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初到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风寒露重,云低欲雨,远处山岗晨雾缭绕,田间地头上隐见点点黄绿野草。秋分刚过,小麦已经陆续播种,偶见勤快的农夫扛着铁锨下地培垄。 谢萱坐在田埂上,遥望着远方,云低沉沉的压下来,压下来,仿似压在她的心头。 眼前的一切似陌生又似熟悉,陌生的是灵魂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谢萱,熟悉的却是大明朝谢萱儿留下的记忆。 “萱妮儿,坐在那土疙瘩上干啥呢,怪冷的天儿!”邻居张大爷扛着铁锨正要去地里给田垄培土,正见谢萱坐在枯树下发呆,想到前两天她的遭遇,不由得问了一声。 听到张大爷说话,谢萱回过神来,这才感觉到浑身上下都冷的难受,“大爷,去地里培垄呢?”她强笑着打了个招呼。 “是啊,我刚出门见你姥爷姥姥正找你哩,赶紧家去吧……” “哦,大爷您忙去吧,我这就回去!”谢萱就赶紧起身往家跑去。 张大爷见她身影渐渐往家方向去了,这才扛起铁锨叹着气往田里走去:“真是作孽哟……” 刚进村就看到大表哥谢志远和小表哥谢志诚正迎面找来,看到谢萱的身影立刻高兴的跑上前。 “萱萱你跑哪儿去了,爷奶让我们出来找你哩!”小表哥谢志诚今年六岁,比谢萱大几个月,上前牵住她的手,“咱们赶紧回家,奶还给你蒸了鸡蛋羹哩!” 大表哥谢志远已经有十岁了,比谢志诚看起来稳重许多,他仔细看了看谢萱并无不妥,这才拿着哥哥的派头叮嘱道:“萱萱啊,以后不能不打招呼就跑出去,叫咱大伙儿都担心。你要想出去玩,就叫上我和志诚,咱们陪你去玩……” 两个丁点的小人儿这纯然的关心,让谢萱心中那股郁气多少去了些,既来之则安之——不安之她也没办法,暂且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回到家,姥姥谢王氏和大妗林氏正在摆饭——他们这儿把舅母称作妗,看到三个孩子回来了,大妗笑着喊他们去洗手准备吃饭。 待全家人都上了饭桌,姥姥谢王氏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谢萱,见她精神头还好,就摸了摸她营养不良发黄的头发,将木桌上那唯一一碗鸡蛋羹端到她面前,慈和的说:“俺们萱妮儿受委屈了,姥姥给你蒸个鸡蛋羹吃,病好的快点。” 谢萱环视了一周,姥姥姥爷都是快五十岁的年纪,但因常年劳作显得比实际年纪老上许多。 在她那个年代,城市里四五十岁正是中年,在这里看起来却是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了。 大舅谢平田和大妗林氏都是厚道的人,谢平田三十多岁,是个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壮汉子。大妗林氏个子矮墩粗壮,脸上带着两抹晒红,虽然容貌着实只能算得上一般,但眼神温和,脾性和顺。 要是别人家养着小姑子的孩子白吃饭,恐怕早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而林氏却当这个从小吃她奶长大的孩子视若己出,嫁到谢家后从来没和婆婆红过脸,倍受村老邻人赞誉。 小舅谢平安十六岁,在她的年代正是该上高中的年纪,在这里却已经是个该说亲成家的壮劳力了。 前几天谢萱的娘谢惠娘终于生了个带把的男丁,谢青山谢王氏带着谢萱和谢志诚去吃满月酒,也让谢萱去看看娘亲。 谁知到了岗下村吃席时,却被李家老二的小儿子李盛斌给推进了水井里头,好不容易救了上来却眼看着没气儿了。 小表哥谢志诚恨极了,为了给谢萱报仇骑在李盛斌身上狠揍了他一顿,却被谢萱奶奶李章氏哭天抢地的打了几巴掌,说谢萱是个丧门星,死了还要克她的乖孙。 姥姥谢王氏气的当场就和她相互撕扯起来,被周围的亲戚邻居给拉开了。 姥爷谢青山狂奔着请来大夫对谢萱施救一番之后,说让拉回家听天由命吧,于是,再次醒过来时,就是后世的谢萱了。 “姥姥,我身子好多了,以后不用再蒸鸡蛋羹给我了,鸡蛋攒下来卖了钱给我小舅娶媳妇儿吧!”谢萱就说。 姥姥还没说话,小舅谢平安就先红了脸,他伸过手作势要敲她的脑袋,吓唬道:“臭萱妮儿,学会打趣你小舅了不是!” “哎唷,我小叔脸红了,我小叔脸红了……”谢志诚像发现了什么新鲜事儿一样呼喊起来,被小叔谢平安在脑袋上敲了两下。 谢青山和谢王氏笑呵呵的看着这一幕,并不觉得没规矩。 “萱萱啊,给你你就吃,把身体养好了才是正经事,丁点儿大的小娃子操心这些做啥!”谢青山笑眯眯的说,黑堂堂的脸上皱纹遍布。 谢萱看着桌上别人粗陶碗里稀溜溜照见人影儿的高粱粥,还有桌子中央一碗没有丝毫油水的白菜,再看看自己面前冒着香气的鸡蛋羹,上面还撒着细碎青嫩的葱花,忽然就觉得这个世界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这个大明王朝彰德府太行山边的贫困农户,值得过上更好的日子。 正思量着,忽听到小表哥谢志诚期期艾艾的说:“萱萱,鸡蛋羹这么香,你怎么不吃啊!” 谢萱望过去,却见这个才六岁的孩子忍不住瞟了几眼她面前的鸡羹,咽了口口水。 似乎觉得很不好意思,他连忙将手中粗糙的糜子馍馍咬了一大口,低下头喝起了稀得可见碗底的高粱粥。 谢萱不禁失笑,拿起木勺子将陶碗中的鸡蛋羹舀出三分之一给谢志诚,又站起身来,舀出三分之一要给隔了一个人的谢志远,却被谢志远端着碗躲了过去。 “大表哥是不是嫌我脏啊!”谢萱脸上就故意露出伤心的神色。 “不是不是……我怎么会嫌你脏呢,我不想吃鸡蛋羹……”谢志远就慌忙的解释。 谢萱趁机就把鸡蛋羹舀到了他碗里,笑着说:“我一个人吃不香,跟大表哥和小表哥一起吃才香。” 饭桌上众人笑眯眯的看着三个孩子相互谦让,连手中的粗糙的糜子馍馍都似乎香甜了几分。 吃过饭后,谢青山带着两个儿子去地里收豆子,大妗林氏自去洗碗刷锅喂猪喂鸡,姥姥谢王氏去后院菜地里忙活去了。 谢志远和谢志诚去后院柴棚下背背篓准备去田间地头打猪草。姥姥说谢萱身体没养好,叫她回屋歇着去。 这乃是大明王朝彰德府辖下的一个小村子,名为岗上村。 地处太行山余脉旁,土地贫瘠,石多土少,种不了粮食,靠人力将地里的石头挖出来慢慢养几年才养出几亩上等田,大部分都是长不了好粮食的荒田。 但相比太行深山里的山里人家,像类似岗上岗下村这些太行山边上的小村子还是很满足的,毕竟深山里的人家更贫穷,倒显得他们的生活不那么困窘了。 谢萱的姥爷谢青山育有两子两女,谢萱大舅叫谢平田,有妻林氏,闺名林红梅,育有二子。 老二谢惠娘是谢萱的母亲,老三谢秋娘嫁给了三里外的周洼村,老四谢平安还未娶妻。 而谢萱母亲谢惠娘则嫁给了岗下村的李家老三李昌平。 李家人口也不少,谢萱爷爷李永财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伯李昌和,二伯李昌伟,老三李昌平,也就是谢萱她爹。 至于为什么谢萱不叫李萱,还在姥姥家长大,此事说来话长了。 谢惠娘经媒婆说媒,嫁与李家老三李昌平做浑家,四年间生了三个孩子,全部都是女孩,老大李英,老二李莲,老三就是谢萱。 自老二李莲降生以后,奶奶李章氏就怎么看谢惠娘不顺眼,处处挑刺,嫌弃她净生不带把的,浪费粮食,李昌平也怪谢惠娘连生两个女孩,让他抬不起头。 等谢惠娘忍气吞声的怀了第三胎,满怀希望的生下来,居然又是个女娃,李章氏气的在产房外呼天抢地,骂谢惠娘想要断她三儿子的香火,要把尚是婴孩的谢萱扔进尿桶溺死,再扔到桥下让千人踩万人踏,看今后还有哪个女孩家敢投他们李家的胎。 谢惠娘看着怀中幼嫩瘦弱的孩子不顾刚生产后虚弱的身体,抱着谢萱逃回了娘家。 回到谢家后,谢家人听了谢惠娘的遭遇,恨得当场就要陪谢惠娘去李家和李昌平和离。 李家却狮子大开口,不但要休了谢惠娘,让谢家赔他们的彩礼,还要将谢惠娘的两个孩子李英李莲卖给人牙子换钱,说要用这钱再娶一个能生男丁的新媳妇。 结果谢李两家大大出手闹了一场,后来还是岗上岗下村的里长出面说和,才暂时将事情压下来。 两位里长自然是觉得家和万事兴,况且谢惠娘嫁人后贤惠持家、性子温和,村人邻居都是看在眼里的,而且又不是不能生,想要男孩接着生不就是了。 谢惠娘也舍不得李英李莲两个孩子,谢萱奶奶李章氏说要卖给人牙子那是真的能做得出来的。更何况,不管是和离还是被休弃回家,都要伤了谢家的脸面,那时她妹子谢秋娘还没出嫁,她弟弟谢平安也还没娶媳妇,她怎么能那么自私不顾一心为她的娘家人呢。 于是她点头同意了回李家,但谢萱奶奶却觉得谢家找上门来是下她的脸面,给谢家放了狠话,只要谢萱进李家的门,就一定弄死她。 谢萱的姥姥一气之下抱起谢萱就回了家,正好大舅母林氏几个月前生了谢萱的小表哥谢志诚,还没断奶,就一块儿喂着两个孩子长大了。 从此以后谢萱就姓谢,以示跟李家再无关系,谢萱今后就是他们谢家的人。 站在这大明王朝的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中,谢萱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穷。 院子倒是很大,坐北朝南一大间土墙茅顶的正房隔成三间,最中间是堂屋,放着一张大八仙桌,吃饭待客都在这里。 古人以东和右为尊,所以东耳房住着谢青山谢王氏,西耳房以前是谢惠娘和谢秋娘住着,现在是谢萱在住。 前面还有同样是土墙茅顶的东西厢房,东厢房隔成两间,谢平田为长子,所以大舅一家住在东厢房;西厢房同样隔成两间,前面一间作为厨房,后面一间谢平安住。 姥爷说,等谢平安成亲生子了,将厨房腾出来,再把前面的土墙推了,盖两间屋子,正好组成一个四合院。 鸡和猪都在后院,和菜园子挨着,这样不会一进门就看到脏兮兮的猪圈和鸡笼,闻到冲天的臭气,谢王氏是个爱干净的女人。 右厢房门前长了一棵跟窗户差不多高的石榴树,上面红彤彤的石榴硕果累累,跟一个个小灯笼似得,给小院添加不小生机。 靠近厨房还种了一棵枣树,比茅屋顶都高,也是结了疙疙瘩瘩的枣子,很是喜人。 简陋的三合院,土墙被雨水冲刷留下一道道沟壑,茅屋顶上的茅草也腐烂的差不多了,雨下的大了有时候会有雨滴浸透屋顶落下来,姥爷和两个舅舅就爬上去这边堵堵那边塞塞。 窗户上的窗纸经过风吹雨打斑斑驳驳,风一吹就听到呜呜呜的声响,黑夜里听到有种荒凉寂寥的感觉。 这就是小谢萱的家了。 谢萱虽然也是农村出身,但却是没有经过这样的苦的,小时候家里是白瓷砖的两层楼房,后来致富了以后重新盖了欧式的三层农村小别墅,她自己独享整层的空间。像这样土墙茅顶的房子她只有在网络上的图片上才见过。 但像谢家这样的家庭已经是太行山脚下附近村落里家境比较好的了,没有家徒四壁,没有衣不遮体,没有饥寒交迫,这是一个平常的大明王朝农村家庭。 如果将古代人民分成五个阶级:果腹层,小康层,富家层,贵族层,宫廷层,那这家就正正好属于果腹层了。 收成好的年节或许会有些余粮,收成不好的年节却也会食不果腹,家庭温饱完全依赖老天爷的喜怒。 一阵凉风吹来,干绷绷的脸上一阵难受,方才洗过脸时没有涂抹任何护肤品,在秋日干燥的天气里,她的脸几乎都要裂开了。 当初的小谢萱习以为常不以为意,因为村子里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过的,只有城里的富贵人家才用得起香胰子和面脂。 再看看身上东一个补丁西一个补丁的布褂子,谢萱不由得叹了口气,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正在感叹之时,忽然见木门“咯吱”一声被猛地推开,闯进两个人来。 走在前头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小脚老太,吊梢眼斜斜睨着人,细薄唇微微下搭拢,头上裹着紧紧的头发鬏髻,油光水滑,上身穿一件掉了色的酱色半长粗布衫,下身围一件看不出本色的毛青布裙。 后头跟一个青年男子,戴青色头巾,穿粗布裋褐,臊眉耷眼的低着脑袋。 谢萱却是认出来了,这两人正是小谢萱那重男轻女的爹李昌平和奶奶李章氏。 两人一进门就看到了站在院中的谢萱,李章氏脸上登时就阴沉下来,也不说话,径直就向谢萱抓来。 2、恶亲人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眼见李家奶奶那阴沉沉的眼神,谢萱转身就往后院跑,边跑边扯开嗓子大喊:“姥姥,大妗,救命!有人来抓我了……” 正在厨房刷碗的大妗林氏听到呼声,连忙赶出来,挡到李家母子跟前,陪笑着说道:“大娘和姑爷怎么来了,这是有啥事儿啊?” “没啥事儿,就是接我们萱妮儿回家!”李章氏头一抬,用鼻孔对着林氏说,“恁公婆呢?我们要把萱妮儿接回家去!” “凭啥?”谢王氏拉着谢萱的手从后院走出来,她看着李章氏怀疑道:“这么多年了,从小到大没喂过萱妮儿一口吃,没管过她半件衣裳,咋这时候要来接人?” 在小谢萱记忆的中,这位从小只见过几次面的奶奶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每次见面都拿眼刀子剜她,小谢萱见了她就害怕。这时候却来接她回家,明显不怀好意。 “萱妮儿是俺李家的人,自然就该回俺李家,就算没吃过俺家一餐饭,她身上流的还是俺家的血!”说着,李章氏就要绕过谢王氏去抓谢萱的胳膊。 谢萱就逃到了正闻声跑过来的谢志远身后,这个才八岁的男孩子紧紧握着她的手,低声安慰道:“萱萱别怕,志诚去喊爷爷他们了!”说着,忿忿的瞪着李章氏和李昌平。 听了李章氏颠倒黑白蛮不讲理的话,谢王氏顿时气得脸色通红,“你还有脸说萱妮儿是你家的人,是谁要把刚生出来的孩子扔进尿桶溺死,扔到桥底下让千人踩万人踏?只有那黑了心肝的人才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儿!人人有面,树树有皮,恁家能不能要点脸面!” “我要带回俺家的孙女,管你啥事?你是那蝙蝠身上插鸡毛——你算什么鸟?你这个黑心肝烂肚肠的老货,我们李家瞎了眼了才娶你们谢家的闺女,好几年生不出个带把的,净生赔钱货,娶回家个丧门星,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全是破烂货!”李章氏登时开始跳脚,一手掐腰,一手指着谢王氏破口大骂起来,“昌平,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那个小烂蹄子给我抓回去!” “我瞧你是老鹰飞入鸡窝——没个好心肠!猴子拉稀——坏肚肠!你是个无利不起早,没啥好处你肯带萱妮儿回去?”谢王氏瞪着李昌平:“姑爷,你娘不懂事我不跟她计较,你真要把萱妮儿带回去,那就给我说清楚,你们要把萱妮儿带回去干啥?” 眼见母亲和丈母娘在面前掐架,李昌平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听到谢王氏的问话,嗫嚅道:“娘,我没想……就是惠娘她想萱妮儿了,带回去看看……” 说着,他伸手拉了拉正在破口大骂的李章氏,“娘,算了,咱们走吧……” “你个没才料的脓包!”李章氏一把拍掉三儿子李昌平的手,“干啥啥不成,生你这个儿子有啥用?你那膫子是长着看哩?一个男子汉,这点子事都办不好!” 正吵吵着,就见谢志诚跑进门来,后面是闻讯赶回来的谢青山父子三个。 “亲家母,啥事需要你亲自跑一趟,有事吩咐昌平来不就行了!”谢青山脸上带着笑进了门,像没看到李章氏正在掐腰骂街一样。 李章氏看到谢青山回来了,就暂时住了嘴,擦了擦嘴角喷出来的唾沫,尖着嗓门说道:“萱妮儿是我李家的人,我这是接她来了!” “我姓谢,不姓李!我没吃过你们李家一口饭,没穿过你们李家一件衣,怎么能是你们李家的人?!”谢萱看到谢青山带着两个舅舅回来了,就安下心来,大声反驳道。眼见这刁蛮无理的奶奶、懦弱无能的父亲,谢萱可不想去李家。 李章氏气的跳脚,曲起黑瘦的爪子就要去抓谢萱,被谢志远和谢萱两个孩子躲开了。 “亲家母,小孩子童言无忌,却也说的在理。萱妮儿在我们家这么多年了,你们早不来接,晚不来接,这时候突然来接,是因为啥事?咱们得好好说道说道。”谢青山转头问李昌平:“昌平,是不是?” 李昌平看到岳父忙低头作揖,“岳父说的是,就是惠娘想萱妮儿了,我们接她回去住两天……” “你们要干那买卖儿女的缺德事,别拿我当幌子!”忽然从门外传来一声悲切的怒斥,随即一个三十多岁的瘦弱女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只见她长条身材,脸色蜡黄,头缠青巾,穿一件洗的看不出本色的赭红长身比甲,下穿一围打着补丁的梭布裙子,大概因来路奔跑,鬓发散乱,气虚喘喘,正是谢惠娘。 “惠娘!”谢王氏连忙赶上前扶住谢惠娘,“你刚生完孩子,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就赶过来了?娃子呢?谁看着呢?” “我再不赶过来,他们就要瞒了我,把我闺女给卖了!”谢惠娘眼泪漱漱而下,她上前几步握住谢萱的肩膀,“我可怜的闺女,生下来就没吃我一口奶,好容易长到六岁,却又被她那狠心的奶奶,不知要卖给哪儿没底细的地方……” “昌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谢青山不由得脸色铁青,瞪着李昌平大喝一声,谢平田和谢平安也怒视着他。 李昌平性子本就软弱,被谢青山这平地一声吓得双腿发软,“没,我没想将萱妮儿卖给别人,这不是我想拦着我娘来着……” “俺们李家生的孩子,想卖给谁就卖给谁!哪轮到不相干的人指手画脚!”李章氏一瞪那三角眼,朝谢家骂道,又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三儿子怒骂,“你个没用的窝囊废!我咋生出你这个没用的玩意儿!”又骂谢惠娘:“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整天装病躺在床上躲懒,咋今天就有力气跑出来?我孙儿有个好歹,看不把你休了!” 眼见着今天的打算被人戳破,目的是怎么都达不成了,李章氏骂骂咧咧的出了门,甩手就走。眼看儿子没跟上,回头骂道:“还呆在这儿干啥,没看人家撵咱哩!” 李昌平看着扑在谢王氏怀中哭泣的谢惠娘,嗫嚅着道:“娘……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回……” “没才料的脓包,贼糊涂虫,有了媳妇忘了娘!有本事和你媳妇儿永远别回李家,做人家的上门女婿好了……”李章氏恨恨的骂着,慢慢走远了。 3、不适应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王氏就扶着谢惠娘进了屋,也没人招呼李昌平,李昌平讪讪的跟在众人后面进了屋。 “惠娘,你身子怎么样了?六年前生萱妮儿那一回,冰天寒地的跑回来,身子本就亏的狠了,娃子这才刚满月又跑这么远,怎么能受得了啊!”谢王氏看着面色蜡黄虚弱的谢惠娘忍不住心酸,“娘后悔啊,当初听媒人说李家三小子性情温和正和你相配,就算婆婆严厉点儿,你这么懂事她能挑出什么理儿?谁知道你婆婆竟是个无理搅三分的……” 李昌平在后面听得面色通红,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谢青山咳嗽一声,说道:“他们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说这个干啥?平安你去镇上打壶酒,割条猪肉,正好待你姐姐姐夫好好吃顿饭!” “不了不了,我们这就回去,这就回去……”李昌平就连忙阻止。 “爹,娘,你们别忙了,英子和莲儿正在家看着盛林儿呢,我还得回去,要不仨孩子都得饿着。”谢惠娘擦了擦眼泪,也阻止道。 想想家里还有个刚满月的奶娃子,确实无法留下,谢青山就不再劝了,“那平安你去把厨房碗柜里攒的鸡蛋给你姐拿一篮,再把树上的石榴拣大的摘些,让你姐回去的时候带上!” “诶!”谢平安利索的去了。 谢王氏带着谢惠娘进卧房去说体己话,谢萱连忙跟了过去。 进了屋,娘俩坐下,谢王氏问道:“惠娘啊,今儿这事儿到底咋回事?为啥那婆子突然说要卖萱妮儿?” 谢萱坐在谢王氏身边,静静的看着两人。 “要不是邻居张大嫂跟我说,他们还瞒着我呢!”说到这里,谢惠娘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前几日在县城钱大户家跑腿的赵串儿回来说,钱家要买几个伶俐小丫鬟回去伺候,一个出五两银子,我婆婆就动了心,一心想得这个利钱,但卖家里的丫头又怕村里邻居说三道四,怕别人知道了,李家男丁以后不好娶媳妇儿,就想到了萱儿,想把萱儿从咱家偷摸着接了去直接卖给钱大户家……张大嫂向来跟我好,得了消息偷偷跑来告诉我,我这才跑了过来……” 说到此处,谢惠娘再也忍不得,拉过谢萱抱进怀里放声大哭。在李家她为了保护孩子们,只得拿出刚强硬气的样子给孩子们遮风挡雨,但到了生她养她的娘家,终于忍不住一腔的心酸疲惫,真情流露出来。 “我的孩儿,娘真是后悔啊……悔死娘了啊……”谢王氏也忍不住抱着谢惠娘放声大哭。 谢萱被谢惠娘搂在怀里,哪怕她不是真正的小谢萱,但也忍不住替小小谢萱和谢惠娘心酸,为这个时代地位低下的女人心酸。女人于这个时代只是社会的点缀,只是替男人生儿育女传播后代的工具,命运完全掌握在父权和夫权手中,哪怕你有泼天的才华和智慧,在这个女人命运犹如浮萍草芥的社会也只是蜉蝣撼大树。 想着今后自己前途未卜的命运,谢萱这些天来积累的迷茫和对父母的思念也到达顶点,心头也不由得一酸,但她本不是认命的性子,强忍着把眼泪咽了回去。 她在内心勉强安慰自己:好歹是六百年后的新时代女青年,也见识过无数先辈们智慧的结晶,随便拿出来一样,也应该足以让自己在这个愚昧落后的时代舒舒服服的过上好日子……吧…… 谢惠娘却没哭多长时间,毕竟还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她,哪怕她有心想要停下来歇歇,但家中稚子却依然需要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柔弱的肩膀替他们扛起一片暂时安全温暖的家。 最终,谢惠娘和提着满满一篮子鸡蛋和石榴的李昌平还是走了,望着谢惠娘渐渐远去的瘦弱身影,谢萱感叹良久,心中却逐渐有个模糊的想法生了出来…… 经过这一场闹剧,谢王氏更是担心谢萱跑出去被李章氏给抓走卖掉,再三叮嘱不要一个人出门,出门则必须跟在大人身后,谢萱自然是老老实实的点头听话。 如此过了几天平淡而又无趣的日子,谢萱终于快被闷坏了。 这无聊的时代,每天的生活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的是高粱稀粥糜子馍馍白菜萝卜,穿的是补了又补的破褂子,洗脸没有洗面奶香皂没有护肤品,拉便便只能用土坷垃擦。 这些身体上的煎熬也就罢了,最无聊的是没有手机电脑WiFi无法刷小说新闻网购,要知道二十一世纪,几乎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信息依赖症,人们需要无时无刻无孔不入的各式信息冲入大脑,广告、新闻、八卦、小说,等等等等,无处不在的各式碎片化信息冲刷着我们的思绪。 人们已经习惯了进行聚餐、蹲厕、学习、工作时都抱着手机刷一刷,手机几乎已经成为人们身体外的一个不可缺少的器官,一旦没有手机在身边就像缺少的某样东西一样让人难受,没有了信息对大脑的持续轰炸,谢萱就会觉得怅然若失,无聊透顶。 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匮乏让谢萱简直难以忍受,她越来越想念自己真正的家和家人,想念那个快捷舒适的时代,无数次在寂寥的黑夜里咒骂询问造物主为何要如此对待她。 幸好她最终还是认清了现实,是物质的匮乏打败了她,简陋的生活条件让习惯了舒适生活的她无法忍受,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致富。 这天,地里的豆子终于全都收回来了,晾在院中,谢家一家就要去山上采山货,要带上三个孩子,谢萱终于可以出门了。 岗上村就在山脚下,家家户户都是依山而建,土地如此贫瘠人们还尚能保持温饱的原因就是山上的山货了,春天有各式菌子,夏天野果有柿子、野枣、杏子、山楂,秋天有板栗、榛子、核桃,四季还有山鸡、野兔、獐子、野猪,只要不是懒到极点的人大都饿不死。 路上也见了几家背着背篓上山采山货的,不过不是关系特别好的人家,大家都不一块儿,省的因为山货归属生出什么纠纷来。 夏天满目苍绿的山野不见了,入目则是满目苍黄色。 山间更是林麓幽深,山路崎岖,枯藤缠老树,灌木杂乱生。 谢家人吭哧吭哧的爬山,谢萱不小心还跌了几下。这里的爬山可不像以前去山里旅游,到处都修建好了台阶扶手,就怕你摔着磕着,这里可是真真正正的山路,厚厚的枯枝败叶,带着尖刺的灌木,陡峭的山路,只能认真看脚下的路、身周的荆棘尖刺,让人无法分心去想别的。 走到一处半山腰,眼见一大片板栗扎扎拉剌剌拉长在树上,像一个个绿色的小刺猬隐藏在树叶之间。 大家终于停了下来,谢平田和谢平安拿着长长的竹竿带上斗笠爬上树,谢青山谢王氏林氏抓着三个孩子走到一处空地上。只见树上的谢平田和谢平安一阵猛摇狠打,树上的板栗像下冰雹一样簌簌落下来。 “我也要上去打板栗,我也要上去……”谢志诚看到爹爹和小叔两人在树上的英姿,羡慕的不得了,蹦跳着想要去爬树,被母亲林氏死死的拽住。 “傻小子,没看见那么多板栗正落下来?掉你身上扎你几个窟窿!”谢青山笑呵呵的吓唬他。 “就是,你看萱萱多乖,等会儿你爹和小叔打完板栗,咱们一起去捡好不好?”谢王氏安慰道。 “萱萱是女娃子,当然不能爬树了!”谢志诚反驳道,但也不急着去爬树了。 等板栗终于落的差不多了,大家就带好斗笠草帽去捡。板栗外被一层尖锐的刺紧紧包裹着,自然不能用手去捡,必须先用石头砸开,再把里面的几颗板栗捡出来,一不小心就扎了手。 大家一边砸一边捡,树林里一片快活的气氛。 谢萱倒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倒是觉得很有野趣儿,开始还觉得挺有意思,但捡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累了,正当她直起腰想要歇一歇时,却看到眼前一大片熟悉的藤蔓植物,不由得心中一喜,大声喊道:“姥姥,姥爷,你们快来看,这是什么?” “不就是一大片野草么?”谢青山走过来看了看,有些莫名其妙的说。 其他人也走过来看看,见是一大片开着小白花的野藤蔓,都笑了,谢志远说:“萱萱,这有什么稀奇的呀,这不就是野草么,山上有不少呢!” 谢萱一愣,登时想起来,却是这玩意儿除非是专门研究过,大部分人是不认识的,哪怕是信息流通的二十一世纪,只看枝叶也是认不出来的,古代对于行业秘密又是敝帚自珍的陈规陋习,明朝的农民普遍没认过字看过书,怎么可能认识中药呢?更何况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到万历年间才写出来,恐怕这时候世面上也没有一本中药大全集面向民众出售吧! 可是她认识啊,因为她家前世就是种植大户啊,药材,菌子,蔬菜,就是靠种这些她家才致了富啊。 4、百草堂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姥爷,这是药材啊,叫何首乌,是挺贵重的药材呢!”谢萱就笑着说。 “真的?这东西真是药材?”谢王氏不敢相信的看着地上一大片开着小白花的野藤蔓,这玩意儿他们以前也见过,从来都当野草的,竟然真的是贵重药材? “萱萱,你是怎么知道的?”谢青山就问谢萱。 谢萱心中一惊,面上却笑着说:“以前不知道,后来昏迷的那几天,像在梦里多活了好些年、经了好多事儿似得,醒来好像突然长大开窍了一样,这不看见了就想起来了。” 谢家众人面面相觑,仔细想想,谢萱醒来的这些天确实跟以前木讷的样子不大一样,似乎变得更加懂事灵透了一样。眼下就连从来不知道的事情就能说得头头是道,着实有些神异。 “哇,萱萱你好厉害!”谢志诚却没有大人想得那么多,一脸佩服的看着谢萱。 沉默片刻,谢青山转头面色严肃的跟大家说:“萱萱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说,咱们自家人知道就好了,就怕那些四六不着的人瞎传话,把咱萱萱的名声传坏了,听到了没有!”说到最后都有些严厉了。 众人都郑重的点了头,谢志远和谢志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大人都这么严肃,但是见爷爷郑重其事的模样就也点了头。 “萱萱,这个东西真是药材?能卖钱?”谢青山就认真的问谢萱。 “当然了,它的藤叫夜交藤,可以安神、养血、解毒,地下的块茎可以补精血、益肝肾、乌须发、强筋骨,不过需要炮制成熟首乌,药材铺里这个应该卖的挺贵的。” 哪怕在后世野生何首乌也算得上高级滋补养生佳品,何况在这药材根本没有大面积人工培植繁育的大明朝呢! 明代史料还有记载说嘉靖皇帝服食何首乌作为主药的七宝美髯丹,连续生了好几个皇子的事迹。 “哎呀,那咱们挖出来去药材铺卖卖试试看?”谢平安跃跃欲试。 “行,咱先把这一片挖出来,要真的值钱,咱们就再去别处找,往年咱们上山的时候见过不少!”谢青山就说。 谢平田就拿柴刀过来,问谢萱:“萱萱,这药材怎么挖?” “药材只要茎和块根,把茎扯起来去掉枝杈和叶子,下面的块根挖的时候要小心些,不要伤到根。”谢萱说。 来时只拿了两把柴刀,谢青山就和谢平田两人挖块根,谢王氏和林氏处理茎上的枝叶,不一会儿就将地上一大片何首乌给扯了个干净。 等谢青山谢平田父子两人挖出那三四块黑乎乎的根茎,谢萱仔细看了看,最大的一块有人头大小,生长纹理紧致,颜色深沉,块茎呈木质化,明显年份久远,没有五十年也有四十年。 俗话说“千年灵芝万年首乌”,何首乌的年份越长越值钱,据说清朝末年的慈禧也爱用何首乌用来乌发养颜,传说她至死头发不白就是李莲英从民间寻了一棵百年何首乌给她服用,至死都保持头发乌黑亮丽。 虽然是传说,但也足够说明古人对何首乌如何推崇了。 “姥爷,这块儿大约有多少斤啊?”谢萱个小力气弱,双手抱起那块首乌明显觉得支持不了多长时间。 谢青山用手颠了颠,说:“怕有八九斤呢!” “这个年份最长,应该最值钱,得小心点!”谢萱叮嘱到。 “萱萱,这些黑漆漆的东西真能卖钱啊?你没骗我吧!”谢志诚看着地上那些其貌不扬的根茎,有些怀疑的说。 众人也都期待的看向谢萱。 “咱们去药铺卖一卖不就知道了?”谢萱笑眯眯着说道。 谢家人在谢萱的提醒下,将扯下的枝叶扔进坑里埋好了,再堆上枯枝败叶隐藏好。随后大家再捡栗子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等到太阳偏西了,众人就将栗子堆在首乌上,盖的严严实实的回了家。 回到家自然是熬粥吃饭,在饭桌上商定了,第二天谢青山和谢平田带着谢萱去县城药铺里卖何首乌,谢志远和谢志诚自然想要跟着,被谢王氏和林氏婆媳俩连哄带吓的留在了家里。 第二天天还抹黑,谢萱就被谢王氏喊起来了,迷糊着眼睛被谢王氏用热水抹了把脸,套上一件薄棉袄,被谢青山背在了背上,谢平田用背篓背着何首乌,三人一同出了门。 一出门被清晨的凉风吹了脑门,这才觉得浑身一哆嗦,清醒过来,在姥爷背上四处一看,东边的天空还不见丝毫晨曦,有些发白的天空还零星挂着几颗星星,除了周围田埂野地里的昆虫鸣叫,四下寂静无比。 挣扎着要想自己下地走,被谢青山训斥了几句,说天黑路长,好好在背上待着,谢萱就放弃了,反正她现在是个小孩子。 晃晃悠悠的,不知何时她又睡着了。 等耳边被一片喧哗声惊醒时,天已大亮,他们已经到了临漳县城。 临漳古时称邺,相传为黄帝后裔颛顼帝孙女女修的儿子大邺的封地。春秋时期,齐桓公始筑邺城,战国时期魏文侯定为陪都。东汉末年,曹操居邺,兴霸业、筑铜雀三台,为曹魏建立奠定基业。西晋为避愍帝司马邺讳,将邺城易名“临漳”,因北临漳河而得名。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境内邺城作为曹魏、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六朝都城,居中国北方政治、经济、文化、军事中心长达四个世纪之久,使临漳享有“三国故地、六朝古都”之美誉。 向路人打听了城内谁家的药铺信誉最好,都说是百草堂,堂内大夫刘一帖是远近闻名的名医,不论什么病都是只要一帖药就药到病除,总叫你后半辈子不再复发。且刘大夫性格仁善,富贵人家出诊费是五两银子,这还不算药费,但是要是有那穷的实在是给不起药费的,他不收诊费,反倒贴药钱,所以向来受到满县城人的尊敬。 谢青山一边赞叹着就拉着谢萱同谢平田朝路人指引的方向走去,到了一条安静的街市上,远远瞧见一个古色古香的门庭内人头攒动。 走近了看到当堂一个牌匾,上面苍然三个大字——百草堂,旁边对联曰“但愿世间人常寿,不惜架上药生尘”。 里面人挺多,但是并不喧闹。大堂左边是一排排贴着药名的药柜,当前一个半人高的柜台,柜台后两个年轻的伙计在忙着按方抓药。 大堂右方坐着两个坐诊的中年郎中,正在对病人进行望闻问切,那些后来的病人都坐在椅子上安静的等着。 谢青山不敢打扰,就拉着谢萱的手走到柜台前,有些紧张的问那伙计:“你们这儿收药材吗?” 5、傅老道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伙计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听到面前老农打扮的人问话却丝毫没有一丝怠慢,“回老伯的话,自然是收的,不过要看是什么药材了。” 谢青山眼中一喜,声音不由得急切了几分:“何首乌收吗?” “何首乌?新鲜的还是炮制好的?”听到是何首乌,伙计仔细看了面前这三人,又问道。 “新鲜的,昨儿挖的。” “你们带来了吗?我得先看看。”伙计就望向了谢平田身后背着的背篓。 “平田,快给这位小哥看看!”谢青山赶忙招呼到。 谢平田先拿出夜交藤和几个拳头大小的何首乌时,那伙计还只是点头称不错,等谢平田从背篓下面搬出那人头大小的何首乌,伙计脸色就有些变了。 他让谢青山三人稍等,就赶忙跑到大堂后面去了,过了一会儿从后堂走出一个留着花白山羊胡的老者,那伙计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看到柜台上那块最大的何首乌,老者眼中也有喜意,连声称好:“不错,不错,足有六七十年的年份,虽不到百年,也可称得上稀品了!”转头望向谢青山问:“这位老丈,这是你们挖的?” “是我们挖的。”谢青山看这东西确实是药材,不由得脸上带笑的回答。 “这块何首乌有六七十年的年份,再加上这三块小的,我给你五十两,如何?”老者笑着说:“鲜首乌有毒,需要秘法进行炮制,这个价钱已经是很高的了。” 谢青山早已是目瞪口呆,原本想着能卖几钱银子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谁知竟然是五十两?要知道,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卖给人牙子也不过四五两。 只要不肆意挥霍,五十两银子足以让他们谢家三四年都衣食无忧哩,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眼见谢青山已经惊喜的呆住了,谢萱就使劲儿的拉了拉谢青山的手。 以谢萱这些日子来观察对比现在和后世的物价,用米价当做参照物,折算一两白银的购买力,大约算出明朝中期的一两银子相当于后世的800—1000元钱。 一两金=十两银,根据丰年灾年的不同,物价也在不停浮动,不过大体上是可以如此换算的。 如果按照一两银子等于1000元钱的价格来算,那么一两=十钱=一百分=一千文。 可以这么大约换算:一钱=100元,一分等于10元,一文等于1元。 那么这五十两银子也就是五万块钱,一块七八斤重、足有六七十年份的野生何首乌,在后世遇到好买家,可不止这个价钱哩! 这个价钱她还是满意的,老者没有刻意压低价钱,如果想要压低价钱直接说何首乌年份不足,随便给几个钱就可以把他们打发了,但这老者实话实说,确实是诚信之人。 “可以,可以……不少了……”谢青山被谢萱拉了下醒了过来,连忙回道。 伙计从柜台上取了八个五两的银锭子,又用戥子凑了十两的碎银子,共五十两交到谢青山手中,就听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朗笑:“刘一帖,又收到什么好药材了,快快拿出来与我看看!” 谢萱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头戴羽冠,脚踏履云靴,身着青色道袍的人走来,身旁跟着个唇红齿白、面若冠玉、年约十岁的小公子。 “傅老儿,又是你,难不成你修炼了千里眼顺风耳不成?我这刚收了一棵有年份的何首乌你就跑过来了!”老者不由得苦笑道。 “哈哈,千里眼顺风耳倒没炼成,着实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让我给碰上了!快快将这块何首乌让与我!” 那道士走近了,凑近柜台看了看那块何首乌,一甩手中拂尘,对刘一帖笑道:“我一会儿就直接拿走了,正好省的你炮制的功夫。” “拿走就是,拿走就是。”刘一帖嫌弃的摆手道。 “乖孙,拿一百两钱庄票据来!”那道士就笑呵呵对身边的小少年说。 小少年无奈的叹了口气,从腰间荷包中抽出一张钱庄票据递给药铺的伙计。 “傅兄,你这是何意?我怎能多要你钱?”刘一帖不满。 “刘兄,如果不是你医术高超,就凭你那以富养贫的法子,倘若被富商权贵知道了,恐怕这百草堂早就开不下去了。正好,我这炼丹遇到些药理上的问题需向你请教,另外那五十两就当问诊费了吧!” 老道面对刘一帖的不满丝毫不以为意,满不在乎的说,“走走,去内堂,老道我有几个问题昼思夜想却不得而解……” 正当老道和刘一帖要去内堂时,忽听一个清脆却镇静的声音道:“刘爷爷,道士爷爷,你们还需要何首乌和别的药材吗?” 两人听到此话不由得转身望去,却是刚才卖何首乌的老汉身边的小姑娘。 “当然,如果你们还有就送过来吧!年份久的我们出高价收购。”刘一帖丝毫不为眼前是个女童而轻视她,捋着胡须笑呵呵说道。 谢萱翘着嘴角笑了笑,然后问:“炮制好的熟首乌是不是比鲜首乌价钱更高呢?” “这自然是,只是这炮制的法子都是医者不外传的秘法,炮制不好就无法去除首乌中的毒性,你可知道?”刘一帖笑着问。 谢萱笑眯眯的说:“刘爷爷,你贴耳过来。” 刘一帖笑呵呵的蹲下身子将耳朵贴过去,谢萱就轻声对着他说了几句话,那刘一帖神情从微笑变作惊讶,好似很惊奇的模样。 站起身来,刘一帖问道:“小姑娘你是如何得知这炮制首乌的方法的?” 老道和他身边的小少年也颇惊奇的看着她。 “这是秘方,不可为外人道也!”谢萱笑眯眯的摇摇头,“那我们就说定了,如果炮制好了熟首乌,价钱就再加一成。” 刘一帖答应了。 “小姑娘,如果有五十年以上的何首乌你可否买给老道我?我出的价钱比刘一帖更高哦!”老道士挑了挑眉毛,笑着问。 “不行啦,道士爷爷,我们已经和刘爷爷约定了,再反悔就是言而无信了。更何况,刚才你也说刘爷爷以富养贫,我想把药材买给刘爷爷,这样他才能把贵重药材卖给那些富人,然后把得来的钱用来帮助穷人啊!”谢萱笑回绝到。 “好!好!好!好一个言而有信、有情有义的小姑娘!”老道抚掌大笑。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老道身边的小少年弯下腰,微笑着问道。 “我叫谢萱。小哥哥你叫什么?” 谢萱见面前少年肤白唇丹,身形是少年独有的颀长,年纪约十岁左右,却已经有些玉树临风谦谦君子的模样了,不由得心生好感。 “我叫傅君之。谢家妹妹,你这么小就认识药材啦?真是厉害呢!”傅君之摸了摸她细软发黄的头发,温言问道。 “小娃子不懂事,都是大人教的,大人教的……”谢青山神情就有些微变,把谢萱拉倒身边,然后匆匆向刘一帖和老道告别,带着谢萱和儿子走了出去。 6、香面脂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等出了百草堂,谢青山和谢平田脸上都露出掩饰不住的笑容。 这辈子第一次身上揣着这么多的银子,谢青山都感觉有些晕乎了,他先拿出三两银子零用,剩余的让谢平田包好了放进背篓,上面仍然用板栗掩盖好了,他就拉着谢萱走在谢平田身后,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背篓,生怕被人偷了。 “萱萱,这都是你的功劳啊,你想买啥?咱这就去买!”谢青山黑堂堂的脸上笑的皱纹荡漾。 “爷爷啊,我想买面脂、牙刷子,还有草纸。”谢萱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了,因为秋天天气实在干燥,洗过脸后她的脸总是紧绷绷干巴巴的难受,摸起来还有种皴裂的感觉,这几天她趁着洗脸盆在水中看了看自己的模样,就是一个脸晒得红红的黄毛丫头,典型的村丫头模样,让她泄气了很久,幸好小谢萱才六岁,她还是有改变的空间的。 另外还有不能忍受的就是,每次大便后擦屁屁都是随便找块土坷垃或者不管啥叶子擦的,用竹片做的厕筹在村子里都很少有人用,更不要说草纸了,小康人家也不一定舍得用草纸来擦屁股,毕竟纸是很珍贵的东西,古代人一向又有敬惜字纸的传统,民间甚至传说用写了字的纸擦屁股会遭到报应,所以,用草纸擦屁股只能是小康生活水平以上人家的权利。 但是连续几天用土坷垃擦屁屁后,谢萱实在是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这令人崩溃的大明朝,如果再这样生活下去,她还不如自杀看能不能回去比较痛快一点。 谢青山听到谢萱的要求不由得一愣,原本他想着小孩子大概就是要些吃的玩的,谁想到谢萱竟然要的是村人眼中的“奢侈品”,毕竟贫困的山村有的连饭都吃不上,谁会花那么多钱买盒面脂和用完就扔的草纸呢? 但是想到如果没有谢萱说何首乌能卖钱,他们永远也不会有挣到五十两银钱的机会,就一狠心决定满足小外孙女的愿望。 他们先找到一家杂货店,要了一大摞那种最差的草纸,是用树皮、茅草、芦苇等做成的,纤维很粗,非常粗糙,不能用来书写,这种纸一般都是用来冥烧也就是烧给死人或者日用的。 谢青山仔细想想,家里的油盐酱醋也不太够了,中秋节又快到了,干脆都买些回去,苦了这么多年,让全家也过一个丰裕的中秋。于是又买了两罐油,半斤芝麻油和两斤菜籽油,又买了五斤大米、五斤粘黍——也就是大黄米。但是杂货铺是不卖盐的,盐在古代是官营的,必须到有盐引的商家去买。 又跑去买了盐,买了五斤猪肉,专门买的比较贵的肥肉,谢青山说肥肉回去熬油以后用来炒菜,油渣子回去包饺子吃。买了半斤麦芽糖,回去给仨孩子吃。 顺路把大半背篓板栗卖给杂货铺,只挣了还不到不到三十文钱。 最后来到一家胭脂绒线铺,谢青山和谢平田在外面观望踌躇良久,最后在谢萱的催促下腼腆的进去了。 因为里面有两位女客,卖货的还是一位娘子,谢青山和谢平田进去后头也不好意思抬,谢萱只能垫着脚尖向柜台内的妇人喊道:“婶婶,我们要盒面脂!” “哟,这小姑娘真机灵!”那卖脂粉的妇人未语先笑,并没有因三人衣着破旧而轻视,大概也看出谢青山和谢平田的尴尬,只向谢萱说话:“小姑娘,你买什么面脂啊?这里有五花面脂、杏仁膏、木兰膏、珍珠玉屑悦泽膏几种,你要哪样?” “婶婶,这几种面脂都是用什么做的啊?”谢萱就装作天真的问,反正她现在是个小女孩,也正符合她的年纪。 “五花面脂主料是蔷薇、玫瑰、茉莉、月季、桂花五种,杏仁膏和木兰膏是杏仁和木兰做主料,珍珠玉屑悦泽膏当然是玉屑为主料,这几种面脂里面都配有药材,用了后保管小姑娘你白白嫩嫩!”那妇人打趣了谢萱一句,笑说道。 “啊?里面还有药材啊?都什么药材啊?”谢萱佯装惊讶的问。 “哎唷唷,这小姑娘,这可是人家的秘方,要是知道里面都是什么东西,那不是人人都能做了?”旁边一个面上敷着厚厚一层白粉的中年妇人斜睨着谢萱三人,看着他们补丁的衣服不由得撇了撇嘴。 “就是,你们到底买不买,要是买不起就别耽误我们挑东西。”旁边一个少女像是撇嘴妇人的女儿,眼中瞧不起的意思简直要飞出来了。 谢萱却不理她们,依旧问卖货的妇人:“婶婶,这几种面脂都什么价钱?” 妇人听了那母女俩的话,不好意思的朝她笑了笑,说:“五花面脂五钱银子,杏仁膏、木兰膏一两银子,珍珠玉屑悦泽膏二两。”她不着痕迹的看了看谢萱和谢青山几人的穿戴,贴心的说:“五花面脂在铺子里卖的最好了!” “那我要五花面脂吧!”谢萱说,然后她转头看向谢青山和谢平田,“姥爷,大舅,要不我们买三盒,我姥姥和大妗也没有呢!” 谢青山和谢平田一愣,三盒,那可是要一两五钱银子呢,要是紧巴着用都能用两三个月呢!本想拒绝,但想到谢王氏和林氏嫁到谢家这么多年,为他们养儿育女、操持家务,从来没有用过这种“奢侈品”,眼前那母女俩的白眼儿又要翻上天去了,谢青山就咬了咬牙,对卖货妇人道:“就要三盒五花面脂!” 从怀中掏出银子的时候,谢青山不由得有些肉疼,刚才买了那么多东西也才花费不到几钱银子,那才巴掌大的一瓷盒面脂就五钱,三盒那就是一两五钱银子呐! 谢平田也有些心惊,犹豫着说道:“要不,就给娘和萱萱买两盒,红梅就算了……” “买!红梅为我们家操劳这么多年,有你娘的份,就该有你媳妇的份儿。”谢青山边说边把银子递给了卖货妇人。 那妇人还真没想到三人掏得起钱买,方才介绍不过是结个善缘罢了,见到谢青山掏了银子,就笑着从柜台内拿出三个描画红梅的白瓷盒递给他,夸道:“大哥还真是疼浑家,哪个女人嫁到大哥家里可真是有福气!” 买了三盒面脂之后,谢青山原本打算买些其他家里缺少的东西,但一会儿功夫花去了二两多银子,再舍不得花钱了。 7、猪油渣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看了看天,已经到中午了,总不能饿着肚子回去,三人又到路边摊上吃了碗鸡汤烩面,总共是两大碗和一小碗,花了十三文钱。 吃完了饭,谢萱提议乘牛车回去,但谢青山和谢平田再舍不得花钱了。 “咱乡下人别的没有,就是有把子力气,用不着在这个上花钱,何况家里又没啥急事,也不用像大早上一样急匆匆的,溜溜达达的就回去了!”谢青山说。 于是依旧像来时一般,谢平田背着背篓,谢青山背着谢萱走了几里路回去。 回到家已经是半晌了,走到村口就看到村西刘大爷也背着背篓从山上下来,看到谢青山父子俩从县城的路上回来,问道:“青山老弟,这是去县城了?” 谢青山就回道:“是啊,去卖山货,顺便买点日用杂货,刚从县城回来!” “山货价钱咋样?卖出去了吗?”刘大爷就问,眼睛看了看谢平田身后背的满满的东西。 谢青山不动声色的说:“价钱还跟往年差不多,努力多采点山货还能挣个几文。” 两人寒暄了几句,就各自回家了。 等进了自家简陋的院门,在屋内纺线和织布的谢王氏和林氏就迎了出来,谢青山就问:“志远志诚那俩皮猴子呢?” 林氏笑说:“淘气去了!” 谢青山就让谢王氏和林氏把院门关上。 除了谢志远谢志诚俩孩子,全家都在堂屋集齐了,谢青山就和谢平田从背篓里一样一样的往外拿东西,那八仙桌上慢慢的就摆了一大桌。 “咋买这些东西?那何首乌真卖了不少钱?”谢王氏就惊喜的问。 谢青山嘿嘿笑了几声不说话,从背篓底下拿出油纸包裹的三盒面脂递给谢王氏,“给,这是给你和大儿媳妇还有萱萱买的,瞧瞧是啥?” 谢萱看着谢青山脸上的自豪,忍不住嘴角翘了翘。 等谢王氏打开紧紧包裹的油纸,揭开瓷盒盖子,一股浓郁的花香飘溢出来,她忍不住惊呼:“哎唷,咋买这金贵的东西,这得花多少钱啊?”她以前去县城买杂货的时候,也见过胭脂绒线铺里卖的胰子和面脂头油,但是那价格让人望而却步,每次都是远远看两眼就走了。 林氏看到那描着梅花的三个白瓷盒,脸上也不由得露出惊讶和欢喜,看向丈夫,谢平田就笑呵呵的说:“这些年没让你用过这好东西,今儿挣了不少钱,你们就放心用吧!” “那何首乌真的卖钱了?卖了多少钱?”谢王氏忍不住又追问。 谢青山不再卖关子,拿出背篓底部的那一大包银子打开,一片银光简直耀花了众人的眼睛,“卖了五十两银子!” “哎呀,这真是……真是……”谢王氏真是了半天说不出话来,那一包银子把头都晃晕了。 “爹,这咋回事啊,快说说!”谢平安也忍不住了,催促道。 谢青山和谢平田俩人就将上午那一趟发生的事说给三人听。 完了,谢青山摸了摸谢萱的小脑袋,感叹道:“要是没萱萱识得那何首乌,咱们发不了财!李家那是把一个金蛋蛋给扔出来了啊……” 谢王氏推了一把谢青山,睨了他一眼:“说这个干啥?萱萱从来都姓谢,跟他们李家啥关系,以后不准再提这个话茬儿!”谢王氏这是怕谢萱听到李家伤心。 “对,对,萱萱跟他们没关系,以后再也不提了!”谢青山就说。 “爹,既然这何首乌这么值钱,咱们再去山上找呗!要是被别人发现这么值钱,那不被人挖光了?!”谢平安就担心的说。 “平安说的对,明儿早上,咱们就去山上找!他娘,下半晌你和红梅也别干别的了,把买的几板肥肉熬成油,油渣子晚上咱包饺子吃。再做些干粮明儿上山带上,中午咱就不回来了,天抹黑了再回家,这样也不引人注意。”谢青山就把早就一路想好的话说出来。 众人都答应了,就准备去忙活。 “姥爷,山里不是有野兽吗?村里老人不是还说往年里有人被野猪野狼咬死过?晚上有时候还隔三差五的还听见狼叫呢,咱们摸黑回来不会有危险吧!”谢萱心里就有些担心害怕。 “那都是老黄历了,最近这几年见过最凶的也就是野猪和野狗,怕危险就发不了财!”谢平安看到这一大包银子早已经开始跃跃欲试去山里再找何首乌,这时候就顾不得许多了。 谢青山和谢平田本来听到谢萱的话就有些犹豫,见谢平安这么说,想想这些年村里人去采山货,最多也就是遇到野猪,也暂时就将心放回肚里。 “姥爷,大舅,小舅,你们都被这银子冲昏头了!”谢萱看到这家人这么冲动,不由得心中叹气,但穷人乍富,眼前还可以挣到更多的钱,也怪不得他们兴冲冲的顾不得危险,但是她理想的生活可不是拿头栓在裤腰带上赚钱,她开口劝道:“这山上肯定还有别的药材,我认识许多种药材呢?要依着你们这种法子,咱们一天天啥都不干早出晚归的去山上寻,万一遇见个啥野兽,钱挣到了,命也丢了。姥爷,大舅,咱们回来的时候,刘大夫不是说了吗,这何首乌有毒,炮制后的熟首乌还能再加一层价钱,咱们采回来,我有个炮制何首乌的法子,到时候卖给百草堂,能卖更高的价钱,这不是在家就安安全全的把钱挣了嘛!” “说的也是,可是要是这何首乌被被别人发现能卖钱,咱们就白瞎了……”谢青山还是有些担心。 谢萱倒是很理解他们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古今的农民都是这么个心态,一方面他们勤劳、淳朴、厚道,另一方面他们性格保守、目光短浅、贪图短期利益、没有长远计划,这都是一直以来农村的封闭的环境造成的,谢萱也出身农民,自然知道他们的性格特征,也知道这种性格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正因为她知道这样的性格特点,所以她就有计划的刻意引导他们,免得因小失大。 “这样吧,姥爷,我说个法子你看行不行,我姥姥和大妗就留在家里看家,要不咱们家这么一大笔银子放在家也不安全不是?姥爷你和我大舅小舅,再带上我,咱们照常上山去找药材,我还认得别的药材,到时候我教给你们,以后你们看到了也认识。咱们也用不着起早贪黑的,让别人看出来还以为咱们家挖到啥宝贝了一样,咱就跟以前一样就行了!”谢萱就说。 “行,就这么办吧!”谢青山父子三人都觉得谢萱说的有道理,就同意了。 8、桂花糖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第二天早上,睡的迷迷糊糊的谢萱又被谢王氏从床上捞起来,给她用热水擦了把脸,谢萱就从面脂盒里用手指头挖了一块往脸上抹,见谢王氏脸上还是黑红皴裂的模样,就问:“姥姥,你没抹面脂啊?” “抹了,抹了一点儿子,那么金贵的东西,有点不舍得用。”谢王氏就摸了摸脸,有点不好意思的说。 “姥姥,你看你,买这面脂就是用的,今后我会挣更多的钱,用完了这个咱们买更好更贵的!”说着,谢萱就挖了一大块一下子涂到谢王氏脸上,“这下你不舍得也没办法了吧!” “哎唷,还是我外孙女孝顺懂事,哪像那俩皮猴子,整天就知道淘气!”谢王氏笑的合不拢嘴。 因为中午不回来,这日早晨的早饭相对比较丰盛,喝了大米熬的白粥,三个孩子还各吃了个煮鸡蛋,谢萱就跟谢青山和大舅小舅出发了,谢志远和谢志诚两人看爹和爷爷小叔三人上山带谢萱居然不带他们,开始闹起来,死活要跟上,怎么劝都不听,想着他们俩已经知道了何首乌的事情了,干脆带上吧,最后只好也带上了他们俩,一路上谢青山和谢平田谢平安三人再三叮嘱两个孩子千万不能在外面瞎说,否则以后挨打都是轻的。 等上了山去,他们漫山遍野的找了起来,偶尔见到首乌藤蔓明显细弱年小的,就干脆记好位置,准备等几年长大了再说。 如此找了一上午,只找到了两棵何首乌,年份都不大,只有大人拳头大小,不过倒是采了几种其他的中药,有三七、夏枯草、连翘,这三味秋季八九月份都可以采收,三七散瘀止血,消肿定痛;夏枯草清热泻火,明目消肿;连翘清热解毒,都属于比较常用的药材,但是价格相对何首乌来说也比较便宜。 每当采摘一种药材,谢萱就教谢青山三人三种药材的形状及采收时间,谢志远和谢志诚也在旁边懵懵懂懂的听着。谢青山父子三人听得都比较认真,他们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医家不外传的知识,一个人想要学医,则必须先学会识字,还要有大夫肯收为学徒,而收为学徒后大夫还不一定真心教你,只让你在身边打杂多年,在打杂的几年里,你自己得有眼色,学的会就算,学不会只能怪你愚钝。 而现在有个免费学习的机会,学会了不但可以享用一辈子,还可以传给后代,这就算又多了一样养家糊口的能力,他们怎能不认真记下来呢? 如此,就过了半晌时候。 正在挖一棵何首乌的时候,就见前方一丛灌木哗啦啦的响,还隐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朝这边走来,正在挖何首乌的谢平田和谢平安顿时停下了动作,谢青山连忙低声呵斥:“傻愣着干啥,有人来了,还不快点掩住!”说着,就将一背篓的榛子和板栗倒进装着何首乌和草药的背篓,用手扒拉几下,盖住了下面的药草。 呆住的谢平田和谢平安两人就连忙将何首乌的枝叶秧子盖在坑上,但是那一片片被翻出来的湿润土壤和周围的腐叶枯草还是有很大的区别,谢青山就将两个背篓搁在土上。 刚一弄好,就听灌木丛间的小路哗啦一声响,五六个人从小路上走过来,各个穿着打着补丁的棉布衣裳,头上戴着防止荆棘树枝勾连的头巾,大人身后也带着三个跟谢志远年纪差不多的孩子。谢萱看去,见同是岗上村的村民。 “谢老哥,你们怎么在这儿啊?这儿也没啥山货。”当头一个跟谢青山差不多年纪大的男人有些诧异的看着谢青山,村里都称他周老麦,在村里跟谢家就隔着三家,两家关系还算和睦。 “这不走到这里累了,歇歇再走!”谢青山就笑着说,“周老弟,你们今天收成咋样?” “唉,跟往年不差啥?”周老麦看到谢青山一家在这儿,正好也累了,就停步随地坐下了,他身后跟着的人就也坐下歇了起来。谢平安毕竟年轻,看这些人都坐下了,心里有些着急,脸上就露出几分来,被谢青山瞪了两眼。 周老麦身边一个尖脑壳的男人就笑着搭话:“谢叔,听说你昨儿去县城赶集了,还卖回来一大背篓东西,是不是今年山货价格挺高?” 毕竟在一个村里,进进出出都有人看见,早上发生啥事,不到晚饭就传遍全村了。 谢萱看了他一眼,这人叫吴庆喜,是村里的有名的铁公鸡,平常小气抠门也就罢了,还爱贪个小便宜。不知道今天怎么跟周老麦一块儿采山货了。 “价格跟去年差不多,今年雨水好点儿,大概能多采点山货多卖个价钱。”谢青山不动声色的说。 谢萱看周老麦的孙女周小巧跟在后面,就走过去跟周小巧搭话道:“小巧姐,你今儿也上山啦?” 周小巧头发用红头绳在头两侧栓着双丫髻,穿着农户家常穿的两截衣裳,上着靛蓝底黄碎花交领的棉布短衫,下罩一件宽大的罩裤,身上的补丁打的极细致,针脚细密,她比谢萱大三岁,今年九岁了,看到谢萱主动跟她说话,有些诧异,谢萱因为身世的原因,性子向来内向,这还是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是啊,萱萱,你怎么也来了?你姥爷不是一向不让你上山的么?” 山上林深树密,野兽也多,谢萱年纪又小,以前谢青山从不让谢萱上山。 “我磨的我姥爷没办法了,就把我带上了。”谢萱说,她顿了顿,从夹袄口袋里摸出两块包着油纸的麦芽糖,给周小巧一颗,自己吃了一颗,笑着说:“给,我姥爷昨儿在县城给我买的麦芽糖,桂花味儿的,你尝尝。” 周小巧接过麦芽糖,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你姥爷对你真好!”说着,小心翼翼的揭了牛皮纸,周小巧的弟弟周小柱原本腻在母亲身边,看到糖立刻跑了过来,眼巴巴的看着周小巧。 周小巧看了看弟弟,就有些不舍得的对周小柱说,“咱俩分分,你先咬一口!”就把手里的糖递到弟弟嘴前。 谢萱原本想给周小柱再掏一块儿,就见周小柱一口把糖吞了,还差点咬到周小巧的手指,然后笑嘻嘻的跑到了母亲身边。周小巧看了看她娘,她娘明明看见了这一幕,脸上却是不以为意的模样。周小巧脸色黯淡下来,强笑着对谢萱说:“谢谢你萱萱,我知道这糖肯定是很好吃的。” 像他们这样村里的孩子,一年四季也只有逢年过节和走亲戚的时候才能吃上糖果,谁家也不会没事儿家里备着糖果零食供孩子吃的,在大人看来,这是十分奢靡浪费的行为。周小巧的奶奶和娘又一向有些重男轻女,两个孩子争吃的,必是喊姐姐让着弟弟的。 9、铁公鸡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萱就拉着周小巧走到一边,偷偷又从兜里拿出两颗糖塞到周小巧手里,“小巧姐,吃吧,别让周小柱看见。” 周小巧就十分感动的样子,赶紧将其中一颗藏进夹袄里层,另外一颗小心翼翼剥了油纸放进嘴里。 “小巧姐,你们怎么跟那个铁公鸡一起采山货,不怕他们家占你们家便宜啊?”谢萱终于说出了正题。 “原本是半路遇上了,谁知他们家就粘上我们了,我爷也不好意思开口赶人。”周小巧老老实实的说。 “那你们今天中午回去吃饭不?”谢萱又问。 “不回去了,我们带了干粮,等傍晚才下山。” “哦……”谢萱咯吱咯吱的嚼着嘴里粘牙的麦芽糖,思量了一下,又问:“那你们过来的时候,遇见别的人没?” “那倒没有,这山这么大,能遇见铁公鸡一家也算我们倒霉。”周小巧无奈的说,她不舍得一下子把糖一下子嚼吧嚼吧吃完,将糖在嘴里细细的化着,笑着对谢萱说:“好浓的桂花味儿,真好吃!” 谢萱回过神来,见周小巧欢喜的神情,心里不由得有些唾弃自己,自己不过是为了打听消息,眼前的小姑娘却是真心实意的在感激自己。 “小巧姐,等有空你来我家找我玩啊!”谢萱也真心实意的说。 正当两人笑嘻嘻的说话时,就听一个蛮横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俩在偷吃啥?” 谢萱和周小巧回头看去,却是铁公鸡吴庆喜的小儿子吴飞虎,比谢萱大两岁,小小年纪除了跟他爹一样抠门小气外,还添了蛮横不讲理的毛病,以前没少欺负过小谢萱。 “什么叫偷吃啊?我俩在正大光明的吃!再说了,我俩吃啥关你啥事?”谢萱就翻了个白眼儿,心里实在讨厌这熊孩子。 “咋不叫偷吃?背着我吃就叫偷吃,拿出来让我瞅瞅!”吴飞虎看着两人嚼着的糖,就有些流口水,但又不敢大声惹来大人的注意,就小声威胁道:“不给我,小心我以后揍恁!” 谢萱皱了皱眉,心里就有些不喜,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威胁人,不知道平常大人是怎么教的。 正想说话,就见谢志远和谢志诚两个人走了过来,“吴飞虎,你是不是又在欺负萱萱了?” 吴飞虎看到谢志远和谢志诚,气势就弱了下来,然而嘴上仍然不示弱,“我咋欺负她了,是她俩背着人偷吃东西!” 谢萱呵呵笑了一声,拿出几颗桂花麦芽糖来,分给谢志远和谢志诚,斜睨着眼前的熊孩子,故意把嘴里的糖咬的咯吱咯吱响,示威道:“大表哥小表哥,咱们就在这儿正大光明的吃,看他能怎么样?” 谢志远和谢志诚正要接过谢萱递过来的糖,就见吴飞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夺过谢萱手中的糖果,转身就跑。 “啊——”谢萱毕竟瘦小体弱,被他黑乎乎的指甲狠狠划了一下,忍不住叫出声来。 谢志远和谢志诚兄弟俩顿时急了,两人一个箭步就拦在吴飞虎面前,狠狠的推搡了他一下,吴飞虎立刻高声呼救:“爹,快来啊,他们兄弟合伙欺负我……” 原本正在说闲话的大人就起身过来了,吴庆喜看到谢氏兄弟俩围着吴飞虎,脸上就有些变色,他阴阳怪气的对谢青山说:“谢叔,所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你们谢家的门风果然好啊!” 谢青山和谢平田听了这话就有些不好看,眼看就要训斥谢志远兄弟俩。 “姥爷,吴飞虎抓的我好疼!”谢萱连忙苦着脸告状,伸出手,亮出手上被吴飞虎指甲刮出的两道红痕,“我们刚才在吃糖,吴飞虎要抢我们的糖吃,还说不给他的话,改明儿大人不在身边就揍我。我不给他,他还抢,抓的我手好疼哩!志远哥和志诚哥还没动他一指头,他就恶人先告状,他怎么这么坏啊!”本想挤出两滴眼泪增加点效果,但死活挤不出来,也就罢了。 谢青山听说,就赶忙过来看了看谢萱的小手,果然手心两道红红的痕,虽没渗出血来,但谢萱大病初愈身体虚弱,想必也是很疼的。他心疼的揉了揉谢萱的小手,脸色就有些不好看,看向吴庆喜,“庆喜啊,你家这小子现在可了不得啊,快成为咱岗上村的霸王了,小的时候还可以说小、不懂事,现在有八岁了吧,这就学会抢东西了,长大可怎么得了?!” 吴庆喜被谢青山说的失了面子,一巴掌扇在吴飞虎脸上,厉声呵斥道:“我让你抢人东西,不争气的腌臜东西!没一点用处……干啥都干不好……”吴庆喜的婆娘就赶紧上去拦。 听他训斥的话,仿似话里有话似得,众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看吴飞虎鬼哭狼嚎的叫唤,脸上也渐渐的留下好几个巴掌印,就都拦了拦,吴庆喜这才罢了。 发生了这一档子事,众人不欢而散,周老麦趁机招呼自家人赶紧走了,想把牛皮糖一样跟在他们身后的吴庆喜一家给甩掉,吴庆喜还想跟上去,就呼喝妻子和吴飞虎赶紧跟上。 走过谢家刚才休息的地方时,只见吴庆喜看到地上一片湿润的土壤,像是新翻上来的一样,就没好气的挖苦道:“哟呵,这是在荒山野岭里挖宝贝哩!” 谢家上下一齐变了颜色。 顿了顿,谢青山就也没好声气的说:“没见过拉屎埋坑啊!只有那腌臜货才随地屙屎,没得叫人走路踩一脚!” 谢萱心里为姥爷机智的反应叫了一声好。 吴庆喜就撇撇嘴,招呼妻子和吴飞虎走了。 眼看人影走远了,谢青山就叫谢平田和谢平安赶紧挖,挖完将藤蔓枝叶扔进山涧里,别埋进坑里了。 谢萱不由得佩服,还是老爷子心思缜密。 中午在山上随便吃了些干粮,下午接着找。 下午没有找到何首乌,毕竟首乌不是遍山遍野都是只等着他们去挖的,但也有意外之喜,倒是找到了黄精和沙参,黄精补脾,润肺生津;沙参祛寒热、清肺止咳,这两种药材都有滋补的作用,价钱虽然比不上何首乌贵,但也颇能卖几个钱。 也有那些遍地都是的野菜,比如像蒲公英、苦苦丁、艾蒿、野菊花这些又是野菜也有些药用作用的植物,农家平日里是常吃的,虽然也称得上药材,也有些治病的作用,但是因为数量太多太常见,是卖不上什么好价钱的。 谢萱终于觉得上辈子自己跟着老爸到处考察致富项目,学习各种中草药种植、农产品种植和加工还是有用的。 忙忙活活的,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偏西,几人就将半路上顺便打的板栗榛子盖在药材上回家了。 一路上谢志远谢志诚两人兴奋的东看看西瞧瞧,看能不能找到谢萱教给他们认识的药材,还别说,真叫谢志远找到一丛连翘,喜的谢志远一路上蹦回来的,羡慕的谢志诚走到家了眼睛还粘在地上东张西望。 回到家,谢王氏和林氏已经做好了饭,用了昨日熬油剩的肉渣炒了茄子,放了点儿切碎的大蒜末提味儿,蒸了高粱干饭。这算是一顿不错的饭了,有荤味儿,有干饭,平常农户人家是不敢日日都吃的,也就是昨日发了笔财,再加上连续几日都要上山采药,谢王氏怕他们身子受亏损才做了这些。 谢青山看了看锅里的高粱干饭,就说:“孩他娘,给萱萱扯点面条,再摊俩鸡蛋,萱萱病才好,身子骨弱,还要跟我们上山东奔西跑的,得补补才好!” 其他人自然没啥意见,就是谢志远和谢志诚听了有些流口水,但他们俩也知道,萱萱前些日子受了伤,这次又有了功劳,该她得的。 谢萱正洗手呢,听到谢青山的话就说:“姥爷,我身体好多了,跟你们吃一样的就成,就我一人开小灶像啥话!” “你给咱谢家立了大功,就算天天开小灶也是应该的!”谢青山笑着说,不过他也心疼两个孙儿,就说:“那就多做点,志远和志诚今天也出了不少力!“ 谢志诚高兴的跳了起来,谢志远毕竟年纪大两岁,就比谢志诚稳重一些,只是笑呵呵的。 就这样连续跑了几天,虽然上山下山几乎都是谢青山父子三个背着的,但她大病初愈的身子仍然很虚弱,几天之后,她身子就有些受不了,总是感觉很累没什么力气,唬得谢青山和谢王氏夫妻俩赶忙要带她去找刘一帖,她就安慰他们是累着了,想歇歇。 谢青山就让她在家歇着,他们父子三个带着谢志远兄弟俩去就行了,反正认得药材也不少了。 在家也没闲着,她要教会谢王氏和林氏两个炮制首乌的法子,这样卖的时候价钱也能更高些。 10、炮首乌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其实炮制何首乌也不难,唐代《理伤》中有黑豆蒸、醋煮、水煮熟黑豆酒煮等炮制方法,并提出“用苦竹刀切,米泔浸一宿,暴干,忌铁”。宋代《圣惠方》中提出增加单蒸、米泔水浸后九蒸九暴,《朱氏》中提出生姜甘草制,《履巉岩》中提到牛膝制等法。金元《儒门》中有米泔黑豆干枣同制。明代《回春》又增加了黑豆人乳制,《醒斋》黑豆牛膝人乳制,《景岳》中写道人乳拌蒸、酒浸蒸。清代《良朋》还增加了乌羊肉制、牛乳制,其炮制方法已达30余种。 总的来说,难者不会,会者不难,难就难在古代没有那么多识字的人,识字的人中没有那么多银两买那些珍稀书籍,识字又有钱买书籍的没有像现代社会那么广泛的资源,毕竟现代社会几乎整个知识都是开放的,想要知道什么只要上网一搜,想要买什么只要上购物网站,一切都是放在那儿的,只要你掏钱肯买。 而古代封建时期,整个社会的信息都是封闭的,不流通的,哪怕你家财万贯,有些东西不知道它有什么用,你不知道它在哪儿,那就买不到。 单说谢萱所知道的炮制何首乌的方子,她当初没花任何代价,就只是上网一搜,一个集合了千百年来无数医家先辈智慧结晶,经过千百次试验,无数人在制作中改进,才得出这个精华般的方子。 她甚至不需要知道这些步骤来自哪本医书,这本医书又是哪个朝代、哪位先贤写出来的。而明代的医家想要得到这样一个简单的方子,则必须首先是个识字的,次而神通广大能搜得来各种珍藏版本医书的,再经过无数次试验,才能得出这个看似简单的方子。 所以说,现代文明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每一个现代人可以说都是站在古代无数先辈智慧结晶凝结的巨人肩膀上,只是每个人都不自知罢了。 “姥姥,黑豆汁熬好了吗?” 这日,谢青山带着两个儿子照常上山去寻药材,谢萱就在家教谢王氏和林氏炮制何首乌,谢志远兄弟俩也在旁边烧火跑腿的帮忙。 “萱萱啊,你来看看这熬的怎么样了?”谢王氏看了看锅里黑糊糊的汁水,有些不确定的说。 谢萱哪儿知道熬到什么程度,她也不过照本宣科,只要水和黑豆的比例对,火候对,应是差不了多少,眼下黑豆汁已经熬了两个时辰,又加水煮了一个半时辰,应该可以了。 那边的鲜何首乌几日前已经洗净浸润,竹刀切片后晒干了,谢萱有点不确定的说:“应该可以了,把黑豆汁和首乌片拌匀了,在放进蒸笼里蒸十六个时辰,蒸到黑豆汁浸进去就行了。” 厨房原本只有一个灶台,前几日谢萱说炮制何首乌需要的时间长,要再砌个灶台,要不没办法做饭了,谢青山就连夜带着两个儿子在原本灶台边另砌了个灶台。 “哎唷,蒸十六个时辰,这得整整两天一夜啊,果然这炮制药材不容易啊!”正在切鲜首乌的林氏感叹了一句,鲜首乌还是很坚硬的,谢平田用后山的大竹子做了几把竹刀,竹刀又轻又没菜刀锋利,切起首乌来十分费力。 “蒸这么长时间,咱们这柴火不够吧!”谢林氏望了望厨房外堆积的木材。 “我和志诚去后山再拣些回来!”谢志远懂事的说,谢志诚有些恋恋不舍的,被谢志远拉出去了。 “不准上山啊,在山脚下拣些就成!”谢林氏连忙对着谢志远兄弟俩喊,远远的听到两人答应了才放了心。 将黑豆汁和晒干的首乌片拌匀了,放进竹制的蒸笼中,小火蒸上,剩下的就是烧火了,得保持火不熄灭,整整蒸制十六个时辰。 “今天晚上得有人连夜看着火,睡不了好觉了!”谢萱坐在灶台边的小板凳上,往灶台下塞了一根柴火,笑着说。 “唉,那有什么,不过一两晚不睡觉,就能多得几两银子,往年一年也挣不了这么多呢!”谢王氏洗干净手上的黑豆汁,在围裙上擦了擦,推开正在烧火的谢萱,“你去屋里躺会儿,让我来。” “我不累,都是你和大妗在干活,我就动动嘴巴,哪儿能累着?”谢萱说。 “我们都是出把子力气,你还得用脑子,能不累么,看你那小脑袋瓜子,头发黄拉拉的,歇着去!一会儿吃饭喊你!”谢王氏就命令道。 谢萱无奈,只好出了门。 看到院里石榴有几个裂了嘴,胭红的石榴籽晶莹剔透,好些日子没有吃到丰富零食的嘴巴不由得开始分泌口水。但往年这些石榴都是留下来进县城去卖的,谢萱和谢志远兄弟俩也只能尝个鲜,她也不能随便就摘了吃。 “姥姥,我想吃石榴!”谢萱就探头问谢王氏。 “随便吃去,往年手头紧巴巴的,没法子只能卖了!今年手头宽裕了,我做主,家里的石榴枣子一个不卖,都给你们吃!”谢王氏大气的说,颇有当家做主的气势。 “我刚在灶台里放了榛子栗子,应该快烤好了,给你们当零嘴吃!”林氏就说。 “诶!”谢萱就高高兴兴的搬了凳子去摘石榴。 下午半晌,天还没擦黑,谢青山父子三人就回来了,一进门,脸上的笑容再也绷不住,各个笑的脸上跟开了花儿似得。 正在厨房前和谢志远兄弟俩剥石榴栗子吃的谢萱看见,就知道有好事儿。 “咋了?都这么高兴,捡到宝贝了?”正在做晚饭的谢王氏听到开门声,出来见谢青山他们脸上带着笑,有些诧异的问。 “还真是捡到宝了!”谢青山关好门,也不去堂屋了,就径直来到厨房,将背篓往地上一倒,哇啦啦一声,一块牛头大小的何首乌随着栗子榛子掉在地上。 “萱萱,你赶紧瞅瞅,这块何首乌年份长不长?”谢青山笑眯了眼,有些期待的问。谢平田和谢平安俩人也期待着看着谢萱。 “这么大一块儿啊!”谢萱不由得感叹道,蹲下身子摸了摸何首乌,看到上面的生长纹路细密,然后用指甲掐了掐外皮,觉得入手坚韧呈木质化,不由得心头一喜,这是首乌生长年份比较长的标志。 她抬头看了看谢家人期待的面庞,笑道:“不错,至少是百年首乌!” 仿似平静的空气中投下一个炸弹,气氛一下热烈起来,谢青山父子三个笑的没了眼,谢王氏和林氏两个也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就连谢志远兄弟俩都知道这句话代表的意义,那就是这块牛头大小的何首乌能卖更多的钱,能干好多事儿,能买好多的好吃的、好玩的! 正当谢家人正兀自开心的时候,忽然听院外的门咯吱一声响,从门缝里一个脑袋探头探脑的伸进来,东张西望个不停,然后喊道:“谢叔在家吗?” 11、露行踪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青山赶紧给谢平田谢平安父子俩使眼色,他自己抬脚就出了厨房门。 “庆喜啊?你这是有啥事儿?”院里传来谢青山有些惊诧的声音。 谢萱看谢平田将那块何首乌藏好了,也出了厨房门,见是铁公鸡吴庆喜,也不由得有些诧异,他们谢家和吴庆喜家向来不怎么打交道,不知道这只铁公鸡今日来所为何事。 “也没啥事儿?就是问谢叔借个铁锨用用!”吴庆喜就笑嘻嘻的说,那尖脑壳却朝厨房里东张西望的。 “志远啊,给你吴叔把铁锨拿过来!”谢青山拦在吴庆喜面前的身子不动,开口支使谢志远,又将吴庆喜往堂屋让了让,“走,屋里歇歇!” “不了不了!”吴庆喜就连忙推辞,看到厨房上的烟囱一直冒着烟儿,眼睛一转,就说道:“我婶儿做啥好吃的了,我瞅瞅!”说着,就要进厨房。 谢萱给谢青山打了个眼色,谢青山就没拦他,任他进去了。 进去后,见谢平安正坐在灶台前烧火,谢平田正在收拾地上的榛子栗子等山货,谢王氏和林氏一个切菜一个炒菜,都在忙碌的样子,厨房也不大,灶台和碗柜柴火就占了不少地方,又占了许多人,他只能站在门边东张张西望望,仿似找东西似得。 “庆喜啊,你看啥呢?我们家厨房有花儿啊?”谢王氏心中不待见吴庆喜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开口说道。 “没啥!没啥!我就看看婶儿做啥好吃的了……”吴庆喜口里一边敷衍,脚步有些不甘心的退了出去。 谢萱心里猜忌,是不是谢青山父子三人在山上挖药材露了行踪,这铁公鸡今天是来打探消息来了?想着,眉毛就皱了起来。 等吴庆喜拿了铁钎走了,谢青山关了院门,倒插了木销把门栓上,沉着脸回了厨房。 一进屋,谢平田就说:“我看吴庆喜不像是来借东西的,东瞧瞧西瞧瞧的,倒像是来找啥东西?” “这个好贪便宜的腌臜货,咱和他平常也没啥来往啊,咋就突然来借铁锨了?再说,铁锨谁家没有,值当的来借?我看他没安啥好心!”谢平安对他也没啥好印象。 “我寻思是咱们在山上挖药材露了行藏,他今天来是打探消息来了!”谢青山把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 “哎呀,这可咋办?”谢王氏放下锅铲,脸上不禁也露出担忧的神色。 “这个无赖东西,我非揍他一顿不行!”谢平安毕竟年轻气盛火气大,说着就要起身。 “坐下!你凭啥揍他?你有啥理由去揍他?他又没偷咱抢咱,你去揍他不是你理亏?”谢青山呵斥他几句,“毛毛躁躁的,做事前先想想后果!” “那就这么算了?”谢平安不甘心的问。 “还能咋地,只能这么算了……”谢青山蹲在了门槛上,捏了一个榛子塞进嘴里,没滋没味的嚼着,叹了口气。 厨房里气氛有些死气沉沉的,谢志远兄弟俩也不敢大声说话,悄悄的溜出去了。 “姥爷,我觉得你们最近在山上挖药材时是不是被吴庆喜跟踪了,要不为啥刚挖到了百年首乌,他就立刻上咱家打探消息?”谢萱将刚才心里的怀疑说了出来。 谢家人这下脸色更差了。 “姥爷,大舅小舅,你们明天再上山的时候就光打山货,暂时先不要找药材了!留点心注意一下,后头是不是有人跟踪。”谢萱接着说。 “诶!”谢青山答应了,然后又长长的叹了几口气。 谢萱看大家都又是气愤又是担忧,不由得劝解道:“这挖药材虽然是个无本的买卖,但不是长久的营生,不管迟早,总会被人知道。再说,卖何首乌挣的钱总不能不花,挣了钱总得买田置地吧,咱家突然暴富总得有个说法。” “都怪我不操心,没人跟踪了都不知道!”谢平田自责道,他觉得父亲年纪大了没注意,小弟年纪小没经验,自己正是年富力壮的时候居然被人跟踪了没发现,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唉,怪我!”谢青山的脸掩藏在灰白色的烟雾中,沉沉道。 看大家还是有些愁眉不展垂头丧气的模样,谢萱只好把最近琢磨的一件事说出来给大家安安心,“姥爷,等大雪封山了,这挖药的营生谁也做不了了。冬天蔬菜品种少,我想了个冬天种菜的法子,你说,要是咱们能在大冬天里种出别人没有的蔬菜来?能卖上钱不?” “冬天种菜?真的?”谢青山也不抽烟了,惊喜的问谢萱,“能种啥菜?” “韭黄和蒜黄,就是不见阳光的韭菜和蒜苗!”谢萱解释说:“往年冬天,也只有白菜萝卜冬瓜豆芽几种蔬菜,其余的只能吃咸菜干菜,要是咱们能种出韭黄和蒜黄来,肯定有人来买,而且以后每年都能种植,这不是个长久营生么?” 其实早在秦汉时期就已经出现反季节蔬菜了,《汉书》记载:“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汉书·召信臣传》则明确记载了古人吃反季节蔬菜一事:“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燃蕴火,待温气乃生。信臣以为此皆不时之物,有伤于人,不宜以奉供养,乃它非法食物,悉奏罢,省费岁数千万。”召信臣说反季节蔬菜是“不时之物,有伤于人”显然是瞎嘚嘚,真正的原因是“岁数千万”,反季节蔬菜的种植成本实在是太高,为了皇家不要太奢侈才这么说。 在古代,早期更多是利用天然热源来生产反季节果蔬,唐朝为宫廷种植反季节果蔬的“内园”,便通过引进温泉热水,创造适合蔬菜生长的温度。唐诗人王建《宫前早春》诗:“内园分得温汤水,二月中旬已进瓜”,说的就是这事。而没有温泉的地方,生产反季节果蔬则是造个温室,通过火道来加温度的,也有挖掘窖坑利用地温来催芽育苗的。 唐宋以后,反季节蔬菜已被人们普通接受,而且“以非时之物为珍”,反季节蔬菜被当成山珍美味,但由于其成本高昂,“贫民不能办也”。 唐宋以后出现了“黄化”蔬菜,《农书》记载:“不见风日,其叶黄嫩,谓之韭黄。”韭、葱、蒜、芹菜、豆芽等蔬菜的黄化在宋元时期已很普遍。元王祯《农书·百谷谱集之五·蔬属》记载了当时人们种植韭黄的情况:“至冬,移根藏于地屋荫中,培以马粪,暖而即长,高可尺许,不见风日,其叶黄嫩,谓之韭黄。”韭黄较贵,“比常韭易利数倍”,北方人冬天把韭黄当作珍蔬。 因为成本高昂,都是贵族大富之家才能吃得起,而谢萱知道的韭黄蒜黄种植技术经过现代的试验更新,成本更加低廉,技术手段也很简单,所以想要以韭黄和蒜黄先进行试水,如果效益好,能赚钱,再想办法把温室大棚搞出来。 听了谢萱的打算,虽然大家伙心中还是有些郁闷,但又有了个赚钱的门路,还是稍微高兴了些。 谢青山熄了烟袋,招呼大家吃饭,说在饭桌上边吃边详细说说。 林氏出去喊了一圈,谢志远和谢志诚兄弟俩神神秘秘的回来了,因为大家注意力都在谢萱说的冬天种菜上,就没人注意谢志远和谢志诚,俩人偶尔偷偷对视一眼,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因为谢萱在饭桌上说百年首乌还是直接买给百草堂比较好,切了片就看不出大小了,怕炮制后别人不识货拉低了价钱。于是谢青山决定第二天一大早去县城把挖到的百年首乌卖了。 晚上安排谢王氏和林氏婆媳俩,再加上谢平安三个轮番看着厨房的灶台,及时往锅里加水灶底加柴,让蒸笼上的何首乌蒸够十六个时辰,其他人自去睡觉不提。 12、脾胃弱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第二天,天色未亮,星野四垂,远处不知谁家传来几声狗吠,连公鸡还未打鸣,更显寂静。 厨房里蒸的何首乌是谢王氏守了后半夜,看灶火的功夫,还给他们熬了米粥,用香油拌了咸菜。 这次比上次更冷了,谢王氏给谢萱穿上了薄棉袄,可惜谢萱比去年又长了身量,带着补丁的棉袄穿起来捉襟见肘,很是局促,谢王氏给谢萱罩上外出见人的外衫,也有些紧绷绷的。于是就干脆让谢青山回来的时候带谢萱去扯些料子,给她做身棉衣,谢青山答应了。 吃了饭,仍旧是谢青山和谢平田带着谢萱,三人摸黑上路了。 来到临漳县城,熟门熟路的来到百草堂。 看到百草堂那辉煌的招牌,谢青山父子俩这回少了怯意、多了底气,昂首挺胸的步入门槛,上次的伙计看到他们三人进来,脸上不禁带笑迎了上来,“谢老丈今日来的这么早,可是又挖到了何首乌?” “是啊,还请刘一帖刘大夫前来看看,我们这次挖到的何首乌比上次还好!”谢青山笑呵呵的说。 伙计眼睛一亮,连忙回内堂去请刘一帖。 听说谢青山带了年份更久的首乌,刘一帖迅速出来了,还没走近就听到他捻着胡须笑道:“谢老丈,首乌呢,快快让我看看!” 谢青山就让谢平安把背篓里榛子栗子下面藏好的首乌搬到柜台上,牛头大小的首乌,足足快有三十多斤,通体乌黑,看起来像是一块黑炭似的其貌不扬。 刘一帖却高兴不已,上前仔细观察了何首乌的外表纹路,又用指甲掐了掐首乌的外皮,脸上笑容愈发开怀,“不错,不错,至少有一百五十年!” 谢青山和谢平田听说,就将提着的心暂且放下,不由得脸上也露出笑来。谢萱看自己判定的年份不错,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个赞。 见大堂正在的看病的人看了过来,未免引人注意,刘一帖将谢青山三人请入内堂。 内堂比外堂布置的华丽多了,当堂一副扁鹊采药图,下方的条几上摆着两盆造型遒劲的松树盆景,地下分主次安放着两排黑漆镂雕圈椅,都铺着半旧的石青绸垫。偏厅处半掩着四扇透雕梅兰竹菊屏风,屏风后面放着一张桌案,上面笔墨纸砚齐备,下方安一张圈椅,桌案后靠墙立着一架百宝阁,上面陈列着书籍白瓷药瓶等物。 伙计上了茶,谢青山和谢平田半个屁股坐在铺着石青绸垫的椅子上,都有些别扭。谢萱倒是安安生生的喝了茶,还吃了伙计拿上来的一盘枣糕。 “谢老丈稍安勿躁,先喝杯茶,等伙计称一称这首乌的重量!”刘一帖笑呵呵的说。 等伙计拿秤杆称了重,果然足足有三十一斤四两。 “谢老丈,一百五十两银子,如何?”刘一帖满意的说。 正喝了一口茶的谢青山差点喷出来,好歹满脸通红的将茶水咽了下去,这才有功夫回话:“……咳咳,好,我相信刘大夫……咳咳……” 一百五十两银子紧巴一点,足以够一个四口之家生活十来年了,要知道买一个未留头的小丫鬟也不过三四两银子,在临漳县买一处普通的小四合院也不过花五十两银子,一百五十两两是极多的了,也不怪谢青山失态。 上次的何首乌年份最长的有五六十年,另外还有些普通年份的首乌,大大小小加起来也有四十多斤,这次才区区三十一斤,价钱居然上涨了三倍,可知这药材一上百年,价钱倍增。 因为数额巨大,百草堂也没有这么多现银,需要伙计去钱庄兑换银子。 正在等待的功夫,谢青山站起身向刘一帖作揖道:“刘大夫,我这外孙女萱萱前些日子磕到脑袋晕倒,醒来后就一直体虚气弱,还请刘大夫为我家萱萱诊诊脉,看看她的身体如何……诊费就从一百五十两两银子中扣去吧!” 谢萱心中不由得感动,要知道刘一帖的出诊费都要五两银子,还不算开方子的药钱,谢青山能为她花这个钱足以说明对她的重视。 “诊费就免了吧,你们送来的百年首乌经我炮制后,卖与富家,也能卖得几个钱……”刘一帖说着就招手让谢萱上前,仔细看了看谢萱的面色和舌苔,又用手指搭在她手腕上诊了脉,问了些前些日子受伤并后来的情形,一番望闻问切之后,笑着安慰道:“小姑娘只是有些脾胃虚弱、气血不足,小小年纪也用不着开方子,回去后多吃些猪鸡鱼肉、猪血内脏,及大枣芝麻枸杞红糖之类补补就好了。” 谢萱听出来了,这是营养不良和贫血,这个时代贫穷人家都有的症状,也算不上病,只要吃好喝好,身体自然就好了。刘一帖说的那些大枣芝麻枸杞红糖之类也算不得珍贵东西,正是看他们是农户人家才如此说。要是富贵人家,恐怕出口的就是人参党参黄芪阿胶之类贵重的补药了。 谢萱真心实意的向刘一帖躬身道谢:“谢谢刘爷爷!”然后笑着说:“刘爷爷,我们还有些普通年份的首乌正在炮制,等炮制好了,就给您送来!” 刘一帖撸了撸胡须,笑道:“好,好,倘若你们炮制的成色好,以后挖到的首乌都可炮制后送过来,给你们提一成的价钱。” 随后刘一帖又让伙计包了两包党参并黄芪,告知了吃法,惹得谢青山谢平田父子俩感谢不止。 过了好一会儿功夫,就见伙计用布巾包着一团物事回来了,打开一看,正是明光灿烂的三大锭银元宝,每锭上面都刻着五十两的字迹。其实明太祖洪武年间就发行了大明宝钞,但后来官府滥发纸币,导致通货膨胀,民怨沸腾,前些年已经进行废止了,民间大额交易认的还是银子,商家存大额银钱可以存到钱庄,凭票据存取,钱庄还要收几分利钱。 谢萱心中感叹了一句“落后”,就跟随谢青山谢平田拜别了刘一帖,往外行去。 13、钱咋花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出了门,原本要去扯些布料,但是谢青山和谢平田望见人来车往的大街,不由得心惊胆颤,毕竟身上带着巨额的现银,觉得每一个都像是歹人,仿佛下一秒就有人要来抢他们的银子。 谢青山眼睛不时看看行人,手不自觉的抓着前面谢平田背着的背篓——银子就隐藏在背篓的栗子榛子下,谢萱不由得拉了拉谢青山的衣角,小声道:“姥爷,你这副模样不是更让人生疑么,咱们也别扯布了,赶紧雇一辆马车送咱们回家,省的夜长梦多!” 谢平田也连连称是,于是三人来到城西的车马行雇了一辆马车,让车夫快马加鞭的回岗上村。 等来到岗上村边上,就付了车夫二十文钱,让车夫回去了,三人佯装卖完山货回了家。 路上与人寒暄时,却听说一件可笑事儿,却是昨天晚饭时候,吴庆喜上茅厕时不知被谁扔了石头,掉进茅坑里沾了一身的臭屎,破口大骂一番,村里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一时成为村中笑谈。往日与他有嫌隙的,都在心中暗自称快。 谢萱不由得想起昨天傍晚晚饭时谢志远谢志诚兄弟俩神秘的笑容,忍不住笑了出来。 远远的就见谢家厨房烟囱依然冒着烟,谢萱知道是锅里蒸着的首乌还没到时候。 回到家,谢青山立刻将院门倒插木销,谢王氏林氏和听到动静的谢平安迎了出来。 “这么晚才回来,那百年首乌卖了?”谢王氏立刻问道。 “志远和志诚呢?”谢青山却没答话,问道,他怕两个孩子年纪小,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所以想瞒着两个孩子。 “不知去哪儿淘气去了!”林氏回答。 于是,谢青山就来到堂屋,将背篓里包裹着的两锭银元宝拿出来放到八仙桌上,哪怕有上次的经验在,这次的银子依然耀花了大家的眼睛。 “这……这么大的银锭子?这是多少钱呐?”谢王氏有些不敢相信,伸手摸了摸,直到触手坚硬冰凉的触感入手,她才相信此刻不是做梦。 “一百五十两!”一向稳重的谢平田迫不及待的回答道,笑眯了眼。 “这么多银子可怎么花呀?”林氏也惊的呆住了,问出一个傻问题。 或许这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花,毕竟以他们这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小农经济体一直以来缺衣少食的生活,最大的念想也不过一年到头手里头有十两余钱,能穿上没有补丁的衣裳,能每日三餐都吃上白面米饭,什么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绫罗貂裘的生活是从来都不敢想的。乍然暴富,说不定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花钱。 “这么多银子放在家里,被人偷了可咋办?”谢平安又惊又喜又担忧。 谢家人原本的高兴顿时转为担忧。 “当然不能就这么放在家里了,银子赚来就是用来花的!”谢萱奇怪的看着大家,“这银子当然是买田置地盖新房啊,难道把这么一笔银子放在家里发霉啊?” “我乖孙女儿说的对!”谢青山点头夸道,“咱们得寻个牙侩,看看谁家有田地典卖,待买了田地,即便自己种不了,也能佃给别人,每年收租子也能吃穿不愁!” “那不就跟咱村里张大户家一样了?”谢王氏感叹道。 张大户是附近几个村里最富裕的地主,名下有百亩良田,县城还有两间铺面用着两个管事经营,每日间什么也不做自有佃户管事将粮食银钱送来,是村民们做梦都羡慕的人家。 “哪儿能跟张家比,上好的良田得十两银子一亩,下等的劣田也得三四两银子,咱把银钱都花用了,也不过得十几亩良田,跟张家还差的远呐!”谢青山很有自知之明,对大伙儿说道。 谢家积累了几代人,也不过有三亩良田,五亩劣田,还有几亩收成可怜的荒地,谁知就挖了几日何首乌就能挣得这几代人都挣不来的家产,众人唏嘘不已。 谢青山仔细收了银子,准备明日一大早再去一趟县城,找牙侩打听打听谁家典卖田地。 因为谢萱三人急匆匆的回来,连午饭都没吃的上,谢王氏和林氏就赶紧去灶间烧火做饭。 晚间吃饭时,闲谈间说道吴庆喜掉进茅坑里的事,大家都觉得解气,谢萱就见谢志远和谢志诚在凳子上扭来扭去,脸上自豪的笑意憋都憋不住,谢萱就趁大人说话,偷偷在谢志远耳边说:“大表哥,这事儿是你们干的吧!” 谢志远谢志诚两人就唬了一跳,偷偷问道:“你咋知道的?” “你看你们俩脸上的笑遮都遮不住,要不是姥爷他们没注意你们俩,早被人发现了!”谢萱笑眯眯的说。 兄弟俩就连忙绷紧了脸,但是绷了几分钟,孩子活泼的天性使然,脸上的笑又不自觉的露出来了,让谢萱觉得好笑。 闲谈时,又说道中秋节快到了,今年手头宽裕,就买些月饼糕点、几斤猪肉、两尾鱼,天渐渐的冷了,还需扯些布料给家里一人做身新棉衣。因刘一帖说谢萱气血两虚,还需买些猪血猪肝赤豆红糖芝麻等补气血的东西,零零杂杂的说了一堆。 最后,决定第二天谢青山带着谢王氏谢平安还有谢萱再去一趟县城,谢青山去牙行找牙侩打听买地事宜,谢王氏带着谢平安谢萱去买东西。谢平田夫妻俩都是稳重人,就留在家看家。 谢志远谢志诚兄弟俩听说,非要闹着跟去,无论谢平田是哄劝还是威胁都不松口,兄弟俩早就羡慕谢萱两次都能跟着谢青山去县城了,这次就咬定主意死活要跟去,在谢青山和谢王氏身上厮缠不已,谢青山谢王氏被两个孙儿磨的心软了,就松了口,答应第二天要是他们俩能起来床就带他们去。 吃完晚饭,何首乌蒸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谢萱就打开蒸笼看了看,见黑豆汁已经完全渗透进首乌片中,原本黄白色的首乌切片已经被染的通体黑灰色。于是将灶台的火熄了,将蒸好的首乌片晾出来,因为怕夜间有老鼠和黄鼠狼,就将摊开的何首乌拿进屋里晾开,等天亮了再拿到院中晾晒。 想着这些首乌片能换来明灿灿的银子,大伙都很有干劲儿,觉得生活有了奔头。 14、裁冬衫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第二天谢志远谢志诚兄弟俩还真的起了个大早,听到谢王氏打开门的咯吱声,他俩就从被窝里钻出来的,还是谢萱最后起的床。 乌漆嘛黑的,谢王氏和林氏点着油灯熬了锅白面汤,打了两个鸡蛋进去,做了一顿白面蛋花汤,这个饭既营养又美味,但因为对农户人家来说有点奢费,所以不常吃。 每人配着香油拌咸菜喝了两碗,就趁着蒙蒙的晨光出发了。 到了临漳县城,一番叮嘱后,谢青山自去打听牙行找牙侩去了,谢王氏和谢平安带着三个孩子去买东西。 谢王氏一年没来过县城了,还是年前春节跟着谢青山来县城买年货时来过一趟。幸好这古代年复一年的几乎没什么变化,不像后世,一两年间就是天翻地覆般的不同。 谢王氏就先带着几人去布店。 因为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县城极是热闹,买卖东西的比往日都多,谢王氏紧紧拉着谢萱的手,谢平安则左右手拽着谢志远兄弟俩。“千万莫要乱跑,被拐子拐了去卖与人家做奴才还算好的,最怕的就是把手筋脚筋挑断了,眼睛弄瞎了,扔到街上当叫花子,讨不够钱还要挨打……”谢王氏不停的叮嘱三个孩子不要乱跑,末了还说出一番传闻来吓唬他们三个——主要还是谢志远兄弟俩,果然,两个皮小子听了这一番恐吓,马上安生下来。 别说这大明朝了,就是在现代社会也有那等歹毒的畜生将拐骗来的孩子进行“采生折割”,用刀砍斧削把那些可怜的孩子变成形状奇怪残疾的怪物,博取人们的同情心用来赚钱。谢萱丝毫不怀疑这种情况在大明朝会有更多,就握着谢王氏的手紧紧跟随谢王氏的脚步。 谢王氏买东西却也是精明,本着货比三家的原则,到一家布店相中了哪些布料就先打听打听价格,却是先不买,只记在脑子里。如此问了三四家布店,布店伙计竟也不恼,只是习以为常,看来这样买东西的还不是少数。谢王氏最后又带着众人回了第二家布店,店伙计见到谢家一行人回头,知道这回成了,脸上的笑容愈发热情起来。 “大娘,我说了,咱家的布最是质量好又实惠,你看看这料子,乃是上好的松江布,咱家东家千里迢迢亲自从松江贩来的,没经过第二手,所以才卖的比别家便宜些,要是错过了,可没第二家卖的这样便宜!”店伙计见人下菜碟,见谢家一行人的穿戴就知道是普通农户人家,要的就是既耐穿又实惠的布料,所以大力宣传布料的实惠。 在元朝年间,松江人黄道婆由崖州——也就是海南崖县——带回了先进纺织工具和技术,推动了松工地区棉纺织业的发展。经元明两代,棉纺织业普及南北,而松江织造技术尤精,产品行销全国,且远销日本和朝鲜,有“衣被天下”之称。所以,松江布这时候是非常流行的好布料。 “这是松江布吗?”谢王氏就仔细摸着一匹藏青色棉布迎着阳光看了看,嘴里问道。 “大娘,你看看,这不是松江布是什么?你看咱们本地哪家能织出这样细密的布来?咱家可是百年老店,卖的就是个信誉,向来童叟无欺!”伙计仿佛受了侮辱般信誓旦旦。 谢王氏就笑了,“你看你这伙计,我就是问问,看你急的!” 讨价还价一番,最后花三钱银子买了一匹藏青色棉布,做全家男人的棉衣外衫,又扯了五尺栀黄底青藤缠枝纹的棉布给林氏做袄,六尺石青色棉布做裙,扯了五尺绀青色棉布给自己做袄,六尺茶褐色棉布做裙,多出来的布料另做两双膝裤。最后她摸着一匹丹色底折枝腊梅的棉布对谢萱笑道:“萱萱,你看这布料给你做身袄裙可好?” 谢萱心底就有些感动,这匹浅红带黄碎花的布料以谢王氏的审美来说是最喜庆好看的了,而且每尺价钱比前面三种布料贵了四五文。 感动是感动,让她穿这一身喜庆的碎花棉袄,真是有些接受不能,于是她就摇摇头,羡慕的看了看另一边漂亮的绫罗绸缎,自觉以现在的生活水平还穿不起,就指了两匹嫩荷色和葱白色的棉布说:“姥姥,我喜欢这个!” “小姑娘好眼光,这个颜色鲜嫩,配着桃粉色做身袄裙,小姑娘穿上最是灵巧可爱!”伙计卖了多年布料,自然有一定的审美眼光,不由得称赞道。 “那好,就扯四尺桃粉色、四尺葱白色,再扯五尺嫩荷色松江布,桃粉色和葱白色做两件袄,嫩荷色的做裙,到时候我们萱萱就是全村里最漂亮的小闺女!”谢王氏就笑着说。 伙计也凑趣儿,说隔了一条街有一家成衣铺,里面有时兴的女童成衣样子,让谢王氏有空闲可以去看看进行参考。 最后又花了二钱银子要了一匹白棉布做里子,总共花了九钱七十六文。谢王氏想要伙计将六文钱的零头免掉,但伙计郑重的说:“咱卖布的行规,这布料你没裁下来之前随便怎么还价,但商定价钱裁好布之后,一文都少不得!这条规矩,你去哪儿买布料都是这个理儿!” 盖因卖家裁好了布料,买家如果又讨价还价甚至威胁不买了,这让商家如何处理裁下来的布料,总不能碰着个正好需要这个尺寸的客人卖给人家吧!谢王氏听他说的有理,也只得罢了。 出了布店,一路上有捏面人的、捏泥娃娃的、卖糖葫芦的、卖风筝风车的,还有吹糖人的,谢志远和谢志诚看的眼花缭乱,终于赖在吹糖人的摊子旁不走了。 那吹糖人的架子上插满了形态各异的糖人儿,有人形的如胖乎乎的小娃娃、侍女、武松打虎、嫦娥奔月,也有老虎、公鸡、马、猪等动物形状的,那守着摊儿的小贩坐在碳炉子边上,炉子上熬着糖稀,四周一群孩子围着摊子看。 谢王氏就走到糖人儿摊子前问了价钱,小的是三文钱,大的五文。谢王氏觉得有些贵,但看着两个心爱的孙子迫切的眼神,又想到如今家里不似以前,就让三个孩子挑选,谢志远谢志诚各挑了个武松打虎和小娃娃。 谢萱看那吹糖人儿的小贩用一个麦秸秆吹,不知道有没有吹进去口水,内心里嫌脏,只推说家里有麦芽糖,不想吃这个。谢王氏就给她买了糖葫芦。 在周围一群孩子艳羡的目光中,谢志远和谢志诚得意洋洋的拉着谢平安的衣角走开,谢萱不由得好笑。 由谢平安背着布料,谢王氏又去肉摊买了五斤肥瘦参半的猪肉,要了一副猪肝共猪血,又在旁边买了两尾鲤鱼,又转头去粮店买了赤豆芝麻。幸好出门的时候带了背篓,否则,这么多东西还真不知该怎么拿。 等进了点心铺,正舔着手中糖人的谢志远和谢志诚顿时觉得眼睛不大够看,一排排的点心都放在整齐的盒子里,有馓子、麻叶、麻花、江米条、蜜三刀、梅豆角、麻团、糖糕、蜜糕、枣糕、栗子糕、绿豆糕、桂花糕、桃酥……都是高糖高油的点心,要是在现代,为了身材着想谢萱看到这些点心是转身就走的,但是在贫民阶级、人人面黄肌瘦缺油少盐的大明朝,谢萱就有些流口水。 看到哪样都想买,但这些高油高糖的点心价钱也是十分贵,谢王氏依着孩子们的心思,秤了几斤蜜三刀、麻花、江米条,和月饼四样常见的点心,花了近一钱六分银,又打了一罐浊酒,花了五十文。出门看了看日头,觉得时间不短了,就带着几人回去。 15、中秋节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等到了来时分别的路口,就见谢青山坐在一旁的面摊上喝一碗热面汤,看谢王氏几人来了,就招呼他们坐下。 让老板上三大碗三小碗肉丝烩面,谢青山就有些忿恨的说:“果然老话说的好,‘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些牙侩实在是太狠了!” “怎么说?发生啥事儿了?”谢王氏就连忙问。 “我去铜雀街那边的牙行正打听情况,就见两个人过来找牙侩,一个说他花五十五两买了五亩良田,签好地契几日后,正巧遇到卖家,却听卖家说他只卖得了四十五两银子,原来那牙侩在卖家那里不断的压价,在买家那里却使劲儿的提价,那牙侩只磨磨牙动动嘴皮子,白白就得了十两银子,两个人就一同找到牙侩理论。却不想牙侩突然就翻了脸,说已经签了地契,按了手印,两方都早同意了,这时再来喊闹那就是无理取闹,要喊衙役来捉他们……”谢青山恨恨的说了,“我哪里还敢打听,赶紧出来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谢王氏也没了主意,生怕自家买田经牙侩手之后,白白被占去便宜。 谢萱也没甚主意,小谢萱是不知事的年龄,她又初来乍到,记得几个后世常见的致富技术可以,但这大明朝的世俗人情她还弄不来。 几人烦恼不已,只又谢志远和谢志诚两个孩子天真懵懂,在那儿吃着肉丝烩面,再舔两口糖,眼睛骨碌碌看着周围,觉得处处新奇。 大家无奈,只得吃了面,先回家去再做商量。 下午半晌回到家,将情况说了,大家都没甚办法,一番商量后,只说慢慢着熟人打听附近几个村子里谁家卖田地,银子就先放在家里,反正又发不了霉。 日转星移,谢家人依然每日上山采山货和药材,回来炮制首乌,只是每隔几日,厨房烟囱都连续冒烟一两天,终究引得几个相熟的邻居来询问,谢王氏也只是糊弄过去罢了。 很快,中秋节到了。 其实,对于临漳县的贫苦农家来说,中秋节过得并不怎么丰盛热闹,基本就是个出嫁姑娘回娘家串亲戚的节日,不像春节张灯结彩放鞭炮那么热闹。 到了这日,出嫁的姑娘和姑爷带着孩子回娘家,带上孝敬父母的礼品,中午在娘家吃上一顿,下午再回去。 到了晚上,家中女性则沐浴焚香,祭桌上摆上水果点心月饼,全家女性一齐拜月,向圆月祈祷心愿。然后由家中主母持刀,将月饼按照人口数均匀分切,每人一份。 中秋这天吃了饭,谢家人就没有上山挖首乌采山货,谢王氏带着林氏宰鸡杀鱼,谢青山带着两个儿子去后山砍树枝和竹子去了,因谢萱说冬天种菜需用架子搭草棚,这日就趁空闲去了,毕竟农家里一年四季都是没空闲时候的。 谢萱穿着谢王氏这几日赶出来的新衣裙,蹬着嫩荷色新做的布鞋,正在后院看前些日子种下的菠菜,有些已经发了青嫩嫩的小芽。因这几日天气好有日头,就没遮茅草麦秸秆,正在微暖的日头下努力生长。 菜园左边是鸡棚和猪棚,猪棚是用石头垒起来的,两头黑猪在里面呼噜呼噜吃的不停,和猪棚挨着的是木架子搭的鸡棚,林氏用麦麸拌了鸡食,里面一群鸡正打架抢吃的。鸡棚上还爬了两棵冬瓜,结了两三个巨大的冬瓜在棚顶上,谢王氏说过些日子就该摘下来了。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眼前的悠然景象让谢萱浮躁的心不由得沉静了下来,仿佛思绪也随着这古代的生活渐渐的缓慢了。 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二十一世纪,那就是一个“快”字。万事万物都在快速的变化,一眨眼间,世界就变得不一样的,熟悉的村落眨眼间变成高楼大厦,昨日还在高兴于家里接了电话机,改明儿大街上人人就都拿个黑盒子大声喊话,再过几天智能大屏手机横行,人人又变成了低头族。 科技带来快捷舒适的同时,也让人们的心浮躁起来,人们没办法停下来看一朵花幽然的生长、一条鱼的优美游动,没办法看一本没实用价值只带来内心安宁的书。 四周的一切都在变,如果人们脚步停下来那就是落后,落后就会被淘汰。为了不被社会淘汰,为了不成为四周人们眼中的异类和失败者,人们拼命想要跟上时代与社会的步伐,走到最后,却忘了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急匆匆的。 生活是急匆匆的,说话做事也是急匆匆的,连睡觉都是急匆匆的。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这么整天急匆匆的到底是为什么呢?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曾经的谢萱当然告诉自己是为了钱,为了更好的生活,但偶尔的须臾空闲时间里,她也常常问自己这些个在自己看来根本没什么意义的问题。 当然没有任何答案。于是,谢萱就安慰自己,这些没有答案的哲学问题是用来自省的,不是用来寻找答案的。 于是继续忙忙碌碌,让自己一刻都不得闲。 但在措不及防来到大明朝后,每日不得不跟随着村人的生活作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依循着日出日落而安排自己的生活。 有时候觉得日子过得真是无聊的心烦,比如蹲厕所时总想找个有字的东西看一看,比如晚上睡着前那一大片空闲的时光没有手机总是很难熬,再比如突然有什么问题就想要上百度查一查。 没有了各种信息在你脑子里如野马奔腾、让人目不暇给,没有了想要知道什么立刻就有千万种答案供你选择,一切只能你自己承受、自己想、自己决定。 于是她学会了在黑夜里看满天繁星,思索宇宙之大;学会了睡前听听蝈蝈蛐蛐此起彼伏的乱叫,思索蜉蝣似的人生;学会看一棵菜从种下到破土萌发,体会生命的生机勃勃;也会看四周那些既淳朴憨厚又暗藏狡诈、既无私又自私的人性。 当你不得不把目光放在周围的人与事物上,而不是对远方的新闻指指点点发表评论时,就会从周围平淡无奇、熟视无睹的世界中发现新的世界,这个世界看似微观实则宏大,看似无聊细想却挺有趣儿。 谢萱有时候也怀疑,她这是在自我安慰,但无论如何是回不去了,不自我安慰寻找新的生活乐趣,难道自己把自己郁闷死吗? 百无聊赖的想着乱七八糟的念头,手里的小石头无聊的丢着鸡棚里的鸡,让木棚里的鸡叽叽咯咯的乱飞,谢萱又开始无所事事了。 正当她眼光正瞄向猪圈里还茫然不知的猪,手上的石子跃跃欲试时,就听前院喧哗起来,听谢王氏喊着:“秋娘来了……”心里知道是谢惠娘的妹妹,也就是谢萱的小姨回娘家串亲戚了,就丢了手里的石子,往前院走去。 16、烧猪肉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萱回到前院时,就见谢王氏拉着一个跟她差不多的小姑娘和一个男孩往堂屋里走,身后跟着一个身体细瘦的青年妇人,头戴棕丝鬏髻、旁插排草梳,身着半旧朱砂色比甲,下系元青色裙,在隐蔽处还打着几个补丁。 再后面跟着一个身着皂色短衣、头戴网巾的青年男子和一个刚留头的少年,应该就是谢秋娘一家了。 青年男子是谢秋娘的丈夫周安,一双儿女周芹周鸿,那少年男子是小叔子周全。一家人各个都面有菜色,身上虽然是出门见人的衣服没有补丁,但仍然破旧褪色,明显是穿了好多年,有些地方都磨的几乎要透明了。虽然破旧,但是浆洗的干干净净的,还算体面。 周安和那少年周全兄弟俩脸上都有些拘束,但在谢王氏和林氏的热情寒暄下渐渐的就放开了。 因两个小姑子回家,林氏就在家待客,准备明天和谢平田再带上谢志远谢志诚兄弟两个回娘家,这是林氏一番体贴婆婆周到的心思。 “萱萱啊,快来,让小姨看看长高了没?”谢秋娘是个直爽脾气,看到谢萱就拉过来仔细看了看,笑着对谢王氏说:“娘,萱萱长的是越来越像我姐了!” “那可不是,跟你姐小时候不差啥,看那眼睛和鼻子,简直一模一样!”谢王氏也笑呵呵的说,“萱萱,你忘了没,这是你周芹妹妹,比你小上一岁,这个是你周鸿弟弟,比你小三岁。” 谢萱就脸上带了笑,向谢王氏身边的小姑娘喊道:“芹妹妹!” 那小姑娘看了看谢萱身上新裁桃粉色短袄和青荷色裙子,黑红的脸上微露出些自惭形秽的神色,脸庞隐见红了红,小声应了一声。 谢萱又向谢王氏怀里的男孩子喊:“鸿弟弟!”那小男孩却流了一管鼻涕,哧溜吸了一下,呆呆的看着谢萱不说话。 谢萱又向谢王氏问道:“姥姥,昨儿买的点心月饼你不是都拾掇好了要给弟弟妹妹们吃么?我帮你端出来!” 谢王氏一敲脑袋,笑道“哎唷,瞧我老糊涂了,只顾着高兴,把这事儿给忘了!就放在厨房碗柜里了,你去端来和你芹妹和鸿弟吃去!” “诶!”谢萱就笑着去了。 堂屋里,谢秋娘疑惑的望着谢萱的背影,说道:“娘,萱萱这孩子几个月不见怎么突然这么懂事儿了?以前文静的跟小鸡仔儿似的怯怯的,如今看来性子活络多了……” 谢王氏顿了顿,就叹口气说道:“自从那次回李家吃她弟弟的满月酒磕了脑袋,这一磕就开窍了,性子也活泼了。别说,我就喜欢活活泼泼的小姑娘,看起来喜人!” “唉,那李家真不是东西……”谢秋娘想起姐姐嫁的那户人家便忍不住替谢惠娘不值,正当她要咒骂几句时,就见谢王氏挥了挥手,叫她不要说了。 “莫要再提那李家的怄人事儿,萱萱姓谢,跟他们李家没关系。再提起凭增闲气,他家那是灰堆里烧山药——都是些灰(混)蛋!”谢王氏提起李家便气儿不顺,看到谢萱端着两个盘子出了厨房正要走来,就在谢秋娘耳边小声说道:“你这么提起来,不是让萱萱听了心里不好受么,以后不要在萱萱面前提李家!” 谢萱进了屋,就见周芹和周鸿两个人的眼睛紧紧盯在她手上,两人喉头都有些蠕动,周芹比较矜持些,站在原地没有动,周鸿就飞快的跑到谢萱跟前,眼巴巴的望着谢萱。 谢萱就将盘子放低了让他拿,周鸿看谢萱面色和善,就左手伸手抓了一把蜜三刀,右手拿了个月饼。 谢秋娘看见,脸上就有些嫌丢人,呵斥道:“看你那馋嘴的样儿!没得丢人!”周芹听到母亲训斥弟弟,原本想往前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小姨,弟弟妹妹来到姥姥家了,吃个点心丢啥人?我前几天吃这个比他还不如呢!”谢萱就笑着说。 “萱萱说的对,姥家就跟自己家一样的,想吃啥自己只管拿,不够还有!”谢王氏笑的极为慈和。 谢秋娘原本看孩子馋的那模样就有些心疼,怎会真心怪罪自己的孩子,只嗔怪了几句就去厨房帮忙去了。 周安和周全就说去后山帮岳父砍竹子去,谢王氏拦了拦,谢秋娘爽快说让他们去,把谢王氏拉进厨房去了。 堂屋里就剩周芹姐弟俩和谢萱。 谢萱就帮他们俩各自倒了一杯温水,随便拿了个江米条慢慢啃着,笑笑的看着两个孩子狼吞虎咽的吃点心。当盘子慢慢的快见了底之后,谢萱脸上不由得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你们慢点儿吃,要不然一会儿中午饭吃不下了!”都是高糖高油的东西,谢萱都替他们感到腻的慌。 周芹有些不好意思的慢了下来,周鸿却像没听见一样,左手抓住盘子里最后剩下的几块蜜三刀,右手又抓了两块麻花拼命的往嘴里塞。 “一会儿中午饭有炖的烂烂的鸡,还有红烧的鱼,还有烧猪肉……”谢萱又说。 周鸿就渐渐的停了,左右手拿着点心,嘴里塞的满满的,含糊不清的问:“真的?” “我骗你做甚?你去厨房看看嘛!”谢萱好笑。 周鸿就左右手都抓着点心,吸溜着鼻涕跑去厨房了。 “萱萱,你的衣服真好看……”周芹艳羡的看着谢萱身上的衣服,“是姥姥给你做的么?” “是啊,我昨天穿的也是平常衣裳,就是今天来亲戚才穿的新衣裳。”谢萱说道,对面小姑娘艳羡的目光简直让谢萱觉得如坐针毡,“也就外面光鲜,里面还是穿的旧中衣。” 谢萱穿的襦裙是谢王氏照着制衣店里成衣的样子裁的,上短下长,上面的桃粉色短袄半掩裙腰,下面的青荷色长裙则裁了八幅裙片进行缝合,比平常的衣裳用的布料多。 制衣店伙计说这这样的裙子还有个名目,叫八幅湘裙,样子也是京都少女时兴的,贫户人家一般为了省布料,是不会这么铺费的裁衣裳的。 谢王氏原本就心疼这个从小孤苦的外孙女儿,更因为谢萱给谢家带来了富裕和希望,心里就更加疼爱几分,自然不会不舍得那几分布料。 周芹里面穿着短了的薄夹袄,外面罩着一件姜黄色的旧布衫,看样子是谢秋娘的衣服给改的,下面穿着半旧青布裙,不显眼处还打了两个补丁,是农户人家常穿的粗布衣裳。 “姥姥待你可真好!”周芹就羡慕的说,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神色有些黯淡。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在二十一世纪,也是快上小学一年纪的学生了,正是是爱俏爱美的年纪,怪不得会羡慕谢萱的新衣裙。 谢萱就有些后悔没想得周全些,想着今日来亲戚就换了新衣裙,却没想到来的亲戚却都不是富裕的,凭空让人家看了心里难受。 谢萱就只得安慰她,说以后让姥姥也给她做一身新衣裙。 正在堂屋吃着点心,说着话,谢青山父子三人和周安周全就回来了。谢青山就把周安周全往堂屋里让,谢萱非常有眼色的去重新装了两盘子点心出来,又用谢王氏珍藏的白瓷茶具给每人倒了一杯热水。 谢家平常日用的都是粗釉陶器,一套青花儿细白瓷的茶具,哪怕在大明朝对贫困农家来说也不是便宜的物件。 然后谢萱就带着周芹就往厨房去了,留大人在堂屋说话。 厨房里热火朝天,林氏在灶前烧火,谢王氏和谢秋娘一个切菜,一个炒菜,三人边忙活边说笑,气氛极热闹。锅里炖着鸡块儿,是早上现杀的,咕嘟嘟的喷香,另一边灶台上谢王氏正在烧猪肉。 谢志远谢志诚兄弟俩跑进厨房里,笑呵呵地围着谢萱,“萱萱,你猜我们刚在后山找到什么了?” 谢萱看了看两人头上的枯叶还有两人背在身后的双手,佯装惊讶道:“刚才两只鸟飞过来告诉我,有两个捣蛋鬼去掏人家的窝了,还把人家刚下的鸟蛋给拿走了,是不是你俩?” 谢志远谢志诚兄弟俩面面相觑,震惊的望着谢萱,有些结巴的说:“真……真的?” “当然是假的!哈哈哈——”谢萱就忍不住大笑,“看你俩头上的叶子,衣服上还有被树枝刮出来的口子,肯定是爬树掏鸟蛋去了!” 林氏听说,扭头看两个皮孩子衣服上的口子,二话不说,低头拿了一条柴火棍就走过来,谢志远和谢志诚看情况不对,争先恐后的跑远了。 谢秋娘就边笑边劝说林氏:“大嫂,男孩子皮不是正常的么,长大了就好了!” “皮就罢了,还不知道珍惜东西,我昨儿晚上才给他们缝好的衣衫,今天又破了,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眼看着谢志远兄弟俩跑远,林氏没奈何,只得放下柴火棍回灶下继续烧火。 眼看着锅里的香气愈发浓郁,周芹和周鸿姐弟俩都紧盯着锅里的肉,明显馋的不行,谢秋娘又嫌丢人又心疼,忿忿道:“没出息,饿死鬼投胎!” 谢王氏就笑说:“锅里炖的鸡肉还没有熟透,吃不得。那鱼倒是红烧好了,但是是整条的拆开就不好看了,待会儿我烧好了猪肉,你们几个孩子先吃些去!” 谢秋娘忙说:“吃什么吃呀?吃了那么多点心,一会儿等吃饭的时候再让他们吃,不能惯的他们这个毛病。” “小孩子馋嘴不是正常事儿嘛!你小时候也是个馋猫儿,我还给你们姐弟几个开过小灶呢!”谢王氏打趣道。 被母亲在自己孩子面前揭穿了少时糗事,谢秋娘就红了脸,在谢王氏身旁撒娇不已。 猪肉烧好了,谢王氏就先盛出一碗来,谢志远和谢志诚也回来了,几个孩子一人拿着双筷子围着吃,每个人吃的满嘴流油。眼见四个孩子都狼吞虎咽的,有多少肉也不够四个孩子分,谢萱象征性的夹了一片肉就放下了筷子。 渐渐地日头快要跑到正中央了,所有的饭菜都做好了,谢惠娘一家却还仍是没有来。 谢王氏看了看天,眉头不由得皱了皱,脸上有些担忧的神色。 谢秋娘就说:“肯定又是李家的老妖婆又作妖,挡着我姐不让来,每年都来这么一回,她也不嫌烦!” 林氏也说:“李家实在不像话,明知道今天是回娘家串亲戚的日子,还不让早点儿出门。” 几人正在担忧,就听得院门哗啦响了一声,就听谢惠娘与孩子说话的声音传来。 17、新衫裙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厨房忙活的三人就赶紧迎了出去,只见谢惠娘穿着褪了色半旧的蟹壳青粗布比甲,下着打了补丁的靛蓝粗布裙,虽然粗陋,但是裙摆上巧手绣着一圈缠枝花草纹,给这个才二十七岁的妇人增添了些颜色。她怀里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后面跟着两个女孩子进了门。 谢王氏伸头往门外看了看,问:“姑爷呢?” 谢惠娘脸上就露出难堪的神色来,低声说道:“婆婆说家里有活计,不让他来,只得我带着孩子们过来了。” 谢秋娘快人快语,恨恨的骂道:“这个老虔婆一点礼数都不懂,十里八村也没见过这样的恶婆婆……” 正咒骂着,就见堂屋里谢青山他们迎了出来,听谢秋娘的一番咒骂,就知道了事情经过。 谢青山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谢王氏忙拦住了谢秋娘,转头安慰谢惠娘道:“我才不稀罕他们李家的姑爷来不来,只要我的好闺女回来,我的乖外孙女儿外孙子回来,我就心满意足了。”又去接过谢慧娘怀中的襁褓,瞧了瞧襁褓中熟睡的孩子,脸上露出怜爱的神色:“这孩子怎么这么瘦?是不是奶不够吃?” 谢惠娘就黯然的点了点头。 林氏说道:“来来来,赶紧进屋说话,外面这么冷,站在这儿干什么?” 谢王氏就抱着孩子带着谢惠娘进了东耳房,谢秋娘和谢萱跟了进去。一群孩子原本想要跟着进去,林氏以为他们娘三个要体己话,就将孩子哄劝进了厨房。 谢王氏将熟睡的孩子放在床上,用被子盖的严严实实,语重心长的问道:“惠娘,你跟娘说实话,自打你生了盛林儿后,你婆婆对好点儿没有?” 谢惠娘脸色黯淡道:“我自从生了盛林儿,婆婆倒是不骂我绝户了,可是日常里依旧不待见我,月子里每日只吃些高粱稀粥,糜子馍馍,这奶水有些不足,盛林儿才长得这般瘦弱。要不是上次爹娘拿过来的一篮子鸡蛋我藏起来不给他们拿走,恐怕盛林儿连奶水也吃不上……” “姐姐,你就是性儿太好了,跟面团儿似得任她揉捏,她不让你吃你就不能自去厨房里寻摸?做饭时就不能自己先吃些?”谢秋娘恨铁不成钢。 “家里的粮米油盐都在公公婆婆屋里,我与两个妯娌轮流做饭,每日里做饭时婆婆才量些出来,每个人的粮食都是有数的,倘少了,就在院中喝骂,我如何受得住这个?”谢惠娘因说道。 “这个恶婆子怎地如此狠毒?没有生孙儿之前她那般对你也就罢了,这生了孙儿,连个油水也不给吃,如何有奶?这盛林儿就不是她亲孙子不成?她就是老太太吃柿子——专拣软的捏,你也不要只为当贤惠媳妇儿,该吵就要和她吵,有我和你爹在,怕啥?!”谢王氏听说,忍不住又气又恨,又心疼闺女: “当初你嫁到李家之前,只听说他们李家老三是个老实人,想着你性子和顺,找个老实的两个人和和美美不争不吵的过日子,哪怕婆婆严厉些,敬着她也就是了。谁知女婿竟然不只是老实,竟是个窝囊的,恁婆婆更是个豆腐里找骨头——没事找事的……” 谢惠娘强笑着说:“娘,说这些做什么?” “我后悔呀!”谢王氏忍不住抹泪,“后来,我就吃了教训,给你妹妹秋娘找了户没有婆婆的人家,谁知嫁过去没多久公公就生了病,生生的拖了这么些年,年初才咽了气,家也被拖垮了。我俩闺女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谢秋娘一时也没了言语,只是叹气。 娘儿三个悲从中来,忍不住低头暗泣,谢秋娘身边的周芹和谢惠娘身边的两个女孩子看大人哭,也忍不住哭起来。 谢萱就有些头疼,按理说自己应该随着他们哭,可是自己哭不出来啊!要是不哭吧,别人都在哭,就你呆立在那儿没个动静也不像话。 “姥姥,娘,小姨,你们别哭了,小弟弟快要被吵醒了!再说,我姥爷他们在外间听见还以为发生啥事儿呢?”谢萱就劝道,“姥姥,我小姨家的问题好解决,咱帮扶着,不懒惰慢慢的也就过来了。”谢萱就给谢王氏使了个眼色。 谢王氏心中明白,就擦了眼泪,不再哭泣,发愁道:“可你娘这里有什么法子?” “就不能分家另过么?”谢萱就问道。 谢惠娘就摸了摸谢萱细黄的头发,柔声道:“傻孩子,如果父母不同意,儿女们哪儿能主动提出分家,要是去告,被官家知道了是要治不孝之罪的。” 谢萱这才意识到,这是封建愚昧、忠孝大过天的古代,而不是民风自由的二十一世纪,她熟知的那套解决事情的方法在这里行不通的。 想到此,谢萱就有些丧气,这封建古代对人性的辖制就如同千般束缚、万重枷锁在身,如果现代那些女孩子真的了解穿越的意义,恐怕就不会向往穿越了吧。 “娘,妹妹身上的衣裳真好看!”忽听得谢惠娘身边的一个小姑娘说道。 谢萱看去,只见谢惠娘身边两个女孩子,一个个头比谢萱高些,一个和谢萱差不多,两人相貌和谢萱有几分相似,都是细眉薄唇,两人都瘦弱无比、头发焦黄,穿着破旧单薄。两个女孩子看看这儿,看看那儿,看看谢王氏,又看看谢萱,最后眼光停留在谢萱的新襦裙上。 这应该就是谢萱的两个姐姐李英和李莲了,一个九岁,一个七岁。刚刚出声的就是李莲。 “娘,这是你给萱萱做的衣裳?”谢惠娘进门就看到了谢萱的新衣服,只不过没来得及问,这时候才有时间问。 “是啊,萱萱往年的衣服都小了、破旧了,前几日给全家做衣裳就扯了几块布料做了身新衣裙,我还专门跑到县城成衣铺子里看了人家的成衣样子做的,说这八幅的裙子是新近时兴的。”谢王氏就拉着谢萱,“萱萱,你转个圈,让你娘看看。” “娘,穿的不冷就行了,何必花那么多钱给她做新衣裳,你看这样式得费多少布料啊?”谢惠娘就对谢王氏说,这是一番体贴娘家不要破费的心思。 “我这外孙女从小没父母爷奶疼爱,倘我再不疼爱几分,那也太可怜了!”谢王氏就握着谢萱的手怜爱的说。 谢惠娘想起谢萱小时候那一番差点连命都丢掉的遭遇,再想想自己从未尽到母亲的责任,就叹了口气,看谢萱衣裙上素净没有纹饰,就说:“娘也没甚好东西与你,就针黹功夫还行,给你袖口裙摆绣些缠枝花草吧!” 谢王氏也笑道:“那就正好,刚裁起的衣服,还没来得及绣花,人家成衣铺子衣裙上的绣花才真是好看,可惜图案太复杂了,咱也不会,我还没想好绣啥花呢!” 说着,就让谢萱回屋去换衣服,把那件葱白色短袄也拿过来,让谢惠娘给她绣花边。 “娘,我也想穿新衣裙……”忽然,李莲说道,眼睛死死的盯着谢萱的裙子。 谢惠娘皱了皱眉头,低声安抚道:“莲儿乖,等过年了娘就给你做……” “娘骗人!去年娘也是这么说的,但过年的时候还是穿的旧衣裙!”李莲立刻打断道,满脸的不相信,“我想要跟妹妹身上一样的新衣裙!” 谢王氏就连忙说道:“放心,过段儿时间姥姥每人给你们做一身,芹儿,英儿,莲儿,都有!鸿儿和盛林儿也做!” 旁边的周芹、李英、李莲脸上都显出惊喜的神色。 谢惠娘就劝道:“娘,咱家又不是啥富贵人家,莲儿这孩子小,不懂事,向来是个没够的,你不要听她胡咧咧!” 李莲听了,顿时一脸不高兴,脸拉的老长。 “你别管!”谢王氏笑着说:“我愿意给我外孙和外孙女儿做衣裳!” 18、抹面脂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寒暄了一会儿,看时间不早了,大家就出来吃饭。 饭早就做好了,谢平安在堂屋里支了两个桌子,男一桌女一桌,孩子们跟着女方。 女眷们就陆续上了菜,每个桌子上都各有一条红烧的鱼,烀烂烂板栗炖鸡,香喷喷烧猪肉,红艳艳烧猪大肠,晃颤颤炖猪血,绿嫩嫩蒜苗炒猪肝,另有素菜炒的油渣冬瓜,白生生炒白菜心儿,猪油爆杂菌,整整九个菜,另有蒸好的大筐白面馒头做主食,灶里柴火的余温还热着一锅白面蛋花汤。 林氏说先将桌上的菜吃一吃,等吃的差不多了,再把热乎乎的汤端上来,趁热喝暖暖胃。 一年里也少有如此丰盛的饭菜入肚,男人桌上上了酒,大家推杯换盏的,话越说越多,也越来越热乎。 这顿饭直吃了一个时辰,桌上吃的干干净净,菜汤也没剩下,大家吃的都很满足,孩子们个个吃的肚儿溜圆,直不起腰来。 林氏让谢家母女三个回房间叙话,自去收了残羹冷炙刷洗。 谢王氏就带了两个女儿继续回房说体己话,看孩子们都去玩了不在身边,谢王氏忍不住给两个女儿小声透露:“你们俩不知道,萱萱前些日子得了奇遇,得人教授,认得几味药材,教你爹和你哥他们上山挖何首乌卖了几个钱,所以咱家最近才宽裕许多,否则哪里有钱置办这丰盛的饭菜。” 谢秋娘和谢惠娘听了都有些不信,谢萱才六岁,即便早慧,又能懂得什么? 谢王氏不得已,只得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向两个女儿拣那些能说的说了。 母女三人在房间说话不提,谢志远谢志诚带着周鸿去外面玩耍,三个女孩就跟着谢萱去她的西耳房闲坐吃点心。 谢萱的西耳房也没什么贵重的,一张简单的大木床是谢惠娘谢秋娘姐妹两个当初睡的,床上叠着两床破旧薄棉被。床尾放一个樟木箱,里面盛放着谢萱的衣物,床头放一张榆木条桌和方凳。都是村里木匠做的家具,没什么纹饰,简单粗拙。 榆木桌子擦的干干净净,上面放着桃木梳子、面脂,陶杯里插着牙刷子,旁边放一木盒刷牙的青盐,又用大肚儿陶罐盛着半罐清水,里面斜插几支后山摘的嫩黄小野花,给这个简单的房间增加了几分幽趣。 桌上又放了一盘点心,一盘烤裂口的栗子榛子,谢萱用托盘端了四杯热水过来,与三个女孩子吃喝。 周芹李英李莲坐在床边吃着点心,眼睛看看床上看看桌上,目光流连过牙刷子、青盐、野花,最后皆停留在那红梅白瓷盒面脂上。 “这个是什么?”李莲就指着面脂问谢萱。 “面脂,抹脸用的。”谢萱就说。 “可是那种抹在脸上香香的滑滑的面脂?”周芹眼睛亮亮的问道,“俺们村里娶新媳妇时嫁妆里就有一盒,说是城里人家的姑娘娘子才用这个,抹了脸上就不会发皴发皱,要好几钱银子一盒呢!” 李英李莲听了都艳羡的看着那盒面脂。 谢萱干笑道:“前些日子我脸上皴裂了,就求了姥爷买了这个。”看着三个女孩羡慕的样子,就道:“你们想抹只管去抹。” 三个女孩就跃跃欲试起来,周芹说:“咱们得先洗洗脸,听说这个是洗脸后才抹的!” 李英李莲就同周芹去厨房洗脸。 三个女孩子洗脸都很快,须臾之间便回来了,李莲第一个拿到那盒面脂,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还剩了大半盒,白中微带粉色的凝脂呈现在三人眼中,一股幽幽的香气散发开来。 “真好闻!”李英轻轻吸了吸飘散在空中的香味,说道。 李莲抿了抿嘴,然后用手指狠狠的挖了足有三分之一的一大块,不管不顾的往脸上抹起来。 “莲儿,你咋这么不客气呢?”李英忍不住说她。 “我客气啥,这是咱姥爷给外孙女买的,我不是他外孙女吗?”李莲斜了谢萱一眼,说道。 “你呀……”李英就朝谢萱不好意思的笑笑:“萱萱,你二姐向来是个掐尖要强的,其实没啥坏心眼,你别怪她。” 谢萱还不至于跟个小女孩怄气,只是笑着点头。 李英和周芹两个都挖了一点点,在谢萱的催促下才又挖了一点,都抹了脸,感受着脸上香香滑滑的肌肤,三人相互看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萱萱,姥姥姥爷对你可真好,给你做新衣裙,还给你买面脂、牙刷子青盐,要是当初来姥家的是我就好了……”李莲就说。 “莲儿,你说什么呢?萱萱是为啥来姥家的,你忘了?”李英就拉了拉李莲的衣袖,不赞同的说道。 “要是早知道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我倒宁愿被丢出去的是我呢!在咱家,整天干不完的活计,吃不饱穿不暖不说,还整日被奶奶嫌弃打骂,被堂哥堂弟们欺负,哪里比的上萱萱在姥家的好日子!”李莲猛地抽出衣袖,愤愤然的说。 李英脸色黯淡,就没有说话。 周芹惊讶道:“你家奶奶这样对你们么?” “你没有奶奶,爷爷也死了,自然不知道我们过的什么日子……”李莲没好气的说。 周芹被她噎了一下,嗫嚅道:“你怎么这样说话?” “我说的不对么?”李莲咄咄逼人。 周芹是个老实的,笨嘴拙舌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暗自生闷气。 气氛一时沉闷起来。 “怎么说着说着就吵嘴了?”因着之前与周芹相处了半晌,周芹又是个性子老实厚道的,谢萱内心里有些看不惯李莲欺负周芹,“二姐,周芹也是好心关心你,你却不领情,反倒呛她,这是你的不对……” “好啊,萱萱,你不是我们的亲妹妹么?怎么反倒向着外人说话?”李莲自来姥家后,看着谢萱的吃穿用度,内心本就有些嫉妒,听谢萱说她,立刻生气道:“难道是仗着姥爷姥姥疼爱,便看不起我们这两个亲姐姐了么?” “我这是帮理不帮亲,你做的对不对跟我是不是你亲妹妹有什么关系?”谢萱语气冷淡,脸上的笑也淡了。 李莲被她噎了一句,转身就跑出了西耳房。 19、偷手艺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看李莲负气跑出去了,李英脸上就有些不好意思。 “萱萱,来之前咱们被奶奶骂了一顿,你二姐心里憋了气,这才心情不好,你不要怪她……”李英脸上就有些微红,温声解释。 在家里受了气,来这里发泄到我身上吗?小小年纪就欺软怕硬!谢萱在心里吐槽,就没答话。 发生了这一遭事,三人就在屋里待不住了,一同去谢王氏的东耳房。 还未进门,就听到李莲连声娇声娇气道:“姥姥,我也要住在姥姥家,奶奶整日打骂我们,让我们干那么多活儿还不让我们吃饱,我不想回去……” “莲儿,你说什么呢?姥姥家替咱们养着妹妹已经够不好意思的了,你还……”谢惠娘怪责道。 “惠娘,这有啥不好意思的?萱萱身上没留着咱们谢家的血?养她不是应该的么。”谢王氏又温声道:“莲儿想在姥姥家住多久就住多久?要我说,今天干脆你们娘几个都别走了,好好住上些日子,省的你那婆婆整日介没事找事。” 谢萱她们三个进了门,就见李莲腻在谢王氏怀中,听了谢王氏的话,脸上神色满是期待。 “娘,要真这么做,回去后我婆婆又要指桑骂槐,闹腾个十天半个月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算了吧!”谢惠娘拒绝道。 李莲听谢惠娘如此说,顿时泄了气,满脸的不高兴。 看见谢萱进来,李莲眼前一亮,忽然就急急的说:“娘,你走的时候把萱萱带回去吧!来的时候四个人,走的时候还是四个人,把我和萱萱俩人换换不就得了!”说罢,洋洋得意,满是为自己的聪明而自得。 众人听了无不目瞪口呆。 “你怎么能这么说?”谢惠娘的脸拉了下来,看着李莲,“你可知你奶奶有多讨厌萱萱么?她要是看见萱萱回去,萱萱还有命在?你这孩子怎么满口胡话,心里没个思量。” “可我不想回去,我想留在姥姥家!萱萱在这里穿新衣裙,抹香香的面脂,还整日介吃点心果子,我才不要回去挨打受骂!”她就抱住谢王氏的胳膊,扭股糖似得撒娇道:“姥姥,我也想像萱萱一样留在姥姥身边……” 谢惠娘的脸色就严肃起来,“你不想回去挨打受骂,却叫我与你姐姐妹妹回去挨打受骂?往日只当你掐尖要强,却不知你这孩子怎地如此心狠?” 谢王氏与谢秋娘忙劝:“小孩子哪里知道个好歹,只知道好吃的好玩的罢了,她哪里想得许多……” 李莲犹有些不服气,但看谢惠娘生了气,也不敢撒娇耍赖,只得委屈的躲在谢王氏后头骨朵着嘴巴不说话。 如此闹了半晌,就见太阳渐渐的西斜了,谢惠娘快手快脚的给谢萱绣好了缠枝花草纹的花边,与谢秋娘恋恋不舍的回去了,因着谢惠娘娘儿四个三个都是孩子,谢青山生怕不安全,遣了谢平安送她们回去,直送到岗下村村头才回来。 晚间,一家人饭罢在院中围坐,观月吃月饼。 谢王氏想起白天的事,就感叹道两个女儿嫁的不好,谢秋娘也还罢了,虽然穷些,终究是没受婆婆的气,公公虽然病的拖垮了家境,但现在也去了,以后只要勤奋肯干,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就是惠娘,每每想起来,我这心里就难受!我好好的闺女,在家里虽说不上千爱万宠的,但也没受过一句苛责,没听过一句詈骂,到了他李家反倒天天被打骂斥责,连饭都没吃饱过,女婿老实是老实,但也太窝囊废了,在他娘跟前儿跟个木头也似,屁也不敢放一个,也不敢为妻儿出头……”谢王氏越说越难受,忍不住抹起泪来。 谢青山连声叹气,手里的月饼吃不下去,放下了。 “要我说,跟他们李家和离才好!他们李家一家没一个好东西,也太欺辱人了!”谢平安提起李家便心中冒火,谢惠娘性格温柔和顺,从小把他和秋娘姐弟俩带大,最是亲厚。 “哪里有说的那样简单,如果能和离,早就离了,何必等到如今。当初你姐舍不得李英李莲两个孩子,现在还添了尚在襁褓中的盛林儿,那更舍不得了!”谢青山气闷,将杯中浊酒饮尽了,放下了瓷盅。 闷了半晌,大家也没什么心情闲谈吃喝,早早回去睡了。 第二天,林氏和谢平田带着谢志远谢志诚回北上庄娘家串亲戚去了,谢青山带着谢平安继续去后山上砍竹子、沤粪,准备过几日就搭棚子种韭黄、蒜黄、豆苗等冬季蔬菜,谢王氏就和谢萱在家晾晒炮制好的何首乌,干些喂猪喂鸡的杂活。 等下午林氏和谢平田四口人回了家,脸上都有愤愤的神色,特别是谢平田,一向稳重,脸上居然很是愤然不已,就连谢志成与谢志远两人都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谢王氏和谢青山就赶忙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谢平田闷闷的说不出话来,林氏就赶紧解释道:“吴庆喜他婆娘娘家不是与我娘家同是北上庄吗?只不过我嫌她嘴碎爱嚼舌根,平日里与她交往。早上我们回了娘家以后,发现吴庆喜他们家也回去串亲戚,吴庆喜不知因何发了财,在北上庄大肆宣扬,显摆的很。有乡亲偷偷的打听他因何发了财,他俩却神神秘秘的,只是不肯开口。后来有人拿糖哄他儿子吴飞虎,却漏了口风,他那儿子说是上山挖宝贝发了财。前些日子咱们挖何首乌,不是被人跟踪了吗?我和平田疑心就是吴庆喜干的,这一回就没错了。” 谢平田坐在那儿生闷气,闷闷说道:“这吴庆喜偷学了咱家手艺,那日果然是来打探消息的,都怪我,没有早点发现……” 谢平安听说,拿起门边的锄头,就要去吴庆喜家,被谢青山拦了下来,喝道:“你这是干什么?咱们亲手抓住他偷学咱们挖何首乌了?你有啥理由去打人家去?” 谢平安愤怒说:“难道就这么算了?我不服气!” 谢青山说:“不服气也得憋着,平白无故上门打人家一顿,人家难道不会报官?你想吃官司下狱吗?” 谢萱赶忙劝道:“算了算了,咱们不是早就猜测到了这个事儿吗?现在真的发生了,也没啥好说的。山上那么多何首乌又不是咱们种的,难道只准咱们家挖,不准别人家挖吗?这便罢了。也就是咱这一段时间趁机上山多挖一挖,能挖到的就当捡了钱,挖不到的也就算了,等冬天大雪封了山,咱们就好好的种菜卖菜,挣个长久的钱。” 大家虽然心中无奈,但几辈子都是升斗小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罢了,但心中都憋着一股劲儿。 20、再相逢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谢平田、林氏、谢平安,带着谢志诚谢志远都上山继续挖何首乌,谢青山带着谢萱,背着一背篓炮制晾晒好的何首乌,还有炮制好的三七、夏枯草、连翘、沙参、黄精等几味药材,准备卖与百草堂。 一路颠簸,进了临漳县城,顺原路到了百草堂。 刘一帖见谢家认得这许多药材,而且有些炮制的正好,那些不会炮制的都晒干了带来,也十分省事。仔细看那熟首乌,成色竟然比他们百草堂炮制的还好,不由得惊讶,问谢宣道:“这是你们炮制的,如何炮制的这等成色?” 谢萱笑嘻嘻的说:“刘爷爷你们有秘方,我们家也有秘方啊!” 这方子是经千百年来先人的智慧凝结而成,当然不是区区一两代人就可以简单总结出来的。用什么东西切片?切什么厚薄度?用什么来中和里面的毒性?用什么比例浸润?蒸到什么火候?这些都是后人经过千百次的研究试验总结出来的经验,药效当然比医生个人自己琢磨出来的要好得多。 正说话间,从百草堂内堂转出两个人来,一老者颌下黑须三寸,头戴羽冠,身着纻丝直领天青鹤氅,脚登乌履;旁边一个总角小少年,头上却束了发,插一根碧玉簪,身着月白直裰,脚踏白绫粉底靴,原来却是上次的傅老道与其孙儿傅君之。 傅老道朗声笑道:“刘一帖,这回可知天外有人了吧?你一向自信自己的医术和方子天下少有,这一次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炮制的何首乌给压了过去,哈哈哈哈……” 傅君之见了谢萱,微微一笑,双手轻轻作揖道:“谢家妹妹,咱们又见面啦!” “傅小哥哥你好呀!”谢萱笑眯眯的回道。 傅老道看向谢青山和谢萱,哈哈笑道:“咱们上次说挖到了上年份的何首乌就卖于我,你们挖了百年首乌偏要卖给刘一帖,后来还是我从刘一帖这里买到了,何不直接卖与我,还能多挣的几个银钱,白白让刘一天帖从中赚个抽头儿!” 谢萱只是笑眯眯的不说话。 刘一帖无奈道:“你这傅老儿,一日不打趣我你就浑身不舒服!” 转头向谢萱爷孙俩说道:“你们今后挖到了上年份的何首乌,可直接卖与傅家,我知你爷孙两人的贤德,老朽领情了,只是卖给这老道可以挣得更多的钱,这个抽头儿老朽拿着烧手啊!” 谢萱歪头想了想,就答应了,然后说道:“刘爷爷,既然如此,你刚才夸我家炮制何首乌的方子炮制的好,我就把这个炮制何首乌的方子告诉你如何?” 刘一帖大喜道:“真的?”转头却去看谢青山。 方子是记在谢萱自己脑子里的,谢青山自然以谢萱的话为是,只得点了头。 傅君之插言道:“这可是医家不传之秘,你真的白白的送给了刘大夫?” 谢萱道:“我家又不开医馆,也不靠这个过活,把这个方子告诉刘爷爷,能多挣得几个钱财,还能多救得几个病人,为何不能告诉他?” 刘一帖撸着胡须,赞道:“真是大善之人,大善之家!” 傅老道也不由得赞叹的点头。 等药店伙计称好了药材,总共卖了四十五两银子。 刘一帖又让伙计去钱庄取一百两银子,对谢青山爷孙二人说道:“你谢家仗义献出方子,我却不能平白受惠,此事不能让你一家独美,这一百两银子只是老朽聊表谢意而已!” 谢青山原本想要推却,家里那几锭明光灿烂、耀人双目的银子却突然闯入心间,他一时不由得有些心动,脸上就显出挣扎的神色来。 谢萱却笑呵呵的说:“刘爷爷,说好这个方子送你的,就是送你的,怎么能言而无信、说了不算呢?难道你看我是个小孩,便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么?” 谢青山听了谢萱的话,也就按捺下心间的贪念,应和道:“正该如此!” 爷孙两人的神色与说话,都被刘一帖,傅老道傅君之三人看在眼里,刘一帖与傅老道两人相觑一眼,不由得笑了。 傅君之弯腰微笑道:“小妹妹,你知不知道一百两银子能买到什么东西?” 谢萱转了转眼睛,看着他笑道:“能买好多好多好吃的好玩儿的,能裁好多漂亮的衣服,还可以买十亩良田;普通的四合院,在临漳县城可以买两栋!” 傅君之这下是真的惊讶了,没想到这小姑娘心里是明白这一百两银子的价值的,他不由得惊讶道:“既然你知道……” 谢萱却笑说道:“即便我能买到良田十亩,能买到两栋四合院,可以买好多好吃的好玩儿的,裁好多身漂亮的衣裙,也不过一日三餐,肚子也就那么大,晚上睡觉也只需要一张床,天气再冷也不过穿一身棉衣。而如果这一百两在刘爷爷手里,却可以救好多吃不起药看不起病的人……” “良田千顷不过一日三餐,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谢家女童小小年纪,便知我道家至理,可谓是慧智天生。吾不敢信有人天生知之,今日所见,吾信哉。更难能可贵的是既慧且善,难得!实在难得!”傅老道大声赞叹道,看向小姑娘的眼光,充满了惊异赞扬之意。 傅君之看向谢萱的眼光,也充满了惊异,毕竟能让他爷爷大声夸赞的人实在不多。 他们当然不会怀疑谢萱作伪,毕竟一个才六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学会成人之间的圆滑世故呢? 谢萱不由得心中暗道惭愧,实在是装逼过头了。她不要这一百两银子,把方子白送给刘一帖,不过是为了落个人情,拉拉关系,要知道刘一帖医术精湛,相交莫不是富贵官宦之家,如果能得到刘一帖的好感和青睐,以后办事看病岂不是方便之极?! 听了傅老道这番夸奖,内心有愧,脸上就不由得红红的。 刘一帖傅老道傅君之三人却只当她听到夸奖有些害羞,只是打趣。 最后,谢萱和谢青山答应了,以后挖到上年份的药材就卖给傅家,并告知了傅家山间别墅的地址,乃是在清虚观的后山。刘一帖也不再强给那一百两银子。 收了卖药材的八十五两银子,谢萱狡黠说道:“刘爷爷,我也不是单纯的大公无私呀,却是正好有件事求你,前几日我爷爷去牙行打听买卖田地的事儿,差点被那里的牙侩给骗了。所以你能不能推荐一个名声好的牙侩,上一次我们卖百年首乌挣的一百五十两银子还在家放着呢,整日介胆战心惊的守着,还不如去换几亩良田呢!” 刘一帖不由得大笑:“萱萱,一百两换一个消息可真是亏了呀!” 一百两能换得你这个连接各种人脉、并且医术精湛的大夫,这是我赚了呀!谢萱心道。 刘一帖就给他介绍了一个在他这里看过病、开过方子的牙侩,名叫韩正业,并指引了方向,让他们去找韩正业的时候提他刘一帖的名字,想必不会欺瞒他们爷孙。 最后出门的时候,刘一帖忽然想起来,告知他们前几日也有一个姓吴的干瘦男子来卖何首乌,说是在山上挖到的,卖了三十两银子。问他们可认识,谢青山就说了在山上挖药被人跟踪的事情,刘一帖叹了口气,嘱咐他们今后小心。 谢青山与谢萱与刘一帖、傅家爷孙拜别,自去找韩正业不提。 按照刘一帖的指引,两人来到韩正业的牙行,说明是刘一帖介绍他们来的,算了算手中的银两,就说想买二十亩良田。韩正业听说是刘一帖介绍,就热情非常,并且保证附近谁家有好的田地典卖,一定给他们留下。 21、冬季菜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回到家后,谢青山向家人说明了情况,谢家人听了果然是吴庆喜在后面跟踪他们,偷学了手艺,挖了何首乌,心里面都很气愤。 又听说卖了炮制的何首乌,和炮制好的其他药材,总共卖了四十五两银子,并且从刘一帖处介绍了牙侩韩正业,以后买田置地,也不用再受其他人的欺瞒,心中也有些欢喜。又悲又喜之下,大家就决定以后去太行山上挖药材,要小心一点。 谢青山并没有说那个炮制何首乌的方子,刘一帖要给一百两银子,却被谢萱白白的送出去了。这是怕人心隔肚皮,有些人心里想不明白,反倒怪罪她穷大方。他自觉外孙女心善,虽白送了刘一帖一个炮制方子,但是得到了刘一帖介绍的牙侩,解了眼前之忧,简直是意外之喜,却没有想到谢萱是故意如此。 第二日,谢家男丁继续上山挖药材,因之前谢萱说了何首乌的生长环境,喜湿喜阳、耐寒不耐涝,通常长在山谷灌丛、山坡林下、沟边石隙。谢青山父子三个就依着谢萱说的地方找,果然比他们自己漫山遍野的瞎摸索,找到的多。 在回到村里以后,却看到村东大槐树下磨盘旁边围了一堆人,正在笑呵呵的说话。 那大槐树磨盘边儿,是大家磨麦磨米的所在,大磨盘是是村里公用的,时常有人排队磨面磨米,通常都很热闹,大家没甚事体时,都来此处谈天说地。 走近了,看到围在人群中间大声聒噪的却是吴庆喜。 只见吴庆喜被村人邻居围在中央,头带新裁巾帻,脱去了原本的补丁衣裳,换上了崭新的青布直裰,脚蹬乌底陈桥鞋,脸上神色骄傲自豪,如同一只炫耀羽毛的公鸡。 只听他得意洋洋夸耀:“我家祖上原本是个富户,这两年才败落下来,到了我这一辈儿,却是穷成这般破落户。这不前几日我在家里面挖地窖,存那过冬的白菜萝卜,好家伙!一不小心就挖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把我的铁锨都给磕了一块下来。我心里寻思,还当是石头呢,我就使劲儿挖下去,结果最后你猜怎么着?” 说罢,他环顾四周,吊众人的胃口。 村人邻居们也都很捧场,就赶紧说道:“铁公鸡,不要吊人胃口,怎么着?你倒是赶紧往下讲呀!” 吴进喜脸上就露出满意的神色,大声说道:“我就挖出来一个木匣子,里面装着明灿灿的几十两银子!” 看着众人,羡慕的神色,他脸上却又佯装懊恼:“如果不是祖上把银子和家产都给败光了,我们家现如今不就跟张大户家一样,整日介啥也不干,自有佃户将那钱粮奉上,大鱼大肉一日三餐的吃,还能呼奴使婢,娶上几房小妾,那日子……” 大家“哄——”的笑了起来,也都笑着捧着他:“那你就是吴大户了,我们说不得还得称你吴大官人呢!” 吴庆喜听了这些追捧,脸上笑得更开怀了,一时得意无比。 也有那等知根知底的村人就笑他,“铁公鸡啊,我记得你们吴家往上数三辈儿,都是泥腿子,何时变成财主了?” 吴庆喜被落了面子,就满脸不高兴的与他理论。 忽地覷见了人群之外的谢家父子三人,脸上表情登时间凝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谢青山就在人群外大声说道:“我前几日听得了一个新闻,说是河南府某武馆外有些个泼皮,偷学人家武功招式,被馆主抓住了,直接给砍了双手,那泼皮告到县官那里,却被县官说砍的好!对于这偷学手艺的人泼皮无赖,我看不只得砍了他的双手,连双脚也要砍去才解恨!” 众人听见谢青山的话都扭过头来打招呼,纷纷打听哪里的消息,谢青山口中就胡编乱造,眼睛却斜睨着那吴庆喜。 周围人七嘴八舌道,偷学人家吃饭的手艺确实应该如此,那是报应。 吴庆喜脸上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不知说什么好,最后随便找了个借口灰溜溜的走开了。 谢家父子三人却也不管他,每日早出晚归,只管上山寻找药材。附近的山头都转遍了,便往深处寻找,还是在谢王氏和林氏千叮咛万嘱咐下,三人才不往深山去。主要是深山里野兽遍布,万一遇见什么大虫熊瞎子,出了什么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过了几日,忽的听村人说,吴庆喜婆娘娘家郑家也发了财,原是在药铺卖何首乌时被人撞见,走漏了风声。此事又有后续,说吴庆喜婆娘回娘家,告诉了郑家太行山上有何首乌能卖钱,还拿了那何首乌的藤蔓去给郑家认识。吴庆喜那几十两银子,也不是什么挖地窖挖出来的,而是挖何首乌卖的钱。就这么一传二,二传三,人们都知晓了山上有何首乌,并且能卖大价钱的事情。村人都眼热不已,纷纷上山寻摸,一时间太行山上人迹遍布,到处都是寻找何首乌的人。 这日,谢青山父子三人回来,面色都有些不愉。谢王氏就问他们何故,原来山上到处都是挖首乌的人,单单一上午就撞见了三四拨。 谢萱就说:“既然如此,那咱们也不要上山去寻了,人多粥少,何首乌又不是大白菜,遍地都是,咱们就不去跟他们抢了,咱们就在家好好搭棚子准备种冬季菜!” 谢家其他人就应了。 因着附近山上人迹遍布,这日没有什么大的收获,也就采了些连翘、黄连,谢青山就将背篓猛地一倒,除了榛子板栗等山货,还有一些蘑菇,其中有一个蘑菇足有谢萱的脸大,马蹄形,菌肉近白色至淡黄褐色,上面还有一层细细的粉末。 谢萱眼睛一亮,脸上露出诧异之色,连忙去捡了起来,握在手中仔细的看了看,神情由惊诧转为欣喜,笑着问谢青山道:“这个是从哪儿采的?” 许青山看了看他手里的蘑菇,笑回道:“那是在山涧底下草丛里发现的,长得还硬邦邦的,不知道能吃不能,我看长的挺大,拿回来给你们玩儿!” 谢萱一听,心中暗道,还拿回来玩儿,就这么铲下来了,可惜呀!赶忙回屋,拿了牙刷子同一个小碗儿,把这个大蘑菇上的细细的粉末都给轻轻地扫了下来。 她又立刻让谢青山带着她去山中摘到大蘑菇的地方去,寻找还有没有这种大蘑菇。 谢青山就问他:“你找这个干吗?山中那么多蘑菇,你要是真喜欢吃,下回就专门给你采些回来!” 谢萱神秘一笑,在谢青山耳边悄悄的说:“姥爷,这是灵芝啊!” 谢青山脸色犹有些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拿着那朵蘑菇上上下下仔仔细细观看了一番,小声问谢宣道:“萱萱,你看错了吧?这怎么是灵芝?跟那画上的不一样啊!” 不像是何首乌,只有医家知道模样,灵芝从古至今一直被誉为仙草、瑞草,各种器物、书画上都有灵芝的形状,庶民小人也知道灵芝长什么模样。经常有传说樵夫砍柴,采到千年灵芝服用之后成仙的神话传说,灵芝那褐红泛着漆光一样光泽、形状如云朵一般的形象也深入人心。 而现在手中的这朵大蘑菇,马蹄形的菌盖,黄褐色粗糙的表皮,上面甚至还长了苔藓!像狗尿苔多过像灵芝,这可实在跟人们意识中的仙草相差甚远。 谢萱知道谢青山在想什么,这种灵芝学名叫松针层孔菌,古代也叫黄芝,是一种真菌,生长在红松、落叶松、云杉等树下厚厚的松针里,是针叶林的癌症,松树染上这种真菌只有死路一条,但是对于人类却是抑制肿瘤、治疗癌症的一剂良药。 而人们印象中那种菌盖类似祥云一样,或是紫色、或是红色的灵芝是灵芝中的紫芝和赤芝,最为人们所熟知,也是后世大规模种植的品种。而这种黄芝则比较少见,一般人也不认得,但是经过研究发现,这种黄芝的药用价值才是最强大的,在谢萱来这里之前,农学家们对这种黄芝的规模化种植已经研究出门道了,但是因为需要条件很苛刻,还没有普遍宣传开。 谢萱说:“姥爷,我还能骗你呀!你赶紧带我回去看看,看看那附近还有没有了?” 谢青山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喊上谢平田,就带着谢萱准备上山。 谢萱想了想,回房间找了几张包点心的油纸,跟上谢青山的脚步,赶忙往山里去了。 到了那山涧中松树下草丛里,寻找了半天,果然又发现了三支黄褐色表皮粗糙的黄芝。 原来黄芝喷射孢子随风飞舞,适合黄芝生长的环境,那自然也适合其他的孢子生长,所以在此处发现黄芝的话,又有很大的可能也在附近的地方发现其他黄芝。 眼看有两支黄芝已经开始喷孢子了,谢萱就赶紧将那油纸,包裹成一个袋子状,罩住了那两支黄芝。另外那一只黄芝年份还比较小,颜色还只是淡黄色。 谢萱苦恼良久,不知道是留在这儿生长,还是带回去。留在这儿生长吧,怕有认识的人看见了,直接给采走,得不偿失,如果采回家去年份不足,又觉得可惜。 思索良久,谢萱就让谢青山把那支小的灵芝带土给挖起来,剩余那两支用油纸罩起来的灵芝,用灌木枯叶给盖的严严实实的掩盖住了。 谢平田边掩盖边问谢萱道:“咱们发现的灵芝还不赶快摘回家去,干嘛在这里遮遮掩掩的?这山上寻何首乌的人如此多,如被他们摘了去,咱们不是亏大发了?” 谢萱呵呵一笑,神秘道:“大舅,忍得一时馋,以后便叫你几世不受穷。我这是给灵芝留种子呢!” 谢青山父子简直要惊喜的跳起来了,颤声说道:“萱萱,你说的是真的,这灵芝还有种子,还能像粮食一样种出来不成?” 谢萱却道:“咱们也不要高兴得太早,我也只是有个想法,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呢?而且这事儿需要的时间太长,几年间也不一定能看到效果,咱们目前安排的事体该干啥就先干啥去,这个就慢慢弄吧!” 两人头脑冷却下来,就说道:“灵芝哪儿是能轻易种得的,别说几年,就是几十年上百年,能种出来,也算一件盛事。到时候你只管吩咐,咱们自去忙活就是!” 一步三回头的下了山,如此隔三差五就来看一看,有了前车之鉴,怕又被人跟踪,每次来都小心观察后面是否有人。 冬季种菜的事宜也紧锣密鼓的开始了。 草棚子搭在哪儿?是个问题。 搭的远了吧?怕人偷,搭的近了吧,又没有那么大的地方。最后决定在离家最近的一亩良田上,深翻土细耕作,这亩良田旁边就是水塘,浇水也方便。 韭黄、蒜黄、还有豆苗,这些自家是不够的,就在岗上村跟村民买一些凑够了。 全家的猪粪、鸡粪、人粪,掺合了柴禾垃圾,沤好了二千斤左右的农家肥,填进地里还不怎么够,只弄了半亩地。最后还是花了几百文钱买了邻居村人沤好的粪,才达到了一亩地施上一万斤农家肥的标准。 因为谢家动静太大,又是整地,又是买粪,又是搭棚子的。村人都知道了谢家要在冬天种菜,都不由得嘲笑起来,说他们异想天开,想钱想疯了。想钱的话,就上山挖何首乌去,要知道,这几天还真有人挖到了何首乌,卖得了几十两银子。 这谢家居然开始在冬天种起菜来了,谁家听说冬天还能种菜的?冰天雪地的,人都要冻死了,何况菜呢!就连谢家旁支的长辈、里长也来谢家打听这件事儿,谢青山就推说试试,要是不行的话,明年还种田。旁支老人长辈都斥责他,平时很谨慎的一个人怎么这回如此不稳重?里长也得到了谢青山承诺明年不会耽误田地交税的事儿,也就撒手不管了。 谢家人干的热火朝天,村民却都冷眼看着,准备看谢家的笑话,看他们赔个底朝天。 一日正当谢家正忙活时,就见韩正业韩牙侩赶着马车,来谢家寻谢青山。 “谢老哥,大喜事啊!”韩正业远远看见谢青山就忍不住喜上眉梢,圆圆团团的一张脸上露出欣喜:“上次谢老哥托我留意谁家典卖田地的事儿,这回有眉目了!” 22、钱不够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也是合该落在谢老哥这里,您才托我打听买卖田地的事,隔了几天李招宣就要卖田,岂不是上天有意如此?”韩正业笑呵呵的说。 原来,临漳县宣抚使李招宣期任满了,使人活动了个京城的差事,举家迁往京城去。京城居,大不易,就将在临漳县城的几个庄子要典卖出去,托付韩正业等几个牙侩办理此事。 其中有个庄子,带着三十五亩良田,四十亩劣田,三间瓦房带院子,是一户庄头在管,正正好就在岗上村附近。难能可贵的是这些田地都是连成一片的,附近也有河塘,灌溉也极是方便。李招宣管家明说了要卖五百两银子,一分不得少。 这价钱也算合理,田产市价是十两银子一亩良田,三两银子一亩劣田,总共下来是四百七十两。再加上三间带院子的瓦房,这七十五亩地还连片,附近也方便灌溉,卖上五百两银子不算贵。如果卖的不急,慢慢寻摸买家的话,足以买的上五百五十两。 韩正业听说就赶忙赶来谢家通知谢青山,问他能否凑够银子将这大好的庄子给买了。时间赶得紧,如果他不出手,有的是看上这一大片田地的富贵人家。 谢青山一时又喜又忧,所有卖的何首乌和其他药材,总共才卖得了二百四十五两银,又买其他花用了五六两,家里满打满算,也只有二百四十两银子。还差整整二百六十两,去哪儿弄这二百六十银子?原本还觉得二百四十五两银已经是巨款了,仔细些即便这辈子也是花用不完的,谁知真正到用的时候才知这钱却是算不得多。 谢青山问了韩正业,那庄子李招宣府上拆开卖不卖,韩正业说道:“谢老哥,李招宣府上那是官身,说一不二的,怎地会拆开卖?” 正当谢青山无奈想要推却之时,谢萱朝谢青山使了个眼色,小声说道:“姥爷你忘了?咱们前几天才采的大蘑菇,这不正好该用得上了?” 谢青山就小声问谢萱:“咱去把它卖了?” 谢萱就说:“眼下这么好的机会,如果不买下这片儿地来,以后谁家卖这么大的田地?前几日傅家不是说,如果找到了上了年份的药材,可以卖给他们家吗?这回咱们就直接找他们去!” 于是谢青山就对韩正业说:“韩老弟,咱家现在没有现钱,我得去筹些银子来,等到明天,不管能不能筹到银子,明天一准给你回复!” 韩正业就再三叮嘱他尽快,无奈也就回去了。 于是谢青山就和谢平田带着谢萱先上山将那两只大的黄芝也采了回来,谢萱将油纸中黄芝喷射出来的孢子仔细收了,三人一起下山来。 回来后,不敢耽搁时间,爷孙二人就换了谢王氏新做的出门衣裳,拿竹篮兜了那三大一小四支黄芝,准备去往清虚观后山的傅家别墅。 清虚观就在离临漳县不远的城边儿上,背靠太行山,而傅家的山间别墅就坐落在清虚观后山上。 因为时间赶得紧,谢平田在村中周老麦家借了一辆骡车,急急赶到了清虚观。向观前守门的小道童打听了一下傅家别墅的方向,留谢平田在山下看着骡车,爷孙俩便攀山越岭朝山上爬去。 一路上高山秀丽,林麓幽深,丹崖怪石、削壁奇峰,林间偶见寿鹿仙狐,树上隐然灵禽玄鹤。幽鸟啼声随人近,源泉响溜耳际清。 远远地便望见山头云雾缭绕,一座雕梁画栋的建筑隐藏其间,恍若仙人居所。 谢萱不由得在心内感叹,不论是古代还是二十一世纪,还是那等有钱有势的才能独占风光。 人们常说,大自然不会吝啬自己的秀丽风光,不论是贵族贫民都能看得到无限景色,但是现实是,有钱有势的才能日日观赏那或高远或壮阔的美景,而他们这些庶民百姓却只能带着艳羡的目光瞻仰他们投下的一两幅剪影。 这山高林深的,虽有一路山川美景、奇花瑞草可以欣赏,但谢萱仍然累的满头大汗,谢青山要背她,被她拒绝了。 半个时辰后,终于爬到了那被云雾环绕的山顶,向守门的老苍头说明了来意,老苍头请他们到门前的门亭里等候,喊了个未留头的小厮进去通报,然后给他们上了一壶金橙菊花茶。 朱门酒肉臭!谢萱一边心中暗含嫉妒的吐槽,一边狠狠的灌了两杯茶水,这才将心头嗓眼儿的燥意给浇了下去。 转头看看四周景色,呼吸着山间云雾的湿气,现在已经是深秋时候,这山顶却只见满眼浓的淡的绿色钻入眼中,谢萱不禁感叹,有钱真好! 感叹良久,不由得更加坚定了要挣钱的决心。 正在歇息的时候,小厮来引他们进去。 进入这座山间别墅之后,才真是移步换景、变换无穷,直让谢萱看得应接不暇。园中的亭台楼阁、池塘小桥与山中原本的林壑山涧相结合,人行在园中,如行画卷,既有中国传统中国山水花鸟画卷的情趣,处处透露唐诗宋词的意境,真个是移步换景目不暇,变幻无穷画无尽。 看着这里的景色,谢萱不由的想起了王维的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这是王维住在辋川鹿柴山间别墅所写的。 当初谢萱还以为王维住在山里的茅屋里,生活惨兮兮的,没想到后来才知道,他住的是正儿八经的山间别墅,而不是什么小茅屋。 你别看他的诗写得清淡又简朴,好像生活在山中,似乎过着跟杜甫一样“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实际上呢,人家住的是山间别墅,身边伺候的是仆人,每天过着半隐半官的生活,别提有多爽了! 眼下这傅家不正是这过着这般半道半官的生活?在百草堂旁听了几句刘一帖与傅老道闲谈,方知道这傅老道原是朝中显贵,当官时曾来临漳县公干,深慕太行山风景。告老还乡之后,因心中慕道,来到这太行山,寻了个风景秀美的所在,盖了这傅家别墅,以做参禅修道、立鼎炼丹之所。 看着这仙雾缭绕、楼阁掩映的别墅,谢萱不由得像贫苦大众诅咒资产阶级一样,诅咒大明朝的官宦贵族阶级,像个穷屌丝一样,一边在心中诅咒,一边在心中向往过上这种生活。 23、瞎胡诌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正在心中吐槽时,跟着小厮,走到了一间屋顶烟囱冒着青烟的堂厦之中,只见堂内当堂中央放了一个大如人形的炼丹炉,旁边两个正在忙活的小厮,一个在往炉中添炭火,另一个在拿着扇子扇火,傅老道在旁边紫檀矮榻上打坐。 闻听到小厮通报来客,傅老道缓缓睁开双目,就看见谢萱和谢青山走进来,因笑道:“谢老丈爷孙今日来此,可是又采到了什么好药材?” 谢萱一进来,就被那个冒着烟的三足炼丹炉给吸引住了!正仔细观察着,就听傅老道问话。 谢青山因知了谢老道的身份,再加上这一路上看傅家这番声势,心中有些怯意,就不能像在百草堂中一样平常待之,嗫嚅着不知该怎么回话。 谢萱就笑着接道:“傅爷爷,无事不敢登三宝殿,当然是采到好东西了才敢来打搅您的清修!”说着,就从谢青山手中竹篮拿出那四支黄芝,递给旁边侍候的小厮,小厮接过去,递给了傅老道。 傅老道接过,仔仔细细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慢慢皱起了眉头,半晌才说道:“谢家小女童,这次莫不是看走眼了?这不就是桑黄吗?” 谢萱却笑着说道:“傅爷爷,您再仔细看一看呀!” 那傅老道经过前两次的相遇,知道谢萱不能与一般小童以盖之,只得低头仔细看了看,还是有些不明所以,最后它放在鼻子上闻了闻,才发现和桑黄的味道却有所差别,迟疑说道:“这不是桑黄,味道不像!难道是……”然后他脸上突然露出惊喜的神色,看向谢萱,“难道这是传说中的黄芝!” 谢萱笑了笑,回答道:“傅爷爷,您的眼光可真好!” 正说话间,廊外傅君之的声音传来:“爷爷,我听说谢老伯和谢家妹妹来了?难道是又找到了什么好药材不成?” 谢萱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头上绾着碧玉簪,身着湖色流云万福纹缂丝直裰、脚踏紵丝乌覆的小少年走了进来,真个是粉雕玉琢一般的小少年。 谢萱毕竟不是小谢萱,看到这漂亮的小少年,怪阿姨之心不由得蠢蠢欲动。 “谢家妹妹,你今日来难道又采到了什么好药材不成?” 谢萱喜笑咪咪的打招呼:“是啊,傅家小哥哥!” 傅老道笑着向傅君之招手道:“来来来,孙儿,看看谢家爷孙俩采到了什么好东西?能认得出来吗?” 傅君之就上前接过爷爷手中的黄芝仔细瞧了瞧,没头绪,又思索了半天,有些迟疑的问道:“难道这是桑黄?前几日爷爷给我的《太平圣惠方》中,记载桑黄长得就是如此模样,可是这桑黄也算不得珍贵啊……”说着,转头望向谢萱,谢萱只是笑眯眯的不言语。 看着她,傅君之就觉得大概是自己说错了,又仔细将那黄芝翻来覆去的看。 傅老道爷捏着胡须,微笑着望着孙儿。 傅君之往鼻子上嗅了嗅,然后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和桑黄长得几乎几乎一模一样的,不就是黄芝吗?难道这就是黄芝?” 谢萱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赞叹的笑,谢青山听傅君之说对了,也憨厚的笑着,兀自点头称是。 傅老道捻着胡须哈哈大笑,说道:“果然不愧是我傅明德的孙儿,哪怕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根据只言片语也能推测出来,机智!” 傅君之却被傅老道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爷爷,您太谬赞了,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推测而已!” 傅老道看孙儿不好意思的模样,只是哈哈大笑。 说了一会儿话,傅老道向谢青山谢萱两人说道:“这黄芝也只在古书中记载,见之者甚少,也不知药效如何?我就一百两一支向你买下,四支四百两,如何?”那四支黄芝中有一支是个小的,傅老道这是照顾他们的意思。 谢萱笑着说:“实话不瞒您说,我们正缺银两买田,才来您这里卖这黄芝。前几日刘爷爷不是介绍给我们一个牙侩嘛,今日牙侩说临漳县李招宣调任京城去了,要把俺们岗上村附近的一个庄子给卖了,要价整整五百两,我们想把这个庄子给买下来,可是我们家算上前些日子卖药材得的银子,满打满算还缺整整二百六十两呢!而且我们还要搭棚子种冬季蔬菜,钱实在有些不够了,这才寻到你们这儿来。傅爷爷不要怪我们来打秋风就好!”谢萱实话相告,一点儿隐瞒都没有的说了。 傅老道听了哈哈大笑,觉得谢萱虽然早慧,在人事上却还是稚嫩,人刚一问她就什么都说了,一点儿都不给自己遮掩。却不想,谢萱早知自家那点资产在他们傅家这里就是毛毛雨,人家也不稀罕她那点东西,干脆大大方方的说了,还显得磊落些。 傅老道吩咐小厮去取银两来,因听谢萱说冬季种菜,问道:“冬季种菜?我只听说宫苑中冬季种到温泉地热旁边,借助地热种菜;另外就是搭建温室日日以炭火相供,所需耗费奢费?你们如何种的呀?” 谢萱眼睛咕噜噜一转,笑着对傅老道说:“傅爷爷,如果我们冬天种出蔬菜来了,你们要不要尝一尝呀?” 傅老道说:“能在冬天吃到新鲜蔬菜,自然会去你们家买!你且先告诉我,你准备种什么菜?” 谢萱说:“先种些韭菜、蒜苗、豆苗这三样儿,如果种得好的话以后还会扩大规模,增加别的品种。” 傅老道惊奇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因问道:“你这小姑娘,这些点子都是跟谁学的呀?” 谢萱看了看傅老道屋内黄花梨书架上的各种道藏和书卷,又看了看傅君之好奇的眼神,漫天胡扯:“我跟一个白胡子老爷爷学的呀,曾经有个白胡子老爷爷化缘,经过我家门前,我就给了他几个糜子馍馍,他说和我有缘,就拍了拍我的脑袋,我就觉得脑子里好像有许多东西。然后他就唱着歌走啦,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他。” 傅老道挑了挑眉毛,半信半疑,不置可否,问:“你可还记得他唱什么歌?” 谢萱想了想,就胡诌几句:“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还有几句,我也记不得了!” 傅老道听了暗自低头寻思,半晌方赞叹道:“如今才敢信天下有这等奇人异士!” 傅君之也惊奇的看着谢萱。 说了一会儿话,小厮取来银子,谢青山收了放入放入竹篮,盖上布帘,准备同谢萱一起回去。 下了山,谢平田在山下等候,大家也不耽搁,坐了骡车一边向谢平田说来龙去脉,一边赶紧向临漳县城赶去。 24、购田庄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韩正业却没想到,谢青山这么快就筹够了银子,来得如此之快,惊讶不已。 谢青山就解释说:“韩老弟,我正担心这庄子被别人抢了!咱们还是快些吧!” “正该如此,我刚还见冯牙侩租了马车带着一户人家往庄子上去相看呢!” 几人也不废话,韩正业喊了儿子韩宏才去叫一辆宽敞的马车过来,几人一同坐马车,快马加鞭赶到了那庄子上。 谢青山同谢平田约莫丈量了一下土地,又大约看了看土地土质,均感到十分满意。 那庄子中正住着庄头陈元忠,有老妻同二子二女,共一家五口,看有人来看田地,就一同出来站在门口,满心不是滋味的睃看,看谁能成为庄子未来的主家。 看了谢家一家人的穿戴,知道是平民人家,眼中就有些看不起的意思。这陈元忠一家原本是李招宣的家奴,在这里奉命看顾庄子。平日里谁家想要佃庄子上的田地,需得经过庄头点头,佃户们都非常巴结,日子过得是极滋润的。 谁知李招宣调任京城之后,把在临漳县的田地都给卖了,开了恩将有些庄头们的身契也还了,只带了些亲近的仆从,准备轻车简从拿了现银去京城再买田地。 这些被还了身契的庄头们犹如失群大雁,不知未来身世如何?陈元忠一家眼见谢家来看土地,因见他们衣着穿戴不像富贵人家,只是冷眼旁观,并不说话。 谢家人也不管他们,看了田地之后觉得非常满意,同韩正业又急急忙忙回去了,准备立刻签下田契。之所以怎么急匆匆的,是因为正在看土地的时候,就看到有其他人家前来看庄子和田地。 到了牙行,韩正业就喊儿子韩宏才去李招宣府上的请管家过来。又让伙计奉了茶给谢青山父子,拿了点心给谢萱。 过了一会儿,就听外面马嘶人喧,李招宣府上管家到了。 那管家眼高于顶,见谢家只是穿两截衣裳的平民人家,并不多说话,只是吩咐韩正业赶紧写了契书,自顾说府中忙乱,需得他立刻回去主事。 韩正业陪笑着,连忙写了契书,谢青山父子却是不识字的,谢萱就装作无意的去看了,只见契书上曰: 立典卖田地文契李修瑾,今将临漳县城东良田三十五亩,劣田四十亩,共七十五亩,带瓦房三间,凭中人韩正业,议价出典,由谢青山管业,三面议明,时值五百两,当日一并收足,并无短缺。其庄子田产并无重叠交易,亦无他人争执,如有等情,由典卖人理论,与现业者无干。空口无凭,立此文契为证。 底下是售卖人签字、买方签字、牙侩签字,并注明签约日期。 这李修瑾应该是管家的名字,之前听韩正业说,这庄子乃是落在李招宣管家身上的,因大明朝规定外放官员是不准在外放地购置私产的,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外放官员一般将田产商铺等落在能控制的管家及亲戚旁支身上,这都是公开的秘密。 签了地契按了手印,李家管家拿了银子之后兀自离开了。 韩正业就向他们介绍地契的分类,原来地契却还分着白契和红契,红契就是官府承认并且有备案的地契,白契却只有买卖双方及保证人牙侩承认,倘若地契丢了,捡到地契的人完全有可能冒充契书上的人冒领了田地。 但红契在官府备案是有偿的,买卖双方得去衙门购买官方印刷的格式合同,完了还得拿着签好的格式合同去有关部门交契税,税率又很高,按情况从百分之三到百分之十六不等。除了契税,还得给胥吏送红包,不然他们会拖着不办。既要花钱,又要送礼,还得三番五次往衙门跑。再遇到那些口狠心黑的牙侩,明明向官府报备的是百分之三的契税,他却串通胥吏收你百分之十六,就比如他们五百两银子买了田产,如果要就要白白交契税交上八十两银子,岂不是亏死。 幸好,遇到了韩正业这个刘一帖介绍的牙侩,做生意向来和气生财,又看在刘一帖的面子上不会盘剥他们。 谢萱就和姥爷商量,把契书换成红契,哪怕交些税,也比契书不小心丢了或被人偷了日日提心吊胆强。 韩正业乃是正正经经的官牙,在官府处也有门路,就拍着胸脯保证,经他的手办理红契,定将契税控制在百分之四到六之间,绝不会多收他们的。给胥吏的红包也让他们准备好三两银子,保证帮他们办的干净利落。 谢青山大喜,看天已经麻麻黑了,谢青山就请韩正业去酒楼吃饭,这也是应有之意,韩正业也不推辞,同儿子韩宏才和谢青山几人一同向临漳县有名的同福酒楼走去。 谢萱想了想,同谢青山说道:“姥爷,咱们能有今天都是沾了刘爷爷的光,这次请韩叔叔吃饭,不如去把刘爷爷也请过来,岂不是正好?” 谢青山听了一拍脑袋:“还是我外孙女儿想得周到,正该如此!” 韩正业也笑道:“能同刘一帖刘大夫一同吃饭,也是在下的荣幸!” 于是就一同向百草堂走去,到了百草堂,正看到伙计上了门板准备关门。向刘一帖说明来意,刘一帖推辞了几番被热情的谢青山和韩正业拉扯着去了酒楼,谢萱只是在旁边笑嘻嘻地。 到了同福酒楼,让人整治了一桌三两银子的上好席面,要了两坛金华酒,谢青山和韩正业都推刘一帖坐了上座,谢青山和韩正业打横,谢平田和韩宏才在末位坐了,谢萱就跟在谢青山旁边。 那酒楼伙计先上了六碟菜果,乃是鲜灵灵的荸荠、腌雪藕、透蜜的红枣、黄洋洋的水梨、甜似蜜的蜜柑、开口的石榴;又上了六碟案鲜,红彤彤流油鸭蛋,香喷喷油炸烧骨,秃肥肥干蒸劈晒鸡,晶莹莹水晶蹄髈,青溜溜腌螃蟹,红糟糟鹅胗掌;最后用白地描青花的瓷盘儿盛了四道佐餐大菜,乃是整只烧鹅、卤鸡,炖的忽忽颤颤的酱肘子,酸甜口的红烧鲤鱼,最后上了一盆儿酸辣开胃的鸡丝汤。 酒桌之上,推杯换盏大家吃吃喝喝,笑闹一番,只吃到华灯初上,宴席方散。 毕竟是庄户人家,俭省惯了,谢青山让伙计将果子和没汤水的剩菜用油纸裹了,草绳拴着,提在手上。 下楼分别,这时谢青山将准备好的十两银子和另给胥吏的三两银子塞到韩正业手中,十两银子要比正常的牙侩抽成要多。谢青山虽然没买过这么大宗的田产,但人情世故上还是通晓的,情知如果遇到一个心黑手狠的牙侩,要在这么大宗的买卖田产、办理红契中克扣银子,肯定不止一二十两。 韩正业也不推辞,利落的接到手里,口中只说到:“谢老哥,我看你们是有福之人,以后买田置地的地方想必很多,以后用得着我老韩的地方,尽管吩咐,我决不推辞!”韩宏才就扶着喝的醉醺醺的父亲,摇摇晃晃的回家去了。 将微醺的刘一帖送回百草堂,谢青山父子和谢萱才乘着骡车回了岗上村。 直到二更时候,几人才回到岗上村。 先将骡车还给周老麦家,另给他们一包果子作为谢礼,谢青山父子才带着谢萱回了家。 谢王氏和林氏两人还没有睡觉,正在灯下纳鞋底、缝衣服,一边做些闲活,一边等着谢家父子和谢萱归来,谢志远和谢志诚两人早已坚持不住,被谢王氏和林氏打发去睡觉了。 看到谢青山有些醉醺醺的,谢平田也有些酒气,谢王氏和林氏按捺下心中的诸多问题,赶忙生火烧水,服侍了谢青山父子去歇息了。 大家忙累了一天,谢萱的小身板儿也坚持不住了,用青盐刷了牙,净了面涂了面脂,扑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谢萱被谢王氏捞出被窝,给迷迷糊糊的谢萱打了热水,净了面。 进了堂屋,见谢青山父子三人坐在八仙桌旁边说话。 谢王氏和林氏将昨日带回来的肉菜蒸了,上了粥饭,家人都坐齐了,谢青山感叹了一句说:“哎哟,我到现在还云里雾里的,昨儿个就一天,咱家底下居然多出了七十五亩地?现在还好像做梦一样!” 谢平田也说到:“是啊,睡了一觉起来就跟做了一个梦一样,咱家居然也是有近百亩田产的人了!” 谢平安,谢王氏和林氏也有些晕晕乎乎的模样。 谢萱不由得笑了笑,说道:“姥姥姥爷,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就去看看昨天拿回来的地契。还不相信,再看一下,看着看着,慢慢就相信啦!” 大家都不由得哈哈大笑。 谢志远和谢志诚看到桌上的肉菜,得知昨天晚上爷爷和爹爹带着谢萱吃了大席,就都有些后悔没跟去,闹了一番,谢青山就说下次吃席就带他们去,两人这才满意。 这日的事情还有很多,大家高高兴兴地吃了早饭,一家就前往庄子上去看自家新购的田产,这辈子都没有拥有过这么多的田地,还不知这其中该是怎么一个章程。 虽然庄子就在临漳县城边上,但用双腿去丈量的话,毕竟还有些距离。 谢萱感觉上辈子都没有这辈子才几天走的路多,就向谢青山建议道:“姥爷,咱们家有了这么多地,以后还要经常去庄子上巡视,等些日子还要往县城去卖菜,不如咱买一辆马车吧,以后去哪儿也方便些!而且有了马车,以后咱们出门啊种地啊也省些力气……” 谢青山思虑了一番,点头称是,说:“也是,以后用到马车的地方不少,应该买!” 因县城里才有车马行,普通乡下也只有牛车、骡车、驴车,大家就租了一架不带顶棚的骡车去往庄子上,因谢家人多,那骡车也不甚大,乘不下谢家一家人,就只得谢王氏林氏两个女眷同三个孩子乘车,谢青山父子三个只在后面紧赶慢赶的跟着。 25、惹眼红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大家就乘着骡车前往庄子上。 到了庄子上以后,庄头陈元忠一家,听闻赶紧出门迎接。 陈元忠一家五口,夫妻俩带着两儿两女,原本是在李招宣家当差,后来李招宣调任京城以后,精简人员,将一家人身契都还了,两个儿子的差事也停了。两个女儿年纪到了,原本想依仗着李招宣的喧势寻了两个家境上好的人家,准备明年就完婚,谁知那两家听说李招宣调任京城,陈元忠没了差事,婚事也都不了了之。 于是这陈元忠一家都不怎么高兴,但未来一家人的生计还要落在谢家身上,哪怕以前陈元忠以前不大看得起平民人家,这回也不得不低了头折了腰,肯求能继续管理这庄子。 虽然如此,但陈元忠脸上的笑容就有些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一副想要低头献媚,又忍不住有些矜持的模样,看上去很是可笑。 陈元忠家人见谢家人乘着骡车过来,家里的男丁们居然还是在地上走着过来的,脸上愈发露出不屑的模样。陈元忠两个闺女在后面乔模乔样、拿乔作态的斜依着身子,耷拉着眼晲着谢家一家人。 谢萱被姥爷抱下车,正好看到陈元忠一家的表情,心中就有了些思量。 只见陈元忠上前说到:“谢翁,俺原本是这庄子上的庄头,以前一直在庄子上理事。现在小老儿原主人调任京城,我们家一直以庄子为生,恳请谢翁继续让小老儿管理这庄子,让俺一家人住在庄子上。” 谢萱看他想要端着架子,又不得不低头求人的模样,心里都替他累得慌。 谢青山没见过大世面,好歹也活了五十多年,看陈元忠语卑态傲,心里就有些明白,于是说道:“陈老弟,俺们家虽然买了李招宣家的庄子,可是没有买你们家的身契呀!你们家既然是李招宣家出身,还请快快离开去找李招宣吧!” 陈元忠一听此话,脸上就变颜变色的,陈元忠两个儿子生的五短身材,听到谢青山拒绝,立刻怒目而视,大声嚷道:“俺们家一直都在这庄子上,管理着佃户,这从小就是俺们长大的地方,你凭啥说把俺们赶走就赶走!” 谢青山虽然算得上好脾气,但被两个年轻后生当面呵斥,脸色就就有些挂不住,沉了下来。 谢平田是个厚道人,虽然脸色沉了下来,但好歹没有喝骂。谢平安就忍不住了,立刻上前大声斥道:“就凭俺们家有地契,地契上明明白白写着这七十五亩田地,连带这三间大瓦房,还有这院子,全部都是我们家的,哪怕告到李招宣那儿,这房子也是我们家的!你们站着我们家田产上,还问我们为啥?笑话!” 陈元忠一听这话,顿时有些着急的说道:“谢翁,小老儿两个儿子年轻气盛,不懂说话,还请不要怪罪他们。不过他们说的话还是有理的,俺们家一直以这庄子为生,你们把俺们赶走这不是让俺们露宿街头吗?就算重新找房子重新找营生也得给俺们点儿时间吧。更何况这庄子上的佃户佃续田地,交粮续租,其中很多章程,想必谢翁一时也整理不过来,恳求谢翁让俺继续管理这庄子,每年的粮食产出必不会少,谢翁每年只管收粮食,也不用你们费心。况且俺们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对着庄子有感情了,实在故土难离,还请谢翁成全!” 谢青山是个吃软不吃硬、好面子的人,看着陈元忠好好声好气地央求,有些心软。他向来做人厚道,不是个赶尽杀绝的人物,真要狠下心来赶他们离开,让他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这些事儿也做不出来。 一时心里有些踌躇,于是就回头同大家走远些,大家商量。 谢萱说:“姥爷,我看他们家在李招宣府上当官奴当惯了,不大瞧得起咱们农户人家,为免日后他们狗眼看人低,给咱们背后耍花招生事端,还是让他们赶紧离开吧!” 谢青山本来也有这个意思,但他向来厚道惯了,别人说个软话,他就拉不下脸面拒绝,另一个就是担心要是把这陈元忠一家给赶走了,他们回头找李招宣告状去,李招宣府上会不会给他们撑腰来寻他们谢家麻烦?他们庶民小人的,哪怕有了几两银子,怎么能与人官家抗衡?!谢青山就把这个顾虑给说了。 谢平安心中早已不忿,着急着说:“爹,咱们家有地契在手,去哪儿也是咱们有理,他就算回去告状又怎地?我们地契上明明白白说着这七十五亩地、这庄子都是咱们家的,他们能拿咱们家怎样?” “唉,你不懂,那要是官家看哪个不顺眼了,咱们庶民小人的,咋能和人家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谢青山说。 谢王氏也是个老成持重的人,就很理解谢青山的顾虑。 谢萱想了想,说:“姥爷,李招宣家既然把这庄子卖了,调任京城还把这陈元忠给留下了,说明根本就没怎么重视他们这一家人,要不咋不带走呢?眼下我们既然买了这庄子,这庄子就是咱们家的。就算陈元忠回去告状,先不说李招宣会不会理他们,就算他们寻来,也是我们家有理。总不能因为这个把陈元忠一家留下,你看他们的态度,哪里像对待主家的模样?留下来后患无穷呀!” 大家都觉得有理,点头称是。 谢青山深深思量了一番,虽然还是有点担心李招宣家,但想到陈元忠一家人的态度,就叹了口气,说到:“确实不好留着他们,他们当惯了官奴,向来是狗眼看人低的,留着他们还不定怎样生事,好声好气的打发他们走吧!” 于是,谢家人就回头,谢青山出面说:“陈老弟呀,我们谢家不过是农户人家,这管理田地用不起你们这官家出来的人,这佃户佃地交租还是我们自己来吧,你们一家收拾收拾,是寻李招宣家去,还是另寻出路,我谢老儿就不阻拦你们了!” 看了看陈元忠一家人忿忿的脸色,他又说道:“既然你们还没有收拾,那给你们缓三天时间,你们收拾收拾,三天后将那些佃户佃田手续交接交接,咱们就不挡着你们另寻出路了。” 陈元忠一家听了这话变颜变色的,谢家人也不理他们,自去看田地了。 那三十五亩良田土地黑黝黝的,地下也没有碎石块儿,旁边儿还有两个池塘,浇水极是方便。那劣田也不差,就是地里面石头多些,以后多翻耕施肥,将石头运出去,不出几年,也能养成良田。 谢家人看了就十分满意,一边沿着田垄边上走,一边商量,是将这七十五亩地继续佃给别人,还是自家种。 谢萱听他们说话,也笑嘻嘻地出主意道:“还是佃出去吧,原来佃给谁的?看看那些老实忠厚、不欺瞒昧下租子的,继续佃给他们。遇到那些偷奸耍滑的,就把地给收回来。周围的大户人家收几成租子,咱们也就收几成租子,不必惹了旁近的大户人家生厌,也不必多了让人让人说咱们贪得无厌。” 大家都是这个意思。 谢萱眼睛一转,继续说道:“我看啊,干脆连咱们家那几亩地也给佃出去,咱们家就坐在家里收租子就成了,何必起早贪黑的下地忙活呢?”谢青山不同意,说道:“坐在家里收租子,人的骨头都给养懒了!农户人家,若不勤奋些,还有什么活路?这庄子上的土地,咱们佃给人家也就罢了,咱自家的地还是先种着吧!” 谢平田也点头称是,他也觉得不种地了,一时还真不知道干些什么,还是踏踏实实的种田心里安生。谢平安倒是无所谓,就算不种地了,等着收租子,那也挺好的。但听父亲和大哥都这么说了,也就不再说话。 谢萱也只是提个建议罢了,见谢青山与谢平田都不赞同,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也就罢了。 看完了田地回去的路上,见陈元忠一家还在那里说话,也没有要收拾东西的迹象,大家也不理他们,直接就回家去了。 回去后谢家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跟往常没有什么两样。搭棚子,种菜,并没有觉得多了近百亩地,就趾高气昂起来。 毕竟纸包不住火,谢家人买了七十五亩地的事儿还是传扬开了,毕竟是农户人家一个村子里住着,什么事儿都揶藏不住。 村民们都很疑惑谢家是从哪儿得来这么多钱,那可是五百两银子呢!于是明的暗的上门打听的人越来越多。关系亲近得就明明白白的问写青山怎么发的财,关系不怎么亲近的也顾左右而言他的打听。 谢家人也不掖着藏着,就说在太行山挖到了百年首乌,卖了些钱才买了这些地。大家听着,一面惊叹艳羡嫉妒着,纷纷问清楚何首乌长的什么模样,也背着铁锨、锄头上山,漫山遍野的寻找何首乌,期望能像谢家一样发大财。慢慢的上山挖何首乌的人就更多了,人人都觉得自己也能发这么一大笔财。 更有那三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上门儿来借钱什么的,都被谢青山打发走了,指明了路,说让他们自己上山去挖何首乌去。 另外就是吴庆喜那家人,也被暴露出是跟在谢青山后面偷学挖何首乌卖了些钱,前些日子他撒的谎,被村人揭穿,面子上颇有些不好看。 但他不占理儿,也不敢来找谢家的麻烦。听说谢家买了七十五亩地后,更是嫉妒得不得了,在村中大肆宣扬谢家的不是,满是不服气,说那百年首乌是他让给谢家的,如果不是他让着他们谢家,谢家这次不可能发了这笔财,买得了这么多地。 在听说谢青山将山上有何首乌,并每个人都教授了何首乌的样子,让众人去挖之后。吴庆喜更是恼羞成怒,觉得谢家断了他的财路。然而,它到底是偷学谢青山的手艺。倘若找上门被人骂回去嫌没面子,但心中到底不平,就唆使他婆娘到谢家门前指桑骂槐地骂人。 这日,谢家父子三个都去草棚子里施肥整地去了,谢王氏和林氏两人在家纳鞋底织布。 谢志远谢志诚和谢萱在石榴树下正掰石榴吃的正甜,就听到外面一声声拉长了调子伴随着句句詈骂传来。 “黑心肝烂肚肠的东西,断人家财路啊,没良心啊……” “一家子腌臜货,没一个好东西,见不得人好啊……” “……” 26、起纷争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仔细听来,却觉得这声音怎么越来越近,似乎正对着自家大门唱骂一样。正疑惑间,就见谢王氏和林氏脸色难看的出了屋门。 谢萱问:“姥姥,大妗,外面这谁啊,骂的这么难听?”刚问一句,就听到外面骂的更响更难听了。 “贱没廉耻的老猪狗啊,男嫖婊子女养和尚啊,天打五雷劈也不够啊……” 这下,谢王氏和林氏再也忍不住了,谢王氏喊谢萱说:“萱萱你进屋去,小姑娘家不要听这些腌臜人的话!”说罢,就同林氏一同快步走到外面去了,谢志远和谢志诚就对谢萱嘿嘿一笑,跟在谢王氏后面跑出去了。 谢萱才不管什么小姑娘该不该听这些脏话,也跟在谢志远兄弟两个身后跑了出去。 只见门外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妇人,带棕丝鬏髻,上插桃木梳篦,两鬓各插一朵红绒花,脸涂的白白的,嘴画的红红的,身材粗壮,穿着新作石榴红细布褙子,下露半截绛紫棉布裙,看得出是新置办的衣裙。俗话说“红配紫,一坨屎”,她颜色搭配不伦不类,审美粗俗,眼下正站在谢家门前唱骂,正是吴庆喜婆娘吴孙氏,吸引的周围的邻居村人都出来指指点点的围观。 “烂心肺的混账忘八崽子,见不得人家过得好啊,坏人家财路,断子绝孙啊……”那妇人见人渐渐的多了,如同唱戏一般,唱骂的愈发起劲儿了,还拉着长长的尾音儿。 “吴孙氏,你在我家门前嚷骂是个啥意思?”谢王氏绷着脸呵斥道。 “我自骂那些见不得人半点好的人家,你出来嚷嚷,难不成你就是这样的人不成?”吴孙氏抹了一把嘴边唱骂出来的唾沫,斜愣着眼睛,对谢王氏嚷道。 “吴孙氏,你自家做下那些腌里巴臜的事儿我都懒得说你们,反倒来俺家门前嚷骂起来了,这不是倒打一耙么?你要是再在俺家门前胡乱攀咬,不要怪我不念一个村儿里出来的情分!”林氏也沉着脸,大声喝斥她。 “谁稀罕跟你一个村儿的情分,要不是恁家,那五百两银子的庄子不该是俺家的?和尚肏的婊子,见不得人好……” 这样的辱骂,在村里那是极恶毒的了。 被人这样骂到身上,林氏气的满面酱紫色,“嗷——”的一声扑上去和吴孙氏扭打到一起。 那吴庆喜和吴孙氏的儿子吴飞虎,原本在吴孙氏身后笑嘻嘻的朝谢家大门丢石子,见亲娘和林氏扭打到一起,立刻丢了石子,去帮亲娘吴孙氏。 谢志远和谢志诚岂能容自己亲娘受人欺负,也飞扑过去和吴飞虎纠缠到一块儿。 原本围观的众人有的与谢家关系亲近的,比如周老麦的媳妇,邻居冯婶都上前拉架,而那些关系远的,心畏吴庆喜无赖的,都远远的看着,指指点点。 谢王氏怎能容林氏吃亏,一把上前揪住吴孙氏的头发,扯的吴孙氏嗷嗷直叫,双手不由得松开了林氏。 谢萱看这混乱的情况,飞快的跑出人群去喊谢青山父子三个回来。 等她气喘吁吁的同谢青山回来,却见人群中乱哄哄的,有人喊道:“吴庆喜,你这不是拉偏架么?欺负两个妇孺像什么话……” “铁公鸡,你要不要脸,你夫妻两个上门欺负人家婆媳两个,不怕谢家男丁回来揍你啊……” “……” 谢青山父子三个听得这些乱哄哄的话,气的一步三尺的奔到近前,却见到人群中,吴庆喜正拉偏架,装作拉架的模样,却是在狠狠的推搡林氏和谢王氏,旁边周老麦的婆娘和儿媳妇、邻居冯婶正在拉架。 另外一边,却是谢志远谢志诚兄弟两个围住吴飞虎,一个骑在吴飞虎背上揍他,一个在吴飞虎背后踹他的屁股。 谢家男人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三个一起围上去将吴庆喜扯到一旁,谢平田兄弟两个对他拳打脚踢,打的吴庆喜嗷嗷直叫、满地乱滚,头上的网巾都掉在地上,油腻腻沾满灰尘的头发散了满头满脸。 “吴庆喜,狗东西,老杀才,王八羔子,你当俺谢家没人咋地?就上门欺负俺家妇孺小孩,你是个男人不是?”谢青山站到一旁大喝斥,看着谢王氏和林氏两个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模样,气的浑身发颤。 “乡亲们,”谢青山回头向围观众人大声喊道:“这吴庆喜是为啥来俺家闹事,想必大家心里也清楚!俺家前段时间挖何首乌挣了些银子,吴庆喜偷偷跟在俺家后头偷技,学了挖何首乌的法子也挣了不少银子,俺家不与他计较,由他去了。后来,俺家看大家生活都不富裕,将这挖首乌的法子教给大伙儿,这吴庆喜反倒怨俺家断了他家财路,这番来俺家闹事不就是因为此事?!” 围观众人里,有人说道:“是这铁公鸡无赖,俺们都领恁谢家的情分……” “是啊,咱们都看见是这吴庆喜唆使他婆娘先来闹事的……” 谢青山就说:“今日就请大家做个见证,是这吴庆喜先来俺家闹事,俺们今天揍这无赖货,不是俺们以多欺少!” 谢萱在谢青山身后,不由得佩服谢青山想得沉稳周全,哪怕气到极点了,也要把理由说清了,光明正大的揍人,村人邻居都得了谢家教授的挖首乌的法子,算是欠了谢家一个人情,这番有理有据,哪怕谢家人以多欺少,将吴庆喜一家揍成残废,村人们也不会说是谢家的错。 谢平田与谢平安兄弟两个,将平日里积累的怒气一起发泄出来,顿时吴庆喜一阵阵的鬼哭狼嚎,求饶不止。 渐渐地,那吴庆喜嗷嗷叫声渐渐弱了,谢平田与谢平安两人就慢慢停了手脚。吴孙氏看谢家兄弟两个凶神恶煞,只是跌坐在一旁一唱一骂的撒泼,不敢上前拦一拦,见谢平田与谢平安停了手,就扑上前去扶起吴庆喜。 谢青山看了看四周的人群,意有所指的大声喊道:“吴庆喜,倘若以后再在村里听到有人胡乱攀咬俺谢家,就别怪俺家不客气!” 吴庆喜向来爱面子,见围观众人鄙夷的眼神,知道这次丢了大脸,心中情知自家没理,只得招呼吴飞虎,鼻青脸肿的与吴孙氏一瘸一拐的回家去了。 眼见没热闹可看,众人就自散了回家。 谢青山谢过周老麦婆媳与冯婶三个,请进家门吃茶,被三人推却了。 至此以后,吴庆喜知道谢家虽然一向与人为善,却不是任人欺负的人家,只敢在人后胡乱言语。 这天,谢青山父子三人去池塘边搭好的草棚子种韭黄蒜苗,至于那些豆芽豆苗,等冬天下了雪,暖和和的屋里生出来也不迟。 谢萱在石榴树下闲坐,忽然看见院门被猛然推开,李章氏带着大儿子二儿子进来,看道李章氏进了门,谢萱哧溜一声就往后院跑。 谢王氏和林氏正在后院儿挖蒜苗和韭菜,准备移栽到草棚子里。谢萱大喊道:“姥姥,李家又来人了,肯定是又来抓我了!” 谢王氏和林氏听说,顾不得手上的泥,连忙往前院去。 只见李章氏带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儿子站在院儿中,正掐腰等着,看到谢王氏出来,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亲家母,听说前段时间买了七十五亩地,感情以前是藏着掖着不敢露富,怕我们家沾你们家光不是?连嫁闺女都抠抠缩缩的,也不怕你闺女寒了心!” 谢王氏将谢萱藏到身后,说到:“这话从何说起?那钱是我们前一段儿时间山上挖何首乌卖的,跟当初嫁闺女有什么关系,亲家母说的这话实在是没根由。” 李章氏冷笑一声,说道:“你们谢家发了财又是买房又是置地的,我们李家还穷的揭不开锅,现下没法子了,只好把家里几个不值钱的孙女给卖给人牙子,换得几两银子花用,萱萱这丫头在这儿也住得够久了,这次就直接跟我走吧!我看这小丫头长得还有几分颜色,卖给那人牙子,说不定能换个十两八两的。”说着就给身旁两个儿子使眼色。 老大颇有些犹豫不决,就站在原地没有动手。老二眼神一转,起来就向谢萱走去。 谢萱一看这情形,知道不能力敌,转身就往菜园子跑去,准备从后门出去,去喊在池塘边草棚子里种菜的谢青山父子求救。 谢王氏和林氏就赶紧拦住李老二,但毕竟是两个女眷,哪怕是日常做惯农活的农妇,也比不过一个男劳力。 谢萱毕竟身子还是个小姑娘,身高才李老二腰上,李老二几个大跨步,就捉住了谢萱,活了两辈子,谢萱何曾被人这么捉过?猛地回头一口咬在李老二的手上,狠狠的咬了下去,就听李老二杀猪一般嚎了出来。 受疼之下,李老二松开了谢萱,谢萱拔腿就跑,拼命地向菜地跑去。正跑着,听见身后有骂骂咧咧的声音,回头一看,原来是李老二满面狰狞,甩着手快要跟上来。 谢萱心中大惊,脚步更快了,但是她一个小姑娘如何能跑得过一个大人? 她心中一急,口中大声喊叫起来:“快来人呐!快来人呐!拍花子的来啦!拍花子的来抓小孩啦!” 喊了几声,村里的村民们个个都出了门儿。 有那等原本在树下看热闹的村民听到谢萱的喊声,也都纷纷上前阻拦了起来。 谢萱知道阻挡不了他李老二多久?趁这功夫,使劲儿地向池塘边儿跑去。 李老二被村民拦了下来,气急败坏。大声辩解道:“我是她二叔,岗下村的李老二,你们不认识我啦?我这回是接萱萱这死妮子回俺们李家的!俺们自家的家事,你们阻拦啥?” 也有人认识李老二,听说是谢李两家的家务事,大家都纷纷散开了。 有那等心知李家做下的腌臜事儿的村民,对李家比较鄙夷,就说风凉话:“你李家早不来接,晚不来接,为啥等到萱妮儿都五六岁了才来接?是不是听说谢家发了财来打秋风啊!” 李老二见没人拦他了,也不管旁人的风凉话直接向谢萱追去。 那吴庆喜家正住在谢家菜地必经的路上,吴庆喜包着头,上面还渗着血渍,正与两三个闲汉坐在门口槐树底下闲话。忽见谢萱急急匆匆的跑过来,后面追着李老二。 他前天才被谢家兄弟揍了一顿,不但身上正疼的难受,心里更是忿恨憋闷。看到这一幕,浑身更加疼了起来,一时忘了谢家兄弟揍人的凶样,一个跨步就拦住谢萱,一把抓住谢萱两个芦柴棒似得胳膊,口中嚷道: “你这死女娃子,你二叔在追你,你跑啥?” 谢萱这次可真是急了,像之前一样照着吴庆喜手腕儿就是一口狠狠地咬下去,口中一股浓浓的铁锈腥味儿。 吴庆喜一声惨叫,另一只手狠狠的挥过来,一巴掌扇在谢萱脸上,打得谢萱整个人眼冒金星,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上。 谢萱长这么大,何曾被人这样打过?! 脸上的疼倒是次要,心中被人欺辱的愤怒,如火山一般冒了出来。但她顾不得说话,因为李老二已经追了上来。她起身要跑,却被李老二扭了起来,这回李老二学乖了,将谢萱两只胳膊扭在背后,这样谢萱就算有心挣扎也使不上劲儿。 眼见李老二将谢萱制住了,吴庆喜看了看手腕上渗出血的牙印,怒从心头起,扬手就要打谢萱。 “吴庆喜,你要再敢动我一指头,我让你家破人亡!”谢萱怒声喝道。 27、耳刮子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听得这句话,吴庆喜手是停了下来,尖瘦的脸上却嘲笑道:“你个小死妮子,居然也敢说这样的大话!你们谢家人可真是有本事呀!” 刚才他住了手,主要是谢萱脸上的冷意不像个小孩子,居然能说出这样让人浑身发冷的话,那神情也让人心里怵得很,才一时愣住了。 回过神儿来,心头更是恼羞成怒,前一次被谢家父子三人揍了一顿,身上如今还疼着,现在居然被一个小女娃给镇住了。 他心头恼恨,伸手就要打谢萱:“看我今天不替你家大人教训一下你这个死妮子!” 李老二只是笑嘻嘻地看着,扭着谢萱胳膊的手一丝儿也不肯松。 刚才被谢萱咬了一口,他心头也正是恨这妮子下手忒狠,但他作为这谢萱的二叔,却不好在众人面前揍她一顿。眼下有人替他打谢萱,心里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阻拦呢?于是就扭着谢萱的胳膊不让她动。 谢萱这辈子都没有受过这样无礼粗暴地对待,心中恨极,压低了嗓音冷冷看着吴庆喜,一字一顿说道:“吴庆喜,你今天再敢动我一根毫毛,明天我家就会上临漳县县衙,告你偷学手艺、寻滋生事,县衙皂隶拶人打板子,可没我家下手这么轻!” 吴庆喜被谢萱的神情给一震,要打下去的手就停在了半空。 李老二听谢萱威胁的话,又看吴庆喜发怔,嘲讽道:“啊呀!堂堂一个汉子,还怕一个小妮子的威胁,真是个窝囊废!” 吴庆喜向来爱面子,又心思狭窄,怎么能受的住李老二这么一激,停在半空的手又忽地扬高,狠狠地就打了下去。 “啪——”谢萱的脸被打的偏向一边,脸颊火辣辣的肿了起来。她眼泪在眼眶中滴溜转了一圈儿,却没掉下来,只是冷冷的看着吴庆喜不说话。 那吴庆喜被一个小姑娘这样看,着恼了,觉得没面子,又要扬手打。 旁边儿几个村人走了过来,见吴庆喜和李老二如此对待一个小姑娘,看不过眼,旁边李大娘就上来拦: “你们两个汉子要不要点儿脸面,八哥吃柿子,雷公打豆腐---专捡软的欺!下这样狠手打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丢不丢人?” 李老二嘻皮笑脸的说道:“这是俺家的事儿,俺教训自家不听话的孩子,恁外人管什么管?自家大人教训孩子,有什么可丢人的?” 谢萱冷冷说道:“谁是你们家孩子?有哪家狠心无耻的人家能将刚出生出来的婴孩要给活生生的溺死,再丢到桥下千人踩万人踏的?我没有这样狠毒的家人?岗上村的谢家才是我家人,你们李家算什么东西?” 她情知说出这番话就要激怒李老二,逞了口头之快,肯定要遭皮肉之苦,但是心头怒火沸腾,不吐不快,哪里忍得住?! 李老二顿时脸色铁青,冷笑道:“哟呵,你这死妮子嘴皮子挺硬!不管你承不承认是不是我们李家的人,不管你吃哪家的饭长大,你身上就是留着我们李家的血,今天我还就是教训你了,怎么着?” 说着,高高的扬起右手就要甩她耳刮子。 谢萱闭眼,准备硬挨过这一掌,心中把这日所有的细节都给死死记在心里,心中暗暗发誓:此仇不报,我谢萱就誓不为人! 忽然听到远处一声怒喝传来:“住手!谁敢打我家萱萱?今天我谢老汉就跟谁拼命!” 谢萱睁开眼睛一看,谢青山和谢平田谢平安三人飞快地奔了过来,后面还跟着谢志远谢志诚两个。 看到谢青山怒火冲天的模样,谢萱一直强忍着的泪意,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来这里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这张熟悉的脸如此亲切和蔼。 吴庆喜看到谢家父子,想到前日挨的那顿打,浑身又开始疼起来,转身想要逃回家去,被谢平田谢平安围住了。 李老二看到谢青山怒极了的脸,不自觉放开了谢萱的双臂,谢萱站在原地揉了揉被李老二扭得生疼的手腕儿,冷冷的看着李老二和吴庆喜不说话。 谢青山来到跟前,看到谢萱小脸上两个红红的巴掌印,肿得高高的脸庞,向吴庆喜和李老二怒问到:“这是谁打的?” “是吴庆喜!”李老二脸上立刻露出谄笑,“我是她亲二叔,疼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打她呢?” “李老二,明明是你打的,是你追萱妮儿,让我帮你拦下来,我才帮你拦下的,怎地全赖在我身上?” 吴庆喜看着谢青山怒极铁青的脸,不觉心中发憷,今天再在众人面前被打一顿,不止身上疼,面子里子可真是丢光了。 “姥爷,他俩都打我了!”谢萱忍着湿热的眼眶,冷声说道。 “好生生不在家中坐得,跑俺家来打人,真是铁匠铺的料儿——欠打!看来,不教训教训恁俩,你们两个还嫌白来一趟哩!”谢青山气的眼睛发红,瞪着李老二又看看吴庆喜,怒喝道。 李老二有些色厉内荏地说道:“我是她二叔,你看看这死妮子把我这手给咬的,我教训教训她怎地了?” 谢青山怒声道:“俺谢家孩子,凭什么被你教训?你是哪根葱?” 看着谢萱强忍着不落下的泪,还有脸上两个高高的手掌印儿,谢青山对谢平田谢平安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先给我揍吴庆喜!给我狠狠的揍!” 谢平田和谢平安对吴庆喜早就恨得牙痒痒,举起钵大的拳头就往吴庆喜身上打去。 吴庆喜要跑,就被扯住身子在原地打了个转儿,他身材干瘦,怎敌得过过谢平安这个壮小伙子和谢平田这个壮汉子?当下就被打的“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谢青山转过头来看向李老二,怒声喝问道:“李老二,人人有面,树树有皮,倘使你在家好好呆着也就罢了,既然今天你是专门惹事来了,俺家也不怕!为啥打俺家萱萱,今天不给我说清楚,你别想回去!” 李老二看着被谢家兄弟打得嚎丧个不停的吴庆喜,心中不由得有些害怕,一时不敢直说真实来意。 他也见风使舵的快,立刻弯腰作了个揖,脸上扯着笑赔礼道: “是我的错!我不该打萱萱!原是今儿我和我娘、我大哥来瞧瞧萱妮儿这孩子过得怎么样?因被她咬了,这才失了理智……” 28、泼妇骂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萱在旁边揉着自己被扭的生痛的手腕,冷冷的打断他:“姥爷,李章氏带着两个儿子来,说要把我领回去卖给人牙子,说他们家缺钱,要把我卖上几两银子花用。” 她认真看着谢青山,问道:“姥爷,我从小在谢家长大,没吃过他们李家一口饭,他们有什么资格来把我给卖了?” 谢青山看向李老二的眼神越来越不善,指着李老二怒骂道:“你们李家办的事,我都不稀罕说!你们还要不要脸?我谢青山真是瞎了眼,把闺女嫁到你们这狼心狗肺的人家去!咱们就回去好好把这事儿说道说道,看看谁敢卖我家萱萱?!” 说着就让谢平田兄弟俩停了手,指着赖在地上的吴庆喜喝道:“吴庆喜,今天的事儿没完,你给我等着!” 周围的村人见向来好脾气的谢老汉发了怒,有人就在背地里嘀咕:“这果然有钱的人就是有底气,这谢老汉发了财、买了地,脾气见长啊!以前没见发过这么大的火……” 但也只是背地里嘀咕罢了,人前并不敢大声。 谢青山也不管他们,径直就领着谢萱带着儿子和孙子回了家,李老二远远的缀在后面跟着。 还没进门儿,就听到院子里传来李章氏破口大骂的声音,还有谢王氏和林氏两人不甘示弱的对骂。 “俺们李家咋对待孙子孙女儿,管你们屁事?焦尾巴、绝后代的龟孙,哪怕我就是把她溺死在尿桶里,那也是俺李家血脉,和你们谢家有啥关系?俺李家的孙女白白让你们养了这么多年,我还没朝你们要银子哩!就是城里大户人家的丫头,每年还有几两银子拿,白给你们家养了五六年,反倒说俺李家没良心!我看恁是毒蛇钻进竹筒里--假装正直,一家儿黑了心肝儿的王八羔子!”这李章氏颠倒黑白,理直气壮。 谢王氏不甘示弱,回骂道:“贼老咬虫,颠倒黑白不讲理,你是猪八戒败了阵——倒打一耙,还要不要脸?要把亲孙女儿活生生溺死,卖给人牙子,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恁就是那乌鸡——黑心黑肝儿黑肠肚,死了也要下十八层地狱,叫阎罗拔了舌头下油锅……” 李章氏平日里颇有些迷信神鬼之事,年纪又大了,最是忌讳地狱阎罗之类的话头,听得谢王氏这样骂,正像是点着了炮仗,跳脚骂道:“老猪狗,和尚道士肏的,我今天非要撕了你那*嘴……” 谢青山再也听不下去,一脚踹开半掩的院门,大声喝道:“李章氏,你嘴里不干不净喷的啥话?你再骂一声给我看看!” 李章氏正叉腰跳脚的,见谢青山父子三个满脸狰狞之色的走进来,心气儿顿时短了三分。 又看看身旁的大儿子和正走入院中的二儿子,心中又恢复了些底气,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谢青山骂道:“我就是骂的恁家,鸡窝里装石头——一窝混蛋!” 谢青山却不好跟一个妇人动手,只是呵斥道:“你这泼妇,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要是骂街你就回家去骂,别在俺家院儿里,平白脏了俺家的地儿!” 李章氏听得这话,怒火上头,就要上去撕扯,被大儿子给扯了一下使了个眼色,终于想起今天的来意。 她就暂时压下气性,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喷出来的唾沫,抻了抻衣服下摆,装模作样的说道:“今天来也不为别的,就是萱萱这死妮子在你家也住够了,我现在就领走了,直接领到县城卖个几两银子,换得几个家用。” 觑见谢家人铁青的脸色,李章氏冷笑一声,撇嘴道:“俺家不比恁家,不知干了啥腌臜事发了大财,几百两银子买了庄子!俺家缺衣少食,只能把孙女卖与别人挣得几个钱儿!”说道此处,她眼中嫉妒之色掩饰不住。 谢青山听她说这话,心里品出味儿来,这李章氏敢情是听说他们家买了庄子,觉得他家发了财,这才带着两个儿子,是想借着卖谢萱来威胁他们,打他们家秋风来了! 他内心中对李章氏厌恶至极,对李家更没啥好印象,直接说道:“萱萱我是不会让你领回去的!恁打哪儿来还打哪儿回去吧!” 李章氏使劲儿瞪着那双细眯眼:“你凭什么不让我领回去,那死妮子流的是俺李家的血!恁不让我领走,我就告到官老爷那儿,那是俺李家的骨肉,我看县太爷咋判?!” 谢青山给气笑了,说到:“你还知道萱萱流着你们家的血呀?你去睁眼看看,天底下有哪一家,把自家的孙女儿刚生出来就扔出去,等到别人家好生生地养大了,你们家又要去卖?就算告到县太爷那儿,也是你们没理!要告你就告去,别说今天,不管啥时候你也休想把萱萱给领走!” 李章氏气的跳脚,叫身边两个儿子:“还看啥?给我上去把那死妮子抢回来!” “抢人?我看谁敢再上前一步,俺家萱萱要掉了一根毫毛,别怪我谢家不客气!” 谢青山大喝一声,谢平田和谢平安上前一步,对李家母子三个怒目而视。 李家兄弟毕竟气短,慑于谢家威势,一时不敢上前。 李章氏一时没了法子,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污言秽语的哕骂。 慢慢的,周围的村人又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两三天的功夫谢家就发生两件丢脸面的事儿,谢家人都觉得没面子。 谢青山看着实在不像样子,就呵斥李老大和李老二:“恁娘不嫌丢人,你们俩不嫌不丢人?这丢的是恁李家的脸面,还不快把恁娘给搀起来!” 李老大倒还有些羞耻心,听到他娘骂的话脏,周围还有人指指点点,脸上有些臊的慌。李老二却嘻皮笑脸地在旁边儿看着。直到听谢青山的话,两人就势将李章氏给拉扯起来。 谢青山让谢平田和谢平安拿锄头铁锨,将李家母子三人赶出院子。关上院门,回头对家人说:“咱们不管他,回屋歇着去,只当没这仨人!” 李章氏在门外撒泼骂人,李老大、李老二干站了半个时辰,打架又打不过谢家父子三个,骂人谢家当没听见。 李章氏口中污言秽语不停,旁边岗上村村民只是指指点点,嗤嗤发笑,却没有人接话。 这骂人必须有人对骂才能越骂越来劲,一个人对着门和空气骂有甚意思? 慢慢的,李章氏就有些口干舌燥,谢家自然不会给她一口水,李章氏到底没法子,思量着回家找谢惠娘出了胸中这口闷气。 只得同李老大、李老二起了身,边骂边唾的回家去了。 29、无赖人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晚饭谢王氏和林氏炒了猪油炒白菜,蒜苗炒鸡蛋,还有白面馒头,熬的浓稠的小米粥,都端到堂屋八仙桌上,大家都围在那吃饭。 要是往常,大家肯定开开心心的吃饭,饭桌上一片欢声笑语,但是今天发生了这回事,大家都闷闷的,连谢志远谢志诚俩皮孩子,也不敢大声喧哗。 谢萱脸上的巴掌印肿的老高,谢王氏和林氏心疼的不得了,用手巾浸了热水让她热敷着。 看气氛沉闷,谢萱就用手巾捂着脸安慰谢青山说:“姥爷,别生气了,遇到这种人只算倒霉罢了!总不能因为他们成天不吃饭,不睡觉了,咱该咋过日子还过日子?别跟他一般见识!” 谢青山说:“我这心里怄的慌!当初咋瞎了眼,跟他李家成亲家了?整日介没事找事,看不得人过得好……也不知你娘在他李家过得啥日子……” 这话又撩拨的谢王氏心里难受,忍不住低头抹了抹眼眶,说:“我好好的闺女,咋嫁给那种人家?那李家的恶婆子,向来是鸡蛋里挑骨头,豆腐里找鱼刺——无中生有,成天想着占人便宜。我好好养大的外孙女,没吃过他家一口饭,长到五六岁了,又想要回去。要回去好好养着也就罢了,她还想卖给人牙子。这人的心到底是咋长的呀?” 谢平田出主意说:“要是能让惠娘他们两口子和他公婆分家就好了,分了家就不用受那恶婆子的气,咱也能帮衬帮衬惠娘他们,他们李家也不能动不动就来咱家要把萱萱领回去。” 别说以前他们不会让萱萱被领回去,养了那么些年,早养出感情来了,知道萱萱领回去有什么样的结局,怎么会让在自家长了这么大的孩子,出去再受那份气。 何况眼下谢萱又为他们家立了大功,就是个活生生的聚宝盆,怎么可能让谢萱走呢? 大家商定好,如果李家再来闹,谢青山父子三个就好好揍他们一顿,给他们点教训尝尝,让他们知道谢家虽然向来与人为善,也不是好惹的。 大家默然的吃完了饭,自去睡了。 转眼间三天的期限到了,谢青山就带着谢平田谢平安去庄子上接收庄子,谢萱想起几日前陈元忠一家人的态度,恐生变化,就要跟谢青山一起去看看。 谢志远和谢志诚看谢青山带谢萱去,也闹着要去,最后谢青山就都带上了。 到了庄子上,看陈元忠一家居然还是好好的住着,连东西都没有收拾。 谢青山里一沉,觉得这次的事情恐怕有点棘手:这陈元忠一家恐怕是想要赖在这儿啊! 陈元忠一家看到谢青山过来了,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神色,但很快掩饰住了。 谢青山就皱着眉头问陈元忠:“不是说好的给你们三天时间搬走吗?为什么连东西都没有收拾?” 陈元忠就苦着老脸,说道:“我们实在是没有地方可去了呀!你们这不是要赶尽杀绝吗?” 谢青山听了,心里就有些发怄,问他说:“这怎么是赶尽杀绝呢?当初买庄子的地契明明白白写着,这庄子和房子是卖给俺们谢家。俺们已经仁至义尽,给了你三天时间让你去另找房子搬走,你不搬走,反倒说我们赶尽杀绝,你这不是无赖吗?” 陈元忠的婆娘也走上前来,指着谢家人掐着腰,撇着眼,拉着嗓音,连声叫道: “俺们咋无赖了?俺们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了,你凭啥说把俺们赶走就赶走?真是八斤半的鳖吞了大秤砣——狠心王八!还只给俺们三天时间,咋可能把东西收拾好,找到房子?再说俺们养的鸡呀,猪呀,还有俺们种的菜,这些东西能说说带走就带走?世界上哪有这么狼心狗肺的人呐,不给人活路!石头放在鸡窝里——一窝混蛋,后背梁长疮,骨脐眼流脓的坏种东西……” 陈元忠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也怒目而视,望着谢家人,仿佛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谢萱最怕的就是村中泼妇骂街,因为一旦和这种人对上,哪怕你有充分的理由,也毫无道理可讲。 她实行的策略就是,将你拉倒和她一样的水平上,然后再用丰富的骂街经验打败你。 谢家人望着这一家人,都有些无语了。自家正经花钱买的东西收不到手里,反倒自家成了欺压别人的恶人,这可上哪儿说理去? 谢萱拉了拉谢青山的衣角,说道:“姥爷,遇到这种泼妇和无赖,咱们自己是没法子了。这事儿应该找韩伯伯去,他是牙侩,肯定遇到不少这种事儿,咱告诉他去!” 谢青山眼前一亮,点头称是,也不管陈元忠一家了,转身就带着谢平田谢平安和谢萱上临漳县城。 到了牙行,找到韩正业将情况说了,韩正业双手一拍,圆圆团团脸儿上露出几分愧色,安慰道:“这个简单,我做牙侩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无赖。这庄子是经我的手办成的,岂能让谢老哥你费心?这事儿就交给我了,谢老哥你只管回家去,等明天直接去收庄子就成了。” 谢青山几人再三感谢的去了。 出了门儿,谢青山说:“走,咱们前几天说要买牲口,今天就趁着这个空,咱们去牲口市上瞧瞧去!” 谢志诚听见高兴的跳了起来:“买大马咯!买大马咯!我要骑大马!” 谢青山和谢平田也不由得笑呵呵的,家里面多了一口大牲口,以后的活计也轻松些,出门赶路也更方便快捷,不用说在村里也有面子。 仔细算来,买地花了五百两,办理红契是按百分之六交的税,花了三十两,给韩正业的佣金抽头花了十两,请客吃饭花了三两,零零碎碎算起来,手头还有五十余两。 冬季种菜用的都是山上的树和竹子,就算向邻里买些粪肥和蒜苗韭菜也花不了几分银子,不买马,只买头耕地的牲口最贵也不过五六两,买一匹骡子或者驴绰绰有余。 马市设在东门,一进马市,一股牲口特有的臭味就扑面而来,谢萱不由得用袖子掩住口鼻,瞧着路上星星点点的马粪牛粪,再瞧了瞧自己的新衣裙新鞋子,不由得有些后悔没穿旧衣鞋来。 “萱萱,来,小舅背你!”谢平安笑嘻嘻的弯下腰,示意谢萱跨上来。 谢萱就笑着,老实不客气的上了谢平安的背。 谢志远和谢志诚却丝毫不嫌味臭肮脏,跟在大人身后东瞧瞧西瞧瞧,脸上满是兴奋,毕竟他们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但一年到头都出不了几次门,外面的世界对他们来说都极其新鲜有趣。 道路两旁都是牲口和买卖牲口的人,有露天随便将马、骡子、驴、牛等牲口随便栓在路边搭好的木架上,也不管牲口随地大小便的,也有长期在马市上买卖的,就盖了牲口棚。 眼下马市里并不是很热闹,毕竟秋收已过,这时候买牲口,还要让牲口在家里闲着养上一个冬天,对于算账算的仔细的农民来说,这是非常不合算的。 谢青山就边走边看,看看这头牛的蹄子肚腹,瞧瞧那匹马的精神牙口,又问问牲口贩驴骡的价格,似乎对什么都感兴趣。 其实他还没有决定到底要买什么牲口,似乎各有各的长处,各有各的短处:马匹速度快,而且拉出去也有面子,但是太贵了些;牛耐力好,承重强,又听话老实,就是速度慢些,有啥急事指望不上;骡子便宜,也不容易生病,活的时候也长,但是没法子生小骡子;驴子倒是可以生小驴子或者骡子,就是太瘦小,要是东西太多太重,它就拉不动了…… 谢青山边和儿子絮叨着,带着儿子孙子们在马市走了个来回,眼见已经走了第二遍了,还没拿下主意,谢萱就有点不耐烦了,主要是牲口市场的味道实在不咋地,她有点受不了了。 “姥爷,咱走了个来回了,你相中哪个牲口没有?”谢萱就在谢平安背上问。 “买牲口可是件大事,多看看才行啊!”谢青山就笑呵呵的说。 谢萱设身处地想了想,这古代农民买个牲口相当于后世买辆车了,确实是需要好好对比挑选的。 傍晌午时候,谢青山终于选好了一匹青年骡子,牙口正好两岁,卖家要价五两银子,谢青山讨价还价半天,又说骡子没法下小骡子,又挑骡子饿的瘦嶙嶙的没劲儿,好歹去了半两银子,四两五钱银子牵走了这个大家伙。 又在牲口市旁边的木匠铺直接买了拉车,又花了一两银子。 虽然花了不少钱,谢青山脸上却是笑眯眯的,毕竟给家里添置了这两件大东西,以后耕田犁地都要轻松许多,在村里行走,面子上都光鲜许多。 共花了快七两银子,再舍不得往外撒钱了,连碗五文钱的猪杂卤面都舍不得吃,又嫌人家给的量少吃不饱,谢家一行人就准备回家去。 “回家去吃饭,家里有肉有菜,不比在这街上吃的舒心?猪杂卤面只给那么一点子……”谢青山说。 大家都知道刚才花出去太多,谢青山心疼钱了,都称是。 谢萱和谢志诚谢志远都爬上了拉车,兄弟俩高兴的摸摸这儿瞧瞧那儿,高兴的在车上无法安生。 谢平田和谢平安两人就在后面跟着,因这骡子实在瘦嶙嶙的可怜,谢青山说回家得好好喂养几日,养肥了才能干活。 谢青山也侧坐在拉车前面,兴冲冲的拿着买拉车时送的鞭子,轻轻的抽打在骡子背上。 谢青山小时候家里是有牛的,后来有年年景不好,他爹就把牛卖了,谢青山还记得卖牛后一段时间,他爹一直长吁短叹的。 谢青山心里也有些遗憾,想再给家里买一头牲口,可惜,他们这里土地贫瘠,地里收成一直不怎么好,就靠着山上采些山货勉强过活,哪里买的起? 这时一开始那骡子还有些不配合,谢青山却是有耐心,慢慢的,两人越走越配合默契。 快出城时,见那路傍边有卖黄米枣儿糕的,刚出锅还带着腾腾热气儿,枣儿和黄米面混合甜香味儿飘过来,引得谢萱忍不住口中分泌了一大滩口水,谢志诚和谢志远两人也眼巴巴的望着那货摊。 谢青山呵呵一笑,下去花了九文钱买了三个糕儿,递给谢萱和谢志远兄弟。 30、刨花水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回到岗上村,村里有在街上走动的,看到赶着骡车回来的谢青山一行人,都询问攀谈,谢青山笑呵呵的边搭话边赶着车往家方向去。 转过弯去,见家门前街上站着个带头巾的货郎,两个满满货物的担子放在身旁,身边围了几个大娘小媳妇,还有几个赖缠着奶奶母亲的小孩买玩意儿吃食的,正在说说笑笑吵吵闹闹的挑选货物。谢王氏林氏婆媳两个也在其中。 谢志远谢志诚两个赶紧拉着谢萱跳下车,跑向货郎摊子。 走到近前,那货郎的两个担子映入眼帘,谢萱不由得惊叹不已,只见两个担子上琳琅满目,各种家用小玩意一齐扑进眼中。 吃的有饴糖、白糖、芝麻糖、山楂糖、各类蜜饯;玩的有毽子、空竹、陀螺、滚灯、弹弓、风筝、泥人、泥哨、拨浪鼓、风车、七巧板、孔明锁、九连环;头上带的有桃木梳子、篦子、黄杨木簪子、菜玉钗子、红的、黄的、紫的绒花绢花、乌银的一丈青银簪子、头发编的鬏髻、棕丝鬏髻、铁丝鬏髻、男子带的网巾、铁的乌银的网巾圈;用的有锡壶、注子、马扎、茶壶茶碗、牙刷子、各种针头线脑、绣花样子,各种尺头,毛青布、三梭布、细葛布、粗布,简直让人眼花缭乱,不知该看哪样才好。 谢萱看到谢王氏和林氏手中已经买了几根针和各色棉线,正在货摊上一个盒子里翻弄着一片片白色的木花,倒像木匠做活计时刨下来的刨花木屑一样。 “姥姥、大妗,这不是木头刨花吗?这个还能卖?有啥用啊?”谢萱不由得问道。 “傻妮子,这是榆木刨花,用来泡刨花水的。用个碗儿盛着,用水泡上一晚,梳头的时候沾一沾,就能把头发梳的油光水滑哩!”心直口快的邻居冯婶儿不等谢王氏回答,就笑着接口。 “哦!我想起来了,以前姥姥桌上放一个小碗,里面的水黏糊糊的,我见姥姥梳头的时候就沾一下,原来是这个东西泡的啊!”谢萱恍然大悟,从小谢萱记忆里找出这个情景来。 刨花水古称粘头树,是古代版的摩丝发胶定型剂。梳头时用梳子篦子沾上一点儿,或者用毛刷刷一点儿在头上,头发就会油光水滑、纹丝不乱,还能散发出淡淡的榆木清香,具有润发乌发的功效,是古代人民常用的一种天然绿色美发用品。 货郎原本忙的不可开交,既要回答大嫂子小媳妇的问话,又要看着皮孩子们偷东西,看的谢萱也不由得心中佩服。 货郎偷空听到谢萱几人说话,就赶忙拿出一块约有一尺来长、坚实、略微发黄的木料来,拍一拍那块木料,得意洋洋道:“俺这刨花是百年的老榆树刨出来的木花,只要用滚水一烫,胶立马就出来了!就是用凉水也用不着泡一夜,只需浸两个时辰,就能梳头抹头,保管头发油光水滑,一天下来也纹丝不乱,让您七老八十也不生白头发!” 谢王氏和林氏看到丈夫和儿子们赶着骡车进了家门,心思早不在这儿了,急急问道:“给包五文钱的吧!” “好嘞!一文钱两片,五文钱十片!再多送您一片,您拿好了!” 小贩利落的用木匠做工时的木刨子推了几下,一片片薄薄的卷成圆筒状的刨花便掉落在货摊旁。货郎仔细用麻绳捆好了一捆,递给林氏,热情的道:“大嫂,我这里还有刨花缸哩!瓷的,铜的都有,要不看看?” “下回,下回再看!当家人回来哩!”谢王氏和林氏就赶忙推辞,拿了东西急急的回家。 谢志远和谢志诚两人望着货郎担子目不转睛,谢萱看到他俩眼馋的模样,就拉住谢王氏的靛蓝比甲衣襟,笑眯眯道:“姥姥,给我几文钱呗,我想买东西哩!” 谢王氏用点了点她的额头,责爱的说:“你这小滑头,我前儿才见你那小荷包里往日给的钱都攒着,今儿怎么又要?”说罢,从袖中掏出一把铜钱,数了十文递给谢萱,“小心着点,别丢了,哪怕买糕糖吃了、玩了,也比丢了强呐!” 这可真算是出手大方了,要知道像村里的人家一般不给孩子零花钱的,给也只是一两文,让孩子买一两块儿糖吃罢了。 谢萱就笑眯眯的拍马屁:“我就知道姥姥对我最好了!” 谢志诚看见了也过来大呼小叫的喊:“奶奶、娘!我也要!” 林氏就给他一个暴栗,笑骂道:“你这皮猴子,前两日才要过钱怎么又要!瞧你哥多懂事!” “那怎么给萱萱啊?”谢志诚不情愿的骨朵着嘴。 “萱萱是女孩子家,还是你妹妹,你这么大了,要和萱萱比?”林氏又在他脑门上屈指弹了一下。 有那些同在货郎摊上看热闹挑东西的妇女,向来是没事也要寻些事体、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其中就有个住在前道街上的钱氏,三十多岁年纪,支棱着眼儿斜睨着这一幕,阴阳怪气的说道:“哟,这外孙女比亲孙子还亲呢!给孩子零花都十文哩?林娘子,回头儿你可享外甥女儿的福吧!” 因着谢家渐渐富裕起来,那些往日里见面还能说几句闲话的同村邻居们,有的态度也就渐渐的变了。 虽然有些还像以前一样正常来往的,但也有些想巴结沾好处的,也有些嫉妒的,说起话来就有些阴阳怪气,听起来让人心里怪不是滋味。 谢王氏听了,心里有些不得劲儿,但与这钱氏素日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愿与她纠缠,于是便装作没听见,不理睬她。 林氏却不能就这么不理她,她做儿媳妇的,就算婆婆没往心里去,这时也要做出态度来。 “我这外甥女儿吃我的奶长大的,向来是当亲闺女看待的,素日里比俩亲儿子还孝顺呢!你自家管自家事就好,不要卖萝卜的跟着盐担子走──好个闲操心哩!”林氏就道。 那钱氏挑拨不动,又吃了林氏一个软钉子,好生没趣儿,嘴里胡乱嘀咕,谢王氏和林氏只当没听见。 “志诚哥,你想要啥我给买!”谢萱原本就是看谢志远谢志诚两人眼馋东西,才向谢王氏讨的钱,就给谢志诚使了个眼色,谢志诚就高高兴兴的拉着她去货郎摊子上挑选东西。 谢王氏和林氏就告别了冯婶儿几个素日相好的邻居,赶紧回家去了。 31、网巾圈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我就知道,你们俩把姥姥前几日给的零花钱都花用了,今天再要,姥姥肯定不给!志远哥,志诚哥,你们想买什么?我要了整整十文呢!”谢萱就笑眯眯的向谢志远兄弟俩炫耀。 “我要弹弓!”谢志诚立刻大叫一声,“我要打鸟!” 谢志远就稳重的多了,他摇摇头说:“萱萱你买吧!我就不要了……” “别呀志远哥,咱再瞧瞧,你要是相中的东西贵,我还买不起哩!”谢萱就和谢志诚两人一边一个拉着谢志远的手,走到货郎身边去看那琳琅满目的货物。 “弹弓!”谢志诚兴奋的大叫一声,忙问货郎:“弹弓多少钱?” “我这弹弓可是用柞木和牛筋做的好弹弓,用的鱼胶涂的弓身,可不是那等竹子做的,一个要八文钱呢!”货郎就笑呵呵的说,他瞅见了谢王氏给了谢萱十文钱,知道这笔生意今天是做得了,脸上的笑意也就分外热情。 “啊?这么贵啊!”谢志诚脸上有些失望,他原本想着他自己最多花用四五文,剩下的让哥哥和妹妹再买些子东西的。 谢萱仔细看去,那弹弓却和后世的不同,不是Y形的,而是跟弓一个模样,弓弦中间却是个碗状的动物皮,用来扣弹。 原来Y形的弹弓是后世发明橡胶皮筋儿后才有的。皮筋儿发明前,根本没有伸缩性那么好的材料做Y形弹弓。 元明时形容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就有“挟弹王孙”一词,指的就是这种类似弓的弹弓。 “怎么这么贵啊,大叔,是不是你瞅见姥姥给我十文钱,就想都给挣走啊!”谢萱笑着问。 “哎哟哟,小妮子真是冤枉我喽,我杨货郎可是十里八村信誉最好的,从来不干那些个虚报货价、欺骗妇孺的事体,不信你去问问别家,哪里有这样好弹弓?”货郎叫起冤屈来,又信誓旦旦的打包票。 “萱萱,要不……不买了?”谢志诚眼巴巴的望着谢萱,口里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看谢志诚明显不舍得的模样,谢萱哪儿能说个“不”字,就向谢志远说道:“志远哥,今天看来是没办法给你买东西了!” “没事儿,这弹弓我和志诚都能玩!”谢志远大度的说。 于是,谢萱就转向货郎,却不说要买弹弓,只是问其他货物价格:“大叔,你这雕灵芝的木簪子是什么木头做的?多少钱?” “五十年桃木做的,卖五文钱!” “那绣花样子呢?” “三文一张,五文两张!” “那这一对儿网巾圈呢?” “那是铜的,四文一对儿!” “那我给你十文钱,你给我一个弹弓和一个桃木簪子或者两张绣花样子!”谢萱小嘴问的快,那货郎回的也快,两人一递一句都没个空隙。 “哎唷唷,你这个小妮子太会买东西,这样子我是要赔的哩!要不十文钱,我给你一个弹弓和三块山楂糖?”货郎一脸要赔钱的模样,边摇头边问她。 “我可不想吃糖!”谢萱笑眯眯的说:“那要不,弹弓加一对乌银的网巾圈!” “我的小姑奶奶咧,这乌银的网巾圈要一钱银子呐,要给了你,我不赔透了?!”那货郎苦巴巴的皱了面皮,也不生气,只是叫屈。 “那就给我弹弓和桃木簪子啊!”谢萱理所当然的说到。 “小姑奶奶,我也不和你绕圈子了,十文钱给你一个弹弓和一对铜网巾圈,我赔两文钱,行了吧!”货郎做出一副肉疼的模样,说道。 谢萱也装模作样的叹口气,说:“唉,看你挑着担子来来往往也不容易,就让你赚上几文吧!” 旁边围着货摊的街坊邻居婶婶嫂子,不由得都笑起来。 货郎空点了点她,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接了那十文钱,将弹弓递给她,又将那一对比戒指还小点的铜网巾圈用油纸包了,递给她。 谢萱笑呵呵的,将弹弓给了早已垂涎欲滴的谢志诚,拿了那油纸包兴冲冲的朝家里跑去。 到家里,见厨房炊烟袅袅,谢王氏和林氏正在给他们做午饭。 “姥姥,大妗,我姥爷呢?”她喊了声。 “跟你舅舅在后院给骡子搭棚哩?”姥姥也不出门,随口在厨房里答道。 谢萱就腾腾跑到后院,见谢青山和谢平田谢平安三人正抬木杆搭棚子。 “姥爷,我有礼物要送给你!”她跑上前去,将手里的小油纸包递给谢青山。 “还是我乖孙女懂事,来我瞧瞧送姥爷啥好东西?!”谢青山还没接过来,闻言就先笑出了满脸菊花。他剥开油纸包,看到那对儿铜圈,不由得笑的更开怀了。 “等过会儿子让我姥姥给缝上!”谢萱就笑眯眯的说。 “好好好,我这网巾带了大半辈子了,也只有我孙女想起来给我买对儿网巾圈来带……”谢青山老怀甚慰,摩挲着谢萱的头发。 明朝的男子只要成年,不论贵贱都是要带网巾的。最初乃是开过皇帝朱元璋规定的,取个“尽收鬃(中)发(华)、一统天下”的意思。谁出门不带网巾是非常失礼的,就像出门不穿衣服一样,正式场合还要在网巾外面带巾帻冠帽。像后世的电视剧里男人直接束个头发插根簪子就出门晃,在真实的古代是不可能的。网巾圈就是网巾上面用来收绳子时勒紧网巾边用的。 “萱萱,小舅的网巾上也没有圈儿哩?”谢平安过来笑嘻嘻的向谢萱伸手讨要。 “那简单啊,让我将来的婶婶给你买啊,到时候要金的还是要银的,都随你开口!” 眼看着谢平安作势要打,谢萱就笑着跑开了。 “平安也大了,是该娶婆姨了……”谢青山就看着谢平安,笑着说。 谢平安有点不好意思,就连忙装作很忙的模样去给大哥帮忙了。 谢青山看着跑远的外孙女,再想想这段时间家里增加的收入和田地,觉得这日子越过越有劲儿。 因为回来的晚,他们刚吃完午饭已经快到半晌了,就听门外有人喊道:“有人在家吗?谢老哥,王嫂子在吗?” 谢王氏听见,就迎了出去。见院门内已经走进来一个四五十岁的半老妇人,五短身材,穿着赭红绣喜鹊登梅纹绸袄,下着石蓝松江布棉裙,腿下围着鸭卵青膝裤,盖着一双小脚,颤悠悠的扶着门框往里张望,身后一头毛驴儿踢着蹄子。 “老身就是谢王氏,您是哪位?来寒家何事?”谢王氏疑惑的问。 “哎哟哟,这就是老夫人啊!我是柳树屯的郭婆子,是来跟你们家二小子说亲的!” “原来是郭保山啊!快请进!”谢王氏一听笑逐颜开,连忙让进屋来,口中唤道:“当家的,平安,快出来,柳树屯的郭保山来家说亲哩!” 32、郭媒婆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平田去将毛驴栓了,喂上干草,大家迎着郭婆子进堂屋来。 谢萱好奇的随着大家的脚步,见那媒婆脸涂的白白的,圆团团脸儿,笑吟吟眼儿,带着铜丝鬏髻,外罩皂色薄纱,斜插根一丈青银簪子,髻旁插把雕花桃木梳篦,带两朵水红绒花,四下露出的头发用刨花水梳的油光水滑,纹丝不乱。 郭婆子一进门,眼睛就朝屋里溜了一圈,将所有景物都收进眼里,见屋内简陋,心下有些失望。 又一抹儿在周围人身上溜了一圈,看到有些不自在的谢平安,连忙上前拉住胳膊,赞道:“这就是平安吧?真个儿好后生!瞧这个子,瞧这体格!老哥哥老姐姐真是好福气,生这么个好儿子!” 谢王氏听见旁人夸自家儿子,自然是笑的开怀,口中不住谦虚道:“哪里!哪里!还请问保山,说的是哪家姑娘?” 谢平安一听亲娘问话,就更不自在了,但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望向郭婆子。 谢萱见了,忍不住心中暗笑。 郭婆子听问,却不回答,只是卖起了关子:“我说的这家姑娘今年一十有八,正与你家平安同年,只是小上几个月。上面有个大姐,嫁于县城里卖馄饨的王家,下面有个小弟,才八九岁年纪,正在村塾上学……” “哎呀,在哪里上学,老师教的如何?我这两个小孙儿也要送去学堂哩!”谢王氏听得上学两字,不等她说完便插嘴问道。 在旁边静静听着的林氏也不由得提起心来,看向郭婆子。 “我这可是赶早不如赶巧!要是两家孩子都在一个学堂,可不是能互相帮衬么?”郭婆子一拍巴掌,笑道。 看谢家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她不慌不忙说道: “那村塾正是在俺们柳树屯,是村里沈大户家塾,沈大户是个心善的,本是为自家子弟延请的先生,办了个家塾,因看周围村里没个像样的学堂,就将自家的一处院子放开,作为书塾。周围村镇的孩子,只要给老师交了束侑都能去上学。那坐馆的老师是个落第的老秀才,手底下也教出过两个秀才,为人最是端方严肃的,村里那些皮猴子们见了他跟鼠儿见了猫似得,一个个老实知礼不少哩……” 林氏听郭婆子说话,眼睛越来越亮,见郭婆子住了口,赶忙上去添茶,添完茶又不由得扭头去看公婆。 谢王氏听了,不住点头,谢青山也坐在傍边微微颔首,有些满意的模样。 “志远哥,志诚哥,嘿嘿……”谢萱朝兄弟两人努了努嘴儿,不怀好意的笑起来。 谢志诚不由得苦了脸,他正是好动好玩的年岁,让他老实坐一会儿都像杀了他一样,何况坐一整天呢? 谢志远反而笑出了花儿,以前看别人能上学识字,他是有些羡慕的。 “我郭婆子一口唾沫一个坑,从来不说大话的,不信你们自去打听!赵家二姑娘那弟弟也在学堂里上学哩,倘若都进了学堂,那不是侄儿和小舅子一块儿学习?就是将来长大了,也能互相帮衬哩!”郭婆子又将话头转了回来。 “那姑娘家姓赵?性情如何?她父母为人如何?”谢王氏就问,已经得了学塾的消息,他们肯定以后还要去仔细打听的,眼下还是先问问这赵家姑娘要紧。 “这赵二姐啊!生的长条身材,杨柳腰儿、瓜子脸儿、杏仁眼儿、樱桃口儿,真是个花容月貌的!不只如此,赵二姐女工针指、厨上灶上都能拿的下来!最是个百伶百俐的人儿,正与你家二小子相配哩!” 郭婆子一番夸奖,直把那赵家二姐夸的天上有、地下无,仿似个九天上的玄女、南海中的菩萨一般儿。 谢平安原本浑身不自在,耳朵里听着郭婆子这番描述,不由得神思摇、目光恍惚,仿似看到那赵二姐站在他眼前似得,连谢萱嘘他都没听见。 “我小舅这是思春了!你看他,魂儿都飞了……” 嘘了他两声没得到回应,谢萱小声跟谢志远谢志诚两人嘀咕道。 仔细想想,这个年纪在后世也是该上大学的青年了,理该身心萌动,不正是思春的时候? “什么是思春?”谢志诚还在低头苦恼将来上学堂的事,听得谢萱吐槽,不由得问道。 “傻二哥!问你哥去!”谢萱无奈的白了他一眼。 谢志远面对弟弟的问询,只是装傻。 谢王氏却不像她那傻儿子一样,全信了郭婆子这一套说辞,只是问道:“倘若这赵二姐如此好煞人,怎地十八还没嫁人?又怎会说与俺们谢家这样寒家?” “哎唷!老姐姐,你可别恁说,你挑人家,不兴人家挑人?正是这赵二姐模样、性情、针黹、厨灶样样都好,也没个后生配得上,才多蹉跎了两年。要我说啊,这不正是给你家二小子留的嘛!这是天定的姻缘,月老牵的线呐……”郭婆子一副你们占了大便宜的表情。 谢王氏有些迟疑的旁敲侧击道:“倘真是如此,我家平安也不知能不能配得上,她那样好闺女,彩礼想必不低吧?” “哎,什么彩礼不彩礼的,赵家说了,假如两个孩子对上眼儿了,就算不要彩礼,只要两个孩子过的和和睦睦,他们做父母的才是放心哩!”郭婆子眼睛一转,笑呵呵的说道。 谢青山和谢王氏听得这话,不由得微笑着点头称是: “正是这个理儿!咱也见过那等嫁闺女的,要上许多彩礼,恨不得把闺女给卖了,弄得男方借债亏空的,等闺女真嫁过去,还不是要闺女一起还债受苦么!” “正是如此!”郭婆子笑的眯了眼,“这到底成不成还要相看相看,咱自把赵二姐说的花儿一样,也还得贵家相得中才行,是不?我可不是那等口空白话、满天胡扯硬撮合山……” “那当然,郭保山向来是有一说一,不是那等三姑六婆,混口胡编,两座山也要硬撮合到一块儿的人……”谢王氏也笑着说着客套话。 于是两下里商定了相看日期和地方,就在定在三日后上午半晌,在县城长寿里的臭水巷,有个刘家茶局子,到时候去那里相看。 谢王氏进房去拿了五十文钱做谢媒人的车驴钱,看郭婆子斜骑着毛驴儿摇摇晃晃的走了。 33、探消息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回到堂屋,大家一起说起这事儿来。 谢王氏笑着看看谢平安,跟谢青山说道:“如今平安也大了,虚岁一十八了,也该是说亲的年纪了。即便咱自家不急,这有人替咱们想着这事儿哩!” “改明儿也该抽个时间,把西厢那两间房重新整整,再盖个倒坐房,把厨房和杂物间移过去,给腾出地方来……”谢青山就思量着说。 “要我说,还是盖一座青砖大瓦房的四合院,住着冬暖夏凉,不用每到下雨就上房顶铺茅草,我姥爷在村里行走也有面子哩!”谢萱就笑着说。 听谢萱这么说,大家都望向谢青山。 谢青山一听,眼睛一亮,低头思索起来,口中念念有词道:“手头的银两倒是够,就是花完就没个余钱了,要是万一有个啥事体,手头还是挪移不开啊……” “咱家小麦也种了,庄子也买了,就是冬季种菜的草棚子也搭好了,菜苗也买好了,也没啥可花用的地方了。等冬季蔬菜下来,咱们还有不少进账哩!”谢萱就伸着指头盘算道,“对了,志远哥和志诚哥上学还需要交束侑哩!” “对,得抽个时间去柳树屯问问,看那学堂在哪儿?老秀才收多少束侑?”谢王氏就看着两个小孙儿乐淘淘的说。 “爹,娘,明日也没啥大事,要不我和平田跑一趟去看看?”林氏一听此话,迫不及待的说道。 “不用,这是事关子孙后代的大事,明天我和平田亲自去看看,你们娘俩在家。”谢青山一锤定音,林氏也便罢了。 “盖房子的事儿再说,倘是今年冬季蔬菜挣了银钱,春天就盖青砖瓦房;倘是折了本,就只盖了倒座房,腾出东厢房来给平安娶媳妇用。”谢青山说道。 这是老成持重的决定,大家都没意见。 第二日,果然谢青山和谢平田两人赶着骡子去了柳树屯,去打听沈大户办理的书塾。 原来这沈大户是个贩布起家的富商,早些年从松江贩三梭布、绫纱、剪绒毯、番布、兼丝布、药斑布,又从江宁﹑苏州﹑杭州贩纱罗﹑妆花锦缎,县城省城里都开着几个铺子,专管布匹生意,积攒了这大笔财富,光是手头银子也有几千贯钱,又在老家临漳县买地购房。 因沈大户年纪大了,懒怠出远门,家里生意都交给儿子打理,就在老家柳树屯颐养天年起来。 又因为早年往来贩布,受着几个官吏各种吃卡拿要的窝囊气,心中定要子孙争气,所以延请名师教导子孙。 谁知,几个子孙里竟没一个读书的好苗子,每日只是斗鸡走狗混耍。于是这沈大户就将一处院子放开,专门作为学塾,向周围几个村落放开,只要交得起三两银的束侑都能来此上学,一是用旁人家孩子激励儿孙努力,二是如果学塾中将来出几个生员秀才,又甚至是为官做宰的,也要感念他的带契扶持,这对一个商人来说是有很大好处的。 到傍晚时候,谢青山和谢平田回家来,晚间吃饭时,大家说话,谢青山和谢平田就将情况都说了。 “眼下马上就要入冬,正是冬学开学的时候。那些家中有在学塾上学的人家说,六岁以上、十六岁以下都收的。哪怕五岁,只要懂事知礼,也能破例收得。” 谢青山有滋有味的吃了一筷子油渣炒白菜,笑眯眯的看着八仙桌对面的两个孙子。 听得此话,大家都心生欢喜,只有谢志诚愁眉苦脸,只将筷子在面粥里捣来捣去,就连平日里爱吃的金灿灿炒蛋都没了胃口。 “志诚啊,我看你咋不高兴?不想上学?”谢青山注意到了小孙子神情萎靡,不像是高兴的模样。 “啊……不是……”谢志诚还是会看脸色的,身旁爹和娘亲的脸色都阴沉下来,要是他敢说一个“不”字,恐怕马上就要屁股开花。 “那怎地连最爱吃的炒鸡蛋都不吃了?”谢王氏关心道。 “我……我肚子疼,吃不下饭!”他急中生智道。 “嘿嘿……”谢萱忍不住笑出声来,“既然志诚哥吃不下了,拿我替你吃了呗!” “爹,娘,你们甭理他,想是白日里混耍时喝了风,明日拘他在家一日不准出门,便就好了!”林氏自家知自己儿子心里在想什么,冷睃他一眼,说道。 闻言,谢志诚更加萎靡了。 “明日便要去县城买些笔墨纸砚,课业上要学什么书,开学了等学堂里先生说了再买不迟!”谢青山说。 “你们今天去那柳树屯,有没打听得那赵二姐为人如何?她父母是咋样人?”等大家说完学堂的事,谢王氏就问。 正埋头吃饭的谢平安不由得吃饭慢了下来,竖起耳朵仔细听,生怕漏掉一个字。 谢青山放下碗,皱了皱眉头说道:“这赵家二姑娘倒是没什么言语,听说模样是村里顶顶好的,就是这赵家夫妻,听人话头儿,却是有些贪财……” “咋说的?”谢王氏也放下了碗,仔细问。 “听说赵家原本有个赵大姐儿,早年与人订了亲的。后来那订了亲的后生小子死了爹娘,家里破败了,这赵大姐被县城卖馄饨的王家后生看上了,出了三十两银子的聘礼。这赵家夫妻就悔了婚,将那赵大姐嫁给了县城卖馄饨王家。” 谢青山说:“我觉着,这赵家夫妻有些儿贪财,两日后的相看还是回了吧!” “也是,我说这郭婆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咱家富裕了才来,咱家平安又不是今年才成人!我看要是相看成了,这赵家恐怕要狮子大开口哩!他家大姐儿都要三十两银子,再依着他家赵二姐儿相貌,岂不是要得更多?咱家也娶不起那高价儿媳妇,即便那赵二姐长得再跟仙女儿一样,遇上这样父母,以后的麻烦也不能少。” 谢王氏也说,她扭头看了看二儿子,说:“相看日子定好了,也不能立刻就反悔,面儿上有些儿不好看。等相看完了,只管说没相上就是了,顺理成章的事儿。” “也这个理儿!”谢青山点点头,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谢萱瞅了眼面有略微失望之色的谢平安,又看看已经决定此事的谢青山和谢王氏,总觉得这事儿不会那么简单。 34、收庄子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又过了一日,只见韩正业的儿子韩宏才骑着马进村找到谢家,说是庄子上的陈元忠已经搬了,让他们赶紧去接收庄子。 原来,韩正业听了谢青山说陈元忠一家赖在庄子上不走,立刻去请王招宣管家喝茶,在茶馆里说了此事。 那管家听说此事,听韩正业口风透漏出的意思,这陈元忠竟然打着王招宣府上的旗号狐假虎威,竟然赖在他亲手卖给人家的庄子里不离开,这不是打他的脸? 于是遣了几个仆从,当天就凶神恶煞的去了,把那陈元忠一家给撵了出去。那些个仆人也都是贼不走空的,岂能空跑一趟?那陈元忠家里积攒的金银细软不但被抢了个干净,连鸡鸭都被招宣府上仆人左三只右三只的拿走大半儿。 这陈元忠一家,向来是欺软怕硬的,在无权无势的谢家面前硬气耍无赖,在王招宣管家派来的仆从面前,却是软如鼻涕浓如酱,只是一味哭求不已。 他们心里情知,得罪谢青山这样的平民人家,最多就是挨几句骂,不伤筋不动骨的,要是得罪了王招宣府上,那可是叫你家破人亡的。 谁知这次失了算,先前他明明打听了,这谢家是个山上挖首乌发了财的暴发户而已,谁想竟能请动王招宣府上,只得收拾了家什零碎,急急忙忙的离开了。 谢家听得消息,怎不高兴,连忙赶了骡子去庄子上。 谢青山在路上不住的向韩宏才道谢:“还是韩老弟有本事有门道,前儿那陈家死皮赖脸的硬是不挪窝儿。这明明是俺们买的庄子,反倒成了他家的。要不是韩老弟,我还真是没法子哩!” “谢叔,这庄子既然是俺家牙行经办的,怎能让你们伤脑筋,下次再有此事,只管来找俺爹和我,保管给你办的利利索索。”韩宏才也是个伶俐乖觉的后生,笑呵呵的答话。 说着话,一行人就来到岗上村三里地外的庄子上,将马和骡子栓在门外槐树上,进院中一看,果然已经人去屋空,只是到处都是丢弃的脏污杂物,好不碍眼。 院子颇大,比他们住的院里还稍大些,毕竟是在庄子上,四面都不挨村,离的最近的是北辛庄,只有半里地。院子是三合院,格局与北方大部分农家都差不离,也是一间正房坐南朝北隔成三间,堂屋和左右耳房,前面带东西厢房。 比他们家住的房子还好,虽然有些破旧,但着实是青砖瓦房的屋子,坚固耐用,冬暖夏凉。 “这一家人是属狗的?咋恁腌臜埋汰,看这屋里,都没个下脚地儿!”谢平安进了屋,看着地上一片杂物,细闻着,还有股尿骚味,忍不住骂道。 “敢是那陈家人走时不甘心,在这屋里溺尿,膈应咱咧!”谢平田说罢,拿起院里一个秃头扫帚就开始闷头打扫起来。 韩宏才皱了眉头,对谢青山道:“谢叔,这事儿我没办好,谁知这家儿人这样不识抬举……” 谢青山连忙说:“这咋能是你们的错?遇到小人,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也不耽误,打扫干净一样住!” 韩宏才就赶忙上去帮忙,扔破桌烂椅,边和谢青山一一道来:“另外就是,那陈元忠走的匆忙,原本佃户佃田事体也没交接清楚。不过,这也不用担心,王招宣府上卖庄子前将所有的佃户田地都收了,地里的种好的麦子也折成现银赔给了佃农,现在这田里连地带麦子全都是谢叔家的。也不用理他原来佃给谁,佃几亩地,以后谢叔恁想佃给谁就佃给谁……” 谢青山怎能让韩宏才动手?无奈几次抢夺不下来,就也跟着拾掇起来。 他细思量了一回,将心中疑惑问他:“宏才,你见识的多,给老汉我出出主意。我见别的大户人家佃田给别人,有的是五五分,还有‘铁板租’的,到底哪个合用?” 原来,此地地主将田佃给佃户一般有两种收租方式。一种为此年收成五五分,也就是地主和佃农各得一半,交粮税也是各交一半,其他人头税等各自承担;另外一种就是铁板租,也就是不论丰灾,地主固定拿走一定数额的粮食,其他的都归佃农所有。前者是地主和佃农各自承担一半风险,坏处是灾年大家都亏损;后者是佃农承担所有风险,遇上丰年还好,交够地主的定额外,剩余的全部是佃农的,要是哪年遇上灾年,佃农颗粒无收,哪怕借高利贷也要交够地主的定额。 “谢叔,我看咱家是那等忠厚人家,要是收铁板租,万一遇上灾年,恁也硬不下心肠叫佃户借贷破家的交租,还不如五五分,种得多收的多,种的少收的少,也不怕他荒废了田地。”韩宏才笑着说。 “正是这个理儿哩!”谢青山连连点头,“我原本也是这个意思,就是怕周围几个大户人家跟咱们不一样,不小心冲撞了谁……” “还是谢叔老成持重、想的周到!”韩宏才赞道,“咱们这片儿大都是五五分,也有铁板租的,不甚多,不过贪图近几年风调雨顺收成好罢了!” 四人打扫了一番,日头就到了正上头,韩宏才就要回去。谢青山父子三个硬拉着他不让走,让回家吃饭去,韩宏才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随了谢青山父子三个回家。 因出门时谢青山吩咐了采买菜蔬肉食,家中早已洗净切好,只等他们回来下锅。 将韩宏才迎进了堂屋,正中放了一张八仙桌,桌上早放了一坛烧酒,泥封还没开。 桌上摆了炒的开口的榛栗、自家结的石榴枣子、晶莹莹蒜蓉香醋拌皮蛋、凉调猪头肉、果馅椒盐酥饼。热菜还在厨房里热气腾腾的炒着。 谢青山拍开烧酒泥封,先给韩宏才倒了一碗:“宏才,别嫌寒家简陋,咱们慢慢先喝,等会儿你婶儿她们就上热菜!” 韩宏才连忙站起来阻拦:“哪有让谢叔给我斟酒的道理,该我敬谢叔才是!” 四人在桌上吃酒说话,气氛越来越热乎。 谢萱端了热气腾腾的整只烧鸡往堂屋去送,那混合着香味的热气不住的往脸上扑,口水分泌了满口腔,只得使劲儿的咽了下去。 这烧鸡是在离岗上村不远的大村镇葫芦庄上买的,葫芦庄蒋家烧鸡铺做卤味是一绝,上午林氏就赶去葫芦庄买了烧鸡、猪头肉、烧酒,又买了几斤猪肉、豆腐,用来招待韩宏才。 可惜在这个时代,除非自家人吃饭,普通情形下男女是不能混坐的。家中有客,需得男一桌、女一桌,只有男客人时,女人和孩子是不能上桌的。 在厨房谢王氏留了猪头肉和椒盐酥饼给三个孩子,但这烧鸡却是不能拆的,要整只的端上桌子才好看。 谢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什么都香,更何况这喷喷香的烧鸡呢?是以有些眼馋。 将烧鸡端到堂屋八仙桌上,谢萱就磨蹭着听了一会儿,知道那陈元忠一家已经跑了,庄子收了回来,就回了厨房,跟谢王氏和林氏说了。 谢王氏和林氏虽早已心有预料,但得了实信,如何不高兴?炒菜时手上的锅铲子都挥舞的欢快些。 又炒了青翠翠蒜苗溜肉片、黄灿灿韭黄炒鸡蛋、鲜嫩嫩杂箘溜肉片、脆滋滋油渣爆菜心,最后上盆儿酸辣开胃酸笋汤。除了荤食,都是自家种的菜蔬。 谢王氏每样都留出一些来,婆媳两个带谢萱三个孩子在厨房里自吃了。 谢青山父子三个陪韩宏才吃的尽兴,直吃到半晌时候,将一坛烧酒都喝尽了。 韩宏才走时东倒西歪,谢青山不放心,让谢平田和谢平安两人一人赶着骡车带着韩宏才,一人牵着马,送他回县城牙行。 谢青山毕竟年纪大了,谢王氏打发他去屋里休息,来和林氏拾掇残席。 35、赵二姐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第二日一大早,谢家就起了床,这日是谢平安相看的日子,虽然谢青山和谢王氏听闻赵家夫妻是个重财不守诺的,心中早已打定主意相看后拒了这门亲事,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 另外就是带三个孩子去县城买些笔墨纸砚,预备谢志远谢志诚读书上学的事。于是就由谢青山和谢王氏带了谢平安和三个孩子,谢平田和林氏在家里忙活。 有了骡车就是方便省力许多,往日里去县城还要赶个大早,甚至披星戴月的,现在,谢青山坐在车前,拿着长鞭轻轻的甩在骡子身上,谢王氏和谢平安带三个孩子坐在车上,几人笑呵呵的说着闲话儿,别说多轻松适意了。 约过了半个时辰,就到了临漳县城。 其实这县城共分两个城区,分别是南城区和北城区,那县衙和贵族皇亲都住的是北城,平民百姓住南城。皇亲贵族和官员们住的区叫“戚里”,南城区有四大居民区,分别是长寿里、吉阳里、永平里、思忠里,那刘家茶局子就在长寿里的臭水巷,只要说得了里弄和巷子,不怕找不到地儿。 一路打听着,几人就摸踅到了臭水巷,看到刘家茶局子的流水帘迎风飘展,谢青山就将骡子栓在旁边树上,带着几人进了茶局子。 这茶局子虽然不大,还算洁净,当街两间门面,里头也放着四五张桌儿,里头是茶寮,煮茶备茶点都在茶寮子里头。 现下还早,茶局子里并无客人,他们选这个时间相看也是寻个清净的意思。 见有客人,一个年约五六十的婆子迎了出来,头上包着青布包头,穿一身毛青布裙,见人先露三分笑,“客人快请坐,吃个什么茶?” “有甚泡茶?简单的来三碗儿,我们等人哩!再有那果子果仁茶,给孩子们来三碗儿。”谢青山说。 原来宋代的点茶文化发展到明代时,因朱元璋认为点茶的团茶太过靡费,下诏废除团茶,改为泡茶。两宋时的斗茶之风消失了,饼茶被散茶所代替,碾末冲饮的点茶法,变成了以沸水冲泡叶茶的瀹饮法。 不同于文人雅士注重自然天趣、清雅纯朴的饮茶方式,市井大众喜欢的是浓艳杂饮,饮茶时在茶中加入各种花朵、果仁、果子,甚至蔬菜。不论是各样花朵:玫瑰、栀子、蔷薇、桂花、茉莉、梅花,还是各类果仁:松子、榛子、栗子、橄榄、瓜仁、核桃仁、芝麻,还有各式果子蜜饯,甚至竹笋、芫荽、土豆、姜、盐,万物皆可泡茶。后世的擂茶可见这种饮茶遗风。 不过,这已经不只是茶了,茶只是个代称而已,就像后世的奶茶,虽然也有一个茶字,却与茶叶无甚关系了。 “大娘,恁这里有甚果子茶?”谢萱对明朝的茶文化好奇已久,不由得问道。 “哎唷,这可多了,有桂花木樨茶、咸樱桃茶、木樨金灯茶、蜜饯金橙子茶、玫瑰泼卤茶,还有各类耐嚼用的果仁,随你想吃甚的,只管给你点一碗来!”那婆子笑呵呵的回道。 “那我要个玫瑰泼卤松子核桃仁芝麻金橘蜜饯茶!”谢萱眼睛一转,说出一串来。 “我也要!我也要!”谢志诚听的眼睛都晕了,连忙喊到。 谢志远就笑着说:“那我也要这个吧!” 那婆子却丝毫不为难,爽利的说到:“好嘞,客人稍等!”便往后面茶寮子里去了。 “你这小促狭鬼儿!”谢王氏笑着点了点谢萱的额头。 须臾间,那婆子用个茶盘托着六个茶碗出来,给几人面前放下茶碗,谢青山三人面前是普通的茉莉香茶,青黄色的茶汤上飘着几片茶叶和茉莉花。谢萱三个孩子面前的却是一碗浓艳艳的玫红色茶汤,里面沉沉浮浮着些松子仁、核桃仁、芝麻、金橘蜜饯,碗边斜着木勺,一股香甜的玫瑰味伴着果仁钻入鼻孔,让人忍不住胃口大开。 “客人慢用!”那婆子笑着退去了。 谢萱就拿起木勺搅了搅,先浅尝了口玫红色茶汤,香甜可口,又舀起一勺果仁,香脆耐嚼。 这哪里是茶,这明明是粥啊!谢萱忍不住吐槽,除了不加藕粉,这跟后世的莲子粥也没什么差嘛! 谢志诚早受不住那香甜茶汤的引诱,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却是烫着了,又舍不得吐出来,只得狠狠的咽了下去,烫的眼睛都红了,急的谢王氏一边拍他背,一边骂他“饿死鬼儿投胎”。 正在笑闹间,只见门口停了一辆驴车,下来三个人,当头一个就是媒婆郭婆子,后面跟一个四五十岁年纪男人,头戴网巾,黄绀绀脸儿,穿缁色粗布薄袄,身量瘦高。再后面摇摇摆摆跟着一个妙龄女郎,身材细长,上身穿一件胭脂红地缠枝牡丹梭布扣身衫子,下围菊黄细棉布裙,边襕巧手绣一圈彩碟戏花纹。 三人走茶局,郭婆子眼尖,早看见谢家人坐在里头,大老远就高声儿招呼:“谢老哥,谢嫂子,你们来的倒早,莫不是着急见赵家二姐哩!” 谢青山和谢王氏看见外面人影儿,连忙同谢平安站起来,谢王氏听郭婆子说话,就笑回道:“郭保山说笑哩!”不由得看那赵家姑娘。 走的近了,方看仔细,只见赵二姐头戴着马鬃织就的云髻,露着乌油油的四鬓,鬓旁插一根铜鎏金梅花簪,插两朵茜红色绢花,耳垂带两个银丁香。俏生生瓜子脸、黑黝黝杏眼儿、直挺挺琼鼻儿、殷红红樱桃口儿,乌云浓密,身材纤长,只除一样不美,皮肤稍黄黑,两颊点几颗麻子,十分美貌减了四分。 因她知道自家短处,面上涂了妆粉遮掩,妆粉质量稍差,不甚细腻服帖。只涂了面,脖子还是原色,是以不甚精致,但仍不失为一位佳人。 谢萱扭头去看谢平安,只见他望着摇风摆柳而来的赵二姐,满面通红,眼睛像长在她身上似得,像个呆头鹅似得怔住了。 “看看,看看,这就是俺们村里一枝花赵二姐,闺名香兰。这位是赵老弟赵木春儿,是赵二姐的爹。”郭婆子团团脸上笑的挤没了眼,向谢青山几人介绍道,又指着谢青山向赵氏父女俩道:“这就是最近大大出名的谢老哥和谢嫂子了!这高高壮壮的后生就是平田了……瞧瞧平田这高生生的个儿,跟二姐多般配!” 谢青山和赵木春两人相互作揖,赵二姐羞怯怯的道了个万福,谢青山和谢王氏就将三个孩子赶到另一桌儿上去,又忙请对方坐下,喊茶婆子上茶。 郭婆子口里说着吉祥话儿,冷眼儿睃着谢平田,瞧他想看又不敢看赵二姐,羞的满脸通红,心中就有几分知晓,顿时一连高声儿笑道:“瞧瞧这后生,瞧瞧这闺女,一个高大壮实,一个有才有貌,可不是天定的姻缘吗?老身瞧着,这段姻缘今儿就在这儿了呐!” 36、撮合山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自己儿子的模样落入谢青山和谢王氏眼中,当爹娘的,岂能不知儿子心里在想什么?坐在一旁的谢青山不由得心中叹气,只得暂时先改了原先的主意,将这次相看注重了。谢王氏看儿子那模样恨铁不成钢,又嫌丢人,恨不得朝他腰上拧他几下子,只是与谢平田隔着谢青山,也就罢了。 茶婆子前来问茶,郭婆子一叠声的说:“我看先来盏儿和合汤,讨个吉祥哩!”这和合汤也叫阴阳和合汤,是用百合、红枣、银耳、桂圆等炖煮的茶饮,一般是新婚夫妇共喝。 听得此话,谢平安和赵二姐都不由得羞红了脸,谢平安偷眼望对面儿赵二姐。赵二姐从袖口抽出一条石榴红绉纱汗巾,遮了颜面,娇声儿道:“郭婶儿,休要拿人取笑!” “怎地是取笑哩?我自喝我的和合汤,何曾取笑谁来?”郭婆子只做看不见听不懂两人情形,笑吟吟道。 “郭保山,他们小孩子,面皮儿薄,饶他们一饶!”谢王氏就笑着说。 “哎唷,这儿媳妇儿还没过门就开始心疼起来咯!俗话说,新娘进了房,媒人丢过墙,这还没进房,俺这做媒的就被嫌弃喽!”郭婆子装作伤心模样,一番插诨打科、唱作念打,桌儿上气氛马上就开怀起来。 谢萱看得佩服无比,这当媒婆的不只要能说会道,还得懂得看人眼色、活跃气氛,还要不惹人讨厌,着实不是谁都能当得的。 于是,郭婆子要了和合汤,赵木春要了芝麻姜茶,赵二姐要了梅桂泼卤瓜仁泡茶,又要了几盘细巧果子,黄米枣儿糕、果馅椒盐金饼、素油薄脆,大家边喝茶边说话儿。 “不是我老身夸口,谢老哥家那庄子上足足有七八十亩良田,还不算那河塘荒地,就是那庄子上的三间青砖大瓦房,也值五六十两银子哩!”郭婆子向赵家父女夸耀: “咱这县城里王招宣家卖这庄子,一口咬定五百两,一分银子都不得少?恁满眼看这县城,能拿的出现银五百两的也就寥寥几家,就是咱谢老哥眼快,将那白花花的银子撒出去,要不然那庄子现在能姓谢?咱们柳树屯还有人托我向谢老哥说情,要佃庄子上的田地哩!” 谢萱听这郭婆子夸得,都不由得脸红,何况谢青山和谢王氏?那三间青砖瓦房在县城还能卖上个五六十两银子,在远不着村近不着店的田庄上,哪里值得五六十两?那庄子才三十五亩良田,其余四十亩都是劣田,要全都是良田,五百两谁肯卖你?还有谢家花了五百两银子,不说北城区的官宦贵戚,就是县城里那富庶的人家,谁家拿不出五百两现银?这郭婆子说得他家仿似家里有金山银山似得。 那赵木春却听得连连点头,越看谢平安越满意,就是赵二姐都不时拿杏眼儿时而溜谢平安一眼,谢平安被她那眼儿溜的浑身都酥麻了半边。 “郭保山,夸的过了,自家情形自家知道,哪里有恁说的那么……那么……”谢青山再听不下去,老脸都被夸得羞惭了,不由得打断她。 “哎哟哟,谢老哥太谦虚哩!门口栓的新骡车不是恁家新买的?我还听说恁家有一手炮制首乌的绝活儿,连刘神医的百草堂都不如哩!咱不说那庄子银子,就凭这一手绝活,就让人几世都不受穷哩!”郭婆子没口子的夸赞,她人脉广,消息灵通,倒是打听了不少关于谢家的事。 谢青山慈爱的看了一眼谢萱,口中只顾谦虚:“侥幸,侥幸而已!咱不过是那贫门寒家,不敢自比人家豪门大户……” “谢老哥为人就是太过谦了,不好那些个虚名儿!平安这孩子为人也实诚哩,不像那些纨绔子弟,手里有几个钱儿就漫撒出去,不说远的,就说俺们村上沈大户家里那几个子弟,整天一群帮闲勤儿围着架着,不是斗鸡走狗就是往院里去嫖婊子,哎唷,沈大老爷挣下的万贯家财,就是金山银山也要给他们败光喽……”郭婆子边感叹边对比,夸的谢平安一时心中自满,一时又不好意思,偷眼儿去望赵二姐。 只见赵二姐拿着茶碗儿喝茶,又用绉纱汗巾掩了掩口,脸上只是笑笑的不说话,乔模乔样、做张做致,配上她那会说话的杏眼儿,时而溜谢平安一下儿,本是五六分颜色,配着她那神情态度,足足长到七八分,怎能不引得没见过多少漂亮姑娘的谢平安神魂颠倒? “咱们这赵二姐才貌,不说在村里是独一份,就是比这县城里那大门大户的闺女也不差,你满眼看看附近十里八村,谁家闺女能有二姐儿这相貌?再看看这县城里头人家,一路过来,可有比得上二姐儿的?”郭婆子满口的称赞,正好那茶婆子拿把锡壶过来添茶水,就扯住问她,“柳姐姐,你说说,我时常领人来你这茶局子相看的,那么多闺女娘子,可有比得上赵二姐才貌的?” “哪儿能有哩?依我看来,就是那大户人家的小姐,也多有比不上这二姐的哩!”茶婆子就笑着奉承了一句,原来这茶婆子是柳树屯出来,向来与郭婆子相熟,郭婆子时常带人来她这茶局子相看,给她带个生意,是以见多了相看场面。 “二姐,老身看你这裙子边斓上绣的彩碟戏花真真儿好,前儿给县城韩家杂货铺说成了亲事,给老身布施了一套毛青布裙儿,夏布衫儿,想请二姐给绣上个花样子,到明年夏天穿,不知二姐有空没有?”郭婆子显摆自己的本事,也是逗引赵二姐说话,央及道。 “既是郭婶儿相央,奴家怎能推辞?要不嫌奴家手艺粗陋,赶明儿得空只管送来俺家就是。”赵二姐娇声说道。 于是,郭婆子没口子的称赞,向谢青山和谢王氏道:“你瞅瞅?哪里有这样巧手闺女,性情贤惠,说话爽利,针黹女工又好,我听说,在家厨上灶上的活计都好。”扭头又问赵木春,“赵老弟,你每日吃着闺女做的饭菜,可还受用?” “小闺女家家的,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也就做做家常饭菜罢了!”赵木春口中就谦虚着,那话音儿里却透出些自矜来。 “哎哟哟,赵老弟,你还想闺女做出啥山珍海味不成?居家过日子,不就是家常便饭么?要是日日给你浓油赤酱的泼天撒漫,哪里是过日子的人?”说着,又问没怎么说话的谢王氏,“谢嫂子,你说是不是?” “是哩!居家过日子才是正经。”谢王氏面上只是笑。 俗话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以谢家现在的条件是足够对儿媳妇挑挑拣拣的了。而且父母和孩子对女方的要求是不一样的,谢青山和谢王氏只想娶个贤惠懂事的儿媳妇,像林氏一样就好,至于相貌如何,一般的人儿就行,但是看儿子的模样,似乎跟他们并不一条心啊。 “谢嫂子说的才是真话儿哩!这媳妇娶进门,最主要的就是居家过日子,瞧二姐这针黹女工、这厨房灶上,难道不是个过日子的人儿?”郭婆子似乎感觉到了谢王氏似乎并不怎么满意赵二姐,就把话题引向贤惠的方向。 谢王氏只是笑着点头,拿起桌儿上的泡茶吃,口中并不回应郭婆子的话儿。她内心里不喜欢这乔模乔样的闺女,穿着那紧紧的扣身衫子,将身条儿显得曲线毕露,描眉抹粉儿倒是没什么,就是那走路跟风摆柳一般,神态上也不尊重,眼睛里像有钩子似得勾人,瞧瞧她那没见过世面的傻儿子,还没说上话儿呢,魂儿就被勾了去。 “要我说呀,要是小两口情投意合,比什么都强,要是他们自己心里头愿意,能把小日子过起来,岂不比父母在旁边催着赶着他们上进强?” 郭婆子眼睛溜了一圈,早把周围人神态看在眼里,以她几十年说媒的经验,心里头早已将周围人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那谢家后生早已在看见赵二姐时就如了意,就是让他立刻娶赵二姐过门儿都没二话,那谢青山看儿子心里喜欢,心头早就松动了。剩下的就是那谢王氏,恐怕是个硬茬子,不好摆平。 “平安啊,你说郭婶儿说的对不对?”于是,郭婆子就扭头去问谢平安,谢平安虽然早已对赵二姐色授魂与,但耳朵眼儿里还仔细听着他们说话儿,听见郭婆子这一问,正中了他的心思,连忙将头点的跟小鸡叨米一般,口中不住的说:“是哩,是哩,郭婶儿说的是哩!” 谢王氏恨不得立刻就伸手扭他的耳朵,真是恨铁不成钢,丢人现眼啊! 郭婆子看谢王氏神态,也不敢撩拨得狠了,转口说道:“老身做撮合山这么多年了,撮合过多少夫妻,不怕夸口,就是没有上万,也有成千对儿哩!有头婚的,也有和离再行嫁娶的,要保证这些夫妻个个都情投意合,老身也不敢打包票哩!恁们不知,这世上有千样人,也有千样脾性,更有千样万样的要求。就说这姻缘吧,爹娘和儿女们的要求都不一样哩,寻儿媳妇儿的父母要找贤惠能干的,那男子娶媳妇要相貌美丽、知情知趣的,恁说说,这世上哪里有恁些又贤惠又能干,又美貌又知情知趣的双全人儿?难哩!” 郭婆子说出这一摊话儿来,有情有理,大家都点头称是。 郭婆子看大家都点了头,就趁热打铁说道:“那些个再行嫁娶的,除了和离的,不是浑家死了成了鳏夫的、就是死了养家人成了寡妇的,这些且不说他,就只单单说那一种强扭的瓜不甜的。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的姻缘,公婆都欢喜,只因丈夫不喜欢,任她再贤惠能干,那日子也过不下去,小两口整日横眉冷眼、相看两厌,哪里是过日子的样子?有那没和离的,成一辈子怨侣,怨对方不知情不知趣儿,怨父母当初强行嫁娶的;也有那和离了,再行嫁娶的,中间又生了多少事端,咱们哪里知道呢?” “所以呀,这嫁娶之事,还是要小两口自己情投意合、称心如意,日子才过的长久哩!”郭婆子一锤定音,只见谢平安连连点头,她眼睛溜向谢青山和谢王氏,只见他们也微微点头,心头就是一喜。 又说了一会儿子话,因谢志诚谢志远吃饱了泡茶,早已在位儿上扭来扭去坐不住,跑到门口去瞧一回路人,又跑到茶寮子里去看茶婆子泡茶,又见路边有挑担子卖玩意儿的,扯着谢萱跑去观看,只是闲不住。谢王氏只得担了两份儿心,这人生地不熟的,怕孙儿被拍花子的拐了去,只得说了几句话儿就散了。 谢青山花了二三百文钱结了茶钱,一行人就乘骡车往文房铺去。 路上,谢王氏瞟一眼魂不守舍的谢平安,问道:“平安啊,你看这赵家二姐如何?” 谢平安猛然回过神来,结巴着道:“我看……挺……挺好的……”在娘亲的注视下,脸色不由自主的又红了。 谢萱不由得出言打趣道:“那不明显的吗?你看我小舅那魂不守舍的模样,恐怕三魂七魄早跟人家回家去了哩!”说罢,和谢志诚和谢志远一起嘿嘿笑起来,惹得谢平安又急又恼,伸手就要弹她脑崩,谢萱就躲进谢王氏怀里去了。 “你恼什么,萱萱说中你心思了?我看啊,这还没成呢,你就这副模样,到时候要真成了亲,恐怕有了媳妇忘了娘,她指东你不敢往西,要成个耙耳朵哩!”谢王氏瞥他一眼,说道。 “哪能呐?我哪儿是那种没用的男人,我要和媳妇一起孝顺爹娘哩!”谢平安就红着脸说道。 “瞧瞧,还没娶进门,这就护上了!”谢王氏转头喊谢青山,“他爹,你瞅瞅,你瞅瞅,咱还没决定要不要娶那赵二姐,平安这就惦记上了哩!” 谢青山呵呵笑道:“平安长大啦,长大啦!” 爹娘都这么打趣他,谢平安只得将头扭过去,任他们说笑。 37、买文房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来到中大街,找到一处书坊,谢青山在书坊外踌躇良久,望着穿着儒服直裰的书生们进去出来,都有些不敢进去。 谢萱不太能体会他的心情,毕竟书店在后世跟其他做买卖的商铺差不多,都是开门做生意而已,与别的生意所不同的,不过多沾染了一分文气儿罢了。更何况她一般买书都是网上下单直送到家,后来干脆买了电纸书,连纸书都不需要了…… 虽然不能体谅,但是可以理解,毕竟古代封建社会中,读书人的地位已经被拔高到非常高的高度,而读书这件事也非普通人能够有资格的去做的。 “别看了,姥爷,开门做生意,谁能赶咱们出来不成?咱们进去呗!”谢萱就说,扯着谢青山粗糙的大手就往里进,谢志远和谢志诚笑嘻嘻的在后边跟着。 只谢王氏心中揣揣,在后边喊道:“恁只管进去,我和平安在这里看着骡子和车哩!” 进去门,见当堂一个木柜台,柜台后立着百宝阁,陈列着许多文房用具,笔墨纸砚、笔洗、笔筒、印泥、镇纸、水滴、笔洗、臂搁、墨匣、笔架,让人眼花缭乱。右边当墙摆着一大溜楠木书架,上面整整齐齐搁着各类书籍,左边放两个榉木官帽椅,中间放一个方几,都雕着云雷纹,官帽椅后面墙上还悬着一幅山水画儿。 柜台后一个三十多岁年纪的男人,拿着一个青花笔洗往百宝阁上放。左边儿椅上正坐着一个身穿半旧靛蓝直裰的老者,头戴浩然巾,正低头看书,旁边方几上放着一碗清茶,里面飘着几根儿茶叶。 “大叔,我两个哥哥要上书塾哩,能给我们推荐点上书塾需要的东西吗?”谢萱才没有那种对于这里的一切都诚惶诚恐的感觉,看到柜台后面的男人,就笑眯眯的出声儿问道。 这声清甜脆嫩的话音儿让柜台后面的男人转过身来,官帽椅儿上的老者也抬头看了他们一行人一眼,又低下头去看书了。 “刚开蒙的小童,普通的笔墨纸砚就合用,也不必要那些好的。墨和砚台就用一般的桐油墨和石砚便可,刚学写字要用硬毫,普通的马毫毛笔足够了,纸就用普通的元书纸……”那三十多岁的男人穿元青夹袍,头戴四方平定巾,抬眼看了看谢青山和三个孙儿的穿戴,都是棉布粗衣,知是一般的人家,一边说一边低头从柜台下面拿出两方石砚和两碇墨,又低头拿出一叠厚厚的纸和四支大小毛笔,都放在柜台上。 谢萱努力踮起脚尖,扒着柜台去看上面的笔墨纸砚,谢志远和谢志诚也有样学样去扒柜台,被谢青山一人在脑袋上给敲了了一下,低声呵斥他们老实点。 因着后世日常生活中砚台和墨锭都极少见了,谢萱倒瞧不出好赖,只觉得砚台不像曾经网上看过的那般细腻华美,方方正正一块儿,既无雕花也无款识,显得有些粗糙。那墨锭也不够细腻黝黑,细细摸着,还能摸到上面的细微颗粒。就是那元书纸看起来也略微发黄,呈蛋黄色,纸面上还带着细细的草梗,跟后世那雪白细腻的纸差的太多了。那毛笔笔杆是用竹子做的,这掌柜的说是马毛毛笔,谢萱也分辨不出什么来。 “开蒙的书就是蒙求、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几样,书塾里一般是不发书的,你们是买官办印刷书,还是手抄书?”掌柜的问。 事关孙儿的学习,谢青山就恭敬的问道:“请问先生,印刷书和手抄书?有什么区别啊?哪个比较好?” “官办印刷书都是官府督造的,字迹清晰,错误遗漏较少,纸质也好些,但价格也贵;手抄书便宜,但其中或有遗漏、或有字迹不清处,但大体上还是合算的。比如千家诗,印刷书六钱银子一本,手抄书只需四钱银子。不过,绝版书籍的手抄本那可就贵了……”这掌柜的话头儿一时没收住,抬头看了看谢青山一行人,自觉说这些无用,便收住了话头,问道:“老人家要什么书?” 原来此时不像后世,任何事物只要一挂上“手工”两字,价格便倍增。盖因后世工业发达,生产量越大越便宜,而在古代,人工成本是极便宜的,反而工业成本比人工贵。就如同此时从人牙子手中买一个丫鬟才五六两银子,而一架描金雕花拔步床反倒七八十两,能买上十来个丫鬟。 “姥爷,那就买官办印刷的,事关我两个哥哥读书哩,当然是印刷的好!”谢萱就快言快语的说到。 “那……那就刚才你说的几样开蒙的书籍,一样来一本吧!”谢青山也是如此想的,就对掌柜说道,然后他低头对两个孙儿说:“一样只买一本,回去你俩共看,倘学写了字,自己再抄一本出来!” “知道了,爷爷!”谢志远谢志诚两个看爷爷脸色严肃,就连忙答应了。 那掌柜从柜台后边转出来,从右边书柜下层各抽出五本书来,放到柜台上,用算盘一拨拉,口中不停念道:“蒙求、三字经、百家姓都是两钱,千字文四钱,千家诗六钱,石砚六钱,墨锭七钱六分,大小毛笔四支七钱四分,一大叠元书纸五钱,一共四两二钱!” 谢萱虽然早已预料到文房不便宜,但这价格还是让她有些惊讶。一个长工不算节令赏赐,一年工银也才五六两,这区区几本薄薄的书册和质量并不太好的文房四宝竟然都要四两多,而且纸、墨锭、毛笔都是消耗品,用不了多长时间都得再买的,怪不得普通的贫家寒门读不起书。 谢青山从袖中肘后口袋中,小心掏出五两碎银子,捡出四两二钱递给掌柜的。 谢萱一时想起来,开口道:“姥爷,我志远哥和志诚哥刚学写字,肯定写的东倒西歪的,我听人家说有现成的描红,把纸蒙在上面照着临摹,比自己瞎写练的快哩!” 那坐在官帽椅上的老者听到谢萱说话,点了点头,抬起头仔细看了看谢家一行人,慢慢说道:“小姑娘倒是有见识,确实如此,初学写字,还是临摹颜真卿的《多宝塔碑》为好,其楷书结构方正、法度严谨、刚劲秀丽,最适合初学。” “不知这什么宝塔碑……多少钱?”谢青山就谢过老者,小心的问掌柜。 “一两三钱。” 听到此话,谢青山牙疼似得轻吸了口气,然后望了望两个懵懂的孙儿,一咬牙便又从袖中掏出一两多碎银子,仔细数出一两三钱来递给掌柜,“那就拿一本吧!” 掌柜的接了银子,自去书架上取书册。 “改明儿去了柳树屯上学,定要跟先生好好读书,不要只顾耍子,你们这一季学费再加上文房书本,足够咱家往时大半年生活哩!”谢青山谆谆教导。 “知道了,爷爷!我定会听先生的话,好好学习!”谢志远说道,谢志诚也忙点头不迭。 这时那坐在官帽椅上的老者问道:“你们要去柳树屯上学?” “回老先生的话,正是柳树屯沈大户家的书塾。”谢青山见问,不敢怠慢,连忙做了个揖,回道。 那老者点了点头,“即是如此,我便提点这两个孩儿几句。”于是,叫两个孩子上前,板着脸仔细叮嘱了:“你们在家中练习描红时,谨记要先读帖,然后书写,先看准笔形、记住笔路,一笔写成,不可中途停笔。也可在练习前先在半空里书写,对运笔的轻重、快慢、起止等做到心中有数,等熟记于心再下笔,如此,练字可事半功倍。”志远和志诚两个,见这头戴浩然巾的老者神态严肃、气质俨然,便不觉有些唯唯诺诺的,那老者语气更加严厉了:“要用心写,不要只顾拈笔乱画,只用手不用心,哪里写得好字?记住了?” “记住了!”志远和志诚口中答应,正不知此人是谁,为何要教训他们,便偷偷抬头瞄他,又赶紧低了头。 谢萱在傍边仔细看这身穿靛蓝直裰的老先生,心中已有所悟。 “多谢老先生指点!”谢青山长揖到底,赶着两个孙儿上前道谢。 又说了些道谢语,谢青山捧了用油纸包好的书本并纸墨笔砚,领着三个孙儿出得铺来。 回去的路上,谢萱就同姥爷说道:“姥爷,我猜那文铺里指点志远哥他们的老先生,恐怕就是柳树屯沈大户家请的那个老秀才哩!” 谢青山听说,慌得跌脚:“你这妮子,咋不早说哩?我也好让志远志诚上前见礼!” “姥爷,我这也是猜的哩!再说,他自己没有说破行藏,我要问他,还怕他不高兴哩!”谢萱就道,“不过我看他虽然严肃,但肯提点志远志诚哥,相必是个诚心育人的好老师!” “那人就是夫子吗?”志诚有些害怕的问,“看起来好严肃哩!” “严肃才好,正好治治你这皮猴儿!”谢王氏就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道。 “听说这先生教的好,手底下出了两个秀才呐!要是咱家能出个秀才……”谢青山手里的鞭子甩的轻快,扭头看向两个孙儿,脸上不由得露出笑意。 38、婚难成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第二天,郭婆子又骑着驴儿来家,问相看结果。 上了一盏儿浓浓的栗子榛子红枣茶,郭婆子刚喝了一口,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咋样,谢老哥,谢嫂子?不论相中没,恁都给我个实在话儿,我好回去回话哩!” “俺们也就不说啥了,俺那傻儿子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如果那赵家也愿意,咱就商量出个章程来,看看合适不合适!” 昨天晚上谢青山和谢王氏把平安叫到屋里,夫妻两个仔细问了他。 平安就说愿意,连谢青山和谢王氏说再多相看几个的打算都拒绝了。 谢青山和谢王氏一看这情形,就知道他们这老二是一颗心都寄在那赵二姐身上了,说不得要替他将赵二姐娶进家来。 “我就是看不得那闺女乔模乔样、做张做致的,穿那窄窄的衣裳,紧紧绷着身子……”见平安回房睡去了,谢王氏就对谢青山说。 “年轻闺女,哪个不爱俏?年轻时候,我还给你买粉儿呢……”谢青山就笑着说。 谢王氏就朝他背上打了一下儿,“老不休!” 一时又说:“我倒不是看不得她描眉化眼儿,年轻闺女,谁家不爱俏?就是她那神态,那眼睛里像是有钩子似得,着意勾人!” 谢王氏皱着眉头说,她是担心自家那老实鲁莽的儿子降不住那赵二姐,倘若她嫁过来好好安分过日子也就罢了,要是她是那等心思不纯的,可不耽误了她儿子?! “那儿子相中了,还能咋办?他又是个一门心思的犟驴,你要能把他心思说通了,不管换谁,我都没意见。”谢青山就脱了夹袄夹裤,摘了马鬃网巾,搭在床头上,笑呵呵回道。 谢王氏辗转了半夜方睡着,第二天见郭婆子上门,就这么说道。 “赵家自然是愿意的,昨日相看完后,赵木春也相中恁家平安哩!”郭婆子闻言,脸上露出喜色来,赶紧夸道:“他回去就跟我说,恁家平安是个能干的实诚后生,日后是干大事的人哩!” “那不知他家要求高不高?那彩礼要多少?”谢王氏就直接问。 郭婆子团团脸笑吟吟奉承道:“以恁谢家这样人家,多少彩礼拿不出来,能娶赵二姐是她的福气哩!那赵木春和他浑家只盼着他家二姐儿嫁过来,公婆和善、夫妻和睦,好好过日子哩!那些必备的茶饼果物、鸡鹅羊酒自不必说,各样绸缎、上好绢纱不得拿上十来匹?” 绸缎布匹和粮食在古代是和真金白银一样的硬通货,一匹绢纱绸缎少说也要一两银子。 谢王氏微微皱眉,因心中早有预料,也就忍下了,口中说道:“这也就罢了,谁让我儿看上他家闺女来?!” 郭婆子继续笑吟吟道:“既是娶媳妇,不得给赵家二姐打两副新头面?那金丝鬏髻也就罢了,咱小民寒户的,还怕压不住呢!就编一顶银丝鬏髻,再编一顶银鎏金的,那金头面首饰不得打上一套?就是亲迎那天也给恁谢家涨面子哩?再打一套银头面,日常带着,那四季绸缎衣裳不得做上七八套?……” 谢青山和谢王氏越听,脸色越来越青,就是谢平安都不由得目瞪口呆。 郭婆子也情知赵家要的太离谱,声儿就渐渐的低了,最后她伸出粗短的右手比出个食指,“那彩礼也不多要,只一百两银子哩!” 谢青山和谢王氏听了倒吸一口冷气,谢平安原本高兴的通红的脸色也不由得拉拢下来。 “他赵家闺女难不成是金雕玉琢的?就值恁些钱?”半晌,谢王氏才瞪着郭婆子问道。 “谢嫂子,一百两对旁人家来说,是不少。但对恁家,那可不就是九牛一毛?恁大腿上拔根毫毛,就比他们的腰粗哩!” 郭婆子看谢青山和谢王氏的表情就知道要坏事,早跟那赵木春说了,不要狮子大开口。 谁知那赵木春依仗着女儿赵二姐比她大姐相貌还好些,这谢平安又被赵二姐迷了魂儿,要卖个大价钱,劝了几句,也不松口,也就只能过来盘桓撮合。 郭婆子就讪笑道:“再说,那赵二姐相貌不差哩……” “她赵二姐相貌比平常人是不差,但也只是村里比,搁外头县城省城,那漂亮闺女多了去了!她是个九天玄女儿?还是个王母娘娘?再说,即便俺谢家有金山银山,就该给他赵家这么多彩礼?他赵木春真能开的了这个口,虼蚤脸儿——好大的面皮!” 谢王氏口中一连串问道:“郭保山啊,你消息广,你也知道人牙子手里买个丫头才五六两,这一百两银子够买十个丫头哩!更不用说,她还要编两顶银丝鬏髻,还要一套金头面、一套银头面,光这两样少说也要二百两银子哩!再加上那十来匹绸缎梭布、七八套绸缎衣裳,这是来俺家刮地皮来了?!是不是算准了俺家庄子值五百两,要俺家干脆把庄子当彩礼给他赵家算了?!” 郭婆子被被谢王氏一通说,饶是她当了几十年媒婆,脸皮犹如城墙般厚,也不由得应付不来。只得拿起那栗榛茶来喝,掩饰一下尴尬,心里早把那贪心不足的赵木春骂了一百遍。 喝进口里才发现茶水早凉透了,她放下茶碗,附和道:“谢嫂子说的是,老身也觉得这赵木春实在是狮子大开口哩!不过要我说,要不是恁这样富庶人家,他也不敢开这个口呐!” “郭保山,你也是咱们这片儿的老媒人了,咱们这旮旯嫁娶彩礼陪嫁到底是多少,你心里也知道的,就由着他赵家狮子大开口?即便俺家倾家荡产掏得起这些钱,那也是打烂缸子作瓦片——怎地都不合算,挖掉肉补疮——划不来哩!“谢王氏语气稍微和缓了些。 “那等平常人家成亲自然是几两银子就打发了,谢家是啥人家?就是比沈大户都不差哩,日后房屋成群、呼奴使婢的,这点银子算啥咧?”郭婆子强笑道:“再说,这是平安的终生大事,要看他们愿意哩!” “千万别把俺家跟沈大户家比,沈大户家千亩良田,县城省城好几个绸缎铺子,俺们能比?外面只知道俺家花了五百两买了个庄子,不知道俺们把家底都掏出来,到处凑了些儿钱,外面还欠着人情儿哩!现下家里就只剩这三间茅屋,马上要入冬,还没钱买纸糊窗户。就是那庄子上的几十亩田,现下也只种了绿苗苗,要等结出粮食,至少还得一年功夫。俺家现在就是驴粪蛋——表面光,内里是个空架子,他赵家要想结个有钱能帮衬的亲家,就往别处找去,俺家还是娶个普通人家的闺女就好!”谢王氏话音不停,一片声说道。 虽然早在那次铁公鸡媳妇吴孙氏上门撒泼的时候,就知道了谢王氏不是个好欺负的,谢萱还是不由得佩服姥姥。 因郭婆子是个妇孺,谢青山不好出面分辨的,他在傍边铁着脸,只是喝茶不出声儿。 “这……这不是商量着么?要不行,咱们就再合计合计,这说亲就跟做买卖一个道理,还得讨价还价哩!” 郭婆子在谢家人脸上上溜了一圈,见谢平安也拉拢着头不说话,就赶紧周旋道,“他赵家坐地起价,咱谢家也能落地还钱,咱就说说咱家的意思,不论多少给我个话儿,回去我也跟那赵木春分说分说!” “既保山如此说,那我就说说。”谢王氏从袖口掏出靛青细棉布汗巾擦了擦嘴角,将昨日与谢青山辗转半夜睡不着觉,商量出来的结果说了: “那下茶礼咱就不用说,就按照刚才你说的,茶饼果物、鸡鹅羊酒都不得少,平常人家只用一盒新茶,两筐喜饼,鸡鹅各两只,羊腿两只,烧酒一坛。承蒙他家看的起,咱家就用两盒好茶,一盒茉莉香茶,一盒木樨香茶,两担喜饼,鸡和鹅还是原样,再加一口整羊,两坛金华酒。他想要七八匹绸缎是不能够了,俺家人身上还没件儿绸缎衣裳呐!” 谢王氏看了看傻站在那儿的平安,呵斥他:“傻站着干啥?还不给你郭婶儿添热茶?” 林氏在厨房灶上温着热水,谢平安就赶忙去厨房提了铁壶,上前给郭婆子、爹娘茶碗里添了热水,完了把壶放在桌儿上,站在傍边竖着耳朵听。 “好三梭布、松江棉布、毛青布各买一匹,那赵二姐要绸缎衣裳,就给她做两身儿,另外棉布的四季衣裳给她做两身儿。那银丝鬏髻是咱这样人家带的吗?恐怕还折了寿哩!银头面给她打上一套,就在村里拔了尖了!” “我听说他赵家大姐儿悔了婚又嫁给县城馄饨铺,那家儿也才出了三十两银子的彩礼,俺家也比着他家的,照样给三十两就是了!”谢王氏一锤定音,说道。 “哎唷,我的谢嫂子啊,恁这也差太多了,我回去咋回话呐?”郭婆子一脸难为的模样。 “俺们给的够多了,他大嫂嫁进门时也才七八两银子的彩礼哩!俺们不是那高门大户,也做不来那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儿,他家要同意,咱就下聘订下日子,他家要不愿意,那便算了,还请郭保山再给咱们相看几个实诚人家的闺女!给郭保山的驴脚钱是少不了的。” 谢王氏语气和缓,然而话里透出的坚决却让郭婆子知道,这事儿是再无商量余地的了。 郭婆子不甘心,两人之间又讨价还价似得你来我往了一番,谢王氏终是不松口。 末了,谢王氏塞给郭婆子一百文钱,让她好好与赵家分说分说,郭婆子只得骑了喂饱的驴儿,回柳树屯不提。 39、学识字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见郭婆子走了,谢王氏就叫心中惴惴的平安到跟前儿,语重心长的说到:“平安,你也看到了,不是爹娘不让你娶那赵二姐,是他家狮子大开口,将咱家当钱庄哩!咱手里有几分银子你也知道,有多大的肚量捧多大碗儿,咱可娶不起她家这金子做的闺女啊!” 谢青山也道:“你两个侄儿也要上学哩,幸好前儿给他们买了书本文房。要是赵家同意,咱也正好把手头的银子花用的差不多了,要是冬季菜挣不了钱,等明年庄子上收了粮食,咱家才有余钱给他们交下一季的束侑哩!” 说着,他沉吟道:“这段时间,咱们父子三个再去山上转转,虽说山上首乌不剩啥了,看看能不能挖上几味中药……” 谢萱就道:“大部分中药都要花茎叶入药,都是春夏秋三季采的,这都马上入冬了,山上荒草枯枝的,去哪里挖中药哩!再说,那山上首乌都被人家挖光了,可不是开始那时候了!” 这方面谢萱了解的比他们多,谢青山就叹了口气,不再说上山的话。 “爹,娘,我知道你们的难处,咱也不是非那赵二姐不娶。她家要是同意便罢了,不同意就算了,我也不非要急着成亲。咱家也有庄子了,我再下力气干几年,挣了银子,我自己娶个媳妇!”谢平安先是低着头,说着说着,就仰起头来,咬着牙、捏着拳头狠狠道。 谢青山和谢王氏对视一眼,不由得笑了:“我儿好样的,是那赵家有眼不识金镶玉,看轻了咱家平安呐!” 于是大家散了,谢青山带着谢平安往菜地里去,这几天那些蒜苗和韭黄都长得高高的了,再过几日,就能卖了,谢平田整日泡在菜棚子里,生怕出什么意外。 谢王氏就拿了鞋底子和针线,往右边找冯婶儿说话去了。 谢萱来到东厢房林氏的屋,这东厢房分两间,里头一间是谢平田和林氏夫妻俩住着,外间睡着志远志诚兄弟俩,床边放着织布机。 进屋后,就看到林氏坐在织布机后头织布,旁边志远志诚俩人趴在一个小饭桌儿上,身前放着两个沙盘,那是谢平田连夜给他们俩做的,正照着那本《多宝塔碑》上面的字描画呢! “你们俩认识上面的字吗?描的跟鬼画符似得!”谢萱就看了眼他们俩面前的沙盘,两人写字壁画顺序都是错的,看上面乱七八糟的线条,忍不住哈哈笑道。 “自是不认得!娘非说闲着也是闲着,要俺俩不论认不认识,先描画描画,上学后也熟悉些儿。”志诚有点幽怨的看了一眼旁边织布的林氏,对谢萱道。 “咋地?要你写字还为难你了?”林氏手中梭子飞快,斜眼儿瞟了志诚一眼,“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你这几日多学学,明儿到学堂里认识了这个字儿,手底下也写的利索些!” “是这个理儿,大妗说的是哩!”谢萱就笑眯眯的对志诚说,“不过,我认得其中几个字,今天不妨就把认识的字教给志远哥和你吧!” 志远和志诚两人怀疑的看着她:“你又没上过学,怎么会识字?” 林氏手中的梭子也停了停,扭头跟谢萱说:“萱萱,你要也想识字,回头让你志远哥学了回来教你……女孩子认几个字没坏处,也省的以后让人蒙蔽了!” 谢萱就知道他们三人不信,反正日后也瞒不住,于是她神秘一笑,偷偷儿的说:“我骗你们作甚?你们忘了?秋天我昏迷的时候,梦里多经了好些时日,学了好多东西哩!” 志远就点点头,说:“是啊,要不是萱萱教给咱们认识药草,挣了些钱儿,咱们今天还上不起学哩!” 志诚还是有些怀疑,他拿起那本《多宝塔碑》的描红递到谢萱眼前,“那你说说,上面都写的啥?” 谢萱就拿过来,逐字逐句慢慢的看。因为都是古文繁体、又没有标点符号,古人用字又有好多艰涩难懂的字词,她看的极是困难,只能联系上下文又猜又蒙。 “这篇文章其实是一篇碑文,名字叫多宝塔碑,全称为大唐西京千福寺多宝佛塔感应碑文,是南阳人岑勋撰写、唐玄宗时期一位大书法家颜真卿书写。内容讲的是一个叫程楚金的和尚从小有慧根,九岁就在龙兴寺当了和尚,二十岁就向大众宣讲佛法。 有一天他在禅定的时候,看见一座宝塔立在眼前,满屋有无数佛祖化身,于是他立志建立一座佛塔。远处千福寺有一个怀忍和尚也看到一条河从龙兴寺流到千福寺,还看到了一座宝塔。大家都听说此事后,都捐钱献物建这座塔。就连唐玄宗李隆基也梦见了这件事,于是赏赐了很多钱和东西,最后宝塔终于建成了。 建成之后,在每年春秋时都召集高僧举行法会,楚金和尚还刺破手指写了很多经书,和舍利子一起藏进宝塔地宫,皇帝赏赐给他一个大香炉。最后是赞叹这个宝塔多么好看,还有一些佛法之类的诗……” 谢萱一边看一边说,看到最后那一篇玄而又玄的佛偈就开始蒙圈了,“反正大约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志远志诚崇拜的看着她:“萱萱,你竟然认识这么多字啊?” 林氏也不织布了,拿着梭子望着谢萱,目瞪口呆。 “嘘——不能出去乱说哩!要不然会被人家说三道四的!”谢萱就装模作样,悄悄的叮嘱。 “就是哩!志远志诚,你俩可千万不在外面乱说萱萱的事儿,听见了吗?”林氏就回了神,紫堂堂脸儿上摆出郑重的神色。 “娘,我俩又不是傻子!”志诚就道。 林氏就放下梭子,起身来到三人身边,看了两眼那天书一样难懂的描红字上,又看两眼谢萱,眼中就有些激动,“萱萱,既然你认得了这些字儿,就教教你两个哥哥,日后他们俩上学也轻松些哩!” “大妗,我不教给他俩,还能教谁!”谢萱就笑着说,“再说,日后他俩学堂上学了东西,回来还能教给我哩!” 于是,谢萱就开始教他们写字,从简单的开始,先说明这个字的意思,再一笔一划,按照笔划顺序,慢慢教给他们。 她选的都是《多宝塔碑》上那些简单的字,好让他们照着上面摹写,因为谢萱不会写毛笔字,最多只能写的工整,教给他们字形字义,最终练字还是得学颜真卿。 40、上书塾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那郭婆子一去,两三天没见回音。 平安原本心中还抱着希望,一天天的,偷空站在门口往柳树屯方向睃望,眼见赵家没有回信,想是对谢家的彩礼不满意。 谢王氏看儿子心中闷气,不由得拿些儿话开解他:“他赵家想让闺女嫁个财主哩!要不啥时候不来提亲,偏在咱家买了庄子时提亲,这不明摆着图咱家的钱么!咱家的钱儿是大风刮来的?咱娶不起他家那金子做的闺女!再说,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闺女还不好找?” “娘……我也没说啥……”平安就拉拢着头说,语气闷闷的。 谢王氏就怒其不争的敲了他的头:“没才料的东西!你还用说啥?都写在脸上了!你见识薄,没见过漂亮闺女,还没跟人家说上两句话,就把魂都让人给勾走了?成天站在那门口跟门神一样往柳树屯看,堂屋里挂兽皮——实在不像话(画)哩!傻儿子,你没看出来?人家在故意钓你?那郭婆子第一回来咋不明说赵家要的彩礼高,相看时那赵二姐打扮的妖里妖气、乔模乔样,白纸上画黑道——明摆着是引你上钩?后来为啥要那么高的彩礼?你这个榆木疙瘩,咋就不开窍哩!” “哪儿有妖里妖气了,我瞧着就挺好……”平安不觉分辨了两句,见他娘黝黑脸儿拉的老长,就不敢再说话。 “你长大了,敢回嘴儿了,恁娘的真心话儿也不愿意听了?你愿意娶赵二姐,还得看她愿不愿意嫁你哩!‘凤凰无实处不落’,你想娶她也简单,也想法子弄得那金山银山,你不去就她,她反倒来就你哩!”谢王氏就打击儿子,见平安垂头丧气的,总归是心疼多些,就慢慢安慰他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的好儿,不管娶不娶那赵二姐,你也得争口气,不叫人看你不起哩!” 被谢王氏训了两回,平安慢慢的将那热腾腾的心冷了下来,每日只是去菜棚子里闷头干活。 重阳节刚过,柳树屯沈家庄子上办的书塾就开学了。 第一天上学,谢青山和谢平田亲自赶着骡车送志远志诚去书塾,谢萱就也跟着,去看看明代的书塾是什么模样。 原来这学堂就在距离柳树屯村半里外的一处庄子上,原本是沈家的庄子,盖着两进的院子,都是青砖大瓦房,前面一进院子用作书塾,后面住着先生一家儿人。 书塾里共有两个学堂,分别是“小学”“大学”。 “小学”主要是六岁左右的孩子们进行开蒙,学的都是蒙求、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简单的数术几样,一般需要两到三年。 等年末先生进行考核,考核过了就开始升入“大学”,学孝经和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然后是五经: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这些都学会了,才能去考童子试。 童子试包括三项,县试、府试、院试都过了,才能取得生员,也就是秀才的资格,整个过程从开始识字到取得秀才资格,大约需要十年时间。 当然,大部分人都是考不上秀才的,后世有人做过统计,明代考中秀才的几率是万分之一,也就是说一万个人里面大约有一个人能考中。有人读书读的头发全白了,仍然是个童生,这也不是稀奇事。 那些考不上秀才的人都去做啥了呢? 在古代学会识字,哪怕没有取得秀才资格,出路也比那些不识字的广阔高级多了。可以当掌柜、账房先生、牙侩、学医、看风水看相、代写信、卖画,替人收租,也是个好去处。 谢萱跟在谢青山身后,见那塾师果然是那日在文铺看见的老先生,谢青山就赶紧让志远志诚上前磕头。原来这先生姓张单名一个羽,字长生,五十多岁年纪,涉县人士,带着浑家在临漳县教书,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同是秀才,在县学读书;女儿同浑家都随他在书塾后院居住。 学堂里的格局,小学设在西厢房,大学设在东厢房,堂屋是先生待客休息之所。一间倒座房是大厨房,因附近几个村落里学生都在此上学,有些学生离家甚远,于是学里请着一个附近村里的厨娘,帮扶张先生浑家一起上灶给学生们做午饭。学生们每月多交二百文钱,书塾管午饭和茶水。 谢萱大约看了看,小学堂里人多些,大约有三十多人,大学堂里人就少了,只有二十来个。 看来经过小学学习几年后,家长和老师就经过了一轮筛选,那些确实没有学习天赋的就回家去了。 谢萱虽然看不出这先生教的如何,但看这学堂里屋室洁净、井井有条,是个正经学堂的模样,不禁暗暗点头。 这书塾也是分好坏的,君不见有那等书塾,教书先生只为糊口不为育人,教学只是随便糊弄,挣得两个银钱过活而已,管那学生是学好学坏。就如清代袁枚所说:漆黑茅柴屋半间,猪窝牛圈浴锅连。牧童八九纵横坐,天地玄黄喊一年。 虽然今日来送学生的家长挺多,但在这孔孟之堂、教习之所,人们还是不敢大声喧哗的,相互见礼只是作揖小声问候。 见志远志诚磕了头,先生认出是那日文铺里提点过的孩子,就多说了两句,喜的谢青山黑堂脸儿上不住的笑。 因这日是开学的时候,来送学生的人不少,每个人都想要上前跟先生攀关系送礼物,让先生关照自家孩子,最后先生不胜其烦,找个要上课的由头,将大人都赶出去了。 回去的路上,谢青山对大儿子平田说:“我看这位张夫子是个好老师哩!学堂是个学堂的样子,学生们见了夫子也规规矩矩的,我今年春天还见过岗下村孙家那皮猴儿,淘气的不像样子,现在在张夫子跟前儿竟也规规矩矩的了……” 谢平田一向平和的脸上也显出高兴的神色来,“这先生手底下教出两个秀才哩,我听傍边有人闲谈,说他儿子也是个秀才哩,现在县学里读书,相必是耕读传家,这样的老师,咱也放心将孩子交给他哩!” 谢萱听着,不禁感叹,古往今来对孩子的教育,哪怕隔了五六百年,感情和期待都是一样的。 41、少男女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天渐渐的凉了,很快就到了霜降的日子,天气渐冷、初霜乍白,地里的菜也蔫死了,这时候除了夏天积累的干菜,还有秋天预备的腌菜,是没什么新鲜菜可吃的了。 平常农家也就是霜降前,将种好的萝卜和白菜收回家,放进地窖进行保鲜,这就是整个冬天的菜蔬了。 毕竟古代没有温室大棚,冬天想吃新鲜蔬菜,除了皇家富豪可以用温泉地热来种菜外,普通庶民想吃上鲜菜基本上很难。 即便是发豆芽也是需要一直保持温度在20°的,古时没有暖气和空调,也不是谁家都能保持炭火不断。 谢萱最近也往菜棚子里跑的勤,毕竟韭黄蒜黄马上就要上市。 霜降一降,草棚子温度骤然降了下来。虽然谢萱早已让谢青山父子三个燃了几个黄泥炉灶,又在灶上烧水散发蒸汽,防止干燥失水,但草棚边上的韭黄和蒜黄仍然受了冻,黄嫩嫩的韭黄蒜黄有些发蔫,心疼的谢青山跌脚不迭。 草帘子虽然盖的厚厚的,但茅草毕竟缝隙很大,不但透风,如果下雨下雪还会渗透,实在不是密封防寒的好材料。古代又没有塑料布,谢萱就想到油布伞上的布,那是用棉布和熟桐油制作的,防雨雪、防湿、耐碱、防腐还有一定的保温作用,但是成本太大了。 古代漆是很贵的,一罐五斤重的桐油漆也要二两银子,油布就更贵了,一匹油布约三十三米,得三两多银子,两个草棚子怎么也得五六匹布,算下来大约得近二十两银子。 谢青山觉得菜还没卖出去,就先出去二十两银子,实在是打烂缸子作瓦片——不合算。 谢萱弯着腰,蹲在黑影影的草棚子里,端着油灯照着被霜打了的韭黄,听谢青山不断的道“可惜”。 谢萱劝他:“姥爷,明儿咱俩先去县城各个菜市去看看,看有人卖这些没有,如果有,就看看他们卖多少钱一斤,咱们也好定价哩!” 谢青山点点头,说道:“是这个理儿!往年反正是没见过谁家卖这个的,都是吃些萝卜白菜、干菜腌菜,冬天有个豆芽蒜苗,就算改善生活哩!” “那咱种这个不就挣大钱了?要是卖的多销量好,咱就再增加几亩地来种,现在再种还不迟哩!我又想起个降低成本的法子,要是成,回来咱再商量商量!”谢萱就说。 “啥降低成本的法子?”谢青山一听,也不心疼脚边的韭黄了,赶紧问她。 谢萱嘿嘿笑道:“姥爷,你急啥呢?现在告诉你也没用啊!明儿一大早咱先割两筐韭黄和蒜黄,送一筐给刘大夫,剩下一筐再去菜市上试着卖一卖,看看情况!等过明儿再割一筐送到傅家别墅去,咱答应过傅爷爷给他送菜的。” “还是我外孙女想得周到!这人情是不能断,要不是刘大夫和傅老爷,咱家也不能过今天这好日子!”谢青山连连点头。 于是第二天天不亮,谢青山就带着谢平田谢平安去菜棚子里割了两大篓韭黄和蒜黄,用干草盖严实了,运回家。 这时候谢萱还在梦乡里呢!被姥姥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捞出来,谢萱还犹有困意,从门缝里看看外面的天,有些发白了,点点星辰也渐渐的隐觅不见了。 “我姥爷他们呢?”谢萱打了个哈欠,努力撑开眼皮子。 “小懒猫!”谢王氏提着锡壶正给她盆里续热水,“你姥爷他们都割了两筐菜回来了,正洗手准备吃饭呐!志远志诚也起来了,正在那儿温书呢!就剩你这个瞌睡虫了!” “我昨晚上睡的晚哩,这本《千家诗》背了不少!以后让我教他俩,要是背不出来就打他俩手心儿,嘻嘻!”谢萱忍不住笑。 “小促狭鬼儿!”谢王氏也忍不住笑,又叮嘱她:“以后晚上少看书,那油灯下看书多费眼!我年轻时候就是晚上在油灯下绣花,指望着补贴家用,现在老了,眼花了,不中用了!” “没关系,我挣了大钱,给您卖上一副西洋眼镜儿,带上能让老花眼近视眼看的清清楚楚!”谢萱就笑说,眼镜儿在明朝属于舶来品,名字叫“叆叇”,明画《南都繁会景物图卷》就有人带着眼镜,还有带墨镜的。不过,这种舶来品的价钱实在不低。 “就你嘴甜会哄人!”谢王氏用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乐的合不拢嘴。 林氏早已将饭菜摆好,喊众人吃饭。 早饭照常是热腾腾的白面儿汤,糜子麦子高粱面做的炊饼,炒了两个菜,一个白菜,一个萝卜,都是用猪油炒的,沾点荤味儿。因为志远志诚还上学,谢萱身体又不怎么好,单给三个孩子荷包了三个鸡蛋,盛在碗里。虽是他家比从前富裕了,但日常饮食里并不奢侈,但这饭食已经是村里顶尖的了。 吃了饭,天刚蒙蒙亮,志远志诚背着书袋早早的去上学了,谢青山就带着谢萱谢平安去县城,另外就是让谢平田也出去散散心,省得胡思乱想。 半个时辰后就到了县城,先来到百草堂刘大夫处,那药柜上的伙计叫刘升,还认得谢萱爷孙两个。 “真是不巧,刘大夫去韩千户府上出诊去了!你们先等会儿,我去禀报二老爷!”说着,就进了内堂。 须臾,从后堂走来一个四十左右多岁男子,头戴逍遥巾,身着石蓝斜襟纻丝直裰,脚踏登云履,面目端正和善。 身后跟着两个孩子,一个总角少年,头上竖着髻儿,插白玉簪儿,穿月白莲池水禽暗纹潞绸小夹袍,踏素缎粉底福字履,玉般俊脸儿,剑眉星目。 一个女孩小些,与小谢萱年纪相约。头上梳着垂鬟分肖髻,两边各插两个金镶白玉蟾宫玉兔簪儿,小巧玲珑的耳垂上带两个红玛瑙珠儿金丁香,穿一身袄裙,上面穿莲红缠枝宝相花偏襟玉绸袄儿,下穿竹青宫缎百蝶穿花纹留仙裙,端的是粉雕玉琢。 现下,两人正在那男子身后好奇的看向谢青山一行三人。 “晚生刘正寿见过谢老丈,家父前去韩千户府上问诊,还请谢老丈且进内堂稍事歇息!”那四十多岁深深做了个揖,以晚辈礼称呼谢青山。 “不敢,不敢……”谢青山受宠若惊,连忙退后几步避开刘正寿的礼节,“小老儿来这儿也没别的事情,就是家里种了点新鲜菜蔬,刘大夫帮扶我家甚多,就送来给刘大夫尝尝鲜!” “老丈太客气了,老丈能将家中秘方告诉我百草堂,不求分文,实是对我百草堂帮扶良多。还请去内室喝杯茶,暂且休息一会儿!”刘正寿说罢,转头向伙计吩咐:“刘升,去把谢老丈送来的菜蔬拿进来!” 刘升应声去了,谢平安赶紧跟了出去,帮他抬菜。 几人往后堂去了,刘正寿请谢青山在黑漆圈椅上坐下,便问起了炮制首乌过程中的一些细节,因为在家里谢青山也是亲手炮制过首乌的,也能回答的上来,但对于这些细节造成的药理现象就不懂了。 不过,刘正寿也不以为意,在古代各种秘方流传中,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情况太多了。很多人家中都有一两手秘方和手艺,只要按流传的方法做就不会出错,但为什么这样做,他们一般是不清楚的。 谢萱正在认真听刘正寿和姥爷说话,就见四道目光若有似无的盯着她,她一扭头,正看见那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正偷偷打量她,于是她对着两个孩子露出自以为大姐姐般温暖的笑容。 42、棚子菜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两个孩子正偷眼瞄人,却不妨被人家一眼看着,还大大方方的朝他们笑,两人不由得大窘。 那小少年玉般俊脸儿上飞上两朵红云,那小小少女却莲步走将过来,坐到谢萱旁边的圈椅上,小声问道:“我叫刘斯芸,刘大夫是我爷爷。你叫谢萱?” “是啊,我叫谢萱。原来你是刘大夫的孙女,你几岁了?怎么以前没见过你呢?”谢萱看这小姑娘,白净净莲瓣脸儿,细弯弯柳叶眉儿,清凌凌杏仁眼儿,直挺挺琼鼻儿,是个小美人儿胚子。 “我今年八岁了!前几天才跟父亲从京都回来看望爷爷,那是我二哥刘斯年!”她指了指站在对面的小少年,谢萱望过去,就见那剑眉星目的小少年恢复了端正,看谢萱望过去,还微微点头做见礼状,谢萱忍不住一笑。 “我听爷爷夸你有善心、明事理,还说你小小年纪就知大义,要我和哥哥多学学……”说着,她语气中就有些不服气的意思。 怪不得这俩小孩儿一直偷瞄她,敢情是对她不服气呢! 于是谢萱就顺着她的口风道:“我哪里有那么好?刘大夫那么说,是故意说给你们听,激励你们上进哩!” “是这样吗?”刘斯芸就若有所思的问。 “当然了!你家里大人有没有经常在你们面前,说谁谁家的孩子有多优秀,然后说你们有多差劲儿?”谢萱就忍着笑问。 “有啊,经常这么说我们!”刘斯芸就气哼哼的说。 “那不就是了!”谢萱忍着笑一本正经的说,“大人们都是一样的,他们总是说别人家的孩子有多多好,我们有多多差。其实他们是真的觉得别人家孩子比自家强吗?不过是激励儿女好好上进罢了!全部家长都用这一套,万变不离其宗,你要知道了他们的用意,就不会再为此恼怒了!” “诶,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哩!”刘斯芸就恍然大悟,“哼,他们以后再这么说,我就不理他们,有什么话儿不能明说,非要拐那么大一个弯儿!” 那小少年刘斯年看她俩说的热乎,趁父亲刘正寿没有留意他们,偷偷的挪了过来,听到谢萱这一番言论,瞧稀奇似得盯着她看。 正说话间,就见谢平安和伙计刘升抬着一篓菜进来,上面的干草已经在外面拾掇干净,露出嫩黄鲜脆的韭黄和蒜黄来。 “这篓子韭黄蒜黄不多,给刘大夫尝个鲜儿,也是俺们一片心意哩!”谢青山被刘正寿问的正是忍不住抓耳挠腮,他哪里知道炮制首乌为什么一定要蒸够十六个时辰哩?眼见把菜送进来了,连忙转移话题。 “哦?韭黄和蒜黄?谢老丈家冬季里也能种这韭黄和蒜黄?”刘正寿看那一篓菜,忍不住赞叹道:“长的比京都的还好些!” 谢青山一听,连忙问道:“京都也有人卖这个?” “是啊,每年到寒冬腊月,棚子菜都会上市,因为冬季种菜殊为不易,价格也是颇为高昂,一斤也得三四十文,跟猪肉的价格差不多了……” “啊呀,真的能买上三四十文?”谢青山大喜过望,立刻站起身来。 “怎么,谢老丈往年没卖过?”刘正寿问。 “也是今年才开始种……”谢青山就瞄了眼谢萱,语焉不详的说道。 谢萱就立刻接道:“刘二叔,种这个成本挺高哩!俺家也是挖到了百年首乌卖给恁家百草堂,才有余钱种这个!” 刘正寿就点点头道:“也是,冬季种菜不但需要搭建菜棚,还需日日炭火不断,粪肥催发,倘若天气有变,菜蔬损失过半,得不偿失啊……” 谢青山连连点头:“正是如此哩!” “刘二叔,您对种菜还有研究?”谢萱就笑着问。 “京都居大不易,见笑了……”刘正寿就笑着说。 其实早在宋朝就已经有黄化蔬菜出现,宋朝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中记载,宋朝京都东京都腊月:“街市尽卖撒佛花、韭黄、生菜、兰芽、勃荷、胡桃、泽州饧。” 元朝王祯《农书·百谷谱集之五·蔬属》也有人们种植韭黄的记录:“至冬,移根藏于地屋荫中,培以马粪,暖而即长,高可尺许,不见风日,其叶黄嫩,谓之韭黄。”韭黄较贵,“比常韭易利数倍”,北方人冬天把韭黄当作珍蔬。 明谢肇淛《五杂俎·物部三》记载:“京师隆冬有黄芽菜、韭黄,盖富室地窖火炕中所成”。 当时北京城有钱人家会建地窖火炕,隆冬时节,也能吃上黄芽菜、韭黄。因为成本及技术门槛等原因,这些蔬菜只能是富贵家庭及官宦贵族才能吃得起,普通小康市民偶尔改善伙食也吃上一顿,寒门小户人家是不舍得吃的。 “刘二叔,你来的时候京都有卖这个吗?”谢萱就兴致勃勃的问。 “一般到腊月时候卖的多,因近年根儿,新鲜菜蔬也买的上价钱。此时刚入冬,倘卖了,比不上腊月挣钱哩!”刘正寿说。 谢萱眼睛一亮:“他们的韭黄蒜黄只能割一茬儿吗?” “怎么,你还想割几茬儿啊?”刘正寿笑着问她,“腊月割完,再长出来的功夫也到春天了,万物萌发,别的菜蔬也上市,就卖不上那么高的价钱了……” 谢萱连连点头,心中欢喜,只是脸上不露分毫。 说了会儿话,不见刘一帖回来,谢青山就要告辞,刘正寿连忙让伙计拿银两过来,被谢青山有些生气的推辞了。 “刘先生,你这是看不起俺哩!一篓子菜你也要和我客气?”谢青山就喊住伙计,绷着脸对刘正寿道。 “老丈莫要生气,并非如此。”刘正寿笑着解释:“不说这一篓菜至少也得一两银子,往后隔三差五的我百草堂还要去贵家采买菜蔬,难道每次都不给钱不成?不能开此例哩!” “此时是此时,往后再说往后的事!这次说好是俺老汉送给刘大夫尝鲜,怎能言而无信哩!”说罢,招呼谢萱和平安便走。 谢萱就向刘斯芸和刘斯年笑着招招手,跟着姥爷走了。 43、韩牙侩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拜别了刘正寿父子,谢青山赶着骡车带着谢萱和平安往菜市行去。 “姥爷,你听见了?京都里韭黄一斤卖三四十文呢!”谢萱就凑到谢青山身边乐呵呵的问,“咱家那俩草棚子能割几斤?” 谢青山也乐的合不拢嘴:“那一篓也有三十来斤哩,那俩棚子约莫一亩地,我估摸着,能割一百多篓!” “一斤也别按四十,就按三十文算。一百多篓不就是一百两?”算了算,一篓三十斤,一亩地收一百篓,也就三千斤,后世的亩产量一茬韭菜收五千斤左右。算算这时候没有复合肥、塑料膜等现代技术,能收三千斤也不算少了。 “是哩,是哩!”谢青山也乐的笑眯了眼,“这才是咱凭自己本事赚的银子,挖首乌那是一锤子买卖,不长久!有了这种菜的法子,咱以后年年冬天都能挣上一百两哩!” “我的姥爷来,你就舍得只挣一百两?”谢萱哈哈笑问道,“咱们回去多种上几亩菜,岂不是卖的更多了?” 谢青山连连点头。 连原本心不在焉的平安也扭头看她,满面惊喜:“这个冬天,真……真能挣上一百两?” 谢萱点点头,接着说道:“京都里菜农一个冬天只能收一两茬儿,我能保证咱家一个冬天收上三茬儿哩!” 谢青山大喜过望,鞭子也不甩了,连忙扭头问她:“真的?你没骗姥爷?” “我骗姥爷是小狗!”谢萱就笑眯眯的说,“不过,第二茬没第一回收的多,只能到第一茬的一半哩!第三茬就更少了,只能到第二茬的一半……” “不少了!不少了!那春天的野苋菜薅一茬,第二茬也没第一茬长的好哩,别说这恁娇嫩的菜了!”谢青山就笑咧了嘴,手中轻快的鞭子往空中抽出一道道响亮的鞭花,嘴里不住的喃喃自语,“第一茬收一百篓是一百两,第二茬是第一茬的一半,再加五十两……第三茬再一半……一百七十五两……” 谢平安也在心里默默的算,算完了,脸上笑的痴痴的,神思不知飘往哪里去了。 走到菜市,见路边卖的也不过是些白菜萝卜、大葱、南瓜、山药、姜蒜,再有就是干菜,都是冬天常吃的菜蔬。 现在正是白菜收获的季节,县城里人家没地种菜的,都趁着此时来买白菜萝卜,一买就是一车,回去储藏在地窖里,能吃一冬天。 谢青山问了问白菜和萝卜的价钱,白菜一文六厘、萝卜一文三厘一斤,南瓜是五文一斤,因为南瓜这种东西又能当粮食又能当菜,所以价格不能跟白菜萝卜比的,总得来说价格跟往年差不离。 看了一圈,谢萱就皱了皱眉头,对谢青山道:“姥爷,这菜市上都是普通人家来买些菜蔬,所花也不过几文钱,咱这菜恁贵,他们怕买不起哩!” 谢青山也看出来了,菜市上来往都是些寒门小户的人家,让他们花四五十文买一斤猪肉可以,要让他们花三四十文买一斤菜,以己度人,恐怕他们嫌不合算哩。 “这咋办哩?”谢青山一腔欢喜化作乌有,把刚才的高兴劲儿都散了。 “啊呀,咱家的菜再好,卖的贵了没人买,也是白搭呀!”谢平安也着急了。 谢萱就忍不住笑了:“姥爷,你慌啥?你想想,刘二叔为啥会花一两银子买咱家的菜?” 谢青山就道:“那是刘大夫看咱家大老远送去一篓菜,体谅咱哩!” 谢萱无语,不由得感叹谢青山的朴实厚道。 “那京都里人家为啥就能花三十文买一斤菜?”谢萱又启发他。 “那是天子脚下,有钱人多着呐!咱们这寒门小户的,两只脚成日奔波,还喂不饱一张嘴哩,哪里能跟京都人比?”谢青山一口说道。 “是啊,有钱人才买这个,咱只管去卖给有钱人不就行了,干嘛非得在这菜市上浪费时间呢?”谢萱就说。 谢青山就皱着眉头:“咱哪里认识有钱人哩?有钱的也就是傅家了,他家那院子占着一整个山头呢!” “这满临漳县城,难道就他一家吃的起棚子菜?再说,咱家得了他家不少人情,无缘无故再去求他们,不是徒惹人生厌么!”谢萱直接说道:“要论说门路广,还得是韩牙侩,他就是专门做经纪的。剩下的这篓菜,咱去给他送去,顺便问问他有啥门路没?” 谢青山撸着胡须,连连点头。 平安有些犹豫道:“还送啊?咱刚都送出去一两银子了,他要说成了生意,咱不还得给他抽头?也不知他要多少抽头哩……” 谢萱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似笑非笑的说道:“小舅,人家就是干牙侩经纪的,帮咱找着了销路,就是他家不要,咱也得主动给哩!” 谢青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对谢萱说道:“萱萱,你别理他,目光短浅,成不了大事!” 平安就讪讪了低了头,不再说话。 三人就去牙行寻韩正业,到了牙行,见韩正业带着两个伙计在门首盘点货物,旁边站着个外地的客商。 谢青山就上前打了个稽首,笑道:“韩老弟,你正忙着哩?” 韩正业听见,连忙回礼道:“啊呀,原来是谢老哥,您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快快请进里头喝杯茶!”又扭头喊儿子韩宏才,“宏才,快出来迎你谢叔进去!” “你先忙,我也没啥事,不能耽搁了你生意!”谢青山就连忙说道。 “我这里有一个淮安府来的客商,运了些海产干货,寻我帮他找销路,这不,正盘点货物哩!”韩正业笑道,“谢老哥先去屋里喝茶,待我将这摊子事体打发了,就去说话!” 客气了一番,韩宏才将谢青山请进牙行坐下,上了两碗茶给谢青山和平安,又将一碗儿甜丝丝果仁泡茶端给谢萱,碗里搁着一个长柄木勺,端的是细致体贴。 “谢谢宏才哥!”谢萱就仰起脸儿,笑眯眯的道谢。 “小家伙,你得喊我叫叔叫舅哩!”韩宏才一张团团脸儿,一笑挤没了眼睛,是个极和气的人,“我爹和你姥爷兄弟相称,我就和你舅舅是平辈,你矮我一辈儿哩!” “那谢谢宏才叔!”谢萱从善如流,立刻改口道。 谢青山就道明来意,让平安将骡车上那一篓菜蔬掇下来,抬进屋里。 “也不是啥稀罕东西,给你们家尝个鲜,刚还送给刘大夫一篓呐……”谢青山就说。 “谢叔,你还客气!咋不是稀罕东西,这棚子菜在咱临漳县城里还没人种过,我还是前两年冬天跟俺爹去京都出货,才知道还能在冬天种菜哩!”韩宏才说,“这菜在京都卖的还不便宜呐!” 正说话间,韩正业将外面的事体都打发了,进来就看到当堂地下放着一篓黄嫩嫩的菜蔬。 韩宏才就说了情况,知道了谢青山来意,韩正业惊喜道:“哎呀,不知谢老哥还有这一手手艺?以前也没听说过县里还卖过棚子菜哩?” 谢青山免不得将谎话儿又厚着脸说了一遍:“以前没钱哩,种这棚子菜需不少成本,咱家也是卖了首乌才挣得几个钱儿……” 韩正业点头称是,心中已经猜测出谢青山的来意。 “谢老哥家中种了几亩菜?可有销路?”韩正业就问。 “韩老弟,正是为此来求你。”谢青山道:“俺家种了一亩地的棚子菜,现下只有两种,就是韭黄和蒜黄。算算第一茬大概能收一百来篓,你门路广,看看给咱家找个销路?” “一百来篓?这可算不上多呀!” 44、不甘心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老哥准备卖多少钱一斤?”韩正业问。 “咱们刚从百草堂出来,刘大夫的二公子说京都里卖三十文一斤哩!”谢青山就笑着说:“俺也不巴望卖上四十文,能卖三十文就行……” “谢老哥思量的对,”韩正业道:“京都那是哪儿?那是天子脚下哩!那遍地不是官宦就是贵戚,咱这临漳县不能跟他们比,三十文就差不多了!” 谢青山就点头,谢萱在旁边用小勺捞碗里的果仁吃,边侧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当然,我给老哥出货的时候尽量往上提提价。”韩正业双手一拍:“这事儿宜早不宜迟,毕竟这菜蔬是鲜货,不比别的死物能耽搁,谢老哥这一篓子菜就当样品,我先着两个伙计给各个酒楼每家儿先送两斤,让他们看看货……” “韩老弟,你这可帮了我大忙了……我真是……”谢青山高兴的直搓手,不知如何感激才好。 “谢老哥,客气话就别多说了,咱自家知道谢老哥为人,要旁人家,谁理他?”韩正业就说,然后提建议道:“老哥,要我说,你回去赶紧再种上几亩棚子菜,花样越多越好!咱这临漳县虽然不大,能吃得起棚子菜的也不少哩!这天儿越来越冷,世面上没啥新鲜菜蔬,那大户人家是拿着钱不知去哪儿买菜哩!要是这棚子菜铺排开了,光咱这临漳县五六万人口,每日少说也得消耗千斤哩!” “每日千斤……”谢青山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谢萱倒是不得不佩服韩正业,头脑不好使干不了牙侩经纪这行,韩正业不但头脑转的快,眼光也开阔,更难得的是性情端正。只是给他一篓菜,他就能算出这篓菜的潜在价值,更不藏私,要是他有私心,只要接了这单子,另寻家人去学着种了这棚子菜,这获利岂不是比当个只拿抽头的牙侩挣钱? 又看着谢青山和谢平安被韩正业描绘的前景震的呆住了,正不知如何是好。 谢萱只好出面,笑着说道:“韩爷爷,俺家就俺姥爷和俩舅舅,就算请人来干,时间上也来不及哩!再说,这棚子菜又不是啥难学的,只要去打听了技术,也能种出来,到时候跟风的多了,难收手哩!最重要的是,这市场大是大,俺家还得有实力啃下来才成呐!” 谢萱一番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谢青山登时清醒起来,他顿了顿,也说道:“俺这孙女说的是!咱家小力薄的,要真乍然挣得了恁些钱,惹眼红哩!俺还是慢慢来的好……” 韩正业惊异的盯着谢萱瞧了半晌,扭头瞧向谢青山:“谢老哥,您这孙女了不得呀!小小一丁点儿人就如此见识不凡、思虑周密……”说着,他眼睛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敢问令孙女芳龄几何?可有婚配?俺家有个不成器的二小子,现下正好十岁,在书塾读书,咱不妨定个儿女亲家……” 谢青山和谢萱俩人皆是目瞪口呆,谢青山一时口拙,竟说不出话来。 谢萱也料不到韩正业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怎么正说着生意,就转到她的婚事上来了呢? “韩爷爷,你说什么呢?”谢青山是不好立刻拒绝的,谢萱就佯装害羞生气的样子,“我才不要嫁人呢!我才六岁哩!等我长大了,我要自己选个夫婿!” 听得如此童言稚语,众人哈哈大笑。 “好!好!小闺女有主见才好!”韩正业也笑赞道。 大家说笑一番,韩正业承诺,只要有酒楼下订单,就立刻联系谢青山。 末了,谢青山要请韩正业父子两个去酒楼吃饭,被韩正业谢绝了,说事成之后再吃不迟。 因又有生意上门,谢青山就带着平安和谢萱告辞回家。 赶回家去,正好赶上晌午饭。 谢王氏和林氏早炒了鸡蛋蒜黄,盛在瓦盆里,黄洋洋金灿灿喷鼻香,专等着谢青山三人回来下面条,吃捞面。 面条是谢王氏扯的,她有一手好厨艺,普通的粗茶淡饭也做的香甜。自从家里富裕些,她就越发将厨艺发挥出十分,日日做饭上巧花心思,每每让人垂涎欲滴。 谢萱喜欢吃劲道的细面,谢王氏就专门给她扯了一撮细细的面条,跟刚萌发的细麦秆也似。蒜黄鲜嫩,毫无呛辣气,反倒有股子清气,鸡蛋喷香,吃的谢萱不亦乐乎。 吃饭的功夫,谢青山将上午一行人的成果说了一番,大家自是欢喜无限。 “咱们马上再增加几个棚子,下午,我就带平田和平安去后山砍竹子,然后去地里搭棚子!”谢青山捧着碗一边吃一边安排,想起韩正业说多种几亩地,以及增加菜蔬品种的事,还要堆粪、选种,千头万绪一时不知如何入手。 “萱萱,你说说咱都咋安排,事情太多,一时不知道咋下手哩!”谢青山就问谢萱,不知不觉中,他早已将谢萱当个大人来看待了。 谢萱说:“我昨儿不是说想了个法子么?用草棚子实在是太不耐冻了,用油布成本又太高,咱不妨用地屋子,成本底,还防寒防冻,保温也好。只要在两头开口,也不妨碍通风进气儿!” 谢王氏也笑道:“萱萱说的对哩!咱家的地窖里不是东南夏凉?亏她那小脑瓜想得出来!” “那就不用砍竹子了,就是得请人去挖地屋哩,靠着咱家几个人,挖到猴年马月也不一定挖的好哩!”谢青山又担忧道:“要是来挖地屋的人学去了,咋办?咱还想靠这个挣几个钱儿哩!” “姥爷,学去了就学去了呗!他们要学的会只管自己种去,这天下又不是只有咱家知道咋种棚子菜。”谢萱无所谓的说道。 但大家都有些不甘心,明明才知道一个大好的挣钱机会放在眼前,却让别人抢去了,总是不甘心。 谢青山皱眉说道:“要是咱弄好了,往后每年少说也能挣几千两银子!这可是几千两,能买几百亩地哩!咱家挖首乌让那鳖孙偷学去了,弄得全天下都知道了。种棚子菜再让人学走,我这心里不甘心哩!” 向来和顺的林氏也道:“是哩!往后志远志诚上学也需要恁些银子,咱还是把手艺留到自己手里放心。” 45、请短工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看大家患得患失的模样,谢萱不由得安慰道:“总不能你们自己去挖吧,挖到春天也不一定能挖出半亩地屋哩! 何况种棚子菜不难,搭个棚子挖个坑,谁都能种。难的是谁种的好、长的多!棚子里的温度、湿度、粪肥比例、浇水、施肥、追肥的时机,这都需要经验哩! 要是菜生了病,那要死就是死一大片,哪里是能轻易学得会的!你看京都里那菜买那么贵,不只是京都有钱人多,也是菜农的成本高。” 看大家都放下心来,谢萱就接着道:“蒜黄也就罢了,咱买些蒜头种上,虽然晚了些,也能在过年收上一茬蒜黄。 可是韭菜根儿去哪里买去?上回的韭菜还是咱们秋天花钱移栽邻居的哩,现在就是种上撒上韭菜种子也发不了芽了,要种只能等来年春天种下,夏天割两茬,秋天割一茬,冬天正好闷韭黄。” 谢青山连连点头:“还是萱萱想得周密,咱们还没想到这儿哩!” “咱们不妨增加别的品种:小葱、豆芽、菠菜、芫荽,小葱就和蒜黄一样种在地屋里。 豆芽也能直接在地屋里发,黄豆芽、绿豆芽、黑豆芽都种些,花样多些,人们也有个选择。 菠菜和芫荽耐寒,在地上用草棚子就行,天气好还得揭开草帘子晒晒太阳……” 谢萱想了想,先就这些吧,说的多了他们也忙不开,她的精力也有限。 这不像后世,有许多的工具可以协助人们,比如大棚塑料膜、种子、肥料可以直接买,温度计湿度计可以帮忙观测温湿度。打个电话,挖掘机就开过来帮你挖地,这里的一切都需要自己动手,花样多了,反而顾不过来。 于是大家一起商量,请谁来帮忙挖地屋,把这地屋挖在哪儿? “那庄子上不是有个山丘?占地少说也有两亩哩!上面光秃秃的,也不咋长粮食,不如把那个山丘挖成洞,离山丘不远也有河塘哩!浇水也方便。”谢平田突然想起来。 “对啊,挖起来也方便些,又不占田地。”谢青山就拍板决定,“就把那个山丘挖了,庄子上也有空房,正好让人住下。” 林氏说:“冬天也没啥农活儿,我三个娘家兄弟,还有娘家侄儿,都能来帮忙哩!” “还有秋娘女婿也能来,他家正好缺个挣钱的活计,咱不得关照关照他们?” 谢王氏说,她还惦记着女儿秋娘,“前几天你们去县城,我抽空去了周洼村一趟,瞧瞧秋娘和俩孩子。不瞧不知道,他家公公死前那个病,拖的家里家徒四壁,我闺女苦哩!女婿也到处找活计干,哪里有恁些活儿哩?” 她没说自己还给女儿留下二两银子,哪怕儿媳再懂事,也怕别人心里有芥蒂。 “到时候让秋娘夫妻俩带着孩子都过来,你们娘儿几个给工人做饭。”谢青山就说,又跟林氏说: “红梅啊,让你兄弟侄儿也都过来,外头请短工每日只包中午一顿饭,工钱一天三十文,咱包吃包住,一天四十文,不亏恁兄弟哩!” 林氏就笑着点头:“等会儿刷了锅,我就回娘家告诉他们去!” “人还是不够,至少得一个月内把地屋挖出来,要不蒜黄、小葱没时间长哩!”谢萱心里默默算了算,就开口道。 “村里那等实诚人家都能请他,咱都商量商量该请谁,下午我亲自过去说话!”谢青山说。 末了,终于商量出个章程出来:林氏下午回北上庄娘家请娘家哥哥侄儿过来,谢王氏去周洼村通知秋娘夫妻,谢平田去庄子上看地形,谢青山就在村里去找相熟的人家说话,谢平安就去草棚子里看着,省得让人把菜偷了。 谢萱呢?她最轻松,在家看着家,等韩正业派人递消息过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谢青山就说,找了村里十个干活勤快、不耍奸的青壮年,商量好了每天给四十文钱,早中午管三顿饭,吃住在庄子上。明天早上吃过饭自带铺盖和干活工具,来谢家集合。 林氏也说:“俺大哥二哥和小弟都过来哩,还带俩侄儿过来,大侄儿林柱今年十八,也是个壮小伙儿哩,二侄儿林椿今年十五。俺二哥说,就让他来长长见识,打打下手,也不必给他工钱,每日管三顿饭就成!” 谢青山道:“这哪儿成哩!大老远跑来,哪怕打打下手,也值半个劳力,就给他每天二十文。” 眼看公公做人做事都厚道,林氏也感觉面儿上也有光,就是串亲戚回家,别人也不敢轻慢她,两个嫂嫂和弟媳也得记着她的好。林氏就笑着应下来。 以前回家,虽是爹娘和三个兄弟都欢喜,但两个嫂嫂和弟媳却是面儿上淡淡的,尤其是弟媳,向来口里不饶人的,冷不丁拿话儿刺人。 虽然她自觉自家嫁了个好人家,公婆和气、丈夫恩爱,生了两个孩子虽然淘气些儿,也都是懂事贴心的。 两个小姑子也不是那等挑刺、无理搅三分的人,惠娘在家里时,姑嫂两个关系是极好的。就是秋娘虽然平日里快言快语,偶尔不知何处得罪了人,也不是个坏心眼儿的人。 家里虽然不是那等富庶人家,跟周围人家比也不差,在家中做闺女时吃穿用度也是这般罢了。 可经不住有人就是嫌贫爱富的,见你嫁的富人家,她便上来说两句殷勤话儿,这也罢了,她也不稀罕。 可是每次她回娘家时,进门时两个嫂嫂先往她手里瞧,见拿的物事多些,脸上的笑也就多几分,见拿的少些,脸上便淡淡的。弟媳更是个脸酸的,明里暗里拿话儿刺人,弄的人心里闷闷的。 也就是近些才好些,他家买了庄子,两个孩儿又上了学堂。每次回家点心烧鸡也不少拿,两个嫂嫂的笑容也比往日分外热乎些,弟媳就更是跑前跑后搭话儿,明里暗里的打听他们家有多少银子。 后来,因公公说挖何首乌无论如何是泄露了,就不妨做个人情儿,她就赶紧回去告诉了父母和娘家兄弟,也挖了几棵,挣了几两银子。再回去时,嫂嫂和弟媳便不敢再做往日态度。 众人商定了,都早早的去睡了,只谢萱百无聊赖的拿着千家诗,点着油灯翻了一个时辰,才慢慢的睡了。 46、叫魂儿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第二天一大早,后院的公鸡刚打第一声鸣,谢萱就听外面东耳房“吱嘎”的开门声,大约是姥爷和姥姥起来了。 谢萱看着窗纸外黑漆漆的夜色,估摸才凌晨四点,不仅叹了口气,继续将被子裹的紧紧的,翻了身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刚揶好被角儿,就听见东厢房的房门“吱嘎”又一声,应该是谢平田和林氏起来了,随后志远志诚背诵三字经的声音隐隐传来。 谢萱又无声的叹了口气,将被子蒙住头,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但是,她对古代茅屋的隔音效果抱了过高的期望,随后厨房门口响起抱柴火的“哗啦”声,然后是厨房里烧火做饭、锅碗瓢盆的奏鸣曲,最后西厢房的门也“咯吱”一声,应该是谢平安也起床出门了。 谢萱将蒙头的被子拉下来,无语的望着漆黑的屋顶,思考是再眯一会儿,还是干脆起床。 房顶上是用编好的竹篾铺了两层,再上面是厚厚的茅草,天越来越冷,外面呵气成冰,谢萱赖在床上,脑子里胡思乱想,根本不想起床面对那股寒气。 鸡打第二遍鸣,谢王氏端着一盆热水敲她的门:“萱萱,小懒猫儿,起来吃饭哩!” 谢萱就搭着衣裳,迷迷糊糊的去开了门,原来不知不觉她又睡了一觉。 蘸着青盐刷了牙,洗了脸,涂了香面脂,谢萱就来到堂屋。 林氏正在摆饭,一面喊志远和志诚哥俩:“志远,志诚,吃饭哩!吃完饭该上学去了!” 就见志远摇头晃脑的出来,口中犹自喃喃不断,后面志诚却是拉头笼脑,半眯着眼儿,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志诚哥,快看你身后,先生来了!”谢萱突然喊道。 “先生,我再不敢打瞌睡了——”只见志诚一个激灵蓦地跳起来,连忙转向身后,口中不断胡言乱语,“先生在哪儿?先生在哪儿?” “哈哈哈——”谢萱笑的跌脚,指着一脸懵逼的志诚道:“大妗大舅,姥姥姥爷,你看给他吓得,肯定是上课睡觉被先生抓住了……” 谢王氏看志诚呆愣愣的,连忙走到志诚身旁,一手搂着他,一手向四周半空中不断抓,口中不住向四周喊:“志诚回来喽——”喊一声儿,半空中抓的那只手便向志诚头上按一下,如此喊了七遍才住手。 “奶奶,你这是干啥?我啥事也没哩!”志诚被谢王氏这一番动作弄迷糊了。 林氏看志诚没事,又想起他方才的话来,“志诚,你给我老实说,学堂里你不读书,打瞌睡来?” 看志诚就有些支支吾吾的,林氏就扭头问偷偷要躲的志远:“你弟是不是上课打瞌睡叫先生骂了?” 谢王氏就向林氏挥挥手:“别吓唬他,刚回过神来,缓缓再说!”又扭身使劲儿点点谢萱的额头,嗔道:“你这个小促狭鬼儿,以后可不兴冷不丁儿的吓唬人了!把人魂儿吓跑了,可出大事哩!前一段儿你掉井里,救上来咋都不醒,叫我借了一箩米,一边撒一边围着那井喊了半日,你才慢慢醒过来,把咱们给吓得……” 谢萱原本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谁知魂归此处,投在这小谢萱身体内,对着鬼神之说半信半疑,只得点头称是。 鸡刚打过三鸣,谢家人饭罢,村中人也陆续扛着工具来到。 有与谢家向来交好的邻居,冯婶儿的丈夫和两个儿子,周老麦父子三个,另有村里其他四个勤快的汉子,都是干活实诚不耍奸的好劳力。 谢青山叮嘱林氏,等秋娘女婿、她娘家兄弟和侄儿来了,让她带到庄子上。谢青山就和谢平田带人先往庄子上去了。 谢王氏和谢平安则赶着骡子,去葫芦庄上买些儿锅碗瓢盆、酒肉油盐等东西。请人家来挖地屋,都是下力气的活计,一日三餐不得少,好歹得见些肉星儿。都是亲戚邻里,不能怠慢了人家。 一时喧闹的人群都走了个干净,志远志诚早吃完饭就背着书包上学去了,家里就剩下林氏和谢萱。 “唉——好无聊啊——”谢萱就看着林氏手中的梭子飞来飞去,织布机“哐哐”响个不停,她百无聊赖的问:“大妗,你天天织布心里烦不烦啊?就不觉得无聊?” “有啥无聊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呗!再说,咱家的日子不是越过越好?”林氏见她小小一个人儿,口中一直嚷嚷“无聊,没意思”,不由得笑她:“你小小人儿,天天喊没意思,像啥话?要真闲得慌,我那针线筐里有绷子,你去学着绣两朵花儿去!” 谢萱就兴冲冲的去拿了针线,见里面有个绣了一半的绣花绷子,筐里还放着些儿五颜六色的细棉线,整整齐齐的编成一条辫子,一看就知道是个仔细人。 拿起那个绣了一半的绣绷子,上面绷着一块月白色的细棉布,上面绣着婴戏石榴的纹样,那胖胖的婴孩儿已经绣成了,怀中抱着一个裂口的大石榴,只旁边一棵石榴树绣了半截儿。 绣工虽然算不上精致细腻,但也针脚齐整,是做惯针线活的手笔。 “大妗,你绣这个准备做啥?”谢萱就问。 林氏因夏日里干活,皮肤并不白皙,被日头晒的紫堂脸儿上微微红了红,手中梭子却不停,笑道:“我做个抹胸哩!” “哦!绣的真好看……”谢萱就赞道。 “这算啥好看?你娘绣的才叫好看哩!”林氏就笑道:“我针线功夫只是一般,你娘针黹功夫好。绣的那花儿啊,像刚从地上摘下来也似;绣的那鸟儿,活灵活现,像是会动哩!你睡那枕头,枕面儿上一副喜鹊登枝儿,不就是你娘在家当闺女时绣的?” “我说那枕头绣的还挺好看,原来是我娘绣的啊!”谢萱就随口着,“大妗,你还有绷子没了,我怕给你绣坏了,我自己弄个绷子弄块儿布绣着玩儿。” “里屋床头边上挂着好几个呢!都是你大舅闲的时候做的,自己拿去!柜子里有两块粗布,你先绷上,试着绣绣!”林氏就打发她自己去拿。 谢萱就自己拿粗布绷在绣绷子上,又去厨房找了块儿萝卜,拿刀削尖了,在粗布上随便画了枝梅花儿,粗布上便留下淡淡的青色汁液,她就穿了线拿起针,开始绣起来。 前世流行十字绣,她嫌十字绣没技术含量,自己在淘宝买了苏绣的套件,大小绷子、印好样子的丝绸、配好颜色的丝线,连指导教程都给你发进电子邮箱里,就怕你学不会。 当初她还大张旗鼓的买了清末民初刺绣大师沈寿的《雪宧绣谱》,誓要绣出一副牌匾挂在堂屋里。可惜只绣了一朵花儿,两片叶儿,就嫌太慢太无聊半途而废,来这里之前,那套家伙还压在箱底儿不见天日。 正低头跟针线较着劲儿,就见院门外传来一声高兴的喊声:“娘!我来了哩!” 47、秋娘归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随着一声“吱嘎——”,院门被推开,就见谢秋娘带着一双儿女,和丈夫周安、小叔周全一同进来。 林氏忙停下梭子,迎了出去,笑道:“秋娘回来啦!咱娘和平安去葫芦庄买东西去了,还没回来哩!你们赶紧坐下歇歇,我给你们烧水泡茶。” “嫂子,你别忙活,咱是回家来干活哩,不是来享福的!我爹和我哥呢,已经去庄子上了?”谢秋娘就一连串的说。 “刚去哩!带着咱村请的工人一块儿去的。”林氏把人让进屋里,“你们先歇歇,我娘家哥哥和侄儿一会儿该过来了,到时候我带妹夫兄弟俩和他们一块儿去。你还没去过咱家庄子,不识路哩!” 谢萱就放下绣绷子,拉着周芹一起说话。 正说话儿时,就见门外又有人喊:“我谢叔在家不?” 林氏一听,脸上荡出笑来:“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不就来了!”忙出去迎她娘家兄弟。 就见外面走进五个男子来,林氏的三个兄弟果然不愧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跟林氏一般,都是矮矮壮壮的身材,脸儿晒的黑黑的,头上戴着网巾,穿着洗褪色的粗布裋褐,上面打着几个补丁,背上还背着包袱铺盖,两个侄儿一个个头高些,约有十八九,是林氏大哥林山的大儿子林柱。另一个单薄些,约有十四五,是林氏二哥林海的儿子林椿。 “既然谢叔他们都去庄子上了,咱们也赶紧去吧!路上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哩!”林氏的大哥林柱说道。 “不迟不迟,他们也才刚走不久,先跟周家妹夫一起喝杯茶歇歇吧!”林氏就说。 “不歇了,不歇了,男子汉走几步路,哪里就累了!红梅,你赶紧领咱们去庄子上找谢叔他们去!”林氏二哥林海性急,赶着林氏说。 周安也连连称是,于是林氏就带着一行人去往庄子上,留秋娘母子三个和谢萱在家,等待谢王氏和平安回来。 谢萱就拿出上回去县城姥爷买给她的饴糖,分给周芹和周鸿吃,又问周芹学绣花儿了没。 谢秋娘也是闲不住的人,去厨房瞧瞧没啥活计,院里也打扫的干净,后院的猪和鸡也喂了,最后她坐到林氏刚才的位置上,手中梭儿来回飞快,“咔咔”织起布来。 不一会儿,谢王氏和谢平安赶着骡车回来。车上载着一口大锅,锅里放着些儿一摞儿碗,又瓢、盆儿等物,另用一张大干荷叶包着二十来斤猪肉,还另买了一罐菜籽油,豆腐等物。 “娘,咋买恁些东西?这得花多少钱哩!”秋娘忙打开院门,让骡车进来,看到有半车的东西,不由得替娘家心疼钱。 “得快二两银哩!”谢王氏就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让他们劳力干了一天活,就吃那清汤寡水,叫人说咱家不厚道,为个虱子烧皮袄——不值得!” 秋娘也是明事理的人,自然不会苛刻工人,只问道:“娘,中午是让他们回咱家吃,还是去庄子上给他们做?” “这么远,哪儿能天天来回跑?去庄子上做,这买了一口大锅就是给他们做饭用,咱家还有三口锅,拿去一口就够用了。让平安再把仓里几担粮食运走,小麦面儿、糜子面儿、高粱面儿,各色杂粮都运些,地窖里的萝卜白菜、冬瓜南瓜、干菜,还有那腌好的萝卜也搬上一坛子,早晚喝粥配着吃也方便哩!”谢王氏指挥平安和秋娘,有条不紊,“到时候,我跟你大嫂早早的起床去给他们做三餐,顺便也在那儿吃了,你在家带孩子们穿衣吃饭,打发志远志诚上学!” 昨儿晚上,谢青山谢王氏老两口在被窝里唠叨了半夜,早商量好了事情该咋做,心里清楚着呢! “我跟大嫂去给他们做饭,你在家带孩子们。我年轻力壮的,咋能叫你起早贪黑的?!”秋娘说。 不一会儿,东西还没搬完,就见骡车上已经堆的满满的了。 “先运去一车,再回来运一趟吧!车上装不下,累了骡子就坏事了!”谢王氏说。 于是谢平安就赶往庄子去。 平安不再跟前儿,谢王氏就将前几日相亲的事秋娘唠叨了一回。 秋娘听了也气的上头:“一百两?还要四季绸缎衣裳、金银头面?她咋不干脆发梦嫁给皇帝得了,一个平民小户人家,彩礼敢要一百两哩!她真敢开这个口!我倒想瞧瞧她长得是个什么仙女儿模样,到底有多金贵?” 秋娘嫁人那会儿,也只收了八两彩礼,爹娘还全都给她带走了,另陪送了箱笼柜架、四季衣裳、两根素银簪子。虽说后来公公生了个慢病,她将彩礼和首饰都当了,家里也拖得垮了,但也由此赢得了夫家人的尊重,在家也是说一不二的。 听到对方竟然要一百两彩礼,她不由得生出愤慨来。 “我也是说哩!这赵家钻进钱眼儿里了,大闺女悔了婚,另嫁给县城卖馄饨的王家铺子,听说足足要了三十两银子。他瞧着这二闺女比大闺女模样还好些,恐怕想卖个大价钱哩!大概是听说咱家买了庄子,来试试运气吧!”谢王氏一边拿个小陶罐儿往里挖盐,一边跟女儿说心里话儿,自古女儿是爹娘的贴心小棉袄,有些话儿也只有跟女儿说最合适。 “咱好运气,挖到了百年首乌,卖得了几个钱儿,王招宣府上卖庄子卖的急,这才凑钱买下了庄子。现在满打满算,咱手里也不到五十两,还要挖地屋种棚子菜,请工人做三餐,仔细算算还不咋够哩!他赵家想一百两,咱也不是那泼天富贵的大户,他算盘子打到咱身上,蛇走了才打田埂——枉费心机哩!”谢王氏说。 “那剩下的钱要不够,还是别给俺工钱了,从没听说女婿给丈人干活,丈人还得给女婿发工钱的,这传出去不是笑话?”谢秋娘就皱眉道。 原来昨儿谢王氏赶到她家说谢家要挖地屋的事,丈夫周安当场就说带着弟弟来给谢家干活,不要工钱,但谢王氏本心是想帮扶女儿一把,哪里能真的不给工钱? 48、忘忧草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下午时候,谢王氏带着三个孩子在家,林氏和秋娘去庄子上给工人们做饭。 谢王氏坐在东厢房里织布,谢萱和周芹用绷子绣花玩儿,周鸿老老实实的拿着糖在啃,就听到门外传来喊声:“谢叔在家不?” 谢萱抬头说:“我听着是牙行的韩叔,恐怕是棚子菜的事有结果了!” 谢王氏就赶忙丢下梭子,出去迎人。 果然是韩宏才骑着马来了,看谢王氏要去烧水泡茶,他赶忙去拦:“婶儿,你别忙活了,既然谢叔他们在庄子上,我赶紧去告知他们。那三家酒楼要的急,明儿早上就得把菜给他们送去,不能耽搁他们生意哩!” 原来有三家酒楼要这蒜黄和韭黄,要谢家每日送货上门,韩正业得了消息,就赶紧让韩宏才来通知谢家。 谢王氏留不住他,眼看着韩宏才骑着匹棕马“嘚嘚”一溜烟儿跑了,口中不断喃喃道:“这孩子,连口水都不喝……” “姥姥,这可把心放回肚子里了吧,咱家的棚子菜有人订了!”谢萱就笑眯眯的说到,“这回没忧虑了吧!” 原来谢王氏虽听谢青山转述韩正业的话儿,说这棚子菜好卖,让他们赶紧多种几亩地,心里是担着忧的。尤其那棚子里的菜还一斤没卖出去,就先花了恁些钱,又请了恁些人,架子铺的太开,生怕墙头上跑马——转不过弯,没法收场。 眼见着一下有三家酒楼要菜,还每日都要,算算那草棚子里的菜根本供不上多长时间就要断货。 “要是那三家酒楼每日每家都要三十斤,每日就是九十斤,咱那棚子里总共也才三千来斤,也就供上一个月,菜就没了哩!” “哎呀!这可咋办?”谢王氏倒慌起来,“咱那地屋才开始挖,时间咋算都不够哩!” “细水长流呗!一口也吃不成个胖子。”谢萱说。 果然,晚上谢青山父子在庄子上跟工人一起吃过晚饭,回来时脸上笑呵呵的。林氏和秋娘也因为在庄子上做三餐,早得了消息,也是藏不住的笑。 家里只谢王氏带着谢萱、周芹、周鸿,还有下学归来的志远志诚吃饭。 越近冬天,天晚的就越早,谢青山他们回到家时已是黑漆漆的了,只有几点星光,略微能看清地面。 堂屋里点着油灯,谢青山安排了明日的日程:“咱爷儿仨明儿早起去割五十斤韭黄和韭菜。回来平田去庄子上领着工人干活,我和平安赶车把菜送到县城。宏才告诉我说,一家大酒楼每日订四十斤,另外两家订三十斤,要是客人喜欢再加量。另外咱得多割出一篓来,给韩老弟送去,上次那篓子菜他给各个酒楼送去当样品哩!” “咱们先前说给傅爷爷家送菜,还没送哩!”谢萱说道。 “对哩!都忙糊涂了,那就再多割一篓,明天从县城回来咱给傅家送去。”谢青山想起傅家别墅那辉煌气势,一时有些心怯,就问谢萱道:“萱萱,你去不去?” 谢萱想了想,要去就得天不亮就起床,那天儿冷呵呵的,冻的人发抖,干脆的摇摇头:“起不来,不去!” 谢青山和谢王氏不由得一齐笑起来。 志诚心中不平道:“为啥萱萱就能睡到大天亮,我和哥哥就得起那么早?” “萱萱是女娃,咱们是男子汉,当然得早起了!”志远就淡定的说。 “那你们把我当女孩吧!我也想睡懒觉!”志诚眼睛一亮,立刻说道。 随即,他脑门儿上挨了一个暴栗,“没才料的皮猴子,我让你当女孩!我让你睡懒觉!”林氏恨铁不成钢,“你个不争气的东西!” 打的志诚哎哎直叫唤,平田在旁边看着儿子被媳妇打,脸上笑呵呵的。晚上谢青山跟平安去西厢房睡去了,秋娘带着周鸿跟谢王氏一起睡,周芹和谢萱两人作伴。 谢萱向来是个夜猫子,曾经是不到12点是坚决不睡觉的,现在虽然睡的早了,但相比谢家其他人,仍然是睡的晚的。 晚上闲着无聊,她就点着油灯翻千家诗。书已经读了两遍了,现在无聊到已经开始背诵了。因为学堂里还没学到诗词,这本书现在是她的专用。等买菜挣了钱,她首先就是去买几本书,要不空闲时间实在难熬。 “萱萱,你还识字啊?”周芹一脸羡慕的看着谢萱,能识字的人在她眼中都是极厉害有学问的人,没想到萱萱这么小就能看得懂书了。 “志远哥和志诚哥不是在念书么,我跟着学了点儿!”谢萱这话也就糊弄糊弄没见识的小孩,志远兄弟俩还在念三字经,才认得十来个简单字,哪里就能读诗了。 “你想学吗?我教你啊!”谢萱看着她一脸羡慕的模样,就问她。 “真的吗?我想学哩!”周芹一脸惊喜,噌的一声从被窝里坐起来。 “我骗你做什么呢?来,我先教你写你的名字……”谢萱就在桌上茶碗里用手指头沾了水,在如豆的油灯下慢慢的写了个“芹”字,一边写一边跟她说:“咱俩的名字都是菜,你是芹菜,我是黄花菜!你看,这首诗里还有你的名字哩!” “真的?我的名字也能写进诗里?”周芹一脸惊喜。 她的名字是爷爷在地里干活时,听说儿媳生了个丫头,随手指着溪边的野芹取的。农家生了女儿,大部分都是如此取的名字,都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植物,什么花草树木,梅兰竹菊,都是常用的。周芹虽然内心并没有对家人有什么不满,但潜意识中却知道,自己是比不上弟弟的。 弟弟生出来时,爷爷要花十文钱找算命先生取个好名儿,后来接生婆说弟弟长得文弱,不如娶个贱名儿,图个好养活,才喊做柱子的。 一听说自己的名字在诗里也有,小小少女便觉得自己仿佛不是路边随便长的野菜,不但名字沾染了些文气,甚至连自己都不那么平常了。 “这首诗是宋朝一个叫朱翌的诗人写的,我给你念念! 幽人本无肉食原,岸草溪毛躬自荐。 并堤有芹秀晚春,采掇归来待朝膳。” 看到周芹一脸认真、恭恭敬敬的模样,谢萱就也不再轻视,笑着给她读了一遍,然后解释道:“这写的是一位幽居的隐士孤芳自赏,在晚春采芹做饭的诗。” “啊?写诗的人也喜欢吃野芹菜吗?”周芹像发现一个稀奇的事儿一般,惊奇问道:“我以为那些会写诗的人,天天都吃的是大鱼大肉呢!” 谢萱才不会给她解释什么诗人通过采芹表达归隐之情之类破坏气氛的话儿,只是笑道:“大鱼大肉也会吃腻啊,吃野芹菜改善一下口味嘛!” “大鱼大肉也能吃腻?要是我,天天吃,顿顿吃,也吃不腻!”周芹就一脸向往道,然后回头问谢萱,“萱萱,诗里有你的名字吗?” “有啊!萱草虽微花,孤秀能自拔。亭亭乱叶中,一一劳心插。是宋朝大诗人苏轼写的呢!唐朝李商隐也写过,应怜萱草淡,却得号忘忧呢!” 原来,萱草在农村就是黄花菜,也叫“金针”,晒干后用来炒菜或者给汤当配菜,味道是极鲜的。不过文人喜欢把萱草叫“忘忧草”,或者“疗愁”,《博物志》中记载:“萱草,食之令人好欢乐,忘忧思,故曰忘忧草。” 谢萱倒是希望这辈子真的能忘忧,平和喜乐的度过这一生——然后回到曾经的家。只当玩了一个真实度高达百分之百的游戏,把号练到顶点,然后删号退出,醒来依旧是老妈做好的饭,老爸拿着剪子修花枝的情形。 本是忘忧物,今夕忧重生。 细弱叶初长,孤秀花未盈。 亭亭蓬蒿立,瑟瑟风雨惊。 何时归来处,安我心中宁。 49、早生疑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第二天还未破晓,谢家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早饭谢青山配着萝卜咸菜喝了碗粟米粥,吃了一个高粱小麦黄米的合面馒头,又在谢王氏的催促下吃了一个煮鸡蛋。 吃完饭,又去棚子里割了五篓韭黄和蒜黄,赶着骡车去县城时,天色依然未亮,寒雾弥漫。谢青山却等不得雾散了,和平安两人赶着骡子走进湿冷的雾气中。 到县城时,天已经大亮,寒雾也散的差不多了。谢青山先带平安去牙行找韩正业,送给他一篓鲜嫩嫩黄翠翠的新鲜菜蔬。 韩正业问了一番他家的菜棚子种的怎么样了,听说谢青山请了二十个人一齐干活,连连摇头:“不够!不够!那几个人挖到啥时候了?你那棚子里的菜只能供一个月,要是别家酒楼又订,连半个月也供不上哩!我瞧迟早要断货,你趁早多找些人去干活,要是钱不够,就来找我!” 谢青山就连忙推辞,说回去再雇些人干活。 韩正业一时又说:“昨儿剩了一把蒜黄和韭黄,我让家下做了,吃着倒比两年前去京城时滋味还好些,没有冲鼻子的辣味,也没筋,脆滋滋的,倒有股子清香!普通人家是吃不起,那富贵人家才不差这些小钱儿哩!” 又遣儿子宏才与他一起去订菜的那三家酒楼,给他领领路、认认人,以后送菜也方便。 那三家酒楼分别是南城区金虎街旁的醉霄楼,每日订四十斤,香粉巷的春风楼,铜雀街的云来酒店,分别每日订三十斤。 这三家酒楼差不多都沿着县城中大街金虎街附近,不到半晌,谢青山赶着骡车很快就送完了,一点儿没耽误酒楼晌午迎客。 银钱当场结清,是韩正业与酒楼商榷的价格,每斤三十五文,一个早上一共挣了三两五钱,乐的谢青山不住的笑。平安也时不时的跑神一会儿,一脸的向往着什么。 剩下一篓子菜要送去傅家,早就说好的,种好了菜要送傅老道爷孙俩尝尝,不能食言哩! 去的路上,谢青山轻快的甩着鞭子,边赶着骡子,边跟谢平安说:“才一百斤就卖恁些钱,比咱往年打一个秋天的山货还挣钱哩!当初萱萱说让种冬季菜,我还怕不成,只种了一亩,这回真是后悔了!” 平安也笑呵呵的:“谁成想这普通的菜到了冬天卖恁贵哩,要是咱普通人家,谁肯花钱吃它?宁愿多吃两斤肉哩!” “就是,咱一是没这技术,二是没这样眼光。萱萱那天跟我说,穷人的钱不好挣,即便挣也挣不了多少,要挣就挣富人的钱,他们的钱来的容易,去的也容易,果然说的不错哩!” 谢青山笑着说道,他甩着轻快的鞭子,让骡子快步跑起来。 平安听见此话,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有些欲言又止。 “爹,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可别打我。” 谢青山扭头斜瞟了他一眼:“你先说说,我听听再说。” “自从那回萱萱醒过来,我看她咋像变了人儿一样……跟原来完全不一样了!就算跟她说的一样,昏迷的时候在梦里过了好些年,这些东西都是谁教她的?我总觉得这事儿透着邪性……” 谢平安话还没说完,谢青山手里的鞭子便没头没脑的抽了过来。 “哎唷!爹!你住手,我都说了你别打我……”谢平安一边躲,一边求饶,可是骡车上地方不大,他饶是躲的快,也实实在在挨了几鞭子。 “我让你邪性!我看你才是邪性了,你没事儿瞎琢磨啥哩?”谢青山狠狠在他背后衣服厚的地方抽了几下,“没萱萱,咱家能有今天?能买的起恁大庄子?恁俩侄儿能上的了学堂?能有媒婆不时来给你说媳妇?你个忘本的混账东西……” “爹!爹!我错了!我就是心里疑惑,哪里就忘本了?要是李家敢动萱萱一下,我敢上去拼命哩!”谢平安蹲在骡车上,头朝后、双手抱头一边躲闪,一边喊道。 谢青山这才停了手里的鞭子,将身子扭过去继续赶骡子,口中淡淡说道:“你当我和你娘都是憨货糊涂蛋?萱萱变化那么大,我俩都没看出来?你娘在萱萱刚醒就觉得不对劲儿了,那眼神儿跟萱萱一点都不一样,说话口音不是咱这儿的,倒像是京都那边的,吓得你娘以为鬼上身了……” “那你们还跟没事儿人一样?”谢平安不由得失声问道。 “你个傻小子,你娘后来说话的时候试探她,问她小时候的事儿,一件件一宗宗都记得清清楚楚,鬼上身哪儿能知道这个?”谢青山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后来萱萱说那日昏死过去后,魂儿不知飘到哪儿去了,在外头飘了好些年,才慢慢回来。在外经历恁些年,也够一个人长大了……那人长大后能跟小时候还一模一样?” “她也就昏迷了两三天,那魂儿去哪儿飘两三年哩?”谢平安不解道。 “傻小子,你没听说过一句老话儿,人间一日,天上一年?”谢青山头也不回,淡淡问道。 “你是说……萱萱昏迷的那三天,魂儿飘到天上去了?”谢平安不敢相信的问道。 “……我不知道……”谢青山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那天郎中也说了,能不能醒来,就听天由命……不管萱萱昏迷那几天经历了什么,那肯定也不是她自愿的,谁人家那么身娇肉贵的闺女,连洗脸后不涂面脂都受不了,肯来咱这穷呵呵的人家儿……” “那你不怕啥不干净的东西……”谢平安失声问道,看到他爹充满怒意的目光,下半截话儿不由得咽了回去。 “萱萱刚醒不久,你娘趁空儿在白云观上求了个驱邪符,缝在萱萱鞋里,她天天踩着,如今也好好的,岂不是咱们多想了?”谢青山淡淡道: “即便是萱萱真的是……那也是个好人家闺女,否则怎会告诉咱们恁些法子,对咱家人也是一心一意。就是普通人家,对咱一点儿恩情,也要记一辈子哩,何况她为咱家做了恁些哩!常言道:行事只看善心否,糊涂自有糊涂福。有些事,你何必一定要追根究底,伤了情面,让人心里不好受……” 骡车骨碌碌走在乡间道上,谢青山的低语伴着骡子的马蹄声飘散在空中,慢慢的被寒风吹去了…… 50、门户高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青山想着,赶紧将菜送到傅家,再回家不耽搁吃午饭,所以一路赶的很急。快到晌午时候就到了清虚观后山脚下,距离傅家的山间别墅直线距离是近了,但垂直距离还隔着长长的石阶,才能真正看到傅家别院的大门。 添了二十文香油钱,将骡车暂寄放在清虚观中,平安背着那一篓菜蔬就开始爬山。 他们父子是走惯了山路的,何况这修好的整整齐齐的石阶?不一会儿,就到了傅家大门口。 擦了擦头上的薄汗,只见傅家别院正门紧闭,只旁边开个角门供人出入。此时那角门边正坐着个小厮,穿着青衣夹袄,带着六合一统帽儿,正坐在门房里喝茶,上一回看门的老叟倒不见踪影。 谢青山上前陪着笑道:“小哥,烦请通报一声儿,说谢家老汉送菜来了!” “送菜?买菜不是由后厨的张管事下山采买么?怎地送到正门来了?”那小厮捧着杯热茶,懒洋洋的问。 “老汉不是专门送菜的,上次傅老爷说俺家的棚子菜种好了,要尝尝俺家的菜种的如何。这不,俺割了一篓子来,给傅老爷和孙少爷尝尝鲜。”谢青山就笑着说道。 “俺家老爷说的?”那小厮这才仔细打量了谢青山父子两个,见他们穿青灰色棉布裋褐,头带网巾,是个平民人家模样,就不甚在意道:“老爷正闭关炼丹呢!谁都不许打扰,你们回去吧!” “这位小哥,既然傅老爷忙着,那禀告孙少爷也是一样的。”谢青山皱了皱眉头,只得又陪下道:“上次孙少爷也说要尝尝俺家的菜哩!” “既然如此,你们先等着,我去禀告孙少爷!”那小厮有点不情愿的将茶放在桌儿上,起了身往里面走,嘴里还一边嘟哝着:“什么金菜银菜,还巴巴的送来,俺傅家在京城什么菜没吃过……现在来巴结的人咋一点儿眼色都没有……” 平安毕竟年轻气盛,听那小厮嘟哝的话儿,心中就有些不平,口中不由得怨怼道:“爹,咱们来给他们送菜,反倒求着他们哩!咱这是图个啥?”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他这是嫌弃咱没给他人情钱哩!”谢青山这才反应过来,“傅老爷和傅家孙少爷都是极和善的人,咱不能因为他家一个不懂事的小厮就生气……” 等了越有一刻时候,就见那小厮一溜烟儿小跑过来,看到谢青山和平安还在,就赶紧弯着腰笑道:“我是厥着屁股看天——有眼无珠,冲撞了两位,还请两位莫怪。孙少爷请两位过去呢!” 谢青山和平安被这小厮的前倨后恭弄的有些不解,连忙客气道:“小哥儿过谦了!请小哥带路吧……” 一路上假山流水、曲径回廊自不必提,更有那四季常开不败的花草,在这万物凋零的时候依然郁郁葱葱、葳蕤茂盛,极是罕异。 穿过仪门,转过蔷薇架,行过木香棚,九曲回廊,走到一处暗香氤氲之处。谢青山定睛看去,却是一棵虬枝古劲的绿萼梅,足有三丈多高,苔生古枝,满树梅花开的娇嫩欲滴。古树下一张古朴石桌,三张石凳,铺着石青的锦缎褥子。 那傅小官人穿着茶白斜襟玉绸道袍,脚踏云缎粉底靴,头上戴着松花色逍遥巾,正坐在一张石凳上。石桌上古铜卧牛水火炉中正燃着银骨炭,上面放着松竹梅铜壶,水已经开了,正咕嘟嘟的冒着热气儿,小官人却浑然不觉,手中正拿着一本书看的入迷。 小厮走近了,脚步越发轻灵,小声道:“孙少爷,客人小的带来了!” 傅君之扭头看见谢青山父子,连忙放下书站起来,笑道:“谢老丈今日怎么有空来此?可是又有什么好药材不成?” 谢青山上次已经知了这傅家在京城乃是为官的人家,真敢轻慢?见傅小官人起身相迎就要弯腰磕头,平安也放下菜篓子,跟着磕头。 傅君之赶忙上前两步搀住了,“老丈怎行如此大礼?您将方子送给百草堂,行此高义,小辈敬佩不已,以后就不要再如此客气了!” “不敢,不敢……”谢青山诚惶诚恐。“老汉这次来是送点棚子菜,给傅老神仙和小官人尝尝鲜。先前因说了要种冬季菜,老神仙说要尝尝俺家种的菜,这不,就给贵府送来了……” 傅君之就走到菜篓子边看了看,笑道:“哎呀,你们家还真种出来了!长得比俺家庄子上还好些。” 谢青山问:“怎么,小官人家里也种菜?” “奶奶在世时一向茹素,家里盖了暖棚,冬日里种些菜蔬花草,给奶奶添个菜。”傅君之笑道:“我瞧着,那暖棚里的菜还没你们种的好呢!” “侥幸,侥幸而已。”谢青山就连忙自谦。 “怎不见萱妹妹来?”傅君之看看谢青山身后,不见那灵巧的身影,不由得问道。 “唉,天寒地冻,小孙女懒怠出门,见笑了,见笑了……”谢青山就破不好意思的说,“小官人想见她?我下次再带她来就是。” “哈哈,原来如此。”傅君之笑说:“那下次一定带她过来,我倒有几句话儿想问她呢!” 又问平安是谁,作何经纪,成亲了不曾,谢青山都一一答了。末了,傅君之问道:“你们这一路赶来,吃饭了不曾?” 听闻谢青山父子还没来得及吃饭,就吩咐厨下做饭,让小厮带他们到醉霞阁内吃喝,好好服侍。 告辞了傅君之,谢青山和平安跟着小厮的脚步,去往醉霞阁中。 路上,小厮殷勤道:“先前不知老先生和孙少爷是旧识,冲撞了两位,还请两位不要与我一般见识哩!” 谢青山见他也不过十四五岁,就笑道:“小哥儿说笑,哪里有什么冲撞!都是误会罢了!” 那小厮愈发欢喜,一路带领谢青山父子二人来到醉霞阁,又是催饭,又是催酒,陪着小意儿服侍。 一时,慢慢的上了饭菜,先是上了四个果盒子,白生生雪藕儿,黄橙橙山东柑,焦脆脆瓜子儿,甜丝丝糖炒榛栗;又端上四盘儿现成凉菜,分别是香浓浓糟鹅胗掌、切片儿腊鸭、秋天腌的肥蟹、黄登登泰州鸭蛋。 谢青山和平安正为傅小官人厚意而感慨时,见小厮抱上一坛金华酒,亲自拍开封泥,斟与谢青山和平安吃。 推辞了一番,就见外面又有小厮陆续端上四只里外青花瓷盘儿,里面盛着整只的烧鹅、晶莹莹荔枝猪肉、香嫩嫩清蒸鱼、肥秃秃油炸烧骨,主食是一沤香米饭,另有一海碗酸甜汤佐食。 因那小厮只顾殷勤侍候,谢青山和平安两人这顿饭吃的颇不自在,再三邀请那小厮上席同吃,那小厮只说不敢。 末了,谢青山和平安吃的肚儿溜圆,松了几回腰带,再撑不下了。 桌上饭食还剩下小半,只得勉强直起了腰,就要向主人告辞归去。 闻说小官人上课去了,另有一个小厮拿着一包银两酬谢,谢青山再三推辞不过,只得收了,又遥遥拜了两拜,背着空篓子下山归家去。 51、种菜忙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回到家后,说一番在傅家的经历,大家自感叹傅家爷孙的一番厚义。 那一包银两,里面共有十两银子的谢钱,是那一篓子菜十倍的价格。谢青山将都银子收了,原本家里还剩四十余两,今日一天又得了十三两银,准备用作挖地屋请短工的本钱。 谢萱脸上虽笑笑的,心里情知傅家家大势大,哪怕说敬佩他家高义,依然不将他家平等看待。谢青山此番前去送菜,本是与傅老道前日之约,竟被人家当做拉关系打秋风的,否则哪里会送十两银子来? 谢青山等人不觉得,是因为他们本就生活在这等级森严的社会,自知自家寒门小户,与傅家高门大户不是一等人,自然对傅家的作为不觉冒犯,视为理所当然。 谢萱内心里向来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倘或是买卖便罢了,低声下气、委曲折节,都是交易手段,但平白的仰人鼻息,她却不适应。 于是就跟谢青山说:“姥爷,咱们一篓子菜只值一两多,他们酬谢钱倒有十两银。下次还是别往他家送菜了,省的他家再给钱,次数多了,还当咱们去打秋风哩!没得惹人生厌!” “也是哩!他家好是好,我去他家却觉得浑身不自在,不去也罢!”谢青山也说道。 因得了十三余两银子,手头儿又宽裕了许多,谢青山就赶紧又去村里请了十个老实的青壮年,一起去庄子上挖地屋。 三十来个短工都在庄子上打地铺,因是青砖瓦房,密封性比茅屋好很多。又买了窗纸糊了窗户,地上茅草和草席子铺的厚厚的,饮食上从不苛刻,又个个都是火力十足的青壮年汉子,是以在这入冬的季节里并不觉得十分寒冷。 十来天下来,那小山丘就被挖通了一半。为了防止塌陷,里面都是挖成弧形顶,然后将土壁开一个仅供一人通过的小门进行连通。除了开口,在山丘侧面另设了几个通气窗,以保证里面的空气流通。 这十来天里,先是谢青山每日都带着平安去县城送货,后来路走熟了之后,就让平安每日送货,谢青山就趁空赶去庄子上督促带领工人们干活。 如此三四天后,临漳县城里泰和楼、杏花村、裕兴酒楼三家,见醉霄楼、春风楼、云来酒楼每日里都有新鲜菜蔬供客,客人们也喜欢去那三家。菜式虽然不多,但图个新鲜。 那几家酒楼不禁后悔拒的早了,纷纷又找到韩正业下订单。于是谢家每日里也有二三百来斤菜蔬要送,每日也有六七两银子入账,喜的谢家人整日介心里美甘甘,脸上笑呵呵。 眼看不到七八天,菜棚子里的菜就要采摘殆尽,谢青山愈发着急,又在附近村里请那名声好、肯下死力气的青壮年来。住的近的每日回家睡觉,住的远的,都挤在庄子上那青砖瓦房三合院里。 谢萱跟着谢青山去县城里菜市收购了大批的蒜头、葱头、菠菜、芫荽种子。又去粮铺买了黄豆、绿豆、黑豆,准备在地屋里发豆芽,增加些新菜蔬。 谢青山又去央韩正业联系几个县城里的粪夫——城市掏粪工,买了是十来车的粪,又在附近村里收了些猪粪、马粪、鸡粪,都运到谢家庄子的一个塘沟里。又趁着没人看见,按谢萱所说的配比添加其他河淤、庄稼秸秆等,进行腐熟处理,到时候用作肥料。 大粪虽然不贵,但也是要钱的。在中国古代,粪肥一直都是庄稼肥料的主要来源,可不是能够轻易浪费的东西。 这日,谢萱就跟随谢青山来到庄子上,第一个是看看地屋挖的如何,第二个就是知道谢青山和谢平田按比例腐熟肥料。 从骡车上下来,谢萱就在地上跳了两下。做骡车可是露天的,可不像前世的汽车,夏有空调东有暖气,她坐了这一路,脚都冻麻了。 刚跟着谢青山进院,就见西厢房里开着门,里面传来“哆哆哆”的切菜声儿,林氏端着一盆脏水正出门往外泼,看见谢青山和谢萱两人进来,不由得笑道:“爹,来啦!萱萱咋也来了?恁冷的天儿,在家烤火多好?” “光听说咱家庄子上请了好些人干活,我还没见过呢!跟姥爷过来瞧瞧!”谢萱就笑道,“大妗,你和我小姨做中午饭呐?” “是啊,刚洗刷完早上的锅碗儿,又该做中午饭了,等吃完中午饭,洗洗刷刷,又该做晚饭了,一天都不得闲哩!”林氏就笑道,赶紧招呼谢青山和谢萱:“爹,萱萱,赶紧进屋来暖和暖和,灶上烧着热水,喝点儿热水,外头冷的很!” 谢青山就和谢萱进屋去,见秋娘坐在小板凳上,前面足有桌面大小的菜板上堆满了切好的萝卜和白菜,旁边一个陶盆里还盛着半盆儿肥瘦参半的猪肉。 “萱萱,你不在家跟你周芹姐玩,这冷呵呵的天儿,来这儿干啥?”秋娘一边切菜,手里的刀连成一片影儿,一边抬头笑问。 “看你和我大妗恁忙,来瞧瞧你们俩!”谢萱就笑嘻嘻的说。 这半个月,谢家人是忙得团团转,林氏和秋娘天不亮就早早的跟平田一起出门去庄子上给工人们做饭,直到天黑影影的,才和谢青山赶着骡车回来,着实是辛苦的很。 看了一巡,她又人小力微,啥忙也帮不上,就跟谢青山又来到挖好的地屋睃看。 只见地屋距离院子不远,一座长圆形的小山丘,山脚上开着五个紧容两个人并肩进出的门儿,里面传来嘈杂的干活和说话声。 谢青山带谢萱进去看了一回,里面相比外头显得温暖湿润多了,干活的人都只穿着夹衣,有的甚至只穿一层单衣。在里面呆着虽然有些闷气,但出口开着口能进空气,却并不觉得难受。等到挖通的时候,前后通风,更不用担心通风换气。 里面分作五班,一班人有六七人,每班负责挖一条通道。 每条通道墙壁上还燃着松油火把,照亮视线,挖地屋以来,光是烧松油,就烧了快有二两银子的了。 因为这些通道都是平行的,能看出哪班人的进度快慢,大家又都存着竞争的心思,怕别人说自家偷懒耍滑,都下了死力气。所以进度很快。 谢萱在里头瞧了瞧,挖的面积大约有大半亩地,把这小山丘全挖通了,差不多有一亩多点儿。 “姥爷,这山丘挖的狠了,不会塌方吧?”谢萱看了看顶上黄黑色的泥土,有些担心的问。 “放心,咱们操着心哩!”谢青山笑道:“你看咱挖的都是细长的通道,两边都留着厚厚的泥墙哩,就跟蚂蚁打洞一样,咋打洞也不会把地搞塌方!” 谢萱听了,就放下心来。因为后世都是塑料大棚,冬季到严寒天气就加盖草帘,塑料棚内加暖风机。天气晴好时,就拉开草帘。地屋这种完全不见阳光的环境,虽然保温保湿,却只能种植一些不见阳光的蔬菜,比后世的塑料大棚还是差些的。 不过专事专用,她要挖这地屋,一个方面是因地制宜,一个方面却是她想专门来种那些不见阳光的菜蔬,除了韭黄蒜黄芹菜等不见阳光也能生长的菜蔬,更有许多菌菇类,也是不喜阳光的。 不过这个事只能慢慢图谋,毕竟菌菇类的菌种还得培育,她现在还没有这个条件。 在山洞里看了一巡,谢萱就觉得有些闷,跟谢青山耳语说了两句话,谢青山喊上谢平田,一同出去了。 父子两个同谢萱一同来到盛粪的塘沟旁,谢萱大老远就用准备好的汗巾捂住了口鼻。 “刚买的粪肥还没堆粪哩!也不知道那些堆好的肥够用不?”谢平田就说。 “堆好的肥都是啥肥?有多少斤?”谢萱捂着口鼻,问话的声音嗡嗡的。 “有猪粪、鸡粪、马粪,还有各种混合粪……”谢平田仔细在心里算了算,每种粪估计了一个大概重量。 谢萱仔细在心里算了算,道:“一亩地想长好菜蔬,至少也得五六千斤哩,最好是一亩地施一万斤腐熟肥,不过这些粪再加些碎草麦秸秆,差不多也够了!”说罢,又说了肥料配比,让两人记清楚了,就慌不迭的要回头跑。 塘沟里都是粪,人粪、猪粪、鸡粪、马粪……生粪,熟粪,各种粪,不但冲鼻子,而且还辣眼睛! 一回头要跑,就睃见身后山丘灌木丛旁有个人闪闪躲躲的,因为冬季灌木叶子都落光了,是以藏不住身形,一下儿被谢萱看着了。 “你是谁?在那儿躲躲藏藏的干啥?”谢萱立刻就大喊起来。 正在说话的谢青山和谢平田连忙回头,也看到那人。 眼瞅着谢家几人发现他了,那人就有些迟疑的走过来。走近了,才发现是林氏的侄子,也就是林氏二哥的儿子,名儿叫林椿的,今年十七了,跟着他爹和大伯父子俩一起来干活的。 “椿儿,你不跟着你爹和大伯,在这儿躲躲藏藏的干啥?”谢平田就皱着眉头问他。 他心里不怎么喜欢林椿这小伙子,年轻力壮的,总是偷懒耍滑的,干活不踏实,吃饭倒是积极的很。一班干活的两人对他都有意见,他爹林海每每吵他都不管用,没法子,他爹就和他大伯林山堂哥林柱下死力气干,将他偷的懒儿补过来。 “姑父,我出来大解哩!原本想在那灌木后头解决,刚退了裤子,就瞧你们在这边,哪里还好意思再屙?光着屁股,藏还来不及哩!”林椿就嬉皮笑脸的说。 原来庄子上的工人多,白天大解小解都是来粪坑这边。 “那你去那边屙屎去!我和你爷正在这儿堆肥哩!”谢平田就信了他的话,指了一个方向。 “诶,那你们忙,我憋不住哩!”说罢,林椿就急匆匆的跑了。 谢萱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庄子跟众人吃了饭,又待到晚上,谢萱就跟着林氏秋娘,由谢青山赶着骡车回了家。 一连几天,谢家都忙得脚步着地。 就连谢王氏在家看着几个孩子,还时常去菜棚子里看看菜,省的被冻了、被偷了。 平安每日去县城给酒楼送菜,回来就去菜棚子里守着。 因为最近他们家频频的大动作惊动了附近几个村落,有些泼皮破落户见他家每日给县城送一车车的菜,眼中就有些嫉妒。几个泼皮无赖整天围着他家菜棚子转悠,心眼儿小的就想趁没人偷菜,心眼儿多的却是想偷技术。 谢青山就管的要多了,一边顾着庄子上,一边联系各处买粪,又一时去县城里收菜籽儿豆子,又一时庄子上的油盐和粮食吃完了,松油烧完了,他还得赶着骡子去采买食物燃料,忙得脚不沾地团团转,恨不得将自己掰成八瓣才好。 孩子们是最清闲的,志远志诚每日只管上学,早早的去,天擦黑回来吃饭休息。谢萱则除了指点指点谢青山和平田几人,大部分时候也是闲着的,每日就教周芹周鸿写几个字、念首诗,与周芹一起绣几朵花儿,日子过的也算闲适。 当然,有些时候时候会觉得无聊。 52、被偷菜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日月如梭,一晃半个月过去了,菜棚子里的韭黄蒜黄卖完了,虽然卖得了一百多两银子,但酒楼的订单却也断货了,而庄子上的地屋却还没挖完。 谢青山这几天有些着急,虽然地屋的面积已经挖了有两亩地,但是远远没有达到他的要求。谢萱建议还是盖草棚子,地屋里只种那些不能受冻的菜蔬,那些经冻的菠菜、芫荽种在外面就好,天气好的时候还能晒晒太阳呢! 谢青山有些不甘心,明明一个挣钱的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他却让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从手指头缝儿哩溜走了,咋地也不甘心哩! 这天晚上,天黑影影儿的,伸手不见五指。 已经出嫁,自觉不该听爹娘谈事的谢秋娘领着两个孩子去睡了,志远志诚两个也早早的歇了。 剩余谢青山王氏夫妻俩,谢平田林氏夫妻俩,还有谢平安和谢萱,大家都坐在堂屋里,点着油灯,说说挖地屋的事。 谢萱劝他:“姥爷,谁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银子好是好,咱慢慢赚,别亏了身子,你瞧这几天你忙的整个人团团转,连口气儿也没空歇哩!” 谢青山就唉声叹气,还是有些想不开。 他这辈子苦惯了、穷怕了,好容易有个挣钱的机会搁在眼前,咋能眼睁睁的看着它跑了呢?! “要不明天我再去请些人来,反正现在咱手里的银子也充裕。”平田是个实诚汉子,这几日都是他带领工人们干活,也累的不轻,但他从来没说过一个“累”字。 “那六家酒楼的掌柜都问我,咱的菜啥时候才能再开始供货哩?问的我都不知道该咋说。我觉得,也是多雇点儿人,赶紧把地屋挖好,早点儿种上菜,也好早点供上货!”平安道。 这段时间与县城里各色人打了些交道,平安也见了些世面,被人家“安哥儿”“安哥儿”的叫着,说话都有底气了些。 见大家都舍不得丢下这宗生意,谢萱不由得心中叹气。 “姥爷,你们有没有发现,最近咱那草棚子周围的人特别多!”谢萱不再劝说,反而问起一句不相干的话儿来。 谢青山还没说话,平安却气的拍桌而起。 “别提这事儿,提起来我就上火!”谢平安腾地站起身来,在原地转了一圈:“自从咱家每日往县城酒楼送菜以来,附近村里那些闲汉、泼皮无赖,每天只管往咱家草棚子附近打转!有几天我亲眼瞧见几个偷菜的,甚至还有偷土的!这不只是想要小偷小摸,这是想要绝咱家后路呀!”平安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我追着他们跑了两里地,要不是担心咱家菜棚子再被别人钻了空子,我非追到他们家不可!” 大家虽然都知道这事儿,但此刻听平安道来,依旧满腔怒火。 “这些挨千刀的王八蛋鳖孙腌臜泼才!我也瞧见了,前儿你们都出去忙,就我带周鸿去看菜棚子,刚从一个菜棚子里出来,就见另一个菜棚子里钻进去个人,撅着那王八腚儿,在那儿偷咱的菜哩!连土带泥挖走恁大一片,气得我赶紧吆喝骂他,他听见我声儿,一溜烟儿跑了……”谢王氏也气得不得了,口中不断的咒骂“王八蛋”“断子绝孙”等话,显出一个正宗乡村妇女的本色来。 “哎唷,姥姥,我咋不知道这事儿?”谢萱大惊,“幸亏那人挖了菜跑了,要是反倒逞凶,来推你一把可咋弄?” “他不敢,咱离村也近,我吆喝几声儿,村里有人哩!再说,我又不是那等小脚老太太,脚上没根儿,他敢推我,我敢把他脸抓花!”谢王氏就说,不以为意的样子。 谢萱有些无语,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把话题接下去。 “萱萱,你懂得多,你说说,他们连苗带土都给咱挖走,又知道了咋盖草棚子,他们能学会种棚子菜不?”谢青山问到了点儿上。 一家人都期待看着谢萱。 谢萱看着大家,狠下心打断他们的幻想:“这个棚子菜没啥技术含量,只要温度和湿度到了,都能长出菜来!” 听了此话,大家都脸色都黯淡下来,一时空气静默,针落可闻。 “你不是说,他们掌握不好温度和那啥湿度,还有肥料的配比,那菜就长不好?”谢青山努力的想要找回点优势。 “温度和湿度是比较重要,肥料配比也重要,只要把这些掌握好了,菜就能长好。但是他们掌握不好,也不过是损失多点,收获小点儿,菜长矮点儿,长出来的菜一样能吃。到时候他们的棚子菜也纷纷上市,咱家这独一份的冬季菜就没了优势,也卖不了那么高的价钱!”看着谢青山欲言又止的表情,她赶紧又说:“就算咱家也降价卖给酒楼,费恁大事又挣不了几个钱儿?何必争这口气呢?” 看大家都有些不甘心的模样,谢萱又努力打起精神,好说歹说:“咱家也就是占了个头筹,京城里也有卖棚子菜的,只咱这边没有,咱开始种才得了这个彩头。但这棚子菜又不是啥难学的东西,能先别人挣一二百两银子已经不错了。明天就叫那些工人不要再挖地屋了,就砍树扎架子,搭几个草棚子,种点儿菠菜、芫荽,那地屋里也赶紧松土施肥,种上蒜头、葱头。咱得跑在别人前头,哪怕先吃个彩头,他跟风的人再多,也没咱挣得多哩!” “也没啥办法了!就按萱萱说的办吧!”谢青山叹了口气,好歹把那口不甘心的气儿给吐出来了。 看大家勉强鼓起心劲儿了,谢萱就佯装神秘道:“你们也别泄气,今年种菜不过是先试试水,挣点儿本钱。明年咱们种点儿别人学不会的东西,就是手把手教给他们,也学不好哩!” “真的?”大家都惊喜不已。 谢萱却故意卖个关子,不说话,只推说累了,笑眯眯的去梳洗睡觉,留谢王氏在后头笑骂她“小促狭鬼儿”。 大家笑了一回,心里也放松了些,都去睡了。 53、惠娘归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第二日一大早,依然更往常一样,谢青山、平田、秋娘和林氏四人去庄子上,平安去守着棚子,省的菜棚子里菜根带土都被人挖了。 到上午半晌时候,谢王氏正坐在东厢房织布,周鸿在旁边老老实实吃糖,谢萱和周芹则用志远志诚的沙盘写会儿字,又绣会儿子花,打发时间。 忽听外面一声喊:“爹,娘,我回来了哩!” 谢王氏丢下梭子,满脸惊喜跟谢萱道:“我听着咋是你娘的声儿哩!”说着就往外疾走。 谢萱心中疑惑,这不年不节的,她那恶奶奶又不是个好想与的,咋肯放谢惠娘回来? 心里边想,脚步也不停,忙跟在谢王氏身后走出去。 只见惠娘身着柘黄粗布裙儿,裙边磨的毛毛儿的,上面穿褪了色的毛青布衫儿,外头罩一件儿薄薄烟青比甲儿,带着头发鬏髻,鬓后边压着排草梳,鬏髻上带着铜钗。穿的薄丝丝儿的站在寒冬里,冻得一直不住的抖。 她怀里抱着儿子,裹的里三层外三层,只露着一丝缝隙让他呼吸。身后跟着两个一样衣着单薄的李英李莲,穿的都是大人衣裳改小的衣裳,在冷风里不时打个寒噤。 谢王氏看的心疼,眼睛不禁红红的,忙接过小外孙,把女儿和外孙女往屋里引,口中不住埋怨道:“你出门咋也不多穿件衣裳,携儿带女的,又都是妇孺,就没个人儿送送你?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要他女婿是干啥吃的?” “别提他!”惠娘一听母亲提起丈夫,不禁红了眼,恨声道:“他就是个窝囊种囚脓包,在他娘跟前儿跟见了猫的老鼠儿一般,眼瞧着俺们娘儿几个被欺负的比乞丐也不如,也不敢吭一声儿气儿!” 谢王氏情知惠娘向来是个温厚的性子,从来不背后数落人的不是,这次恐怕是气的急了,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如此。 谢萱看着谢王氏和谢惠娘说话儿,却见四道目光盯在她身上,顺着目光看去,却是李英李莲。李英瞧她看过来,原本紧绷着的小脸儿朝她笑了笑,李莲却死盯着她的衣裙,见她瞧过来,只是冷哼了一声,撇过脸去。 谢萱不以为意,瞧两人都冬天了,还穿着几层单衣,李英穿着一件土黄的葛布袄,袄襕和袖口都绣着简单的缠枝绿叶儿,有几处破了洞都认真打着补丁,下面穿着靛青粗布宽裤。李莲则穿的比李英好些,上面穿石榴红夹袄儿,袄襕和袖口也绣着一圈缠枝莲,可惜那袄子穿的时间长了,洗的发白,几乎看不出本色,下面则穿着蓝底儿满花纹梭布宽裤,只在隐蔽处打着几个补丁,磨的裤襕都是毛边儿。 谢萱自己则穿着葱白斜襟松江布衫儿,嫩荷色棉布八幅湘裙儿,上面绣着金银花缠枝纹,小小的黄白花儿点缀着青叶儿落在衫襕袖口,极是秀气。八幅湘裙儿虽是棉布做的,裙襕上却也绣着落花流水纹,正是上次谢惠娘回娘家时看她新衣裙上素净的很,花了一天时间替她绣的。 她又怕冷,这里又没暖气,衫裙里穿着谢王氏替她新作的小棉袄和棉裤,怪道李英李莲俩人一直盯着自己的衫裙看,与她们相比,自己穿的确实是出挑了些。 谢萱和周芹一齐走过去拉着她俩,笑着道:“大姐,二姐,你们快进来,外面冷哩!” 谢王氏将惠娘几个带进东耳房里,解开小盛林儿的包裹,在手里颠了颠,皱眉道:“盛林儿都五个月了,咋还恁轻?瞧这小脸儿,瘦巴巴的可怜。你有奶没了?” “没了,娘给的鸡蛋吃完了,他李家高粱糜子都不让吃饱,饭菜也没油水,奶水就渐渐的没了……可怜我盛林儿,他李家天天想要孙儿,说我绝她三儿的户,如今生出来了,又不给吃的,这是不想盛林儿长大啊!”惠娘不禁落了泪,“我求婆婆每日给盛林儿蒸个鸡蛋,被她一口哕在脸上,说我贱命,哪里有脸要鸡蛋……” 李莲冷眼瞧着,突然开口道:“俺奶说俺娘前俩月不是天天吃鸡蛋来,既然姥家鸡蛋多,让俺们来姥家吃去……” “就你嘴多!”惠娘用指头推了李莲一下,嗔责道。 听李莲如此说,谢王氏就赶忙问:“你们吃饭没?肚里饿不?我给你们做饭去!” “吵了一架,啥也没吃呢!”惠娘在亲娘跟前也不藏虚,说道:“也不经啥,有剩饭菜热热吃吃算了……” “咋能吃剩饭?来,跟我去厨房搭把手,恁也烤烤火暖暖身子,我给你们做点儿饭!”说着,又带着惠娘几个来厨房。 谢王氏先烧火热水,给几个孩子一人蒸了一碗鸡蛋羹,倒了香油,撒了葱花儿,谢萱、周芹周鸿、李英李莲、小盛林儿,连惠娘都有。 “娘,我恁大人,吃这个干啥?那鸡蛋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咋能这么泼天吃?给几个孩子蒸就够了!”惠娘瞧着这一大片孩子,替娘家心疼东西。 “他们是小孩儿不假,你在我跟前儿不是个小孩儿?在恁爹娘跟前儿,你长到七老八十,也永远都是小孩子哩!”谢王氏一边打鸡蛋,一边对惠娘笑道。 惠娘听得此话,想想在婆家受的委屈,再想想在娘家时和睦亲热的日子,又想想爹娘的恩情,不禁满眼泪水止不住的流。 “爹——,娘——,惠娘他们来家了没?” 正在伤心处,只听得外面传来丈夫李昌平的声音,惠娘还当听错了,却见她娘已经迎了出去。 她赶紧抱着盛林儿出去,就见果真是丈夫跟来了。 “你来干什么?不是你娘不让你来么?我就只说让你来帮我家帮两天忙,还说我吃里扒外顾娘家!”惠娘看着面有愧色的李昌平,又因在娘家,心中有依仗,一腔委屈不管不顾的倾泻出来: “我平日在恁李家是老太太上蒸笼——天天受气!这也就罢了,我娘家忙的不可开交,连我这个闺女都不能回家瞧瞧看看,帮帮忙,有你这个女婿跟没有一样。秋娘女婿一家儿都在庄子上干活,我不指望你携兄带弟的来帮忙,只求婆婆让你过来,就将我骂的狗血淋头!既如此,你来干啥?绿豆皮儿——请(青)退了!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惠娘今儿也骨气一回,咱们拔了萝卜地皮宽,各顾各的吧!” 李昌平脸上讪讪的,正嗫嚅着想解释几句,却见一转角,李家大哥李昌和、二哥李昌伟也走过来。 “大娘,恁都在家哩?听说恁家庄子上请短工,俺们兄弟几个给恁帮忙来了!”李昌伟只当没听见谢惠娘的话儿,一脸笑嘻嘻的走过来道。 54、惹婆怒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好容易将惠娘劝住了,又请女婿和他俩兄弟进屋,给他们一人冲了碗儿榛栗红枣茶,谢王氏就拉女婿闺女到一边问话。 从两人一个委屈一个愧疚的叙述中,谢王氏和谢萱大约了解了早上李家发生的事。 …… 早晨天刚蒙蒙亮,还点缀着几点星辰。 听得鸡打第一遍鸣,谢惠娘就起了身,今日轮到她做饭。 身边盛林儿和丈夫都还在睡,外间李英李莲听见她起来,李英就赶紧穿衣裳,准备帮母亲烧火打下手。李莲则在被窝里磨蹭了好长时间,感受到外面寒冷的空气,又缩了回去。 来到厨房,看到水缸里空空如也,谢惠娘不禁无奈叹口气。 “娘,二婶儿昨天又没挑水!”李英不禁气道:“都说好了,每日傍晚都要将水缸挑满了,供第二天用的,每次二婶儿都故意不挑!咱还得大清早去挑水!” “罢了,我去吧!耽误了时间,你奶奶又要骂。”惠娘道,拿起担子挑了两个空桶,打开院门往外走去。 孙氏仗着自己为李家老二生了三个带把的儿子,没生一个赔钱货,在家里一向横行,除了看婆婆的脸色,连老大媳妇都不看在眼里的。她嘴皮子又利索,要惹了她,能几天都不安生,她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来到村西槐树下,已经有人在井边摇着辘轳汲水了。 惠娘认得是相隔不远的邻居刘婶儿,是个热心肠,只是向来爱说闲话,村里有什么事都瞒不了她。 “惠娘,怎么又是你打水啊?每日就见你来回挑水,你那俩妯娌成天在家享清闲,怪得劲儿!”刘婶儿摇着辘轳,看到谢惠娘消瘦的肩膀上挑着两个水桶,在寒雾中快步走来,不禁怪道。 “刘婶啊,你也来打水啊!”惠娘却不好回她的话,只是笑着打了个招呼。 见刘婶两个水桶都满了,惠娘就要走过去接过吊桶准备打水,却不想刘婶却不急着起身挑水,一把将吊桶又扔进水井里,笑道:“你只管把水桶拿过来,我帮你摇辘轳!” 惠娘略有些惊讶,忙道:“刘婶,我自己来就好,也不费啥力气,你不忙着回去做饭?” “不忙,不忙,一天三顿饭,饿不死就成,早点儿迟会儿都一样。”刘婶笑着说,将惠娘的水桶一把拿到脚边,手脚利索的给她摇了一桶水,又将吊桶扔进井里摇第二桶。 “惠娘?你家庄子上那么忙,你没回去看看?”刘婶儿抽空问。 “忙?忙啥?” 惠娘忙问,她倒是听说了自家前一段儿时间买了庄子,后来婆婆还瞒着她带着大伯二伯两个前去闹事,想要借着谢萱讹诈她娘家银钱,被她爹给赶出来了。 回家后婆婆发了好一通气,整天对他们三房挑三拣四,鸡蛋里挑骨头,连着半个月都站在她门前喝骂。 不过听说婆婆和大伯二伯在她娘家吃了瘪,她心里是高兴的,只是脸上淡淡的,不给别人话柄罢了。 “你不知道?”刘婶“哎唷”一声叹道,“也怪不得你不知道,就你那刁婆婆整日看着你,不是嚷就是骂,又嫉妒恁娘家新富,怕你知道了长脸哩,巴不得瞒着你。其实你公婆早就得了消息,就只瞒着你一个罢了!” “刘婶,你赶紧给我说说,我家咋了?出啥事儿了?”惠娘一时想多了,心中担忧,催促道。 “没事儿!不是,是大好事儿!”刘婶笑道:“你家不是买了庄子?你爹娘请工人在庄子上挖地屋搭草棚,准备种棚子菜哩!我听说光工钱每日都给四十文哩!还每日管三顿饭。我想你要是回娘家,就问问你爹娘,还要工人不?俺老汉和老大在家闲着,好不容易有个好活计,他们都想去哩!” “我这段儿时间没回娘家哩,我今天回去就帮你问问……”惠娘就道,见水桶都蓄满了,挑上担子,摇摇晃晃的回去了。 因心中思绪杂乱,惠娘就绷着脸做好了早饭,李英烧火,见娘脸色很差,只殷勤的上前帮忙。 好容易做好了早饭,煮了高粱面儿汤,馏了糜子和高粱面儿的杂面馍馍,配着缸里腌好的萝卜腌菜,这就是李家的日常早饭。 随着饭熟,李家的人陆陆续续都起来了。 “吱嘎“一声,李章氏出了门,她先绷着脸来到厨房看了看惠娘做的饭,一时嫌惠娘放的高粱面儿多了,“不当家不知油盐贵,你那肚皮是属猪的?放那么多高粱面儿,这是准备一顿把一辈子的饭都给吃完了?俺家不像那腌臜人家,不知使了啥阴损手段发了财,一时就抖起来了,整日介就野鸡戴皮帽子——充鹰,把那亲戚里道的都看不起了……” 惠娘听出婆婆话里有话,暗讽她家有钱了却不给他李家沾光。 谢惠娘早已对李章氏的训斥喝骂习以为常,又因过一会儿有事求她,只能当没听见,低着脑袋给大家伙儿盛饭。 李章氏骂了一通,惠娘只不吱声儿,她渐渐没了意思,就要水去洗脸。 “灶火里温的水哩?给我倒一盆!”李章氏擦了擦口角的唾沫,一边吩咐一边嚷骂:“咋恁没眼色,非要我支使一句,你就动动,我不吭气儿,你就跟个榆木疙瘩一般儿……” 惠娘心中暗恨公婆狠心,要不是因为几个孩子,她早就想要一纸和离书——哪怕休书也好,离了这个地狱般的地方,离了这家子魑魅魍魉的腌臜货。但此刻有求于她,她不得不暂且忍了。 想起刚才心中盘算的事儿,惠娘勉强撑起笑脸儿回道:“娘,我这就给倒水!”说着,就踱过来来去拿灶里用余炭烘着的瓦罐。 正去拿脸盆儿的李英忙道:“娘,让我来吧,你只管盛饭。” 因李英也是做惯活计的人,惠娘就住了脚,让李英去倒水。 惠娘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撑起笑脸儿道:“娘,我听说俺娘家请人在庄子上干活。我想着,反正也是冬闲时候,家里也没什么活计,不如让昌平去俺家帮两天忙,也给咱家里省个口粮……” 你想得美哩!”惠娘话还没说完,就见李章氏登时暴跳起来,三角眼儿圆瞪,“挽起那眼仔细看看,恁家虼蚤脸儿——好大面皮,哪里有脸要俺李家人去给恁谢家干活?你是吊死鬼打粉插花——死不要脸了,才敢提这个!” 55、摔瓦罐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娘哩,你不知道?人家娘家富了,看不起咱这贫家穷户了,说不定明儿就飞走攀了高枝儿了呢!”二儿媳孙氏踏着厨房门槛儿在那儿看戏,见李章氏暴跳如雷,她就笑着继续火上浇油的拨火儿。 “攀高枝儿?那也得有人要她!瞧她那幅德行,要是个黄花闺女也就罢了,连生三个赔钱货,残花败柳的,惹急了我,一纸休书将她休了,看她有脸嫁给谁!”李章氏一听孙氏的话,正中那对谢家富裕又妒又恨的心思,恰似火上浇油,怒火中烧,一时又暴跳起来。 “娘啊,人家家里恁富,就是不嫁人,招个女婿上门也是轻而易举的哩!”孙氏又拨火儿,笑嘻嘻道。 “她前脚敢走,我后脚就敢把她那俩赔钱货给卖了!省的在家啥也干不了,每日倒赔些嚼谷。就是泥人操下来的——也有个灵性儿,她那俩闺女一个死木疙瘩一个懒鬼儿,还不如卖给村头王牙婆,不论卖给谁,好歹给家带个进项!” 李章氏冷眼睃向地下正给她倒水的李英,像打量一头待宰的猪一般,冷冷说道。 正在捧着瓦罐倒水的李英,被李章氏一瞪,浑身一哆嗦,手中原本垫着一块儿破抹布隔热,手中的瓦罐便抓不牢,一下儿摔的四分五裂。 “啊——”李英痛叫一声,原来那瓦罐中的热水贱的到处都是,其中大半儿都溅到李英腿上,她又穿的单薄,痛的叫起来。 “英子,烫哪儿了?”惠娘丢下饭勺,疾步奔到水缸边舀了一大瓢凉水赶紧泼在李英腿上湿的地方,又让李英坐在小板凳上,搂开裤腿去看,只见腿上红了一大片。 “你个死妮子,不想活了!你是想烫死我!” 李章氏腿上也溅了些,但她穿的厚,只感到一阵热乎罢了,但李英这行为却犹如火炭引燃了柴火堆,一下让她炸了。 “我说要卖了你,你心里恨我是不是?这是故意用开水来烫我?你这个恶毒的小烂蹄子,下作小娼妇,当初你生出来就该一泡尿溺死你!你也不瞧瞧你值不值那一个瓦罐儿钱,你给我摔了,卖你十个都顶不上我的瓦罐……” 孙氏在旁边看的津津有味,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要不是婆婆正在气头儿上,她非好好高兴一场不可。 “娘——你到底有心没有?恁孙女都被烫成这样了,你还心疼你的瓦罐!你还骂恁难听,什么下作小娼妇?谁家奶奶这样骂自己孙女?但凡是个长辈,都该有点长辈的样儿!你摸摸你的良心啊娘,自从我嫁过来我有哪儿对不住你?我每天起早贪黑干活,连绣花儿绣荷包得的几个钱儿都交给你。你说我生不出来儿子要绝恁三儿的户,我拼着身子骨还没好又生了盛林儿!我把整个心都掏给恁了,你还不满我的意!我就想问问,娘啊娘,你到底为啥咋看我都不顺眼儿,整天对我鸡蛋里挑骨头……” 谢惠娘一时又心疼大闺女,一时又委屈,肚里积攒了十年的苦水登时涌了上来,将她整个人都快摧垮了,满眼的泪顺着脸颊止不住的流。 “真是反了天了!连儿媳妇也敢蹬鼻子上脸,说我没良心了!”李章氏暴跳如雷,手指头都要戳到谢惠娘脸上: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好的,你们谢家一家子都是后背梁长疮骨脐眼流脓——坏透了!你更是个猴子拉稀——坏肚肠!这回终于露出你那嘴脸了吧!平时在邻里面前装的那贤惠样儿,好似受了一肚子委屈一样,叫别人都夸你,就显出我是个恶婆婆!你生的几个赔钱货也各个不是好东西,都是种地不出苗——坏种!你咋不接着装了?你就是个天生属核桃的——欠捶!我不多捶你几回,你还一直装下去哩!敢情是我平时对恁太好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厉害!” 说着,李章氏就曲着一双黑瘦的爪子去抓惠娘的头发,惠娘身后就是大闺女李英,哪里能躲?被李章氏一把抓着,将她头发鬏髻都抓散了,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李章氏却有心,怕人家看出来伤痕,只拣那不能见人的地方去狠掐,胸上脐下,又是掐又是踹,将个儿媳妇当仇人一般,口中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龇牙咧齿,凶神恶煞,不堪入目。 孙氏只踏在门槛儿上大惊小怪的喊,不时叫一声“娘,你看她还敢躲哩!”“娘,那屁股肉厚,打也不疼哩!就掐她胸,她那大腿根上,别人也瞧不出来……” 霎时间,又是李英的哭喊,又是谢惠娘的叫屈,又是李章氏的辱骂呵斥,又是孙氏的挑拨离间,一片声儿的吵嚷,连邻居都听见了。 李昌平在厢房里是听见厨房里动静的,但他心里畏惧李章氏,原想着谢惠娘平日里受惯了,任他娘骂几句,低着头听着就罢了,往日也是这般过的。 “爹,奶又在骂俺娘了,你还不去劝劝?”李莲瞪着她爹,说道。 “你不知道?我要去护着恁娘,你奶更火大哩!”李昌平道,见盛林儿在床上哭,不耐烦的挥挥手,“哄哄你弟去!” 谁知动静越来越大,他就赶忙跑过去,见他娘正揪着浑家的头发又掐又踢,他浑家只顾护着闺女,不敢还手。 “娘,你打惠娘作甚?”李昌平就赶紧上前去拉开。 其他人听见动静也赶紧进厨房来,大人小孩儿聚了一厨房,满满腾腾,连个站脚的地儿都没有。有老大老二的几个小孩笑闹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有上前拉架的,犹如一锅沸粥,沸腾吵嚷不止。 老大李昌和钱氏夫妻俩上前跟李昌平一齐动作,将李章氏劝开了。 “一大清早吵吵嚷嚷的,让邻居听见,像啥话?!”李老头背着手慢悠悠走进来,黑着脸呵斥道,“赶紧收拾收拾,还让养家汉子吃饭不让了!” “反了!反了!反了天了!” 李章氏被三儿子抱着腰拖到一旁,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你不替我打这个不孝的下作娼妇,反倒来抱我的老腰,我打死你这个不孝的龟孙脓包!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反倒和外人一起来欺负你老娘!你娶了媳妇忘了娘,八斤半的鳖吞了大秤砣——狠心王八……” 见李章氏越骂越不堪,连自己都骂进去了,李老头儿皱了皱眉,呵斥道:“看你骂的啥?哪有骂自己儿子王八的,他要是王八,我和你是啥?” “老王八!”老二李昌伟的大儿子李盛文笑嘻嘻的大喊一声,趁爷爷没注意,一溜烟儿钻出人群跑了。 李老头儿脸儿黑黑的,呵斥旁边看热闹的二儿子李昌伟和孙氏俩人:“瞧你们教的好儿子,没一点儿尊卑,还敢骂长辈了!” 李昌伟就笑嘻嘻的道:“爹,他还小哩!童言无忌,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孙氏也陪着笑说:“爹,我也瞧他不像话哩!不如咱掏个束侑,把他哥俩送书塾去学两年,盛文盛武都是聪明孩子,说不定赶明儿给你考个状元回来哩!” “去书塾?也行!”李老头儿冷笑道:“昌伟,人家汉子们都在趁冬闲忙着找活儿干,你要真想送俩儿子去书塾,你也去寻个活计,要能挣来十来两银子,我也送你俩儿子去书塾…… “哎唷我的爹呀,十来两银子是恁好赚的?一年到头也挣不来恁些哩!”李昌伟大惊小怪道,又一时嬉皮笑脸:“我瞧那俩皮猴儿也不是读书的材料儿,还是在家呆着吧,也能帮爹捡个粪、拾个柴火啥的……哎唷——” 原是孙氏听他说此话,一时气急,照他腰间软肉拧了一圈。 李老头儿就冷笑数声,呵斥一屋子人:“都给我该弄啥弄啥去!吃完早饭都给我去拾柴火捡粪,马上数九寒天就到了,不想冻死就别给我偷懒耍滑!”说罢,扭头走了。 李章氏也在老大夫妻的劝阻下骂骂咧咧的走了,老二夫妻俩见没人了,也蹿的没影儿了,厨房中只剩下惠娘和李昌平夫妻俩共大闺女李英。 “惠娘,你咋样了,你还好不?”李昌平就扶着惠娘的胳膊,问她。 惠娘披头散发,脸被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看不清脸色。她一把拍开丈夫的手,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然后将头发往耳后捋了捋,露出一张黄白黄白、蜡渣儿也似的脸。 她慢慢扭过头,定定的看着丈夫:“李昌平,你就看着我跟你大闺女被恁娘欺负,你连个屁都不敢放!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么窝囊货……” “我……我这不是拦住我娘了么,你还想我咋样?我能打我娘一顿?”李昌平恼羞成怒了。 “你除了会在妻儿面前儿逞凶放悍,你敢在你爹娘兄弟面前这么说话?”谢惠娘冷笑,“这日子我再过不下去了,咱们要不分家,要不和离,你选一个吧!” “惠娘……你咋这样?”李昌平被谢惠娘的神色镇住了,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他心中疑惑,惠娘一直都挺能忍的,怎么今天就忍不下了呢? 56、厚脸皮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惠娘对李昌平实在是失望透顶,回了西耳房里就开始收拾东西。 李昌平见浑家回房了,以为她思量思量就没事了,就自去堂屋吃饭。 因李家人口多,向来都是男女分桌儿吃饭的。扭头见他娘李章氏派孙氏将所有饭都盛来吃了,想起方才惠娘披头散发的模样,终归有几分心疼,就问他娘道:“娘,咋把饭都吃了?不给惠娘几个留点儿?” 李章氏不听还好,一听就如个炮仗一般炸了。 “你还想着你婆娘和那俩赔钱货哩,你咋不想想你老娘我被她气成啥样了?泥人操下来的——也有个灵性儿,我咋生了你这个榆木疙瘩,娶了媳妇忘了娘?她娘家干缺德事儿富了,瞧不起咱这贫门小户了,还吃啥稀溜溜的高粱糜子汤?留着她那逼嘴吃鸡鸭鱼肉去吧,俺家养不起那千金的小姐、娇贵的嘴!”李章氏一摔筷子,噼里啪啦骂了一通。 李昌平缩着脑袋不敢再说话。 孙氏殷勤的又拿了一双干净筷子递给李章氏,笑嘻嘻道:“娘,您别生气,为她气坏了身子,她可不见得会拿钱给你瞧病哩!” “她不会,你会?”李章氏坐下吃饭,睃了她一眼,“我瞧你昨儿还躲着我在货郎摊上买东西来,你哪儿来的钱?” “哎唷,我的娘唉,咱家的钱都在你和爹手里,我手里哪里有钱哩!” 孙氏胡天扯地的叫冤屈,“我倒是想给盛文盛武盛斌扯布料做身儿衣裳哩,他们仨皮猴儿一天天长恁大,衣裳又破又小,那棉花絮都露出来哩,还咋穿?就是你家老二,也没一双好鞋,天天趿拉着那露脚趾头的破鞋在村里行走,丢咱家人哩!娘,你要心疼你儿子和你仨孙儿,你好歹给我几文钱……” “钱!钱!钱!你一开口就是钱!不当家不知当家难,当家三年狗也嫌!咱家恁多人,整天吃的穿的用的都找我要钱。咱家是上茅厕吃瓜子——进的少出的多,我去哪儿弄恁些钱给你们?卖粮食挣那几个钱儿还不够吃哩,成天倒叫我给你们贴钱!” 李章氏一听孙氏要钱,三角眼圆睁,瞪着孙氏,“人家婆娘还知道纺线织布、揽些衣裳铺盖浆洗,挣几个钱儿,你就会蹬西门蹿东门闲逛,你满村儿瞧瞧,哪一家门槛儿没被你踩过?” 一番话说的孙氏好没意思,不过她是从不觉得自家有错的,又陪着笑道: “娘,我也是心疼你儿子和你仨孙儿哩!我也想挣几个钱儿,可县城里浆洗衣裳的活儿不多,冬天又冷,烧热水还费柴火哩!我倒想绣花绣荷包,可比不得三弟妹心眼子多,鬼精灵,我是百年的松树、五月的芭蕉——粗枝大叶的人儿,哪里做得那细活儿?我瞧也就能织几匹布挣个钱哩!” 说着,孙氏斜溜了一眼大嫂钱氏,笑说道:“就像大嫂一样天天坐屋里咔哒咔哒的织布,每月也不得一两银子挣?要把那织布机给我,我每月不多说,挣多少都得孝敬娘哩!” 正在给小儿子盛泰夹菜的钱氏,听了这番挑拨离间的话儿,情知孙氏想打自家织布机的主意,不甘示弱道: “二弟妹好没来由的话,你满县城打听打听,谁家织布一个月能挣一两银?要是织绢和纱还差不多哩,可你也得有专门织绢纱的织布机和本钱。我母女仨起早贪黑纺线、织粗布,晚上黑影影的点着油灯织,把眼都熏坏了!除去买线和灯油的本钱,每月也才挣二钱银子,都是挣个辛苦钱,都孝敬给咱娘了。” 钱氏偷瞟婆婆一眼,见她面无表情的,心中暗叫不好,恐怕婆婆真的对孙氏的挑拨上了心。 她赶紧又对孙氏道:“二房里就你一个婆娘,难道比俺母女仨合起来都挣钱?何况这织布机又是俺娘家给的陪嫁,难道你还想贪我的陪嫁不成?” 她转头又对李章氏陪笑道:“娘,你见识广,知道县城里最流行的是松江府的三梭布、细棉布,咱本地织的粗布卖不上价钱哩!下回咱再去卖布时,娘一同前去,就知道俺是有一个说一个的实诚人,不是那光嘴皮子利索的……” “知道了,你不用多说,好好织你的布就行,谁也抢不了你的织布机!” 李章氏就挥挥手,打断她的话,又扭头对孙氏说:“你别成天挑三拨四的,木匠的锯——尖点子多!这儿嫌累那儿嫌远,天天惦记别人的东西,成天光嘴皮子秃噜个不停,实际就是个懒货!” 孙氏见目的没达成,反倒遭了一番数落,心里好没趣儿。 钱氏暗里松了口气,冷瞟了孙氏一眼,不再说话。 这桌儿妇孺因钱生事不提,那边李家男人们也在说挣钱的事儿,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谢家。 “说到谢家请人干活,我觉得你们倒是可以去!”李永财吃着饭,吧嗒了一下嘴,突然说道。 “咋?爹,你不是不待见谢家,咋又突然说叫俺们去给他们打短工?”老大李昌和疑惑道。 “就是,爹啊,这冷呵呵的天儿,好好在家猫冬多好,去给他谢家打啥短工?”李昌伟捧着碗,嬉皮笑脸的说:“他家也配哩!” 李永财不答话儿,将筷子指了指了老三李昌平,问道:“老三,你来说,你愿不愿意给你岳家帮忙去?” 李昌平瞧了瞧他爹的脸色,见他爹并没有什么不高兴,就有些期期艾艾的说:“我觉得,倒是可以哩!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惠娘说她妹夫带着兄弟也在他家帮忙哩……不过,当然是爹说了算,爹让我去我就去,爹不让我去,我就不去……” 李永财知道问了老三也是白搭,他就是个老实疙瘩,没一点儿自己的主意。 “你们仨一个目光短浅,一个懒鬼,还有一个是个窝囊废!” 李永财放下碗,恨铁不成钢的用筷子挨个儿指了个遍,“他谢家是卖豆腐的上场——摆开恁大个架子,那么些钱能散给别人,不能散给自家亲戚?” “再说,你们仨去给他家打短工,他家真敢把你们当工人使唤?好歹看在亲戚的面儿上给个监工干干吧!到时候也不用下死力气,吆喝吆喝就行。每日饭食总不能跟那些泥腿子们坐一块儿随便吃一顿,每日总得有酒有肉吧!” 李永财看了看恍然大悟的大儿子和越来越振奋的二儿子,只有老三目瞪口呆,也不理他,继续道: “别的工人一天四十文钱,自家亲戚里道的去给他家帮忙,难道只给四十文?好歹也得一天一钱银子,这么干下来,一人一个月也有三两银哩,你们兄弟仨人那不就是九两?” “爹,还是你能!”李昌伟登时欢喜不尽,见他爹瞪他,连忙改口道:“我是说爹你目光长远,俺们一时都想不到哩!” “老三,恁媳妇不是说要你去给她谢家帮忙?那就赶紧对你媳妇说,说恁仨兄弟都去,够给他谢家面子了吧!”李永财对在那儿发愣的李昌平说。 瞧着他爹严肃的脸色,李昌平不及思量,忙急急的下桌回西耳房了。 李永财见老三走开了,朝两个儿子使个眼色,小声道:“老三是个没主意的,灯草拐棒儿──拄不定把!我说出来,你们两个听着就是。谢家种那棚子菜听说卖给县城酒楼,一篓子就卖一两多哩,他卖上几百篓,不是几百两银子就到手了?你们去了他家帮工,偷偷学会了,回来咱不能自家也种上那棚子菜?恁挣钱的好买卖,可比给别人打短工强多了!” 兄弟俩听的眼睛发亮,恨不得立时就要动身,去把那种棚子菜的法子学回来。 却说李昌平兴冲冲回了房,却见室内空空,原来谢惠娘趁着他们一家儿在堂屋吃早饭的功夫,已经带着李英李莲和盛林儿偷偷回娘家了。 他慌慌张张的回堂屋说惠娘几个不见了,惹得李章氏一阵暴跳怒骂。 李永财也面色铁青,说谢惠娘带着三个孩子,又是妇孺小孩,肯定走的慢,要李家兄弟立刻赶上去,省的谢惠娘回家告状,坏了大事。 于是便发生了惠娘回娘家,李家三兄弟都跟了过来这一出。 听了女儿和女婿的诉说,谢王氏眉头就皱了起来,要不是李家兄弟还在此,定要破口大骂,将那李章氏骂的狗血淋头才好。 眼见李家兄弟口口声声说是来给他们帮忙的,谢王氏也不好赶他们出门,只得将三人迎进堂屋,慢慢问清来意。 谢王氏心里疑惑,这李家哪里有这样好心?恐怕是白骨精给唐僧送饭——没安好心哩!但也不能将送上门来帮忙的人给赶出去,倒叫邻里说自家闲话,本来他家新富,正是惹人注目的时候。 李家三兄弟坐到堂屋八仙桌旁,李昌伟翘着二郎腿儿,大大咧咧道:“大娘,俺爹听说恁家庄子上请短工,大家都亲戚里道的,说俺们哪怕再忙,也得给亲家来帮把手。这不,赶着俺三个兄弟来了?” 说着,他吧嗒吧嗒嘴,“赶了这么长的路,还真有些儿饥渴了。大娘,不经啥猪肉鸡肉,给俺们兄弟端点儿,这一路上俺们忙着赶路,也有些渴了,不论好酒孬酒,端两坛来!光记着给恁家帮忙,俺们早饭都没吃好哩!” 57、兄弟仨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王氏还没说话,谢萱倒被李老二这副无赖相给气笑了,上回俩老二和吴庆喜合伙打她的事,她还没忘呢! 那两个火辣辣的巴掌至今想起来,脸上还有些隐隐作痛。 “哟,我瞧这不是来帮俺家忙,而是来俺家享福来了!”谢王氏冷笑两声,“俺自家还吃不起鸡鸭鱼肉哩,倒得给你备着?是不是恁要俺家帮忙,每天都得是好肉好酒的供着恁呀?” 李老二嬉皮笑脸的:“瞧大娘你说的,哪儿能天天的这么吃?隔一天这么吃一顿就行哩!” 谢王氏脸色就黑了,再顾不得情面:“我说大侄子,你虼蚤脸儿——好大面皮,你咋恁敢想哩!要真请你帮两天忙,倒要日日赔你酒肉,你这算盘子打的响,可惜打烂缸子作瓦片——不合算!挖掉肉补疮——划不来!咱们白菜烩豆腐——谁也不沾谁的光!你们自回家去吧,俺们当不起恁的帮忙哩!” 谢萱彻底被姥姥所折服,这一串儿话说的真是又脆又辣,说的李家兄弟好没意思。 见李老二又要分说,老大李昌和就赶紧上前阻止他,呵斥道:“你要啥吃的喝的,家里那两碗汤没堵住你那嘴?说好来给大爷大娘家帮忙,就是来老老实实干活的,可不是来享福来了!” 又向谢王氏陪笑道:“大娘,你知道,俺这兄弟是个嘴上不好的,其实没啥坏心眼儿,你别理他就是!俺大爷和大哥他们在哪儿干活?俺们兄弟三个直接去就成!”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昌和陪着笑脸儿,谢王氏一时倒不好发作,只得淡淡道:“他们都在庄子上带工人干活哩!你们要真诚心来帮忙,我就带你们去。不过,工钱都跟工人们一样,俺家秋娘女婿带着兄弟也在庄子上干活,大家都是一样的吃住,可没顿顿儿酒肉给你们孝敬!” “大娘说笑哩!俺们跟他们一样就成,要啥酒肉!”李昌和姿态放的很低,陪着小殷勤,不断的说软话。 谢王氏见李老大还知道些进退,就去厨房给他们烧水续茶。 谢萱就拉着周芹两人在堂屋里玩,也想趁机听他们说些什么。 惠娘将盛林儿哄好了,放进东耳房内,让李英李莲看着。自己走来堂屋,喊呆坐在那儿的李昌平出来。 李昌伟瞧见了,就拦着老三,向惠娘笑嘻嘻道:“弟妹,有啥话儿咱大大方方的说,都恁大人了,又不是小女儿家,咋还叫昌平出去说悄悄话哩!”他故意奚落惠娘,想让她害羞退去,怕昌平那个老实疙瘩被谢惠娘一问,就竹筒倒豆子,什么都给说出来了。 “二哥,我们夫妻俩说个体己话儿,你不要管!”在自家地盘上,谢惠娘心里不憷他,又扭头喊丈夫:“昌平,你过来,我与你说几句话儿!” 眼见没啥理由阻止了,李家兄弟就连连朝李昌平使眼色,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李昌平就期期艾艾的出来,讨好的朝惠娘陪笑道:“惠娘,你咋不吭一声儿就跑回娘家了,我回屋看你们不在,着急的跟什么似的……” 惠娘才在李家挨了婆婆一顿打,受了一肚子气,哪里是他说一两句低声下气的话儿就能抹平的,冷笑道:“李昌平,你别给我装模作样的,你这副讨好的嘴脸留给恁娘看去!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们兄弟三个来俺家到底想干啥?” 李昌平虽然在别人面前,是个软如鼻涕浓如酱的性子,但惠娘向来给他留两份颜面,他就真的在惠娘母女几个跟前充起了汉子。眼见惠娘今天不再给他留脸面,话儿也硬邦邦的,他就觉得惠娘变了,变得不贤惠了,于是他愤慨起来: “惠娘,你咋这样跟我说话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敢情真是你家富了,不把俺们李家,不把我放在眼里了?看来,俺娘说的不差哩……” 一听此话,惠娘气的哆嗦,瘦黄黄的脸儿都变得铁青了,她指着丈夫骂道: “你爹娘成天骂你窝囊脓包,我还只说你是老实过了头儿罢了,谁知你不只是窝囊,还是个糊涂蛋!你是厥着屁股看天——有眼无珠,狗吃猪屎——不分好赖,八角茴香掉进粪坑里——香臭不分!谁对你好赖你都分不清,自己妻儿都护不住,倒说我变的快!恁娘撕打我跟闺女的时候,你窝哪儿去了?俺们母女天天在家没饭吃饿肚子,你咋连个屁都不敢放?这时候了,你哪儿来的脸来说我对你没好声气儿?!” 谢萱早就注意这边动静,偷偷跟过来听。 惠娘这番话入耳,谢萱就不得不咂舌,果然是谢王氏的女儿,哪怕性儿再好,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我……我……她是我娘哩!我还能咋?我能打她一顿不?”李昌平被谢惠娘说的哑口无言,又将那句老话儿拿出来抵挡。 “你当然不敢打!你连一句嘴儿也不敢回!”惠娘冷笑,“你只能让你老婆孩子天天受气、挨饿受冻,现在,俺们终于受不住了,你倒跑过来指责我变了!变得不贤惠了!” 说着说着,谢惠娘眼睛红红的,“要是有好好的日子过,哪怕穷点儿、苦点儿,我也能陪着你把生活好好的过起来。就是每天忙忙活活的,一家人也欢欢喜喜,强似在恁李家,成天黑日,看不见希望,把人都消磨成啥样了……” 李昌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他自己从小就是在家里长大,李章氏对他们从小兄弟一向都是打打骂骂,早就习以为常,哪个爹娘小时候没打过儿子?李章氏对儿媳妇苛责,他也是知道的,但他娘的权威日益深重,哪里敢替妻女说句话?为了避免纷争,向来都是让妻女退让忍耐的。 这回惠娘终于忍不了了,对他说出这番赤心剖白的话儿,他哪儿能不动容? “惠娘,你……你受苦了,我都知道。等咱们回去……我一定……”李昌平想给惠娘一个保证,但“一定”了半天,他竟说不出能保证什么来?能保证他娘再也不苛责惠娘和儿女?能保证他娘以后再打骂惠娘,他能挺身而出和他娘对抗,保护她们? 惠娘见他支吾半天没了下文,心终于渐渐的冷了。 “昌平,咱先不说这个了!”她语气淡淡的,“你我都心知肚明,恁爹娘没那么好的心,让你们三兄弟来俺家帮忙。你就实话实说,你们仨今天是干啥来了?” 李昌平支吾了一会儿,将他爹早饭时那一番话,挑三拣四的说了一遍:“爹说,俺们仨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冬天也没啥农活儿可干……既然恁家庄子上招短工,给的工钱也足,给别人谁不是给,照顾照顾自家亲戚不是更好……俺们就过来了。” “真的就这些?”惠娘怀疑的看着他。 李昌平不是个惯常会撒谎的,他梗着脖子红着脸儿道:“还能是啥?俺们能来恁家干啥?恁家有钱,俺们能来恁家抢钱来了?” 惠娘冷睃他一眼:“你别只会对老婆红头涨脸的,对旁人家倒好声好气儿。家人说着耳边风,外人说着金字经,那不怀好心的人吩咐两句,你就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对你好的人,一番真心实意的话儿,你反倒不听,把妖精当成菩萨——善恶不分的。” 李昌平很少被惠娘训斥,以前就是劝诫他也是细声慢语、好声好气儿的,何曾这么直白的捅着他的面儿说他?是以,他梗着脖子,满是不服气。 惠娘斜看了一眼堂屋里,李昌和和李昌伟坐在椅儿上,朝这边伸头探脑的睃看,她又对丈夫道:“在恁李家,你吃的亏少了?哪回不是好东西分完了,坏的丢给你!你被人当枪使还少了,你长点儿心吧!”说罢,不理他,去厨房给亲娘帮忙了。 李昌平讪讪的回屋,老大老二问他话儿,他只说啥也没说。 谢王氏给他们续了茶,喝了一巡,将一罐儿磨好的榛栗粉并红枣都舀完了,把一整壶开水都喝的光光的,反掉底都再倒不出一滴儿水来,喝的肚皮溜圆,松了几回腰带,那肠子里的榛栗红枣茶顶嗓了,李老大才招呼着懒得动弹的老二和呆坐的老三走了。 因谢王氏明说了,工人们都是自带铺盖在庄子上打地铺。他们要真心想帮忙,自回家带去。李家兄弟才晃晃悠悠的回去拾掇铺盖了。 打发走了李家三兄弟,厨房蒸的鸡蛋羹早蒸老了,都硬硬的,虽如此,大家也吃的很香。 谢王氏又重新做饭,炒了腊肉白菜,扯了面条,给惠娘和几个孩子吃。 吃完饭,母女俩坐到东耳房,谢王氏细细的问惠娘李家发生的事。惠娘心中积了好一肚儿苦水儿,哪里忍得住,慢慢的都说了。谢王氏边听边骂,又一时心疼闺女,又一时后悔将惠娘嫁给李家,母女俩絮絮叨叨直说到太阳下山。 等到天黑影影时,在庄子上干活的谢青山赶着骡车,带着秋娘和林氏回来了,谢平田睡在庄子上。因秋娘和林氏两个都是女眷,每天又是起早贪黑的,怕路上不安全,向来都是谢青山或者谢平田来回护送的。 一家人相见,自是欢喜不尽。 谢王氏将李家三兄弟要来李家打短工的事说了,惠娘也明说,她公公支使三兄弟来肯定没安好心,不如回绝了。 谢青山思量半晌,就说,既然他们声明了说来帮忙,拒了他们,传出去倒显得他们谢家不近人情,不如就让他们去庄子上,那么多人看着,不信他们能翻出啥花样来。 惠娘见她爹如此说,也只得罢了,只提醒他爹要防备着李老大和老二。 说完话儿,大家都收拾收拾去睡了。 谢萱趁空儿偷偷的拉着谢青山,在无人处说了会儿话。 晚上,谢青山在谢平安那屋睡。因看守棚子菜,平安今日一直在菜地草棚子里睡,草棚子里还烧着炉子烘着热气,比家里还暖和些。 林氏带着志远志诚在东厢房。李英李莲周芹就和谢萱在西耳房睡。 惠娘带着盛林儿,秋娘带着周鸿跟谢王氏一屋睡。因东耳房是盘的炕,沿着墙一长溜,倒也睡的下。母女仨虽然隔着一两个月也能见上一面儿,但好些年没像这样聚在一起,亲亲热热的说话儿,直絮絮叨叨的说到四更天,想起第二天还有许多活计要干,才勉强睡去了。 58、心中悔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58、心中悔 李家发生的事只是谢家致富过程中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余波。 谢家种棚子菜挣钱这件事,就像平静的水面投入一块石头,波纹不断荡漾开去,水面上围绕着中心都做出不同的反应,关系近的,那波纹便有力些;关系远的,波纹的余波也略微波及。 而谢家却自顾奔小康挣大钱,哪里有空关注其他人?因他家的大动作引起各种反应,他们却毫不知情。 柳树屯,赵家。 因是冬闲时候,地里又没活计,村里汉子们都闲的发慌,有那等懒汉,整日在村里闲逛下棋,也有勤快的就到处找活计打短工,其中就有两个在谢家庄子上挖地屋搭草棚。 两人趁空回来拿换洗衣裳时,都说谢家工钱三天一结,给的足足的,比旁人家多给十文。一日三餐让吃饱,每日中午还见荤腥,从不克扣。听见如此说,那些勤快的汉子就央那两人回去问谢家还要人不。 赵木春每日在村里闲逛,哪里不知道此事?他暗暗听了不说话,自回家去。 回到家,汪氏和赵二姐正在堂屋里做针线,汪氏纳鞋底子,赵二姐拿个绣绷子低头绣花儿。 赵木春就大马金刀的坐在条案左边靠背椅儿上,呼茶唤水,让赵二姐厨房堂屋不住的来回跑。 等赵二姐忍着气给他沏了茶,捏了撮儿他专用的茶叶,他又说水太热,埋怨赵二姐想烫死他,又让赵二姐去给他另拿碗,来回倒腾去热气,直将人使唤的团团转。 赵二姐将个空碗扔在他面前,鼻子里冷哼一声儿,只回去坐下拿起针线,任他如何使唤,只当没听见。 赵木春吹着茶叶末,瞟了眼女儿赵二姐,说道:“最近听说那谢家又卖菜又挖山的,光工人也请了四五十个,每日别说工钱,光是工人吃饭也得二三两银子哩! 他家还摆阔气,人家给雇工每日只三十文,他家倒好,每日管三顿饭,日日有肉,倒还给工人四十文钱。 这都干了快半个月了,少说也得花去三四十两银子!再加上每日吃喝,我瞧着光这半个月也要出去五六十两银子哩!”见赵二姐虽然没理他,但竖起耳朵听着,赵木春就嘲讽他闺女道: “二姐儿,前儿我要一百两银彩礼你还说要太多,想把彩礼换成几套金银首饰做陪嫁。我瞧倒不是多,是他们不愿意给哩! 那谢老二相看那天,眼瞧着被你迷的五迷三道,谁知转眼儿就把你丢开了!我瞧你也不过如此罢了,天天在家伶牙俐齿、吆五喝六的显摆自己多能……” 赵二姐先前被他故意支使的团团转,已是憋了一肚子闷火儿,又被亲爹如此奚落,不免恼羞成怒。 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儿圆睁,樱桃嘴儿丝毫不认输: “还不是你要的彩礼太多,我姐三十两银子彩礼在咱柳树屯儿就数头一份儿了,你看他谢家新富,倒开口要一百两?一百两哩,能娶十个媳妇了! 我虼蚤脸儿——好大面皮,让人家刚见一面儿就为我掏一百两。爹啊爹,你钻钱眼儿里了,把俩闺女当牲口一样卖,供着你那好儿子上学……” “我咋当你们是牲口了?我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多要点儿彩礼咋了?你们当姐的,不该为恁弟着想?不该供他上学?就是有一天我死了,恁俩也得倾家荡产的供他! 你没听道士说?恁弟耀祖是文曲星下凡哩,咱家未来就靠他了……” 赵木春絮絮叨叨,提起儿子来就说个不停。 赵二姐听得耳朵长茧,她爹这一轱辘话整天翻来覆去的说,她冷笑道:“是是是!俺们闺女就是养大了用来卖钱的,卖了钱供恁儿子!我天生命贱,比不上你儿子一根儿毫毛!” “跟你爹咋说话哩?你这是个当闺女的样儿?”赵木春被二女说得恼羞成怒,蓦地站起身,呵斥她。 “我就是这样的人,咋?你不知道?你还想打我不是?你从小打我还少了?恁儿子哭了打我,恁儿尿床了也打我,恁儿打翻了碗也打我,连心里不高兴也拿我撒气! 你现在咋不打我了,瞧我长大了,长的好了,能卖几个钱怕打坏了?怕我记仇?你干脆打死我,瞧你能把我这块儿死人烂肉卖多少钱!” 赵二姐也不甘示弱,嘴上不饶人,掐着腰回骂道。 “反了,反了,你反了天了!”赵木春气的发抖,团团转到处找东西,作势要打赵二姐。 赵二姐却不理他,只管回西厢房躺着去了。 赵木春立在堂屋地里,气的黄绀绀脸儿都青了。 在旁边纳鞋底儿的汪氏瞧见了,张口说他: “闺女这么大了,你还真敢再打?一时打出个好歹,破了相,还咋嫁人?她浑身就这个脸儿和身条好看,你打坏了,你还想卖个好价钱? 你也不想想,咱俩年纪都大了,活儿也快干不动了,等咱俩进了坟堆儿,耀祖还得靠谁?不是靠他俩姐? 闺女是客,就得客客气气的养大了,再客客气气的送走。哪儿有你这当爹的?谁家当爹的动不动就打闺女?瞧闺女以后记恨你不!” 赵木春兀自强硬道:“我是她老子,我不能打她?她要记恨我那就是不孝!她要是嫁人后不管她弟,那就是没良心!” 汪氏冷睃他一眼道:“她就是拼着个不孝顺没良心的坏名声,也不管咱俩,不管耀祖,你又能咋她?” 赵木春气的哆嗦:“我!我!我去衙门告她去!” “明明说两句好话儿就能办成的事儿,你偏偏要扎扎刺刺的,搞的鸡飞蛋打两头落空,要我说你啥好?你这辈子就坏在这张嘴上了!” 汪氏恨铁不成钢的指了指他,“闺女大了,以后在家的日子也不多了,你好声好气的哄着她能咋?能掉块儿肉不?”说着,就不理他。 “我去劝劝闺女!”汪氏拿着针线鞋底儿,转身去西厢房开解赵二姐。 推开门,就见二姐儿也不脱鞋,面朝里躺在床上,一声儿不吭。 “香兰儿,还赌气呢?”汪氏斜坐在炕边儿,手里针线不停,“你爹他脾气向来都是这样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让他多说两句,当没听见就行了,何必跟他顶撞?惹得自己也是一肚子气。” 二姐儿依然不吭气儿,只是鼻孔里冷哼了一声。 “那回郭婆子回来说谢家只出三十两银子彩礼,我的意思是再让郭婆子跑一趟,让谢家再加点儿。做亲跟做生意是一样的,你减减我加加,好歹加到五十两也足够了。 以后嫁到他家,细水长流的,那谢二哥又被你迷住了,不是任你拿捏?谁知道你爹那拗劲儿上来了,说没他谢家还有别家,这不?把事儿僵住了!” 汪氏纳着鞋底儿,将麻线扯的刺啦啦响,鞋底儿不大,是给老来得子的小儿子耀祖做的。 “你爹那个憨货,谢家新富,还能看上咱这样寒家闺女,那高门大户的,他能看上咱这寒门小户?就算看上了,也不过拿你当个通房丫鬟,连妾都算不上哩!你又是个大脚,人家都说贤妻美妾,就算你相貌不错,哪家富户要娶个大脚妾室?现在这样世道,三寸金莲比相貌强哩!” 赵二姐面朝里,耳朵却听着她娘说话,听汪氏说三寸金莲比相貌强,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你还别不服气,小时候我花三十文钱请村头儿蒋婆婆给你裹脚,你只喊疼不肯裹,半夜偷偷把裹脚布卸了。我又心疼你,没有强迫,到底也没裹成,那怨谁?长大了知事了,想裹也迟了。” 汪氏叹了口气,“现在不是说非嫁给谢家不可,你相貌好是好,但是偏偏是个大脚,高不成低不就的。富家大户瞧不上大脚,寒门小户又出不起恁多彩礼,现在只有新富起来的谢家,谢二哥是村户出身,不在乎大脚小脚,他又被你迷了魂儿,要能嫁给谢二哥,就是最好的归宿了。” 这回赵二姐没有哼哼,汪氏知道她心里已经松动了。 “我听说他谢家这段儿时间忙得不可开交,谢二哥天天去县城给酒楼送菜,一送一大车。附近村里时常有闲汉无赖去偷他家菜,谢二哥在他家菜棚子里天天守着。” 汪氏手中针线不停,偷空睃她女儿一眼,“明儿我去葫芦庄买两罐儿油酱,顺路过岗上村,你要有心,跟我一块儿去,找他说两句温柔小意儿的话儿贴恋他,不怕他不上钩……” 说罢,瞧了一眼依然不吭声的赵二姐,拿着针线鞋底儿起身出去了。 59、情挑郎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家菜棚子里的菜这些天又长高了些,黄嫩嫩的芽儿看着喜人。 与此同时,那些个泼皮无赖,窥视更勤,时见人影在草棚子周围转悠,似伺机而动的野狗一般,又像不怀好意的秃鹫。 平安日日守在在草棚子里,连饭都是谢王氏来替他时,匆匆回去吃上一顿。生怕被哪个无赖钻了空子,叫他偷了菜去。 这日,银霜初化,微风徐来,正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平安早晨归家吃了早饭,又来到草棚子旁边守候。巡了一回,看看这边是否漏风,又看看那边是否受冻,又看着嫩黄芽苗长的飞快,才几天功夫就长了手掌高,不由得心中欢喜。 半晌时候,太阳出来,倒有几分春天气息。 平安就从旁边的水塘里打水,趁着天气温暖,给草棚子里的嫩苗苗浇水。 “安哥儿,你忙哩!” 正在忙活时,却听不远处一声娇滴滴的声唤,似陌生似熟悉,话音儿倒像听过一般。 平安连忙回头,就见一个女子花枝摇颭的站在不远处,穿杏红斜襟棉布袄儿,着一围竹青底儿绣彩蝶恋花三梭布裙儿,脚下踏一双石榴红绣花鞋,手挽着一个竹篮儿,立在田埂上。细弯弯柳叶儿眉,秋波般杏眼儿,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平安恰似被雷劈中一般定住了,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那俏生生的闺女还站在那儿。 赵二姐瞧着他傻愣愣的模样,斜溜了他一眼,掩着口儿笑。 “二姐儿,你……你咋来了?”平安结巴道,也不敢直直的盯着那闺女,眼神儿只左躲右闪的飘忽。 “我和俺娘去葫芦庄买些儿针线油酱,远远看着你在这里忙,我就过来看看你……”赵二姐侧身挽着蓝儿,低首弄裙,脚下踩着土坷垃,佯装羞涩道:“你是不是觉得,好端端的一个闺女跑过来看一个后生,不知羞哩!” “哪里会哩!我高兴还来不及!”平安听得此话,哪儿能不慌?连忙剖白心意:“你不知道,自那日相看后,我……我一直想着你哩……” 赵二姐就微抬螓首,轻弄罗裙,斜瞟他一眼,口中只娇声娇气儿道:“我不信哩!要是你真的想着我,咋不叫郭婆子来我家提亲?” “你……你爹要的彩礼太多,我家……出不了那么多哩!”平安提起赵家要的彩礼多,反倒自家先红了脸,仿似他没办法拿出那么多钱来娶她,就亏待了她一般。 两人正说着话话儿,忽听见不远处菜棚子后头传来“咔嚓”一声儿。 “谁在那儿?”平安大喝一声,暂且压下了满腔柔情,就要过去查看。 赵二姐正有满心话儿要对他说,时间又紧,哪里能容他走开?就拦他道:“平安,我求俺娘一起来,大概是俺娘查看我为啥还不回去哩!” 说罢,赵二姐儿叹了口气,扬头看了看四周,轻轻道:“安哥儿,我有两句话儿对你说,咱们去水塘那边说话,省的叫村里人看见了,笑话哩!” 平安自然千肯万肯,跟在赵二姐身后,朝河塘对面走去。 转过一篇芦苇荡,看不见村里人影儿了,赵二姐才慢慢回转身儿,轻轻道:“安哥儿,你不知道,我心里苦哩!” 平安听得此话儿,心中怎不惊讶心疼,脱口而出道:“二姐儿,你有什么为难处,只管对我说,但凡我能办到的,就是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也替你办到!” 赵二姐听得他此话,转过身来仔细看他,见他一脸郑重,不禁噗嗤一笑,娇声道: “安哥儿,有你这句话,我就把心放进肚子里了。你不知我家情况,我大姐原本是订了亲的,因那未婚夫家里破落了,我爹将她三十两银子嫁于城里卖馄饨的王家……我那王家姐夫,原是个跛子,我爹哪儿管得许多?谁家出的彩礼多,他便把闺女嫁给谁。到了我时,爹看我相貌……比大姐还好几分,便要的更多了……” 她见平安听的眉头直皱,不禁有些担心,怕他因她爹贪财就退却了,就赶忙走上前几步,一双秋水般杏眼儿含情脉脉、连羞带俏的看着他,直将平安看的黑黝黝脸儿都紫涨了。 赵二姐就微垂螓首,将那俏生生脸儿别过去,只将一只带着银丁香的小巧耳垂对着他,幽幽道:“安哥儿,也不怕你笑话儿。自那日相看回去,我也……也没忘了你哩!” “真的?”平安大喜。 “羞人答答的,骗你作甚?”赵二姐含羞白他一眼。 平安被她俏生生白眼儿一扫,犹如冬日喝了碗热腾腾姜汤、夏日洗了冷水澡,身上一个激灵,心中欢喜不尽。 “安哥儿,那日相看回去,俺爹说要一百两彩礼,我劝他少要一点儿,因我……心属了你……怕你说我爱财,再者恁家虽说新买了庄子,恐怕也不能为娶新妇花一百两哩!谁知,我那话儿一出口,就被俺爹责骂一通……” 正说着,赵二姐儿就抽出袖中的细撮穗绣蝶恋花细棉布汗巾儿,轻掩粉面,含羞带泣道:“我不知羞哩!竟然对个后生说出这样话儿……” 平安哪里经过这种情景? 面前这美人儿,黑鬒鬒云髻低垂,香喷喷水鬓长描,翠弯弯新月眉儿,香喷喷樱桃口儿。髻上斜撇铜鎏金梅花簪,鬓旁别两朵茜红色绢花,愈发衬的娇滴滴尖俏脸儿,轻袅袅花朵身儿。 平安脑子哪里还能思量别的,恨不得将心都掏给赵二姐,当下就赌誓道:“二姐儿,你的心意我知道,你等着,我一定……一定回家求我爹娘,想法子娶你进门儿!” “要是你爹娘不同意呢?”赵二姐红着一双杏眼儿,回首看他,点着胭脂的樱唇微微嘟起,说不尽的风流俏丽。 平安登时心中犹如炸了一团滚烫热油般,四肢百脉都沸腾起来了,他盯着赵二姐的红润樱唇,浑身血液都充到脑子上,面红耳赤、红头涨脸,恰似烧红的虾子一般,他斩钉截铁道: “要是爹娘不同意……我……我便终身不娶了!一直等着你……” 平安上前几步,想要跟眼前的赵二姐再亲近些,就见赵二姐受惊似得退后几步,惊吓的望着他,平安脑子不由得略微清醒了些。 赵二姐见他面上微有失望之色,就上前几步,将手中的汗巾儿投在他怀里,含笑道:“安哥儿,你放心!我回家后拼着爹打骂,也要等着你来我家提亲,我就不信我爹能将我绑着嫁给别人……” 平安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方绣花汗巾儿,耳内听着赵二姐情深义重的一番话儿,心中怎能不感动? “二姐儿,你等着,今晚我便对爹娘禀明心意,明日一大早一定上门提亲,你……你等着我……” 赵二姐就微笑着点头,走几步瞧了瞧远处她娘的身影,脸上有些恋恋不舍道:“今儿原是我跪下求俺娘,才能过来跟你说两句话儿,俺娘心疼我,才舍了脸面让我过来。话儿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千万莫要告诉旁人,省的别人戳舌,笑话我不害臊。要是叫俺爹知道了,又要打骂……” 说着,她眼含情义,溜了平安一眼,娇声道“安哥儿,你的话莫要忘了,我这便去了……”说着,便回转身子,婷婷袅袅走远了…… 谢平安看着她柳条般的身子摇风摆柳,渐渐消失在视线中,忍不住将那方细撮穗汗巾儿捂在鼻子上,深深吸了口气,一股幽幽的脂粉香气,仿似顺着口鼻直接通到心窍,让他整个人都飘飘忽忽的,魂儿都似乎随着这股香气飘到赵二姐身旁了…… 60、汗巾儿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千挨万等,终于到了晚上。 将草棚子胡乱检查一番,见四周黑影影的没人,谢平安就裹紧了棉袄,快步赶回家去。 赵二姐来找他剖白心意,他满心欢喜,这份儿欢喜使他心中热腾腾的,仿似有浑身力气使不尽。 但他心中又是隐隐担忧,担心爹娘不同意他和赵二姐的婚事。 又是欢喜又是担忧中,很快就到了家。 进了家门,就见堂屋里燃着油灯,他爹正皱着眉头,跟他娘和俩姐姐惠娘秋娘说话儿。谢萱跟周芹周鸿三人在地下小杌儿上翻花绳玩。 “那李家兄弟实在不是干活的料儿,女婿还好,虽然吆喝他干啥他才知道去干,但也不偷奸耍滑,肯下死力气。 李老大也凑合,虽然拈轻怕重的,只捡轻省活儿干,但脑子好使,认真干起来干的也不差。 李老二就不行了,一会儿拿着派头,吆喝这个指挥那个,把自己当工头儿,要是他指挥的对也便罢了,他就是不懂瞎指挥。人家说他两句,他还扯起虎皮做大旗,说是跟咱家是亲家,咱请他是来当监工的……” 谢青山话儿还没说完,秋娘就气道:“吊死鬼打粉插花——死不要脸的东西,谁家会请他那奸滑鬼、懒鼻涕虫来当监工?他虼蚤脸儿——好大面皮,也敢说咱家请他,好没脸的东西! 爹,你明儿去庄子上把他赶走,你要拉不下来脸,我去赶他!不要叫他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咱家庄子上请的都是正正经经干活的,哪儿能容的他瞎胡闹,打秋风!” 惠娘因他是自家二伯哥,更是面上没光,又嫌弃他来自家占便宜,因说道: “就是哩!他向来是个偷奸耍滑的,我知道爹你顾及我的面子,怕人说咱不顾亲戚情面,怕我回去要受公婆挂落。 但他俩兄弟向来都是无利不起早的,留他们在庄子上,不但耽搁干活,反倒还要给他们工钱,为个虱子烧皮袄——值不得!” 谢王氏怀里抱着盛林儿,一边逗哄一边也道: “惠娘说的不差哩,咱家钱是大风刮来的?丢块砖瓦儿也要个下落,给狗块儿骨头还念你个好,给了他们,反倒怨咱给的少哩! 明儿还是好声好气儿的送他走,你要不好意思,叫我老婆子出面儿,省的你们汉子抹不开脸儿!” 谢青山就叹口气道:“来时我找他说了话儿,给他摊开了说,咱家是招人来干活的,他要干不了,还是回家去。明儿我再看他一天,要是干的活儿凑合,也就罢了!” 谢平安站在油灯阴影里,见大家说话,他心头几次要上去说,都被自己压下来了。 一百两银哩,他们谢家忙了整整半个冬天,那两个草棚子的菜好容易卖了一百零三两银,韩牙侩的抽头儿还没算。 请工人在庄子上挖地屋搭草棚,工人的工钱也没算。 每日给工人做饭,油盐酱菜粮食,每日也要一两银。 他大嫂进门也才花了七八两彩礼,他一开口就要一百两,叫他大哥大嫂咋想?…… 他咋能开的了这个口? 但是赵二姐那俏生生的俏脸儿又在眼前徘徊,那块细撮穗绣花汗巾儿还在怀中衣襟里贴肉放着,仿似一块儿炭火般烘着他的心…… “平安,你啥时候回来了?咋站在那黑影儿里?”谢王氏首先发现了平安的身影,“你回来有啥事?菜棚子没人看咋弄?” 平安见他娘问,就下定了决心,走到爹娘跟前,双膝一弯,推金山倒玉柱般跪了下来。 “爹!娘!儿子不孝,有件事求爹娘成全!” 谢萱瞧谢平安这番动作,心中有所猜测。和周芹的花绳也不翻了,扭过身来,看将要发生的事。 谢王氏唬了一跳,连忙将怀中的襁褓递给惠娘,去搀扶他,关切道:“平安,有啥事不能坐下好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咋突然跪下哩?” 惠娘和秋娘也有些惊讶,都来劝平安,“平安,有啥事你站起来说!真是正经事,咱爹咱娘能不应你?” 谢青山坐在那儿没动,瞅了他两眼道:“有啥话只管说,能答应你的事不用跪也能答应,不能答应的事,你跪也没用!” 谢萱听了谢青山的话儿,不由得暗笑,谢青山果然是家里的定海神针。 谢王氏搀平安起来,平安只是不起身,口中只求道:“娘,你坐那儿,听我仔细说说!” 谢王氏虽然平日里对平安呵斥训骂,但何曾见过儿子这样跪下郑重其事的求他们?心内已然先软了三分。 见平安不起身,只得坐下,听他细细说明。 “爹!娘!自那回在县城相看赵二姐后,我……我就忘不了她。我日也想,夜也想,天天满心都是她。我想求爹娘,请媒婆去她家提亲,要是不能娶到她,我这辈子也不想娶媳妇了!” 平安就凭着一腔的冲动,不管不顾的说出来,捂了捂胸口,赵二姐给他的汗巾儿还在胸口,似乎还有脂粉香气萦绕口鼻,仿似在鼓励他一般。 这番话儿一出口,屋内就如炸了锅般。 谢王氏又气又急,跳起来骂道: “你被妖精迷了心了你,咋还想着她呢?敢情我前儿对你说了恁多话儿,都是白费口舌?你***子大──掉了心,原是个没才料的脓包,丈八的男子汉,才见了那妖精一面儿,魂就被勾走了?还说没她赵二姐就不娶媳妇?不娶拉倒!你就光棍儿一辈子,我有两个孙儿,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惠娘和秋娘连忙来劝谢王氏。 惠娘柔声劝道:“娘,你别说那气话,啥光棍一辈子?平安要不娶媳妇,邻居街坊、亲戚里道的还笑话咱哩!” 秋娘去扶平安,压低声音劝他:“平安,赶紧给爹娘赔个不是,为了个才见过一面儿的女人,你瞧把咱娘气成啥样了?” 平安被他娘骂了一顿,又听她娘骂赵二姐是妖精,就梗着脖子不起来,硬邦邦道: “爹,娘,我知道我今儿做的不对,不该为个女人跟你们对着干!但我也实在没法子了,求你们就遂了我这一回吧,就给他赵家一百两彩礼。等娶了赵二姐进门,以后你们指东我不往西,一辈子孝敬你们两老!” “谁稀罕你的孝敬?那妖精还没进门,你就敢为了她跟咱们对着干。要真遂了你的意,娶她进门!日后她在你耳边吹两句床边风,还有我俩的好日子过?我白生了你了!” 谢王氏气的哆嗦,指着平安道:“我咋生出你这个没才料的腌臜东西?你是狗吃猪屎——好赖不分,一心为你好,你倒不识好歹,胳膊肘往外拐。那妖精到底给你灌了啥迷魂汤,叫你这样昏头昏脑、不管不顾的……” 平安听得他娘骂赵二姐,心中怎能不急?赵二姐在他心中如娇花儿仙女儿般的人物,怎么能受别人言语玷污?就是他爹娘也不能这么骂她哩! 平安一股邪火冒上来,冲动道:“爹!娘!恁为啥就舍不得那一百两银子?咱那菜棚子里才割了一茬儿都挣了一百两,那庄子买时也花了五百两!难道我这么大个人儿还值不得一个庄子?还值不得一茬儿棚子菜?恁就是不愿意为我花钱罢了……” “噼啪——” 一个装着温热茶水的白瓷碗摔在平安头上,浇了他满头满脸的茶水,随后掉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谢青山坐在油灯傍边,铁青着脸,满面愤怒。 “好!好!我生的好儿子!娶!你只管去娶那赵二姐!我不管你!你就是花一千两一万两娶她,我都不管你!你甭想从我这儿拿一文钱!谢平安,我欠你?我和你娘生了你养了你!就是不欠你!” 堂屋里一时针落可闻。 61、五十两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青山那一声怒吼使得全家都惊醒了,他一向好脾性,很少有发火的时候。大家都噤若寒蝉。 李英李莲原本在谢萱的西耳房里,听到动静出来窥看,惠娘将襁褓递给李英李莲照顾,赶她们回房了。惠娘让谢萱也回房,谢萱却不动,只得罢了。 秋娘也赶紧让周芹带着弟弟周鸿先去西耳房避一避。 林氏原本带着志远志诚两个睡了,听到堂屋动静,赶紧起床穿衣。志远志诚也起了床,母子三个一齐往堂屋里来。 谢王氏担心耽搁了两个孙儿明天上学,让林氏带他们回去睡觉。林氏答应了,回去将志远兄弟俩安顿好了,又默默的来到堂屋,跟惠娘秋娘站一块儿。 因谢平安闹出的动静挺大,她在西厢房已经模糊听出了原委。她原本不想出来的,这事儿她在旁边是有些尴尬的。但架不住公公的怒气太大,她再不出来,就显得她仿似心里有意见似得。 她毕竟是大嫂,小叔子要花大价钱娶媳妇,甚至比娶她过门时多出十来倍,她心中没有点儿想法是不可能的。 一方面,她担心真花大价钱娶来了那赵二姐,即便谢家人对她们一视同仁,也怕那未过门的妯娌自觉身娇肉贵,不把她这个七八两娶来的大嫂看在眼里。 另一方面,家中的银钱也都是有数的,倘或都给平安娶了媳妇,用在他们大房上自然就少了。志远志诚还在上学,每日写字都要再三思量才肯下笔,生怕浪费了纸墨,却肯花一百两给老二娶媳妇,那一百两够买多少书本和笔墨纸砚哩…… 但她在这件事上不好开口,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大家都站在堂屋里,一灯如豆,昏黄的油灯在八仙桌儿上不住摇曳,照的人影子也在地上摇动不休,仿似此刻大家的心绪。 眼见老伴儿生了气,谢王氏反倒平静下来。 这一个家里,总是要一个人唱红脸,一个人唱白脸,一个软一个硬,要两个人都唱白脸,这事就得弄僵了,日子也没法子过了。 老头子明显被她那傻儿子气的不轻,她再上去浇油,以后日子可咋过?他们父子两个留下嫌隙咋弄? “我的傻儿子,你真当你爹娘舍不得那一百两银子?莫说是一百两,要是真是你有了病痛灾祸,倾家荡产也要为你去治哩!” 谢王氏狠狠凿了平安几个暴栗,恨铁不成钢道:“爹和娘气的是,你为了个才见一次面儿的女人,竟然跟爹娘对着干?你还为了她,怨怼爹娘不舍得钱?我们养你这么大,竟是养出个仇家来了!” 原本被谢青山吼的那句话给镇住的平安,听了他娘这句硬中带软的话儿,心中有愧,喃喃呐呐道: “娘,我也知道我不对哩!可是,可是二姐她为了我,还被她爹打骂……为了这番她对我的厚意,我也不能看着她在家里受苦……” “啥?你咋知道赵二姐被她爹打骂了?”谢王氏立刻听出他话儿中的漏洞,“这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平安情知不小心露了口风,想起赵二姐娇滴滴的嘱咐他,“莫要告诉别人,惹别人笑话”。 他摸了摸胸口的汗巾儿,仿佛能给他无限勇气似得,梗着脖子道: “没谁告诉我,我……我听旁人说闲话时知道的!” 这平安是从谢王氏肚子里爬出来的,她哪儿能不知道这傻儿子是什么性子,一看他这模样,就猜测出几分来。 “是不是今天赵二姐找你来了?跟你说要你掏那一百两彩礼,去她家提亲?”谢王氏问他,见他梗着头不说话,激他道: “果然她一家儿赵姓人都是贪财的,钱串子脑袋——见窟窿就钻!他爹为了银子悔了大闺女的婚事,他二闺女更是好样儿的,亲自跑上门来找汉子要彩礼!白蜡材结桂花——根子不正!真是好家风!” 平安哪里能容他娘这样说赵二姐,急忙辩解道:“她才不是那样贪财的人,上回相看后,他爹要一百两彩礼,她不同意,还被她爹打骂一顿哩!就是为着她那番情义,我也不能让她在家受苦!” “还说今天她没来找你,人家爹娘打自家闺女,咋能叫你知道?”谢王氏乘胜追击,一连串问道: “她来跟你说啥?就是她教你这么跟爹娘对着干?就是她教你拿不出彩礼就发誓不娶媳妇儿?” “没有!是我自己为了娶她才这样做,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谢平安连忙否决,眼看着他娘马上就要将所有事都猜出来了,就连连磕头,将额头在夯实的土地上磕的“咚咚”响,口中求道: “爹!娘!儿子求你们了,就应了儿子这一回吧!儿子从小到大,从没有认真求过你们一件事儿,就这一回!你们应了我,儿子什么也不求了,以后就老老实实干活,好好孝顺你们二老……” “孝顺?你就是这样孝顺我跟恁娘的?”谢青山气的黝黑面皮儿一片铁青,“我和恁娘当不起你的孝顺,你再孝顺下去,我和恁娘都要被你气死了! 我瞧你是半天云里的雨——成不了气候了!为了个女子,你就这种德性,你不嫌丢人,我嫌丢人! 那赵二姐也不是好的,好人家闺女会自己去找汉子要人家娶她?还没进门,就搞的咱谢家乱糟糟的。赶明儿娶进家来,还不是黄鼠狼进了鸡窝,没安生日子过了! 这样人家的闺女,我们谢家娶不起,也不敢娶!” 说完,谢青山气的坐在八仙桌旁直喘粗气,谢萱赶紧有眼色的给他重新倒了一杯茶。 眼见平安磕头如捣蒜,额头慢慢红肿起来,惠娘和秋娘急的团团转,一个去拉他,一个去劝爹娘。 林氏也去搀平安,劝他道:“平安,你先起来,倘或磕坏了脑袋,娶了媳妇又有啥用哩!” 秋娘边拉他胳膊边骂他:“平安,你被猪油蒙了心了?你这么磕头,是逼咱爹娘呐?咱爹娘哪里对不起你?你就不怕你这样磕头咱爹娘折了寿?你要真是个孝顺的,就先起来,有啥事不能好好说,非要这么急眉赤眼儿的?” 一番连说带骂,平安就如耳旁风一般儿,当那脑袋是石头做的,“咚咚”的直往地上捣。 “叫他磕!磕死拉倒!我就当没生这个儿子!” 眼瞧着谢平安为了一个外姓女子,跟父母顶撞,甚至以磕头相迫。谢青山气极,大吼一声,瞧也不瞧正在磕头的平安,起身往东耳房里去了。 谢青山气的甩手不管,谢王氏哪儿能舍得儿子这样不住的磕头?眼瞧着儿子额头已经磕的流血,泥土混着血流了半脸,心已经先软下来。 她气道:“你个不争气东西,别磕了!你爹都走了,你还磕给谁看?你想娶赵二姐是吧?我同意了!” 一听此话,谢平安欢喜的没入脚处,连忙问道:“真的?娘?你真同意了?” 谢王氏见他满脸的血污,还一副高兴的模样,心中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想到他还是为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搞成这样,还弄的家中不睦、父子生隙,心中对那赵二姐已存了五分的不满。 冷哼一声,谢王氏道:“明天我就请郭婆子过来,去她家提亲,彩礼出到五十两!” 见谢平安还要说话,她直接堵他道: “你不说那赵二姐对你情深义重吗?你为了她弄的家里鸡飞狗跳,还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我倒要看看,那赵二姐为了你,能做到啥程度?要是她不愿意为了你跟她爹闹一番,减下一半彩礼来,也说明她根本没那么看重你,都是你自己自作多情!她只不过是为了咱家的钱,来勾使你罢了!” 62、夜未眠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晚上临睡前,谢王氏劝了谢青山许久,又教平安说了许多软话求他爹。 谢青山本不是不舍得钱财,无非是看不得儿子为了一个女子忤逆他们罢了。眼见他那傻儿子额头磕的流血,又诚恳认错,软语相求,心中已然是原谅了几分,只不过拉不下脸说话。 谢王氏用热水给平安洗干净伤口,仔细包裹了,怕他受了风寒,打发他回屋睡了。谢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菜棚子暂时一夜没人守着,想着菜棚子离村子也近,一夜没人守也没什么。 秋娘带周芹周鸿,跟大嫂林氏去东厢房休息。 惠娘带盛林儿和李英李莲和谢萱一屋。在床边安下一张长凳,接上一块木板,母女几个凑合睡了。 谢萱不管是来这里之前,还是来这里之后,向来是习惯一个人睡的,这两天夜里身边有人,总是睡不好。 这天夜里,床上一下挤了五个人,一个大人三个孩子还带一个婴儿,半夜婴儿还时常哭泣,闹的她整夜不得安生。 李英李莲倒睡的挺好,在李家她们一向是在吵闹纠纷中过的。这里又没有奶奶打骂、婶婶寻事、堂兄弟们欺负,她们吃的饱、睡的香,姥姥还时常从货郎那里买些糖果蜜饯果脯与她们,每日也只是玩耍,日子再没有比这更好过的了。 这一夜,谢王氏和谢青山老两口在屋里絮絮叨叨直商量了半夜。一时说平安的婚事该怎么办,一时又计算家里的银钱给工人们算完账后,还够不够给赵家的彩礼,直到五更天才睡去。 因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谢萱起来眼睛酸涩,整个头都是晕乎乎的。 惠娘早早起来烧了水,兑了盆温水,端来谢萱屋里,喊三个闺女洗脸。 李莲抢着先用水洗了脸,李英就等她洗完,用李莲剩下的水也洗了。谢萱看那水有些脏污了,就端起水准备去换一盆儿,惠娘就道:“你放下吧,我去给你换一盆儿干净的!” “哎唷,娘,你看,小妹还嫌我们脏哩!”李莲就大惊小怪起来。 谢萱奇怪的看她一眼,道:“水确实脏了呀?这有什么好说的?” “你……”李莲就有些气哼哼的,扭头向她娘告状:“娘你瞧,她真的嫌咱们脏哩!” 惠娘温声道:“脏了就换一盆,什么大事儿,也值得告状!”端起盆儿起身出去了。 李英就推了李莲一下,笑着向谢萱解释道:“萱萱,你别理你二姐!在咱奶家,用热水都是有数的,咱奶说,烧水费柴火!要不是早上缸里的水都结了冰,没法子用,她恨不得全家都用冷水洗脸哩!咱奶又不待见咱爹娘,只给咱们舀一瓢热水。所以,咱家早上洗脸都是一个盆儿里洗的。你二姐向来要强,事事都爱争先,每次都抢着头一个洗的。” 谢萱就笑道:“咱姥家没这规矩,只要你不怕麻烦,爱洗多少遍就洗多少遍。二姐也不必事事都挑我刺儿!” 李莲听了此话就有些不高兴,白了谢萱一眼,骨朵着嘴儿嘟囔道:“谁稀罕挑你刺儿?” 说着就起身去桌上拿面脂擦脸,这几日她每日早晚洗脸都要擦些,连洗完手也要给手涂上一层。被李英说了几次,反倒说大家都偏心谢萱,姥爷只给谢萱买面脂,连李英也为她多抹了几回面脂就说她。李英无奈,只得随她。 打开盛面脂的白梅瓷盒,见里面淡粉色如凝脂般的面脂已经见了底,李莲就用手指将里面揩净了,一点儿没剩的都涂到了脸上和手上。 李英看去,忍不住说她:“你都用完了,萱萱咋用?这是咱姥爷给萱萱买的面脂,得好几钱银子哩!” 李莲一听此话,一股邪火冒上来,张口就道:“凭什么她能用,我不能用?同样是姥爷的外孙女,就她用得,我用不得?她那脸皮儿比我金贵不成?” 李英被她抢白的哑口无言,只得道:“她是咱们小妹哩!你好歹是个做姐姐的,咋不知道让让人?” “咱们这小妹在姥家,过的是天上般的好日子,咱们在奶家过的那是啥日子,好不容易来姥家一趟,不该她让着咱们?”说着,她斜撇了谢萱一眼,将脸儿掉了过去,不看她。 正闹着别扭,就见惠娘重新端了一盆儿温水进来。 将水放在地上,惠娘招呼谢萱道:“萱萱,来洗脸吧,水不凉不热,正好哩!” 见三人气氛不对,就笑问道:“怎么?小姐妹仨还合气呢!” 李莲抢先道:“娘,面脂剩一点儿了,我就用完了。萱萱还怪我哩!” “莲儿,萱萱一句话都没说你,你咋还倒打一耙哩!”李英就说她。 谢萱正是一夜没睡好,哪里顾理她那小心思,口气冷冷道:“用完就用完呗,我让姥爷再买一盒。”说罢,蹲在地上洗了脸,又拿牙刷子沾了青盐刷牙。 牙刷子是她再三三令五申不准别人共用的,还惹得李莲不高兴了两天,见着她就骨朵着嘴,拿眼斜她。 “萱萱,你别老开口跟你姥爷姥姥要东西!”惠娘就温言劝她道:“那面脂不便宜,一盒都要好几钱银子,够咱家生活大半个月哩!你姥爷姥姥整日起早贪黑的,你小舅还没成婚,赵家又要恁些彩礼,日子过的也紧张呢!姥姥姥爷养着你,已经是对咱家最大的恩德了,咋还能要恁金贵的东西?” 这话站在惠娘立场上说的没错。 亲生母亲教育女儿,不要乱向姥家索要东西,是应有之意;一面是惠娘体贴娘家的一番心意,也很正常。 但谢萱听着却有点别扭。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经了许多事,谢萱内心里已经接受了谢家人是自己亲人的事,反而对小谢萱的亲生父母没什么感情。 现在惠娘来教训她不要向姥爷姥姥索要东西,就像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教训小孩不要向他父母索要玩具零食一般,总给人一种这件事不该她管的感觉。 虽然有些别扭,但谢萱是理解谢惠娘的立场的,就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因小谢萱是干性皮肤,冬日洗完脸后不擦面脂,脸就会皴裂难受。她就不吭声,默默的跑到了东耳房姥姥的房间,准备拿谢王氏的面脂擦脸。 进了门,就见谢青山和谢王氏正坐在炕头上,炕上摆着白花花的十来锭银,还有些散碎银子和几串铜钱。原来谢青山和谢王氏正在商量,去请郭婆子上赵家提亲的事。 “姥姥,我的面脂用完了,用你的擦擦脸。”谢萱瞟了一眼床上的银子,就径直去拿炕边桌案上的白瓷盒。 “没事儿,你只管用。回来让你姥爷再给你买新的!”谢王氏就笑道,“正好你来了,过来帮姥爷姥姥算算,这钱咱该咋花……” 63、缺德货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怎么?姥爷姥姥同意向赵家提亲了?”谢萱就一边向脸上抹面脂,一边笑着问。 “生了你小舅这个孽障,算是我们欠他的!”谢王氏叹了口气,“他这回实在是堂屋里挂兽皮——不像话(画)哩,但咱做父母的,还能咋办?真能让他不娶媳妇?说不得得去赵家提亲试试。” “我看他是花盆里的栽松树——成不了材了!看他为了一个女人就跟家里闹,就恁点儿才料!我啥也不指望他了,给他完了婚,我的任务算完成了,今后他咋过,都是他们的事儿,我再不管了!”谢青山叹口气,有些无奈有些愤怒的说道。 谢萱笑道:“我看姥爷说的都是气话哩,改明儿我小舅生了大胖小子,跟在你屁股后头亲亲热热的叫爷爷,你还能冷着脸儿不管他?” 谢王氏和谢青山不由得都笑了。 “你姥爷这个人啊,嘴硬心软!活了大半辈子了,也是这个德行,谁说两句好话儿,他就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起来!”谢王氏瞥了一眼谢青山,对谢萱笑道。 “还说我姥爷哩,姥姥你不也是这样的人?我小舅一使出苦肉计,你不就心疼了,乖乖听令了?恁俩是豁子吵嘴——谁也别说谁?”谢萱就笑嘻嘻的说。 “你这个小促狭鬼儿,还打趣起你姥爷姥姥来了!”谢王氏嗔道,向她招招手,“快过来,咱们算算这些钱给工人开完工钱后,还够不够去赵家提亲的。” 谢萱就脱了鞋,爬上炕头,一边问道:“咱家还剩下多少钱?” 谢青山道:“棚子菜共买了一百零八两,咱家原本还剩下四十多两,平日花销,买粪买种子,还有这些天工人们吃饭,也花了二十来两了。刚我和你姥数了数,咱家总共也就剩下一百二十五两有余。” 说着,他叹了口气道:“原本我还想着把这老屋掀了,盖一座青砖瓦房四合院儿,现在是不成了……” “怕啥?咱以后又不是不挣钱了!”谢萱就笑道,然后心中一算就道:“先请了二十个工人干了五天,工钱每日四十文,那是四两。后来又请了十个,干了十六天,是十九两二钱。后来又来了李家兄弟三个,又一起干了三天,是三两九钱六分,按四两算吧!总共是二十七两二钱。我看庄子上活计再干几天也快完了,再加上姥爷说工人干完活儿还要请他们吃一顿好的,我看是四十两是足够打发了!” 谢青山和谢王氏听谢萱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上下嘴皮子一碰,账就算的清楚明白,比算盘子还快。谢王氏不由得笑道:“还是我孙女儿脑瓜子好使,要是托生个男身,保不准得有一番大作为哩!” “女孩子咋了?我就是女孩儿,我也能给家里致富哩!”谢萱就故意装作不服气的样子,仰着脸儿说道。 她得提醒别人自己拥有的能力,突出自己的价值。 有能力,她说的话语才会有重量,别人才会认真听,才会重视她;有利用价值,才不会被轻易舍弃。 谢青山和谢王氏一齐笑了,连忙道:“就是哩!女孩儿咋了?咱们萱萱不止比男孩儿们强,比大人也不差哩!” 三人说笑了一回,凝重的气氛就消散殆尽了。 一方面是仔细算来,剩下的钱差不多刚刚够办那几件着急的事儿,另一方面,未来的生活前景还是很光明的,被谢萱以打趣的方式说来,就没那么乌云密布的感觉了。 谢青山就将散碎银子和几吊钱凑了四十两,单独收起来,作为工人们的工钱。另外又拿出五十两作为去赵家提亲的彩礼,剩余的三十余两都收了起来,预备其他的花用。 “钱不经花呀!咱们以前靠着那几亩荒地,一辈子也攒不下了五十两银子哩,现在就让老二给这么送给人家了!他是瞧这段时间,钱来的又快又容易,就大手大脚起来了!” 谢青山看着那包白花花耀眼的银子,又开始心疼起来,“他也不想想,没萱萱这几个挣钱法子,咱哪儿能挣恁些钱……” 也怪不得他心疼,这包银子,靠着他祖祖辈辈种的那几亩地,就是勒紧裤腰带,牙缝里省粮食,好几辈子也攒不下来哩! “姥爷,既然已经决定了给小舅娶媳妇,就别想那么多了,平白给自己增加烦恼!”谢萱就笑着安慰他:“今后咱们挣钱的机会还多着哩,只要有手有脚有脑子,咱不会永远穷下去的。” 正开解着谢青山老夫妻俩,就见谢平安冒冒失失的闯进来,头发眉毛都扎扎刺刺的结着寒霜,口中惊慌失措的喊道:“爹!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没才料的浊东西,慌慌张张的像啥话,游魂撞屍的闯进来……”因为昨晚的事谢王氏心里正恼他,见他这副德行,张口就骂他。 平安不等他娘骂完,慌张道:“昨儿我一夜没在菜棚子里守着,今儿早晨我去看,咱菜棚子被人掀了——” “啥?”如晴天霹雳打在天灵盖上,谢青山和谢王氏一同从炕上站了起来,“到底啥情况,你说清楚!” 谢萱也不禁皱起了眉头,看向谢平安。 “早上我起来,心说先去菜棚子那边转转,谁知到了那儿,就看到菜棚子上的草帘子全部都被扯在地上,架子也给拉翻了,棚子里的菜好容易长到手掌高,嫩丝丝的黄芽,一夜全给冻死了……” 平安脸儿气的黑中泛青,满是愤怒与懊恼。 这可是一百两银子啊,说不得他的彩礼钱还要从这上面出,就这么被人给毁了,他如何不恨? 谢青山和谢王氏连忙下炕,趿拉着鞋,只穿着里头棉袄,连外衫都顾不上穿就往外跑。平安也跟着跑了出去。 谢萱忙从炕头上拿下谢青山的皂色粗布衫,谢王氏的靛青对襟袄子,追到院子里,见三人已经跑的没影儿了。 他们这番惊慌失措的模样,早就惊动了谢家其他人,惠娘、秋娘和林氏三人都拦住谢萱,问她发生了啥事。 无奈,谢萱就解释了一遍。 然后谢萱对林氏说道:“大妗,你们在家先守着,省的叫别人趁家里没人钻了空子。再有,我志远志诚哥还要上学,这个不能耽搁,其他的事有我姥爷姥姥呢!我跟去看看情况,回来再细说!” 说罢,脚也不停的跑走了。 秋娘是个急性子,匆匆跟惠娘道:“姐,你在家看着盛林儿还有那一帮皮猴子们,我得去瞧瞧去!” 说罢,也跟着谢萱跑了,就剩下惠娘和林氏姑嫂两个干着急。 到了西边菜地里,果然一片狼藉,草帘子被扒的七零八散,没一张完整的。支撑草棚子的木架也被人踹的东倒西歪,木棚子里供暖的火炉更是被人砸的四分五裂,原本炉子上烧水的两个铁壶也不见了踪影。 更别说草棚子里种的蒜黄和韭黄,整个菜地都被糟蹋的一塌糊涂。仔细看那泥粪团中,原本就是水分充足的黄嫩芽苗,这下都被冻成了一个个冰棍儿,整个地皮都结了厚厚一层白霜,眼见是活不成了。 “……三角坟地——缺德的货哟,头顶上长疮,脚底下化脓的坏东西,见不得别人好!焦尾巴绝后代的鳖孙王八蛋龟儿子!八十岁老婆喝稀饭——哪个无耻(齿)下流的东西扒了俺家菜棚子,你咋不扒你家祖坟去?你有本事做,你咋没本事来跟前儿亮亮相,腲脓血搠不出来鳖的脓包腌臜货!贼肏娘的歪剌骨,贱没廉耻的鳖孙王八羔子……” 旁边谢王氏气的跳脚不迭,把今生所掌握的所有脏话、恶毒诅咒,都一股脑的骂了出来,丝毫不顾及此刻十足是个泼妇的形象。 谢萱非常理解她,要有人将她赖以为生的主要手段给断绝,将她最美好的憧憬给斩断,她也会用她最恶毒的恶意来诅咒他。 谢青山站在冻死的韭黄和蒜黄地里,气的浑身都在发抖,黝黑的面皮都紫涨了。 平安垂头丧气的蹲在一旁,双手抱着头,不时的打一下自己的后脑勺。 谢萱走到菜地中央仔细观察了一下,又跑到另一个菜棚子里看了一遍。 回来就看见谢青山一脚将谢平安踹翻在地,气的发颤: “瞧你干的好事!我让你昨天晚上好好的不看棚子,为了一个女人跑回家给我闹!这下好了!还娶媳妇?还要银子?菜棚子全让人扒了,还娶个屁的媳妇,去哪儿卖钱给你娶媳妇……” 眼见谢青山还要再踹谢平安,谢萱和秋娘就赶紧去拉他。 “爹,你打小弟有啥用?眼见他也后悔的不行哩!”秋娘就劝道。 谢萱冷静的说到:“姥爷,这是有人针对咱们哩!可不只是小偷小摸那么简单!咱得查出来到底是谁干的,把他送进牢狱,要不以后没有安生日子过了。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咱们庄子上那么大摊子,可防不住总有人惦记,给咱搞破坏!” 谢青山听了谢萱的话,也很快冷静了下来,他皱着深深的眉头,狠狠道: “你说的对!必须把人找出来,送他上县衙打板子、拶他一拶!要不然谁都当咱家好欺负,谁都想来踩一脚,今后我谢家哪儿还有安生日子过?!” 谢王氏咒骂了一通,见谢青山打儿子,也赶紧住了口走过来。听谢萱和谢青山说话,不禁道:“咋抓那王八羔子,咱连是谁都不知道哩!” 谢萱见大家冷静下来了,才慢慢说道: “我刚看了,菜棚子被人糟蹋的不像样儿,其实都是为了掩饰!菜棚子里的菜都有被人割过的痕迹。就算菜没长多高,割了这么多,少说也有三四百斤,至少也值二三十两银子。他割那么多菜,自己又一下吃不完,肯定是卖了!咱就查!县城、村镇,查谁家卖新鲜韭黄蒜黄!” 64、做面脂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青山带着谢萱,乘着骡车,一路挥舞着鞭子赶到临漳县城。 到了城里,却不往别处去,直奔韩正业牙行而去。 原来谢萱跟谢青山商量,韩正业做的是是牙侩经纪生意,门路广,要打听消息还是要找他。 到了牙行,就见韩正业正坐在牙行里柜台里拨弄算盘子算账,韩宏才却不在牙行里。 “韩老弟,你正忙呐?”谢青山进门就招呼道。 韩正业抬头见是谢青山爷孙俩,圆团脸儿上露出热情的笑意来,连忙作揖道:“谢老哥,你怎么今天有空来我这儿?庄子上的事情忙完了?” “别提了,一言难尽……”谢青山叹了口气,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韩正业听说,义愤填庸,“咋就有恁些缺德玩意儿见不得人家过得好,非要生事不成?” “我这次来找韩老弟就是因为这事儿!韩老弟你交游广泛,还请韩老弟着人打听着,看县城里及附近谁家买卖韭黄蒜黄,也好找出到底是谁干的这缺德事体,我谢老汉定要上县衙告他去!”说着,想起菜棚子里一片狼藉的景象,谢青山不由得咬牙切齿起来。 韩正业沉吟了须臾,凑上前问谢青山道:“谢老哥,咱们总不会平白得罪人吧!到底是谁干的,难道你心里就没个谱?” 谢萱不由得看向韩正业。 谢青山就叹了口气,向韩正业诉苦道:“韩老弟,你也知道,俺家原本就是穷哈哈,跟村里村外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也就是挖到了百年首乌,承了百草堂刘大夫的情,才办起如今这一摊子。就算俺家没有主动得罪人,可是人心叵测,俺家倒是富裕了,村里那等眼浅的,见面还要说个酸话,哪里知道是不是谁在背后捣鬼?” “那就没个确定的人,比如以前得罪过谁?犯过哪家小人?”韩正业提示道。 “这……倒是有!”谢青山沉吟道:“俺家挖何首乌时,被村里吴庆喜偷学过,俺两家还打过架,村里就跟他家结过怨。要说最有可能办这缺德事儿的,就是他了!” 谢萱插嘴道:“自从咱家卖棚子菜以来,附近村落里的泼皮无赖也时常在咱菜棚子周围晃悠,他们也有嫌疑!” 谢青山连连点头。 “既如此,谢老哥,你们在村里就悄悄盯着那吴庆喜家动静,我也着人打听着谁家买卖韭黄,咱们双管齐下,将这坏肚肠的东西找出来!”韩正业一拍手,就决定道。 谢青山又与韩正业商量了一会儿细节,就带着谢萱告辞出门了。 出了门,谢萱想到自己的面脂也用完了,店里卖的面脂又贵量又少,何不自己做几盒面脂呢?自己做的用起来也放心。 前世她家是种植大户,又经常跑中药批发基地,是以她DIY过不少古方美容品。 想到就做,谢萱就跟谢青山说自己要去百草堂买些药材,唬得谢青山以为她又病了,解释了一番,谢青山才明白。 到了百草堂,就见伙计刘升在柜台上给病人抓药,瞧见谢青山爷孙俩进来,不禁笑道:“谢老爹来啦?您今儿来有事儿?我去叫老爷……” “不用!不用!”谢青山也笑道,“今儿没啥事儿,就是抓几味药!” “您抓什么药?” “我要香附子,白芷,零陵香各四两,茯苓两斤,蔓菁油你们这儿有吗?”谢萱仰起脸说道,她双手扒着柜台望着墙上那一排排药柜,津津有味的看上面贴的药名。 正说着话,就见刘一帖送一位衣着富贵的病人从内堂出来,两人在门口相互拜别,那病人辞去了。 见谢青山爷孙俩,过来说话。 知道了谢萱要抓什么药,刘一帖捋着胡须笑道:“萱萱这是要自己做面药?” “是哩!刘爷爷真是慧眼如炬火眼金睛,那胭脂铺里的面脂面药太贵哩,我想自己做!”谢萱就笑着拍了个马屁。 “我瞧你这方子应该是《外台秘要》里的面膏方吧!”刘一帖点了点头夸赞道:“不错,香附子气平而不寒,香而能窜,理气解郁,活血通脉,白芷辛温,去面皯疵瘢。原方中有一味麝香,不但气味芳香,而且性温无毒,有开窍辟秽、通络散淤之功能,你为什么去除了?只保留了零陵香?” 谢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刘爷爷,麝香价格贵哩,增加香味只用零陵香就够了。” 原来麝香是麝科动物林麝、马麝、原麝的雄体香囊中的干燥分泌物,从古至今一直是名贵的中药和香料。 后世还好,用的是可以循环的养麝刮香,不必杀死麝鹿,即便如此,麝香也要卖到一克一百元左右。但是古代可没有这样的技术,所有麝鹿都是野生的,要想得到麝香就要杀麝取香,切取香囊,所以价格十分昂贵。 听了谢萱的解释,刘一帖不禁捋着胡须哈哈大笑,空点了点谢萱的额头,“你这个小丫头,五百两的方子说送就送出去了,却舍不得掏十来两银子买几分麝香!” “那可不一样,那方子虽然值钱,但在您手里可以治病救人。麝香相比那方子虽然不贵,但是可有可无,又是可以替换的东西,当然舍不得买它了!”谢萱就有几分颇不好意思的说。 “那既然如此,不妨换成丁香、青木香、藿香几味,有芳香辟秽、燥湿杀虫的共用,价格也不贵……” 两人正说话,就见刘斯年刘斯芸兄妹俩说说笑笑的进了门,身后两个小厮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看模样是逛街归来。 看到爷爷和谢萱在大堂说话,两人笑嘻嘻的走上前打招呼。 听说谢萱要做面脂,刘斯芸惊喜的拉着谢萱的手,欢喜道:“如此雅事儿,我也要做!先前闲时,我看医书上有做面脂澡豆的方子,本想学着做,谁知我娘说我胡闹,让我不要浪费药材!” 说着,刘斯芸就撅起了嘴巴,满脸不服气,又转头望向刘一帖,扯着刘一帖的袖子不断摇晃,娇声求道: “爷爷,你看萱萱都要自己做面脂,我也要做!” “做吧,做吧,你娘要吵你,我去跟她说!”刘一帖被小孙女如此撒娇,哪里有不肯的?就笑呵呵的说。 “还是爷爷对我最好了!”刘斯芸欢喜无限,说风就是雨,又拉着谢萱的手道:“萱萱,咱们立刻就去做,这里的药材和工具都齐全,缺啥买东西也方便!走,咱们这就去做!” “啊?”谢萱一脸懵逼的被刘斯芸生拉硬扯进了内堂,刘斯芸比她大两岁,各个子比她高,力气比她大,想反抗都站不住脚,她无助的看着谢青山:“姥爷……” 刘斯年也笑眯眯的跟在她们身后,看着谢萱要反抗,还顺手拉了她一把,“萱妹妹,既来之则安之,你们要做什么面脂?我也可以帮你们打打下手嘛……” 刘一帖就对谢青山笑道:“眼下已经到了午时,前些日子承你请客,今次不妨在寒舍用饭……” 谢青山再三辞不过,只得同意了。 65、私相会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寒气逼人,万物凋零。已经快到了中午时候,远远的天空挂着一盘没甚温度的太阳。 正是中午之时,柳树屯也如往常一样,家家户户都升起了袅袅炊烟。 趁着赵木春在外闲逛还未归家,赵家母女俩在厨房里边烧火做饭,边说闲话。 “娘,你说谢平安咋还不找媒婆过来?”赵二姐坐在灶火前,一边往灶眼儿里递柴火,一边皱着那柳叶眉儿,“难道他没拗过他爹娘,被他爹娘拦住了?” “别说他得求他爹娘,就是找媒婆也得一日功夫哩,这才过了一晌,你急啥?”汪氏将锅里的高粱菜饭搅了两搅,防止粘锅,瞟了一眼女儿,“昨儿我眼见着你走老远了,他还在田埂上立着瞧。凭你的相貌和手段,拿下那傻小子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娘,瞧你说的!”赵二姐毕竟是没嫁人的大闺女,被她娘这么打趣了一句,靥生红云。将烧火棍捅了捅灶眼儿里的柴火,她脸儿上有些忧虑:“他倒是好哄,他爹娘可不好糊弄哩!” “别急,你不懂爹娘对儿女的心!要是谢平安跟他爹娘明说了非你不娶,发愁的是他爹娘,恐怕不管花多少钱也要把你娶进门哩!”汪氏拿着刀在菜板上切一棵大白菜,一边安慰赵二姐,一时又喊她: “香兰儿,去碗柜儿里拿俩鸡蛋来,再把你姐上回拎回来那腊肉切一角儿下来。你弟这几日在学堂读书,费脑子哩,得给他补补!你爹又是好嘴儿的,得给他匀一些儿出来,要不你弟也吃不上几口……” “对对对,全家就耀祖有功劳,什么好东西合该留给他!”赵二姐一双杏目翻了个白眼儿,丢下烧火棍儿,气哼哼的起身去碗柜儿里拿鸡蛋和腊肉。 “哎唷,你还跟你弟争宠哩!多大个人了,也不害臊!”汪氏就笑呵呵的说她,“等回头你嫁到谢家,想要多少鸡鸭鱼肉没有?说不得咱们还得靠你才能有两口吃食儿哩!” “我爹那好吃懒做的,有多少也填不饱他那肚子……”赵二姐就嘟囔道。 正在说话间,就见一个五六岁的脏兮兮小孩儿,舔着一块芝麻饴糖,跑进来喊道:“汪大娘,村头儿有人找你哩!” 汪氏不慌不忙的搅了搅锅,问他:“石蛋儿,谁找我哩?咋不来家,在村头干啥?” “我也不知道哩,是个大哥,说他是岗上村儿的,给我一块儿芝麻糖,让我喊你去。回去还能再给我一块哩!”石蛋儿就笑嘻嘻的说,“大娘,你快跟我过去,要不他不给我糖咋办?” 汪氏和赵二姐一听“岗上村”仨字儿,心中就是一喜。 赵二姐连忙问他:“那人在哪儿?咋叫你来哩?” “我在村头那歪脖树上玩儿,就见他急匆匆的走过来,喊我下去,给我糖,让我过来喊人哩!”石蛋儿就舔着手中的饴糖,笑嘻嘻的问:“香兰姐,那是谁啊?” 汪氏赶快灭了灶眼儿里的火,也顾不得锅里的饭了,喊赵二姐道:“他找来这里,肯定是有啥事儿,咱们去瞧瞧去,别让人看见!” 回头又看了眼石蛋,笑道:“石蛋儿啊,那人是我娘家侄儿,想是有啥急事要找我,你先去把糖领了吧,我随后就去。” 那石蛋听说领糖,就赶紧的跑了。 汪氏赶紧给赵二姐打了盆水,让她洗漱一番,重匀粉面,再整云鬟,换上一身儿艳色衣裳。 急忙打扮停当,就赶紧将门带上,也不锁门,就急急的朝村头走去。 到了地方,就见石蛋在围着谢平安要糖,谢平安正踮着脚朝村里张望。见汪氏和赵二姐过来,平安眼睛一亮,就给了石蛋儿饴糖,打发他走了。 见谢平安就在前面,赵二姐便放慢了脚步,乔模乔样、做张做势的慢慢行走起来,将那细腰儿摆动的如摇风摆柳一般儿。 “平安?你咋来了?叫人家看见哩!”来到跟前儿,赵二姐眼横秋波,瞟谢平安一眼,娇嗔道,一时又大惊小怪起来:“你那头咋了?咋包着布条哩?“ 平安原本心里焦焦躁躁的,看到赵二姐那俏脸儿,一时把那焦躁忘了,只看着赵二姐,双目发直。 “大娘,二姐儿,我昨儿晚上求我爹娘要娶二姐儿,给他们磕头哩……谁知不知哪个缺德的,趁菜棚子没人看守,把菜棚子里的菜都偷偷割了,还将俺家菜棚子给扒了……” 平安话还没说完,就见赵二姐捂着樱桃口儿,吃惊的看着平安,“哎呀!那可咋办?抓到人了么?” “没呐,俺爹娘原本同意找媒婆来恁家提亲,谁知发生了这事儿,就耽搁了……”谢平安连忙解释道:“我怕你等的心里着急哩,赶紧来告诉你一声儿,你不要着急,等我家这事儿了了,就遣媒婆来恁家提亲!”平安见赵二姐花容失色,一副担心的模样,哪里能不心疼,连忙安慰道。 “谁着急了?我才不着急哩!”赵二姐娇嗔的瞟谢平安一眼,斜扭着身子,低首弄裙。 谢平安被赵二姐这一眼看酥了身子,因汪氏在旁,不敢再看赵二姐。 “大娘,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谢平安就扭头对旁边笑眯眯看着他俩的汪氏道: “我真心想娶二姐儿哩,娶了她,我一辈子对她好!就是那彩礼……也忒多了些儿,俺家又遭了小偷,少说也损失一百多两哩!俺家庄子上又雇着几十个短工,还没发工钱,在银钱上就有些短手!大娘,你能不能回去跟大爷商量商量,那彩礼再降降。等娶了二姐儿,以后银钱慢慢盘桓回来,咱们亲戚里道的,我谢平安不是个忘本儿的人,绝不会忘了恁哩!” 汪氏心中略一思量,就笑着说道:“平安啊,你别担心哩!你的心大娘是知道的,要不咋能放心让香兰儿跟你见面儿?等回去我劝劝香兰儿她爹,把那彩礼降降,最主要的是恁要对俺家香兰好哩!” “大娘,你放心!我要是娶了二姐儿后不对她好,我就天打雷劈!”谢平安听汪氏如此说,喜不自胜,连忙指天赌誓。 赵二姐就丢给他两个媚眼儿,让他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汪氏见平安被赵二姐迷的五迷三道,就趁机问道:“平安,大娘问问,你可别多心啊!你爹娘……能出多少彩礼?我劝香兰儿他爹时,也好有个说头儿哩!” 平安就略低了头,有些羞讪道:“我娘说……出五十两就是最多的了……我大嫂嫁过来时,才花了七八两哩!” 赵二姐一听此话,琼鼻中一声冷哼,扭过身子去,嗔怒道:“她是什么模样的人,我是什么模样的人?你怎拿家鸡比凤凰,难道我在你眼里就只值七八两不成?” 平安听了此话,哪儿能不慌?连忙道:“我何曾这样想过?你在我心里就是金山银山也比不上哩!要不是我家遭了灾,绝不肯就这么委屈你……” 汪氏见平安急了,就做和事佬道:“香兰儿,你不要故意逗平安,平安的一片心,为娘看的真哩!”说罢,又安慰谢平安道:“平安啊,不是大娘嫌彩礼少,实在是香兰儿他爹不松口,我们娘儿俩人小力微、口拙气弱的,说一万道一千,也顶不上当家人一句话。要不,你回去再跟你爹娘商量商量,再加几十两?” 平安想起昨晚爹娘对他失望的神情,就为难的满面通红,垂着头说不出话来。 赵二姐一看平安如此模样,心里更看不上了,将脸儿扭过去看那歪脖树,只不说话。 汪氏却已经知道了谢家的底线。 想到闺女才十二三都开始寻婆家,寻了这么些年,富裕的看不上他们寒门小户,只肯买做通房丫头,又嫌弃是个大脚,上不得台面;小户人家又掏不起许多彩礼,生生耽搁到如今一十八,已称的上老姑娘了,再不嫁人,就烂在手里了。 于是汪氏将脸儿上堆上慈和模样,笑着对平安道:“平安啊,你也别担心。回家我就劝劝香兰儿他爹,咋地也要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才行哩!彩礼少些就少些吧,最重要的是,你要对俺们香兰好……” 66、韭黄包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中午谢青山爷孙俩在百草堂吃过午饭,谢青山就要回家。 谢萱原本也想拿了药材回家去做,哪儿知刘斯芸与谢萱做一方唐代孙思邈《千金翼方》中的面脂,做到半截儿,正在兴头儿上,哪里舍得放她走? 刘斯芸就赶着谢青山左爷爷右爷爷的喊,让谢萱留下来陪她几天,将那面脂澡豆做出来,再派人送她回去。 谢青山笑呵呵的,怎会说个“不”字? 于是谢青山就独自一人赶着骡车回去了,临走前给谢萱留了六钱银子,让她有事花用。 正好,反正谢家现在人满为患,她的床上挤了三四个人,昼夜难眠。谢萱二姐李莲又小心思不断,处处跟她争,争宠争待遇,没事也要寻事挑刺儿,心中正不耐烦,干脆留在百草堂躲个清净也好。 如果顺便能跟刘大夫学点医术,借几本书读就再好不过了。 谢萱毕竟不是真正的六岁女童,离开家人就惶惶不安的,她安安然然的待在百草堂,跟刘斯芸刘斯年三人凑一块儿做面脂澡豆。 因为面脂澡豆需要用到猪胰、猪脂、猪髓、羊髓等物,他们就决定去菜市买些回来。 猪脂、羊髓含脂肪酸,能润泽皮肤;猪胰是猪的胰脏,含有脂肪酶和蛋白酶,具有复合分解污垢的作用。 魏晋时期的“澡豆”中就含有猪胰,唐代孙思邈的《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都曾记载了含有猪胰的澡豆方子。不过到了宋代,洗涤剂大军中又增加了一员猛将,就是肥皂荚。 宋人周密《武林旧事》卷六《小经纪》中,记载了南宋京都临安已经有了专门经营“肥皂团”的生意人。这“肥皂团”就是将肥皂荚捣碎细研,加上香料等物,制成手握大小的球状,专供洗面浴身之用,俗称“肥皂团”。这就是肥皂的前身了,去污力比澡豆强的多。 不过因为小谢萱本身是干性皮肤,油脂分泌少,如果用肥皂,脸上会更加干涩紧绷。还是含有油脂的澡豆和胰子更加温和,更加适合她。 身后跟着小厮,三人一路溜达着来到菜市,路边各种卖吃食玩意儿的小摊贩,看到三人路过,喊叫声就格外大些。 刘斯芸一路逛一路走,买了两块枣糕与谢萱两人吃,又看到有卖栗糕的,就将枣糕丢给小厮,又去买栗糕。刘斯年喜欢吃咸口儿的东西,买了两个椒盐饼吃着。 一路逛着就来到肉摊前,问了几家都说没有猪胰,让他们往周家肉铺去,他家是肉铺是菜市里最大的,相必有。 到了周家肉铺,一问,果然有。因为他家不但卖猪肉,羊肉、鸡鸭都有,甚至连牛肉都有。三人索性就在此处将胰、猪脂、猪髓、羊髓都买全了,省的跑来跑去麻烦。 虽然肉摊上油腻腻的,还带着血迹,刘斯年和刘斯芸兄妹俩并不以为异。他们不像那些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姐公子,两人家里毕竟都是世代行医的,比这更鲜血淋漓的场面也见过不少,眼前不过平常而已。 刘斯芸还在抱怨临漳县的巧果糕点不好吃,嘟着那胭红的樱桃嘴儿道:“要说糕,还是京城天香楼的裹馅儿寿字雪花糕好吃,蒋家点心铺的红白蜂糕、到口酥、糖薄脆也不错!”说着,刘斯芸一脸的向往和回忆: “杨柳阁的广寒糕和云英糕就更好了,广寒糕满满的桂花味儿,口感绵软,入口即化;云英糕也不知他家怎么做的,入口凉爽……” 刘斯年笑她道:“你爱吃的东西都甜腻腻的,有什么吃头儿?要我说啊,还是甜水巷的肉兜子,老槐巷刘婆婆做的桃花烧卖,最是香糯可口,一口咬下去,满口喷香……” 谢萱就一边笑着听他们说,一边看卖肉的大胡子屠夫给他们敲猪髓。 听他们抱怨临漳县的吃食比不上京城,正拿着锤子敲一段猪胫骨的周屠夫不免要为世代居住的故乡讨回点儿颜面,就嘿嘿笑道: “这位小官人,您说的京城好吃食儿咱是尝不到了,不过咱们临漳县城就有一家店的高装肉包子做的好吃,他家酒楼里的肉就是我供的。今儿早上我去后厨送肉,见他家蒸那包子,皮薄馅儿大,咬一口,满嘴流油。您要嫌油腻,他还有黄芽韭黄肉包,用的是我这里最上等的五花肉,黄芽菜只用心儿里黄嫩嫩的那一点儿,韭黄是刚割的……” “大叔,你说他家卖韭黄肉包子?”谢萱心头一动,不动声色的问道:“什么酒楼啊?我最喜欢吃韭黄肉包儿了!” “萱萱,你家不是种……”刘斯芸心直口快,正要说话,却被刘斯年一把扯过,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刘斯芸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闭了口,只盯着谢萱和肉贩说话。 “就是铜雀街的兴隆酒楼啊,虽然名气比不上泰和楼、醉霄楼、安康阁那几家,但是菜品是不差的,特别是他家大厨烧的的油炸烧骨、四喜肉、八宝猪肚,满县城里比,也是数一数二的!他家的猪肉都是买我家的哩!”周屠不失时机对自家的肉明夸暗赞。 “他家也开始有韭黄了?我听说前段时间咱县城里只有醉霄楼、春风楼、泰和楼、杏花村、云来和裕兴酒楼几家有新鲜韭黄,这几天也断货了哩!这兴隆酒楼什么时候开始卖韭黄了?”谢萱就好奇的问。 听谢萱对县城里有名儿的酒楼如数家珍,连哪儿家卖什么菜色都知道,又加上刘斯芸和刘斯年穿戴举止不似常人,周屠不敢怠慢,就笑说道:“也就今儿才开始卖,昨儿我去送肉时还没见哩!” 谢萱又趁着周屠敲骨取髓的时机旁敲侧击几句,再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就付了钱,让小厮拿了东西和刘斯年兄妹俩一起离开。 刚离周家肉铺不远,刘斯芸就再忍不住,立刻抓着谢萱一连串儿问道:“萱萱,你刚为啥打听兴隆酒楼?难道他家的韭黄不是在你家进的货?你是为了打听谁抢你家生意是不是?” “哪里就抢我家生意了,这韭黄蒜黄又不是我家能种,倘别人种出来卖给酒楼,我们能去找他们麻烦不成?!”谢萱正皱眉思索,被刘斯芸扯着问了一串儿,不由得哭笑不得。 “那你打听恁多,还旁敲侧击的,不想叫人家察觉你到底要问什么……”刘斯芸虽然性子风风火火的,但直觉很准。 刘斯年虽然没说话,却也一直疑惑的看着她。 无奈之下,谢萱就将自家棚子菜被盗,并且菜棚子都给人糟蹋的事说了一遍。 然后谢萱猜测道:“虽然棚子菜不是只有我家能种,但是目前跟风种菜的应该还没长上来,咱县城里想要吃韭黄蒜黄,除了我家的,恐怕还得去县外进货……” “还解释什么?这肯定就是去你家偷菜的人卖给兴隆酒楼的,咱们去找他们去!”刘斯芸一听,义愤填庸,扯起谢萱的袖子就要去找兴隆酒楼问话。 “你这么大剌剌的找去,人家怎么可能告诉你?咱们得装作客人悄悄的去,不要声张,先探查一下情况再说!”谢萱身量小,定不住身子,被刘斯芸扯的差点翻倒在地。 “这么有趣的事儿,怎么能少的了我!”刘斯年玉般俊脸儿上,一双星目亮晶晶的,充满了好奇与跃跃欲试。 67、暗查访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萱三人也不回百草堂了,让小厮拿着买好的猪髓等物先回去,打听了兴隆酒楼地址,就风风火火的朝目标而去。 兴隆酒楼就坐落在思忠里铜雀街旁,生意虽然比不上醉霄楼、云来酒楼、泰和楼这几家,但也有几道名菜,在县城里也是数得上号的酒楼。酒楼门上放吊着酒旗幌子,上面写着“兴隆酒楼”四个大字。 被门口待客的小二迎进楼内,在一楼靠窗找了个空桌儿,三人便坐下了。因为不是吃饭时候,酒楼里人倒是不多,只有两三桌儿。 “几位喝茶还是吃饭?”小二穿着青衣裋褐,殷勤的招呼着。 “先点一壶木樨芝麻松子泡茶来!”又扭头问刘斯芸和谢萱:“你们两个喝什么?” “我要一壶木樨玫瑰泼卤茶!玫瑰卤子多放点儿,浓浓的才好喝!”刘斯芸就点了自己平素爱喝的茶饮,她最爱吃甜食,连茶叶要甜的。 “我跟你喝一壶吧!”谢萱观察着四周,无可不可的说。 小儿就笑着退去了,须臾之间,便端了青花缠枝花的两个瓷壶上来。 “你们这里有什么拿手菜式?”刘斯年问。 “我家的招牌菜是四喜肉、油炸烧骨、八宝猪肚,还有水晶鹅、元汁羊骨头,在县城里都是顶顶出名儿的!”小二见刘斯年和刘斯芸穿着丝绸衣裳,举止模样不似普通人家,怎敢怠慢?连忙说道。 “整日吃这些油腻腻的,就没有什么新菜式?”刘斯年挑了挑眉,问道。 刘斯芸和谢萱在旁边使眼色偷笑,看他装模作样。 “小官人倘嫌油腻,咱家酒楼今儿正好有新上的菜式,有黄芽包猪肉、韭黄炒猪肉丝、蒜黄白血汤、黄芽韭黄肉包、蒜黄裹馅肉角儿……”小二极伶俐,见刘斯年说要吃新鲜的,张口就报了一篇菜名儿。 “诶?前儿我去醉霄楼和云来酒楼吃饭,说他家的韭黄和蒜黄这几日断货了,怎么你家倒有,难道是你家抢了他家的供货商不成?” 那小二仔细看了他们几眼,觉得他们不像是其他酒楼派来打听消息的,要打听消息也不会弄几个孩子过来。 “回小官人的话,咱家酒楼里是今儿早上才从一个路过客商手里买的棚子菜,今儿也才是第一天呐!“ “路过客商?“刘斯年和谢萱面面相觑,然后刘斯年装模作样道:“哪里来的客商?冬日里菜蔬稀少,那些个白菜黄芽菜,家里长辈早就吃腻了,倒想换个新鲜花样儿,你告与我那个客商的消息,本少爷重重有赏!“ 说着,刘斯年从腰间荷包里拿出一角儿银子放在桌上,看成色大小,足有半两重。 那伙计眼睛涎瞪瞪的盯在那银子上,他一个月的工钱也不过五钱银子,这锭银子就值得上他奔波忙碌一个月哩! 但他只是不舍的叹了口气,可惜道:“小官人,我也想挣这半两银子哩,可惜掌柜说那客商卖完菜就离了县城,不知去哪儿了哩!“ “这么说,是你家掌柜买的这韭黄蒜黄?他卖了多少?“谢萱就在旁边问道。 “买了有三四百斤哩!“伙计就回道。 眼瞧着那伙计见他们问这许多消息,已经开始怀疑他们的来意了,刘斯年和谢萱就不敢再问,害怕打草惊蛇,只得从伙计刚才报的菜名中随便点了三四样。 见伙计往后堂去了,憋了好半天生怕自己坏事儿的刘斯芸就立刻道:“没错了,萱萱你不是说,你家棚子菜约莫丢了三四百斤么?这不就对上了?” “对是对上了,可这兴隆酒楼掌柜肯定不会告诉我们这蒜黄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所谓的外地客商,我瞅着,不过是糊弄别人的瞎话罢了!” 谢萱慢慢喝着浓浓的木樨玫瑰泼卤茶,浓浓的桂花玫瑰甜香在口中氤氲开,她却食不知味。 “咱们不能直接去找他,问他这棚子菜哪儿来的?他要是不说,咱们就去县衙告他去!”刘斯芸出主意道。 “傻芸芸,偷萱妹妹家菜的又不是掌柜的,他不过是买了些菜罢了!如果他推说不清楚,你这就算诬告,要治罪的!”刘斯年摇了摇头,否定了她的意见。 “那怎么办,咱们就这么算了?”刘斯芸不服气道。 “当然就不能这么算了!”谢萱将青花细瓷茶碗儿放在桌儿上,用手指点了点桌面,轻声道:“这掌柜的早上买那么多菜,肯定不止一个人看见。三四百斤菜,少说也得大半车!咱们一会儿吃过饭就在这条街上打听打听,总有人看见是谁将菜卖给了兴隆酒楼!知道了相貌,按图索骥,总比咱们在这儿瞎摸强!” 刘斯年眼前一亮,轻声叫了一声好,然后仔细看了谢萱几眼,笑道:“怪道爷爷夸你,我一时都没想到好法子出来!” 谢萱却不以为意道:“不过是刚从街上过时,看到周围有不少铺子,早上发生那么大动静,肯定瞒不了人哩!” 三人就胡乱吃了些东西,可惜中午吃的都挺饱,几个菜都只动了一两下。刘斯年和刘斯芸正兴致勃勃的要查案,哪里顾得上这个?小二说总共是三钱银子,刘斯年也啰嗦,扔下一角约有三四钱的银子,拉上谢萱就要出门。 “等等!”谢萱指着桌儿上的黄芽韭黄肉包和蒜黄裹馅肉角儿说,“这两样儿给我打包,我要带走……” 刘斯芸正风风火火的要去查案,就急急道:“萱萱,你要喜欢吃包子和饺儿,我家厨娘做的可比他家好吃多了,咱们赶紧去办正事儿,回去再吃不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你忘了俺家是农户人家了,最看不得浪费粮食的!”谢萱一边看着小二用两张油纸包好了包子和饺子,又看着桌子上没动几下的四喜肉和八宝猪肚,暗叫可惜。 刘斯年就笑着看谢萱不慌不忙的指挥小二打包,倒觉得她颇有大事当前、镇定自若的派头。 “来,我帮你拿着!”他伸过一双嫩白细致的手,接过谢萱怀中抱着的两个油纸包,“你细胳膊短腿儿的,让哥哥帮你拿着!” 看着那双明显没干过粗活儿重活儿、典型富家少爷的嫩手,谢萱非常领情的将两个油纸包都递了过去。 三人出了兴隆酒楼,看着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和小摊贩,谢萱扭头朝两人笑着说:“这条街上这么多摊贩铺子,哪有恁些人肯轻易告诉咱们消息?说不得咱们今天得破费了!” 68、萱奶奶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三人装作为了父母能吃上新鲜菜蔬的孝顺孩子,一边漫撒了些银钱,就将早上兴隆酒楼买菜的情形打听出来,连那卖菜人的模样都打听出来了。 但是,谢萱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更加疑惑了。 “你是说那人长什么模样?能什么模样?不过是一个鼻子两个眼儿罢了,五短身材,里头穿青衣裋褐,外头着一件长身半臂,头上戴着六合一统帽儿,怪模怪样的……” “有什么特点?嗯……长得黑黝黝的,细眯眼儿,笑起来的流里流气的……” …… 将打听出来的特征总结起来,谢萱搜肠刮肚,都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人。 难道真的是不认识的人干的?难不成是那些整日围着菜棚子转悠的泼皮无赖中的一个? 想了半天,不得要领,只得同刘斯年刘斯芸先回百草堂,再作商议。 百草堂后院,山子卷棚内。 谢萱一边在黄泥小火炉上炼猪脂和猪髓,刘斯年和刘斯芸,一个将丁香、零陵香、白芷等药材切块,一个放入捣药臼中研磨捣烂。 三人手上一边忙活,一边讨论刚才的事情。 “这个人我还真没见过,大概是附近村落里的泼皮混混儿,前段儿时间,他们老在我们家菜棚子附近晃悠,想必偷菜的应该是其中一个!就是不知道是哪个村儿的……”谢萱围着小火炉一边搅拌锅中的油脂,一边说道。 “这些无赖真是太可恶了!”刘斯芸仿佛被盗的是自家一般,气愤道,“你家好不容易种出棚子菜来,上月你家送来的棚子菜,厨娘做了蒜黄羊肉小馄饨,我还没吃够呢,这就被人给盗了!” “就记得吃!”正用捣药杵捣丁香的刘斯年轻轻在妹妹头上敲了一下,“你看你切的块儿这么大,我都捣不碎!起来,让我切!” 刘斯芸噘着嘴站起来身来,跟刘斯年换了位置。 “这些药光捣还是太大了,应该拿小磨盘磨成粉末,浸润的效果更好些!”谢萱抬头瞧了瞧说道。 曾经她都是让药店直接打粉的,打成粉的中药因为体积更小,更容易将药效浸润出来。 “咱们这儿有小磨盘,我叫刘安去搬来!”刘斯芸说着就跳起来跑去前堂了。 谢萱起身来到桌儿旁,拿起桌儿上的一小坛清酒闻了闻,又用食指沾了沾放进嘴里尝尝,说:“这清酒度数太低了!用烧酒比较好。” 刘斯年停下手中的切药刀,双手环在胸前,玉般的俊脸儿上剑眉微挑,星目仔细看她,直将她看的有些浑身发毛。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谢萱警觉起来,皱眉问道。 “我本来想多观察观察,但一是心中没头绪,二是实在忍不住心中好奇,”刘斯年从上到下仔细看了她一遍,“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儿学的?我听说你家在卖给我们百草堂何首乌前,不过是普通的贫民寒户,家中也没有识字的人。而在你昏迷醒来之后,不但性情大变,甚至凭空会了许多东西。” 刘斯年突然脸色一绷,“砰”的站起身来,剑眉倒竖,沉喝一声:“你究竟是何方妖孽?为何占了谢萱的身子?” 一时,只听得寒风呼啸,四下寂然。 谢萱不动声色,皱着眉头抬头看向他,见这位百草堂刘小官人神色肃穆、眉目含威,白玉般的脸儿上竟有不怒自威的气势,一身湖水染烟色的潞绸直裰,衬的他不过少年便有凛然豪侠之气。 “噗嗤——”谢萱不由得笑了出来,“年哥哥,你这是做什么?钟馗抓鬼么?你长的这样俊,哪儿像人家钟天师生的铁面虬鬓,吓不到人哩!” 刘斯年神色不变,眼睛死死的盯着她。 谢萱耸了耸肩,自去搅拌水火炉上的油脂猪髓。 见她神色自若、安然自在的模样,刘斯年一时泄了气,脸上肃穆神色垮了下来,懒洋洋的坐回锦凳,扒拉开眼前的药材,懊恼的问道:“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钟鼓楼上的麻雀——我好耐惊耐怕哩!”谢萱无语的瞄了他一眼,装作瑟缩的敷衍道。 “就算你不吓得立刻磕头求饶,将所有来历统统说个清楚明白,好歹也做出个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的模样给我看看呀!”刘斯年好没正形的翘起二郎腿,身形放松,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谢萱翻了个白眼儿,嘲讽道:“你看志怪小说看多了吧!哪里有恁些妖精鬼怪?即便有,你一个半大小子,半点儿法术不懂,还想学钟馗捉鬼?我要真是妖魔鬼怪,你现在就是屎壳郎趴在鞭梢上——光知道腾云驾雾,不知道死在眼前哩!” 被谢萱连嘲带讽骂了一顿,刘斯年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模样。 “瞧瞧!瞧瞧!”刘斯年嘴角含笑,眼睛却仍旧盯着她不放,笑说道:“瞧你露馅儿了吧!你这口气哪儿像个六七岁的女孩子?至少有七老八十了!” “那你还叫我萱妹妹?这不是占我便宜么?该改口叫我萱奶奶才对!” 谢萱更不生气,看砂锅内猪脂髓熬的差不多了,就拿抹布垫着,将上面那一层清亮亮的油脂隔着纱布倒在一个小坛子内,将油渣子过滤出来。 “那得看看你原本到底多少岁,我看该喊你姐姐?嫂子?还是奶奶?又或是祖奶奶……”刘斯年食指点着桌面儿,懒洋洋的斜坐在锦凳上,嘴角微微含笑,眼神儿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哦?那我可得仔细想想,我到底几岁了?”谢萱放下砂锅,坐在刘斯年对面儿,右手支颐,做出一副仔细思索的模样,“唉,活的时间太长,有些记不清哩!我记得刚出生时,还是始皇帝当政哩……” “哦?这么说来,你已经有一千五百多岁了?”刘斯年半信不信道,玉般脸儿上仍然笑着,语气却带着讽刺:“那我该喊您老神仙?还是……老妖精?” “既然我活了这么长时间,你的套路和想法我自然也清清楚楚,何必故意这个语气说话?不过是为了激怒我罢了。” 谢萱笑笑的看着面前的俊俏小哥哥,看他剑眉星目、唇若含朱,嘴角微翘,似乎含着笑,又似乎透着点儿冷。 谢萱看着这张小小年纪便显得无情又似有情的俊脸儿,怪阿姨之心蠢蠢欲动,突然来了兴趣,想逗他一逗。 她突然凑近他的脸,两人只隔一寸,呼吸可闻,她轻声问他:“年哥哥,你不想知道我是个什么妖精鬼怪吗?” 69、汤头歌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眼看着面前那张尖瘦的小脸儿在面前蓦地放大,谢萱别有意味的笑在那张明显不符年龄的脸上绽放,刘斯年压下心中的疑惑惊讶,束缚自己的身体不要乱动,以免让对面不知什么妖魔鬼怪看出他的不安来。 “我想知道,难道你会告诉我?”刘斯年不退反近,将那张玉脸越发靠近谢萱,甚至能感受到她轻轻的呼吸轻轻拂在他脸上,痒痒的,让他不由得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但这却让他内心松了口气,毕竟眼前是个有呼吸有体温,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冰冷冷的什么东西。 “我当然会告诉你啊!毕竟,你这么好看……”谢萱眨了眨眼睛,轻轻道:“其实,刚才我是骗你的,我才不是一千五百多岁的老妖精呢!咱俩相比,你可比我大多了……” “当然,我比小谢萱大五岁呢!”刘斯年一挑眉,重重的强调了“小谢萱”二字。 “小哥哥,你不用激怒我,看在您比我大了六百多岁的份儿上,我尊称您一声儿老祖宗也不为过……”谢萱嘴角眉梢都是别有意味的笑意:“我怎么会生老祖宗的气呢……” 气氛骤然寂静,浓郁的油脂香气热烘烘的环绕在周围,偶有丁香、零陵香等香料的幽香氤氲在鼻端,仿似在诉说着一个诡秘神奇的故事。 “二哥,萱萱,你们凑一块儿说什么悄悄话儿呢,怎么就单瞒我一个?” 一声娇嗔打断了两人之间逐渐凝聚的气氛,只见刘斯芸正骨朵着嘴儿跑过来,身后刘安正搬着一个磨药材的小磨盘。 谢萱慢慢坐回锦凳,扭头笑着跟刘斯芸道:“我正跟你哥哥说笑话儿呢!” “笑话儿?什么笑话,快讲与我听听!”刘斯芸就赶紧坐在谢萱身边,一脸好奇的问。 “你哥哥觉得这世上有妖魔鬼怪呢,还觉得我们身边说不定就有哪个人被妖魔鬼怪占了身子,旁人还没发觉哩!”谢萱就斜斜瞟了刘斯年一眼,笑着对刘斯芸道。 “啊?”刘斯芸受到了惊吓,樱唇微启,小手轻掩,扭头问刘斯年:“二哥,你真的这么想?怎不见你对我说过?难道你发现谁是妖魔鬼怪不成?” 刘斯年轻轻在妹妹额头上轻敲一记,笑道:“傻芸芸,我跟萱妹妹开玩笑,吓唬她玩儿呢!”看向谢萱的目光中,却带着几丝审视。 谢萱就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来是玩笑,我还当真了哩!唬的我不轻!” 于是,两人对视一眼,相互都有火花闪过,随后相视一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得,继续做起面脂澡豆来。 第二天一大早,将药末放进昨日炼好的脂髓油中,小火煎三上三下,等凉了用绵虑去渣滓,剩下的带有药香的白色脂膏就是面脂了。 用百草堂放药丸的小瓷瓶盛着,三人足足做了十来瓶。 澡豆则比面脂好做些,谢萱用上二十一世纪的化学知识,又在刘一帖的指导下,用烧酒将猪胰血污洗净,磨浆,掺入砂糖,牡蛎贝壳粉末,最后加入绿豆粉、中药粉末和香料粉末,最后就成了一款可以用来洗面沐浴的澡豆。 其中的牡蛎贝壳粉末是碱性的,能够去油腻;豆粉中含有皂甙和卵磷脂,不但祛除油腻,还能增强起泡力和乳化力;猪胰腺中所含的消化酶能去油腻、滋润皮肤,而添加的砂糖又可起到磨砂去死皮的作用;再加上配比不同的中药和香料,滋润肌肤、护肤养颜,是一款纯天然的美容用品。 谢萱很满意,当下就用来洗脸试了试,洗过之后脸上滑滑的,并没有用肥皂洗过之后那种干涩感,还有一股中药和香料混合的幽幽香味。 而面脂涂的时候感觉有些油腻,但是涂完之后很快就吸收了,并不会油光满面。况且她又是干性皮肤,冬天涂这个正好合用。 “比在京城天香堂买的玫瑰胰子、桂花胰子还好用呢!”刘斯芸高兴的道,“我娘爱用他们家的莹肌如玉散,什么好东西?能比得上这个?有爷爷的指导,这方子做出来的胰子面脂比他们家的好上几倍呢!” 刘斯年也试着用了用,点了点头道:“确实比天香堂的胰子好用!” 谢萱看着他,见他毫无异样,像昨天他们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得。 小小年纪,倒沉得住气!谢萱心中不觉暗道。 刘一帖笑道:“萱萱小小年纪,却有巧思。你如何知道方子内加上砂糖和牡蛎贝壳粉,有磨砂祛死皮和清洁功效?” “我们农家要是洗那些油腻腻的东西,都是沾些草木灰。我见中医里有有牡蛎壳和贝壳粉的前例,倒比草木灰更好,所以就顺便提了提,没想到刘爷爷也说好哩!”谢萱就笑着将功劳推了过去。 “看来傅老道夸你聪慧不凡,果然不错!”刘一帖就仔细打量了谢萱一番,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傅明德还说她来历成迷,需得细心观察才知她秉性。 但刘一帖对谢萱印象不错,是以对她表露了最大的善意。 “爷爷,爷爷,这多好玩呀,你就再开几个方子,让我们再做几方胭脂和口脂呗!”刘斯芸就拉着刘一帖的袖子摇来摇去,“妆粉、头油、香粉,这些都给开几个方子才好哩!” “你这小家伙!”刘一帖被小孙女摇的头都要晕了,点了点她白净的额头笑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给你开了方子,你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方子有这味药?为什么药材要这么配比?他们之间又相互有什么作用?怎似你自己开方子做这些东西?我教你的汤头歌学会了吗?你给我背一遍……” 刘斯芸就垮下脸来,嘴巴骨朵着,撅得老长。 刘斯年一见势头不好,就要悄悄的溜,被刘一帖给叫住了。 “斯年,你妹妹没记住汤头歌,你做哥哥的给她做个表率,给她背一遍!”刘一帖对待孙儿就没有对待孙女那么慈和了,直接叫他背诵。 刘斯年就故作镇定道:“爷爷,汤头歌那么长,不知你要我背哪一篇?” 刘一帖慈和一笑,捋了捋胡须道:“那你就背清热方剂吧!” 刘斯年低头略一想,就开始背诵起来:“白虎汤清气分热,石膏知母草米协。白虎加人参汤,热渴汗出兼气虚,白虎加参最相宜。白虎加桂枝汤,身热欲呕骨节痛,加入桂枝疏经脉。白虎加苍术汤,湿温身重汗出多,方加苍术湿热减。竹叶石膏汤人参……” 虽然略有停顿,但背的还算清楚,刘一帖就不住的点头,笑道:“虽然不太熟练,但还可以。再加上你还要复习功课,能背诵到如此程度,也算过关了!” 刘斯年就笑着坦白道:“爷爷,您要提问我袪暑剂、温里剂,我却是背不上来了,我正好背到清热剂呢!” 刘一帖哈哈大笑,赞道:“我孙儿做人做事光明磊落不藏虚,是个好性子……” 刘斯芸嘴巴就撅的更高了,爷爷夸她二哥没夸她,她正不高兴哩! 几人正说闲话儿,就见刘升走进来通报,说谢青山来了,正在大堂内等候。 谢萱心中奇怪,昨日谢青山还说让她在百草堂多玩几天,怎么今天就过来接她?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几人走去前堂,见谢青山满面笑容掩不住,和刘一帖见礼之后,谢青山迫不及待的跟谢萱说道:“萱萱,偷咱家菜的小偷抓住了!” 70、二选一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抓住了?谁?”谢萱吃了一惊,昨日他们才查出一点儿眉目,没想到谢青山他们已经抓住凶手了,怎能不惊讶? 刘斯年和刘斯芸也连忙问,昨日他们探听消息花了不少功夫,还准备做一回狄公包拯呢,谁知今天案子就破了。 “是吴庆喜那个乌龟王八蛋!”谢青山咬牙切齿,一时忘了刘家爷孙还在旁边,恨恨的咒骂道: “昨儿回去我跟平安和平田说了你韩爷爷的猜测,他们也早疑心是他哩!夜里趁我和你姥睡下了,他俩偷偷拿着棍棒翻墙进吴庆喜家,从他家翻出咱菜棚子里用来烧水烘暖的四把铁壶来,这不就是他吴庆喜偷了咱家的菜?板上钉钉的事!这个野杂种,他还见了棺材不落泪,硬说他没偷咱家菜,我看他再嘴硬,也是秋天的蚂蚱——没几天蹦头了,且叫他胡咧咧,等见了官再说!” 谢萱忙问:“那吴庆喜现在在哪儿?进了县衙了?” “还没呐!”谢青山一听问,脸上更加愤怒了:“村儿里他吴家的近亲,都拦着不让咱们绑他见官!说那铁壶谁家都有,不能咱家丢了他家正好有就诬赖他,要咱们拿出真凭实据来,还说他吴庆喜家又没搜到偷咱家的菜。我说,难道他铁公鸡偷了几百斤的菜能自家留着吃不成,准是给卖了!去哪儿找证据去?他们只拦着,不准咱们绑吴庆喜来,我没法子,你韩爷见识广,我来跟他讨个主意。” “那你问韩爷爷了没?谢萱就问。 “这不离你比较近,我就先接你来了,咱们一块儿去找你韩爷爷去!”谢青山说。 其实他也是因为谢萱不再是以前那样孩子气,时常能出些别人想不到的主意,把谢萱接走,也是听听她的意见的意思。不过这话却不好在百草堂众人面前说。 话儿说罢,谢萱就收拾了几瓶新作的面脂和澡豆,拿了昨日吃剩下的包子和饺儿,就要跟谢青山一同去韩牙侩的牙行。 谁知刘斯芸和刘斯年听到谢家抓住了小偷,再加上昨日他们也参与了查探等事,自觉身为其中一份子,定要一起前去,又向刘一帖千恳求万保证的一定注意安全不捣乱。 刘一帖又心疼孙子和孙女千里迢迢而来,临漳县不比京城,地界太小没个玩处,又比不上京城繁华,怕闷坏了两个孩子,在两人甜言蜜语的恳求下,哪里能坚持的住,只得同意了。又派了一个小厮刘安赶着马车,随身伺候。 “刘大夫,您放心,我就是自家出事,也不会让他俩有事哩!”谢青山看着刘一帖为难的面色,虽然心中还担着事,仍然主动说道。他记着刘一帖的恩,承着他的情,哪儿能让这两个孩子出事? 刘一帖就颇不好意思的再三谢过了。 谢青山赶着骡车,谢萱同刘斯年刘斯芸乘马车,两架车快马加鞭的赶路,不一时就赶到了韩牙侩的牙行。 几人相互见礼毕,谢青山免不得又将事情重说一遍。 “嘿!将咱家铁壶都收缴出来了,证据确凿,他家竟还不肯承认?!”韩正业冷笑数声,“这不是故意撒泼放刁,不让咱们绑人见官么?” “可不是?”谢青山想起来就气的黝黑脸儿上发青,“我来时还在那儿僵持着哩!” “韩爷爷,咱们不能去报官?请县衙县衙去抓人么?”谢萱试探着问道。 她虽然还不了解大明朝遇到此类事情该如何处理,但她也知道,封建时代不同于后世的法治,封建时代一向都是“人治”,从来不讲究证据以及办案程序。只要官员认定一个人有罪,哪怕没有真凭实据,那他就是有罪。也就是说,如果官员认为一个人没罪,哪怕犯罪证据放在他面前,他也能颠倒黑白说他没罪。 只要没有闹到民怨沸腾、同僚侧目,可以说,一个县官的权利是非常大的,足以在县中一手遮天。 虽然县官还要受其他官员的辖制,但这种制约是很弱的,而往往这些官员系统利益一致,谁会为了所谓的正义,为了一个小人物,得罪同僚呢? 是以,谢萱有此一问,目的是了解一下临漳县城官僚机构的作风。 萱萱呐,可以是可以,但真的闹到那一步,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韩正业就语重心长道。 “有什么不简单的?他家偷东西还有理了不成?倘在京城,我要去督察院告他呢,证据确凿,难道他还能颠倒黑白不成?”刘斯芸在旁边听了两句,忍不住义愤填庸,开口说道。 “芸芸,一个地方一个规矩,咱们先听听韩老爹怎么说。”刘斯年就拍了拍刘斯芸的肩膀,阻止了她。 韩正业就陪笑道:“京城是天子脚下,自然是风清气和。咱们临漳县这种小地方是比不上的,县衙中各种吃拿卡要,要是没有上下通融,即便你是苦主,也经受不住哩!” “难道就这么算了?我不甘心!“谢青山就恨恨道:“他偷菜也就罢了,连俺家菜棚子都给毁了,这是绝人后路哩!” 韩正业就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郑重其事的问谢青山:“谢老哥,眼下有两条路;您是想要只给那吴庆喜一个教训,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还是想要借机出了这口恶气,让那些泼皮无赖今后再不敢觊觎你家钱财?” “当然是出了这口恶气,要是能让那些整日围着俺家转悠的泼皮收了心,再不敢搅扰,就更好了!”谢青山不假思索道。 谢萱却问道:“韩爷爷,如果是前者,会怎样?如果是后者,我们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韩正业不由得鼓掌赞叹:“还是萱萱认的清楚!” 刘斯年挑眉的看了她一眼,却在旁边不做声,仔细听韩正业说话。 “要是你们只想给吴庆喜一个教训,让他再不敢惹你们,这就简单的多。不过是找里长和村中耆老做主,让那吴庆喜赔了你们损失,再给他一个教训罢了!倘若是后者,咱们就要出几十两银子,打通衙门上下关节,不但要吴庆喜赔偿损失,还要他拶他一拶,打上几十板子,再坐上几年牢,震慑其他想要觊觎谢家的无赖!” 韩正业意味深长的说:“牢里可不比外头,终年不见天日,时常不给饭吃,牢头又个个心狠手黑,关上几年,不死也得脱层皮……” 一番话说罢,大家都安静了。 “这……这恐怕还弄出人命哩……不过是偷偷摸摸,哪儿有恁大仇怨?要不……就给他个教训算了?” 半晌,谢青山迟疑着说。 71、借虎威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萱内心叹了口气,果然是如此啊! 以她来选,肯定是选第二个方法的,先不说她还记着那两耳光的仇,那吴庆喜既然能做出此事,就要承担起相应的代价。既然这就是这个时代对做此类事的惩罚,凭什么不让他去承担? 况且,吴庆喜家中只要掏得起贿赂牢头的钱,也不一定会让他吃多大苦头,最多搞个倾家荡产罢了。 这不正是当初她恨极之时威胁吴庆喜的狠话儿?眼下不正是时机?真要让那吴庆喜家破人亡,她恐怕要大笑三声才能出得心中这口恶气。 但是…… 看了一眼迟疑的谢青山,谢萱心中刹那间转过千万个念头,最后只得化作一声长叹。 倘若不顾谢青山的感受,硬要选择第二法子,那她的形象就坏了。 她何以在此立足?不过是凭着自己超前的知识,还有向来和善、不与人为恶的性格罢了。 与人为善,而且还有很多能够挣钱的点子,既对别人没有威胁,又能带来无数利益。这样的人谁不喜欢? 但是,一旦发现这个人并不是那样善良无害,而是睚眦必报记仇的性子,恐怕她的境遇就没那般好过了。 就算口上不说,心中想必也会有芥蒂吧!毕竟身边放着这样一个人,不知何时一不小心就得罪了她,哪里能安下心来? 所以,目前在她还在依附别人而活,没有自保能力之前,只能做一只善良的小白兔,维护好自己和家人和睦友爱的形象。 至于谢青山的选择,谢萱是能够谅解的。 虽然谢家人不脱农户人家的粗俗、吝啬、小算计,偶尔还有些农民特有的狡诈,但谢家人本性是淳朴善良的。 如果谢青山不是这样的性子,她哪里能安心呆在谢家,哪里能真心接受谢家人,为谢家致富出谋划策呢? 虽然心中转了一大圈,但时间不过是须臾之间而已。 谢萱就笑道:“韩爷爷,我姥爷狠不下那心,活生生弄出一条人命哩!只给他个教训,也让别人不敢再觊觎俺家就行。” 谢青山见谢萱也这样说,就仿似有了支持一般,连连点头。 韩正业仔细看了这爷孙两眼,不由得赞叹道:“贵家爷孙都是宽厚仁德之人,是我亵慢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韩爷爷怎么这样说,您是一片为我家的好意哩!我们都领您的情。爷爷不忍心见那吴庆喜进了牢房,一家儿没法子过活。但那吴庆喜所作所为也实在过分,要是轻饶了他,恐怕他日后还要报复哩,所以,咱们得想个一举两得的法子,不必害他性命,也能绝了后患……” “是哩,是哩!要是轻饶了他,那吴庆喜日后报复,可咋弄?”谢青山一时又后悔起来。 “姥爷,您甭担心。虽然为了一片仁厚,不想经过县衙管,但是借借他们的势还是可以的。”谢萱转头向韩正业笑道:“韩爷爷门路广,我们就厚颜请您联系两个相熟的衙役皂隶,咱们出去吃顿酒饭,解释一番情由,请他们陪俺们回岗上村一趟,壮壮声威也好哩!事后定少不了他们的好处费。” 韩正业不由得眼睛一亮,不是为这个法子好,而是为谢萱小小年纪竟能想出这法子而惊叹:“萱萱,你这脑袋瓜子怎么长得?老夫还没想到这一茬儿哩!” “不是有个狐狸假借老虎逞威风的故事么,我这也是学着狐假虎威哩!”谢萱托词道。 “萱萱读过《战国策》不成?”刘斯年笑问道,目光带着审视。 “什么战国策?我是听人家说过这个故事哩!”谢萱朝他挑了挑眉毛,抛出一个挑衅的眼色。 韩正业就逗她:“萱萱,前儿我提的意见你再考虑考虑如何,我家二小子虽然比你大几岁,但老实可靠,模样也不差,学堂里也是数一数二。要是你同意,我甘愿降一辈儿,喊你姥爷做叔……” 谢萱见他又提起做亲这回事来,就佯装羞涩,躲回谢青山背后,娇声道:“韩爷爷,你又拿我寻开心,我再不理你了……” 谢青山就同韩正业一齐笑起来。 刘斯芸也看着谢萱哈哈笑着,戳着自己的脸蛋儿羞她。 只刘斯年,虽然脸上笑笑的,但望着谢萱若有所思,那双星目中却半点笑意也无。 众人也不续闲话,韩正业父子俩就亲自出门去南城县衙打听消息。 快到晌午时候,韩宏才传话回来,说县衙两个衙役今日轮班休息,他正请他们到泰和楼,让他们赶紧去泰和楼准备。 谢家爷孙听了,赶紧和刘斯年刘斯芸一齐坐了百草堂马车,赶往泰和楼。 他们快马加鞭赶到泰和楼时,韩正业和两个衙役还没到。 谢青山和谢萱就在包间儿雅座叫了一桌儿上好席面儿,八凉八热带八果盘,两坛金华酒,只等着三人到来。 不一时,三人来到,相互见了礼。原来这两个衙役一个叫应一元,三十来岁年纪,长的粗壮威猛,满面胡须。另一个叫孙和,五短身材,黝黑皮肤,面黑无须,眼中透着精光。两人都穿戴着衙役的青衣皂帽,围着红腰带,脚蹬桐油靴。 谢青山和韩正业请应一元孙和两人上首坐,谢青山和韩正业对席,韩宏才带着三个孩子打横。 应一元并孙和两人见有三个孩子同桌,不禁心中不喜,觉得他们有心怠慢。 韩正业是何等精明,看出来了,连忙指着刘斯年刘斯芸介绍道:“这两位乃是百草堂刘神医的孙子孙女,才跟随父母从京城回来探亲,跟谢家向来亲厚的。” 又指着谢萱道:“这是谢老哥的孙女,跟刘小官人刘小姐作伴,最是聪慧,跟大人比也不差什么,谢老哥向来当大人看待的。” 应一元和孙和就起身朝刘斯年和刘斯芸起身作揖行礼,又赶紧请他们上坐,笑道:“原来是刘小官人与小姐,早就听说刘大人回乡探亲,咱们害怕叨扰,不敢上门拜见。今日就有幸得见小官人和小姐,真是冒犯了!” 原来他们做衙役的,临漳县城各家大户背景必定要清楚,否则无意中得罪了谁,恐怕还不知怎么死的哩! 刘一帖生有两男一女,大儿子刘正康在京城太医院任正八品的御医,可是为皇帝治病诊脉的人物,而他那一身医术就是来源于刘一帖。二儿子刘正寿在詹事府任九品录事,虽然官职不大,但是詹事府是什么地方,那是太子东宫的小朝廷,等太子登了基,刘正寿岂不是有辅佐之功?哪里有人敢小看于他? 所以刘一帖在诊治富人时,哪怕诊金收的再贵,也没人敢有异议。一是因为刘一帖医术高超,怕得罪了他,今后再难请动;二就是两个儿子都在京城为官,刘一帖地位超然。 不过这些没人跟谢萱说过,刘家又向来是低调行事,怎会向旁人炫耀,是以今天在酒席上,谢家父子才知道刘家的背景。 怪不得韩正业向来对刘家人尊重有加,原来不只是刘一帖救治过他,还有这么一层原因。 谢青山得知刘家背景,又知晓刘斯年刘斯芸身份,唬得连忙起身,请刘斯年和刘斯芸上坐。 刘斯年就赶紧礼让道:“谢老爹,您赶紧坐,我和芸芸两个就是闲来无事,又见你家遭难,心中愤慨,才来参合这事儿,您不嫌我们两个多事就好,哪里还敢上座?”连忙推却了。 几人再三退推让一番,刘斯年只得带着刘斯芸坐了上首,让应一元孙和坐了对席,谢青山带着谢萱、韩正业带着韩宏才打横。 这回,倒是谢萱不断的打量刘斯年,刘斯年只做不知。 说了会儿闲话,撤了八个果盘,小二上了八凉八热。凉菜乃是火熏肉、糟蹄子筋、糟鹅掌、猪耳脆、五香酱兔、豆芽拌海蜇、甜酱瓜茄、酱大通姜伴笋;热菜是椒末羊肉、玉丝肚肺、咸鼓芥末羊肚盘、杏酱香豕头、白炸猪肉、八宝鸭、熬鸡、两熟煎鲜鱼,都是用里外青花的细瓷盘盛着。又上了一盆三鲜汤,给刘斯芸和谢萱两个小姑娘上了酸甜汤。 这一顿端的是丰盛香美,不必细说。 席间,韩宏才和谢青山两个将情况细说,惹得应一元孙和两人义愤填庸,恨不得立刻就要前去捉拿吴庆喜。 谢萱知道,此事是十拿九稳的了,只是到底是托了刘斯年和刘斯芸的福,还是看在这一顿酒席和后续的好处费上,还真不好说。 72、发毒誓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吃了饭,应一元孙和两人就同谢青山一同回岗上村,谢萱同刘氏兄妹乘马车回去。 到了岗上村,谢萱先往家去拿了一样东西。 谢青山和两个皂隶直奔吴庆喜家,还没进到吴庆喜家院门,就听见里面闹哄哄的一片说话声儿,门口还围着些人。 见门口停了谢家的骡车和一架马车,门口围着正往里张望的人都纷纷看过来,见谢青山骡车上乘着两个穿皂隶服的衙役,都面上露出惊讶带着畏惧的神色。 至于马车上乘着谢萱和刘氏兄妹三个孩子,反倒没人关注了。 “来了!来了!谢老汉带着官差来了……” “铁公鸡这回是赖不掉了……” “破家知府,灭门县令。要是吴庆喜真见了官,不死也得倾家荡产哩!” “怪不得他谢家能富了,谢老汉真狠啊……” “也怨不得谢家,铁公鸡偷人家菜,还把人家菜棚子给糟蹋了,这不是绝人后路?谁能忍得下……” ………… 在议论纷纷中,谢青山带着应一元孙和两人冷着脸进了吴家院子,谢萱带着刘斯年刘斯芸也跟着进去,并不管旁人各种目光和议论。 这还是谢萱第一次进吴家院子,照常是北方常见的三合院,东西厢房和堂屋,眼下院中聚集了一群人,正闹哄哄的说话。 除了看热闹的围观村民,仔细看去,人群中分了两班。 一边是谢家兄弟,还有谢王氏带着周芹周柱,惠娘抱着小盛林儿,旁边跟着李英李莲。只林氏和秋娘还有志远志诚不在,林氏和秋娘应该是去庄子上给工人们做饭去了,志远志诚两个应该是被大人赶去上学了。再旁边是谢家的几个族亲。 另一班是灰头土脸的吴庆喜和妻子吴孙氏,儿子吴飞虎,还有吴家的几个族亲。 站在中间充当调解人的是村中里长和几个耆老,正中间地上正放着四把铁壶。 从夜里直闹到晌午,中午也才草草吃了几口饭,大家都筋疲力尽,是以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再大声嚷嚷。 因谢青山半晌出发时说了要去告官,谢家人都在等着谢青山回来,而吴家人正嚷嚷着说谢家除了四把谁家都有的铁壶,就没其他证据,正要谢家人给个说法。 里长和耆老只一味的和稀泥,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们只想村中平静无事,倘或闹出了什么大乱子,县官会追究里长的连带责任。耆老则秉着乡邻和睦的原则,不想闹到见官的程度,那就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了。所以大凡发生了什么事,里长和耆老最先想到的平息下去。 眼见谢青山带着两个青衣皂帽的皂隶进来,围观的村民们最先噤声了,那些胆小怕事的都偷偷走了开去,只剩下那些胆大的闲汉村妇还在旁边瞧着。 感觉到四周安静了些,人群中间的人纷纷往这边看过来,早就疲惫不堪的谢氏兄弟看到父亲带着两个皂隶,一下高兴起来。 而吴庆喜则脸色大变,强自忍住了,只后退了几步,退到几个吴家族亲中间,仿似觉得安全了几分。 里长和耆老看到三人过来,里长脸上就有几分变色,忙踱几步走上前来,脸上露出几分殷勤的笑意:“原来是应都头和孙都头,村中小事,倒劳您两位大驾过来,真是太失礼了,太失礼了……” 原来一个县的衙役人数不多,大概有十几人,分三个班,每个班的班长称“班头”。在县里,凡是县里的衙役,都可以称为都头,不过是借用前朝禁军中的“都头”一职,表示对衙役的尊重罢了。 “哪里的话,俺们也是职责在身,贵村既然发生了偷盗,自然该俺们管,倒不是俺们伸手太长,管到恁们这里来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孙和精明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对里长说道。 应一元却是不给面子,嘿嘿笑道:“说恁些废话作甚?”粗壮的身子往人群当中一站,大声呵道:“哪个是吴庆喜?自己站出来让俺绑了去县衙,省的咱们费功夫去捉,再追追逃逃的,甭还没审问打板子就先弄得瘸腿断胳膊的,倒不合算!” 谢萱不由得一笑,这应一元孙和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配合的熟练无比。而且这应一元看着粗枝大叶,是个暴脾气,实则粗中有细,出面直接给个下马威,手上却不动作,正应和了他们在酒桌上商量的“虚张声势、敲山震虎”计策。 吴庆喜一听此话,唬得脸上变颜变色,更往人群中缩退了。 原本听了孙和客气的话儿,脸上正高兴的里长,被应一元下了脸面,脸色也有些僵硬起来。 “两位都头,这不过是村中寻常纠纷,您两位日理万机,哪里就能惹动您两位大驾了?青山也是不懂事,这等小事,咱们自己就能解决了,怎能麻烦他们?”一个姓周的耆老拄着拐杖,头戴四方平定巾,撸着花白的胡须,望着谢青山说道。 这位耆老说话向来在村中管用的。他早上天还没亮就被叫了起来,得知发生了何事之后,他原本想着是让吴家赔了谢家偷菜的钱,谁知吴庆喜不承认。吴家亲族又给他们自家人撑腰,在他们的压力下,他原本想要吴庆喜少赔一点银子,再给谢家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乡里乡邻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哪儿能弄成仇人? 谁知谢家不同意,抓着吴庆喜死活要见官。 见官?这事传出去,不但本村名声听着不好听,见了其他村里有名望的耆老,他的脸往哪儿搁?再说,这事儿如果在村中里长和耆老的调解下私了,那也显他们的本事和威望。如果真的见了官,不但丢他们的人,而且让外人的手伸到村里,也显得他们没脸面、无能。 是以,他听说谢家要带吴庆喜见官,心中就有些不喜。原本站在谢家这边,见了谢青山真带了衙役过来,那心中就愈发不高兴起来。 “寻常纠纷?嘿!”应一元呵呵冷笑道:“几百两银子的纠纷还是寻常纠纷?我倒要问问,你们村里发生什么事才是大纠纷?” “几百两银子?”里长吃了一惊,不觉出声问道:“不过就扒了两个草棚子,哪里就几百两银子?” 周围的人群也轰然响起来,人们议论纷纷道: “就是!两个菜棚子罢了,哪里就有几百两银子……” “这谢家怕不是趁机讹诈吧?以前看他们家还算厚道……” “谁知道哩?俗话说:为富不仁,那人真要富了,哪里还要良心?正因为不要良心了,才能富哩!” ………… 说什么的都有,但毫无疑问,没有人相信那俩草棚子连带里面的菜能值几百两银子,有的甚至还怀疑起谢家人的人品起来。 听得谢平田谢平安两人直气的脸色发青,胸膛就像风箱一般呼哧呼哧喘气儿。谢王氏和惠娘也在后面气的哆嗦。 倒是吴家那边有了底气,一个吴庆喜的堂兄吴庆山大声叫道:“敢情是恁谢家穷疯了不是?两个破草棚子,竟还想几百两哩!那俩破棚子连带里头的菜,顶天了也就十两银子罢了,恁家讹诈也得让别人相信才成啊!” “就是哩!这谢家真是不厚道,咋这样讹诈人哩!” “说不定吴庆喜根本就没偷他家菜,他谢家以前跟吴庆喜家有仇,这是趁机报复哩!” “他两家有啥仇?” “你不知道,前段时间谢家在山上挖首乌,被吴庆喜瞧见了……后来两家还打架哩……” …… 听得众人议论的话儿,吴庆喜脸色从害怕转为欢喜,也稍稍往前走了两步,做出一副被冤枉的神情,向四周大声喊道: “诸位乡亲们都看见了,说啥我偷他家菜、扒他家菜棚子,他们这是寻机报复啊!要几百两银子,把我全家老小一齐卖了,也值不得一百两哩!他这是记着上回的仇,想让我家破人亡!咱村里咋有这样缺德狠心的人家,以后谁还敢在村里行走,恐怕一个不小心踩了他家的菜,就要讹恁千百两银子哩……” “吴庆喜,你个鳖孙囊球!你有本事做,你咋没本事承认?你敢指着天发誓,你没偷俺家菜扒俺家菜棚子?”谢平安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登时跳出来大声骂道。 吴庆喜眼珠子一转,当即站出来,指着天发誓道:“我要偷了他谢家的菜,就让我天打五雷轰!后背梁长疮,骨脐眼流脓!焦尾巴没后代!死后入十八层地狱!” 此誓一出,院中登时一片寂静无语。 73、四铁壶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在这个普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因果报应的时代,能发这样的赌誓,任何人都会相信他是问心无愧的。 如果明知道自己做了某事,还发这样毒誓,只能说明此人不是没心没肺,就是一时枭雄。 吴庆喜是枭雄吗? 不是。 所以,在一时寂静无语之后,众人的议论声轰然而起。 “铁定没错了,要真偷了他家菜,能发这样誓?” “肯定是谢家想要讹诈吴家,趁机报复哩!” “我原本还想谢家不是这样人家,看来,人家都说为富不仁,果然没错……” “他谢家以前不过是装的老实罢了,见了钱,谁顾的那许多……” …… 谢青山气的黝黑脸儿都紫涨了,双腿在原地哆嗦,张口闭口说不出话来。 谢平田谢平安两人无力的朝周围人们大声辩解,跳着脚怒骂吴庆喜无耻。 谢王氏气的眼睛发红,要不是惠娘死命拉着,就要扑上去抓花那吴庆喜的脸。 里长和耆老几个人也面面相觑,看了看谢家人,又睃几眼旁边的皂隶,眼中溢满怀疑之色。 应一元孙和两人眼看这种情景,哪里不急?谢家又是请客又是掏钱,就是请他们来平事的,倘若因为他们一句话,反把事情弄的更糟了,他们的脸面往哪儿放?今后还有谁肯花钱请他们办事? 要知道,他们这些普通的衙役每年工食银不过十两,这么少的银子还有人钻破了头皮要做这行,自然是除了工食银外,还有外人请他们办事时的“车费”、“驴费”、“鞋袜费”和“饭费茶水钱”。而这些钱才是维持他们滋润生活的大头,而他们办事的信誉好坏关系到他们今后“生意”的来源,是以,今天不论如何,哪怕触了众怒,也要将谢家所托之事办妥了再说。 是以,两人登时双手按向腰间,将腰刀“咔——”的抽出一截来,大声呵斥道:“都给我住口!官差办案,闲杂人等肃静!” 这冷兵器发出的清脆声音天生带着森寒的冷意,可比什么都管用,周围嗡嗡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都望着两个皂隶,但眼中犹有不服之色。 正当人群被应一元孙和两人呵斥而寂静的当儿,一声娇嫩却带着冷冽的声音突然响起: “吴庆喜,你敢发誓说没偷我家的菜,那你敢发誓说没扒我家菜棚子?你敢发誓说没偷我家菜棚子里的铁壶吗?” 这声音恰似黄莺出谷一般,在众人耳中回响。 众人朝声音来源看去,却是谢家那个自小养在姥家的外孙女,满共才六七岁的小姑娘谢萱。 只见那小姑娘穿着葱白斜襟松江布衫儿,嫩荷色棉布八幅湘裙儿,梳着双丫髻儿,小脸肃穆,排众而出,立在吴家和谢家对立的中央,眼睛微眯,一瞬不瞬的盯着吴庆喜,慢慢却清晰的再次问道: “你敢发誓么?” 只见吴庆喜神情不安,大声呵斥道:“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乳臭未干,也来管大人之间的事!” 谢青山紫涨着脸踱到跟前,站到谢萱身旁,冲吴庆喜大声道:“萱萱也是俺谢家人,她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我就问你,你敢发誓说你没扒了俺家菜棚子?没偷俺家铁壶?你要敢发誓说没有,否则断子绝孙不得好死,我就当今天没发生过这事儿!” 眼瞧着情形又有变化,周围人群都望向谢家人和吴庆喜,一时又安静下来。 吴庆喜听了谢青山这番话,脸上神情变幻,一时脸色发青,又一时面皮发白,最后他眼中一狠,举起手来,咬牙切齿道: “我吴庆喜发誓,要是偷了谢家的菜,扒了他家菜棚子,偷了他家铁壶,就让我……让我……” “住口!”一声尖叫,吴庆喜浑家吴孙氏跌跌撞撞的跑出来,一把掩住丈夫的嘴,望了望站在吴家族亲中的儿子吴飞虎,脸上是止不住的惊惶。 但随即,她就扭过头来大声向谢家叫骂道: “凭啥叫俺发恁毒的誓?俺们不发!你们谢家一窝老苍根老娼妇,杂种下作小娼妇……” 眼见吴孙氏打断了发誓,吴庆喜好似松了口气,就任凭吴孙氏在前面污言秽语的叫骂,只不做声。 看到吴孙氏出来撒泼,早憋了一肚子气的谢王氏哪里忍得住,一把将谢萱挡在身后,张口就和吴孙氏对骂道: “贼野婆娘,你那乌龟老公不敢发誓,你倒出来现眼!腲脓血搠不出来鳖的**奴才,恁两个夫妻凑一块儿,可真是沙梨打癞蛤蟆—一对疙瘩货!苍蝇寻狗屎、屎壳郎吃蛆虫——臭味相投哩!今天恁就是落油锅的虾公、秋天的蚂蚱——没几时蹦头了……” 看到吴孙氏胡搅蛮缠的开始撒泼,谢萱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吴庆喜敢拼着发违心之誓来摆脱罪名,甚至不顾他儿子的性命,但他媳妇吴孙氏却不敢。、 虽然就算他发了誓,谢家也有后手收拾他,但却落了下风,就算教训了他,也让村民们心中不服。 吴孙氏出来胡搅蛮缠,倒证明了他们心虚,这就好办多了。 谢青山这会儿哪里还不明白什么情况,当下不管正在对骂的吴孙氏和谢王氏,向周围村民大声喊道: “大家看到了,他吴家不敢发誓!这说明哪怕偷菜的不是他,扒俺家菜棚子的也是他,俺家菜棚子里用来烘暖的四把铁壶,就是在他家厨房里找到的,这真凭实据,难道也能作假不成?” 一时间,大家又议论起来。 吴家亲族里犹有不服气的,吴庆喜堂哥吴庆山又大声说道:“这铁壶样式都是普通的货色,你满周围人家看看,谁家没有一两把?不能在俺堂弟家找到四把,就说是庆喜偷的吧!” “就是!就是!那铁壶谁家没有?咋就认定是俺家偷恁的,恁凭空诬陷人……”正在对骂的吴孙氏还有空闲听旁人说话,听见吴庆山的辩论,眼前一亮,登时说道。 “既然你们这么说,那我今天就跟大家伙掰扯掰扯!”谢青山紫涨的脸色恢复了些,但仍然黑着脸,他拉过里长和姓周的耆老,又喊应一元孙和两个皂隶: “里长、周大爷,应都头、孙都头,你们都是有见识的人,不妨为俺们做个见证!” 说罢,他掇过地上当做证物的四把铁壶,一人递了一把,问道:“四位请看,这铁壶和咱普通人家用的铁壶有啥不同?” 那四位仔细看了一会儿,毕竟是做皂隶的,观察较旁人细致些,孙和迟疑道:“我瞧着,这铁壶的肚儿倒比普通铁壶大些……” 经他这么一说,里长也发现了不同:“这出水的壶嘴儿也比普通铁壶细小……” “对!”谢青山皱着的眉头略松了松,他点了点头道:“这铁壶是俺家在葫芦镇王铁匠家定做的,壶肚儿大是为了多装水,壶嘴小是让蒸汽出慢些,不用一直蓄水。恁要是不相信,只管请葫芦镇的王铁匠,他肯定记着这事儿!” 里长和周耆老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 应一元孙和两人笑道:“这不明摆着的事儿么!人赃俱获,这要是在县衙中,直接就打板子了,哪里还用得着跟他们吴家聒噪!” 说罢,孙和举起手中的铁壶,将谢青山的话说了一番,最后总结道:“据《大明律》,偷窃之物价值一百二十贯以上的,处绞刑!没收家产折价赔给失主!妻女犯包庇罪的,流放千里!此案人证物证俱齐,兀那贼子,还不快出来,乖乖和我们回县衙受刑!” 此话一出,人群大哗! 74、事没完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吴庆喜脸色蜡渣也似的黄了,两股战战,软倒在地,不一会儿身下就显出一片骚臭的湿迹来。 吴孙氏也忘了污言秽语,面色白的吓人,哆嗦着嘴唇,瘫软在地上。 藏在人群中的吴飞虎见势头不好,一矮头,飞快的溜走了。 谢萱眼角撇见了,只心中冷笑,也不叫破。 吴家亲族见人证物证俱有,又见刑罚如此之重,害怕牵连到自己身上,都默不作声的退却了。 吴庆喜是他们亲族不假,可也不值得为了他得罪官府,更何况他也不是无辜,而是真的偷盗人家东西了。 只那三番两次为吴庆喜出头的吴庆山铁青着脸,大声道:“我不服!就算庆喜真的扒了他家菜棚子,那破草棚子哪里就值一百二十贯?最多也就十两罢了!怎能行如此之重的罪?” 他爹娘一脸着急的在后面拉着他的衣裳,他只做不知道。 谢萱好奇的盯着吴庆山看,只见他五短身材,是个黝黑的粗矮汉子,虽然算不上威武,但眼下所作所为,却证明了先前三番两次为吴庆喜出头,并不是为了包庇吴庆喜,而是真心不相信吴庆喜偷盗。 听了吴庆山的话,吴庆喜仿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黄着一张脸儿想要站起来,但他委实腿软的起不来,只好一边拍着地一边哭叫道: “我错了呀!我没用啊!俺浑家冬天穿不起那棉袄,整天冻得哆嗦,俺儿飞虎饿的眼睛发绿,恨不得连碗都吞进肚里,我一时发了昏,鬼迷心窍,想到他谢家恁富,花恁大银两买了庄子,还天天往县里卖菜! 那天晚上冻得睡不着觉,就想去他谢家草棚里偷点儿菜吃吃,谁想到了那草棚子,里头啥也没有,早被人割的光光的。我又冷又饿又生气,就把菜棚子给扒了,把草棚里的铁壶顺手提溜回来…… 但俺们也是没法子啊,俺家要能吃的饱饭谁会去偷菜?他谢家恁富,咋就容不下我呐……” 吴孙氏也学乖了几分,不再撒泼,只是一味哭嚎,弄的一张原本涂脂抹粉的脸儿上又是泥又是土,看起来既狼狈又可怜。 谢平田和谢平安气的恨不得将那吴庆喜按在地上痛揍一顿,他这话说的,好像他吴庆喜偷他家菜是走投无路,他家不给他偷就是为富不仁一样。这样颠倒是非,让谢家又是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周围人群中嗡嗡的议论着,仿似一群夏天的苍蝇。 “吴庆喜也是没法子了,要能吃饱喝好,谁会想到去偷盗哩?” “庆山说的对哩!就算吴庆喜扒了他家草棚,哪里就值一百多贯?” “绞刑啊,还叫两个妇孺流放千里,谢家这是要赶尽杀绝……” “以前没想到,这谢家咋恁狠,好歹也是乡邻一场……” “知人知面不知心……” 就连里长和耆老两个也语带责备的说谢青山:“青山啊,就算他吴庆喜扒了咱家菜棚子,就让他赔个几两就算了,哪里就惹得官差来抓人?还绞刑和流放?恁这不是赶尽杀绝么?” 眼看着明明自家占理儿,村民们反倒纷纷站在吴家立场上,谢家人更是着急生气。 谢萱倒明白这些旁观者在想什么,不外乎对吴庆喜觉得感同身受罢了。毕竟岗上村村民都不富裕,大都也经历过吴庆喜描述的那种吃不饱穿不暖,饿着肚子睡不着觉的境地,而谢家却不知何时成为了拥有五百两庄子的富户,与他们已经不在一个阶层上。 人们不会嫉妒比自己优秀太多的人,却会嫉妒身边那些原本与他们一样,后来却比自己优秀的人。 谢家明明之前跟他们是一样的泥腿子,怎么突然就发了财呢?凭什么是他家发财,为啥不是我发财?凭什么他家能挖到百年首乌,为啥我就运气那么差?要是我运气好点儿,那拥有五百两庄子的人不就是我?哪里轮得到他谢家? 怀着这样不可言说的心思或者潜意识,村民们普遍更加同情与他们境遇更接近的吴庆喜,而不会在意在这件偷盗案中,谢家才是苦主。 表面上看,这只一件是简单的盗窃案;本质上,却是阶层不同导致的对立。 谢家已经由普通贫民阶层升为了乡绅富户阶层,而谢家人明显还没意识到,自家和村中其他农户有何不同,是以,受到昔日关系还算和睦乡邻们的质疑时,他们才这么生气愤怒。 思想转变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需要他们自己慢慢明白过来,否则一切都是白说。眼下要紧之事,还是要把这件糊涂案给了了。 谢萱也不管那些村民们的议论,将袖中早已备好的东西递给谢青山。这就是她刚到村中时回家特意取的东西,原本用作防备,这时却正好用的上。 谢青山低头一看,脸上就是一喜,举起手中的几张纸条大声喝道:“诸位乡邻,如果你们不信俺们棚子值一百二十两,就看我手中这几张契条!这是县城里醉霄楼、春风楼、泰和楼、杏花村、云来、裕兴六家酒楼与俺家签订的供货契约!足以证明俺家菜棚子值一百二十两!” 说罢,就将手中的契条递给里长、周耆老、应一元孙和观看。 只见几张契条上大同小异都写着,“立合同议单谢青山等,今彰德府临漳县岗上村谢青山,种有冬季棚子菜一亩,一茬约收两千到三千斤棚子菜,情愿以一斤三十五文卖与醉霄楼。议定立契之后,谢家不得临机涨价,醉霄楼不得趁机压价,一家交货,一家交银,各无翻悔。有翻悔者,罚契上加一。合同为照。” 契条后边写了年月日,下写谢青山为头,牙侩韩正业为证,酒楼掌柜为尾。六张契书一式两份,谢家和六家酒楼各持一份。 原来,六家酒楼担心再有别的饭店酒楼向谢家买棚子菜,谢家奇货可居,临机涨价,所以要契书保证谢家不涨价。谢家也担心再有别人种了棚子菜,酒楼趁机压价,两下里各有担忧,于是就由韩正业作证,两方订了契书。 谢青山苦着脸道:“现在俺们被他吴庆喜扒了草棚子,去哪儿供给那六家酒楼棚子菜?契书上可是明明白白说了,有翻悔者,罚契上加一,俺们先前东挪西借的买了庄子,就准备靠着这菜棚子挣钱还钱,谁知却被他吴庆喜毁了!到了契书上期限,倘俺们交不出货,那六家酒楼朝俺们要赔偿,这二三百两银子谁给掏?” 75、有意思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里长和各位耆老掰着指头默默一算,一茬能收两千到三千斤棚子菜,他谢家种的是韭黄和蒜黄,一年冬天,至少也得收两茬哩,也不就是两百多两银子?再加上种棚子菜的成本,每日所费炭火、粪肥、草棚架子,少说也得二百多几十两才够的上数。 如果到了期限供不上货,再加上赔偿,足有近三百两的缺口。 看来,谢家说他家菜棚子值几百两,确实不是故意夸口讹诈人。 应一元脸上大喜,谢家请他们来摆平此事,谁知再三生波,显得他们忒也无能,他心中早已不耐。更何况这谢家有凭有据,乃是真正的苦主,又不是冤枉了谁?哪儿来那么多人聒噪?! 是以,应一元将手中契书大声念过了,又冷笑数声道:“吴庆喜偷盗不成,反扒翻谢家草棚,造成谢家损失几百两银子!认证物证俱在,倘有阻碍官府捉贼者,以包庇罪论,流放千里!” 说罢,也不管旁人再说什么,手按腰刀,就同孙和两人一齐朝吴庆喜走去。 只见吴家亲族那边静悄无声,人人低头视地,不敢一语。吴庆山父母紧紧抓着儿子衣襟,生怕他再出声儿,不过吴庆山此时望着里长和耆老手中的契书,面露不可置信之色,双唇紧闭,不再做声。 此刻,再也没人敢聒噪,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众人的呼吸声证明这不是一块无人之地。 眼见应一元孙和两个皂隶面沉似水,双手按刀,毫不容情的向他走来,吴庆喜吓得几乎要晕过去,抬头看到谢青山的身影,霎时间连滚带爬的滚过来,扒着谢青山的衣襟,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边自扇耳光,哭求道: “谢叔,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赔您,我倾家荡产、做牛做马也赔您的钱……您侄孙儿飞虎还小哩,你能忍心他小小年纪没了爹吗?谢叔,您饶了我这一回,我今后为奴为婢,也要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您就念在我是初犯的份儿上,饶我一回吧……” 这吴庆喜知道这回是赖不掉了的,再不敢东拉西扯的赖账,因吓的狠了,先前的鬼机灵全没了踪影,只一味的颠来倒去求谢青山饶了他。 那吴孙氏见丈夫来求谢青山,也有样学样,连滚带爬跪倒在谢王氏跟前,哭诉道: “王婶子,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俺们这回吧!我是个没脸的下作娼妇,俺汉子也是个没才料的脓包糊涂蛋!俺们知道错了,您忍心俺娘俩失了当家人,没了亲爹,千里迢迢的流放到外乡吗?王婶儿,您要生气,您就打我出气……” 说着,吴孙氏就要拉着谢王氏的手往自己脸上扇,被谢王氏绷着脸抽走了,吴孙氏就一边哭求,一边自己“啪啪”的自扇起耳光来。 见吴庆喜和吴孙氏夫妻俩哭求,应一元孙和两人相觑一眼,嘴角不易察觉的露出一分笑意。他们知道,今天这事儿办的差不多了。 剩下的,就是陪谢家人演个双簧,既顾全了谢家的一片仁义,再震慑一番其他宵小之辈,这趟事儿就算办妥了。 于是两人就一齐喝到:“吴氏夫妻!还废话什么?乖乖的跟我们去县衙受刑,免得让我们哥儿俩动手,再多受皮肉之苦!” 听见两个皂隶如此说,吴庆喜和吴孙氏哭的更痛了,连巴掌也不扇,在地上不住的叩头,将冬日里冻的硬邦邦的地面都磕的“咚咚”直响,慢慢的,那额头就溢出血来,流了满头满脸。 四周村民眼中都有不忍之色,但想到那三百两银子,又都说不出谢家的不是来。 毕竟在这个年代,五六两就能买个小丫头,十来两就能买个壮劳力,三百两银子,可干的事情太多了!区区他们吴家三口的性命,放到牙婆手里,哪里值得上三百两呢?恐怕三十两也不值哩! “吴庆喜这回是踢着铁板儿了……” “谁让他倒霉?谁知道那两个不起眼的草棚子,竟值三百两哩!” “也怪不得谢家,三百两银子,咱全家一辈子也挣不来……” “恁多银子,像吴庆喜他家这样的,够买十来户哩!” “竟不知谢家这样有钱……” …… 听着周围再次议论纷纷,虽然没人说他谢家好话,却也没人非议他谢家讹诈了。谢青山看着面前磕头如捣蒜,血流满面的吴庆喜夫妻俩,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 然后向应一元孙和求情道:“两位都头,虽然这吴庆喜偷扒了俺家草棚子,造成俺家三百两损失,但念在他初犯……” 谢萱知道大势已定,剩下的时间不过是谢青山向皂隶求情,罪降一等,从轻发落,好给村民留个谢家仁厚的名声罢了。 于是也不愿多待,人群里气味混杂,她早就不耐烦了。 趁人不注意,她就走出吴家院子,见刘氏兄妹也站在院外马车旁,正在笑着说话儿。 见谢萱出来,刘斯芸跳着跑过来,眉飞色舞道:“萱萱,你太厉害了,你是不是早就猜到那吴庆喜想赖账,所以先回家去拿了那契书?” “我又不是神仙,哪里会未卜先知。不过是早做防备,以防万一罢了!”谢萱就笑着说道。 “好个早做防备,以防万一!这出戏,真是太精彩了!”刘斯年瞧着她,慢慢拍着巴掌,嘴角带笑。 听他阴阳怪气的语气,谢萱斜他一眼,只做没听懂,笑说道:“今天这事儿没玩呢!吴庆喜只扒了草棚子,那棚子里的菜是谁偷的?恐怕咱们还得找那卖菜给兴隆酒楼的客商!” “对啊对啊!那偷菜的窃贼还没找到呢!”刘斯芸就拍着手笑道,又拉刘斯年的袖子,好奇道:“二哥,你在家时不是最喜欢看公案志怪之类的闲书么,没事还要拽着大哥打听衙门破案的事儿呢,怎么眼下这么有意思的案子,反倒像是不感兴趣了呢?” “因为我找到了比破案更有意思的事儿呀,小妹……”刘斯年瞟了眼谢萱,对刘斯芸意有所指的说道。 谢萱就只是笑而不语。 76、鞋袜钱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最后在谢青山的求情之下,免了吴庆喜的绞刑和其妻子的流放,罪降一等,只以偷盗五十贯论罪。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在众人围观之下,应一元孙和两人拿了棍子,褪下吴庆喜的裤子,在大冬天的寒风里,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吴庆喜实实在在的五十棍,打的他哭爹喊娘、鲜血四溅,围观村民无不变色。打完了五十棍,吴庆喜瘫软在长凳上,根本站不起来。 应一元冷笑着在吴庆喜的右臂上用墨刺了“窃盗”二字,给他留了个终身的侮辱,任何人只要看到这两个字,都会知道此人曾经的劣行。 在应一元孙和两人的暗示下,里长和耆老也一齐认为吴庆喜丢了村中的脸面,不能再容,限期他们夫妻三个五日之内搬出岗上村,否则定不轻饶。 谢家人见那吴庆喜已然是吃够了教训,况且又将要搬走,今后恐怕不能再相见,声明了说他吴家不富裕,也不要他赔钱,如此两方恩怨已了,今后再不相干。 事情处理完,谢家人就和应一元孙和一同走了,围观村民见无事可看,也都渐渐的散了,只剩下吴庆喜在院中哎呦哎呦喊痛。 应一元孙和两人事情办得漂亮,谢家自然要请回去家去喝茶道谢。 谢王氏在厨房一边烧水一边眉开眼笑,惠娘抱着盛林儿也是一脸笑意。 “瞧他吴庆喜这回还赖不赖,脚踩西瓜皮,手里抓把泥——平日里就一溜二抹的,偷学了咱家挖首乌,又偷扒了咱家的菜棚子,这回可遭报应了!不亏他!” 谢王氏解气的说道,她往灶眼儿里塞了根柴火,听着那灶眼儿里干柴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也觉得像在放鞭炮似得欢喜。 “就是哩,他一向是个钱串子脑袋——见窟窿就钻,这回可算栽了,今后瞧谁家还敢干这偷偷摸摸的事体!”惠娘也说,因在吴家院子中吵了半日,连饭也没吃,大家都饿得狠了,怀中的小盛林儿也饿的哇哇哭个不停。 谢王氏听见了,就赶紧赶她回屋去喂奶,“咱们大人也罢了,他恁大一点儿,饿这么长时间,哪儿能受的了?你先去喂他两口,奶也不够吃,我赶紧做饭,给他蒸个鸡蛋羹,趁刚出锅,滴一滴儿香油,保管他吃的香香的!” 谢惠娘也心疼孩子饿了半晌,匆匆的吩咐李英李莲给谢王氏帮忙,就回屋喂奶去了。 李英还好,又是给白菜剥皮,又是切菜的,只李莲一只脚跨在厨房门槛儿上,伸着头斜着眼儿往堂屋里看。 “姥姥,那谁家的小官人和小姐?来咱家干啥哩?”李莲伸头看了半天,见谢萱领着刘斯年和刘斯芸往西耳房里去了,才回过头来问谢王氏:“我看他们咋跟萱萱恁熟?还说说笑笑的!” 谢王氏就笑道:“我听你姥爷说了,那是百草堂刘大夫的孙儿孙女,从京城回来探亲的。那刘家兄妹跟你萱妹妹投缘,又听说咱家发生了这事儿,义愤填庸的,特地赶来帮咱家助威哩!我瞧着,不过是少年心性,爱看个热闹罢了,刘大夫对咱家有大恩,得好好招待他们哩!” 李英就赶忙道“姥姥,那咱们不用做饭给他们?” 谢王氏说:“刚回来路上,萱萱说他们请两个皂隶和刘家兄妹在酒楼吃过饭了,咱们不用管他们饭!只烧壶茶便好!”说着,又一时想起来,“唉,瞧我这脑子,萱萱说他们在酒楼里打包了些剩菜和果子回来,让咱们热热吃了。英儿,剩菜在那锅盖儿下放着,你去拿来我热热,咱们也尝尝那大酒楼的饭菜味儿咋样!” 李莲听了,冷笑一声道:“她在那大酒楼里拿着大把银子请客,又是吃肉又是吃果子的,倒把那剩饭剩菜带来让咱们吃,真是好做派!”说着,看看谢王氏,又接了一句,“哪里有个孝顺样子?她要真有心,就该喊咱们都去那酒楼里吃去!” 谢王氏只当她怨谢萱吃好吃的没带她,就笑劝她道:“又不是她自己吃的!原是你姥爷为了咱家菜棚子的事儿,请两位都头吃饭。听你姥爷的意思,多亏了萱萱,这刘家兄妹还帮了咱不少忙哩!” 李莲见谢王氏为谢萱说话,心中不耐烦,脸上也不欢喜,只紧绷着脸儿说道:“她小小年纪,又知道什么?不过是人家看她小,逗她玩罢了!” 李英知道李莲一向嫉妒谢萱,又听她话音儿像在姥面前挑拨,就说她:“莲儿,你好歹是个姐姐,不要总挑萱萱的错儿。萱萱年纪虽小,比你可懂事哩!” 李莲一听此话,哪儿能不气?一跺脚,细眉倒竖,恨声喊道: “你们都偏心萱萱!衣服给她好的,还给她买面脂、牙刷子,平日里还给她零钱花用,我何曾有过这些东西,瞧瞧我身上穿的这衣裳鞋子,都是别人不要了的东西才给我!不过是说她两句,你们就说我不懂事,就她懂事!就她乖觉!俺们都是那榆木疙瘩,又蠢又笨,活该没人疼没人爱!” 说罢,又气又怒的跑去东耳房找惠娘去了。 谢王氏和李英瞠目结舌,一时竟不知李英心中竟如此做想。 谢王氏叹了口气道:“唉,这段儿时间又乱又忙,发生这许多事儿,许给你们的衣裳一直没空去扯布做起来,明儿,明儿咱们就去县城扯布去…… 李英话还没听完,已是满面通红,赶忙道:“姥姥,你别听莲儿瞎说!俺们在姥家住了这么些天,天天吃饱穿暖,又不用做活儿,过的都是以前不敢想的好日子,哪里还敢张口要衣裳?莲儿她还小,不懂事……” 然而想到谢萱比李莲还小一岁,却比她还懂事能干,一时又说道:“姥姥,莲儿一向是个爱掐尖要强的,咱们在家时都让着她,谁知就成这般性子了?她一着急就爱瞎说,姥姥,你可别往心里去!” 谢王氏哪里会和自己的外孙女记仇,刚才的感叹也是真心自责忘了先前的诺言,让外孙女空欢喜了一场。 见李英还怕她担心,劝她说了这么一大堆话,就笑道:“你这性子,跟你娘一模一样,一味替别人着想!小时候我有啥话不敢跟你小姨说,怕她大嘴巴不小心说出去,就只能跟你娘唠唠,你娘也爱这么劝我,唉,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儿,你们都长这么大了……” 眼见灶上的铁壶冒了蒸汽,就洗了那一套才买的细瓷青花茶具,点了八碗儿浓浓的榛子栗子红枣茶,亲自端上堂屋。 进去,就见八仙桌旁两个皂隶坐在上首,谢青山对席,谢平田谢平安打横。 谢青山正拿着两锭元宝和几两散碎银子递给应一元孙和两个皂隶,笑着说道:“这回多亏了两位都头,要不然那吴庆喜滑不溜就的,还真让他赖过去哩!这点儿鞋袜钱不算多,就当老汉请两位喝茶了,以后还请两位多多关照哩!” 谢平田也连忙笑道:“是呀,要不是两位都头,今天的事还不知僵持到何时哩!” 只谢平安瞧着那堆银子足有十几两,又想到自家菜棚子损失了有近二百两,又给了这两个皂隶十几两,家中的银钱不知还够不够给赵二姐的彩礼,心中发愁。然而他也知道此刻不是说此事的时候,只不做声儿。 应一元孙和两人不动声色的接过来,手中捏了捏,见银子成色好,每人足有七两,跟他们一年的工食银也差不多了,比正常的“鞋袜钱”“车驴钱”还多二两。于是将银子塞入腰间荷包,脸上的笑意更盛了几分。 孙和就谦虚道:“今天咱们哥俩儿委实也没办啥,就是吓唬了吓唬那吴庆喜,还真不好意思收老丈这银子哩!”说是这么说,他却丝毫没有退还的意思。 应一元就直接多了:“嘿!依我的意思,咱们跟那窃贼分辨什么?只要咱们说他是窃贼,谁还敢说咱们诬赖不成?拿着棍子先打他一百棍,给他打晕过去了,还不是任咱们说话?倒叫他在咱们兄弟面前蹦跶了许久……” 谢青山脸儿上笑着,心中却不由得对这些衙役有些发憷:想到要是自己一穷二白,又不小心得罪他们,会什么下场…… 幸好自家现在手里有点儿钱了,这些人看在银子的份儿上还给他几分薄面儿,要是以前的自己,哪儿能面对面儿的坐在这儿喝茶? 一时间,谢青山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自家是真的不同以往了。 77、露行迹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王氏给堂屋里五人端了茶,说了两句客气话儿,又将茶盘里剩下三盏儿茶端到西耳房里,给刘氏兄妹和谢萱。 谢萱看见谢王氏端茶过来,就赶紧去接,笑道:“姥姥,你喊我就行了,还自己端来。你们在他家院里站了半天,多累呀!做饭了不曾?” 谢王氏黝黑脸儿上笑呵呵:“正做哩!小官人和小姐要不在这儿吃?虽然没啥好东西,都是粗茶淡饭罢了!” 刘斯年就赶忙辞谢,笑着说道:“谢家妈妈不必如此客气,我和妹妹来时就和谢老丈萱萱他们在酒楼吃过了,眼下肚里还撑哩!” 刘斯芸也称是。 谢王氏见刘斯年言语亲和,并不拘于身份而自矜自傲,就越发觉得这刘氏兄妹俩可亲,说了两句闲话,就回去做饭去了。 “你们也尝尝俺们农家自家做的榛栗红枣茶,是秋天时候自家从山上采回的时新榛栗,用磨盘磨成细细的粉,那红枣儿也是秋天自家树上结的,去了核,切成片在热锅里烘干的。虽然原料一般,但胜在新鲜干净,凑合着喝几口儿解解渴吧!”谢萱就笑着劝道。 刘氏兄妹俩就各自取了一碗儿喝了,刘斯芸道:“虽然都是平常东西,但榛栗味儿很浓哩,红枣儿也很甜……” 刘斯年见桌上放着一本千家诗,就信手拿起来观看,谢萱本没当回事,一时突然想起来什么,就赶紧拦道:“你这人,怎地随便动人家东西……” 刘斯年见她紧张,略一挑眉朝她望了望,身子一下转过去,手中翻书的动作原本慢腾腾的,此时却一下子快了起来。 “咦——千家诗有什么好玩的,值得你俩这么抢来抢去的!让我也瞧瞧……”刘斯芸见两人抢夺,也笑嘻嘻的加入其中来。 正当三人有人急有人躲有人笑的当儿,从书中掉落一张折纸来,谢萱眼疾手快,一下子扑上去就要捡起来。 却见刘斯年一个闪身速度更快,如白驹过隙、兔起鹘落一般,谢萱眼前一花,那张纸就落在他手中。 谢萱个子矮小瘦弱,哪里是大她四五岁的刘斯年的对手,怎么蹦跳都够不着刘斯年举的高高的手。 刘斯年打开折着的纸张,见上面有各种乱七八糟的字迹,什么韭黄、蒜黄,温室大棚,木耳、银耳,蘑菇,菌类等字眼儿,可惜有很多字都缺胳膊少腿儿、残缺不全,但是看其形态还是可以才出那些字表达的意思,毕竟简体繁体一脉相承。 纸张一角上还写着一首不合韵律的诗,上面有修改过的痕迹。 刘斯年就斜瞟谢萱一眼,嘴角翘起一丝莫名的笑意,照着那诗念道: “本是忘忧物,今夕忧重生。细弱叶初长,孤秀花未盈。亭亭蓬蒿立,瑟瑟风雨惊。何时归来处,安我心中宁……” 谢萱见抢不过来,干脆不抢了,坐在床边喝茶喘气儿,听刘斯年念那诗,只当没听见。 “萱萱,这是你写的呀?”刘斯芸就凑过来问她,说罢,不等谢萱回答就有些诧异道:“你比我还小两岁,居然会写诗了?” 谢萱见刘斯芸语气有些不欢喜,连忙笑道:“哪里是诗了,用韵、平仄、对仗都不对哩,就是看千家诗时闲了写着瞎玩!” “平仄用韵是不对,但这托物言志用的可不差呀……”刘斯年就拿着那纸,笑的一脸莫名其妙,好似在说“被我抓住了吧!”一般。 “什么托物言情?不过是写忘忧草罢了,咱农家最喜欢种这黄花菜了,又能吃又能看。也就你们这些闲人,能从几个字儿里看出深意来……”谢萱不但装傻,反倒批起刘斯年想得太多,思想不单纯。 “哦?是吗?”刘斯年剑眉微挑,星眸微动,看着谢萱道:“我倒好奇这‘今夕忧重生’,是作何解?” 谢萱就大惊小怪起来,鄙视的看着他道:“果然是官家少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这个都不知道。这忘忧草又叫黄花菜,一年种下了,来年不用种子,它自己就从原地重新生出来一大片,最是好活,所以叫重生咯!” 刘斯年听了谢萱的解释,似笑非笑,又挑眉问道:“那末尾两句‘何时归来处,安我心中宁’,又作何解?” 谢萱就耸耸肩,无所谓道:“前面两句不是说了么,黄花菜花朵还没开就被人摘走当菜了,活着又是风又是雨的,不如死了干净,所以想要‘归来处’,才能‘心中宁’啊!” 刘斯年听她胡扯,不禁哈哈大笑,拍掌叫好:“好诗!好解释!谢萱啊谢萱,我倒想知道,你这棵忘忧草是不是也是‘重生’而来,是不是也心心念念的想要归来处呢?” 谢萱喝着茶噗嗤一笑,放下茶碗儿,看向刘斯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如果是,刘小官人想要拿我怎么办呢?”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在无声的空气中碰撞出无数看不见的火花,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萱萱,二哥,你们在说什么呢?怎么我都听不懂呢?”刘斯芸骨朵着嘴儿,跺起了脚儿,脸上不开心。 谢萱就赶忙哄她道:“你二哥在故意打趣我哩!咱们不要理他。” 刘斯年只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做声。 谢萱因被他看出了来历,心中有些不安。先前刘斯年虽然猜测她来历不同寻常,但也只是猜测,她也就有恃无恐。但刘斯年此时看了她闲时胡诌的打油诗,恐怕心中一定笃定她不是真正的谢萱了。 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谢萱故意转移话题道:“现在知道了扒俺家菜棚子的是吴庆喜,可那偷菜的人还没找到,看来在兴隆酒楼卖菜的那个客商就有很大嫌疑了!” “对呀,咱们的案才查到半截儿,真正的小偷还没抓到呢!”刘斯芸毕竟是个孩子,听到查案登时将那点儿不愉快忘了,又兴奋起来。 刘斯年也没抓住谢萱不不放,听到谢萱转移话题,就顺着说道:“事情宜早不宜迟,咱们已经有了线索,明天接着去查,总能将小偷揪出来!” 于是,三人定下安排,决定明天趁着那线索接着去查。 刘斯芸想让谢萱跟他们回百草堂,但谢萱因为今日家中发生了此事,以后的安排还需要跟谢青山他们商议,只得婉言谢绝刘斯芸,只说明天去百草堂找他们。 另一边,喝了一巡茶,应一元孙和两人就要告辞。 “今后有事只管找咱们兄弟,事情保管给您办的妥妥的……”应一元拍着胸脯保证,孙和也笑着说今后有事只管上县衙找他们就是。 谢青山就打发谢平田赶了骡车,送两个皂隶回县城。 刘斯年刘斯芸也乘着马车回去了。 78、吃晚饭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下午谢青山父子三个就去庄子上看地屋的工程进度,傍晚早早的带着林氏和秋娘回了家。 谢王氏心中欢喜,去葫芦庄割了条猪肉、打了五斤豆腐,和惠娘两个炒了几个菜,腊肉炒白菜,油渣炒萝卜,干豆角炒鸡蛋,熬了一锅白面汤,伴着谢青山和谢萱带回来的剩菜肉包儿,也算满满登登的摆了一桌子。 等谢志远谢志诚兄弟俩也下学回来了,谢家人就分了男女两桌儿,挨挨挤挤、热热闹闹的坐在一起吃饭。 “还是人家酒楼做的菜好吃哩!瞧这猪头肉,也不知咋做的,咱就做不出来这味儿!”秋娘夹了一筷子猪头肉放进嘴里,边嚼边赞道。 “要不人家酒楼能挣钱呢,要是不好吃,谁去?这是泰和楼的招牌菜哩,有个名目,叫杏酱香豕头,也不知他家大厨咋做的……”谢青山就笑着道。 “我吃着这个肺倒有嚼头,不像咱们自家做的,有腥味!”因盛林儿睡了,惠娘能吃个安生饭,也不由得赞道。 “娘,这个叫玉丝肚肺,是用碱水细细洗净了,再用葱姜爆炒的,下回你也这么洗,准能去腥!”谢萱吃着昨日在兴隆酒楼打包回来的韭黄肉包,细细品味着,听惠娘说,就笑着回道。 “我吃着这鸭子倒好,肚里竟然还有馅儿!咱们家以前也做过一回,做的柴,没这个嫩哩!”志诚对吃的东西记的很清楚,他在另一桌上扭头问谢萱,“这个是咋做的?” “那个是八宝鸭,我吃着那肚里的馅儿像是有猪肉、火腿、栗子、芡实、莲心、冬笋、蘑菇,好像是把馅儿剁碎了,加上葱、酒、酱油,从鸭屁、股灌进鸭肚儿里,再用线缝上,然后再上锅炖成的……” “哎唷,费这样功夫,能不好吃么?光那馅儿就七八样儿,咱平常人家哪儿有恁些东西?”谢王氏听了咂舌不已。 “萱萱口味真灵,我就只觉得好吃,都吃不出是啥东西哩!”周芹就拈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半天没尝出那馅儿里都是什么东西,不由得说道。 “我也尝不出来哩!”李英也道,又夹了一块肉问谢萱道:“这是个啥肉?我半天没品出来。” 谢萱扭头看了看,笑说:“那是五香酱兔,原是桌上的凉菜,掐了头去了尾,切成片儿端上来的,怪不得你认不出来……” 又夹了一个糟鹅掌给旁边的林氏,笑道:“大妗,你尝尝这糟鹅掌,去了骨糟的,又劲道又弹牙,我倒喜欢吃这个哩!” “萱萱在姥家真是过得天上般的好日子,俺们从来没吃过这些好东西,吃在嘴里,也分不出啥东西哩!”李莲含着满口的肉,嘟哝道,撇了一眼谢萱,用手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油,使劲儿抻脖子咽了口中的肉,又道: “不知把俺们都忘到哪里去了,也不想想,她娘跟她姐还没享过这福哩……” 林氏筷子上夹着谢萱给她的糟鹅掌,听了李莲此话,不由得瞧了瞧惠娘,脸上就有几分不自在。 谢萱是她奶大的,一向犹如亲母女一般,平常跟她亲也没什么,但眼下惠娘这亲娘在跟前儿,谢萱还对她这么亲热,只怕惠娘心里不是滋味。 林氏虽然长得粗壮,但心思还是敏感的,是以听了李莲酸酸的话,惠娘还没说什么,她倒先不自在起来。 惠娘确实有一瞬间的难受,自家亲闺女跟自己像客人一般,倒把妗子当娘亲,她做亲娘的心中如何不难受? 但是那也只是一瞬罢了,要不是林氏性格宽厚,哪里能将小姑子的闺女当自家的一般奶大?她如何能够心生怨怼? 惠娘就在李莲头上狠狠的凿了两下,训她道:“下午我教训你,你都没长个记性?你这做姐的不护着妹妹也就罢了,咋还天天挑刺儿?一只筷子吃藕——专挑眼儿,你这性子是跟谁学的?竟还挑拨离间起来了!” 又转头跟林氏带些歉意的说:“嫂子,莲儿年纪小不懂事,又向来是个爱吃嘴儿的,你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林氏哪里真的会和一个小孩子记仇,见惠娘并无介意的意思,也就一笑罢了。 晚上吃过饭,洗刷了,打发小孩子睡觉。谢家人就坐在堂屋八仙桌旁商量事情,因为谢家发生了这样大事,原本的计划被打乱,需要重新规划。 堂屋中间放着火盆儿,炭火是灶里没燃尽的余火,给寒冷的堂屋带来些暖意,谢萱就在火盆儿旁烤榛子和栗子吃,一边听他们说话。 不知何时,在谢青山和谢王氏的默认下,谢萱参加家中大小事宜已经成为定例,大家也不再将她当做一般小孩子看待。惠娘和秋娘因为不在家,不知谢萱所做的事,但也从大家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了谢萱的事,虽然心中有些惊诧,但毕竟是嫁出去的闺女,也没对此有异议,于是谢萱就成为可以决定谢家各项事情的一份子了。 “咱们原本的计划,棚子里的菜还能再卖一茬儿,还能挣一百两左右,手里的钱也松散些。可是眼下菜棚子被那缺德没够的吴庆喜给扒了,这手里的钱就有些紧张了!”谢青山坐在条凳边,捧着碗热水,说道:“今后该咋动作,咱家也不是一言堂,谁有啥想法都可以说说!” 谢平田是老大,他首先说道:“咱们庄子上马上就要完工,剩下的钱最主要的还是把工人们的工钱结了,还要招待他们吃一顿散伙饭,也算是咱们的脸面!” 谢王氏也道:“就是哩,以后说不得还要请他们再来做工,到时候咱们家有这个名声,也好招工。” 大家都点头同意。 林氏早早的打发谢志远谢志诚睡了,坐到丈夫身旁听着,听丈夫和婆婆说完,她有些迟疑道:“咱家菜棚子被扒了,供不上货,那和县城六家酒楼的契书,咱们这不就算违约了么?” 秋娘也愁道:“难不成,咱还得赔他们钱?” 惠娘也道:“不知咱家结完工钱,银钱还够赔不够?” 谢青山叹了口气,“哪里够?总共家里剩了一百五十两银,这回请皂隶吃饭给鞋袜钱花了二十来两,恁韩叔那边的抽成还欠着,再算算工人们的工钱,少说也得五十两。剩下八十两银,哪里够赔?” 说罢,又瞄了眼在地下耷拉着脑袋的谢平安,冷声道:“家里还有个债主等着五十两结亲哩,我欠他的,还得还他哩!” 79、娘儿俩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一听此话,原本低着头的谢平安立刻满脸通红,又羞又急道:“爹!你咋这样说?我又没说非现在拿五十两银……等到咱家宽裕了,再给她家彩礼也不迟,主要是先定下了,让大家心里都安定……” “大家?”谢青山将碗重重的放回八仙桌,“是哪个大家?是你自己心里安定吧!” 他怒目圆睁,瞪着谢平安道:“这几天忙,没说你的事儿,你别以为我忘了哩!要不是你放着好好的菜棚子不守着,为了个女子跑回家跟爹娘对着干,能有今天这事儿?你惹出的这一摊事儿,倒心安理得哩!” 谢平安被他爹骂的红头涨脸,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坐在条凳上,弓着背,耷拉着头,不说话。 眼见气氛越发紧张起来,谢萱就连忙丢了烤栗子,从火盆边的小板凳上站起身来,坐到谢青山身边,娓娓劝他:“姥爷,你别生气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骂小舅事情也挽回不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解决!” “萱萱,你小脑瓜子聪明,给你姥爷姥姥出个主意!”谢王氏见谢萱出来劝和,生怕当家人和儿子又生起气来,就连忙笑说道。 “行啊,我先说说,有什么不对的,你们就提!”谢萱就笑道: “韩爷爷那边不用着急,他也不缺那几两的抽成银子,而且他看重的也不是那点儿银钱。 再一个,就是酒楼的契书也不用着急,虽然咱家的菜棚子被扒了,但庄子上的地屋这两天就挖好了,到时候咱们赶紧种上菜,细心照料着,一个月内差不多能长出来,正好不耽误年根儿供货。这事儿还是得请韩爷爷出面跟那几家酒楼商量商量,宽裕咱们半个月时间,想必韩爷爷这点儿面子还是有的。 最重要的就是工人的工钱必须给够了,这关系着咱家的名声哩!还有地屋里马上得定做几个火炉子,再做几把铁壶,虽然地屋保温比菜棚子强,咱还得再加点儿温,菜才长得快哩!” 谢萱笑说,大家都点头称是。 只谢平安看着谢萱欲言又止,谢萱所有事情都考虑到了,只单漏了他那一宗,平安刚被他爹训斥,不好出声提醒,只是看着谢萱一脸着急。 谢萱故意不看他,又谈到盖房子的事情。 “庄子那两亩地屋,好歹能收两茬冬季菜,再加上发些豆芽豆苗儿来卖,我估计这个冬天过去,咱们能挣四百两银子哩。到了春天,咱们必须得把房子重新翻盖成青砖瓦房,今年也就罢了,要是年年冬天都这么冷,我受不住了哩!”谢萱就朝着谢青山撒娇说道。 听谢萱这么一说,好似许多事情都轻而易举了,谢青山笑的合不拢嘴,他连连应道:“好!好!等到了春天,就算挣不到恁些钱,咱也得翻盖大瓦房,可不能冻着我孙女哩!” 谢王氏一把将谢萱搂进怀里,呵呵笑道:“我家萱萱怕冷,明儿咱们就上县城,再扯两匹布,买些棉花,给萱萱做两身厚厚的大棉衣裳。再给萱萱做一床十斤重的大棉被,保管你冬天暖和和的!” 惠娘连忙推却道:“娘,才给她做了一身棉衣,两套衣裳,咋又给她做?” 又转头皱着眉头对谢萱道:“萱萱,这天还到最冷的时候哩,你就喊冷,到了数九寒天时候,你还咋过?钻被窝里不出门了?你小孩子火力旺,忍忍就过去了……” 谢萱还没说话,谢王氏就训起惠娘来,“她小小人儿,身子又弱,咋能跟大人比?前段儿时间刘大夫还说她气血不足哩,得好好养着才是。萱萱的事儿你别管,有你爹和我在,谁都不能委屈了俺萱萱!” 惠娘瞧了两眼笑嘻嘻的谢萱,无奈的退回去了。 谢青山就拍板定下了,明天去庄子上看看进度,这两天就完工。 谢平安就一直给谢萱使眼色,做出各种怪表情来求她帮忙说话儿。 谢萱忍不住乐了,看在小舅平时对她很好的份儿上,她就向谢青山说道:“我小舅的婚事儿,还是按我小舅说的,先订下,等来年春天咱家宽裕了,再给他家彩礼不迟。要是他赵家连一个冬天等不了,也说明根本不重视我小舅,到时候再给我小舅找个好姑娘……” “萱萱!”谢平安终于忍不住开口,“二姐儿不是那样人,我明天就去赵家,跟他们商量商量!” “那也行!小舅,人是你看上的,倘若今后赵家再有反复,闹幺蛾子,你可别怨恨咱家不跟你一条心……”谢萱意有所指的说道。 平安就再三保证,倘若赵家事到临头再要彩礼和东西,他就撇了那赵二姐,再不说跟赵家结亲的事。 谢青山夫妻俩听他保证了,也只得罢了。 谢王氏就说明天请柳树屯郭媒婆来家,一起去赵家提亲,平安欢喜的没入脚处,不住的傻笑。 商量完,大家原本提着的心都放下了,大家自去休息。 只惠娘一直不住的看着谢萱,眼中有惊讶之色,她一直听娘说萱萱醒来后性子变了许多,只是回到娘家以来,谢萱都没有表现出来。眼下谢萱这一番有理有据的话儿,确实跟以前不大一样。 以前小谢萱跟她疏于见面,虽然显得有些没那么亲密,但谢萱看到她还是愿意亲近的。现在谢萱虽然口口声声喊她娘,却有些显得客气。 回到西耳房后,李英李莲盛林儿都睡下了。惠娘擎着粗陶灯台放在床头榆木桌儿上,看着跟在身后进来的谢萱,有些欲言又止。 “娘?你有话对我说?”谢萱看出了惠娘的神色,笑道:“咱脱了衣裳钻被窝里说,外面冷哩!”说着,又露出回忆的神色: “我以前最喜欢娘回姥家了,村里的人都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娘一回来,我就觉得扬眉吐气,走在村儿里也仰着脑袋,叫别人看看,我不是没娘管的孩子哩!” 惠娘一愣,心中有些酸酸的。以前她回娘家,萱萱总是怯生生的看着她,想要亲近又不敢上前,却不知原来她心里如此敏感。 “来,娘给你脱衣裳,咱钻被窝里说话。”惠娘柔声说道,“以前萱萱最喜欢偎着娘睡觉了,娘要走时,还掉金豆子呢!” “是啊,有一回娘带大姐二姐回来,晚上二姐非要跟我抢着跟娘一头儿睡,为这我还和二姐吵嘴儿。娘还吵了二姐,我心里高兴的很哩,心里觉得虽然我不在娘身边,娘还是疼我的……”谢萱就顺从的抻开胳膊,让惠娘给她脱袄裙棉衣,一边低着头小声说道。 惠娘听得心中酸涩,眼中不禁热热的,将原本想要问的话儿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灯如豆,烛光摇曳。 昏黄的烛光中,谢萱低着头,目光清明,哪儿有半分小女儿的依恋之色? 她迅速抬头瞄了一眼惠娘,见惠娘满面愧疚和感慨之色,心就暂且安定下来。 娘儿俩都脱了衣裳,钻进被窝里,小声儿絮絮叨叨说了半夜话。 80、梨膏糖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第二天一大早,就见百草堂小厮刘安驾着马车来接谢萱,谢萱问他,刘安只说是刘斯年派他来的。 因昨天刘斯年刘斯芸走时就说好了今日见面,谢青山老夫妻俩也不见怪。因刘氏兄妹身份不一般,谢青山叮嘱她和刘斯年刘斯芸兄妹俩好好相处,又塞给她一串儿钱,谢萱点头应下,接了钱就上了马车。 却说李莲见居然有马车来接谢萱去县城,眼见谢萱穿着漂亮干净的袄裙上了马车,姥爷居然还给她塞钱,登时心中妒火沸腾,跑上前去扒着马车的车辕,大声叫道:“萱萱,你去县城干啥?我也要去!” 谢萱一手掀着帘子,看到李莲又羡又妒的脸,不禁无奈道:“二姐,我有正事哩!” “你恁大一点儿,有啥正事?不就是去县城买吃的喝的玩的,不想带我们呗!”李莲只顾扒着车辕不放手,望着坐在马车软褥子上的谢萱,满眼不甘心道。 “咱家菜棚子是吴庆喜扒的,可偷菜的小偷还没找到哩,刘家小官人说要寻人帮咱们找线索哩!要我去问问话儿,可不是去县城玩耍呐!”谢萱就无语的说。 此事谢青山是知道的,昨日刘斯年兄妹俩临走时跟谢青山说好了的。 谢青山就喊李莲:“萱萱有正事哩,你不要淘气。想去县城,等咱家这两天给你小舅订了亲,就领你们几个一同去县城裁衣裳,到时候要吃要玩都随你!” 李莲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信,咬牙道:“她年纪比我还小些,有什么正经事?我不管,要是她去,我就得去!要是不让我去,谁都别想去!” 谢萱皱眉看着李莲,想起这些日子这熊孩子对她嫉妒挑刺,处处争先,一时心中冒火,有心要呵斥她几句。 “莲儿!你给放手!”惠娘一把将李莲拉回身旁,“你妹是真有事哩!你咋一点儿都不懂事,连姥爷的话都不听了!你要再不听话,就回你奶奶家去!” 听了“回奶奶家”四个字,李莲不由得一哆嗦,原本挺直倔强的腰杆儿弯了下来,虽然嘴巴骨朵的老高,但是终究是不说话了。 谢青山塞给刘安两分银子,叮嘱他照顾好谢萱,马车便嘚嘚朝县城跑去。 到了县城百草堂,刘斯年和刘斯芸早在内堂翻着医书等的不耐烦,见谢萱来到,立刻也上了马车,叫刘安朝铜雀街兴隆酒楼去。 “萱萱,我和二哥等你好久了!你来的好慢!”刘斯芸是个爽直的性子,一边抱怨,一边从随身荷包中拿出两块糖来递给谢萱,“给,这是我从京城带来的上好梨膏糖,你尝尝,吃了润肺清嗓子,又甜又润!” 谢萱接过梨膏糖,抬头见刘斯芸挽着少女的丱发鬓,穿着茜红绣莲池水禽玉绸袄,下着缃黄素缎月华裙,腰间坠着粉青缎子挑线细撮穗荷包,端的是娇艳俏丽。 刘斯年身着湖色流云万福纹斜襟直裰,头戴儒巾,给这个英挺少年增添了几分斯文气息。 梨膏糖在嘴里缓缓化开,慢慢的变得软了,嚼起来还有几分韧劲儿,不是甜腻的甜,而是带着梨子的清甜,确实比一般的糖好吃。 “真的很清甜,还是芸芸你的口味好!咱昨儿在街上买的芝麻糖、麦芽糖没这个好吃哩!”谢萱就夸她。 “是吧!我就说了,京城好吃的东西多,临漳县都没什么好吃好玩的,快闷死我了!”刘斯芸抱怨道。 “诶?昨天是谁兴致勃勃跟我说,今天要去兴隆酒楼找掌柜兴师问罪?怎么今天就觉得没意思了,要不,送你回去?”刘斯年就作势要喊刘安调转马车回头。 “臭二哥!坏二哥!就不能让我抱怨两句啊!”刘斯芸恼羞成怒,在刘斯年背后狠狠捶了他两下。 谢萱笑嘻嘻的在旁边看着,也不阻止。 她懂刘斯芸的意思,不过是小姑娘想在小伙伴儿面前炫耀一下自己去过的好地方,吃到的好东西,得到的新玩具罢了。炫耀的时候,总要拿一个东西做对比,并不一定觉得临漳县城真的不好。 打闹了一番,三人商量该怎么查那个卖韭黄蒜黄的客商。 “怎么查?咱们直接找掌柜去,告诉他买的菜是赃物,他要是不想担官司,就老老实实的告诉咱们那个客商的来历!”刘斯芸就撇撇嘴,不屑的说到。 刘斯年和谢萱面面相觑,一时间还真觉得只有这个办法最直接。 “那人扮作客商,说明不想被人知道身份,他不找上我们家供货的那六家酒楼,反而找名气次一等的兴隆酒楼,说明他对我们家向六家酒楼供货的事知道的清楚。也只有本地人,并且是认识我们的人才能干出这事儿!”谢萱分析道: “那天咱们在街面上向那些摊贩打听,说他穿青衣裋褐,头上戴六合一统帽,外头却着一件长身半臂。打扮的怪模怪样,肯定是不想让人认出来,说不定还是我们家认识的人哩!” 原来裋褐是一种上衣下裤服饰,是农户、仆役等底层劳动人民的典型装扮,六合一统帽也是仆从和底层人才带的帽子。而长身半臂,元朝时也叫褡护,缘于隋时内官服,向来是有身份的人才穿的服饰,此人用来搭在裋褐外头,就有些不伦不类,怪不得别人说“打扮的怪模怪样”。 要知道,中国古代一直有较为严格的服饰制度,古代每个阶层都有自己独特的服饰,想要判断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只要看他的穿着,基本上就可以判断出他属于哪个阶层。 到了明朝,朱元璋甚至把朝野官民妇孺所有人的衣着纳入国家制度,不同等级的人群,都有各自穿衣服的规定,一旦穿错,就等于是“僭越”大罪,将被国家处以重刑。 虽然到了明朝中晚期,社会商品经济逐渐深入人们的生活,纺织、印染、服装加工等手工业越来越发达,服饰时尚也在士绅和商人中兴起,各种“僭越”现象屡现不穷,但这都是出现在乡绅富户及官员之中,一般的农户仆役哪里有钱来“僭越”呢?! “萱萱分析的很对,那咱们就去找兴隆酒楼掌柜去!”刘斯年将前两日那副意有所指的样子收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点头赞道。 “早就该如此,想那么多干什么!”刘斯芸得意洋洋道。 81、赖六子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却说他们来到兴隆酒楼,直言要找掌柜。小二见刘氏兄妹两人穿戴不似常人,不敢怠慢,连忙请掌柜出来。 那掌柜原本还不想说,因他心知那客商不过是假扮的,那些棚子菜也来历不明,不过是贪便宜,又觉得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算买了赃物,也算不得犯罪。 刘斯年软硬兼施,又保证只要知道了那客商来历,就绝不牵连兴隆酒楼,那掌柜这才隐隐藏藏的说了。 “我原是不知道的,后来才觉得不对劲儿哩!那日清晨,那人做客商模样,用骡子拉着一车棚子菜找到我们兴隆酒楼,说从外地拉一车棚子菜来咱们县城,因怕时间长了不新鲜,想要在咱们县城里给卖了。 我原本还想压价,谁知他就嘿嘿的笑着说,咱们临漳县城泰和楼、裕兴酒楼、云来酒楼那几家都卖棚子菜,生意比我兴隆酒楼好,就是客人图他们几家冬季里有个新鲜菜蔬。 他是专程来找到兴隆酒楼来卖的,要是我不想要,他就找别家去。 我一听这个,哪里还想得许多?我们兴隆酒楼菜品原本也不差,谁知就是比不上泰和楼那几家,眼下能出几道新鲜菜,哪儿能不买下? 后来我愈发觉得这事儿不对,于是让小二偷偷跟着那客商,看他往哪里去。才发现,那哪里是客商,原来就是个村汉泼皮,名字叫做赖六子,向来在街上和一帮泼皮无赖胡混的,说不得那菜也来历不明。 你说,我们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总不能找那赖六子给他退了吧,是以才不愿多说……”兴隆酒楼掌柜苦着脸说道。 “那不知掌柜买这棚子菜,花了多少银子?”刘斯年一挑眉,笑问道。 “这个……”掌柜的有些迟疑,“我一番讨价还价,花了六两银子……” “原来如此!”刘斯年一拍巴掌,笑道。 掌柜的也有几分不好意思,陪笑道:“我们做生意的,自然是低卖高卖才是正理……” 原来这棚子菜是三十五文一斤,那小偷足足偷了三四百斤,至少也值十四五两,竟被这掌柜六两银子买去。不过是糊弄那赖六子不懂行情,同时也知道那所谓的“客商”恐怕不是什么客商,那棚子菜也来历不明。 这掌柜将自己说的如何无辜,不过是为了开脱自己罢了,谢萱三人也懒得跟他分辨。得知了偷菜的是赖六子,刘斯年就谢过了掌柜,并再次保证绝不牵连兴隆酒楼,就带着谢萱刘斯芸和小厮刘安离开。 上了马车,三人不禁一齐笑起来。 刘斯芸得意道:“我就说了直接找兴隆酒楼掌柜,他为了洗脱嫌疑,哪里敢隐瞒?” 谢萱就笑道:“咱们都想得太多,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还是芸芸的法子最简单直接,一力降十会,有时候想得太多反而办不成事哩!” 刘斯年也赞了她,乐得刘斯芸杏眼儿弯弯,樱唇不住的往上翘。 三个人又商量如何对付赖六子。谢萱一笑,一个主意生了出来: “我倒有个主意,不知能不能行得通,你们也帮我参详参详……” 在马车里,少男少女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一个计划马上就在你一言我一语中生成了。 临漳县城中共有五个居民区,其中四个都在北城,长寿里、吉阳里、思忠里、永平里,另外一个在南城,乃是贵族官绅住的戚里。 北城四个居民区都有各自的菜市,只要交几至十几文税钱,就能在菜市里卖东西。南城的戚里都是贵族官绅,向来是官家采购,或者自家田庄直送的,是以没有菜市。 却说永平里榆树巷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小菜市,原本是没钱或不愿意掏税钱的摊贩躲避衙役收税才避来此处,竟也渐渐形成一个小菜市。 街边有摆着摊卖萝卜白菜的、有卖鸡蛋、干蘑菇、山货,还有卖活鸡鸭的,虽然没有大菜市人多,到也热闹。 正当摊贩们正卖力吆喝,周边住户采买东西时,忽见榆树巷西边走来几个吊儿郎当摇摇摆摆的闲汉泼皮,东瞧瞧西逛逛,不时指指点点,嘻嘻哈哈。 众人瞧见了,都噤若寒蝉,买菜的住户们都慌不迭的避开去,卖菜的摊贩都低着头快速收拾东西,想要离开。 却见那群闲汉中一个五短身材,皮肤黑黝黝,细眯着眼儿,身着半旧潞绸夹袍,却带着瓜皮帽儿,趿拉着一双油腊靴,打扮的不伦不类,正是赖六子。 那赖六子笑嘻嘻的,蓦地瞧见路边一个跟着老爹来卖柴禾鸡蛋的闺女,虽然穿着破旧,还打着补丁,脸儿也晒的黑红,眉眼儿间却有几分俊俏。 赖六子不由得上前嘻嘻笑道:“小娘子,你这鸡蛋怎么卖呀?” 正在背起柴火要走的老汉人连忙将闺女拦在背后,扯起脸拉出一个笑:“俺们不卖,准备自家吃的……自家吃……” 却见赖六子将脸一横,冷笑道:“我好心要买你鸡蛋,你却推三阻四,是何道理?别人生意能做得,偏我的生意做不得?你也瞧瞧我赖六子是谁,就敢瞧我不起?!”说着,一把将盛着半篮儿鸡蛋的竹篮抢夺过来,狠狠的摔在地上,登时,满篮子鸡蛋都碎作一片黄白。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那老汉大惊失色,又瞧见赖六子身后几人笑嘻嘻的拍掌吆喝,一时不敢争辩,只得背着柴拉着闺女转身就要走。 那赖六子哪里会放他们走,转身就拦在父女两个身前,对着老汉身后的闺女笑嘻嘻道:“今天我赖六心情好,只要你让女儿陪我们哥几个喝两杯,咱们不与你计较!” 说着,脸色一变,狠狠道:“倘若你不识相,偏要扫了咱们哥几个的兴致,可不就是喝几杯酒就能过去的事儿了……”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这有没有王法了,我要上县衙告你们去……”那老汉紧紧拉着闺女的胳膊,徒劳的想要躲开,却被跟赖六子一起的几个泼皮围住,走不脱身。 一时间,老槐树巷菜市上人人自危,那些胆小怕事的都趁机跑了,还有些于心不忍的,畏于这群泼皮威势,在旁边指指点点,却不敢出面阻拦。 赖六子几人涎着脸,对边躲边哭的姑娘动手动脚,老汉急的满头汗,东挡西挡,被其中一个无赖一把推倒。 正当赖六子要抓那闺女时,却见旁边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走上前来,拉住赖六子笑道:“你就是平常在街上行走的赖六子?我家主人有些私密事想找人办,你可有门道?要是事成,双倍价钱!”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五两的银元宝在他眼前亮了亮,随后收了回去。 那赖六子眼前一亮,却见身边一个叫乌德的闲汉,一个闪身出来,涎笑道:“这位小哥儿,不知是哪家主人差遣,我叫乌德,也是在这片街上行走的,办事保管稳妥周到!” 小厮就仔细看了他两眼,笑道:“既然是办事,你们就只管办事就是,打听那么多干什么,不知道言多必失,祸从口出的道理么!” 正当几人说话的当儿,那老汉父女俩相互搀扶着飞快跑远了,丢下一大捆柴火。赖六子见有钱能挣,哪里还管他们?! 这赖六子见乌德竟然抢他的生意,脸上就有些不快,想要发作,又担心撵跑了眼前这小厮。于是就将身子插在乌德与小厮中间,一屁股将乌德撅到旁边,笑着道: “既然您主人家点名找我,想必是相中我来办事哩!咱们这就去吧!” 这小厮自然就是刘安,见赖六子迫不及待的要催他走,忍不住心中暗笑,带着他一同朝老槐树巷外走去。 82、有内情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走到一个无人的小巷子,赖六子心中就有些警觉起来,毕竟他一向在街上胡混,也有几个仇家,生怕被别人暗算了去。 “这位小哥儿,你们主人在何处?为何还不现身?”赖六子就回过身来,涎着脸问道。 “瞧你这话说的,我家主人何等人物,请你办事,是你的福气!”刘安就一副趾高气扬、狗仗人势的模样,“你只管走,到了地方自然明白!到时候,好处少不了你的!你要不愿意,我瞧刚那个叫无德的也不比你差……” “小哥儿说哪里话,那乌德只不过是我手下一个跑腿儿的,哪里比的上我?咱们这就走!”赖六子连忙说道。 赖六子就随刘安来到一家客栈,那赖六子抬头一看,认得这是县城里数一数二的客栈,一间天字号客房一天就要五钱银子,普通人家那里住得起?他得罪的人也同他一样,不是泼皮就是赌棍,哪里有钱住得起这样客栈?登时就把心放回肚子,心中生出欢喜来,觉得这次恐怕遇到了大主顾。 等进了天字号客房,刘安恭恭敬敬的对着面前太师椅上一位小官人说道:“公子,人已经来了!” 赖六子仰脸儿一看,见那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小官人,穿着湖色流云万福纹斜襟直裰,头戴儒巾,脚蹬玉绸粉底靴,怀中揣着古铜狮驼鸳鸯宝瓶手炉,剑眉斜飞入鬓,星眸微微斜睨,端的一位俊俏英挺的富家少爷。 旁边站着两个小丫鬟,都梳着盘头揸髻,年纪小些的那个穿着葱白斜襟潞绸袄,细眉薄唇,眉目淡然;另一个年纪大些,穿荷青缎子对襟袄儿,柳眉樱唇,眉目如画,正好奇的看着他。 见赖六子盯着她看,那漂亮丫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赖六子赶紧低头,生怕冲突了这位明显不似常人的小公子,将这眼见到手的好生意给搞黄了。 “你就是常在街上行走的赖六子?”那小官人斜了他一眼,懒洋洋问道。 赖六子赶紧深深做了个揖,回道:“正是小人,不知小官人有何事差遣,小人必定肝脑涂地!” “呵呵!”小官人不置可否的轻笑了一声,将手炉放回旁边的桌儿上,随手打开桌上放着的一个黑漆描金小匣子,四锭银元宝登时亮露出来,成色极好,银光灿灿,几乎晃花了赖六子的眼。 那小官人却只是随意的将装着银子的匣子随意推了推,然后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懒洋洋道:“这事儿说来也简单,我原本是京城人士,家里一向经商,也有些薄财。此番有事来临漳县,见这里冬季寒冷,也没个好菜蔬,原本想着将京城的棚子菜引来临漳县城,也赚得几个闲钱,让家中长辈高兴一下。” 正说着,这小官人登时剑眉倒竖、怒气蓬勃:“谁知我刚买好庄子,正准备搭架盖棚,竟发现此地有个谢家,竟然先我一步种出了棚子菜,还将菜销往好几家酒楼!这不是明摆着抢我生意么!” 小官人怒气勃发,手中的青花瓷盏狠狠的掷在地上,摔的粉碎。 赖六子听到谢家棚子菜,想到自己昨儿才将菜偷卖了出去,今天就有人找上门,心中咯噔一声,有些警惕起来。 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小官人从何处得知小人名字?” 小官人斜睨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用素白挑线软绸汗巾儿擦了擦手,冷笑道:“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做的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儿当别人不知道么?” 那赖六子只顾赔笑:“小官人见笑,赖六没啥大本事,也就胡混挣个糊口钱!” “你偷偷在兴隆酒楼卖菜的事我都听说了,听说谢家的菜被偷了,菜棚子也被扒了,真是偷的好!扒的好啊!解了我的心头之恨!”小官人双手一击,拍掌笑道,又仰着脸儿斜睨面前赖六道: “这事儿你干的好,不过还不够!” 那赖六子张口结舌,竟想不出自己如何露了行迹,被人知晓了。又听到面前这小官人说扒菜棚子、偷菜等事,又觉得这些人也并非全部都清楚,顿时觉得心安了几分。 想到此,他心中有些洋洋得意,想说些什么,又有些欲言又止。 小官人见了,不快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赖六子连忙赔笑道:“回小官人的话,那菜棚子还真不是我扒的!” “哦?”小官人眉头一挑,望向赖六子,“别不是你敢做不敢当吧!” 那赖六子一向栽赃诬陷别人惯了,何曾让别人做的恶事自己背黑锅?连忙解释道:“这是真的哩!昨儿那谢家已经找出了真凶,是他们同村的吴庆喜扒了他家草棚,这事儿委实不是我干的!” 小官人皱着眉头寻思道:“既然不是你干的,那看来我寻错了人!你走吧,就当今天没发生过这事儿!”说罢,将那桌儿上的匣子随手一盖,那四锭银光灿烂的大元宝便扣入盒内,没了踪影。 赖六子怎能让到了嘴里的银元宝跑了?连忙阻止道:“小官人且慢!谢家菜棚子虽然不是我扒的,但他家的菜确实是我偷的!小官人有何吩咐,不妨说说看,凡是我赖六子能办到的,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偷的菜?别人扒的菜棚子?还都凑一块儿去了?这事儿还真是有意思……”小官人怀疑的看着他,眼中犹有几分不信。 连两旁的小丫鬟都怀疑的看着他。 赖六子真恨不得浑身长满了嘴,急急说道:“回小官人的话,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前几天,我和附近村里几个混子听说谢家卖棚子菜挣了不少钱,想着他家不过是个农户人家,也没甚依仗,本想着趁机偷点儿菜,最好是偷了他家种菜的法子,也得几个钱儿花用。谁知谢家菜棚子里一直有人守着,哥几个没法得手。 也是他谢家人自家不检点,叫我钻了空子。那天,我在谢家菜棚子周围转悠时,看见那谢家小子和一个女子私会,还偷偷钻进芦苇荡里去了。谢家小子还真有艳福,那女子长的还真有几分颜色,柳条般身材,就是皮儿有些发黄……” “说这些干什么?没得污了我的耳朵!”小官人瞧了瞧身边的两个丫鬟,皱眉斥道:“说重点!” 赖六子连忙拉回遐思,赶忙接着说道:“谢家小子和人私会去了,我看他家菜棚子没人看管,就想进去瞅瞅,谁知,竟碰见了一个人,也在那儿偷偷睃看!” 赖六子一顿,卖关子道:“小官人,你猜那人是谁?你绝对想不到!” 小官人皱眉道:“难不成是那吴庆喜?” “非也!”赖六子像个说书先生一般,眉飞色舞的说:“竟是俺们附近村儿的李永财!” 小官人皱眉道:“你怎么越扯越远了!”眼角余光见身旁的谢萱一脸凝重,又转口问道:“这李永财又是哪个?” 赖六子一张口,爆出一个惊天大秘密:“李永财就是谢家的亲家啊,是谢家大闺女的公公,那李永财的孙女到现在还是谢家在养着呢!” 83、李永财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泰隆客栈,一间天字号房内。 刘斯年揣着手炉,温暖的手炉内还燃着辟寒香,使这间阔朗的客栈房间增添了几分暖意。 不过此时,谁也顾不得慢慢品味这辟寒香的韵味儿,刚才赖六子爆出的一个秘密惊住了屋内每个人。 “你怕不是在胡扯吧!”刘斯年皱着眉头看向面前那带瓜皮帽的闲汉,“那李永财为什么会出现在谢家菜棚子?” 赖六嘿嘿笑道:“小官人,我还真没瞎说。那天我见那李老头儿也在附近偷偷睃看,就走上前去问他,他还吓了一跳哩!我问他来这儿干啥,他说两个儿子都在谢家庄子上帮工,就来亲家看看儿子干的咋样,路过谢家菜棚子,就进来看看。” 赖六子见面前几人都在认真听他说,不禁自得起来:“别人不知道那李老头,我还能不知道?说什么来看两个儿子,恐怕是惦记着谢家种菜的法子哩!那谢家卖菜挣了大钱,还要再庄子上挖地屋,种更多的菜,这事儿十里八村谁不知道?那李老头儿又向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哪儿能眼看谢家发财,一点儿不动心?!他说是去谢家庄子看两个儿子,扭头却又回了来路,我就觉得肯定有问题! “果然那天晚上,我瞧着天黑了,就想去谢家菜棚子里碰碰运气,谁知,那谢家小子还真不在。我刚进了菜棚子,就见里头那李老头挑着个灯笼,在里头东翻翻西摸摸,敢情是看谢家咋种菜哩! “那李老头儿咋一瞧见我进来,唬了一跳,还以为是谢家来人了哩!我见那两个菜棚子足有一亩地,谢家也不知道啥时候来人,就同李老头儿商量,俩人一块儿偷偷割了菜,卖菜的钱平分。 “那李老头儿原还有些犹豫,我就笑他,半夜都偷摸着进了人家的菜棚子了,还在那里装模作样!后来,我在那儿割菜,那李老头儿就回去借了牲口和车,把一车菜暂时运到我家。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运进县城卖给了兴隆酒楼,卖了六两银子。” 赖六子得意洋洋,却没察觉到周围一片寂然。 刘斯年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一番引蛇出洞,竟发现事情还别有内情。眼瞧着旁边的谢萱细眉微蹙,满面凝重,心中也知道这事儿对谢萱来说也足够意外,自己爷爷偷自己姥爷家的东西,传出去对谢家和李家都不是个好名声儿。 不管谢萱是不是真的谢萱,这事儿都关乎她的名声。 刘斯年慢慢思索着,缓缓说道:“原来如此!” “敢问小官人找小人,到底是如何对付谢家呢?”赖六子见刘斯年一时不出声儿,只顾低头沉思,望了望桌儿上的黑漆描金匣子,不由得谄笑着问道。 刘斯年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谢萱,问赖六子:“你说是李永财和你一伙儿偷的菜,可有证据?别不是为了胡诌吧!” 赖六子指天赌咒道:“小人的话句句属实,绝无虚假!那李永财借的驴和车还是他同村儿兄弟的,那驴头上有绺白毛,最是好认。我原本卖完了菜,想把那驴也给卖了,谁知却被那李老头跟上来,只得把驴车还他……” “行了,我知道了!”刘斯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随口吩咐道:“那谢家竟然比京城积年的老菜农种的菜还多,你去偷了谢家种菜的法子,回来给我,这匣子里的银子都是你的了!” 说完,又吩咐刘安,“先给他五两银子,算是他的跑腿儿费!” 那赖六子眼睛一亮,接了银子,千恩万谢的去了。 将赖六子打发出门,刘斯年吩咐刘安:“刘安,你拿我爹的帖子,再拿几两银子,去衙门喊寻应一元孙和两个皂隶,将这赖六子捉了,请知县按罪论处!” 刘安就领了命去了。 室内只剩下刘斯年兄妹俩和谢萱三人。 “哎唷,不能说话,快憋死我了!”刘斯芸一屁股坐在刘斯年旁边另一把椅子上,忍不住呵呵笑道:“二哥,你刚才装模作样的样子太好笑了,我好容易没忍住,差点儿穿帮呢!” 刘斯年却刘斯芸这么轻松,他扭头看了看谢萱,见谢萱微皱着的眉头慢慢松懈下来,眉目间隐见思索之色,不禁问道:“萱萱,你没事儿吧!” 谢萱笑了笑,道:“能有什么事儿?那李永财虽然名义上是我爷爷,但爷爷奶奶从小便对我不慈,想来那等为人,做出这事儿也不奇怪,没什么好介怀的!” “也是,反正你跟他们又不亲,要伤心也不是你伤心!”刘斯年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 谢萱白了他一眼,只当没听懂他说什么。 “刚才花的银子我会还给你的!”谢萱说道。 “萱萱,你还跟我们客气,那点儿银子算的了什么,今天咱们能查出这个小偷,可是大功一件,回去我要好好向爷爷爹娘他们炫耀一下!省的他们老说我们就知道玩儿!”刘斯芸柳眉飞舞,杏目一转,不知想到什么,自己乐呵呵笑起来。 “前几日我还听刘叔叔说,京城居大不易,怎么你们花钱倒大手大脚的!”谢萱凉凉说道,眼睛瞥向刘斯年。 刘斯年笑而不语。 刘斯芸倒连忙解释,带几分炫耀道:“我爹他不过是个九品录事,月俸才有多少?我娘才有钱哩! 我姥爷原是江南富商,年轻时生了大病,因我爷爷年轻时四方游医,救了我姥爷的命,两家从小订下娃娃亲。后来我爹中举,我娘风光大嫁,光陪嫁就装了好几船,我们兄妹几个哪里会缺钱! 也就是我爹,总是爱面子,不肯花我娘的钱!我娘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学我爹,装模作样!”说罢,琼鼻一挺,樱唇微嘟,做出个鄙视的表情来。 “不论你家在不在乎这几两银子,但这钱毕竟是为了我家的事情花的,我一定会还!”谢萱就认真说道。 “先不说这个!”刘斯芸小手一挥,凑上前问道:“萱萱,那赖六子咱们是抓住了,你爷爷那儿你准备怎么办?” 刘斯年也望向谢萱。 “怎么办?肯定不会这么简单的就算了!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作为李家的当家人,李家做的那些事儿,他都该担负相应的责任!”谢萱眼睛微眯,冷冷的说到。 84、欠人情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晚上回到家,谢青山问她查出来是谁偷菜了没,谢萱也没说李永财,只说原是附近村里的一个混子,向来在县城胡混,已经被刘斯年送进县衙了。 谢青山听了欢喜不已,又问谢萱花了多少银子,一定要还给刘斯年兄妹俩,宁可多不能少,千万不能再欠人情了。 “要不是百草堂刘大夫,咱家哪里能有今天?刘大夫的孙子孙女人也好,啥都不说,就帮咱们把那小偷送进衙门了,咱们欠刘家太多人情了哩!”谢青山不住的说道。 “姥爷,人情就是我欠你,你欠我,还来还去,交情慢慢就深了嘛!要不是不欠人情,哪里能有交情?”谢萱就笑着跟谢青山说闲话儿。 “说的也是!还是我孙女脑瓜子灵透。但是也不能光欠不还,惹人厌哩!” “姥爷说的对!” 因为庄子上马上就要完工,谢萱第二天准备跟谢青山他们一起去庄子上看看,也起了个大早。 窗外的天还黑影影的,感受着空气中的凛冽寒意,谢萱努力了许久才从被窝里艰难的钻出来。 正在穿衣服起床做饭的惠娘瞧见了,小声儿问道:“萱萱,你今天咋起恁早?不多睡会儿?” “娘,庄子上快完工了,我得跟姥爷去瞧瞧哩!”谢萱眷恋着被窝里的温暖,裹着棉袄,不愿意出被窝。 睡在另一头的李英和李莲听见惠娘和谢萱说话,也醒了。 “你去瞧瞧?瞧啥?啥都要管,好像啥事离了你都办不成似得!”李莲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嘟嘟哝哝道。 谢萱懒得理她,自顾穿棉袄棉裤,套上袄裙,就要下地。 惠娘扭头瞧见了,就说:“你在被窝里待会儿,外头冷哩!我去厨房烧水,烧好了给你端过来,你再出被窝!” “诶!谢谢娘!”谢萱一听,就缩回了被窝。 “真是!还跟娘客气!”惠娘坐在炕边挽着头发,罩上头发编的鬏髻,用一根铜钗挽了,又用梳子沾了点儿刨花水,将脑后的碎发抿整齐了,插上两只排草梳,就要出门。 “娘,来了姥姥家,你就只顾着疼萱萱,把俺们都忘了!”李莲突然从被窝里坐起来,死死盯着谢萱说道:“在家时,俺们就奶奶不亲爷爷不爱的,到了姥姥家,姥姥姥爷也都向着萱萱,现在连你也向着萱萱,把我和姐姐不知丢哪儿去了!俺们都是外头捡来的,就萱萱是亲生的……” “莲儿,你咋恁说?”李英连忙也坐起来,扯住她的胳膊阻止她说更多,“姥爷姥姥对咱不好么?不但天天给咱开小灶,还给零花钱,你咋不知足哩?” “姥爷姥姥是好!可要看跟谁比了,比爷爷奶奶是好多了。但是咱们跟萱萱一比,一看就是外人!萱萱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比咱好上几倍?昨日萱萱去县城,我眼瞧着姥爷给萱萱塞了一串钱,足有好几钱银子!”李莲提起来,更是愤慨不已,“给咱俩也就是十几文钱!给萱萱那几钱银子,够买多少好东西……” “啪——”一个耳光响起,打断了李莲愤慨的控诉,李莲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盯着惠娘。 惠娘举着手,脸上气的发青,“我原本觉得你小,平日里咱们都让着你,才养成了胡闹的性子,谁知你竟是真的不懂事!” 李莲捂着火辣辣的脸儿,眼泪在眼眶里转圈,梗着头望着惠娘,一脸的倔强。 “你姥爷姥姥对你咋样,难道你心里没点儿数?成天给你们开小灶做吃的,你要啥你姥没给你做?你哪次要钱你姥爷姥姥没给你?何曾对你说过一个不字?换来啥?换来你今天背后说他们不好!八角茴香掉进粪坑里——你是个香臭不分!狗吃猪屎——不分好赖!” 惠娘气的哆嗦,指着李莲道:“你姥爷给萱萱塞钱是为了让她去玩?那是为了和刘家兄妹为咱家查偷菜的小偷哩! 你明知道你萱妹妹从小不在爹娘身边,身为二姐不知道让着她,还处处挑刺儿,处处跟她争,竟还学会挑拨了!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我们谢家何曾有过这样不知恩不知足的人,果然是你们老李家的种,白蜡材结桂花——根子不正!你果真觉得姥家不好,我这就送你回爷爷奶奶家去!看看到底是哪个对你好!” 惠娘怎能容得别人说自己父母的坏话,这个人竟然还是自己的女儿,是以这回气的不轻。 李莲听到“回爷爷奶奶家”几个字,原本倔强忍着的眼泪滴溜溜就落下来。她也不求饶,只是一味的哭起来,声儿越来越大,渐渐变成嚎哭。 “哭什么哭!送你回爷奶家不就如了你的愿?你还有啥不满意,一块儿说出来,我今儿都随了你!”惠娘见李莲愈发嚎起来,心中更加气恼。 “娘,莲儿不过是气性上来,胡言乱语,你别生气!”李英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惠娘这还是第一次打孩子,她也吓住了,又拉李莲的手,“莲儿,你快给娘认错!” 李莲只顾嚎,梗着脖子,狠狠的把李英的手打掉了。 “好!好!好!”见李莲这样,惠娘更加生气,“我是管不了你了,你马上给我穿衣裳,咱们回你爷奶家,今后你就别进姥家的门!” 谢萱冷眼儿瞧着,见李莲嚎的声嘶力竭,愈发大声了。 盛林儿也被吓得哇哇大哭,一时间屋内响声大作,乱哄哄闹成一片。 果然,外头的人都听见了,谢王氏林氏秋娘赶紧过来看发生何事。 “咋回事?大清早怎么哭起来了?”谢王氏首先一个进来,见李莲坐在床头哭的眼睛红肿,一把鼻涕一把泪,赶紧坐在炕头上去帮她抹泪,李莲就顺势扑到谢王氏怀里,哭的更痛了。 “娘,你别管!她太不懂事了!不给她点儿教训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惠娘气呼呼道。 林氏和秋娘也进来了,谢萱就顺势从被窝里起来,下地穿鞋。 “惠娘,谁家小孩子生来就懂事的,她不懂事慢慢教她,你骂她有啥用!”林氏也劝着说道,见谢萱要下床,就顺手拿起地上的棉鞋给谢萱穿在脚上。 惠娘又不好意思说自己闺女对姥爷姥姥有意见,只说道:“她处处跟萱萱争,一点儿做姐的样儿都没有,倒是萱萱处处让着她,她还不满足,净挑刺儿!” “姐,小孩子家,哪个有不争宠的?弄恁大声势,还以为发生啥事哩!”秋娘就笑说,一边打趣谢萱道:“也就萱萱跟个小大人儿一般,不但不爱争东西,反倒知道孝敬大人。昨儿给我那瓶儿面脂真是好用哩,我用了,昨天一天脸上都不干。昨儿晚上睡前手上涂了薄薄一层,今儿早上起来皴裂就快好了!真是好东西哩,怪不得胭脂铺里卖恁贵!” 林氏也笑说:“是哩!昨天我也试了试,比上回在胭脂铺里买的那五花面脂还好用哩!擦了之后,脸上软软的、润润的,还白了几分。恁好东西,我都舍不得用哩!” 正在拍着李莲的背安慰她的谢王氏听了,也不禁扭头笑道:“我用着也好哩,一整天都不干,还香香的。我听萱萱说是刘大夫改的方子,那当然比胭脂铺里卖的好了。” 惠娘被三人劝了几句,也渐渐消了气,就白了李莲一眼,“莲儿,恁好的东西,萱萱还给了你两瓶,一瓶擦脸,一瓶擦手。你为啥总对你妹妹挑刺儿,还有啥不满意?” 李莲见姥姥大妗小姨都过来了,胆气壮了些,呜咽着抢白道:“那是我自己讨来的,不是她甘愿送的!” 谢萱听了,不由得笑了,“二姐,我要真心不想给你,你向我讨一万遍也讨不到手呀!” 她心中不由得吐槽,这熊孩子,小小年纪就有这种“我凭本事借的钱,凭什么还你的!”的无赖本能,长大不容小觑呀! 惠娘就道:“萱萱,你别老让着她!她是你姐,哪儿有让妹妹老让着姐的道理!” 谢萱就乖觉道:“娘,二姐不过性子争强好胜了些,我平日里没跟你们一块儿,也不知你们在李家受了多少苦,让着些也是应该的。” 大家听了,都不禁赞她懂事。 “谁要你假惺惺的装好人!”李莲气急败坏,从谢王氏怀中跳起来,指着谢萱骂道:“要不是你成天装的一副懂事的样子,争着和娘一头儿睡觉,半夜里还偷偷跟娘说话,叫娘厌了我,哪里会有今天的事儿!娘从来没打过我,就因为你,娘几次三番训我骂我,今天还打我耳光!” 说着,李莲真心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又边哭边道:“就你能!就你懂事!就你聪明!俺们都是榆木疙瘩糊涂蛋,姥爷姥姥妗子小姨都喜欢你,咱们全都比不上你!有本事你装一辈子别露馅儿,我看你能装到何时!” 不管何时,大人们从不把小孩子的纷争当回事,听了这番话儿,大家都不禁笑起来。 谢王氏笑道:“哎哟,这是嫌弃咱们偏心哩!好好好,今儿早上给咱莲儿蒸个鸡蛋羹,谁都没有,就咱莲儿有,行了吧!” 秋娘上前戳了戳李莲的小鼻子,糗她:“小莲儿,你这是跟萱萱争宠呢!好,以后你跟小姨一个被窝睡,咱们不要你娘了好不好?” 林氏也忍俊不禁,笑着道:“要不然跟妗子一块儿睡去,还能听你两个表哥半夜说梦话背诗哩!” 谢萱佯装大度道:“既然二姐想跟娘一起睡,以后我跟大姐睡一头就是!” 惠娘无奈的叹口气道:“莲儿,你今年也八岁了,该懂些事了!你怎么不和你姐学学,让我少操点儿心……” 一番打趣劝解,李莲就渐渐的止住了哭声,只是偶尔瞟向谢萱的目光中犹带几分仇视。 谢萱就当没看见。 85、留碗肉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王氏和林氏去烧了水,谢萱梳好了双丫髻,用牙刷子沾青盐刷了牙,用澡豆洗了手面,又擦了面脂。 此时,天就蒙蒙亮了,东方既白,天上的星辰也渐渐隐没。 谢萱披上姥姥的旧棉袄,坐上骡车,同谢青山、林氏和秋娘三人一同去庄子上。 路面被冻的硬邦邦的,四周的枯草结了厚厚的白霜,几人在车上说话时,不断喷出白色的雾气。 谢青山赶着骡车,很快到了庄子上,庄子上的工人们还在睡。 林氏和秋娘赶紧下了车,开始做饭。谢平田和谢平安听见了,从被窝里钻出来,给林氏和秋娘烧火。 彰德府这方地界的早饭向来简单,林氏和秋娘快手快脚的烧了两大锅水,倒了几碗小米高粱,快熟的时候搅了一碗白面儿增稠,烧水时在锅篦里馏了杂粮馒头,又将那腌好的咸菜盛了几碗,供大家佐食。 很快,工人们都起床了。 有人就去井边打了水,胡乱洗了把脸,就拿着碗来盛饭吃。 谢萱在旁边看着,见每个人都是一海碗粥,两个杂粮馒头,那馒头足有谢萱的脸大。工人们基本都是夹几筷子咸菜放在粥里或者夹在馒头里,喝口粥,吃口馒头,很快就吃完了,基本没剩的。 “姑,有肉没,我这几天馋肉哩!”忽听一个笑嘻嘻的声音说,谢萱扭头去看,原来是林氏二哥林海的儿子林椿,端着碗在林氏旁边说话。 “不是每天晌午饭都有肉?咋还馋?”林氏就笑着说,手下的勺子利落的给林椿空碗中盛的满满的,又递给他两个大馒头。 “姑,恁些人,哪儿够吃哩?每次都吃不尽兴……”林椿就围着林氏转悠,见旁边没旁人,小声说道:“姑,你做饭时偷偷给我留一碗肉,我正长身体,饿得很哩……” 林氏就露出为难的神色来。 一方便她心疼娘家侄儿,但另一方面她也不想因为私心做出因公假私的事情来,被人知道了,就算不当面说她,也叫她没脸面。 林氏是个在乎脸面的人,是以才不敢立刻应下。 “姑,这点儿小事儿你都不能应了我?我就想吃碗肉而已,就恁难?”林椿见林氏没有立刻答应,脸色就掉下来,口气有些冲的说到。 “这是椿哥吧!”谢萱走上前去,笑着说到:“椿哥要想吃肉还不简单?等庄子上完了工,去俺家做客,想吃多少都有!别说一碗肉,恐怕要你撑破肚皮哩!” 见林椿并不理睬她,谢萱也不管他的脸色,接着说道:“但在庄子上可不能偷留给你,万事都有个章程,要我大妗真给你留了,这算什么?这是损公肥私,叫别人发现了,嚷出来,我大妗的脸面往哪儿搁哩!” “不过是留碗肉,还损公肥私?你偷偷留了,不叫别人瞧见不就成了?再说,就算别人发现了,这肉本就是恁家的,你想留给谁就留给谁呗!我是我姑的侄儿,我姑给我留肉,旁人能说啥?” 林椿掉着脸冲谢萱说道,眼儿却瞟向林氏。 谢萱心中有气,暗道,正是有你这种人,社会上才那么多钻空子的聪明分子,不遵守规则,总想钻规则的漏洞为自己谋利,社会少了这号人,世界就清净多了! 谢萱就憋着劲儿怼了他几句:“你也知道这肉是俺家的,既然是俺家的,这肉俺想给谁就给谁!眼下俺们就想公平分配,谁也不多谁也不少,你就得遵从!你作为我大妗的侄儿,不为姑姑着想,却老想着徇私,倘若叫外人知道了对我大妗指指点点,明明是为了你好,却让我大妗丢脸面!你这做侄儿的,这是要害你姑吗?” 林椿被堵的脸色紫涨,想要反驳一时又想不出话儿来,只能狠狠的瞪着谢萱,想要吓退她。 正当林氏小声儿劝解时,就见林氏大哥林山、二哥临海、侄子林柱走过来,见林椿面目狠狠的,就问发生了什么事。 林椿刚要糊弄过去,谢萱岂能让他如愿,连忙将事情说了一遍。 “你这孩子,在吃上就没个够!有多少也不够你吃的!在家时也没有天天吃肉的时候,到了这儿吃好喝好,你竟还跟你姑掉起脸来了!”林海眉头一竖,粗大的手掌一巴掌拍在林椿后背上,“我叫你吃!整天偷懒耍滑,净惦记吃……” “椿儿,你今天这事儿办的不对!大伯我也得说你两句!”林山也严正了脸色,“咱们在庄子上干活,吃的是大锅饭,你姑作为主家,要是故意留了公中的肉给你吃,叫别的工人咋看?人多嘴杂,你能保证没人在背后议论?况且你姑的公公、小叔子、小姑子都在这儿,你让你姑在婆家咋做人?” “椿弟,爹和二伯说的是哩!再说咱们吃的也不差,早上恁稠的粥,恁大俩馒头,中午菜里还有肉,就是晚上要睡觉了,也让你吃饱了。在家时也不能这样日日吃哩!”林柱跟他姑林氏长得有些像,都是紫堂脸儿,粗矮身材,脸上还透着憨厚。 林氏见林椿愈发撇着脸不说话,就赶忙说道:“椿儿正长身体哩,想吃肉也正常!庄子这两天就完工,到时候我在家做几样肉菜,咱们都去,让椿儿吃个尽兴!” “红梅,你别惯着他!愈发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林氏二哥林海就说,见林椿碗盛满了,也盛了一碗,拿了俩馒头,推着林椿一同走去吃饭了。 临走时,林椿还回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谢萱见林氏神色有些晦暗,就来到旁边劝她道:“大妗,你别心里难受,这事儿你做的对!椿哥真想吃肉,咱们等这两天完工,给他做就是!保准让他吃的扶着墙出门!” “唉,其实椿儿也明里暗里给我说过好几回,我都没应他,怕他心里对我这个姑有意见哩!”林氏就说。 “他不懂事,有意见就有意见呗,谁也不能说是大妗做的不对!”谢萱又劝她。 林氏只是叹口气,脸上还是有几分忧色。 亲人之间的事情本不是简简单单能分得清对错的,如果能分清,世界上也没那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龃龉了。 正在说话时,谢萱就见李家三兄弟拿着碗走过来,她大伯李昌和走在前头,二伯李昌伟懒洋洋的跟在后面,不时打个哈欠,她爹李昌平走在最后,低着头也不知在想啥。 “萱萱,你咋来了?你娘他们呢?”她爹蓦地抬头,瞧见谢萱站在锅台边上,不禁出声儿问道。 谢萱仔细看了他两眼,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谢萱说话,如果是以前的谢萱,恐怕会高兴的跳起来吧! “我娘她们啊,在家吃好喝好,我姥爷姥姥又舍不得让她们多干活儿,每天过的都很欢喜哩!”谢萱看着她爹,笑着说道。 86、当牲口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李昌平好像没听见谢萱的话里有话,听到谢萱如此说,就点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只二伯李昌伟阴阳怪气道:“三弟,你听到没,你媳妇儿在娘家吃好喝好,早把他当家人和两个伯哥忘到庄子上了哩!咱们在这儿吃咸菜和稀汤,说不定她们每日在家大鱼大肉哩,哪里还记得咱们?!” 李昌平就有些尴尬道:“二哥,盛林儿还小哩,惠娘她哪儿有空儿过来瞧咱……” “没空儿!”李昌伟就大惊小怪道:“人没空过来,捎句话来也行啊,咱亲家天天赶着骡车往这儿跑,也没见你媳妇儿说要给咱们稍点儿酒肉啥的……” 李昌和就笑着在旁边看着两个弟弟议论亲家长短,一句话儿也不说。 谢萱冷笑道:“二伯,不知我娘他们在恁李家,每日可能吃得上酒肉?”见李昌伟拉下了脸,她又笑问道:“酒肉也就罢了,就是像咱们这稀粥馒头和咸菜,不知每天能吃饱不能?” “你小妮子家家的,咋对你二伯这样说话!”李昌伟如何能说惠娘几个在他家整天干活还挨饿?他说不上来,就端起长辈的架子教训起谢萱来。 “二伯,咱们就事论事!不要东拉西扯,你就说说,我娘她们在恁家,这样在你眼里的稀粥和咸菜,她们每日能吃个饱不能?”谢萱紧追不舍,冷冷的盯着李昌伟。 李昌伟当然不能说自家一向亏待惠娘几个,就扭头厉声跟李昌平说道:“三弟,瞧瞧你这闺女,就算不是在咱家长大的,好歹也是咱李家的种!咋这样对她二伯说话,也没个尊卑,不知道谢家咋养的……” “俺谢家咋养闺女,也比你们李家要把孩子扔尿桶里溺死好!”正端着咸菜过来的秋娘听见了,将碗重重的往灶台上一搁,“谁都有资格说俺谢家养孩子养的不好,就恁李家没资格!你知道为啥没资格吗?你那心窝里要有一点儿良心,就不能在这儿多说俺谢家一句不好!” “咋的了?咋的了?我一个二伯,教训几句外甥女还不行了?”李昌伟胡搅蛮缠起来,再不说讲理的事,“你就是说出花儿来,萱妮儿也是俺李家的种,我说两句还能犯了王法了……” 林氏原本作为谢萱的妗子,在谢萱的亲爹面前是不大好指责他二哥的,这时也忍不住了,沉了脸色道:“咱们有话说话,就说惠娘在恁李家能吃上这饭不?能吃饱不?每日里有肉不?你不敢回答,一通胡搅蛮缠!你是个汉子不是?比个娘儿们也不如……” 人们常说,不要和无赖讲道理,因为无赖会将你的智商拉到和他一样的水平上,然后用丰富的耍赖经验打败你。李昌伟就是典型。 眼见不远处的谢青山听见这里的吵闹,走了过来,老大李昌和连忙抱拳向林氏和秋娘作揖,满脸堆笑道:“都是俺们的错,昌伟他一时口误,说错了话儿!弟妹大人大量,就不要跟他计较了……” 眼见李昌和见自家兄弟落了下风,就开始上前和稀泥,谢萱不禁心中冷笑,抬眼看她爹李昌平,见他低着头满面尴尬,张着嘴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谢萱心中暗道,果然是个窝囊废,除了在惠娘她们几个面前窝里横,在外头人跟前儿跟个脓包一样。眼见妻儿受委屈,连句维护的话儿也不敢说。 谢青山快步走了过来,皱着眉问:“咋了,咋我远远儿的看着像在吵嘴儿哩!” 李昌和不等秋娘和林氏解释,连忙堆着一脸的笑说道:“昌伟说错了话儿,叫俩弟妹着恼哩!昌伟就这张嘴不好,一向得罪人,其实心眼儿不坏。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不叫他胡乱说话,改改这张臭嘴……” 谢青山见李昌和道歉,也不便再说,只说道:“这庄子上这两天就要完工,恁兄弟仨挖的那地屋坑坑洼洼,实在差劲儿!恁去瞧瞧别人挖的,再瞧瞧自家挖的!咱庄户人家,别的也就罢了,干活儿上不能偷懒耍奸,要不以后谁还敢找恁!” 谢青山这是老成持重的话,是他觉得自己身为长辈该提点几个晚辈,就没跟他们客气。 李昌平听了老丈人这番话,满面通红。 因为是自家亲家,李昌平是认真干活的,可架不住他二哥一直偷懒,他大哥也说是自家亲戚,不能嫌他们干的少。这下被人捅在面儿上说出来,他登时像脱光了推到人群中一般,羞的不知如何是好。 “是哩!是哩!咱们来得晚,没弄懂章程,这几天俺们一定好好干,保准在完工前挖好了!”李昌平听到谢青山的话,脸色有一瞬间的凝滞,但他很快就笑呵呵的应道。 他的理由有点扯淡,挖地屋有啥章程,有跟他们一起晚来的工人,人家照样活计干的利落。他们不过是一个别有心思,一个懒,只有一个真心干活,可惜独木难支。 谢萱想到昨日查出来的结果,就笑着敲打道:“大伯、二伯,相必爷爷让你们过来另有任务哩,要不咱们干活咋恁敷衍?不过要我说,你们只管随便去看,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儿,要能学的去,也算你们本事哩!” 李昌和李昌伟听了此话,脸上变颜变色的,也不知如何回话。 还是李昌和圆滑,笑着打哈哈了几句,就忙不迭的领着李昌伟李昌平走了。 等李家兄弟走远了,脸上也变了颜色的谢青山问谢萱:“他们三个果真来咱庄子上,是来偷种菜法子的?” 谢萱就笑道:“我这是敲打他们呢!不管他们有没有这个心,敲打他们一下又没啥坏处!” 谢青山就叹了口气。 谢萱问:“姥爷,你叹啥气?他们兄弟三个在庄子上表现不好?” 谢萱对那跟个陌生人一样的爹实在喊不出来,更嫌他窝囊没担当,口头上都不想称他一声爹。 谢青山心里正藏着事儿,也没注意到谢萱的用词,就说道:我原本看他们三个当初口口声声非要来庄子上帮工,还以为他们懂事了,想和咱家和好,谁知竟不是这么回事儿! 你爹还好,干活实在,肯下力气。你大伯成天笑的跟面团一样,跟谁都能说上两句话,就是干活不实在。你二伯干脆就是偷懒耍奸,前段儿时间还跟我说要当监工,帮我看着别人偷懒,我看他自己不偷懒就是好的!我拒了他,他还不高兴,说我不顾亲家情面,把亲戚当牲口使……“ 说道此处,谢青山气的跺脚,声儿也不觉大了:“我把他当牲口使?我稀罕他给我来帮工?他非要过来,我给他脸面让他们来,居然说我把亲戚当牲口使! 秋娘女婿兄弟俩不是我女婿?不但干的比别人多,还处处给我操着心!你大妗仨兄弟不是咱家亲戚?人家干活也是下了死力气的!谁都没他要求多!一会儿嫌咱给的饭没油水,一会儿嫌睡地上凉了身子,难道他来咱家帮一回工,还得咱家把他当皇帝一般,每日好酒好肉供着他才行?!” 87、敲打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青山越说越气,谢萱劝道:“姥爷,您犯不着跟他们生气,要是不耐烦了,赶他们回去就是,眼不见为净!” 谢青山又叹了口气,黝黑长满了皱纹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咋能赶他们哩,那是你爹和他兄弟哩!要是赶他们回去,惠娘在他家还能好过?惠娘一天不分家,我就得替她操着这份儿心哩!”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你姥爷想的多,还为你娘担着心,也不能说赶他们就赶。”林氏有感而发,就对谢萱小声儿说道:“你们小孩子家家的,想事儿简单。亲戚里道的,不是连着这个,就是牵着那个,哪儿能想干啥就干啥?” 秋娘是个直爽的性子,在旁边道:“就是你们这也怕,那也怕,心才那么累!要我,就跟萱萱说的一样,干脆赶走!一了百了!谁也别沾谁的光!” 谢青山就空点着她,“你呀,也就是女婿性子稳妥,平日里总担待着你,要不你得得罪多少人!” 林氏也笑着打趣她。 工人们吃完饭,都去地屋里上工了,谢青山父子三个也吃了饭去了。 林氏和秋娘这才有空吃饭,谢萱也跟着吃了点儿。林氏和秋娘刷碗洗锅,又切肉切菜,和面做手擀面,准备中午的饭。 “大妗,小姨,中午吃面条?”谢萱见林氏和面,问了一句。 “是呀,白面儿、豆面儿、高粱、糜子,四合面儿做个手擀面!再炒个肉丝山蘑菇白菜的浇头儿,多放点儿胡椒,吃了身上热腾腾的,下午也有力气干活哩!”林氏笑着说道,“每人一大海碗,吃完了,再喝碗面汤,足够他们吃的饱饱的。” “也就咱家恁大方,你看谁家中午给面条吃,还给他们加肉!上回俺家周安去县城找了个活儿,给王大户挖沟渠,你猜中午吃的啥?就是那加了糠的窝头,配着那撒了几粒盐的青菜叶子。早晚的汤稀的能照见人影,瞧瞧咱家早晚给的那馒头,能有脸大!熬的那粥,快立住筷子哩!”秋娘右手持菜刀,利落的在菜板上咔咔的切着菜,还有闲空跟林氏和谢萱说话。 “我还听说有的主家连中午饭也没哩,就早晚两顿饭,饿的工人没力气,背后天天说主家吝啬、小气鬼……” 原来古代除了富贵人家,普通人家都是一天两顿的,称为朝食和哺食,也就是早饭和晚饭,是没有中饭的。但是倘若请人做全天工,又是下力气的活计,主家一般都是提供三顿饭的,一是让工人有力气干活,二是也显得主家仁厚。 但也有那等吝啬小气的主家,不但中饭不提供,连早晚饭也要克扣。 谢萱津津有味的听林氏和秋娘唠了会儿嗑,就起身去地屋里瞧工人干活了。 来到地屋,里面黑影影的,四周的过道土壁上还燃着松油火把。 因为挖地屋的时候为了防止塌陷,里面都是两米左右宽的一个个通道,通道之间留着支撑用的土壁,土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开一个门,相互之间连同。 基本上都是每三四个人负责一个通道,关系好的,或者以一个家庭为单位,所以谁干活进度快慢是很明显的。 谢萱沿着过道一边走一边查看,见地屋基本已经完工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余活儿不过是将挖掘粗糙的地方平整一下,将来种菜不用再返工。 因为相互之间有对比,谁都有着争先唯恐落后的心思,看了一遍,见每个通道进度都差不多,谢萱见了心中不由得点头,大家都是要面子的人,谁也不想比别人差的。 来到最后个通道处,谢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因为李氏兄弟来得晚,分给他们的通道是靠边的,也比别的通道短,可以省不少工。 但即便如此,这个通道里的工程相比别人的还是有点惨不忍睹。 到处都是坑坑洼洼也就罢了,连通道都挖不直,甚至连做支撑用的土壁都是厚薄不一,幸好这个通道是最靠边的,倘若在地屋最中间,说不定还会发生安全事故。 这样的工程无疑是不合格的。 谢萱看向在里面做工的李氏兄弟三人,见谢萱的爹李昌平拿着四齿铁叉正奋力在通道最尽头刨土。 因为地屋里恒温,相比外面严寒的天气温暖的多,李昌平穿着单衣裋褐,犹被汗水浸透,渗出汗意来。 而老大李昌和则拿着铁钎时不时的铲半铲土丢到后头,铲的多了,像怕累着自己似得,还抖去半铲,再扬到后头去。 老二李昌伟就更清闲了,他懒洋洋的蹲在旁边,嘴里还不断的数落谢家如何不厚道,拿自家亲戚当牲口使唤,一点情面儿都不留,工钱居然和旁人一样?! “二伯,您坐在这儿歇的舒服,谁家的牲口这么这么清闲?”谢萱听的心中冒火儿,不由得开口问道,“以您出的力多少衡量,你觉得工钱给多少合适?” 这一声清冽的声音在影影瞳瞳中响起,李氏三兄弟都唬了一跳,连忙转头看,就见谢萱立在黑影影的洞口处,火把随着通风口的微风摇曳,一时看不清谢萱的脸色。 “原来是萱妮儿啊,吓我一跳!”李昌伟站起身来看了看,又蹲了回去,“萱妮儿,你从小跟着谢家生活,跟咱们不一条心,咱也知道。但是你好歹身上流着是俺李家的血,咋老对你二伯这样说话?鼻子不是鼻子,眼儿不是眼儿的!三弟,你也不教训教训你闺女!” 被二哥点名儿,李昌平就看了看谢萱,大概觉得丈人不在旁边,他又是谢萱亲爹,理应对谢萱负起教养的责任来,就开口道:“萱萱,以后不准再对你二伯这样说话,叫旁人看见了,说你没教养哩!” 谢萱不由得冷笑,声音冷冽道:“我叫您一声爹,是给你面子!我问你,你身为父亲,可曾担过一个父亲的责任?从我出生长到现在,你可曾给过我一口吃的、一件穿的?你可曾养过我一天?当初那个所谓的奶奶要将我扔进尿桶溺死,你可曾拼力阻拦过?如果没有,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教养?有什么资格站在一个父亲的位置对我指手画脚?” “你……你……”李昌平越听脸色越紫涨,指着谢萱的手不断哆嗦,竟说不出话来。 地屋通道中影影绰绰,只听见隔壁吆喝着的干活声,还有通风口“呜呜”的风嚎。 “萱妮儿,三弟再有不是,好歹是你爹,咋能这样对你爹说话?就算俺们李家没养过你,你身上流的也是俺李家的血,哪怕告到官府去,也是俺们有理。你今儿这话实在不像样儿!”李昌和将铁铲一把叉进土里,扶着铁铲对谢萱郑重说道。 听着谢萱有理有据的话,他终于开始正视这个从来没有留意过的侄女儿,不再把她当不足为虑的小孩儿。 “既然说到官府,”谢萱不由得笑道:“不知大伯有没有听说前几天,县衙的官差来俺们村儿把那偷扒了俺们家菜棚子的吴庆喜给抓了。要不是我姥爷求情,那吴庆喜就得活活吊死哩,他妻儿也得流放千里,不知死在哪儿的路上的……” 见李氏兄弟变颜变色的,李昌和眯着眼,沉声说道:“这跟俺们有啥关系,俺们又没有偷扒你们家菜棚子!” 谢萱笑呵呵道:“是啊,你们没有扒菜棚子,可菜棚子里的菜可不是吴庆喜偷的,谁知道是谁偷的呢?” 见李氏兄弟都一脸疑惑的和不满的看着她,谢萱心中一动:恐怕李永财偷菜和他三个儿子还真没商量过,李永财说来庄子上看三兄弟,结果半路上见到谢家菜棚子,恐怕是临时起意想偷技术。后来又被赖六子撞见在菜棚子里,被他威胁了几句,再加上一时贪心和嫉妒,才干了偷菜那营生。 想到此,谢萱也不多说,只笑中有话儿道:“咱们说个明白话儿,我自认为姓谢,跟你们李家没有一文钱的关系!要是你们心中不忿,只管去告!县衙里见钱眼开的人不少,要是俺家没有钱财开路,哪里能请来皂隶帮忙处理那吴庆喜?真要去官府,咱们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到时候谁被打了板子、拶了手脚、带了枷、进了牢狱,事到临头,可别怨咱们不顾亲戚情面儿……” 一番话毫不留情,说的那李氏三兄弟面色黑云密布,竟然不敢出言来反驳,连一向无赖的李老二竟也一时惮于谢萱这番话儿,不敢对面前这小姑娘莽撞。 谢萱冷淡的看了三人一眼,转身从土壁上的小门离开了。 警告了李氏三兄弟一番,要说谢萱有多高兴,那到没有,但是心中出了口气是真的。 她来到明朝这么久,每天都充满了不安全感,生怕被人抛弃。 她苦心孤诣的讨好别人,创造财富,体现自己的价值,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不让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威胁道她的存在么! 虽然现在她威胁别人的手段并不光明正大,但是这李家每每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她以恶制恶,也是情有可原。 眼下还刚刚一步而已,想起李家的实际当家人李永财和李章氏,她冷笑一声,缓步朝外面走去。 出了门,见谢青山和谢平田走过来,谢青山见她从李家李家兄弟干活的通道走出来,连忙问道:“萱萱,你去他们那里干啥?他们又欺负你没?” 谢萱不由得露齿笑道:“恐怕以后他们再想欺负我,还得再想想后果哩!” 88、桃红配柳黄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回到家后,众人商量明天就给大家发工钱,安安工人们的心。下午早点儿完工,招待工人们一顿好酒饭,庄子上的事儿就算完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施肥种棚子菜,这都是谢家自家人干的事,不需外人假手。 第二天一大早,星光熹微,晨光未亮,全家就早早的起了床。 谢青山昨晚上就数好了五十两碎银子带铜钱,拿钱袋装了,仔细塞进怀里。谢平安赶车送谢青山、谢平田父子,林氏和秋娘去庄子上。 让李英李莲看着盛林儿,周芹看着周鸿,李章氏就带着惠娘做饭,谢萱在旁边打下手。 刚做好早饭,谢平安也赶回来了。 这时候,东方冻蓝的天空有些发白,马上就要天亮了。 众人急急忙忙的吃完早饭,洗刷干净。谢平安就带着谢王氏、惠娘和一群孩子上了骡车,要去县城采买东西,准备给工人们做饭。 之所以带上几个孩子,是因为谢王氏承诺好的,给李英、李莲、周芹、周鸿几个孩子扯布做衣裳,一方面也是带他们来县城逛逛玩玩,热闹热闹。 到了县城,谢王氏再三叮嘱几个孩子跟紧了,又将当初拍花子的将人拐走,打瘸腿弄瞎眼去乞讨的话吓唬一番,才让几个孩子下车。 说好给孩子们扯布做衣,众人就来到长寿里的狮子街,这里布店、丝绸铺、裁衣铺、胭脂绒线铺很是不少。 像上回一般,谢王氏和惠娘带着一群孩子一路逛过去,谢平安就在后面跟着,护着一群孩子,省的丢了。 路上给孩子们称了半斤桂花糖让他们舔着,才让这群被县城的热闹吸引的走不动的孩子们,慢慢挪动了脚步。 果然逛了一圈,谢王氏就带着孩子们回到了一家去过的店里,名字叫同德布行的,小二极是机灵,见谢王氏回头,笑容就更加灿烂了。 “英儿,莲儿,芹儿,你们看看,喜欢哪个花样?”谢王氏笑的眼睛眯起来,回头望着三个外孙女问道。 李莲扒着柜台,看着柜台上一匹匹的布,两眼放光。李英和周芹也惊喜的看着店里的一匹匹五颜六色的布,目不暇接,一时不知如何选才好。 “娘,一人做一身衫裙就好,里头的棉衣,咱们回去把旧衣裳改改,纳些新棉絮,穿在里头也暖和和的,不比谁差……”惠娘用一块布将盛林儿严严实实的包在胸前,将双手省出来,她粗糙的手摩挲着柜台上的棉布,有些心疼的对谢王氏说道。 “娘,俺们那衣服补丁叠补丁的,早就穿不得了,哪里还能改?干脆里外全做新的才好哩!”李莲听见了,不等谢王氏说话,就赶忙说道。 “对,对!咱们就做里外全新!”谢王氏笑说道。 “莲儿!前几天跟你说的都白搭是不是?你咋一点儿都不长进?”惠娘眉头一皱,重重说道。 李莲扭过头去,死死的抓着一匹桃红地儿攒心菊纹的细棉布不放手,也不回答惠娘的话。 “娘,既然来了,姥姥自然是想给外孙女好好扯身衣裳的,你心疼钱,姥姥还心疼外孙女哩!”谢萱就笑着安慰惠娘。 她看出来,李英和周芹两人也想做里外全新的好衣裳哩,可是又不好意思说。 虽然谢家眼下大钱没有,但是几身衣裳还是做的起的,用不着在这上面紧巴。 谢王氏也笑着说是,惠娘就不再劝,孩子们看到各色布匹欣喜的样子,她看着也心疼哩。 最后李莲选了那匹不舍得放手的桃红地儿攒心菊纹细棉布,又千挑万选,看看哪个都想要,在惠娘的催促下相中一匹柳黄万花纹的松江布。 “傻闺女,两匹布都带花儿,做出来衣服哪儿能好看哩?”惠娘就缓和了脸色,笑说道:“衫子袄儿要是带花儿的,下面就得配不带花儿的单色裙子;要是上面穿单色的衫子和袄儿,下面配带花儿的裙子才好看。两个都带花儿,看的眼睛晕哩!” “我不!我就要这两匹,红色的做衫儿,黄色的做裙儿!”又斜眼儿瞟了眼谢萱身上的裙子,“就做跟萱萱身上一样的八片的裙子!” 李莲却觉得她娘是心疼钱,不舍得给她买带花儿的布,因为印花的布比单色的布贵几文。而且她听姥姥说过,谢萱身上的裙子有个名目,叫八幅湘裙,用的布料比普通裙子布料多,更费钱。 “傻莲儿,你娘说的对哩!衣服颜色错开才搭的好看,全身都是花儿,穿出去叫人笑话哩!”谢王氏看她选的两匹布,不禁笑起来,劝她道。 小二也附和说道:“小姑娘,你娘和姥姥说的对哩!这两匹布倒都是好布,但做成衫裙儿,颜色得错开才好看!” 李莲就有些迟疑起来。 正在帮李英和周芹选布料的谢萱瞧见了,不禁为李莲的审美担忧,出言道:“二姐,你要那桃花地菊纹的做衫子,再选个松花色或粉青的素布才显得娇艳哩!你瞧瞧春天里桃花开的时候,是不是桃花配着那嫩叶儿才好看?” 李莲原本准备听从了谢王氏和惠娘的劝,一听谢萱的话,却突然炸了一般,狠狠的瞪了谢萱两眼:“要你管!我偏要这两匹布做衫裙!” 谢萱无语了,知道李莲是有心和她针锋相对,于是不再理她。 “萱萱,你帮我选选呗……”周芹看着面前五颜六色的布匹,不好意思道:“我都不知道该咋配。” “也帮我选参参,我选的这两匹咋样?”李英也摸着两匹布,回头看谢萱。 谢萱看去,见李英选了一匹鹅黄色棉布,和一匹橘红蝴蝶葡萄纹松江布,都是很娇艳的颜色,但是配在一起就有些俗,让谢萱想起了西红柿炒鸡蛋。 “大姐,鹅黄配柳绿才雅致,橘红配豆青色也娇艳,但是鹅黄配橘红,颜色就有些冲呢!”谢萱看了看,就提了个建议。 李莲在旁边扯了扯李英的胳膊,瞪了谢萱一眼,说道:“大姐,别理她,就她知道的多!瞎显摆!你喜欢啥就选啥!” “我觉得萱萱说的对哩!”李英却不管李莲给她使的眼色,就指着那匹鹅黄色细棉布,又选谢萱刚指的一匹柳绿地葡萄蝴蝶纹的松江布,向谢王氏道:“姥姥,我选这两匹布。” 李莲气的直翻白眼儿。 谢萱也不理她,帮周芹一起选了杏黄松江布做衫子,石榴红做裙子。 “鹅黄柳绿江南春!红问黄,喜煞娘!小姑娘眼光真好哩!”小二拿过李英和周芹选的布匹,不由得赞道:“就是县城里的有钱人家也很少有人有这好眼光!” 谢王氏和惠娘也赞颜色配的好,她们娘俩的绣工好,绣花好看,除了针黹功夫,另外最重要的就是配色。谢家娘俩是有很好的审美眼光的。 李英和周芹听了,都不禁脸上放光,不禁想象衣服做好后穿在身上时的景象来。 李莲不觉有些后悔,但又想起刚才怼谢萱的话,一时硬梗着不肯改口。 谢王氏给惠娘扯了几尺石青布做裙,丁香色松江布做褙子,又给秋娘扯了柿子红和翠蓝的两块布,给盛林儿和只顾着看外面小吃摊的周鸿也做了宝蓝色的袄裤。 原本谢王氏说给谢萱再做身儿袄裙,但谢萱看李莲实在嫉妒的不像样,就推辞了,只撒娇说要做身厚厚的棉衣套在里面穿,等到过年再做新的不迟。 谢王氏也只得算了。 89、蕃椒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就给俺们做衣裳,爹和娘、大哥大嫂、小弟,还有志远志诚他们倒不做,叫俺咋好意思?”去菜市卖菜和肉的路上,惠娘一直不住的说,“还花了快二两银子,恁些钱,够干多少事儿了……” “这有啥?俺们前些日子才做过衣裳,再过俩月就过年,俺们再做新衣不迟。到时候,咱们可管不着你们啦……”谢王氏就开玩笑道。 李英和周芹两人在小声说将衣服做成什么样式,两人小脸儿上不住的笑,露出向往的神色。 李莲听见谢王氏说过年就不管他们的新衣服,微微垂下了目光,一时又将目光斜斜撇向谢萱。 谢萱则在心里默默盘算一会儿要买的东西,哪里有功夫注意她。 赶着骡车到了菜市,众人下了车去菜市买东西,原本想让几个孩子跟平安在车上等待,奈何几个孩子到了这繁华的地界,哪里肯老老实实的呆在车上?是以都随着谢王氏惠娘跟进去,平安在后面小心护着。 众人在肉铺买了三十斤肉,又买了十斤内脏杂碎,去米面行买了白面大米小米共一石,约重162公斤,去油铺买了一大坛菜籽油、小坛小磨香油,到有盐引的铺子买了一坛粗盐,到醋坊买了醋一坛。 东西还没买完,就已经花出去十来两了。 幸好让平安赶着骡车跟着,否则这么多东西,他们这一群妇孺还真是没法子拿回去,人家铺子里倒是管送,但只有买的多了人家才管送,买的少了,还要人家送就得给跑腿费。 “还得买几坛酒哩!也不用太好的酒,就买咱们平常喝的那黄酒就行……”眼见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谢王氏也有些心疼,她嘴里默默盘算着:“作料还没买,各样山货家里也不多了,还得打十斤豆腐,菜也得买些……” “娘,买些吃吃就算了,谁家当主家的像咱这样,还能供着工人吃酒楼一样的席面儿不成?”谢惠娘在李家几年,不可避免的被李家那种扣扣索索的生活方式所影响,见娘家这样破费,就替娘家心疼钱。 “娘,这些东西哪儿能都给他们吃了,咱们自家以后也要吃哩!多买些少跑两趟,不费啥!”谢萱就笑说。 谢王氏也说是。 到了酱料铺里,惠娘和平安带着几个孩子在车边看着东西。谢萱跟着谢王氏进去,见谢王氏跟掌柜的攀谈,拿着直筒舀了一筒酱油看成色、闻味道。 谢萱依前面的经验,知道谢王氏还得好一会儿,和掌柜你来我往的找缺点、砍价,谢萱就随意的看着铺子里的货物。 这铺子的作料也挺全,大小茴香、花椒、八角、茱萸、桂皮都有,生姜、糖、大酱、秋油也有,正随意看着,突然,柜台上一个熟悉的事物闯入眼帘,让谢萱心跳都不由得快了几分。 那火辣辣的表皮,那耀眼的颜色,想到前世用这种作料制作的各样火爆美食,谢萱口腔中的口水忍不住浸出来。 “掌柜的,这东西是什么?颜色红嘟嘟的,还挺好看?”谢萱佯装懵懂,指着那随意放着的辣椒。 掌柜正跟谢王氏发誓,自家酱油是县城中酿的最好的,闻言看过来: “那个是蕃椒,是一个海边的客商来这里出货,说这个东西是番邦那边传来的,咱们本地没有,想高价卖了。我瞧着红艳艳的,还当是什么干果儿,谁知一尝,哎唷,就跟中毒一样,嘴巴火辣辣的疼……” 说着,掌柜仿似回想起那种火辣辣的感觉,忍不住摸了摸嘴巴:“他这不是谋财害命么,拿着有毒的玩意儿来骗我,我扯着他要见官,他见势头不好,一溜烟儿跑了,留下这有毒的玩意儿在这儿,又怕扔了叫别人吃了中毒……” 谢萱听的眼睛越来越亮,掌柜的抱怨声在耳边听着都像天籁,一个庞大的美食帝国犹如一幅画卷,在她眼前缓缓铺展开。 “我喜欢这个红艳艳的小果子,等会儿买完酱油,掌柜的你把这个送我们吧!”耐心等掌柜抱怨完,谢萱努力不要让自己笑出来,说道。 “小姑娘,这玩意儿有毒,吃了会让嘴巴火辣辣的疼,疼的你哭鼻子!”掌柜说道。 “我看着好看,又不吃它。”谢萱说道,见谢王氏看过来,她悄悄使了个眼色。 谢王氏瞧见了,压下心中好奇,只对掌柜说道:“既然俺家萱萱喜欢,就给她玩呗。好歹我少给你砍点儿价,我可不是一斤两斤的买,我是要买一坛的……” 一听谢王氏如此说,掌柜的哪里有不肯的,迅速给谢王氏舀了一坛酱油,亲自给搬到骡车上去,又将用小粗布袋装着的辣椒给了谢萱,再三叮嘱她不能吃。 谢过掌柜,谢家众人缓缓离开,接着去酒铺买酒。 “萱萱,你要这个干啥,掌柜不是说了有毒么!”谢王氏在路上忍不住问她,她知道自家外孙女不能再用常理待之。 “那是他不懂,这个也是一种作料,少放一点儿,菜就辣辣的,比茱萸好吃哩!”谢萱见惠娘他们都看过来,也并不夸大其词,也不说明这件东西的未来前景,只简单说道:“我喜欢吃这个哩!” 原来,辣椒在明朝末期才从美洲传入中国,之前的人们很少像现代社会一样普遍吃辣。 但人们平常生活中也吃辣,要不然也不会有“酸甜苦辣咸”五味了。只不过古人们的辣,和我们所说的辣是有差异的。 古人们吃辣主要从茱萸、辣蓼和花椒中获得。茱萸果长的像成熟的枸杞,颜色也是红艳艳的,带点儿酸味。辣蓼常用作中药,有祛风利湿、解毒消肿的作用,味带辛,不算正宗的辣。花椒则是人们常用的作料,准确的来说,花椒是麻不是辣。 谢家院子后山就种了两颗花椒树,每年都结很多,吃不完,谢王氏经常送人。 所以,像辣椒这般火辣辣的纯正辣味,在明朝末期以前的中国本土几乎是不存在的。 正在畅想未来她要种好多辣椒,开展自己的美食帝国,麻辣牛油火锅、麻婆豆腐、辣子鸡、辣鸭肠鸭脖……成为麻辣菜系一代祖师,她就忍不住要笑出声儿来。 “就你能!就你懂得多!”眼见谢萱又出风头,李莲斜愣了她一眼,口气很冲道:“咱们都不知道的东西,你咋知道的?” “我从书上看的!”谢萱淡淡的瞧了她一眼,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她嘴角微微翘起一个笑:“你要是嫉妒我认字,我教周芹和大姐的时候,你也可以来学呀!” “谁稀罕跟你学!”谢萱那抹淡淡的笑更让她觉得刺眼,想到谢萱还会看书认字,李莲咬牙切齿了一会儿,恨恨的将头扭走了。 90、糖水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买完东西,骡车上就装的满满登登,再立不下人了。 谢王氏就让谢平安将东西运到庄子上,自家在城门旁车马行雇了一辆驴车,花了三十文钱,也不回家,直接将自家这一群妇孺也送到了庄子上。 买了一堆东西,忙活了许久,时间也不过是过了半晌而已。 到了庄子上,谢平安还没到,谢王氏和惠娘就赶紧带孩子们下了车,打发驴车回去。 工人们还在地屋里干活,西厢厨房里只有林氏和秋娘叮叮当当的洗刷切菜声儿。 都是自家人,也没有多客气,谢王氏也赶紧进厨房干活,惠娘将一个大木盆腾出来,将睡熟的盛林儿包好了放进去,放到灶台不远处,趁点儿灶台里的余热。 农家哪里有能力娇惯孩子,有时候下地忙农活,就在地头抻一张草席,将孩子往上一搁就让他自己玩。干一会儿活儿回来看看,常见蚂蚁虫子都爬到孩子嘴里去,大人心疼的不得了,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英儿、莲儿,你们俩看着盛林儿!”惠娘喊姐妹俩。 “娘,咋老是叫我俩看孩子,萱萱她干啥?”李莲又有意见了。 “别让我训你!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还学会跟我顶嘴了!”惠娘将脸一绷,这几天李莲的所作所为实在让她有点儿着恼:“你做二姐的不知道让着妹妹也就罢了,这几天净挑眼儿,想回你奶奶家趁早说!” 李莲就梗着脖子不说话,被李英拉走了。 秋娘也喊周芹,“芹儿,看着你弟弟,别让他乱跑!跑到荒郊野外的,叫狼叼了去!” 周芹也连忙应了。 剩下谢萱,她自觉跟在大人身边,帮忙打下手。 “姥姥,咱今儿做啥菜?”谢萱问道。 “也不经啥菜,大冬天的,给他们弄几盘肉菜喝酒,再做一锅烩菜,熬一锅鸡蛋汤,配着馒头,热乎乎的吃一顿就成。”谢王氏说道,“这样的伙食,人家办红白事也没咱家丰盛!” “我看也行,我喜欢吃姥姥做的烩菜哩!去年端午,姥姥做了一回,我顶喜欢吃里头的肉丸子哩!”谢萱回忆了一下,就赞道。 烩菜是彰德府家常菜,就是将红白肉丸,菜丸,白菜、豆腐、猪肉、腐竹、木耳、蘑菇等蔬菜和着肉熬一大锅,各种滋味汇聚到一锅里,彰德府人都喜欢吃。 比较丰盛的,烩菜上面还搁几片红烧肉,配着馒头吃,最饱腹够味,要是再来一碗鸡蛋汤填填肚子里的缝儿,那就更美了。 因为烩菜里面的菜肉种类多,肉和油用的都不少,普通的农户人家过节来客才做一回,平素里是不敢就这么吃的,太泼费了。 “哟,都这么久了,萱萱还记得呢!果然是个小馋猫!”谢王氏不禁笑道,“今儿姥姥就多做点儿肉丸,让你们吃个够。” 正说话间,平安赶着骡车也到了,将东西搬进厨房,平安歇了会儿,去后头地屋里瞧去了。 “咋买恁些东西,又花不少钱吧!”秋娘见摆了一厨房的东西,咂舌道。 “今日不同以往,该花钱时不花钱,到时候叫人说你小气哩!”谢王氏就说。 “娘,时间够用不,恁多人,咱们咋供的上?”秋娘是个急性子,切的菜板咚咚直响。 “咋供不上,就你心急。咱中午熬锅面汤,筛几个鸡蛋进去,配着咸菜随便吃点儿。到下午那酒席才是大头哩!这么长时间,也够咱们做了。”谢王氏嫌弃看着秋娘切的菜,“瞧你切那菜,有的粗有的细,就不能仔细点儿?总是毛毛躁躁的!” 林氏和惠娘就一起笑起来,林氏说道:“她在家时就这样,都嫁人生了两个孩儿了,哪里能改的了呐?幸好姑爷性子是个沉稳的,要是也是个急眼儿,俩人针锋对麦芒,那日子可就精彩了!” “我是那百年的松树,五月的芭蕉--一向粗枝大叶惯了,改也改不掉了!”秋娘笑着说。 “那正好,姑爷就是那四季的风,饶是你粗枝大叶,也得顺着他走哩!”林氏就打趣小姑子。 大伙儿就一齐笑起来,饶是秋娘心大,也不由得双颊飞红,起身闹着拍了林氏一下。 笑了一回,林氏笑说道:“早上咱们到了庄子上,爹给大家伙儿宣布说,中午让大家随便吃点儿,留着肚子下午早早完工来吃酒,吃完酒现发了工钱,让大家揣着银子回家哩!我瞧爹安排的妥当,大家伙儿到时候相必都高兴,以后再招工,他们都得抢着来!” 谢萱也说:“抢着来就好,咱们家以后请工人的时候多着呐!” “那就承萱萱的吉言,叫咱家以后越过越红火!”谢王氏笑的眼睛眯成了缝儿。 正当大家一边忙活,一边说笑的时候,见厨房门口缩头探脑的伸进一个脑袋来。 “椿儿,你不好好干活,来厨房干啥?”林氏瞧见了,脸色就没先前那么欢喜,出声问他道。 大概是见厨房里一屋子人,林椿转了转眼睛,嬉皮笑脸道:“姑,我口渴了哩,过来讨碗热水喝。” 林氏就多少缓和了脸色,正要说话,谢王氏就笑道:“红梅啊,刚在县城买的糖,在那小坛子里,你给椿儿冲碗糖水喝喝!” 谢王氏是长辈,林椿是儿媳妇娘家客人,又是小辈儿,她无论如何都该显得热情些的。 林氏就说,“娘,他恁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儿,喝啥糖水?我给他舀碗熟水喝喝就行。” 林椿眼睛滴溜溜的转,不住的在厨房里睃看,看到平安刚才卸下的那一堆东西,眼睛发亮,不由得说道:“姑,奶,我嘴里没味儿哩,就喝碗糖水吧!你们忙,我自己去拿……” 谢萱连忙站起身来,抢到林椿前头,笑道:“椿哥,你忙了半晌,这屋里又乱糟糟的,你找不到哩!让我来吧!” 林椿就有些不甘心的站住了脚儿,眼睛一刻不停的盯着谢萱翻东西。 将那一罐儿糖翻出来,谢萱用勺舀了满满一大勺在开水里,搅匀了,递给林椿,旁敲侧击道:“椿哥,就你一个人来喝水?咋不见我林柱哥过来?” 林椿佯装没听懂,只说道:“我早上没吃饱,才来讨水喝哩!你柱哥他大概吃的饱吧!”又扭头问林氏道:“姑,有啥好吃的没,我肚里饿哩!” 谢王氏就赶忙说道:“咱们刚买的肉都是生的,要不给你现做碗肉丝面吧!” “好!好!”林椿听的眼睛发亮,连声应道。 “吃啥肉丝面?吃完早饭还不到一个时辰哩!”娘家小辈儿在姑婆面前如此作为,让林氏觉得非常没脸面,只得拿出自己做姑姑的威严,绷着脸训他道:“后晌就给你们吃酒席,咱们在这儿忙的脚不沾地儿,哪儿有功夫给你做肉丝面?你喝完水干活去,想吃啥,后晌酒席上啥都有!” 林椿就一口气喝了糖水,将碗儿重重的放在灶台上,满面不高兴的走了。 林氏气的满面通红,暗气自家侄子在姑婆面前一点脸都不给自己。 “红梅,他年轻小孩子家,又向来不是在你身边长大的,别跟他一般见识……”谢王氏见大儿媳又气又羞,不由得劝道。 “就是,嫂子,也不是啥大事儿,你别往心里去!”惠娘也劝道。 “过会儿吃饭的时候,告诉他爹和大伯,叫他长辈教训他!”秋娘啪的把菜刀放在菜板上,“这么大了,还在长辈面前使那脸色,给谁瞧?” “你这孩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这不是找事儿么。”谢王氏不由得说秋娘,因为是自家儿媳妇的侄儿,她想着息事宁人的,也是给儿媳面子的意思。 在大家东一句西一句的开解下,林氏才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91、穷和富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果然中午配着咸菜馒头随便喝了点儿面汤,工人们也并不提意见。 因为工人们盛饭的时候,谢王氏正站在另一个灶台前炸肉丸子,满屋的香气顺着寒风飘的整个庄子上都是。 工人们眼看着那一团儿肉落尽油锅里,翻了滚儿,飘上来时就变成金黄色,嘴里的口水都忍不住的分泌出来,没一个人不吞口水的。 “老嫂子,你炸丸子的手艺高啊!”周老麦跟着两个儿子周明周亮一起来盛饭,看到谢王氏炸丸子,吞口水之余,不由得赞了一句。 “老麦啊,留着肚子啊,到时候跟青山好好喝上两杯!”谢王氏满脸都是笑,招呼道。 等周家父子三个去了,陆续来几个工人,见厨房灶上、台子上、橱柜上,到处放的都是肉、猪内脏、大肠,还有豆腐、蘑菇、菜等物,一个个都不由得笑的开怀,赞谢家大方厚道。 “哟,亲家母也过来了!我远远儿的就闻见咕嘟嘟的香味儿,原来是炸肉丸子呐!”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闯入这热热闹闹的氛围,原来是李家兄弟三个也过来了,老二李昌伟跟乌龟似得抻着那脖子往油锅里瞧,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浓浓的热油和肉丸香味: “真够味儿哩!三弟,你媳妇和丈母娘都来了,这些日子你吃不好睡不好,还不赶紧叫你娘给你舀碗肉丸儿补补?!” 谢王氏和惠娘听了,心中就有些不舒服,这李昌伟就是有本事将原本好好的话,说的让人听了别扭。 “二哥,吃啥肉丸,也不在这一时半刻的。爹不是说了么,下半晌收拾收拾东西,咱们就吃酒席哩!”李昌平就不好意思的朝谢王氏笑了笑,说出这一番话儿来,“娘,我二哥开玩笑哩,您别生气……” 谢王氏就多少缓和了脸色,惠娘还是皱着眉头。 “你叫爹娘倒叫的亲热,恐怕人家不拿你当亲女婿哩!”李昌伟就嘿嘿一笑,瞧见远远走来的周安和周全兄弟俩,努了努嘴儿,“瞧瞧,人家真正的亲女婿过来了,背后里不知开了多少小灶哩……” “啪——”一声刀砍在菜板上的响声,正在切肉丝的秋娘一下站起身来。 “姓李的,你嘴里吃屎了,还是被粪蒙了心了,咋满嘴喷粪?”秋娘掕着菜刀站起身,怒目朝李昌伟叫道:“啥时候开小灶了,你给说说!咱们这些日子都吃的大锅饭,你倒是给我说说,你哪只眼睛看见俺们开小灶了?” 李昌伟见秋娘骂的难听,不由得嚷嚷道:“咋的,咋的,我开个玩笑咋了?骂的恁难听!” “我骂的再难听,也你比心思干净哩!你是鸡蛋里挑骨头——无中生有,扇子一摇——生风!要不是你身不直、行不正、说话难听,我骂谁不行骂你?”秋娘向来是个快言快语的,哪里忍得别人当面诋毁她家人,一串话又脆又辣,气的李昌伟满面紫涨。 “亲家,妹子,俺二弟说话向来没个把门,恁就当他在放屁,别跟他一般见识!”李昌和眼见李昌伟收不住尾了,赶紧上前打着哈哈,做和事佬。 “你也是个白脸狼戴帽儿——充好人,咋先前你不出面阻止你那好二弟满嘴喷粪,叫我喊出来,你才出面儿充和事佬!”秋娘正在气头儿上,谢王氏喊她也不理,叫道:“你二弟是三年不屙屎——粪胀(混帐),你就是毒蛇钻进竹筒里--装正直!充啥好人?!” 这番话儿说出来,李昌和也笑不出来了,脸色也沉了下来。 李昌平急的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儿看看惠娘,一会儿去劝大哥李昌和,叫李昌和说了几句不软不硬的话儿,堵的面上无光。 “三弟,我瞧着亲家是见干完活儿了,不欢迎咱们了,咱们还要啥工钱,吃啥酒席,收拾收拾东西干脆回家吧!”说着,他大声朝周围因为避嫌而远远避开的工人们喊道: “大家伙儿看着啊,咱们兄弟三个好心来给亲家帮忙,原本也没想着要工钱。谁知这干完活儿了,亲家就看俺们不顺眼儿,说话里头都带着软钉子哩,俺们还在这儿杵着干啥,叫自家亲戚给俺们没脸?咱们这就走,省的惹人嫌弃哩!各位嘴里还能吃得下这酒席?说不定人家背后咋咒咱们哩!” 说着,作势就要走的样子。 李老大是个好面子的人,别人当众给他没脸,让他下不来台,他就要占据道德高地,煽动人群情绪,让对方亲自给他道歉不可。 只有他大发慈悲的原谅对方,全了自己的脸面,将对方贬低到人人唾弃,才能轻易放过对方。 谢萱不由得佩服李昌和的手段,这个人幸好没上过学,这种心性,要是再有了知识和功名,那就了不得了。 “秋娘!快给你李大哥道歉!”谢青山和谢平田闻声也过来了,听见周围人议论纷纷,就赶紧让秋娘道歉。 周安也赶紧走过来,拉了拉秋娘的胳膊,温声劝道:“秋娘,听爹的话,给李大哥道个歉……” “又不是我挑的事儿,凭啥要我道歉?”秋娘仰着脸儿,掕着菜刀,一脸的不服,“事分真假黑白,李老二诬赖俺们给当家人开小灶,李老大不去劝他二弟,反来拉偏架。我虽然骂的难听,句句在理,他李老大故意混淆黑白,凭啥要我给他道歉?” 一番话说得李昌和面色越来越难看,李老二更是要跳起来,李昌平急的左右为难。 “好啊,既然亲家看俺们兄弟三个不顺眼,俺们还吃啥酒席,要啥工钱!亲家今天故意让恁闺女当众说这番话,不就是看地屋快完工了,用不着俺们了,想免了那几两银子,赶俺们回去么!” 李昌平冷笑一声,大声道:“常言道:富不忘本,人人都夸恁谢家仁义厚道,我瞧着,不过都是装出来的,转眼就把咱们这穷亲戚丢开了!好,咱们李家虽然穷,但是不穷志气,你们谢家俺们高攀不起,二弟,三弟,咱们走!” 这个大帽子扣下来,谢家“富了忘本,不顾穷亲戚”的坏名声儿就坐定了。 “大伯,你这话说的就有些诛心了!”眼见事情无法收场,谢萱从谢王氏身后站出来,冷笑道: “要是俺家忘本儿,知道爷爷派你们来庄子上偷种菜法子后,咱们早就赶你们走了,何必等到今日?还不是看在你们是亲戚的面儿上?” 92、偷鸡不成蚀把米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谁要偷你们的种菜法子了?”一听谢萱的话,李老二一下跳起来,大声嚷嚷道:“你小孩子家家别瞎胡说!” “二伯,既然没偷,你这么惊慌失措的干啥?”谢萱就歪头笑道,“前几日我大舅在粪沟里配肥料,你偷偷的趴在那芦苇荡里干啥?” “谁?谁看见了?做事讲究个证据,你别凭空诬赖人!”李老二满面紫涨,指着谢萱嚷嚷道。 谢萱说:“我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有人证!”说着,看向周安后头的少年。 秋娘丈夫的兄弟周全见谢萱看过来,有些期期艾艾的走出来,看着李昌伟道:“那天我出来解手,远远瞧见他在芦苇荡后面趴着,大舅在沟里翻粪,臭气熏天的,他还爬在那顺风口上,我就觉得不对劲儿……” “你们串通陷害……” “我那是在解大手……” 李昌和李昌伟同时说道,话还没说完,李老大就狠狠的瞪了李昌伟一眼,李昌伟脸上讪讪的,恨自己一时嘴快,说露了嘴,承认了自己确实在芦苇荡后头。 周围一群围过来的工人们一阵哄笑。 “大伯,这推卸责任的法子不好使,这不,被自己亲兄弟拆台了吧!”谢萱佯装叹了口气,“我知道爷爷派大伯二伯和爹来是想偷学俺家种菜的法子,可姥爷顾及着亲戚的脸面不好赶你们走,又心疼我娘在婆家成天吃不饱饭饿肚子,想着让大伯兄弟三个在庄子上挣点儿钱,也给家中增加些进项。谁知道大伯不知感恩,不但说俺们想赖下你们的工钱,还说俺家忘本,看不起穷亲戚!真是天大的冤枉……” 说罢,立刻给谢青山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接着把这件事定下,省的李老大花言巧语的又翻案。 谢青山和谢萱早已配合默契,连忙绷起脸对李家三兄弟道: “既然你们不识好人心,反倒倒打一耙,那就走吧!俺家不是那沾别人便宜的人,我这就给你们结了工钱,你们立刻走!” 说着,从怀中掏出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就要掏钱给他们结算工钱。 谢萱见谢青山没按她所想的接着演,反倒要让他们离开,一时有些心急。见平安在旁边义愤填庸的,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做了个口型。 谢平安授意,立刻跳起来喊道:“走?就这么放过他们了,以后谁都能偷咱家东西了!他们这是偷盗未遂,咱们得见官去!” 谢萱就暗暗朝谢平安点了点头,表示赞赏。 李昌和一听见官,有些唬住了,想起前几天周围人议论的吴庆喜,要不是谢家宽宏大量,那吴庆喜早被绞死了。但就算没被绞死,现在吴庆喜也被赶出了岗上村,周围村落知道他偷人家东西全家被赶出来,都不让他落户,现在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 李昌和想到此处,心有些发慌,这回丢人丢面儿,偷鸡不成蚀把米,心生后悔。 李昌伟蔫儿蔫儿的站在李昌和后头,不敢说话。 听着众人的议论声,瞧着众人对他们指指点点,李老三李昌平慌了。 他立刻来到谢青山跟前儿求道:“爹,我是真不知道这事儿!那天二哥说出去泻肚儿,想必是不小心瞧见了大舅哥配肥料,才临时起的意……” 他急的在这寒冬里满脸的汗,又回头看他大哥和二哥,喊道:“大哥二哥,你们快来给爹认个错,就说以后再不敢了……” 李老大和李老二拉不下面子,又觉得谢家无论如何都是亲家,恐怕是吓唬他们,并不敢真的压他们见官。一时犹豫,就站在原地没动。 “爹,你向来是个老实的,大伯二伯他们干啥都不带你,是怕你误事哩!想必爷爷出门儿的时候故意把你支开跟大伯二伯交代好了,只瞒你一个,拿你当枪使呢!”谢萱瞧见李老大李老二那副样子,依着李昌平素日里的德行,故意大声儿说道。 李昌平好歹是谢萱的亲身爹,就算心里不待见他,也得把他给摘出来。 却不想,她这一说正是歪打正着,李老大李老二更是坐立不安,一时竟不知自己家里的事,何时叫别人打探的如此清楚。 “萱萱,你爷爷不是这样的人,别胡说!”李昌平急的满鼻子汗,但是听到谢萱说道他爹,还是本能的维护道。 谢萱不由得冷笑:不是这样的人?恐怕你这朝夕相处的儿子从来没有了解过你那爹吧! 不过此刻自家已经尽占上风,不必使出这个杀手锏来浪费底牌。 “到底是不是如此,你看大伯二伯两人不就清楚了?”谢萱压低了声音,朝李老大和李老二那边使了个眼色。 李昌平随着谢萱的目光看去,见在人们的议论声中,他大哥二哥面色惊疑,像脚底下踩着针也似的不安,一时间也怀疑起来。 想到那日来谢家前,他爹让他去看惠娘几个在不在屋,他发现惠娘几个不在后,闯回去看到他爹和大哥二哥像故意瞒着他啥事时的神情,此刻回想起来,着实是有些奇怪。 此刻,谢青山已然算好了工钱,将几两碎银子推到面前李昌平怀中,说道: “这是你们三兄弟的工钱,你们兄弟来的晚,干了大半个月,每个人工钱八钱银子,三个人就是二两四钱。俺们谢家不是那亏心的人家,一分不少你们的!至于你们要偷俺家种菜法子的事儿,咱们今儿先不说,等日后再计较!” 李昌平拿着银子不觉的高兴,反倒觉得烫手,他回顾四周,望向惠娘,面带恳求。 惠娘正抱着盛林儿哄着,见丈夫求救似得看过来,只当没看见。 她心中也正气李家兄弟混账,平日里欺负她们娘儿几个没够,竟然偷到她娘家来了,怎会替他们求情? “姐夫,你瞧我姐也没用!你们李家人实在不像话,诬赖完这个诬赖那个,谁跟你们一起共事,就算倒了大霉了!”秋娘提着菜刀站在灶台边儿,带几分快意的说到。 李昌平一见周围没一个替他们说话的,不由得慌神儿了,腿一软向谢青山跪下磕头,满怀银子撒了一地。 “爹,我大哥二哥不是有心的,他们是被鬼迷了心才一时做错事,还请爹饶他们一回……” 93、君子报仇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青山只是绷着脸,不说话。 谢萱看着在原地惊慌起来的李老大和李老二,心中冷笑,再添了把火。 “爹,你也别求情,我看大伯二伯并不领你的情哩!”回头又喊谢平安,大声道: “小舅,赶快牵牲口驾车,咱们往县衙里去,应都头孙都头都是熟人,咱们求求情,好歹栓大伯二伯的时候轻着点儿……” 想起吴庆喜一家人的下场,李老大李老二慌了神,再顾不得面子,也赶上前来跪在地上求谢青山道: “亲家公,俺们兄弟俩一时鬼迷心窍,做下如此错事,还请亲家公大人有大量,饶俺们一回……以后再不敢犯了……” 李老大也哭丧着脸儿,上前扒着谢青山的衣裳,求到:“亲家公,就是不顾俺们哥俩一时犯错,就看在三弟和弟妹的份儿上,还有三个侄女儿和盛林儿侄儿的面子上,也饶俺们一饶。俺们也倒罢了,叫旁人知晓了英儿莲儿盛林儿有两个进了牢狱的大伯,也看他们不起哩……” 即便是李昌和沦落到如此地步,脑子也比他兄弟灵活,这话一下儿说道谢青山心上。 见谢青山有些动摇,谢萱连忙对谢平安小声道:“小舅,你去把姥爷拉开,可不能让他们求饶两句就这么放过了!” 谢平安心中也正是如此想,大叉步过去道:“爹,别听他们胡说,俺姐在他李家过得是啥日子?不给他们点儿教训,还把咱们当傻子哩!” 说着,就把谢青山拉开了。 谢萱就走李老大李老二跟前儿,背对着众人,望着在地下磕头不止的李老大和李老二,压低声音问道: “大伯二伯,你们可还记得上回要抓我回去卖给人牙子的事儿?你们人多事忙,想必记不清了哩!” 见李老大李老二有些震惊的望着她,谢萱脸上笑的开怀。 “你们不记得,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二伯,你那两巴掌打的我好疼哩,脸上肿了好些日子!不知道衙役的板子打的有没有那么疼,不知道县衙的拶子夹的人疼不疼?” “你想干什么?” 李老大和李老二脸色唬的蜡渣也似的黄了,看着谢萱像不认识似得,惊疑不定。 谢萱看着两人吓得冷汗淋漓,心中正痛快,哪里管他们怎么想? “我听说县衙里有两种拶子,一种是女犯用的,把手伸进去,骨头都给夹裂了哩!还有一种是男犯用的,拶的可不是手,是腿呢。用的时候,把腿伸进拶子里,两边的衙役握着大腿粗的棍子使劲儿,犯人的骨头就会发出噼啪的裂声,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谢萱佯装天真道:“大伯二伯要不要试试,回来告诉萱萱如何?” 两人看着谢萱像见了鬼一般,浑身都哆嗦起来。 “萱萱,咱们平时虽然不在一块儿住……好歹也是你亲大伯二伯,你可不能这么对咱们……” 李老大着实有些慌了,这小姑娘自那回摔了之后,就跟变了个人儿似得,说话做事都不像小孩,他是真担心谢萱会这么做。 “就是,萱萱,你虽然姓了谢,但你好歹也留着李家的血……可不能这么对二伯……”李老二虽然无赖荒唐,也知道轻重,眼下这小姑娘是真的记他们的仇哩。 谢萱不耐烦的挖了挖耳朵,“整天说这老一套,当谁稀罕流跟你们一样的血似得。看来大伯二伯还是没有幡然悔悟,那我也不多说了,衙门应都头孙都头都是熟人,咱们县衙公堂见吧……” 说着,就要作势离开。 李老大李老二登时犹如寒九天头顶上浇了一盆冰水,浑身都冰冷了。 忽然李老二福灵心至,一下茅塞顿开,举起左右手,左右开弓连扇自己耳光,口中还一边痛哭流涕道: “我是个混账,我是个乌龟王八蛋!我不该眼馋谢家的种菜方子,不该那天偷偷去看大舅哥配粪肥……” “我不该眼馋钱大户家买丫鬟的银子,想把萱萱卖给他家当丫鬟……” 一边自扇耳光,一边看谢萱的脸色,见她脸上露出赞赏的笑容,扇的更起劲儿了: “我是个窝囊废,没教育好儿子,让几个小王八把萱萱推到井里……” “我是个没才料的脓包,没管好浑家,让她天天找弟媳麻烦……” 李老大见谢萱越来越满意,看向他的目光却越来越不善,就狠了狠心,有样学样,左右开弓,也自扇耳光起来。 “我猪油蒙了心,才敢肖想谢家的种菜方子……” 在旁边的李昌平见谢萱不知小声儿说了什么话,他一向不把别人看在眼里的大哥,和那一向无赖的二哥,蓦地开始自己扇起自己耳光来,嘴里还不住的认错,惊的睁大了眼,恍若自己是在梦中。 众人见两人一直“啪啪啪”不停的自扇耳光,原本还有些不忍和同情。 毕竟谁都有贪念,一时的贪念只要改过了,也算浪子回头金不换。 谁知后来越听两人的自呈错误、内心剖白,就越是不屑,听到李老二和他娘为了五两银子,想偷偷把谢萱给卖了,更是鄙夷。 眼见周围工人们神情鄙视,议论纷纷,又见李老大和李老二脸上红肿,跟发面馒头似得,连鼻血都打出来,谢萱心中越来越快意!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当初你打我一个耳光,今天就要千百倍的讨回来。! 她蛰伏这许久,不就为了积累财富、经营人脉,抓住机会,报当初那两耳光之仇么! “啪啪啪”手掌击打在脸颊上,清脆的声音在谢萱耳中足够悦耳,像一首轻快的舞曲一样动听。 李老大和李老二哭丧着脸,脸颊肿起老高,嘴角带血,望着谢萱的目光中带几分惊疑,带几分恳求,像从未认识过谢萱一般。 谢萱笑眯眯的看了会儿,见李老大李老二脸上红艳艳的巴掌印跟血似得红,疼的龇牙咧齿,再扇不下去,于是大发慈悲,佯装好心道: “既然大伯二伯认识到错了,咱们谢家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家,你们要卖了我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以往的事咱们就既往不咎。我劝劝我姥爷,饶了你们这一回罢……” 94、熊孩子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萱让谢平安拉开谢青山,就是为了不让谢家人听到她威胁李老大李老二的话,毕竟自己善良懂事的形象还是要维护的。 谢家人之前把她当做家人,是她表露了足够的善意和亲近,再加上谢萱的身体和记忆,才不追究她跟谢萱完全不一样的行事和人格。 倘若发现她是个记仇且狠毒的人,恐怕就对她没这么倾心接受了。 人性不可考验,只能小心维护。 她也不想考验谢家人的人性。 谢青山也不知道谢萱对他们说了啥话,叫这两人如此悔悟,见两人不但自陈错误,还扇自己耳光,想必是多少知道错了,心中早就原谅了几分。 其实,惠娘为了盛林儿和李英李莲,根本没法子和离,还要在李家过活。 古代和离,就是女方净身出户或者带着嫁妆离开,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那都是男方的财产,跟女方是没有关系的。 两个外孙女和外孙也还姓李,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大伯因偷亲家进了牢房,李家如何能饶得了惠娘和几个孩子? 更何况,自家把李大李二送进牢房,那不知道内情的人家还不知咋编排谢家不顾人情哩! 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知道谢家不是好欺负的就行,也让惠娘几个在李家的日子能过得去,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既然你们认识到错了,这件事就算了!”谢青山亲自搀起两人,和颜悦色道:“咱们以后还是亲家……” 众人见谢家松口,也都上来劝解,一番七嘴八舌之后,大家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得,将方才那不愉快的事糊弄过去了。 李家兄弟面目肿胀,也不好在人前晃悠,神情恹恹的回屋躲着去了。 周围工人也都慢慢散开了,所不同的就是,工人们端着碗吃饭的时候,谈论的都是刚才发生的事。 谢王氏接着炸丸子,将谢萱拉到身边,笑问她:“你刚才跟李老大李老二说了啥?刚才他们站在原地儿不动弹,咋你说了几句,他们就唬的跟什么似的,还扇起耳光来了?” 谢萱就笑道:“还能是啥,就说说吴庆喜家的后果呗!我得让他们知道厉害,要轻易放过他们,等回了李家,他们更要变本加厉的欺负我娘我姐他们哩!” 在旁边切菜的惠娘听见了,眼圈不由得热热的,有些哽咽的说道:“都是娘没用,保护不了你,反倒还让你为咱们操心……” 旁边为工人盛饭的林氏笑道:“惠娘,瞧你说的,萱萱懂事,你该高兴才是,怎么倒伤心起来了?不论何时,萱萱都是你闺女,闺女孝顺娘亲,不是应该的么!” 林氏这是在惠娘面前摆清自己的位置,因谢萱是她奶大的,她怕惠娘心中有芥蒂。 “娘,你别哭。以后李家有谁再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我帮你出气!”谢萱就拍拍平板的小胸口,一副牛气的样子,又转头对林氏说: “大妗,我虽然是我娘生的,也同时是你的女儿,我不但会孝顺我娘,也会孝顺你和姥姥哩!” 大家听了她这番话,都不由得开怀大笑。 秋娘就打趣她道:“只有小姨没生过你,没奶过你,所以就把小姨给忘了是吧?” 谢萱就连忙讨饶道:“小姨对我最好了,哪儿能忘了您呐!” 伴着柴火、热油和肉的香气,厨房里一片欢笑声。 坐在灶火前正烧火的李莲,瞧见谢萱讨所有人都喜欢,又加上刚才谢萱不知说了什么话就挫败了她向来惧怕的大伯二伯,更是让她又羡又妒。 她狠狠将火棍往灶火洞里捅了几下,一大片烟灰伴随着火星飘出来,正好落在站在旁边的谢萱身上。 “呀——”谢萱连忙去躲,已经迟了,火星将她裙摆上燎了个口子。 “莲儿,你干啥!”惠娘和谢王氏瞧见了,连忙去拉谢萱,上下看了一遍,见谢萱好好的,除了衣服上烧了个窟窿,倒没受伤。 “莲儿,你烧火就烧火,瞎桶啥?瞧把萱萱的裙子给烧个窟窿,这便罢了,要是烧到脸上咋办?”惠娘就绷起脸来,屈起手指,狠狠在李莲脑门儿上凿了几下。 李莲连忙躲,厨房地方小没躲开,挨了好几下,额头上马上红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为啥打我!就她聪明,就她会说乖巧话儿讨人喜欢,你们都偏心她,心都偏到咯吱窝了!”李莲眼泪汪汪,大喊一声,见谢萱拦在身前,狠狠的推了一下谢萱,就冲出了厨房跑走了。 “啊——” 谢萱本就身体瘦弱,一个没站好,差点儿翻进炸丸子的油锅里去,要不是谢王氏眼疾手快拉住了,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惠娘、秋娘、林氏几个吓得脸都白了。 “惠娘,莲儿这性子,以后不管是要出大事的……”谢王氏也吓得黝黑的脸色都苍白了,神情不由得沉了下来,对惠娘说道。 “这孩子,我定要狠狠的打她一顿!”看着惊魂未定的谢萱,惠娘又心疼又生气,拿起一根手腕粗的柴火就要出去。 “庄子上这么多人,你这不是叫人看笑话!”谢王氏拦了拦,“咱们先忙,等晚上回了家再训她,得给她好好讲讲道理,光打是打不出懂事孩子的……” 惠娘就住了脚,也不管跑出去的李莲,回来仔细看谢萱有没有受伤。 谢萱就赶紧安慰大家,说自己没事。 “一会儿多吃两碗姥姥熬的烩菜,我就好好的了。”谢萱就笑道。 谢萱虽然也恼怒李莲总是针对她,但她内心是个成年人,怎么会真的记恨一个因妒生恨的熊孩子? 要是她真心想对付李莲,那个鲁莽的熊孩子怎么能和她一个大人比。 何况她并不认为李莲刚才是故意把她往油锅里推。 谢王氏也不由得笑了,摩挲着她的头发:“还是俺家萱萱懂事又体贴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闺女儿……” 不一时,厨房里又欢声笑语起来。 到了后半晌,厨房里陆续将各种菜都做出来了。 工人们也都将地屋里的尾活儿都干完了,用干活的木板搭了四张桌子,每张桌子上能坐八个人,三十来个人正好够用。 谢平安给每张桌子上放上了一坛黄酒,摆好空碗。 见李氏兄弟俩还在屋里躲着,谢青山和谢平田亲自去请了出来,众人也都笑着劝和,两人被众人拥簇着,也就暂时放下不好意思,坐上了桌子。 95、闷棍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众人刚坐好,厨房里的就陆陆续续端出菜来。 林氏端着大大的托盘,上面各用粗瓷大海碗盛着四碗菜,都是猪肉炒白菜,每张桌子上放了一碗。 刚放下,众人还正在相互礼让着,秋娘也托着托盘出来,第二道菜是猪肺炒大葱。 接着一道道菜陆续端出厨房,分别是肉丸炒萝卜、木耳炒鸡蛋、红烧猪大肠、炝炒肺片、油炸烧骨、蘑菇煨******道菜除了木耳炒鸡蛋是个素菜,其他全带肉,用大海碗盛着。 平均下来,每人都能分一大海碗肉菜,足见谢家这回是下了本。 谢王氏和惠娘在里头炒的快,外头更是吃的热火朝天,几乎是在菜放在桌儿上的那一刹那,八双筷子就齐齐抻过来。 众人吃的满嘴流油,人人动嘴,个个低头,顾不上跟别人客气。这个抢风膀臂,如经年未见酒和肴;那个连飞筷子,成岁不逢筵与席。一个汗流满面,却似与鸡骨头有冤仇;一个油抹唇边,把猪毛皮连唾咽。 也怪不得这些工人们如此形状,他们这些农户人家,一年到头也没有吃过如此丰盛饭菜,过年待客也不过炒两三个个带肉丝的菜供客罢了。 就是偶尔遇上红白喜事,吃上几个肉丸子就算做了客了,哪里能这般泼费? 谢青山吃了几口,就赶忙打发谢平田和谢平安给大家倒酒。 “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俺也没啥好酒好菜,来来来,咱们大家一起喝一碗,都端起来……”谢青山站起身来,笑着招呼工人们。 人们也都端着谢平田和谢平安倒好的黄酒,站起身来,笑着轻碰一下,不让酒水洒出一滴,然后一饮而尽。 “青山,你也别光记着客气,谁家有恁家这般大方,完工了还给工人们吃酒席哩!”周老麦很给面子的捧了一句。 众工人都说是。 “也就谢家这般仁厚哩,瞧瞧这菜里都是肉,还用大海碗盛的冒尖儿,为人实在的很哩!” “就是,我十来年了,也没见过谁家办事能这么实在的,那肉菜大碗的端上来,恐怕谢家这回花不少钱……” “菜炒的也好吃,谢家嫂子手艺好哩!” ……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夸赞,谢青山笑眯了眼,拿着酒碗儿一个桌一个桌、一个人一个人的敬酒,每个人都笑着赞谢家仁义,夸的一向稳重的谢青山也有些飘飘然起来。 他谢家祖辈在岗上村这么些年,这还是第一回这么有面子哩! 人活着是为个啥?不就是叫别人看得起,在人前有面子么? 这顿饭后,谁走出去都得喊他一声谢老哥,就是去别的村儿里行走,那些耆老里长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这样活着才带劲儿哩,以前那样扣扣索索、窝窝囊囊,活的有啥意思? 老话儿说的好,一夕贫贱如土,一朝富贵如天。可不是如此? 谢青山一连几碗黄酒下肚,眼前的世界开始晃悠,内心也有点儿膨胀起来。 “各位乡亲,吃完饭咱们就结工钱,所有的工钱都在老汉我身上哩!就等着发给大家伙呐!”谢青山有些醉了,昏花的双眼看着四桌儿工人,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腰间,大声说道。 大家听了更加高兴,高帽儿一顶一顶的给谢青山带。 厨房里几个孩子也围着灶台吃的正欢,桌上的菜谢王氏都专门给他们留出来一份儿。 在厨房门口立着的谢王氏瞧见得意洋洋的谢青山,跟谢萱笑说:“你姥爷喝多了,瞧他那牛气哄哄的样儿,不像话哩!” 谢萱也笑嘻嘻道:“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让我姥爷出出风头儿,就让他炫耀炫耀呗!” “不行,我得去劝劝他,省的嘴里跑马没边了……”说着,谢王氏就走过去拉了拉丈夫的胳膊,小声道: “你二两黄汤下肚儿,昏头了?嘴里可别胡咧咧,叫别人听了笑话……” 谢青山就花着眼,嘿嘿笑了笑,说:“我知道,你别看我喝了不少,心里清楚的很哩……” 谢王氏见大家吃的差不多了,扬声儿说道:“各位,锅里正熬着烩菜和鸡蛋汤哩!咱厨房里没碗了,待会儿咱们把碗收了洗刷洗刷,各位再缓缓肚儿,吃碗烩菜,再喝碗鸡蛋汤!” 桌上的菜都吃的精光了,只留下些残汤,大家肚儿里有了东西,也就不那么急切,有的慢慢品着碗里的酒,有的就跟旁边的人拉闲话。 听见谢王氏的话,大家都应声,有那有眼色的,就赶紧站起身来主动收碗。 也有的人肚里喝了酒,听说还有烩菜和鸡蛋汤,陆陆续续就有人离开酒席,去解手放水,腾一腾肚子。 谢青山也感觉酒喝的有点多,脑子晕乎乎的。 他就摇摇晃晃的起身出门,朝地屋后头的粪沟走去,想解个小手,溺一泡,清醒清醒。 走着走着,他心情轻松,不觉哼起不成调的小曲来。 刚转过地屋,他模糊好像看见有个人跟着他,回头定睛想要看个清楚,就见一条大棍当头打来,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 这边碗刚刷干净,去解手的人们都陆续回来了。 谢王氏就盛好了三十来碗烩菜,叫林氏和秋娘端上去叫大家伙吃。 又吃了一巡,直到将烩菜都吃尽了,又端上鸡蛋汤,还不见谢青山回来。 谢王氏皱眉道:“难道是喝多了,醉倒在粪坑儿里了?” 谢萱看了一圈吃饭的工人,独不见姥爷谢青山的身影,想起刚才谢青山拍着腰间炫耀的模样,突然有些担心。 “走,咱们去找找去,要是姥爷真醉倒在粪坑里,臭烘烘的,姥姥你可得好好教训他!”谢萱强压下心中不安,故作轻松道。 于是就和谢王氏一齐往粪沟那边寻去,寻了一圈儿,都不见谢青山的身影。 这回谢王氏和谢萱是真的慌了。 “姥姥,别急,咱们回去喊上那些工人,一齐出来找找,说不定我姥爷喝醉了,不知晃到哪儿去了……”谢萱虽然心中不安,但仍然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两人赶快赶回去,将情况跟众人仔细说了。 事情紧急,谢萱顾不得引人注目,掇条凳子站在上面,严肃了脸色,郑重说道:“各位,我姥爷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人,不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咱们未免发生啥意外,三人一组,东南西北八个方向,再分两组去地屋里,一同帮忙去寻我姥爷!时间刚过一会儿,我姥爷铁定还在庄子上,咱们就在这里先谢过大家了……” 让人三人一组是相互监督的意思,他们这庄子离最近的村子也有二里地,谢青山要是出事肯定是工人们中有人干的。 众人也知道事情紧急,话不多说,赶紧分散开去寻了。 谢王氏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惠娘秋娘和林氏几个也慌了,正要一同出去寻找,就听地屋方向传来声音: “找到了!找到了!” 96、施针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听到喊声,谢萱和谢王氏几人不约而同的往地屋方向奔去。 还没到近前,就看到谢青山躺在地上人事不知,头上还有一大块血迹,鲜血流了满脸。 “老头子!”谢王氏看见这一幕,眼前一花,身体就要软倒。 谢萱和旁边的林氏赶紧扶住她,秋娘和惠娘已经跑到谢青山身边了。 “姥姥,你可千万坚持住,咱们去看看姥爷到底怎么样了……”谢萱赶紧劝说道,见林氏扶住谢王氏,她心中焦急,就先跑到谢青山身边。 原来谢青山被打晕之后,被人拖到地屋旁边,用干草草席等杂物遮盖住了身形,怪不得谢萱和姥姥刚才寻找的时候没有找到。 “爹!爹!你怎么样,你快醒醒啊……”惠娘和秋娘心急如焚,一边哭一边摇晃谢青山的身体。 “住手!别晃了!”谢萱冷着脸大声呵道,“头上受伤不能摇晃!会更严重的!” 说罢也不理被惊住的惠娘和秋娘,将耳朵压在谢青山胸前,仔细听了听。 虽然心跳有些缓慢,但还是在跳的。 谢萱心有几分定了下来,伸手在谢青山腰间摸了摸,果然,意料之中腰间的钱袋子已经不见了。 谢萱暂且不说,去看谢青山的脸色,只见谢青山脸上满脸都是血,已经在寒风里干在脸上了。头上的伤口还有些濡湿,但已经不流血了。 伤口在后脑勺上,血液不可能倒流到脸上,说明凶手是在背后打的闷棍,把谢青山打晕后,又拖到这里掩盖住了。 她轻轻的用手在谢青山鼻子前探了探,呼吸虽然微弱,但一呼一吸没停,说明谢青山是深度昏迷。 谢萱就轻轻的捧住谢青山的头,让他将头转向一侧,一边解释道:“人昏迷的时候,可能会呕吐,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呕吐物进入气管,引起窒息。” 说罢,见谢青山依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谢萱立刻吩咐秋娘和惠娘: “马上喊大舅小舅回来驾车,车上铺上厚厚的被褥,运我姥爷去县城百草堂,找刘大夫!快!” 虽然惊异于谢萱的冷静和果断,但此时不是说这个时候,惠娘和秋娘听见立刻起身去寻谢平安。 此刻,谢王氏在林氏的搀扶下也来到谢青山身边,跪坐在谢青山身边,伸手想摸他又不敢。 “萱萱,你姥爷咋样了……他没…吧……”谢王氏脸色苍白,那个不详的字怎么都说不出来。 “姥姥,你别担心,我姥爷只不过昏过去了。我让娘和小姨去喊大舅他们驾车,咱们立刻往县城找刘大夫去!” 见谢王氏仍然惊惶伤心的模样,谢萱就平缓了语气,柔声说道:“姥姥,你可得坚持住,刘大夫医术那么好,人人都夸他是神医哩,姥爷肯定能醒过来!姥爷受了这么重的伤,醒来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得需要你照顾哩!要是你也倒下了,咱们就乱套了!” 谢萱这是给谢王氏找个信念,好让她坚持下去。 果然,听了谢萱的话,想到谢青山还没醒,自己又倒下,孩子们更没主心骨了。再说,老头子只是昏迷,还是会醒过来的…… 过了一会儿,果然见谢平田和谢平安套好了马车狂奔了过来,见马车上铺着厚厚的被褥,足有两个拳头厚。 谢萱点了点头,招呼旁边三个发现谢青山的工人,五个壮劳力一起小心翼翼的将谢青山抬到了板车上。 谢萱跳上骡车,又招呼谢王氏上车,对谢平田和谢平安说道:“大舅你留在庄子上,小舅赶车,送我们和姥爷去百草堂!” 谢平田正要开口也要去,谢萱直接打断了他,说道:“大舅,咱们几个就够了,人多了车子走的慢。另外就是,”谢萱看了看不远处听到风声慢慢跑过来的工人们,压低了声音道: “大舅,姥爷被人打晕过去,腰中的钱袋子也不见了,还能是谁?咱这庄子离最近的村子也有二里地,只能是工人们中有人干的。为了防止有人起哄离开,你得在这儿压阵!我小舅年轻气盛,压不住这些人,只能靠你了!” 谢平田心中不由得一惊,听了这番话才蓦然回过味儿来。 也不是他想不到,实在是见他爹满头鲜血、人事不知,慌了神儿,没想到此处。 “行,我知道了!你们放心,在他们回来之前,我绝不会让他们走脱一人!”这个平日里老实温厚的壮汉子咬牙切齿道。 交代完,谢平安就赶着骡车载着昏迷的谢青山和急切的谢王氏、谢萱,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县城方向。 路上谢平安也顾不得心疼骡子,马鞭一鞭一鞭的狠狠抽在骡子屁股上,将骡子抽的嗷嗷直叫唤。 到了县城,在路人们一路诧异的目光中,将骡车赶到了百草堂。 谢萱一个跳下车,顾不得震的又麻又疼的脚,冲进百草堂大声喊道:“刘大夫,刘大夫,快来救救我姥爷!” 正在后厅和傅老道爷孙俩谈医论道的刘一帖听见,赶紧出来,见到谢青山的模样,仔细看了看,连忙叫几个伙计和谢平安一同将谢青山抬进内室中。 谢萱就将发现谢青山时的情况仔细说了一遍,尤其说明谢青山被打晕后又被拖动过。 刘一帖和傅老道在旁边一边听一边点头,不由得暗赞谢萱的冷静。 傅君之也仔细的看着她,眼中有惊讶之色。 “不错,你处理的很好,有很多昏迷之人都是被自己的呕吐物噎死的……”说罢,叫伙计拿出自己的银针,又点燃了一根蜡烛。 “将他的衣服扒开,我要施针!” 只见刘一帖用银针在火上烤了烤,就在谢青山身上和头上扎了下去,一边扎还一边捻,有时还提一提,不一会儿,就将谢青山上半身扎的犹如刺猬一般,看着很是吓人。 在施针的时候,四周安静非常,谢萱更是聚精会神,连刘斯年和刘斯芸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都不知道。 施完针后,饶是在这冬天里,刘一帖也不由得出了满脸的汗。 他拿过伙计呈上的湿毛巾擦了擦手,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吩咐伙计道:“去烧盆开水,煮一条干净的手巾,一会儿我拔了针,为谢老丈擦洗干净头上的血迹……” 又转过头来问谢萱和谢平安道:“谢老丈头上的血迹已经和头发凝结到一块儿了,如果不弄开,可能会阻碍愈合。不知你们同不同意,将谢老丈伤口处的头发给剃了……” “剃了!只要我姥爷伤好了,头发算什么,再长不就得了!”不等谢平安和谢王氏说话,谢萱就连忙回道。 谢王氏和谢平安也点头同意。 古语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除了小孩会剃头,出家人为了了却六根清净剃头,一般人是不敢剃头的。 就算因为头发太长需要打理,也得仔细选个黄道吉日,把剪下来的头发收藏起来或者焚毁,以示对祖宗的尊敬,顺便也防止被小人拿去做厌胜之事。 是以,刘一帖才有此一问。 等到刘一帖确定谢青山一会儿就会醒过来,大家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萱妹妹,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谢老丈会如此模样?”一直在旁边默默观看的傅君之温声问道。 97、借人借钱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萱瞧众人好奇的模样,就和傅君之和刘氏兄妹出了内室,将今天庄子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还犹豫什么?肯定是那李氏兄弟干的,他们的爹是个小偷,儿子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何况他们还偷你们种菜法子,你们又让他俩当众丢了脸,他们不记恨你们才怪!”刘斯芸刚听谢萱说完,就跳起来说道。 “小妹,那也不一定。”刘斯年英挺的眉毛一扬,说道:“那刘氏兄弟才和谢家发生矛盾,要是谢老丈出了事,大家首先怀疑的肯定是他们。明知道如此,他们怎么会做出如此不智之事呢?我觉得凶手另有其人!” 刘斯芸噘着嘴道:“说不定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这样就没人怀疑他们了!” “我觉得不是这样……” “我觉得肯定是这样……” 两人打起嘴仗来,刘斯年终于强不过妹妹,扭头看向傅君之和谢萱:“君之,萱萱,你们说说,到底谁最有嫌疑?” 谢萱皱着眉头,低头兀自寻思,没有说话。 傅君之温声道:“没有看到现场前,争论无用。咱们还是等谢老丈醒过来,问问他有没有看清凶手吧!” “你们真是无趣,咱们就先猜猜呗!”刘斯芸扯着哥哥刘斯年,兴致勃勃的说道:“要不咱们打个赌,要是凶手是李家兄弟,就是我赢。要是凶手另有其人,就算你赢!” 刘斯年见谢萱低着头,双丫髻被寒风吹的有些乱,几缕略微发黄的发丝散了下来,瘦瘦的小脸儿上尽是思索之色,一时心中竟微微有些怜惜,往日那想要探究的心思也淡了几分。 他轻轻扯了下妹妹,说道:“你别闹,萱萱正心里难受呢!” 刘斯芸这才注意到谢萱情绪不高,只得罢了。 “萱妹妹,你别急,咱们肯定会帮你抓住真凶,定不让谢老丈的伤白受。”傅君之温言说道,白玉般的手掌在谢萱肩上轻轻按了按。 谢萱抬头看了眼面前这位贵公子,见他穿着湖色妆花雁纹云缎直裰,踩着石青云云头履,头上插一根玲珑寿字碧玉簪,明明衣着富贵,却一副闲云野鹤般的闲雅气态。 “谢谢,看我姥爷醒来怎么说吧,如果他看到凶手一切都好办,倘若没看见,恐怕这回还真需要你们帮忙哩!”谢萱脸上就略微散了散忧愁,微笑道:“要是能借你们几个健壮仆从,给咱们壮壮声威就好了。” 刘斯年连忙说道:“那简单,你想借几个都成。” 谢萱看着这个之前一直想要千方百计探究她来历的少年,认真的说道:“谢谢你。” 谢萱对他一直都是淡淡的、漫不经心的,咋一对他如此认真道谢,刘斯年脸上隐不可见的略红了红。 “你跟我们还客气什么,咱们都是一起查过案的交情了……” 正说着话,就见内堂里传来谢王氏高兴的说话声。 谢萱听见了,连忙转身跑进去,傅君之和刘斯年兄妹俩也跟了过去。 只见谢青山身上的银针已经被刘一帖拔去了,头上的血迹也擦干净,仔细包裹好了。 “姥爷,你感觉怎么样?”谢萱来到谢青山身边,小声儿问道。 “我没事儿,就是有些头昏恶心,浑身没有力气……”谢青山气若游丝的说道,“到底发生什么了,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姥爷,你记不清你晕倒之前的事了吗?”谢萱连忙问。 “我记得我去解手……后来脑袋不知被谁敲了一棍,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谢青山想要伸手去摸后脑勺,被谢萱手疾眼快的拦住了。 “那你有没有看见对方的脸,或者衣服颜色之类?”谢萱又轻声问道。 谢青山闭着眼仔细想了一会儿,脸色开始痛苦起来:“我想不起来哩,一想脑子就疼……” 谢萱就赶紧道:“想不起来也没啥,姥爷,你安心在这儿休息,暂时不能乱动,让姥姥好好照顾你。庄子上的事儿有大舅小舅和我呢!” 安慰了几句谢青山,谢萱又问刘一帖他的伤情如何,从他口中得知谢青山需要静养几日,不能随便乱动,也不能劳心费神。 谢萱暗暗点头,谢青山感觉头昏恶心、浑身乏力,记忆也有所缺失,明显是脑震荡后遗症,需要静养,不能劳心费神,刘一帖的说法很是对症。 嘱咐谢王氏好好照顾谢青山,这两天不妨先待在百草堂,刘一帖也说百草堂内有客房,让他们先住下。 刚出内室,谢萱的脸色蓦地就沉了下来,细眉轻皱,微微眯起了眼睛。 跟出来的刘斯年见了她的神色,心中微微一动,说道:“需要帮忙的话,尽管说。” 谢萱略微松了松眉头,沉默着点了点头。 傅君之仔细看着谢萱不同以往的神色,心中诧异。 以前的谢萱虽然有着不似小孩的成熟,但总体来说是可以理解的那种少年早熟,而此时谢萱的神态气质,明显已经不是一个小姑娘能拥有的了。 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哪怕她再成熟,也带有少女的天真和幼稚,因为心智尚不全,行事之间难眠露出几分怯意。 而谢萱,自方才她进入百草堂以来,行事有章法不拖沓,带着成年人见过世面的那种冷静果断。这怎么能是一个小姑娘所能表现出来的? 傅君之掩饰住眼中的好奇之色,温声道:“萱妹妹,你可有什么想法?不妨说说,咱们能帮上忙的,肯定尽力。” 谢萱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郑重其事对两人道:“我还真有事需要你帮忙哩!” “你说,需要什么,我会尽力而为。”刘斯年就赶紧说道。 “我需要向你们借两样东西。”谢萱翘了翘嘴角。 “借什么,你说!” “第一样,先借你们十来个人,为我们壮壮声威!压服那些工人们不要闹,也震慑一下凶手!”谢萱说道。 “那第二样呢?”刘斯年赶紧问道。 “第二样更简单,”谢萱笑了笑,“就先借我五十两银子吧,我得先去买几朵烟花……” 98、筛查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傅君之和刘氏兄妹在好奇心、以及对抓住凶手的热情下,跟随着谢萱和谢平安一起回了庄子。 四个少年少女同乘一辆马车,后面还跟着两架马车,乘着七八个小厮和仆从,谢平安也同在车上。 回到庄子上,天已经傍晚了,天空虽然还没黑,但冬天的黑夜来的很快,相信不一会儿,天就黑影影的了。 谢平田果然将所有人都堵进了院子中,大门朝里锁着,谢萱敲了敲门,只见秋娘和林氏过来开了门。 得知谢青山已经醒了过来,谢平田几人才将一直吊着的心放下了。 谢萱问谢平田:“大舅,工人们没走吧?” “没有,一个都没走!” “没有人闹?比如故意煽动别人之类的?” “没有,大家知道情况之后,都很通情达理,都说等抓到凶手再走不迟。” 谢萱点了点头,漫步走进院子里。 傅君之、刘氏兄妹带着小厮仆从都跟了进去。 工人们见谢萱他们回来了,有那些相熟的,就赶紧问道:“谢老哥咋样了?醒过来了没?” 谢萱就露出几分微笑“醒过来了,大夫说休息几天就好。” “那就好!那就好!谢老哥是仁德之人,必有后福!” “就是哩,老天爷也不能让谢老哥这样实在人儿有啥事哩……” ………… 众人都纷纷奉承起来。 见谢平田和谢平安绷着脸站在那儿,不知如何下手寻找真凶才好,谢萱不由得心中叹了口气。 掇了条凳子,谢萱站上去大声说道:“各位爷爷叔伯,今天我家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清楚,我也不多说。因我姥爷现在还躺在医馆,这里的事就由俺们这些小辈儿做主,不知道的地方冒犯了谁,还请各位爷爷叔伯不要怪罪!” 众人都纷纷说不必客气,大家都知道事由。 毕竟此时谁都有嫌疑,为了摆脱自身的嫌疑,没有人会和谢家对着干。 “那就还请各位按照下午吃饭时的座位分成四群,咱们大家好好指认一下,半晌吃饭时,都是谁离开过座位!” 工人们原本见谢萱一个小姑娘指挥他们,心中还有些不乐意,但见谢萱身后带来一群服饰相同的健壮仆从,谢平田和谢平安也让大家都听谢萱指挥,哪怕心中不屑,也只得照办了。 傅君之和刘氏兄妹在旁边好奇的看着谢萱如何寻找凶手。 “各位爷爷,你们这一桌儿上,除了我姥爷,中途可有人离座儿?”谢萱问第一堆人,这堆人中大都年纪挺大,吃法时跟谢青山父子三个坐一桌儿。 “有,我老汉喝酒多喝了两碗,出去解手了!”一个同村的王老汉站出来说道,“但我回来的时候,你姥爷还没去哩,咱桌儿上的人都看见了!” 大家都点头称是,谢平田和谢平安也能证明。 谢萱就点了点头,看向下一桌。 这回,里面一个五短身材的壮汉子自动站了出来,说道:“我也出去解手了!“ 谢萱看了看他,发现这人就是发现谢青山的三人之一。 惠娘见了,赶紧来到谢萱身边解释道:“这是岗下村的张黑子,是张大嫂的侄子。张大嫂向来跟我交好的,她让我帮她介绍她侄儿来咱家庄子上干活……” 谢萱就点了点头,让张黑子先站一边,然后看向下一桌儿。 “我出去了!”一个黑瘦青年不等谢萱问,就站出来说道。 此人是同村的孙铁,家中只有一个病母,因为穷娶不上媳妇,谢青山可怜他,让他来做工。 “孙铁哥,你出去干什么了?”谢萱仔细看了看这个沉默寡言的黑瘦青年,问道。 孙铁黑瘦的身子站着不动,沉默了一会儿,工人们就开始骚动起来。 “说呀!你干啥去了?” “有啥不能说的?难道就是你打了谢老哥闷棍?” “就是,要不有啥不能说……” …… 听着周围的议论,孙铁黑瘦的脸上青筋暴跳,攥着拳头大声道:“我没打谢叔!谢叔好心让我来庄子做工,我哪儿能干出那种狼心狗肺的事儿……” “那你干啥去了,咋不说?”人群中有人说道。 孙铁紧紧抿着嘴唇,拔腿跑进了屋里,众人都吓了一跳,还当他要逃跑。 见他进了屋,才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孙铁到底要干什么。 谢萱也正疑惑时,孙铁捧着一包东西回来了。 只见孙铁来到谢家人面前,小心抻开手里的油纸包,里面赫然包的都是半晌酒席上吃的菜,而且大部分都是肉。 “俺家穷,俺娘总是病着,我又没啥本事,只能让我娘跟着我受累,一年到头连口肉都吃不着……”孙铁站的笔直,铁青的脸上满是难堪,“我见酒席上的肉多,想到俺娘还在家等我,我就偷偷藏了一些,准备带回去给俺娘尝尝……我中途离席,就是回去把偷藏的肉塞进行李里头……” 说着,这个黑瘦青年难堪的低下了头。 毕竟在人家坐席,人家请的是你这个人,连吃带拿这种行为,在食物紧缺的古代,是一种非常让人厌恶的行为,多少在乎脸面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谢萱理解他的难堪,就笑道:“孙铁哥一片至孝之心,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萱萱看到孙铁哥这么做,敬佩的很呢!待会儿查明真凶后,孙铁哥只管去厨房,还剩下好些肉丸子,就给婶子拿两碗回去吧!” 孙铁见谢萱如此行事,脸上不由得露出感激的神色。谢萱将他偷肉的举动赞为孝心,不但全了他的面子,也让众人不至于再非议他。 众人见了这种情景,也都纷纷改了口风,赞叹孙铁为人实诚孝顺,肯定不是背后打闷棍的人。 让孙铁也站到一边,谢萱就来到最后一桌。 这一桌全是谢家亲戚,她爹,大伯二伯,姑父周安周全兄弟俩,还有林氏的两个哥哥林山林海,林氏的两个侄儿,林柱林椿儿,一共九个人,全部坐了一桌儿。 谢萱仔细看了看面前九人的表情,脸上微微带几分笑意,问道:“各位都是咱们谢家的亲戚,我也不多客气了。咱们都是谁中途离了桌儿,还请各位告知。” “我和周全,”姑父周安站出来说道,“娘和秋娘她们收恁些碗,我瞧她们忙的不可开交,跟周全帮他们收碗来!” “对,你姑父和周全往厨房送了两趟碗,还帮咱们烧了会儿火……”秋娘就赶紧跟谢萱说道。 林氏也出面证明了。 谢萱就点了点头,看向桌儿上剩余的人。 林山林海和林柱林椿面面相觑,都表示没有离开过。 “爹,大伯二伯,你们说说!”谢萱眯起眼睛。 “萱萱,我……我去找你娘说话儿来,你娘可以证明……”李昌平赶紧说道。 李昌平这一日见到谢萱挫败他大哥二哥,又见谢萱小小一个人儿带着一群人审问凶手,心中惊讶之情难以言表。 看到谢萱看过来的眼神,不知怎地,就心中有些发憷,不像见了亲闺女,倒像学生见了老师似得。 惠娘就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跟谢萱说道:“萱萱,他确实来找我说话儿来着……” “哦!”谢萱点了点头,望向最后两个人,李昌和李昌伟兄弟俩。 “大伯二伯,就剩你们俩了,你们可有中途离席?”谢萱挑了挑眉,问道。 李昌和李昌伟兄弟俩看见谢萱身后跟着一群穿着同样衣服的健壮仆从,见这阵仗,心里早已慌了。 “离席了,咱们哥俩都去解手了!“李昌伟立刻说道。 “哦?两个大男人结伴儿去解手?”谢萱冷笑道:“当自己是小姑娘呢!” 99、发工钱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真的,咱们哥俩真是去解手了!“李大李二对谢萱下午的手段还记忆犹新,现在谢萱更是带着一群人过来,慌的不得了。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谢萱冷着脸问。 “咱们……咱们去解大手,等上了烩菜才回来了……“李大仔细看了谢萱的脸色,有些期期艾艾的说,配着他那跟猪头的一样肿脸,有点儿好笑。 谢萱却没相信他的话,看向林山林海和周安周全。 林海连忙说道:“他们一撤盘就离席了,直到上了烩菜才回来……“ 林椿连忙点头,林海林柱也点了点头。 周安周全也说是。 李大李二心中更不安了,顾不得找林海的麻烦,李二顶着肿脸急切的说到:“咱们哥俩拉大便,哪儿能那么快……“ 谢萱就定定的看着李大和李二,慢慢说道:“我记得撤盘和上烩菜中间的时辰,也有一刻半,这么长的时间也够你们拉好几回了吧……“ “真是天大的冤枉啊!“李大李二浑身开始冒冷汗,“咱们哥俩就是多蹲着说了会儿话,哪里会想到亲家公会被人打闷棍呐!咱们是真不知情……“ 李昌平也犹豫着站出来说:“萱萱,你大伯和二伯不是这样的人,他们从来没干过这样的事哩……“ 谢萱连理都没理他。 “这肯定是有人故意栽赃!“李大突然眼前一亮,大声喊道:“他看到俺们和亲家公之前因为言语上有点不对付,就故意敲亲家公闷棍,栽赃给俺们,这样谁都会怀疑俺们哥俩!肯定是这样!“ 说着李大就狠狠的瞪着刚才筛查出来离过席的人,又扭过头苦着脸求谢萱道:“萱萱侄女儿,你一定要抓住真凶,替咱们兄弟俩主持公道呀……“ 李二听到李大的话,也跟小鸡叨米似得连连点头。 谢萱冷笑一声,也不回答,直接喊道:“来人啊,将这个两个凶手给我绑起来!“ 听到这声脆嫩的喊声,李大李二如同雷劈,一下蒙了。 谢萱身后的刘斯年就立刻朝那八个健壮的仆从使了个眼色,其中四个仆从就一齐走过来,将李大李二双手往背后反转,拿起准备好的麻绳捆了起来。 众人嗡嗡的议论声就响起来: “除了他俩还有谁,晌午时候他俩才吃了亏,心里头还不知咋怨恨哩!“ “就是,偷人家种菜法子不成,反倒无赖谢家不想给工钱,这事儿都能干出来,背后敲人闷棍的事也不稀奇……“ “这李大李二在村里名声就不咋好,李大平时还行,就是从来不吃亏,李二就是又懒又赖……“ “还连累咱们在这儿等恁长时间,要不这会儿早发了工钱回家哩……“ 众人议论的话听在李大李二耳中,更是魂飞魄散。 “冤枉啊!萱萱侄女儿,咱们确实没干过这事儿啊……“李二大声叫道,还在不停的挣扎,被身后两个仆从在腿弯上狠狠踹了一脚,一下跪在了地上。 李大却识眼色的多,他也不挣扎,只是口中不停的对谢萱恳求:“萱萱,咱们是眼馋恁谢家富裕,想偷你们家种菜法子。可是这种事关人命的事儿,咱们兄弟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干呀……我实话说了吧,我和你二伯离席后,就是找了个背风的地儿抱怨了你们谢家几句,是!咱们不该心有怨恨,咱们这回知道错了……亲家公真不是咱们哥俩打的……“ 李昌平看到大哥二哥被绑起来,脸色也唬的变色了,立刻上前弯着腰求谢萱道:“萱萱,他们好歹是你大伯二伯哩,你做侄女儿的咋能绑他们?传出去让别人咋看你……“ 见谢萱听了没有松动,反而脸色更加难看了,就连忙改口道:“你大伯二伯说的对哩,离席的又不是只有他们,咋就说一定是他们干的呢?“ 见谢萱不为所动,李昌平又去求惠娘,惠娘直接冷冷的走开了。又去求谢平田和谢平安,被哥俩狠狠的推搡了两下。 见李大李二不停的喊冤,谢萱喊人随便找了把干草塞到他们口中,才让两人的声音小了下来。 一番行事之后,谢萱扭过脸来,对着众人笑道:“各位爷爷叔伯,耽搁了大家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我姥爷身上的钱虽然被抢了,李大李二又不承认,但我们谢家说话算话,绝不不会亏待各位的工钱。我这就给大家伙儿发工钱,发完之后,各位就可以回家了!“ 原本众人见了谢萱小小年纪就面不改色的将李大李二捆起来,心中正惊骇。 听了此话,都不自觉的露出笑脸儿来。 原本觉得谢青山被敲了闷棍,钱也被抢走了,说不定就要拖欠工钱,谢家如今又如此强势,他们哪里敢开口说个不字? 谁曾想,谢萱转眼就要发工钱放大家回家,如何能不欢喜? 此时,天已经渐渐的黑透了,四周都点上了松油火把,都是平时挖地屋时剩的。 松油火把将四周照的通明,在谢平田谢平安的一个一个的吆喝中,谢萱就拿着谢青山留下的一张纸,上面用墨画着正字,正是谢青山平时用来记工人工时用的。 “郑三贤,工时三十八天,工钱一两五钱二分……“ “刘得柱,工时二十九天,工钱一两一钱六分……“ “孙铁,工时三十四天,工钱一两三钱六分……“ 谢萱随便一看,就随口算出每个工人多少钱,一会儿功夫,便将借刘斯年的五十两银子发给了工人,最后还剩余五两多。 发完了工钱,见工人们手里捧着碎银子和一串串的铜钱,脸上都笑眯眯的,不住的赞谢萱聪明懂事,脑子好使。 “谢家这孙女,以后是个担大事儿的……“ “可不是,就瞧了一眼,就算出我多少工钱了,我可是整整算了好几天哩……“ “李家真是眼瞎,将金蛋蛋往外扔……“ “嘘--说这干啥……“ …… 也不管众人的议论,谢萱发完了工钱,将纸收了,向大家笑道:“各位叔伯,工钱已经发了,各位就快点收拾收拾行李回家去吧!“ 众人都笑呵呵的连忙应了。 谢萱看了看嘴里被塞着干草、软倒在旁边的李大李二,又向大家说道:“李昌和李昌伟两人我们现在就押送到县衙去,各位,我们这就走了!“ 说罢,吩咐那些仆从将李大李二提上马车,押送到县衙。 上了马车,刘斯芸迫不及待的问道:“萱萱,凶手真的是他们?咱们这就真的走了?“ 刘斯年不由得敲了她一记:“傻妹妹,你没发现,咱们带来的人中少了好几个人吗?“ 傅君之也看着谢萱,温文的笑意中有几分了然。 100、烟花绽放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庄子门口,三辆马车在黑暗中快速的离开了,马蹄声踏在冻的坚硬的土地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哒“声。 一个略瘦小的身影站在门后,瞧着马车在黑夜里逐渐走远,马蹄声也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他悄悄看了眼四周,见工人们拿了工钱都在高兴的说说笑笑,一边收拾行李准备连夜回家,谢家人也正在厨房收拾东西。 他就悄悄的出了门,趁着夜色漆黑,快速的朝后头地屋跑去。 院子渐渐的远了,寒风在黑夜里嘶嚎,让人听了不由得心里跳的厉害。 那个身影脚步更快了,来到地屋前,打开地屋的木门便钻了进去。 地屋里虽然温暖了些,但更加漆黑,也更加安静,只有通风口传来的风啸声,听起来像有什么东西在嚎叫似得。 那个身影来到一处土壁前,蹲下身子开始摸索,然后开始用手开始扒拉土,不一会儿似乎找到一个什么东西,立刻塞进了怀里。 正当他马上要起身离开之时,忽听漆黑的四周传来异响,不由得心中一跳,立刻如风一般就要跑出地屋。 希望就在眼前,正当他跑到地屋门口时,旁边突然窜出两个人,一把抓住他,将他的胳膊扭到背后,随后狠狠的踹在他的腿弯处,让他丧失了逃跑的能力。 随后黑暗中又走出另外两个人,将他一起拖出地屋。 其中一个人从怀中掏出一个黑筒,用火折子一点,一道白光飞上天空,一朵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开,绚烂无比。 烟花映在那瘦小的人眼中,照出他无比绝望的眼神。 ………… 三辆马车正在路上慢慢走着,似乎并不急切的赶路。 正在观察后方的刘斯芸看到不远处天空炸开的烟花,兴奋的大叫道:“抓到了!抓到了!快掉头回去!“ 车夫立刻拉停马,掉头朝来路回去。 车厢中燃着琉璃灯,哪怕马车再摇晃,琉璃灯中的火焰都静静的燃烧着,丝毫没有熄灭的迹象。 “不知凶手是谁?萱萱心中是否早有答案?“傅君之看向谢萱,脸上露出温文的笑意。 “不如我们打个赌吧!就猜凶手是谁,谁猜着了,就可以提一个要求,其他人要尽力满足他,好不好?“刘斯芸兴奋的很,又提起要打赌的事儿来。 “好,我同意!“刘斯年也兴致勃勃道:“为避免影响别人的想法,咱们就把名字写在纸上,如果不知道名字,也可以说明那个人的形貌。如何?“ 傅君之也点头,表示同意。 谢萱见天上放了烟花,心中也轻松起来,就也同意了。 刘斯芸就赶紧挪到车厢旁边,从一个描金黑漆推光盒里拿出笔墨纸砚,随便磨了下,就背着三人写下了名字。 刘斯年和傅君之也陆续写了几个字,最后谢萱也写了名字。 “好了,现在咱们都有了答案了,我喊一二三,咱们一起亮出来!“在琉璃灯烛光中,刘斯芸眼睛亮晶晶的,“一二三!“ 大家一齐亮出手中的纸。 “我猜的是张黑子,发现谢家爷爷的三人之中就有他,肯定是他引人找过去的!“刘斯芸不等大家看,就立刻说道。 谢萱、傅君之、刘斯年三人看了看相互之间的纸,都不由得嘿嘿直笑。 刘斯芸一把抓过三人手中的纸,看了看刘斯年的,又看了看傅君之的,最后又看了看谢萱的,不由得撇起了樱唇: “怎么你们三个都猜的是他?“ ………… 庄子上空的烟花引起了工人们的注意,发现烟花就是从地屋方向升起来的,工人们在好奇之下,成群结队的出了院子门,往后头地屋走去。 到了地屋前,众人看到四个刚才见过的健壮仆从押着一个瘦小的人,举着火把站在那儿,似乎在等什么人。 “林椿?你在这儿干什么?“谢平田瞧见林椿手被绑在背后,跪在地上不住的呻吟,四个人健仆站在那儿看着他。 林山和林柱也有几分惊诧和恍然,只林椿父亲林海沉着脸,瞪着被缚住的林椿不说话。 “姑父……我……“林椿见众人都过来,羞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见谢平田问他,支支吾吾道:“我……我来地屋这边解手,谁知道这四个人就冲了过来,还绑着我……“ “哼!“一个穿皂色裋褐的健仆冷哼一声,“狡辩无益,还是等萱姑娘过来再说吧!“ 这时候,谢平田和谢平安也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正在不知说什么好时,只见三辆马车驶了过来,乍一停稳,立刻从车上跳下个衣着华贵的小姑娘,正是之前同谢萱一起来的。 那小姑娘也不管众人看过来,立刻冲进人群中去看抓住的凶手,待看到是林椿后,脸上露出沮丧之色。 这时,谢萱、傅君之、刘斯年都下来了,见到被健仆押着的林椿,脸上都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萱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押着李大李二走了么?为什么又有四个人抓住林椿了?那烟花也是他们放的?“谢平安正没头没脑,见谢萱回来,一连串儿的问道。 谢萱看众人都看过来,都是疑惑万分的模样,就开口解释道:“先前我抓走李大李二,不过是为了引蛇出洞,让人埋伏在地屋附近,等凶手回来取钱。等抓住凶手后,再燃放烟花作为信号。“ 看了看被反锁手臂跪在地上的林椿,谢萱神色莫名,叹了口气道:“没想到真的是你!“ 林椿脸色涨红,大声叫道:“你们血口喷人,凭什么说我是凶手,我只是出来溺尿而已……“ “溺尿?那你怀里是什么!“穿皂色裋褐的健仆一把扒开他胸前的衣服,将一个黑色的钱袋子掏了出来,在众人面前打开,里面赫然是近五十两的碎银子和铜钱。 “萱姑娘刚出了门,就让我们埋伏在地屋附近,说等到一会儿肯定会有人偷偷摸摸的过来,只要抓住他就行。“皂色健仆看着谢萱,脸上露出敬佩之色,“我还当萱姑娘只是跟我们玩笑,竟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竟真的有人偷偷的过来,还从土里扒出一个东西塞进怀里。萱姑娘果然料事如神……“ 众人一听此话,议论声轰然响起。 “竟然不是李大李二,居然是这个小子,平时看着还挺机灵的,没想到……“ “谢家还真是倒霉,咋亲戚都是这种人?“ “谢家这小姑娘了不得呀,要是个男丁……“ “太聪明了也不好,命运多舛,这小姑娘不就从小命不好?……“ ………… 众人议论什么的都有,谢萱只是充耳不闻。 “萱萱,二哥,傅公子,你们什么时候发现凶手是他的?“刘斯芸有些不情愿的问道。 101、独苗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说来也简单,“谢萱见刘斯芸因为没猜准,脸上不怎么开心,就笑着解释道: “我们刚来的时候筛查出孙铁,还有李大李二,这几个人身材都不矮,如果他们拿着那条粗壮的棍子打我姥爷的话,应该在头顶周围。而我姥爷的伤却是在后脑勺上,必定是个身材较矮的人打的。所以,我猜大概这几个人都不是凶手。只有张黑子个头较矮,还是发现我姥爷的三人之一,我开始有点怀疑是他。“ “唔唔唔--“几声呜咽传来,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被押回来的李大李二,听见了谢萱的说话声,不由得又高兴又委屈,还拼命眨眼,示意旁边的健仆给他们松绑。 谢萱就当没看见,想让他们多吃点儿苦头。 “后来我问到最后一桌的时候,林伯父迫不及待的说李大李二离席了好长时间,心中就有些怀疑。“ 谢萱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林海,接着道:“毕竟大家都知道李大李二为人小气记仇,哪怕是他们中午吃了亏,大家也只是背后议论,却没人在他们面前故意挑衅。而林伯父为人一向稳重,这回却主动出面说他们离席,还特意说他们离开很久,甚至不顾会得罪他们。这个行为有点反常。“ “我看林伯父的个头又不矮,再加上林伯父平日的为人,不太可能是他。我想他这么做,大概是为了保护某个人吧……“ 说着,谢萱看向林椿。 林椿今天十六岁,还没成人,农家缺衣少食,普遍有些营养不良,身材有些瘦小。 当初也是因为他瘦小,林海提出只算他半个人的工钱,这次做工只当来历练历练。 “那你怎么知道他会来地屋这里?“刘斯芸还是有些不解。 “傻妹妹,“刘斯年今天不知说了几次她傻,“这林椿打了谢家爷爷之后立刻回席,甚至没有引起旁人的主意,花费的时间必定很短,那么他抢的钱袋就肯定藏不了很远的地方,回去又那么多人看着,钱袋子又大,他不能拿回去引人注目。所以只能藏在附近了!“ 傅君之笑着接道:“萱萱故意立刻发完工钱,遣散工人们离开,留给他的时间就不多了。工人们离开后,谢家人很可能第二天会在地屋种菜,就会发现藏在里面的钱袋子,所以只有趁着咱们都离开后,工人们收拾行李的时机,出来拿回藏好的钱袋子。“ 傅君之看着谢萱,眸光微动:“萱萱这是故意给他创造一个回来拿钱的机会,错过这个机会,他拿到钱的机会就更渺茫了。而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个提前为他设下的陷阱。“ 谢萱被傅君之用这种目光看着,不由得扭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谢萱问林海:“林伯父,我看你们不像贪财的人,为什么不阻止他呢?“ 林海铁青的脸上留下两行泪,悲笑着说道:“晚了呀!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做下这种禽兽不如的事儿了……我还能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他被送进县衙?落下个谋财害命的名声,他的后半辈子就毁了……“ 谋财害命,哪怕是未遂,不是绞刑最轻也是要流放的。 “二哥--“一声悲呼,林氏跌跌撞撞的走过来,满面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二哥,又复杂难言的看了看跪在地上低着头的林椿,忽然走到林椿身旁,照着林椿就扇了他几耳光。 “我平日里薄待你了?你这么对我?你做这事儿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你姑我以后在婆家咋过?“林氏又恨恨的扇了他两耳光,“公公对你不薄,明知道你干不了什么活,还是让你拿半个人的工钱,你咋能生出这种狼心狗肺的心思?俺林家一向行的正坐得直,咋能生出你这么个坏种!“ 林海跌坐在地上,任妹妹打林椿,只是抱着头不说话。 林山林柱父子也沉默着,当林海让他们帮忙隐瞒林椿离席的事时,他们就已经有所猜测了,眼下事情揭发出来,丢的不只是林椿林海的脸,还有他这个林家老大的脸。 只见工人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闹来闹去,还是家贼……” “那也跟谢家没血缘关系,儿媳妇娘家的人,又不是谢家本家人……” “这回,儿媳妇是要不了了,说不定就要休了……” “也不知道这林椿该咋判,谋财害命的罪不轻哩,说不定就是个绞刑……” “也说不定,谢家一向仁厚,上回不是饶了吴庆喜?” “吴庆喜光偷东西,又没伤着人命,这回差点儿出人命哩……” …… 议论声传入林家人耳中,让林海的心越来越沉,看着吓得不断哆嗦的儿子,林海一咬牙,来到谢平田跟前,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 “妹夫,是我教子无方,才叫他做下这种丧良心的事,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有怨有恨,都往我身上出!”林海粗糙黝黑的脸上流下两行泪,“你今儿就是打死我,我都不会说一个字!我只求你们,饶椿儿一命,他还小啊,他才十六,他今后再也不敢了……” 林山和林柱也来到谢家人面前,直挺挺的跪了下去,不住的磕头。 眼见林家几人额头磕在地上“砰砰”的响,谢萱心中却并没有多少高兴的情绪,无论如何,兜兜转转,抓到的凶手竟然是自家亲戚,谢家也跟着丢人。 更何况林氏在娘家婆家两家夹着,以后让林氏咋做人? 林椿被林氏狠狠的打了好几巴掌,脸也肿了起来,他这时候终于明白自己犯下了什么错,吓得全身哆嗦,见他爹和大伯大哥都在为他求情,也连忙一头扣在地上,求到: “姑,我错了!我就是见钱眼开,没想要杀谢爷爷啊!我还小,没见过世面,见了那包银子就被迷了魂儿……我一时糊涂,求姑救救我……” 林氏见林椿被反绑着手,倒在地上起不来,瘦小的身体在地上瑟瑟发抖,着实有些可怜,一时也下不去手。 看向丈夫,见谢平田皱着眉头,眼中满是失望。小叔谢平安看着林山林海几人,满面愤怒,恨不得上去打一架才好。 就是惠娘和秋娘也绷着脸看着林家人。 林氏突然心中有些慌了,她来到谢平田面前,一下跪倒在地,哭着说道:“平田,我侄儿做下这种事,让公公差点儿丢了性命,现在还躺在医馆里,这都怨我!要是当初不是我要娘家人来庄子上做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公公也不会受伤……”说着,她一闭眼,狠心道: “平田,我也是林家的人,我侄儿做下这等事,我也有责任……你休了我吧,只求你留椿一条命,他是我二哥的独苗啊……” 102、夜宵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红梅,你咋说这话?“谢平田慌了,“那是你侄儿做下的事,跟你有啥关系?“ “就是,大嫂,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你现在是俺谢家的人,林家办的坏事俺们不能怪到你头上!“谢平安也连忙说道。 惠娘和秋娘也上前赶忙来劝。 林氏这些年在谢家的表现有目共睹,林椿办下的事谁也不会怪罪到林氏身上。 林氏回头看了看大哥二哥还有两个侄儿,见他们额头都磕的流血了,想到兄妹情分,他哭着求丈夫道:“平田,能不能看在我在谢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饶林椿一回吧!“ “那咋行,咱爹现在还躺在医馆里不能动弹哩!那林椿差点儿害了咱爹性命,哪儿能说饶就饶?“谢平田一口回绝。 “大嫂,你为娘家侄儿的心咱们可以理解,但你也得想想咱爹。“谢平安愤愤不平道:“要是就这么轻饶了他,咱爹的伤不是白受了?“ 林氏哭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公爹对她一向敬重,谢平田有时候对她说重了话,谢青山还要训他几句。有惠娘秋娘两个人的,就有她的,她如何能辜负了公爹。 可是眼看着着哥哥和侄儿,她又能冷眼旁观? 林氏左右为难,只觉得心都要生生被掰成两半。 众人就站在旁边看热闹,看谢家如何处理此事。 “各位爷爷叔伯,“眼看事情越来越不可收拾,谢萱站出来喊道,“家丑不可外扬,俺谢家现在出了如此丑事,还望大家回去看在俺家待各位不薄的份儿上,不要乱说。“ 工人们见谢萱主动出面说出此事,都纷纷表示不会乱说。 但谢萱可不会完全相信他们的话。 “既然地屋已经完工了,各位也已经拿到了工钱,就请各位先行回家去吧!剩下的事我们谢家还得好好处理一下!“谢萱见工人们答应了,又开口赶他们离开。 工人们虽然爱看热闹,但是主人家都开口赶他们了,哪里还能继续看热闹?于是就纷纷散了。 见工人们离开,只剩下傅君之、刘氏兄妹刘家的八个健仆,还有谢家的亲戚。 谢萱叹了口,上前搀起林氏: “大妗,您先别哭,说什么休不休的话?无论如何,大舅都不会休了你的。“谢萱说道,“咱们还是好好说说,该怎么对林椿吧!“ “萱萱,林椿他才十六,往后的日子还长,他还有很多改正的机会呀……“ “嫂子,他有改正的机会,咱爹要是醒不过来,那可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你叫咱们咋能轻而易举的绕过他?“秋娘不由得说道。 “我知道我这么做对不起公爹,但是秋娘,要是志诚志远犯下错了,你能不管么……“林氏回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林椿,只见他满面鼻涕和泪水混着泥土,看起来又狼狈又可怜。 秋娘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事儿轮到谁都不好办。 任何事情,哪怕是黑白分明、条理清晰的事,只要一放到家庭中,那这件事就会变得分外复杂。 特别是中国这个注重人情关系的传统社会,处理这些事就更是难上加难。 谢萱看到满面为难的谢平田,知道今天这事儿谁也决定不了,还是要谢青山来决定。 如果要谢青山来决定,那么这件事的结果,谢萱也已经可以猜测到。 “大舅,还是让姥爷来决定怎么处理林椿吧!“谢萱说道。 谢平田看着满面泪水的妻子,无奈的点了点头。 他们就连夜到了医馆,林山林海亲自押着被绑住的林椿,在谢平田面前下跪认错。林海还狠狠的踹了林椿几脚,打的林椿趴在地上起不来。 谢青山着实是有些吃惊,无论如何没想到竟然是林椿打了他。 但他能如何,林椿是儿媳妇娘家侄儿,林山林海又是林氏大哥二哥,要是谢家不想休了林氏,这事儿就只能这么算了。 谢平田、谢平安、惠娘秋娘几人都不说话,哪怕心中不愿,也只能默认。 林山林海主动要承担谢青山所有的医药费,工钱也主动要退还,被谢青山阻止了。 谢青山说一码说一码,林山林海林柱三个干活卖力,工钱理该得的。 林山林海感动不知如何是好,指天发誓会狠狠的教训林椿,绝对会让他长教训,今后再也不敢犯下这种错误。 眼见谢青山有些疲累,林山林海就押着林椿退出去了。 谢家兄妹不想理他们,他们只得跟林氏说了些话,连夜回家去了。 因为周安周全、李氏兄弟三个都还在庄子上,谢平田、谢平安、惠娘秋娘四个就回了庄子。 天色已晚,傅君之也留在百草堂,又派了小厮去傅家别墅告知傅老道,省的他担心。 刘斯芸要留谢萱作伴。 “萱萱,今晚咱俩一床睡,说说悄悄话儿!“刘斯芸拉着谢萱的手不放。 “就是,天这么晚了,今天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客房里有你姥姥照顾你姥爷,你就放心的跟芸芸一块儿去休息吧!“刘斯年也说道。 谢萱就笑着点点头。 傅君之轻轻咳嗽几声,看着三人道:“咱们忙了这么久,晚饭都没吃,你们都不饿吗?“ “哎唷!你不说我都忘了!“刘斯芸跳起来,“走,咱们去后院,让张婶儿给咱们做点儿夜宵!“ 四个少年少女就说说笑笑的朝后院走去,一路上谈着今天发生的事。 到了后院,刘氏兄妹的爹娘还没睡,正等着他们回来。 “你们两个皮猴子,来到临漳县就玩疯了不是?“ 只见四人刚进后院客厅,就见一个身着葱白妆花宫缎褙子的美妇人走了进来,“别以为有你们爷爷撑腰,我就不敢揍你们……“ 这应该就是刘氏兄妹的母亲,江南富商韩青之女韩瑶琴了。 蓦地看见除了刘氏兄妹还有傅君之和谢萱,刘韩氏不禁笑道:“傅小官人也在呢,奴家真是失礼了!“ 傅君之连忙行礼,连说不敢。 “在京穷冗,夫君官位微末,通政使大人为官又甚是严正,一向未敢上门拜见周姐姐……“刘韩氏笑的极为慈和。 原来,傅君之的娘亲姓周,傅君之是傅老道的大儿子傅弘博,任朝廷通政使。 “娘,你又来了,爷爷和傅爷爷交好,傅公子和我们交好,才不看什么官位呢!你忒也俗了……“刘斯芸撅着樱唇说道,见她娘恨铁不成钢的瞪她,连忙住了口。 “就是,娘,我们几个忙了半晌连晚饭都没吃,你快让张婶给我们做夜宵吧!“刘斯年也说道。 “好好好!你看你们几个,都玩疯了,饿坏了怎么办?“刘韩氏听说,心疼的不得了,又转头问傅君之: “傅小官人想吃什么?家中衣食简陋,还望小官人不要嫌弃……“ “不会,不会,随便做些就好!“傅君之笑的温文尔雅。 刘韩氏这时才有空对谢萱招呼:“这位就是谢萱小姑娘吧!家公对你赞赏的很呢,天色已晚,今晚不妨留下来,我让丫头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娘,我已经跟萱萱说好了,让萱萱陪我一起睡呢!“刘斯芸连忙说道。 “那也好,两个小姑娘一起也说说话,家中没有同龄的女孩,芸芸也觉得闷呢!“刘韩氏就笑道。 说了两句,就去吩咐厨下做夜宵去了。 谢萱则好奇的看了看傅君之,刚才刘韩氏说傅君之的爹是通政使,那可是三品高官。 虽然已经听说了傅家是官宦之家,傅老道平时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傅君之又一向平易近人,丝毫没有官家公子的架子,谢萱无论如何也没看出来,他竟是三品高官之子。 103、分家(一)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第二天谢家全家人都来百草堂看谢青山,连谢志远谢志诚也向学堂请了假。 谢青山瞧自家一大家人闹哄哄的,分外不好意思,虽然刘一帖说了不介意,但谢青山依旧准备要回家。 主要是谢青山除了在外头做工,没离开过家中,一晚上住在百草堂,谢青山和谢王氏都浑身不舒服。 见谢青山执意要离开,刘一帖就嘱咐了以后需要注意的事项,又开了几服药,最后又让马车送谢青山回去。 谢家感恩戴德,非要付双倍的诊费和药钱,被刘一帖严词拒绝了。 谢萱就让谢平田给了前段时间因赖六子欠刘斯年的钱,谢家就作别了百草堂,一齐回家去了。 回到家后,得知谢平田还没放李大李二回家,谢萱就不由得心中一动。 看着忙前忙后的惠娘,又看看不知所措的李昌平,谢萱决定去岗下村李家,趁此机会,让李家把惠娘和李昌平分出来。 说干就干,好不容易抓住李家的错误,利益最大化才是正理,轻易放过了可不行。 再说,经过昨天晚上对李大李二的一番敲打磋磨,眼下正是他们气势最萎靡之时,此时不分,还等何时?! 跟谢青山谢王氏一说,两人也说好,谢青山的精神头儿都因此好了些。 于是,谢萱就和谢平田谢平安,带着惠娘、李昌平、李英李莲,还有萎靡不振的李大李二回了岗下村。 李大李二耷拉着脑袋走在前面。 跟在后面的是李昌平惠娘夫妻俩,惠娘怀中还抱着襁褓,李英李莲跟在惠娘身边。 再后头是谢萱和谢平田、谢平安两个。 这一对奇怪的组合刚进岗下村,就引得一路村民瞧看。 “昌和、昌伟,你们这是咋的了?咋脸肿了?“有人就问道。 “没事,不小心磕的,磕的……“李昌和就看了看身后的谢萱,干笑着回答。 也有人瞧见谢萱,就问李昌平:“昌平,你把三闺女从丈母娘家接回来了?你娘知道不?“ 李昌平瞧瞧谢萱平静的脸色,就只是尴尬的笑,也不回话。 也有几个在谢家庄子上打工的,见谢萱谢青山谢平田都来了,心中奇怪,却还是上来打招呼。 谢平田看见在庄子上干过活的工人,就赶紧寒暄。 其中张黑子跟惠娘、李昌平、谢平田几个都熟,就问谢平田来岗下村干啥。 谢平田和谢萱这次来,就要将事情闹大了,好让惠娘一家分出去,见人来问,还能不说? “唉,你们也知道,俺妹子惠娘在李家过得不好,在庄子上李大李二又做出那等事,咱们怕惠娘回去受委屈哩!“谢平田故意瞧了瞧前面的李大李二,小声儿说道,却引得不知道的人更好奇了。 张黑子却是在庄子上经过事的人,知道其中缘由,不由得也点点头同意。 旁人就连忙问李大李二做了啥事,谢平田却缄口不语了,一问三摇头,就是不正面回答。 问急了,谢平田就叹气:“好歹也是俺妹夫的大哥二哥,哪怕是犯了错,哪儿能轮到我来说?“ 说着,就跟着李昌平惠娘一起去了李家。 只剩下几个好奇心被挑起来的人,拽着几个在谢家庄子上干活的人不放手,非要他们说个清楚。 终于来到李家门前,谢萱仔细看了看,只见门前种两棵榆树,院门不过是几块随便钉在一起的木板,到处都是缝隙。 门旁放一堆凌乱的柴火,也没人收拾。 李大李二苦着脸进了门,随后李昌平有些迟疑的跟着进去。 惠娘看看身后的兄弟和女儿,心中有了底气,挺直了腰,也进了李家。 “两个没用的浊东西,那脸是咋回事?叫狗咬了是咋的?咋肿恁高?“谢萱刚进门,就听见屋里传来李章氏的高声说话。 李章氏就像不会好好说话似的,哪怕关心人的话也能说得像骂人。 不知李大李二说了什么,李章氏忽然提高了声音叫骂道:“谢家让你们扇耳光,你们就扇?恁爹娘的话也没这么听过哩!贼王八,瞧我找他们家去!“ 话音儿未落,李章氏就出了堂屋门,恰好看到惠娘带着李英李莲进来,李章氏就像看见仇人似的,眼睛都红了,屈起黑瘦的爪子就朝惠娘脸上抓过来,口中还边骂着: “下贱的小娼|妇,你还有脸回来,你咋不死在恁谢家……“ 谢平田和谢平安岂能让妹子在眼前被打,见这婆子刚见面就如此恶形恶状,平日里还不知怎么欺负惠娘,心中的火气轰的冒了上来,一把上去抓住李章氏的胳膊,狠狠推了那婆子一下。 李章氏毕竟年纪大了,一个没站稳,就一屁股坐在地上,被冻的坚硬的地面磕到了尾椎骨,杀猪一般叫唤起来: “杀人了!杀人了!儿媳妇和娘家人来杀婆婆了!老三你个鳖孙,还不收拾你媳妇儿?眼瞧着你老娘被他们欺负,你个窝囊废心里好受?“ 李昌平连忙上来搀扶李章氏,看着大舅哥小舅子,脸上就有些埋怨:“大哥,平安,有话好好说,咋能刚见面儿动手呢?“ 谢萱忍不住了,大声呵道:“我娘刚进门,你老娘上脸就抓,难道你没看见?那时候咋不这么说?合着你娘就能横行无忌,我娘就得活生生把这委屈给受了是不是?“ “李昌平,咱们平时里还当你是老实过头,没想到你们在家就是这么待俺妹子的?“ 谢平田将惠娘李英李莲拦在身后,瞪着大眼,狠狠的看着李章氏和李昌平母子俩,“俺妹子一向是个温柔贤惠的,竟被你这个狠毒的恶婆子这样对待,要是今天俺们不来,俺妹子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哩!“ 谢平安也怒视着李昌平,恨不得上去要揍他一顿。 “受啥委屈?她既然嫁进俺李家的门,就是俺李家的人!哪怕被俺们打死,那也是俺李家的鬼!你算老几,你能管到俺家的事?“李章氏尖叫道,“昌和昌伟,你们两个王八羔子还不快给我出来!你们老娘就要被打死了!“ 屋外的动静终于引得屋内人坐不下去,李昌和李昌伟,李昌和的浑家钱氏带着两个女儿两个儿子,李昌伟的浑家孙氏带着三个儿子都从屋里出来了,院中顿时挤了一群人。 眼看着李永财黑着脸也从屋里出来,谢萱冷笑一声,这场戏终于开始正式开唱了! “昌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回来就回来吧,咋带恁些不相干的人,还打起你老娘来了?“李永财看也不看谢平田谢平安兄弟俩,只管揪着三儿子问话。 “爹,大舅哥和小舅子今天来……是因为大哥二哥……“李昌平见到他爹黑着脸,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亲家公,你不用逼昌平。俺们今天来,其实你心里清楚的很!“谢平田绷着脸说。 谢平安迫不及待的跳出来说:“李老头,你叫你俩儿子明里上去俺家庄子上做工,实际上却是让他们趁机偷俺家种菜法子,你想得倒美!被俺家抓个正着!俺家怕李英他们几个孩子被恁家这偷鸡摸狗的家风给带坏了,今儿是来陪俺姐跟恁家分家的!“ 李永财听了此话,脸色越发黑了,回头狠狠瞪了李大李二两眼。 “分家?你们想得美!“李章氏听了“分家“这个字眼儿,犹如炸了毛的公鸡一般跳起来,也顾不得尾椎骨疼了,指着惠娘开口就骂: “你个下作小娼|妇,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我告诉你,你做梦!要分家,除非我老婆子死了,否则,就是皇帝来了,也休想让我分家!“ 104、分家(二)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平田见这婆子恶形恶状,大声喝道:“不分家,那也行,咱们这就请县衙的几位都头来请李大李二,咱们到公堂上走一圈,说说偷人家种菜法子算个什么罪!“ “你吓唬我老婆子!呸!“李章氏跳着脚,哕吐了一口,要不是谢平田躲的快,差点被吐一脸浓痰:“昌和昌伟那不是啥都没偷着?没偷着东西能算偷?你吓唬不了我!“ 李昌和李昌伟两个躲在李章氏身后,耷拉着脸,一声儿不吭。 李永财也在旁边冷眼看着妻子和谢家对骂,不发一语。 “没偷着不算偷?呵呵!“谢萱忍不住冷笑:“咱们先不管你说的对不对。咱们就先说说偷着的吧!“ 谢萱扭头看向李永财,嘴角翘起几分莫名的笑,重重的喊了一声:“爷爷,您老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不知道还记不得,那天晚上和赖六子干的好事儿!“ 李永财一听赖六子三个字,脸色大变,死死的瞪着谢萱说不出话来。 “看着表情,爷爷想必是想起来了,“谢萱笑着道:“既然想起来了,就知道我说的是哪回事了!“ 李永财这才开始正视眼前这个从来没有在意过的孙女,有些嘶哑的问:“你想怎么样?难道还想把你爷爷送进牢里不成?你这可是忤逆不孝,看到时候谁还敢要你!“ “哎呀!您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谢萱佯装吃了一惊,“我怎么能亲自去告我爷爷呢,我还要名声儿哩!“ 李永财得意洋洋,冷笑道:“谅你也不敢!“ “可是就算我不去告,爷爷在家坐的好好的,突然有一天县衙来了衙役要抓爷爷走,那也不干我的事,是吧!“谢萱歪着头,懵懂的说。 李永财沉下了脸色,眯着眼望着谢萱不说话。 “您别这么看着我,我好害怕呀!“谢萱退了两步,“我一害怕就会乱说话,到时候嚷嚷的全村人都知道,不知道爷爷以后还敢不敢出门……“ 李永财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来吃了谢萱。 谢平安看见了,连忙上来将谢萱护到身后,朝李永财大声道: “你这么看着萱萱干啥,吓唬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李永财却不理他,得知自己当初一时糊涂做下的丑事被人知道,他心中早已翻江倒海,一时又是后悔又是恼怒。 “你凭什么这么说,以为别人会相信你一个小娃子?“李永财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就是我干的?“ 谢萱从谢平安背后钻出来,看着面前的李永财,知道他已经是强撑,就笑道: “爷爷,我最后叫您一声爷爷!您这段时间没见过赖六子是不是很奇怪?我告诉您啊,赖六子已经给抓进牢了,恐怕得好多年的牢要坐哩,坐牢之前还被县太爷给打了五十板,那鲜血啊,顺着腿往下流,也不知道在牢里能熬几年?“ 谢萱看着李永财的脸色越来越青,心情大好,再加了一把火:“听说那天晚上的驴车还是借亲邻的呢!咱们不妨出去瞅瞅,谁家的驴子头上有绺白毛,驴车主人家恐怕还不知道自家的驴子那天干了啥事哩!“ 见谢萱连这些细节都了解的一清二楚,李永财的脸色彻底灰败起来,他死死的盯住谢萱,声音嘶哑道:“你到底想干啥?“ 谢萱见一脸莫名其妙的李家众人,心里琢磨,大概李永财办这事儿是瞒着家里人呢,也是,让家里人知道当家人做下这等偷鸡摸狗的事,确实很丧威严。 谢萱叹气道:“我也不想干啥,我知道我爹娘在你们家没地位,日子过得也不好。既然我爹娘如此不受待见,干脆将我爹娘他们分出去吧!大家各自过活,心里也清净!“ 这话一出口,李永财还未说话,李章氏就要扑上来抓谢萱的脸,“你这个贼***生的小娼|妇,我就知道你娘是个恶毒婆娘,你也是个坏种!你想得倒美,想分家,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在李章氏眼中,分家是不可能的,这简直是挑战她作为当家主母的威严。 就算分家后日子过的更好,她也不会分家,将儿媳妇从手中放出去,就相当于把她主母的权利分出去,这如何能够容忍? 所有的儿子和儿媳妇、孙子和孙女必须在她手底下乖乖听话,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倘若真的一开分家先例,惹动了另外两个儿媳妇的心思,都要闹着分家,都要跟她对着干,她还能指的动谁?谁还能乖乖听她的话? 所以,分家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李昌平上前拦他娘,被李章氏在脸上抓了好几道,渗出血来。 谢萱却不管李章氏撒泼,只朝李永财说话。 “既然我奶奶不同意,那就算了,咱们就出去说道说道您和赖六子干的好事儿!大家正围在外头准备看戏哩!“说着,谢萱作势就要出去。 “站住!“李永财一声大喝,铁青着脸说:“分!立刻分家!“ “不行!我不同意!“李章氏尖着嗓门嚎道:“死老头子,你怕她一个萝卜高的小娼|妇干啥?她说让你分家你就分?你啥时候恁听话了?“ 李章氏跳着脚、张着黑瘦的爪子要来抓谢萱,被谢平安抓住胳膊,狠狠的的甩开了。 谢萱冷笑着看李章氏像疯狗一样的叫唤,对李永财说道:“我可没我娘那么好的脾气,要是这个疯婆子再满口胡言乱语骂人,我可不能保证能忍的下去,说不得,就让你们李家做的好事全天下都知道……“ 李永财阴恻恻的看了谢萱一会儿,见谢萱不为所动,他一股子火冒上来,没处发泄,李章氏又在旁边不停的叫骂吵闹,他狠狠一巴掌扇到李章氏脸上,大声道: “当我死了不成?我说分家就分家!还吵什么?“ 李章氏被丈夫一巴掌扇倒在地,不由得愣住了,似乎不知发生了什么似的。 等她回过神儿来,发现竟真的是丈夫打的她,三角眼中马上红了,满眼泪和鼻涕像黄河决堤般一起涌了出来,又跳起来去抓李永财的脸,嘶喊道: “你个死老头子,竟敢打我?你竟敢打我?我为你生了三个儿子,老天拔地的养活大,每天伺候你穿衣吃饭,你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打我?我和你没完……“ 李大李二和李昌平也被这一场变故也惊住了,他爹除了年轻气盛时和李章氏干过架,几十年了,还从来没动过李章氏一个指头,这回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李章氏! 眼见李章氏跳起来要抓李永财的脸,赶忙上前阻拦。 大儿媳妇钱氏和二儿媳妇瞧见,也再不敢作壁上观,她们还要在李章氏手下吃饭哩,于是也纷纷的上来,这个扒胳膊,那个抱腰,将李章氏拦住了。 李章氏被众人拦着,黑瘦的爪子四处乱抓,抓的周围人的人脸上身上都疼的受不了。 两个儿媳妇向来心中记恨她的,又被李章氏抓花了脸,心中怎能咽的下这口气?趁着手忙脚乱,钱氏孙氏就在她身上狠狠戳了几下,戳的李章氏哇哇叫唤。 这下李章氏是真的伤了心,外人跟她作对也就罢了,就连家里人也趁机报复,全然不顾她这些年为这个家做了那么多。 她恨极道:“分吧!分吧!全部都给我分出去!都滚吧!滚吧!“ 105、分家(三)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李章氏这一喊,钱氏和孙氏怎能不喜? 她们早已在这个家受够了,无论如何努力,得来的钱都得上交给公婆,每日吃饭喝汤都得看婆婆的脸色。 而且李章氏动不动就挑刺儿叫骂,一顿狗血淋头,甚至连自家儿女的亲事都无法自己做主,这种日子谁过得下去? 现在听李章氏如此说,钱氏和孙氏当下脸上就忍不住露出惊喜的神色,见李章氏回头看,连忙掩饰,却已经叫婆婆看的正着。 “好哇,看来你们早就想要分家是不是?瞧我一张口,你们都高兴的那模样,平日里装的贤惠听话,一口一个娘叫的亲热,到了这时候,全部都露馅了吧!都跟乌鸡一个样儿——黑心黑肝儿黑肠肚!”李章氏被儿子媳妇拦着,身体虽然动不了,嘴巴看没闲着。 儿媳妇孙氏连忙满脸堆笑,抢先道:“娘,瞧您说的,就算分了家,昌伟难道不是您儿子?盛文盛武盛斌难道不是您老的孙子?您就放心和大哥大嫂他们去过,咱们年节时候,该孝敬还是要孝敬的……” 大儿媳妇钱氏原本心中还正高兴,听孙氏这么一说,反倒不是三个兄弟都分开,而是让李永财李章氏夫妻俩跟大房过,老三老二都自由了,所有的苦累和折磨都由大房来承担,这哪里是她愿意看到的后果? “娘,要真的分家,咱们索性都各过各的,心里也清净。要是只分老二老三两家,还不如不分,咱们三房都聚在爹娘手底下,每日乖乖听爹娘的话儿才好呢!”钱氏瞟了一眼孙氏,连忙说道。 “你们一个个的黑心肠婆娘,眼瞧着贼***要分家了,也起动了那龌龊心思了不是?告诉你们,甭想!你们的心思我知道,一个个都想离了我手底下去过快活日子,将我们两个老头儿老婆儿俩丢下不管,头顶上长疮,脚底下化脓……”李章氏气的黑黝黝的脸上涨成紫红色,张口就骂,唾沫横飞,喷了三个儿子和两个儿媳满头满脸。 谢萱看得满脸不耐烦,直接喊李昌平:“爹,你去请里长和村中各位长辈耆老过来,咱们今天就说说分家的事儿!” 李昌平见谢萱喊他,却不敢就去,而是先去看他爹李永财的神色,见他爹狠狠的瞪着他,一时竟不敢动弹。 谢萱瞧李永财的神色,哪里还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不过是想要拖延时间,只要他不主动开口,他那窝囊的三儿子是不敢离开的。 “唉!看来,您心中还是不甘心。”谢萱就叹了口气,“这件事您主动提出来,大家面子上也好看些,外头说出去也说您老大气,知道树大分枝的道理。要是让我们亲自去请,到时候咱们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叫外头人知道了您老做下的好事儿,那就得不偿失了!” 说罢,也不管李永财是何脸色,对谢平田谢平安和惠娘说道:“李家架子大的很哩,既然请不动他们,咱们就自己跑一趟吧,顺便将李大李二还有我那好爷爷做下的事儿,好好给大家伙儿说道说道……” “嘿嘿,咱们这就去!岗下村的乡亲们早就在外面等的不耐烦哩!”谢平安不等谢萱说完,就迫不及待的跳起来,转身就要出门。 “站住!”李永财厉喝一声,咬牙切齿道:“这是俺李家的事儿,就不劳你们谢家人费心了!昌和!昌伟!昌平!去请里长和李家族老过来,咱们今天分家!!!” 眼见这句斩钉截铁的话儿说出来,大儿媳钱氏、二儿媳孙氏喜不自胜,各个各房的孙子孙女,除了那些年小懵懂的,多少知事些的都掩不住的喜色。 李永财瞥见,又气又叹,这个家的心早散了,只是迫于他们的威严,以前没人说罢了。 此时他被谢家拿住了把柄,威胁他们分家,他这些儿孙心中指不定正拍掌欢呼呢! 不一时,李家三兄弟带了里长和三个族老过来,在门外等着看热闹的村民也趁机一窝蜂挤了进来,登时间,小小的院落里挤满了人。 眼见进来这么多人,谢萱不由得翘起了嘴角。人越多,李永财就越顾及面子和名声,而不敢耍花招,谢萱哪里能不开心。 扭头去看李永财,果然见他脸色更加阴沉。 “永财,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说分家?”一个李家的族老问道,论理李永财还要喊声三叔,名叫李泰鸿。 “就是,事先也没个动静,咋突然就开始分起家来了?”另一个名叫李明生,李永财喊堂哥的族老也问。 “树大分枝,儿大分家。这不是挺正常的事儿么,该分就得分,要不兄弟阋墙的事儿还见的少了?”里长捋着胡须说道,精明的眼光看到谢家人,就已经大约猜出发生了何事。 李家兄弟在谢家庄子上干的事,也没人替他们瞒着,岗下村在谢家庄子做工的工人们回来,唠嗑闲话时,总得露出些风声,作为里长,消息来源总比旁人更广阔些。 “对,里长说的正是,”李永财在族老里长和亲邻面前不好再阴沉着脸,怕别人看出些什么,就扯开几分勉强的笑:“树大分枝,儿大分家。孩子们都长大了,孙儿们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老住在一起,家里地方都不够用了……” “也是,你们家孩子恁多,都窝在一个院儿里,摆布不开哩!”李明生说道,看了看李家兄弟三个,“那你们想咋分,说出来咱们帮你参详参详!” 李永财看了看谢平田谢平安,又仔细看了看谢萱,方慢慢道:“家里也没有多少东西,都正常分就是,我对谁也不偏不倚……” 谢萱也不稀罕李家那点子财产,原本只要能将惠娘夫妻分出来,别的都无所谓的。 后来一想,凭什么该得的东西不得?惠娘在李家辛苦这么多年,该得的东西必须争取,哪怕是让李永财李章氏夫妻俩心疼一下,也是值得的。 于是谢萱听到此话,就不动声色的朝李永财点点头,表示同意。 李永财瞧见,停顿了一下,咬了咬牙继续道:“谁也不多,谁也不少,家里所有东西分成四份,他们仨兄弟、我们老两口各分一份。以后我们老两口就和老大家过,俺们那一份就算进老大……” “爹!”忽听得一声急切的声音打断了李永财,众人扭头看去,却是老大媳妇钱氏。 见众人都瞧她,钱氏一时有些怯意,但想到要是李永财夫妇跟他们一起过,日后自己需要承担起以前三倍的苦难,她就脸上带笑说道: “爹,分啥家哩?咱们一起住的好好的,干啥要把二弟三弟分出去?嫌房子小,咱日后再盖就是!一大家人热热闹闹的不是挺好?” “大嫂,你说这话就不对了!”孙氏眼看着就要分家了,哪里能容钱氏出来阻拦,连忙说道:“咱们都同意爹娘的那一份儿给你们大房,你咋还不知足哩?” 钱氏笑的脸有些僵,说道:“弟妹,我哪儿是不知足?不如俺们大房将爹娘那一份儿让给你们二房,让爹娘跟你们过,俺们大房逢年过节给爹娘孝敬……” “你想得美哩!”孙氏一口唾沫唾在钱氏脸上,“谁稀罕恁那点儿孝敬,恁是大房,就该让爹娘跟你们哩!” 岗下村众人听着两人吵架,轰的一声笑起来。 这是谁也不想养李永财夫妻俩,当烫手山芋一般,相互推呐! 李永财脸色黑如锅底,狠狠的瞪着大儿媳钱氏和儿媳妇孙氏。 “放你娘的狗臭屁!两个扯淡的臭***,还没分家哩,竟敢嫌弃俺们了!不分了!除非老娘我吊死,谁都别想给我分出去!”隐忍了一会儿的李章氏听见两个儿媳的话,看到自家老两口居然被两个儿媳如此嫌弃的推来推去,登时像个炮仗一样的炸开了。 106、解脱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分!都分出去!我们老两口自己过!”李永财黑着脸喊道,又担心李章氏喊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惹的谢家反悔,快刀斩乱麻道:“各过各的!田地和家里的东西平分,俺夫妻俩年纪也大了,农忙时候他们三兄弟得来给俺们干活,每月给俺们上交银钱,逢年过节再给孝敬!” “死老头子,我不同意分家!谁都别想分出去,一个个的黑心肝烂肚肠的东西……”李章氏还在叫骂,但已经没有人理她了。 “好!永财分的公平,不偏不倚,谁也不吃亏,谁也不占便宜!”族老李泰鸿用拐杖敲了敲地面,赞叹了一句,仿似没有听见李章氏在旁边的叫骂。 毕竟李章氏的行事,差不多全村皆知,长辈们也有被她指着鼻子骂的,眼下被儿媳妇这般对待,说不得那些素日有龃龉的,还不知咋高兴。 “永财媳妇糊涂,永财还是心里明白的。”另一个李家族亲李永金说道,“永财,你说说每月叫昌和他们三兄弟给多少钱合适,咱们也给你做个见证。” “二两!” 说这话的却不是李永财,而是眼见分家已成定局的李章氏。 只见她恨恨道:“他们仨兄弟都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一把屎一把尿养活他们这么大,别说二两,就是要一百两,他们也得给我!” 这句话出来,众人皆是议论纷纷,平常人家小半年下来也不一定能剩下二两银子哩,李章氏竟然对三个儿子这么狠,一开口就是二两,而且是每个月二两!这不明显为难人么! “永财媳妇,你这也太狮子大开口了!”李永金皱着眉头看她,“咱们村里分家过活的人,谁家能每月给父母二两银子?” “就是,这章老婆子掉进钱眼儿里了……” “这是跟三个儿媳妇较劲儿哩……” “再较劲,也不能要这么狠呐,叫他仨儿子咋过日子……” …… 就连李大李二也苦着脸对李章氏哭诉: “娘,你咋恁狠心,你就是把恁儿子卖了,也值不得二两哩!“ “就是,娘唉,你就心疼心疼你儿子吧!“ …… 听着周围村民的议论,李永财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扭头去看谢家,见谢萱脸上的不耐烦之色越来越浓,李永财不敢再耽搁,生怕这心思诡秘的小姑娘再说出那天晚上的事,立刻说道: “别听她的,老婆子瞎胡闹!每家每月给三钱银子,逢年过节的孝敬另算,我和老婆子病了,他们得轮流过来侍候着。看谁表现的好,俺老夫妻俩的那一份地和所有财产,都留给他!” 李永财毕竟有几个心眼儿,三个儿子的秉性他一清二楚,老大心眼多,老二又懒又赖,老三窝囊没主见,他要是不为自己留点后路,恐怕早被人丢过南墙去哩。 三个族老和里长都点头,李永财这个法子好,虽然每月三钱银子有点儿多,但只要勤快,也不是不能挣来! 更何况相比李章氏说的每月二两,李永财说的已经是很厚道的了。 在这个孝道大似天的世道,父母都开口向儿子要钱了,哪里有不给的道理? 随后,又在家中家具、家畜、菜地、房屋等问题上商量了一回,李家就快刀斩乱麻的分了家。 老大李昌和一家照样住东厢房,老二李昌伟一家照样住西厢房。 只老三李昌平和惠娘情愿搬出西耳房,里长重新给他们划出一片荒地出来,作为李昌平和惠娘的新家地址。 后来李章氏和钱氏孙氏因为家畜又闹起来,追的鸡鸭猪满院子跑,众人都在嘻嘻哈哈的看热闹。 惠娘并不参与其中,只是和谢平安谢平田,还有谢萱站在一旁说话。 “就像做梦一样,这就分出来了?”惠娘神情恍惚的问。 “娘,分家了!咱们以后自由了,再也不用受奶奶打骂,再也不用受婶婶排挤,再也不用受几个堂兄戏弄了!”李英满眼噙着泪,“从今往后,咱们有自己的家了,想干啥干啥,再也不用看别人的眼色了……” “就是,娘,以后咱们想吃啥就吃啥,也不用夹一回菜、多吃一个窝头,就被奶奶一顿骂了!”李莲憧憬着未来,“到时候咱们天天吃鸡蛋羹,像在姥家一样天天有糖吃!” “傻莲儿,光想着吃呢!”谢平安点了点李莲的额头,嘲笑她。 谢平田拍了拍惠娘的肩膀,笑道:“你们终于分家了,咱们回去见爹娘也心里乐呵,咱爹娘天天做梦都想着你们能分出来,日后给你们帮扶也方便些。要不,想给你们东西,都到不了你手里哩!” 惠娘抱着襁褓,眼中的泪就止不住的留下来。 “我也等了这天等了好久哩,原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过了,谁想到,还能有分出来的一天。当初想着要是能分家,别说吃糠咽菜住荒地,就是啥都不要净身出户也情愿哩!” 惠娘又看看谢萱,心中情知要不是谢萱拿住了李永财的把柄,这回根本不可能这么容易的分家。 惠娘泪中带笑,对谢萱道:“萱萱,我的好闺女,要不是你,娘真不知该在婆家咋过下去。娘没能为你做过啥,反倒是让你处处为咱们操心,娘对不起你哩!” “说什么对不起对得起,你是我娘哩,我不该为你着想?”谢萱就笑着说。 惠娘一手抱襁褓,一手抚着谢萱发黄的头发,温柔道:“以前娘也能力没为你做过啥,以后咱们分出来了,也不用再看你爷奶的眼色,回头咱们房子盖好了,你就搬回来吧……” 一听此话,不只是谢萱微微变了脸色,李莲原本高兴的脸儿也掉掉了下来。就是谢平田和谢平安也欲言又止。 “娘,我在姥家住的好好的,不想搬哩!”她看着惠娘有些晦暗的脸色,又赶忙安慰道:“姥爷姥姥的年纪也大了,我替娘孝顺他们不是正好?我要离了他们,他们指不定晚上睡不着觉,天天想我哩!” “就是,惠娘,萱萱从小跟咱们住一块儿,少了她还不习惯哩!”谢平田也说,“以后你要是想萱萱了,我就送萱萱回来住几日,让萱萱也换个地方新鲜新鲜,不是正好?” “对呀,姐,咱家那一大摊子事儿少了萱萱还不成哩!”谢平安可没他大哥说话那么委婉,直接说出了原因。 惠娘虽然知道谢萱聪明过人,却不信谢家事事都要依赖谢萱,只当两个兄弟和娘家人舍不得谢萱,点了点谢萱的额头道:“好,随了你!你从小不跟娘一块儿,不跟娘亲,娘也知道。既然你想继续住在姥家,那就替娘好好孝顺他们吧!” 107、女训父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里长划了几片荒地,让李昌平和谢惠娘从中选一块,惠娘选在了离娘家村里最近的村边。 站在满地枯草、石多土少的荒凉土地上,惠娘眼中却是一片欣喜和憧憬。 “选在这儿虽然离村中心远些,但清净!”惠娘站在一处荒地上,笑呵呵的说到:“我想回娘家就回娘家,也不用经过整个村,看谁的眼色了!” 谢萱当然知道惠娘指的是谁,终于离开了李家那闹哄哄的院子,谢萱和谢平田谢平安都松了口气。 身后是跟惠娘交好的张嫂子借给他们的拉车,拉车上堆满了分给惠娘他们的东西。 其实仔细看去,大件儿东西都是当初惠娘的嫁妆,都是谢青山亲自上山为闺女砍的木材,又请村里木匠做的箱笼、柜子、桌子椅子。 真正来到李家后积攒的东西寥寥无几,只有拉车后拴着的三只鸡、两只鸭引人注目些。 “姐,你嫁给他们李家这么些年,为他们家生了四个孩子,临到分家了,竟然只分了这么点儿东西!”谢平安犹然不平道:“连一文钱也没有,那章婆子死活说家里一文钱都没有,骗谁呢?” 谢平田瞧了瞧耷拉着脑袋站在车后头的妹夫,推了推谢平安,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算了,不给就不给吧!女婿在咱家干了半个月,好歹也挣了八钱银子,咱家再帮扶帮扶他们,凑钱给他们盖起房子,从今后的日子无论如何都比以前好多了!”谢平田就说道,又喊李昌平: “妹夫,你低着那头干啥?分出家来了,日后干活挣的钱,除了孝敬恁爹娘的,都归自己用,手头不宽松些?你从今以后也是个当家汉子了,可不能像以前一样没个主意了!” 听到大舅哥点他的名字,李昌平就像突然惊醒了一般,这一日发生的事,他也感觉在梦中似得,居然就这么分出来了? 除了有些轻松的感觉,竟还有些无措,以前什么事情都听爹娘和大哥二哥的,现在自己成了当家做主的人,他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做好。 “爹,你低着头跟那儿做梦呢?怎么看起来懵懵懂懂的?”谢萱看着这窝囊汉子,心里恨铁不成钢,“从今后,也不用看谁眼色了,自己当家做主了。你日后做事自己多想想,凡事跟我娘商量,不要别人随便挑拨两句,就随便信了。日后跟李大李二也疏远些,别总让他们把你带坑儿里!” “萱萱,那是我大哥二哥哩,哪有闺女让自己爹跟亲兄弟疏远的?”李昌平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反驳,他还想抖起做父亲的威严,于是郑重道: “你好歹是我闺女,哪怕我大哥二哥做错了事,也不能直接喊他们名字,这样不礼貌,叫别人听去也说你没教养哩!” 不说这话听得谢萱发笑,连谢平田谢平安都直皱眉头。 “爹,这话别人说可以,你是最没资格的。既然你说我没礼貌没教养,咱们就先论论这个理!”谢萱冷笑道,“所谓养不教父之过,爹,你从小到大可曾养过我?教过我?我奶要把丢了,你可曾阻拦过?” 李昌平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回答不上来。 谢萱才不管他反应如何,再次问道:“你说我不该叫你跟兄弟疏远,我问你,你大哥二哥偷别人东西,做的对不对?如果你说他们做的对,那我啥也不说。要是你说不对,我让你跟他们疏远些该不该?” 李昌平被闺女一连串的问话逼的紫涨了脸色,说不出话。 谢萱看他一大男人,被自己说的坐立不安的,叹口气道:“圣人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是怕你被他们带坏了哩,你向来是个没主意的人,要是你主意正,我会这么教你?” 被闺女这么数落,李昌平脸耳根都红起来。 看到妹夫期期艾艾的模样,谢平田也压下了想要教训他几句的心思,只说道:“咱们先回俺家住几天,等雇几个人,把你们房子盖好了,再回来!” “好哇好哇,我最喜欢住姥家了!”李莲才不管他爹被说的抬不起头,听到谢平田的话,高兴的跳起来。 李英瞧了瞧窘迫的父亲,好歹把心中的欢喜压下了几分。 于是,几人就边拉边推,拉着堆满东西的车子回岗上村。 回到谢家,躺在床上的谢青山听到惠娘终于分家了,喜的一下子坐了起来,慌的众人连忙催他赶紧躺下。 谢王氏急的骂他:“你还是小孩儿?咋冒冒失失的?那脑子还没长好呐,好好给我躺着!” 谢青山也不生气,高高兴兴的躺回去,看着站在床前的惠娘夫妻俩,说道:“分出来了,好呀!日后有咱们帮扶着,总得叫你们把日子过起来!” 谢青山也不说李永财夫妻俩的不是,只说今后咋帮扶他们,李昌平听了顺耳无比,不由得感动道:“爹,你放心,今后我一定好好干活,让惠娘他们过的好些。” “你有这个心就行,别的不说,我就日后看你表现。”谢青山笑道。 谢王氏拉过谢萱,抚摸着她黄拉拉的头发,高兴道:“我就知道,只要俺萱萱出马,一个顶俩!萱萱说这事儿能办成,这不?果然就办成了!” 又看着惠娘高兴道:“惠娘,娘这些年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分出来,不再受那章婆子恶气,现下恁终于分家了,娘心里高兴的很哩!” 惠娘心知爹娘这些年为她操了不少心,见爹娘欣喜的样子,心里酸酸的。 “爹,娘,自我嫁出去后从来没能好好孝顺过爹娘,反倒让爹娘经常为我伤心烦恼,女儿不孝哩!”惠娘就红着眼睛说道。 谢王氏也不由得心有所感,眼睛也红了。 “说这个干啥?今天正是该高兴的时候,咋还哭起来了?”谢青山就赶忙劝道,又催促谢王氏和儿子: “咱们今天高兴,你去做几个菜,叫平田平安陪女婿喝两杯。平安,你去庄子上把秋娘和女婿兄弟接过来,他们还在庄子上给地屋上粪哩!” 众人都笑呵呵的出去了,该做饭的做饭,该干活的干活,只有谢萱留了下来。 谢青山就笑着问她:“萱萱,你是咋做的?那李老头性子一向又阴又拗,那章婆子又是个蛮不讲理的,竟然叫你办成了,我还不敢相信哩!” 谢萱就将自己抓到赖六子,牵出李永财的事儿说了一遍。 谢青山感叹良久,说怎么也想不到,李永财竟然能干出这种事。 “我猜他原本想的只是偷看咱家咋种的棚子菜,后来叫赖六子抓住了行迹,又受赖六子的胁迫,不得已才跟他一起偷的菜。”谢萱根据那天套赖六子的话,猜测道:“要是他自己,恐怕也不敢干。” “不管咋说,咱能抓住他的小辫子,今后他们就不敢欺负惠娘他们了!这事儿办得好!”谢青山因为后脑勺上受了伤,只能侧躺在枕头上,欣慰的说到。 谢萱见谢青山精神好了很多,就将前些日子思量的事说了出来:“姥爷,既然我娘他们分家了,那咱们帮扶他们也不用担心李家抢夺了。我之前想了两个挣钱的法子,不妨教给我娘和小姨他们两家,以后也有个生计来源……” 108、酱菜和豆腐坊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青山听了此话,眼前一亮,忙催促道:“啥法子,你快说说!” 谢萱就坐上炕,跟谢青山说道:“上回咱们在县城请应都头和孙都头在泰和楼吃饭,其中有一道酱菜,名儿叫酱大通姜伴笋的,姥爷你还记得不?” “咋不记得?一盘酱菜卖出了肉菜的价格,我边吃边心疼钱哩!”谢青山就笑道。 谢萱也忍不住笑了,又问:“那姥爷觉得好吃不?” “咋不好吃?又香又脆,明明入口是咸香的,偏偏回味还有点儿甜,也不知道人家咋做的,就能把酱菜做的恁好吃,还能卖上肉菜的价格……” “姥爷,我有个做酱菜的方子哩,做的比泰和楼还好吃。咱们价格也别像泰和楼那么高,姥爷你说说,做好了有人买不?”谢萱就笑眯眯的问谢青山。 谢青山又忍不住要坐起来,被谢萱给按下去了。 “要真是比泰和楼还好吃,价钱还比他们底,保准有人买呀!”谢青山满脸喜色道:“萱萱,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准备把这个方子教给我娘,也不必让我爹知道,让他知道了,还指不定被李家那家子人给偷学了去!”谢萱就挑挑眉,嫌弃道: “让我爹给我娘打个下手就行,他是个没主意的,日后家里还得让我娘当家。我娘学会了这门儿手艺,日后挣了钱,在家里说话也硬气,今后李家谁也不能看不起她!” “好萱萱,还是你想的长远!”谢青山不由得感叹道,“有了这门手艺,可以传家哩!” 原来,古代没有温室大棚,所有新鲜蔬菜除了现吃,只能晒干或者腌制。到了冬天,人们普遍吃的蔬菜都是咸菜酸菜酱菜,需求量很大。就连皇帝饭桌上都少不了酱菜,在历代传下来的朱元璋菜谱中,就有甜酱瓜茄、酱大通姜等酱菜。 明朝第一奇书《金瓶梅》中,西门庆的日常佐食也时常出现酱菜的身影,十香瓜茄、五方豆豉、糖蒜都是西门庆常吃的佐食小菜。而且不但冬天吃,春夏之季吃凉面,也少不了酱菜的身影。 可以说,没有温室大棚随时供应新鲜菜蔬的古代,咸菜和酱菜几乎每日都陪伴着古代人民的餐桌。 “我小姨那边,给他们开个豆腐坊吧!”谢萱掰着指头算道:“我小姨住在王家庄,那边离县城和葫芦庄都比较远,人们买啥都不方便,平时买肉打豆腐也得跑好远。我想,要是我小姨家开个豆腐坊,那附近村落里的人不都得上我小姨家买去?” “是哩,你姥姥去看你小姨,都提一条肉和两块豆腐去,他们那边确实买东西不方便。”谢青山连连点头。 “而且,我小姨家不止卖豆腐,那些豆干、豆皮、腐竹、千张都能卖,而且也不比豆腐便宜哩!” 谢萱有几分不好意思的说到:“其实还有个原因,做酱菜我娘一个人就能做,她还得顾着小盛林,没那么多时间。开豆腐坊一两个人忙不开,我小姨家有三口人,芹妹妹和鸿弟年纪也大些,不用操心他们了……” 谢青山就笑着说:“萱萱,你想得周全,姥爷也不及你哩!” 见谢青山高兴,谢萱就一连将自家的打算也都说出来。 “姥爷,咱们不妨也在临漳县买个铺子,卖卤肉熟食。咱们以前买蒋家烧鸡铺的烧鸡,还有县城的卤肉烧鸡,味道也不过如此。我有个好方子,回头咱们自己卤了,姥爷你尝尝,肯定比他们加起来还好吃!”忽然想到什么,谢萱眼前一亮,接着说道: “就是豆腐坊的豆干、豆皮、腐竹、千张,咱们也能卤好了卖哩!” 谢青山听着谢萱描绘着未来的打算,笑道:“咱们世代农户人家,向来没啥大本事的,只会在那两亩地里刨食儿,一向挣钱艰难。这咋突然到了你嘴里,啥都能挣钱哩!” 谢青山并没有怀疑谢萱的方子到底好不好,谢萱之前挖首乌、炮制首乌,又造草棚种冬季菜,已经证明了她的能力。 “我聪明呗!”谢萱笑呵呵的,跟谢青山边说边笑。 不一会儿,谢王氏来喊他们吃饭,平安已经将秋娘和周安周全接回来了。 “你们爷孙俩在屋里说啥呢?还没进屋都听见你们在屋里笑呵呵的。”谢王氏走进来,瞧见谢萱和谢青山两人说的热乎,忍不住笑道。 “萱萱跟我商量,给惠娘和秋娘家出个致富的主意,让他们家以后也有生计来源哩!”谢青山说道。 “真的?”谢王氏惊喜道:“我原本看着咱家宽裕起来,两个闺女家还是穷的叮当响,正想着咋帮扶她们哩,萱萱就先想到我前头去了。” “走,我也去一起吃饭,咱们大家在饭桌上好好唠唠,叫他们也高兴高兴!”说着,谢青山就要起床下地,慌的谢王氏和谢萱赶紧拦他。 “那咋行?还是我端上来喂你好了。”谢王氏就说。 “哪儿有恁娇贵,刘大夫都说了,只要不猛烈运动,慢慢的走动走动也没啥!”谢青山心里欢喜,黑黝黝的脸上满是笑意:“再说,这么高兴的事儿,我不得在场看着?” 谢王氏看他精神挺好,就同意了,又叮嘱他:“可不能喝酒,听见了没?” “我省的!又不是小孩了!” “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跟小孩也不差啥……” 谢萱看老两口你一句我一句打嘴仗,忍不住掩口偷笑。 果然在饭桌上,谢青山宣布了这个消息,说庄子上忙完后,就帮秋娘家在王家庄开个豆腐坊,等惠娘家盖好房子,就让惠娘学做酱菜。 秋娘一家听了,喜不自胜。 周安连忙站起来,端着一碗烧酒,向谢青山敬酒道:“爹,您这些年来一直照顾我们,连以后的生计都为俺们打算好了,世上再没有您这样宽厚的岳丈了!我啥都不说,您就瞧着,我日后肯定好好干活,不叫秋娘受一点儿委屈!您受了伤喝不得酒,我就先干为敬!” 说着,一扬脖儿,一碗酒就灌了下去。他兄弟周全也站起来,跟着敬了谢青山一杯。 秋娘笑嘻嘻的在旁边看着,高兴的合不拢嘴。 惠娘听说爹娘连他们的未来都给打算好了,以后有一门做酱菜的手艺立身,就是遭了难也能养家糊口。 惠娘又是感动又是欣喜,见妹夫利利落落的站起来敬了酒,丈夫还只顾在旁边傻笑,忍不住推了推他,给他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也赶紧敬酒。 李昌平就赶紧站了起来,端起酒碗,期期艾艾道:“爹,我知道惠娘以前在俺家过的不好,你们也心疼。以后俺们自己过,我肯定会好好干活,叫惠娘享福,也肯定好好孝顺你们……我自己先干了!” 一家人欢欢喜喜的吃了顿饭,七嘴八舌的说着未来的打算,孩子们的欢笑声和大人们的推杯换盏响成一片。 吃完饭,谢青山被催着回屋躺着,秋娘、周安周全和谢平安去庄子上给地屋上粪,准备种菜。 谢平田就陪着李昌平秋娘去葫芦庄买泥胚、请工人,准备这几天就给惠娘家盖房子。 109、垄断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因为手里暂时没什么钱,惠娘和李昌平准备先盖三间泥胚的茅草屋,等以后手里宽裕了,再换青砖瓦房的房子。 身上没了束缚,眼前有了目标,惠娘干劲十足,连李昌平也主动起来,不再是推一下走一步了。 壮劳力们都出去忙活了,家里只有养伤的谢青山,看着小盛林的谢王氏,李英带着李莲和周芹周鸿在门口玩耍,厨房里林氏在刷锅洗碗。 谢萱吃饭的时候观察了林氏,大家高兴的时候,林氏虽然脸上也带着笑,但无人处,林氏却又露出几分忧愁。 之前谢青山和谢王氏专门跟她说了一番贴心的话儿,叫她不要多想,他们家从来不会迁怒人。 谢青山还说她是个好儿媳妇,林椿儿做下的错事跟她没关系,叫她不要心生嫌隙。 公婆对她的一番厚意让林氏更加内疚,看到谢青山后脑勺的伤,她心里就难受。一时自责当初不该请娘家哥哥侄儿来庄子上做工,一时又恨林椿年少糊涂,做下这等错事,公公看在她的面子上不追究,却让她如何自处? 所以,这几天眼见着林氏脸色憔悴,粗壮的身子都消瘦了几分。 “大妗,你刷锅呢,我来帮你吧!”谢萱有心要开解她几句,就走进厨房里跟林氏笑着说道。 “不用哩,我快刷完了,你玩去吧!”林氏瞧见谢萱进来,眼尾的鱼尾纹带上几分笑意,说道。 谢萱仔细看着林氏的脸,认真道:“大妗,你瞧你这两天都瘦了,脸上皱纹都长出来了!我给你的面膏用完了没,我这里还有,再给你拿一盒吧!” 林氏忙阻拦:“先前的还没用完呐,等用完再说吧!人年纪大了,哪儿能不老呢?” 说着,又有些迟疑的摸了摸脸,皱眉问谢萱道:“萱萱,我真的长皱纹了?” 谢萱暗笑,哪怕姿色再平常的女人也是爱美的,林氏这是有些在意了呢! “当然了,大妗,你这两天眼瞧着就瘦了,笑容也没以前多了,成天愁云满面,哪儿能不长皱纹呢?”谢萱就故意说道:“你瞧隔壁胡婶儿,年纪比你还大几岁,成天笑口常开的,看起来比你还年轻呢!你可得注意着点儿,我大舅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小心被哪个年轻漂亮的给勾走了!” 林氏听谢萱一丁点儿人说大人话,忍不住扑哧笑了,脸上的愁容略散了些,点了点谢萱的头笑道:“你呀,小萝卜头一个,还操心起这个来了。放心,你大舅不是那样的人……我信他哩!” 说罢这句话,林氏晒的紫堂脸儿上罕见的露出几分羞赧。 “哎哟,大妗和大舅夫妻情深,是我操那多余的心。”谢萱佯装叹气,“既然大妗夫妻和美、子孙孝顺、公婆欢喜、姑嫂亲如姐妹,又何必为那些不值得的事烦心,还整天闷闷不乐呢?” 林氏这才发觉谢萱的来意,见她饶了个大圈子来劝自己,又是欣慰又是感动。 “你这个小滑头,饶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竟然是给大妗讲道理来了!”林氏在她额头上轻轻凿了一下。 “大妗,你自己心里也明白,咱家家人和睦,又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日子也越过越好。林椿儿的事儿又错不在你,姥爷姥姥也没有怪你半分,你成天愁容满面,这不是自寻烦恼么?”谢萱就郑重了脸色,认真跟林氏说道: “原本大家都放下的事儿,你反倒一直显在脸上,这不是时时提醒大家,让大家也跟着不欢喜么!” 林氏愣住了,拿着炊帚站在那儿呆立了好一会儿。 许久,林氏才神色难言的看着谢萱,轻叹道:“萱萱,大妗一大把年纪了,反倒没你看的明白哩!” 谢萱就笑着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是我比大妗看的清,只是我不是局中人,思虑没大妗那么多哩!” 林氏叹了口气,就说以后会注意,让谢萱不用担心。 之后几天,虽然林氏有时候还是会闷闷的,但已经比之前好些了。 如此几天之后,谢青山的伤很快愈合了,六七天后就忍不住跑到庄子上,看菜种的如何,叫谢王氏发现后骂了一顿,他也只是嘿嘿笑。 无奈,谢王氏就给他做了一顶棉帽子,让他戴着,生怕再吹了寒风留下后遗症。 惠娘家的房子也很快就盖好了,毕竟不是什么青砖瓦房,盖的屋子也少,不过是一间堂屋隔成三间,又盖了一间西厢房隔成两间,做厨房和储藏之用。 泥胚比青砖瓦片可便宜多了,木材和茅草又不用花钱,山上多得是,工人也是亲戚邻居主动来帮忙,干完活儿管大家吃顿饭,连工钱都免了。 满打满算,秋娘家的房子盖完花的还不到十两银子,谢家就出了这个钱,李昌平感动的不知如何是好。 茅屋盖好后,李昌平每天都在屋子里烧堆柴火,烘去湿气和寒气,准备干了之后就搬进去。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庄子地屋里的韭黄蒜黄长的有小腿肚深,另外每天都趁着地屋里温暖的气温发豆芽,有黄豆芽、绿豆芽、黑豆芽,还发了豌豆苗儿,供应到几个大酒楼中,其中豌豆苗最受欢迎,人们发现,豌豆竟然还能这么吃? 脆嫩爽口的豌豆苗一上各大酒楼的餐桌,就受到了客人们的一致欢迎,价钱不比韭黄蒜黄低。 因为豆芽生长速度快,至少温度和水分足够,再加上地屋里有供暖火炉,还有水壶烧水加湿,几天功夫就能长出来,能够持续供应。不像别家菜农,不是产量小,就是品相不好,谢家的豆芽产量大,生长速度快,品相还好,几家酒楼后来都用谢家的菜。 在韭黄蒜黄上市之前,谢家的豆芽供不应求。 一个月功夫,谢家的种出来的菜就完全垄断了临漳县的八家高级酒楼,几家大户人家也在韩正业的牵线下,直接向谢家订货。 那些小户菜农除了在菜市零售,只能转向供应那些小点儿的饭店食铺,和谢家毫无竞争之力。 虽然谢家垄断了高级酒楼和大户人家的蔬菜供应,也惹得些怨言,抱怨谢家势大欺人。但谢家凭正当手艺做生意,又没有搞歪门邪道,是以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浪花。 更何况,谢家并没有赶尽杀绝,种菜的菜农们也都是小门小户,并没有多大的能力,这些怨言就在各自找到新的市场和客户后消散了。 现在,谢家人眼看着韭黄蒜黄还没销售,就已经挣了百余两银子,每个人干活儿都是笑呵呵的,大家一股劲儿往一块儿使,感觉每天生活都很有劲头儿。 想到韭黄蒜黄成熟后,每天不但要向六家酒楼和各个大户人家运送豆芽,还要运送韭黄蒜黄,一辆骡车根本忙不过来。 谢青山又带着谢平田去牲口市买了一匹马和一辆拉车,马不是什么好马,但也比骡子强多了。 于是,每天早上谢平田和谢平安就赶着骡车和马车去临漳县送菜。 110、冬至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很快,冬至就快到了。 冬至俗称“冬节”“长至节”或“亚岁”,是农历中一个重要的节气,人们一般在这天办宴席、享祀先祖。 在彰德府这块儿地方,冬至都要吃饺子。 普通人家当然是喜欢吃肉馅儿的,猪肉、羊肉的最常见,富裕些的多肥少菜,穷困些的也要在菜馅儿里加点儿荤腥。 大户人家吃惯了大鱼大肉,当然还是喜欢吃个新鲜的。冬日里菜蔬很少,除了萝卜白菜就是豆芽,谢萱算好了,地屋里的韭黄和蒜黄正好趁机上市。 惠娘夫妻在房子烘干后就搬了回去,秋娘夫妻也在帮谢家种完菜就回去了,到时候就剩下谢青山父子三个和林氏忙活了,谢王氏还要顾着谢萱,还有谢志远谢志诚两个上学。 秋娘夫妻走的时候,谢王氏和谢青山又给了十两,周安和周全两人的工钱加起来快有三两,总共十三两银子也足够了,让他们回去置办豆腐坊要用的东西。 周安再三保证,今后一定会还这笔钱。 谢青山再三说让他们好好置办东西,等挣到了钱再说。 谢王氏原本想着是不用他们还钱的,但谢青山怕两个女婿见来钱来的容易,生出懈怠依赖之心,只说是借给他们的,好督促他们上进。 当然,这个钱谢青山也不准备要回来。 谢王氏感叹说:“还是秋娘女婿懂事,年纪虽轻,但性子老成持重,对秋娘也百依百。秋娘那性子咋咋呼呼的,遇到周安就慢慢安静下来了。果然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俩人算过到一块儿去了!” 谢青山也笑:“周安周全兄弟俩都懂事儿,干活舍得下力气,也不跟别人争长短,从来不跟别人比拼干的少干的多。虽然家里被他爹拖累了几年,但只要肯干,有啥置办不来?当初咱们嫁秋娘是嫁对了!” 从秋娘想到惠娘,谢王氏叹气:“惠娘女婿是个属石磨的——别人推一推,他就动一动,你要不推,他一直呆呆的,跟个木头似得,老实过头了。惠娘今后得操心了……” “确实是,咱家给他出了十两银子盖房,他连句客气话也不知道说。要不是惠娘主动提起来以后还,他还呆头呆头当啥都是理所当然哩!”谢青山皱眉道:“我哪儿舍得闺女还这个钱,我就是看不得他那呆愣愣的样儿,叫惠娘受了多少苦……” 老夫妻俩不过闲时说话,并没有跟别人说。 果然到了冬至这天,谢青山丑时就起来了,他要赶马车去庄子上割韭黄蒜黄,和两个儿子送货到酒楼和几户大户人家后厨。 谢平田和谢平安都住在庄子上,以防再发生被盗的事。 谢萱睡意朦胧中,外头咯吱一声,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后院的鸡大概是被吵醒了,公鸡低声“喔喔喔”的叫了两声,仿佛喊着极大的不情愿。 谢萱也被吵醒了,她早已经对石头和泥胚墙的隔音效果绝望了,她睡觉又轻,只要有点儿声音就能吵醒她。 窗户上糊着三层厚厚的窗纸,屋内一片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谢萱将被子蒙住了头,想到当什么都没听见。 外面谢王氏和林氏压低了声音说话: “娘,你再睡会儿,我跟爹去庄子上!”林氏说。 “我有点不放心哩,今天冬至,八家酒楼和几户大户人家后厨总共要快一千斤哩,你们四个不知道能割完不能……”谢王氏有些担忧的说。 “咋割不完?一千斤也就半亩地,不到两个时辰咱们就能割完!”林氏笑着说,“娘你就在家好好睡一觉,顾着萱萱和志远志诚就行!”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谢青山从后院牲口棚牵马出来,马蹄踏在冻的坚硬的地面上,“嗒嗒”的声音很清脆。 在马的一连串响鼻声中,谢萱赶紧穿好了棉袄,套上谢王氏做的棉帽子,缩着脖子出了门。 “姥爷,大妗,我也去!”谢萱喊道。 谢青山眯着眼睛,黑影影里瞧见谢萱从西耳房里走出来,忍不住道:“萱萱,这天忒早了,你多睡会儿,我和你大舅他们能干完哩!” “我也去吧,到时候也能帮你们计计数!”谢萱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等回来我再补个觉!” “唉——”听到谢萱计数的话,谢青山就叹了口气,让谢王氏给谢萱拿一床铺盖路上围着。 谢家除了谢萱和志远志诚,都是不识字的,虽然也能在纸上画道道计数,但肯定没谢萱算的又快又准,说不定还要耽搁时间。 谢王氏就赶紧上屋里拿了一床厚厚的旧被子放到车上,林氏就搂着谢萱,两人围着被子,谢青山拿马鞭赶着马,趁着微微的星光,朝庄子上赶去。 马车晃晃悠悠的,谢萱窝在林氏温暖的怀里,外面又有厚厚的棉被,小身体毕竟不能跟大人比,她坚持不住又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到了庄子上了,进了地屋,谢平田和谢平安早已经割了好几篓,放在空地上。 地屋里十分温暖,大概有二十度左右,谢平田和谢平安穿着夹袄干了好一会儿,额头上渗出汗水来。 “大舅小舅,你们什么时候起来干活了?怎么割了这么多?”谢萱数了数,共有九篓韭黄和蒜黄,忍不住笑道。 “嘿嘿,咱们知道今儿要早起,一夜都没睡安生,生怕睡过头了误了时辰哩!”谢平安就嘿嘿笑道,“萱萱,你个小懒猫,不是最爱睡懒觉?咋也过来了?” “我呀,怕你算不好数,监督你来了!”谢萱笑眯眯说道。 谢青山和林氏进了地屋,感受到温暖潮湿的空气,也脱了外面的大棉袄,加入到割韭黄蒜黄的行列。 “瞧这黄央央的嫩苗儿,多喜人!”谢青山边割边道,笑的脸上一片皱纹,“以前冬天谁吃过这样好菜?等会儿咱们回去的时候也割半篓,回去包饺子吃!” “豌豆苗也好吃哩,要不是萱萱说,谁知道豌豆苗还能这样个吃法?”林氏也笑着说,“配个鸡蛋炒着,味道又脆又鲜,是个好菜!怪不得能卖到跟蒜黄韭黄差不多的价钱。” 谢平田站起来直了直腰,看着烛光里一眼望不到头的菜蔬,颜色嫩黄,像春天的麦苗一样茂盛浓密,忍不住裂开嘴乐呵:“这样的日子过的才叫有奔头哩!” 111、韭黄炒鸡蛋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很快就割了二十篓韭黄和蒜黄,几人就停了手。 谢萱拿出用宣纸裁的小本本,看着上面的记录说道:“醉霄楼、春风楼、云来酒楼、泰和楼四家各要八十斤……杏花村、裕兴酒楼、安康阁,各要一百斤。兴隆酒楼要六十斤!” 兴隆酒楼就是那个买赖六子菜的酒楼,后来酒楼掌柜还是找到谢家,让谢家给他们供货。 两家又没有什么大仇大怨,谢家当然不介意多一个客户。 谢平田和谢平安拿着一杆大秤,仔细给每一家分装菜量,谢青山给菜篓做标志,是哪一家的就用白灰画一个标记,林氏举着油灯在旁边照亮,好让谢平田看清秤上的准星。 又秤了各家酒楼要的豆芽豆苗,父子三个合力将三十余篓菜蔬装到了拉车上。 等到东方天空微微发白,熹微的晨光刺破黑暗的夜幕,谢平田和谢平安各自赶着装的满满的车,一路朝县城方向赶去。 骡子和马毕竟是牲口,载重有限,哪怕每一辆都只分了五百斤,骡子和马还是有些不堪重负,走的很慢。 谢平田和谢平安都舍不得坐在车辕上再增加它们的重量,在旁边扯着缰绳跟着走。 主要是如果来回跑两趟,时间就花费的太多了。 农民对牲口的感情向来很深,牲口不但能帮农民承担大部分劳动,而且在农民家里一呆就是十来年,慢慢就产生了感情,是绝不舍得让它们受伤的。 当然牲口老了,该杀还是要杀的,物质缺乏的年代,人们是不会仅凭着一点儿怜惜之情,就放过这种蛋白质丰富又能补充营养的食物。 “等回来得给骡子和马加点豆子和高粱,这一趟可不轻松,不能累坏了……”谢青山站在地屋门口,擦了擦额头的汗,望着渐渐远去的牲口车说道。 “姥爷,你心疼牲口,不心疼我大舅小舅啊?”谢萱听了,忍不住笑道。 谢青山脸上有些别扭的说:“两个大男人,不就是多干了点儿活儿,有啥好心疼的?”说罢,他略等了等,又扭头对林氏说:“红梅啊,厨房里不是有上回拿回来的鸡蛋?你多煮俩,那蒜黄炒鸡蛋味儿好,吃了开胃,也多炒点儿,他俩爱吃……” 谢萱听见他那前言后语相驳的话,忍不住嘿嘿直笑:“姥爷,你这口不对心的,关心儿子有啥不好意思的!” 林氏也抿着嘴儿笑,一边应一边道:“我这就去做饭,咱们先炒点儿吃,等他们回来我再现给他们炒,吃着也新鲜。” “行!行!”谢青山就连连点头,“现炒的香!” 中国的父亲历来如此,哪怕内心里再关心儿女,嘴上也是不会说的,只会在行动里带出来。 林氏熬了一锅面粥,馏了一锅篦杂粮馒头,上面还蒸了五个鸡蛋。 谢萱坐在小板凳上,在灶台前烧火。 火红的火苗舔着黑漆漆的锅底,柴火在灶台里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声,时不时的有火星从灶眼儿里跳出来。 边烧火边烤火,谢萱身上热烘烘的,听着柴火的爆响和林氏切菜的哆哆声,谢萱心里很安静。 她生活在二十一世纪,那个快速发展的世界,一切都是匆匆忙忙的,转眼间世界就换了一番变化。今天流行这个,明天流行那个。 那个时候,谢萱仿佛不是在生活,而是在被生活推着走。 有时候她想停下来休息一下,但焦虑感如影随形,仿佛只要她一停下脚步,世界就会抛下她远去。 为了不被时代抛弃,为了不落后,也为了自己的面子,于是她马不停蹄的去学习,去考察,去工作。好不容有一丝空闲时间,也要去刷会儿手机,看会儿,玩会儿游戏,或者当会儿键盘侠。 她从未一个人安静的坐在那儿,看一簇火苗燃烧跳跃,看一株小草随风摇曳,看星空之辽阔,思宇宙之浩渺。 而到了这个一切都是慢悠悠的时代,吃一碗饭,就要松土、播种、浇水、捉虫、收回家,晾晒、扬场、收仓,碾碎、磨粉、下锅。 当她捧着那碗饭,她知道这碗饭中的每一粒粮食都经过了哪一道程序,知道这碗饭中汗水比粮食本身多的多。 于是,在这种一道道必不可免的程序中,她仿佛进行了一个个仪式,这种仪式让她沉下心来,不再浮躁。 林氏将蒜苗略微在水里涮了涮,放在菜板上切成三厘米长的段儿。 蒜黄不是露天长成的,没有灰尘和虫子,天然的干净鲜嫩,洗过的水还是一样的清亮透彻,仿佛刚从井里打上来。 林氏搅拌着鸡蛋,筷子打在粗瓷碗上发出“叮叮叮“的清脆声响,等锅里的油冒了轻烟,她将碗中搅拌均匀的鸡蛋倒进油锅,“刺啦”鸡蛋遇到热油,发出美妙的叫声。 香味很快散发出来,秕谷麦麸和菜叶喂养的土鸡下的蛋,蛋黄是纯正的金黄色,在热油中鼓起一个个金黄油亮的泡泡,炒鸡蛋特有的香味飘满了整个厨房。 “好香啊!”谢萱使劲儿吸了吸鼻子,从丑时——差不多凌晨一点就起床,忙了这么久,肚子早已在咕噜咕噜叫唤,闻到这种香味,哪里还受得了。 将蒜黄倒进锅里翻炒了两下,等香味散发出来,不等蒜黄发软,林氏立刻将菜盛出来,火候把握的极好。 听见谢萱的话,林氏笑道:“一会儿萱萱多吃点儿,小孩子家正长身体哩,还起这么早,该补补!” “就是哩,等你大舅二舅回来,咱们就回去,我割了一捆蒜黄和韭黄,回去咱们包饺子。你上午好好睡一觉,中午起来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饺子了!”谢青山提着两捆用茅草扎好的韭黄和蒜黄,走进来,听到林氏的话就说道。 “你们忙了半夜,不回去补个觉?”谢萱就问。 “大人哪有恁些瞌睡虫?午后躺会儿就行!”谢青山笑着说,“瞧着咱家这么多菜卖出去,能卖不少钱哩,心里高兴,哪还有瞌睡?” “那要这么说,日后咱家挣更多的钱,姥爷是不是就不用睡觉了?”谢萱哈哈笑道。 “你这小滑头,把姥爷当成守财奴了!”谢青山边洗手边笑骂道。 因为没有桌子,林氏用木桶撑起一块木板,盛好了三碗面汤,又将馏好的馒头和鸡蛋拿出来,用粗瓷海碗盛好的菜放在中央,又快手快脚的从咸菜坛中盛了一小碗咸菜,用香油拌好了,也放在桌上。 “爹,萱萱,来吃饭吧!”林氏拿着筷子一边分一边道。 三人围坐在简陋的“桌子”旁,灶火里的余温将身上烘的暖和和,热乎乎的面汤下肚,将肠胃都熨平了。 112、买猪头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冬至过去不久,谢家的韭黄和蒜黄因为大受欢迎,卖了不到半个月就断货了。 只有豆芽和豆苗生长周期短,能够持续不断的供货。 韩正业催他赶紧再招工人挖地屋,扩大规模。 这回卖菜和豆芽,总共挣了约有三百两,谢青山看手里又有了钱,也有这个想法。 正是谢家晚饭时候,大家围着八仙桌吃饭。也只有此时,谢家人才有空聚集在一起说说话,白天时候大家都很忙。 谢青山就将想要再招工人挖地屋的想法说了。 “姥爷,这时候再挖地屋,工程完成最少也得一个月,再种上菜,生长再得一个月,到时候都开春了,卖不上价钱了!”谢萱吃着一碗香甜的鸡蛋羹,听到谢青山的话,劝道: “再说,姥爷你没发现?看咱们种冬季菜卖了钱,外头多少跟风挖地屋种菜的?等咱们再请人挖地屋、种好菜,人家的冬季菜也跟着就上市了,哪怕他们种的没咱们好,价钱比咱们订的略低些,也是有人买的。” 种冬季菜毕竟不是太有技术含量的事,只要温度和湿度达到,哪怕肥料配比没谢家好,最多也是长得没谢家种出来的茂盛,压低价格的话,也是有利润的。 谢青山拿着馒头的手顿了顿,叹口气道:“是哩,临近几个村里都有学咱们种冬季菜的,北辛庄、王家庄、葫芦庄,我都听说有人种。” 谢平田听说,气的把筷子在半空中挥舞了一圈,忿忿道:“李大李二也偷偷挖地屋种哩,要不是上回在咱家干活的张黑子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哩!” 幸亏谢平安在庄子上看地屋,要是知道这件事,肯定气的拿锄头去岗下村打上李家去。 “只要看到咱们挣了钱,那就肯定有人跟风学习,这是不可避免的。”谢萱说。 大家都叹气。 谢萱一口气吃完了鸡蛋羹,谢王氏又盛了半碗面汤给她,谢萱拍了拍小肚子,无奈笑道:“姥姥,我吃不下哩!” “小娃子正长身体,再吃点儿!”谢王氏就笑着说。 谢萱只好配着韭黄炒鸡蛋又喝了几口面汤,实在吃不完,剩下的谢王氏喝了。 谢萱正揉着鼓鼓涨涨的肚子,突然想起一件事,说道:“姥姥姥爷,这两天没那么忙了,明天咱们买点儿猪头肉、杀只鸡。我不是说有个卤味方子么,咱们试试,要是味儿比县城里卖的还好,咱们手里也正好有钱,就买个铺子,卖卤味熟食,怎么样?” 谢青山却没有立刻答应,有些迟疑道:“做生意啊?咱家世代都是土里刨食儿的,也不知能不能做成?种菜也算是咱的老本行,轮到做生意,咱没经验啊……” 谢王氏一拍巴掌,说道:“往年去县城卖菜卖山货,那不一样是做生意?不就多了个铺面么,跟卖山货也不差啥!有这大好的挣钱机会放在眼前,老头子,你还犹豫啥?” “姥爷,也不是说立刻就开起铺子来了,明天卤些猪头肉和一只鸡,你先尝尝,要是不好吃,这铺子咱们还开不起来呢!”谢萱就说。 她理解谢青山的顾虑,谢青山主要还是求稳,不去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当初种菜也是见挣了钱,才扩大规模的。 “那行,明天就试试吧!”思虑了一会儿,谢青山就点了点头,同意了。 见他们商量好了,旁边谢志诚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咽了口口水,跟谢萱说道:“萱萱,明天要卤肉?什么时候啊,等咱们下学能赶上不能……” 谢志远虽然没说话,但看向谢萱的目光里也满是期望。 “你们害馋痨痞哩,前几天冬至才吃过饺子,每天还鸡蛋羹和炒鸡蛋不断,也没堵住你们俩的馋虫?”林氏拿筷子敲了谢志诚一记。 “娘,鸡蛋再好吃,也不能跟肉比啊!沈承福天天带着饭盒,每天不是鸡腿就是红烧肉,还有点心,我看着眼馋哩!”谢志诚摸了摸头,嘟哝道。 “沈承福是哪个?”谢王氏就赶紧问。 谢志远就解释道:“是柳树屯沈大官人的孙子,学堂占的就是他家的宅子!” 在旁边仔细听的谢平田听见了,就严肃了脸色,对谢志远和谢志诚道:“你们在学堂里是学东西的,不是跟别人攀比的!咱们土里刨食供你们上学,可不能没学会道理,反倒学会一堆富家少爷的坏毛病!” 谢青山也不由得摆正了脸色,说道:“你爹说的是,咱们这段时间忙的脚不沾地,没顾得上你们,可不能学坏啊!” “爷爷,爹,我们没学坏,昨天先生还赞我字写得工整哩!”谢志远就连忙解释,生怕家人误会。 谢志诚听见,就赶紧低头吃饭,装聋作哑。 谢萱瞧见谢志诚缩着头躲避大家的目光,忍不住嘴角上翘。 谢王氏就赶紧出来打圆场:“不过是小孩子馋肉,哪儿就学坏了?明儿咱就杀只鸡,上葫芦庄买个猪头,按萱萱的法子卤肉吃!” 大家都笑着同意了。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吃过饭,打发谢志远谢志诚上学,谢王氏就带着谢萱去葫芦庄。 葫芦庄是附近的一个大庄子,坐落在清虚观山下,因为常有人上清虚观上香,就慢慢的在山下的葫芦庄形成一个集市,附近村落农户买卖东西大都去葫芦庄。 葫芦庄上最有名的的就是蒋家烧鸡铺,谁家请客送礼,都喜欢去蒋家烧鸡铺提一只烧鸡。 之前谢家也买过几回,谢萱吃着,感觉味道也并没有大家夸的那么好。 葫芦庄明显比别的村子富裕,大路两旁的房子有很多是青砖瓦房,不像别的村落,普遍都是土墙茅屋。 特别是通向清虚观的中街,两旁都是开门做生意的铺子,油盐酱铺、肉铺、布店、香纸铺、茶馆,客人也都是附近村落里的农户。 跟着谢王氏一路走来,遇见好几个熟面孔,个个都拉着谢王氏寒暄说话,有的打听谢家卖冬季菜、有的问谢家还招工不招、还有的想佃谢家庄子上的田,谢王氏一边寒暄一边滴水不漏的回应着。 谢萱都在谢王氏旁边听的不耐烦了,好不容易等那些人跟谢王氏寒暄完,就跟谢王氏一起去肉铺。 肉铺屠夫姓刘,是个胖子,看见谢王氏过来,笑的眯起了眼,连忙招呼道:“王嫂子,今儿又来卖肉?您要多少,今儿刚杀的猪,新鲜着呐!” 因为前一段时间谢家挖地屋招待工人,隔三差五就在刘家肉铺买猪肉,一买就是几十斤,所以刘屠户对谢王氏印象很深刻。 “刘屠啊,把那猪头给我拿一个!”谢王氏指了指案板上的猪头,笑着说:“你可得给我收拾干净了,上面不能有猪毛,要收拾的好,回头咱家少不了来你这里买哩!” 刘屠户听了,眼前一亮,提过一个猪头就在谢王氏眼前晃了晃,笑道:“王嫂子,我刘屠你还不放心?没说的,肯定给您收拾的干干净净!” 谢萱踮着脚看案板上的肉,看瘦肉颜色呈粉红,肥肉呈乳白色,确实是新鲜的,又问道:“你这儿有猪骨没?怎么卖的?” 刘屠户赶紧道:“猪骨头?多得是,你要是买肉买的多,送你们!” 谢王氏说:“怎么也是来一趟,就再买点儿肉回去!”在案板上挑选。 谢萱第一次来葫芦庄,东看看西瞧瞧,处处新奇。 正当谢萱四处瞎看时,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一处卖绒花绢花排草梳的小摊贩前挑挑拣拣,旁边似乎是几个同伴,边挑边叽叽喳喳的说笑。 那人长条身材,涂脂抹粉,脸儿涂的白白的,扣身衫子紧紧的裹在身上,哪怕寒冬腊月,也显得曲线窈窕,除了赵二姐,还能是谁? 113、恭维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眼见赵二姐和旁边的女伴旁若无人的说笑,娇笑声惹的路人连连回头。 只见赵二姐穿着石榴红绣莲池游鱼长身袄儿,葱绿棉裙儿,耳朵上钉两个银丁香,园髻上簪着一根铜鎏金梅花簪,鬓旁两朵茜红色绢花,正是青春年少,风流婉转。 那赵二姐见有路人看她,愈发做张做致、乔模乔样,时不时的以手抚鬓,轻掩樱唇,眼波流转,粉面生春。 谢萱瞧见了,担心谢王氏瞧见赵二姐这副模样,心中不待见,骂起来不好看。又有心看看赵二姐在此处干什么,就跟谢王氏说去买肉包儿吃,马上回来。 因为此处不是县城,大都是附近村里的乡民,相互之间也大都认识,也不虞有拐子。谢王氏就叮嘱她快回来,给她小荷包里塞了五十文铜钱,让她看见新奇玩意儿买些玩儿。 谢萱应了,转身就朝赵二姐那边走去。 赵二姐所在的绒花摊子旁是一个卖泥人的,谢萱就走过去,背对着赵二姐,蹲下身子看地上的泥人。 “小姑娘,你想买啥?我这儿啥泥人儿都有哩,仙女儿、娃娃、老虎、猪八戒……想要啥都有!”那摊主是个穿青色裋褐的老人,见谢萱穿的整齐干净,知道是富裕人家的孩子,赶紧招呼道。 “大爷,我先瞧瞧,慢慢挑一个!”谢萱就笑着说。 那摊主听此话,就笑眯了眼,忙道:“慢慢挑,慢慢挑!” 谢萱就一边挑选摊子上的泥人儿,一边注意听后边赵二姐几人叽叽喳喳的说话,时不时的偷瞧两眼。 “二姐儿,我瞧这个嫣红的百蝶穿花汗巾儿正配你哩,看这穗子也好看!” 赵二姐斜眼儿瞥见,故作不屑道:“不过是普通的细棉布做的,我瞧不上哩!” 那卖绒花汗巾儿的是个婆子,听见赵二姐说话,连忙笑道:“姑娘瞧不上棉布的,咱们这儿有丝绸的!” 说着,婆子小心翼翼从旁边箱子里拿出叠的整整齐齐的一叠汗巾儿,放到赵二姐面前,面有得色的介绍:“瞧,这是玉绸的,上面的流云万福纹多精致!这个是杭绸的,娇绿的颜色,正配姑娘哩!还有这个妆花缎汗巾儿,这是大户人家才用的起的……” “哎呀,真好看!你瞧着料子多细多软,肯定好贵的吧!”旁边一个穿竹黄袄子的女伴惊喜道,就要伸手去拿。 “这位姑娘,小心着点儿,丝绸可不比别的布,手上要是粗糙,会勾丝哩!”那婆子就连忙提醒道。 名叫叶儿,穿竹黄袄子的女伴就迟疑着停下了手。 “哼,婆子你别看不起人哩,大不了买下来就是了,我是那小气吧啦的人?”赵二姐娇哼一声,伸手就拿起那叠儿汗巾儿仔细看起来,“你这汗巾儿都是从哪儿来的?谁做的?” 婆子堆起满脸的笑,说道:“姑娘不知道,咱们这附近都是普通人家,哪里用得起丝绸缎子?这是县城专门给大户人家女眷裁衣裳的裁缝铺剩下的,都是上好的料子,绣娘们买回去绣了汗巾儿荷包,再卖给荷包绒线铺。这是婆子我好不容易才从绣娘手里买回来,做压箱底的宝贝,专门等过些日子咱们这儿庙会,那些小姐夫人们来清虚观进香,卖给她们哩!” 名叫小燕,穿豆绿袄子的女伴听见了,又渴望又无奈的看着那一叠华贵的丝绸汗巾儿,带几分羡慕的对赵二姐说:“二姐儿,你马上就要嫁到谢家去了,日后穿金戴银的,买这些东西还不是小意思?” “小燕说的是哩,听说谢家天天往县城酒楼和大户人家送菜,一辆马车都不够用,又买了一辆。二姐儿买几个丝绸汗巾儿还不是小事儿?等成了亲,那不是天天穿绸缎衣裳?说不得到时候呼奴使婢的,啥也不干,光在家数钱呢!”旁边一个穿湖蓝袄的女伴,名叫秋菊的,语带恭维的说到。 卖绒花的婆子听见,惊诧道:“难道说的是岗上村的谢家?那可是大户啊,光买王招宣那庄子就值好几百两呐,又卖冬季菜,县城大户人家和酒楼都吃他家的菜,可真是日进斗金!这位小娘子感情就是谢家未过门的媳妇?老身真是看走眼哩!” 赵二姐儿含笑听着不做声儿,只是在摊子上挑挑拣拣,这也看不上那也瞧不起。 小燕笑道:“听说谢家的谢平安当初相看的时候,一眼就瞧中咱们二姐了,死活要娶二姐儿,我还听咱村儿小石头儿说,谢平安那回巴巴的跑来咱们柳树屯,要小石头传话儿,找二姐儿说话呢!” “敢情是想咱二姐了,特地跑来相会哩!”秋菊打趣道。 说罢,三个女伴一起笑起来,笑声中含三分羡慕、三分好笑、四分妒意。 赵二姐儿被三人笑的又羞又恼,柳眉轻竖,嘴角一撇,露出几分嫌弃道:“相看那天我原本不想去的,一个泥腿子有什么好相看的。耐不住郭婆子死乞白赖的求我,我才去了。谁知到了那儿,那谢平安就把眼睛死死盯着我,一眼也不肯挪开,叫人家好不害臊,都把我瞧恼了哩!” “真的呀?这可不是俗话说的一见钟情?”小燕打趣道,“也就是二姐儿这样的好相貌,别人他也不能死盯着看哩!” “就是!要我说呀,那谢平安还不一定配得起咱们二姐儿呢!咱二姐儿这相貌,就是嫁到大户人家当少奶奶也是要得的,再不济,嫁个秀才当秀才娘子,将来说不得就凤冠霞帔,博个诰命当当呢!”秋菊见赵二姐得意,心中妒意满涨,嘴上却迎合着恭维她。 赵二姐听着三个女伴或是羡慕或是恭维的话儿,心中得意,脸上却故作矜持,佯装叹气道:“唉!我原本是看不起他的,泥腿子出身,大字不识几个,郭媒婆也说,凭我的相貌,是他谢平安高攀了哩!可是那日,谢平安来柳树屯找我,” 赵二姐儿嘴角上翘,樱唇微撇,一副嫌弃不屑的模样:“就是小石头传话儿那回,见了我,千恳求万恳求的,还指天发誓非我不娶,我见他可怜,又怜他情深义重,只好应了他……” 小燕、叶儿、秋菊三个听了,不管心中如何想,都是又赞又羡的,旁边的婆子也恭维个不停。 赵二姐越发拿乔作态,装腔作势。 谢萱在旁边听着,又好笑又生气,丢下四文钱,在泥人摊儿上买了个扑满,抱起来便去找谢王氏。 114、黑历史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回到肉摊,刘屠户已经将大骨头都砍断了,猪头也剃的干干净净,分成两片,跟猪肉一起用油纸仔细包了,用麻绳拴好,递给谢王氏。 “姥姥,买完了?花了多少钱?”谢萱犹豫着,要不要将赵二姐也在此处的事告诉谢王氏。 “十八文一斤猪肉,咱们买了差不多快有五六斤,花了不到一百个钱儿!猪骨头是刘屠送的!”谢王氏笑呵呵的说,瞧见谢萱怀里抱个泥娃娃,头上面还有小孔,笑道:“你买了个扑满?也好,俺萱萱知道存钱哩!” “咱们回家不?”谢萱扭头瞧了瞧,见赵二姐和那三个女伴已经离开了。 “还得买点儿酱油,不远,走两步就到。”谢王氏以为谢萱想回家了,就安慰道。 去油酱铺的路上,谢萱试探道:“姥姥,你是不是不喜欢赵二姐啊?” “咋突然说起她了?”谢王氏一手提着肉,一手牵着谢萱,叹口气道:“我不喜欢有啥用?你小舅跟迷了魂儿似得,非要娶她,我做娘的,还能咋办?只要他们情投意合的,日子过的和睦,咱们忍忍也就算了……” “如果,那赵二姐不是真心喜欢我小舅呢?”谢萱迟疑着问。 谢王氏皱起了眉头,说道:“要是她不是真心,那这亲事咋说我也得给她弄黄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到了油酱铺,却正好看见赵二姐和三个女伴说说笑笑走了出来,赵二姐手中还提着一罐儿酱油。 蓦然迎面瞧见谢王氏和谢萱,赵二姐吓了一跳,连忙看向周围三个女伴,示意她们闭嘴,然后脸上堆满了笑,上前招呼道:“大娘,您也来买酱油?” 谢王氏瞧见赵二姐那窄窄的扣身衫子就不待见,又见她浓妆艳抹,脸涂的白白的,眉描画的细细弯弯,嘴唇涂的红红的,袖口垂着娇绿的妆花缎汗巾儿,心中更加不喜,脸上就有些带出来,语气淡淡道:“你也买酱油来了……” 赵二姐听到谢王氏的语气不对,心中有些着急,不顾刚刚在女伴面前夸下海口说不屑谢家家势,看到谢王氏手中提着一包东西,赶紧抢过来提着,“大娘,这么重我帮你提着吧!一会儿回村儿,我送你到村口,我再回柳树屯!” 谢王氏见赵二姐如此殷勤周到,脸上那几分不喜也淡了些,又觉得年轻闺女爱美爱俏也不算啥大缺点,只要懂事贤惠,知道持家就行。 “不用,我还没老呢,能提得动!”谢王氏脸上就露出几分笑意。 赵二姐见谢王氏脸色好了些,愈发殷勤起来,口中娇声说道:“大娘,不管您老不老,我们做小辈儿的怎么能让长辈提着这么重的东西回去呢,没瞧见也便罢了,瞧见了就得帮您提回去呢!我也不常出门儿,既然好不容易遇见了,咱们路上也说说话儿,好叫我在您跟前儿孝顺孝顺!” 谢萱挑了挑眉,冷眼看着赵二姐表演。 谢王氏见赵二姐虽然穿着打扮不惹人喜,但性子爽利,说话做事也能拿的起来,就暂时将那几分不满意压了下去,准备回去路上给她提点提点,点头笑道:“那也成,日后你嫁过来,都是一家人!” 那三个女伴看到赵二姐如此殷勤,跟刚才的嫌弃不屑大相径庭,不禁又惊诧又失笑,在旁边窃窃私语。 赵二姐听见了,只顾趁谢王氏跟油酱铺主人说话的当儿,拼命给她们使眼色。 那名唤秋菊的,五短身材,脸却长得白净,早已看不得赵二姐找到了好婆家还故作矜持的模样,心中妒意泛滥。 瞧见赵二姐对谢王氏大献殷勤,眼珠一转,大声笑道:“二姐儿,你刚还嫌弃谢家是泥腿子呢,怎么这会儿倒对未来婆婆这样殷勤?” 谢王氏一听此话,又惊又怒。她又是个要脸面的,不肯在大庭广众之下吵闹起来,只望定了赵二姐,绷着脸问道:“二姐儿,你这女伴说的是真的?” 赵二姐顿时恨不得马上扑上去撕了秋菊的脸,又害怕未来婆婆厌了自己,将亲事儿搅黄了,急的一脸的汗,急声解释道:“大娘,我岂是这样的人?”又扭头对秋菊咬牙切齿道:“秋菊,你为何说这样的话害我,我和你有何仇怨?” 秋菊扯平了湖蓝袄子上的皱儿,故作不懂道:“刚才不是你说嫌弃谢平安大字不识一个,是个泥腿子,要不是他死皮赖脸的求你,你才不要嫁他呢!我不过是见你前后两张脸儿,心中奇怪,才忍不住问问你,怎的你却说我害你哩?” “秋菊,我知道你一向嫉妒我,这回又见我订了好人家,心中不忿,故意在大娘面前诬陷我,想要搅黄我的婚事……”赵二姐大冬天里满额头的细汗,将脸上的脂粉都洇湿了,她泫然欲泣的哭诉道,语气中满是委屈,眼神却不断的偷看谢王氏的反应。 瞧着一出好戏在面前上演,谢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还有这种反转,眼睛里满是兴味盎然。 谢王氏皱着眉,冷着脸看着,并不说话。 “二姐儿,咱们可得说清了,谁嫉妒你了?你自己前说后不算,一时又嫌弃谢家,一时又在未来婆婆面前献殷勤,这副嘴脸我瞧不起哩!”秋菊一听嫉妒两字,正中了内心那不可言说之处,脸腾的就涨红了,冷笑道:“你当然瞧不起谢平安了,沈家三少爷你倒瞧得起,可是人家看不上你哩……”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小燕和叶儿原本见赵二姐和秋菊吵起来,正不知站哪边是好,还两边相劝,听得秋菊这句话,就一齐闭了嘴。 谢王氏铁青了脸,朝脸色发白的赵二姐厉声喝道:“什么沈家三少爷?你和他什么关系?” “大娘,这都是秋菊嫉妒我嫁给谢家,诬陷我的话,你千万不要听她瞎说!我一个黄花儿大闺女,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认识什么少爷?”赵二姐脸色苍白,冷汗淋淋,脸上的脂粉混做一团,看起来分外可笑。 “二姐儿,你别不承认,咱们都听说了!在跟谢家相看之前,你纠缠人家沈家三少爷……”秋菊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是无限的嘲讽,话还没说完,就见赵二姐一脸狰狞的扑了过来: “乱嚼舌头小***,我撕烂你那狗逼嘴!” 见眼前赵二姐和秋菊两人扭做一团,你拽我头发,我撕你耳朵,乌云凌乱、钗花满地,袄衫扯破、裙儿沾灰,哪里还有先前娇滴滴的模样儿。 路上众人都围过来看稀奇,小燕和叶儿赶紧上前拉架,却是死活拉不开。 谢王氏铁青着脸,见周围恁些人围过来看稀奇,觉得丢人现眼,也不管赵二姐和秋菊打架,提溜起猪头,拉着谢萱就走。 115、卤味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回到家后,谢王氏绷着一张脸,让谢平田去柳树屯接郭媒婆过来。 谢平安在庄子上还没回来,只谢平田和谢青山在家。 谢家堂屋,八仙桌旁坐着谢青山和谢王氏,谢平田在下首坐着。 “这回说啥也没用,这赵二姐不但瞧不起咱家,说咱们是泥腿子出身,还和什么沈家三少爷不清不楚的,要娶了这样的女人进门,脸都给丢尽了!”谢王氏气的脸色铁青,气愤道。 谢青山也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谢平田看了看父亲的脸色,又望了望谢王氏,迟疑道:“要不要跟平安说说……” “说!当然得说,让他看清这赵二姐到底是什么货色!”谢王氏腾的从条凳上站起来,“你知道人家怎么说,那赵二姐说是平安死皮赖脸的求她,她才答应嫁给平安的!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儿子,宝贝似的看待,在她眼里是啥?是随意戏弄的傻子!是个混沌魍魉的糊涂鬼!” 眼见谢王氏气的不得了,谢青山就拍了一下八仙桌,喊谢平田:“平田,你去把郭媒婆接过来,我倒要问问,她把这样的闺女介绍到咱家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谢平田见爹娘都生气了,不敢耽搁,立刻起身去后院牵马架车,就要去柳树屯接人。 厨房里,谢萱在配做卤肉熟食的卤包。 林氏刚杀了一只鸡,烧了一盆热水,在给鸡拔毛。 灶台上正用大铁锅熬着一锅骨头汤,骨头正是在葫芦庄买回来的。 “萱萱,那赵二姐真的这么说?”林氏有些不敢相信,边拔鸡毛边好奇的问,“还有什么沈家三少爷,也是真的?” “我哪儿清楚呢?那个秋菊和赵二姐吵架,我就跟姥姥在旁边听了两耳朵!” 谢萱将各种中药调料按照记忆中配比,边思索边慢慢往用纱布缝成的口袋中放,罗汉果、白芍、当归、肉桂、川芎、砂仁、茴香、草果、桂皮、香叶等,足有十五六种香料,要不是自家以前经常做卤味吃,她还真记不起来。 “那赵二姐真的那么好看?就把你小舅迷成那样……”林氏趁空问了一句,她将鸡毛都扒干净了,又换了一盆热水,拿着菜刀开始给鸡开肠破肚。 “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在我眼里,大妗最好看了!”谢萱嘴甜的说到,成功看到林氏晒的紫堂脸儿上笑眯了眼。 “你就给我灌迷魂汤吧!”林氏笑的合不拢嘴,手上的菜刀利索的割开了公鸡的肚子,把里面的内脏都掏了出来,“我也没见过那赵二姐,就是听你姥姥说过两回,听说,似乎是个挺爱打扮的姑娘。你给我说说,那赵二姐长得啥样?” 谢萱配好了料包,用针将纱布包缝好,歪头想了想道:“那赵二姐啊,尖尖的瓜子脸儿,杏眼儿,按姥姥说的话就是‘眼睛里有钩子’,看人的时候想是会勾人似得。两腮上有几点麻子,不仔细看也瞧不出来。就是皮肤不好看,黄黑黄黑的,跟他爹一样。我觉得她最好看的地方是身材,又高又瘦,跟柳条似得摇风摆柳……” 前世谢萱是易胖体质,多吃点儿就长肉,最羡慕的就是人家又瘦又有曲线的身材了,是以如此说。 “听你这么说,那这赵二姐长的还真不错,怪不得你小舅迷成那样。你大妗我啊,这辈子也就这样粗苯粗苯的模样了……”林氏将鸡的内脏掏出来放进旁边的粗瓷碗里,低着头叹气。 林氏是那种粗壮的身材,哪怕并不胖,骨架也显得粗大。 以前她从没为自己的身材样貌自卑过,谢家以前家里穷,能娶的起媳妇都算好的了,林氏又贤惠勤快,向来是受谢家人尊敬欢喜的。 但是随着谢家越来越富裕,谢平田和谢平安在外面也跑的越来越多,她没来由的开始担忧起来,担心丈夫在外面见识多了,便开始嫌弃她。 再加上自己娘家人不给力,犯下那等大错,丈夫和公婆虽然都不追究,但她自己在婆家都觉得心气儿短了几分。 又从公婆嘴里听说赵二姐为人,觉得未来妯娌恐怕是个不好相与的,要是赵二姐来到谢家,凭着她五十两的彩礼,便不把她这个只有七八两彩礼的大嫂看在眼里,她该怎么办? 是以最近她也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萱萱给的面膏也舍得用了,不像以前一样心疼只用一点点儿。 “大妗,你干嘛这么说,什么粗苯粗苯的?我瞧着大妗比那个赵二姐强百倍呢,她也就会打扮,为人处世在我看来却是个两面派,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我和姥姥都不喜欢她,这回这亲事儿肯定不成!”谢萱哪怕再两世为人,又不是神仙,哪里知道林氏心中那些敏感的心思,就安慰道。 因为谢王氏气成那样,赵二姐看来也不是真心喜欢谢平安,不过是看上谢家突然新富,这才扒上谢平安不放手了。 等谢平安回来,将赵二姐为人说与谢平安,哪怕谢平安再喜欢她,也忍受不了媳妇和别的男人有牵连。 谢萱自然也不喜欢赵二姐,她有预感,以这赵二姐的为人,嫁进谢家肯定会生出不少事儿来。 看眼前这情况,谢平安和赵二姐的亲事儿恐怕真的要黄了。 谢萱如是想到。 厨房外的枣树在寒风中摇晃,枝丫相互碰撞,发出微小的“哗啦哗啦”声,给这凛冽的寒冬增加了几分萧索。 厨房烟囱中冒出的青烟驱散了寒意,猪肉的香味渐渐弥漫了谢家整个院子。 灶台上烧着两个锅,一个锅里熬着骨汤和刚才做好的料包,另一个锅用来炒糖色。 谢萱一边说,林氏一边做。 只见锅中豆油烧热,林氏倒进两勺砂糖,快速的搅拌,等到炒化至呈深红色,上面一朵朵白泡咕嘟嘟的冒起,等在旁边的谢萱赶紧加进去一瓢清水。 将炒好的糖色加入到旁边的卤汤中,林氏又利索的刷了锅。 在谢萱的指导下,林氏又用刚才杀的鸡炼了些鸡油,将葱、姜、干葱头、蒜头、香菜头扔进去,小火煸炒一刻钟,再用缝好的纱布口袋装进去,放进卤汤里。 将先前买好的大陶罐放在小火炉上,倒进卤汁,将收拾好的一只鸡和分成两片的猪头肉焯水,加盐、八角、花椒、料酒一起放进陶罐里卤制。 “好了,用陶罐慢慢的卤,小火加热,卤上一个半时辰就差不多了。”谢萱瞧了瞧颜色,闻了闻味道,脸上露出几分满意之色。 虽然没有味精、鸡精、生抽老抽、鱼露等现代工艺的调料,味道肯定没那么充分,但是比蒋家烧鸡铺和县城里的卤味相比,也是好太多了。 “你要不说,谁能想到做个卤味这么麻烦?别说恁些配料,光锅碗瓢盆都得用上好几个,颠来倒去的,我脑子都给闹糊涂了!”林氏笑说道。 “不这么麻烦,味道咋能好哩?”谢萱笑说。 正说闲话,就见院门打开,谢平田带着小脚的郭媒婆进来。 谢王氏听见声音,就出门迎了几步,郭媒婆满面笑容的正要说话,却听谢王氏绷着脸问道: “郭保山,你倒是给我说说,你给俺谢家相看那赵二姐到底是个啥意思?难道看不起俺谢家不成?那沈家三公子又是咋回事?” 116、母训女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柳树屯,赵二姐在村人好奇的目光中回到家,连亲邻关心的问询也置之不理,进了院子,将门摔的震天响,兀自回了自己的西耳房。 正在厨房做中午饭的汪氏瞧见了,喊闺女,却见她气哼哼的也不应,只管闷头回了房,心中奇怪。 擦了擦手,汪氏打开西耳房的厚棉帘,笑着问道:“香兰儿,早上跟秋菊小燕她们走时不是好好的?怎么回来这么气哼哼的?跟谁闹别扭了?” 赵二姐儿坐在桌上,瞧着铜镜里脸上乱七八糟的妆,一边擦一边恨的咬牙切齿:“还不是秋菊那个小骚蹄子,瞧我要嫁到谢家了,她嫉妒得不得了。我们在葫芦庄逛街,正好遇见谢平安他娘也在买东西,秋菊就在谢平安他娘跟前儿说我坏话!” 汪氏听了此话,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她说你啥坏话了?谢平安他娘咋说的?” “我不过是在她们跟前炫耀了一下,说谢平安一眼相中我,死缠着我不放我才答应他的。秋菊那小婊子就添油加醋的跟谢平安他娘说了,叫未来婆婆不待见我!”赵二姐咬碎银牙,脸上白色的脂粉和黑色的眉墨混做一片,配上她恶狠狠的模样,显得又狰狞又可笑。 汪氏听了,叹口气:“你也真是的,把那爱炫耀的心思收一收,这不,叫人抓住把柄了吧!幸好,也不是啥大事儿,回头你亲自向你婆婆陪个不是,卖个可怜儿,就说秋菊嫉妒才故意污蔑你,也便罢了……” 赵二姐擦脸的手顿了顿,扭头看了看汪氏的脸色,有些小心的说到:“秋菊还说我和沈三少爷不清不楚……” “啥?”汪氏大叫一声,脸上变了色,抢到赵二姐身旁,双手使劲儿握着她的肩膀,大声喝道:“到底咋回事?你给我从头说一遍!” 赵二姐见她娘的脸色又惊又怒,心头有些畏惧,就小声将上午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完了犹自辩解道:“娘,我和沈家三公子不过是见过两三面儿,啥事也没有,任那秋菊咋瞎说,也是没影儿的事儿……” 汪氏胖胖的方脸儿上一片铁青,恨铁不成钢的指着赵二姐的额头道:“我说过多少遍,那沈家三少爷不过是个纨绔,向来只会走鸡斗狗,还喜欢逛烟花柳巷,不过是个败家的二世主罢了!他什么女人没见过,能看上你?你惹他干啥?这不,叫人抓住把柄了,传到谢家,亲事说不得就黄了!” 赵二姐嘴硬,扭着脸儿道:“黄就黄,我本就没瞧上那谢平安,不过是个泥腿子,谁稀罕嫁给他!” 汪氏恨的在闺女额头上使劲儿凿了两下,“你咋恁糊涂?当初我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不成?你不嫁给谢平安,你想嫁给谁?想嫁给咱村沈大户三少爷?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人家能看得上你么?” “娘!我是你闺女,你怎么这么说我!”赵二姐一向自傲于自己的相貌,此刻被亲娘这么贬低,被伤了自尊,眼泪扑簌扑簌就落了下来。 “你还哭?我这么说你是为你好,你还做那想做大户人家少奶奶的美梦呢?”汪氏见闺女落了泪,也有些心疼,但语气毫不放松: “你不就是比村儿里其他闺女长得好些,沈三少爷一向是本司三院胡混的,多少婊|子妓|女看遍了,你一个大脚村女怎入得他眼?” “怎么入不得?那次他见了我,就将眼睛追着我,还打听我是谁家闺女哩!”赵二姐犟嘴道。 “那后来呢?”汪氏狠狠的在闺女额头上点了点,“好歹一个村儿的,你还跟见了好几面呢,怎么他回头就把你丢了,再不来寻你了?” 赵二姐死死的咬着唇,低着头不说话。 “傻闺女,人家就是逗你玩呢!跟逗狗逗鸟儿一样,见着了就调笑几句,不见了也不想,连说收你做妾的话都没说过,你就认定他了?”汪氏一屁股坐在床上,气的直喘气。 “谁认定他了?没他还有别人,难道天下只有他沈三少爷和谢平安不成?”赵二姐梗着脖子,不看她亲娘。 汪氏恨不得拿鞋底子摔她这个糊涂闺女,“我问你,你今年几岁了?十八了!过了年虚岁都十九了!谁家闺女十九还没嫁人?你去看看那些老姑娘能嫁给谁?除了那些丧了妻的鳏夫,你就只能去给人家当后娘了!” “娘,你也太看低你女儿了吧!”赵二姐不敢相信的看向汪氏,“我怎么会嫁给鳏夫?” “能嫁个没孩子的鳏夫都算好的,说不得就嫁给哪个半老头子了!你自己想想,你都十九了没嫁人,谁家不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哪个富贵人家能看上十九岁的老姑娘?人家就是买丫鬟也是从小的里头挑哩!”汪氏就掰着指头给她一样一样掰开揉碎了说: “就算有小伙子看向你相貌好,愿意娶你,谁家条件有谢家好?你愿意嫁给那些整日吃糠咽菜、穿破烂补丁衣裳的人家去受苦?你受的了那苦头?” 赵二姐用手死死拽着自己石榴红的衣角,不吭声。 汪氏见女儿沉默,知道她有些听进去了,更加努力说道:“我都给你说过了,你就是不听!谢家是你最好的选择了,谢平安一片心都寄在你身上,他又不嫌弃你年纪大,他家是农户出身,也不嫌弃你是个大脚。更重要的是,谢家有钱有庄子,现在又卖冬季菜,钱越挣越多,再过两年,就是比沈家也不差,你到底糊涂啥?” “可是,谢平安他娘听到秋菊的话,已经生气了……”赵二姐低声道:“我和秋菊打架,她气哼哼的走了……” 汪氏叹了口气,低头寻思了片刻,拉起赵二姐就出门。 “娘,我们去哪儿?”赵二姐连忙问。 “走,去找郭婆子,咱们请她跑岗上村一趟,好好给谢家说和说和,就是多出几钱鞋脚钱也行!” 汪氏拉着赵二姐的手,也顾不上锁门,快步的朝村东头郭媒婆家走去。 117、随缘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平田去庄子上将谢平安换了回来。 谢平安一掀开堂屋上的棉帘,就看到他爹娘坐在堂屋八仙桌旁,沉着脸,两人似乎在说话。 “爹,娘,找我有啥事儿?我问我哥,他也不告诉我,就一直叹气……”谢平安虽然莽撞,但不傻,看到他爹娘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有什么事发生了,而且是关于他的事。 “平安,今儿我和萱萱去葫芦庄买东西,正好碰见你那未过门的妻子了……”谢王氏说道,抬起头看着小儿子。 “二姐儿,她怎么了?”谢平安小心的问道:“她做啥惹娘生气了?” 谢王氏冷笑一声,“我稀罕跟她生气?我是心疼我儿子,跟个傻子似的被她耍的团团转,你爱她恨不得将她放进心窝里,人家却当你是个泥腿子,配不上她哩!” 谢平安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道:“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二姐儿说的话?” “当然,你们都订婚了,我何必拿这话儿来骗你?”谢王氏绷着脸,“我心肝似得宝贝儿子,在别人看来就是一滩污泥,一个随意耍弄的糊涂蛋!” “娘,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误会呢!”谢平安一听此话,又是着急又是愤慨,“我去找香兰问问去,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谢王氏一拍八仙桌,猛然站起身呵斥道:“还去找她干什么?还嫌不够丢人?你那好香兰不但看不起你,还跟沈大户家的三少爷不清不楚的,我们谢家哪儿能娶进这样的儿媳妇?我刚才已经叫郭媒婆去赵家退亲了,今后咱们各走各的路,你不要再提那赵二姐!” 谢平安不敢相信的望着谢王氏,黝黑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哆嗦着嘴唇道:“娘,你说的是真的?香兰……她真的跟什么沈家三少爷……不清不楚?” “我是你亲娘,骗你做什么?这是跟她一起的女伴亲口说的,还能有假?”谢王氏看着大受打击的儿子,口气软了下来,“天下的好姑娘多得是,何必娶这么个作风不正派的女人,要不是她那女伴喊出来,咱们还蒙在鼓里呢!” 谢平安呆立在原地,一时说不出来来。 在旁边绷着脸的谢青山也说道:“退了好,说不定柳树屯的人都知道这事儿,还在背后笑话咱们呢!娶这么个作风不正的女人进门,咱们谢家的脸面往哪儿放?” 寒风呼呼的吹,吹的窗户上糊的窗纸刷刷作响,昏暗的屋内一片难言的沉闷。 半晌,只见谢平安回过神来,咬着牙狠狠道:“不行!我得亲自去找赵二姐,好好问问她有没有这回儿事!要是她真的和那沈家三少爷有牵连,我……我就和她一刀两断,一了百了!” 说罢,转身就掀开棉帘跑出去了,连谢青山和谢王氏的呼唤声都置之不理。 谢王氏和谢青山两人跟出院门,见谢青山已经飞快的跑远了,身影慢慢的消失在拐弯处。 两人沉着脸回来,见林氏和谢萱也跟了出来。 “姥爷,姥姥,你们别担心,你们阻的了小舅一时,阻不了他一世。这件事他要不亲自跟赵二姐对峙一下,是不会罢休的!”谢萱看着沉着脸的老夫妻俩,劝慰道。 “就是,爹,娘,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能替他操心一时,还能替他操心一世不成?”林氏也苦口婆心的劝道。 谢王氏叹气道:“我是怕那赵二姐甜言蜜语的,将平安又哄骗的回心转意。我这儿子啊,是个直肠子,别人说两句好听的话儿,他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谢萱并不太想管谢平安和赵二姐这种狗血的事,只要闹不出人命,不会影响谢家发展,不影响她的致富计划,小儿女之间的情情爱爱恩恩怨怨都随他们去吧! 二十一世纪男女之间的分分合合、各种纠结,可比谢平安和赵二姐更精彩的多。 谢萱对这件事的态度是,随缘! 要是谢平安听说了赵二姐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还原谅她,自愿头顶一片绿色的大草原,那有什么办法! 谢萱心中吐槽。 她本质上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只要不惹到她的切身利益,她都可以随缘的。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 几人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只得随谢平安,只盼着谢平安去见赵二姐后死了心。 “姥爷,姥姥,我和大妗把卤味快做好,这时候正好差不多快入味儿,咱们尝尝去!”谢萱鼻子闻着那股熟悉的卤肉香味,有些流口水。 谢青山和谢王氏也早就闻到了这股喷香,就略散了愁色,跟谢萱林氏两人一齐走进厨房。 拿出四个小碗,谢王氏每个碗中盛了一块猪头肉和鸡肉,分给三人,笑道:“咱们都尝尝,我闻着这味道都禁不住流口水哩!” 谢青山和林氏就拿着筷子,翻看碗中那一块猪肉和鸡肉。 只见猪肉呈琥珀色,里面的脂肪和外皮颤巍巍的晃动,还反射着微微的毫光。拿筷子轻轻一戳,那猪肉表面的弹性略微阻了阻,随后猪皮表面被戳个洞,露出白嫩软糯的里层。 那鸡肉丝毫不显柴,棕红色的鸡皮,白中带点棕的肌肉,鸡肉特有的香味只钻鼻子。 谢青山吹了吹,等猪肉略凉了,张嘴咬了一大口,软糯粘牙的口感,伴随着十几种中药香料和肉本身的香味汇成的异香冲入口鼻,让他舍不得立刻咽下,直将那块软糯的肉嚼了又嚼,直到喉咙和胃早已迫不及待,才缓缓的咽下了下去。 抬头看老伴和儿媳妇,都正拿着碗细细品味,顾不上说话。 只有谢萱边吃边笑嘻嘻看着他们。 见谢青山看过来,谢萱笑眯眯的问道:“姥爷,好吃不?味道怎么样?” 还不等谢青山说话,谢王氏就笑道:“哎唷,我这辈子也没吃过这么香的肉!以前吃的那肉都是啥?浪费!要都做成这个味,那才叫真正的肉哩!” “别说蒋家烧鸡铺,就是上回从泰和楼里拿回来的肉也没这个好吃哩!”林氏早已将碗中的肉吃完了,强忍着没有去看向卤肉的大坛子。 谢青山又尝了尝碗中的鸡肉,这是一块鸡胸脯,鸡胸本来该又干又柴又不好入味,但谢萱的法子卤制出来的口感却是软嫩,虽然鸡肉纹理还是一丝一丝的,但丝毫没有干和柴的感觉。 “明天咱们就去找韩老弟,让他给咱们寻个好铺面,就做这卤肉熟食的生意!”谢青山一锤定音。 118、证明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不说谢家尝了卤肉欢喜,却说谢平安又气又急的奔向柳树屯,一路上不知道歇息,满腔的怒火无处释放,脚下不停,四五里的路一会儿就走尽了。 到了柳树屯,也不顾旁人眼光,径直奔向赵家。 见赵家门只虚掩着,谢平安推门而进,却见赵二姐之父赵木春正出得门来。 那赵木春和几个闲汉下完棋回家吃饭,却不见浑家和闺女,心中正恼怒,忽见谢平安推门进来,唬了一跳。 “原来是平安啊?怎么今天有空过来?吃饭了不曾?”赵木春眼珠一转,心中有些盘算,连忙堆了满脸的笑迎上去。 谢平安直愣愣道:“二姐儿呢?我找她问话。” 赵木春不知情由,还当谢平安思念难捱,找闺女来了,就笑道:“二姐儿和她娘去林家串门儿去了,你先坐下歇歇脚,和岳丈我说两句话儿……” “她去哪儿了?我去找她去!”谢平安扭头就走,也不管赵木春的阻拦。 赵木春见这莽小伙子如此迫不及待的要见闺女,觉得这时候把那盘旋在心头的话儿说出来,谢平安应该不会拒绝,就扯着谢平安的胳膊,涎着脸道: “贤婿啊,我听说你家最近又卖菜挣了不少钱?还给县城十来家酒楼供货哩!先前咱们看恁家被盗了,才将彩礼降低到五十两,如今既然恁家又挣了不少钱,咱们彩礼还是一百两,咋样?” 正转身要走的谢平安听了此话,不由得定住了身子,扭过头来,沉着脸儿看着赵木春,冷笑道:“好!怎么不行!你干脆把你闺女嫁给那沈家三公子,别说一百两,说不得一千两就到手了!何必来找我谢平安?!” 说罢,也不瞧赵木春如何反应,摔开胳膊就走。 被赵木春这么一闹,谢平安一股火气凉了下来,觉得万分没意思,想到赵二姐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恐怕全柳树屯都知道,就瞒着自己,说不定自己都成了柳树屯的笑话哩! 走在柳树屯的街上,谢平安感觉每个人都在朝他指指搠搠,说他娶了个人尽可夫的女人,戴了绿帽还傻乎乎的不知道呢! 又想到自家父母为他担着一腔的心,他却执意娶这么个女人,甚至为了这个女人和父母别苗头,下跪威胁父母,真不是个东西! 谢平安越想越憋闷,越想心头越酸,直恨不得跑回家跪在父母跟前狠狠磕几个头认错。 正当谢平安闷头直走的时候,却不想汪氏赵二姐母子俩正从郭媒婆家出来,迎头正好看见谢平安。 事有凑巧,物有偶然。原来,汪氏和赵二姐去郭媒婆家扑了个空,被告知郭媒婆早被谢平田接去谢家了,母子俩心中着急,也不敢回家,生怕错过了。 直等了好几盏茶的功夫,终于等到谢平田送郭媒婆回来,藏在里屋,也不敢见谢平田的面儿。 等郭媒婆进了屋,两人方问明情况,郭媒婆叹气连连,只说这亲事儿不成了,谢家一定要退亲,唬的汪氏和赵二姐又急又慌。 母子两人千般恳求万般恳求,又承诺了二两银子的鞋脚钱,终于求得郭媒婆开口,说再去谢家试试盘桓盘桓,看能不能解开误会,让谢家人回心转意。 郭媒婆跟赵二姐再三嘱咐了,一定要窝盘住谢平安,哪怕谢老夫妇再不同意,要是谢平安非她不娶,这事儿就有回旋的余地,否则一切都不用说了,另找他人吧! 赵二姐呐呐应了,着急又懊恼的与汪氏回家,却不想正撞着往回走的谢平安。 汪氏连忙拉住女儿,用腰间汗巾儿使劲儿给赵二姐擦了把脸,将脸上混乱的脂粉、眉黛和口脂都擦干净了,又急急的为她整了整云鬓花钗,方推了闺女赶紧跟上去。 “平安,你哪里去?是来找我么?”赵二姐连忙跑到谢平安跟前儿,收束住满心惊喜,娇声问道。 谢平安听见那声儿以前做梦都魂牵梦绕的娇声莺语,却没有想象中那般欢喜,他仔细瞧了瞧赵二姐,见她衣衫有几分凌乱,脸上脂粉还有几分没擦干净的痕迹,也不知从哪儿过来,不由得冷笑道: “我来找你做什么?你还是跟你的沈三公子好去吧,我不过是个泥腿子,配不上你这样的仙女儿哩!” 赵二姐原本还觉得只要自己出马,随便给他抛个媚眼儿、娇声说两句甜言蜜语,谢平安肯定得乖乖的回头,谁知谢平安的反应竟然这样冷淡。 谢平安一向在她面前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她不高兴,何曾这样冷言冷语、话中带刺过? “平安,你咋这样说话哩?”赵二姐就眼中带泪,抽出袖中娇绿的妆花缎汗巾儿,娇模娇样的半掩杏脸,低声暗泣道:“我何曾和什么沈家公子好过,你不要随便听人家说两句风言风语就全信了,却来故意伤我的心……” 谢平安绷着脸,也不哄赵二姐,冷声道:“你说是风言风语,世上哪儿有空穴来风的事,必定是你行为不端,叫人瞧见了,才传出这样的话儿来?否则为啥不说别人,偏偏说你?” 眼见两人在路中央拉拉扯扯,那些在门前路上的村民就看过来。 谢平安有些嫌丢人,也不管赵二姐在面前娇啼抹泪,起身便走。 赵二姐一时真慌了,自己看不起谢平安是一回事,谢平安看不起自己却是另一回事儿。 她一直在谢平安面前保持着优势,就像天边的仙女一样,是让谢平安只能看着的,从未担心过谢平安有一天会不受她的魅力影响。 如今谢平安真的厌了她,她反倒慌了起来,想到亲娘之前说她年纪大了只能嫁给鳏夫给孩子当后娘的话,一时心惊肉跳,又惊又怕,后悔莫及。 有些人本就是如此,你把她当仙女儿供着,她反倒不睬你;你把她当狗屎了,她反而回心转意来贴恋你。 赵二姐见谢平安健壮的身子就要走远,想到没了谢平安,恐怕再遇不到这样的富户愿意娶她,瞬间定下决心,紧咬银牙,就追上去拉着谢平安的胳膊往无人的场里走: “你不是不信我的清白么!走!我这就证明给你看!” 119、求情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到了下午半晌,谢平安才从柳树屯回来。 林氏在西厢房织布,谢萱在厨房门口趁着灶火里的余热,拿着自己手抄的千字文在看,却见谢平安一脸纠结的进了院门。 “小舅,你从柳树屯回来了?怎么样?退亲了没?”谢萱跳到谢平安面前,吓了神思不属的谢平安一跳。 “萱萱你吓我一跳!”谢平安含笑说。 谢萱瞧着谢平安跟走时完全不同的情绪,不禁奇怪,来到谢平安跟前,围着他转了一圈,一边啧啧有声的细细观察。 谢平安身上有淡淡的脂粉味,只见他面色潮红,神情似喜似忧,跟走时愤怒的模样大相迥异。 细看去,他头上还有细小的麦秸秆碎片,身上的青色裋褐也有不少灰尘和碎草屑,像在地上滚了一圈似得。 纯洁的谢萱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键盘强者、理论上的老司机,此时已经猜出点儿什么了。 装作毫不知情,谢萱笑嘻嘻的道:“姥爷和姥姥在东耳房里呢,你去找他们吧!” 谢平安虽然被谢萱看得窘迫不已,但无论如何也猜不到谢萱已经心知肚明,听谢萱的指点,就赶紧快步走向东耳房。 突然,他脚步顿了顿,回头向谢萱走来,满脸苦恼的对谢萱道:“萱萱,小舅求求你,待会儿爹娘要打我骂我,你可得千万救我一救……” 谢萱心中暗笑,却明知故问道:“小舅,你还能未卜先知?你还没进门,怎么知道姥爷姥姥要打你?” 谢平安挠了挠头,也不回答谢萱的话,就只管求她:“萱萱,你是爹娘的宝贝疙瘩,他们听你的劝!一会儿真要打我,你可得帮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啊?你拿什么来换我帮你?”谢萱就双手抱胸,一副不想理睬他的模样。 谢平安双手抱拳,涎着脸笑道:“以后萱萱让小舅往东,小舅就不往西,绝对听萱萱的话。怎么样?” 谢萱转了转眼睛,勉为其难道:“好吧,成交!” 谢平安就多少放了些心,在东耳房门口踅来踅去,犹豫半晌才进去。 谢萱就老神儿在的看着东耳房的动静,果不其然,半刻的功夫,里面传出谢王氏愤怒的呵斥,还有谢青山摔东西的声音。 “你还有脸说!怎么能干出这样没脸面的事儿……”只听谢王氏愤怒的嚷骂声从门口窗户传出来,随后是“啪啪”两声拍在棉袄上的闷响。 “你拍他背有啥用?拿棒子敲死他也不亏!”谢青山怒吼道。 谢萱听见情况不对,连忙跑到东耳房窗户下,扒着窗户缝儿偷偷往里瞧。 只见谢平安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声不吭,谢王氏站在他旁边,朝他背上狠狠的拍了几巴掌,因为谢平安穿的厚,“嘭嘭嘭”发出几声闷响,谢平安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谢青山看谢王氏打的轻,不解恨,拿起扫床的笤帚就狠狠的在他肩头背上狠狠揍了一顿,打的谢平安棉袄上噗噗冒起一股灰尘。 “噗嗤——”谢萱使劲儿的捂着嘴巴忍住笑意,她想到了这股灰尘的来源,肯定是谢平安和赵二姐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共度春宵的时候,滚上衣裳的。 “你做的那腌臜事!那赵二姐都那种名声儿了,你还去沾她,这不是故意叫别人笑话?我当你不过莽撞一些,谁知道我生了个糊涂蛋!”谢王氏恨铁不成钢,夺过谢青山手中的笤帚,用笤帚疙瘩狠狠的摔了他几下。 看了一会儿,谢萱就撇了撇嘴,谢青山和谢王氏还是舍不得打儿子呀,只管朝衣裳最厚的地方打,脸上和脑袋上却没挨一下。 说什么让她帮忙拦一拦,这用不着她,谢平安自己就能熬过去了。 “咱们给你说的清清楚楚,已经给赵家退亲了,你偏要去找她!找出事儿来了吧!”谢青山趿拉着棉鞋在他脑袋上狠狠的凿了几下,“你这时候来求我跟恁娘干啥?你有本事做,没本事承担?你给我滚!滚出去!” 要是之前的谢平安,被他爹这样骂,早就起身就走了。这时候他似乎成熟了些似得,跪在地上坚如磐石,只低着脑袋说道: “爹,娘,我知道儿子这回做错了,儿子这回没听爹娘的话,犯下了这等大错……香兰她……她已经把身子给我了……她是个清白的身子,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不过是捕风捉影的话。儿子既然已经做下这等错事,就不能对不起香兰,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娶香兰的……” “你爱娶谁娶谁!”谢青山气的手都哆嗦了,“既然你不肯听爹娘的话,为了这么个女人,三番两次的跟爹娘对着干,我还管你娶谁?你自己去挣那五十两的彩礼!去挣成亲的花费,去挣你们的房子!你不把我当爹,我何必把你当儿子?我何必要管你那么多!” 谢王氏见谢青山气极,连这种话也说出来了,顾不得自己生气,连忙扶住谢青山,放缓了语气安慰道:“老头子,你可别气出个好歹来,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要是再气的伤了身体,这就划不来了……” 跪在地上的谢平安又羞又悔,羞的是今天在柳树屯没把持住自己,被赵二姐一勾就丧失理智,做下如此错事;悔的是自己根本没承担此事后果的能力,要是爹娘不给他出钱,他要是自己出去做工,十几年下来也别想攒够五十两的彩礼钱,那时候赵二姐早就人老花黄了,如何能一直等着他? 更加懊悔的是,爹娘年纪大了,他爹前不久还受了那么重的伤,他还叫爹娘生气,实在是不应该,不孝顺! 但是谢平安又不会说什么软话,只能满腔的酸涩藏在心里,闷头跪着,半晌说道:“爹,你别生气了,儿子不孝,你要是气病了身子,儿子就……就……” 在外面听墙根儿的谢萱冻的直哆嗦,一边搓手一边想到,看谢平安的模样,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比以前成熟了些。 上一回他只会梗着脖子跟爹娘倔,这回却知道认错了。 也是,这一段时间谢家发生了这么多事,因为谢平安的疏忽,谢家草棚被扒,菜被偷;庄子上又请人挖地屋,谢青山又受伤;菜熟了之后,谢平安又每天都去县城送菜,每天光是和各大酒楼掌柜、大户人家的管家下人打交道,也该沉稳些了。 要是见识了这么多的人和事他要是还不成熟起来,那就是智商问题了。 正在思量,忽然被人轻轻推了一下,谢萱唬了一跳,回头却是林氏。 “萱萱,你这孩子,咋蹲这儿听墙根儿呢?”林氏就拽着她的胳膊往外走,“你个小姑娘,不该让你知道的事别瞎打听……” “大妗,该听的我都听见了,你别老把我当小孩子……”谢萱小声儿嘟哝道。 见屋里没了动静儿,谢萱和林氏对视一眼,一齐掀开棉帘进了屋里。 120、盖房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因为古代没有玻璃窗,室内普遍都是昏暗的,窗户上糊的是窗纸,再加上是冬天,窗纸糊了三层,门口还吊着不透风的棉帘,室内更是一片昏黄。 谢萱进去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才适应了昏暗的光线。 只见谢平安跪在炕边地下,低着头沉默着。 谢青山在炕边坐着喘气,谢王氏一边替他拍背一边温言劝他。 见谢萱和林氏进来,谢平安略微抬头看了看她们,谢萱就故意朝他使了个眼色,谢平安有些蒙,不知道谢萱什么意思。 只见谢萱快步走到谢青山跟前,气呼呼道:“姥爷姥姥,小舅真是太过分了!上回就因为那个赵二姐跟你们生气,这回还是这么不长进!既然他非要娶赵二姐,就让他娶去!咱们分家!!!” 谢萱这一声吼把一屋子人都镇住了。 林氏连忙拉她的胳膊,慌忙道:“萱萱,你说啥傻话呢?快别胡说了……” 谢萱甩开小细胳膊,眼看气的不得了,一边跺脚一边大声道:“为什么我不能说?我难道不是这个家的人?我心疼姥爷和姥姥哩!姥爷的伤还没好透,又因为那个赵二姐的事生气。既然小舅离了赵二姐不能活,咱们就让他们小两口亲亲我我去,把他们分出去!今后我会好好的孝敬姥爷姥姥,让咱家过的越来越红火,就让小舅和赵二姐穷困潦倒去吧!” 屋内一片寂静,林氏和谢平安张口结舌的看着谢萱,谢青山和谢王氏又是生气又是欣慰,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 “还是俺家萱萱孝顺,比她小舅可懂事多了……”半晌谢青山叹了口气,拉着谢萱的手,摸着她发黄的头发说道。 “就是!要是你小舅有你半分懂事,他就不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谢王氏也笑的很欣慰,狠狠的瞪了跪在地下的谢平安一眼。 谢萱依然一副气呼呼的模样,不依不饶道:“那姥爷姥姥说说,要不要把他分出去?” “咳咳咳……”谢青山干咳了几声,“萱萱啊,分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不是说想分就分的……” “就是,萱萱啊,你小舅年纪还小哩,还没成家,咋能说分家呐?”谢王氏也说。 “哦——”谢萱就瞥了谢平安一眼,拉长了声音道:“那就随了小舅的愿望,给他娶了赵二姐,再把他们分出去呗!” “咳咳咳——”谢青山咳的更严重了,有点儿无奈道:“你小舅还小,把他分出去,他弄不好生计哩……” “就是,萱萱,他不过是为了个女人闹闹别扭,哪儿就闹到分家了……”谢王氏拉着谢萱的小手,“你小舅还是孝顺的,不过是一时糊涂……” 谢萱一歪头,佯装懵懂道:“既然姥爷姥姥不想分家,也不怪小舅犯了错,是不是要给他娶赵二姐呀?” 谢青山和谢王氏面面相觑,一时脸上表情纠结。 谢平安这时还哪里不知道谢萱在助攻,连忙磕头求到:“爹!娘!孩儿娶了赵二姐后一定好好孝顺二老,香兰进了门也得好好孝顺你们俩,要是她做了什么让爹娘不高兴的事,我第一个饶不了她!” “她?还孝顺我们俩?进了咱家的门,甭叫别人对咱们家指指搠搠就是好的了!”谢王氏怒道,口气却有些松动了。 谢青山轻轻点了点谢萱的头,苦笑道:“你这个机灵鬼儿,明着跟你小舅唱反调,实际是帮他来了!” “因为我知道姥爷姥姥终究会同意小舅的婚事,眼下不过是心头有气罢了!”谢萱笑道,“再气出个好歹来,才不值得哩!” 谢青山夫妻和林氏忍不住一齐笑了。 “咱们几个大人,还没萱萱看的明白。”谢王氏笑着叹气道。 发生了这个插曲,谢青山和谢王氏的气也早就跑光了,谢王氏叹口气对谢平安说:“儿女都是债,你投到我肚子里就是讨债来了,既然已经把事做下了,还能咋办?明天早上,你去请郭媒婆过来,把彩礼给了,年后成亲!” 有句话谢王氏没说,她是怕那赵二姐还没成亲肚子就鼓起来,到时候叫人瞧出来,那才真是丢人现眼呢! 谢平安得了此话,大喜过望,对着谢青山和谢王氏砰砰磕了三个头,口中喜不自禁道:“多些爹娘成全!” 谢王氏气儿还没顺,坐在炕上扭过脸去,不理睬他。 谢青山沉思了会儿,说道:“要不,咱们早点儿盖房?平安成了亲,再有了孩子,家里还摆布不开哩!” 一听此话,别人还好,谢萱是真的举双手赞成,她早就受够了土胚墙和茅屋了,既不保温也不隔音,她睡觉轻还怕冷,早就快受不了了。 她这么努力的挣钱,目的不就是为了提高生活质量吗? “姥爷,咱们不是刚挣了三百两银子么!庄子地屋里的豆芽豆苗每天都陆续进钱,韭黄蒜黄等到过年再卖一回,还能再进账二百两。盖房子无论如何也花不了一百两,再减去我小舅的彩礼,剩下的钱买个铺面买卤肉熟食,还有余呢!”谢萱眉开眼笑,嘴角眉梢都是笑意,高兴道: “咱们后面没人家,不远就是山坡,干脆在后头再加盖一层院子,像那些大户人家一样做成两进的才好!我喜欢清静哩!还有,我志远志诚哥他们也大了,以后也得有自己的屋子,读书也得有个清静的地方哩!” 林氏听谢萱说到志远志诚,也连连点头,现在两个孩子读书写字都是在西厢房外间的小桌子上,她在旁织布,看着也替孩子难受。 说起盖房子的话题,谢青山也欢喜起来,满脸皱纹在黝黑的脸儿上晃动:“两进的院子?咱们村里还没人盖的起两进的院子呐,就是里长家,也就是青砖瓦房的四合院罢了!” 老人最重视的就是家族开枝散叶、繁荣昌盛,能在村儿里盖起两进的院子,他就是入了地下,见到祖宗也面上有光哩! “那就先盖房子,平安娶媳妇时,大家见了也显脸面!”谢王氏笑道。 站在旁边不敢多话的谢平安听了,满面的笑容遮掩不住。 “好,等晚上平田回来,咱们就商量商量盖房子的事儿,这买砖买瓦,买东西招待来帮忙的人,一大堆事儿呢!”谢青山说着,瞪了旁边的谢平安一眼,“还有平安的彩礼,明儿你去请郭媒婆过来,一块儿去给赵家送去吧!” 121、秘制卤鸡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自从谢家有了马车和骡车之后,谢萱每次去县城就不用天还黑黝黝就起床了。 这天吃完早饭,打发谢志远谢志诚去上学,谢平田守着庄子上的地屋,林氏在家织布,谢青山谢王氏就带着谢萱和谢平安一起去临漳县,去采购下聘需要的东西。 寒风凛冽,吹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般,不远处的村庄偶见青烟袅袅。 路上偶遇熟人,谢青山就吆喝着捎带一程。 车上盛着两大篓新割的嫩韭黄和豆苗,旁边还放着两只昨天晚上现杀现卤的卤鸡。 谢萱缩着脖子靠在谢王氏怀中,听谢王氏和谢青山商量要买的东西。 “茶饼果物、鸡鹅羊酒都不得少,先去茶叶铺买两盒好茶,再去点心铺买两担喜饼。咱自家有鸡,再买邻居两只鸭,再去肉铺买两只羊腿,两坛酒……”谢王氏掰着指头计算,“咱家喝的都是浊酒,这回就买那金华酒,恁上回在泰和楼请皂隶吃饭,不是喝的金华酒?就要那个!” “行!金华酒是好酒哩,五钱银子一坛,咱平时哪里喝的起……”谢青山砸了咂嘴,想起在泰和楼吃饭那一回,“城里人家,请客吃饭,金华酒是顶顶好的。” “这一趟下来,几两银子又要扔出去!要是娶个普通模样的闺女,万不会花恁多!”谢王氏叹道,瞟了谢平安一眼。 谢平安就只是嘿嘿傻笑,也不答话。 “咱先去韩老弟牙行里,托他打听打听铺子的事儿……”谢青山说,“这可是个要紧事儿!” 说着闲话儿,马车就进了县城大门。 一进城门,热闹的景象就扑进眼帘,酒旗摇曳,茶帘飘扬,吆喝叫卖声声入耳。 一路径直向韩正业牙行行去,进了门,就见韩正业和两个客商说话。 韩正业赶紧笑着上来招呼寒暄,谢青山就让韩正业忙正事,忙完再来说话。 谢平安就从车上搬了一篓菜蔬下来,谢王氏提溜着那只卤鸡。 等韩正业打发了两个客商,见了谢青山,笑道:“谢老哥和嫂子今日过来,难不成有什么大事?” 谢青山就说了今天来给谢平安买聘礼,“成亲的时候还请韩老弟来吃喜酒!” 韩正业一听,笑容满面的看向谢平安,“平安年纪也不小了,该成亲了,到时候韩叔给你包个大红包!” 大家谈笑几句,谢青山就拿过谢王氏手中用油纸包好的卤鸡,递给韩正业,笑道:“老弟,你尝尝俺家卤的鸡味道如何?要是韩老弟觉得还入口,咱们想请老弟给寻个好铺面,专卖卤货哩!” 韩正业听了此话,眼前一亮,笑道:“我就知道谢家恐怕不只是想靠着冬季菜一辈子哩!广开财源才是进财之道啊,哈哈哈……” 说着,也不拘礼,接过油纸包,直接打开拽了一个鸡腿,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咀嚼起来。 谢家人都满怀希望的看着韩正业,看他的评价如何。 韩正业是见识过世面的人,要是他说味道不错,那这铺子就能开的起来。 韩正业不像那些没吃过饱饭的汉子一般急不可待,没怎么在意的放进嘴里。他不是没吃过好东西的人,走南闯北,本地的美味都吃遍了,外地的风味也吃过不少,是以对美味的要求是很高的。 但是一边嚼着,韩正业就认真起来,嘴巴嚼动的动作越来越慢,眼睛也越来越亮,半晌方慢慢讲口中的鸡肉咽下,又迫不及待的咬了第二口。 那卤鸡经过这一路走来,都已经凉透了,吃在嘴里肯定跟刚出锅没法比,但韩正业仍然快速的把一个鸡腿吃进肚子里。 “谢老哥,你有这个手艺怎么不早说?”韩正业惊喜的叫道,“要是我知道了,还不早早的帮你找铺面,把这卤味铺子开起来?” 谢青山欢喜不尽,满面皱纹一齐晃动起来:“听老弟这么说,味道还成?” “岂止是还成?我走南闯北,还真没吃过味道这么好的卤鸡哩!”韩正业吧嗒吧嗒嘴,回味道:“也不知你们咋卤的,吃不出什么调料卤的,但就是香,回味也好,不像有的卤味熟食,吃了后回味油腻,让人心里膈的不舒服……” “韩爷爷,不算葱姜蒜花椒八角,光是调卤汁的香料中药就有十几味呢,要是不好吃,光卖香料的钱都挣不回来哩!”谢萱笑眯眯的说。 “哎唷,我的天,十几味香料,怪不得是这个味儿,让我再尝尝……”韩正业又扒下来一只鸡脖子,边吃边点头,“光吃着香,你说的香料,我一样儿没吃出来呢,不像别家做的,还没入口就一股子调料味儿。” “那是他们的调料配比没弄好哩,好的调料配比不但要激发出肉本身的香味,还要和肉香味儿相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浑然一体才行。要是调料配比弄不好,就像韩爷爷说的那样,要不然就是一股子调料味,肉味全被压下去了,要不然就是肉腥味重,调料压不下去……”谢萱笑着解释道。 “萱萱就是个机灵鬼儿,小小年纪就懂得这么多,还乖巧懂事,我要有这样的闺女该多好!”韩正业一边吃一边笑道:“萱萱,我前段儿说的话还算数,等你什么时候回心转意,我那小儿子随时可以可以给你留着……” “韩爷爷,你又打趣我!”谢萱佯装害羞,噘着嘴不理他。 谢青山等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见韩正业又把一只鸡脖子也吃了,连鸡冠和鸡头上的肉皮都啃了,只剩下个光秃秃的鸡脑壳,忍不住笑:“韩爷爷,你要喜欢吃,回头儿再给你带几只。我们家多亏了你帮忙,才省了那么多事儿哩!” 韩正业听了,笑道:“说这个干什么?我又不是白帮你们忙,我也拿了你们的抽头儿哩!你放心,这铺子我就替你们寻着,肯定给你们找个地界好,人流多的!”说着,韩正业把剩下的卤鸡仍旧包好了,跟谢家人笑道:“剩下的中午拿回家去,放在蒸笼上热一热,让俺浑家和孩子也尝尝恁家这十几味调料卤制出来的秘制卤鸡!” 122、白云观香会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作别了韩正业,谢青山又赶着马车来到百草堂。 只见百草堂内病人仍然很多,虽然人多却不吵闹,依次排着队等坐堂郎中诊断。 两个郎中都是刘一帖教出来的徒弟,医术精湛,只有遇到什么拿不定的疑难杂症时,刘一帖才亲自诊断。 柜台上抓药的刘升瞧见谢萱几人,忙笑着招呼道:”谢老丈过来了?您的伤恢复的如何了?老爷前几天还说不知道你恢复的如何呢?” 谢青山听此话,心中感动,连忙说:“伤口都长好了,现在好好的,什么活儿都能干啦!刘大夫在吗?” 刘升就赶紧叫旁边一个伙计接替他,自己跑到内堂去通报刘一帖。 过了一会儿,刘一帖还未出来,刘斯年和刘斯芸先掀帘子出来了,见谢萱站在柜台下,刘斯芸喜不自禁,跑过来拉着谢萱的手:“萱萱,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找我玩?我都快闷死了!” 谢萱见她穿着鹅黄缠枝百合妆缎袄儿,竹叶青云缎留仙裙,头上梳着垂鬟分肖髻,各插两柄金虫草蜻蜓簪,脑后插着金镶宝蜜蜂啄针,耳朵上垂着镶猫儿睛金坠子,配着她那白净莲瓣脸儿,细弯柳叶儿眉,清凌杏仁儿眼,直挺小琼鼻,真是粉妆玉琢般的一个少女。 刘斯年也走过来,看着谢萱笑道:“你要再不来,咱们就要去岗上村找你去了。今天城外白云观正举办香会呢,君之也刚来,咱们一块儿去逛逛呗!” 他身着宝石蓝孔雀翎云缎夹袍,脚蹬苍色潞绸粉底靴,玉般俊脸儿上剑眉星目、唇若含朱,看着谢萱的眼眸中似乎有星光万点。 “白云观香会?热闹不热闹?”谢萱兴致勃勃问道,她在家闷了一个月,早就有些不耐烦了。 “当然热闹了,白云观外都是做买卖的小摊贩,各种新奇玩意儿都有。举办三天呢,今儿是最后一天了!” 一声和煦的声音传来,谢萱扭头看去,只见傅君之缓步走来,含笑着说道。 他今天穿着茶白色云雁纹纻丝直裰,外披宝蓝泥金羽缎披风,头上簪一只灵芝玛瑙簪,眉目如画,温和谦恭,说不尽的温文俊雅。 谢萱看着这小小年纪便一身俊雅风流的少年,怪阿姨之心蠢蠢欲动,恨不得在他脸上摸两把才过瘾。 至于另外一位英挺少年,太过锋芒毕露,刺的她眼睛疼,她怕摸上去扎手。 装作一副平静的模样,掩饰住奔腾咆哮的心,谢萱笑着道:“好啊,在家快闷坏我了!错过了前两天,今天可不能再错过了,我也要去逛逛!” 刘斯芸听了高兴的跳起来,连忙喊小厮牵马驾车,一起去白云观游逛。 四个孩子正欢欢喜喜的说着话,刘一帖走过来,谢青山连忙喊谢平安将那一篓菜蔬和一只卤鸡搬下来,说给刘一帖晚上添个菜。 听说刘斯年傅君之他们四个要去白云观香会上去玩,再三叮嘱了要小心,又遣了两个小厮跟着,才放心放他们去了。 “谢家爷爷,谢家奶奶,等我们从香会上回来,就送萱萱回家,你们二老不用担心。”傅君之谦谦有礼向谢青山谢王氏说。 谢青山见三个少爷小姐邀谢萱去玩,就给谢萱塞了一两银子,叫她不要怕花钱,买些小玩意儿玩。 这点儿钱虽然在傅君之等人眼中,也就能打赏打赏下人,但在村里人看来,已经是巨款了,农户人家没人会给孩子这么一笔巨款,只让她随意买些没用的玩意儿的。 作别了谢青山刘一帖等人,四人乘着傅君之的马车,在车夫的吆喝声中,快速的向城外白云观驶去。 马车旁边还跟着刘家的两个小厮,傅家的两个护卫。 傅家的马车上应有尽有,笔墨纸砚,琉璃灯盏,旁边的推光描金漆盒里还放着各色点心,盒子每一层分成几格,每格中放着不同的点心糖果,咸甜皆有,每样点心都干净精巧。 “这不是京城杨柳阁的秘制梅酥丸么?还有天香楼的裹馅儿寿字雪花糕,啊,竟然还有杨柳阁的广寒糕和云英糕,蒋家点心铺的三层玉带糕,隆盛点心铺的万寿糕!我来的时候倒带了些广寒糕和梅酥丸,早吃完了。你来的比我们还早,怎么还有?”刘斯芸惊喜的看着盒子中的点心问傅君之。 “家母专门派人捎来的,说是我在临漳县替他们孝顺爷爷,京城风物少见,专门买了些京城的时兴玩意儿送来。“傅君之含笑说道,“我原本不爱吃这些东西的,想着你们小姑娘爱吃,专门派人收拾了些带来。你要吃,回头我派人再给你送一盒。” 说罢,傅君之扭过头来看谢萱,笑道:“萱萱,逛完香会,你和我一起回别院吧,爷爷那次听说了你查出凶手的事,惊叹了好久,要我邀你过去呢!正好,我那里还有不少我娘捎来的点心,我又不爱吃甜食,你拿几盒回去……” 刘斯年见傅君之如此说,剑眉微挑,笑问道:“君之,怎么你只给我们一盒,倒给萱萱几盒?如此厚此薄彼,可是君子待人之道?” “就是就是,我最喜欢吃甜食了,君之哥哥只给我一盒,根本就不够吃嘛!我们年后才回京城,有好长时间吃不到呢……”刘斯芸就撅起嘴来,樱桃小口中仍然一动一动的嚼着梅酥丸,娇俏可爱。 谢萱只笑着看他们犟嘴,对刘斯年时而看过来的目光视而不见。 傅君之无奈的笑道:“好,好,你想吃多少就拿多少……”他含笑看向谢萱,“我原想着萱萱没到过京城,这些东西一向难吃到,才多给她几盒的。” 车厢角落的古铜寿山炉中燃着辟寒香,温暖宜人。 谢萱心中感动,嘴角不由得翘起,眼睛弯成月牙,真心实意的笑道:“谢谢君之哥哥。我家昨天做了卤味,是用十几味中药和香料卤制的,回头我送你几盒,你也尝尝。” 傅君之并没有丝毫嫌弃的模样,郑重的点头,轻笑道:“那萱萱可不能食言啊!” 刘斯年挑了挑剑眉,嘴角挑起的笑中别有意味。 “嘚嘚”的马蹄声中,刘斯芸一边吃着窠丝糖,一边问谢萱:“萱萱,你这段时间在家干什么呢?怎么不来寻我们一起玩?” 123、木簪子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萱吃着一块三层玉带糕,这种糕点中间有三层果酱夹心,入口软糯粘牙,带有淡淡的果香味,微甜不腻,她倒喜欢吃。 听到刘斯芸的话,她就笑道:“我在家忙着挣钱哩!我家庄子上的冬季菜上市了,咱家还准备买个铺子卖卤味,另外家里准备盖房子,忙的很哩!“ “这些繁琐俗事有什么好玩的呀?”刘斯芸撇了撇嘴,又想到什么,高兴起来:“我才在爷爷的医书中找到几个香身方子和口脂方子,回头儿咱们试着做做,这才是风雅之事,有意思呢!” 刘斯芸从小生长于富贵之家,无衣食之忧,自小想要什么还没开口就送到跟前儿,从未为金钱烦恼过。她天真烂漫,做事全凭兴趣,自然会觉得为金钱庸庸碌碌又俗气又无聊。 谢萱并不激愤,也不反驳,只是笑着说:“好呀,上回做的面膏和澡豆很好用呢,回头我家买了铺子做卤味,我会经常来县城,咱们就一起做吧!” 听到刘斯芸说挣钱是繁琐俗事,她只能心中暗叹一口气。 不管是以前的谢萱还是现在的谢萱,她从来没有过这样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她小时候家里的果园种了很多果树,除了上学,每天跟在爸爸身后学剪枝嫁接,水果上市时还要摘水果,几乎没有空闲的。 长大后,她爹又成了种植大户,看什么挣钱就种什么,中草药,蔬菜,木耳蘑菇都种过,她大学毕业后,跟着父亲天天搞种植,更是没有空闲的时候了。 辟寒香青烟袅袅,在车厢内氤氲出丝丝湿润的暖香。 看着陷入沉思的谢萱,刘斯年偏过头仔细看着她,像研究一件精巧神奇、背后藏有无数秘密的事物一般,眸中星辰微动。 “芸妹妹,挣钱怎么能是俗事呢?要是没有你父亲在朝中任职,要是没有你母亲操持中馈、管理庄铺,你如何能过这般无忧无虑的日子?你如今这般轻松自在,是有人替你承担了那些繁琐俗事呀……”傅斯年看着低头沉思的谢萱,对刘斯芸温言说道。 刘斯芸听了,撅起了嘴,捂着耳朵道:“我不听我不听,在家里听爹娘唠叨,在学里听先生教诲,好不容易出门一趟,还要听你训导……君之哥哥,你怎么跟个老学究一样?” 傅君之只好无奈一笑,向谢萱道:“萱萱,你们家什么时候开铺子,一定要通知我,今后别院里卤味熟食便可以直接从你们铺子买了。” 刘斯年也捧场道:“也别忘了通知我,百草堂今后的卤味熟食今后就由你们铺子承包了!” 回过神儿来的谢萱不禁一笑:“你们还没尝过味道呢,就这么早下订单,到时候要是不好吃,可别后悔呀!” 刘斯芸见哥哥和傅君之都站在谢萱那边,不禁撅起了小嘴,满脸不高兴。 谢萱就笑着哄了几句,刘斯芸又是个心里存不住事儿的,不一会儿就又开心起来。 两盏茶功夫,就到了城外白云观山下。 还没下车,就听到各种小贩吆喝声传入车厢,刘斯芸迫不及待的下了车,看到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喜不自禁。 “二哥,君之哥哥,萱萱,你们快看,好多人啊!” 陆续下了马车三人抬头望去,只见白云观山脚下,沿着通往山上的路两边全是各种小摊贩,卖烧饼的、捏泥人儿的、吹糖人儿的、卖古董的、卖绢花簪钗的、卖竹篓簸箩的、卖针头线脑的,各种玩意儿应有尽有。 而道路中间,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大都是附近村镇里的村民,偶尔能看见几架豪华的马车,应该同他们一样都是临漳县城过来的。 走了一会儿,刘斯芸便买了一大推的东西,有泥人儿、风筝、风车、弹弓等,让两个小厮抱了满怀。 “老板,这个簪子是什么木头做的?多少钱?”谢萱看到一个卖绢花簪钗的摊贩,用一张靛蓝粗布展在地上,各种绒花绢花,乌银、鎏金簪钗整齐的放在上面,大姑娘小媳妇来买的人倒不少。 谢萱看重的是一个通体带有花纹的簪子,簪头做成如意云头,倒有几分简约质朴的趣味。 “那是鸡翅木的,一支二十文钱!” 那摊主是个模样机灵的小伙子,见除了谢萱穿着干净的棉布袄裙,傅君之和刘氏兄妹都穿的锦衣玉缎,华贵无比,以为谢萱是丫头,代主人来问,连忙对着刘斯芸说道: “这位小姐,别看这不是金银珠宝,咱们也知道您是买回去玩儿的,但是你瞧俺家这木簪子雕工多好,也都不是普通的木头,都是鸡翅木、铁梨木、还有楠木的……” 谢萱不禁一笑,也不理小贩向刘斯芸竭力推销,只是蹲下来细看。 “你这小贩,把真正的主顾拉下不管,反倒向别人介绍,真是有眼无珠!”刘斯年看了看不以为意的谢萱,不禁对小贩笑骂道。 刘斯芸站在旁边啃着糖葫芦,嗤嗤发笑。 “哎唷,看我这眼睛,我这儿给您赔不是了!”小贩连忙对着谢萱轻轻扇了自己脸一下,作势赔罪。 那小贩虽然狗眼看人低,但是东西还是不错的,乌银和鎏金的簪钗并不去看,回头有钱了还是要去大铺子买,只去看几样做工别致的木簪。 谢萱蹲了下来,傅君之也配着她蹲了下来,拿起一支看着,也不管纻丝直裰和羽缎披风下摆都沾了灰尘,向谢萱笑道:“这些木钗虽然木质一般,倒也别致!” 谢萱就嘴角微弯,笑道:“我想给我姥姥和大妗、我娘和小姨买几只,日常带着,倒也好看。” 傅君之见她并不为自家势不如人而自卑难堪,即便买不起金玉钗饰,也是落落大方,不禁眸中微动。 他玉手轻轻拈起一只银杏样儿的木簪,含笑道:“这簪子倒也有趣味,我也给我娘买几支……” “伯母哪里会带这个?”刘斯芸啃着糖葫芦,嗤笑道:“就是赏下人都拿不出手呢!” 刘斯年在她额头上弹了个脑崩儿,“你呀,不管爹娘带不带,总归是一片孝心,就是你买回去给娘,娘也保准高兴!傻妹子!”说着,也蹲了下来挑拣。 刘斯芸被刘斯年教训,撅了噘嘴儿,过了一会儿也蹲了下来挑选:“那我就给爹娘也买几支,要是爹娘不喜欢,再找你麻烦!” 小贩喜不自禁,在旁边滔滔不绝的推销起来。 忽然,谢萱抬头试簪时,看到远处一幕,不禁皱了皱眉头。 只见路旁摊贩后面的树林中有两个农家装扮的四五岁小男孩,灰头土脸,小脸上挂满了眼泪和鼻涕,这时走上来一个身着青衣皂裤的三十来岁男子,笑着向那两个男孩说了什么。 那两个男孩原本满脸戒备,听了那男子的话却放松下来,男子便一手拉一个朝远处走去。 “君之哥哥,斯年,”谢萱皱着眉头站起来,“看来咱们遇上拐子了!” 124、迷药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傅君之也看见了,眉间轻皱,眸中微寒,肃声吩咐身边两个护卫:“你们去看看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如果真是拐子,就将孩子救出来,那些拐子都送去临漳县衙!” “三公子,咱们奉命保护你,怎么能轻易离开……”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不禁为难。 傅君之声音渐冷,“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么?”瞥见扭头看过来的谢萱三人,他放缓了声音道:“不是还有刘家的两个家仆么,快去快回就好!” 那两个护卫见小主人微怒,面面相觑,只得快步去了。 谢萱看着傅君之刚才的神色,不禁挑了挑眉,对傅君之有了新的认识。 毕竟是官宦大家出身,要是真的发起怒来,哪怕是十岁的少年,也充满了威势。 刘斯年也面色凝重起来,对三人说道:“小心为上,咱们还是去白云观吧!那些拐子们说不定有同伙儿,等到护卫将他们都捉住再逛不迟。” 傅君之点头,谢萱刘斯芸顾不上买木簪,四人一同往山上白云观走去。 走了两个护卫,只剩下两个刘家的小厮保护他们,一个在前面开路,一个在后面跟随。他们毕竟只是家仆,不像护卫人高马大身怀武功,拨开稠密的人群往前走时,便有些寸步惟艰。 正当四人在人群中艰难跋涉之时,谢萱突然浑身发毛,直觉中好似有人一直在窥探他们似的。扭头看去,却只见路上皆是普通行人,大都是农家人打扮,每一个都不像是坏人,又每一个都像坏人。 谢萱心中有些慌乱:难道除了刚才的拐子,另外还有人盯上他们了不成? 也是,傅君之和刘氏兄妹衣着华贵,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见到他们突然生出恶意也是可能的。 寒风刺骨,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驱散她心中的寒意,这股被人窥探的感觉却越发浓重。 谢萱不敢对傅君之和刘氏兄妹说,怕他们脸上神色显露出来,惹得这股恶意之人提前动手,只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劲儿的催促几人快走。 几人顺着人流走到一个卖菜刀剪子和小刀的摊子,谢萱趁着人群纷杂,赶紧拿了一把锋利的小刀藏在袖中,也不说话,直接丢给摊主一角儿银子,就顺着人流离开,那摊主见不用找钱,喜的眉开眼笑,哪里顾的上说话。 依这样的法子,谢萱又快手快脚拿了一包儿火折子塞进棉裤内兜里,拿了一包胡椒粉持在手中,以备遇到最坏的打算。 能用不上最好,要是到了最危急时刻,这些可是救命的东西。 正当几人快走到白云观门前时,忽然不知从哪儿洒出一片糖果铜钱落入人群中,有人大喊道:“白云观香会,布施铜钱和糖果咯,大家快抢啊——” 没听到这句话时,还只是小部分人低头寻摸,听了这句话大喊,人群瞬间疯了一般沸腾起来,纷纷低头弯腰,扑在地上抢夺铜钱和糖果。 看到这一幕,谢萱一惊,浑身汗毛倒竖,立刻压低声音喊道:“快跑!是针对咱们的!” 傅君之和刘斯年反应很快,听到此话,也不问为什么,拉起不知所措的刘斯芸和瘦小的谢萱就狂奔向白云观,两个小厮满面疑惑,见主人狂奔,也飞快的跟随。 果不其然,在路人都纷纷抢夺铜钱时,从人群中闪出几个穿普通农家衣裳的汉子,飞快的向谢萱四人包围过来,要不是谢萱他们跑的快,恐怕霎时就被捉住。 正狂奔的四人回头看去,果然见有人追他们,更是大惊失色,跑的更快了。 “他们是谁,为什么追我们?”刘斯芸一边跑一边急声问道,小脸煞白。 “说不定是和刚才的拐子一伙儿的!”谢萱跑的大喘气,一只胳膊被傅君之拉着,小细腿儿轮的飞快才勉强跟上傅君之的步伐,“刚才拐那俩小孩儿肯定是为了把护卫引开……呼呼……弄出这么大阵仗……不像是拐卖……这是故意针对咱们呢……” 听了谢萱的话,傅君之温润的眉眼儿中一片冷肃之色,再无方才的闲适俊雅,抓着谢萱胳膊的手又紧了紧,跑的更快了。 正当他们马上就要跑进白云观山门中时,忽然从山门前的青石影壁后闪出四个汉子来,也都是普通的农家汉子打扮,谢萱四人此时已经停步不及,正好一头撞入这四人包围中。 后面狂追的人也跟了上来,三拳两脚把两个小厮打晕过去,冷笑着朝四人走来。 “我乃是朝廷通政史傅弘博之子,你们是谁,竟胆敢来抓我们?不要脑袋了么?”傅君之眼见四人被围,见突围无望,冷着脸大声呵斥道。 四人年纪最大也就十一岁,都是孩子,如何能对付对方八九个健壮的汉子?只能表明身份吓唬对方,拖延时间。 “傅公子,咱们要抓的就是你!这三个不过顺带!”听到傅君之的话,其中一个长着鹰钩鼻的汉子冷笑道,“小公子若是识相,就乖乖的跟咱们走,否则就得吃一番苦头了!” 刘斯芸吓的满眼含着泪,紧紧抓着哥哥的手臂。 刘斯年和谢萱面面相觑,一齐望向傅君之,不知他,或者傅家得罪了什么人,才遭此一难。 傅君之听了此话,反倒镇定下来,冷然一笑:“既然如此,我这三个朋友都是不相干之人,不妨将他们放了,我乖乖的跟你们走就是!” 那鹰钩鼻的汉子哈哈大笑,嘲笑道:“果然是傅家的公子,光风霁月,可惜咱们平时还顺带干干拐卖的生计,放他们不得了!” 说着,脸上一冷,大声道:“捉住他们,立刻离开这里!”,听到命令,八个汉子一齐朝四人扑来。 四人魂飞魄散,谢萱压低了声音,对四人喝道:“眯起眼睛,屏住呼吸,趁乱冲进白云观!” 傅君之和刘斯年还不知谢萱此话是何意,只见谢萱小手一扬,逆风冲着扑过来的四人撒出大把胡椒粉。 冬天寒风呼啸,胡椒粉又顺风扑向另外四人,顿时周围一片呛人的辛辣,八个汉子立刻泪流满面、咳嗽不已。 被谢萱提醒,已经有所准备的傅君之和刘斯年立刻抓住谢萱和刘斯芸的胳膊,突出包围,朝白云观大门跑去。 眼看跨过白云观大门,正当四人欢喜无限之时,忽地又从门后闪出几人,还没看清人影,谢萱就感觉一个带着昏沉气味的汗巾捂上了她的口鼻。 她心中暗道不好,立刻屏住呼吸,疯狂的挣扎。 可惜她人小力弱,哪里是禁锢她的人的对手,直到她憋的面红耳赤、心脏几乎要爆炸,那股让人脑子昏沉的气味不断的传入她的口鼻,让她眼帘越来越重。 在一片模糊中,她看到被迷晕的刘斯芸被扔进一辆黑色的马车,正在拼命反抗的傅君之和刘斯年也被迷晕,随后扔进马车上。 她眼帘沉重,再也支撑不住,陷入一片黑暗。 125、绑架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不知昏迷了多久,谢萱从一片昏沉中清醒过来。 她好像躺在一架马车上,身体随着马车飞快的前进而晃动不已,马车轮子时不时碾到石块上,她的身子也随之摇晃。 等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反绑着,因为绑的太紧,两条手臂都没知觉了。身体也很酸痛,简直快要颠散架。 悄悄的睁开眼睛,适应了车厢中的黑暗,她发现旁边躺着仍然昏迷的傅君之和刘斯年、刘斯芸,也都被反绑着。 应该是捂迷药时,她憋气憋了太长时间,只呼吸进少量的迷药,这才比傅君之他们醒得早些。 正当她脑中急速思考之时,忽然车厢门帘被掀开,那鹰钩鼻的汉子探身进来仔细看了看车厢内。 谢萱连忙闭眼,装作昏迷的模样。 “鹰老大,咱们用的量是大人的,四个小萝卜头而已,得昏迷到明天早上了!”一个粗嘎的声音说道,随后响起马鞭催促马匹的声音。 “不能掉以轻心,要不是咱们准备万全,差点栽在四个小兔崽子手里!”那鹰钩鼻的汉子冷声说道,瞧车厢内四人仍然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昏迷着,就把身子缩回去了。 “老大,咱们这回的雇主到底是哪个?给钱倒给的忒痛快!整整五千两,够咱们吃喝玩乐好长时间了……”粗嘎的声音大大咧咧的笑问道。 “好管好你的嘴巴!不该你问的别问,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啥好处!”被称作鹰老大的鹰钩鼻男子呵斥道。 过了一会儿,那男子又忍不住问道:“鹰老大,被咱们迷晕的那小子,真的是通政使的公子?那可是三品的官儿,咱们会不会……” “哼,做都做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鹰老大阴沉沉道:“天塌下来有大人物顶着,他纵是三品官,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也照样没什么好下场!” “嘿嘿,鹰老大你说说,咱们这回到底给谁办事儿,比三品官还大的官儿,难道是二品和一品的?那也用不着咱们啊?随便找个罪名,那傅家不就完了……” “找咱们的这位既不是一品,也不是二品,乃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儿……自己不好出手,才找到咱们。这件差事儿要是办好了,搭上线再办几件差事,说不得以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就是得个官身也不是什么难事儿……”鹰老大说着,阴沉沉的笑了。 那个粗嘎的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惊喜:“鹰老大,难道你说的是宫中的那位……” “好好赶你的马车,日后自然明白!” “嘿嘿……” 车厢外的寒风呼呼的刮着,马蹄声嘚嘚响个不停。 谢萱听的心惊肉跳,浑身冰凉。 她不知道自己好好的农家女,怎么就卷入这种宫廷仇杀的戏码中去了。 害怕外面的人突然探进头来,发现她姿势不对,谢萱也不敢动弹。 她慢慢定了定神儿,身体保持不动,手指头慢慢挪动,从厚厚的棉袄袖筒中扒拉那柄白云观香会上买的锋利小刀。 幸好她放在袖筒的夹层,离手臂还搁着两层棉布,否则在昏迷中手臂早就鲜血淋漓了。 小心的用手指头拨弄着,配着着手臂小幅度的抖动,终于将小刀握进手里。 谢萱心中一喜,身体仍然保持不动,眼睛微微眯着,时刻注意坐在车厢前面的两个人。 果然,那个被称作鹰老大的十分谨慎,不时的探进车厢看他们。 谢萱只能装作昏迷,哪怕身体快被颠的散架,也保持原样不动。 手上的麻绳系的是死扣,她用小刀慢慢割,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终于,在她手都被磨出血痕时,绳子被割断了。 正在谢萱心中欢喜时,却听“吁——”一声勒停马匹的声音。 随后另一个声音传来:“鹰老大,这户人家已经解决了!” “好,今晚咱们就暂时在这儿休息,明早出发!”鹰老大阴沉沉的说到,“黑子,铁牛,把车上那四个小兔崽子扔进柴房,上半夜你们看着好好看着他们,下半夜换人!” 听到此话,谢萱连忙将小刀塞进袖筒,握住绳子的开口处,闭眼装昏迷。 随后他们被粗鲁的从车厢中提了出来,被夹在一个粗壮汉子的腋下。谢萱眯着眼睛仔细观察,发现他们停在山脚下的一户农家门前,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这户人家单门独户坐落在山脚下,不远处有点点灯火,应该是一处村子。 原来他们四个竟然昏迷了这么久,这么连续赶路,说不定他们早就离了临漳县,现在不知在什么地界。 两个粗壮的男人各自夹着两个孩子进了门,随后来到后院柴房,将他们四个随手丢在地上。 “啊——好痛——”一声呻吟,刘斯芸被摔的痛了,从昏迷中醒来。 傅君之和刘斯年也醒了过来,不过他们虽然也浑身作痛,只是死死闭着嘴巴不做声。 谢萱也睁开了眼睛,脸上适当的露出惊慌的神情,暗地仔细观察面前这两个汉子。 “哟!醒了!”一个黑瘦的汉子嘲笑道,转头向另一个人高马大的粗壮汉子道:“咱们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还要看这四个兔崽子半夜,真是晦气!” “他们在前面吃肉喝酒,叫咱们俩守着,我这肚里的酒虫都造反了!”一边骂骂咧咧,那壮汉子道:“黑子,我去前面儿拿点酒肉,你先看着!” “那哪儿行?要是你坐那儿吃喝起来了,把我丢在这里,我不是吃亏?”那叫黑子的眼珠一转,嘿笑道:“我去拿,你在这儿看着!” 叫铁牛的壮汉子刚要反驳,就见黑子一溜烟的跑了出去,边跑边喊道:“放心,我马上回来,叫鹰老大看见,还得骂我!” 铁牛呸的在地上吐了一口浓痰,骂骂咧咧道:“婊子养的,跑的倒快!” 转过头看地上谢萱四个,冷哼一声,坐在旁边的柴堆上,充满恶意的看着他们。 “这位壮士,”傅君之费力的坐端正,面无表情说道:“我父亲乃当朝通政使,如果你放了我们,不但不会追究你们绑架我们的罪名,金银财宝、高官厚禄,我父亲必不亏待你!” “呸!兔崽子,鬼才信你!”叫铁牛的壮汉子狠狠的吐了一口浓痰,要不是傅君之躲的快,差点儿吐在他脸上,即便他尽力闪躲,还是落在他衣服上。 傅君之见这汉子不为所动,也不气馁,他本没有抱多大希望,只是试一试罢了。 看了一眼身上的黄绿色浓痰,傅君之眸色暗了暗,嘴巴紧紧的闭上,不再说话。 126、恶意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君之哥哥,我好害怕!”谢萱装作害怕的模样,往傅君之身旁挪了挪。 “萱萱,君之哥哥对不起你们,连累你们了……”傅君之苦笑道,也往谢萱身边挪了挪,两人肩并肩靠在一起。 忽然傅君之神色微动,感觉谢萱悄悄的递过来一个东西,察觉到是一柄小刀之后,他心中一喜,迅速的接了过来,用袖子掩住。 这些小动作速度很快,傅君之面上不动声色,仍然一副后悔的模样说道:“要不是你们跟我一同出游,哪里会遇到这样的事……” 叫铁牛的汉子嘿嘿冷笑,枕着双手躺在柴火堆上,二郎腿一翘一翘。 刘斯年见谢萱向傅君之靠过去,就已经有所注意,见谢萱飞快的递给傅君之一个东西,心中一动,脸上也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向傅君之靠过去:“君之,你家到底得罪谁了,这些人是谁?为什么要绑架我们?他们要带我们到哪里去?” 听刘斯年一连串的问话,那铁牛咧咧嘴,骂道:“龟儿子,问这么多干嘛?反正知道了你也没法子回去,不如做个糊涂鬼!要是你表现的好,咱们看在你模样俊俏的份儿上,卖你到窑子里做个兔儿爷,总比割了舌头打断腿去街上讨饭强!哈哈哈——” 刘斯芸听了此话,原本强忍着的哭泣再也忍不下去,呜呜咽咽哭起来,边哭边道:“二哥,我害怕……我想回家,我想爹娘……” 她头上和耳朵上的金镶宝石钗饰不知被谁摘去,灰头土脸,眼泪混着泥土,狼狈不堪。 刘斯年铁青着脸小声哄道:“乖芸芸,二哥陪着你呢,别怕……” 那汉子听的不耐烦,嚷骂道:“哭什么哭,哭的老子心烦意乱,再哭干脆一刀了结了你!” 刘斯芸吓得连忙闭嘴,却是强忍不住,眼泪扑簌扑簌落了下来,混着鼻涕流的满脸都是。 刘斯年剑眉怒竖,星眸迸火,却不敢叫那汉子瞧见,徒遭报复,只是死死低着头,咬牙切齿。 谢萱和傅君之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片沉重。 傅君之沉默着,趁着屋外呼啸寒风的掩饰,双手在背后不断的割着手腕上的绳索。 过了一会儿,叫黑子的黑瘦男人回来了,怀中抱着两坛酒,手上提溜着一只烧鸡,嘿嘿向铁牛笑道:“我趁鹰老大不注意拿了两坛酒,要是叫他瞧见咱们看守还喝酒,又要骂咱俩一顿!” 铁牛迫不及待的夺过黑子怀中的酒,一巴掌拍开封泥,灌了一口,才说道:“我铁牛啥都能凑合,就是不能缺了酒,一天不喝,这肚里的馋虫就要造反!” “我黑子和你不同,酒肉也就凑合,就是不能缺了女人,一天没女人挨身,这老二就要造反!哈哈哈哈——”黑瘦男人眼带淫邪的看着刘斯芸和谢萱,眼神似乎能将她们身上的衣服给扒下来。 刘斯芸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的挪到刘斯年身后,呜呜哭起来。 感觉到那不怀好意的油腻目光射过来,谢萱浑身汗毛倒竖,差点儿吐出来。 傅君之和刘斯年听了此话,登时大怒,再也无法维持平静,狠狠的瞪着那黑瘦男人。 “瞪什么瞪?再瞪把你们那双招子给挖出来!”黑瘦男人冷笑道,抽出腰间的匕首在两人眼前晃了晃。 谢萱连忙朝他们俩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冲动。 铁牛打了个酒膈,坐回柴火堆,顺着黑子的目光瞧了瞧刘斯芸和谢萱,摇摇头:“两个孩子,身上没二两肉,跟柴火似得,有啥玩儿头?”说着,吧嗒吧嗒嘴,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还是青楼的姑娘带劲儿,身上有肉,叫的声儿也好听,玩一晚上,保管叫你第二天下不来床……” “切!你不懂,童女才有滋味呢……”黑子鄙视的看了一眼铁牛,恋恋不舍的收回了淫邪的目光,同铁牛坐在一起,扒开烧鸡,吃肉喝酒。 “那也不行,叫鹰老大知道了,没法子交代!”铁牛说。 “行行行,我不动她们行了吧!” 两人边吃边喝,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渐渐的,外头寒风怒号、夜色凄迷,前面喝酒划拳的声音淡了,两人也都将酒肉吃喝完。 那黑子自己没喝多少,只是吃肉,大部分酒都喂了铁牛的肚子。 两坛酒下肚,铁牛边和黑子谈论着曾经玩过的女人,慢慢的出溜到柴堆上,呼噜声渐渐响起来。 见铁牛醉倒,黑子淫笑着站起来,朝刘斯芸走去。 “小妞儿,长的真不赖!我还从没玩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呢……”那黑子笑嘻嘻的走过来,就要去拉刘斯芸。 “禽兽!住手!”刘斯年一口咬在黑子手上。 那黑子受疼,另一只手狠狠的扇了刘斯年一巴掌,打的他眼冒金星。 “黑子……你可不能动……动她们……连累了我……鹰老大饶……饶不了咱们……”那叫铁牛的睁开惺忪的双眼,嘟囔道。 黑子不解恨,又扇了刘斯年两个耳光,直打的他嘴角流血,才骂骂咧咧的甩着手坐回去。 刘斯年双目喷火,恨不得吃了面前那人。 傅君之终于将手上的绳子割开了,悄悄的将刀子递给刘斯年。 刘斯年感觉到手中被塞了一个尖利的东西,神色一动,脸上仍然一副忿恨的模样,手上却快速的割起绳索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直到前面喝酒猜拳的声音都沉寂下来,那黑子推了推旁边的铁牛,小声叫了几声,见他呼噜声震天响,只是不应,又嘿嘿站起身,朝刘斯芸走来。 一直胆颤心惊的刘斯芸见他走近,一边躲一边哭。 刘斯年和傅君之眼看就要装不下去,要扑上去反抗。 “喂!她是太子府家臣之女,你要是动了她,你们老大绝对不会饶了你!”谢萱大喝道,见黑瘦男人看过来,她努力站起身来朝黑子走去,一副忠心为主的模样说道:“我是小姐的丫鬟,不如我来陪你吧!” “萱萱!” “不要!” 傅君之和刘斯年大惊失色,一同喊道。 刘斯芸只是哭着往后躲,并不出言阻拦。 谢萱略微回头,面色凝重的朝他们打了个眼色,双手在背后做了个手势。 “嘿嘿,你倒是忠心!虽然长得没她好看,也能凑合,那就由你代替她吧!”叫黑子的男人挑了挑眉,冷笑着说道,抓起谢萱的肩膀就朝门外走去。 127、深夜逃亡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那黑瘦男人抓着谢萱的肩膀来到牲口棚内,几匹马正在吃草和粮食,见他们来到,发出响鼻声。 黑子并不理那几匹马,只是不断的威胁谢萱:“给我老实点儿,不准叫唤,惹得前面来了人,我就干脆结果了你!” 说着,一把将她推倒在喂牲口的干草上,扑了过来。 他的双手不断的在谢萱身上摸索,想要撕开谢萱的衣服,可惜棉袄太过厚重,他急的满头大汗。 “叔叔,你解开我的绳子,我自己来脱。你们这么多人,反正我也跑不掉。只求叔叔一会儿轻一点儿……”谢萱强忍着恶心和害怕,用泛甜腻的声音说道。 “嘿!上道儿啊!”那叫黑子的男人在黑暗中一边脱裤子,一边淫笑道,“那我一会儿就轻点儿,好好怜爱怜爱你,嘿嘿……” 正当他跪在干草上,淫笑着给谢萱解绳子时,忽地从背后闪出一个黑影来,左手捂住他的嘴巴,右手狠狠的扎进他的气管儿,怕他不断气,连续砸扎了十几刀,刀刀入骨。 那黑子开始还挣扎了几下,捂在他嘴上的手拼了命的捂着他的嘴巴,随着连续的十几刀下去,他终于软倒在干草上,不再动弹。 “呕——”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还是刚才这黑瘦男人手摸了她,谢萱见他终于不再动弹,一股恶心涌上心头,低头干呕起来。 可惜除了早上吃了东西,一直到现在胃里空空,没有什么可吐的,只吐出几口酸酸的胃液。 “萱萱,你没事吧!”黑暗中,傅君之带着喘息的关怀声传来,一双温暖的手扶起了她。 谢萱感到他手上黏糊糊的温热液体,她知道那是血,是地上这个叫黑子的男人的血。 “我没事,斯年和斯芸呢?趁着这时候,咱们快跑!”谢萱站起身来,压低了声音快速说道。 “我们在这儿!”在微弱的星光中,刘斯年搀扶着刘斯芸,也压低了声音说道。 因为那些歹人在前面,四人不敢往前走,翻过后院的泥墙,飞快的朝外跑去。 直到跑了一盏茶功夫,每个人的呼吸都如风箱一样艰难,四人脚步才慢了下来。 “我们往哪儿逃?”刘斯年拉着刘斯芸的手,小声问道,指了指远处的几点星火:“那边有个小村子,还有几点灯……” “不成!我们能看见那边有村子,他们也能看见!这方圆几里内只能看见那一个村子,他们肯定会去搜查,那些村民不敢帮我们的!”谢萱脑子飞快的思索,说道。 “萱萱说的对!那村子才几户人家,根本无法对抗这伙儿歹人!“傅君之的声音也很冷静,根本不像刚才亲手杀了个人的模样。 “咱们往山上!”谢萱道,“他们肯定会去村子里搜寻咱们,咱们就反其道而行,他们绝不会想到咱们敢进山!” “进山?可是咱们迷路怎么办?山中有野兽怎么办?”刘斯芸哽咽着说道。 “那也比被他们抓住,生不如死好!”谢萱冷淡道。 傅君之紧紧拉着她的手,当先一个朝山上走去。 刘斯年也拉着不情愿的刘斯芸,跟上傅君之和谢萱的脚步。 身后的几点星火闪烁,仿佛嘲笑他们的无知。 做出这个决定,谢萱心中也很揣揣,毕竟有灯就意味着有人,有人就意味着可能得到救援,她这样反其道而行,会不会把自己四人送入野兽之口,会不会在深山迷路,冻饿而死? 但是脑海中一个冷静的声音告诉她要选另一条路。 依她一路观察,这伙歹徒挑选的都是人烟稀少的路,好不容易遇到的这户人家也被他们给“解决了”,这伙歹徒心狠手辣、穷凶极恶,根本不会畏惧山下那寥寥几户村民。 就算他们闯入那个小村子求救,也不过是凭空为他们带来灾祸,迟早还是要被搜查到,还不如冲进深山,另谋活路。 而且这伙人有马,往平地逃,很快就会被他们追上,只有爬上山去,就算他们追了上来,也得弃马来追,这样就能多少减去他们的优势。 一旦决定,四人就很快的向山上爬去。 刚爬没多久,似乎是被灌木枝叶打到身上,刘斯芸便一惊一乍,一会儿喊有蛇,一会儿说有东西拽她衣服,一边哽哽咽咽的哭,刘斯年只好使劲儿一边赶路一边搀扶着她。 “芸芸,冬天哪儿来的蛇?蛇都冬眠了,你快点儿走好吗?后面的人追上咱们就完了!”刘斯年软硬兼施,好不容易让刘斯芸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可是,这里好黑,我好害怕,我的脚好疼……我要爹娘……”刘斯芸说着说着,又哭起来。 谢萱是四人中年纪最小,也最瘦小的,从小营养不良造成她细胳膊细腿,浑身没有二两肉,但她也是最能坚持的。 谢萱沉默着,和傅君之相互搀扶着往上爬,她的手上都是被荆棘和石块割出来的伤痕,脚也很疼,腿很酸,肚子很饿,嗓子里很干,浑身都酸软无力,但她不敢停下。 忽然谢萱被一块儿石头绊倒,膝盖磕到一个尖锐的东西上,疼的她倒吸一口冷气,停了下来。 傅君之伴随着喘息的温和声传来:“萱萱,你怎么样了?疼不疼?要不我背你吧!” “不用,我能坚持!”谢萱语气冷静,再也没有之前佯装的懵懂。 在这黑夜中,他们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只有声音最能表现一个人的情绪。 傅君之想象不到,一个六岁的女孩,遇到这种情况,如何能如此冷静。 刘斯芸比她大两三岁,已经哭了半路了。 揉了揉膝盖,谢萱偶一回望,见几点火把似得星火飞快的移动到山脚下,随后马的嘶叫声传来,那几点星火又开始快速向山上移来。 “他们追上来了!”谢萱害怕中又带些冷静,“他们之中肯定有善于追踪的高手!我们这么逃是跑不过他们的!” 一听此话,傅君之和刘斯年还没说话,刘斯芸已经慌的哭起来:“我都说了去村子里,你偏偏带着咱们爬山,还不是追上来了……呜呜呜……二哥,我害怕……” 正当一片沉寂中,前方的深山中似乎有野狼被惊醒,吠叫声如雷电般划破了黑暗的夜空。 128、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君之,你有没有让家人能找到你的东西?”黑暗中,谢萱问,语气平稳,没有丝毫的慌张。 傅君之意识到她省去了“哥哥”两字,配着她冷淡的声音,反倒比以前自然了许多。 “有,我身上带有迷踪香,家中有特别驯养的猎犬,能顺着味道寻过来。”他声音温和而谨慎,“只要发现我失踪了,爷爷肯定会派人来寻我,这时候说不定已经快找过来了!” “君之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刘斯芸哽咽的声音忽然停了一下,惊喜的问道。 刘斯年的声音也带有几分惊喜:“这样说来,咱们只要不被这些人抓住,就肯定能等到救援!” 眼见山脚下的十几点星火快速的移动过来,谢萱语气反而带上了几分轻松: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多了,我最担心的是咱们摆脱他们了,反而在山中迷路,被野兽吃掉!” 听到她话,傅君之和刘斯年不觉心中一动,连忙问道:“萱萱,难道你有办法摆脱他们?” 谢萱嘿嘿一笑,望着黑漆漆的夜色,摸了摸身旁干枯的野草树枝,低声说了一句自己才懂的调侃: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从厚棉裤中掏出在白云观买的一把火折子,迅速分给了傅君之和刘斯年,因为刘斯芸情绪不稳定,谢萱害怕她帮倒忙,就没有给她。 “烧!点燃火把,把这片山全烧了!”谢萱冷静的语气中带有几分疯狂,“面积越大越好,这就是咱们的保护屏障!不但他们追不上来,野兽也得躲着!” 傅君之和刘斯年一听这个主意,呼吸登时重了几分,哪怕黑夜中只能看到他们的轮廓,也能轻易感受到他们的惊喜。 “萱萱,你简直就是个天才!”刘斯年不由自主的叫道,然后立刻收集了一堆柴火,用火折子点燃。 “幸亏有你在!”黑暗中,傅君之似乎仔细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轻轻的说道。 三人快速的点燃了一堆柴火,火光映亮了周围的环境,也暴露了他们的所在。 山脚上原本行进速度平稳的星火,自他们点燃火堆后,飞快的朝他们的方向赶来。 “速度要快!在他们赶上来之前,将这横向的一片山林都给点着!”谢萱大声说道,“用松木做火把!松木上有松油,火焰更旺!” 三人顾不上烟熏火燎,飞快的点燃了一堆松木火把,横向分头行动,将附近一片的山林都点着了。 自从进入冬天,还没有下过一场雪。 天干物燥,山上到处是枯枝败叶,不要说故意纵火,就是稍微迸溅一点火星就会引起整个山头的燃烧。 火焰随着三人的奔跑迅速燃烧起来,一时间,火光映亮了整个黑暗的天空。 似乎感受到了劫难,无数动物和野兽在黑夜中哀鸣着,树林间偶见不知什么动物的身影快速的狂奔向远方。 不一会儿,星星之火燎原成火海,火海逐渐蔓延,似乎连天空都燃烧起来了。 在被高温烘烤成扭曲的空气中,谢萱看到山下那十几点火光停在火海边缘徘徊不去,她甚至可以猜到他们脸上狰狞而恼怒的神情。 “萱萱,你怎么还随身带着火折子?”傅君之趁着火光,仔细看向谢萱面无表情的脸,“还有之前的刀子和胡椒粉……” “在白云观香会上,我感到有人窥视咱们,临时买的。”谢萱嘴角微提了提,不在意的说到:“害怕他们搜查,我还专门藏进棉裤内兜了。幸亏我穿着一般,要是跟你们穿的跟花孔雀似的,早就被仔细搜去了……” “看来,咱们以后出门还是要普通一些!”刘斯年挑了挑眉,看向谢萱的眼眸中流光闪烁,似乎蕴含着无限的意味。 傅君之望了望自己一身狼狈,不由得无奈的笑了笑。 他头上的玛瑙簪子,腰间的荷包连带玉佩,早就不知什么时候被搜走了。 刘斯年和刘斯芸身上值钱的配饰钱袋也都被摘去了。 “走吧,小心火海蔓延太快,倒把咱们自己包围进去,变成烤鸡!”谢萱看着冲天的火焰,似乎要将黑色的夜空都烧成沸腾,“也得防备着那些人绕路来追咱们!” 谢萱看了看被火光映的通红的傅君之,嘴边翘起一个略微放松的笑意:“希望来找你的人快点赶到,要不然咱们就得干渴死在这山上了……” 傅君之伸手,轻轻在她头上拿下一片枯叶,他颀长如白玉般的手上满是伤痕,眼神却一片柔和:“咱们走吧,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找到咱们……” 刘斯年眼睛微微眯起,突然笑道:“萱萱,以你的本事,咱们恐怕就是在山里活上几年,也冻饿不死……”语气中别有所指。 “我又不是神仙!”谢萱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傅君之连忙跟上来,伸手拉住她的手。见谢萱看他,轻笑道:“你的膝盖怎么样了?还疼么?” “疼,”谢萱老实说道:“不过还是命重要……” 傅君之就快走几步,蹲在她身前,回头望她:“来,我来背你!” “算了,你也很累……”谢萱不好意思了,虽然自己身体是个小女孩,但内心实在是个老阿姨了,让这如玉的少年背她,还真有些小害羞。 傅君之也不说话,直接双手向后揽住她的双腿站了起来。谢萱吃了一惊,为了维持平稳,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傅君之默不作声,一路不停的向前走去。 “二哥,我脚好疼,我也要你背我!”刘斯芸看傅君之背起谢萱,连忙娇声对刘斯年喊道。 原本仔细眯眼看着谢萱和傅君之的刘斯年脸垮了下来,无奈的蹲下身子,口中还抱怨道:“芸芸,萱萱那么瘦小,背起来当然不费力。你长这么高,身上还那么多肉,就算跟人家学,也要体谅体谅你二哥的身板儿好不好!” “坏二哥,我哪里有肉了?我很窈窕的好吧……”刘斯芸趴在刘斯年背上,撅着嘴巴,一脸的不高兴。 四个少年少女在漫天火光中前行,周围野兽哀鸣,仿佛在为他们唱一曲送歌。 129、得救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此时岗上村谢家已经快急疯了。 窗外黑黝黝的天,伸手不见五指,寒风呼啸,夜色凄迷。 堂屋八仙桌上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不知从哪个缝隙透进来的寒风,吹的烛火不断摇曳,让屋内人的影子也在不断的晃动。 谢青山坐在堂屋八仙桌旁,黝黑的脸上一片沉重之色。 谢王氏眼睛红红的,还有未搽干的泪迹,她坐在谢青山对面,手中的汗巾都要湿透。 林氏坐在下首杌子上,也是眼睛红肿,面色焦急。 谢志远谢志诚被哄去睡觉了,谢平安被赶去庄子上看着地屋,谢平田则赶着马车到百草堂打听消息还未回来。 三人干坐在昏暗的堂屋里,窗外的寒风吹的窗纸哗啦哗啦响,衬的屋内更加沉寂。 “也不知他们找到了没有?这么冷的天,咱家萱萱又怕冷,咋受得了?”谢王氏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叫,忍不住又落下泪来,“要是在遇上那些拐子心坏,不给吃的,俺萱萱……” 谢王氏不敢说出那些拐子的手段,她害怕真的一出口,那些话应了验该怎么办? 要知道,那些拐子可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的,他们用“采生折割”的手段,把人舌头割了弄哑,把耳膜捅坏了弄聋,把腿脚胳膊弄瘸,有的甚至剥了皮,再用熊皮猴皮披在人身上长在一起,弄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儿,拉出去乞讨骗钱。 她不敢想象,要是萱萱遇到这种遭遇,她该如何是好? 她竟不知何时将这个曾经怀疑过的人,真心当做家人看待了。 先时萱萱醒过来,性情大变,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的。甚至去庙里求了驱邪的符缝在萱萱鞋底。 毕竟萱萱一夜之间,前后变化太大了。 从前的萱萱木讷少言,现在的谢萱却机变伶俐。 从前的萱萱懵懂胆小,现在的谢萱却胆大沉稳、心计百出。 从前的萱萱孤僻自卑,现在的谢萱却处事圆滑、自信独立。 …… 如果细想起来,更有许多不同,皆让人心惊肉跳。 但萱萱记得从前情形,又那般懂事体贴,此后,更是帮助谢家富裕起来,哪怕谢家人心中再疑惑,也只得压下不表,但心中总有个疙瘩。 后来相处了这些日子,萱萱全然为谢家着想、行事作为都是为谢家人好,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怕一块儿石头捂在胸口恁久也要热乎起来,何况活生生的人?是以,谢家人就将那个疙瘩慢慢的都化解了,只当谢萱真的经历了那一番神异之事,才有了这番变化,再不怀疑谢萱的真实来历。 想到谢萱如果真的遭遇这一番不幸,谢家人真的如丧考妣,天塌下来一般。 “萱萱失踪的事先不要让惠娘他们知道,等再过两天,傅家和刘家有了消息再说……”谢青山面色沉重,缓缓说道:“傅家和刘家都是有大本事的人,他们家的公子小姐丢了,能不尽心尽力寻找?咱们萱萱跟他们一块儿,肯定不会有事的……” 堂屋内一片寂静,谢王氏和林氏拿汗巾抹了抹红肿的眼睛,也都连忙附和:“就是,傅家和刘家那是谁?那都是有官身的人,他们家的公子少爷丢了,比咱们更着急哩,听说他们已经派人连夜寻找去了,说不定天一亮,就找回来了呢……” “是啊,傅家公子和刘家公子小姐都是官宦之后,那些拐子要知道了,肯定不敢轻易伤害他们,咱们萱萱跟他们一块儿,肯定不会有事……” …… 婆媳两人相互安慰着,似乎这样说,萱萱就真的能安然无恙归来一般。 谢青山听着两人相互安慰的话儿,想到不知所踪的萱萱,想到那张笑眯眯的小脸儿,心中愈发酸涩…… 三人谁也不肯去睡,油灯噼啪燃烧着,映着他们的影子,摇摇晃晃拉的老长。 …… 离临漳县足有百里的太行山上,火光漫天,滚滚浓烟直冲云霄。 傅君之背着谢萱,刘斯年背着刘斯芸,四人艰难的在山间密林中行走,既要赶在火势蔓延之前,还要防备着野兽的袭击,脚下的路又崎岖,走的分外艰辛。 东方天空发出鱼肚白,不知何方传来狗叫声,伴随而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喊声。 “是不是他们追来了?”被刘斯年搀扶着的刘斯芸惊恐的问道。 傅君之站住仔细听了听,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应该是来救我们的人!” 听到这句话,谢萱和刘斯年刘斯芸同时松了一口气,连忙停了下来,朝狗吠和人声来源处大喊大叫,吸引他们的注意。 “三少爷,你们在原地不要动,咱们来接你们……” “少爷,小姐,不要害怕,我们马上就过来了……” …… 听着不远处传来欣喜的喊叫,谢萱终于坚持不住,勉力坚持的力气顿时泄去,腿一软坐在地上。 看着后方滚滚的黑烟和火焰,脸上露出由衷的轻松和欣喜。 终于逃出来了! 终于得救了! 今后一定要跟傅君之保持距离,免受他的池鱼之殃! 谢萱抬头看了看傅君之,只见他的侧脸在火光映照中显出俊雅分明的轮廓,嘴角微微露出几分欣喜的笑意,哪怕不久之前亲手杀了一个人,又背着她在烟熏火燎中逃了一夜,虽然鬓发凌乱,衣衫不整,却仍然掩不住的温文尔雅,内蕴风华。 虽然他长得这样好看,可还是命更重要啊! 感觉到谢萱在看他,傅君之扭过头来,微微笑道:“萱萱,一会儿你跟我先回去收拾收拾,我会派人去谢家通知……”见谢萱有拒绝的意思,他举起手指了指谢萱身上的血迹,“你这副模样让你姥爷姥姥看到了,如何能不担心?还是跟我回去修整梳洗一番再回去,总比让他们担惊受怕好……” 谢萱仔细想了想,想到还有些话要嘱咐他,就同意了。 刘斯年和刘斯芸也是一脸的汗水和黑烟,眼睛却是亮亮的。 “要不然还先回我家吧,让我爷爷给咱们开几服收惊去疲的药,明儿起来又是活蹦乱跳!”刘斯年笑道,扭头仔细去看谢萱:“萱萱身体瘦弱,这儿会又过了力,还是让我爷爷把把脉诊诊好!” “今晚就算了,这都折腾半夜了,还是明天去百草堂让刘爷爷诊断吧!”傅君之温文笑道。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似乎闪过一道探寻的光,随后,两人又状若无事的将目光移开了。 “哼!”刘斯芸看看二哥,又看看傅君之,再看看坐在地上的谢萱,鼻子发出一声娇哼。 130、内幕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回到傅家山间别墅时,天已经大亮了。 逃亡了大半夜,又是担心歹人追上来,又是害怕被山火包围,他们几个实在是筋疲力尽,在马车上时就已经坚持不住睡着了,醒来时,傅君之和谢萱已经到了傅家别墅。 刘斯年兄妹俩则被刘家人带回百草堂。 自从得救后,谢萱放下整个心神,趴在铺的厚厚的锦缎褥子上睡了的昏天黑地,连傅君之吩咐仆妇将她抱下马车都不知道。 在一片芳香而温暖的热水包围中,谢萱蓦然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巨大的木质浴桶中,浴桶中放着藿香、零陵香、茅香、白芷等去疲养颜的芳香中药,旁边站着两个仆妇,正殷勤的往水桶里添热水,加香药。 “萱姑娘,您醒了?”一个身着牙黄素缎褙子的仆妇笑着说道,“累了这许久,等您沐浴完,就到醉霞阁休息,傅少爷已经安排好了!” “不用那么麻烦,等会儿沐浴完,你带我去见君之哥哥,我有话跟他说……”谢萱伸手拂了拂水面上的香药,客气的说到。 那两个仆妇面面相觑,眼中别有意味,面对谢萱更加殷勤了。 沐浴完,两个仆妇又呈上了奶酥润肌膏,本想教谢萱如何使用,却见谢萱闻了闻,笑道:“这润肤膏里含紫草和当归吧,味道不错……”说罢,也不用两个仆妇动手,自己就开始往身上涂抹。 两个仆妇见她动作熟稔、神态从容,不像小门小户那般束缚拘谨,不禁眼中有异色。 不是说这丫头是小门小户出身,只是和少爷同被拐子拐了去,少爷可怜她才带回来的么?怎么看行事如此有礼从容?倒不像小户人家出身…… 想到傅少爷之前吩咐时对她的重视,两个仆妇不敢怠慢,连忙呈上衣裳,殷勤笑道:“萱姑娘,因事情急促,没来得及为您做新衣裳,这是院里姑娘刚裁的衣裳,您先穿着,不要嫌弃才好……” 谢萱低头去看,见仆妇双手捧着粉青宝相花交领衫子,菊黄采缎百褶裙,裙褶细密整齐,晃动时犹如水波流动,缎面的材质,不动时也反射着流动的光晕,极是不凡。 另有一套白绫袄儿裤儿,冬天搭配在衫裙里面穿。 想不到傅君之家里的丫鬟穿的也如此华贵,怪不得有的人宁愿在富贵人家的家里当丫鬟,也不愿意在小门小户做当家主母。 谢萱心里吐槽,在两个仆妇的帮助下穿了衣裳。 过了一会儿,两个仆妇就带她七扭八拐的穿过几个轩阁水榭,到了一处暖阁,经外面的小厮通报了,便见傅君之迎出来,满脸关怀笑道:“萱萱,你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就过来了?” 谢萱见傅君之头发微湿,在脑后随意拢着,穿着家常石青玉绸褶子,身上毫无配饰,乌发披散、衣袖飘飘,颇有一番出尘之态。 “我怕家里人担心,跟你说两句话,你就派人送我回去吧!”谢萱老实不客气的说道。 傅君之就拉着谢萱,一同进暖阁:“外面冷,进去说话,我爷爷也想见你呢!” 掀开锦帘进了暖阁,便觉一股宜人的暖香扑面而来,顿觉浑身寒气尽去。抬头望去,见里面锦幔低垂,将暖阁分成两半,外厅当地放着一张紫檀镶云石圆桌,桌边围着五个四面光坐墩,都铺着沉香色的锦褥子。圆桌上古铜卧牛炉燃着宜人暖香,旁边放着卵白釉的茶壶,螺钿推漆茶盘上倒扣着几个杯子。 内厅放着一张黄花梨镶大理石大画桌,桌上垒着宋代珍本,几方名砚,各色笔筒,旁边笔架上垂着一排大小毛笔。玉狮镇纸旁边放着钧窑笔洗,盛着一汪清水。后墙挂着渊明归兴图,靠右墙放着紫檀千秋书架,垒着满满的各色古籍。 傅老道就端坐在画桌后,手上捻着一只沾满墨水的毛笔,面前的宣纸墨水淋漓,一幅淡墨山水图半画未成。旁边小厮俸巾侍候。 “爷爷,萱萱来了!”傅君之将谢萱领进暖阁,笑着对傅老道说道。 “傅爷爷好!”萱萱屈膝做了个万福,笑着说道。 傅老道就放下画笔,拿过小厮捧盘中的手巾擦了擦手,笑道:“萱萱,我听君之说了,这回多亏了你呀,要不然君之他们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呢!” “傅爷爷过誉了,要不是君之哥哥他们,我一个小姑娘哪里能敌的过那些歹人呢?”谢萱并不居功,要不是傅君之在黑暗中一刀将那个心生淫念的瘦子给割了喉,她哪怕再多念头,也没有施展的机会。 “不要谦虚,平常的小姑娘在知道遇到拐子之后,早就慌了,哪里还记得在逃跑时买胡椒粉、匕首和火折子等物?也幸亏你机灵聪慧,要不然我还真的不知该怎么和君之的父母交代……”傅老道叹了口气,走到圆桌旁坐了下来,伸手让傅君之和谢萱也坐。 “傅爷爷,君之哥哥,我有些话……不知该说不该说……”谢萱在铺着锦褥子的坐墩上,捧着傅君之给她倒的清茶,有些迟疑的说到。 傅老道和傅君之面面相觑,傅老道挥了挥手,让小厮出去,和颜悦色道:“萱萱,有什么话就说,你和君之也算是同生共死过的人了,在傅爷爷面前不必有顾虑!” 谢萱见小厮出去,就喝了一口茶,思索了一下,慢慢说道:“因为我在被捂迷药时,憋气憋的长了些,后来在路上我就先醒了,所以听到那些歹徒一些话,让我觉得恐怕这回不只是单纯的拐子,而是针对君之哥哥……” 傅老道和傅君之面色一齐凝重起来,傅老道缓缓点头,像是心中早有所料道:“萱萱别急,慢慢说!” 谢萱见傅老道如此神态,心中略松了松,就一股脑说出来:“我听那伙歹人喊他们的头儿为鹰老大,他们说有人出了五千两银子,让他们绑架通政使的公子……”说着,谢萱看了一眼傅君之,见他面色坦然,又继续说道:“他们说通政使是三品高官,但这回出钱的不是一品和二品,而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儿,自己不好亲自动手,才找了他们……” 见傅老道和傅君之面色沉重下来,谢萱就住了口,佯装懵懂道:“我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又担心君之哥哥日后再有危险,所以只能跟傅爷爷复述一遍,傅爷爷也好早做防范……” 傅老道听谢萱这番话,哪怕心中再沉重,也不由得眼中有笑意闪过,别有意味的笑道:“萱萱这么小,当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不过你能告诉傅爷爷,傅家就得领你的情!萱萱日后不管有何事,只要傅家还在,就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131、回家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和傅老道又叙了几句闲话,谢萱就要告辞回家,傅君之和爷爷说过了,要亲自送谢萱回家。 “去吧,多带几个护卫,不能因为遭了歹人,以后便不敢出门了……”傅老道挥了挥手,慈和的笑道。 谢萱推辞了几声,见傅君之不为所动,兀自去旁边暖阁中换出门的衣服。 谢萱偶然回头时,却见傅老道原本风轻云淡的脸上隐隐露出几分忧色,棉帘落下,遮蔽了傅老道的身影。 正在心中思量之时,换好衣服的傅君之走过来。 “萱萱,你低头在想什么呢?” 耳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蓦地抬头,却见一个翩翩小少年走了过来,身着玄青织金云缎大襟袍,粉底皂靴,乌发高束,头戴羊脂玉小冠,腰间配着金嵌宝楼阁人物荷包,眉目温润,嘴角含笑,说不尽的金尊玉贵、少年风流。 “没想什么!”谢萱晃了晃神,将这俊帅温润的少年身影从眼中挪开。 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几个护卫,穿过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傅君之一路上上介绍着园中景色,并不冷场。 “君之哥哥,你们家到底得罪……”谢萱本想问上几句,却突然住了口。就算傅君之真的不介意告诉了她,于她又有何宜?她一个小农户家的闺女,身小力微,知道了这些除了徒增烦恼,又帮不上什么忙。 傅君之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毫不在意道:“爷爷当初因为得罪了宫中红人而辞官归隐,父亲为官虽谨小慎微,但脾性耿直,相必又得罪了哪个权贵,才遭来如此一难。”他看了看谢萱,温和笑道:“这次幸亏有你……” 谢萱见他全盘托出,并无隐瞒的意思,一时竟有些无措起来,“你怎么和我说这些,我一个小姑娘,要是不小心说漏了嘴,岂不是……” 谢萱见傅君之言称傅家得罪了“宫中红人”,而不是“朝中红人”,再联想到此时正是正德年间,历史上正德年间又没有后宫干政的记载,再想想历史上那位有名的大太监,“八虎”之首,时人称之为“立皇帝”,正德为“坐皇帝“。那可不就是“朝中红人”? 想到那位大太监的势力,谢萱真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让你多嘴!让你好奇! 看到谢萱有些懊悔的神色,傅君之不禁一笑:“萱萱要是小姑娘,那些大人就只能称为襁褓中的孩子了!” 傅君之也不点透,只是玩笑的说道,却让谢萱不由得尴尬一笑。 古代人果然早熟,一个个都是人精,哪怕看出谢萱跟一般孩子不一样,也只是暗中点一点,并不说透。 谢萱却也不惧,眼睛一转笑道:“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你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出门为好!” “君子行事光明磊落,岂能因为畏惧那些宵小就束手束脚?”说了这一句伟光正的话,傅君之转而笑道:“那些歹人这次没有成功,短时间内想必不会再次动手,不必理他!” 谢萱也不再说什么,正主都毫不在意的模样,她干嘛皇帝不急太监急。 出了傅家别院的大门,又走了一段不短的台阶,终于下了山,却见山下早已备好两辆马车,一辆有车厢,石青锦布做帘。另一辆后面载着满满的礼物箱盒。 谢萱疑惑的看向傅君之。 “咱们来的紧急,也没什么好礼相赠,都是些家常吃用的东西。”傅君之眉眼含笑,见谢萱有拒绝之意,说:“里面有不少补品点心,孝敬老人是最合适的了。” 谢萱张了张口,又闭住了。 傅君之温润的瑞凤眼微微撇向谢萱,见她闭了口,不禁嘴角微翘。 一路奔驰,大半个时辰后就来到岗上村。 一行人刚进村边吸引了村里人的注意,在外干活闲逛的村民都不由得又敬又畏的看过去,毕竟村里很少见如此华贵的马车、气势逼人的护卫。 马车在谢萱的指挥下来到谢家门口,谢萱刚下车,听见门口声音的谢家人边迎出来,见到谢萱都不由得欢喜。 谢王氏一把将谢萱搂进怀里,两眼泪流,“俺家萱妮儿终于回来了,你吓死姥姥了……” 惠娘一家不知何时得知了消息回来,见到谢萱的身影,双目红肿,拉着谢萱的手不放,一个劲儿的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林氏也在旁边抹泪,一边劝谢王氏和惠娘,一边让他们进屋。 “就是,先进屋,在外面哭像啥话?没看见这么多人?”谢青山满面皱纹都笑开了,“傅公子也过来了,怎么能让客人在外面冻着?” 见这情况,谢王氏和惠娘就收了眼泪,请傅君之进屋。 傅君之吩咐小厮将礼物卸车,就随着谢青山的脚步来到堂屋,谢家众人一路问谢萱昨天的经历,跟在后面也进了屋。 “平田,你去给外面的牲口喂上草,红梅,惠娘,你们去把炭盆烧上,烧壶热水沏茶,别忘了外面的几位小哥儿……”谢青山进了屋就吩咐。 傅君之连忙阻止:“谢爷爷,本来是咱们冒昧前来,怎么能这么麻烦你们呢……一会儿我们就回去,路也不远,不必如此客气!” 谢萱见谢家人因为首次来了如此贵客,有些不知如何招待的模样,也说:“姥爷,他们就在清虚观后山,离咱家驾车也就大半个时辰,一会儿就回去,不必这样兴师动众的。” “你这妮子,咱家好不容易来了贵客,咋能随便招待?”谢青山笑着说,还是吩咐家人去忙活了。 叙了几句客气话,小厮卸了礼物,搬进堂屋里来,傅君之就笑着道:“这次来的匆忙,没有好好准备,这些薄礼还望谢爷爷不要嫌弃。” 谢青山见两个小厮不住的往屋里搬东西,堆的八仙桌和条案上都成了山,慌的站了起来,不知如何是好:“傅公子,怎么这么客气?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你让我老汉怎么说才好……” 傅君之连忙搀扶谢青山坐回去,笑的温和:“这次能从歹人手中逃出,多亏了萱萱,要不然咱们现在还不知在哪儿呢!这些薄礼是晚辈孝敬您老人家,感谢您教导出如此聪慧机灵的孙女,才让我们幸免于难呢!” 谢萱听见傅君之的恭维话,不由得冲他翻了白眼儿。 傅君之只当没看见,对谢青山和谢王氏一口一个爷爷奶奶,哄得老两口笑的合不拢嘴。 132、玫瑰露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叙了些闲话,喝了一巡茶水,得知谢家要开卤味铺后,傅君之就忙称傅家别院每日需要不少卤味,向谢家订货。还说到谢家卤味开业之时,一定前来道贺。 又打开两个黑漆彩绘锦盒,拿出几瓶长颈白瓷瓶,说是配好的八珍丸、滋阴清胃丸、首乌延寿丹,又说明了用法,让谢青山和谢王氏连连推辞,不知如何是好。 闲话叙罢,傅君之就要告辞。 “萱萱,过几天就到腊八节了,到时候清虚观有庙会,可比白云观香会热闹多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逛逛……“傅君之来到谢萱跟前,笑着说道。 “还逛庙会,你不怕再遇到歹人?“谢萱不由得挑眉,看向面前粉雕玉琢的少年公子。 “怕什么?不是有你么?“傅君之眉眼含笑,意味深长的说到。 谢萱撇了撇嘴,“我那是侥幸好不好,不是每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的!“ 傅君之俊挺的眉毛微扬,眼角荡开一片笑意,柔和道:“那好,这次就由我来保护你吧!“ 少年眉目柔和,眸光潋滟,一时竟让谢萱失神。 回过神来,谢萱不由得暗自唾弃自己:心理年纪足以当阿姨的人了,竟然被一个少年给撩动心神了,真是丢人! 傅君之和谢萱约好了腊八节去清虚观逛庙会,便作别了谢家人,在谢家人的目送中离开了。 眼见傅君之的马车拐过弯去不见了,谢家周围一圈村人都放松下来,纷纷围过来问来者是什么人。 “谢叔,这是你家亲戚?还带着一行护卫,骑恁些马,光那七八匹马就值不少钱哩!”说话的是周老麦儿子周明,带几分羡慕的问道。 “就是,你看人家那马车,哎唷!咱家连棉布都穿不起,人家车厢都是用绸缎做的……谢叔,这家儿是啥人啊?”住在前街道上的李铁柱踮着脚望傅君之一行人,见没影儿了,连忙扭过头来问谢青山。 “真是不得了了,前一段时间谢家还来一对儿小官人和小姐,也是穿的锦衣玉绸的,身边还跟着小厮。这谢家果然不同了,来往的都是富贵人家,跟咱们泥腿子不一样啰……”李铁柱的妻子钱氏有些酸溜溜的说到。 谢青山听了周围邻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话儿,也不好解释原因,害怕谢萱被拐子拐去的事传出去再有些流言蜚语,于是就笑着跟众人说到: “俺谢家世代都是泥腿子出身,哪里有这样富贵亲戚?这家小官人原是我家主顾,向来在俺家买冬季菜的,因巧合帮了人家一个忙,小官人是知礼的人家,才来俺家相谢……” “哎唷,恁家能帮人家啥忙?敢情不是卖孙女吧?要不外孙女咋从人家马车上下来?我眼瞧着他们带了一车箱子盒子叫小厮搬进恁家了,肯定有不老少好东西哩……”钱氏阴阳怪气的说到,口气又羡又妒,那种酸溜溜的语气更浓了。 谢王氏原本正满面是笑,听到钱氏说道谢萱,脸色沉下来,撇了她一眼,指桑骂槐道:“有些人就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一只筷子吃藕——尽挑眼!人家有多少好东西,那都是人家的,还是不要操那余剩心!有那闲工夫,还是操心自己家的事吧!” 这钱氏一向是个脸酸的,看不得人家好,看见人家有什么好事总要酸溜溜的刺几句,向来不受人待见。 因为钱氏住在谢家前街,经常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谢家婆媳时常忍让她。眼见这回钱氏更过分了,谢王氏就忍不住敲打敲打她。 那钱氏一听,满面紫涨,忍不住要开口回骂,被丈夫李铁柱拦住了。 “谢叔,谢婶儿,恁知道俺浑家向来是个嘴上不好的,你们甭跟她一般见识……”说罢,李铁柱沉下脸来对钱氏呵斥几句,将媳妇儿拖回家去了。 众人见发生这一幕,都不好意思在围着谢家问东问西,也都渐渐的散了。 谢家人就都回了屋。 回到堂屋,见李莲正围在堂屋八仙桌和条案上,翻看上面的各样礼盒,李英正在扯着她,劝她不要乱动。 “莲儿,你咋乱翻人家送的东西?回来让姥爷姥姥看见了生气……”李英扯着李莲的袖子,苦口婆心的劝她。 “生啥气?说不得萱萱都用了多少好东西了,我就看看咋了?你别扯我衣裳!”李莲口气不好的回道。 只见她绷着脸,从一个黑漆浮雕八宝盒中拿出一个青瓷小瓶,揪开盖子闻了闻,一股浓郁的玫瑰甜香味顿时盈满了鼻腔。 “莲儿,你快放回去,恁精贵的东西,摔坏了咋办?”李英见她兀自拿着精致的青瓷小瓶闻,不由得急了,扯她袖子劝她,没想到李莲没拿好,“砰”——一声,那青瓷小瓶摔在地上,裂成碎片,一片浓郁的玫瑰甜香瞬间氤氲了整个堂屋。 “莲儿!你在干啥!”惠娘看见,气的三尸神暴跳,连忙走上前去扯开李莲。 “哎呀,这是啥打碎了,咋恁香哩?”谢王氏一脸的可惜,急忙蹲下身子去捡那碎片,想要阻止那玫瑰甜香流的更多。 谢青山也满面的可惜,说道:“莲儿,你可别瞎动了,这些东西肯定老稀罕了,打碎了可惜哩!你要想要,一会儿让萱萱给你和你英儿姐挑几样……” 谢萱看着一脸倔强和不满的李莲,又看看地上一片狼藉,嘴角抽了抽,走过去蹲在谢王氏身旁,拿起贴着标签的碎瓷片看了看,笑着说道:“这是玫瑰露,是从玫瑰花瓣中提炼出来的花露,可以冲水喝,还可以来制作面膏胭脂,就是做点心、蒸饭熬粥,放一点进去就香甜的很呢!好几斤玫瑰花才能凝结这么一小瓶呢,还得有专门的蒸馏器,不是谁都能提炼出来的……” 听到谢萱的解释,谢王氏更加惋惜了:“傅公子咋送恁精贵的东西……” 惠娘听了,更加生气,狠狠的在李莲背后拍了几下,恨铁不成钢道:“你咋总不让我省心,你姐都知道客人送的东西不能乱动,你为啥偏要去翻?你手咋恁闲不住哩?” “我就看看咋了?要不是我姐扯我胳膊,咋能掉地上摔了,都是我姐的错!姐!你快说,是不是你扯我胳膊了……”李莲一边躲惠娘的巴掌,一边噘着嘴喊道。 李英看着满地的花露和碎片,脸色白了,嗫嚅道:“是……是我扯莲儿衣服……” 133、吃穿用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英儿姐,在家没少替我二姐背黑锅吧,你劝她不要乱动客人东西反倒是你的错了?”谢萱笑着安慰了一句,又扭头说李莲:“二姐,你想要啥东西直接跟姥爷姥姥说就是,姥家何曾亏待过你,何必自己去翻客人的礼物,倘或叫人家看见了,反倒说咱家孩子没礼貌没家教,传出去对你名声也不好!” 是的,谢萱就是在拉偏架,给李莲上眼药,谁要这熊孩子总是针对她,不但心胸狭窄好嫉妒,明明是她的错,还诬赖起别人来了。何况李英一向维护她,到了紧要关头,竟然把李英拉出来顶锅,实在是不像话! 旁人还没说啥,李莲听了此话,就气的犹如炸了一般跳起来,死盯着谢萱喊道:“谁替我背黑锅了?我怎么没家教了?你在姥家吃香的喝辣的,还用上什么玫瑰露了,我何曾见过这等好东西?今儿我是不小心摔了,你用恁多好东西,我就摔瓶儿花露咋了?你给我安上一堆罪名,你安的啥心?” “你还有理了了你!”惠娘更加生气,“你给我跪下好好反省反省,啥时候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才准站起来!” 李莲梗着脖子就是不跪,惠娘压她肩膀,她就使劲儿将惠娘的手晃开,一脸的不服气。 见李莲这副模样,想到她刚才那一连串儿的怨怒说出来,谢青山和谢王氏就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面面相觑一眼,都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这李莲的性子不像谢家人,倒像李家那个刁婆子! 俗语说得好,一娘生九种,种种不相同,李莲要再这样下去,说不得日后就跟李章氏一样了。 想到此处,谢王氏也顾不得避嫌了,绷起脸来走上前去,对李莲说道:“莲儿,你乱翻客人的礼物,错了没?打翻了花露,不认错反而诬赖你姐,错了没?你要认为你没错,姥姥也没啥话说,以后你也甭来姥家了,姥姥可不认这样的坏孩子做外孙女。你要真心认了错,日后做个规规矩矩的乖孩子,咱们就当你是一时不懂事,这事儿就罢了!” 惠娘也被李莲气的脸色发白,恨不得狠狠的揍她一顿,却从小就舍不得打孩子,一时下不去狠手。 惠娘见她娘这么说了,也跟着苦口婆心的说道:“莲儿,家里人都是为你好,你空把好心肠当做驴肝肺,偏偏跟家里人对着干。现在家里人都让着你,日后出了这个门,谁肯让你?你说,你错了没?” 李莲见一向慈和的姥姥也沉了脸色,想到日后不能来姥家,心中就有些慌。毕竟姥家富裕,在吃的穿的上面从不亏待她们,平时还有零钱花,她是舍不得这样的好事的。但她心中有气,真心不觉得自己错了,又撇不下脸来认错,只是梗着脖子不看娘和姥姥,想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好!好!”谢王氏见李莲这副模样,真的生了气,连声说了两个好字,“你这妮子性子硬,亲娘说的话不听,姥姥说的话也不听,既然如此,还来姥家干啥?”说着就朝门外连声喊女婿:“昌平,昌平,你过来把你闺女带回去,我这门小户小,容不下恁硬气的妮子哩!” 惠娘也一脸无奈和失望。 谢萱自顾拿笤帚和灰斗扫地上的碎瓷片,冷眼瞧着不说话。 眼见她爹沉着脸进了门就要来揍她,李莲慌了,立刻藏到惠娘身后,哭着喊道:“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么!你们都偏心萱萱,我不过打碎个小瓶子,你们就合起伙儿来欺负我,要是萱萱打碎了,你们哪里会这样对她……” 大家面面相觑,面色都有几分无奈。 “二姐,你根本没弄清你错在哪儿,大家难道是因为你打碎了瓶子才怪你?是因为你不经过大人同意就擅自翻客人的东西,是因为你自己做错了事反倒诬赖别人,区区一瓶花露,哪怕再贵重,打碎了也就打碎了,大家关心的是你的品行教养啊……”谢萱可容不得她胡搅蛮缠,认认真真的给她掰扯清楚,她可不想要姥爷姥姥担个偏心眼儿的名声儿。 谢青山叹口气,对惠娘说道:“惠娘,你跟她去西屋,给她好好讲讲道理,她这性子跟咱家人都不像,倒像你婆婆哩……” 李昌平在旁边听见,脸略红了红,就拉着哭哭啼啼的李莲出去了,惠娘深深皱着眉头跟在后面。 林氏忙笑道:“今儿萱萱回来,该高兴才是!趁着惠娘一家也在这儿,爹,娘,马上就到中午了,我去炒几个菜,咱们庆祝庆祝!” 谢平田也笑说:“那你多做点儿留在灶上,吃完饭我去换平安回来!” “我晓得哩!”林氏摸了摸谢萱的头,笑着去厨房了。 “萱萱能回来,我这心就放下了,好说歹说,中午我得喝碗酒压压惊!”谢青山看着谢萱不由得笑得满面皱纹荡漾。 “你不过是馋酒了,找个理由灌点儿黄汤罢了!”谢王氏白了他一眼,说道。 谢萱笑嘻嘻的看着大家欢喜,听到谢青山要喝酒,就连忙说道:“我记得刚才君之哥哥说里面有几坛养生的酒,好像叫啥如意长生酒?正适合老人家喝哩,可不正好找出来我姥爷喝么!”说着就看八仙桌和条案上堆的满满的东西。 谢青山和谢王氏就一起同谢萱盘点了一下傅君之送来的东西,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傅君之只是简单的说都是些吃食和生活上常用的东西,没啥贵重物品,谢青山再三推辞不过,才收了。没想到傅君之所谓的常用的东西,跟他们这种农家常用的东西实在是云泥之别。 光喝的酒就有六坛,都是五斤的重量,坛上贴着红标签,有如意长生酒、木樨荷花酒、葡萄酿各两坛。除了李莲刚才打翻的一瓶玫瑰露,还有剩下的一瓶玫瑰露,另有蔷薇露、荼蘼露、桂花露各两瓶,都是手心大小的长颈细瓷瓶儿,每瓶约有几口的量。 吃的有傅君之之前说好的点心,都是京城有名的点子铺子做的,天香楼的裹馅儿寿字雪花糕,蒋家点心铺的白蜂糕、到口酥、糖薄脆、三层玉带糕,杨柳阁的广寒糕、云英糕,隆盛点心铺的万寿糕。还有傅家厨娘做的玉兰花饼、百合饼、酥油泡螺、椒盐饼。 还有几样用来泡茶也好,饿时来不及做饭可以随时冲泡的西湖藕粉、菱角粉、百合粉。 穿的有一匹鹅黄素面玉绸、一匹杏红莲池水禽湖绸、一匹纱绿潞绸、一匹湖色莲瓣纹闪缎、一匹银红缎、一匹月白平安如意绉纱,另有三匹大海青,各色松江棉布五匹。 都是普通富户能穿的着的布料,不至于太过华贵,像是那些掐金丝、洒金、销金的,或是点翠绞珠、缂丝等复杂工艺,他们农户人家也穿不出门去。 用的有洗面沐浴的桂花胰子、玫瑰胰子,有护肤的玉容膏、五花霜,防止皴裂的几盒口脂,香口的香茶木樨饼、香橙饼子。用来焚香的百合香、辟寒香、沉水香。 另外就是傅君之先前说过的延年益寿的补药,八珍丸、滋阴清胃丸、首乌延寿丹,都是上好的人参鹿茸首乌等炼制的,普通人家难得一见。 这些东西的确都如傅君之说的那样,都是平时吃穿用的,看出来傅君之确实是用了心,按照他们家的实际情况送的礼物。 可即便如此,这可是不是他们这样普通人家吃用的起的,那些补药补酒花露,就是临漳县城里的大户们也不见得能喝的着。 “哎唷,咋恁些东西,咱活了一辈子了,都没见过哩……”谢王氏小心的将一盒蔷薇露摆放到一旁,感叹道:“今天我才知道真正的世家官宦平常都是吃用的啥,怪不得恁些人头发白了也要读书科举,县城里的富贵人家也不见得能用得起这些东西哩!” 134、做酱菜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王氏将东西仔细收了,绸缎布匹和补药补酒放一堆,点心面膏花露另放一堆:“我瞧这些绸缎颜色都嫩哩,想必是傅小官人给萱萱准备的。等明儿闲了,我给萱萱再做两身儿衣裳……” “咋能单给我做?我瞧布料不少,大家都做一身儿才好哩!”谢萱就笑着说,“这不,我身上还从傅家穿来一身儿,也够穿了。” 听谢萱这么说,谢王氏这时才有空仔细看了看谢萱穿的衣服,又上手摸了摸料子,问谢萱:“刚才一场忙乱,没来得及问,萱萱,你身上的衣服也是傅小官人给的?“ “原本那身衣裳跑了一夜,被挂破了,还脏兮兮的。现在身上的衣裳原是傅家家里丫鬟新裁的,因没有这么小的衣服,临时改的!你瞧,”谢萱扯了裙子给谢青山和谢王氏看,“里面缝了一大圈料子呢!” 谢王氏摸着那菊黄采缎的百褶裙啧啧称奇:“哎唷,你瞧瞧,果然是官宦人家,连丫鬟都穿绸缎衣裳,瞧这裙子恁些褶儿,得费不少布料哩!” “那可不是?我听说傅小官人他爹在京城做官,是通政使大人,三品高官哩!”谢青山坐在八仙桌儿旁笑呵呵的,“傅小官人恁高贵的身份,还对咱们农户人家这么亲近,不容易……” 谢青山叹了一回,满口都是对傅君之的赞叹之言。 谢萱能够了解谢青山的心思,毕竟古代封建社会,阶级是很难跨越的天堑,寻常人见到一个小吏还要点头哈腰,百般折腰,更何况三品的官宦之后呢?这可是正宗的小衙内! “萱萱,傅公子先前说,要不是你,他们这回逃不回来,这是怎么回事?” 傅君之先前虽然对他们客气有礼,但绝没有如此亲近之意,又想起傅君之说多亏了萱萱,他们才能逃出生天,想必这一堆礼物和傅君之态度的亲近就在此处了,是以谢青山有此一问。 “也没什么!”谢萱就将白云观香会以及夜里发生的事,拣那些能说的说给谢青山谢王氏,至于那歹徒心生淫念、傅君之动手杀人,以及歹人是为傅君之而来之事,都隐去了。 “哎呀,没想到这一夜竟这样凶险,咱们在屋里干坐,叫萱萱恁小的妮子在外头受这苦……” 谢萱虽然语气轻描淡写,但谢青山和谢王氏仍然听的心惊肉跳。谢王氏不由得又红了眼,抱谢萱在怀,又怜爱又疼惜的对谢青山道。 “要这么说,还真是多亏了咱萱萱机灵哩!”谢青山也有些后怕,“今后可得小心些,再不能一个人出去了,你想干啥,就叫家里人陪你。” “诶,我知道哩!”谢萱笑眯眯的应了。 将绸缎布匹和补药补酒等放进东耳房,又将点心面膏花露等放进西耳房,谢王氏就对谢萱笑道:“这些绸缎料子这样稀罕,马上就要过年了,姥姥给你做一身儿。赶明儿咱们去县城成衣铺子,瞧瞧人家样式,咱们也做那时兴的,要不咱们农户人家也就知道那几样老样子,做出来不衬这样的好料子哩!” 谢萱一想,笑了:“过几天就是腊八节哩,再过一个月就过年了,索性把全家的衣服都做起来,咱家恁些人,一个一个的做,也需要不少时间。” 谢王氏就笑着应了。 大家吃了中午饭,大家饭桌上商量,谢萱同姥姥跟惠娘回岗下村一趟,因惠娘这些日子将酱菜所需材料都备好了,光听谢萱说了腌制酱菜的法子,却不知做的对不对,是以让谢萱过去商量商量。 饭后谢萱回屋补了一觉,半晌时候,同姥姥跟惠娘一家一同回岗下村。 惠娘家的茅屋坐落在靠近岗上村的村边,以后惠娘回娘家,亲戚来往,就不用经过李家门前,省的多生事端。 用泥砖围成的院墙,正屋三间泥砖茅草屋,侧边是厨房和柴房,院里很安静,不像别人家还没进门就听到鸡鹅猪的叫唤。这是因为李家当初分家时,李家婆媳三个只顾着挣猪抢鸡的,一片闹哄哄,惠娘就没上前,省的再惹婆婆骂起来。 进了屋,谢王氏说家里柴火缺少,让女婿去打些柴禾,李昌平不疑有他,自去了。 又让李英李莲两个看着襁褓中的李胜文,陪他玩耍。 谢王氏、惠娘、谢萱母女三个就来到厨房,准备做酱菜,谢王氏语重心长的对惠娘道:“惠娘,这酱菜法子只你自己知道就行,不必告诉女婿,省的他的嘴不牢靠,叫李家给哄骗去了,这是其一。另外就是你自己会做这酱菜,日后家里进项都在你身上,女婿也不敢小看于你,你说话也硬气些!” 惠娘听谢王氏一项一项的为她打算,忍不住心中酸涩,强笑道:“娘,女儿恁大年纪,还要娘替我操心……” 谢王氏笑道:“这可不是我想的,而是你闺女替你着想的,你要谢,得谢萱萱哩!” 惠娘就扭头来看谢萱,眼中既有惊诧,也有感动。 谢萱就笑道:“我就提了两句,具体还是姥爷姥姥商量的。娘,你就好好腌这酱菜,等挣了钱,不但能孝顺姥爷姥姥,也让李家那一帮子往日欺负你的人瞧瞧,扬眉吐气一回!” 谢王氏和惠娘听了此话,都忍不住笑了。 惠娘已经将萝卜、胡萝卜、笋干、姜、雪里红、芥菜等都收拾干净,用盐腌制好了,就等着下酱。 “咱们腌这酱菜有个名目,叫八宝酱菜,冬天菜种类少,便罢了,等夏秋天,用那黄瓜、荸荠、青椒等都能放进去,种类多了才好,要不然哪儿能称为八宝酱菜呢!”谢萱揭开腌菜缸子瞧了瞧,见里面仔细码好的萝卜等菜都用卤水腌着,那些菜都切的大小均等,点了点头。 “咱们自家也腌过酱菜,咸拉拉的,跟咸菜差不多,就是没人家酒楼弄的好吃哩!”谢王氏掀开盖子瞧了瞧坛子里的酱,“这酱你在哪儿买的?” “在葫芦庄油酱铺买的,我尝着还行。”惠娘道。 “娘,这酱菜好吃,最重要的就是酱好,要是酱不好,无论是菜再好,程序再多,那也白搭。这回这酱也便罢了,下一年咱们自己做酱才好。”谢萱说到,“这酱得想个补救的法子,弄得比别人好吃才成。” 135、憧憬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咱们先用葫芦庄买的黑酱,将用盐渍好的菜放进去,要均匀,做到处处有酱,上面要加封面,防止脱酱发酥。还要日晒夜露,下雨加盖,防止雨淋。腌制十五天后,再捞起用酱油洗出,这是第一步。”谢萱说,谢王氏和惠娘就开始操作起来。 “咱们普通人家吃酱菜,也就是这么腌。听你这么说,还有第二步?”谢王氏一边将腌菜放进一个新坛子里,一层腌菜一层酱,听谢萱说是第一步,不由得笑问道。 “不止第二步,还有第三步呢!”谢萱笑眯眯的回道:“第二步,等十五天后,用甜面酱、豆饼酱、甘草粉和酱油,用甘草粗粉加水煮沸,这样能把干草粉中的甜味逼出来,给酱菜增加一些独特的甘草甜味。将这些东西混合成稀薄酱,将第一遍腌好的菜淹没,不能露出酱面,要经常拌动、检查,日晒夜露,下雨一定要加盖。再腌二十天入味。一百斤菜要用十六斤甜面酱、八斤豆饼酱、二两半甘草粉和九斤二级酱油。” 谢王氏和惠娘听得直咂舌,谢王氏啧啧几声道:“我的乖乖,加恁些东西,又是甜面酱又是甘草的,这要不好吃,还不亏死?” 惠娘也叹道:“自己吃的酱菜,咱们都是随便用酱腌腌,已经比咸菜强多了。要以这法子,这不是吃酱菜,这比吃肉还贵还费功夫哩!” “姥姥,你们别先忙着惊讶,这样腌出来就比平常的好吃些,也能卖了。但要是想更加好吃有风味,后面还有两步哩!”谢萱不禁一笑:“第三步要加糖浆。一百斤菜加进约三斤白砂糖、用甘草水溶化,将先前腌好的菜浸没。晴天要用撬缸拌动晒太阳,阴天或时晴时雨的天气可盖缸不动,防止雨淋,再腌三天。这样那股甜味才能渗进酱菜,咸中带酱香,酱香中微带回甜,吃起来才叫人欲罢不能哩!” “还有哪些,你干脆一并说了吧,还吊你姥姥和娘的胃口哩!”谢王氏不禁嗔怪道。 谢萱不禁莞尔:“最后啊,腌好的酱菜用五钱茴香、半钱花椒、半钱山柰,炒干后磨成粉,一层酱菜加上一层调料粉放入坛内,用油纸和泥密封,不能进了空气。这才算完呢!” 谢王氏和惠娘一边将腌酱菜,一边不由得啧啧个不停,满脸的都是不可思议。 “谁能想到哩?恁些步骤,就是记都记不清哩,谁能想出来酱菜还能这么腌?”谢王氏说道。 惠娘也道:“恁些步骤,最后腌出来,也不知道啥味?” 谢萱道:“最后腌出来的酱菜要颜色呈淡棕红色,外表起皱纹,吃起来口感是脆的,绝对不能酥,要是酥了,这菜就算腌失败了。咬一口,中心得是棕黄色,先入口是浓郁的酱香味,回味要甜,有回味悠长的感觉,这才是成功哩!这样腌出来的酱菜,肯定得比泰和楼的甜酱瓜茄和酱大通姜好吃!” 谢王氏惊喜道:“人家泰和楼的甜酱瓜茄和酱大通姜,一盘就卖四五分银哩,要是咱们做的比他们还好吃,岂不是挣的更多?” “娘,人家开酒楼的,成本在那儿放着,就是普通菜进了酒楼也得往贵里要,咱们小本生意哪儿能和酒楼比?”惠娘这时反倒清醒些,“咱们这酱菜一斤能卖四分,就赚大发哩!萝卜、姜、雪里红、芥菜,才值几个钱?自家种了拉去菜市去卖,价钱贱时几文钱买一大篓哩!来年咱们在院边的荒地开几亩荒地,全种上菜,连菜也不用买。就是那酱、糖、调料要钱,也不过是配料,要是来年咱自家做酱,成本就降的更低了。到时候能挣不少哩!萱萱,你给算算,一百斤减去成本,能挣多少?” 谢萱低头心里算了算,笑道:“娘说的是,什么菜进了酒楼都得要几倍于成本的价格,人家掌柜、大厨、跑堂的、菜肉、楼房,都是成本哩!咱们味道再好,价格也别和泰和楼比,它一盘酱菜才有几两?就要四五分银!那咱们就按一斤酱菜五十文算,一百斤就是五两银子,再减去成本,自己种菜不用钱,但是调料、糖、酱、坛子也要成本,就减去三层吧,这样算来一百斤能卖三两五钱。” 惠娘喜笑颜开,连忙道:“三两五银不少哩,再说不一定用的着三层的成本,来年咱们自家做酱,做酱用的豆子也自家种,只买调料和糖、盐、坛子,哪里用的着三层?往年全家累死累活半年下来也不剩下三四两哩!” “说的是,再说,哪儿能只腌一百斤,那还不得几千斤的腌?一年下来,少说也得挣个一二百两银子哩!”说道此处,谢王氏不由得欢喜,笑的合不拢嘴。 惠娘也笑的眯起了眼,蜡黄的脸色也不禁涌上几分激动的潮红,神色中充满了憧憬。 谢萱看着这母女俩眼中的欢喜,不由得也嘴角翘起,心中愉悦。 能够通过自己的手,一点一滴的改变周围人的生活,这种成就感可不是购物刷手机就能轻易得到的。 未来有未来的活法,现在有现在的活法,谢萱看着谢王氏和惠娘充满了憧憬的笑容,觉得终于找到了自己在这个时代存在的意义。 天快黑的时候,终于将所有的菜都用酱腌好了。 谢王氏和惠娘做好了晚饭,虽然只是稀饭杂粮馒头,大家也吃的香甜。除了炒萝卜外,惠娘炒了个鸡蛋配蒜黄,被李莲抢着吃了,一边吃还一边斜楞谢萱,谢萱也不跟她一般见识。 吃过晚饭,大家闲坐了一会儿,谢萱拿来一盒傅君之送的点心,一盒木樨香茶,让惠娘撮了些泡了,众人围坐在火炉旁,边吃点心喝茶,边说闲话,商量未来几个月该做啥。 谢萱就跟她爹娘掰着指头算账,要买多少黑酱、甜面酱、盐、糖、调料、酱油、酱菜坛子,他们又不识字,只能让他们默默的记在脑子里,千万莫忘了。 谢王氏又说来时给他们带了二十两银子,给他们做酱菜的本钱,让他们好好干。 惠娘和李昌平感动的不知如何是好,李昌平连忙说等挣了钱肯定会还钱。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众人心里却热烘烘的。 等到炭盆里余温渐冷,月上中天,众人方回去睡觉。 因为惠娘家里两个屋都是盘的炕,地方倒大,炕又烧了火,夜里睡得倒也安生。 136、秋娘家的豆腐坊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因为腌制酱菜需要时间来入味,哪怕再缩短,也需要四十天左右,等上市的时候,正好错过过年,大家都有些可惜。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为了保证酱菜的质量,到时候一炮打响惠娘酱菜的牌子,不能再缩短时间或者减少流程了,否则就是砸自家招牌了。 惠娘家的酱菜陆续的腌入酱坛子,秋娘家的豆腐坊也筹备好了。 秋娘家也没去铺子里买豆子,就在周围几个村里收了些豆子,一方面比铺子里便宜些,另一方面也是一次广告,告诉附近的乡亲们秋娘家开了豆腐坊,以后大伙儿买豆腐、豆皮就不必跑到葫芦庄或者临漳县城,可以直接在秋娘家买了。 秋娘丈夫周安周全兄弟俩还专门跑到县城的豆腐坊,花了几两银子,向店家学了些技术,比如磨多少豆子放多少石膏,怎么做豆干,腐竹,怎么挑豆皮儿。 周安周全学的仔细,晚上睡觉还在心里琢磨,在县城豆腐坊里学了几日,就将豆腐坊一系列的东西学会了。 原来豆腐自西汉淮南王刘安发明以来,流传到明朝已经是百姓桌上的普通菜肴了,就是做豆腐的技术虽不是人人都懂其中细节,但也不是什么敝帚自珍的秘方,只要肯花些钱,跟店家商量好了,不在一处抢生意,都是肯教的。 周安周全说了是在自家附近村落里卖,又不跟县城豆腐坊抢生意,眼见几两白花花的银子奉上来,豆腐坊的店家哪里有不肯教的? 这日,谢萱就跟谢青山谢王氏老夫妻俩一起去王家庄秋娘家,看他们的豆腐坊开的咋样。 谢青山赶着骡子,拖着拉车,乘着谢王氏和谢萱,车上还放了一篮鸡蛋,一包儿点心,一包桂花糖,一盒茉莉香茶,从傅君之送的礼中分出来两斤木樨荷花酒,几个尺头儿,都是给秋娘家带的礼。 到了王家庄,就见村里有认识的人打招呼,谢青山和谢王氏一路说着闲话儿,到了秋娘家。 秋娘家也同村里其他大多数人家一般,都是土胚墙、茅屋顶,围墙用土培围了一圈,院门是两个老旧的门板做的,门口两旁有两棵老槐树。 刚停好骡车,就见秋娘夫妻几个闻声迎了出来,满是惊喜。 “爹,娘,你们咋来了?也不托人说一声儿,我好准备东西哩!”秋娘满脸是笑,快言快语的说到。 周芹和周鸿也笑着扑进了谢王氏怀里,谢王氏连忙转身从车上拿出那包桂花糖,递给姐弟俩,周芹还矜持些,周鸿乐的直跳。 “都是自家人,准备啥东西!”谢青山将缰绳递给殷勤的周安,笑着说道。 “那好歹也得割块儿肉啥的!”秋娘说着,就从腰间暗袋拿出五分碎银递给小叔周全,笑道:“全儿,去张屠户家割两斤猪肉,记得要多多的肥!” 周全接过那一角碎银,笑着应道:“嫂子,我知道哩!”说罢,脚步急促的去了。 谢王氏笑呵呵的看着周全远去的身影,笑呵呵道:“周全也长大了,眼瞅着就长成了小伙子了 ,别人家这时候都该说媳妇儿了哩!” “等咱豆腐坊挣了钱儿,日子好起来,再给他说媳妇不迟!虚岁才十七哩,再等两年也没啥!”周安就笑着说道。 周安是个和气周到的人,想的也长远,早在别人想到之前就跟兄弟通了气儿,说等家里条件好了,给他娶个贤惠媳妇儿,周全也红着脸应了。 “就是,要是家里条件好了,哪里怕娶不到媳妇?年纪大些,反倒稳重哩!不要像平安那个混账,叫我和恁娘满肚子气!”谢青山说着,就想起儿子谢平安,虽然比周全还大一岁,在婚娶上,反倒没周全懂事儿。 周安不好在背后说小舅子,只得拿套话儿奉劝道:“小伙子年轻气盛些也正常,等成了亲就稳重些了。” 叹了一回气,众人就进了门。 谢萱看去,只见秋娘家的院子格局也是彰德府常见的三合院,一间正屋隔成三间,前面是东厢房和西厢房,各隔成两间。 秋娘夫妻俩带着周鸿在正房东屋里住,周芹在小些的正房西屋住,周全一人住着两间东厢房,其中一间搁着些杂物。西厢房两间,其中小的一间做厨房,另外一间大的,就做豆腐坊。 将车上的东西搬进堂屋,秋娘一边搬还一边抱怨道:“爹,娘,来就来呗,还带恁些东西干啥?我做闺女的,还没孝敬过恁们二老,反倒一直让你们补贴俺们……” 周安也是又感激又愧疚,说道:“就是哩,爹,娘,前儿俺们才从你们那儿拿了三十两银子办豆腐坊,咋能又让你们带恁些东西过来?!于心不安哩!” 谢王氏听了心里熨帖,秋娘女婿就是比惠娘女婿会说话、会办事儿,说的话,叫人听了心里舒坦。 “有啥于心不安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俺们带这东西也是心疼闺女外孙儿哩!”谢王氏笑呵呵的说到。 “也是咱家有贵客送了些稀罕东西,拿给恁们尝尝,要不咱有钱也买不着这些好东西哩!”谢青山扭头瞧了瞧谢萱,对秋娘夫妻俩笑说道。 秋娘和周安就赶紧问是怎么回事,谢青山就简单的说了一遍。 “呀,幸亏萱萱聪明,要不还不知道发生啥事儿哩!”秋娘后怕的拍了拍胸,又摸了摸谢萱的头发说。 “也就是萱萱能恁机灵了,要换成别人,就是大人也不一定能逃出去哩!”周安望着谢萱的目光中有惊讶之色,早在谢家庄子上发生的事,他就觉得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她一个小姑娘三言两语吓得李大李二直哆嗦,叫往东不敢往西,那时候他就对这小姑娘的转变有些惊讶,毕竟谢萱从小在老丈人家长大,以前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 “姑父,你夸的我都不好意思哩!”谢萱察觉到周安惊诧的眼光,就佯装羞涩道。 说了两句闲话,秋娘和周安就带谢青山谢王氏往做豆腐的屋走去,谢萱也跟在后面,看秋娘家的豆腐坊筹备的如何。 一进屋就见当屋地上放一个井盖大小的磨盘,上面正放着湿漉漉的黄豆,下面还放着一个木盆,接磨好的豆浆和豆渣。 “呀,正做豆腐呢?咱们今儿来的正好,尝尝你们豆腐做的咋样。”谢王氏瞧见,笑的满脸皱纹都荡开了,对女婿女儿的勤奋很是欣慰。 137、豆腐脑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这么快就做上了?来,给咱们说说,这豆腐咋做的?”谢青山看到女婿女儿如此积极,心里也很欣慰,就让周安给介绍介绍,一方面也是看他在县城学的怎么样。 “行,我就给爹娘说说。”周安也不怯场,指了指屋里的磨盘,张口就笑道:“做豆腐首先要磨豆腐,大家都知道,这就是做豆腐的第一步,将泡好的黄豆磨碎。” 然后又指了指靠左墙的灶台,里面正烧着火,因刚才没人添柴火,这会儿只剩下火星点点在灶眼儿里明明灭灭,“这是做豆腐的第二步,将磨好的豆浆和豆渣煮开了!” 秋娘也笑道:“刚才我就正烧火呢!芹儿也大了,能帮我带鸿儿,俺们三个正好分工做豆腐。” 谢青山和谢王氏一边点着头,一边看向灶台旁边的木架,上面吊着钉成十字形的木框,上面四个角连接着一块方形的棉布,棉布下面是一口缸。 “这是第三步,把豆腐渣和豆浆分开。用的时候,将熬开的豆浆舀进吊着的棉布兜中,像这样一摇一摇地晃棉布兜,将豆浆从豆渣中分出来,流到放在下面的大缸里。“周安上木架前摇晃着十字木架,带动下面的棉布兜也在晃动。 谢青山也走上前去试着晃了晃,笑道:“是不是该用卤水点豆腐了?我听说这是做豆腐的最关键的手艺,不是一般人都可以会的,听说每个豆腐倌都有自己的诀窍,不肯轻易传人。” 周安一拍巴掌,叹道:“还是爹见多识广,要不是我专门留心,那豆腐倌还想在这一步糊弄我哩!幸好我留了个心眼儿,先前只付了一半价钱,说学会之后再付另一半,要不就让他糊弄过去了!” 原来,南豆腐点盐卤水,北豆腐点石膏水,豆浆和卤水石膏水的比例、稠稀,决定着豆腐是否成型,是否好吃。 谢萱踮着脚尖往缸里看了看,只见里面是刚筛好的豆浆,还没点卤水。 “姑父,正好咱们都在这儿,你给咱们点点看呗,让咱们都见识见识。”谢萱就笑着说道。 谢青山和谢王氏也笑着说让他做做看,让大家开开眼界,主要是豆腐倌做豆腐一般都是瞒着人的,点豆腐的诀窍,一般人还真不知道。 周安就笑着走到缸前,左手持着一碗盐卤水,轻轻的倒一点,右手拿着长柄木勺一边搅动,再倒一点,再搅动,直到觉得差不多了,就将盖子盖上了。 “再等一会儿,等豆浆结成豆腐脑,就能压豆腐了!”周安拿过旁边的围裙擦了擦手,对众人道。 “啊,好长时间没吃过豆腐脑了,一会儿姑父就做给我们吃好不好?”谢萱一听,眼睛一亮,笑着说道,“正好来时拿了桂花糖,或者再炸点儿酱卤汁、滴几滴香油,甜的咸的都能吃哩!” “行!一会儿就做豆腐脑吃!”周安一口答应下来。 周芹正拉着周鸿的手在谢王氏身旁吃糖,听到她爹的话,周芹的一脸期待的看向那口大缸。 “芹儿,你想吃甜豆腐脑还是咸豆腐脑?”谢萱笑着问周芹。 周芹天人交战了一会儿,期期艾艾问道:“甜的咸的我都想吃哩……” 谢青山和谢王氏哈哈大笑,摸着周芹的头道:“行,咱们甜的咸的都吃,以后啊,让你爹娘天天做豆腐脑,让你吃的烦烦儿的……” “豆腐脑恁好吃,我哪里会吃烦哩?”周芹一脸疑惑,“还是秋天的时候,我跟爹娘去县城卖山货吃过一回呢……” 大家笑了一回,说了会儿闲话,就见缸里的豆浆已经凝结成凝胶状的豆腐脑了。 秋娘就拿了一摞碗,斜着铁勺舀了七八碗,叫周安端到堂屋八仙桌上。 谢王氏就着灶里的火,用一口小锅快手快脚的炸了一碗酱卤汁,秋娘又捣蒜,弄了一碗蒜汁,让大家配着吃。 周全买肉还没回来,谢王氏就单留出来一分酱卤汁和蒜汁儿,等他回来吃。 “姑父,你不能在临漳县城卖豆腐,但那家豆腐坊又没限制你去别处,附近葫芦庄常有集市,过几天腊八节还有庙会哩,人肯定多,你咋不去葫芦庄卖豆腐呢?”谢萱坐在八仙桌上,吃了一口加了桂花糖的甜豆腐脑,眨了眨眼睛向周安说道: “爱吃豆腐脑的人恁多,就是挑着担子去卖豆腐脑,备上糖和咸卤汁等佐料,想吃甜的就给他弄甜的,想吃咸的的,就给他弄咸的,一天下来也能挣几个零花钱哩!” 周安眼睛一亮,精瘦黝黑的脸上露出几分喜色,“我也是这样想哩,光卖豆腐花样少,再加上豆腐脑,想吃啥买啥,不是多了个挣钱的道儿?” 谢青山往碗里舀了两勺酱卤汁,笑道:“我见县城人家摊子上,除了卤汁和蒜汁儿,还有煮熟的咸黄豆,再加上几滴香油、几根芫荽,味道就很好哩!回来你们也弄些,黄豆不是现成的?就是冬天不长芫荽,回头儿咱家那蒜黄,你只管来拿……” “这哪儿能随便拿,咱家卖进酒楼一斤得三十五文哩!我哪儿能老占娘家便宜?!”秋娘一口回绝了,斩钉截铁的说道。 谢王氏一边喂周鸿吃豆腐脑,一边白了闺女一眼,说道:“恁就做个豆腐上的配菜,才需要几斤?一天用两斤就顶天了!家里还缺你两斤蒜黄?” 周安也笑着回绝:“不是两斤蒜黄的事儿,俺们不能养成什么都指望别人的习惯,以后日子长哩,指望别人习惯了,自家志气慢慢就磨没了……” 谢青山一听此话,大声叫道:“好!有这志气还怕不能富起来?我就说这个女婿当初挑对了!” 谢王氏也赞周安有志气,秋娘听见爹娘夸丈夫,不由得喜笑颜开,周安听着丈人和丈母娘的称赞,黝黑的脸儿都羞的紫涨了。 不一会儿,周全买肉回来,秋娘和谢王氏就去厨房做饭,炒了几个菜,香喷喷油渣炒白菜,外酥里嫩煎豆腐,方正正豆腐盒儿,红彤彤红烧肉、红烧豆腐,滑嫩嫩溜肉片儿。 谢青山拿出带来的酒,跟周安周全炫耀道:“这是傅小官人为了谢咱萱妮儿,送的木樨荷花酒,咱们今儿也尝尝通政使大人家酿的好酒!” 周安周全不禁赞叹了一回。 谢王氏故意小声儿跟秋娘和谢萱说道:“老头子又开始了,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通政使家的公子给他送礼了!” 谢萱听了,忍不住嘴角翘的老高。 吃了一回菜,又喝了一巡酒,又下了手擀面,伴着面汤吃的饱饱的,直等到太阳偏西了,谢青山才赶着骡车带着谢王氏和谢萱回家。 138、下雪了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欢喜的说话声。 谢萱在谢王氏新作的十斤棉花被中裹着,被窝里暖烘烘的,谢萱翻了个身,掖了掖被角,将被子蒙住头,实在不愿意起来。 大冬天不睡懒觉,生活还有什么乐趣? 谢萱迷迷糊糊的想到,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谁知睡了还不到一刻,就听谢志诚谢志远在外面敲门,欢喜的声音随着不断的敲门声传来:“萱萱,赶紧起来看看,外面下雪了!下的有膝盖深哩!” 谢萱一听,哪里还睡得着?赶紧套上厚厚的棉袄棉裤和外罩衫裙,穿上厚棉鞋,顾不上梳头,立刻将门打开,一股带着冷冽的寒气迎面而来,将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带进了谢萱眼帘中。 只见外面万里彤云密布,空中琼花乱舞,枯树压枝低垂,积雪足足没腿肚深,抬目望去,到处白雪皑皑,将这普通的小山村装点的银装素裹。 “啊呀,果然下恁大雪?”谢萱喜道,“昨儿姥爷还说这天像要下雪哩,今儿果然就下了!” 谢志诚脸上笑嘻嘻的:“雪下恁大,路都没法走,不用去上课哩!” 谢志远听见弟弟的话,虽然平素里是个好学的孩子,这时脸上却也笑眯眯的。 三人都乐呵呵站站在檐下,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该怎么玩雪。 “咱们吃完饭,去找杨林、杨树、杨根儿,还有周小柱打雪仗去!”谢志诚兴致勃勃的说。 “还正下雪哩!”谢萱看了看天,只见雪下了一夜,这会儿已经小些了,只是些雪沫子在空中飘飘洒洒。 “一会儿吃完饭,说不定就停了。”谢志远道。 看着高高兴兴的哥俩儿,谢萱故意大煞风景的问道:“张先生给你们布置功课了没?” 谢志诚一听此话,脸色不由得拉了下来,白了谢萱一眼:“你瞧你,好不容易高兴会儿,你又说扫兴话!” 谢萱不由得笑了:“我督促你学习,倒成了扫兴啦?” 谢志远并不恼,跟谢萱解释道:“我俩刚才说起来念书哩,谁知就看到下雪了。上午要是下雪,咱们就在屋里读书,要是待会儿不下雪,咱们就出去打雪仗去!等下午再练字……” “啊呀!哥,今儿好不容易下雪,咋还安排恁多功课?不如今天就痛痛快快的玩一天,明天再去学里上课,咋样?”谢志诚不甘心的说。 只听这句话刚落地,林氏站在厨房檐下听见了,快步走过来,照着谢志诚脑袋上就来了一下,瞪眼道:“就知道玩!先生昨天又没说放假,等会儿让恁爹赶车送你们去学里,谁都不准在家玩!” 听得此话,谢志远谢志诚兄弟俩一齐拉下脸来,满脸沮丧。 谢萱吐了吐舌头,在旁边偷笑。 “萱萱,今儿是你生日哩,你忘了没?” 吵完兄弟俩,林氏扭头笑眯眯的问谢萱道:“姥姥在厨房灶上给你煮鸡蛋哩,中午你想吃啥?大妗给你做!” 谢萱惊喜道:“我生日?我都忘了!”说着,她笑呵呵道:“大妗,我想吃饺子哩!新鲜的蒜黄猪肉馅儿饺子,最好包的皮薄馅儿大!” 志远志诚在旁边听了,都不由得咽口水。 “行!”林氏笑道:“吃完饭我就去张屠户家割几斤猪肉,今儿上午咱们就捏饺子。” 吃过早饭,雪果然停了,谢平田赶车带着愁眉苦脸的志远志诚去上学了,林氏也顺路乘着车去张屠户家割肉。 “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这雪下的好呀!我还说今年入冬天有点旱哩,谁知道老天爷恁开眼。”谢青山棉鞋上套着草鞋,带上谢王氏做的厚厚的棉帽,背着手出了门,“我往田里看看去啊!” 谢萱正靠着灶里的余火烤手,跟正在刷锅的谢王氏说闲话儿,就见外面陈叶儿、杨翠翠和周小巧在院门口,伸头探脑的往里看。 谢王氏正出去倒刷锅水,看见了,就笑问:“你们来找萱萱玩的吧?外头冷,快进来!” “诶!”听见谢王氏的话,三人都笑嘻嘻的走进厨房里来。 “萱萱,咱们去打雪仗吧!外头的雪恁厚哩!”杨翠翠上来拉住谢萱的手,就要往外走。她圆圆脸儿,双眼皮儿,肤色稍黑,穿着姜黄底折枝梅的粗布衫,下面穿着靛青粗布棉裤,只在袖口和膝盖处打了补丁,衣服虽然陈旧褪色,却浆洗的干净。 杨翠翠今年八岁,性子活泼,跟以前的谢萱也经常在一起玩。她是杨石头的孙女,杨石头跟谢青山向来交好,前一段时间谢家庄子上请工人做工,谢青山首先想到的就是杨家。 “就是哩,萱萱你老是呆在家里,不闷得慌么?”陈叶儿笑着问谢萱,她细眉细眼儿,身量细高,穿着豆青粗布袄儿,大海青棉布裙儿,虽然都是普通粗布做的,但衣襟和裙摆上都绣着缠枝花纹,是个巧手的姑娘。 陈叶儿比谢萱大三岁,平素很是懂事儿,她是冯婶儿的孙女,冯婶儿为人厚道慈和,跟谢王氏常在一起说闲话儿的。以前吴庆喜婆娘和谢家婆媳吵架,冯婶儿还帮衬过谢家。 “我怕冷哩!在家烤火多舒服呀!”谢萱也笑嘻嘻的说到。 周小巧则穿着宽大的靛蓝色罩衫,下面穿一条黑色棉裤,都已经洗的发白,明显是大人衣裳改成的。她站在杨翠翠陈叶儿身后没说话,看了一会儿说闲话的谢萱三人,眼睛就望向灶台上谢萱放那儿的两个鸡蛋。 因谢萱生日,谢王氏煮了一锅鸡蛋,大家都各分吃了一个,剩下两个没吃完,就留给谢萱半晌饿了填补肚子。谢萱怕凉了,就放在灶眼儿上面,用余温烘着。 “今儿是我生日哩,早上姥姥给我煮的鸡蛋没吃完,还剩两个,你们分分吃了吧,也沾沾我的喜气儿!”谢萱瞧见周小巧的目光,就佯装不经意的说到,“灶眼儿里还有我刚埋进去的栗子和榛子,这会儿正好弄出来吃!” 周小巧听见,连忙把看向鸡蛋的目光收了回来,偷眼儿去望谢萱,见她似乎并没有看自己,才略微放了心。 她家里重男轻女,向来是有好的都留给弟弟的,更何况家里又穷,吃不起什么好东西,经常只是吃个半饱。周小巧正是八九岁长身体的时候,时常饿肚子,但她又内向自尊,不肯轻易向别人讨要吃食。谢萱只要见到了,就经常装作不经意的给她些吃的。 “我吃榛子和栗子吧,我喜欢吃这个哩!”陈叶儿毕竟大些,知道周小巧的情况,就主动说道:“翠翠和小巧把鸡蛋吃了吧。” “那也行,叶儿姐,你帮我把灶眼儿里的榛子栗子弄出来吧!”谢萱就拿起灶台上的鸡蛋,不由分说的塞进周小巧和杨翠翠手里,拿起火棍和陈叶儿一起捅灶眼儿里的榛栗。 杨翠翠有些不好意思,她家虽然并不重男轻女,但也不是天天能吃得起鸡蛋的,普通农户人家都是将鸡蛋积攒起来,拿去集市去卖,谁家能奢侈到天天吃鸡蛋?毕竟村里除了有数的几户人家,都是些普通农户,常年稀汤粗饭混个半饱。 但她性子活泼,不是个扭扭捏捏的人,就剥了鸡蛋吃了。 周小巧见杨翠翠剥了鸡蛋,才红着脸也剥起来,小口小口的吃了,每吃一口都细嚼慢咽,仿佛在慢慢回味似得。 谢萱和陈叶儿有默契的拉着杨翠翠说笑,并不笑话周小巧,又将沾了柴火灰的榛子栗子摆在地上散热,四人嬉笑着将榛栗都吃了,吃的满嘴都是柴火灰。 谢王氏刷完了锅碗,坐在灶眼儿旁纳鞋底儿,慈爱的看着四个小姑娘嬉笑打闹。 139、开业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四人在厨房玩了一会儿,看着外面白雪皑皑,便再也按捺不住,跑到雪地里去打雪仗了。 谢萱和杨翠翠一伙儿,陈叶儿和周小巧一伙,四个小姑娘在街上你追我赶,时不时跌一跤,也不叫疼,只是笑的喘不上气儿。 街上邻居们都在拿着扫把在门口扫雪,谢王氏也拖着扫把扫院子和门前的雪,时不时抬头看四个小丫头玩闹,眼中笑意不减。 谢萱能够和小伙伴们玩到一块儿,她心中是欣慰的,谢萱自从开了窍儿,说话做事都像个大人,虽然乖巧懂事,却失了些童真,让人看了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 正在玩耍时,却远远的看见谢平田赶着车,带着志诚志远还有林氏又回来了,谢萱心中奇怪,站在雪地里大声问道:“大舅,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一听谢萱问话,志远和志诚笑的合不拢嘴,立刻站起身来笑嘻嘻道:“我们到了学堂,先生说雪太大,放两天假哩!”正说着,两人就跳下来,朝谢萱跑过来。 “放假?那可如了你们的愿了!”谢萱不由得打趣道。 志诚笑嘻嘻的也不介意,“咱们到了学堂,有好多同学都没去,也就是咱们好学,才巴巴的赶过去,先生还夸我们哩!” 正说话,却见一个雪球飞来,志诚躲闪不及,一下打在他脖子里,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三人望去,却是杨翠翠在不远处哈哈大笑,陈叶儿和周小巧也在旁边乐。 “好啊,我打雪仗还从来没输过哩!”志诚顿时来劲了,也顾不得冷,立刻蹲下身子团了两个雪球,朝杨翠翠追着掷了过去。 这下可热闹了,四个女孩两个男孩当即在雪地里打起雪仗来,不远处几个孩子听见这边的欢笑声,纷纷从家里跑出来加入其中,一时间,雪球乱飞,分不清到底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谢王氏拿着扫帚一边扫雪,一边乐呵呵的看一堆小家伙疯玩。只见谢平田将车卸了,牵马进去喂了草料,就要接过谢王氏手中的扫帚,“娘,我来扫吧!” 不一会儿,就见韩宏才骑着一匹大青马哒哒的跑过来,谢王氏和谢平田看到了连忙上前招呼。 “宏才,恁冷的天儿咋过来了?赶紧进屋暖和暖和,喝杯热茶!”谢王氏连忙招呼。 谢平田也丢下扫帚,上前帮韩宏才牵住缰绳,“就是,宏才兄弟赶紧进屋歇着,中午咱们一起喝两盅!” 韩宏才连忙推辞:“不了不了,我来啊,是想告诉你们,县城里的铺子寻好了,咱们今天有空一起去看看去?” “哎呀,这么快!”谢王氏惊喜道,赶紧推谢平田:“赶紧去田里喊你爹回来!” 等谢青山和谢平田加紧回来,几人一起带着谢萱去县城看铺子。 到了地方,果然是个好位置,就在臭水巷和金虎街交叉口,附近就是长寿里和吉阳里两个居民区,人流量大,距离安康阁也就隔几个铺面。 铺面也算的上阔朗,能摆四五张桌子,还带有后厨。 谢青山父子和谢萱三人一看就相中了这个地方,心中暗自点头,在房东面前却不露出分毫。 在韩正业的协商下,谢家以一年三十六两银子的价格租下了这个门面。 “明儿就开业!” 签订了契书,谢青山付了银子,想想每个月三两银子的租金,要是不赶紧开业挣回来,那可就亏死了。 谢萱想想,铺面里的东西都是见成的,除了卤肉的大坛子、鸡肉、猪肉、作料等,也不缺啥,就是小姨家豆腐坊里的豆腐皮、豆腐干都可以卤来卖,如此一来,自家多一种品种,小姨家也多个进项。 将此事跟谢青山一说,谢青山也连连点头,让谢平田赶紧去一趟王家庄通知秋娘女婿。 “门上不请人做块儿牌匾?”谢萱笑问。 “小本生意,又不是开大酒店,做啥牌匾?回家让你姥姥扯块布连夜做个旗幌子就成!”谢青山道。 几人又快马加鞭的赶去买卤肉坛子、各样香料,又去肉铺定买了三十只鸡、几十斤猪肉,风风火火的,准备明天就开业。 回去后,谢家果然连夜卤好了鸡和猪肉、还卤了些鸡蛋、豆皮豆干之类,味道不比卤猪肉和卤鸡差,也为顾客增加些选择。 第二天上午半晌,在连续一千响的鞭炮声中,谢家卤味铺开张了。 除了谢平安还要看地屋没来,谢志远谢志诚还要上学没来,谢家其他人全来了。韩正业父子俩也帮谢家卤肉铺站台,凭着广阔的人脉为谢家拉来不少生意。 因为谢家卤味味儿好,还有开业大酬宾的优惠,买两斤送半斤,买卤鸡送豆皮豆干,很是吸引了不少爱贪便宜的人。 但当他们真正尝过味道之后,发现自己恐怕今后要经常的、主动的,来给谢家铺子送银子了。 说起“开业大酬宾”,谢萱还真的为此和谢青山费了不少口舌,谢青山觉得房租本来就恁贵,卤味还买两斤送半斤,卤鸡还送豆皮豆干,这不是要赔本吗? 谢萱也跟他说关于什么引流之类的概念,只问道:“姥爷,你说咱家卤肉的味道比别家如何?” “那自然是咱家的最香,我这辈子都没吃过味儿这么好的卤味!” “那咱家的价格比别家的呢?” “比别家的贵上十几文钱,但咱们的香料贵啊!他们才用几种香料?咱们可是用十几种呢!” “所以啊,有便宜的卤肉卖,人家凭什么买咱们贵的呢?咱们开业就又是打折又是送东西的,就是为了吸引别人来买我们的卤肉,发现咱们味道比别人好得多后,他们还会因为区区十几文买那些味道差的卤肉吗?” 谢青山这才同意圆圆的“开业大酬宾”。 “咦——这味儿可真勾人!” “跟别家儿的卤味不一个味,这新开的铺子不知咋卤的,咋就那么入味?” “你没听店家说么?用了十几味香料秘制的,味儿能不好么?光香料钱都得不老少哩!” ………… 林氏给客人称肉,谢王氏收钱,婆媳俩虽然忙的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但配合默契,一点也没有新开铺子的手忙脚乱。 正当谢萱在旁边看着人来人往客人笑的眯起眼时,就见外面停了一辆颇为华贵的马车,从车厢中下来一位少年公子。 140、分别 - 田园悠闲小日子 - 青笠蓑衣 谢家众人看到傅君之到来,都赶紧上前打招呼,最后将谢萱留给傅君之,让他们一起说话儿。 “君之哥哥,大冷的天儿,你怎么来了?”谢萱不由得笑问。 傅君之穿着冻青流云万福纹杭绸直裰,外披湖色洒金云纹羽缎披风,脚踏玉绸云头履,当真一位风流金贵的俊雅少年。 “说好的开业要请我来,萱萱你这回可是失信了……”傅君之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嗔怪道。 “唉,小本生意,昨天才租下铺子,姥爷着急开业把本钱挣回来,就没来得及通知你们!为了赔罪,我请你吃卤味如何?”谢萱笑眯眯的说,她知道傅君之并不是真的生气。 “好啊,不过等我们回来再吃不迟,等我走的时候还要带上不少回去呢!”傅君之轻笑,眼中却浮起淡淡愁绪。 谢萱定定看了会儿他,忽然笑道:“君之哥哥,我们出去走走吧!” 傅君之将手中捧着的古铜狮子暖炉递给她,“好啊,正好我也有话想跟你说呢!” 两人也不乘马车,就出了门在大街上边闲逛闲聊。 前面后面不远处几个便衣侍卫只是远远跟着,并不打扰他们说话。 “看来,君之哥哥要回京城了……”谢萱轻叹了一口气。 “你看出来啦?”傅君之也并不疑惑谢萱如何知晓,只是解释道: “母亲得知上次之事后,为我日夜担忧,以至于卧床不起,爷爷令我马上启程回京探望母亲,在母亲床前尽孝……另一方面,爷爷说在京城也安全些,天子脚下,那些人也不敢轻易再使这些龌龊手段……” 谢萱点点头,“傅爷爷想得很周全,你在京城是比这里好些!你什么时候出发?” 傅君之低头仔细看了看谢萱,并没有在她脸上发现自己想得到的反应,但他毕竟心智早熟,脸上话语中没有显露分毫:“明天早上就出发。” “啊?这么快啊?”谢萱皱眉道:“那一会儿我回去给你打包些卤味,你路上也能添个菜,幸好这时候天冷也不容易坏……” “萱萱,”傅君之打断了她的絮叨,停下脚步认真的看着她: “我原本以为这次来彰德府与以往几次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这次居然认识了你,真的是很幸运……” 谢萱有点尴尬。 毕竟她嫩丝丝的外皮下装的是一个二十七八老阿姨的灵魂,面对十一岁早熟少年的懵懂情愫,她只能装作一副听不懂,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君之哥哥,我也很幸运遇见你啊!要不是你和傅爷爷,我们家也不会这么快就富裕起来……” 傅君之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定定的看着她,直看到她浑身尴尬症都犯了的时候,傅君之终于直起腰来,脸上淡淡一笑: “萱萱,我们都知道你不是简单的六岁小孩,我说的话你懂的……” 谢萱眼神乱飘:这话你让我怎么接?怎么接都是错好吗? 傅君之接着道:“就算你不懂,我也有时间慢慢让你懂,反正时间还很长……” 谢萱一口老血噎在胸口,不上不下好不难受: 小屁孩儿!小小年纪学说什么大人话? 你才十一好吗?在我们那个时代你才上小学五六年级好吗? 虽然你长得真的很好看,个子也挺高,心智也很早熟,但你依然是个小学生好吗? 我在你这个年纪哪怕对班上小男生有朦胧的好感,但也朦胧到根本看不见好吗? “那明天我和刘斯年刘斯芸一起去送你!”谢萱绞尽脑汁终于想出来一句话,将此刻尴尬奇怪的氛围打破。 “哦?那萱萱可要失望了!”傅君之挑了挑眉,“刘伯伯刚收到朝廷的调拨书,刘家此刻正在收拾东西,明天一起回京城呢!” “原来如此啊,我失望什么,你们可以一路做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旅途寂寞了!” 傅君之听了此话,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没有回话。 直到两人把整条臭水巷都走完了,这才掉头回去。 “这次离开,我最舍不得的两个人,一个是爷爷,一个是你。”眼看快要到了谢家卤肉铺,有些话不说,到了铺子里人多眼杂,就更说不了了,傅君之脚步放缓,慢慢说道。 “唉,我也舍不得你们,说好咱们一起逛庙会的,到时候只能我一个人去了!”谢萱回答道。 虽然说的话好像都能对上,但似乎不在一个频率上。 傅君之也不管她的回答,自顾自说道:“到了家,我会买些京城好吃好玩的派人寄给你。明年我还会回来的,到时候咱们再一块逛庙会也不迟……” “路途遥远,就为了给我送点东西怪不值当,还是算了吧!” “也不费什么事,反正都要给爷爷送,顺带的……” …… 两人说着话儿,终于到了卤肉铺前,谢萱心中大松一口气,转身将手炉递还给傅君之: “君之哥哥,你等等我,我去打包点卤味给你们路上吃,明天送你们的人肯定很多,我就不去了……” 傅君之接过手炉,却牵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萱萱……”他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看着谢萱一副尴尬踌躇的模样,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罢了……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在意,恐怕心里还觉得我是说过就忘的小孩子心性……”傅君之不由得一笑,霎时俊颜上似乎百花盛开,满面轻愁化作一声淡淡的轻笑: “反正我会回来的……” 谢萱不知如何回答才能又不伤少年心,又不会将双方关系搞尴尬,最后只得冲他笑一笑,回身去铺子里包了一大包卤味。 将用油纸打包好的卤味递给傅君之,她珍重道:“一路顺风……” 傅君之不顾油会沾染到身上华贵的服饰,双手抱着,认认真真的看了谢萱一会儿,似乎要将她的模样深深的记到心里。 “我走了……”半晌,他说道,然后转身钻进马车,随着马匹“哒哒”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了。 谢萱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慢慢消失在小巷的尽头,忽然轻叹一口气: 唉,这纯真的少年情怀哟,我是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了! 不过,能够重活一世,利用自己的能力,让周围人的生活慢慢好起来,真的挺有成就感的。 种棚子菜、挖地屋、放火烧山救人、开卤味铺子,一桩桩、一件件,来到这个时代才几个月,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而且还有更多的事等着她,盖房子、给二舅娶媳妇、种蘑菇、种灵芝……一大堆的事儿呢! 不过她却并不觉得是沉重的负担,反而对未来充满干劲儿。 至于这些又可爱又麻烦的少年情愫,那就是将来的另一个故事了……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