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初画 薄命 这是哪里。汪筱沁迷茫了。她只记得,自己从三十九层的高楼,纵身跳了下去。而这种情况,显然出乎了她的意料。黑暗中,她依稀听见周围的纷乱,却睁不开眼睛。如同一个溺水者,挣扎,却发不出任何响动。 如同黎明之际最凛冽的一道光芒一样,一片白光刺痛着她的眼睛。她下意识的拿手去遮挡疼痛的眼睛,却看到自己本是嫩白的手指变成了森然白骨。她尖叫,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只有周围纷乱的嘈杂声,和一个充满磁性的男子声音低声念着古怪的语言。 “妖孽,还不速速伏法?”男子的声音,似水里浮动的泡沫,炸裂着温柔冷烈的气息。 汪筱沁终于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她睁开了眼睛。 天神。汪筱沁的心里浮现出这样的字眼。 面前的男子一身白衣,修长的身形伫立着,如玉的肌肤在阳光的折射下笼罩着一层薄弱的银色光泽。她似乎是倒在地上,只能仰望面前的男子。她看不清楚他的眉眼,只觉得那隐约的眉眼,刀削一样的鼻梁,削薄的抿起的嘴角,如瀑一样青丝及膝,似乎不应该生在一个男子身上。模糊的视线,让她有些意乱神迷。 男子似乎有些不耐了,举起手里的剑,指在了她的脸上。 “妖孽,我答应师傅不再行杀孽,而你,身为画皮,做恶多端,杀死无辜民女。本定饶你不得,念在你为初犯,我便刻一符咒,从此,你只能为恶女画皮,代民行善。”语罢,一些银色的字符凭空出现,在男子的手中变成一条银色的带子,迎面打向了汪筱沁。 被火灼烧一样的痛楚从身上的每一个部位传来,汪筱沁嚎叫着,抱着身子在地上翻滚。不知过了多久,痛楚慢慢消失了。 汪筱沁缓缓的坐了起来,终于有些清醒一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她再次惨叫起来,自己,居然变成了一副白骨。她定是疯了,这是地狱吗?自己死了,来到这里?那这个男子,又是谁?四周的人群,又是谁? 仿佛发现了汪筱沁的异样,男子走上前来,低头问道:“妖孽,你还有话要说吗?” 汪筱沁抬头,张着骨头嘴巴,试图发出声音,还是失败。 “你是想说,以后该怎么办吗?”男子猜了猜,问道。 汪筱沁依旧迷茫。 男子看着迷茫的旺筱沁,冷哼了一声,抱着汪筱沁站了起来。 “道长,您这是?”旁边似乎有人问他,男子没有理会,自顾自的隐去身形,众目睽睽下消失不见。 一个空旷的平原上。凭空出现了一个身着白衣的道士,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个道士,怀里抱着一具白骨。 “好了,这里没人。我可以给你施法,让你说话。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说什么。”白衣男子将怀里的白骨放下,冷冷的说道。 依旧是银光微闪,汪筱沁觉得僵硬的没有知觉的脖子似乎有了些感觉,她张了张嘴,干涩的问:“你是谁?” 男子一怔,答道:“我是谁,与你无关。” 汪筱沁又问:“这里是地狱吗?我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男子微微皱了皱眉头,说:“你初为美女画皮,心智未全,会有这想法,也是应该。不过,你既然已经接受符咒成为恶女画皮,我也有教育你的责任。这里,是邺国。你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你既为画皮,就要找寻女子,吃其骨肉,剥其皮置画其上,随覆于身。你杀了一名无辜民女,我用法术剥去了你的画皮。你自然就现了本体成为枯骨。” 汪筱沁沉醉在男子清冷的嗓音里,脑子里浮现出“画皮”二字。似乎,自己并未死。而是不知为何来到这里成为了一个女鬼――――“画皮”。看了看自己泽泽的白骨,汪筱沁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这是上天对自己轻生的惩罚吗?汪筱沁轻轻的苦笑了一下。 男子又言:“因你为吾之役鬼,必要同修德免罪果。如今,在契约之下,你为恶女画皮。你的任务便是,找到这凡尘十恶不赦的女子,吃其骨肉,剥皮画于其上,成为该恶女,为其赎罪,行善于民。” 汪筱沁看着男子,恍惚适应了这白骨森然的躯体,视线渐渐不在模糊。男子冷俊的眉目如雕刻一样嵌在有些柔美的脸上,眸子如深潭一样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汪筱沁有些迷醉了,她伸出手,宛若癫痴一般想要抚摩男子俊美的面容。然而,当看到自己那发着冷森寒气的白骨爪子,她无奈的笑了。 画皮?也许,不会象以前那么枯燥吧。看着男子,她如同被蛊惑一般轻轻点了点头。 万千浮华又怎样,娇相百媚又如何?前世之悲欢离合,她已经尝了太多。心已死,身如何,她已经懒得去追究。 这所谓画皮是何物,恶女又是何物,她已不想去深究——过眼烟云,终究是象她前世选择轻生一般,早早定好的路途吧。 “我,该怎么。。才能找到那些恶女?”汪筱沁睁着空洞的骷髅眼洞,问道。 白衣男子冷笑一声:“这个自不用你管,我自会找到将你送去。你只要做你该做的事情,就足够了。当你食满一千恶女,你的符咒自然会解。而那时,就是你脱身重新做人之时。现在,你就去找你的第一个食物吧。”言罢,口中喃喃,手里画着银色字符。稍会,一个银白色的大门出现在了汪筱沁面前,缓缓打开。 “关于这个女子的资料,和详细的任务,我已经刻在你左边骨臂上的役鬼契约内,你只要轻轻一碰,便能知晓详细。好了,时间不多,去吧。”白衣男子站在她的背后,冷冷的说道。 汪筱沁没有说话,走向了银色的大门。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转身,骷髅头上似乎浮现出一个女子睡莲般柔弱的笑容,她说:“我叫汪筱沁。”片刻便消失于门内。 白衣男子怔然,他刚才分明看到这画皮本体骷髅上浮现出女子的笑容,这,太奇怪了吧。汪筱沁?他出山捉鬼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原来画皮,还是有名字的。 画皮修订版正式开始更新啦!!爱你萌! 002、二画 秦卿 汪筱沁出了银色大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古色古香的阁楼内。她有些好奇的走来走去,看看雕花木床,又摸摸玉色闱帐,既而走到檀木桌前,坐上椅子,细细的抚摩着这梳妆镜台。一会,她抬起眼睛,在面前的青铜镜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吓了一跳。完全是骷髅的模样,只是眼眶里有着微弱的红色光芒闪烁着。她心里有些失落,前世,自己就算不是很漂亮,但也不是如此吓人的模样。失望的站了起来,看到左臂骨头上刻着的银白色印记,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任务要做。赶忙用右手指骨碰了碰那个印记,男子清冷的声音传进了她的心里。 “你的第一个任务女子,名秦卿。为邺国木梅城知府之女,娇纵任性,死在她手里的丫鬟就有十几个。水性扬花,仗其父势拆散了东郊李家夫妇,陷害李书生于牢狱,逼死李妇。生性歹毒,将知府小妾连同其未满月的小女活埋。你要做的,就是代替她找寻被他逼死的丫鬟的亲人,补偿其亲人。如果没有亲人者,就找人超度其亡魂。找到李家,替她道歉,并且超度李妇的亡魂,放出李书生。至于小妾及其小女,超度完后,将真相说与其父。最后,你代她伏法。任务便算完成。” 汪筱沁听完,不禁对这个女子的狠辣感到心惊。如此心狠手辣,那么死在自己手里,也不算什么了。 终于,一个女子好听的声音传了进来。汪筱沁赶忙躲进了床边屏风内。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我要歇息会了。”语罢,一个身着绿衣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合上了门。 “此女,就是秦卿。”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汪筱沁却是有些怔然。这个女子,美貌异常。只见她懒懒的走向梳妆台,如玉葱的手指软软的捏上一头青丝里的发暨,拔了出来,放于台上。如水的眼波飘渺的锁上镜子,哀怨的神情似水一样流转。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美丽的女子,汪筱沁的白骨躯体突然一阵一阵的战栗。宛如饥饿一般的痛楚剥夺着白骨上的冰冷光泽,白骨手指不受控制的曲张开合。压抑不住白骨躯体那股莫名的冲动,她压抑不住般,一声低声□□从骨骼的摩擦中传了出来。 正在端详着铜镜里自己的美貌的女子,听到这个声音,丝毫不惊讶的轻笑着说道:“冤家,你好心急。”徐徐摘下耳垂上的玳瑁,她媚笑着转过头站起身,葱白手指挑上了自己腰间黄嫩的丝质素带,慢慢的解开了。她一边轻解罗衫,一边踏着妩媚的姿态走向了屏风。 终于,她走到了屏风边。伸出手,刷的拉开,似乎要给谁一个惊喜一般。秦卿露着动人的笑容出现在了汪筱沁面前。 然而,那个美丽的笑容却成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意识。一具白骨扑到了她的身上,生生撕开了她的躯体连同她最后一声无言的惨叫。血肉横飞中,汪筱沁骷髅头内那两朵红色的光芒越来越旺。 当这一幕惨剧结束的时候。地上只有一摊模糊的血液,和一具捧着一张人皮却茫然不知所措的血色白骨。 汪筱沁捧着秦卿的人皮,想起刚才自己无法控制的将这个女子给吃了下去,竟然无法凝聚出一丝害怕与恶心。相反,这张人皮,让她觉得温暖。多么美丽啊,她痴迷的看着沾满鲜血的人皮,骷髅头牙齿上下击打,发出渗人的声音。 “好了,你将这张人皮披到身上,她的房间有笔有墨。”清冷的男子声音出现在了汪筱沁背后。 这个声音宛如一盆冷水一样将汪筱沁给兜头泼醒,怔然看着手里的人皮,若大梦初醒般大叫一声,却只是干干的大张开骷髅嘴巴发不出一丝声音。失措的丢掉手里的人皮,她惊了。自己这到底是在干什么?若无其事的杀了一个女子,而且还一点点吃掉了她。越想越恶心,她觉得自己干涸的骷髅脑袋里有些肿胀酸涩的感觉。这是什么感觉,恍惚迷醉的味道。对了,是眼泪吧。 觉察到汪筱沁的变化,化成一团虚拟影象的男子站在她身后挑了挑冷厉的眉毛。“别告诉我说,做为画皮也会害怕吃人。” 听到这句话,汪筱沁慢慢回过头,清楚的看见只是个浮影的男子脸上那轻蔑的神色。仿若有块巨石一样砸落在心里的某处,心痛难忍。她咬咬骨牙,捧起地上的人皮。颤抖的用纤细的骨骼站了起来,穿过男子虚拟的影象走到了房间里处的木桌边。 还好,是和以前一样的毛笔颜料墨泽。骨手有些生疏的拿上毛笔,她慢慢的提起,轻蘸丹朱,轻轻点上了铺于桌上的人皮。刚要落笔,她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般侧着骷髅脑袋看向身后的男子。 “呐,我为什么要画呢?”完全无知的语调让男子隐约有些哑然。 “你是画皮你当然要画了。如果你每天不用颜墨出人皮的样貌,人皮就会枯萎。是我闭关太久?画皮连自己为什么要画皮都不知道了?”男子扶着眉心有些迷茫。 汪筱沁哦了一声,提笔点了上去。刚落笔,她又停了下来。“呐,我画上去不会掉颜色吗?” 男子冷俊的面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清冷的问道:“如果不是你刚杀过人,我都怀疑我抓的是不是只画皮。你们画皮的能力就是让颜料上带有生命色,随便一笔就能让人皮不在枯萎。” 汪筱沁点了点头,提了笔细细的画了下去。熟悉的感觉,颜料相同的味道,还有那一笔一提的姿态。她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前生,那个一心只想要画出天下最美的女子的她。几乎是下意识般,她用白骨手指提笔行云流水一样画着。青丝黛发,软玉嫩肌,珠眸淡眉,桃颊粉唇。如同梦呓般,她一丝一苟的细笔描绘着被自己吃掉的女子。 旁边的男子看的有些微讶,又来了,那种错觉。这个白骨泽然的画皮此时仿如一个完美女子般,素手单描,温婉清丽。那张本来鲜血淋漓的人皮在她手下,渐渐的露出惊为天人的美丽与气质,沉睡般时刻将要醒转。 “好了。是这样吗?”她轻轻转头,惊喜的嗓音没了以前的生硬与嘶哑,却带着一丝别有韵味的甜意。颈骨随着她的转头发出一阵脆响,使得男子从滞然中回神。 对啊,她是个画皮,当然能画出这么美的画。他有些自我安慰般对自己说道。他点了点头,转过身去,说道:“好了,披上人皮就按我说的做吧。记得,每天都要画,不然你的人皮会枯萎。有事就按那个印记。没事别找我。” 说罢男子的虚影立刻化做了散烟消失在了汪筱沁的面前。汪筱沁捧了人皮,嘴里竟然有些枯涩。 “我连你名字都还不知道呢。”她轻叹一声,转了个身,披上了人皮。熟悉的肉体感觉波涛汹涌的传进脑海,晃的刚生出肉来的眼睛平白生涩。幽幽的看着自己妩媚的身体,她有些自嘲的笑了——这完全陌生的一切,真的是她自己吗? “小姐,小姐!”急促的敲门声将她从回忆中惊醒,她站了起来。推开了门,从此开始,她就是另一个绝美的女子。 一个小丫鬟盯着女子有些惊讶的说道:“小姐,你怎哭了?” “风大,迷了眼睛。” “小姐,那个邺国第一才子,江落鸿今天来木梅城了,现下正在敛梅小筑和老爷喝酒,小姐要去吗?” “恩。” 晚风淡淡的穿过女子青色的莲裙,吹落,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木梅城边一座清雅的房间内。一个白衣男子正皱着眉头冷厉的看着面前裹在一个黑色斗篷内的男子。 “师兄的眼光真是独特,竟然会找只小画皮来当役鬼。”黑色斗篷内的男子轻轻的笑着,温软的嗓音带着一丝不屑与辛辣。 白衣男子冷冷答道:“我可记得,叛我师门的你没资格喊我师兄。如果三个数内你再不消失,我会让你知道我没师傅那好脾气。” 黑袍男子似乎丝毫不以为意,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旁边的墙壁,说道:“哎呀,都怨你,害的我现在那边的□□已经不能应付美女了。师兄,有机会,一定要让我看看你那只小役鬼哦~”说罢,黑色人影似乎未出现一般消失在了白衣男子面前。 他走后,白衣男子缓缓坐下,拿出一尾凤琴,细长的手指轻轻的放在了上面。然而,却是一声犹如杜鹃泣血般凄哑的琴音。男子俊美的手指时快时慢的挑拨着,珠玉落盘,花谢卷泥的音色伴着凄楚的晚风,萧瑟了木梅城的傍晚。 003、三画 丹朱 汪筱沁随了这个叫翠莺的丫鬟上了敛梅小筑,未入得门,却先听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隔窗而来。 “这怕是木梅城第一美人,秦卿大小姐吧。”磁性缭绕的男子声音宛如情人一般的低语,哄的翠莺这丫头红晕上了耳根。 汪筱沁有些哑然,只凭声音,就让女子为之倾倒的男子,她还真没见过。伸出还不未完全适应的手要去拉开木帘,一只如玉般精致的手抢先拉开了帘子。 在那一瞬间,汪筱沁觉得,那只手仿佛将自己的眼睛给拉开了一样。傍晚有些昏黄的阳光在男子身上流光溢彩的跳跃着,薄的有些轻佻的嘴唇细细的抿着一个温柔的笑容,有些桃花型度的眼睛里流落着不可琢磨的神秘光泽。俨然发觉面前女子的失态,男子似乎习惯般再次轻笑出声。 “小姐难道觉得在下举帘不够资格,所以不肯进来?”有些露骨的挑逗意味让汪筱沁回过神来,赶忙垂下头,话也不接,径直穿过了帘子进了门。 有些惊讶女子的无理态度,江落鸿淡淡的笑了。这个女子,似乎并不象传言中轻贱的秦家大小姐。 屋内已经坐了一个发福的中年男子,见了汪筱沁,有些发白的长须都笑的有些颤抖。 “卿儿,你一直闹着要见落鸿公子,爹爹这次给你请来,你可高兴?”中年男子高兴的说着,伸出手就要拉汪筱沁。汪筱沁虽心中晓得这个男人便是秦卿的父亲,却还是下意识的躲了一下错开了男子的手。秦老爷显然没料到一向腻歪自己的女儿今天如此表现,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江落鸿刚将帘子放下走进小筑,就看到如此一副尴尬的画面,纳闷之余还是说道:“小姐是否身体欠佳?” 汪筱沁点点头,面容竟带着些惶色。她本就不是善于做戏的女子,手里从刚开始就已经浸满冷汗,湿漉漉的粘的自己从头到脚都有些发昏。刚才秦老爷那尴尬的一幕更是加深了她的紧张,惶然竟露出了如此明显的表情。 “卿儿,你怎病了?快去叫大夫给小姐!”秦老爷立刻忘记了刚才的一刹那,紧张的命令下人去找大夫。 汪筱沁赶忙阻拦道:“爹。。。。。”一声叫出,三人都有些怔然。汪筱沁是觉得有些恍惚回到前生,秦老爷则是有些惊讶女儿的声音为何失了以前甜腻的声色,而江落鸿却是惊讶传言中轻薄的女子竟然有如此清透纯粹的嗓音。 “爹。。女儿没病。。只不过有些倦懒。。。”补了这一句,汪筱沁才觉得手里的冷汗稍微减了一点。 秦老爷有些怀疑的说道:“真的吗?” 她点点头,表情已经不再那么僵硬。 看到女儿没有什么大碍,秦老爷也不再多问,吩咐下人给小姐准备了上好的花茶,让她坐于江落鸿旁边。 虽然有些不愿,汪筱沁还是坐了下去。明显的接近了许多的二人,气氛在江落鸿暧昧的有些古怪的眼神里变的有些微妙。 发觉了这一变化,秦老爷咳了一声,就开始与江落鸿谈了起来。完全不想插话的汪筱沁却只是低头喝茶。不大一会的谈论中,她就喝掉了旁边小厮手里的大半壶茶水。她心里一直在流汗,不知为何,她虽然没有抬头,却总能感觉到江落鸿那宛如宝石一般璀璨的眸子总是若有若无的瞟向自己。那种带着疏离和探察的感觉让她觉得尴尬万分。 终于,秦老爷提上了正题。 “卿儿啊,你看你也不小了。也该有个落脚的地方了,我与落鸿公子相谈甚欢,他也很是喜欢你。你看如何啊?” 汪筱沁正闷头喝茶,一听这话,手里的茶杯竟然从满是汗水的手心里生生滑落。没有意料中的茶盏跌碎的声音,一张俊美的有些邪异的脸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原来是江落鸿转身如豹一样优雅的接住了那杯要掉落的茶,而递与不知所措的汪筱沁手心时,他竟然利用秦老爷看不见的死角捏上了汪筱沁的手心。 大惊之下,汪筱沁张嘴就想叫出声来,可是下一秒,手里丝帛柔软的触感传到了心里。原来,是一张手帕。“我觉你刚才就有些不对,怕是着了风寒,擦擦汗吧。”轻佻的声音带着温柔的蛊惑,让汪筱沁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卿儿?愿不愿意你倒是说句话啊~”秦老爷显是有些不耐了,催促道。 “啊。。”回神过来,汪筱沁问道:“爹,女儿不知什么意思。” 秦老爷闻言立刻眉开眼笑,说道:“卿儿越大还越知羞了呀,当然是要许你给落鸿公子了~落鸿公子可是答应了啊,不知我的卿儿答应吗?”秦老爷心下是越想越开心,看着江落鸿一表人才,温文尔雅,更是心下喜欢。本来自己女儿娇纵任性,总是胡闹,眼看就老大不小,这木梅城里却是无一人敢娶。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将邺国第一才子请到了家里,没想到这落鸿公子本来推脱的口气在见到秦卿之后立刻改口,同意了娶她。现在,只要自己女儿一同意,他这大半辈子的操劳算是没白花了。 可是汪筱沁却让他失望了。她想到那个白衣道士嘱咐的话来,摇了摇头,说道:“不,女儿自愧,配不上落鸿公子,让爹爹失望了。”这话一说,江落鸿宝石般的眸子里落了一地的笑意。而她,则是惊惶了——这样文绉绉的话,绝对不应该是她意识里会说出来的啊?!秦老爷顿时有些薄怒,说道:“卿儿,你怎么愈加任性?什么配不上?人家落鸿公子都答应了你还说这些干吗?” 汪筱沁努力的回想着白衣道士说过的话来,慢慢说道:“爹,若要嫁也要等女儿了一些事。待事一完,女儿自会遵爹爹嘱咐。不知落鸿公子可有那耐心。”她掐着自己手心,终于察觉,这张人皮带给她的,不仅仅是一张皮相,更有秦卿的记忆和习惯,在不断的冲击进她自己的思维。 与秦老爷的怒气完全相反,江落鸿丝毫不在意的答道:“无所谓,让我等你多久都没问题,谁让秦卿小姐的美貌已经将在下的心拴住了呢。” 得到这样轻薄的话语,汪筱沁却是头也没抬,走到秦老爷面前道了个别,径直越过江落鸿身边,离开了敛梅小筑。 “落鸿公子,对不住,小女任性已久,不要介意。”秦老爷看着汪筱沁离去的背影,忙不迭的道歉道。 江落鸿却笑着说:“没关系。”说罢就与秦老爷接着谈起了别的话题。 此刻,汪筱沁心里却是起伏不停。完全乱套的思绪与生活让她的脑子有些跟不上思路。心烦意乱的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却听一声轻响落在脚边。 原来这傍晚的风的确有些凉渗,穿进屋将手边的木质笔筒给刮掉了地面。弯腰拾起地上散落的毛笔,她突然觉得心里凉静了许多。 不再乱想,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提起笔蘸一抹朱青,着落于纸。当画笔落卷,她的心里,顿时如清泉冲洗过般,所有的不平与烦躁被冲刷的一干二净。忘记了一切的汪筱沁弯腰敛眉,连呼吸都是薄薄的一层,只是干净的画着想着。 画到快完的时候,她皱了皱眉。这是一副有些清淡的画,满卷的淡墨江水,边角零落的散着几只有些孤傲的鸿雁。丹青淡墨,却惟独少了一抹丹朱的灵动。本是想点于落鸿上一抹红艳的翎毛,却未曾想到,丹朱却是在自己画皮的时候用尽。 有些颓丧的靠在椅子上,她刚想放下笔,一管装有颜料的细竹从背后伸到了面前。 她惊讶的回头,就看到江落鸿璀璨的眸子在晚风中摇曳的有些不甚真实。“原来小姐喜欢画画呢,我都不曾想到小姐的画是这么美,这么冷。”与刚才挑逗的声音完全不同,磁性的声音里落着点滴的清丽淡和。 “你怎么进来的。”汪筱沁却是也不拒绝,接了细竹放在了颜料玉盘中。 “我是天下第一才子,不是天下第一采花大盗,当然是正大光明的推门进来的咯~”江落鸿拽拽的走到汪筱沁面前,眼睛直直的望进了她的眼里。 她转过头,拉开细竹内隐藏的小丝,放了一点颜料。果然,正是丹朱。她有些惊讶,说道:“你怎么知道我要什么颜色?” 江落鸿却是笑了,伸出手放在脑后随便的靠在了墙上,斜斜的看着铺于桌上的画卷说道:“好歹我也叫落鸿,你这画缺什么颜色我会不知道?毕竟,这可是你要送与我的定情信物。” 汪筱沁轻轻的笑了,毛笔上蘸了丹朱轻轻的点上了那只最孤傲的落鸿,刹那间,整幅画卷从呆滞的枯燥变的灵动别致。满意的笑着,汪筱沁似乎完全忽略了旁边还有一个男子正有些呆呆的看着自己。 她自己都不知道,刚才那抹轻笑,宛如一朵睡莲般刹那吐露芳花,点点的温婉与若有若无的惆怅,晃的人眼睛都有些微弱的花掉。 江落鸿从那抹淡笑中回神,问道:“你每次画画都会这么美吗?”细长的手指却轻挑上了垂落于画卷上的那缕青丝。 汪筱沁毫不为意的答道:“你每次对女子说话,可都如此轻薄?”一双眸子在已经垂下夜幕的昏暗里明亮的闪烁着。 江落鸿微微一滞,轻笑出声。在汪筱沁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低头亲在了汪筱沁半张的唇上。 有些麻木的承受着一切,那个温暖如蜻蜓点水般的吻让汪筱沁觉得有些可笑。男人,不都是无法承受女人的美丽。这秦卿,却是美的过火。也该如此吧,她竟然有些心安理得。 对汪筱沁的无动于衷感到惊讶的江落鸿轻轻的抿着薄唇说道:“那丹朱,艳丽如斯,却不及你的一分颜色。” 汪筱沁听到这话,竟然忍不住的一声嗤笑。淡然说道:“你还不走吗?我要睡觉了。”冷冷的下完逐客令,她站起身走向了内室。 江落鸿并没有在意她的表现,只是拿起桌上的画卷小心的收入怀里,轻笑着说道:“小画皮,我这丹朱,可不是白送的。” 闻言立刻止住脚步的汪筱沁立刻转身,惊讶的目光中,只有一张干净的桌子,蘸满丹朱的毛笔,还有一盒未合的丹朱。而那个如落鸿般孤傲轻佻的男子,却如从未出现般,沉寂在如斯刚落的黑夜中。 004、四画 青荷 感受着从木质窗棂里穿透的冷风,缩在墙角的汪筱沁有些寒意的捏上了手臂,抱紧了自己。那个轻薄的男子,为何知道自己的本来面目。就算知道,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接近自己。将头伸伸的埋进蜷在一起的腿里,她惶然不知所措。薄的透凉的丝衣凉凉的浸下一层凄薄的冷汗。 “我不是说过,有事按下符印找我。”比夜风还要冷下半分的男子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 汪筱沁一惊,抬头看去。窗边不知何时立了一个修长的白色虚影,飘渺的立在穿窗而行的晚风中,似脱俗的仙人般渺然。 “你来了。”汪筱沁有些僵硬的笑了笑,依旧缩在墙角没有下床。 男子的虚影淡然的走到了床边,深如黑潭的眼眸浸染着冷厉的光泽。“不要理他,完成你的任务就行了。”如警告一样的话语一字一句的吐了出来,如冰片落地一般脆透寒冷。 汪筱沁听到这话,几乎是微弱的苦笑一样,说道:“我从未要招惹于他,只是一种奇怪的直觉,他还会找我。我的任务,是不是有期限的?” 男子淡然点头,冷漠的说道:“当然有期限,不然你要是习惯成为一个人生活,那该怎么办。上次之所以未告诉你,是觉你初醒心智未全,现下,你却是有了些头脑。” 汪筱沁抬眼,媚然的眼波透露着清清的苦涩:“可我。。。”可我本来就是一个人,又有什么习惯不习惯。只是到了嘴边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如水一样流了回去。 男子似乎有些憎然的颜色看着她,说道:“可你什么?你不要以为你披上人皮就真为人,你终究是只画皮。如果一个月内,你无法完成任务,每拖一天,你的经脉就会疼上一天。我的役鬼契约,可不是那么容易签的。” 汪筱沁听觉这话,只觉夜风更是凉渗了,连骨头都有些发酥的寒意从头皮麻到了脚跟。贴于墙角的丝衣让她觉得连木墙都比她自己的身体温暖,是啊,自己只是重生为只画皮,又该如何和他讲些什么条件。 不再说话,汪筱沁将头深深的埋进了膝盖里。男子似乎也不想多说什么,冷冷的抛下一句:“不要接近他。”就立刻消失在了房间内。 这世界,连风都凉了许多。汪筱沁笑了笑,生涩的眼角干枯的没有一滴久违的麻痹感。一夜,就让她彻底从身凉了心。 第二天清晨。浑浑噩噩的她幽幽的从半梦半醒中醒了过来,抬眼看到陌生的房间,自嘲的笑了笑,站起身去梳洗。 走到丫鬟早已准备好的撒满花瓣的木盆边,她的手却不知从哪放下。对啊,这些都不再属于她。梳妆,不过是一皮一笔,安静的涂抹。汪筱沁习惯一样揭下了已经有些褶皱的人皮,铺在了桌面,开始了新的一天。 不知为何,画了很多次,她再也画不出昨天那种媚行三千的艳丽模样。不是忘记秦卿那骄人的样貌,而是那动人的颜色里竟然沾染着些须抹不去的愁容。改了许久,她终于放弃了。在丫鬟跑来催第十几次的时候,她终于披上了人皮,开始了作为画皮新的一天。 来到秦府别院小亭用早点的时候,不意外的就看到江落鸿与秦老爷二人坐于亭内相谈甚欢。 汪筱沁却是没有一丝犹豫,娴静的走到二人面前,学着那男子输于自己记忆内的礼法道了个福。 看到女儿的到来,秦老爷甚是高兴,一把拉过去坐在了自己旁边,说道:“卿儿啊,你是不是风寒还未愈?怎地如此苍白颜色。” 发觉江落鸿抿了盏茶,若无其事的品着,汪筱沁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卿儿没事,不过昨夜思量了许多,有些倦怠。”她捏着衣角,已经明白,自己早已接受了这秦卿的一切。 秦老爷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说道:“卿儿,落鸿公子说,他愿与你一起完成你要求一些事,不知你可同意?” 汪筱沁有些惊然,低垂的眉目抬起,道:“不可。” 而秦老爷却不以为意的说道:“就这么定了,卿儿。你看我把你宠什么什么样了,不许再任性了。” 心知无论如何是无法说过去,汪筱沁只得轻点了下头,却如赌气一般不去看江落鸿。 江落鸿看到这样的她,有些忍俊不禁般,终于开口道:“秦小姐,在下又不是洪水猛兽,你难道还怕在下不成。” 汪筱沁却是不理,心里暗想道,你要真是洪水猛兽我还真是心安了,最起码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就这样,三个人的早点在汪筱沁的故意沉默中尴尬的结束了。努力的不去想江落鸿的事情,汪筱沁准备先完成第一件事情——找到那些被逼死的丫鬟,超度其亡魂,并补偿其亲人。可是,从哪找起呢。她有些发愁了。看着满院粉翠的丫鬟们,她决定一个一个来寻。 “翠莺,我问你件事。当年被我逼死的丫鬟都有谁?”决定先从熟悉的人找起的汪筱沁先找到了自己的贴身丫鬟。 然而,听到这话的翠莺顿时收了脸上的笑容,一脸惊恐的看着汪筱沁,发觉汪筱沁一脸认真之后,她立刻扑通跪了下去。 “小姐小姐,饶了翠莺吧,翠莺知道自己做错了,小姐请饶了我吧!”翠莺哭着磕头说道。 有些头痛的抚了眉头,她试图去安慰翠莺解释一下和她无关,可是似乎被吓坏的翠莺根本不听使唤,依旧盲目的跪在地上不停的磕着头。 没办法的汪筱沁只得哄了她吩咐她下去,自己坐在窗前生起了闷气。就在她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一个轻佻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画皮,今天早晨,你生气了?”江落鸿走到她的面前,遮住了窗子,随手拿下支窗的木条,合上了窗户。“天都这么凉了,你还开窗坐着,真想着风寒吗?” 005、 惊马 清歌词谱 晚鸦矮树,童笛催暮染下陌,瘦绿携露风上卧,一曲清歌。 蝉鬓蓬曾笼烟眸,秋酒凉薄上眉头。软起合窗隔歌休,音断心连愁。 ————清歌词谱(酒泉子) 听得江落鸿简单的一句话,被他紧束着没有一丝反抗力气的汪筱沁明显僵硬了身体。 开满田田青荷的湖面上在阳光的氤氲下,笼了一层薄弱的雾气,压着闷闷的蛙鸣虫叫,让三人之间的空气都凝重了许多。 白衣男子冷冷的看着亲密的二人,寒声言道:“汪筱沁,你怕是忘记自己的身份。” 当这句话冷冷的碎在汪筱沁的心里,她却如破冰而出的流水一样欢愉的想到,原来,他却是记得我的名字。 “哎呀,师兄,干吗这么凶吗。你难道不觉得对你的小画皮有些心狠了?”江落鸿细长的手指随意的挑上她耳边垂落的一抹青丝,顺手滑过鼻前,暧昧的嗅着。 白衣男子冷然道:“我怎么对她与你无关。”说罢,走到他们面前,连碰都未碰他们一下,汪筱沁就已经陡然滑出了江落鸿紧束的怀抱。当她有些不稳的险险从湖面跌落,白衣男子不耐烦的伸出手揽住了她软若无骨的腰身。 江落鸿俊美的脸上划过一丝诧异,转而很快变成了讽刺的笑容:“青荷师兄,我说的不对吗?你让你的小画皮去超度亡魂?不要告诉我你闭关太久忘记鬼魂最怕的就是佛家的渡化。” 不知为何被那几乎等于恩赐的动作羞红了耳根的汪筱沁,听得这话,心里顿时又滑了下去。怀着一丝期待,她抬头看上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白衣男子。 “她是我的东西,我怎么做都用不着你管。”冷漠的吐出这样的字句,也不管汪筱沁的面容有些失落,拉着她的手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而完全被冷落的江落鸿却如看戏一般笑着,随手采了一枝青荷捏在手中细细把玩,轻轻的说道:“青荷?呵呵,不过一株开不满一季的废物。”一股奇怪的黑色力量笼罩了他手里的青荷,瞬间,就将它变成了粉末消散在空中。 有些麻木的坐于椅上,汪筱沁却是失了言语一样不知如何对着身后的男子开口。终于,男子在送她回到阁楼内之后,淡漠的说道:“超度的事情你不用管了,反正他也必定在你身上动了手脚。其他的事情你要好好做,我不想再看到今天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 汪筱沁几乎条件反射一样点点头,从袖里拿出一张薄纸,推开门走了出去。 身后的男子也在一刹那间消失了。 汪筱沁从府里库房上领了些银子,要了顶软轿,按照纸上那俊秀的字体指出的路线吩咐了脚夫。自己却是软软的靠在了轿子上,无力的沉睡了。 ****************** 青荷,你画的真好看,是谁啊?一个稚嫩的男孩奶声奶气的问着。 随意的甩了一下两个可爱的小辫子,女孩水灵灵的眼睛眨着说道,是我最喜欢的妹妹呀! 那,青荷,我觉得你比她还好看! 撒谎,我才没有碧荷好看,妈妈都说碧荷才是我家的小公主! 看着有些失落的小女孩,粉嫩的男孩伸出肉肉的手指出来,稚气的说道,青荷,那你做我的小公主好吗!我们打勾勾! 小女孩水灵灵的眼睛顿时亮了,伸出小手指就要勾上男孩的手指,可是,怎么都够不到。明明近在咫尺,却如隔了一个世纪般永远也见不到了…… ********************* “小姐小姐到了!”翠莺的声音隔着布帘将汪筱沁从睡梦中惊醒,她恍惚着哦了一声,抬脚走了出去,却是乏力已久,站也不稳。 踉跄着被翠莺扶着,走到了一个村落内一家偏僻的小房子前。喊了几声,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白着双眼佝偻不成人形的老婆婆。 老婆婆翻着一双布满白翳的眼睛,颤抖着问:“找谁。” 汪筱沁拦了要回答的翠莺,对着老婆婆道了一福说道:“老人家,我是来给您赔不是的。先前自知做了太对不起您的事情,这是我们秦家的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 颤抖着双手,老婆婆指着汪筱沁说道:“秦……秦家?你就是害死我们小环的妖精?!!!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说罢,摸索着找出一把扫帚劈头盖脸的砸向汪筱沁。拦住翠莺与上前而来的保卫,她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任由老婆婆疯似的打了下去。 这画皮,一旦铺于身上,生出的血肉就是如人肉一般痛在心头痒在心尖。况且,这人皮生出的血肉更是画皮的本命元气凝聚而成,若伤一点,何止是痛那么简单。被疯狂打下的扫帚扫下的剧烈疼痛,直接延伸到了她脆弱的骨骼里面,一点一点如万刀割着她的骨髓一般。若是人类,也能忍下这些须疼痛,只是她,却是翻天覆地一样的痛苦。可是,即便是这样,她咬着牙关,努力的承受着这一切本不属于她的责罚。 过了不知多久,当疼痛都变成一种麻木的时候,她恍惚听见周围人声嘈杂,自己被人抬到了轿中,一接触那软软的触觉,她立刻昏了过去。 很久之后,在翠莺的哭声中,她慢慢的醒了过来。还是在轿内,脚夫已经不停歇的奔了三个时辰,只是路途太过遥远,还未进木梅城内。她想动一下告诉翠莺先别哭,自己没事,只是这样,她却连话都吐不出来。一张嘴,便是满地的鲜血。 翠莺却是急的大叫:“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啊?心好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啊,你知道吗,你差点被那些村民给活活打死啊!!”泣不成声的她小心的拿着手帕一点点沾着汪筱沁满身狰狞的伤口。 抬手阻止了翠莺,她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容安慰的说道:“翠莺,我没事。平地被你们给补旺了,无碍的。”喘息着说出几句话,她猛的咳嗽了起来。呛了几口血沫,她又想起来什么般:“那,你们没对他们做什么吧?” 翠莺却是眼泪又止不住的打下:“小姐,你怎地这么傻。都成这样了还不忘记他们的事情,我遵小姐意思阻止了他们,您就放心吧。” 知道了这些,汪筱沁仿若心安许多一样淡淡的笑了。终于,她做成了一件事情。只要这么做下去,她一定可以重新变回人类吧。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十几天内,秦家大小姐竟然跑遍了整个木梅城里城外,每天都是遍体鳞伤挂满辱骂的被人背回来。而第二天,不知为何又无伤痕的她又再次做着同样的事情。直到有一天,汪筱沁手里的名单终于被她一点一点的勾完。 有些疲惫的和翠莺走在街上,今天是了了最后一桩丫鬟的事情,意外的竟然没有受到过分的欺辱。她正在听得翠莺讲今日发生的趣事,却听得一阵凌乱的声音从街里传了出来。 “让开!让开!”马蹄声踏踏的急促的从里响到了外围,汪筱沁被人群挤到了最边上。正在焦急不见了翠莺,突听得一声响亮的孩子啼哭,转身一望,便见得一个绿衣小男孩正倒在地上似扭伤了脚一般站不起。 而身后,数只骏马已经飞奔而来,随着领头之人一惊紧勒马缰,马蹄陡然升起,眼看就要落在惊恐的男孩身上。 当所有人都不忍看这一惨剧的时候,一个黄色的娇弱身影斜着冲了出来扑在了男孩身上,随即,马蹄迅雷般的落了下来。 在人群中焦急万分的翠莺看得此景,凄厉的大叫一声:“小姐!” 006、伤情 戏鸳词谱 兰烛烬落更漏长,蛐啾隐月凉。白露冷,红蕉嫱,赭色夜茫茫。 咽风卷破花间泪,疑是诉衷肠。怎堪独眠对茶堂,戏中鸳鸯,两相望。 ——————戏鸳词谱(诉衷肠·叠字) 马蹄终于落了下来。只不过,是被人砍成了两半断摔倒在了一旁。被这血腥的一幕所震惊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只能呆呆的看着裹在一袭黑衣面带面具的男子冷冷的将手里的剑指向倒在地上惊恐不已的锦衣侍卫。 而扑在地面上的汪筱沁却是抱了怀里的男孩问道:“你受伤了吗?”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个漂亮如娃娃一般的男孩却是皱了眉头,不耐烦的甩开抱着自己的双手说道:“脏死了!”说罢,就单脚跳着站了起来,踉跄着走到了黑衣男子旁边。“你怎么那么慢?”男孩不满的嘟囔着用没有受伤的脚踢上了黑衣男子,出人意料的,男子收了手里的剑,抱起了男孩说道:“道歉。”不容质疑的口吻让倒在地上还未来的及起身的汪筱沁都有些惊然。 被抱在怀里的男孩十分不愿的哦了一声,让面具男子将自己抱在汪筱沁面前,伸出一个手说道:“对不起啦!”看汪筱沁有些呆傻的看着自己,更是厌恶的皱了皱粉嫩的鼻子说道:“她是个神经病吧!都不理我,爹,咱们走吧!” 男子冷冷的哼了一声,刷的一下将小男孩扔在了地上,也不管男孩被摔的直跳脚。径直走到汪筱沁面前,伸出手,冰冷的声音中透露着一丝不可察觉的温柔:“能站起来吗?” 汪筱沁咬了咬牙,刚想站起身,却忽觉脚踝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疼的眼泪立刻晃在了眼圈,再次跌倒在地。她刚想转头去寻得刚才不见的翠莺,让她扶得自己起来。就忽觉身子猛的一轻,回头一看,就发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惊讶的叫了一声,抱着自己的男子勾下了头,被面具遮去大半个脸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容。“我带你去看大夫。”说罢,也不顾被吓坏的人群与骑马的侍卫,淡然走进他们自动让出的道路,消失在了人群中。而那个本该是受害者的小男孩却是踮着脚尖,一瘸一拐的边追边喊:“爹!我最先受伤的好不好!放下那个臭女人啦!” 翠莺好不容易从纷乱的人群中挤出,想要去追上带走小姐的面具男子,却发现四周早已经不见了那个男子与小男孩。焦急的眼泪都要流下来,她跺了跺脚,雇了顶轿子就让脚夫赶快送她回府。 在刚才出事的那条大街的一座高楼内,坐了一名白衣男子正冷冷的盯着窗外的大街,俊美的脸上冰冷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对面,却走来了一个身着锦衣面带桃花的邪异男子,笑着说道:“师兄,我还以为你去英雄救美。却不知倒是在这里喝起了闷酒。” 连话都未接,白衣男子立刻起身走了出去。在与锦衣男子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白衣男子冷冷的说:“如果你下次再出现在我不想见到你的地方,要么死,要么魂飞魄散。” 仿佛没听到白衣男子的警告一般,锦衣男子依旧笑的邪气俊美。“你好偏心呢,我带走你的小画皮你就生气,怎的外人带走你却不生气呢?” 不知听到还是未听到,白衣男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处。 同德堂内,一个面有长须的中年男子正小心的戴了麻布手套,隔了布帘脱下了帘内女子的鞋子。 而旁边则站着一个带着面具身着黑衣的男子抱臂看着,一旁的绿衣小男孩却是呲牙咧嘴的说道:“拜托是我先受伤好不好!”被男子明显的瞪了一眼后,小男孩满腹的牢骚化成了嘴里不明不清的嘟囔。 汪筱沁坐在帘内,看着帘外的黑衣男子,手心无端出了一把粘腻的冷汗。怎么办,如果大夫看出来自己与常人不同该如何是好。胡思乱想着,大夫终于发话了。 “这位小姐并无大碍,不过失措扭伤脚踝,休息个把月,就会痊愈。我在给小姐开个方子,配得药效,便是好的快些。”大夫捋了胡须,沉声说道。 闻言,汪筱沁立刻软了身子,悬了很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还好,没有破绽。小心的穿上鞋,她忍不住疼痛的嘶了一声。男子似乎听见般,卷帘抱了汪筱沁出去,温柔的鼻息吹在了她的脖子上,恍的她几乎有些晕旋。感激的看了看他,汪筱沁面色微红的低头说道:“谢谢。” 男子有些惊异的回头看了看汪筱沁,面具里若隐若现的眼睛闪烁着让人沉醉的温柔光芒。“你的声音,真好听。” 汪筱沁一怔,恍然从那温暖如水的目光里不知所措。这时,那个绿衣男孩终于怒着说道:“不要靠这么近!”说罢冲了进来,刚要拉上男子的手臂,一阵嘈杂传进了同德堂。 “知府大人到!”当汪筱沁还没从那个温暖的怀抱中感觉到些什么,就被这个声音给猛然惊醒了。就见得秦老爷已经慌张的冲了进来,一把将汪筱沁拉了下来,抱到怀里说道:“卿儿,你没事吧没事吧!”汪筱沁脚上立刻再次传来了那钻心的疼痛,嘤咛一声软倒在地。 被吓坏的秦老爷赶忙大声喝问旁边的大夫,大夫诚惶诚恐的回答道秦卿是因为扭伤脚踝。秦老爷赶忙命人将她给抬了出去,放进了轿子内。而后,秦老爷也慌忙追了出去,将黑衣男子与绿衣男孩给扔在了同德堂内。 汪筱沁坐在轿内,随便的敷衍了秦老爷几句,就软软的斜了身子,靠了上去。当轿子抬起的时候,犹豫了半天的她,还是掀开了小窗,想要对那个男子说上几句话。然而,却听见绿衣男孩翠嫩的声音嚷嚷道:“哇!原来她就是那个木梅城里最不要脸人尽可夫的秦卿!爹你还要对她这么温柔干嘛?!” 到嘴边的话,被绿衣男孩一句辛辣的言语生生的堵了回来,呛的汪筱沁的喉咙里生涩一片,甜腻的腥味不自觉的从胃里翻到了喉间。习惯一样放下小帘,靠在了轿边,安静的闭上眼睛,嘴角扯着一抹带着血色的苍白笑容。 ———————————————**————————————**—————————————————— 不知过了多久,汪筱沁有些痛苦的皱了眉,隐隐的咳了一下,从昏迷中幽幽醒转。有些头痛的看着周围忙断手脚的下人,还有床边关切的秦老爷,不自觉的就想闭上眼睛永远也不要醒来。耳朵里不绝于耳的是男孩清脆的嗓音说着,她就是最不要脸的秦卿啊! 不觉的,枕边竟凉湿一片。秦老爷关切的声音不停的说道:“卿儿,你怎又哭了,可是太痛?卿儿,你怎地如此傻……那么样的事情……我全听说了……卿儿,就算以前做错了,也不用这么偿还……卿儿……” 听着这充满关切的话语,她的心头顿时一阵疲惫与烦躁。卿儿,卿儿!可我不是卿儿!我是汪筱沁!我是青荷!有些近乎歇斯底里的呼喊从心底不停的涌上心头,翻涌着,似乎只要她一张开嘴,所有的委屈与不甘就会顺着嗓子滑出嘴巴。可是,想起那个冷俊的白衣男子,委屈变成了苦涩的疼痛。他,会承认自己吗?算了吧。 颓然的紧闭了眼,不去理会秦老爷的言语,咽下一口甜涩的腥血,不再吱声。 看到如斯情景,秦老爷叹了口气,吩咐了下人几句,走了出去。 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仿佛揣了只巨大的蚂蚁一样瘙痒不已,却又疼在骨髓。感觉到周围已经没了下人,泄气的睁开眼睛,有些僵硬的坐了起来。忍着从骨髓里发出的疼痛,她慢慢的挪动着下了床。随意的披了件外搭,她咬着牙走到了书桌旁边。这半月不要命的前去赎罪,她脆弱的肉体已经不堪重负。压下因为动作而从胃里翻上的血,她轻轻的坐在了书桌旁。推开紧合的小窗,清风铺面而来。压在镇纸下的古色宣纸发出沙沙的声音,轻易的抚平了她难宁的心绪。 七画 煜白 有些硬质的毫笔接触到柔软的画卷,嘶拉嘶啦的划着清雅的线条。稍微加重了一点墨色,她轻轻的抹了鼻头出的一层细汗,清然吐出一口薄气。收了笔腹,一提一撇,都是一条完美及至的生动线条。当所有的线条交错在一起的时候,她的笔,却无端的停了下来。笔下的白描男子就差最后一双眼睛,面具那交错的花纹笼着优雅的唇线,勾着一抹温柔淡雅的清和笑容。只是,那双眼睛,她却如何都下不去手。脑海里绿衣男孩嘲讽的话语,蔑视的眼神让她不由自主的联想到,这个温柔如斯的男子会不会用同样的眼神看自己。想到这层,捏着笔的手,竟然有些措然不知想要松开。骨头里那种绵延的疼痛再次漫上心头,让她恍惚间觉得自己提的不是一只笔,画的不是一个人。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突然一声冷哼,惊的她几欲摔落了手中的豪笔。她不想回头,心知那个叫青荷的冷俊男子定不会说出什么让她心安的话,就不再应声。 “你倒是不疼了。还在这里开窗画画,难道你们画皮的皮肉都如此结实挨了这么多毒打,还有力气画画?”出人意料的话语,让她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在安慰,还是在讽刺。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这算是在关心我。”依旧没有回头,她淡然的放下笔,铺了丝缎放在了画上。 青荷依稀有些薄怒,走到汪筱沁面前寒声说道:“你是我的役鬼。” 汪筱沁细致的用镇纸牙了丝缎四角,感受着从旁边传来的冷冽气息,笑着说道:“那主人,你有何贵干?丫鬟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李书生我也放了出来。小妾的亲人我也去看过,她们家可是断了七八根藤条才将我赶出家门。难道,你是让我来超度那些亡魂?” 青荷脸上的表情顿时更加冷冽了,他似乎要结冰一样的口气一字一句的敲进了汪筱沁的心里:“那你就是想直接疼死清净?!还是想嫁给那江落鸿!” 本来闲淡的汪筱沁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着青荷说:“你意思,这次任务我做完了?” 青荷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汪筱沁有些哑然,伸出手不自觉的捏上了自己的手臂,抬头楚然的看着青荷说:“那,我还有多久能变成人类?” 青荷一怔,说道:“九百九十九个任务之后。” 感受着自己体内那波涛一样的疼痛,她却如同看到最微弱的希望一般,眸子里不自觉的流露出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的喜悦。 有些微讶的看着面前的画皮竟然流露出类似于人类情感的表情,青荷不禁怀疑这个小画皮的功力如此之高,竟然都有了自己的感情。没有继续想下去,他递过一包东西,冷声道:“这是只有你们鬼怪能用的东西,一天两次,早晚服。明天下午,我们就走。” 有些吃惊的接过包裹,她还没来得及问,就发觉青荷已经不见了身影。打开包裹,扑鼻而来的药香让她恍然有些受宠若惊。这个冰山一样的男子,竟然会送自己药草?难道,他之所以现在不走,就是为了让自己明天早晨还能服一次药?念及斯,她赶忙甩掉了这个念头。不可能吧,估计只是为了自己不再给他添麻烦吧。 清冷的笑了笑,她唤了翠莺拿了去煎。过了不大一会,翠莺就麻利的将药草端到了她面前。汪筱沁喝着有些凄苦难耐的药汁,心里,却莫名的安了心。喝完药,她忽觉久违的困倦感觉扑面而来,摇了摇头,她扶了头走到了床边,倒头便睡。 这夜,却是如斯沉湎了去。第二天黎明,一觉清爽,她骨骼里的疼痛也陡然不见。她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试着从床.上跳了下来,却再也没有剧烈运动时那种钻心的疼痛和腥甜的血沫。信步走到书桌边,却惊讶的发现压在丝缎上的镇纸变成了数包草药。有些好奇的拿起来,就看到上面夹了份单子,正是扭到脚时那个大夫给自己开的药。拿开药草,她掀开丝缎,诧然的盯着面前的男子白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男子的眼睛已经补上,只是一抹夹着清墨挑染淡墨的色泽,就轻易的将汪筱沁心里那抹温柔的眼神描画的一丝不漏。本来清淡的素色白描,在那一抹眼睛的勾略下,散发着熟悉的温暖感觉——之如那个男子温柔的怀抱。 扫了一眼,旁边落着一款俊异的小楷:识得伊人不若他年,淡音渺若菡萏。香入满怀思入眼,恍觉非梦前。——煜白题 八画 初凝 桃脂尽染,舫外烟波层层羞。人散薄天凉似水,月如钩。桨声辄辄寒波里,淡酒敌风后。 隔云卷帘,或谓相思丘,三月蜂引蝶绕处处秀。可叹风急浪啸久,今只三两斑鸠。遥听童婢笑此谬,苦醉上心头。 君知否,物是人非,华年应比黄花瘦。轻散罗袖,暮翳暗笼剪水眸,忧恨难回首。 ——————桃舫词谱 中午时分,木梅城秦府突然之间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大小姐房间内传了出来。被惊到的秦府护卫拥着知府秦老爷匆忙赶到了小姐的房间外。只见翠莺跌落在外,眼泪顺着惊恐的表情不住的滑落。秦老爷顺着翠莺颤抖的手指看去,顿时大叫一声,站立不稳,急火攻心,昏了过去。 曾经风流木梅城的秦家大小姐,上吊自杀赎罪。成了木梅城的一大新闻,说起秦卿,每个人都忍不住一脸厌恶。虽说生了副好皮相,出了个好人家,却不想心肠恶毒,遭万人唾骂。一月前,不知是否中了邪,秦卿到处赔罪,被打伤无数次给抬回秦府。而这次,竟然是以死赎罪。这多少,让被秦卿给害苦的人们有了些心安。 木梅城郊外的一个精致的竹屋内。一个小骷髅正抱着两副画卷坐在台阶上,身后的白衣男子正对着她喃喃低语。 这,正是从扒下秦卿的画皮重现本貌的汪筱沁。青荷已经在在她身后做了很长时间的法,她却并不着急。慢慢的用骷髅眼睛审视着竹屋周围的环境,心里对青荷冰冷的看法有些改观。今天中午,自己脱下画皮,又在桌上画了张秦卿的画像留给了秦老爷,方.觉得有些心安。不知为何,仿佛已经习惯作为她生活一样,她竟然不敢呆在那面对悲痛欲绝的秦老爷。兀自叹了口气,她轻轻的看着周围清翠的山峰,还有竹屋旁边一圃精致的牡丹,恍然想要青荷再延长些做法的时间。虽然并不知道他是在干什么,但是既然自己已经完成了一个任务,接下来,肯定又是下一个任务吧。想到自己一会就要再次变成其他人生活,心里如落于悬崖边的石头一样陡然坠落。摊开手掌,看着森然的指骨,她低声喃喃道:“还不如,做为一只骷髅,最起码,还认得自己。”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这句话,她身后的青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冷冷的扫了她一眼,便说道:“下一个任务已经确定了,在邺国最南边的筇菊城。”也不管汪筱沁做何感想,自顾自的将她抱起,淡然说道:“这次距离远,象上次一样用传送门你怕会中途就散了架。” 汪筱沁也不说话,将骷髅脑袋靠在他的怀里,红色的火焰在她的骷髅眼睛里燃烧着奇怪的色泽。似乎被骨头硌的有些硬,青荷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带着她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这厢,木梅城秦卿的葬礼上。江落鸿一边安慰着已经昏厥过数次悲痛的秦老爷,一边带着玩味的神色看着远处。好不容易摆脱了纠缠不清的秦老爷,江落鸿独自一人来到了秦卿的房间。推开门,他站在了汪筱沁画画的地方,伸出手抚摩着桌面,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邪异笑容。过了很久,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抿着的笑容越来越明显,眸子里的笑意浓的让人分不清是笑还是刺骨的寒光。 “师兄,你竟然不惜用乾坤术抹去了她的所有痕迹,就是为了躲开我的探察吗?呵呵……我都不知道,师傅的命令对你这么重要!”有如冰块一样的话语从那抹笑容里落了下来,砸在了地上,惊的窗边的黄鹂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半空。 筇菊城,邺国最南边的城市。在这里,有一个全国闻名的湖泊,名叫胭脂湖。不仅仅是因为胭脂湖傍山分水,更是因为这胭脂湖上有一个叫胭脂舫的地方。这胭脂舫,是由很多条船舫组成。每条舫上,都有一名比胭脂还要美艳的姑娘。被欲为水上销金窟,更是因为一个女子。胭脂舫的头牌花旦——初凝。 此刻,青荷正抱了汪筱沁的骷髅身出现在了胭脂舫内一条华丽的小舫内。熟络的带着汪筱沁来到一个华丽的内室内,青荷抱了她指着房间粉纱帐内一个正在梳头的女子说道:“你的任务,初凝。” 而后,直接放手,将汪筱沁给推进了纱帐内。依稀听到了什么古怪的动静一样,梳头女子淡淡的转过头。汪筱沁立刻有些呆然了。这样美丽柔弱的女子,让她不敢想象,这就是她的任务目标——恶女。 女子一垂三千青丝于地面,手中的梳子看到汪筱沁之后惊然落地。一声惨叫未及呼出,汪筱沁就不自觉的已经扑了上去。 依旧是鲜血淋漓的场面,当所有的一切都结束后。汪筱沁拿出画笔铺上人皮开始细致描绘。慢慢回想着刚才女子的一容一貌,她的笔下如生花落草一般勃然的飘洒着艳丽的容色。 青丝如瀑落于地面,半掩藕肌,泽然的水晕飘渺淡雅的笼着,似天然一样的雾气笼罩着吹弹可破的肌肤。大如黑色珍珠一样的眸子精致的嵌在烟眉下面,若有若无的挑着一丝若不惊风的怜人模样。尖细的下巴勾着如粉玉一样模糊的唇,染着水仙一般的娇柔。细挺的鼻梁,玉滴样的耳垂,扶柳一样柔软的身体……当汪筱沁抿了一丝薄弱的汗气在嘴边的时候,画皮终于完成了。 “初凝,本是一落魄才女,却染红尘。为了金钱害了六家人家破人亡,分别是楠家,侯家,朱家,李家,盖家,邺国第二富豪封子瑞;更是拐骗三十多名清净女子进了这烟花地;其中更逼疯一人。你的任务,就是将初凝的财产分配给这些人,六家你要挨个找回失散的亲人。在牢狱中的,你要想方设法放出来;拐骗的女子你要一一送回。逼疯的一人,你要给她找到一个好归宿。” 冷冷的布置完任务,青荷似乎一句话也不想多说,转身就走。而汪筱沁却也如习惯一样不再搭语,披了人皮静静的坐在了木椅上。然而青荷似乎如想起什么一般,转身问道:“你怀里抱的那两张画是什么?” 汪筱沁披了初凝的人皮,有些微微不适的拧了眉毛,生涩的说道:“……人物画……” 青荷拧了眉毛,冷俊的眸子里清寒的味道散发着凌厉的气势:“你最好不要象上次一样节外生枝。记清楚,你是画皮,不是人。更不是,初凝。” 汪筱沁提了裙琚,慢慢的站起,想要适应一下新生出的血肉。轻巧的点了脚尖,她就地转了一个圈,华丽的软裙花瓣一样绽放,扶着柔弱的面貌,恍然流露着不自觉的勾人意味。 “你今天,话比以前多了许多。”她踮了脚尖,踩着如同芭蕾一样的步子婉然的跳到青荷面前。抬了尖细的下巴,珍珠一样光泽的眸子里闪烁着戏谑的光泽。 青荷冷俊的面上顿时冷了甚许,却是变了几变,一字未吐就瞬间消失不见。 轻轻的嗅了嗅,淡淡的莲花香气似乎从那消失的白衣上跌落一样,扑进了汪筱沁的鼻子里。轻轻的勾了手原地转了圈,她抬了下巴楚然笑着说:“不要总是踩着我的伤疤,还一副为我好的模样。” 仿佛被自己的言语逗乐一样,她轻轻的捂着嘴笑了。看着周围叠彰的粉色帷幔,她禁不住,有些茫然。青楼,自己只是在小说中,才知道有一种女子是靠出卖肉身。好象,这初凝,正巧就是这样。而自己,不幸中奖。 苦笑一声,她不再乱想,拨开帷幕,踮着小小的莲步,伴着舫外清脆的水流淡然走下了舫楼。 舫楼外顿时一片嘈杂,台下无数看客大叫:“初凝小姐到了!!” 而她则勾了头,媚了眼,提裙踩波,如一朵娇艳的水仙,开遍妩媚,将身后无数萧瑟勾进眼角眉梢的柔弱。 从此,她,便为初凝。 安静的提了一抹娇柔的笑容在贴在嘴角,汪筱沁淡漠的看着台下疯狂的看客。有的人,隔了数条船舫,依旧嘶声的叫着初凝的名字。有的人,丝毫没有了往日尊贵的身份与气魄,看向汪筱沁的表情满是乞怜与崇拜……无言的看了眼舫外层叠的波浪,汪筱沁努力的遏制着从心里翻上的厌恶感。心下,却是佩服起初凝。如此物事景况,她竟然坚持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她努力的强迫自己的眼神回到台下。 这时,旁边似乎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人群一看到他的到来,就自动为其让了位置。他高傲的走到台前,看着初凝的表情满是玩味的神色。身后的仆从前呼后拥的将其他人给赶出一大片空位,让那个身着华丽锦衣的男子舒服的坐在了台前一个位置最好的雅座上。男子抬了抬消瘦的脸,随手拿出一叠东西,让小厮给扔到了台上。 汪筱沁却是如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观这个男子的一举一动,不动声色的半遮了眼,柔弱的表情上笼着若有若无的恭谨。当小厮将东西放在台上,早有一个伶俐的丫头走上前,取了东西走到汪筱沁旁边,低声说道:“小姐,一千两白银。” 怔了一下,汪筱沁抬眉扫了男子一眼,清澈的瞳里暗暗拢着一丝笑意。这就是小说中的青楼恩客给的打赏吗?刚想拒绝,突然想起青荷说的自己的任务。初凝害了这么多人家破人亡,如果要补偿,自己最缺的怕是钱了。没有说话,她淡然的冲着男子笑了一笑。不意外看到男子脸上飘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男子终于开口:“初凝小姐不要误会,在下只想听传说中艳若胭脂惊绝天下的音色。一千两,只买一首曲。” 听到这个要求,旁边的看客纷纷有些呆楞。一千两,只听一曲?财大气粗也不是如此吧。看象男子的表情也多了些敬畏,不自觉的纷纷远离了男子。 汪筱沁却是口中发涩。买曲?是买歌吗?自己根本就不会唱歌,更不要说古曲。怎么办,心下慌乱,沉黑的眸子波澜不停,流转之间,如脱兔一样灵动。男子却是笑了,扶了额头,满意中带着丝丝玩味。 旁边的曲班与丫鬟们却不这么想,不停的拿眼神示意汪筱沁。她看到如斯情景,心下却更急。跳动的脉搏仿若要崩出手腕一样,绵延了丝丝冷汗,浸的轻薄的罗袖沉重的让她不知该如何抬起胳膊。发觉台下众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不少人甚至已经开始起哄,薄汗被穿舫而过的湖风掀进心头,落的心里沉甸如石。 正在所有人都认为,这冷场冷定的时候。一声凄厉的凤鸣陡然划破纷乱的台幕,穿透了汪筱沁不安的心。她惊然的转过身来,一身白衣的青荷席地而坐,斜在腿上一尾有些陈旧颜色的凤琴,眉眼笼着淡然的神色,似乎根本就是自己一个人在抚琴一般,尖利的划上凤琴,扫下一连串珠玉一样的脆然声色。汪筱沁显是有些怔愣了,这是什么情况?青荷抚琴?是因为,来帮自己吗?探询的眼神飘向青荷,却发觉他连头也不抬,轻然扫了琴弦,一提一按,一挑一抹,都是完美如斯的华丽音色。渐渐的,台下的人不在喧哗,看向汪筱沁的表情里充满了期待与希冀。 168、魔(二更) 记旧年时,那时的男人翩翩如鸿,身侧伴清风,目中隐明月。 他曾那般恣意而张狂,可以肆妄地阴鹜,可以放纵地邪佞,枉顾世人言说如蝼蚁之语——一如骄纵在春初的北风,阴冷邪肆,然而却能轻易地吹开一朵靡于寒冬荒原上的花。 可现在呢。 春已将半。 荒原上的花开了最满。 然而他给她最后的记忆是一场蹩脚而肮脏的背叛。 那曾恣意狂放的眉目里,写满了颓唐和荒凉,又复杂地凝聚着狂喜和灼烈。或许是因为他眼角嘴边未擦去的血渍,也或许是因为他拖着满身的伤——宛如行将就木的枯树,盛妄地等着什么。 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只是一个眼神,还都未满。 “白少主。”墓幺幺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平静无波。 而他,则是久久地,久久地发不出声音,除了紧紧地将她埋在胸前,什么也说不出。 白韫玉身上的血腥味是前所未有的浓重,整个人仿佛是浸泡在了血池里刚出来一样,全身散发着刺鼻的苦腥。 “幺幺,幺幺。” 他不知是被血还是被什么东西阻碍的语言,有些哽在喉间,郁郁而难言。 叮当——当啷—— 初太君惊魂未定地指着他们,怒气十足地对不知从何出现的浑身笼罩在黄色沙雾之中的数人骂道:“该死的,成何体统!伤风败俗!!光天化日之下,和我刚刚过门的孙媳妇搂搂抱抱!气煞我也!!还愣着干什么!把这对不要脸的额狗男女给我抓了!” 这时。 他才缓缓松开怀抱,将墓幺幺额角的发笼于耳后,并不看对面,而是轻轻注视着她,手指颤抖地摩挲过她的脸,一遍又一遍。 “咱们两人,整整二十七日未见。” 他轻声说道。 这时,那黄沙之间已冲出两条土蛇,窜着疯狂地毒信,朝他咬了过来。 “直到我们两人分开,我才发现——我根本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他又说。 两条土蛇已疯狂地分裂成无数条,眼看就要将他们吞没。轻瑶慌乱地已拿出法器去阻挡,可眼前却一花,两道黑光已登时飞了出去。 那两道黑光看似轻飘直接,却奇快无比,在空中来回穿梭,只能看见残影在空中织就一张黑色的网来,将那些土蛇全部拦截在半空,精准万分。 可白韫玉完全不在意那黑光于那土蛇缠斗了百招,狂猛于身边的化力,将他的身影勾勒地像是黑潮里万古不动的沉礁。 “你不喜欢胭脂水粉,不喜欢漂亮衣服,说是嘴馋,可什么东西没见你多吃过第二次,小女孩喜欢的东西,你每一样都不喜欢。也不能这么说,应该怎么说呢……”他仍然耐心而细致地跟她聊着,苍白无血色的脸上,还浮现着那般动人的温柔和缱绻。“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 “是啊。”他忽弯了眼睛,秀气的眼睛笑起来柔和地像是月下的玉兰。“那天在你房间里,你问我是不是觉得你的房间冷清,我说是。后来我想想——其实不是的,不是你的房间冷清。”他停了下来,手指也停了下来,就静静地望着她,仿佛四周所有的喧嚣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忽然收回了右手。 那两道黑光也停了下来。 于是畅通无阻的土蛇和那几个笼罩在黄沙之间的人影,也如饿急的财狼虎豹,疯狂地就冲了过来。 然而—— 却从另外一个反的方向传来一声惊呼:“不可!!” 然而那声墓幺幺很是熟悉的惊呼,已是晚了。 黄沙陷落。 土蛇僵硬。 而之中的三个男人,万分惊恐又错愕地望着面前那两道黑光里缓缓走出的人影,声音都在颤抖:“天啊……怎么,怎么可能……这是……这是心魔?” “不…不对,这不是心魔……心魔怎么能有人形???” “这是!这是??” “这是肉身成魔???” “那他,怎么还能活着?????!!!” 可他们的话语并没有说完,只想纷纷后退的时候,那两道人影已褪去了浑身的黑光。 轰—— “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一阵诡异而恶心的狂笑,鲜血犹如糖浆砰地一声炸裂—— 可没有一滴血溅到她的身上。 因为那个人啊,是那么温柔地挡在了她的面前,甚至还用手指捂住了她的眼。可那双黑沉沉地,晶亮亮的眸子里——是从来没有任何人可以活着离开的万丈鬼蜮。 “幺幺,是你啊——是你的心,一直都是冷的。”他的手指缓缓地停在她的胸口。“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事情,任何人。” “连我也是。” 墓幺幺仰着脸,他指缝仍然是很暖很暖的,好像不久前,还曾擦去过她许多年不曾哭过的眼泪。 可指缝里的世界。 是可怕的,是残忍的。 那两道黑影在瞬间已撕碎了那三个人,其中一个正在挖食着一颗心脏。他转过头来,望着墓幺幺的方向,面容俊美,笑容温柔。 那张沾满了人血的唇上,她曾留下过她罕有的温柔和软弱。 “墓幺幺,你从来不曾喜欢过我。” 身后的白韫玉抱紧了她,丝毫不在意她望着那两个有着同样容貌却一身黑袍的“白韫玉”,静静地在她耳边说,“可我并不在意。” 二更。有些晚了,见谅。 十画 刺客 可是。看着安静异常的台下,她苦笑了一声。然而,当身后一声清脆的收琴声传来。台下的人如大梦初醒般,拼命的鼓起了掌。她愕然的看着这一切,不敢相信的回头看着身后的青荷,却意外的发现,青荷一向清冷的眸子里此刻正流露着宛如错觉一般华丽的色泽。深邃的眸子里笼着云翳一样的阴影,长长的睫毛下覆着简单的感情表达。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听见台下那个男子,开口说道:“这艳若胭脂的声音,却是传言有虚了。” 众人闻言,顿时有些惊然不知为何。 汪筱沁却是挑了细长的烟眉,清淡的说道:“公子若觉初凝名不副实,就请收回你的银子。” 男子却是笑了,摇了摇头,吩咐了小厮几句,抬头说道:“艳若胭脂?呵呵,应该说,如此淡丽清绝,脱俗渺世的音色,在下真是第一次听到。初凝小姐的音色,只谓出水芙蓉。十万两,却是少了。告辞。”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了汪筱沁一眼,大笑了两声,前呼后拥的穿过人群走了出去。而早有小厮又拿上十万两银票送给了初凝的丫鬟。 没有过多反应的汪筱沁有些疲累的扶了眉梢,吩咐丫鬟去阻挠那些激动的看客,转身想要找青荷。然而,那个一直立于她身后,冷俊的白衣男子,早已在人群中消失了踪迹。无奈的看着青荷消失的地方,她提了软裙,走下了台,进入了舫内。 “我还没说谢谢呢。”一声相近于埋怨的言语慢慢的飘落,和着满湖的胭脂色水波,流落一春的明媚光泽。 扶了一身疲惫回到舫内自己的房间,走到窗前推开了小窗。小窗一开,清澈的湖风裹胁着胭脂湖上烟花女子的小调,此起彼伏的扑进了房间。软帐轻乱,粉帷淡开。拉过镂空的精致雕椅,她斜着身子坐了上去。缓缓的闭了双眼,耳朵里听着软软的烟花尘曲,心里却有些难言的触动。 刚才,席地而做白衣素锦的青荷清淡的抚着琴的样子,宛若被那曲超然的琴声用刻刀深深的刻在了心里,挥之不去。又想起青荷的任务,那被刻下的冷俊身影若石头一样落就进了心里的最深处。终究,不过是,他为了自己能早点完成任务的举动吧。她苦笑着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自做多情。 兀自乱想着,一个有些叽喳的声音脆脆的响了起来:“小姐,小姐,我把银子给你拿来了。哼,虽然又被荣妈妈那个老黔婆扣了四成,不过却是有这么多呢!小姐给你!”一个生的伶俐的丫头眨着大大的眼睛,欢喜的递过一叠银票。 发觉汪筱沁有些怔然,丫头捂着嘴轻笑着说:“啊拉,小姐这又是在想哪家公子呢?嘻嘻,小姐,那个琴师好帅啊!是谁啊?小蝶第一次见哦!恩,如果不是,难道是那位公子?那位出手这么阔绰的公子?对啊,虽然长的不好看,但是好有钱好有魄力呀!小姐小姐……你知道吗,我听隔舫的轻风说,那个公子有很大来头哦!连容妈妈都不知道的来头!……”这个叫小蝶的丫鬟甚是欢跃,如话匣子一样唧唧喳喳说个不停。汪筱沁有些头痛的揉了揉眉心,轻声说道:“小蝶,你可记得楠家,侯家,朱家,李家,盖家,邺国第二富豪封子瑞?” 听到这些名字,小蝶顿时惊讶的捂住了嘴巴,她有些迟疑的说道:“小姐,虽然小蝶是刚被容妈妈派来服侍您的,但是小蝶之前却听过不少关于小姐的传言……小姐,您问这个干吗?” 不消说,肯定是不好的传言吧。想起这些,汪筱沁将脸转到了窗面,轻轻的感受着湖风的清冷,说道:“因为我想赎罪。” 小蝶一怔,满眼不敢相信的表情,她试探着问道:“小姐能说清楚些吗?” 汪筱沁没有回头,闭了眼睛淡然说道:“这六家人,不是因为我家破人亡吗?你听到的传言,大概也就是这些吧。” 不知所措的小蝶有些呆呆的看着她,说道:“小姐,你是不是吹多了这凉风,发起热说胡话来?” 汪筱沁有些厌倦,不想和她在这个事情上多做纠缠,轻轻的回头说道:“小蝶,我知你是个好女孩,你不想象我一样落到这烟花地吧。你知道我可害多少女子落入这烟花地?呵呵,你会帮我吗?你知道,我是真的累了。”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出这些,汪筱沁半真半假,半威胁半哄的姿态让入世未深的小蝶有些不知如何招架。有些佩服自己越来越能深入角色了,心想自己若在现代干脆去考个表演系算了,汪筱沁心里轻松了许多。 小蝶使劲的揉了揉衣角,咬了咬嘴唇,半饷如同下定决心一般,抬头说道:“小姐,我说,你千万不要生小蝶气。你知道小蝶虽然话多,但从来不乱嚼舌根。既然小姐真的想……想赎罪……那小蝶就全说了。” 汪筱沁点了点头,眼波笼满了笑意。拉过小蝶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她扶了眉头示意小蝶可以说下去了。 “小姐,你怕是不知道。当年这几家的家主,还有公子,为你痴狂到什么模样。为了博你一笑,千金散去,你却只是与他们做戏。当他们的家产全被败坏,甚至楠家公子因为你和城主闹翻被关进了大牢,闹的这几家,家破人亡,好不凄惨。小姐,你要真心想赎罪,就去看看他们吧。他们是真心对你。”说到这里,小蝶的目光有些闪烁,似乎感觉自己说的有些多一样,赶忙站起来赔罪说道:“小姐千万不要误会,小蝶不是觉得小姐如何如何,只是想帮小姐……如果小姐是真心想赎罪的话……因为,小姐……你长的这么好看,为什么不好好的找个好人家活下去呢?” 听到小蝶几乎是把心都掏出来说的一番话,汪筱沁却是有些感动。这小蝶似乎是那个叫什么容妈妈的刚分给初凝的丫鬟,都能如此天真烂曼,真心对人。这丫鬟所言也非虚,这初凝却是践踏了无数人的真心,心里猛然有些厌恶了几分。 她轻轻的站起来,伸了下手臂,转身看向小蝶说:“呐,这是咱们两个人的秘密,你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哦。一会,你帮我把那几家人的详细情况弄出来交给我,好吗?这是一千两,你先用着吧。”递给小蝶一张银票,她笑的一脸轻松。 小蝶有些失措的接过银票,说道:“小姐,太多了……小蝶用不完……” “那你就留给你家里吧……”汪筱沁提了身子,斜着按上书桌,想起什么一样说道:“对了,我给你写个清单,帮我把这些东西买回来吧。”说罢,写了一系列的画笔颜料名字,让小蝶出舫去置办。 千恩万谢的出了舫,小蝶一路小跑消失在汪筱沁的眼前。有些疲累的扶了眉头,她半闭了眼想要小憩一会。然而,嘈杂声却又再次响了起来。隐隐的,似乎听见有人唤初凝。不想抬头全当没听见的她,扶了身子软软的走到粉色帷帐内,拉下帐幕,半躺在了床.上。 果然,不大一会,就听一阵吵闹声上了舫内。咯嗒几声轻响,离床边很远的房门被人给推了开。有些艳俗的中年女子的笑声隔了这么远就飘进了她的内室。 “凝丫头,怎地又着凉了?看小蝶这丫头匆忙出去,想是她手脚不干净了吧,收了去看。还真如妈妈所想,一千两呢。凝丫头,来来,看看。”另人有些厌恶的声音越来越大,不一会就听到小蝶的呜咽声。 汪筱沁皱了眉,挑了帐子下塌出了内室。迎面就看到一个重脂艳粉的中年胖女子正拧了小蝶的耳朵在那里叫骂。这个,大概就是小蝶说的容妈妈了吧。忍着心里的厌恶,她轻声说道:“容妈妈,是初凝吩咐小蝶出去买些画具的。您就别多事了。” 显然被汪筱沁不尊礼辈的语言给惊气了一下,容妈妈抿了厚重的嘴唇,一颤一颤的说:“凝丫头,怎地你爱上画了?我倒还没问你,今儿那琴师是怎么回事?哼!买个画具就用一千两银子?!”恼怒的将小蝶给甩到地上,容妈妈抬着铺满脂粉的脸有些怒气的说道。 汪筱沁看着倒在地上磕破头的小蝶,心里的火气没来由的乱蹿。“容妈妈,我累了,你出去。”说罢,也不管容妈妈气的脸上的脂粉扑扑乱掉,径直走到小蝶面前扶她起来,进了内室。 容妈妈顿时气的跳脚说道:“好你个凝丫头,先前人家跟我说,你想离开我的地。我原不信,没想到你真的是有这想法了?行,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丫头,你这个月不想好怎么给老娘我个满意的说法,就甭想接一个客人!告诉你,老娘忍你很久了!”怒气冲冲的甩了袖子,容妈妈一扭一扭的下了楼。 汪筱沁心下却是哑然,这初凝似乎和容妈妈早有不和了。不过也好,这样最起码能不象青楼女子一样接客了。小蝶却是忍了疼,眼里的泪珠滴溜溜的打转。汪筱沁心下有些心疼,拉了她坐在椅子上,从抽屉里拿出一包丝布,让小蝶又寻了一个类似于药膏的瓶子,细细的给小蝶嗑破的额头包了一下。小蝶咬着牙,拧着小鼻子委屈的说:“小姐,小蝶不对,东西给你买来了,不过刚回来就被容妈妈给逮着了,他们那几家我还没来得及去呢。” 汪筱沁冰凉的手心软软的摸上小蝶的小脸,说道:“好啦,明天再去也不迟。” “可因为小蝶,小姐一个月都不能见客啊!” “那倒也好,你不知道我现在真的可累吗?早想清净清净了,她却是遂了我的心意。”汪筱沁捏了捏小蝶沮丧的小脸,安慰的笑着。 小蝶的眼泪顿时止不住的落下:“小姐,都说您坏您心肠不好。可小蝶却知道,小姐的心肠是菩萨心肠。小蝶四岁死了爹娘之后,就从没人这么疼小蝶,小姐,以后小蝶一定好好服饰小姐,绝对不让小姐受半点委屈。” 汪筱沁听了这有些幼稚的誓言,久违的开心感觉突的跳上了嘴角,抿了一个娇柔的笑容,她轻轻的摸了摸小蝶的小脸,说:“看你这脸脏的,小花猫也似,来,我给你洗洗。” 细心的给小蝶洗了洗,又找了件初凝的小衣服给小蝶穿上,意外的发现,这小蝶出落的却也是如此水灵。甜甜的看着汪筱沁,小蝶有些不敢相信的转了个圈,露着洁白的牙齿笑着说:“小姐我好看吗?” 汪筱沁刚要点头,窗外似乎出了什么纷乱一般吵嚷不停。小蝶心急,趴在窗户边探头看去,喳了舌头说:“小姐,外面好多士兵哦!你看其他舫上都围了好多士兵,哇拉,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哦~” 汪筱沁没有反应,淡淡的说:“怎么样,都和我们无关。” 然而,一个有些傲然的声音玩味的响了起来。“初凝小姐此言差矣,当然和你们有关了。”话音刚落,一个修长的身影挑了帐子走进了内室。 小蝶惊讶的捂着嘴看了男子,喃喃道:“是今天那位公子。” 汪筱沁皱了眉头,心知男子来这里定没好事,拉了小蝶于身后,轻轻的声音揉着一丝不容侵犯的气势:“容妈妈怎地让公子您进来了?” “容妈妈说初凝小姐有恙在身,一个月内不能见客,在下甚是担心,就来探视。”男子不是很大的眼睛流露着一种如豹一样的神色,看向汪筱沁的表情如同看一只即将到手的猎物一般。 “那劳公子费心,初凝无大碍,小蝶,送客。”汪筱沁冷冷的甩下一句,转身走进了帐内。 男子却是笑了,伸手拉住汪筱沁的胳膊,挑衅的目光直直落在她楚然的眸子里:“被看穿了吗?呵呵,在下来,是为了找只小老鼠。如果初凝小姐看到,一定要告诉我哦。这只小老鼠,可是关系到你这么美丽的生命呢。”甩下□的威胁,男子轻佻的手指擦过汪筱沁淡薄的嘴唇,哈哈笑了两声,放开汪筱沁掀开帐子,走了出去。 汪筱沁有些怔然的摸了摸被男子手擦过的唇,心里竟然落下一丝莫名其妙的危机感。这个男子,太危险。几乎如本能一般的判断,让她在有些凉弱的湖风里陡然打了个寒战。 男子要找的小老鼠,究竟是什么。她抱紧了身体,不自觉的感觉头有些昏沉。 理了理纷乱的思绪,汪筱沁坐在了木桌旁。吩咐小蝶再次出去找到那些被初凝所害的人家,心下只想早早完成任务,离开这里。 有些困倦的扶了眉,她轻轻的铺开了自己从秦卿那里带来的两张画卷。一张,是自己所绘的秦卿,不为什么,只是不想让如此美丽的女子成为一风烟尘。另一张,是那个带面具的男子,有些失神的抚了男子画像下那行俊秀的小楷,她喃喃的低吟:煜白。心里,宛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飘离失所。 时间,很快就在汪筱沁对窗观画中过去了。当傍晚淡淡的降落在飘着丽曲的胭脂湖内的时候,小蝶终于喘息着跑了回来。被小蝶给惊动的汪筱沁,赶忙收了画卷,重新铺了一张上好的宣纸,回头问道:“问出来了?” 小蝶气喘吁吁的点点头,弯下腰揉着膝盖说道:“小姐……哎……哎,……都在这里了。”看着小蝶狼狈的倦态,拿了一帕软巾,轻轻的擦去小蝶额头上路断线的汗珠,有些怨态的说道:“怎不雇顶软轿。”小蝶却如听错话一般,惊讶的说道:“小姐!小蝶怎么能乱花小姐的钱呢!坐软轿去那么多地方,最起码得十两银子!” 失笑的汪筱沁轻轻弹了下小蝶的额头说:“好啦,以后不要这样给我省钱了。喏,给你倒的茶,看你话都说不囫囵了。” 嘿嘿一笑,小蝶咕咚咚的灌下茶,擦了擦嘴角,平静了气息,说道:“小姐,那位公子到底什么来头啊?!我刚出去的时候,整个胭脂湖全被封掉了哦!不过,我一说是替小姐您办事的,那带兵的头头竟然犹豫了下,放我走了!你说奇怪不奇怪?听外面的人说,那位来头不小的公子,似乎是在追捕什么大罪人哦!” 理了理纷乱的思绪,汪筱沁坐在了木桌旁。吩咐小蝶再次出去找到那些被初凝所害的人家,心下只想早早完成任务,离开这里。 有些困倦的扶了眉,她轻轻的铺开了自己从秦卿那里带来的两张画卷。一张,是自己所绘的秦卿,不为什么,只是不想让如此美丽的女子成为一风烟尘。另一张,是那个带面具的男子,有些失神的抚了男子画像下那行俊秀的小楷,她喃喃的低吟:煜白。心里,宛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飘离失所。 时间,很快就在汪筱沁对窗观画中过去了。当傍晚淡淡的降落在飘着丽曲的胭脂湖内的时候,小蝶终于喘息着跑了回来。被小蝶给惊动的汪筱沁,赶忙收了画卷,重新铺了一张上好的宣纸,回头问道:“问出来了?” 十二画 救人 小蝶气喘吁吁的点点头,弯下腰揉着膝盖说道:“小姐……哎……哎,……都在这里了。”看着小蝶狼狈的倦态,拿了一帕软巾,轻轻的擦去小蝶额头上路断线的汗珠,有些怨态的说道:“怎不雇顶软轿。”小蝶却如听错话一般,惊讶的说道:“小姐!小蝶怎么能乱花小姐的钱呢!坐软轿去那么多地方,最起码得十两银子!” 失笑的汪筱沁轻轻弹了下小蝶的额头说:“好啦,以后不要这样给我省钱了。喏,给你倒的茶,看你话都说不囫囵了。” 嘿嘿一笑,小蝶咕咚咚的灌下茶,擦了擦嘴角,平静了气息,说道:“小姐,那位公子到底什么来头啊?!我刚出去的时候,整个胭脂湖全被封掉了哦!不过,我一说是替小姐您办事的,那带兵的头头竟然犹豫了下,放我走了!你说奇怪不奇怪?听外面的人说,那位来头不小的公子,似乎是在追捕什么大罪人哦!” 汪筱沁一怔,正在看小蝶统计的名单的手不由的停了下来。大罪人?这就是那个人,说的小老鼠吗?算了,小老鼠还是大罪人,又关自己这个连初凝都不是的局外人什么事情。摇了摇头,不去想那些事情,轻声对小蝶说道:“你累的话,就去洗洗吧。我有些倦了,明日你还要陪我去找这些人呢。” 小蝶哦了声,福了一福,便下了舫,去找浴木洗澡了。汪筱沁淡淡的扫着名单,心下已经将初凝的一些事情弄明白一些。便懒懒的收了纸,放在了梳妆台的抽匣内。 夜,终于慢慢的临了。 汪筱沁有些疲累的脱下外面的丝衣,落出一弯动人的锁骨玉肩。正在此时,一声轻响从门外响了起来。似乎有人有些卤莽的推撞了门一般,木门吱呀吱呀的响个不停。她有些无奈的头也不回的说道:“小蝶,你怎地如此莽撞。” 然而,回映她的却不是小蝶清脆的嗓音,而是一阵裹了凛冽寒风的蓝色刀芒横在了自己颈上。凛冽的刀芒在刺骨的夜风里,刮着清利的剑气,让汪筱沁露于外的肌肤平白起了一层薄弱的疙瘩。 “不许出声,不然,杀了你。”竟然是有些稚嫩的男孩子声音,笼着有些冰寒的气息,拂在了汪筱沁的后颈。 出乎意料的,汪筱沁平静异常。只是觉得,男孩的声音,有些似曾相识的骄横味道。 对于汪筱沁的冷静,裹在一身夜行衣的男孩却并没有太多反应。反而是有些焦急的拉着汪筱沁入了帐内,夜风穿纱而过,帐内的灯火有些摇曳,衬的汪筱沁衣衫半拢的娇柔更添妩媚。男孩似乎有些慌神,低了头将用空余的手从纱帐上撕下一绺长长的带子,缠上了汪筱沁的手。她没有一丝反抗,只是饶有兴趣的忽闪着柔弱的眼睛细细的观察着男孩。男孩穿着黑色的衣服,连面都被黑色的布给遮挡起来。但是就是这样,汪筱沁仍然看的津津有味。 男孩捆了汪筱沁的手在床柱上,还不放心般将她的双脚也束着,发觉汪筱沁探询的目光,他快速的别过脸去,稚气的嗓音说道:“你在看我就杀了你。” 听了这□的幼稚威胁,汪筱沁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了今天,一天就有数人拿命威胁自己。难道,自己作为画皮的宿命,就是被人当成弱女子威胁不成?心念如此,有些不服气一般的汪筱沁起了坏主意,逗弄男孩道:“我只是在想,你是传说中的采花大盗,还是传说中的梁上君子。或者,这么小的你,是我的恩客?” “……”男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眸子里露出俨然的窘色,有些怒气的说道:“不许乱讲!我怎么可能看上你这种脏西西的丑女人!” 额,我貌似没说你会看上我吧。汪筱沁心下想着,忍不住笑的如花一般生动如斯。 显然明白了汪筱沁的耍弄,男孩怒气十足的甩开她,径直走了出去。汪筱沁却是丝毫不以为意的踢着被绑在一起的双脚,娇柔的面上笼了一层孩子气样的顽皮。透过纱帐,她看到男孩小心翼翼的握了手里的匕首,推开了木门,反扣上了窗棂,轻轻的敲了敲窗边的一个空心花漏。三下过后,一声卡嗒脆响,房梁上似乎落了些动静。 “爹,我扶你。”男孩似乎有些惊慌,抬头看上房梁,大大的眼睛里露着一丝明显的担忧。 然而,下一刻,轰嗒一声巨响。惊的汪筱沁一声不由自主的惊呼。隔着有些昏暗的纱帐,那似乎是一个人从房梁上掉了下来。掉下来的人显然是在压抑着疼痛一般,发出低不可闻的嘶声。“爹,爹,你没事吧?”男孩赶忙半跪了下来,伸手扶住了掉于地上的男子。男子似乎受了不轻的伤,被男孩一扶,立刻就软倒在了男孩身上,压的男孩几欲不稳。 这个时候,鲂外似乎有了些动静。士兵的甲胄声音传了上来,一个兵士隐约的说道:“这是什么声音?”另一个有些微醉的声音淫声说道:“嘿嘿,这里是胭脂湖,你说那是什么声音?哈哈,放心吧,反正不会是人家小妞让你这穷鬼弄出这么大声音……” 本来被这声音给吓到的男孩,僵了身子,另一只没有扶男子的手腾了出来,握了匕首紧张的看着窗外。听到后面的话语,似乎有些窘迫一般,别了头,将男子给小心翼翼的扶了进来。 当男孩扶了男子颤巍的走了进来,拨开最后一层纱帐的时候。汪筱沁抬起眼睛,映着昏黄的灯火,一个诡异的面具陡然落进了她的眼睛。晃的她的头眼生疼。 耳朵里不住的轰鸣着,彼年一个温柔的怀抱,一个清和的眼神,两包药草,两笔淡提的墨色眼睛,还有那最后段俊秀的小楷。只是,此刻,明明只是隔了几步远的距离,她却恍然觉得,隔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当她已经成为另一个女子活下去的时候,曾经的他,却再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是讽刺,还是刻薄的玩笑。 她喑哑了声音,口舌干燥的让她的喉咙不自觉的开始嘶声。“煜白。”她的声音渺不可闻,却是让那个男子抬起了头。依旧是清和的眼波,缓缓的笼着透彻的心绪,额头上已然受了伤,鲜血不住的滑过面具透过头发落在地上。她几乎有些坐不住了,挣了手上被缚着的丝带,就想上前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了。 然而,那个曾经温柔如斯的男子,淡然的扫了她一眼,别过脸去吃力的问道旁边的男孩:“小墨,她,是谁?” 被叫做小墨的男孩有些鄙视的看了看女子,稚气的声音说道:“貌似这里是青楼吧,你看她被吓成了什么摸样。听楼下被我点昏的女孩说,她就是胭脂湖的初凝。” 面具男子闻言,有些止不住伤痛的低声呻吟了一声:“初凝,胭脂湖千金小姐,初凝。” 汪筱沁有些不知所措,被束着的胳膊被她的挣扎弄的有些疼痛难忍。她想分辨,她想解释。可是,她不能。她只是一只画皮。 男孩看到汪筱沁的挣扎,皱了眉说道:“爹,就她?还千金小姐?刚才看把她吓的吧。” 面具男子薄的浸染着一丝血迹的唇勾了一抹略带讽刺的笑容,“初凝小姐,千金难买一笑,故为千金小姐。爱财如命,葬到她手里的女子,不若有多少。” 男子依旧是清和的声音,但是似乎因为受伤的缘故,声音里带着丝丝虚弱的厌恶。汪筱沁身体不自觉的一震,恍若被电击了一般,有些呆然的看着曾经那个温柔如斯的男子。 男孩皱了鼻头,说道:“那她怎么办?” 男子没有说话,让男孩扶了他坐在了椅子上,窗边的风寒气扑面的裹进了他带血的面容,和着昏暗的灯光与孤寂的月色,恍然间,似乎将一旁喏喏的汪筱沁给冻伤一般。 “杀了。” 当这句最简单不过的两个字飘进她的耳朵,她已然有些怔然的表情,僵住的动作,柔弱不堪的娇靥,都如断线木偶一样失去了所有的动作。没有看走过来举着刀的男孩,她盯着窗边冷漠的男子,满心的再遇欢喜,讽刺的苦弱境地,如一杯上好的孟婆汤一般,将她兜头从一丝侥幸的幻想中泼进了真正属于初凝的故事。 她笑了。最后一抹枯涩的轻唤,变成了她闭上眼睛,嘴角最清然的微笑。 当冰冷的匕首锋芒横在了她的脖子上,刺骨的寒意侵的她禁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只是,那抹楚然微笑,却是如镶嵌在素唇上一般,始终不落。 “咳……你笑什么?”男子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一般,本来生动安然的声音此刻如磨上什么尖利的石头一般磕然沙哑。 男孩的手似乎有些迟疑,惊呼到:“爹,你伤口又迸了。” 汪筱沁本已决然的心,听到这声惊呼,嘴角竟然再也扯不出微笑来。甚至是有些焦虑的睁开了双眼,直直的望向了男子。并不比别处艳上几分的胭脂湖月色,依旧清冷如故,轻飘飘的落在男子一袭黑衣上,他细长的已经丧失了血色的玉白手指按着腰间一个巨大的伤口上。乌黑的鲜血不停的滴落,染的他的指尖已经成了血红。狠命的按着,丝毫不管疼痛一般,他清和的嗓音说道:“小墨,别担……心。我们一会还要出去……不能在这里呆。寒瑟此次,是……是玩真的……”重重的咳了一声,鲜血顺着男子苍白的嘴角流了下来,滴落在木桌上,将汪筱沁刚铺的那张上好宣纸染成了深红的诡异颜色。 男子的固执,让汪筱沁莫名的有些怒意。忍不住带了丝火气,寒淡的说道:“我不管你们究竟是来干吗。我只想告诉你,说句话就能吐这么多血,你还能走出这被士兵包围的胭脂湖。不是你疯了,就是抓你的人傻了。” 男孩手里的匕首立刻按了下去,紧紧的压在了她的脖子上。薄脆的皮肤抵挡不住寒利的刀芒,疼痛和着鲜血滑落在她玉白色的脖子上。 “再胡说,我一刀要了你的命。” 汪筱沁却是失笑的冷哼一声,抬头紧紧盯着沉默的男子。而男子薄弱的浸了血丝的唇,终于勾起一抹清丽微笑。“初凝小姐,你的声音。有种熟悉的感觉。” 仿佛被这句话当头击中,汪筱沁的心里的所有想法被刮的支离破散。他,是不是认出了我。不该啊,我若换了皮相,声带自然也会发生变化。他怎么可能感觉的到……有些怔然的看向男子,她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说笑而已……恩,初凝小姐……有什么意见吗?”男子轻笑着说。 汪筱沁抿了抿干涩的喉咙,有些生涩的说道:“……你若不想你儿子陪你一起死,或者你儿子不想让你陪他一起死……就让我帮你吧。” “……”面面相觑。男孩有些疑惑的看向他的爹爹,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万分不解。 男子嘴角轻轻动了动,虚弱的挥了挥手:“你为何要帮,要杀你的二人。我们二人,可没那么多……金银……给你这千金小姐……” 汪筱沁淡漠一笑,抬头说道:“我若帮你,便没那么多理由。就象你们要杀我,也没那么多理由一样。” 面具男子轻轻的笑了,剧烈的咳嗽了一下。他挥手示意男孩割开绑住她的丝带。“初凝小姐,你却是与在下先前见你不一样多了。”男子捂了嘴巴,使劲的按住流出的鲜血。 男孩不情愿的解开了汪筱沁的束缚,稚气的嗓音刁钻的说道:“你若耍心眼,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被绑缚这么久,汪筱沁本来就柔弱的画皮身体已经开始僵硬疼痛。她有些软软的吃力站起,扶了床边摸到男子身边,看也不看二人一眼,从中间一个抽匣里捧出一堆瓶瓶罐罐。“这是我这里所有的药,你倒是看看,有没有你们能用的。” 说罢,也不管男孩的惊讶,直接拉了男孩过来到男子面前,带着命令一般的口吻说道:“不想他死,就跟我扶他上床。你不是没受伤吗?”男子俨然已经有些昏沉,扶住了头,任由男孩和汪筱沁将他放在床.上。仔细一看,汪筱沁的心,却是立刻凉了半截。那月光森然的落在男子腰间那巨大的伤口上,翻出肉来的恶心伤口似乎浸了毒一般腐烂着,最严重的地方,甚至已经露出了白骨。汪筱沁有些发抖的声音落着凄然的声色,“你……怎弄成这样……” 男子吃力的睁开有些昏沉的眸,透过面具露着一丝讶色的看着汪筱沁,淡然说道:“被人用毒剑给刺了两次。” 压住心里不停翻涌的情绪,她别过头走到正在从那堆瓶瓶罐罐里手忙脚乱找药的男孩面前。 “什么啊!就有一个金创药,还不够啊!一点正常的药都没,全都是女子用的东西吗!”男孩生气的大叫,声音已经掩饰不住的担心与无奈。 汪筱沁一愣,陡然想起,初凝这女子,在这烟花之地,怎会有什么疗伤的药。更何况,还是如此重的伤。有些心急的捏了衣襟,软软的粘汗滴落在她有些慌神的思绪上。看着男子越渐苍白的脸色,她使劲的跺了跺脚,顾不得那么多,扯了几绺干净的纱布,从男孩手里抢过金创药,坐到床边,将金创药洒上,细细的包扎着。 根本是第一次面对如此惨烈的伤口,而且是浸了毒药的创伤,她的手止不住的发抖。包了一次又一次,白色的纱布被染的乌黑乌黑,顷刻,她薄弱的一层内里衣服,已经粘重的似盔甲一般束的她喘不过气来。 男子已经看不出一丝血色的脸上,嘴角边依旧含着一抹清和的微笑。他透过面具的眼睛,被伤痛折磨的越发清亮一般,盯着汪筱沁。浑然与刚才冷漠杀手完全不是一个人一般,让她愈加心急。那清透的眸子,彼时那个温暖的怀抱,温柔的眼神。此刻,却是浑然不同的境地。 发觉那金创药根本无法止住那么重的伤,重新换的白色的纱布已经再次被浸染成恐怖的黑色。焦急的男孩宛如失去理智一般,跪到了男子面前,紧紧的捏着男子冰冷的双手,颤抖着说:“爹,爹,爹。我去把东西给他……我求他救你……好吗。好吗……我不要你走啊……” 男子听到这话,清和的眸子飘向男孩,冷声说道:“小墨……若你如此……我现在就自绝此地……你忘记,我们一族是怎么死的了吗?!你忘记你的姐姐了吗!……”波动的情绪,让他的声音惨然失色,越到后来越激烈的言辞,让男孩已经泣不成声。 看到这样的情景。汪筱沁扶了眉心,看了看窗外依旧森严的戒备。心知此刻出去买药找大夫,定然会暴露。除非……咬了咬牙,她拉住了不停哭泣的男孩,淡然的说道:“你别骂他了,他也不过不想看着你死。他在这么号,不用他把东西交出去,你们就都得被抓到。” 十三画 水水 男子深深的吸了口气,嘴角又开始抑制不住的流下乌黑的鲜血。汪筱沁虽然不是这里的人,但是她还是明白,这便是毒素入体的最严重表现了。不再犹豫,她淡然的转身走了出去,临走前,她清和的声音再次飘进他们的耳朵:“那个叫小墨的,想救你爹,就藏在床下的夹板内。至于伤号,你就老实躺着,将帏帐放下,裹进被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动。” 刚想质疑,男孩就被面具男子给制止了。他摇了摇头,按照汪筱沁的嘱咐将帏帐吃力的放下,小心的缩进最里面,裹进了被子。而男孩只得缩了身体,进了床下的夹板内。 汪筱沁有些心急的奔下楼去,找到舫内浴木旁,果然看到小蝶被打昏在地上。慌忙唤醒她,小蝶幽幽的醒转后,迷茫的看向汪筱沁。宛如大梦初醒一般,小蝶失声叫道:“小姐!有坏蛋……”还没来得及叫完,就被汪筱沁用手堵住了嘴巴。 “小蝶,别说了。他们不是坏蛋,而且,我现在要救他们。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一定要按我说的去做。好吗?我现在唯一能信任的,便只有你了。” 小蝶有些呆然的看向汪筱沁,似乎被她的认真给吓到,茫然的点点头。得到小蝶的允诺,汪筱沁拉了小蝶就跑上了舫上的台阶最高处。 深吸了一口气,汪筱沁看了看胭脂湖上戒备森严的士兵,转头对小蝶说:“一会,你出去找容妈妈,就说若还想要我初凝给她换钱,就去给我买最好的伤药。而且,告诉她,我染了最重的寒毒。” 还未反应过来的小蝶刚想回答,就只然见到汪筱沁闭了双眼,如一只翩然的蝴蝶一般,轻飘的落下台阶,青色的衣裙包裹着她柔弱的身体迅速的滚下了楼梯。声声重响,敲进了小蝶的心里。她捂着嘴惨然惊叫,提了裙子就慌忙跑下了楼梯。看到倒于地上的汪筱沁,她扑落了眼泪,一把抱住了汪筱沁将她扶了起来。 额头上被划了个巨大的裂口,鲜血不停的流下,身上更是有几处骨头已经清晰的听见脆裂的断声。有些苦笑着看着自己只是故意一跌,就伤成这样的身体。汪筱沁轻轻的试图动一下。可是,只是这样,撕进骨髓一样痛苦的疼就让她陡然滑了冷汗,轻嘶了一声。 “小姐小姐,你这是干吗?!”小蝶哭着喊着,使劲的拿着冰冷的小手擦着汪筱沁身上不停流下的鲜血。 有些吃力的咽了口血沫,她轻轻的扯出一个惨白的笑容,说道:“小蝶,记得我说的话,一定要让容妈妈知道。我是不小心滑在了楼梯下,受了伤,你告诉她,我只让你自己去买药。如果她还想让我为她挣命,就不能不放你出去。而且,小蝶,你取了银子,找大夫去买最好的疗伤药。不要管用多少钱,要最好的解毒与疗伤药。听到了吗?小蝶,小姐只有靠你了。”使劲的捏着小蝶的手,汪筱沁细细的叮嘱着。 小蝶使劲的点了点头,擦了擦眼泪,咬着牙说道:“小蝶的命都是小姐的。这点事情,我还能办。小姐,我先扶你上去。” 汪筱沁摇了头,轻轻说道:“快去,一定要记得,不要被今天来威胁我的那个男子发现。” 小蝶始终不放心的不愿立刻出去,但是在汪筱沁的执意坚持下,她无奈的站了起来,小心的将汪筱沁扶到了楼梯柱栏边,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门。一出门,她机灵的四处看了看,迅速的消失在了茫茫的夜幕中。 吃力的扶了身子,一步一步的挪上楼梯,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走上了舫内。摇晃的走到木桌边,她扶了眉头,咳了口血,落在了刚才男子将血流下的素白宣纸上。两股不同颜色的鲜血轻轻的通过宣纸印染着,交错着,映着惨然的月光,恍惚的汪筱沁禁不住眼角寒色的眼泪。 “为什么。”裹在墙角的男子,突然开了口。 汪筱沁却是没有吃惊男子为何会知道刚才自己的所做,淡淡的用纱布擦去顺着柔弱脸庞滴落的鲜血,安静的说道:“我只是在赌,初凝这个千金小姐,真正的价值。” 听到这样有些衅然的话语,男子清和的声音有些失力的说道:“那你要怎么赌。那个叫容妈妈的,已经带了士兵上来。” 汪筱沁没有回答,对着镜子慢慢摘下了头上的珠饰。一头青丝没了卷带的束缚,映了昏暗的灯烛,零落着落漠的光泽。隐隐已经听到容妈妈等人的脚步声,她不紧不慢的轻轻走到床边,深吸了一口气,缓然说道:“若想我救得你们二人,就不要有任何动作声音。” 说罢,宛若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一口吹灭了床边昏暗的烛火。整个粉红帏帐内,只剩得一点昏沉的月光,还有一丝衣绢落地的柔弱声音。 轻轻的沙沙声音,让裹在墙角的男子有些愕然。黑暗中,汪筱沁闭了双眼,轻轻解开了素色的青裙。慢慢褪去衣衫,她轻轻的走到床边,安静的躺下。一个本来并不很小的木床,多了她的存在,仿佛陡然进入了一个无比狭小的空间一般,罩的床.上的二人都有些慌然。 察觉到墙角男子明显的僵硬,汪筱沁自嘲的侧了身子躺在了一边。嘴角笼了一抹愁然的笑容,心里,却不知落向了何方。那时那个温暖的怀抱,现在自己衣服衫凌乱的与那个清和的男子躺在一起。这样的境地,讽刺的让汪筱沁觉得自己,这个小画皮,宛如戏剧一般起落。 容不得二人乱做他想,容妈妈尖锐的嗓音已经传进了房内。 “凝丫头,怎地又摔了,还着了寒毒?妈妈我特地来看你了,呀,怎地这么黑。”似乎被绊到,容妈妈大声叫着旁边的小丫鬟将灯点上。 汪筱沁却幽幽接了口:“容妈妈,别点灯。我却是睡下了。” 容妈妈显然是有些迟疑,有些疑惑的说道:“凝丫头,你怎地如此虚弱了。不点灯,你让我怎么找大夫给你看啊?”一边说,一边接近了初凝的内室。 汪筱沁有些紧张的捏了手里的汗,额头上的鲜血已经止不住的和着汗侵着伤口。咸汗着了破开的鲜嫩伤口,更是蛰的她有些压不住的呻吟了一声。而容妈妈立刻紧张的跑到她面前,一把拉住了汪筱沁满是冷汗的手心。 “凝丫头,你手怎地这么凉?妈妈早先不好,气着了丫头,可不是这么给妈妈赌气吧?来,妈妈把灯点上,让大夫给你先看看可好?小蝶那丫头片子已经去给你买药了,你就坐起来让妈妈给你照顾着吧。”容妈妈心急的说道,干脆一下坐在了床边,刚好压住了床里男子裹着的被角。 男子虽然没有动弹,但是汪筱沁心里依旧有些发涩,赶忙拉了容妈妈,轻声说道:“容妈妈,初凝衣衫都褪了,怕是没法见外人。而且不是什么大伤,有小蝶去买药就行了。而且我还想让容妈妈跟那些士兵说一下,让他们别这么吵闹。现下,染了寒毒,更是招不得这喧哗。容妈妈,若您还想让初凝跟着您,就让初凝清净几天,行吗?”话到最后,紧张的声音分明落了一丝丝的颤抖,本来是因为说谎而发涩的声音,落在容妈妈的耳朵里,却变成了因为被容妈妈给下禁足令而心下难受的样落。 容妈妈心下已安,知道初凝这丫头虽然爱财,却天生胆小。被自己这么一折腾,肯定是心里想不开,不小心摔着。又加上今天这士兵吵闹的劲,初凝这丫头薄弱的身子,肯定是受不住的着了寒毒。念到这里,容妈妈也不再寒暄,明白自己不会因为初凝而损失什么,满意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说道:“恩,知道凝丫头没事我就放心了。你也不用想那么多,既然你有心不再与妈妈作对,妈妈自然不会亏了你。那士兵的事情,就交与妈妈我吧。你好生休息。我会周旋,不让他们来吵着你。”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假仁假义的容妈妈扭了身子,一把掀开帘帐,招呼那些在门口徘徊的士兵和丫鬟出了初凝的舫。 汪筱沁深深的吸了口气,有些吃力了直起身子想要靠上身后的床壁。可是刚才那故意一摔,她身体里脆弱的骨头根本使不上力气,条件反射般的,她嘤咛一声就要朝着床外倒去。 当她已经做好再次被摔伤的准备的时候,一双温暖的臂膀拢住了她。瞬间,那已经被她淡忘了很久却一直埋在心底的一股哀伤,从她的眸子里清冷的滑落。因为受伤而动作迟缓的男子,显是压着伤痛揽住的她,苍白的手指按在她柔软已经几乎赤;裸的身体上,冰冷与温暖的触感,让二人都有些愣怔。 汪筱沁完全是有些呆着的样貌,明白自己刚才已经脱去了外衣,只剩一层薄弱的内衣的她,身体僵硬的象是三天没有用过画皮一般。男子却只是愣了一下,就立刻下了力气,将本来就瘦弱的汪筱沁被拉了进来。自然,就是跌进了他的怀抱。 哽了嗓子,汪筱沁的被冷气给冰到的□背部被这一拉,落在了男子的胸膛上。温暖的心跳很大声的扑进汪筱沁的耳膜,让她呆愣的不知所措。她被一拉跌在一边的两只手,也如多余一般,找不到放在哪里才是最合适的,噎了动作,如一只仓皇的小兔子一般,被禁锢在男子的怀里,窘迫异常。 男子却是抿了有苍白的唇,轻声嘶了一下,说道:“初凝小姐,你的手被我伤口里的血弄脏了。” 被男子的声音给吓了一大跳,汪筱沁赶忙看向自己的双手,立刻如被火烧到一般,瞬间将自己按在男子腰间伤口上的双手给弹了开,呜哝着含义不清的话语。“什么吗……明明就是我碰到你伤口了……干吗还要说这么温柔……说什么你的血弄脏我的手……” 男子清冷的嗓音传着一丝虚弱的态势,有些无奈的用手扶上了左颊,红色的印记明显的是被被汪筱沁刚才一惊之下弹出的手给打到。 “……”发觉自己完全已经乱套,本来是要救他,现在却是又按人家伤口又打人家脸的。汪筱沁本来被一种怨闷给堵住的心口,仿佛在这两次动作中泄了私愤一般,轻松了许多。 不再手忙脚乱,她从容的从男子的怀抱里退了开来,慢慢的从床.上直起了身子,拾起掉落在地面上的衣服,慢慢的穿了起来。 离开床,她安静的背影被碎裂的月色打的有些模糊,“我去看看小蝶那丫头回来了没。你好好躺着。至于下面那个一直不安分的想乱动的小孩,就继续给我老实会。” 男子没有说话,裹了被子继续压了伤口继续呆着。而那个被汪筱沁点到名字的男孩,无比郁闷的发发了几句牢骚,也不再做声。 嘱咐好这两人,她轻轻的拉开了帏帐。走了出去,发觉小蝶依旧没有回来,她折了回来,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推开半合的小窗,月光陡然洒落在她的脸上,模糊的轮廓映着如画的眉眼,让她此刻宛如一个人间仙子一般出落。 看着被胭脂舫上琉璃灯火映衬的斑斓无比的胭脂湖,汪筱沁的心里,却是出其意料的安静。“在哪里,都是这般。看别人繁华似锦,自己无端萧瑟。”陌然的声调,和着窗外嘈杂的浮华声音,竟露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愁苦。 “初凝小姐让这么多男子为你痴狂,却也该算是繁华了吧?怎么有闲心同情别人的萧瑟。”分不清是嘲讽还是普通的接话,男子的声调有些沙哑。 汪筱沁笑了笑,低了头抚了被风刮起缠上鼻尖的一缕头发,轻轻的说道:“若我今天救你们一命,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吗?” “条件?告诉你,我们家可不缺钱,你要钱的话,我们绝对出的起。”已经听了很久的男孩赌气一般叫道,一直藏在床下狭窄的夹板内已经让他憋屈到不行。 汪筱沁摇了摇头,被男孩逗乐一般笑出声来。“呵呵,我不要你们的钱。我只要你爹答应我一个条件,很简单,简单的超出你们的想象。” 男子轻声说道:“什么条件。” “叫我沁沁。不要叫我初凝,不要问为什么。”如脱下什么沉重的包袱一样,汪筱沁转过身来,珠眸里落了一弯散不开化不尽的莫名期冀。 男子一怔,喃喃说道:“亲亲?” “……”汪筱沁失笑的看了看男子,淡然说道:“是水心沁啦……不是那个亲亲……” “分明就是想讨我爹的便宜吗……”男孩再次插嘴…… “小朋友没事不要乱说话,要不一会会有大黑猫把他抓走吃掉。”被男子那句亲亲给弄的有些无语的汪筱沁,起了童心,逗弄着这个倔强的男孩。 果然如同被撩到逆鳞一般,男孩猛的叫道:“我不是三岁小孩!” “水心沁……水心沁……水水,行吗?”男子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道。 汪筱沁一怔,嘟了嘴说道:“哪有你这么随便给人改名字的。不过我问你,这名字你还叫过别人吗?” 男子哑然一会,轻声笑着说:“呵呵,我认识的女子,一个手就能数过来。你说,我会叫过吗?” 低头想了很久,汪筱沁想通什么一般,开心的笑了。如菡萏出水一般,凌落的月泽恬然的落在她娇柔的笑靥上,开落一地的繁华似水。 水水。水水。 这是,我,在这里。自己第一个真正的名字。满心的欢喜盈的她的心口忍不住有些超出负荷一般,连眼里都落满了羽毛一般温暖的颜色。 然而,在男子还未来得及询问只是一个名字就让她如此高兴的时候,一声门响,让他们都停下了动作。 “小蝶回来了吧。”汪筱沁欣喜的说道,掀开帏帐跑了出去。 “小……”蝶字未出口,她满心的欢喜宛如被寒风给瞬间冻住一般,僵硬在了脸上。 而那个一身堇衣的平淡男子,在她面前,笑的如同孩子一般单纯。 “初凝姑娘,不是睡下,怎么又穿着衣服,跑了出来。”一双冰冷的手,捏上了汪筱沁僵硬的手臂。 胭脂湖上,几声水鸟的鸣叫低低的掠过被灯火映红的水面。泱泱的声音,撩拨的这有些昏暗的夜色,忽然的随了一丝箜竹的脆音,飘上汪筱沁凉透的皮肤。 堇衣华服的男子,随意的握着她清透凉渗的皮肤,安静的眸子里如豹一样的韵色,如最黑暗的一拢墨色,映的汪筱沁柔弱的素容苍白了许多。 “公子……深夜有何贵干。”低了嗓子里紧紧的压迫感,她努力的克制自己不去担心内室里的境况。 堇衣男子轻轻的笑了笑,赧色的唇在黑暗里落着血一般凛然的光晕。 十五画 寒瑟 “初凝小姐,听得你突恙在身,在下担心不已,特来探望。本是容妈妈告诉在下,你已睡下,在下不便叨扰。没想到,却是让在下又取巧碰到了小姐。” 听到如此借口的话语,汪筱沁忍不住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淡然甩开男子的束缚,说道:“初凝卑贱,劳不得公子大架。只是误以为是小蝶回来,合了衣服起来,吃点药,便要再次睡下。” 男子不以为然的将被甩开的手收回,慢慢走到外室,摸索了一只烛台,轻轻点上。而后才漠然的说道:“恩,太暗的话,在下会看不清楚小姐的伤口。”转过头来,平淡的眼睛,故意收敛着的刀芒一样的眼神,让汪筱沁下意识的捏紧了胳膊。 “不用了,公子请回吧。”汪筱沁干脆的拒绝,转身就要走进内室。 不料,身后突然被大力的束缚,一回头,就看到男子那平淡的脸庞上凛冽的傲气与不容反抗的气势。“初凝小姐,你知道吗,在下生平最痛恨两件事情。”一把将她给狠狠的甩到地上,男子粼粼的眸子里落着嗜血的寒光。 “第一,被骗。”他半揽了衣衫,恬淡的坐下,与刚才暴虐的一面截然相反的气质,让被摔的无力起身的汪筱沁咬紧了牙齿。 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男子坐在椅子上,如弓了身子蓄势待发的豹一般,优雅的抚了茶盏,淡然说道:“第二,被女人骗。”平淡如水的声音让人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但就是这样无所谓的表情与动作里,却散发着让人无法忽略的压抑无比的气势。 汪筱沁低低的咳了一声,嘴角里已经慢慢的渗出血丝。画皮的身体太过娇弱,一点点风吹草动的伤害,就能让她损失太多的精血来维持。刚才三番两次的受伤,已经让她虚弱的身体脆弱不堪,况且,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画皮上逐渐流失的生命力。快天亮了……她苦笑着看着身上已经有些僵硬的地方,无奈的摇了摇头。 似乎已经要放弃一般,她闭了眼睛不再言语。 男子也不再多话,细细的喝了茶,宛如他正在欣赏一副绝佳的画卷一般悠闲自得。过了很久,男子端了茶盏,轻轻的又倒上一杯热茶,慢慢的走到汪筱沁的面前,居高临下的说道:“很疼吗?是不是没有力气站起来?” 汪筱沁没有答话,手上下了力气,想要从他那自以为是的讨厌神情里慢慢站起。不想被这种人给控制,不想让自己的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这样倔强的心态,让她不知从哪里鼓了一丝绵延的力气,摇晃着站了起来。 “呵呵。”男子笑了。一把拉了汪筱沁站起,几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瞬间响起。是骨骼之间被一点一点错开的清晰碎裂声,汪筱沁很是佩服自己,在疼的几乎想昏过去的状态下,还能感觉到男子邪恶的手是如何错开自己骨头的关节。 冷汗已经不是一滴滴的滚落,刚才摔伤的地方,再次迸裂了伤口,和着如水流一般的冷汗,红色的鲜血带着蛰疼的触感,让汪筱沁紧闭了双眼,不去看那个男子得意如斯的表情。 “哎呀,初凝小姐。被寸相思给隔断一整条胳膊上所有的关节,居然还能闭着眼睛连声音都不发出一声,在下真是小看了你呢。”男子薄弱的呼吸一点点吹进汪筱沁的脖子上,麻痹的疼痛感和着男子暧昧的蛊惑,让汪筱沁的双眼止不住的晕旋。 “公子……若想杀初凝,尽管下手……不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吧……”汪筱沁咽下翻涌的血沫,依旧闭着眼睛说道。 男子呵呵的笑了,抓着汪筱沁断裂的胳膊,轻柔的把玩着。“初凝小姐,你知道什么叫寸相思吗?一寸一相思,此痛无绝期。你身体上下所有的关节,我都可以一点一点的错开,再拧上,痛,却让你清醒。” 汪筱沁没有回答,嘴角扯了一个冷漠的笑容,仿佛男子说的话语如空气一般落在了别处,丝毫惊不起她一点一滴的波动。 看到汪筱沁这样的表情,男子平淡无奇的脸上露出了越来越深的笑容。“初凝姑娘,你知道吗,你以为什么都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另一只手里捧着的热茶,一翻手,浇在了汪筱沁的左手上。 嘶嘶的滚烫热水浇在她的左手,柔弱粉嫩的皮肉在热水的烧灼之下,翻了皮来露出鲜红的嫩肉。她低头冷冷的吸了一口凉气,慢慢的睁开眼,却是惊了。这些疼痛,都比不上,顺着左手流下的黑色的血水。那是刚才,她按到他的伤口,沾上的黑色毒血。此刻,正裹了热水不停的流下。 “看到了吗?初凝姑娘?你可知道,这黑色毒血,是因为染了一种叫黑芍的毒药。现在,你能告诉我,作为一个画舫头牌,如何染上这黑芍毒血的?” 已经对着猎物放出最猛利的毒箭,堇衣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若有若无的掠过汪筱沁额头上不停流下的鲜血,眸子里点着昏暗的灯火,模糊了汪筱沁动摇的心。 沉住气,沉住气。努力的不去感觉从身体各个部位传来的疼痛,也不去想男子已经得到了能让她妥协的把柄,更不去想男子面上那蛊惑的笑容。她再次闭了眼,狠狠的吸了一口夜里凉透的薄气,一把挣开了男子的束缚。 不管男子饶有兴味的表情,她轻轻的走到烛台面前,将头发拢起,露出了粉偌的玉白脖颈。 而此刻,本是该光滑如斯的皮肤,却横然多了一条凝固着的血痕。那是刚才,男孩蓝色匕首,一把划下的最好证据。 “公子,反是被你们双方都威胁,到不如,此刻被你杀了清净。我是见了那人,他拿了匕首威胁了我,与他争打中,染了黑血。初凝不过是一弱烟女子,如何和你们这些天高的恩客做难!”满心的怨愤与委屈,荧荧的悠着半真半假的话语,让面前本是看好戏的男子僵了几许颜色。 “初凝小姐,是被人威胁的了?那,那人现在又在哪里?”男子显然多疑已久,根本不给她多余的回旋余地,直截了当的问道。 汪筱沁抬了烟花缭绕的眉眼,漠漠的萧瑟情绪淡然飘出:“刚才我之所以让小蝶出去买伤药,就是与他争打中,摔下楼梯。小蝶也被他打昏于地,醒了之后才慌张出去寻的容妈妈。我们这女子,最怕生事,碰见这种事情,不是咽了牙进得肚子,又能如何?公子,您今天若是成心要逼的初凝死,初凝也绝没有什么好说的。横竖躲不过的劫,死了一个,又若何?”哽咽了声音,再次闭了眼睛,不再多做言语。抱紧了受伤的身体,流露着一个本是娇弱女子最该有的情形。 男子没有任何举动,依旧是闲淡的坐在椅子上,过了很久,终于拍了拍手。如从天而降一般,几个堇衣裹身的士兵跪在了他的脚下,一脸恭谨。 “给我搜。”冷冷的挥了挥手,下了命令,男子喝了茶,淡然的扫了一眼不停发抖的汪筱沁。 心里如同被一块巨大的石头给堵在了嗓子一般,除了瑟缩的紧张,她吐不出一丝声息。怎么办,房间内的男子,知道外面发生的动静吗?他能躲过这如豹一样狠辣男子的追捕吗……她,能救得他吗……将整个心都捏进了嗓子,她禁不住蜷在了一起,昏沉的脑子已经如一团麻线一般纠缠在了一起。 内室里翻箱倒柜的剧烈声响,扶了额头悠闲坐于椅子上的狠厉男子,还有一只,紧紧的蜷在一起,瑟缩着的小小画皮。 在有几刻,天就要亮了。清晰的感觉到画皮生命的流逝,扯出一个最虚弱恍惚的笑容,她摇晃着站了起来。平静的掀开帏帐,走到窗边,不意外的看到一个士兵已经拿了那张沾染着黑色鲜血的宣纸拿到了男子面前,自嘲的笑了笑。她推开了窗子,平淡的坐了下来。 生死由命,生路还是死路,跟选择,从来没有关系。当舫外歌舞生平的繁华如倒影一般跌落,汪筱沁轻声哼起了一首淡淡的童谣。 飘渺的几乎没有音节与音律的嗓音,如莲花一样袅袅的飘荡。门外闲坐的男子,捧了那张带血的宣纸,眸子里浮现着绵延的讶色。 也许是这胭脂舫深寒的晚夜,搁了这么许的灯火阑珊,莺啼燕语,还是将汪筱沁那渺不可闻的微弱歌谣托的如浮萍一般游离轻脱。外室的堇衣男子轻轻的铺了手里沾满黑血的画卷,细长的是手指不停的敲打着椅子的扶手,似和着汪筱沁清淡的童谣一般。 一切,都如此平静。只除了,旁边那不停翻搜训练有素的的士兵。 将不大的内室几乎搜完,动作熟练的士兵们已经开始搜查她旁边被垂地帏帐给罩起来的木床。捏了嗓子里钓的一把冷汗,汪筱沁轻轻的换了口气,喑着嗓子轻言道:“公子,您何时才能搜完?” 男子敲打扶手的手指停下,似笑非笑的说:“初凝姑娘乏了?” 汪筱沁摇了摇头,捏着刚才被男子一点点错开的骨头,说道:“象我们这种女子,哪来乏与不乏。之如你们这种男子,哪有累与不累。” 似乎是微微惊讶了一番,男子收了手里的画卷掀开了帏帐,走进了内室。而旁边正在搜查木床的一个士兵好象发现了什么一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仔细看了好久,转身凑到了男子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不动声色的听完士兵的汇报,男子微笑不语。汪筱沁眼角的余光看到这一切,关节错开的疼痛与额头上的伤口沥着盐渍的重汗,压的她呼吸不由的乱了起来。捏紧了罗袖的衣里,她闭上眼睛深深的小心的呼吸了几口气,复而睁开,却是看到男子平淡无奇的脸正在自己的面前。 “初凝姑娘,你这却是乏了。象你这种聪明女子,是断不该,有如此劳累的想法。比如,这个。”男子哗的将手的东西给扔到了桌子上,蓝色的匕首在已经暗淡的月光的反射下,依旧冷着萧萧的寒芒。 她睁大了眼睛,男子的眸子里刚才还敛至及至的气势瞬间迸发,宛如淬满毒药的箭,直直射进汪筱沁薄弱的心理防线。被看穿了。只有一个想法的汪筱沁哑了嗓子,脑子里空白一片。既然已经搜完床,却只发现了一把刀。那就是说,他们两个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走了。那为什么,要把这把刀留下。是忘记了?还是……故意。莫名的想起面具男子最开始那冷漠的眼神,汪筱沁的心里惊凉惊凉。 男子明显是发现汪筱沁的慌乱,眸子里的凛冽气势收去了大半,平淡的面容再次挂上了那若有若无的笑容。“初凝姑娘不要害怕,在下既然将东西拿出来就定已经弄清楚前因后果。有的,没有的,在下心里却是有了七七八八。” 摸棱两可的逼问,是是非非的查探,俨然已经摸透汪筱沁手里底牌的男子,如同玩弄一个弱小的玩具一般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 汪筱沁提了嗓子,咬了咬牙,脆然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七七八八,还拿出来干吗?” 惊疑的看着汪筱沁,仿佛她问了一个很是奇怪的问题一般,男子说道:“难道初凝小姐不知道,这把刀,就是割伤你这玉颈的刀吗?” 语未毕,男子冰冷的手已经抚上了她纤细的脖子,轻轻的按着刚才被匕首割伤的地方。仿佛被男子的手给堵住了音节一般,汪筱沁感觉所有的语言都刹那间变成了空白。完全被抢进先机,被抢断话头,她没有胜算。这男子,太精于心计。 眼角扫过桌子上泛着寒光的匕首,忽然想起那声淡若的“水水”,心里仿佛一张落于水面的叶子在半空中悠悠打了个旋,沉进了水里,莫名的安了心。 “公子,初凝只是一小小烟花女子,被拿刀逼在这境地,哪有心思去分辨这刀的模样?只是这颜色,却正是这蓝光。”抬了头,凄楚的黑玉眸子直直望向男子的眼睛里,柔弱的神样俨如一只受惊的小兔一般让人忍不住心怜。 男子按在她脖上伤口的手缓缓的摩擦着,似乎在思量什么一般,男子的目光轻轻的绕向她,依旧似笑非笑。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突然轻笑出声,松开了捏着她脖子的手,走到桌边拿起匕首把玩着,又不知从哪里拿出另一把匕首,同样是泛着蓝色的光芒。 汪筱沁看着两把几乎相同的匕首,心里却是冷汗连连。若是刚才,自己一口咬定,那把男子最开始拿出的匕首就是伤自己的匕首,那么,就等于承认自己是心里有鬼随便敷衍男子了事。如自己干脆否认,就等于自己是观察了匕首很长时间才能如此确定。在自己编造的被逼迫的境地下,如何又能如此仔细观察出匕首的具体形状?还好,自己只是确定的说了匕首的颜色。还好,自己没说错。 男子仿若无事一般,把玩了两把匕首轻轻收回,淡然说道:“这两把匕首,正是伤了初凝小姐的岚冰匕的仿品。” 汪筱沁冷然哼了一声,瞥过头去,说道:“公子有这收藏雅兴,初凝却是没有。不知公子办完事了吗?” 对于汪筱沁几乎是压着火气的呛话,男子平淡的脸上笑意更浓。慢慢走到她的面前,冰冷的手指捏上她尖细的下巴,狠狠的抬起,说道:“都说胭脂湖千金小姐,柔美之甚惹天下之男子尽心折。没想到,却有如此胆识。”低声的呓语轻轻扶过汪筱沁细软的耳根,温柔的似乎手上狠厉的动作不是他所为一般。被捏的生疼,汪筱沁已然清楚的听到自己的下巴骨头的轻声响动。牙齿已经开始不自觉的被错开,宛如被刀剜进肉去一般,喉咙里泛上的腥血已经不自觉的想要流出。但是即使是这样,看到男子那藐视一切掌控全部的眼神,所有的疼痛都被她生生化成了嘴角一抹无谓的笑容。 “公子不觉得,为了初凝浪费这么多时间很不值得?我要是那小老鼠,定会趁这个时间好好逃跑。难道公子认为,你要抓的所有人,都会象初凝一般任你宰割?”果然看到男子表情明显的僵硬,汪筱沁心里似乎出了口气一般利落。 男子主宰一切的表情僵硬了几秒之后,轻轻松开了手,直了腰,平淡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的神色,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若无其事。平静无波,到底酝酿的是多大的灾难,却没有一个人知道。 潋了一个波澜不惊的笑靥,汪筱沁径直绕过静然不动的男子,轻轻的坐在了窗边,继续低声哼着刚才未哼完的童谣。 十六画、月思 当汪筱沁莲花一般淡若的音色轻轻吐完几个飘渺的音节,静立的男子终于有所动静。冷厉的一声笑,如同火焰被冻成冰块一般,寒彻却灼热。 “说实在,能让在下无言可对的,你是第一个。其他让在下无言的,都已经死了。”当这句分不清楚威胁还是佩服的话语空空的落下,男子已经招呼身边的士兵出了房间。 汪筱沁连身都没起,懒懒的扶了眉心,漠然说道:“那是因为公子,对自己太没信心。” 喀。男子掀起帏帐的手,陡然停下。明显顿了顿身形,男子哈哈大笑两声,大步出了房间门。出门前,落下一句轻飘的话语:“若下次相见,希望初凝姑娘还能如此面对我寒瑟。” 话毕,人已出了门。 刚才一脸无谓的汪筱沁,此刻却是猛的咳嗽了起来。刚才憋了很久的紧张与生涩,终于和着喉咙里压抑许久的腥血喷了出来。捂着满是鲜血的唇,她却是苦苦的笑了。寒瑟吗?只是最普通的揉捏,就能错开自己胳膊上所有的关节;只是最普通的笑容,却不知道隐瞒了多少嗜血的杀意;只是最平淡的面容,却没有人能看穿他的真正面目。也许,他比自己,还适合当画皮呢。自嘲的笑了笑,虚弱的拉开抽屉,拿出一些绷带,笨拙的缠上被他错开关节的胳膊,冷冷的疼痛再次席卷了她。咬牙坚持着,过了一会,终于听到小蝶慌乱的哭声从门外冲了进来。 “小姐小姐!”小蝶散着头发脏了衣服冲了进来,显是被人抓了挣扎的样落。 汪筱沁回了头,不着痕迹的擦去嘴角遗留的血丝,抿了丝虚弱的笑容说道:“回来了?” 看到汪筱沁虚弱的境地,小蝶声音嘶哑的哭道:“小姐,都是小蝶不好,刚买完药回来就被那些士兵给抓了。” 汪筱沁摇摇头,摸了摸小蝶的头,擦去她的眼泪,说道:“那药呢?买回来了吗?” 小蝶忙不迭的点头,从怀里摸索出一大堆瓶瓶罐罐,放到桌子上,既而说道:“那个公子好奇怪,明明就是他不让小蝶进来找小姐的,结果又给小蝶了许多药。让小蝶给小姐,说什么最能治小姐的病。” 扫了一眼桌子上摆放的各种药瓶,她说:“小蝶,那些人经走了?” 小蝶摇摇头,说道:“撤走了大半,不过还有一些士兵在胭脂湖周围巡逻。那个公子却是走了,有专门的车驾把他给接走了。好大的排场呢。” 安心的长出了口气,汪筱沁吩咐小蝶将门从里锁上。自己则是开始小声到处喊着:“好了,你们在哪呢?出来吧。” 喊了好久,也找了好久,却依旧没有一丝声音。有些泄气的坐下,小蝶也是不解的问道:“小姐找什么呢?” 当一种近似于麻木的剥离感从眼角滑落,汪筱沁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昏沉的视线模糊不堪,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剧烈光线,眩晕的呕吐感翻涌不停。 “小姐!”小蝶颤抖的语调不真实的在耳边晃来晃去,面前依稀可见的人影显的如此不真实。 是梦吗。 到底,哪个才是梦境。 眼角的麻木触感让她恍惚不已,不可遏止的倦迨情绪一点点的卷上她未清醒的意识。只想再次闭上眼睛,回到刚才那让自己沉醉的温暖中。然而,一个如同冰锥一般的声音,毫不留情的扎穿了她小小的梦。 “你又忘记你的身份。” 宛如一把冰刀,裹胁着最残忍的寒气,想要剥蚀她心里唯一的温暖。几乎是堵在心口一般,绝望的情绪让她不自觉的哭出声来。 “小姐小姐?”小蝶似乎被吓坏了,一下冲过来抱住了躺在床.上痛哭的女子。 白衣男子依旧没有一丝表情变化,星辰一般深邃的眸子万年古潭一般波澜不惊。清冷的目光淡淡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出折子戏,与他没有一点干系。 小蝶几乎是怒气冲冲的瞪着青荷,大声说道:“你是小姐新找的琴师,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说走就走,说来就来,凶什么凶?你以为你是谁?” 紧紧的拉了小蝶的衣服,汪筱沁憋着昏沉的眼泪使劲的摇头。青荷来了,那么,他们呢?心里反而是更担心起那两个人的安危,哽了嗓子说道:“我没忘。” 青荷冷冷的哼了一声,面色又是冷上几分。 “你忘没忘,自己清楚。” 小蝶一拧眉头,刁钻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哪料青荷随意一甩长袖,她就不由自主的摇了摇身子,慢慢软倒在了床.上。 汪筱沁大惊,赶忙支起身子扶住了小蝶。发现她只是昏过去之后,汪筱沁抬起模糊着一层水色的眉眼,喑着言语说道:“你怎么来了。” 仿佛被触到逆鳞一般,青荷的眉头立刻锁了上来。本来冷厉的俊美容颜顷刻多了几许刻骨的寒意,几乎如同被冰冻住的语调,他慢慢的说道:“这个问题,该问你自己。” “没什么,怕是走了。”汪筱沁叹了口气,口气流离。 小蝶转了转眼睛,说道:“小姐怕是在找那两个坏蛋吧?” 汪筱沁苦笑了下,点点头,说:“怕现在,我在他们眼里,才是出卖他们的坏蛋。” 这句话刚落,小蝶还没接上话头,就听一声嘶哑的咳嗽从窗边传来。汪筱沁一惊,赶忙探头出窗外,忍不住低声惊叫一声。 那个男孩正如壁虎一般攀在舫上镂空的花纹上,背上背着虚弱无比的男子。发现汪筱沁,男孩小声叫道:“快把我爹拉上去。” 手忙脚乱的扶了两人上来,汪筱沁与小蝶慌忙的将受伤的男子给扶上了床。男子腹部巨大的伤口似乎被水严重的泡过,已经开始出现白肿的水浮。告戒自己一定要冷静的汪筱沁忍着对那巨大伤口的恶心与害怕,一只手扯上了旁边小蝶递上的纱布与男孩精挑出来的药草,干脆利落的缠了上去。 长出了一口气,接过小蝶递过来的丝帕细细的擦了擦伤布周围浸染的黑色毒血,汪筱沁小心的收了收了手里零落的药草,哑了嗓子说道:“差不多已经将血止住了。这个黑芍毒药的解药,你找到了吗?”也不转头,依旧是轻轻的拿丝帕点着男子伤口周围细密的血水。 被使唤着找药的男孩,将桌子上摆放的所有药瓶都翻了个遍,虽然隔着黑色面布看不清楚表情,但是汪筱沁依然清晰的感觉到男孩焦急愤怒的心情。似乎是安慰孩子一样宠溺的口吻,汪筱沁将已经被黑血染透的丝帕换掉,说道:“再怎么厉害的毒,都有解药。小蝶拿回来的这些药,就算治不了根本,缓解一下毒也该是没什么关系。” 听到这话,正在拿着一小瓶药小心检查的男孩猛的捏碎了手中的瓶子,转头大声叫道:“你个笨蛋女人!难道不知道天下绝毒黑芍,天生巨毒,唯一的解药就是寒瑟手里黑芍的双生花玉芍!其他的药,根本就只是加重黑芍的毒性!” 汪筱沁呆了一呆,噎嚅了几下,身体里的疼痛又不自觉的袭上,引的她吐不出只字半句。小蝶却是不依不饶的就要开口,忽听得床.上重伤之人虚弱的咳了两声,有些朦胧的声音低哑深重:“小墨。你忘记刚才是谁救的我们?” 被男子一句话给堵住满腔的愤怒,男孩倔强的别过脸不再说话。猛的剧烈的咳嗽了两下,男子捂了嘴使劲的试图支起身子说话。汪筱沁赶忙按住了他的身子,扶了他被黑血再次侵染的凉渗身体,她有些不知所措。男子隔着冰冷面具的眸子直直的望向她有些失措的眼神,轻然说道:“初凝姑娘不要介意,小墨被我溺的失了分寸,希望姑娘你不要多想。” 汪筱沁失落的看了他一眼,轻轻说道:“水水。” 男子一怔,过了半饷梦醒般呓语道:“水水……” 哑了的嗓子,意外的多了许多缠绵的味道。当二人都有些微微不适应这气氛的时候,男孩似乎发现什么一般一声惊叫,惹的二人慌忙回头看来。 “不可能!!怎么可能!爹!你看这!你看这是什么!”激动的话都说不尽囫囵的男孩捧了一个透明的翡翠盒子,奔到床边,递到了男子面前。 仔细的看了看盒子,一向冷静的男子似乎震惊了一般,喃喃道:“怎么可能……天下唯一的玉芍,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被他赐给雅淑了吗……” 汪筱沁和小蝶迷茫的看着二人的模样,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隐约的,透着那透明的翡翠盒子,一股白色的暖光有些不若真实一般让汪筱沁有些晕旋。眼前似乎晃了几晃,汪筱沁支了头一个趔趄软倒在小蝶的怀里。是快天亮了吗?汪筱沁有些迷蒙的看着自己有些干枯的血肉。不应该啊,那自己怎么总想睡觉呢。一种从内心袭卷而来的莫名倦殆,舒服的撩拨着她有些恍惚的神志,渐渐的,在小蝶怀里的她,闭上了眼睛。 二人正研究那翡翠盒子,突听得小蝶一声惊唤,都回了神看向汪筱沁。男孩低声说道:“估计是被寒瑟折磨的有些过了,给她吃点药让她休息吧。” 面具男子却意外的没有出声,伸出苍白的手拉住了汪筱沁的手腕,放在了鼻子下面,仔细的闻着。过了很久,他面色大变,本来被面具遮去大半毫无血色的脸上更是惨白了一层,几乎有些颤音的说道:“寒瑟,你好狠。月夜思,你竟然对一个平凡女子,下这毒。” 听到这句话,连一直低着头的男孩都猛的抬起头,晶亮的眸子在黑深的夜里惊疑不定。“爹,你说什么?” 汪筱沁的意识已经慢慢的开始溃散,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渐渐被水淹过头顶一般。清楚的看到水流是怎么漫过自己的生命,怎么一点一点进入自己的身体,怎么一丝一毫的卷走自己脆弱的意识,却只能无能为力。还好,这样的意识涣散,只是莫名其妙的想要睡下去。只是想安心的睡下去。身体里某个部位,不,越来越多的部位,一直在叫嚣着舒服的话语,安静的沉睡。睡吧……睡吧……睡了,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仿佛被甜美的糖果诱惑的小孩子一样,汪筱沁的眸子越来越没有焦点,柔弱的目光如丝线一般若有若无,时断时连。慢慢的,男孩清脆的嗓音模糊了,面具男子低哑的粘声也不见了,连小蝶弱小的怀抱,都变成了一点一点冰冷的触觉。 终于,可以睡了。最后一层脆弱的薄纸被捅破,汪筱沁终于闭上了眼睛。 *——*——*——*——*——*—— “青荷,你怎么还不回家呢。”谁喊我呢,好熟悉啊。有些头疼的睁开双眼,她迷茫的回头看去。是隔壁卖菜的王叔?怎么会,他不是在我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吗? 脸上的肉被轻轻的捏了捏,手里多了几个漂亮的小番茄。回神过来,王叔已经慢慢走远,不停的挥手说道:“青荷呀,早点回家啊,你奶奶又该担心你了。” 怔忪的将手里的番茄轻轻放到鼻子上嗅了嗅,闻到一股嫩嫩的茄汁的酸甜,牙里顿时酥了一片。轻轻的跺了跺脚,看到自己身上白色的小皮鞋,蓬蓬松松的小百折裙,似乎刚睡醒一般的小女孩轻轻的啃了一口番茄,和着满嘴的酸甜,笑的似早春一样绚烂。 不是梦啊。她笑。她是青荷。青荷。 脆脆的笑声伴着女孩一步一跳的脚步,水果糖一般洒满了这条垂暮乡间的小路上。甩着两个不大的羊角辨,她熟落的跳着格子沿着小路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奶奶。奶奶。 心里仿佛揣了兔子一般,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倾斜着的小房子,兔子终于安静了。她有些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看着熟悉的院落里四处开放的迎春花。 “是青荷吧,侬回泥晚(你回这么晚),侬捏起了(你哪去了)。”苍老的声音隔了旁边单独一个伫着烟筒的小房子传了出来,小女孩突然有些傻了一般不知如何是好。 似乎得不到女孩的回映,慈祥的声音有些迟疑了唔哝了几句,撩开灶头的帘子说道:“青荷?有申子因欺负你咯?(又有人欺负你了?)” 惊喜的看到奶奶那熟悉的面容,小女孩大叫一声扑进了厨房,一把抱住了正掂着锅铲的老太太。 老太太有些无奈的放下手里的铲子,颤微的伸出干枯的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脸蛋,轻声说道:“青荷,怎地了?” 小女孩摇摇头,眼泪止不住流下。不是梦,奶奶身上的荷花味,灶头里的莲耦味,还有桌子上的藕糕,都是真的。好香,好香。过了很久,小女孩的低声哭泣,被奶奶一下一下摸成了剧烈的号啕大哭。仿佛受尽天下委屈一般,哭的歇斯底里。 “奶奶,我又跟他们打架了。他们说妈妈不要我,因为我是碧荷的替代品,因为我永远都不是他们的孩子。”小女孩的哭泣压抑不住的委屈,终于爆发。 老太太有些习惯一样,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拿了一个干净的布头仔细的擦干小女孩脸上斑斓的泪水。轻轻说道:“乖荷,不管侬树谁,斗只树阿婆自己得莲子心儿。他们咬了一口就嫌苦的娃,却是一口一口甜在了阿婆的心子窝。是断了丝也断不了根的莲子心挖。” 不管你是谁,都只是奶奶自己的莲子心。他们嫌苦的孩子,却是一口一口甜在了***心窝。是断了丝也断不了根的莲子心啊。 不知是哪年的一句俗气的安慰,一声轻轻的呼唤,小女孩的眸子里落了一天一地的温暖。仿佛一瞬间,整个世界的温暖,都被奶奶一句话给包裹了起来,轻轻的放进了小女孩的心窝,象个小不会熄灭的小火炉一般,暖暖的烤着小女孩想要慢慢睡去。 没关系,睡吧,青荷。***容颜渐渐模糊,怀抱已经慢慢温暖。 是奶奶抱着自己。青荷,我,是***莲子心,不管我是谁,无关天荒,无关地老,只有一个纯粹的怀抱。还有奶奶轻轻的歌谣。 “侬依侬依,乖女摇了花舟摇了花舟……依侬依侬,乖女掀了篮叶篮叶……侬依,乖女提了荷莛,挽了花舟,扔了篮叶……依侬,乖女拾了小小莲子,带出长长耦子,结出大大花子,摘了绿绿叶子,盖了翠翠帽子,别了凉凉花朵子,露了白白牙子……侬依侬依,谁家小女璨了笑,缠了几庄的小年少……依侬依侬,谁家银铃叮叮,落了几个小娃梦……” 当一种近似于麻木的剥离感从眼角滑落,汪筱沁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昏沉的视线模糊不堪,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剧烈光线,眩晕的呕吐感翻涌不停。 “小姐!”小蝶颤抖的语调不真实的在耳边晃来晃去,面前依稀可见的人影显的如此不真实。 是梦吗。 到底,哪个才是梦境。 十七画、煜白 眼角的麻木触感让她恍惚不已,不可遏止的倦迨情绪一点点的卷上她未清醒的意识。只想再次闭上眼睛,回到刚才那让自己沉醉的温暖中。然而,一个如同冰锥一般的声音,毫不留情的扎穿了她小小的梦。 “你又忘记你的身份。” 宛如一把冰刀,裹胁着最残忍的寒气,想要剥蚀她心里唯一的温暖。几乎是堵在心口一般,绝望的情绪让她不自觉的哭出声来。 “小姐小姐?”小蝶似乎被吓坏了,一下冲过来抱住了躺在床.上痛哭的女子。 白衣男子依旧没有一丝表情变化,星辰一般深邃的眸子万年古潭一般波澜不惊。清冷的目光淡淡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出折子戏,与他没有一点干系。 小蝶几乎是怒气冲冲的瞪着青荷,大声说道:“你是小姐新找的琴师,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说走就走,说来就来,凶什么凶?你以为你是谁?” 紧紧的拉了小蝶的衣服,汪筱沁憋着昏沉的眼泪使劲的摇头。青荷来了,那么,他们呢?心里反而是更担心起那两个人的安危,哽了嗓子说道:“我没忘。” 青荷冷冷的哼了一声,面色又是冷上几分。 “你忘没忘,自己清楚。” 小蝶一拧眉头,刁钻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哪料青荷随意一甩长袖,她就不由自主的摇了摇身子,慢慢软倒在了床.上。 汪筱沁大惊,赶忙支起身子扶住了小蝶。发现她只是昏过去之后,汪筱沁抬起模糊着一层水色的眉眼,喑着言语说道:“你怎么来了。” 仿佛被触到逆鳞一般,青荷的眉头立刻锁了上来。本来冷厉的俊美容颜顷刻多了几许刻骨的寒意,几乎如同被冰冻住的语调,他慢慢的说道:“这个问题,该问你自己。” 昏沉的视线摇摇欲坠,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在向下剥离血肉,生命力一点一点从骨子里慢慢流出。有些无奈的笑着看了看窗外朦胧的阳光,她知道,青荷来,是怕自己的本来面目被人给发现。 “可是,我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在去画皮了。”无奈的揉了揉自己开始剥落枯燥的皮肤,她试图慢慢站起来。而视线,却始终游离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想要找到那两个人。 青荷淡淡的看着,削薄的唇冷着凛冽的弧度。“你是想问,那两个人在哪吗?” 身体一僵,汪筱沁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唇上凛冽的弧度几乎能清晰的看见,宛如冷笑一般的形度慢慢出现在他俊美的脸上。“不要让我以为,画皮会想救人。” 明白青荷一直以来都是拿画皮来压自己,汪筱沁也不多分辨,宛如习惯一般轻轻说道:“他们两个,在哪。” “你要想死,就别当我的役鬼。” 青荷冷冷的甩下这句话,瞬间消失不见。 用已经慢慢露出白骨的手指支在床.上,挪动身子来到桌子边轻轻坐下,露着骷髅头的她,狰狞可怖。 “不想让我当你的役鬼,就不要来救我啊。”渺不可闻的话语轻轻的飘落,她揭下初凝的人皮,提了一笔粲然的月白色,轻轻落在了人皮的作颊上。 轻车熟路的画好人皮,心里终于平静了许多。披上人皮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黄铜色的人影。烟云一般的眉眼落了许多的愁色,怎么掩都是一抹耐人寻味的颜色。不再多想,她轻轻站了起来,心里揉了一把若有若无的叹息,走到了外室。果然,寻得他们两个倒在地上,显是昏睡了很久。 轻轻的拍了拍趴在地上的男孩,过了一会,终于听见男孩嗓子里轻微的咳嗽。醒转之后,男孩揉了揉迷茫的双眼,却不晓得,汪筱沁却是怔然。 男孩的黑色面布不知何时已经掉落,露出一张漂亮精致的娃娃脸。让人惊讶的是,男孩的眼睛,是如同湖面一般清澈的蓝色,水色盎然。可若只是这些,也就罢了。只是那样如同娃娃一般可人的稚嫩面容,赫然就是上次汪筱沁从马下救出的绿衣小男孩的样落。只是,稍微有了少年人的气质,没有了那时奶气的的可人稚气。虽然看到那个面具男子,又听到男孩一声声呼唤的“爹”,便有了猜测这个男孩或许是男子的另一个孩子。没想到,却是同一个人。只是,半月未见,为何,从一个只有七八岁小孩的面貌,变成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看到汪筱沁的呆然,男孩有些迷茫的水色眼眸软软的眨了几眨,长长的睫毛影子落在眸子里飘过几丝杂色,仿佛水燕一般轻缓。片刻,似突然明白什么一般,有些惊色的转身扶了面具男子,大声叫道:“爹!” 缓了缓神,汪筱沁弯腰与男孩扶了面具男子,慢慢的,在他们两个的努力下。受伤的男子,也醒了过来。一抬眼,先是看到汪筱沁失措紧张的表情,清和的眸子里滑落点点的悔恨。“水水,对不起。” 此话一出,男孩与汪筱沁都有些呆愣。 “连累初凝姑娘受如此之苦,实在抱歉。”清和的声音里软软的贴了丝丝的无力与颓然,不知为何竟然抚平了汪筱沁心里杂乱无章的苦楚。 “先别说这个,我先扶你到床.上休息。”汪筱沁抬起烟色的眉眼,细细的抿了个笑,挽着面具男子的胳膊和男孩一起小心的扶了他,走进了内室。 小蝶依旧昏迷在床边,被汪筱沁给唤醒之后,先是惊叫两声,不过很快就伶俐的扶了男子躺在了床.上。 让小蝶去弄点热水,汪筱沁坐在了窗边,淡然的看着窗外。 男孩坐在床边,手里捧着那个翡翠盒子,拧了小巧的眉头,别扭的不知如何是好。面具男子躺在床.上,清和的视线一直落在汪筱沁的身上,却未吐一字。 这僵硬尴尬的场面持续了不知多久,汪筱沁终于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公子何苦,若你坚持不吃这药,岂不是让水水一番努力一番苦责白做了?” 男孩听到这话,感激的看着汪筱沁,立刻就要打开翡翠盒子。结果,又被面具男子伸出手给按住了。 “……水水。若是寒瑟给你下的,是别的毒,我还能安心吃下这药。可是,你知道月夜思是什么毒吗?” 汪筱沁摇了摇头,男子接着说了下去。“月夜思,植毒于骨髓,每到满月,寒热两毒从骨髓里绵出七经八脉,让中毒者寒热交加,生不如死。更歹毒的是,这毒能让人慢慢消去意识,若是一年不得解药,便会成为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活死人。所谓月夜思,刻骨铭心,植思于骨,生不如死,若生,却死。若死,却生。” 汪筱沁不禁也有些惊然,原本以为,只是普通毒药她也不怕。毕竟自己是只画皮,浸于血肉的毒药完全可以第二天重新画皮生出新鲜的血肉来。没想到,竟然,是入骨髓的毒药。自己这画皮身体,唯一拥有的属于自己的生命,便是具白骨,没想到,连骨头都被人下了毒。 心里虽是凉了大半,一扫眼看到男子担忧的眸子里散落的温柔波泽,她弯了嘴角,拢了一下散落的发丝,淡然说道:“我都说过,是毒,就会有解药吧。” 然而,面具男子闻言则猛的咳嗽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虚弱的说:“水水。有解药,却是,你永远都得不到。” 汪筱沁转身走到他旁边,提了一个软帕细细的擦去男子咳出的黑血,没有说话。可是,旁边的少年却是陡然皱了眉毛,一把打开了翡翠盒子,倔强的说道:“爹!你要救她,难道就不考虑自己了!你难道,真的要丢下我一个!”随着男孩的剧烈动作,翡翠盒子喀嗒一声打开了。玉色的光华灼然明亮,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揉了揉被光线给刺激到的眼睛,汪筱沁看到盒子里,是一朵生着三瓣繁复式样的透明玉色花骨朵。让她惊讶的是,这花骨朵,竟然一点一点的在慢慢绽放。 “玉芍只有一刻的花期,若是一刻后仍然不吃,就永远不会有这朵花!”几乎有些歇斯底里的男孩的声音明显的已经带了哭腔,“爹,你难道真的认为寒瑟那混蛋会给我们月夜思的解药吗?他不过就是想让爹你愧疚一辈子。爹,你难道真的要扔下小墨自己吗?!” 看到这一情景,汪筱沁却是不知所措。怎么办,明显的,男孩打开盒子,为的就是逼迫他爹吃下药,听他口气,那寒瑟定是不会给解药。有些怔然的看着一直沉默的面具男子,汪筱沁却是连手都不知放在哪里了。擦在他嘴角鲜血的帕子停了下来,手就那么的僵在了男子的面前。 “爹,我求求你,为了我,吃了玉芍吧。”男孩的眼泪已经在眸子里打转,水色的瞳里落的委屈几乎让汪筱沁的眼角都有些软软的发涩。 面具男子终于伸出了手。 “啪——”一声脆响,突如起来的变故惊的汪筱沁顿时傻了。 而男孩则一下倒在地上,右手捏着翡翠盒子,左手捂着被扇的红肿的脸,一脸震惊。 沉默。尴尬。 完全傻掉的汪筱沁僵了身子,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面具男子显是动了火气,剧烈的喘着气半靠在床.上。而男孩则捂了脸,眼泪和着震惊的表情楚然可见。 “小墨,你姐姐可曾教过你忘恩负义!”压抑着火气的声音嘶哑异常,颤抖的语调证明了男子心里同样的难过与不忍。 低了头,男孩仿佛豁出去一般咬牙说道:“每次你都拿我姐姐我姐姐压我,那我问你,我姐姐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吗!!!”哽咽的声音到最后已经不成语调,啜泣带着歇斯底里的愤怒终于爆发。 汪筱沁支吾了几句,捏了手指,还是弯下腰伸出手想要将男孩给扶起来。果然,别男孩一手打开她伸出的手。“不要你来假惺惺!” 有些苦笑一般,汪筱沁再次伸出手拉住了男孩乱动的胳膊。 “你们两个,要吵架,也得看时候。我中毒,是我自己事情。公子,你不要责怪他了。他也不过为你好。至于你,就不要和你爹爹闹了,你爹也是不得以。” 下了力气将耍脾气的男孩给扶了起来,用丝帕小心的蘸了创药轻轻的擦上男孩红肿的左颊。意料之中的被男孩被别过脸去,还是试了好多次,才按住焦躁不堪的男孩给他细细的擦上红肿。 “你也真是,对小孩都下这么重的手。”埋怨一般的口气轻飘飘的滑落,仿佛她才是最没事的一个局外人一般。 男孩别着脸,不去看床.上咳嗽的男子。也不再反抗任由汪筱沁擦试,听到汪筱沁那句暧昧语气的话,明显的哽咽委屈从喉间滑出。 “对不起。”有些低沉的嗓音,男子叹了口气。分不出是对男孩道歉,还是对汪筱沁说的。 摇了摇头,汪筱沁有些失笑一般,默然说道:“好了,既然都打开了,就把药给吃了吧。不吃也是浪费。” 面具男子垂了头,看不清楚表情,汪筱沁碰了碰男孩的胳膊,笑着说道:“还不快把药给你爹拿过去。” 男孩回过头来,大大的眸子里闪着晶亮的水泽,抬起胳膊狠狠的擦了擦眼睛,他捧了盒子走到床边,说:“爹,小墨不对。你把药吃了吧。” 沉默了好久,男子终于妥协了。“水水,在下的这条命是你救下的。在下就算再次拼了这条命,也定要向寒瑟要到解药。”说罢,拿起翡翠盒子,仰起头,将那朵半开的玉芍给倒进了嘴里。 看到男子吃下药,汪筱沁长长的出了口气,笑的如花一般甜美。 男孩回过头来,倔强而稚气的脸上意外的抹着一层淡淡的红晕,“谢谢。”说完,别过头,走了出去。“我去看看,那丫头的热水怎么还没打好。”话未落,人就出了内室。 对男孩的倔强有些无奈的汪筱沁,心里软软的有些温柔的颜色。真是个倔脾气。弯腰扶了椅子,坐在窗边,汪筱沁也不去看他,柔弱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被阳光晕染的宛如人间仙境一般的胭脂湖。 “水水。我们为何会昏迷在门外。”沉默了很久的男子,终于想起什么一样问道。 没想到男子会突兀的问这个问题,有些迟疑的回答道:“我也是刚醒,就发觉你们在了外房。” 男子也不再多问,又沉默了下去。 “那个。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不想这么尴尬的汪筱沁,终于想起来一个可以掩饰的话题。 “煜白。”男子抬起头,清和而修长的眸子在暗在阳光打落的阴影下,有些失离的味道。 煜白。视线不自觉的就落在了桌子上那副卷起的画卷,里面那个水墨色的画像,还有那行俊秀的小楷。恍觉非梦前。一句清冷的话语盈盈的落在心尖,汪筱沁回过头来,柔弱的眼眸柳丝一样延长着绵延不觉的情绪。 “很好听呢。” “他叫煜墨。” “恩。” 再次沉默。 但是,这样的沉默,却意外的没有那种尴尬疏离的感觉,反而蔓延着一种软软的温柔气息,如同手心里落下的沙子,细细的,涩涩的,安静而沉缓,干净落寞。 两人都没有说话,仿佛早已熟悉对方很久一般,连话语都是多余的了解。只有二人,渺远的呼吸,轻柔的衣料摩擦声音。还有胭脂湖上,飘着的软软的艳歌。 “呐,月夜思的解药,是什么?”汪筱沁伸直了两个胳膊,举过头顶,轻松的伸着懒腰。 男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停顿了一会,才慢慢说道:“月夜思,本来,是一个痴情女子为了唤回负心郎的心而制造的一种药。那个女子,被薄情的男子给关进一个冰冷的地方,一直关了十八年。连女子的孩子都长大了,她才制出能唤起男子旧爱的药。月夜思,本是为了纪念他们二人约定的月圆幽会之夜。男子,若服了这药,就能在月夜想起与女子在一起的种种,能破镜重圆。没想到,男子想起了过去的一切,却更是讨厌女子的纠缠。绝望的女子自断经脉,男子也因为失去了解药而忘记了过去的所有。从此,月夜思成为天下巨毒。这解药,便是下药之人的骨髓。若是下药之人,对中毒之人心存爱意,这月夜思能让二人生死纠缠,誓死不弃。若是下药之人,对中毒之人毫无感情,这月夜思就能让中毒之人承受两倍的毒素,直到忘记一切死去。第一,寒瑟那种冷血之人,根本不会对任何人有感情。第二,他更不会为了你,用自己的骨髓来救你。他之所以对你下这毒,不过是,想让我愧疚一辈子。” 听完这些,汪筱沁依旧平静异常。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捏了捏自己发软的胳膊,她抽出一张宣纸,提了一只笔,淡然说道:“那女子,却是傻到了极点。破镜重圆向来都只是哄小孩子开心的故事罢了。” 十八画、受辱 素然挑了一抹清丽的象牙白,甩上宣纸,浸了些班白的色点。不落痕迹的着了几丝细白的挑痕,落了一层细雪,浮在了画卷之上。 勾一抹昏月在左上角,映着画卷下面几株墨色芭蕉,还有一张散着棋子的石桌。画卷慢慢充实,逐渐盈满。 “就算是故事,也会有人期待吧。”不知说给谁一般的话,从男子嘴里落下,惊的汪筱沁满着朱砂的白云笔,空然落下,平白在画卷的石桌边落了一抹艳丽的红色。有些失望的看着被打乱的画,汪筱沁泄气的放下了笔。 “雪下芭蕉,落了红色荷包,也是不错的意境。”男子看了许久,终于说道。 汪筱沁一愣,提了笔蘸了金赫,挑上了那抹败笔红色。不久,就出现了一个精致的荷包。 满意的看了看画,汪筱沁转过头,柔弱的眸子里淬着精致的喜悦颜色。 “好看吗?” “呵呵,小花猫。”冰冷的手轻轻的滑过汪筱沁的嘴角,薄荷的冷清香气缓缓飘散。她有些怔然的捧了画,不知所措的回想着刚才嘴角那冰冷温柔的触感,半张的唇有些干渴的品着刚才那不若真实的温柔。 男子抬了手,轻轻的拿了一方丝帕擦了手上从汪筱沁嘴角勾下的墨色,修长的眸子温柔似水。 就在汪筱沁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回应他的动作时候,小蝶与煜墨的吵闹声传进了内室。 “你凭什么命令我?我是小姐的丫鬟不是你的丫鬟!”小蝶气势汹汹的说道。 “命令你?切,你看看你打的水,能用吗?脏死了!”煜墨也不甘示弱。 “好啊~我这是自己烧的水!哪里脏了!”小蝶大怒。 “告诉你!我们只用冰泉山的泉水,这水太脏!”煜墨不依不饶。 “好啊,那你自己去冰泉山吧,本姑娘不奉陪,让路!”小蝶推开门,大声说道。 “……” “……” 内室的二人看着对方,面面相觑。 不一会,小蝶提了桶热水掀开帏帐进了内室,而小墨则紧跟着走了进来。 汪筱沁站起身来,接了小蝶手里的热水,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小蝶你去给我拿干净的纱布,小墨去把金创药和疗伤药分好类递给我。我给煜白公子的伤,再处理一下。” 小蝶哼了一声,小声的嘀咕道:“谁稀罕和他吵。”说罢,站起身来,对着小墨做了个鬼脸,走到柜子边,找起了干净纱布。 小墨耿了脖子,就想分辨,被煜白一个眼神给瞪了回来,嘟囔了几句,就别扭的走到对面的柜子上,挑起了药草。 无奈的对煜白笑了笑,汪筱沁坐在了床边,轻轻的剥开煜白的上衣,露出了被黑血给染透的纱布。 小心的揭下纱布,一层一层的慢慢剥离,她抿了冷汗,不时的抬头观察着煜白的表情变化,生怕一个不小心弄疼了他。发觉汪筱沁的紧张,煜白没有被面具遮住的唇,拢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淡然说道:“水水,你难道准备让我们一直住在这里?” 明白煜白是故意找话,怕自己紧张,心里更是喜欢起煜白的温柔与细心。但是他这个问题,也的确是她从未考虑过的。是啊,难道让他们一直住在这里吗?虽然容妈妈已经说了一个月不让自己见客,可问题是,他们总不能一直睡在这里吧。 “等你们伤好了再说吧。我可以和小蝶睡在舫下,你可以和小墨睡在这里。”想了想,汪筱沁慢慢揭掉最后一层已经和伤口粘连的纱布,带着一丝颤音的说道。 “总不能让你这个主人,一直睡在下面吧。”皮肉都已经和纱布粘连在一起,撕开的时候带下皮肉的疼痛,似乎根本不是疼在他身上一般,若无其事的表情却是让汪筱沁心下更是紧紧揪在一起。 一点一点用热水浸了被烂肉粘住的纱布,她尽可能轻柔的撕下那些被血侵蚀的不成形的纱布。“没关系啊,毕竟,现在只有我这里才是最安全的。”用空出来的左手擦了擦滑在鼻尖的汗水,汪筱沁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终于把旧纱布给撤去了,虽然皮肉坏死很多,但是已经不再流出可怕的黑血。看来,那玉芍真的是解药。 扶了扶有些眩晕的头,她接过小墨挑选的药草,细致的敷上,轻柔的动作如同抚慰婴儿一般。接过小蝶递过的纱布,慢慢盖上,然后一圈一圈柔柔的缠上,又不能下太大力气压裂伤口,又不能太松劲,裹不住药草。汪筱沁心下都有些佩服自己可以以后改行当中医,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终于缠好了,汪筱沁拿了丝帕给煜白擦了擦脸上细密的汗水,明显的,汗水是顺着面具里面滑落在下面。她有些迟疑的说道:“那个,你能把面具摘下来吗?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你这汗若不擦尽,我怕你伤未愈又着了风寒。” 此话刚落,煜墨就立刻侧身挡在了煜白面前。戒备十足的看着汪筱沁,仿佛她刚才说了一句多么不可饶恕的话语一般。 小蝶一看,顿时不依了,说道:“什么嘛,我家小姐关心你爹,你干什么?” 拉了小蝶不让她继续说下去,汪筱沁收了手里的纱布笑着说道:“恩,那就算了。”转身站了起来,摸了摸和自己几乎一般高的小墨的脑袋,轻声笑着说:“你呀,真象个护食的小狗。” 说罢,也不管小墨红了脸别着头不说话,自顾自的提了手里的纱布放在了柜子里。拉着小蝶掀开帏帐,出了内室。 “你们不要随便出去,饿了的话在外室有茶点。我和小蝶出去有事情要办。”汪筱沁拢了拢头发,扶着楼梯说道。 “水水,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叹息一样的语调,似乎有些沉重。 “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反问了一句,知道自己的口气听起来象是在埋怨,还是任性的说了出来。有些窘迫一般,她几乎是拉着小蝶逃出了肪。 “小姐,你出肪准备去哪啊?”小蝶有些迷茫的看着站在舫外的汪筱沁。 汪筱沁没有立刻回答,从袖子里拿出小蝶给自己的那张纸,轻声说道:“不管怎样,这才是我该做的事情。” 明白小姐意思的小蝶,伶俐的吩咐了掌柁的船夫,将舫靠上了湖岸。扶了汪筱沁,先是到容妈妈那里通抱了一声,又去领了顶软轿,汪筱沁才算是心下有些安宁了。 “小姐,先去哪里?”小蝶掀开软轿上的小帘,探头问道。 打开名单,汪筱沁轻轻说道:“楠家。” 吩咐了脚夫,小蝶带着汪筱沁来到了筇菊城楠家。一下软轿,汪筱沁就有些忍不住的怔然。这,就是富甲天下的楠家? 生满苔藓的院墙班驳不堪,碎砖断瓦映衬着被封条紧紧贴起来的掉漆的红色大门,好不凄惨。提了裙琚,慢慢走上台阶,拍了拍大门上的狮铃,除了喑哑不堪的灼声,就只剩院落里凄凉的乌鸦叫声。 “小姐,楠家早就没人在了。除了楠家公子现在在大牢内,其他楠家人,死的死,走的走。”小蝶有些迟疑的说道。 汪筱沁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问道:“除了楠家公子,还有谁在牢狱中?” 小蝶摇摇头,说:“就只有他了。以前的封子瑞封公子,被一个神秘人给救走了。” 汪筱沁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软轿,说:“去官府。” 小蝶一愣,立刻追上说道:“小姐不要啊,筇菊城城主筇林,是有名的混蛋啊!他可是连当今皇上都有些忌惮的主啊!小姐不是忘记当初是怎么被那个恶魔给折磨的吗?你每次去他那里,回来的时候就要病上数天啊!” 汪筱沁没有停,依旧走上轿子,很轻松的说道:“以前能去,现在照样能去。走。” 筇菊城主府。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此刻正涎着脸,眯着绿豆眼盯着面前的一个绝色女子,嘴角的口水恶心的流着。 “初凝小姐芳躯亲临,在下不胜感动,不知初凝小姐有何贵干啊~”上下打量着汪筱沁,男子整个堆在椅子里,身上的肥肉随着他的话语另人作呕的颤动着。 压抑着心里的恶心,汪筱沁几乎是挤出一个笑容,做了个礼,淡然说道:“请城主高抬贵手,放了楠公子。” 听到这话,筇林剧烈的笑了几声,舔了舔嘴角的口水,说道:“不知初凝小姐说的是哪个楠公子啊~” 汪筱沁直直的说道:“牢中的楠公子。” 筇林立刻笑的更欢了,伸出手一把拉住了汪筱沁的手,将她带进了怀里。顷刻,一股刺鼻的臭味就让汪筱沁几乎要吐出来。身上被男子给抱的紧紧的,恶心的要死的手不停的乱动,汪筱沁生平第一次几乎要被恶心的哭出来。 拼命的挣扎着,汪筱沁大声说道:“城主请自重!” 然而,所有的挣扎在这个恶心的胖子面前都无济于事,他大声的笑着,一把将汪筱沁给抱了起来,说道:“自重?对你这种青楼女子,大爷我用自重?哈哈哈!” 说罢,就抱着她七拐八拐进了卧房。 汪筱沁拼命的挣扎着,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和着数想要挣脱男子的束缚。岂不料,她越是挣扎,他越是放肆。 被狠狠的甩到床.上,汪筱沁惊恐无比的看着男子一边脱衣服一边恶心的笑着逼向自己,她的脑海一片空白。所有的心智仿佛都成了一张白纸一般无能为力。怎么办,怎么办。不行,自己是画皮,画皮,对了画皮。仿佛救命草一般,她一把抓住了人皮,想要直接撕下来,吓到男子。但是猛然间,另一个念头浮现了出来。若是被男子看到自己的真面目,自己就永远别想成为一个人了。 她犹豫了。怎么办。正在她犹豫的时候,恶心的胖子已经脱下了衣服哈哈大笑着欺身压了过来。她惊恐的失声尖叫,绝望的情绪潮水一般笼罩了她。 挣扎之中,她眼角的余光陡然落在左胳膊上银色的印记。不知哪来的狠劲,她一口咬上了胖子的肩膀,一声惨叫,胖子一把将她甩在了床柱上。被狠狠的撞在了头上,汪筱沁压抑着晕旋和口里涌出的腥甜,用最后一点力气按在了印记上。 一片银色的光芒过后,黑暗吞噬了她。 额头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汪筱沁嘤咛一声,悠悠醒转。然而映入眼前的景象,却让她不禁愣住了。 那个恶心的胖子,此刻正在地上痛苦的打滚哀号,刚才嚣张的气焰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身的伤痕和鼻青脸肿的惨状。一袭白衣的青荷背对着自己,虽然看不清楚表情,但他身体周围散发出的冷冷的杀气就让人不寒而栗。 青荷冷冷的走到在地上打滚的胖子旁边,一脚踹了上去,那个肥的几乎成肉球的家伙直接被踢飞到了墙上,狂喷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不停的抽搐着。似乎还没完,青荷又走上去,一把揪着他的领口给轻松拎了起来,慢慢举起直到胖子被勒的脸上已经浮现出青紫的猪肝色。冷笑一声,猛的将胖子给再次甩了出去,撞倒了房间的桌子和椅子倒在一大堆木屑中。 捂了嘴巴,汪筱沁不敢相信的看着面前的一切。青荷生气了。很生气。她能感觉的到,是因为自己吗?有些欢喜的心跳不自觉的安心起来,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劲,她的眼角竟然有些不自觉的湿润。是委屈吗,还是另外一种情愫。她自己都不清楚。 胖子似乎还有一口气,拼命的缩成一团,试图从青荷看不见的角度爬出门口。青荷没有动,淡淡的站在那里,依旧背对着汪筱沁,似乎刚才那一切凶暴的动作都与己无关一般。胖子已经爬到了门口,猛的憋了一口甜血咽下喉咙,他知道只要出了这个门,自己就能报仇了。可是,当他欢欣不已的鼓了最后的力气要冲出门外的时候,却听砰的一声巨响,自己最后的意识就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给弹了回来,直接摔到了青荷脚下。 他几乎是老泪纵横的试图给这个魔鬼跪下去,然而不等他爬起来,面前俊美的恶魔如万年寒冰一般的男子抛下一个看死人一样的眼神,冷漠无比的从手里幻化出一把透明的冰剑指在了他的眼前。 “啊——”一声惨叫,鲜血四溅。汪筱沁不禁抱紧了被撕破的衣服,半张了嘴,有些惊恐的看着青荷干脆无比的冷厉动作。 利落的收了剑,青荷皱了皱眉看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衣角,一把脱了下来扔在了地上。将外衣脱下,露出同样是素白的里衣,一连贯的动作显得无比自然。浑然与刚才举剑伤人的冷厉男子不似同一个人。 不知从哪里拿了一件素白的外衣,随意的披上束好裹带,青荷才不紧不慢的踢了踢地上昏死过去的胖子,淡然说道:“动我的东西,你还真敢。” 这句话一落,也不管床.上的汪筱沁已然有些呆滞。这话,虽是象极了他的作风,可不知为何,掉在她的心里,却多了一层凉薄的温暖。轻轻的裹了身上破掉的衣服,她低下头,掩了浮现着一抹清清红晕的素颜,小声的说道:“谢谢。” 青荷没有说话,连身都未转直接扔过来一件素白的衣服,说道:“下次做任务的时候,记得用脑子。” 说罢直接掐了个发诀,隔空拎起了昏死过去的胖子,瞬间消失在房间内。留下汪筱沁一个人捧了衣服,怔然无比。 青荷身上那股淡淡的荷花香味,熟悉的让汪筱沁的心里如被潮水不停拍打的沙堤一般,恍惚而无法平静。被遗忘的儿时的开满莲花的小湖,奶奶做的耦糕,全被这股淡淡的香气,勾起了逝去的回忆。 正在她独自发愣的时候,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面前,在她刚想失声惊叫的时候,黑影捂住了她的嘴。 “是我。”黑影小声的说着,一把揭下了面上的黑布。 是小墨啊,汪筱沁长出了一口气,安心的笑了笑。不过,她四下打量了小墨一番,顿时惊讶无比。本来是十三四岁的男孩,此刻,却有着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的身材。 “你怎么?!”汪筱沁指着他,惊声问道。 小墨意外的没有倔强的回嘴,而是有些紧张的拉过汪筱沁的胳膊,说:“回去再说,来我背你。”汪筱沁哦了一声,将白衣披在身上就趴在了小墨的身上。 小墨腾出一手反手搂在她的腰上,别过头说道:“抱紧我的脖子,一会我用轻功从这里带你逃出去,不抱紧的话摔下去我可不负责。” 汪筱沁很是听话的哦了一声,收紧了贴在小墨脖子上的手臂。不知为何,汪筱沁感觉到小墨的身体明显的僵了一僵。不过很快的,汪筱沁的这个想法就被另外一个更现实的想法给代替了。 十九画、囹圄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啊。汪筱沁无比崩溃的感受着随着小莫轻松的动作带来的巨大落差感,眩晕的呕吐感不停的在胃里翻腾。小墨却是不知道这些,只顾着寻找着合适的落脚点,进行下一次更高的跳跃。而背上的汪筱沁则是面色发青的看着时高时低的地面与建筑物,极力的压抑着胃里的不适应。她现在很无奈,没想到不晕车不晕船不晕机的自己,到了这里,居然晕起了轻功。 小墨似乎是在躲避什么人的追捕一般,挑选着最复杂的路线,敏捷的变换着身形,对背上的人的情况完全不知晓。汪筱沁此刻是完全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刚想张嘴让小墨停一下,被半空中的冷风一刺激,胃里的翻腾感就顺着喉咙想要窜到嘴里。赶忙闭了嘴,搂紧了小墨,将头直接埋进了小墨的脖颈里,试图这样来避开半空中的气流,来缓和一下胃里的不适。 然而,刚跳上一棵树的小墨的身形明显的顿住了,被黑布遮去大半的面上露着有些僵硬的表情。试图动动脖子来疏远汪筱沁的过分贴近,然而,却是被不舒服的汪筱沁耍起了性子抱的更紧。僵了很久,最终放弃了抵抗的小墨看了看四周,眼角竟然浮现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就在这个时候,树下的院落内嘈杂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来的士兵正冲进院子,大声嚷嚷道:“好好搜!找到刺客,夫人有赏!” 赶忙背了汪筱沁缩进树丛,却没注意到她的脸色已经白了几许。小墨一回头,刚想警告她不要出声,就见汪筱沁的脸泛了泛青色,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在这里!”士兵立刻反应了过来,包围了树下。然而,士兵却并不是被汪筱沁的吐声给吸引来的,而是小墨被吐个满脸之后的惨叫惊动了他们。 “出来!”有两个士兵已经开始爬树,树上的汪筱沁虚弱无比,小墨则是狼狈不堪。 筇菊城大牢,一个单独的被隔开的特殊牢房内,此刻正关押了两个特殊的犯人。一个裹在素白缎衣的女子一脸愧疚的看着旁边脸色青白的漂亮少年。 小心的咽了口口水,汪筱沁试着用最诚恳的口气说道:“那个,小墨。我不是故意的。” 而旁边缩在墙角的少年青了脸,别过头一字不吐。 有些无奈的拉了拉身上有些过大不停滑落的衣服,汪筱沁慢慢的挪动着试图靠近生着闷气的小墨。 一点一点,靠着墙坐着的她终于慢慢的靠近了少年。 “别离我这么近!脏女人!”终于忍受不了汪筱沁太过明显的动作,小墨终于火山爆发。被吐个满脸一声惨叫后,城主府内的守卫发现了他们,本来完全可以从那些三脚猫卫兵的手中逃脱的小墨,已经完全被汪筱沁那一吐给吐的昏头转向,直接放弃了抵抗。就这样,他们两个很顺利的被卫兵给抓到,扔进了大牢。 进大牢之前,小墨就三番要求他们送水进来。虽然一开始卫兵不予理睬,不过在最后小墨彻底暴走打伤四人之后,卫兵很乖巧的将小墨送进浴室简单的洗了洗。但是,为何他们两个会被关进特别牢房!脏点,破点,烂点,也就罢了,毕竟他们两个是刺客来坐牢不是来做客,可是,为什么这个破烂牢房里到处都是沾满鲜血的各式刑具!忍了很久的小墨,终于被汪筱沁的再三动作给激怒了。 明显被吓到,汪筱沁瑟缩了一下,有些好笑的看着小墨,片刻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墨,别生气了好不好,咱们现在该想的是怎么出去。” 小墨赌气一般别过头,重重的哼了一声,死活不再答话。 将头靠在背后的墙上,汪筱沁拢了拢青荷临走之前递给自己的衣服。素衣已经在刚才的一番变故中脏了几许,淡淡的莲花香却依旧缠绵依旧。轻轻的嗅了嗅,觉得刚才胃里的不适多少有了些须缓和,瞟了瞟仍旧在打别扭的小墨,汪筱沁心里明白,这倔强的小孩是真的生气了。 “呐,小墨你怎么会来救我呢?” 意料之中的沉默,汪筱沁干脆自问自答:“是煜白公子让你来的吗?” 提到他的名字,小墨冷硬的表情有些松动,过了半饷才接口道:“要不是我爹说,你救了我们的命,我才不听那小丫头的话来救你。结果你还这么碍手碍脚!哼!”再次提到痛处,小墨更加生气了几分。 汪筱沁看着将半个背甩给自己的小墨,有些愧意的低声说道:“对不起。” “谁稀罕!反正你就会给我们添麻烦!”暴怒的甩出这话,小墨一拳打在了墙上。“你知道这牢房,是干吗的?!是拷问牢房!你怎么得罪这城主了!” 一怔,四下看了看周围散布的鲜血淋漓的古怪东西,她才恍然意识到,这就是传说中的刑具。发觉小墨的身体似乎有些微弱的颤抖,汪筱沁心里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凉风,随了刚才他暴怒下的言语,吹的她的心尖颤颤的冷了几分。 “对不起,连累你了。”不想再提刚才那恶心的一幕,将头埋进膝盖,汪筱沁的声音低的有些恍惚。 小墨回过头来,漂亮的脸上浮现着一丝别样的情绪。大大的水色眸子里聚着似生气似别扭似不忍的复杂情愫,衬的整个瞳里漂浮着层次分明的色泽,不若真实。 张了张嘴,宛如一句话到了喉间却怎么也吐不出一般,他梗了脖子,却硬是吐不出一个字来。看着裹在素衣里娇弱的女子菡萏一般纤细柔弱的样落,又听得刚才那一句低低柔柔的道歉,他发现自己竟然再也提不起一丝一毫的生气。就在他犹豫不决,汪筱沁失落怔然的时候。牢房外面渐渐传来阵阵人声的喧哗。 小墨立刻警惕的拉过汪筱沁,将刚才的犹豫抛在脑后,轻声说道:“呆会,你一句话都不要说。” 汪筱沁被一拉之下,抬起头就看到小墨尖细已经有些须少年棱角的下巴。侧面的小墨抿着细薄的唇,红的亮灿的色泽嫣然却落着少年的青涩,滇黑的眉出人意料的挑着少年不该具有的凌厉弧度,掩着下面水色的眸子,凝然多了几分凌厉强横的气势。这样的景落,让汪筱沁竟然不知不觉的痴了。 然而小墨却不知道汪筱沁的异样,依旧拧了眉毛专心的观察着牢房外的每一个变化。没多久,随着牢房外人声的逐渐加大,昏暗的灯火下,先是映了几个人影到了牢房的墙壁上。 看样子,是几个狱卒,中间似乎簇拥着个女人走了进来。果然没多久,随着灯火的渐亮,这几个人终于从拐角处走进了特别牢房的门口。 “开门。”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高傲的响了起来。 咯嗒几声锁眼被撬动的繁复声音过后,被锁了几层的牢房的门,终于打开了。 果然,是个衣着华贵的贵妇人,前呼后拥的带了几个下人和狱卒走进了牢房内。 妇人年轻时定是个美人,汪筱沁透过被小墨拦在背后的视角小心的观察着。虽然年岁已高,眼角的皱纹剥夺了一些粉嫩的颜色,但是却凭添了贵妇人一些骄傲华贵的姿色。 妇人斜睨了二人一眼,冷声说道:“千金小姐初凝?” 汪筱沁刚想回答,手臂就被小墨给紧紧的捏住,想起小墨刚才的话,她立刻闭了嘴不接话。 见汪筱沁不吱声,妇人抿了一个充满寒意的笑容说道:“不说话我就认不得你了?!我夫君是被你给害了的吧!” “害?你凭什么说是她害了他?你有证据吗?我不过是来接我家小姐回去,这犯法了吗?”没等汪筱沁有所反应,小墨凌厉的回了过去。 妇人冷冷一笑,道:“我家老爷见初凝之前还是好好的,见完初凝就成了废人!证据?你跟我在筇菊城讲证据?!哈哈!” 汪筱沁心里却是明白了七八分,都说筇菊城主连皇帝都要给上几分薄面,看来却是真的。若要和这种平日里仗惯了势力的女人说上什么话来,硬来就只会嗑上石头。 不着痕迹的甩开小墨紧缚自己的手,汪筱沁轻轻的站了起来,走到妇人面前盈盈道了个礼。而后低眉顺目的柔了一弯若有若无的苦笑,轻声说道:“同为女子,身不由己。” 妇人不动声色的挑了挑尖细的柳叶眉,上挑的眼睛依旧是斜斜的睨着汪筱沁,仿佛什么都未听到一般不若动容。 汪筱沁低了头,一头青丝有些散乱的滑在肩上,衬的裹在素白外衣的肩膀更为消瘦。柔弱无骨的腰身依旧掬着礼,却是坚定无比。 “好一个身不由己。”似笑非笑的说完这句,妇人随意的将宽大的宫装罗袖拂开,伸出葱白的手指软软的捏上另外一个手,只是最简单不过的一个动作,却将妇人的高傲气质显示无余。 汪筱沁没有抬头,依旧低了眉眼,顺从的看着妇人的瑾丝鸾凤绣鞋,缓轻而强势的说道:“夫人要怎么处置,全在一念间。只想让夫人,明白初凝真的只是无心冒犯。初凝卑贱,沦落烟花,却还有点心智明白什么是高攀不起。” 闻言,妇人脸上高傲的笑容消失不见,被岁月染去年岁的眉目凝着一丝惊疑,片刻之后道:“一年不见,你变了许多。当年,你可是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初凝一怔,低软的腰身鞠的更低了,似乎时刻就要倒下一般羸弱不堪。 见初凝没有答话,妇人垂了手,甩下滚边翻金罗袖,直直的看着汪筱沁,说道:“同为女人不假,位置不同,你却忘记。来人,上刑。” 此话一出,原本正半靠在墙上的小墨陡然站起,清亮的水色眸子掩不去浓重的怒色,“臭女人,有本事你就对我来!对一个女人上刑算什么本事!” 本来沉下去的心,听得小墨含满怒气的话语,顿时惊了半边。小墨,你怎如此卤莽。 赶忙直起身子,一把拉住焦躁不堪的小墨,回头楚然的看向妇人说道:“夫人,初凝做了什么,你要用刑?” 妇人冷冷一笑,淡然说道:“进了这里,你做什么都没有关系了。” 盯了妇人已然被年岁刮去年少轻狂的眸子,她心里清楚,这初凝,定是早先就与这位贵妇人结下的梁子。若是如此,自己的确做什么都逃不过此劫。况且,她不认为青荷会伤了那胖子还让他们抓到把柄。没想到,这妇人不过就是需要个借口。很不幸,汪筱沁刚好拱手送了她一个绝妙的借口。 小墨心急的甩开汪筱沁的手,一把将汪筱沁拦在身后,直着身子,直直的顶着妇人高傲的气势,毫不妥协的说道:“要上刑就冲着我来,别对个女人动手!” 妇人似是被小墨的话语给逗乐了,弯了浓细的柳叶眉,不大的声音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挺出挑的孩子,也被初凝给迷去心智了吧。不怕告诉你,当年有一个比你还痴情的少年郎,此刻和你们是一样的处境,只不过,他比你早来了四年。” 不易察觉的一抹红晕若有若无的浮上小墨的耳根,倔强的别了头,少年人轻透的声音气势十足的说道:“那又怎么样!” 汪筱沁心下却没顾及到小墨的异样,被妇人最后那句话给引去了心神。四年前的少年?还在这里,那,定是楠公子了。若真是他,此次囹圄之祸也不算白得。 妇人没有理会小墨的话语,命令下人搬来一把木雕精致的椅子,斜着身子坐了上去。懒懒的挥了挥手,似乎做了一个多么轻松的命令一般,她半闭了眼不再做声。 旁边的狱卒领命低了身子小心的退下,将牢中一个由许多木条组成的枷锁台了上来。 两个人拿着枷锁,走到汪筱沁面前,粗鲁的将她一把按在了地上跪下,另两个人使劲的抓了她的手举了起来。 小墨大惊,立刻就要冲上来救下汪筱沁,却不料没走一步,头重脚轻,仿佛腿上被绑了千斤石头一般动弹不得。软软的靠墙瘫在地上,他扶了头,昏沉着眼使劲的想要自己清醒过来,却是软弱无力的说道:“你……你们……给我下了……什么药……” 汪筱沁惊慌的看向小墨,也顾不得两双手已经被两个狱卒给狠狠的绑在一起,塞进了那由木条组成的刑具里。 “恩,是什么来着,月丫头。”妇人懒懒的睁开眼,揉了眉心说道。 旁边一个低头的绿衣丫鬟闻言赶忙走上前,乖巧的答到:“回主子,陌上香。” “哦,对了。陌上香,入水即溶,无色无味,上等迷药,只是皮肤接触就能让人全身乏力,若是此人修为较高,能直接散去他的真气,三天不得解药便自废功力。”宛如唠家常一般,妇人扶了额头漠然说道。 小墨却是大惊失色,本是剔透莹白的脸色,惨然白了几分,失去了血色。“陌上……香……你……你……你是宫……宫里的人……” 妇人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没想到,似乎有意外收获啊。”妇人睁开眼睛,眸子里闪烁着异常的光泽。“你既然知道陌上香,也该是和宫里有莫大牵连呢。” 说完这句,妇人做了个简单的手势,立刻就有两个狱卒抬上一个十字形状的巨大木桩,镶进小墨旁边一个巨大的凹槽内。这边,负责给汪筱沁上刑的狱卒已经做好了准备工作。她的手指已经完全被分开,嵌进了那些木条之中。可是,她却丝毫不在乎一般,看也不看一眼,一直别着头使劲的看着虚弱无比软倒在地的小墨,担心的颜色让她本来就苍白的面容更是惨然几分。 小墨迷蒙着双眼,头昏沉的仿佛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一般不住的向下垂去,只是一股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压抑着那缠绵不绝的痛苦,让他不至于一下昏过去。水色的透明眸子,蒙上了一层薄弱的戾色,拧着凌厉的眉毛,少年人的青涩此刻显得那么脆弱。 依稀似乎听见汪筱沁低声的哀泣,昏沉的意识似乎多了一点力气一般努力的回神过来,咬牙吐出薄弱的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字句,“笨……蛋……女人……哭……什么哭……有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汪筱沁丝毫听不见,只见得小墨干裂的唇似乎张了几张,吐出的字句她一字未闻,更是心急的唤道:“小墨小墨!” 看到旁边的狱卒已经插好木桩,走到小墨前轻易的将他给架了起来,用链给捆上在了架子上。汪筱沁大惊之下,几乎是软倒在地的叫道:“夫人,夫人,和他没有关系,不要伤他不要伤他!” 妇人笑了笑,冷漠的说道:“想不到当年只认得银子的千金小姐,此刻会为了一个普通男子求我?” 顾不得那么多,由于手被紧紧的束着,身体也被紧紧的按在地上,她几乎是跪趴在地上求妇人一般,说道:“夫人,全是初凝一个人的错,与他真的没有关系!” 二十画、紫眸 虚弱的小墨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任由狱卒将自己捆在木架上,迷蒙了双眼,昏沉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四周的环境似乎一下变成了梦境,虚幻不似真实,所有的人声都变的模糊不堪,所有的人都如同纸张一样薄弱而透明。只是地上那个跪着的哭泣的女子,却异常清晰。 那句句哀求的话语,仿佛铁钉一般生生的敲进了心里,打的他的心口疼的直接连到了经脉里,绵延不绝的痛楚让他直想大叫。 妇人不再多作言语,冷冷的笑了笑,就随即示意下人动手。两个狱卒听得命令,立刻一人一边拿了那由木条组成的刑具,分开站了很多,狠狠的向两边拉了起来。 由指尖传来的钻心痛楚,让汪筱沁几乎登时就要失声惨叫,然而一转头看见小墨虚弱的垂着头的样子,不知从哪里硬起来的一股力量强烈的抵抗着这剧烈的痛苦,让她生生咽下了呛到喉咙的惨叫。不行,小墨比我还要痛苦,是我连累的他,我不能让他现在还要替我受罪。 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从手指骨头里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宛如周围的一切都被这痛楚给剥离一般,泪水和着汗水还有从手指里不住渗出的鲜血,一起生生的剜着她的心理防线。 不知过了多久,汪筱沁只觉得身上的衣服仿佛是石头做的一般沉重不堪,她只想一下子睡倒在地,再也不要醒来。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衣服,狠狠的压着她已经换不过气的呼吸,让她已经无力多做一个动作。 “不错吗,千金小姐竟有这毅力。叫都未叫一声,我真是佩服的紧。”妇人另人厌恶的声音传进汪筱沁的耳朵,让她几乎想立刻垂下身子屈服于她。 但她不能。她若屈服,小墨怎么办! “夫人……你可出气?……可……可以……不要让小墨受刑吗?初凝……可以……替他受刑。” 尽可能的用最短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汪筱沁觉得只是几个字,就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软软的趴倒在地,她已经无力在做任何事情。 本是已经浑浑噩噩的小墨,耳朵里,突然软软的落了一句飘渺的言语。“我替他……受刑。” 那本是软弱的连风都能吹散的话,不知怎地却似锥子一样狠狠的扎进了小墨的心口。沉重的意识里,如被那句话给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一般,不停的向外翻涌着被深深埋葬的痛苦记忆。 “我替墨儿去。”类似的话语,同样绵软的女声,虽然多了一分十足的底气与傲然,却如同一面镜子一般,将小墨心里最软弱的地方照的清晰可见。 那是一个女子楚然而柔弱的背影,盈盈款款。却落着一丝不容侵犯抗拒的尊严,还有那刺骨的冷然傲气。他还记得,那个粉色如蝶一般灵动的女子,那个曾经总喜欢摸着自己脑袋说墨儿最乖的女子,最爱的事情,是站在花丛里,露出让满园姹丽的花都逊下几分颜色的笑容。还有,那个女子,瘦弱的身体轻轻的拦在自己面前,背对着自己说:“我替墨儿去。”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这么没用吗?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装出一副为我好的模样,去替我受苦,甚至替我去死!你们真正为我想过吗?! “喏,就是他啦……咱们公主就是为他死的。” “真是,什么都不会,没用的家伙。一点都不象公主,真是的。” “象他这种废物,有什么值得公主为他死的!还不如自己死了算了!”…… 嘈杂的声音,仿佛要把脑袋给挤破一般,蜂拥而出,剧烈的撕扯痛楚让小墨已经完全陷入了崩溃的边缘。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害死姐姐的,不是的。不是的…… 可是现在又有一个人,要替你死了哦~你没办法逃脱啦……你就是个废物,你别忘记,你爹可是让你来救她哦~你看吧,人家还要为你受刑哦~~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讨厌声音使劲的撩拨着他最后一层薄弱的心理防线,麻痹的痛楚一点点撕咬着他最后一点纯粹的意识。 这边的汪筱沁不知道自己一句普通的话引来的后果,只知道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可能性保住小墨的安危。她是一只画皮,就算受刑受死,也可以再生吧。抱着这样简单的心态,她做着最后一次努力。 “替他受刑?哈哈。”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妇人笑的都有些喘不上气来。 汪筱沁已经压了最后一丝力气不让自己倒下,可被妇人一笑之下,不知所措下软倒在地,视线已然开始模糊。 “若是你隔壁的楠公子,听到这话,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啊!真是讽刺啊!”妇人笑罢一般,抽气的说道,“你难道忘记,当年楠公子替你受刑的时候,你是如何顺水推舟将他害到如此境地吗?” 模糊的视线里,牢狱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慢慢变形。恍惚听得妇人一席讽刺的话,心里凉薄之意更甚。现在地府中的初凝,可会想到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话来。只是,却是自己这个替死鬼,承受了这一切的报应。嘲讽的想着,汪筱沁心里明白,自己画皮的身体,已经坚持不了多久。若是今天出得不去,那明天等待自己的,就是将自己的画皮身体暴露给这些普通人。 眩晕的感觉一波接着一波的侵蚀着汪筱沁的意识,她的手仍然束在木条之中,动弹不得。只能依靠着腿脚的一点感觉,坚持着不直接昏迷过去。 不过,似乎并不只她自己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发觉汪筱沁的异样,妇人一挥手,漠然说道:“泼醒。” 旁边一个靠门站着的狱卒闻言立刻走出门外,不大会,提着一桶凉水走了进来。得到妇人的示意,狱卒直接走到汪筱沁面前,一桶凉水就要作势从她头上兜头泼下。 汪筱沁闭了眼,已经做好被冷水激下的准备。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陡然响了起来。 “你若是泼下,我定让你们尝尝被自己的人血泼的滋味。” 宛如修罗一般的语调,让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透过朦胧的双眼,汪筱沁惊然的看着被锁在十字枷锁上的小墨。小墨此刻已经完全苏醒一般,水色的眸子不知道何时竟然变成了艳丽的紫色,诡异的闪动的华美的光泽。 那双紫色的眸子,在阴森的牢房里,折射着不似人间的绝美色调。凝着一丝嗜血的光芒细细的抿在瞳芯内,被长长的羽睫暗影修饰着华丽的边角。少年人青涩的眉,此刻平淡的收敛着,没有一丝凌厉的棱角却露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杀气。被陌上香折磨的失去血色的唇揽着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应着青白的脸色,露着一丝病态的华美。 当众人都有些呆楞的时候,妇人终于最先反应过来,寒声笑了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比小墨低上几许的她,仰头看着小墨说道:“怎么?我可不记得陌上香有让人变成痴傻的功效。” 小墨诡异的紫眸眨了几眨,少年有些青涩的嗓音沙哑的有些惨然:“是吗?”简单的两个字后,一声声铁链的脆响让所有人再次张大了嘴巴。 只见小墨如同做着最简单的动作一般,轻松的收回了两个手臂。但是,让人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要知道,他的两个手臂可是被手腕一般粗细的铁链给紧紧绑缚着的啊!他简直就是直接忽略铁链一般,若无其事的活动着被绑了很久有些酸麻的手臂。不等妇人有所反应,捏了捏臂膀,转了转脖子的筋骨,听到骨头的脆响之后,小墨满意的点点头,而后象刚才一样轻松的挣断了脚上的链子。这下,完全自由的小墨挑衅的看着面前的妇人,捏在一起的手指关节啪啪脆响。 妇人完全呆掉,一动也不动的直直看着小墨,仿佛见鬼一般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吓傻了?”小墨有些不耐的说道,紫眸里凶光更盛。 妇人颤抖了身子,一点点挪动着,片刻才鼓了劲故作姿态的说道:“你……你……你不是中了陌上香?怎么还能动?!!” 小墨闻言一笑,很轻松的揉了揉肩膀说道:“这个问题吗?你没资格知道。”说到这里,眸子里敛着的光色里冷然多了几分戾气,在众人都未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一脚踢在了妇人的身上。 “你该感到荣幸,你是我打的第一个女人。”冷冷的看着倒在地上狂吐鲜血的妇人,小墨的紫眸凝着决然的狠色。 一干下人仿佛刚大梦初醒一般,救人的救人,防备的防备,团团将手无寸铁的小墨拦在了中间。 小墨抿了一个冷笑在唇,简单的蹦出两个字:“想死?” 狱卒们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咽口水的声音,还有冷汗不停砸在地上的声音,以及自己粗重的呼吸。这哪是人啊,分明就是妖怪。看着那紫色的眸子,那些狱卒都觉得自己背上刮了一阵又一阵的寒风。 “小墨!”一直有些迷茫的汪筱沁终于开口,焦急的唤了一声。生怕小墨象刚才一样出手伤人。 听到这声唤,小墨紫色的眸子明显的颤动了一下,冷冷的看了狱卒们一眼,转过身从狱卒自动给他让出的通道里走到了汪筱沁面前。 半跪在汪筱沁面前,小心的扶起她,发觉她的身体已经冷的不象话,顿时脸色又寒了几分。被小墨一扶,几个动作又牵动了被绑缚着的双手,剜心的痛苦顿时又传了上来,让她的眼睛黑了几黑,直接倒在了小墨的怀里。 茫然僵了身体,仿佛不知手放在哪里一般,小墨僵了动作,半天才看到汪筱沁手上的枷锁。本来青白的脸色,顿时浮现了一丝奇异的潮红,血气似乎直接弥漫到了他那双紫眸里一般,嗜血的杀气滔天而起。 小心翼翼的摘下枷锁,松开绳索,看着汪筱沁那已经血肉模糊,露出森然白骨的双手,小墨周围的杀气越来越旺。 “是谁,上的枷锁。”紧紧的抱了汪筱沁在怀,感受着她已经冷冰的体温,还有那瘦弱的不堪一握的身体,小墨紫色的眸子里已经呈现着翻天覆地的情绪波动。 狱卒们都已经不敢吱声,完全是故作声势的举着武器不敢靠近。而被丫鬟给小心服饰了一番的妇人,也终于缓过劲来,半坐在地上狠狠的说:“好啊,给我杀了他们!” 狱卒们面面相觑,没一个敢做第一个出头的。看到狱卒们的表现,妇人气极,大怒道:“饭桶!给我杀!别忘了这里是谁的地方!” 妇人的这句话似乎提醒了狱卒们,他们看了看,终于咬了咬牙慢慢挪动着试图接近着背对着他们的小墨。 其中一个狱卒抱着侥幸的心理,想趁着小墨背对着他们什么都看不见的优势,举起手里的刀就要偷袭。一刀砍下,似乎砍中了背对着自己的黑色人影。他大喜,一转头就想对身后的妇人邀功。然而,在他回头的一刹那,脖子上却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看着周围狱卒们一脸同情与恐惧的表情,他不敢相信的低头看着自己脖子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深深的伤口,连惨叫都没发出,喷涌而出的鲜血就弥漫了他的双眼。最后的一幕,他只知道,那个本该被自己砍中的少年,站在自己的背后,抱着那个绝美的女子,手里反握着一把蓝色的匕首,冷冷的看着自己。 杀人的一幕发生的太快,所有的狱卒都被吓住。那有着紫色眸子的少年,一手抱着女子,一手反握匕首,如同传说中嗜血的妖怪一般,散发着地狱一样的死亡气息。这不是人,不是人,剧烈的恐惧与求生的本能让他们不由自主的退后,尽可能的远离这个魔鬼。 细心的为怀里昏迷的女子合紧衣服,小墨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冷冷的说道:“谁是下一个。” 这句话一出,最后的一点坚持的欲望也被消磨完全,不知谁先带的头,狱卒们纷纷丢下了兵器,一个接一个的夺门而出。那些丫鬟看得连狱卒都逃跑,更是一个二个吓的花容失色,爬也似的哭着跑了出去。 有些失笑一般看了跑出去的人,小墨抱了汪筱沁走到被丫鬟给丢在地上的妇人面前,居高临下的睥睨道:“看在你是个女人的份上,我让你选择一种死法,是直接让我抹了你脖子,还是你自己自尽。” 妇人刚才骄然富贵的姿态已经完全没有,散落的乱发映着惨白的脸色,完全与刚才那骄横的妇人不若同一人。“你……你不能杀我……我我……我是寒零夫人,是……寒……寒瑟是我侄子……” 宛如捏了最后一张王牌一般,妇人说到最后,有了一丝底气。 哪料小墨仿佛被撩到逆鳞一般,原本的笑容变成了丝丝寒气凝在了嘴角。紫色的眸子里戾气漫了血色,诡异的漂浮着。 而后,在妇人惊愕的表情中,岚冰匕如风一般划上了她的脖子。诡异的是,那岚冰匕杀了两人,却一滴血没有沾染,蓝光更甚。在那剧烈的颤抖着的蓝光中,小墨冷冷的扫了一眼地上捂着脖子不停抽搐的妇人,淡然说道:“她受的苦,就能让你死上一百次。而且,跟寒瑟有关的人,我定不会饶。” 说完这些,抱了汪筱沁,一袭黑衣的少年瞬间消失在这个阴森的牢房内。 冰凉的体温似乎慢慢的多了些须的温暖,她半闭着眼,嘴里呜哝着含混的话语。贪恋身体周围那股香甜的温暖,她缩着身子无意识的在小墨怀里拱着。 刚才那个宛如修罗的少年,此刻竟蒙了一层淡淡的红晕,紫色的诡异眸子少了那份嗜血的杀气,如宝石一般折射着华丽的弧度与光泽。 “醒醒。”犹豫半天后,少年终于开口。半抱着女子的手,小心翼翼的摇着她纤细的肩膀。 宛如熟睡的婴儿一般,女子皱了眉不耐的拱了拱,翻手错开他的手,直接将头埋进了小墨的怀里,再也不肯动弹。 少年苍白的脸上红晕更甚,不知所措的僵了半天,终于下了点劲摇醒了女子。 迷蒙的睁开双眼,一入眼,便是一双如宝石一般的紫色眸子。仿佛立刻想起什么一般,汪筱沁清醒了许多,伸出手就抓住了小墨的胳膊。然而到嘴边的话却被自己手上传来的钻心痛楚给生生剥夺,变成了一声痛苦难耐的呜咽。发觉汪筱沁的异样,小墨赶忙按住她乱动的手,说道:“别动,我刚才在这城主府寻了些创药给你包扎了一下,但却没上好的药草之类。你若乱动,伤口定会再次迸裂的。” 二十一画、墨影 汪筱沁有些惊讶的看着小墨温柔的举动,半天终于想起正事来,说道:“小墨,你没事吧?” 小墨笑了笑,苍白的失去血色的唇被在紫眸的映衬下多了几许诡异的色调,让汪筱沁不由得有些心悸。“没呢。”似乎不肯多做言语,小墨轻轻的松开抱着汪筱沁的双手,将她放在了草地上,站了起来。 汪筱沁一怔,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是在一个带有假山的小湖边,似乎仍然没有出得城主府。 “我去看看路,顺便找些吃食。你不要乱跑,这里虽然是城主府内比较偏僻的地方,但也不是没有士兵的。”淡淡的说完这些,也不管汪筱沁一肚子的疑问,自顾自的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瞬移?那他一开始救我出去的时候为什么不用瞬移呢?”汪筱沁迷茫的自语道,想不通的揉了揉脑袋。 再次因为自己不自觉的动作牵扯到了伤处,汪筱沁疼的眼泪径直在眼眶里打转。小心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包扎的手法很是娴熟,绷带与纱布很完美的包裹着她的伤处,无遗漏也无多余。如此细心而精致的作风,一点也不象平常那个又倔强又粗心的小孩的手法。想到这里,汪筱沁又想起另外一件困扰她的事情。起先作为秦卿碰见他的时候,他顶多七八岁的年岁,怎地刚过半月有余为初凝见他却变成了十四五岁的模样。而今次,半天时间,他如何又成了十七八岁的少年?还有,那妇人说陌上香能废得人的气力乃至内力,小墨又如何从那些狱卒和妇人手里逃脱,而且现下,除了脸色不太好之外,似乎一点事都没有? 小墨。你到底是谁。不知为何,汪筱沁想了许久之后,竟然平白浮出一个如此的想法。仿佛那个倔强天真的孩子,此刻变的,让她已漠然不识。 过了很久,黑夜已经慢慢的浸上了傍晚橘红的天空,如一块掉落在墨色里的帛纸一般,很快的,被染成了大片大片的黑,直到完全沉没在黑夜的笼罩下。 裹紧身上有些薄的素白单衣,汪筱沁越来越担心。最起码,都已过了两个时辰,这小墨为何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是陌上香发作了?或者是被人给发现了?或者是被人再次给抓住了??……如潮水一般的胡思乱想翻涌而起,让汪筱沁的心被湖风刮的凉透的心摇摇欲坠。 站起来四处望了望,又坐下,再起来,再望望。走几步,四处看看,站到一个突起的石头上,四下寻了寻,却依旧一无所获。已经焦急的无法言语的汪筱沁觉得自己此刻如同站在一个又热又冷的火炉上面一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完全的六神无主。正在她已经决定要小心的摸索着去寻得小墨的时候,一个此刻听到她心里比天籁还动听的声音慢慢响起。 “我不是说,不让你乱跑的。”小墨慢慢的从黑暗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包裹。 汪筱沁的心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一般轻松,欢喜的跑上前去,上下左右的看着小墨,生怕他身上多出一点点伤口。被汪筱沁看的浑身不自在的小墨出人意料的低下头,连耳朵都是红的。赶忙递上包裹,他有些颤抖的音调说道:“吃吧,我就找到这么多。你将就一点吧。” 汪筱沁发觉他的异样,赶忙关切的避过包裹,直接拉住小墨的胳膊,试图用手碰触小墨的额头。然而手上的钻心疼痛让她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没办法,她干脆的一把拉下已然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小墨的脖子,将脸凑到了小墨的脸上。 小墨顿时大惊,眼里满是那个柔弱的女子楚然的面容和有些薄弱的花瓣一样的唇。脸上仿佛烧了一盆火一般,紫眸里如灌满了水一般生动盎然,少年的青涩不知何时笼罩了他那双本来诡异无比的眸,让他此刻如同一只绵软的小兽一般。半张了唇,僵硬了面容,他不知做出何种反应,只能呆呆的看着那双如莲心一般的瞳里放大着自己呆滞的模样。有些认命一般,脸上的红晕在黑夜里柔软的滑落,长长的羽睫轻轻掩阖,他闭了眼,苍白的唇终于泛起了一抹轻轻的水色。 终于,有些微冷的体温碰触到了少年有些灼热的温度。然而,少年却再次僵硬。不敢相信的睁开眼睛,汪筱沁正闭了眼专心的用自己的额头感受着少年额头上有些焦灼的温度。 “没发烧啊,怎么感觉你脸红成这样,呼吸都是热的?”迷茫的喃喃道,汪筱沁松开压着小墨脖颈的手,丝毫没注意到小墨紫色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愫。“难不成,是陌上香的原因?”猛然想起这个事情,汪筱沁回神过来,一抬手就想拉住小墨。可是,却被似乎有些生气的小墨一把打开了手。 看着小墨径直走向湖边的身影,汪筱沁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我都说了,没事。过来吃点东西吧。”不知是不是因为夜晚的缘故,汪筱沁觉得少年的声音似乎有些冰冷的味道。 哦了一声,汪筱沁走到小墨身边,抱了膝盖坐了下来。小墨半曲着左腿,左手随意的搭在腿上,另一只修长的腿伸着,夜风轻轻的拂过,垂在一边的未拢起的黑色发丝轻轻的滑开,露着少年完美青涩的棱角。 “怎么不吃。”沉默了半天,小墨终于开口。 “你还没吃吧。” “我不饿。” “那我也不饿。” “和谁赌气呢?”小墨一回头,苍白的面上被夜晚的湖水波光一映,竟多了几分柔弱的样落。 汪筱沁成心堵了话口,死活不再接话。心道,我不是担心你我问这闲话干吗,还落得你生气。 小墨笑了,没有说话,紫色的眸里浮着几分失落的颜色。 细心的发觉,汪筱沁不禁有些懊恼。自己这是干吗呢,和一孩子生什么闷气,想到这里,汪筱沁拿起地上的包裹,打了开来。发觉里面就是一些精致的糕点,汪筱沁有些无奈的说道:“你跑出去这么久,就找的这些?我还以为你干吗去了。” 小墨意外的竟有些发窘,过了老半天才小声的说道:“你不爱吃?我以为女孩子都只爱吃这个。” 哭笑不得的汪筱沁拿起一块桂糕,递给小墨说:“你能吃饱啊~!你是个男孩子好不好!” “可我就压根没想到给自己找吃的。”简单的说了这些,小墨就不再接话。 “那你怎么会这么慢?” “……因为……”小墨迟疑了。 “不是因为那妇人又找你麻烦了吧?!”汪筱沁立刻紧张的问道。 “……因为……因为……我迷路了……”很小声很小声的话,让汪筱沁半天才缓过劲来。 终于明白为什么小墨把自己救出来之后还是在这个城主府,也明白了他为何现在才回来,汪筱沁有些无奈的笑了。看着小墨别过去的脸颊上浮起的红晕,汪筱沁笑着说道:“好啦,不就是路痴吗,我也是路痴的。呵呵。” 小墨支吾了几句,没再接话。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 但是,汪筱沁很快的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开始小墨来救自己的时候,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后来出去的时候,他似乎是很熟悉路的样子。又想起刚才自己所想的事情,汪筱沁终于不再犹豫,直起身子看向小墨说道:“小墨,你究竟是谁。” 听得此话,小墨的身子立刻僵住了,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回过头来,紫色的眸子里被湖面的倒影忽闪的不似真实。 “没想到,你居然能看得出来。”完全变了一个声调的语气,与刚才那稚嫩的嗓音浑然不是同一个人。那抿着怪异笑容的小墨,紫眸里不知何时隐了一条细密的金线。 惊讶的看着小墨,汪筱沁忽然感觉一层冷风将自己的心跳刮的慢了几分。 “你……到底是谁?” 细长的手指捏上汪筱沁的下巴,小墨那漂亮的面容逐渐放大在眼前。紫眸里那条金色的线敛在瞳里,如蛇一般的吐着细细的毒信。 “墨影。”修罗一样的语调再次响起,冰冷的杀气宛如冰雕一般冻在了汪筱沁的四周,之如,那落在她唇上含满血腥味道的吻。 ——————————————————**————————————**—————————————— 一瞬间,汪筱沁的脑海里顿时空白了一片。作为画皮被人强吻,似乎是第二次。不过,第一次面对江落鸿时,那虚浮的感觉让她无谓不已。可是,不知是因为过分沉迷于初凝的角色,还是因为小墨散发着的灼热味道,让她的心里无端的涌起一股意乱情迷的味道。然而,那个修罗一般的语调,还有被紧缚着的身体,让她不由的开始挣扎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细细的嗜咬着女子凉薄的唇,却没有深入。发觉汪筱沁的挣扎,少年半睁了眼,紫色的眸里金色的瞳线幽幽的散发着不知所以的冷冽寒光。慢慢离开汪筱沁的唇,少年单手捏着女子的纤细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轻浮的捏着她的下巴,眸里的寒光从上而下的笼罩着兀自挣扎不已的汪筱沁。 “怕了?”不似少年人应有的语调,让汪筱沁停下了动作,抬起头看着完全变了一个人的小墨。 “墨影……你到底是谁?”汪筱沁喃喃道,被少年单手紧缚着的手腕,意外的并没有牵扯到手指的伤口,仿佛少年故意避开一般。 少年斜了唇角,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暗自拢在夜色已浓的湖边,“墨影。” 汪筱沁一怔,继续问道:“你不是小墨。” “当然,他是煜墨,我是墨影,你听不明白吗?” 汪筱沁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突然想起在自己那个世界里,有种病症叫多重人格。难道,小墨就是这样的?想到这里,她有些迟疑的问道:“你是多重人格?” “什么?”果然,这个自称墨影的少年皱了眉,问道。 有些不知如何解释这个复杂的词汇,汪筱沁干脆的问道:“你是不是和小墨生活在一个身体里?但是你却和他完全是两个人?” 少年脸上笑意更浓,收回捏着汪筱沁下巴的手,淡然说道:“可以这么说吧。” 汪筱沁哦了一声,想了许久,终于开口道:“那你玩够了吗?墨影?我累了,想睡觉了。” 少年一怔,紫眸里的金线慢慢抿起,半天才说道:“我没有玩。”连声音都似乎低沉了几许,少年有些失落的松开手,放开了缚着的汪筱沁的手腕。 小心的活动了下手腕,看着少年垂下的头,汪筱沁不禁伸出手去,摸上了他的头。软软的摸了几下,似乎安慰宠物一般,轻声说道:“好了,墨影。虽然不知道你一直都在生什么气。但是,折腾了一天,你也该累了,早点休息吧。” 说罢,发觉少年没一点反应,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貌似被强吻的是我,怎么失落的反而是他。无奈的起身,四下寻了两个草质比较软的地方,唤道:“小影,你过来这里睡吧。我去那边。” 少年听得这声唤,身体似乎僵了一下,半天之后头垂的更低了,直到将整个头都埋进膝盖里。“刚才,我真的差点杀了你。” 被夜风吹的瑟瑟的轻然话语,飘进汪筱沁的耳朵里,勾起她嘴角一抹自嘲的微笑。 “我知道。”无谓的裹紧身上的素白单衣,汪筱沁缓然的躺在了地上,仰头看着天上稀落的星子。果然是没有被污染过的世界,连单薄到如此的星子,在夜空里,都是这么剔透粹然。只是,无论是哪里,人心,依旧阴霾。 少年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随手将石头打进湖里,激起一串水漂。 “以后,你能一直叫我小影么?”本来应该是企求的话语,从少年的嘴里滑出,却变成了命令的口吻。 愣了一下,别过头看向在湖边坐着的少年,不知该如何回答。也许是夜晚的小湖本身的凄凉意味,少年的身体在湖边显得甚为单薄,简单纯粹的青涩孩子气一点点的蔓延,引的汪筱沁不知不觉的答道:“恩。” 得到肯定的答案,少年也没有太大反应,依旧背对着汪筱沁的视线,手里把玩着小石头。 少年既然不再开口,汪筱沁也发现自己没了太多说话的欲望。本来满腹的疑问,却再知道少年并不是小墨之后,变成了另一个想法。小墨,还是墨影,或者煜白,他们本就有太多神秘。之如自己,也隐瞒了他们这么多秘密一般。既然都是在秘密之中.共存,那么哪有这么多疑问去打破平衡。 猛然间,汪筱沁又再次想起一个更为重要的事情。若是今天在这里过夜,第二天自己的人皮定会枯萎。那墨影也一定会发现,怎么办。想到这里,汪筱沁再次紧张起来。看了看依旧沉默的少年,她心里慢慢的释怀了。墨影定然也累的不轻,若是今天再强迫路痴的他带自己出府,也怕是不太现实。还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就……抬起胳膊看着那个银白色的印记,汪筱沁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青荷啊青荷,你到底是来救我的,还是害我。虽然一千个不愿意再次欠哪个如冰山一般的男子的人情,但若真无奈,就只能那么做了。 乱乱的想着,丝丝困意罩在了汪筱沁的心头,视线慢慢模糊,身体里的痛楚也慢慢轻微起来,汪筱沁慢慢睡着了。 “呐,你叫初凝是吗?”少年终于开口,只不过,回答他的却只有寒薄的夜风和汪筱沁轻微的呼吸。 回过头来,发觉已然熟睡的汪筱沁,少年露出一个近乎无奈的笑容。站起身来,走到汪筱沁身边,半坐下来,侧了脸细细的看着汪筱沁熟睡的样子。睡梦中的女子似乎睡的并不安稳,不时的皱着眉头,嘴角里也时不时的溢出含义不明的话语。时而痛苦的咬着唇,细密的冷汗不时的顺着她娇小的脸颊滑落。 “奶奶……奶奶……不要走……不要走……青荷会听话的……”听了半天,少年终于听得一句完整的话语,不禁有些迷惑。青荷?是谁?她的名字吗?发觉女子呓语过后,身体不住的颤抖,而长长的睫毛落下的,莹莹的泪水让少年的心不住的紧了一下。 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指擦过女子有些微寒的眼角,少年漂亮的面容上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与怜惜。似乎感觉到少年灼热的体温,女子伸出手抓住了少年的手,紧紧的握住了。 “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如同抓住一棵救命稻草一般,女子抿着的薄弱嘴唇慢慢的有了丝血色,多了些温暖的味道。微弱的祈求,让少年试图挣脱的手停下了动作,反而伸出另一只手臂不着痕迹的一把揽过汪筱沁,将此刻脆弱如一个孩子一般的女子抱在了怀里,另一只被紧握的手,紧紧的贴在了两人相拥的胸膛上。 二十二画、对峙 那个如羽毛一般轻柔的吻,如阴暗了许多时日的冬天里第一场落雪一般,轻易的掩盖了许多逝去的心伤与不安,华美而安然。 “我永远都不会走,姐姐。” 当青荷冷着脸找到那个让自己头疼不已的役鬼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种情形。 那个役鬼画皮正躺在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怀里,二人似乎睡的很熟,对于青荷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一点反应都没。那个叫汪筱沁的画皮更是衣衫不整,本来裹着的素白外衣不知何时已乱的不象样子,露出里面被撕破的里衣。似乎感觉到青荷身上散发出的不可遏止的冷森气息,汪筱沁闭着眼睛又向着少年怀里钻了钻,试图躲避那入骨的寒气。 青荷清冷俊美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的表情波动,而手上却毫不犹豫的出手了。修长的手指几乎如幻影一般的动作,将汪筱沁直接从少年怀里给拎了起来,隔空提在了半空。而几乎是一瞬间,少年细密的眼睫刷的开盍,扫过紫色的眸子,落下一穿暗色的阴影。 离开了墨影温暖的怀抱,黎明前刺骨的寒气让汪筱沁缩了身子,有些迷糊的睁开了眼睛。半醒不醒的状态使得她反应似乎有些迟缓,有气无力的揉了揉眼睛,面前的场景让她原本就有些迟缓的思维变的更加呆然。 两个人正在自己面前剑拔弩张的对峙着,身着黑衣反握着蓝色匕首的明显是墨影。而那个自己右前方冷着脸,随意的提着一把透明冰剑的素白身影,正是青荷。显然没明白到底发生什么的汪筱沁,愣愣的张着嘴巴,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两人似乎都已经发现汪筱沁的醒来,却依旧不动声色的对峙着。墨影微微眯着紫色的眸子,那条诡异的金色瞳线正附和着黎明前微弱的晨光剧烈的收缩着。发觉对手那随意的动作里,竟然没有一丝破绽,他的每一块血肉都开始不自觉的兴奋起来。随着他嘴角微微上扬的一个邪气笑容,杀气竟然在他的四周凝聚成了透明的水波状,围绕着墨影的身体,不停的旋转着。而青荷,却是皱了下眉头,一个字也未言,只是若有若无的冷厉目光不时的扫向在一旁发呆的汪筱沁。似乎,在等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是,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汪筱沁,只是大声的叫着:“你们两个在干吗!” 得到的是沉默的答案,再看看两人身边凝绕的杀气和不相上下的气势,汪筱沁在半空中剧烈的挣扎起来。 “放我下来!青荷!” 听到句话,两人都不约而同的转过头来,看向了汪筱沁。墨影最先笑着说道:“初凝姐姐,他就是青荷?” 青荷则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继而回过头来接着与墨影对峙。 汪筱沁几乎是无奈了,没想到,青荷竟然会主动找自己。可是,为什么,他会和墨影对峙起来?又听到墨影那个古怪的问题,想也没想,回答道:“是啊,我们认识的。墨影,一定是误会了,停手吧。” “既然如此,那就不是误会了。青荷,受死。”几乎是同样冷气森然的话语,让汪筱沁顿时慌了神。 墨影根本不象是开玩笑的样子,手里的岚冰匕如同旋风一般在他手里变换着华丽的走势。随着他轻盈灵巧的身法,身边水波一样的杀气不停的剧烈颤抖,而手中的岚冰匕幻化着蓝色的剧烈光芒,刀芒如同破竹之剑一般一发不可收拾。眼看就要接近一动不动的青岚,墨影嘴角那抹邪异的笑容更盛,手中的岚冰匕划出无数条蓝色的虚影,瞬间笼罩了淡然而立的青荷。 汪筱沁大惊,拼命的在半空中挣扎起来,也顾不得牵扯到手指的伤口,大声叫道:“青荷!小心!墨影住手!”然而,那剧烈的蓝色光芒和墨影身边的水波状杀气完全笼罩了二人的身形,她什么也看不到。他们二人周围响起兵器的碰撞声,还有一些巨大的不明所以的声音,如巨大的锤子一样一下一下敲打进汪筱沁的心口里,震的她在半空中纤细的身影摇摇欲坠。 一声尖利的兵器碰撞声过后,他们周围弥漫起了厚重的烟尘。随着烟尘的逐渐散去,冲天而起的青色光华直接晃花了汪筱沁担心不已的视线。过了好久,汪筱沁的眼睛才逐渐恢复过来,赶忙焦急的看过去,面前的情景却让她再次呆住。 墨影身边那水波状的杀气已完全消失不见,他的脸似乎又苍白了几分,反握着岚冰匕的右手,不住的向下滴淌着鲜血。紫色的眸里寒光已经彻底笼罩了他,那金色如蛇一般的瞳线此刻已经完全放大,紧紧的锁着对面的青荷,嘴角的嗜血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青荷?匿阁的人吧。看来,我却是小看了你。”随着他有些嘲弄的话语,他的嘴角竟止不住的渗出鲜血。 青荷如未听到一般,依旧是开始的身形,斜提着冰剑,波澜不惊的面容上仍然是万年寒冰一般不容侵犯。 看到墨影受伤,汪筱沁再也忍不住,大声叫道:“青荷,若我对你还有点用处,就放我下来!” 青荷回过头来,眸子里深深的墨色如同冰钻一般雕刻着冷森的弧度。 “威胁我?”淡淡的吐出三个字,青荷眯了细长的眸子,散发着冷冽的寒气。 汪筱沁使劲的压抑着几乎本能一般的恐惧感,拼命的躲避着脑海里不时传来的青荷那冷厉的语调,她垂下头,几乎是哀求的口吻:“住手吧。” 墨影那紫眸里的金色瞳线剧烈的收缩着,凛着七分寒意,三分怒气,嘴角那淋漓的鲜血更是凭添了几分邪气的味道。用苍白的指尖勾去嘴角的鲜血,他半抬着头,有些凌乱的发丝柔然垂落,一句轻然不可闻的话冷冷的飘出:“我就这么没用。” 青荷闻言挑了挑凌厉的寒眉,也不回头看墨影,直接对着汪筱沁说道:“你可知,我不缺你一个役鬼。” 汪筱沁的心口陡然纠了起来,虽然心里多少也知道这个结果,但是没想到真正的去面对这个事实的时候,伤口还是会如新鲜一般疼痛。本以为,自己至少还是青荷唯一的役鬼,其实,青荷强大如斯,换一个比自己更聪明不会惹事的役鬼,也是应该。心中了然,刚才那句自己慌不择句的话语,定是惹怒了青荷。心下,就更是凉弱了几分。连脱口而出的话,都变的更加虚弱无力:“我,不是有意。墨影真的不是坏人,是他救了我。” 青荷冷冷的牵动了一下薄弱的唇,说道:“动手的是他。” “那是误会。”汪筱沁努力的解释着,希望自己的言语能多一些诚恳的意味。 “知道我是青荷之后直接杀上来的误会?”青荷几乎是一个字都不想多做浪费,冷冷的回头看象半跪在地上支撑着身体的墨影。 汪筱沁全然哑了言语。是啊,为什么墨影知道他是青荷之后反应这么剧烈?那强烈的杀气就象是有深仇大恨一般,难道墨影先前认识青荷?那不该啊,墨影是通过自己的话才知道他就是青荷的。怎么想都是不通的道理,汪筱沁明白,此次怕是自己怎么都解释不通了。 有些求助一般,汪筱沁扭头看向墨影,担心的发现他好象受了很重的伤一般身体在不停的颤抖。更是心下焦急万分,无奈面前青荷冷然旁观,却是咄咄逼人的气势。 忽地,汪筱沁看到自己手指上的纱布,又看了看即将黎明的天空,心下,却是有了个不算主意的主意。 “青荷,放我下来,天亮了。”焦急的说着,汪筱沁试图表现出痛苦的模样。 果然,青荷皱了皱眉头,看了看半空中依旧寒冷的夜色,还是左手一挥,将被束缚在半空中的汪筱沁给放了下来。 一落地,汪筱沁就赶忙从一个墨影和青荷都无法看到的角度小心的摘下手上的纱布,一牵动,钻心的痛楚让她不禁皱了眉头。发觉青荷已经在慢慢走向自己,汪筱沁用已经被折磨的半露着骨头的右手死命的抠上了左手,直到那生生剥下血肉的痛楚让她孱弱的身体几欲不稳,恍惚了几下模糊的视线。听到青荷略带疑惑的口吻说道:“天未亮,不该如此。” 说罢,一把拉过把手背在身后的汪筱沁,被猛的一带,汪筱沁自然而然的将鲜血淋漓的左手按在了青荷素白的单衣上。 “怎么回事?”清冷的直接浮现在汪筱沁脑海里的声音,显是青荷为了不让墨影听出什么而故意的举动。 “可能是在牢狱里受刑伤了骨头,画皮身体经不起磨提前枯萎。”汪筱沁游移的小声回音道,不知为什么,青荷的这种传音,她几乎是本能的也直接在脑海里回复。 “受刑?”青荷冷俊的眉眼扫过在一旁半跪着虚弱的墨影,危险的气息似乎要择人而嗜。 看到青荷如此反应,汪筱沁却是放了心。自己压宝压对了,自己对青荷而言,还算是有用吧。要不,他也不会听得刚才自己的一句话就放了自己。也不会因为自己受刑,露出那样的表情。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须的甜意,汪筱沁的声音也变的轻快起来。 “我是该谢你救了我,但是后来,却变成了害我。你杀了那胖子,后来墨影也就是小墨来救我,被那胖子的夫人给一起抓到。要不是小墨,我此刻怕是受的不止这么多罪。对了,他还因为我的缘故,被强行灌了陌上香。我不知道他对你有什么误会,但是,你别伤他了行吗?” 出人意料的,青荷第一次很有耐心的听完汪筱沁这么多话,而且是过了半刻有余才回答道:“陌上香?” 汪筱沁点点头,期冀的抬头看着青荷,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的扫向似乎已经虚弱的无法动作的墨影。 “我没杀那人,只是让他受了点罪。至于,你一直要救的人,我也没伤他,是他自己被自己的刀芒所伤。”冷冷的甩下这些话,青荷不做他语,深邃的瞳紧紧的锁上汪筱沁。 汪筱沁呼吸一滞,心里却是多了几分暖意。正在他们二人都未言语的时候,一声响声惊动了他们。 汪筱沁回神一看,顿时大惊,那是墨影倒下去的声音啊。顾不得青荷还在一边挂着冷脸,汪筱沁踩着有些虚软的步子,慌忙扑到了墨影身边。吃力的将昏迷的墨影扶起,汪筱沁这才发现他受了多严重的伤。黑色的衣服被血给染透,将汪筱沁的手染的红生一片。滚烫体温带着灼人的气息,让汪筱沁的脸又苍白了几分。 “墨影,墨影!”大声叫着,却徒劳的发现回应自己的只有墨影细弱的呼吸和越来越惨白的脸色。 “青荷,他这是怎么了?你不是没有伤他吗?!”汪筱沁六神无主之下,向旁边冷冷看着的青荷求救。 “他自己匕首内的寒毒,陌上香。”简练无比的话,使得汪筱沁的心却是又沉下几分。 感觉到怀里的小墨愈加灼热的体温还有微弱的颤抖,汪筱沁顾不上其他,回头看向青荷,尖弱的下巴在夜色里勾着坚利的弧度。 “青荷,算我求你一次。帮我带他一起回去。” 汪筱沁紧紧的看着青荷,柔弱如绢一般的眼神裹着一丝决然和企求,如一朵在风雨中摇曳的半开水莲般,抱着一点残缺的希望坚持着最后的底线。 在那一瞬间的眼波流转中,青荷不自觉的有些失神。虽然依旧是冷俊的面容和如潭一般漆黑的眼神,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那一刹那,他是输了。 发觉青荷依旧是万年冰山一般不动不摇,失落与悔恨的情绪交集在一起,如一支支锋利的针一般,扎进她的胸口,刺激的她眼角在寒夜里有些冰冷。 失望的低下头抱紧怀里虚弱的墨影,汪筱沁压抑着许多的言语与情绪,迫使自己不再这个狠心的男人面前掉下眼泪。 “你再磨蹭,就等着将你那画皮身体烂在这里。”冰冷的没有一丝波动的语言,第一次,让汪筱沁觉得是如此温暖而动听的言语。 惊喜的看向青荷,不意外看到他那依旧冰冷的眸,却是欣喜的笑了。“谢谢。” 冷冷的哼了一声,青荷走到他们面前,变换了几个手势,将墨影隔空给提了起来,随后似乎操纵着空气一般让墨影平躺在半空中。随着他接下来的动作,银白色的大门再次出现,青荷收了法诀,门顿时开了。随着墨影消失在门内,汪筱沁也自觉的走了进去。听得青荷在门外冷冷的语调说道:“他的寒毒,需箐根。” 汪筱沁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发现自己和墨影出现在了舫内外室。墨影已经慢慢的被放在地上,汪筱沁却是有些失落的看着身后早已消失的银色大门。 当汪筱沁正兀自痴怔的时候,一声清冷的唤隔着层叠的帷帐传了出来。 “水水。” 满心纷乱的思绪,被这穿风而越的清和声色揉平,有些拙然的点了点头,答道:“恩。” 煜白那俨然带着些须担忧的声音哑了一下,随即就听得内室悉悉簌簌的动作,隔了帘子,隐隐若现的他下了床,走到了帏帐边。 “水水?没事吧。小墨没跟得你一起?” 一滞之下,汪筱沁猛然想起身边昏迷在地上的墨影,顿时懊恼不已,没来由的对自己刚才莫名其妙的走神怨怼不已。赶忙半跪了下来,扶了墨影靠在自己怀里,发觉昏迷中的墨影的体温冷的不象话。而且,自己受刑之后血肉几乎都剥离的手,此刻竟然回复的一点伤痕都没有。陡然想起,自己在按上青荷身体的一刹那,青荷眸里深不见底的冷色,一个奇怪的想法浮现了出来。难道是青荷给自己治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关心自己呢。发觉自己的思维不知为何总是静不下来,不由的搂紧了怀里的小墨。正无主之下,从上而下的阴影清然落下,一抬头,煜白那遮在面具之下的面容意外的另她安了心。 “对不起。”低了头,汪筱沁苍白的唇微微启开,有些虚落的话语不自然的飘出。 “被自己伤的?”煜白并未接话,反是半跪下来,仔细的看了看他的伤口,问道。 口中微涩,汪筱沁不知从何解释。她并不想让他们知道青荷的存在,若是他们知道青荷,也一定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自己该怎么解释。干干的想着,汪筱沁再次失了主意。 煜白面具下清和的眸子淡淡的盈了几许,片刻言道:“无碍,我知道他是怎了。你怕是见到墨影了吧。 有些木木的点点头,汪筱沁有些心慌一般说道:“那他现在怎么样?” 煜白干净的唇线轻轻拢起半月的弧形,安慰的语气让汪筱沁有些不知所措。“他没事,到是你,怕是受了惊吓吧。”裹着黎明前凉渗的夜气,纤细修长的指尖浮依的滑过汪筱沁的左颊,柔软的动作将她垂落在鬓围纷乱的发丝一拢而过。 二十三画、出唱 受宠若惊的她,透明的瞳里缓缓落下一弯似水的惊然,如小兽一般,避开了他接下来的动作,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公子,先把小墨扶到床,上吧。” 煜白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个烟花女子,那微赧的神色,睡莲一般无杂质的眼神,让他恍惚了几许。 点点头,轻松的将小墨抱起,走进了内室。汪筱沁软软的咬了咬牙,压下心里再次被扰乱的思绪,掀了帘子跟了上去。 煜白将小墨放在床.上后,背对着汪筱沁说道:“水水,你休息会吧。你脸色,愈加苍白了。” 汪筱沁一怔,低头看向自己露在外面的皮肤,顿时惊了甚许。皮肤已经慢慢出现了枯萎的痕迹,虽然还很细小,但是那已经是自己的画皮到期的最好证明。心急的看了看面前背对着自己的煜白,她有些慌乱的用身子挡着背后自己拿桌子上画笔和颜料的动作。 这边,她有些颤微的声音软软的浮起:“公子,我……我先去……净下身子。”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汪筱沁虚软的抱着画具跑了出去。 煜白坐在床边,细细的为床.上的小墨擦着冷汗,清清的说道:“水水,小蝶被那容妈妈唤出去了。自己打水的话,小心点身子。” 汪筱沁身形一滞,却是点了点头,抱着东西下了舫。 而这边,煜白微微的抿了个不明意味的笑容,片刻后想起什么一般,低下头说:“睁开眼睛吧,她出去了。” 床.上本该是昏迷着的小墨闻言睁开了眼睛,那双诡异的紫色眸子此刻已经变成了先前的透明水色,浮现着稚嫩的光色。 知道煜白早就看穿自己,小墨别过头,从耳根上浮出一抹漾人的红色蔓延到半露的脸颊上。 “墨影怎么会出现?”煜白并未追究那抹红晕的含义,淡淡的问道。 “……”沉默。 “是因为她?”煜白试探的问道。 “……”还是沉默。 “那就是因为她了。”煜白肯定的说道。 “才不是!”固执的稚气声音,小墨别扭的回过头有些微怒的说道。 “行了,墨影为什么因为她出现了?我记得,不是只有你姐姐才能让他出现么?”完全不理会小墨的辩解,煜白有些疑惑的说道。 放弃分辨的小墨,有些沮丧的说道:“我也记不清楚了,只知道墨影很生气,恩……后来很伤心。” “伤心?” “恩……心口那里闷疼闷疼的……”小墨摸上心口,少年人青涩的眉目浮现着一丝不解与困惑。 煜白沉默了很久,片刻才说道:“陌上香怎么回事。” 小墨说道:“那城主夫人,就是寒零夫人。” 煜白点点头,没在说话,伸出左手按上小墨的额头,说:“别乱想了,休息吧。”一团白色的光芒,慢慢的绕着煜白的左手转动着,随着他嘴里淡若罔闻的莫名呓语,小墨慢慢闭上了眼睛,在陷入深深的睡眠之前,有些喃喃道:“青荷。” 陡然有些停顿的动作,煜白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小墨,没再多问,继续着接下来的动作。 这厢,将舫下的房间紧紧的从里反锁上之后,汪筱沁才慢慢长出了口气。有些不自然的看了看身上已经逐渐干枯的人皮,她有些生涩的笑了。还好,赶在他们发现之前躲了起来。 将人皮慢慢揭下,不意外的看见自己本体骨头上有些透明的颜色。用画皮身体这么久,她也知道,这是自己的画皮本体元力几近干涸的表现。敛去纷杂的思绪,她将初凝的人皮铺于桌上,提了笔,落了下去。 半饷之后,她轻轻扶正了身子,有些不满的看着面前初凝的人皮。不是失去了初凝那艳绝娇弱的样落,只是初凝那一弯烟眉之中总是若有若无的敛着几分汪筱沁不甚明白的韵意。似乎那半闭着的眸子一若睁开,和着烟眉上的意味,就是媚行三千之外的盎然春意。 春.色……一怔,汪筱沁才恍然明白,初凝眼角眉梢落着的不明情愫,便是她也不甚了解的春意,或是相思。 赶忙摇摇头甩出脑海里不知从哪蹦出的想法,汪筱沁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有些灼热的颜度。不再乱想,披上人皮,汪筱沁有些失神的抚着身上嫩白如玉的肌肤,微启了淡若的唇,滑下一丝有些扰人的轻叹。 正在这个时候,舫下门外,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 细细听去,原是小蝶和容妈妈的声音。 “凝丫头!”尖细的中年妇女声音,使得汪筱沁不得不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显是没想到初凝会从这里出现,容妈妈回了头有些愣怔的说道:“凝丫头啊,你这是怎了?” 汪筱沁没有接话,盈盈的道了个礼,发觉容妈妈身后的小蝶并无异样,不由的放宽了心。 容妈妈似是很高兴,扭了肥硕的身子说道:“不愧是我的凝丫头,让城主大人这么厚爱。城主大人都下了令节了,赏钱一万两白银。钱呢,我已经给小蝶这丫头打理过了,你就不用操心了。” 汪筱沁一怔,顿时有些不知何意。城主不是被青荷给弄的半死不死了?怎么又会赏自己白银?正兀自乱想,忽发觉小蝶正努力的给自己使眼色,示意她小蝶有话说。于是就随便敷衍了容妈妈几句,送得容妈妈出去后,小蝶才四处看了看周围,发觉没有外人之后,欢喜的说道:“小姐那琴师好生厉害啊!” 小蝶满心欢喜的说出这句来,却是愣了正毋那乱想的汪筱沁。被小蝶唤了几声才回神过来后,汪筱沁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小蝶捏着两个小巧的手,捧着圆圆的苹果脸一脸痴醉的说道:“小姐啊,你是没看到。在城主府上,那琴师把城主使唤的和丫鬟一样啊!” 汪筱沁更觉迷茫,催促小蝶说个清楚。 小蝶歪了头,满脸向往的神情回忆着:“小蝶被容妈妈唤去,说城主因为小姐的事情要找容妈妈和我。容妈妈一听说你到现在还没回来,一张老脸啊,哈哈,猪肝色的。使劲问我是不是小姐你犯什么过错惹怒了那个坏蛋,我没理她,只顾着担心小姐,谁还有空管她死活啊。等我们两个到了城主府大堂内,刚想拜礼,就听得那坏蛋虚弱的说‘别拜别拜,快坐吧。’我和容妈妈一抬头,就看见那坏蛋整个躺在扶椅内,浑身裹着绷带,真是活了大该了!哈哈!旁边的城主椅上坐的,就是那个琴师。哇咧,他好厉害,不但琴弹那么好,还会看病啊!他一手握着城主的手给那坏蛋把脉,闭着眼睛,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城主下命令的时候,一直拿眼瞅他。那坏蛋一开始说,要赏小姐两万两白银,琴师皱了皱眉,他立刻就改口说五万两。直到加到十万两之后,琴师没有再皱眉了,他才敢动了动啊!后来,那坏蛋又下了条命令,放了楠公子并发公文证明楠公子是被冤枉的,恩,还要诏告全城呢!哈哈,那坏蛋连出气都和个小气蛤蟆一样——憋不住也得憋啊!” 听完这些,汪筱沁却是怎么也理不清心底里那团乱麻了。似苦若甜的扰人滋味,缠在心尖勾人似的时不时的滑到嘴角,撩起一抹笑,却又不觉带着些涩涩的味道。 小蝶看着汪筱沁出神的样子,眼尖的瞅得那眼角的春.色,聪伶的转了转水灵灵的眼睛,碰了碰她,打趣道:“小姐,要是想他,干吗不去唤他过来陪小姐呢?今天,可是小姐要出唱的日子啊!” 汪筱沁脸一红,不着力气的打了小蝶几下,嗔怪的说道:“坏丫头,乱说什么。”转念一想,又问道:“什么是出唱的日子?” 小蝶嬉笑着躲开,笑着说:“又来,自从这些日子来了这几位公子,小姐就痴了许多哦!今个可是十四了,胭脂肪规矩,每位挂了名的粉娘①,都得在十四的夜里,在自个儿舫里出一夜唱。许多富家贵人,都会听唱点牌的。十五以后直到下个月十三,便是粉娘接客按客牌接客的日子。小姐难道忘记了不成?” 汪筱沁有些呆傻的看着小蝶,问道:“我上次不是唱过了?” 小蝶一愣,显是没料到汪筱沁会问这问题,伸出手探上汪筱沁额头说:“小姐,你是发热失了语?怎地问起这胡话?你是胭脂湖头牌,你什么时候唱,都是容妈妈另外给你排的日子啊!不过这出唱,可是都改不了的啊。” 汪筱沁躲过小蝶的手说:“对了,容妈妈不是说我一个月内不得见客吗?” 小蝶一笑,说道:“哎呀呀,原来小姐是担心这个啊!没事啦!容妈妈一看得城主这么对小姐,哪还敢逼小姐啊。” 汪筱沁彻底呆掉,一副被雷击中的浑噩模样。看得小蝶是疑惑不已,不时的拿手去试探汪筱沁的额头。有些麻木一般的被小蝶摸来摸去,汪筱沁心里彻底没了主意。 出唱?怎么出唱?上次她全凭着青荷那绝美的琴声,才险险糊弄过关。若是这次出唱一夜,她心里是一点谱子都没有。虽然上次那曲自然而然就出了腔,但她真的没一丁点把握这次出唱还能有这么好运气。想起自己自从变成画皮之后,就无数次的麻烦青荷,这次是断然没有一分面皮去求得青荷。 恍神之中,汪筱沁被小蝶扶着走进了舫下的侧室内休息。待得小蝶出去,汪筱沁也如丢魂一般无知无觉。她现在满心就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这次必须得自己出唱。 推开小窗,汪筱沁提了莲袖挽起一个花礼,对着窗外小声的哼唱起来。果然,喉咙紧涩异常,连开头的喏音,都是喑哑无比。勉强唱了几句儿时的歌谣,却始终找不到那清丽婉转的音质。懊恼的皱了皱眉,使劲的提了一口气在喉,不甘心的哏了嗓子提了调上去,却是如锯木一般厉涩至极。 有些发虚的揉了揉干渴的嗓子,汪筱沁心里愈加没了底。唱吧,自己没调没谱,不唱吧,初凝这个角色就会露馅。无奈的咬了咬牙,她轻轻的摇摇头,甩开脑子里的混乱想法,一点点拼凑着不完全的音节。 “水水。”轻和的唤,让汪筱沁刚吊上去的嗓子,瞬间跌落,呛得她气息不稳的咳了起来。 赶忙拍了拍胸口顺了顺气,却是不敢回头。似自己刚才做了一件多么羞人的事情一般,让汪筱沁红了脸别着头不去看身后的煜白。 煜白依旧是一袭黑衣,诡异的面具掩着嘴角一抹温柔的笑容,宠溺的语气让汪筱沁的头垂的更低。 “水水,怎么了?” “没……没……”有些干干的吐出几个字,却是连话都连不到一起。 煜白却是有些顿住了,有些严肃意味的说道:“水水,你是不是说不清楚话了?” 汪筱沁一滞,知道煜白怕是误会自己,回过头来张口就要解释,然而,一张口,二人都愣住了。 明明是说了话,鼓了气在喉咙里,张口转舌之间,掉出的,却是哑涩如乌鸦一般的难听音节,含糊不清。 不敢相信的捏了捏喉咙,汪筱沁安慰自己,怕是刚才练音练太久,嗓子坏了吧。正想抬头给煜白一个安慰的笑容,却是落进了一个突如其来的温暖怀抱里。 睁大了如水波一般的眼眸,汪筱沁不敢相信的看着面前的粉色帏帐。冰冷的身体被温暖的体温侵袭的只剩下眷恋与依靠,软软的提不起一丝挣扎的气力。耳边煜白有些紧张的呼吸,一点一点绕过发丝纠缠进耳膜,蛊惑的响着二人紊乱的心跳。煜白身上轻柔不可闻的淡香,似兰一般轻吐,兀自迷乱了汪筱沁困惑的心。 “对不起,害你成这样。”温柔的语调,带着不可觉察刻意压抑的颤抖,让汪筱沁的眼角莫名的有些潮湿。 僵硬的手臂终于抬起,缓缓的攀上面前的男子,抱了上去。安慰的语言,到了嘴边,却始终滑不出嘴角。张了很久的嘴巴,努力了很久想吐出的话,都成了空气里干涸的意味不明的喑哑呼吸。 这个时候,汪筱沁才意识到,自己不是练坏了嗓子,而是彻底失了语没了声音。 ————***—————— 注释①:粉娘,指古代青楼中在官家有官牌的女子,若独立成舫,就是舫上唯一的官妓。 有些麻木的感受着煜白微颤的拥抱,待得他动作有些松动的时候,汪筱沁不着痕迹的从他怀里退了出来。轻轻了捏了捏有些发酸的嗓子,汪筱沁光溢的唇上染了一层不清不明的无奈。是该怨自己命背,还是分明就是老天的捉弄?汪筱沁从心里涌起了无话可说的无力感。好不容易拿定主意靠自己的力量出唱,却是失了语。也不想去追究原因的她,垂头乱想,也没得心思去理会煜白在一边僵了动作张口欲言的尴尬。 “水……水?”迟疑的嗓音,有些不象煜白一贯轻和的态度。 汪筱沁低声呜哝一声,算是回答。 煜白显得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沉默很久之后,开口说道:“是我不好,害你成这样。” 完全没有听进去的她,这次是一点反应都没,自顾自思量着夜里的出唱。 得到完全被无视的回答,煜白似是料到一般,无谓她有些任性的态度,轻言道:“这是月夜思发作之前的预兆,从今天十四到明天十五过去,你会逐渐失去五感。你现在不能说话,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警告罢了。” 汪筱沁一愣,半饷过后才抬头迷茫的看向面前的煜白,半张着嘴嘶哑着含义不明的声音。 “今天,你失去声音可能是月夜思提前发作的预兆。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月夜思提前发作了,但是,水水……”声音明显的低沉下来,煜白遮在面具下的神色显得有些闪躲。 汪筱沁无谓的笑了笑,轻轻拉了一缕散下的头发,挑在手里打着转。凌乱的发梢密密的扫过指尖,酥麻的感觉惹的汪筱沁挑了一抹淡然的笑。该来的,总是要来吧。 见得汪筱沁木然的神情,煜白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水水,我知道今天是你出唱的日子。” 手里的发软软的隔了两个手指缠在了一起,映的本就素白的手更有些惨白。讷讷的点点头,却似又觉不妥一般摇了摇头。 煜白清和的嗓音隐隐的带着些不知明的情绪:“水水,若你真的是以前的千金小姐,出唱对你而言,却是大事。可如今,这台子,并不适合你的出落。” 纠缠着发丝的手指顿住,黑色的乱发打了死结,烦乱的让汪筱沁忍不住别过头去不再看。 是,对她而言,这戏台,根本不是她该生存的地方。可是,她是谁?她现在不是汪筱沁!是千金小姐初凝,是青荷要自己一直扮演的恶女!怨愤的情绪不知从哪而来,风一般裹胁着苦涩的味道,灌进汪筱沁单薄的胸膛。不适合我出落?那我就让你看看,这台子,到底适合不适合我出落。如同泄忿一般的莫名心情,陡然宣泄,映的汪筱沁珍珠一般柔弱的眸子里,磨着坚决的棱角。 二十四画、画舞 想到这里,汪筱沁别过头,站了起来,背对着煜白转过身去推开了窗子。湖风扑面而来,浓重的水气夹杂着胭脂湖上特有的香粉味道,冲的汪筱沁鼻尖酸涩。坐在椅子上从窗边笔桶里抽出一只毫笔,在桌面上的宣纸上写了一行字,转身站起递给煜白,行将又坐下对着窗子出神不再多言。 煜白接了纸,扫了一眼,削薄的唇有些失色一般动了几动,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只是看着窗边的女子,片刻,便走了出去。 随着他黑色身影逐渐淡漠在层叠的帏帐内,那张写着字的宣纸轻轻的掉在地上,露着一行秀丽的有些绵软的字迹: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没事。而且,不要用你的想法来替别人选择如何生活。 感觉到那个男子似有些生气的消失在自己身后,汪筱沁一声轻叹,不知自己说的有些现代的语言,对这个刻意隐藏自己的男子而言,是否有些难以明白。 摇了摇头,抛开这个念头,汪筱沁张了张嘴,发现只有越来越微弱的气息流出,她不禁有些迷茫。虽然心里已下定主意出唱,可是,自己这副样子,怎么唱?愈加烦乱迷茫的心情,使得她目光有些游离错乱。正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桌子边的笔筒和宣纸吸引了她的目光。灵光一现,一个奇怪而有些冒失的想法闪了出来。 推开门,出去寻得在小蝶,唤了进来。小蝶被汪筱沁不能发声的情况吓了一大跳,焦急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着转。一边着急的跺着脚,一边不愿的跟着汪筱沁进了房间内。汪筱沁赶忙在纸上写下了自己刚才的想法,递给了小蝶。小蝶嘟着嘴,懊恼的跺跺脚,不甘心的接了过来。看了一眼,小蝶脸色大变,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汪筱沁。看得汪筱沁满是期待的目光,小蝶吓的赶忙摆手摇头,死活不答应。 汪筱沁左哄右哄哄不得小蝶,无奈之下只得装做生气的样子在纸上写下:“那既然你不同意,我就不出唱了!反正左右我都是失了声!” 小蝶一接过纸,看得这话,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了,一副受委屈的模样。抹着眼泪想了几想,小蝶终于点了点头。 汪筱沁高兴的一把抱住小蝶,对着小蝶的脸上就亲了一大口。弄的小蝶半天愣是没反应过来,抹着眼泪还红了脸,混似个挂着露水的小苹果一般可爱。 就这样,汪筱沁迎来了作为初凝这个身份第一次真正的考验。 入暮时分。今天的胭脂湖是热闹非凡,这个时候就已经有不少达官显贵坐了软轿,包了客堞②进了胭脂湖。每家舫上的粉娘们,今儿是格外的光鲜动人。红粉绿翠,鹅黄素白,墨紫雅青,天下能有的颜色,被这一湖的姑娘们给挑了干净,直逼的这蓝的透亮的天空,都惨了色调。或倚在船头,或伫在舫尾,或凭拦而望,或眺窗而笑,千种风情,万般姿色,都如一朵朵待君采颉的绝美芳花,吐着惑人的气息。娇声嫩语,微嗔细笑,都似黑白无常勾人魂魄的锁链一般,生生的将这些贵人们给勾去了六魂五魄,剩下的一魂一魄啊?等着留着谗味,相思这勾人的烟花女子吧! 在胭脂湖正中央的百花舫内,此刻,聚集了胭脂湖最受欢迎的粉娘。这条百花舫,就是胭脂湖内的公舫,容妈妈便在此处打理所有胭脂湖上的事务。而此刻,她正为了胭脂湖一月一次的最大事情,忙乱了手脚。 “风丫头呢?哪去了?!!什么?还在换衣服?!让她别换了!赶快给老娘滚出来,小贱蹄子的,马上就到出唱开始的时辰了,怎地这么不懂事!!”容妈妈掐了老腰,一张扑满粉底的脸路落的是满满的风尘和气愤。一把拉过旁边跑来跑去的丫鬟,指着头脸怒骂了一顿,容妈妈才算是有些消气。又听得旁边不知哪两个粉娘吵了嘴,容妈妈是扭了老腰,嘴里骂着走了过去。完全是忙翻了手脚,容妈妈是左也顾不得,右也顾不得,老脸是红白相间,煞是精彩。 “什么?王大人让我过去?去去,跟他说老娘没空,让他等会的。”点着丫头那不太灵光的脑袋,容妈妈怨气未消的说道:“贱蹄子的,你个小小知府有什么了不得?让老娘给你先排客牌?想得美,没银子,想都不要想!” 正在嘟囔着,旁边一个小丫鬟一路小跑到容妈妈面前,低了头低声道:“容妈妈,再有一刻就到时辰了。” 容妈妈一听,顿是大急,赶忙推开小丫鬟,走到后台最里面的房间内大叫道:“唉呦喂,我的姑奶奶们!你们干吗呢这是?再有一刻就要开台了!你们还在磨蹭什么啊!”一边大叫着,一边走到那些正拼命打扮的粉娘面前骂来骂去,催促她们快点。 好不容易这些粉娘收拾妥当了,容妈妈也算得时辰刚好差不多,正想抬头做下准备笑一个,以应付一会台下那么多银主。没想到,其中一个紫衣粉娘很不客气的让她这个好不容易挤出的微笑变成了嘴里的凄厉大叫。 “容妈妈,您先别急着笑,咱家大小姐还没到呢。”紫衣女子撇了撇嘴,拾了软袖半掩着嘴,丹凤眼挑了一抹不屑的神色说道。 果然,容妈妈闻言扫了一眼,顿时大叫道:“凝丫头呢!她人呢!” 旁边的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了摇头。容妈妈几乎被气的抓了狂,刚想破口大骂,一声清脆的笛音响了起来。容妈妈顿时脸色大变,这是出唱开始的信号,没办法了,只能先让这些丫头先上了。想到这里,容妈妈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推搡着这些丫头出了后台走上了舫台。 舫台上,容妈妈笑的似花一般灿烂,身后的粉娘更是比花要娇艳上一百分。她们,可都是胭脂湖上的名角。能上得百花舫出唱,那就只有胭脂湖的前十名粉娘。 享受着台下贵人们如狼一般的渴望眼神,她们罗袖曼卷,轻提瑶裙,一步一偌,宛如一株株曼妙无比的滕花,吐着傲人的芳香,勾去天下媚视众生的诱惑,隐去眼角干枯的痕迹。 让你生,你便感激涕零的拜倒在她们的瑶裙奕奕下。让你亡,你便心甘情愿的溺毙在她们的一颦一笑中。 此刻,她们,就是主宰一切的王者。 注:客堞②(客人专用游舫的一种船只,画舫专用,一般只有身份显贵的人才能用的起,相当于现在的小型私人游艇。) 当台下的看客们如大梦初醒一般从这些女子勾人心魄的绝色中醒转,出唱开始的清脆笛音已清鸣了很久。慌神正了正神色,这些看客们凝了心神看着台上第一个出唱的女子。 女子很美,一袭浓绿色宽袍不但没有俗气的味道,反而将女子那娇艳欲滴的玲珑小脸托的如含羞草一般嫩不可待。老气横秋的素色锦带裹在身上,厚重的质地显然不适合她如此娇小的身段。但是,不知为何,这女子那独有的气质,硬是将这老气的色调与质地变成了她身边沉沉的嫩色与活力。女子挽了一个如花一般的繁礼,宽大的罗袖半敞开来,将整个嫩白如藕的胳膊暴露无余。只是一些半露的肌肤,便透着痒人的勾人意味。待得有些看客已经清晰的发出口水声时,女子抬头婉转一笑,罗袖半遮之下,一张绿色绣牌刷的扔到了台下。 上书,诺泱。 立刻,便有小厮熟练的接下绣牌,在台下来回穿梭大声叫道:“诺泱姑娘扔下绣牌了,公子大爷们您瞅好了,马上就是出唱咯!” 这时,台上落下了一些浅黄色的纱帐,将本来就娇嫩的女子掩在层叠的帘内,若隐若现。那勾人的嫩笑,如同隔了水波一般惹人心动。宛如故意躲藏一般,诺泱那嫩的几乎能掐出水来的声音,清脆的响了起来。如泉水丁冬一般,清越的跳着节奏,欢快的词曲隔着粉黄纱帐,雾也似,雨也似,挠人心尖。果然,台下看客是被迷的神魂颠倒,不大会,就有许多客人定下了诺泱的绣牌。 一曲终了,诺泱抿着一个嫩若可语的甜笑,对着台下的看客一个扶身,扭了纤细的腰身,下了台去。刚下得台,就听得后台内容妈妈兴奋的声音大叫道:“泱丫头,我的好闺女啊,你这一出唱,就给妈妈我挣了五十万两雪花银呐!” 诺泱却是轻轻一笑,解开宽大的绿袍,露出里面如透明一般的紧身衣裙。直接将袍子扔给旁边的丫鬟,挑衅的看了看周围嘀嘀咕咕的粉娘们,撇了一个高傲的笑容,带着丫鬟走了出去。 “什么吗,还真以为自己就是这次胭脂湖的头牌吗!”一个身着淡蓝色妖艳衣服的女子大声说道。旁边刚才那个丹凤紫衣女子笑着说道:“行啦,轻月姐姐,都知道您才是咱的压轴宝!” 轻月闻言笑开了花,大声说道:“哎呀,弱水妹妹,咱可不能这么说啊,一会真正的大贵人来了,咱们可就倒霉咯!” 弱水瞥了瞥焦急万分的容妈妈,笑了笑,说道:“大贵人?我看,她这大贵人,也就做到今天吧。” 说完这些,二人心领神会的朗声笑了起来。 容妈妈听在耳里,却是急在心里。虽然这帮姑娘的确是各个貌美又身怀绝技,可容妈妈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些都不过是庸脂俗粉。初凝这丫头,简直天生就是为男人而生的,一举一动,那娇柔不堪的样落,足以勾的这些男人们魂都去了半。她们这些女子,在怎么厉害,也比不过初凝那天生的气质。而且,不知为何,容妈妈总觉得这半月来,初凝性子转了许多。没以前爱钱不说,更是变得,更有些神秘的味道。她总有一种预感,初凝将会是她这辈子老鸨生涯中带出来的最出落的姑娘。而且,将会是最后一个。乱想了许多,时间也是过了许久。着急的拉过旁边的小丫鬟问了问,才知马上就是第九个粉娘弱水的出唱了。可这个时候,初凝那边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派了好几个丫鬟过去,都被挡在门外,催了好几遍,都被小蝶那个丫鬟给堵了回来。容妈妈若不是走不开身,早就自己亲自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眼下,这弱水都已经该出唱了,初凝这丫头还是未现身,一头重汗将脸上的脂粉给去了大半边,露着满脸的皱纹,容妈妈都未察觉。只是不断的绞着手里的软帕,不停的转来转去。 弱水临上台之前给容妈妈道得一声福,容妈妈都只敷衍了一句就不再理会,自顾自的担心起初凝。看得这情景,弱水银牙暗咬,丹凤眼撇了几抹寒光,别过头走上了台去。 这弱水,果然也不同凡响。素手挑了琵琶,如冷箭一般的声线直直的逼上九霄,落在台下耳朵里,是别有一番动人滋味。艳绝无比的清词,用了她那冷调的声色吊起,足以勾起很多男人如虎一般的渴望。 “郎君长把三娘想,桥头东去西家望,望断十里桃花路,直把落桃当秋杏。可怜三娘情谊薄,一纸东风送旧人。妾身不若三娘狠心肠,君莫忘。三千青丝长,不如君心结发相思长……” 一曲《厌三娘》,惹的台下看客是愣神不已。本是有些冷清怨殆的词曲,从这个弱水嘴里落出,变成了一曲艳丽至极的青楼曲调。露骨的勾人意味,甚至让后台的一些粉娘和丫鬟,都有些羞意。 满意的看了看台下看客们如狼一般的反应,弱水站起身笑的似花一般甜美。 “各位公子大爷,觉得这曲里的三娘如何?”不是问自己唱的如何,反是问曲里虚构出的人物,一时间,所有人都显得有些呆滞。 疑惑之下,有些看客道:“三娘心狠吗,负心女子。” 弱水笑的更是魅惑了,丹凤眼挑出桃花的样落。 “那贱妾弱水斗胆象各位大人陪个不是,我们胭脂湖上的三娘,今天怕是来不了了。” 一语出罢,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容妈妈大愣之下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拉过旁边的丫鬟大声喝骂:“怎么回事?什么三娘不三娘的!弱水这丫头发什么痴呢!” 那丫鬟显然也是不知,忙摇头低语表示不明白怎么回事。容妈妈问了私下与弱水交情不错的粉娘,知道这弱水怕是将初凝比成了负心三娘,焦急万分。想了许久,终是冲到了台上。 台下早已乱成一锅粥,许多人都大声起哄,让弱水解释个清楚。可这弱水不知打什么主意,一直笑而不答。 待得容妈妈冲上台,弱水仿佛早已料到一般说:“容妈妈,您来给大爷公子们解释吧。咱们的千金小姐初凝,为何不来出唱?” 台下顿时大哗,一些看客更是愤怒的大声嚷嚷起来。开什么玩笑,他们花了这么多银子,可都是冲着初凝来的!这初凝怎么敢在这个时候不出唱? 容妈妈被堵了话头,又看得台下如此纷乱,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这个,各位大爷公子,请听得老身解释。” 弱水淡笑,淡淡退在一边,不再多言。 “解释什么解释?初凝不来,分明就是象那三娘一样!三娘是为钱不要旧人,你们这初凝倒好!出唱都不来?!我们花了大钱,不是来看你们演戏!让她出来!”下面的看客更是愤怒了,叫嚣不停。 容妈妈一看便知,若不是弱水这丫头故意选了这词曲,先给这些看客做了心理暗示,他们怕也不会这么愤怒。自己稍微安抚一下,事情也就会过去,可没想到,这丫头居然会临时换曲。狠狠的回头瞪了弱水一眼,不意外的看到弱水依旧是笑靥如花。 “各位大爷公子,这实在是老身的错。初凝这丫头先前突然着了风寒,来不及给各位事先说一声,真是……” 台下的叫嚣愤怒的打断了容妈妈的声音,一些人甚至开始砸起了东西。容妈妈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的几乎断了老腰。 “初凝小姐到!”一声清脆的调,如同天籁一般响在了容妈妈耳朵里。容妈妈几乎满眼含泪的看向了走向自己的小蝶。小蝶扶了一个全身素白的女子,正款款走向台上。 “别说三娘了,你连四娘都不如!就会在别人后面嚼舌根,羞也不羞!”经过呆若木鸡的弱水身边时,小蝶凶巴巴的对着弱水大声叫道。 被汪筱沁掐了一下,小蝶不满的嘟囔了一句。便从手里拿出一卷纸,交到了容妈妈手上。 台下纷乱也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台上那个一身素白衣服的女子身上。 只见初凝稍稍对看客和容妈妈行了个礼,便示意小蝶将容妈妈手里的卷纸打开。上面写着一行秀丽的大字:出唱词曲,画舞。 二十五画、风图 若不是初凝那独特的水仙一般的娇弱气质,台下的看客们怕是多半都有些怔然初凝的举动。初凝那张倾国倾城的绝世面容,半掩在素色的流苏丝巾下面,如玉的肌肤,眼波轻转之间,流露的浑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动人丽色。对于台下人的惊讶与迷茫,她似乎早已知晓一般,盈盈落落间的身姿不过是最平常的举手投足。 在她身后,迷茫不已的容妈妈被小蝶搀着下了台。而早有伶俐的小厮走上台将碍事的弱水也给扶下了台子,一台之上,只剩下一个全身裹进素色纱衣的女子。 台下纷乱的声音渐渐沉默,如同被那素白的身影给蛊惑一般,生怕自己粗劣的举动惊扰了台上那安静沉默的轻灵女子。发觉台下的变化,初凝似是笑了一般,淡薄的凉笑如同将模糊的丝巾都给染透一般,一点一滴的渗落着温暖的弧度。 看客们秉了呼吸,专心的看着台上没有丝毫动作的初凝,生怕一个眨眼一个疏忽就错过这绝美的女子。随意的揽过长长的纱质宫袖,丝帛滑落木质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曳地群摆随着她简单的动作轻轻的浮动,似胭脂湖上微风过后的湖面。透过丝巾,汪筱沁轻轻的瞥了一眼后台上正与容妈妈解释的小蝶。看得小蝶百口难辩之中,仍然给自己做了个一切都好的手势。汪筱沁不由得长出一口气,轻轻的对着小蝶点了点头。看得小姐点头,小蝶赶忙扯开容妈妈利索的说道:“容妈妈,我不跟您说这么多废话。我家小姐说了,要是您还想让她为您挣银子,就全按她说的办。不然,吃亏的还是您老人家。眼下我家小姐已经做好了准备,您现在要是还想从中间拦一杠子,那我可就没得话说。” 这话一出,容妈妈顿时变了脸色,本就脱了白粉的粗糙面孔猪肝一般藏青猝红。捏了软帕使劲绞了几绞,又探头看了看台上素纱中的女子,听得台下渐静的反应,跺了跺脚,终究是暗自咽了口闷气,还是点了点头。早已知道容妈妈那粗陋鄙薄的性子,定是会遂了小姐意思,小蝶慧黠的冲台上的小姐眨了眨眼,而后故意转过头来装做刻板的模样说道:“容妈妈,您还在磨蹭什么?还不赶快去按我家小姐说的去做?”摆够了架子,小蝶是暗自欢娱,脸色却是定然。惹的容妈妈心下暗怒,却只得将怒火兜头泼向一旁发呆的弱水。一边教训得弱水,一边拎了几个伶俐的丫头前后准备着初凝交代的事情,容妈妈心里却是依旧没得谱。 台上的汪筱沁却是没得心情理会这些,一双明眸暗暗注意着台下的一举一动,轻微的呼吸声慢慢的适应了这有些错乱的环境,她似乎已经习惯这样被人注视的感觉。突地,本是被上好宫灯给饰亮的百花舫,在毫无预计之下,陷入了一片黑暗。早已入夜的胭脂湖上,随着宫灯的熄灭,黑沉的夜色瞬间席卷了纷乱不已的百花舫内。顿时,本是已有些平静的台下,再次慌乱起来。已有心急的看客大声惊叫起来,然而,下一秒,慌乱的人群的所有目光,都再次集中在了台上。 那抹素白的身影,宛如黑暗里最微弱的烛光一般,隐隐若现。黑暗与白色的巨大落差,奇异的在她娇柔的身姿上,映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淡色烟雾。及地罗袖轻晃,不成规则的缓缓抬起,暗自落了一层的似雾烟波。随着罗袖淡青滚边轻动,顿时吸引了台下看客的眼睛。然而,不是女子青葱一般的手指如何划出柔媚的姿态,而是她右手里高提着的一只玉杆话笔。除了笔杆是透明的上好翠玉以外,台下的看客实在看不出,只是一只普通的白云笔,如何与初凝这出唱有得关系。一时间,窃窃的低语声传遍了台下。 将台下的动静看在眼里,汪筱沁心里,却是没了刚上台那股紧张的连手都在抖的感觉。微微捏紧了手里的白云笔,单单出了口薄弱的凉气,既而不落痕迹的吸进,本是浸在衣襟内的冷汗顿时下了一层。来了,随着汪筱沁这个想法的出现,一声仿佛婴儿微啼一般的淡弱筱声围绕了整个台面。箫声并不是以往的冷清感觉,反而不知为何夹杂了一丝丝的渺远和荒诞。如同被谁刻意压了声色,古怪的跳跃着有些杂乱的音节。汪筱沁一怔,断然有些失措。虽说自己并不怎么懂得乐器之类,可是这箫声杂乱低迷的有些过分。在她一愣神之间,台下的私语更为甚之。有些人,已经开始露出怀疑的眼神。 猛的,凄厉的一声高音,惊的所有人都有些呆滞。这还是箫吗?完全没了音调与音节,简直就象破了音的女子一般。想到这里,汪筱沁心头猛的一跳,下意识的抬眼看了看对面二楼内的隔间。那里面,似乎并不是小蝶所安排的乐师。然而,台下的反应,已然让她没有过多时间考虑其他。念及此,她单手拎起曳地长裙,在众人的疑虑中,埝足半转。 一弯颖颖的眸子宛如初生婴儿一般,毫无杂质的朦胧在半掩的纱巾后。若老蚌内对月吐泽的珍珠一般,只一刹,芳华乍现。和着她那娇然轻落的莲足轻点,看似随心无意的兜转,罗袖便在她那佼人的曲线四周,绽放如花一般的形度。当她那有些杂乱的步子,渐渐连成一片,台下的人,顿时有些惊艳了。她,难道是在和这杂乱不成曲调的箫声不成?很快,汪筱沁仿若凌乱的步子,在众人艳诧的目光内,幻化成了绝美的舞步。当台下的人再次质疑,这只是跳舞而非出唱的时候,让他们再次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当女子婉转的身姿轻盈的落下,回旋,她手里那只白云笔似乎也再动作着。女子的动作有些过大的时候,一些细微的颜色,不知不觉的浮现在了女子素白的裙琚之上。 “天啊!她在做画!看啊,初凝小姐在画画啊!”一声声的惊呼仿佛顿时响在台下。做画并不难,在这里,稍微有点才气的人都是会做画的。而之所以让他们惊讶的是,初凝,这个胭脂舫的头牌,竟然在一边跳舞一边做画?天啊,难道这个世道变了?做画不是最应该讲究安静恬淡的么?而她,却伴着复杂的舞步来做画?算了,肯定只是初凝为了哗众取宠而做的吧。肯定并不会有什么好作品,大概随便画画做做样子就是了,一会肯定会有下人将初凝的画换成一幅绝好的画。估计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也定是为了呆会好下黑手吧。抱着这样的想法,台下的人似乎都不再惊讶。 汪筱沁却是管不得这么多,此刻的情景已经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没想到准备好的箫曲被人改成了这样,为了配合这杂乱不堪的曲子,她不得不更改一开始和小蝶编排好的舞步。而更改舞步,就意味着自己的画也得随之而变。没办法,临时抱佛教了。念着这样的想法,在黑暗之中,秉着一丝微弱的直觉与不愿认输的执拗,汪筱沁捏紧了手里的白云笔,转身做了一个手势给台下一直紧张不已的小蝶。接着,当她的舞步跳到最接近后台的时候。她从台下看客看不到的死角里将手里的白云笔扔给了小蝶,转而一个婉约的转身,斜着接过另一只蘸满颜料的豪笔。所有的人都沉醉于女子华丽的裙摆流转,身姿绰约中,都未发现其中暗渡陈舱的奥妙。 上天给汪筱沁的考验似乎未只这些,那本是已被汪筱沁华丽的舞姿给压下去颜色的诡异箫声,如不服气一般陡然抬高了数个音阶,刺的所有人的耳膜生疼生疼。果然,已经被初凝美丽的画舞吸引到的看客,立刻被这古怪的箫声给转移了注意,顿时又起了喧哗。汪筱沁心下捏了一丝薄怒,一向平静的眸里也拧了几分的不依不饶。轻轻的舒开拧在一起的烟眉,抬眼飘过一丝不惊不怒的目光,若有若无的瞥向对面二楼内的阁间。 捣乱么。那我就让你看看,这曾经拿过最高荣誉的画舞真的是那么容易被你乱掉的?! 舍了不甘心的情绪,汪筱沁努力的将前世早被自己遗忘许久的东西想起。那些曾经华美的为某个人开放的舞蹈,那些曾经只为某个人而画的绝美画卷——刻意被自己埋葬之后,怕是只有现在,才有了一个去心甘情愿回忆起来的理由。压下心里涌起对前世种种的痛楚与不愿,汪筱沁用柔美的步子接近着黑暗之中的画卷,凭着直觉决然的用手里的毫笔细细的勾起一条条优雅至极的线条。 黑暗之中,除了那惹人恼怒的奇怪箫声和台下看客若有若无的私语,便只剩下汪筱沁的笔尖在宣纸上细致涂抹的干净声色。不知何故,明明是细小的绝不可闻的触感与声音,台下的看客却已然被那微妙的声音迫的呼吸都是绵软而无力的。当初凝怡然曼舞,罗袖翻卷之间,众人早已失了先前那微恙与燥怒的心绪。这,难道就是沉醉的味道?女子柔弱而绝美的身影,纱卷云落的舞步,并不是他们所熟悉的艳歌曼舞。那新奇的有些不可琢磨的舞蹈,简直不似人间应有的清雅。不自觉的,所有人都慢慢忽视了那古怪生涩的箫声所带来的种种厌人滋味,只是一味的追逐着台上那灵动的一抹素色。也许,初凝的画,会是很美的。那些一开始怀疑着幕后会有暗箱的人们,也开始渐渐浮现出如斯想法。毕竟,那么美而从未见过的身影,应该不会有什么辱没了这一切的举动吧。 终于压下那讨厌的箫声,她心里却并不是放心的感觉。喉咙里的干涸感觉越来越浓烈,手脚的动作也只能靠着自己拼命压榨出来的气力来维持,汪筱沁心知怕是月夜思在加重的缘故。咬了银牙,已经换了数次画笔的她,此刻正提着一只小云笔进行最后的勾画描绘。真的能行吗?到了最后,她的心里反而有了一层层的不安不断的泛起涟漪。 那是多久的事情了。曾经为了某人而努力拼命来完成的画舞,如今,也只能给这些无聊而俗恶的男人看。那些陈年旧事,本不想再去提起,只是自己却依旧不得不一次次用这样的方式提醒自己,她,还是有过属于自己的记忆。 胡思乱想着,手里却依旧没有停下动作。嘶拉一声熟悉的落感,汪筱沁长出了一口气。既而一个柔美的转身,裙摆如同怒放的素色牡丹一般开落。当牡丹败谢的刹那,如同一只落木而栖的白凤一般,她轻盈而优雅,丹眸轻挑,台下之人,有谁能躲开这混然天成的勾魂。嗖然,暗灭了许久的宫灯瞬间燃亮,呼应着女子绝美而华然的唯美收台。在突如其来的光明将看客们的眼睛给晃去神采的时刻,那箫声竟也停了。看客们却没得心思去质问这箫声的含义,此刻,他们所有的感官只能呆呆的被台上的一人一画所控制,毫无出路。 如果说那女子,在光线的纠结点之间,素素的清澈不时的流淌,才使得看客们为这美丽而惊艳,怕是所有人都不会同意。因为,在她背后,那幅几似破画而出的百鸟朝凤,已然让他们没得一丝言语。这,真的是初凝画的吗?在一边跳舞一边和箫的时候画的?不,肯定是有暗箱吧!所有人都如此想着。毕竟,那画的完美让他们其中有些自负的才子都有些自愧不如。 画,并不是很复杂。近看只是一张淡彩写意,百鸟朝凤。颜色过淡,连鲜艳的凤凰,都被汪筱沁用了钛白和着清墨染了一层的淡白。只是那双眼睛,微挑了一抹妃色与银朱,奇异的色泽搭配不但没有怪异的感觉反而是多了不可侵犯的神圣味道。白凤的羽翼之间,依稀用泥银与花青中和了一层薄弱的色调,宛如在晨时初明的阳光下反射的光彩一般。百鸟却是简单的线条与大块的色调铺盖而成,并无如工笔一般细致的琢磨与体味。但是,从台下的看客那里看去,淡若的画卷,如同鲜活的百鸟朝凤,神圣,高贵,优雅。甚至,让人觉得,那百鸟朝凤的声音,都要破画而出一般。 一时间,台下安静异常。而后台,却也是呆了半饷。容妈妈捂了嘴巴,不敢相信的看着台上发生的一切,喃喃道:“凝丫头是什么时候学的这手艺?”而小蝶也是有些微呆,没想到只是在黑暗之中凭着感觉而画的画,都可以如此美丽。她没有理会容妈妈,眼里的崇拜已经埋没了她所有的语言。而一直生气的弱水,愣了半天,才突地想起什么一般,捂了嘴得意的笑了起来。 厌恶的看了弱水一眼,小蝶说道:“有什么好笑的?不是被我家小姐的才情给吓的失了心智了吧?” 出人意料的,一向刁钻的弱水似乎并不在意小蝶一个小小丫头的挑衅,反而心情大好的说道:“哎呀呀,我的确是被吓到了哦。我都不知道,初凝大小姐原来并不只是胭脂湖的头牌哦~怕她,才是胭脂湖的主,人吧!”一字一句的将后面的轻薄话语吐出,弱水得意万分。 容妈妈回过神来,皱了眉头,挑高了声音说:“水丫头,平白地你说什么胡话?” 弱水一起身,学着初凝的样子柔媚的一个转身,凑到容妈妈跟前说道:“我地好妈妈呀,您说说看,咱出唱的规矩难道不是只有胭脂湖主人才能定下的吗?咱家大小姐,不是就将这出唱规矩改成一边做舞一边做画了吗?难道,弱水说错了?” 小蝶一听,当即怒从心起,掐了腰就要骂向弱水。容妈妈却是拉住小蝶,难得的用很平稳的口气对弱水说道:“水丫头,今个你给妈妈惹的事情也不小,你还是自个回去好好掂量掂量。妈妈带你这么大,也教了你许多该怎么说话。你也该自个省事了。绿苹,带水丫头下去。” 弱水一呆,心思没来得及转悠,就见得容妈妈已然唤了小厮自己的绣牌给收了回去。心下顿慌,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边的绿苹就已经带了几个丫头将她给架了出去。小蝶有些迷茫,这容妈妈难道是在帮小姐不成?怎么将弱水的绣牌给收了?收了绣牌不就等于弱水这个月就见不得客人了,那容妈妈岂不是亏大了。 正在小蝶猜疑着容妈妈怎么如此好心不爱财的时候,容妈妈笑着拉起小蝶的手说:“小蝶啊,你可真是个伶俐的好丫头。” 小蝶顿时傻掉。 容妈妈却不管得小蝶的愣怔,自顾自看着台下的看客们一改刚才傻愣的情绪变成疯狂的大喊大叫,喜上眉梢的说道:“小蝶啊,走,快去上台接凝丫头下来。” 二十六画、拍卖 一把拉着痴傻的小蝶走上台,欢喜的看着台下的看客们有些疯狂的争抢着初凝的绣牌。走到初凝旁边,细细的捏了嗓子,用自认为甜美的嗓音说道:“各位大爷公子们,今个儿,是咱初凝丫头出唱三年正的大好日子。为了让大爷公子们尽兴,咱家特地安排了这与平地出唱不一样的画舞。您可真地有福气,只有咱胭脂湖,咱家初凝,才有这画舞一说呀!”一席话,说的是滴水不漏,浑然不似刚才那恼人的老鸨模样。小蝶看了看台下那些满意至极的看客们,心下不由的佩服起容妈妈的脸皮。本是初凝自己的主意,反到被她一席话揽去了全部的功劳。 汪筱沁心下却没得想法与容妈妈分解,台下看客们的反应她也没得心思去管,半掩在纱巾后面的眸子总是若有若无的瞟向对面二楼的阁间。刚才黑暗之中,她无法看清对面阁间里到底是谁在捣乱,此刻光线正好,她自然是在意到底是谁与自己为难。正想仔细看个清楚,却被容妈妈一把拉住手,只一转身,就见得容妈妈那厌人的猪肝一般的脸色正笑的比花还要灿烂。 “今个可不只是定绣牌的好日子,更有一件东西要予得各位大爷公子们所得。正是初凝的此幅……白鸟图。”容妈妈看了看画,中间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琢磨到底是什么图合适,而后便说了什么白鸟图。汪筱沁顿觉无力,容妈妈呀容妈妈,难道就因为中间那只鸟是白的,所以你才来了句白鸟图?也没得心思去解释,就兀自扯了一个不甘不愿的牵强笑容,对着台下的看客们点了点头。 顿时,台下的看客们再次骚动起来。一个身着华服的浮气书生起身摇扇道:“非也非也,初凝小姐妙笔生花,此非白鸟图,而乃百鸟朝凤是也。”听到书生故意装弄的语气,台下的看客们顿时嗤声一片,“穷书生凑什么热闹,你能出多少钱。大爷我出八百两银子买了这画。”一个肥胖的中年男子堆在椅子中说道。 那书生摇了摇扇子说道:“那小生就出得一千两~”随即挑了一双惹人烦厌的猥亵目光看向初凝。 容妈妈顿时欢喜的一颗心都要蹦出来,果然她没看错,这初凝绝对是自己的摇钱树啊。 那书生刚想得意的一笑,就听得有其他人加了更高的价码。被迫抬到五千两之后,书生只得泄气的坐了下去。没想到初凝小姐的绣牌没争到就算了,连画也没争到。然而泄气的不只他一个,当画的加码被抬到八千两的时候,一个神秘的黑衣人走到台上给容妈妈低言几句,容妈妈脸色立刻大变。最终,那画,被那个上台来的神秘黑衣人用八千两的价钱买走。 下台后,小蝶搀着有些虚弱的汪筱沁,有些好奇的探头想要看看那黑衣人到底是谁的时候,汪筱沁拉住她摇了摇头。小蝶一愣,懂事的点点头,就要搀着汪筱沁回舫。跟欢喜的容妈妈道了声礼,小蝶就扶了汪筱沁走了下去。走到一个四周无人的廊内,汪筱沁突地拉住了小蝶,用手指了指嘴巴。小蝶立刻伶俐的会意,跑了回去拿了一张纸一只笔出来。汪筱沁写了句:“小蝶,你知道那箫声怎么回事么?怎地不是我安排的那箫。” 小蝶似乎也是很迷茫,抬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啊,只不过听容妈妈说你安排的那个乐师突然病了,情急之下她只能临时找了个。” 是因为临时找的,所以不太娴熟吗?不应该吧,那箫声,分明就是故意来与自己为难。想到这里,汪筱沁又写道:“带我去台对面二楼阁间。” 小蝶一愣,虽似有些担心汪筱沁的身体,但看得她坚持的模样,也只得遂了小姐的意思,带着她去了二楼。 刚到门口,二人就听得半掩着木帘的阁间内有些异样的声音。一愣神,小蝶就已经冲上去掀开帘子,大声叫道:“你的箫吹的真……”一个烂字硬是被噎了进去,小蝶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不敢置信的一幕。 汪筱沁疑惑的看着挡住自己视线的小蝶,将傻掉的她拉开,一入眼,便也立刻有些痴愣。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正将一个手里拿着箫不停反抗的女子压在身下。 而房间内纠缠不清的二人,也同时抬起了头,看向了门口的不速之客。 “煜白?”汪筱沁喃喃道,到了喉咙里的声音,俨然又变成了嘶哑不清的气息。而下一秒,那熟悉的面具,就随着周围光线的愈渐黑暗而消失不见。 在昏过去的那一刹那,汪筱沁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感激这月下思。最起码,她不用再忍受,这让人无法言语的一幕。 “爹,你怎么这么……”似乎是小墨的声音,干净而熟悉。 “就是就是,你怎么能这么做呢!看把小姐气的……”小蝶这丫头,怎么还是这么刁钻的口气。 “那个……你们不要在责怪公子了……是翡仞的错。”陌生女子的声音,好听的几乎要压过初凝几许。 陌生的女子?迷茫的意识似乎终于有了着陆点,汪筱沁心里突地浮现出煜白压着一个陌生女子的身影。顿时,如同被什么给打中头一般,剧烈的疼痛使得汪筱沁不得不从黑暗之中无奈的醒转。 幽幽睁开眼睛,一入眸,便是小墨水色眸里凝着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心。有些牵强的想要扯出个微弱的笑容来,没想到,却是入骨的疼痛与酥麻。 “她醒了她醒了!”小墨欢喜的说道,似也忘记了什么顾及一般,一把抓住了汪筱沁冰冷的手,担心无比的问道:“哪里不舒服?” 有些惊讶小墨赤骨的关心与担忧,汪筱沁微微摇了摇头。一错眼,便看见小墨身后兀自站着的修长身影。有些苦涩的麻痹感再次涌上喉咙,紊乱的气息让她不由的轻轻咳了起来。 小蝶一听得这,一把拨开前面碍事的几个人,拿了浸了热水的软巾贴在了汪筱沁的额头上。一边耐心的从旁边换了几次热水,一边有些恼怒的说道:“碍事的人都快走吧,我家小姐可经不起你们这些贵人如此折腾。” 小墨立刻不依,青涩的眉型拧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依旧是十七八岁少年人的样落,水色的眸子里微烊的说道:“我才不碍事!你个笨丫头才是碍手碍脚的!让我来照顾她肯定比你强一百倍!” 汪筱沁有些无奈的看着二人又拌起嘴来,刚想劝解,就见得煜白走上前来。刚睁开的眼睛,不由得暗自闭了下来。 “我知你在生气。”依旧清和的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没来由的怨气被这句话给浇灭一般,只得又躲藏进黑暗的角落。 而争吵中的小墨和小蝶也自觉的闭了嘴,不再言语,转身做起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小蝶端了水出去,顺便拉着旁边拧眉生气的“木头”走了出去,省得在这里煞了风景。临出去的时候,小蝶还不忘记恶狠狠的瞪了旁边没眼色的女子一眼,看女子似乎连看都未看自己一眼,更是将满心的恼怒兜头泼向正在专心看小姐的小墨身上。 汪筱沁摇摇头,依旧不想睁开眼睛。脑海里刚才那恼人的一幕,挥之不去。明明知道,煜白不过是自己生命中可有可无的一个过客,可是,可是,心里为何还是会揪在一起。 床铺的边缘有些陷了下来,汪筱沁知道,那是煜白坐在了自己旁边。耳朵边传来酥麻的微痒,煜白温暖的指尖挑上耳边滑下的几缕凌乱发丝,细致的理在她的耳后。温暖的体温擦过薄弱的耳垂,酥麻一片。汪筱沁别过头去,躲开了煜白过于温柔的动作。 “你们在干吗呀?”女子的声音不合适宜的响了起来,那被自己压下的莫名怨气,顿时又从心口里泛了上来,刺激的汪筱沁的心口满满的疼痛与酸涩。 “你先出去,我和她有事情要说。”清和的口气,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亲密,那股涩意被掀的波涛汹涌,让汪筱沁的心口疼的不由咬上了下唇。 女子似是出去了,木门吱呀一声响,随即又被合上。 “水水,你不信我?”温柔的语调,几乎浓烈的要掐出水一般。当汪筱沁还未来的及对那温柔有所反应,有些陌生的湿润与熟悉的温暖铺天盖地的涌进了她的心口,堵的她心口的苦涩瞬间化成了干净的温柔与期待。 他,吻了她。 虽然,只是点水一般简单的碰触,怕是连吻都算不上的举动,却轻易抚平了汪筱沁满心的怨气。已经被这个世界的一切打磨的有些枯涩的心,似乎有些松动,不停的涌着应该叫做欢喜的味道。当她感觉到煜白面具那冰冷的气息在慢慢离开的时候,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再咬,都要破了。”在那一刹那,汪筱沁盯了面前的男子,看不清面具下男子该有如何的表情,只是突然觉得干涸的眼眶里再也装不下男子的一切。 她,是喜欢他的吧。当她以为本是干枯的眼角眉梢突然间湿润了起来,当她紧涩的喉咙酸痛的如同被什么给堵住一般,当她微翘的鼻尖已涩然开始酸楚,当不可遏止的眼泪滑落,她知道,此生,她怕又再次沦陷。 终于明白为何会在那种艰难境地之下选择救他,而不是作为一个画皮不去管这个男人的死活,终于明白为何她听到他要杀她的时候,为何会那么难过,也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为了救他吃下月夜思也不后悔,也明白为何自己会不顾青荷命令不顾自己要成为人的梦想而一次次为他牺牲,更明白为何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心口会揪在一起疼的喘不过气来……原来,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早已把这颗心给再次出卖。 眼角的泪水被温柔的擦去,煜白的嘴角挑着让人安心的弧度。 “别哭啊,我不是有意,不过不想看你伤害自己。”清和的语调一点点蔓延着暧昧的气息,让汪筱沁的眼泪再也剪不断的落下。 似乎完全不知所措,煜白隐在面具下的眸里也不由的有些松动,“水水,别哭了好吗?看你哭,我也会难过。” 摇了摇头,试图将眼角断线珠子一般滚落的泪水压进去,却变成了喉咙里愈加难过紧涩的酸楚。眸里那抹黑色如夜一般的男子,模糊一片,让她以为,他在远去。恐慌慢慢席卷了她的心口,她不过是一张画皮,他终究不是属于自己的爱恋。于是,更加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间砸在了她脆弱的防线上,将她仅存的一点点欢喜与期待剥夺的体无完肤。 终于有了想要的东西,却是永远得不到的痛楚。这,难道才是上天给自己的真正惩罚?明明就近在咫尺的距离,却隔了轮回宿命,是比远在天涯还要难熬的不甘与绝望。第一次,汪筱沁有些痛恨自己为何要看的如此清楚。 煜白有些惊讶的看着躺在床.上不停哭泣的女子,想张口解释,却什么都无法说出。正在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女子突然坐了起来一把抱住了他。 有些冰冷的眼泪透着胸口的衣服浸了进来,软软的化在胸口心脏的位置。那眼泪,明明是冰冷的有些不可思议,不知为何,却如同火焰一般灼烧的他的心脏隐隐都有些酸涩的感觉。他,在疼吗?他有些迷惘了。而手,却不自觉的环住了女子,抱紧了她过于纤细柔弱的身体。好弱的身体,几乎是一把就能捏住的脆弱身体,为何,会让他觉得是如此的重要。一时间,他除了抱紧她,竟没了其他多余的任何想法。 慢慢的,怀里的女子不再哭泣。她只是靠在他怀里轻轻的抽噎着,发髻微微松开,落了许多发丝缠在他胸口。淡淡的清香若有若无的缭绕进他的鼻端,让他竟有些失神。 沉默了许久,女子已渐平静,煜白如释重负一般轻舒一口气息,既而温和的低头说道:“可好些?” 没有说话,只是稍稍点点头,仿佛更加贪恋煜白身体里那另人安心不已的温度与气息一般,汪筱沁把脸埋的更深了。 有些哭笑不得的煜白,张了张口,却有些苦笑一般说道:“我真不知,你会到那里去。” 那你意思就是,我去是碍事了?心里立刻涌出这句话,刚哭过的嗓子更加干涩,生疼不已,根本连气息都有些吞吐。觉察到汪筱沁的反应,煜白只是下意识的抱紧了她,然而却是被汪筱沁一把挣开。 有些怔然的煜白僵了手,不知该如何反应。而推开煜白之后,汪筱沁刻意不去看旁边他会做何反应,转过头去,背对着他站了起来走到了木桌边。提了笔,难揠的咽下一口堵在胸口的闷气,写道:“我却是多事了,对不住。” 煜白起身也随着走了过去,没想到,一入眼,便是汪筱沁秀气而冷疏的字迹。完全被汪筱沁前前后后有些莫名其妙的举动给扰乱心智的他,除了挑去一抹无奈的笑容,满心想解释的话都消散的无影无踪。 得到沉默的答案,汪筱沁心下愈加懊恼。分明是自己的单方面任性,却不自觉还是赌起了气。两个人僵持了很久之后,煜白终于有些犹豫的开了口。 “水水,其实,我和她并不认识。” 不认识?谁信啊,都那样那样了。汪筱沁根本不理会,甚至连写字给他的想法都被气没了。明显看出汪筱沁的怀疑,煜白苦笑着接着说道:“我只不过是因为你,才对她那样的。” 因为我?什么烂解释?你意思是我要求你对人家那样做了?!被煜白一句话给堵的直接没得话说的汪筱沁立刻干脆的拿起笔刷刷写了几个字:“是吗,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没有,你不用谢我。毕竟,这是我该做的事情。你帮了我们这么多,我帮你一次也是应该。”煜白倒是很干脆的接口道,平静的语调几乎让汪筱沁顿觉无力。她是怎么了,怎么妄图和古代的人解释什么叫做正话反说。 已经完全没得话说的汪筱沁只能无奈的笑了笑,随即写了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煜白接过字条看了一眼,随即答道:“那女子叫翡仞,你不要和她有什么过多接触。” 我当然不会和她有什么过多接触,也不会碍得你们的事情。轻微的冷笑一声,自己刚才一涌而上的莫名情愫,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想到这里,汪筱沁扶了眉,连提笔写字的力气都觉得弱了三分。 “你出去吧,我有些累了。”她写道。 “可是你现在中了月夜思,不能自己一个人。” “我说我累了。”已经不容拒绝的口气,落在纸上,笔迹都是决然而干脆的。 二十七画、伤纸 一怔,有些感觉到女子似又生起气来,但却终无头绪。他只得应了声,转身走了出去。 待到身后房门一声轻响,随即啪嗒一声落下门栓。刚收回去的眼泪,似又受了天大委屈一般涨红了眼圈。湖风穿窗而过,打在脸上混着眼泪的冷瑟,竟然如针芒一般刺痛着她不平的心头。她这是怎了,完全似一个刚困入情丝的小女子家般情绪化,哪怕一句最简单的话语,都能变成与他之间难捱的纠缠。 正在她冷了心,任眼泪痛快的滑落的时候,门被人大力推了开来,咣当两声巨响,两扇木门被撞在了墙壁上。赶忙手忙脚乱的擦了眼泪,以为是小蝶莽撞如斯,刚想转身嗔她一眼的时候,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呀拉,你在干吗呀?!”是她,那个叫什么翡仞的女子。还没来得及有其他过多反应,女子便已经窜到了汪筱沁的面前。 顿时,汪筱沁心里涌起了一丝有些无奈的悲哀。难怪,煜白会和她这么亲密。这么灵动如精灵一般的女子,有谁会不喜欢。 这个叫翡仞的女子,那双眼睛,是汪筱沁见过的最晶莹透明的眸子。如同雪融之后第一朵迎着黎明悄然而开的白兰一般,吐着纯粹而明亮的光芒。只是那双眼睛,就已经打碎了汪筱沁所有的幻想。 “啊拉,你在哭吗?”女子的声音,干净而纯粹。让汪筱沁不知该如何回答,如何去怨。 汪筱沁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淡然的撇过了目光。 翡仞似乎很是好奇,不停的眨着眼睛看着汪筱沁,一双小手背在身后,不时的挽着娇憨的动作。 “可是你眼睛里面在滴水呀。”说罢,伸出娇小的手指擦过汪筱沁的脸颊。她的手指滑过的一瞬间,汪筱沁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好冰冷的体温,比自己画皮身体的温度还要低上几许。有些惊讶的抬起头看向翡仞,看得她正将指尖擦去的那滴眼泪伸进口内,眨着眼睛舔了几下。她的指甲上涂了一层诡异的翡翠绿,魅惑的动作下,晃的汪筱沁的眼前有些模糊。 汪筱沁别过头不去看她,提起笔写下:“你有什么事?” 翡仞弯下腰饶有兴趣的看着汪筱沁写字,而后用手捧着脸说道:“恩呢,我找你有什么事情呢,让我好好想想哦,我出来太久,都忘记了啦。” 汪筱沁没有说话,依旧淡淡的看着她。 过了许久,翡仞双手一拍,兴奋的说道:“我想起来啦!”而后开心不已的低下头,凑到汪筱沁耳边,冰冷的有些可怕的气息拂过汪筱沁的耳垂, “我来,是为了杀你。” 冷冷的口气轻散,在汪筱沁惊然的目光中,女子指甲上的翡翠绿妖艳的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如同午夜中一只迷路黑猫绿色的瞳。 那宛如黑猫翡翠绿瞳一般的指甲,在汪筱沁面前摇着诡异的流影。在暗夜之中晶莹剔透,随着房间内灯烛的细微摇摆,散发着不可断绝的魅惑。在如斯境地之下,汪筱沁的惊讶变成了浓烈的疲惫与不堪承受。 “是么。”轻轻的在纸上写了一句话,便是抬眼清澈的一瞥,而即转眼看向窗外。 翡仞水灵的瞳微微放大,仔细的看着汪筱沁的一举一动。片刻的沉默后,她便失望的低下细密的睫毛,说道:“你都不害怕。” 汪筱沁笑的有些无力,“在这里,我什么都怕,惟独不怕的,就是死。” 这句几乎没有一点托力的话语,没有一丝坚持或者强势的重量,浮在纸上都是软弱无力的气度。有的,只是太过明显的无奈。 翡仞闻言,兴奋的抬起头,刚才那失望的情绪一扫而光,完全是换了张脸一般迅速。“那既然你不怕死,我杀你便是很无聊的事情咯?!” 汪筱沁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诡异的不知目的的女子,诡异的对话,让她完全失了主意不知该如何招架。 “或许吧。”如实写道,心下的疲惫更添几许。 翡仞看到后,开心的笑了起来,轻灵的眼睛柔媚的弯成半月的形状,流露着天真无暇的天然光泽。 “太好啦,我终于不用杀你了。” “为什么?”头有些痛,思绪有些跟不上这个女子的跳跃。 “因为他说过,不许我做无聊的事情,要不我就会死的。”翡仞一本正经的说道,摇着细细的手指,如同在说什么命令一般严肃。 彻底摸不着头脑的汪筱沁决定放弃这对话,便抬手写道:“在阁楼内吹萧的,是你吗?” 翡仞很是干脆的点了点头,忽地又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说道:“为什么我将六首不同的曲子乱加在一起,你还能跳舞?” 汪筱沁笑了笑,微麻的手指让她捏笔的手指不由的有些松动。 “那为什么你将六首曲子乱加在一起,还是有曲有调,连收尾都无懈可击呢?”写下一句反问的话,汪筱沁笑盈盈的看着她。 翡仞似乎有些苦恼,抬起手摸了摸头,说道:“那是因为我的本能啊,难道那也是你的本能?” 手里的笔一滞,落在宣纸上一块墨点,将娟秀的小楷晕成一片不清不楚的心情。 随手换了张纸,汪筱沁写道:“那是一种叫记忆的东西。” 好奇的趴在桌子上看汪筱沁犹豫的写下这句话,翡仞果然有些迷茫不已。大大的眼睛浮现着一层茫然,拿起那句话左看右看,终究放弃的嘟起嘴巴说道:“我都不明白。” 汪筱沁不知道如何在继续和她说下去,只知道自己能说出这些,似乎微微有些轻松。刚才在台上涌起的关于前生的回忆,还有与煜白的纠缠,已经让她不堪重负。而今,这个诡异的不知来历与目的的女子,却不知为何,让她竟然有些依恋的感觉。她仿佛觉得,这个女子单纯的外表下面,是与自己相似的无奈境地。 正在她乱想着,翡仞突然一声惊叫,“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你为什么一直在写字,而不是说话呢!” 一愣,汪筱沁对自己刚才的想法有些失笑,果然,这不过是自己的一相情愿的想法吧。怎么了,自己现在变的好脆弱。 “因为我嗓子坏掉了。” 翡仞看了看,随即哦了一声,便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会把嗓子弄坏呢?” 完全不知如何回答,汪筱沁有些无所事从的感觉。 正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小墨闯了进来,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场面。 小墨一进房,就立刻看到翡仞正一脸逼迫的模样(其实是好奇的原因),而汪筱沁则是柔弱的侧着脸,看不清表情的样子更坚定了小墨的想法————肯定是这个坏女人在欺负初凝。 于是,属于行动派典型的小墨立刻闪身挡在汪筱沁的面前,一下错开了翡仞好奇的目光。 小墨水色的眸里凝着冷洌的有些青涩的神色,淡粉色的唇好看的抿着,嘴角虽然带着明显生气的形度,但还是不妨碍他若娃娃一般精致的样落。 有些迷茫的看了小墨坚定的背影,汪筱沁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却没料小墨属于少年人特有的喑哑声音说道:“凝姐姐,不用怕,有我在。” 汪筱沁更觉迷茫。这,是小墨吗?小墨会对自己这么好么?为什么这口气,这么象墨影。从上次和墨影一起回来后,就一直没见过小墨,但这也不应该变化如此之大吧。 而小墨却不知道身后的汪筱沁的沉默是因为她在迷茫这件事情,只当她是因为害怕翡仞,才如此模样,心下更是恼怒对面一脸好奇表情的翡仞。 “呐,我说,你们长的并不象啊?她为什么会是你姐姐呢?”翡仞看了半天,终于问道。 小墨干脆的冷声道:“长的象就一定是我姐姐了吗?长的不象就一定不是我姐姐了吗!” 翡仞一愣,反而是觉得有趣一般笑着,银铃一般的笑声响在房间内。“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当你姐姐哦,我和你长的也不象!” 小墨滇黑的眉立刻拧成了川字,先是有些词穷的尴尬,而后便是更加怒气冲冲的话语:“你胡说八道!” 翡仞则是有些迷茫的说道:“胡说八道?我没有啊,是你先告诉我的吗,是你胡说八道。” 小墨第一次彻底不知如何回答,看着那女子清澈的目光,他张着嘴却只能凶巴巴没一丝底气的说道:“你!” 看着两人如孩子一般的斗嘴,汪筱沁顿时更加无奈。这都是什么和什么,无奈的站起身,拉开小墨倔强的身子,站在二人中间做出了暂停的手势,而后在纸上写道:“你们两个要吵架就出去吵,我很累了。” 小墨一看,顿时有些委屈的瘪了嘴不多言语,而后试图解释一般张了张嘴,但不知为何看到初凝柔弱绝美的面容,满心的话语就变成了耳根的一抹红晕。 而翡仞则出人意料的干脆走了出去,临到门前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说道:“对啦,那个讨厌的男人是你夫君吧!记得管好他,不要让他随便欺负弱女子哦!”随即也不管房间内二人都是呆住的模样,自顾自哼着歌走了出去。 呆了半饷,终究还是小墨先开得口。 “疯子一样,凝姐姐不要理她。”略带怒气的口吻,又是安慰的话语,让汪筱沁有些哑然。那双水色的眸子,绝对是小墨无疑,可为何,这种温柔的有些不似少年的话语,会从他嘴里出来。而且,让她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失笑的摇摇头,拿起笔写下:“好了,不要生气。我却是没放在心上。” 小墨哦了一声,随即也似没得话说一般,四处看了看,找了把木椅坐在了汪筱沁旁边。 与汪筱沁的距离不是很远,一抬眼,便是她那双凝水的眸子,烟眉微拢,似总有解不开的愁意,柔弱的锁在一处,总让人不自觉的迷醉。小墨不自觉盯了汪筱沁一会,才梦醒一般错开了目光,白皙的脸上浮现着明显的红晕。有些被当场捉到的尴尬,小墨不禁有些慌神,连出口的话,都是软飘飘的一层,游移不定。 “那个,凝姐姐,你与我爹。”本是疑问的口气,却被他一慌之下,乱成了完全的陈述,让汪筱沁顿觉茫然。 心下虽是茫然,仍是抿了笑,提笔写道:“有话就说吧。” 看到那行娟秀的小字,小墨捏了手心使劲的试图压下手里绵延的汗,喉里干干的吞吐了几次含糊不清的气息。发觉汪筱沁迷惑的望向自己,清澈的瞳紧紧的锁在自己的身上,他便更是紧张不已,连后背上黑色的衣服被浸出一大块明显的水晕都未发觉。情急之下,他不得不猛得掐住了自己手心里的嫩肉,疼痛迫得他终于吐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与我爹,是有什么误会吗?” 汪筱沁一愣,显是没想到小墨吞吐了半天,就是为了一个这么简单的问题。看着红着脸窘迫不已的小墨,她几乎是有些怜爱的笑着写道:“也没什么误会啊。” “那你为什么看到我爹与那女子,就会生气的晕过去呢?”小墨很是着急的问道。 提在半空中未落的笔顿时僵住了,汪筱沁有些哭笑不得了。自己表现的就那么明显吗?连小墨这个孩子都看出来了? “我没生气,不过是月夜思发作。” 小墨看完,似是埋了什么心事一般,本如孩子一般稚气的青涩表情,却凛然多了几分忧色。 “那个,你难道不知道月夜思到底是什么意思么?”犹豫了半天,小墨终于问道。 汪筱沁这次很干脆的写道:“知道啊,你爹与我说过,不就是一种植根于骨髓的毒药吗?” 小墨摇摇头,一向青涩的口气变的有些低沉:“这月夜思,是情药种出的毒药。” 情药?汪筱沁迷惑的看着小墨,她到是第一次听说,还有一种药叫做情药的。 发觉汪筱沁的迷惑,小墨解释道:“我爹也说过,这药是一名女子为了挽回她所爱之人的心才做的药。因为,这药能催情,能让人轻易的动情。至于为什么能让人动情,恐怕只有做药的人才知道了。” 催情。动情?汪筱沁更觉困惑,小墨跟自己说这些干吗? “如果,中毒之人动情之后,却不是爱上下毒之人,就必须承受双倍痛楚。我爹起先,并没有将这点告诉你。”说到这里,声音顿住了。抬头后的小墨几乎是有些苦笑一般了,连话都浸满了无奈。 “因为我俩都没有想到,你会对他动情。” 轰然一声,汪筱沁清晰的听见自己身体里有什么倒塌的声音。原来,这就是催情的意思。原来,自己对他,不过是因为毒药。不知怎地,当真相突然出现之后,汪筱沁的心里竟然没有什么怨怒的感觉,有的,只是满满的装不下的疲惫。突然想起起先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心理起伏,又想起与煜白之间潮起潮落的种种,嘴角竟然忍不住的,勾了一抹弄人的笑。 何必啊,所谓的喜欢,居然是被人设计好的圈套。没想到,无法掌握自己的身体与命运之后,紧接而来的,竟然连自己的感情都被一个所谓的毒药给剥夺的体无完肤。老天,我究竟如何惹了你,你要如此对我!愈加浓烈的笑意涌在心头,不停的翻上喉咙,刺激的整个头都有些昏沉。麻痹的刺痛让她不自觉的笑的更加欢畅,仿佛自己刚才听到一个多么大的笑话一般。 当最后那满腔的笑意如辣椒水一般呛进心口,辛辣的酸痛让她嘴角的那抹寒人的笑容,盈了一抹咸涩的味觉。明明没有哭,为何会那么清楚的尝到眼泪的滋味。 小墨手足无措的看着面前女子的笑容,为什么,明明是笑容,他却替她心痛不已,竟想一把抱住她告诉她不要笑了。可是,他终究不能啊。 “那个我爹怕他告诉你,你会接受不了,所以才让我来的。”低下头去,刻意不去看女子柔弱的脸上,挂着的那抹凉透的微笑。 汪筱沁完全是麻木一般提起手里的笔,在纸上写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就一次全说了吧,我真的不想再听到你们任何一个人告诉我,所谓的真相,被你们不小心忘记了。” 小墨看了那字,小楷已经没了先前的干净利落,连卷墨都是木然而拖蹋的颤抖。心里有些揪疼,他几乎已经忍不住想要告诉女子一切的真相,可是他不能为了她而舍弃一切。他的命不是自己的,更不是她的。狠狠的闭上眼睛,将所有的软弱与疼痛压在心里的最深处,他压下一丝颤抖的音节说道:“凝姐姐,对不起。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么多。” 汪筱沁摇摇头,轻轻的拿起刚才写字的纸,放在手里揉在一团,随即又铺开。薄脆的宣纸在她的弄作之下,褶皱破损。 二十八画、猫瞳 小墨转过拐角,未抬眼,就知那人定是一直在门外站着。也不知是夜色已深的缘故,还是刻意被他压下的不情愿,小墨有些青涩的少年嗓音此刻竟是许多寒意。 “该说的我都说了。她说,她就如这纸一般。”随即也不抬头,径直饶过面前的男子,转身走进了舫内。 将大半面容隐在诡异面具内的男子,捏了手里的纸,黑衣随风而起,掀起浓重的墨色,如一副重墨写意一般,渲染着铺天盖地的不知名情绪。捏紧了手里已经被小墨手里的汗给浸透大半的纸,他竟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小墨与女子的的话,他在外面,却是听的分明。又怎不知道,女子的心伤。更何况,女子为他做的,已不只表面的那么多。可是,他终究不能。失神的抚上脸上冰冷的面具,不知为何,心里竟沉沉的浮现出很久以前那个冰冷而含蓄的吻,女子含羞带怯的目光,宛如被种在了心里,纠结而错乱的枝杈,竟是他永远都理不清的纷乱。 或许,他是有些难过的。自嘲的想着,随即摊开那张被浸的一片模糊的薄脆宣纸,一抹无奈的笑,隐没在这荒凉的黑夜里。 三个人,各自揣了无端悲凉的心事,惴惴着,无奈着。 而汪筱沁,却是更加昏沉不已。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心伤一般,从骨髓里散发出凄伤不已的触感,不停的蔓延在画皮血肉里,一点点剥蚀着她残余不多的心智。慢慢的,她甚至没有力气去难过,疲惫如潮水一般吞没着她的意识。视线已经逐渐模糊,随之而来的,变是头痛欲裂的崩溃。摇摇欲坠的视线,让她恍惚之间的摸索,都变成了跌跌撞撞的动作。而几经磕拌之下,她终没躲过身体里的疲惫感,倒地之后便是彻底黑暗的世界。 为什么呢,她有些游移的睁开了眼睛。意料之外的,她竟然没有昏过去。意识异常的清醒,告诉她,周围依旧是舫下的外室。她并未出房,也未有什么大碍,只是,周围的一切,为什么都是黑暗一片的。房间内的灯烛明明是在好好的燃着,是自己刚才不小心碰倒的么。疲惫的起身,想要试图摸索到房间内灯烛的位置,可是指尖却传来被灼烧的痛楚。那刺痛与热度,清晰的告诉她,灯烛在好好的燃着。那,为什么,会是一片黑暗。 慢慢眨了几下眼睛,四周黑暗的依旧,让她终于明白,自己,怕是看不见了。这,应该又是月夜思的功劳吧?湖风寒冷异常,刮进她瘦弱的胸口,将她的希望与坚持狠狠的甩进黑暗与寒冷之中。下意识的裹紧了肩膀,她摸索着周围的一切,试图找到外室内的床,而后躺下。她不想找任何人来帮忙。此刻,她更希望自己一个人安静的睡觉。 然而,似乎她的愿望总会落空。当她刚摸索到床沿的时候,一双冰冷的手捏上了她的下巴。她顿时惊了一惊,她竟然没有发觉,有人出现在她的身边。 “你看不见了么?”是翡仞。她怎么又回来了?汪筱沁无言的张了张嘴,依旧是干干的气息。含水的眸里此刻是黑暗的一片,呆滞的固定在一个飘渺的方向。 翡仞的声音诡异的拂过汪筱沁的耳垂,比夜风还要寒冷的气息刺激的汪筱沁的身体几欲不稳。 “我知道,你是很好奇我是怎么进来的对么?可是,我并不想告诉你哦。”饶有兴味的捧着汪筱沁的脸看,自问自答的口气让汪筱沁不自觉涌上一股寒意。不知为何,翡仞身体周围散发的那种冰冷的味道,让汪筱沁的画皮身体,本能的产生颤抖的情绪。 “你在害怕我。”声音陡然沉了几个音调,连脸色都由刚才的娇憨冷成了诡异的怒气。忽明忽暗的烛火映衬的她柔美可爱的容颜,平白多了几分的魅然。 完全属于本能一般的瑟缩了一下,汪筱沁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何她现在会对这个女子萌生怯意。仿佛此刻这女子,是她的天敌一般让她感到本能的恐惧。为什么,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她并感觉到翡仞有如此压迫的气息。 “算了,不逗你了。再逗你的话,阿荷断不会和我罢休。”立刻又换了个莫名其妙的口气,翡仞的表情变化速度之快,实在让人为之叹服。 阿荷?汪筱沁凭着听觉迷茫的看向翡仞的方向。发觉汪筱沁模糊的眸里的迷茫与不解,翡仞松开了捏着汪筱沁的手,既而两手一摊,大力的往后一仰,径直躺在了床.上。而后抬起水亮的眼睛,直直的看向床顶华美的流苏。 “就是青荷啦。小画皮,你要谢我改变主意了哦!”翡仞终于开口,却是惊了旁边傻掉的汪筱沁。 青荷?小画皮?她,怎么知道这些?!思维完全脱了线,汪筱沁张大了嘴,含糊的气息里都流露出满满的不解与震惊。 “阿荷那笨蛋让我不开心咯,所以我就得让他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咯!别用这眼神看我啊,我并没把他如何啦,你难道不该感谢我吗~没了他个大冰块的打扰,你不是能与这两个人更好的生活吗!”翡仞似是自言自语的说着,平淡的语气宛如说着与自己最不相关的事情一般,浑然不顾一旁的汪筱沁已经完全呆掉。 “本来,我是要杀你的。不过,我却不知道,你竟是如此一只奇特的小画皮。也许,你真的会是那个让我生活从此不在无聊的家伙吧。若是那样,就算真如他所言一般我会死在你手,都是心甘情愿的。”喃喃自语道,翡仞水亮的眸子慢慢的竟有些失神,当最后一抹灯烛的灰暗光影被风吹散,荧荧闪烁的,竟是翡翠一般的瞳,在黑夜里紧紧的盯着一旁呆掉的女子。那瞳,在黑色与烛光之间的错乱之中,摇摆的,竟是黑猫一般尖利收缩的魅惑。 很安静,二人心里各自揣着惴然的心思,一时间,整个房间内,只听得见灯烛在夜风的拂扰之下的劈啪作响。 气息越来越让人窒息,缓慢的仿佛随时就要飘散的二人的呼吸,愈加迟缓而压抑。直到最后,汪筱沁终于受不了翡仞身体四周散发出的那种诡异压迫感,喉头一甜,隐涩的苦感迅速的涌上了口腔,直至她按奈不住使得有些微凉的血顺着嘴角滑落。 “很痛吗?”翡仞似终起了兴致一般,隐隐的笑容在寒风里变的有些楚然。 汪筱沁摇了摇头,使劲的咽下喉咙里接二连三的血沫。月夜思的发作愈加明显,她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正在一点点流失。让她没有办法去保持清醒,更让她想不透,这个女子,为何会对自己了如指掌。 “你在想,我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因为,我是阿荷最亲的人。”翡仞的笑容,变的更加迷离。 昏沉一片,开始溃散的意识,已经承受不得如此繁杂的关系与事情。她只想好好睡上一觉,从而将这些纷乱的事情全部给忘记,而后,翻开的,又是作为画皮重新的一天,重新的一夜。 “喂,你不许睡啊,不许……给我醒来……我好无聊……你……听不见么……起来……”随着翡仞愈加渺远的声音,意识也缓慢而温柔的坠入了久违的黑暗。 ————******————————******—————— “今天,我们班上转来一个新同学,她叫汪筱沁。大家欢迎新同学!”旁边站的,应该是老师吧,可是,却是模糊一片的昏暗颜色,看不清楚头脸。讲台下的同学,窃窃私语声,微弱的鼓掌声,很远很远,依旧是模糊的颜色与昏暗的光线。让她有些不安的盯着自己脚上早已发旧的红色皮鞋。 “老师,让她和我坐在一起吧!”很清楚的声音,不象其他人一般模糊而干涩的味道。抬起头,是他啊,久违的安心感软软的卷上局促的心跳。可是,为什么如此熟悉的人,她却依旧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似乎是被拉到了一个人旁边,胳膊上传来了熟悉的体温与脉搏,让她不自觉的红了脸。抬起眼睛努力想要看清楚他的样貌,却依旧是昏暗而无力的光线扭曲。 “干吗一直看我呀?难道你忘记我是谁了吗!青荷!”干净的一塌糊涂的声音,有让她不自觉想要哭的冲动。他认得她,那她为何,会记不起他的模样。 “我还在记着哦,你答应过我,你做画家,天天给我画画看;我做音乐家,天天给你拉小提琴听!难道,你都忘记了吗?!”有些生气的质问,男生干净的声色浮动着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清澈与迷离。 她张了张口,试图想要辩解,然而,她却听不见她自己在说些什么。只知道自己不停的张嘴,又闭上,再张开,继续闭上。一张一吐之间,除了微弱的气息波动之外,她却听不见丝毫关于自己的声音。 而男生似乎笑了,如夏天里沉睡在池塘深处的气泡,被阳光稍微一撩拨,便是炸裂时溢出的满满温暖。 还好,当自己的记忆已全部埋葬之后,还能记得,他气泡一般踊跃的笑声。 温暖,终似羽毛一般覆盖了周围昏暗而纠结的光线。 昏暗之中,光线再次扭曲。时间似停顿一般,缭的她心里不自觉涌上一股凉渗的感觉。 “汪筱沁,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叫汪筱菡?” 麻木的点点头,头有些疼呢。昨天帮奶奶下池摘藕着凉了吧,回去要早点写作业早点睡觉吧。 “喂。问你话呢!”被大力的推搡一下,重心一摇之下,一头磕在了地上。头上湿漉漉的,有些微热的液体不停的滴落在干净的白裙子上。低头看着被弄脏的白色裙子,眼睛里涩涩的。怎么办,唯一的校服被弄脏了,奶奶又得给自己洗了。奶奶忙活了好久,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碰不得凉水,而自己还又把裙子弄脏了。委屈的眼泪不自觉在眼眶里打转,她使劲的搓着裙子上斑斑的红色血迹,却只是徒劳的将血迹晕染的更大一片。 “你们又在欺负她!”怒气十足的声音隔了很远传了过来,四周骚动一片。她抬起头,眼泪依旧没有落下,只是满满的盛在眸里,倔强的闪着委屈的光泽。面前只有一抹干净的白色身影,挡去了四周的纷乱与嘈杂,让她突然觉得,这样其实也不错。 好久之后。 “青荷,你怎么又被他们欺负了!你干吗总是这么好脾气啊!看看,头都破成这样!”“嘶拉——”一声,白色的身影干脆的撕下白色衬衣的一角,缠上她的伤口。淡淡的藕花香气,在伤口处不停的蔓延翻滚,让她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不可遏止的滑落。 “哎哎你别哭啊!你啊,真是!这次又怎么啦?!”无奈的给她头上细致的包扎起来,男生干净的声色已然有些青涩的变化。是啊,他已经长大了吧,定是更加好看了吧。有些好奇的抬头想要看清楚男生的模样,却依旧是昏暗而模糊的光影错落。 “好啦,这样就不会有人骂你怪了。恩,不哭才乖么。”摸摸她的头,软细的头发有些微黄,却缠在指尖绵绵。 她抬头,又说了些什么。他怔了几怔,有些摇晃的声音说道:“其实那个,我也不知道你有个妹妹叫汪筱菡啦,今天见到她的时候,还把她当作你了呢!不过,虽然你俩长的几乎一样,可是后来才发现,其实你俩真的区别太大了啦!” 区别?会有什么区别。她有些喃喃。 “啊啦,不要问啦,总之你们区别好大啦!好啦!你放心啦!我永远都会将你和她分清楚的!你永远都只是我的青荷!” 永远。当这个词如此清晰的回响在脑海之中里时,她尝到的,却不是欣喜的甜美,而是如烈酒一般炸裂的麻痹与痛楚。 永远过后,他在哪里。而她,又是谁。 寒冷,终如波浪一般,彻底淹没了信誓旦旦的誓言与梦幻。 胭脂湖,初凝舫内室里,完全乱成了一锅粥。 床.上躺着的不停颤抖的女子,赫然就是汪筱沁变成的初凝。而另人奇怪的是,天已早亮了许久,而她的人皮竟然如完好一般丝毫没有变化。坐在床角一边,紧紧的捏着她的手的的少年,正是小墨。而一边站着的煜白,嘴角有些青白的抿在一起,被面具的冷光一折,迫人的寒气,逼的旁边的人不敢轻易靠近。 然而,却对在椅子上坐着踢腿的翡仞,一点用都没有。她正若无其事的踢着腿,双手扶着椅子边,耸着肩膀哼着小曲,完全事不关己的模样。而小蝶却是连气都懒的与她生,直接无视她的存在,忙断了手脚一般不停的换着热水。 “她的毒啊,怕是今天要发作一天咯!”似乎翡仞也觉无趣,撩了一句道,笑容是没心没肺的样落。 小蝶顿时气结,大力的将盆子摔在木架上,热水登时溅了出来,喷在了她的身上,而她却丝毫不在意滚烫一般,怒气冲冲道:“你要没事就出去,没人要你在这里嚼舌头!” 而翡仞却如没听见一般,视线依旧不停的摇摆在四周的环境上,似乎旁边发生的一切都是空气一样。 小蝶被气的刚想走上去与她吵上几句,却被床.上女子的一声呻吟给生生拉了回来。她赶忙转身将软帕浸了热水,踮了小脚跑到女子身边,看得女子脸上青白颜色,更是心揪不已。将软帕细心的贴在她额头上,小蝶终于忍不住道:“小姐这到底得怎么才能好啊!因为你们,又不能见大夫,这到底该怎么办啊!难道就让我们一直在这里看着小姐受苦啊!” 一旁站着的煜白,听得这话,更是加紧了手劲,捏在一起的拳头被更加凌厉的力道挤压,终将血都让指甲给生生抠了出来。 “这毒,看什么大夫都没用。天下就只有他有能解这毒。”小墨喃喃道,苍白的脸色比床.上躺着的女子好不了几分。他真的后悔,为什么,当初自己会为了爹,那么干脆的将女子推向痛苦。为什么明明知道,寒瑟是为了让爹自责,还女子吃下月夜思之后,还这么干脆的顺水推舟。难道,这就是姐姐曾经说过的报应?发觉女子的手一会冰冷一会滚烫,小墨顿觉心都随着她的体温上下波动着。捏紧了手里瘦弱的手,小墨不知,此刻他到底能做什么。 “我去找他。”在沉默了很久之后,煜白松开了捏在一起的手,鲜血不住的滴落在地面。 小墨一惊,回头看去,却是不知如何张口。月夜思的痛苦,他虽未经历过,但是看得女子痛苦的模样,他心里就已经寒透了。可是,他也不能让爹去送死。无法选择的犹豫,剥离着他所有的语言。 二十九画、旧事 一转身,黑衣轻然飘落,连黑色的发,在转身之间的纠结处,都是那么干脆没有余地的。 “哈哈。”翡仞却是宛如看到什么笑话一般,揉着肚子大声的笑了起来。 煜白停了下来,转身盯着她。面具下的眸里,如剑一般的寒芒紧紧的锁向翡仞。 “你笑什么?” 翡仞站了起来,一步一跳的走到煜白面前,轻声说道:“我笑,她傻,你比她还傻!” 这话一说,不只煜白,连小墨与小蝶都有些怒色。 而她,竟如什么都不知觉一般,自顾自背起手跳起格子,边跳边说道:“你敢说她不傻?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自愿受那么多苦。你敢说你不傻?让她为你受了那么多苦之后,换来的结果,就是你一相情愿的送死?” 话落,便是死寂。煜白冷冷的抿着唇,看着一旁跳格子玩的开心不已的翡仞。而小墨与小蝶却是惊然,这个女子,到底是谁?为什么看似痴傻的样子下面,却是如此不露声色的清明。这翡仞,为何会如知道一切一般? “翡仞,我与你虽是有了约定不会动你。但是,你若再如此玩弄于我们,我也不会有那么仁慈的心肠。”冷了许久之后,煜白寒冷的声音慢慢响起,随即便绕过蹦跳的翡仞,走了出去。“我去找些能用的药草,小墨好好照顾她。” 翡仞停下跳动的脚步,别过头去看向被煜白关上的门,沉默了一会后终于笑着说道:“有意思。”也不管得小墨与小蝶有些呆楞的看着她,跟着煜白就一蹦一跳的出了门去。 小蝶有些傻了半饷,终于说道:“疯子。”而小墨虽表情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是乱了套。爹说的与翡仞的约定,他怎么没有听爹讲过?自己在这个女子莫名其妙出现后,问过爹许多次关于她的事情,然而却只被爹一提带过。只知道这个翡仞是在初凝画舞的时候故意捣乱,被爹抓住,撕打之中,被初凝给看见,而后翡仞就莫名其妙的一直赖在这里不肯离开。至于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小墨却是丝毫不知。隐隐约约的,小墨感觉到,事情变的越来越超出他的想象了。 “喂!跟你说话呢!”耳朵边传来大声的呼喝,惊的小墨心口猛的一跳,抬头一看,小蝶那丫头正掐了腰不满的看着自己。 “那么大声干什么!” “谁让我喊了你四遍你都不理我!”小蝶拧了嘴巴说道,“我得去找容妈妈了,她都来问过几次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再不去找她,我估计她又该来找事了。我估计要很长时间,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好照顾小姐啊!记得热水一刻一换,窗户一时辰打开一次,开上一刻换些鲜气,再与它关上,还有……”小蝶掰着手指头认真的说道,却被小墨不耐烦的给挥手打断。 “我看你做了许多遍,不会也被你烦会了,你快走吧,省得那老虔婆又来烦人。”小墨干脆的说道。 果然,小蝶听得他说“烦”顿时不依,刚想张嘴堵回去,又想到容妈妈那恼人的嘴脸,只得不甘不愿的掐着小腰走了出去。临走前,依旧不忘瞪他一眼,以示警告。 到得最后,却只剩得小墨一人,担忧不已。而床.上的女子,忽冷忽热之下的呢喃,痛苦的冷汗不知不觉竟如此之多了。松开紧握着女子的手,小墨起身将她额上冷下几许的软帕摘下,转身走到盆边浸了新鲜热水,而后重新敷在她的脸上。冷汗被热水浸下大半,女子痛苦的表情似微微有些松动,本是娇媚婀娜的面容,苍白柔弱的样落,让小墨失神不已。 未得他缓过神来,他的手,已不自觉的抚上了女子冰冷的脸颊。呢喃了一声含糊的呻吟,女子似乎贪恋上小墨的温度,不自觉的将脸大半都贴上了小墨的手。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微弱触感,一惊之下,小墨就要抽开自己的手。却未料得,女子无知觉下呢喃不已,流露着似小猫一般留恋的神色。 而这次,小墨终于清楚的听见,心理防线崩塌的声音。 他,终是放不开她的啊。 微弱的叹息,宛如认命一般的暗涌,在粉色纱帐将光影错落勾络的暧昧不已之中,漂浮着无人听闻的心跳。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她在一切都湮灭无迹的黑暗里步履惟艰的的摸索。整个世界里,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耳边如闷雷一般不停炸响,急促,紊乱。她还是在走着,没有原因,没有人告诉她为何要走下去,也没有人出来阻止她走下去,她就如同行尸走肉蹒跚在黑暗之中。寒冷,燥热,从未间断的侵袭着她,在被灼烧冰冻的痛楚之下,她几要放弃这毫无意义的前行。崩溃的边缘,似悬在头顶,随时就会浇灭她无由的一点点希望。 终究,黑暗之中,在疲惫与痛苦不断的剥蚀之下,她停下了。为什么呢,还要走下去?好痛苦。好难过。既然什么都没有,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更没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还要走下去?逆来顺受吗?已经习惯了么?本来就没有任何人需要过的生命,为什么还要延续下去。算了吧,还是象以前那次一样,放弃吧。那样,就会轻松了。 当她已经学会接受四周的黑暗之时,她反而觉得,这黑暗竟是让人有些恐惧的。可是,就在她以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即将没入这黑暗之中的一刹那,被痛楚包裹的一切触觉,突然被一种陌生的温暖所掩盖。 咚……咚……极有节奏的声音鼓动着,敲打着她四周坚实的黑暗壁垒。清凉温和的质感,一点一滴的在周围蔓延,在早已被痛楚剥离了触觉的身体上,粘连着青涩的温暖。原来,这是心跳啊。她原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心跳,那么生动,那么干净,那么温暖。 是谁。这温暖的心跳,已经让她坚定离去的心念,动摇万分。她已舍不得离开,这让她如此安心的心跳声。或许是身体除了痛楚已别无感觉的麻木,使得她已做不出多余的选择,抑或是她已放弃疲惫的追逐,总之,她已经心生贪念。对这温暖,她已眷恋,让她放弃眼前这干净的温暖,她终究是做不到。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坚强的人。她不过是一个实际的女子,会被眼前一点点小小的幸福给晃花了眼,哪怕以后会错过那么多的繁华,她终究是不悔的。 只一次,她便想为了这温暖,付出所有。 若有若无的一声嘤咛,使得在半趴在女子身上的少年猛的从睡梦中惊醒。连忙揉了揉有些困倦的双眼,欣喜的望向女子柔弱的半张着唇,已然有了苏醒的迹象。他惊喜的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紧捏着女子的手,感觉到二人手心里绵延的汗水,却不知究竟是谁的多一点。梗了话语在喉咙里半天,终究是担心大过一切心情,他青涩的嗓音因焦急而颤抖。 “凝姐姐,凝姐姐?醒了吗?” 她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气力从那黑暗之中逃脱,紧接而来的,便是熟悉的被月夜思侵袭的痛楚。忍耐不住的寒冷与燥热不停的从骨髓里肆虐进肉体的每个角落,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脆弱的骨骼里,骨髓都在哀号的声音。画皮所有的本命元力,几乎已经耗尽,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怕是一点点多余的去维持这肉身的气力都没有。有些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能考虑自己的处境,她不觉有些失笑。这个时候,她最应该做的,不过是睁开眼睛罢了。 当她将这个想法附之行动之后,宛如千斤一般的眼皮终于睁了开来。幽幽的眸子,没有焦距一般,涣散而无力。苦涩的黑暗。她终于记起,这月夜思已经夺走了她的视觉。 就在这个时候,胳膊上依稀传来了一些摇晃。迷蒙了双眼试图将焦点锁定在那个方向,却只是柔弱的一水黑眸,滞然而缓慢。 发觉女子已经睁开了双眼,并且望向了自己的方向。小墨觉得心里悬了很久的顽石,终于落下,掉在心里的最深处,惊起的,是满满的关不住的喜悦与安心。她,终于醒了啊。 “凝姐姐?你是不是很难受?想吃点什么吗?想喝点什么吗?!”一连串的吐出,小墨几乎是想将满心的担忧原封不动的化成话语,一口气的倒出来。然而,床.上的女子,宛如陶瓷娃娃一般,大而无神的眸子轻轻的固定在一个方向,无动于衷。 他心头一跳,刚落下的石头,再次浮在了心尖,紧紧的卡住了喉咙。难道,她已经中毒如此?在丧失了视觉之后,紧接而来的,便是听觉。 想到这里,心里沉了几许之后终究是试探性的将手拂在了女子脸上,感觉到那冰冷与燥热异常的温度,登时,便无话可言。 “凝姐姐,你听不见我说话?”过了很久,小墨终于忍不住的问道。依旧是女子沉默无焦的眼光,柔弱的脸上看不到痛楚折磨的痕迹,但是他的心,却揪的让他连气都喘不过来。 为什么呢?被折磨成这样,她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那个在痛楚的最深处挣扎的不是自己一般,难道她真的不会痛不会难过吗?为了救与自己素不相干的人,受这么多的苦楚,依旧是无波无风的。为了他这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还幻想用自己的身体来替他受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终究是看不透的。 要是,你喜欢的是我,该有多好。最起码,我知道,你是只甘愿为我一个人受苦的,也不用看着你为其他人受苦,却无能为力。 心里莫名的浮上这些话,少年无力的垂下头,陌生的潮湿感觉席卷上他紧闭着的眸。鼻子酸涩的让他几欲发狂,这样不知名的委屈与难过,让他青涩懵懂的心已然承受不得。终于,他如受不住一般,一把将床.上的女子抱起,紧紧的搂进了怀里,咸涩的冰冷一点点侵入到女子单薄的丝衣里,浸湿了女子有些迷茫的心思。 你可知,你承受不得的苦,终究会变成我的心痛。 半午过后的倦懒阳光,微微打落在少年颤抖的肩膀上,顺着二人相拥的肩膀滑落。跌在地面上,斑斓一地的,是谁人的心伤。 被寒冷与燥热折磨的几近麻木的的肩膀上,隐约的传来微弱的湿意。在黑暗之中,在痛苦之中挣扎不已的心神缓然被这几许的湿热掠回了一丝清明。她是被人抱起了吧,她有些呆滞的想着。身体四周被一种有些疏离而青涩的温暖包裹,虽是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可却是无比真实而清楚的。那,肩膀上莫名其妙的液体,又是什么。 试图从月夜思带来的痛苦里逃脱,她几尽所能将自己的意识转移到这莫名感觉之上,以减缓那刻骨一般的折磨。 是谁呢,这个感觉,让她想起将自己从黑暗之中带回的干净心跳。依旧是干净而清朗的,那液体,似沾染了魔力,仅仅是一丝薄弱不可闻的触觉,就带给她无以复加的清明。只是,为什么,她似乎有些心疼。身体周围的空气似乎被压缩了好多,她此刻竟能清楚的感觉到抱着自己的那个人,用了多么大的力气。仿佛想要将自己单薄的身体,整个揉入一般,温暖铺天盖地的卷来,直到她几欲承受不住的窒息。被这剧烈的动作带起的月夜思痛楚,更是加剧了许多,使得她本已连喊痛的力气都没的喉咙,竟挤出一声干涸的音节。那音节,虽是干枯的只剩下不多的气息,却依旧如同惊雷一般响在了小墨的耳边。 他赶忙抬起头,水色的眸似一汪清泉,汩汩的泛滥着明显的不安。“凝姐姐,对不起,弄疼你了吧。”话未完,见得女子早已失了血色的脸上再次恢复了安静柔弱的模样,顿时心又剧烈的纠结在一起。慢慢松开了抱着女子的手,轻轻的将她放在床.上,细心的观察着女子的表情变化,生怕自己一个粗手粗脚,再次让她痛苦。本是简单无比的一个动作,在他做完之后,竟让他的额上生了许多冷汗。 为女子换上新鲜的软帕,他小心的坐在了床角,一手捏着女子的手,另一只手却如找不到发泄一般紧紧的捏上了床边的木板。过了一会,他发觉女子无神的眸慢慢合上,他紧张的捏紧了手。直到发觉女子的呼吸似是平稳而安定的,他才慢慢的松开了双手。而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的手上不时传来的尖锐刺痛。原来,刚才他一紧张之下,那上好的蘩木床,竟被自己生生抠进了血肉。 他有些失神的看着手上不停滴落的鲜血,因紧张而有些枯色的唇微微有些颤抖。那木刺,一根一根扎进了血肉,尖锐的疼痛让他有些恍惚的看向床.上在痛苦之中煎熬的女子。时空的错落,在那一刹那,跌进了他早已紊乱的心。 “凝姐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少年的声音温柔的如同此刻的阳光,平稳而安定。染血的手,慢慢抚过女子冰冷娇媚的脸颊,鲜血的扑挲,让她被痛苦折磨的失去血色的面容,唯美而诡异。紧闭着的眼暇,羽睫微弱的颤抖,都显示着女子此刻只是再度跌进痛苦的深渊,连呼吸都是游移的,更不可能感觉到身边之人是在做什么,或者在讲些什么。 可是,他却丝毫不在意一般,依旧是温柔的语调,清和的声音竟如在一刹那之间长大了一般,脱去了青涩的痕迹。干净的声线,宛如秋天晴朗的天空,因话语而波动的呼吸,也就如那正午偶尔的鸽哨一般,呼啸而过。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孩。很俗套的开头吧。可是凝姐姐,你知道吗?那个小孩,甚至连这样俗套的开头都没有听过,更不要说俗套的故事了。因为从来没有人会给他讲这些。他没有父母,应该说,从他明白父母是什么开始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对,他是他们嘴里的杂种。小孩很小很小,小的他懂事起,身边所有的人都可以欺负他。甚至,连狗啊猫啊的,都会和他抢吃的抢住的。后来,小孩慢慢长大了,长高了,明白自己也能去欺负别人了。于是他就开始欺负比自己更小的小孩,和那些曾经抢过自己食物的猫啊狗的,抢吃的抢住的。慢慢的,小孩变的有些强大了。最起码,他能打过比自己高好多的大孩子。甚至有一次,在被几个大人围到一起打的时候,他还能流了那么多血活着跑了出来。”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小孩学会了不仅是打架抢东西,还学会了欺骗。几乎这个世界上大人所有的恶习,他都学会了。他成了一堆小混混的头头,打架,砍人,抢劫,偷骗。虽然很多时候都是和他一样的坏蛋在一起混啊打啊,但是他仍然打过无数无辜的人,伤过很多善良的人,也骗过很多单纯的人。” 三十画、蜕变 有一次,他甚至将一个连眼睛都看不见的老***店给砸了,就因为老奶奶挡了他的路。他现在还能记得,那老奶奶瘫在地上痛苦流涕的绝望。可是,就算是这样的坏到骨子里的孩子,居然会有一天,有个人来告诉他,他其实和这些坏蛋,是不一样的。” 说到这里,小墨笑了。淡粉色的唇枯燥的颜色愈加浓重,在阳光的刻意晕染之下,那微笑的弧度竟是不似少年的苍白和软弱。半垂下的水眸,被黑长的羽睫遮去了大半,只依稀见得云翳一般的阴影摇晃,却是冷到骨髓的痛楚。而随之的声音,也是愈加渺远而不若真实的。 “不一样?是怎么不一样呢?就是因为,他是所谓的一个家族流落民间的最后子嗣?就只是因为,他有了一对他从未见过面的父母,所以,他的坏,他的错,也就全和那些坏蛋完全不一样了吧。所谓的身份,就是可以掩埋他所有罪过的最好工具。他是那么嘲讽的想着,于是,他拒绝了那个人的邀请。呵呵,可是啊,凝姐姐,你怕是知道吧。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是由不得自己。” “他终究是被那人带走,几乎用尽了手段。可是,他却终究是未屈服的。在被带到那个所谓的家族之后,他被软禁了起来。每天他所呆的房间,除了一张床,便是头顶遥不可望的小窗。四周黑暗的墙壁与空洞寒冷的气息,让他慢慢习惯在黑暗中生存。他本来,就是一个生命力很旺盛的孩子。于是,在被那人用尽了折磨手段,他依旧如臭虫一般活了下来。那人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只是让他答应做那个家族的后嗣,他却依旧宁死不肯。他只不过不愿,让自己的生活从此进入另一个他不懂的世界里。他怕自己在很久以后,认不出自己的模样。凝姐姐,他是不是很固执,很幼稚?” “可是,就算那样,他依旧是坚持着。直到后来,连那人都放弃了。他被抛弃了,在那个只有黑暗与寒冷的房间里。没有人给他送饭,也没有人来见他,在那几天内,他仿佛觉得自己生活在地狱之中。那么寒冷,那么孤独,那么可怕。直到后来有一天,他几乎已经麻木的时候,那个房间的门终于被打开了。” 舫下单独的房间内,一个黑衣少年此刻正背对着阳光,坐在再度昏迷不醒的汪筱沁旁边。细微的空气波动,温柔的流转在少年的唇边,那轻柔而平静的语调,似正在诉说一个无谓的故事。 “他抬起头的时候,被门外突如其来的阳光给扎坏了眼。久违的疼痛让他恍然想起,自己还在活着。于是在疼痛侵袭的那一刹那,他的眼泪终于歇斯底里的流下。他第一次,象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他从未哭过,至他懂事时起,就已经明白,眼泪只是示弱的表现。所以,强横如斯的他,又怎可能如孩子一般哭。虽然,在那时,他不过不满八岁。当他哭到精皮力竭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自己的旁边,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个少女。那少女,似乎一直坐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哭。他很生气,就想站起来推那女孩,那时在他眼里,除了自己以外全部都是敌人。然而,他推出去的手,却并未如愿的将女孩推倒在地,反而轻易的被她一把拉住,而后就听见女孩清脆无比的声音说道‘你的手疼不疼?’。他太小,已经记不起那女孩当时的模样,只知道那个时候,黑暗之中门外的阳光仿佛只为那女孩而生一般灼然而绚丽。在那一刹那,他是愣住了吧。要不然,怎么会那么毫无防备的轻易就被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抱住,要不然,他为什么会感觉那瘦弱的怀抱竟是那么大力,以至于他竟提不起一丝力气去推开。直到后来他有些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跟着那女孩走了出去。” 小墨抬起头,将受伤的手举在眼前看着,眼神却是游离失所的。被木刺扎进去许多的手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大半,有些已经干涸的血液顺着手掌的纹路,凝结成一条条斑斓的曲线。 “那个时候,他的手,也是扎了木刺,却是比这要疼的多。他意识到疼痛的时候,却不是在当时那人将木刺一条一条扎进自己手指上的经脉里。而是跟着那女孩到了一个房间内后,那女孩小心的拿起自己的手的时候。那女孩似乎很怕血,他能感觉到女孩冰冷的手上的颤抖,但是就算那样,那女孩依旧紧紧的捏着他的手腕。而后慢慢拿起药膏给他上起了药。他已经记不得那药有如何作用,只知道当时的那一刹那,他真的感觉到了从未体验过的疼痛与酸楚。以前受伤的时候,那些疼痛不过是一晃而过的感觉,却从未向此刻一般被人重新撕开来的痛。女孩最终颤抖着将眼泪一点一滴的打在他的伤口的时候,他是呆着了。咸涩的蜇痛,让他完全不知所措。一直呆在黑暗世界之中的他,如何经历过如此鲜活的疼痛?他记不起女孩哭泣的模样,也记不起女孩笨拙的动作,只记得她后来再次抱住了他,耳边是她嘶哑的声音‘以后有姐姐保护你,你再也不会受伤’。凝姐姐,不知道你是否曾经有过那样的感觉,就是一下子突然感觉自己周围的一切全部都消失了,只有一句话在不停的回响,象是永远都不会停下一般重复着,直到它变成记忆埋进身体。那一刻,他是如此的感觉着。他从不知道,他如过街老鼠一般肮脏的生命,还有被人当成孩子一般保护的价值。在那句话狠狠的砸进心里生了根之后,他知道,他蝼蚁一般的性命从此就只为这句话而存在。” 讲到这里,少年沉默了一会。似是在回想,又似在嘲笑。背对着阳光的身体将温暖的光泽隔成大片大片昏沉的阴影,暗淡无光。 “后来,那个小孩心甘情愿的成为了那个家族的最后子嗣。就只是因为那个女孩,是那个家族的养女。那个女孩,比他大了六岁。那个家族在找不到他的情况下,不得不从一个旁系家族认养的。可是,就算是她是养女,也比他这个在外面流落的小混混要强上一百倍。从族人的眼光里,他能看出他们对他的鄙视与厌恶。他其实不过是一个私生子,在族长无子的尴尬境地下不得不被找回的杂种,又如何能入了他们这群自命高贵的家伙的眼。然而,他一点都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怎么骂他,怎么对他,他都不在乎。他只在乎,一个人。他的世界与生命,都只有一个人的存在,又怎么会在乎旁人的看法。于是,他为了她发疯的学习他不喜欢的东西。他学身法,是为了给姐姐摘她喜欢的花,哪怕那花是生在峭壁;他学诗书,是为了与姐姐吟诗做画博她一笑;他学兵法,是为了让姐姐以后更好的统治这个家族;他学暗杀,是为了让姐姐以后的道路不再有任何阻碍;他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想让那个善良而坚强的女孩成为这个家族真正的族长。如果,那是她真正的愿望。呵呵,他曾经是那么傻啊。一直以为,只有权力才是他能实现的她的愿望。不管他如何做,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会对他笑,从不会说一句埋怨他的话。哪怕,他杀了那么多她身边亲近的人,就只是因为,他不想让那些人阻碍他姐姐的道路。哪怕,那个女孩,其实是一个怕血的柔弱女子。他真的好傻吧,凝姐姐。一相情愿的做法,自私的想要得到的她的笑容,不过是她不忍心的施舍罢了。就算他是这么过分的做着,这么自大的认为着,她也从未有过一句怨言。凝姐姐,为什么呢?你们难道都不会痛吗?是不是每个当姐姐的,都是这么厉害的,受了伤挨了痛,也依旧能坚持着笑出来?难道你们的心,都是那么硬的。” 声音有些急促,连呼吸都有些紊乱了。少年黑色的长发,落了几根余丝垂下,映着失神的眸子,魅惑不似人间。 “对啊,你们一定是这样的。要不然,你怎么能为了我们这些素不相识的人甘愿受那么多伤?哪有象你这种,只是为了我这个不懂事的家伙,就轻易说出替我受刑的话来?你这弱身子,怎么可能敌得过那些刑罚。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说实话,真的很惊讶呢。我一直认为,象你这种烟花女子,定是俗媚不堪的。可你却是清澈无暇的,如同一株菡萏。而且,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她的影子。你和她有一双相似的眼睛,每次我看你的时候,你的眼睛里都是无助而柔弱的,永远都让人看不透心思。你们的身子,都是一样柔弱不盈的,几乎一阵风都能将你们刮走一般。你们总都是在笑的,从未间断过,哪怕心里很痛,很苦,很难过。你们也总是平淡的,似乎什么事情都不能激起你们一点点变化。你知道吗,当我告诉你,你为我爹动情是因为月夜思的时候,你的笑,和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那么痛,那么悲伤的笑。” “啊,似乎扯远了呢。凝姐姐,我们接着说吧。恩,让我想想看说到哪里了。对了,后来……”讲到这里,少年停了下来。他看了床,上的女子一眼,随即站了起来走到木架边端起了盆子,热水在过了这么久之后已经凉了许多。没有别的动作,他干脆的走到靠近房间外门廊的窗户边,打开窗户,一把将水泼了出去。 意料之中的一声惨叫,少年冷冷的抿了唇,端着空着的盆子开了门走了出去。在走廊内不意外的经过不停大喊大叫的翡仞,还有一边抱着胳膊看不清表情的煜白。翡仞大声怒道:“臭小子,你干吗拿水泼我!” 小墨淡然答道:“偷听别人讲话的家伙没资格管别人怎么泼水。”话未完,就径直绕过了二人,走出了门廊。 翡仞怒气十足的抹着被浇个透湿的衣服,生气的对一旁的煜白说道:“什么意思吗?!明明是你一直站在这里好不好!为什么我刚来给你打个招呼就被泼!” 紧闭着削薄的唇,煜白却是理也不理她,反身绕过她走进了房间。再次被无视掉的翡仞顿时气结,跺了跺脚说道:“明明就是你在这里一直偷听!看我一会告诉他去!” 依旧没有理会身后兀自罗嗦的翡仞,煜白走到汪筱沁床前,看着她不发一言。小墨,你为什么明明知道我在门外,还要说这些旧事。你到底,是说给谁听的?小墨,你真的长大了么。清冷的叹息不自觉从他嘴里滑落,他伸出手想要抚上女子苍白的面容,却是半路收了回来。 水水,我们终究是不该相遇。之于你我,甚至于小墨,都是一场逃不开的灾劫。 待得小墨去换了新的热水回来,就见得煜白正在处理一些药草。而一边的翡仞则依旧是无所谓的表情,煞有介事的看着小墨,有些薄怒的吼道:“我记住你了哦,你拿水泼我!哼!” 仍不理会翡仞,小墨自顾自将手里的热水放在了木架上,又将汪筱沁额上已冷下的软帕重新置于热水内,泡了几泡,便欲放回她头上。然而却是被煜白给阻了动作。 “小墨,等我将这些珂菁泡进这热水之后,你再给她换热帕。”煜白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捧着的药粉从麻布里倒进盆子内。不一会,盆里滚烫的热水就变成了奇怪的青绿色。没有说话,小墨将那软帕又重新放进盆内,泡了些须时候,便放回了汪筱沁额上。 软帕的吸收力并不是很强,也就着了些须的青色液体。落在汪筱沁头上之后,便渗了一些多余的液体出来。而另人惊讶的是,随着那液体的流出,并没有在她苍白的面上滑过一丝颜色的痕迹,反而是直接消失在她苍白的额上。不一会,那本被青绿色液体染了颜色的白色软帕又再次恢复了洁白的颜色。 “还好,还算没耽误这珂菁的时辰。”煜白有些放心的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拿起另外两株生的甚为古怪的药草,言道:“我怕一次将这未开花的珂菁磨完也用不尽,便留了两株来。呆会小蝶回来,我将它再磨粉,让小蝶服侍着她用这珂菁泡下全身,应该能缓解一下她的痛苦。” 小墨却如听不见一般,兀自与汪筱沁擦着她脸上不时滑落的冷汗,眼神从未从她脸上移开。觉到这一点,煜白有些微微僵了唇,张了张口终究未说出什么。而一旁的翡仞看到这一幕,却是捂着嘴笑了。 “哎呀呀,那小丫头不知道还有多久才回来,不如让我去帮她泡身子吧!你不是准备让她这么熬着到月亮出来吧?那会比现在要痛苦上百倍的!”翡仞语调轻快的说,依旧是事不关己的模样。 果然,小墨立刻就冷冷的驳道:“想都别想,谁知道你会打什么鬼主意。” “我可没有哦,而且,我才是最会照顾她的人哦!不信,你问问你爹吧!”翡仞轻巧的绕过他的话头,好笑的看着一边默不作声的煜白。 “小墨,她说的没错。还是先将就着让她来照顾水水吧。”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张了口。 小墨转过脸看了煜白一眼,水色的眸里游移的眼神让煜白竟有了些须不自在。 “随便。”两个字一落,小墨就站了起来,转身绕过二人走了出去。 “哎呀呀,小孩子一到了反叛期果然就不好管咯!”翡仞咬着手指头,扑扇着大眼睛瞅着煜白笑道。 煜白并未接话,淡淡的看了床.上的女子一眼,说道:“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的。”说完,就跟着小墨走了出去。 门再次被合上后,翡仞饶有兴致的走到汪筱沁床边,趴在她脸上笑着说:“小画皮呀小画皮,你到底有什么能耐让这些人都迷了心智呢?” 说完这些,她轻轻用指甲在汪筱沁的身体四周划了个圈,翡翠色的痕迹随着她的指尖绕着明亮的光辉。渐渐的,那些痕迹宛如被刻在了空气之中一般,逐渐呈现出实体一般的质感。随着光圈的放大明亮,汪筱沁与翡仞四周慢慢模糊了起来。一片朦胧之中,翡仞轻柔的用手指划过了汪筱沁的身体。 在雾气朦胧的光影之中,本是倾国倾城的女子一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发着寒光的森然白骨。而不知何时竟漂浮在半空的翡仞,用手支着头,半趴着低下头看着那白骨。修长的指头抚摩着那不停颤抖仿佛承受着什么痛苦一般的骨头,宛如在欣赏什么艺术品一般,翡仞的笑容愈加甜美可人。 她随手勾了一下指头,原本在桌子上的两株珂菁刹那间落在了她手里。摇了摇手里那古怪的药草,她低着头看着那骷髅头内微弱的红色光芒。 三十一画、崩溃 “小画皮呀,你的功力还不是一般的低,竟然只是个幽魂级。不过也不能怪你,谁让你倒霉,中了妖族的毒药呢?哎,枉费那面具男为你不惜闯龙谷摘得这药草。”轻松的说完这些话,翡仞手里那两株古怪药草随着她话音的完结,变成了碎片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画皮,那天夜里要不是我在,你怕是要露馅咯!还好我比较善良,施了障眼法让他们看不见你的本体,要不然,那两个人怕是哭都来不及吧!哈哈。”笑容愈加甜美,她的手指轻轻的抚摩着那白骨上的每一寸地方。 过了半刻,那白骨似乎终于有了意识一般,骷髅头内的红色光芒从微弱的闪烁变成有些剧烈的跳跃。翡仞大大的眼睛甜美一眨,左手翻上了一个奇怪的手势,一下打在了那骷髅头上。红光陡然大盛,宛如一团火焰陡然被人浇上热油一般烧灼起来。随着那红光的旺盛,一声寒渗的骨骼撞击声从那骨牙之中发出。 不大一会,那渗人的声音愈加剧烈,红光也宛如呼和一般附应着烧灼,那森白色的骨牙竟然慢慢开始变化。其中两颗白色的牙齿,竟慢慢变成了绿色,不停的生长着。 翡仞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一幕,当她看到那绿色的獠牙之后,一双轻透的眸子弯成了娇媚的半月。“哈哈,没想到你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破啊!不错!愈来愈有意思了,我倒想看看,当你变成鬼神之后,阿荷会有什么表情!” 然而,当那白骨已然受不住这剧烈的变化一般,不住的开始挣扎。翡仞的左手似乎竟已经控制不住,在她愈加兴奋的表情里,那白骨已经到了蜕变的最后阶段。然而,一阵灼目的银色光芒陡然亮起,瞬间笼罩了不停颤抖的白骨。翡仞吃惊的停下左手的动作,不得不幻化出法术来抵挡这银光的刺激。银光很快就消失了,那具白骨也停下了挣扎,安静的躺在半空,那绿色的獠牙竟如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了。愣了半饷,翡仞突然笑了。那笑似是贴在脸上一般,太过完美的弧度与气质,反而让人觉得虚假。 “阿荷啊阿荷,想不到,你竟是恢复了这么多的功力。”说到这里,翡仞收了左手,水灵灵的眸子紧紧盯着那白骨左臂上银白色的痕迹——役鬼契约。 沉默了半天之后,翡仞收了所有的法术,将身边的结界也撤消了去。她挂着的那份笑容,也愈加不真实,甚至变的竟是诡异的。 随着周围结界的消失,白骨慢慢落在了床.上。翡仞没有接着动作,只是淡淡的站在床边,似在想些什么一般。过了一会,她随手挽了个动作,白骨周围竟再次被血肉给包裹。另人作呕的血肉蠕动之后,白骨上慢慢生出了鲜活的肉体。慢慢的,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再次出现。 而之前被痛苦折磨的苍白病态,此刻却是消了大半,只剩下一些柔弱的样落不堪一盈。 “呵呵,阿荷啊,既然你瞒我这么久。我是不是也应该装装傻,让你接着瞒下去呢?终于不再那么无聊了啊。”轻若游丝的话,慢慢从翡仞嘴里滑落。她慢慢的伸出手指,划过汪筱沁的脸颊。 丁零一声脆响,翡仞手脖上凭空出现了一串红色铃铛。“小画皮,我帮了你这么多,你也该还了。”翡翠色的指尖划出一片诡异的弧度,落在翡仞的嘴角,凝着的竟是另人不敢直视的冷厉笑容。随着她的动作,红色的铃铛清脆的响了起来,剧烈的一声清鸣,铃铛陡然碎裂在空气中。 而在一个不知名的宫殿深处,黑暗之中,一双幽深的眸子慢慢睁开,清冷的视线,宛如冰山一般不动不摇。 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汪筱沁在黑暗之中不停游走的意识,终于慢慢落了地,浮出了黑暗。一有知觉,便依旧是寒冷与燥热两极的痛苦。下意识的努力睁开眼睛,游移而混沌的思维,几乎跟不上自己本能的动作。 然而,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便是无以附加的疼痛与苛然。强烈的光线猛烈的蛰进眼睛,如盆泼一般整个倒入她昏暗许久的双眸。那种被阳光烧灼的痛楚席卷了她半梦半醒的意识,激的她陡然醒转。疼痛迫得她抬起手,试图遮挡一下刺目的阳光。 “……啊啦!她醒咯~~~不错么……你的珂菁……”飘渺而僚远的声音,仿佛从另外一个世界而来,让她不由的有些茫然。 而手臂上紧接而来的温热与躁动,更是让她不知所措。 “凝姐姐?凝姐姐?你醒了?你你能看见了?”少年的声音因喜悦而剧烈的颤抖,几乎让汪筱沁迷茫,过了许久的反应时间,才依稀想起小墨那青涩的样落。 对啊,自己不是失明了么?怎么又能看见了?她有些怔然的撤开遮在眼睛上的手,刚才那剧烈的光线刺激,此刻已慢慢缓解。当所有猛烈的光线抖动变成了傍晚柔弱而昏暗的橙色阳光,她才有些失神一般看清了面前的人。 果真是小墨正紧紧的捏了自己的手臂,水色的眸里满满的担心让她不由的心头一暖,随即便扯了一个苍白的笑,似乎想安慰他一般。然而,一抬眼,既而便是那清瘦的身影幽然伫立,到了嘴角的笑,竟如卡在喉咙里的骨刺一般,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一旁兀自玩弄着手指的翡仞,微微瞟了一眼他们三人,嘴角的笑更加浓郁。 “小凝呀,干吗笑得这么不情愿的呀~你可知道你为什么能看见吗?都是煜白公子不惜闯龙谷为你摘得那万金难求的珂菁来的~你知道煜白公子在那里面险些没命哦~~好痴情类~~~”轻快的语调完全是在诉说一件丰功伟绩一般,也不管旁边的三人都是各自别开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翡仞捂嘴偷笑:“煜白公子呀,你干吗这么看着我呀~本来就是吗,虽然我的确也帮了一点点小忙,将珂菁给她泡了身子,但当然也没你的功劳大啦~不说出来,我怕小凝误会了你的意思哦~”煜白几乎是冷了脸,再也不看翡仞一眼,随即便无话可说。 感觉到月夜思的痛苦似乎减轻了一点,已经变成了不是那种能轻易剥夺自己意识的痛苦,她不禁有些失笑。发觉胳膊上小墨的手似乎紧了许多,已然勒的自己有些疼痛。她有些疑惑的看向小墨,发觉他别了头,眉头上紧紧锁着许多先前不曾见到过的愠怒。可能是翡仞太过轻佻,又惹了小墨不开心吧。她如是想,随即腾出另一只手抚上了小墨的手,见得小墨讶然回头,她温柔一笑。既而抬头,试图压抑自己心里的不平难奈,做出一个感激的表情给煜白看看。 发觉煜白依旧是别过脸去,不看自己这边,不自觉的一声难抑的痛楚裹着委屈的气息冲上了喉咙。 “你。”一声久违的清澈声音破喉而出,仿佛初生一般新鲜而紧然。 落地之后,不只汪筱沁自己,煜白也终于回了头,有些失神的看了过来。而一边的翡仞,竟也鲜有的流露了一丝讶然的情绪。一个幽鬼,竟会有如此干净的声音么?她有些迷茫。 而小墨则是激动的有些压抑不住一般,大声说道:“凝姐姐,你现在又能说话又能看见也能听见了,那你还感觉到疼吗?!” 汪筱沁笑了笑,随即疼爱的摸了摸小墨的手,淡然的说:“好上许多了。”看到小墨如释重负的模样,被煜白缠绕的已坠然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随即,她便拢了一个鲜薄的笑,浅然凝在嘴边,低眉顺目间的恭谨,让煜白抿着的嘴角更是寒了几分弧度。 “煜白公子,初凝欠了您这么大的人情,实在羞愧。”生疏即离的话,女子嘴角那淡薄清透的笑,即时让煜白涌在喉咙里的所有话,附之一炬。初凝么,那时那个含羞带怯的水水,此刻便只剩下这一个名讳让自己称呼。她竟是如此干脆,让他这个本来的事外人,都变的招架不住。 “你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也是应该。”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这些话说出口,只是机械的声音不经意识的冲出了嘴,虚浮的脚步让他不由的开始强迫自己要挺起身子,不要让身后的女子看出自己的颓然与无奈。可是,当他恍惚的连自己如何走出那个门都不知道的时候,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才是那月夜思最终的受害者。颓然的靠着墙坐了下来,扶上自己的额头,触及之地,钢铁的冰冷一下子将他刚才陡然而起的纷乱心绪兜头浇了个完全。嘴角扯了一个牵强的弧度,抚着面上冰冷的面具,他终于平静了下来。原来,他都已经这么习惯于生活在面具之下了啊。习惯的,已经忘记它的存在。或许,它的存在早已经被心习惯。 ------------------------------------------------***—————————————————————— 正在他兀自痴愣的时候,本能的警惕突然袭上心头。一股匪夷所思的寒气瞬间笼罩了他的周围,反应极其迅速的他,一转身便错开了那股寒气。一抬头,正想探究那股冰冷的杀气是从何而来的时候,剧烈的疼痛便瞬间席卷了他的身体。 房间内的小墨正细心照顾着汪筱沁,突觉异样,猛然一把将汪筱沁扑在床.上,而后反手拔出了岚冰匕,遮挡在了背后。未反应来的汪筱沁,就听一声剧烈的武器碰撞声,小墨就已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瞬间染红了汪筱沁单薄的衣服。 而一旁的翡仞,依旧带笑不笑的看着房间内的一切变化,轻摇手指道:“阿荷啊,你可是比我预料的晚了许多哦~” 汪筱沁慌忙抱了受伤的小墨入怀,一听得此语,心里顿惊。慌神抬眼看去,一入眼,便是一片模糊的寒气之中,一双深邃不见底的寒眸冷冷的视线。 “汪筱沁,你胆子不小。”平静的语调,不似那人平常冰冷的声线,却让汪筱沁本是凉透的心,如同漂浮在半空之中的羽毛,被这冷厉的话语一打,便瞬间落在地上,飘落一地泥泞不堪。 随着那冰冷的话语缓慢的砸落,汪筱沁除了抱紧怀里的小墨,喉咙里的酸涩让她一句解释的话也吐不出来。 模糊的寒气之中,他冷哼一声,扑通一声巨响,一个黑色的身影就登时被他抛在了地上,狂吐鲜血不止。汪筱沁已然压着的惊恐,瞬间席卷了她。 “煜白公子!”一声惊呼,已被青荷几招攻了大半体力的煜白,涣然的眼神不禁有些清明的颜色。她还是关心我的吗?几近游离失所的思维,逐渐跟不上腹部伤口的剧痛。从上次受寒瑟重伤到现在,再次受伤的部位,已经让他没有一丝余力去看清这个冷厉的男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缓缓的站了起来,踉跄着试图找到一个着力点,好去恢复一下丧失殆尽的体力。 然而,那冷厉男子听到汪筱沁的一声惊唤之后,逐渐从寒气之中清晰的俊美眉眼,顿时罩上了几抹渗人的杀气。 “煜白公子?你有什么资格,关心其他人。”语调平静的几乎没有一丝波动,平静的口气宛如丝毫不在意一般。可是床.上的女子,却已经冷汗遍出。 怀里受伤的小墨似乎感觉到女子的紧张,猛的咳嗽了一下,吐了大半压在胸腔的淤血,舒畅了许多的喉管有些虚力的说道:“你才是没资格和我凝姐姐这么说话。”说完,他便一个转身,凌厉的身法快速变换着,反手握着匕首,将女子遮挡在身后。 青荷闻言眉锋一挑,道:“上次给你的教训,你还没受够不成。”言未罢,身体周围的杀气已然冷冽上了更许。 “教训?不试试又怎能知道。”清和的声音缓缓从青荷背后响起,煜白单手挽了软剑,直指青荷背后。身体里的伤已经被他给用真气强制压了下去,差不多也算恢复了自己六七成的功力,对于面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子,他还是有一许嬴的把握。而且,眼光错落之中,透过青荷四周的寒气,床.上女子模糊的轮廓更显柔弱不堪。他怎能,让这么狠辣的家伙,碰到她。 青荷却是连头都未回,嘴角竟缓然挑了一个类似于笑容的型度。俊美的脸上冷厉不减半分,反而因为这个动作变的更加凌厉。 “你胆子大了不少,也厉害了不少,蛊惑了这么多人。”淡淡的眼神慢慢扫向床.上兀自瑟缩的女子,冰冷的口气宛如已经判了女子的死罪。 惴惴的心绪,宛然变成了千斤巨石,沉重的压在了心甸。那清冷的声音一下一下敲打着她薄弱的心,颠簸而惶恐,使得她终究垂下头去,娇媚的面容如同纸张一般脆弱而单薄。 发觉床.上女子痛苦的模样,怒气顿时涌上了小墨的心头,压下被男子冷冽杀气侵袭的恐惧与不甘,他大声说道:“你住嘴!”说罢,手里的岚冰匕上的蓝色光芒瞬间大盛,裹胁着巨大的气流卷上了青荷。 冷冷的嗤了一声,连动都未动,只是周围那莫名的寒气就将岚冰匕的刀芒给卸了个完全,而后便是猛烈的反弹,直接冲着小墨打了上来。迅速的跳开实质化被反弹过来的刀芒,小墨有些吃力的躲开之后,猛然意识到自己背后柔弱的女子,心头大惊之下只得单手张开结界护上了女子周围。而他下意识的动作的代价,就是被自己的刀芒给猛烈的打进肉体,鲜血不住的喷溅,将周身的黑衣遍染成了乌红。 汪筱沁惊慌之下,未见得二人如何动作,便被那刺目的蓝色光芒给晃花了眼。他依旧是坚定的站在她面前,挡去了那另她心惊的冷厉视线。虽然只是个少年的他,连肩膀与后背,都是青涩有些无力的背影。可是,就算那样,那坚决而定然的身影,仍定定的矗立在了她的眸里。满满的,装不下的,竟是他青涩依旧却干净异常的安心感。他是要保护自己么?当变故突起,湛蓝色的光芒反向笼罩了他的身影的时候,她的心都是揪在一起的。当她依稀看到他灵敏的身法刚好能错开那些凌厉的刀芒的时候,她纠结的心慢慢如丝帛一般铺展开光滑的安心。所以,在面对那些扑向自己的蓝色光芒的时候,她一点点害怕都没有。只是固执的盯着少年青涩的背影,笑的如花一般甜美。 就算死,却是死在你的身后,那样都是安心而甜静的。她如斯想着,却未闭上双眼。她想在记忆干涸的瞬间,还能将那个青涩的背影种在骨子里,直到死她都还会记得。 三十二画、三人 然而,穿透眼眸埋进骨子里的记忆,却不是那青涩的背影。而是一瞬间布满了自己周围的温暖气罩。她惶然的盯着少年,惊叫,却隔在气罩里无声无音的气息。他回头,安心的看到女子的安全。四目交接,铺天盖地的鲜血却瞬间染红了这如戏剧一般的幕。 当鲜血渲染了所有的场景,她突然想起那一瞬间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惊恐的心顿时失去了所有的依靠。那水色的眸里溢出的满满的关心与眷恋,让她断了线的思维瞬间崩溃。他竟是如此的傻,那完全是本能的保护动作,让她嘴里干干的吐不出一句未言的话。你为何如此,明知道保护我的结局,就是伤到自己,为什么,你还要那么做! 他终究是保护了她的吧?游散的意识崩溃之前,他如是想着。而女子喑哑的一声凄厉惨叫,顿时让他模糊了许多的视线,不得不强制的恢复清明。 “小墨!”她狠命的捶打着周围的透明气罩,眼泪几乎是如洪水一般瞬间没过了她所有的意识。软倒在地面混身染血的少年,还有他嘴角那一抹清澈的微笑,让她恐慌的几乎感觉不到身体里崩溃的痛苦。 她崩溃而疏离的意识里,陡然想起彼年黑暗之中传来的温暖心跳,那干净纯粹的模样,让她的眼泪更加泛滥如潮。她曾经想,为了那么干净的心跳,离开了是太过可惜的。而为什么你,就能如此干脆的为了我这肮脏的女子,选择了离开。到现在才意识到的眷恋,竟是伸手可及却永隔的天涯。 周围传来的一切动静都似消失了一般与她无关,哪怕煜白正不要命的攻击着青荷,也哪怕一旁一直沉默安静的翡仞看着他们,如同欣赏闹剧一般笑的倾国倾城。 此刻,她,只有他。 而他,却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当煜白终究败下阵来,被青荷随意的一个剑花给刺穿了左臂跌倒之后,一直微笑的翡仞终于开了口。 “阿荷呀,你怎么还是这么心急。”轻佻的声音未落,她便悠闲的从椅子上蹦下,而刚才三人混乱之中房间内的狼藉一片却始终未扫过她一丝一毫。 青荷冷冷的提着冰剑面对着倒在地上的煜白。他受伤不轻,用真气强制压下的旧伤经过此番,反噬的效果使得他更是雪上加霜。苦笑了一声,微微错了身子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发觉自己竟是连抬手擦去嘴角的鲜血的力气都没了。模糊的视线虚弱的扫过倒在地上的小墨和在床.上看不清表情的女子,到了嘴边的话也慢慢的消失了。 翡仞踩着轻快的步子靠近了提剑的青荷,直接穿过青荷四周模糊而冰冷的寒气,仰起尖细的下巴笑着说道:“阿荷,你该不会生我气了吧?” 而本是侧脸对着翡仞的青荷,动也未动,直接以讯雷一般的速度将剑横在了翡仞的脖子上。依旧是侧着面容,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感情的波动,只是依然笼罩在剧烈的寒气之中。 翡仞似笑非笑的抬着眼眸盯着青荷,连看也不看脖子上的冰剑。轻佻的撇了一个娇憨的笑容,她抬起指尖轻轻扣在唇上,细语一般轻道:“想杀我?” 青荷终回过眸,寒气氤氲的眸里沉淀着深深的黑暗,阳光未接近那寒芒,就已经被生生冻碎在四周那冰冷的气息之中。他清淡的扫了一眼翡仞,低眸缓眉之间,错落的杀气让翡仞不由的笑的更加欢畅。 冰剑宛如感觉到了主人的愤怒一般,不住的发出低沉而凄厉的鸣叫。颤抖之中,翡仞洁白如玉的颈上已然渗出了丝丝的血线。而她竟如毫无知觉一般,依旧抬眼盯着他,水灵灵的眸里的笑意仿佛能将人溺毙。 “阿荷,你好薄情哦,竟想要杀你唯一的师傅。”笑靥似花一般甜美,银铃一般的笑声似泉水一般可人。然而,听在一旁人的耳里,却是震惊不少。煜白捂了腹上的伤口,抬眼惊诧的看着面前冷厉的男子。他竟是翡仞的徒弟?那他为何出手就是杀招?翡仞不是与自己有了约定么? 觉察到煜白探询的目光,翡仞低头轻抿唇。 “阿荷呀,你不能杀我,却也不能杀这他们哦。我与他有过约定,你不能再动手了。”轻柔的语气似云雾一般飘渺,几欲散乱,而后却又被她一向的轻快语调给代替,“虽然人家真的很想看戏,但是他们死了,也会很麻烦的啦~” 青荷深不见底的眸里没有一丝波澜,架在翡仞脖子上的冰剑也未见任何动作,既不收下,也不放回。最终却是见得翡仞依旧是无惊无忧的平淡样貌,他冷哼一声,便收回了冰剑。 翡仞顿时笑的更欢了,一把扑到青荷身上抱住了他,娇媚的声音不住的呢喃:“阿荷呀阿荷,你可真是我的好徒弟。我知你是真心想杀我,可你注定,不能染上血瘴。哈哈……”清脆的笑声略去了许多难缠的话语,无视青荷冰冷的杀气更是浓郁了许多,一蹦一跳的到了床边,伸手摸上了汪筱沁周围的气罩。 “哎呀呀,你看看,小凝好象很伤心哦~”翡仞忽闪着大眼睛,仔细的盯着罩内的汪筱沁说道。而后抬头向青荷一笑,说道:“话说,小凝的真名叫什么来着?”单手挑了一个古怪的弧度,当翡翠色的指甲上绿光大盛后,她随意的动作直接捏碎了汪筱沁身边的气罩。 地上已濒临昏迷边缘的小墨已然惊醒,吃力的想要撑起身子,试图阻止翡仞的动作。然而,翡仞却是丝毫没看见一般,撕开结界之后便直接坐在了汪筱沁的身边。一把捏上了汪筱沁的下巴,翡仞使劲盯着汪筱沁宛如木偶一般呆滞的表情。 “阿荷啊,她到底叫什么来着吗?我喊她小凝,她都不理!”懊丧的语调,仿佛一个单纯的孩童一般嘟着嘴巴,可人的叫道。 沉默了许久的青荷,终究是收回了身体四周实质一般的杀气,淡然走到他们身边,随意的瞥了一眼地上虚弱的小墨道:“汪筱沁。” “哇哦,对了,汪,筱,沁呐!原来你叫汪筱沁,不叫初凝呀!”一字一句顿道,她游移的笑着,仿佛那句话不仅仅是唤着呆滞的女子。 而那女子,对这句话渐渐起了反应,本是沉到黑暗里浮不起的心,再次浮出了水面。然而,一抬眼,便是地上的小墨与煜白迷惑的神情。 “小墨?!你没事?!”完全没有发觉一旁多出的青荷与翡仞,她欢声对着地上清醒的少年道。几乎是按奈不住的,她试图抬起身子下床去抱住地上虚弱的少年。然而,胳膊上却立刻被一股大力给拉了回去。 惊慌之下,一抬眼,便是翡仞娇美的笑容浮在眼前。 “这么着急干吗?不谢谢我这个救命恩人?!筱沁?”翡仞另一只手慢慢的把玩着汪筱沁的长发,一只手却是紧紧的拉着她的胳膊,迫得她动弹不得。 那种发自本能的恐惧再次席卷上来,干渴的咽下喉咙里不平的气息,她强迫自己做出一个和缓的表情。而刚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却被煜白的一句话给阻了回去。 “水水?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汪筱沁是谁……”身子猛的一僵,她几乎是呆然一般慢慢回过头去,而身后半靠在墙上的男子,抬着头,面具下的眸里落着的怀疑竟如雕刻一般明显。 口里逐渐发干,所有的言语和动作生生剥离。说话啊,快说些什么来解释一下,快啊。焦急的催促着自己张口,可是心里巨大的波动与颤抖,冲到嘴边的解释便只剩下虚弱而无力的呼吸。她张了几次嘴,终究是愣愣的看向煜白,继而如痴一般缓慢回头看向地上的小墨。小墨那水色的眸里,拢着的,是同样的怀疑与不解。捏着被褥的手,紧紧的抠在了一起,血肉与骨头被狠狠的挤压在一起的疼痛,都唤不回她已无主的心思。 身边之人,终于开了口。冰冷的气息慢慢卷上了汪筱沁已木然的身体。待得汪筱沁一回头之时,入眼的,依旧是那双万年冰山一般的眸。 “你们想知道汪筱沁是谁,那我便让你们看看。”而后,铺天卷地的寒冷瞬间席卷了床.上的绝色女子。模糊的寒气之中,从未有过的恐慌瞬间弥漫了汪筱沁一切的思维与心智。 绝美的玉色肌肤逐渐枯萎,及地青丝如柳絮一般散落消失,柔弱的眸终究紧闭深深凹陷,娇媚的身姿终究干枯。血肉逐渐崩溃的感觉,似雷霆一般劈进了她摇晃的心神。她已经听不见周围一切的声响,也看不见周围的一切,只知道连死都不怕的她,第一次如此害怕。 青荷,你为何要如此对我!绝望瞬间埋葬了她所有的不甘,只剩下黑暗之中死一般的静谧。 是到冬天了么?她如是想着。 希望凋零的时候,她听到了心碎的声音。一片一片,宛如冬天突如其来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铺落。洁白的碎片缓慢的跌落在地上,如镜子一般倒映着记忆中的海市蜃楼。那是与谁人共笑的酒,那是与谁人知晓的画,那又是与谁人诉的衷肠?碎裂的痕迹是如此清晰,以至于她就算狠狠闭着枯萎的双眼,都能感觉那新鲜的刺痛与绝望。 血肉氤氲之中,枯萎与剥蚀比酷刑还要缓慢的进行着。身体四周的血肉逐渐剥蚀之后,白骨露在外面的感觉让她发自本能的一阵战栗。曾经望断三千弱水,羞煞池中鱼的两汪剪水眸,此刻早已看不出血肉的模样。她狠狠闭上的双眼,试图去阻挡自己的双眼接受那残忍的事实,却是徒劳而微弱的举动。面对他,她除了心伤,无能为力。 该来的总是会来,无关心伤,无关绝望,更无关所谓的情字缭绕。当真相就那么铺陈于面前,局中人的伤,只是戏外人嘴角一抹无关紧要的笑容。 所以,她的画皮,终究枯萎。 有人说过,当人濒死的时候,最害怕的,反而不是死亡,是迎接死亡时的漫长绝望。也许,终不过是无聊之人的谣传。当她曾经听到这句话时,是这么想着的。可是如今,她却刻骨铭心的相信了。 熟悉的白骨散发出的触觉,眼眶之中剧烈的疼痛,耳骨内传来的巨大而新鲜的轰鸣声,都已然告诉她,当死刑结束后,迎接死亡的绝望,真的是那么另人恐惧而悲伤的。她此刻,已然连闭上双眼的权利都丧失殆尽。 画皮的本体已经完全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变故,骨骼之间的交错之中,散发出的声音是那么让她恶心而难过的。至她莫名其妙的变成画皮之后,她从未有怨过这画皮,也未恨过。而此刻,不知名的憎恶与痛恨,让她不自觉的伸出干枯的骨手抱紧了自己的骷髅头,使劲的埋进了骨腿内。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小心眼的女子,从不知恨字怎么写,而如今,她却抱着自己脆弱的骨头,蜷缩在一起如同一只小兽一般发出狰狞的哀号。 她不是在号叫啊,她是在说话。她在说,不要看,求求你们不要看。煜白,小墨,求求你们了,不要看,好不好。然而,本体骷髅没了主人的法术,是根本无法出言成句的。所以那本该是如莺泣一般另人心伤的话语,饶在骷髅头外,便是一段一段无字无节的骨头撞错声音。 翡仞有些吃惊的看了这一幕,这小画皮,可是在哭吗?怎么做的动作,这么象一个女子蜷了身子失声痛哭。更是来了兴致,一把拉过一旁兀自冰冷的青荷道:“青荷,你这小画皮不寻常呀!” 青荷淡然看了那颤抖不已的白骨一眼,冷声道:“不过是畏惧我的法术罢了。” 翡仞哦了一声,却是没多言,反而别过头去,看向了地上的二人。一看之下,她顿是捂了嘴,翘了小指,发出了铃铛一般的脆笑。 “你看他们,都吓傻了呢。” 煜白被面具遮住大半的面容,看不清楚任何表情的变化。只是露在外面的面容,如同一张宣纸一般枯燥苍白。一向沉稳清和的唇线,此刻正剧烈的颤抖,唇上已经是失了血色似枯叶一般的凋朽颜色。颤抖的喉结,急剧起伏的心口,使得他终究压不住从心口泛到喉里的甜意,“呕——”的一声,吐了大半的鲜血。真气填服的伤,再次迸裂,他不顾一切的站起,摇摇欲坠的走向汪筱沁的位置。面具下总是清和而温柔的眸,不知是不是被傍晚昏沉的暮色打磨的缘故,竟如死人一般是死灰的色调。 “你们……对水……咳……咳,做了什么手脚。”踉跄的步伐,骨节都在打颤的手指凝聚在一起,使劲的捏上了腰间的软剑。凌厉的抽出后,竟支持不住,一把划伤了自己的双手。鲜血瞬间喷发而出,而他宛如不知不觉一般使劲的捏着软剑,几欲将那软剑刻进骨肉一般。 青荷看得他的模样,一挑眉,不发一言,随手扯出冰剑,挽在手里。而翡仞则干脆抱了肚子,歪在床.上剧烈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小白呀,你难道到现在还不知道,她是只画皮?!”说完,她歪着头拿着翡翠色的手指甲慢慢的戳着汪筱沁蜷在一起的身体。 煜白摇晃的身形瞬间停住,他提了软剑斜晃在胸前,而后眸里本是死灰的颜色,猛然暴亮。 “画皮?不可能!”嘶哑的声音已经不象当年那沉稳清和的声线,有的只是癫狂一般的绝望情绪。 脑海里不时闪现的那个女子如花一般的笑靥,含羞带怯的一声轻唤,提笔挽墨的绝美与嫣然,竟似浮雕一般冲出了视线。如针芒一般刺着他的眼睛,使得他竟看不清楚面前那森然的白骨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不可能,那娇娩娴静的女子,那柔弱如水仙一般的样落,怎可能是如此不堪而诡异的模样!定是这两个人,定是他们使了什么手脚,才使得那柔弱似水的女子,变成了如此模样! 嘶拉一声,煜白宛如嗜血一般将软剑划开了自己的左臂,当鲜血喷溅上那白色软剑的时候,暗红色的光芒瞬间笼罩了他的四周。一瞬间,红色的气浪裹旋在了他的周围。破裂染血的黑衣随风而起,及腰黑发如波浪一般铺染,面具之下的眸里的红色光芒,如同地狱里深暗的业火,烧灼着,憎恨着。 “本命血煞?哇啊,动真格啦?!”翡仞大叫,故做惊恐的捂了胸口,转而抱住了一边蜷在一起的汪筱沁。“筱沁呀,人家好怕,你家夫君动真格的啦!” 青荷冷冷的扫了一眼满脸捉弄的翡仞,罕有的将冰剑格在了胸前,第一次有些正经的防御起来。 三十三画、诀别 眼眸一挑,发觉翡仞抱上了那个白骨。心头一怒,煜白提剑就要冲上。然而,却听得一旁一声凄厉无比的大叫,一惊之下回头,竟见得小墨抱了头在地上打起了滚。 三人都停下了动作,而失神不已的汪筱沁也被这声大叫给唤回了心智,微微一抬眼之下,入目的便是那少年在地上痛不欲生的模样。白骨里顿时传出如心跳一般的回声,她惊惶的看向少年。煜白舍了青荷,反身跪在了小墨身边,伸手去碰他,却听见小墨喃喃道:“不,不要!凝姐姐,不要走……不要……不要杀凝姐姐……”那脆弱的声音,让煜白的心里顿时酸了大半。他竟是如此没用的,让她受伤之后,紧接的便是小墨的崩溃。他刚要发劲抱起小墨,却立刻被一股大力给弹到了一边。吃惊的看过去,发觉小墨本是崩溃的表情竟慢慢舒缓,而即在一阵诡异的变化之中,水色的眸慢慢染上了紫色。 “小影。”一声轻唤,如叹息一般的口气,从煜白嘴里滑落。终究,连小影这孩子,都没逃脱。 那紫眸闻得一声唤,淡然回眸之后,便不再理会半跪的煜白,直接站起身来,刚才受的伤正以肉眼都难以察觉的速度迅速的恢复着。他慢慢抬起头,看向床.上的白骨,当那白骨里微弱的红色光芒宛如认识他一般剧烈的跳跃起来的时候,他几是温柔能掐出水一般的语调道:“姐姐,让你受委屈了。我回来了。”他一步一步的走到他们面前,淡然说道:“松开你那脏爪子。”而后,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一道蓝光暴现,岚冰匕就已经插.进了半躺着的翡仞脖子上。 鲜血登时爆出,喷溅在了汪筱沁的白骨身上。她愣怔的看着一旁女子颓然的倒下,嘴角那抹鲜活的笑,仿佛依旧拥有生命一般跳跃着。 “我最讨厌别人碰我姐姐。”如陈述一般的口气,紫眸里隐着的杀气竟是浓郁的让汪筱沁生生打了个寒颤。 老天,你终是对我心狠如此。连他,你也不放过。满满的悲哀与痛苦,再次卷上了汪筱沁的意识,使得她看不清楚那紫眸里到底是何种情愫。 “哈……哈……”清脆的笑声如铃铛一般丁冬做响,汪筱沁不得不抬起骷髅头转向一边。而那个本该是必死无疑的女子,此刻依旧维持着刚才一瞬间的姿势,半躺在床.上,仿佛僵在了那里一般一动也不动。而那双诡异的涂满翡翠色指彩的手,正奇特的留在半空,僵持着刚才抱着汪筱沁的动作。 而那笑声,却正是翡仞发出来的。可是,已经丧失了血色的脸上,表情都是僵硬而死灰的。然而那从未间断的银铃一般的笑声,却依旧漂浮在沉寂的房间内。压抑着血腥,杀气,恐惧,不安的房间内,多了这层诡异的笑声之后,更是让人几欲崩溃一般的黑色恐怖。 汪筱沁下意识的挪动了一下,刻意远离应该已经死去的翡仞。而这小小的挪动,本是在骷髅体外显示不出来的动作,竟是被一边冷眼旁观的墨影给尽收眼底。 紫眸里半阂的金线有些微微的收缩了一下,他依旧未有所动作,然而翡仞颈上的岚冰匕就已经不知从何而时落在了他的手里。随意的抛掷着手里的岚冰匕,他半垂了眼睫,暗色的阴影打在紫眸的深处,萦绕着血腥的痕迹。 “你们匿阁是不是只会玩这藏头露尾的把戏?”少年青涩的嗓音完全走了另外一个音调,明明应该是少年低紧的音质,被他诡异的气质一抬之后,变成了如戏伶一般的语调,玩味十足。 半躺着的翡仞,依旧保持着僵硬的状态,笑声也未有任何改变,只是多了一层飘渺紊乱的气息。 “小家伙……这藏头露尾都被你看个清楚,还能叫把戏么?顶多就是我演砸了罢了……没想到啊……我竟没把这么好的戏给演完……真是可惜……”惋惜的语调轻柔和缓,完全不似翡仞当初那娇憨轻佻的声线。不知是不是笑声的缘故,使得那话语之中镶嵌了许多清澈华美的音线。那声音,凝聚在一起的时候,便成了似翡仞又不似翡仞的陌生声音。可是汪筱沁分明看的清楚,那翡仞僵直的表情下,喉结连动都未动。那么,这诡异的声音,又是从何而来? 正在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的有些不知所以的时候,那个陌生的声音显得有些吃力一般渐渐微弱了下去。 “小家伙……希望你能好好活到下次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对你,却是有很多兴趣的……还有阿荷,看我被人拆穿你心定是快活了不少吧……不过,看完这戏,你也该收场了……虽然我脾气一向很好,但是这次……我真的很不开心很不开心……”渐高渐低的声音,如厨烟一般逐渐消散在半空。可是那飘渺的感觉,却当真仿佛传说中的“余音袅袅,绕梁三日不绝”一般,回响在汪筱沁的意识里。不知何故,她仿佛从能那个陌生的声音里听出些什么一般,那种被人抓在手心里把玩的感觉,让她更是恐慌不已。 而后,在她的恐慌与惊惧之中,面前那僵硬着的翡仞,竟似风筝一般慢慢的飘了起来。微薄的湖风,透过花镂穿进房间,一下将飘起的翡仞带在了半空,而后如落叶在半空打了一个旋,便轻飘飘的落了下来。落地的时候,一刻钟之前还是灵动娇憨的女子,此刻竟慢慢缩小,直到落在地上之后,竟是一张薄纸做成的绿色小人。 汪筱沁僵了骨颈,连不敢面对煜白二人的事情都给忘记,只是傻愣楞的看着地面上的纸人,上下颌骨齿碰撞,发出连续的脆音。 而煜白,也是被刚才墨影与翡仞撩去了心思,见得地面上那绿色的纸人,也是愣怔半饷,直到墨影弯腰拣起它才有些缓神一般道:“这是什么?” 墨影捏着纸人,翻转看了一下,随后嗤了一声,一个讽刺的笑便阂在了嘴角。“翡仞?非人才对吧。式神啊,真是古老的把戏。”说完,手里腾的冒出一团冰蓝色的火焰似气体,直接将那绿色的小人给烧了个尽去。 当那纸人如烟一般消散,他才缓然抬起头,紫色的眸里飘散无谓的目光紧紧的盯着那具白骨,问道:“碍事的已经不在了,那现在你们谁来告诉我,在我一觉醒来之后,姐姐怎么变成了这样。”而后,妖异冰冷的笑容缓缓凝在唇边,随意的瞥了一眼一边冷然不动的青荷,还有身边愣怔失神的煜白。 感觉到墨影那妖异的气势,煜白回神过来转眼看向那白骨。不知是本命血煞的缘故,还是受伤的原因,他只觉得口中腥气直冒,冷气不断侵蚀着嗓子,却惟独少了言语。干干的张了张口,又猛然回想起刚才那女子慢慢变成白骨的一幕,只觉腥味更浓,胃里一阵紧缩,便是剧烈的血沫伴随着干呕泛了上来。 蔑然的眼神淡淡飘过煜白,青荷冷哼一声,收了冰剑,左手就在汪筱沁身边划出了几个符号。 墨影看得煜白半跪在地面,猛烈的呕血,微微皱了皱眉,刚要不耐的劝上几句,一抬头,便见青荷那冷然高傲的模样,怒气便直接冲上了头。上次的帐还没算完,这次,你又想把她怎样?! 念及此,墨影也不顾得煜白,直接拔出岚冰匕冲了上去。错手翻刀,不过短短一眨眼的工夫,墨影的匕首就已经格上了青荷反抽出的冰剑。青荷冷眼低眉,正碰上墨影抬首怒视的紫眸。而目光交错之间,便是刀剑之间剧烈的拼撞。视角急转下,正见得近旁呆傻的画皮,青荷紧皱的眉更是深锁了几分。麻烦的役鬼,连怎么保命都不知道。 剧烈的一声碰撞,剑气与刀芒直接掀开了几米远的地方。而一旁的东西包括近在咫尺的汪筱沁,却都未受一点波及。汪筱沁周围,已经被青荷四周淡淡的寒气所笼罩,使得她有些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墨影伶俐的一个转身,堪堪错开青荷的攻击,便见得那白骨被寒气所围,顿停了步子道:“别告诉我说,你在保护她。” 而青荷则也收了剑芒,冷言道:“它若死了,对我是不小的麻烦。” “伪君子!告诉我,你究竟把我姐姐怎么样了!”抿了紫眸里剧烈收缩的金瞳,他已经按奈不住骨里骚动不安的血液,他几乎已经压抑不住要杀掉这个人的冲动。想起那一抹柔弱的背影,又见得那发着红光的骷髅,他却是一句其他沉稳的话也讲不出来了。 青荷当真懒的与他们分说,直接手里继续画着刚才未完的符。过未许时间,他终是淡然言道:“她是我的役鬼画皮。”而后,便不再言语,直接做了个繁复的手势。片刻之后,汪筱沁的身边又再次出先了那个银白色的大门。 墨影一滞,手里的岚冰匕晃了几晃,竟让他有些拿不稳的感觉。而后他不自觉的就听见自己的喉里紧了几紧之后滑出有些颤抖的声音:“画皮?她,不是初凝?”他已然看不清楚被青荷那寒气所笼罩的白骨模样,除了紧紧的捏了拳头,他一点多余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从一开始你们认识,她就不是。”干脆的解释,完全未有拖泥带水。直接干净的撕开表面,露出下面鲜血淋漓的真相。 一边呕血的煜白,慢慢压了心口沉重的血霭,苦涩的声音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画皮,生食女子血肉,剥其皮置画其上,而后披之成为该女子,一步玲珑,一眸似水,终为女鬼。”那轻飘的话语,仿佛一字一字悬浮在半空,摇摇晃晃,落在所有人耳朵里,都是那么无力而苍白的。 汪筱沁在那一片模糊的寒气之中,已经看不清楚对面煜白与墨影的表情。那句轻缓的话薄稀的带着煜白一贯清和而安静的音色,却失去了初见时那温暖的弧度。依稀浮现在眼前二人的模样,似生了许多青苔,只不过短短一瞬间的时光,就已经苍老的让她记不起当初一点点的温暖与感动。 人生若只若初见。 淡淡的,在那句话过后中的沉默之时,三人都想起了这句话。 人生若只如初见,“你的声音,真好听。”第一次见他,他为煜白,她为秦卿。 “水心沁,水心沁……水水,行吗?”第二次见他,他依旧为煜白,她为初凝。可他,唤她水水。 而此刻,他叫她,女鬼画皮。 片段,过场,一场烟花一般急剧的在眼前扑朔着。错落叠加在一起的光影流年,蒙尘旧事,原以为过眼之后便是云烟的消散,却不知此刻想起之后,竟是如同生长在眼睛里的血肉一般,一拔出,便是血肉模糊的疼痛。煜白,煜白,我认得你,叫煜白。可你,究竟是未认得我。 这只如初见的痛,竟让我记不起你的面容。是温暖还是寒冷的怀抱,是清和还是悲痛的嗓音,都已长满青苔,一翻手,就是转身错过的悲伤。可这伤,终究只有我一人承受。 那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是在流泪的。然而,触手可及的冰冷森然,便是她无可奈何的一声无言的苦笑。 为什么,有了想哭的理由,却是微笑的痕迹。难道,我终究是入戏太深,竟无法对自己悲悯。那苦笑,在骷髅头上,终究是显示不出来的。依旧是呆板恐怖的骨头错落,没有一丝任何表情的变化。 张了张嘴,她终究是做了决定。 “我知道只会找麻烦给你的我,没资格再提任何要求给你。只是,我还是想求你,让我最后一次和他们说上几句话。我发誓,绝对不会有任何违背你意思的话。了了这事之后,我不会有任何违背你命令的行为。不会在与任何人有任何瓜葛,会象一个画皮生活,会很听话很听话,……”她试图用记忆中学会的传音与青荷交谈,发觉青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知道自己做对了,便是长出一口气,而后一口气将所有的话都吐了出来。“我发誓,我一定会很听话很听话,你要我如何做我便如何做,只求你这次答应我这个要求……如果,我有一点点违背,就让我魂飞魄散……不得好死,天打雷……”她几乎是用尽了残余的心智,她已经没有其他的想法去做些其他的事情,对青荷所有的怨恨都被她强硬的压在了心底。完全是强迫的行为,使得她连说话都是混乱不成句的。她该怎么办,若不能让如冰山一般铁石心肠的青荷动摇,那么她,定会痛苦一辈子。她只是想,完成最后一个心愿。只有最后一个。一时间,她的话,是动摇的,语气是紊乱而疲惫的,甚至冰冷的传音里竟是带着哭泣的痕迹。 青荷没有动。依旧是冷冷的表情与动作。寒冷的气息萦绕在周围,愈加浓烈。一分一秒的时间过去,他明明听见的传音,却如石沉大海一般丝毫无反应。她心里慢慢沉了下去,就在她几乎要崩溃的时候,他终开了口:“虽然你死了我会很麻烦,但这不是你要挟我的理由。” 她终绝望了。有些木然的呆在那里,她已经放弃了思维的想法。 “给你三句话的时间,我没那么多闲工夫。” 依旧是冷厉的口气,甚至于连表情都吝啬变化一下多余的痕迹。她却是欢喜的如同得到莫大恩惠一般,猛烈的点头看向他去。而他淡然回头,仍是不着痕迹的随手画了几个符。随着那银色咒符闪烁了几下,麻木的骨头里突然得到了如泉水一般的滋润。干涸的骨颈终似生了血肉的声带一般,伴着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多了一些不成规则的音节。试着小声的咛了一句,竟是久违的声音,她顿是欣喜的有些不应该。对啊,她本来就是那么容易被一点点小小的恩惠给蛊惑的小女子。 没有再犹豫,她象以前的习惯一般微微张开嘴想去咬上唇,却理所当然的落了个空,只有骨牙交错的啧啧声。她微冷一下,旋而苦笑,发出了瑟然难听的笑声。当真如那戏剧里面鬼怪阴阴的磔磔怪笑。 赶忙压下那难听的笑声,她不着痕迹的站起,走下了床。身边依旧拢着青荷那模糊的寒气,使得她森白的骨头散发着更加诡异的气息。 不意外看到墨影与煜白惊讶而略带惶然的表情,她却是没了先前那刻骨的反应。走到二人面前,她那僵硬的骨腿微微弯了一个难看的弧度,随即一双空落的骨臂试图挽出花礼之中繁复而娇美的样落,却终究只是一个骷髅做着古怪而奇特的动作。她却如丝毫不知一般,固执的做着那繁复而紊杂的女子花礼,那认真的模样,与当年那柔媚倾国的初凝如出一辄。只是,当年是回眸百笑生,如今是低首无人省。 三十四画、墨画 二人只是呆呆的看着面前的骷髅骨架做着如同女子一般的礼节,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能说什么?这已经完全失去常理的事情发展,根本不是能用言语来做出什么回应的。更何况,他们依旧不知,这到底是那初凝,还是这画皮。 正在二人惶恐无言之时,只听得有些生涩的嗓音,夹杂着些须的骨头摩擦声微弱的响起:“与君种种,只如过眼云烟,愿两两相忘,从此永无相见之时。”言罢,做了最后一个告别的礼,本是半弯下去的鞠躬却变成了她大力的弯下去。剧烈的动作使得二人分明听的清楚,那骨头撞错在一起的猛烈声音。 她真的,是要放下了吧。她是这么干脆的想着,完全已经不想起头,再去见得二人的面目会有如何的表情。过眼云烟,两两相忘,那是记忆中多么遥远的故事情节。待得血淋淋的铺在眼前之后,那永无相见之时的痛,竟是让她连抬头的勇气都丧失殆尽。 就让我,带着最后的记忆,与这张画皮一起消湮吧。 抬头错眼,连看都不看他们二人,宛如决绝离去的战士一般,她干脆利落的背影,灼伤了身后之人的眼睛。 当她狠狠的抬起脚,狠狠的落下,狠狠的转身,想要狠狠的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墨影的一声急促的唤。 “姐姐!你叫什么?!” 只那一刹那,心头满满的伤仿佛一次被人连皮带肉撕开一般,未结痂的伤口终于崩溃一般铺天盖地的涌上喉咙。冰冷的,温热的液体,顺着本是干涸的骷髅头慢慢流下。她终究如一个孩子一般背对着二人放声哭泣。 虽然,那眼泪不过是新鲜的鲜血。虽然,那哭声,只是磔磔的恐怖声音。但是,就允许她,痛快的哭出来吧。画皮也好,骨头也罢,她第一次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只有自己歇斯底里的哭泣。 青荷终于露出了罕有的惊讶颜色,虽不过只是眉毛的微微一挑,眸里的讶色却是压不住的明显。最终,他没有说得什么,淡然推开面前银色的大门,走了进去。算了,不过是个画皮而已,再容得她耽误一会,也未必会有什么坏事。 然而,让他更为惊讶的是,那画皮,竟丝毫未耽搁一分一秒,见得门一开,便立刻紧跟着青荷走了进来。而后,踉跄的扑到青荷身上,抬头大张着骷髅嘴巴,哑声叫道:“快把门关上,求求你了。” 他虽是惊讶,但终究未言得什么。抬手施法,随手关了那银色大门。门外那墨影,宛如发疯一般不顾一切的冲了上来,却只是看得那银色大门冷冷的合上,一如那女子决绝而干脆的背影。 那银色的大门终究合在自己面前消失不见的时候,墨影宛如失去了一切力气一般跪了下来。 与君种种,过眼云烟,两两相忘,永不相见。 当你离开的背影,真的如同云烟一般消散,我却想起你的微笑。只有它,能告诉我,你还是在乎我的。所以,我不在乎你如此坚决的离开,也不在乎你的欺骗,我只不过是想知道,那个让我不惜倾命去珍惜的女子,究竟是谁。 我从来不是什么记性好的家伙,可是,在我第一次想用心记起一个人的时候,她却告诉我,两两相忘,永不相见。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一相情愿。 在一片静谧的有些可怕的黑暗之中,一双半盍的紫眸幽幽的闪着寒亮的光芒。晚风将夜色浓重的埋进那双眸,映衬着华丽的紫色,宛如漫天的星辰被揉碎之后跌落进去的光芒。那如星子一般夺目的目光,摇曳着,瑟缩着,仿佛游走在无意识的边缘,将那条隐约可见的金色瞳线衬托的宛如一条深深的伤痕。 他颓然的半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而旁边的煜白,除了微弱的呼吸,更是见不得一丝任何动作。 沉默,压抑,还有一些不知何名的情愫萦绕在四周,剥夺了二人一切行动的愿望。 然而,这死一般的静寂终被打破了。一声仿佛压抑了许久的哭泣突然泠然响起,剧烈抽搐一般的呼吸终似压不住一般全部涌了上来。那若隐若现却是凄厉异常的哭嚎让房内的二人终于有了反应。 墨影起身,一把推开半掩的房门。而后在满湖月色隐约之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正靠在墙上蜷缩在一起大声哭泣。凌乱不堪的发,颤抖而干瘦的肩膀,仿佛遭受到了沉重不可卸的重压一般,一旦爆发,便是歇斯底里的痛哭。 他皱了皱眉,低头看着哭泣的少女。隐约的,在小墨的记忆里,似乎有这么一个女孩的存在。正在他不知该如何反应的身后,紧跟着他走出来的煜白低声唤道:“小蝶?” 而那一声唤,更是加剧了少女哭泣的幅度,一声比一声凄惨却又被强制压下去的哭声,迫得她不得不使劲的摇起了头,一头散乱的发更是如疯子一般脏乱不堪。那抽泣已经是破嗓一样,有一声,无一声,随即跟着那被憋下的哭声泛上更加凄然的哭叫。 墨影终不耐烦了,心里没来由的火气顿旺。他本就见不得女人哭,更何况在这种情况下,如此凄厉的哭嚎。可是未等他张口训斥威胁一番,就听得煜白喑哑虚弱的嗓音有些无奈的响起:“小蝶,你是不是……全都看见了……” 而那少女一听此语,顿如遭了什么更大的痛一般,拼命的摇起了头,而后便是更加痛楚的哭喊。 “小蝶,你若如此哭叫,很快就会招来旁人。”煜白一声叹,低声劝道。 她却是清楚一般,使劲的憋着哭声,可是从一开始就憋到现在的哭,她如何能再加忍受。刚才那如同地狱一般的一幕,已经深深的刻在了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如何不哭?她不过是一个未及总角的幼弱少女,如何见得如此血腥紊乱的一幕?然而,很快的,胳膊上就被大力的带起,而后,待得她反应过来,她就已经随着那两人进了房间。 她有些惊惧的抬眼,一双不大却始终有神的眼睛在黑暗之中失去焦点,很快便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与悲伤之中。她几欲更大声嚎叫的时候,嘴巴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有些冰冷的体温。是墨影,终是无法忍耐她那过于夸张的哭喊,捂住了她的嘴巴。正在她不知所措,完全被恐惧给压倒的时候,一抹昏暗的亮光幽幽亮起。 煜白点了灯烛之后,示意墨影松开她的嘴。 “我已下了结界,旁人是听不得也见不得的。快快松开吧,小影,她不是什么坏人,是……水……初凝,身边的丫鬟。”一句话言至中间,竟是如鱼骨一般哽在颈里,吞也疼,咽也痛。而墨影闻得那一个名字,更是如被撩了逆鳞一般,紫眸应着薄弱的烛光,更添杀气。他一把松开小蝶,过大的力气使得瘦小的她几乎站不稳当。而后,当她有些惊恐的看着面前的少年,听他道:“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被人问道痛处,那双昔日伶俐狡黠的双眸,顿时闪着痛苦与惊恐。不一会,当新鲜的记忆带着恐惧袭上心头,鼻子一酸,眸里又再次含满了泪水。 “我看见……小姐……小姐……她……她……变成了……妖怪……是个骷髅……” 煜白有些不忍,面前的少女,让他总是不由的想起那抹柔弱而安定的身影,于是他几尽温柔的问道:“那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她一怔,憋着的眼泪终于不争气的落下。垂了头,她有些涣散的目光里紧紧的盯着地面。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知道些什么……我听见……你们说她,是画皮……” “……”二人都不知如何反应。这少女,知道了初凝的真身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他们是知道的。会有很多人,来糟蹋侮辱当年红遍胭脂湖的头牌。虽然知道,那初凝以前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们只要一想得,以后会听见无数人辱骂初凝时,心里便是悲苦而愤怒的。既然是这样的结局,那……一瞬间,连煜白看向小蝶的眼神,都冷厉了甚多。更不要说一旁的墨影,岚冰匕已经在手里随意的把玩了起来。看似随意的动作,却是他起杀心的最好证明。 而瘦弱的少女,却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已经完全变化。依旧是不停的抽泣,颤抖。 煜白一抬眼,阻了墨影的动作,随即问道:“你可知,画皮是什么吗?” “……知道……以前听人说过……画皮是吃人的……变成美女骗人……而后吃人……”说起这些,她的身形更是剧烈的摇晃了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崩溃一般。 杀气,顿时掩盖了二人的眼眸。这少女,留不得。 当煜白都已经决定不再干预墨影的动作之时,那少女突然又如梦呓一般,喃喃道:“可是……可是……小姐不一样啊……真的不一样……” 二人一怔,随即看向她。小蝶微微抬眼,红肿的眼睛眼神涣散,完全忽视了一旁二人的存在。只是不停的自语,不一样不一样……当她说了很多声不一样的时候,突然如想起什么一般,尖利的叫道:“小姐就是小姐,她不管变成什么,都是我的小姐啊!”之后,宛如终于想通一般,再次放声哭嚎。 她旁若无人的大哭,缩着肩膀半蹲了下去。她的确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小女孩,未懂事起,就被人颠来倒去的卖了许多次。四岁死了爹娘的她,根本不懂得,到底什么才算是活着。对她而言,所谓活着,就是每天挣扎着混一口能吃饱的饭,她就满足了。所以,生活的颠簸与无奈,对她弱小而懵懂的心而言,不过是吃饭的本钱罢了。所谓人,所谓事,在她心里,都不及一个烧饼有价值。 然而,有一天,有个人却站在自己面前抵挡住了一顿应有的责罚。那责罚,对她而言,不过家常,无所谓。可当那女子柔弱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一种比吃饱饭还要满足的感觉突然涌了上来。她不明白也不理解,懵懂的学着别人的套话应付着那个女子。她依旧是笑着的,不责怪自己带来的麻烦,也不说些什么难听的话语。甚至,她给自己洗了脸,换了衣服。她觉得,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双有些冰冷的手,是如何擦上自己脏乱的脸的。当她换了平生第一件新衣服的时候,她几乎是按奈不住心跳了。一颗心被那女子的笑容蛊惑的几乎要跳出来,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还可以这么活下去。 她曾经许过那女子,以后会好好服饰她,不会让她受得一点点委屈。可如今,她能做的,除了蹲在上大声号啕,却无能为力。没人告诉她,如果自己珍惜的不是个人,是传说中恐怖狠毒的鬼怪之时,她该如何是好。她只知道,她绝对不相信,那个女子会是故事里狠毒的妖魔鬼怪。就算那笑容再也消失不见,就算那背影成为了白骨,她也只想固执而幼稚的相信。 她终不再哭了,慢慢抬起手擦起眼泪,恍然想起以前有个人曾细心的擦去自己脸上的灰尘。而如今,她却要为那个人学会自己擦眼泪。 “小姐,你等着我,就算小蝶死了,也要找到你,好好服饰你,永远不让你受得委屈。”起先微弱而后愈加大声的誓言被她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吐出,涣散的眸宛如新生一般明亮而清澈。从此刻开始,她便长大,再也不是那个只会缩在小姐背后颤抖的小丫鬟。 而一边被这少女给震惊的二人,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煜白想了想,再次问道:“小蝶,你什么意思?” 她慢慢站起,也许是不再哭泣不再颤抖的原因,瘦弱的肩膀突然硬朗了不少。“我要去找小姐,哪怕她是什么所谓的画皮。要是她真的那么坏,我早就被她杀了不知多少次。她永远都是我心里好看的不行的小姐,永远都是那个需要小蝶照顾服饰的小姐。我发过誓,所以就算死,我也要找到她。”铿锵掷地的声音,脆然而决断。一瞬间长大的少女,此刻竟是让两个男子,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是啊,对于一个小小的丫鬟而言,她都可以如此干脆的说,就算死,我也要找到她。她永远是她的小姐,从未变过。可他们二人,却是退缩了,犹豫了。墨影怔愣许久之后,突然如癫狂一般大声笑了起来,在煜白与小蝶不解的目光之中,他弯下腰去笑的更是剧烈了。 而后,慢慢压下满心的笑意与悲戚,他缓缓站起,紫眸里拢着干脆的视线:“白,我们真傻。竟然不如一个凡人的小丫头,我与墨的想法是一样的。等墨帮你做完了那件事,我就要和他一起去找姐姐。她是画皮也好,初凝也罢,只要我喜欢她,我想她,我就有去找她的理由。况且,不是凡人的我们,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就是人类。”完全想通一般,本是阴霾的少年,此刻竟如一个普通少年一般开朗明亮。 未待震惊的煜白有任何言语,墨影就已经面对着小蝶问道:“小丫头,我到是想知道,你这身板,怎么能找到她?恐怕未见得她影子,你就死的连渣滓都不剩了。” 可她却依旧不摇不动的盯着墨影,一句一字道:“若到死都找不到她,我就便成和她一样的女鬼去找她。” 他一怔,璇即开心的笑了起来,紫眸里罕有的抿了深深的笑意:“变鬼去找?哈哈,我喜欢。你愿意跟着我一起去找她吗?反正,她那么娇弱,也少不了人照顾。”小蝶闻言欢喜的抬头看去,大声道:“真的吗?你就能找到她吗?” 墨影张口,刚要说话,就被煜白给抢去了言语:“小影!不要乱来!”他一回头,就见得煜白抿了唇,嘴角里有些冷厉的弧度。 而墨影却是冷笑一声,回过头也不看煜白道:“白,我不是墨,你不要以为我会象他一般对你唯命是从。”而后,也不管煜白一口血气上冲,猛的咳了许多鲜血出来,笑嘻嘻的对着小蝶道:“我当然能找到她,因为,我也不是凡人。”前面还带着笑,可到后面的一句话时,竟是再次浮现出了修罗一般的杀气。 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小蝶迫得自己抬眼盯着墨影看,那恐怖的压力让她的声音有些颤音:“我知道,你不是人类。” “哦?”墨影饶有兴趣。 “哪有普通人类,一开始是十三四岁,没几天就成了十七八岁的……以前问小姐,小姐告诉我说……你是练了什么奇功……到现在看……你根本就不是人类吧……”小蝶有些犹豫,却终究是全部说了出来。 墨影朗声大笑,随即一回头对着煜白冷言道:“白,我已下了决定。她我是带定了,你自己看着办。” 三十五画、终幕 煜白一滞,他怎么不知道墨影的脾气,从来就是说一就一说二就二,容不得他有反驳的余地。可是这女孩,终究只是个凡人。她很有可能会误了事情的。 “可是小影,那件事我们还未办完。” 墨影冷冷一哼,道:“那件事,我会帮你办完。从一开始,我没答应过要帮你办。可是现在,我用帮你办完这个条件换得你一句承诺。” “你要在那件事完成之后,放墨自由。我要带他,去找姐姐。” 干脆的话语,完全不给煜白一丝回旋的余地。 沉默。 当过了不知多久,煜白终于无力的开口:“我答应你。” 墨影竟如一个单纯的少年一般,露齿一笑,回过眸来望向小蝶道:“小丫头,你可知,跟着我,你也只有死路一条?” 小蝶一滞,被墨影那比灯烛要明亮上许多的笑容晃的有些失神。而听到他那诡异的话来,她却不自觉打了个寒战,而后言:“那就麻烦你,带着我这个女鬼去找小姐。” 墨影终是不再大声笑,只是淡淡的紫眸扫过小蝶,轻言道:“我叫墨影,你先前见的那个少年,不是我,他叫煜墨。以后,你除了听你家小姐的话,还得听我们两个的。至于旁边那个白的话,你想听就听,不想听就罢。” 小蝶显然是没弄清楚什么意思,迷茫的睁大了眸子看向墨影,却依旧没有发问。她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懵懂幼稚的小女孩,知道有些话是当问,有些话是不当问的。于是她慢慢的点了点头,而后对着墨影做了个福礼。从此,这个少年,便是她的第二主人。 无以附加的倦累不停的袭上心头,煜白扶了眉梢,也不去治疗身体里的伤。只是无奈的体味着心里一波胜似一波的疲惫感,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到了现在,已经过了几十年,几百年一般。他没有墨影那顽强的性格,也没有小墨固执的思想,所以,面对如此境地,他除了疲惫与无奈,便是无法挣脱的苦累。他已经不小了,所以,面对有些事情,他不能去做,他已经不是那个棱角分明的少年,早已丧失了所谓的勇气与坚持。一声疲惫的轻叹,恍不可闻的落下:“随的你们。现在,也该离开了吧。”淡淡的语气,仿佛一切都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他慢慢站起,轻轻捋了一下身上褶皱脏乱的衣服。如障眼法一般,那沾满血污的黑衣此刻一尘不染,涣然一新。 墨影一声冷嗤,随即就拉过小蝶道:“好了,我们要走了……”话还未交代完,就见小蝶一把挣开,而后道:“等等,我还要去拿东西……” 扫了一眼一旁已经恢复清和面目的面具男子,墨影有些不耐道:“别收拾了,凡人那些东西我们不需要。” 而小蝶却是使劲的摇了摇头:“那不是凡人的东西,是小姐的东西。”话音刚落,她就如一只小兔子一般噌的蹿了出去,而后听见她渐远的声音道:“少爷,白公子,等等小蝶啊……小蝶马上就回来……” 煜白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清和的视线淡然的飘在昏暗的房间内。墨影则是终有了耐心一般原地等着。一时间,二人都是沉默而尴尬的。 没多久,就听见小蝶气喘吁吁的冲进门来,手里抱着一些不知名的东西。走近一看,原来那瘦小的怀里抱着的,竟是几副卷在一起的画。 “小姐最爱画画,这是她留下来的。”说完这些,小蝶将画放在桌上,而后选了一幅铺开,言道:“白公子,我觉得,这画,你最应该看看。” 当那画慢慢铺展在三人眼前,映衬着昏暗的灯烛,一个淡若的白描男子逐渐扑现出来。那淡渺而完美的线条,在黑暗的夜色里,失去了本来流畅干净的色泽。被昏灯一衬,更是显得那线条的无力与倦殆。 一瞬间,本是凉薄的几乎感觉不到的湖风,仿佛猛烈了许多,直接掀进了煜白平静清淡的心口。那画依稀在眼前呈现,没有什么清晰的视觉,却是如刀一般直接刻在了眼睛里,一笔一寸,一提一刻。眼睛陡然疼痛的厉害,已然让他不自觉的半闭上了眼睛。有种不知名的东西,滔天卷地的浮起,落下,巨大的落差让他不自觉出现了幻影。 “识得伊人不若他年,淡音渺若菡萏。香入满怀思入眼,恍觉非梦前。”那熟悉的词,熟悉的字迹,让他完全丧失了判断能力。他不用看得那落款,便已经让他心神巨震。他怎么能不知道,那落款上,干脆落下的“煜白”。 她为秦卿之时,就已芳心暗许。要不然,那画上的男子,怎会籍着那简单而清淡的素描如此生动。那干净的唇线,微弱而清和的笑容,淡渺的姿态,一笔一抹之下竟让他都不由的自卑起来。他苦笑,对啊,他怎么能比得过画中之人的清淡。 原来,一情倾之下,竟是早年就种下的情根。 为什么,当他好不容易安定下苍老的心跳之时,老天却将所谓的真相如此铺陈于面前。面前的画,隔着灯火的模糊,却如生死两隔一般是触及不到的往事如烟。他突然想起,小墨对她说对自己动情是因为月夜思的时候,她在房间内一声不语,只是那笑容早已凉透。那是如烟雾一般飘渺的笑,他以为他会轻易忘记,没想到,一转身,竟是如此深刻的钻进心里,不看则已,一看,便是鲜血淋漓的暗疮。那倾国倾城的绝美女子,面对自己的逃避与退缩,连一句解释与怨言都未曾有过。她只是淡淡的告诉自己,她如那纸一般,伤透了,铺开了,便又会毫无怨言的接受下一次颜墨的调理。 她为他甘愿心伤,可他,却连亲口告诉她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白公子,你可知,小姐先前每次夜里都会把这副画拿出来看。每天每天,一直一直,只要一有空,她便拿出这画看。她要是心里不舒服,也会拿出来看。每次她看画之前还是拧着眉,看完之后,便是笑的比那花都好看上许多。我问小姐,这公子是谁。小姐都会羞着脸不肯告诉我。可我心里跟明镜一样,小姐,她定是将芳心许了这男子。所以,当你们出现的时候,我很惊讶小姐为何不肯直接面对你,更是惊讶你对小姐的冷淡态度。可是小姐求着我不让我把画的事情告诉你们,甚至还要我学着象她一样把你当成陌生人来对待。白公子,我不知道小姐与你到底发生过什么。我只是想问你一句,为什么小姐对你如此之心,你却如此冷淡的站在这里告诉我,该离开了。你难道一点点留恋的感觉都没有吗?你难道对小姐的痴心一点点都未看见过?你难道忘记,小姐为了你受的苦有多少?如果她是一个平凡女子,能为你做到这地步,你也不该如此对她!更何况,她是你们嘴里所谓凶狠恶毒的女鬼!!是不是你一开始就知道她是画皮,所以才这么对她的吗?可是,你们也不是人类啊!”一番话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连控诉都是干脆而决然,一点点与他留有余地都不肯。 墨影没有说话,眯着眼睛看一旁呆立的煜白。 煜白却是如哑了一般,张了嘴,看着那画,一个字也吐不出。说些什么吧,告诉他们,水水喜欢自己是因为月夜思的缘故。象当初一般决绝而淡漠的对小墨说,她却是中毒如此之深,竟贪恋于我。可是……可是……满满的解释与辩驳,竟是比这薄弱苍白的纸张还要苍白上几分。当初,他坚决而冷静,自以为是的认为她动情不过因为月夜思。而她,淡然处之,面对他几乎是冷漠的冷静,一句话未言。曾几何言,自己已经变成了如此冷漠的一个男人。他,不是最讨厌这样的人吗?可为什么,他毫不犹豫的践踏了她的心之后,还能如此干脆而淡漠的选择安静的离开。 而后,面对呆立着的煜白,墨影淡然的铺开了另外两张画。一张是当年那媚态百娇的秦卿,他一见,眉眼一挑,听得小墨在身体内的解释,他顿是明白了几许。抬头讽刺的对着煜白笑了笑,随即铺开另一张画。雪落芭蕉,红色勾金荷包半露在雪沫中。他看着看着,青涩的眉角突然不着痕迹的跳了一跳。随后,就听得墨影独特的妖异声音道: “新雪掩旧事,再逢隔咫尺。怯把荷包送君怀,只落画雪一抹红。红尘误人人不误,羞愿君把荷包系,步步缠绵百梦倾。” 那词用娟秀的小篆细细的提在一角,却不是提款用的重墨,只是一抹淡墨,笔画的末端几乎就已经成了清墨。那字,竟让墨影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女子含羞带怯的模样。连落笔提字,都是一点一点小心的勾勒,似生怕旁人看出什么端倪一般,半露着娇羞的脸颊,细致的落下淡墨,生怕一点点败笔破坏了这珍贵的卷幅一般。她,是想要把这副画送给他的吧。只不过……墨影抬头看向宛如被雷击一般的煜白。——只不过,真正被他看见之时,却是如此讽刺的境地。 他有些妒火,暗暗盯了煜白,终似冷言道:“白,此刻,你是不是还想着如何完成那件事呢?” 讥讽的话,让煜白终究无奈的泛上一个比黄连还要苦上几许的笑。 “小影。我们,真的该离开了。”疲惫的几乎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来,他强制性的压下心里波涛汹涌的疼痛。 当墨影冷冷的哧了一声,一把拉着一边含泪而怒的小蝶原地消失不见的时候,煜白生平第一次感谢自己的面具。还好,他这么脆弱的表情,没有被他们看见。冰冷的几乎要比面具还要冷上几分的液体终究滑落,滴在嘴里比毒药还要苦上几分。就把这眼泪,当成一碗上好的孟婆汤,算是对前尘旧事的最好遗忘。 对不起,水水,我早就不再是一个少年。那些懵懂而强烈的情感,早就已经成为了过去。我的生命很短,只能专心的做一件事。而选择了它之后,便永远无法再接近如此清澈的你。我的黑暗,会污染你。 那菡萏,终是会败落的,那荷包,就请你送给需要他的人吧。 他最后摸了一次桌面上的画卷,脑海里女子依桌而坐,提笔羞笑的模样,宛如碎裂的片段一般,再也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冰冷的笔迹,带着依稀脆弱的弧度,仿佛当年那抹凉薄的笑。 修长的指尖划过那副自己的画像,他已经记不起当时是怎么跳进她的窗户,也记不起是怎么有些失笑一般帮她画上的眼睛,也记不得他为何将药草细心的放在桌子上,只是一抹冷然的弧度扯过嘴角,那副画卷就慢慢的被一团白色的火焰给烧了个精光。随着灰烬的落地,他最后一眼看了桌子上那副画有荷包的画,而后,便是决然而干脆的背影,淡淡消失在黎明前微弱的第一抹阳光之中。 那画,被湖风一点一点刮起,瑟瑟的声音仿佛当年不知谁的笑声。湖风突然猛的大了起来,一下将桌子上的画给卷了起来。那抹在雪中勾金绯红荷包,在被刮起摇摇直上的视角错落间,仿佛一个素妆女子眼角的红泪斑斑。 被刮在半空的画,幽幽的打了个旋,竟随了风出了小窗,片刻就消失不见。 在一个黑暗不知名的宫殿内,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清越的响起。而后,就见得黑暗之中,翡翠色的指甲闪烁着划着明亮诡异的曲线,映衬着素白纤细的手指,妖媚不可言。随后,那宛如玉雕一般的手里竟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一张画。细细看去,那画正是那张“雪落芭蕉,荷包落泥”。 “哎呀,不要总说我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吗~~我的收藏可都是人间少有,天上难见,地下难寻的。比如这画,喏,还有那一张,对,就是你看的那副百鸟朝凤,都是一只小画皮画的哦~~你看,这画,比不得你那些天女画的差吧?”轻佻而飘渺的声音,仿佛不似人间一般。而他所言的画,在黑暗之中正散发着幽幽的光芒。是一副淡的过分的百鸟朝凤,也是那时被一个神秘黑衣人买走的初凝的画舞上的画卷。 说话的那人细细的看着那画,不时的发出赞叹的声音:“哎呀,真是浪费了。那小狐狸,居然把那一张画给烧了!真是气死我了,果然,没有式神就是不好用啊~~哎……”边说边看,而后他的声音宛然一正,道:“妖水,不许打我家阿荷的主意哦~啊,废话,你当然见不到他啦,他现在正教育那小画皮呢……啊,不许砸我东西……不要砸啊~~啊啊啊……好了好了我让你见……真是……”仿佛在与什么人激烈的争吵一般,那声音慢慢的嘟囔了一些奇怪的咒语之后,就见得一个白色的透明影象凭空出现在一片黑暗之中。 “阿荷啊,你也别太心狠了。你那小画皮,我着实喜欢。”那声音轻佻依旧,只是却带了不少的威严。 那虚拟影象冷冷的哼了一声,道:“役鬼契约不是我规定的。” “哎呀……真是个臭脾气……那我有让你签那种契约吗?一个月完成任务,完不成就要受万痛噬骨的惩罚……况且,这次也不怨得那小画皮没完成任务啊……” “的确,要不是因为你,她也不会完不成任务。”他冷冷的反驳,一句回旋都不给那声音。 那声音似有些生气,大声叫道:“臭阿荷,你不知道你师傅很无聊?看你找了这么好玩的东西,当然想去玩玩!好啦,我可不希望我以后的玩具被你给折磨死,这次的契约惩罚就给它免了吧……以后让她乖点就行了……” 白色的身影冷冷一转身,道:“下次若你再插手,后果自负。”而后便如空气一般消失不见。 宫殿内再次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半饷才听得那声音不耐烦的说道:“我说妖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见不到你非要见,见到了你又藏起来不出来,真是受不了你了,妖神做到你这地步,算是没救了~” 而后一片沉默之中,又听得一阵古怪的剧烈响动,片刻就听见那声音凄厉的惨叫:“妖水~不要砸啊……那是我好不容易下得十八层地府抢来的啊……那个更不行啊,那是我和王母打赌赢的啊……不要啊……呜,你没人性……你再砸,我再把青荷给关个十年八年的,我气死你……” -----------※※--------------※※--------------※※--------------※※--- 三十六画、别离 那古怪的响动终于停止,原本应该安静下来的黑暗,再次被那声音给打破:“其实啦,妖水……上次关青荷,真的只是因为我想看看那小画皮……它,也许真的是那个能杀了我的家伙……我以后会慢慢调.教她的,直到她有那本事杀得了我……你也知道,死亡是我们唯一没有接触过的体验……那会是不再无聊的事情吧……呵呵……啊,你也要看啊……不行,谁让你老砸我东西……啊啊啊……不要砸不要砸……让你看让你看……但是,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第一,不管我如何对它,也不要管它会变成什么样,永远不要插手。第二,当它真的能杀得了我的时候,你要替我收尸。” 黑暗之中,两副薄弱的画卷被那翡翠色的指甲随意的一拢,便湮灭的无影无踪,之如那轻佻而飘渺的声音一般,消失的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小画皮,你是我重要的玩具,也是这无聊的尘世不再无聊的一颗棋子。既然你能让我尝到死亡,我便许你玩弄这尘世的力量。一命换一命,从来是这个世界永不颠覆的法则。 到底,这个世界留给我的,究竟还有些什么。她愣怔的想起当年自己从三十九楼跳下的决绝与安详,仿佛那一瞬间,自己真的解脱一般得到了最终安眠。而现在,她呆若木鸡的坐在地上,惨白惨白的瘦小骨头被倾盆而下的阳光一加宣泄,只是苍白的让她已经陷入浑噩的神智再度迷惘。 当初是如何安静的选择的那纵身一跃,她已经恍惚记不清完全,只依稀模糊的想起那时自己笑着问他:“这个世界留给我的,还有些什么?”而他含糊的别过头,揽着一边笑靥如花的另一个女子,连回答都未留给她。 她原以为,死亡带给她的会是不再悲伤不再失去的安宁与沉睡。可讽刺的是,所谓的死亡竟是另一场悲伤的开始。一睁开眼,不是所谓的天堂也并非所谓的地狱,只是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生命。 终于明白,前生自己还有一段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悲伤也好,痛苦也罢,最起码会有人那么唤:汪筱沁,抑或青荷。而自己真正学会懂得的时候,竟是丧失了最后一点珍惜的东西。 汪筱沁若痴傻一般颤抖的看着自己森白的骨头,竟然提不起丝毫的害怕与恶心,反而这样更让她感觉到舒畅酣美。她模糊想起前生自己是如此胆小的一个女子,连走夜路都要小跑回头都不敢,更不要说看那些恐怖电影。可如今,设身处地的成为传说中的女鬼之后,她竟然是一点点害怕都提不起来。仿佛那时胆小怯懦的女子,已经彻底从那三十九层高楼摔进了地狱。可如今,这白骨里感觉分明的意识,又是谁的?她已经彻底迷惘,那一路颠簸的过往,已经让她惶然不知所措。流离失所的意识,仿佛漂浮在半空的云朵,一点点模糊着不再清晰的过去。 她原是如此懦弱的一个女子啊,被一个小小的幸福就能勾去半个魂魄。那么心安理得的接受了画皮这个身份,只因为她单纯的幻想,自己还能有下一段重新开始的生命。当生命真的如她所愿的开始之后,她却再一次受伤。 “你还要发呆到什么时候?”冰冷的声音让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她瑟缩着骨头,微微抬起骷髅头,啮着惨白的骨齿错错有声。 微微拧了眉尖,白衣男子深邃的几乎让星辰都为之暗淡的眸冰冷的锁上她,道:“若不是你自己耽误了任务,你现在的修为也够说出人话来。”话未毕,修长的左手轻轻掐了一个法诀,冰冷的视线冷冷的散开,不再看她。 而汪筱沁也终如大梦初醒一般,喃喃的噎嚅了一声,干枯瑟然的难听声音被生硬的挤了出来。她呆然的抬头看向面前的白衣男子,依旧是一身素白,自己的视角依如初见他一般,眼里的他是氤氲一片的。他的眉眼是模糊的,却有比星子还要明亮几分的光泽,一头黑的过分的长发及膝而落,映衬着素白干净的线条,修长完美。俊美的轮廓依稀可见,然而却是让人无法逼视的。那隐约的眉眼,刀削一样的鼻梁,削薄的抿起的嘴角,如瀑一样青丝及膝,都只若初见一般宛如天神。 她依稀想起他身上若隐若现的莲花香,那温暖而熟悉的清淡味道曾经一度让她以为,这个男人的心也是如此,清淡却温暖。可就是这么让她相信的一个男子,却那么干脆那么残忍的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揭开了自己的画皮。那鲜血淋漓钻心噬骨的疼痛,已经如刀一般刻在了身体的最深处,挥之不灭。当那个温柔似水一般的男子是那么干脆的称呼自己为画皮的时候,她终于放弃了对所有人的幻想。包括那个曾经叫她水水的男子,包括那个有着温暖心跳的少年,也包括这个宛如天神一般的青荷。 终究是恨起来了,绵绵不绝的恨意,一点一点的铺在心里,宛如被细致砚好的重墨,落纸之后,便只会成为再也弥补不回的败笔。 她呆呆的张着嘴,宛如傻掉的木头一般摇也不摇,动也不动。那冷酷的男子,当然不会知道那骷髅里会有这些复杂的想法,于是他连看也不看她一眼,依旧是冷淡的说道:“初凝的任务失败了,本是该给你应有的惩戒。不过,这次事出有因,惩戒就算了。但是,若再有同样情况发生,哼,就是十倍的惩处。” 她木木的点点头,继续将自己的骷髅头小小的埋进骨腿之中。蜷缩在一起,宛如一个失去连线的木偶,一动也不动。 他终淡然的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伸出两手交错,做了一个繁复的法诀。片刻,那银白色的大门,再次出现。 “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冷冷的语调,也不回头看她,径直走了进去。而她也依旧是呆呆的样子,跟着走了进去。 光影剧烈的变化着,当她从一片银白过后渐渐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环境之后,就听见青荷冷冷的口气道:“你的任务目标,恶女阿潍。” 她没有任何反应,骷髅头僵硬的转着,似乎在下意识的搜寻着目标一般。他有些蔑然的扫了她呆滞的模样,终究是一句话未言。 四周的环境并不是先前她所熟悉的干净雅致的模样,而是脏乱破旧的有些过分。矮小的木屋里杂草丛生,仿佛被荒废了几十年一般,蛛网垂头即碰。触目看去,一间不大的房间里,尘土尽是,破旧废置的东西随处可见。她有些不知所以,探询的看向一边呈现出虚影的青荷。 他仿佛对这些早已知晓,冷然道:“你的任务目标还未回来,因为我有些话要对你讲。” 而她却是半饷才反应道:“为什么……刚才……不讲?” 他不耐的微皱了眉,“我住的地方已经被他们盯上。” 他们?她有些茫然。微侧了骷髅头,她禁不住有些好奇。 青荷也没有继续与她分说些什么,清冷的声音依旧不落一丝痕迹:“因为有些变故,我会很长时间不回来。你也不会见到我,哪怕是这虚幻的影子。你们这些妖魔鬼怪的话,我向来是不信的。不过,这次,我也只得相信一次。你誓说以后会老实完成任务,那我便信你。每个月末你完成任务之后,你就按下役鬼契约,它会将你传送到下一个任务地点。并且会告知你有关任务的一切情报。若不你没有完成,就是违背契约的惩罚。不过,是十倍。承受一次,就能让你再也变不成人。” 汪筱沁听完,顿时不知所措。青荷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要自己单独做任务?他说相信自己不会再犯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而后来的警告,她却是一点都没听到心里。有些乱了套,她失声问道:“那你多久才能回来?”急急的吐出之后,急切的有些过分的语调几乎呛得她干涸的骨颈里有些疼痛。 他依旧是无动于衷的表情,淡然低眸扫了一眼半张着嘴的骷髅,言道:“不知道。” 干脆而简练的回答,冷冷的语调,完全是他一贯的作风。被堵了满心的疑惑,她犹豫了许久,终究问道:“那我要是做完一千个任务你还没回来,我该怎么办?你不是说,完成一千个任务之后,我就能变成真正的人了吗?” 青荷闻言,不着痕迹的眯了寒冷的眸,嘴角微微抿了抿,便淡然道:“若真是那时我还未回来,你便自己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冷冷的口气,几乎是在抛弃一件无所谓的东西一般冷淡。在那破旧脏乱的小木屋里,她几乎感觉自己就象那地上被随手丢弃不用的碗筷一般不值钱。心里再次沉了下去,她几乎是要大骂自己的不争气了。汪筱沁呀汪筱沁,你到底再乱想些什么?他可是你应该恨的人,为什么听到他要离开,你还要如此激动呢?你不过是个可怕丑陋的画皮,人家凭什么重视你?你啊,怎么就一点出息都没有呢!垂了头,听着自己不停的骂自己,心里竟是酸苦一片的。满满的恨,一下子宛如找不到出口一般憋在了喉咙,未了就听见自己虚弱难听的声音道:“役鬼是不是真的很不重要?” 他闻言一挑眉,淡然道:“当然。” 她几乎是自嘲的笑了,对啊,早该料到的回答。可未等她对自己有什么怜悯的时候,就听见他那冷的几乎没调的声音道:“役鬼对我来说不重要,可我也只能签一次契约。若你死了,对我也是不小的麻烦。所以,我走之后,你好自为之吧。” 她一怔,缓缓抬头,就见得他透明的虚拟影象慢慢的开始消散。未及她干渴的不象话的喉咙里发出任何声音,那影象就已经裂成碎片一片片的消散。而半空中却依旧响着青荷那独有的冷然声音。 “对了,那月夜思的毒,我只能压制住一点。你若不想死,就离那个下毒与你的人越远越好。” 直到那声音慢慢消隐,在那个破旧的小木屋里,一个小小的骷髅如脱线木偶一般呆滞木然。她有些痴傻的意识到,或许,在这个世界里唯一会叫自己汪筱沁的男子,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 他的离开让她仿佛陡然失去了些什么一般,兀自痴愣不已。直到左臂骨头上的役鬼契约忽然银光大现,她才如梦醒一般呆然的看去。银光之中已经没有那个白衣身影的冷俊模样,只是模糊的光影纠结。而伴随着这一切,一种陌生的机械般硬质的声音直接传入了她浑噩的意识。 “恶女阿潍,志阳村头号恶霸。仗其兄在县衙为师爷,为非做歹,不积德行。逼死同村民妇三人,使其家破人亡者六户,更恶行,将自己的亲生老母亲抛于户外不理不踩,直到活活饿死之。生性□,与数个男人欢好,此木屋本是她母亲的房间,被她用来与那些人行苟且之事。你的任务,就是找到那些民妇的家人,补偿他们的家人,并代其受过;找到那些家破人亡的破落户,补偿之;那些粗鄙奸夫,就直接带着他们去县衙认罪,当其兄面自首,而后自尽赎罪。” 听完这些,她仍是有些不知所以。虽然明白这个世界上她的任务便是吃掉这些恶女,并代其赎罪,可是她不知为何,第一次想问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那些恶女不是应该自己承受自己所带来的恶果吗?为何要自己这个画皮来替他们承受呢?而那陌生的机械化声音仿佛知道她的想法一般,言道:“你吃掉恶女代其赎罪,是为你自己积阴德,是助你提高修为的方式。而那些恶女被你吃掉之后,是要下十八层地府,尝进自己在人世做的恶果,永不得超生。她已经来了,你该去做任务了。”还未等汪筱沁有任何惊讶的反应,那声音就已经随着银色的光芒嗖的从意识里消失了。 此后,小屋外渐渐传来女子尖细的说话声还有与男子低窃私语的浪荡笑声。汪筱沁还没来得及往旁边一躲,就听见那女子尖细异常的声音道:“死冤家,你先别进来,被你家那婆娘看见又是我的麻烦。等着,一会给你信儿来~”破旧的木门就已经随着那尖细的话一把推开。汪筱沁四下看了看,窄小的地方连躲藏的东西都没有,顿有些六神无主。而正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女子就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她的愣神。 窗外等候的男人似乎听见,小声的敲着门问道:“阿潍,怎么啦?”而房间内,一个身着天青色麻布衣服的丰满女子,正对着一具白骨惊恐不已。听见男子的唤,她拼命的捂了嘴巴,半天才道:“没……没事,老鼠而已……” 而汪筱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了一跳,这女子并不如当初秦卿初凝那般细腻如水,丰满而丰姿绰约,几乎包揽了成熟女子所有的媚态。阿潍颤抖着音节道:“你是哪个婆娘来找我了?告诉你……老娘……我生前能把你们弄死……到你们死了,老娘也照样不怕你……你听到没?!”颤抖的音节完全有些歇斯底里的意味,一双丹凤眼挑着狠毒的光芒。 汪筱沁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个叫阿潍的女子,把自己当成了她逼死的女子吧。听到她的威胁,汪筱沁突然想起一句话来,鬼也怕恶人。不过,一抹笑意拢在了嘴角。碰见我这专吃恶女的女鬼,你却是只有死路一跳。而未等她自己的意识有些反应,骨头身体就已经本能的扑了上去,那阿潍临死之前狠毒的眼神却只能让汪筱沁本能的画皮意识更添噬血的酣畅。 比以前两次娴熟了许多,这次的惨剧并未有很长时间。依旧是有些麻木的被本能的画皮反应操纵着去吃血肉,而后熟练的扒下人皮。她已经学会在这种时候就闭上眼睛,不去看也不去管,只让自己发自画皮的本能去完成这些就好。她要做的,不过是将画皮铺开,而后画上属于自己的颜色。 可是,当那张鲜血淋漓的人皮铺于地上的时候,她再次做难。这破旧的木屋里,连个象样的落脚地都没有,别说纸笔颜料了。正在她捧了那鲜血模糊的人皮犯难的时候,那个机械化的声音再次伴随着役鬼契约响起:“主人已经帮你提高了一点修为,你现在的修为已经可以不用人间颜料也能画皮了。你只要想一下画皮需要的东西,你手里就会出现该有的东西。” ————————————————**——————————————**———————— 三十七画、饕餮 她一愣,随即捧着人皮有些呆然,试着按那声音说的在脑海里想了一下一只小狼毫笔。而下一秒,手里就已经出现一只狼毫笔,笔杆是骨质的。她有些愣然,随即又想了一些需要用的颜料,很快的,地面上就出现了颜料与墨。她呆呆的看着这一切,随后小心的在意识里尝试着与那个声音交流道:“那个……这些都是怎么出来的。” 那机械化的声音波澜不惊道:“你自己的本命元力幻化出来的,现在只是些普通画具。等到以后你的修为足够,这些画具会带有一些属性。至于什么属性,只有以后才知道了。”她呆了一呆,随即提着豪笔轻蘸一抹墨色,随即落于那人皮之上,很快的,那未加水的重墨就立刻铺染上了那青丝如云。 当她第一次用自己的画皮本命力量画完这张人皮的时候,她却是不敢相信一般。这力量,仿佛让她看到了一另一个世界一般鲜美独特。比着以往用普通颜料笔墨画出的人皮,这张人皮只是铺在地上,便是鲜活生动的。那微颤的羽睫,慢慢红润的脸颊,丰润的身姿,都是如一个有着完美生命的女子一般,无懈可击。而且,这力量,让她更加迷恋上画皮时的感觉。 “不过,你的力量是只能幻化出画具的,其他的物品你是做不出来的。”机械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迷,平静的说道。 汪筱沁点了点头,随即拿起地上鲜活的人皮披在了白骨上。突如其来的生命感波涛汹涌,让她禁不住有些恍神回到以前。这过于生动的心跳,过于温暖的体温,完全不同于以前为秦卿初凝之时脆弱的心跳与体温,几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满满的装在自己的身体里。从未有过的充实感让她不由的在嘴角拢了鲜嫩的笑容,那再生为人的感觉,已然开始让她再次贪恋不已。 天青色麻布衣映衬着绰约风满的身姿,她就地旋转,成熟动人,带着特有的乡间质朴与骠悍,都让这个名为阿潍的女子多了许多与众不同的美丽。只不过,那原本带着狠毒挑逗的丹凤眼,此刻有的只是清亮的满足与清澈的温暖。 就算是为了这再生为人的满足,她也要继续坚持下去。不过是一千个任务,她已经不想再轻易放弃。前世放弃的,今生失去的,都成为了过去。而以后,就为了这重生为人的满足,她也要走下去。 直到门外传来一声试探性的问句,她才怔然从那满足之中缓过神来。赶忙捋了捋额前的乱发,她抬脚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开门,一个长相甚是猥亵不堪的瘦小汉子正探头探脑的看着。一见得汪筱沁出去,一双小眼就泛着垂涎的光泽,不时的傻笑:“小潍姑奶奶,你可要将阿铁我的心肝给想碎了哇,终于肯让我进去了?”说罢就伸出干瘦的手作势要抱上汪筱沁。 汪筱沁心头一惊,条件反射的从那双恶心的手里滑脱开来,闪身到了一边。而后发觉那汉子有些茫然的目光,顿时揪了麻布衣角,眼神有些闪烁道:“那个……那个……”可是到底那个什么,她却始终有些不知该如何说起。 正在这个时候,那个机械化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就是阿潍的面首之一,临村铁匠铺的阿铁,家有一妻一妾。” 听到这,汪筱沁赶忙补道:“阿铁,那个……我先前好象看见你家夫人了……”说完,果然见那瘦小汉子惊的四处看去,发现在这有些荒僻的地方并无人影,不禁更加迷茫的问道:“小潍姑奶奶,你这又是唱哪出戏类?啥时候变的和那绣楼的闺女一样,会叫‘夫人夫人’了?”戏谑的视线裹着委琐的光芒,不停的扫着汪筱沁上下。 汪筱沁一听知道坏事,这阿潍与秦卿初凝不同,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也不是什么淑女良贤,怎会说起文驺驺的“夫人”,赶忙唤口学着那阿潍的语气道:“哎呀,死阿铁,怎地开始数落……老……娘来了?老……娘喜欢这么喊你能怎样?”说到老娘那俩粗鄙的字眼,她的嘴干干的张了一张,看到那阿铁有些狐疑的眼神,赶忙干脆的吐出。一句话将她嘴里出来,断断续续不成条理,不过也却是有了一番阿潍的气色。 看到那阿铁狐疑的眼神过去,而后又是那色眯眯的样子,赶忙加了补句:“阿铁,老娘今儿真看见你家那……婆娘……了,咱还是赶紧地回家去……老娘还有要紧事做……”而后学着那阿潍的凶悍模样拧了眉,虎了眼瞪了一眼阿铁。 那阿铁却如那小京巴一般笑的更是撒欢,咧了嘴笑道:“哎呀我的小潍姑奶奶,你可真是我阿铁的蜜钱。我阿铁最爱咱小潍姑奶奶生气这口,贼带味~”说罢也不再多做纠缠,直接伸出脏西西的手攀上了汪筱沁的腰,笑嘻嘻的说:“咱回去吧~”而后那脏臭身子就使劲的往汪筱沁身上贴蹭。 极度厌恶之下,汪筱沁胡乱的挣扎了一下,只是简单的几个动作,就立刻挣脱了那阿铁的搂抱。那阿铁一愣,没想到自己抱那么紧下那么大力气,这悍婆娘还真直接挣开了。顿时有些火气,就要质问汪筱沁。而汪筱沁却连给他说话的机会都不给,直接拎起裙子撒腿就跑。这下,阿铁是彻底傻了。虽然这村落家家,比不得那城里闺女秀糜之类,但也有一些分寸,就算是这一向骠悍的阿潍,也从未做过拎起裙子直接跑的粗鄙动作。 阿铁嘟囔了几句,也就不再分说,直接丧气的回了临村。 而汪筱沁却是拎着裙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番大跑之下累的直接气喘吁吁的扶上了一棵树。脑海里那机械化的声音道:“你面前就是阿潍的村子。” 汪筱沁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见那机械化的声音道:“画皮,刚才你拎裙子落跑,不符合作为阿潍的表现,我会跟主人汇报。” 汪筱沁顿时大惊,一想起青荷那冰冷的脸,再想想着古怪的声音会如何呆板的将自己刚才那尴尬的一幕告诉他,顿时不知所措。开什么玩笑,这还用汇报?她有些无奈,还未想开口反驳,就听那僵硬的声音道:“我的任务之一就是将你一切超出任务范围的行为汇报给主人,任务女子阿潍在那种情况下不会提着裙子跑,你的这行为就是超出任务范围了。”她顿时无语,青荷,你果然是走了都走不清净,还留给我这个大麻烦?不过是提着裙子跑掉而已,这也算超出任务范围?自己毕竟不是阿潍,哪可能完全做到及至啊?!而这时,那声音再次响起:“画皮,你腹诽主人,记错第二次。” “……”汪筱沁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头一次想翻白眼。哪有能直接看穿人心思的家伙啊!谁能告诉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声音,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饕餮。”很干脆很简单的回答,却无疑如一道晴天霹雳直接将汪筱沁整个人劈成一尊石象。饕……餮?那不是传说里什么都吃的恐怖神兽?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意识里?她的思维已经逐渐跟不上这巨大的变化,脑子已经完全呈脱线状态。 那自称饕餮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什么都吃,自然包括你的意识和你的灵魂。不过你这种小小幽鬼,我自然不会屈尊吃你。不过是吃掉主人提取出的你的本命原力,让我和你的灵魂连接。所以,我自然能知道你的想法。”僵硬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一丝情感波动,却让汪筱沁有些脱线的思维再次连接不上这奇怪的话语。灵魂连接?什么鬼东西? 那声音终于显了一丝不耐烦出来:“灵魂连接,就是我的灵魂与你的灵魂共宿一体。你的灵魂思维,我通过自己的修为看到。”…… 汪筱沁顿时无语。一切灵魂思维都能看到?那岂不就等于自己以后装了个监视器,还是那种能监控思维的最高级别?那以后自己所有的想法,它岂不全都能知道?她顿时恐慌,不行啊,那以后自己还怎么活啊?想想一点点隐私都没有的生活,她的身体就不自觉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个……饕餮……那你不是全部都看吧?” “当然不是,主人给我的本命原力,让我只能看见一部分你的意识。只要是关于画皮,主人,还有任务的想法,我都能看见。除了这些,我都不会看见。”那声音僵硬之中带了一丝生闷。 汪筱沁却是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吓死人了。原来只是能看到关于任务的一切想法,除了关于青荷关于任务关于画皮的思维,它都看不到。那还好点。她终究有些放心了,忍不住问道:“饕餮……那我怎么看不到你的想法?我甚至都感觉不到你的存在。” “你当然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你只是个小小的幽鬼,这么低的修为怎么能看到本尊的灵魂?!”略带怒气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情绪波动,终于不再是僵硬而机械化的感觉。汪筱沁不禁莞尔,这饕餮仿佛不是传说中那么可怕呢。 “饕餮啊,你叫什么?”汪筱沁边走边问。 “饕餮。”干脆的回答。 汪筱沁终于快走到村子附近,抬头望了望将要黑下来的天空,问道:“你是男是女啊?我都听不出来。” “……”沉默的回答。汪筱沁停下,有些奇怪,怎么没音了? “饕餮你还在吗?” “在。” “那你怎么不理我?” “我在思考。” “思考什么?” “我是男还是女。” 眶堂一声,汪筱沁差点站不稳一头跌地,有些失笑的问道:“这还用思考?” “当然。因为我不知道,所以当然要思考。” “……”好象蛮有道理,汪筱沁有些无语的想到。 汪筱沁问,它呆板的回答。那有些漫长的山路,在一路的对话之中,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头。看着面前那陌生的村落与人群,她却没了以前的害怕与迷茫。从今往后,还能有人陪自己说上几句话。虽然是个奇怪的只能用意识交流的神兽,她就已经开心不已。先前的那些焦虑与沉闷,被这古怪的神兽的只字片语带走了大半,让她本是沉重的心情,一下子晴朗了不少。以后,最起码不会孤单。 “呐,小饕,我叫汪筱沁哦。” “不要叫我小饕,本尊叫饕餮。” “小饕,你记住没记住?” “……你以为本尊和你这种小幽鬼一般愚笨?不就是一个名字。汪筱沁,真难听。” “哈哈。”久违的笑意如村边杂生的嫩草,在不经意的错眼之间,就已经丛生了整个春天。 自己最后一次真心的笑出来,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她恍惚的想,如今如此生动的笑出来之后,竟恍若隔世一般陌生而新鲜。 当日子平淡而呆板到一如既往的时候,时间便是眨眼之间呼啸而过。有些时候,我们起先适应不了的变化,在多了许多淡然之后,便是一成不变的指针变化。变化过于微小,小到我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时间也是。 所以,十年光阴弹指一瞬,当年那瘦小而胆怯的小画皮,在如今,也是可以面不改色的剥下人皮,笑看他人纷扰,置身事外闲得清净。再也不是那轻易入戏的瘦弱女子,别人的繁华萧瑟,终究只是她手里一纸皮相,撕下来看,便只是她那森然交错的白骨辚辚。这三千浮生,十年光阴,都比不得她简单而执卓的一个梦想。千个任务之后,便可成人。只为了再生为人,她便甘愿为一画皮,承受那与己无关的戏剧起伏。 况且,自从青荷走后再未出现。意识里便有了饕餮这个来历不明的神兽帮忙(——其实就是监视)之后,汪筱沁的画皮生活,也不再那么单调而枯燥。虽然起先不得不屈服于这个自称神兽至尊的家伙,那难揠的赎罪生涯总算是多了许多的慰藉。 在它的监督之下,汪筱沁也的确守了作为一个画皮的本分,再也不会将任何个人情感夹杂进任务里面。至于那些难熬的赎罪,她也能慢慢适应。以前那娇弱不堪的画皮元力,在十年之中的历练里,慢慢的变的有些强大了几分。最起码,凡人对她的伤害,她几乎能完全承受下来,也不如以前那样受不得一丝伤害。 十年之中,两个不得不连接在一起的灵魂寄居在同一个白骨之中。画皮与饕餮这奇怪的组合在朝夕共处之间,竟意外的多了许多的默契与习惯。 而她做任务的每个月之中,那个自称饕餮的家伙都会消失上一天。而那天,便是每个月的十五——月夜思发作的日子。说来也奇怪,有了它之后,那刻骨铭心的寒热交加的痛苦再也没有侵袭过汪筱沁。她曾经也不解的问过饕餮,是否是因为它的消失,才是压制住月夜思的缘故。可每次,那只高傲的有些过分的神兽都会嗤之以鼻的道:“本尊消失是有其他重要的事情做,跟你中那么什么乱七八糟的毒没有关系。” “可我没有告诉你我中毒啊?!”汪筱沁眯了眼,有些贼气的笑着。 “……本尊与你灵魂连接,自然能知道你中毒……”高傲的声音已经有些底气不足。 “可你不是只能看见关于任务关于青荷的思维吗?这中毒,可是我的隐私哦~”狡黠的挤兑,她早就将这个骄傲的家伙的脾气摸了个透彻。 “……”干脆的沉默,这是它一贯说不过汪筱沁之后习惯性的选择。 汪筱沁偷偷的笑了笑,没再接着逗它,只是轻轻的在意识里说了声:“谢谢。”那个在意识深处沉浮的声音,清淡而婉转,让那个别扭而高傲的饕餮,都不由的有些窘迫。 “好了你还要偷懒到什么时候?快走啦!”大声的叫着,生怕自己的声音里被人听出什么一般,充斥着明显的掩饰意味。 汪筱沁笑了笑,转身妖娆间,身上的人皮就地滑落,如一件华美的裙裾,连落地都是安然而恬静的。她已经慢慢习惯,作为一个普通的看客承受这一切不属于自己的生活。当习惯之后,她反而贪恋上这若戏剧一般潮起潮落的千娇百媚。她轻轻扫了一眼地上铺开的血色人皮,骨手轻轻挥舞,一阵红光之中,人皮就逐渐饱满直到成为一具尸体。随意的收了手势,曾经走夜路都害怕的她,现在已经无谓于一场鲜血淋漓的自尽场面。将尸体做成自尽的样子,熟络的铺开一张幻化出的宣纸,写上遗言,便是任务结束的最好证明。 ———————————————————————————————————————————— 三十八画、交易 轻轻按上银白色的役鬼契约,在一片银光大盛中,那森然白骨慢慢的裂成随片,直到在阳光铺绚中消失不见。只留下地面上一滩鲜血之中凋谢的残花,独自衰败成枯泥,却终无人来掩。娇艳也好,媚惑也罢,只若你心比蛇蝎,甘愿以害人为乐,那就自然会有一具瘦小的白骨,将那千万浮华,一张皮相给生生剥下,任你千百颜色,最终只得入十八层地府,受永不超脱之苦。 来到那熟悉的木屋边,汪筱沁长出了一口汗气。举起骨手在那木门上轻扣了三下,木门便应声而开。而后,找到熟悉的窗边坐下,终是稍微偷了一点闲。窗外是一圃上好的牡丹,只是过淡的颜色让人忍不住想要仔细看看那到底是不是传说中艳压百芳的花中之王。挽起骨手撑在骨颌下,她若一个普通人类女子一般的姿势,依窗而望。那淡若的牡丹,之如青荷淡渺的性子,超然而绝世,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总是有着让人不敢直视的飘渺。抬起呆滞而空洞的骷髅头,巨大的眼框扫了一眼窗柃上自己画下的记号。伸出细长尖利的指甲,在那窗柃上划了一条细长的痕迹。排列其上的已经有很多条痕迹了,她细细的数道,一,二,三……已经有二百多条痕迹了,最初的几条痕迹已经被灰尘磨浅了许多。算来,自己完成任务二百多件,青荷也有十年未见。自己若是全部完成任务,也要八十年之久。还好,自己是个画皮,是没有人间的阳寿的。也许,自己未成人之前还能再见到他吧。 “汪筱沁,你又发呆?!”小饕又开始嚷嚷,惊得汪筱沁不由的回过神来。知道意识里饕餮定是已经发了怒,汪筱沁不由的嬉笑道:“小饕,你着什么急?好不容易回了一趟你主人的家,你还不好好怀念一下?!” 小饕闻言更怒:“死画皮,本尊严重警告你,那也是你主人,不许再说‘你主人’!哼!主人有命令让回家一趟,本尊当然要带你这个不争气的小小幽鬼回来了!哼!” 汪筱沁有些失笑,早已经习惯了和小饕如此争吵,她笑着说道:“小饕,主人是将命令传达给你了,又没有传达给我,我发会呆又怎么样?!” 小饕哑然,半天说道:“不行就是不行,主人只是让你回家,又没有让你发呆!” “……”汪筱沁顿觉无力,干脆道:“那你告诉我,现在咱俩都回来了,除了发呆,我还能干吗?” 小饕有些郁闷的道:“我哪知道,主人就给我发了条命令,说让我带你回到这里,而后就没其他命令了。我试着跟主人灵魂连接,却被弹了回来……” 汪筱沁有些不解道:“我记得,青荷在这十年里是第一次直接给你下命令吧?” 小饕闷声肯定。 汪筱沁顿是有些狐疑,道:“小饕,十年前青荷将我带到任务地点说,这个地方被人盯上,连说话都不方便。那为什么十年以后,他却是莫名其妙的下了这条命令?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小饕也甚是疑惑,闷声闷气道:“主人的脾气向来不好,和我灵魂连接的次数极少。从来都是主人直接命令我,我连接不上主人。也有可能是主人办完事情,该回来了吧。所以才让咱们在这里等着。” 汪筱沁没有吱声,心里疑虑更深。小饕也意外的沉默着,过了许久之后,小饕突然罕有的沉稳道:“汪筱沁,主人真的回来了。让我们在这里好好等候,不得有误。” 一听此话,她不由的想起十年前青荷临走之时的情景。光影错落间,时光纠结着一团乱麻,突地,纠结在一起的纷乱线头仿佛突然有了头绪一般明亮起来。顿时,她心头猛的一跳,惊惶得大叫:“小饕,快走!”而这几乎是不经大脑一般本能的惊叫,竟是从干枯的骨齿里滑落。 “走?上哪去?”调笑的声音,带着圃内牡丹的淡香穿窗而过。一双璀璨灼然的眸,细微的挑着桃花一般的型度,若即若离的视线如水一般温柔的绕在那具僵硬的白骨上。依旧是薄的轻佻的唇,略略勾起一抹闲淡的笑,“小画皮,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未婚夫婿?还未见就要走?” 她如傻掉一般呆呆的看着面前一袭青衣的男子,直到那男子修长的有些凌厉的手指挑上自己的骨颌,抬起自己的骷髅头时,她才如呓语一般喃喃道:“江落鸿。” 骷髅头被那修长的手指强迫性的抬起,微颤的目光不得不穿过空洞的眼骨看向面前的男子。 十年,真的是这么短的时光吗?她有些愣怔的看着面前的青衣男子。十年的光阴,宛如流水一般从这个男子身上流走,不留一丝痕迹。模糊忆起那时他伸手挽帘,她低眉落眼,只那一瞬间,他面上那灼目的笑容就晃花了她细弱的眉眼。那时,他也是背对着阳光的立着,修长的身影在阳光的刻意修饰之下,夺目不可近旁。她也依稀记得,他轻佻而磁性异常的声音,是如何让旁人都羞了红云飘上耳根。 而如今,他依旧是一袭素雅的青衣,背对着阳光淡然而立。温暖异常的手指碰触着自己冰冷的骨骼,使她忍不得愫了一丝颤抖。察觉到那瘦小的白骨微弱的颤抖,他轻笑出声。微微上挑的眉,化开一抹清墨的弧度,轻轻舒展。半月一般璀璨的眸,滇黑如初,神秘而不可琢磨的笑意依旧缠绵深重。 “哎呀呀,小画皮,原来十年不见,你竟害怕起我来了?”比当初更为磁性的声音,堪比细纱轻轻滑落在薄纸之上时那温柔而舒展的音色。 汪筱沁哑了哑嗓子,干干的看着他,竟恍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是她害怕,也不是她惊讶。她只是不明白,为何十年未见之后,这男子身上竟带了如此浓重的血腥之气。那血腥之气,让她这个女鬼画皮都忍不住有些惊恐上几许。她已经不是当年那懵懂的画皮,此刻她已有一些修为。出于作为画皮的本能,对血腥的感知自然要敏感上几分。一般来说,若有人犯上杀孽,他身上自然会有血腥之气缠绕。她接触到的恶女之中,也不乏有杀人无数的女魔头。可是,就算杀人无数,那缠绕的血腥气味,也不如面前男子身上的十分之一之多。他,在这十年里到底造了多少杀孽。 正在她呆愣惊恐的时候,小饕却已经透过她的骨头传音出去:“你怎么来了?!主人呢?难道……难道是你假传的命令?!” 江落鸿微微挑了一下眉,半张了张嘴做出惊讶的表情,而后眯了眼睛笑道:“呀,原来不只小画皮一个啊~意外收获哦~让我想想,呀,你难道是师兄那只不成器的神兽?叫什么来着……饕餮……?” 小饕气极,破口大骂:“你才不成器!枉主人对你这么好,你到底把主人怎么了?!你怎么能用灵魂连接与我说话!” 他闻言笑的更是欢畅,眉眼细细的眯起,收回捏着汪筱沁的手摸着自己尖细的下巴道:“哎呀,说的也是哦,我怎么能用灵魂连接和你这个小宠物说话呢~灵魂连接不是只有你主人才能有吗,可象你这种不成器的神兽,我怎么会去养呢?也就只有我那不成器的师兄才会养了……”一番话说完,把小饕给气的一句完整的话也吐不出来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汪筱沁终于开了口。 “你对青荷做什么了。”沉沉的吐出,汪筱沁站了起来,骷髅头直接锁上桃花一般的男子。 而他半张了唇,故做讶态道:“小画皮,你也担心他吗?难道,你忘记我们可是有婚约的哦~你怎能担心别的男人呢~”轻佻的话悠悠吐出,丝毫不着重点。 汪筱沁冷笑一声,发出磔磔的怪音。 “江.公子您也该玩够了吧。我虽不知道你这十年到底杀了多少人,才能有如此浓重的血腥气。但我也不是当年那任你玩弄的弱女子了,现下,您要做什么就一次说清楚,别到了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江落鸿没有立刻回答,随意找了一张木椅坐下,而后抬眉淡笑,那模糊的笑意将周围的空气都变的有些压抑而沉重。 “不错哦,比十年之前厉害了许多。不过小画皮你说错了哦,我杀的不是人,是鬼。是和你一样的鬼哦,小画皮。” 依旧是磁性不减的声音,却冰冷异常,一字一句吐出最后的字句,俊美的有些邪异的眉眼之中,笑意更浓。 汪筱沁呆住,不知该如何接口。意识里,小饕却是着急的对汪筱沁道:“汪筱沁,快想想怎么逃吧。主人定是出了事情,你可知道,我与主人的灵魂连接是和你的役鬼契约一样的。只有主人一个人才能使用的,若有旁人能使用,就是证明有人控制了主人的灵魂。刚才那两条命令,的确都是主人下发的。我现在几乎能肯定,就是这江落鸿控制了主人的灵魂。虽然我不知道这变态是怎么控制住主人的灵魂的,但是我能肯定,这个家伙来这里定是别有用心……” “啊!!!!”一句话还未说完,小饕凄厉的惨叫陡然从汪筱沁的意识深处传来。汪筱沁大惊,只感觉到意识深处一阵剧烈的颤抖,随即而来的就是破颅而出的痛苦。那痛苦使得汪筱沁不得不蹲下身子抱了头蜷缩在一起,她颤抖的抬起空洞的骷髅头,不敢相信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小饕餮,你话太多了。”依旧是浓重而邪异的笑容,江落鸿修长的手指,正凭空捏着一团藏青色的光芒. 她惊恐的看着他,试探性的在意识里唤:“小饕,小饕。”得到的却是死一般的沉默。他随意的把玩着那团藏青色的光芒,轻启唇道:“小画皮,别唤了,他现在是听不见你说话的。” 她只觉得寒意瞬间笼罩了心头,呆呆的看着那团不停挣扎的光芒,她喃喃道:“你……你怎么能……” 他终于抬眼,空出的左手支在额上,抿了一抹更深的笑意,他淡言道:“因为青荷,他的命现在在我手里啊~” 那不是很大的声音,宛如一道霹雳一般炸在她的心头。她其实多半已经猜出这个结果,却没想到,竟是真的就如小饕所言一般。 “所以呢,你的契约现在就在我的手里。而这个不成器的神兽呢,此刻恐怕就得我不辞辛苦的调.教了~毕竟,我那不成器的大师兄,现在可是连灵魂都在我手里捏着呢~”轻佻的话平淡的没有一丝语调的起伏,仿佛那一句比一句沉重的事实不是自己说出的一般无谓。 当她有些慢慢缓过神的时候,她听见自己虚弱而干枯的声音道:“为什么。” 他把玩着那团光芒的手突地停下,一直璀璨的眸子突然变得滇黑如不见月色的夜晚。 “你问我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淡然的声音鲜有的脱了那轻佻的味道,反而是冰冷的有些诡异。 汪筱沁一怔,显然没料到这个答案,有些迟疑的站起身,她冷声道:“江z公子,我可不认为你是会为了我这小小画皮而痴情十年的人。” 他哈哈一笑,顺手将那团藏青的光芒塞进了宽大的衣宿。也不管汪筱沁的心惊了几惊,不敢转眼看,生怕小饕有个长短。 “小画皮,不用担心,这不成器的神兽和我那不成器的师兄一样,命很大,一时半刻死不了的。不过,这命大不大,就得看你的选择啦。”他无所谓的耸了松肩膀,笑容依旧不减不灭。 汪筱沁心头一跳,紧紧的看着江落鸿,片刻之后她如下定决心一般掐了骨手,左手幻化出一团微弱的火焰。这是小饕闲的无聊的时候教给她的法术,对江落鸿,定是不会有任何威胁。可她还是倔强的站在那里,骷髅头紧紧的盯着江落鸿,一副只要江落鸿乱动就一把火烧了他的模样。 那江落鸿眼眸微微半阂,桃花花瓣一般的弧度挑在嘴角,玩味十足道:“小画皮,你觉得我会被你这小小幻术吓到?” “不会,可还是能一把火将我连同这房间烧成灰烬。”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淡淡的笑着看着汪筱沁的一举一动。那抹淡笑,宛如挂在嘴边一个无谓的面具一般虚假而淡漠。就象晚春将败的桃花,经风一吹,鲜嫩依旧却早已零落泥烬。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若生起气来,当真是不会怜香惜玉的。”轻薄的几乎被风随时都会刮走的话语,却是如刻刀一般刻在了汪筱沁单薄的身子周围。字字如巨石一般压在了自己周围,压抑的她几乎站不稳当。随着江落鸿那笑的浓郁,汪筱沁身体四周的空气愈加凝结,最后终是将汪筱沁压的一个不稳扑在了地上,而后手里的火焰变立即消散不见。 她惊惶的抬头想要站起,左手却突然穿来剜心一般的疼痛。视线及处,只见他踩在纤细的骨指上,修长的身影遮去了所有的阳光,只剩下沉重的阴霾。他半垂了眼盯着倒在地上的白骨,桃花一般浓烈的笑容晕在眸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阴影。 “小画皮,你和我那不成器的师兄倒是挺象,都学不会识得时务。”冰冷的声音是她最后一点残余的意识,而后剧烈的疼痛便一下将她拖进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黑暗之中,她随时都若飘散一般紊乱的思维无意识的徘徊着,直到一种冰冷的刺痛突然刺进意识,汪筱沁才幽幽从昏迷中醒转。 阳光刺目的有些灼热,她不自觉习惯性的伸出骨臂去阻挡阳光的侵袭。空洞的骷髅眼睛里,依然会有视线从干枯的骨手之中渗出。而一入眼,便是堪比那阳光还要明亮刺目上几分的灿烂金色。铺天盖地的金黄,仿佛一瞬间盈满了整个空间,更带着不知明的光泽反射,耀眼的几乎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完全陌生的环境,使得她有些呆然。 “小画皮,醒了?”轻柔而起伏甚大的轻佻语调,淡淡从侧旁传来。一惊之下,她偏过头看去,果然是江落鸿淡笑而立,仰望的视角让她看不清楚那眸里到底深藏了什么情绪。 她吃力的扶了地,试图站起,却是一摇身,几欲不稳。而未等她稳住纤细的骨腿,就已然跌入他的怀抱。浓重的有些过分的霰香和着那另人作呕的血腥气味,让她有些目眩,连推出去的骨手都是极其无力的。 他低眉浅笑,半垂下头,未束起零落的几缕发丝轻柔的跌上汪筱沁冰冷的骨颈之上。温热的鼻息软软的随着那霰香萦绕,落在她只剩空洞的耳边,让她不得不侧过头去,躲开那暧昧不已的蛊惑。 “你想怎样。”她努力的使自己干枯的声音听起来坚定而决绝。 他依旧浅淡的笑着,桃花一般的弧度从未从他嘴角落下过。随意的搂着怀里那瘦小的骨头,左手随意的滑过她左臂上银色的役鬼契约,半饷才言:“小画皮,你莫忘记,现下我才是你的主人。师兄的灵魂被我控制一天,你就得喊我主人一天。” 三十九画、重逢 汪筱沁闻得此语,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把挣脱开来,而后转过身来,抬头紧紧的盯着他的眉眼,冷声道:“你做梦。” “呵呵。”他轻笑出声,左手随意的拢上额前的发,本就深刻的有些过分的眉眼更是出意不已。“我从来不做梦哦,小画皮,刚才受的役鬼惩罚还不够痛吗?” 她一怔,心头没来由的一跳。刚才那切入骨髓的疼痛的侵袭已经恍惚的记不起,然而,不知为什么只要一回忆起那模糊的疼痛,身体就开始不由自主的打起冷颤。 “你……做了什么?”她开始强迫自己的身体不要发抖,努力的抬起头盯上面前的男子。 而他依旧如斯站着,也不立即做答,只是随意的问道:“小画皮,听说你想成人?” “用不着你管。”她寒声回答。 他摇了摇头,轻言道:“小画皮,你难道不知道做人很痛苦吗?若你乖乖听我话,你会成为比我师兄还要厉害的鬼神。” 她冷笑一声,默不作语。 他见得她如此冰冷的反应,嗤笑一声,却是仿佛自嘲一般。“我真是痴傻一般,到想起来发慈悲去管得别人作何。” 而后,他抬起一直半垂的眉眼,紧紧的盯着她。璀璨的眸里竟是深不见底的黑色,失去了一贯那艳丽若春桃一般的姿态。 “小画皮,到底你想不想听我的话,这个很无所谓。你可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恶女才会变成人吗?” 她一愣,随即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她不是没想过,可一想起青荷那冰冷的态度,她也就从未多问。 “其实,你杀恶女,不过是你提高修为的方法之一。轮回六道,若从鬼道入得人道,只有一法。便是行善积德,湮灭自己的孽障。杀掉那些恶女,补偿你自己的孽行,为自己积德。你很幸运也很不幸,被我师兄抓住定下役鬼契约。说你幸运,是因为你本身就想成人,所以被我师兄强迫积德行善也是应该。说你不幸,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明白作为人的痛苦,也不明白若你选择成为鬼神的另一条路会是如何美好。” 她有些茫然,想了很久之后总算有些明白,而后她犹豫的问道:“成为鬼神,就那么重要吗?” 他却反而被她的问题给哑住,片刻他才如失笑一般说道:“小画皮,你难道不希望拥有力量吗?成为鬼神,你便是凌驾在六道万物之上的存在,风雨只不过随手之间,凡人这种角色,百年便一生,可鬼神,却可以在三世之内跳脱轮回。有多少象你一样的小小幽鬼,杀人无数,苦苦挣扎,徘徊迷茫在地狱的最底层,只为了一个成为鬼神的机会。而对于你,成为鬼神不过一步之遥而已。跟在我师兄身边,你已经得到了他不少的修为,想成为鬼神,简直触手可及。可现在,你却问我‘成为鬼神有那么重要吗?’” “成为鬼神,是要杀很多……人的吧。”汪筱沁却反问道,“他,青荷,告诉过我……这些。” 江落鸿嗤笑一声:“你竟如此愚笨?人鬼殊途,你死我活而已。就象凡人也要吃畜生的肉,鬼,也是需要吸取凡人的命数,才能拥有力量的。你以为,这世上会公平到,你情我愿的付出与收获?可笑,巧取毫夺,才是正理。” 她抬头微笑,表情似乎微微迷茫,道:“那种力量,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要的东西,会重要吗?”一句淡然而有些迷茫的话,仿佛是发自本能一般。她几乎是想也未想的回答,让江落鸿竟有些愤懑的颜色。 “一派胡言。真是可笑,难道,你这恶女画皮,不是夺取凡人的命来实现自己的欲望?!真是和师兄一样另人作呕的虚伪!” 她的呼吸猛的滞了一下,垂下的白色头骨,灼灼的红色火焰猎猎的摇曳了几下。却还是安静的轻声道:“虚伪,难道江.公子不觉得,和一只借他人皮相而活的画皮讨论虚伪这个问题,有些可笑?”她半侧的骷髅模样,散着一些嘲弄的口气,平白的寂寥而落寞。 一旁的江落鸿似是被她那样古怪的模样撩了心智,怔了一会。一贯自信的唇角,似多了丝丝苦涩,微眯了眼借嘲道:“哈,的确,没想到,你倒是看的的开啊!” 她终似笑了,依旧是磔磔的怪笑,却是自嘲不已的:“看的开?也许吧。你要说什么,就全说了吧。你不嫌绕弯子累,我听的都累了。” 他爽声一笑,抬头看她之时,已经没了刚才那似苦似嘲的模样,依旧是新鲜而灼目的笑容贴在嘴角,凝着视线落在那白骨之上,道:“你也知道,若按那役鬼契约,杀尽千个恶女之后你才能积德成为凡人,一个任务就一个月,算去也要八十年之久。你难道真的能忍受如此漫长的年月吗?” 她愣住,有些不知所措。她也不是不知道,做完这么多任务是需要如此之久的年月。可是听得他猛然提起,那八十年的漫长岁月,还是让她不由的有些愣怔。 八十年,那已经是一个人生命的尽头。 “而我现在,有一个能让你立刻成人的办法。如果你按我所说的去做,你不但能立刻成人,我也会放了青荷与饕餮。”他看着她,目光灼灼。 她有些迟疑,片刻才道:“我一向认为,诱惑越大,条件也就越大。按你所说的做?你又能做到什么让我立刻成人?” 他笑,自信满满。 “我刚才也说过,成为人不过是看你积德多少罢了。我现下控制着青荷的灵魂,自然你的契约也就归我所管。只要我对契约稍微一改,你只要一次性积够成人的德行,不就行了?”很是合理的说法。可她,看着他那自信的笑,却是心头薄凉。 “怎么做。”终究,还是说出了口。她有些叹息,不过,期待的心理起伏还是掩盖了一切。 “杀了这个恶女,为她赎罪之后,你绝对能积够成人的德行。所谓位高而见德罪,便是如此。翻云覆雨,在她指掌,遮天瞒地,不过她翻手之间。就因为她的位置,所以她犯下的罪却也是比得那些普通恶女要重上千万倍,而之如你,便是最大的积德所在。”缓缓而谈,他抛出诱饵,就只等鱼的上钩。 她没有立即说话,依旧用空洞的骷髅头盯着他,等着他抛出最后的筹码。 “她,就是邺国国母——忻菱泱。”他的声音干脆利落,完全不带一丝犹豫的声色。可她却呆了,只听自己的声音有些呢喃道:“皇后?” 他点点头,不知是不是阳光更加灼热的缘故,只觉那一阵胜过一阵的阳光开落在他璀璨的眸里。熠熠闪烁的视线,使她有些恍惚的看了四周铺天的金色,一阵眩晕。金碧辉煌的宫殿,此刻宛如真正鲜活了起来一般,不停的摇曳着高贵不可侵犯的凌厉光芒,灼热的反射着阳光新鲜的光芒,连如此夺人的阳光在这些华丽的光泽之间,都不由的自惭形秽。而周围那不知名的流光闪烁,却是她见都未见过的宝石灼灼其华,漫天漫地的奢华,让她不由的想要眯起眼睛,躲开这有些冰冷而高贵的傲然。 “我要杀了她,成为皇后?”她几乎是有些哑然的说出这些,骷髅头内的红光闪烁的有些不真实,几乎是虚弱的摇摆,显得那么不经世事的惊惶。 很久之后,她也曾经依稀回忆过那一幕画面。除了铺天而渲的金黄似向日葵一般灼灼绽放,就只剩一个模糊的青衣男子璀璨而深不可测的笑容。她总是恍惚觉得,那模糊的眉眼之中,或许是有什么药蛊的吧,要不,为何听了他那轻佻而无谓的要求,竟是答应了他。就象是明知道面前是一个陷阱,还是故意跳进去一般,只为了那陷阱对面的诱惑。 “就象以前一样,杀了她替她赎罪?”她的声音有些仓皇。 他微微摇摇头,淡然的走到那宫殿的外沿玉阶之上,而后侧过身来笑,阳光安然的铺渲了他坚毅的侧脸,却是温柔不可欺一般。 “不。我要你做的,是让你用她的皇后身份,控制住皇帝。” 她惊,有些大声道:“什么?不是积德赎罪吗?” 他坚毅的有些邪气的脸全部侧了过来,阴霾持续笼罩下来,只剩下光泽依旧的笑容不减半分。 “你觉得,是替她赎去几分恶果的功德大,还是控制住皇帝让他造福天下为大?” 她哑然,却是没了其他话语去对峙。不安的感觉愈加强烈,看了他不减不灭的笑容,心里空落的仿佛是跌进了一个无底深渊一般,上下不得。等待她的,到底是一盘棋局,还是一个陷阱,她都已经不得而知。而她一想起曾与自己共渡十年的小饕,还有那个冰冷的男子,就只已明白一件事情。不管前面是狼还是虎,她已别无选择。 她无力的垂下头,骷髅头仿佛悬挂在纤细的骨颈一般,脆弱的感觉不盈几许。 “是吗?那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他到是没有立即说话,反而有点走神。只是一个显着本体的小画皮而已,可是他却清晰的感觉到她的所有感情变化。若她真为人,也定是一个喜怒哀乐一目了然的女子吧。也许,他这次,压的赌注,真的足够他翻得盘去。 想到这里,他不禁笑的更深了,许白的牙齿露了出来,“你只要,控制住他。不管什么方法,只要让他能听你的。你要让他听你的,你要用你的力量造福于天下百姓。简单来说,若他要陷害忠良,你要及时阻止;若他要劳民伤财,你也要阻止……”一句话未完,就听见汪筱沁罕有的主动答话,打断了他的话:“你要让我帮他成为明君?” 他点头,干脆而由不得拒绝。 她却是苦笑,看着他的表情多了一丝的嘲讽:“你倒是告诉我,我一个小小画皮,又没办法直接杀了他替他当皇帝,又没有办法下药迷他,又不象红颜祸水一般有足够的功力去媚惑他,你要我怎么做?” 他却是有些失笑的弧度,抬眼微微眯起,道:“谁说,你不是红颜。不过,你却不是祸水。你要成为让天下人都甘愿为你忠诚的国母。你是要辅佐帝君成为明君的红颜知己。” 她愣,有些不知所措。“你让我用忻菱泱的身份媚惑他?”几乎是喃喃一般。 他彻底的转过身,阳光顺着他修长的身影一倾而泻,华美的有些不若真实。“不是媚惑。是要让他,真心爱上你。让他甘愿为你成为明君,让他甘愿为你一言而倾百权,让他甘愿为博一笑而赴死。”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不是刚才那轻佻而虚幻的言语,却是一下子敲打的她站欲不稳。不敢相信的抬头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 “爱上我……?你开什么玩笑?!我答应过青荷,在变成人之前再也不会与这凡世之人有任何纠葛!”听到那几个字,她一惊之下竟是有些癫狂。隐隐的伤痛仿佛再次被人鲜血淋漓的撕开一般,被刻意扔掉的久远回忆几乎要被他撩起,再次成为她眼里不灭的梦魇。惊恐之下,她如一只受伤的刺猬一般蜷在一起,不让任何人靠近。 看到她如斯激烈的反应,虽然是有些吃惊的。但是他却是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心里的胜筹反而更大了几分。 “可现在青荷的命在我手里。做与不做,全看你自己。你也完全可以置他们于不顾,毕竟要是我,我定然不会管那么心狠的主人的死活。不管他们,不做这个任务,你就只剩下鬼神一条路可走。不过也没关系,做鬼神要比做人舒服的太多。也是啊,作为一个小小幽鬼,谁会选择去成为一个人呢?那么短命,一百年不到而已。还要受那么多苦楚,哪有鬼神逍遥?”几个反问一连串的抛出,看似无谓的话,却是已经将他所有的筹码全部的抛出。 果然,汪筱沁摇摆的心再次处于为难之间。到底要怎么做,她才能做出真正正确的选择。面对狡猾如江落鸿的男子,她竟是一点点胜算都没有。不管青荷,她就等于不管役鬼契约,成为人的可能性完全等于零。更何况,她从来不是那说放就放的干脆女子。 将汪筱沁全部想法看透在心里的江落鸿,轻佻的说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了。你若不去助他成为明君,那么以他那暴虐的性子,只会让这天下更加生灵涂炭。你若成人的话,真的希望有这么一个暴君掌管着你来之不易的生命吗?况且,你不过是教会他,如何去爱一个人罢了。这有什么不好?” 过了不知多久。她已然觉得头痛欲裂,昏沉之中,她终听得自己虚弱无力的声音道:“我知道了。” 他拊掌而笑,走到她身边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只剩下两团火焰的眸落进自己的眼神,胜券在握的感觉让他不由的心情大好,轻佻的声音愈添邪气:“小画皮,你真是如我所想一般聪明。既然这样,我也不废话了,先告诉你关于这次任务的事情吧。这次任务没有期限。什么时候,我觉得你完成任务了,我就会来接你。”说完这句,他松开捏着她骨头的手,单手挥了一下。就见得空旷的有些诡异的宫殿顷刻之间多了许多人影。一惊之下,她下意识的想要施展幻术离开此地,怕被别人看到真身。却被江落鸿给阻了动作,一把捏着她的骨臂走进了宫殿深处。 “没关系,在我的幻术之下,他们看不见我们。”发觉汪筱沁有些瑟缩的经过忙碌的宫人,他轻笑道。 而后,穿过许多玉廊金路,他终带着她停在了一个有着华丽帏帐的大床边上。镶着巨大宝石与珍珠的帷幕曳地而落,看不清楚里面的一切动静。他一笑,随手一挥,那帏帐就直接掀了开来,而一旁忙碌的宫人却如毫不知觉一般无动于衷。还未等她有什么反应,就被江落鸿给大力拉进了帏帐,一进帏帐,就发现自己与江落鸿悬在帏帐内的半空中。 “喏,躺着的女子,就是忻菱泱。”她一怔,低头看去。惊艳的感觉顿时震撼了她所有的心智。 什么叫红颜祸水,汪筱沁终于明白。同为女子,我见犹怜。她竟第一次有了怜惜,不忍去伤害如此女子。璞玉一般完美的肌肤,不着脂粉,只能让天下所有胭脂凋零颜色。满头如夜一般乌黑的青丝散落一床,映衬着那锦花银被,奢华而完美。不消说那倾国倾城的容颜,只是闭着的眼睛,就不由的让她不自觉想要联想那白玉眼郏下有一双如何生动的眸。花瓣一般的脸形,镶嵌着的藕尖一般的鼻头,一张檀唇微张,丁香半露,天然的媚惑不自觉的就已流露一地。半侧的娇颜,微睡的朦胧,更带着属于皇家不可侵犯的高贵,那一丝丝的倾然,就让汪筱沁的心神几欲不稳。 四十画、太医 、看着一旁画皮的痴怔,他笑的有些无奈,连他这个男子都未被迷了心智,她一个小小画皮怎么就如此癫痴了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画皮的本能——对美人向来是出于本能的眷好?失笑之下,他只能强制性拉回汪筱沁的意识:“小画皮,别看了。呆会,那就是你了。我现下要告诉你,她现在中了我的迷香,已经昏迷了七日之久。你只要披上她的人皮,成为她之后。就装成大病初醒的样子,别人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简单点来说,就是让你装失忆。其实也不是装啦,谁让你本来就对这里一点点都不了解呢?” 汪筱沁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听了他的话,有些不解道:“为什么你不象以前小饕和青荷那么做的一样,直接告诉我这里的一切呢?将记忆灌输到我的意识里,不就行了?” 他的笑更是深不可测了,“小画皮,这里是皇宫。你要知道,这个凡间,最可怕的地方,不是监狱不是地牢也不是断头台,而是这里。杀人不见血,一步一痴狂。与其让你拥有那些残缺的记忆,落到别人手里成为把柄,还不如让你直接重新开始。” 她一愣,显然没明白他的话意。可还是若懂一般点点头,而后问道:“把柄?我重新开始的话,就不会成为别人的把柄了吗?” 他耸耸肩膀,无谓道:“谁知道呢,不过,我一向很有自信。对于我自己的选择,向来都有十成把握去赢。” “那输呢?” “同样是十成。” “……” “只不过,有了你,那输的可能性就完全没有了。”他笑,眉眼如桃花一般绽放。 她没有答话,对着床.上的女子呆呆的看。她有些不知道从何下手,而他,却干脆道:“她杀的人,比你以前见的恶女们杀的总和还要多。信不信由你。” 她闭了眼,不再乱想,依旧是将自己的意识沉进最深处。任由画皮本能去做完这一切。昏迷中的女子连一丝挣扎都没有,便已经成为她的食物。而那张鲜血淋漓的人皮,却是铺在半空,诡异的漂浮着。 过了一会,汪筱沁终究睁了眼,幻化出骨笔颜料来细致的涂抹。画尽后,她有些迟疑的看着那张鲜活的人皮,竟似有些犹豫。太过完美的画皮,竟让她不敢披上。 “怎么了,菱泱。”他若很快的入戏,调笑的看着她。直到汪筱沁犹豫的披上那画皮,而后素足敛裙的软在床.上,半仰了头看他的笑容似乎更多了许多的内容之后,他才缓然道:“菱泱,你真美。莫忘记,你要让他,爱上你。而他,名寒瑟。” 未等汪筱沁对那名字有得反应,半空中的江落鸿就已经消失不见。只留她干干的半坐在床.上,完美到及至的面容上仓皇而惊恐。 寒瑟?竟是他! 而还没等她定下心神之时,就听见外面突然嘈杂声大作。她赶忙作势躺了下去,瑟缩在锦被之中,生怕露出一丝破绽。模糊想起以前那个有着平凡面容的男子,心头惊慌的有些不知所措。没想到,那么一个看似平凡却狠辣异常的男子,竟是这邺国的帝君。正在她胡思乱想,凝眸思索的时候,那嘈杂声似终有了一个着陆点一般沉寂下来。而后,就听得一声凄厉的似女子一般的男子腔调高声响起:“皇上驾到!!” 大惊之下,不知为何,竟有些慌乱的不知该作何动作。怎么说来就来?难道要继续装昏么?还没想好合适的应策,这边就已经听见那沉重而附有节奏的步伐走近了床边。随之而来的,便听见是整齐划一的扑通之声,虽不是很大,但还是清晰可闻。不用看,定是服侍菱泱的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吧。 “皇后如何?”沉稳略略喑哑的音色,低重而轻缓,仿佛无谓。 旁边立刻就有贴事的宫女无比恭谨道:“回皇上的话,主子现下还未醒。”一句话未完,就听得那宫女的声音突地有些瑟缩,“太医院先前也派人来过,可不怎么济事。”而后,就听见刚才那声凄厉的太监声尖利的响起:“大胆!卑贱奴才,什么叫不济事?菱泱主子怎能被你这小小奴才说成如此!”随即就听见那宫女瑟缩的声音更加颤抖道:“贱婢狗胆,冲撞了主子,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惊恐的声音听到汪筱沁心里都是不忍的。可随即的,就听见那沉稳低重的声音有些倦懒道:“行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吧。你们都退下吧,朕要单独呆会。” 汪筱沁本是贴着耳朵仔细偷听的动作,立刻僵硬了起来。赶忙下意识的缩进了锦被,紧紧的从里面捏了被角,闭上眼睛一动也不敢动。果然,那些宫女太监们很快就已经退下。那沉稳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她的位置,直到帘子终于掀开。本被帏帐给遮去所有的阳光突然失去了遮挡,顿时变本加厉的侵入到汪筱沁的四周。刺目的光线使得她刚刚适应的画皮身体,不禁有些瑟缩。 闭上的眼睛看不到男子的一举一动,只是觉得突然一股凌厉的威压从上方袭来。而后露在外面的侧脸上,感觉到了冰冷的指尖划过的弧度。冰冷的温度,让她不由的想起当年那个男子是如何用那双修长的手指一点点错开自己的关节,又是如何给自己毫不犹豫的下的毒。没等到她做些多余的回忆,盈弱的下巴就猛然被人狠厉的掐住。突如其来被人掐断了呼吸,回流的气息顿时呛进喉咙,辛辣的气息流转间,一声干咳便不自觉滑出了喉。 “梓童,醒了?”温柔而低迷的声音,宛若情人之间细蜜的低语一般晃人心思。可她却是憋红了脸,呛了喉咙,不得不幽幽睁开了眸。 一入眼,便果然是那张平凡的有些过分的容颜。也许是身上的龙袍过于耀眼,使得她半睁的眸不由的再次垂下。温柔的语调,狠辣的动作,都如之前那与自己下毒的男子一般无二。再次遇见之后,竟是如此尴尬之地。 她苦笑,却是不着痕迹的。掐断心里紊乱的思绪,她强迫自己抬起眼睛,比水还要清澈上几分的滇黑眸子,落在他染墨一般的眸里,一望就已见的水底。 “你……是谁?”干干的吐出这不成调的话语,她抬起的眉眼,半阂的檀唇,丁香半露之下,一回转,竟是如莺啼一般清脆而澈然的话语。 他却连怔都未怔,仿佛她说的话如空气一般未闻。依旧是狠狠的捏着她的下巴,也不管那白皙的肌肤上已经出现青紫的痕迹,平凡的眉目之间,如抓着一只让他感兴趣的猎物一般。 “梓童,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失忆?”他笑,黝黑的眉都弯了起来。而她,无辜的睁了眼,落眼之间的清澈多了几许的惊惶。怎么办,一开场,就已经被他抢去了所有的先机。 盈盈对目,半抬眼,低眉含笑,交错的视线流转之间,到底谁才是谁的猎物。她突然有些心慌。 下棋之时,都有让去先手之说。若她是早将这棋局看了透彻,让去的先手会变成她最有利的筹码。可汪筱沁一向不是深谙布局的辛辣女子,又怎可能处于这当局者的位置做出合适的选择。于是,她一动未动,紊乱的思绪与重逢之时的尴尬,还有面对这男子的压抑,都在心里不停的酝酿着,直到被他一声轻唤拉回心智。 “梓童。” 她惊,抬眼看去,未加丝毫修饰的眸里满满的惊恐与陌生。 寒瑟似有些不耐一般,连笑都有些僵硬。 “朕原先就告诉过你,作为女人,还是别那么聪明为好。尤其,不要让朕觉得,你是在朕面前耍弄聪明。戏演的过了,只会造成什么后果,你自己最清楚。”语气依旧是平淡的,而之中透露的威压却让汪筱沁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她此刻看着他,惊恐的眼神一览无余。她猛然想起青荷十年前走时告诉自己的话:“若你不想死,就离那个下月夜思于你的人远点。”然而,身不由己的事境变迁,那个狠毒的男子此刻却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他当然不知道她的想法,只是细细的琢磨着她的一举一动。惊为天人的面容依旧不减如初的美色,可是那双以前因为笼罩了过多阴谋而污浊的眸,此刻却是比水还要清澈上几许。如波一般的视线软软的缠上他强烈的气势,惊恐的表情让他不由的想起这女子当初谄媚而算计的面容。从心底泛上的厌恶感很快的涌上心头,使得他本已经有了一丝耐心的表情立刻变的有些暴虐不已。 “忻菱泱。不要考验朕的耐性。”一句冷冷的话抛出,他头也未回,淡淡道:“把太医院的老家伙们都给朕唤来。”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小太监弯了腰,勾了头,快步的走了出去。 而他也再也不多看汪筱沁一眼,转身坐在了一边的喾木雕苎椅上,一副淡然而无谓的模样。她干干的张了嘴,附而合上,咬了一下有些薄弱的过分的檀唇,终于一句未言缩紧了身体抱紧了被子。她记得,她曾经看过关于失忆的一些电影桥段。那些失忆的人们,在面对自己曾经重视的人之时,是如何的惊恐而瑟缩的。不过,她微微透过蜷缩的身子缝隙嘌了一眼那个男子,依稀不明的光线之中,眩目的金色将他那平凡的有些过分的面容糅合进模糊的视线之中。她不禁想起一句话,静入处子。刚才那所有的威压与气势,此刻竟在他的安静之中消散全无。 正在她乱想之际,匆忙而繁杂的脚步声自外殿响起。可一到了内殿门外,便是悄然而紧凑的。未己,就听见细碎的步子迅速的挪动,而后便是扑梭扑梭的人群跪了一地。她有些惊讶的抬头看着那些已经花甲的老人,他们身着统一的青蓝色官服,发稽用蓝色绸料包裹成统一的式样,显得庄重而不失仪体。他们已经都佝偻了身子,看上去最年轻的也已经班白了鬓角。可就是这样的一群老人,还是万分卑诚的跪在那男子面前,甚至在她细致的观察下,那些老人正明显的颤抖着。为首的一个老人,与一旁的人们不同的一点就是发暨上有一块不小的猫眼。随后,就是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吾主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医院叁仗①与吾主请安,恭愿吾主福与天齐……”正在汪筱沁饶有兴趣的听着的时候,寒瑟却丝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打断了这些话,一双黑眸宛如游离一般无谓的瞟了一眼床.上正大睁双眼的女子。而后淡然道:“别那么多废话,快与皇后看看到底如何了。” 听了这有些清淡的话,那些太医们反而未有轻松的模样,更甚紧张了许多。汪筱沁眼尖,分明看见那为首的太医直接打了个冷颤,有些瑟缩的看向自己时,连头都不敢抬起。她迷惑的看着这群老人,不知所以。一旁的宫女手脚麻利的将她面前的一层纱帐给放下,而后,就听得那老人沧桑的声音带着惶恐道:“皇后娘娘吉祥,老臣唐突了。”而后,就有一宫女将一个红色丝线缠到自己的手腕上,另一端则递与了那个发巾上嵌有猫眼的太医。那太医拿了那端丝线,先是跪拜了一下,起身之后半坐在一边寒瑟刚赐下的雕椅之上。隔了一层重金色纱帐,外面的情形她看得并不是分明,只是模糊的影象与声音。 过了没多大一会,就听见那太医有些喃喃的口气道:“不对啊,不对……”说了许久之后,只听寒瑟终不耐烦的问道:“哪不对了?!” 扑通一声,那太医惶恐跪下,而后叩头道:“老臣不才,惶请吾主赐命。” 寒瑟微微皱了眉,言道:“你只管讲,朕保你无事。” 那太医赶忙连叩了几个头谢恩,而后道:“老臣七天之前也来与皇后娘娘号过脉,那时皇后娘娘的脉搏明显是有了重疾。七天之内,并无任何好转迹象。可如今,脉搏正常不若常人,甚至要好过娘娘当年全盛之体啊!” “哦?那这不是好事么。”淡淡的问道,寒瑟左手食指敲起了椅臂。 那太医眉毛突地一跳,浑身颤抖的更是厉害了。谁都知道陛下只要一拿食指敲起椅子,就铁定是要发怒的前兆。顿时连话音都颤抖的厉害,身上更是抖的和穑子一样。 “回吾主……的话……在老臣看来……也许……这是……这是……”他拼命的压抑住心里的恐惧,埋在地面上的头恨不得钻进地面一般垂的更低了,“……回光返照……”当这话一说,他立刻感觉到自上而下另人恐惧的威压,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就听寒瑟一声冷哼,他就已经吓的软倒在地。 寒涩一挑眉,食指不在动作,只是随意的捏了椅子,淡然道:“回光返照啊。王太医莫紧张,起来吧,朕说保你无事你就无事。”而后他也不在多说,看着面前那老人佝偻着身子站了起来,一袭厚重的官服已出现明显的汗印。 王太医深知自己刚从鬼门关打了个转回来,赶忙作势要谢恩,却见寒瑟一摆手,随即若无其事的问道:“王太医,朕记得,你有个女儿还未满月?” 心头猛的一突,王太医几乎老腿一软,就要再次扑到在地,出口的话都已经夹杂着冷汗淋漓:“回吾主的话,再过些日子是老臣二妾之女满月之日,铭吾主还记在心,实在万分惶恐。” 寒瑟轻声道:“王太医,你说未满月的小孩会有回光返照出现么?朕倒是很想看看。”轻若未闻的话淡淡飘散在压抑的气氛中,扑通一声,王太医就已经扑倒在地,老泪混着冷汗不停的滑落:“陛下,陛下,老臣知错老臣知错哇!恳请陛下放过老臣的小女儿,老臣愿意用自己的老命去换小女一命啊!”连哭带嚎之下,一边已经跪了一地的太医们。个个都人人自危,吓的混身颤抖一动都不敢动。 汪筱沁吃惊的看着这只会在电影之中出现的一幕。有些不不敢相信的看着他,虽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一个狠毒的男子,却未曾想到,他竟是如此一个暴虐的连满月小女孩都不放过的人。正在她惊恐的看着这一切的时候,一声剧烈的木头断裂声陡然响起,徒然惊了她一个寒战。 “换命?!你以为你自己那条老命值多少钱?!朕实话告诉你!今天你若不将皇后的病看出个名堂,你一家老小就等着在地下办满月宴吧!”寒瑟将椅臂生生捏断,依旧是平淡的眉目,可那双黑的比夜色还要冷漆几分的颜色,竟是如宣纸上力透纸背的重墨一般,一望之下,便是深不见底的可怕气息。 在他一吼之下,一宫之中的所有之人都噤若寒蝉跪了一地。而那个可怜的王老太医,竟是生生吓晕了过去。有一边的太医不忍想去给王太医扶起救醒,却被寒瑟一个冷眼给吓了回去。 “来人,把这个没用的老家伙拖出去。”他淡淡一挥手,就立刻不知从哪冒出两个身着堇衣素服的男子手脚利索的抬起王太医就要走。 “等等!”一声惊唤。见得所有人都忍不住抬眼看向自己,汪筱沁才意识到,那两个字是从自己嘴里说出去的。 ①叁仗:太医院最高级别的太医。 四十一画、失宠 那两个抬着太医的男子听了这话,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僵在了那里。而寒瑟则是饶有兴趣的转过头来,一双黑眸紧紧的锁上了帏帐内的女子,犀利的视线尽管隔了一层厚重的纱帐,还是让她忍不住有些颤抖。她紧紧的捏了手里的锦被,压下心里的恐慌与不安,试图用最平静的语调说道:“那个……别那么做……”清脆的声音被不安的声线颤抖一晃,分外怜人。 可他却无动于衷的淡然,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道:“拖下去。” 她心头凉怒,这个男子,分明就根本不会在乎自己说什么吗!念及此,她想也未想,直接拉开纱帐,赤足走下床。 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引了了她意料之外的轰动。所有的人都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她却如毫不知情一般愣愣的看着他们惊恐的表情。眸里凝聚的是满满的无辜,半张的唇有些颤抖,显得更是天真无邪。 “怎么了?”她不禁问道。 寒瑟似乎怒极反笑,平淡的面容上凝上深深的笑意,他淡然的声音几乎是轻的一点声调都无:“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却不知汪筱沁更加迷茫。 而一边的宫女太监太医们早已经吓的冷汗淋漓,甚至于那两个抬着太医的侍卫都是愣怔而痴傻了。可当事人依旧无辜的问道:“到底怎么了?你能不能把那个人放下来呢?”她试图用最平缓最和气的声音说道,甚至试图用企求的语气说。 可寒瑟的表情只见黑色的阴霾更重,甚至她隔了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感觉到寒涩身上那彻骨的寒气。直到寒涩脸上那笑容更觉邪气与冷虐,她才有些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什么事情了。 “还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朕都滚出去!今天的事情,谁敢说出去半个字,朕就诛他九族!滚!”他忽然暴虐的大声说道,跪了一地的人们顿时吓的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仓皇的跑了出去。只剩她一个人无辜而迷茫的赤足站在地上,睁着水灵清澈的双眼,半张着唇抬眼望着他。 寒瑟笑着走到她身边,极其温柔的拾起她耳边垂落的细长发丝,似乎在享受那轻柔的触感一般,而后低下头去在她耳边细密的低语:“忻菱泱,你不是一向最会讨得朕欢心?后宫女子之中,不是数你心机最深?不是属你最会争宠?那如今,你不惜赤足让朕蒙羞,难道也是你争宠的一个手段?还是,你已经在皇后这位置上呆腻味了?!”一番话说到最后,凌厉而冷寒的声音足以穿透汪筱沁的耳膜,让她禁不住更加瑟缩几分。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在外的一双三寸金莲,葱白如藕,光滑似玉。原来,这就是他们如此惊恐的原因。难道在这里,女子是不能将脚给其他男人看的?她突然想起似乎有这样一种习俗,不禁失笑。没想到,自己竟又输了一步,而且,输的是如此尴尬无奈。 “你还笑?很得意?”他声音更是冷了几分。捏着她头发的手紧了许多,发丝挣扯之间,疼得让她眼泪都有些不欲而落。 “没有,我只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脆弱而无助。 寒瑟闻言大笑,一把推开汪筱沁,直到她差点一个踉跄不稳。然后他几乎是冷的几乎要结冰的口气道:“忻菱泱,有本事你就接着给朕装下去。”而后,从手里翻出一个红色令牌一样的木头,翻动了一下里面的一个小木环,喀哒一声轻响。随即,在汪筱沁惊讶的目光里,寒瑟脚下就已经跪了三个身着血红色衣服的男子。 “血卫参见主上。”简短的请安,三人直接站起,也未与刚才那些大臣一般施那些繁复的礼节。待到他们三人转身,汪筱沁才见得那三人竟是连面都被红色的布给遮了个完全,全身都如乌红色血液一般鲜艳。 “去给我检查,看看她是不是失忆。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给我查出来。”他冷冷道。 三人得命未有一丝犹豫,直接走上前来将汪筱沁给拉上前去。未等得她有些反应,其中一个男子就已经拿出一根细长的针直接扎进了自己的后颈。身体顿时变的迟钝起来,画皮血肉都开始有些僵硬。她惊恐的看着这一切,那麻醉感似乎是一种凡人的麻药。还好,她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弱小的画皮,已经有了一部分修为。这些凡人的药,对她一点用都没有。不过,那血肉的僵硬感还是让她有些震撼。没想到,在这里,还能有这种让自己的画皮血肉都能僵硬的毒药。想到这里,她不禁惶眼看向寒瑟。见他一副无谓而狠厉的模样,心里一跳,还未回头,颈上又被扎了一针。原来,这三人似乎感觉到她对这药并不是很有反应,直接加重了药力。感觉到身体里血肉更加僵硬,甚至有些不听使唤,她顿时有些惊然,而后心里便生出一计。于是,她直接闭上眼睛,身体一软,昏了过去。 三人一见,也未犹豫,其中两人一人掐了一只她的胳膊捏紧她的脉关,一下一下附有频率的揉捏着。时轻时重,时急时缓,不久的,那僵硬的身体就开始有些柔软下来,直到直接软倒在地。 一直在一边空闲的那人手里点了一只红色奇香,而后,听得那人有些迷离的声音道:“你是谁。” 昏迷在地上的女子却是张开嘴,虚弱的道:“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我不知道啊……” 那男子一怔,随即继续问道:“你好好想想,你到底是谁……” 昏迷中的女子依旧是半张了唇,嘴唇都开始出现干涸的迹象,而嘴里的话却是愈加紊乱无章的只字片语,丝毫没有完全的字句。 无奈之下,男子接着问道:“你可知你现在在哪里?” 女子这次依旧是混乱的回答,甚至比刚才还要紊乱上几许。 一番问答下来,女子的回答是紊乱不成字句的,血卫也是黔驴技穷一般摇了摇头。放开女子之后走到寒瑟面前一拱手道:“主上,她的确是失忆了。针行九阴,封了她的意识。探脉锁识,压住她的灵魂涌动。而后的溟阑香,是唤醒她灵魂深处的本能意识的。若不是失忆,一定能回答出来我所问的那些问题。” 寒瑟看了地上昏迷的女子一眼,而后道:“那她就没有办法装失忆么?” 血卫摇头,道:“除非她的修为比我们三人高。” 寒瑟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说道:“你们下去吧。”而后三人直接凭空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当三人消失之后,地面上的女子也幽幽醒转。依旧是干净澄澈的眸,流离失所的目光无焦距一般四处飘散着。半蜷着身子坐在地面上,更显娇柔纯澈,仿一株纯净的曼佗罗,裙琚素然幽雅的开放,托衬着半露的莲瓣小足,似玉似水,盈盈款款。一瞬间,甚至将那暴虐男子的的视线都勾去了许多。 他有些冷厉的居高临下,低下眼来看着她娇柔的面容,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失忆么?你到是轻松。不过,倒也挺适合你的结局。”他长袖一挥,龙袍宽大的下摆直接扫过她无辜的眼神。直到那男子修长的背影消失不见,汪筱沁才长长吐了一口气,本是清澈的有些呆滞的眸,转瞬多了几许的慧然与狡黠。 还好,十年以来的磨砺,自己的修为的确强过了那三人,所以才能混水摸鱼的过了关。不过,她有些失笑的看了看四周空旷的宫殿,失落与无助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似乎,自己以后还有更远的路要走啊。一声难缠的叹息,终于滑落。 若说邺国最闻名于世的地方是哪,三岁幼童都会牙牙作语回答你说,苍澜城。苍澜城不是城,而是一座宫殿——当今邺国皇宫是也。邺国苍澜城,可谓是筑业之极品,雕功之大成,人力之天助,宏伟之盛,壮观之最,气势磅珀堪比九丈云霄之天宫。它不但集尽天下无数之美景,无数巧夺天工之玩物,也遍揽天下百芳,更有甚者,不知是哪朝工匠翘首,使得此宫四季如春,却有四季之芳花争奇斗艳,妖娆如春桃,清婉如夏荷,娴静如秋榴,素淡如冬梅。而这些,却也并不完全是邻国艳羡的所有。都言,只羡鸳鸯不羡仙,也正是这个道理。 邺国地处平原,四季温和,水土适宜,而钟灵毓秀之地,必出美人。所谓,清山碧水出娇娃,穷乡僻壤养刁民,正为此意。然而,艳名远播天下的邺国美人,却都及不得一个地方的女子。那便是苍澜城之妃嫔。 苍澜城并不如他国后宫之般,拥有三千妃嫔,后宫之中一朝算来,妃子不足百人。不是苍澜城后宫不够繁华,而是因为苍澜城第一任主人,也就是邺国开国皇帝,不愿意看到因为妃嫔过多而造成子孙过多产生的皇位之争,在祖训之中添加一条:“苍澜城后宫妃子最多不能过百,若有违者,元老阁可以将帝君逐下帝位,另立新帝。”就因为这条苛刻的训则,苍澜城后宫历代妃子始终未过百,然而,皇帝的妃子还是年年都要新选,所以,对于妃子的条件也自然苛刻了起来。 因而,能入主苍澜城后宫的女子,各个不但是绝色佳人,更是多才多艺,哪个都是天下之灵气所结之女子,聪慧之极,甚至连男人都要自愧上几许。 就在这历代红颜之中,因为各个优秀至极,从未有过一个女子能够砚压群芳,博天下之艳名。然而,自从此代帝君寒瑟即位之后,便有一个女子的名字,成为邺国最艳绝的一抹颜色。 她,便是十三岁便执掌苍澜城后宫之人——邺国皇后,忻菱泱。她的美丽,在十岁那年作为八王爷之义女身份进宫之时,就已经惊艳了天下。那一天,不过十岁的童女,走过铺满金玉的皇阶,进入到苍澜城之中。在她经过的地方,苍澜宫百花齐凋,在她的四周,落了一地的残花。苍澜宫最引以为傲的天下百花,在一个女童淡然笑靥之下,齐齐凋零。从此,她便得号,凋花。而她的聪慧,则是在那年十三岁入宫选秀之时,作为年龄最小最不懂事的烂漫少女,从千名秀女之中脱颖而出。而她甫一入宫成为妃姘等级最低的菱蕊②未过一月,就被元老阁一致推上后位。在她为后之后,苍澜城后宫第一次出现“后宫百花无颜色,中宫新菱凋群芳。”之说。从那以后,她便是后宫真正的主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轻轻的合上手中的陈旧书卷,倚窗而坐的素衣女子,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揉了揉眉心,似是过于疲累一般轻收了那未完的叹息。蹙眉微舒,眼波淡转,轻风有无而去的拂开落于面上的乌黑发丝,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绝美面容。 汪筱沁有些无奈的将手中的书卷轻轻烧毁,被她的画皮本命业火烧灼的书皮上隐约可现“凋花皇后传记”几字。在那寒瑟走后已过三天之久,可她除了接到一张莫名其妙的圣旨之后,就再未听到过任何关于他的一点消息。 想起那圣旨,汪筱沁更觉心头疲惫。在那天寒瑟命那神秘血卫检查过自己是否失忆之后未有多久,那圣旨便由起初那有着过分尖利嗓音的太监给传来。那太监已年龄不小,刻薄比女子还要犀利几分的的面容,让汪筱沁已然猜出那圣旨的内容。果然,那圣旨便真如她所想一般不是什么好事。内容很长,她已经记不完全,只是听出大意便是皇后有恙在身,不便出行,自行在宫中由人服侍着修养候旨。说白了,就是变相的禁足令。 三天之内,这起初繁华嘈乱的未央宫,此时竟是冷清的罕见几个宫女太监。她有些失笑的看了看金碧辉煌的奢侈宫殿之中,空旷的几乎能清楚的听见冷风呼啸的声音。看着那帏幕垂地而落,宝珠映光成祥,她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失宠? 没有一点关于这任务的资料,无奈之下,她只得自己用自己的画皮原力偷偷的从这个宫殿的深处搜出了一些关于这女子的资料。可是看来看去,不是那歌功颂德的浮华文章,便是那平淡不着重点的敷衍紊述。一番费劲下来,只知道这女子名为凋花皇后,聪慧美丽,艳压后宫,也知道是什么八王爷的义女,可是关于那些复杂的等级制度,她是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元老阁,什么后位,什么妃姘等级,她基本上是一点头绪也无。对她而言更重要的是关于寒瑟与这个女子之间的关系的东西,却是连提都未曾提过。只说三千宠爱在一身,可她却感觉的到,那所谓的三千宠爱,并不包括这个帝君。 从寒瑟对忻菱泱那厌恶的态度,她只能得出一条结论,就是忻菱泱必然触怒过寒瑟,可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能让寒瑟生气如斯,还是如此在乎她的生命呢?甚至不惜降怒于无关的太医?就仅仅因为太医一句本职的话?那不是太过牵强。虽然寒瑟的确喜怒无常,暴虐狠厉,可她却兀自坚信着,这个男子既然能坐上帝位,也定有他的聪明之处。然而,为何一个聪明的帝王会对自己的皇后如此忌惮? 她几乎有些晕旋了。这复杂的勾心斗角,已然超出了她那单纯的思维。想了三天未果的乱麻,此刻竟是愈加紊乱不堪,让她毫无头绪,心头更是烦乱不已。 正在她烦乱之时,一些错乱的步伐瑟涩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而后,便听见垂地帏帐之外,清脆的女孩声音低声道:“娘娘,该用药了。” 她终抛开那烦乱的想法,刚才那清明盈亮的眸,半垂下黑长的羽睫,转瞬抬起之时,便是一双空荡无神的眼睛。虽然清澈似水,却始终无得半点焦距。而后,她几乎是如自语一般的低语道:“娘娘是谁?”三天了,她始终会在有得下人来问药问膳之时如此装弄,之如一个单纯而无知的孩子。 而帘外那跪着的身影似乎也已习惯一般波澜不惊道:“您是娘娘,当今的皇后娘娘。小玉来服饰您用膳。” 汪筱沁哦了一声,似有些呆滞一般慢慢起身,而后道:“进来吧。” 那自称小玉的宫女中等身材,有些微微偏胖,应该是为了守得宫规,不得不过分弯下腰去以便比自己的主子低上三分。所以当她稍微直起身子之时,便有明显的驼颈。就从这一个小小的细节,汪筱沁就已经猜出,这个叫小玉的,定是在这宫里呆了不久的时岁。在这三天之中,也全是这小玉来服侍自己。从这几天的接触来看,小玉呆板而愣傻,完全没有一丝聪慧的模样。小玉也曾经告诉过她,自己从当了皇后之后,就一直在自己身边服侍自己。可她也依旧装傻,全当不曾听见。 四十二画、安洛 她已有些明白,在这深不见底的旋涡之中,自己唯一的能抓住的木板,就是机会。 见得汪筱沁呆呆的喝了药,那小玉便唤得另外三个小婢进来请安收拾,待到一切妥当之后。那小玉便垂了身子,低头呆板的说起话来。 这便是寒瑟安排的修养内容,就是让小玉这个宫女每天教会自己这个宫中的一切,应该是所谓的唤醒记忆吧。可是,那小玉说的所有内容之中,包括了帝君寒瑟是谁,她自己又处与何位,还有那些繁复的规矩,却惟独不会提起一丝一毫关于忻菱泱以前的只字片语。汪筱沁有些迷茫,若他真心想唤醒忻菱泱记忆,为何只说这些呆板固执的成文,却丝毫不带有一点忻菱泱身边的事物。除非,他根本就不想忻菱泱有以前的记忆,而是只想将忻菱泱塑造成他心目中的样子。而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他曾经忌惮不已的人,最完美的结局,便是成为他的棋子。她突然想起他临走之前的话来“失忆么?你到是轻松。不过,倒也挺适合你的结局”,原来,心头不由的一凛,这男子暴虐的下面,竟是如此细密的心机。对于这种人而言,她真的有机可乘吗? 她不禁有些无助而迷茫的抬起眸子,盈盈之间,刚巧得撞上小玉微斜的目光。那目光见得她呆滞的模样,却也丝毫不闪不躲,似乎完全不怕得她的样子,依旧是呆板如斯的道:“陛下是娘娘的夫君,被先帝赐与名号寒瑟,而您,是当朝国母,忻菱泱……”待得小玉刚想换口气,接着说下一会更多甬长呆板的文字来,却突地停住了。 她半张了有些厚重的乌色嘴唇,有些痴愣的看着面前那倾国倾城的女子。那女子清澈一笑,澄静如傍晚的天空一般的眸里,绵延的天真与无邪让她这呆板的小小宫女都禁不住痴愣。 绝色女子宛如呓语一般,喃喃的吐出:“寒瑟。”那声轻唤似乎开启了女子什么思绪一般,就见得她本是有些痴状的笑,缓而变成欢快的莺笑。银铃一般欢娱的响起,那笑声竟似天然琉璃一般晶莹剔透,无暇的声质让小玉不禁回过神来。 “娘娘,您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她小心的抬头问道。 汪筱沁终于回过神来,欢快的笑容里露出两颗娇小的虎牙,让小玉突然想起,原来她权倾朝野的主子,不过也才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她的主子终似如孩子一般欢娱的站起,双手背在双后转眸道:“寒瑟,寒瑟,寒瑟。”宛如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一样不停的说着,直到她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而后才回头对小玉道:“寒瑟是谁?我好想看看他是谁。“ “吾主……她,似乎想起来什么东西了。说想见您……您看?”一个微胖的宫女,站在金凰屏风的阴影里,对着站在书案前,提笔练字的高大男子低语。 那男子一身堇色皇装,衬着平淡的眉目,似温而明的模样。忽听了那宫女的话,未抬眼,只是完美的一个收笔,上好的帛纸上晕开一个干脆凌然的尾墨,利落之如剑芒。 “是么,朕知道了。既然如此,你就继续按朕的意思,好好给那女人灌输点对朕有用的东西。洗去她所有记忆的话,呵呵,玉总管,朕自然亏待不了你。”他直起身,平淡的眉目在一瞬间染上了浓郁的黑沉气息,宛如那落纸的墨,尽数被他收进了眼里,漆黑的只见凌人的气势,却丝毫无任何感情存在。 屏风阴影里的宫女默默点了点头,便不着痕迹的退了下去。只剩那男子,站在书桌前,看着那书法,寂静无声。 ——————**——————**—————— 一对粉色的蝶衾精细的勾勒着她若扶藤一般妖娆的身段,玉瑾细致的贴身而合,及细白的颈上曼延出一条玲珑的曲线,恰好将女子一头未经任何修饰的黑色长发挡去一个楚楚的弧度。腰间精细的婉着一条鹅黄色流苏素带,穿过蝶衾萦绕在玉色桃裙之中。若波浪一般素然而幽雅的裙褶,在长长的金色石阶上若牡丹一般灼灼绽放。只是一个背影,便让那些在她身后小心服侍她的宫女就痴艳不已。 她已经一动未动的坐在庭前一个多时辰了,似一个低头半睡的小女孩一般,她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金色的石阶之上。任凭宫娥怎么劝,她都是始终置若罔闻。直到出了中宫的小玉女管①回来,她们这些下六②宫娥才敢小心的出了一口长气。果然,小玉女管一见得此种情形,顿时皱了呆板浓重的眉,将这几个宫娥唤到一边小声的问话。 “娘娘这是怎么了?”小玉问道。 其中一个眉目有些清丽的小宫峨缩了脖子,小心道:“女管大人,自打晌午您出了中宫,娘娘就突地说想要来庭下看花,任着我们怎么劝,娘娘都自个不理,我们也没得着数,就只能在这里侯着,等女管大人回来。” 小玉有些薄怒,冷了声音道:“你们是发了痴啊还是得了癫病?娘娘刚愈了身子不久,你们就犯这疏忽?!若是娘娘惹了风寒嫌了旧疾,看你们有几只脑袋!” 而在那坐了一个时辰左右的女子,似乎听见这边的纷扰一般,盈盈的楚了眸子,探出尖细的下巴转眼看来。回头一见得小玉,顿露出孩子一般欣喜的表情,站起身扑打一下身上的灰尘,若一个孩童一般扑了扑手上的灰渍,而后才露出小小的牙齿对着小玉明媚一笑:“你回来了啊。” 小玉一见得她如此动作,顿时就怒眼瞪了那几个宫蛾一眼,转身碎步疾走到她的面前,低眉顺目道:“娘娘,外面风渗,您还是回宫吧。” 汪筱沁淡笑,转眼之间的清澈流落一地。 “对了,你说你叫什么?” “回娘娘的话,小玉。” “小玉啊,我是在看花呢。你看这花,怎么都是枯的?”汪筱沁心觉失望,口气都有些低迷沉重。实在不愿意呆在那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中,总觉得那铺天盖地的眩目金色宛如贴在身上一般压的她喘不上气来。于是便趁了小玉出中宫之时,来到了庭前,看那所谓的苍澜城百花。却没想得,这满园浮华奢靡的雕玉花圃之中,竟只剩下满园的枯枝败叶,满目及处,只有枯黄殆绿,见不得一丝红艳的颜色。 小玉依旧是呆板至及,低头木讷的答到:“回娘娘的话,娘娘先前厌花,见不得花粉俗气,沾染过次恙疾。至那以后,中宫就不种得花了。” 汪筱沁拧了拧眉心,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正要转身回去,却听得小玉接着说道:“娘娘,您若是想看,小玉现下让他们去植点来。现下,到是有许多花开的正福着。” 汪筱沁眉心一喜,嘴角弯了菱角的弧度,回头道:“真的?我却觉得这里好冷清。要是开满了花,便是不那么冷清了吧。” 小玉道:“那小玉现在就去办。不知娘娘想要什么花?” 汪筱沁一怔,回头道:“不知道啊,这里有什么花?我能去看看吗?” 然而,就是这句普通的问话,却惹得小玉猛的一抬头,紧紧的盯着汪筱沁的双眼道:“娘娘,您不能出去。” 被小玉那呆板若死水一般的浑浊眼神给吓到,汪筱沁不自觉的缩了一下,而后才有些反应过来一般木木的点了点头,随即就懵懵的被小玉给带回了宫里。 进了殿内,小玉服侍着汪筱沁喝下药之后,才若初如以前一般的呆板声音道:“娘娘,我去见过陛下身边的宁公公了,也将娘娘的心思告诉了他,他说自会为娘娘通报给陛下。” 汪筱沁哦了一声,心知这中间的传话十有八九到不了寒瑟的耳中。没有多说什么,汪筱沁扶了额,听着小玉那呆板的声音若死人一般平静的重复着四天以来从未间断的叙述。 心里愈加烦乱,汪筱沁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小玉那呆若木鸡的话语。 “小玉,我不能出去的话,你能帮我个忙么?” 小玉沉静的说道:“奴婢不敢,娘娘要奴婢做什么,奴婢自然万死不辞。” 汪筱沁有些失笑,回而笑着说:“小玉,你能给我找一套画具来么?” 小玉听得,第一次露出有些不解的表情,抬头问道:“画具?” “就是做画的纸笔颜料。”汪筱沁耐心的解释道。 小玉低头哦了一声,道:“娘娘先前并不爱画,中宫并未备得这些东西。奴婢现下去让人上慈安房③拿,也刚巧去为娘娘取些花苗。”说完,就碎步离开。 汪筱沁点点头,自己也没得多话,便又托了下巴兀自发起痴来。 中宫的下人手脚很快,不大会,就给汪筱沁拿来她需的东西。画具很快就被小玉手下的几个下六宫娥送了上来,用细金雕花的玉圃盒子细致的装奁在一起。若不是汪筱沁接过打开之后见得里面精致的画具,当真是以为那是富贵女子家用的梳妆盒。而后,还未等汪筱沁有什么反应,那些宫女又抬上几个精雕细琢的盒子来,做工都是相当考究,单只看外表,就已经顿露皇家的奢靡与浮华。汪筱沁不由得一声叹,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一句诗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小玉当然不知道汪筱沁的心思,只知主子自打病愈以来,便是性情大变,察到主子一声叹,立刻就大声的对一边的宫女道:“让你们去慈安房拿上好的画具给年娘娘来,你们怎地这么愚贱,连这点小活都干不起?还是那慈安房故意拿咱未央宫的人摆什么路子?”一旁的小宫女听得这话,顿时惊吓的手脚也不利索了,扑通扑通的跪在了汪筱沁面前道:“娘娘恕罪,奴婢这就去换更好的来……”还未说完,汪筱沁就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心,站起来将她们一一扶起,而后道:“我不是怪你们啊,只是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有些惊讶罢了。” 做完这些,浑然不知那些被自己扶起的宫女们都吓的脸色已经苍白的如一张单薄的纸一般,不停颤抖着。有的胆小,已经开始忍不住吓的哭出来。还没等汪筱沁明白过怎么回事,那些宫女就已经再次扑通的跪了下去,拼命的磕头道:“娘娘,饶了奴婢们吧,奴婢们真知道错了,不要杀奴婢啊!”看着地上那几个痛哭流涕的小宫女,汪筱沁终于第一次有些明白为什么江落鸿会说这个皇后是恶女了。就看得这些被吓成如斯的宫女,汪筱沁就有些省得这个女子的毒辣心肠。 于是她也只能干干的站着,坐也不是,扶也不是,最后还是小玉解了围道:“死奴才,还不赶快给娘娘谢恩,要不是娘娘心好,你们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说完,那几个小宫女也是赶忙扑天抢地的跪了谢恩,之后便是瑟缩着快步退了下去。 汪筱沁看了看一瞬间安静下来的宫殿,心里突然莫名的涌起无以复加的疲惫感。连普通的说话与动作,都要好好思量许多才能做下决定,这难道就是自己拼了命也要变成的人类吗?她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目的,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一边奢靡浮华的画具,还有自己身上若天女一般精致玲珑华贵的衣物,一种难以名状的动摇不由的浮上了心头。难道,这就是这天下女子不惜一切也要得到的权力?可这权力,却让她这个事外人感觉不到一丝做为凡人的欢娱。这样的活着,对她这个没有野心的小女子而言,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然而,她轻轻的回眸,淡然的有些出神的眼波若浮烟一般滑过那些奢靡的物件,终究落在自己如葱一般的细指上。对于已早已陷入此境的自己,这场疲惫的生命,还是只能继续下去,哪怕是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 而正在她自己痴愣的时候,一旁屏息凝神的小玉却突地脸色一变,转身看向了背后繁复的帏帐。 随着她的视线,浓重的纱幔遮挡的光线之中,终是出现了许多人影绰绰,而后便是一声尖细的太监声音道:“安洛娘娘特来与皇后娘娘请安!”高昂的一声唤,使得汪筱沁猛的惊过了神,而后未等得她明白那话的意思,女子流莺一般浮华妖娆的嗓音隔了那么厚的帏帐清越响起:“皇后姐姐,安洛听说娘娘身子有恙,心下甚是着急。总想着过来,却又怕扰了娘娘,这不,听说娘娘派了人去慈安房拿花苗,妹妹我特意从洛水宫给娘娘拿来一些稀罕的花来。” ——————**——————**————————————————————————————————**———————————— 隔去重重帷帐,汪筱沁看不清那前呼后拥的安洛娘娘是如何模样,只是听那娇脆的几乎要滴下水来的声音,心里就已然对安洛娘娘的美丽猜出了几分。然而,待得有伶俐的宫女掀开帷帐之后,汪筱沁才明白,什么叫人如其声。 若烟一般的青丝绾了蝉鬓,略带松质的垂在额边,蓬松而慵懒,而其中经过刻意修饰的盘凤叠钗的修饰,萦绕着不可侵犯的高贵优雅。有些呈细长的瓜子脸,上挑了单凤眼,被上好的绯丹妆奁过一层清晰的羽边,将她那上挑的眉眼描绘的更是媚态十足。柳丝一般细长的眉,贴着浓重的黛妆,映衬着脸颊两边挑染过珍珠沫的胭脂,颜色冲突过大之下,却是艳丽灼人,而无一丝脂粉过浓的气息。有些微垂的浓红嘴角,楚了一挑出落的笑容,更是显得活泼。 细致的观察之下,汪筱沁才有些明白为什么如此经过艳丽别致的打扮之下,这女子却无一点俗媚气息。因为她绝对有值得如此打扮的资本与本钱——皮肤。在穿过层层翻覆宫墙落下的班驳阳光,随着女子幽雅的步伐,打在她的皮肤之上,竟是如水一般泛起层层的雾气,那比玉还要美上几分的肌肤颜色,在阳光的雕琢之下,竟是透明如水晶一般泛着清凉的光芒。 而且,整个人是笼罩在蓝色的色泽变化之中,一袭天蓝色宝瓶叠裙,上接乳色勾银帛衣,衔接着海国珍珠链扣,斜在线口的位置,温雅的垂下两条银色锻珠如意带。瑶裢幽幽的挽在腰间,结了繁复的宫结样式,高贵的垂在裙摆之上,随着独特的斜式剪裁的叠裙,更显庄重却又不失别致。裙边是镂空的水波一般纹路,虽无得半丝风过,却依旧让人觉得灵动翩然。 ——————————————**————————————————**———————— 女管①:一等宫女,相当与妃嫔的贴身使女,只有上等妃嫔才拥有的婢女,权力比较高。在妃嫔的宫中,地位仅次于妃嫔。 下六②:二等宫女,隶属女管之下,是负责妃嫔的生活日杂。若妃嫔等级不高,则相当于妃嫔的贴身侍女。 慈安房③:宫里负责管理物品流动的地方。 四十三画、下旨 细致的观察之下,汪筱沁才有些明白为什么如此经过艳丽别致的打扮之下,这女子却无一点俗媚气息。因为她绝对有值得如此打扮的资本与本钱——皮肤。在穿过层层翻覆宫墙落下的班驳阳光,随着女子幽雅的步伐,打在她的皮肤之上,竟是如水一般泛起层层的雾气,那比玉还要美上几分的肌肤颜色,在阳光的雕琢之下,竟是透明如水晶一般泛着清凉的光芒。 而且,整个人是笼罩在蓝色的色泽变化之中,一袭天蓝色宝瓶叠裙,上接乳色勾银帛衣,衔接着海国珍珠链扣,斜在线口的位置,温雅的垂下两条银色锻珠如意带。瑶裢幽幽的挽在腰间,结了繁复的宫结样式,高贵的垂在裙摆之上,随着独特的斜式剪裁的叠裙,更显庄重却又不失别致。裙边是镂空的水波一般纹路,虽无得半丝风过,却依旧让人觉得灵动翩然。 然而,她对于这个女子的惊艳却很快被另外一样事情给撩去了心神。随着女子的接近,她发现在那安洛娘娘的一只葱白玉手,总是温柔的扶在自己的小腹上,而细致的观察下去就不难发现,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 安洛娘娘竟是有了身孕的?汪筱沁竟是惊讶的有些不知所措了。她的惊讶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只见一边早已知晓安洛娘娘到来的小玉蹙了眉,勾着头僵硬的带着一边的宫女们簇在了汪筱沁身边,微微做了几个宫礼,便呆板道:“安洛娘娘现下是万金龙母之躯,怎么来了中宫也未见得有人事先通报一声?万一中宫的丫头们有一个不伶俐,伤了安洛娘娘和龙子,那小玉可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得砍。” 安洛闻言朗声笑了笑,急促的笑声玲珑如泉,挑了一下那镶着银片的凤眼,若有若无的眼波撩过汪筱沁,而后软身微微屈了一下身子,而后直起抬眼直视汪筱沁清澈的眉目道:“皇后娘娘,安洛现下不方便,就只能这样给娘娘福上一福,娘娘可万勿怪罪呀~”说完,便转眼又看向小玉道:“哎呀娘娘,不是我说您,您怎么还在用着这呆笨的丫头?” 小玉听得此话,却依旧是面无表情,恭谨如初。 而汪筱沁看得安洛挽手捂唇,如花娇笑,心里没来由一阵疙瘩。小玉又无半点招惹到她,她凭何如此羞辱?向来见不得仗势欺人的她,想也未想干脆道:“安洛娘娘,这小玉却是我的人,用与不用,又与您什么关系?” 那安洛一听这话,顿时愣了半饷,听到汪筱沁那自呼“我”的称呼,直接脸色白了几许。又觉得她丝毫不留情面,和以前那蓄着气势藏而不露的模样完全相反,心下顿时不知是慌还是乱。心思百转间,她直接楚了眸,含了泪,弯腰蹙眉道:“皇后娘娘息怒,安洛这几日来歇惯了,身子懒散了不少不说,连心劲都愚笨不少。未曾念娘娘心肠当真如那菩萨一般念旧,真是该打该打,妄言之下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责罚。” 一番楚然可怜的话,映着那楚然而立的柔弱身躯,让汪筱沁顿时哑然。这安洛,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责罚?开什么玩笑,汪筱沁有些无奈。虽然她最厌烦心机深重,可她前世也并不是单纯的小孩。这安洛可是怀着寒瑟的龙种啊!她深知,在这个并无很多妃嫔的皇宫里,怀孕意味着什么。别说责罚了,怕是自己连说上她一句都说不得吧?没听见安洛说“这几日歇惯了,身子懒散了不少,心劲愚笨了不少”,完全是将自己的过错推给了这几天的歇息。歇息?为什么歇息?还不是因为人家怀的是龙种?要是她今天稍有一点点怒色出现,那不就等于故意甩脸给安洛看?不就等于是怪罪人家安洛歇了身子? 心思急转之下,汪筱沁几乎是有些无奈了。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话中有话,杀人于无形。 她抬眼微微扫了一眼安洛,发觉安洛那楚然的眸里几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与算计,心下顿是对安洛一丝好感也无。于是汪筱沁干脆的转身对着一边的小宫女道:“你们还愣着干吗?还不快服侍着安洛娘娘坐下?惊扰了安洛娘娘的身子,就不是骂一句你们愚笨可以算得了的事情了!” 说完这话,安洛脸色一变,顿有些懊恼,后又突地反应到那句“骂一句愚笨可以算的了的事情”,顿是心头一跳,眉目里隐约的算计更是带了几丝毒辣的痕迹。汪筱沁不着痕迹的看在眼里,十年之中,她食遍恶女,几乎是看遍红尘,这种凡世之间的算计在她眼中,已经是不想去沾染的疲累与不屑。 安洛自然不知汪筱沁心里所想,只是赶忙做出感激万分的表情,一看下去,就是渲然欲泣的表情。汪筱沁心觉惫懒,却终究未有一丝表现,只是做出好奇的表情看向安洛道:“安洛娘娘,你刚才说你来是做什么的?” 那安洛坐下之后正揣摩着她的心思,被这话一僚,心里一惊,赶忙故做恍然道:“哎呀,都怪安洛这愚笨的性子,看看,我差点就忘了。先前见得中宫下六不是去慈安房取得花苗,刚巧碰见我那欢云去慈安房办事,我这不是刚得了一些稀罕的花苗正准备找人来植一些,没想到这一碰见,干脆便与娘娘送来了。” 而后一使眼色,身后便有一个身着红衣的伶俐小宫女走上前来递上一个旒木盒子。安洛拿了盒子,提了手指便扶上那旒木轻轻一推,精致的盒子里便露出几株干枯的花苗。 “这?”汪筱沁有些迷茫的看着她手里呈现死黄色的干枯枝桠,平凡的模样几乎类似于枯死的树枝。 安洛一见她如此模样,撇了一下笑,娇声道:“皇后娘娘,您可别瞅它这难看模样。这可是我家乡里最难寻的一种花苗呢,名唤‘莺啼’。您可不知道,这花可希奇着呢。三日便开花,一开便是一年。开花之后,不但香气四溢,直比那月寒垭里最美的香料还香上几分,而且更绝的是,若您浇水之时,它便能发出如莺啼一般的脆声,真真是好听极了。这不,陛下知我念家,特意从我家乡为我摘来的。我这不也用不完,特拿来给娘娘也看看稀罕。” 汪筱沁露了一个天真的笑,清澈的眸里依旧是淡然的表情,无懈可击的完美表情让安洛不由的后背凉了一凉。不知为何,安洛看着面前那女子那绝美的笑容,却是想起她当年的手段,心里顿是冷汗连连。正想说一些其他的话来周旋一下,却没想汪筱沁无谓的道:“安洛娘娘现下正是身子要紧的日子,以后可不能在因为这些小事奔波了,劳累了安洛娘娘的身子,我却是没得一丝分辨与陛下啊。” 说完这些,汪筱沁转眸对一边恭着身子的小玉道:“小玉啊,送娘娘回去吧。”说罢,也不管得一边的安洛的表情惊讶而恐慌,直接站起身子,将手里的花苗递给一边的小宫女,随得一边的宫女就要走回宫中内殿。 却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尖细的太监声音隔了许久的宫殿外,猛然响起:“皇上驾到!!!” 那太监尖利如破刀一般的嗓音划开中宫这有些尴尬的气氛,而随之而带来的,便是有些促不及防的慌乱。 中宫的宫女与太监们都恭谨而略带慌张的准备好恭迎圣驾,一边坐着的安洛娘娘则是扶了肚子,紧张的表情一显无余。而后水眸转了几转,便蹙了一个苍白的有些虚弱的笑,伸出手去递给一边的红衣丫头优雅的直起身来。 也许,在这么大的中宫之中,唯一看起来最无表现的,就是汪筱沁了吧。说没反应,其实也不尽然,心里不过是有些疑惑这寒瑟什么时候不来,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于是,眉眼也无一丝慌然和惊讶流露,依旧是淡然而无谓的立在那,甚至嘴角也依旧挂着刚才那抹淡定的笑容。 终于,遮在她们面前的那层帏帐终于被两个宫女给拉开,而一身明黄色的男子,便被簇拥在众人之中走了进来。一瞬间,整个殿内的人,都如条件反射一般跪了下去。除却安洛娘娘只是小心的福了个宫礼,就只剩下汪筱沁一脸平静的一动未动。 自然,当所有人都或跪或福礼的动作之中,淡然而立的汪筱沁的便成了所有人视线的焦点。当然,也包括寒瑟。 汪筱沁淡然的站在那里,眉目之间依旧是明媚而华美的娇艳颜色,可抬眼之间,眼波却未有丝毫怯色一般,直直的望进他的眼睛。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平淡的面容上是难以琢磨的笑容,触到她干脆而清澈的眸,笑容更是浓了几分。二人之间,就是这么简单的对望着,旁边跪着的宫人,以及一边低头顺目的安洛娘娘,偶尔大胆怯怯的偷看一眼,就被汪筱沁大胆的动作吓出了一身冷汗。 是他们看错了吗?一向心计最深的皇后娘娘,此刻竟然如此不尊礼数的直接站在那里无动于衷?甚至,她还抬着头直接盯着他们的陛下看着?这到底唱的是哪出啊。所有的人都瑟缩着将头伏在地上,生怕一个不小心,先掉脑袋的就是自己。 汪筱沁淡然的看着他平淡的面容,中间隔了跪了一地的人群,他平淡的素容并无任何鲜明的棱角,却如一个深潭一般,让她不由的沉了下去。这样看来,他微微眯起的眼,如泼墨一般浓重而鲜明。她有些疑惑,为什么如此平淡的面容下,竟会有如此美丽的双眼。看到他眸里依稀沉淀下去的不明神色,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怒气。她应该是惹怒了他吧?她当然知道,她这个所谓的皇后,是应该对他做一些宫礼表示尊重的。可她,却不知为什么,面对他的突然到来,竟是莫名的有些厌倦。 而厌倦下去,便是措手不及的麻木动作。想让我对你表示屈服么。她心里是冷笑的,面上却是淡然无谓的。我到要看看,所谓的皇后到底对你意味着什么。 一步大胆而无谓的棋,几乎是带着赌气一般的味道,得下的结果,便是寒瑟终究笑出声,开口道:“皇后,你这是怎么了?生朕气了?”而温柔几乎若对情人一般的语调,顿惊了所有在场的人。 安洛娘娘脸色苍白了许多,扶了腰身的手几乎是掐进了衣帛之中。若不是她知道寒瑟最厌别人断话,她此刻怕定是已经出言探问。可她只能忍了恨,转眼看向一边依旧淡立的汪筱沁。嘴角却是毒辣的冷笑,哼,对陛下如此不尊,我看你这个皇后还能做到几时! 汪筱沁自己也显是没想到寒瑟如此反应,心思转也未转,轻启檀口道:“何以出此言?” 寒瑟听了这话,又见得她那尖细而妩媚的下巴抬着倔强的弧度,笑意浓重的带着许多沉沉的气息。 “皇后身体初愈,是扰不得任何惊动的。怕是朕考虑不周,心意突起,未料的皇后的身子,是朕不对。皇后身体不适,自然也就不能施那些冗杂的宫礼。小宁子,宣朕旨意,从此,在后宫之内,皇后不用做宫礼。”几句看似平静的话说出,除了汪筱沁与他自己,所有的人都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什么?在后宫之内不用做宫礼?那岂不就是等于在后宫之内,皇后的地位与陛下平起了?这不是乱了伦常?果然,此话一出,宁公公自己都吓了一跳。张口不是,不张口也不是,一双三角眼紧紧的盯了汪筱沁,却是犹豫的几乎在颤抖。 可是犹豫了半天,宁公公还是瑟缩着问道:“陛下……是所有……宫礼?还是……?” 寒瑟微微簇眉,瞥眼淡道:“所有。” 登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清晰的感觉到,事态发展的,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冷汗,伴随着难以压抑的窒息呼吸,一瞬间弥漫了整个宫殿。 就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人出言反对。 “陛下!恕臣妾斗胆说一句,您这么做,岂不是乱了伦常?”安洛可怜西西的抬起头,一双手若有若无的揉着肚子,心里却是怨恨不已。什么意思?忻菱泱她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现在才是身份最高贵的人好不好!你忻菱泱凭什么和怀着龙种的我比! 寒瑟眉峰一挑,转眸淡然扫了她一眼道:“安洛,你倒是说说,哪里乱了伦常?” 安洛被他那若有若无的眼光一扫,心里紧了几紧,手心触碰到自己小腹,才恍如吃了定心丸一般道:“陛下,自古女尊夫君,后尊帝君,天经地义。可若现在,皇后作为后宫执掌者,率先做出如此有违伦常之事,岂不让天下之人寒心?” 一番话下来,到是不少人在心里暗自同意。寒瑟听完也不立即回答,只是依旧盯了汪筱沁看了许久。一时间,整个中宫死寂一片,每个人都能清晰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却惟独,汪筱沁那淡然而无谓的表情。 寒瑟啊,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过,你自己想唱什么戏,便接着唱下去。我到底是不说一句话的,你若想杀我,我也给你足够的理由来杀我。你若当真是忌讳着什么不敢杀我,那我今天就要看看,到底你能忍让到什么程度。 寒瑟终究开了口,道:“安洛,你可知,怀了龙种是不能乱跑的?” 反而是直接错开了话题,安洛心里一松,一提到龙种,她便是喜上眉梢的笑了说道:“蒙陛下关心,臣妾无碍的,为了陛下,臣妾累点也是心甘情愿的。” 寒瑟哈哈一笑,仿佛开心至极,而后眉眼低扫过安洛道:“好一个心甘情愿。那朕问你一句,你怎么为了朕劳累了?难道,就是盯着朕对皇后的一个小小恩赐,你就要指责朕是乱了伦常?!!你好大的胆子!”本是笑着说的话,到了最后,其中的寒意盛懔的几乎让所有人都觉心头猛的一跳,大气也不敢多出了一分。 那安洛显是没料到寒瑟先前还是关心至极,到了最后竟是龙颜大怒,心下慌乱,也顾不得龙种,直接扑通跪在了他的面前,梨花带雨的大声哭道:“陛下,陛下,安洛知错,安洛知错了……安洛再也不敢了,望陛下开恩啊……” 如被雨打过的娇艳花朵一般,安洛此刻的样子绝对是楚然而柔弱的,几乎让汪筱沁都有些忍不住了。眉眼扫过她微隆的小腹,终究是心里盈了一抹叹息。寒瑟啊,既然你三番两次想让我来淌你这混水,我便淌了吧。 ————————————————————**——————————————**—————————— 四十四画 伤痕 于是她转眸半垂眼睫,盈盈的眸里垂下几丝清澈见底的目光,而后便听得她有些惊慌的声音道:“安洛娘娘,你干什么啊?别惊了孩子啊!”说完这话,她小心的挪了几步,挨到安洛的身子边时,弯下腰伸出手扶上了安洛的身子。 寒瑟一见这场面,表情依旧未变,那一抹难以琢磨的笑容似乎无视她们二人一般。 汪筱沁自然发现了他的表现,心下顿是有些薄怒。天下怎么就有这么狠心的男子?面对自己身怀六甲的妻子,竟是如此无动于衷冷眼旁观!况且,她怎么不知道,这安洛根本就是被寒瑟利用的一枚试探自己的棋子。 想到这里,她几乎是有些恨意了。连出口的话都是尖锐而刻薄的,“她还怀着孩子啊!你就这么对她?!”说完这话,她也不管一边的人基本上已经彻底迷茫的表情,连拖带挣的将死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的安洛给拽了起来。 她扶起安洛,略带怒气的眉眼一直盯着他。他看到她清澈的眸里满满的怒气,因为生气拧在一起的眉,还有那微微嘟起的唇,心里竟是有些想笑。生气了吗?他从来不知道,他狠心的皇后,会因为她你死我活的敌人安洛而如此生气。 他终究寒声道:“安洛,看在皇后为你求情的份上,朕就不罚你了。你回去好好呆上几天,别再到处跑了,若真的惊到身子的话,皇后就该与朕拼命了。”那寒气凛凛的声音,听在众人耳里,却别有一番戏谑的味道。所有人都已经彻底迷茫了,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超出他们的思维范畴。 皇后不尊礼数,陛下还下旨包庇,怀有龙种的安洛娘娘却差点被陛下下罪,还有甚至,他们喜怒无常,狠辣暴虐的陛下,竟当着他们的面与皇后娘娘打情骂俏? 所有人都不自觉的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上飕飕的刮起了冷风,今天看到的事情,还是不要说出去,要不,他们不约而同的咽了口唾沫,小心的缩了缩脖子,为了自己的脑袋,还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吧。 怕是这沉静而安然的苍澜城,从此便不再平静了吧。看到汪筱沁那清澈如水的绝美面容,还有寒瑟那明显戏谑的表情,所有人都不自觉的浮现出这个想法。 这一幕并未持续多久,就听见寒瑟淡然而不失威严的嗓音道:“行了,都起来退下吧。”听到命令之后,除了安洛之外的所有人都如释重负的出了一口气,小心的退了下去。 而安洛则如被雨水浇蔫的残花一般,弱不禁风的被一边的宫女扶起之后,泪满珠眸,泫然欲泣,低眉掩面的对寒瑟施了个花礼,便随着贴身宫女走了出去。 很快,整个中宫之内,就只剩下汪筱沁与寒瑟二人相对而立。 这时,汪筱沁依旧是淡淡的错开眉眼,不愿去看寒瑟眉目之间的不可琢磨的笑意。想了半天,却也无任何话想要说。 而寒瑟自然也将汪筱沁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却也没有露得声色,反是转了身子,直直走到殿内的桌边。看到桌子上陈着的精致画具,他露了一丝讶然的神色,而后便拾起一只黑玉云飞笔,随意的捏在手里把玩,时有是无的眼神,耐人寻味的绕过一边兀自抱着肩膀错开视线的女子。 “梓童,你什么时候喜得画画了?”他笑,捏了笔落在一边铺开的上好帛纸上,未蘸有颜料的柔软笔端自然只落下一丝淡淡的压痕。 她轻轻抬眉,见得他半弯腰提笔模样,无动于衷的淡然道:“我本来就喜欢画画。” 他挑眉,却并无回头看她。只是依旧拿着那干净的云飞笔,一提一抹,到还真象正在凝神做画的普通男子。 “是吗?小玉没告诉你,你是皇后,是不能自称我的?”平淡的嗓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可她却是在心里冷笑一声,到了面上,却是自然的表情流露,清澈的眸依旧无得半点杂质。“好象有吧,不记得了。” 他笑了一声,摇摇头,随即将笔随意的放在了裂锦瓷质笔架上。这个时候,他才终是抬了眼走到她面前,随意的将手指穿进了她未经任何修饰的青丝之中。细致的抚摩着她柔软而光滑的头发,黑色若丝线一般的长发经过他骨节分明的大手,若情人一般的温柔。 可他,却终究笑着说:“听说你想见朕?朕却是不想见你的。”他捏了她的发,一丝一丝的摩擦着,而二人之间,始终被她倔强的错开了一个不长不短的距离。 “是吗?我若一开始就知道寒瑟是你这般心狠的人,便是永远不见才好。”她冷冷的说道,脆生甜美的声音被冰冷的修饰过之后,傲然而凌厉,那天生的高贵气质一显无余。 他若惊讶一般微微睁大了眼睛,凝满浓重墨色的眸毫不遮掩的露出玩味的神色。 “你这会,却是象极了以前的样子。”他停顿了一下,而后手指终究穿出了发梢,捏在手里的,便是冰冷的一片空白。 “可朕却从未曾想过,那个毒杀了自己的妹妹的你,竟会指责朕心狠。哈哈,那朕得有多狠?!”他反问的语气,让汪筱沁心头猛的一寒,未等自己做好任何心理准备,就听自己的声音已经不经大脑的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寒瑟微微一笑,低眸直视她楚然而惊恐的双眸,见得她那有些过淡的瞳里清澈的如同一汪清泉,心里没来由一阵恼怒。 “怎么?还没想起来?那朕便一桩一桩的说与你听。反正,朕有的是时间陪你玩!”他终究是寒了声音,甩过龙袍宽大的袖口,带起的冷风嗖然的穿过她单薄的衣服,激起她一阵不由的颤抖。 将她的瑟缩看在眼里,寒瑟冷笑一声,坐在了殿内的正椅之上,单手扶在椅臂上,抬眼直直的盯着她的眸:“苍澜历四三七年,你刚满十三岁,你妹妹——八王爷亲女三郡主,与你一起进宫参加选秀。当时元老阁选出的秀女菱蕊之中,你和三郡主同得元老阁青睐。知道了这件事情的你,在次天面圣之日,哄骗三郡主与她点上一种经你特制的胭脂。那胭脂实际上是一种“长纭”的药,虽单独使用,只是胭脂的配料而已,可是,若混上一种叫做青晟花的花粉,便是巨毒!况且,十岁就曾入宫的你,当然知道苍澜城里的圣殿之中遍布青晟!于是,你的妹妹便在入宫面圣当日,脸部就开始溃烂,直到她在被紧急送回去的路上,便因毒入脑髓而死。你不要以为,所有人包括你义父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害了他的亲生女儿——三郡主!苍澜历四三七年秋,茜咛贵人落水而亡,便是你指使人将其推下水!苍澜历四三八年,晴兰妃自尽,是你拿她先前旧爱威胁逼迫,活活将她逼死!苍澜历四三九年,你手下笼络了一批死士伪造了绮川贵人之父通敌卖国之伪证,并伪造绮川贵人通敌的书信,逼朕不得不亲手诛杀绮川之九族!你可知道,他父亲绮老将军当年是如何对你?!你难道不知道,要不是绮老将军将你从战场上抱回送给八王爷,你现在早不知道死成什么样子了!可你……可你……竟逼得朕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犯下滔天罪责,逼的朕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杀了朕的妻子儿女……逼的朕不得不杀了一个又一个的忠臣……逼的朕的天下,变成了如此模样……可你,到了这个时候……竟然告诉朕,你失忆了?!!!”完全是控诉的话,说到最后,寒瑟那平淡的眉目间是如滔天洪水一般歇斯底里的怒气。他一掌拍断了椅子,直接站起身,一把抓过汪筱沁垂落的头发,疼痛之下迫得她不得不接近他完全被怒气扭曲了的面容。 她不得不抬眼,看进他的眸。黑,入目之处,除了一望不见底的黑暗,她竟看不得一丝光明的颜色。那宛如浓墨重彩一般冰冷的眸,落进她的清澈的眼波之中,怒气裹着愤然几乎是要将她活生生拖进那不可见底的深渊。可她,除了无奈与惊恐,却没有一丝别样的后悔情绪。毕竟,那不是她做的,可她,还是忍不住为这个女子的心狠感到心寒。如斯看来,落在寒瑟眼里,便是她依旧清澈而恐惧如小兽一般的眉目,倾国倾城的容颜被这样的眼神一加修饰,沾染的楚然神情,让他不由的心里更加厌恶。 到这个时候,你还与朕装可怜?! “忻菱泱!朕不管你到底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蟠龙戏凤佩到底在哪?!” 这一幕并未持续多久,就听见寒瑟淡然而不失威严的嗓音道:“行了,都起来退下吧。”听到命令之后,除了安洛之外的所有人都如释重负的出了一口气,小心的退了下去。 而安洛则如被雨水浇蔫的残花一般,弱不禁风的被一边的宫女扶起之后,泪满珠眸,泫然欲泣,低眉掩面的对寒瑟施了个花礼,便随着贴身宫女走了出去。 很快,整个中宫之内,就只剩下汪筱沁与寒瑟二人相对而立。 这时,汪筱沁依旧是淡淡的错开眉眼,不愿去看寒瑟眉目之间的不可琢磨的笑意。想了半天,却也无任何话想要说。 而寒瑟自然也将汪筱沁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却也没有露得声色,反是转了身子,直直走到殿内的桌边。看到桌子上陈着的精致画具,他露了一丝讶然的神色,而后便拾起一只黑玉云飞笔,随意的捏在手里把玩,时有是无的眼神,耐人寻味的绕过一边兀自抱着肩膀错开视线的女子。 “梓童,你什么时候喜得画画了?”他笑,捏了笔落在一边铺开的上好帛纸上,未蘸有颜料的柔软笔端自然只落下一丝淡淡的压痕。 她轻轻抬眉,见得他半弯腰提笔模样,无动于衷的淡然道:“我本来就喜欢画画。” 他挑眉,却并无回头看她。只是依旧拿着那干净的云飞笔,一提一抹,到还真象正在凝神做画的普通男子。 “是吗?小玉没告诉你,你是皇后,是不能自称我的?”平淡的嗓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可她却是在心里冷笑一声,到了面上,却是自然的表情流露,清澈的眸依旧无得半点杂质。“好象有吧,不记得了。” 他笑了一声,摇摇头,随即将笔随意的放在了裂锦瓷质笔架上。这个时候,他才终是抬了眼走到她面前,随意的将手指穿进了她未经任何修饰的青丝之中。细致的抚摩着她柔软而光滑的头发,黑色若丝线一般的长发经过他骨节分明的大手,若情人一般的温柔。 可他,却终究笑着说:“听说你想见朕?朕却是不想见你的。”他捏了她的发,一丝一丝的摩擦着,而二人之间,始终被她倔强的错开了一个不长不短的距离。 “是吗?我若一开始就知道寒瑟是你这般心狠的人,便是永远不见才好。”她冷冷的说道,脆生甜美的声音被冰冷的修饰过之后,傲然而凌厉,那天生的高贵气质一显无余。 他若惊讶一般微微睁大了眼睛,凝满浓重墨色的眸毫不遮掩的露出玩味的神色。 “你这会,却是象极了以前的样子。”他停顿了一下,而后手指终究穿出了发梢,捏在手里的,便是冰冷的一片空白。 “可朕却从未曾想过,那个毒杀了自己的妹妹的你,竟会指责朕心狠。哈哈,那朕得有多狠?!”他反问的语气,让汪筱沁心头猛的一寒,未等自己做好任何心理准备,就听自己的声音已经不经大脑的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寒瑟微微一笑,低眸直视她楚然而惊恐的双眸,见得她那有些过淡的瞳里清澈的如同一汪清泉,心里没来由一阵恼怒。 “怎么?还没想起来?那朕便一桩一桩的说与你听。反正,朕有的是时间陪你玩!”他终究是寒了声音,甩过龙袍宽大的袖口,带起的冷风嗖然的穿过她单薄的衣服,激起她一阵不由的颤抖。 将她的瑟缩看在眼里,寒瑟冷笑一声,坐在了殿内的正椅之上,单手扶在椅臂上,抬眼直直的盯着她的眸:“苍澜历四三七年,你刚满十三岁,你妹妹——八王爷亲女三郡主,与你一起进宫参加选秀。当时元老阁选出的秀女菱蕊之中,你和三郡主同得元老阁青睐。知道了这件事情的你,在次天面圣之日,哄骗三郡主与她点上一种经你特制的胭脂。那胭脂实际上是一种“长纭”的药,虽单独使用,只是胭脂的配料而已,可是,若混上一种叫做青晟花的花粉,便是巨毒!况且,十岁就曾入宫的你,当然知道苍澜城里的圣殿之中遍布青晟!于是,你的妹妹便在入宫面圣当日,脸部就开始溃烂,直到她在被紧急送回去的路上,便因毒入脑髓而死。你不要以为,所有人包括你义父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害了他的亲生女儿——三郡主!苍澜历四三七年秋,茜咛贵人落水而亡,便是你指使人将其推下水!苍澜历四三八年,晴兰妃自尽,是你拿她先前旧爱威胁逼迫,活活将她逼死!苍澜历四三九年,你手下笼络了一批死士伪造了绮川贵人之父通敌卖国之伪证,并伪造绮川贵人通敌的书信,逼朕不得不亲手诛杀绮川之九族!你可知道,他父亲绮老将军当年是如何对你?!你难道不知道,要不是绮老将军将你从战场上抱回送给八王爷,你现在早不知道死成什么样子了!可你……可你……竟逼得朕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犯下滔天罪责,逼的朕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杀了朕的妻子儿女……逼的朕不得不杀了一个又一个的忠臣……逼的朕的天下,变成了如此模样……可你,到了这个时候……竟然告诉朕,你失忆了?!!!”完全是控诉的话,说到最后,寒瑟那平淡的眉目间是如滔天洪水一般歇斯底里的怒气。他一掌拍断了椅子,直接站起身,一把抓过汪筱沁垂落的头发,疼痛之下迫得她不得不接近他完全被怒气扭曲了的面容。 她不得不抬眼,看进他的眸。黑,入目之处,除了一望不见底的黑暗,她竟看不得一丝光明的颜色。那宛如浓墨重彩一般冰冷的眸,落进她的清澈的眼波之中,怒气裹着愤然几乎是要将她活生生拖进那不可见底的深渊。可她,除了无奈与惊恐,却没有一丝别样的后悔情绪。毕竟,那不是她做的,可她,还是忍不住为这个女子的心狠感到心寒。如斯看来,落在寒瑟眼里,便是她依旧清澈而恐惧如小兽一般的眉目,倾国倾城的容颜被这样的眼神一加修饰,沾染的楚然神情,让他不由的心里更加厌恶。 到这个时候,你还与朕装可怜?! “忻菱泱!朕不管你到底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蟠龙戏凤佩到底在哪?!” 四十五画、算计 他挣了她纤细的发丝紧紧握在了手,二人之间本是明显的距离,顷刻变成了能轻易感觉到对方呼吸的咫尺之间。 汪筱沁被那大力的动作扯的疼痛,雾气不自觉的弥漫上无神而清澈的双眸。二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被雾泪遮挡的有些模糊的他的双眼,映出她妩媚而柔弱的倒影,显得是那么的脆弱而无助。满眼的墨色渲染着大笔大笔的怒气,如一个幽深的旋涡,一入她眼,便成了不敢去碰触的恐怖压力。她几乎被那入目的黑暗蛊惑了,那么纯净而无一丝杂质的黑暗,使得她的惶惶的心神摇摇欲坠。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有些惶然不敢面对他那直接而干脆的眼神。 他冷笑,炽热的气息扑在她的面上。拂过她薄透的皮肤,灼得她不得不侧开头,不敢承受他那深沉黑暗所带来的危险气息。 “是么?”他低语,距离过分的贴近,二人的身体有些暧昧的被一缕纤细的发丝纠结在一起。 无法适应从他四周散发出的危险而灼热的气息,她不着痕迹的试图从他身体下的阴影逃开,却未曾料到,他似早知道她会如此动作一般,另一只手一把环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她不由地被他这猛烈的动作惊到,无奈身子被他紧紧的环住,左又动不得,迫得之下,只能抬起眉眼有些怒气的盯了他道:“放开。” 寒瑟微挑了眉,戏谑的神色和着那怒气交杂在一起,“真的失忆了么?连朕最恨被女人骗都忘记了?难道,先前你得的教训还不够深刻?所以,你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他一把捏上了汪筱沁的脉心。顿时,一阵本能的天旋地转,汪筱沁只觉一眼前一黑,几有些承受不住的要软下身子。还好,若不是骨头里的画皮本命元力的支撑,她怕是早已昏厥过去。 他略带惊讶的看了她幽幽清醒的眸,更带游戏意味的口吻道:“朕却是不知,你的身子,已经完全好了透彻?”话未完,一把掀开她的胳膊,露出如藕节一般的玉臂。她有些薄怒的盯了他的动作,几挣却是未挣了开,就见他有些用指腹轻轻摩擦了她的手腕脉心的位置,做着有些规律的揉按,不久,在她惊讶的眼光里,就出现了一条血红如绵延的蜈蚣一般狰狞的伤痕。 他看了那条绵延到肘处的丑陋伤痕,终似无了怒气一般笑了出声:“朕还以为,是连朕自己都失忆了呢。这样看来,还是朕的记性还是比较好的呢。”他淡然的抚摩着那条丑陋的伤痕,却不管汪筱沁惊的几乎说不出来话了。怎么回事?忻菱泱现下的血肉是自己用画皮的本命元力凝聚出来的啊,怎么会有这种伤痕?先前她吃掉忻菱泱血肉的时候,不还是没有这个恐怖的伤痕的么?为什么,这血红的伤痕,竟是如此清晰而鲜明的。 他早已把汪筱沁惊然而迷怔的神色看在眼里,心里冷笑连连。好你个忻菱泱,到了这地步,你居然还想和朕装下去?失忆?朕到要看看,这所谓的失忆是否都是你早已经步下的一个陷阱。 想到这里,他狠狠的捏了那条伤痕,直到那绝美的女子不由的嘤咛一声,才笑道:“怎么,现在觉痛了?你不是不明白我的意思么?那你可记得,这条蛊虫,是如何得来的?” 她微微颤了羽睫,低垂的眼帘薄弱的几见透明的血管,而她,却终是咬了牙,一字也不吐。 他重重的哼了一声,不屑的表情明显的浮现在他平凡的面容上:“你真的以为他们给你蟠龙戏凤佩是被你收买了么?” 她却是愈加迷茫,垂下的眼溯然抬起,直望向他沉寂如黑夜的眸。 “我不明白。”她却是疲惫了,一向娇脆欲滴的嗓音,都是喑哑的。 他盯了她疲惫的样落,心头突地没来由一跳,捏着她手腕的手愈加下力,那细白如暖玉的光泽,渐渐已经出现了黑青的淤血。可她,却是楚眸咬了唇,贝齿簇了檀唇上细质柔软的浅红,倔强而盈盈。他看了她如此模样,竟有些不自觉的恍了神,与记忆中那个狠毒的忻菱泱完全出入的模样,却让他不自觉有些印象一般恍惚。而眼光交错下,她手腕上那血红如蜈蚣的狰狞伤疤,顿是如刀一般剜进他迷蒙的心思,撩拨得他的怒气再次翻涌。 “忻菱泱,朕不管你的失忆是真是假,朕只想告诉你。不要认为,你手里握了那块环佩,朕就真的会容你一世。朕不怕告诉你,就算没有蟠龙戏凤佩,朕照样是邺国至高无上的帝君!就算你用了诡计得到了蟠龙戏凤佩,你也只有被他们利用,最后被蟠龙戏凤佩里的蛊毒害的尸骨不存的下场!你不要以为,有了那环佩,就是你借你威胁朕来保命的手段。到了这地步,你只要记得,在这个天下,从来没有人可以威胁到朕,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永远不会有!”到了最后,他冷厉而暴虐的语气,被他嘴角那抹笑容一加修饰,让她不自觉的有些颤抖。 她微微缩了有些冷意的身子,灵动而清澈的神色,微微浮动了一下薄弱的笑意,却在那寒透的宫风里,变成了嘴角一抹硬撑起来的冷嘲。 “蟠龙戏凤佩?呵……听你的意思,你根本不在乎那个环佩?反而,让我觉得,你却是在关心我的死活?若真是那样,那我便先说声谢谢了。至于什么蟠龙戏凤佩,我也告诉你最后一遍,也许我以前知道,可是现在,我一,点,点,也,不,知,道。” 她轻轻的一字一句的吐完那些话,没来由的心头一松。仿佛手腕上那突然出现的丑陋伤痕,还有面前那男子的暴虐,都如那海市蜃楼一般,被她清凉的一句话打散之后,剩下的,便是空空落落的叹息。是被人利用的无奈,还是倦殆了别人的生活,她自己都不知道,只是轻轻从他有些松动的手里挣了开去,错开身子,敛了丹裙,盈盈步步的走到桌子边,拾起寒瑟方才用过的那只未着色的云飞笔,软软的蘸了一抹太青,哗的铺起一笔饱满的收势。太青重重的被她晕染在了上好的帛纸上,有些透明的边角在帛纸上泛着枯黄的颜色,似开败的一朵鸢尾,无姿无色。 “忘记告诉你了,这笔,是蘸了颜色才能画出画来的。就象你,才是最需要那块玉佩的人。你既然不怕任何人威胁到你的地位,就没必要在我这里费什么力气。至于那什么蟠龙戏凤佩,没了它,就好比你刚才拿的那只未蘸色的玉笔,怎么描摹,都是空白一片,更何况,你现在画的是你自己的目的。只不过,你要的‘颜料’,并不在我这里。” 他,完全愣住。自坐上那个位置起,就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女子如此轻松的给忽视,仿佛那比天还高的权力,在她的面前,还不如她手里一张帛纸,一只玉笔。他竟然是如此不堪的么?他竟是如此弱小的么?竟然完完全全的,从这里,输了,还输的那么彻底。 寒瑟扶了眉,那突如其来的挫败感让他有些惶然不知何以处之。直到过了很久,那女子扶在桌边,应是在看画卷的排面,错开身子微眯了眼,细细的看着那有些空落的画卷。大抹大抹的藏青色莲叶接天连地,将帛纸上填的满满当当,却惟独空出了左边大片的空白。 “还有事吗?没有事的话,你就回去吧。我倒是认为,与其在我这个什么都记不得的人身上下工夫,还不如去花点心思造福天下百姓。”她轻收笔尾,完美的收势在画帛上酝出一片灵动的残败荷叶。 他回过神来,看了她轻手轻脚的铺了画,小心翼翼的提了一只小毫笔,轻轻的勾勒着莲叶的轮廓。依旧是绝美的面容,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以往繁杂的妆点,她那微显单薄的皮肤,精致而娇小的侧脸,竟似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若说先前的皇后,在他眼里永远都是奢华而冷傲,充满心机的面容永远都藏着甜美的笑容;可是现在的这个忻菱泱却竟让以为,他面前站着的,不过是一个娇小而年幼的普通女孩。那天真而素然的面容,那平淡的一举一动,还有她那始终波澜不惊的清澈眼眸,让他第一次真正萌生这样的念头——她是真的失忆了。 若真的是这样,那么他要做的,也就更多了吧。算了,无所谓。失忆也好,装样也罢,对于他寒瑟而言,从没有能让他放弃的事情。尤其是对他如此重要的东西。他收敛了一下刚才过分激动的心绪,揉了揉有些阵痛的眉心,而转眼抬眉之后,那张平淡的脸上终究是露出了一个平淡而不失威严的笑容:“梓童,现下也不早了。朕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若有什么事情,你要记住,一定要告诉小玉。她会跟朕说的。知道了吗?”他若有若无的加重了中间那几个字的音量,那明显的强调意味让汪筱沁不自觉得有些笑意。还不如直接告诉她说,小玉就是他放在自己身边的一个监视器明白点。汪筱沁想着,手里也依旧没有停下提笔勾边的手,而身后的寒瑟,却已经揽了衣服,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眉眼淡然的扫过她手腕上那条狰狞的伤痕,一句凉淡的话脱口而出:“好好呆着。” 话未完,人便已经撩开了厚重的金丝帏帐,走了出去。 帏帐重重的落下,隔断了汪筱沁抬眸那一抹有些楚然无奈的眼神。凉凉的叹息滑过喉咙,凝了一抹怅然的痕迹在眸,她放下笔,轻轻抚摩着手腕上那狰狞的痕迹,无奈的自语道:“到底我该怎么做才好。”宛如一个迷路在迷宫之中的落难者,面对一无所知的巨大阴谋,她的努力摸索,也许只是进入另一个死胡同的无用之功。与其因为摸索而筋疲力尽,还不如原地等待机会的来临。她依稀想起她前世曾经看到的一句不起眼的话来,看了手里那铺天的莲叶,终落了一抹笑在唇。 是啊,反正又没有规定期限。到不如,就这样下去吧。现在看来,不也没得坏事。她简单的想着,藏青染满了帛纸,之如她眸里那平静的安然。 洛水宫。 此刻的安洛,没了起先在中宫之中柔弱娇媚的模样,只见她半靠在华贵的箔金凤床,上,单手扶了肚子,另一只手正指了地上跪着的宫女破口大骂。 “你个贱蹄子,本宫让你去查探消息,你倒好,什么都没查回来就算了,还敢跟本宫说,你连中宫的外殿门都没进去?本宫养你都用饲子养的?你连中宫的门都摸不到,还敢跟本宫说委屈?本宫是不是现在有了龙种,不能动气,你们一个二个的,就敢跟本宫上脸了?……”一番大骂,安洛那白皙的面上,躁红一片,显是气的不轻。扶了肚子大口大口的喘了几口气,接了一边的红衣宫女递上的补茶,抿了一口,终究是消停了一会。 那红衣宫女见得安洛娘娘停了下,赶忙转了转眼珠,似嗔似笑的拧了那地上的宫女一眼,随即甜甜的说道:“哎呀,主子,您可不能因为这小贱人就着了气啊!您可是怀着龙种呢,主子您要有个三长两短,可不叫欢云的心都愁碎了啊?那不就便宜了中宫的那人吗?主子不是经常教育欢云说,自己可不能和自己生闷气,气着了自己了吃亏不说,还白得让人看热闹的捡了便宜去。您说是不是?” 那安洛得了欢云一阵溜吁,心里稍微有了些熨帖。听到她提起龙种,心里顿时又舒服了许多,不自觉就摸上了小腹温柔的揉了起来。可心思一转之间,又猛然想起先前在在中宫之中受的委屈,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更是拧了眉毛,毒辣的眼神宛如利刃一般阴狠渗人:“死贱人,不就是比本宫早入宫两年?本宫可怀着龙种!凭什么陛下就对她这么好!怀着龙种的是我不是她!”怒气之下,一把将手里的茶碗对着地上跪下的小宫女劈头摔下,顿时一声惨叫,那滚烫的补茶伴着那精致茶碗的碎片浇了那小宫女一身。欢云一见,心道不好,赶忙连赶带骂的将那哭啼的小宫女给赶了出去,连带着一边战战兢兢服侍着的宫女太监也一并赶了下去,就只剩下她与安洛娘娘二人单独在内殿之内。 欢云瞅了这会有了说话的时机,也就先机灵的拾了一个奢美的珍珠帕子,小心的擦上安洛娘娘纤细的手指道:“主子,欢云知道有些话当下人的也不该说,可欢云这张嘴就是管不住。”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惹得安洛从气闷中回神,不快的瞪了她一眼,而后撇了嘴道:“说吧。” 欢云眼尖,自然瞅得安洛那气闷的样子,赶忙故做愤愤道:“欢云就不明白了,这后宫之中,哪个比得主子的美,哪个比得过主子的才?又有哪个敢跟主子比,您可是怀着龙种的啊!可偏偏,中宫那人起先没病之前,就老三番两次找主子麻烦,要不亏得主子您有大智,咱洛水宫早不知怎么被那人整了!也得亏老天有眼,让那人大病一场。”说到这里,欢云停了下来,看了看安洛那不再纠结的表情,顿时舒了口气道:“不过欢云最不明白的还是,为什么就算这样,那人还是如此受宠?”说到这里,明显看得安洛眉毛一挑,丹凤眼里毒芒更盛。 安洛拧了眉毛,几乎是咬了牙根道:“好了欢云丫头,本宫知道你心思伶俐。那本宫问你,你可知道本宫为什么那天要亲自送花苗给她?” 欢云机灵的转了转眼珠,小心道:“是不是前段日子,有人谣传那人……那人失了记忆?”小声的言语,却并未压的安洛那歹毒狠辣的声音:“是啊,的确。那本宫再问你,那天你与本宫一起去,你觉得谣传是真是假?” 欢云赶忙勾了头,噎嚅道:“欢云不敢讲。” 安洛怨毒的神色不满自溢:“失忆?哼,本宫看,这定又是那蛇蝎贱人想出的花招!定是她又在算计着什么,所以才装成如此模样,不称‘本宫’直呼‘我’,对陛下还如此无礼。哼哼,当真以为本宫是三岁小孩?用失忆来骗取本宫的掉以轻心?贱人,你太小看本宫了!”一番话说到最后,怨毒的表情使她那原本花枝招展的面容变的犹如修罗恶鬼一般恐怖渗人。 欢云小心的往后退了退,不着痕迹的咽了口唾沫道:“那主子是不是早有对策了?” 安洛闻言抬头妩媚一笑,摸着自己小腹的手更是温柔不已。她淡淡的说道:“既然在我走之后,陛下与她说了什么本宫探不出,那么我就只需如此如此。反正,那东西她也已经收下。哈哈。”说完,她那抹笑,宛如一只蝎子一般亮出了沾满毒液的尾巴。 “欢云,过来,本宫有事要吩咐与你。” 四十六画、选择 在一个不知名的全部被黑暗所笼罩的宫殿内。 “鸿儿,为师知你现在还在怨我将你逐出师门。原以为这么多年,你的性子会稍微有些改转,却不曾知道,你竟是愈加劣性焦躁了。”仍然是那个飘渺的让人分不清楚男女的声音,比起先前,却是多了许多不怒自威的态势。 立在黑暗之中的青衣男子,依旧是微笑的面容,甚至是更为浓烈的笑意掩盖了他眸里深深的怨恨与不甘。 “是吗?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若是不喜欢我的行事方法,直接向当初一样绑了我给我丢出宫门不就行了?”愤然的语调,竟是江落鸿先前不曾有过的焦躁与怨然。 那飘渺的声音似乎沉默了很久,终究还是一声沉沉的叹息,“鸿儿,我之所以帮你困了阿荷,不是因为帮你,反而是想让你看清楚你到底在干些什么。可我千算万算,却惟独没算到,原本以为一而再再而三的用不同方式提醒过你,你会明白为师的苦心,可你仍是执念如此之深。” 江落鸿冷冷的蹙了眉,那抹笑容几乎被冻了起来一般在黑暗之中显得阴森而古怪:“执念?!哈哈!我当初被你赶出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上至九宵下抵幽冥,即便杀了满天神佛仙,斩所有妖魔鬼,我也要找到莫离。执念,与你又有何干?当你把我逐出师门起,我们就再无丝毫纠葛。你要搞清楚,现下我们不过是有了共同利益的狼狈一对。不要以为,你那对青荷而言管用的仁义道德,会对我有丝毫作用。” 那飘渺的声音再次沉默,直到那江落鸿出现了明显的不耐,它才更加飘渺的响起:“鸿儿,你真是一点点也没变。前尘旧事,却真的成了你永远也解不开的结了。鸿儿,你走吧,阿荷我自会帮你困住,你要怎么做,就全看你自己的心思了。听为师最后一句劝,花开花谢,生死有隔,尘自拂之。行之远,见彼岸如雾茫,离之久,相望不如相忘。” 可他听了那句谒语,头也不回,干脆的转了身,回身淡道:“你真是有够无聊,还有闲心管得我的事。”随着这句话的消失,江落鸿修长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那黑暗的宫殿随着那唯一一抹青色的消失,变的更显黑暗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那沉沉的黑暗被一声飘渺的叹息给打破。 “是我太无聊,还是这浮生,已经让我生厌了。”若自嘲一般清和的笑声淡然响起,飘散在空荡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 “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么?这命果真是由不得我说的算么?”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一般,那飘渺的声音终是慢慢淡了下去。 苍澜城金霄殿内,此刻,正是一天之起晨的早朝时候。满朝文武恭谨的立在殿内,垂下长长的官带,手捧玉碟,低眉顺目的一片沉默。而殿内正中央的高处龙椅之上,正坐了一个头戴藏色金冠,头束帝锦,一袭龙袍的平淡男子。他正左臂支了头,揉着眉心,右手食指不时的敲打着龙椅的椅臂,不发一言。帝君的沉默,另下面的大臣们更是内心忐忑,早就听闻陛下近段时间为了皇后的事情不快,却没想到,一连几天,陛下上朝之时都是冷淡如此。不管臣官上奏了什么折子,他顶多就冷淡的点点头,最多哦了一声,既而便有沉默了下去,直到帝君自己不耐,直接宣布退朝。 起先,还有所谓的忠臣冒死谏言,比如元老阁陴长老,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孙女——安洛娘娘的身孕,腰板开始直了起来,见到帝君如此表现,自是横气十足,一副冒死也要做忠良一般的气态上了谏言,大意就是帝君之所以如此劳累委靡,原因便是后宫管理不利。一番奏折禀下来,作为一个合格的老狐狸,自是将这话说的滴水不漏,但所有人心里都如明镜一般——这后宫管理不利,不就是言下说皇后病恙,应换人来做?那这后宫之内,除了他那现下怀了龙种正得势的孙女,还有谁适合这皇后位置?可大家虽然知道,但是明哲保身的道理大家也都晓得。自然,也就没得几个人为得他撑腰去。 可让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是,帝君当时似乎是听了进去,而后表现也是淡然无谓的模样,让人看不出情绪来。他们也大多认为,帝君是纳了陴长老的谏言,还未想好如何与这刚得势的老迂腐套上关系之时,就已经传言说陴长老被禁足在家了。许多人想去打探事实,却只是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在陴长老消失了五天之后,便在也无人敢提这后宫之事。 念及此,朝堂上是一片死寂,再也无人敢再这个时候撩拨帝君的逆鳞。 寒瑟半闭了眸,右手敲了椅臂,眉间有些隐隐作痛。七天了,自从那次他被她一句话给堵了所有的言语之后,他便在也未进入后宫半步。一直在御书房生活的日子,让他烦躁的心思更加紊乱。只要一想起那女子临走之前那句似嘲笑一般的话来,他就如被鱼刺给梗在喉间一般难受。 为什么,那些人,竟会利用她?她为什么什么时候不失忆,偏偏在他有了足够的线索之后就失去了记忆?到底该如何是好,才能达到他的目的。越想越乱,心头不由的怒气连连,想也未想,就一下捏碎了手里的椅臂。 剧烈的金属破裂声音,惊得下面站着的朝臣们跪了一地。连忙大呼:“我等万死,陛下息怒。”可他冷了脸,话也不说,直接撇开宽大的龙袍,直接转身离开了这压抑的朝堂。 回到御书房之后,不意外的看到自己那把龙椅上坐了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正无谓的翻看着他桌上厚重的奏折。 他冷了脸,淡然道:“江落鸿,你要再坐在朕的龙椅上,朕便再将你打入地牢关上十年八年。” 听到他的冷言冷语,那青衣男子抬了眉眼,上挑的眸若桃花一般的形度灼然绚目。他笑了笑,直接翻身坐到他摆满奏折的书案上,手里还把玩着一卷厚厚的奏折。 “哎呀,小瑟啊,干吗这么冷淡。还朕呢,装的好象哇!好伤心哦。”而后将奏折捧在心口的位置,俊美的有些邪异的面上如顽童一般轻笑。 寒瑟冷了脸,直接一把将他怀里的奏折劈头夺下。 “少来,这是什么东西?”寒瑟终放下刚才那冷声冷气的面容,稍微有些舒缓的语气道。 江落鸿耸了耸肩膀笑道:“哎呀,陛下您不让看,我们这做血卫的敢看吗??” 话未完,那奏折就已经呈直线兜头砸在了他俊美的脸上。一声巨响,江落鸿捂着鼻子哭丧着脸说:“呜,你砸也别砸脸啊,我还就指着这张脸吃饭呢。你不也看了,就是八王爷那老狐狸的讨兵信啦,说什么前线告急,急需粮草三万石,精兵三十万。” 寒瑟立即皱了眉毛,道:“象以前一样不理不就是了?至于你来找我?” 江落鸿揉了鼻子郁闷道:“和以前不一样啦。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寒瑟闻言接过奏折细细的看着,越看脸色愈加难看,直到他读完最后一个字,直接将手里的奏折再次仍在了地上,破口大骂道:“老匹夫!” 江落鸿转了转若宝石一般的眸子,笑着安慰道:“好啦小瑟,他虽然不知从哪里得了信,知道你只有一块蟠龙戏凤佩,隐约的也是在拿这点来要挟你。可他也毕竟没有证据不是吗?只要我们在他有了证据之前找到那块该死的玉佩不就行了?” 寒瑟冷笑一声,瞥了一眼江落鸿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忻菱泱已经拿到那块蟠龙戏凤佩了。她既然敢拿那东西要挟我,自然就是将这事情告诉那老匹夫了。” 江落鸿摇摇头,一个纵身,轻盈的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扑打了一下衣服的褶皱,他淡然道:“我当然知道这事,可我也知道,忻菱泱她还没来得及将这事告诉那老匹夫。那老匹夫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情,是另外有人告诉他的。” 寒瑟一怔,回头正颜道:“说清楚。” 江落鸿斜斜的挑了一下嘴角,笑道:“小瑟,是不是这些天都没去后宫轻松了,疲累到连这点事都想不通了?” 寒瑟愣住,回神过来道:“你是说,他们?” 江落鸿点点头,道:“我们血卫已经差不多跟上他们的哨子,我这次来,除了这件事情,便还有一件事情要与你说。他们近期还会来苍谰城,已经有可靠的线子来报过了。” “来找忻菱泱接线?” 江落鸿没有立即说话,反而背了过去想了很久才道:“也许不只为这个,吸引他们的,也许不只是一个小小的棋子。” 寒瑟沉默了很久,旋即道:“那就只剩,来拿另一块蟠龙戏凤佩咯?或者……” “或者直接杀掉你这个碍事的。”江落鸿回过头,上挑的眉眼里灼灼而明。 二人沉默了很久,终究寒瑟淡然笑了笑,说道:“该来的迟早还是要来的。我们两个,有我便无他,有他便无我,他必定也是知道的。你回去吧,该怎么办你比我清楚。我想自己一个人呆会。” 江落鸿笑笑,却没了刚开始的弧度,转身要走之时,才若想起什么一般道:“小瑟啊,我倒想起一句话。解铃还需系铃人,不论出于哪种目的,他们必定还会找忻菱泱。你自己好好思量思量吧,对了,你也该放松一下了,你这几天,又暴性了不少,实在很不象以前的你。没事的话,找个人说说话散散心也是不错的。说不定,你会发现其他的一些事情。”说完这些,他的身影便慢慢消失在御书房之中。只剩下寒瑟一个人站在龙椅的旁边,拾起刚才那被他仍在地上的奏折,若有所思的喃喃道:“解铃还需要系铃人。” 蟠龙戏凤佩,真正的王朝权力象征。当初那玉佩,是一对的环佩。“只有同时得到两块玉佩者,才为我寒氏正统血脉继承者!”江落鸿想起当初那人,权顷天下的张狂笑声,豪气冲天的转头对他叮嘱话语,不禁失笑。寒煜啊,你要是知道,当初你这一个任性的决定,会被我利用成如斯模样,会不会气得一刀杀了我?可惜,你的儿子,寒瑟,终究还是没有你的决然和干脆。要不然,他怎会被我玩弄到如此地步?寒瑟,只有一块玉佩的你,真的可以成为这个王朝命定的龙命天子么?还是你那……和你一样不成气候的哥哥呢?抬眼看着斜阳将整个金碧辉煌的宫殿折射出层层叠叠的暗影,江落鸿嘴角的笑,深深的沉淀成浓郁的黑暗颜色。 寒瑟,不管你是否会真正名正言顺的走上这王朝的颠峰,你都不过是我的一块上好的垫脚石。为了达到我的目的,你只要乖乖的听我的话走下去就好。什么权力,什么地位,什么金钱,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欲望……你才会始终无法赢过你哥哥,亦没有可能从我手心里逃脱。 凡人,真的另人作呕。是么,莫离?江落鸿慢慢的沿着宫墙走着,低声哝着那个熟悉的名字,仿佛佳人,就在身侧,温柔而缱绻。 苍澜城中宫内殿鸾阁之中,隔了雕了锦鸾苍龙的镂空花式窗陋的缝隙,可以隐约得见一位素衣女子侧了头,右手提笔,细细的在一张精致的帛纸上涂抹。随着阳光穿过窗棂的缝隙,斜斜的折射在她肩上如瀑的青丝及地,一张隐约可见的倾国容颜惊为天人。 小心的拾了一边的帛帕,细致的蘸去桌上画帛之上多余的清水颜料。娇小的额头上捻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她也不曾在意,精致的琉璃色瞳正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那张工笔上的一点点晕渍与色墨。过了不知多久,汪筱沁终于完成了这副工笔的最后一样工序。最后一遍染之下,那张本来素淡的画卷,渐渐出现了立体而完美的层次。她抬了画,绽了个如花般璀然的笑靥,如得了什么欢喜事物的孩通一般,两个水也似的月眸都弯成了娇媚可人的小牙状。 “不错呢,小画皮,几天没见你,你的画技到是让我这个所谓的才子都愧颜了哦!”轻佻的语调不知从什么时候陡然出现在她的身后,惊的她手一个不稳,差点将手里捧着的画仍在地上。她蹙了黛眉,有些恼怒他的突然出现,连头也未回,依旧慢慢而细致的铺了层绢层压在上面,而后小心的卷了起来。 “不理我?”他轻笑,贴进她的身子摸上了她脖颈间因低头而垂乱的发丝。 汪筱沁有些厌他过分亲密的动作,几要被他身上那浓重的血腥与霰香给冲的头晕,便终是回了头,抬了削尖的下巴,直直的望进江落鸿那始终璀璨如春的眸。 “我还没完成任务,你来干吗?”她毫不客气的问道。 江落鸿那一直上挑的嘴角,闻之弯了个更为绚烂的弧度,既而道:“你这样,让我想起了当年你为秦卿之时的样子。这么冷的态度,愈加象我那不成器的师兄了哦。” 他淡然的撇了话题,只剩汪筱沁有些戒备的盯了他,道:“你有什么话就说。” 江落鸿绕过她,走到她桌子边,将刚才她卷起的画卷给铺了开来,也不管汪筱沁怒气十足的瞪了他,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将自己辛苦几天的画给毁于一旦。他捧了画,不亚于刚才汪筱沁的小心程度,若一个普通的看客一般发出由衷的赞叹。 “小画皮,你果然还和以前一样喜欢那么素淡飘渺的东西。好山水,可惜颜色太淡了。淡的几乎让人以为,你根本就不在乎这个世界,或者,不在乎任何人。”他抬眉,若即若离的眼光,如穿透了她躲避的眼光一般,直接而干脆。 她转过头去,不去理会他的试探,道:“你若是来催我与那寒瑟的事情,那我便只能答你一句,没办法。” 闻了这句似赌气一般的画,江落鸿唇边的笑,不禁有些吃吃。 “小画皮,有办法还是没办法,你现在说的可不算呢。我今天来,不过是顺路看看你,顺便告诉你下,若你还在乎你以后成人的希望,还有我那不成器的师兄和那只小饕餮,就多多用些心思。与其这么素淡的想要脱离尘世,倒不如现下想想该如何应对你身边想要害你的人。”话完,他轻轻的将那画扔在了桌上,如同抛弃一件一文不值的杂碎一般轻蔑。 汪筱沁咬了下唇,有些不明所以的听完他的话,而后回忆起这些天来身边发生的一切,终于有些迟疑道:“你来提醒我?” 他转眸淡笑,璀璨如星子。“小画皮,这里不是你现在所看到的如此安静而恬淡。这一切,都不过是你自己给自己找的一个逃避的幌子。若你甘愿如此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那我便无得任何言语来劝。只是那青荷,那饕餮,拖了一时,拖不了一世。你既然此刻能如此安静的在这里选择逃避,我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被你愚弄过去的混人。” 汪筱沁心头一凛,回眸望去的时候,只见得他的背影渐渐消散在刚才的位置上:“小画皮,你不是那菡萏,出淤泥而不染,身尽清涟还能若草一般生命旺盛。在这肮脏的宫闱里,你的位置,只有一个,便是后宫之主,忻菱泱。是活下去完成你自己的愿望,还是保持你那所谓的清涟安逸,便只在你一念之间。” 四十七画、怒由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情和人是我们始料不及的,太多太多纠缠而复杂的错乱使得这种始料不及变的无法理解和认同。之如现下汪筱沁有些无奈的看着对面站着的红衣宫女不停的说话,而自己却始终无一句可以插得上嘴。面对欢云的突然到来,还有她突然的热情如此,都让她心里有些无奈。看着欢云转着眼睛狡黠的模样,还有她不停手舞足蹈的语言,都让汪筱沁止不住的困倦。 “娘娘啊,您却是不知道,当年安洛小主和欢云一同在的家乡里,是开遍了这花的。这‘莺啼’与别的花却是不同,娇贵着呢,安洛小主那日走后念着娘娘大病初愈,多见得稀罕事物应该能好的快点。这欢云我不就得了安洛小主的命侍奉娘娘好好照顾这花来了。”说到这里,欢云终于缓了口气,而后眨巴了眼睛小心的翻了眼睛试图观察着汪筱沁的表情。发现她依旧是如刚才一样安静平淡的表情,口里不自觉一阵干燥。看了那女子绝美而清澈的眸,一颗心里陡然有些空荡荡的感觉,仿佛那清澈如泉的瞳里,是一汪不见底的深潭,将她所有的想法倒映了个透彻。 汪筱沁微微斜了身子倚在软榻上,半垂了眉眼看着面前欢云摒了呼吸,时而狡黠的眼光不时的掠过自己的一举一动,心里不禁有些失笑。这安洛,被寒瑟给下了禁足令之后,派了一个小宫女来帮自己侍奉那几朵花苗?这理由,想想都让她有些哑然。不过,自己总也不能一句话就拂了人家的好意,落在外人嘴里,终究是自己讨不得好去。毕竟,人家安洛现在可是龙母之身。没得办法,总得让这宫女一步一步的说,自己才能一点点搞清楚这安洛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可是,已经大半个时辰过去,这欢云却一直是片语不离花苗,将那几株将近枯死的花苗说的那是天花烂坠,仿似天上才有之奇物一般。没得奈何,汪筱沁终究是听得有些倦了,见的欢云一稍的停顿,便赶忙挥了手道:“欢云啊,你说了那么久却也累了。我知道就是了,你回去好好侍奉安洛娘娘吧。要知道,她现在的身子可要比这花花草草重要的多。”有些戏谑的口吻,不自觉就带了一丝的讽刺意味,听到欢云耳朵里,自然是完全的不自在。 欢云心里有鬼,自然不敢乱地声张,只是有些怯意道:“娘娘,欢云其实……其实……今天来找您……不只为了这花苗……”小声的过分的话,再加上她那眉眼里突然涌起的胆怯,让汪筱沁有些迷茫。直到发现欢云四处张望着,胆怯的神色似顾及着一旁服侍自己的宫女一般,汪筱沁才试探性的挥了挥手道:“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我让欢云丫头教教我怎么弄这花苗,没得我唤,别进来。”淡然的将一边的宫女都退了下去,汪筱沁这才来了兴致一般看着欢云道:“行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那料得欢云一瞅得旁人全无,立刻就地扑到跪在地上号啕不止,但又怯于外面侯着的宫女听到,只是压抑着扑在地上不断的磕头哭泣。 汪筱沁自然吓了一跳,赶忙问道:“你这是怎了,快起来讲。” 欢云闻言抽泣的更是厉害了,瘦小的身体笼在大红的鲜艳颜色里,显得更是脆弱不堪,看得汪筱沁这个局外人都有些不自觉的怜了起来。 “回娘娘的话……欢云……欢云……不……不敢讲啊……呜……” 汪筱沁只得哄道:“说吧,当真无碍。” 欢云抬了头,可怜兮兮的眨巴了眼睛,嘴唇苍白的颤抖着,泪珠还挂在脸上,让汪筱沁硬不得一丝心肠去想这个女孩为什么突然哭成如斯模样。 欢云哑了嗓子道:“娘娘,您或许不知道,欢云家里是世代做花草生意的。送到宫里的莺啼作为供品,都是我家爹爹辛苦送来的。可这事被家乡里的一乡绅知晓眼红不已,做假证诬陷我家花苗是我爹爹用其他的花种伪造的,是无法开出莺啼来的。安洛小主恋家,洛水宫里几乎都开遍了各种莺啼,年年也就没什么事情。可不曾想洛水宫今年的花苗是怎么回事,竟一只也没开得成。安洛小主心里不快,派人去查,一下就让那乡绅得知,立刻又开始诬陷我家爹爹说我们的花苗是假种。还要告我们欺君罔上,安洛小主现下说她也帮不了我,毕竟那整个洛水宫的花都未开啊!现在我那可怜的爹爹还有我那未总角的小弟都已被抓了起来,呜……”说到这里,她就又再次泣不成声,一张小脸被泪水涂抹的分外怜人。 汪筱沁心头一软,连说出去的话都是温柔的不似平常。 “那欢云,你来这里找我有什么用?你还不如再好好求求你安洛小主呢。” 欢云听了这话,仿佛抓了救命草一般抬头大声呜咽道:“娘娘啊,欢云现在一家上下的命都在娘娘手里捏着了啊!欢云知道自己命贱,怎么也不敢劳烦娘娘之手,可娘娘,欢云不想让我那小弟死啊,他才不到八岁啊。娘娘,娘娘,欢云为了救家人,身死百次不足啊。求求娘娘开恩,大发慈悲,救救欢云一家上下吧!!!”有些歇斯底里的求救,用了欢云那哑声不成语调的哭诉,竟让汪筱沁不自觉都有些眼角发酸。 “我能做什么啊?”汪筱沁终于开了口。 欢云宛如立刻醒转一般,直直的看了汪筱沁道:“娘娘,您难道忘记,前些日子安洛小主送您的那两株花苗?若是这两株花苗开了,那我们家爹爹伪造花种的诬陷就不攻自破了啊!所以,欢云才得了安洛小主的建议,来找娘娘您啊!娘娘,就求求您,让欢云来您这里亲自种这两株花苗吧!欢云有把握,能将这两株花苗种活的!求求您了娘娘,欢云一家上下老老小小的命,就全在这两株花苗之上了啊!”连哭带泣,欢云匍在地上,不停的叩着头,那小翘的额头在如此剧烈的碰撞之下,已经开始鲜血不止。 终究是怜惜那瘦小的身子如此情深的表现,让她那本是看淡一切的心里,又开始出现一丝丝的动摇。两株那么普通的花苗,若是真的能救了所谓的人命,也不愧让她为自己积上两分德行吧?她自我安慰着,却不自觉已经伸出手去,将地上那红衣的小丫头给扶了起来。 “行了别哭了,我答应你便是。那两株花苗就归你管了,你去问小玉要来便是。”她安慰的说道,温柔的看着面前那低了自己半头的小丫头。看着那小丫头含泪委屈的模样,竟是不自觉有些恍神想起当年那一个同样瘦弱的小女孩来。 若小蝶还好,现下,怕是要比这个小丫头要大了许多吧。她恍惚的想到,伸出手温柔的擦了擦欢云脸上的眼泪,却未曾注意到欢云嘴角隐约的得意弧度。 汪筱沁断然没有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调动,会有那么多麻烦的事情。反应最大的,先是安洛娘娘派人送来一叠上好的金衩珠宝,又佐以四五件汪筱沁叫不出名来的罕见物事,另附了封书信,上书曰:“素闻娘娘慈悲念善,今日一事当真菩萨心肠。安洛妹妹教导无方,但却与欢云同出一故,感情素为欢好,却不曾想出此恶事安洛却无力帮忙,无奈之下不情之惶请皇后娘娘为欢云做主。安洛为己不便,不能亲自出洛水拜谢娘娘,只能涕泪送上鄙薄之物,恭谢娘娘为欢云之事操劳。” 后来,便是小玉得知此事之后,坚决不同意,丝毫没有任何回绝的余地。汪筱沁看了她僵硬的模样,听了她千篇一律呆板的回答:“娘娘此事万万不可,自古中宫不收外来宫女,这是规矩,什么理由都不能改变。”看到她如此之坚决不动摇的模样,汪筱沁不禁有些头大,心不知这中宫真正之主到底是何人。 无奈之下,还未来得及与那欢云解释一下,就听得欢云那哭啕又是引来一阵闹腾。好不容易欢云消停了,小玉又请了管祠①之人要强制将欢云给赶出去。现下,汪筱沁正是揉了眉头,看着面前跪着的管祠女礼②一脸恭谨,小玉则是呆板的弓了身子,只字不语沉闷异常。而欢云,则是委屈的候在汪筱沁的另一边,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时不时的拿眼睛翻上一翻对边的小玉一眼。 那女礼谢恩过后,斜眼瞅了这有些不对劲的一幕,想起面前女子那喜怒无常的狠毒手段,顿时是咽了口唾沫,斟酌了许久才小心翼翼道:“回禀皇后娘娘,这事牵扯到中宫调配,奴婢一人实在不敢做主,望娘娘宽恕则个。” 汪筱沁皱了眉,心里躁了不行,一个上午就被这件事给折腾来折腾去,整个人却是没有安静的时候。顿时连一向清和微笑的绝色面容,都变的有几分冷硬的模样,顿时吓的那女礼一身冷汗。 “怎么了?我连调配个宫女还得让你们一个二个说三道四的不成?”终似有些气恼,汪筱沁直接将话撂了出来,却也不管的跪着的女礼被她一句“我”给吓的直接差点扑倒在地上,身上更是抖的不行。 小玉见得这幕,干干的声音哑了道:“女礼大人不必多想,娘娘却是得了陛下特准,在中宫之内可以不用拘于这些繁礼的。” 女礼闻之更是惶然了,不用拘于繁礼?那不就等于说这中宫之内彻底就是这女子做了主张?那她还有多大的胆子敢在和这个女子说些什么分辨啊,这看不清楚名堂的混水,她还是不要淌为好。三十六计走为上啊! 想到这里,她赶忙道:“娘娘,若您真的执意如此,那就容奴婢去上汇给总管大人,毕竟奴婢是做不了这么大的主的。” 小玉却是不耐了,直接很干脆的掐了那女礼的废话:“这规矩就是规矩,上报给谁都一样。中宫之人不会给别人落下话柄,你下去吧。”一番话说完,硬是将汪筱沁给堵在了一边。 汪筱沁见了小玉如此专横的模样,又忽闻得一边欢云抽泣委屈道:“娘娘不用为奴婢麻烦了,娘娘能为奴婢做到如此,奴婢就已经替一家上下老老小小感激不尽了。这都是命啊娘娘,欢云不再奢望了。”悲痛万分之下,一直嫣红艳丽的唇都是干枯苍白的。 她终是忍不住了,未等那女礼起身谢恩就要退下,冷冷的起身一巴掌拍在了椅臂上,冷声道:“我让你下去了吗!” 女礼正待得小玉的话准备离开,一听见这冷的掉渣的声音,顿时吓的直接扑在了地上,连呼恕罪。可汪筱沁却是站了起来,清澈的眸罕见的出现了情绪的剧烈波动,仿似在按奈着什么焦躁的情绪一般,她的声音都是起伏不定的:“你们好大的胆子!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后?我调一个宫女怎么着了?这中宫到底是谁说了算的!” 一言之下,整个中宫的宫女太监都扑落迅速的跪了一地,包括一直呆板刻薄的小玉,也是忙不迭的跪下,却不见得一丝情绪的任何变化。见了小玉那无视她而漠然的表情,又看看欢云那悲惨的模样,汪筱沁心里的焦躁更是盛了几分。我不就救几个人?你们至于如此?!规矩?这中宫之主的位置竟还由不得我说了算了?!不自觉的怒气烧到了心头,使得她本就迷茫紊乱的心绪更是躁乱不已,在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声音就已经未经思考的冲出了喉咙。 “规矩?我今天到要看看,到底是我说的算,还是这规矩说的算!” 小玉听了这话,依旧是呆滞的声音道:“娘娘说的算,规矩也说的算。”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惹的汪筱沁怒气更是旺盛,低了清澈的眸,紧紧的锁上了小玉那平静无波若死鱼一般的空旷眼睛。 在那一瞬间,没来由得,汪筱沁的手腕上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仿佛被什么噬咬一般的剧烈痛楚刹那间将她的怒气浇了个完全。 一阵天旋地转,黑暗伴随着光影的剧烈扭曲,将她拉进了沉沉的昏睡之中。在她昏迷前,她能记起的,便是小玉那双黑沉的有些诡异的眼睛,那若死亡一般的沉重气息,映了手腕上那若隐若现的狰狞伤痕,竟是让她提不起一丝画皮元力去抵抗这让人崩溃的压力。 在意识失散之前,朦胧间,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似乎幽幽的传进了耳边。也似乎听见小玉那呆板的声音模糊的叫道:“白公子……” 当她从那无意识的深渊之中醒转之时,竟已经入了夜去。幽幽半睁的眸,被掩了一半烛芯的宫灯一映,终于有些微蒙的意识涌进了脑海。 汪筱沁怔然的躺在床上,单手遮在眼睛上,摇曳的宫灯从深厚的帏帐之中隔进之后,只留得一些残余的昏暗阴影落在她那绝世之颜上。她的眼神有些空洞,却也是随着那宫灯打在帏帐顶端那华丽流苏之上摇摆着的,一明一暗,似在思虑着什么,又象在顾忌着什么。忽地一咬唇,她慢慢闭上眼睛,有些疲惫一般将两只手遮挡在眼睛上,不知是躲避着那昏暗的烛光,还是怕流露什么表情。微微喘了几下,从昏迷到现在,还好不过半天时日,画皮的身份也应该是没得暴露,这也是她唯一能欣慰的地方。可是,手腕上钻心的疼痛隐隐约约的时而提醒着她,刚才那让她迷茫的一幕。 宫灯微弱的摇摆了一下,象是夜风穿了窗直接扑在了上面一般有些动了几动,便又复而平静下来。可汪筱沁刚刚醒转的心神,却再次的波澜起伏。 终似如认命一般的叹了口气,那幽幽痴然的腔调,让她自己都忍不住替自己感觉到悲凉上几分。 可出了嘴的话,却是依旧平淡而定然,“你到底是谁。” 这无波无澜的言语,轻渺的几乎为自语一般惶不可闻。可那深重的几重帏帐,还是被慢慢的撩起,在无声无息的接近了躺在床上的汪筱沁之后,一个乖张而呆板的身影终是隔去了所有的灯烛亮火,只剩下一团压抑的黑色将床上的她笼罩了个完全。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记不起自己是谁。”那漠然的声音,宛如碎石子一般一颗一颗埝在了她沉闷的心口上,让汪筱沁本是不平的心,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汪筱沁依旧将手遮在眼上,不愿意去看小玉那呆滞麻木的表情,更不愿见到她那双若死鱼一般空洞无神的眼睛。于是她安静的问:“你对我做了什么,我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晕倒?” 小玉依旧是恭谨的样子,低眉顺目之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如一个称职的宫女一般谦卑。然而,那双空洞的眼眸里,不知是不是处了背光的位置,竟是出奇的明亮。 “你问的是过去,现在,还是以后?”小玉反而问道。 管祠①:宫中管理宫人调配的机构。 女礼②:管祠机构里第二级的女管。第一级为总管。 四十八画、黑兽 汪筱沁失笑,终于将遮在面上的手放下,清澈的眸里被阴影笼罩下,只映出小玉不完全的虚影。 “我若都想知道呢?” 小玉倒很干脆的回答:“那我回答也只有一个,不知道。” 得到了预料之中的冷漠回答,汪筱沁心里却不再有刚才那不知所所的迷茫与怔然。怎么看,都是这个忻菱泱曾经卷入了一场深重的阴谋,想起昏迷之前手腕上狰狞的伤痕,又对及面前这冷漠呆板的宫女。汪筱沁唯一能得出的结论便只有一个: 不管是怎样的阴谋,她终究是入了局,逃不开也躲不过了。 淡淡的瞥了一眼手腕上光洁如玉的肌肤,轻言道:“那你能告诉我什么,便全告诉我吧。要不然,我怕你们的棋没下完,便要被我这个局外人给拆了局。” 小玉闻言抬起了头,一向呆板的眸里竟出人意料的明亮而灵动,仿佛一瞬间变了一个人一般,那双透亮如黑色珍珠一般的眼睛宛如鲜活的玉珠一般,竟惹的汪筱沁都不自觉想要多看几眼。这一刹那间的变化,如此纯粹而干净的眼神,让汪筱沁不知怎地竟有些怀念。 而小玉自然没有发觉汪筱沁短短一瞬间的失神,只是冷静而沉稳的提高了声音道:“告诉你?对于一个失去记忆的废棋而言,还有什么资格去拆局?” 汪筱沁安静的听了,清澈的水眸自始自终没有变化,只是待到小玉沉默很久之后她才轻笑出声道:“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你想杀我,不是有太多机会吗?” 小玉闻言冷冷一笑:“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我不但有很多机会,我还有很多理由去杀你。” 汪筱沁也不再去看她那冷漠的表情,只是微盍眼眸盯了帐上坠了许多夜明珠的流苏,饶有兴致的研究了起来。 “是吗,那不妨说来听听。” “第一,不遵天道!你为皇后,却杀人无数,残害生灵,害了多少冤魂?第二,不守妇道!你为妻子,却背着丈夫去找他的把柄以便要挟他,第三,不为义道!你为女儿,却只想着自己的利益,为了一己之利,甚至能亲手杀了自己的亲人!” 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小玉直直的盯着汪筱沁,那黑亮的眸厌恶之情完全是一倾而下,彻彻底底丝毫无得半分情面而言。可汪筱沁依旧是无谓一般听了这些话去,过了半饷才如梦醒一般转头问小玉道:“是吗?你为什么不说出真正的理由呢。还在顾忌着什么吗?这四周被你下了这么深的结界,你还怕什么呢?”她嫣然一笑,若孩童一般天真,却倾国倾城。 眸里顿时寒光一现,小玉冷冷的看着床上妩媚嫣然的女子,不屑之情溢于言表。“你果真是变了个人呢。失去记忆之后,不但转了性子,而且似乎有了不浅的修为呢。心思虽然没得以前缜密,却是玲珑了不少。若不是我认得你这妖孽的面容,怕是还真以为现在我面前如孩子一般的女孩,是当今恶贯满盈的皇后。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我要杀你,还有更充分的理由。” 言及此,小玉突然顿了一顿,而后想了想才寒声道:“你失去记忆很简单,可你却害了白公子和少爷!我家白公子和少爷数十年布局,毁于你一旦!就为了这个,你说你该死不该死!”话完,她那双黑亮的眸里已经是寒光粼粼,那若死亡一般的沉重气息,陡然再次压上了汪筱沁的胸口。下意识的揪了胸前的衣襟,手腕上刺骨的疼痛再次袭来,直接让她几欲喘不上气来。那痛苦的窒息感如潮水一般渐渐升高,慢慢涌上她被那气息控制住的心神,当汪筱沁意识逐渐离散,就在她自己都以为自己怕是真要被这个女子给轻易杀了的时候,心头突然猛的一松。仿佛有一种奇怪的力量一下子将那黑暗死亡的气息给卸了个完全一般,汪筱沁攥了手里早已汗透的衣襟,大口大口的侧过头去趴在枕上喘气。正在她不知所以的时候,一个温和的有些熟悉的声音清然响起:“蝶衣。住手。” 小玉闻言立刻恢复了先前的恭谨,却不是以前那谦卑呆滞的模样,而是极其乖巧的道:“白公子,对不起。” 轻轻的脚步声,若不是这床边被小玉下了结界,怕是汪筱沁都不会听见。终于从那窒息的恐怖感里脱出,她就有些忍不住好奇的侧了头,探了眸试图从弯了身子的小玉身影的空隙里看看那所谓的“白公子”到底是谁。 不知是不是她的视角过于阴暗,始终不能见得那白公子的面目,正在她有些懊恼的时候,那给人有些诡异感的声音道:“蝶衣,你下去吧。”小玉很是听话的微微屈了身子,而后便头也不回的撩开帏帐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汪筱沁却是惊讶的发现,直到小玉的身影消失不见,她也未见得那轻轻的脚步声到底是从哪传来,那所谓的“白公子”更是连影都未见。 看了床边那空荡的帏帐阴影诡异的摇摆着,汪筱沁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而后她似乎发现自己这举动的可笑,不自觉的笑了出来。什么嘛,作为一个画皮,竟然还会怕有鬼不成? “皇后娘娘,您笑什么?”耳边突然传来那温和的声音,近在耳旁,连呼吸都能感觉到的诡异感觉,一下将汪筱沁惊了个完全。 惊慌之下,转眸落处,本是被声音给惊住而微张的嘴,这下,是张的更大了。 她的枕边,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卧了一只混身滇黑的小兽?!而那兽,竟然正若一个人一般,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轻吐人言? 昏暗的烛光下,依稀见得枕边那小兽光滑而柔软的黑玉一般的皮毛,在摇曳明灭的光影交错间,散发着神秘而诡异的妖艳气息。一条绒绒的尾巴,柔软的侧在身后,时不时的有生命一般鲜活的跳跃上一两下,在距离汪筱沁如此之近的距离间,她几乎能感觉到那狐狸沉滇如初春落雪一般柔软而干净的气息。然而,让她呆呆的张了嘴,不知所措的还不只是这些。 当那只乖巧若猫一般的小兽侧了头,抬起修长而完美的下颌的时候,长长的白色羽睫轻轻抬起。帷帐外的烛火恰到好处的曳了一下,在暗下去的一瞬间,幽深而妖异的琥珀色光泽宛如刚现于世的上好玉精一般,散发出妖艳而诡异的凌厉气息。那竟是一双琥色的瞳,如此清澈而干净的颜色之中,甚至能清晰的倒映出汪筱沁无比惊讶的表情。然而,她却没有看到自己的惊慌失措,只是睁大了瞳,紧紧盯着那双诡异的琥珀色眸子。不知是不是光线过于昏暗,若隐若现的黑金色瞳线摇摆在那双琥珀色不定的飘渺眸子里,时而看向汪筱沁的眼神,虽是玩味的,却是微微温和却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气势的。 “你……是猫?”汪筱沁看到这一幕,未经任何思考的先蹦出来一句。 那黑色小兽,琥珀色眸若人类一般忽闪了两下,似是迷茫却依旧温和道:“不,青狐。” 青狐?汪筱沁上下看着那会吐人言的小兽,一瞬间不知道是自己该询问什么好了。是该问他为什么能说话,还是该问青狐是什么东西? 那自称青狐的小兽,似是看穿了她的心理活动,微微含了温顺的目光道:“娘娘失忆,这些事情不记得也自是应该。青狐族,是北荒妖族的一支。而在下则是锦氏青狐族——也就是青狐族的上位皇族的一员,现不才为青狐族大祭祀,锦白。您是否能想起来呢?”那狐优雅的抬了阖,语气低迷而诚恳。 而一边有些茫然的汪筱沁,辅一听得这轻柔而温顺的话,没来由的竟是安心了许多。十年以来始终颠簸流离的心,仿佛一瞬间找回了很多失去的东西一般沉湎。可是,那伴随着安心的刺痛感又是什么?汪筱沁不愿去想,对这自称青狐的奇特妖兽,一下子贴进了不少心思。 原来,这个世界上,不仅仅只有自己不是凡人。是找到同伴的感觉么?汪筱沁不自觉的笑了。 “……对不起,我真的是一点都想不起来……”汪筱沁别过头去,对自己第一次碰见的同类撒谎,竟有些愧疚。 青狐微微垂了眼睫,失落的模样有些让她心疼。“恩,那也无妨。只不过,在下此次前来,是想向娘娘讨一件东西回去。” “那个东西,是叫什么蟠龙戏凤佩吗?”她垂了眼睫,定了定心神,久而才安静的吐出疑惑。 听到她安静的疑问,那双琥珀色的美丽眸子刹那间迸出若实质一般的杀气。那杀气宛如刀芒一般凌厉而渗人,它半眯了眼睛,垂下的纯白色羽睫若雾一般笼罩在琥眸的上方,将那双本就诡异的眸衬托的更是妖艳万分。他侧过脑袋,晶莹的眸散发着危险不可接近的气息,一字一顿道:“娘娘?!您,可没有失忆,而是在骗在下?”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拢了一下微敞的衣襟,安静而淡然的声音却听不出一丝起伏:“我只是后来知道。信不信由你。” 它紧紧的盯了她的一举一动,见得她终是半软了身子,双手支在床边,绝色容颜掩藏在及地青丝间,若隐若现,在昏暗的光线修饰下,更添妩媚勾魂的样落。可同样是如此勾人魂魄的美丽,还有那眼角不自觉的玲珑神色,竟恍然让他觉得,面前的这个女子,早换做了另一个人。要不然,为何,曾经它记忆中总是冷冰高贵,却阴险歹毒的女子,此刻,被自己如此戏弄之后,竟依旧是如此安静淡然的模样? 而那女子,似乎是半天未等得它的回答,不由的回了头看向它。四目交接下,它突然猛的心神一震。那安静恬淡,清澈若水一般的眸,半藏半露的丁香,眉目间掩不去的忧意,总是微微弯起的唇角,竟不自觉浮现出另一个女子生动的样落。 水水? 刹那间,呼之欲出的名字,一下卡在了喉间。如梗在喉的,是惨痛的记忆,还是一瞬间的恍惚?连那个自称锦白的青狐妖兽,都愣住了。 汪筱沁自然不知它心里所想,只是有些失笑的看着面前的小兽呆若木鸡一般盯着自己的面容看。难道,这小狐狸也被菱泱倾国倾城的绝世姿色给迷住了不成?看到那若琥珀一般明亮而璀璨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一直而往的视线,另她不由的有些不适应。于是她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被这绝色女子所独有的妩媚声音一惊,它骤然回过神来,一瞬间的失神过后,琥玉一般华美的瞳恢复了先前那温和而疏离的模样。它这是怎么了?受伤之后心神不稳的缘故么?依旧是昏暗迷蒙的光线,依旧是厚重而华丽的帏帐,面前的女子也依然是倾国倾城的淡笑,然而,咫尺之间侧目回望,却失了刚才让它恍惚的光景。 终究,是自己太过于一相情愿了吧?它看了那女子娇媚而略带防备的表情,摇了摇头,定下了心神。它什么时候变的开始这么喜欢幻想了?那日一别之后,就该让自己学会一件事情。 梦境是美好的,可若醒来的时辰,恰巧是满怀希望的一瞬间,那结局,便是再也无法回头的悲伤和无奈。 撇开心头浮乱涌起的苦涩味道,它别过头去,一翻身,再次恢复了适才那平和无谓的模样。 “没什么,不过是想起来点事情。”它伸出爪子摊在了尖细的下巴上,若一只普通的小兽一般搔着光滑而美丽的毛皮。“在下这次来,会把您起先忘记的事情一一告诉您,娘娘您只要慢慢听着就好。” 汪筱沁看到它那似平常家宠一样过分可爱的动作,沉沉思量被撩起笑意。按奈住想要伸出手去摸摸它的脑袋的冲动,轻声问道:“那你会告诉我什么呢?” 它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是用爪子安静的搔着自己雪白的绒毛,过了很久之后,它声音才略带慵懒道:“恩,在下这次来是想找您帮个忙。” 她一怔,道:“找我帮忙?我能做什么?” 它听了这话,蜷了身子就着那勾金绦翡云枕就地滚了一下,露了左边一直压着的前腿道:“娘娘,在下需要那玉佩来解身上的这个殁情锁。” 疑惑的探了视线,看了它目光所及的前肢,除了一片滇黑如夜色的锦缎皮毛,无任何有类似于锁状的物事。忍不住就想开口,她轻轻抬眼,却刚好碰及那青狐低沉的视线。心下不知何故,叮的一声乱了。“我……没看到。什么锁啊。” 青狐抬起刚才低垂的视线,恢复了起先那温和的模样。轻声道:“除了下锁于我的人和我,谁也看不到的。”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汪筱沁抛静了静心道:“那所谓的蟠龙戏凤佩,能解开……你那个……殁情锁?” “恩。殁情锁,锁心锁意。束了在下一身修为,使得我只能以妖形出现在娘娘的面前。那锁,是用另一块蟠龙戏凤佩炼出的宝物,除了蟠龙戏凤佩可以解,在无可解之法。”他解释道,既而看到汪筱沁愈加迷茫的神色,又补问一句道:“蟠龙戏凤佩,是两块的对佩。我想,寒瑟,也定然逼您交出那玉佩了吧?其中一块,在他手里。而另一块,本来是在我这里。后来因为与娘娘做了一番约定,所以,就将蟠龙戏凤佩交给了您。可没想到,您却是失去了记忆。” 微微侧了头,还是有些迷茫的神色。脱口问道:“那,你能告诉我,这玉佩到底是如何宝物,竟让你们每个人都痴迷如此?” 他听了此话,琥珀色的瞳忽地灭了一下,道:“娘娘,这个您不需要知道。您只要知道,当初我们之间的约定就好。” 察觉到青狐明显的警告含义,汪筱沁自笑了一下,纠结凝重的神色也淡了许多:“是么,对不住,我逾越了。”没料到她竟一下回避了那话,更没想到曾经一个锋芒若寒毒一般的女子,此刻会轻描淡写的就让了开去,锦白的心思有些忪然。“你……好吧。那在下就把约定的内容告诉您吧。一个月前,我带着您的义父八王爷的书信前来找您。我答应您,可以让您掌控寒瑟的一切,让寒瑟只为您一个人着迷。条件就是,您必须收下小玉做为您的贴身侍女,而且,要收下这块蟠龙戏凤佩,从而借着接近寒瑟的机会,来找到另一块蟠龙戏凤佩。” 她愣了愣,半天才反应道:“……你给我一块玉佩……目的,是让我找另一块玉佩?你……不怕,我私吞了它们?” “呵呵。”他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忍不住轻笑出声,道:“娘娘说笑了。那玉佩,非我锦氏一族拥有,必被玉佩内的蛊虫寄体。若一年之内,没有锦氏皇族的血来喂养那玉佩里的蛊虫,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您当初,知道存在着这样的危险,还那么干脆的答应了我,可见,您的目标,并不是这两块玉佩。我能看出来,你对那寒瑟,是真心真意的。可是他啊,注定不是你一个人能拥有的人。” 四十九画、反抗 汪筱沁沉默了。面对突如其来的事实真相,比明了更多的,是无法释怀的耿耿与无奈。忻菱泱……不过是,为了,希望那个暴虐的男人,能真心对她?那样狠毒的蛇蝎女人,也会有……真心爱上一个人的时候?甚至,为了得到他的心,不惜承受如此之大的危险与痛苦。不自觉的抚上胳膊上那另人作呕的伤疤,她的嘴角竟然有些苦涩。 仅仅是一个恶贯满盈的歹毒女人,她本不应该做任何评价,可心里没来由的酸涩与不值,又是为什么。 一恍神,怕自己失落的样子被那青狐发觉,她赶忙错开眼神道:“你直接让我直接去找那玉佩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给我你自己的玉佩呢?” 青狐摇摇头,道:“我说过了,这是一对的环佩。蟠龙戏凤佩,乃我锦氏一族至宝。玉佩里的蛊虫,亦是一对。所以,两块玉佩间有感应的存在。只有拿到其中一块玉佩,才能感知道另外一块玉佩。如果不带着其中一块玉佩去寻找另外一块,哪怕另外一块就在你的面前,你也无法看见。” 听到这里,她只觉眼前宛如掉入一片黑暗的旋涡。只知道是一片波云诡谲的复杂局势,也只知道自己,早已心不甘情不愿的入了局。可是,下一步该如何去走,她却是手足无措。 “娘娘,就算您真的失去记忆,如果您可以继续帮助在下。在下仍旧可以替你完成那约定,让寒瑟,只为你一人真心。” 就在汪筱沁迷茫不已的时候,那青狐温和的声音,幽幽在耳边响起。 也许是宫灯被从外而掀进的夜风给刮了个凉渗,剧烈的光线摇曳之中。她惊讶的回眸看去时,青狐那双琥眸之中,若隐若现的黑金瞳线突地猛一收缩,竟宛如一条明亮而刺骨的金色剑芒,直接扎进了汪筱沁淡薄安静的眸里。 “只要您继续遵守约定,寒瑟,必只为您一人倾心。”他的声音,沉静而和,却意外的很让人安心。 汪筱沁被那一瞬间凌厉的气势给惊住,却是不动声色的安然处之,而后淡然的弯了眉眼,仿佛处在那气势中心的,不是她自己一般无谓而干脆:“如果,我拒绝呢。” 她安静的笑,清澈的眸里一丝波动也无,仿佛完全一个事外人一般毫不关己的模样。微微半弯的眼角,无一丝脂粉扑离的痕迹,却是如月一般皎洁而完美。它被她安静而平淡的表情触到,罕见的竟涌起一丝怒意。为什么,你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不过是我手里可有可无的一枚棋子,何必在我面前装的无所谓的模样?为什么不惊慌?为什么不抱怨?为什么不象你以前一般阴狠的算计我?为什么,你要象曾经的她一般让我心慌? 凭什么? 他不住的怒气,宛如山洪一般陡然泻了下来,可她,看了它那眸急剧闪烁而诡异的样落,微偏了目光,惑然的看了过去。最终发现它喉里似在压着的若小兽一般的嘶鸣,心里不自觉有些担心,想也未想,伸出手探在了它圆圆的脑袋上,边摸边不解道:“怎么了?生病了?” 砰的一声,它几乎清晰的听见自己心口里怒气炸掉的声音。当那只略带冰凉的手,抚上自己的头时,满腔没来由的怒气,一刹那间迸裂,消失殆尽。它垂了头,沮丧不已。他不知道,自己十年以来从未有过波澜的心,只在这短短的一刻,就如此焦躁而波动。到底是怎么了?它自己都说不清楚。 她看到它沮丧的模样,更觉它是有些不舒服,试探性的在他头上摸了几摸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它摇了摇头,干脆的趴在了柔软的枕头上,而后一个翻身错开了汪筱沁的抚摩,抖了抖身上柔软而光滑的黑色皮毛,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道:“若您真的如此,那就怪不得在下了。” “呵呵。”汪筱沁轻笑出声,她抬了眸,盯了那青狐无暇的眼睛道:“我答应你。可是,关于那玉佩到底在哪,我是一点点也不知道。所以,这样的我,还可以帮你么?” 它盯了她清澈的眸,垂下头道:“没关系,我会在你身边,帮你找到。” 她听到他第一次不再用那生分的尊称来称呼她,竟是有些颤抖了心神。掩去心里的乱麻,她静静的看着低眉的青狐。 “恩。我答应你。” 她不是不知道,被那青狐利用。也不是不知道,或许答应那青狐,是另外一条万劫不复的道路。可一听得那青狐如斯承诺“我会让那寒瑟,只为你一人倾心”,竟还是忍不住答应了他。江落鸿,我定会把青荷和小饕救出来。 或许的确如你所言,我不是那菡萏,出淤泥而不染。可我,却可以是一条蜉蝣,既逃不了入局被利用的困境,那便让我,借着这淤泥,好好的生存下去。 也许,我也不过是需要一个,继续走下去的理由。她捏了衣领,静静的看着一边的青狐的眸,若深潭一般,将她的所有视线紧紧的吸了进去。 就在这一片沉默之间,一个有些惊慌的女声,突然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白公子,寒瑟……来了!”小玉扯开帏帐,气息不稳的叫道。而结界外,已经幽幽传来那一声又一声的尖锐而隆重的朝礼声——那是,一个帝王,临幸妃子之时才有的礼声。 若不是一边的青狐一个伶俐的翻身,钻进一边的榻木里弄出巨大的声响,汪筱沁估计此刻还是愣愣的呆在原地。 直到小玉慌里慌张按照青狐的指示,匆忙的将汪筱沁从床上给扶起,又急急的打扮了一番,汪筱沁才有些醒转一般低声道:“他怎么现在来了?!大半夜的,他来做什么?!”这话一问,不只是小玉,连一边探出半颗脑袋若有所思的青狐都有些汗颜。 小玉没好气道:“你是失忆还是得了痴病?你说他大半夜里来这里干吗?!” 比起小玉的冷言冷语,那青狐却是轻笑出声,儒软的声音带了几分戏谑:“你……比着先前,还真是有趣了许多。他这个时候来,自然只有一件事情。恭喜你,离你的目标不远了。” 汪筱沁被他们几句话弄的还是没完全明白,就听见外面那朝礼声更加大了许多。而小玉与那青狐也俱收了或冷嘲或戏谑的颜色,相视一眼,小玉慢慢将笼罩在寝宫内的结界给不易察觉的撤了去。而青狐则是郑重道:“娘娘,从现在开始,我就会助你达成你的目标。从现在开始,你一定要按我说的做。小玉马上会给你装扮好,你就依旧装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半朦半意间,才是为他所深好之女子。而且,记得我的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定不要忤逆他的话。也不要做出你比他聪明的模样,更不要做出,你当初那凌厉高傲的态势。只有这样,今天才算是完成了第一步。” 汪筱沁算是半懂半茫的点了点头,既而发现小玉竟不知道何事已经给自己换上了一件露了大半肌肤的宫纱丝衣。且不说如玉一般的脖颈直接露到一片凝粉扑蝶的胸前,只是转个身,背后那大敞的背衣,就完全将整个后背露了去。若隐若现的曼妙躯体,在昏暗的宫灯里,变的妩媚至极。而刻意被小玉扑了许多银粉的肌肤,更是宛若那一轮冷月一般幽幽而泽。前世连吊带都不敢穿的女子,此刻看着镜中的自己,羞的整个脸都红了遍去。而一侧目,发现那青狐琥珀色的瞳,清然的锁着自己的身形,更是连话都说不囫囵了:“……你……小玉……我不要这么穿,你把我外衣给我找一件吧?!这……怎么见人啊?他是男的,我……我一个女的,穿成这样,怎么见他?” 这话一说,小玉和青狐俱是面面相觑。而青狐甚至直接笑出声来:“娘娘真会说笑,时间不多了,估计寒瑟马上就要到了。我先退下去了,你拿着这个如意。有事的话,直接摸一下如意,唤我的名字,我就会出现在你身边。蝶衣,你快点出去接寒瑟吧。娘娘,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啊,一定要事事听寒瑟的言语。后会有期。”说完这句话,那青狐的身影,竟如烟一般消散,只剩枕上一个精致的小如意。而小玉也干脆的撩开帐子,直接走出去迎接那宫礼仗队。 只剩迷茫的汪筱沁自己,揣着还是没弄明白的问题,衣衫半掩,吞吐道:“你们还是没告诉我,到底他这个时候来找我干吗?” 等到小玉慌张的冲出去的时候,不早不晚,恰巧接着那领头的太监。那太监,倨傲的递了一个金玉宫牌给跪着的小玉,尖声高调:“恭迎吾主圣驾!”小玉禀了命,恭身起来,命令一边跪着的宫女太监,匆忙将整个中宫悬挂的福灯都给取下,然后灭了尽数,又紧促的去准备熏香。一番侍弄下来,整个未央宫都已经沉浸在一片朦胧和暧昧之间。 这时候,谁都未注意到,角落里一边的欢云,紧紧皱了眉头,怨毒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福灯熄灭之时,趁着众人眼花,一溜身,从偏殿快步离开。 当一切布置妥当,那寒瑟,终究是来了。 说实话,寒瑟今天本打算还是在御书房过夜。午膳时,照例有那太监,恭谨的递上绿牌(上书妃子的名字),他本想象前些日子一般,直接命人撤下去。可一抬眼,看到那绿牌上赫然的“忻菱泱”三个字,忽然想起那江落鸿语意不明的那句“解铃还需系铃人”,脱口的命令,就变成了,拾了那绿牌,扔给一边的太监的举动。 于是,最起码到目前为止。寒瑟的心情,还算是好的。一入未央宫,看到朦胧间香气四逸的宫殿,心里,顿时得到了久违的放松。走在殿内,感觉着很久未有过的疲惫与懈怠,寒瑟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感谢江落鸿的。算起来,自从出了这事以来,他也有半个多月未碰过女色。想想,都忍不住佩服自己许多。 舍了忽然之间对自己的调侃之意,寒瑟倨傲的一挥手,让一边一直恭谨的玉总管将一干下人退开。自己独自走到那陌生了许多的寝宫,挑开繁复的帏帐,寒瑟眯了眼睛看着半侧着首不知想什么的女子,开口道:“梓童,朕来了。”自以为已经是很温柔的语气,想着只是一番温存而已的男子,并不想过多的再去和这个蛇蝎女人纠缠些别的事情。他慢慢的走到她身边,看着她那别有韵味的宫衣,敞露着大片大片的如玉肌肤,寒瑟顿时觉得,这女子,若没有那些蛇蝎心肠,也算是一不错的尤物。 当他伸出手去,放在女子裸.露的肩膀,灼热的手心,似乎一下接触到冰冷的美玉一般。然而,那显然是在发呆的女子,却被他灼热的温度一下惊到,一个侧身,回头看见他,竟是一声惊叫:“啊!”…… 寒瑟顿时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有的情致,顿时,被她这一叫,给撤了一小半去。可他,难得好脾气的,只是微皱了眉,看她从自己身边躲开,笨拙的将身上大敞薄透的衣服紧紧裹着,只是好笑的问道:“梓童,朕吓到你了?” 可汪筱沁,看到寒瑟那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心里却防备更甚。这暴虐的男子,笑成如斯模样,总觉得危险更大。况且自己现在这打扮,怎么能见男人啊?所以,想也未想,她干脆的缩到墙角,大声道:“大半夜里,你不好好休息,来我这里做什么?!”那心安理得的质问口气,让一边本是笑着的寒瑟,几乎僵了去。 一瞬间,寒瑟看着那根本是防备状态的女子,只觉得脑子里有点脱线。这女人,玩什么把戏?这种痴傻问题,她也能问得出来?你要是真不知道我来干什么,你穿成这样,又算什么?寒瑟心里残存不多的好心情,立刻变的有些岌岌可危。忻菱泱,你又给朕玩什么把戏? 想到这里,寒瑟一步一步将不断后退的汪筱沁给逼到了墙角。他修长的身影,在宫灯的映照下,变成了黑暗至极的阴影将汪筱沁整个笼罩。平凡的眉目间,只见庞然不可侵犯的气势,而那双如墨一般浓重的眸子,此刻若活了一般,不停的酝酿着汪筱沁从未见过的可怕气息。 汪筱沁被他如斯模样吓到,瑟缩着想要离开他的困缚,可不料,寒瑟竟掐了她的胳膊,一下按在了墙上。汪筱沁愣了一下,整个人被他按在冰冷的宫墙上,只觉得背后的冰冷和他身体里所散发的另人惊恐的灼热气息,让她的身体不住的颤抖和虚软。 “你……放开我!”汪筱沁试图挣扎起来,而另一只手,竟也被他单手给掐住反按了过去。这下,汪筱沁只能愣愣的看着他居高临下的侧着眸,危险的眯了眼睫,笑着道:“梓童,既然你不知道我来找你干吗,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要干吗,好不好?”他垂下头,贴了她的身子,将她紧紧困在墙壁与他之间。半侧了眸,他另一只手轻轻划开她耳边散落的发丝,温柔的轻抚,既而微侧了脸,低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顿时,汪筱沁的眼睛瞬间睁大,不敢相信的表情下面,是难以控制的羞辱与愤怒。 兰灯曳曳,流离间的光影明暗,在奢华的金殿玉帏间奔走。没有平常的人影绰绰的宫殿,在如斯深沉的夜,只剩下含糊不清的情愫。 而那一角纠缠的二人,更是将此刻的含糊情致,变成了深入的暧昧。女子一身露的过分的宫衣,若隐若现的勾人,更不要说那半低着眉目的倔强颜色。只消说那倾国的绝色容颜,便只让男人觉得心意难平。而对于牢牢控制住女子的寒瑟而言,比起欲念更多的,是难以消除的憋闷与愤然。 汪筱沁自然不知道寒瑟的想法,只是抬着头,罕见的有了几分凌厉的气势道:“你这混蛋!”她几乎是咬着一口牙说了如此粗鲁的话来。先前被那青狐与小玉惹乱的心思,还有那所谓的勾心斗角,她倾数忘了尽去。此刻,面对着眼前这个平淡的男子,她只是被愤怒给冲昏了头脑。 起先,那奇怪的青狐和小玉的出现,让她满心只有关于这蟠龙戏凤佩的事情。也没有别的心思去想,这叫寒瑟的男人,到底大半夜里来这里干吗。满脑子只有眼前这波云诡谲的局势的她,惯性的以为,这个男人,定是又出于逼迫自己交出蟠龙戏凤佩的目的。哪知道……哪知道…… 五十画、半妆 这混蛋男人!竟然,竟然……来这里,是为了……那该死的……临幸?! 听到那男人在自己耳边低声说出那些话之后,汪筱沁此刻比后悔更多的是,愤怒至极的感觉。她居然忘记,比起那复杂的局势和所谓蟠龙戏凤佩,这忻菱泱,首先,就是一个皇后!而皇后,自然是皇帝的老婆……那好吧,人家老公大半夜来找老婆……能干吗? 汪筱沁此刻,悔的肠子都青了。想起那青狐和小玉刚才的表现,更是羞愤交加……她前世虽没有经历过人事,但也不是什么单纯的孩子。更不要说,这十年间,她多多少少见过的此类事情。可未曾想……如今,自己居然呆笨到如此地步…… 愤恨交加,汪筱沁几乎想也未想,脱口就给了那该死的男人一句冷厉的话来。 而寒瑟,显是没想到汪筱沁会张口如此。只见他那平凡的面容间,竟没有一丝怒气,反而是笑意浓郁,可那笑容……却当真如贴在画上的一般假的过分。更不要说,他身体四周逐渐爆发的剧烈杀气。 很好,很好。你……你很好,……寒瑟这会除了笑,几乎不知道张口该要说什么。原来,被气到过分,他也可以好脾气的笑出来。虽然难得的调侃了自己几句,而手上,却显是没有他面上的好脾气。 一把挣了那女人,只几步,便直接将那女人一下重重的甩到了床上。被猛的一摔,那女人显是被撞痛了,低低的嘶了一声,却还是抬头,倔强的盯着他,丝毫没有一丝怯意和悔改的意思。 看到忻菱泱如此表现,寒瑟一把掐着她的脖子,将她紧紧的按在了床上,有些抽搐的笑容变的分外狰狞:“忻菱泱,你不要考验朕的耐性。” 被他大力的掐住呼吸,胸口憋闷的开始翻滚着难耐的痛苦。可她,还是强了笑,抬头盯了他几乎愤怒到极点的笑容说:“你这种人……还会有耐性?……真可……笑。” “砰——”的一声。寒瑟身边的一只貂云瓶应声而裂。那是他愤怒间,一把将她身上的衣服扯下,扔到上面摔碎的。那种轻薄的衣服,居然如刀片一般,直直将那厚重的貂云瓶给割成了一片一片的碎片。而他自己,也分明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心里引以为傲的理智,清晰的碎裂。 “忻菱泱,你若真想死,朕便给你个机会。不要以为,你可以一直要挟朕!”他单手束着她的脖颈,看她如玉的面容,渐渐苍白青暇。而那双一直以来,淡若云边的视线,凝聚着清晰的不屑与倔强。愈加心乱,愈加愤然,手心里,她的颈很细,很软。只要稍稍下点力气,他就再也看不到那始终倨傲不可一世的眼神,就再也不用忍受这该死女人的不屑与倔强。可为什么……他的视线低了下去,看见她微微半挑的唇,宛如最好的挑衅,一下,将他仅存的理智彻底掐碎。 一个被自己随时可以结束生命的女人,竟然……嘲笑自己?!该死! 猛然的,他突然松开了她的束缚。正在汪筱沁大口的开始喘气的时候,那寒瑟,突然欺身俯了下来。一时未反应来的她,堪堪抬头,正碰见那人半低着眸,浓墨一般的眸不带一丝人类的感情,冰冷,暴戾,宛如一道漆黑的伤痕一般,深深刻在昏暗的光线之间,让她忍不住有些微怔。下意识的,蜷了身子想向后缩去。可不料,他竟是平淡的挑了一下眉,一个侧手,捏着她的下巴一下抬起。 未等汪筱沁反应过来,灼热的气息宛如烈火,一下蔓延到她的眼前。她只觉一阵天旋地暗,她便被那人紧紧的扑倒在床上。他半闭着眼睛,盯着她惊慌失措的表情,只觉得心情有些好转,便作剧一般,一口咬在她已完全露在外面的颈上。 吃痛之下,汪筱沁分明感觉已被他咬破。肌肤被他细细的噬咬,宛如蚂蚁钻进血液一般的蛊惑,让她顿时有些寒战。鲜血,在他的唇里弥漫。那味道,竟不是他所熟悉的腥腻,反而,带着一股他从未接触过的甜软馨香,沁入他的整个心神。无法拒绝的蛊惑味道,直接侵入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想要更多……那样的鲜血,只是这一点,还不够。 宛如被蛊惑的迷路人,他有些癫狂的压着她不断挣扎的身体,一点一点甜诋着那让他沉沦的味道。 她的身体,出乎他意料的柔软和冰冷,堪比贡锦的肌肤,幽幽的贴在他的身上,让他疲倦而烦闷的心神,一下入了凉忱的安宁。若有若无的清淡香气,是她身上特有的香气么,竟不是那些另他无法忍受的脂粉香气,反而,这味道,竟让他无法停下。这……是贪念吧?他,寒瑟,竟也有一天,会有贪心的想法? 如瀑一样的青丝,纠缠在二人之间,萦绕着缱绻和意乱神迷。 就在寒瑟束着她的身体,准备将她身上那碍事的衣服尽数除去的时候,一道明亮的银色光芒,嗖然爆发。 促不及防下,寒瑟,直接被那光芒一下给掀了个趔趄。警觉如他,也被那光芒给差点掀到地上去。 寒瑟狼狈的躲开那银色冷光,眯着眼睛危险的盯着床上那终于起身的女子。只见她,气息不稳的抱着胳膊,左胳膊上缠绕着一条银色的小龙,正朝着他的方向疯狂的吐着一道一道的银色光芒。 “你……再敢碰我……我,我……就杀了你……”汪筱沁抱着残破的衣服,被情.欲所沾染成妃红色的面容,平白的多了许多冰冷的气势与味道。 一帘勾月,贴在半隅的夜边。翘着未央宫的金玉琉璃瓦,幽幽的投了几束皎洁颜色,落进了那奢靡的寝宫之内。 月色不淡不浓,宫灯也是燃的快尽了。可那碧月般的光线,昭昭而明,却是从半跪在床上的女子身上发出。一条浑身明亮若星辰的银色小龙,乖顺的盘在汪筱沁的左臂上,自那上面一个古怪的符印盘旋。而那凌厉的气势,也不输对面惊讶的男子。 寒瑟面上,只是一瞬间的惊讶颜色,便很快从那狼狈的姿态里恢复如常。他不动声色的轻轻收拾了一下凌乱的衣服,半含着颌,帝王应有的气势,变成了和顺而不明的意味。 “梓童,看来,你需要给朕解释清楚的事情,又多了一条啊。”那平缓的语气,几乎不象是他嘴里应说出的话。而那平淡的面容上,既而贴上的虚假笑容,更是让汪筱沁的神色躲闪了几分。 怎么办。 比起寒瑟眼里不动声色的她,汪筱沁心里,却早已乱了方寸。刚才在被那男人强迫之时,从未有过的惊恐感觉,和不知所以的愤怒,几乎一下就冲垮了她数十年来淡然的心绪。被那人紧紧束缚的时候,她只能依稀看见那人一双眸里若深渊一般的色彩。那浓重的墨色,让她忍不住心慌。他身上的灼热气息,几乎若猛烈的火焰,一瞬间将自己仅存的理智烧了殆尽。 紧紧的抱了身上的衣服,抬头状似镇定的看着他,却依旧悲哀的发现:她,竟真的是在害怕着这个男人。 汪筱沁不知所措,只知道,刚才失去理智的那一瞬间,下意识的按了左臂上的役鬼契约。象多年以前,曾经……自己在面临如斯情况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吧?她想起,那冷冽的男子,心头,竟是一阵酸涩。她竟然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想起,他来。而没想到,虽然人没有象当年一样来,却是仍旧救了她。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真的是自己得救了么? 汪筱沁抬起眼睛,盯了那人始终居高临下的面容:“我没什么需要向你解释的事情。” 寒瑟似乎听了好笑的事情一般,挑了眉,微微抽了一下唇,便低声道:“你以为,你那条奇怪的东西,能保住的你命去?忻菱泱啊忻菱泱。”他摇了头,随手轻易的做了几个动作。而随即,汪筱沁就有些愣住了。 那,是结界。寒瑟,竟然会做结界?汪筱沁还没从这个震惊的事实里走出,就看到寒瑟已经轻松的向她走了过来。 汪筱沁下意识的抱了胳膊,试图操控那银色的小龙挡在自己面前。可未想到,寒瑟只是饶有兴趣的看了一眼,便随手挥出一道斥蓝色的符咒,若实质一般缠上了那银龙。汪筱沁惊慌之下匆忙闪躲,却不料那斥蓝色符咒,宛如有生命一般,紧紧的纠缠着银龙,而后竟变成一条斥蓝色的条带,越缠越紧。 “忻菱泱,朕现在就告诉你一件事情。有时候,生,比死,还要可怕。”他悠闲的张开口,平淡的眉目,低眉转首间,终似针尖一般凝了另人不敢正视的可怕杀气。 话语间,那斥蓝色的符咒条带,终究将那银龙紧紧的缠落,直至生生拧碎。随之而来的,银白色的役鬼契约,慢慢粉碎,消散在半空之中。汪筱沁只觉眼前一昏,身体宛如瞬间被人抽空一般,支持不住的想要软倒在地。可她,看着寒瑟胜券在握的表情,终究还是生生把身体里的所有痛苦彻底掩埋在深处,抬起头,始终不落的笑容,宛如刀芒一般,剧烈的扎进了他的眼睛里。 “若玉石俱焚,生不如死,又如何?” 她听见自己终究高傲而强势的脱口而出,也清晰的感觉自己体内的画皮元力在失去了役鬼契约的控制后,变的混乱而强大。失去了契约控制的心神,多了许多她从不感觉到过的暴虐,她几乎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对鲜血和肉体的渴望。 原来,真正的作为一只画皮,竟是如此的饥饿啊。汪筱沁低低的嘶鸣,喉间已经压抑不住对肉体和鲜血的痴迷。她只感觉到,一阵一阵的饥饿感,在逐渐剥离自己残余的意识。 寒瑟皱了眉,身形敏捷的跳开。他清楚的感觉到,那古怪的银龙消散之后,忻菱泱体内散发出来的剧烈气息。那浓重的杀气和血腥味道,实质成风一般,将她四周紧紧包围。她低着头,衣衫若碎裂的蝴蝶,四周变的血红起来。她似乎感觉到寒瑟的探察,抬起头,眉目间,竟然变的妖娆而诡异,甚至……可怕。 那绝色的女子,此刻的眼睛,竟然已经完全是鲜红的颜色。宛如是要滴出血一般的颜色,骇人的燃烧着。她本就白皙的皮肤,现在已经失去了人类应有的颜色,只剩如纸张一般单薄的惨白颜色。 她看到寒瑟谨慎的模样,竟咧开嘴,笑了。在她笑的刹那,两颗绿色的獠牙,宛如一根针,直接扎进了寒瑟的心口。 忻菱泱……你,竟不是人? 寒瑟愣愣的看着这一切,在汪筱沁慢慢走到他身边,攀上他的颈的时候,他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她尖锐的指甲,慢慢划过寒瑟的脖颈,慢慢挑开他的衣服,划出一条一条的血痕。可寒瑟,只如僵硬了一般,任凭她轻轻靠在他的胸口,若情人一般俯在他的胸膛,轻声低言:“瑟,你的心……给我,好不好?” 那一瞬间,幽幽低迷,他似乎见到大片大片蝴蝶兰,若梦境一般,翩跹妖娆。那血腥的颜色,灼烧着他的整个意识。他忽然觉得,很累,很累。 似乎,这样睡过去,也不是什么……坏事。 沉沉地,他点了头。 半睡半梦间,他似乎见到一个女子,一袭白衣,站在窗前,侧首间,若沾染了清晨的露珠,似昙般开放。 “娘。” 平静到极点的中宫内,所有的内侍都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可对于一路隐身疾行的江落鸿而言,却清楚的感觉到,自中宫内殿之内传来的巨大杀气。 待到江落鸿心里那久违的压迫感终于得到证实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如此局面。 被他强行突破的结界里,被血红色的风紧紧包围着。衣衫半褪的女子,若一棵生长中的曼荼罗,不停的伸出枝桠,盘绕在那已失去意识的男人身上。感觉到侵入者,女子半抬了眼,倾国的面上再不见那出水菡萏一般清恬的素容,只见妖娆的血红图案,顺着女子的眼角,遮掩了半个面去。 半面妆。 郎啊郎,妾甘为你画这半没面妆,让你再不为其他女子断肠。妾甘让你看得世间这绝色,只不叫你记起别家女子颜色。 那是……画皮,突破到鬼神的迹象。 江落鸿定了定心神,一口咬在舌尖,鲜血弥漫在口腔的味道让他刚才一瞬间失神的意识恢复正常。这样细看下来,那血红似滕一般的图案,虽是一点点顺着血红的眼睛流出,却并没有完全覆盖整个半面。还好,来得及。 江落鸿思覆间,小心的一步一步接近着他们。那妖娆的女鬼,似乎并不在乎他一般,白色的睫毛轻轻落下,只见一点点血红的光芒嗖然迸发,几道血剑瞬间朝着江落鸿直直刺来。 忽地侧过身,伶俐的躲过,却看见那血刺直直入了地面,瞬间腐蚀出几个洞来。心下惊然的同时,也收了小觑的心思,扫了一下岚袖,一条晶莹剔透的锁链,一下挡在面前,将第二拨攻击轻松挡下。 “汪筱沁,现下趁你未造杀孽,悔改的话还有生路。你不是想成人么,现在你放开他,你还有机会成人。”他控制了锁链,慢慢逼近她。 而她竟轻笑出声,似乎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转过面来看着他,似血液流动一般的眸里只露不屑和傲然:“杀孽?可笑。利用我,杀了那么多女人的你们,又算什么?鬼非人,所以,杀与被杀只是循环而已。而且我不是那懦弱的汪筱沁,没了那混蛋道士的控制,自然没有任何理由在听你们的命令!”鲜血一点点顺着那血红的眸里滑下,既而盘在那妖娆的图案上,似一朵花一般幽幽开放。 江落鸿愣了愣,一侧目间,见得她左边锁骨下,一道隐隐的月白色胎记,顿时怔然道:“……莫离?” 微微呆住,那女子赤红的双目间似乎一瞬间闪过一丝犹豫。却还是被江落鸿给看到,刹那间,他几乎忍不住狂喜道:“莫离……我……我真的成功了……”他不受控制的就要冲上前去,然而,一道血刺却嗖的一下刺穿了他的左腹。 “什么莫离,我只是一只画皮。”她冷冷的走到他面前,血一样鲜红的藤蔓从地下钻出紧紧捆了受伤的江落鸿。慢慢走近他,尖利的红色之间,挑破他的衣服,露出紧致的肌肤。她痴迷的摸上他的左胸,道:“刚才那叫寒瑟的男人,有天子之相,我吃不了他的心。可你,就不一样了……吃了你这种修炼之人的心,我就能,直接变成鬼神了吧。就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控制住我了。” 可当她满心期待的俯在他胸口,以为自己就要得到她梦寐以求的东西之时,却一下呆住了。她不敢相信的抬头,一脸惊愕。“你……不是人?为什么……你没有心跳?” 五十一画、面具 江落鸿半垂着头,被藤蔓束缚着无法动弹的身体,美丽的诡异。他一声低低的嗤笑,磁性的笑声,带着地狱一般的蛊惑音色,轻轻炸裂在她的耳边:“……我是人。可是……我的心……早……已不再了。”随着最后一声冷冷的收尾音节,一条黑色的小蛟顺着刚才那晶莹的锁链,一下将她紧紧捆在一起。在女鬼惊恐的眸里,清晰的倒影出江落鸿夭夭的笑容。 “离……距离你苏醒……还不到时间,就请你……再等上一等……不会很久……相信我。所以,你先睡吧。”温柔的话语,在血红色的风里,很快沉寂。而那女鬼凄厉的嘶吼,和那妖娆的半面妆,只若一场幻觉,逐渐消散。 过后,只剩一个娇小而绝色的女子,一下软倒在地。被江落鸿堪堪接住后,半露的锁骨处,一道月牙色的胎记慢慢消散。 他盯着那胎记,似盯着千年的恋人一般久久不舍,第一次,那始终不落的笑容里,带着让人难以忽略的哀伤。“离……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再次回到我身边……不离不弃。所以,在给我一点点时间……只要,一点点。”他紧紧的收了臂,仿要将怀里的女子紧紧刻进身体一般无法放开。 很久之后。江落鸿幽幽抬眸,恢复了起初那轻佻模样。将怀里女子轻轻放在床上,露出洁白的胳膊。起先左臂上明亮的银白色印记,此刻已模糊的不见踪影。 果然如此。果然是因为青荷被师傅束了太久,法力已失了大半。而早预到这只画皮有一天会无法压制体内的噬血本能,才派了那神兽潜在她的意识,试图压住她已慢慢强大的画皮力量。可未曾想,接受了青荷点化的画皮,却是借着他的力量,一步一步进化到如此地步。而青荷被关,役鬼契约早已失效不少,此下,适逢了她突破到鬼神的境界,所以,才那么轻易的一下冲破了契约。没了契约束缚的画皮力量,已不再是那个弱小而懦弱的灵魂可以控制得了的吧。 汪筱沁。他记得那个弱小的灵魂的名字。 一心只为人。呵呵,真是可笑。不自觉,他轻笑出声。可他也还真得谢谢这个女子的懦弱和弱小。要不是这个灵魂如此懦弱和弱小,莫离也无法苏醒这么快。 快了,就快了。 他的种子,就快发芽。他的莫离,就快回家。 江落鸿抚摩着女子的脸,一个响指,那黑色的小蛟,通灵一般嗖的一下钻进了女子的胳膊内。左臂上那已模糊不堪的银白印记,顷刻被那黑色小蛟彻底染成黑色。 契约,达成。她,再逃不出他的手心。江落鸿满足的笑着,既而转身看向一边沉睡的男子。 至于这个所谓的天子,目前,还有利用的价值。 他幽幽一笑,慢慢走向寒瑟,手里出现另一条黑色的小蛟。 次日醒来,汪筱沁躺在床上,怔怔的看着恢复如常的寝宫,除了浑身疼痛,想不起一丝一毫关于昨晚的记忆。只记得,役鬼契约破裂之后,就宛如做了一场梦一般。对了,契约。被寒瑟破坏的契约,她赶忙伸出胳膊,却惊讶的发现,那本该是银白色的痕迹,此刻,玷黑一片。正在她愣神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却被从锦被里传来的瑟瑟声给吓了一跳。 下意识的直起身来,汪筱沁有些害怕的伸出手去想要把锦被给掀开,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可她刚伸出手,被里就慢吞吞的一下钻出一个让她怎么也没想到的东西。 青狐。 和那个自称叫锦白的青狐一样的黑色小兽。同样有着镌墨一样的黑色皮毛,同样娇巧而玲珑的身段,顾盼间慵懒而步履轻雅,一步步走到她身边,状若踩练。和那叫做锦白的青狐不同,这只青狐的四个爪子,竟是雪白颜色。 它似乎有些迷茫,微微阂垂着过于纤然的睫毛,低下头看自己的身子。她终于忍不住被它过分人性化的动作惹的一番怜意,相较锦白的怡然有理,这只青狐此刻懵懂的样子,让汪筱沁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住了它因迷怔而垂下一角的耳朵。 “你在干吗!”暴气的声音,几乎一下吵的汪筱沁有些耳鸣。 它眯着眼睛,睫下一片扇形的阴影,却丝毫遮盖不住一双瞳里完全浓烈的黑色。甚至,看着那瞳里丝毫不加遮掩的凌厉气势和高傲模样,若沉渊再也无法看透。汪筱沁看它如斯模样,讪然道:“额,不好意思。忍不住就……” 他似乎过于焦躁,也不与她答话,不停的伸着爪子翻来覆去的看着。或者追着自己的尾巴,除了那混身因愤怒而乍起的毛,完全若一只小猫一般可爱弄人。可惜,虽然大条如汪筱沁,也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它身上那股暴戾烦躁的气息。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它似乎一直反复嘀咕着这句话。当它第九次因为努力看清楚自己的身子而撞到床柱的时候,汪筱沁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什么怎么样?你是谁啊?怎么会在我这里?”她有些同情的看着他抱着脑袋喊疼,想要去安慰,却被他恶狠狠的眼光给吓到。 “你管不着!”它冷声冷气,其间的孩子气,却让汪筱沁终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笑什么?我的样子很可笑么?”它又眯起眼睛,尖锐的爪子探出肉掌,宛如一只发怒的猫。 “不不。”她赶快否认,却还是继续问道:“那个,你到底是谁呢?怎么会在我这里呢,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么?” “帮我?”它昂起头,似乎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瞬间敛了刚才那焦躁模样,沉静的表情郁结着几丝汪筱沁有些心颤的侵略感。 “忻菱泱,你问我是谁之前,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你似乎,不是人吧。”沉石一样的嗓音,压抑着许多言味不明的味道。沉墨一样的眸,晕着嘲弄和讽刺,使汪筱沁的表情瞬间僵硬。 她干干的动了一下喉口,有些哑笑道:“你……说什么呢……”比起为什么这奇怪的青狐会知道自己身份这件事情,她已经完全被它一语中的的问话给弄乱了心思。它,怎么会知道……她不是人? “果然。”它的嗓音依旧沉稳,听不出丝毫感情变化。“妖魔还是鬼怪?”面对他之如道出事实一般平静的口吻,她突然无法回避。 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再次象当初那次一般被人看穿本来面目,她该如何面对。也曾经无数次给了自己足够的理由去逃避,去应对。可如今,真正面对这个情景,先前那所有的幻想,一下破灭。垂下头,她宛如做错事情的孩子一般,带着有些苦笑的口气道:“画皮。” 为什么呢。当初,自己始终回避的伤,如今,却如诉说他人的故事一般无动于衷。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江落鸿知道自己这么做,断然不会轻易饶了自己。也明明知道,面前这青狐,会露出什么表情,却还是干脆的承认了。 她胡思乱想时,那青狐,却微微皱了眉,看着她倾国之色颓然而无力。画皮?隐约回想起,有一女鬼,食女子血肉而衣女子皮相,置画皮上,故为画皮。思索了半天,它沉声问道:“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只需要老老实实回答我每一个问题。要不然,就凭你那修为,我想杀了你,不过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汪筱沁有些哑然,抬头看着它杀气腾腾的模样,道:“若我觉得,可以回答你,我便会答你。” 它冷哼一声,思了一会,开口道:“忻菱泱所谓的失忆,是你的原因么?” 她点头。 “是你,把她杀了?”它继续问。 她继续点头。 “是你把她杀了,然后……现在你用了她的人皮?装成了她?” 她还是点头。 它问到这里,声音有些寒锐。 “很好。那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的目的,是什么?” 汪筱沁很干脆的摇头道:“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听了她的回答,它冷笑,慢慢接近她靠在床上的身体。爪子尖锐的迸出,未等汪筱沁反应过来,它的手,就已经按在了她的胸口。 “这里,是妖丹吧?不对,对于你来说,是鬼丹吧?相当于人的心一样重要的东西,对于你们鬼来说,也是一样的吧?没了这个,你就魂飞魄散了吧?”尖利的爪子,已经扎进了胸口的肌肤,鲜血一点一点的顺着继续加深的伤口流淌。 可汪筱沁,却依旧没有丝毫反应。静静的看着它,亦不反抗,眼睛里澄澈的让它突然有些恍神。它很熟悉那双眼睛,也很熟悉眼前的这个女子。可现在,面对着这只自称画皮的女鬼,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点点都不认识她。一个女鬼……会有这么,安静无谓的表情么? 爪子继续切入,它已经能清晰的感觉到那鬼丹强大的气息波动,也能感觉到,她几乎痛到痉挛的忍耐。终忍不住,它问:“你到底说不说?不说,你真的会死的。” “我若说了,会害死别人。”汪筱沁拼命的压抑着痛苦,依旧无动于衷。她虽然不知道这青狐到底是谁,可她知道,她不能拿青荷和小饕的命去赌。 “既然你这么不怕死,我就成全了你。”它终被她那压抑的表情惹怒,正要一下刺入她胸口的时候,突然发觉,它竟然无法动弹。 “小瑟啊,你觉得,现在的你真的能杀了她么?”轻佻的声音若看好戏一般,慢慢出现在门口。随着那声音的出现,江落鸿修长的身形在清晨的阳光里拉成一条长长的暗影。 看到汪筱沁的惊讶和那青狐愤怒而了然的表情,江落鸿的笑容,夭然的刺眼。 “江落鸿!”那青狐愤怒的皱着眉,接着就被一股黑色的气息给直接从汪筱沁的身上给直接掀了下去。砰的一下,它直接翻着身撞到了床柱上,看它努力了几下,却直直连身子都无法站起的模样,显是受伤不轻。 汪筱沁下意识的伸出手,一把将那青狐抄手抱在怀里。受伤的它,挣扎了几下,既而便直接有些瘫软。感觉到它身体的不停颤抖和虚弱感,汪筱沁有些怒然的转过头,看着江落鸿的表情多了许多冷硬的表情:“你干吗伤它?!” 挑了挑眉,江落鸿走到她旁边,遮挡住全部阳光的身影,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倔强的表情。比琉璃还要璀璨几分的眸,此刻无一丝光泽,只是沉郁的可怕。那不落的笑容,更是只剩阴影而不见一丝轻颜。“我救了你,你还问我干吗伤它?真是自古薄情女人心。哦不,你这懦弱呆笨的样子,真叫我连薄情这个词都无法用你身上。知道么?”他继而慢慢低头,丝一样的发垂落在她裸/露的肩上。他似乎有些玩色的用手摸着她左边的锁骨,在她耳边私语:“小画皮,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性。你看清楚你那契约,此刻,你已经完全属于我。而那个青荷,早不是你的主人。懂么?他和你的契约,已经毁在了你自己手上。你说,他若知道,你亲手打破了他为封印你的契约,会有什么反应呢?”亲密的摩擦着她的耳垂,看到汪筱沁咬着唇愈加青白的脸色,他嘴角的那笑得意而张狂。可没想到,手上却突然传来一阵痛楚,下意识的一下错开身子躲开接下来的攻击,江落鸿冷着眼看自己手上的鲜血顺着尖锐的牙印滑落。那青狐呲着牙,满脸愤怒,吼道:“江落鸿,你居然背叛我!我现在这模样,是不是也是你算计好的?!” 轻脆一笑,江落鸿不着痕迹的挥了一下手。伤口肉眼可见的恢复着,他却依旧不动声色。“小瑟,你居然咬我,好伤心。背叛?我哪里背叛你了呢?而且,你这模样,不是我害的哦。我可是救了一你一命,你不谢我就算了,还怨我了?若不是我赶到,你的心怕早就被她吃了哦!而且,你之所以成妖形,也一样是因为她伤你在先,你受伤修为大退,所以就被打回原形了被。”他轻松而无谓的说着,意料之中的看着那青狐愤怒的表情渐渐沉静,却变的更加杀气凛然。 青狐回了头,看着正兀自想着事情的汪筱沁,说:“是么,既然如此,我留不得她。”他很干脆的一下就伸出爪子,试图再次毁了汪筱沁的鬼丹。可不料,江落鸿却再次阻止了他。 “小瑟,她,是我的人。” 江落鸿的口气安然,而举手投足间,始终内敛的气势弥漫在整个房间。他的力量,他的修为,他的一切,都是不允许你们任何人抗拒的存在。只一句话,便让青狐立刻无言以对。江落鸿的可怕,它始终清楚。所以,它干脆的回了头,言道:“是么,那麻烦你把你的人带走。别在我这里,妨碍我。” 他摇了摇手,江落鸿的表情带着难以琢磨的复杂。“小瑟,我这么安排是为了你。是为了让你,得到你梦寐以求的天下,是为了让你,让你恨的那个人再无法压过你一踌。”他自信的看着青狐,直到那青狐遥遥的沉下口吻,带着尊然的口气道:“是么,所以,才把她拖到此局?” 汪筱沁回过神,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青狐和江落鸿其间的一切。终究有些紧张的抱了青狐,感觉到青狐瞬间的僵硬,接下来,便是那青狐暴戾的大吼:“混蛋江落鸿,你能不能先让这该死的女人穿上衣服!”…… 在汪筱沁终于一声尖叫反应过来之后,连带着青狐被她一下扔到地上,连江落鸿都没能幸免的被她一个枕头给砸了出去。 外殿,江落鸿饶有兴趣的半拖着腮,另一只手摸着青狐柔软的肉掌,若玩玩具一般笑的一脸欢欣。它使劲的压抑着一爪子拍死这混蛋的冲动,试图用最沉稳的口气道:“你刚才,到底是什么意思?这画皮,和我有什么关系么?” “小瑟,八王要反了。” 它愣了愣,随即一声冷笑,道:“终究是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么?”而后,发现江落鸿一脸好笑的表情,顿时有些挂不住的看着自己的尾巴道:“……只是一个比喻……你这个混蛋,别笑了!” 冷静了半天,青狐道:“八王要反,和这个画皮有什么关系?” “小瑟,现在的忻菱泱,难道不是你梦寐以求的最合适的棋子么?你忘记了,忻菱泱和八王,密谋这么久,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要造反,为了这天下?当初,忻菱泱那女人,心思缜密到可怕的地步。如今,我找到这画皮,没了她那缜密的心思,却和她一个模样。谁敢说,她不是忻菱泱呢?让忻菱泱为我们所用,利用她一步一步接近八王,让他交出那兵权,不是我们最想要的么?兵不血刃,却已得天下兵权。小瑟,这,难道不是最上策?”江落鸿口气难得的沉稳而认真。 五十二画、黜罪 青狐面目无任何表情变化,可眸子里愈加浓郁的颜色,已经将他内心剧烈的波澜显示了个完全。 “可我现在这模样,已经没办法在短时间恢复人形,要怎么办?”它有些无奈的看着自己小小的身子。 “我刚才阻你的时候,已经帮你打通了被那画皮堵塞的经脉。不过,你要恢复人形,也的确得一段时间。”江落鸿侧着头低声思索。 正在二人各怀心思的时候,寝殿内突然一声尖叫,顿时让二人有些惊讶。等他们进去之后,便见汪筱沁指着床上的一个物事,一脸惊慌。 “寒……瑟……的……脸……”她的声音颤抖的可怕。她努力的后退,看到江落鸿抱着青狐进来,稍微缓了口气。“他……他……他死了么?” “你才死了!”那青狐却突然大声反驳。 而江落鸿却是好笑的看着怀里的青狐,道:“小画皮,你怕什么。连吃人都不怕,你还怕一张人皮面具啊?!” 人皮面具?汪筱沁感觉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正在这个时候,江落鸿走到床边,拿起那人皮面具把玩着笑:“小瑟,我有办法了。”说完,他将青狐放在床上,细致的将人皮面具带好,片刻,那赫然是汪筱沁很熟悉的一个人——寒瑟。 而青狐也是愣了半天,也道:“的确,你这家伙最会演戏。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一转头,看到那画皮一脸痴愣的模样,顿时厌恶道:“小画皮,你那是什么表情?人皮面具你不懂?而且,告诉你,再敢诅咒我,我非杀了你不可。” 汪筱沁被青狐吼过神来,有些脱线的思维恢复了正常。江落鸿喊这青狐小瑟,还有,那双同样黑沉的眸,还有那语气和气势,还有莫名其妙在自己房间里不见的寒瑟…… 当所有的线索联系在一起,汪筱沁第一反应就是立刻把它第二次从床上扔到了地上。 “寒瑟!你再也不许上我床上!” 在寒瑟怒气十足的准备爬到床上去报仇的时候,江落鸿一把拎起他的后颈,直接提,无视他愤怒的眼神,奸诈道:“你这么着急干吗?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语毕,也不管汪筱沁的抵抗和青狐的挣扎,直接将他塞到汪筱沁怀里,道:“听我说完。” 听他难得严肃的口吻,汪筱沁和寒瑟俱不再乱动。 “小瑟,现在这情况,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最起码,你已经从明到暗,而八王在血卫的监视下,从暗到明。我戴着人皮面具,替你当几天皇帝,你只要好好跟在她的身边,恢复修为的同时,也好查出那蟠龙戏凤佩被那忻菱泱放在了哪里。” 听完,不只汪筱沁,连寒瑟都忍不住有些疑惑问道:“你把这小画皮弄成忻菱泱的模样,还不让我知道,你到底搞什么鬼?你既然能杀了她,我不信你还不知道那玉佩在哪。” 而江落鸿微微一笑,不着痕迹的接话道:“我若告诉你一切,你能保证你不被别人看穿?你那冲动性子,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至于蟠龙戏凤佩,我的确不知道那女人藏在了哪里。以前你身份敏感,无法随意走动。现在,你恢复妖形,却是方便了许多。跟着这小画皮,凭借你身上戴的另一块蟠龙戏凤佩,应该有很大可能找到另一块玉佩的所在。”他细心的解释着,不意外看到寒瑟有些怀疑的表情,可却还是直接与他那浓黑的眸对视着,面具下的眸子,璀璨而晶莹。 过了片刻,寒瑟终究点了点头,窝在了汪筱沁怀里。 而这个时候,回过神的汪筱沁,也想开口问些什么。可不料却看到江落鸿微微拒绝的表情,还没反应过来,脑海里就直接浮现出江落鸿磁锦一样的声音:“小画皮。不要出声,我现在告诉你,你接下来要怎么做。你只要老老实实呆在寒瑟身边,他问你什么,你不要回答便是。他让你做什么,你便做。记着,你的目的,还是要让他爱上你。我现在,给你制造了这么大机会,你若不加利用,那我可真就不知道该怎么对那青荷和饕餮了。”锦然的声音,宛如上好的丝缎,紧紧的将阴谋的味道勒到她的意识深处,让她连反驳的话都无法说出。 江落鸿得到汪筱沁沉默的回答,平淡的面具上都浮现出瑶烁的笑意。寒瑟眯着眼,看着二人之间那奇怪的气氛,却久久未言。 片刻。在江落鸿的安排下,撤去了周围的结界,而他,便装成了天下至皇寒瑟的模样,信步走了出去。 而坐在床上的汪筱沁只能抱着寒瑟,与他一起沉默。 直到寒瑟百无聊赖,一扫眼,发现枕边一只奇怪的如意,才懒懒问道:“小画皮,你也竟会如一个普通女儿家一样喜欢这些珠宝?”他随口问道,汪筱沁却一愣,抬头看到那如意,面色变了几变,慌张的拿了起来,小心的收好,道:“恩……恩。”含糊的口气,让寒瑟虽有些怀疑,却没有细问。 汪筱沁拿了如意,心里却有些后怕。不知为什么,只关于另外那个叫锦白的同样的青狐,她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寒瑟和江落鸿。潜意识里,将锦白和小玉二人,当成了一件秘密一般,藏在了心里。虽然那锦白,和这叫寒瑟的皇帝,一样都是古怪的青狐。可她隐隐感觉,她不能说。 日子依旧平静的过,只除了身边多了一只叫寒瑟的青狐,也除了自那夜起小玉的失踪。虽然有时,汪筱沁也会闲得无聊去问寒瑟一些事情,可他除了整天翻箱倒柜的在整个中宫里找那所谓的玉佩,便只剩冷嘲热讽的对待她。既然人家当事人都已经嫌得自己碍事,她当然没那好心情再去贴着热脸问东问西,她本来就是喜得闲情的人,又怎会为了这些与她无关的事情徒生烦恼? 只是,天不如人意十有八九。就在汪筱沁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放松一下的时候,一张圣旨再次打碎了她的愿望。 三天前,欢云兴冲冲的跑来找汪筱沁说,莺啼开好了,她能救自己家人了。本是一件好事,汪筱沁也自然替她也替自己高兴。毕竟再也不用受这个丫头打扰,心情自是也轻松许多。然而,今天,看着面前那个比冰块还要冷上一百分的矮瘦太监,她低眉顺目间,却是有些心凉。 那太监,拧了本就尖利异常的嗓音,有些歇斯底里的喊叫一般声音高亢而冷质感,刺的所有人的耳膜都是生疼生疼。 “……后主菱泱,不为天下子民之想,不为苍生之想,更不为朕之想,私为己利,不惜下毒手为朕之爱妃安洛,祸殃朕之未现世之爱子,其罪实诛!否言朕念旧情,又万幸之安洛母子无碍,辅其为后求情,细体后曾之所为实不为如此……因贬其后位,黜其所居,移之月宫……” 这张薄薄的圣旨,仿佛沉沉的石头一下砸在汪筱沁迷茫的心头。这意思,她是懂了的,言说自己害了安洛?怎么可能?她连出宫都未出得去,又怎能害得她?手心里凉薄一片,跪在地上的膝尖已经不自觉的凉潮一片不停上涌,一波接一波的寒意冲上心口,激的她喉头发酸,眼前一片昏黄。 募地,若想起什么一般,她看着藏在屏风后的寒瑟,发现他同样也是一脸迷茫。显然,这江落鸿装成寒瑟的模样到底做了什么,连他都不知道。 那矮瘦的太监昂着脖子,念完这些繁甬的字句,冷眼扫了地上跪着的一片人等,最后才若冷笑一样看着地上那白衣绝美女子一眼,而那眼神,却如看一个死人有未大差别。 终究她还未到死的时候吧,宁公公不被人察觉一样嗤了一声,而后有礼有矩的道:“娘娘,哎,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让人痛心啊。虽然陛下现在有了急事出得宫去,但您怎么能这么不让陛下省心呢?奴婢我可是加急的赶到中宫里,将圣旨通下啊。娘娘,哎,您也自求多福吧。来,接旨吧。” 薄薄的一张圣旨,之如一场晴空下席卷整个后宫的雷电,一瞬间,将整个后宫原本的局势彻底颠覆。 从此,中宫无主。 正后忻菱泱因使毒计陷害安洛贵妃未遂被发现,使得帝君龙颜大怒,直接下旨黜其后位,贬其入冷宫。 后宫之中,仿佛有一种奇特的力量一般,只是一刹那间,便人人皆知。所有人都知道,从此,怕是真正的只有一位后宫之主——安洛贵妃。 此刻,洛水宫内殿花园中。妩媚妖艳的安洛娘娘,正一脸幸福的躺在一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人的怀里。男子平凡的脸上罕见的有着些须温暖的微笑,他伸出手一下没一下的抚摩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若一个平凡的父亲一般和蔼。安洛娇人的面上,杏草样的嫣然红晕巧然的贴在娇俏的颊骨上,半闭微垂的细长眼睫微微颤动,更是将她那娇小而妩媚的羞态衬托的可人媚惑。 “陛下,您百忙之中还着急赶回来看臣妾,实在是让臣妾感动的……”先是羞意朦胧,后若带着一些苦味的涩涩言语,之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委屈音调,真是将安洛那一番妩媚可人的样子,凭添了许多柔弱颜色。 果然,"寒瑟"那平淡的面上,浮现出明显的怜爱神色,轻轻的按压着那微隆起的小腹,仿佛在感觉婴儿特有的心跳一般,他满意的眯着眼睛道:“爱妃说什么呢,是朕这些日子疏忽了,朕现在也是心怀有愧来补偿爱妃啊。” 那温柔的口气,让安洛真的忍不住就要掉下眼泪一般。有多久了,自从入宫之后,她有多久未见过他如此温柔和蔼的模样。向来都是高高在上,喜怒无常的样子,她从来都是以着害怕而爱慕的心情对待着这个男子。眼泪也好,笑容也罢,不过是虚伪的应付。可未曾想,真正到这个时候,她竟如一个普通女子一般忍不住要掉下眼泪。只是一瞬间的失神,便让寒瑟给看出了端倪。 "寒瑟"却是没有说话,微眯的眼神,若似有所思,却又如什么都没想,飘忽不定的落在一边开的盛艳的嫩黄色花上。一园之内,触目之处,全是嫩黄明艳的颜色,那花却是有些奇怪的菱形花瓣,当风吹过,竟发出如鸟一般清脆的鸣音。 “爱妃,这莺啼你怎么还留着呢?”"寒瑟"道。 安洛缓过神来,赶忙微微向着"寒瑟"温暖的胸膛上靠了几分。感觉到"寒瑟"那平静的心跳,她似乎安心一般道:“臣妾还是舍不得。毕竟,当初与陛下相遇,多亏了这花。” "寒瑟"一笑,他正是戴着人皮面具的江落鸿。似乎想起当初初遇安洛时,她是与莺啼一起做为西祈国供品送来的。在朝野之上,她那个长老阁的爷爷,将她的亲孙女与那些会鸣叫的莺啼花放在一起,直接送上了大殿。在大殿之上,所有人都为那被整个用嫩黄色莺啼编织而成的巨大凤凰惊诧之时,一个绝色女子缓缓从那满满的花堆里站起,身着淡蓝色的宫装,却如一个仙子一般降临。惊鸿一瞥,那便是如梦境一般。当时连他也差点被这样的惊艳给迷住,更不要说寒瑟当时的表现。当时,寒瑟便直接册封这个安洛为贵妃。这么想来,寒瑟与安洛二人之间,也的确是亏了这莺啼。 想到这里,他看着安洛那娇艳的面容,谁能想到,这么美丽的女子,也之如自己一般也会如此做戏?心下冷嘲,表面却眉头一紧,做出明显的怒气态势。江落鸿做出声音发寒的口气,怒意上涌:“那你若再有得闪失怎么办?!” 安洛被他突然的怒气给吓了一跳,心思一转念,明白寒瑟是为何生气,忙有些惶言:“陛下息怒,这花本身是无害的。那害了我的花,是……被忻菱泱换过的另一种与莺啼相似的百哭草……我素以不知,若不是欢云伶俐,臣妾怕是……” 话未完后,便由来一番委屈的眼泪不住掉落。而“寒瑟”,也仿佛十分配合一般搂紧了安洛娇小的身子,好生安慰。 莺啼啊,你真是我的护身符。安洛妩媚的贴进了寒瑟的胸膛,泫然而泣的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水。然而嘴角,却是不易察觉的得意微笑。 风淡淡的吹过,莺啼发出一阵欢快的鸣叫。在娓娓落地之前,被打了旋的有些冷质的风从半空一拦,拖曳出几许罕被觉察的萧瑟与楚然。 感受着有些苍凉的风色,汪筱沁微微抬起头看向身后逐渐变小,直至消失不见的华丽中宫。她离开的时候,很是凄凉吧。作为一个皇后,她出中宫之时,竟未有一个宫女或者太监来送她。小玉则到最后都没有出现过。虽然听那什么宁公公说了,自己是要被送入月宫的。其实也就是打入冷宫,可未曾想到,入了冷宫,便意味着一切都消失的如此干净利落。模糊想起前世,电视桥段上总会有失宠的妃子被打入冷宫的场景。似乎自己现在,便是最好的印证吧。 随着两个呆扮冷苛的太监在宫道上走了许久,周围都是高耸不见天日的金红色围墙。压在四周,仿佛一口不见天日的枯井一般,让汪筱沁的心口一阵憋闷。她也想了许多,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欢云搞的鬼了。可是,到底是如何的把戏,她却是一点点都未知道。 一路上,她安静异常,神色平静的让走在她前面的两个小太监都有些吃惊。他们不是没有见过失宠的妃子,可却从未见过,如此平静而安逸的妃子。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而且,他们甚至能依稀看到她嘴角上还竟残留着些须的笑意。 她莫不是疯了吧?两个小太监不约而同的想到,而后,看着那女子绝色却素淡的容颜,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愧疚。 二人互看了一眼,都发现了对方眼里的犹豫与不绝,可终究是一想起身后那位主子的责罚,顿是下了决心。于是,二人依旧在前面带着路,而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才走到的地方,竟真如电视里的冷宫一般冷清。甚至,还要萧瑟上许多分。 五十三画、毒计 汪筱沁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布满青苔紧锁的宫门,有些不解的看着一边似乎有些紧张的两个小太监。而后轻轻问道:“到了吗?” 那两个小太监显是没想到汪筱沁会问这句话,一松肩膀,一瑟缩,似乎被吓住一般回头道:“到……到了。”而后小心而谨慎的观察着汪筱沁的表情变化,见她依旧是平静而无谓的模样,心下多半是安定了一些。于是其中一个略胆大的小太监道:“娘娘,这里便是……月宫……了。” 她哦了一声,提了厚重的素色裙琚走上了台阶。宫门是厚重的栖木,本是上好的木料,却因为年久未动,早已是班驳一片。而上面,悬挂着一个巨大的青铜锁链,上面翻覆的锁环,让汪筱沁有些眼花。果然是冷宫啊,只消看一下大门,便知道,这里面会是如何冷清。 想到这里,她一回头,问道:“那我以后就在这里住了?” 那两个太监正弓着身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听这话,吓了一个激灵,赶忙梭梭的补话道:“是……”而神色,却是仓皇异常的。一个太监的脸上,甚至已经出现了豆大的冷汗。 汪筱沁自是有些奇怪他们的反应,于是就好心的问道:“你们不舒服吗?那个,现在我还不能进去?为什么不开门呢?” 其中一个太监赶忙上前道:“没没,奴婢现在就给娘娘开门。”说罢,从腰间里衣的内扣里取出一个被上好丝锦包裹的巨大古怪钥匙,颤抖的走上前来。他似乎很紧张,开锁的时候,手不住的颤抖,将那钥匙插进锁孔,都花去了大半天时间。直到汪筱沁又忍不住问上几句,他才赶忙闭了眼睛,手一狠,将钥匙插进了锁孔。 随着他小心的几下转动,几声连续的卡嗒脆响,那巨大的已经布满铁锈的锁应声而开。开锁的太监小心翼翼的将那锁打开放下,接着却连门都没推,直接急匆匆的转身下了台阶。 汪筱沁却没有多想,直接伸手将那班驳的宫门推开,灰尘顿时铺天盖地的呛了她一身。 而下一刻,汪筱沁就呆在了那里。原本以为,冷宫里必定一切都是破败不堪的,毕竟,连大门都是如此不堪的。可未曾想,推开门的一刹那,入目的,竟是满池娇艳异常的荷花。 各种颜色的荷花,若一场虚无的梦境,将周围那用纯玉雕刻的宫栏,花殿,玉桌,壁椅,都遮掩的如仙境一般。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从未见过如此既奢靡又纯净的宫殿,还是她看的太过入神,连那两个小太监小心的在她旁边说:“娘娘,钥匙你拿着吧。奴婢这就走了,等一会,您用的东西,这殿里自是会有的。您自个好生保重,过不了几个时日,宫里自会给娘娘配上下人的”都未听见。他们说罢,也不管汪筱沁依旧是眩迷在这美丽的宫殿之中,直接将钥匙塞到了她的手里,转过身,直接匆匆离去。 过了没多久,洛水宫内。 寒瑟已经离开,只剩下安洛娘娘正一脸高贵的坐在花园里,纤纤玉手抹着一盏茶,垂了眼睫,细细的体味着龙玉杯里上好的牡音茶。 匆匆的脚步声响起,她也未回头,直接问道:“事情办妥了?” 她身后有些喘气的欢云,一改先前在汪筱沁那里的萧索模样,明艳若海棠一般,全身笼罩在鲜明的红色中。只见她有些汗水的鼻尖抖动了几下后,便很是开心的道:“恭喜娘娘,完全办妥。” 比起欢云的兴高采烈,安洛却很是平静,依旧细细的品着牡音,头也不抬的道:“那多余的人呢?” “都闭嘴了。其余的,就都是我们自己人。” 安洛眉头一松,嘴角上的笑容更是得意异常:“欢云,哀家平地里没白疼你啊。” 欢云却是一愣,显然没反应过来安洛会用“哀家”这个称呼,要知道,是只有皇后才能自称哀家的啊。可心思一转间,顿时明白安洛的用意,赶忙补道:“恭喜娘娘,娘娘后位必得!” 看到欢云那伶俐劲,心里顿是满意万分。安洛满意的将茶盏放在一边的桌上,道:“那个碍事的小玉呢。” 欢云很干脆的道:“不知道哪里去了,估计是收到风声跑了吧?不过娘娘,不知道有件事情,欢云当问不当问。” 安洛一挥手,道:“讲。” 欢云小心道:“娘娘,您真地要把那人送到月宫去的话,事后会不会闹的太大?要知道月宫是陛下的禁地啊!曾经当初摹洱小主,那么受陛下宠爱,就因为误撞了月宫进去,就被直接打入冷宫后来病死在里面。您此次,让人将忻菱泱送进月宫去,可万一她没失忆怎么办?要知道,一直都是谣传说她失忆,至于真假,我们可不知道啊!万一是那人的计俩怎么办?万一到最后,反而她利用这点害了娘娘怎么办?虽然一切都是万无一失,都是我们自己绝对忠诚的人来做的,可是,欢云还是不放心这一点。” 安洛笑笑,平静异常,仿佛欢云说的一切都如未闻一般道:“欢云,咱家问你一个问题,若她真的没失忆,她会被我两枝花苗给送入冷宫么?” 经她一说,欢云想起那天,她将开好的莺啼带回洛水宫的时候。其实那天,她带回去的,不是莺啼,而是另外一种酷似莺啼的“百哭草”。百哭草和莺啼非常的相似,是同根生两种类,在开花前,都是一样的模样,甚至开花的时候,都是一样的鸣叫声。不过在开到半开之时,就会慢慢转成一种若哭声一般的啼叫,非常难听。而且全开之时,会产生一种特殊的花粉。这种花粉,见水便晕,一晕便为毒。常有人将此草与莺啼弄混,带回家养,却在浇水的时候被沾了水的花粉给毒死。而百哭草唯一的解药,便是与它同根生的莺啼。本来,那天送给汪筱沁的两株,都是害人的百哭草。不过后来,安洛在发现汪筱沁似乎真的失忆之后,便想出了这么一出苦肉计,反过来用自己的毒来害自己。她命欢云去汪筱沁宫内,实际上就是为了试探汪筱沁的变化,而后将百哭草带回。为了配合这个计划,安洛苦心积虑以身试毒,差点流产。得知此事的寒瑟大怒,甚至让安洛大喜过望的是,他甚至都没去找忻菱泱来与她对质。直接就下了旨意黜起后位,将她打入冷宫。从她口中告诉寒瑟的事实是,她将那两株莺啼花苗送给皇后,寒瑟也知道,而后皇后说不知道如何伺弄这花,她便派了欢云去,最后快开花的时候,皇后又说不喜欢花粉味将欢云给赶了出去,这也是事实,毕竟人人皆知,“凋花皇后最讨厌花”,而后来,她安洛在花开之时便中了百哭的毒。至于写给忻菱泱恳求她留下欢云的信,早就被欢云给偷了出来。而那些知情的宫女,也是她在中宫的耳目。自然,这伪造的事实便成了真相,寒瑟就算找人来对质,也丝毫找不出真相。再加上寒瑟似乎是非常厌烦忻菱泱,本该找她来对质的事情,他却直接一张圣旨降了下去。所以,安洛这出苦肉计是得了完全的上风。 欢云愣了半饷,才喃喃道:“是啊,若是她真的没失忆,从一开始我留在她宫里,她就应该提防我的。可是,娘娘,你知道吗,她真的和变了一个人一样诶。从我进她那里开始,她就是一直特别安静,特别……特别,怎么说呢,对,温柔……要不是以前知道她是什么人,那几天,我都会怀疑我面前站的那个女子……是个温柔安静的普通女子呢……对了娘娘,她还会安慰我呢!你说怪不怪?!要不是失忆的话,她又怎么会那么温柔的对我们这些宫女如此说话。你都没见呢娘娘,她和任何人说话的时候,都一点点皇后的架子都没,仿佛自己真是一个普通人一般呢!” 安洛还是一副自在掌握的笑容,慢慢将茶端起,小心的嘬了一口茶尖道:“若她未失忆,我这小把戏,对她来说,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两天。可是啊,忻菱泱啊忻菱泱,枉你聪明一世,好不容易一次糊涂,咱家不得让你变成那只秋后的蚂蚱?别说咱家心狠,犯到你手里,咱家也比不了你今天这好下场……哈哈……”一番话说完,笑的更是不可遏止。 随着她那得意的笑声,已渐进傍晚,风已偏了凉渗,在宫墙委蛇之间,变的回旋而无力,呜咽的风声,随意卷起了三两片有些枯黄的落叶,一下扬起在被宫墙分割的不大的天空里。 五十四画、祸水 她已然忘记自己是如何小心的一步一步的走进这奢华的宫殿之中的,只是仿佛怕打扰到谁一般,汪筱沁睁大着双眼,生怕错过这流光溢彩的景色。她不是未见过奢华而繁迷的装饰,忻菱泱的中宫已经早已诠释了纸醉金迷。她只是从未见过,如此冷傲而高贵,若有生命一般,鲜活而生动的建筑。 她小心翼翼的挑了一处依着莲池畔的浅镂小椅上,敛了袖子坐下,若痴迷一般四处望着整个素白而洁净的白玉宫殿。宫殿不是很大,而勾滦叠幛的错落格局,却添了许多精巧的灵动气息。全部用上好白玉精髓而雕刻成的宫殿,倚着一座人工堆砌而成的假山,镶嵌而依,楼宇小阁,若一颗颗明珠,若隐若现的闪烁在一片层翠滴绿之中,似一团上好的翠霞锦缎,浑然天成的飘彻在清澈的天际。傍晚的阳光已经失了鲜艳的颜色,然而铺渲在这琼楼玉阁之中,却是仿佛被放在琉璃盏中的水浆一般绚丽多彩。这些就已经让汪筱沁叹为观止了,可那些随处可见的大小不一的池塘,却更让她心醉不已。空气里熟悉的味道,一阵一阵的清香扑面而来,伴随着满池菡萏轻风中微弱的低语,一波一波的侵袭着她早已疲惫不已的心神。各色莲花田田如女子,妖冶而纯真,或盈着浅笑,半遮面,或迎了落魄的夕阳,骄傲而冷然……一瞬间,汪筱沁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周围空明而安静的宫殿,仿佛一刹那也随着她的心跳而安静下来,自来到这里之后,从未平静过的心,突然在这里,得到了久违的安宁。鼻子忍不住的一酸,眼前绚丽的一切,就开始依稀要模糊起来。是不是上天终于肯怜悯她,才会想起赐她一个小小的可以让她安心的地方?她几乎是要感恩起来,先前碰到的所有不甘与怨愤,此刻,面对如此纯净安宁的地方,她忘记了一切。 她就这样,一直坐着。看着满池的荷花,偶尔低笑着,伸出手调皮的挑起一两滴水花,感受着清凉而甜美的泉水。有时探出身子,仔细的看着面前那朵开的正艳的鹅黄色月牙莲,直到有些发酸的撑不住身子,差点跌进去,她才状若一个顽童一般轻叫一声,吐了小舌,缩回身子。 已然忘记过了多久,她才不舍的站起身,挑了一个似乎是寝宫的地方走了进去。意料中的素淡与清雅,让她欢喜不已,没有先前中宫那让人眼花缭乱的奢华装饰,却是让人心里安静不少。找到一个已扑满尘土的香炉,挑起鼎盖,一下子,过去的陈香绚迷的扑进鼻子。赶忙将香榍拨到一边的镂口,起了几株比较干燥的熏香,擦了一下火埕(类似火折子,不过较小,也比较精致,宫中专用),淡雅到几乎飘渺的香气,如梦境一般缭绕在四周。她欣喜的将炉子暖在怀里,玉宫里凉气太渗,她的画皮身子,本就属火,有些微受不住这凉渗的玉气。暖了一会,看了天外微黑的夜色,困意便不自觉的上涌。汪筱沁抱了香炉,走到床边,放下素淡的薄丝帏帐,才满心温暖而安宁的蜷在一起,阂着衣服沉沉睡了去。 夜,终于深了。而汪筱沁,若回家一般,沉沉而温暖的拥了梦境,安宁的睡去。 就这样,一日复一日。她依旧是一个人安宁的生活在这个似乎被人遗忘了的宫殿之中,一点点习惯,一点点喜欢。那两个太监说的下人,她自始自终未曾见到过,也不曾想去追问过。而小玉和锦白,或者寒瑟,抑或江落鸿,她也是再也未见过。甚至,她自从进了这里,便再也未见过一个人。远离了那永远无法让人看透的人心和俗事,也远离了自己一心逃避的现实,这几乎与世隔绝的日子里,却成了她以后从未曾忘记过的安宁生活。衣,她先前带了两身素白的衣服,自己洗上一洗,便也能换的下来;食,她在这宫殿里,找到了厨房,虽然明显是太久未有人用过,却也有许多用玉冰给存下来的食材;住,自然不消说,第一日她寻得的那小殿,一直被她当作寝宫用;行,她自己在这个若人间仙境的地方住着,得空许多,赏花品月,玩书弄画,安逸不少。 可终究是未过了几天,她这样安淡的生活便再次被打破。 汪筱沁今天心情又是很好,刚寻了小舟下了池摘了许多的藕荷上来,又在后殿厨房内寻了许多的粉浆纯料,准备好好的做上一次藕糕与自己尝尝。天已经不早,薄暮已经上拢,她就借着宫灯,绾了袖子,将藕荷细细的洗弄,分出莲子与藕心,细致的用小刀切碎倒拦,而后分类,裹着一层浓密香纯的粉浆,又加了一些与蜜钱很相似的果干,混在一起搅拌开来。一双原先精致细嫩的小手,此刻粘满了粉浆,却是巧手如丝,不大一会,便捏出了许多玲珑的形状。正待她出了一层薄汗,准备将剩下的成料给捏成形的时候,一直安静的大门,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撞错声。 汪筱沁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了看天,不一会就已经是入了夜了,这个时辰了,还会是谁呢?甩了甩手,在帕子上稍微的擦了一下,便慌忙起身去看,不是她着急,而是似乎有人催的急一般,门被撞的很是剧烈。 她怕门外那人着急,一边碎步跑去一边道:“别急,我这就开门了。”心里却是有些惦念,该是宫里派下人来了?还是小玉他们呢。 就在她正准备扬手开门的时候,门外的锁却喀塔一声熟悉的脆响——开了。她心头一惊,不自觉就去摸自己腰间的钥匙,钥匙依旧好好的在,可为什么外面那人却将这门开了?他们从哪弄的钥匙呢?是宫里另派的下人么?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门终于被外面那人一把给大力推开,汪筱沁促不及防下,一下被从外开的门给撞在了头上。剧痛迫得她不得不弯下身来,痛楚陡然的袭击,让她捂了头,低声呻吟。 开门那人显然是听到了这动静,弯下腰来,还未张口,就被汪筱沁给推开老远。为什么,因为那人一身浓重的酒气,刺激的汪筱沁几乎呕出来。她起了身错了老远,才看到那人一身素衣,却已经脏乱不已,显是喝了不少已经控制不了身形,被汪筱沁不大的力气一推,便一下趔趄了好远靠在了墙上。 汪筱沁疑惑的看着那人,夜已不浅,她看不清他的模样,甚至分不清楚男女。只是看那人一动未动的靠在墙上,有些担心怕他是否被自己一推之下撞着了脑袋。赶忙试探性的靠近了几步,喊了几声喂,那人却没一丝反应。实在有些担忧的她,不得以的靠近了那人,而一近看,却顿是呆了几呆。 她自认为,忻菱泱便已经是她见过的最美女子。可从未想,竟还有人可以和她比得上下。面前的这人,似是醉酒很深已酣痴不醒,微闭着的眼睛,因呼吸而颤抖的睫毛,在夜色的微弱之中,竟散发着如仙人一般另人不敢正视的绝美。如果说,忻菱泱是落凡仙子,那面前此人,比起九宵玄女却丝毫差不得一分。她看着那人半靠在墙上,酣然而醉,却惊讶的连扶也不敢扶上一分。生怕自己的动作,惊醒那人。她不由的轻叹了一声,却十分不应景的想起当年一句经典的话来,所谓打击不是打你一次,而是打一次,击一次,不倒,就再打击你,直到你倒地不起。作为女人的自尊被忻菱泱的美丽给打击过一次的她,此刻,又一次被打击的倒地不起。 红颜祸水啊,这世界,是不是有一个专门生产祸水的基地?她一边感叹,一边有些吃力的将靠在墙上酣痴不已的美人给拖进了寝宫。 五十五画、小双 暮岚西阁。伫小窗旧尘,庭前雁字合。 子归泣啼。醉里忘身寄何处,不知为客。 何处再见清菡?漫梦中,露边白衣。 孤忆。朦眼乱红,正金宵殿,莺语燕歌。 暗香浮,谁檠轻风笑卿痴? 原是冷冷清清,璧月照。 ——————醉露词谱 汪筱沁终于喘着气,趴在了寝宫里的玉桌上,一边拍着自己的心口试图减缓一下由于过于劳累而跳动剧烈的心口,一边保持着怀疑的目光紧紧的盯着被她好死不活的拖进来扔在地上的美人。 你说长这么漂亮一人,怎么这么沉啊!汪筱沁撇着嘴,喘了粗气不满的想着。在寝宫里明亮的宫灯照射下,那人的绝美更是显露无疑。长而细密的睫毛,有着明显上翘的弧度。半月形的眼睑,在浓黑的睫毛衬托下,宛如一双瑕壁,在微弱的颤抖下,几乎能看见清透而色泽光鲜的血管。尖翘的下巴,衬托的脸形修长而完美,凸起的鼻梁,有些西方人一般高挺的弧度,显得眼窝更是深凹。不消说,若这美人此刻睁开眼睛,定是如娃娃一般精致的眼线。上泛着酒意的唇,水意盎然,仿佛一抹鲜明的樱桃,却是有些单薄了些。而汪筱沁,揉了酸累的胳膊,仔细的观赏了半天,再次下了红颜祸水的结论。素淡的衣服,有些脏乱,然而那上好的布料,汪筱沁却还是能识得的。虽是有些凌乱,但裹在身上却不失松容的剪裁,显是便于行动的便服。想到这里,汪筱沁有些了然的看了那人,才有些明白,这么漂亮的女子,应该不知道是哪宫的妃子吧?只不过,不知为何喝醉了酒,错跑进了这里。真是有够大胆啊,要不是她已经领略到寒瑟的暴虐,她怕还以为,这个地方的这个深宫,已经实行了民主集中制。 哎,来便是客,自己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抓回去送死吧。一想起寒瑟那若恶魔一般狠辣的手段,她终有些无奈的看了地上显是酒酣极至的美人,不得不再次弯下身子,将美人给使劲拖起,向床上拖去。 好不容易拖到了床边,眼看就能将她给放在床上,汪筱沁却有些过于求成,一下没转好身子,连人带自己,一起倒在了床上。明显没放对地方的她自己被压在了床上,眶堂一声,脑袋又再次撞在了冰冷而坚硬的玉床上。而且,很不幸的是,又是刚才那人推门让汪筱沁撞着的地方。两次被撞在同一处地方,鲜辣的疼痛一下就让她鼻子一酸,眼睛就一花,有些支持不住的软倒在床上。试图腾出手来揉一下被撞疼的脑袋,却未曾想,挣扎了几下,被身上那人压着的手却始终未拿出来。她有些迷茫,不禁眯着含泪的眼,试图看清楚自己的手被压在了什么地方。然而,一入眼,却是一双若泼墨一般浓重的瞳。 她顿时愣住,直直的望着面前的那双黑沉的瞳,而手,却已经被那人给牢牢抓住,身子更是被那人紧紧压住,动也未动得一分。 面对那双滇黑的过分的眸,她却不由的有些愣神,仿佛一下被深渊给吸进去一般的恐惧感不自觉卷上了她的心口。回过神来,捋了捋干涩的喉,小心的道:“娘娘,你怕是迷路了,所以我才将你带回来的。”浓密的睫毛扑扇了两下,宫灯明亮的光泽,却在那双泼墨一般的眼睛里沉寂无声,她依旧不发一言,直直的看着身下的汪筱沁。汪筱沁被那眼光看的有些发憷,不觉的再次想要辩解,而手也不自觉的挣扎了两下。可是,未想到那人力气如此之大,发觉到汪筱沁的挣扎,下了狠劲之后,汪筱沁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骨头被挤压的脆声。 她终于开口,而一开口,汪筱沁顿时傻了眼。 “娘。”一句清晰的不能再清晰的呼喊,让汪筱沁的神经顿时断了线。她几乎呆滞一般紧紧的盯了在面前急剧放大的绝美面容,有些干哑的回答道:“你说什么?” 而身上之人,却如一个耍了性子不起的小孩一般更加使劲的抱住了汪筱沁,将头深深埋进汪筱沁的脖子里,及腰的青丝,如同瀑布一样纠缠上汪筱沁同样黑静的长发。她终究无奈了,闻着身上那人浓重的酒气,她终于放弃。算了,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在深宫呆这么久,估计也会想家吧。权且被人家认回娘,总比被人家当成女儿强,反正,也不算得吃亏。她自嘲的想着,还未有什么动作,身上那人却又嘟囔起来:“娘,我饿。”干脆利落,声音却是清澈的让汪筱沁不自觉有些怜惜。她有些哑然的笑了笑,而后终于将被那人给擒住的手腾出,犹豫了一下,放在那人身上,说:“想吃什么?” 那人又在汪筱沁脖子上蹭了蹭,若一只小猫一般乖巧道:“娘做的我都喜欢。”汪筱沁听了这孩子气的话,不禁更是头大,却只能干干道:“那你先起来,我去给你做,行吗?” 这回,那人似乎犹豫了,过了好久才说:“那娘一会做完,还回来吗?还要小双吗?” 汪筱沁一愣,感觉到那人身上微微颤抖的体温,不禁有些怜意。小双啊,真是不错的名字呢。好事成双,可这可怜的女孩,她最需要她的亲人的时候,却只能行影单只。这样的她,与自己又有什么区别?自己何尝不是,始终孤单? 终于一声不知是怜她还是怜己的叹息,汪筱沁将手小心的抚摩着她颤抖的后背,道:“我不会的。” 她却很倔强道:“永远不会吗?小双在哪里,娘就在哪里吗?” 汪筱沁怔了一下,听了那熟悉的永远二字,半天未言。而女子似乎觉察到汪筱沁的迟疑,不依的闹腾起来,更加抱紧了汪筱沁,几乎让她有些喘不上气。而后,汪筱沁才如反应过来一般道:“恩。”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那人终于松开了对汪筱沁的束缚,一起身,半趴着,睁着月牙一般清澈如墨的眼睛,道:“娘,我好想你。” 汪筱沁起身摸了摸她的脸,道:“你不是饿了么,我给你做吃的去。” 女子笑了,嘴角竟意外的还有两个圆润的酒窝。浅浅的,若梨花一般的形度,有些可爱,却不失清雅。汪筱沁看了她如斯模样,怜爱更盛,爱怜的捏了捏她精致如玉的脸,起身下床走到了刚才做耦糕的地方。 女子也下了床,但明显的酒醉让她再次倒地。汪筱沁赶忙折回来扶她回去,让她躺下,好生哄劝道:“乖,我做完马上回来。你好好休息先。” 女子不舍的盯了汪筱沁看,过了好久才犹豫着点了点头。而待到汪筱沁转身的时候,她的目光却始终未离汪筱沁半步。 汪筱沁自是觉察到女子的目光,摇了摇头,笑了笑,便坐下继续刚才未完的工作。细心的将成料都打成了玲珑的形状出来,捧了亳栖(放糕点的物品,圆形的)进了厨房。又怕小双自己在房间内乱想,又匆忙折回来陪她,却看见小双又再次睡着。失笑的走到她旁边,将被褥折好放在她身上,又细心的揶了揶,确定四处都无漏风,便才放心的转回厨房守了耦糕。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蒸笼里的耦糕便发出了熟悉的香味。浓郁的莲花香,又加上莲心特有的清苦味,别有一番风味,光是闻闻,便让人食指大动。汪筱沁开心的捧了装满耦糕的亳栖,回到屋内,还未待到她去唤醒小双,小双便自己睁开眼睛,紧紧的盯了汪筱沁手里的糕点,若小孩一般嘟囔道:“娘,好香啊,我要吃。” 汪筱沁宠溺的笑笑,拾了一个兔子状的藕糕,小心的捧在手里吹了吹,确定不热了之后,才捏到小双嘴边说:“啊,张嘴,小心烫。” 小双似乎饿极了,三下并两下,一个手心里那么大的藕糕就被她塞进了嘴巴,惦巴惦巴吃了。吃完之后,伸出手指放在嘴巴里吸了好几下,才意犹未尽道:“好吃!娘,这是什么啊?我以前没吃过这个呢。” 汪筱沁又拿了一个,吹了几下,放在她手里,看她吃的欢,道:“藕糕。” 而小双,这次似乎吃的慢点,不一会,似乎吃到了莲心,一口吐了出来,苦了脸道:“好苦,不吃。小双讨厌苦的。” 汪筱沁笑了笑,将那莲心放在她手里道:“这叫莲子心,解酒的。我是为你好,吃了吧。” 她本是半哄半真,可小双,听了这话,却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了她手心的莲心看。“娘,还是你疼小双。”而后,一把将莲心夺下,使劲的咽在了嘴里。 吃完之后,小双却好象没了食欲,抬头看着汪筱沁,一直看了许久才说:“娘,你不要离开小双。”说完,抱了汪筱沁就再也不松开,一直到她再次睡去。 而汪筱沁,却只能无奈的抱了这个莫名其妙蹦出来的“小双”,瞅了宫外还始终黑漆漆的天空,心知今天夜里,怕又睡不塌实了。 五十五画、晃神 黑暗中,她剧烈的喘着气,四周被压缩在一起的空气,排山倒海的向她卷来。她突然想起,儿时自己失足跌进后院莲池,那样的痛楚记忆,让她此刻重新经历。 “碧荷,救我。”微弱的呼喊,却只能变成黑暗中的水影,一连串的气泡。在气泡上扬之中,她依稀见得被水和光线扭曲的小女孩。粉嫩可爱的模样,在她这个渐渐已经不支的溺水者看来,仿佛如同死神一般让她心生恐怖。遍体的寒意,让她在无法呼吸的情况下,不得不如同一个小兽一般蜷紧了身子。然而,逐渐增大的压迫感,还有岸上若有若无的小女孩的得意的笑声,都如同旋涡一般,将她逐渐吸入不可知的深渊。 在一切都逼得没有退路的时候,她几乎就已经放弃的一瞬间,却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股古怪的吸力,将她从那深渊拉起。 “喂!” 汪筱沁微微侧了头,因做噩梦而痛楚拧在一起的眉眼,此刻被额上如豆珠一般大的汗水浸个透彻。她紧紧的抱着被子,缩在一起,那防备而不可支的模样,宛如想要在床角上找个安全的洞钻进去一般。然而,颈上传来的巨大压力,让她不得不猛烈的一声咳嗽,从噩梦中惊醒。 然而,未待得她睁开眼睛分辨是如何的景象,那刺目的阳光便已经一点点扎透了她单薄的视线,使得她看不清楚,面前依稀模糊的影子。而随之而来的痛楚压抑感,竟依旧如同梦中一样鲜明。无法呼吸的紧迫压制,让她不由的睁开了双眼。 而一入目,便是昨日那绝色的美人。只不过,此刻,那双好看的不象话的细长眉毛,却挑着不属于一个弱女子应有的冷辣弧度,紧紧的拧在一起。而泼墨一般的眸子,此刻明显的盛满了怒意。压抑而狠辣的目光,让汪筱沁依旧有些微怔的目光变的一下瑟缩起来。有些单薄的唇,如蝶翼一般收合,那纤细修长的手,却没有昨日那微懵慵懒的味道,而是丝毫不留情的狠狠的掐在汪筱沁如玉的脖颈。 汪筱沁虽然没弄清楚现下的状况,却还是不得不开始挣扎起来。她不知道昨日那乖巧伶俐的小双为何会变成此刻的暴虐模样,压了喉中难奈的痛楚,试图问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了。可还未开口,小双却先她一步道:“你好大的胆子!!” 声音冷厉的如同腊月的冰块砸碎在地上的脆响,一字一顿的压抑口气,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让面前昨日那宛如顽童一般的小双,此刻竟便的让她顿时愣住。汪筱沁抬了头,凌乱的发丝如早春初草一般渲染在洁白素净的里衣上,娇小而圆润的脸,在清晨鲜美的阳光铺设下,却是苍白而清明的。比起被人紧紧压抑着呼吸的痛楚,她更震惊的是小双怎么突然从昨日那顽童变成了现在这模样。可不知为何,她除了惊惶之外,却只能无奈的凝了轻然的目光,不着痕迹的飘过小双愤怒的面容,淡然道:“是你昨日喝醉了来我这里的,你又为何先问起我来?” 只是如此淡定的话,因小双单手束了她的脖子,有些哽哑的话,却如一根钢针一般扎进了小双的眸里,顿时掀起了更大的怒意。那本来就已经如泼墨一般浓重的眸,变的更加黑沉,甚至,溢出了明显的杀气。 “你听不懂吗!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从哪里拿到的钥匙!” 随着小双情绪的波动,他的动作也变的更加剧烈,汪筱沁只觉眼前一黑,便不自觉想要昏过去。可是,小双似乎深谙折磨人的手段,转手错开之间,不知点上了汪筱沁的哪个穴位,一股辛辣的刺痛直接将汪筱沁从麻痹中硬生生拉出。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如玉一般精致的人儿,昨日小双娇憨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一般生动。可是现在如此狠辣而不留一丝余地的她,根本和昨日的那个小双,分明就是两个人。 “小双。”她终究是抵不过内心的疑问,痛楚间,试探性的问道。 而小双,听见这声几若不可闻的唤,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明显的一松,明显的恍惚情愫在她那娇人的面上一略而过。很快,便被一种宛如压抑着风暴的乌云一般的情绪所掩盖。 “你喊我什么?!”冷声冷语,与昨日那清澈如水的灵动声音,完全是截然相反的感觉。 汪筱沁竟有些失笑,不自觉一抹自嘲的笑就淡淡的浮现起来。她有些轻研的笑声,被自己薄薄的声音一磨,微微颤抖。 “小双啊。看你这样,昨夜的一切,你怕是全都不记得了吧。呵呵,也罢,全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您该去哪就去哪吧,就不要在我这里耽误您的事情了。” 小双听了这话,明显的愣住,半天有些微微不敢相信的样子一般缩回了手,而后若痴愣一般看了汪筱沁半饷,才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名字的?” “你自己说的啊。”她揉了揉自己被小双捏的酸疼的脖子,试图缓解一下有些冷肿的疼痛。 小双眸里阴晴不定,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想到头疼处,不自觉用手使劲的按压起太阳穴起来。过于大力的揉捏,让汪筱沁都有些看不下去。还未等她自己反应过来,手就已经伸出去按住了小双使劲揉着脑袋的手。 “别按了,你也不嫌疼。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她试图安慰着,而一看到小双有些惊讶的神色,顿时有些后悔——汪筱沁呀汪筱沁,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呢?人家刚才差点把你掐死了,你这会还劝她?! 不由的,一抹苦笑便浮现出来。而后,她也不想得这么多,起身取了在一边搭挂着的外衣,也没穿什么复杂的衬饰之类,直接就一身素裙,下了床。 走到窗边,一把推开。清新的荷花香,伴随着一缕清晨特有的泠风,扑面缠上。凌乱似海藻一般浓郁的发丝,在风里,娉婷而婉约的铺展开。晨光熙熙,宛如一面透明的水镜,在汪筱沁那素白的裙裾潋滟中,勾勒出罕妙的光泽。侧脸如新嫩的莲耦,花瓣一般娇媚如初,只是没有以往那沉重的繁华妆饰,却独有新鲜而稚嫩的清新感。她半垂了眼睫,抬头迎着晨光,仿佛一个新生儿一般完美无瑕,也许,是那一刻的光景太过纯美,使得一边被怒气与怨愤压抑着的小双,都变的有些怔忪。 五十六画 真身 她仿佛如被蛊惑一般,轻轻的一声喃喃:“娘。”而那声音过于轻柔,连她自己都未听得透彻,就已经被内心巨大的挣扎轰鸣而震惊了。小双突然想起,昨日那个甜美的梦境。梦里的女子,就如此刻面前的女子一般,温柔而妩媚,仿佛初生的睡莲,清澈而温暖。梦中温暖的怀抱,与她曾经盼望了无数个日夜的怀抱,竟是如初一辄,而那个甜美温柔的声音,也依旧是那样的淡然而平缓的,让她足已安心。汪筱沁自然不知道,身后的小双,看着自己的背影,会有如此多的想法,只是感觉着一天初晨的美好,欢欣不已,仿佛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一般愉悦而充满着希望。 小双看着女子嘴角那抹满足的笑容,先前那剧烈的杀气与怒意,竟不知何时消散的无影无踪。她想起先前自己醒来,宿醉后头痛欲裂的感觉,让她本就不耐而暴躁。可一醒,见的不是熟悉的宫殿与人,而是那个她憎恶到骨子的女子的脸时候,那暴虐的杀气,几乎在一瞬间就淹没了她所有的心智。 可现在,小双看着这个本应该被她厌恶的女子,却是想起了自己魂牵梦绕的娘。娘,难道,你也再暗示我什么吗?她不自觉开始恍惚想着,却被汪筱沁一个转身,给吓了一跳。 汪筱沁欣赏够了初晨的阳光与空气,先前的烦闷一扫而光,她欢快的背过手来,对着面前仍在发呆的小双道:“小双,反正都不早了,你也该饿了。先吃点东西你再回去吧,昨日却还是剩了许多耦糕呢。” 还未等小双做何反应,汪筱沁就已经兴致勃勃的出了门去,一边出去一边道:“赶快起来洗洗脸,我去给你把耦糕热上一热。” 过了许久,小双才从这一系列的变故中惊醒,她终究自语道:“我没听错吧?……她要给我热东西吃?!……画皮会做东西吃么?”她的声音太小,以至于汪筱沁直到离开还没听到小双的言语。 等到耦糕热好,汪筱沁捧了出来,却见到小双依旧是坐在床上,把玩着床幔上的流苏。她不由的嗔道:“小双你干吗呢?还不赶快收拾一下,要吃饭了呢。” 小双却是抬起黑沉的眸,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怎么收拾?” “当然是洗漱啦!还有你把你那衣服脱下来,昨日你酒醉,弄的一塌糊涂的,今儿你要回去,还不被人给看出来?!”汪筱沁一边摆放着糕点,一边细心的提醒道。 小双薄薄的唇抿了一个不以为然的弧度,轻松道:“这些事情,我从来不自己做。” “你不会?”汪筱沁想了半天,才有些反应过来道。 而小双,果然又如同一只小豹一般怒气十足道;“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不会?!只不过,我从来都不自己做而已!” 汪筱沁看着她那娇憨的模样,有些怜爱的想,说的也对,妃嫔中除了自己,好象都是衣来伸手饭来伸口的主,不会也是应该。没办法,汪筱沁只能放下手里的糕点,擦了擦手,走到床边说:“好啦,今天我先帮你做着吧。谁让我昨天闲的把你带回来,哎,好人做到底咯。”调侃的说着,汪筱沁伸出手去脱小双已经脏乱不堪的衣服。 小双明显的被吓了一跳,一巴掌打开汪筱沁的手,戒备十足道:“你干吗?!” 汪筱沁一愣,道:“帮你把衣服脱下来给你洗一下啊,你要穿这身衣服出去,回去肯定要被人看出来你喝醉了啊。”又看到小双那戒备的眼神,不由的有些好笑道,“你啊,都是女子,你怕些什么呢?” 这话一出,小双明显的呆了。也没管汪筱沁麻利的开始脱她的衣服,半天才宛如被雷击过一般道:“你说谁是女的?” 汪筱沁想也没想,正发愁小双那衣服的结扣,看着简单,却是做工精细的过分,让她解都有些困难。“你啊,还能有谁真是。哎我说,你这衣服怎么那么难解啊。” 小双看了汪筱沁那细致而专心的动作,眸里阴晴不定,过了一会,似乎考虑好什么一般,竟浮现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是你自己要脱的,后果,你自己负责。扣子不是那么解的,是从左边的褡衬里面的隐藏金线挑开的……” 汪筱沁只顾着解那恼人的衣扣,小双的反应,她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而小双,却也一改刚才呆住的样子,变的心安理得的让汪筱沁解她的衣服。 过了一会,汪筱沁终于满头大汗的将外衣的扣子给一个个的解开,她满意的出了一口气,一把将小双的外衣给直接扯了开来。 小双此刻的眼里,满满的,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而汪筱沁,竟是有些愣愣的看了半饷,才终于说道:“额,小双,其实没什么啦。你年纪还小,那里有些不妥也是应该的,不用因为这个不好意思的。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变好的。” 小双愣了一愣,半天低头看了看自己微裸的里衣,嘴角不易察觉的有些抽搐道:“你什么意思?” 汪筱沁很干脆的笑着说:“哎呀,你非得让我说嘛!你年纪小,还没发育嘛。不过吗,”汪筱沁上下打量着小双道:“身子骨倒挺修,不错啦。” 而小双,终于理解了汪筱沁的话之后,嘴角几乎是明显的抽搐起来,眸里浓黑的墨色宛如一抹最深沉的夜色一般漆黑无瑕。未等到汪筱沁反应过来,小双慢慢解开了自己的里衣,露出了里面坚实而紧致的肌肤。 汪筱沁看着小双那平坦的胸部,以及他脸上那冷冷的笑意,只听见自己心里面啪塔一声,什么东西裂掉了——汪筱沁啊汪筱沁,你的一世英明……没了…… 未等到汪筱沁僵硬的身体有任何反应,一股大力就将她给一下带到了床上。被猛的甩到了床上,连丝毫反应的时间都没的时候,小双就已经半裸着身体低着身子靠近了浑身僵硬的汪筱沁。 “我都说了,是你自己要脱的,后果自负的。你不是说我没发育好吗,那我现在证明给你看看吧。 五十七画 错起 莞尔过轻烟,人已堕芳州。碧水长桥与恨流,绸缪。 纵是无花堪有叶,玲珑应忆昨日羞,何堪一梦百事休? 凤目盈波多泪秋。恍惚绝魂寄一舟,落眉只剩,愁旧。 ————————休梦词谱 什么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汪筱沁此刻是切真的领悟到了。完全呈石化状态的她,眼睁睁的看着面前那张美的让人窒息的面容逐渐接近,放大。直到那灼热的呼吸扑到她面上,而那双月牙一般皎洁滇黑如泼墨的眸,也逐渐将她呆呆的模样映出,慢慢清晰。她试图缩着身子,找寻一个安全的角落,以便躲避面前那危险而灼人的浓烈气息。然而小双,发现了她的躲避,却也无得一丝变化,只是唇上那浓郁的鲜红色,此刻沾染了威胁的意味,变的如水一般明艳欲滴。 当汪筱沁后退的手,碰到了身后冰冷的墙壁的时候,那凉渗的温度直接传进了她的心里,宛如凉水一般将她从惊呆中浇醒。 她哑了喉咙,试图吐出一句完整的措辞,以便阻挡面前的人。可是看着小双那危险而古怪的表情,她却是如被人掐了喉咙一般,一个字也吐不出。微微抵着墙的后背,已经将衣服打湿了完全。 小双的上衣已经完全脱掉,此刻,完全失去了昨日那美丽娇人的女子气息,反而是太过明显的男子意味。除却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惊人的压力与那灼热的危险气息,修长而紧致的身体,宛如一条训练有素的豹一般,混着一丝一丝的薄雾,有些微白的皮肤上呈现着不属于女子的特殊坚韧弧度。汪筱沁张了张嘴,直到发现自己依旧紧张的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小双终于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到了最近。他那鲜红欲滴的唇,落了几丝妖娆的笑意,近看下来,竟是让人无法抵抗的勾魂。暧昧的气息已经将汪筱沁逼的毫无退路,尴尬之下,她只得尽可能的缩了身子,别过头去,不敢再看面前的这个男子。 她虽然不是什么古板女子,前世也好歹已经二十四五,男女之事她怎会不知。然而她,在前世就对这种事情说不上来的有些逃避厌恶,她一直都如童话里一般,不沾丝毫情事。她一向单纯而自信的认为,女孩的身体是送给自己爱人最好的礼物,为了爱情,她要一直将它永远保存。可这个时候,面对小双那充满欲望的气息,她竟是如此害怕着的。且不说脸上已经是有些苍白,而耳根却早已红透。她不敢望小双那双黑沉的眼睛,怕一不小心,就溺毙在其中无法自拔。可终究逃不开小双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她终究如个小孩一般开始挣扎起来。 然而,她的挣扎在小双看来,太过微不足道。一把抓住她挣扎的手腕,翻手一拉,失去重心的汪筱沁就一声惊叫跌进了小双的怀里。一手扣住她不断扭动着的两只手,小双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床上惊恐万分的女子。 那一向睥睨天下而冷傲不可一世的珠玉一般的双眸,此刻却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兽一般,黑色的瞳剧烈的收缩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雾气不断的上泛,丝毫找不到当年一分强势而高傲的模样。脸上却没有先前那得意之时的红润,或者在这个时候比较应景的害羞模样,反而是将皮肤都苍白到有些透明。耳根上已完全红透,身体也不住的颤抖,冷汗顺着她的脸,不断的流下,直到捏着她的手腕都湿了起来。 小双看着这样的光景,眯着眼睛,黑沉的眸应有了焦点而变的更加浓郁可怕。他很喜欢这样的感觉,虽然明明知道眼前这个人,根本是一只披着人皮的小画皮。可看到和忻菱泱一模一样的脸,他忍不住就厌恶起来。那女子一向的强势与装弄在也没有,那女子一向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模样也再也看不见,这样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几乎笑了起来,嘴角已经出现了狠辣的弧度。 然而,看到她依旧不停挣扎,却害怕的连话都不敢讲的模样,心里又不自觉的有些疙瘩。你什么意思?我就这么让你害怕?你一个女鬼画皮,还会怕我这样一个男人?果然,你这种女鬼,和那忻菱泱一样都是如此会矫柔造作,会虚伪应情的蛇蝎女人!到了这个地步,你还给我装什么纯情?! “忻菱泱,你不是很喜欢争宠吗?可是,这里的皇帝,似乎不怎么喜欢你啊。好象,都没怎么碰过你哦?不过没关系,我这个人比较善良,见不得女人受委屈。你不是喜欢卖弄风情,认为自己绝色容颜,天下无男子都逃脱不了你的掌心吗,那我就勉为其难,帮你这回吧。”小双笑着,而眼里,却没有一丝丝笑意。小画皮,你千不该万不该,惟独不该用了忻菱泱的人皮。这种女人的脸,只配让我永远憎恨和厌恶。而象你这般污浊的女鬼,象你这般只会演戏作假的女鬼,又怎么配呆在我娘这里!你不是喜欢演戏吗,不是很擅长装成别人的模样来看别人痛苦不堪么?今天,我让你装个够!越想越恨,小双捏着汪筱沁的手也逐渐加大了力气。 阵阵的骨骼扭曲疼痛传上来,一波一波的冲击着她昏沉的头。她几乎有些不知所措了,挣扎道:“小双你放开我!” 然而小双听了这话,眼里怒气更盛,空着的手一把扯开了汪筱沁本就单薄的外衣,露出里面素白的里衣。“不许喊我小双!”他怒道,在衣服破开的一刹那,却突然有些恍惚。光白如玉的肩膀,菱角一般柔媚而微翘的锁骨,被里衣紧束着却呈现着完美曲线的身子,这一切仿佛如同一件精致而完美的艺术品一般,却是半遮半掩,勾人遐想。而汪筱沁依旧是大力的挣扎着,却丝毫不知道,自己挣扎的后果,就是让身上那人更加肆无忌惮。 小双自嘲的盯着汪筱沁只着里衣的身子,自想道,自己是怎么了?是这些时日被这些烦闷事所扰的原因吗?细算下来,自己的确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女子了。而前些日子,好不容易终于有些心情想去忻菱泱那里放松一下的时候,却碰到了面前这个小画皮的事情。这个小画皮,害自己不少呢,害自己全盘皆输;害自己几年布局,一朝倾覆;而现在,还在自己面前做出和娘一般纯净的模样来?!画皮的味道,似乎,他还真没尝过。 想到这里,他却是也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自己的反应。看着汪筱沁愈加惊恐而无辜的表情,再加上那隐约的勾人意味,不自觉的,本是警告她一下的行为,就慢慢在汪筱沁的挣扎之下变了质。 “告诉你件事情吧。”小双轻轻伸出手抚上汪筱沁因挣扎而散乱的长发,摸索着,慢慢的游走到汪筱沁的耳边。有些玩味的捏上汪筱沁的耳垂,他逐渐低下身子,及腰的长发一点点滑落在汪筱沁的身上。汪筱沁试图躲开他的抚摩,可无奈他的玩弄之下,耳朵愈加发烫,那撩人的滋味,让汪筱沁更加慌乱。小双终于俯下了身子,□的上半身压在了汪筱沁的身上。而手被紧缚着无法动弹的她,只能眼睁睁的感受着这让人窒息的压力。 他的身子很烫,且不说肩膀上传来的灼热温度,隔着里衣,她就已经能感觉到那浓郁的有些过分的温度。他的身上,似乎有一股奇怪的香气,隐隐的,让汪筱沁的头不住的发沉。 而小双,仍旧把玩着汪筱沁的耳朵,过了一会似乎玩腻了后,便向下游走起来。滚烫的唇,若游蛇一般滑过汪筱沁的耳根,低语道:“本来,我还不想怎么着你。可我也不是柳下惠不是,看你这欲拒还迎的模样,我还真不能不满足你。”呢喃着这些暧昧而灼热的气息,时而试探的舌头,有些粘软的卷上她薄嫩的耳垂,刺激的她的身子,一下就软了下来。先前还有些力度的挣扎,此刻在小双那□的欲望面前,变的不堪一击。 小双身上的香气,似乎愈加浓烈。汪筱沁已然受不住,小双低着头呢喃着噬咬着她的脖颈。那粘滑的感觉,让她心里终于一阵猛烈的撞击,一声清晰的破裂声陡然而起。 就在汪筱沁终于忍不住想要召唤体内的力量的时候,身上的小双却突然痛苦的一下跌在了她的身上。完全不知怎么回事的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小双双手紧紧的抱着头,痛苦的从她身上翻到了一边。有些迷茫的伸出手,想去看看究竟怎么的时候,却被小双一声尖叫给吓到。黑色和金色的气息陡然一下从他身体里爆发出来,“哇——”的一下,一口鲜血一下从他嘴里喷出,溅在了她的身上。被吓呆的汪筱沁试图去拉过小双,却被那古怪的金色和黑色的气息挡在了外面。忽然,金色和黑色的光芒纠结着,激烈的牵制着,而每一次碰撞,小双似乎就痛苦一分。终于,那黑色的气息似乎占了上风,一下将那金气给完全压在了小双的体内。光华嗖然爆发,一瞬间的光芒刺激的汪筱沁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当动静结束,她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是忍不住惊讶的张开了嘴。小双的位置上,只剩一身凌乱的里衣,而他人,却已经消失。更让她惊讶的是,小双的衣服上,赫然趴着一条晕过去的青狐。那青狐四爪雪白的颜色,让她终究愣愣道:“寒瑟?” 五十八画、利用 昔有花落寞,乱红却语香泥错。今对浮云风剪破,凉自心中落。 莞而水中镜月裹,青丝婆娑,却有几分女儿旧颜色? 华年玉霜层彻,相对又如何?夕伤已陌,只剩离情锁。 ————花寞词谱 触目里,除了大片妖艳的昙蓝色,再不见其他一丝光明。偶尔剧烈的喘息,是从自己不断逃跑时的惊恐模样。娘,你在哪里,哥,你在哪里。他拼命的大喊,可除了更加声嘶力竭的喘气,再没有一丝动静。若死一般的寂静,让他彻底明白,原来,那不过是早日的梦境而已。他已孤身一人,再不是当初那幼小少年。 一丝光线若有若无的滑过他的眼前,吃力的睁开眼睛。终究见到一个满目焦急的苍白面容,俯首而盈盈。见他醒了,汪筱沁赶忙将他额上那冰枕给拿开,问:“好点了么?” 寒瑟的眸一瞬间有些阴暗,发觉四周的景物变的硕大而自己却依旧视角低下的时候,低声问道:“我,又变回来了?” 汪筱沁点点头,看那小兽一脸低迷的神情,却还是忍不住劝慰:“……可能是你受伤了缘故吧?我看你吐了好多血呢。” 他努力了一会,终究挣扎了起身,瘫软的兽爪几撑不住他渐软的身体。他抬头紧紧的盯着她,意图威慑一般道:“别给我来这套,我可记得,刚才你可是怕我怕的紧。不要以为,你这种善于演戏的女鬼,也一样可以在我面前装来弄去。我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会听那江落鸿的,但是,你最好不要动我的主意。不然,我定让你生不如死。”他一句一句的威胁着她,可见她依旧平静而无谓的收拾着一边的杂物,顿时怒气十足道:“你听到没有!” 端起一碗粥,放在它面前,她平然的点点头,道:“把这个喝了吧,你折腾了这么久,吐了那么多血,也该补些体力了。我这里没药,等到你去找江落鸿的时候让他帮你再看看吧。” 它瞥了一眼面前的粥,淅沥着几滴碧色的翠叶,清透的米被处理的干净而精致。冷声道:“谁知道你这种厉鬼,会不会下毒药给我。而且,你当我会吃你这种破东西?我去找江落鸿?你是想把我支开,好自己一个人独占那蟠龙戏凤佩吧?毕竟,妖族至宝的蟠龙戏凤佩,对你这种普通小鬼来说,也是极大的诱惑。”沉然而冷静的分析着,似乎很满意自己的猜测,它眯着眼睛,看向汪筱沁的表情,已经多了很多威胁和杀气。 汪筱沁却是连争辩都懒得和他分说,明知道面前这小兽,就是和那暴虐帝君是同一个人,可看到它那虚弱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就心软了。更多的是,眼前总浮现那夜,他沉醉如斯,顽童一般乖巧而胆小的模样。那样的一个孩子,如何,就变成眼前这样的性格?忍不住,还是起身,抱起一旁的衣服,转身对他道:“随便你吧,你不相信我,就呆在这里继续找你那蟠龙戏凤佩。”她出了门去,看它也吃力的想跳下床,跟着她出门,终究有些无奈道:“我去洗衣服,你还要管?” 寒瑟愣了愣,虚浮的脚步软了几下,还是强装气势道:“当然,保不准你又趁着这借口耍什么花招呢?!” 叹了口气,摇摇头,她抱着衣服走了出去。“那你先把粥吃了吧,监视我,也得有力气吧?”凉凉的一句话飘到寒瑟耳边,让他忍不住怒气就上扬要反驳。可一转身,那若有若无的香气直接刺激了他的味觉。忍了几忍,还是转身低头,吃了下去,可能是过于虚弱,那平淡的一碗粥,竟然被它抓着碗吃了个干净。 翻了个身,有些意犹未尽的看着空空的碗,念着,这小画皮,看来还是有优点的么。不过,还是得监视着她。想了想,跳到窗边,它短短的爪子勾了几勾,才把窗栏推开。 透过窗户,一个女子背对着他,弯着腰,倚在水边,正努力的洗着满是血污的衣服。已尽初秋的天,萧瑟不已,她如玉的手在那堇色的衣服之中,早已青肿一片,在水里荡漾着刺眼的颜色。 一瞬间,有些恍惚。 涣涣的光线,让它的视线模糊到记忆的深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娘,你的手裂了。”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女子吃力的抬起冰凉而青肿一片的手,摸上他的脸,温柔而轻然道:“娘在给小双洗衣服,没事的。” 他紧紧的抱着那女子,小手试图将娘的手拉下来,道:“不要,娘,不是有小木子他们,不是有礼女她们?让他们来做啊!母后,你是皇后啊!” “小双,我不是告诉过你,娘已经不在是皇后了。所以,不要再喊我母后了。懂了么?这些事情,我们以后要自己做,明白么?小双现在还小,娘替你做,等长大了,小双也可以自己做的来的。”她蹲下来,冰冷的手抚着他的面容,擦去他的眼泪,安静道。他看不清她的脸,一片泪水模糊间,只记得那双青肿而冰凉的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娘,我已经长大了。可你在哪呢? 汪筱沁洗完衣服,端了热腾的藕糕,轻轻的推开门,一入眼,一个娇巧的身影安静的卧在窗边。听得动静,一回眸,浓重如泼墨的眸轻然的飘来,旋即笼了一抹安静的笑意。夕薄淡光,宛如一道水光,潋滟的漂浮在他的四周,让那本是一只小兽的模样,衬托的之若飘渺谪仙。 “怎么了?”沉寂略带磁性的声音,悠然响起,与刚才躺在床上之时狼狈的模样,几煞两人。而听得如斯声音的汪筱沁,心里没来由地一紧,仿佛一阵猝然不防的恐惧,贴紧了冷汗,嗖然从心口里飘落。她赶忙将藕糕放在桌上,乱声道:“没。我做了点吃的,你该饿了吧。”说罢,也不等他有所反应,匆忙走了出去。 他疑惑的看着她慌乱的背影,却也没多说什么。随意的用爪子扒了一块藕糕,晶莹半透的糯软样子,粘滑的触感,渺渺的莲花香,之如那晚之时,她轻言欢笑的拍了他的头,笑言:“热,你慢点吃,别烫着。”原来,那酒醉之时,他竟还是记得的。轻轻咬了一口,香滑而软腻,让他一下就爱上了这个滋味。尝尽天下珍馐,只把琼浆做淡筹的他,竟然会含着一个普通的小小点心,半饷不舍得咽下。 那味道,熟悉得让他有些迷怔。藕糕热气蒸腾间,隐隐的一抹白衣宛然伫立,隔了幽幽白雾,嫣笑轻语。 “小双,你要记得,娘只剩你了。” 可他,还剩下什么。狠狠的闭了眼,那一瞬间的恍惚,顷刻消失不见。 只不过,是一场骗局。娘,连你都会骗我,更不要说,面前这狠毒的女鬼。 连真心都可以假装,还有什么,可以是真的? 冷笑一声,将剩余的一盘藕糕尽数打翻在地,几个跳跃出了门,寻得汪筱沁身边时只说:“我去找江落鸿。”说完,未等汪筱沁反应过来,就只见它的身影已经伶俐的消失不见。 傍晚,日暮的月宫,更如那琼霄之上的仙宫一般飘渺而瑰丽。连疲累了一天的汪筱沁,看到这样夺目的景致,也轻松了许多。她一手端了装满衣物的木盆,一手揉着有些酸痛的腰,若一个普通女子一般,简单而惬意的欣赏着面前如画的景色。薄幕西山,玲珑宫阁,一步流水,十步珠楼。 她看的太过入神,以至于旁边多了一个人她都未曾发觉。直到那声音轻声道:“很美,是吗?”她一回头,却一声惊叫,那竟是小玉抱着锦白,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边。那话,便是那锦白说的。 “娘娘,你把这个落下了。”锦白抬起眼睛,琥珀色的眸平静的有些诡异。小玉安静的将手里的如意递给她,道:“我们此次,是来告别的。那蟠龙戏凤佩,就先放在你那里吧。” 汪筱沁有些迷茫的接过那如意,看着锦白过于平静的面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发生什么事情了么?你们要走了,还给我这个干吗?” “八王爷,也就是你的义父,不听我们计划,昨日已经发兵谋反了。我们现在必须回去,至于这个如意,你拿着吧,虽然不能让你呼唤我们来帮忙,但是也可以压制你体内被蟠龙戏凤佩寄体的蛊虫的发作。” 锦白说完,小玉便抱着它转过身去。经过汪筱沁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小玉的心里突然有些乱。一回头,还是忍不住道:“你自己,好自为之。”转过身去,施展了几个法术,瞬间消失不见。 锦白眼里,他们最后的错过,便是那瘦弱女子,拿着一个如意,站在冷清的湖边,孤单而单薄。 或许,此生,便这么失落了吧。 隐隐地,锦白和小玉心里,不知为什么,都浮现了这样的字眼。而拿着如意兀自发呆的汪筱沁却不知道,宫殿一角的阴影里,一只四爪雪白的青狐冷眼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果然如此。”隐隐间,寒瑟的声音,只剩一片冰冷而戾气。 五十九画、妖水 菡萏玉宫映秋薄,暮阂。云边一抹天萧瑟,都是沦落。 无边凉夜照西阁,萤火。金屋娇影蒙尘尽,可记春妁? 青池悬镜云烟处,忆多。窗边珠泪粘花榭,又是天明。 ——————春妁词谱 天终于还是暗了下来。浓重的云皑里,纠缠着沉闷的风啸,轰隆作响。雨季是要来了吧——汪筱沁抬头看了下,秋冬之雨季,不是好兆呢。 自作多想了一会,才赶忙收拾了自己洗的衣服,进了内宫。慢慢的拾掇着为数不多的衣物,几件堇色精致的衣服呈现在眼前。她愣了会,都这么晚了,寒瑟去找江落鸿还没回来呢。那时如孩童一般清澈透亮的眼眸,时而沉淀出浓重的墨色,每每总让她不禁一阵悸然。 正想着间,一阵嘈杂慌乱声突然响了起来。汪筱沁走出去一看,还没来得及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那始终紧闭的青红色宫殿大门,突然被人大力的推了开来。而后,在一阵震耳欲聋的传唤声中,她不知所措的看着面前无数的刀光剑影,以及面前华盖朝云,锦绣团簇的人群,一时间愣住了。 “圣上驾到!”依旧是尖细而凌厉的呼喊,一声比一声高昂的宣扬着位居顶峰者的荣耀,身着明黄色的禁卫军,簇拥着那万世景仰的主,笔直而整齐的步伐,仿佛他们坚定的信仰。冷气森森的刀光,渐渐将汪筱沁围了起来。 “大胆贱婢!见了圣上竟然不跪拜!给我拿下!”盛气凌人的狂傲声音,仿佛一阵旋风,将在旋涡之中的瘦弱女子,刮的几乎站不住脚。在众人推搡之下,汪筱沁惊呆之余就已经被推倒在了地上。猛然着地的疼痛,让她冷不住嘶了一声。而刚睁得眼,就看见面前那灼目的明黄身影。 汪筱沁没有挣扎,抑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看着这群人。她黝黑的眸,看到一脸娇宠的安洛,得意的挺着更加明显的肚子,妩媚可人的依在他的身上。而他,如她一般,始终不发一言。 “陛下,这贱婢胆子也忒大了点。明明是让人把她打入冷宫,她竟然敢偷偷贿赂下人,指示奴才将她送到月宫来。陛下,这可是您的禁地啊!您宽宏大量不生气,奴婢却是心里难受的紧啊!”安洛委屈的拧了眉头,一双黑青色的眸,荧荧可可,柔弱万分。旁边的人,也不少跟着附和着。 寒瑟没有说话,淡淡的挑了一下眉,笑着说:“梓童想要如何处置她呢。”汪筱沁挑眉看着这个倾倒三千众生的美丽女子,她温柔若水一般,轻吐兰舌说:“倾赐死罪。”简单而婉约的四个字,浑然没有一丝血腥而狠辣的滋味,仿佛那话,根本不是她说的一般。 汪筱沁静静地被人按着跪在那里,抬头看着他们。眸里波澜不惊,视若罔闻一般。她早知道,这本来就是一场该结束的戏。只是,真正到来的时候,却是这么快。她忍不住有些留恋,她回过头去,透过层层的人影,深深的看了一眼远处的池塘。满池残荷,凋零若伊人眼角干涸的红妆,甙然一片。 “寒瑟”也同样看着面前跪着的女子,虽然是跪着,身子依旧是不堪一握的脆弱,可是却是那么的直。仿佛那远处的荷竿,铮铮如男子一般的倔强。江落鸿在心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女子的眼神,让他有种没法继续演下去的感觉。于是,他象逃避一样赶忙回头问道:“少傅意思呢?” “忻菱泱身为一国之母,先害义姐谋后位;后欺后宫生杀大权,只手遮天,以毒计害安洛娘娘母子性命;诡计多端,欺上瞒下,侵犯圣上之禁地;更甚为一己荣华,联其义父八王爷,谋权造反,策划兵变!此乃天下苍生之害!天下之祸水!不除既为侮辱我朝圣迹!”铿锵字句,宛如一声声玉弦,轻缓温柔,急促之间偶尔流露的霸气,让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气势。鲜明的杀气,是一把藏锋不露的剑,一露锋芒,便是叱诧的风云! 话刚落,一道惊雷陡然炸响在众人的头顶。乌云早已笼罩多时的天空,此刻在电鸣的照耀下,将整个世界,照彻的惨白惨白。 在惨白得触目惊心的天空下,汪筱沁却只看见,那依旧不变的冰冷面具。苍白再不见一丝血色的面容下,竟再也挂不上一点点的笑容。她喃喃的看着面前越众人而出的修长身影,眼睛枯涩的仿佛要裂开一般,可她还是如同着魔一般,直直的看着他,仿佛想要把这个人,至死也不要忘记。 “煜白。”当这个名字浮在嘴角的时候,倾盆的大雨,瓢泼而落。 浓重的雨色,将整个白昼下的大地,变成了如修罗异界一般的灰暗色彩。满世界曾经鲜艳的花色,曾经明媚的阳光,曾经绝美的面容,只剩下单调而逐渐枯萎的灰黄。汪筱沁呆呆的看着他,发觉他曾经柔软浓黑的发,夹了些须的雪白颜色,一直干净而水润的唇,干涸的仿佛再也找不到青春的颜色。他修长而笔直的身影,曾几何时让自己体会过温暖而心动的安心背影,在风雨之中,竟是如此的萧瑟。 汪筱沁苦笑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现在,在看到他如此落魄的模样,除了心伤,更多的竟是心疼。好不甘心,她终于还是抿了一抹笑在唇上。白,你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她盯着他决绝的背影,听着他铿锵的控诉,心里温柔的只放下这些。 “陛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现在八王爷拥兵自立,我们刚好能借杀她,来换取警戒那些叛乱的民众,让他们好回心转意。让他们知道,如果叛变,就算是贵如皇后,也是必死无疑!但为了那些无辜的被八王爷蒙蔽的军士和百姓,我们还是应该借杀此女,来挽救他们的生命。”煜白诚恳的说道,微微倾着身子,刺骨的雨水和冷风,勾勒着他纤瘦的身体。 汪筱沁痴痴的看着他,她听见他清晰无比的说,为了救别人,要杀她;为了警戒别人,也要杀她。可她,却无法恨他。心里满满地,浮现的竟是自己以为早已想不起的往事沧桑。雨依旧纷乱的扰在她的脸上,雾气一丝丝漫过她的眼睫,晃着她的眼睛,生疼,可她却无法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她怕自己一旦闭上眼睛,又是当初那决绝的“与君种种,两两相忘。” 原来,只是他忘记了。而说出这句话的自己,却始终没有忘记。好讽刺。 汪筱沁,你不过是一只画皮。她狠狠的在心里吐出这句话,既而无比清晰的道:“臣妾认罪。”她孤傲的抬头看着面前惊愕的人们。他回过头来,总是明亮而温柔的眸里,忧伤的让她心里疼的喘不过气来。她揪了一团肉在心里,轻轻的告诉他:“如果杀了我,是你想要的,那我便给你。” 很快,汪筱沁便被人强制的拖起推搡着向前走去,经过他的时候。她安静而骄傲的侧过脸对他笑,一瞬间,在倾盆大雨之中,明亮宛如一朵初绽的青莲。妖艳,尊贵,仿佛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笑容,在那一刹那,恍惚了所有人的视线。 在所有的一切归于平静,一只四爪雪白的青狐,慢慢从殿角走出,浓重的黑色眸子,压抑着剧烈的怒气和暴戾。他本想自己呆在暗处,不但可以监视那画皮,也省得再与那另人厌恶的画皮有过多的纠缠。可没想到,竟出现面前这一幕完全脱离了他计划的情景。江落鸿,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连你也与那煜白勾结在了一起! 愤怒和不甘,被人背叛的失望与戾气,被他狠狠的压在心底。他现在,需要的是理智。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管自己的爪子,已经在地面上生生抓出了血痕。过了很久,他终究闭上眼睛,既而睁开的时候,已经再不见一丝情绪的波澜。一片轻烟散去,寒瑟的身形消失在了原地,只剩萧瑟的月宫在一片烟雨迷离间,已若千年一般苍老而衰败。 《寒氏记》载,三二七年,后主菱泱狈同其父,兵变未成,身遭囹圄,死罪。 当煜白缓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和寒瑟单独呆在了一个密室里。寒瑟轻背对着他,轻轻的将面具摘下,回过头来,赫然就是江落鸿那不变的桃花笑容。 “大殿下,辛苦你了。”江落鸿轻声道。 煜白露在面具外的唇,抿了一下,算是笑了,道:“落鸿公子危难之中救助在下,在下还没谢你呢。” 江落鸿摇摇手,随手找了个地方坐下,星辰一样璀璨的眸里泛着耐人寻味的光芒:“举手之劳而已,只是没想到大殿下被寒瑟伤的如此之重,竟然以我的修为都无法完全维持几日你的人形。大殿下,您确定你要留在这宫中么?毕竟,若想全部恢复以前的修为,还需要很大一番工夫。寒瑟虽然现在被我糊弄过去,以为我这血卫的首领,会是他的人。也的确很是相信我,甚至让我以他的面容替他当这皇帝。但是,毕竟来说,这里是宫中,到处都是寒瑟的耳目,这里对大殿下还是不安全的。八王谋反当前,你只派蝶衣前去,合适么?” 煜白微微一哂,平静道:“放心好了,既然落鸿公子可以保证寒瑟这三日之内必不在宫内出现,我就有把握打点好宫里的一切。足够,让他满盘皆输。至于前线,有墨和蝶衣在,他们会处理好一切。此事事关重大,我不能只靠前线八王那半调子的谋反,来主宰一切。朝廷上的那些人,是另一个至关紧要的战场。我的位置,便是这里。”他信语而谈,漠然却自信满满。 爽声一笑,江落鸿略赞道:“不愧是青狐族大祭祀,更无愧是寒氏王朝的大殿下,一声一行皆策谋。”说到这里,他稍顿了一下,道:“大殿下,其实我还是有点没弄明白。就算,我现在能以这皇帝的身份控制着宫里的一切,以方便你在朝廷打点,但是,这个和把忻菱泱扔到死牢有关系么?” 似早料到江落鸿会如斯发问,煜白轻然笑道:“拥有蟠龙戏凤佩的忻菱泱不仅仅对我来说是个很关键的棋子,对寒瑟也同样。可寒瑟和我不一样的是,他太固执,他只知道蟠龙戏凤佩是邺国的权力所在,却不知道,真正的权力认可,是人心。所以,他定不会放忻菱泱一个人在死牢,他一定不想看到忻菱泱不在他的控制之中。我们要用忻菱泱,牵制寒瑟的行动。打乱他的布局,才足够给我们更多的时间。” 不着痕迹的弯了唇,讥然的笑意不着痕迹的被江落鸿直接而无谓的目光给遮掩了个完全,道:“殿下好计谋。就是可惜了,这绝色多情女子,不知道能受的住那死牢么。”悠然的声音和语调,似惆怅一般讽刺十足。 淡然的几乎没有一丝波澜,煜白道:“忻菱泱,错就错在不该如此聪明。更不该,以为全天下人除了她,都是可以被她利用的愚人。多情?呵呵,不过是怕失宠没了荣华富贵。既然想利用别人,就该做出被别人利用的准备。落鸿公子,你我,不都一样?”他转眸看向江落鸿,忽然明亮的眸里,没有平日里温软的视线,反而是清明到诡异的琥珀色。 既然,想利用别人,就该做出被别人利用的准备。江落鸿看着煜白一阵轻烟之中变回黑色青狐淡然离开的背影,久久冷笑。的确,我们是很象。可是,却不一样,因为连你都不过是我一颗棋子而已。 小画皮,寒瑟,你们,又会如何做呢?他把玩着那人皮面具,莫测的笑容有些可怕。 番外一、前世 望前尘,独往天涯路。 饮泪泣血孤为苦,悲欢留谁驻? 凡尘三千志成哀,幽情与鸿诉。 茫茫浮生何所求?小桥流水人家处。 ——————哀志词谱 天牢中。一个窄小的牢房内,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外面的狱卒三三两两走过来巡逻,其中一人低声道:“她都昏迷几天了?”另一狱卒捏着手里的刀,道:“两三天吧,谁知道呢。”“哎,其实还不如这样病死了算了,也省得以后再受罪。”那带刀狱卒脸一横,道:“瞎说什么呢,让外面听见了你还活不活了。告诉你,这可是皇后!皇后你知道什么概念吗,别看现在人家连只老鼠都不如,死后照样也得给好好埋了!懂不懂啊你,不懂别乱说话。要是她真现在病死了,咱哥几个都别想囫囵着死。”那说话的小狱卒闻之赶忙噤了声。而另外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略显老成的狱卒说:“哎,其实不过是个小丫头啊。”叹了口气,三人都没说话,继续巡逻着。 汪筱沁不是一直昏迷着,她不过是靠着自己仅存的画皮元力苦苦的维持着。时而清醒,时而迷茫,好象始终被不知什么东西禁锢着的元力,如同在发芽一般,让她难受不已。 正在这个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一阵奇怪的风陡然吹进。昏暗的烛火摇曳了一下,随即如常。而一旁巡逻的狱卒们,却毫无征兆的软倒在地。 似乎衣服被什么东西给挂了一下,让有些昏沉的汪筱沁竟然清醒了几分。一转头,竟看见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瘦小的身影。汪筱沁一惊之下,忍不住向后瑟缩了几分。而这个时候,耳边却突然响起了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汪筱沁,是吗?” 汪筱沁猛地一惊,紧紧的盯着靠近的女子。在昏暗的烛火映衬下,她终于看清楚那女子的模样。这个女子,皮肤苍白的几乎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尖利而含蓄的下巴,勾衬着一副浑然天成的韵味。平凡,并不惹眼的外表,唯一说的上提点的,就是眼角下的一颗淡青色花纹。那是什么样的图腾,汪筱沁却看不清楚。虽然两人的距离已经能让她看清楚这个陌生女子衣服上轻淡的花纹勾勒,却始终看不懂那青色的花纹模样。正在她疑惑的时候,那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怎么不说话呢?”汪筱沁顿时愣了,她分明看见这个女子连嘴都未张,可是那声音却无比清晰的响在了耳边。这让汪筱沁想起当初和小饕在一起时,她与他之间的交流。 “你猜对了呢。我的确是在对你传音,因为我不会说话。不好意思呢。”女子的声音很温柔,很纤细,让人忍不住的怜惜。汪筱沁顾不得惊讶这女子为什么能看穿自己的心理,反而问道:“你,是谁?” “妖水。” 汪筱沁愣了一下,好奇怪的名字啊。正当她想着,妖水就已经坐在了她的旁边。并不明亮的眼睛弯弯的笑着,有些上扬的笑容,让那青色的花纹变的更加妖娆。“不介意的话,能让我和你坐一起吗?”温柔的语气,让汪筱沁顿时不知所措,赶忙向一旁让了让,说:“没没,没关系。” “呵呵”,仿佛铃铛一样的笑声,清脆而甘甜。“你真的是个很温柔的孩子呢。”妖水直直的望着她。“可以的话,我真的很想看看你的模样。”妖水传音间,就已经伸了手抚摩着汪筱沁的脸颊。 很冰冷的手。指尖柔软,尖锐弧度的指甲却意外的没有一种凌厉感觉,反而让汪筱沁有些痴迷那种温柔的滋味。她没有反抗,坐在那里静静地让妖水抚摩。 “你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孩子。”妖水安静的说着。 汪筱沁怔了怔,除了苦笑,却是有些疑惑她的动作。而妖水也早已猜出她的想法,道:“我不但无法说话,也没办法看见。” 汪筱沁惊讶的看着她,这么温柔纤细的女子,竟然是……真让人难过呢。可妖水却笑道:“你反倒可怜起来我了?我还以为,象你这种受了这么多苦的孩子,会只可怜自己呢。” “啊。那个,妖水,你来这里,是干吗的。你到底是谁呢?”虽然感觉有些不礼貌,可汪筱沁还是忍不住问了。妖水倒是很干脆的回答:“我来救你。” “你……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汪筱沁咬了咬唇,看着牢栏外昏迷的狱卒们,问道。 妖水收回手,轻轻笼了一下自己滑落的青色发丝,笑道:“恩。你是一只可怜的画皮。” 汪筱沁有些发愣,“你怎么知道?” 妖水捏着自己的手指,仿佛把玩什么一般,轻轻说道:“我认识你的师傅,青荷。” 青荷?汪筱沁一怔,又想起另外一件重要的问题,这个妖水好象理解错了自己和青荷的关系吧?怎么是师傅?妖水果然又知道了她的想法,平静地说:“也许你会想,青荷是你的主人。当然,你这么想也是对的。毕竟,你身上有他的役鬼契约。可是我也知道,你是这六百年来,唯一一个和青荷签过这种平等契约的妖怪。如果没猜错的话,青荷其实根本就把你当成了徒弟。” “平等契约?”汪筱沁迷茫的喃喃道。 妖水侧过脸,静静的看着她,没有焦距的青色瞳孔里,清楚的倒映着汪筱沁怔然的模样。 “青荷是我见过法力最高天赋最好的人类,他之所以还留恋在这个世上而无法进入仙界,是因为他在这个世界上的羁绊太深。我不知道青荷为什么会找你签这个契约,我只知道,这个契约是建立在双方互惠的基础上的。一方有福,另一方也会跟着接受;相反,如果一方遇祸,另一方也不会好到哪去。青荷那孩子,嘴很硬,可是心却不坏。至于那些任务,只是他让你成为人的一个契机。他真的很温柔呢。”妖水顿了顿,接着说:“可是我没想过,作为一个女鬼,你竟然还想变成一个普通的人类。不过也可能正因为这一点,青荷才会与你签这样的契约。一旦你成为了人类,也许就再也没有能够束缚青荷的羁绊了吧。我真想看见那一天呢……” 汪筱沁呆呆的看着妖水,脑海里不断浮现着与青荷之间的种种。这么久未见过他,却依旧清晰无比的记着他宛如天神一般的姿态。那样的人,竟然会是真的在帮自己? 妖水笑笑,继续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青荷会独独对你如此,也许,这一切早就象我朋友说的一样,都是定数吧。”说到这里,她突然转过头,直直的看着汪筱沁,说道:“汪筱沁,我最后一次问你,你为什么不惜痛苦如此,也要成为普通的凡人?上一世,你不是轻易的就放弃了作人的生命?” 面对妖水猛然间的咄咄逼人,汪筱沁突然觉得无话可说。是啊,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成为凡人呢?来不及去想为什么妖水会知道自己的前世,只是呆呆的问自己,为什么要如此的傻。前世今生的种种,甜也好,苦也罢,笑也好,泪也算,一晃不觉,自己竟然一路踉跄着走了过来。 “妖水,你可想听我的前世?” 妖水没有说话,默默的看着蜷在一起的汪筱沁。 番外二、前世二 我叫汪筱沁,二十四岁,从一个偏僻的农村来到这个城市。在一家外企里有着一份微薄的收入,却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友,叫祝诚。他是我的老板,也是我从小的玩伴。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恩,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叫汪筱菡,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她的爸爸妈妈有着亿万家财,而我只有一个住在农村的奶奶。可是,我也很幸福。虽然她的爸爸妈妈也是我曾经的爸爸妈妈。可是我宁愿,从来就没有过这样一对父母。 我不是不爱他们,相反,我很喜欢他们,很爱他们。我曾远远见过他们来接筱菡回家,爸爸长的很帅,象是电影里面的男明星。妈妈就好象天使,有着与筱菡一样精致如娃娃般的面孔。而我,除了与他们长的相似,除了与筱菡一模一样,却没有他们拥有的那种气质。不用奶奶告诉我,我也知道,那是叫幸福。 所以,就算我与筱菡一模一样,也永远不会有人把我们两个弄混。她是珍珠,我只是沙砾。同样的面孔,对于她是美丽的人生,对于我,只是平凡而无谓的小小幸福。 小时候,当我和奶奶住在一个临着荷花池塘的土屋里时,筱菡住在象童话里的城堡一样的地方;当我为了奶奶做的藕糕幸福不已的时候,筱菡在爸爸妈妈怀里索要着天价的玩具;当我拼命的省钱就为了买一只新铅笔的时候,筱菡正在贵族学校里读着我看不懂的文字……当我拥有的这一切,被筱菡给破坏的时候,我却沉默的看着她骄傲的背影,孤单落寞。 我知道,我三岁的时候,爸爸妈妈把我扔给了奶奶。我不是没有记忆,反而,我记的很清楚。那天,爸爸将我自己扔在乡间的路上。告诉我,不要动,他去找妈妈,一会就和妈妈一起来接我。我很乖很乖的站在那里等,过去了很多很多人,直到早晨到夜晚,我却始终没有见到爸爸和妈妈的身影。而直到半夜里我冻的几乎要晕过去的时候,一个蹒跚佝偻的身影踉跄着将我抱在怀里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终于被爸爸妈妈给丢掉了。 奶奶一直以为,作为一个三岁了还不会说话的智瘴,是不会记得这种事情。可她不知道,我的记忆,正是从那个时候才正式开始。仿佛诅咒一般,离开了爸爸妈妈之后,我居然自动会说话了。也不再呆呆的坐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也不再连饭也不知道怎么吃,也不再傻傻地对着别人乱笑……当我喊出我生平第一句话,奶奶激动的眼泪流了出来。她抱着我说,别人嫌苦的莲子心,只有奶奶才知道是宝贝。那句话,伴随了我短暂的人生。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被丢掉,是因为作为那么一个成功人士,有着这么一个丢人的女儿,是如此的不堪的——尤其在后来我知道,我之所以被丢掉,是因为我傻傻的差点将筱菡给溺死在水里。 后来无论有任何人欺负我,奶奶都会护着我。相依为命了八年,到我十一岁那年,我进城上了学。和我一起去上学的,就是祝诚。小时候我很喜欢画画,总喜欢拿指甲草挤成很少很少的颜色,就着不知道在哪里拾来的粉笔头,在我们家的土坯墙上画画。我很喜欢画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可爱女孩,祝诚总以为我是画的自己。我就很认真的告诉他,我画的是我妹妹,小名叫碧荷。他就笑我,说,碧荷,哪有青荷好听,也没青荷好看。我就气的一鼓鼓的,再也不理他。后来上学的时候,他学了小提琴,做梦就是要变成提琴家。一有人欺负我,他就跟大哥哥一样保护我。直到后来,当我和祝诚考上了全国著名的一所大学的时候。遇见了汪筱菡。 那天我见她的时候,她是刚从外面的贵族学校转回来。全院甚至整个学校,都知道,有一个叫汪筱菡的公主,和一个叫汪筱沁的普通女孩长的一模一样。也是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恍然记起,我儿时画在土坯房上的一副副画。那是我亲爱的妹妹啊。我很想试图去了解她,可祝诚却告诉我,你们两个是不一样的。那个时候我以为祝诚是唯一能了解我的人,可到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 每个人再也不会提起一个叫汪筱沁的普通女孩,他们能记起的,就只有一个叫汪筱菡的公主。而那个公主,竟然有个农村来的所谓妹妹?这不是让人笑掉大牙的话题吗。果然,到后来。在筱菡以不上学为威胁理由下,爸爸妈妈来到了学校。亲自澄清,我和汪筱菡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而隔了十五年,当我见到我朝思慕想的爸妈时,竟是妈妈亲自哭着来求我,青荷,你不要与筱菡扯上关系好吗?就算爸妈对不起你,爸妈现在就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啊!如果你觉得不可理解,我可以把家产也分给你一半,只要你不去纠缠筱菡。我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面前哭泣的女人。她的肩膀很瘦,就象我的一样。她有着黑亮的长发,我摸着自己腰间的长发,轻轻而干脆地说:“好的。” 妈妈说,他们只有筱菡这一个女儿。所以,请我退出。 我说,好的。 就这样,短暂的,唯一的,父亲母亲,从我身边再次离去。那天我轻轻的靠在祝诚的肩上,听他安慰我,心里却安静的想,诚,我只有你和奶奶了。 也许,我早应该明白,这不该是最后。 当毕业之后,祝诚遂了父母的意思,自己开了企业,彻底放弃小提琴的那一刹那,我就应该明白。我的阿诚,我的那个会一直保护我,有着要当小提琴家梦想的男生,彻底的变了。但是,我却侥幸的想,梦想变了,爱情却会忠贞。 可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当梦想变成虚幻,我们所谓的爱情,只能是回忆里的倒影。 阿诚的企业并不顺利,就象我***身体,也开始走了下坡路。我没命的兼职,象是要把自己的时间换来***时间一样,拼命的给奶奶赚钱让奶奶住好的房子,给奶奶治病,给奶奶请保姆。哪怕自己连买杯泡面也要考虑三分钟,在给奶奶买几千几万的营养品的时候,却眼都不眨一下。阿诚说,他就是喜欢我这股孝心,就是喜欢我这么善良。我很开心的听他夸我,却不曾想,有一天,这个如此夸我的男人,会因为同样的理由离开我。 终于,在我马上要结婚的前一个月,事情还是发生了。 阿诚约我出来吃饭,我开心的换上了一直舍不得穿的新衣服。来到餐厅的那会,我立刻呆住了。阿诚亲密的搂着一个与我一模一样的女子,灿烂的对我微笑,而后依旧用那阳光一般的声音说:“筱沁,来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新女朋友,汪筱菡。” 我愣愣的看着阿诚一脸真挚的模样,看着筱菡甜美的笑,若公主一般温柔而骄傲的靠在他的肩膀,之如不久之前的我。她的手安静的环着他的胳膊,上面戒指的钻光,晃花了我的眼睛。同样的戒指,只是,那颗硕大的钻石,却是我梦都不敢梦的。 我安静的看着他们在我面前幸福的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记忆,阿诚,你说我和她不一样,你不会把我们两个弄混。的确,她永远是公主,而我,只是碰巧与她长的一样而已的凡人。我头突然很痛,比心口还疼,象是三岁以前的记忆猛地灌进了胸口。宠爱我的爸爸,疼我的妈妈,两个人抱着我和筱菡,四个人在阳光下的草地上幸福甜美的笑。 “筱沁,你不要伤心。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不适合。我总是觉得,你只在乎你奶奶,不在乎自己,或者说,不在乎我们两个的未来。你太懦弱了,一点都不会为自己争取。和你在一起,我很累。不过你看,现在都已经这个时代了呢。说分手,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与其我们两个都痛苦,不如现在就放手。而且我心里已经认定,筱菡才是我的公主。”阿诚一脸愧疚的看着发愣的我,似乎想安慰我。一直英俊而阳光的面容,在五光十色的灯火流离间,变成昏暗的阴影。 我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只是看着汪筱菡,问:“为什么。” 汪筱菡象看一个陌生人一般看着我,说:“不为什么,因为你不配当我的姐姐。” 我笑。我终于想起三岁时,我们之间的事情。 三岁之前,我被判断为弱智,爸爸妈妈却并不放弃。他们总说,没关系,就算是傻子,也是我们的宝贝。直到三岁的时候,我被汪筱菡给推进了家里的喷泉池里。 喷泉池里是妈妈最喜欢的青色荷花,每到妈妈回来的时候,就会抱着我俩看那美丽的喷泉水着青荷骄傲的美丽滑落。那天爸爸妈妈都不在家,一边的用人也不在,筱菡奶声奶气的拉着我去看荷花,我点头木讷的跟着她爬上花池。然而,却在回头的一瞬间,被筱菡一下推进了池塘。在我掉进池塘痛苦的一瞬间,我听见筱菡骄傲的笑声。那笑声,回响在我的脑海里,永远不曾散去。直到后来佣人看到,我自己爬上池塘,而汪筱菡却掉在里面的时候。积压在爸爸心头的那根刺终于暴露了出来。他决定,把我送给他曾经的奶妈,也就是我的奶奶。 我慢慢的从汪筱菡身边走过,淡淡的看着她说:“三岁时就不放过我,如今输给你,我无话可说。” 她吃惊之余,却是娇媚的笑着,回头抱过阿诚的身子,亲密的在喧闹的街角拥吻。而我,象是只落败的公鸡,落荒而逃。 公司也把我开除,无处可去,心灰意冷的我,却接到了奶奶病危的消息。匆忙赶回去的我,却因为路上行车不便,连***最后一面都未见到。一个人在老屋里呆了一夜,看着曾经明艳的满池荷花,想起奶奶曾经一句一字的说,乖女,你是阿婆心窝的莲子心。想起奶奶,坫着小脚一次又一次的下地做活,却从不让我摸一下锄头。想起每次受了委屈,只会躲在***怀里,却在每次奶奶因腰疼而无法动弹时,只会一个人哭的歇斯底里。永远只记得,奶奶温暖粗糙的手,却记不起,哪年还有过的爸爸妈妈。 奶奶,我很笨,很懦弱,只会向你撒娇。可却从来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我该向谁撒娇。奶奶,你会知道么?阿婆的莲子心,没了依靠,只会干成比黄连还苦的药。 我很想你。奶奶。 默默地将奶奶葬在她钟爱的池塘,我孤身回到了阿诚和筱菡所在的城市。 果然,在将我开除后,阿诚就被筱菡甩了。当落魄的他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傻傻的我,竟然又忘记了先前他所做的一切。也许那个时候,我同样是最需要温暖的人。于是他信誓旦旦的告诉我,他不过是被骗了,他从此以后,天上地下,只爱我一人。 我抱着他放声大哭,象抱着自己仅存的一丝希望一般。 可是,是希望,也就会失望。 阿诚再次回到了筱菡的身边。我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安静的希望他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请求。我希望他,能象当初一样,和我一起坐在天台上看星星。 阿诚答应了。 我与他坐在天台上,我没有靠在他的身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象是一道鸿沟。我呆呆的看着天上的牛郎织女星,繁华似锦缎的银河迢迢无望。我记得,阿诚就是在那个时候告诉我,汪筱沁,天上地下,我只爱你。 可是现在,只是陌生。 当闻讯赶来的汪筱菡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并且大声质问阿诚的时候。我轻轻的将阿诚推向了筱菡身边。看了最后一眼他的模样,听他最后告诉筱菡,天上地下,我只爱你。我安宁的笑,象是童话里的公主一样闭上了眼睛,背对着栏杆,轻轻跨了出去。一瞬之间,风声穿耳而过,连带着阿诚惊恐的呼唤,还有筱菡冷漠和得意的笑声。 只是一瞬间,已隔沧海。 六十画、逃狱 平静的说完,汪筱沁仿佛麻木一般没有丝毫波澜。若不是妖水能看透她的心思,能感觉到她心里那剧烈的疼痛,她几乎要以为这个女子早已忘记。 “既然如此,你放弃,我也能理解了。”妖水轻柔的抚着她的背。 汪筱沁却是摇摇头,说:“其实,跳下去的那一瞬间。我并不后悔,直到听到四周喧哗的人声。那一刹那,我突然后悔了,想起奶奶,想起爸妈,想起很多很多人。甚至是路上的那些陌生人,我竟然都是如此的留恋。只是在我彻底失去的时候,我才明白,其实我放弃了那么珍贵的东西。我的人生,就这么断送在我自己的懦弱里。感觉到逐渐流失的生命和痛楚,是多么希望,能够在重新活过一次。” 妖水没有说话,游离的目光轻柔的绕过她的身边,直到汪筱沁苦笑着接话:“可是我没想到,真的重生之后,竟是如此境地。” “后悔了?” 汪筱沁干脆的摇摇头:“你觉得,现在的我,还有资格去后悔么?或许现在这一切苦难那不是我应得的,但是,前世我放弃生命的时候,就是我应该选择的么?这不过是我放弃生命的惩罚,因果报应而已。那样想的话,会轻松许多。” 妖水静静的听着,仿佛一瞬间见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孤傲,寂寥。 “你难道没有想过,如果这次的希望,再次变成了失望怎么办?而且,如果你选择成为鬼神,你会拥有无尽的生命,凡人做的事情,你都可以做到,凡人无法企及的事情,你一样可以做到的。”妖水继续问着。 汪筱沁抬起头,侧着脸,沾了许多泥污的脸,在昏暗之中依旧如水仙一样宁静佼丽。“无尽的生命啊。”她笑笑,低头掠开侧过的头发,道:“我只奢求能自己安稳一生,那所谓无尽的生命,能给我什么?我很懦弱,很胆小,不想去争这么困难而无望的希望。我只知道,对我而言,安稳的一生,便是我最后的希望而已。那所谓无尽的生命和强大的力量,对我这种平凡人而言,太过遥远。若无所欲,生亦何欢?” 妖水愣住了。她听见这个小小的女鬼,坚定而干脆的说,若无所欲,生亦何欢。她听见她说,无尽的生命,只会是一种煎熬。那样的话,为什么到了她的嘴里,变的如此的蛊惑,如此地,另她着迷。妖水迷惑了,她无法理解这个女鬼所说的含义,她只知道,自己一直麻木寒冷的心,此刻竟然萌生出了一种让她无法理解的向往。她好想知道,那所谓的梦想,所谓的温暖的家,所谓的爱人,究竟是何等的魅力,能让一个女鬼放弃强大的力量。 “可是你可以不平凡的啊!如果你选择另一条道路,你一定会很强大的!”妖水急切的说道。 汪筱沁苦涩的一笑,她一直晶亮的眼睛如蒙了一层灰尘一般:“不平凡和平凡,是我的选择。我不想,在去争什么了。其实前世对于筱菡来说,我并不是不想去争。我也想有那样的爸爸妈妈,我也想争取我自己的人生,我也不想被一直站在她的阴影里。可是呢,妖水,我的结局,又是什么?” “那是前世啊!如今,这么多人要利用你,要杀你,你难道就不想去反抗么?如果你想要利用你自己的力量逃出这里,也不是不可能啊!为什么不逃呢?!为什么不反抗呢?那些人如此对你,你分明可以杀了他们的!”妖水有些失控的说道。 轻声笑笑,汪筱沁安静的回头看着妖水:“如果我逃了,青荷会死。青荷给了我成人的希望,我不能放他不管。青荷告诉我,如果我对普通人施用法术,我会直接变成女鬼,永世不得成人。更何况,我也没有权力去剥夺别人来之不易的生命。” 妖水沉默的看着汪筱沁的方向。虽然她的世界一片黑暗,可在刚才,她恍惚看到一个绝色女子,恬静而出尘的微笑,若仙一般告诉自己,她不能这么做。这,真的是一个女鬼应该有的想法吗?妖水沉默了。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她答应过翡,她不能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可是,宛如种子在发芽一般,那撩人的向往,那若仙一般另人迷醉的微笑,让她再也无法沉寂。 过了很久,妖水宛如下了决心一般,拉着汪筱沁站起来传音说:“我本来是要来把你救出来,然后交给一个叫翡的人。可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小画皮,你听好。你一定要成为人,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因为我也想看,作为一个人,你的幸福会是什么样子的。我很想看。因为,我得不到。我从未觉得自己的生命是一种煎熬,可现在,我似乎知道我究竟想要做什么了。谢谢你。筱沁,青荷,拜托你了!只有你,才能救他。”说完,妖水深深的对汪筱沁做了个花礼,然后在一片水晕中,身影渐渐消失,只听见她温柔而坚定的在汪筱沁耳边说:“虽然我现在帮不了你什么,可是,我相信你能坚持下去!” 在汪筱沁还在发愣的时候,那阵诡异的风再次刮起。暗下去的烛火一瞬间变得明亮起来,倒在地上的三个狱卒宛如掉线的木偶一般摇晃着站起身子,直到三人站起,互相看向对方的时候,他们才转瞬醒转。而后,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继续巡逻。似乎,除了那忽明忽暗的烛光,一切都如什么都未发生一样。连汪筱沁自己,都有些疑惑刚才那个温柔而奇怪的女子,是否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 就这样平静了过了五六天,汪筱沁没有见过一个外人。而在妖水离开之后,自己的画皮元力似乎安静了很多,再也没有那种骚动而不安的感觉。听狱卒说,明天刑检司会接手她的案子,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定罪时候。 可是,傍晚的时候。出于画皮本能,汪筱沁几乎在有异变的第一时醒转过来。四周依旧如常,平静而安稳,没有一丝奇怪的异象。可心里不停的跳动着莫名奇妙的古怪感觉,四周平静的只剩下值夜的狱卒们轻微的呼吸声。就在她以为自己是多心了的时候,一道冰冷的光线,若闪电一般从她眼前划过。极其微细而过于明亮的光芒,让汪筱沁几乎能感觉到那光芒附带的冰冷感觉——是剑气。当她正在犹豫要不要自保的时候,啪嗒一声轻响让汪筱沁愣了一下。面前用八宫九云锁紧紧攀附着的铜质大锁,竟然应声而开。而且,开的没有一丝痕迹。汪筱沁下意识地看向那几个狱卒,却惊讶的发现,他们竟然一丝反应都无。正呆愣的时候,一个淡淡的黑影慢慢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一片昏暗之中,那玲珑的青狐面容,雕钻了许多不知名的情愫。微微上扬的唇,撇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如墨一样沉积的视线,在瞳孔里散发着蛊惑的气息。汪筱沁怔怔的看着它一步一步轻缓的踮着脚步走下,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牢门在他面前自动打开。它站在自己面前,用低沉而嘶缓的声音娓道:“小画皮,你还好吧?” 汪筱沁喃喃:“寒瑟,你怎么在这里?你……你怎么进来的……他们他们……那些狱卒……”她紧张的看着那些狱卒,发觉他们依旧安静的立在那里,动也不动,仿佛这边发生的事情他们根本看不见一般。汪筱沁转过头吃惊的看着面前平静的青狐,“你对他们做什么了?” 它侧过脸佻然道:“你不关心关心来救你的我,反而关心这些人?”又看到汪筱沁微皱的眉,还是忍不住道:“我只不过对他们用了蝽回粉,用完之后一个时辰内,他们会无法动弹,而在这一个时辰内发生的一切他们过后都会忘记的很干净。” 汪筱沁惊讶,没想到那暴虐的帝君,竟是用毒的高手。她看着他,问:“你为什么来这里?” 似乎被撩到逆鳞,它身上的黑色皮毛明显的乍开,明显的愤怒和不甘让它的声音变的有些歇斯底里:“我来这里干吗?我到想问问你,那江落鸿,到底是你什么人?!” 汪筱沁疑惑的看着它努力仰头愤怒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解释,就看他一个回身,跳出牢门,道:“算了,先出去再说吧。跟上来,趁我这会没后悔,快走。” 出去天牢的路上,它挡在她的面前,使得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觉得那些昏暗的灯火,莫名地将它的瘦小的背影扯的很宽很高。一路崎岖蜿蜒,汪筱沁记不得路上碰到过多少被他毒倒的狱卒和士兵,只记得它的背影,在那样的环境下,变得莫名的温暖——竟然还会有人,知道自己一切的情况下,还来救自己。 六十一画、蛊现 苍苍白露悬,渐渐柳痕烟。对乱风秋花落处、依约闻泊船。纵盼冬临晚,深深庭院,谁人相逢香径间。只剩枯蝉。 欲倚素枝,怕素枝无奈轻薄折。最堪望,一别银钩远,千古盈亏休问、隔帘轻叹。 ——————银钩词谱 午夜时分,暮兰楼里来了两位奇怪的客人。其实,倘这两位到别家客栈里,倒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毕竟,这一男一女怎么看都一副朴衣素服。面容吗,与京城里过往的羁旅小商户倒是很象。男子一副粗糙谨慎模样,女子,却难得的别有一番精致韵味,虽算不得大家闺秀,却也是小家碧玉。只是,这两位的寒碜模样,掉到人堆里都找不出的普通人,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住进号称京城天字一号的暮兰楼? 于是,跑倌很不客气的直接对着两位客人道:“二位若是问路,小地也就告诉你。对门那条街直走约三里地,出去就是一条街的客栈排城,您二位,还是快点去,不然,这个时点,没有客房的话您二位就惨喽!”说完,一甩身上的布巾,做势就要引二人出去。 女子很客气的对跑倌歉意的一笑,转而抬头望向男子,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个……咱们还是去别地吧……人家……”话还未完,就听男子冷冷的哼了一声,还没等女子反应过来,一把拎起跑倌的衣领,嗓门极大的叫嚣:“我们两个,是来住店的!认的就是你这暮兰楼,不要敷衍我!”然后直接将跑倌给丢在了地上,几声石头落地声,不只跑倌愣了,一边一直没出声的丫鬟与帐房也呆呆地看着地上的两锭金子。 之后……顺理成章地,二人就被领到了暮兰楼的主厅小阁。 帐房先生亲自将二人给引到一间极其素雅却不失奢华的小楼前,必恭必敬的道歉道:“客官,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多有得罪,请不要放在心上。作为赔罪,您今晚的房钱我们会去两成。” 男子豪爽的一摆手,冷嗤一声道:“不用,你退下吧。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不要靠近这里。两锭金子一晚,买个清净。先生可否同意?” 帐房赶紧点头,既而低眉顺目地退了下去。 进到房间内,女子有些楞怔地看着雅致的房间,半声未饷。男子倒是随意地寻了小桌,用手抚着脸边头发内,似乎在拖曳什么一般,一边说道:“愣着干吗?我现在的力量,只能在夜里吸收月阴才足够维持一夜的人形。以后,我只有夜里,才会以人的面目出现,先事先告诉你一声。”汪筱沁这才反应过来,看到他的背影,想起什么事情一般,终于忍不住支吾道:“那个……寒瑟……虽然麻烦你不好意思,但是能不能麻烦你让他们在开一个房间?我也可以不住在这么贵的地方的!有张床就行!”汪筱沁看见男子已经将人皮面具揭下,如画的眉目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声音顿时变的小起来,仿佛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寒瑟却是轻松的将手上的人皮面具放在一个锦盒内收好,道:“你愿意去住那种破烂地方,我可不愿。有张床就行?这不就是?”说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径直走到床边,直接躺了上去,懒散地道:“论保密,只有这里最好。这个小阁内有天然引入的温泉,我去洗澡了,跑了一天,身上难受的紧。” 汪筱沁看着他一副无谓的模样,心知与他争论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看了看外房那雕花的长椅,还是决定将两张椅子并在一起将就了。寒瑟随意的收拾了一个包裹,也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只是汪筱沁也不再如刚才他戴上人皮面具时候的惊讶了,置若罔闻的看他收拾,径直走向后房。 “对了,小画皮。”寒瑟撩起后房的竹帘的时候,转过身望向汪筱沁。汪筱沁闻声回过头,不解的看着他。“你刚才那问题,是怕我会对你怎么样不成?”“……”汪筱沁顿时愣了。直到看见寒瑟那副似笑而非的佻然模样,清澈的眼睛里仿佛要滴下水一般的润泽。愣了一下,却看到寒瑟眼角分明而刻骨的憎恶和嘲讽,顿时,窘迫更多的是难以抑制的羞辱。 “记得,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无辜纯情的模样。我会忍不住……”他的手,轻轻掠过她的唇,滑在她的脖颈,却猛然露出一道锋利的光,鲜血顿时滑落。“杀了你……”他淡淡的在她耳边抛下这句冷漠的话,收回暗刀,他无谓的挑开帘子走了进去。 汪筱沁自己呆呆地坐在那里,脑子里全是寒瑟那嘲讽而冷漠的模样。定了定心情,汪筱沁抬头看见镜中的自己。黄铜镜里,只一副萧索而素然的平淡女子,再也找不到当初初见菱泱之时那艳绝华美的繁华模样。她有些怔然的抚上不属于自己的面容,依稀忆起当初一个风华绝代的娇贵女子,凌人于云霄一般的美丽,此刻在始终未解的眉端,只剩一脸萧瑟的惆怅。昔日的骄傲与尊贵,此刻只是凌乱而落魄的失魂样子。 她的名字,叫菱泱。 从今以后,你就是她,是这个国家独一无二的皇后。 你的目的,是要寒瑟爱上你。 青荷的命,饕餮的命,全在你一念之间。 拜托你了,筱沁,只有你能救青荷,我相信你。 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连贯性的被带出记忆。唇边依旧是不变的微弱笑容,微微上扬的唇,说不上的苦涩而无奈。事情的变化,根本就不在她的控制和预料之中。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就只是处在这个旋涡的最中心,随着风浪而左右摇摆。她该如何是好?跟着寒瑟吗?可是,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她似乎只要和他在一起,就注定被他伤成如此。逃跑,越牢而出,似乎,这是在远离自己需要呆在的真正地方。 可是,自己能做什么?不出来的话,呆在那个牢房,只有死路一条。寒瑟很恨自己,他明白。可不跟着他,回去的话她又要怎么面对煜白?江落鸿,小玉……锦白……这些人,他们……与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 她一时间沉浸在迷茫与困惑之中,连身后多出了一个人都未发现。寒瑟看着她发呆的背影,发觉她的肩膀,瘦弱的几乎不到自己的一半。再也看不出以往繁华似锦的尊贵模样,面前的,只是一个落魄而无奈的失魂女子。一时间,他有些可怜起她。 虽然,那只是一瞬间。 “小画皮。”温婉的声音淡淡从背后响起,汪筱沁一惊之下赶忙回头,迎面对上他浓重的眸色。 风穿堂而落,飘曳的白色素服,与他垂落在背的黑色长发交映在月光之中。湿润的长发,散着晶莹的水珠,隐约的檀云香,轻轻散散,浮现在二人之间,让汪筱沁一时只被那倾城之颜而迷乱。她呆了半饷,心里本来要问的话,消失地无影无踪。她赶忙转过身,怕被寒瑟看见自己的失态,抱了浴服绕过寒瑟就要去后房。却未想,经过他的时候被他一把拉住。汪筱沁感觉到自己胳膊上传来的惊人热度,心跳竟突然的慢了一拍。 “洗完,我有话问你。”他随手将衣物放在她的怀里,既而轻然的经过她的身边,只留未尽的檀云香,久久不散。 六十二画、蛊现(二) 雾气氤氲,水色潋滟,香炉默默地燃烧着别致的典雅香气,随着随风而过的兰花漂浮。汪筱沁捧着衣服惊喜的看着这个不大却很精致的温泉。四周栽满了一种别致的兰草,点缀着些须青蓝色耀眼的星星小花,靠近温泉边镶着许多嶙峋的假山石,布局讨巧,随意而傍的一种她也叫不上名字的花树,风一过,落满一池的娇嫩花朵。 汪筱沁欣喜的将脱掉身上粘腻的衣服,缓缓走进池中。池水不深,几到她腹间。水温很暖,热烘烘的培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她随意地寻了一处假山靠着,半坐在池中。温暖的泉水,四处温柔而妩媚的香气缭绕,让她疲累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她轻轻的抚着自己身上如玉一般的肌肤,有些留恋痴迷。这是属于画皮本能的眷恋,每每孤芳自赏时,那种别样的心绪就会惹拨得她的心异样的平静。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记得,自己是只画皮。那过分容入人类世界而无法自拔的心情,终于在这个时候被她忘记。 在一片温暖与香气的吹撩下,汪筱沁的头有些昏沉。放松的心情,变得更加迷醉,抚着在水里晕开的绵延黑色青丝,只觉眼前一阵晕旋。疲惫的脱离,让她的身心放松到及至,以至于,她歪了一下头,侧靠在假山石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头,药力好象行了。”隐约之间,汪筱沁似乎听见有人的话声。可未几,她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过来,快点。”一阵骚乱自假山后方传来,一群身着黑衣的男子从假山后面一个奇怪的洞口钻出来。他们轻手轻脚的接近了温泉,径直走向了泉水边。 “天啊!好美啊!”一声接一声的低声的惊叫,只露眼睛的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一把拉下黑色的面罩,猥琐的眼睛里转动着另人作呕的神色,竟是暮兰楼里那个跑倌。“天啊,赚了,没想到啊。原本以为这妇人不过平淡姿色,没想到,竟如此之美……老天待我不薄啊!”说完,就着急着要把汪筱沁给抓上来。这个时候一边的一个男子从刚才的迷醉中醒过来,赶忙阻止道:“头,咱费心费力藏在暮兰楼这几年。干的票也不少,最近风紧一直没做,咱不能刚做一回就动人啊!这不符咱规矩!本来暮兰楼里就开始怀疑有内鬼,如果这次露了馅,咱流虎帮就完了啊!” 那跑倌不屑的哼了一声道:“切,可能吗?这香炉里可是咱祖传的宝贝鳕油,作为迷药,它可是位居第一位,你不相信我就算了,还能不相信咱们看家的宝贝?”说完,也不再理会那人,直接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布袋,准备将昏迷中的汪筱沁给装进袋里。可未曾想,他的胳膊刚碰到汪筱沁的身体,还没来得及心旷神怡一番,一股莫名的力量直接将他掀到了水池里。扑腾一声,跑倌落进池子,刚想破口大骂,就看见面前本该昏迷的女子竟然清醒无比的站在自己面前,□。 跑倌呆呆的看着面前的无限春光,连被汪筱沁单手掐住脖子都不知道。直到脖子上传来巨痛,他才恍然意识到,这个女子不是善茬。他赶忙反手抽刀,可没想到这女子的力气大的惊人,不一会他的脸就青了。一边的众人看到这样的情况,来不及惊愕,各个取出武器攻向汪筱沁。 汪筱沁眼中一片阴暗,细看之时,瞳里竟是一片赤红,唇角依旧是淡淡的笑容。脸色苍白如纸,而一张檀唇红的触目惊心,那本是温柔的笑容,此刻说不上来的诡异而妖艳。她甩手捏了一个手势,几股水流冲天而起,只见那水流若固体一般直接将众人冲向远处,重重地撞在墙上。唇角的弧度落出更加妖美的形状,她轻企檀唇,单手按住跑倌的脖子,另一只如玉的手指,不知何时竟是红的几乎滴水的尖长指甲。她另一只手轻轻按在跑倌的胸膛,檀唇里露出两只青绿色的尖牙。“你的心,肯定很难吃。”珠落玉盘一样的声音,却是让人说不出的恐惧。跑倌终于忍不住一声大叫,竹帘一下猛地被挑开,寒瑟呆呆的站在了竹帘外。 寒瑟刚捧着一些食点进来,就听见一声凄厉的男人叫声。想也没想,直接冲了进来,就看见另他震惊的一幕。 汪筱沁赤身在水池之中,抱着头痛苦的低声哀号,刚才的那个猥琐跑倌面色蜡黄青白一片,瘫软在假山上,一边还有几个倒地不起在挣扎的黑衣人。寒瑟怔怔的看着女子,直到汪筱沁似乎终于忍不住一声尖锐的叫声,晕倒在了水中。 他一步并作两步的跳进池中,抬手将汪筱沁抱在了怀里。她的面色苍白的几不见一丝血色,嘴角还落着一抹触目惊心的红色鲜血,不住的滴落在他纤细如花茎的颈上。黑色长发飘散在水中,冰冷如白玉的身体抱在怀里几乎感觉不到一丝体温。轰地,一股暴怒直冲眼前。寒瑟想也没想,刷刷几道冷利的寒光,直接将地上还在挣扎的数人钉死在地上。而那个瘫软的跑倌,则被寒瑟宛如垃圾一般用绳子紧紧的捆住钓在了树上。留他一条命,他要让这种人渣知道,其实死才是对他而言幸福的结局。 他没空应付这个人渣,是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寒瑟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纤细的人。将不着一丝寸屡的汪筱沁放在床上,盖上锦被,紧紧的捏了她的手,试图用真气探询她身体里的情况。可没想到,自己的真气刚到她的手心,就立刻被一股极大的力量给反弹回来。促不及防下,锦双闷哼一声,一口血沫泛在了嘴里。 寒瑟惊愕的看着床上痛苦的女子,只从外表,他就看得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慌乱。她的脸,怎么这么白?她的嘴角,怎么还在溢血?她的手,怎么这么冰?她的身上,怎么出了这么多冷汗?他生平第一次,心里竟然尝到了慌乱的滋味。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而那种感觉,让他暴怒的心情更是宛如烈火燎原一般蔓延开来。 正在他苦恼的时候,寒瑟突然发现女子正在发生奇怪的变化。被他紧紧握着的手上,慢慢出现了一个狰狞而可怖的伤疤。寒瑟愣了一下,随即想到这是蟠龙戏凤佩的蛊虫的作祟。可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幕,让他几乎呆住了。 那狰狞的伤疤,突然淡化下来,变成一种奇怪的紫色花纹。而那紫色花纹,顺着汪筱沁的手腕,逐渐蔓延。寒瑟呆呆地将汪筱沁身上的锦被掀开,愣愣地看着那如玉雕一般的身体上,布满那紫色的奇怪花纹。那花纹,他再熟悉不过,他愕然的掏出一块奇怪的半月形玉佩。那紫色的玉佩上,隐约可见一条活动着的蛊虫,那蛊虫经过循环的花纹,正是此刻汪筱沁身上的花纹。 “不可能……”寒瑟喃喃道。非皇室血脉,携带此物,虽然会被蛊虫寄身,但不会如此之快,绝对不会。除非……宛如一道闪电划过他的脑海,寒瑟匆忙的俯下身去,细致的看着汪筱沁的脖颈右测。 由于以前那是动脉的位置,他一直以为那只是血管的颜色,却未曾想,那竟是一条细长的红色蛊虫。 忻菱泱,你果然……果然够狠……连我,都不由地开始佩服起你来了。寒瑟面色惨白地看着面前因痛苦而蜷缩在一起的女子。 你……你居然将蟠龙戏凤佩融入了身体……怪不得,怪不得,血卫说,你每天都要喝一种奇怪的由粉末泡的茶……原来……你竟然将蟠龙戏凤佩给磨碎……吃了进去……你明知道非皇室血脉连接触都会被感染蛊虫,却敢直接将此佩容入身体……你若是男子,就凭你这份狠,这份心计……怕是连我,都要认栽吧…… 假如是这样,那这只小画皮,你到底又是什么来路?为什么,明明知道那蟠龙戏凤佩里蕴藏着巨大的妖力,还要让这小画皮去把忻菱泱给杀了呢……难道,江落鸿,你的目的,就是让这小画皮,将这么巨大的妖力全部消化掉?江落鸿……让这个小画皮变强大,便是你的目的么?为什么呢……小画皮,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既然江落鸿已经让你将蟠龙戏凤佩给吃下去,那我便一定不能让他得逞。 他看着面前痛苦昏迷的女子,冷漠的将手,放在了她的胸口。小画皮,要恨,就记得恨那江落鸿吧。 六十三画、棋子 入目是一片眩目的白色世界,单调而醒目的颜色,宛如风中被扭曲的纸张,晃得人眼睛生疼,却又无法闭上眼睛。 汪筱沁有些迷茫的看着面前冰冷而平淡的白色世界,恍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境。是做梦吗?她喃喃自语。似乎记得自己是在温泉池里睡着,之后就来到了这里。这是哪呢?她茫然的向前走去,直到一声清冷的唤:“别乱动。” 那清冷的几若冰面一般不动不摇的声音,让她一下愣住。青荷?她怔然的四处张望,却发现除了满目的白色,在没有其他的事物存在。汪筱沁忍不住问道:“青荷吗?” “是,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汪筱沁愣了一下,满肚子的问题,却突然被异样的情绪给堵住了出口。只能木然的点点头,安静的听着青荷依然冰冷的声音。 “江落鸿让你做的事情,绝对不要去做。我自己的性命,用不着一个役鬼来救。”听到这话,汪筱沁几乎能想象到那之若天神一般冷酷的面容下,肯定是一副依然无谓的表情。她摇摇头:“那若我不救你,你真的有把握能逃吗?” 青荷顿了一下,冷冷道:“与你无关。” 汪筱沁微微扯了一下唇角,还真是固执。明明连传一次话,都要如此费劲的把自己带到这种奇怪的地方,还要来奉劝自己不要管他的性命。 “你若死了,我就再也无法变做人了。”汪筱沁的声音很轻,却异常的坚定。 他很久没有说话,直到汪筱沁有些奇怪的时候,青荷一向清冷的声音,却意外地带了明显的疲惫与吃力:“不许……你……记着我的话……一定要远离锦氏一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要控制你自己的力量……不要变成鬼神……这次我帮你……控制了力量,下次……你要靠你自己……不能伤害凡人……”还没等到汪筱沁担心的问话,就感觉到四周一片天旋地转,在另人窒息的空间极度扭曲之中,她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几乎要炸裂开来。她惊慌的大喊青荷的名字,却只听见青荷虚弱的声音说:“一定要记着……”伴随着那依旧冰冷却微渺的青荷声音,汪筱沁只觉眼前一阵漆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 “小画皮!”明显不耐的语调,沉缓地在耳边低唤。汪筱沁不禁一阵呢喃,努力的试图去睁开眼睛之后,朦胧的视线逐渐清晰。一张俊美的面容正蹙了眉,抿了唇角,一向如浓墨一般的眸里,清亮清亮全是纠结的神色。 “你醒了?”看到女子迟缓的目光,他黑玉的眸里一闪而过不知名的情愫,而后依旧躁然的摸上她的额,感觉到她逐渐恢复的体温,干脆道:“既然好了,就别磨蹭,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冰冷的手心渐渐有了知觉,感觉到熟悉的灼热温度,汪筱沁的眸里逐渐清明起来:“说什么?” 他起身,直直的望进她的眸道:“你要和我合作。” 她愣了下,有些吃力的张了张嘴,茫然道:“什么意思?” “如果我没猜错,你听命于江落鸿也不是自愿的把?这样说把,他给你开出了什么条件,我可以双倍,不,十倍给你。只要你听命于我。”他几乎等于命令的口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汪筱沁更是有些疑惑了,问:“你,不是和江落鸿……一起的?” 似乎被问到不该问的问题,寒瑟本是清明的眸一瞬间变的黑沉的有些可怕。他冷笑一声道:“一起?不过是利益关系而已。现在碰巧,我和他站在了敌对方,也碰巧,觉得和你站在一起,能得到我想要的而已。怎么样,你想好没有?” 她虽疑惑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还是避开这个话题,道:“就算我想和你合作,也是不可能的吧。我很重要的两个人的性命在他手里,你能做什么?”她几乎是苦笑的看着他。 他听到如斯回答,挑了挑眉毛,道:“画皮……会有重要的人?……你当我,三岁小孩?你是怕我开不出他那么高的条件么?放心,你要什么?你吃人对把,你要活人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你要力量,我手里掌握着很多妖族的秘籍,也绝对比那江落鸿好的太多……”他自顾自的开出条件,却被汪筱沁直接打断他的言语:“我说过,不管你信不信。我要救那两个人……他们被江落鸿给抓走了,你懂么?画皮,就不可以有重要的人了?我不过是个女鬼,你呢?你不是妖族么?你这青狐,从生下来,难道就比我高贵许多?”她终究没有压住心口里那憋闷的气,看他如斯冷漠而自以为是,终究还是一口气吐了出来。 寒瑟猛的眯了眼睛,嘴角依旧上扬,却是让人发寒的气息,不住的散发:“小画皮,你很有胆子。”他一下捏上她的下巴,整个人贴进她的身体,冷然道:“如果我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将你这张人皮剥下。别把你那么低贱的命,和我们青狐族比较?懂了?”二人的距离过于接近,她清楚的看到他眸里轻蔑和厌恶的痕迹,却还是忽略下巴上彻骨的疼痛道:“既然,我的命这么低贱,那你还费这么大工夫要和我合作干吗?”她静静的看着他愤怒,嘴角的笑容刺着他最后的底限。 他几乎是用了很久,才控制住心里那被她过分撩拨起的怒气。沉下心,一把将她甩在床上道:“好,既然如此,那我也用不着和你费这么多话。一句话,你到底是帮我还是帮那江落鸿。帮我,我虽现在救不了你要的那两个人,但是,我最起码可以保证现在不杀了你。帮他,他虽然可以放那两个人活命,但我不怕告诉你,江落鸿那混帐性子,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是现在死在我手里,还是和我一起赢那江落鸿,亲自救出那两个人。你自己选。”他冷冷的看着她,看着她慢慢起身,轻言:“赢那江落鸿?”她兀自笑着。 发觉她明显怀疑的态度,他忍住发怒的心情道:“我可以赢他,只要你帮我。难道,你就真的甘愿被他一直这么控制着?!”寒瑟对面前这个小画皮的懦弱,几乎丧失了最后的耐性。你到底是不是个鬼?居然就这么甘心,这么听话?! 看着面前男子自信而愤然的模样,忽然想起青荷的警告,“……不要听那江落鸿的……”思索了很久,她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试一次吧,总归,可以靠自己努力那么一次吧。 完全抱着赌博的心态,她抬头看着他,干脆道:“好,我跟你合作。你要我怎么样?” 寒瑟一听,眉目间终于有些和缓的颜色,道:“第一,要一直跟在我身边。第二,凡事听我主张。第三,不许在跟那江落鸿有任何联系。” “就这么多?” “目前就这么多。” “好。” “那你把这个吃下,如果你背叛我,这条蛊虫会直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条紫色的小虫。蠕动着,状若盘丝。汪筱沁接过那虫,有些犹豫。寒瑟冷眼看着她犹豫的模样,嗤笑道:“怕我下毒害你?” “不是……是这个东西……太恶心了……”犹豫了一会,还是闭着眼睛干脆的吃了下去。一下吞到肚子里,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另人恶心。吃完,她抬着头,看着他沉默的模样。“这样就好了?” “恩。”他意外的没有在出言讥讽。似乎有些意外的愧疚,他避开她过于直接而清凉的视线,转身看着窗外。 手里的蟠龙戏凤佩,在不易察觉的位置下,变成了粉末,彻底消散。他走了很险的一步棋,发觉她身体里有着蟠龙戏凤佩的完整蛊虫,大胆的决定,将另外一块玉佩里的蛊虫也让她吃下。 蟠龙戏凤佩,本身,就是寄体在妖族身上,用蛊虫活活炼制出的玉佩。当初那两块玉佩的前身……是一只强大的青狐为寄体的。既然,已经没了一块,还不如,自己再重新炼制出来新的蟠龙戏凤佩。虽然不知道,利用这弱小的小画皮,能炼出什么好的东西,但是,江落鸿选中的人,应该不会差吧? 江落鸿,我虽然不知道这小画皮对你有什么用,但是,我到很想看看,当你发现,你选中的这小画皮,被我炼成蟠龙戏凤佩时的表情。 想了一会,他心情大好的回头,看着那小画皮素淡的面容上不解和疑惑的神色。“收拾一下,我们要走了。” 六十四画、合作 孤灯恍映楼外楼,瑶池镜里惆上惆。竹巷暗闻稚儿牙牙语,比银铃欢悠。 一阵潇潇风雨,黄昏酿新秋。衣渐尘,不见君。空等红豆,看他人欢颜。 山对座,水含幽,错将寂寞认温柔,痴心何处归舟? ——————倾君词谱 已近秋浓,天远尘雾轻。花外楼栏,精雕细琢,暮兰楼里一处别致的小院,几片橙红的落叶,悠然隔了小窗轻轻落进房内。窗外莺鸣早稀,而此刻,临窗小铺上,却听见些须让人有些心跳加快的声响。 “放开我……”汪筱沁试图推开身上的男子,却发现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时已经被他用单手紧紧的束缚着。 “叫我……瑟。”他单手缚着她,薄唇轻轻舔.弄着汪筱沁露出的耳垂。轻轻噬咬了一番,便不再甘于此处一般,留恋了几分变渐渐向下移动起来。不顾身下女子的挣扎,灵巧的手指,慢慢的将她身上冰冷如玉的肌肤印染上灼热的气息。削薄的唇,仿佛花瓣飘落,又若轻羽一般,将温柔的吻缠绵交错。 汪筱沁惊慌失措地忍受着这一切的发生,被寒瑟撩拨的身体,灼热而酥软,让她几乎没办法控制。昏沉之下,她几乎想用画皮元力来令寒瑟放手,可一错眼,看到寒瑟目光里的冷厉弧度,还是终究忍不住小声问道:“……寒瑟,你到底要我演到什么时候?你刚才不是说,演完我们就走了么……” 正在她绞尽脑汁的想如何才能摆脱这尴尬的局面的时候,却随着寒瑟的动作一下惊然。“你……”她喑哑着音节,眼睛瞬间睁大。他,竟然不知用了手法点了自己穴道,控制了自己的身体?一直束缚着自己双手的手,慢慢松开。她怔然的看着面前的寒瑟,他微眯起眼睛,低下眼睑,落羽一般,温柔而蛊惑。 “不想被江落鸿看出端倪,你就闭嘴。”依旧是低沉而平缓的声音,气息平稳几不带一丝情感一般。他半垂下额,慢慢的盯了她惊慌若小兔一般灵动的眸,细细的笑,精致而动人。垂落的浓墨黑发,蔓延在汪筱沁赤.裸在外的身体上,与她同样纤细而柔美的青丝,纠缠而迷醉。她慌乱地别过眼去,试图躲开他眼神的追逐。可寒瑟,微眯了双眼,眸里似乎温柔的神色,含蓄成一抹一抹冷厉而阴寒的墨色。“他……来了?”她游移着声音里不安的情愫,被寒瑟不断的撩拨而逐渐不受控制的身体,逐渐升腾着不属于她自己的情绪。寒瑟挑了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在唇,樱色的唇,蔓延开危险的气息。 “殿下好兴致,不过,在下还是得打扰一下。” 她惊讶的睁着眸,看江落鸿轻佻的坐在窗台上,看他们二人纠缠。明亮的眸里,依旧璀璨的让人看不出一丝情绪变化。 寒瑟听到此话,起身随手拾了一件衣服披在半裸的她身上,淡然回身道:“怎么?你来做什么?” 江落鸿扬了眉,状若楚然道:“不说这个先,我没想到……你们两个……什么时候?”他似乎很是疑惑,看向汪筱沁的表情,多了许多暧昧。 “怎么?我喜欢她,还得经过你的允许?”寒瑟很干脆的说道,看江落鸿的表情多了许多挑衅的味道。“你不去当我替身,来这里干吗?” “你说呢?皇后被劫狱,我当然是来看看了。不过没想到,你们二人已经……好吧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就老实说吧。八王爷……的事情……你,不让她回避一下么?”江落鸿意味不明的看着他。 寒瑟却是不在乎一般,一把将被点了穴的汪筱沁揽在怀里道:“不用,你说吧。”手指滑过汪筱沁的肩膀,暧昧无比。 江落鸿笑笑,轻佻的表情再次浮现,“殿下,你想不想去看看传说中的八王谋反?” 寒瑟闻言,幽然的瞳里瞬间浓郁了许多颜色,“你,什么意思?” 秋风冷冷,焉然挑起江落鸿垂于耳边的几缕发丝,露出他依旧夭夭的笑容:“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寒瑟微微侧了头,若有所思得瞟了一眼怀里的精巧人儿,道:“你是又有什么信了吗?” 轻然而狡黠的笑声,淡淡地响起,“这是自然,身为血卫首领,还是需要干点正事的,要不然某些人会不发饷银的。”江落鸿偏过头来,起先轻佻而无谓的颜色,收敛了许多:“据线报,燕关守将不平。这是八王异动以后,燕关所有兵将到目前为止的所有动作。”说完,他悠然从怀里掏出一叠文件,交给寒瑟之后,依旧淡然的喝着茶水。 只是随便翻了几页,寒瑟的面色就有些动容。他紧紧蹙了眉,喃喃道:“我居然未曾发现,钟岚将军,竟然是八王的门生?!”他狠狠的将那叠纸摔在桌上,愤然道:“我封他做边关大将,手握八十万重军,竟然是八王的门生?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信息,从来没有任何人跟我说过?!” 江落鸿却依旧不为他的怒气所动,慢悠悠道:“之所有没有任何人告诉你,是因为在钟岚入朝受封之前,他就已经被八王给逐出了府邸。你可知道原因?”他顿了一下,纤然的睫毛半阂,鲜有的沉静而玩味,“就是因为,你现在手上的这个宝贝。”挑了眉,簇了一个花然半开的笑容,笑道:“钟岚十六岁之前,一手出神入画的墨宝,深得八王爷喜欢。可十六岁时,倾慕八王义女不成,并密谋私奔,被八王爷发现后,大怒之下将其重重责罚一顿,直接废了其一双丹青妙手,将其逐出门府。凡是知晓此事的人,却是被八王用各种手段封了口。而他却不料钟岚脾气倔强,一双丹青手被废之后,弃笔从戎,凭着出神入化的用兵策略,一步一步爬上了护国将军的位置。连我都不得不赞叹一下,此人毅力与狠辣。若不是血卫察觉到一丝不对,刨根问底,怕是根本不知道,一直与八王看似无任何关系的护国将军,竟是八王曾经的得意门生。” 寒瑟听他说完,将那叠被他摔在桌上的文件再次翻看一遍之后,问道:“你意思,是让我去燕关亲夺其兵权?” 江落鸿摇头,放下茶盏道:“现在不是时候,此人的动机于谁,连我都无法揣测。毕竟他可是手握八十万重兵的燕关将军,若我们轻举妄动,卸其兵权,只能将其推向八王一边。且不说他是否会放八王入关,就单单凭他那八十万重兵,就能将整个京城在一夜之间平掉。若我们太过于相信他,也一样对我们不利,对他的放松,一旦他投旗八王,结局于我们一样。”寒瑟也皱了眉,思索着,江落鸿所言很有道理,可总不能就这样干放着吧?就好比一块鱼刺一般,进也不是,吐也不是。 相比寒瑟的苦恼,江落鸿却很是平静:“你也不要着急,眼下情急之计,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你亲去燕关,探听虚实。而且,你需要注意的不仅仅是钟岚一人,他有两个心腹,一个军师。那两个心腹,各个武艺高强,底细我已经查清,表面看来似乎比钟岚还要清白。而那个军师,名叫休灵子,是一个道士。这也是另外一个我弄不懂的地方,据血卫调查,此人并不遮掩其行踪,每天除了上香进贡,并没有一丝别的动作。堂堂一个护国将军,竟然封一个道士为军师,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奇怪。” 而寒瑟,听到这里,却眉眼猛然一惊,仿佛听了什么惊闻一般道:“难道他是……” 江落鸿迟疑的点了点头,道:“唯一的解释就是,钟岚也知道,锦氏一族的底细。就是不知道,这个道士,到底是用来对付你,还是来对付大殿下。所以,殿下,此去燕关,凶多吉少,连我都不一定能确保你的安全。我能做的,就只是替你把朝堂稳住。” 寒瑟点点头,只字片语间,他已经听出此去,定是杀机四伏。敌明我暗,也许就是自己唯一的优势。想到这里,他已定下决心。既然迟早都要面对,还不如经由己手,亲自了断。 他抬起头,准备答应的时候,恍然看见怀里玲珑却一脸茫然的娇艳容颜。心下一怔,就问道:“她,怎么办?” 江落鸿悠然一笑,抿了唇角,站起身怡然自得的倚在窗棂边,低了眉眼,向赏花一般细致地看着帏帐内隐约的娇颜,轻吐道:“棋子。” 两个简单而轻松的字句,铿锵落地,不着一丝痕迹。天边的鸿雁一字而过,云影翳合,朝夕而落,在锦双如泼墨一样的眸里流连出一闪而过的愕然。 只不过,那只是一瞬间。 下一刻,寒瑟挑起了唇,半眯低垂的眼眸,流影变换间,若惊鸿翩然,凌厉而不露丝毫破绽。为我天下者,棋子比比皆可为。他毋定而冷然,起先那一丝丝的犹豫与不绝,此刻,判若两人。他平淡而安宁的笑,淡然看曾经颈畔佳人,几再见不得一丝普通情愫,先前那倾国之姿,此刻,宛如被刹那间收在一张人皮面具里面,再也不现点滴情绪变化。 怀里的汪筱沁,紧紧咬着唇,遏制着胸口里滔天的不平与慨然。棋子。对啊,她从一开始,便不过是这位置而已。她怎会看不见寒瑟一双眼里,明了的利用颜色,又怎不懂江落鸿那自信已然的表情。帷幄之间,她一小小画皮,纵使不甘,又能若何? 与寒瑟密谋合作,说白了,不过是换一个人利用自己而已。有甚区别?而自己,却还是把江落鸿的一切目的告诉了寒瑟。包括,让他爱上她这个目的。他听完,便与她当着江落鸿的面,演了这一出。寒瑟告诉她,这不过是瞒过江落鸿,这不过是演戏,不过是为了……利用罢了。 她看着他们二人,波云诡谲,宛如一朝山河在手,仿佛只有天下,才是他们的赌局。她依旧沉默。不愿去争辩,不愿去争取,可心里,却早已做了决定。 为了那小小的愿望,哪怕依旧躲不开这风云起伏,她依然还是要继续前进。不言语,不代表她愿意沉默。不争取,不代表她还是在甘心被控制。 他们就这么沉默着。谁也不知道,决定几人命运的,竟然就是这么一瞬间的沉默间。 六十五画、入关 绫珞作烟,素缎织云,风起处,一弯春色落觥畴。 空里流霜,梧桐珠帘,流水处,几多莺燕空辜负。 暗抚尘窗,忆卿笑语嫣嫣,依约春眉,羞问深浅颜色无。 桃花春霄,娉婷却还笑娉婷,现如今,只剩鸳枕孤凉。 ————————珞烟词谱 寒氏三二七年,对于寒世王朝,实在不仅仅是一个多事之秋可以解释。 已今中秋的光景,连一向热闹的京城都不见任何的中秋气氛。以往每每此节气,大街小巷,精致中秋糕点就已经卖的火热。更不要说一向被寒氏王朝所追捧的花节与灯市。所谓花节,就是临近中秋前三四天,会有各地花贩展览出售自己培育出的花种;而灯市,则也是此时,各大花灯坊连夜赶制,贩售自己的花灯,直到中秋结束一个星期。可是今年,马上就临近中秋的日子,却罕见花贩,偶有几个小贩,也都是愁眉苦脸,连花种也各个无精打采,看得人毫无兴致可言。而花灯坊更不消说,一些坊面直接关门大吉,另外一些苦撑着开起的灯坊,也是零零散散挂了几只去年的旧花灯,也鲜见有客临门。 而混然不觉此景萧条的汪筱沁,却兀自挽了一个素包,饶有兴致的睁大眼睛,勃勃的望望这里,瞅瞅那里。先前为恶女画皮为人赎罪的时候,就算有得机会上集市,却也没有心情。可如今,看到如此一条满是商铺的地方,坐了一路马车无聊至极的她,自然是心情好得没法说。说话间,发现了一个挂满香囊的精致店铺,汪筱沁一溜烟就想进去看看热闹,却未想,衣领却被人拎住,硬是强行被拖了出来。 汪筱沁委屈的看着面前高出自己许多的男子道:“怎么啦,为什么不让我逛呢?” 男子一副横眉怒目的模样,落腮胡子趁得此人英武的身躯更是高大,也不多说,直接将汪筱沁给拎上马车,对着马夫示意了一番,一路急行至一个僻静地点时,他才粗声粗气的道:“你这个笨蛋,哪有男子逛香囊店的?你忘记我如何交代你的了?!”他质问着汪筱沁,却不意外看见汪筱沁郁闷的抱着膝盖不发一言。 汪筱沁低头看见自己脚上只有男子才会穿的青蓝粗布鞋,还有身上蓝色缎衣,宽大的袖袍与紧致的束身效果,分明只有男子才会穿的衣服,此刻在自己身上穿着,却丝毫没有一丝不便之处。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脸上小眼睛,小鼻子,宽厚嘴唇,前凸额头,峥光发亮的被高冠束起的发冠。现在看起来,似乎已经习惯了,但是起先,在被寒瑟折腾成这副模样的时候,汪筱沁曾经愣了有一刻之久。几乎花了一天时间去习惯作为男子的面容,作为男子的举止,又花了一天去习惯作为男子的礼仪和寒瑟交代的一大堆废话……在折腾了数天之后,她堂堂一个千万娇相在身的画皮,变成了一个矮个子普通小男人。 在这一点上,她承认自己没有寒瑟厉害。把自己变成一个满脸落腮胡子的粗俗大汉,却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适应能力强地另人叹为观止。可她呢,却是数天还无法完全适应。 数天前,和江落鸿告别之后,寒瑟就决定带她亲去燕关。寒瑟想了许久,终是决定,覆人皮面具在脸上,改变体形和外貌,作为另一个人去燕关从军。寒瑟自然是容易许多,他本是男儿身,又习惯戴人皮面具,自然也就无适应不适应之说。可汪筱沁却不同了,虽然她是画皮,可她却从未做过男人,对于男人的了解,她基本上等于白纸一张。可从军这种事情,寒瑟是男人可以轻松过关,但是汪筱沁怎么办?就算戴了人皮面具,也不能真的变成男人不是。不过,寒瑟却是轻松的就搞到了方法。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两个假的身份安排到了自己和汪筱沁身上。 汪筱沁在寒瑟的摆弄下,摇身一变,变成了邺国一家粮行的汪云公子,特意去燕关进贡粮草。而寒瑟,自然就变成了少爷的贴身家奴李三。这样的身份进入燕关,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也不用窝在军队与一帮男人纷扰,省得一不小心露了陷去。而寒瑟也不知用什么方法弄到了二人的身份证明以及三万石粮草行票。 于是,就这样,汪筱沁与寒瑟便踏向了前往燕关的旅程。 然而,本以为是一路顺风的事情,却意外的因为寒瑟妖力不稳而经常变回妖形给打乱行程。渐渐的,汪筱沁也总结出来他变为妖形的可能性。不能喝酒,严重的时候,甚至不能闻到一丝酒味,不然,立刻被打回原形。其次,不能使用力量太多,路上一次碰到山贼,他自以为是的用力过度,结果,当着那么多人面变回了原形……还好,他用了蝽回粉,让那些人,全部将这些事情给忘记。最后,便是不能在日下爆晒很久,一般来说,四个时辰是他的最高限度。汪筱沁细心的将这些告诉寒瑟之后,却只是得到他一句冷嘲,而后便别扭的别开头去不再理会她。可他们二人都未想到,只是这个小小的细节,最后若不是汪筱沁的细心,定会不只让二人满盘接输,怕是连命都要输了。 一路无话。始终与寒瑟有纠结情绪的汪筱沁刻意沉默,寒瑟若无其事的表现,使得空气之中,都凝结了一股不安的味道。 在出发了半个月左右,邺国第一边关——燕关,终于出现在了二人的面前。 汪筱沁站在燕关门口,抬头仰望着巨大而高耸的边关城墙,忍不住一声惊叹:“天啊,居然这么宏伟。” 寒瑟一副标准家仆口气道:“少爷所言极是,咱马上就入关了,请少爷跟着小地,让小地把身份玉牌秉给主事之人。” 这么多时日以来,汪筱沁也逐渐适应在外人面前装成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一摆腰,大步甩开走在寒瑟身边。 走到燕关城门,不意外看到燕关上下已经戒备森严,根据汪筱沁的观察,这么久来,还没有一个普通百姓要经过燕关城门,连普通的商贩都没有一个。看到如此奇怪的情景,汪筱沁忍不住问道:“怎么连个商人都见不到?” 寒瑟低头小声在她耳边道:“八王的原因。燕关前面一百里,还有一道雍关,那是八王的老剿。番外之人若想进入邺国,必须先经雍关和燕关,现在形势如此,八王肯定不会让一个番商在进入燕关,而邺国,自然也不愿意接受外来人经过燕关,万一是八王安排的内线,那不就坏事了?所以,我们一会进去拜见燕关护国将军的时候,会很显眼,你一定要谨慎再谨慎的注意自己的言行,一切言行按我所说去做,其他的随机应变,交给我就是。” 汪筱沁点点头,看着寒瑟走向前去,极其熟络地与前来盘查的士兵交谈。没多会,就看那满脸肃杀之气的守备士兵,让出了一条通道,示意汪筱沁与寒瑟通过。寒瑟带领着汪筱沁,跟随着一名文官走进了燕关一座独立的城楼上的军备处。 “您二位请先稍等,由于特殊情况,燕关并无独立的接待地方,所以就劳烦二位先在这里等上一会。”说完,那文官略一抱拳鞠躬,便侧身退了出去,将二人留在了军备处外一个简陋房间内。 汪筱沁有些无聊的将窗户推开,居高临下之处,一入眼,便将燕关外的景象眺望了个一清二楚。 入目是枯黄一片的苍茫草原,远处已见不少戈壁滩涂,那重黄色的压抑颜色,将一片草莽侵蚀的满目苍痍。若是春夏,这草原,定是一副水美畜旺的丰茂景象,可现如今秋冬临近,更将那风沙侵袭的不平感刻画的淋漓尽致起来。 看到如此景象,汪筱沁有些惋惜道:“可惜了一片沃土。” 寒瑟微微侧过脸,瞟了一眼下面的景象,便道:“这是沃土?下面是沙化地,你看见那些一块一块的黄沙地了吗,那都是这些年一点一点被啃食掉的土地。这种荒草地,无法用来种庄稼,又怎么会是沃土?” 汪筱沁摇摇头,说:“只是草场破坏严重了,我想,那是驻扎在燕关和雍关的士兵将这些草场给生生破坏的吧。这块土地,在以前,一定是块很美的草原。” 话未落,就听一声极为爽朗而悦耳的声音道:“汪公子可是曾经来过我们燕关么?”汪筱沁与寒瑟惊讶的回头,就看见从门外走进三四个人来。 为首的一人,铜冠束发,刚毅而宽阔的面容与身形另人印象深刻。眉眼却并没有军人常有的凌厉气息,相反,竟是温顺儒雅,颇有一番名士味道。只见此人一挥手,示意尾随的士兵出去,并将门给带上之后,才极为温和的冲汪筱沁一抱拳道:“汪公子,在下钟岚。”说完,又客气的对汪筱沁身后低眉顺目的寒瑟客气一笑,便侧过身子抬手介绍身后的二人。 “这两位是我的好兄弟,偏将军杜鹰,偏将军程茂然。”钟岚客气的介绍着,汪筱沁这时才看到他身后的二人。杜鹰很是显眼,一看勇猛威武,不怒自威,脸上半面狰狞的伤痕,更将此人衬托的有些凶神。而程茂然,则是一副文官打扮,眉眼很和顺,却有些偏固的神色。 汪筱沁正看得入神,冷不防寒瑟在背后一拧,疼痛之下回过神来看向疑惑的钟岚道:“在下汪云,幸会各位。钟将军不必如此客气,直接称呼我为汪云便是。” 钟岚点点头,却是接了口道:“那好,我们从军的,也本就没那些花花架子。既然汪云公子如此不生分,在下就仗着一分老脸,腆颜称你声汪云老弟。”他顿了一下,既而道:“汪云老弟,你以前来过燕关么?你怎么知道燕天岗曾经是一片丰沃的草场?” 六十六画、试探 面前的男子,身着戎装,郁黑的眉间丝毫不掩饰作为一个将军应有的谨慎与刚正。钟岚双手负于其后,无一丝倨傲之气地盯着面前矮小的富家少爷,等待着他的回答。而他身后的二人,亦不作声,一瞬间,房内的气氛,莫名地尴尬了起来。 当寒瑟欲打破此情的时候,汪筱沁却浑然不知四周的环境变化,只是下意识的干脆摇头,一双小眼睛里,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啊?怎么了?” 钟岚没有回答他,依旧看着他,不发一言。神经大条如汪筱沁也渐渐感觉到不对的时候,钟岚终于开口道:“汪云老弟果然没骗我。你知道吗,若你刚才有半点犹豫,窗外的弓箭手就会让你们再也出不了这个门。” 寒瑟心里微凛,他放出气息试探了一下,心头惊然。连他都未发现,房间四周的关墙上,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布满了蓄势待发的弓手。 “大将军什么意思?我家少爷不远千里,奉家主之命,亲自送三万石粮草来这里,你们就这么对我家少爷?!”寒瑟怒气十足的拦在汪筱沁面前,魁梧的面容,更显气势十足。 然而钟岚却爽快一笑,道:“哈哈,老弟误会了。在场的各位都是明白人,我也就不与你们打这个哈哈。”说完,面色又是一肃,道:“八王现在已经不只只是谋反。就在前几日,我军探子,已经探明,八王放北蛮入关,那些蛮狄之人,已经有不下三十万军队陆续入关。在你们未来之前,那些草场并未如此严重的被啃食。而是那些蛮狄大军,以草场为生的习惯所造成。所以,刚才汪云老弟一副对燕天岗很是了解的模样,我就很是疑惑。一个江南富少,如何对北荒之地如此了解?”一番话下来,寒瑟与汪筱沁的脸色俱不好看。 寒瑟心头几乎是大震了,八王你这个老混蛋,你真是老糊涂的不成?竟然做出引狼入室的自杀举动?!他又想起,江落鸿临走之时眉眼之间藏不住的奸诈,心头又是一阵怒气滔天。他几乎能肯定,江落鸿这混蛋绝对早就知道八王会将北蛮引如关内,可他居然明知却不说?!分明就是为了看自己亲自来燕关之后被气个半死的模样!一时间,脸色青了白,白了青,煞为精彩。 而一旁愣住的汪筱沁则是没想到,这个看似刚正诳直的将军,竟然有如此谨慎而缜密的心思,几乎,达到了有些多疑的举动。兵之大忌,不正是多疑而造成误军么?她忍不住有些疑惑,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呵呵的傻笑,殊不知,自己这样的模样,更加让钟岚三人坚定,面前这个所谓的汪云公子,根本就是一个纨绔子弟而已。 就在各自心事的时候,一边一直未言语的杜鹰终于忍不住了。只见他大步走到一张椅子旁边,二话不说,大刺刺的坐上,而后干脆无比的大叫道:“大哥,我可是照你说的话做了,娘的,站了一刻钟不说话,可真憋死大爷了。大哥,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你说好的,如果我老鹰能坚持一刻钟老实地呆在你后面,你就将我私藏的老酒还我的!”杜鹰嗓门极大,一边说一边不满的敲着桌子,生怕别人听不见一般。浑然不觉一边寒瑟与汪筱沁惊讶的表情,也不管钟岚苦笑道:“二位莫怪,我这三弟就如此模样。老鹰,你先给我他吗的滚起来,没看见客人在一边?你再放肆,我就让你一个月见不着酒!”此话一出,汪筱沁几乎不只是惊讶二字了,刚才以为缜密谨慎的将军,一瞬间变成了一个粗鄙不堪的军莽之人。 而寒瑟,则终于冷静下来。他冷眼看着面前佯怒的钟岚,一直不声不语地程茂然,还有那个状似粗鄙的杜鹰。他心里的直觉让他立刻对面前的三人设下了防备之意。他在朝堂上接触过三人,却从未见过他们如此模样。是自己多想,还是…… 正想着,寒瑟本能的心头一寒,没来得及反应,意外一瞬间发生了。 他只来得及看见一只冰冷的光芒,嗖然从自己面前穿过,本能地伸出手去格挡地时候,却在眼角余光里看见程茂然嘴角一抹嘲讽的冷笑。他还未细想这笑容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就听汪筱沁一声惊呼:“钟将军,你没事吧!” 寒瑟暗叫不好,回头一看,就见钟岚挡在汪筱沁的侧面,堵住了窗口的位置,而左手,紧紧攥着一只冰冷的铁箭。鲜血顺着铁箭向下滴落,而汪筱沁则惊慌地一把抓住钟岚的手,问长问短。身后的杜鹰嗷嗷大叫,一把推开门,冲出去就开始招呼人,顿时,一片兵荒马乱的模样。程茂然,则是微微一笑,侧了身,话也不说,紧跟着杜鹰也出去了。而钟岚,却哈哈一笑,一把挣开汪筱沁,回身猛然将手里染着鲜血的箭透过窗户向前掷去,只听“啊——”的一声凄厉惨叫,一个模糊的身影从远处的关墙上嗖然跌落。 变故如此之短,短到汪筱沁几乎没不知道,面前发生的到底是什么。可是寒瑟,心神转念之间,却是有了七七八八。看到呆呆的汪筱沁和豪气冲天的钟岚,他一步上前,将汪筱沁自然挡在了钟岚背后,低着头恭顺地道:“谢谢将军救了少爷一命,汪府定将重谢。” 钟岚哈哈笑了两声,重重地拍了寒瑟肩膀两下,而后丝毫不在意的将手上的鲜血在身上抹了两下,道:“老弟不必客气,在下不过举手之劳。身在边关,又处此时,凶险是很多的,你身上的担子,可是很重的。对了,在下看你也练过工夫,也见了汪老爷子的举荐信了。你啊,要是真有从军之意,不嫌弃的话,就跟着我吧。至于你家少爷,先在燕关里呆着也无所谓的。等到非常时节,再将你少爷送回去也不迟的。”说完,又对汪筱沁拱了拱手,笑了一下,便拉着寒瑟出去,一边走一边喊道:“老鹰,茂然你们两个兔崽子,哪去了?来帮我安排一下李三兄弟!汪云少爷啊,一会自然会有人来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声音渐远,而寒瑟,连回头看汪筱沁一眼的机会都没,就被钟岚死死的扣着脉门,拖了出去。 砰地一声,门紧紧的关上了。而汪筱沁,怔然得盯了一瞬间变的空旷起来的房间,不知所措。 这是怎么了?隐约间,她似乎感觉到一丝别样的不妥,酝酿在四周的空气里,有些诡异,另人始终无法安下心来。 燕关内,一个独立的小室内。钟岚终于放开寒瑟的手,发觉寒瑟面上明显的杀气,却是不紧不慢的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斟起了茶来。他端了一杯,示意寒瑟喝,却意料之中地看见寒瑟冰冷的双眼,哈哈一笑,自己端了盏,一口一口细细的啜起茶来。 “李三公子,明人不说暗话。”在寒瑟终于忍不住要爆发的时候,叮的一声,茶盏幽幽的碰到了木质桌面。钟岚安静的笑,盯着锦双有些青白的脸色道:“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您会只有宫中之人才会的云轻手?” 听闻此语,那双始终滇黑看不出深浅的眸里,突然一瞬间迸发出夺人心魄的杀气与气势。寒瑟的喉间,紧紧的抑了一股寒气,使得他原是平淡的口气,变得危险而低哑:“你想知道什么?”自钟岚那语之后,他便明白,刚才那一箭下,他本能的格挡动作,正是使出了自小练就的云轻手。却未想到,此人,竟仅仅从一个动作,就判断出自己使用的武技。而心思一转,他既而又想起一件事来。那一瞬间程茂然嘲讽的冷笑,果然,看出此点的,不只是钟岚一人。燕关,好一个燕关,当真是龙潭虎穴,卧虎藏龙地啊! 而钟岚,面对着寒瑟几乎是滔天而起的杀气,却如丝毫不知一般依旧悠闲自得:“你是血卫?是来调查燕关内奸的吧。” 肯定而自信的口气,充满着算无遗策地辛辣自负。钟岚见寒瑟没有反应,继续说道:“放心,我不会杀你,亦不会扣押你。相反,我还会如你所愿,让你在燕关继续潜伏在军中,尽力帮助你。” 寒瑟居高临下的盯了他平静的面容,却是冷冷笑道:“钟大将军莫不是以为,自己可以把我当刀使,来除掉你心头大患吧?” 钟岚哈哈大笑,和顺的若书生一般的面容,却从未有过的气势凛然,“借刀杀人,那是输家才会玩的把戏。我钟岚,一生无败,怎会使如此手段?我也没有自信到,陛下会不把我当成头号怀疑对象。反正以你们血卫手段,早晚会查出我钟岚的过去。与其无所事事,还不如让陛下早日亲自下令彻查内奸,也省得我日后作战时,瞻前顾后。为兵将者,必要无心无患!若战场之上,陛下以内奸之名,将在下一纸诏令诏回,那我就算死,也无法瞑目!” 他负手站起,与寒瑟相近的高大身形面对面地伫立在锦双面前。一双温顺的眸,平静地与锦双对视,无怯无悔,直直的倒映出锦双有些动容的表情。 寒瑟怔了一下,却道:“那你为何不上书陛下?与陛下亲自讨论这些,说出你的想法,不也是可行之法吗?” 钟岚摇摇头,侧过脸去端起茶盏继续喝着,而后才慢慢说道:“为兵为将,为军为士,军队与将领,都只是王国的武器。武器是不能有思想的,当武器有了思想,王国之覆亡,便不远矣。思想,是陛下与朝廷才应该拥有的。作为武器,我钟岚又怎会越权?” 寒瑟久久无言。他不知如何接口,心里却是反复思考着钟岚的话。军队只是武器,当武器有了思想,就会反噬其主,之如八王。若此人,真不是内奸的话,倒是个不可或缺的将才。寒瑟心下暗自赞叹,却不加以任何表现,只是冷冷道:“这些,我们做血卫的不懂。既然钟将军已经将话说于如此,就与我作个血誓吧。不知钟将军可否愿意?” 与寒瑟想的相反,原本寒瑟以为,作为钟岚如此缜密的心思,定然会问个清楚才答应,可没相到,钟岚竟然是想也未想地点了头。“怎么做?”他抬头问道。 寒瑟愣了一下,道:“这个血誓,是约束着钟将军不能将我的身份说出去的束缚。若你说出此事,钟将军便会……” 钟岚抢过话头:“做吧。” 寒瑟也没多说,二话不说掏出一粒黄色丸药,让钟岚服下。而钟岚依旧没有一丝犹豫或者怀疑,直接吞下肚去。寒瑟着他干脆的动作,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怕是毒药吗?” 钟岚奇怪的看了寒瑟一眼,仿佛他问了个很蠢的问题一般,道:“大丈夫但求无愧于心,我为何要怀疑你?” 寒瑟愣愣地看了钟岚,心下却想,你刚才那缜密的思维,多疑的性格哪去了?看着钟岚清明而温顺的面容,心里,却又再次对他树起了防备。如此多变之人,若不为我所用,定要除之。 当寒瑟转过身要走之时,钟岚却喊住了他,问道:“李三公子,那个叫汪云的少爷,可也是假货?” 寒瑟沉默了一会,摇摇头。而后道:“我可以保证,他对你们,无任何威胁。” 钟岚却是笑:“李三公子可与这汪少爷有什么纠葛不成?竟担心他的安危?” 寒瑟身形猛地一滞,回过身盯着钟岚,一字一顿道:“你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要对我强调,他对我们没威胁呢?不是怕我们对他做出什么事情来么?放心,对于一个无关大局的小人物,任何人都不会在意的。”钟岚极其自然地说道。 寒瑟却没有在耽搁,稍点了点头,就瞬间消失了身影。 身后的钟岚,看着寒瑟消失的地方,久久无言。直到身后慢慢出现一个全身覆于斗篷内的佝偻之人,他才道:“怎样?” 就听喑哑而涩然的干枯声音,仿佛从未上过油的木轮一般吱吱呀呀:“妖气很强大,气息是锦氏青狐族,而且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将身上的妖气隐藏的很是隐秘。刚才我探询之时,差点就被发现。而且,我可以肯定,此妖功力远剩于我十倍不止。”那身影顿了一下,仿佛极其虚弱一般,很久才说道:“应该是锦氏上位者。” 锦氏青狐族啊,看来,这燕关,注定要迎来一场暴风骤雨呢。 六十七画、夜宴 中秋,月圆。 比起那热烙而温馨的内省佳节,沙尘呜咽的北漠,除了猎猎的军旗呼和着低沉的角号,只剩一片的寂寥月色。 帅帐内,比起帐外紧张肃杀的气氛,在明亮的蜡火之间变得温暖了许多。汪筱沁有些紧张的端坐在侧下席,看看旁边自如的寒瑟,又看看席上低声言语的钟岚和程茂然。而一边的杜鹰,则早就捧起海碗,大口大口的喝起酒来。 过了不知多久,钟岚终于开口。 他示意程茂然在偏席落座后,朗然的眉眼轻淡的看上他们二人,俱是诚恳。 “二位初到燕关不久,一直因战事而无暇好生接待。此适逢中秋佳节,钟某人便腆情摆了这陋席,一是为二位接风,二是为这中秋与诸位一同逢,三呢,是宣布下,李三老弟已经被我破格提拔成中领。”斯文的口吻间,带着有些不容抗拒的气势。挥手让身后的卒兵端酒上菜,便是自己先捧了一大碗,仰面喝下。 兵将们,不满有之,好奇有之,无谓有之,不屑更有之。只是,都碍于此情此景,不敢多作声张而已,只是敬然的看着钟岚将酒喝下。 酒罢,卒兵们也在席下诸兵将位前摆好陶碗,斟酒毕满。汪筱沁有些怵然的看着那硕大的碗,又看着那酒因过满而不停的流下,忍不住有些惊疑的看象一边的诸兵将。果然,除了她和锦双,其他人早被这酒香撩拨的纷纷端碗海喝起来。她忍不住拉拉寒瑟的衣摆,却看到寒瑟依旧是镇静的慢慢端起碗来喝起,小声的言语传进她的耳朵:“喝不下去,倒掉,或者呆会用你的画皮力量把酒给逼出来就是。这不是简单的酒宴,也算是明日的行军酒。你不喝的话,被钟岚抓到小辫子就不好了。” 可汪筱沁还是苦着脸,有些小心的回道:“……我不会……” 寒瑟没有继续理会他,自顾自的端起酒喝了起来。可喝了第一口,他的脸色一瞬间有些青白。或许是汪筱沁看走了眼,寒瑟不经意间看了兀自静笑的钟岚一眼,便端起碗整碗喝了下去。看到寒瑟如此干脆,汪筱沁也端起碗,准备咬牙给灌进去。刚端到嘴边,一只手却抢在她前面,直接把碗给夺了下来。 不只是汪筱沁有些愣的看着寒瑟,一边始终微笑的钟岚,沉默安然的程茂然,大咧咧的杜鹰,都是有些不明意味的盯着他看。而旁边那些兵将,甚至也有些不明的看着寒瑟。 “李三老弟,有什么不妥么?”钟岚笑道。 寒瑟端起碗,冲着钟岚举起,敬道:“我家少爷体质不好,不能粘得酒。就让李三替他喝了吧,还请钟将军谅解。”说完,仰头灌下。 钟岚笑笑,没有说什么,示意大家继续吃喝,只是,不再给汪筱沁上任何酒。而寒瑟旁边,却平白多了许多酒盏。酒至半酣,很多人来怀着不同的原因前来给他们二人敬酒。对二人身份明显不满的人,明显的是为了看二人出丑;好奇的人,为了看二人究竟有什么能耐;无谓的人,纯粹是为了应景;而有的人,则是为了跟风附会而已。只一会,汪筱沁就看到,寒瑟已经接下不下十几碗酒。 北漠的酒不同内地的酒温和,起味甘辣,后劲猛烈。汪筱沁也分明看到寒瑟已经摇晃而不支的身子,他的手端起碗的时候,骨节苍白的可怕。被寒瑟的模样有些吓到,又猛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寒瑟不能沾酒过量,不然很容易变回妖形。想到这里,汪筱沁赶忙小声劝阻道:“你别喝了啊,万一再变回去怎么办?” 寒瑟连看都不看她,轻道:“没事,我早料到此事,有些准备。”言笑间,他挡开过来敬汪筱沁的酒,继续喝下。 六神无主的看着寒瑟一次次的喝着,一扫眼,看见钟岚始终有意无意的看着二人的表情,心下更是有些慌乱。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这个时候,寒瑟又要去替她挡下酒。终于忍耐不住,汪筱沁腾的一下站起,一把端起那酒,不管旁边人的惊讶,阻拦着寒瑟已经摇晃的身子,大声道:“钟将军,李三已经喝多了,我想带他下去休息,可以么?” 钟岚还没开口,杜鹰却发话了。他似已醉的厉害,踉跄着扑到二人跟前,酣笑着揽过汪筱沁的肩膀道:“小少爷,你当这里是哪?这是军营,这里的,可都是大老汉子,不是你这细皮嫩肉的小娘们也似。咱李三中领,可是刚提拔上来的,怎么,刚上任,就不给咱们兄弟面子不是?”言语间的醉话,却是让旁边那些人一致附和起哄。 “再说了,咱李三中领,明显还能喝么。来,李三中领,老鹰我再敬你一碗!”说完,自顾自端起碗,几乎是强迫一样塞在寒瑟的手里。也不管汪筱沁已经有些生气的模样,哈哈一笑又自己灌了一碗。寒瑟几乎是无意识一般,端起碗就继续要灌下去。 四周人纯粹看好戏一般看着二人,钟岚依旧不语,程茂然也沉默,而杜鹰似乎怕汪筱沁不懂一般,冲着她不屑的一笑,左手做出来一个似乎是侮辱的手势,引得四周人一阵憨笑。 周围不屑鄙视的目光纷纷看着他们二人,汪筱沁深吸一口气,几乎是挤出来一个笑一般,一把从寒瑟手里将碗抢过,对着杜鹰道:“喝了就行,对么?” 一仰头,整碗灌下。辛辣的酒伴随着苦涩的后味,几乎刺激的她一阵眩晕。她几是咽着被呛出的眼泪喝下去的,只知道,喝下去之后,除了眼前清明,整个身体,都仿佛已经被烧灼的不是自己一般。喝完,有些难耐的压下浓重的腥猎味道,将碗摔在地上道:“行了么?我可以带李三下去了么?” 寒瑟似乎终有些清明,不稳的站起,恼怒的一把拉过她道:“你干什么?!你知道不知道军里摔酒碗是什么意思?!” 汪筱沁愣了一下,但随即一扫眼看到旁人更加看好戏的模样,顿时知道自己似乎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可还是咬牙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再喝下去。” 恼火的看着汪筱沁,寒瑟扶了发沉的头,向钟岚他们道:“对不住,我家少爷不知规矩,诸位莫怪。杜将军,我给你赔不是了,你别在意。来,咱们继续喝。” 可杜鹰却明显危险的眯了眼睛,笑容使得脸上那狰狞的伤疤更添可怕:“有意思。小少爷,你居然向我挑战?不错,咱老鹰很久没碰到过象你这么大胆的了。” 他一把推开阻拦的寒瑟,直直走向汪筱沁,居高临下道:“来,我们出去练练,放心,我会手下留情的。”汪筱沁冷冷的看着杜鹰一脸狰狞不屑的样子,只问:“我赢,你可让我带着李三下去休息?” 杜鹰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大笑道:“哈哈,好小子,不错,大志气啊!哈哈。你赢,我就立刻让你们走,你输,就给我在营前脱。光了守营去,对了,你还要大喊三声我是娘们!敢不敢?!” 汪筱沁被气的发抖,不知是酒气上冲还是什么,只感觉脑子里一片灼热而愤然。她点点头,一把拉开帐,就要出去。却不料寒瑟直接拉住她,大怒道:“你发什么疯!喂!你给我听好,你是画皮,你万一露馅了我们都得死在这里你懂?!混蛋!”他刻意压低着声音,却不料汪筱沁挣开他的束缚,冰冷的眼神里,已然红光一片。 “我再也不要受这委屈。”她只记得自己那时似乎是这么说了一句,而后不顾身后寒瑟的阻拦,也不顾四周人的起哄,掀开军帐的时候,钟岚依旧俨然的慢慢喝着酒。 六十八画、残剑 那一刻,月色凛然。只她一矮小少爷打扮,猥琐的眉眼在那肃杀的烈风间明亮如炬,身后,是不安而踉跄的寒瑟,始终隐忧的试图说服这突然倔强起来的女子。 而对面轻松抗着一把九尺大刀的杜鹰,兀自喝着水酒,还不忘与身边围拢叫好的兵将们笑闹。偶尔掠过汪筱沁瘦小的身体,只是酣直的鄙视目光。 “军中也有规矩,这俗规矩,也只能麻烦二位接了去。况且我看你们二位也并无拒绝的意思吧?”钟岚似乎终于想起来应该出来劝解,可口气和意思,反是添油加醋。 看汪筱沁冷漠而愤然的表情,又看了眼杜鹰大咧咧的表情,钟岚一挥手,身后亦步亦趋的程茂然举了一柄令旗,高声道:“决斗开始,不准私自伤人性命,点到为止。开始!”他一挥旗,恭身退开。 当场中只剩冷猎的寒风和空荡的月色,汪筱沁这才发现,被酒劲给呛的混身发软的身体,早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一层薄密的冷汗。她远远看着那杜鹰一改粗鲁模样,单手甩起大刀,信步走来,那刀花顺着风声,十足气势。 捏了捏手心,刻意忽略身后被强行拉开的寒瑟焦急的传话。她不知道今天自己是怎么了。许是被那大漠的酒,或者这风给磨砺了一身胆气,那灼热的热血,宛如让她重新感觉到为人之感一般。杜鹰终一声大笑:“小少爷,别怪我老鹰心狠,你啊,还不如现在自己脱,光了守营也省得受苦!” 汪筱沁略一抬眼,看着他步步加快的动作,凌厉的刀花,心里却出奇的平静。越来越近,她几乎可以感觉到那刀芒上寒冷而血腥的味道,可下一秒,身体却比心更加迅捷的一弯腰,敏捷的侧开身子躲了开去。杜鹰显是不甘,不屑的一甩刀,更加细密不露破绽的刀法,行云流水一样划过汪筱沁的身体。 几乎所有人,都不自觉的眯了眼睛,似早料到那矮小少爷,定会被那刀锋削的血肉模糊。可当那明亮的刀花逐渐暗淡下去,汪筱沁依旧单单的站在那里,虽然身上的衣服,已俱狼狈模样,可那始终平淡无波的表情,让外面所有人都有些讶然。 比起其他人的惊讶,寒瑟此刻却是心如火燎。他看到面前那小画皮,如斯平静而轻易躲开,总感觉她是使用了自己画皮的力量。万一被那钟岚始终隐藏的世外高人给看破原形,他们必死无疑。就在他一抬眼,准备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场没意义的争斗的时候,却忽地撞到汪筱沁微阂的眸。 月色下,那本是有一定距离的眼睛,此刻却直如刻在他的眼睛里面一般挥之不去。淡淡的羽睫,入目只是大片妖艳的昙蓝色。那么熟悉的颜色,那么熟悉的目光,还有那举手投足谪然无谓的仪态,都只是那曾经的女子,笑语嫣然。 “娘……”他心口里,又浮现那个字眼。 而汪筱沁疏然不知。她此刻,只知道颈间一片润泽冰凉,那灼热的酒气和愤怒被那气息给轻易的抚平。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一般,自动而无意识的躲开那强大的刀芒。比起杜鹰已渐急噪的模样,她却是更加轻松自如起来。任凭身体自己本能的跳跃闪躲,终究是被杜鹰发现,他大怒叫道:“好你个小泥鳅,瞧不起咱老鹰只会躲算什么男人?有本事亮家伙,咱们真刀实枪的战上一战!” 汪筱沁却是怔了怔,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颈间那润泽的气息再次运作。恍惚间,她似乎竟听到脑海里有模糊的声音在教她古怪的剑法。她正迷茫着,手心里突然一阵兵戈金鸣,她惊讶的看去,竟看到一把混身青古的残剑,宛如刚入世一般欢娱的鸣叫。那剑残的厉害,已没有任何锋芒,却平白的让她很安心。脑海里古怪而模糊的声音,一字一句仿佛刻在了灵魂里面一般,让她竟感觉这残剑是自己的身体一般契合。 欣喜的一翻手,残剑一声亮湛鸣叫,轻松格挡下杜鹰若狂一般的大刀。让所有人无法理解的是,只看那矮小少年,一个轻松的跃步,号称全军第一猛士的杜鹰,轻松被她直接挡翻在地。 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更让大家无法想象的一幕发生了。那少年身法灵活如穿花蝶,手里古旧残剑,只见青影不见真形,一直处于上风的杜鹰完全是被直接压制的丝毫无法逃离。没多大工夫,众人只感觉眼前一花,钪铛一声巨响,二人都是站定在了场中。 压迫着呼吸,一息间,静止一般,杜鹰的九尺大刀,竟碎了几半,落在地面。而他呆呆的抱着受伤的半个身体,有些不敢置信的半跪下去,扑的一口,竟吐了不少血来。而且,更让众人震惊的是,杜鹰的衣服,竟已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一片一片随风飞起,片刻,只剩里衣。众人只感觉那场面,好比吃了什么异物一般抑在喉中,诡异的气氛压的呼吸都无法舒畅。反而,那小少爷却无比沉静的道:“今日所为,皆为杜将军原本之事,不过奉还而已。”说罢,他足尖一点,拉了正完全木掉的寒瑟,直直从众人身边穿过,再不见踪影。 细心的布了结界,泡了杯浓茶,汪筱沁端到一直有些木然的寒瑟身边。看他神情依旧委靡而震惊,她干脆的伸了手在他面前晃了几晃,道:“寒瑟,你喝太多了,来,先把这茶喝了解解酒。不然,一会你露出妖形我可管不着你。” 眼神终于在汪筱沁的手指前面有了焦点,他困惑的抬起眸,“小画皮……你,到底是谁?” “……”汪筱沁茫然了一会,想起什么,笑了笑,端了杯盏耐心的替他将那热气给扑闪开来道:“刚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看到他们灌你酒,我很生气。他们明明是故意的,什么热情,什么欢迎,分明就是看你难受他们才这么做吧?然后和那杜鹰决战……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知道,脖子里好象有些什么很舒服,然后身体就一下变的很轻,而且还莫名其妙的自己跑出来一把剑,我也不知道那个是什么剑啊!还有人在我脑子里一直教我剑法,我也不懂……总之,我也不清楚啊!你可别再逼问我了,你每次逼问我,都弄的我很疼。”她耸耸肩膀,指了那剑,声音忽然调皮而玩弄。眼神里一片一片的纯净嫣然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一般生动而迷离。 他静静的看着这样的她。 面前的女子,依旧带着那猥琐的面具,似是醉了,眼神却依旧清澈。似一个刚得了欢喜成绩的顽童,在讨大人的欢心一般调皮而愉悦。他看不清楚她的模样,只记得她忽然欢欣的模样,让他心里很轻很轻。她,竟然也会如一个普通女孩一般? “那剑啊,叫瑟声。”寒瑟忽然轻轻开口,温柔的语气,竟似临家书生。 汪筱沁愣了下,不自觉将茶放下,捧起那残剑仔细看了起来,抚摩着粗糙的剑身,她竟有些心疼的道:“怎么残的如此厉害?” 他转过头,看她一脸怜惜,无动于衷道:“这剑本是一对。另外那剑,叫煜记。”他沉静的细语,下一秒,他的面前,如同幻觉一般立刻出现一把同样残破的剑来。外形和瑟声很象,遍体金纹黑底却是多了沉稳和霸气。 “瑟声为煜记,生不过沧海,让君隔岸望;煜记只瑟声,死不念江山,误卿明月意。此时血誓在,明朝枯荣共,若吾悔此约,剑指黄泉去。”他诉着这让汪筱沁浑然不懂的言语,在破窗的月下,始终沉墨一样的眸里,在月影的刻画间,流转着她看不懂的悲伤和痛楚。“瑟声和煜记,是绝世的宝剑,世间没有任何凡物可以损坏了它们。只有他们彼此,才会把彼此伤成如此残破的模样。”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的手,竟然已经不自觉的抚上他的眸。盖去他被月色遮掩的悲哀,只感觉到他的睫毛在自己冰冷的手心下,灼热的颤动着。 他明明没哭。可汪筱沁还是忍不住,抚着他颤抖的眉眼,轻声安慰:“别哭,我还在呢。” 六十九画、中毒 劈啪几声,灯芯密了油滓,被一阵堂风碾过碎碎的摇了几声,骤然让二人回过神来。 汪筱沁有些尴尬的收了手,看寒瑟不屑而轻蔑的别过头,冷嘲道:“哭?你说什么胡话?莫不是吓得痴傻了。小画皮,既然不愿我逼问你,那你可肯自己说个清楚?” “说……什么?”汪筱沁看到他刚才低沉的眉目忽然变的凌厉而寒冷,终反应过来道:“那个,我也具体不知道怎么事啊?就是和他决战刚开始没多久,脖子里突然感觉凉凉的,很舒服,感觉身体忽然变的很轻很轻。杜鹰的动作,我也能看的很清楚,甚至感觉他的动作很慢,所以,就不自觉的躲开了。总感觉,身体好象变的不是自己的一样。然后他说我不用兵器是看不起他啊,我刚这么一想,脑子里就出现了一个古怪的声音,手里也出现了这剑……那声音,还教我用剑……你别不相信我啊,虽然感觉很假,但是……但是就是这样,我就莫名其妙的赢了……”她絮絮的说着,看寒瑟的的眉几乎皱成了一团,顿时有些紧张。想起前几次他的手段,不自觉向后缩了几缩。 寒瑟看到她如斯举动,却并未发火,而是淡淡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那声音……是不是个女人的声音?” 她茫然的点点头,却看他似乎慢慢平静下来。目光随意的飘过她因一场决斗,衣衫半露的脖颈,便沉默下来。他看的清楚,那两条紫色的蛊脉,已几若破肤一般鲜艳而欲裂。他低低苦笑一声,抬手扶住了逐渐发沉的额。娘,你竟然将号称妖族第一的惊鸣剑谱给藏在了蛊虫里。他隐约回忆起,青狐族的蛊虫修炼法之中,有一法,便是利双蛊,藏神识,保留蛊主人的一部分记忆,寄在蛊虫身上。可未曾想,你竟然将剑谱和瑟声同时分开藏在两只蛊虫里?怪不得,青狐族的人,奉双蛊为神蛊,原竟是你如此任性之举。我只以为,这蟠龙戏凤佩,之所以要合在一起,是因为得双佩者得寒氏天下。原来,这双佩,不但是王朝权力重宝,更是妖族至宝。若不是我为了将这小画皮炼制成新的蟠龙戏凤佩,让她同时有了两条蛊虫,怕是我和白,永远都不知道这个秘密吧? 娘,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视线有些昏暗,似是想起太多,头更是发沉不已。一旁的汪筱沁似乎终发现寒瑟有些不对,大胆的伸出手,拉住寒瑟,唤了他几声,却只得他低哑过分的回应。饶是愚笨如她,也知道不对了,凑近身子,拉上寒瑟的胳膊,看他竟有些晕旋的一下倒在她的身上。差点被压倒在地,她赶忙用手撑住桌子,努力了半天把他拖到床上,刚一松手,他便如布袋一样直接倒在床上。担心的把他的人皮面具小心的揭下,登时吓了一大跳,本是绝色如女子的面容,此刻蒙了一层青气,惨白的脸色,不见人气,散发着宛如死人一般微弱的气息。 汪筱沁用手摸了摸他的额,滚烫滚烫,可是他的手心,却冰冷的如冰块一般。她被寒瑟如斯的模样吓到,有些慌乱的问他:“寒瑟,寒瑟,你听到我说话么?你怎么了,你受伤了么?!” 四周的一切模糊到只剩蜡橘色的光线,她的声音过分的慌乱,明明被自己改成了男子声音,可此刻却分明让寒瑟想起她清冽的声音。他动了下唇,意识迷乱间,还是想起更重要的事情,几用尽全身力气道:“我……没事……不过是那酒里,被下了除魔散……对我们妖鬼一类……最是狠毒……不过,我自然不会有事……倒是你这个笨蛋……明明那么弱的力量……还充什么英雄?那除魔散……对你这么弱小的画皮……自然会有很大危害……你现在没事吧?”他剧烈的喘了几喘,声音已经嘶哑到极点。 听到他此语,汪筱沁忽有些愣,问:“……所以,你才替我喝那些酒?是因为……你知道里面被下了毒?……为什么?不喝……不行么?什么你没事?你这样,象没事的样子?!”她的声音忽然有些激烈。 手指掐进手心,疼痛迫使他不得不清醒一下,他嘶了一声道:“……我说没事就没事……我替你喝,不过是怕你当场露馅……若我喝了那药,还能撑一会……你就不行了……不喝的话,我们还是会露馅……这酒宴……根本就是钟岚设计的……你个笨蛋,怎么什么……都不懂呢?!还好,你喝了那酒……也没事……”要是知道,她体内的蛊虫替她消了这除魔散……他怎么会如斯愚笨再替她喝下这么多呢?有些无奈。可体内除魔散逐渐散开的感觉,让他的眼前终究开始发昏。 “……我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若我昏迷期间……钟岚他们来找我……你就拿煜记刺我心口……要狠狠的刺……直到我醒过来?懂么?一定要记得……”他起身,努力的抓过始终浮在一边的煜记塞在她手里,狠狠的抓着她的手拼命的嘱咐着。 被他这模样吓到,汪筱沁大力的摇头道:“不行啊!你会死的啊!那……是心口……而且你中毒这么深……我不要……你中毒,就好好休息啊……干吗还要这么做!” 寒瑟咽了一口血沫,罕见的用了耐心的口吻道:“……你记住就是,我不会死的。你不刺我,我们两个……都会被钟岚杀了……” “你不是皇帝么?你直接回去不好么!或者你找那江落鸿,找你的属下……干吗还要在这里呆着送死?!” “……皇帝啊……所以,才会有人千方百计的要杀我……这个时候,我更是谁都不能相信……”他低着嗓子,无力的笑。 汪筱沁有些愣然,下意识接话道:“……你,就相信我?不怕我,趁这个机会……对你做什么?” 他抬头,看着她。视线已经涣散,可是面前依旧是有一股清冽若泉的目光,紧张而瑟缩。他笑,这样的小画皮……竟然还问如斯问题?真是……愚笨不可言。 “恩,我相信你。”他的声音,被血浸泡的虽是萧瑟,却蛊惑而安宁。不意外,看到她一瞬间惊讶而喜的颜色,仿那二八年华,仿那曾经的自己,又重新出现。 一昧的相信别人,又期待被人相信。这样的心情,在他手里,早消散成一颗颗冰冷的棋子,回忆,或者,尸体。 意识开始消散,强撑的身体一下软倒,面前模糊的,出现了彼年另他安心的背影。 七十画、幻境 月上中天。 她小心的端了热水进来,尽量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她的动作显得有些狼狈。汪筱沁拾了软巾,将他额上已热的巾帕拿下换了新的,又细心的给他擦了擦脸上因痛苦而流下的冷汗。 已过了不知几个时辰。寒瑟始终如斯,除了他面上开始渐渐恢复了一丝丝血色,但是那明显因痛苦的表情,让汪筱沁始终无法宽心。 怎么办? 她又开始六神无主起来。汪筱沁翻来覆去,除了等待,发现自己竟然起不了一丝用处。正在她焦急的时候,一个晃眼,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震惊的发现自己竟然一下处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在沉静的梦里,汪筱沁第一次见到了妖水的本来面目。 悠悠的笛声,陈迹在烟波袅袅的一片青绿色水面上。水面上斜斜向上生长出碧绿色的透明圆柱。妖水单手支额,另一只手若有若无地在水面上划出一个又一个飘渺的涟漪。她低着头,出神地看着被她涟扰出的平淡涟漪,直到汪筱沁惊讶的叫道:“妖水?” 妖水幽然抬眸,竟然是一片青蓝色的妖异颜色。而她垂落在水里的纠结长发,竟然也是一片青蓝色。她淡淡的凝了唇,也无笑,并不惊艳的面容,却有着让汪筱沁无法正视的光景:“我这是在你的梦里。我把你从你的梦境召唤到我的幻境里,应该已经让翡发现了。这样也好,省得以后在他面前遮掩什么。”她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却没有给汪筱沁任何发问的机会:“在我的幻境里,我能看见,亦能言语。不要问我,翡和我的身份。你只要知道,我是和你一样的妖怪,就已经足够。” 汪筱沁怔了一下,道:“你是鬼神?” 妖水笑,婉然将指尖从水晕里收回,道:“不。我的存在,于你而言,并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不解地望着妖水,汪筱沁迷茫之外,担心寒瑟忍不住有些焦急。“你将我唤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妖水安然直起半卧的身,青蓝色的湿润长发,温软地披散在嫩藕一般的肩头,一袭丝衣,飘渺而淡的青色。她眸下妖艳的青色图腾,一点点蔓延成汪筱沁无法理解的形状,“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她手一挥,那涟漪里,竟浮现寒瑟的模样。 妖水青蓝色的妖异眸子,无波无浪:“你不是说,你要努力为人。可为何,还要与他牵扯?”妖水继续问,而回答她的,只是一片沉默。 “……我说不清楚……我只是要救青荷而已……而且……妖水,你很强大,对么?那你能救下他么?他中毒了。”她有些焦急,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救他?……”她笑,回过脸色看着有些局促的汪筱沁,“你很想救他么?” 汪筱沁点点头。 可妖水却忽笑了,道:“你若想救,那是你的事情。可我有什么关系?”她轻轻看着汪筱沁,指尖扫过她清澈的眉目。 “汪筱沁,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无偿帮你做事情。我能帮你救他一次,我也不能帮你永远吧?况且,我帮你,也要分心情的。”她依旧温柔的言语,轻轻的抚着汪筱沁的脸,“你要记得,除了你自己,你谁也依靠不了。若你想依靠别人,记得先准备好代价。” “……”汪筱沁咬了唇,这么近的距离下,她能看清楚妖水的目光安静而迷离,却始终看不穿她的眸底那一片若渊一般的苦涩。 “似乎我离开了别人,就做不好任何事情呢。抱歉妖水,我要求过分了。我……自己想办法。你,放我回去吧。” 一声轻笑,妖水勾肩依在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迷迭香气,让汪筱沁有些晕旋。“小画皮,你要记得……你的存在,远远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靠自己也好,靠别人也罢,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只是希望,当有一天,你连选择的权利的都丧失了的话,还能记得,你曾经做出的决定。”她安静的抱着汪筱沁,怀抱恬然。 汪筱沁看着她骛定的模样,轻声恩了一下。妖水莞尔,“青荷还真是个不称职的师傅呢。你可知,你的画皮元力现在是第几层了?” 疑惑的耸了肩膀,汪筱沁有些迷怔。而妖水却耐心道:“你现在已经不用衍生画皮元力去每日画人皮,半年之内,你的画皮也不会枯萎。而且,你也可以利用自己的画皮元力身外衍物,比如,你的骨笔,画皮颜料。来,我们做个实验。”她微微一侧身,四周碧蓝色的湖水细细的涌出来一股。随着她指尖的微微颤动,那水流,慢慢实质化,嗖的一下穿过她的手指,凌空划破一道青色液体。 汪筱沁愣了一下,显是没明白妖水在干吗。直到妖水走到她面前,伸出受伤的手指,悠然道:“来,帮我疗伤。” 青色的液体顺着她受伤的指尖一滴一滴滑落,让汪筱沁不由得一阵慌张,那是她的血么?好奇怪,却妖艳到让人无法正视。疗伤?她要怎么去做?而妖水依旧温柔地笑,银铃一般的声音清脆的回响:“什么也不要想,试着将自己的画皮元力调出来,慢慢的,涌到你的双手,再按到我受伤的地方。你可以的。”她安宁的说,自信的口吻,让汪筱沁犹豫不绝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她按妖水所说的,慢慢感受着身体里涌动着的画皮元力,终于,她感觉到了那久违的熟悉感觉。一点一点,若心跳一般有节奏地在身体里不停的跳跃着,欢欣而雀跃。她试着将那元力抽出来,原本以为会很困难的事情,结果,轻易的就涌了出来,渐渐地随她心意涌上了手心。她有些颤抖地伸出双手,轻轻捏上妖水苍白的手指,手心里的画皮元力几乎是自动裹上了那青蓝色的伤口。逐渐,妖水指尖上青蓝色的鲜血,不再流淌,而伤口,竟然也奇迹一般的愈合起来。 汪筱沁惊喜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她几乎不敢相信的盯着妖水完好的手指,喃喃道:“我做到了?” 嫣然一笑,妖水苍白色的脸上,闪烁着异常华美的光泽。“是啊,你能做到的。你要知道,作为画皮的元力,本身就是将死亡转化为生命力的存在。不过你要记住,你治的人越多,你的画皮元力损失的也就越大。损失之后,虽然可以在一定时间内补回来,但是若你治疗得太过频繁,你的画皮元力就会永远流失。而且,你的力量太小,不要试图去做起死回生的傻事。要不然,你会魂飞魄散,再无轮回。”她细心的叮嘱道,却有些微讶地感觉到汪筱沁心里的喜悦。 我也可以不用单单只是害人了,我也可以为别人做些什么了,也可以不再依靠别人了呢。她心里踊跃着如斯的想法,却不知妖水看着她欢喜的模样,却幽幽一声叹息。 随后,妖水给她做了一个特殊的随身结界,并且教会她,如何将画皮元力凝结成粉末状。这样以来,若是不方便让人看到,在她为别人治疗的时候,就不会有人能看穿她到底是如何为别人疗伤的,而是只能看见她从手心里拿出奇怪的药粉,为人疗伤了。 汪筱沁临走之前,深深地对妖水鞠了一躬,她极为感激地这个无故帮助自己的女子,不管她是出于任何理由。“谢谢你!妖水。”抬起身子,对妖水粲然一笑,那灼目的欢欣颜色,让妖水都不自觉的有些欣然。 当汪筱沁慢慢从她的幻境里消失的时候,妖水终于有些怔然得坐在玉台上,望着自己如玉一般的指尖出神。 小画皮,你到底是什么来历,明明只是一个低阶的役鬼,为何连我的伤,你都能如此轻易的治好?你的一切,我自以为看得很透彻,所谓的帮你,不过是百无聊赖时一点点作剧。可你明明身为一只鬼,却不惜损害自己而救人,却依旧如此欢欣。难道你忘记,这些所谓的人,对你的利用,玩弄,与伤害了吗?难道,你真的不知道,这所谓的尘世,有多么的浑浊而肮脏?可就算如此,你为何还要轻易的就再次信了我。 翡啊,你当初的想法,我可能有那么一点点明白了。妖水古井无波尘封了万年的心,似乎,终于出现了一点点看不见的痕迹。 七十一画、泪月 二更天,汪筱沁是被寒瑟剧烈的咳嗽声给惊醒的。她坐起身来,半揉着自己昏沉的额头。果然如妖水所言,这种心神召唤,是会对画皮元力以及灵魂都造成一定影响的。可她这会却无暇顾及这个,来到床边,看到寒瑟还是一如起先一样虚弱的昏迷着。 虽然面色有些稍微好转,但是很明显,除魔散依旧在他体内作祟。汪筱沁吸了口气,慢慢的召唤着体内的画皮元力。小心地一点点召唤出来力量在指尖,红色的光芒晕染开来,状若采茱。可她却又开始发愁了,刚才妖水那伤,是外在的伤口啊?他中毒,要怎么办呢?想了许久,终究一咬牙,把他的上衣解开,看到有些青色的光泽不自然的凝聚在他的左腹。迟疑的将手指上的元力晕在那片位置,一着力之下,不提防竟感觉手指突然传来一阵疼痛。那青色的毒气,仿若有知觉一般竟侵蚀到她的手指上。一下,竟将自己有画皮元力保护的手指给蚀破血肉。这毒……竟然如斯厉害。 咬咬牙,顾不上其他,她猛的一按,直接将双手晕开大片红色元力,贴在那青色位置。使劲的调动着身体里的元力,手上传来宛如被腐蚀的痛楚,冷汗伴随着疼痛一点点滑进心口,也分明看见那毒顺着自己的手一点点攀到自己身体上,却有些欣喜的看到他身上那青色毒素逐渐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毒似是全被她解了,不放心的在他的心脉四周又疗了几次,才放心。然而,一放松之下,整个人都止不住的虚脱。踉跄着坐在床边,依在花柱上,汪筱沁伸出手想擦擦额边的汗,却陡然发现,手指被蛰的宛如蚀骨。苦笑着看着血肉模糊的双手,她已经提不起力气去疼了。果然是因为头一次使用,所以,才如斯狼狈吧?一侧脸,看到寒瑟已渐恢复正常,呼吸也开始慢慢平稳起来。终放心起来,找了几根带子去将手给包了起来。 忙碌了一会,得空的她才感觉到身上出了一身的粘汗。而带着人皮面具的脸上,更是难受的紧。将人皮面具慢慢摘下,她的手摸在脸上的感觉,却有些古怪。不敢相信的走到镜前,一声惊呼。 镜里摘下面具的面容,本该是倾国而绝色的妩媚容颜。可此刻,竟是恐怖的半张鬼面。左边的脸上,已经不见完整的皮肉,只剩惨白的骨头和模糊的几丝血肉。就是这么恐怖的容颜,她却已经不再害怕。这鬼面……本身,不就是她自己么? 汪筱沁轻轻看着那镜中的女鬼,唇齿依旧含笑,却是狰狞而可怕。是因为画皮力量用的过分,所以露了原形么?轻轻把头发放下,遮了半面脸去。慢慢带上人皮面具,她有些无奈的想,或许,不知要过几日,才能恢复如常呢?身体里空荡的力量,再不听她召唤,……如果可能,她私心的以为,可以不要让任何人看到。希望……一转眼,看到床上的寒瑟,“如果可以……希望他不要看到。” 她轻轻低语,失落间,重重苦涩。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几声不重不轻的敲门声。将她唤回心神,她赶忙撤了结界,走到门边问道:“谁啊?” “是我,钟岚。” 呆了一下,汪筱沁很快想起寒瑟吩咐的话来,“如果我还没醒……就拿煜记刺我……”赶忙摇了摇头,心道,他那时候没解毒……这个时候解毒了,自然就不用刺了吧。于是赶忙回道:“怎么了将军?” “不方便开门让我进去么?我看看李三兄弟还好不好,特意送了解酒药来呢。”门外的钟岚显得很平静。 “……这么晚了将军还没睡么?李三很好,他都睡了,将军不用挂念,您早点休息去吧。”她赶忙谦卑的说道。 几声温笑,显是发现了汪筱沁的托词,很有耐心的既而道:“那……我不进去,不知汪云公子可有心思陪我走一会?我有些事情。” 想起那儒生一样的将军,又想起这恐怖的毒,终究还是定了心神,咬牙开了门道:“我陪将军出去走走。”说完,走出门去,生怕钟岚看出什么一样直接将门给紧紧关上。 ————**——————**——————**—————— 钟岚一袭赭色轻袍,卸下戎装的他,月光之下显得更为儒雅。他焉然不语,看她如斯紧张的跟在他旁边,不声不响。 不知不觉,两个人竟走到了燕天岗的一个山坡上。山坡下,幽幽倚着一条小河,染了一水的月色,宁谧舒然的涓涓而流。 “那个,将军……您有什么事?”汪筱沁终是先忍不住,抬起头,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男子。 钟岚没有开口,随意的抬头看着远方的圆月,轻言:“你说,为什么到了中秋,月便如此的圆呢?” “……”沉默,她显没弄懂钟岚古怪的问题,还是礼貌道:“……不圆,那还是中秋么?” “呵呵。”他笑,仿听了趣,眉眼遽然,“那你说,会有人不希望月圆么?” “……”继续无语,她这次选择明智的摇头。 “到了中秋,月便圆,是有人画的。有人会不希望月圆,因为就算月圆,人依旧不圆,依旧隔山隔水隔生死……”他的嗓音脱去了那雷厉风行的将军气魄,平白的这些好笑而不知所以的话,让她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似是发现了她的窘迫,他理解的宽颜道:“汪公子。我啊,曾经有个深爱的女子。记得初见时,她还青稚,说是个大家小姐,因为是老爷收的义女,却连一个普通丫鬟过的还不如。我第一次见她,便是被招去给她和她姐姐当先生。初见不过可怜,却记得她倔强宛如烈鹰一样辛辣的眼神。我一个大男人,每每被她干脆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空有鸿鹄志,却为女儿身,怕就是说她吧。那日,便也是这么一个月圆。不愿在那酒场间逢迎,便得空溜到后院。见她自己,孤零零的端着一盘冷的月饼看着月亮发呆。酒酣多问她一句,为何如斯在这里。她转过身,还是那辛辣眼神,却看到眼泪。从不知,女人哭,竟让人觉得如斯坚强。总觉得那一会,感觉那瘦小的身体,甚至比我这大男人……都强硬。忍不住安慰她,却听她说‘这月圆,是人画的。不过是一张破画,看我以后有能耐了不撕了它去,让它还圆来圆去?!’她恨月圆,不过是因为中秋,从来是形影单只。也自安慰自己,那圆月不过是一张画,早晚会毁在她手。她……从小,便是这刚烈性子。她不希望月圆,是因为。一到月圆……就只剩她自己一个人……不过是个小孩子的胡言乱语而已。可我却……就真的慢慢开始喜欢上了……汪公子,你可知,那感觉?” 他回过头,月如弦影勾着他的眸影。她不知他为何会出言如此,却无法忽略他眼里那因回忆而逐渐暗淡的眼神。 “……我答应她,以后此生都陪她守着月圆,再不叫她对影孤单……可后来,连我都恨起了这月圆……我和她分离那天,也是如斯的月圆。她一朝入宫,我一朝落魄。此般生离,还不如死别。那日看着这圆月……我便告诉自己,早晚我会让这中秋,再不在她的眼中月圆。若有一日月圆……那便是,我要陪在她身边,一年看一年月圆花好……” “忻颜玲珑醉嫣然,珠泪惊梅雨,抬帘怕见双燕。 菱指抚琴伴残词,侧眸秋水沉,君再不愿读圣贤。 泱絮绵绵若情丝,几寸相思尽成灰?甘为卿守那华年,共看月圆。” 钟岚的眸,在满天月色间,竟恍惚让她误以为那是清泪的颜色。忽地看,那月圆的甚了,似水,更似泪。 而心里,除了被钟岚那藏头诗给惊到,更多的……是不知从何而起的悲伤。仿佛……忽然,生了模糊的记忆。 七十二画、警告 忽然间的风,宛如刮进了胸口。模糊间记起一个赭衣书生,站在月下,对着她露着欢欣的笑:“泱儿,你要永远记得我,记得我会一直陪你守着月圆。” 头忽然痛了起来。仿那忻菱泱生前的记忆,一下灌进了胸口,满腔酸到疼痛。她记得这个女子被人在宫里谈虎色变的模样,也知晓她如蛇蝎一样狠毒的心肠。可却不曾想……就是这样一个狠毒的女子,竟然……也会,心疼。 汪筱沁从来不知道,作为自己的一张人皮……竟然也会有一天,把记忆疼进自己的意识里。这是该如何刻骨的记忆,让她一个旁观者都忍不住那滔天的恨和悲伤。 “……泱儿,你过的还好么?”钟岚终于开口,看她猥琐的人皮面具,已渐悲哀颜色,有些欣喜她记得自己,却还是心疼她的难过。 忍不住走到她面前,把她抱在怀里,却感觉到她明显的抗拒和僵硬。 “我……不是她……”怀里的人,已不愿反抗被他看穿的事实,而是淡淡的接口。 钟岚紧紧的抱了她,仿要把她揉进骨一般,道:“泱儿,你莫骗我。我这里有封信,是朝中血卫首领江落鸿送来的。他已经告诉我,你化装成汪云和一个血卫逃离了宫中。我知道……你在宫里受了苦……”他轻轻的安慰着她。可汪筱沁还是努力的一把挣开,向后退了几步,她也不愿多做纠缠。她不知江落鸿到底又为什么把她的身份告诉了钟岚,总感觉又是被他给算计了,有些疲累的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我若是她,现在可还是有死罪在身。你是想把我抓回去送给朝里立功呢,还是想怎么样?” 听到她此言,钟岚怔了怔,显是有些不知所措。和那个明显雷厉风行的将军完全不同,他此刻,却正如一个儒生一样,半天才道:“我知道……你是想投靠你义父是么?……可是,泱儿……八王那老混蛋……当初对你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举动,你难道还要认贼做父么?” 听到这里,不知为什么,那滔天的恨意又从心口里蔓延出来。竟让汪筱沁控制不住心神的一声大叫道:“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他愣愣的看着她,有些愧疚,如做错事的孩子,半天才道:“对不起……让你想起不该想的事情了……” 汪筱沁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总感觉心神已经越来越不受控制,不想再继续纠缠。她一声叹,道:“将军,您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让你陪在我身边。” “看你去和八王争斗?看你去杀了八王,或者让八王杀了你?”她有些无奈,扶了眉头,这人,就算自己是忻菱泱,估计也会无奈吧。况且,她根本不是呢?就算有那么一点记忆,也不过是这人皮残余的回忆。更何况,她还是亲手杀了忻菱泱的凶手。 逝者已矣,可生者呢,对着这月圆,孤泪多少年? 她有些愧疚,看着钟岚无法接口的模样,还是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他似被她伤了,一咬牙,干脆道:“泱儿,若你真的执迷不悟要去八王那里。我……怕只能强行扣你留下。若你偷偷去了那里,我……怕会……亲手杀了你。” 钟岚的神色兀定而认真。 汪筱沁忍不住有些替忻菱泱悲哀,道:“是么,那你刚才那一番,又算什么?是我临死前的祭词么?” 他沉默的看着她,半饷平静,直至那干脆的将军模样:“你……变了。泱儿。不是曾经年幼的你,也不是宫里翻云覆雨的凌厉皇后……你变的,让我有些不懂了。泱儿,你现在,就好象另外一个人。” 汪筱沁惊讶于他的敏锐,耸耸肩膀,问:“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去与不去,你要怎么做?” “那李三,我要留下来为我所用。他一身本事,不能让八王得了便宜。而你,我更不能让你去了。所以,你们两个,我会派人专门看着。不要妄图离开,更不要试图拼。”钟岚淡言,儒生模样,愈加严峻而漠然。 没有说话,反正她和寒瑟,本来就是来监视他的,没有要去八王那里的打算。想到这里,她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却露出了包的如同粽子一样的双手。 钟岚眉一挑,未等汪筱沁反应过来,先一步一把抢到她面前抓住她胳膊冷声问道:“怎么伤成这样?!” 挣了几下,汪筱沁生怕钟岚看出什么端倪,一边后退一边挣扎道:“没事……” 可他却不依不饶的一把抱着她的肩膀,大声道:“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杜鹰伤了你!” 就在汪筱沁几感觉自己的肩几被他掐断一般,一阵轻风飘开,她的肩膀猛的一松,一回神,就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一回头,看见一张倾国的面容抿着好看的笑容,酒窝浅浅的挂在脸上,宛如那圆月嵌入。“小双来救你了,开心吗?” 七十三画、鬼面 他在她耳边低语,撒娇一般道:“他对你又动手又动脚……这就是娘说的动手动脚么?……他是坏人么,看我替娘打他……” 汪筱沁顿时觉得头更大了。本来,回头看他墨色氤氲的眸,颊边可疑的红晕——显是那酒,终起作用了。毒去了,酒劲上了么?有些无力的道:“小双,你先等一下。这个不是坏人,是……钟将军。” 说完,看到钟岚一副痴愣的模样,有些好笑,却也忍不住道:“钟将军……你莫看了,他便是李三。反正你也知道我们身份,也自不用遮掩。他现在喝醉了,你却不要在意。”她半真半假的解释道。 钟岚回过神来,有些愣愣的问道:“……李三,是女子?” “……哧。”她轻笑,看来只看脸的话,果然谁都不会认出来么。寒瑟似有些生气,抱着她不满道:“你不许对他笑……” “……他是男子。”她有些无奈,偏开身子从他怀里挣出,对钟岚抱歉的笑了笑,道:“钟将军,今夜之事,我心里自会有思量,也知道将军定会顾全大局。至于离开与否,我会保证让你们监视就是。我现在先带他下去休息,可以么?” 未等钟岚有任何拒绝的举动,她身子一转,不着痕迹的拉着一边兀自不满的寒瑟走了开去。 好不容易将寒瑟拖回房间,随手布了结界,浑身便更如软了一般使不上力气。画皮元力竟伤到如此,连布个结界都如此费力。苦笑着扶了桌坐下,寒瑟有些不满的将手放在她肩上嘟囔道:“娘……你干吗要对他笑?” “……”嘟囔了一路,竟还没有说够不成?有些无奈寒瑟一醉酒便如斯模样,她转过身,对低着眸一脸可怜模样的寒瑟道:“寒瑟,我不是你娘。我叫汪筱沁,是一只画皮,懂了么?” 她干脆的说道,不管他委屈的扁着嘴。 寒瑟一把拉开旁边的木椅,坐下侧手端着脸,看她有些思虑的皱了眉,道:“娘……”看到汪筱沁皱眉,赶忙补充道:“汪筱沁……那个,你能把这个面具摘了么?好丑……”他似是醉,却依旧伶俐。 汪筱沁看他如斯,连生气的模样都提不起来。没办法的摸了他的额,半哄道:“你去睡觉吧,我也困了呢。” “我要和你一起睡。” “……”沉默,她干脆的无视他的孩童一样的眼神。虽知道寒瑟不过是回了小孩子的心性,可还是忍不住想起寒瑟本来的模样。 如墨的视线忽闪了几下,他有些沮丧,道:“你不喜欢我。” “我……”头疼,疲惫的心神总感觉提不起精神应对如斯的他。心念,还不如让他就这么一觉睡到自然酒醒。 “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用你的力量救我呢?”墨眸里依旧清明,也依旧是孩子一样稚气的言语,可那犀利而直接的话,让汪筱沁有些愣然。 他看着有些发呆的汪筱沁,慢慢抚上她的脸,道:“其实,我明白,你和娘是不一样的。可是这里……很喜欢你。”他拉过汪筱沁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炽烈的心跳,温暖的隔着衣物震着她包裹的如同粽子的手。 “你会做藕糕给我吃,也会安慰我,会象这样……不惜伤了自己,来救我……”他抚着她的手,慢慢解开那胡乱包扎的带子,低垂的眼睫一点点晕染着不属于寒瑟该有的温柔和安然。 血肉模糊的手指,接触到空气之后,又开始疼了起来。他小心的捧了她的手,宛如捧着珍宝,又宛如捧着让他揪心的什么一样,俱是怜惜和心疼。 “以后不要在这么做,你还不如不救我。那毒发的疼,比不上这里的一分。”他安静的抬眉,眸里脱去了以往暴戾和杀气,只剩墨色纯净若深海。汪筱沁看着他小心从怀里取出奇怪的药,一点点抹在自己手上,明明不是很疼,却忽然觉得那疼痛宛如顺着手指生长进了心里。过于温柔的举动,一下拉扯出许多不该滋生的回忆。眼角忽地干涩起来,怕那疼落成眼泪,她一把抽出手,不顾伤口再次迸开,道:“我说过,我和你娘不一样。你不要以为你醉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好,你不是要让我把面具摘下么,那我便摘给你看!” 她干脆的将人皮面具一把撕下,过于大力而粗暴的动作,一下将那半张鬼面上不多的血肉给带下来几丝,更显鲜血淋漓。一面倾国而绝色,一面只剩血肉模糊的骷髅,这样恐怖而怪异的模样,伴着汪筱沁刻意的冷笑,更显渗人骨髓。 寒瑟果然倒吸了一口气,始终充满眷恋的目光里,从惊讶到沉静成一汪不见底的沉潭。墨色一点点晕在眼角,似多了许多凝然的神色,让汪筱沁本是豁出去的心态,一下如同找不到出口一般在心里横冲直撞。 曾几何时,如斯温柔的人,不一样只不过怕这魑颜?世人只爱红颜,可曾有人爱我一张鬼面? 汪筱沁冷笑,心里安慰自己,这不过一场做戏,看寒瑟那不知深浅的模样,却忽然有些没有着落。却还是强装镇定道:“怎么?吓到了么?既然如此,就不要口口声声的说这些假话!”她转过身去,不愿意去看寒瑟此时会有什么表情。纵使知道,寒瑟此刻不过如同一个稚儿,还是忍不住此举。 就在她慢慢戴起人皮面具,准备离开的时候,手却忽然被按住了。他站在她背后,左手小心的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恰环着她整个人。 “你的手不处理的话,会很疼。就算是画皮,也会痛吧?”他依旧安然的在她耳边低语,左手慢慢晕了药粉一点点浸开,那伤……竟是一点点好了。 眼角不住的发涩,身后的人的胸膛很暖,即使不是怀抱,也让她莫名的安心。仿佛许久那年,未知的记忆里,曾经那让她无法忘却的温暖。 身子比意识,更贪恋那温暖,未等汪筱沁自己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如同一个孩子一般被他慢慢拥在怀里。他的右手,慢慢抚过她始终倔强不肯眨眼的眼睛,贴着她的鬼面,她瑟缩着后退,却被他揽着,温柔的抚摩。之若,抚着那红颜。 “汪筱沁……我不知道,这鬼面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可对我……却是之如娘一般无二的……为人为妖或为鬼,我只记你,不惜伤成如此替我疗伤……我只记你,对我曾经的好,也记你这鬼面,比那红颜,更让我喜欢……”他将头埋在他颈间,手依旧摸着她的眼睛,忽然感觉到湿润的痕迹,有些惊慌道:“……你……哭了?”她闭上眼睛,任自己的身体依进他的怀抱,贪恋那着温暖,道:“……画皮怎么会哭?那不过是疼出的血。” 他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 而汪筱沁,闭眼阂目,鬼面上一滴清澈的水珠,顺着眼角滑落。 此生魑颜,不愿再继续贪恋这红尘旧情,只想这一刻,能稍微久那么一点……稍微,让自己,重新作为一个普通女子,好好的哭上一次。也稍微,让自己想起,为人之时,不过,是这么简单的悲着,喜着,痛着。 七十四画、梨涡 手上的伤,慢慢好了起来。而汪筱沁挣了几挣,却还是没挣开他的怀抱,有些无奈轻道:“那个,寒瑟,放开我吧?” 寒瑟轻轻在她脖颈间蹭了几蹭,松开怀,却还是拉着她的手不放道:“汪筱沁,我喊你筱沁……你还喊我小双,可以么?”他小心的低着眉,看她微微的点头,欢欣的wsshlw_220.gif把又抱住。 被他的举动弄的完全失措,汪筱沁轻轻侧开头,有些头疼道:“你先睡觉吧?” 寒瑟明显不依,道:“不困。你要困了,我便陪你睡。”他轻松说道,而汪筱沁却明显不那么轻松道:“算了,我不困。你不睡觉,还准备干吗?” “筱沁,你陪我看月亮,好么?今wsshlw_222.gif的月亮好圆好漂亮。” “……”今wsshlw_222.gif是怎么了,wsshlw_220.gif个钟岚要看月亮,wsshlw_220.gif个他,也要看月亮。不就是个月亮,有什么好看的?有些无语,可看他明显起了兴致的模样,无奈的答应。 风很高,月很圆。 而汪筱沁,却分明有些很冷。她无语的看着悬空的景象,单手揉了额道:“寒……好吧,小双……你,带我来燕关……哨塔顶上看月亮?……” 燕关本来就很高,更不要说是哨塔……何况,寒瑟明显很会找地方的选择了哨塔的顶上……所以,现在她几乎是缩在wsshlw_220.gif个位置,wsshlw_220.gif动也不敢动。 不知为什么……似是那前世对轻生的恐惧,此刻,她看着下面微小的景物在夜色和高度之间变的黑暗而另她惊慌。她很害怕,不自觉回想起临死前那耳边呼啸的风声和wsshlw_220.gif瞬间剧烈到永生无法忘记的疼痛。是对死亡的恐惧么?她紧紧闭了眼,不敢再乱看,却听耳边wsshlw_220.gif声轻笑,他似乎发现她的不安,伸出手wsshlw_220.gif把将她揽在怀,亲着她的头发,道:“别怕,你抬头。” 她始终不敢再睁眼,可身后那另他安心的心跳,让她终于还是小小的睁了眼,抬头看去。wsshlw_220.gif看之下,她竟不愿再闭上。 那月,比起刚才在山坡上,此刻,之如整个悬挂在面前wsshlw_220.gif般,宛如咫尺。玉盘wsshlw_220.gif样精致而圆润的铺在面前,几乎清晰的可以看见月面里凸凹的阴影,夜色安宁而恬静,之wsshlw_220.gif张上好的暗色背景画卷,将那清澈的几乎要滴下来wsshlw_220.gif般的月晕,调成wsshlw_220.gif盏清明的路光。 月色如洗如练,如梦似幻。她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看过如此清晰而景致的月色,从来不知道,原来以为习惯的平常事物,竟然可以美到如此。美到让自己,wsshlw_220.gif下就不愿意再闭上眼睛。这月,生来就是让人沉醉的吧?怪不得,那钟岚与那忻菱泱,月下为盟,也怪不得,古来今往风流过客,都只爱此月。 “很美吧?筱沁,我很谢谢你。也许……过后,我会继续对你很坏,很不好……会对你做很过分的事情……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恨我,不要恨我?好么?我……也是身不由己。可我只是想,趁着我可以把这样软弱的话说出来的时候……能让你好好听清楚。筱沁,我从来不想伤害你。可是,或许我必须伤害你。所以我现在为了以后那些伤害,向你先说声对不起……我怕以后,我连对不起都没机会跟你说……所以,我现在提前对你说,你可以……不要记恨我么?好么?……” 她回过头,惊讶而愣怔。从未听过……道歉还要提前道歉的,可……莫名的,竟然很舒心。仿佛,过去的那些伤痛……也竟不是那般痛了。他侧着脸,目光也盯着月亮。皎白的光芒打进他的瞳,被那过于深沉的浓墨给晕开,化成了wsshlw_220.gif滴有wsshlw_220.gif滴让她终究无法拒绝的视线。 “恩。”她轻轻点头,继续看着那月发呆。“寒瑟……,不,小双……我忽然很想知道,为什么。你不愿我叫你寒瑟,也很想知道……你娘,是什么样的人,竟让你如此挂念。我wsshlw_220.gif向,不愿意多管这么多闲事的,可现在……我竟然想去问,当然。你可以不回答的。” 他沉默。这样的侧面,凸显着他干净的脸部线条,不再之如wsshlw_220.gif个绝色女子,多了许多坚硬的弧度。“……我真名,叫锦双。我娘,是锦氏青狐族的圣女。我爹,便是这寒氏皇朝的开国皇帝,寒煜……我娘为了我爹,不惜抛弃家族,不惜抛弃圣女地位,不惜抛弃整个妖族,救了我爹,和他私奔回到人族,和他共同打下了这下……后来,我爹为了另wsshlw_220.gif个女子,把我娘,打入冷宫……wsshlw_220.gif关,便是十八年,直到我娘,自己炼碎了内丹而死……我还有wsshlw_220.gif个哥哥,叫……锦白……我俩为了报仇,他回了妖族,我继续呆在宫里……忍辱偷生,只为亲手杀了……我爹和那个蛇蝎女人……后来,我实现这个愿望。可为了名正言顺的掌控整个wsshlw_222.gif下……我只能改名叫寒瑟……更为了,隐瞒,我就是那个……被舍弃本该死去的皇子……”他说到这里,便似不想再多说,wsshlw_220.gif直沉默了下去。 汪筱沁心里忽有些愣,想起那个叫锦白的青狐……顿时,串起了线……忍不住的,开口问道:“锦白……不是你哥哥么。你们为什么要成为敌人?” “……”他回过头,看着她,忽然绽了朵笑在脸边,梨窝半露,顽童的神色深处,却让汪筱沁清楚的看到那熟悉的狠毒杀气。 “自从他背叛了我,锦白便死了。现在,我寒瑟,只有个叫煜白的死敌。” 七十五画、留下 她的身子募地僵了一下,表情也忽然显得苍白起来。汪筱沁紧紧揪了衣角,这样细微的动作显然没逃过寒瑟的眼睛。 然而他却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便别过了头,淡淡扯开话题道:“筱沁,变成人之后你最想干什么?” 脑子里有些乱,脑海里的黑色青狐和那曾经如水温柔的男子慢慢重合之后,心里竟还是止不住的波澜。而忽听到寒瑟莫名的问题,条件反射一样道:“活着啊。” “……”明显是没料到这个答案,他忍不住有些失笑,眉眼弯在一起,过于美丽的面容此刻让她忍不住低下头有些赧颜。 “你现在不是在活么?” “……是么?活在别人的皮相下面,算是活着么?”她反问。 “……”寒瑟忽然沉默了,衣袖里的人皮面具忽然有些沉重。 没有继续这样的问题,寒瑟忽然转过头,直直的看着汪筱沁的双眼,问道:“假如有一天,你因为我而无法变成人,你会恨我么?” “……”汪筱沁愣了半天,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可看到那墨色尽染的眸里,不带一丝玩笑的情绪,顿时也安然道:“会。” 互相对望,对方的双眼里,都没有一丝的怀疑与犹豫。高空凄厉的风,刮起陈旧的月色,一地阑珊。 默默的各自离开之后,汪筱沁捏了自己手心里的如意,抬头看着半空依旧高悬的月,有些苦涩,亦有些无奈。寒瑟,那最后,其实早已经醒了酒吧?不过是不知为什么不愿意告诉自己而已。她虽愚笨,可还是分得清那是醉酒的小双,还是寒瑟。 装傻也好,故意也罢,都终究是自己身边匆匆的过客。 所以,之如这如意,还不如,手心一凉,如意就已经被她径直扔了出去,摔进湖里,了无声息。煜白,我只愿你象着如意一般,彻底消失在我的记忆里。阴影里,寒瑟默默看着她如斯举动,从未有过的迷惘情绪仿佛被酒泡的酣了,苦苦的流进心里的最深处。就算,这画皮与那锦白有任何瓜葛,此刻,他也不愿意追究。只想将此醉夜,好好的记在心里。她终究是会恨他的,所以在那一天之前,就让他自己先一个人记得就好。 ——————**————————**———————— 就这样,一切都是平静的。钟岚和寒瑟的刻意避开,让汪筱沁自己慢慢感觉似乎被遗忘一般。偶尔无聊抬头,看到燕关上空依旧湛蓝无云的天空,也会想,那所谓的叛乱与战争,似乎是很遥远的事情。 然而,过了不到七日,一个文官终于踉跄而慌张的闯进了小院内。 “汪……云公子……请速随我到军营主帐内……大将军正等着您呢!”那文官将曾经一脸的倨傲表情收回,连敬语都用上了,这样奇怪的事情让汪筱沁不禁有些疑惑。可也未多言,紧跟着那文官就疾行到了燕关下的军队大营内。一路上,戒备森严,处处可见刀光剑影的寒冷光芒,肃杀之气浓郁的让人几乎不敢大声呼吸。终于,到了一处明显要森严许多,声势也明显壮大许多的军帐外,那文官交出文牌与那卫兵,那卫兵冷讷地扫了他们二人一眼,便作势通报了一声。很快,汪筱沁就被那士兵给带了进去。 一进帐内,就看见帐内只有钟岚,杜鹰,程茂然,还有许久未见的寒瑟。四人正在低着头研究着一张地图,严肃而慎重,听到士兵通报,全神贯注的四人,竟未有一人抬头。直到那士兵继续通报第二遍,四人才抬起头来。 寒瑟自那日醉酒后似乎瘦了许多,连人皮面具都遮挡不住脸颊上的干瘪痕迹,而始终玲珑有神的眸,也有些昏暗疲惫。一愣神,四目交错,她依旧是以一个男子模样出现,可是,那双始终清澈无波的眸,满满的关心与无法掩饰住的担忧,让他的心,没来由地暖了起来。 而钟岚看着二人之间暗暗的波流,嘴角间苦涩一瞬而过。初见之时和顺的线条,此刻完全被严肃而凛冽的军人气息所遮盖。他压住心底的不明意味,朗声而道:“汪云公子,我也不与你多说些什么。我会派人,把你送回安全的地方。”说罢,挥了挥手,示意一边伫立守侯的士兵上前将汪筱沁带下去。泱儿,虽然我知关内对你而言一样是龙潭虎穴,进退不得,可我不能在这里看着你去送死。最少在关内,我还能让人保护你。 汪筱沁赶忙向后退了一下,躲开那士兵的动作。一抬头,平静地说:“开战了吧。” 钟岚并没有答话,反而是一边的杜鹰叫道:“是啊是啊,你这小娘们一样的娇贵少爷,还是赶快回去吧!省得被死人啊,蛮子啊,吓破了胆!”说罢,不耐烦的就要喊人轰他走。而始终不语的程茂然也开口道:“刀剑无眼,汪公子想必上次也见识过了。上了战场,我们可不会有任何有闲工夫去管一个少爷的死活。为了您的性命,您还是回去吧。”看到汪筱沁目不转睛的盯着锦双看,程茂然又想再次开口的时候,却被钟岚抬手拦住了。 钟岚的眼眉和顺起来,之如起先那温和的名士气息:“汪老弟,李三老弟,怕是要留在这里啊。”汪筱沁愣了一下,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而寒瑟,看到此景,竟不知为何,一瞬间脱口道:“你走吧。” 话一出口,所有人的表情都各不一样。汪筱沁有些呆然,却明显的有些莫名的动容。钟岚表情分明的僵硬,程茂然不屑,杜鹰迷茫。而寒瑟自己,却是怔怔地看着汪筱沁,不知所措。 这是怎么了?作为自己重要棋子的小画皮,自己怎么一句轻松的“你走吧。”他不是应该想方设法将她留下才对么?毕竟,她现在身上有着两块蟠龙戏凤佩,还有着妖族至宝。他心头暗恨,连自己都未发现,这么多时日的相处,假假真真的言行,竟然让自己已经开始逐渐习惯。 习惯假装为她担心,所以才那么干脆的让她走,怕她见到那刀光血影的战场;习惯假装不在乎的对她施舍温柔,所以才那么不假思索地安静口吻;习惯假装适应身边她的存在,所以才再许久未见之后,那么轻易的被她一个眼神所温暖…… 心头巨震。他愕然的看着自己内心逐渐透明的想法,不知所以。对他而言,那些习惯的假装,不过是演戏一般轻易而简单。可为何一转身之后才发现,原来不经意间,那么多的假装,就一点一点生了根,发了芽。习惯,真的是那么可怕的一样东西吗?连除了权力,再也装不下其他的心,都慢慢生出了些须不该有的情愫。 一句话而已。可谁人知道,只是这一句话,对二人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寒瑟怔然了许久,直到钟岚推了推他,他才回过心思。可再也不愿去看汪筱沁一眼,别过头,他极其冷漠而强势道:“大将军,送他走。” 钟岚惊讶的看着他,而寒瑟却丝毫不知。他竟然对自己用了命令口吻?而且那明显的气势,不带丝毫拒绝余地的口气转承,一刹那间自然流露的危险气息,让钟岚竟找不到回绝的口气。那是上位者才拥有的天然气质,钟岚怎可能不知道。想到这里,他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向下面站立着的那个瘦小男人。没想到,泱儿,你竟与面前这个上位者,有如此深的纠葛。只见了一面,就让这个所谓锦氏上位者,方寸大乱,连掩饰都给忘记。 想到这里,钟岚心思一转,哈哈大笑,拍了拍寒瑟的肩膀道:“李三兄弟啊,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主人不是,再怎么着,我们也得听听你主子的意见不是。来,汪云老弟,你意下如何呢?” 汪筱沁咬了唇,想起那醉酒之夜那个瑟缩的道歉,想起那夜他悲伤的面容……还有他或许是假意的誓言。而如今面前的男子,眉眼间的寂寥和孤独,竟让她平白的无法割舍。 垂下的眼睫,忽闪了两下,在帐内烛灯的映照之下,投下干净的垂影。透过层层黑暗的剪影,她的眸里闪烁着不异样的光彩。“我愿留下,留在李三身边。”字字清晰,被寒瑟用特殊手法改造过的嘶哑声线,清亮浑圆。 寒瑟听得此言,讶然的回头,看向下面昂首的娇小身影。你当真是笨蛋不成?难道真的不知道在这里真的会死的吗?你难道以为这战场,真的只是儿戏?!我好不容易放过你一马,你居然还不要?!怎么会有你这种笨蛋?!越想越气,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了这种该死的理由生气。 青了脸,他冷冷地在心里说,行,小画皮,你不是要呆在这里吗!你不是要送死吗?我就遂了你的意思!还一副口口声声痴心不改的模样,真另人恶心!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你哭着喊着逃跑的模样!我倒要看看,你后悔起来究竟是如何一副另人作呕的模样! 七十六画、较量 “你留下,有什么用呢?虽然那日你似有些工夫将杜鹰败敌,可战场不比校场,只胜一局是无法给我充足的理由的。李三老弟可是在大校场上技压全场,我才破格提拔他的。你呢?”钟岚状似很苦恼地道。 而一直沉默的寒瑟,却突然上前一步恭谨地对钟岚鞠躬道:“大将军,就让我家少爷留在这里吧。我自然会让将军知道,我家少爷在战场上有什么用处!”口气森然,与刚才那温柔恭顺的模样,判若两人。眸里一闪而过的怒气与寒芒,让钟岚都不自觉有些怵然。可汪筱沁却丝毫不知,依旧清淡地看着寒瑟的侧面,笑的一脸欣然。 燕关守备军大营重地,上演了一幕很是另人惊奇的画面。大营上下,肃杀森然,而大营主帐内,却忽然听见嘶拉一声裂帛声,他们的主帅大帐,竟然被人从里面大力给撕破了?天啊,谁那么大胆子啊!连一直站岗不能动弹的军士都忍不住好奇了,居然还不是一个人走出来,而是一个彪伟大汉,强行拖了一个瘦小男人,大步走了出来。那彪汉,一副生人勿近的狠辣表情,仿佛要择人而噬一般,另人心生畏惧。可那不是咱们新上任的李三中领么?听说此人甚为了得,眨眼工夫,一人将整个校场内的五十训练有素的士兵,轻易打倒在地。可如今,他怎么拖了一个瘦小的男人怒气冲冲地冲主帅大帐内冲了出来? 那瘦小男人,明显就是一副纨绔子弟模样。眉眼细小白嫩,一看就是富家商人。怎么想,二人也无得如此亲密关系吧?还没想好怎么回事,就听中领帐外,两声扑通声,守卫的士兵被李三扬手打翻在地,并怒吼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接近这里!”说完,猛然将身后的男人一把拉进帐内,哗地一下拉上了军帐,将众人好奇的目光隔绝在外。 这个时候,一边的一个普通文官,慢悠悠道:“果然如此啊!”一边的士兵都不屑的看着他,极其鄙视道:“你知道个屁啊!”那文官嘿嘿一笑,道:“我知道那被中领拉着的,是他曾经的少爷。”大家一听,来了兴趣,军中枯燥,好不容易来了个新来的中领,终于能有新故事了。那文官慢慢道:“看来呀,咱们的李三中领,搞不好是好那口呢。”大家一怔,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看到那文官猥琐的表情,才心照不宣的看着对方,震惊道:“不会吧?”那文官赶忙点头道:“怎么不会?你不知道,他们刚来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中领拉着他少爷的手呢!你们可不知道,大将军把这小少爷养在那个别院,还是中领大人亲自去说的呢。要不然,就凭他那一个小小少爷,虽然上次听说侥幸赢了咱杜将军,可毕竟不过是个小少爷罢了,谁会让他住大将军的别院啊!而且,我还好几次看见过中领大人在那少爷门口徘徊呢,可都没进去!这说明了什么呀!哎,看来这次,中领大人爆发了啊!”大家想了想,又想想那少爷细皮嫩肉,却没有什么好皮相,又想想中领大人那魁伟的模样,心下不由地一阵恶寒,抖了一身鸡皮疙瘩,道:“没事没事,大家散了散了哈!” 而军帐内两位八卦故事主角,却浑然不觉自己的形象变成了如何的模样。寒瑟怒气十足地在帐外布上了结界,一把撕下面上的面具,露出绝色的容颜。依旧是吹弹得破的嫩色肌肤,尖削的下巴,傲挺的鼻梁,而一双最为出彩的浓眸,在纤细而悠长的羽睫遮掩下,变成无知深浅的颜色。被怒气渲染的紧闭的唇,却冷冷的挑着不知名的笑容,他只是淡淡扫着迷茫的汪筱沁,道:“装英雄很厉害吧?”刻薄的语气,与先前那温柔,仿佛根本不是从一个人嘴里道出。 “没有啊。”汪筱沁眨眨眼睛,无辜的看着他。 “没有?没有你留下干吗?非得象上次一样被那钟岚给陷害?你难道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么?别以为你是画皮就很了不起,钟岚背后的道士你当是白用呢?”他烦躁道,看见她眸里依旧平淡无波,声音竟不自觉的自己小了下去。 汪筱沁淡笑着看他,仿佛一下有些慢慢了解了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这么一个暴虐如斯的男人,竟也会有一天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软软道:“能也将我的面具取下吗?这么多天没摘了,不舒服呢。”伸手拉过寒瑟的胳膊,察觉到他明显的僵硬,汪筱沁唇边偷偷一抿,却也不放弃的大力把他拉过来。还是那好闻的异常的檀云味道,许久未闻的香气,在寒瑟独有的灼热气息的调和下,熟悉而温暖,让她忍不住更加贪恋。寒瑟似乎叹了一口气,双手捧过她的头,慢慢抬起,一点一点用特殊的手法揭下,露出很长时间未见的忻菱泱的容貌。 可一见之下,他忍不住有些怔忪。以前自认为熟悉得仇恨模样,此时楚然的呈现在自己面前,竟然让自己感觉到很陌生。仿佛那张倾城的绝代面容,似乎,不再如记忆里那熟悉的蛇蝎女子一般,也不之如自己印象里该有的传说之中恐怖的女鬼模样。 似乎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汪筱沁忍不住有些嫣然,唇角也落了一丝明媚的笑容。眸里荡漾着一弯婉约的水色光年,让寒瑟在如斯的秋夜里,竟然看到了春天的颜色。那么明亮的的人,真的是那夜有着如斯恐怖鬼面的女鬼么?他迷茫了。一时间,面对着汪筱沁若含苞待放的笑容,手足无措。未等他的意识有所反应,自己的双手竟不自觉的抱了她,虽然二人俱一瞬间的僵硬。可忽然一下扑鼻而来的檀云香,让他一下认命一般,紧紧拥了她,垂下头任凭自己温暖而灼热的脸侧贴上她始终冰冷不曾温暖过的面容。 “你是个笨蛋,为什么不走啊?非得走到恨我那一步么……”他喃喃,后面的那句话,却是小声的他自己都听不到。不愿意再计较,原本以为那醉酒之夜不过是一时的迷惘和彷徨,可未曾想,竟一下就这么习惯了。算了,习惯就习惯吧,有什么大不了?等到戏目结束,自己自然也就可以走出来吧。 汪筱沁温软地靠在他的怀里,抗拒的心思,被那奇怪的檀云香氤氲成无法推开的温暖。闭上眼睛,几若本能的眷恋一般道:“你在哪,我便在哪。” 而他,却久久无言。刚才满心的愤怒,过于入戏的迷茫,不知所措,被他忘记。算了,不过一次而已,就让自己,稍微赐她一点点真心吧。他暗自庆幸,自以为很好的给自己找了借口与出路。 很久之后,平静下来的寒瑟将汪筱沁慢慢推开,自己不着痕迹的避开。神色有些不自然,他岔开话题道:“小画皮,你以为这里好呆吗?且不说马上就要打仗,你难道没有发现钟岚他们之中有些古怪吗?第一次我们见面时,那箭是从何而来,为什么钟岚知道那是从哪里射出来?为什么那箭谁不射,偏偏冲你来?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更何况那次夜宴,你真当毒酒是平白出现的么?你以为那杜鹰,是无意找茬的么?况且,就不算这里的人心狡诈,那战场之上,风云变换,人命微若蝼蚁,你真的要呆在这里?就算你呆在这里,你又能干吗?”寒瑟问道。 “我可以医人啊。” 寒瑟有些愣的看着她巧笑倩兮,比起她那日另他惊讶的用妖术救他,想起更多的是,她之后苍白的鬼面。只不过救了一次,就虚弱如斯的小画皮,竟还信誓旦旦要去救人?他忽然感觉更加迷惘。 ————————**————————**———————— 清晨的空气,夹杂着大漠所特有的凛冽气息,将汪筱沁从依旧懵懂的睡意中激醒过来。晃晃发沉的脑袋,一抬头,就看见寒瑟正在自己旁边安静的笑着。他已经戴上人皮面具,可那笑容,还是让汪筱沁有些发愣。一回头,看见自己,竟然已经和寒瑟站在了大营的校场之内。她心头微惊,刚想询问,就听见寒瑟小声道:“你要知道,军营可不比其他地方,迟到是会挨军棍的。是我把你拖来的,看样子,你也清醒了吗。”玩味的声音撩拨着汪筱沁的耳朵,让汪筱沁的耳根不易察觉的红了。 寒瑟看到这一幕,唇角弯了弯,回过头,朗声对校场台上坐着的钟岚等人一抱拳道:“我家少爷,自小习医,我想请个人,来试验一下。”听了寒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扯谎,汪筱沁心里颇有些无奈。 台上的钟岚僵硬的表情下,显是不相信和没有兴致,命手下唤上几个伤号道:“在下也不会为难汪老弟,就先请汪老弟为这几个近日来受伤的弟兄看一下吧。”说话间,就见几个伤号,互相搀扶着走进了校场。 寒瑟微侧头,勾言道:“小画皮,我可是海口夸下去了啊,你要是真治不好,今天我可就栽大发了。”可言语间,却丝毫不见一丝紧张慌乱。反而是汪筱沁,心下有些没谱了。回头瞪了寒瑟一眼,昂首走到那几个人高马大的伤号旁边,仿佛为自己打气一般大声道:“谁受伤了啊!” 就听其中一个壮汉极为蔑视的声音道:“小子,老子胳膊上被枪挑了个窟窿,你能治?”说罢,胳膊一挥,如在炫耀宝物一般,搐在了汪筱沁的眼前。汪筱沁看着面前那明显未经过专业处理的伤口,鲜血混合着脓液不停的滴淌,腐肉散发着另人作呕的味道。明明连一边的几个伤患都有些把持不住那味,嘟哝道:“偏偏这王二麻子还是最脏的家伙,也不知道消毒,早都烂到骨子里去了,军医都说没办法,只能砍掉胳膊了,这小子能治?切。” 而汪筱沁却面不改色的一上前,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手心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白色药粉。面上丝毫没有一丝不适或者难受,落落大方的将药按进那腐.败的伤口,而另众人大为惊奇的是,汪筱沁看起来很是粗鲁简单的动作,竟然没有让那王二麻子有一丝痛苦的表情。相反,在整个过程中,王二麻子显得尤为享受。当汪筱沁拍拍手,从衣服里掏出布巾将手里的脓血擦干净之后,表情依旧沉着。 可马上,更另众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短短几分钟时间,王二麻子那巨大的伤口,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愈合着。当那伤口愈合的几乎看不见一丝伤疤的时候,所有人的嘴巴都张的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了。 连寒瑟都惊讶的盯着场内沉静的汪筱沁,一脸不可置信。虽然上次醉酒之日,他记得很清楚,可他也记得她痛苦虚弱的模样。可现在,她竟然轻易的治好了? 钟岚震惊地看着校场内平静的那个矮个少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见了什么。他干脆的一步并做两步走向校场,一把抓起王二麻子那受伤的胳膊,使劲看了半天,才确定,那伤口,真的不见了。他呆呆的转过头,看着一边笑着的瘦小少爷,委靡不显眼的身形与面容,此刻变得犹为高大而神秘。 整个校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的寂静一片,只听见列风凛冽的刮起沙土时的索然声音。 七十七画、临战 以武为尊,策谋为崇,是军队里数千年也不曾改变的风格。从不会有人,为了五斗米攀权贵而被士兵所拥戴,也不会有人,因为富甲天下而折军士之铁骨,也不会有人,会被任何诗书画墨所倾倒。所以,怎么看来,这群兵士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看得起校场内那矮小瘦弱的富家少爷的。 可是,在一片因惊愕而带来的沉默之中,除了钟岚等人,几乎所有士兵,都几乎用一种热烈而惊惧的目光看向那普通少年。去腐而生肉,活血而生,这简直是传说之中都无法想象的仙术一般。他们见惯了生死,麻木了受伤与痛苦,早已忘记,有种人,还是可以救人的。在他们心里,所谓的军医,不过是熬点苦汤药,强行灌下去,却一点点都无法见效的狗屁东西。然而,如今这个普通少爷,竟然在短短几个眨眼间,生生将那么大一块伤口愈合到肉眼无法看见的地步。 钟岚睁大了眼睛,紧紧的盯着汪筱沁,仿佛要把汪筱沁从里到外,从头到脚,看个透彻一般。原本以为自己最了解面前的这个人,可如今,钟岚只感觉面前本该是如花玲珑的女子,只不过带了一张人皮面具,却陌生的几煞两人。“汪老弟,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吗?那药粉是什么东西?” 汪筱沁被钟岚那矛盾而炽热的目光看得心下发毛,赶忙摆手解释道:“那药是我师傅教我研制的,没有名字。” 钟岚愣了愣,道:“你师傅?”而一边抱臂不语的寒瑟,听到此语,也微微皱了眉。而汪筱沁心里则想到,自己也不算说谎啊,这是妖水教自己做的,这么说也可以吧。她如斯想着,口气也从刚才的略微慌乱变得沉稳起来:“恩。”钟岚没有继续追问,直直的看着她沉默了很久。忽然,他仰天长笑,一阵大笑声让汪筱沁几乎没缓过劲来。 过了好大一会,他似乎是笑够了,才颤抖着抓住汪筱沁的胳膊说:“汪老弟,你能告诉我,你这药有什么限制吗?你能研制多少?”看向汪筱沁的目光,除了被他刻意压下去的苦涩,更多的是充满希望的灼热。 汪筱沁点点头,想起妖水再三叮嘱她的话,虽是不忍心看钟岚失望,但一回头看见寒瑟那沉稳修长的身影,道:“我一天,最多只能救三人。而且,伤越重,我救的数量就越少。我带的药粉不够,而且没有师傅我没办法研制。”她真真假假的说道,看着周围的士兵明显的失望神色,心下不忍之间,还是咬牙说了出去。她身边还有一个寒瑟,好歹是和自己现在一条船上的人,最少要需要她来保护,她必须要留一点力量为他,也是为了自己。她这么想着,却不知道寒瑟与钟岚看他的目光,已经多了许多的意味。 钟岚失望之余,却还是激动得不能自已。三人啊,一天可以让三个受伤的人恢复的完好无损。这样以来,他身边那些得力的干将,等于多了许多生还的希望。他如何不激动?战场上的风云变幻,饶是用兵如他,也无法将死亡与受伤控制到最低点,可如今,有了一个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存在,让他如何不狂喜?可念及此,他心下也多了许多计较。只见他当场封了汪筱沁为军中第一杏衣(军医的古称),而且下死令,让所有人都不得将今天校场内发生的一切说出去,否则,军法处置。布置完这一切,钟岚亲自拉着汪筱沁,身后跟随着同是狂喜与崇拜神色的杜鹰和一脸平静的程茂然,而寒瑟,则迟疑了一会,也跟了进去。 帐内,钟岚亲密的与汪筱沁平起平坐,如此的待遇让汪筱沁好一会无法适应。每每看到钟岚根本如一个完美的将军应有的豪放之绪,她就总莫名想起那夜他伤心若落魄书生的模样。直到看到寒瑟的一个安抚的眼神,她才放心的接受了如此礼遇。钟岚却也直接,将帐内闲杂人等挥散之后,干脆的道:“汪老弟,怕是从今以后,你就再无安生之日。我虽然能下命让任何人不得将今日之事说出,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早晚,不只是八王那里,狄人也会知道你的存在。所以,为了你的安全,我必须派人专门保护你。你可有意见?”汪筱沁愣了一下,发觉钟岚依旧是平静而无谓的。那夜她分明知道,钟岚早已经对自己下了禁足令,可如今,怕是自己给了他更充分的理由吧。被人算计的感觉再次让她不知所措,可就在这个时候,寒瑟却突然插话了:“将军,这个任务交给我就好。我可以保护少爷的安全。”他平静的抱拳鞠躬,目光里的决然与钟岚不知意味的神色碰到一处,不闪不避。二人就这么互相看了一会,钟岚哈哈一笑,道:“行,李三老弟,不是我没提醒过你。若汪老弟有个什么闪失,当大哥的我,也是要就事论事的,到时候……”他故意拖长了声音,意料之中地听见寒瑟干脆有力道:“军法处置。”钟岚大笑一声,一把揽过汪筱沁的肩膀,道:“果然是爽快人啊!汪老弟,以后你俩可要好好担待啊!”说完,身后的程茂然却突然低下头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钟岚的笑声戛然而止,面色也登时肃穆起来:“各位,看来,八王终于坐不住了。与大家想的一样,八王现在已经举兵朝燕关而来,估计不出三四个时辰,就会到燕天岗附近。” 几人大哗,程茂然则一改以往沉默的表情,站出前来,指着铺与桌上的地图道:“他们是直直朝着燕天岗而来,若我的估算对的话,不要三四个时辰,两个时辰,狄人的骑兵就会先行冲到。” 这下,连杜鹰那黝黑的面上都有些白了几许,他道:“妈的,真的是骑兵?” 程茂然很干脆的点点头,说:“而且,据可靠消息,狄人此次骑兵,不下十万之众。”此语一出,连锦双的脸,都变的难看起来。 而汪筱沁却有些迷茫神色,忍不住问道:“燕关如斯宏伟,狄人就算有十万骑兵,那些战马就算速度再快,也只是擅长游击而已,又有能耐如此高伟坚固的燕关如何?” 她迷惑的说出来,却不料大家都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着她,顿时更加迷茫。钟岚看她疑惑不解的模样,道:“汪老弟久居内地,不知情也是应该的。狄国身处北荒,是出了名的蛮夷之地,各种怪兽层出不穷,而生于此地的狄人,民风彪悍,各个都是驯兽的高手。而所谓的骑兵,他们的坐骑不是马,而是各种各样的妖兽。他们不似我们邺国所谓的战马骑兵,而是以速度为奇的蜥狼骑兵,以攻击为主的狂犸骑兵,以专门攻城的狰象骑兵……这些,只是我们所曾见过的骑兵,还有很多骑兵兵种,连我都未曾见过。不怕你笑话,这些骑兵,随便挑出来一个,就可以杀上我们同等好手十个不止。我们燕关驻兵八十万,雍关驻兵六十万,都是为了抵抗不人口不足一百万的狄人。可如今,八王叛乱,不惜引如此虎狼入关,真是人祸啊!我原本以为,狄人出兵三十万,不过是些步兵,就算有骑兵,也顶多一两万而已。可现下,狄人不惜出动十万骑兵,那应该就是狄人全部骑兵家当了,这下看来,狄人这此基本上是举国之力,势在必得啊!哎!”最后一声长叹,让汪筱沁恍惚以为,面前这个曾经笑傲风云的将军,一瞬间苍老了很多。 七十八画、攻城 草莽泱泱,忽地一阵彪悍而紧致的风,错落刮过,随地卷起兽蹄的踢踏声。大地为之颤抖,连四周的风声,都变得压抑着难以名状的兽族血腥味。空气里,四处都是各种古怪而糁人的怪兽嘶号声,战甲隆隆得被风刮起摩擦的冰冷气息,露出战士那凶悍的血红色眸子。一路上,怪兽狂奔,各种号角声此起彼伏,呼和着狄人所特有的语言,所过之处,残留着心神俱颤的恐慌。 这只特殊的部队驾御着各种各样的怪兽,土里钻的穿甲兽,天上飞的枭云兽,地上跑的若闪电一般的蜥狼,雄壮魁伟的狰象,全副武装刀剑一般硬刺的狂犸……忽然,一声响亮的龙鸣从他们上方响起。此刻,这群面目狰狞的怪兽全都乖顺如宠物一般屏息在原地不动,甚至,连嘶嚎的声音,都小了下去。他们顺从的让开一条道路,只见其中慢慢从队伍中央走出一骑人马来。 为首的是两个副驾,身着宝银色轻盔甲,跨下两头昂首咆哮的地龙。他们冷厉的扫视了四周一眼之后,走到一个高处,而后打鞭停下,为身后的人让出一条道路来。凛冽的北风若寒刀一样刮起,渐渐地,从一片枯绿之中,浮现出两个身影。 另人惊讶的是,这两个显然是首领打扮的人,竟然是一个少年,和一个正值芳华的妙龄女子。那少年,身着黑银轻甲,细微处雕琢着冰蓝色的复古花纹,手握缰绳,跨坐一头银色地龙。一头黑色爽朗短发,半垂在耳边,在风沙掩映下,泛着银色顺滑的光泽。略显青稚的脸部线条,在肃杀的气氛之下,坚硬了许多。奇异而精致的水蓝色眸子,散发着让人沉沦的青涩痕迹,却意外地很是沉稳。漂亮如女孩的面容,在此刻,竟是如一个成熟的首领一般暴露着不可侵犯的威严。他微微启唇,水蓝色眸眼波微抿,有些寒厉的光芒扫过面前低垂的一片大好平川。燕关若隐若现,已经可以看见,他偏了下眼角,道:“蝶衣,到了呢。”而一边始终眉目掩笑的妙龄女子,更是春花一般生动盎然,身下的枣红色地龙,将她修长而优美的曲线,衬托出别一番巾帼滋味。她手持双刀在身侧,红是的刀刃,衬托着她一身绯红色长盔,更显动人之态。她大大的双眸忽闪了两下,巧笑倩兮:“马上就能实现少爷的愿望了,不知少爷可是高兴?” 而他,微微一抿唇,不置可否地一仰缰鞭,大声呼喝道:“好儿郎,随我去踏平这该死的燕关!过了燕关,就是肥沃的土地!过了燕关,家中的妻儿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过了燕关,就还我们千万年来未偿的血债!!”说罢,一扬鞭,坐下的银龙嗷地一声飞冲了出去。那女子笑笑,也随即抽出双刀,一踢地龙,也跟着冲了出去。随着他们冲出去的,是数不清的怪兽,与面目已经疯狂的狄人。 燕关境内,钟岚等人看着一封接一封的战报,面色黑如锅底。没想到,派出去的三千死士,不到数刻,便被人生生得屠了尽去。唯一得到的消息,便是那狄人如同吃了生猛药物一般,不要命的冲杀过来。他们身处大帐内,就几乎已经能听见远处那狄人与怪兽嘶吼的声音。 寒瑟面色也并不好看,汪筱沁在一边也帮不上任何忙,也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们商量军情,丝毫插不上嘴。正在这个时候,轰隆一声巨响,冲天而起,帐内的众人都不住的摇晃起来。 汪筱沁一个趔趄,歪在寒瑟怀里,原想挣扎一下,却看到寒瑟面色难看到极点地看向帐外。果然,一个士兵踉跄着冲进大帐,哀号道:“大将军,不好了,狄人已经冲到关下了!狰象骑兵正一个接一个的冲上关墙,再不出兵采取行动的话,关墙就保不住了!”那士兵显是吓坏了,瘫趴在地上不停颤抖。 钟岚怒目而怔,在他自己都未发觉的情况下,生生将手边的桌子给掰下了一大块来。他大声叫道:“给我传命,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给我滚!”说完,抬手一掌,直接将整个桌子劈成了两半。 那士兵吓的屁滚尿流的爬了出去,寒瑟却先不顾旁边之人胆寒的模样,一拱手道:“将军,我愿亲临关墙,指挥弓手,先发制人。” 钟岚闻言,眼睛先是亮了一亮,随即似乎想起什么一样,又暗淡了下去。他摇了摇手道:“李三老弟,你有所不知,这狰犸,虽然是天然的攻城机器,看似笨重,但是他们的皮厚的简直超出了我们的想象。若用弓弩,对他们简直如同瘙痒一般。纯粹是浪费弓箭啊!” 寒瑟皱了眉头,言语已经出现明显的不满道:“那将军意为如何?总不能一直坐等到这群蛮夷踏平燕关吧?!”面对他颇带火药味的语气,钟岚却尤为大度道:“李三老弟,你有所不知,我们虽没遇见过狄人如此庞大的骑兵部队,却也没少跟他们骑兵打。自然也就总结了一些战术。狰象虽然攻城厉害,但是皮很厚,行动也不便,体力也不行,如此长途跋涉,一只最多只能抗上不到一刻便会回转,这个时候,就才是我们专门对付他们的时候。”说完,拉着寒瑟道:“走,也该我们亲自上关墙了。”说完,就与寒瑟,程茂然走出了帅帐。而汪筱沁想了想,却也跟了上去。 一上关墙,就看见杜鹰正一边跳脚,一边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们,把你们吃奶的劲都给我拿出来!给我狠狠的射死这群王八羔子!”一回身看到钟岚等人,一抹脸上的汗水,大声道:“大将军,怎么办,这群王八羔子皮越来越厚了!” 说完,整个关墙又是一阵摇晃,使得人的身体都有些不稳。寒瑟一侧身,刚好看见背后的汪筱沁,顿时压低嗓门道:“你来这里干吗?!” 汪筱沁装傻一般,笑笑,却也不吭声。寒瑟拿她无法,就只能听钟岚的话来:“这次狄人的将领,我好象没见过。是离的太远了吗,怎么都觉得陌生啊。”寒瑟等人也跟着凑近看了去,只见一片狰狞怪兽,四处都是高举的狄人大旗,震耳欲聋的呐喊声,让汪筱沁都不由地有些悚然。而顺着钟岚的手,她依稀看见在敌营后方军帐之中,竖了一面大旗,那大旗下,似乎有两个首领一般的人物,却因离的太远,只见身形。 不知为何,在看到那两人的时候,汪筱沁的心里,没来由得有些慌乱。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只听钟岚突然一喜道:“时间到了,第一队狰象撑不住了!程茂然,命你速领命放一号闸关!”程茂然低头领命,一路小跑到一边的关墙,对一个队长模样的人物低语几句,眨眼工夫,那队长手持一面红色旗帜,摇了几下。只听轰隆轰隆数声,关下的形势突然出现了变化。 只见那身材魁伟的狰象,有秩序的统一一个转身,似乎是要给身后的第二队狰象让出个空隙。可突然间,只听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尘烟四起,第一队狰象骑兵瞬间被一大片铺天而起的沙尘给遮住了视线,可见之处,只见混乱的兽鸣声。慌乱之中,脚下突然一阵阵松软,骑兵们慌忙命令狰象向前突进,可被沙尘遮挡住视线的狰象,根本就不知道哪里是前,于是一阵动。乱之中,第一堆狰象队型彻底乱套。而随之而来准备接应的第二队狰象,面前的脚下则忽然竖起了一道道铁质的绳索,类似于袢马索的东西,一下将第二队与第一队之间的联系彻底断绝。而第一队,则在脚下不停陷落的沙土之间,苦苦挣扎,然而,还没等到他们反应过来,身后却突然传来透心凉的疼痛,一转眼,那些狄人骑兵惊恐的发现,一片沙尘之中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片身着铜盔的敌人。脚下被松软的泥土给束缚,视线被风沙所阻挡,宛如凶悍的狼被人掰去了牙齿,他们只能任人宰割。 不只是汪筱沁呆呆地看着关下那一瞬间的形势扭转,连寒瑟都忍不住有些愕然。他侧过眼看着一边不动声色的钟岚,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若不是与狄人浴血奋战过多年,这种工程,这种计谋,怎么可能被实现?钟岚啊钟岚,你果然是个人物。 一阵骚乱过后,程茂然手下的几个队长一打旗语,戴着特殊眼罩的暗杀士兵,极其有秩序的撤回了城门。而专门用来对付狰象的机关,也立刻被关掉。沙尘散去之后,那些庞大的生物,大部分都陷在土里苦苦挣扎。而他们的主人,死的死,伤的也差不多快死一样挣扎。 狄人似乎有些顾忌了,不再派狰象贸然冲上。只见狄人军帐主帅旗下飞奔出一骑,与前方的几个大将通报了几声,那些骑兵竟然极其乖顺地后撤了三四里路去。 七十九画、小蝶 狄人骑兵大军,后撤五里之后,有秩序的扎起营帐来。这个举动,让钟岚与寒瑟,俱是不解。按道理说,骑兵机动性强,比步兵多了很大的灵活性,应该加以利用才对。又加上是一只如此彪悍的兽族骑兵,不应该原地扎营才是。毕竟原地扎营的话,对骑兵来说,是不小的消耗。 当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狄人在安扎好大营后不久,终于有了动静。 只见那军帐内,遥遥奔出一骑枣红色的狰狞地龙,只眨眼工夫不道,那一人一骑就奔到了关墙下城门处。 钟岚等人上了关墙处,俯瞰下去,那枣红色的地龙上,赫然坐了一名身着绯红盔甲的妙龄女子。女子手持双刀在身侧,长发被飒爽的红色盔带紧紧束缚,在风里飘扬着动人的姿态。她利落的双刀一合,遥遥抬臂,直指关墙上的众人道:“小女子蝶衣,略懂武技,拜求一将,与吾对阵。败,蝶衣死,吾军后退十里,赢,也不要你们开关墙,只求与你们的军队,光明正大的在这燕天岗一战!” 清脆若莺语的声音,在廖莽苍苍的燕天岗,嘹亮若樗鹰一般另人沉迷。她昂然的抬起娇媚的面容,本是华年正好的眉目,此刻沾染了另人不敢正视的气势与倔强。关内大军,一片哗然,他们震惊于一个女子如此胆量,单刀附会,却依旧凌厉如刚出鞘的宝刀。 可汪筱沁却有些怔怔地瞰着那名蝶衣的美貌女子,心里无端波澜起伏。本应该陌生的女子,不知为何,隔了那么远的距离,竟让她忍不住想要去仔细看个清楚。依稀感觉到她面上那股倔强,眉目之间遮掩不住的伶俐神色,聪慧而狡黠的唇畔,之让她有些怀念。蝶衣,蝶衣……汪筱沁喃喃得念着这个名字,忽然想起锦白,应该是煜白那日喊小玉的名字时候。蝶衣,到底是谁?却不知身后的杜鹰却哇哇大叫道:“大哥,你让我下去会会这臭婆娘!让我好好教训教训她,将她的首级取与大哥!”而钟岚却默默不语,过了很久,他才点点头,道:“去吧,小心点。” 杜鹰兴奋的领命,推开众人,就下了关,命令众人打开关门,骑了一匹膘然的汗血宝马,手提六尺大刀,冲了出去。 直到杜鹰一声大叫:“呔!臭婆娘,受死吧!”说罢,那六尺长刀,被他耍得如同玩具一般迎面砍向不远处盈然而立的蝶衣。 汪筱沁被杜鹰的一声大叫惊醒,抬眼就看到杜鹰已经冲到蝶衣面前,与她撕杀起来。心里顿时一慌,一个熟悉的名字瞬间钻了出来:小蝶! 她愣然地看着下面那场激烈的撕杀,而思绪却早已不知所踪。紧紧捏了衣角,手心里已渐湿潮。模糊的记忆,慢慢清晰,刻意遗忘的角落里,有一个伶俐的丫头,甜美的唤:小姐,我定不让你再受得半点委屈。可如今,那彼年笑靥如花一般可人的少女,却已成了巾帼英雄,面对着彪悍远超自己的男人,都不让得半分去。眉目间的伶俐聪慧,已经在岁月漫漫里,融化成另一番风韵。十年多许了啊,曾经的小丫头,也已经如斯成长为一个不让须眉丝毫的精悍人儿。她忪然的盯着蝶衣看,依旧是那倔强,双手间冷冽的刀芒被她佼好地舞成花一般的形状,美仑美奂。争斗中,她慌乱地发现蝶衣的胳膊上已被杜鹰凌厉的一刀隔空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可她,如感觉不到一般,笑容愈加甜美,手上的动作也不见一丝停顿,反而更加迅猛快速。 喀镲一声剧烈的刀剑碰撞,汪筱沁清晰地看见蝶衣面上的笑容若春芍一般灼灼。心下一惊,果然,啪地一声脆响,杜鹰的六尺长刀,竟被一个女子,只凭力气生生用双刀格断。杜鹰反应却也不慢,嗷叫一声,反身一躬身,堪堪错过蝶衣双刀顺势的前攻,可他的左肩,却因此,被一下削中,一片血肉模糊间,汪筱沁愣愣的看着蝶衣一下将杜鹰的整个左肩削去了半个。 杜鹰大痛之下,侧身卷马变换身形,可还未转身,蝶衣凌厉的刀芒就已欺身而上。无奈之下,杜鹰只能边躲边向城门处冲来。正在蝶衣又是粲然一笑,从地龙身上一个跃声,准备冲向逃跑的杜鹰时,身后却传来一阵苍凉而辽远的号角声。蝶衣脸色一沉,翻转身形,跃上地龙,冲到杜鹰被砍断的六尺长刀面前,一把拿起,冷笑一声,一转身,嗖地一下,冲着燕关城墙射来。关墙上的众人慌忙戒备,却意外地发现那刀,并未射上来。正疑惑间,突听得关下小兵惊恐道:“关匾!燕关的关匾啊!” 众人赶忙去看,却被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给惊呆。那巨大的刻有燕关二字的关匾,竟被蝶衣一柄断刀掷地直接裂成两半,落在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 “蝶衣不才,略胜一筹,希望钟将军言而有信,明日午时,便是两军对垒之时!”蝶衣冷冽而清脆的声音,廖然的回响在空旷的燕关之上。狄人那边,欢呼声振聋发聩,可燕关这里,只剩断裂得关匾静静地躺在满是沙尘的地上,萧瑟而无奈。士气,一下对比到及至。 钟岚面色微黑地看着负伤而来的杜鹰,一句话未说,甩了袖子,率众下关。汪筱沁则是满腹心事,时不时的回头看着已经渐渐模糊身影的小蝶,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寒瑟握紧了双拳,狠狠地看了地上断裂的关匾,一个轻松的跳跃,竟然直直从几十米高的关墙上纵身跃了下去。汪筱沁一声惊叫,却看到寒瑟完好无损的落在那关匾的旁边。他慢慢地将关匾抱起,大声地对远处狄人帐内大叫道:“明日,我定要你们后悔此举!”那愤怒不溢言表的声音,俨然将整个燕关的气氛降到了最低点。 寒瑟却不管这些,一个漂亮的纵跃,几个翻腾,便再次跳上了城墙。仿佛那几十米高的城墙,对他而言,不过是小孩玩的绳梯一般简单轻松。燕关的士兵,都愕然的盯着这一幕,却终于有人喃喃发出了一个叫好声。寒瑟默默将关匾抗在身上,如墨一般的眸在风沙凛冽下,出奇的潋滟而澄澈:“关在我在,关亡我亡,若我输于此地,就若此匾!”他平静却威严十足的声音,一下将整个燕关震慑的鸦雀无声。 连已经下了关的钟岚,都忍不住回头,盯着伫立在最高处的男子。他站在阳晖之中,威立的身影,高傲如同天神一般不可侵犯。沉默了许久的众军士,终于爆发出一阵振聋发聩的示威声:“关在我在,关亡我亡!!” 汪筱沁抬头看着那个傲然的男子,心里却是浮现出一丝异样的不平。小蝶与他,她到底该帮谁? 第八十章、贪恋 狄人军帐,一青面獠牙的花纹图腾军旗,猎猎招展,在已渐日暮的余晖下,苍凉而狂野。并不温和的大漠质风,将军帐,也撕裂一般撩起强烈的鸣响之声。 然而,在这肃杀而冰冷的气氛之间,却平白的有一抹艳丽的红色,鲜艳如火焰一般点燃着*的颜色。那娇艳的面容,虽然沉着一丝不快,却依旧闪烁着另人信服的气势。她将地龙的缰绳随意的抛给一边的兵士,自己则径直走向帅帐。 一入帐,果然便看见在一边捋着胡须洋洋自得的坐在大帐左位,见她进来,满是褶皱的老皱面容,仿佛开了一朵花一般另人厌恶。可是,面容上却依旧带着一点皇家特有的尊贵与风范。蝶衣见此人,也不答话,直接走向主帅位置,一鞠躬,道:“少爷,为何将我召回?”主帅位置上,迎面站了一个低首察图的少年,听她言语。抬起头,却是一脸平静。水蓝色的眸,沉静而冷着,不冰冷也不灼热的目光,却让人无法正视。他略淡的言:“没什么,八王爷亲自率部前来,唤你回来接风。”言语间,并没有一丝情绪变化。而蝶衣却挑了挑柳叶一般的眉,不若置闻的表情,让一边的八王爷的老脸都有些挂不住了。 她一转头,语气有些咄咄道:“八王爷,难道您老最近的记性已经如此差了?忘记我们先前是怎么约定的?我们与您合作,帮您夺位,但是您要一切听我少爷的主张,万不得悔,这些,您可是忘记了?” 八王明显干干一笑,抬起浑浊的双眼道:“哎呀,本王我怎么能忘记?只是刚才一回来,就看到你与那杜鹰正在交手,心一急,就做了如此决定吗,不要介意,蝶衣姑娘。” 蝶衣撇了嘴角,却冷道:“与杜鹰交手如何?难道您还有什么忌讳不成?”蝶衣本是想讽刺他一番,却不料一边一直沉默的少年却是接话了:“的确有关系。那杜鹰,就是八王安插在燕关的内线。”此语一出,蝶衣表情猛的一变,转身看向少年的面色都有些怀疑道:“他?我虽然不认识他,但只单单一看,明显就是一粗鄙武夫而已,就这样的人,能当线人?少爷你没骗我吧?!” 而八王顺势接口道:“蝶衣姑娘有所不知,这杜鹰虽看起来没什么心眼,可确实是本王安插的内线。我们所知道的所有关于燕关的信息,都是他报给本王的。哎,目前的形势来看,杜鹰这个人,可是万万死不得的啊!”说完,又捋着下巴上那只有几根的白色胡须,状似高深莫测。 那少年听完,却依旧平静道:“的确,我一开始,还以为会是钟岚或者程茂然。毕竟两人都与你有过渊源,而且怎么看来说,那奸猾的程茂然才是最可能的。”蝶衣也点点头。 八王爷笑笑,一副你们有所不知的表情,却没有继续解释下去,而是道:“对了,杜鹰给我传的信报你们还不知吧。燕关来了两个人,自称是江南汪家的公子,和一名家仆。另人惊奇的是,这家仆,现在已经位居中领。”看到他们两人终于有所惊讶的表情,八王显是心情很好,于是接着说:“很奇怪吧,我也想不通,可听杜鹰说,那个叫李三的家仆,本领甚为了得。一个人,就把整个校场内的五十好手打趴下,而且用的时间极短。我在想,这个家仆的来历应该不简单。” 少年一听,笑了笑,道:“燕关此时关系重大,鱼龙混杂,什么人都可能出现。可一个人就算再厉害,也无法左右时局。八王你多虑了。” 八王一听,有些急了,顿时一捋胡子道:“你们还没听我说完呢,你可知道那个叫汪云的少爷的本事?我告诉你,杜鹰传来的信报说,钟岚关于这件事情,封口封的厉害,当时知道事情的人,死的死,哑的哑,除了他们几个内部人士,现在能说出此事的根本就没有!”他摇了摇身子,拍了拍身上的金丝官袍,故作神秘的语气说:“那个叫汪云的少爷,第一,轻易将试探的杜鹰给打败,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更另你们任何人都想不到的是,他可以在眨眼之间,将一个受伤的人治得毫发无伤。传说之中的肉白骨,医死人啊!你们是没见,杜鹰告诉我,他亲眼见到,那少年将一个重伤之人几乎就要砍掉胳膊的人,只用了一点点奇怪的药粉,那巨大的伤口立刻变的一点痕迹都看不见!你说奇不奇!”他这话一说,少年的面色明显沉不住了,他紧蹙了眉,冷声道:“若真有此事,的确是个麻烦。我们伤多少,他救多少,那岂不是要坏事?” 蝶衣也是有些紧张,紧紧咬了唇,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八王看他们如此模样,呵呵一笑,接着说:“不过你们也别着急,那个叫汪云的小子亲口说,他一天只能医三个人。所以呢,我们还是不用担心的。” 可白衣少年却明显不是那么想,他青涩的嗓音有些发沉:“三个人?你可知,三个人就已经很是威胁了。我实话告诉你,这燕关八十万军将,我真正看上的有多少?我狄人军队,骑兵一个可以压十人,步兵一个也可以打三个,你知道他们最可怕的是什么?是这些用兵的人!钟岚,程茂然,还有我所不知道的其他的幕僚,只这些人一步小小的运兵,就可能关系到此次成败。我本来打算,两兵对阵时,我亲手了结钟岚与程茂然的性命,就算不死,也让他们伤上几次,这样,等于打残了一半的军队。无将之军,才是无头苍蝇,任我鱼肉!可如今,面前机关重重不知深浅的燕关一横,主帅就算受伤,还有一个可以肉白骨的神医,你让我如何去战?!此人不除,定是我心头大患!” 白衣少年声音渐冷,而蝶衣也有些不知言语。她心知,今天的叫阵,不仅仅是为了立威,是想将他们从那燕关那坚硬的龟壳里逼出来。少爷就有机会亲手杀了他们,以少爷的能力,杀他们一个两个主帅,几同儿戏。可若真有一个神医存在,受伤也等于没事,有什么区别?心下微怒,一口气冲到嘴里道:“少爷,你何不派蝶衣亲去燕关,亲自了结了那狗屁神医?!”白衣少年抬起手摇了摇,一双水色的眸里笼了不属于他年龄的狠毒颜色:“明日,我亲自上阵,我要试试看看那传说里的神医究竟是不是浪得虚名!” 说完,侧过脸,道:“八王爷,希望您按照约定,不要插手用兵之事。我已让人为您准备好营帐,您自去休息便是。”说完,摆了摆手,示意蝶衣带着八王退下。八王很是识趣,笑着捋了下胡子,一拱手,转身跟着蝶衣走了出去。 帅帐内,顷刻只剩看不出表情的白衣少年,在昏暗的灯烛里模糊着青涩而渐俊朗的身形:“神医啊,若你真的如传言一般,我倒想看看,你能不能救活自己?呵呵。。”低沉的笑,俨然变的有些狠厉。 ——————**————*—————————— 而汪筱沁这里,浑然不知巨大的杀机已经笼罩在自己身上。反是看着一边兀自沉默的寒瑟,不知是劝还是让他自己单独呆一会。正待她犹豫不绝的时候,寒瑟却先一步开口了:“你站这里干吗?看我笑话么。” “……”忽略他明显的漠视敌对口气,汪筱沁还是感觉到他口吻里不似先前的凌厉和张扬。“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下次跳下去的时候,记得事先说上一声。”她语气平淡,却换来他眉目一凛,冷笑道:“我告诉你这个做什么?” “恩,没什么。就是你若不幸摔死,我好替你收尸。”汪筱沁淡淡的扫了一眼他左边的胳膊,被他用真气压制住的伤口,显然是刚才跳下去却依旧失手不小心划伤的。她伸过手,拉起他的胳膊,一挑眼,对上他显是生气的神色。 “怎么?我摔死的话,你就好把我吃掉了?哦对,你是画皮么,只要有块人肉,就一定可以吃的吧?”他冷冷讽刺,口气刁钻。从刚才一直压抑的憋闷,仿佛一下找到了出口,顷刻就被她淡然的言语给一下挑破。 手里晕开一抹淡淡的红光,慢慢幻化成一根针的模样。汪筱沁拉起他的胳膊,仿佛听不见他的讽刺一样继续微笑,可手里却毫不客气的将那血针一下刺进了他裂开的伤口。伤口一下被挑开,更加上明显感觉到的她刻意加重的手段,寒瑟忍不住轻声嘶了一下。 “你说的没错,画皮的确有块人肉就会吃。所以呢,不管你摔的是否象滩烂泥,也不管你的血肉会不会和地上的污泥混成一陀陀腐肉,我都会吃掉。”安静的看着他的伤口,表情温润,可手里的动作,却依旧不见轻。 “……”听着她不算反驳的反驳,本想开口反驳,可一转眼看到她的动作,却忽然哑了声。就算是手里的动作很重,可却比他见过最好的御医还要有耐心。她不象那些御医一般恭谨,却比他们细心,不象他们一样害怕,却比他们让他感觉到安心。一瞬间,看着她低垂着眼睛,谨慎而细致的模样,满心的愤懑与不甘仿佛一下被引到了水里,再不见踪影。舌尖一阵打转,他张口问道:“你可是在担心我?” 汪筱沁手一抖,挑开烂肉的血针疏忽间一下刺进了大半个。可寒瑟仿佛感觉不到那疼痛一般,瞳里的颜色染墨重彩,灼灼若刹那芳华。 “你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跟着你,我就救不了人。你出了事情,对我没好处。”她刻意低了眼眉,仿佛在仔细盯着他的伤口一般。寒瑟看着她明显开始紧张的表情,看着她左手无意识的捏上衣角,心里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这只笨蛋画皮,难道不知道,自己一撒谎,就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么? 当他依旧灼热的体温,碰触到她的脸,汪筱沁才惊讶的回过头看到他眉眼含笑,背在淡淡飘散的阳光之中,恍惚若她记忆中满是青草香的少年。 “汪筱沁,你要记住,你现在,这一会,是在担心我,不是担心别人,不是担心你要救的人,而是在担心我,担心我寒瑟。”他一句一句的顿着,仿佛在强调,从未听到过的语调,仿佛在对着她强调,又仿佛在强迫着自己。 寒瑟的手指温柔的划开她额边散落的发,半捧着她的脸。明明是灼热的体温,可汪筱沁却分明清楚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和冰冷。寒瑟,你是在害怕么?比起对我强调些什么,到不如说,你是在逃避着什么吧?汪筱沁静静的和他对视,他依旧戴着那粗鄙的人皮面具,可悲伤而无奈的表情,之如那夜另人心疼的孩子。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清醒,仿佛在看着别人的戏剧一般,竟再也找不到那夜入戏之时的感情。 她明白,她对他,不过是怜悯。 可他,又未尝不是?只不过,是在藉着她来怜悯自己罢了。 帐外忽然传来鸣角声,将思绪不知飘到哪里的寒瑟一下惊醒。仿佛梦初醒,他针扎一样快速的收回自己的手,看着汪筱沁半天,却只来了一句:“以后不用你管我。”他也不管胳膊上还仍然被汪筱沁用血针给治疗着,猛的抽出胳膊,鲜血一下将整个胳膊给染红。 “你干吗?你不知道自己上次中了除魔散么?你体内的除魔散,并不象我想的那样清楚的那么干净,或许你觉得不过是个小伤,可我告诉你寒瑟,现在别说是小伤了,怕是一点点风吹,就很有可能将你体内的除魔散给重新激出来,你会死的!”汪筱沁怒声说道,对他明显任性的举动显然是动了肝火。 可寒瑟却披上衣服,背对着汪筱沁冷冷的来句:“总有一天,你会恨不得我死。”说完,挑开营帐,径直走了出去。 阳光很好,在寒瑟挑起帐门走出去的一瞬间,将他的背影拖的很长很长。明明是高大的身影,却莫名的让汪筱沁看到了萧瑟和孤单。她不懂他最后那分明是动了杀气的冷厉话语,可却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或许真的如他所言,总有一天,她会恨不得他死。可现在呢?她看着手里逐渐暗淡的血针,一阵迷惘。青荷,你曾经告诉我,入戏太深,贪恋成人。对啊,我已经强迫自己不要再入这别人的生活别人的世界了的,可现在,我为什么还会一点点贪恋起来了? 人,真的是这么贪心的动物么。 八十一画、孽起 依旧是碧绿色的池塘,依旧是温柔而并不绝色的女子。汪筱沁却是有些发呆,而妖水,发觉她如此模样,也不说破,只是等她自己反应过来,才道:“别问我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面前,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近段时间不会在和你联系了。” 汪筱沁一愣,忙问道:“怎么了?” 妖水娇然一笑,道:“我要去救青荷。”面上依旧沉静,可眼角青色的图腾,若花一般吐着魅惑的颜色。 青荷。汪筱沁心里怔然,一恍神,刚想问些别的什么,却猛然感觉到脚下始终平静的湖面一阵晃动。而妖水则罕见的露出了冷然的表情,她一向温柔而细腻的声音,变的有些冰冷:“小画皮,记着我的警告,江落鸿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而那个寒瑟,你一定要离他远点。”她的声音逐渐飘远,四周的湖面,青绿色的空间,一下扭曲而混乱。在波涛汹涌之间,汪筱沁的意识逐渐渺远,只听见妖水从未有过的慌乱声音,飘渺而不切实际:“小画皮。。要好好活下去。。” 可是,那话终究还是飘远了,几乎是阵彻骨铭心的巨痛,汪筱沁啊的一声惊叫,陡然从梦里惊醒。冷汗,顺着额头滴落,抬头看着已燃半尽的灯烛,心里慌乱更盛。不知真底的奇怪女子妖水,忽然间将自己召唤走,为何又说了如斯一通莫名的言语。而青荷。。你会被她救出来么?她无神的抱着膝缩在一起,眼神空洞而无奈。 ————————————————**——————**———————— 满山冰雪,入目除了雪白而冰冷的颜色,再无其他颜色。在雪山的最顶峰,冰山最陡峭的罅隙间,隐约一抹黑色,顺着冰冷的白色,飘起萧瑟的味道。 近处才见,竟是一个垂着首的男子,被人用白色透明的不可名状的锁链给紧紧锁在了冰山之巅。那抹动人的黑色,正是他随风而乱的黑色长发,掩映着那人已见苍白的面容,却让人无法正颜去看。那是一张如天神一般凌厉的面容,半垂着首,似为沦落,却依旧没有改变他丝毫冰冷而强烈的气息。四周的冰雪,似乎都没他浑身散发出来那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势冷冽,仿佛整个冰天雪地之间,只有他,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闭下的眼睛,被结了冰点的羽睫,修饰着修长而完美的弧度,高挺的鼻梁,尖削的脸颊,微张而削薄的唇,在冰冷的空气里,依旧若冰山雪莲一般雕刻。 风雪依旧呼啸,然而,一个青色的身影,却陡然凭空出现在男子的面前。他凭空站着,信步走到男子面前,轻佻的用手指抬起男子低垂的头,轻吐声道:“师兄,这个地方,与你可是绝配吧?”微微一笑,桃花一般的眉目里,此刻,却有些狰狞成毒蛇一般的痕迹。 那个低头的男子,似是醒了,幽然睁开眼睛,倦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仿佛看着一个另人怜悯的小兽一般,却始终不发一言。 江落鸿显是无法承受男子那冰冷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神,他冷笑着一抬手,儿臂一般粗细的电光竟然从天而降,直接打在了受困男子身上。劈啪一声巨响,那电光直接穿透了男子的躯体。男子被电光猛然一激,身体不由自主的后仰,可那天神一般的容颜,却始终不动不摇,甚至,连眉都未皱一下。 而他的身体,却明显的更是虚弱了。电光消失之后,他的身体仿佛被人抽去了筋骨一般更加瘫软。江落鸿低垂着眼,若俯视一般低头看着虚弱的男子,笑容明媚若春色满园:“这电穿神念的滋味,不错吧?我知你修行比我高,什么也不怕,可我就不相信,灵魂都被我控制的家伙,会不怕电穿神念。怎么样,想不想求我让你去死?”他欢声笑着,似乎得意极了,可那始终未出声的男子,却未有征兆的开了口:“就算如此,你也永生无法见到她。”干脆而清然的声音,仿佛说出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可未料,江落鸿听到此语,一向镇静而面带笑容的俊美面容,突然在一瞬间冷酷下来。滔天的暴怒宛如实体一般降临在他的身上,邪异的声音,一瞬间变的狰狞而可怖:“永生无法见她!哈哈!”他大笑,而眉目间的狠毒与不甘,却如厉鬼一般扭曲着他俊美的面容,“青荷,你到现在都不肯叫她的名字?她对你如斯衷肠,你竟然到现在都不肯唤她一声莫离?对,你现在很得意是吗?!很得意杀了她是吗!是不是!很得意从我手里把她抢走是吗!很得意我有了羁畔永远也无法入仙界是吗!”他一句一句质问着,眉目已见癫狂,他手心里捏着噼里啪啦逐渐增大的雷光,灼目的蓝色光芒,将他的面容映衬得更若地狱而来的修罗一般恐怖。 而青荷,却始终平静的看着他。双眸依旧是不动不摇的冰冷颜色,幽深之间,却罕有的有些悯色。“值得吗。”似是疑惑的口气,而凌厉冰冷的唇角,却是不带一丝弧度的。 江落鸿慢慢将手里的雷电轻轻把玩着,仿佛那是一件趁手的玩具一般,他低眉看着那逐渐变成黑色的雷球,继续笑着,惨然一片。“值得吗?你竟然问我值得吗?是啊,只有你这种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家伙,才会如此问我。”他突然抬起左手,按着自己胸口的位置,粲然一笑,而眼角,却带着不容忽略的悲伤痕迹:“师兄,我告诉你,这里,是心,是人的心。。不是石头!……会难过,会开心。。会爱……会恨……亦会痛!”他狠狠的揪着自己的衣襟,狠狠的按着胸口,仿佛那里有什么伤一般,痛苦而悲伤。可嘴角的笑,却始终若初桃一般鲜艳。 青荷似乎怔了一下,冰冷的眸里,幽深若万年深潭一般看不出情绪。江落鸿仿佛知道他会如此反应一般,摇摇头,道:“哈哈,我竟傻了,与你这种没有感情的冰山说这些。反正,师兄,照理说,我也该谢谢你,谢谢你给我找了一个这么好的役鬼。。有了它,我就可以与她相见了。。师兄,到时候我是不是该请你喝喜酒呢。。不过,要等你能活到那时候才算吧。。”他继续说着,手里的雷电,陡然划出一道阴狠的弧度,眼看就要落在青荷身上的一瞬间。一道翡翠一般的光芒,猛然出现,一下将那道雷电,冻成了若冰块一般的东西。 江落鸿一挑眉,冷冷转身,看着身后逐渐清晰的人影,道:“你来做什么?” 那翡翠一般的身影,妖娆的半懒的靠在一块冰石上,抬起指头挑起青荷冰冷虚弱的面容,道:“我帮你困着他,不是让你杀他。” 江落鸿冷冷一笑,道:“杀他?你怎么对他那么没信心?就凭这点把戏,能杀得了他?!翡仞,你说胡话呢?!”翡仞一声轻笑,转过头来翘然看他,道:“虽说把你逐了出去,可按辈分,你还是该喊我前辈的吧。你若如此不礼貌,我会生气的。”似撒娇一般的语气,却让江落鸿如忌惮一般别过头去。翡仞看他如此,轻声一笑,继续回眸看向青荷:“阿荷,这么久不见,有想我吗?” 青荷置若罔闻,不言不语,连神色,都未变上一变。翡仞也不恼,笑道:“阿荷,我知你是想起来了很多东西。估计,连我们间的约定也差不多想起来了。可是按照约定,你是我徒弟一天,你就得乖乖的听我话一天。没错吧?”青荷没有说话,可瞥开的目光,却无疑是肯定了。翡仞似乎很开心,一个侧身,趴在了青荷身上,道:“青荷啊,你知我为什么刚才阻鸿儿那一下雷电吗?因为我知道,你刚才的心神乱了,若我不拦他,乱了心神的你,指不定会怎么伤了鸿儿。我说的,可对?”他轻声的在青荷耳边低语,却让江落鸿都可以轻易听见。青荷幽深的眸,果然暗了一下,随即平静。可江落鸿,却明显的坐不住了:“你什么意思?他被九幽锁困着,还能伤我?笑话!他现在灵魂都在我控制着好吧!” 翡仞一转眸,看着江落鸿道:“鸿儿,你当真以为这些就能困住他?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青荷,亦不是当年的修为。若不是与我有约,此刻你已经死上百次。”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了威严的味道。江落鸿虽是不屑,却依旧有些惊然。可青荷,却突然开了口:“江落鸿,刚才,说什么?” 江落鸿一听他突然开口,却是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有所反应。珠玉一般的眸,若星光一般闪烁了几下,仿佛得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笑道:“师兄,我说,谢谢你那可爱的小役鬼。”若他所料一般,青荷始终平静的面容,竟然有些怔然。那冰冷依旧的棱角,不知为何,在这冰天雪地里,有些平缓的痕迹。幽深的眸若潭一般浮现了一丝涟漪,虽然只是一瞬间,却让江落鸿和翡仞俱是愣了。 “青荷,你,这么关心那只小画皮吗?原来,刚才你乱了心神,就是为了这个?”翡仞丝毫不掩饰惊讶的看着青荷,而江落鸿则是得了什么新鲜物事一般笑的尤为开心:“师兄啊师兄,你。。你竟会在乎一只小小的画皮?难道说,你这只冰山,也有人类的感情?” 而青荷则平静的看着他们的惊讶,清冷道:“你要对她做什么。” 江落鸿收敛了笑,看着他,安静的说:“我要让她,做莫离的容器。很划算,是吗?你当初逼死莫离,我就用你一只役鬼,来偿还,师兄,你很赚诶。”他开心而宁静的看着青荷的眸,冷然而清肃。 “所以,你要把我困于此。”青荷清冷的声音,慢慢清晰起来。看到江落鸿点头,他也不再说话,眸里依旧不动不摇。翡仞却是好奇的问道:“哎,阿荷,你这么关心她,为什么不去救她呢?以你的能力,现在绝对可以救她。” 青荷竟然蹙了眉,轻言道:“那是她作自受。”说完,便闭了眼,不再说话。翡仞见他如此,也不再多问,拉过江落鸿,道:“我来找你,还是想告诉你。妖水已经找到青荷的位置了。而且就象你说的那样,妖水早就插手此事了。刚才我与妖水拼了一下,怕是她现在已经不会在露面。不过,你也应该防范一下。我就算能困住妖水,可她,也定会来救青荷。以你的能力,绝对不是她的对手。”江落鸿点点头。二人俱是回头,想看青荷的反应,可发现他如睡着了一般,没有一丝变化。 翡仞摇了摇头,一瞬间,声音仿佛苍茫了许多:“果然如此么。” 而江落鸿却抱臂冷笑道:“我还以为,他对那只小画皮有了心思,却不料,也依旧是如陌生人一般听听而已。果然是没有心的家伙!” 可翡仞,却默默的看着那个若天神一般的男子,面色苍茫而萧索。你啊,究竟在想些什么。难道,这一切真的是我无法改变的么? 八十二画、战事 战事,终于还是来临。辰星还稀时,双方就已准备完全,每个人的精神都紧紧的绷成了一条线。午时之决战,对不同的人而言,却是有着不同的意味。 将近半午的时候,汪筱沁和寒瑟被钟岚叫到了帅帐内。果如汪筱沁所预料的一般,寒瑟几乎很快就顺利的成为了此次先行军将。而杜鹰却为左将,程茂然为右将,而钟岚本人,为主帅,军师,则是一个全身裹在黑袍之中的瘦弱老人。 至于汪筱沁,则被钟岚留在军后帅帐内,以便为伤患疗伤。对于这样的安排,汪筱沁本人却并不满意。她想随着寒瑟一起前去中军先行,可不料,钟岚等人,却并不同意如此。 没办法,汪筱沁只能独自呆在帅帐内,望着钟岚与他们将士端上先行酒。随着军营嘹亮的号声和隆隆的战鼓声,午时,终于到来了。临别时,汪筱沁只来得及看到隔着人皮面具的寒瑟,面色冷静而沉稳。她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人群背后,默默地看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 而此时,钟岚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边,轻轻道:“很担心他吗?”汪筱沁愣了一下,看着他儒雅的笑容,不知该如何反应。钟岚似乎很是理解,回过头来直直看向军帐前秩序谨严的军队,淡淡说:“这些士兵,也会有人一样担心啊。 “所以,我将他们的生死交在了你的手上。”他回过头来,平静的目光透彻而不带一丝杂质。他似是命令,却又带着些须的恳求神色,让汪筱沁一时间无法回应。她低声应了一声,就被钟岚给命人带了边上的副帐内。 泱儿,他到底是你的什么人?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看他的表情,让我有多嫉妒。你或许再不会象担心那个人一样担心我了吧。 钟岚苦笑了一声,帐内的人被他遣了出去,只剩他与那个老者。黑瘦老者幽幽开了口:“主上,这个叫汪云的人我看不透。似妖非妖,似魔非魔,却又带着鬼气,但是气息却非常之干净。甚至比于常人还要干净,若我没猜错,他身上必定带了掩饰气息的法器。那人身上的气息,仔细看来似乎与一个凡人没什么区别。可是就以我这么多年捉妖的经验来看,此人的气息过于干净,一个凡人,不可能有如此纯净的气息与心念。所以,此人定不是凡物。”他信誓旦旦的说着,似乎是想说服钟岚去堤防汪筱沁。可钟岚却不以为念的摇摇头:“是么,不管他到底是什么人,能救我军兄弟,即使是阎王,我也认了。”一晃已经这么多年了,泱儿,谁会预料到有一天,你会变成我都无法认出的模样。 揉了揉眉,钟岚似乎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杂念给扰乱了心思。有些烦躁的挥了挥手,那黑衣老者,便无多做言语,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帐外秩序谨严的军队。 这边,午时已过。汪筱沁紧张的在帐内听着外面滔天的杀声四起,心下慌乱更甚。战鼓隆隆,敲得大地与天空都似乎在微微发颤;双方士兵嘹亮而震耳欲聋的嘶杀嚎叫声,轰彻了整个天地之间;怪兽与人类的不同声音,在一起纠结着,撕嚎着,临死之间的挣扎声,求救声,受伤的哀鸣声,还有,另人无法忽视的各种各样,**倒下,冰冷的武器摩擦着人类普通**的恐怖声音。。可她,只能呆呆的坐在帐内,而帐门,都被人紧紧的封闭住了。试图出去,被士兵冷冷的通知,钟岚下了死命,不是他本人亲自的手谕,任何人都不能接近汪筱沁的军帐,更不要说她自己出去了。她起身,坐下,来回徘徊,周而复始,短短几个时刻,她恍惚以为在那地狱一般的声音之中被折磨了将近数年。 每每听到清晰的惨叫声,临死之前的剧烈挣扎,她的心都会猛地揪着。在这个时候,她总会想起钟岚那儒雅而平静的面容:“我将他们的生死交在了你的手上。”可为何,她明明听见那么多人受伤,却看不见一个人被带进来让她疗伤?汪筱沁迷茫着,却又无端想起一双如墨澄澈的眸,又想起多年前那娇小的可人身影。寒瑟,小蝶,你们还好么? 此时,寒瑟这边已经完全陷入了苦战。不知为何,燕关的士兵士气虽是很高昂,可一与狄人胶着在一起之时,自己的中军,就宛如被人凌空切了个大口子一般,根本挡不住狄人骑兵的左右撕杀。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中军,看似壮大,其实就是一颗弃子,是为了吸引中路主力骑兵,而让右路的程茂然,趁机率机关部队在*狄人骑兵中路,将其野蛮的中路骑兵用机关给限制住灵活的机动性。左路的杜鹰,则是负责与那个红衣女子带领的狂犸骑兵纠缠。只要杜鹰能控制住攻击力最强的狂犸部队,这边的中路与右路就自然可以配合的紧密而完整。可未曾想,那杜鹰不知为何,与那红衣女子几战,都落于明显的下风。随之而来的,左路的士气在碰到强悍的狂犸部队,显是落了下下乘。这样以来,左路不但没起到牵制的作用,反而让那个叫蝶衣的女子所率领的部队有了多余的空隙来骚扰军力最为空虚的中路。这样以来,本就难以周转的寒瑟,更是如同被困在沼泽里,上下不得。 他有些闷气的一剑刺翻一个从后面偷袭的狄人骑兵,凌空弹起,左手支马,右手挽了个剑花,顺势将围攻而上的几个狄人给掀翻,憋闷的直想一把冲进狄人部队,使毒来行事。可略略一看,四周藏色的狄人士兵与黑铜色的燕关士兵,纠缠在一起,根本分不出彼此而来,如何使毒?!他当真是气闷不已,正愤懑之中,本能的低下头,轻盈的一跃,翻身上马,一策手,堪堪躲过身后蝶衣的双刀攻势。 寒瑟一个掉马回枪,迎剑而收,凌厉的目光审视着一身已被鲜血染了透彻的红色女子。那女子一双刀一挽,抬臂轻然的擦过脸角滑落的鲜血,一脸无畏的鲜艳笑容。她几是妩媚而妖艳的身影迅速的如同闪电一般接近着不停闪躲的寒瑟。几次刀剑相格间,竟是蝶衣略占了上风。蝶衣一个回身,轻巧躲开寒瑟凌轹却已见混乱的剑花,笑道:“你昨日口气不挺大,为何今天却是如此?”而寒瑟一剑挑上她眉心位置,却看她不着痕迹的避开,嘴上冷笑,心里却是苦闷,对于从来专攻毒物的他,对于剑术,实在算不上宗师级别的人物。面对分明浸淫武学如此之深的蝶衣,不用毒的他,根本讨不得好去。 就在寒瑟为此而烦闷的时候,身后猛的又斜斜刺来一道冷厉的寒芒。寒瑟大惊之下,一个翻身,策马跳出围攻,回转之后,才惊讶的发现。面前的狄人,竟然已经自主的让出一条道路来。而随着那条道路的渐敞,连蝶衣都慢慢的靠拢过去。没等到他有所反应,就听到狄人震耳欲聋的大声叫嚎:“我帅亲临!!狄国必胜!!”左路的杜鹰与程茂然,虽然看到如斯变故,却始终不能抽出身来施以援手。 当那个人的身影,逐渐清晰的时候。寒瑟至始至终未变的烦闷与冷静,此刻,完全变成了另一副模样。他紧紧捏了手里的缰绳,连骨节都开始发白,可他却丝毫未知一般,眸里的浓重黑色,几乎看不出一点平静的轮廓。低沉而森然的声音,若被他硬生生挤出喉咙一般:“煜墨,果然是你。” 苍远而满是嘶杀声之中,血色,残肢,尸体,狰狞的铺在荒凉的大漠上。可那凶悍如暴兽一般的狄人,却虔诚如最诚挚的信徒一般,低首侧目,任凭那刀与剑砍在身上,也只盯着那被众人自动让开的一条道路之中。少年身着银盔,额上银带蓝缨,缠在如墨一般俊朗的短发间,随风而舞。他水色的眸,已不见一丝少年该有的青涩模样,只是一个大将一般沉稳而平静。他身跨银龙,在众人的膜拜之间,慢慢走向那个粗鄙的武夫,少年特有的嗓音,被大漠寒冷的萧风晕染的苍凉一片:“你为何认得我?!既然你认得我,我取你性命,也是应该吧!” 八十三画、叛敌 寒瑟冷冷的看着他,危险的眯了眸,唇边起了一层冷笑道:“就凭你?”而手里,已经晕了大片的毒物。若面对煜墨,他不使毒,根本就无一丝胜算。他根本不再忌讳煜墨会不会看出来自己的身份,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他永远相信这一点。 面对寒瑟的挑衅,煜墨不似以前一般冲动,反而是极其沉静的看着他,轻道:“若你能将那个叫汪云的所谓神医,带到我面前,我或许能饶了你一命。” 寒瑟不可察觉的愣了下,心思急转间,毒已经被自己强行运到了剑上。无色无味的毒素,在冰冷的沙风之中,慢慢晕染开来。他了然煜墨知晓此事,定是燕关内奸的功劳。可如今,他也没多余的时间思考那到底是谁。前面的蝶衣,煜墨,虎视耽耽的狄人主力大军,以及身后已近溃残的燕关先行军,此时的形势,让他只能强行大笑:“你做梦!”说完,一提剑,直迎着煜墨的身影挑了过去。 蝶衣与他身边的一干护卫,面色微变要抢身抵御,却不料被煜墨一抬手,给阻了下去。他极其清淡的一个抽身,只是微微侧了下脸,避开寒瑟凌厉的剑芒,看寒瑟一个翻身,转眼左手微乎其微的动了动,一把浅黄色的药粉,随风飘落。煜墨轻易躲开他的剑势,眼角余光见那淡黄色粉末,青稚的面容,一下肃穆几分,抬高音调道:“躲开那药粉!”话语间,未反应过来的几个狄人将兵,被那淡黄色粉末沾了身去,只短短几个呼吸间,变见那沾着药粉的部分开始腐蚀损化,一片惨叫声过去,只剩那几个狄人身上的藏色盔甲砰砰落地。 “化骨散。你是锦氏的人?”煜墨的面色有些微怒,水色的眸慢慢出现少年人应有的冲动神色。而寒瑟冷冷一笑,却不答话,反身一剑,弯腰转臂,烁烁的剑芒斜擦着煜墨的肩膀划了过去。煜墨心头大惊之下,见那粗鄙武夫显与他身形不符的身法,心头更是断定此人定为锦氏之人。可他……到底是谁?是血卫吗?可他没来得及想,那一剑接着一剑的招事纷涌而来,使得他也只能与寒瑟纠缠下去。无奈之间,他也只得抽出空隙警告四周的狄人部署,一定不要靠近寒瑟三丈之内。于是,二人身边,便凭空空出了一大片空地。 缠斗百招之后,寒瑟渐落下风。而煜墨,身形却也慢慢迟缓下来。他微微苦笑,心知自己定是中了寒瑟剑上的毒。若不是自己也算得上锦氏其中一人,天生对毒物有抵抗能力,怕是此刻自己早已死上不只百次了。可寒瑟,却似乎并不急一般,依旧与他撩斗着。他似乎也发现了煜墨的迟钝,笑道:“我知你也为锦氏之人,毒物对你而言,也许是可以抵抗的。可你难道不知道,若是。。寒瑟亲自配的毒药,锦氏的抵抗力,根本算不上什么。再有三刻,你拿不到解药,你就会被废去一身内力与修为。我不想杀你,杀你,对我而言,太无趣了。”他寒声笑着,而煜墨愈加吃力的内力,让他心底更是痛快。可煜墨,却有些发呆的看着那人,听他说,寒瑟。。血卫,怎么能喊出他的名字?为什么,他的如此表情,让自己如此熟悉?他忍不住有些迟疑。可就是在这一瞬间,寒瑟看穿他的犹豫,一剑挑去他的心口位置。 一边的蝶衣与一干将士一见此景都惊慌失措的冲了上来,可无奈刚才被煜墨命令躲开三丈之后,跟本来不及冲到他们跟前。眼见寒瑟冷笑着,一剑就要刺穿煜墨的胸口,蝶衣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果然,一声冰冷的**被武器刺穿的嘶拉声,穿透耳膜。蝶衣睁开眼,几乎大叫出声:“不要——”可未曾想,一睁眼,一声大叫,变成不敢置信的表情。 那声恐怖的**被刺穿的声音,不是煜墨的胸口被寒瑟刺穿的声音,而是,胸口背心位置被人一箭射穿的寒瑟。 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这一幕,连煜墨都有些愕然的看着几离自己心口不到半指的剑。看那冰冷的剑气逐渐暗淡,之如寒瑟同样惊愕而不敢相信的眸渐渐暗淡的颜色。寒瑟踉跄着前扑了几步,回过身来,一脸惊苦的看着身后逐渐清晰的骑马身影。 “杜……鹰……竟然。。是你……”无法压抑的灼热鲜血,在喉咙里翻腾着被人背叛时的震惊与无法置信。。他千算万算,自以为,自己能把这些人玩弄与股掌之间。。却不料,只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粗鄙武夫……看似单纯而直硬的大汉。。竟是内奸……终于,被箭刺穿的胸口,逐渐传来冰冷而麻木的味道,伴随着那无法压抑的愤怒与不甘,直接涌上了喉咙,扑哧一声,寒瑟仰面喷出一大口鲜血,终于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单膝着地。慢慢地,伤口里的痛楚,逐渐凝结成另人畏惧的冰冷感觉,仿佛,那鲜血,那**,逐渐不再是自己的一般。在冰冷而麻木的感觉,渐渐蔓延到脑海里的时候,寒瑟的眼前,一张平静而温柔的笑靥如花一般绽放,直到模糊。他试图伸出手,去抓住那个温暖的笑容,可张开的手,却终于,渐渐冷了下来。 汪筱沁。 那是他失去意识后,最后记忆之中的三个字。 ————***——————***———————— 这边,啪的一声。汪筱沁面前的杯盏,突然裂成了两半。她有些怔忪地看着落在地上碎了一地碎片的粉瓷,心头一阵狂乱的悸动。她弯下身,轻轻拣起那碎片,却被那碎片扎破了手指。看着手上逐渐涌出的血珠,汪筱沁的心,突然揪成了一团。 不要。她猛然起身,一把掀开军帐,不管身边的士兵如何阻拦,一把推开他们,径直冲向了帅帐。 八十四画、条件 所有人都未曾想到,李三中领生死不知,杜鹰叛变的消息,反应最大的,竟是那个一脸无害的纨绔少爷。当他拼命挣开拉着他的那群士兵,几乎是有些狂躁模样的冲进帅帐的时候,钟岚正与刚回来不到一刻钟的程茂然,还有一干将士正在严肃的商量着战事的变化。 那个叫汪云的纨绔子弟,一改先前始终平缓而友好的表情,几乎是语气完全乱了套一般大声的叫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钟岚等人回过头来,有些讶然。看到汪筱沁睁大着眼睛,满满的是以近癫狂的担心,钟岚低叹了一声,挥了挥手,让那些纠缠在汪筱沁身边的士兵退了下去。汪筱沁一失去被人的强行控制,直接大步跨上前来,小小的眼睛,绽放着钟岚从未见过的焦急神色。钟岚安抚道:“你先别急,汪云老弟。你先坐下来,听我慢慢给你解释。” 汪筱沁摇摇头,干脆而直接的问道:“将军,你只告诉我一句,是不是寒……李三出了什么事情?!”她一急,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声音有些陡然而急促。钟岚看他如此模样,并未对她脱口而出的那个字有太多反应,而是尽量用低稳的口气去说出那个有些让人无法接受的事实:“。。杜鹰叛变。。在阵前对着李三将军放了冷箭。。李三将军,现在。。”他顿了一下,被汪筱沁那刹那间双眼里的悲伤与绝望吓了一跳,但还是试图劝道:“现在。。情况不明。。或许,事情并未象你想的那么糟。。”他如是劝道,可不料汪筱沁却怔怔的看着他,不发一语。 看到她如斯模样,钟岚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口舌发干。准备好的官腔与说辞,在看到面前的瘦弱男子,一副呆然而游离的神色,一下没了着落,不知该如何开口。正当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汪筱沁却先开了口:“他在哪,我要去救他。” 此话一出,不仅是钟岚,一边的程茂然和一干将士的脸色,都有些微微发苦。众人如此表现,让汪筱沁本就空荡荡的心一下凉了透彻。 “李三中领,被狄人给带走了。”程茂然忽地一挑眉,扬声道,有些发涩的嗓音,好似苍老了数岁,“事发的时候,我正率机关部,试图强行打破狄人中路,没想到杜鹰突然发难。我当时离的太远,只听到李三中领所部的传令官慌张的来报,我打马要去救的时候,就听到狄人的撤兵号角响了。结果,为了保全机关部,我只能先行撤退。所以,只能眼睁睁看见他们带走了李三中领。”话语间,先前那奸猾而狡诈的模样消失不见,有的只是无奈的颓丧与挫败。他与杜鹰跟随钟岚出生入死,早已比亲兄弟还要亲密,可未曾想,就是这样一个过过命的弟兄,亲手在自己背后捅了一刀。就算奸诈如他,面对他的背叛,也无颜在汪筱沁面前辩解什么。 怔忪的听着程茂然的言语,心里,仿佛突然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大块一般疼痛不已。方才那莫名的心慌,此刻得到验证之后,早已在心里翻腾起一片片的苦涩与纠结。另人无法呼吸的痛感,一点点绵延在胸口的位置,排天倒海,铺天盖地的涌到了喉头。如巨大的异物卡在了喉间,疼痛伴随着麻木的回忆,渐渐让她的呼吸开始不平稳起来。 “他。。在狄人那里……?”她听见自己的嗓音,颤抖的象是断线风筝一般没有归宿。 她弯下身子,试图缓解从心里涌上来的滔天的冰冷寒意。久久无法平静的她,突然慢慢开了口:“我要去狄人那里。”说完,她直起身子,抬起眉眼,瘦小的男人,此刻决绝而坚定。 钟岚几乎是立刻否定了她:“不可能。杜鹰叛变之后,狄人必定知道你的本领。你若去狄人那里,绝对是有去无回。” 程茂然也是微冷笑了一声,却意外的看见那纨绔少爷,异常的镇定:“我答应过他,我要去救他。”他也不说理由,只是直直的看着他们。那样的决心,即使隔了那么远的距离,程茂然也能感觉到那无法忽视的坚决气魄。 “你去了又能如何,我亲眼看到李三中领倒下,估计早就凶多吉少了!你们难道不知道杜鹰的百步穿杨有多厉害?!小少爷,不是我说你,你去了也就是送死而已!”其中一名偏官突然开口。他早就看那李三不顺眼,明明只是一个家仆而已,不知用了什么邪魔歪道,只片刻就打倒了包括他在内的五十个将士。而且还一步登天,直接成了中领。如今那李三生死不知,他更是将面前这个瘦小少爷看不上眼里。更何况面前这个少年,更是折辱自己心目中的杜鹰将军的罪魁祸首。 然而,听到此语,那个纨绔子弟一样的少年,偏过头,紧紧的抬头盯着那人的双眼。也许是帐内的光线并不明亮,他居然在一瞬间看到那少年眼里明亮若火焰一般的赤红色。被那少年强烈的杀气所震慑,那人直直的与汪筱沁对视,仿佛那少年那细小的眼睛里,是一个巨大的深渊,一下将他给紧紧捆缚。直到钟岚发现那个说话的偏官似乎很是不对劲,面目苍白不说,混身颤抖而冷汗凛凛,顿时皱了眉,走到汪筱沁面前,遮住她的视线,冷声道:“汪云老弟,我知你担心李三中领。可是大敌当前,为了身后的家国百姓,我不能放你去狄人那里。你若去了那里,是邺国的损失,亦是邺国的危机。所以。。”他还未出言,就听汪筱沁寒声一笑,挑了嘴角,道:“所以,你就看着他去死。” 钟岚顿时哑然。可汪筱沁却依旧目光卓然的盯着他,道:“钟岚将军,你还记得你先前对我说的话吗?”她突然侧过身来,抬高手臂,对着帐外摇摇一指,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个清清楚楚:“你说,这些士兵,也会有人担心,所以,你将他们的生死交在了我的手上!可如今,你让我救了一个人吗?!你告诉我,他们的生死,到底是在谁的手上?!作为一个将军,看着为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身死狄营,却依旧冠冕堂皇的告诉我‘为了身后的家国百姓’,你告诉我,这些士兵,是不是邺国的百姓?!李三他,是不是邺国的人!也许,对于你们这些人而言,他们不过是无关大局的小小牺牲,可是,对我们这些人而言,那也是活生生的生命!你们没有任何权利去舍弃!你是不是很不解杜鹰的叛变?我现在有些明白了!面对一个连自己手下士兵的生命都无法珍视的将军,谁会心甘情愿为他卖命!钟岚大将军!将心比心你可懂?!我知你为何外面血流成河,你却始终不让我去医治他们,因为我一天只能医治三个人,是吗?所以,这三个人,你必须找最有价值的人,来让我为他们医治。可是,你可是否想过,这群士兵在拼了命为他们所谓的国家奋斗的时候,他们的国家将军,是如何对待他们的!他们的将军,只是在一边看着,可以去救的人,他不去救,因为什么?因为他不过是一个无关轻重的士兵而已!钟大将军,你倒是告诉我,这样的将军,这样无法身先士卒,无法将士兵一视同仁的将军,谁会去拥戴?!!”他平静的述说着,仿佛那激昂的语气,是再平静不过的一件事而已。看到四周人震惊而无法言语的表情,汪筱沁慢慢低下头,沉声道:“将军,那些士兵也好,李三也好,他们不是随时可以替代的棋子或者牺牲,他们是也会有人担心的家人,爱人,朋友 ……”汪筱沁的声音,微微酸软,却让整个营帐内的所有人的心里,都微微颤抖着。 钟岚楞怔的听着汪筱沁的指责,听到她激动的语言,却没办法反驳。是啊,百无一败的将军,辉煌的背后,他早已忘记,那是由他踩着弟兄们的尸体与鲜血爬上来的。是啊,那些被自己所遗忘,甚至连名字都无法叫出的士兵,他们也是……会有担心的家人,朋友,爱人……这样的事情,他竟然都忘记了。他只是记得为将之道,必不可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可如今,明明可以反驳的话,为什么却是硬硬的卡在喉咙里,始终无法吐出。依稀间,那些许久不曾想起的军队之中的生生死死,一瞬间变的刻骨铭心起来。 程茂然显是发现了钟岚的变化,心道不好,脱口而出:“一派胡言!大敌当前,乱我军心!你该当何罪!”他狰然叫道,一挥手,就命令四周的士兵一下冲出来包围了汪筱沁。 而钟岚,盯着依旧平静的汪筱沁,久久沉默。得到钟岚沉默的回答,程茂然一点头,汪筱沁就被那些士兵推搡着走了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对面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韶鼓声。未等众人有所反应,一个军士就匆忙冲进了帐内。 “将军,事情有变!”那人大声喊道。 钟岚一皱眉,示意他接着说下去。而那人咽了咽,刚想说什么,一回头发现四周古怪的情形,顿时有些愣怔。直到程茂然看不下去的轻咳一声,那人才恍然一般大声道:“将军,狄人派使者送信来,说有条件。” 说完必恭必敬的呈递上信笺,退在一边。 接过信,钟岚在众人或疑惑或好奇或紧张的视线里淡淡的把信看完。显然是极其平静的表情,可汪筱沁却冷笑着看到钟岚的手指已经开始不住的颤抖。 “狄人要求,把汪云老弟交出去。” “换李三中领么?”程茂然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问道。 钟岚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依旧平静的道:“不只是李三,还有八王。。和他的军符。” 此语一出,整个军帐内瞬间鸦雀无声。 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僵硬在了汪筱沁脸上。有人甚至喃喃道:“用这富家少爷。。换八王的狗命和……他那数十万军队的军符?!” 钟岚点头。 哗……所有人都陷入了激烈的讨论。多数人主张接受条件,抛开李三和八王性命不谈。。就且说那数十万的军队。。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就是一场兵补血刃的胜利! 而钟岚却静静的看着众人激烈的言语,始终不声不响。 条件么?就李三自己,他完全可以干脆的拒绝。 加上一个八王,他会好好考虑。毕竟八王可是此次战争的导火线,是此次谋反的主要人物。要了八王的命,谋反之战,便是胜利的。 可若再加上一个军符呢?!那可是数十万军队!不只是这军队,那就是曾经同袍同衣的家国男儿,再不用自相残杀!他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 当所有人都以期待的目光看向钟岚的时候,他却似终想通一般走到汪筱沁面前。在她同样震惊和不解的目光里,亲自把她身上的绳索给解开。他做出了放她走的动作,可嘴里却道:“转告狄人主帅,反间计这种东西还是自己留着使吧。哦对,还有告诉他,小心搬起的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们的条件,我拒绝接受。” 说完,在所有人未能来得及表达自己极度震惊和不理解的感情的时候,钟岚的亲卫就已经把他们给赶出了军帐。 当帐内只剩下钟岚,程茂然,汪筱沁还有那个古怪黑瘦老人的时候。程茂然先忍不住开口了:“将军,你为何?!” 钟岚沉静的笑容,飘在嘴边,反问道:“茂然,你我行军数十载,可还记得兵之大忌?”不等程茂然开口,他又道:“兵之大忌之一,急于求成,急功尽利;之二,不可为义而舍利,更不可为利而弃义;之三,小利换小利,大利必大患。茂然,包括你在内,都是忘记了这三条吧?看到狄人的条件,就以为抓到了最大的利益,急于求成,急功尽利;战场之上拼杀的是人命,而非道义,正因为道义讲不通了,才有了战争。所以,我们不能为了道义而舍弃了自己该得的利益,可更不能为了利益而舍弃了我们本身尊崇的道义!军中无戏言,我既已发出命令不放汪云离开,那便已成定局,那便是道义。而至于最后的一点。。大利必大患,你该见过不少吧?胜兵策里那以少胜多,以策赢千局的战争,在真正战场之上,又有多少?!你我力量悬殊,靠的是什么?是脑子!是人心!是天时是地利!的确,现在看来,狄人开出的条件的确是太过特殊了。可你曾想过,对于我们来说,汪云最多不过是个医者,可对于他们呢?是可以不惜用李三,用八王,用数十万军队来交换的更大利益!到底是谁得了大利,你真的知道么?!” 八十五画、约影 程茂然的脸色在钟岚字字如磐石一样的声音间,逐渐青白到没有血色。他咬了咬牙,一拱手,道:“将军,茂然身为军师居然犯如此低下错误,请将军责罚!”说罢,一撩衣摆,作势就要跪下去。弯下去的身子被钟岚轻轻扶起,钟岚诚恳道:“茂然,我不是责怪你。这次事情出的太突然,要说责怪,也该是我身为主帅,竟没有察觉杜鹰一事。在这个人心不稳的时候,你我二人的言行,更应该再三斟酌,你可了解?” 程茂然点点头,一扫眼,看到一边兀自沉默的汪筱沁道:“将军。。我却是还不懂,为什么他们要不惜花这么大代价去要他。” 钟岚回过身,看着汪筱沁道:“你觉得呢?不惜开出这样的价码,无非就是三个原因。第一,李三和八王对他们现在的用处还不如一个大夫。第二,八王手里的那数十万军队,对他们已经是可有可无了。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力量已经强大到不在乎这数十万军队了。第三。。就是他们比我们,更需要一个神医。如果我没猜错,这三种原因,应该都有吧?不管是哪种。。对我们来说,都是很麻烦呢。” 听完此语,程茂然的脸色更不好看了。思索了半天,他还是开口问道:“那汪云这么办?既然对他们如此重要,我怕……对我们是个威胁。” “的确是个烫手山芋呢。”钟岚看着汪筱沁,轻道。而后,一挥手,身后的黑瘦老者了意上前,单手钳制住汪筱沁的胳膊。 汪筱沁愣了一下,辅而有些愤然道:“将军,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淡声一笑,道:“没什么意思,汪云老弟,以后你的一切言行举止,自会在嵩云道长的控制下。” 那黑瘦老者听到这话,磔磔一笑,用只有汪筱沁才能听到的低语道:“小妖怪,虽然我现在没有你的任何把柄去证明你到底是哪路妖怪。但是。。早晚我会让你露出马脚,所以,你最好在老道面前老实点,不然…… 嘿嘿嘿嘿。”他怪笑着,而汪筱沁却忍不住吃痛低声咬了唇。被他紧紧捏着的胳膊,火辣辣的疼痛。那钟熟悉的腐蚀感,在上一次为寒瑟治毒的时候,就已经感受过一次。除魔散么?汪筱沁没有说什么,仿佛那痛不是自己身上的一般,一边用着画皮元力匆忙修补着那被腐蚀的地方,一边咬着牙默默装出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钟岚手下的一个亲卫,忽然撩开军帐走了进来,在钟岚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当那亲卫面色自然的走出去,钟岚始终沉静的面容,似乎有些沉思一般盯着汪筱沁。直到程茂然都有些沉不住气发问的时候,钟岚终开口道:“李三中领,被他们用骷椅笼绑在了他们阵前。说。。李三中领撑不住的那天,便是他们大举进攻之时。” 脸色顿时又不好看起来,程茂然有些愣的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威胁?” “下马威吧。狄人是在扇我们嘴巴呢,若李三将军撑不了求饶,那就不只只是乱我军心这么简单了。一旦李三将军撑不下去,在阵前。。那就是对我们士气的最大打击。”他皱了眉,有些苦恼。 可汪筱沁却愣愣的听着他此语,半天才来句:“什么是骷椅笼?”恍惚的眼神里,聚而不散的是难以忽略的紧张。 钟岚一挑眉,忽地冲他一笑,走到她面前,直直望进她那满是担心的眸里。轻描淡写的开口道:“骷椅笼,又名白骨椅。让人放在笼子内的一把普通的椅子上,四周全插满各种针刀,木匕,若人动上一动,那必定。。啧啧。坐骷椅,一天去皮肉,两天噬筋血,三天化白骨。所以,名白骨椅。在我看了这么久的军刑间,还从未见过有人撑过三天。撑的越久,越痛苦,更何况,这里是环境最为恶劣的燕天岗。” 他每说一句,汪筱沁的脸就苍白一分。直到看到她的身体因恐惧而开始颤抖的时候,钟岚的心里,竟是有了几许报复一般的快意。他有些张狂的盯着她的眸,曾经,那双烁烁其华的眸,只为他自己而闪动。可如今,看到她如斯为那来历不明的李三所担心,他就忍不住这么对她。泱儿,你这是自作自受。 汪筱沁心里乱了套,抬头看着钟岚求道:“将军,求求你,让我去救李三!”寒瑟前日受的除魔散,如今。。怎么可能撑的过去这般酷刑? 钟岚微笑,悠闲的看着她兀自担惊,道:“放心,我不会让李三老弟受这样的苦的。”虽依旧是那刚正的将军模样,可汪筱沁还是清楚的看见他嘴角那报复一样的*。“带下去,嵩云道长,可不要亏待了我们的神医。” 她听到这话,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快意的表情,幡然醒悟道:“你。。你要杀了李三?!” 他没有回答她,转过身仿佛不愿与她纠缠。不管身后的汪筱沁几乎狂怒一般道:“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根本是最不愿意让燕关失陷的人!” 钟岚背对着他们,看不见表情,似乎是未听见一般,依旧不言不语。原来这么久的年月之间,变的不只是我一个。行将如今,我已经习惯了理智与为将之道。泱儿,你只知我心狠手辣,可你却始终不会知道,那些士兵会永生尊崇一个心狠手辣的将军,会尊崇一个雷厉风行的将军,会尊崇一个百无一败的用兵奇将,却永远不会尊崇,一个为了士兵的生死而犹豫不绝而处处忍让的将军,更会愤怒,一个优柔寡断的为了妇人之仁而丧失国土的将军。。将军,不是大夫,生来之道,便是屠戮。屠一人者,为杀人,屠百人者,为恶魔,屠万人者,则是英雄……为将之道,舍弃,才是大道,生命的价值,只有鲜血染红的国家,才会铭记……希望有一天,你我再见之日,你会明白,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为情所困的多情书生。 菱泱,昔日之盟,早已经不再,我希望有一天,你会原谅我。岚紧紧捏了捏袖中的书信,面色冷厉而决绝。而程茂然,在他身后,摇了摇头,一声无奈的叹息。 ————————**——————————**———————— 被粗鲁的推进军帐,一个踉跄没站好摔倒在地上。嵩云道长冷笑着看着地上怒意大盛的汪筱沁,哼道:“老实呆着!”说完,就磔磔怪笑着走了出去。 吃力的撑起身子,撤下胳膊上自己的幻术。果然,被那老道下了除魔散的胳膊,已经腐了大半个去。汪筱沁也无力去管那伤口,依旧是布了个幻术遮去那可怕的只剩白骨的胳膊,心知自己身上的元力已经远远维持不了如斯的损耗。可她现在,却无暇去管这些。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沿着军帐摸索了一圈,无奈的发现,那嵩云道长已经下了复杂的结界之阵在周围,不要说试图逃跑,怕是连稍微有一个异常举动,就会牵扯到阵心让他知晓。 怎么办?忽然又想起那夜,他摸着她的鬼面,半醉的眸,却清醒的只剩墨染。她记得他身上那可怕的毒,也记得那那夜痛苦无助之若被抛弃的可怜孩子。她果然,还是放不下他么?汪筱沁可悲的发现,原来自己在这个时候,竟想不起一丝那时同一个人,是如何暴虐而狠毒的对待自己。她为什么只会记得一个人的好?难道只是因为……她放不下? 摇了摇头,不愿再想。现在,她必须要救他。她答应过他。。会好好陪他。她记得那夜他干净顽滟的笑,可如今,只是生死不知的彼岸人。临走的时候,她清楚的知道钟岚对寒瑟已经起了杀心。寒瑟,现在只是一个弃子。 汪筱沁正在烦乱的时候,忽然眼睛一扫,看到左臂上本来的银色役鬼契约,被江落鸿馔改成黑色的龙纹。纯粹是无心的抚上了那契约,心里依旧还是念着寒瑟。可下一刻,竟然出现了一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情景。 胳膊上的龙纹一下腾空而起,在半空中绕了一个小圈,竟慢慢倒影出一个人的模样来。她吃惊的张大了嘴,看着那躺在草堆上混身是血重伤的人。 “寒瑟?!” 八十五画、逼迫 苍澜城尚书房。 一身龙袍加身的男子,正斜了眼饶有兴趣的翻看着手上的春宫图,饶有兴味的看着。直到身后忽然传来几声有些尴尬的咳嗽,他才一挥手,懒懒道:“回来了?”身后混身裹在血红色衣服的亲卫赶忙叩首道:“公子,锦白殿下已经被我们安全送到了燕关。” 江落鸿无聊的将手上的春宫图扔在桌上,伸了个懒腰,道:“那你下去吧,哎,这大殿下,怎地如此难收拾呢?好不容易摆平了朝廷里那群老顽固,这就又死活要回去那燕关。你说,为什么人都这么着急送死呢?” 身后的血卫身体一紧,表情更是谦卑而恭谨道:“属下不知。” 哈哈一笑,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摘下,赫然露出那依旧璀璨若星的珠眸。唇边的笑容显是有些百无聊赖,忽地,他左手上腾起一条黑色的小龙,对着他扬首甩尾,似乎在说着什么。一下,江落鸿懒散的表情终于有些动容。挑了挑手指将那小龙收回,眼睛里飘起一丝奇异而饶有兴致的光芒,“终于发现合欢蛟了啊?不错。。小画皮,你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 半空的幻影中,寒瑟蜷缩在一起不住的颤抖。他的伤很重,鲜血整个染红了后背。而他此刻最需要人看护的时候,却显然是被人丢在了一个相当与监狱的阴森军帐里。胳膊上被人上了重锁,栓在了一旁的柱子上,而脚上也被下了镣铐。 汪筱沁呆呆的看着虚影里寒瑟苍白的脸,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连人皮面具都遮挡不住他那惨如白纸的脸色。她已经无暇去管为什么胳膊上忽然会出现这样一个奇怪的小蛟,也没时间去考虑寒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幻影里。 “筱沁……”她忽然一愣,不敢相信的看着虚影中的男子。 他半张着唇,昏迷中的他,唇齿虽然不清,但是汪筱沁还是清楚的听见他口中始终喃喃的语言。不可名状的感觉,一下侵蚀了她整个残存的理智和拒绝。 她要去救他。哪怕就冲这一次他在最需要她的时候,仅仅是帮助而已。她也要去救他。 咬了咬牙,她轻轻触了那虚影一下,道:“寒瑟,不要死。” 在汪筱沁有些颤抖的声音里,那虚影如涟漪一般慢慢消散。起身强行调动起全部的画皮元力,努力的回想起这么多年里积累的经验,一点点修复着自己这些时日一直流失的元力。她需要积攒足够的力量,才能逃离这里。 一夜后。 汪筱沁幽幽张开了眸,一闪而过的光线划过,清楚的看到她那本该是黑赭色的瞳芯,散发着血丝一般的火焰。随意的挥了一下胳膊,被除魔散腐蚀的胳膊和鬼面,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此刻,她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八成的力量。 从床上走下,细致的整了衣物,她悄无声息的用元力探察了四周一下。果然如她这一夜所观察预料的一般,四周被那老道布置的结界,应该只有在正午鬼气最重的时刻,才会松上一刻有余。现在已经差不多快到正午,结界已经开始慢慢减弱。 秉住呼吸,她现在不能着急。虽然那结界弱了,可并不代表她可以有足够的力量和那老道拼上一拼。一刻。。两刻。。终于,正午要到了。 就在她起身作法一鼓作气要冲出去的时候,毫无预知的,结界松动的一刹那,军帐的帐帘竟被人一下撩开。 猝不及防下,浑身笼罩在血光中的她,一瞬间扑到了帐门边。碰的一声,进门的那人,不防备间被她狠狠的撞在了帐壁上。 汪筱沁显然没有预料到如斯情况,一下愣在了当场。而倒在地上的钟岚,更是难以置信的抬头看着面前一身红衣的妖娆女子。 半面鲜艳的红妆,刻画在他魂牵梦绕了无数个日夜的女子面容之上,诡异而强大的血腥味道,让他的意识瞬间有些跟不上自己的思维。直到嵩云道长冲进来一个拂尘甩在她身上,他才如梦一般清醒,下意识的叫道:“不要!” 而汪筱沁不敢和那老道硬拼,却也无奈只能甩出血魄扑向那老道。然而却未防备,那钟岚竟如痴了一般一下冲进了他们二人之间。汪筱沁大惊,匆忙收回血魄,那比刀还锋利几许的血魄,一下硬生生的断在了半空。 嵩云道长有些懊恼的将拂尘收回,怒道:“主上!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看不出来么?!她是一只画皮!是只女鬼!” 钟岚呆呆的回头看着背后的女子,记忆里始终坚强而明亮的女子,此刻诡异的让他心神俱寒。他喃喃道:“泱儿?” “……”汪筱沁咬着唇,沉默的看着他。 “主上,她是一只画皮,食女子血肉,衣女子皮相而活。你所爱的女子,早已经被她杀了。她现在。。不过是披着忻菱泱人皮的女鬼。。”身后的嵩云道长恨铁不成钢的大怒道。而钟岚面色苍白,身体几乎受不住这个打击一般摇晃着。 他一步一步走近汪筱沁,不顾身后的嵩云道长的阻拦,颤抖着问道:“泱儿死了?被你杀了?” 汪筱沁没有退让,透过身边缠绕的血魄,他的身影显得孤单而落魄。看到如斯的他,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很想告诉他,她杀忻菱泱,是因为她是恶女,她蛇蝎心肠。一直以来被灌输的思想就是,那些蛇蝎女子,就是该死的,就是需要她去杀了她们。可现在,面对眼前这个伤心的男人,她忽然感觉自己那些思想是如斯的苍白。 “你为什么要杀她。。”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从未想过,其实那些死去的蛇蝎女人,似乎也会有人为她们伤心。她咬了咬牙,低了眉,抬头就变成起先那丝毫不让人一分的冷漠女鬼模样:“我杀她不需要什么理由。” 他的身影募地停了。 直到汪筱沁身边的血魄嘶叫着冲到他身边,把他紧紧的绑在半空的时候,钟岚的表情还是始终木然而绝望的。 “放我走,不然,我就杀了他!”汪筱沁凶狠道,手里的血针已经一逼在了钟岚的颈上。嵩云道长的面色变了几变,既而冷笑道:“我的除魔散,只对妖魔鬼怪有效,我会在你伤害主上前先把你杀了。”说罢,就一甩拂尘,作势要攻上来。 可汪筱沁却冷声一笑,手里的血针反手一挥,刺进了他的颈中。一直处于痴癫状态的钟岚,登时软了身体昏迷了过去。看到嵩云道长惊慌的模样,她的笑容更加妖娆:“道长,你放心。我这血针,现在要不了他的命。可若他三刻之内,我不念解咒,他必烂成一滩血水。呵呵。。你说这燕关,没了你们的钟大将军,会是什么状况?” “好一个心思歹毒的孽障!”嵩云道长大骂道。 “你在不快点,且不说你家将军会死,一会就会有人怀疑钟将军和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来的人越多……呵呵,我杀的,也便越多了。到那时候,道长你才知道什么叫心思歹毒。”汪筱沁气淡神闲的笑着。而手里,却早已出了一把冷汗。 果然,她的威胁起了效果。嵩云道长终于一口长气,面色黯然的一摆手,道:“罢罢,你且去吧。你命数有贵人,必定不该在我手里遭此劫。走吧。” 汪筱沁愣了一下,有些迷茫他的言语,可还是有些紧张:“你撤去结界,我就把钟将军还给你。” 嵩云道长认命的一挥拂尘,结界瞬间消失。汪筱沁此刻也顾不了这么多,一个血雾腾起身边,直接将那钟岚给抛到了嵩云怀里,而自己则瞬间消失了踪影。 “道长,钟将军无事,不过是中了血毒,我已经给他解好了。”临走的时候,那女子轻淡的声音淡淡飘起。 那嵩云道长,扶着昏迷的钟岚,有些颓然的看着远方。画皮么?为什么,我竟然算不出你的命数来? 八十六画、陷困 轰隆一声,燕关的城门重重的在汪筱沁身后落下。她轻轻回头看向那宏伟而高大的关门,终于转身,向燕天岗走去。剩余不多的画皮元力已经撑不过她瞬移的法力,无奈的只能选择一步一步的朝着狄人军帐走去。 燕天岗的草场,在大漠的侵蚀下,变成有类戈壁一般的模样。飞石伴着沙砾,铺面打来,步履为艰的走了不到一里路左右,狄人藏青色的大营连成了一片,在枯绿色的草原上,尤为显眼。 汪筱沁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胳膊阻挡着扑天的沙砾,向着那藏青色的长龙走去。 寒瑟,等我。 ————————**——————**———————— 而狄人帐内,气氛也同样胶着。蝶衣冷着眼,盯着那个一脸假笑的八王,和他那个同样碍眼的内线杜鹰。比起她明显的怒气,煜墨反倒是很平静,青稚面容在四人尴尬的气氛之间,沉寂看不出有丝毫表情。 “既然来了,那杜将军你就跟随着八王爷吧。”煜墨口气很淡,没有一点感情交杂。蝶衣冷声一哼,也不反对。而杜鹰则嘿嘿一笑,粗鄙的面容在那个脸上狰狞的伤疤衬托下,显得尤为可笑:“好,无所谓,我本来就是八王爷的人。对了,老鹰我还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看到煜墨点头,干脆的问道:“那个李三,你们准备怎么办?” 煜墨偏过头,水蓝色的眸里似乎有些怒气一般,而口气却是平缓的:“这个与杜将军没有关系。”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一边的士兵将八王与杜鹰带下去。 等到二人离开,煜墨才随手掐了法决,一个淡蓝色的结界将整个帅帐笼罩了起来。蝶衣也谨慎的一躬身,乖巧道:“那个杜鹰是不是对李三有点太感兴趣了?总觉得古怪居多。要不要?”她一抬头,娇媚的面容间杀意顿起。煜墨摇摇头,道:“他还有点用处,那李三,现在到底肯不肯说出到底怎么样才能把那该死的神医弄来?” 蝶衣有些无奈的摇摇头道:“没有。这李三到是个硬骨头,受了这么重的伤,又被我关在骷椅笼内关了一日,宁肯直接撑不过去昏在笼内差点死掉,都不愿意吐一个字。我没办法,又不能让他现在死,只能把他给关在审帐内,让朱厌长老用续命丹给吊着一口气。” 目光忽然有些寒芒,煜墨刚才无一而变的冷漠表情有些焦躁,道:“不管什么办法,一定要让这李三开口,我一定要查出来这该死的神医到底什么来历,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他弄到我们这里。” “可是少爷,我们都已经开了这么大的筹码,不惜用八王和他的军符去交换那神医,钟岚都不肯放人。恐怕现在,他已经把那神医给牢牢的抓在手里了吧?我们怎么就这么确定,李三一定知道怎么才能让那神医出现呢?”蝶衣有些不解。 煜墨转过头来,反问道:“那你告诉我,我们现在还有什么办法?爹自从被江落鸿送回来到现在一直在昏迷,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嘴角有些发苦,蝶衣垂了头,道:“是蝶衣不好,是蝶衣未能保护白公子周全。” 他一挥手,无奈的摇头道:“罢了,现在提这些还有用么?走吧,随我去看看爹。”他一撤结界,手里掐了一个法诀,顷刻和蝶衣消失在帐内。 在一个完全由法术支撑着的房间内,凭空出现了煜墨和小蝶的身影。满是刺鼻的药味,到处飘着药烟,而一个混身裹在亚麻兜帽中的老者,正对着床上的人喃喃念着古怪的咒语。发觉二人的出现,老者起身稍微做了个欠身,便不再言语。 床上的男子,身体消瘦的几乎若纸一般单薄。在黑色金属面具的反衬下,整个脸显得惨白而无色。“爹他好点了么?”煜墨的声音再也不是刚才那冷静而沉稳的模样,完全是如一个无依一般的少年,紧张而失措。 摇摇头,朱厌长老拉了一下兜帽,有些愧疚道:“小少爷,如果寒瑟所下的殁情锁再不解开,白祭祀怕是撑不过三天。” 轰隆一声,宛如被雷炸响在脑子里,煜墨面色苍白,身体摇晃了几下道:“……不可能。。一定还有办法的。。” 朱厌摇摇头,道:“还是我先前说的那办法。我先前查探那李三的体内,发现他虽为锦氏血卫,却明显的能力非常之差,只是中了一箭而已就受伤如此。好奇之下,一探究才发现原来他先前中过正统道家的除魔散。那药性极劣,对我们锦氏一族可谓最上之毒药了。就算是老夫,也没有办法完全根除那种毒药。可我却发现,有人用一种奇怪的力量,将他身体里的除魔竟根除了八成有余。如果真的是那个他们燕关内的神医所为,那这人也同样可以消除这白公子所中的殁情锁。” “所以,所有的希望都在那神医身上?”蝶衣也有些恍惚的问道。 “不是所有,而是最后的希望。”朱厌长老无奈道。 煜墨忽然如大梦一般,一转身,就要出去。蝶衣赶忙拦住他,却不料他狠狠道:“让开!我要踏平那燕关,亲自把那该死的神医带回来救我爹!” “小少爷,你别冲动。燕关那道士既然可 以做出如斯强大的除魔散,你去了,也只怕会有三长两短。你难道甘愿看到白祭祀隐忍数十年,换来的就是你因一时冲动而造成的万劫不复么?!”朱厌长老也插话劝道。 煜墨紧紧咬着唇,清澈如孩子一般的面容,此刻完全是被怒气刻画的狰狞异常。他颓然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身后的朱厌忽然面色一变,道:“小少爷,有人在强行突破李三审帐的结界。” 蝶衣愣了一下,大怒道:“什么人这么大胆,我去杀了他!”说罢就要冲出去。而朱厌却阻拦道:“蝶衣姑娘莫冲动,你不但不能杀他,还最好把那人完好无损的带回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小少爷等的人,就是他了。” ——————**————————*———————————— 汪筱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用了无数次隐身和障眼法之后,她终于出现在了李三所在的审帐外。根据小蛟所显示的幻影,李三应该就是在这里没错了。过度使用法术之后,画皮元力已残余不多。小心的探索了一下,果然发现审帐外复杂的结界一层接着一层,牵一发而动全身。谨慎的挑了一个漏洞,一点点突破结界。就在她长出了一口气,以为马上就能突破所有的结界的时候,本能的警觉使她一下跳起,堪堪躲过背后尖锐的刀芒。 一转头,发觉阴影里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抹妖娆的火红色身影。蝶衣双手提刀,冷笑着挥舞着刀花向她走来。汪筱沁一愣神,就被她一下划破了脸,鲜血瞬间流下。就在她匆忙躲避蝶衣的时候,朱厌长老沉声出现在了她的身边,在她被蝶衣一下掀倒在地的时候,手里古怪的钟罩变成如流水一般的绳索,紧紧的将她捆了起来。 汪筱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蝶衣抗粽子一般抗起远离了李三所在的审帐。 ——————————**————————**—————————— 煜墨冷眼看着被蝶衣摔在地上的瘦小男人,一脸怀疑。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大夫?而后,他不耐烦的道:“抬起头来。”那人闻声抬了头,尖小的眼睛,生疏的眉,苍白的唇,一看就是典型的沉迷酒色的纨绔子弟模样。煜墨心下生厌,刚想失望的抬手让人把他带下去,却不料那人,竟是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呆然的模样,让煜墨有些惊讶。于是他还是耐着性子,命人把他放开,问道:“你是不是燕关那个所谓的神医?” 可那人,若痴傻一般,紧紧的盯着他的面容,怔怔忪忪,不发一言。 面前的少年,依旧是十年前那样的少年模样。可仅仅隔了数步之遥的汪筱沁,怔怔的看着他,宛如陌生人一般。不再是一身黑衣的嘴硬少年,而是身着银盔的将军,遥遥一立,便是属于将军该有的沉稳。她看着他已宽阔不少的肩,想起她曾经趴在他肩头,狼狈的吐了他一身去;想起他,挡在她的面前,青涩的背影是如何让她安心;想起那个有着紫眸的霸道少年;想起,始终无法忘记的温暖心跳……遥遥望着他水色的眸子,念着当初见之时的惊艳,那样漂亮的眸子,那么漂亮如同瓷娃娃般精致的面容,如今,被沙场磨砺的只剩凌厉的边角轮廓。一头黑如墨玉的短发,温软的贴在脸角,额上银带蓝绦,穿过黑发,若图腾一般完美。 小墨啊……原来竟是你。汪筱沁的心头一阵发苦,没来由的,无法继续看着那双冰冷的水蓝色瞳。 一旦离开,形同陌路。 八十八画、现形 似乎看的太久,她终于轻轻的眨了眨眼。阂眼的时候,她想,也许十年之多的时间,也不过就这样一眨眼之间的距离而已。什么沧海桑田,什么地老天荒,对一只小小画皮而言,不过是那样的…轻易的眨一下眼,前尘旧事,就那样的消失不见了而已。 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 幽幽睁开眼睛,面前还是那漂亮的少年将军,可汪筱沁心口里那不平的气息,慢慢舒缓在唇边,逐渐变成一弯笑容。 “神医不敢当,我只是个会救人的大夫而已。我来的确是救人,是为了救那个李三。”他眉眼平淡,仿佛一个最平常的普通大夫一般。 煜墨眉头微皱,不知何故,本是一个让他连看都懒得去看第二眼的酒色子弟,可愣怔之后突然浮现的那抹笑容,若扎在他的眼里一般,另他无法忽视。其实,那只不过是一个礼貌性的笑容而已。可他,怎么看怎么别扭。心里不耐那种蹊跷的感觉,开口的声音都有些不平:“是吗,你是燕关的大夫,我为什么要让你救他?!” 面对煜墨居高临下的态度,汪筱沁依旧淡然处之,不低首也不谄颜,平静的看着他的眉眼,直接道:“因为我是大夫,我答应过他,要救他。” 一旁自诩能看穿人心的朱厌,都有些哂然。这大夫,没病吧?自己跑到敌军那里,就是为了救个人?就算找死,也不是这样死法不是?阴谋,肯定是天大的阴谋。连一边审度的蝶衣都有些怀疑的神色瞪了那眉目生厌的男人道:“你还大夫?有那时间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的脑子是不是有病?这里是狄人军营,不是医馆,你要救,我就让你救?你当狄人军营是小孩子过家家不成?” 不知原因地,看着当年那个倔强而独立的伶俐少女,变成如今气势凌厉的巾帼,汪筱沁心里竟是欣喜的。于是,连嘴角那抹应付性的笑容,都有些真的欢喜颜色,“我现在与燕关没有关系,我是从燕关逃出来的。我只是要来救他,我答应过他。” 与一边的二人明显的嗤笑不同,煜墨沉默了一会,抬眉道:“救他不是不可以,可你还要帮我救另一个人。” 汪筱沁点点头,一抬眼,干脆的说:“可以,但是你能让我先救他么?我怕他,支撑不了那么久……”一说到这里,汪筱沁的语气,明显的被焦急而扰乱了呼吸。 蝶衣张嘴就要反对,可没想到,煜墨却是一抬手,干脆道:“可以,你随我来。”说完,一挥手,示意蝶衣带着旁边的闲杂人等退下。蝶衣虽然有些不满,可还是领命而去。 “少爷这是做什么?白公子明明撑不了很久了,他为什么不让这个大夫先救白公子?!”蝶衣出了帐懊恼道。 朱厌摇摇头,淡然道:“蝶衣姑娘,少爷这样做是应该的。毕竟我们只是道听途说这神医所谓的能力,就连我,也仅仅是猜测而已。至于他是真的神医还是真的探子,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一不能让白祭祀承受这么大的风险,二不能让我们的军情遭到威胁。所以,就先让这大夫去救那李三,是必然的。” 蝶衣沉默了一会,却也是点了点头。而朱厌长老,则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远处李三的审帐,不发一言。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在汪筱沁看不见的动作里,煜墨不动声色地布置了结界。怕用法术转移李三吓到那纨绔少爷,于是施了个幛眼法,在汪筱沁眼里,他不过是挑开了后帐,带她来到了那特殊的审帐内。 一进去,迎面就看到寒瑟整个人蜷缩在一堆乱草上,一动也不动。汪筱沁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煜墨,冲到床边,焦急的一把抓起寒瑟垂落在一边的手。冰冷而略渐僵硬的双手,隔着那么久,还未有微弱的一声脉搏跳动,人皮面具都遮不住面色的僵硬与青白颜色,而胸口那处,并不是很大,却早已血肉模糊的伤口,更是让汪筱沁看的心跳都慢了半拍。身上大大小小,都是被尖锐的木刺和刀刃割伤刺入的痕迹,鲜血,木屑,污泥混合成**的气息。 她颤抖着捏紧了寒瑟的双手,只觉唇齿发寒。 “我让你救他,可这样已经的人,你还能救活吗?”忍不住的,煜墨突然凉凉的插口道。 而汪筱沁,微微侧过头来,没有生气,没有不甘,没有愤怒与憎恨,只有平静而决绝的眼神,安静若风中娇艳的牡丹。 “我说过,我要救他。”话语间,她的双手同时召唤着身体内各处的画皮元力。当熟悉的涌动,从身体的各个角落喷涌而出时,脑海里已渐痴狂。她不去想,一次性的召唤元力的代价是什么,也不去想,会不会因此而让自己原形毕露。。汪筱沁只是拼命的在身体里大声叫嚣着:“不够。。还不够。。我要救他。。一定要救他。。” 青色的光华,渐渐的从她的双手里一点点流露出来。一边的煜墨,惊讶的看着她瞬间爆发出的惊人妖气,心头大凛之下,捏紧了腰间的岚冰匕。然而汪筱沁却宛如癫狂一般,丝毫没有发现煜墨的面色大变,更加疯狂的索取着身体里残余的画皮元力。慢慢地,她本是细小的双瞳,浮现出妖艳而灼目的红色光芒,若鲜血一般一点点蔓延。更另煜墨震惊的是,瘦小男子的面容,突然开始一点点脱落。。而待到,一张倾国的面容,慢慢呈现,煜墨几乎是手一抖,漂亮的面容,几乎不能用震惊二字来形容了。 “忻菱泱?”煜墨喃喃道。可那娇媚的女子,淡然的扫了一眼,那冰冷嗜血的红色眸子,仿佛没有任何感情一般,只一下,便看得煜墨一下摆出了戒备的神色。看到煜墨如此模样,她似乎轻轻笑了一下。轻轻扯下脸上残留的人皮面具,幽雅的轻轻扔在地上。微微侧了头,那女子,似乎有些疑惑的模样,低下身来,轻轻抚着那锦双的面容,若看情人一般温柔道:“双,我会救你的。” 在她说话的时候,煜墨无比清晰的看见,她唇角那青色的两颗獠牙。忻菱泱,不是凡人?是蟠龙戏凤佩的原因吗?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混乱。。有些呆呆的看着忻菱泱轻轻一甩袖,安静的将手一摊,一颗奇怪的珠子,渐渐出现。那珠子里有着青红色的颜色,青色与红色,波光潋滟的纠缠在一起,不断的晕化出各种妖艳的形状。煜墨愣愣的看着忻菱泱,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神彻底乱了套。那是妖丹。。她,怎么会有此物?那不是最少修炼百年的妖物才会有的东西?为何,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女子,会轻易给化了出来?还是说,忻菱泱根本就不是人类?不可能啊。。他与爹早就调查过忻菱泱,此女确定是凡人无疑,可为何,却出现了眼前的这一幕? 还未等他想清楚,那女子就已经轻轻的对着妖丹吐了一口气,只见那妖丹若活物一般,轻轻飘到了寒瑟胸前,一点点淡化在他的身体里。煜墨看着那逐渐缩小的妖丹,又看着面色逐渐青白的女子,心里没原因的突然一急,大声叫道:“不要!”说话间,手已经伸出去,按在了女子的肩膀上。 她似乎有些疑惑,明显已经虚弱不少的她,上挑了眼角,清澈的红色眸子,宛如最纯净的火焰一般燃烧着煜墨看不清楚的情绪。“怎么?” 煜墨被她那眼神看着,心下一乱,竟别过头去,若普通孩子一般道:“妖丹全损的话,你会死的……你要救他,不用这么样的。。”他的声音渐小,有些愠怒自己的多管闲事。他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一个妖女,他为何要去管这些闲事?她的死活,和自己有甚关系?!可他,却始终无法直视那双血色的眸。 女子笑了笑,青色的獠牙在血红色的唇边显得分外刺眼。可那红瞳里的笑意,若朝霞一般绚目。 “我必须要救他,只有他曾经救过我。一次还一次,再不相欠而已。”她轻轻按着胸口,仿佛一个未经世事的稚童一般。“不过,你说的很对。。我的力量,可以不全用的……只不过,他受伤太重了。”她喃喃道,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对着煜墨说。然而,煜墨却已经完全无法搞明白面前这种状况。 正在煜墨不知所措的时候,女子的左臂上突然一阵黑色的光芒腾空而起。一条巴掌大的黑色小龙,泠泠而出,盘旋在女子的头顶。她似乎很是怕那条黑龙,一声有些急促的叫成,那颗青红色的已失大半光华的妖丹嗖的一下被她收回了手心。一声清越的龙吟,女子痛苦的抱着了头,从床边滑落。几乎是无意识的,煜墨一个跨步上前抱住了她虚软的身体。她的身体,散发着一股灼热而庞大的混沌气息,让煜墨都无法支撑。他有些急促的低身问道:“你……”却不料她红色眼眸已渐昏暗,渐渐消散,那黑色的小龙,盘旋了数圈,也消失不见。 过了不知多久,当煜墨感觉到自己的胳膊已经从酸软变成麻木的时候,昏沉过去的女子,轻吟一声,虚弱的睁开了双眼。方才那血红色的眸,变成了清亮的黑色,清澈的目光,清晰的将煜墨尴尬而紧张的神情倒映出来。 似乎不是很清醒,她游移的声音喃喃道:“小……墨?”那一声,轻而舒缓的唤,却无比清晰的落在了他的耳朵里。心里宛如被一块巨石喀嚓一声砸落,他愣怔的低头,直直的看着她明亮的眼睛。 “你。。叫我什么?”他青涩的声线,嘶哑而低迷。汪筱沁有些迷惘,她感觉到煜墨的怀抱清晰无比的颤抖,却依旧脱口道:“。。将军?”煜墨方才那一瞬间的失神,彻底被她既而的声音,一下打碎。心里凉了透彻,却还是不依不饶的问道:“我说刚才!”他抽出手臂,按在汪筱沁肩膀上,大力的摇着。他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若真正的将军一般的气度,此刻,荡然无存。有的只是,一个青稚少年,愤怒而委屈,因失望而崩离的理智。 汪筱沁有些惊讶的看着煜墨的失控,被他大力的动作弄的头脑发昏。本就失力的虚弱身体,更是忍不住一阵晕旋,道:“将军,你怎么了?” 煜墨看着她微低的头,忽闪的神色,突然冷声一笑道:“忻菱泱,你到底是哪路妖怪?!”被他冷冷的一声质问给惊住,汪筱沁下意识的一抬头,满眼的惊讶与不可置信。清亮的眼神里,满是被看穿的惊慌与失措。她赶忙摸了摸脸,嘴角发苦的感觉到人皮面具的脱落,有些无奈的笑道:“既然将军知道我是谁了,那能麻烦放开我吗?我还要救人。” 八十九画、误影 忻菱泱很美。煜墨知道。他知道那是一副怎样高高在上的傲然与尊贵颜色,也知道自己当初是如何不屑那样的华美面容。他见过她高傲的万人之上的笑容,见过她自信而强势的绝色笑靥,见过她一笑倾人国的妩媚与骄傲。可煜墨,却只是就那样隔着一层遥远的距离看她。 然而,他自以为早已了解的蛇蝎女人,此刻,幽幽绽着既陌生,又熟悉的笑容。 陌生,是他从不知道,原来,一个简单的笑容,一个平淡无奇的动作,一个虚弱而清亮的眼神,也可以在那个让自己厌恶的女子的脸上,变的那么美。美的,足以让自己满心的厌恶,一点点融化成温柔的怜惜。 熟悉,是曾经那么深刻的记在脑海里的面容,一下被挖出了根脚,蔓延在整片记忆里,开出一大片一大片的喜悦。他记得那个温暖的笑,记得那个就算受伤也依旧安心的笑,记得。。就算如此虚弱,也依旧可以笑出来的女子…… 所以,她会认识他,所以只她会唤他,小墨。 其实,她还是记着他的吧?心里的惊喜,已经超出了其他一切的存在。什么战争,什么忻菱泱,什么勾心斗角,什么使命,全都在全部的欢喜里变成虚幻的幻影。 他记得,那个冰山一样的强大男子,干脆的叫她,画皮。也记得,那个鲜血淋漓的夜晚,更记得,她转身时一刹那的决绝。他不是墨影,没有经历那生离死别的勇气,可他,也会心痛,甚至,痛的让他不敢再次出现在身体的任何一个角落。怕一出现,回忆就会象噩梦一般缠在他的身边。 因为,他从来是个软弱的孩子,没有强大的力量,每次受伤,每次难过,都会习惯性的寻找墨影的存在。他从来以为,只要墨影在,所有的伤,他都可以不怕。可直到当初那个女子以一具白骨的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直到她安静的弯下身子,决绝而不带一丝情分的离开……他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伤,是墨影也无法替他承受的。 那伤,叫离别。 煜墨不知道,为什么从出生到现在,从来软弱而无法独立的自己,为何会被一个笑容,轻易的判定了面前的一切。那不过是一个简单的笑容,为什么他就会如此肯定,那女子就是自己拼命寻找的人? 为什么?他自己问着自己。可却始终找不到答案。难道,不怕是个错误吗?十年之来,他不断的寻找,错了一个又一个,为何只凭着那简单的笑容,就可以断定面前女子就是他苦寻十年的人? 煜墨清晰的问着自己一个又一个问题,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恍惚间,他想起,她女扮男装初见自己时,一脸的惊愕。想起自己为什么看到她唤出妖丹而惊慌,想起自己不由自主的抱着她……果然,仅仅就是因为,她只是她,独一无二的她啊。姐姐,你千变万化之下,是否会想到,还有一个人,可以透过你万千娇相而认出你来? 我不在乎你是否是一只画皮,我也不在乎你那恐怖的模样。。我只知道,你曾经会那么拼命的保护我。 她,叫汪筱沁啊。 她离开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她真正叫什么。直到后来苏醒问墨影,才明白,原来那么狰狞而恐怖的外表下,她也会有若寻常女子一般温软甜浸的名字。在心里喊了千万遍的名字,慢慢的从煜墨唇边滑落。他本是僵硬而愤怒的面容,片刻间,温柔的若冬日初寻的阳光。 “汪筱沁……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微弱的弧度,生疏的挂在她的唇边。煜墨清晰的看到,那一瞬间,女子面上的震惊。那震惊,让她唇畔始终不落的笑容,一点点消失,直到变成苦涩的悲伤。 酸苦若上好的药材入口,一点点顺着喉咙流进心口。在胸口的位置徘徊着,徜徉着,直到勾出许久不曾记起的回忆。汪筱沁看着那曾经稚嫩而倔强的少年,此刻温柔而柔软的目光,若冬日一般,慢慢消融着心头久积的冰雪。他真的长大了呢。彼年那么一个连走路都要爹爹抱的孩子,连气都要使劲赌上几天的小孩子,如今,竟可以安静而沉稳的看着自己,轻轻的唤:姐姐。 她不想去想,他是如何认出自己,也许,是刚才自己那失去意识的时候,被他看到了原形吧。心头冷冷一凉,却使劲了掐了掐手心。 姐姐啊。。那已经是太遥远的事情了……小墨,你既然已经长大,就早晚会明白,过去的,是永远无法回来的。 汪筱沁抬了眉,仿佛听到一个笑话一般,惊讶的笑道:“墨将军说什么呢?我怎会是你的姐姐?那汪……汪什么什么,又是谁?” 煜墨愣了愣,看到她逐渐从震惊中变成平静,既而疏离的笑,心头一阵怒气,忍不住道:“姐姐,你为何又要耍弄我?”说罢,一伸手,试图揽过汪筱沁的肩。可不料,被汪筱沁一下避开,既而干脆不带一丝余地道:“你既然已经见了我的原形,我不怕告诉你,我就是一只画皮。你最好不要把此事泄露出去,要不然……”她试图做出威胁的模样,可早已透支大部分力量的她,虚弱的连站都无法站起,又如何会有说服力?况且,当她看到小墨那双水蓝色的眸,原本的恐吓,一下不知缩到了哪里。 而煜墨与汪筱沁的预料相反,她以为小墨听到此话,最起码会表现出害怕,好,就算不怕。。不屑总会有吧?可未曾想,小墨竟是若听到什么惊喜的事情一般笑了出来。那清脆的笑声,不再遮掩的青涩痕迹,明媚如春。 煜墨压了笑,抬头看见汪筱沁不知所措的模样,顿时有些抑然。她好笨,她似乎以为自己刚才露了原形,才自己招供说是画皮。。哪知道,我根本就没看到她的原形。。要是姐姐知道,估计肯定会气到吧?他如是想着,不若然的,又是一阵莞尔。 好不容易将心头的狂喜压下,煜墨渐渐冷静下来。他看到汪筱沁颤颤抖抖的试图站起来,皱了眉,刚想问,却不料汪筱沁先开了口:“你不要笑了,虽然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但是我还是要救他。我现在要看,他是怎么样了,我希望你不要食言。”她用自己最冷的口气说道,试图远离小墨的视线,却不料小墨目光咄咄的问道:“你为何要不惜自己也要救他?他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煜墨心头有些乱。他不知她这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忻菱泱是从何时变成的姐姐。宫里的一切,都是爹爹在打理,所以他根本对宫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可如今,姐姐好不容易出现,为何又与一个如此粗鄙的人纠缠了在一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心里被更多的问题纠缠着,刚才的狂喜被更多的烦躁所代替。可他还是强压下性子,试图等待汪筱沁给他一个说法。 可不料,汪筱沁颤抖着站起,慢慢走到那人面前,亲昵的摸着他的面容,仔细的检查着他的伤口。发现寒瑟身上的伤口似乎已经没事之后,她那明显欣喜的模样,让煜墨宛如喉咙里扎了一块骨头,一口气都无法顺畅。 “他啊,是我现在最需要的人吧。” 汪筱沁轻轻看着伤势渐渐稳定下来的寒瑟,未经过大脑言吐此语。这么久的相依间,似乎,他真的已经不自觉成为了她最后的一点点精神依靠。 一句温柔而轻然的话,没有预兆的响在煜墨耳边。在那一刹那间,他几乎是想大笑出声的。需要的人?开什么玩笑。。需要的人?就这种粗鄙龌龊的人,哪里是你需要的人了?!你不认我,可是因为,你心里从来认为我不是你需要的人么?!瞬间而来的不知名的怒气,一下蔓延在了眼睛里。需要的人……姐姐,十年里,我为了寻你,是如何答应了爹,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最痛恨的道路,是如何受的这千般磨难?而你,竟然用我从来都未听到过的温柔语气,对别的男人说,他是你需要的人?你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他?!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认我!为什么不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为什么你要对他笑呢?为什么你要救他?为什么哪怕自己要毁了妖丹也要救他? 姐姐,你为何要如此对我!!滔天的怒气,不甘,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十年以来的失望,痛苦,挣扎,彷徨一下决堤,十年之来苦修而来的忍耐,理智,追寻,一下丧失殆尽…… 汪筱沁,你为什么要对着别的男人,说他,是你最需要的人! 那本是清明而温和的水蓝色眸,逐渐沉淀起一层一层的怒气,在那怒气的尽头,浅蓝若湖泊的水蓝色,被怒气与不甘染成了妖艳而绝望的深紫色……那华丽而冰冷的颜色,在意识模糊的尽头,流着无法衍释的痛苦。 九十画、最美 胳膊突然一痛,正在低头审视寒瑟伤势的汪筱沁,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一阵大力拉了个趔趄。汪筱沁嘶的一声低吟,不知所措的抬头,却在看到煜墨的面容的时候,愣住了。 那样深邃的紫色,宛如一双妖艳而夺目的夜明珠一般璀璨而耀眼。金色的瞳线,宛如蛇信一般吞吐着危险的气息。本是温柔而水样的少年面容,此刻眉眼凌厉,唇角略挑出一个狠辣而玩味的表情。少年的青涩,此刻已经完全变成另一番妖艳的颜色。 “……墨影”她一声叹言,怔然的看着那妖艳的少年,绽了一朵罂粟般的笑靥。 “你还能认得我呢,那为什么,要骗墨呢?”他伸出手指,轻轻抚着她脸颊边垂落的一缕发丝。“忻菱泱所谓的失忆,是你的原因吧?什么失忆,根本就是你把她杀了,用她的人皮继续着她的生活吧……”他沉寂的声音,没了少年人的青涩,也没有小墨强装出的那份沉稳,只剩下一种另人发寒的杀气凛然的声音。 汪筱沁淡淡的看着他,听他安静的说出自己那最不愿被人看到的一面。那么另人作呕的事情,被他亲口说出之后,心里,竟然是平静的。是习惯了吧?她苦涩的想。那些多余的纠缠,心里强自安定的怨恨,这些,与别人又有什么关系。否定也好,承认也罢,放下了,就罢了吧。 “姐姐……你为什么不说话呢……”他低着头,弯了身子,将胳膊放在她肩上,垂着眼睑与她平视。二人过分拉近的距离,一下让她轻淡的目光,直直落进他紫色的瞳里。他看见她苦涩的眼神,看见她眼睛里抹不去的伤痕,也看见一种他无法了解的情绪。 “你很难过吗?”墨影低着头,圈起了胳膊,将她一点一点勾进了自己怀里。感觉到她虚弱的身体冰冷的散发着陌生的气息,墨影心里一揪,有些微怏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认墨,可我还是要告诉你。这十年多来,墨受了很多的苦,而那些苦,都是为了寻你。那些事情,我不想告诉你,我希望以后墨能够自己亲口告诉你。十年前你那些话,我现在可以答复你。什么两两相忘,永生不见,全是扯淡,墨忘不了你。。”他顿了一下,既而将汪筱沁冰冷的手攥在手心里,放在自己胸口上,说:“我,也忘不了你。” 汪筱沁依旧是淡淡的看着他灼热而危险的双眸,听着他落寞而寂寥的嗓音。似乎心里微微在揪着,象绳子一般,一点点拧成绳结。她本以为,小墨无法理解的事情,墨影或许能够理解明白。可未曾想,连墨影都是如此。原来,那个有着如此气势的少年,其实,也不过是个未长大的孩子。 她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轻轻的被他拥在怀里道:“我说过,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果然,此话一说,墨影立刻起了很大的反应。他几乎一下将汪筱沁从怀里推开,冷眼看她虚弱的一下撞在了帐柱上,却依旧轻笑道:“哦,那你真的是忻菱泱咯?我也懒得问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名字,反正你也不会承认吧?好,我现在就问你一个问题,他,到底是谁?!”说到后面,墨影本是玩世不恭的口气,突然变的锋利如同刀芒一般。 他冷冷的眯起了眼睛,明亮而幽深的紫色,晕染在金色瞳线的四周,一点点酝酿成风暴一样的气势,“我数三个数,你若不给我个答复,我会立刻让他死上一百次。”他右手岚冰匕现,蓝色的刀芒在他的杀气渲染下,一下暴涨数倍。他轻松的走到寒瑟旁边,抬起右手,数道:“三,二。。” “我说过了,他是我需要的人。”她刚才那一下被撞的狠了,虚弱的身体里几乎一瞬间就要涌出血沫到喉里,因痛苦而半蜷了腰,却在听到墨影的话之后,淡然的抬眉看着他,依旧温柔而平静。 轰隆一声,汪筱沁身边的一张桌子一下被墨影一刀给掀成了碎片。剧烈的撞击碎裂,碎片若刀片一般刮在了她的身上,瞬间就让她的身上,伤上加伤。 她猛的咳嗽了一下,一口血沫涌在了手心。她淡然的拿出绢帕擦掉,转而慢慢走向寒瑟。墨影暴怒的看着她轻然的动作,大声道:“不准靠近他!”几乎失去理智一般,他一下冲到汪筱沁面前,一把将汪筱沁给拉到了一边的帐柱上,勒着她的腰,将她抵在了柱上。 墨影倾俯着身,左臂按在她头顶上的帐柱上,右手紧紧的钳制着她的身体。他逐渐倾下而接近的身子,在虚弱的汪筱沁身上投下大片的暗影。两人的距离的过分拉近,使得汪筱沁轻易感觉到墨影压抑而灼热的呼吸。被他因愤怒而急促的呼吸声,撩在□在外的肌肤上,顿时一阵微弱的颤抖。她几乎是下意识的,空出的手,拼命的抵上他的胸口,试图将他推离自己的身边。 然而,她的抗拒,却让墨影的的表情顿时寒了几分。墨影轻嗤一声冷若冰渣的笑声,擦着她的耳垂,掷地而落:“他若对你如此,你也会反抗吗?”仿佛被撩拨了巨大的逆鳞,他左手一下抽出,轻易的单手钳住住汪筱沁挣扎的双手。他紧紧的攥了她纤细的手腕,啪嚓一声反手抬高,一下将她的双臂抬上压在了她自己的头顶。这下,二人本就不大的空间里,更显狭小。 双手被紧紧束着,连胳膊都被他如此强力地反在了头顶,根本挣扎不起来一丝力气。墨影渐渐低下头来,飞逸的发丝,滑在她的颊边,使得她不得不偏过头去,躲开那危险而过于灼灼的气息。不料,墨影看到她如此,仿佛更是生气,右手一下捏上她的下巴,猛的将她的脸颊转了过来。未曾防备地,惊愕的视线就与墨影四目相对。他半垂着眼睫,也许是二人之间的阴影,使得那本就纤长的羽睫,宛如大片的黑色翅膀,半掩半遮着那情至潋滟的视线。似乎是被黑色的睫毛打下了许多暗影,逐渐接近的视线,让汪筱沁清楚的看见墨影那双眸子里自己慌乱的倒影。如此看来,原来墨影那双妖艳如斯的紫色眸子,竟是仿佛有着一层一层的水波一般,不停的在光影折射间,荡漾着浮华而生动的流光异彩。中间那条金色的瞳线,耀眼得若旭日正南之时的金鳞一片,幽雅而不失奢华。只是眨眼间的对视,汪筱沁忽然觉得自己宛如掉进了那双奇异的眸里一般,经历了一场华彩盛年。手腕被紧紧攥住的疼痛,也不在明显,身上的虚弱与痛感,也似乎被剥离了许多。她不再过分挣扎,直直的看着他,道:“小影,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也许,只是一瞬间的感叹而已。她明明不想轻易就那么认输,也不想轻易就被他夺了先机,可看到他如此疯狂而愤怒的模样,不由自主的,话就那么轻易出了口。 墨影怔怔的看着她。她不再象刚才一般惊慌,也不再如先前一般拼命反抗与抵触,身体也恢复了他记忆之中的柔软和歆美。墨影有些痴的看着她明净的眸,习惯性的向下,看见她被本是紧咬的唇,微微松开,露着珍珠一样的钻白色。 她的唇,似乎被她自己咬破了,微微渗着血丝。因为虚弱而已失颜色的苍白唇颜,沾染着一丝的血丝,而一点点檀红色隐约在贝齿之间,妖娆而蛊惑。那样苍白而虚弱的容颜,居然可以就那么轻易的变得那么醒目……变得,那么诱惑。 墨影的心,许久未曾波动过的心跳,突然一下跳的很大声很大声。他听见自己心里聒噪而焦急的呐喊,她,背叛了你,她有了需要的人。什么需要的人,其实是她的爱人吧?所以才才那么舍命的去救那人。。那么美的笑容,那么温柔的声音,早已不属于你了……或许,那样干净却无法让人移开视线的诱惑模样,他并不是第一个见到。回忆里变的清晰的,是那时自己轻易夺走的那个惊慌而紊乱的吻。他记得她那时惊讶而慌张的眼神,记得她唇角另人不忍放开的温暖与香气…… 可如今,她,却那么笑着,对自己说,自己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汪筱沁啊……我的眼睛,若真的那么漂亮,为何你还要去看别人? 或许愤怒,或许不甘,别样的情绪,不曾有过的感觉,一下将墨影的理智给破碎了个完全。他就那样弯了眼眉,温柔的笑容仿佛煜墨一般若纯真的孩童。 “是吗,那姐姐你想不想看一辈子?”没有等到汪筱沁的回答,嘶拉一声,汪筱沁的重蓝色外衣,一下被他给轻易的撕裂。他温柔的抚着汪筱沁惊慌失措的眉眼,仿佛最温柔一样的情人一般低语:“姐姐,你果然,还是这样最美了。”零落在空中的衣服碎片,仿佛一条条断裂而干涸的泉水,一点点流失着属于她本该拥有的温情与记忆。 九十一画、迷情 虚弱的女子,被人强制性的抬起头,却半闭着眼,仿佛早已厌倦一般不愿再多看一眼。纤细的手腕,被重蓝色的衣服碎片紧紧绑缚在枣红色的帐柱上,曾经挣扎的痕迹变成了大片的淤青与红肿。 “姐姐,你为什么不愿意看我?你不是说我的眼睛很漂亮?那你为什么不看?”墨影低下身来,将她瘦弱的身体圈在怀,侧着面低声倾在她的耳边喃喃。 他略带青嫩的味道,仿佛夏草一般清润而淡淡的浸染着微弱的香气,缱绻而温柔的掠过她的耳垂,轻笑着看汪筱沁一阵颤栗的瑟缩。她的面色早已被他轻佻的动作撩拨的桃红一片,可却始终不声不语,半闭的眼睛,琉璃一样的眼睑微微的颤抖。 习惯性的,她又开始咬上唇角,似乎想去躲开墨影那危险的呼吸。而墨影那双紫色的眸,忽地一暗,犹如被风刮过的烛火明灭异常,金色的瞳线猛的一缩。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把抬起她垂下的头,疯狂的吻了上去。 也许是二人之间的距离过于狭窄,也许是二人之间始终无法言语的苦痛,也许是那一阵阵的恍惚与诱惑,气氛如何被点燃成过于炽烈而焦灼,二人都来不及思考。墨影低俯着身子,侧着面抱着她的身体,如同抱着一件珍宝一般不敢放手。而她,则是僵硬着身体,无法忍耐一般的开始挣扎。 少年独特的青嫩香气,宛如夏天里最纯净的海潮,带着略微的咸涩,清新而淡雅,一点点侵袭在唇畔。他的唇,很柔软,缱绻而灼热。他拥她被束着的身体在怀,仿佛要把自己身体里所有的温暖,毫无保留的传递给她一般。可她,却无法承受那样痴然的气息,紧紧的合着牙关,不让他继续探索下去。 墨影的气息逐渐紊乱了起来,无法侵入的难耐感觉,只得她唇边冰冷而鲜美的一点点嫩滑,使得他本就焦灼的呼吸,更渐侵略而危险。她为什么要反抗?她对那人,也是这么抗拒的吗?愈加的愤怒情绪,使得他一狠力,一下咬在她的唇边,瞬间,鲜血特殊的咸腥蔓延在了二人口中。她的血,不知为何,是带着特殊的甘甜滋味,宛如纯天然的诱惑一般,促使着墨影更加癫然的索取。被墨影一下咬破唇,忍不住呼痛的她,一下启了唇齿,却不料,登时被墨影钻了空子。几乎若巨浪一般的侵略,完全占满了她的唇间,他近乎疯狂的舔诋着她的味道,鲜血伴随着灼热而急切的希冀,渐渐胶合在一起。她一直在拼命的闪躲,却不料墨影大力的按着她的脖颈,瞬间,无法呼吸的痛楚一下蔓延在了口腔。她痛苦的启了唇,让墨影的侵略更加顺利而自然。唇里分不清楚是少年青涩的味道,还是自己痛苦的瑟缩,唇里的鲜血,唇舌相依的缱绻与温柔,夹杂着他疯狂的侵占,变的更加意乱神迷。是因为呼吸困难,还是因为虚弱的身体,或者是被他那过于疯狂的亲吻而痴然,她僵硬的身体渐渐温软,慢慢的贴在了他的胸口。□在外的肌肤,一下沾染上他身上温暖的体温,迷恋一点点蔓延在身体的各个角落。感觉到她轻轻的依靠,墨影疯狂的意识逐渐恢复了一点清明,下意识的伸出手更加抱紧她,却始终不舍得放开她的唇去。紧压着她脖颈的手,也逐渐松开,随之而来的熟悉呼吸感觉,让汪筱沁的眼前一片昏黄。不知他吻了多久,只知道她最后终于认命一般随他而去。 她始终没有回应他,却被他纠缠的意乱。他的舌,灼热的擦着她最敏感的上颚,心头一阵战栗,立刻被墨影发现,更加厮磨那里,使得汪筱沁始终决绝的动作,终于柔软起来。慢慢地,身体开始变的不受控制的灼热起来,甚至,也开始逐渐麻木一般的回应了他。 墨影的动作逐渐温柔,一点点退开,轻轻的离开之后,汪筱沁宛如被人抽空了身体一般一下软在他怀里。仅余的里衣,凌乱的在身体外披散着,散发着琉璃如玉的瓷色光芒,半露半掩。因情动而迷乱的眼神,失去了焦距一般惹人怜爱,微启的唇,因一番剧烈的亲吻而变的灼热红润的唇,让墨影好不容易平静的呼吸一下又乱了个完全。他的声音更加嘶哑,道:“姐姐……陪在我身边,好吗?”他抱着她,轻轻的吻在她的耳垂,羽毛一般温柔的吻,一点点落在脖颈,使得她浑身禁不住的一阵颤抖。 “小……影。。不要,放。。开我。。”她迷乱的抬着眉眼,半抬的眼睛,失去了焦距,更渐无法控制的颜色。 当身体微凉,墨影的手轻轻穿过里衣,按在自己胸口的时候,汪筱沁心头一惊,已渐流散的意识,瞬间清明起来。她赶忙避开墨影落在脖颈间亲昵的厮吻,压抑不住心头的惶惶道:“不要,你放开我,不要。。”话到后面,声音已渐企求的味道。 可墨影仿佛听不见一般,渐低下身去,慢慢亲吻着她的锁骨,而右手,也终抚上了她胸前那柔软的芙荑。轻轻的按压揉捏着,凝脂一般的冰凉触感,让墨影紊乱的呼吸更是凭添了明显的□味道。:“姐姐,你是我的……”他安静的低语,或轻柔或急促的动作,让汪筱沁的冰冷而敏感的身体瞬间燃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气息。压抑不住喉间古怪的低吟,汪筱沁再次在他怀里不安的挣扎,不知是为了躲避他的手,还是为了躲避他的唇。。当他发现这些,轻声一笑,若傍晚的风穿过风铃一般清脆而低迷,“姐姐。。你和那人……还没发生过什么事情吧?”他笑,仿佛得到了什么好事一般更加痴迷的抱着她,揉捏着她的胸,宛如把玩着什么精致的物件一般,不意外看到汪筱沁一阵急促的喘息,作弄似的轻咬上她的耳垂。 “啊。。”她终于压抑不住喉间的呻吟,顿时又羞又怒的别开了头,试图更加大力的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墨影若看孩子一般的目光怜爱的看着她,看着她因挣扎而更凌乱的里衣,终一声满是□的叹道:“姐姐,你若真是不愿,何必要如此欲拒还迎?”说罢,也不管汪筱沁的迷蒙了一层水雾的双眸,全是毫不掩饰的惊恐神色。 将她碍事的里衣尽数除去,墨影终究忍不住一声轻叹。过于阴暗潮湿的审帐内,似乎所有的光线都一瞬间凝聚在了面前这尽裸的身体上。完美的锁骨,过于紧张的挣扎出完美的弧度,更将那胸前一片春光映得几剩诱惑。奈不住被汪筱沁眼里的惊恐,使得墨影更得了*一般一下紧紧的帖了上来,一路缠绵的亲吻。当他终于逗留在她的胸前,汪筱沁大力的喘息起来,并且极其清晰的感觉到二人相贴的身体间,他灼热而硬的**。她已不能说是害怕能表达的了,只觉得腿间一片潮然,身体不住的开始瘫软,使劲的咬着唇,不让呻吟滑出喉咙,可他却分明故意捉弄的咬了她胸前的一点,轻舔噬弄,让她终痛苦的喘息起来。 “。。不要。。啊,小。。影。。放开我……我。。啊,。。恩啊。。” ”姐姐……不要怕。。我。。会好。。好待你。恩……呼。。”他长出了一口气,呼吸彻底紊乱,一把撕开她所有的衣物,起先稍微有的一点点缱绻和温柔变成了暴力的索取。 而当汪筱沁无比清晰的看到墨影眼里那冷厉的**神色,心头一阵剧烈的颤抖,除了紧紧闭上双眼,怕那黑暗让自己再也无法安心一般紧紧的缩在了一起。 正在墨影正躁乱的要一把解开自己的银盔的时候,当啷一声轻响,让或沉醉或惊恐的二人俱是清醒了一分。墨影面色一沉,一挥手,汪筱沁身上就立刻覆上了一层衣物。汪筱沁有些惊讶的睁开眼,却不料,看见墨影已经离开自己身边,似乎有些怒意的道:“蝶衣,你胆子变大了?” 汪筱沁愣了一下,有些僵然的转了眸,看到蝶衣一脸惊愕的站在帐外,手里的双刀早已落在了地上。 九十二画、再遇 尴尬。 另人窒息的尴尬。 从来认为自己足够淡定的汪筱沁,悲哀的发现,自己所谓的淡然,还不如那边那个冷着脸的少年。 她转过头去,不敢去看明显发怒的墨影和呆滞的蝶衣。然而比着她的紧张与不适,墨影只是淡淡瞥了蝶衣一眼,可那眉眼间分明露骨的戾气,直看得蝶衣一身冷汗淋漓。她赶忙低下头,小心的拣起掉落在地的双刀,谨慎的低着头退在了一边,不敢发出一声一响。而墨影则极其自然的伸出手,轻轻的将汪筱沁的双手上的绳结给解开。脱离束缚之后,汪筱沁第一个反应就是一下将自己身上的残余的衣物紧紧的裹在了一起,使劲的低着头,仿佛一只鸵鸟一般想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地里。 墨影看她如此模样,被人打断的怨愤怒气,消散了许多。轻轻帮她捋了捋有些杂乱的长发,温柔道:“没关系的,她是小蝶。” 本是一边缩着脑袋的蝶衣一见此景,惊讶有之,震动更大。她有些呆呆的看着那个少年,那眸子,分明是墨影少爷没错,那气势与杀气,也是墨影少爷才有的。可为什么,那么温柔的语气与动作,分明就与煜墨少爷没有任何区别啊。也许是这件事情的震动太大,以至于让她都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那句“小蝶”的意义。直到煜墨有些恼色的回头,道:“蝶衣,你傻了不成,快给姐姐拿件衣服来。” 听到墨影少爷的命令,蝶衣习惯性的低头,转身……可转到一半,蝶衣仿佛身体整个石化了一般,半天未动弹。直到她再次回头,看到那女子的面容,才失声叫道:“忻菱泱?” 听到蝶衣的惊呼,汪筱沁缩起来的头,慢慢抬起,那绝色的容颜,让蝶衣顿时愣住。姐姐?墨影少爷。。喊。。喊这个女人。。姐姐?? 蝶衣无比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世界突然一片黑暗…有没有人来解释一下,这到底是唱的哪出? 看到蝶衣无比呆滞的表情,墨影皱了皱眉,道:“蝶衣,她不是忻菱泱。她是姐姐……也就是,你曾经的小姐。”说到后面,墨影的声音侧转温柔,回眸看着汪筱沁的脸低笑,却不加多说。完全不知道蝶衣在一边是如何的表现…… 蝶衣几乎是愣了半饷,直到手里的双刀再次掉落时发出的一声巨响,她才从那流离的意识里回转过心神。 “……小。 ……姐?”她呆呆的张着嘴,也不管一边的墨影皱着眉,有些不耐的模样。而汪筱沁看到蝶衣那痴然的模样,心头突然一阵酸涩。小姐,那是她吗?那不过是十年前的一张人皮而已。 汪筱沁垂了眉眼,眼角里挣扎着不舍,却还是狠心的回过头,不落声色的从墨影怀里转过身,走到了一边。用尽量陌生的语气,背对着二人,轻轻道:“我说过,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认错了。”话语中间,她咽了一下,那块难吐的旧刺,一点点被她揪出。 是什么样的心情? 会有什么样的心情? 该做什么样的表情? 该怎么样对她说些什么? 蝶衣的心里起伏着。这么久的年岁,就那么轻易的若烟一般飘了过去。曾无数次设想若再见到那个改变自己一生的女子,自己会有什么样反应。蝶衣那远离年幼的面容,那应该是豆蔻花样年岁的伶俐人儿,此刻,紧紧捏了自己的衣角,迟疑的接近着那女子的背影。 一步,又是一步。十年多来的年岁都可以轻易忽略的她,却忽然觉得,这么短的距离,是多么遥远的。 遥遥而望啊,曾经,她是那么娇艳的站在自己面前,绽放着天仙也不曾有过的笑容。印象里的那个美丽的女子,温柔的擦去了她脏兮兮的面容,让她终于明白,原来那么无谓的生命,还可以那样的活下去。。还可以,活在别人的希望与笑容里。 所以,豆蔻年华之中,一次初遇,便足以改变她整个人生。她是倔强的女孩子,答应过她,要让她一生不再受得半点委屈。可蝶衣啊,她毕竟是个凡人,从未想过,若有一天,那个自己要保护的女子,成了传说里的恶鬼,该如何是好?那时的崩溃,那时的软弱,是怎么撑下来的?是记着她的笑吗?是记得她瘦弱的肩膀吗?是记得她温暖的双手吗?一步一步的记忆,步履维艰的,就那么走了过去。 蝶衣,那个女子,曾唤她小蝶。她却给自己自做主张,加了个衣字。蝶衣,想告诉你啊,小姐,小蝶已经长大了。已经不再是那个躲在小姐背后哭泣的小丫鬟。当初你为小蝶披上的那件衣服,就让小蝶来为你披上吧。 小蝶,愿以自己为的性命为小姐的衣,保护着小姐,无关誓言。 好庆幸,不过是十年多,就找到了那个人呢。还好,蝶衣当初许诺,就算变成鬼,也要寻到小姐,如今,至少不用隔着阴阳两界。至少,蝶衣能活着见到小姐,告诉小姐,蝶衣真的会守着那个小小的承诺。 所以,小姐,不用再背对着我,不要害怕,蝶衣在这里,必定守着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蝶衣颤抖着伸出了手,搭在了汪筱沁的肩膀。汪筱沁的肩瑟了一下,随即似认命一般轻轻依恋着。蝶衣就那么站在她的背后,安静的把汪筱沁身上的衣服轻轻裹紧,说:“小姐,小蝶终于找到你了。” 满心预演好的拒绝,被那过于温柔而乖巧的声音,彻底堵在了舌尖。汪筱沁依旧不愿回头,过了不知多久,似乎是有些颤抖的伸出了手,轻轻的按上了蝶衣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相覆的手,两人不同的温度与气息,天生般的契合感觉,熟悉而陌生。只那么一瞬间,蝶衣或许还有的怀疑,彻底烟消云散。周围的景物开始逐渐模糊,面前瘦小的背影,有些颤抖而软弱。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一个,背对着他们,默默地闭着眼睛,落着泪。 一个,轻轻按着她的背影,安静的笑着流泪。 她们两个,什么话都没说,就是那样的站着,紧紧的攥着对方的手,一起哭泣。仿佛那么久的时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在这一瞬间,就让二人彼此了解了完全。 有些人,不用语言,就可以轻易的了解彼此。 太过知己。那些旧事,还何苦在提? 九十三画、逼问 两个人,就那样背对着,默默的站了好久。直到墨影似乎是有点无奈的撇了唇苦笑一下,抚上额角,轻道:“蝶衣,你为何要冲进来?” 蝶衣一怔,赶忙有些羞色的抬手擦了擦眼泪,又想起更加严重的事情,面色正了正开口道:“那个。。朱厌长老让我告诉少爷说不要耽误了正事。”说罢,就有些愧疚的拉着汪筱沁的手,似乎很为难一般。 挑了眉,刻意的压了一抹别样的情绪,却还是开口转向汪筱沁道:“姐姐,我和蝶衣出去一下。” 听到这话,蝶衣明显的有些愣,欲说还罢的表情明显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汪筱沁。而墨影一转头,发现蝶衣的表情,目光忽然有些阴冷道:“走了蝶衣。” 蝶衣却如未听见一般,一直看着汪筱沁的侧脸,久久才道:“小姐,你比以前又瘦了不少。没关系,以后小蝶会好好照顾小姐的。。小蝶很会做饭的。。一定把小姐养的白白胖胖的。。”她补偿一般拼命的说着好话,可一直垂着头不敢去看二人的汪筱沁,还是笑了出来。有些无奈一般的,轻轻抬了头,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些的蝶衣,温柔道:“你啊,还是先和小影办你们的正事吧。”圆润的眸里,已不再似刚才对小墨与小影的抗拒,浑然只剩满满的关心与宠色。 不知何故,墨影的嘴里突然有些酸苦的味道。妈的,真是有够混蛋。凭什么,自己和小墨那么激动,那么“真诚”的认她,结果她居然是始终抗拒的。明明是小墨第一个认出来的好不好?一点都不感动倒不说,反而让蝶衣拣了个便宜?果然是怎么想怎么闷。 已经完全吃味的墨影,干脆的一脚踹到帐门上,一声巨响。两手抱臂,拽着脸色,瞥了一眼蝶衣和汪筱沁道:“姐姐,这些事情和你无关。从今以后,你只要跟在我身边就是了。我和小墨,必定会永远陪在你左右。这些琐事,你不要管就是了。” 蝶衣愣了愣,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一般,低下了头,为难道:“少爷,你果然不愿意让小姐知道么?” 墨影面色一凛,有些戾色道:“,是……”还没说完,一边一直在沉默的汪筱沁淡淡的开了口。“没关系,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会问也不会管的。”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似乎有些冷一般蜷了一下,更渐虚弱的脸色,早已没了一丝血色,苍白的有些可怕。 她将手从蝶衣手里抽了出去,步伐无力的走到寒瑟旁边,颤抖的坐了下去。细心而温柔的替还在昏迷着的寒瑟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淡淡道:“小影,小蝶。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对过去那么执着,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呢。这个世界上,谁也不是谁的依靠。谁离了谁不能活呢?我的存在,只不过你们生命里一个渺小的过客而已。十年多了,小墨也成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小影也是,也变得那么强大了。小蝶你呢,现在更是了不起的巾帼英雄。我不想,让我的存在,切断你们的未来。沉迷于过去的你们,怎么样,才能接着走下去?”她顿了顿,耐心的试探了下寒瑟的胸口,发觉那伤口已经好的几乎不见的时候,有些安心的回过头对着身后有些呆然的二人道:“太过执着,就是执迷不悟。” 汪筱沁轻轻的把额边散乱的头发绕在耳后,侧了头,目光清和而欣然,也依旧是甜美而温暖的笑容。可面前的墨影与蝶衣,却都不约而同的觉得,那面容,是如此陌生而刺眼的。 蝶衣伸了伸手,已经是一个妩媚女子的她,此刻竟依旧象是十年前那个顽皮的小丫头一般,撇了嘴角,泫然欲泣。而墨影则浑身散发出巨大的暴戾之气,左手一甩,猛的拍在胸口上,大声叫道:“汪筱沁!你到底要如何!好,我们为了寻你,做到这些,就是执迷不悟!那你呢?你为什么第一次看到小墨的时候,会呆住!为什么我对你那么做,你明明可以反抗却不反抗?!你干脆的把我们忘记不就得了!干脆的象你当初离开的时候那样绝情的把我们当成陌生人不就好了!你。。你真的是一点点心都没有的吗!当初你是那么拼命的要救白,又是那么拼命的保护小墨和小蝶!可如今的你呢!对着那个一边一点也不相干的人如此温柔!你到底要做什么!凭什么那么绝情的离开,现在又那么绝情的让我们不要再执迷不悟?!凭什么你当初的温柔,现在只对那个混蛋一个人!”他原来那始终低哑而妖异的蛊惑声音,此刻绝望的宛如晚鸦的嘶鸣。 “汪筱沁,你凭什么。。就那么一声不响的离开了……凭什么,也不问问我答应不答应,就那样走了?凭什么,在我终于想象一个普通人那样关心一个人,保护一个人的时候,就只看见你决绝的背影?!你告诉我啊啊!”墨影那双紫眸里,已经完全迷失了一般,绝望的杀气,暴虐的戾气,让汪筱沁终于有些动容。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汪筱沁迎着他那已盛满双狂暴杀气的眸,直接的望了进去,坦然的声音里,许许无奈,许许伤痛。“那些旧事,比起孤单的承受,我宁愿选择遗忘。” 花瓣落地一样的笑声,幽幽的从她齿间落下,飘零在空气里那挥之不去的悲伤味道,让墨影发狂的情绪,猛然清醒。他看着她,低下头去,轻轻的抚摩着床上那男人的脸,那温柔的侧面,熟悉的让他喉间一阵酸涩。他别过头去,紧紧握了双拳,指甲深深嵌在肉里。蝶衣揪了衣服,心里堵的酸痛酸痛,却如他们二人一般,无言以对。 墨影突然冒出一句:“汪筱沁,若真如你所言一般你已经全部放下。好,我就告诉你,蝶衣喊我做什么。你是不是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墨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你的条件?因为你是唯一可以救那个人的人……墨拼了这么大代价也要救的人,你想知道,是谁么?”他残忍的一笑,一把拉住汪筱沁的手将她大力扯到身边,道:“煜白。你是不是,连他都已经忘记了?” ”我好心好意不愿意让你现在去救他,怕你刚救完那混蛋体力受不了。但是我看你现在着急的已经装不下其他了吧?你放心姐姐,他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快死了而已,你看,那个曾经你这么不惜一切要爱的人,仅仅是快死掉了而已。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就象你说的那样,姐姐,忘记了吧。” 九十四画、殁情 “起先小墨让我救的人,便是白?”她喃喃的问道。看到墨影一声冷笑,心下没有自己预料之中的安然,反是忽地开始紧张起来。 明明一切就这样铺垫在自己的眼前了,这才是事实啊。所以,小墨才会不惜这么大代价,就是为了救他爹么?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汪筱沁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既然你们让我救了李三,那我理应遂诺帮你们救他。” “理应遂诺?”墨影仿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一把按住汪筱沁的肩膀,不管自己手上已经下了十分的力气道,“汪筱沁啊汪筱沁,你果然是没有心的吧?以前那个为了白甘愿受伤如斯的女人,怕是被你一张画皮给撕了干净了吧。画皮,画皮,你告诉我是不是换了那皮相,你这心,也便已经换了?”他紧紧的逼问着,完全有些癫然的模样,丝毫不顾及句句刺她最软弱的地方。 小蝶着急的看着他们二人,为什么呢?为什么都已经相见,却还是十年不如经年,一晃便如陌生一般?明明之间不过咫尺距离,可她却分明感觉到,那条深深的沟壑已经让他们三人,再也回不到从前。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 墨影眼色一凛,一挥手汪筱沁的衣服竟完好无初。而进门的朱厌长老,显然是没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愣了半天,才有些反应过来的看着墨影身边那个娇小的女子。 “你……是汪云?”朱厌问,随即用神念仔细的探察了一番她。可惊讶的发现她身上有一层莫名的阻隔根本无法看透,无奈之下随意的看了躺在地上的李三,顿时震惊的连嘴巴都合不拢了。 “朱厌长老?”直到小蝶唤了他数次,他才缓过神来。看向汪筱沁的表情已经多了许多不明的意味。他对着墨影鞠躬道:“影少爷,请速速带神医去为白祭祀疗伤。寒瑟的殁情锁不知为什么忽然力量又变强了,白祭祀已经撑不了很久了。” _______ ___________ ______________________ __________ 许是曾经的纠缠太过复杂而紊乱,在一下见到那人之时,她忽然觉得十年间刻骨铭心的记忆也不过尔尔,若流水一般就顷刻消失淡化了许多。 没有初见之时的心慌,亦不是再遇的楚然迷惑,记不起那时伤到骨髓里的悲哀,也恍然觉得宫里那几次擦肩,象那遥遥不可及的雾影潭月。消失了,便是记不起了。汪筱沁淡然的站在煜白旁边,看着瘦弱的几不见起初那安然模样的他。 她不是最念着他温柔而安然的笑么,可现在,看着那冰冷面具下的人,她只是木然的捏起他的手腕,掂着一丝画皮元力轻轻的送了进去。 画皮元力深深的沿着经脉走了下去,感觉到白的心跳象一只濒死的小兽一般没有一丝生机。不过是几下跳动,为什么她曾经会那么贪恋呢?他的手很冰冷,不是当时那样的温暖,为什么她当初会这么痴迷?画皮元力静静的流转他的身体里,感觉到他腹部奇怪的物体,有些了然。记起宫里那奇怪而温柔的黑色青狐,原来白你不带面具的时候,眼睛竟然是琥珀色。现下他的妖丹,明显的被一股强烈的气息给紧紧勒住,甚至,有些部分已经深深的掐入妖丹最深处。 殁情锁么? 汪筱沁记起听他说,那时他之所以变成小兽模样,便是因为这个。可查探了一下,按理说,这锁不应该如斯发作的剧烈啊。难道说? “在宫里,白公子是不是不顾殁情锁,强制性的恢复成了人形?”她想起那日他带了那么多人,大雨里冷冷的说,为了天下人,要她死。 小蝶有些苦涩的点点头,紧张的看了一眼旁边始终不语的墨影,还是开口问道:“白公子……可以救么?” 对着小蝶安慰的一笑,回过头继续查着他的状况。很糟糕。白啊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若你不变成人形,还不会如斯严重啊。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才会付出如此?十年间的隐忍,苦心积率,就仅仅是为了和寒瑟争那个王位么?你和寒瑟明明是兄弟,可为什么会走到如此地步? 那万人景仰的地位和权力,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么?重要的不惜抛弃了那么多人,背叛了所有的感情,甚至。。可以抛弃自己的命? 白,你真狠呢。 咬了咬牙,汪筱沁手一翻,血红的画皮元力如水流一般直接涌到了他的妖丹部位。旁边的墨影见到,猛的一皱眉,想上前阻止,却被一旁的朱厌长老紧紧的压制住。他有些怒气的回头看向朱厌,而朱厌却是摇摇头传音道:“影少爷,白祭祀只有最后一条路了。” “混蛋,你难道不知道,她刚才为了救那王八蛋,自己的妖丹已经损了大半?若让她现在这样的方式救白,她会死的!”墨影大怒,抬手就反抗朱厌长老的压制。 可朱厌长老却平淡的化去了他的攻击,强行压制住他之后,顺着墨影的胳膊走了几个奇怪的手势。墨影紫色的瞳瞬间放大,不敢相信有之,愤怒更有之,而随即,便慢慢的收缩在一起,慢慢阂了眼去。被强制性压制昏迷前,墨影眼里只见那女子孱弱的背影,不堪一握。 对不起。还有很多话,未来得及说。下一次见面……我定会好好对你。 “影少爷,不是白祭祀死,便是她死。这两条路,我只能选一条。大祭祀数十年苦心,我不能让青狐族就这么葬送了。” 汪筱沁惊讶的回头,看到朱厌做了个继续的手势,他和小蝶二人扶着昏迷中的墨走了出去。只剩汪筱沁自己不断的输着残存不多的元力,试图冲开那殁情锁的束缚。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终有些模糊。强掐了一口气在心口,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坚持这么努力去救这个人。明明其实心里认定,怕是连自己的力量都无法救他。而就在这个时候,面前昏迷着的人,应该是得了她的画皮元力,竟慢慢睁开了眼。 一晃神,不及间碰巧撞上了他初醒的视线。许是过去的倒影,她恍然看见面前另外一个男子,同样温柔的眼神里始终孤单的自己。 “……水水?” 无言以对。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当他或许是真心认出自己的时候,自己竟然第一反应是无言。白应该是意识离散而已,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看似温柔实则心狠不若寒瑟的男子,才会真的露出一点点真心吧? 她摇了摇头,低了眉眼不去看他,而白恍惚而意识流离间竟开始语无伦次的道:“对不起……对,不起。” 心里一揪,没有继续说话。正待想好台词去拒绝,可他另一只手竟颤抖的摸上了她的脸。 “水水,不要。。恨我……其实,我……” 那一句未完的话,瞬间被忽如其来巨大的轰鸣给震散。外面是惨叫的人声,不知哪里来的巨大撞击声,一下下的敲打着他们的周围。轰的一声,朱厌撞开门,捂着胳膊冲着不知所措的汪筱沁大叫道:“姑娘,带着白祭祀快走!钟岚派人袭营了!我们附近被下了八魂炼妖阵!快!”完全不等汪筱沁反应过来,朱厌就忽然一口血喷了出来,而身体里竟开始长出了密密麻麻另人作呕的胡须,不一会,在一片另人崩溃的惨号之间,那白色的胡须将朱厌活活勒成了数块血肉。 震惊的看着这一切,而头顶半空中仿佛一阵炸雷一般,传来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大笑,“妖孽们,尔等猖狂到何时!今日八魂炼妖阵出,定让尔等妖魔鬼怪伏诛于此!阵启!” 九十五画、真相 未等汪筱沁做出反应,周围的一切景物忽然开始扭曲起来。猝然下,身体竟比意识做出了更快的反应,一手强行拖出一个血红色的结界,瞬间笼罩了她和身后的白。 当四周的一切忽然坍塌砸在那结界上,她终究一口血气泛了上来,过于消耗的元力再也支持不住。在四周的黑暗侵袭进意识的深处,隐约的一个背影挡在了自己面前。 ____ ___ ____________ ____________________ 好黑。这是哪里? 四周低吟着不知名的古怪吟唱,轻轻的女声萦绕在耳边。这缱绻似梦呓一般的语调,让她恍然想起那夜交付自己瑟声和剑谱的女子。 “你。是谁?”汪筱沁听见自己模糊的声音。 然而那女子的声音只是轻轻一笑,便瞬间消失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断断续续的压抑呻吟。 “。。水。。水?”心头一惊,汪筱沁睁开眼。结果被满眼的雾气给吓了一大跳,比起这个,她更惊讶的是趴在自己身上的人。她愣愣的看着自己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试图支起身子从白的怀里挣脱,可一听见他明显是伤上加伤的痛苦呻吟,顿时不敢在乱动。 她有些迷茫的歪过头,看着煜白紧紧闭着双眼,半个面具已经被血给染红。一边掉落着杂乱的物品,显然是被砸到了头吧。汪筱沁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四周大片的雾气,甚至连地面都是一片雾蒙蒙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公子,你没事吧?” 还是忍不住问了,汪筱沁有些后悔。果然看见他半睁了眼,意识似乎有些清明,可还是冲她温柔的笑:“水水。我没事。” “。。那个,我不是那个什么水水,你认错人了。”辩解。 “恩,我知道。水水。”回答。 “……” 果然,不该和现在完全是被痛苦折磨的不清醒的家伙讨论这些吧?汪筱沁有些苦笑,可四周的情景已经让她没办法笑出来了。微弱的画皮元力在身体里紧紧的缩在一起,似乎外界有它们所恐惧的事物一般不敢动弹。没办法,只能先把身上的这个人给拉起来再说了。 努力了半天,终于将白给扶起,支在自己身上。费劲的把白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汪筱沁咬了咬牙,看着四周完全被雾气所笼罩的古怪地方,下意识问道:“向哪走?” “直走。”白闭着眼睛靠在她身上说。 好吧,汪筱沁就这么用半个身子抗着他慢慢向前走去。而心里却琢磨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朱厌长老临死前那一段话还有那炸雷一般的声音,都清晰的告诉她,他们现在已经陷在了一个叫八魂炼妖阵的地方里。 “八魂炼妖阵。。”忍不住喃喃出声。靠在身上的白有些虚弱的回答道:“上古大阵,以八个最少元婴期的散仙为炼魂。阵守在八个方位,上引天雷劫,下接冥火厶,凡处阵中的妖,鬼,魔,定被生生炼化于此。” 汪筱沁愣愣的听着,半天才接口道:“你的意思。。我们必死?” “你刚才,不还说你不是水水么?既然这样,你怕什么呢。你又不是鬼,不是妖……”他忽然睁开眼睛,默然的眸里竟有些清明的颜色。 “……”不愿意在理他,汪筱沁别开头,继续拖着他向前走去。 “水水,或许你到现在还以为我是不清醒的吧?”他的头侧靠在她的肩膀,声音低的有些沉沦。 “水水,你或许一直以为,只有小墨,小影……蝶衣他们才会拼了命去找你,对么?你或许一直认为,只有他们再见之时,才能认得你。”他低低的继续说着。 汪筱沁没有说话,不是不想说,是所有的言语到了喉咙里被紧紧的卡在一种叫等待的东西里。 “还记得那如意么。”他忽然岔开了话题,“那如意,是我用百年的修为炼成的透心精。有玉心精,百年可得一穗,千年可得一花。我足足杀了数百个和我差不多修为,甚至比我修为高的妖怪。那些妖怪的所有妖丹,被我炼化在一起,才炼出了这透心精。透心精,无视修为,类似于照妖镜的东西。用于凡人,可见其心思,用于妖鬼,可见其原形。我原本,是用那如意去探察忻菱泱到底是否失去记忆。可未想……竟让我看到了我没想到的一幕……十年前一个同样的女鬼,也是如斯的模样。我有些怀疑自己认错,三番两次试探于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慢慢发现……其实当年那个水水,根本没有变。还是一样的心软,一样的不善言辞,一样的不知反抗。。一样的被人利用。”他慢慢说着,低垂着眸,仿佛在说一件故事。 汪筱沁有些麻木的继续向前走着,前面是一片茫然的雾气,耳边是曾经倾心的男子低声所诉的真相。 她忽然开口问道:“所以,你一直都认得我。所以,即使认得我,你也顺水推舟继续让我在你面前演这拙脚的戏。所以,即使你知道我的心,还是如十年前一般利用我,看着我被推到寒瑟身边。。口口声声说,让我爱上他……实际上,你在一边看着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我很象小丑么?” 汪筱沁摇晃着顿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四周的雾气迅速弥漫在了她的眼睛里,使得她看不清楚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她不认得他。她不认得如斯心狠的男子。 “煜白。最后,你把我推入死牢的时候。可有不忍?煜白,看着我拼了命去救你。你是不是一边冷笑,一边自得?煜白。。看着我。。对你倾心如此,你是不是感觉到很好笑很自豪?……”她怔怔的问他,身体颤抖的不象自己的。 “……”他沉默。 “白……那天你将我打入死牢,其实,根本就是为了杀我,因为我知道的太多,因为你还是怕我会对寒瑟说出一切,对么?我已经是颗废子了,是么?”她忽然笑了。眼角里的血,一点点沁开,似花一样蔓延。 苍白的笑靥,点点的晕在煜白的眼睛里。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他只能把最简单的真相告诉她。是因为不愿意再看她沉沦在这样无果的情里面么?是因为自己,也有一点点愧疚了么? 汪筱沁依旧扶着他。二人之间接触的温度,终于似那天涯海角,再没有一丝情谊。她知道,过了此景此地,过了他最后坦白的真相。。他们之间,剩余的只有伤痕累累。 白。为什么你要现在告诉我这所谓的真相? 与君种种,过眼云烟,两两相忘,永生不见。她还记得她当时的决绝,可现在,她竟然发现自己狠不下心来就这样忘记了他。 “我现在告诉你一切,是想告诉你。你拼命要救的煜白,不值得你救。”煜白终于抬起头,眼神再没有当初的温柔,只剩下从未有过的麻木和冰冷。 “白。。看我如斯倾心于你,你很开心么?”汪筱沁忽然问道。她眸里盛满了血红的颜色,让煜白不愿意去看那里面纠缠的感情。 可他,还是点了点头。 是啊,是很开心吧?被这么爱着,被这么喜欢着,被这么执着而干脆的倾心着,他怎会不开心。可为了他更远大的目的和梦想,这不过是一场梦境而已。他不需要任何人来安慰,也不需要这种没有自尊的爱。等到他拥有了一切,这所谓的情爱,有多少是他所不能得到的?煜白这么告诉自己。 而面前的女子,却看着他,唇角微微弯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血线滑过,晕出微笑的弧度。 “可我,很伤心。”汪筱沁这么说着,手里,终于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残剑。那残剑鸣声凄厉,子归泣血一般,刺得煜白耳膜生疼。 他震惊的看着那剑,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般,久久僵硬。当汪筱沁冷冷的推开他,凌厉的走势一下挑上他的喉间的时候,煜白还完全处于呆然状态。 九十六画、命定 “白儿,不要怪娘不把瑟声给你。别人不了解你,可是娘最了解你。瑟声太过凌厉,杀气太重,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 所以,你眼睁睁的看着我被别人欺凌,也不愿意将瑟声给我?杀气太重?娘,当年一人屠了半个青狐族的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 “恩,娘,没关系。” ——————**————————**———————— “白儿,我把煜记给了小双,他比你脆弱,他经不起磨难。所以,只有煜记才能保护他。你一向很乖,又足够坚强,已经不需要任何东西来保护了,娘相信你。” 对,我很坚强。我一直都很乖,所以,我已经不需要任何东西来保护了,所以我就可以去死了,对么?好可笑的理由。根本就是因为当初要不是我不小心将那瑶妁引到了宫里,爹也不会这么对你。你就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情,所以恨我,对么?你一向心里只有小双,哪还有我的半分影子?! “恩,娘,我不需要。” ——————**——————**———————— “白儿,瑟声和煜记,和在一起,便足以让妖族一统这天下。瑟声具体在哪里,我不会告诉你,也不会告诉小双。这世界上怀璧其罪的事情太多了,我只希望你们两个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再不要卷如这肮脏的权力里面。这两块蟠龙戏凤佩,合在一起相当于寒氏王朝的玉玺,也藏着妖族的秘密,你们二人一人一块,离开这里吧。给你这个,不是希望你们两个走上帝王路,是希望你们两个,可以象这对佩一般,形影不离,平平安安。” 娘,你却是这个世界上最会说笑的人。不是么?口口声声说希望我们两个人平平安安,可实际上,你难道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我说过,我要让当初欺凌我的那些人,一个不剩的全死在我手里。我要让他们永生不得翻身。权力?没有权力,你让我如何实现我的目标?我憎恨人类,亦不屑妖族。人类贪婪卑微,妖族自私软弱。而只有我,生在帝王家的我,才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主宰。 我们两个象对佩一般?可笑至极!一人一块玉佩,你直接说,是让我们你死我活的抢夺对方的玉佩不就对了?!世界上能站在顶端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必定是我,不会是别人。 我会让这个世界臣服与我的脚下,强者生存,既然你愿意看着我和小双争的你死我活,那我便告诉你,我们两个谁才是真正的王者。 “娘,我会好好照顾小双。您放心吧。” 记忆里的少年,一身白衣,笑的明媚而无阴无影。可心里的阴暗,随着表面的清澈无波,愈加的浓重而黑暗。 ——————**————————**—————————— **的深渊,一日掉了进去,便终究再也出不去了。他煜白,不过是被困在**之间的一头困兽而已。 可如今,面前的瑟声,清凌凌的响着当初他梦寐以求的力量和光泽。为什么?为什么终日所不得的瑟声,会出现在她的手里?! 汪筱沁有些悲哀的看着煜白。和他虚弱的外表相比,面具下的眼睛里,散发着不似常人一般的明亮光辉。那样熟悉的眸,如今,陌生的只让她一阵乏味而无奈。 她轻轻的挥了剑,煜白身后出现的莫名雾气怪物,瞬间惨叫着被砍断。身体里的画皮元力过于虚弱,情急之下,她只能召唤出瑟声来砍杀出现在煜白身后的怪物。 煜白也似乎被身后的怪物惨叫给惊醒,抬眼看着汪筱沁轻易把瑟声收回手里。嘴角里有些苦涩,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淡淡的道:“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答应过小墨,他让我救一个人,我就救你。”汪筱沁淡漠的说道。自己径直朝前走去,边走边道:“我不知道这阵发究竟该如何去破,与其在这里等死,还不如去把那八个该死的阵魂给杀了。” 煜白有些步伐无力的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在雾气里变的模糊。那个当初始终会微笑的女子,为什么也会变成如斯冷漠的模样呢?他竟忽然有些失落。忍不住道:“你知道那八魂在哪里?” “不知道。”身前的女子干脆回答,手里的瑟声不断翻舞着砍翻四周涌现的怪物。 仓促抽出软剑,挑翻周围的怪物,他有些苦笑:“那你还往前走?” “正因为不知道才要继续走下去。” “……”煜白沉默了,过了很久,终于道,“瑟声灵识很敏锐,你让它引路的话,说不定可以找到那八魂。” 汪筱沁愣了一下,知道煜白本是寒瑟的哥哥,既然知道瑟声也是正常。于是干脆的将瑟声悬在了半空,果然,瑟声欢快的叫了一声,便嗖的一下拖着汪筱沁冲了出去。 完全来不及情况下,煜白也只能强行提了一口真气,紧紧的跟在了汪筱沁的身后。 瑟声飞的很快,汪筱沁只觉身边雾气似刀一般割在身体四周,不停涌现的怪物,让她有些吃不消。可就在这个时候,她身边涌起一片蓝色的光晕,一回头,看见煜白偏着头继续砍杀着四周的怪物。 白,既然对我无心,何必又如此施舍你的温柔? 心头里揪疼揪疼,可还是强忍着所有的疼痛刻意不去看身后的男子,不想去看他虚弱的身上又添了几道伤,也不想去看他是如何又分心照顾着自己。 就在二人各怀心事的时候,在一片空地上,瑟声竟突然停了下来。未等汪筱沁二人有所反应,下面也传来一声低沉的剑鸣。 听到那剑鸣,瑟声欢快的一眨眼间便冲了下去。 在瑟声把所有雾气给冲散的时候,汪筱沁呆呆的看着地上用剑强行支撑起身体的男子,不知所措。而汪筱沁身边的煜白,则宛如雷击一般瞬间怔住。 而那男子听到动静,抬起头看见汪筱沁,一瞬间仿佛忽然放心一般绽了一个笑容。粗鄙的面具掉了大半,露出绝美的容颜,却再看到煜白的时候,便成嗜血如地狱修罗一样恐怖的笑容。 “很好。汪筱沁,你,很好。” 寒瑟的声音,宛如在血水里泡了千年一样,只剩汪筱沁从未见过的最鼎盛的杀意。 九十七画、炼佩 当寒瑟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她还后知后觉的冲着他安心一笑。看到寒瑟没有什么大碍,刚才那痛苦的记忆仿佛一下平淡了不少。可直到煜白一声小心,瞬间兵器格党的声音响起,她才恍然意识到面前的寒瑟,对自己是动了杀机的。 汪筱沁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煜白抽出软剑挡住寒瑟手里的煜记。可寒瑟微微一笑,含了唇角,一下翻手,直接侧身偏开挑上了煜白的肩头。躲闪不及之下,被刺入了半个剑尖。 咬牙抬起手将软剑反推,逼得寒瑟不得不抽出煜记,闪躲在一边。煜白捂着肩膀,右手提剑,冷冷的看着本该叫自己哥哥的人。 “哥,你的手生了不少呢。”寒瑟微笑,一把撕下脸上的面具。太久未见阳光的面容,苍白的不见血色。察觉到汪筱沁的目光,寒瑟的笑容愈加甜美而血腥。“小画皮,我哥他,对你可好?” “他可有我疼你么?”他忽然一个闪身,未等煜白反应过来,便凌空一脚踢上煜白胸口,防备之下,煜白还是没有挡住完全,被寒瑟一下踢出了数十步。 殁情锁还未解开,身体又三番两次受伤,一下支持不住的煜白嘴角开始不住的渗出血沫。 寒瑟似乎不着急伤他,只是挥了煜记,直接命它抵在了煜白颈上。反是径直走向一边不知所以的汪筱沁面前,轻轻用手抚上她的脖颈,慢慢抬起。当他看到她脖子上未被衣服遮住的部位,暧昧的印记,如墨一样的眼睛里瞬间深如渊景,沉静的不见一丝情绪。他淡淡的抚摩着那吻痕,一点点顺着那痕迹向下摸去。汪筱沁显然是察觉不对,开始拼命的挣扎起来。可寒瑟却丝毫不在乎的挥出一条金色的气带,直接将她的双手扣在半空紧紧绑住。 “寒瑟!你干什么!放开我!”当寒瑟一把撕开她身上碍眼的衣服,只着内衣的汪筱沁身上一片片青紫的痕迹彻底暴露在他和煜白的面前。 眼前一片昏暗。不知是从哪里而起的怒火,仿佛地狱里最毒的业火烧灼着他残存的理智。那青紫一片的痕迹,强烈的说明,当初的欢爱痕迹有多么激烈。 “汪筱沁,我哥,对你不是很温柔么?”寒瑟抚摩着那青紫的痕迹,面前的女子惊恐而失措。那惊慌而不敢相信的眼神,让他从未有过的愤怒和厌恶。汪筱沁,小画皮,你很厉害。。果然是擅长蛊惑人心的女鬼么?很好,很好,你挑战着我最后的底线不是么?怒火让他的抚摩的手指一点点掐上她的脖子,看她因无法呼吸而青白的面容,让他的心里忽然涌起报复一般的*。 当我在这里撕杀拼命的时候,你却在那里和这个男人你情我好?汪筱沁,你有胆,我一直一直强迫自己去相信你。我一直一直给自己足够的理由去不杀你,一直给让自己相信,对你好一点其实是为了利用你。即使看到你和那混蛋白在一起,我也强迫着自己不去在意,我甚至强迫着自己一点点变成我所痛恨的懦夫!。。 可如今,你到底告诉我,我该怎么给自己理由不去恨你! 当汪筱沁的身体开始虚软,寒瑟忽然一声凄厉的大叫道:“汪筱沁!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对我!”说罢,直接一挥手,汪筱沁瞬间被他摔在十几米外。 煜白按着肩膀的伤口,想去解释,可却知道即使解释,寒瑟也不会相信。更何况,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水水身上那暧昧的痕迹。 为什么?她身上怎么会有那些。。是谁碰了她? 明明是不该生气的,理智强迫着自己去忽略这些,理智告诉自己现在最紧要的是想如何逃脱这里。可为什么,眼前只浮现出水水只着寸缕,身上尽是欢爱痕迹的虚弱模样。莫名的躁动和愤怒,让他有些惶然不知所以。 不应该的。明明不该象寒瑟那样冲动的,不是么?从小他就比寒瑟理智,从小就比寒瑟明白该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更比寒瑟知道该如何掩饰自己的真心。 可现在…… 汪筱沁猛的咳了几下,血块伴随着几丝残余的画皮元力呛在喉咙。强制着自己调动着剩余的力量,知道身边有更多怪物在虎视耽耽。慢慢起身,试图捏上自己的衣服。可未想,刚动的手,被寒瑟紧紧踩在了脚下。 寒瑟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女子,狠狠的踩着她的手,残酷的看着她。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不是么? 当我身处敌营不知身死的时候,你却在这里和别的男人欢爱。当我醒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找你的时候,你却带着我最恨的男人出现在我的面前。汪筱沁,不是我心狠,是你对我太狠。 “汪筱沁,我曾经问过你,如果有一天因我你变不成人了,你会恨我么。”寒瑟忽然问道。 汪筱沁愣了一下,手上的痛苦告诉他,面前的寒瑟根本又变成了当初那暴虐的帝君。 “你说,会。既然如此,你便。。恨吧。”他淡然道,而回头对着煜白冷冷道,“煜白,你也知道这是什么阵吧?八魂炼妖阵,想冲出去,只有两个办法。一,杀了那八个阵魂。现在的我,你,根本没有这个力量。二,用比八魂还要强大的力量强行冲破结界。这个。。我到是有。蟠龙戏凤佩。。你知道吧?当初娘说,两佩合一,是可以让妖族一统天下的强大力量。”他淡淡的说着,移开了脚,却一把将筱沁给拉起,紧紧捏着她的脖子,拖着她走到煜白面前。 “看,这便是我新的蟠龙戏凤佩。哥,你可喜欢?”寒瑟残忍一笑,左手里忽然晕起一片金色的光芒。 汪筱沁咬着牙痛苦的看着煜白,而他,则惊讶的发现,汪筱沁脖子上那两条紫色的蠕动蛊脉。当煜白发现,寒瑟手里的金色光芒,眉眼一跳,想也未想脱口叫道:“不要!” 寒瑟手里的金色光芒却更加旺盛,一下一下的跳动着比火焰耀眼万倍的光芒。他慢慢的将汪筱沁放下,手一挥,出现了几条金色的气带将汪筱沁紧紧的绑在半空。而他手里的金色光芒,则瞬间缠绕上了那金色的气带。 “寒瑟!你竟然要将她活活炼成蟠龙戏凤佩么!!”煜白开始拼命的挣扎,不顾脖子上横着的煜记将自己的皮肤已划出鲜血。 汪筱沁愣愣的看着下面的人,身体四周终于传来被灼烧的痛苦。那金色的火焰,不似一般的火一样迅速蔓延,反是若蚂蚁一般慢慢蚕食着她的身体。她不懂煜白在说什么,也不懂寒瑟那残忍的表情。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寒瑟抬起头,四周的雾气将他绝美的容颜刻画的飘渺若谪仙。他似乎在笑,唇畔微微弯着,浅浅的酒窝翘然的陷下,柔美而温软。墨一般浓郁的眸,有着化不开的悲伤和绝望,竟让她一下忘记了身体被蚕食的痛苦。她忽然想起那个单纯清澈的少年,站在自己身边,小心翼翼的唤:“筱沁。”她很想跟他解释,很想告诉他她没有背叛他。可为什么,还是没有说出来。 “只有你死了,我才可以活着出去。你不是说,要保护我么,既然如此还干吗要问那为什么?”那当初会把自己当成娘的清澈少年,干脆而冷漠道。 九十八画、双子(番外一) 传说里,北荒是一个荒凉而遥远的地方。那里充满了恐怖,死亡,绝望。人类的禁地。那是人类,所永远不可以踏足的地方。 北荒,是妖族的故乡。 人与妖,是你死我亡的敌人。这是弱小的人类,千百年来的祖训。因为弱小,所以恐惧。 人类啊,是很可爱的一族呢。这是强大的妖族,千百年来的认识。因为强大,所以不在乎。 就这样,因恐惧而不愿进入。因不在乎,而不愿前进。两个种族,就那么相安无事的数千年。 直到有一天,有个人,打破了这个存在。 那个人,就是邺国的开国皇帝,寒煜。他因机缘巧合,得到了下界仙人的指点,修炼入道,突破了人类寿命的界限,甚至,将那仙人留下来的所有功法全部习得,加之过人的胆识,天生的傲气,成为了一方霸主。他逐渐强大,统一了大陆人类之后,建立了邺国。可他,还不满意。他的强大,让他以为,他足以挑战千百年来人类心中恐怖的存在。他要让自己的强大,凌驾在妖族之上。 怀着这样的信念,他踏上了北荒。 而同一时间,北荒也同样翻天地覆。本来势均力敌的各大妖族,突然被一个天才女子给打破了。那个女子,是锦氏青狐族的下一任圣女。她出生的时候,天降异象,从来荒芜的北荒,第一次百花齐放。从那个时候,青狐族被认为是北荒最美的地方。那里不仅四季如春,还有一个,比百花都要美丽的圣女。 那个圣女,叫锦瑟。 锦瑟统治青狐一族期间,青狐族异常强大。擅长使用媚术的青狐族,竟然在她的带领下,出现了一批绝世高手。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修炼的发诀,让青狐族,各个身怀不同的技艺。可她本人,却只学了制药。 她不会任何身法,法术,一身药术,却天下无敌。传说中,她一人独闯北荒龙穴,不到一刻,便用药轻易抱回了数颗龙卵。有药在身的她,任何人都无法接近。 可就是同时站在世界顶端的两个人。寒煜与锦瑟,相遇了。 没有人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相遇的,也不知道他们二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当初寒煜带进北荒的五十万军队,被青狐族一下灭了九成。也只知道,寒煜是被锦瑟亲手俘虏的。 就是这么一点点片段的过程,没多久,竟然就传出一条让人妖两族俱是震惊的消息。 人族之皇寒煜,带着妖族至尊锦瑟,私奔回了邺国。 每个人在讲这段历史的时候,都充满了震惊,愤恨。 人族更加尊崇寒煜了。他们认为,他们的皇,打败了传说中恐怖而无法战胜的妖族,带回了他们美丽的俘虏。 妖族愤怒了,他们认为,他们美丽的圣女,被人族的骗子给骗走了。 随之而来的,战争,终于爆发了。 人族的士气高涨,有了寒煜的开头,人类变的胆大起来。他们开始被**支使,开始贪婪起妖族那传说中的宝藏,传说中的美丽妖精,传说里的强大的秘籍。 向往和平的妖族被突如其来的战争给打蒙了。面对伤亡,所有的妖族开始将愤怒撒向了青狐一族。 可是,作为当事的二人,却完全被所谓的情,给冲昏了头脑。他们都没有去管,也没有去问过。 寒煜拥锦瑟为后,后宫再无其他任何嫔妃。二人很是幸福吧,不久之后,锦瑟怀孕了。 锦瑟生了两个孩子,双胞胎。 天下第一对妖与人的混血,他们,是一对双胞胎。 大儿子,叫锦白。二儿子,叫锦双。 人族大臣很不满,认为皇帝陛下乱了三纲五常,子怎可随母姓?可寒煜却在朝堂之上对着一边坐在凤座上的锦瑟温柔一笑,说:“瑟儿为吾弃族,吾子随母姓,又何妨?” 起先,也许是过了很幸福的一段日子吧。 直到后来。人丁稀少的妖族终于不堪重负的妥协了。他们对寒煜献上了他们的珍宝。 北海人鱼瑶妁。 本来,朝贡是要经过皇后的审批才能入殿的。可那日,大皇子锦白调皮,将朝贡的官贴给弄丢。心慌之下见到那瑶妁,看她面戴鲛纱,以为是送贡之人,便引着她入了朝堂面圣。 那天朝贡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那朝堂之上的人鱼。她有着九天仙子不会有妖艳与妩媚,却有仙子的高贵;她迷人的声音,让听过的人,不愿意再去听其他女子说话。。她的一切,只为男人而生。 从来温柔而高贵的锦瑟皇后,第一次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她甚至直接要下去杀了那条人鱼。可是,寒煜却替那瑶妁受了伤。 朝堂大乱。对青狐族恨之入骨的妖族,对锦瑟愤恨的妖族,借机要寒煜罢黜了锦瑟。并上言道,锦瑟是青狐族,说她是利用媚术迷住了陛下。朝臣听信,开始上柬,要求罢黜。 而寒煜不知是被朝上压力所累,还是为人鱼所迷,第二天,便废了其后位,立瑶妁为后。锦瑟不服,带着两个孩子,去与寒煜分辨,其间,误伤瑶妁,打入冷宫。 短短一天时间而已,而锦瑟与寒煜已经幸福了几十年。 人啊,真的是最善变的动物。 冷宫里,一关就是十八年。那两个昔日得宠的皇子,也逐渐长大。渐渐得,懂了事,可锦瑟,却疯了。 她疯狂的做药,试图挽回寒煜的心。 可寒煜根本就不见她。 直到有一天,锦瑟不惜毁内丹炼月夜思。 传说之中穷其一生精华的灵药,只为唤为爱人一眼余情。可她,还是失败了。她的灵药,根本抵不过北海人鱼天生的魅惑。 寒煜喝下之后,根本就对她一点点感觉都没。这样以来,月夜思便让爱上另一个人的寒煜承受了双倍的痛苦。看着寒煜一天一天的虚弱与痛苦,锦瑟,终于放弃了。 她选择了死亡。 将自己的两个儿子喊到身边,做了最后的嘱咐,让他们自己选择未来的路。她拿出了两块玉佩,名叫蟠龙戏凤佩。一人一个,说两个玉佩合在一起,就可以得到邺国的整个根本,更有着可以将妖族一统天下的强大力量。那也是寒煜给她的最后承诺。可是寒煜并不知道的是,那玉佩里,早就有了锦瑟用内丹给改造过了。不具有锦瑟血脉的任何人,一旦碰到那玉佩,便只有被蛊虫寄体的下场。两个孩子,却并未选择一起留在邺国。 一人拿了一块玉佩,将母亲埋葬之后,各自离开。 象母亲一样性格温柔而体贴的锦白,选择回到青狐族,将青狐族强大起来,好向那些设计害死母亲的妖族复仇。象父亲一般固执而冷漠的寒瑟,选择留在邺国,夺取皇位,亲手杀了瑶妁,软禁了寒煜。 事情到了这里,还并没有结束,相反,才刚刚开始。 九十九画、双子(番外二) 梦境里,有一种花,自发芽起,便是同根同叶,永世无法分离。一株两花,彼此依靠,彼此生活在对方的生命之中,彼此开出对方所不能拥有的绚烂与美丽。 有人叫它,双生花。 然而,却始终有人不知道,生命永远是独一无二的。越相象,越想活出自己的独特,于是,越走越远。可那始终无法逃离的,紧紧用生命捆缚的命运,只能让他们在挣扎之中变得无力。 也许,每一株双生花,都有那不同而语的故事。也许,之如锦白与锦双的未来,早就铺在了那同命相连的一棵孤单的茎上,背离的生命即使再遥远,也终究无法逃脱。 锦白离开了邺国,回到了青狐族。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比起其他妖族的憎恨,曾经被锦瑟一手扶持起来的青狐族,竟然才是那个最痛恨锦瑟的人。所以,当他以与锦瑟无比相似的面容出现在青狐族,满怀希望的以为,自己回到了熟悉的故乡的时候,迎接他的,却是一场又一场青狐族的追杀。 没错,锦瑟是给了青狐族未来。可她,也正是将青狐族从顶端推下的罪魁祸首。尊崇是种子,只能一点点在努力之中发芽;可憎恨,则是一个火星,只要有恩怨,就毕定可以燎原。 性格温顺的锦白,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受伤与争夺之中,慢慢的变了。他变的,不再寄予任何人以希望。先前要振兴青狐一族的想法,逐渐变成了,利用青狐族统治整个妖族的野心。 他是锦白,是寒煜的儿子。 他的父亲,曾经那么教过他,若你得不到你想要的,就去统治。当你站在世界的最顶峰,那些你曾经想要得,会反过来想要得到你。当有一天你的意志变成了权力的象征,你会发现,你曾经那么渴求的,已经被人双手奉上。 锦白是个很乖很聪明的孩子。受挫了一次又一次之后,他开始学会隐瞒起自己的面容。曾经引以为傲的只有娘才会拥有的美丽面容,被他选择了遗忘在冰冷的面具下面。为了打入青狐族内部,他改了名字。舍弃了娘给予的生命一般,将那个锦姓,换成了煜字。爹的名字。他知道,从他选择走上权力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娘的儿子。他要成为,下一个寒煜。 从此,他为煜白。 他曾经的温柔,成为他收买人心的手段;他曾经的聪明,成为他运筹帷幄的谋划;他曾经精湛的药术,被他狠狠忘记,反而学起了父亲教的剑术;他曾经体贴细致的心思,成为他洞察人心的方式……就这样,他一步一步接近了青狐族的权力中心。 青狐族的那任族长,是个恶心的家伙。那个叫锦流的家伙,是个只会拈花惹草的风流色鬼。锦流有一帮不算心腹的手下,被煜白轻易给收买。煜白的才干,让懒惰的锦流很是轻松。于是,他亲自册封煜白为青狐族大祭祀。 那是青狐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可他,还是不满足。他要拥有的,是整个妖族,而不但单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大祭祀。 终于,他在发现,锦流一个流落在普通民间的私生子,有着比锦流强大万分的力量与前途。于是,他终于动手了,设计杀了锦流之后,将那孩子带到了青狐族。那个时候,煜白的权力并不是完全一手遮天的。还有一群老顽固,将一个分家的孩子,推向了权力的最高点。那是个叫锦清颜的女孩子,温柔而美丽,让锦氏的一部分人以为,那是比当年锦瑟不逊丝毫的强大女子。她在族里被人称为公主,可煜白,仍然是个大祭祀。 那个被带回来的私生子,被教给煜白的一个手下处理。煜白其实并没有很多时间去理会,可没想到,那个孩子如此顽固而倔强,被那个手下严刑拷打了数月,始终不肯松口。而且甚至后来,被公主给撞见,将那孩子给救了出来。 当煜白后来发现,那个作为他重要棋子的私生子,竟然与他权力的最大威胁“公主”走到一起的时候,几乎是有些愤怒了。他知道煜墨一直喊锦清颜,姐姐,可煜白还是很用心的去教他很多事情。当他发现,这个本来应该叫锦墨的孩子,最后的天分竟然让自己有些瞠目结舌的时候,终于知道,自己这步险棋是走对了。 可忽然有天,锦墨却突然要改名。他希望自己也能姓煜。他希望,他可以有一个象煜白一样,强大,温柔,让人心安的爹爹。 当那天睡梦里遭遇虎族刺客,煜墨不惜拼命也要保护他的时候,他不知为什么感觉,自己是彻底的错了。 于是,那个被他原本要利用的一颗小小棋子,成了他的儿子。 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吧。那个自己一样的弟弟,是不是,也会放不下呢? 当他逐渐发现煜墨喜欢上那个公主的时候,竟然是有些安慰的。心里的确是平静了很久很久……他们三人,逐渐将那个衰败的青狐族给振兴了起来,扫平了四周那些妖族的骚扰。。青狐族日渐强大,直到他们终于走到了妖族的最颠峰。 可是啊,该来的,终究会来的。 那个公主,白为了煜墨最终决定不杀掉的公主,竟然喜欢上了白。命运的捉弄吗?煜白面对那个公主,没有拒绝,也没有肯定。直到那天,那个聪明的锦清颜发现自己,其实根本就是煜白的一张挡箭牌的时候,她放弃了。 而正是这个时候,邺国,突然发来了进攻妖族的消息。而邺国也派使者传话说,唯一可以阻止战争的方法,就是派往邺国亲族质子。那个时候,煜白所统治的妖族,人丁稀少,战力匮乏,所有的族长,都认为青狐族才是应该担当起责任的一族。他们认为,青狐族强大,他们的质子,才能讨得邺国皇帝的安心。 很快,质子被定下来了。就是墨。 作为一个私生子,本来就被唾弃,更不要说,他永远没有公主所拥有的人心与民意。 可是,当送质子的那天,变故发生了。 公主将自己打扮的若出嫁一般,盛装华服,一下,站在墨面前,告诉所有人,她要代替墨去。 是为了让白后悔吧吧。是因为知道白的心狠,白的无情,所以才选择了这么一条决绝的道路。可她不曾想到的是,这么做,给墨带来的伤害与痛楚。 也就是那个时候,始终处于混沌状态的墨影,被墨给唤醒了。 他比墨强大,比他心狠,比他聪明。。所以,墨习惯了每次受伤,每次心痛,都会将他唤出。因为墨的潜意识里,始终认为,什么痛苦,在墨影面前,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因为,墨影不过是他性格黑暗面的一个影子而已。 起初,墨影只是一个拥有狂暴杀戮意识的影子,没有思想,没有思维。渐渐地,随着墨召唤他的次数增加,他开始有了自己的思想。他开始明白,开始了解,开始适应这个俗世。 可就是墨影这么一个巨大的变数,却也被煜白给利用到了。他轻易的看穿了墨影的存在,也明白只有墨影才知道他的一切想法,所以他既贪恋墨影的力量与强大,却又忌讳墨影的思想。所以另一个意义上来讲,若小墨他可以完全控制,墨影就是那个他永远也无法算计无法利用的最大变数。 就是这么一个痴迷于权力的人物,却从未想到过,他的那个固执而美丽的弟弟,竟在看似一条与他完全相反的路上,走出了相同的轨迹。 一百画、双子(番外三) 层叠的缎锦,轻轻铺展,凤冠含了几丝璃色流苏,侧翘在一边绾进发内。朱红翠金夺目的颜色却丝毫比不过女子满头竟是昙蓝色的发丝。 微微将手里的朱印擦在唇上,点了一点银丝挑进去,勾勒出几缕妩媚,却更添神秘和高贵。随意的将额边的昙蓝色发用小鸢洽别在一边,露出一双含笑倾魂的眸。另人呼吸一秉,顾盼佯蹙间,女子的美让人心跳都有些发蒙。不似常人黑沉的眼睛,她那双眼睛仿佛海市蜃楼一般,满目昙蓝。让人只看一眼,便无法移开半个去。正在女子梳妆之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两个孩童偷笑的牙牙弄语声。 “小双,你又使坏欺负你哥哥了么?”女子终于无奈的回头起身,一身凤袍明华贵而明艳的将她娇媚的身姿衬托的更加完美。 帘内躲藏的两个孩子,被发现只能无奈的缩了脑袋走了出来。两个粉雕玉酌的小孩,粉/嫩粉/嫩的堆在明黄色的宫装内,甚为喜人。 其中一个孩子听到女子的探询,乖巧的抬头冲着女子安慰一笑,琥珀色的大眼睛眨了几下,乖乖道:“没有,娘,小双在玩呢。”可脸边未干的大块墨迹,明显出卖了他的语言。一边的小双得意的抱着肩膀,一边偷笑的看着白脸上自己的杰作,终于忍不住开始抱着肚子大声笑起来:“娘,你看我今天给夫子交的画作可好?夫子可是激动的说不出来话了啊!” 锦白还是淡淡笑着,安静的抬着眼睛看着母后,似乎怕娘看不清楚,抬高了脸让她好好欣赏。锦瑟终于有些无奈的蹲下来,走到锦白旁边,接过宫女递上的软巾,一点点替白擦去墨迹,顺便转头对着小双道:“小双,不许再欺负你哥哥了,听到没?想画画,自己对着铜镜画自己脸上去。而且,夫子不是激动的说不出来话了,是气的说不出来话了。”说完,自己都忍不住想笑,看着锦白依旧安静温润的眼神,有些怜色的摸了摸他的脑袋,道:“白儿,你也太惯着小双了。” 小双听了这话,气呼呼的鼓着腮,墨一样浓郁的眸里明显的不服。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却传来了庭前宣旨的声音。 “皇后娘娘,陛下有令,请速速带着大殿下和二殿下去苍锦殿恭候!”总管尖细的声音,隔着厚厚的闱帐传来。 ————————**——————————**———————— “小双,别乱跑。”身后的童声急促而担心。 是哥哥啊,不管他。嘿嘿,不是说今天是从北荒上贡么?哇啊,我一定要去看看! “小双。”领子被人拎住了,跑不动了。坏哥哥,扭头瞪他。挣啊挣,挣不开。沮丧的勾着头:“哥……小双想看上贡嘛!你就让小双看一眼好不好嘛!”扎哥哥怀里使劲蹭,蹭啊蹭。 “哎。”哥哥叹气了,哥哥认输了吧!嘿嘿,捂嘴偷笑。小人儿又想逃跑,却无奈还是被锦白给紧紧抱住,只能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试图用可怜攻势。 “好吧,母后这会刚好看不到,走,跟着我哦,别乱跑!”锦白小心的叮嘱着,四下看了看,一溜烟拉着小双蹿了出去。 贡殿内,两个小人躲在锦帐内,偷偷的拿眼瞅着殿内一个身着蓝衣,头带鲛纱的奇怪女子。那不是八皇叔么?他在和那人说什么呢? “有锦瑟在,恐怕瑶仙子你很难面圣。”想上去和八皇叔蹭点心吃,小双一头就想冲着那两个人扎过去。只不过身后的锦白,却紧紧的抓住他的领子,谨慎的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虽然平常喜欢和哥哥闹,但是关键时候小双我还是很听话的!其实,是小双也感觉到奇怪了吧?不管了,先看看再说。 “八王爷,此事事关重大,一旦瑶妁达成目的,必定重谢八王。”女子的声音似乎被什么特殊的手法改造了,平淡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感。 小双有些好奇,拉拉身后的哥哥,却不料哥哥一脸沉思的表情。小声喊了他半天,锦白陷入了思索不理会他,觉得无聊的小双一跺脚,二话不说冲着八王爷跑了过去。 “八皇叔,八皇叔抱!”八皇叔身上好暖哦!果然还是最喜欢八皇叔了!身后的锦白一愣,慌忙之下不得以也走到八王爷旁边,必恭必敬的行了个礼道:“八皇叔好。” 八王爷和那神秘女子,看了两个突然出现的小孩,一瞬间有些杀意。哈哈一笑,八王爷抱起小双,刮了他的脸道:“乖双,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告诉八叔一声?” “刚来呢!”小双一脑袋扎进去,顺便对着下面苦着脸的哥哥做个个鬼脸。八王爷若有所思的看了旁边的神秘女子一眼,忽然笑着捏着小双的脸说:“双儿,这位姐姐是北荒来上贡之人哦,有很多好玩的物事的!”说完,拿眼神示意一边的神秘女子。女子会意,变戏法一样从手里拿出一颗硕大的鱼珠,若沙漏一般竟是镂空的。果然被精致的物事吸引到,小双甚是欢喜的抱着八王乐呵呵的玩弄起来。 “双儿,八叔现下走不开,就由你带着这位姐姐去面圣上贡可好?!” “恩!” ——————————**——————————**———————— 苍滦殿。 气氛尴尬而紧张。皇后锦瑟站在殿下,指着对面一身蓝衣的绝色女子,大怒道:“尔等佞妄,用此等妖物来祸害寒氏皇朝!” 女子柔媚一笑,就地盈盈一软腰身,她的脚下竟出现了一潭轻蓝的水。未等众人有所反应,她一个跃身,直直跳了进去,片刻,若九天仙子一般的妖媚歌声顷刻传遍整个苍澜城。瑶妁,她如是对龙椅上那始终看不穿表情的男子妩媚言道。淡蓝色的尾巴,比那女子菱足更另人血脉喷张。 “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娘怎么这么生气?”在帘外偷看的小双有些害怕的问道。锦白紧紧握了小双的手,始终不语。 “娘娘,不要!”未等小双和白有什么反应,一边的锦瑟竟一下抽出身上的瑟声,一剑向瑶妁刺去。 一片大乱。 懵懂的两个少年,愣愣的看着这场闹剧,只知道父皇亲手握住了母后的剑,鲜血不停的滴下。而那个被小双带来朝贡的瑶妁,笑的之如一场不败的烟花。 ————————**————————————**———————— “啪————”锦白重重的受了这一巴掌,小小的身子一下摔出好远。 锦瑟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大儿子,怒声道:“孽子,你为什么这么不懂事要把那妖物带到这里来!你可知,北荒最神秘的妖兽便是这北海人鱼族?!你知道不知道,北海人鱼的媚术是连九天玄仙都无法抵抗的?!你一次不懂事,要葬送多少人的性命你可知道么!” 一边的小双撇着嘴大声哭着,跑到哥哥面前,想要跟母后解释说不是哥哥把那妖兽领给父皇的,是他带着那妖兽朝贡,不是哥哥啊!是他不懂事,不是哥哥不是的!可是锦白却紧紧的捏住他的手,对他摇了摇头。擦去嘴角的血丝,锦白拉着小双站起,对着锦瑟道:“母后,是孩儿不懂事。请母后责罚。” 在锦瑟有些歇斯底里之后,锦白被人带了下去受了五庭杖。在哥哥锦白混身瘫软的被人抱上床紧紧关在内殿之后,小双看着一边暗自垂泪的母亲,不知道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可他不懂的事情,还远远不只这些。 次日,锦瑟盛装带着小双和锦白去找寒煜。小双和锦白一直在外殿侯着,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只知道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向有着温暖笑容的父皇,抱着那条人鱼,面目狰狞而凄厉的冲着一边冷笑的母后大叫:“锦瑟!你好狠的心肠!” 小双愣愣的看着爹当着所有人的面甩了娘一耳光,看着爹抱着那条绝美的人鱼一脸温柔,也愣愣的任由下人将他带到那冰冷的宫殿。 ————————**————————**———————— 冷月宫。 小双记得这个宫殿。这里未建好的时候,爹曾抱着娘许诺说要为她建一座人间琼楼玉阁。可如今,他和哥哥,还有母后只有三个人真正呆在这里的时候,才隐约明白,那个始终宠爱自己的父皇,怕是再也不会那么对他。 一日又一日。 小双忘记了在这里呆了多久,也记不得自己试图逃了多少次。只知道每次都会被人抓住打一顿送回来,然后在娘的怀里哭着睡着。他不懂,为什么从前对自己那么低声下气的人们,此刻会对他若蟑螂一般避之而不及。 时间过的很快。 快的让他明白了以前许多不懂的事情。也让他知道,他从前温柔而疼爱自己的娘亲,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娘只会疯狂的做药,不会理他,不会理哥哥。或许只有在听见父亲名字的时候,娘才会露出那么一点点笑容。 小双记得自己曾经问过哥哥,为什么娘会这样。 锦白只是淡淡的看着那个已经疯了很久的女人,道:因为她太爱父皇了。 小双很疑惑:她不爱我们么? 锦白摸着他的脑袋,说:她的爱,已经全部给了父亲。我们是多余的。 可惜他直到那个时候还单纯的以为,娘不过是生病了而已,不过是一场劫难,过去了,便一切都好了。 直到后来,锦瑟炼出了月夜思。 之后,自毁内丹死。 当已是半大少年的锦双冲进房间,只看到垂危的母亲,仿佛夜湖边最美的一株蓝昙,躺在一脸平静的锦白怀里,之如很久之前那个温柔的娘亲一般温柔而柔媚的冲自己笑着。 直到锦瑟死,那个被锦瑟用一生去爱着的男人,都未曾出现过。 那夜的月圆的凄凉,锦双象大梦初醒一般对着天边狂笑不止。握着手里的蟠龙戏凤佩,笑声癫狂而悲凉。他到最后才明白,原来他一直以为可以依靠一生的人,不过是身边一个匆忙的过客而已。锦瑟对寒煜的爱太多,多的已经不舍得分给这两个可怜的孩子一分一毫。多的让锦双误以为,娘会象她说的一般,用一生去保护她自己的孩子。 可这誓言,终究是用来背叛的。 锦双终于开始变了。 ————————**————————**———————— 锦白要带锦双离开的时候,锦双拒绝了。 他要亲眼看着这当初背叛自己的人,一个一个被自己踩在脚下。 而正是这个时候,一个自称锦瑟与寒煜的好友,名叫江落鸿的人出现了。当锦白和锦双他们从宫中逃亡的路上,便承蒙这个人的帮助。 而最后,二殿下锦双,终实现了他的愿望。夺取了邺国的皇位,软禁了寒煜,杀了瑶妁。为了名正言顺的继承皇位,锦双充分施展了他所有的天赋,他的暴虐,他的固执。他杀了一大批顽固分子,改名为寒瑟,顺应寒氏皇族的亲统。血腥的镇压下朝中所有不满的情绪,宁可错杀一万也不愿漏掉一人的他,被人称为暴君。可是,他雷霆的手段,却只是用在朝堂之上。民间,他好善乐失,安抚民心,减免 征税,鼓励商贸,很快便取得了民间最高的声望。就这样,一步一步的,那个煜白口中单纯,善良,连肉食都不敢吃的小小少年,走向了邺国的最颠峰。 命运的捉弄一般,那个锦双,竟然也选择了与煜白相同的方式。他利用江落鸿做的人皮面具,遮住了与他娘一样倾国的面容,也同样,改了名字。他也选择,随了父亲的意愿,姓作寒,名作瑟。 而终有一天,寒瑟发现要夺取寒氏王朝最根本的权力中心,需要两块蟠龙戏凤配的时候,事情便彻底改变了。 寒瑟,要求锦白将蟠龙戏凤佩给他。这样以来,他就可以得到邺国的根本,将自己的权力推向更高的颠峰。可寒瑟不知道的是,作为大祭祀的锦白,早就发现,蟠龙戏凤佩里另外一个惊天的秘密。那就是,蟠龙戏凤佩,同样,也是青狐一族的至宝。两块合在一起,也能使青狐族更进一步得到神仙也羡慕的疯狂力量。 两块玉佩,合在一起,永远只能带来一种结果。或是邺国的根本,或是妖族梦寐以求的力量。两个结果,只有一个。 选择,或许,才是最痛苦的吧。 两个人,同样面临着如斯选择,却同样,选择了拒绝。 要求送往邺国的质子,是寒瑟下的圣旨。就是在那个时候,煜白与寒瑟,终于站在了对立面。 墨被当成随时可以丢弃的垃圾一样,被人推到了必死无疑的路上。白愤怒了,他不明白,从来温柔的弟弟,为什么变成了为了权力不惜一切的暴君。看到墨受伤而崩溃的面容,看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就那么轻易的被人唾弃,他的心里,或许,比愤怒更多的,是被背叛的痛苦吧。 当那个公主,选择替墨前去的时候,墨几乎是崩溃了。看到愈加受伤的墨,看到充满杀气的我,看到青狐族因此事而又开始骚动的模样,白,终于开始恨了。 可最终的那天,却是得知公主锦清颜死在喜堂之上的时候。 妖族公主和寒氏帝君大婚当晚,受寒瑟百般凌 辱,实在无法忍受的锦清颜,三尺红色喜绢,在喜殿内自尽而死。 那天,是这些人永生不会忘记的一天吧。小墨几乎是疯了,双眼血泪,而墨影,冷冷的在小墨的身体里,看四周一切沧海桑田。 对于……公主,本能的,那也是墨影同样该喊姐姐的人吧。其实就算是墨影这样一种黑暗影子,都可以感觉到小墨心里那滔天而起的愤怒与癫狂。或许是小墨的杀意,痛楚,绝望,彻底将墨影心里面最黑暗也是最强大的力量给激发了。 被召唤出来的墨影,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爆发出了原本的力量……其实,那是小墨的力量…… 墨影很恨,恨得几乎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只记得,杀,杀,杀。可是,墨影却始终没有忘记,从来镇静,沉定而无谓的白,被自己狠狠一刀刺穿的时候,他的双眼,没有一丝痛苦,一丝恨意,只有一滴一滴的眼泪,不断的掉落下来。 就是那个时候,墨影突然觉得,或许,白,也不过是一个会难过的普通人。 墨影不知道,那个时候的白,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几乎快要死掉的他,面对死亡与疼痛,居然是平静的,悲伤的,掉着眼泪。 墨影听到小墨在身体里大声的哭泣,大声的阻止,却还是忍不住,大声质问白:“你居然也会难过?姐姐死掉,不是正如你所愿吗?” 可白,也不止血,也不救伤,流出的眼泪,大滴大滴的变成了如鲜血一般的红色。他没有任何反应,可墨影却深深的明白,或许,白有那么一点,也是后悔的吧。 杀了青狐族不少高层的墨影,被判处了极刑。可让墨影没想到的是,白居然会带着墨影和小墨逃跑。 小墨若死了,没有公主的青狐族,唯一一个声望最高的,便是煜白。那个时候,白完全可以得到他心里最渴望的权力顶峰。 然而,煜白居然就那样轻易的,让始终对白有所防备的墨影没想到的,作出了如此没有算计的一次行为。就那么心甘情愿的,舍弃了他梦寐以求的至高权力。 始终认为自己能看穿红尘与人心的墨影,第一次迷茫起来。墨影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如此沉迷与权力的人,会做出如此举动。 人心,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也最复杂的事物吧。 一百零一画、成佩 嘶鸣着的火焰,随风而起。血肉被一点点烧化烤焦,沤着狰狞恐怖的黑色,扑鼻的腐味,和着火焰里不时传来的劈啪声,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里令人毛骨悚然。而女子血脉里面的蛊虫被这么灼热的温度烧灼,开始大幅度的纠缠起来。肉眼可见的,她曾经傲然一世的绝色皮相,此刻血肉下蛊虫硬生生把那血脉一根又一根撑到极限,直到裂开。 剧烈的痛苦仿佛蚂蚁咬着心尖,一波胜于一波的惨烈苦楚,让汪筱沁眼前已经晕旋一片。实在熬不下去大力的挣扎,被一点点烧化的恐惧,顺着喉咙变成了连惨叫都无法发出的压抑嘶鸣。 只不过片刻间,本是一倾城佳人,混身血脉尽断,双手被火焰烧的焦黑一片。 汪筱沁,不要怕,这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模糊的意识里,想起曾经自己一遍又一遍催眠过自己的话来。强迫自己去想曾经美好的记忆,去想前世早不再的温情。强迫自己的意识回归理智,也想强迫自己稍微试图用画皮元力挣扎那么一次片刻。 然而,她却悲哀的发现,那许许的画皮元力,早在救白和寒瑟之时,损了完全。而这两个自己拼命也要去救的的人,一个,要自己死,一个,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去死。 “混蛋!”一直别着头不愿意去看的煜白,慢慢站起走到寒瑟面前。“放了她吧。”煜白咬着牙,刻意不去听身后女子逐渐弱下去的惨叫。 悠闲的轻擦着煜记,冷眼瞧了煜白一眼,白光一闪,冰冷的剑气就直直冲着煜白刺了过去。“放了她?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你心里找巴不得我这么做吧?比起你自己的宏图大业,这个女人,不,这个画皮的死活,算的上什么?!你若是有心让我放了她,刚才怎么不来救她?!”寒瑟连着几个反问,煜记一翻,堪对上煜白手里的软剑。劈啪间的闪光,煜白成许久不动的视线,闪躲而仓皇。 抽身转开,软剑飞陡直上,与煜记撞在一起颤鸣着刺耳的声音,“你这么做太狠了!她是无辜的!”这话似乎野草一般,得了满心没来由的怒火一浇,竟直接从煜白嘴里滑出。 连着冷笑几声,寒瑟嘲讽而怜悯的看着他,“我心狠?她无辜?在宫里这小画皮便和你们是一条船上的吧?若不是如此,她为何会出现在狄人这里?!不是来找你么!你当我真的还如以前一般好骗么!背叛我的人,从来不会有好下场!她更不会!而只会在一边看着的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心狠?!” “一定还有别的方法破阵的!更何况,从来没有人知道如何拿生魂去炼玉的!你这样失败的可能性非常大的!你难道甘心看着你这么多年辛苦葬送在一时的冲动上面么!”煜白试图用最理智的理由和寒瑟解释。 “哥,告诉你件事情吧。其实,无论今天成败如何,也无论今天后果是什么,她都必须得死。”寒瑟的声音忽然慢慢淡了下来,绝美的容颜一瞬间扭曲的诡异而妖艳。他忽然停下手里的攻击,然后走到汪筱沁旁边,看着她身体上的金色火焰燃烧得之如灿世莲华。 “我没有骗你。”模糊间发觉寒瑟的存在,她垂下眼看向他。尽染血色的眸,却灼灼的堪若身边的火焰。 听到这话,寒瑟轻轻的把手探上她的脖子,看着她因痛苦而直接咬破的唇。血色一点点荡尽,她的面容已经因为没有画皮元力而逐渐枯萎。 “汪筱沁,只能借着美人皮相才能活下来的女鬼,有什么资格说没有骗我?可笑啊可笑,你难道不知道,你自己就是一场最大的谎言么?”寒瑟笑着摸着她那已枯萎的已看不出人样的面容。“汪筱沁,你记住,这里,才是你的真相。。你这令人作呕的鬼面,才是你永生无法改变的真相!”他手指一转,抚着她面容的手瞬间腾起大片火焰,一下将那残存的几丝皮相瞬间烧了个完全。 ————————**—————————————**—————— 血肉外隔着那堪比地狱业火一般的灼热,是寒瑟纤长的手指。沉淀的过往仿也浸在了这熊熊烈火间,曾经一夜,一个温软少年,抚着那半面鬼面,抱着她之如抱着整个世界。 “汪筱沁……我不知道,这鬼面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可对我……却是之如娘一般无二的。。为人为妖或为鬼,我只记你,不惜伤成如此替我疗伤……我只记你,对我曾经的好,也记你这鬼面,比那红颜,更让我喜欢。。” “汪筱沁,你记住,这里,才是你的真相。。你这令人你这令人作呕的鬼面,才是你永生无法改变的真相!” 同样的人,同样的事物,为什么却仿若天上地下,再也回不去了呢? 曲终人散,汪筱沁,你苦苦撑着今日,到底是要等待着什么结局?可是要看这尘世究竟如何揭穿你的真相么? 到底,是哪错了? ——————**————————**—————————— “寒瑟……那夜。。你说为了以后那些伤害,向我先说声对不起。。怕以后,连对不起都没机会跟我说。。说让我不要记恨你……”或许终究是二人的距离很近,所以汪筱沁如此虚弱的言语,还是被寒瑟无比清晰的听了透彻。 “对不起……我做不到。”汪筱沁忽然凄一声一笑,抬起头,血色的眼睛红的已经燃烧起来,之如起先那真正噬血的女鬼画皮。 子归啼血一样凄厉的尖叫瞬间腾起,刺得所有人耳朵生疼。瑟声悲鸣着,在汪筱沁头顶不停盘旋,如月练一样的光华瞬间抛下,竟直接如倾盆大雨一般将她身上那所有的火焰顷刻浇灭。 “小双,原谅我。”原谅我的食言,原谅这一切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原谅我再也无法为你找理由让你这么伤害我。 身体轻轻上升,一个抬手,汪筱沁紧紧捏着瑟声,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那两个男子。唇边一勾,似要做笑一般,却虚假的之如一个面具。如玉的手指苍白的只剩一张人皮一样,黑色指甲不断生长而尖锐。在煜白和寒瑟呆然的视线间,她漠然一笑,尖利如刀一样的指甲竟直接贯穿了自己的喉咙。黑红色鲜血不断的顺着她枯萎的胳膊滴落,而汪筱沁恍混然不觉一般,握住那两条紫色的蛊虫,一把抓出。 污血迸溅。那紫色蛊虫不断挣扎,可却逃不开汪筱沁手里瞬间弥漫的血雾。瑟声不断的鸣叫,两条蛊虫仿佛呼喝一般竟在那血雾里不断流转,以一个八卦走势运作着。 当一声清脆的玉声凌空响起,光华瞬间冲破整个雾气的时候,煜白除了对着半空上那鲜血淋漓的恐怖女鬼发怔,竟不知道该作何感觉。苦涩?悲哀?无奈? “北荒绝世妖玉,青狐圣女之内丹酿合而制。出玉九天世劫,必众叛亲离,葬于至爱之手。碎玉斩情,忘生忘死,炼生魂制生恨于玉内,可成活玉,得妖之大成元气,归入正元之道。若成玉,必要断情,必要生恨,必有入修罗之大义,必有遭劫之大魄,种蛊食自身血肉,甘受不堪轮回之苦。” 汪筱沁,我没有想到,锦瑟之后无数之人求得妖道之正元的机缘,竟被你得到了。斩情铭恨,炼生魂,精血喂蛊。缺了任何一个条件,这绝世妖玉蟠龙戏凤佩,都不会出世。可没想到,竟被你炼出。 果真天意弄人么? 汪筱沁,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愿意得到的,可结果却是你得到。这一切,都是我苦苦费心如此,却始终得不到的。 求不得,舍不得,最终一无所得。 而一边的寒瑟的注意力,却根本不在汪筱沁手里流光华彩的绝世妖玉上。他脑海里反复回荡着汪筱沁刚才那句莫名的话语,竟连这妖玉现世都未分暇去管。 小双,原谅我。 眼前一闪,似乎是昨日光景一下幻在眼前。当初那个叫锦瑟的女子,死在煜白怀里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看着他,那熟悉而倾城的笑容,只剩下荒凉而发黄的颜色。 原谅你的抛弃和背叛么? 汪筱沁,原来,你也不过如此而已。我逃不开命运,逃不开背叛,亦逃不开你。那些伤害的话,不过是想让你们知道,我放不下。 一百零二画、剑恨 苍澜城内殿。 脱去人皮面具的江落鸿,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里的一条黑色小蛟。直到一声清越的龙吟,他才来了兴致一般随手布了一个结界。右手幻出一条冰质的透明锁链,在他面前幽幽盘旋,竟变成了一面冰镜。 上面用墨染了一行字:“三生石。” 打了个响指,那三生石上竟出现了汪筱沁那边的情景。当汪筱沁炼出环佩的时候,江落鸿罕见的竟没了平常始终不落的笑容。 而三生石左侧,竟然出现了另外一行墨迹:“换世之秘二,恨。”当那行字出现的时候,江落鸿的表情,竟出现了另一种从未有过的表情——狂喜。 没想到啊,小画皮,比起换世秘一,你竟然先送上了换世秘二?虽然没有达到我本来要拿到的换世秘一,但是,很好,很好。。当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张狂的笑着,俊邪的面容已近癫狂。而手里的三生石里面的情景,依旧慢慢的变化着。 ——————————**————————————**———————— 汪筱沁轻轻的一挥瑟声,手里的蟠龙戏凤佩如同活物一般,随着瑟声的舞动应声而变成一抹流光,一下钻进汪筱沁的身体里。 手里的血雾顷刻变成大片的血色结界,不过几个呼吸间,那血雾淡去之后,汪筱沁身上本是枯萎的人皮,竟再次恢复了原样。回首间,依旧是那倾国之红颜。若蜻蜓点水,她足尖轻转,身体边的血雾变成一片片的丝衣,随着她的意念贴在了身上。 不过片刻,仿佛穿着血衣的女子,妖娆而蛊惑的凌空立着,倾国的容颜因血红的颜色映衬的苍白得过分。那绝世孤傲的眼神,凌然的掠过下面两个人,道:“你们还要杀我么?” 寒瑟被她这声音一惊,终于缓过神来。收回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他冷冷的看着她道:“我要杀你,你又如何?”语罢,也不管一边的煜白出言阻止,手里的煜记一瞬间升起剧烈的金色火焰。 汪筱沁淡淡一瞥,手里的瑟声挥舞间,迎手带出一大片血红色的尾晕,之如凤尾一般靡丽。砰的一声巨响,两人交错间,瑟声生生与煜记撞出一大片金与红的光芒碎片。 “寒瑟,我不想伤你。这妖玉的力量,不是你能抵挡的。”当反身错开寒瑟不留余地的攻击,汪筱沁忽然轻飘飘的在他耳边道。 心里在冷笑,明明是恨的,不是么?明明是恨她的背叛,恨她的欺骗,可为什么,在看到她一瞬间恢复正常之后竟然是心安的。刚才那莫名的躁动,竟然一下淡了许多。而听到汪筱沁那分明退让却自信的让人愤怒的声音之后,心里那股恨意瞬间又旺了起来。 “笑话!你以为你能伤的了我?” “寒瑟,这妖玉,我不能给你。”汪筱沁忽然说了一句这个,“所以,若你非要抢,我也不得不伤你。” 原来,原来她怕伤了你,不过是不愿意让你抢那妖玉而已。什么担心,什么关心,你在她心里,根本不如那该死的妖玉重要! 小双,你要记得,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你没有力量得到,而是你空有一身力量,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寒瑟忽然想起娘当初莫名悲凉的一句话,手里的煜记因为和瑟声相撞而凄凉而悲伤。两把剑,再次残了不少。 当初,这两把剑被娘放在主殿内,静静的享着万天福祉和万世光华,夺目而不可近前。而直到一天,锦瑟握着瑟声,寒煜提着煜记,刀间相向的一刻,两把号称天下无双的绝世兵器,便一下残到如此。 就算是两把冰冷的武器,若曾经相守如斯,却最终走向背叛的一刻,也是会受伤如此的。 就算是没有感情的东西,都会受伤。那么人呢? 砰的一声,煜记一下又被弹开了许多。碎裂的火焰,一下暗淡了不少,之如寒瑟终支撑不住一下单腿半跪在了地上。 脖子忽然一凉,血腥的味道扑鼻而来。 “我会用妖玉给你们两个破阵,你和煜白只要离开就好,我便不会再伤你。只要你不再纠缠这妖玉,前尘旧事,就这样一笔勾销。”汪筱沁拿瑟声指着他的颈,妖娆的血红色一点点在眸里燃烧着。曾经澄澈的可以映出自己的那双眸子,如今只剩一片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冷漠颜色。 一笔勾销么?就为了这所谓的妖玉,你们,都选择了这样对我么?娘也好,哥哥也好,都不过是为了这该死的妖玉……抛弃我,背叛我。你呢?汪筱沁,曾经许我保护我的那个呆傻画皮,竟然现在可笑的说一笔勾销? “白,你我联手杀了这画皮。蟠龙戏凤佩,这寒氏王朝,都是你的!”寒瑟的声音,冷静的几若可怕。 当汪筱沁听到这个筹码的时候,都忍不住愣了一下,更何况一边的煜白更是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出了。 “寒瑟……你何苦。”看着寒瑟踉跄着站起,强撑起一剑弹开瑟声,汪筱沁忍不住一声叹息。 “我说过,今天必要你死。”绝美的容颜,孤傲的只剩绝望。一边的煜白看着二人,忽然慢慢站起,拾起了一边的软剑,走到寒瑟身边。 “水水。对不起。我不能。。我必须得到蟠龙戏凤佩,必须得到这力量……我们妖族气数已太弱,必须要得到这个……”煜白面具下的声音,肯定而不带一丝犹豫。 汪筱沁有些冷笑的看着面前的两个男子。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强迫着自己头脑保持清醒。表面上依旧平淡而无谓,只是,看向那两个人的时候,还是不可抑制的悲伤起来。 曾经温柔而另人安心的男子。 曾经清澈却固执的男子。 你们只是为了这些理由,便非得让我去死,对么? 可是,我不能死在这里。 手里的瑟声一断,凌然一笑,“你们两个一起上吧。” 当寒瑟和煜白同时攻击出去的时候,汪筱沁咬着牙单手做出结界防御,可却不防备另外错踪而来的攻击。眼看着腹背受敌的时候,银光一闪,更为清越的一声武器碰撞声音剧烈响起。 “两个男人打一个女人,知羞不知羞?”慵懒若初醒一般,墨影的声音淡然而无谓。而回头看向惊讶的汪筱沁的时候,却温柔乖巧之若猫言:“姐姐,对不起,我来晚了。” 一百零三画、决绝 墨影一个伶俐的转身,直接将一边发呆的汪筱沁陡然抱进怀里,左手翻转岚冰匕撞开寒瑟的煜记,右手翻起法诀,一个瞬移躲过煜白如蛇的软剑。 直到汪筱沁愣愣的侧过头看向墨影,他那紫色的眸子,还是略带着懒意和强势的。似发觉了汪筱沁的试探,墨影对着她微微一笑,既而安慰道:“姐姐,我碰巧睡了一觉,一醒,便来找你了。让你受惊了,对不起。” 完全不适应这个变化的汪筱沁,只感觉到墨影的怀里温暖如春。一边的寒瑟和煜白收了攻击,显然也未想到这个不速之客。 “小影你……”煜白忍不住开口道。 有些厌色的盯了煜白,墨影无谓道:“白,我一向以为你虽然手段狠毒,却也自知廉耻。可如今,你却很好了证明了我的想法是错的。从现在开始,你若再伤姐姐一次,你我便不死不休。” “小墨他。。”被墨影毫不客气的话堵在喉头,煜白的声音还是依旧平静。 “自从被困在这该死的阵内,小墨便昏迷过去。所以我才能醒的。。而且,你不要以为小墨会帮你。。若你象当初一样逼死清颜一般逼死姐姐,我想。。小墨会怎么样,你比我清楚。” “而你……寒瑟对么?你身上中了除魔散,很严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好了很多。但是,现在就凭你,我十招之内必让你死。所以,你最好不要妄图动我姐姐一分。” 墨影的声音很淡,很散,却因他身体四周庞大的杀气和力量变的自信而强势。 寒瑟紧紧的握了手里的煜记,眯着眼睛看着那画皮被那少年紧紧抱在怀里。她似乎根本也是在强撑,一放松之后,面色苍白,身体颤抖的剧烈。可面对那少年,她竟然是在笑着的。那笑容。他很熟悉。。曾经的时日,他不是也见过很多次?可为什么,如今看来,竟是这么刺眼和愤怒的。 “放开她。”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冲动还是让寒瑟说了出来。 汪筱沁回过头,看着对面的两个男子。寒瑟的身体什么样,她最清楚。刚想劝小影,可身体里的妖玉忽然一阵翻腾,终被她压住的伤一下崩溃,鲜血一下溃散在口腔,猛咳嗽了几下,鲜血竟无法止住的不断流下。 显是被吓住,墨影也顾不得其他,抱着汪筱沁惊慌的问:“姐姐怎么了!” 摇摇头,汪筱沁踉跄着站起,从手里幻出妖玉,一瞬间的光华大现,四周的雾气瞬间变淡消散。 眼前开始发黑,不知是用什么强撑着不去倒下,可还是咬着牙用蟠龙戏凤佩强行冲破了一条雾气所幻化的的阵法。 只见周围一片坍塌,汪筱沁终究无法支撑的倒在了墨影怀里。而面前却已经出现了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 “寒瑟,煜白,过了此路,你我两不相欠。”当墨影失措的抱着汪筱沁顺着那条路瞬间离开的时候,汪筱沁平静的声音传到了身后发愣的二人耳朵里。 两不相欠。 寒瑟忽然一阵仓皇的大笑,也不管身边的煜白,一个闪身跪在地上,喷了一口鲜血出来,抬起头之时,双目间尽是绝望。当寒瑟落魄的消失在煜白身边,煜白才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呆在那里,抬起头看着天空。 依旧是那片天,依旧是这片地。 可他,还是伤了她。又一次的,第二次的。 还是数不清楚第几次了? 摘下面具,一张和寒瑟一模一样的绝色容颜,一双琥珀色清澈眼眸,沉淀之若万年深渊。明明是清亮的颜色,可却之如沙漠一般荒芜而苍凉。 眼泪砸在手背上,比血还热烈,只有在这个时候,煜白才记得,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一个难过此关的落魄伤心人。 ————————**——————————**———————————— 床上的女子,眼神淡然而平静。已经很久了,自从回来之后,她便一直这样看着远方,久久不语。 墨影终轻叹了一声,直直地转过身来,垂着眼睛,安静温柔的眼神,若邻家乖巧的少年。 “姐姐,我不知道你究竟遇见了什么。我知道,今天这一切,或许根本也有我的原因吧?从一开始,我们遇见,到如今这些纠缠。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我知道,你或许恨小墨当初的软弱,也恨我的不干脆……或许最恨的,是白的心狠。”他心里一阵发苦,走到她面前,扶着她的肩膀,直接而干脆的看着汪筱沁因惊讶而睁大的眼睛说:“我们之所以当初什么都不告诉你,并不是把你当做外人。只不过,不想让你与这些事情有任何牵扯。可如今,我不象小墨那样,答应了白一切。所以,我可以把这些事情全都告诉你。也许听了这些,你并不会原谅我们。可……可我还是想让你,能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信我。。相信小墨……相信白。。我们,真的不想伤你。只要一点点,就足够了。”他那始终不可一世的妖艳双眸,在汪筱沁的眸里,暗淡的若被乌云遮盖的星辰。 看到他如此模样,心口微微一颤,忍不住地,还是轻轻伸出手按在了他的胳膊上,安然道:“我并不需要知道那些。。真的,都已经过去了。。小影。。”可是墨影却大力的摇了摇头,沉声道:“不要。姐姐,从那天你自我身边离开。我就发誓,若找到你,必定永远不让你离开我身边……也许你没办法理解。。也许你说这是执迷不悟……可是,若那个人是你,就算执迷不悟,又怎么样?至少,我还有个支持我存在的信仰……姐姐,你听我慢慢说给你听吧。”他安静的伸手,轻轻攥了汪筱沁冰冷的双手,少年的体温,因期盼而颤抖。 拒绝吧。心里有个叫理智的东西,拼命的阻拦着。 若是听了那些他们做的事情,你会心软的,你就又会变的懦弱的。。你就又会伤心的……汪筱沁啊,你不是不想再去恨了吗?不是选择遗忘了吗?那么,再听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是为了让你更加软弱吗?…… 理智清醒而坚定。 可意识,却被手心里传来的淡淡的温度,和眼前那双暗淡的眸深深的蛊惑了。 算了。就算知道过去,我也不会再回头了。理智与意识,她只选那个让她不会后悔的。 一百零四画、影(番外四) 初遇你的时候,应该就是你为秦卿之时吧?那个时候,我还在沉睡,若不是后来小墨告诉我你们第一次相遇,我根本就不知道。 木梅城的相遇,其实是因为煜白要见江落鸿。听江落鸿说,我们已经被寒瑟发现,正在派人追杀。所以,要尽量避免与寒瑟的军队相遇。 可没想到,你却出现了。 听小墨说,那时候他挺不争气的,一直都用幻术将自己的身形随意的改变着,生怕被人看出端倪。可白却始终未改过容颜,小墨还曾经一直认为是白很强大,所以很自信。实际上,白是根本不会锦氏的任何幻术。 那个时候的小墨,失去了公主以后,完全把所有的希望与未来都寄托在这个给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生命的白身上。所以,初见你,被你救下之后,还是很不客气的将你骂了一通,因为他实在忍受不了白看你时那温柔的眼神。 他认为,你把白抢走了。 说实话,虽然我没有经历那次相遇,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好奇,白怎么会对一个那么不堪的女子产生了兴趣?连自己被追杀都不管了? 但是,也仅仅是想想而已。 被追杀了数次,一次又一次的与寒瑟的人擦肩而过。终于寒瑟坐不住了,他不能忍受一个足以威胁自己统治的人存在。所以,他亲自率着他的亲兵,血卫出发前来捉拿我们。 在一次被发现之后,白受了重伤。那个江落鸿将我们秘密送到了邺国最南端的城市,却未曾想,寒瑟竟然也一路追踪了过来。 本来就有伤在身的白,根本无法抵抗寒瑟的毒剑,一下几乎就要了命去。一路看来,小墨却也是坚强了不少,虽然慌不择路的逃到了烟花之地,胭脂湖,却未想,在那里会再次遇见你。 虽然,除了你,任何人那个时候都还不知道,你们其实不是第一次见面。 小墨带着白,误打误撞逃到了你的客舫。被你发现之后,直接将你捆了起来,怕你泄露出去。 那是第二次相遇吧。 之后的一切,都如你所见一般,发生着。 直到那个冰冷的男人的出现。关于那个翡仞,那个青荷,我从来对那些匿阁的家伙,没有一丝好感。可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是那个青荷的所谓役鬼。 姐姐,或许对于你而言,那一段过往是不堪回首的痛苦。可是对于我们而言,那是永生无法遗忘的背影。 你离开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 若不是小墨告诉我,我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究竟是谁吧? 我始终不曾明白,你为什么从头到尾只看到白的心狠与绝情,却从来不曾看过小墨的心伤与痛苦?而之于我呢?这个所谓的黑暗影子,你有真的那么一点点犹豫过吗?是因为,我的存在,真的是那么无关紧要的吧?所以,你才会被白伤后,那么干脆的选择离开。 也许你会认为,你曾有多么的伤痛。可我呢,只能徘徊在黑暗与痛苦之间的我,自以为习惯了痛苦的我,也会明白,你所受不得的伤,会变成我永远无法承受的疼痛。姐姐,你为什么不愿意再回头看我一眼呢? 那一次,你可知小墨在这个身体里足足沉睡了两年。他始终不愿意清醒,不愿意面对。他不是个笨孩子,他也知道一次又一次的期待之后,却都是如此绝望,又怎么可能不懂,不明白?我带着小蝶,跟着煜白,进行了所谓的复仇。 我与白做了约定。 我可以给白他一直所盼望得到的我的力量,我可以一直协助他,但是,他必须在达成他的目的之后,放墨自由。这样,他就可以找你。 。。他找到你,也就意味着,我也可以,见到你。 就这样,晃眼一别,便是十年。 十年来的处心积虑,让本是单纯的小墨,也逐渐开始长大。让本来一个普通的人类小女孩,走到了北荒狄人的国家。让我这样一个只是黑暗里的影子,得到了愈加强大的力量,也让白,一步一步接近了邺国的最根本。 他找到了八王爷。那个看似无害,实则野心颇大的王爷。他们秘谋将他的义女送入宫中,为寒瑟之后,让那个同样蛇蝎的女子,就是你现在这个身体……成为了一代之后。而白自己,则是亲自与八王去了壅关,策划谋反。 白的手段与心思愈加缜密,他为了说服那个同样心计深沉的毒辣女子,竟将自己的蟠龙戏凤佩给了忻菱泱,让她借此佩,来一步一步牵制寒瑟的行动。他并未告诉她,非有锦瑟血液,便会被蛊虫寄体,一年之内,必死无疑。 可是,在不久之后,煜白一个大意,竟被寒瑟的血卫发现,将他抓住,被寒瑟下了殁情锁。无奈之下,煜白不得不变成了妖形来维持生命。为了快速恢复功力,煜白不得不在宫里找忻菱泱要回蟠龙戏凤佩,来借着那上面充沛的青狐族妖力,来恢复自己的生命。 然而白千算万算,都惟独没有算到的是,那个忻菱泱,竟然失忆了。 现在看来,那哪是什么失忆,根本就是换了一个人。可是当时的我和小蝶,根本就不知道,原来,我们寻找了那么久的人,远在天涯,近在眼前。 小蝶,其实就是那个你身边的小玉。 而煜白,就是那天,让你惊讶万分的会说话的青狐。 那青狐,是白的妖形。 后来,白便留在了宫里,用尽一切力量妄图在寒瑟不在的时候,控制整个朝政。 于是,按照计划,作为废子的忻菱泱你又要被打入冷宫。命令蝶衣去关外帮我,白自己则留在了宫里继续控制朝纲。 再后来,就如你所见的一般。我们联合了狄人,控制了八王的野心,许诺给他江山,一起宣布对邺国的战争。 然后。。就遇见了你。我没想到,那个对于我们来说,突然出现的一个最大变数的神医,竟然是你。 我一直认为,只有人类这种平凡而世俗的杂物,才会被表面所迷惑。却不曾想,连我自己,都始终无法看穿表象。现在想想,其实,也不过是因为,连我,都开始一点点沉进这滚滚红尘里了。墨之所以能认出来你,不是偶然。是因为只有他,才是始终单纯而无约的一点点执着的追逐着你。白也好,我也罢,我们两个,早已经被太多的红尘俗事所迷惑。 彼年的执着,只为少年才该有的单纯情致。之于我这个黑暗里的影子,又怎么可能借着别人的身体,口口声声的再去寻得你的面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奢望,希望,就算污秽如我,也可以那么一点点的,接近你一次,再看一次,再听你唤我一声小影罢了。 一百零五画、惜影 背离的十年之间,你曾会想起,除了那个曾经伤害过你的男子,还有一个少年,为寻你而百般磨难。 三人之间,聚散离合,纠葛之中,到底谁承受了谁的苦痛。 少年垂着头,看不出表情的变化。一边已为妩媚巾帼的女子,也是泪眼婆娑,之前那骄傲而伶俐的模样,再也看不出一丝来。 之间,到底是谁的错? 沉如巨石,不只是那一句句平淡的过往,更多的是心头里难压的苦涩与隐伤。那些沉重的往事,一件一件砸向汪筱沁的思维里。流年,伤痛,微笑,欢喜,一点点在少年平淡的口吻里串成了一条清晰无比的沟壑。 她看不见他始终低垂的面容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可愈是这样,心里愈加负罪。沉沉的酸楚与苦涩,让她渐渐发觉,所谓的试图遗忘,不过是自己懦弱的将所有人都抛弃而已。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那个世界上最悲惨的人。没有了过去,没有了将来,只剩下一条无路可走的悬崖峭壁。未曾想,原来,之如别人,那些痛楚,可是自己有能力去承受的吗? 有人说过,痛苦都是一样,快乐不一样。而鼻尖忍不住的酸痛,喉间难压的抑堵,让她突然明白,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不同的痛苦,谁人能承受别人所无法承受的痛苦? 迷迭,选择遗忘。可她,却后悔了。她的懦弱,让她连珍惜都没有做到。 念到这里,汪筱沁微微偏了头,下了床走到墨影面前,轻轻的环住,慢慢的抱住了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少年被突如其来的温暖吓坏了一 般,仿佛连动一下都不敢。直到鼻子一酸,无比清晰的感觉到汪筱沁温柔的手心在自己后背上一下一下的拍着,始终淡然的声音,悲伤的让人沉沦:“小影,对不起。 他很想大声的告诉她,他要的不是一句道歉。他也很想象以前一样嚣张的冲她凶,他不要她的道歉。可回应他的,竟然是眼角一点点的湿润感觉。 那个一如修罗一般杀气凛然的少年,颤抖的似乎象是试探,睁大了双眼,不甘心的看着那女子特有的温暖若潮水一般淹没了他所有的痛苦。 妖艳的紫瞳,被一点点晕染开来的不知名的情绪抹成天边最明亮的星辰。直到那抹似乎温暖似乎冰凉的液体,一滴滴顺着他睁大的瞳落在唇角,他才怔怔明白,那是泪啊。 他,一个黑暗之中爬行的影子;一个只能替主人承受痛苦的存在,一个早就习惯也麻木痛苦的人,竟然,竟然。。也有一天,会明白,悲伤的味道。 很咸,很苦,却被那女子紧紧的拥抱模糊成一片一片的温暖甜香。 原来,眼泪,也可以这么温暖而甜美。 原来,他自出生起都无法理解的人类感情,突然一下,就变得澄明而纯净起来。 传说里,那么痛苦,那么撕心裂废的爱,其实,不过是一个拥抱而已。 他静静的闭上了眼睛,安静的沉没在一片熟悉的黑暗之中。小墨,谢谢你,让我终于有一天,也可以象一个人一般,那么生活。 抱着墨影的汪筱沁,过了很久,才发觉怀里的少年有些不对。果然,一抬眼,便看见那双水蓝色的眸里满是惊喜,绯红的脸颊,浮现着水色的盎然。 “姐姐?你终于。。终于认我了?……影。。好厉害……”他激动的反抱着汪筱沁,比她已然高出几许的少年,宛然将她当成娃娃一般使劲揉捏着。有些苦笑的任他抱着,汪筱沁垂下的眼里,却依然莫名的失落。 小影,幸福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遥不可及吗?每次的幸福,你都心甘情愿的让出。而痛苦,你却满不在乎的承受着。你啊……让我,怎么能放得下。 没有发觉汪筱沁心里的起伏,小墨兴奋的抱着汪筱沁的身体,若小狗一般低着头蹭着汪筱沁的脖颈,宛如撒娇一般,低声哝哝道:“姐姐,等帮白得到他要的,我们就离开这里,重新生活,好不好?你要做什么,小墨都陪着你,好吗?姐姐,你能不离开我吗?不用什么永远,只要,我还活着……”他急不择言,生怕汪筱沁拒绝一般,低着头埋在她的颈间,使劲的磨蹭着。可汪筱沁,却伸了手阻了他未完的话,将他的头抬起,直直望进他水蓝色的眸里,温软的承诺,若夏天的轻雨,一下弥漫了那双水蓝色的眸里,惊起涟漪一片。 “我答应,再也不离开你。” 心仿佛都要跳出来一般,小墨再次抱住了汪筱沁,孩子气的一下将她瘦弱的身体抱了起来,就地抱着转了数圈。汪筱沁惊慌的趴在他怀里,听他青涩的笑声,仿佛夏天最动听的雨声。飞扬的裙裾,欢欣的笑靥,温暖的拥抱,沉沉的落在汪筱沁的心底,被她埋在最深的记忆里。她要努力记得,曾经有个少年,抱着她,宛如抱着一个孩子一般欢欣。 撩开帐内,慌张想来探望小姐的蝶衣,一入帐,就又看到这一幕。可这次,她学乖一样站在一边,不忍打扰那两个人,欢喜的模样,侧头轻笑。原本以为,在她与影少爷的教导下,小墨已经慢慢长大,变成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将军了。可未曾想,骨子里,还不过是一个未长大的孩子。 就在这个时候,蝶衣突然面色一变,眉头一皱,一挑眉出了帐去。不到片刻,蝶衣便有些仓皇颜色的进了帐内,看着有些迷茫神色的二人道:“少爷,小姐,果然如少爷所料一般!这阵一破,钟岚已经开始发动袭击,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方法,他们之中似乎有人能专门杀死骑兵的妖兽。前锋营已经损失过半了!妖兽仿佛疯了一般,都不敢攻击,都开始退缩了!” 小墨闻言,有些不舍的将目光从汪筱沁身上收回,转而变成了起先那沉稳的将军:“是吗?一个跳梁小丑而已,姐姐,你等着,看我怎么破了这该死的燕关!” 他跟着蝶衣出了帐,挑开帐前,他回了头,粲然的笑容,迎合着猛然泄进的铺天阳光,恍如耀眼的宝石一般,流光熠彩。 “姐姐,这一仗打完,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少年的背影,终于消失在阳光的尽头。而他未看见,帐内的女子,沉湎在黑暗之中的一抹化不开的哀伤。 一百零六画、陷阱 北漠干燥的狂风,猎猎的卷着大量的沙砾与尘土,将燕天岗本来就已经不见几许青绿的草场,撩成一片又一片枯黄的苍凉颜色。 可现在,除了满天满地的黄沙黑石焦草,还有一大片一大片冰冷的盔甲在被迷离的阳光下散发着冰冷的反光。身着藏青色盔甲的狄人大军,座下凶悍的妖兽,一片低沉而压抑的嘶吼。飚悍的军容,在整齐划一的列阵排列下,更见肃杀而苍戚。 迎面不远三里处,对峙着一片黑铜色大军。更见灵活的列阵排列,沉着而稳当的士气,宛如收在刀鞘里的宝刀,始终不见光华,藏锋不发,蓄势而沉。 狄人为首的首领,中路是一个身着银盔的精致少年,右路是一个身着红衣的妩媚女子。偏锋则是一个粗鄙的莽夫一般的大将,凶悍异常。 反观燕关大军,为首的正是身着钢红色铠盔的钟岚,除了几员偏路大将之外,在他身后的中阵内,竟然平白有一个空出来的圆形空地。 狄人这里,蝶衣策马来到煜墨面前,叫道:“蝶衣愿打头阵。”煜墨摇头,道:“看他们的阵形,有些不对。刚破了他们的八魂炼妖大阵,现在又这样,很是古怪。”蝶衣也是蹙了眉,说:“正是蝶衣发觉有些不对,所以想要先去试探一下。” 煜墨沉念想了想,却也点点头,道:“偏锋杜鹰,命你随蝶衣军部侧攻敌人左路,从敌人左路切如敌人中阵,势要探明敌人虚实!” 杜赢哈哈一笑,提了刚换上的九尺长刀,一打马,对着身后的亲卫偏锋,大叫道:“好儿郎,随我踏平面前这鸟关!一路打到苍澜城,定有数不清的金银,享用不完的女人!随我上啊!”说完,就带着八王隶属的偏锋,直直冲了上去。相比着杜鹰的卤莽,一边的蝶衣冷笑一声,挥了手上的鞭子,轻盈的从身边抽出两把双刀,英姿飒爽的一马冲出,身后的狄人部队,也是秩序整齐的随她冲了出去。 钟岚看到敌人一路行左,状似佯攻,心下却冷笑,一下就看穿了一般,道:“左路军,变换阵形,引他们入阵!“ 煜墨沉稳的看着双方大军之间的距离逐渐缩小,直至胶着在一起。厮杀声更加嘹亮,一片血光之间,蝶衣与杜鹰的部队,象两把尖刀一般*了敌人的左军。极其顺利的冲杀,让煜墨心头却是有些跳动。不对,这么顺利,根本就宛如挖好了陷阱让他们跳一般。眉毛一挑,煜墨立刻下令让鼓手打鼓语唤蝶衣与杜鹰撤军回营。蝶衣一听狄人军队那里有规律的紧张鼓点,立刻暗骂一声,撤马回身大叫道:“右路听令,随我回营!” 一边的杜鹰,却显然是杀了起兴,始终不下撤兵命令。蝶衣怒气十足的率着右路重新杀回去,余尾的一个小队,显然是落在了后方,没想到,这个时候燕关不知从那里下来两个古怪老头,直接飞身冲到了那落后的小队面前,凌空射出一些颜色各异的光芒,就只听那小队的坐骑妖兽各个惨烈的嘶声号叫,不一会,竟在他们的面前化成了水。 蝶衣震惊的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很快,她就回过神来,也顾不上拉着杜鹰,大声训斥着部队立刻离开。 好不容易冲了一阵,终于狼狈的冲了回来。蝶衣一身冷汗的看着身后并未损失很严重的部队,惊慌的对煜墨报命说:“少爷,事情有变!那里的确有厉害的高手在!那两个老头,只不过片刻,便灭了我们一个小队!少爷,妖兽的伤亡,必定和那些人有关!而且,看样子,那群人,应该是道士吧!”而煜墨则皱了眉,淡声道:“你看,杜鹰不听命令,此次定然吃了大亏。那群道士,不足为患。”他傲声道,看着蝶衣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一抬手拒绝道:“蝶衣,军前不可乱军心,你难道忘记了?” 蝶衣面色一凛,赶忙垂下头谢罪。策马转身回到了军内,看着燕关大军里,杜鹰被钟岚拉进了陷阱,整个部队被瞬间包围,一路大军便成了散沙。蝶衣看着杜鹰狼狈的偏锋,有些惊色的看着一边始终沉声不语的煜墨。他从一开始,就算定了杜鹰那种骄纵奸猾之人,必不会听命于己,与其一开始让他祸害军队,还不如直接拔去了他的爪牙,让他再也无法兴风作浪。 过了好久,杜鹰才狼狈不堪的率着为数不多的残部冲回来。一下跪到在煜墨面前,还没请罪的时候,就听煜墨冷声道:“将军不用多说,您是八王爷的人,该怎么处置,是他说的算。不过,你的部队,可以留下了。” 说完,一使眼色,就有亲卫上来押着杜鹰,缴了他的兵权。 不管杜鹰的高声叫骂,煜墨一提身,将手里抱着的头铠,慢慢戴在精致的面容上,沉声道:“没有了碍事的人,现在,才是真正的战争。”说完,对蝶衣一示意,也不多说,率着身后的亲卫中路大军,仿佛一股迅猛的藏青色潮流,朝着燕关大军涌了过去。 姐姐,等着我,我必定将这胜利,亲手送到你的手上。 这边钟岚中路大军身后那个圆形空地上,凌空站了几个身着道袍的老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几人相视一笑。其中一个黑瘦老者,一个转身,凌空飞到了中路钟岚旁边耳语道:“将军,大鱼已出动,真正的上古奇阵八魂炼妖阵也已布好,您可以出兵了。” 钟岚哈哈大笑,一扬手中的大剑,宣布出兵,迎着那藏青色的潮流冲了过去。 狄人帅帐内,一个身着红衣的绝色女子,此刻却心神慌乱,使劲的盘问着守营的士兵。 虽然守营的士兵了解煜墨将军临走前亲自下的军令,任何人不得折辱了这个女子,可现在,这种情况,让自己怎么去说啊?一看就明白,这个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的女子,肯定与将军有莫大的联系,万一自己两边都得罪了,那该怎么办啊? 正在他苦恼着的时候,一阵冲天的震动声突然响起。四周的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惊喜道:“将军终于出兵了!” 可这女子,一听此话,脸色更是大变,一把推开刚才还在询问的士兵,冲到一个牵马的士兵身边。完全没反应过来的士兵,被她猛的一拉,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女子轻盈一跃,跨坐在马上,一扬马鞭,冲了出去。 没错的,心里那慌乱的感觉……心里那始终无法安定的跳动,绝对是。。小墨…… 不管身后的士兵们如何惊慌失措,也不管面前的栅栏有多高,汪筱沁一拉马疆,大力的抽了几下马鞭,凌空从那军营里朝着决战的地方冲了出去。 一百零七画、妖阵 若一条青龙的巨大身躯,狄人整个中路,在煜墨的带领下,轻而易举的冲杀进燕关那黑色如同铁罐的严守防密之中。宛如张开了獠牙的龙,煜墨与亲卫的凌厉攻击,一下就让钟岚的右路彻底丧失了先机。 钟岚却也沉着,一挥阵形,不一会,伤亡有些惨重的右路,变换到中路后方,而本来若隐藏起牙齿的老虎,也终于亮出了最锋利的爪牙。 钟岚那钢红色的魁梧身影,带着身后同样矫健的中路大军,迎上了煜墨的军队。龙虎相争一般,钟岚直接提刀冲到了煜墨身边,大剑劈头朝煜墨头上砍下。煜墨冷笑一声,轻易的一个闪避,座下的银龙对着钟岚一口冰箭,射了出去。 大惊之下,钟岚身法敏捷的一打马,一个跳跃,竟然从那凌厉的冰箭下躲了过去。还不满足躲避一般,钟岚一声吼叫,再次劈剑扫上煜墨的侧身。“砰——镲————”武器格档,刺耳的金属相撞声音伴随着星星火花冒了出来。钟岚低声一笑,面对着面前始终沉稳的少年道:“不愧是妖族,只是一个少年,就有如此力量啊。”说完,一个反身弯曲,使得煜墨的岚冰匕瞬间失去了格档的力道,一下扑空朝前划去,抓住空隙,钟岚剑身一转,一下刺上煜墨前扑的胸口。 煜墨面色微变,却轻盈的一个跳跃,凌空躲开钟岚的剑芒。而刚堪堪寻得银龙落下时,更加凌厉而看不清楚招事的剑芒一道又一道的逼到了眼前。不忙不乱的闪避着,煜墨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屑的。虽然看似是一员猛将,却如同有什么顾虑一般,缩手缩脚,完全不象传言之中那么威猛的虎将。 正在煜墨心下轻敌,单手卸去钟岚的剑芒时,一道冲天而起的红色光芒,瞬间分去了他的心神。他一个撤手反消去钟岚的攻击,抽身跃着银龙跳到一边,而钟岚,竟也反常的没有再纠缠攻击。不只是他们,一边正在攻击的军队,似乎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让煜墨惊奇的是,钟岚竟然微微对着自己一笑,面色掩不住的喜悦道:“墨将军英雄出少年,哈哈。。可惜啊,注定……英雄命短!”话到最后,声音凌厉而狠辣,煜墨心身瞬间起了防备,没想到,钟岚没攻击,而是沉声道:“中路后撤!” 没等到煜墨和狄人军队反应过来,本来顽强抵抗的燕关军队突然开始迅猛后撤。速度快的让狄人整只部队都仿佛一下脱了力,不知何去何从。看着那道红色光芒愈加明亮,煜墨心里猛地一突,立刻掀起鞭子,重重甩在银龙身上,高声叫道:“撤!!!!!!!!!!” 可是,就在他一个回身试图扯着银龙后撤的时候,变故还是发生了。 一条又一条的红色光柱,瞬间从煜墨的四周迸发出来。直到这个时候,煜墨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与那个钟岚纠缠进了那片古怪的空地上。千算万算,惟独没算到自己竟然着了如此之道。怪不得,与他争斗的时候,钟岚畏首畏脚,根本就是一开始就打算将自己引入这个古怪的地方。 煜墨冷笑一声,就凭这点小把戏,你能耐我何?一扬缰绳,银龙瞬间离地而起,朝着那古怪的红色光柱之外腾空奔了过去。然而,就在煜墨以为,几乎一下就能破了的小把戏,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白色光芒,一下将银龙刺了个对穿。惊慌之下,煜墨来不及反应,就仰面从受伤的银龙身上跌了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不只是煜墨,他身边的亲卫军,凡是被困在红柱包围的区域里面的,座下的妖兽全部被那红柱里爆发的白光刺成了刺猬。不一会,就听妖兽临死之前的哀鸣响彻了天空。 煜墨支撑着身体站起来,扫了一眼失措的众士兵。受伤的妖兽已经逐渐不再哀号,而是慢慢的倒在地上,逐渐化成了灰烬。那些红柱,已经开始连成了一片,脚下,也出先了古怪的红色花纹。看样子,是个大阵呢。 他苦思着,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大阵,似乎有点眼熟。 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杀气,本能的,煜墨拿出岚冰匕格档起来。可未曾想到的是,那杀气,却又收了回去。煜墨抬头一看,发觉那八条光柱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八条道士打扮的人影。 “果然是你们这群臭道士搞的鬼呢!”煜墨微微眯起眼睛,水蓝色的眸里竟然也出现了冰冷的杀气与不可逼视的气势。 其中一名黑瘦老者,磔磔怪笑着,大声道:“我们的目标只是中间那个身着银盔的少年,尔等闲杂人等,自可离去!” 煜墨身边的士兵,顿时大怒,开始纷纷怒骂起来。终于,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开口了:“师弟,这群蛮夷之人,死上几个也无碍于我们的道业。切勿因小失大,因几条人命,就放过了此妖。” 听到此话,煜墨怒气上扬,身边的几个亲卫,更是怒气十足的跃身试图想要接近那群道士。然而,只听见数声惨叫,煜墨甚至没有看清楚,那几个人是什么时候中的着数,就看见刚才还活生生的人,就已经摔落在地,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煜墨头脑一瞬间热了起来,身边的士兵不断的在那几个人的手下死去。那八个人,仿佛在踩死几只蚂蚁一般无谓的模样,彻底让煜墨震怒了。 可是,当他刚要凌空飞起的时候,从那八个光柱里却突然射出了一条又一条的光线,一下将他的身体束缚在了半空中。煜墨怔了一下,就立刻试图挣脱,可不料,随着他的挣扎,那光线的捆绑,竟是愈加紧致的。 “混蛋!”煜墨忍不住骂道,却还是不惧的盯着那群人模糊的身影大声吼道:“你们的目标是我,就放了那些人类!” “小子,你是妖,妖怎么还会同情人类呢?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不要以为你这样,我们就可以放过你!”其中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倨傲道:“在这八魂炼妖阵里,哪怕你有在高的道行,只要你是个妖,就只能生生炼化在这里!哈哈哈!师兄师弟们,还等什么,他现在被锁妖诀束着,正是我们炼化他的机会!” “八魂炼妖阵?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起先你们这群阴险狡诈的臭老道,在我们帅帐那里放的不是八魂炼妖阵么?!你们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一日之内布两次阵!”煜墨冷笑着。 “哼哼。。你这妖物怎么会知道我们的高明?起先那八魂炼妖阵,不过是此阵的影阵而已!不论从本从表,都和真正的八魂阵无二,但是威力要弱的许多!用那阵法,不过是吸引你们的注意力,以给我们做八魂炼妖阵的本阵时间啊!放长线,钓大鱼,你难道不懂么?殳天青狐!1”八魂炼妖阵啊,居然还知道自己的本体了。。煜墨水蓝色的眸,终于出现了一丝苦涩的裂痕。传说里洪荒第一灭妖阵的本阵,想不到竟然用到了自己头上,还真是……大手笔。既然看穿了自己的本体,是早就有备而来的吧?这群道士,什么是为了燕关故国着想,他们之所以参战,不过是看上了自己这洪荒妖兽殳天青狐的妖丹了吧?!是自己,太轻敌了吧果然。微苦的看着那锁妖诀,一点点陷入自己的身体,巨大的疼痛噬心剜骨清晰的传进自己意识里。他听见身体里墨影焦躁的大喊:“小墨,快放我出去!这你受不了的!” 而煜墨却咬了牙,道:“影,不行的,就算是你,出去也一定会死的!而且。。我也……不想让你再承受这样的。痛苦了……对不起。。我不会让你出来的。。这是我自作自受……”他这么对墨影说着,痛苦逐渐开始剥蚀他的意识。 幽幽的蓝色光芒从地下慢慢浮起,伴随着那红色的图腾,红色的光柱,象是另外的空间一般盛大而另人震惊。 真正的八魂炼妖阵,终于启动了。 这边守营的蝶衣,震惊的看着远处那红蓝交加的大阵,心头狂跳。直到一个传令官几乎是扑到她脚下,大哭道:“蝶衣将军,快去救煜墨将军啊!那边。。有几个道士,抓住了将军。。说什么,要把将军活活炼死啊啊啊!”那传令官声嘶力竭的呼喊,仿佛一块石头,一下将蝶衣给砸蒙了。 她睁大着眼睛,呆呆的看着那大阵逐渐腾起剧烈的光华,将整个晴朗的天空映照的惨白一片,仿佛,那大阵正在吸收天地精华。 正在蝶衣不知所措的时候,身边突然刮起一道旋风,一个女子竟然从自己后方,骑着马,讯雷般的冲了出去。 那个女子的满头青丝,在猎猎寒风之中,晕染成一片浓重的黑色海藻。皎洁如月的面容,决绝而断然。擦肩而过,蝶衣只记得,她一身血色的凌乱衣衫,宛如初绽的睡莲。 “小姐!”蝶衣失声大叫,忍不住就要跟着她也冲出去。可一回头,看到身后满怀期待的士兵与军队,又看着远方虎视耽耽的燕关大军,她终于狠狠的一闭眼,让只会属于一个人的脆弱,深深抛弃在看不见的黑暗之中。 小姐,少爷就交给你了,你们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回来。 注:殳天青狐1:洪荒妖兽,强大。内丹可得千年功力,凡人得知入道升仙,道人得之功力一跃入龙门。 一百零八画、花靥 昏黄的天空,被那剧烈的光华映衬成一张纤薄的帛纸,连飘忽的云影风形,都在地面上那异常的光芒下,变得阴暗起来。 狄人大军失去主将,瞬时大乱,若不是蝶衣将军在后方不停的有条不紊的指挥,怕是那整条中路大军会登时变成一盘散沙。可纵使蝶衣反应如何迅速,也始终无法减少已经突入钟岚包围圈的军队伤亡。 钟岚抬头微惊的看着那气势惊人的大阵,那灿烂的光芒让他的眼睛都忍不住开始酸疼起来。里面的景象他看不清楚,也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他猛地收回心神,一扬大剑,大声吼道:“中路冲锋!”说完,后面的军队领命飞冲,一路收割着仓皇窜逃的狄人士兵的生命。 就是这么惨烈而悲壮的厮杀之中,谁都不曾注意到,有一个个女子,迅猛的冲进那黑色,藏青色的潮水之中。 蝶衣站在坡地上,俯瞰着下面的形势。她看见汪筱沁的身影,宛如在狂风之中摇摇欲坠的水仙,颤抖而努力的迎着一片腥风血雨,一路前行。 不断的有鲜血喷溅在身上,不断有惨叫声在耳边响起,不断有冷箭与刀光冲着她飞来。可汪筱沁满眼只有逐渐接近的那个绽放着剧烈光华的大阵,宛如被幸运一下附体一般,她左冲右突,宛如出入无人之境。在绝望与疯狂之间,她忘记所有,身体里一切的能力都被她强行召唤起,所有的潜力,精神,一下提到最颠峰。那些厮杀,那些危险,之如她面前的沙砾一般,飞快逝去。只为了面前,那个不远处在受苦的少年,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从来没有过的坚定意念,使得她的意识里再也装不下其他。身下的战马早已疲惫,不断的踉跄着前行,而她本就虚弱的身体,也再灵活不起来,随着身上伤口的增多,她也开始吃力起来。 就算这样,她还是宛如丝毫感觉不到痛楚与吃力一般,拼命的驾着马狂奔。 终于,那巨大而灼灼的结界近在眼前了。可面前,是燕关虎视耽耽的三千铁骑。他们是这个大阵的守军,也是骑兵里的精锐。 本来这里,并无多少敌人的出现。所以他们的精神还是很轻松的,甚至,有些人开始在琢磨起身后那百年不见的奇观。正在这个时候,面前的人流突然被轻易的冲出一个缺口,所有人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 然而,当看清楚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在战场上,会突然有一个柔弱的女子,策马狂冲到自己面前。更未想到过,如此娇媚万分,堪叫世上女子赧颜的佳丽,一身丝衣,沾满了鲜红的血液,宛如大朵大朵妖艳而灼目的红色罂粟。那样的绝色之姿,让所有人,在一瞬间无法呼吸。 而更让他们惊愕的是,那女子宛如没有看到他们一般,直接策着马,也不减速,冲着他们身后的大阵冲了过去。 为首的偏将,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一拉马缰,大怒道:“给我拦下!”说话间,已经举着长矛朝着那女子刺了过来。一边的一些士兵,甚至有些不忍心看到那女子被他们的将军刺死的悲惨模样,可另他们瞠目结舌的是,没有意料之中的惨叫与武器撕裂**的声音,而是一声响亮的马鸣声。 他们愣愣的看着那女子,身手矫捷的一拉缰绳,竟然腾空从他们将军的长矛上跃了过去。并且,仿佛看不见他们一般,再次直接冲着那大阵冲去。 这个时候,犹豫也不是办法,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朝着那个女子冲过去,阻拦他。她的身体,敏捷的几乎不象人类,一颦一蹙之间,便仿佛轻松的躲开那层层的阻拦。而就在这个时候,大阵内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吼。那样的剧烈的嘶叫,宛如濒死的巨兽一般另人惊恐。 在所有人都迟疑的那一瞬间,汪筱沁的心头大震,心里宛如瞬间被人撕了一个大口子一般,所有的悲伤与痛苦一下决堤。 “不要!” 她一声杜鹃泣血一般的哀泣,竟然在所有人面前,踏空冲到了那大阵面前。可让她未想到的是,那大阵几乎在她到达的一瞬间,散发出熊熊的蓝色烈火。那火焰,让她的画皮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 冥噬。。业火。。 脑海里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蹦出这四个字来。宛如与生具来的恐惧一般,她惊愕的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由自主的开始后退。光影迅速的在这凌空弥漫起的蓝色火焰里,变成一片汪洋的火海。 隐约间,她看见阵内那个少年,被束缚在高空,无法动弹,却因痛苦而不断嘶号的身影。 小墨。。墨影…… 当她惊恐的发现,那八条柱子中间,突然出现一个黑瘦的人影,引动熊熊的冥噬业火,伴随着天雷的出现,形成了一条巨大的宛如剑的形状,朝着小墨的身影,就要凌空斩下。 “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天地都仿佛在战栗一般,一道让天地都为之变色的巨大剑芒,瞬间落下。刹那间,整个大地,都承受不住那滔天的力量,一下疯狂的开始龟裂。 所有人都在一瞬间被那太过明亮的光华的刺激下,紧紧闭上了眼睛,除了,阵内被捆缚住的少年。 他水蓝色的眸,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一切,宛如痴傻一般的瞳里,清晰的倒影出一个柔弱的身影。。手里血红妖玉煌然凌空抵着那一剑,而背影宛如凤凰一般,在一片灿烂的光华里遮去了日月的光芒。。 当那剑光终于吞没了她手里妖玉的结界,她忽然回头对他说了句什么。而时间也之如定格一般,紧紧刻在唇边伴随着血沫泛出的,一点点浅浅的笑靥。 那年伊人,笑靥如花。 一百零九画、血雨 瞬间到底有多长,煜墨从未想过。若有人这么问他,他一定会孩子气的不屑而懒得回答。那不过是一眨眼就过去的事情,有必要去追究,到底有多长吗? 然而,此刻,他却真的见到了,永远停滞的瞬间。 片片喷溅而起的血花,若夏末骤雨间飞扬的残花,凋零在绚烂的光华之间,一点点弥漫着决绝而锋利的背景。鲜红的血,在那一身红衣的背后,瞬间晕染开大片的痕迹,如一双鲜红的蝴蝶翅膀一般,将那个女子,在空中坠落的身影,铺垫成宛如张开羽翼一般的飞翔。 瞬间啊,眨眼就会过去。他是那么肯定的告诉自己的,可为什么,为什么,却始终不敢闭上眼睛?从眼睛里接受的光影,一点点流逝着,若华年一般追逐着记忆的齿轮,让他始终无法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瞬间的记忆,真的可以这么深刻吗?他就那么呆呆的,怔怔的,睁大着眼睛,始终不敢闭下。不愿意闭下眼睛,不愿意看到她的身影湮灭在一片黑暗之中。 本能的伸出手,轻易的挣断始终无法挣脱的束缚,一把将那个坠落的女子抄在怀里。 一片冰冷。 是自己的手,不断颤抖的身体里逐渐冷却的体温,还是怀里那柔软的身体,一点点冰冷的痕迹。那本该是灼热的鲜血,红的似腾腾的火焰,仿佛要将一切都燃烧一般,片刻,便染红了那个少年与她之间的怀抱与距离。熟悉的血腥味与流失的生命,冰冷的宛如北荒最冷的极北之地。他没有使劲的抱紧她,就是始终睁大着眼睛,轻轻的抱着,宛如抱着一件这世界上最脆弱的宝物。 颤抖着伸出手划开女子被鲜血沾染在一起的头发,露出她苍白而半侧在他怀里的容颜。 薄如玉髓的皮肤,沾着一丝丝的血,颓败若秋天已凋的荷瓣,只剩一点点苍白的花纤。紧闭的眼睑,若晚回的候鸟,轻轻阂上了羽翼,垂落着大片大片的暗影。微剩的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夺目而刺眼,仿佛是烧尽的火焰,只剩一点点渐渐冷却的温暖,无法挽留的痕迹,浅浅的噙在嘴角。 姐姐,你真的很漂亮呢。画皮啊,原来传说里另人不屑的鬼物,也可以这么美的。姐姐,小墨以前不乖,骗你,说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丑女人,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你叫初凝,不是这个模样,其实,小墨那个时候,心里想的却是,原来烟花之地的女子,也可以这么出尘,也可以有一双这么明亮的眸子。 姐姐,你为什么闭着眼睛。为什么,不再看我一眼?你不是说,我已经长大了,我长大的模样,你可看清楚了吗?我以后,还会更加努力的长大的,难道你都不想看看,我长成真正的男子汉的模样吗?难道不想见到,有一天,我也可以站在你面前,替你遮风挡雨吗? 姐姐,黎明的时候,有一颗叫启明星的星子,很亮很亮。你可知道,在无数难耐的恐怖黑夜里,小墨就那么睁大着眼睛,试图回忆起当初你那明亮的眸。姐姐,你为什么要把那么明亮的希望,紧紧的收回去,再也不让小墨看到呢? 姐姐……你为什么,笑了。 初春最美的阳光,都没有你的笑容明媚温暖。我记得你当初的怀抱,记得你当初的笑靥,始终不落,始终就那么平淡而清和的看着我。记忆的尽头里,模糊一切的时间,却始终无法将你的笑容,从我的意识里抹去。 你给了我可以铭记永生的温暖,却忘记给我失去它的勇气。你给了我试图爱上一个人的勇气,却忘记给我承受遗忘的坚强。你给了我独自一人苦寻你十年的坚强,却忘记给我再次面对你决绝的背影之时的力量。 你让我永生温暖,却让我一世仓惶。 我记得你甜美的声音,一声又一声的唤我小墨,我记得你每次宠溺的眼神。可我却不敢记起,你当初离开的背影。 之如现在,我该怎么,才能再次看到你睁开眼睛,轻轻唤我,小墨,我在这里。 你答应过我,要和我一起离开,要和我重新生活,我们,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可为什么,你现在躺在我怀里,不言不语,只是闭着眼睛对我微笑? 姐姐,你一直都把小墨当成孩子吧。 姐姐,你可曾会想过,我也会长大? 姐姐,你可曾会想到,有一天,有一个小孩,会想为了一个女人,努力长大? 姐姐,你可曾会明白,当他长大时,却发现,身边再也找不到你的身影之时的彷徨与疯狂? 姐姐,我只成为你身边一个男子汉,一个,可以保护姐姐,可以让姐姐不再痛苦,可以……可以,也让姐姐,用当初看白的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也可以,想让姐姐,稍微分那么一点点爱给我。。 姐姐,若我长大,你只要爱我一点。。我绝对不会象白那么伤你,不会象白那么绝情。。你能相信我吗? 姐姐,我记得你的名字,汪筱沁。无数次心里喃喃的唤,痴痴的笑。仿佛每唤一次,就可以看到自己已经独当一面,可以站在你面前,象个大人一般,抱着你,抱着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意放弃的爱人。 你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却从来,不是为我而唤。 我终有一天,会长大,会站在你面前,会抱着你,轻轻的唤你一生一世。 所以,姐姐,等我。 等我,把这世上所有的痛苦全部帮你除掉,等我把全部的风雨都替你遮挡,等我,让这世上再无人可以伤害你……那时,我会让你开心的对我笑,听我唤你,筱沁。 姐姐,我说过,会将这胜利,放在你的手心。你就在我怀里,慢慢看,不要着急,总会有一天,我会抱着你,让你看遍天下。 八柱上,那几个道士,无比惊愕的看着阵内的一切,几乎忘记了思考。 先是就在师弟马上就能将那狐妖给斩杀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冲了出来挡住了那天雷地火。他们从来不知道,强大的洪荒第一阵,居然可以被一个女子,给生生的挡住完全。更没有想到过,那个被锁妖诀捆缚的少年,始终无法挣扎而痛楚,却一下轻易的挣断了。更没有想到,此刻,面前的景象。 那少年,一头俊朗的短发,以肉眼可以看到的速度,逐渐生长,更另他们惊愕的是,那满头黑发,竟然白了完全。不一会,那少年半垂的头,就只看见满头银发,垂地而落,随风而舞。 他半跪在空中,一手揽着那满身鲜血的女子,一手温柔的抚摩着,若情人一般轻轻在她耳边低语。被鲜血染红的银色盔甲,在风中,散发着猎猎的寒气。他们看到她半侧的面容,俊美而妖艳。 水蓝色的眸,一点点滴落着鲜红的液体,看不出是眼泪,还是那女子的鲜血,只是一道道红的触目惊心的血迹,在那漂亮的面容下割出另人无法正视的滔天杀气。那么久的时间,他竟然始终未闭上过眼睛。仿佛那一个简单的眨眼动作,已经被他忘记一般,温柔,血腥,同时在他的四周弥漫。 不等这些人有所反应过来,那少年,竟然自己动了。 他轻轻的一弯身,将那女子单手拦腰抱起,直直的站起。一双水蓝色的眸,被鲜血浸染的看不出任何属于人类的温暖,只剩下另人战栗的杀气与暴虐。若皎月一般的眉目,在华丽的阵光之间,渲染成妖魔一般的恐怖形状。微微收缩的瞳,逐渐变成一条细细的金色瞳线。削薄的唇,惨白惨白,却因沾染着鲜血,妖魅异常。 满头及地银发,在半空之中,凌厉的铺展开来。额上的银绦,宛如长蛇一般,妖艳的吐着暴戾的红信。他单手抱着那女子,那瘦弱的身体歪在他的怀里,单手垂落,鲜血顺着那如玉的手腕,不断滴落。 另所有人都震惊的是,那个少年,始终不闭的满含血泪的双眼,半翘的唇,竟然是在笑着的。诡异,恐怖,冷冽的杀气,以那个少年为中心,疯狂的蔓延着。冰冷的几乎让人无法呼吸的温度,瞬间爆发在整个大阵之中。 “姐姐,从此以后,我会让这世上,在无任何东西可以伤害你。” 随着少年清晰而冰冷的声音,巨大的成实体的杀气,宛如被压缩之后剧烈升腾的气体,一下炸裂在大阵中央。 所有人被那突如其来的蓝白色杀气震得向后飞去,除了惊愕以外,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恐。在那杀气中央,一道又一道蓝色的冰剑,若有意识一般,飞向那几个道士。 道士们仓皇躲避着,却不料那冰剑层出不穷,变换多端。虽然堪堪避开,不会受伤,但是本来运阵就耗费巨大体力的他们,也是不小的负担。 就在这个时候,冰剑却突然停了。 就在众人吃惊的时候,那蓝白色的杀气烟雾,逐渐消散。可当看清楚那烟雾里的一切的时候,所有人都再次呆住了。 那个少年,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巨大的双角凶兽。那巨大的身影,已经与雄伟的燕关等高,额前凸起的银质双角,涨发着另人惊恐的力量。 “……殳天。。青狐……怎么……可能。。”众人都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直到那妖兽眯起铜钟一般巨大的水蓝色眼睛,妖艳的宛如最清澈的湖水,却被血红色的杀气弥漫成更加另人无法对视的恐怖力量。 刹那间,大阵之间的光华,仿佛被那妖狐给唤醒,一下爆发出更强烈的能量,冥噬业火,伴随着数不清楚的天雷,疯狂的朝着它涌去。可让所有人更加惊恐的是,他们清楚的看见那只妖怪,竟然如同一个人类一般,轻轻的撇了一下唇角。。那是不屑的笑容…… 它轻盈的一转头,任凭那些业火和天雷的攻击,不痛不痒。这样的攻击过了很久,它仿佛已经厌倦一般,转眸看向那八个站在柱上的道士。寒光一瞬间眯进那水蓝色的眼里,细细的金色瞳线一瞬间剧烈的收缩着。那群道士不约而同的咽了口唾沫,那是。。如同被捕猎者盯住食物一般的眼神。。那是,发自内心本能的恐惧啊。。 没等这群道士有什么阻拦动作,它终于慢慢回头,轻步移动,走到那群道士面前。额前的双角,在风里呼啸着大量的杀气与让天地都为之变色的恐怖颜色。 在接近了这群人之后,那妖狐突然别过头,温柔的看了一眼后背。有人认出,那就是刚才那个舍命挡剑的女子。那因温柔而变的波光潋滟的兽瞳,仿佛在做最后的诀别一般,令人心酸而痛楚。 “姐姐,见过血雨么?”他安静的轻轻用身后的尾巴磨蹭着那女子,仿佛怕他身边那冰冷的寒气冻到她一般,伸出一条尾巴,盖在了她的身上。做完这一切,他转眸看着那些因惊恐而无法动弹的道士。 它那没有一丝人类感情的兽瞳里,轻蔑而高傲的居高临下看着那群弱小的人类。轻轻收敛了眼睛里的寒气,它安静的张开嘴,吐出四个字来:“毁天灭地。” 那群人,没有多余的思想去思考那四个字的含义。只记得,在剧烈的疼痛与黑暗来临之前,满天飞扬的血红色的雨滴。 见过红色的雨吗? 蝶衣愣愣的抬头看着天空,满天都是血红色的雨滴。怔怔的摸了摸脸上滑落的血红颜色,她竟然闻到那熟悉的血腥味道。直到身后的狄人大军,惊恐的叫声,她才恍惚明白,这哪里是什么雨……分明,就是人的鲜血…… 心里的惊恐,瞬间弥漫在心头。她不顾一切的试图冲上前去,却终于听见那一声妖兽的剧烈厮鸣。少爷…… 不远处,数声震耳欲聋的响声,强烈的光华一瞬间爆发。在蝶衣他们睁开双眼的时候,惊恐的发现,传说里无法逾越的燕关城墙,已经完全再也看不出一丝雄伟的痕迹。只剩下残垣断壁,沾满了人类的鲜血,尸体,残肢。 隐约间,蝶衣看到那熟悉的白色妖兽形状。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竟然看到那狐狸额前,两只尖锐爆发着雷电的双角。那是,传说里,洪荒之妖兽。 满天的血雨,降在嘴角,恶心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想要呕吐。可那应该是少爷的青狐,竟然如同真正的妖怪一般,还在不停的屠戮着地上四相奔逃的生命。 再也不顾不上其他,她一扬马缰,冲了上去。 少爷,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如此模样? 一百一十画、死局 看到下面一片生灵涂炭的惨状,一身青色华服的如玉公子,遥遥站在半空,轻佻的笑着说:“哎呀,想不到,这小画皮,居然还有如此本事。有趣,有趣。”说完,似乎听到了翡的骂声,也不再多说什么,一个纵身跳在了那殳天青狐的上方。 令他吃惊的那青狐的力量,大的超出了他的想象,一个轻敌,差点被直接从它嘴里吐出的冰剑给刺到。轻轻抿唇笑了笑,他从袖里掏出一个模样精巧的小铃,低声默念着古怪的咒语,轻轻摇动了几下。 无一丝声音的铃铛,落在青狐耳里,巨大的钟声,带着佛家那天生的神圣诣语,仿佛嗜进脑子里一般的痛楚,顿时让它发了狂。他拼命的叫着,却不耐那恼人的声音愈加增大。直到江落鸿终于玩腻了一般,挑了挑唇,几个复杂的手势,那铃铛,瞬间增大了数倍,迸发出万丈的佛光。 青狐再也无法挣扎一般,被那佛光紧紧的束缚在一起,慢慢变小。江落鸿看了一眼它身上的女子,一收手,那女子的身体就轻飘飘的飞到了他的怀里。意外的发现那狐狸看到此景,瞬间爆发的惊人力量,宛如疯狂一样,险些让他把持不住手里的镇魂铃。但是过了没多久,那狐狸的挣扎变弱了下去。慢慢地,那狐狸慢慢变成一个小小的光影,被那个铃铛里的光芒给收了进去。 江落鸿把玩着收了青狐的铃铛,有些不耐神色的看着下面的惨状,嘟囔道:“杀了这么多人,还得累着我拿观音姐姐送我的琼竹水来救活,真是有够麻烦。”说完,手里不知何时出先了一根清翠的竹枝,轻轻一弹,几颗水滴轻轻落下,然而,落在地面上,宛如降下的大雨一般,奇迹渐渐发生了。 地面上本该死去的人,竟然迷糊的站了起来。不敢相信的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所有被青狐给杀死的人,都宛如做了一场梦一般。而却始终,想不起那一段梦境。 做完这一切,江落鸿低下头,看着怀里已不见一丝血色的冰冷女子,轻轻摸上她的脸道:“哎,小画皮,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呵呵。” 摇了摇手里的铃铛,江落鸿摇头笑道:“哎,估计那个麻烦的寒瑟也快醒了。还得去费劲的救他。。至于这个小狐狸吗,哎……真想扔了算了……哎,麻烦啊,只能去送给那个煜白了…… 真是的,好麻烦,为什么,我非得做这些事情呢?” 不满的嘀咕着,他的身影宛如碎片一般,逐渐的随着天空间的阴霾消散不见。 —————————**——————————**—————————— 阵阵晨露的清香,透过精致的木质窗棂,带着清起所独有的清淡,一点点唤醒他的意识。 迷蒙间,他只闻到一股异常华美而熟悉的香气。是什么呢?一个激灵,他突然醒了过来。 “娘!”他惊声唤着。甫一睁眼,便见得一个素衣月白衫的女子,正甜甜地冲自己笑着。视觉仿佛出了问题,不由自主的模糊感,让他的心神恍惚而不安。 女子似乎笑了,清脆清脆,比窗外那欢快的莺啼还要亮上几分。 “小双,怎么了?”他听见熟悉的声音,模糊间似乎也看到她依旧是欢快而雀跃的孩子气的表情。 他喉咙间有些涩,颤抖着伸出手,象儿时一般紧紧的捏住了那月白的衫角。一抹昙蓝色,点点的晕染开来。他认得,那似乎,是娘的眼泪。 果然,是娘呢。 只有那个永远开心,永远欢快的女子,才会有如此绝色而独立的清澈眼泪,宛如最澄澈的大海一般,是昙蓝色的眼泪。象天空一般,那么清澈的滴落。 可是娘,你为什么要哭呢?为什么小双,始终无法看见你的面容?是过去了太久,让小双已经记不起娘的面容来了么? 心下的恐慌,让他试图站起,紧紧的抱住她。可没有想到,娘的身影,却始终近在眼前,无法碰触。他听到自己近乎尖叫的声音大声唤:“娘,别离开我,哥哥不要小双了,难道娘也不要小双了吗?娘,我为你报仇了,我也长大了,你看,我现在是这个帝国的皇帝。我把以前属于他的东西,全部为娘夺回来了,娘,你开心吗?” 从来不敢碰触的脆弱,一下颠然。朦胧的意识里,女子的手,温柔的抚上自己的头,安静的声音,一如当初那个欢快若少女一般的皇后。 “小双,娘不想带你走。你已经长大了,而且,你的身边,也有了可以疼你的人。娘很放心,很放心呢。小双,不要再恨了,过去的一切放下不好吗?娘不想让你走上和娘一样的路。一定要好好的珍惜,你会比娘幸福。”他听见娘的声音,颤抖,感觉到娘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自己脸颊上,却不是温暖,而是冰冷冰冷的。 手心里紧紧抓着的衫角,渐渐消失,直到再次感觉到那冰冷的空气,他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呀拉拉,我可是看错了?二殿下竟然掉眼泪了呢。”轻佻的声音,不以为然的从江落鸿嘴里滑落。而床上一直在昏迷着的男子,幽幽睁开了双眼,而眼角,却清晰的挂着泪痕。 滇黑的眸里,不是平常那沉寂而惟我独尊的颜色,而仿佛是夜晚黑色的海洋,另人心寒的巨大/波浪。他听到江落鸿的嘲讽,没有反驳,亦没有生气,只是瞥开眼角,淡淡的看上身上覆着的昙蓝色锦被。 上好的丝被,生灵活现的精绣着朵朵妖艳的昙。那颜色,在眼泪的弧度里,仿佛是一个女子悲伤的眼眉。 发觉寒瑟的失神,江落鸿微一挑唇,粲然的眸弯起熟悉的桃花,磁性的声音邪气十足的道:“二殿下,可是醒了透彻?我可是还有重要事情,要与二殿下说呢。”寒瑟手支着床,慢慢直起身子,习惯性的摸上了胸口那个巨大的伤口处。而令他惊讶的是,别说是伤口了,连疼痛都没有一丝。他偏过头,微眯起眼,迷蒙而危险的表情魅惑而强势:“你帮我治的伤?” 江落鸿耸了耸肩,一副看好戏的表情,道:“怎么现在忽然想起自己受伤了?先前在狄人那里要将那画皮活活炼佩的时候,你不是忘得一干二净么?不过,不是我哦,你想知道是谁吗?”那明显算计的表情,让寒瑟立刻失去了盘问的**。他冷冷的把被子掀开,矫捷的从床上一翻身跳下,顺手拿过挂在衣架上的外衣,细细的穿戴起来。 看到寒瑟如此冷淡的表情,江落鸿终于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哎呀,可惜了,明明人家那女子,为了救你,可是连命都不要了呢……哎。。可怜一个痴情女子啊。。” 寒瑟束衣的手,不易察觉的僵了僵,片刻恢复自然道:“笑话,你莫不是说那只小画皮吧?她还没死呢?” 江落鸿将他的动作看在心里,却不露声色的惋惜道:“是呢,死还是不死,其实。还要看你的心情啊。。哈哈。。” 优雅的将衣服细心的穿好,走到铜镜旁,拿起檀梳慢慢梳起发来。镜中的男子,绝色的容颜,不带一丝笑容,却让人忍不住倾狂。 一百一十一画、书信 模糊的记忆里,有一个瘦小的女子,站在自己身后,明媚而灿烂的温柔声音,清和而眷恋:“寒瑟,你的头发真的很美呢。” 他记得他当冷嘲道:“不过几丝头发,你若想要,随便再去换一张人皮就是了。” 那女子,不怒不伤,淡淡的在镜外看着他。她依旧温柔的拿起梳子,捧着自己都嫌麻烦的长发,依若珍宝一般珍惜的梳着:“你不在乎的,不代表我不想去珍惜。” ————————**——————————**———————— 眨了眨眼,黄铜镜里,只剩自己举着梳子,捧着依旧如墨的长发,颠倒众生的姿色,只剩下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落寞和寂寥。 她,死了呢。那句他根本不在乎不懂的话,忽然有些明白了什么。 “江落鸿,你说那话,我基本可以肯定她必定是死了吧?少以为可以又玩弄我。哦不,我忘记她已经炼出了蟠龙戏凤佩,别说死了,我估计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快活呢吧?!”寒瑟看见镜中的自己,瞬间恢复的冷漠与绝势,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连嘲讽都不带一丝感情。似乎听到江落鸿的笑声,他竟想岔开了话题:“你把我,带回宫里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发觉金宵云殿,正是自己的寝宫。既而又补充道:“八王爷那边怎么样了?战事如何?钟岚有没有叛变?” 低沉而磁性的嗓音,多了许多让寒瑟不明所以的感情,一瞬间,他似乎看到江落鸿眼里从未有过的黯然。“逍遥快活?呵呵。”江落鸿的笑声安稳的有些刺耳,“狄人收兵了,八王爷也逃了。煜墨被钟岚手下的道士弄成重伤,那几个道士也死了。燕关守住了,战事也平定了。至于。。煜白,则是寻人救煜墨去了。。而且,他让我给你捎一封信。” 说完,从袖子里掏出那封信,递给寒瑟。寒瑟拆开看着,沉稳的表情有些苍白。 “小双,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作为哥哥唤你了。你还在恨着我吧,恨我当初那么绝情的离你而去,恨我当初,不考虑你的感受而那么多年把你遗忘。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在你的敌对面与你势不两立。 已经这么久了呢。当初娘的离开,原来已经是这么长的时间了。 我一直试图得到这个世界上无人能敌的力量,我一直信奉着父亲所说,认为只有力量,才能征服一切我所要得到的。包括,那个能保护你的力量。可我从来未想过,在追逐那力量的时候,竟然,就这样的,将你推到了悬崖的另一边。 我们,都象当初的母亲一般,疯狂的恨着。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当初母亲明明做出了月夜思,却那么干脆的选择自杀。因为她即使得到了他的一切,也无法用仇恨来满足自己的爱恋。然而,这个道理,我竟然到现在才懂。 是我在失去了一切的时候,才明白。 所以,我写这信,是想告诉你,别象我一样,失去了一切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失去,还以为自己得到了全天下。 天意弄人。我们渴求的那双佩的力量,却在那画皮的手里。之如你所见,我们千算万算,惟独算不到天意竟把我们逼到这里。进退不得,就象被你逼死的清颜,那叫汪筱沁的画皮,也被我们亲手逼死。 一报还一报,我欠了太多人,伤了太多人。怕是再有三生三世,也不够还得起。 当初我的确以为是你逼死了清颜。所以,我恨你。 可如今,弄清楚一切的我,比恨更多的,是愧疚,自责。你明明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被娘和我惯坏的你,有没有自己习惯独自生活,有没有夜里乱踢被子冻到自己,有没有怕黑而睡不着。。会不会,想我想的哭……开始,我还会担心这些,但是到后来,当我看到你已经作为寒瑟,坚强而强大的得到比我还要颠峰的权力的时候,这些,都被我遗忘。 到现在,我才明白,就算是我,也会伤心。 那你呢,即使是拥有天大的力量,你还是那个跟在我后面的小孩子。 对不起,我一直忘了。 可如今,我失去了一切。在自我麻醉间,失去了爱我的清颜。而为了可笑的一再追逐的事情,我又失去了那个叫汪筱沁的女子……现在,另一个我最重要的小墨,也受了重伤。此次离开前去寻医,希望几乎渺茫。可我还是不想再象以前一样放弃了。。 我们到底是在渴求什么,在期冀什么,在等待什么,在追寻什么?直到汪筱沁替小墨挡下那大阵,我才忽然有时间发现,一路跌撞间,我竟然忘记了我出发的地点。 你还记得么,到底为了什么走上了这条路?我到今天才可悲的发现,自己当初苦寻的东西,物是人非间,早已面目全非。 放下吧。别等到你拿起一切,却发现你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拿你最珍贵的东西。 青狐族,已经不再会进攻人类。妖族,亦会安稳。 我希望,那个当初乖巧的你,可以慢慢的,一点点的学会宽容。 宽容我,宽容娘,宽容父亲……直到你可以宽容你自己。 小双。对不起。再见,之或永生不见。 ——兄,白。” 大力的笑声,仿佛是看穿一切一般。他几乎想把自己的肺给笑出来一般,猛烈的空气,灌进胸口,是笑容的痕迹,却是那么的另人心伤。他兀自肯定着,这一定是那个可恶的,自己一定要杀死的,夺取自己一切的,妖族的最大威胁,煜白的骗术。。一定是那个人,为了放松自己的警惕,采取的可笑把戏。 寒瑟大声笑着,仿佛遇见天下最可笑的事情一般,摇着信,大声的对江落鸿说:“哈哈。。笑。。笑死我了……这个白,居然玩这么白痴的把戏……真是……” 可江落鸿,怜悯的看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帝王,道:“你觉得,蟠龙戏凤佩已毁在那画皮之手后,他还需要追求什么?朝廷之上他所有的布局,都因为他此时忽然放手而毁于一旦。狄人退兵,元气大伤。妖族因失去煜白和煜墨的力量而大乱,损失太多,根本再无力觊觎人族。这样的死局,莫说是那个冷静沉酷的煜白,若是你,你还会走下去么?!恭喜你呢,二殿下。。不,陛下,从今以后,再无任何人,可以威胁到你的地位。。苦心经营数十年,你终于等来了这一天。。你高兴吗?” 听到这里,寒瑟猛地止住了笑声。他回过头,如墨的眸里,只剩下宛如绝望一般的疯狂。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一样的目光,让江落鸿的心,都忍不住有些战栗。他仿佛没有了丝毫人类的感情一般,冷声笑道:“高兴,为什么不高兴?那个混蛋白逃跑了,八王那老狐狸也消失了,狄人也不敢来犯了,妖族也安稳了……后宫里的最大祸害,忻菱泱早死了,而那个小画皮。。不,一只无关大局的可笑鬼怪而已,死就死了。不过很可惜,蟠龙戏凤佩就这么毁了。。”似乎很可惜一般,他垂下眼睛,有些叹息。 可寒瑟不知道,自己的那笑,那声音,比起得意与张狂,更多的是,凄惨而悲凉。 江落鸿抿了唇,站直了身子,对寒瑟鞠躬道:“陛下,既然在下已助你达到了目的。那现在在下也该是离去之时了。” 他轻盈的转身,唇角的笑依旧是轻佻而无谓的。就在他推开门,将要离开的时候,寒瑟却突然幽幽开了口:“你刚才说。。那个画皮死还是不死。。要看我的心情是什么意思?” 江落鸿没有回头,亦没有止步。只是反问道:“陛下能放弃现在你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吗?” 寒瑟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道:“怎么可能!”江落鸿哈哈一笑,似乎是开心极了,一把将门推开,清晨的阳光从宫殿的琉璃瓦上折下来,万世辉煌。 “那她就必死了。” 阳光清晰的将二人之间的身影拉长,宫中悠扬的长角,一声接着一声,惊起了无数的候鸟。 一百一十二画、弑婴 今年的秋天,似乎过于寒冷。 下意识地,他抱紧了身下的女子,然而,扑鼻而来的陌生脂粉气息,一下让他震怒。他冷冷的抬起眼睛,看着女子娇羞而妩媚的身子在自己怀里,火热火热。然而,从胸口传来的冰冷温度,是什么感觉? 微眯起眼睛,他戴着那副平淡的人皮面具,冷冽的表情让那个醉眼朦胧的女子,一下翻身抱着一边的衣服跪了下去。 “朕不是说过,不许擦脂粉吗?!”寒瑟爆怒的吼道,一扬手,身边就出现了两个身着血衣的男子,动作熟练的将那女子给拖了出去。 那女子哀号,大声泣道:“陛下。。饶命!陛下,臣妾真的没有擦脂粉。。真的啊!” 一边伺候着的太监与宫女,噤若寒蝉,面面相觑。先前一段时间,陛下的脾气很好,怎么一下又突然变成如此暴虐的样子了?甚至,比以前还要暴虐上数倍。很久没有召寝的陛下,这些日子突然开始召寝,这是好事,可没想到,陛下在寝宫内亲手将一个妃子给打伤之后,下了条圣旨,后宫妃子不许上脂粉。没人敢问这古怪的旨意是怎么回事,妃子还是一个一个的被宠幸,可没想到的是,每一个,陛下都不满意。明明是再根本不敢再擦脂粉了,可陛下还是如此爆怒。 而那个众人都惧怕的陛下,此刻却愣愣的坐在床上,不言不语。 他裹着身上已经很厚的华被,身体上还残留着刚才那女子的灼热温度。可为什么,仿佛从骨子里沁出的寒冷,让他几乎无法忍受。下意识的,他伸出手抚上胸口。那本该是有一个巨大而狰狞的伤疤。。本该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可入手的,只有光滑而冰冷的一片肌肤。 “哎呀……难得人家为了救你。。连命都不要……” 他想起江落鸿的话,心里竟一点起伏都没有。使劲的揉着眉心,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就算是一个陌生人,若真的救了自己,自己也定会稍微那么一点点感激的吧?可为什么,惟独她,竟让自己生不出一丝感情的波动? 胸口没有疼痛,却很冷。没有伤疤,却麻木的不象是自己的身体。 刚与曼妙女子纠缠过的身体,依旧残留着挥之不去的脂粉味道,钻进身体里,恶心欲吐。胃里一阵腾空,痛苦间记得曾经有一个女子,躺在自己怀里,他曾亲昵吻过她的发,闻着她身上特殊的淡淡香气,并不妖娆的味道,飘几不可闻的仿佛立刻就会消散的记忆,竟然如今想起,是熟悉到无法忘记的。 明明,始终恶心她不过是一只画皮,根本不会过多碰触她的身体。屈指可数的几次拥抱,让他竟清楚记得,怀抱里那始终缠绵的温暖。 抱着她,胸口,永远是暖暖的。 为什么呢。怅然若失吗? “恭迎皇后娘娘凤驾!”几声高亢尖锐的声音,终将寒瑟怔然的意识给拉了回来。面无表情的抬眼,看面前那似水般娇嫩的女子,挺着肚子恭谨甜腻道:“臣妾听闻陛下又是发了许大的火呢,这次是哪个妹妹得罪了您呐? 漠然看开,寒瑟的视线几不在安洛身上绕过一丝。一个眼神,旁边伶俐的宫女便利索的为寒瑟穿衣。安洛面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却更加甜腻,借着一边欢云的手谨慎走到寒瑟面前。抬起手从宫女手里接过衣物,柔情万千的为他穿衣束带。 “臣妾知陛下近些时日心情不好,安洛现在身子又不适,不能代替这几位妹妹服侍陛下,实在是莫大的罪过。不过,若是能为陛下解解闷,说说话,也是好的,不是么?”言语间,柔软无骨的指尖轻轻滑过寒瑟棱角分明的锁骨。寒瑟背对着安洛,既不拒绝,又不接受,让安洛顿时宽心了不少。 一使眼色,旁边的欢云和一干下人都乖巧的恭了身子,悄悄的退了出去。 “陛下,您看要不安洛今夜陪您解解闷?”安洛一个软身,整个身子腻在了寒瑟的背上。她双手抚着寒瑟的身体,对寒瑟的冷漠,她自以为是纵容,也愈加胆大起来。当她的手碰到寒瑟的胸口,他终于开口了:“滚。” 顿时愣住。安洛春明清丽的笑容僵硬了几下,却再看到自己挺起的肚子的时候大声道:“陛下什么意思?” 寒瑟没有理她,直接从她怀里起身,径直穿起衣服漠然无视。安洛终于有些愤色,自从那该死的忻菱泱逃跑之后,陛下就变得古怪异常。想也未想,她直接脱口道:“陛下,您可还是在念着那祸国狐媚忻菱泱?!” 手指扣在衣服上,整个身子顿住。终究过了很久,他平静而安然的问道:“安洛,你说要给朕解闷?” 安洛愣了下,随即贴了个媚然的笑道:“那是自然,臣妾愿做一切事情为陛下解闷。” 寒瑟闻言哈哈一笑,转过身来,走到她面前捏着她的颈,一只手滑过她挺起的肚子道:“朕忽然很想知道,这到底是个龙种还是个凤女。” 当即打了个寒战,安洛战栗的抬起头,堪堪对上寒瑟平静的眼眸。她从未见过他如斯的模样,没有一丝感情存在,仿佛若地狱一般绝望的空洞森然。她听到自己喉咙里不可遏止的惊恐,还是强作镇定道:“据太医说,要再等些时日才能见出端倪来。陛下莫急,臣妾自然会争气的。” 寒瑟眯了眼睛,目光一敛,垂下头倾着唇贴进她耳边:“可朕说了,想现在知道。”然后,未等安洛对那句话有所反应,一道寒光便吞噬了她所有的惊恐。 “啊————————” 一声凄厉而恐怖的尖叫,瞬间贯穿整个九霄殿。那是陛下的寝宫啊!到底是怎么了?当血卫率先冲进去之时,饶是他们经历无数,也登时被殿内的场景给生生震慑。 一片血泊,曾经是绝美而位绝一时的女子,此刻宛如一滩**的娃娃。而仓皇进入的几个宫人,更是有人受不住直接吐了出来。 他们万世尊崇的陛下,此刻正淡然的擦着手上的鲜血。而脚边,被他随意扔下的一团烂肉,赫然可以分辨出婴儿模糊的模样。 他们的陛下,亲手把安洛娘娘肚中的婴儿而生生活抓了出来。 噤若寒蝉,每个人都无心去明了究竟是为什么曾经受宠的安洛娘娘如斯惨死。他们更加担心以后自己一片死路的未来。 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寒瑟慢慢擦着手上鲜血的声音。 “陛下,这?”一个血卫终于无法忍受这样窒息的恐怖,壮着胆子问。 寒瑟挑了眼眉,淡淡道:“安洛娘娘私通外戚,污龙脉,以死谢罪。” 安洛娘娘私通外戚?污龙脉?意思不过就是,这唯一的龙种。。竟是苟且之孽种?!不只是那个问话的血卫,所有人都似乎看到自己脖子上已横悬五尺铡刀。 ————————**——————————**———————— 那一夜。历史只载,后主安洛私通外戚,污龙脉,身死九霄殿。可未有人会知道,安洛之所以会如斯死,便不过是她口无遮拦的说了一句忻菱泱而已。 而除了寒瑟,更不会有人知道,他明明是打算留下安洛身子里那个孽种的。就算知道,安洛不过得自己一次宠幸罢了,就算知道,为了争宠,她偷龙转凤,也不过是想给自己这寒氏王朝留个种罢了。 可他,还是忍不住杀了她,杀了那个何其无辜的婴儿。 祸国狐媚?寒瑟一声冷笑。 那小画皮,纵使玲珑了百个心肠,怕是也终学不会那祸国狐媚吧?!若不然,他寒瑟早就被她迷了心肠去!哪会象现在,明明知道她已死,却还是没一丝愧疚? 小画皮啊小画皮,你看看这些女人讨好我的伎俩,你怎么就学不会一点?你为什么不直接象那些真正的祸水一般,祸了我的江山,祸了我的心智?这样,我也稍微可以给自己一次理由,去为你一笑倾国,为你一死葬万民。 江落鸿问我,为你愿意不愿意舍弃这到手的一切。 其实若为你,舍那万世尊崇,弃那万世荣光,又若何?只可惜,不是我不愿意,而是你根本不曾给过我机会。 小画皮,你怎么就愚笨到不我次机会,让我为你当一次那骂名千年的昏庸君王?! ————————**————————**—————————————— 将身边的一干血卫等都谴退,寒瑟拎了一壶酒,边走边喝,踉跄着一路前行。 月光正冷。薄薄的夜色,轻灵的遮不住朝熙间过的浓黑云峄,重重的在寒瑟身后,拖拉出一笔浓重的影色。晚风穿过他的长发,露出他迷醉的双眼。朦胧间,他看到面前那个布满青苔的铜锁。 从怀里摸索出那把钥匙,熟练的动作,仿佛生生刻在脑海里一般。晕旋地靠在大门上,颤巍巍的伸出手,将钥匙插进去。啪嗒一声,锁跳开。昏沉的撞开门,一下跌落在地。 冰冷的玉石地面,一点点剥离着手心里被酒熏染出的热度。烂醉的寒瑟,扑倒在地上,朦着眼看着面前百年如一的精美宫殿。 沉静的玉质宫殿,在月色的浸染下,晶莹剔透的若天宫琼楼。烁烁的残荷,早不见花红颜色,只剩黑沉沉的青荒一片,萧瑟而凉薄。 他半垂着眼,看着那冰冷的一切,再无一点点温度。迷糊间,他似乎听见有一个怯怯的声音,一声惊呼:“啊。”可一转眼,寒瑟的眼前,只是一片荒凉月影。是啊,当初,自己也是这么醉酒了,习惯性的来到娘的月宫。却不料,撞见了她。 寒瑟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慢慢的踉跄着靠在身后的石柱上,回想起,他被她吃力的拖进寝宫里,在酒里浸泡过的意识,以为早已经忘记的事情,突然就这么狼狈的想起来了。 再见时,她把自己当成女人。呵呵。他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一把拽下,不管脸上被撕去了一块血肉,鲜血瞬间滴淌。他醉的厉害了。他这么告诉自己,一步一步颤着摸索进那个女子当初住的地方。 一推开门,烟尘呛鼻。当初,她在的时候,这里只有清清的一层薄薄的温暖香气。寻了那床,坐下,半睁着眼睛。一片黑暗之间,只有模糊的玉石散发着幽幽的冷光。他记得,他当初就是坐在这里,看她安静的为自己做。。藕糕。是吗?那样平淡不起眼的东西,为什么,此刻竟然让他如此怀念? 怀念到,他竟然不敢再接着想下去。 一侧头,直接躺在了床上。脸上鲜血不住的流淌,恍然有些似那夜那恐怖的鬼面。他曾经抚着她那鬼面,温柔而缱绻的依赖。明明是那么丑陋的,不过是那么令人恶心的魑颜,可怎么就让他念得之如念着那红颜百世? 原来。。这里,还有那么多一直记得的东西。 小画皮。我好恨你。 他突然揪住冰冷的胸口,大声吼叫。我恨你。。恨你……你为什么,就那么笨呢?为什么,就那么干脆对我好!为什么就那么干脆的为我受了那么一次又一次的伤?为什么明明知道前途死路,还是执迷不悟?!作为女鬼的歹毒与心狠哪里去了?你真的是把我们妖鬼的颜面丢了尽去! 你那么干脆的去死把一切都舍弃,为什么不让我,也同样如你一般,顷刻全部消湮?! 汪筱沁…… 脑海里,又想起这三个字。顿时,头痛欲裂。喝太多了吧。他如是想着。 不愿意想下去。再也不要再想下去。怕一想,宛如深渊一般不见底的记忆,怕一下,就浮了上来。 终究,是醉了啊。 所以,眼角冰凉冰凉的,那不过是,酒入了魂魄,一点点流出来而已。 刻骨铭心。 在酒气氤氲之间的梦境里,依稀,只得那四个莫名的字。 清月伴凉风。光影投在那个醉鬼身上,倾城之姿只见颓唐。月光突然抖了一下,床边,不知何时立了个白色的模糊身影。幽幽一声叹,苍白削瘦的脸上,蔓延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青色/图腾。 “翡,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连人皇你都玩弄如斯,你果真要和那上界对立了么?!”妖水清袖一挥,床上的人,竟然立刻不见了踪影。 一阵风呜咽而起,月宫依旧安然而沉寂。 一百一十四画、如此 痛。 头好象要裂开一般的轰鸣声,使得寒瑟终于清醒了许多。然而,面前的场景,显然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是哪里? 四周上好的玉石,被镶嵌在墙壁里的蓝色灯烛,映得惨然一片。是个很大很空的宫殿布局,除了满眼冰冷的玉石颜色,没有多余的一个物件。仿佛是一座巨大的祭坛一般,让他有些疑惑。 忽然,身后一阵凉风,伴随着他本能的警觉,送出一阵婉约的声音:“您不必惊慌。” 寒瑟闻言,猛地回头看过去。那是一个淡淡的烟色身影,眉眼平淡苍白,眼角几笔青色/图腾,竟让他有种不敢直视的压迫感。 “你……是谁?” 那烟色身影,轻灵几步,到他面前,不启唇不言语,却有清晰而渺淡的声音略进寒瑟的耳朵:“妖水。” 一扫眼,辅见女子眼角青色、图腾诡异旋转,终还是在女子强大的压迫之下保持着冷静道:“你将朕带到这里作何居心?” 轻摇首,妖水似受了不轻的伤,咳了几口藏色的鲜血在嘴角。人皇陛下,我是妖界之人。本和您无甚因缘,却不料由于妖界内乱,有一妖神扭曲命理,错乱乾坤,造成您和人界世事纷乱,一小而乱大为。所以。。我也不得不来见您。如果您非要问个为什么,就是您本命不该有此劫,本不该见到我。可如今,您见我,也必见此劫。”妖水不启唇,始终被烟雾笼罩的眸里华星点点,而那声音,却盘旋在寒瑟心里许久不散。 “劫?命?”寒瑟沉默许久,终冷笑声道,“装神弄鬼而已!朕乃人皇,如何会信得这该死的命?若真有此物,也必眼见为实!” 妖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是扬起手指弄琴一般勾了几下,如烟缭绕间,便出现一面古镜。 镜面似烟似雾,却如同水面一样泛着波纹。 “陛下,这个人,您还记得吗?” 一阵涟漪,从那水镜里竟然出现了一副画面。一个女子,半面鬼面,半面红颜,倚在一个男人怀里,安静的抬眼,坚定的神情,若风雨中不动的菡萏:“小双,无论刀山火海,黄泉地狱,我定陪你一同去。我汪筱沁,永生不叛你。”他看到她的笑容,隔着水面的波动,一点点变得透明。 他的神色,依旧平静而沉滇。仿佛那镜中的一切,真的只如一场戏,而他,不过是戏外人。纵使,镜中的他,是如此温柔而宠溺的表情。 妖水看着他如此模样,也不说话,依旧变换着手里的水镜。 还是那个同样的女子,绝美的面容,清淡而羞然的披着他的衣,缱绻的被他搂在怀里。她拾起他的手,珍宝一般紧紧的攥住,既而紧紧的与他十指相扣。 “小双啊,我会为了你好好努力。”他当时的表情,刺眼的让镜外的他,一阵晕旋。镜中的他,戴着粗鄙的人皮面具,惊愕的表情,微颤的嘴角,是感动,还是想要嘲笑?这情景陌生的,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为什么,最后紧紧抱着她的时候,嘴角会是那么简单的翘着的。仿佛。。仿佛,那个笑容,当初是很开心很开心一般…… 可是为什么,如今的他,站在镜外,只感觉到胸口让人难以忍受的冰冷。 他的面容在微微的颤抖,终于开口:“你怎么会有这些?真是无聊。若你带我来,就是让我看这些,那就算了!”他狠狠的转过身,不屑的口气,狠狠的嘲讽着她,或者。。是他自己。 妖水站在他的背影后,看着镜里那个男人,唇角明显的幸福与满足。可如今,那背影,只是形影单只的落寞与孤寂。 镜里的情景依旧不停的变换着。 起初之时,是她若惊鹿一般,迷蒙着水雾一般的眼睛,赤足楚然的替一个老太医求情。 他,强势而冷酷的站在她的面前,命血卫搜魂,纵使他明白,她也许是真的失忆。 之后,她也没有象以前一般不惜一切手段去夺回他的宠爱,反而是自己安然呆在中宫,任凭他派任何人去监视控制她。 他呢,只是冷眼旁观,这个从骨子里让他憎恨的若当年的瑶妁一般,倾国之姿只为毒计的女子,究竟会使用什么手段。 可她,安然,沉静,除了画些他不明白的素淡画卷,便是看书发呆。 后来,便是那安洛如何使计陷害她。 他怎么会不明白那如此简单的伎俩。然而,他却依旧冷冷看着,他要将那个忽然仿佛变成别人的女子,好好看个清楚。 让他未想到的是,这种幼稚的把戏,当初那狠毒如斯的女人,竟然仿佛一张白纸一般单纯的入了套。果然,不过是一只愚笨的小画皮而已罢? 妖水静静的飘浮在一边,虚影晃荡。她齐整的长发,无风自动,将那一点点若花一般的容颜刻画的更加诡异而哀伤。仿佛无谓,面前的寒瑟,让她禁不住的替他悲哀。 寒瑟啊,若你现在看到自己是一副什么表情,是否还会继续欺骗自己呢? 水镜氤氲。画面,慢慢从中宫转到了那熟悉的月宫里。 醉酒之夜。 那天,是他心烦意乱,酩酊大醉,习惯性的来到娘曾经的宫殿里。那是记忆里,只属于他自己的一个无法让别人玷污的安宁之地。 回忆若飞絮,飘零在水镜里,却宛如在脑海里生了根,让他即使闭上眼睛,也仍可以清晰无比的看见那夜的一切。 他醉酒,撞开门去,狼狈而落遢。她一声惊叫,眸里一片清澈的湛蓝色——那是月光折射的弧度吧。可他恍惚,看到当初一双同样的昙蓝色双眼。那是,只有娘才能拥有的清澈目光,可他竟然又再次见到了。 所以,他甘心的醉了过去。 任凭她将自己抗在床上,直到后来,自己完全沉沦进那酒酣之中,再不顾其他之时,那一刻,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娘。” 镜中旧颜,单纯而清澈若孩童。镜外的来客,满心迷惑与清苦。 寒瑟心口,又开始冷了起来。 忽地别开头,墨眸里沉淀一片不知名的情愫,张狂,霸道,狂妄,而深不见底的醉人气势里,一汪萧瑟浓重的几乎让人再也无法忽略过去。 他是醉了。所以,他才会将那种蛇蝎女鬼,与自己终生挚爱的娘亲重叠。只是一场幻景,不过是自己迷失心神之下,才会有的一点点依恋而已。他乃霸主,天下至高权力在手,何怕一次小小的迷失? 他紧紧握了拳,镜中人的欢颜与馨语一声一声的穿透耳膜,似蜂刺没入。 “你让我看这些,有什么意义?”寒瑟抬头,绝色容颜没有一丝表情。 一幕一幕熟悉的过往,仿佛很早之前的回忆一般,生满青苔,却依旧让他忍不住的有些贪恋。那感觉,或许,是怀念吧? 镜里的女子,笨拙,懦弱。娇艳容颜,渐渐地独立成另外一个人的模样。没有金缕玉衣,没有娆妆妁彩,没有虚情假意。只有她,站在窗前,若出水菡萏,倾国却素雅。他不屑,那不过是因为她碰巧用了一张绝色人皮。也只有她。。 寒瑟默默的看着,表情平淡。 那个身材弱小的女子,抗着大木桶,吃力的挪动… 那个似乎很虚弱的女子,临着池边,洗他脏污的衣物,如玉的手,青白一片…而他,则心安理得的享用着她一次又一次烧出的热水…… 江落鸿的计策很完美。她真的,就那么轻易的信了自己;而后,江落鸿将那女子扔入死牢,以便给自己机会,让自己好去救她,从而让她感激;再然后,按照江落鸿的意思,一步一步将这个女子,推到自己怀里,让她沉沦,直到,利用她得到他梦寐以求的蟠龙戏凤佩的力量…… 本该如此。 是啊,本该如此。 一百一十四画、君言 可为什么,当镜里的画面转到暮兰楼的一幕之时,他的心口竟然慢慢的暖了起来。 是因为她的如花笑靥,是因为她慌乱的羞意,是因为她单纯而清澈的目光?不吧。是因为,他在那个时候,终于知道蟠龙戏凤佩的消息吧? 虽然水镜里的画面开始有些模糊,但是,镜里紧紧拥抱的二人,却让他即使闭上眼睛,也足够回忆起来一点一滴。他记得她如丝缎一般的肌肤,浸染着自己永远无法追求到的温暖香气,不沾一丝脂粉与香料,却紧紧束缚着他一切的心神。所以,那一刹那间,他的吻,比起所谓在江落鸿面前的作戏,更多的是,情不自禁吧。 情不自禁。 情到深处,终难禁。 她的唇。很软,很凉,却让自己贪恋的永生不想放开。心生贪念啊。 因为有了贪念,所以才会侥幸的抱住那小画皮抵死缠绵吧。 口口声声的对自己言,那拥抱,那吻不过是为了在江落鸿面前作戏而已。 而心底深处,现在想起,竟是无法否认的想要全部霸占的**。 从未顾及过她的感情,甚至不在乎那个女子究竟是想些什么。所以才那么干脆的当着她的面说,你不过是一颗棋子。 其实,若她真如传说之中那恐怖女鬼一般,必定愤怒而歇斯底里吧。哪怕就算一个普通人,也会稍微反抗一次吧? 可她,自始自终,都是那么轻易的顺从着,相信着。 若是君言,吾必信之。 他想起很久之前有人告诉他的这么一句话,莫名的嘴角有些泛苦。 路途遥远,可他现在看到镜里不断变化的那一幕幕与她一起的过往,竟然发觉,那段时间,是那么短暂的。 一路有她的欢言,有她似春一般明媚的笑靥,有她温暖的怀抱,有她清净而 温柔的依恋。 一路只有他的虚情,只有他作戏一般偶尔施舍的温情,只有他心里冷冷的嘲笑,只有他冷眼旁观的不屑与心安理得。 她对他海誓山盟,笨拙如她,居然会可笑的说不会离开他身边,让他一生不受得伤害。 他假心假意的敷衍她,同样许诺。可心底,真心真意的是不屑与可怕的冷静。 逢场作戏,利用而已。 不管你披着谁的人皮,不管你是否是那汪筱沁,在我面前,不过是一只有利用 价值的画皮罢了。 那战场之上,自己听她要留下,脱口而出的拒绝。让自己一瞬间清醒了许多,可为什么一看到她撒娇的模样,满心因为入局的不甘,变成了无谓的沦落。 拥她入怀之时,那久违的满足与温暖,真的可以,说忘记就忘记么? 因而,才那么担心她,不是么? 不是因为那棋子,不是因为利用,不是因为关心……只是…… 我已经习惯。 习惯对你假装温柔,习惯假装对你稍微好一点,习惯去抱着你,习惯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习惯与你缠绵…… 却无法习惯,你的离开。 忽地,心里纠缠了许多铅丝一般,沉沉不知所去。纠结的思维,逐渐清晰的脉络。。在一片习惯的作戏之间,变成了如斯的心安。 寒瑟静静的看着镜里的一切,慢慢开了口道:“据说,是她救了我?” 妖水有些讶色,手里掐了个势,变换了几个画面。转眼,就到了那一幕。 他被一箭刺穿,而她,不顾一切的冲到了钟岚面前。从来温和的她,居然也会有如此凌厉的言语与选择。 他看到镜里的她,孤单的走向燕关外。在城门紧紧的落在她的身后的时候,她孤单的身影,在宏伟的燕关与苍茫的草原上寂寥而渺小的影子。可她,还是一步一步的朝着最危险的地方走了过去。 只因为,那里有他。 她来到狄人那里。 她走到昏迷的自己面前,眼角眉梢里的悲伤和痛楚让他竟然无法装做没看见。她的唇,如此的苍白,仿佛那一箭是射在她自己的心口,仿佛从他胸口里流出的是她的血一般。 那些记忆,在他中箭之后,只变成无法穿在一起的断线珠子。可如今,再看到她如此悲伤的模样之时,在那一瞬间,他的面前,竟然无法割舍的,是她的容颜。 妖水看着那个气势凌人的男子,黑色的发,垂在眼角,竟是一点点心伤的痕迹。他,终于,还是明白了么? 镜中的她,轻轻的吻了他的额头。 始终被睫毛的暗影给修饰成柔媚的的眼角眉梢,没有他所熟悉的温柔与清和,有的只是,让他心里没来由一阵恐慌的决绝与果断。 她终于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低声说了句什么。镜里,是听不见的。妖水都有些好奇她究竟说了什么,于是下意识的回了头看了看寒瑟。 可一看之下,妖水几乎是有些震惊了。 刚才那始终平静而沉稳的王者,此刻,面色苍白的几乎没有一丝血色。他如玉的手,紧紧的纠着胸口,仿佛纠的是一株救命草一般。 轻薄的唇,有着上天都要嫉妒的形状,却颤抖的,若一只弱小的兽一般翕动。 “寒瑟,我知你从来都不是真心。可我,愿意用此生,换你一世真心。我汪筱沁,定不叛不弃于你,也会如我说一般保护你不受得一丝伤害。” 他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她温柔而清澈的声音。那样熟悉的声音,曾经甜美的在自己耳边一声一声轻唤,曾经如玉一般温软的在自己身边轻笑,曾经轻易抚平自己沉湎与黑暗之中而无法苏醒的梦靥…… 可那么熟悉而温柔的声音,此刻决绝而干脆的,若一把把尖刀,突兀的扎进深深的回忆之中,鲜血淋漓。 为什么。 明明,他不是昏迷了么?可为什么,几乎是意识深处里,始终铭记一般,突然就翻滚了上来。 他愣怔的看着镜里的一切。 惨不忍睹的记忆碎片里,她始终缱绻而不曾拒绝过自己的面容,逐渐模糊的恍若隔世。 清楚无比的画面里。她身体四周涌动的庞大力量,她那绝美而清淡的容颜,在那始终温柔的眼眸里,暗淡成妖艳而决绝的红色光芒。 她的手心里出现一颗烁烁的珠子,不停的翻滚。他心头巨震。作为锦氏之人,他怎么会不认识那是何物?那是相当于人的生命一般重要的妖丹。 当年一个同样的女子,为了唤回心爱的人,不惜将自己的妖丹炼化了一半,炼出了月夜思。 可现在,一个清和而温柔的女子,同样走上了这条路。 她干脆而果断的将手里的妖丹放在了他的胸口,他清楚的看见他的身体里不停吸收着那珠子里的所有光华。 妖丹逐渐的暗淡。 之如镜外的他,心头一片荒凉。 他的指甲紧紧陷进了肉里,鲜血不住的流下,滴答在地面上,清脆清脆。可他浑然不觉。 他此刻,只能看见,那颗逐渐暗淡缩小的妖丹,只能看见,那女子,逐渐苍白虚弱的身体。 恨。 冷了透彻的心口,突然绵延出滔天的恨意来。 莫名的恨意,宛如烈火,熊熊的燃烧在他的身体里。他恨,为什么,你要救我。为什么,你既然知道我是骗你,还要救我!为什么,明明憎恶的女人,此刻却让他心里空旷的再也装不下其他! 当那镜里的少年,将那女子紧紧抱住,阻止了女子的动作之时。他的心,似乎松了一口气……她,没死呢。。没因为救自己,而死掉…… 寒瑟的面容,恍惚而流离。 那少年抱着女子,强迫的吻着她。镜外的寒瑟几乎咬碎了一口牙,不知道如何坚持下去看的。只知道,当最后画面转到那陷阵的那时候,他才轻松了一些。直到看到镜中的自己,愤怒的要杀了那小画皮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究竟犯了一个多可笑的错误。 那小画皮,是要来救自己。可自己固执认为那是她背叛了自己,去找煜白。 而那身上令自己暴怒的痕迹,不过是那少年强迫而已。可是,自己却恨的要把她生生炼成环佩。 镜中的那女子,表情悲哀而苦涩。绝望的表情,宛如一把刀,在寒瑟心上来回锯开一个又一个裂口。原来,这才是真相。 自以为是的小画皮的背叛,其实不过是自己自以为是的误会。镜子里的自己,模样可怕的让寒瑟自己都忍不住开始恶心。 她惨然的问:“为什么?” 他安然地答:“你不是要保护我?为了我能活下来,你便去死吧。” 于是。这一切,是他亲手了断。 她三次救了他。他却生生要把她炼成环佩。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寒瑟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却还是强制性的咬牙大吼,“她已经炼成了妖玉!我和白都得不到的东西,被她这么轻易得到,难道还不够补偿么?!她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力量!所以,这一切都是她罪有应得!” 幽幽几声笑,始终平静的妖水,声音有些漠然而寒冷:“人皇陛下,您可知道,这所谓强大的力量代价是什么?!蟠龙戏凤佩,圣女千年妖丹而成,噬主精血,主血亡尽,走火入魔。她不是不给你们,不过是到最后她还在担心你们!担心这妖玉会害了你们而已!” 不是不给你这力量,是我宁愿背着你的憎恨,也不愿意你受得伤害。原来到了最后,她还在坚持着自己的诺言。 而你呢?你这个天下至皇呢?! 寒瑟忽然想起她始终苍白的面容,又想起那暗淡的妖丹,想起她离开之时摇晃的背影……心里,突然一片喧哗。 喀啦啦。 他无比清晰的听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掉的声音。 到最后,她瘦弱的身影,在半空中跌落若蝴蝶,满身鲜血的模样,宛如扎进了眼里。紧闭的双眼,再也看不到以往那温柔清和的眸;滴落鲜血的唇,只剩一抹伤痕一样的笑容;苍白的面容,再也没有当初那娇羞的欢颜…… 水镜。突然灭了。 妖水的声音幽幽响起:“她从未骗过你。只是你,始终未信过她。而始终骗她的你,她却一直相信。真是讽刺呢。”她的声音,有些苍凉而无奈。 伫立的男子,宛如石头一般站在那里,不动不摇。汹涌而无法抑制的狂潮,疯狂的叫嚣着崩溃与仓皇。 这所谓结局和真相,一待铺陈在眼前,不过如此简单,却被他亲手推到了死地。若这一切可以回头,可不可以,再见你一次。 一百一十五画、懂得 记得有人说过,帝王之言语,必不为心神之间。一字一言,上恭天行,下谨江山。可喃喃自语,惚朦间,寒瑟心里所想地,竟第一次暴露在了一个外人面前:“妖水。。要怎么样才能再见她一面?” 妖水并没有他预料之中的拒绝,反是极其干脆地道:“你可以见她。” 被这句话惊到,寒瑟抬起的眼眉都沾染了一层不敢置信的狂热:“你说的是真的?我可以见她?” “就算能见,您又能作何?”妖水信手收了水镜,苍白的容颜下漠然一片。 “朕……”我会好好对她,好好补偿她。。好好……好好……作为一代帝君,他施了太多的赏,可如今,整个意识里可知的赏赐,竟是让他一句也说不出口。 金钱,财富,权力。。忽念起她素淡的面容,心里又拧了一团。这么久了,她这样的人,又如何会念的这些? 汪筱沁。。你究竟要的什么? “您要给她什么?呵呵。陛下,她连命都不惜给了您。可您呢?您自己思量思量吧,若您始终不懂她究竟想些什么,或许就这么死了才是她最好的结局。” “死?!开什么玩笑?!”仿被妖水踩到伤疤,寒瑟的表情有些狰狞,“妖水是么?你不妨告诉朕,你到底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让朕看看这些?然后告诉朕,其实死才是她所谓的结果?告诉你,除了朕,没人可以让她去死!” 妖水默默的听着,不怒不喜。她直直的望着面前这个男人,看他癫狂,看他痴迷,看他狰怒。 “陛下,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讲。” “您。。爱她么?” 寒瑟猛地怔住,墨瞳里的波澜一般的情绪,若丝若绸,一分沉过一分。 ——————**——————————**—————————— “什么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什么三生三世,永生盟誓。这情爱,可真有人真得见的过?摸得过?眼见为实,见不得的东西,会真的存在么?锦瑟,你告诉我,你可见过那情爱模样?可是否如你一般堪比尤物?还是若我一般,高高在上?”父皇傲然而冷漠的抱着那妖女,睥睨的看着地上受伤的母后。 脑海里反复的,是寒煜冷漠而轻佻的笑容,锦瑟绝望而无言以对的表情。 ——————————**——————————**———————— “不。”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坚定而冷漠之如那高高在上的父皇。妖水不语,微微冲他弯了身子,便干脆的转身要离开。 “我只是欠她。”眼睛里流转的,不再是起初不知所踪的迷惘,寒瑟似又恢复了那决然得帝王气势。“我欠她一条命,这一条命,不用一生,又怎能还得起?” 妖水漠然的表情慢慢沉了下来,眼角的图腾变化起尖锐的弧度。还是那淡然的表情,却涌动着让寒瑟心神愈加不稳的压力。一点一点的杀气,慢慢纠结在她的身边。直到寒瑟终究忍不住一口血喷出,既而跪在地上,妖水才淡淡的走到他面前,凌然的声音暗藏锋芒:“我希望您是真的懂了。”言罢,妖水轻轻一甩袖边菱罗,一道水门出现在寒瑟面前:“陛下,她就在里面。” 寒瑟有些狼狈的站起,并未对妖水的唐突有什么不满,没有一丝犹豫的进了水门里。 ————————————**————————**—————————— 是月宫? 寒瑟有些惊讶的环顾了四周熟悉的环境,隐约地,见得床上躺了一人,便想也未想,直接冲了上去。 明明心里是有准备的,可一入眼,却先见得那女子半张鬼面。顿时一声惊惧的声音被他生生掐断在心里,极其自然而干脆的伸出手握住了她垂落一边的手指。 她是伤的厉害了。 混身上下,能唯一见得出人样的,便是她右面残余的半张素颜。而整个身子,也似乎在极度溃烂中。肉眼虽看不见她身子上的腐烂,可身体上传来的死气,却清晰的让寒瑟明白,这女鬼,就算活下来,也是半死之身了吧? “如你所见,她这副身子,最多只能撑半个月。下月十五,便是她命结之时。”妖水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没有办法了么?” “若没有,我还来见您作什么?” 寒瑟忽然回头,目光里有些难以置信。 “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十多年前,您曾经下月夜思与一个青楼女子?” “怎么?” “那初凝,就是您面前的画皮。” 心头轰的一下。寒瑟怔怔的看着面前半张鬼面的女鬼,心里不知是苦还是涩。怎会知道,原这一切,早就纠缠? “。。那又怎么样?” “您知道不知道,她中毒已太深?!若您肯为她解了月夜思之毒,以我现在的力量,还能救她一命。若您不肯,她必然只有死路一条。”妖水的声音有些无奈,“所以,我才来见您。现在,她的死活,真是全然看您的心思了。” “妖水,你可知若我为她解毒,结果会是什么?” “知道。她会忘记一切与您的恩怨,就象当初锦瑟为寒煜解毒之后,寒煜将她彻底遗忘。” “你觉得,我会解么?” “您可以把这个看成一个选择,可这选择,对于汪筱沁而言,却是生和死的未来。” 沉默。 面前的女鬼,丑陋而虚弱。记忆里的女子,素淡而温和。 半跪在床前,下意识的握紧了小画皮的手。黑夜在月宫里浸染着他如墨的瞳,不见喜,不见悲。 “下月十五,你会知道答案。” 一百一十六画、人肉 念不得是谁的笑,也记不起是谁的梦。只依稀间逆水而上,恍恍惚惚走过一路又一程。黑暗之中没有前路,亦无退境。混而有来的痛苦,在不几日,竟有一丝又一丝的缱绻和欢颜。 那似乎是一个熟悉的人声:“沁,沁……”自她模糊间,便认得这个声音。 久久,他似生在自己身边得花草一般,总不见离开。每每只听得他不知疲倦的一声唤着一声,偶尔是欢喜的,偶尔却又是低落的。甚至也听见过他压抑的哭声。为什么呢?这浮生若梦的荒凉间,她不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最后七日。 外界的声音,终于有些变的清朗起来了。不再是模糊而微弱的音节,一片黑暗间,汪筱沁除了依稀听到身边片段般的声音,剩余的感官仿佛全部失去了作用。是我快死了么?她无数次有些意识的时候这么想,可总心里,随着失落,涌上一股明亮的光芒从地狱间将她引出。 一旦醒来,汪筱沁才懂得,不是她错过了什么,而是这浮生本就没有离开。 第一个意识,便是,好亮。既而,很累。无力的想要支起身子,却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一般忘记了动弹。直到眼睛里忽然一道明亮的陌堇色扑近,她才睁大了眼睛怔怔的恢复了些许的清明。 “沁,沁!”直到整个人被那人大力撞进怀里,汪筱沁还不甚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只感觉到那人若泣血一般孤独的声音,不再是记得的那清亮而饱满的声音,而身体,似也瘦了尽去,几赶上一个少女一般。 “寒。。瑟?”模糊的音节,无意识的飘出嘴角。汪筱沁这才想起,那几日不眠不休的陪在自己身边,喃喃念着自己名字的人。。竟是他? 寒瑟听了那声唤,喜得几是癫狂,疯一样抱着她,不断的吻着她的发,热烈而执着。“我就知道。。你断不会就这么离开了。。你这么疼我,怎么就舍得我?”汪筱沁眨了两下眼,没有血肉的左脸,有些难受,但是也不妨碍她不自觉有些迷惑,我什么时候疼你了?又怎么样不舍得你了? 是我这一觉睡的太久,怎地就觉得一醒来,乾坤便转了个去? “你……能放下我么?身上在腐烂,会弄脏你。”当意识逐渐回复,身体里熟悉的血肉脱离感,让她清楚明白眼前自己究竟是怎么样一副模样。只记得寒瑟最厌脏,便也未多想,直接脱口试图躲开他如斯不正常的热烈情绪。 可让汪筱沁怎么样也未想到的是,寒瑟竟然耍起了小双的性子,更使劲的粘了她,嘟囔道:“你……便是不疼我,恨我。。我也是不放手的。” “沁,沁,你可知。。你多久没理我?足足十六天,你不说话,亦不看我。我知道你是生我气了,是么?我都以为,直到这个月的十五,你也断再不会理我……可沁,你还是心软,还是心疼,还是舍不得我,所以。。愿意再陪继续陪我,对么?”头顶上他不断落下的吻,喃喃若喜若悲的字字句句,忽让汪筱沁满心的拒绝一下找不到了出路。 “沁,沁,沁……你终究还是不舍得我,对不对?”他一直重复着这句无意识的话,让汪筱沁想问,却又问不出口。动了动手指,似乎觉得有些疼痛,便岔开话题道:“我这是死了?” “……”回答她的是沉默。 寒瑟松开怀抱,扣住她的肩膀,一直都是傲然而绝美的面容,被颓废和沧桑雕刻的有些可怕。一双黑瞳直直撞进她唯一的一只眼睛里。二人的距离近得,让她在他眼睛里,清晰得看见自己丑陋而可怕的鬼面倒影。 “沁,你记住,除了我,没人可以让你去死。” 汪筱沁有些愣,还是木木地答到:“恩……我记得。。你不是让我去死过一次?现在。。我还没死?” 寒瑟的身形有些摇晃,直直的看着她。可她腐烂的眼睛里,露着似火的血光,可那血光淡淡的笼着雾气,没有生气,亦没有愤怒和绝望。 这些时日,寒瑟无数次想过,汪筱沁醒来会如何对他。他不知道,假如真的她醒来,便是一副恨若仇敌的模样,他该如何是好? 可面对这样的她,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沁……沁。你能让我。。就只照顾你七日么?这七日,你想怎么出怨,怎么泄恨。。都可以。。只要给我七日的时间。。到了这月十五。。我。。我便再也不会打扰你……可以么?”他垂了眼睛,象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不敢去看她。 微微侧了下脖子,僵硬无力。怕是颈上的骨筋断了,抬头看向寒瑟的时候,汪筱沁有些吃力。 寒瑟啊寒瑟,强要不得,便来软的么?起初对寒瑟变化的不适和迷茫,现在,流到嘴角,便是轻淡的笑容:“七天……陛下,您看我这身子,七天之后必是滩血水。若您还是念着那蟠龙戏凤佩。。那便真要让您失望了。。我现在连动都动不上一分,更不要说分出元力来用这妖佩了。这七天一过,我一死。。这佩,也便不会在了。。” 窗外一片风咽,窗内玉砌勾寒。 出乎汪筱沁的预料,寒瑟并没有愤怒,亦没有不屑,反而脸色苍白更甚玉石。 “我……我并不是……”仿有什么卡着他的喉咙,满心的言语,却在看着她已满是拒绝的表情时,变成无言以对。 汪筱沁没有接话,亦没有再笑。嘴唇因笑容和言语,破了肉皮,和着肉血的渣沫说话,真是过于奇怪的感觉。 僵硬的气氛中,寒瑟最先忍不住转身走了出去。只剩汪筱沁自己呆呆的望着窗外,远目能见的,是曾经繁丽的荷。可现在,一湖破败之絮。 “沁。”她不知所想了一会,耳边忽然软软的飘上这唤。颤了一下,她转头,竟看见寒瑟唇角明丽而阳光的笑容。 汪筱沁未想到会见到他如斯表情,登时觉得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尴尬。 “。。我,我给你做了鹿肉粥。。我不知道你到底需要吃些什么才能恢复一点点体力,不过。你看……能吃下去么?”是不带人皮面具的缘故么?这态度,真的让汪筱沁无所适从。一瞥眼,扫见他端着碗的手指,虽然表面看不出些许端倪,但是她几乎一眼都看出来被他幻术遮挡下面的双手,上面的红肿和血泡。 拒绝之意,在腹肠里打了个转埋藏起来。身体依旧不能动弹,只能轻微的点点头。寒瑟见到她如此,墨眸弯成半月,伸出勺子喂着她。 吃了第一口,汪筱沁就闭上嘴不肯再吃。 “怎么了?是不好吃么?抱歉,我。。我再去做。”寒瑟端起碗干脆的就要出去重做。 而汪筱沁却直直的望进他的眼睛,声音渐冷:“……粥里面的肉料是什么?” “……”寒瑟沉默。 一声冷笑,伴随着刚才心里的不适和愤怒一下冲出了喉咙。汪筱沁始终无波的眼睛里,终究出现了明显的恨意。 “我好歹是只画皮,人肉和鹿肉的区别,我还是分的清楚的。”鬼面上,因为她的冷笑和恨意,诡异而可怕。 寒瑟亦没有否认,只是轻轻的端了碗,直了身子。或许是他背对着阳光,她竟从他那一向墨氲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又一丝的波澜,似小风微阑,又似月色流淌——只是这样的眼神,竟让她拒绝和抵触的情绪,莫名的有些愧颜。 “我不会吃这些。”忍不住地,汪筱沁补充了一句,“我虽是画皮,也未见得只能吃人肉才能过活吧?在你心里,我果然就一直就是那么狠毒那么肮脏的东西啊。” “抱歉,是我疏忽了。我再去做。”寒瑟轻轻的看着她,一只手抚上她的发,已经没有画皮元力支持的青丝,早已成了一堆枯黄的稻草。可他还是若抚着那丈青丝,流连而缱绻,“沁,我会好好对你。”说完,不给汪筱沁任何反应的时间,就已经转身离开,或许是汪筱沁的错觉,总觉得他离开的背影,摇晃而萧索。 发上还有他的温度,可最让汪筱沁心里揪杂着的,是他临走前布满水泡的手,刺眼的让她有些眼角发酸。 汪筱沁,莫再心软。你看,你都如此恶心模样了,他竟却如此温柔待你,除了要换个方法来拿这蟠龙戏凤佩,还有其他的解释么?之如那煜白,他们兄弟二人,不都是擅长作戏的主。你只记得,这心,这肺,属于你自己,不要轻易的送到人家面前,让他们踩在脚底永不让你翻身。 理智强调的话,她一字一句刻在心尖。寒瑟,我断不会再傻傻地把心交给你,让你百般责难之后还给我一个为我好的理由。 ————————**————————**———————————— 这边,寒瑟默默的站在厨厅内。炉子上的粥被他干脆倒掉,依稀可见的血肉,一点点顺着厨台流下。 拿出一个水牌,寒瑟轻轻的叩了两下,淡然问着水牌里的妖水的影象问:“怎么样,才能让她吃不出来是人肉?” 水镜另外一边,妖水惊讶无比的看着他,“你……?”直到发觉他眼睛里沉定的坚忍,顿了一下道:“她是画皮。。虽然现在最需要的便是生命精血,但是。。食活肉的画皮,味觉真的很灵敏的。。就算是受伤如此。。哎,算了。你和她,其实都一样傻。这个,拿去吧。用这个,她便察觉不出是。。肉。”妖水并没有说出人肉的人字,是想提醒他,不要再继续傻下去么? 可寒瑟只是如言收下那药粉,啪的一声干脆合上水牌。 一百一十七画、画纸 逐时感觉身体不断的腐烂,就好比当你正看着一样物事,却忽发现自己的视线先是黑暗,又瞬间开拓成无限,甚至能看到脑袋后面的东西。真是。。奇怪。明明意识在活着,身体的腐烂,却如一个死人在不断的挣扎。很久,汪筱沁就这么呆呆的靠在床边,不动不语。今日,窗外一片阑珊,似是要下雨了。 “沁,该吃饭了。”果然,不消会,便传来那人的声音。已经懒得回头,只是透过骨头,便清晰的看见那人耐心的搅着碗里的粥。 不想和他争辩,当勺子伸到自己面前,依旧是木木张开嘴,有几丝粘稠的粘液顺着破烂的嘴角流下。 寒瑟伸出软巾细细的为她擦过嘴角,对上面一擦掉的腐肉和血淡定而无谓。汪筱沁冷眼瞧他表情一如始终,甚至更加温柔喂她吃粥。心里有些疙瘩,但是还是一点一点吃了起来。 比起第一次微微酸苦的人肉粥,后来两日,便是明显清淡而素浸许多的普通肉粥。她暗忖是他换了物肉,也没多想,况且,这两日里吃了这些粥,身体竟然一点点在恢复着稍稍的体力。 不知觉,她又在沉默中把粥吃完。而寒瑟也一如之前两日一般,为她在身后的靠枕上加了新的暖香。未侧脸,汪筱沁就能清楚的看见他明显消瘦的脸上,细心平静的模样。几缕发落在他的脸颊,投落过于安静而纯净的暗影,之如年少。忽闪间,终于还是没忍出说了这两日来第一句话:“你……为什么?这么照顾我七日,也没有意义,不是么?” “……”寒瑟的动作停了下来,却并未抬起头看她。起身拾了一叠新衣,为她披上,才缓缓开口,“我欠了你。” 那丝衣的凉淡,接触到腐烂的肉块,一下就晕脏了不少。她心里忽生了许多的厌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何还要撑到如今。“欠我?陛下您说什么呢?你忘记了,我说过,过了那路,你我两不相欠。” 寒瑟没有回答,为她合拢衣衫的手忽然紧紧的抱住了她。不是汪筱沁记忆里灼热温暖的温度,而是冰冷颤抖的脆弱。 他紧紧的把头埋进她的脖颈,任凭她身上的腐烂粘肉沾在他的脸上,身上。汪筱沁没有挣扎,亦不出声——不是不想避开,只是他紊乱的呼吸,和着一声抽噎的颤抖,都若哭泣一般让她无所事从。 久久。他终于放开她,起身沉静。 “对不起。”转身走开,背影虚弱的一步一晃。 那一抹堇色终于淡出视线,一根小刺却忽然在心里露了头,峥的一下,扎到她的心尖。 最后三日。 “沁,看看我为你带了什么?”一起早,就听见耳边忽欢的声音,暗自皱了眉。今日,她竟已经不再腐烂,仿佛在寒瑟这几日的照顾下,竟延缓了死亡一般。 别了头,汪筱沁收回放在窗外的视线,竟发觉寒瑟抱了一大卷画纸和一大盒画檩走了进来。有些愣怔他的举动,问:“你拿这些做什么?” 寒瑟嘴角轻扬,日渐苍凉的眼神里竟出现了久日未见的阳光明媚。 “呐,你不是喜欢画画么,我专门派人为你寻来这芪穆三纸。这可是传说中一代画神留下的绝世画纸的,你看,这纸,无论怎么撕,怎么毁,都是完好无损的,是最能保存下来的纸张。呐,这个画檩里的画具,也都是他留下来的。。我对这些东西俱是不懂,寻了好久才寻来。直到今天,才为你找了完全。你可喜欢?”将那画纸和画檩放在她的面前,一一摆出,丝毫未提他为了寻得传说中画神绝物,费了多少工夫,也未说他堂堂一帝王,是如何跪在那遗世世隐人面前,当着数十小儿的面,为一叫化子三叩九磕。 ————————**——————————**—————— “你想要这些,不是不可以,去,在市井上寻一叫往六的老叫化,答应他一个要求,我便立刻把画神遗物全交给你。”那隐人连面都不肯见寒瑟,只是闭着门,对门外等了一夜的他如斯冷漠说道。 那隐人或许想的,不过是让寒瑟放弃而已。可未想,寒瑟竟就默默的去了。找到那市井上的叫化往六,却不料那往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天襄龙子也比我这个老叫化强不到哪里去嘛!都说龙子跪天不跪地,求神求佛不求人。我老叫化,今天非得尝尝被龙子跪的滋味啊!给我老叫化三拜九叩,就算我往六的一要求了。” 身后隐藏的血卫愤怒的几乎就要冲上去将这个满嘴胡言的疯癫叫化给杀了,可未曾想,他们万世的主子,只是让他们退下离开。 谁也不敢猜测,他们的主子到底跪了没有。只知道,后来主子便出现在那隐人的面前,沉稳的拿了画神绝物,亦没有下格杀令,也没有要求灭众,而只是默默离开。 所有人都不懂,为什么他们的主子,会抱着一捆毫无用处的东西。。笑得之如普通人一般幸福。 一百一十八画、吻 汪筱沁自然不知这些,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便兴致缺缺的继续看向窗外。 “怎么了,不喜欢?”寒瑟发觉,问道。 “不是不喜欢,是我就算喜欢,又能怎么样?” “…你可以画的。我记得你曾经在中宫画的那副山水,我也知你喜欢作画,为什么不……不为我画上一幅?” 寒瑟谨慎的说着,字字仓皇,既怕她拒绝,又怕她生气;既期待着她能心情稍微好一点,又盼望着她会真的为他画上一幅。 沉默。 就在寒瑟已经苦笑着去收起那些东西得时候,汪筱沁却忽然开口平静道:“能帮我把画纸铺好么?” 惊喜的看过去,却正正的对上汪筱沁平静的只剩血红色的鬼瞳,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沉沦了。为什么,明明是那么丑,那么恶心的一张鬼面而已,他竟然会仅仅是因为她一个小小的答应,而觉得……幸福。 汪筱沁说她想出去画那池残荷,于是寒瑟便抱着她去了那桥上的亭。为她细心的铺好软塌,还是不放心,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抱住她放在怀里安心,毕竟今日的风有些凉不是? 而终日憋闷在房内的汪筱沁,终于能出来见日得风,心情好了许多,自然也就没有忌讳那么多。乖顺的靠在他怀里,看他腾出一手为她铺纸研磨。 他或许不懂画画,可他耐心研磨的姿势,让她竟有些看呆。 “沁,我第一次研磨,研得可能不是很好,你就这么用吧?”寒瑟有些愧疚的低首看着怀里的她,却不料她摇摇头,提了一只狼毫挑了几笔墨,沾了洗台里的清水调了晕色,便勾上了画去。 墨很好,柔丝,不带沉渣。 她画,他研墨。 她提笔,他温笑。 她看着画,他看着她。 她一气呵成混然自如的挑墨勾勒,他缱绻而温地想起初见她之时,她为初凝时寂寥而清冽的歌声。 她染卷,他拾墨。 她初矾初染,他为她晕笔卷色。 她为画意不知求解,他为她满心仓皇不知所究竟,只想就这么看着她,抱着她,天荒地老。 我愿为你勾魂写魄,愿为你将心研成笔墨。 我愿为你经生侧过,哪怕此生不过你身边一个过客。 前生错,许半生惘然路过。 他痴痴的盯着她,却忘记看那画。直到眼睛终于无法忍受不眨眼的疲累,那酸楚才一点点蔓上了眼角。他不是哭,他只是忽然觉得,哪怕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就这么丑陋而卑微的她,这海枯石烂,这沧海桑田,这物是人非,就一下变得无所而无谓。 “你,怎么了?”忽觉得额上一阵冰凉,她有些惊讶的抬头,却竟惊讶的盯见他眼角潮湿的晶莹。有些怔然不懂,却发觉他竟不是哭一样笑着揉着她的头发道:“没事,风大刮了眼睛。” 不要埋怨这理由拙劣,只是有得时候,所有人的保护膜都是一样的脆弱。 汪筱沁怕看到他如斯的表情,心里突兀的扎疼让她慌乱的岔了话题低头道:“我画好了,手僵了厉害,有些破卷了,怕是毁了你这些宝贝。” 寒瑟垂了头盯着那画,却忽然有些愣。他以为他会看到那满池残荷,却见到满幅田田生生的菡萏。卓然而放,仿佛那夏夜就真的如斯而绽成妖媚而清楚的光华。一扫眼,却见旁边月下一抹堇色,对比着满池青菡,鲜艳而独立。 那画上之人,笑容安淡,绝世风华遥遥不可及。只是这么看着,忽觉刚才那过于大的风,更加大力的刮进了眼睛。 “我画技差了很多,也只是凭着记忆,把那夜你的模样画出,所以可能把你画的有些走形。。你就将就着看吧。至于旁边那荷花……毕竟是人家画神的宝贝,我要真画一池残荷上去……不是有些太过萧瑟了,所以,就自己武断的凭记忆画了……所以画的很丑,你将就一下吧。。”汪筱沁见他沉默,还是忍不住解释了一下。 没有她想象中寒瑟的反应,却只是沉默。 她终于疑惑之甚,抬头望他的时候,唇上却忽然传来一阵灼热而霸烈的气息。 当她震惊的望着那人紧闭而缱绻的眼睛,挣扎着拒绝这个吻的时候,却忽然见到他眼角一滴又一滴滚出的泪水。 寒瑟,那个暴虐的男人,竟然会哭? 可回答她的,除了大力的拥抱和唇上愈加灼热的吻,就只剩亭外的秋风刮起满池残荷时衰败的声音。 一百一十九画、菡苞 骤雨忽降。 哗啦啦砸落的剧烈声响,让寒瑟一下惊醒。未等汪筱沁有什么反应,他竟先一步站起,踉跄的后退两步。 他唇上还沾着几丝她唇上的血,可为什么之间刚才还若无法放弃她的男子,此刻脸色苍白的只剩拒绝和惊惶? 抿了一丝嘲笑在心底,汪筱沁抬眼看着他,笑问:“陛下,这和一团烂肉亲昵的滋味,当真是令您作呕吧?” 寒瑟张了张嘴,却没有吐出半个解释,只是垂下头将她抱起为她合了衣服道:“雨大了,回屋里吧。”说罢,也不管汪筱沁冷漠的拒绝表情,将她裹紧埋在胸口,怕雨淋了她一般,将她送进屋内。 直到将汪筱沁安顿好,默默从房间内退出,寒瑟才抬头望着天边的雨如深宫帘帏,遮去繁华,一年萧瑟甚一年。 亭内的画,还沾染着笔墨的潮湿。唇上还伴着她血肉的味道,不是她以为的恶心和恐怖,反是让他竟想完全沉沦进去永远不要离开的蛊惑味道。 ——————————**——————————**———————— 最后二日。 左臂上未见腐烂的死肉,突兀地显出那一条黑色小蛟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看见寒瑟那样的模样,心里愈加不平。忽如窗外阑珊的夜,和这一直不见停的秋雨,徒惹人心慌。 “沁。” “怎么?” “闭上眼睛。” 未等她有所反应,眼睛上便遮了他的手,暖暖的。被他一步一步向外引着。身后是他的怀,黑暗之中,步步挪到门前。 眼睛上的手慢慢放下,却骤然被入眼的情景扎得有些疼痛。明明该是阑珊渐浓的深夜,此刻,却明亮的之如九天之琼楼。 汪筱沁愣愣的看着从来冷清只剩冷玉的宫殿,此刻,被过分的光芒映衬得之如夏昼之初降。十步一楼间,悬挂着一盏接着一盏的花灯,步步连绵,一直蜿蜒进整个宫殿的尽头,而那令人心厌的秋雨,此景下只将这灯烛映衬得更加迷离扑娑。只有一池残荷的湖上,却妖妖的绽了满池的青菡,不切真实的有些可怕。 那青菡在雨里,淡淡的散发着朦胧的光辉,仿是三千珠翠一瞬间只集在了此处,掩映着这整个忽然明亮起的宫殿里,让她顿时不知所措。 “……你?”满心的疑惑,却在侧过脸看见寒瑟低首轻笑的表情之时,堵了完全。 “我知你喜这荷,便施了小术,只待得这雨降,我便能为你放这满池青荷。你可喜欢?这花灯。。你可还记得那几日,我们在路上。。你痴迷此物久不肯离开,我厌烦不为你寻得一盏。。今日,为你寻了三千锦灯照,那锦灯灯芯是湫冥珠,据说三千年不灭……算是补偿先前的疏忽……沁,你想要得,我必一件一件为你找得完全。”他如是沉静的说着,仿佛平淡,仿佛安然。 而汪筱沁只是怔怔的看着那青菡,在他手里几个发诀的挥动下,夺池而出,在半空舞之如同湖女。手一挥,其中一朵未开的青菡幽然落在他的手里,紧紧裹着花心,还是骨朵。 “沁。。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么?”寒瑟把玩着手里那未开的菡,青色的光芒有些暗淡,却在他手里逐渐呈现冰晶的状态。 汪筱沁没有答应,亦没有否定,只是默默的看着远方三千锦灯悬,湖里青菡舞若仙子,“你说吧。” “假如有一日,这花开了,你便回到我身边。好么?” 他站在她对面,伸出手,一朵紧闭的青菡骨朵,被他不知用什么方法完全冰晶化了。 汪筱沁抬起残破的脸面,直直望进寒瑟的眼睛里。没有算计,没有癫狂,没有愤怒,亦没有悲伤。 “这花被你下了咒,什么时候开,还不是你说的算?” “此咒名倾生,一向只有下得无解得。它到底什么时候开,我也不知道。”他伸出手,手心里安静的躺着冰晶花苞。 而汪筱沁的视线,一扫眼,却飘到他因这样的举动而露出的手臂。轻轻伸出手,无视寒瑟一下欣喜的表情,反是一下撩起他的袖。 眼角突兀地抽了一下,她紧紧捏住他被仓促包裹着的残破臂腕,心下一阵晕旋。 “你……”喉咙里突然卡了巨大的不适,一瞬间,她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望向他的。 寒瑟惊慌的试图抽出手,却不料汪筱沁的手紧紧扣着,也不料一下撞上她从未有过的惊怒眼神:“你……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了?!” “……前日,受伤了。”他的声音有些小。 汪筱沁看着他别着头不愿解释的表情,一把抢过他手里举了半天的花苞,随手捏在手里,另一手将他向屋内拖。 “哎——”寒瑟扬声想告诉她,你这算是答应了还是算是怎么?可终究看她愤然若小兽炸毛的表情,一片甜软。 “坐下。”汪筱沁冷冷的看着他,鬼面上不带笑的表情还真是更加恐怖了。可当事人却极其乖巧的坐在床边,抬起眼眉安笑。 “陛下,你要是想死,就趁早跑到那些觊觎您这位置的人面前,大声吼一句‘我想死’,自然有人成全你。不要跑我这里,让别人以为还是我这女鬼又害了您!”汪筱沁怒气冲冲,她就知道,这几日她基本一睁眼就能看见他,睡觉的时候,也能感觉到他在左右。这人,难道真以为她这里很安全么?! “我。。怎么会舍得去死?”寒瑟笑眯眯的看着她,他这是怪了,明明不是想哄她开心么?怎么看她生气,他的心情竟然忽然好了。 “你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我只是不想揭穿你。”她忽然冷冷一笑,上前一把将他上衣撕开,顿时,未愈的新伤和着旧伤,密密麻麻的顺着胳膊排上后背和前胸。眼角跳的酸疼酸疼,汪筱沁掐着手心,看着寒瑟一副淡然的表情,她就知道,这几日他张罗的那么多稀罕事物,怎么可能是那么轻易到手的?! 等她反应过来,手指已经颤抖的抚上了他身上那密密的伤疤。默默地将被血浸的半透的纱布一圈圈解下,心里绷紧的一条弦,一下断了。 那样的伤口。。那样整齐的伤口。。她怎么会认不得?那是一刀,一刀,把肉割下的整齐伤口。不详的预感,终于在心里凝聚成一团风暴,彻底将她的思维打乱。她愣在当场,木然扫过他别过一边的头,颤抖地问:“……这几日。。你让我吃的到底是什么?” “……”他别着头,不声不响。 “啪嗒———”一声清脆的声音,手心里纂着的冰晶花苞掉在地上,骨碌辘滚出可笑的圈度,落在他的脚下。 片段在脑海里走马跑过,起日那带着酸苦味道的人肉粥。。后几日愈加素淡的肉粥……竟……竟,不过是他一次又一次亲自割下自己的肉,为她一点点熬起的粥。 怪不得,她会觉得身体里的画皮元力一点点恢复。怪不得,她的画皮元力恢复的如此之快,只因。。她竟吃了他的血肉。 胃里剧烈的翻腾感,自为画皮就从未有过的恶心感,从未有过的挫败和痛苦。。一下让她的眼泪瞬间伴随着呕吐冲出。 她弯下腰,蹲在地上,剧烈干呕,眼泪之如海潮一波更烈过一浪。很恶心啊,真的很恶心。为什么,她只能靠吃人才能活下去?为什么原本以为稍微有的一点点温情,就一下变成如此不堪的情景? 寒瑟被她的模样吓到,赶忙弯下身去扶她,可却看她弯着腰抱着头哭得如同一个普通孩子。他听见她从未有过的大声号啕,亦听到她含糊不清的言语。眼睛里忽然酸了一下,心里疼的喘不上气,他使劲的抱着她,不管她的挣扎,不管她若疯狂一般大力的打他,骂他。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当画皮了。。我不要当,我想变成人,我想当人啊!……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想再吃人了。。我不想再吃人了!为什么。。我只能吃人才能活?我也是一个普通人啊!我也不想吃的。。我不想吃的……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我就非得这样?非得被你们所有人骗来骗去?为什么就我自己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这么对我!。。为什么。。谁能来救救我。。谁能救救我。。为什么只有我去承担别人的错,却没有一个人来管过我的死活?我也会痛啊……我真的也会痛……” 她崩溃的哭着,紧紧的缩成一团,使劲的捶打着寒瑟的胸口,一下又一下。寒瑟心口痛的几说不出一个字。。不是不想说……是发现,她这所有的问题,他都无法给出答案。 她也会痛啊。可他从未想过。 他从未想过,就算这样一个丑陋卑微的女鬼,也是会有心的。。而他更忘记了,有心,便一定会受伤。 她的眼泪浸透了他的伤口,蜇疼若虫噬。可他却只能抱着她,默默地任她的眼泪浸染他的愧疚和悲哀。 只要你能一点点好起来,割上几块肉又如何?可寒瑟直到面对汪筱沁的崩溃,才知道,就算是这样,他也永远补偿不了她了。 割下的肉还能长出来,可从心头上割下的肉呢? 她是从心头上,一点点割了肉,一刀刀刃了真情,送到你面前,让你一口一口吃下,可你。。吃了她的心,食了她的情,却还要将她踩到地狱才甘心。 寒瑟颤着心,问着自己这个问题。这答案的尽头,脚下那冰晶里的青菡花苞紧紧闭着,暗淡无光——原来,他早已失去了她。 一百二十画、月咒 已然忘记她到底哭了多久,只知道当她迷糊间哭累了,竟揪着他的衣倒在他怀里睡着。 寒瑟轻轻将她放在床上,却发觉她虽是睡着,手却依旧紧紧的抓着他的胳膊,稍微一个动弹,便见她眉眼轻搐似醒。终究还是不忍离开,弯着身子依床坐下,任她枕在自己怀里安然睡去。 慢慢抚着她的发,抬起头,微微眯着眼睛看着窗外已经渐明的天空。晨朝已到,今日便是最后一日。 “来人,准备吧。” “主上!您真的!”身前不知何时出现的血卫苦苦哀求。却再看到寒瑟始终坚不移动的视线,咬了牙退了下去。 低首亲了她的额,看她鬼面上的睡靥却乖巧如孩童。 “好好睡吧。” ——————**————————**——————————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个男子一直在自己身后紧紧的抱着自己。他的怀抱温暖而令她沉沦,却始终看不到他的模样,也记不起他的名字。只知道,自己除了背对着他,竟然无法做出其他举动。 他的声音,缱绻温柔之至,是她从不曾听到过的甘甜和酣冽。两个人,明明是那么近的拥抱着,可她竟然发觉自己听不见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宛如路人,宛如经过,她远远望着,远远听他一件一件说着她不懂的事情。 沁。你让我抱抱你。 沁,你让我告诉你,我有多少话想好好对你说。 沁,未遇你之前,我站在这天下的至颠,遇见你之后,我一步一步随你走到了万劫不复。可现在想想,如果万劫不复便能换来不失去你,我宁愿千万次的承受。 沁,直到失去你,我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最苦的药便是后悔。 沁,你一直说我暴虐,一直说我疯狂,一直说我自以为是,一直说我自傲自大惹人厌烦。沁,我只是一个固执的家伙,我伤你害你还怨你怪你。 沁,我病了,为你寻那画神绝物,跪在那叫化面前的时候,比起愤怒,我竟然会首先想起你看到这些之后的开心模样。若你开心,这尊严,这所谓帝王天子,又如何?为你寻那三千锦灯时,被八王遗党暗算,差点因为废了胳膊而没法来见你。若你喜欢,这胳膊,废了一条又怎样?……。。可你个愚笨女子,怎会知道,就算是我这样的一个人。。就算是我这么自私的一个人,也会有朝一日为了你,做到如斯地步。 我放下尊严,放下权力,放下固执。。只是因为,我放不下你。 她一句一句听着,梦境里的那人,声音好听得不象话。明明是最暖的语言,可她却愈加心凉。 仿佛那人每说一句,便抽走了她身体里的一部分。 直到最后那人似乎吻了她的脸,轻轻的在她耳边许了一句话:沁,你曾许我护我一生不得伤害。如今我同样许你,护你永不再受此难。 当身后那人逐渐松开肩膀,四周瞬间冷了完全。她拼命的试图转身拉住身后的男子,却只看见他模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成碎片。 ——————**——————**—————————— 汪筱沁拼命的挣扎着。 身体里逐渐被抽出东西的感觉,让她变得疯狂起来。她不断的挣扎着四周被四个血卫控制的结界,紧闭的双眸竟一点点开始努力睁开。 “不要让她醒过来!”梦境里的男子,声音凄惶若子归。 可她还是终于迫着最后一点残余的理智,幽幽醒了过来。 一入目,便怔在了当场。 忘记了被结界捆缚着的情景,汪筱沁不再挣扎,只是呆呆看着对面那绝美男子,混身赤露,手上和脚上有雪白的皮毛裹缚,怪异而妖媚。 本是光洁如玉的身体,却因为身后那条黑色的尾巴,妖异而蛊惑。她被紧紧的挂在他的对面,他后背上一把残剑,诡异地宛如灵体附身,不断的顺着他的脊骨向下划动。 他们二人之间顺着一条金色的绳索联系起来,绳索的一端,连着他背后刺着残剑的伤口,一端,紧紧束在她的身上。 他的鲜血,顺着那索带,一点点流到她的身边,瞬间就仿佛被她吸收一般消失不见。 “……你……你。。”眼睛里被这样的情景扎的疼痛不堪,明明是想出言阻止他,可不料,明明是一个很熟悉的名字。。很熟悉的字句。。却在出口的一刹那,瞬间消失了踪影。。 愣愣的对着那人,看那人对着她不断的笑,仿佛身后的残剑不过是在他背后作画一般轻松。那样的感觉,她明明是认识他的,不是么?可她怎么就不知道他叫什么呢? 怎么就一下不知道他是谁了? 心里慌乱的如同被洪水冲溻,她干干的张开嘴,想要大声的唤他,可除了吐出愈加不渐清晰的字眼,只剩下眼角疯狂涌出的血泪。 “沁,沁,别看,好么?”那人咬着唇,身后的残剑划的愈加缓慢,似乎是刚刚把他背上的外皮给剥开一层。 那人身上愈加虚弱,妖力被痛苦折磨的没有办法继续维持人形。身上的皮毛愈加密集,一点点顺着躯体逐渐蔓延。 “沁,别哭……你不过是做了个梦而已……”他喃喃的试图去安慰她,可她已经开始不认得他。 不过咫尺。 他手脚均自缚于结界间,绝美的身体逐渐妖化,可眼睛,却始终未曾离开过对面。 她同样被结界紧紧困着,不动不语,默默抬起头看着对面那人身上的残剑一刀又一刀的深入。 他忽念起她曾经半妆鬼面,只因他两句施舍一般的温情,掉着眼泪,之如一稚儿。 她忽念起一个眼神水润,瞳似细墨的男子,似邻在身侧,却回首已模糊得如同废墟里的倒影。 他念得她对着月亮温柔的笑,小心的说,我啊,想做人。 她念得有个始终狠毒,却心里软弱到会趁酒醉时,为了以后的伤害提前道歉的男子。 他念得她偶尔甜美娇憨的笑,记得她时惊时怒的温柔,记得她亲手做的藕糕,记得她一次又一次蹩脚的努力和承诺。。 她却只记得,似乎就这么回忆间,她一点点把什么给忘记了。 他看着她,隔着咫尺。 她望着她,隔着记忆。 一层又是一层,煜记剥开皮肉,开始深入骨。迫使意识不被疼痛侵蚀,他想起那夜他看到娘亲躺在煜白怀里,背后一道触目惊心永远不会合拢的伤痕。 “我会让他忘记我,他会再也记不得我。。” “我要让他看看……我到底爱他,是不是早已深入骨髓。。” “这月夜思,解药,便是用这残剑生剜骨髓……身体里最疼痛的部分,我全拿来爱他……我不疼,不是因为我足够坚强……而是比裂骨剜髓的痛苦,最痛的,是他将我从记忆里彻底剜除……我剜了解药给他,最起码,永生不会痊愈的这月夜思之伤。。会提醒我,我曾经有多么爱他……可他,除了一片没有我的记忆,什么都不剩下。。” “这痛,这伤,我一个人承受了完全,我不怨,亦不恨。他受的惩罚,比我大得多。他永生再不会碰到,象我这么爱他一般去爱他的人。” 那夜娘亲自剜骨髓救寒煜的时候,他记得她是如是说的。 娘,果然我还是最象你了,不是么? 他抬起头看着那女子逐渐漠然的表情,恨不得拿钻拿斧辟上自己心肺,打磨出永不湮灭的记忆。 娘,我终知你为何难过。不是为了他不爱你,不是为了他的离开。而是到了最后,你才悲哀的发现,你试图永生铭记的那个人。。在你面前慢慢把你遗忘。 可是,娘,就算这样。。我也断然不甘心就这样走到被她遗忘的结局里去。 沁。让我好好看看你。当残剑大力深刺进骨,他终于被那痛苦一下掐断了思绪。恍惚的抬起头,看她愈加迷惘的表情,终于是一丝倔强的笑挂上了唇边。 强行招了一个咒在身边,一个冰晶花苞幽幽浮现在他的面前。他虚弱的笑了一下,使咒催那花苞飞到她的面前,落在她的手心。 几是下意识紧纂了那冰晶的花苞,她抬头迷茫的看着他,仿等待他一个解释。 “沁。。你答应过我,这花一开,你便回到我身边……所以,我会。。一直等着你。。” “沁,你答应过保护我,你做到了。你答应过不背叛我,你也做到了。。你的承诺,一直都兑付着。。所以这次,你也一定会做到的。。对么?”他咬着唇,黑色的发,沾着鲜血和汗水,一点点粘在倾城的面容上。 那残剑*骨深处,声音刺耳而恐怖,许是刮着最深处的骨髓,那残剑的动作愈加的大力而可怕起来。汪筱沁呆呆的看着,心里尖锐的叫着她不懂的痛苦。手心里纂得冰晶青菡,坚硬的抵着她的手心,扎疼扎疼。明明不知道他是谁,不是么? 那为什么,还是终于忍不住,握了那青菡,点了点头。 他轻轻一笑,眉眼平缓,被发遮着的眸染上了她无法理解的光芒。始终无法忽略的他眼里深深的伤痕,此刻,却被清澈的笑容刻画的水润若初年未遇时。 “沁。我不是抛弃你,我是舍不得你。” 当身体上的绳索忽然一下大绽光华,她的意识被瞬间抽空的时候,错觉的尽头,他唇边的悲伤,若等待永生无果的恋人。 最后迷惘的瞬间,唇上忽一阵落羽的轻吻,缱绻哀伤,直至那人在她模糊的视线里妖化成一只过分熟悉的小兽。 临那瞬间,她见那小兽背上惨烈的伤口,若冷月残光,勾着背弃与遗忘。 记忆片断的碎片,在一片咒解的荒芜中,拼凑出一个残缺而破败的名字:寒瑟。 一百二十一画、诀别 “唔——” 睁开眼,阳光一下就钻进了瞳里,微仰了头看着天边——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呢。 汪筱沁起了身,发觉面前正对上一双烟雾缭绕的眉眼。看到那女子眼角青色/图腾翻腾,终于揉了发酸的眼角道:“……我……你。妖水,怎么在这里?” 妖水轻轻望着她,传音道:“我来找你的。” “找我?”汪筱沁迷糊了一下,随即想起。。对啊,妖水是来找自己的。。可,找自己做什么? 愈想愈乱,头有些发沉。抚住眉角大力揉住,却忽垂头间见妖水怀里一只乖巧的黑色小兽。 她手上的动作不由的停了下来,下意识地盯住了那小兽。那小兽背上一道弯月痕迹,四爪尽雪,而最吸引她的,便是那双始终盯着她看不眨眼的墨眸。 不由自主地,汪筱沁伸出手弯下身子试图去摸它。可不料脖子上忽然一沉,一低首,竟见一精致冰晶青菡吊坠,正巧巧挂在自己颈上。就在这愣神的一瞬,妖水伸出手抱紧了那小兽,离她远远隔了许多空。 被颈上那青菡给引了意识,把玩了一会,汪筱沁却总觉得自己有些迷惘。四下环顾了一圈,发觉她和妖水似在一辆马车里,又似在一个奇怪的空间里。似发觉了汪筱沁的状态,妖水轻轻抚着那小兽的头,一边解释道:“你睡一觉睡得迷糊了?我们是去接青荷的。我将青荷从江落鸿他们手里救出,藏在了结界里,不是你要追着要和我一起去接他的么?”妖水的传音渺然飘到汪筱沁的意识里,字字如真,也心里勾起了下意识的肯定点头。 可为什么。。摸着手里的青菡,她觉得,这一切真实地,让她无法接受。 视线一沉,又撞到那小兽正正的目光。汪筱沁淡淡的扫了它一眼,只是觉得,这小兽怕是通人性的妖兽,也并未做他想,将头别了开去。 她别开视线的那个瞬间,小兽一双如琉璃珍珠的黑眸,忽地一下染了浓墨,暗淡而无彩。 “寒瑟。。你何苦?”妖水淡淡的声音飘进他的意识。他没有吭声,身体里虚弱的几乎无法张口说一句完整的话。 他何苦?是啊,他何苦?何苦非要追出来,看她是如何忘记了和他有关的一切?看她是如何在他面前,变的和他形同陌路? 只是,就算苦,也只是想稍微再多见一次,哪怕只是最后一次,他也值了。 一路前行,三人心事各自惴惴。直到中途妖水说要将那小兽送走的时候,她才遥遥隔了很远的距离,回头望了他一眼。 那小兽,形影单只的消失在水镜的尽头,一步三回首。眼睛里说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就算汪筱沁可以无视,也无法真地拒绝。当他最后摇晃着踉跄离开,她的心尖忽然狰的一下揪成了一团。 保重。 舌尖忽然下意识的吐了两个轻轻的字,仿与那小兽告别一般,弄得汪筱沁莫名地被这种奇怪的情愫惹得一阵恍惚。 经了此别,只愿你我再无相见之日。 颈上缀着那青菡,忽然冰凉,似不知哪年的眼泪,一点点顺着体温流进了心底,刻薄酸苦。 明明昨日,我还望着你的笑容,沉醉不知疏途。可今天,我却对着一下抽空的世界与时间,孤独之若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活着。 沁。我不是不爱你,是我某一日忽然发觉我应该去爱你的时候,已经没了这资格。我亲手把你的心踩烂揉碎,又怎敢奢望你回头看我一眼,所以我唯一能做的……便只是,在你遗忘我的这个过程里,亲手送你离开。 不管你走多远,忘了多久,若有日你终于转身时,你依旧会看到,我还是站在你离开的地方默默等着你。一天,一年,又十年,又百年,只希望那一天,在我有生之年。 番外四、诉月衷肠迟(上) 北荒的月满之夜,三夜便能见得一次。她百无聊赖的叼了一片花瓣,躺在树枝的最顶端,遥遥的隔着满树繁花看那月影一片摇曳。 繁冗的咒文,飘渺的祷词,一山经过一山,她在这穿魂谷,除了日复以日的听那遥远苍凉的繁世之文,便是对着月亮傻笑。 她是一族圣女,自出生,便注定要死在同一个地方。生于此地,死于此地,永远为了那些她从不曾见过的亲族和人们祈祷。生死,都是为了那些陌生人。 换作其他人,早逃了吧? 的确,她之前的那么多圣女侯选人,不是好多都逃了?主要是,她最大的特点。。懒。 她真的很懒。 能坐着绝对不站着,能躺着绝对不坐着,就是她的典型。她总是一副无腰无骨的模样,走到哪,身子便软到哪。 而今日,也不过一如平常一般普通,她依旧逃了夜祷,自己溜到这穿魂谷深处,叼二郎当,自在的对着月亮打着哈欠。 就在她浑浑噩噩数着落花快睡着的时候,敏锐的身体直觉,一下冲破了她的困意。被强行培养出来的天才能力,赋予她敏锐的直觉。于是她忍了几忍,最后终于无法忍受树下那人的第无数次呻吟之后,大声冲着那人叫道:“你到底是死还是不死!要死就快死!不死就一边凉快去!你家里人没教过你不要打扰别人睡觉么!” 她一嗓子吼的欢了,却惊着了下面那个无辜的可怜人。 那男子,一身戎浑身浴血,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纂刻一般深刻的眉眼,在饶是如许黑夜里,也璨若星辰一般耀眼。 “烧包的发光人类……”这是她对他第二感觉…… 可他,却愣愣的看着径直从树上跳下来的黑色狐狸,僵了很久才道:“这位……狼小姐。。对不住,在下……咳。。咳。。”猛的咳了几声, 几口郁血一下顺着手缝源源不断的滴落。 他的确是被她给惊住,虽了解妖族,可他却从未见过会说人话的妖形状态下的妖族。更何况……第一句话是这样的对白。。 而她却一下炸了毛,冲到他面前,不客气的对他那发光一般的脸上狠狠的抓了一爪子道:“混蛋人类!看清楚!我是狐狸!青狐!不是狼!你不要侮辱我的妖格!狼那种只会出卖体力的笨蛋,怎么可能和我这样懂得享受的妖族相比!”那人似乎被她的举动惊傻了,愣了半天,才呆呆的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敢相信的看着对面炸毛的狐狸,问了第二个侮辱她妖格的问题: “不是只有猫会抓人么?!” “……” 于是,当那明显受重伤的男人脸上被她再次抓了个对花之后,比起意料之中的男子应该有的反应,未想到,他竟然是仰着头哈哈大笑了几声道:“天亡我寒煜,奈何死前能见到小姐这般有趣的妖族。。也算不枉此生。” 懒得听他那文绉绉的话,她直接一爪子给他拍晕之后,命令两个身上最臭的狗狍给那人拖回了族里。 随便的拿了自己平常无聊做的药,喂他吃下去,将臭不可近前的他,单独关在了柴房里。 而她,粗糙的做完这些,过了不到一刻便把这事忘了个完全。 直到有一日,她玩得累了,一蹦一跳的冲到自己房内准备睡觉,却一下被屋里一个高大的身影给吓的三魂差点离体。 她才恍然想起,啊,他原来还在。 他郑重给她道谢:“我叫寒煜。谢小姐救命之恩,在下若能出去,定涌泉相报!”他恭谨呆板得好象自己在谷内见到的呆头野鹅。于是她没品的扑哧笑出声,爽快道:“阿呆,我叫锦瑟,你以后可以喊我老大。看你呆到一定境界的份上,我不介意收你这个小弟罩着你。”习惯性的,她又把对待自己身后那群小妖的着数对他用了。 而那个发光体人类。。除了当时似乎抽搐了一下嘴角,也乖乖答应了下来。 于是,从那以后,穿魂谷妖族老大锦瑟又多了一个特殊的跟班——人类。 他跟在她身后,说要报恩,日日不离,夜夜相守门外。她觉得可笑,就算是知道蒂吟觊觎着自己的位置,想杀自己,又如何?他们妖族,不是弱小的人类,不需要靠别人才能活下来。你争我夺,生杀予夺,天经地意,你强我弱,我输,你弱我强,你输。多简单的道理,真不懂,那阿呆,怎就呆了性子,去一次次替自己在那蒂吟布置的陷阱里受伤抢命。 有一日,阿呆中了蒂吟的毒。她气极,那本来对妖族不过是小打小闹的东西,对于人类,就算是剧毒了。于是二话不说先对着他死命抓了数下,然后才满嘴愤怒的给他解毒。 阿呆那天说:“锦瑟姑娘,你救了在下一命,在下必须得还您。” 她气:“还!你就知道还!说了八百遍了!我当时不是要救你!我是要救我家那宝贝婪树,婪树见不得死气!要是让你死在那里,那树也断然活不成了你懂!所以,不要说我是为了救你好不好!” 阿呆对着她傻笑,虽然那笑容,夺目好看的比北荒半月才见得一次的阳光一般,她也觉得刺眼:“你笑!就知道笑!你要真的要还,就给我好好活着!” 他愣了下,却是乖乖的点头,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比婪花还要好看的酒窝。 终日里,他们的关系愈加亲密。 他的床,从外面冰冷的地板,过度到长椅,最后过度到她的床上。原因是他说怕她冷。自动无视他那粲然而昭昭的笑容,每日里与他接触,知他愈是办坏事,笑容也就愈加无辜。她懒得和他争,他现在日见皮糙肉厚,已经被她抓麻木了一般。更何况他的怀很暖很暖,小小的蜷成一团窝在他怀里,总感觉,其实温暖不过很轻易就能得到了。 “瑟,瑟。。你什么时日,才能成修得人形……”其实偶尔梦回,她也会感觉到阿呆的手,一次次缱绻抚摩着她的身子,吻着她的额,诉着这她不懂的话语。 她每日省得,可骨子里的懒惰让她根本不愿意去管这些……或者说,她其实一直不过是在逃避而已。 可教自己省事的阿麽说过,瑟瑟,这世间杀人无形,断人前路的,不是那强大的敌人,亦不是那坎坷的路途……反是一个简单的字……就能害得人万劫不复。 她记得麽麽那日悲伤的表情,所以永远没有忘记那恐怖危险的字眼:情。 可她未想,那一日,还是来了。 番外四、诉月衷肠迟(下) 这日。再第三次阿呆目光呆滞的忘记扒饭到嘴里的时候,锦瑟终于忍不住发飙了。 “喂!阿呆!你看够没!我身上又没长鲜花!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握爪,捏拳,忍住冲着那张呆脸上刨一爪子的冲动。 “额……”阿呆习惯性噎住,半天忽反应过来猛地摇头冲锦瑟极为灿烂一笑,“没什么!” 片刻,阿呆同学捂着旧疤还在新伤又添的俊脸,傻傻笑着,道:“老大你抓人的技术越加好了。” 青筋跳,锦瑟直接跳到他脖子上,两个爪子紧紧揪住他两个耳朵大力晃动起来:“死阿呆!说,到底怎么了!” “……”心知瞒不过锦瑟,于是阿呆也不挣扎任由她抓着耳朵道,“没,我只是在想你到底是不是青狐族真正的圣女……总感觉。。” 锦瑟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她笑咪咪,看起来可爱之若邻家小猫一般。阿呆眼角一跳,显然是未想到锦瑟这个表情,顿时极其自然的顺嘴道:“我一直听说青狐族的圣女美丽堪比九天仙子,妖娆足以逊百芳颜色。。只是,老大你这样。。”一边捏了捏锦瑟明显的双下巴,又弹了弹四只又短又肉的小腿,大力的摇了摇头,耸肩道,“也罢,果然传说和现实是有差距的。。” “……”锦瑟气极,反是没了脾气。一把掀开他的手,也不抓他亦不凶他,只是冷冷一笑,回身一蹦,躲了远远地望他,“很好,你说的一点没错。本小姐就是个冒牌货,怎么着了?” “没……只是忽然觉得你们长老是不是搞错了。话说那个蒂吟若不是心狠了点,其实作为兽类,就已经比你象多了圣女。你看,你又炸毛了不是?人家蒂吟生气的时候,都不炸毛,还一如既往的优雅,更不要说平常走路了……哎,你说,这反差是不是挺大的?”阿呆一脸严肃正经的看着锦瑟。而这边的锦瑟愈听愈火大,基本到后面脑子里就嗡嗡乱响。到听到蒂吟那一段,看到阿呆那表情,仿佛直接被呕到内伤。 阿呆兀自沉迷的说着,仿佛丝毫未感觉到锦瑟的愤怒。直到一股比平常凶狠百倍的冰冷寒芒冲着他一下奔来,他才恍然狼狈跳开。结果,还是未躲开身后锦瑟的补充袭击,一把火烧到了后衣。。于是,阿呆直接被火烧屁股连滚带爬的出了锦瑟的房间。 “阿呆,从今天开始,你去找那个蒂吟去吧!!”一声堪比佛家狮子吼的声音,震的阿呆整个人身不稳。 苦笑着擦了擦屁股后面的灼烧痕迹,阿呆一向平稳的面容,变得忽有些伤然。 “笨蛋女人。” ——————————**————————————**—————————————— 房间内的锦瑟,把脑袋埋进枕头,爪子不停的抓着床泄愤。把阿呆在心里骂了个千遍万遍,终于骂累的时候,她却不自觉走到铜镜面前。 镜子里的小青狐,黝黑的皮毛因天天出外滚打摸爬,脏乱之若杂草;唯一可看的眼睛,因这几日被阿呆养胖了,变成一笑就只剩一条缝的小眼睛;好吧。。身材。。远远看着自己鼓起的圆圆肚子,捏捏自己爪子上厚重的肥肉…… 怒! 一爪子掀翻铜镜,将它分尸成八百块,咬着枕头生起了闷气。脑子里想起的是蒂吟那副骄傲尊贵的模样,又想起阿呆那色迷迷的表情——于是,那可怜的枕头终于没逃脱一劫…… 终究是气不过,那日将阿呆唤了进来,学着蒂吟的走路方式,又学了她说话那嗲声的语调,再加上眼角余光刻意象蒂吟那妩媚的视线……好吧,阿呆的确是傻了一刻。。只不过,那一刻过后,阿呆抱着肚子在地上笑的打起了滚。 “……老大。。老大……你怎么能这么可爱?”于是,锦瑟收起了最后一点耐心,毫不客气的将阿呆一爪子给扔了出去。 从那之后不知过了几日。 先是她刻意赌气不理阿呆也不见他,开始阿呆还百折不挠的妄图用饭食来打动勾引她。可不料这次她是气的厉害,压根不买帐。后来阿呆竟也慢慢来的少了。。果然。。过了半个月,阿呆竟然一直都没出现过。 “好吧。。你狠。。”锦瑟数不清第多少回徘徊在柴房门口,从一开始的他求我我就原谅他,到现在的。。只要阿呆肯出现她就原谅他……其实过了不过几日而已。 可一推门,除了满目刺鼻的烟尘,只剩一片冷清的月光。 怔了一下,转身便奔了出去。 穿魂谷的风很凉,月色更凉。可现在她的心在一直的奔跑中,仿佛那苍茫的歌声,一点点凉到尽头。 找了他一直喜呆的花树下,找了她二人曾经打闹的河边,问了手下的各种小妖,亦问了求神解惑的阿麽。除了得到一片否定的答案,她一无所获。 静静的走上祭坛。 锦瑟望着远处孤单的几颗廖茫的星子,忽然想起阿麽临她走前说的那句话来:“瑟,这穿魂谷从来是只有断魂人,未有情痴人。” 她不懂。只是默默的看着远处的星,头顶孤单的月,一地苍茫。数了一百,一千,一万,甚至不知道多少的数字,却始终未见那人灿烂的笑,也未见那人一句一字的温柔与抚慰。 “阿呆,阿呆。你再不回来,我便再也不理你!”她忽然站了起来,冲着远方闪烁的星大声呼喊。当声音在穿魂谷里回荡出千万个回音,却惟独没有那人清凉的回答的时候,嘴角忽然一阵咸涩。 眨了眼睛,不知那是什么滋味。只是看着地上一片滚落的昙蓝色珍珠,一阵惶然。 “落泪成珠。”她忽然想起上一任圣女将自己埋葬在祭坛下面的时候,曾落了一地的这个珍珠。这。便是眼泪么? 她好奇的拨弄着自己的眼泪,那透明的珍珠里,倒影着自己孤单落魄的失魂模样。 好孤单。 当风吹过她荒凉的影子,她终于忍不住开始大声号啕。 “阿呆阿呆我恨你,我讨厌你。。我再也不要见你。。再也不要!”她大声骂,大声的哭。 “阿呆你是个笨蛋,你是个讨厌鬼,你最好永远不要回来。。你要回来,我一定毒哑你,让你再也气不成我。。还要毒瞎你,让你再也看不得那些美人。。我还要毒傻你,让你永远的呆下去!!!”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抽着,爪子揉着眼睛,疼。 “怎么。。不干脆毒死我算了?”身后忽没征兆的响起一声似苦似抽的笑,她惊讶回头,见他一身素衣遍染血色。 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道自己身体是不是受了控制,只是一下奔到了他的怀里。他苦笑着接了她,任她抓着自己胸前薄弱的肌肤,一爪接着一爪。 “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她翻来覆去就骂着这一句,除了滚落一地的珍珠,竟仿佛结巴了一般。 紧紧的搂了她,阿呆半靠在祭坛上,冲她笑:“我还得留着这条烂命,还你的救命之恩啊。” 一下噎凝。 锦瑟似终发现他胸前的伤口,顿时一阵大怒道:“你这样还不如死了干净!到底怎么了你!” 阿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是搂她紧了许多,道:“你看,这星子象不象你的眼睛?就算是在这么黑暗的夜里,也能明亮如斯。” “象又怎么样!你不还惦记着那蒂吟?”她赌气,想抓上一爪,却。。还是放下了。 笑了磨蹭着她的脑袋,阿呆道:“傻子,她在美,在我眼里终究是个妖族。。你不一样。。你哪怕再不好看,在我眼里,就堪比我……” 他忽然收了口,目光摇曳。长的睫毛落在一边,视线有些飘忽。 她不知他为何收了口,只见他受着伤,靠在祭坛上,那从未见过的沉郁表情。。让她的心,莫名的开始抽疼。 她没有说话,亦没有再问。只是默默的从他怀里跳出,爬到祭坛之癜,笑着问他:“阿呆,你以后不许离开我一步,好么?” 明明是命令的口吻,可后面那句若有若无的企求神色,竟让他从来石头一般冷硬的心肠一下柔软。仿佛被蛊惑,他靠在那,默默的点点头。 “北荒之颠,有月颜。 不倾国色,不倾寰。 葬歌依然,望魂穿。 圣礼旧难,谁人见? 她舞笑苍狂,歌醉天;她回眸秋水,乱花间。 她梦里浮生三千,不过化蝶一周转。 她此生无爱,却终记经年。” 寒煜从未听过锦瑟如斯的歌声,比远方的祭歌辽远而悲戚,又比那风啸多了许多缠绵。她就是那样仰着颈,冲着远方歌着。脚下一阵虚华的舞步,他看不懂,却莫名的揪心而期盼。 而当歌落舞毕的时候,如锦瑟所料,一群身着青衣的青狐族士兵,奔上祭坛,将阿呆给紧紧围住。 所有人都愣愣的看着祭坛上的青狐,直到为首的将军一个俯身叩拜,所有人才恍然跟着叩首道:“圣女安康!”他们谁都未想到,号称青狐族千万年来最有才华的圣女,此刻遥遥站在那祭坛之上,只是一妖形,便已足够让他们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喘。 圣女没有说话,亦没有让他们起身。只是依旧淡淡的看着下面所有的人,骄傲而无可亵渎。 将军几乎有些无法承受从锦瑟身上悠悠散发出来的杀气和压力,冷汗忱忱间,他有些慌乱道:“圣女大人……我们是来捉拿人族首领的,请您退后几步,莫让这人族贱种脏了您的眼睛。” 说罢,起身仿佛找到了依靠和发泄,一挥手,就示意随即而来的千名士兵紧紧的将一脸淡漠笑意的寒煜给紧紧围了起来。 寒煜仿佛无视这群人,默默站起,从怀里抽出剑来。剑出的刹那,他望着锦瑟的目光,光华若九天之旭日。他极其漠然的一擦剑,随手挽了一剑花,似有些苦恼一般道:“老大,我若杀了这群人,你还会理我么?” 士兵们面面相觑。将军怒目而视,一挥手下了攻击命令。反剑,抽光,避开,一系列动作连贯而一气呵成。他自信灼灼的盯着锦瑟,等她回答。 “我说过,你若还我,先有条命再说。”她忽然笑了,唇轻绽,优雅而高贵真正之如一完美圣女。 “哈哈哈!”寒煜忽然大笑,一抽剑背对着那士兵,直接挑入他胸口。血色喷张,他从未显露过的霸气和昂然一瞬间变的任何人都无法近前:“老大,我若赢,你跟我走,我若输,你亲手杀了我。可好?!” 剑刚刚架到那将军刀上,彭的一声,迸出大量火花。 寒煜危险的眯了眼睛,若有若无的舔了唇角一下,盯着那将军的表情,宛如盯上了猎物的狼。 不寒而栗。 当最后,寒煜踩着那千名士兵的尸体,淌过血流成河,悠悠走到祭坛之上,一直默默看着的锦瑟淡淡一笑,直接一爪子抓到他脖上,冷声若玄冰:“想死么?” 寒煜忽然闭了眼睛,任她锋利的爪子陷入自己的动脉。“若能带你走,哪怕踩着整个妖族尸体,我也要办到。” “明明我救完你之后,你便可以离开,为什么还要去惹事杀了这么多青狐族!”锦瑟的声音有些悲呛。 “我要带你走。”他慢慢睁开眼睛,粘满鲜血的手,抚上她的额,温柔而缠绵。“青狐族阻拦我,我便屠了整个青狐族;妖族若不放你走,我便踏平整个妖族。”他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可眼睛里的光辉,却一瞬间让锦瑟失去了所有的语言。 若有一天,一个男人,仅仅是为了带你走,杀了你那么多族人。你跟,还是不跟? 她默默的望着他,这个被她使唤了无数次的傻男人,此刻目光比以往还要潋滟而平静。可眉目间的波澜,终究是一下暴露完全的锋芒和气势。 这个之若君临的男子,怎么就这么傻? 她忽然有些心酸。爪子一松,她扑在他怀里,紧紧呼吸着他的体温。带着鲜血,带着气魄,带着安心。。这,真的是她的阿呆么? 最后,青狐族祭祀长亲自率人来抓寒煜的时候,却见到这样一副画面。 从不以人形示面的圣女大人,此刻,正温柔的抱着一个男子,目光平静。她一回首,所有人的呼吸都惊住了。怎可有人,美到如斯地步? 她昙蓝色的眼睛,衬得整个夜空都失去了光芒;她如玉如绥的肌肤,若冰光一般幽幽起垫;她三千乌黑青丝,温柔的落在怀里那人的身上,笑得一晃倾人国。 “谁要杀他,我便杀谁。”她抚着他的脸,淡漠而冷然。而她怀里的寒煜,则从一开始的惊艳,变成了依旧的痞笑和幸然。 “哎呀呀,被女人保护的滋味……”他似发了一语,却脸上一疼,未等他有所反应,那绝色的人儿,竟背对着所有人冲他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警告你,就凭你现在的力量,我玩死你你都不知道怎么死,给我老实呆着!”锦瑟目露凶光,寒煜乖乖闭嘴。 那年穿魂谷的婪树,仿佛一下开尽了生命,自那夜圣女和人皇私奔起,便再也不开一次花。 ——————————**——————————**—————————— 又是一年满月。 锦瑟百无聊赖的逗弄着摇椅里的两个小肉球,听到外面寒煜的声音,顿时怒道:“滚出去。” 寒煜笑,进来揉着她的发,亲昵的吻了几下,又觉不够的揉着她的手——就象揉着她妖形时的爪子一般,“老大,怎又生气了?阿呆昨日对你。。是有点过分了哈。。”他粲然一笑,露出晶白牙齿。 青筋跳了几跳,“你那叫过分了点?你怎么不直接。。不直接让我死在。。死在你床……上?!”咬牙,却脸红的别过了一边。 表情忽然暧昧了起来,寒煜极其无辜的凑了耳朵到她脸前道:“死在哪?我怎敢……要不,今天夜里,我们再……”未等锦瑟有所反应,就一把将她腾空抱起,进了内殿。 殿内春意浓情,而殿外,一弯冷冷的圆月,清清凉凉。 那诉月的衷肠,就算是有,可若迟了,便终究,还是迟了。 ————————————————**———————————— 画皮系列,魑颜卷正式完结!! 撒花!! 接下来就是魅颜卷啦!!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