爷周全?” 独孤朔摇了摇头,缓缓说道:“除非陛下有意放王爷一条生路,否则,便不说王爷勾结春秋道余孽这罪名,还会有上千条罪名同样也能置王爷于死地。陛下要的只是王爷一条性命,只不过是假借贼人之手罢了,我等如蝼蚁,从来都不是陛下所念虑的!” “大胆奴才,竟敢口出狂言,等庐陵王继位了,非要铲除尔等不可!”邵王身后一人气急言道。 独孤朔循声去看,乃是那个身材矮小的黑衣斗篷。 独孤朔揖手问道:“可是张大人?” 那人不言语,冷哼一声。 独孤朔又道:“在营州之时,我只觉这个声音颇为熟悉,一时想不起来,直到那日上阳宫陛下召见,我才猛然想起来,当日我只觉诸位大人所谋之事非比寻常,那营州叛乱也是蹊跷,今日看来,皆是诸位大人的功劳!” “独孤朔,你再胡说些什么?那来什么营州之事,简直一派胡言!”待独孤朔说罢,立时有人反驳道。 “若是下官猜的不错,当下继位大人皆去过营州,只可惜好端端的计划,最终还是败了!”独孤朔不生气,慢慢说道。 “你还直到什么?”又有人问道。 “下官所知不多,不过我想今夜诸位相会,必是少了一位吧!而且此人便是陛下身边的内卫,在准确说,便是此人身居高位,可以调动各道州的暗卫,想来诸位大人也是疑惑,她今夜为何没有赴约!”独孤朔一连说了一堆。 在场的大多数不知他所言云云,例如裴策和徐胃,急急问了几遍,独孤朔只管说,却不理会。 待停了停,独孤朔又转头对柳凌微说道:“你这个掌教着实思虑不周,想那般重要的人不赴约,你竟敢将邵王一众聚在此处,不就是等着被一网打尽吗?陛下素来心思细虑,那会有她算遗漏的!” 众人听了,不觉看向柳凌微,柳凌微恍然失神,后退几步,跪倒在邵王眼前说道:“殿下,都是我思虑不周,害了你呀!” 邵王倒是坦然,一把将柳凌微扶将起来,言道:“你为本王所做太多,何来害我一说,生在帝王家,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成王败寇自古如此,不必苛责自己!” “殿下!”一人说着,往前跻身走来。 “既是如此,我等拼死杀出去,然柳凌微护殿下逃出去,再做计较!” “哈哈,老大人费心了,你们日日跟在武曌面前,还不如这独孤朔了解她的性子。”邵王说着,走到独孤朔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看来你已有了注意,只要能救下这般人的性命,本王万死不辞!” “殿下!”一众黑衣斗篷霎时齐齐跪倒在地,只留下内卫众人愣愣地看着。 “诸位起身吧,今日舍我一人,换的众家周全,本王自是百般愿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家都是李唐江山的功臣,父王是不会忘记大家的!快快起身吧!” 众人揖手起身,个个含泪瞩目。 “独孤朔,说吧,本王能为大家做些什么?” “殿下大义,今日得见,乃是李唐之福,更是天下万民之福,平素我以为春秋道之流乃是祸乱天下草菅人命的无以之徒,今日得遇殿下,是为下官之福,请受我一拜!”独孤朔说着,跪地便拜。 “吹捧武曌的一套不必用在本王身上,快说要本王如何做!”邵王又道。 “殿下只须孤身出去,边说里面的刺客们都死了,不须任何人进来,然后放一把火,烧了这里即刻!”独孤朔如是说了,众人看着独孤朔,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就这么简单?”邵王问道。 “就这么简单!他们要的是让邵王死,至于其他的蝼蚁,没有人会在乎他们的死活,他们让内卫乔装来杀,便只是多了一个名正言顺的说辞罢了!”独孤朔又道。 众人正说着,外面的箭声慢慢停了。 邵王听了,连连点头,说道:“去吧!” 独孤朔便揖手出去了,片刻便又急急回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关月先和武庚纪,他们小心地绕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羽箭,委身进来。 “见过王爷!”关武两人揖手施礼。 “不必作些客套了,唤你们前来,便是央求你们一件事,你们只管答应便是,其他的我自会与陛下言说!”邵王淡淡地说道。 两人环顾了四周,屋内只亮着一盏油灯,看的不是很清楚。 “殿下请讲!”关月先道。 “我跟你们去,放了其他人!”邵王道。 “殿下放心,陛下只要你一个人!”关月先又道。 “让金吾卫和禁军撤出去,我跟你们走便是!”邵王说罢,那两人揖手退了出去。 不多时,外面没了动静。 邵王看了众人一眼,长揖道:“保重!”说罢,拉起斗篷,头也不回地去了。 众人一时难以自持,哭将起来。 独孤朔道:“诸位,眼下不是难过的时候,我看院内有一口井,劳烦几位大人下去,我等用枯树支撑住,然后推倒井亭以作掩盖,等过了今夜,在想办法搭救!” “关月先不是答应不杀我们了吗?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我们到井下去,你们去哪里?”后面一人问道。 “诸位可能不太了解关月先和武庚纪,他们办事从来不由有遗漏,等邵王前脚一走,后面金吾卫和禁军就会杀进来,诸位大人不会武功,恐难逃敌手,等推倒了井亭,我等从后门杀出,引开追兵,若我等不死,定回来搭救诸位!”独孤朔如是一说,众人豁然开朗,即刻动作起来。 待一切妥当,裴独徐柳等人四下放火烧将起来后,跃身直奔后院而去。 不多时,井下众人听的刀剑响声,禁军果然反杀回来了。 几人与后院金吾卫缠斗半晌,且战且跑。 早在刚进院子时,独孤朔便跃至最高处,观看后院西侧有一片树林,当下几人突开出去,直奔了树林而去。 官兵追了一夜,直到天明才作罢! 几人躲开出去,过了两日才见街市上到处是邵王遇刺的告示。 第二十四章 逃出生天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独徐裴柳等人从后院越墙而出,与院外金吾卫一番酣战,眼见更多追兵涌来,一众人直奔了树林而去。 禁军追了一夜,他们跑了一夜。 几人躲在树林中四散奔走,待天明之时,独孤朔身后只有柳凌微一人。 “其他人了?”独孤朔停下脚步,望着身后问道。 “不知道,只顾着往前跑!”柳凌微喘着粗气说道。 “不行,我得回去找他们!”独孤朔说着,便返身往回走。柳凌微追上来一把扯住独孤朔言道:“不能回去,未曾听到刀斧之声,他们兴许只是走散了。此地还不宜久留,得再往前走走,出了这片林子才稳妥些!” 独孤朔好似听不进去柳凌微的话一般,撇开她的手,只管往前走。 柳凌微又追上来,扇了独孤朔一巴掌道:“你不是神佛,你救不了这世上所有苦难的人!你要想想教坊里的那个姑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这是上天注定的,你知道吗?” 独孤朔听了这话,登时呆住,两行泪珠缓缓从脸颊之上滑落。 忽然树林中一阵人声。 两人定睛去看时,是上官衣。 上官衣走近两人,喘着大气说道:“快走,金吾卫要追上来了!”说罢,拍了拍独孤朔的肩膀,扬长而去。 独孤朔本想问一句,却是上官衣只顾着自己走了。 再三犹豫,独孤朔才缓过神来,拉着柳凌微的手直往前去。 天已大明,日头缓缓洒出光亮。 又走了约莫三五里,但见一处斜坡上晃悠悠地有两个身影。 独孤朔定睛去看,原是裴策和徐胃。 他用手指着裴徐二人给柳凌微看时,他的脸上才露出些许的欣慰。 他急切地朝着两人走,忽见两人变作三人,他心中泛起疑虑,擦了擦眼睛再看时,三人变成了四个。 独孤朔急切地问道:“凌微,我的眼睛是不是花了,好端端的两个人如何变成四个了!” 柳凌微听了,噗嗤一笑,用手指了指道:“再仔细看看,是不是四个变成五个了!” 独孤朔顺着柳凌微手指方向去看,果真四个变作五个了。 他又揉了揉眼睛,再看时依旧是五个。 他立住脚步,满脸疑虑地向着柳凌微说道:“莫不是我眼睛瞎了吧!” 柳凌微见他停了步子,也跟着停了,又噗嗤笑道:“真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得内卫副统领的,那些是追兵,裴大人在前边跑了!” 独孤朔再往前望了望,果见两人晃晃悠悠地跑在前面。 追兵与裴徐两人只不过咫尺,好在林中竹木繁杂,马匹不能驰骋,否则何来生还之机。 “不行,我得去救他们!”独孤朔斩钉截铁地说道。 柳凌微望向独孤朔又看了看追兵道:“此刻官兵追着他们,咱们才是浑然的,等官兵抓了他们,便不会再寻我们了,你又何又要故意去惹恼他们!” “话不能这般说,且不说他们俩是我的生死弟兄,与我情同手足,但就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若不搭救,我必会内疚一辈子的!”独孤朔说着,径直往那几个官兵后追去。 柳凌微追将上去,嘴中念道:“何谈生死弟兄,适才走了的不是吗,也不见的与你如何亲近。再者说,眼下我们一夜舟途,气力已是散尽,如何救得了他们呀!” “话是不错,但我们跑他们追,同时力竭,怕他作甚!” 柳凌微斜眼一瞥,言道:“他们人多,自然是斗不过的,要去送死你自己去吧,我不跟着你去白白送一条性命!”说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独孤朔不再答话,只管跑着去了,下坡路上根茎盘错,独孤朔被绊倒了数次,起身后依旧踉跄着去了。 柳凌微看在心里,不觉难过,一股热泪萦上心头。 她知道,若此刻她被这四五个金吾卫追着力尽筋疲,独孤朔也会不顾一切来救他,他这人就是这般样子。 独孤朔边走边回头看柳凌微,柳凌微忙转过身去,怕独孤朔看了她脸上的泪水。 多少年一路走来,除却邵王,她最想不明白的还属独孤朔。 金吾卫四五个人前后一字排开,想来也是精疲力竭,时不时有人端出羊皮袋子喝水。 独孤朔悄摸跟在最后一个金吾卫身后,抽出腰间匕首,伺机跃身上去,用力困住一人。 那人好似着魔一般疯也似的喊叫起来,走在前面的几人听了,急急回身来看。 但见了独孤朔,其中一人返身走了数步,跪地哀求般喊道:“独孤大人手下留人,我兄弟只是奉命追赶,不曾伤过你们,还请统领大人放了我兄弟!” 独孤朔闻言,楞了片刻,缓缓松开手,那人急忙挣扎起身。 那四人中一人道:“什么统领,他现在是朝廷海捕的钦犯,还不快去与我捉了!” 其余两人看着独孤朔,又看着那领头的金吾卫犹豫起来。 那人见身旁两人不动,二话不说,把刀往前走了数步,一刀直刺进了适才与独孤朔说话人的后背。 独孤朔身旁的人见了,一把抽出刀,急身上去,嘴中喊道:“哥!哥!” 领头人见独孤朔气力竭尽,抽出弯刀,横着一脸肉快步走来。 旁的两人急急扶住被领头刺倒的金吾卫,又看向那领头人。 两人相遇之时,适才那被独孤朔困住的人举刀撕砍一番,那领头人精气好些,闪身避开,撇下那人不管,快步冲独孤朔而来。 独孤朔挣扎着立起身来,抽出长刀,握在手中。他自己知道,依着现在的情势,俨然已经有了赴死之心。 那人见刺砍不着,翻身起来跑向已经死去的兄长身旁,抱着痛哭起来,只惹得旁两人也哭将起来。 其中一人骂道:“这是什么世道!” 那人噙着泪水,轻轻放下已然断气的兄长,从兄长腰间抽出长刀,握紧拳头奔扑过来。 此刻独孤朔被金吾卫头领打翻在地,长刀直逼脖颈,独孤朔双手用长刀紧紧格挡,双眼通红。 那死了兄长之人大喊着飞身扑来,金吾卫头领不敢稍有分心,只得任由长刀直刺穿后背,也还不肯松手,接着又是两声喊叫,便是旁的那二人,一人一刀刺穿过来,霎时头领便倒在立刻血泊之中断了气。 独孤朔一时泄力,周身瘫软下去,脖间血迹隐隐可见。 裴策与徐胃听见身后刀剑之声,认出了独孤朔,遂拔刀急转身奔来。 眼见独孤朔倒将下去,柳凌微也慌了神,哭喊着奔扑过来。 裴徐柳三人从两面围攻上来时,金吾卫三人长刀头滴着鲜血。 裴策见倒地不起的独孤朔,狂啸着顿时发作起来,犹如狮子一般。 那三人见了,急急丢下手中长刀,告饶着言道:“没死、他没死···不不不,我们没有杀独孤大人,我们杀了郑班头,救了独孤大人!”说着,便用手指着地上的金吾卫头领。 三人悬着的心一时放了下来,连同那高举的长刀,扑身到独孤朔跟前,左右摇晃着,喊叫起来。 “轻点,还没死了!” 那金吾卫忙取出腰间水袋,喂独孤朔喝了几口水。 稍待了片刻,三人将适才来龙去脉说,裴徐柳三人才略略放松了些,替独孤朔也替他们三人道了谢。 六人好如劫后余生一般,长长瘫睡在林间,阳光正从碎叶中斜插下来,好似一个闲适的上午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才将那人其兄长安葬了,歇息了片刻,分两辞别路去了。 独孤朔与裴策之为人,无论是宫中内卫还是禁军各处有口皆碑。此番众多金吾卫被遣来追缴杀邵王的贼人,他们本来心中就有疑惑,期间发现些许被杀的内卫,更觉心中蹊跷,因是被领头的掌班责罚过了,一个个都怀恨在心。 眼下几人已然出了林子。柳凌微一心惦念着邵王,她笃定武皇绝不会杀邵王,一心想着如何进宫去营救。 独孤朔三人多番劝解她终究听不进去,临到分别,只得说些保重的话便相互告辞了。 裴徐独孤三人寻了几户人家,翻墙进去,留下身上银钱,将些破衣烂衫及“公验”洗掠了,又在泥坑中将周身上下弄得污泥不堪,拾了几根打狗的棍子便往洛阳城去了。 各处已然贴了告示,邵王遇刺身亡,各处正在捕捉盗贼。 三人相互看一眼,果不出独孤朔意料之外。 独孤朔猜测他们宅子会被暗卫日夜盯着,只能扮作叫花子传递些消息。 于是三人按着计划各自去了。 独孤朔心中惦念着林风晚,他知道若是宫里知晓她逃了,即刻会被衙门通缉,所以她肯定不会去教坊司,除却教坊司,整个神都,她也只能去一个地方,那就是他旧宅子近处蔡阿婆的铺子。 林风晚早已换过一袭衣衫,俨然一副邻家姑娘模样,立在门口焦急的望着。 独孤朔沿街乞讨,瘸着腿,如真叫花子一般凑近去,用棍子敲着地、又敲着破碗,故意大声说道:“姑娘行行好,给口吃的吧,已经三天没有吃一口了!” 独孤朔左右探看,果见不远处,旧宅前几个人回头来望,但见只是一个叫花子乞讨,并不关心,只时不时往旧宅里看。 独孤朔心想所幸他们并未察觉林风晚。 林风晚见了花子讨吃食,忙返回屋中去取。 就在林风晚将一个馒头递给独孤朔时,她轻声说道:“不要回头、不要出声,只管听着。” 林风晚先是一惊,闻听此言,心中欣喜,又故作道:“好不知趣的花子,还想要银钱,若是不要这馒头便去别处讨吧!” 独孤朔听了林风晚所言,内心噗嗤一笑,暗暗夸赞晚儿聪慧。 “晚儿你且听着,左右都是暗卫,你只管等宵禁之后,去到城外破庙,我会在那儿等你!” “若是等到宵禁,我孤身出不去,不如早去的好!”林风晚道。 “不可,城门口查的紧,你没‘公验’出不去,我将金吾卫的通牌放在馒头之内,它可保你出城无阻!”待说罢,独孤朔将令牌塞入馒头,气冲冲地说道:“某也是士族之后,便是讨饭,也要银钱,绝不食你的馒头!”说着,一把将馒头丢进院中,只身去了。 林风晚见了,心中又一阵窃喜,返身回院中,将馒头中通牌取了。 独孤朔瘸着腿从暗卫身边走过时,还不忘乞讨几句,只惹得暗卫们个个嫌弃。 之后安顿宅子众事,取了银钱藏在身底,只待宵禁将至,晃悠悠地往城门外破庙去了。 城门口盘查的越发紧了。 独孤朔故意将周身弄得臭不可闻,守城的兵甲见如是瘸腿又臭气熏天,略略察看了公验,用鞭子抽打着驱赶出去。 独孤朔一边拖着瘸腿走路,一边呀呀胡乱喊叫,竟得了一路之嫌,奔了破庙去。 第二十五章 道化梦境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独孤朔到了破庙,四周寂静悄然。再看日头,残落着西垂,离洛阳城宵禁,尚有一个时辰多余。 残破的庙宇,周遭断壁残垣,里面供奉的不知是哪路神仙。 连日的劳顿,独孤朔只觉头脑昏沉,似有倦意,遂委身斜靠在门台的柱子上,不觉睡了过去。 隐隐似有行人脚步声,步履平稳,不像是林风晚的。 独孤朔左臂猛地抽搐几番,只将他唤醒过来。 开眼看时,周遭白亮非常,似乎天已大明。 他猛然翻起身来,嘴中大叫道:“晚儿!晚儿!”却也死寂一般沉,没有回声。 他慌乱看向四周,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才往前走了几步,只觉脚力沉的很,好似粘在地上一般。就听得身后又有脚步声,他回头看时,却也没人。 他心间暗叫不好,一心想着林风晚如何未能赴约,莫不是出了甚岔子,被金吾卫发现了。 如是想着,眼前又有呼吸声,他急急抬眼去看,险些与那人撞个正脸。 原是一个和尚,那和尚双手合十,轻道一声“阿弥陀佛”。 独孤朔后退半步,看清了和尚面容,也学着道一声“阿弥陀佛”。 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走路和音貌似乎极为熟知,但任他如何也回想不起来。 那和尚又开言道:“这么晚了,施主如何一个人宿在这里?” 独孤朔看着眼前光亮如昼,遂笑道:“师傅说笑,这明明是白昼,何来晚了之说?” 却是才说罢,转身看时,白昼忽变成暗夜了,独孤朔急忙揉了揉眼睛,原是门台之上立了一支火烛,将破院映的光亮非常。适才独孤朔睡眼惺忪,反倒以为是白昼了。 那和尚往台阶上走了几步,朝着破屋之内合十说了一声“阿弥陀佛”。 独孤朔见了笑道:“如何佛门和尚竟拜起了道家庙!” 那人笑而不语,看向独孤朔良久才道:“这里原本供奉的佛龛,因前些年朝廷灭佛,所以捣毁了佛像,供起了三清!” 独孤朔听了,连连点头,也如和尚一般言道:“如何这么晚了,师傅会流连至此?” 那和尚道:“因往大乘寺去听西域的番僧讲经,赶在宵禁前回来,这才错过了时辰,投了院落,不巧碰到了施主!” 独孤朔点点头,心间又想起林风晚,忙问道:“不知当下是何时辰?” 和尚道:“该是过了子时了!” 独孤朔又道:“如何竟错了这些时辰,可恨贪睡误了大事!”说罢,便急急要走。 和尚抢着上前拦住去路道:“这么晚了,施主要到哪里去?” 独孤朔不管和尚,绕开了直往前走,却是如何用力,双脚竟不听使唤,他急忙对和尚言道:“师傅,我的脚如何使不上力气?” 那和尚笑道:“因为你在梦中!” 独孤朔听了,疑惑地笑道:“师傅说笑,若是梦中,我如何能与之言?莫不是师傅施法将我困住了!” 和尚笑道:“施主说笑,困住你的不是老衲,而是你自己,你自己趟在泥潭之中,却说是老衲的不是,世人皆是如此撇清自己,讲一切错因强加在别人身上!” “那该当如何才能出这泥沼旁?”独孤朔问道。 和尚道:“佛说一切机缘,自有定数,该会来的会来,不该来的等不到,哈哈!” 独孤朔只觉这和尚说话奇怪,遂不与言语。便试着离那和尚远一些,遂往后退了几步,竟然能走,他便笑道:“佛家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师父如何要欺骗与我?” 和尚笑而不语。 独孤朔又问:“师傅可知我所等为何人?” 和尚笑道:“你等的不是人,而是天意!” 独孤朔越发觉得荒诞,当真以为是梦境,遂不理会,只管兀自躺下,他忽地转念想起人们常说梦中之人因痛而醒,于是他暗自用右手掐左手,却也痛的利害,眼前之境并不消失。 他慌乱着欲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动弹不得。 他急忙向和尚求救,那和尚坐在台阶上,看着夜空突然说道:“淼淼梧州,自有真相,得救之道,便在其中!” 独孤朔还在挣扎,忽听得院外马蹄声,正欲和尚言说,那和尚须臾化作一个长须道人,继而化作一缕白烟消散了。 独孤朔惊的一身冷汗,大声喊叫起来,却是原本动弹不得的身子忽然失了束缚一般,变得轻松了。 忙一看,四下并无人迹,亦无火烛,只有皓月当空。 独孤朔稍稍定了定神,原是一场大梦。 正欲起身,便见林风晚一袭金吾卫装束,举着灯笼进来了。 连日的思念,竟如刻骨一般,两人紧紧拥在一起。 自古别离相思最为甚,这般场景,独孤朔不知盼了多久。 吹灭灯笼,两人静立在破院之内,一身便都是月光。 一夜无话,待天微明时,两人已然跃马出了洛州地界。 “我们去那儿?”林风晚问道。 “天地之大,四海为家!”独孤朔看向林风晚说道。林风晚听了,莞尔一笑,两人同乘一马,一路驰骋。 一路之上独孤朔心事重重,林风晚见他总是闷闷不乐,遂变着法子逗他。 走了半晌,两人歇息之时,林风晚忽然问道:“你这一路心事重重,时不时神都还有牵挂之事,或是那朝廷的荣华富贵你舍不得抛弃,多年经营,如今一朝散尽,你心中可有是有遗憾吗?” 独孤朔听了,苦笑一声道:“我的心境,你是最是清楚不过,这一路走来,遗憾倒是没有,却有一事左右思虑,于心中挂念,始终不能释怀!” 林风晚听了,皱起眉头问道:“你素来不贪恋高官厚禄,莫不是还有个姑娘让你挂牵?”独孤朔听了,忽然叫道:“遭了,还真有个姑娘!” 林风晚霎时醋意大发,转过身去,鼻间哼哼着不说话。 独孤朔见状忙道:“晚儿你误会了,我说的姑娘并非你所想的姑娘,前些日子你被唤进宫去,我始终寻不得你的下落,以为被春秋道捉了去,遂盗取了万国朝贺的布防图去换,岂料与春秋道人动手,险些丧了性命,被春秋道的一姑子救了,她仍重伤修养在晏统领家中!” 林风晚听了,一时心酸,拥住独孤朔说道:“想不到此中还有这些曲折,不知那姑娘伤的如何?” “她替我挡下数箭,虽是性命无虞,却是…” “却是什么?” “大夫说她伤了脏腑,不能孕育…” 独孤朔未及说完,林风晚忽地起身,紧紧盯住独孤朔说道:“独孤朔,你可知生儿育女于姑娘而言有何般之重,她既为你舍身忘死,你当不能辜负她的心,你可以不带我走,却也不能将她一人留在神都,任由自生自灭!” “晚儿,你误会了,我自知她心境,却也只当她如妹妹一般,绝无它心,我此生得你一人足矣!” “若是那姑娘未受此伤害,此话无可厚非,眼下这情形,你若不娶她,她此生再也无法嫁人了,我虽有私心,却也不是蛮不讲理的胭脂虎,要走就带着她一同走吧!”林风晚说的斩钉截铁。 “眼下她伤势尚未痊愈,带着她越发不能康泰!况且她身在神都城里,未必会跟着我们到处漂泊!” 林风晚听了,点头应允。 当下休息片刻,复又上马前行。独孤朔勒马托起林风晚时,林风晚看见了他左手上的伤,便问道:“你的如何被抓成这般,莫不会还有一个姑娘吧!” 独孤朔听了,笑道:“姑娘不曾有,和尚倒有一个!” “和尚,莫不是你还有喜欢的和尚呢?”林风晚气的前仰后合。 “不是,说来也是怪事,昨夜我等在破庙之内,竟梦得一个和尚,他言说我等的不是人,而是天意,他临走时化身为道士,说去到梧州,能寻得真相,你说奇也不奇!”独孤朔拍着马匹,一路驰骋起来。 “确实奇怪,可那和尚为何要与你说这些怪话,莫不是托梦给你,要你去梧州,那梧州可有你相熟之人!”林风晚问道。 独孤朔摇摇头,思忖着说道:“我本性子执拗,不善与人交,除却裴徐之外,哪还有什么朋友,倒是经年累月,积攒了一世的仇敌!” 林风晚听了,嬉戏一笑,双手捋着头发说道:“大周之大,由着性子去,莫不如梧州走一遭又有何妨,且看你梦中情和尚说的准也不准!” 独孤朔见林风晚话里透着古怪可爱,便道:“便就去吧,眼下朝内纷争,武家兄弟与庐陵王斗的正欢,各司也顾不上管你,我本想带你往西域去,既然你想去江南,便同你看看吧!” “独孤朔,谢谢你!”林风晚突然说道。 独孤朔不知她如何突然说这话,遂轻轻从身后将她抱住,慢慢说道:“你知我心意,何故要说谢字,本来说好了等我攒够了钱赎你的,却是耽搁了这么久,眼下又不得不带着你四海漂泊,如浮萍一般!” “这是那里的话,这些念头,都是你护着我,免受他人欺凌,教坊中许多姐妹,连同姑姑也都是最为羡慕我,我遂失了父母庇佑,却得了你的保护,而我又经常使性子,你也不生我的气,且不说要我说一句谢谢,便是用我的性命去换你的性命,我何尝会有半点犹豫!”林风晚说的款款深情。 “傻丫头,我才不要你用性命去换我的性命,我情愿自己死!” “才不要,我要你好好活着,带我去仗剑江湖,浪迹天涯!” “好,我们去浪迹天涯!” “可惜了…”林风晚叹息地说道。 “可惜什么?莫不是你后悔了!”独孤朔忙问道。 “不是,我是可惜这些年积攒了些许体己未能带着,要不然等以后老了,就开一间小酒馆,你当伙计,我做店家!”林风晚想着以后的样子,脸上不禁露出喜悦之色。 “可惜了…”独孤朔也学着林风晚的样子叹息道。 “可惜什么?莫不是你不想开酒肆,还想你那朝廷的俸禄!” “哈哈,我是可惜未能将你早些赎出来,东市坊内有一处宅院,距皇城不过三里地,乃是我父亲故友所赠,本是留给你的,奈何造化弄人,只得托管家变卖了!”独孤朔故意惋惜地说道。 “东市坊的宅院,那是二品大员才享有的,我本无这福分,你却有这心意,罢了,有你就足够了!”林风晚慢慢说道。 “我本想着将那宅院变卖了,贿赂好大理寺,讨了文书,却又不想你受委屈,故而一直犹豫,早知你今日要跟着我流落江湖,还不如早早买了的好!”独孤朔说道。 “哈哈,这大概就是那和尚说的天意吧!” “走,我们再去梧州看看天意…” 第二十六章 梧州遇敌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独孤朔与林风晚出了洛州,一路向南,经邓州、襄州、荆州坐船过了洞庭湖便到了梧州。 梧州地处洞庭以西,与朗州相连,北依长江、南临泾水,地势广阔,物产丰富。 独孤朔边走边用内卫暗记留下去向。 此番,他并未用他们几人之间的暗号,却用了内卫通用的暗号。 到了梧州,他用早已替换好的两人的名字租了房屋,购置了一应物什便安置下来。 林风晚最为高兴,因为这是她数年来的愿望。 这一日,忽有一不速之客,打破了一连数日的平静。 华灯初上,周遭鲜有人迹,独孤朔往回走时,但见远处暗号旁呆呆地立着一个人。 独孤朔见了,立时警醒起来,仔细跟在那人身后。 待出了巷子,那人便往街市上一处酒肆去。 独孤朔自然知晓其中利害,躲在暗处留心察看,只等入夜各处寂静下来了,才敲开酒肆大门。 那店家极为烦躁,骂骂咧咧,见了独孤朔,越发气愤,正欲开口叫骂,独孤朔顺势亮出腰牌和千牛刀,那店家见了,忙佝身问安,嘴中囫囵道:“不知官爷大驾,小的该死,万请官爷赎罪!” 独孤朔不管他所言,侧身进去,疾步走至柜处,将身子隐在楼下,从楼上向下看时,见不得身貌。 那店家见独孤朔不搭话,直奔内堂,也急转身子,双手半举着烛台快步过来。 “官爷是住店还是·····”店家问道。 “你既认得这牌子,便小声些侧身过来,本官有话与你说!”独孤朔道。 那店家忙将身子探进去,伸出耳朵道:“官爷请将!” “我且问你,傍晚入店的那内卫住那间房?何时到的梧州?你可曾向官府报了?”独孤朔如是三连问。 店家道:“回官爷的话,那位大人是昨日午时到的,因是执着内卫的腰牌,小的应了大人的话,不曾往衙门报,他只说待一天就走···” 独孤朔右手在刀柄上打着转,随即打断店家道:“如你所言,官府并不知晓这内卫来梧州之事!” “应该不知!”店家颤颤巍巍地说道。 独孤朔松开手,将店家推出去,冷笑道:“掌柜的还算有眼力,竟然识得这内卫腰牌,哈哈,去,准备一条绳子,打一盆热水来!” 店家还有犹豫,独孤朔又道:“快去!” 暗淡的烛火映着大堂,照在独孤朔的脸上身上,一道似鬼魅一般大的影子映在墙上,好似幽灵一般。 店家不敢睁眼瞧独孤朔,唯唯诺诺地去了。 独孤朔拿起柜台上的火折子,又点燃一只油盏,霎时堂内又有些光亮了。 独孤朔随手翻了翻柜台上的登记薄,细细比照,果见一个熟悉的名字:徐胃。 一股莫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他不知徐胃是否已然遭遇了不测,只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将他们收入其中。 店家将绳子横在胳膊上,双手端着水盆。 “走!”独孤朔一把扯过绳子,悄身跟在店家后面。 “谁呀?大半夜的敲老子的门,找死呀!”屋内传出一个声音,独孤朔很确认这不是徐胃的声音,也不是他相熟的任何一个内卫的声音。 “大人,给您打了热水,这天气有些闷热,洗把脸,舒快些!”店家道。 “不是送过了吗?怎么又送!”那人不耐烦地说道。 店家转脸看了看独孤朔,独孤朔扬了扬下巴,示意店家再说。店家又道:“小的怕新来的伙计照顾不周,再给您送一盆热的来!” 听闻此言,那人似不情愿地起身走来,却是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独孤朔深知内卫之小心,遂屏住呼吸,委身紧贴在店家身后。 那人立了片刻,道:“你且将水盆举高些!” 店家道:“嗨,大人您过滤了,门口就小的一人,给你送盆水便走,您别看我这店小,常有神都来的内卫官人,小的自然熟悉,只怕大人住的不舒心,回头免得吃了府衙的官司,您知道那衙门的人,小的实在吃罪不起···” 未及店家说完,那屋内之人听出屋外只有一人心跳,便放松警惕,双手将门拉开。 便是开门的一瞬,独孤朔旋身长刀直逼进去,那人见了千牛刀,急急跃身往后退去,独孤朔步步逼去,那人顺势将地上桌子拔起,砸将出去,独孤朔侧身闪躲,将手中长刀顺势挥出,只往那人奔去的长刀处,那人忽听身后刀锋袭来,急急仰身倒下,顺势滑过去。 独孤朔一刀走空,长刀直刺进了那人立刀的柱子上,那人本欲近前拔刀,却见独孤朔左手挽弓,右手划弦拉箭,顺势三支弩箭急促射来。 那人一脚踏在立刀的门柱上,借力往后退身。 独孤朔借机滚身过去,左右双手拾起双刀。 原是独孤朔动身之时,已将弩箭收回腰间。 双刀对空手,按照以往内卫的惯例,此刻那人已无胜算。 独孤朔才将屋内细细看了一番,正床上放着小方桌,桌上点着烛火,案桌上铺着纸,放着笔,俨然此人正在写书信。 再看这人,个头不高,面色红润,嘴角左右两撇细细的胡须,身形微胖,后背微微鼓起。 独孤朔并未见识过此人。 那人稍稍立定身形,喘几口大气,嘴角微咧,双眼急急环顾四周,开口道:“独孤朔大人好手段!” 待说了这一句,便就势一滚,欲夺门而出。 独孤朔早已明了他的算计,冷哼一声,将手中一柄长刀执出去,只擦着那人脖颈刺入门扇之上,只扑哧扑哧地晃着。 那人刚好翻起身时,长刀架脖子上,霎时红润的脸色变得发白。 再看独孤朔时,已端坐在床上了。 那人只得悻悻地走过来。 “说罢,是梧州的暗卫还是神都来的?啊,不对,梧州并没有内卫的鸽房,我在神都也未曾见过你,如此说来,你该是朗州的暗卫,说吧,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我的!”独孤朔咧着嘴问道。 “独孤朔大人好心思,小的的确是朗州的暗卫,只可惜独孤朔大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以为只有神都的内卫能看懂暗号吗?我也能!”那人满脸不屑地说道。 独孤朔点点头,道:“却是我疏忽了,忘记了暗卫的存在!不过便是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不瞒大人,您的行踪神都已然知晓了,按照内卫办事的习惯,两天后的子时他们就会杀到梧州,到时候你和那位姑娘一个别想活着逃出去!”那人恶狠狠地说道。 “恩,倒也是,按我留暗号的时间算来,他们应该比两天更早,不过这都不重要,我想知道你如何有左司徐胃的腰牌?”独孤朔又问道。 “哈哈,想不到堂堂内卫副统领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难道你不知道天下所有内卫的腰佩均是由右司内务司制成的吗?”那人鄙夷地说道。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是问你是晏清芳的人,还是武庚纪或者说是关月先的人?”独孤朔道。 “独孤统领怎么越发糊涂了,暗卫不都是归晏清芳调遣吗?”那人得意地说道。 “也对,内卫之中暗卫皆是直接听命与晏统领,不过右司也可以凭着圣谕调遣暗卫,你这话说的过于绝对了,反倒是让人觉得可疑!”独孤朔道。 “可疑,谁会怀疑?连你这样的都会成为他人掌中玩物、手中之箭,谁还会怀疑内卫,陛下吗?哈哈,她甚至都不知道她身边有多少人是她的亲信,她还有机会怀疑这些?实话跟你说吧,我们只听信于晏清芳!”那人冷笑着说道。 “嗯,依你的意思,你们早就知道他们会借我的手杀人,而后嫁祸给我是也不是?”独孤朔问道。 “有什么区别吗?你们逃出来的都得死,谁都逃不掉,上官衣已经死了,徐胃被抓了现在只有你和裴策,哈哈,你就是待宰的羔羊,这种命途是上天注定的,你逃不掉!”那人又说道。 独孤朔听了,点了点头道:“谢谢你,虽然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但是我仅用一个暗号就能将他们引到梧州来,这便足够了!”独孤朔说道。 “你?用暗号引我们来?哈哈,真是被吓糊涂了····你,唉,真是卑鄙···”那人说着,看了一眼案桌上写了一半的纸和笔。 “哈哈,像你这样的暗卫还算聪明些,但你不知道,我能模仿任何人的字迹,用关月先的话说可以以假乱真。两天的时间,我足够布置陷阱了!”独孤朔笑着起身,将长刀握在手中。 “你,你,你是故意将我们引到梧州来的,你···” “哈哈,我跟随师父学艺之时,曾在梧州住过五年,在这里有很多江湖朋友,他们的父母大多死于战乱和朝堂之争,其中不少是关陇之后!”独孤朔淡淡地说道,便是瞬时挥刀,那人便身首异处了。 “你是要躺着出去,还是站着进来?嗯?”独孤朔想着门口立的店家说道。 那人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叫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不想死!” “不想死,我看你站在门口听我讲了许多话,恐不是不想死吧,说罢,你是春秋道派来的,还是内卫的?”独孤朔问道。 “大人饶命!我只是安守本分的好人,我并不认识他们!’ “好一个不认识,他适才让用手语让你传递消息,你倒是看得仔细,你这回又不认识他了?” 那店家突然起身,猛地从腰间抽出软剑,直刺过来,独孤朔见了笑道:“好身手,装店家可惜了!” 第二十七章 巧遇寄荷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独孤朔早料的这店家绝非善类。 适才独孤朔进酒肆之时,那店家只一眼便认出了内卫的腰牌,若是平常,独孤朔定是不会有疑心。 却是独孤朔在逼迫店家准备绳子、打热水之时,那店家却也遵从,未有通风报信之举,想来店家定是有足够的把握能够降伏独孤朔。 便有看官一定会觉得店里住了一位内卫,店家自然是见过内卫腰牌的,却未曾想,独孤朔等人击杀邵王之时,腰牌等物什一应被留在了内卫司,此时他身上只有从营州带回来的腰牌。 内卫的腰牌,上面都刻有名字和官职。 独孤朔只给那人看了一眼,他便知独孤朔是统领,一口一口的叫着,独孤朔自然知晓这人要不就是与他相熟,要不就是知晓他会来。 他厄尔想起当时在营州之时,那暗卫也是提前知晓了他的画像,专程等他上门。 却说那店家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铁扇,拔地跃身直刺过来,出手之时,数枚银针随手而来。 独孤朔早有防备,只怕两人互相协助,一内一外成掎角之势困他,岂料两人虽有协作,却也不是同路人。 那店家攻来,独孤朔不忘讥笑几句,提刀挡下银针。 “独孤朔,便是你千算万算,可知我是那路的,猜对了,我留你全尸!”店家身形极快,铁扇配以银针,独孤朔格挡周旋。 “谢谢店家的好意了,用不着猜,你定是来为邵王报仇的,只不过以铁扇为武器,着实少见!”独孤朔说道。 那人见独孤朔猜出了身份,发起狠来。 只见一把铁扇犹如伞盖一般,旋着独孤朔的脖颈缠绕,独孤朔连退着身子,用千牛刀死死抵住,那店家看独孤朔被铁扇缠住,急急挥袖又祭出数枚银针。 独孤朔脱不开手,却见地上被那金吾卫摔碎的暗桌,用力一踏,翻起半片来,将那银针一一挡了。 那人眼看银针未中,独孤朔又被铁扇困住,遂拔身提掌来攻。独孤朔眼见来敌,急忙后撤身子,故意将头抵向门柱,那扇子擦着门柱,被独孤朔用刀劈开回去。 那店家翻身握住铁扇,一连数脚踏来。 独孤朔适才借力,偏转了身子,下盘立的不稳,又回护不及,竟被踏出门外。 独孤朔借势翻滚出去,撞破栏杆将身子缠在柱子之上。 那人急奔而出,铁扇随走银针,独孤朔忙使一招“游龙引凤”攀柱而上,那人脚踏门槛,借力攻上来。 独孤朔见时机已到,挡开银针直面劈砍下去,那人握扇横挡,独孤朔擦开铁扇,用力将其压下来,那人开扇横扫,左手又是几枚银针暗器使出。 独孤朔双腿环夹柱子,弯腰仰首躲闪,那人复又借力刺来。独孤朔只顺着柱子滑了下去,只落在楼下堂内。 那人趁势发几枚银针,独孤朔踏柱率身,往后躲闪。 那人见银针未中,停在半空柱子之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独孤朔,厄尔笑道:“什么内卫第一高手,也不过如此!” 独孤朔也不理会,缓缓垂下左手。 那人讨了先机,自然步步紧逼,随即凌空踏在柱上,借力握扇直刺过来,独孤朔不慌不忙,回刀劈开,又横扫一刀,那人翻身后闪,复又开扇来扫。 独孤朔见这人所使扇法,多以直刺、横扫,配以银针为主,却是适才两招均未用银针,想来这人银针殆尽,只等最后一招。 遂假意攻其下盘,那人急忙变招去护,独孤朔急停翻身,左手一把长刀愕然横扫上身,那人始料不及,被独孤朔左手刀伤了左臂,急忙后撤。 “你,想不到你竟然会使左手刀,看来是我小看你了!”那人一手捂住臂膀,一脸气愤地说道。 独孤朔也不废话,见他左臂伤了,左右挥刀来攻,那人全然顾不上臂膀,踏地跃身,凌空掷出扇子,那扇子犹如风车一般旋转着袭来,独孤朔先是低身仰首闪过,而后急转身子,左手刀回鞘,继而双手握刀,只等那扇子旋转回来之时,用尽周身气力凌空劈砍下来,将那铁扇子劈作两瓣。 那人趁独孤朔回身之时,暗中再发一枚银针,那时独孤朔全然顾不上银针,只能靠运气了,遂用力一甩,将刀鞘甩至后背心处,恰巧那枚银针便刺在刀鞘之上。 那人见两招皆未中,便要夺身而走,独孤朔忙搭弓射箭,接连数枝弩箭应声而出,齐齐射向那人后背,独孤朔唯恐那人不死,急急跃身奔去,却见那弩箭正中了后背心。 独孤朔试着那人没有了脉搏,才放下心来。 四周寂静悄然,只有皓月当空,楼下的油盏即将耗尽。 独孤朔瘫下身子歇息了片刻,才稍稍恢复了些气力,便从楼上房中收拾了一应东西,包裹起来,四处看了半晌,却不见一人,原来这酒肆之内,仅有那二人。 随即一脚踢倒烛灯,屋子顷刻烧将起来。 当夜无话,独孤朔安抚着林风晚睡下之后,埋头案桌,写了一夜。 却说次日一早,独孤朔早早便从温叙言处讨了一匹快马,直奔了朗州。 朗梧两地相距不过百里,可是眼下留给独孤朔的时间并不多,倘若三方之中有任何一方比他预想的时间早到,那他的计划便功亏一篑。 独孤朔到了朗州,四下寻摸一番内卫鸽房。 却不知当初朗州内卫的鸽房为何人所见,按照以往的惯例独孤朔几乎走遍了街市内外,然而并无一点踪迹。 眼见天色渐晚,独孤朔却变得焦躁起来。 连着一日未曾吃食,独孤朔只饿的头晕眼花。 他正落寞地走着,忽见一个浑身污秽的姑娘迎面跑来,独孤朔不由地想起柳凌微的话来,遂将怀中仅有的银两掏了出来,准备等那姑娘走近了,施舍于她。 独孤朔远远地停下步子,只等姑娘走近。 那姑娘脚步踉跄,衣衫褴褛不堪,独孤朔正思忖着如何言说,却是姑娘身后跑出四五个人来,大喊大叫着追了上来。 独孤朔本就愤懑,心中怒火无法发泄,却见一群家奴一般的人欺凌一个姑娘,于是越发难以自持,一把将那姑娘扯在身后,将手中银两置于其手,继而三步并做二步,直跃身奔将上去,对着众家奴就是一顿拳脚,只打的几人东倒西歪躺倒在地上,个个抱头、脸、腿、胳膊哭喊起来。 独孤朔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将双手叉在腰间,嘴中大喊道:“看你们日后敢不敢欺凌弱小,哈哈哈!”说罢,爽朗开心地笑了起来。 翻身之时,那姑娘艰难跪地说道:“谢谢公子救命之恩!” 独孤朔只觉此人声音似有熟悉,便半蹲着歪头去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着实吓了一跳。 这姑娘不是别人,乃是裴策表妹何欢的婢女,名唤作寄欢,是何欢小姐为其取得名字。 寄欢抬眼见是独孤朔,心中一喜,忙扯住独孤朔的衣服说道:“独孤朔公子,快去救救我家小姐!”说罢,便昏死过去,只说这一句,独孤朔未听的真切。 独孤朔听了这句,心中疑惑,却见怎么也叫不醒寄欢。 独孤朔忙将其放在地上,大步奔过去寻那几个人,却是那几人见了独孤朔,好似见了恶魔一般,大叫着跑了。 独孤朔急切地喊道:“喂,别走,我有话问你们!”那几人高叫着让独孤朔等着,迟早收拾他,遂一个个如鸟兽一般散了。 独孤朔只好返身回来,抱起寄欢,在街市上寻了一家医馆,将那些碎银子放在柜台上,急急央求郎中搭救。 等郎中摸了脉,才知这姑娘受了伤,又感了风寒,虚脱不堪,需以人参等药品调养。 独孤朔没有法子,只得忍着饿,将马匹变卖了,作为本钱,求郎中医治。 话说另一边,独孤朔临走之时言说至晚便回,奈何一去便是一日一夜,林风晚心中焦急,便央求温叙言派了两个弟子同来朗州寻独孤朔。 她们三人皆不熟悉朗州,只在街市之上寻了半日才顺着独孤朔贩卖的马匹找到独孤朔。 他悻悻地立在街市之上,林风晚远远见了独孤朔,翻下马来,直奔扑过去,紧紧抱在怀中。 林风晚泪眼说道:“如何一日竟这般憔悴了!”说罢,又抱在怀中,细细看了半晌。 一天一夜未进水米,心中忧虑鸽房之事,独孤朔已然浑浑噩噩了,憔悴苍老了许多。 见了林风晚,竟似孩提般哭将起来。 林风晚劝了半晌,又带着去吃了饭食,至午时才略略好些。 吃着吃着,独孤朔忽然想起什么来,一把拉起林风晚的手便走,等到了医馆,见到了何欢的婢女,才将这两日之事一一相告。 因是没有银钱,郎中并未好好医治寄欢。 倒是林风晚,竟也撒起泼来,提刀便砍,将医馆的桌椅砍碎了,又举刀向着医馆众人砍去,只吓得医馆郎中大夫一个个跪地求饶。 这才熬制了参汤等搭救寄欢性命。 也亏林风晚如是一番,寄欢才得救。 又温叙言得两名弟子看着寄欢,林风晚与独孤朔又在各处寻摸了一番内卫鸽房,却是终究未见的那面旗子。 直到天色渐晚,两人才回到医馆。 寄欢醒来多时,见不到独孤朔,只哭喊着不敢说话。 待见了独孤朔,忙跪道:“求独孤公子快去搭救我家小姐!”独孤朔听了,忙搀扶起来说道:“你家小姐怎么了,如何你不在神都,到了此处!” 那寄欢忙说道:“先救小姐要紧,他被胡衙内抢了去,今夜便要拜堂成亲!” 独孤朔听了,好如晴天霹雳一般。 第二十八章 智救何欢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独孤朔听了,好如晴天霹雳一般震惊。 林风晚忙道:“寄荷姑娘,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勿要急迫,请细细说来,我们好从长计议,谋个法子搭救才好!” 寄荷听了,止不住地哭泣,满脸泪花,林风晚用帕子轻轻擦拭了,又不断安扶着。 许久,寄荷才略略好了些,自言道:“老爷被贬到梧州后,小姐日日记挂,我与小姐便同来探望,殊不知老爷又被贬谪到了朗州,我们只好来到朗州。上月老爷病重,我与小姐去医馆抓药,路上遇见神都那个胡衙内,他日日纠缠小姐,扰的府里不得安生,以至老爷的病越发重了。实在没了法子,小姐便央求府衙的人偷偷往裴公子家送信,岂料那府衙被胡衙内买通了,将信件转交给了胡衙内,他见信上说要裴公子派人来帮忙,便纠集了一般混混,闹上门来,老爷一气之下去了,这尸身还在堂上摆着,胡衙内竟上门来抢了小姐,要与小姐成亲,眼下小姐已经被绑去了胡府,请独孤朔公子施法搭救我家小姐吧,他与你一片痴心,要是晚了,恐怕小姐的清白就保不住了!” 寄荷说着,跪在床上向独孤朔连连叩头。 林风晚一把扶起来,气愤地破口骂道:“这畜生,竟是猪狗不如的,作出这般丧尽天良的事来,我定要扒了他的皮!” 独孤朔听了,静了静神道:“眼下之事更为紧急,着实要想个法子,免得何欢姑娘遭遇不测!” 转头便对温叙言的仆人说道:“烦请小哥即刻往梧州走一遭,请师父速速派十个武艺高强的人来,事出紧急,不敢有丝毫耽搁!” 那两人听了,忙“偌”一声,策马急驰而去。 独孤朔转头又对林寄两人说道:“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要找到何欢姑娘被邦在何处,以便搭救!” 寄何急道:“我知道小姐被关在何处,我这就带你去!” 林风晚见了,忙道:“寄荷姑娘,你身上有伤,不宜走动,你细细说出地方,我与朔哥去吧!” “不打紧,我从那地方逃出来的,我最为熟悉路,我带独孤公子去!”寄荷挣扎起身,便要引路。 林独二人拗不过,便由寄荷带路,往胡衙内府宅去探查。 三人悄身摸至胡衙内府宅后门处,但见只有两个家丁守着,再无他人。 独孤朔瞅准一棵古树,隐在背后攀爬上去,但见院内各处在装扮红绸,结起喜灯,贴满喜字,俨然一派迎亲成婚的喜像。独孤朔暗暗笑道:“世上便只有何欢才会有这些心思!” 林寄两人在树下听不的真切,却也不敢大声询问。 等了半晌,独孤朔才翻身下来。 林风晚急道:“院内情势如何,能不能看到何故娘?”、独孤朔听了笑道:“晚儿一向聪慧,今日如何笨了些,倘若你是胡衙内,你会将抢来的女子绑在屋外吗?” 林风晚听了,皱着眉头说道:“我才不要做胡衙内呢!我是问你院内可有异常?” 独孤朔听了,眉头一皱说道:“异常,太异常了,竟然布置起了,大红喜字,红灯笼挂满了院子,你说是不是太异常了?” 被独孤朔这一说,林风晚有些疑惑了,用手挠着下巴,一时不知说什么。 那寄荷本站在一旁焦急万分,但听了独孤朔言说院内布置起大红喜字红灯笼时,她便道:“这肯定是小姐的注意,她是想依这些为藉口,为我逃出去想办法拖延时间!” 听了这话,三人的心才有所放松,他们知道,眼下何欢并无危险。 三人正欲走,独孤朔突然立住身子,眼前一亮,继而转身又爬了上去。 正在林寄两人不解时,独孤朔已然返身回来了。 林风晚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独孤朔听罢,竟笑了起来,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古人诚不我欺也!” 林风晚听着独孤朔卖弄,拽着独孤朔的胳膊说道:“朔哥,到底怎么了,你这般高兴,快说说呀!” 独孤朔神神秘秘地说道:“内卫的鸽房竟设在这衙内府中,哈哈,真是天助我也!”一个计划便在他的脑海中陡然升起。 独孤朔说罢,拉上两人便回。 等回到医馆,温叙言的两个仆从已然带回了数十个人来。 独孤朔思忖着上下细细打量一番,从中挑选出六七个威武高大的汉子,换过一色衣衫,配上手上的两枚内卫腰牌,又仔细嘱托了一番。 等天色将暗,自己也跟着混在其中,骑了高头大马,便往胡衙内的府宅去了。 “来着何人?”众人被胡府的护院挡住问道。 “你只管去回,就说是神都梁王派人来了!” 那护院听了,诺诺地去了,不多时,来了一个年级稍大的人,自称是胡府的管家,那管家见了众人,忙招呼道:“大人赎罪,既是梁王的使者,可有凭证!” 带头的人笑了笑,从腰间掏出内卫的腰牌道:“收到暗卫的飞鸽传书,说是朗州的弟兄已发现了独孤朔的踪迹,为了以防万一,王爷命在下带着金吾卫的弟兄过来,此乃凭证,请查验!” 那管家结果翻里翻面看了,一时拿不定注意,便言道:“请诸位大人稍等片刻,老朽去去就回!” 领头的点了点头,那管家便急匆匆去了。 不多时,管家满是笑面的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独臂的男子。独孤朔一眼便认出了那便是胡衙内,遂小声想众人嘀咕了几句。 管家朝众人说道:“诸位大人久等了,此乃宰辅外甥胡衙内!” 带头人依马施礼,言道:“这厢有礼貌了!” 胡衙内虽属于庐陵王一派,却也要忌惮梁王魏王几分,但见众人并不下马,心中已有闷气,却也不便发作,只揖手道:“诸位一路辛苦,快快府里请,今日乃是本衙内大喜之日,还望诸位赏个薄面,喝上一杯喜酒!” 领头的看向众人,笑道:“不知衙内喜事,今日碰巧了,便讨一杯喜酒,一并祝贺!”说罢,众人一同返身下马,被胡衙内迎着往府里去了。 众人往里走时,不巧胡衙内看见了独孤朔,遂皱起眉头猛地问道:“这位大人可也是梁王的属下,似乎在那里见过!” 独孤朔担心露出破绽,忙变个声音说道:“衙内好记性,下官乃是邵王的护卫,以前在王大人府中确实见过衙内,此番邵王被独孤朔等人杀害了,我等誓要为王爷报仇!”独孤朔说着,露出悲悯的神情,将身子缩了缩,往暗淡出挪动身子,作了了个请的姿势。 胡衙内听了顿了顿,打了一顿酒嗝,思忖着点头说道:“可恨那挨千刀的独孤狗贼,我这条胳膊便是为他所伤!” 领头的怕胡衙内再说下去看出破绽,便道:“衙内放心,庐陵王与梁王早有部署,关统领早就命暗卫日夜盯着这贼子,他跑不了,等捉住了,首先让衙内砍一刀,报了这翻仇!” 胡衙内听了,只高兴地手舞足蹈,满脸喜色的说道:“好好好,等捉了那贼子,一定要让我砍了他的臂膀!” 独孤朔听了,心里暗暗窃喜,道:“等待会儿老子就取了你的狗命!” 才坐定,宴席重开,众人海吃起来。 领头人走到胡衙内旁说道:“衙内大喜我等本不该打扰,奈何兹事体大,不得不搅扰,烦请衙内将朗州的暗卫唤出来,我有秘事与他说!” 胡衙内听了,脸上略有迟疑,继而饮了一杯说道:“上官稍等,我这就命人传唤!” 不出片刻,进来一个中年男子,身着素袍,束发提刀,见了众人施了一礼,道:“见过诸位大人,不知唤在下前来,有何要事?” 领头人看着眼前之人,上下打量一番,又看向众人。 独孤朔一时也吃不准此人是也不是,只得暗暗点头。 那领头人便将腰间内卫腰牌与那人看,那人看了看说道:“此腰佩确是郭统领的,却不知他人现在何处?” 领头人道:“梁王信上所言,此郎将人在梧州,因是暗中盯住那狡黠的独孤朔,脱不开身,便日夜兼程命人送来腰佩和信笺!” 那人听了,忙道:“哦郭大人还有信笺,可否让在下一看!” 领头人听了,故作为难道:“这个,信中言及机密,恐…”说着,撇了一眼胡衙内和独孤朔,独孤朔但见衙内脸上略略色变,便暗暗点头。 领头人又道:“也罢,庐陵王与梁王即将皆为亲家,大家自然都是一家人,看看也无妨!”遂从怀中取出信笺交与那人看,那人细细看罢,朝着胡衙内微微点头,又向众人说道:“郭大人写字亦如其人,总在明处落一个点!哈哈!” 独孤朔听得真切,想来这人还在试探,于是心间暗笑。 那人又道:“不知送信的是何人?” 领头人思忖着,面露难色,独孤朔自知此番并未向众人交代,便道:“下官巧的见过那人,是一个七尺将过的汉子,手中好像拿着一把铁扇子!” “啊,对对,我想起来了,这人以前随邵王爷来过,一把扇子功夫了得!”那领头人见独孤朔说了,急急插话。 再看那人,连连点头,嘴中又道:“是王先生,他使的正是铁扇子功夫,而且银针暗器功夫更为厉害!” 众人听了,连连点头称赞。 那人逐渐笑嘻颜开,便坐到胡衙内身旁,胡衙内朝那人使个颜色,那人借机大喝一口酒道:“郭大人不仅功夫了得,更是为人和善,尤其嘴角左边那颗黑痣,更添喜色…” 那人未及说完,便被独孤朔打断道:“这位是大人怕是记错了吧,郭大人在金吾卫时,他那颗黑痣在鼻子右侧。” 待独孤朔说罢,领头人拍案而起,怒道:“衙内若是不愿与我等这顿喜酒,我等自行去吧,不用三番四次的试探,我等虽领的是梁王的令,但却也是为庐陵王的庙堂,便是如此,我等告辞!”说着,众人一起站起身来便要走。 胡衙内及管家见了,连忙赔不是,言道:“我今日迎娶第十房娘子,甚是高兴,吃醉了酒,糊涂了,都是一家人,望各位上官万勿归罪,我这就自罚三杯,以作赔罪!”说着,自顾自饮将起酒来。 管家也急急安抚众人,众人才又坐下来吃酒。 月上柳梢头,众人假意要去梧州。 领头人便向胡衙内和那暗卫道:“只待月黑下去,我等率众而出,杀他独孤贼人一个措手不及,任由他有三头六臂,今夜也难逃一死,却是 …” “却是什么?上官可是有难言之隐!”那管家问道。 “实不相瞒,据郭大人信上所言,那贼人隐在一处庄院,院内尚有些许高手,只怕我等不敌,却是空有张良之计,也枉作无米巧妇!”领头人故意说道。 胡衙内听了,罪熊熊地说道:“我倒是何难处,却是这也容易,我府内尚有数十家奴,个个身强力状,可为帮手,若还不够,我便再唤府衙的差役来,便是少说也有五十汉子,我偏不信他独孤狗贼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管家听了,面露难色,想要劝阻,却被胡衙内阻拦了。 当下众人便要辞别,那领头人对暗卫说道:“劳驾这位大人与宇文大人一起,将近来朗州内卫之事梳理一番,临走时关统领有所交代,要将朗州一应信笺文书带回神都,烦请相为协助!” 那暗卫本欲同去,不料听了此话略有丧气,但碍于情面,只得应允。 独孤朔见状,忙道:“谢过大人了!” 当下集齐众人,由领头人率领着,连夜奔梧州去了。 独孤朔随暗卫进去时,宴席重开,歌舞又起。 独孤朔靠在胡衙内身上,一杯又一杯的灌酒。 “不行了,宇文兄弟,本衙内今夜尚有要事,我那新娘子独守空房,我不能在喝了,再喝就真的醉了!”胡衙内醉眼迷弥,晃晃悠悠便望婚房走去。 独孤朔紧跟在后面,边搀扶边言道:“衙内小心脚下,哎,路不平,我送您过去!” 管家见了,立时要辅身过来帮忙,被独孤朔劝住了。 独孤朔搀扶着胡衙内直到一处贴满喜字的偏房门前停住,见了门口四个守护的家丁,独孤朔将胡衙内交与他们,转身便假作踉跄的走了。 独孤朔斜眼瞧见那管家躲在暗处探看,便晃悠悠低走到跟前说道:“管家真是衷心,乃是胡衙内的福分!” 管家小心地陪着笑脸,伴着独孤朔往外走去。 待到一处湖边,独孤朔假意踉跄摔倒,那管家急急来扶,独孤朔趁机一把将管家拽入湖中,厄尔大叫道:“快,快来人呀,有人掉落水了!” 那管家似不习水性,在湖中扑腾了一番便没了动静。 独孤朔看着从后边跑来的两人,猜测该是守在婚房门口的,便晃悠着往后院去喊,恰是那两个人捂着脸跑将过来,嘴中嘟囔着,独孤朔猜想那两人挨了胡衙内的巴掌。 他急急喊道:“快去,管家落水了,快去搭救!” 独孤朔看着两人去了,急急跃身奔向房内。 独孤朔踏破房门之时,何欢被绑在床上,胡衙内犹如恶狼一般撕扯着何欢的衣服,独孤朔见了,心中恶气陡然而来,身过去,照着胡衙内的脸上便是一拳。 胡衙内吃了一拳,但见是独孤朔,便道:“宇文大人这是作甚,如何闯进我的婚房了!” 独孤朔一把撩起半脸的头发,笑道:“贼儿,好好看看清楚,我是你独孤外公,哈哈!” 胡衙内见了,犹如鬼魅,登时吓的魂不守舍,四肢发软,嘴中喊道:“独孤朔、独孤朔!”遂嘶喊乱叫着向前爬。 独孤朔不管,只一刀挑开何欢身上绑的绳子,一把将其紧紧抱在怀中,嘴中轻轻说道:“我来迟了!” 何欢惊魂未定,先是一顿乱拳,待看清了独孤朔,登时抱住哭了起来,只梨花带雨一发不可收拾。 眼见胡衙内快爬到门口了,独孤朔安抚好何欢,起身将胡衙内抓了回来,又将房门关上。 胡衙内满脸惊恐地看着独孤朔,声音也颤抖起来。 独孤朔照着面门又是一拳,那胡衙内惨叫起来,继而又一刀刺入腿中,胡衙内又是一番乱叫。 此时门口守着的两人回来时正好听见了,以为是胡衙内另有癖好,只抿着嘴偷笑起来。 等独孤朔玩够了,便一刀结果了胡衙内,转身到床边,抱起何欢便走。 何欢微微颤抖地说道:“外面都是人,你带着我出不去的!” 独孤朔笑了笑说道:“有我在了,你放心吧!” 说着,大步走了出来。 第二十九章 朗州鸽房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那两个守门的汉子,本是趴在门口偷听的,见独孤朔一脚踏开房门,大步流星走了出来。 两人见了从房中抱着新娘子出来的独孤朔,既好奇又气愤,便叫嚣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衙内的婚房!” 另一个指着独孤朔说道:“哎哎哎,你怎么抱着衙内的媳妇儿,你不会是来偷新娘子的吧!” 旁边的一人朝着那人头上扇了一巴掌说道:“蠢货,他抱着=衙内的新娘子,就是来偷的!” 独孤朔听了,笑了笑笑道:“两位,衙内在里面叫你们,还不赶紧进去!” 于是那两人相互看了看,又看一眼独孤朔,争抢着竟真的往里去了。 才奔到屋内,便听得如遇恶鬼一般的叫喊起来。 最先跑出来的那人嘴中喊的是“来人”,后边跑出来那个紧着朝独孤朔,用手指着说道:“你站住,是你杀了人!” 独孤朔当真止了步子,轻轻放下何欢,反手从背后抽出千牛刀,只在那人面前一晃,那人便双手死死抱住脖子,一声不发径直倒在了地上。 独孤朔复又抱起何欢,径直往前院走去。 再说前番,独孤朔故意将管家拽入湖中,只等管家不扑腾了才喊叫几声,来了三四个人,一一跳入水中去搭救。 岂料那管家因是年事高,又喝酒有些许醉,竟被淹死了。 这倒是应了那句老话:“为虎作伥者自有老天收!” 当是时,胡府院内的护院家奴几乎都随温叙言的弟子去了梧州,只留下几个年迈的。 此番主子和管家都死了,一时竟无人做主,独孤朔抱着红衣新娘子,竟也无人理会。 反倒是独孤朔朝乱哄哄的几人说道:“快去看看,你家衙内被人杀了!”一个个忙奔着搜刮各处的金银钱财及古董玩物,前后院喊叫着四散逃离、乱作一团。 独孤朔到了前院,将何欢放在宴席上。 此时已然热闹散尽,只有那暗卫一人端端的坐着。 那人见了独孤朔,缓缓起身,眼睛死死盯住,言道:“适才就看你不对,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如果我猜的没错,衙内是你杀的吧!” 独孤朔不说话,只暗暗一笑,又轻撩起头发与那人看。 那人先是扫了一眼,只惊得险些坐不住,又再细看一眼,吓得冷汗直顺着面颊如雨一般往下淌。 “你,你,你是独孤朔,你才独孤朔,你怎么在这里!”那人被吓得不轻,说话吞吞吐吐的,慌乱中忙要把刀。 独孤朔看着那人,随手将内卫千牛刀置于桌上。 那人本就慌乱,一时握抓不住,弯刀竟掉落在地上了。 “你在害怕什么?你们不是叫喊着要杀我吗?现在我送上门了,你动手呀!啊!”独孤朔说着,故意提亮了嗓门。 那人一震,忙双手推着说道:“不,不,不,是他们要杀你,我与你无冤无仇!” 独孤朔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便听得有人喊道:“快追,别让他跑了!” 独孤朔端的坐着,花烛将他的身影映衬着投在墙壁上,高大无比,好似夜魅一般。 四五个提刀的护院家丁追了出来,为首的也是一惊,继而壮着胆子说道:“大家一起上,杀了他为衙内报仇!” 独孤朔丝毫不理会,扭头盯着那暗卫恶狠狠地说道:“杀了这几个为虎作伥的,留你一条性命,若留有一个活口,胡衙内便是你的下场!” 那人听了,颤巍巍着身子往地上去捡千牛刀。弯身时屁股撞到亭柱之上,杯弓蛇影般往前跳了起来,险些跌了一个趔趄。回头看并无人迹,才用手擦起汗来。 独孤朔指着众人,示意那暗卫上去厮杀。 那人又复缓缓回身捡起刀来,战战兢兢的握在手中,却是如何也拔不出来,遂惊恐地看着独孤朔。 那三四个护院家奴见了,不管敌友,纷纷举刀来砍。 独孤朔摇了摇头,闪身出去,只挥刀间,便是三四人没有了活口。 “到你了!”独孤朔转过身来,用刀指着那内卫,冷冷的说道。 这夜出奇的静,从刀尖上滴落的鲜血,似有千斤重一般,在地上砸出重重的声响来,却也掩不住那人的心跳声。 那人见了,浑身一哆嗦,竟瘫倒在了地,连连苦求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呀,我不是什么内卫,是那衙内非要我扮的!”说着又爬过来道:“大人开恩,小的知道那个死了内卫住在哪儿,我还知道他的鸽子藏在哪儿,哦对,还有哪些信笺!” 独孤朔收了刀,抿嘴一笑,走到宴桌前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净,故意压低嗓子说道:“哦,是吗?” 那人听了,忙起身道:“小的死也不敢欺骗大人,我现在就带大人去,一去便知!” 独孤朔听了,略略点头,说道:“果真能找到鸽子,兴许你还能活!” 那人听了,如获至宝,忙起身带路。独孤朔抱起何欢,径直跟在那人身后。 出了府宅的后门,三人骑上马,绕过街市,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便来到了一处院落。 此处极为僻静,周遭是树林,暗夜中能闻到各色花开的香味。 推门进去,那人走在前面点起了灯笼。 一座明亮舒雅的院落便浮现在独孤朔眼前,此处与独孤朔以往见过的其他各处暗卫鸽房不同,这里不仅清雅非常,更有廊腰缦回,纵横交错着许多小径,小径相连的都是亭台。 再往里走还有一处小湖,湖边是假山,独孤朔顺着假山登高去望,明月之下,阁楼与亭台相映,竹林与水榭相望,俨然一处皇家别苑。 那人告诉独孤朔与何欢,这院子后山还有一处竹林,竹林之后的山野中里有飞禽走兽,林间还有一处竹居,藏有美酒佳酿,异常干净漂亮,只是未见过住着的人。 绕过几处回廊,出了偏厢,又是一处院落。 那人轻轻点起彩灯,才见这是一处圈养着各色异物牢院,里面有狮子、老虎、白鹿、仙鹤、孔雀等,还有些独孤朔叫不上名字的,何欢说那是五彩神鸡和天命玄鸟。 在院子的最右端,有两三个松木制成的木笼子,里面有内卫豢养的鸽子。 此地虽是偏院,却也是临山临水,收拾的格外干净、一尘不染,独孤朔仔细打量了一番,像是日日被人尽心拾掇的。 独孤朔便问那人道:“你既说胡衙内杀了暗卫,如何这里如此干净?” 那人急回道:“小人日日呆在此间,闲来无事,遂拾掇了!”言语中显的格外拘谨,似做了好事待求称扬一般。 独孤朔点了点头,那人又将独孤朔带到藏有信笺的屋子。屋内笔墨纸砚均有位置,各种书籍码放的井井有条。独孤朔在其中翻找了半晌,均是些日常来往的文书,并无特别之处。 临出门之时,独孤朔忽见墙壁之上突兀地挂着一幅画,似曾在哪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那旗子如何到了胡衙内的院中?”独孤朔突然问道。 那人听了,想了想说道:“我听那管家说好像是有一条从神都来了一份书信,信中画的就是这面旗子,衙内命我等找了许久,便在此处找到了,那天夜里,管家领着我等将那暗卫劫掠回去,关在水牢之内严刑拷打,却未料那人嘴硬到死也不说半个字,最后没有法子只得被打死了,自那以后,胡衙内便将旗子带了回去,挂在院墙之上。” “哦,以你的意思,这旗子却是胡衙内来了之后才从这里取走的吗?”独孤朔又问道。 “正是,此地偏远,交通多有不便,自从衙内到了朗州,便是所有的接应都设在府宅,这院子更就无人来了!”独孤朔听了,会心一笑,暗暗点头。 “你先去将那胡宅烧了,切记要留下旗子,做完这些,你自逃命去吧!”独孤朔说着,挥手让那人离去。 那人听了,自是得了生路,高兴起来,想着独孤朔与何欢连连道谢,欢喜地去了。 待那人走后不久,独孤朔安顿了何欢,也跟着去了。 那人担心独孤朔反悔,边走边查。在确信独孤朔并未跟来之后,一路奔到胡衙内府宅,四处翻腾着收拾了一应金银细软,果真将旗子插好后一把火烧了胡宅,之后便往梧州方向去了。 起先独孤朔猜这人会去梧州报信,跟了半路,这人却转头欲往北去,独孤朔担心林风晚与何欢等人的安危,遂跟在其后纠结了半晌,才起了杀心。 当时,独孤朔闭眼远远发了一箭,想着看看天意,未料这一箭正中了脖颈,那人扑腾着从马上翻滚下来,倒地死了。 独孤朔守在一旁难过了许久,才将其掩埋了。 何欢左右辗转难寐,鸡叫四遍之时,独孤朔迈着沉重的步子来了。 许是担心扰了何欢梦境,独孤朔并未点灯,只呆呆地坐了半宿。 何欢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搭话,便端地坐起身来问道:“如何不睡下歇息,竟这样坐着了?” 独孤朔未料的何欢起身,略略惊吓了,缓了片刻才道:“心里焦躁,不得安寝,不如坐着踏实!” 何欢细细嗅着,似闻到了血腥味,便斥责怨恨地说道:“以前我只闻听别人都说内卫都是心狠手辣之人,歹毒非常,今日一见,果真如传言一般!” 独孤朔不明白何欢之意,遂苦笑道:“何姑娘此言何意?若不是在怨恨把你一个人留在此处?” 何欢缓缓下的床来,点起火烛,指着独孤朔的衣衫说道:“你适才出去,是不是将那人杀了?” 独孤朔看着何欢板着的脸,暗暗苦笑道:“杀了,他要往神都通风报信,我担心你和林姑娘的安危,所以才···” 何欢听了“林姑娘”几个字,登时怒色满颜,遂讥笑道:“你既然答应了放他一条生路,便如何作了食言而肥之人,竟让人小看了,你堂堂内卫副统领,竟如此卑贱!” 独孤朔不知何欢从何而来的怒气,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想了半日才闷声道:“内卫便是如此!”待说了这句,他心间忽地一软,鼻子也跟着酸了。 何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脸上充满了怒气。 许久,独孤朔又道:“姑娘也不必高看我,我做不得浮屠,连圣人都做不成,只不过一个小人物罢了!” 说罢,起身便走,直到门口,又转身说道:“姑娘既已脱难,等天明自离去吧,在下便告辞了!”独孤朔说罢,将长刀收在鞘内,转身走了。 独孤朔走了几步,却发现何欢跟在后边,遂止住步子。 “你是不是已经见过寄荷了,她人在哪儿?”何欢冷冷地问道。 “在府衙门前的医馆!”独孤朔回道。 何欢听了,抢身走出了院子,不管不顾独孤朔,径直拍马去了,独孤朔因是要去寻林风晚,也拨马跟在其后。 到医馆之时,却见医馆内人去屋空。独孤朔发疯似得里外翻找,他大声呼喊着林风晚的名字,像是暗夜中的野兽一般,嘶吼着震得半条街都在颤抖,吼着吼着,竟朝天喷出一口鲜血,软软地倒了下去。 何欢见了,被吓得不知所措,竟跪在一旁哭了起来。 而此时,林风晚等人闻声赶来,见了躺着的独孤朔,便以为她死了,竟也哭着奔过来。 朗州微微天亮的府衙大街,两个妙龄女子,左右抱着一个汉子哭的梨花带雨,教人好不缠绵。 那仆委身过来,摸一摸独孤朔的脉象,对着哀哭的两人言道:“独孤朔大人只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请两位止了哀伤吧!”遂扶着独孤朔往草庐之中去了。 寄荷见了自家小姐无碍,奔身过去,与何欢拥在一处,只又哭了半晌。 仆从从怀中取出银针,在独孤朔的几处穴位刺了几下,独孤朔便吐出一口黑血来。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清醒过来,但见了眼前林风晚,一把紧紧抱在怀中。 恰巧何欢进门时见了,甩着衣袖嘟囔囔地返身去了。 寄荷见了,忙劝解一番。罢了,又将林风晚所言他们一路逃亡之事相告,何欢虽还在生气,却心中稍稍宽慰了些,但依旧不愿低头认错。 至午时,温叙言差人来报,去往梧州的府衙差役、胡家奴仆,尽数被擒,但神都并未来人,请独孤朔及早回去处置。 独孤朔欲同来人一起返回梧州,遂与何欢主仆辞别。 独孤朔向两人说道:“眼下何姑娘既已得救,我等尚有要事,便就此告辞!”说着揖手分别。 何欢背对着独孤朔,不说话,也不看向独孤朔,只双手拨弄着头发 寄荷见了,拉转何欢身子,何欢又赌气一般转了过去,寄荷只好跪下言道:“独孤公子与林姑娘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不忘,我家小姐感念公子之情,不忍离别,我替我家小姐说了,请受我一拜!” 林风晚见了,言道:“寄荷姑娘伤势尚未有痊愈,万不可行此大礼!”说着急急将寄荷搀扶起来。 何欢依旧不肯看独孤朔一眼,只摸着扑簌簌的眼泪。 林风向着何欢说道:“姑娘不必执拗,朔哥一片冰心,我最是知晓。我听寄荷姑娘说何大人仙逝了,还请姑娘节哀,我等待罪之身,不能吊唁,万请海涵。待此间事了,我们江湖再见,就此别过!” 说罢,众人拨马去了,何欢看着远去的众人,只扑簌簌地落着眼泪。 第三十章 再探鸽房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独孤朔边走边想,忽然朝着林风晚问道:“晚儿,你说本来有人要追着杀你,却是忽然不追了,这是为什么?” 林风晚双唇微闭,轻轻皱起眉头,似乎认真想了想道:“若是依我,那定是有比追杀你更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独孤朔听了,点了点头,众人拨马往梧州而去。 走了约莫四五里路,独孤朔忽然想起朗州鸽房中的那幅画,随即向温叙言的两个仆从说道:“劳烦两位小哥先行去,告知老师,将那一众人圈养起来,等我回来自有计较!” 那两人闻言,应承着去了。 林风晚见了,心中不解,忙问道:“不是说好了要去梧州吗?如何又变了主意?” 独孤朔拨转马头,笑道:“如你所言,有一件比去梧州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做什么?”林风晚问道。 “等去了你就知道了!”独孤朔鬼魅一笑,只管拍马奔出。 林风晚见了,莞尔一笑,望着独孤朔道:“朔哥等等我!”说罢,也是拍马奔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迎着东出的日头,自在悠闲,好似街市上的常客一般。 便是初生的日头,些许行人熙熙匆匆。 来到鸽房门前,独孤朔将两匹马拴在马厩里。 林风晚望着威严的院落,心生敬畏,怯怯地问道:“此地为何处?我们来此作甚?” 独孤朔看了一眼林风晚,微微笑道:“这便是我带你来的一个好地方!”待独孤朔说了这句话,他心头微微闪过一丝犹豫,当夜他杀那个假暗卫,实则是想将这座院落留给何欢的。 林风晚听了独孤朔之言,心中由怯变得欢喜,全然未察觉独孤朔脸上的一丝失落。 林风晚高兴地说道:“这与你说的神都院子相比,那个更大些?” 独孤朔微微一笑,说道:“洛阳的大些,只不过没有此处的花草茂密,也没有五彩神鸡和天命玄鸟。” 林风晚听了,噗嗤笑道:“天命玄鸟乃是传言,岂可当真,想来都是骗人的而已!” 独孤朔摇了摇头说道:“真的,就在院中!” 林风晚听了,满心欢喜说道:“当真?” “千真万确,起初我也不相信,直到何姑娘说了我才相信!”独孤朔说道。 林风晚听了,呆呆地看着独孤朔。 独孤朔才觉失了言,便急急道:“昨夜是那个假内卫带我们来了这,我并不知道内卫的鸽房设在此处!” 说罢,独孤朔不管不顾,只一把拉起林风晚的手,便直奔着偏厢院落而来。 院中养着各色飞禽走兽,有狮子、老虎、白鹿、仙鹤、孔雀等。独孤朔指着其中一只鸟说道:“看,这便是那何姑娘说的五彩神鸡和天命玄鸟。” 林风晚轻轻一笑,并不多说话。 两人从前往后细细看了,林风晚心中甚是欢喜,遂学着玄鸟的样子,慢慢旋转起身子,跳起舞来,好似一个蹁跹的天女一般。 独孤朔立在旁痴痴地看着。 那一刻,好似世间所有的都静止了。 不知世间过了多久,林风晚跳了多久,独孤朔看了多久。只觉天地悠悠,万物悄然。 不知如何,独孤朔看着林风晚,竟忽然看到了拾月的影子,他急忙揉了揉眼睛,再看一看,却也没有看错,正是拾月,她端端地立在林风晚身后,泪眼迷迷。 他想喊一句,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缓缓地立起身来。 林风晚看他神情异样,忽觉身后异常,当下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散乱地停了舞步,急急奔身过来,躲在独孤朔身后。 “不愧是教坊第一部的舞姬,舞姿绰约,好如天人!”独孤朔循声去看,原是天河不知何时也立在了一旁。 林风晚也未察觉来人看了她跳舞,被称赞了这几句,顿时羞愧地脸红了起来。 他双手扯着独孤朔的衣角,好似一个怀春的少女一般。 “师兄,你怎么来了?”独孤朔既喜又奇地问道。 天河不答言,努嘴指了指身前的拾月。 林风晚听了师兄二字,便知这是独孤朔不知说过多少次,却从未谋面的师兄天河。她偷偷去望,便是一个身高七尺,模样白皙,温文尔雅的穿着一袭红袈裟的和尚。 拾月见了朝思夜盼的独孤朔,一时竟怔住了,双眼不禁缓缓流下两行泪珠来,立身片刻,便再也抑制不住,也不管身后的林风晚,只扑身过来,抱着独孤朔怀中放声哭将起来。 边哭边用粉拳揣打着独孤朔道:“他们都说你死了,连你师兄也说你死了,我不信,我知道你一定还活着,我不许你死,可你却不告我,叫我担心了这许久,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这个坏人!” 越哭,越将独孤朔抱的紧。 独孤朔身后是扯着衣衫的林风晚,怀中是紧紧拥住的拾月,看着身前身后的两个,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拾月哭梨花带雨,犹如久久思念而不见得孩提一般。 独孤朔犹豫了许久,才缓缓伸出手,在拾月头上轻轻扶着,嘴中安慰道:“我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吗?我命大,死不了,快别哭了,若是哭成个花脸猫就不好看了!” 那拾月听了,又是几个粉拳。 忽然抬头看见了身后红脸笑着的林风晚,竟也害羞起来,忙撒开双手,背转过身去。 独孤朔不知如何安慰拾月,便将身后的林风晚拨转过来,而后用手轻轻指了指拾月,央求林风晚去安抚,熟知林风晚看了独孤朔一眼,也使起性子来,背过身去,不再理会独孤朔。 独孤朔左右为难,天河见了,只笑的前昂后合。 许久才道:“师弟,你总算能明白我的心情了,这姑子醒来见不到你,哭着闹腾了好些日子,我只得往宫中去寻你,师父说你被陛下召去诛杀春秋道了,生死未卜,这姑子听了,竟只身闯了春秋道总坛,回来之后便嚷着要来此处寻你,我没有法子,只得跟着她,万一她死了,我没办法给交代!” “师兄,要不你再帮我劝劝她吧!”独孤朔央求天河道。 天河听了,摇头说道:“哎,世上女人的事情最为恼人了,比任何疑难杂症都难···”说着,摇着头去了。 独孤朔对着一个哭个不停,一个生闷气的两个女人,竟不知如何应对,索性一屁股蹲在地上,看她们两人究竟能如何。 只从日头初生到正中,两人愣是一动不动。 独孤朔看着,无奈只得起身挨个劝解,直到天河饿了再次进来时,两人才略略好些。 天河笑道:“我说两位姑奶奶,莫不如找些吃食,待酒足饭饱了,再行此也不迟!” 独孤朔白了天河一眼道:“休要说些风凉话,快去找些吃食来解饿!” 天河听了,摇着头,往几人身后来,嘴中念道:“该是请几个和尚,为即将扑死的鸡鸭超度一番,我见后院酒窖内尚有些许好酒,作一道醉鸡,再做一道烧鸭,想来味道绝美!”说着,竟去了。 独孤朔向着林风晚道:“晚儿,她便是我给你提过的拾月,当日你不是说要往神都去寻她,今日见了她,如何又生起了闷气来,我心中实在不解!” 林风晚听了,委屈道:“当日我是怕你负了人家心意,今日见了,她竟生的如此绝美,我思量着恐她要分一份你,便心中不欢喜了!” 独孤朔听了,一把将林风晚抱在怀中道:“我满心的都是你,怎肯将心分给别人了,便是你允准,我自己也不愿意!” 那拾月立在一旁,听了两人互诉心中之情,心中难受,转身说道:“肉麻死了,竟当着别人的面说些肉麻的话,真不害臊!” 说罢,便要走,却被林风晚一把捉了,一起搂在怀中道:“竟还是个爱吃醋的姑子!”随即婉儿一笑,三人紧紧抱在一起。 原是适才林风晚故意生气,想看看独孤朔心中倒地有没有自己,却是独孤朔也不是始乱终弃之人,对她一番表白,让她心中更多一份欢喜,又故意说些话看拾月的反应。 三人情谊正浓,天河捉了鸡鸭,立在一旁抿嘴瞅着,许久才道:“两人抱在一起便也是了,三个人抱在一起也不嫌热!” 林拾不说话,只咯咯笑了起来。 独孤朔向着林风晚说道:“这便是我那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医家圣手天河!” 林风晚听了,睁开独孤朔的手,委身施礼,又道:“师兄见怪了,不过师兄也该有个防备,昨天夜里,他该是还抱着另一个姑娘立在此处,那何大小姐还在生气,说不定明天的这个时候,他怀中要抱着三个姑娘!”说罢,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拾月听说还有一个姑娘,遂一把掐在独孤朔的胳膊上,眼睛瞪着,独孤朔只忍着,不敢言语。 天河见了,像是一个不可教训的长辈一般,摇着头走了。 待掐了几下,拾月拉起林晚儿的手便走。 独孤朔不知拾月何意,便跟在身后,未料两人齐齐转过身来,指着独孤朔异口同声地说道:“不许跟来!” 独孤朔便只好止了步子,呆呆地望着两人往后院去了,边走边说边回头去看他。 第三十一章 春秋来袭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独孤朔看着适才如敌似仇一般的两人忽然变得亲密起来,只觉女人性子善变,不可捉摸,遂摇着头往后院去了。 天河正在摆弄着一般鸡鸭,喜笑颜开。 见了独孤朔,遂笑着说道:“我就惦念着梧州这一口油麻鸡,记得小时候馋了,背着师父跑出去偷了人家半只鸡,人家找上门来,被师父打个半死,罚跪在院中,三天不许吃饭,想不到你半夜偷跑出去,竟偷了另外半只,我们在院子里一起吃!哈哈,想那些时日多么快活!” 独孤朔听了,不觉双目一酸,皱了皱嘴说道:“哈哈,想到今日你还不知道吧,那不是我偷的,是师父给钱让我去买的,还嘱咐一定等到夜半师父睡了才回来,我听了师父的话,才说是偷的!” 天河听了,忽地愣在原地,眼神变得十分空洞。 许久才回过神来,朝着独孤朔说道:“想不到你与师父合伙骗我,数十年我竟不知!”说着,眼中划过一丝感伤,又像是一丝怨恨。 独孤朔似乎看出了天河眼中的失落,笑着说道:“那时候你虽是师兄,却是顽皮的厉害,但师父从来都没有私心,依旧对我们如子一般,可惜···”独孤朔说着,言语间流露出几分惋惜。 天河听了,停下手中的活计,盯着独孤朔问道:“可惜什么?” 独孤朔向四周望了一眼,继而来到天河身边,悄悄说道:“前翻营州叛乱,陛下要我和师父去营州查明案由,我因来俊臣之事耽搁了几日,师父去的早,后来在营州我潜入赵文翙的府邸,师父突然杀出来,险些伤了我,后来我们逃至一处院落,我与师父说起营州叛乱与春秋道及朝中大臣有关时,师父突然对我起了杀心,我至今都记得那夜她浑身杀气弥漫,是我从未见过的!” 天河听了,慢悠悠地切菜,独孤朔见他并不回话,便又道:“若是只有这一件事,我并不怀疑他,却是数日前,他召我去内卫司,说了陛下要杀邵王之事,还要我逃走,还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这几日我一直在想,却是始终也想不明白,今日见了,想问问你,师父近来可有其他反常之处?” 天河听了,笑道:“师父一直说你心思深沉,我看你这人就爱胡思乱想,我们跟着师父已有数十年了,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心里最是清楚,她绝不可能与春秋道有关,她从年轻时就跟着武皇,自然不可能背叛武皇!” 独孤朔听了天河之言,心觉其中很有道理,遂点点头,忽然又道:“可是还有一件事颇为奇诡,她当年奉命剿灭了春秋道,我见奏疏中亦是如此奏写的,却是如今春秋道已然成了气候,不仅起兵叛乱,还干涉朝政,左右朝局,若不是她与春秋道有勾连,何来春秋道今日之盛!” 独孤朔说着,故意盯着天河细细看。 天河听了,似乎心中一惊,继而手中一停,抬眼看了一眼独孤朔,见独孤朔盯眼看着他,嘴角微微挤出一丝微笑,低下头又动起来,缓缓说道:“朝局之事我虽不懂,但我坚信师父不是那样的人!”天河似说的很随意,独孤朔却看在眼里。 独孤朔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不管这些了,我已然逃离了神都,什么朝堂、什么春秋道,这些事情便与我无关了,我只想带着晚儿浪迹江湖,过些平常百姓的日子便足够了!” 天河又笑了笑道:“去喊她们吃饭吧,香喷喷的油麻鸡要出锅了!” 独孤朔听了,撇下手中的碗筷,转身去了。 天河盯着独孤朔的背影,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 林风晚和拾柒坐在一处湖边的亭台内。 亭台旁的回廊绕过假山,淹没在竹林中,看着很近,走起来却是费了些许时辰。 两人并排而坐,时而抿嘴微笑,时而窃窃私语。 独孤朔缓步绕过去,远远看着一袭白衣的林风晚衣衫随风轻摆,心中欣慰而欢喜。再看林风晚身旁一袭黄衫,灵动笑靥的拾柒,心中越发欢喜。 “两位姑娘,不知私会此处说些什么,不妨说几句,小生也听来解个闷!”独孤朔故意打趣地说道。 林风晚见独孤朔也是一袭白衣,黑俊的脸庞上泛着微笑,又油嘴滑舌,遂抿嘴笑了起来。 倒是一旁的拾柒,听闻独孤朔言语,立起身来,将双手叉在腰间,努着嘴说道:“姑娘们说话,可是要防着你这个坏人来偷听,安敢明着告诉你!” 独孤朔见了,忙揖手道:“小生这厢有礼,叨扰两位仙姑,实在罪过罪过!” 林风晚见了,又是一笑,对着拾柒说道:“妹妹不要逗这破落的人儿,他以前可是内卫的统领,有些许逼迫的手段,若是妹妹逗的他急了,恐晚些时候吃不消!” 拾柒听了,又要争辩,忽然双目一转,脸色霎时红透起来,好似微风拂过湖面,翻起层层涟漪。遂推了一把林风晚,娇羞地说道:“姐姐,如何说这些话!”说罢,急急转过身去,不敢再看两人。 林风晚缓缓站起身来,在拾柒的腰间轻轻一抚,向着独孤朔说道:“女人间的话,自然是压箱底的,不能说与朔哥听!” 独孤朔听了,露出一脸坏笑,只将林风晚也看的羞了,遂一把将拾柒搬转过来。 拾柒见了,故作正定,对着独孤朔说道:“你真想知道?” 独孤朔点了点头。 “我适才与林姐姐说的可是若以后你胆敢欺负她,我定不会饶你,你可是知道我的厉害的!”拾柒说着,一脸骄傲。 独孤朔听了,说道:“哦,这既是你说给晚儿听的,那晚儿可对你说了什么?” 拾柒想了想说道:“林姐姐说若你以后敢欺负我,她自会站出来护着,你也打不过她!” 独孤朔听了,亦是点了点头,遂轻身一跃,踏湖水而来。 才落稳身子,就听得湖对岸天河喊道:“我说你们三人快些吃饭了,叫人的一去不回,被叫的也不见回来,我都快饿死了!” 三人遂急声应承着,绕路往回走。 独孤朔走在后面,林风晚与拾柒走在前面。 独孤朔忽然问道:“拾柒姑娘,你如何知道我在梧州的?” 拾柒边走边回道:“我不知道,天河神医说的,他说你在梧州,我便央求放我来找你,他不肯,我便闹他,只闹的他怕了,遂放我出来的,后来他也来了,说是不放心我!” 独孤朔听了,点头道:“原是如此!” 走着走着,独孤朔又问道:“这些时日师父可曾回来过,天河师兄是在外面还是一直在院子里?” 拾柒道:“自我醒来之后便不曾见过晏统领,倒是天河神医总会说一些内卫的事情,我听了没有你的消息,便央求他去宫里问问!” “那他去了吗?” “去过一回,好像并未进得宫去,在宫门碰到了你在内卫的同僚,说你被武大人带走了,怎么了?你如何问起这些来!”拾柒转身看着独孤朔说道。 独孤朔未说话,林风晚抢先说道:“按此来说,他应该不知道我们来了梧州呀?而且我们并未曾在梧州落脚,而是去了朗州呀!” 拾柒看着两人奇怪的眼神,心间忽然一惊,问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独孤朔笑了笑说道:“没有,只是随便问问!”说罢,便催促两人往前去了。 天河已然摆好了一桌饭菜,一坛酒也摆在了桌上。 独孤朔看着饭菜和酒,对着天河问道:“还是师兄好本事,不仅有肉还有酒!” 天河听了,边倒酒边笑道:“嗨,我生来别无所好,只贪这一壶酒,自然所到之处,有好酒自然逃不过我的鼻子,适才来的时候,我闻着一股酒香,顺着地窖下去,果然发现了一窖好酒,这些日子在路上,遇不得这般佳酿,今日一定要与师弟一醉方休!”说着,已然将一众酒碗放到了几人眼前。 独孤朔连连笑着说是,继而又问道:“师兄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庄园,便将拾柒带来了?” 天河稍稍顿了顿,才要说,便是拾柒抢先说道:“何姑娘说的?” 独孤朔向着拾柒问道:“那个何姑娘?” 拾柒道:“就是你搭救的何欢何姑娘呀!说来也巧,我们一到梧州,便碰见了一个叫何欢的姑娘,她听我们说起你的名字,便告诉我们是你从胡衙内的手中救了她,还告诉我们你在鸽房庄苑,后来我们才找见的你!” 独孤朔听了,笑道:“原是如此,果真是好巧!”顿了顿又对天河说道:“劳烦师兄,能不能为我盛一碗鸡汤,我最是爱这油麻鸡熬制的汤了!” 天河听了,笑道:“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等着,我去为你盛来!”说罢,转身去了。 独孤朔见了天河走了,遂急急朝林风晚使个眼色,继而抽出银针,一一探了饭菜,并未见毒。 两人的眼神不约而同盯向那坛酒。 拾柒见独孤朔与林风晚行为奇怪,便要开口说话,却被林风晚一把捂住了嘴,又示意其不要出声。 拾柒便不敢说话了。 “鸡汤来了!”天河乐呵呵地边走边说。 独孤朔双手接过,又看向拾柒,说道:“拾柒,天河师兄不仅为你诊治疗伤,还千里迢迢护送你来梧州,来,我们一起敬他!”说着,与拾柒一同端起酒来,与天河一般仰首一饮而尽。 “来,吃肉!”天河说道! 几人于是大口吃将起来了,片刻,天河又端起酒碗来与三人饮了一碗,遂向着林风晚与拾柒说道:“嗨,我这记性,只惦记着酒了,竟忘了给两位姑娘也盛一碗鸡汤来!” 说着,便起身要去,独孤朔见了,忙道:“岂敢一再劳烦师兄,且坐着我去吧!”说罢,不管天河,只身去了。 天河便回身坐稳,又与拾柒和林风晚饮起酒来。 待独孤朔回来了,天河又与其饮了一碗。 偏是此刻,拾柒晃晃悠悠地倒身下去,嘴中笑着说道:“这酒果真厉害,我竟醉了!”才说罢,林风晚亦是如此,独孤朔左右照顾两人,片刻也是如两人一般,晃悠悠地倒了下去。 朦胧中,独孤朔看着眼前突然黑压压地冒出许多人来,他尽力睁眼去看,原是一众春秋道的人。 第三十二章 营州暗卫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不知过了许久时辰,独孤朔已然清醒过来。 周遭昏暗,地上微微泛潮,他猜测此地该是一处靠近湖水的暗牢。 他试着用催动内力,只觉丹田毫无气力,隐隐作痛。 在眼睛适应屋内昏暗之后,他才看清楚这是一座石牢,约有一人高处亮着一盏油灯,光线微弱。 石牢并不宽阔,只能容纳三四个人躺身。 他的左右两边是拾柒和林风晚,再看己身时,周身绑着绳子,便有指头一般粗。 独孤朔轻轻晃动身子,试图唤醒一旁的拾柒,但是无论如何喊叫,拾柒终是不作回应,独孤朔心想拾柒饮的酒最多,自然中毒最深。 他转头看向另一侧的林风晚,似乎略略苏醒了。 独孤朔忙匍倒身子,用肩膀支撑住,将林风晚轻轻扶起来。 “这是哪儿?”林风晚扭着脖子,微声问道。 “地牢!”独孤朔回道。 林风晚试着动弹双手,却被反绑着,独孤朔借着微光去看,林风晚身上并无多余的绳子,只是被缚住了双手。 他慢慢转动身子,用口咬开林风晚手上的绳子。 林风晚动了动手,便去解独孤朔身上的绳子。 “晚儿,我靴内藏有匕首,取了砍断绳子!”独孤朔说了,林风晚便照着取了,划开独孤朔身上的绳子,有砍开拾柒身上的绳子。 林风晚将拾柒抱在怀中,轻轻唤了几句,始终不见其醒来。 “朔哥,拾柒妹妹怕是中毒深了,怎么叫也叫不醒!”林风晚向着独孤朔说道。 独孤朔伸手试一试拾柒的脉搏,若有所思地淡淡说道:“她本来有伤在身,喝的酒最多,自然中毒最深,但也无须担忧,我试着内力已然恢复了,想来他们只是投了迷药,而非毒药,她连日幸劳,多睡些时辰也好!” 说罢,将自己外身的衣衫脱了,铺在拾柒身底下。 林风晚见了,也要脱下自己的外衫,却被独孤朔阻道:“你本就弱不禁风,此间如此寒凉,不知还要呆多久,倘使你也脱了,恐身子受不住,我们咱哥偎在一起,我抱着拾柒便好!” 独孤朔说罢,一把将林风晚也揽在怀中。 油灯微微晃动,石牢外并无任何声音。 “朔哥,天河既是你如手足的师兄,如何会害你,我终究是心里想不通!”许久,林风晚看着油灯微微说了一句,双手抱着独孤朔的胳膊轻轻试着。 “晚儿,都是我不好,连累你受这些委屈,倘若你留在教坊司,总好过吃这些苦头!”独孤朔并不回答林风晚的话,只是心中有些愧疚。 “我日日期盼离开那笼子,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无悔,别说今日被囚困此处,便是他日流落街头乞讨,只要你一心待我,我也愿意的很!”林风晚笑着说道,她虽身上略感微寒,却是装作高兴,免得让独孤朔心中越发愧疚。 “傻姑娘!”独孤朔说了一句便不再说了,也如林风晚一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油灯。 两人出奇般一致盯着油灯看了许久。 忽然独孤朔觉察拾柒胳膊微微摇动,继而抬起手来揉一揉眼睛,嘴中呢喃着:“独孤朔,这是在哪儿呀?我又睡了多久了?” 独孤朔不说话,林风晚轻轻拂一拂拾柒散乱的头发说道:“这儿是地牢,你昏睡了该是有三四个时辰?”林风晚顿了顿又道:“傻姑娘,你是中了迷药了,你自己都不知道!” 拾柒听了,愣了愣翻身起来说道:“啊,我说你们两个怎么要用银针探毒,原来你们早就知道饭菜里有毒对不对?”说着,又思忖道:“不对,你们既然知道饭菜有毒,你们怎么也在地牢之中呢?”拾柒说罢,顿了顿,忽地转过身来,对着林风晚抬起手指说道:“还是不对,我看银针探过饭菜的,明明没有毒呀!” 林风晚噗嗤一笑,说道:“傻妹妹,别猜了,酒中有毒!” 拾柒疑惑地说道:“可是你们两个也喝酒了呀,你们怎么没事?” 林风晚道:“我们也中了迷药,只不过是稍微轻了些,故而醒的早罢了!” “那我就不懂了,既然你们知道饭菜或者酒中有毒,你们为什么还要吃饮呢?”拾柒又问道。 林风晚先是看了一眼拾柒,又看了一眼独孤朔,独孤朔便开口言道:“师兄心智在我之上,这便是他的谋略,我们知他会在酒中下药,却也不得不喝?” “为什么?” “你想,倘若我们不喝,他就不会露出真面目,倘若喝了,便是知晓了他的目的,我们也会落到人家手上,到头来岂不是一样!”林风晚抢先说道。 拾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果真厉害,我就说你们内卫都是一般心急吧!”拾柒说着,有看了一眼独孤朔。 “眼下我们该怎么办?”林风晚问道。 “静观其变,依着师兄的性子,他定是要来说一说他的目的!”独孤朔望着油灯说道。 当下三人又恢复了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拾柒试着催动内力,却也是丹田好似被堵住一般,使不得一点气力,遂转身向独孤朔问道:“这是什么迷药,如此厉害,我竟全无内力?” 独孤朔看着拾柒回道:“我也不知师兄配了什么药法,我也是等了一个时辰才恢复的,你不妨好好歇息,再多等些时辰!” 拾柒听了,露出苦涩的神情来,对着独孤朔嗔怨一般说道:“你个坏人,知道那个天河会下迷药,竟然不告诉我,害的我昏睡了许久,还失了内劲!” 林风晚听了,脸上顿时露出喜色,一把抓起拾柒的手说道:“好妹妹,你想一想,若是我们三个都知道了,岂不是都提防着,难免不被天河看出来!” 拾柒听了,假装生气一般,挣脱拾柒的手,嘟着嘴说道:“林姐姐也坏,竟合伙来骗我,不理你了!”说着,往前挪动了半个身子。 “好妹妹,是姐姐不好,我给你赔个不是!”林风晚说着,也往前挪了半个身子,与拾柒并排坐着。 拾柒看了一眼林风晚,又看了一眼独孤朔,笑道:“便是早知道了,也还不是被困在此处了!” 独孤朔不说话,只低头笑了笑。 拾柒看独孤朔一脸坏笑,心中越发气愤,甩开身上盖着的独孤朔的衣衫道:“独孤朔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林风晚见拾柒脸上颇有怒色,忙劝解道:“妹妹休要动怒,都怪我,都是我的错,不该瞒着妹妹。依着我想,这迷药并非让人昏睡那么简单,该是会使武功高深之人丧失内力,束手就擒,便是醒来,也无力反抗!” 拾柒听了,指着独孤朔说道:“可是他已经恢复内力了呀!” 林风晚听了,看了一眼独孤朔,拉起拾柒的手慢悠悠地说道:“他未喝酒,也不曾中迷药!不对,该说他喝的少,所以药劲过得快些!” 拾柒听了,依旧困惑,遂辩解道:“姐姐又戏弄我,我们三个一同喝的酒,连喝的数目也是一般,他怎么会中迷药不深!” 林风晚听了说道:“他趁着盛鸡汤的工夫,将喝下去的几万酒都吐了,只是后来饮了一碗罢了!” “哦,原是如此,我说他先是要那个天河去盛鸡汤,之后又非要自己去,原来是为了这个,你与你的师兄真是一个师父交出来的,真是狡黠!”拾柒恍然大悟,点着头说道。 林风晚听了,只是笑了笑,并不说话。 “可是到头来,我们还是被困在了此处····”拾柒说着,忽然独孤朔将手指放在嘴上,打断了拾柒的话。 地牢的铁门从外面被打开,天河伴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你们醒了,比我预想的早了些时辰!”天河止住步子,朝着三人说道。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独孤朔故作糊涂地问道。 “哼,做什么?你还敢问我要做什么,你杀了邵王,毁了我数十年的精心谋划,你说我做什么?我恨不得立刻杀了你,好泄我心中之愤!”天河怒气冲冲地说道。 独孤朔听了,笑了笑道:“师兄你不装了?哈哈,这样真好,免得我们师兄两人互相堤防!” “你毁了我的心血,我也要你不得安心,你不是要带着这两个姑娘浪迹天涯吗,我偏不如你的愿,我要杀了她们,为邵王报仇,我要将你捉回去,当着教众的面活活烧死,好告慰邵王的在天之灵!”说罢,便要旁的人将林风晚与拾柒带出去。 独孤朔大喝一声道:“慢着!”随即走到天河身前说道:“师兄,便是你一心认定邵王为我所杀,我也不愿与你辩驳,既是要杀我,也不在这一时半刻,晚儿好不容易逃离教坊司的牢笼,便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也该留她一命,再说这位拾柒姑娘,本是春秋道的护教,论情论理也不该牵连到她,还请师兄网开一面,也放她一条生路!” 拾柒听了,急急用身子堵在独孤朔身前,向着天河说道:“用不着,我与林姐姐独孤朔同生共死,若你执意要杀他,我也不愿苟活,烦请一遭杀了!” “好你个姑子,我念你为教多年,救下你一条性命,盼你有朝一日能回心转意,没想到你竟为独孤朔甘愿叛教寻死,好好好,今日我便成全了你!”说着,对旁人道:“来呀,杀了她!” 旁的两个人立时抽出刀来,欲当场诛杀。 独孤朔将拾柒护在身后,揖手说道:“师兄请慢动手,我从皇宫案牍库密室之内得了一册,想来可救我三人性命!” 天河听了,冷哼一声道:“偏是一条册子,如何救得三人性命,我倒要看看他值不值这个价码!” “慕晓风!”独孤朔说了这三个字。 天河听了,猛地往前走了一步,一把扯起独孤朔的衣襟呵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独孤朔轻轻拉开天河的手,笑道:“我想师兄不仅会对这个名字有兴致,更会对册子所记载之事也会有兴致的,对不对?” “册子在哪?交出来,绕她们两个不死!”天河咬牙说道。 “师兄切勿动怒,册子并无在梧州,在神都,放了她们,等到了神都我给你,关于你母亲的一切都记载在册子上!”独孤朔慢悠悠地说道。 “你!”天河说了这一个字,便摔下手,径直出了石牢,等到了门口又返身回来,说道:“册子一事若是有半点假话,我便将她们两个卖到青楼去,当一辈子的妓女!” 独孤朔听了,言道:“师兄放心,到了神都自见分晓!” “好,好,好!”天河连说三个好字,转身便出了石牢。 刚有人来报,言道:“他们到了!” 独孤朔听了这几个字,猛地心头一沉,一股不祥之感由心底泛起,遂奔至门口,大声叫喊道:“天河,你要干什么,你若杀了他,你日后如何还能做春秋道的教主!” 此言一出,只惊的林风晚和拾柒目瞪口呆。 天河听了,狡黠一笑,对着独孤朔说道:“偏是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以为全天下就你会算计,就你好计谋,我偏是要胜你三分,你杀了邵王,你毁了我的所有,我也要你生不如死!” “天河,放过他,邵王并非为我所杀,乃是陛下的旨意,我们都被关月先骗了,哦,对了,柳凌微知道,他与我一起逃出来的!”独孤朔慌忙说道。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她已经死了,你还要将一切罪责推到她身上,枉她与你青梅竹马,真是可笑至极!”天河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死了,死了···”独孤朔恍若失神,嘴中念着这两个字,脸色铁青一般难看。 林风晚与拾柒不知他们所言,问了半晌,也不见独孤朔搭话。 世间、时间仿佛静止在这石牢之内,静的出奇、慢的出奇。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突然,石牢铁门被打开了,一个中年男子缓步走将进来。 “独孤朔大人,属下来迟了!”那人揖手说道。 林风晚与拾柒齐齐看向独孤朔,只见独孤朔面如死灰,并不理会来人。 “你是何人?”林风晚见状问道。 第三十三章 初探真相 - 琉璃浮屠 - 山河麒麟 当时独孤朔正沉溺悲痛之中,忽听了营州暗卫几字,顿时一惊,止了悲情,抬头问道:“营州暗卫?” “正是!”那人揖手回道。 “姓名唤作什么?如何到了此处?”独孤朔接连两问。 那人依旧揖着手回道:“虎贲,承蒙大人当日相救,才苟活至今日,特来报恩!” 这三言两语,反倒令独孤朔疑惑了,不觉心中又有怀疑,眉头不觉皱了起来。 那虎贲见独孤朔疑惑不信,便开言道:“大人可还记得萧楚枫?” 独孤朔点了点头,那虎贲又道:“小人正是由萧楚枫带至梧州的,当日多亏大人信笺,天河医师才愿搭救小人性命!” 独孤朔忽的记起此事来,忙道:“你便是萧楚枫从营州搭救的汉子!” “正是小人!” “不必多礼,我已不再是内卫司的统领了!”独孤朔说着,一把握住那人揖着的双手。 当下四目相对,好似千言万语,又似久别重逢。 “大人,此地不宜久留,请快快随我来!”那人说着,便转身往外走。 独孤朔看了一眼,犹豫片刻,继而左右拉起林风晚与拾柒的手,紧跟在虎贲身后往外去了。 却说当时独孤朔与天河所言,天河领着一众人气势汹汹般往朗州去了。 先前言道,独孤朔骗了胡衙内护院及梧州一众人往朗州去,却是被早已设计好的陷阱的温叙言一并活捉了,关在暗牢之内,只等独孤朔发落。 再说这温叙言为何人?此人本是崆峒道人,后改道修文,是朗州有名的儒士,独孤朔年少之时,喜好书文,晏清芳便将其送至朗州跟随温叙言受教。 及独孤朔年长,晏清芳便对武曌回长安,再到神都洛阳,独孤朔鲜有去往朗州,多时托付天河代为问候。 此番天河率众便是假借独孤朔旗号,温叙言心间没有防备,被天河一众突然杀出,击杀了。 天河带着众人返回时,独孤朔已然没有了踪迹。 话说当时,虎贲带着独孤朔三人逃出地牢,路上遇到数十春秋道,虎贲左右格杀,独孤朔心中愤懑,勇猛非常,一路杀将出去,待到夜半十分,几人已然出了梧州,直奔朗州。 众人担心遇到天河一众,遂避开水路,直走小道。 至天微微明亮之时,众人停在一处破落的山神庙里。 独孤朔前后探查一番,确信并无春秋道的人跟来。 当下几人坐稳休憩。 独孤朔便问起虎贲当日之事,只听虎贲言道:“当日萧楚枫将我带往朗州,依着大人的信笺,才求得天河诊治,而后修养了半年才能下床,萧楚枫归去神都之后,我便一直住在后山的竹林!” “你是说你一直住在这院子后山的竹林里?”独孤朔突然问道。 “正是,我被医好后就住在哪里,期初我并不知晓这院落便是暗卫的鸽房,有一天我撞见从神都来的内卫,我心生疑惑,便跟着探查,发现了这里圈养了暗卫的鸽子···”虎贲说道。 “神都来的内卫,他们来干什么?”独孤朔打断虎贲的话问道。 “内卫极为敏锐,我不敢靠近,故而不知他们来梧州的目的,不过看不仅看到了神都的内卫,而且撞见了在营州追杀我的与天河也在一处,我才知天河并不是明面上的医师那般简单,于是我趁夜逃了出去。本想着回神都去,但是想到神都内卫耳目众多,我一时分清好坏,一旦贸然回去,说不定还是会丢了性命,所以就躲了起来!”虎贲又说道。 “那你又如何确信我是好是坏,敢来救我?”独孤朔问道。 “大人宽宥,我并不确信大人是好是坏,但是我见天河医师既与内卫在一处,又领着春秋道的人,我便相信独孤大人了!”虎贲又道。 “杀你的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杀你!”独孤朔问道。 虎贲挠了挠头说道:“不敢隐瞒,杀我之人我确是不知,想当初在营州之时,鸽房忽然收到一份从神都传来的奇怪文书,期初我并不在意,只道是内卫错了,不料过了数日,陆续收到了四五份,我便将此事上报给幽州道暗卫总管,奈何信笺泥牛入海,一去不返!” “什么奇怪都文书?里面写了什么?”独孤朔问道。 “我说的奇怪,是因为文书应该是送往幽州的,写的是关于琅琊王李冲反叛兵败之事。文书中还提到将有天兵降临幽州,协助清剿贼人,届时琅琊王的宝藏也会现世,可助大势!”虎贲认真地回想,慢慢地说道。 独孤朔听言,也是不解,慢慢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几份文书内容是一样的吗?” “总体上差不多,不过后面几份中都提到了同一个日期,还有一份中提到了粮草,我当时觉察此事非同小可,便想星夜往幽州去报,却被一群蒙面的人重伤了,我拼死才逃了出去,遇上了萧楚枫!”虎贲又言道。 独孤朔想了想问道:“那个日期是不是五月十五?” “大人怎么知道的?”虎贲惊奇地问道。 “这并不重要,我且问你,那些文书是相隔多少时日送到营州的?”独孤朔道。 “前后大概相隔一个多月,不过最后一份文书与之前的并不相同!”虎贲言道。 “哦,最后一份有何特别之处?”独孤朔再问。 “最后一份并不是发给幽州的,像是回信,啊,对我想起来了,最后一份的落款写的是刘启,却不知这刘启是何人!”虎贲忽然眼前一亮,激动地说道。 独孤朔回想一番,并不认识这个刘启。 世间仿佛了数刻,一般沉寂过后,独孤朔又朝着虎贲问道:“你说你被天河医好后就住在后山的竹林,那你之前住在哪里?” “就住在这院子里!天河就住在这里”虎贲说道。 独孤朔听了,好似惊掉下巴一般,大声问道:“你说什么?天河就住在这里!” “自我被救回来之后,天河就一直住在这里!”虎贲见了,略略被吓到,支支吾吾地言道。 独孤朔听了,不说话,皱起眉头,用手托着下巴,来回踱了数步,忽而嘴中念道:“看来我从前都不解师兄,只道他仅仅是个大夫,不曾想他不仅是春秋道的掌教,更是个隐藏的内卫,他怎么会是内卫了?不可能,师父是绝计不会允诺他成为内卫的,再说了,他与内卫有杀母之仇,他岂真会委身内卫!”独孤朔摇着头,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哎呀,你这人就是不愿意听真话,我上回就与你说过,他是内卫,你偏是不听,你看,这位虎大人说了,你还是不信!”拾柒起身来,古灵精怪一般地摇着头,拍了拍独孤朔的肩膀说道。 “大人说什么?天河,天河医师是春秋道的掌教,这怎么可能?他医术何其精湛,怎会与春秋道的贼人人沆瀣一气!”虎贲闻言,惊道。 “咳咳!”林风晚突然咳嗽了两声。 拾柒用手指着虎贲,转身过来说道:“你,你,你说什么?春秋道如何就是贼人了,你今天把话说清楚,否则我绝饶不了你!” “姑娘见谅,我说的是春秋道的贼人,不曾说大人与姑娘半句不好!”虎贲往后退了两步,缓缓说道。 “你还说?你还说?你如何知道春秋道的人就是坏人,我且问你,他是谋害了你的家人,还是断了你的财路,啊?”拾柒双手叉在腰间,盯着虎贲恶狠狠地问道。 “姑娘?”虎贲不解地说了一句。 “拾柒莫要戏耍了!”林风晚说着,款步过来,将拾柒拉到一旁,又对着虎贲说道:“虎大人见谅,我这妹妹自幼长在春秋道,又是春秋道护教之一,你如此说春秋道的不是,她定是心中不悦,才如此失了礼!” 虎贲听了,愣神片刻,往后退了半步,一手已然摸在腰间匕首之上。 林风晚觉察了,又急道:“虎大人不必惊慌,她以是在春秋道,但后来因搭救独孤朔为春秋道所害,已然脱离了春秋道,跟在独孤朔身旁了!”林风晚说着,示意拾柒说句话,拾柒见了,执拗着扭转头去。 林风晚只笑了笑,虎贲才略略放松了些。 朝着独孤朔说道:“卑职不知其中尚有此番,适才言语冒犯了姑娘,还请大人见谅!” 三人说了半晌,独孤朔好似未听见一句一般,依旧来回踱着步子,忽然眼前一亮,大声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定是师父受了威胁,师兄才做了梧州的暗卫,他确实内卫呀,我怎会如此糊涂,竟将这些忽略了!” 月夜茫茫,几人并不知独孤朔所言为何,直眼睛盯着看了许久,独孤朔突然跪地哭了起来,哭声撕心裂肺,众人只觉耳目亦是受到震颤。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