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与死去的心上人……好像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云昭是被马车颠醒的。 她睁开眼愣了几息,旋即反应过来,有人要杀她。 何人有如此本事,竟敢对大齐的永庆公主下手? 来不及细究其中缘由,幸好现在载着她的马车仍是自己的。云昭摸索出藏在软枕后的响箭,随后攀住车窗,勉力起身。 刚站起片刻,她便感一阵头晕目眩,腿上亦发虚软,险些跪了下去。云昭咬牙,明白这是蒙汗药的药劲还未过的缘故。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更糟的还不只是这一点。 马车以极不寻常的速度向前疾驰,快得似是下一瞬就会掀翻,车帘被迎面的风吹开,劲风猎猎吹入,此时的春风如刀,割得她面颊生疼。 云昭苍白着脸,额间冷汗涔涔,看那被吹开的车帘外,马车正在崎岖山道上飞驰,而前方便是一个大弯。 以当下速度,马车定会被甩下山崖。 跳车摔残还是掉下山崖摔死,这显然是一个很好做的选择题。 她攥紧了响箭,容不得再多犹豫,便向车帘外扑去。 预想中的疼痛未曾出现,反是有一股霸道力道挽过她腰身,将她向上带去。 云昭一惊,只觉是要杀她的人还留了后手,派了杀手跟随。于是立刻拔下发簪,回肩向后刺去。 如她这般娇弱的贵女,根本不应有如此快的反应,可云昭刺得果决狠辣,不免让那男子愣了一息。 这片刻愣神,发簪已要刺到心口,他扭身让开,险之又险避过。 一击不成,云昭再度刺来,仍是一样的路数。这回来人有了预料,抬掌劈向她手腕,震得她腕间一阵酸麻,发簪脱手落地。 那人顺势捏紧她手腕,桎梏凌厉,倒与他温和声音甚不匹配: “娘子莫怕,我是一过路人,见马车失控来救你的。” 他话音刚落,前方便传来一声凄厉马嘶。云昭下意识回头望去,见那马车已疾驰至弯处,失控的马儿来不及减速,直直坠下山崖。 这声嘶叫显然也惊动了他胯下的马,加上他本就要让它停下,于是马儿仰起前蹄,长嘶了一声。 两人纷纷从马背上滚落,那人有心护住云昭,一时顾不上男女大防,只揽紧她腰肢,硬生生给云昭做了人肉软垫。 两人落地后不久,自山崖处传来一声幽幽的轰然。 云昭呼吸微窒,只觉冷汗浸透后背。 她与这陌生公子交手不过瞬息,若再晚些跳车,恐怕……恐怕自己已死无葬身之地。 有着那人垫背,云昭倒没受什么伤,与他拉开距离后便勉强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她捂着心口低咳一阵,悠悠想起身后人还算她的救命恩人。 不过这恩人,怎的现在没了声息? 云昭回过头,却见那公子已经站了起来,正低着头整理衣衫。 方才事态紧急,双方都不曾看清对方模样,现在却能仔细端详。 飞扬清秀的长眉,温柔多情的漆眸,花瓣似的唇,似有春雨墨山化在他眉眼间。 好看。 云昭如此想道,又觉得此人甚是眼熟,像是从前见过一般。 许是感受到她目光,江聿风抬眼望来,见自己救下的贵女此时青丝凌乱,仰头看他时,美目中迷惘又警惕,几多柔弱无助。 江聿风目光闪动,不由怔了怔。 奇怪……这贵女与他的心上人好生相似。 可他的心上人,分明早已亡故。 死去的心上人,是一轮高悬的血色圆月,才能永世不忘。 -- 程安等人在响箭发出后姗姗来迟。 自然,这响箭也是江聿风帮忙放的。 亲眼见着数十名劲装侍卫向不远处的贵女下跪请罪,又有几名侍女围上前替她重新梳妆,戴上幕篱,江聿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无论侍卫侍女,皆是惶恐模样,似乎他们的生死,尽数捏在那年轻女郎手中。 无论这女郎是一府小姐还是夫人,都不可能同时掌握内宅外院的生杀大权。 除非,她便是主人。 这天底下,能成为一府之主的女子,只有…… 公主。 那女郎,当是今上最宠爱的永庆公主。 救了太过尊贵的人……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一国公主出现在无人的失控马车上险些丧命,这显然涉及到了皇室秘辛,并非他这等人可以窥探的。 果然,片刻后,那些侍卫侍女簇拥着云昭就要离开,而一位似乎是侍卫统领的人向他走来,递给他一张腰牌,要其在入京后及时往府上取谢礼,并隐隐威胁,莫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 江聿风心中苦笑,想这当是封口费了。 他不是不愿收,只是有一件事,若不确认,总觉得心下难安。 这该是江聿风此生为数不多的冒险。 “殿下留步。” 他忽而朗声唤道,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云昭倒是不避讳暴露身份,她转过头,隔着幕篱望向他。 侍卫们纷纷按向腰间,警惕看向江聿风,只等云昭一声令下。 半晌,云昭轻声:“何事?” 江聿风不答,却向她走去。众侍卫警惕横刀,云昭挥挥手,令他们退下。 在距云昭十步之远处,江聿风停下脚步。 “殿下从前,可否见过在下?” 那头沉默了半晌,自幕篱下传出女声悠然,带着促狭与轻慢: “我应当见过你吗?” 江聿风垂眼。 “那么殿下……便是不认得在下。” “认得。” 空气静一瞬,江聿风倏忽抬眼,直白的视线几乎要穿透幕篱,望进云昭心底。 她眼波微闪,心头某处仿佛被拨弄了一下。 却听云昭似笑了一声:“你是本宫的救命恩人,本宫如今自是认得。” 江聿风眼睫轻颤,良久缓声:“殿下既说在下是您的救命恩人,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云昭搭着琼华的手,缓缓向江聿风走去,“你的意思……是要挟恩图报了?” “救命之恩,你想让我如何报?” “以身相许?” 她言语轻柔,却句句带刺,隐含杀意。 江聿风眼皮微跳,他那位故人,绝不会如此说话。 可听她声音,又总有股颤栗窜过周身,心底几多混乱,令他恍惚不已。 他拱手,垂头恭顺:“在下不敢。只是……在下曾有一位心上人,先前见得殿下玉容,觉得心上人与殿下……颇为相似。” 他还未说完,琼华便挡在云昭身前,厉声斥道: “放肆!” “敢如此亵渎殿下,你不要命了吗!” 云昭摆摆手,让琼华退下。 “所以呢?”她谑笑,“你是想看一看,我与你那心上人,有多相似?” 江聿风依旧是拱手行礼的姿势,已是默认。 “你倒是痴情。” 云昭嘲笑他,下一瞬便将幕篱掀开。 琼华没想到她如此果断,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着急:“殿下!” 细风拂过,白色的幕篱纱幔被吹动飞扬,其间美人雪肤红唇,清而艳的模样,不似凡人。 她轻抬眉梢,便有烈烈艳色烧向眉眼,可那眸底却又是一片荒芜,不免令人寒心。 “你可瞧仔细了?我与你的心上人,有几分相似?” 云昭一面说着,一面向他靠近,那般优雅从容,似是恶意玩弄猎物的猛兽。 江聿风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容,不由喉头发紧,忽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殿下额间的伤,是怎么来的?” 云昭怔了怔,下意识抚向右上方,旋即笑了一下: “小时顽劣,不小心碰的。” “你倒是仔细,这也瞧得出来。” 江聿风的呼吸停顿瞬息,忽又问一遍: “殿下当真不曾见过在下?” “不曾。”云昭唇角扬起,目中却似覆着层冰霜般,“不过郎君的确有几分面善,或许……是我忘了。” 忘了。 江聿风心下一哂。 眼前的公主傲慢、胆大,先前误会他时,刺向他的动作又那般狠厉,与记忆中的故人截然不同。 抑或许,是他从未了解过故人。 江聿风本想唤一声“阿妩”,却又咽了下去。 他垂眼拱手:“是在下认错了人,还望公主恕在下不敬之罪。” “无妨。”云昭放下幕篱,轻笑,“你是本宫的救命恩人,本宫自不会怪你。” 言罢,她回身走向马车,众人纷纷跟上,无人在意独立远处的江聿风。 唯有琼华回头看了一眼,心想,真是个怪人。 冒着大不敬的罪名,也要看一眼公主是否与心上人相似。 真是奇怪。 第二章 能与公主有情,是天大的恩赐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云昭的马车内,琼华正在烹一壶热茶。 出了这档子事,尽管此地离洛京还有三日路程,也得连夜赶回,避免夜长梦多。 琼华分神,偷偷打量了一眼云昭。 后者正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秾丽的面容似覆着层霜雪般寒冷。 她连忙收回视线,专心沏茶。 “那些人呢?” “回禀殿下……死了。” “驿站起了大火,程安他们带出了婢子们,但那些人……都烧死了。” 琼华战战兢兢说完,小心递上一盏热茶:“殿下受了惊,先喝口茶水吧。” 云昭半睁开眼,白皙面颊上,一双漆黑眼眸清凌凌的,似深泉般透着寒气。 琼华的指尖被烫得发红,可这并比不上内心煎熬。 是他们太过大意,才害得公主险些丧命,可那些可疑的驿站人员都被烧死,死无对证,就是要查,也无从查起。 公主恐怕杀了他们的心都有了。 云昭的确快气疯了。 她忽然接过茶盏,随后向车壁上狠狠一掷。 名贵的琉璃缠枝盏顷刻化为碎片,碎裂声清晰传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琼华不可避免地被飞溅的热茶烫到,却一声不吭地跪拜下去,连求饶声都不曾发出。 “程安。” “属下在。” “把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全部就地诛杀!” 云昭的声音阴恻恻的,藏着极力压制的怒火, “碎尸万段。” “他们家中……?” “一个不留。” 程安平静地应了是,琼华疑惑错愕时,又听云昭继续道: “还有那书生,他是谁,一并查了。” 程安应声离开,不多时,外头便传来惨叫声。 琼华这才恍然,原来在驿站被迷晕,本就是公主与程安串通好了有意为之。 就是为了诱出公主府内的内奸。 可公主……出现在那失控马车里,也是他们预想之中的吗? 琼华悄悄觑了眼云昭阴沉脸色,隐约嗅到了外头传入的血腥味,决定还是将这疑惑按在肚里。 -- 入夜,江聿风仍坐在客房内的桌案前,就着微弱烛火看书。 然而那文字似是在纸上舞动,飘飘忽忽地,不知不觉就组合成了一张美人面。 他阖眼,放下书本按了按眉心。 侍从松山进来送热水,见此劝道:“郎君不如早些歇息吧,您白日救那贵女本就费神,后头又是赶路,难免累着。” 江聿风轻轻嗯了一声,却见松山坐在了桌边,有些八卦道: “郎君,那贵女如何?” 先前郎君去救人时只让他先去客栈,于是他什么都没见着,后来郎君回来也没机会询问,可将松山憋得够呛。 听得松山的问题,江聿风诡异地停顿了片刻,缓声:“她……还不错。” 松山眨眨眼,听出其中非同寻常,于是笑道:“可是那贵女貌若天仙,郎君也被迷住了?” 自他跟随郎君以来,郎君从来都是一副温和自持,进退有度的模样,从不和任何人,更别提是女郎有过分亲近的关系。 江聿风又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松山,你说这世上可有一模一样的人?” 松山微怔:“郎君,莫非那贵女长得像谁?” 江聿风垂眸:“她与我从前那心上人,长得极为相似。” 松山面上的笑容还未完全绽起便僵住,他忍不住轻嘶一声:“极为相似?” 江聿风一哂,月光自窗外淌入,落入他眸中,将他双眸照得清亮而哀伤:“或者说,是一模一样。” 松山直觉不妙,他对此事有所耳闻,是江聿风还在金陵时,曾有一位爱极了的女郎,可惜红颜薄命,那女郎早就亡故了。 “可是郎君,那娘子不是……” 江聿风颔首:“我知道。她的性子,和阿妩全然不同。” 松山松了一口气:“那便无妨,想来只是样貌相似罢了。” “可若我从未真正了解过阿妩呢。” 松山:? 他喃喃:“郎君……” 江聿风闭了闭眼,声音轻得仿佛是自言自语:“罢了,眼下并非纠结往事的时候。” “她是公主,又早已忘却旧事,我又何必执着,自取其辱。” 松山没有听清,啊了一声:“什么公主?郎君在说什么?” 江聿风轻声:“你下去吧。” 客房门随着松山离开再度合起,江聿风轻叹一声。 那公主……就是阿妩。 在阿妩额头的右上角,有一处不甚明显的疤痕,当时她说,是小时顽劣不小心碰伤的。 至于永庆公主,当日她施了脂粉,其实根本瞧不出来,本就是他做试探的。 却不想……果真是她。 可于他刻骨铭心之事,她却已忘记了。 江聿风自嘲一笑,笑自己痴愚。 -- 云昭回到洛京后忙着进宫面圣,清理府中余下内奸,自是将江聿风的事情再度抛诸脑后。 驿站起火的事情果然也传入了京中,好在云昭连夜赶路,提前回京不少日子,便成功与此事撇清干系。 皇后对此多有感慨,这回云昭出京本就是代她去祭奠外祖,若云昭出了什么差错,她定恨不得一同去了。 为了安抚皇后,云昭又在宫中住了几日,这才回到了公主府。 程安前来汇报时,她才又想起了江聿风此人。 她斜靠在床榻上,隔着纱幔听程安叙述,她眼皮微垂着,似是要睡去了。 “……他的父亲便是之前蒙受冤案的永安侯,殿下也知道,虽然冤案查清,但那时永安侯已被处刑,济海江氏亦分崩离析。” “江聿风因为体弱,自小被送去金陵习武学医,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当时是叫……” 程安支吾了一阵,云昭微微抬眼,懒声:“叫什么?” “叫……陆辞。” 一旁的琼华手抖了抖,险些将手中物什跌到地上。 而程安亦低头抿唇,亦是忐忑不已。 他们都知道,公主年少时前往金陵,曾溜出行宫,与一位叫陆辞的少年相识。 但这些事,都是公主后来回宫后告诉他们的了,对于陆辞其人,他们都不曾见过。 谁能想到…… 良久,听那纱幔中传出漫不经心的女声: “继续。” 程安默默松了口气,继续说道:“他是在永安侯出事后准备科举的,此次是他首次入京,目前寄住在何御史家中,何御史与永安侯是故交。属下还查得,他只与靖王府投了行卷。” 会试将近,举子们往各个权贵门下投卷以求举荐是惯例,投给靖王也不稀奇,靖王府里有不少幕僚都出身寒门,这回科举也没少有寒门子弟给靖王府投卷。 但只投给了他……便是另一种意思了。 “他……可曾婚娶?” 程安微怔,答道:“不曾,江聿风他……未曾婚娶。” -- 程安离开后,寝屋内陷入莫名的沉寂。 云昭垂着眼,想难怪。 难怪她总觉他面熟,却想不起来从前听过这样的名字。 原来不止她骗了他,他也将她骗了。 好一个陆辞,好一个江聿风。 自然,她对自己也欺骗了江聿风之事毫无愧疚。 毕竟云昭看来,她身份特殊,若是不作假,他又怎可能与她相识相知? 能与公主有情,已是天大的恩赐。 云昭把玩着食指上细巧的玉戒,想自己还真是薄情,竟是将他的样貌给忘却了。 那么……他可认出她了吗? 她想起被救下那日,他探究的目光与小心的询问。 他问起自己额间伤疤……应当是已认出了吧? 她还说自己忘了,该不会伤透了他吧? 琼华轻声:“殿下?” 纱幔中沉默了一会儿,传出云昭若无其事的声音: “我记得明日……何夫人要去保国寺祈福?” 琼华不解其意,道一声是。 云昭的语调轻快上扬,像是在笑: “那么,我们也去。” 第三章 陆三郎,好久不见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次日傍晚,何府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何御史看着站在何夫人身旁的云昭,惊诧失声:“殿……殿下?”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慌忙行礼,一干下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云昭笑眯眯:“何老不必多礼,我是在保国寺巧遇了夫人,夫人盛情难却,我便来府上坐一坐。” 何御史应了一声,望向自己夫人,却见何夫人冲着他苦笑了一下。 她不过是在保国寺里与云昭随口客套了一句,哪知道这位还真应了下来。 公主金口玉言,她哪敢再推辞,只好将人带回来了。 何御史做了个“请”的手势:“若殿下不嫌,花厅已摆好晚膳,殿下可移步花厅。” 云昭颔首,经过何御史后又回身道了一句;“何老与夫人一同来吧,若府上还有什么客人,也可一并唤来。” 何御史自是先谢了恩,待瞧着云昭的身影进入花厅,才赶紧命人去唤江聿风过来。 大齐对女子束缚并不大,公主亦可影响朝政,能得到公主支持,对举子也是不小的助力。何况云昭那番话,分明是知道府上还另有他人,恐怕她今日登门,就是为了他。 如此考量下,何御史觉得还是唤来江聿风最为妥当。 可是江聿风……怎会和她有干系呢?何御史拧眉,与夫人对视一眼,皆困惑不已。 -- 在听到何御史身边人告知有贵客来访时,江聿风的心跳便莫名加快。 直到在花厅见到闲闲而坐的云昭,他才知预感成真。 这些日子他已迫着自己努力忘记此前的事情,可再见着她,江聿风仍觉几多恍惚。他呼吸微窒,随后调整好心绪,见礼道: “见过殿下。” 何御史疑惑:“你与殿下……相识?” 江聿风抬头悄悄看了一眼,见云昭笑而不语,于是编了谎:“先前拜访晋王时,与殿下有过一面之缘。” 哦? 云昭微微挑眉,想起此前程安说起江聿风与晋王府投了行卷,唇角笑意更深许多。 何御史与夫人了然,原是这样,那便不奇怪了。 但……公主这架势,莫非是要和晋王抢人吗? 何御史深知卷入皇室间的斗争是多么麻烦的事情,不免忧心起来。 但眼下并不适合商谈此事,何御史压下担忧,唤江聿风过来落座。 何御史为官清正,加上府中人口不多,一应陈设都从简办置。譬如花厅中的这张圆桌,便是堪堪坐下四人的大小。 云昭身份尊贵,自然坐在主位,何御史是主人,便坐在云昭左手边,而江聿风是府上客人,自需坐于……云昭对面的位置。 云昭笑盈盈看着江聿风在对面坐下,似乎心情很好。 何御史暗出一口气,吩咐一旁下人布菜。 他是个有些板直的人,不怎么会闲聊,于是花厅内的气氛渐渐有些尴尬。何夫人看一眼边上的云昭,又瞪了何御史一眼。 后者目光躲闪,正想开口时,云昭却先说话了。 “我看过江公子的行卷。” 她笑语柔声,很是悦耳,却令江聿风呛了一下,掩口咳嗽起来。 何御史夫妇不知,他却知道,云昭万不可能看过。 她如今这样说,指不定又有了什么坏心思。 果然,云昭自顾自接着说道: “江公子的策论……很是出色。” 江聿风的咳嗽声忽然一停。 被吓的。 倒不是因为听到她夸自己,而是……他感觉自己的小腿处,被什么东西轻轻点了点。 江聿风整个腰背都僵硬了,他缓缓抬头望向对面,却见云昭弯着双眸,眸底笑意跳动着几多恶劣。 本是意义单纯的“策论”,却在此情此景下颇有暗示意味。 江聿风面颊微热,平稳住声线道: “殿下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江聿风说完,便见对面尊贵的公主因他言语而笑眼明媚,登时自心底升腾起一股不妙之感。 “不过……”云昭刻意拖长了声音,陡转的话锋成功吸引了何御史与何夫人的注意,他们自然也就没发现江聿风的耳尖愈来愈红。 桌下,云昭的足尖暧昧不已地磨蹭着江聿风的小腿,云昭则一手支颐,满是兴味地瞧着江聿风耳尖的红色一路蔓延,直染到了脖颈处。 江聿风只觉自她碰过的地方皆窜起了幽火,烧得他脊背发麻。他忍得辛苦,想这位公主的行为竟是如此……如此…… 如此孟浪! 她与自己的心上人,简直毫无相似! “……江公子稍逊于诗词,这倒不是大问题。朝廷用人,实干才最要紧。” 那厢,云昭慢悠悠说着,仿佛桌下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何御史闻言松了口气,连忙应是。 “想来四弟也会这般认为,他会为江公子作保的。” 她话音刚落,便听那头的江聿风闷哼了一声。 这一声低沉压抑,仿佛是在忍耐着什么,成功吸引了何御史夫妇的注意。他们纷纷看去,这才发现江聿风的面颊红得仿佛煮熟的虾子,少见的窘迫之态。 何御史没有多想,倒是担忧不已:“可是身子不适?” 江聿风抿了抿唇,将到了嘴角边的呻吟咽下,才忍住了看向云昭的冲动。 不可……不可……其人身份尊贵,万不能得罪了她。 然而在这里继续如同刀俎下的鱼肉般任其折磨,也并非江聿风所为。何况她方才已触碰到自己膝间,以其胆大妄为……难保之后不会更加过分。 云昭悠悠开口:“江公子若有不适,可让我的随行医官瞧一瞧。” 何御史正想推辞,道府中有府医,却见那头的江聿风“腾”地站了起来,声音发紧道: “谢殿下关心,在下只是有些发闷,出去透透气便好。” 搭在膝上的足尖忽然落了空,云昭不疾不徐收了腿,与他缓声:“无妨,江公子自便。” 江聿风行过一礼,转身离开花厅,细瞧之下,那背影竟是透出几分狼狈。 云昭瞧他走远了,才与何御史夫妇一笑:“那日四弟托我带几句话与江公子,是以……” 何御史连忙答道:“微臣去叫他回来。” “江公子既然身子不适,还是我去寻他好了,顺便也在府上转转。”云昭施施然起身,一手由琼华扶住,与二人柔声,“今日多谢何老与夫人。” 两人皆称不敢,起身送云昭出了花厅。 -- 有了何御史夫妇提醒,云昭自然知道该去哪里寻得江聿风。 她慢吞吞地,走到了小花园里。 此处名副其实,小得一眼便能望到头,云昭很快便发现了江聿风的身影。 他立在一枝嫩叶下,枝头新萌的绿叶轻拂过肩头。微风吹动衣袂翩翩,颇有几分谪仙气。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云昭步子一顿,想起与他初见时。 金陵山水灵秀,那小郎君仿佛是由日精月华凝成的人儿,那般纯粹不染尘埃。 云昭垂眸,将往事拂去。 “江公子。” 她挥手令琼华退下,随后朗声唤道。 那背影顿了顿,向她转过身来。 江聿风面上的红色早已退却,又恢复了初见时那温和却无波的神色。他似乎并不惊讶自己会来找他,十分平静地行了一礼,静静注视着她向自己走来。 暮色四合,稀薄日光洒下淡淡金红。她微扬着下巴,步子优雅从容,乌发雪肤,明眸朱唇,自是月净花明。 江聿风有一瞬怔忡,仿佛记忆中的人,跨越岁月山海,再度出现在了面前。 这一恍惚,便没能及时阻止云昭与他过分靠近。 江聿风猝不及防,落入一双春光潋滟的眸中。 金红的日光仿佛在那宛若春水的眼中跳动,其间春波流转,潋滟无边,却闪过戏谑的恶意与调笑,如兜头冷水,将他浇了个彻底。 江聿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想这不是她。 他已打定主意要与眼前的傲慢公主保持距离,却听云昭悠悠开口,一贯的轻慢、不将人放在眼里,却令他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池再次混乱: “陆三郎,好久不见。” 第四章 江聿风,你休想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一阵风过,吹动她身上香气,裹挟着那句轻飘飘的,算不上问候的话语飘向江聿风。 “陆三郎,好久不见。” 从前,她总是唤他三郎。 开心的,嗔怨的,娇媚的……都在那一声声三郎中。 话音落地,一时之间,除了枝叶婆娑簌簌声,再无其他声音。 云昭唇边挂着笑,戏谑,恶劣,却又隐隐含着期待。 期待这少年时的爱人,面对她的相认,会做出什么反应。 欣喜?惊吓?愤怒? 云昭预想过种种,却没想到眼前郎君只是愣了愣,随即后退一步,拱手温声: “殿下认错了。” “在下的确于家中行三,却不曾有过陆三郎之名。” -- 他的礼数周全,那样冷淡疏离,令云昭即使在多年后忆起,依然恨得咬牙。 那时她连连冷笑,道三郎真是好狠的心。 -- 眼下,云昭只是微沉了脸,还不算太生气: “你道我认错了人,为何不敢抬头?” 江聿风依旧垂着眼,长直的睫羽掩在目前,看起来那样谦和,却也挡住了她窥探的目光。 “殿下身份尊贵,在下不敢冒犯。” 云昭眯了眯眼,幽声:“江公子现在谨慎,当日却并非如此。” “我且问你,可还记得阿妩?” 她瞧着江聿风缓缓眨了眨眼,轻声却坚定道: “在下并不知殿下所言何人。” “好。”云昭怒极反笑,“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不认得我?” 江聿风再次拱手,比之先前还要谦恭和顺:“殿下是公主,永庆公主。” 啪! 江聿风被打得偏过了头,半边面颊上被指甲刮出了几道细细的口子,隐约向外渗血,倒更添了几分破碎可怜。 云昭这一巴掌用了几乎十足的力道,她掌心又烫又疼,却不及心中万分之一。 顶着云昭几欲喷火的目光,江聿风将脸侧回,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殿下息怒。” 云昭的唇瓣动了动,她死盯着他,似是要将他盯出两个窟窿来。 良久,她冷笑: “好。” “很好。” “你以为这样便能与我撇清干系?” 云昭捏住他下颌,长而尖的指甲微微刺入皮肉中,她迫着他仰起头与自己对视。 即便如此,他那双眼仍是平和的,温润墨色中似有湖水三千,令人心动神驰。 她从前最爱这双眼,如今却恨极他这波澜不惊的模样。 云昭敛去怒容,面上似覆了层寒霜,她一字一顿道: “江聿风,你休想。” -- 云昭回到公主府后,将寝屋内能摔打的东西都摔了一遍。 满地狼藉碎片中,她恨声: “他竟敢不认我!” 一想到自己还主动去认他,云昭便觉心头一阵气血翻涌,恨不能将江聿风杀之而后快。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起,云昭再次摔了一件御赐花瓶。 满屋侍女皆战战兢兢地跪在外头,谁也不敢轻易进去劝说。 如此情状,也只有琼华能稍加解决。 自见公主怒气冲冲地从小花园出来,琼华便大致猜到是江聿风拒绝了云昭的示好。 倒也难怪,当年公主那样戏弄了人家,现在人家不愿原谅,也是情理之中。何况那位的父亲被冤死,家族败落,他无心情爱更是寻常。 但这些话琼华自然不会说,她估摸着云昭该摔累了,才小心翼翼入内,一边收拾起地上的碎片,一边轻声劝说: “殿下何必如此动气,说不定江公子还没想明白,一时糊涂罢了……” “我要杀了他。” 云昭语中杀意凛然,将琼华吓了一跳,险些被碎瓷割破了手。 她深知现在这般绝不能与云昭对着干,于是顺着话道: “但江公子如此折辱殿下好意,确实该死。不过殿下,令江公子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痛快了?” 云昭本说的是气话,可听琼华这样说,又觉得颇有道理。 “也是……让他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 云昭换了个姿势,斜倚在软塌上,懒洋洋道: “让他此生不能科举?但他若离京,我又如何出这一口恶气。” “不如……”云昭凤眸微眯,闪烁过几分恶意,“我要让这洛京城无人敢容他,他只能跪在我面前。” “求我。” -- 靖王府很快便收到了云昭曾前往何府的消息。 靖王自是知道江聿风借住在何御史家中的,因而不免怀疑,莫非江聿风与云昭相识? 但他也调查过,除了江聿风也去过金陵外,两人便没有其他会有发生交集之处。 更别提就是在金陵时,云昭也是在行宫中,偌大的金陵城,两人如何可能相遇? 谋士们七嘴八舌,讨论若公主要抢人该做什么,靖王却是并不怎么担心此事。 就算云昭要抢人又如何? 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天之骄女了。 数年前那场大病,让她从此不时虚弱不说,更是落下了一个病根。每当病发时,她便会浑身无力,只能依靠素舆行动。 没有人,会接受一个病恹恹的君主。 她与皇位,已是彻底无缘了。如今的她嚣张妄为,不过是仗着还有父皇与皇后的宠爱罢了,一旦两人故去…… 现在要担心的,不过是江聿风的态度而已。若他偏向云昭,那他投靠自己……可是别有目的? 靖王思索着,决定再观察江聿风些时日,并打算过几日去见睿王一面。 睿王,是云昭的胞弟。 -- 会试在即,先前算是被他得罪狠了的云昭却毫无动作。 江聿风并未因此松懈,反而心中愈发不安。而当时那声“陆三郎”,也总是时不时出现在他脑海中,带着笑意的语调,似是在嘲笑他的贪心。 他摸一摸脸,那些小口子早已好全了,可时不时的,他仍能感受到面颊滚烫。 然而直到会试结束,都没有再发生什么。 靖王那边亦因此放心了下来,料定云昭只是一时兴起,恐怕现在已经没心思搭理江聿风了。 可江聿风并不这样想。 他在会试中表现不错,加上有靖王推荐,自是顺利进入殿选。可他心中总是惴惴,仿佛前头还有什么等着他。 他的预感不是没有道理。 江聿风几次随同窗去面见几位朝臣,那些朝臣待他的态度相当微妙,令他忍不住猜测,这是否与云昭有关。 而被他所念之人,于殿选开始三日前入了宫。 第五章 探花郎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皇帝自是乐见云昭多进宫来见他,他有愧于这个女儿,可私情于社稷江山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能做的只有尽力弥补,比如为她屡次破格,赐她封号,哪怕未出嫁也安置了一座公主府,一切规制按亲王府来办。 但皇帝也深知这无法消弭父女间的隔阂,因此云昭向他要什么,他总尽力满足。 只希望云昭能少怪自己。 因此,尽管这回云昭进宫所求有些古怪,皇帝仍是答应了下来。 -- 殿试结束后几日,便到了放榜的日子。 皇城端门外以及礼部贡院外都贴起及第名帖,举子们早早前来,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 江聿风费了些气力,一面与相识的人客套寒暄,一面挤进人群到了榜前。 榜上文字逐渐明晰。 参与这场科举的有近两千人,然而最终及第者不过十余人。 上头依名次写下及第者。 状元裴凌安,是年二十 榜眼崔湛,是年十八 探花江聿风,是年二十二 …… 状元与榜眼分别来自河东裴氏与清河崔氏这两个百年大士族,身份与才华皆极为出挑。相比起来,江聿风便显得十分默默无闻。 看见自己的名字排在第三,江聿风微微一怔。 不过进士前三皆是头一次科举的青年才俊,已是奇事一桩。榜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除了举子外,也有不少意图招揽及第进士之人。 状元与榜眼显然没有亲自前来,因而探花郎江聿风,便成了人眼中的“香饽饽”。 身旁已有人向他贺喜,更有前来“榜下捉婿”的人围了上来要与江聿风说亲。 “郎君,我主人家的大小姐正待字闺中,才貌双全,我看与郎君正是相配!” “郎君,我家公子仰慕您才华已久,特请您到府上一叙!” “郎君……!” 相较于其他进士,“探花”一贯是容貌出众的郎君才能胜任。因此江聿风受到了更多围堵,其中大多都是来说亲的。 这些人实在太多,松山一人抵挡不住,眼瞧着自家郎君被挤得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欸”了几声,却无法靠近分毫。 江聿风被过分热情的洛京民众围堵得寸步难行,硬是被挤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一一说服了,他立刻寻了空子钻出人群,与其拉开距离。 松山赶紧推开依旧簇拥着自己的人,跟上江聿风的步子。 “呼……这也太吓人了,郎君没事吧?” 江聿风摆摆手,目光仍旧投向张榜处。 及第者喜气洋洋,但更多的,是落选之人。 有人拉着书童恸哭,有须发灰白的老者哭笑交加……科举,本也是一场豪赌,只言片语难说尽。 江聿风收回目光,附近的酒楼正喧闹,大概是有几位进士正在其中庆贺,他下意识抬眸,望向二层雅间的方向。 这一望,他便瞧见云昭倚在窗边,漫不经心地向下打量。 束髻美人下颌微抬,只低着眼俯视,垂下的睫羽压得双眸深黑,添几分上位者天然的傲慢与漠然。 两人目光相接,云昭眉梢轻挑,目中染了几分笑意,如云开月明。 江聿风眼睫一颤,垂眼与她遥遥行了一个叉手礼。 云昭睨着他,以为他会如自己所愿入酒楼来,却见江聿风行过礼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她唇边笑意一僵,面色阴沉下来。 她对面之人嘲笑道:“看来这探花郎,并不承你的情啊。” 云昭收回目光看向说话人,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位武者打扮的郎君,细腰平肩,剑眉星目,处处都透着潇洒恣意。 若说江聿风是温润的玉,那么这位便是锋利的刃。 云昭白了其人一眼,阴阳怪气道:“看来谢七郎也并非诚心要我帮忙,我还是回府好了。” 说着她站起身,被唤作谢七郎的郎君连忙拉住她,将她按回座位。 “那可不成,我说服不了父亲,还是得有公主你帮我才行。” 该是求人的话语,到他嘴里都成了命令似的话。云昭没忍住,又白了他一眼。 谢七郎谢文和来自陈郡谢氏在洛京的一脉,是现在的南衙左右卫骁骑。 其父是当朝大将军,上头的几个哥哥都曾出征西北,其中两位战死沙场;两位姐姐一个入了宫,一个嫁给前科探花,如今的江南巡抚。 皇帝体恤谢家护国有功,特别开恩,着谢老将军最小的儿郎谢文和入宫伴读。 这既是皇恩,亦是警告,老将军自此更是谨言慎行,若非边关战事未了,大约他已将兵权交还。 君臣间的博弈却并没有影响到各自的孩子。谢文和长了云昭几岁,两人初识便互相看不顺眼,一言不合就打起来,打完又一同受罚,于是更加看不顺眼。 但两人这么吵吵闹闹的过了许多年,关系反而不错。 如今谢文和所求的,是一道圣旨。 前往西北的圣旨。 谢将军一家都对这个最小的儿子百般爱护,况且已有两位儿郎战死,自然不会同意谢文和再参与西北战事。他无法,只能来寻云昭。 云昭抿了抿唇:“此事没那么容易,你父亲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何况你……何必要去那里。” 谢文和面上吊儿郎当的神情收了收,半玩笑又半认真道:“我不擅长动脑子,要舞刀弄枪呢,洛京又太小。” “大哥二哥一朝战死,我没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是以……我才要去西北,亲眼去看一看,究竟是什么,让他们要以命相护。” 云昭默了默,随后不耐烦道:“我再想想。” 谢文和知她这算应下,便转移了话题道: “是以这位江聿风的探花之位,是你为他求的?” 听得江聿风的名字,云昭的唇角不自觉向上弯了弯,又立刻压下:“是,也不是。” “他与靖王投了行卷,我不过是让父皇以靖王举荐人才为先罢了。” “不过能取得探花,倒是出乎我意料。” 谢文和一哂:“毕竟是永安侯之子,就算江氏没落,却也曾是世家,又能差到哪去。” “不过你这样帮他,莫非是瞧上人家了,想要让他做你的驸马?” 话音刚落,谢文和便“唰”地打开放在桌上的折扇横在面前,挡住了云昭泼来的茶水。 他缓缓收扇,倒是气定神闲,看着云昭的目光中颇有玩味。 云昭冷哼一声:“谁说我是帮他了?” “只是探花而已,能不能做官,可不一定。” 她看向早已没有江聿风身影的窗外,目色渐冷:“及第后又蹉跎数年的进士多了,谁道他不能是呢?” 谢文和抬抬眉毛,不再说话了。 在大齐,千辛万苦科举及第,不过是才过了第一道难关。想要做官,要么等数年后朝廷任命,要么有贵人举荐,要么考科目选。 科目选可比前头的考试都要难多了。 云昭既有法子给他探花郎,自然也能有法子让他无官可做。登高跌重的滋味可不好,他得罪了她,到时……还得来求她。 如此想着,她心情又好了许多,唇角笑意微微,实在是一幅在算计人的坏模样。 谢文和看不下去,拿过桌上的干果砸了云昭。 后者吃痛,哎哟一声,立刻抓起一把回敬过去。 两人将雅间内闹得乌烟瘴气,不过这些,离开的江聿风都无从得知。 好不容易躲开热情的人群回到何府,松山总算能问出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 “郎君与那位贵女相识?” 江聿风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她是永庆公主。” 松山:?! “那日遇险的,便是她。” 松山:?!! 他猛然想起那日江聿风说起的旧日心上人之语,不由心下一震,结结巴巴:“郎君,她……她……她……” 为何这么多日过去,郎君都没与他说起此女身份啊! 太伤人心了! 第六章 好一个江聿风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见自家郎君没有制止,松山又是震惊又是好奇:“郎君,那她果真是……” 江聿风垂眸,显然不愿再多说:“不许再提。” 松山见此,自是十分顺从地闭口不言,并乖乖退出房中。 江聿风闭了闭眼,叹了口气。 云昭与阿妩,此事只有他一人知道,也只能有他一人。 可他独自将此事埋在心底,又何尝不憋闷。 那时年少,少年人的爱意,总是热烈而纯粹。他是真的想娶她,想今后此生,便该是她。 却不想等来她病逝的消息,他悲痛欲绝,又忍不住带着希望,去她口中的乐坊询问,却根本没有此人。 彼时他后知后觉,阿妩骗了他。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大约情……也是假的。 他在她眼中,大概是个十足的蠢货。 江聿风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当真如此不堪,不堪到这女子想方设法要逃离他,不愿与他再有干系。 不过这一些情爱之伤,很快便被家门巨变给冲淡了。 若非那日巧合,大概他也不会这么快与她相见,亦不会这么快确认……她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在玩弄他。 以至于重逢后,她都毫无曾欺骗自己的愧意。 哪怕那日……那日她流露出一点歉疚,江聿风都会动摇。 可高高在上的公主,又怎么可能与他低头? 江聿风自嘲一笑,想自己当真将她得罪狠了。今日看见她,也不知是偶然,还是她早已在那里瞧了自己许久。 她表现得淡然,自己反而没了底。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总有法子。 过几日就是朝廷为新进士举办的曲江宴,诸多权贵也会到场,甚至皇帝也可能亲临紫云楼。 他也知若要谋一个官位,还要费许多功夫,便想着在曲江宴时,为自己谋夺一个前程。 他并不想将接近靖王的意图表现得太过明显了,若靖王主动来招揽他,他取信靖王也能更容易些。 因此,他最好在这之前,先凭自己谋一个官职。 江聿风并非是认为靖王有储君之姿,而是为了父亲。 永安侯的案子,当年有靖王于其中斡旋,最终皇帝念及旧日君臣情分,只处死了永安侯一人。到后来冤情洗脱,也是靖王一力主持。 但父亲的死还是打击过大,母亲没过多久也故去了,永安侯本就子嗣稀薄,如此一折腾,竟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人。 永安侯一案后,靖王声名大显,有了在京中立足的资本。 更是这一案,当时的贵妃与二皇子都被斗倒。永安侯是蒙了冤,真正贪腐、拥兵自重的是贵妃族亲,薛节度使。有永安侯冤案在前,民情激愤,贵妃一族受到严查,被彻底打压出了京城。 江聿风便是疑心,靖王所知,是否比表面的更多。 薛氏失权与靖王得势实在太过巧合,江聿风亦出身世家,深知权力倾轧中,绝不会有纯白无辜的人。 只是一切疑问,大抵都只有在接近靖王后,才有机会取得答案了。 江聿风一面想着,一面将整理好的书册放入箱奁。 进来传话的松山见江聿风在收拾东西,不由愣了一下:“郎君打算搬出去吗?” 江聿风“嗯”一声:“我已叨扰何伯许久,这几日来寻我的人还会有很多,难免扰了府中清静。” 松山一想,确是此理,便也帮着收拾起来。 “郎君,何老说为了庆贺郎君取得探花,今晚便在府中设宴,还请了几位交好的大臣来,要郎君务必到场。” 江聿风道一声“知道了”,神色一贯的温和平静,看不出先前曾发怒的迹象。 松山偷偷觑着,心下不由奇怪。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郎君流露出不悦的情绪,是因那永庆公主而起…… 她与郎君,究竟有怎样的过往? 想起在前头听到的一些有关永庆公主的传闻,松山本想与江聿风说一说,却又想起他的警告。 暗自忖度一阵,松山还是决定不再说起。 -- 入夜,永庆公主府内灯火通明。 云昭坐在书房案前,听着府中幕僚你一言我一语,劝着云昭参加这次的曲江大宴。 “殿下,臣听闻此次进士中多有青年才俊,殿下该去拉拢一番。” “殿下已多年不曾参与曲江宴,今年也该露露面了。” “那些世家子弟背后势力复杂,殿下可以看看诸多寒门学生。那探花郎江聿风,是永安侯之子,永安侯一脉早已没落,这位身份最是干净,殿下可以招揽一二。” 云昭本在走神,却在听到江聿风之名时,掀起眼皮看了说话人一眼。 有人反对:“江聿风早有投靠靖王之意,你让殿下去招揽他,可不是与靖王抢人吗?” 那幕僚以为公主看自己是认同自己的话,于是反驳道:“有意于靖王也无妨,殿下又不是不能与靖王一争。” “一派胡言!殿下如今岂能与诸皇子起争端?依臣之见,殿下不妨借江聿风给靖王做个顺水人情,与靖王府处理好关系,才是最要紧的。” “老匹夫,哪有殿下主动去拉拢皇子的道理?就是要拉拢,睿王不比靖王好上百倍?” “你!粗鄙不堪,见识粗陋!” “奴颜婢膝!吃里扒外!” 两个人越吵越起劲,眼瞅着要动起手来,其余幕僚赶紧劝架,书房内吵闹不堪。 云昭眉心一跳,不耐呵斥一声: “闭嘴。” 她声音不大,却成功让书房重又安静下来。几人纷纷跪下请罪,乖巧地如鹌鹑一般。 “靖王……睿王……”云昭缓声,目中笑意浅浅,“本公主谁都不靠,明白吗?” “别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 “滚。” 众人纷纷应是,麻溜“滚”了出去。 云昭脾气不好,对这些幕僚倒是格外宽容。大概是脑子好用的人身子都不大好,万一打坏了,可就是坏一个少一个了。 她闭着眼思索幕僚们的话,想她可是要给江聿风使绊子的,哪能给他公主府的美差? 至于投靠她的那些弟弟,更是做梦去吧。 屋内静静,烛影微摇。云昭撑着头,不免泛起些困意。 不知几时,她陷入睡梦中,恍惚回到青春少年时。 梦中的少女坐在秋千上,有少年在后头推着秋千。 少女咯咯直笑,撒娇似的:“慢一点!” 那少年却恍若未闻,推秋千的力道越来越重。少女渐渐止了笑,死死拉住秋千,惶恐道: “慢一点!” “三郎!” 咚! 坠地感猛然袭来,云昭倏地睁眼,心脏仍在猛跳。 原是她打着瞌睡,撑着头的手渐渐无力,是以脑袋往桌上砸了一下。 她轻嘶一声,揉了揉被敲红的额间。 好一个江聿风!连在梦里都要害她! 第七章 如此好看的人,却是头一回见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日子一晃而过,曲江大宴于万众瞩目中开始。 皇亲权贵,新晋进士的车马停驻在曲江水岸,不乏前来凑热闹的平头百姓,半个洛京城为之一空。 曲江水岸人声喧闹,熙熙攘攘。也有图清净的不想来此间人挤人,先行去了杏园。 江聿风便是其中之一。 他走下马车时,正巧见着一辆有些眼熟的马车也在杏园外缓缓停下。 那马车盖下缀着金色流苏,轿身有鸾凤暗纹,以金线织就。 江聿风顿了一会儿,很快认出这就是那日失控马车的模样。 这是云昭的车驾。 江聿风顿了顿,便转身往园中走去。 琼华下车时,只隐约瞧见一个稍显熟悉的背影。她没放在心上,去扶车上的云昭下来。 美人青丝高挽,一袭水影红百花长裙曳地,其上金丝暗纹随行动明灭,恰似花影灼灼。 日光洒落,她如灿灿明珠,只是站在那里,便自然而然成为人群的中心。 自然而然有许多官员进士围上前,与公主客套寒暄。云昭淡着脸,偶尔说几句话回应,虽然态度敷衍了些,却也没表现出不耐烦。 众人也没围着云昭太久,不多时便散开,各自去寻相熟的人。 至于那些进士……云昭也没兴趣。这些人将来入了朝堂,会站在谁那边,现在又如何知晓。 于此友好,不过是例行客套。 她移步入园,却听身后传来一声“长姐”。 男声温和,于云昭听来,却有些黏腻恶心。 她眉头皱了皱,不悦稍纵即逝。她回过神,看见靖王夫妇,原本还算美好的心情登时添了些许不快。 一见到靖王的脸,她就不由自主想起昨日那幕僚劝她要与靖王府联络好关系,一想到这个,云昭又是一阵烦躁。 见云昭看过来,靖王妃屈膝行了一礼。 云昭牵出笑:“四弟来得真早。” 靖王一拱手,温声笑道:“长姐也来了,可是看中了什么可心的人吗?” 云昭眸中微沉,却是皮笑肉不笑:“是与不是,又与四弟何干?” 靖王并不因她态度冷淡生气,仍笑着道:“是臣弟多嘴了,长姐莫怪。” “不过长姐,父皇前几日时常与臣弟念起长姐,长姐若得空,还是该多进宫陪陪父皇。” 云昭弯唇,声音轻柔:“那长姐我,还要多谢四弟提醒了。” 靖王称不敢,没显出丝毫慌乱,反是一旁的靖王妃有些慌张。 她觉得永庆公主的眼神,像是要将靖王生吞活剥了。 她连忙悄悄扯了扯靖王的衣袖,示意他快些去紫云楼。 不过这小动作没能扯得动靖王,倒是引起了云昭的注意。 云昭转移目光,笑盈盈看向靖王妃:“听闻弟妹终于有身孕了?” 靖王妃脊背发寒,有孕的事情她除了靖王,并未告诉他人,云昭又是如何得知的? 她硬着头皮回话:“回殿下,刚刚足月呢。” 云昭抬眉,弯起的眼尾似抹过阴寒,为她秾丽面容都添了丝鬼气森森:“弟妹有孕不易,该好好养着身子。我虽未生养,却也知头三月,该最小心的。” “这里人多眼杂,要我说,四弟今日就不该带你出来。” 靖王妃头皮发麻,快被吓死了。她总觉得云昭意有所指,一面唯唯应是,一面与靖王投去求救的目光。 靖王低眸,唇边笑意不减,仍旧谦和的模样:“长姐教训的是,臣弟记下了。” 一旁的琼华瞧得心惊肉跳。 靖王夫妇成婚两年,这还是靖王妃第一胎。 公主这样挑衅威胁,靖王竟然都没有生气的模样? 天底下当真有这样好性子的人吗? 琼华一时惊疑出神,猝不及防对上靖王看来的双眼。 他其实与江聿风很像,都是温润君子的模样。然而此时的靖王虽唇角在笑,一双眼睛却深黑无底,令人只瞧一眼便感到胆寒。 琼华慌忙垂下眼,还小心地往云昭身后站了站。 靖王没有多看琼华,很快收敛了目中神色,温声道:“那臣弟便不叨扰长姐,先去紫云楼了。” 云昭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直到靖王带着靖王妃走远了,琼华才从云昭身后出来,小声问:“殿下,靖王今日又哪里惹您了?” 云昭睨她一眼,嗤声:“我便是不喜他,小家子气。” “走吧。” -- 江聿风踏入园中后,少不得又被人缠上,追着来说亲结交。 不过这回他并非一人。 榜眼崔湛也跟了过来。 崔湛性子冷淡,并不擅与人交际。放榜那几日他不曾露面,躲过一劫,可现在却不能。 正被围堵无措时,他瞧见了不远处游刃有余的江聿风。 崔湛双眸一亮,话也不说便朝着江聿风走去。身后那群人见榜眼走了,自然赶紧跟上,自然也看见了江聿风。 榜眼虽好,但探花郎……也不错啊。 于是一招祸水东引,崔湛紧跟着江聿风,得以喘息片刻。 但这样一来,榜眼与探花呆在一起,吸引来的人便更多了。 江聿风笑着应付那些人,不见一点不耐。郎君隽秀,如玉如琼,说话时如春风细雨,自是将每个人都哄得舒心了离开。 一旁的崔湛虽然仍旧淡着脸,无甚波澜的黑眸中却隐约有了敬佩之色。 云昭并不想这么快去紫云楼见着靖王,便在杏园中闲逛。隐约听着附近人声喧闹,又见人影交叠,难免心生好奇,往那里走去。 一树杏花下,人群簇拥中,两位郎君灼灼夺目。一位眉目温润,身如松竹,一位清冷疏淡,周身似雪。 前者自是江聿风,后者则是崔湛。 云昭不免一愣,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江聿风身上。 一旁的侍女琼华亦忍不住感慨: “哇……” 探花郎之才貌,难怪令洛京娘子们为之一狂。 听到琼华小声惊叹,云昭并不怪她失仪,反问一句:“好看吗?” 琼华一时没回神,下意识回道:“好看。” 刚说完,她便反应过来此言不妥,不免紧张道:“婢子失言……” “无妨。”云昭打断她,声音却极轻柔,琼华觉出些不对劲,抬眼望去。 只见云昭眼神放空,神色中几多寥落,仿佛陷入了回忆中。 她在想,他的确好看。 不然,她那时也不会荒唐了许久。 初见江聿风时,云昭刚过完及笄礼。那时她春风得意,皇太女之位几乎板上钉钉,皇帝又开恩,带着她与皇后去金陵游赏。 少年时的云昭免不了几分离经叛道,竟是溜出了行宫。公主失踪,自是引得一番搜寻。小云昭为了躲避搜查,拐入道旁的一家医馆中。 医馆内空无一人,她跑向后头药房,与正在分拣药材的少年江聿风面面相觑。 少年郎唇红齿白,还未完全长开的面容漂亮却不显阴柔。因在习武强身的缘故,他身上透出股劲气来。 只这一眼,小云昭便看愣了。 她早见惯了好看的人,可如此好看的……却是头一回见。 那时她恍惚,以为自己见到了话本中,所谓天灵地秀蕴出的仙。 第八章 她逃避的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云昭自回忆中抽离,瞧着江聿风在其中游刃有余的模样,又有些走神。 他仿佛就该如此,是万人瞩目的。 心念微动,云昭压下心头古怪情绪,又扬起下巴,有些倨傲地往人群的方向走去。 前头并非是前往紫云楼的必经之路,琼华看破不说破,示意后头的侍女跟上。 江聿风仍在与人说话,就听一道柔而冷的女声传来: “让开。” 熟悉的声音令江聿风一怔,下意识抬眸去寻找声音来源。 便见云昭逆光站在不远处,身后数位侍女为她捧着长裙裙摆,她微微抬着下颌,似一只高傲的天鹅一般。 后头的日光照得她髻上金簪闪烁,为其人都镀上一层光晕,于灼灼杏花间,如花神般明艳夺目。 此时她望向自己,华丽凤眸中却是冷的。 江聿风垂目,拱手温声:“见过殿下。” 有了他起头,聚在一起的人群纷纷见礼,并十分自觉地让出一条足够云昭通过的路。 他们有些认识云昭,有些不认识的,经江聿风一提醒也认了出来。 大名鼎鼎的永庆公主,竟是参与这回的曲江宴了。一时众人面上恭谨,却都各怀心思,想着公主这回露面是否有特殊的原因。 云昭不轻不重哼一声,懒懒道:“过会儿进士们该面圣了,小心迟了,被治个不敬之罪。” 众人应是,其中一些已悄悄挪动步子,想着等会儿去与公主说上两句。 云昭便这样从人群中穿过,她走得仍是那般从容,行过处香风阵阵。她离开后,不少人顾念着时辰纷纷散开;另一部分人则是跟上云昭,想去攀谈一二。 围着江聿风他们的人,霎时少了大半。 自跟上江聿风后就没说话的崔湛,冷不丁开了口: “你与殿下相识?” 崔湛的声音与其人一般,清而冷,透着疏离。虽是疑问的话,却透出一股笃定意味。 江聿风温温一笑,不做回答:“还未与阁下相识。在下江聿风,阁下可唤淮之。” 淮之,是他的字。 崔湛眉心微微拧了拧,还是回应道:“崔湛,可唤我清和。” 他顿了顿,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江聿风被崔湛直白的话语哽了一下,他一时疑惑,世家子弟……还有这样说话的? “阁下如此判断,莫非也认识殿下?” 崔湛漠着脸,觉得眼前人说话绕来绕去,甚是费力。 但看在他帮自己挡了许久人的份上,崔湛还是如实回答:“是。” “我父亲曾教过殿下,因而我也与殿下见过几面。” 江聿风再次被崔湛的实诚哽住,半晌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既是曾经的几面之缘,阁下又是怎么看出殿下与在下相识的?” 崔湛皱了皱眉:“叫我清和就好,不必拘这些虚礼,听着头疼。” “自殿下露面起,就一直看着淮之兄。殿下不是风流之人,她表现如此明显,显然是认识淮之兄。” 他顿了顿,反应过来似乎是自己一直在说话,而对方除了告诉自己名姓外,根本没有回答过自己的问题。 “你……” “这样说来,清和似乎很了解殿下。” “说不上了解。”崔湛不知不觉又被带偏,“这都是洛京人几乎都知道的事了,尤其是几年前……” 他忽然一停,没再说下去。 那件事,知道的人便是知道,但不知道的,最好别让他知道。 江聿风敏锐察觉到了什么,暗暗记在心中。 担心崔湛反应过来又要追问,他垂眸做了一揖,温声道:“多谢清和告知许多,我还要去见一人,先失陪了。” 还不等崔湛说话,江聿风已转身走开。崔湛张了张口,但素来的教养并不允许他做出上前追人的失仪举动,便只瞧着江聿风走远。 他抿一抿唇,暗自握拳,心想, 好狡猾的人。 -- 江聿风也不知云昭是去往何处,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往紫云楼方向走去。 远远地,他望见廊下有道熟悉身影。 在那身影对面,似乎还有一位郎君。 云昭对面的自是谢文和,后者是被谢将军强逼着来的。谢将军一心想让谢文和歇了从军的心思,便赶他来这里和进士们接触接触,接受一番熏陶。 谢文和对此烦得不行,又父命难违,见到云昭后又是一通抱怨。 这两位说话,侍女们自是都退下了。 谢文和倚着廊下柱子,口干舌燥说完一阵,就见着对面的云昭侧过头望着杏园春色出神,不由啧声: “你又走神。” 云昭瞥过眸子,讥诮道:“无非就是你埋怨谢将军,废话罢了。” 她不耐挥手:“还有事吗?没事别挡着我。” 谢文和眯了眯眼,忽抬手戳了她额间,云昭猝不及防,头往后仰了仰。 她诶唷一声,“啪”得打掉谢文和的手,目中喷火看他。 谢文和倒是不怵,唇边噙着笑,配着那身骑装,自是少年风流。 他转过身:“既有人来找殿下,我便先告辞了。” 云昭听得此言,颇不善地回眸望去。 便撞进一双春山似的眸中。 她心中似被轻轻碰了一下,旋即又想起昨夜因梦着他害自己敲了头,于是语气又冷下来: “何事?” 江聿风上前几步,行了个标准的叉手礼,缓缓道:“多谢殿下方才为我解围。” 云昭凤眸轻眯,似笑非笑:“我何时为你解围了?自作多情。” 江聿风默了默,低声:“不论殿下是否这般以为,我都该与殿下道声谢。” “我能被点中探花,也是殿下相助,我不敢忘。” 云昭懒散的目光因他话语一凛,如冰刃般刺来:“你中了探花,与我有何干系?” 顶着云昭寒冷的眼眸,江聿风并不害怕。 “殿下之恩,我如今不能报。待来日有所成,我定会报答殿下。” 云昭盯着他,袖中手不自觉攥起。想他还是这样聪明,这么快就想明白了探花之位的事。 但…… “你有心想报,却是不一定有这命。”云昭冷笑,任由尖利的指甲将掌心刺痛,“还有,你与我很熟吗?口口声声着要报答,就不担心我告诉靖王?” 江聿风无奈,心知她这还是记恨那日他在何府对过往的矢口否认。 可世事变迁,他与她都不似从前,有些事,注定该留在往昔。 于是江聿风垂眸,谦和温柔:“受人之恩,自当报答。我无愧于心,殿下想怎么做都可以。” 云昭抿唇,他总是这样。 永远不生气,永远包容她的刁难。 他仿佛一直没变,哪怕经历如此变故,都是这样光风霁月,不染尘埃。 自愿放弃永安侯世子之位,一步一步科举入京。 要知道如果有世子之名,他今后的日子都会简单许多。但如果这样选择,他也只能留在岭南,除了日后述职,都不可能进京。 可她呢…… 云昭下颌微微绷紧,过往时光早已破碎,一如她从前的骄傲。 令她生气的,从不是江聿风,而是他的拒绝令她清晰认识到,她再不可能回到过去,那个万人瞩目的天之骄女。 她逃避了数年的现实,随着江聿风的拒绝,清晰呈现在面前。 云昭飞快眨了眨眼,掩去目中水气。 她已经在他面前丢过一次人了。 如此想着,云昭拂袖转身,匆匆而去。 退散开的侍女纷纷跟上,挡住了江聿风愕然望去的目光。 他奇怪……以为云昭还会冷嘲热讽一番,却没想到这样就走了。 方才与她那样熟稔的郎君又是谁? 还有崔湛欲言又止的……与她现在的性子,会有关系吗? 第九章 公主婚事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云昭又在杏园中磨蹭了片刻,才慢吞吞地登上紫云楼。 已有不少皇亲到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云昭一一寒暄过,最后择了一处空位坐下。 对面坐着五妹怀宁公主。 怀宁公主年方十七,已定下了驸马,是平南王的小世子。平南王是异姓王,安居江南一隅,那小世子性子安静随和,一年前随父入京时与五公主一见钟情,两人便如此定了婚约。 怀宁也是个温和的人,两人的确相配。 如今皇帝还活着的子嗣里,也只有云昭没有成婚了。 不过她是公主,除了帝后,无人敢对公主的婚事说三道四。再者说,从前也不是没有一生未婚,只养了二三面首的公主。 云昭如此想着,视线在怀宁公主身上顿了顿,随后又轻轻移开。 与不远处的靖王撞上。 靖王举杯示意,靖王妃则仍是那副怯怯的模样,云昭轻扯唇角,算作招呼。 有点晦气。 她扫过四下,发现自己那好弟弟睿王竟还没有出现。 云昭忍不住皱了皱眉,虽说这头也算是家宴,但他迟来,还是不太好看,难免落人口舌。 她侧过头,身后的琼华俯身贴来。 “睿王呢?” 琼华小声:“婢子方才听那头的人说,睿王还在杏园里与几位官员进士说话呢。” 云昭蹙眉:“说的什么,要这么久?” “这……婢子就不知道了。” 云昭颇是无言,只有进士们也罢了,怎么还有朝臣掺和进来。 皇帝不曾放权,这样明晃晃地接近大臣与进士,岂不是给人递把柄。 不用想也知道,这多半又是被靖王撺掇了。 “去叫他上来。” 琼华应是离开,云昭拿起面前茶水轻啜一口,想自己怎会有这样愚蠢平庸的弟弟。 要不是因为他是自己的胞弟,他有问题容易连带到自己与皇后,她才懒得管他是不是被靖王当刀使。 但云昭还是动作慢了些,直到皇帝入座,询问睿王何处时,睿王才急匆匆地出现在楼内。 琼华小步回到了云昭身边,在偌大杏园里找着睿王,也将她累得不行。 云昭低着眼专心饮茶,实在不想看那没出息的东西。 “儿臣游览杏园入迷,一时忘了时辰,请父皇恕罪。”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挥手:“入座吧。” 睿王连忙应是,坐到了云昭边上的位子。 皇帝的视线便随着睿王,落到了云昭身上。 这大概是那次出事后,皇帝见到云昭最频繁的一回。 云昭本垂着眼品茶,却感受到一股视线不容忽视地落在身上,她抬起眼,看见老皇帝满眼复杂地瞧着她。 然她望回去时,老皇帝又移开视线,将在场之人都一一瞧过。 几位皇嗣都来齐了,今日是难得的相聚。 皇帝不免感慨,想下一次有这一幕,该会是什么时候。 连幺女……他望向怀宁公主,心想,连幺女都将要成婚,马上要出京建府了。 这些儿女,都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父皇,”靖王举杯起身,笑道,“今日难得齐聚,儿臣先敬父皇一杯,愿父皇万岁康健,愿江山永固。” 说罢,靖王将酒一饮而尽。 其余人自是纷纷站起,与皇帝说些吉祥话。皇帝面上总算多了几分笑容,由众人敬着多饮了几杯。 “好了,你们不必总恭维朕,今儿是家宴,都别拘着。” 众人纷纷应是,渐渐放开了些。 “长姐,臣弟先敬您。”靖王说完,又看一眼身旁的靖王妃,歉疚道,“王妃有身子,便以水代酒,还望长姐莫嫌。” 他虽是与云昭说的话,但这里地方不大,两人中间又隔着一段距离,云昭能听见的,其他人自然也都听着了。 皇帝眸光一闪:“靖王妃有孕了?” 靖王妃适时起身,带着几分羞赧道:“回禀父皇,儿臣方有了一月的身孕。” 皇帝顿了顿,笑道:“哈哈哈……好啊,回头朕派个太医去靖王府,给靖王妃好好瞧瞧。” 靖王与靖王妃齐齐谢恩,云昭牵起唇角,举杯贺道:“那便恭喜四弟与弟妹。” 她说完便一饮而尽,喝得急了些,被呛着咳嗽几声。 皇帝的注意力这便转移,他微微倾身,皱眉关心道:“昭昭,你如今该少饮些,注意点身子。” 见云昭不过是咳嗽几下,皇帝就这样关心,靖王的嘴角微妙地僵了僵。 睿王在旁半开玩笑道:“长姐是该注意着,若是有个细心的人照顾,想来父皇也能放心不少。” 云昭掩唇闷咳,眸色微暗,想原来是在这里等她。 尽管睿王没有明说,但在场的都是人精,怎听不出来这是说到了公主驸马的事情。 皇帝闻言,神色微微淡下,悠悠道:“有几分道理。” “此次科举,出了不少青年才俊。昭昭,可有看中的人?朕这便为你指婚。” 皇帝说出这番话时,进士们正巧来到帘后等待觐见。帝王的一字一言,都清晰飘入了进士们的耳中。 因是探花的缘故,江聿风站得还算靠前,隔着珠帘,能隐约瞧见里头的场景。 他看见昏昏烛火中,云昭挺直着脊背端坐席间,裙摆在身后散开,金丝线被烛光照得闪烁璀璨。 皇帝的话令在场之人皆心头一震。 靖王心中一沉,想父皇竟纵着云昭到了这种地步…… 这些进士中不乏势力庞大的世家子弟,若云昭真的开了口,岂不是轻轻松松就与那些难缠的世家联手了吗? 江聿风自知不该多瞧云昭,却又实在忍不住。他的目光停顿了许久,才艰难移开,一旁的崔湛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又垂眼出神。 状元裴凌安仍是老神在在的模样,仿佛根本没听见前头皇帝的话。 这三位淡然,后面的人却并非都能如此。 已有一部分人蠢蠢欲动起来,试图往里瞧瞧,看看公主如何反应。 谁都知道陛下最疼永庆公主,如果真能做了驸马,也是一劳永逸的美事一桩。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云昭,期待的,疑惑的,隐含猜忌的,等待着她作答。 云昭垂着眼,慢条斯理地饮完琼华递来的清茶,仿佛根本感受不到诸多视线。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仰起脸,笑道:“琼华已足够细心,儿臣有她便够了。” 她似嗔似怨:“父皇每次见儿臣都要提婚事,若再如此,儿臣就不见父皇了。” 靖王肩头微微一松,示意身旁侍从倒酒。 皇帝慢慢眨了眨眼,呵呵笑了两声:“好,昭昭不愿,朕就不再提了。” 此事便如此轻轻揭过,众人重又举杯笑言,仿佛都当这是一个玩笑。 云昭低下头,唇边笑意淡去。 以往,父皇都会直接替她拒绝;今日还来询问,显然是有所动摇。 只怕这么一来,有人就要盯上她的婚事……以此做文章了。 她状似无意瞥过对面,靖王正与靖王妃轻声细语说话,俨然一幅好夫君的模样。 他倒是又将自己撇得干净,让睿王来替他说了所想之事。 云昭再次于心中感慨弟弟的愚蠢。 不过……只要别犯到她身上,云昭也懒得让睿王变聪明。 聪明人,可比蠢货难对付多了。 第十章 还是担心……江公子吧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随后是进士们觐见,皇帝始终淡淡的,随口问了几个朝上的问题让他们对策,又按策论水平封赏一番,便让他们下去。 云昭始终没有看江聿风一眼。 倒是晋王多瞧了几眼,江聿风答得还算不错,他想此人或许还可一用。 到此,这场宴会也差不多该结束了。皇帝有些疲乏,自是先行离开。 其余皇亲亦三三两两离去。 云昭本就不太高兴,又被婚事堵了一下,心中更是憋闷。回府之后,便让人送酒来。 她在宴上就没吃什么东西,倒是将自己喝出几分醉意。琼华眼瞧着公主双颊飞红,劝道: “殿下,您现在不宜多饮,婢子还是让小厨房给您送碗粥来吧。” 云昭掀起眼皮,柔声:“为什么不宜?” 琼华支吾着,没敢说。 云昭轻轻一笑,声音愈是柔和,便愈是让琼华心惊: “你们都觉得我身子不好了,再也不会好了,是不是?” “你们这么觉得,晋王这么觉得,连父皇也是!” 她重重拍了下桌案:“去拿酒!” 琼华哪敢再劝,忙不迭吩咐下去。 公主府内自是不缺酒的,一开始是琼华帮着斟酒,后来云昭嫌她动作慢,便自己动手。 琼华担忧她出事,始终在旁陪着。 冰冷醇酒滑过咽喉,火烧一般。云昭气息渐沉,腹中逐渐升腾起热意,烧得她身上渐渐发烫。 她一手撑着头,双目迷离,晃晃悠悠地仿佛随时要倒下。 琼华心疼:“殿下,别再喝了吧……” 云昭仿佛并未听见琼华所语,她低着眼,睨着杯中清亮酒液。 随后轻轻:“……阿辞。” 琼华起初没有听清,便俯身过去,柔声:“殿下说什么?” 云昭睫羽轻颤,喃喃:“……三郎……阿辞。” 她说着,又饮下一盅。 琼华着急,想去夺酒杯:“殿下,您不能再喝了。” 云昭有病在身,如此饮酒,怕是会把半条命搭进去。 “滚。”云昭声音冷下,透出森森杀意来,“谁再拦我,格杀勿论。” 琼华这下不敢动手了,因为她知道,云昭真的做得出来。 可也不能放任她这样啊! 想到先前云昭口中所念,琼华犹豫一阵,还是一跺脚,出门去寻了程安,托他去请江聿风过来。 -- 听闻公主府来人,江聿风颇吃惊了一瞬。 他来到前厅,见到一位高大侍卫,便是此前与他递腰牌的侍卫统领。 程安与他一揖,说了些什么公主欣赏之类的客套话,便请他单独聊聊。 片刻后,程安离开,江聿风则回了自己院落。 这让何府其余人都一头雾水。 何府外,程安伫立在偏门墙外,看着江聿风从里头利落翻出。 他不免歉疚:“麻烦公子了,实在是现在时辰不早,为了你我方便,不便直接请公子出去。” 江聿风摆摆手,拂去衣上细小尘埃,轻声:“到底怎么回事?” 程安一叹:“公子去府上看一看就知道了。” 两人自小门回到公主府,一路往云昭所居院落而去。路上遇着些侍女,皆无人抬头来看江聿风。 此处守序井然,与皇城内不相上下。 哪怕是靖王府,都没能做到这种地步。 江聿风又想,此处看起来……比靖王府好似还要再大些。 他努力放空自己的思绪,心跳却越来越快。 琼华焦急等在外头,见到江聿风的身影,不免眼睛一亮,招手道:“江公子!” 江聿风脚下步子都因此加快了些,他上前,温声询问:“怎么了?” 他面色平和,声音令人如沐春风,琼华无端觉得自己心定不少,她小声:“殿下喝醉了,殿下如今的身子,不能喝这么多的,但我们这些下人都劝不住。听殿下唤了……公子的名字,才斗胆请公子来的。” 大概是怕江聿风觉得自己无理,琼华又补充道:“我与程安都跟了殿下许久,知道殿下在金陵……的事情。还请公子念在旧日情分上,帮殿下这一回吧。此事,公主府绝对不会张扬。” 说完这些,琼华也十分忐忑。云昭对江聿风,又是欺骗又是羞辱的,现在又要借旧情让人家帮忙,实在过分。 若江聿风拒绝……她也没办法了。 面对琼华求助的目光,江聿风凝望眼前灯火通明的院落许久,随后垂眼,缓缓:“……可以。” 琼华又惊又喜,正想道谢,又听江聿风幽幽:“但有一个条件。” “我想知道……你们殿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琼华面色一僵,与后头的程安对视了一眼。 这……能说吗? 江聿风见她犹豫,微微一笑:“娘子放心,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琼华看他一眼,忽听得身后传来器物摔碎的声音。 琼华心中一紧,慌忙跑去查看,却发现不知何时,门被云昭从里头关死了。 “殿下!” 琼华心急如焚,一面拍着门,直到里头传出云昭冷冷的声音; “闭嘴。” 这样听来,云昭似乎没什么事,琼华稍稍放了心,但很快又紧张起来。 感觉……殿下更醉了。 她回头望向江聿风,后者瞧着屋子若有所思,缓缓:“娘子告诉我,我便有法子,让殿下开门。” 琼华抿唇,忽觉得眼前郎君,也不是自己以为的那般温雅无害。 “不过,”江聿风话锋一转,“娘子若觉得此事为难,也可算公主府欠我一人情。” 琼华连忙点点头,急切道: “我答应你!” 得了允诺,江聿风便站到门前,轻轻敲了几下。 里头悄无声息,不知云昭是否听见了。 江聿风顿了顿,随后低声唱起了一支小曲。 大概是江南小曲的调子,配着他温柔和缓的声音,如春雨般酥人。 琼华在后头惊疑不定,想这样……就能让殿下开门吗? 他唱完一遍,里头仍旧没有动静。江聿风并不气馁,又从头唱起。 夜风轻拂,仿佛世界都在他的声音中安睡。 这次,江聿风还不曾唱完,眼前紧闭的门忽然开了。 门敞开时带起一股轻微的风,将他鬓边碎发吹向眼前人。 云昭仍穿着那身水影红的衣裙,但发髻已然松开,满头青丝如瀑披泄。几绺发贴在面颊上,平素傲慢的公主,此时终于显出柔软无助来。 她眯着眼,像是在努力辨认眼前人是谁。 江聿风轻轻一叹:“殿下……” 随后,他便被云昭拉了进去。 程安与琼华站在外头,程安疑惑:“让殿下与这位单独呆在一起,不会出事吗?” 琼华拧眉:“殿下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还是……担心担心江公子吧。” 第十一章 唤我昭昭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分明是温暖春日,但江聿风却感到被云昭抓着的手腕处一片凉意。 她的手……怎的这样冷? 他任由云昭拉着到了桌前,不动声色地扫过四下,便见到满地的酒坛,还有一片狼藉碎片。 这当是方才声响的来源了。 酒坛被打翻,里头未饮尽的酒液汩汩而出,沾湿了她的裙摆,更使屋内酒气冲天。 瞧着满地酒坛都有被开封过的痕迹,再看云昭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想来……是醉得不轻。 云昭浑然未觉似的,自顾自斟了两盅,还将其中一杯递给江聿风,轻笑着:“阿辞,你没忘记我啊……” 面对眼前这个醉鬼,江聿风无奈叹气,拿过酒盏道:“殿下,你醉了。” 云昭半眯着眼,似是在思索江聿风话中何意,半晌徐徐: “……我没醉。” 经典的醉鬼发言。 江聿风揉了揉眉心,温柔又强硬地拿过了她手里的酒盏。 江聿风对此始料未及,身形僵硬的同时,手臂却下意识地环住了她腰身,防止人滑下去。 几乎是瞬间,他便感到两人触碰的地方燃起灼灼热意。江聿风面颊发烫,仿佛自己也与云昭一般痛饮了一番。 跌进他怀中后,云昭倒是乖多了,只是口中还喃喃着,要江聿风把酒还回来。 江聿风小心翼翼地将酒杯放下,又小心翼翼直起身,想把云昭从身上扶起来。 他的手刚刚松开,想要扶向她肩头,云昭便倏忽环住了他脖颈,仿佛将自己挂在了他身上。 江聿风的身子更僵硬了,他低了头,想看看她究竟怎么了。 云昭侧着头贴在他怀中,大概是感受到了江聿风的视线,她抬起头来看他。 青丝凌乱贴于面颊,云昭面妆微晕,眼尾流红,鸦睫半垂,两颊都染着粉色,楚楚可怜,与平日里盛气凌人的模样大相径庭。 江聿风呼吸微窒,忽然没了将她推开的心思,便任由她这般抱着自己,却是眼神闪躲,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他胡思乱想着,眼前人,莫非真的醉了? 云昭眨了眨眼,轻声:“阿辞……你好暖和。” 她说着,又往江聿风怀中蹭了蹭,环着他的手臂复一紧,令他更加动弹不得。 江聿风想将她抱到榻上去休息,便顺着她话道:“阿妩要是觉得冷,去榻上睡好不好?” 云昭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反驳:“谁是阿妩,我不是阿妩……” 江聿风心情复杂,没想到她会是在醉酒后承认自己骗了他。他缓缓,哄孩子般:“那我该唤你什么?” 云昭唇角上翘,轻轻笑着:“唤我昭昭。” 她说完,搭在他脖颈上的手下滑,揪住了他的衣襟:“唤我昭昭!” 本是命令的语气,但到了喝醉的云昭口中,便无端带了点可怜的意味。 昭昭……他今日便听皇帝是这般唤她。 然而,现在是云昭醉后之语,若她清醒后想起自己曾这般……会不会气得要杀了他? 云昭望着他的期待目光骤然黯淡,她垂眼,失落地“哦”了一声。 这样的云昭实在太过乖巧,甚至比从前的“阿妩”还要可怜可爱。江聿风压下心底涌动的古怪情绪,不断告诉自己: 她只是醉了。 她不是阿妩,她是大齐的公主,身份尊贵,不可冒犯。 如此念过几遍,他方觉心绪稍稳。见云昭在怀中安安分分的,便想将她抱起放到床榻上。 他刚动了动,云昭的手又用力了,仿佛生怕他跑掉似的。醉了的人力气却是不小,江聿风被结结实实勒了一下,他不由苦笑,想她还真是个睚眦必报的。 “殿下……此间凉,我带殿下去榻上。” 云昭仍是抗拒着:“没换衣裳。” 她垂着眼仿佛思考了一会儿,仰头道:“你给我换。” 江聿风:! 他有些慌张:“我去叫琼华进来吧。” 云昭执拗着:“不行,就要你!” 江聿风肩头绷紧,心脏狂跳不止。 他怎么也没想到,云昭醉了之后会是这样的。 这样依赖他,与他撒娇,仿佛…… 仿佛她与他是最亲密的恋人。 思考着该如何说服她时,江聿风又忍不住分神,思绪翩飞,理智摇摇欲坠。 他颇感棘手,艰难地拉回心绪,低声:“那我先抱着殿下,殿下睡一会儿吧。” 云昭含混地应了一声,起身后相当熟稔地坐到他膝上,随后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倚靠在他怀中。 她眼皮耷拉着,似是已经要睡了。 “阿辞。” 云昭低声嘟哝着,起初江聿风还不曾听清,在她念过第二遍时,方才心念微动,下意识低头:“怎么了?” “阿辞,再唱一遍好不好?” 她声音越来越绵:“再唱一遍……你开始唱过的……” 江聿风垂眸,低低唱起来。 温和男声娓娓动听,似一场春雨,浇过荒芜干枯的心。 云昭睫羽微颤,一阵恍惚。 -- 俊秀少年坐在身边,目光落在她身上,温柔而坚定,于蔓蔓春色中唱起那支江南小曲。 而她早靠着他肩头,昏昏睡去。 -- 耳畔的歌声,与遥远记忆中,尚且稚嫩的少年歌声交叠。 那时……也是这般温暖,这般令人安心。 这一刻,云昭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这般贪恋这温暖。 或许,她也并非如自己所想那般,能全然自情爱中抽离。 或许,她也曾有过动心,想不如这辈子,便与他做一对闲云野鹤。 她又何曾真正洒脱。 云昭唇角翘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又稍纵即逝。 她便真的睡去了。 -- 怀中人气息渐沉,变得绵长平稳,江聿风才缓缓止了歌声,垂着眼一目不错地看她。 他抬手,指尖停留在距她面颊方寸的距离,犹疑着,最后蜷起指尖,用指节处轻轻拨开了几绺滑落的碎发。 江聿风又沉默半晌,确认人睡熟了,才轻轻道: “昭昭,我也不是阿辞。” “我是淮之。” 第十二章 依赖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由于担心起身会惊动云昭,江聿风又抱着她许久,大约两刻钟后,他确认云昭暂时不会醒了,才小心地抱着人,将她放到了床榻上。 江聿风为她仔细掖好被角,想着出去叫琼华进来,谁知刚走开几步,就听得身后幽幽: “你要走了吗?” 江聿风步子一停,不得不转过身回到榻前。 云昭半眯着眼,将醒未醒的模样,看着他回来。这般控诉似的目光,令人觉得抛下她走开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 江聿风便温声:“我不走,我只是去拿东西给殿下擦擦脸。” 她闷闷哦一声,又收回视线,显然是相信了他的说辞。 如果换做清醒的她,显然不会这么好糊弄。江聿风失笑,一时情难自禁,指尖点了点她鼻尖。 云昭别过脸,轻哼了一下,江聿风骤然回神,耳尖灼灼发烫。 他连忙转身,步子慌乱地去寻盥洗室。 等他回来时,云昭又迷迷糊糊睡了回去,手从被子中探了出来,垂在榻边。 说来,照顾醉酒的云昭倒是挺省心的。她只是变得话多又嗜睡,然而性子和软不少,简单哄哄便能安分了。 江聿风这般想着,将她手腕扶起,要放回锦被里。 皓腕如玉,他拇指摁在腕间,正巧压在了脉搏上。 江聿风动作一顿,感受着指腹下脉搏跳动,察觉出一点古怪。 他因为小时候身子弱,被送到金陵养病,那时永安侯觉得男儿郎不能一直这么病歪歪的,便给他寻了个师父教授武艺,正好也能习武健体。 那师父还精通医术,江聿风便在那时,一面习武,一面跟着学习一点医术,渐渐调养好了身子。 在父亲出事前,江聿风都跟随着那位师父钻研武艺医术,亦是有所造诣。 眼下……江聿风捏着云昭的手腕,总觉得这脉象奇怪极了。他有心想仔细摸一摸,然云昭却又醒了。 瞧她眼睛睁开,江聿风垂眸,状若无事地用打湿的棉巾仔细擦过她的手。 云昭并未察觉不妥,半睁着眼,迷迷糊糊瞧他。 在江聿风替她擦完手时,云昭忽然又问道:“你要走了吗?” 江聿风动作一顿,试探着:“时辰不早了……” 云昭眉头蹙起,不悦道:“不行。” 她轻轻抓住他袖口,双眸飘着雾岚般,迷迷蒙蒙地抬眼望他:“别走了,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云昭抓着他的力道不大,一用力便能拂开。但不知怎的,江聿风就是做不到。 他一面觉得于礼不合,可见云昭仍抬着眼殷殷切切地瞧他,又实在狠不下心拒绝。 “……好。” “我今晚不走,便留下来陪着殿下。” 云昭半垂着眼,目中划过得逞笑意。 这笑意精明,显然不是醉酒之人会有的。然而江聿风并没有察觉。 江聿风再次于心中默念只是为了公主身体,只是答应了她的侍女要照顾好她,绝非出于私情。 他万不能与她旧情复起。 可面对昔日的心上人,当真能永远如此坚定吗? 他将擦手的棉巾放起,随后将其余烛火吹熄,只留下了榻边一盏。 “殿下要留着灯吗?” 他问的时候,云昭已然闭上眼,又昏昏沉沉地要睡过去了。似乎只要他还在身边,她便睡得相当快。 见她不回应,江聿风思量片刻,将最后一盏灯吹去。 -- 琼华守候在外,她记挂着云昭,始终不敢去睡。等了许久,没等着江聿风出来,却见着里头的灯火渐渐熄了。 琼华:! 江公子这是……这是在公主府留宿了? 琼华惊诧不已,她又等了一会儿,确认里头没有动静,才敢确定里头的两人应当是都睡下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思索要不要进去看看,最终还是默默回了休息的耳房。 罢了罢了,要是打扰到公主,那可真是罪该万死了。 -- 云昭这一觉睡得极沉,到天际将白时,她被热醒了。 她缓缓睁眼,刚清醒过一点,便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疼。云昭轻嘶一声,头脑中空白了一瞬。 记忆尚未完全回拢,她仍茫茫然的,思索现在是什么时辰。 微光穿过纱幔,落在榻间,勾出薄薄的影子。 云昭目光微顿,停在搭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上。 哪怕榻上昏暗,也能看出那只手苍白如玉,劲瘦有力。 男子? 她眯了眯眼,转移目光,看向手的主人。 他伏在榻边,一只手搭在她身上,一只手则被垫着下巴,长直的黑睫掩在目前,落下一片顺和的阴影。 江聿风? 他竟真的没走,在这儿陪了她一晚? 云昭惊疑不定,再去看他。后者穿戴齐整,连发冠都不曾摘下,似是这样在榻边趴着休息一段时间了。 瞧他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云昭一面想着要不要把他弄醒,一面回忆昨夜发生的事情。 云昭心情不好时,便会做怪事。 先是自残般地喝酒,再是戏弄江聿风。 想到江聿风……云昭唇角翘了翘,有几分得意。 还说不认得她,这不是记得很清楚吗? 又一阵头疼袭来,彻底将她的困意消磨殆尽。云昭嘶一声,觉得江聿风搭在自己身上的手甚是碍眼,便将那手拂开。 江聿风自是醒了。 如此半跪着睡实在不舒服,他迷迷糊糊抬眼,反应了一阵自己身在何处后,对上云昭的眼。 江聿风:……? 哦,是了,他在公主府。 还不等他开口,云昭便问:“你怎么在这里?” 那语气冷硬,与昨夜截然不同。江聿风便明白,她醒酒了,还将昨晚的事情忘了个干净。 这是值得庆幸的,然而江聿风心头却浮起一点微微的失落。 他垂眸,掩住了眼底情绪:“殿下昨夜喝多了,琼华娘子担心殿下,才让我来劝劝殿下,还请殿下莫要怪她。” 见他第一句话便是替别人说情,云昭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她收敛笑意,侧身稍稍支起身子,故作冷淡问道:“我昨晚……都干什么了?” 两人挨得近,江聿风几乎能感受到她说话时拂在耳畔的气息。他腰背绷直了,沉默了一会儿。 说她昨夜与他撒娇,要他唤她昭昭,要他留下来陪她? “……殿下还是……不知道为好。” 第十三章 爱,是最无用之物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听得此言,云昭轻抬眉梢,懒懒地“哦”一声。 “那你便是夜闯公主府,意图对我图谋不轨了?” 江聿风抬眼,瞧她懒洋洋地威胁自己,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殿下若实在想知道,也不是不行……”他状似为难的,却将昨夜之事一一道来,“……殿下要我唱歌哄睡,我要离开,殿下还不许,定要我留下来陪着。” 尽管云昭心知肚明,但听他每说一字,她还是脸热一分,最后她忍无可忍,一把捂住他喋喋不休的嘴,恼羞成怒斥道: “住口!” 江聿风眨一眨眼,倒是无辜极了。 云昭自觉丢人,见他终于不说了,便缓缓挪开手,生硬地转移话题道: “我头疼。” 江聿风从善如流接过话:“我给殿下按一按吧。” 云昭侧眸:“你还会按摩?” 江聿风温声回答:“在金陵时,学过一点医术。” 大概是因为提起了金陵,两人很有默契地沉默了一下。 江聿风咳嗽一声,打破略显尴尬的氛围:“我先去净手,殿下稍等。” 云昭这下没再多说什么,沉默着看着他离开榻边。 许是在旁跪坐了大半夜,江聿风起身后还缓了一阵子,才慢吞吞地走开。 云昭瞧着,心底腾起些微愧疚。 说来他也没必要答应琼华,不过是自己醉后之言,他还是毫无怨言地留到了现在…… 他难道,就真的不会对自己有脾气吗? 云昭听着外头细微的水声,头疼似乎也缓了不少。她胡思乱想着,想他这样好脾气…… 是少不得被她欺负的。 思量间,江聿风洗过手回来了,还带着一盏点燃的灯烛,放在了床榻边上。 跳动的烛火光透过层层纱幔,便留下一点湿黄的光晕。榻间昏昏,是最让人安心舒适的光亮。 云昭乜了回到榻边的江聿风一眼,问:“你还点了香?” 江聿风一面挽起衣袖,一面回道:“看殿下的香炉边上便是沉水香,里头也是沉香燃过的料渣,想来殿下喜欢,便自作主张点了。” “沉香能安神,也能舒缓殿下醉酒后的头疼。” 云昭看着他动作,那点光亮将他的手照得莹白如玉,衣袖挽起后,露出一点腕骨,更衬得手修长干净。 她阖眼,催他:“快点。” 江聿风无奈:“是,殿下。” 他俯身,指尖轻轻搭在她两侧额角。 他指腹温暖,力道得宜,因常年习武握笔,指腹掌心都覆着一层薄茧,带起舒适的酥麻感。 江聿风果真有几分水平,不过片刻,她的头疼已缓解不少了。 然而这样一来,她的注意力便转移了。 云昭闭着眼,大概是此时实在太安静了,两人又靠得近,她能听见他与她的呼吸声逐渐交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咚咚咚,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加快。 她没忍住,倏地睁开了眼。 率先看见的是江聿风的腰。 他穿着书生们最常穿的宽袍,一条系带松松勾出腰身。寻常人穿了难免会显得臃肿,在他身上却有种闲云野鹤般的清气。 云昭眨一眨眼,回忆起在他怀中的感觉。 温暖的……安心的…… 她目光上移,昏昏帐中,江聿风神情专注,长睫半垂,为那双眼添了许多缱绻多情。 她就这样瞧着他的眼睛,忽然想,如果能一直这般……似乎也不错。 不用去管外头的事情,不用搭理其他皇子对她的虎视眈眈…… 她看得久了,江聿风有所察觉,低眸望来。 云昭坦然与他对视,冷不丁道: “你心跳得好快。” 江聿风的指尖微妙地僵了僵,随后又若无其事继续: “殿下说笑了。” 云昭一哂:“你不生气吗?” 江聿风低着眼:“我为何要生气?” 她悠悠:“我从前骗了你,现在还要给你添麻烦,你便不生气吗?” 见江聿风沉默,她嗤笑:“怎么,都现在了,你还要装作不认识我吗?” 她抬手,指尖轻轻勾过他衣襟,随后收紧攥起,将他往自己方向一扯,柔声徐徐,唱了昨夜他曾唱过的曲子中的一句。 感觉到江聿风动作一顿,云昭目中浮起戏谑笑意,她悠悠: “三郎昨夜为我唱了好几次,可还记得吗?” 江聿风低下头,掌心有些发冷。 他轻轻:“所以殿下……又是骗我的?” 云昭默了默,漫不经心道:“怎么是骗呢?” “我的确喝了许多,我也的确不能喝多。只不过是你一厢情愿以为我醉了,我可是提醒过你的。” 江聿风沉默,她的确说过她不曾醉,然而,这本就是她有意引导。 “为什么?” 云昭觉得他问得莫名:“什么为什么?” 江聿风缓缓直起身,垂眸看她: “殿下从前骗我,许是因为身份,因为地位;而今我与殿下已无瓜葛,为何殿下还要戏弄与我?” 云昭抿唇,江聿风言辞并不激烈,情绪亦不激动,然而他这样,反而令她有些愧疚。 她定一定神,柔声: “因为你撒谎。” “你明明在救我那日便认出了我,却故作不识,要与我撇清干系。” 她眯眼:“何况……你也不叫陆辞,你本就骗了我。” “既然如此,我骗你一回,让你说真话,又有什么错?” 江聿风缓缓,声音微哑: “过去欺瞒殿下,的确是我过错。” “然,当时……是殿下在得知我要提亲后,匆匆离开了吧?” “我若要提亲,定会告知殿下真相,说到底,是殿下先负我。” “当日殿下离开得如此果断,要与我断了干系,为何现在我如殿下所愿,不再纠缠殿下时,殿下却要我认?” 江聿风目光灼灼,语气依旧温和:“我想问殿下一句……殿下自始至终,可否爱过我?” “可否有过真情,可否有过后悔?” “殿下……又为何要离开?” 话音落下,是刺耳的沉默。 云昭慢吞吞坐起身,目光落在他身上,如冰棱般刺骨。 良久,她嗤笑一声。 “爱?” “江聿风,你求证此事,有用吗?” “于我而言,爱,是最无用之物。” 第十四章 动摇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如云昭这样的美人,就是说着最无情的话,做出最冷酷的表情,也还是会令人心动。 她的一字一句,如针刺般,整根没入他心尖。 江聿风下颌绷紧,良久: “……我想要一个答案。” 云昭轻轻扬眉:“答案?” 她嘲笑他:“江小世子,年少无知时的情谊,本就是不作数的。” 他早已不是什么世子,云昭这样称呼他,不过是为了羞辱。 她抬手,指尖轻轻抚过他面颊,后者不避不让,宛若雕塑一般。 云昭幽声,仿若蛊惑人心的女妖:“可现在不一样,三郎何不放下那些不虞?我并非无情之人,否则,又怎会让你来呢?” “你若痴情……我便给你个机会,与我重温旧情,如何?” “父皇疼我,你若做我入幕之宾,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可好?” 明明前一刻还以最伤人心的言语刺他,现在却又柔声细语,要引诱他。 昔日的心上人星眸潋滟,语调婉转,仿若梦中之景。 可她说出的话,又将这梦击碎。 江聿风目色清渺,划过怅然。 他看不透她。 她…可曾有过一句真话? 见他沉默,云昭眸底划过一丝冷意。 直到江聿风轻笑了一声。 云昭:? 怎么,莫不是她说得太直白,让眼前人失心疯了? “殿下只是不开心,所以拿我消遣,对吧?” 云昭面不改色:“是又如何?” 江聿风温声:“所谓重温旧情,不过是殿下想要逃避,想要回到过往。可是殿下,你并非阿妩,我也并非陆辞。” “我可以如殿下所言放下那段过往,但我放下的,便是全部,从此与殿下也再无干系。我可以原谅殿下当年的不辞而别,尊重殿下的选择,所以……也请殿下放过我。” “我入洛京,并非为了情爱,为了权势。我自有所求,一如殿下。” 云昭冷冷看他,忽然毫无征兆地扬手,又要打他。 但这回,江聿风却抓住了她手腕。 云昭显然没想到他竟敢阻止自己,更是大怒:“放手!” 江聿风轻叹:“殿下。” “某只是一介布衣,难入殿下青眼,还请殿下莫要为此动怒。” 江聿风说得越是客气,云昭就越是火冒三丈。 “你就这样厌我,不愿再与我有干系?” 江聿风深深望她一眼。 厌她……眼前人的模样,曾无数遍出现在梦中。 他不舍忘她,更不忍厌她。 然她说得对,爱本就是无用之物,尤其是对如今的他来说。 他避着她,更是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便沦陷下去。 江聿风放开她的手,恭谨回道:“殿下,这里是洛京,你我身份有别,不宜太多牵扯。” “我想要的东西,我自有法子。” “殿下也不必想着如何报复我,我虽不及殿下尊贵,可父亲也并非什么都没留给我。” “我并不想与殿下硬碰硬,但殿下若执意如此……我也不怕。” “你威胁我?” 云昭语调平淡,仿佛已然冷静下来。 “不敢。只是在下觉得,殿下既有更多所求,便不该为了私情……困住自己,不是吗?” 所幸榻间昏暗,云昭揪紧锦被的小动作才不甚明显。 她压制着怒火:“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若是说完了,就滚。” 江聿风仍是不疾不徐的:“时辰尚早,殿下再歇一会儿吧,在下先行告退。” 云昭并未看他,乌发掩住她半边面容,亦挡住了江聿风看去的视线。 后者脚步轻轻,离开了寝屋。 云昭面上不在意,却是伸长耳朵,努力听着他的脚步声。却听那声音窸窸窣窣地远了,最后传来一声房门关起的轻响。 他真的走了。 云昭心头夹杂着怒火与失落,她难以说清心头其中失落是什么,她明明并不想让他答应自己,可当他拒绝时,她还是无端怅然。 然而他这样毫不留情地戳穿……又让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无遮无挡,仿佛不着寸缕般,令她羞愧不已。 云昭曲起双腿,轻轻抱住了双膝,将脸埋入臂弯中。 她恼恨江聿风的不留情面,更恼恨他的敏锐。 他怎么就那么聪明! 若他贪恋权名一些,迟钝一些,就好了。 不…那也不成,若是那样,她又怎么可能看上他。 除非她眼瞎。 云昭闭一闭眼,再睁眼时,睫羽上挂了细小的水珠,仿佛晨露般。 平复了一番心头翻涌的情绪,云昭勉强冷静下来。 她心情不虞,是因为皇帝的动摇。自然,皇帝也是为了她考虑,她如果有了驸马,日后新帝登基,她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他上一次动摇,便是在发现她的病再也无法医治时。 他一点点收回了对云昭的期望,转而投向其他皇子,那道圣旨……再也没有发出。 云昭并不怨皇帝的选择,他是她的父亲,更是大齐的皇帝,他自然要为这江山社稷考量。可他如此……她又怎会不寒心。 她并不相信在当时情况下,一贯谨慎的薛贵妃会冒如此风险非要来害她。 更何况,怎的就如此巧合……在那之后,正好查出薛节度使拥兵自重? 蹊跷之处太多,显然皇帝并非一无所觉。但他为了大局,还是选择就此放过此事。 她自然不甘心从此碌碌,但靖王与睿王又怎可能放任她再起,没少暗中使绊子。她势单力薄,应付起来并不容易。 先前光是处理那些被安插在府中的眼睛,就险些搭上了她的命。 如今还能为她所用的朝臣……都是从前公主府的幕僚。 可人太少了……她需要拉拢新的人才行。 -- 江聿风悄悄回到何府,无人察觉。 除了松山。 他生怕江聿风偷溜出府被发现,提心吊胆了一整夜。如今见江聿风全须全尾地回来,总算放了心。 “郎君,到底出了什么事,值得大半夜跑这一趟?” 江聿风一默,随后淡淡:“去了却一桩旧事。” 旧事? 郎君有什么旧事,是在洛京城内的? 电光火石间,松山便想到了那位傲慢的公主。 他大惊:“郎君,你不会……” 江聿风抬抬眼,失笑:“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就是与她谈了谈,你放宽心。” 松山担忧:“郎君,你入京不易,可千万莫被旧事牵绊啊。” 江聿风垂眼,想起事发那年,他被紧急召回岭南,府中一片狼藉,母亲早已哭晕过去,家仆逃走了大半,留下的只有几位忠心老仆。 那时的江聿风还是太小,无力撑起处在风雨飘摇中的侯府。若他的两位哥哥不曾早夭,那母亲……说不定也不会郁郁而终。 他收回思绪,低声: “那都是过去之事了。” “我与她,不会再有干系。” 松山看江聿风说得果决,便也没再多嘴。 然他心底是不甚相信的。 纵使他跟随郎君的时间不算很长,可他也知道郎君有多在乎那位心上人,如今,又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了呢? 第十五章 好生蠢钝之人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接下来一月,云昭接见了几位大臣。 这些人从前都担任过公主府幕僚,如今在朝中任职。士人讲究忠心,这些人离开公主府后,这么多年也不曾站队。 但也因此,他们的仕途不免受到影响。这几人里官阶最高的,也只是吏部的一位员外郎,然而云昭用的放心。 吏部被称为六部之首,那员外郎又身处吏部司。历届吏部侍郎,大多都出身吏部司,云昭自是动了心思,想要扶持此人。 但如今的吏部侍郎并没有什么差错,距离告老也还有数年,要动他……并不算容易。 那员外郎当然感激不已,道不论公主有何吩咐,他都愿意去办。 如此忙忙碌碌,云昭又寻出几分从前的感觉来,心情也好了许多,自然将江聿风的事情抛诸脑后。 但她的活跃,也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庆楼二层雅间内,睿王不安地饮着茶水,由于等得着急,他几乎将一壶茶都快喝完了。 紧闭的厢房门终于开了,睿王霍然站起,急匆匆迎去。 “怎么来得这么慢?” 面对睿王质问似的语气,靖王神色淡漠:“这几日王妃身子不适,吐得厉害,我多陪了一会儿。” 他环顾四周,皱了皱眉:“怎么选了这样的地方,人多眼杂,若让旁人知晓你我在此单独见面,不知要编排什么。” 睿王不在意地摆摆手:“不碍事,此地不是有暗道吗,你我都是秘密上来的,不会被发现。” 靖王眸光闪烁,仍觉得不妥,但看睿王这副模样,他也懒得与睿王多说,便随口应承着坐下。 雅间内的位子在窗边,从窗户向外望,可看见下方行人熙攘。靖王瞥了一眼,便不动声色地向里挪了挪,以免被下方的人看见。 “你急着见我,到底有何事?” “四弟,你难道没发现吗?”睿王紧张道,“这段时日,长姐似乎和一些大臣见了面,你说,她会不会……” 靖王抬眼,轻笑了一声:“我道是何事呢。” “难道你忘了,那日曲江宴上,父皇与她说了什么?” “大概是因此,她才会想要笼络一二朝臣,若是父皇再提此事,还有人能替她说说话罢了。不过吗,三哥也不必担心,长姐那身子,就算有人拥护又如何?他们只是还不知道罢了。” “若是知道了,你说,他们还会站在那边吗?” 听靖王这样慢悠悠说着,睿王也安心了不少,可还是担忧着:“但是四弟,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府上那些人,前些日子都……” 察觉靖王面色变化,睿王及时住口,转了话头道:“你说……不如现在,把那消息放出去如何?” 靖王抬抬眼,看着对面一脸殷切的睿王,登时感到无言。 父皇与皇后那样擅政,怎的会有睿王这般愚蠢的儿子呢? 若是云昭那般,他尚且有几分敬意,可睿王…… 凭什么这等蠢钝之人,偏偏能拥有如此尊贵的身份? 靖王压住快要浮现在嘴角的冷笑,缓声:“这消息是父皇压下去的,再知道的人,便只有你我,与一些无关紧要的下人。你说此事骤然传出,父皇难道不会想到是你我做的吗?” “再者说,这几年朝臣们都不知道,她不也没什么风浪吗?暂且静观其变好了。三哥,你放宽心,主动权,始终在你我手中。” “几个朝臣而已,那也本就是她公主府的人,她愿做什么,便让她做好了。若她刚有什么动作,你我便动手,恐怕会引来反扑,你觉得呢,三哥?” 睿王被靖王一通说辞成功安抚下来,他细想后,总算觉得合理,这才放下心来。 “四弟,若是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靖王微微一笑,眸底盛着凉意:“能为三哥分忧,是我荣幸之至。” 睿王没看出他的不善,笑呵呵唤人上菜上酒,在小厮出去后,他率先斟酒,向靖王敬去一盅: “四弟一心襄助,我自铭记于心。” 靖王也笑着,接过了他的酒盏。 睿王率先一饮而尽,靖王则将酒盏抵到唇边,看着睿王仰头喝下了,才移开目光,不经意向窗外瞥了一眼。 一色月白,自视线中轻擦而过。 -- 江聿风跟随着牙人,走过庆楼之下。 洛京城内大半宅院的买卖租赁事宜,都由这位牙人负责。江聿风今日来见他,正是为了寻一处合适的房舍。 放在以往,这也不难。但这段时日正是科举,入京的人多了许多,一时很难寻出合适的宅院。 就是有空闲的,要么太过偏僻,要么太过残破,并不适合住人。 那牙人听说过江聿风的名头,自是想与探花郎卖个好,于是与他赔笑: “郎君莫怪,这段时日的确不好找地方。还请郎君再给小的几日,这放榜之后啊,有些人也要离京了。一有空的,小的便给郎君递信,如何?” 瞧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现在还要拖延,换旁人早已不耐。然江聿风面色并无不虞,还温温一笑:“无妨,有劳。” 牙人自是一番点头哈腰,将人送走后,便欲回自己住处。 哪知他刚一回头,方才还空无一人的身后,却出现了一名高大卫士。 牙人吓了一跳,惊恐退后三步后又反应过来,没好气道:“你谁啊?” 那卫士自是程安,程安漠着脸,没有说话,却掏出两锭银子。 牙人立刻收敛怒气,谄媚道:“官爷这是……” “方才那人,别再联系。” 牙人一怔,想那探花郎莫非是……得罪人了? “是是是……小的记住了,小从未见过此人,官爷放心!” 程安这才将银子抛给他,后者手忙脚乱接过,抬头正欲再巴结一番,却发现眼前人已经不见了。 牙人低低啐了一口,暗骂势大欺人,又喜滋滋咬一口银子,确认是真的后,自是心满意足揣进怀中,捂得严严实实离开了。 第十六章 何不利用这段旧缘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于是半月过去,江聿风也不曾收到牙人来信。 他没有多想,或者说,是没空关注。 大齐的进士们想要做官,要么等个三年五载让朝廷授官,要么由权贵引荐,要么参与科举之后的科目选。 江聿风选择了第三种。 与何御史商量过后,他决定去考博学鸿词科。 博学鸿词科是科目选内难度最高的一门,而科目选本身的难度也远高于科举。何御史担忧江聿风独自应付不来,便想为他引荐一位老师。 知道江聿风定要拒绝,何御史取出一份早已陈旧泛黄的书信,与江聿风语重心长道: “淮之,我身在洛京,又处御史之位,这么多年来,得罪的人数不胜数。当年曾有人构陷罪名陷害于我,是你父亲千里修书,与陛下陈情,才助我保全性命。” “我已无法还你父亲恩情,这几年我总是愧疚,恨无法在那时帮上你父亲。所以淮之……莫再推拒,就当是让我求个心安。” 眼前须发斑白的老人如此推心置腹,江聿风自是明白他的用意,不由目中微热,郑重叩拜。 -- 也是凑巧,何御史要带江聿风去见的老师,是崔湛的父亲,崔太傅。 历来百官都不喜御史,因御史行弹劾百官之权,又多油盐不进之人,难免令人恨得咬牙。不过崔太傅是个例外。 他出身崔氏这般百年士族,却不喜官场上的风气,是少数能与御史们关系还不错的官员。也幸亏有崔氏的背景为他撑腰,崔太傅才这般安安稳稳地得以安养晚年。 如今他早已不行太傅之职,所谓“太傅”,不过是挂个虚职,并无实权傍身。 他早听闻过江聿风的事情,因此何御史带人前来拜访后,崔太傅只看一眼江聿风的策论,便答应下来。 “以后你每月来我这里四回,其余时间,可去集贤书院温习。” 江聿风微微讶然,忙行礼谢过。 集贤书院是奉皇命修撰书籍的地方,可谓藏有天下之书。能去这样的地方学习,自是对准备科目选大有裨益。 那厢崔太傅依旧说着:“正好,我那孩子也要考与你相同的科目,你与他今日便去趟书院吧,也提前熟悉熟悉。” 江聿风目光轻闪,自是想到了崔湛。 他再次道谢。 -- 得知江聿风认了自己父亲作老师,崔湛虽有惊讶,倒也接受良好。 他带着江聿风与书院的小吏递了腰牌,里头便来人将二人引了进去。 书院内不乏待诏进士在此读书,但能来此的进士也与崔湛差不多出身世家。瞧见崔湛入内,他们皆客套问好,又好奇地看向江聿风。 崔湛有些不自然地撇开眼,介绍过江聿风的身份。 众人恍然,又是一番问候。 江聿风一一回礼,想着日后少不了要与他们交际,便选择了一个离这些人还算近的位子。 他坐下后本想与崔湛说话,一转头却发现崔湛已坐到了另一处角落内,与人群离得远远的。 一旁有人瞧着,与江聿风笑语:“清和性子淡的很,不常和大家说话,习惯就好。” 江聿风失笑,想起自己与崔湛相识情形。 嗯……的确如此。 -- 这一日,江聿风便在集贤书院一直待到了傍晚。 与崔湛同出书院时,正值宫门落锁,一辆马车从二人面前行过。 是靖王的车驾。 靖王方与皇帝议事完毕,才从宫中出来。 不日前,皇帝将此回的樱桃宴交给他负责,今日靖王顺口禀过了宴会安排,皇帝又赞一番他行事稳妥。 然而他并未有多高兴。 回到王府后,他简单问过王妃的身体,便去了花园。 暮色四合,残阳似血。靖王云墨蹲在花园内池水边,慢吞吞地烧着一张又一张写满了字的信纸。 他全然没有人前那般温雅自持的模样,便那样随意蹲着,面上有颓唐之色。 今日是顺嫔的忌日。 顺嫔,是云墨的生母。她位份太低,直到死前都只是个美人,位份与封号,都是死后追封的。 她没有享过一日荣华富贵。 低位无宠的妃嫔,在宫中的日子,甚至会比宫女还要艰难。 云墨沉默不言,只将那些信一一烧去。火舌缓慢侵蚀前,依稀能看清,上头写着的,都是些“母亲安好”之类的问候话语。 烧到最后一封时,他顿了许久,才慢悠悠地将它放入火中。 “母亲……”他开口,声音哑然低涩,“兰儿有孕了。若你能看到自己的孙儿出世,该多好。” 他默然,忽嗤笑一声,目中划过悲哀:“恐怕除我以外,没有人记得,今日是你的忌日了吧?” “连他也不记得,今日我入宫,他不曾提起母亲一字。” “母亲,你总让我莫争莫抢,可我若不去争抢,又有谁会看到我?到最后……也要与母亲你一样,落个无人在意,被彻底遗忘的下场吗。” “难道出身不高,不受宠爱……都是我的错吗?为何我就要忍受冷落,忍受旁人耻笑?我明明与云昭他们一样,都是父皇所出,为何我与他们,却是天差地别!” 靖王说到最后不免激动,他倏地闭了口,长出一气后,又沉默了下去。 良久,他幽幽: “母亲且瞧着吧。儿臣会让那些欺负我们的……都付出代价。” -- 是夜,云昭在府中整理名册。 太少了……她想。 如今朝中大多臣子或多或少都有了倾向,要从靖王和睿王手中抢人,恐怕没那么容易。 最好……能笼络一些新臣。譬如……崔湛? 云昭目光微凝,细细思索起来。 她只在从前与崔湛见过寥寥几面,他现在还这么年轻,便能中榜眼,就是在世家里,都是不可多得的少年天才。 崔太傅是中立,那么崔湛多半也是如此。她若能将他稍稍拉拢一些……不必要他完全站队,只需简单帮帮自己,她再要找人,或许能简单许多。 再寻几个出色的,容易掌控的寒门子弟,收几个想要投靠自己的中游世家子,那么她公主府的势力,也能粗粗建起了。 不过崔湛并不容易接近,最好能有个迂回的法子。 怎么办呢? 唉。 琼华看着公主唉声叹气,问道: “殿下为何事烦忧?” 云昭睨她一眼,淡淡:“你说……朝上那么多人,怎么仔细一瞧,竟没几个能为我所用呢。” 琼华了然:“殿下,那些老臣不易笼络,不妨从新人下手呢?” “话是如此,却需有人替我出面。” 琼华柔声:“殿下,婢子多嘴一句。殿下若要人帮忙,江公子是探花,想来与几位进士交际也方便,不妨试试……他呢?” 云昭果断回绝:“不成。” 琼华便知云昭的怪脾气又来了。 先前云昭扬言要杀江聿风,又言之凿凿要好一番折磨人家,可现在瞧着,人当上了探花郎,无事发生,倒是好得很。 也就除了……前段时间给人家下了点小绊子。 “婢子倒觉得,既有这段旧缘在,殿下何不利用一番?” 拉拢人本就不易,眼前放着江聿风这么合适的人选,不用太过可惜。 云昭拧眉,别扭道:“我再想想。” 第十七章 与公主关系匪浅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江聿风自是不知自己正被人挂念着,最近他很是忙碌,除了要去书院温习以外,还要与其他士人交际。 天下士人所崇,不过品行与才华,正巧这二者,江聿风兼而有之。 这些人对江聿风,抱着同情与敬意。同情他曾遭遇如此变故,更敬他经历此事却依旧谦逊温和,不辞辛苦科举入京,还能取得探花之名。 因而在前往书院之后,有不少人主动前来与江聿风示好。一来二去,他与其中不少人交好,免不了要被他们拉着参加雅集聚会。 通常情况下,江聿风都会选择婉拒。但今日那邀请他的士人分外热情,要他务必同去。 盛情难却,江聿风只得应下。 -- 江聿风要与那些人同行,崔湛便先行回府。书院外,小厮将马牵来时,正瞧见江聿风被三五士人拥在中间,从容有度与其说笑,而自家郎君则独立在一边,垂着眼似是在发呆。 小厮上前,低声好奇:“奇怪,江三郎才来书院这么些日子,怎么与这么多人相熟了?” 崔湛这才抬眼看了看他,拿过他手中缰绳道:“他擅交际,并不奇怪。” “那郎君……” 崔湛翻身上马,自上而下睨了小厮一眼。 小厮嘿嘿一笑:“小的多嘴,不过郎君既难得与江三郎这般擅交际的郎君交好,您也该与他一同和人相处相处。” 崔湛低声:“淮之知道我不喜人多。” 那小厮眨眨眼:“是,郎君是不喜,不是害怕。” 崔湛耳尖微红,低咳一声斥道:“多嘴多舌。” -- 是夜,城中仍是一片繁华。 平康坊,是夜里的洛京最热闹的地方。 此地聚集了洛京城的秦楼楚馆,文人墨客来洛京去不曾去平康坊,是要被人嘲笑的。 平康坊内又分三曲,分别代表了三种不同的档次。这些士人们要去的,自然是其中最上乘的南曲。 江聿风容色僵硬,几多不自在地被众人半推半拉着进了南曲的一家伎馆。 他算知道为什么先前这些人都神神秘秘地,不肯告诉自己究竟要去哪。 虽说大齐文人并不以寻花问柳为耻,反认为是文人风流。但江聿风仍是没有这种爱好,他初望见平康坊就已想转身逃走,奈何被眼尖的同行人一把拉住,强行带了过来。 娇美小娘子们瞧他俊秀不凡,自是纷纷上前。又有同行之人故意逗他,高声唤了句“探花郎在此”,更引得小娘子们如狂蜂浪蝶般涌来。 像南曲、中曲里这些层次高些的小娘子们,各个都有才艺傍身,吟诗作对是基本,琴棋书画更要会些一二。她们多才,自然对客人们也有要求。若是无才,纵使豪掷千金,也不一定能见上一面。 如江聿风这般样貌出众又才华出众的年轻郎君,自是成了娘子们眼里的香饽饽。 一时之间,他被莺声燕语环绕,脂粉香气迷人眼,一向游刃有余的江三郎竟是不知所措。 他窘迫不已,有小娘子靠过来,他便退、再退……又撞上从后迎来的娘子。 江聿风耳尖通红,一面道着不是,一面努力躲开去。 这般热闹,自然也吸引了其他客人的注意。 那句“探花郎在此”,引得其余人都少不得多瞧一眼,见江聿风被围堵着,又各自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亦有人羡艳他如此受欢迎,不禁多看了一会儿。 诸多视线中,却有一道冷厉目光,穿过花丛粉蝶,审视般地落在江聿风身上。 通往二层雅间的楼梯上,谢文和倚着扶手抱臂而立,光明正大打量着下方的江聿风。 他来此是为了接一名醉酒的友人回去,但听得不知何人喊的那句探花郎之语后,他便决定再晾那友人片刻。 谢文和并不知道云昭与江聿风的旧情,但他隐隐察觉出,云昭对江聿风,有不同寻常的关注。 然而在这里看见他…… 谢文和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另一边,同行之人终于大发善心,笑着劝走了那些小娘子。小娘子们恋恋不舍,含蓄些的塞个手帕香囊之类,大胆的,便将小衣扔来。 江聿风的耳尖红得要滴血,为掩饰窘迫不住咳嗽。 众人哄笑,平时的江聿风虽好,却太过完美,总让人有种距离感。可眼下这样笨拙表现,倒显得亲切许多。 他们拉着他,笑着保证去清静的厢房内,再不逗他。 江聿风无奈应承,方才一直紧绷的神思总算放松了些,终于感觉到有股隐含不善的视线。 他抬眸,发现了上方那身着骑装的郎君。 后者直直迎上他目光,唇角微勾,半是戏谑地与他一笑。 江聿风愣神,觉得此人面善。 出于礼貌,江聿风亦报之一笑。一旁的士人若有所感,顺着他目光望去,惊讶道: “淮之,你认识谢七郎?” “谢七郎?”江聿风移回目光,看向说话人。 那人点一点头:“正是,那是谢老将军家的谢七郎,现在的左右卫骁骑。他从前是永庆公主伴读,与公主关系匪浅呢。” 江聿风眉心一跳,想起自己为何觉得此人眼熟。 那日曲江宴,与云昭说话之人,就是他。 关系匪浅……想到那日所见,两人似乎的确亲密,江聿风心念微动,又抬眸去看,却见谢文和已然上楼,徒留下一个潇洒背影。 一旁的人仍在感慨:“谢老将军一家当真是满门忠烈啊,谢家的儿郎,哪个不曾征战西北?” 有人接话:“谢七郎不就不曾去吗?” 那人反驳:“那还不是老将军不同意吗。不过也难怪,谢家两个儿郎都战死了,七郎又是最小的,老将军哪里舍得。” 众人应是,又一番叹惋。江聿风低眸,兀自思量。 西北…… 西北草原,疏星寥落,霜风苍劲。 这里是北狄部落所在,自从北狄几个部落被统一后,此处便成了大齐的一大麻烦。北狄虽然人口不多,但个个擅骑,人又野蛮无匹,与大齐对战,并不完全落了下风。 他们并不满足于如今的游牧生活,对那片丰茂的中原地区虎视眈眈。 如今的北狄首领乌那枭,一力主张战争,因而他特别重用武将,北狄上下全民皆兵,只待一举南下进攻。 厉兵秣马时,乌那枭又下令修筑防御工事。这种苦活,自然是交给下层奴隶。 北狄的文化制度相较大齐要落后许多,奴隶自是北狄社会中底层里的底层,无人会在意他们的生死,甚至连牲口都要比这些人重要。 而监督他们的,是一位与北狄有些格格不入的人。 尽管此人穿戴皆是北狄风格,但其面色白皙,体格也不如善武的北狄人那般健壮,一举一动,都有几分文弱气。 北狄崇武轻文,像他这样文弱气质的男子,是被瞧不起的。然而这段时间,没有人敢小看他。 这是王上近来器重的军师,据说……来自大齐。 谁也不知道身为大齐人的他是如何到了北狄,又是如何取得乌那枭的信任的。但眼下这道重要的工事,便是由他负责督察。 军师微微笑着,应承过往之人的问候。 他看向正辛苦劳作的奴隶们,目光又不自觉放远,向南面望去。 那里仍是连绵草地,天空高远,一望无边。他眼神逐渐虚涣,仿佛看见宫台楼阁平地而起,耳边渐渐响起丝竹缓歌,取代了那些奴隶们疲惫的喘息。 那是洛京的模样。 他于千里之外,望故国。 第十八章 赴宴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清风拂屏,鸟鸣微啭。 云昭坐在亭中品茗,看亭下几位侍女斗草。 年轻美貌的侍女笑闹着,娇声似莺啼,正和着满园春色。 云昭看了一会儿,便神思飘忽,思索起如何让那员外郎升一升官,如何为自己再拉拢些人。 她已知道江聿风近来准备考科目选,并拜在了崔太傅门下,还与崔湛走得颇近。 然而知道这些,却并没有什么用处。 云昭苦恼,这里头,似乎没有她可以见机插手之处。 她低眸,昳丽面容隐在茶水蒸腾起的雾气中。 总感觉……江聿风,她是不得不去拉拢试试了。 崔湛的冷,在洛京算是出了名了,除了江聿风,她还从未听闻过另一个名字与他同时出现。 也不知江聿风是怎么与这等人物交好的。 她想笼络崔湛,便得从江聿风下手。 然而江聿风,威逼利诱都不动心,云昭对此郁闷不已。 他既不爱名不爱权,那入京来做什么?在岭南做他的闲散世子,不好吗? ……对呀,他入京来做什么? 云昭恍然,她先前只顾着想江聿风为何不认她,却一时忘了,他入京的举动,本就是疑点重重。 这位曾经的江小世子,请旨自愿放弃世子之位,以一介布衣的身份,科举入京。如此千辛万苦,他定有所求。 若有所求……那便好办了。 云昭睫羽轻颤,又想起一些事。 永安侯的案子那么有名,为何江聿风在得取探花之前,竟没有一丝一毫关于他身份的风声泄露? 大约,这本就是他蓄意为之。 三郎啊三郎……你想做什么呢? 云昭抿唇,轻轻笑了一声。 亭下,几位斗草的侍女正好决出了赢家,那胜出的侍女雀跃欢呼,几人大着胆子,与侍立在公主身边的琼华讨赏。 琼华笑骂几句,却是摸向腰间荷包,要给她们递银子。 那几人更是高兴,吉祥话一捧一捧地说出来。 云昭轻抬目,乌浓睫羽下眸底含笑:“怎么光与琼华讨赏,不把我放眼里了?” “琼华,不许给她们。” 几人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公主心情甚好,于是转向云昭,漂亮话如珠串般连缀而出。 云昭的确心情甚佳。 她总算找到了可以笼络江聿风的契机。 至于是什么,并不难查。他那样宣扬永安侯之后的身份,多半,与永安侯有关。 而永安侯之案,又与靖王有牵扯。 如此……何不用江聿风,搅乱洛京这一池浑水? 她这般想着,笑盈盈开口,赏了那几位侍女不少东西。 众人又是一番谢恩,说笑间,几位内宦向这里走来。 云昭拂手,侍女们纷纷退下。 为首的内宦行过礼后,说道:“启禀殿下,宫里送来了樱桃宴请帖,还请殿下过目。” 琼华上前拿过请帖,递交给云昭。 樱桃宴也是朝廷为新晋进士举办的众多庆贺宴会之一,与曲江宴一样,亦会有朝臣国亲出席,不过规模稍小一些,宴请的人也少些。 云昭打量过请帖,想起先前听门客们说起过,这回樱桃宴是靖王负责。 按旧例,六部的一些重要官员也在受邀之列。门客们自然劝说云昭要去一趟,与进士、官员多见一见。 她忖度片刻,淡声:“知道了。” “我会去的。” -- 此次樱桃宴在月下阁举办,月下阁位于百花苑中,前来参宴的客人可自由在苑中赏景。 也不知是否因为云昭此前的威胁,靖王妃不曾出现,只有靖王在苑中招待诸位客人。 江聿风也在其中。 他与相熟的进士们一同入苑,几人在身边闲谈。 “靖王真堪贤德之名,我听说,三年前曾有数位寒门学子在京中无处可居,靖王便出资相助。如今,那些人皆入六部,将来定是大有所成。” “说起六部,你们说……此次科目选的主考官,会出席吗?” 大约是说起科目选,众人皆精神一振,凑得更紧了些在一起窃窃私语。 科目选素由吏部负责,主考官很大可能会是吏部的人。 有人问江聿风:“淮之,你与清和关系好,你觉得清和会有消息吗?” 江聿风温声:“清和素来不关心这等事,应当是不知的。” 那人遗憾,于是又和其他人一同猜测起来。 江聿风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他来樱桃宴,不过是因为这宴会是靖王负责举办。 苑中春花盛放,光华灿灿,春色夺目,四处飘着草木香气,令人心旷神怡。江聿风低眸想事,却听身旁人低声: “靖王殿下在那儿,我等不妨去问个安?” “算了罢,没看见公主殿下也在吗?两人定是在议事呢。” 听得“公主”二字,江聿风下意识抬眼望去。 灼灼花丛间,美人蔓立廊下,光影疏疏落落照在她身上,她意态疏懒,显出漫不经心的高贵。 却看那美人将眼皮一掀,凤眸微侧望来,眼波流转间,自有千万般风情。 江聿风猝不及防与其视线撞上,他心头一酥,仿佛被什么小虫叮了一口似的。他赶紧收回目光,却微微红了耳尖,掩唇咳嗽了几声。 云昭的唇角翘了翘。 她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转向靖王:“王妃身子如何?” 靖王云墨温声:“太医瞧过了,兰儿有些体虚,需要仔细温养着。这段时日兰儿吐得厉害,便没让她来了。” 云昭适时露出忧心神色,仿佛上次威胁靖王妃的另有其人一般:“那确实该好生养着……可还缺府医?我府中倒是有几位杏林圣手,四弟若需要,我便让她们过去。” “多谢长姐好意,不过父皇派了太医,还是不必兴师动众了。” 云昭略有遗憾:“这样啊……” 云墨试探着:“长姐似乎很关心兰儿……可是有谁与长姐多说了什么?” 云昭乜他一眼,从容道:“身为长姐,关心弟妹,不是我分内之事吗?” 显然他还因上次她点破靖王妃身孕之事而起疑,不过云昭就是要让他疑惑,让他心中有刺,虽不重要,但就是膈应。 云墨缓缓低眸,笑着应了一声,似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云昭侧眸,又往江聿风的方向看了两眼。 她不曾掩饰,自然被他瞧了个清楚。 后者不动声色询问:“长姐可是看中了谁?” 云昭收回目光,意味深长一笑:“可不敢与四弟抢人。” 话虽如此,云墨却品出了一丝细微的挑衅之意。他看了那人群中朗月清风般的郎君一眼,想起先前云昭拜会何府的举动。 一点怀疑,在他心尖渐渐放大。但他不曾表现出来,只一哂:“长姐折煞臣弟,那些进士皆是未来的天子之臣,可与臣弟无关呢。” 云昭笑了笑,不置可否。 两人一来一回,虚与委蛇,然在外人眼中,这二人气度雍容,言谈间笑意浅浅,尽显天家姐弟间和谐模样。 江聿风听身旁有人疑惑:“不是说公主殿下与靖王殿下不睦吗?” 便有人反驳:“靖王殿下如此贤德和善,怎会与公主有龃龉?依我看,不过是有人蓄意捏造罢了。” 江聿风听这二人说着,若有所思瞧了他们一眼。 靖王素有贤名,却独独与云昭有不睦流言……只怕这也并非流言。 第十九章 脏了衣衫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云昭本欲再与靖王试探一二,然远处跑来一位侍从,在靖王耳畔低语一阵。 靖王听完,面不改色颔首,与云昭道:“臣弟要去月下阁了。长姐……” “我自行转转,四弟去罢。” 靖王拱手,跟随那侍从离开。 云昭唇边笑意淡去,睨了一眼被靖王吩咐留下来照应她的侍女。 那侍女怯怯低头,没敢瞧她。 云昭飘开目光,去寻那道熟悉人影,但江聿风早与那群进士消失在了视野中。 -- 若非为了听那些人多说几句,江聿风也不会仍在百花苑中。 在他有意引导下,那几个士人口若悬河,将京城局势说得头头是道,连带着靖王是如何声名鹊起,也事无巨细列来。 江聿风对此听一半信一半,虽然其中有诸多夸大成分,但仍有些有用之处。 “我也是道听途说,但据称,薛氏一族被全族诛灭的缘由,不只因薛节度使。” “听说……与宫里某位贵人有关。” 江聿风眸光微动,若他所言为真,宫中贵人……是薛贵妃吗?当年二皇子亦风光无量,若薛贵妃有心发动宫变,也无怪乎会有如此下场。 江聿风有心再问,却听前头传来说话声,听声音,似是几位老臣走来。 几人连忙闭嘴退到一侧,待大臣们经过后,与他们行礼。 老臣们客气笑着,例行公事般与他们寒暄。江聿风半垂眼,视线中是这群老臣的绯色衣袍与腰间银鱼袋。 这是一群五品以上的官员。 寒暄过后,几位臣子离开,江聿风这才抬眼,目光微凝。 那走在中间的人……似乎有些熟悉。 按理说,他初来京城,应该一位京官都不曾见过才对。 那此人……会是谁? -- 苑中有鱼戏池,锦鲤摆尾,荡起涟漪。几位年轻进士站在池边吟诗作对,又有人于百花中探春赏景,这些进士们皆面带喜色,托得苑中也满是蓬勃之气。 此间种种,皆可在月下阁最高处一览无余。 靖王凭窗而立,垂眸看着苑中人赏玩春景,似乎并未听见身后人战战兢兢的话语。 那人见状,更是心焦如焚,唤一声:“殿下……” 靖王这才徐徐收回目光,看向说话人。 其人须发半白,着绯袍,腰佩银鱼带,正是先前在百花苑中遇见江聿风的其中一位大臣。 他是吏部侍郎,掌吏部实权,是实打实的重臣。 然这位重臣,却在靖王面前无比谨慎小心。 云墨悠声:“你执意要见本王,就是为了此事?” “殿下,臣这不是……有些担心吗。” “为何?”云墨唇边噙笑,自是温文尔雅,“你不相信本王?” 吏部侍郎王逸垂头,似是十分忌惮眼前人。 “……臣不敢。” 眼前这位虽人前和善好脾气,但他知道,此人根本……根本就是个疯子。 大概是看出王逸的顾虑,云墨又轻声:“你且放心吧,该知道事情的人,不都死了吗?” 王逸讷讷:“殿下说得是……” 云墨低眸,轻轻摩挲着玉扳指:“顾好你的科目选罢,睿王那边的人,仔细着些。” 见他并不在意自己所言之事,王逸也不敢再提,只应下靖王要求。 或许的确是自己多虑,那事瞒得那么好,又过去这么多年,该有的痕迹……也早已被抹去了。 -- 斜阳半垂时,众人纷纷到达月下阁内,坐入席间。 樱桃宴以雅趣闲适闻名,便要随意许多,虽有不同桌席,但尽是圆桌,又挨得近,颇有种君臣同乐的其乐融融氛围。 这也是朝廷为彰显礼贤下士而有意为之。还要早些时,皇帝会亲自出席,随着皇子长大,这些宴会便逐渐移交到了皇子手中。 江聿风所在,自是最靠近朝臣与皇亲们的一桌。 他一面与座上其余人说话,一面不经意地,向那坐了朝臣的位子望去。 他很快找到了那位自己觉得熟悉的老臣,他是那一桌的主位,身边的几个大臣正在与他敬酒恭维。 那老臣说话间,冷不丁与江聿风的视线撞上。 他笑意微顿,随后又若无其事移回目光,与旁人说笑。 江聿风眉心微蹙,又静静望了片刻。 然而那老臣没再看他,反是余光里,有另一人看了过来。 云昭举着酒樽,掩住随江聿风望过来的眼神而翘起的唇角。 这里的各个位子本就挨得近,云昭理所当然地认为,江聿风是在看自己。 那些老头子又有什么可看的? 她饮下那盏酒,再抬眼时,江聿风已收回了目光。 素衣白衫的郎君坐于席间,风姿卓尔,引人瞩目。 可惜不能与江聿风坐于一桌,不然……尚且能再逗逗他。 云昭缓缓眨了眨眼,吃了一颗面前的樱桃。 酸甜汁水在口中溢开,云昭百无聊赖打量着席间,一面指尖轻轻叩击着桌案。 身后的琼华悄悄离开席间。 一位侍女而已,她的离开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不时有人来与云昭敬酒说话,起初她还能打起精神应付一二,然酒过三巡后,云昭不免厌烦,借口头晕散心离开。 被朝臣与进士包围的靖王无暇顾及云昭,只匆匆瞥了一眼。他有心吩咐侍从去盯着些云昭,然而宾客们实在热情,让他分不出神来。 靖王心下轻啧,若不是因为睿王抱恙无法出席,他也不至于如此分身乏术。 片刻后,几队侍女入内,为在座之人呈上精致的樱桃酥酪。 到江聿风这边时,布菜的侍女稍不注意,袖口撞下盛着酥酪的小盏,落到了江聿风身上。 洁白酥酪碎在地上,江聿风不可避免的,被淡色的樱桃汁水脏了衣衫。 那莽撞侍女惶恐不已,慌忙跪地请罪,一时动静不小,吸引了不少人注意。 靖王瞧了过来,视线在那求饶侍女面上顿了顿,又看向江聿风,歉疚道:“是我没嘱咐好下人,淮之没事吧?” 江聿风起身,拱手道:“这位娘子也是无心之失,在下不过脏了衣衫,还请殿下莫怪罪她。” 靖王双眸微眯,随后一笑:“既然淮之不责怪,那本王便不追究了。” 他看向那侍女,语气又显冷硬起来:“还不快带江公子去更衣。” 侍女唯唯,从地上站起。 这点小意外随着江聿风离开便被众人忘却,席间说笑依旧。 第二十章 没有要事,也要见你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月下阁共有三层,第二层举宴,第一次供客人在宴会开始前与宴会途中休息。 江聿风便被带到了一层。 他温声安慰了一番那眼中含泪的侍女,再三表示自己并无不虞后,才终于将人劝走。 松山去取更换的衣裳,此时一层内,便只有江聿风一人。 天色已晚,苑中玲珑地灯亮起,星星点点散落。月下阁旁就是鱼戏池,自一层窗内向外望,便正可以看见荡漾池水。 一尾锦鲤游过,晃碎水中月。 上头丝竹声幽幽,依旧人声喧闹,时不时传出一阵笑声,更衬此间寂静无声。 江聿风倚窗,看着池水出神。 他曾经……一定见过那位大臣。 此人与他,应当只是几面之缘,但因某些事情,他记住了此人。 江聿风正思量时,松山带着衣裳推门而入,他的思绪也随之断开。 “还好郎君仔细,多带了衣衫。”松山说着,不禁抱怨道,“这里的人也真是毛手毛脚,如此粗心,连我都不如。” “郎君,你说他们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江聿风不置可否,只让松山出去守着。 松山所言,他自然也想到了。但这里与樱桃宴的地点如此近,不管这里发生什么,上头都会立刻察觉。不管对方想做什么,定不会愿意引人注意。 他便想看看,对方让自己单独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樱桃酥酪污损的地方在衣摆处,倒只需更换一件外袍,还算方便。江聿风刚将脏污的衣衫脱下,便听窗外传入一声细细的猫叫。 他拿向新衣裳的动作一顿,眉心蹙起,以为自己听错了。 却听那“猫儿”坚持不懈的,又或长或短地叫了三声。 此时正值春日,众人皆对频繁许多的猫叫习以为常,江聿风睫羽轻颤,动作有些僵硬。 他与云昭,相逢于金陵之春。 她从乐坊逃出,正被人搜捕。 少女华服上沾染尘土,仿佛蒙尘明珠。 她惊慌失措,揪紧他衣摆:“大哥哥,救救我。” 其实,他并没有大她多少。 但在少女注视下,他动了恻隐之心,松口收留了她。 其实如今回想,她的说辞漏洞百出。他若留心去乐坊一探,便知真假。 然而那时,他鬼使神差地相信了她。 他将她藏在自己居住的小屋内,并定了暗号,只有暗号正确,她才能开门。 当时定下的暗号,正是两长一短的猫叫。 彼时,那自称阿妩的少女乐不可支,笑他学得“呕哑嘲哳难为听”。 然现在,那早该湮没在岁月里的声音,却再次出现在了耳畔。 江聿风抿唇,想迫使自己别往窗外看,可身体已经替他做好了决定。 窗下池畔,有女提灯而立,仰脸望来。 莹莹灯火未能照亮全身,她半面被柔和烛光笼罩,半面则被阴影覆盖,身后水声细细,仿佛初为人形的美艳水妖。 江聿风不由晃了晃神,又凝眸:“殿下?” 云昭抬了抬眉:“我便知道你还记得。” 江聿风一哂:“我还以为殿下早就忘记了。” 云昭轻哼:“认出你之后,从前的事情,自然也都想起来了。” 她拧眉:“你还要我这样仰着头与你说多久?” 江聿风自知在向窗外看的那一瞬起,他就躲不过要与她周旋一番了,于是一手按住窗台,利落地翻出窗外,轻飘飘落地。 云昭眨一眨眼,想,好俊的身手。 江聿风抬眸时,就见云昭直勾勾看着自己,将他瞧得甚是不自在。他别过脸,低声:“殿下见我,可有要事?” “没要事就不能见你了?”云昭看他窘迫便觉有趣,不由向前倾身,骤然拉近两人距离。 江聿风心下一震,慌乱时,旋身绕到了云昭身后。 见此,云昭不悦地嗤一声。 江聿风也知自己反应过度,掩唇咳嗽几声,道:“殿下,我若离席太久,会引人怀疑的……” “无妨,那些人可顾不上你。” “若真有人问起,你说遇着我醉酒,耽误了些时辰便可。” 江聿风一噎,看云昭那精神抖擞的模样,十分怀疑所谓醉酒说辞能让几人相信。 “不说这些了。”云昭声音忽轻,她笑吟吟,“上头说话不方便,我可是使了些手段,才能单独见你的。” 江聿风了然:“那侍女是……” “不重要。”云昭打断他,柔声,“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江聿风清晰听着自己的心跳“咚”了一声。 “在下不知殿下所言。” 云昭一听江聿风自称“在下”便不由烦躁,每每他这么说,都是急着与自己撇清关系。 “三郎别急着拒绝,或许我真的知道呢?” 云昭将声音放得愈加轻柔,她向江聿风摊开手掌,皎皎月光落入她掌心,也将她指尖划过掌心的动作照得清晰。 江聿风便瞧着她在掌心写下: 永 安 …… 他眸心一缩,听着自己的心跳又“咚”了一声。 云昭看他一瞬间的愣神,便知自己猜中了七八分。 “三郎这下可以相信,我并非一无所知了吧?” 她向前一步,望进他眸中:“三郎不妨考虑考虑,与我合作?” 江聿风稳住心神,反问:“殿下知道多少?” “现在京中接手过你父亲案子的人,也只有我能接触到。”云昭笑意浅浅,“至于靖王……他不会帮你的。” “你若与我合作,我自会帮你。你呢……只需按你的计划行事,偶尔替我拉拢一些人便好,如何?” 她说着越发靠近他,熟悉的香气再度飘来,难免纷扰着他的思绪。 这条件自是诱人,然而江聿风猜,云昭对自己的了解,并不一定比他对她的了解多。 猜到他是为了父亲入京,于她而言,想来不是难事。 她不过是在诈自己。 但她说起靖王……看来那二人不睦的流言,并非凭空来之。 是以江聿风垂下眼,温声道:“殿下想岔了,父亲冤情早已明了,我入京不过是为了了却母亲遗愿。至于投靠靖王殿下,更是无稽之谈。” 云昭知他不会立刻答应,便继续循循引诱:“你这番说辞可以蒙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你可知道,若朝中无人照应,你的每一步皆会艰难无比?就是你找到了人,可此人并不一定会信你。” “但我会。”云昭轻轻抬眼,月色淌入,她目中似酒浆,浓醇醉人,“我与三郎曾真情相付,我信你,你想做什么,我都助你。” 江聿风看着她,险些迷失在她目中。然而经历过上一次,他深刻体会到云昭有多会骗人,因此尽管心神飘荡,他仍旧不敢信她一字一句。 他依旧拒绝:“殿下,我在京中自有打算。至于殿下想要拉拢谁……想来殿下府中门客,会比我更擅长此道。” 云昭面色淡下,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些古怪: “所以三郎,是执意不肯答应我了?” 江聿风不言,算是默认。 云昭哼笑一声,又向他靠近。她往前一步,江聿风便往后一步,水声已在身后回响。 云昭停下步子,忽低眸哀伤:“阿辞如今……便这样厌弃我吗?” 听她语中似哑似颤,仿若哭腔,江聿风心下一阵乱,自是偏头躲避,不曾注意云昭越发靠近。 于是那“伤心”人,往他身上扑来。 慌乱间,他低眸看去,却见云昭眼尾弯起,闪烁着谑然笑意,月光为她面色添了许多苍白冷然,她仿若自地狱爬出的艳鬼,危险,又摄人心魄。 二人同时落入鱼戏池中,水声哗然,江聿风茫茫然间,听得自己的心口处又传出沉重“咚”声。 第二十一章 水中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巨大的落水声划破此夜静谧,席间众人纷纷循声张望,靖王心头一突,下意识望向云昭所在。 空荡荡的席间,更将他心头不祥预感放大。 却听外头一道女声惊惶: “快来人啊!公主殿下落水了!” 在场之人自是都听见了,纷纷面色大变,有人已向阁下跑去。 靖王眼角一抽,沉着脸来到窗前向下望去。 昔日平静的鱼戏池面正翻腾出泛白水花,隐约可见其中人影挣扎。 站在池畔的,应当是云昭身边的那位侍女。 靖王见此,眼角又狠狠抽了抽。 他重重拂袖转身,往阁下疾步而去。 -- 江聿风只在落水时懵了一息,但随着冰凉池水包裹而来,他立刻回神,却发现原先还在怀里的人此时不知去了哪儿。 他原先在金陵,自然是会凫水的,但是云昭……他顾不上思索她的算计,忙去寻找她的身影。 夜里的水下一片黑暗浑浊,所幸江聿风习武,五感敏于常人,才能勉强看清楚些。 他望见不远处的人影,便追逐而去。 池中锦鲤受惊纷纷散开,云昭缓缓向池底沉去,墨发如水藻般散开,衣纱拂动间,似传说中的鲛人。 江聿风屏息凝神,将人带入怀中。她仿佛真似失去了意识一般,软绵绵地靠在了他胸前。 江聿风不由疑惑,落水时间并不长,她还是故意的……怎么会就晕过去了呢? 他十分疑心这又是云昭的把戏,但思及两人尚且在水中,便无心仔细探究。 他搂紧人,往水面游去。 怀中人身躯柔软,薄薄春衫被水沾湿后,更仿若无物般。江聿风微微僵了僵,不由默念起心经。 他这番心慌,便不曾注意到怀中人悄悄睁了眼。 哗啦一声,江聿风带着云昭浮出水面,岸上纷乱的声响也灌入耳中。 他低头欲看云昭如何,却忽感肩头被人环住。 怀中人睁开了眼,促狭一笑。 晶莹水珠从她面上滚落,似泪水,似真珠。 传说鲛人滴泪成珠…… 江聿风心头一凛,旋即反应过来。 果然!又是她耍的把戏! 然而他那片刻愣神,已足够云昭动作。 众目睽睽下,她借着江聿风的身子遮掩,向前探去,吻上他柔软唇瓣。 唇上微凉,可凑近的气息却灼热,似要将周身池水都温暖。江聿风脑中轰然,心跳猛然加快,咚咚如雷。 周遭嘈杂声响,在此刻倏然寂灭。二人气息交缠,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江聿风一阵恍惚,听怀中人幽幽气声: “你的心……跳得好快啊。” -- 夜晚本就视线不佳,加上众人慌乱,根本没有人看清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非琼华喊了一声,还无人发现江聿风下水救了公主。 慌慌张张跑过来的松山听到此言,顿觉眼前一黑。 诚然他家郎君心善,不管落水的是何人,他都可能去救。但是在这么多人前救了公主……可不就注定要与公主牵扯上了吗? 他心急如焚,努力探出身子,试图看清另一头的混乱。 岸边或拿着汤婆子或抱着斗篷的侍女一拥上前,将云昭围了个严实,随后簇拥着她离开。 从头到尾,除了江聿风这个“救人”的以外,再没有其他郎君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江聿风则被交好的士人们围住,有的关心他是否有事,有的则关心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无奈:“诸位,容我先去换身衣裳。” 众人恍然让开,目送江聿风与侍从一道离开。 靖王听着耳畔诸多窃窃私语,感到一阵头疼。 今夜之事,只怕瞒不住了。 -- 出了这样的意外,宴会自是难以继续。靖王与江聿风私下说了几句,又安抚了一番其余人等,便着人将客人送回。 他独自留在月下阁内,手中捏着一盏酒樽,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阁外。 此时鱼戏池已恢复平静,仿佛此前之事从未发生过。 他容色无波,握着酒樽的那只手却骤然收紧,指节咯咯作响。 “杀了那个贱婢。” 静谧夜中,无人回应靖王的话,然窗前纱幔无风自动,轻擦过他衣角。 -- 百花苑外,宾客们三三两两离开。江聿风从容回应过众人的关心或是试探,便告辞离开。 松山跟在其后,面上隐隐透着愁色,看起来比江聿风本人还要担忧。 “唉……” 短短一刻钟内,松山已叹了三回。 江聿风对此置若罔闻,自顾自骑着马在前。 何府的位置有些僻静,拐过一处街角后,便更是阒寂。 江聿风放缓了速度,马蹄声悠悠,嗒嗒嗒……仿若更漏点滴。 前方停着一辆马车。 月光静静,照亮那车身上方寸暗纹,车旁立着一位侍女,似等候着谁。 江聿风一眼便认出,那是云昭的车驾。 他不动声色,只默默垂眼,手中缰绳向一侧施力,意图调转方向,避过前方之人。 然那侍女显然不会放过他。 “江公子!” 松山的武功不及江聿风,先前并未发觉前头还有人。琼华这忽然出声,将他吓了一跳。 都这样叫了他,江聿风避无可避,只得上前。 琼华笑吟吟:“江公子,我们殿下有请。” 说着,她将车帘撩开一角。里头烛光泄出,可窥见其中柔软地褥,精致茶食,还有朱红裙摆上闪烁的金鸾花纹。 江聿风默一默,道:“还是不叨扰殿下了,先前之事,不过举手之劳。” “公子救了我们殿下两回,殿下说,如此恩情,定不能简单了事。”琼华依旧客气,却意味深长地,在“两回”上咬了重音。 江聿风若有所感,看向车夫的位置, 正是程安。 江聿风自知今日大约是躲不过这一遭,于是翻身下马,却在入内前看向琼华,缓声:“殿下定要见我吗?” 马车内泄出的灯火照得他面容柔和,自其浓睫下望来的这一眼惊艳绝伦,琼华晃了晃神,想无怪殿下能对他念念不忘。 她定神应是,将车帘又掀开些。江聿风收回目光,躬身入内。 松山在后欲言又止,见江聿风当真进去了,更是满面愁色,不由忿忿看一眼琼华。 后者唇角一翘,颇为挑衅地与他笑了笑。 松山气得一噎,愤愤回过头去,不再看她。 第二十二章 他居然跑了?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马车内,云昭慢悠悠地,给江聿风倒了一盏茶。 大约是头发还有些潮湿的缘故,她以一根素色银簪半挽青丝,其余墨发尽数披泄,倒为她秾丽之色添了几分易碎之感。 江聿风没去接茶水,只望着云昭: “殿下不惜伤害自己,也要拖我下水吗?” 他意有所指,云昭扬眉,将倒给他的那盏茶轻啜了一口。 她幽声:“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才想帮帮你呀……” “三郎你瞧,你救了公主,科目选的考官,可不就得因此斟酌一番,助你顺利入仕吗?” 江聿风不免因她那句“太喜欢”目光闪烁,蒸腾的雾气将她面容微微模糊,他垂眸,觉得自己似是从未看清楚她。 云昭见他不语,便将手中茶盏放在了面前小几上,随后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有意无意的,她将自己抿过的那一端朝向江聿风。白瓷盏上,那一抹淡色胭脂红分外醒目。 江聿风无端想起在水中时那一吻。 他不自觉抿一抿唇,耳尖飘起薄红。 他劝自己千万不要相信云昭的话,也万不能在意她的把戏,于是挪开视线,却见一旁精致的小香炉正一捧一捧吐着细腻浅淡的香雾。 依旧是沉香,熟悉的……她的香气。 说来也有趣,云昭那样张扬的人,爱用的香却是如此沉静内敛,倒让人吃惊。 江聿风睫羽一颤,后知后觉,此地到处都是她的痕迹。 她的香气,她用过的器物…… 自己算不算是自投罗网? 那厢,云昭徐徐倾身:“三郎,你就让我帮帮你好不好?” “你救我两次,我又曾辜负你……我日思夜想,愧疚不已,你便当我是还债,可好?” 美人情真意切,语带哀戚,江聿风抬眸,却见她眼尾弯弯,却是在笑。 他闭一闭眼,心中那个猜测这才落地。 果然,她根本是计划好的。 然而她用从前的暗号,又以旧情相诱,却不过是为了利用…… 从前,她为了权势抛弃他;如今,她又为了权势选择他。 江聿风再次确认,眼前这女郎真是诡计多端。 他半垂着眼睫,挡住云昭望来的目光,清清冷冷开口:“殿下,我说得应当很明白。” “我不会与你合作。至于救你……不管是何人落水,我都不会视而不见。” 云昭听他拒绝,竟都有几分习惯。 然而她打定了主意,要将他拉到自己这边来。至少短时间内,他是最有用的人。 马车的空间本就不大,云昭向前倾身时,距离更近,又像是要吻来。 江聿风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他目光凝住,云昭凑得如此近,他几乎能感受到她发上尚存的潮气。 而墨发如雾如云,托出她面容,更是莹白似雪。 他下意识想后退,可心头却浮起一丝可耻的……期待? 那狡猾的女郎顿在了方寸之外,随后噗嗤一笑。 “两次。” 江聿风回过神,倏地向后退去,仿佛面前的不是美人,而是猛鬼。 云昭却不在意他的躲闪,她双眸弯起,带着得意:“两次了,三郎都不曾推开我。” “你瞧,你本就对我念念不忘。” “那为何……不能答应我呢?” “你答应我,有什么不好?你想要情,想要权,我都能给你。” 江聿风容色未变,并未因她话语动摇。 云昭眸光轻闪,复又垂下睫羽,作可怜姿态:“其实我在洛京并不容易……” 江聿风指尖微蜷,克制住了自己追问的冲动。 他心知云昭定又是在骗他,却不自觉凝神,仔细听她说来。 “……虽瞧着风光,但无权无势的公主,只是棋子而已。难道三郎忍心看我被送去北狄,与蛮族和亲吗?” 云昭半真半假说着,掺杂着些夸大其词。 她并非全然无权无势,只不过无法与正在争储的皇子比较。 当然,她也不至于与北狄和亲,若大齐无能到如此地步,他们这些皇亲,还是自裁谢罪的好。 然其他却是有可能,毕竟靖王虎视眈眈的,就是她背后的外祖卢氏势力。 睿王虽是她胞弟,但他实在有些无能,卢氏自然也不指望着他。 江聿风听着她真真假假哭诉,一时心底复杂难言。 他自然知道关于永庆公主的传言。 传言这位公主天资卓越,又是中宫所出,少年时便被寄予厚望。 从皇帝着太傅教导她便可看出一二。 太傅……自是太子之师,皇帝在那时,只怕已经动了立储的心思。 然不知发生了如何变故,关于这位公主的消息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此前一直默默无闻的四皇子,如今的靖王。 她断没有自己说的那般可怜,却也没有从前之势。 “……所以阿辞,你能帮帮我吗?” 云昭抬眼,眸中雾濛濛,似覆着层水汽般,她乞求般的话语仿佛小猫柔软的爪垫,在心头轻轻挠过。 见他愣神,云昭心下不由暗喜。 果然,还是这样对他最管用。 自上次装醉她便瞧出来,她若示弱,江聿风便包容许多,甚至于……会回到从前的状态。 先前她只想与他重温旧情而已,自然懒得照顾他的情绪。但现在不同,她想与他合作。 那就先得安抚了他……她并不介意为此暂时服软。 若放在以前,云昭定是不屑如此。然而时过境迁,她早已自行打碎那无用的傲气。 世人只看结果,至于过程,自是由胜者书写。 江聿风长睫颤了颤,似是动摇。 云昭觑着江聿风神色,随后伸手,握向他手腕。 女郎微凉指尖覆来,江聿风的身子微妙地僵了一下,肌肤相贴处生起一阵细密颤栗。 他抬眼,却没有甩开她。 云昭捏着他手腕,再次向前,指尖轻轻顺着腕骨划入袖中。 她一边嘤嘤作态:“阿辞……你真的忍心,看我去那蛮荒之地吗?” 江聿风再次被她那声“阿辞”唤回神。 他瞧着眼前女郎低头,锦帕半掩玉容,恰如其分地露出一片侧脸,那般柔弱无助。 记忆中的少女莺莺低泣,哀求着他的庇护。 她仿佛真的脆弱,仿佛他会是她唯一的依靠。 然而那小臂上柔软似灵蛇的手,暴露了她并非如表面那般。 他僵在原处,下颌线条逐渐收紧。 -- “咚”一声,一道人影窜出马车。 程安于琼华皆错愕不已,看着那温雅郎君此时不免狼狈地上马,一时之间甚至忘了阻拦。 待马蹄声渐远,程安想去追,却听马车内传出一声幽幽静静的“回府”。 琼华小心爬上马车,却见云昭捂着自己手腕,眸色几经变幻,神情相当古怪。 云昭懒得理会琼华的好奇。 方才江聿风跑得太快,她的手不可避免地撞到了小几上。痛归痛,她却没感到多少生气。 甚至,她还觉得十分好笑。 他居然……跑了? 她有这么吓人吗? 云昭一时怀疑起自己的魅力。 第二十三章 怀疑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此夜难宁。 靖王在百花苑待了大半夜,头疼着该如何善后。 百花苑的侍从当晚大多都去了月下阁侍奉,园中根本没留几人,更别说是夜晚少有人靠近的鱼戏池了。 追究来追究去,最后还是要追究到靖王头上。虽说这本不怪他,却少不得,要被睿王那边的几个大臣多嘴。 靖王与睿王的关系相当微妙。 一边,靖王的确在襄助睿王,但另一方面,靖王自己的势力并不少睿王许多,甚至有压过他的势头。因此睿王那边的一些臣子,十分忌惮靖王。 于是每当靖王出错,睿王那里的人虽明面上没大动作,但暗地里,也没少与皇帝上眼药。 想到此处,靖王闭了闭眼,他深吸一气,再睁眼时,眸底又是一片深黑。 第二日朝会,睿王一派的人一反常态,当众提起樱桃宴之事,言辞傲慢激烈。 那工部侍郎好一通高谈阔论,自宴会上这一点不足挂齿的疏漏延伸到靖王办事不力,不顾大局,难堪大任。 靖王党的人岂能容忍对方如此诋毁,自是反唇相讥。朝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仿佛菜市口般吵闹。 皇帝静静看了许久,才缓声: “够了。” 大殿登时一寂。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食君之禄,你们可曾行忠君之事?” 大殿一寂,众人纷纷跪地:“陛下息怒。” 皇帝半垂着眼,喜怒难测:“若无国事要议,便退朝罢。” “靖王,你留下。” 众人齐齐应声拜退,唯有靖王垂眸立在原处,仿若轰然潮水退去时,仍巍然不动的雕塑。 他面色恭顺,暗地揣测皇帝的意思。 这几年来,皇帝对朝中结党之事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日这通争吵……成功引动了皇帝的不满。 是,明面上,皇帝是因这些大臣为无用之事争吵而发怒。可根本,就是不悦于他们的党争愈演愈烈。 但皇帝单独留他……又是为什么? 靖王面色沉静,心底却起风暴。 莫非皇帝想要敲打他?不……今日是睿王的人先挑起话头,皇帝就算要敲打,也不该留他。 还是皇帝知道了什么?按理说这些年……他瞧着皇帝已经要将那事揭过…… 靖王思量间,皇帝终于开口: “墨儿,你长姐如何?” 靖王微怔后,恭敬回话:“回禀父皇,长姐及时为人所救,并无大碍。” 他压下唇边冷笑,想竟是如此。 皇帝单独留下他,不过是亲口问一问云昭。 明明让内宦打探也无不可,可皇帝就是如此牵挂她,非要亲口过问了才放心。 听靖王道了无事,皇帝淡淡嗯一声:“那就好。” “朕听他们说……救了昭昭的,是今年的新科探花,永安侯的孩子?” “是。” 皇帝低眸片刻,似是思量一阵后,说道: “稍后你带人去瞧瞧昭昭,再将朕的赏赐带去给那孩子,算是朕一点心意。” 吩咐完这些,皇帝才道:“阿朗莽撞,行事没个轻重,你莫与他见识。” 皇帝口中的“阿朗”,是睿王云朗。 靖王目中划过讥讽,他应是。 大约是觉得自己这话中的偏私之意有些明显,皇帝补充道: “墨儿,你性子沉稳,朕一贯放心你。” “昭昭的事情,朕不怪你,不过那些个糊涂下人,该惩处的还是得惩处。” 靖王低低应过是。 皇帝看了靖王片刻,他与这个孩子一向不亲近,早年几乎要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皇子。他们的相处,不似父子,更像君臣。 皇帝还是因此有些愧疚,迟疑道:“墨儿,王妃身子还好吧?” “谢父皇关心,兰儿近来好了一些。” 见靖王始终不咸不淡的,皇帝也没了兴致。他由一旁内宦扶起,道: “朕乏了,你退下吧。” -- 云昭还是病了。 尽管近来愈发和暖,昨夜也及时喝了驱寒的汤药,却还是因为那片刻着凉得了风寒。 她真是恨极自己如今这虚弱的身子。 寝屋内门窗紧闭,云昭歪在坐榻上,不情不愿地喝着浓黑汤药。 一位清秀侍女入内,轻声细语道:“殿下,靖王殿下来看您了。” “不见。”云昭拧着眉,断然拒绝。 “靖王殿下说,他是奉陛下之命来探望,还请殿下见一见他,也好让陛下放心。” 云昭的眉头蹙得更紧,她头脑昏昏,口中苦涩弥漫,却又不得不见靖王…… 榻上美人闭了闭眼,面上流露出几分淡淡的死意。 那侍女见此,便轻手轻脚退下,去请靖王进来了。 趁此空当,琼华指挥着另外几人架起屏风,挡在了云昭跟前。 靖王甫一入内,便嗅到苦涩药香。 他眸心微动,看了眼屏风,又看一眼引路侍女。 后者低眸答:“我们殿下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您,才吩咐如此。” 靖王的目光在其身上流连片刻,他心下疑惑,总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不待他细究,她便与其余几人福身退下。 他暂时收起疑惑,向屏风处道:“父皇很挂心长姐,特意托臣弟来看您。” 那屏风轻薄,上绣山水花鸟,针脚细密,乃一等一的苏州绣娘合力绣成。其精美秀丽,将映在上头的人影绰绰,都衬得仿若水墨画般。 云墨便瞧着上头的人影稍稍动了动,一道女声闷闷传出:“有劳四弟,还请转告父皇,我一切都好。” 云墨应声,似是迟疑道:“恕臣弟多嘴问一句……昨夜长姐,是如何落水的?” 屏风后的云昭知他果然要来打探,于是沉默片刻,轻轻道: “四弟不是问过琼华了吗,怎么今日还要再问?” 云墨低眸,心说自是不相信什么醒酒吹风看鱼失足的说辞。 哪里就那么巧,她那侍女刚“取鱼食”回来,她就正好落水了? 但他面上仍恭谨:“臣弟没有别的意思,是父皇命臣弟惩治失职之人,臣弟多了解些,才好处理那些个糊涂东西。” “我能告诉四弟的,就只有那些,四弟还想知道什么?” 他缓缓上前一步,黑睫掩饰的眸中目光凌厉,仿佛要刺破屏风看清后头的人: “长姐,臣弟有一事疑惑。江聿风他……是什么时候下水的?” 云昭漫不经心:“重要吗?” “倒谈不上重要,只是臣弟有些疑惑罢了。”云墨噙笑,温声,“臣弟似乎……只听到了长姐落水之声,却不曾听到江公子下水。” “不知琼华娘子……可否为我解答一二?” 云墨说着,目光倏然落在一旁侍立的琼华身上。 第二十四章 端倪现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琼华猝不及防被云墨问着,她心下微慌,好在面上不曾显露几分。 能在云昭身边待这么些年,琼华自然还是有面不改色糊弄的本事的。她垂眸,不急不慢回道: “回禀殿下,昨夜天黑,婢子也没怎么看清,也是后来江公子带着公主出来后,婢子才发现是江公子的。” 云墨轻轻挑眉:“是吗?” “既然天黑……琼华娘子又是怎么第一个辨认出,那是江聿风?” 云昭侧眸,与琼华递去一眼,让她接着编。 尽管琼华内心十分不安,却仍镇定答道:“江公子白衣醒目,昨日宴上一见,婢子就记下了。” 说着,她还十分合宜地露出几分羞赧神色。 云墨轻皱眉,判断她所言真假。 昨日宴上,其余人为了赴宴,或多或少穿了些华贵衣裳。的确只有江聿风穿了身素衣。他又如此风采,被侍女注意到……并不奇怪。 但想到云昭此前曾前往何府的举动,云墨并不能全然相信昨夜就是场意外。 他十分怀疑,这就是云昭为了抢人故意为之。 私心里,云墨并不想让江聿风被云昭招揽。 他潜意识中,仍对云昭存着几分忌惮。比起云昭得权,他更担心云昭可能会发现什么。 那时……将会势去如山崩。 云墨不愿赌,更想将一切可能扼杀在摇篮中。江聿风此人,最好在他的眼皮底下,才不会出意外。 屏风后忽传出一阵咳嗽,琼华忙向云昭走去,屏风掩住她身形,亦挡住了靖王试探的目光。 云昭指节蜷起,搭在唇边半真半假咳了一阵,阴阳不定道:“四弟问这些,莫非是怀疑我与江公子串通,故意让自己落水吗?” 云墨恭顺:“臣弟并无……” “四弟,你办事细心是好事,却别太异想天开了。我是什么身份,江聿风又是什么身份,还值当我故意跳次水吗?” 她冷笑打断云墨的话,不免咄咄逼人起来:“若四弟便是这般来代父皇探望我,我看,还是免了吧。” 云墨下颌绷了绷,眸中平静水面下有暗色翻涌。 那风暴未起,却被强行压下,继续藏于深海。 “……是臣弟欠妥,长姐抱恙,切莫动怒。” “既如此……臣弟便不叨扰长姐了。” 云昭报之一声冷哼。 云墨离开后,屏风撤下,先前为他引路的清秀侍女又走进来,向云昭呈上一碟蜜饯。 云昭捻过一片含入口中,酸甜渐渐沁润,总算压过了那股苦涩。她撩起眼皮,看了那清秀侍女一眼: “阿竹,他没有怀疑你吧?” 阿竹俏皮一笑:“放心吧殿下,婢子的手艺,他绝对瞧不出来。” 云昭瞧她笑,心情也好了些,懒声道:“云墨此人多疑,就算你自信不会被发现,还是小心为上。” 阿竹应一声:“婢子早将东西都收好了,没有痕迹。” 不错,樱桃宴上那莽撞侍女,便是阿竹易容后假扮。靖王本要杀她泄愤,但当时阿竹早已卸了易容跟随云昭离开,自然是不可能找到了。 云昭挥挥手,打发她下去。 琼华瞧着阿竹背影,一时感慨。 谁能想到,数年前,阿竹还是个寡言的性子呢。 阿竹是皇帝送到云昭身边来的。 她原是被一名江湖游医收养的孤女。行走江湖之人,总会一些奇巧异术,阿竹的医术学得不算精通,倒是对那些异术很感兴趣。 云昭初病时,帝后二人为了能治好她,遍寻天下医官入宫,那名游医便因此带着阿竹入了宫。 他是头一个声称有头绪的医官,这给了帝后莫大的希望。然而在几日后,这名游医便忽然暴毙了,只留下孤零零的阿竹一人。 帝后绝望之余,又颇感愧疚,便将阿竹留下,送到云昭身边做一侍女。阿竹还算略懂医术,放在云昭身边,也能随时有个照应。 初到云昭身边的阿竹十分孤僻,所幸有琼华等侍女陪伴,渐渐活泼起来。 她的这一手精巧奇术,也是后来才发现的了。 琼华感慨毕,又想起靖王那番怀疑,不由担心。 “殿下,您说靖王他……相信了吗?” 云昭半阖起眼,悠哉道:“不重要。” “你吩咐些人,送些东西到何老府上吧。” -- 江聿风救了公主之事,随着靖王亲自来到集贤书院交给江聿风御赐之物而传开。 虽早有所料,但江聿风还是对此情形感到头疼。 靖王来见他时,话里话外没少试探。江聿风自是不能说是公主拖着他跳池,只得替云昭圆谎。 送走靖王之后,江聿风叹了口气。 同窗们纷纷上前,好奇地询问江聿风经过。 昨日不少人也在宴上,但当时太黑,他们其实并未看清楚什么,于是更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聿风便挑了些无关紧要的说了,左不过是自己还在换衣时,听见声响,便立刻下水了。 其中不免有人羡慕道:“淮之运气可真好,这下谁不知淮之救了公主,科目选怕是十拿九稳了。” 江聿风失笑,说道:“我已与公主言明,此本就是举手之劳,万不能因此影响了别的事。” 有人一叹:“话虽如此,但多少还是有影响。” “淮之啊,公主的情,你怕是不得不承了。” 心知这位同窗所言之“情”并非男女情爱,然江聿风的心跳还是因此言顿了一息,随后咚咚加速。 他晃神片刻,耳畔仿佛出现云昭柔声低语。 “你的心……跳得好快啊。” 唇瓣无端酥麻,他不自然地抿嘴,鼻间却隐隐约约萦绕起一股潮湿的沉香气。 幸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由于江聿风说起了科目选,众人纷纷关心起科目选的事情来。 话题已从江聿风转移到了科目选主考官之上。 此次科目选主考官,由吏部侍郎担任。 那几人聊着这位吏部侍郎,也不知是何人一时嘴快,提了一句吏部侍郎的名讳。 “……王逸。” 在听到这个名字之时,尽管江聿风的大脑还未反应过来,然其脊背处,却不自觉泛起冷汗。 片刻后,似有霆霓在脑海中响起,银索劈过,将阴暗的角落照亮,一张面孔在记忆中一闪而过。 “我王逸,要拜侯爷为异姓兄长!从此崇之敬之,日月可鉴!” 江聿风呼吸微窒。 他想起来了。 第二十五章 十年旧事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江聿风的确见过王逸。 但那是在十年前,他十二岁那年的冬天。 那年他身子好了些,于是临近过年时,便自金陵出发去往岭南,与父母相见。 回到岭南永安侯府的时候,正是除夕。他入正堂去拜见父母,同时见到了一位着官袍的陌生男子。 父亲介绍,此人是新上任的广州刺史,特意来侯府上拜会。 那刺史见了江聿风,还顺口夸赞几句,道有永安侯之风。知道江聿风难得回府,那位刺史没再多留,便要起身告辞。 父亲却道他初来此地,孤家寡人,不如留府上一同过除夕。彼时尚且年少的江聿风看着那位刺史面露动容,目中隐有泪光。 广州隶属岭南道,岭南偏远,又素有瘴气毒虫,被世人视作蛮荒之地。永安侯驻守岭南,是为了镇守南海边关,手握兵权,自是有着皇帝的器重。 但文臣不一样。 在官场中人看来,去岭南做官,无异于流放。若非受了排挤陷害,不会有人主动来此地做官。 这位新刺史显然也是如此,他在年节前被贬来岭南,更是失意苦闷。若不是永安侯宽仁留他,此团圆之夜将更是难颓。 当晚这位刺史吃了不少酒,守夜前便醉了。大约是酣意上涌,他拉着父亲的手哭了一阵,哭自己官场失意,哭自己壮志难酬,哭过之后,又要与父亲结拜。 他高呼着自己的名姓,要天地做见证。当时在场众人皆听得清晰,又哭笑不得,后来还是母亲吩咐人收拾厢房供他休息。 王逸……那刺史便叫王逸。 那被深藏的记忆随着一个名字的显露而露出全貌,除夕之夜的情形逐渐清晰。 那会儿他在家中一直待到了正月结束,才又返回金陵。后来在金陵时,在岭南送来的家书里,总时不时出现王逸的名字。 父亲与他,当是交好。然而冤案发生时……皇帝震怒,岭南官场巨震,牵连了众多官员,大多都与父亲一般死在了昭狱内。 可为何独独这位与父亲交好的广州刺史……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还返回洛京,摇身一变成了吏部侍郎? 江聿风下颌绷紧,呼吸有些急促。 十年前,那个在江聿风看来特殊又平常的除夕夜里,如今还活着的,只剩下他与……王逸。 这不对劲,其中定有蹊跷…… 洛京,他果然应该来洛京。 这京城内,定然还藏着与王逸一般的知情人…… 他要一个一个查……用真相,宽慰父亲母亲,与所有因此丧生之人的亡魂。 -- 江聿风沉浸在往事中,脸上微微发白。忽然,他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江聿风身子一颤,猛然从回忆中抽离。 他浑身似被冷水浸透般,江聿风抬眼,发现崔湛不知何时站在跟前,恰好将他与正热闹说话的士人们隔开。 “清和……有事吗?” 江聿风神思未定,言语中还带着几分飘忽。 崔湛垂眸,他仍是那清光泠泠的模样,周身似落雪:“淮之兄,你走神了。” 江聿风垂眸,半晌低声:“……多谢。” 此处都是世家子,崔湛能看出来他因何走神,旁人自也可以。 虽无大碍……但事关仕途,防人之心不可无。 不过江聿风倒是没想到,崔湛向来与人群聚集之处离得甚远,竟也能注意到此处之事。 听他道谢,崔湛目光飘开,若无其事道:“我正好对书中一句有疑,还劳淮之替我解答一二。” 江聿风听着,唇边扬起一抹笑意,轻声:“好。” -- 两人照例一同离开书院,崔湛瞧着江聿风又往何府方向去,随口问道: “淮之,你如今还住在何老家中吗?” 江聿风无奈一笑:“我自然准备搬出去,但联系的牙人还不曾与我递信,许是洛京内适宜房舍,的确太少。” 崔湛疑惑:“你还未找到吗?” “可这几日有不少人离京,应当空出不少房舍。想来淮之的要求也不高,怎会找不到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江聿风睫羽轻颤,若无其事道:“或许是那牙人疏忽,一时忘了吧,我再去联系一番。” 崔湛并无觉察不妥,他点了点头,与江聿风告别。 看着崔湛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江聿风唇边笑意才淡下。他看向一旁松山,问:“这些时日,那人一直没有来信?” 松山点一点头:“是,小的去问一问?” “不必了。”江聿风收回目光,已然猜到其中缘由。 除了云昭,还有谁会用这种无聊又幼稚的手段对付他? -- 公主府内,裹着锦被的云昭无端打了个喷嚏。 琼华关心道:“殿下觉得冷吗?” 云昭揉一揉鼻子,摇了摇头。 奇怪……难道有人说她坏话? 她闷声:“他也去找江聿风了?” 琼华点一点头,继续说起方才被打断的话:“靖王去的时候,书院里都是人。大约现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 云昭面上浮起笑意,顿时觉得染上这风寒也值了。 这下,他可不得不受她恩惠了。 受了她恩惠…看他还怎么与她撇清干系。 云昭暗自得意时,阿竹掀开珠帘入内,轻声:“殿下,谢七郎来看您了。” 云昭目光闪烁,竟是生出几分心虚。 “他怎么来了?” 阿竹自然无法解答,眨巴眨巴眼看着云昭:要见吗? 云昭憋了一会儿,叹气:“让他来吧。” “你可真了不起,去个樱桃宴还能把自己送到水里去。” 未见其人,已听见那一贯吊儿郎当的散漫语调。 谢文和抱着几个鼓鼓囊囊的油纸袋入内。 琼华与阿竹使了个眼色,两人带着其余侍从退出了寝屋。 飘散着苦涩药味的室内,那女郎倚在榻上,长发披肩,黑睫掩眸,似怅然失落,素净苍白的面颊上泛着病弱的红晕,仿佛易碎的瓷娃娃。 谢文和眸光轻闪。 但他嘴上依旧不饶人。 “知道自己身子不好,还大晚上往水边跑,我看你也真是活该。” “喏,看你可怜,给你带了些东西。” “这是枣泥糕、玉露团、蜜淋……可别多吃,我会让琼华看着你点。还有这些补药,记得按时服。” “对了,这是罗烟斋新出的胭脂,我看着样式新奇,路过顺手就买了……” 谢文和边说边将东西一样样摆出来,竟是将桌案放得满满当当。 云昭看着那满桌的物什,暂且忍住了反唇相讥的欲望。 等他絮絮完毕,云昭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你不是应该去宫里当值吗,怎么这会儿来了?” 第二十六章 起疑心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谢文和动作一顿,几分做作地露出受伤表情:“我特意来看你,你就这反应?” 云昭冷笑一声。 谢文和倒是不在意,自顾自地搬来一张小凳,在她榻前坐下。 “我挤着时间来看你的,好歹谢我一下?” 云昭本想笑,张口却咳嗽起来。 谢文和收起面上散漫,有些紧张地扫过四下,发现茶壶后,忙起身去倒了杯温水递去。 云昭一面咳嗽一面接过,她有些着急,指尖轻擦过他指节处。谢文和一怔,不由蜷起手掌。 那厢云昭喝过几口,总算勉强止了咳。她捧着茶盏,侧眸看他:“你有话要问我吧?” 她声音带着哑意,沙沙的,落入耳中竟有些异样之感。谢文和低咳一声,不自然地别过眼:“是。” “我听说,是江聿风救了你?” 云昭眨一眨眼:“你也知道了?” 谢文和又坐下,想到自己今日在营中听同僚皆在议论此事,心头无端烦躁。 “如今满城皆知,我能不知道吗?” 他平常也总这般阴阳怪气地说话,云昭并未放心里去,轻嗯一声:“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谢文和沉默半晌,认真道:“你与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落水的?” 云昭不免古怪地看他一眼,又垂眸掩饰心虚:“是我在宴上多饮了些,有些头晕便出去吹风。那月下阁边上就是鱼戏池,我逛到池边想着喂鱼,就让琼华去取鱼食了。” “然后……大概是我头晕得厉害,不小心跌进去了。” 谢文和眉头紧皱,似是在判断她所言真假。 云昭抿一抿唇,小心瞥一眼他神色,随后飞快接话:“就是我不小心罢了,我在水里也没多久,现在只是一点风寒,没事的。” 谢文和没说话,片刻后,他沉声:“……不对。” 云昭睫羽一颤,不由绷直了腰背:“……?” 谢文和眉头蹙起,神色有几分凝重。 他一改那不着调的语气,相当郑重道: “昭昭,江聿风有问题。” 云昭悬起的心复又放下,她又放松地倚靠回软枕,故作疑惑道:“什么问题?” “就算他那会儿是在一层,可你不觉得他动作太快了些吗?我怀疑……这其中或许本就是他动的手脚,此人心机颇深,你该小心提防才是。” 江聿风为何动作快,云昭自是心知肚明。 她扬眉,略过了这个话题:“你好像……对他有意见?” 谢文和一顿:“……没有。” 话虽如此,他却想起那日在北里见到的被众多娘子环绕的江聿风。 轻浮之辈……现在还动手脚,想要攀附公主。 显然,谢文和已在心中认定是江聿风的算计了。 云昭仔细瞧着他,他生得凌厉,朦胧日光照亮他半边面容,衬得眉眼愈发深邃。 谢文和被看得不自在,耳根无端发热。他低眸,闷闷道: “总之,你离他远点……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 云昭“哦”一声,挥手赶人。 她这没心没肺的模样令谢文和又气又好笑,他啧声:“真没良心啊昭昭……” 云昭抬目,眼波流转间,光华璀璨:“你我之间还需废话?快走吧,再晚些,你要赶不上了。” 谢文和哼笑一声,摆摆手离开。 -- 谢七郎来也匆匆,却也匆匆,却留下了一堆东西。 琼华见了不由咋舌,感慨一句:“七郎可真关心殿下啊。” 云昭浑不在意:“他?他不过是与我卖个好,想之后让我帮忙呢。” 琼华与另一侍女青黛对视一眼,各自笑了笑。 她们殿下……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 云昭这么一病,便在府中休养了大半月,直到四月底,才开始出府活动。 期间也有几位官员想要上门拜访,但云昭懒得应付,全部称病不见。 其中当属那位吏部员外郎最积极,光递牌子就递了四五回。云昭一面烦他,一面又好奇他究竟有什么事,于是病一好,便请他过来。 员外郎刚过而立之年,正是在官场上可以大有作为的年纪。他拜过公主后,便自怀中取出一份名册来,交给云昭过目。 “殿下,这上头的人,都是王逸吩咐考功司要特别留意的。臣觉得或许对殿下有用,就斗胆……抄录了一份。” 云昭粗略翻了翻,倒是惊讶:“你怎么拿到的?” 员外郎有些不好意思:“臣与考功司的几人交好,前段日子殿下说要帮臣……臣高兴,与那几人聚了聚,喝得多了些。他们醉后胡言,臣就……记下了此事。” “是以最近在吏部时,臣时常留心,才发现了此物。” 云昭的唇角动了动,心情相当复杂。 难怪他急着要见自己。 吏部侍郎特意吩咐的人……这算不算,与主考官勾结,徇私舞弊呢? 不过须臾,云昭就在脑海中罗列了数条罪名。 可惜这名册最多说明上头的人与主考官有关系,但这没什么稀奇,到时候王逸说是有其他权贵与他推举这些人,便能圆过此事。 如果还有些别的东西……就好了…… 云昭垂眸,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 她不由想,若是自己在户部有人就好了。 户部掌国家财政,要查些秘辛,更是方便。 可惜……户部被靖王与睿王严防死守着,她几乎不可能塞人进去。 员外郎瞧着公主似乎还要思索一阵的模样,识趣道:“殿下,微臣还有些事,先行告退了。” 云昭眼皮也不掀,只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 员外郎离开后,云昭才仔细将那名册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里头不乏出现一些熟悉的世家子名字,云昭对此不以为意,直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出现在目前。 “……江聿风?” 她不禁眉头紧皱,念出了声,疑心自己看错了。 他怎么会在这儿? 难道江聿风与王逸……有什么来往吗? 可王逸不是京官吗?要知道江聿风在今年之前,都不曾入洛京啊。 自云昭病后,她便没有精力如从前那般关注朝中局势。对王逸这个几年前才任职吏部侍郎的官员,更是了解甚少。 她只依稀记得,他似乎是立了什么功……才被破格任命。 云昭直觉其中有关窍,于是唤来程安。 “你去查一查,王逸,在坐上吏部侍郎这个位子之前,都去哪里供过职?” 第二十七章 哟,稀客啊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公主府派出人去查王逸的同时,江聿风也有了动作。 夜色寥廓,天星疏落。 吏部侍郎府邸内,一座偏僻院落正亮着灯。 漆黑檐瓦上,有一道不起眼的影子伏在其上,借着屋脊与树影掩饰,躲过了府卫巡察视线。 正是江聿风。 他不似云昭那般有专门人手,自是只能亲力亲为。 不过这种事,也只有他亲力亲为才能放心。 他暗中观察了王逸几日,这还是他头一回潜入府中。 得益于前几日的踩点,加上此处侍卫还算好对付,江聿风顺利进入其中。他本想去书房探查,却见着王逸自书房内出来,还屏退了其余下人。 他直觉不对劲,便跟了过来。 江聿风分明见着王逸是独自入内,可片刻后,屋舍中却传出了另一人的说话声。 此间有密道。 并且,这里还有其他人的刻意隐藏的气息。 应当是藏于暗处的暗卫……虽然他感觉这些人的武功并不在他之上,但若要对付一群,也不容易。 何况他不能冒任何暴露的风险。 江聿风想过暂且保守撤退,却又不愿放过这个机会。 两人如此小心谨慎,显然说明王逸所见之人十分重要。 他们交谈的事情,自然也重要。 错过这一回……谁知能否还有下次。何况,万一……与父亲有关呢? 江聿风心中挣扎,便留了下来。 树影婆娑,屋中人说话声模模糊糊,夹杂在风摇枝头的沙沙声中。 他五感不凡,隔着屋瓦,也能将里头人交谈的声音听个大致清楚。 可惜这二人谨慎,哪怕是在如此隐秘环境中,也都言辞隐晦,令人猜不出个所以然。 江聿风听了半晌,也只大概猜出这二人间似乎有什么来往。 他低眸,院外正有一队侍卫巡逻而过,齐整的足音经过时,屋舍里的交谈声都小了许多。 冰冷月辉穿过枝叶洒下,江聿风收敛气息,静静等候那队侍卫离开。 待足音稍远,屋舍中的声音又稍大起来。只听另一人道: “今日便暂且到此吧,王公吩咐的事,我多加留意。” “不过……恐怕要劳王公多等些日子了。现在参与其中的人比从前多了,要分……也不好分呐。” 江聿风心念微动,听起来……其中牵涉的人,还不止王逸。 对方马上要走,他若能看清此人模样……便能继续往下查去。 既然自己已经留在了此处,那么再冒一次险也无妨。 江聿风屏息敛神,将遮面的黑色皂布又紧了紧,随后伸手,轻轻掀开屋瓦。 下方烛火幽微,自缝隙间透出。 江聿风担心被那些暗卫发现,并不敢动作太大,稍微能看清后,便低下头,向里窥探去。 与王逸对话的人,看起来与他年纪相仿,不过要更瘦削些,穿得也不起眼,一打眼瞧着像是位老学究。 可惜行动受局限,江聿风并不能仔细看清他的长相。不过脑海中有了个大致的形象,也足够了。 他又瞧了片刻,看二人相对行了一礼,那老学究模样的人便转身要离开。 江聿风抿唇,想起密道之事。 若能知道密道在何处……如何开启…… 他又将身子往下压了压,将那瓦片小心拨开方寸。 可惜江聿风对此处还是太不熟悉。 这院落荒僻,为了不引人注意,王逸除了来见人,也不会着人修葺。此处屋瓦处早有松动,江聿风方才这一拨,却是不走运地挪动了一片有裂痕的瓦片,它自中间断开,一半往下滚落。 江聿风瞳仁一缩,下意识向去截住那半片瓦。然瓦片速度更快,“嚓”一声,似利刃刺破宁静夜空。 他反应迅速,毫不犹豫起身,足尖于檐上轻点,向府外逃去。 潜伏的暗卫纷纷追上,无数道黑影自夜空中划过。 王逸面色阴沉,赶紧将另一人送入密道,随后唤来侍卫长,封锁宅府邸各个出口。 江聿风往外逃去,身后传来细微的破空声。他微微侧身,躲过飞来暗器。 这些暗卫的武功不算强,轻功却很厉害,又人数不少,想甩开他们并不容易。 江聿风沉着眉眼,皂布下薄唇紧抿。 今日可真是太过鲁莽了……他不该贪心过多。 但事已至此,再懊悔也无用。他于脑海中回忆起洛京城的地形,思索该往何处去。 何府,自是不能回的。想要这些人有所忌惮,亦不能去平民所居之处。 可他还算熟悉的权贵之府,除了崔府之外,就是…… 江聿风眉头一拧,并不愿承认。 然而身后的追击越来越近,这些暗卫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他若再犹豫,只怕就要命丧在此。 江聿风当机立断,倏地调转方向,往安仁坊去。 安仁坊所居,皆是亲王外家,公主府、王府、宰相府……皆在此地。 暗卫们自也察觉他的意图,几人对视一眼后,齐齐发出暗器,要逼他放弃转向。 月色下,暗器淬着冷光。江聿风余光瞥见,却没有丝毫迟疑,他旋肩避过几枚,却少不得硬生生接下余下暗器。 血腥味隐隐散开,汩汩鲜血缓慢渗透身前衣衫。江聿风闷哼一声,却仿若感受不到疼痛般,速度丝毫不减往安仁坊奔去。 见那如燕子般轻盈的神秘“刺客”如此,诸暗卫大感不妙,急忙追上。 但江聿风所料不错,进入安仁坊后,那些人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显然他们顾忌着,被权贵所养的人发现。 但江聿风没有。 趁着这些人束手束脚,他骤然提速,几息后,暗卫们便失去了他的行踪。 不过任由眼尖的瞧见,那人似乎……去了公主府的方向。 -- 时辰不早,云昭将要睡下,寝屋内也只留下了值夜的琼华一人。 云昭倚在外间软榻上翻着解闷的话本子,琼华则站在香炉前,点起一线沉香。 她刚将线香放入香炉中,便听见后头传来“咚”一声。 琼华被惊得手一抖,险些将香捻断。她急忙转过身,却见寝屋里半跪着一个黑衣人。 大敞的窗户昭示着其人是如何入内的。 琼华眼瞳一缩,下意识要喊人。 但那黑衣人却一把扯下掩面皂布,露出清俊容颜。 琼华半张着嘴,喊人的话语堵在喉咙处,将自己噎住。 云昭慢悠悠乜来,一面不动声色收回了摸向枕下匕首的手。 她看着身着夜行衣,难得狼狈的江聿风,不由谑笑:“哟,稀客啊” 第二十八章 公主府的人情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江聿风对云昭的奚落置若罔闻,他晃晃悠悠站起,抬眼看向云昭,目中寒意尚未褪去,低声:“殿下……公主府的人情……” 云昭眨一眨眼,琼华自是与她说起过那日她装醉时,琼华答应江聿风的事情。 不过……江聿风这般狼狈尊容,想是惹了不小的麻烦吧? 她目光幽而凉,凝在他身上。 江聿风沉默而立,被暗器所伤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他心中忐忑,对眼前人是否会遵守许诺也无把握。 他只能赌……他能信她一次。 半晌,云昭轻声: “琼华,你出去。” 琼华并未立刻走开,她忧心不已望来,以眼神询问:殿下真要帮他吗? 这般深夜,江公子穿着件夜行衣,行踪诡秘,还受了伤……怎么看怎么都是个麻烦。 云昭将眼皮一撩,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这自是一个施恩于江聿风,诱他与自己合作的好机会。 琼华垂眼,福一福身,退了出去。 江聿风这才觉得心头绷紧的弦得以松懈,他低声:“多谢殿下。” 云昭徐徐下榻走来,由于快要就寝的缘故,她身上只穿着件藕色寝衣,墨发用一根白玉簪简单挽起,清丽如芙蓉。 江聿风愣了愣,旋即别过脸,不去看她。 见他还这般守礼,云昭不由轻嗤了一声,却饶有兴致地将他上下打量过,悠声:“三郎这是做什么了,怎的这样狼狈?” 她目中跳跃起古怪兴奋,不等江聿风回答便自顾自道:“莫非……是三郎杀了人,又被人追杀,才不得已跑到我这儿来?” “你想我帮你,帮你斩草除根呢?还是帮你毁尸灭迹呢?” 江聿风听着她惊世骇俗的话语不免错愕,一时没顾得上礼仪,转眸望她。 如此金尊玉贵的公主,怎能将杀人的事情说得如此稀松平常,仿若吃饭喝水一般? 他不由皱眉,沉声:“殿下多虑了,我只是想借此处过一夜,待天明时分自会离开。” 江聿风料定王逸不敢大张旗鼓来找人,一旦如此,他今夜密会之事也有暴露的风险。只要捱过今夜,便能暂时相安无事了。 听他要求如此简单,云昭竟感到几分失落。 但她很快敛起这点情绪,在他跟前的坐榻上坐下,懒声道:“帮你可以,但是……我要知道你做什么了。” “若你是去刺杀了哪位朝廷命官,逃到我这儿来,岂不是给我添麻烦?” 江聿风低眸,掩住目中情绪:“只是私事。” 云昭轻啧:“阿辞,求人帮忙,该诚心些吧?” 江聿风轻声:“殿下若不愿,我现在便离开。” 云昭暗暗咬了牙,恨极他的油盐不进。 “你还能去哪?”云昭冷笑,意有所指地看向他的伤处。 那几个伤口的确严重,汩汩鲜血染透了黑色劲装,在烛火下泛着怵人的水光。 江聿风面色微白,的确如云昭所说般,他如今的伤势走不远,而一旦离开这里,等候在外的暗卫便会拿下他。 他抿唇不言,神色倔强,似是打定主意要与她犟着。 云昭蹙眉,凤眸中越发冷厉。然片刻后,她却起身往内间走去。 江聿风今夜所行之事定有文章,在问出来之前,他必须清醒。 -- 待云昭从内间提着药箱出来后,江聿风已经坐在了坐榻上。 大概是失血得厉害,他实在支撑不住,才做了这点逾矩的举动。 她将药箱放在江聿风跟前打开,命令似的:“赶紧处理,别弄脏了我这里。” 江聿风低声道了谢,指尖搭上前襟要脱衣,却忽顿住。 他语带迟疑,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羞意:“殿下可否……暂避?” 云昭挑眉,讥讽他:“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江聿风却只沉默地望她,那双清澈的眼睛,看得她心烦。 云昭凤眸闪烁,不耐地转过身去:“动作快点。” 江聿风这才收回目光,慢吞吞地脱下衣衫。 染血布料不可避免地与伤口轻微粘连,江聿风低着眼,却是面无表情,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痛意。 随着伤口暴露在空气中,那股血腥味越发浓重。云昭皱了皱鼻子,低声:“怎么伤得这么重?” 江聿风抹药的动作顿了顿,竟是从她话语中品出一点关心之意。他暗嘲自己自作多情,答道:“是我疏忽。” 背对着江聿风的云昭僵了几息,随后霍然转身。 江聿风心下一震,抹药的手抖了抖,往伤口处按了下去,他不由轻嘶一声,又反应过来,下意识要遮掩自己。 他惊然:“殿下!” 他赤着上半身,骨肉匀称,块垒分明,看着瘦,却蕴着无穷的力量;而那数道伤口血黑,在那清雪似的身上更显狰狞。 令人不禁心疼……不禁埋怨,是何人下此重手,破坏如此完美。 云昭的目光如有实质,仿佛被她看过的地方都腾起灼灼热意。江聿风面颊苍白,耳尖却发烫,他低声:“恐污了殿下眼睛,还请殿下转回去吧。” 云昭闻言,非但没有背过身,反向他走近了。 江聿风不自觉绷紧了身子,抹药的手顿在半空,不知该不该继续。 她俯身,气息靠近,沉香环绕而来,几乎将血腥冲淡。 云昭瞧了那些伤口一会儿,随后伸手,指尖在那刀口附近轻轻一按。 附近肌肉登时一缩。 江聿风:…… 他闷哼,半是痛半是恼:“……殿下。” “你武功不错,谁能这样伤你?”云昭用帕子擦手,目光却仍凝在他身上,“……若只有一人……你定应付得过来。” “是有好几人追杀你,是不是?” 江聿风默不作声,云昭权当他默认。 她继续:“你来了这样久,追你的人不敢进来,更不曾有官兵在外搜查。” “所以……不是安仁坊的人,但又能私养这些足以伤你的人,应当也是个朝中重臣。” “其人对你有杀心,却又不敢惊动官府,所以你……是撞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江聿风眉心微跳。 虽说猜到这些不算难,但听她亲口一件件说出,还是让他心惊一瞬。、 云昭看着他神色,便知自己说得八九不离十。 她眯了眯眼,轻声:“所以……你能告诉我是谁吗?” “是六部,还是九寺五监?” 不提御史台,是因为云昭认定那帮老古板绝对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她又在套自己话了…… 江聿风眼角抽动,他别过眼,开始装聋作哑。 云昭静静瞧他一会儿,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决定转变策略。 她趁他注意力不在此间,拿过他手中伤药,柔声:“阿辞,我给你上药吧。” 第二十九章 好了,阿辞现在该疼了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屋外虫鸣悠悠,舍内寂静无声。 云昭话音落地后,仿佛过去许久,江聿风才道:“不必劳烦殿下。” 云昭轻轻眯眼,随后坐到他身前,与他平视。 “阿辞,你背上的伤,自己不好处理吧?” “明日你还需去书院,你也不想……被谁看出异常来吧?” 她放柔了声音,倾身向前,搭住了江聿风的手,眉头微颦,仿佛忧心不已: “阿辞,就让我帮帮你吧。你伤得这样厉害,我好心疼。” 江聿风垂目,想她又在编鬼话。 偏偏这些鬼话……他又无法忽视。 江聿风面色如常,心中却仿佛有星火落地,骤然烧起。 “……阿辞,你就答应我吧,就当是……让我弥补当年,如何?” 她的声音擦过耳畔,仿佛轻纱拂过,他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他撩眼,见云昭坐于身前,藕色的裙摆逶迤散开,仿若绽放芙蕖;而她长发披肩,一根白玉簪点缀,衬得她素净面容亦莹白如玉,似自芙蕖中诞生的仙子。 而这芙蕖仙子正握住他的手,微凉柔软的触感,更似夏夜池水于肤上抚过。 江聿风恍神,想起从前…… 金陵的夏夜,暑气渐散,月如银盘当空,蝉鸣阵阵间,他带着阿妩荡于荷塘。 他是为了完成师父的嘱托前来采摘莲子,而阿妩道自己怕黑,不敢一人在小屋中,央求他带上自己。 那时江聿风只觉得这少女身世可怜,大约受了不少苦,并且追兵之事未平,他还是心软将人带上小舟。 他在前头采莲子,阿妩便在后头玩水,偶尔小舟停驻时,她会探出身子,去采荷花。 江聿风动作很快,他一面剥着莲子,一面分神留意着阿妩。确认她安然无恙抱着荷花回来后,他又专心回到自己手头的事情上。 其实他很快就能回去了,可见阿妩如此乐此不疲,江聿风鬼使神差地,将小舟慢悠悠荡入池心。 四周繁茂的荷花莲叶遮挡了那一叶小舟,仿佛与世隔绝般,连岸边喧闹的蝉鸣都要听不见了。 草木清香,夜风微微,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与阿妩。 江聿风竟感到几分从未有过的宁静。 他放下莲子,将指尖浸入池水中。 凉而软的水将他包裹,仿佛温柔呢喃。 “……阿辞。” 身前人的呼唤将他思绪扯回当下。 江聿风看着云昭面庞,记忆中的少女容颜与眼前人重叠。他目光闪动,随后极缓、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 尽管他身前的一些伤口已经自行处理过,云昭还是又上了一遍药。 她指上轻柔,被她碰过的地方,仿佛有羽毛轻轻扫过一般。江聿风僵硬着身子,感觉到沉香一丝丝、一缕缕地交织在一起,逐渐细密成网,将二人拢在其间。 江聿风挺直了腰背,心跳却渐渐加快。 想到前几回都被云昭嘲笑过此事,他垂眼看去,试图通过观察云昭是否认真来转移注意。 云昭低着眼,半垂的黑睫在她眼尾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柔顺而妩媚。 ……倒是这样,还能瞧出些阿妩的模样。 但云昭此时的心思显然不是阿妩那般单纯。 那伤药抹着抹着,便偏了方向。她柔软指腹轻轻地,搭在他并无伤口的腰腹间,轻轻撩过…… 那片肌肤肉眼可见地一缩,江聿风原本苍白的脸都染上了粉色,他似是咬牙切齿:“……殿下!” 云昭唇角一勾,又很快放下,她若无其事收回手,起身绕到了他身后。 冰凉药膏敷上,减淡了那发烫的痛意。江聿风闭一闭眼,强迫自己不去注意身后人。 但屋中实在太过安静,除了灯烛燃烧的轻微哔叭声外,便是她的呼吸声。 她挨得近,那气息细细地,几乎喷洒在他身上…… 由于无法看见她,云昭的每一次触碰,都被他在心中放大。 云昭并非没有察觉其中异常,但看他这样生涩反应,又觉得有趣。 她抹完药,往那刀口处轻轻一吹。 果见江聿风身子一颤。 云昭恍若未觉,还与他柔声:“很疼吧?我给阿辞吹吹就好了。” 江聿风深吸一气,淡声:“殿下,我不疼。” 云昭指尖一顿,随后相当坏地,在他伤口上戳了一下,成功听得江聿风轻嘶。 “好了,阿辞现在疼了。” 她语调轻快,带着坏笑,江聿风一时无言,又深吸一口气,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身后,云昭无声笑了笑。 她回到他身前坐下,将药瓶收好,又在药箱内翻出纱布。她一面动作,一面闲聊似的提起:“阿辞……我最近在查一人。” 江聿风一听便知她又要将对话引到所谓合作上,他霍然起身,要往外走,语中都带着急促:“殿下,余下的我自会处理,还是不麻烦殿下了。” 云昭眼尾一跳,连忙捉住了他手腕。 肌肤相贴,江聿风再次一顿。 云昭叹气,无奈道:“阿辞,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听我把话说完,你再考虑,不行吗?” 江聿风微微侧过头,那一声声阿辞,似是在不断洗刷着他理智。 他低声:“殿下,别再唤我阿辞了。” 云昭目光轻飘,只当自己没听见。 江聿风一叹:“殿下要说什么?” 云昭松开手,看向身侧坐榻,示意他回来。 江聿风依“言”照做。 云昭将纱布递给他,便往身后软枕上倚去。 “阿辞,我告诉你此事,正是要让你知道,我是认真想与你联手的。”她柔声缓缓,“我在查的人,与你想知道的事情有关。” “吏部的王逸,官居四品侍郎,十年前,曾任广州刺史。” 江聿风动作微顿,但面色如常,没有太过惊讶。云昭瞧着他神色,挑眉:“你知道啊。” 他默然,对此不置可否。 “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成功避过你父亲之案的波及,从岭南回到京城的吗?” 江聿风抿一抿唇,停下缠绕纱布的手,抬起脸看她。 云昭目光幽静:“看来……你是不知道此事了。” “但你也对他有所怀疑,对不对?” “所以你今夜撞破的,该不会……就是王逸的事情吧?” “刺啦”一声,江聿风手中的纱布被硬生生扯断。 他捏着纱布的指尖泛白,心下不由轻啧。 从前怎么没察觉,阿妩……这样敏锐呢? 第三十章 三郎要与我同寝吗?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云昭将他的反应尽数收入眼底。 她“呀”一声,笑意勾起眼尾:“被我说中了呀?” “你发现什么了?” 云昭倾身,鼻尖几乎要擦到他下颌。江聿风呼吸微窒,别过了脸。 她再度试探着,握住他的手,轻声:“阿辞,别总是这样防着我呀。 我至今不曾成亲,不就是因为难忘你吗? 我这样喜欢你,怎会害你呢,你我互惠互利,不好吗?” “你想追查当年之事,想查王逸。正好,我在吏部有人,可以帮你。” “你可知道若是单靠你一人,在洛京官场上定是寸步难行。莫非日后你想继续查下去,都要如今夜这般以命相搏吗?” “阿辞,这太危险了。” “我可以告诉你,王逸不是善茬,你就算自己追查下去,最后也定是会想法子将他拉下。” “正好,我也有此意。” “既然你我目标一致,何不……信我一回?” 云昭仍是一口一个“阿辞”,江聿风已然听得快要麻木。但在听见云昭说起成亲之语时,他还是忍不住僵了一下。 ……不得不说,她的确很会花言巧语。 他移回目光,落在她脸上,似是在忖度她的说法。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她说得不错,按自己的速度,最快,也要等十月份科目选结束之后才能进入洛京官场,且还是在边缘位置。 这的确很慢,并且……很难。 她还与靖王不睦,那么将来行事,她也定会调查靖王,他亦可借她手行诸多方便。 如此看来……云昭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偏偏,这又是他最不想做的选择。 为何眼前的女郎……偏偏就是阿妩呢。 可若她不是阿妩,他与她,也断不可能相识。 命运……造化……还真是捉摸不透。 他终于开口,却问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殿下,爱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云昭一怔,想起先前,她曾一时气恼,道爱是最无用之物。 哎呀……可真糟,那会儿太过冲动,倒让现在的自己不好收场了。 见她沉默,江聿风眸光闪烁,自嘲般一笑:“于殿下而言,那不过是无用之物,是以殿下所言,都不过是想哄我与殿下共谋罢了。” “殿下,我不喜欢受人玩弄。” 云昭咬唇,有些心虚,却又恼江聿风总是这样。 他分明心有不甘,却又固执地守着那点底线,不愿与她逾矩,誓要与她划清界限。这种清高士人,真是……最可恶了。 “……好罢,你不愿谈情,我不说就是了。”云昭目中隐隐含火,但仍忍着脾气,“但就算抛开私情,你与我的目标,分明仍是一致。” “何不考虑一番?” 江聿风没立刻作答,而是低着眼,慢条斯理地将纱布一一缠好,又将衣裳穿回,再将药箱归置完毕。 做完这些,他才道:“我想查王逸……是因为我父亲之事,殿下也猜到了。” “那么殿下为何要查他?” 云昭目色凌厉起来,听他声音如常温雅:“……殿下说您在吏部有人,是不是殿下想扶持此人,将吏部收入囊中?” 他望来,仍是那般温润眉目,似含春山碧水:“不知殿下的野心,两位王爷知道吗?” 云昭搭在凭几上的手骤然收紧,又很快松开。她缓缓地,扯出一抹笑容:“你威胁我?” “殿下多虑了。只不过,殿下既然想与我合作,也该有诚意。” “我对殿下的目的,可是一无所知……殿下当我是盟友,还是好用的刀?” 云昭轻叩着凭几,眼前的郎君仍旧态度温和,清雅似仙,可身上那些混着血腥与药味的伤口,却添了几多狰狞,硬生生衬出了位堕仙。 她心中古怪,气恼于被他看穿威胁之余,却又有几分快意。 她想,你也不是没变啊。 能够窥见你的一点真实模样……也还不错。 “三郎,知道太多,不是好事。” “至于靖王睿王……你不会告诉他们的。提醒你一下,别与靖王那边走得太近。” “我那四弟,并非表面那般纯善。” 从云昭口中得知此事,与他自己推测,又是不一样的。 江聿风皱眉:“为什么?你如何就认定我会接近靖王,又为何会认为,靖王不是良善之人?” 云昭扬眉,葱白的指尖点了点唇瓣,又蜷起抵在唇角,她笑意盈盈:“这些问题,就得三郎答应我之后,我再告诉你了。” “三郎现在还防备我,我也只能……言尽于此了。” 她放柔了声音:“三郎,你放心吧,我对自己的人一向都好。何况你从前真心待我,我又怎舍得害你呢?” 江聿风凝视着她,心中不免动摇。 她的条件……的确很诱人。 比起他一白身,公主天然就比他知道更多。何况她也在查王逸,若真与她联盟,助她揽下吏部,于他而言,自是百利而无一害。 并且……他与她还算相熟,比起其他毫无了解需要重新试探的人,与云昭相处,自然还要轻松许多。 江聿风并不认为,自己是想要与她有更多接触。 他收回视线,不过条件再诱人,他也得仔细考量一番。 她的嘴里,十句有八句是谎话。 云昭言至于此,她也没想今夜就能说服他,但美色、柔情、利益……多管齐下,她就不信他不动摇。 为了他父亲,他也该选择她。 她施施然起身,指尖有些轻佻地抚过他面庞,她声音泛着哑:“还好……这回没伤着你的脸。” “三郎,往后行事万要小心,可别再伤了自己。” 江聿风喉头发紧,倏地握住了她作乱的手。 他低声:“殿下,时辰不早,该歇息了。” 云昭眼尾勾起,凤眸中流出潋滟情丝:“说得是……那三郎要与我同寝吗?” 江聿风瞳中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她,随后猛然放开她的手,起身要往外走去。 云昭噗嗤一笑:“你又逃跑,真是没意思。” “我与你玩笑的,公主卧榻,岂能让你这身血脏污了?” 她漫不经心转身,一面往里间走,一面道:“你就睡外头吧,伤药也在外边,你想要,可以拿走。” 江聿风凝眸,看着她的身影转入屏风,在上头投下一道模糊倩影。 他鬼使神差地望了一会儿,看那道影子抬手,取下发簪,束起的青丝如瀑垂泻……江聿风不由自主想象出那画面。 他慌张背过身去,盯着窗户出神。 然而窗户紧闭着,烛影幽火下,他只能看见自己的影子倒映在窗上,随着烛光闪烁跳动。 沉香渐浓,他听见里头有窸窣之声,大约是云昭扯动锦被发出的声音。 江聿风不自觉放轻呼吸,像是生怕惊扰了她。 他迟疑了片刻,便走向一边的灯台,将烛火轻轻吹去。 真奇怪,自重逢后,他竟是与她……同屋共寝两回了。 第三十一章 昭昭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次日晨,云昭起身后,外头已没了江聿风的身影。 若非那药箱还留在案几上,她几乎以为昨夜是自己的一场梦。 云昭将那瓶伤药取出,轻轻摩挲着瓶身,仿佛能借此触碰到他掌心的温度。 他一定……还会来找她的。 云昭将伤药放回,慢悠悠出了寝屋。 谢文和前些日子约了她一同出城赏景,正好,她去问问昨夜他是否听见了什么风声。 -- 王逸愁得一夜未眠,险些白了头发。 派出去的暗卫无功而返,却道其人逃入了安仁坊内,不曾再出现。 王逸听后大骇,不由猜测是否是这边的动作有些过火,引来了哪位皇亲的注意;还是靖王起了疑心,有意试探? 他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去与靖王禀报此事。 毕竟那勾当……是他瞒着靖王做的。 由于不便兴师动众,王逸也只能着人继续盯着城内,府中自然也更加戒严,免得再被人潜入。 王逸心急如焚的时候,江聿风照常去了书院。 好在那些暗器不曾淬毒,他自是表现得与平常无异。 只是当江聿风专心研读书籍时,有人自身后走来,亲热地在他背上一拍,正好按在了他伤口上。 江聿风面色微僵,一瞬又恢复寻常。他作惊讶状,看向一旁人:“严兄?” 来人是严润,刑部郎中之子。他笑了笑,从架子上随意抽了卷书,拿在手中做样子:“淮之近来忙什么呢,我等聚会,都不见你了。” 江聿风垂头,谦逊道:“多谢严兄关心,我有些私事忙碌,这才不得空。” “淮之也别总埋首读书,今夜北里,不妨再聚?” 江聿风脸色微僵,不可避免地想起上次那样尴尬局面。 他连忙摆手:“不不不,严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不过……” “说笑的,不去北里。”严润又将书放回,拍一拍他肩头,“我听清和说,你最近在找住处?我正好知道些地方空置,可以帮你。” 崔湛? 江聿风讶然:“严兄,这点小事,怎好麻烦你?” “不妨事,莫非比起我,你还更信那些牙人?” “不……但是……” “淮之,你就别推辞了。再者说,给探花和榜眼帮忙,有什么不好?”他眨一眨眼,有些促狭。 江聿风思索片刻,终是点了头:“那就劳烦严兄了,多谢。” 严润笑着还了礼,又走开去与别人说话了。 江聿风若有所思,回眸看向崔湛的方向。 后者神情专注地盯着面前书简,似乎并未注意这边。 如果他的眼神没有那样飘忽的话。 江聿风收回视线,低头笑了笑,心中浮起暖意。 崔湛那性子,主动开口找人帮忙,也挺不容易。 或许……他也还是幸运的。 能在陌生的洛京,遇见这些真诚的人。 他……并不总是孤独。 -- 为了答谢崔湛与严润,江聿风提出今晚在庆楼一聚。 难得崔湛会参加这种宴集,严润便提出索性早些从书院离开,他可以带着他们在城内先转转。 承了这二位的情,江聿风自然不推辞,崔湛见此,也勉强点了头。 既是闲逛,便不骑马了。严润走在中间,一面走,一面介绍着洛京城内诸多有名之处。 这还是江聿风入京以来,第一次放慢脚步,仔细融入这座繁华京城中。 市街两侧的喧闹人声从未停歇,有叫卖的摊贩,也有杂耍的卖艺人;既有大齐官话、其余各地的方言,也有几句胡语。 不远处便有几位胡人支起的小摊,一旁还有二三貌美胡姬合着鼓点作胡旋舞,如火一般,热烈奔放。 严润看见了,还认真道:“其实平康坊也有胡姬,我下次可带你二人一起……” 江聿风与崔湛异口同声:“不必。” 严润一怔,旋即笑道:“你们还真是……” 他大手一挥,示意二人跟上:“我知道一个地方,你们肯定有兴趣。” “前面有个坊市,里头都是字画,运气好些,还会有难得孤本。” 果然,说起这个,二人都有了几分兴致。几人便一面瞧着沿街小摊,一面往严润口中的坊市方向走去。 正悠哉时,却听前方传来几声疾呼:“闲人退避!闲人退避!” 两侧人群本就避着跑马道,闻言更是往里挤去。众人拥挤间,数道奔马之声由远及近而来。 是一队贵族男女,为首的是一位女郎,不过她戴着幕篱遮掩了面容,一时分辨不出她的身份。 倒是紧随其后的郎君十分面熟。 江聿风凝眸,认出那是谢文和。 不似那日在平康坊内见到的冷峻,此时谢文和眉眼带笑,随意又潇洒,他跑马而来,更有种不羁之感,引得四周娘子们纷纷投去目光。 显然,谢文和没有注意到人群中的江聿风。 他正全神贯注看着前方的女郎,他低呵一声,胯下马匹提速时,他扬声:“昭昭,我可要追上你了!” 江聿风的目光几乎是同时移向为首的女郎。 听得谢文和的挑衅,她不甘示弱,也随之加速。迎面而来的劲风吹动幕篱纱幔,露出一小片雪白面颊与微扬的朱色唇角。 是她? 江聿风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云昭,然严润在后头唤他,他不得不收回目光,去应付严润。 与严润说话时,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处。 他忍不住去想谢文和唤的那一声“昭昭”。 谢文和与她……竟是这样亲密吗? 江聿风心头古怪难名,分明这根本不是他该在意的事,可自谢文和口中而出的那声呼唤,却一次次,一遍遍闪过。 似是要诱出藏在他心底的某个怪物。 江聿风强行将注意力拉回,专注于与严润的对话上。 可待二人交谈完毕,又随着人群向前走时,他后知后觉,自己紧攥着手掌,几乎在颤抖。 另一边,云昭被谢文和赶上,其余几人陆陆续续放慢了速度,缀在他们后头。 这群贵女郎君,在城外赏景完毕,却又意犹未尽,便打算回城在庆楼中继续。 至于城中跑马,对他们来说,实在是特权下最稀松平常的任性。 云昭轻舒一气,感到久违的恣意放松。 她已经很久没有骑马了。 虽然因为身体的缘故,只是骑了这么一段路便有些疲累,但她心底却是畅快不已。 云昭心情一好,周围人都能跟着沾光。 她语调疏懒,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跟随她的几人都听见:“走吧,今日我做东。” “殿下英明!” 几人雀跃欢呼,谢文和没出声,却噙着笑看她。 夕阳渐斜,橙红日光落入他眼中,洒下一片瑰丽。 第三十二章 昭昭,你想做什么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华灯初上时,江聿风一行来到了庆楼。 也是他们好运,庆楼内正好还剩一个空置的雅间。 那小二从严润口中知道了江聿风与崔湛的身份,态度更是恭敬。 他满面喜色,眉飞色舞道:“哎呀,今儿是什么日子,庆楼竟能迎接两回贵客,各位郎君有所不知啊,在几位之前,那……咳咳!” 他猛然截住话头,想起自己被吩咐并不能提起此事,于是生硬地转了话题:“江公子初来洛京,还不了解我们庆楼吧?容小的为江公子介绍一番……” 他身后,三人交换过疑惑眼神。 看来是有什么身份尊贵之人,让小二不敢多言。 三人落座后,江聿风翻看着放在桌案上的精巧食单,严润则笑语:“倒是好运气,撞上贵人出来寻乐了。” 他知道崔湛定不关心这些,便与江聿风搭话:“淮之,你猜猜,那会是谁?” 江聿风抬头失笑:“严兄,京中权贵这么多,我哪里能猜到?” “猜猜又无妨,我猜啊……说不定就是永庆公主。” 尽管江聿风心有猜测,但被严润如此轻松地说出口,他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他唇边笑意微妙一顿,旋即若无其事道:“哦?” “你我方才在外头不是看见他们了吗?况且,大概也只有公主的身份,让那小二闭口不谈了。” 江聿风眸心微动,不免再度想起在街上那惊鸿一瞥。 他其实……还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 肆意而热烈,犹如翱翔的飞鸟。 江聿风失神片刻,为不被察觉异常,他正打算接话,却听耳畔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咕噜”。 两人愕然,纷纷看向一旁的崔湛。 后者面色淡漠,微垂着眼,仿佛那声响动与他毫无干系。然他泛红的耳尖与按在腹上的手却暴露了真相。 江聿风动了动唇瓣,按捺住笑意,温声道:“好了不说闲话了,我选了这几道菜,严兄与清和看看,若没有问题,就唤小二进来。” 严润亦憋着笑,挤出一字:“……好。” 于是崔湛的耳尖更红了。 -- 如严润猜想那般,他们上方的厢房内,正是云昭一行人。 三楼雅间是庆楼最大的厢房,里头也被屏风隔出诸多空间。此时,云昭与谢文和单独待在最靠里的屏风内,而其余人则在外继续饮酒作乐。 娇声笑语下,衬得云昭所在格外安静。 两人都不开口,却是在面前纸上写着东西。 为防耳目,云昭只得以这种方式询问谢文和昨夜可闻异动。 谢文和昨夜当值,守在皇城外侧。他思索了一会儿,落笔:并无。 云昭瞧着,放了些心。 没有旁人发现昨夜王逸府上有问题,也就不会有人查到江聿风身上。 这样就好。 她搁下笔,将纸放在一旁的灯烛上烧了,谢文和则半垂着眼瞧她。 待那两张纸全部烧完,谢文和低声:“昭昭,你想做什么?” 今日出城,他本只邀请了她一人。然而云昭又自作主张,请了这诸多贵女郎君,若说她不是别有用心……他是不信的。 云昭面色未变,她盯着火苗跳动,轻声:“七郎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谢文和低头一哂,他闭了口,却用内力传音入云昭耳中: “我答应过你父亲,会好好照看你,保护你。但我也知道,你不是甘于被束缚的人。” “我只希望你能顾全自己,不要冒险。” “我知道你在查谁,但其中牵扯……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你不如换个切入吧,那江聿风,也目的不明,与此人共谋,太过危险。” 云昭睫羽轻颤,镇定自若地啜了一口茶水,仿若什么也没听见似的。 谢文和皱眉,正欲再说什么,却见云昭侧眸,眼尾勾起。 她轻声:“我在查谁……你都知道什么?” 谢文和自是不会告诉她,而是起身回到了席间。 云昭目中冷下,片刻后也跟了上去。 此时那群贵女郎君正在行酒令,见云昭两人回来,自是热情邀请他们加入。 另有人接话:“是今年的探花?” “正是。” 听得江聿风的名字,云昭眸光轻闪,不由抬眼看了那起话头的人。 后者察觉云昭望来的目光,很快想起先前的事情。 听说这位江聿风……救了公主一回啊。 而随着云昭望来,谢文和的视线也落来,那人头皮一麻,想起谢文和与这位公主不简单的关系。 算了……他还是不说话了。 但他不想说,云昭却偏要让他继续。 “你说……江聿风就在下面那间厢房?” 被公主问话,他只得顶着谢文和灼灼目光,硬着头皮道:“那小二是这般说……是否如此,我也不敢与殿下妄言。” 云昭扬眉,懒声:“这样啊……” 谢文和在旁低声:“殿下。” 他唤她殿下的时候,总是在提醒她注意身份。 然而今日开心,云昭并不愿被这身份所拘。 于是她只作不知,继续慢悠悠道:“……说起来,我还不曾认真答谢过这位江公子。” “既然不确定,那便请他上来好了。” -- 江聿风这边正是酒过三巡,自然,都是严润喝的。 倒不是他贪杯,而是崔湛不饮,江聿风由于带伤,也不便饮酒。严润每每敬来,都被江聿风寻个借口搪塞,一来二去,严润快将自己灌醉了。 三人一面说着闲话一面用膳,倒也自在快活。又过去大约两刻钟,严润支撑不住,倒在了桌上。 江聿风见他醉了,便将人扶到一边软榻上,唤小二去取一碗醒酒汤来。 他回到桌前,崔湛已然饱腹,正望着窗外出神。 江聿风看他瞧得入迷,便也站到窗边向外望。 洛京仍旧如同往日一般喧闹,仿佛过去千百年也不会变。 这里何其繁华……无怪乎天下人,都想进入此地。 然而富贵之地,又是何其危险。 两人颇有默契地保持着沉默,雅间内只闻严润粗重绵长的呼吸声。 直到房门被叩响。 江聿风还有些惊讶,想那去取醒酒汤的小二动作也太快了些。然而厢房门被推开,出现的却是一个陌生小二。 他笑容满面:“江郎君,贵客有请。” 第三十三章 情,千年万年,从不曾变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还未进入厢房,江聿风便隐隐约约听见了里面的声音。 其中一道女声慵懒,格外熟悉。 当真是她? 心中的猜想被验证,江聿风却无端有些紧张。 但他面上不显,看起来十分从容地跟随小二进入雅间内,毫无差错地行过一礼。 数道好奇试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是来自世家子们的;亦有惊艳探究的眼神,则是来自贵女们。 而云昭的视线,仍是独一无二。 带着玩味戏谑,与……兴致勃勃? 云昭想,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能见到他了。 她弯眸,眉目盈盈:“三郎,到这儿来坐吧。” 这样亲昵的语气,不免引得在场之人心中暗自揣测。 另一边的江聿风只拱手应声,相比起云昭的热情,倒要客气疏离许多。 他依言在云昭身边的位子上坐下,在一众衣锦服华的贵胄子弟间,他素衣襕衫,格外醒目。 他另一边的是一位世家郎君,见他坐下,便拿着酒樽凑来自我介绍。 有此人开了头,其余人也一一跟上,如此转过一圈,最后轮到谢文和。 谢文和撩眼,言简意赅道:“谢家七郎谢文和,字章华。” 他说完,似笑非笑望着江聿风:“江三郎,我见过你。” “不知三郎还记得吗?” 江聿风面色如常,笑意温温:“七郎说的是……?” 谢文和轻轻眯眼,浓黑睫羽遮掩着眼眸,更显深邃。 两人气氛微妙,傻子也看得出来。诸人不由好奇,目光在两人间流连。 云昭侧目,她并不知道谢文和曾在平康坊见过江聿风,只当他说的是此前他与自己在一块时见到的江聿风。 怕他多嘴暴露自己并非与江聿风初识,她在桌下暗暗踢了谢文和一脚。 谢文和低眸瞥了一眼,鼻间发出一声轻哼,随后若无其事道:“无妨,我也不大记得了。” “只觉得三郎面善,当是见过的。” 他当然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江聿风脸,毕竟江聿风是云昭请来,驳其颜面,也会令云昭不高兴。 但云昭主动来警告他,又是另一层意思。 谢文和心下隐隐不满,想她还是一点没将自己的话放心上。 见此话题揭过,有人来打圆场,道初见便面善,可见相逢有缘,不妨饮上一盅。 席间氛围又热闹起来,见公主对江聿风态度颇好,其余人便也不时与江聿风搭话敬酒。后者始终挂着浅淡笑意,有来有往地与这些贵胄子弟们说话。 始终得体妥当,不见错处。 也只有谢文和冷淡着,不曾与江聿风说过一句话。 云昭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飘向身边人。 他被劝着多饮了几盅,两颊与眼尾都晕上淡淡的粉色,似是不胜酒力的模样。 这模样有趣……而他又正坐在自己身旁,其有清淡香气,正静静飘来。 若非谢文和还在身边坐着,她定要逗逗他。 她收回目光,颇感百无聊赖,便一手支颐,一手以指尖在桌案上轻轻叩击着,混在缓缓丝竹声中,有着微妙的刺耳。 座下有人眼尖,瞧出了公主无聊,便提议行酒令。 这主意不新奇,但也不失有趣,云昭便没有拒绝。 而江聿风闻言也终是松了口气。 若是行酒令……他对自己的才学尚且有自信,便不至于继续吃酒了。 大概在场唯一不满的人,是谢文和。 他面色微沉:“行酒令?你们是拿我寻开心吗?” 提议此事的人有些尴尬,想起谢文和不善文墨,此事于他而言的确……的确有些难度啊。 “嗤。” 胆敢公然嘲笑谢七郎的,大概也只有云昭。 她嗤笑完,微微偏过头:“那七郎就别参与了,做个抽签的人吧,免得被罚醉了,还要劳动我们送你回去。” 她目中盈笑,睨来这一眼时,流光似水,谢文和别过眼,竟没有再不满。 如此便当他默认了这般安排,于是这场酒令便在谢文和抽签毕后开始。 在座的贵族男女,皆自小饱读诗书,出口成章作诗,不在话下。 这些顶级世家出身的,天然就与旁人存在巨大差距。 哪怕江聿风出身侯府,此时也感到几分吃力。 几轮下来,间有三四人被罚了酒。 这一轮,落到了云昭身上。 众人都知道云昭不宜饮酒,有人道:“殿下……殿下便免了吧。” 谢文和对她方才的嘲笑耿耿于怀,是以不满道:“这样还有什么意思,殿下不能饮酒,寻个别的法子代替就是。” 云昭轻轻扬眉,几分戏谑:“那你想……?” 谢文和漫不经心,目光有意无意地在江聿风身上一顿,又落到他身后那群正在奏乐的乐师们身上。 “殿下琵琶一绝,还请殿下赏光,奏乐一曲。” 云昭侧目,见谢文和面上噙笑,倒是恭敬。 她心底默想,真是记仇。 和从前一个德行。 她收回目光,懒声:“行啊。” 她应下时,自有人殷勤,去取了琵琶递到她面前。 云昭接过琵琶抱于膝上,指尖按于弦上轻轻拨弄几声,确认音调无误后,便捻动丝弦。 一串曲音如珠玉,自指间流淌而下。 琵琶曲声幽咽低泣,如幽怨倾诉,又忽一转曲调,急急如兵锋,铮然乐声中,似有森然杀气,令人不自觉心悸。 众人渐渐入迷,浸心于乐声中。 自第一个曲音出现时,江聿风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身上。 幽香烛火间,云昭低垂眉眼,眼尾上勾如弯月,金粉铺洒似星,发间流苏轻轻晃动,映照着烛火灿光。她神色专注,仿佛已与此乐融为一体,在娴静中,又有种仿若天女的神性美。 江聿风不敢再多看,忙低下眼睫,但在那片浓黑睫羽之后,翻涌的心绪却一时难平。 他忍不住,又回想起数年前的那个夏日午后。 那日正逢他生辰,他仍在药铺里间拣药材时,却听见窗外传来悠悠陶笛声。 江聿风起初没在意,但等自己回过神时,已然站在了窗前。 窗下,是少女阿妩。 她半垂着眼,神色恬静,和着那悠扬乐声,不似凡间人。 那支陶笛,是他此前上街时偶然买的。 一曲毕,她抬眼,轻声欢快:“阿辞,生辰快乐。” 夏日的午后,蝉鸣正盛,光影朦胧。而那一刻,阿妩明亮如水洗的漂亮眼睛,却无比清晰地停留在记忆中。 更清晰的,是他当时逐渐加快的心跳。 他如此欢喜,自然没有在意一个声称只在舞乐坊内待过几日便逃出的女孩,为何能这样熟练地吹奏陶笛。 耳畔一声铮然铿锵,撕碎了江聿风的朦胧幻梦。 他静静抬目,见是云昭扫弦,结束一曲。 “得闻殿下一曲,某此生无憾矣!” “此曲只因天上有,某定作一赋,献于殿下!” 众人掌声奉承间,云昭撩眼,却看向了江聿风。 那双如清水涤荡的眼,穿过时光岁月,再次与自己相望。 仿佛千年万年,山移海枯,从不曾变。 第三十四章……不觉得很刺激吗?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待云昭奏曲完毕,此次贵女郎君们的相聚,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云昭起身,借口要出去醒神,走出了雅间。 她离开前,道时辰不早,想先走的人可自行回府。 听公主这样说,自是有人打算离开,也有人打算再留片刻。 有几位郎君笑着围上江聿风,与他攀谈一二。 江聿风一一应付着,与这些高门子弟周旋从容有度。这几人本只是看在公主的面子客套一下,但经一番交谈后,还真对江聿风生出了几分欣赏之意。 不过是否要真正与他结交,还得看此后他能取得什么官位。 江聿风看出其中之意,见客套得差不多了,便要与他们告辞,回去寻崔湛他们。 云昭没有特意吩咐,众人也不留他,皆纷纷与他告别。 除了谢文和。 谢文和环臂抱胸,一幅冷眼旁观的模样。 他心中不屑,更是认定了此人钻营攀附,用心不正。 见江聿风要走了,谢文和才起身,走到其侧。 他低声:“江三郎,我有句话提醒你。” “离公主远一点。” 江聿风被这番警告,面上温和笑意却不减。他转过头,温声道:“多谢七郎提醒。” 旁人听不清谢文和所言,却是能听清江聿风的,在他们看来,似乎只是谢七郎在友好提醒江三郎某事,于是并未关心。 谢文和见江聿风如此,更在心中认定他心机深沉,面色微冷:“你最好记得。” 正巧有位郎君在唤谢文和,后者不欲与江聿风多言,回身离开。肩头不轻不重地撞了江聿风一下。 江聿风对谢文和的敌意颇为无奈。 他倒是想离云昭远些,只可惜……云昭不答应。 若这谢七郎真有本事,能拦住云昭,倒也是好事。 他低眸整理过衣衫,往外走去。 三层的雅间果然隔音极好,他踏出厢房时,被外头的喧闹冲了一下。 江聿风不免驻足栏前片刻,这才挪步往楼梯的方向走。 不知怎的,外头竟没有侍奉的人。 是跟着云昭一道离开了吗? 江聿风心中疑惑,直到靠近楼梯口时,听见一声细细的,熟悉的猫叫。 江聿风:…… 他装作什么也不曾听闻,迈步要往楼下走。 却有一只葱白的手伸出,一把握住了他的小臂。 江聿风心下一震,吃惊于来人大胆。在那喧闹声中,无端生出了几分心虚,不得已被拽了过去。 三层的楼梯口,有一处被屏风拦起的死角,除非有人绕过屏风,否则便无人会发现这里。 昏昏光线中,江聿风与云昭四目相对。 静了片刻,他无奈:“殿下这是……” 他戛然而止,因云昭伸手,以一根手指抵在他唇上。 她无声比了个“嘘”的口型,随后便这般压着他,将他逼到后墙上。 她靠得太近,身后又是一堵墙,退无可退,江聿风只得绷紧了身子。 云昭终于开口,声音极轻,只留下了气声:“低声些,谢文和会听见。” 江聿风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这才令她放下了手。 他以同样声音答道:“殿下又是做什么?” 云昭促狭一笑,语出惊人:“与你私会啊。” 虽然这里昏暗,但云昭清楚看见了江聿风瞳中的无措与震惊。 她抿唇一笑,觉得他窘迫模样真是有趣。 “开玩笑的……我是给你送醒酒药呢。” 云昭说着,将药瓶塞入江聿风手中。 那小瓷瓶还带着一点温热,江聿风握着它,无端联想到她掌心触感。他侧过脸,低声:“殿下大可光明正大,这样小心……反而让旁人生疑。” 他还是委婉,只用了小心二字。 云昭勾唇,却更凑近了些,唇瓣几乎贴着他耳垂:“可是三郎不觉得……这样更刺激吗?” 江聿风耳尖爆红,幸好此处光线不佳,不会被云昭发现。 他屏息敛神,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莫要在意。 但越这般想,他便越下意识去注意。 这样逼仄空间中,云昭的一呼一吸,都被无限放大。 那股熟悉的沉香似温和的潮汐,一浪又一浪,向他泼来。 而耳畔,在她清浅呼吸声中,他还能隐约听见雅间内的人说话的声音。 这的确……很像是私会。 也的确……很是刺激。 -- 感觉到身前人似是越来越紧绷,云昭低低笑了两声,喷出的气息落在耳际,令他更是僵硬。 她眸光闪动,低声:“三郎若是与我联手,今夜这般机会……还能有许多。” 江聿风心知云昭所言,是今夜与那群世家子们见面的机会。但此时氛围暧昧,她语焉不详,显然刻意引导着,让他往歪了想。 他生硬地别过眼,以沉默回答云昭。 她也不恼,目中仍盈笑,继续道:“我从七郎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 七郎? 尽管早已知道谢文和与云昭相熟,但听她如此熟稔唤着他,江聿风心中泛起些古怪的不悦。 他不免想到谢文和在街上光明正大的那一声“昭昭”。 她唤他三郎,又唤谢文和七郎,她对男子……都是这样的吗? 江聿风心底咕嘟嘟地,冒起一个酸溜溜的泡泡,然后“叭”地一声,破了。 云昭却并未注意到他的异常,她仍逗他:“三郎想知道是什么吗?” 眼前一直任她逗弄调笑也无反应的人,忽地握紧了她手腕。 云昭吃痛,她轻嘶一声,目中浮起恼意。正要张口斥他,却有一手掌覆到她唇上。 云昭瞪大了眼,目中茫然的模样,还有几分可爱。 却见江聿风面色肃起,与她比了个“嘘”。 云昭眨一眨眼,想:嗯?怎么有些……熟悉呢? -- 谢文和是打算与云昭一道离开的,但等了片刻,都不见云昭回来。他心觉有蹊跷,便出门来寻。 那厢,云昭心有猜测,便张口想要确认这猜测。 但江聿风不曾松手。 于是她的唇瓣,不可避免地擦过他掌心。 那一小片温热柔软,仿佛是猫儿的舌尖轻轻舔舐。江聿风浓睫轻颤,倏地收回了手。 可手心的酥麻却后知后觉而起,一点一点漫进心底。 他心中乱了一瞬,又抬眼,看云昭正好与他比着口型。 她问:谢文和? 江聿风缓缓点了头。 今夜所见之人中,只有谢文和习武。他的步子,与旁人不同。 云昭登时紧张起来。 旁人经过此处她都不怎么怕,但谢文和,她却要掂量掂量。 虽说被他发现反而没什么,但是……她就是不想被他发现! 于是云昭倏地上前,几乎撞入了江聿风怀中。 她的唇瓣,在他脖颈上轻压而过。 江聿风猝不及防,后脑勺撞上身后的墙,轻轻“咚”了一声。 另一边,谢文和的目光缓缓落在了屏风上。 第三十五章 江三郎真是艳福不浅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屏风后,云昭紧挨着江聿风,她的气息近在咫尺,飘飘然拂在颈侧,激起一片颤栗。 江聿风周身僵硬,只得凝神去听外头的脚步声,借此转移注意力。 倏而腰间一紧,江聿风才勉强转移的注意力又被拉了回来。 原是云昭“无意”间,双臂紧紧环住了他腰身。 江聿风被她这样勒着,不由呼吸微窒,面色发红。相比起腰间紧勒的窒息感,更令他难熬的,是紧贴的柔软身躯。 他只觉后背僵硬得发麻,汗津津的淋淋而下,又转为凉意贴服;而身前,两人相贴之处又腾起幽火,烧得他头中昏昏。 如此冰火相侵,磨得他甚是痛苦。 江聿风紧抿着唇瓣,他低眸,想示意云昭松着点劲。 却见云昭埋首于他颈侧,若有所感似的,也抬起头来看他。 她两颊飞红,凤眸微勾,鸦睫之下,似有水波荡漾。而耳下明月珰微微晃动,竟晃得江聿风有些意乱。 他眸心轻缩,失神一瞬,又很快察觉不对劲。 素知云昭狡黠……很有可能趁此机会作可怜与他亲近,但她这般神色,又令江聿风颇感异常。 她目中迷离涣散……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支撑不住晕过去。 这念头刚起,云昭便又垂下头,整个人似彻底放松压在他身上一般,将将要滑下去。江聿风肩头一沉时,身子比他更快反应过来,已然环住了她腰身。 温香软玉在怀,江聿风却没半点旖旎心思。 他皱着眉,正欲摸住云昭腕间脉搏,却听屏风外脚步声又起。 -- 谢文和在外头驻足片刻。 他目光凝在那架屏风上,眸底有些疑惑。 奇怪……他们刚到这里时,有这东西吗? 好像没有啊。 谢文和微微偏头,不再纠结这点疑惑。 他方才……似是听到了一些响动。 谢文和试图凝神再次细听,但下方大堂嘈杂,几乎盖过了一切可能被发现的异常声音。 如此,他决定绕到后面去看看。 云昭离开这样久,这里又出现一架可疑的屏风…… 谢文和面色微沉,想起此前听闻的云昭在回京路上遭遇的意外。 居心叵测之人太多,他不能不防。 是以他向屏风走去。 -- 江聿风听着那脚步声越发靠近,更加屏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如果只有他一人,或许也能瞒过。 可惜,此时他怀中还有个似醒非醒的云昭。 江聿风少有地感到棘手。 神志昏昏的公主,昏暗无人的角落,还有抱着公主的他…… 真是怎么看,他都十分可疑啊。 江聿风揽着云昭,想让她清醒些,又无从下手。他一时慌张,竟将人抱起,然后在怀中掂了掂。 云昭:…… 这诡异的法子成功令云昭将眼睛睁开了条缝。 但她仍是软绵绵地,倚靠在他怀中。 而谢文和,几乎已经贴上了屏风,距离发现他们,只有一步之遥。 江聿风闭一闭眼,开始思量如何说辞才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可疑。 却在此时,一道清脆女声骤然响起。 “谢七郎。” 江聿风倏然抬目,听出那是琼华的声音。 谢文和迈出的步子一顿,他转过头:“琼华娘子?” 琼华笑意盈盈:“谢七郎,殿下托婢子给您带话,她有些不适先行回府了,让七郎不必等她。” 谢文和似乎不是很相信:“是吗?” 琼华面色不改,却是不动声色地往屏风前站了站:“是,殿下还说,要劳烦七郎再与留下的几人说说话了。” 谢文和望她片刻,漫不经心一笑:“哼……她还真能给我留摊子收拾。” “知道了,多谢琼华娘子告知。” 琼华低眸福身,谢文和这才转过身,往厢房方向走去。 瞧着谢文和进了厢房,琼华静静离开此地。 -- 听着谢文和走远,江聿风松了口气……并不能。 他感觉到云昭环在自己腰间手臂越发收紧,而她似乎还用力攥紧了他后腰处的衣料。 他觉得自己快被云昭勒死了。 江聿风轻声:“殿下……” 云昭的情况并不好。 可能是上天见不得她今日过得如此顺利,便来给她使绊子了。 她发病了。 云昭死死咬住唇瓣,忍受着体内万蚁噬心般的痛苦。 她又恨又怨,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是现在?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哪怕只晚半个时辰,不……两刻钟,她也能避过江聿风。 她怎么能让他看见自己这幅模样。 奈何云昭的想法并不能改变当下情况分毫。 一重火,一重冰,反复在腹中冲撞,若非她倚靠着江聿风,只怕她已经瘫软在地上。 如今她所有的气力,都用在了抱紧江聿风之上。 虽强行忍耐,但她的气息还是越发沉重起来。经历过数次病发的她,深知自己撑不了多久。 云昭深吸一口气,哑声:“抱我出去!” 江聿风一怔:“什么……” 云昭此时再没有与他周旋的心思,声调冷硬无比:“直接抱我下去,马车就在外面,琼华会等着。” “快!” 她声音沙沙,带着狠戾。江聿风心中一凛,倏地将人打横抱起。 病了这么多次,云昭觉得自己的意志力越发强悍。 譬如现在,她竟然还没有晕过去,还能有精力将自己的脸转向他的衣襟前。 江聿风便这般抱着云昭,疾步向楼下去。 他有意遮掩,宽大袖衫挡住了她大半身子,旁人看来,只能看见他怀中女郎的一片裙角与发上朱钗。 江聿风下去时,自然引来许多人的注意。 不过在庆楼……也不少见有北里娘子陪同客人来此。是以那些人只看了一眼,便习以为常地收回了目光。 只当江聿风是个急色之人。 -- 三层,谢文和与几位世家郎君一同出来。 他漫不经心往下方瞥去一眼,随后步子猛地一停,目光冷厉如刃,落在大堂内那道熟悉背影上。 江聿风……? 他怎么还在这儿? 谢文和眉头拧起,很快发现江聿风抱着一人。 隔着这段距离,加上江聿风身形遮挡,他并不能看清其怀中为何人。 但谢文和分辨出来,那定是名女子。 其余郎君见他停下,也顺着他目光望去,有人也认出了那是江聿风,笑道:“看不出来啊,这江三郎还真是艳福不浅。” 剩下几人暧昧轻笑。 谢文和缓缓:“你们觉得那步摇眼熟吗?” 几人这才看去,若非谢文和说起,他们还不曾注意到。 那怀中女郎露出的一点发间步摇流苏晃动,在大堂灯火下流光璀璨,显然价值不菲。 有人满不在乎道:“看着名贵……但也不稀奇,那北里南曲中曲的小娘子,用些上等东西,也正常。” 说话间,江聿风的身影消失在了庆楼外。 谢文和想,是吗? 他收回目光,淡声:“走吧。” 第三十六章 病发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如云昭所言,琼华便在外等候。 不过那辆马车,并非此前江聿风见过的公主府车驾。 见江聿风抱着云昭出来,琼华瞪大了眼,惊讶之余,却也手脚麻利地撩开车帘,让江聿风顺利带人入内, 此时云昭已然全身发软,她勉强挤出气力坐直,维持了些体面。 这时候她也顾不上什么好声好气,低声:“赶紧滚。” 江聿风却没动。 他一目不错望着她,车中烛火幽幽,将他眼眸照得清澈漂亮。 “殿下……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仍是这样温和语气,丝毫不因云昭翻脸的恶劣态度改变。若放在此前,云昭可能还会消一点气,但现在,她真心实意希望他赶紧消失在眼前。 然她没有气力说话了。 云昭紧闭双唇,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她的额间与鼻尖,皆渗出细密冷汗,而两颊红晕更甚,透出病态的脆弱。 琼华探身入内,客气又强硬道:“江三郎,殿下要回府歇息了,请您快些下来。” 江聿风回眸望来,浓黑睫羽下,他双眸竟有似霜雪冰寒,令琼华不免一愣。 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靖王。 不等琼华探究,江聿风便垂睫遮掩了神色,回身下了马车。他与琼华拱手,声音如常:“今夜麻烦琼华娘子了。” 琼华挂念着云昭,也不愿与江聿风多客套。她匆忙应是,便进入了马车里。 车帘仍未放下,琼华已厉声:“走!” 一声鞭响,那不起眼的马车晃晃悠悠,消失在了眼前。 江聿风立在原处,摸向袖中那瓶被云昭强塞来的醒酒药,目色渐深。 他半身被庆楼内灯火照亮,半身隐没于阴影中,长身如松,挺拔又寥落。 待那马车的影子也消失在了视线中,江聿风才收回目光。他仍对今夜突发的这一切感到茫然,此时冷清下来,他默想,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 二层雅间内,崔湛仍未离开。 一边严润还未睡醒,一边,则是江聿风不曾回来。 不过崔湛也不介怀,这雅间内清静,严润又睡着,他不需要与严润交际,正适合自己看看书。 在那卖字画的坊市内,他买到不少心仪的书籍。 是以当厢房门被推开时,崔湛还惊了一下。 他抬头,发现是江聿风。 不过……崔湛轻轻皱眉,视线扫过江聿风皱起的衣衫。 江兄他……怎么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江聿风对上崔湛探究目光,自是收敛神色,又挂起温和笑意:“让清和等久了,实在抱歉。” 崔湛收起书籍,回道:“无妨,严兄还未醒来,我本也是不能这般走了的。” 崔湛语气平静:“江兄,是殿下,对吧?” 江聿风点一点头,走到桌前,拣了些还未吃完的坚果捏在手心。 今晚他被云昭叫去的事情一定不会瞒下,早些让崔湛知道也无妨。 崔湛得到回答后,若有所思地垂眼。 江聿风则在他思考的时候,坐到了严润身旁。 却听崔湛冷不丁道:“江兄,我一直有个疑惑。” “你是不是……” 喜欢殿下? “哎哟——” 最后的问题还未出口,就被严润打断。 那方才还熟睡的人连惺忪睡眼都不曾睁开,便大叹了一声。 江聿风不动声色收起掌心内剩余坚果,面上关切:“严兄怎么了?” 严润一手挡在目前,一手则按住腰间,嘶声:“我腰怎么疼了一下……” 体贴的江三郎,自是上前将严润扶起,不住关心道:“可是严兄睡得不稳,伤了腰吗?要不要去医馆看一看?” 他扶起严润时,不着痕迹地将软榻上的坚果拢入掌心。 崔湛见严润苏醒,便不再问。他只是有些奇怪。 严兄醒得……也太巧了吧? 然见严润似乎疼得厉害,崔湛也无心再细究。 严润摆摆手,扶着腰兀自缓了一会儿,怪道:“哎……好像没事了?” 他又小幅度转了转身子:“真的没事了。” 江聿风见状松了口气:“时辰不早,我等回去吧。” 严润不经意看了眼窗外天色,惊讶:“我睡了这样久吗?” “真是抱歉,让淮之和清和一直等我。” 江聿风温声:“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 “是我有事耽搁了会儿,否则也不至于让严兄在这儿睡着。” 严润只当江聿风是在安慰他,并没多问,他摆摆手:“今天太麻烦你们了,等会儿我自行回府,两位不必送我。” 江聿风自然不会同意,而崔湛还有心再问江聿风,便也跟了过去。 几番推拉,江聿风与崔湛最后在庆楼门口目送严润离开。 崔湛侧眸,唇瓣动了动,似乎想继续那个问题。 但大约今日,天并不遂他愿。 一辆马车在两人面前停下,四五侍卫环绕其周,一位清秀小侍女先从车中下来。 还未等她撩开车帘,里头便有人唤:“三哥!” 崔湛面色微僵。 江聿风难得见崔湛脸上露出如此明显表情,不由扬了扬眉。 车帘撩起,自里头下来一位少女。 少女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生得娇俏。所着衣裙看起来样式普通,但细瞧下,便会发现那裙摆袖口,都绣着繁复精致的花纹,加上她唤崔湛三哥…… 江聿风很快猜出了此女身份。 当是崔湛的四妹,崔清莹。 崔太傅对这位幺女十分宠爱,管教也宽松,才能将崔清莹养成了难得的活泼性子。 她起先是来寻崔湛回去,但目光一错,落到了崔湛身边的江聿风身上。 崔清莹一怔,原本要与崔湛说的话,在此刻尽数抛之脑后。 月色下,灯火间,郎君精致面容半隐半现,似一幅山水墨画。而那身最寻常不过的书生儒服,却被他穿出了几多萧疏落寞,仿佛孤月山崖间,一棵挺拔的松竹。 天啊……这世间,竟有如此好看的人吗? 她眨一眨眼,结结巴巴道:“这……这位郎君是?” 江聿风唇角扬起一个适当弧度,垂眸拱手道:“在下江聿风。” 崔清莹被他笑得有些晕晕然,迷迷糊糊想,这名字甚是熟悉。 似乎听父亲提起过几次。 ……是了!江聿风,不就是此回科考的探花吗! 他这般模样,的确不负探花之名。 第三十七章 往事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崔清莹怔然,直到她的侍女在后头轻轻扯她衣袖,她才回过神,有些手忙脚乱地福身还礼。 崔湛又何尝看不出小妹的心思,他上前半步将江聿风挡在身后:“你怎么来了?” 崔清莹这才挪回目光,少女眼眸清亮,令人见之欢喜:“三哥还未回府,父亲有些担心,我就来寻三哥了呀。” 她说着上前,十分自然地挽过崔湛的手臂:“好了三哥,随我回去吧。” 崔湛不免僵硬,他回过头:“江兄,那我先……” 江聿风轻笑:“清和快些回去吧,是我耽搁误了时辰,崔娘子莫怪。” 崔清莹听着他与自己说话,声音温和清冽,不由面上微烫。她垂目,声音不自觉放柔:“哪里哪里……我并无此意。” “是三哥自己不注意罢了,江公子不必自责。” 崔湛沉默:……我? 但他也不会与崔清莹计较,便如此沉默着,被崔清莹拉上了马车。 车帘未曾放下,探出崔清莹半张脸来。 少女笑容明媚,脆生生道:“江公子,今日多谢你照顾我三哥,来日再会!” 她说完,马车应声而动。车声辚辚,逐渐行远。 崔湛想问的问题,最终还是没能出口。 江聿风耷下眼皮,眸中笑意渐褪。 活泼的崔四娘子,让他想起阿妩。 与阿妩相逢时,她也不过如此年岁,连性格也有几分相似。 然时过境迁,少女阿妩,如今…… 思及今夜云昭的异状,江聿风心头疑惑更大。 在他与她分开的那几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聿风一顿,想自己最近总是想起阿妩,有些太频繁了。 她到底如何……眼下又与自己何干? 可心底有两个声音开始争执。 一个说,阿妩的事情早就过去,那不过是一段充斥着欺骗的往事,何必为之流连;另一个又说,可你真的不想知道背后缘由,又真的甘心,就这样放她离开吗? 那两个声音各执一词,吵得难舍难分,被江聿风强行压下。 他目中几多惘然,而身形清落,显出萧瑟之感。 嘀嗒。 一点凉意落在颊上,江聿风抬手,在脸侧触到一点潮意。 他仰起头时,正有雨丝飘下,不过几息,便连织成片,变成了绵绵大雨。 却有一把伞在此时举过头顶,替他挡住了这突如其来的夜雨。 是松山。 松山举着伞,担忧着:“郎君,现在这雨太大了,骑马回去不方便。我方才与庆楼的人说了一下,他们会给郎君准备一辆马车,郎君进去等吧?” 江聿风沉默片刻,便由松山陪着回到了庆楼内。 -- 公主府内忙成一团。 云昭强撑着精神服下汤药,便昏睡过去。 她陷入黑沉梦境中。 梦里,她回到了变故发生后的某夜。 华丽宫室内不见一位侍从,阒寂冷清。轻飘帷帐后,云昭躺在榻上,面色因未曾痊愈而稍显苍白。她垂着眼,面无表情地听太医院判与皇帝在外头说话。 他们以为云昭仍然睡着,便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陛下,公主的病……臣等已尽力了。” “如今公主能苏醒,能维持如此现状,已是难得。” 她听见自己的父亲沉默许久,哑声:“……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院判长叹,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缓缓跪下:“微臣也想治好公主之疾,然而此症太过刁钻,太医院内无一人见过。微臣只能尽力而为,试试能否让殿下在之后恢复气力。” “但要痊愈……很难。” “殿下的身子现在十分脆弱,可能……很难有孕了。” 皇帝闭一闭眼,不过半月时间,他却看起来一下子苍老许多。 他疲惫道:“……罢了,朕知道,这段时日你们也尽力了。” “只是朕不愿就这样放弃……院判若识得些江湖郎中,尽可延请入宫。” 院判应是,退出了宫室。 云昭容色无波,仿佛他们口中没救了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她抿唇,试图支撑自己起身。然而她周身无力,两条手臂也仿佛不属于自己一般,绵软得似没有骨头的烂肉。 云昭只能死死咬着唇,直至血珠滚出,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才能让她迷茫意识到—— 自己还活着。 殿外,皇后来了。 她听着父亲与母亲低声说了什么,不多时,便有压抑的抽泣声传来。 云昭缓缓阖起双目。 有风吹过未曾紧闭的窗棂,呜呜作响。 冷风穿过,她无力哭泣,只能默然,发出寂静无声的悲鸣。 -- 云昭猛然从梦中惊醒。 舍中虽安静,却能听见侍女们轻轻足音和窸窣响动;窗外雨声沙沙,连绵无边。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现在大约已是深夜。 她轻声:“……琼华。” 榻前帷幔被撩开,一点烛灯光亮幽幽照入,云昭凝眸,看见琼华担忧的面庞。 “殿下现在感觉还好吗?” 云昭眉心微垂,她哂笑:“怎么可能会好。” 琼华蹙着眉,目中的担忧几乎要溢出。 云昭抬目:“有话就说。” 琼华微怔,旋即一笑:“殿下,婢子只是担心殿下而已。” 可这笑容实在勉强,云昭凝眸片刻,收回视线。 “扶我起来吧。” 见云昭没有细问,琼华不由松了口气,探身将人扶起。 她低眸,压下目中酸涩。 府医说,殿下的身子越来越差了。 那些药方的作用也渐渐不如从前了,因而殿下才会今夜忽然发病。 不然,怎么也还要再过两三月。 琼华回过身,吩咐侍女去给云昭倒水漱口。 廊风扫过枝叶,疾雨飘窗,簌簌作响。云昭的目光幽而凉,盯着榻边的那盏烛灯出神。 哪怕琼华不说,她也能猜到其欲言又止的内容。 无非是关于她的病。 哪怕已经过去了三年,可那日她无力地躺在榻上,听着旁人宣判自己往后结局的情形,仍旧深深烙印在记忆中。 三年……她用了三年,才勉强走出那片险些吞没她的泥淖。 三年来,她打碎自己的骄傲与自尊,混着血泪咽下,挣扎着生出带刺的脊骨,重新支撑起一个她。 那些深黑的夜里,她曾赌咒发誓,她再也不要被伤害,再也不要被无力摆布。 她要保护自己……保护好身边的所有人,更要杀死,所有曾经伤害她的人。 第三十八章 殿下,我答应你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此夜难眠的,注定不只云昭一人。 江聿风立在窗前,一手按在窗槛上,静静望着舍外。 丝雨被风吹着飘入窗内,落在他身上,他也纹丝不动。 他的脑海里,一会儿是少女阿妩,一会儿是云昭紧攥在自己腰间的手,一会儿……又是漫天大雨里,母亲死死抱着他,着魔般呓语着, “你爹要死了……都完了……” 这场雨淋淋而下,数年过去,不曾停歇。 从前,他留不住阿妩,护不住侯府,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离开,父母至亲死去;现在,他仍只能看着云昭离开,任由害死父亲的人依旧逍遥,而他只能狼狈躲避。 为何他所珍视的……总是留不住? 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隐忍,足够释然,可今夜他发现,并没有。 他多么想直接逼问王逸,甚至直接杀了他,又多么不甘心……对云昭。 怎会甘心呢? 怎能甘心呢? 江聿风指尖用力,几乎要将窗槛抓碎,他整条手臂都颤抖着,而他面色平静,浑若未觉般。 身前与后背传来阵阵痛意,江聿风知道,是自己用力过度,牵连到了伤口,让那些堪堪止血的伤口再度开裂。 有浅浅血腥味渗出,一点一点,将他浅色衣衫染红。 身上的疼痛感细细密密的……却反而令江聿风感到病态的愉悦。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令他觉得,自己仍旧活着。 作为人,活着。 窗槛发出吱呀声,仿佛下一瞬就会碎裂,江聿风倏然收手,深吸一气。 他一定要还侯府,还诸多冤死之人,一个真正的真相。 哪怕他如今尚且渺小,哪怕他如今势单力薄。 为达此目的……他愿付出一切代价。 哪怕头破血流,粉身碎骨。 也在所不惜。 -- 大雨未歇。 云昭没了睡意,便倚坐在榻间翻着闲书,除了琼华以外,其余侍女都去歇息了。 并非云昭不放人,而是琼华执意要留下照看着她情况。 窗外雨打窗棂,衬得一室静谧。 琼华正给香炉内添香,忽听一阵笃笃在耳畔响起。 她抬眸,望向紧闭的窗扉。 云昭看过来,示意她去看一眼。 琼华有些紧张,这大半夜的……是什么东西啊? 她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打开了一条足够窥探的缝隙。 琼华看向窗外,眸心一缩,推窗的手僵在了原处。 茫茫天地,大雨如注。 如瀑雨幕中,有郎君长身而立,他衣衫尽湿,袍袖贴身,却岿然不动。 是江聿风。 琼华怔然,忽有银索闪动,照得天地一明,而他目中亮得令人心惊。 轰然雷声间,她听江聿风道: “让我见她。” “啪”,琼华吓得将窗户关起。 这动静不免引来云昭侧目:“怎么了?” 琼华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心中埋怨起程安无用,竟连有人闯入都没发现。琼华挡在窗前,在云昭盯视下,小声: “殿下,是风雨太大,婢子担心殿下受凉……” 云昭狐疑看她,正此时,那阵笃笃声再度在窗外响起。 云昭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风雨声。 她面色微沉:“到底是谁?” 琼华声音发颤:“是……是江郎君。” 轰—— 又一声闷雷滚过。 云昭握着书简的手骤然收紧,她沉脸:“让他滚。” 话音刚落,窗户便被自外打开。琼华一惊,眼疾手快上前,扯下了帷幔,将云昭身形挡住。 她惊怒:“江郎君,你怎么可以……” 江聿风翻入窗内,周身雨水滴答,落在屋内。他抬眼,目中一片幽凉:“殿下,我答应你。” 琼华还要再斥,云昭的声音却轻轻传出:“琼华,你下去吧。” “殿下……” 琼华踟蹰一阵,还是依言退了下去。 烛火幽幽,将她帘后身影照得迷蒙。江聿风被雨淋得恍惚,想眼前的,究竟是阿妩……还是公主? 室中沉默,江聿风一时冲动来了这里,但真正站在云昭面前后,他满腹言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云昭冷笑:“我公主府是无人了吗,让你如此来去自由?” 她的语气仍然傲慢,但江聿风清晰分辨出,她比往日虚弱许多。 他沉眸:“你怎么了?” 云昭心头微动,嘴上仍是那般冷傲:“与你何干?” “你要是来与我说这些,我这便让程安送你出去。” 榻外无声,云昭心脏微微悬起,她侧耳细听,有极轻的脚步声向这里靠来。 她握紧了书简,目光凝在垂落的帘幔上。 若他敢掀开…… 但那脚步声,最后停在了榻边几步之遥的距离。 又是几息沉默,云昭听见他平静开口: “我想好了,我愿意与殿下合作。” “殿下目前与我目标一致,皆是要对付王逸。而殿下有我不曾有的门路,若与殿下合作,我便能分出更多精力应对科目选。” “殿下身份贵重,若我贪心,也可直接拜托殿下助我得官位。” “殿下与我旧识,互相已有了解。合作起来,更为放心,更为顺利。” “……如此,我愿意与殿下合作。” 他语调平直,仿佛是云昭的幕僚一般,客观而冷静地分析着其中利弊。 但其实,云昭与他都知道,这样诉说,不过是江聿风为了劝说自己。 他说完便沉默下来,等待着云昭的回答。 他看似与云昭全然坦诚,其实并未。 还有一个缘由,他不曾说出口。 他想知道她是否对自己有过真情,想知道这些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更想知道,她是否如自己所言那般,对他难忘? 如此私心,连江聿风都要嘲笑自己太过痴愚。 明明她已经有过绝情之语,可他还是会因为她的甜言蜜语,生出不该有的希望。 江聿风心知肚明,这场合作里,最大的变数是他自己。 他对云昭心怀不甘……这份不甘,会影响他的理智。 他已在她面前失控了太多次。 但现在,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无论前路如何,是坦途还是刀山火海,他都只能走下去。 因为后退,只有深渊。 -- 帘幔后安静得吓人。 江聿风便沉默而立,有风从不曾关紧的窗外吹入,拂过他湿透的衣袍,被雨水打湿的衣料黏在了伤口上,冰冷而刺痛。 一如他此刻心中煎熬。 他又等了片刻,才听那厢传出云昭一声古怪的“哦?” 江聿风眉心一跳,不由抬眸去看。 云昭轻轻撇嘴,她现在正是心情不好,偏偏江聿风,又要在此时撞上来。 那便由不得他。 “你说了这么多,都是你的好处。” “那我呢?” “你是要与我合作,还是要抱个大腿?” 她将他从前说过的话,调转了方向,扔了回去。 江聿风眨一眨眼,目中几多错愕。 他低声:“殿下,是您要与我合作……” “那又如何?”云昭不耐烦地打断他,她声音虽虚弱,但咄咄逼人的气势却丝毫不减,“我想与你合作,却也不是非求着你不可。” “你道我没有诚意,你又何尝有诚意?” “你的目的,难道我就知晓了吗?” 江聿风垂在身侧的手掌握紧,他也被云昭激出了些怒意,于是疾步上前,拉住那垂下的帘帐。 他低声:“殿下要诚意,又为何与我遮遮掩掩?” “何不与我坦诚见面,再论诚意!” 说着,他作势要掀。 “住手!”云昭看着那投在帘幔上的光影,声音骤然拔高。 她语调森寒,仿若恶鬼:“江聿风!你今日若敢掀开……我便让你死在公主府,尸骨无存!” 第三十九章 疯魔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江聿风手臂一僵,似是没想到她疯成了这样,竟真的没有再动。 帘幔之后,云昭死死盯着江聿风隐约身形。她如今虚弱,方才那阵激动,让她额间出了一片细密冷汗,将凌乱碎发都黏在面上。 她面色苍白,目中却煌煌如鬼火,有着近似疯狂的偏执,而心口处一阵气血翻涌,状若疯魔。 江聿风虽不曾掀开帘幔,却也不曾松手,两人便诡异地僵持着,室中陷入死寂。 烛火晃晃,人影幢幢,云昭看着那片身影,感到一阵目眩。 她闭眸,再度开口,方才的高声令她声音几多沙哑:“……江聿风,你若敢动这帘子,你我从今往后,再无合作可能。” 江聿风沉眉:“殿下,是你先三番五次,邀我与你联手的。” “那又怎样?”云昭冷哼,“我与你是何态度,你与我又是何态度?” “别的我不论,只当下……你待我不够好,我如何也不会答应。” 江聿风沉默,似乎是被她无理至极的论调震惊。 半晌,他低哑的声音传入:“……那殿下以为,如何才够?” 云昭眼眸一亮,她轻喘一声,说道:“当然是告诉我你的目的,你为了你父亲的案子入京,为什么?你父亲的冤情不是已然平了了吗?你为何还想探查?。” “你说着想与我合作,却什么都不愿意来求我。你想要入朝堂,我一句话便可帮你,你想要结交世家权贵,我也能带你,但你都不愿意,你只要自己来。” “你不给我把柄,我如何放心用你?我甚至,连你今晚为何会在庆楼也不知道。” “你根本也不是什么君子,你只是利用一切你能利用的。崔湛出身好,你便与他接近;我能为你带来利益,你心里厌我,却还是接受我的靠近。” “江聿风,你以为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你的心也不干净,你也骗我,瞒我…… ……你也要下地狱。” 云昭说得飞快,蓄意挑衅,胡言乱语。 她或许不一定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但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想要激怒江聿风,想要撕碎他温和的外表,看他发疯。 云昭气息渐沉,她心底有惶恐,有担忧,还有未知的兴奋。 她不知道江聿风会作何反应,是会骂她一句疯子,转身离开吗?还是就此撕破脸皮,与她决裂? 这份未知,这份对结果的毫无把握,反而令云昭生出些自虐般的快意。 她或许真的是疯了,然她早就疯了,又有什么可怕? 云昭看不清江聿风的神色,江聿风亦然。 他皱眉,惊异于云昭的反常。 他知道她傲慢,她任性乖张,甚至于残忍。而她如今模样,竟是有些神志昏昏之兆。 这是她头一次连名带姓地唤他,不是阿辞,不是三郎。可笑的,这样夹杂着怒意的冷嘲,反而是她一腔真情流露。 他与她之间的情谊,如今变得何其扭曲。 出乎意料地,江聿风心底有些酸涩。 究竟是什么事情……可以让阿妩,变成这样? 是,或许阿妩的模样,也是她蓄意伪装。 但谁又能说,这其中……就没有她真实的模样呢? 曾经的永庆公主何其骄傲,她有出众的天资,有帝后的宠爱,无论如何,也不该会变成这般。 他顿一顿,良久,轻轻松开攥着帘帐的手。 后方的云昭鸦睫轻颤,仿佛蝴蝶扇动孱弱的翅膀。她目光静而冷,看着那片影子落下。 江聿风的声音在此时传来: “殿下,我今去庆楼,是为了答谢严兄。” “他答应帮我在京中寻一住处,但既然殿下现在提起……” “我便请求殿下,帮我寻一处宅邸。” 云昭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他会是这样回应。 她心中燃烧的,几乎要将她吞没的火,忽然没了继续的动力。 她眉心一拧:“……再说。” “至于殿下别的问题……”江聿风已然平复心绪,开始安抚眼前人,“我当然不是君子,不是圣人,我有私心,亦有欲望。” “我不曾厌过殿下,我只是……” 云昭冷然:“只是什么?” 江聿风抿唇,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我只是对殿下,旧情难忘。” “我心悦殿下,但又伤心于殿下昔日无情,因此总不敢接受殿下好意……” “我担心再被殿下所欺。” 江聿风半真半假说着,而云昭狐疑—— 这说的什么鬼话? 但这些鬼话,却又让现在的云昭颇为受用。 她冷声:“所以呢?” 江聿风听出她冷然话语中的态度软化,再接再厉道:“所以我会努力改变自己的想法……” “殿下要给我一些时间,至于殿下想知道的问题……在殿下答应我之后,我会慢慢告诉殿下。” “还请殿下相信我的诚意。” “今夜,若我对殿下有半句欺瞒,我下地狱。” 帘幔后静默许久,忽然传出噗嗤笑声。 江聿风心头一松,知道云昭大约不会揪着此事不放了。 “当我是三岁小孩吗,用这种毒誓与我保证?”虽然语气依旧不善,但尾调上扬,显出说话人的愉悦。 “你既然这样说……我会考虑的。” “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江聿风听着她说话,唇角上扬,勾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 -- 那晚之后,公主府闭门谢客,并且府中守卫都森严了起来,似是在防着什么。 至于程安,则被打了几板子。 而江聿风,则毫不意外地病倒了。 毕竟受着伤淋了雨,还一夜未睡,就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如此。 听说他病后,不少与江聿风交好的士人纷纷登门拜访看望,何御史的府中难得热闹,令何御史颇为惊讶。 没想到江聿风入京几月,就结交了这么多人。 严润也在探望之列。 江聿风病倒后,便也不得闲去书院,更不可能随严润去看住宅。 不巧,严润为江聿风相看中的宅子,在几日后被别人买走了。 来看望江聿风的严润一阵可惜,道那宅子就在紧挨着安仁坊的亲仁坊内,去皇城方便,距坊市也不远,简直是难得一见的好住处。 江聿风便也作可惜状,并顺势婉言谢绝了严润继续帮忙。 谁让那晚,他将此事托付给云昭了呢? 第四十章 诗会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时间一眨眼,便到了五月中旬。 这段时日里,云昭大部分时间都在歇息,但也并非对外界全无关注。 几位朝臣自会告知云昭近来朝堂上发生之事。 匪乱又有卷土重来之势,圣上将剿匪任务交给了靖王;西北边地最近不太安宁,北狄有许多小动作,边城全部戒严。 至于谢文和,这回居然没有来烦她。 程安称谢文和被皇帝召见了两回,也不知说了什么。但每次谢文和从宫里出去后,谢老将军都会立刻进宫。 云昭听后不免哂笑,谢老将军对谢文和看得还是这样紧,也不知谢文和几时能如愿去往西北。 而江聿风…… 云昭刻意地,不去听任何有关他的消息。 见她冷淡,公主府的人便也不在云昭面前提起他来。 云昭不过是觉得有些丢脸。 在他面前发了一通疯……他现在该不会真的觉得自己有病了吧? 她不禁开始思考,自己真的非要江聿风与自己合作不可吗? 难道这偌大洛京,就没有第二个合适人选了吗? 云昭为此事苦思冥想两日,最后得出结果—— 当真没有。 与江聿风一般聪明的早有了阵营不便拉拢,而身世清白的,又没有江聿风那样值得她相信。 云昭长吁短叹,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而尽管她身体尚未完全养好,她也得出府活动了。 因她的五妹,怀宁公主,就要出嫁了。 平南王与小世子在四月底时便入京,商讨婚娶事宜。 平南王是陛下亲封的异姓王,君臣情谊不浅,又恪守本分,在江南安分守己吗,还只有小世子这一个独苗。 如此,平南王便就公主府建在何处的问题,与皇帝拉扯了一番。 皇帝最后松口,同意公主去往江南。 如此,怀宁就要离开生活了十多年的洛京了。 因这缘故,五公主出嫁的事情就办得极为隆重。 礼部为了讨好皇帝,还想出了一个新奇的点子。 便是等仪式那一日,请京中擅长诗赋的士人在典礼上当场作诗赋,以行记录之事,歌颂皇恩。 这些士人,便从新科进士、有名声的文人中选。 至于如何选……便有人提议,在公主出嫁前,宫中办一场诗会,延请入选文人。 届时便凭诗作如何,定下人选,顺势也能显出天家对有才之人的重视。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若是能因此得圣上青眼,于仕途自有帮助。 想去的人很多,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通过礼部的筛选。 最终定下的名册中,江聿风的姓名,赫然在列。 -- 紫宸殿内,皇帝正在案前批阅奏折,礼部呈上的名册摊在手边,还不曾翻阅。 内宦总管周福宁往鎏金狻猊香炉内添完安神香,便轻手轻脚上前奉茶。 皇帝目光不动,只抬手去接。 他品过一口,缓声:“这是……明前茶?” 周福宁笑着回话:“回禀陛下,正是。” “贡到宫里的那些明前茶,朕不是都吩咐分到后宫了吗?” 周福宁笑语:“陛下有所不知,这是睿王殿下送来的。睿王殿下知道陛下喜欢这茶,特意着人在杭州辟茶园种此茶,献给陛下。” 皇帝侧眸,睨向周福宁,喜怒难测:“胡闹,进贡之物都由专司负责,他又是做什么?” “陛下,睿王殿下也是……一片孝心,弄巧成拙罢了。” 皇帝顿觉此茶难以下咽,冷声道:“连你都知道他在杭州辟了座茶园,旁人岂不知?他这般大张旗鼓,真是给人看笑话!” 周福宁胁肩低眉,不再多言。 皇帝重重一叹:“睿王此子……总是犯浑,令朕难安。” 他不免想起靖王,心头怒火烦闷稍缓,他问:“靖王近来如何?” “陛下,奴不知旁的事,不过听太医说,靖王妃的胎象已稳固,接下来只要照例调养就可。” 皇帝颔首:“如此甚好。” 自己的孩子马上也要有子嗣,说不高兴自是假的。但皇帝想着此事,却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那再也无法生育的长女。 想到云昭,皇帝又是无尽怅然。 终归……是他对不起她。 见皇帝似乎低落,周福宁便不多说什么,静静退到一旁。 皇帝摁着眉心,不经意间,瞥见那名册上一个熟悉的名字。 江聿风? 永安侯的事情始终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他心中有愧,更不愿面对这一错误,因此始终不曾召见江聿风。 是以当皇帝看见江聿风的名字时,他第一反应是想将其划去。 但他刚提起朱笔,手下又是一顿。 他想起此人救过云昭一回,且云昭似乎……也对此人多有青睐。 过去的已无法弥补,他只能在当下,为她多谋算一些。 皇帝犹豫一阵,最后没做任何改动。 这个江聿风……他得见一面。 -- 诗会当日,江聿风入宫后,隔着一层帷帐,与皇帝相见。 他依礼下拜,等了片刻,才听帷帐后的帝王缓声称免礼。 皇帝问了问江聿风近来身子如何,在京中可还适应……诸如此类的客套话,江聿风一一应对过,两人谁也不曾提起永安侯。 但客气的话只有这点,说完之后,殿中便陷入沉默。 江聿风拱手长立,任由皇帝凌厉的目光穿过帷帐,将他上下审视。 良久,皇帝才再度开口。 “淮之,你日后是想留在洛京,还是另有打算?” 江聿风不知皇帝究竟是试探,还是随口一问,恭敬答全凭陛下与中枢做主。 皇帝似是多有感慨:“你也长得这般大了……当年你刚出生时,你父亲曾带你入京来过,那时,你还在襁褓之中……” 他忽地住了口,又一叹:“你父亲的事,都是朕不好。” 江聿风低眸:“陛下也是受奸人蒙蔽。” 皇帝苦笑:“终是朕对不起你们,犯下如此大错。这些年,朕总会梦见你父亲,也一直在想,该如何弥补你……” “更别说,你前些日子,还救了昭昭一次。” “所以淮之,你若想留在洛京,便告诉朕想要哪个官位,朕指给你,如何?” 江聿风身形一顿,旋即郑重下跪,称不敢。 -- 与皇帝周旋了约莫半个时辰多,江聿风才得以离开。 皇帝似乎对他的拒绝深表遗憾,又提过好几嘴,见他态度坚决,这才作罢。 不过皇帝还提起了一事。 他询问自己对公主印象如何。 江聿风自是以场面话应付过去,而皇帝也无甚表态,似乎此事便这般揭过,然而江聿风总觉得其中不对。 他不免联想到此前曲江宴时,皇帝想要赐婚云昭,是否……皇帝因为近来云昭的有意张扬注意到了他,动了赐婚的心思? 然而皇帝如今对自己仍有疑心。 他在试探自己入京的目的,好在自己也不担心皇帝会查。 江聿风对皇帝,已没了恨意。早年或许有,但现在想来……皇帝,充其量是默许之的帮凶。 圣上仍算一介明君,如今大齐国土稳固,百姓安居乐业,江聿风便并不想对皇帝做什么,累及更多无辜百姓。 他只想,挖出真正的主谋。 江聿风思索着,心口被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琐事压得沉重。他脚步缓缓,走在太液池旁,往举行诗会的含清亭走去。 耳畔忽有女子说话的声音隐隐传来。 江聿风抬眸,步子一顿。 太液池内荡过一小舟,而那小舟里,正有三位女郎。 而那坐在中间心不在焉的女郎,发上钗环繁复夺目,缎红裙摆上金鸾振翅。 正是云昭。 第四十一章 躲闪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云昭为了遮掩病容,今日仔细描了妆。 一点朱唇鲜妍,两颊胭脂细细晕红,小山眉如雾,额间花钿更衬得肌肤胜雪。她甚少这样仔细妆点,因而更让人眼前一亮。 眼下池水静静流动,她坐于小舟中,手执团扇轻摇,仿若自蓬莱仙岛而来的神妃仙子。 “神妃仙子”云昭,正漫不经心地,听着一旁的四弟妹,也就是靖王妃说话。 她的另一边,则是侍女琼华。 身后自有宫人在慢悠悠地划船。 云昭有段时日不曾入宫,便趁诗会开始前在宫中转了转,到太液池边时,便想于池上泛舟。 然而她刚带着琼华登上小舟,便有人在其身后唤她。 是靖王妃。 靖王妃已有三四个月的身孕,小腹微微隆起,但在衣裙遮掩下也不太明显。 云昭打心底不想与怀孕的靖王妃多接触,然而靖王妃已在身后,她不得不带上靖王妃一同登上小舟。 自登上小舟后,靖王妃便十分努力地,与云昭搭话。 但云昭都敷衍至极地回应了事。 当江聿风经过时,靖王妃正说到自己腹中的孩子。 “殿下,妾身觉得这孩子甚是乖巧,现在都没有踢过妾身……” 云昭古怪地看她一眼。 饶是自己不曾生养过,她也知道,才三四个月大的孩子……能踢肚子吗? 何况……几乎满京皆知,靖王妃前两月吐得昏天黑地,太医差不多住在了靖王府里。 乖巧? 云昭觉得靖王妃大概是被这一胎踢了脑袋,才能说出这种鬼话来。 云昭别过脸,甚是不耐地向对岸望去,盘算还要多久才能摆脱靖王妃。 这一瞥,便看见了驻足岸边的江聿风。 他长身玉立,后头只孤零零跟着两位宫人,甚是清落。 云昭与他黑曜石般的眸子撞上,登时眉头一跳。 她可还没有做好与他见面的准备。 云昭难得感到心虚,她急忙用团扇遮掩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向靖王妃,还握住了靖王妃一只手,话语中不免急切: “弟妹,随我去蓬莱山上转一转吧。” 正絮絮的靖王妃住了嘴,满面疑怪地看着这位态度骤然转变的公主。 她迟疑:“可是……” 马上不就要靠岸了吗? 不等她说完,琼华已然吩咐那划船宫人调转方向,往池心的蓬莱山去。 江聿风便立在岸边,看着云昭匆忙转脸,而那叶小舟也忽转方向,去往池心。 那女郎的背影中,分明写着落荒而逃四个字。 江聿风轻轻眯眸,唇角挑起些微不可查的笑意。他收回视线,重新往麟德殿的方向而去。 另一边,小舟因方向急转难免晃动,靖王妃“诶唷”一声,一手捧住肚子,一手扶住了额头。 云昭侧眸, “怎么了?” 靖王妃面色微白,轻声:“有些……有些头晕。” 云昭蹙眉,便吩咐那宫人动作慢些。 靖王妃扶着肚子,歉疚一笑:“殿下莫怪……妾身有了身子以后,就容易这样。” 云昭的目光在她小腹上落下,片刻后又移开。 “无妨。” 有孕可真是遭罪。 幸好……她恐怕永远都不会有这种遭罪的体验。 云昭心不在焉想着,偷偷回眸望向岸边。 那颀长身影已然走远,云昭暗自松了口气。 她与靖王妃说话,本就是为了不去见江聿风,现在江聿风走了,便也没了继续与靖王妃热络的必要。 至于靖王妃……那阵不适似乎并未过去,她苍白着脸,唇瓣紧抿,也没了要搭话心思。 两人便如此沉默着,直到登上湖心蓬莱山。 柳叶婆娑,绿荫正浓。蓬莱山虽以山为名,其实只是一座微微隆起的小岛,在其中行走,并不觉疲累。 云昭只让琼华随行,而靖王妃根本就没带侍女。岛上的几位宫人见两位贵人来此,亦纷纷推至僻静处,一时除了轻轻足音与偶尔一两声的鸟鸣以外,便没有了其他声音。 琼华眼观鼻鼻观心,不知不觉,便落到了两人之后。 云昭一面往岛心的太液亭走,一面分神留意着身边的靖王妃。 今天的靖王妃颇为反常。 靖王妃本就性子怯懦,曲江宴时,她还被自己恐吓过,合该躲着自己走,今日却孤身一人巴巴地贴上来,这其中定然不对劲。 往太液亭的路上需走几级台阶,尽管坡度不高,却有一段距离,靖王妃的速度不觉慢了些。云昭倒也贴心,放慢了步子走在其旁。 然而……云昭看向护着肚子的靖王妃,却丝毫没有要去扶她的意思。 “弟妹,我听太医说,有孕的女子多动一动,反而有助于生产。”云昭弯眸,“弟妹身子骨弱,就该多走动走动。免得日后身子重了,一步三喘的,岂不受累吗?” 自有孕之后,靖王妃身子便更弱了,此时听着云昭的话,靖王妃不由抽了抽嘴角,几多无言。 两人便如此古怪地,到达了太液亭。琼华缀在后头,确认两位主子无事,便默默守在了入口处,以免有冒失人来此扰了清静。 靖王妃一手扶着柱子,微微喘息着。 云昭立在亭中向外望去,正是烟波浩渺,浮光跃金,令人心神一清。 对岸绿影浮动,隐约可见有人从岸边行过。 受邀的文人大臣,皆陆陆续续,往含清亭去。 -- 距离诗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靖王仍在尚书省内与兵部的几个官员协商剿匪主将的人选。 朝中武才短缺,善战的武将,基本都在西北边地。留在京中的,要么如谢老将军一般年岁太大,要么太过稚嫩,令人不放心。 众人商讨时,一位小吏轻叩门扉,得允入内后,与靖王禀道:“殿下,谢七郎求见。” 众人不免疑惑,靖王却眸心闪动:“……让他进来。” 谢文和阔步入内,腰间佩刀寒光凛冽。他面庞冷肃,与靖王行了一礼,言简意赅道: “殿下容禀,臣,愿自请平匪。” 笃笃…… 靖王指尖轻叩桌面,看向谢文和的眼神中逐渐带上了审视。 第四十二章 天底下,或许真有这样的人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谢老将军不答应谢文和上战场,谢文和便自己想办法。 由于两位哥哥的缘故,谢文和与如今正驻守西北的一些将士仍有联系。 近来,他们与谢文和说起一件怪异之事。 北狄仍时不时前来骚扰,但不同以往莽撞,这几次,北狄用兵明显谨慎许多,一旦落了下风,他们便会立刻撤退,不给齐军继续的机会。 相比起骚扰,更像是在试探齐军战术。 一来二去,双方并无多伤亡,齐军也有所觉,虚虚实实地与对方较量。然而当齐军示弱时,对方又会猛攻而来,逼得齐军不得不认真应对。 那几位将士在信中抱怨,如今的北狄军如蚊蝇一般,令人平白恶心。 而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北狄人风格突变的原因。 他们的新任军师,似乎是齐人。 也是在被骚扰过几回,烦不胜烦之后,那将领带一小队精兵意图绕后敌袭,不想后方却有大军坐镇。那将领观察着,准备撤退,却意外看见了坐于指挥戎车中的人。 那人身着宽袖长袍,样貌、衣着,俨然是齐人打扮。 谢文和看着信中那些痛骂此人叛国之语,神情却逐渐凝重。 能当上军师,此人定非寻常百姓。但……哪一个有学识有谋略的大齐人,会跑到北狄去呢? 谢文和首先想到的,是一个已成禁忌的名字。 他直觉其中大有文章,却又深知,想要去边关,还得先过了谢老将军这一关。 十分不巧,这段时日云昭病倒,公主府不见客,而匪乱又起,谢文和思量之下,决定来见靖王。 他坦然接受着靖王审视的目光。 谢文和相信……靖王最终会答应他。 如今靖王手中,最缺的就是兵权。谢家手握兵权,战功卓著,颇得民心,在如此诱惑下,他与云昭的关系带来的阻碍,简直微不足道。 ……笃笃。 靖王停止了叩击,他收回目光,笑意温和:“谢七郎,平匪并非易事,我若答应你,只怕谢老将军要将我府邸掀了。” 谢文和岿然不动:“请殿下成全。” 靖王目色渐深,他缓缓:“容我……再考虑考虑。” -- 太液亭内,云昭与靖王妃沉默相对。 云昭百无聊赖望着亭外,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便打算离开此地。 她侧眸看向靖王妃。 云昭对靖王妃本人,其实并不讨厌。 靖王妃是太常寺卿的女儿,出身不高不低,她嫁给靖王时,正是靖王初起声势时。 也就是……云昭病倒的时候。 云昭因此不待见靖王,连带着,也不太待见靖王妃。 不过很快云昭就发现,靖王妃胆小怯懦,偶尔说些重话都能吓到她。如此,云昭对靖王妃的不待见,便转换成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这兔子一样的人……是怎么能与靖王走到一起的? “兔子”靖王妃,正巧也抬眸看向云昭。 不知怎的,她目中神色有些奇异。 她问:“殿下……您喜欢孩子吗?” 云昭古怪地看她一眼。 靖王妃轻轻抚着小腹,神色温柔:“妾身很喜欢孩子,为了怀上这一胎,妾身喝了许多苦药,但妾身觉得……很值得。” 云昭眨一眨眼,只觉得靖王妃有些蠢。 她极为敷衍地嗯了一声。 见云昭始终不咸不淡的,靖王妃咬了咬唇瓣,颇想放弃。 但想到靖王的嘱咐……她再度鼓起勇气,道:“妾身其实……很羡慕殿下。” 云昭侧眸,有了几分兴致:“嗯?” “殿下总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不必看人脸色。殿下想要什么,自有人会争着给殿下送来……” 靖王妃说着说着,还真有几分情真意切,语调渐渐低落。 云昭神色复杂:“……四弟对你不好吗?” 她记得,靖王对王妃,说不上有多爱,但也足够好了。光不曾纳妾这件事,就胜过了京中大半儿郎。 靖王妃轻轻摇头:“不,王爷对我,已经很好了。” 她不知不觉,将自称改成了“我”。显然她刚出口,就意识到了不妥,于是连忙道:“……所以妾身有时候会想,殿下这般骄傲个性,会喜欢什么样的郎君呢。” 云昭面色微微淡下,她道怎么靖王妃说起这些,原来是为了问这一句啊。 不曾得到云昭回答,靖王妃抬眸怯怯,心中多有懊悔。 她就不该问得如此急切的……应当再与公主多说些别的话…… 然而那道娇柔女声带着散漫,在耳畔响起: “能让我喜欢的郎君吗……该出身清贵,风姿卓然,才学出众,性格温和,也要足够敏锐。 他要对我最好,包容我的所有,时时让我开心。 若我还有了别的郎君,他也不吃醋,还能与那些人好好相处,让我公主府后宅安宁稳固……” 靖王妃唇瓣微张,目瞪口呆。 这……公主要求的不是男人,是圣人吧? 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啊! -- 天底下,或许真有这样的人。 江聿风立在廊下,日光穿过枝叶罅隙,疏疏落落照在他身上。 郎君风姿卓然,如玉如琼,只是站在此处,便天然地吸引了旁人目光。 今日入宫的,除了文臣士人,也有贵女命妇。 这场诗会本就是为了五公主的成亲仪式而办,因此也邀请了一些与五公主交好的贵女入宫陪公主游玩,贵女的母亲们,则去拜访五公主的生母德妃。 崔清莹与崔湛一起,随着崔太傅入宫。 大臣们纷纷围上崔太傅,崔湛与崔清莹陪着说了会儿话后,便告辞去寻相熟的友人。 崔湛能找的友人,自然只有江聿风。 而崔清莹原本要去寻自己的闺中好友,可远远望见江聿风后,便也跟着崔湛一同而去。 江聿风正与几人说完话,刚得了些空,便听少女热情的声音传来:“江郎君!” 他身形一顿,回眸看去。 崔清莹笑盈盈与他一福身,而一旁的崔湛容色平静,只唇边一点扬起的弧度,与他颔首问候。 这兄妹二人的天差地别……真是每见一次,都令人惊讶。 江聿风低眸,与二人还礼。 崔清莹便拉着崔湛上前,她面上微红,虽说见到江聿风欢喜,可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思来想去,便说起了崔太傅在府中偶尔提起的,对江聿风的夸赞。 江聿风噙着笑,客气相对。 郎君温润,少女娇俏,这二人说着话,倒是意外和谐养眼。 只不过,这一幕,是落在了云昭眼中。 第四十三章 插话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云昭是与靖王妃一同前往含清亭的。 公主的侍女们在小舟靠岸前便等在了岸边,将公主与靖王妃先后扶上。现在便跟在二人身后,浩浩荡荡的,瞧着颇为壮观。 而人见云昭与靖王妃竟走在一起,似是十分亲密,便不约而同好奇望来。 靖王妃不适应如此排场,几次想要借口离开,却又在云昭视线中不得已留下。 她心中默默流泪:……谁来救救她! 靖王妃便跟在云昭身侧,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而身旁这位气定神闲的公主,却在行至廊下时,步子忽然一停。 靖王妃抬目,只看到了数位聚在一起的年轻男女。 她眨一眨眼,不免疑惑。 却见公主的目光,落在那数名男女中,样貌最出挑的一位郎君身上。 靖王妃并非没有听说过坊间流言,因而很快想起来。 公主看的这位……该不会就是那探花郎吧? 靖王妃想到云昭在太液亭内说的那番话,不免对此位探花郎有些同情。 云昭初看见江聿风时,本想转身离开,却发现江聿风并未发现自己。 她再一瞧,才发现江聿风正与一位少女说话。 少女的身旁,是崔湛。 云昭不认得崔清莹,但见崔湛与她挨得颇近,便大致猜出了其身份。 多半是崔四娘子。 这里人声嘈杂,两人间又隔着段距离,云昭并不能听清崔清莹在说什么。然而看着江聿风面上笑容,她便觉得有些刺眼。 说的什么,让他这么高兴? 云昭眉头轻蹙,想—— 该不会,在说她坏话吧? 那可不行! 她轻咬唇瓣,倏地向前走去。 靖王妃一怔,却见云昭不再顾着自己,便顺势离开,去寻熟悉的命妇。 和公主相处,实在……实在太累了! -- 那厢,江聿风看着崔氏兄妹,余光里,却瞥见有人“气势汹汹”向这里走来。 在宫中还能如此张扬的……江聿风眉头一跳,不着痕迹地向前挪了一步,让出身后空间来。 然那道人影,却并没有如自己所愿那般从身后经过。 她停下脚步,下颌微抬,冷声唤:“江三郎。” 崔清莹在江聿风的目光下更是紧张,于是全身心专注着搜罗话语,并未注意到有人走来。而此时这突如其来的女声,令她后知后觉。 她不免要抬头,去看是何人竟在别人说话时插话。 入目是一位华服女郎,身后数位侍女托着她蔓蔓裙摆,于光下金线闪动;她以团扇掩面,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华丽凤眸微微上勾,却带着冷意, 崔清莹搜索过记忆,都不曾想起有见过这位贵女,她皱眉正想询问,却见江聿风与崔湛纷纷弯身行礼:“见过殿下。” 她这才回神,慌慌张张福身。 云昭看着这三人,或从容或慌乱,一前一后的,倒颇为有趣。 她团扇轻摇:“不必多礼。” 云昭本只想打断江聿风与崔清莹说话,但见崔湛也在此,便转了主意,要强硬地加入这段对话中。 她是想笼络崔湛,绝不是……好奇江聿风与崔四娘的话题。 公主站在一旁不走,气氛登时有些尴尬,崔清莹眨一眨眼,向自己的兄长投去求助目光。 崔湛默默别开了眼,将目光投向江聿风。 忽然被迫承担了与公主说话任务的江聿风,不由垂眸低咳一声。 云昭睫毛轻眨,她悠悠:“先前庆楼一别,倒是有些日子不见三郎了。” 这自然是她的缘故,但她如此说起,江聿风也能将不是揽到自己身上:“是在下疏忽,不曾拜访殿下,请殿下恕罪。” 云昭团扇慢摇,娇嗔般轻哼一声,又往前走了一步,到了江聿风身侧。 如此,崔清莹便不得不后退些,给公主让出位子来。 云昭慢吞吞:“四娘子怎么与三郎相识的?” 崔清莹猝然被问话,有些紧张地说起那日在庆楼与江聿风有过一面之缘的事情来。 崔湛守礼,始终低眸,崔清莹则紧张着低着眼,便都不曾注意到,眼前公主的袖口,似乎无风而动了一下。 云昭眼尾轻勾,借着宽大袖口遮掩,指尖在身旁人的手背上轻划而过。 江聿风面上无波,手却蜷了一下。 云昭侧目,眸底浮起戏谑笑意。她变本加厉,要去勾他手指。 外人看来,美艳的公主被两位俊俏郎君环绕,一位温润清雅,一位清冷如雪,其中一位还微微红了脸,仿佛是因公主的话而羞赧。 还真有几分左拥右抱的意味。 而崔清莹恰在此时说完了话,她小心翼翼抬眼时,云昭收回了手。 江聿风不由松了一气。 不远处忽然一阵喧闹,引得人纷纷向那里看去。 原是诗会将近,怀宁公主与几位交好贵女,在宫女簇拥下向这处走来。 平南王与小世子亦姗姗来迟,父子二人与众人客气寒暄后,小世子便径直往怀宁公主的方向走去。 贵女们与公主调笑一番后,纷纷散开,留给他们二人独处空间。 怀宁公主被众人看着,不由红了脸,嗔怪地看了小世子一眼。 这对将要成婚的少年夫妻,还真是羡煞旁人。 云昭漠不关心地收回了视线,却下意识瞥向一旁的江聿风。 怎奈对方也正望来。 云昭心中一突,飞快别过眼。她将团扇摇得快了些,忽转身离开。 他人的幸福,只会让她深刻体会到自己的不幸。 此间人们的注意大多都在怀宁公主与小世子身上,并未在意云昭举动,但在云昭身旁的江聿风,却不能不注意到。 他看着云昭离开,身后众多侍女簇拥着,将她背影遮挡。江聿风下意识想挪步追去,却听一道温和男声响起。 “江三郎。” 江聿风心口一跳,他循声看去,是靖王。 靖王主动与他搭话,江聿风不能不理,便与崔湛兄妹告过辞,向靖王走去。 崔清莹正望着怀宁公主那里看得入神,因江聿风的告辞话语回神,这才发现公主不见了。 她目中茫然,咦了一声:“殿下何时走的?” 崔湛默然以对,目光静静地,看向正走向靖王的江聿风的背影。 第四十四章 密会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靖王面带笑意看着江聿风走来,眸中深邃不可测。 帮这位曾经的永安侯小世子行卷,是权宜之举。靖王起初以为江聿风有投靠之意,但行卷之后,除了江聿风曾来谢过行卷之情后,便再没有请求登门。 加之近来京中关于云昭与他的传言,靖王开始认真审视起此人。 他不由揣测起江聿风入京的用意,揣测江聿风靠近云昭,背后是否还有其他缘由。 靖王客套地赞过江聿风的文采,又客套地关心起他。 说起当年际遇,又一番叹息。 这些年,江聿风对旁人的同情早已麻木,他颇为平静地应付着靖王,与他打着太极。 靖王意味深长道:“淮之,你在京中若有所求,尽可来寻本王。” 一日之内,相似的话语,从父子二人口中说出。江聿风轻轻一笑,不曾答应,也没回绝。 “……对了,我那长姐,可曾给你添了麻烦?” 江聿风抬目,见靖王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而他话语里,也是对长姐所为的关心。然而他的语气…… 他的语气,却不见有对长姐的恭敬。更像是……将云昭当作一个不懂事的人,而其作为照顾者,代为出面。 江聿风对这层隐含的意味感到微妙不适,他低眸:“殿下说笑了,公主怎会给在下添麻烦?” 靖王目光探究,片刻后颔首,似是放心:“那便好。” 他一顿,颇有些要与江聿风推心置腹的意思:“长姐从前也并非如此心性,虽然也骄傲些,却不是现在这样冷傲……” 他目光放远,看向另一边的怀宁公主与小世子。 “长姐如今性子古怪,并不容易相与,也没有郎君得以入其眼。否则,如今也该成亲了。” 江聿风眸光轻闪,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那夜闯入公主府,云昭诱哄着给他上药,说自己是难忘旧情,才至今不曾成亲。 可笑,这本该是云昭的信口胡言,却偏偏,被他记了如此清晰。 靖王收回视线,笑意温和:“……说起来,淮之入京已有数月,可有心仪娘子吗?” 江聿风垂眸作惶恐状:“殿下说笑,在下一介白身,不曾考虑婚娶之事。” 靖王哈哈一笑,抬手拍了拍他肩膀:“你不必紧张,本王也就是随口一问。” “不过以淮之才貌,洛京该有大把小娘子想嫁与淮之吧?” 江聿风睫毛轻眨,似乎是因靖王直白的话语有几分窘迫。 靖王收了笑,温声:“好了,我知道如今长姐看重你,我便不与你多说了,免得长姐知道了要为难你。” “你救过长姐一回,长姐又不讨厌你,多半也会助你一二,至少……为淮之寻个清闲的差事,是很容易的。” 末了,靖王又语带惋惜地,说了些爱重江聿风之才的话。 看着江聿风神色复杂,靖王这才满意,寻了个借口与他告辞。 江聿风恭敬拱手,待靖王走远了,面上神色才淡去。 靖王这些话,看似是随口闲聊,无非是在暗示跟随云昭的坏处。 一来,云昭脾气坏,不好相处,随时可能被厌弃;二来,还容易阻挠成亲之路,堵塞了一条向上攀爬的道路;再者,便是云昭虽得宠爱,眼下却没有多少权势,就算能为他谋官,也只能是清闲的、边缘的差事。 而靖王又在此时……表现出对他的看重。 若是别人,恐怕此时已然意动,思索转投靖王的门路。 但江聿风并非旁人。 靖王千算万算,也不可能算到,他江聿风,早就与云昭相识。 被靖王这通明里暗里的游说之后,他第一想做的,却是先去寻找云昭。 -- 云昭避过人群,遣开侍女,独自在一处清静廊下闲坐。 四围有浓密绿荫掩映,又有假山石遮挡,将她的身影挡了个严实。 云昭心中没来由地烦闷,将手中团扇摇得呼呼响,扇柄上的穗子被晃得胡乱飞舞。 或许是今日频繁有人在她面前说起江聿风,此时云昭静坐着,眼前却总会出现自己离开前,江聿风望来的双眸。 真是恼人! 清风拂动枝叶,发出窸窣碎响。 有杂乱足音从身后传来,云昭皱眉,以为是侍女来寻她,转头要斥。 劲风擦过她面庞,一片阴影覆来。云昭瞪大眼,被人捂住了嘴。 眼前,正是江聿风俊美又冷肃的容颜。 他指一指被绿丛遮掩的后方,轻轻摇了摇头。 云昭一颗心在胸膛里急跳,半是惊讶半是惊艳。她压下到了嘴边的话语,与江聿风使了眼色,示意他松手。 江聿风又定定看她片刻,才缓缓放下手。 他的意思,当是有人在那里了。 云昭垂眸,以扇面为纸,指尖为笔,在上头写道:如何寻来? 她不关心那些密会的人是谁,倒是关心起自己是怎么找到她的。江聿风面色凝滞一瞬,以内力传音入耳: “我记着殿下离开的方向,路上遇见了殿下侍女,她们为我指的路。” 云昭无言,心中暗暗唾弃琼华这么轻易就出卖了自己。但同时,她又有些羡慕江聿风这般功夫。 内力传音……真是好生方便。 她这才关心起密会者谁,看了眼方才江聿风所指方向,与他一挑眉。 江聿风却摇了摇头:“不曾看清。” 云昭又缓缓摇起扇子来。 以她的身份,哪怕被发现了也无妨。但眼下,她生出好奇来。 附近正有诗会,来者甚众。而这些人便在此地密会,真是不要命了。 什么事情,值得这样冒险? 宫人幽会?不……情难自抑,也不至于要以命去赌。 江聿风坐在其旁,方才还不曾有所觉,现在两人各自静默下来,他才发现,他与她有些太近了。 以至于她慢摇出的扇风,裹着香,尽数向他扑来。 江聿风低眸,别开了视线。 两人心思各异时,身后传出了低低的说话声。 先响起的,是一道有些苍老的男声。 尽管听不清具体内容,云昭也变了变脸色。 今日有诸多外臣进宫,听此声音……应当是某位朝臣。 江聿风更是心下一震。 他听出了这声音。 这声音……便属于那位,与王逸密会之人。 第四十五章 图谋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江聿风与云昭对视一眼,皆看见对方眼瞳中的惊疑。 云昭比了个口型:你听出来了? 江聿风点一点头,但片刻后,又摇一摇头。 内力传音仍是有些费神,而他旧伤未愈,便想稍微省些气力。 云昭困惑了片刻,便猜出其意。 江聿风知道说话人,但不知道说话人……到底是谁。 两人还算有默契地再次对视一眼,纷纷伏身,将自己进一步藏在了绿丛与假山石后。 另一边,说话声仍在继续。 不过此人刻意压低了声音,或许江聿风能够听清,但对云昭来说,还是十分困难。 意外情况,总是会在人最不想其发生时发生。 譬如现在最该保持安静,然而云昭的喉间却不合时宜地,泛起一阵痒意。 或许是身子尚未痊愈吹了些风,或许是在这里坐的时候吸了些花粉……总之,她现在十分想咳嗽。 云昭面色微变,死死咬住了唇瓣,然喉头的痒意却不断攀升,像是年节时冲天的烟火,要在此时冲出口来。 云昭忍得目中带泪,面颊飞红。她捏着扇柄的手用力攥紧,尖利的指甲刺入掌心,带起一阵痛意。 江聿风本全神贯注听着,余光却瞥见身旁的公主多有异样。 他别过眼,才发现云昭低着头,露出的面颊处一片通红,身子亦轻轻颤抖着,仿佛在极力忍耐什么。 江聿风立刻联想到那日她在庆楼内的异状。 他不由想……她到底,生了什么病? 江聿风这般想着,抬手轻轻按在她肩头,想看清她究竟如何。 然而云昭却忽然转脸向他怀中扑来。 江聿风猝不及防,险些被她扑倒。 他下意识搂住她腰身,一手则在身后撑了一下,稳住了身形。 那头的说话声仍在继续,江聿风却无心去听了。 他不免紧张,心跳咚咚,也不知是紧张可能会被发现,还是紧张云昭扑入怀中。 江聿风再度内力传音:“怎么了?” 云昭无心回答,只将脸埋入他肩窝。 柔软唇瓣,在他颈侧轻轻擦过。 江聿风搂着她腰身的手不自觉用力,腰背更是僵硬得快成了一块板。 而云昭便埋在他衣料间,身子震了一下,闷闷地咳出一声。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但愿如此,能遮掩掉一些声音。 江聿风这才猜出了缘由,他凝眸,扣着她腰肢手上移,在她后背处轻轻拍了拍。 尽管云昭努力压抑,但那头的说话声,却渐渐低了。 两人不由紧张起来,云昭自他肩窝处抬起头,目中含雾,眼尾流红,不像是忍耐着咳嗽,更像是被他欺负了一通。 她又闷咳几声,那阵痒意却不曾消退。 她掩口,江聿风眼疾手快,将云昭按入自己怀中,并在她身上某处穴位上一点。 他这一拽突然,云昭猝不及防,手中的团扇被撞在地上。扇柄轻敲地面时,一声响亮的鸟鸣在林叶婆娑间响起。 说话声登时一停,两人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片刻后,“扑棱棱”的声音在头顶略过,那飞鸟振翅,离开了此地。 这会儿,那边的说话声倒是清晰了些。 “…似乎有什么别的响动,该不会还有别人在此吧?” “……放心吧,就是一只鸟而已……” 云昭听着,又憋了一会儿,这才敢重新开始呼吸。 而江聿风方才那一点穴,也成功止住了她的咳嗽。 云昭后知后觉,自己的鼻尖被他胸口撞得发酸。 而他又将自己抱得这样紧,令她动弹不得。 原本见到江聿风的尴尬,莫名消退了一些。 云昭顿了顿,却没有推开他,她贴靠在他怀中,清晰听着江聿风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她眨一眨眼,忽起了坏心思。 云昭吸气,随后缓缓地,朝眼前胸口处一吹。 耳畔的心跳声咚咚加快,而锢着自己的手臂也骤然放松,一股力道将她推出了此间。 云昭缓缓抬眼,鸦睫之下的眼眸中水雾氤氲,朦朦一眼,便仿若含情。 江聿风硬起心肠,在心底与自己道这不过是她身体不适而已。 见江聿风颇为戒备地看着自己,云昭抿唇,抑制住了嘲笑他的冲动。 她仰起头,日光斑斑点点,落在她面上。 此处亦有高大树木,这时节正是枝繁叶茂,从下方仰头看,只能望见被交错枝叶剪得细碎的天空。 方才那飞鸟,或许就栖息在那里。 云昭心思微动,有了主意。 她抬手,要去捉江聿风的手腕。 江聿风却颇为警惕地侧开身子,将手往后挪了挪。 云昭额角跳了跳,也不再委婉,相当强硬地拉过他手腕,将他往自己身前拽了拽。 江聿风眯了眯眼,低下头向她靠去。 云昭倾身,将声音压得极轻,于耳畔低声: “带我上去。” -- 绿荫从中,似有风声呼啸而过。 王逸警惕回头,依旧没有看见人影。 另一人皱眉不耐:“这会儿倒是小心,那日怎么还能将人放跑了?” 王逸收回视线,面上神情变得几多惶恐。 无他,只因那人着一件紫色常服,腰佩金鱼袋。 这是一名三品大员。 而那夜与王逸见面的官员,此时便跟此人之后,胁肩低眉,姿态甚为恭敬。 这一切,都落在林上人眼中。 云昭被江聿风半抱着腾上枝桠间,得以向下俯视。 由于担心掉下去,她紧紧环着江聿风肩头,而此时见到下方几人,便不自觉更加用力,勒得江聿风险些喘不过气。 云昭看着那几人,心下一震。 江聿风或许不认得,她却认得。 那紫衣官员是户部尚书,跟在他身后的人是个小官,不太熟悉,或许也是户部的人。 至于王逸…… 江聿风应当认得王逸。 眼下,吏部与户部的要员在此时密会……云昭侧眸,看江聿风面色阴沉,心中有了猜测。 大约他此前撞见的……也是这般场景。 不过江聿风不熟悉洛京官场,不知道对方是谁,又在京中多有拘束,这才没能有进一步动作。 云昭凝眸,平静的表面下隐隐涌动着疯狂的雀跃。 户部掌财政大权,吏部掌百官任命,此二者勾结……恐怕牵扯之人,并不是如今所见这般简单。 她有预感,若真深挖下去,将有无数重臣受到牵连,不止靖王与睿王的势力会严重受挫,整个大齐朝堂甚至都可能为之一空。 云昭轻咬着唇瓣,试图抑制住心头的兴奋。 此事……还需徐徐图之。 第四十六章 他与她……有问题?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风过林梢,枝叶簌簌。 云昭平息了一番心绪,与江聿风对视一眼。 两人虽无声,却达成了默契:待那几人离开后再走。 两人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云昭依旧环着他肩头,而江聿风一手揽着她腰身,双方皆无比自然,仿佛并未感到任何不妥。 忽然,江聿风感到肩头重量一沉,耳际有气息喷洒来。 他眼角一抽,侧眸看去。 云昭凑了过来,目中无辜,她抵在他耳畔,咬耳朵似的:“我腿酸。” 而她这么一压,柔软身躯几乎紧贴过来,江聿风僵了半边身子,只得闭目忍下这娇气公主。 而他隐忍的模样,落在云昭眼里,却是可以任人摆弄的意思。 似乎逗弄他,看他窘迫,就可以缓解自己心中微妙的尴尬感。 她眨一眨眼,搭在他另一边肩头的手悄悄抬起,在他微凉耳垂上轻轻捻过。 江聿风眉心一跳,强行忍住了将人扔下去的欲望。 ……他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来找她的? 云昭得寸进尺,缓缓地,将下颌靠进他肩窝中,她的面颊便蹭在了他颈侧。 江聿风眸心微沉,自脊骨处窜起一片细微的酥麻颤栗。 他不愿意承认,然而…… 然而如此为了不被人发现,而不得不小心翼翼的亲密,的确有一种……微妙的刺激感。 他的感受在此刻被放大,眼下天气渐渐和暖,衣衫渐薄,于是江聿风更为清晰地感受到了身旁人的柔软与温热…… 她手臂交环,身躯贴靠,吐气如兰,似是美人蛇般,缠啊缠……要将他缠溺于温柔乡中。 江聿风复又想起在水中时,她双眸含笑,鬓发皆湿,带着潮气向他俯来…… 停! 不能再想了! 江聿风抿紧唇瓣,心下暗惊。 想起阿妩也就罢了,为何现在……还会想起真正的她来? 他敛眸,脚下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试图不让云昭再与自己挨得这么近。 咚…… 钟声悠荡,响遍皇城,宣告着时辰几许。 眼下这钟声响起,便说明诗会就要开始了。 王逸等人显然也听见了钟声,谈话声渐歇。几人一前一后离开此地。 确认三人走远后,江聿风立刻带着云昭回到了地面上。 林中静谧,方才紧张情状不复。云昭也没了继续黏着江聿风的心思,她将人推开,俯身去寻先前撞落的团扇。 一旁的江聿风无言:怎有人会这样无情? 扇子并不难找,云昭探手时,却有一只手比她动作更快地,握住了扇柄。 云昭慢了半步,待她反应过来,她掌心已经覆在了那只手上。 两人同时侧眸,视线相撞。 她怔然,鸦睫轻颤间,她飞快收手,敛裙站起。 江聿风收回目光,将那柄团扇拾起。 他取出干净的巾帕,将上头沾染的尘土擦去后,十分克制而规矩地,用双手捧着递向云昭。 云昭看他这般,忍不住嗤笑一声:“你上贡呢?” 她伸手接过,一面慢悠悠摇扇,一面移步走过他身旁。 漫不经心的女声被风吹着飘来: “走吧,我迟到无碍,你可不行。” -- 和缓钟声中,含清亭内文人雅士陆陆续续入座,皇帝坐于最上首,平南王远道而来,坐在了离皇帝最近的位子上,随后小世子、靖王、睿王依次入座。 亭外不远处架起一张六曲屏风,屏风后则是入宫今日入宫的贵女命妇,还有皇后、德妃与公主。 这架屏风有些关窍,外头的人看不清里面人如何,而里面的人,却可以隔着屏风,隐隐约约地看见外头人的样子。 皇后宽仁,后宫一向和睦,尤其在薛贵妃被治罪之后,后宫更是一片风平浪静。 眼下皇后正与德妃笑语,赞平南王小世子风姿甚佳,逗得一旁的怀宁公主窘迫不已。 贵女们也聚在一起,眸中晶亮,面色微红,悄悄打量着亭中那些年轻郎君。 崔清莹虽大胆,但和好友待在一起时,还是有了几分矜持。她小心翼翼地往屏风外望,却没有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不免失落:先前还没有好好与他说过话呢。 这场诗会说是选作诗之人,其实也为了能让京中合宜年纪不曾婚娶的贵女郎君相看,因而在那份名册里,也有一些不通文墨,但家世显赫的郎君。 比如谢文和。 但谢文和并没有半点想要成亲的意思,他来这里,纯粹是被谢老将军强逼着。 眼下他也不欲参与含清亭内众人的寒暄,环臂抱胸独自站在一旁,与人群相隔甚远。 他闲立无聊,漫不经心地看着亭中众人。 谢文和的目光慢吞吞的,与靖王撞上。 靖王微笑着,意味深长地与他点头。谢文和漠着脸,也颔首算作回应。 虽说今日找了靖王帮忙,但谢文和并不喜欢靖王。 在他看来,这类表面温和好脾气,言行都滴水不漏的“完人”,实在是虚伪至极的伪君子。 不巧,现在的洛京城里,如此“伪君子”就有了两位。 谢文和视线梭过含清亭众人,随后皱了皱眉。 奇怪……江聿风呢? 心念方起,江聿风的身影便远远出现。 谢文和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真是,他关心此人做什么? 他没兴趣继续看这里寒暄客套的戏码,正转身打算去个清净地方,却又忽地停住了步子。 谢文和豁然回眸,看向正与人说话的江聿风。 那郎君一如往常眉目盈笑,穿着最普通不过的儒服,举止合宜,进退有度。 但谢文和的目光却不在此间。 他冷厉的目光,落在江聿风衣领处,一点不甚醒目的殷红上。 那淡红色虚浮,像是被蹭上去的,而显然,这不可能是江聿风自己蹭上的。 谢文和眯眼,再欲细看,却有人走到了江聿风身侧,挡住了他的视线。 而此时,云昭在一众侍女簇拥下姗姗来迟。 公主光华夺目,立在那里便自是一片花团锦簇。 她笑盈盈走入亭中,与皇帝亲昵说话。 谢文和凝眸,看她目中带笑,眼波流转,朱唇轻启间,曼声笑语。 他心口忽然一窒。 云昭唇上的颜色……与那人衣领上的可疑红色…… 几乎一模一样。! 第四十七章 眉目传情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谢文和从未将京中那些传言放在心上过。 所谓永庆公主与探花郎亲近之语,他尽数嗤之以鼻。 与云昭相识数载,谢文和自认对云昭了解颇深。 她任性妄为,却不是爱色之人。否则以她的权势,足够养一府的美男面首。 更何况,此前云昭分明还想算计此人。 因此,他也根本不相信云昭会只因被人救了一次,就会与此人亲近,遑论喜欢。 哪怕对方是才貌皆极为突出的探花郎。 谢文和心中认定江聿风是心机深沉之人,而他能与公主相识,乃至那些言论,定然也都是江聿风的手笔。 但此情此景……谢文和木在原地,心中仿若有炸雷轰过。 如果……事实并非如他所料呢? 如果流言都是真的,甚至于,流言背后的推手都是云昭;如果……云昭真的对江聿风有了喜欢,又该如何? 有了怀疑之后,那被怀疑者的一举一动,都变得相当可疑。 此时云昭与江聿风一个无意的对视,都像极了眉目传情。 一向潇洒不羁的郎君敛去了笑容,目色幽深地凝望着。 片刻后他垂眸,觉得再不能留在此地,匆匆转身离开。 而云昭方与皇帝说完话,扭过头想去与谢文和商量时,却只看见了他离开的背影。 云昭疑惑地皱了皱眉。 但她只当谢文和诗不喜欢这里的场面,抑或是有什么公事……云昭这般想着,并未放在心上,回身去了皇后所在的屏风之后。 -- 诗会开始时,云昭便与此间的贵女夫人们说话交际。 她脾气不好,素来引人畏惧。但当她有意要拉拢人时,却又长袖善舞,在贵女间游刃有余,令人都感到舒心。 加上还有皇后坐镇于此,就算有人仍不喜她,面上也不敢表现。 如此,也还算宾主尽欢。 交谈的空隙,云昭便向屏风外投去一眼。 那些郎君们吟诗的声音无遮无挡地传入屏风后,偶得佳句时,还能引来此间女眷的称赞。 气氛轻松,有几位女郎已然放下了对云昭的戒备,凑上前笑语:“这位郎君倒是不错。” 隔着屏风迷蒙,她们也只能大约瞧见此时站起吟诗之人的身形。尽管如雾里看花,却也足够分辨出此“花”甚美,不同寻常。 这几位贵女们便猜起,这位郎君是谁。 有人说是状元裴氏子,有人说是小世子,也有人说是崔湛,亦有人说,是探花郎。 她们并不熟悉郎君们的模样,此时也不过是拣着那些有名的俊俏郎君说着玩。 云昭不曾参与她们的讨论,却早就看出了这位郎君究竟是何人。 那般仙姿风骨,那般怡然自若,而他的声音,又是那样熟悉的清润温和,恰如白玉珠。 她捧着盏茶,腾起的水汽氤氲,模糊了她轻轻勾起的眼尾,与噙笑的眸底。 云昭心中生起微妙的优越感…… 她有着她们没有的,对江聿风的熟悉与笃定。 云昭也不知这究竟有什么好高兴的,甚至这高兴颇为危险,但眼下她久病初愈,暂时不想思量这些。 又有贵女提起探花郎江聿风的名字。 不同于先前那位的玩笑语气,这位贵女倒是语气认真,似乎很是笃定, 云昭侧眸看去。 不巧,那位说话的贵女,正是崔清莹。 大约是被云昭看了一眼,少女秀丽的面容上有几分胆怯。 而其他贵女听她语气认真,互相交换过眼神后便与她玩笑:“清莹怎么这么笃定啊?” “莫不是清莹终于情窦初开,慕少艾了?” “清莹,你关注这位江郎君多久了?” “……虽然江郎君年岁稍长些,不过也无妨。我瞧着,倒是与清莹郎才女貌,甚是相配。” 本就是互相熟悉的贵女,玩笑起来更是没顾忌:“这江郎君呢,是你父亲学生,又与你三哥交好,我看呀,清莹与他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崔清莹不过对江聿风稍有好感,断不至于到了这些贵女口中的程度。她面色绯红,神色紧张,结结巴巴解释着:“哎呀不是……你们别胡说……” 云昭垂睫,不轻不重地将茶盏放回面前小几上,发出一声清响。 此间哪个不是人精,自然察觉出了公主不悦,也自然联想到了近日京中的流言。 莫非……几位贵女对视一眼,莫非那流言是真的? 若公主真的喜欢探花郎,那她们方才…… 几人面色微白,不再多嘴江聿风,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云昭目中冷淡,听着那多嘴的贵女们在旁说起别的话逗乐,却感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再度回眸,发现还是崔清莹。 崔清莹目中水亮,两颊绯红尚未褪去,面上却带着云昭看不懂的笑意。 随后,她比了个口型,与云昭无声道:谢谢…… 云昭轻轻蹙眉,几多困惑。 她该不会以为自己方才是给她解围吧…… 云昭心下登时复杂不已。 如此单纯少女,自己竟会担心此人。 真是有失体面。 -- 诗会顺利结束,名单也当场公布。 江聿风毫无悬念地入选,而余下之人,也对结果并不意外,却也不失望。 能入宫参与诗会,与皇帝如此近距离见面,已是许多士人毕生难求的机会了。 更何况,今日在场的,还有许多贵女。 已有郎君有了心仪女郎,暗暗决定去打听女郎喜好,为之后做打算。 如此,大半人都取得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各自心满意足,三三两两结伴离开。 已是日暮时分,宫门将要下钥。云昭应付过诸位告辞的贵女夫人,便也要与皇后告退。 皇后却抬手拦下她,犹豫着开口: “昭昭……今夜不如在宫里住吧。” “你有些日子没回来了,你父皇一直想见你,但顾着你身子,不敢宣你入宫。” “既然你现在回来了,不如留下来陪你父皇用顿晚膳吧?” 云昭垂眸,似是在考虑。 皇后便也紧张又期待地看着她。 半晌,云昭抬眼,轻轻道了句好。 “但最近儿臣需要服药,宫中不便,儿臣便不留宿宫中了。晚膳之后,还是让儿臣回府吧。” 皇后自然知道她近日才发过病,如今刚恢复些,心中又是疼惜又是酸涩,自然也不强留她留宿宫中。 第四十八章 梦中少年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夜色冥冥,帝后恋恋不舍地目送云昭登上离宫的马车。 若非琼华小声提醒到了该服药的时辰,恐怕帝后二人还要再留她一段时间。 云昭倚靠在马车内,听着马蹄声与车轮碾过宫道的声音,疲惫阖眼。 今日对她来说,还是太累了。 但她还不能休息。 云昭虽阖着眼,脑海中却开始盘算起今日见到的诸多贵女中,有哪些人能派上用场。 还有与江聿风一同窥探到的那个秘密…… 户部与吏部,不,六部之间,究竟有怎样的勾连? 马车微微一顿,外头传来轻轻的交谈声。云昭半睁开眼,知道是程安正与宫门处的侍卫递腰牌,让他们开宫门。 夜中阒寂,云昭听着那些窸窣响动,困意更浓。 沉重的推门声响起,马车又动起来,轻轻摇晃着,向公主府驶去。 -- 云昭一回到府中,便吩咐人安排就寝。 侍女们忙碌时,她便歪在软塌上打盹。 她实在太累了,一闭上眼,就沉入了梦中。 云昭又梦见了秋千。 那会儿,她与江聿风已经认识了两个月。 那时帝后早就知道了她的行踪,准确来说,是在一个半月前就已经知道了。 只不过侍卫寻来时,云昭宁死不愿回去。帝后本就疼她,见她没事,索性也如此纵着。 恰逢那段时日金陵出了桩大案,不仅牵扯金陵的地方官,甚至还隐隐关联了洛京。这里的官府拿捏不定,索性来请示皇帝。 皇帝便因此在这里又逗留了两月。 云昭便又在江聿风身边多留了两月。 之前的两月里,她与江聿风朝夕相处着,不知名的情愫,早已悄悄悄悄地,在心中生根发芽。 夏夜微凉,少女阿妩看着漫天星斗,再看一眼在院中收拾药草的少年陆辞,眸光轻闪,有了主意。 她唤他:“阿辞——” 陆辞抬眼望来。 阿妩噙笑盈盈,慢悠悠道:“阿辞,今天……其实是我生辰。” “你给我准备生辰礼了吗?” 当然是骗他的,她的生辰,早就在宫中过完了。然而这一切,陆辞又怎么会知道呢? 他短暂愣神后,便面有愧色:“抱歉阿妩,我不知道……” 这个时候,他对阿妩的情感,早就不是一腔保护之情。 他有了别的心思,只是不敢宣之于口,便只默默地加诸行动中。因而在听到阿妩忽然提起生辰时,他心中才慌乱起来。 他想自己居然不知道她的生辰,居然也不曾过问……她会不会认为自己并不关心她,会不会因此生气? 这样想着,陆辞也不收药草了,起身便往外走。 但走出几步,他又回来了。 时辰不早,哪还有商铺会开着呢? 阿妩看着他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不由笑了一下,想叫住他告知他实情。然而陆辞忽然足尖轻点,腾跃而起,几下就蹿出了视线。 阿妩惊得瞪大了眼。 她没有想到,这看起来瘦弱的小郎君,居然……还会武啊? 阿妩愣愣地,看着陆辞离去片刻后,抱着一些麻绳与花束回来。 他看起来颇为狼狈。 但当时,少年陆辞并未多言,只专心致志地在院中那棵大树枝桠下扎起秋千。 阿妩便也不再说出所谓真相,趴在窗口认真看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成功扎完秋千,拍了拍身上的枝叶尘土,捧过一旁的花束走到她面前: “阿妩,时间仓促……我只能先给你这些了。” “生辰礼,我明日再为你补。” 少年陆辞递上花束时,目中盈盈,似有星河映湖三千,若不是夜色遮掩,阿妩都能瞧见他通红的面颊。 她怔忡。 他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去为她准备一个并不真实的生辰。 少年的爱意,真挚而热烈。像是纯粹的火,燎过之处,化为灰烬。 她只记得……记得那一晚,他目中灿灿,胜过漫天繁星。 或许有一刻,她的心,也因他而乱。 -- 云昭徐徐睁眼,头脑昏沉嗡嗡。 她缓神片刻,慢吞吞坐起,身上锦被滑落,大约是哪位侍女见她睡着给她披上的。 云昭扯过锦被,轻轻呼出一口气。 自从见到江聿风后,她做的梦……似乎也开始频繁与他有关。 原来她并没有忘记那些事啊……云昭漠着脸,并不想去思考究竟是自己故意忘记那段往事,还是真的遗忘。 她唤起琼华。 有侍女掀帘入内,柔声禀:“殿下,琼华姐姐去看您的汤药了,殿下有什么吩咐,可以告诉婢子。” 云昭看着那侍女片刻,缓缓:“……罢了,你下去吧。” 侍女应声而退,但还不曾走远,又被云昭叫住。 “外头还有人吗?” “回禀殿下,阿竹她们几个都还候着。” 云昭低唔一声:“让她们也去休息吧。” 侍女应是。 舍中静下,云昭思绪纷乱,不由自主地,就又想到了梦中的江聿风。 那美少年……那灿灿如华的小郎君…… 笃笃。 熟悉的叩窗声响起,云昭心头一震,竟有些被抓包的心虚感。 她狐疑地看向声音响起的方向。 怎么又是……这个声音? 难道是江聿风? 可白日里,他与她不是才刚见过吗? 而且外头有阿竹她们在,怎么会…… 云昭思索着,推开窗棂。 有郎君立在窗下,长身如松,清凌漂亮的眼睛正一目不错望着她。 晴浦晚风寒,青山玉骨瘦。 刹那间,云昭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窗前的少年阿辞,与眼前人的身影,逐渐重叠。 她一时失神:“阿辞……” 江聿风察觉出有些异样,但云昭并非第一次唤他阿辞,他便也没多想,只当她是一如往常般逗他。 他低声:“殿下。” 如此客气疏离的语调,自然唤回了云昭的理智。 她搭在窗上的指尖动了动,又恢复如常。她收手,问道:“你怎么来了?” 江聿风抬眼,舍中烛光落入他眸中:“我来与殿下,细谈合作。” 云昭心神晃动一瞬,又恢复如常。 她后退几步,留出足够让江聿风翻入内的空间:“进来吧。” 而江聿风也果真十分配合地,从窗户翻了进来。 待二人面对面而立时,云昭与他皆一顿,不约而同想道: “他/我怎么这么熟练?” 第四十九章 夜半幽会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一室之内,二人相对而坐,看起来颇为严肃认真。 但想到江聿风那样娴熟翻窗,将正经的谈话衬得仿佛偷情,云昭心中便暗笑。 于是江聿风撩眼,便看见云昭要笑不笑地看着他。 江聿风低咳一声,自若道:“怎么了?” 云昭慢吞吞:“三郎在公主府这般来去自如,让我觉得很是不安。” “程安太没用了,不如你来当公主府的侍卫长吧?” 江聿风顿了顿,温声回答:“程侍卫的功夫,已足够应付大部分图谋不轨之人了。” “至于我……能拦住我的人,大约要与谢郎君一样才行。” 云昭心中微妙一滞,仿佛听江聿风说起谢文和,是相当怪异的事情。 她忽略那点异样,倾身看他,哑声:“那你呢?” “你是……图谋不轨吗?” 江聿风纹丝不动,面色平静:“我是来与殿下商讨要事的,君子坦荡,自是无愧于心。” 云昭唇角动了动,幽声:“你现在……倒是不说对我旧情难忘了?” 江聿风眼皮也不眨一下,只当自己没听见云昭的话,继续正色说道: “殿下想要诚意,而我也确实隐瞒了殿下一些事,这是我的问题。” “这些时日,我也认真思考了一番,该如何让殿下看见我的诚意。” “今日,我便告诉殿下一些,殿下好奇的事情。” 听他说起正事,云昭也坐直了身子,神色认真起来。 她道:“你说。” 江聿风垂着眼,淡声:“殿下还记得我父亲为何被治罪吗?” 云昭轻轻:“是……擅自调兵,威胁朝廷命官,贪腐无度,拥兵自重。” “不错。”江聿风语调平直,听起来十分平静,“我父亲之所以被治罪,就是因为他派兵围堵了御史下榻的村落。两方冲突时还意外起了大火,死伤了半数村民,那名御史也险些命丧于此。” 他抬起眼,目色萧索:“听起来,我父亲被弹劾,是不是也不冤枉?” 云昭定定看着他,并未作答。 她也知道江聿风并不是在向她寻求一个答案。 江聿风收回视线,接着道:“但其实,那段时日海寇骚乱,我父亲忙着打击海寇,根本不知道朝廷派了御史前来监察。” “他收到一封密报,密报上说,有一批叛军联合了海寇夜袭,要父亲早做准备。而密报上所言叛军驻地,正是那名御史下榻之处。” 云昭喃喃:“话虽如此,但你父亲到了那里后,难道没有发觉不对劲吗?为何还会起了冲突?” 江聿风轻笑一声:“不错。” “父亲到了那里后就发现情报有误,打算撤军。他根本不曾下达进攻命令,但手下那批人,却先出手杀了那位御史的侍卫。” “他们说,这就是叛军。” “如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没有人知道是谁先砍出了那一刀,也没有人会相信父亲手下的人是擅自进攻。所有的罪名都指向了父亲,他根本无从辩驳。” “这本就是针对着父亲做的局,父亲一心为国为民,不管情报真假,他一定会出兵一探虚实。然而只要出兵,便无回旋之地。” 江聿风声音渐低,目中有哀色。 云昭听他平静叙述,心头不免有些酸意。她望向他,问道:“但后来不是查实……是岭南节度使为了抢夺永安侯的兵权,才设计如此。并且是他威胁岭南众官,要他们指认你父亲的贪腐之罪吗?” 江聿风顿了顿,道:“的确如此。” “岭南节度使拥兵自重是真,贪腐朝廷银两也是真,但他全然没有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对父亲动手。” 云昭轻轻皱眉:“话虽如此,但那等权力熏心之人,其心难测。” 江聿风微微一笑:“我之所以如此笃定,当然是有依据的。” “岭南节度使,有一位女儿,与我年岁相仿。” “他想与我父亲交好,曾私下与父亲有了约定。父亲也一直催着我回岭南,与节度使家的小娘子相看。” “但我一直拖延着此事。其中缘由……”江聿风抬抬眼,望向云昭,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云昭不免心虚,她别过眼:“所以……你认为你们两家将有姻亲,那节度使完全没有动机对你父亲出手。” “不错。”江聿风将她有意逃避的神色收入眼底,他眼波微晃,轻声道,“何况,就算他变卦反水,那些罪证,又怎会如此轻易找出来?” “还是那般巧合地……在我父亲死后被查出。” “所以我疑心,陷害我父亲者……另有其人。” “此人的真实目的,是除掉节度使,除掉薛氏。我父亲不过是被牵连其中,做了造势的棋子。” 听起来,这幕后主使并不难找。 然而…… 云昭垂眸:“然而与薛氏有仇的人……太多了。” “自下而上,有无数人眼红薛氏,忌惮薛氏。” 江聿风哂笑:“正是如此。” “薛氏一倒,朝中获益者无数。这些人,甚至于那位,都不想看见薛氏洗脱罪名。他们有意无意联手起来,纵使有人心有疑虑,也定然没有勇气,与如此多的人对立。” “更何况,我父亲的罪名如此也算洗刷干净了,看起来根本没有继续追查的必要。” “然而我不甘心……薛氏有错,我父亲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我父亲付出如此代价,蒙冤而终?” 他眸光喑沉,声音低凉,带着浓浓的悲戚意味。 云昭看他面色萧索,心头仿佛被人揪了一下。 但江聿风这点情绪的流露不过片刻,便被他收敛回去。他恢复如常容色,继续道: “因为这场祸事,岭南官场巨震,许多知情者都死了。而案件的卷宗等物,都在洛京……” 云昭睫羽一颤,她柔声:“所以……你开始准备科举,要进入洛京官场,一探虚实。” 江聿风颔首:“不错。” 他轻轻叩着桌面,温温目色望来:“而王逸……殿下也查到了,王逸曾是广州刺史,与我父亲在官场上有过牵扯。” “但殿下或许不知道,王逸与我父亲的关系,不止官场同僚那么简单。” “王逸他……与我父亲来往甚密,甚至到了要与我父亲结拜的程度。” “这样的人,居然没有受牵连,还入京成了吏部侍郎。我怀疑……他与我父亲的死,有很大关系。” 第五十章 躲藏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云昭抿唇,她猜到王逸可能与永安侯会有关系,但其中具体如何,却是她一个远在洛京的公主不会知道的。 她继续听江聿风说起那些往事,关于王逸如何与永安侯结识,后来又如何与永安侯来往。 她越是听,神色便越是凝重。 若真如江聿风所说,王逸与永安侯来往甚密。那么此人……也一定知道许多内幕。 结合今日所见,王逸身上……还真有许多值得深挖之处。 她思索时,江聿风不言不语,十分耐心地等着。 待云昭回神,见他眸光凝在自己身上,她心间不由生出几多不自在。 可能是因为那场梦,也可能是因为自他们重逢后,就鲜有这样平静和谐相处的时候,让云昭颇为不适应。 此时江聿风开口:“目前我能告诉殿下的,大约就是这些了。王逸是一条重要线索,还需要劳烦殿下替我多多留意。” “真心换真心,该轮到殿下了。” 尽管知道江聿风所说真心,不过是关于合作的诚意,云昭还是不由自主想歪,目光飘忽起来。 直到与江聿风清水眼瞳对视,云昭心头一跳,收敛了心神。 她不由想,今夜自己走神的次数……太多了些。 云昭垂眸,思索起措辞,却听到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她神色一僵,忽然想起为自己看汤药的琼华来。 糟了。 云昭霍然站起,向门外走去。 进来的果然是琼华,她带着汤药推门而入,抬眸便看见公主匆匆向自己走来。 琼华不免吃惊,正欲问有何事发生,便看见公主与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琼华若有所感,视线向屋内瞥去。 便看见屋中多出的一人。 她错愕,面色僵硬而古怪。 怎么又是他? 她的目光在云昭与江聿风面上来回逡巡,掩饰不住的困惑:你们在干嘛? 该不会……殿下与江郎君,真的有了私情吧?! 琼华登时惶恐不已,也顾不上什么药了,垂头转身欲走:“婢子想起来还有些事,先去忙了……” “回来。” 云昭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琼华步子一顿,相当迟缓地回过了身。 云昭皱了皱眉:“进来。” 琼华不免忐忑,胡思乱想着跟随着云昭进入了里间。 云昭与江聿风各坐了一边坐榻,琼华立在他们对面,只觉得像站在男女主人跟前,实在古怪非常。 她硬着头皮:“殿下……有事要吩咐吗?” 云昭想着既然要与江聿风合作,那也不必刻意避着贴身侍女,便坦然道:“日后他会常来府中……” 琼华双眸瞪大,吃惊:常来……? 江聿风不由低咳一声,解释道:“琼华娘子可当我如今做了殿下家臣,所以要常来府中与殿下议事。” 云昭不由侧眸:家臣?谁要你做家臣? 琼华木木地应下,但看起来并不十分相信这般说辞。 然而云昭才不关心她是不是相信:“总之我会经常见他,你习惯就是。记得知会程安一声,如果有一日他终于发现江三郎进来了,也不必拦他。” “现在,把药放下,你下去。” 琼华愣愣应是,乖觉地放下汤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云昭瞥过一眼,没有去动:“方才说到哪了?” 江聿风也不急:“殿下该说,您知道什么了。” “唔。”云昭又坐直了身子,手肘撑在凭几上,两手交叠托住了脸,“我便告诉你,关于王逸的事情好了。” “我去查王逸,是因为我的人在吏部发现王逸有一份特别留意的士人名册。” “其中就有你。” 江聿风面容有些冷:“为何?” 云昭摇一摇头:“那我就不知了。那份名册里人有些多。晚些时候,我再给你送一份好了。” “现在回到王逸。” “王逸会被贬到岭南,是因为得罪了二皇子。” “二皇子?”江聿风眉心一动,“是昔日薛贵妃的儿子?” 云昭轻轻扬眉:“是,我这二弟呢……当初在朝中也有不少支持他的人。” “虽然与我比起来,他还是要差一些。可他毕竟是一个天资不错的皇子,总有一些人会更想支持他。” 提起这位曾经的强劲对手,云昭的语气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将人放在眼中,不禁令江聿风失笑,心头压着的阴霾意外散去了一些。 “王逸究竟怎么惹得他,事情过去太久,也不太能查清楚了。但当时弹劾王逸的,便是二弟的人。王逸因此离开京城,想来对二皇子一派该是恨得要死了。” 云昭漫不经心说着:“而他怎么回的洛京吗……” 她有意卖个关子,停顿了下来。 江聿风也不催她,凉如水的目光尽数落在她身上,将她洗过一遍又一遍。 云昭等了片刻,颇感无趣,便继续道:“有人刻意隐瞒了此事,因此我能查到的事情也不甚多。” “但就我所知,王逸是因为在永安侯之案中立了功。” “是他最先上书,弹劾了岭南节度使。” 云昭眯眼,唇边笑意隐隐:“是不是好像不奇怪?王逸与永安侯交往甚密,如今为好友喊冤,不惜以命谏言,很寻常是不是?” 烛火跳动,光影在她面上明灭,将这张带笑的美艳容颜,照得魅如山鬼:“但他早不弹劾,晚不弹劾,偏偏在永安侯死后才弹劾。说他是在收集证据吧……他一个被贬来的文臣,无权无势,怎么可能在节度使眼皮子底下收集到这么多罪证?” “更有趣的是,这封奏疏,居然可以瞒过在岭南几乎一手遮天的节度使,顺利送到父皇案前。” “所以……” “有人保他。” “有人保他。” 江聿风低沉的声音与云昭轻柔带笑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皆一怔,随后纷纷别开眼。 云昭起身,在室内缓缓踱步: “……不错。有人保他。他与你父亲走得这么近,定对你父亲的行事为人有了了解。很有可能,你父亲遭遇的一切,都有王逸的功劳。” “那么……”她回身,指尖在凭几上划过,顺势划到他手背上,轻点一点,又收回手, “找出何人为王逸作保,或是何人曾在那段时日联系过王逸,便能继续下去。” 江聿风手背一酥,他抿唇,微不可查一点头。 两人正要继续商量,紧闭的窗户外,却响起叩窗的声音。 笃笃笃。 笃笃笃。 云昭一愣,旋即色变,猛地捉起江聿风手腕,将人扯向榻间。 第三声响后,窗户自外被拉开,一道人影翻入其中。 室内空无一人,唯有床榻处帘幔轻飘。 第五十一章 公主府今夜怎么这么热闹!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帘幔之后,不明所以的江聿风几乎被云昭压在角落。 云昭紧紧捂着他嘴,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江聿风被她这般压着,登时一阵热意窜上天灵盖,耳尖红得滴血。 夜风微微,榻外有脚步声靠近。 来人轻唤:“昭昭,你在吗?” 这声音,榻中二人都听出来了。 是谢文和。 江聿风目色微变,清乌的双眸幽幽望向面前的云昭。 一向对此无甚所谓的云昭,难得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她身形微僵,声音却还自若:“……我在呢。” 外头的谢文和疑惑:“你居然睡了?我看烛火未熄,当你还未睡呢。” 云昭不作回答,她警告似的看了江聿风一眼,随后飞快卸去发上钗环,又将外袍褪至腰际。 江聿风从她开始脱衣时,就立刻别过了眼,将脸埋向角落。 云昭扯过锦被盖住衣衫凌乱的腰部之下,一边反问谢文和:“你来做什么?” 谢文和默了默,答道:“过些日子,我可能要离开洛京了。” “什么?” 云昭将心下一震,将帘子撩开小半边,吃惊望向外头的人。 谢文和垂眸,看露出小半边身子的云昭鬓发散乱,双目惺忪,素衣似寝袍,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然而…… 他越过云昭,看向昏昏榻中。 在光线不曾照亮的角落里,似乎还有可疑的黑影…… 但云昭倏地回到帘后,复又垂下的纱幔挡住了谢文和窥探的视线。 她轻轻:“我衣衫不整,你也见到了,还是这样说话吧。” 谢文和眯了眯眼,在榻边坐下。 帐中,云昭警告似的,握住了江聿风的手。 后者瞥她一眼,没有挣开她。 然而这种仿佛见不得人的感觉,令江聿风颇感憋闷。 明明他们二人都是偷偷进来的,怎么要躲的人……是他? 江聿风缓缓转回脸,逐渐坐直了,目光凝在云昭身上。 但云昭此时背对着他,并未注意到他的动作。 她专注着询问谢文和:“你为何要离开洛京?” 谢文和定定望着帘幔的方向,沉声:“我去找了靖王。” 云昭目色一沉:“靖王?你找他……” 她截住了话头,想起什么来:“你想去平匪?” 谢文和点一点头,与她对视。 “所以……我今夜才会仓促前来,与你知会一声。” “毕竟之后几日,我大约都要用来应付父亲,也没空闲来告诉你了。” 相识多年,这点默契自不必多言。电光火石间,云昭便猜到了谢文和的用意。 但是…… 她不赞同道:“可若是这样,你会卷入其中。” “章华,你不是你自己,你是谢家的儿郎。不管此事是否出自你个人意愿,在外人看来,你的一举一动,都关联着谢家。” “所以不单单是你自己,整个谢家,也都可能卷入其中。” 谢文和瞥着榻边灯烛内跳动的烛火,深邃眉眼中的情绪愈发难以捉摸:“……我知道。” “我会想法子让谢家不牵连其中。” 云昭轻咬唇瓣,她担忧:“我已与父皇说起此事了,你不如再等一等……何必这样着急?” “……不行。” 谢文和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我必须要尽快去西北,我便要尽快立下军功,让此后的事情更加顺利。” 云昭见惯了他吊儿郎当的模样,此时他这样认真,反而令她十分不适应。 她心下不安:“怎么忽然这么着急?” “西北……出事了?” 谢文和掀了眼皮,瞧她片刻后无奈一笑:“昭昭,我有时候总想,你别这么聪明就好了。” “我的确得到了一些消息,也有了一些猜测。” “但我目前还没有足够的凭据可以验证猜测,我必须亲眼去那里看一看。” 云昭眨一眨眼:“什么消息?” “你不如告诉我,让我去查。我行事比你方便不少,何必要你亲自涉险……” “昭昭。”谢文和打断她的话,摇晃的烛火在他目中跳动,“你我相识数载,应该知道对方都不是什么听劝的人。” 云昭怔了怔,听他继续道, “再没有确定之前,我还是不告诉你了,免得你难过。” “总之,你相信我就好。” 被他轻松说出的话砸在心间,却仿若有千钧之重。 尽管谢文和不肯透露一字,云昭却也从他的话语中猜到,西北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而这件事,或许与她有所关联。 谢文和说得对,他与她,都不是听劝的人。 她不想他涉险,他却一定会为了一个结果义无反顾前往那里。 -- 沉默间,江聿风感觉到腕间的力道紧了紧,又松开。 云昭依旧背对着他,长发揉腰,香气隐隐。 她明明就在眼前,甚至两人还双手交叠。然而这一刻,江聿风却觉得眼前人与自己无比遥远。 她与一帘之隔外的人,更加默契,更加熟悉。 她知道他的未言之意,会为他担心,为他做打算,最重要的……她在他面前,几乎不曾作伪。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他们二人隔开。 江聿风垂眸,另一只手藏在袖中,缓缓收紧,又无力松开。 -- “怎么不说话了,这么担心我吗?”谢文和唇边噙笑,又恢复了戏谑的语气,“我只是如今这般打算,又没成真,更不是死了。” “再说,我本来就一直想上战场,现在提前一些,有什么不好。”他浑不在意说着,从榻边站起,打算去为自己倒一杯水。 他刚拿起茶壶,房门便开了。 琼华低着眼走进来,口中一面道:“殿下,江……” 她猛地住了口,看着舍中的谢文和,生硬地改了口:“……江……将药喝了吗?” 琼华欲哭无泪。 今晚的公主府怎么这么热闹啊! 谢文和则狐疑地看了眼神情古怪的琼华:“你们殿下不是睡了吗,你怎么进来问她是否喝了药?” 琼华苦笑:“是……是婢子一时糊涂,忘了这事儿了。” 她连忙拿过案几上毫发无损的汤药,找借口道:“殿下先前就说太累了,喝完药就睡。婢子才当殿下喝过药了呢。” 谢文和睨着琼华,目中怀疑之色不减。 帘幔之后,云昭的额角挑了挑。 她倒是放心琼华定能掩饰过去,但是…… 但是琼华看见谢文和后这毫不意外的态度……显然说明了一些事。 隐隐的,仿佛有凉意从身后传来。 云昭心中平静:真糟糕。 第五十二章 三郎吃醋了?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果然如云昭所料。 江聿风容色无波,却是抽走了被她握着的手。 他淡着脸,从琼华的态度中判断出,谢文和不是第一次这样进入公主府。 这也能说明,为何云昭会在听见敲窗声后立刻做出了反应。 他们自有互相才知的暗号,就像……曾经的他与她一样。 他心间再次泛起异样的酸意,咕嘟嘟冒着泡泡。 江聿风忍不住去想,这样类似的手段,她究竟与多少郎君有过。 他是第一个,还是其中之一? 但是…… 但是……他想,他怎么会这么想呢。 他凭什么这么想? 难道……难道一个人,真的会犯下同样的错误,整整两次吗? 江聿风这般想着,被长睫掩住的眸中愈发难以平静。 仿佛他以为的温和春雨,其实是无数尖利的细针。此时密密匝匝地,尽数刺向他心间。 肩头忽然一沉。 琼华仍在与谢文和周旋,帘外纷扰时,云昭却往后一倚,靠在了他身上。 她枕在他肩头处,轻轻转过脸,鼻尖蹭过他下颌。 江聿风不自觉将那里绷紧。 他听见云昭在耳畔低笑:“怎么,你……吃醋了?” 江聿风眉心微动,将脸转向另一侧。 她却抬手,用指尖轻轻勾画他眉眼。 江聿风忍了忍,按住了她手腕。 他垂眸,见她也正仰头看自己,眼尾因笑而上挑,何等风情如华。 江聿风心中忽地没了脾气。 而另一边,琼华也终于瞒过了谢文和,赶紧端着药退了出去。 谢文和盯着琼华背影,嘀咕一句:“你这侍女,今日怎么慌慌张张的?” 云昭提起唇角笑了一下,盯着江聿风随口道:“大概她也累了吧。” “七郎,时辰也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谢文和应一声,移步要走,又忽然停下,往云昭这处走来。 她心口不由悬起。 按理说……谢文和方才那么久都没发现,不该现在才有所察觉。 何况江聿风不是说自己的水平,与谢文和差不多吗…… 她心中嘀咕着,却没有表现出来:“还有事?” 谢文和的声音依旧隔着帘子传入,但眼下,却有些闷闷的。 “昭昭,其实……我还有一事要问你。” 云昭撩眼:“你说。” 谢文和低着头,他沉声:“昭昭,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那江聿风?” 云昭神情空白一瞬,下意识回道:“什么?” 他背对着烛光,大半面容被阴影笼罩:“我不相信你不知道那些流言,可你从未在意过。” “你还让他来见我们,你是不是,真的对他上了心?” 云昭身后,江聿风随谢文和的问话面色微变,浓睫下的漆眸紧紧盯着眼前人的面庞。 云昭沉默片刻,头一次感到骑虎难下的滋味。 许是觉得自己靠在一位郎君怀中对另一位郎君说谎的行为太过令人不齿,云昭心虚地坐直了。 她笑了一声:“七郎,你怎么会在意这种事?” 谢文和似是咬了咬牙,低声:“我当然在意。” “我是不是喜欢他,重要吗,又……与你有关系吗?”她似笑非笑,言语那般无情。 “七郎,你是我的友人不错,但这种事,我也没必要告诉你吧?” 谢文和下颌绷紧,视线仿佛要穿过帘帐,与她沉默对视。 片刻后,他道:“……是。”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当心此人。” “我觉得他来洛京、接近你,都是别有目的。” “昭昭,我不想你被骗。” 江聿风听着,唇角动了动,有些想笑。 被骗? 而云昭依旧漫不经心:“这你放心,我不会的。” “我已下了决心,不会再成亲,不会择驸马,你尽管放心吧。” 谢文和的表情在她说到不会成亲时微妙地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那便好。” 云昭轻哼:“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要睡了,你走吧。” 谢文和极缓地点了点头,随后收回视线,与她道了声保重。 -- 听着外头没有了声音,又过了半刻钟,云昭才小心翼翼地挑开帘幔,往外瞧了一眼。 确认谢文和离开后,她才回过头:“好了,他走了。” 江聿风坐于其中,缓缓抬起秀白面容。 他轻轻:“谢七郎……不是第一次来了?” 云昭眉尾轻挑,随后一笑:“是啊。”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怎么……”她忽然俯身,几乎与他鼻尖相抵,目中盈笑:“真的吃味了?觉得与我旧情难忘了?” 出乎意料地,这回江聿风居然没有一点躲闪的意思。 他轻轻:“只是奇怪,七郎与殿下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又有如此家世。” “但殿下,为何要与七郎刻意保持着距离。” “殿下说不会成亲……” 江聿风目光幽凉:“该不会……与殿下的病有关系吧?” 云昭笑容一顿,神色冷下:“江聿风,你越界了。” 江聿风微微一笑:“殿下不是答应我,会真心换真心吗?” “不过是交换情报,至于我的私事……与你无关。”云昭面色微微阴沉,“江聿风,人不能太贪心。” 如此近的距离,他几乎能看见自己在她眸中的倒影。 而此时,眼前这双华丽眸中尽是冰霜,将他的身影也冻结其中。 而她唤自己的名字,不带任何作伪的亲昵,却反而让他……感到真实。 这份真实,冲淡了他因谢文和而起的古怪酸意。 何其扭曲的情感。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故意惹恼她的心思。 或许是……为了报复。 江聿风默然,觉得自己大概也是疯了。 两人这般诡异地僵持片刻,他轻笑: “殿下不喜欢,我不问就是。” 云昭依旧看着他,目光仍是冰冷。 她看着江聿风从容起身下榻,整理衣容,抹去褶皱,随后听他道:“但是殿下,我想我们的合作,还需要再添一些内容。” “说。” “殿下既要与我合作,对外,显然是要以男女之情作掩了。”江聿风噙笑,眉目温润如春山,他伸出手,尾指朝向云昭, “那么,我希望殿下能给我几分薄面,日后在人前,殿下要与其他郎君……保持距离。” 云昭怔了怔,眯眸轻嗤:“你还说不是吃味?” 她也伸手,与他尾指勾起,笑意渐深:“那么阿辞……你也不能与别的女郎有干系。” “好。”江聿风温声,“那么殿下与我,一言为定。” 第五十三章 买房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如此一番,忽视今晚的小插曲,江聿风与云昭也还算愉快平和地达成了合作。 说完了事,江聿风便翻窗离开。 云昭虚虚披着件薄衫立在窗前,看他出去后还回身,细致地要关窗。 她忽然出声:“阿辞。” 江聿风动作一顿,抬眸看来。 月色如水,美人凭窗而立,妙目盈盈:“阿辞,以后你来教我习武吧?” “你也知道我身子不好,就……像以前的你。” 江聿风望她片刻,应了下来。 “那么也劳烦殿下,替我留意科目选所需文墨之物了。” 云昭抬抬眉毛,有些吃惊。 真是不肯吃亏……哼,学坏了。 她轻笑了一下:“准备就准备。” “我保证,送我们三郎登入中枢,官拜宰相……” 嘭。 江聿风得了承诺,便赶紧关上窗,不去听云昭之后的胡言乱语。 窗后,云昭目光幽深,盯着紧闭的窗棂。不由摸了摸鼻子。 还真是记仇。 她又靠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离开窗前,向外唤琼华。 琼华尚且心有余悸,打量了一圈发现再无旁人后,才放心收拾起来。 她理过云昭丢在床榻上那些散乱的钗环衣衫,心中好奇不已。 方才谢郎君来的时候,舍中并不见江郎君人影。难道他是……躲在殿下的榻上吗? 殿下和江郎君的关系,几时这样亲密了? 江郎君要做家臣,该不会之后……要做殿下的…… 琼华一径胡思乱想着,越想越偏,直到又被云昭唤了一声,才止住了自己飘飞的思绪。 -- 次日傍晚,江聿风与几位友人一起从书院走出。 松山与其他郎君的侍从去牵马时,一辆华丽马车徐徐在几人面前停下。 车帘撩起,露出云昭美艳面容。 她偏过头,看向江聿风的方向,眸光流转间自是顾盼神飞:“三郎,上来吧。” 几位友人看向江聿风的眼神登时复杂起来,有人羡慕他居然能赢得公主青睐,也有人担心他是迫于权势。 毕竟公主亦是“君”,而伴君如伴虎。 江聿风容色未变,心中却无奈。 显然云昭今日这般招摇,是在践行昨日他们达成的诺言。 然而这其中……若说没有她的报复,他是不相信的。 他垂睫,与几位友人礼貌告别后,在云昭笑盈盈目光中,上了马车。 她甚至还伸手拉了他一把。 随后马车调转方向,扬长而去。 而此时,松山刚刚将马牵来。 从其他郎君处得知发生了何事后,松山不由捂脸。 郎君啊……这就是你说的再无干系吗? 你不要太爱了吧! -- 马车内,江聿风与云昭相对而坐,一如上次樱桃宴之后那般。 云昭当然不会与他主动搭话,只拿过案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盏热茶。 水雾氤氲,隔在两人之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 沉默间,气氛有些尴尬。江聿风别过眼,认真打量着悬挂在窗侧的小香球,但又偶尔忍不住,向对面的人瞥一眼,又瞥一眼。 云昭虽然没看江聿风,却也能感觉到一道视线时有时无。她鸦睫轻颤,忽侧眸乜去。 对面的郎君依旧认真研究着小香球上的纹样,几息后才徐徐看过来,似乎有些意外:“殿下有事吗?” 云昭无言:……装模作样。 她懒声:“你不好奇我们要去做什么吗?” 江聿风莞尔,笑意温和如春水:“殿下又不会害我,如此急着找我,定有殿下的道理。” 云昭被他这番体面话堵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她轻轻哼一声,又将视线挪回。 -- 马车停在了亲仁坊内的一处气派宅子外。 云昭先行下车,走在了前头。 江聿风看见宅子后,不免心中一突。 但见云昭已经走了进去,他便也先压下疑惑,赶紧跟了上去。 这宅子看起来不算新,却十分阔气。大门之后就有马厩,接见外客的正堂是如今时兴的三面外敞的式样,内院宽阔,绿植造景精致雅趣。 一路行来,江聿风在心中估计着这处宅院的大小。 大约……是两个三进院落那么大。 此时宅子里,除了云昭与他之外,便再没有旁人。 江聿风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是云昭给他找的住处。 但这住处……对他和松山两人来说,实在太大了。 他思量间抬眼,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跟着云昭到了内院正房前。 但跟前却没了云昭身影。 江聿风若有所感,抬头看去。 此处正房的设计与外院正堂颇为相似,都是三面外敞的亭子模样,唯一的区别,是这里是一座双层的“亭子”。 二层亦是镂空,却有帘幕垂下,挡住了下方人向里窥探的视线。 此时帘幕随风而动,轻纱飘扬间,露出后头一小片水红色衣裙。 洛京城中,如此爱穿红色衣裙的,大约只有一人。 江聿风朗声:“殿下。” 帘幕“唰”地被拉起,云昭一手撑在阑槛上,掌心托腮,笑盈盈向下望来。 夕阳暖光将她面容照得柔和了许多:“上来说话。” -- 夕阳斜照,江聿风与云昭并肩,凭栏远眺。 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见洛京城内大半景色,隐约还能窥见皇城内的宫阙楼阁。 残阳之下,洛京被笼罩在烈烈焰色中。 云昭眸中也仿佛有火在燃烧,她指了一个方向,柔声:“那里便是我的公主府了。” “你在这里住下,以后去我府中,可就方便许多了。” 她絮絮:“这里虽然有些小,但对你来说也足够了,日后你为官待客,这座宅子,足够给你撑场面。” 江聿风默默瞧着,一言不发。 显然这位公主已经认为他会买下这宅子,开始考虑之后的事情了。 她压根没有想过,自己是否会负担不起这里,也没想过自己是否喜欢此处。 而云昭兴致勃勃说完这些,侧眸望来:“如何,此处景致不错吧?” 江聿风礼貌一笑:“不错。” 云昭面上笑意淡下。 她还能感觉不出来他的勉强吗。 一阵风吹过,仿佛吹凉了云昭发热的头脑。 她站直了,一手扶栏:“你不喜欢?” “你让我帮忙,还要挑三拣四?” 感觉到眼前人目色冷下,又开始显现出刁蛮的一面,江聿风垂眸,无奈:“殿下,我没有这个意思。” 云昭凤眸眯起:“那你是什么意思?” 第五十四章 小楼静夜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江聿风叹一气,双眸温温看她:“殿下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买不起?” 云昭一怔,旋即拧眉:“谁说要你买了?” 她下颌微扬,几分骄傲,几分炫耀:“我对身边人,一向大方。” “这里我已经买下了,你只需要到时候去签个房契就行。” “再说了……”云昭目光将他上下扫过,疑惑,“你怎么说以前也是世子,怎么会穷到这种地步?” 江聿风没作声,望向那一片皇城方向。浓郁的橙红斜阳,却在他眼底落了一片苍凉。 “当年有许多无辜之人受牵连下狱,我心中有愧,大多钱财便给了那些无辜者的家人。” “何况……我早已放弃了世子的身份,侯府那些田庄铺子,也与我无关了。” 云昭朱唇微张,愣神片刻后才缓缓:“……圣人啊。” “三郎,我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居然还是个圣人?” 她显然不是真心实意夸奖他,语气里渐渐染上嘲讽意味:“可惜啊三郎,你想做圣人,这世道却不会让你做。” 出乎意料地,江聿风没有反驳她,只平静地撩眼望向她,道:“我知道。” “我本来也不是圣人,若我是圣人,便不会在这里了。” 他目中幽幽:“我只是想……问心无愧。” “殿下这宅子虽美,可太过贵重,我心中不安,所以……我不能收。” 云昭几乎是脱口而出:“不成!” 江聿风疑惑看她。 她慢吞吞:“你若不肯住下,就说明你并非诚心想与我合作,还要与我撇清关系。” 江聿风失笑:“殿下,我若真这样想,也就不会上你的马车了。” “不如这样吧……这宅子,我就当殿下是租给我,如何?” 云昭嫌弃地瞥他一眼:“租?你那点银子,我可不要。” 江聿风默了默,轻轻:“……那殿下可否告诉我,殿下买下这里,花费了多少。” 云昭噗嗤一笑:“三郎,你是不是糊涂了?” “这种琐事,我怎么会记得?三郎若实在想知道,今晚来我府中时,看一看账簿就知道了。” 说到“今晚”之语,她有意放慢了语速,扶在栏上的手轻轻向前滑去,覆住了江聿风手背。 他心尖一颤,却没躲开。 江聿风望去,她眼神仿若钩子一般,要诱使他与她共沉沦。 放在从前,他一定会默默将手抽开。 但现在……他腕间一翻,反握住云昭的手,与她十指交叠。 这下换云昭愣住。 她习惯了江聿风默默忍受她的逗弄,可他一旦作出回应,她就—— 云昭对上他清凌双目,那是何其纯净的眼……仿佛春水初融,汩汩流淌。 ——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飞快地收回了手。 掌中一空,江聿风抿了抿唇,压下唇边一点笑意,若无其事地垂下手。 两人相当默契地都沉默下来。 掌心温度仍在,云昭低咳一声,装作无事道:“对了,我还带了一样东西。”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这就是王逸吩咐留意的那份名册。” “你且看看,可有什么头绪?” 有了正事商谈,氛围总算没有那么凝滞。 江聿风接过,凝神看起来。 上头的姓名,不少他都有印象,或是结交过,或是听说过。 这些人之间或多或少都有关系,但在洛京这种地方,此事太过常见了。 一时之间,江聿风也没什么头绪。 而自己的名字也在上面……便更是奇怪了。 若真如他们猜测那般,王逸与他父亲的事情脱不开干系。那王逸该避着他才是,怎么还会要人留意他? 是王逸毫不心虚,还是王逸想借此举,打消他的疑虑? 可王逸怎么会知道这名单会泄露出去呢? 一切仿佛又陷入了僵局,他眨一眨眼,有点走神。 这份名单,显然是云昭自己誊抄了一份给他的。 与大多贵女的字不一样,她的字迹甚至可以说苍劲有力,锋芒毕露,几乎对自己的尖锐之处不做掩饰。 就如她的人一般。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她执笔站在案前,悬腕静静书写的样子…… 停。 他又开始多想了。 江聿风回神,脸色不免沉下。 云昭打量着他,以为他有了什么思绪,不由问:“有想法?” 江聿风当然没有。 他摇一摇头:“殿下介意我带回去吗?” 云昭无所谓地摆摆手:“拿走吧,本来我就是带给你的。” “你若是有了头绪,可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啊。” 她仿佛又恢复了此前与他调笑的勇气,神情又玩味起来。江聿风眸心动了动,别过眼,轻轻点了点头。 就在云昭以为他不会有下文时,江聿风冷不丁道:“殿下有些时候……该藏拙才是。” 云昭唇角一僵,笑容不免淡下。 她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江聿风沉默看她,其中意味不言而喻:你……有吗? 云昭轻嗤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对他们来说啊……我不碰朝政,便是最让人放心的了。” “其余事情,不过是公主娇贵任性罢了,没有人会真正在意的。” 她说得随意,但风吹过时,她鬓间碎发轻拂面庞,目中似也被风迷了般,有些水色, 不知怎的,江聿风有些不忍看她。 他收回目光,听她继续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不管怎样,这宅子你是住定了。” “给你三日时间,你搬进来。” 她又笑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到时候三郎若是没搬,我可就要帮忙了。” 江聿风竟没再与她争此事,微微颔首应下。 见目的达成,云昭也没了继续留在此处的心思。 她自是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人,也不与江聿风说一声,就转身往楼下走。 江聿风仍停留在二层,他靠在围栏处,看着出现在下方的云昭身影。 他看着寻来的公主府侍女上前,跟在了云昭身后,拥着她往外走去。 此时夕阳将尽,只天际仍有微光。而那道纤瘦身影缓缓,逐渐被阴翳吞没。 江聿风的眉心,轻轻蹙起。 不知为何,他看着她离开,心底却莫名……有些恐慌。 他不知这恐慌因何而起,于是不自觉攥紧了围栏。 那抹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时,日光也彻底熄灭。 江聿风低声,自言自语般:“殿下错了……” “我懂。” 另一边,云昭忽然回眸,遥遥望去。 那小楼二层的身影,在夜色下,早已模糊不清。 但风轻轻吹过,仿佛有情人于耳畔低喃。 第五十五章 喜宴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了公主成亲的日子。 而在这之前,江聿风也还是搬入了云昭为他购置的宅邸中。 他已然知道了这座宅子的价格,暗自有了打算。 京中万事有序,还算平静。 怀宁公主成亲的日子,定在五月二十,宜嫁娶。 作为怀宁的长姐,云昭前一夜便入了宫,第二日又起了个大早陪同在怀宁身旁。 梳妆完毕后的怀宁从自己寝殿内走出,目中却流着泪,急得侍女连连:“殿下莫哭了,妆都花了。” 德妃看见后心中不免难过,扭过脸以帕拭泪。 怀宁这一走,也不知何时能回来一趟。 皇后被如此气氛感染,她不由看向一旁的云昭,后者淡着脸,目中却也盈盈泛着水光。 皇后心中更是一酸。 但其实……云昭只是太困了。 在宫中本就没睡好,又一大早起身,如今的云昭看着是醒着,其实神魂已经睡去了七分。 外头的宦人唱起吉时,此番礼仪繁琐,时间又紧,怀宁与德妃再顾不得落泪,连忙往外走去。 云昭眨了眨眼勉强清醒些,慢吞吞跟了过去。 其后祭祖叩拜领旨谢恩……如此种种,不必赘述。 宫宴在含元殿内举行。 皇帝对幺女婚事看重,负责宫宴的靖王自然也更是上心,将宴会办得极为隆重。 皇帝对此颇为满意。 丝竹缓缓,歌舞曼曼,殿中觥筹交错,皇帝也因着高兴多饮了几杯,有了几分醉意。 他打量着在座的儿女们,怀宁公主与小世子少年夫妻,自是浓情蜜意;睿王不光带了睿王妃,还将小郡主也带了出来;靖王与靖王妃坐在一起,不时附耳说几句话,看起来颇为亲密。 皇帝又饮一口酒,生出几分感慨。 自己的儿女……都长这么大了。 连幺女都要出嫁了。 然而……当皇帝的目光落在孤零零一人端坐席间的云昭身上时,他心中不免沉了沉。 云昭在京中试探似的活动,他没有管,却并非不知道。 这几个孩子私下斗来斗去,阴谋阳谋……他其实都知道。 但他不会插手,因他不仅仅是父亲,更是一国之君。 自己逐渐年老,也要慢慢放权给下一代。他们的争斗,亦是他判断其是否有储君之姿的考量。 然而皇帝并不想看到其中出现云昭的身影。 云昭的身子……现在已然不适合了。因此哪怕皇帝察觉当年之事另有端倪,也没再继续查下去。 他已经杀了一个皇子,病了一个公主,若再治罪一位,他膝下便无能人了。 但云昭如果掺和进去…… 如果她能安安分分做个公主,哪怕不嫁人……也好啊。 皇帝不免想起两位皇子时不时在面前提起的,关于给他们的长姐择婿之语。 皇帝对这二人的用意心知肚明,但日子一长,心中也不免动摇。 若给昭昭配个身世清白的郎君,从此远离此间纷争……倒也是桩好事。 笑语声中,皇帝看着云昭的身影,目色渐深。 -- 云昭独自坐于席间,看一看歌舞,再瞥一眼自己的小妹,也算悠闲。 她目光飘开,落在谢家的座位上。 托了公主成亲的福,被关在府里的谢文和总算有机会出来透气了。此时一与云昭四目相对,谢文和便目光一亮,与她举杯致意。 云昭唇角勾了勾,亦回敬示意。 她收回目光时,有意无意瞥向江聿风所在的位子。 后者倒是忙着与两边人说话,压根没发现她看了过来。 云昭微不可查地,从鼻间发出一声轻哼。 “姑姑!” 清脆的童声在耳畔响起,云昭回眸,看见自己的小侄女正捧着块点心,目中晶亮站在一旁。 见云昭看过来,小郡主面上笑容更是灿灿:“姑姑尝尝这个!” 云昭眉眼微软,笑着接过了她手中的点心。 小郡主还不到三岁,生得如白玉团子般可爱讨喜,明明也没见过云昭几面,但这小姑娘就是莫名与她亲近。 而云昭也只有在面对自己这小侄女时,面上笑容会多些。 她忍不住戳了戳小郡主的面颊:“那姑姑就谢谢玉儿啦。” 她面上笑意难得纯粹,不是讥嘲的,戏谑的……就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而她这般笑的时候,凌厉五官都柔和许多,仿佛蒙了层薄雾一般。 江聿风微怔,一时失神,与正巧抬眼的云昭对视了一下。 云昭鸦睫轻颤,旋即垂眸,揉了揉小郡主的头之后,便劝人赶紧回去。 小郡主脆生生应是,欢欢喜喜扑回睿王妃怀中。 -- 一场喜宴,众人心思各异。 靖王不时看一眼皇帝容色,知道他对这场宴会还算满意。 如此……靖王也稍稍放了心。 然而为了怀宁出嫁,加上此前为新科进士们举办的诸多宴会,银子流水般地用出去。虽然国库还算充裕,但这般花销,若是之后出点灾祸,恐怕就要填不上了。 为此,靖王不得不动用了自己的私库,暗自肉痛。 他不由思索该从哪里填补私库中的空缺。 而随着小郡主那声清脆的呼唤,靖王的心思不由自主,落到了云昭身上。 他这长姐……得宠爱,连公主府都是逾制建成,若能让她吐点东西出来,倒也能一解燃眉之急。 只不过……该如何下手呢? 靖王有些苦恼。 云昭不养面首,府里的人也规规矩矩,想抓她的错处,还真是有些困难。 他不由想,如果云昭能与自己手下的某位大臣之子成亲就好了。 不过这念头过于异想天开,靖王只思量了片刻,便将此抛诸脑后。 可也因此,他想起了不日前来找过自己的谢文和。 靖王自然对此意动,但谢文和之后就被老将军关了起来,皇帝也不曾阻止,靖王便想着歇了此事。 眼下……靖王瞥向谢家席间,重新考虑起来。 若是帮助谢文和成事,再促成谢文和与云昭的婚事……不就一举两得了吗? 靖王垂眸,决定为此试上一试。 第五十六章 做我的家臣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喜宴散场后,江聿风被几位交好的士人叫走,赴另一场宴会。 他本是要推辞的,然而前来邀请他的那位士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告诉他,这场宴会的主人,是科目选主考官,吏部侍郎王逸。 如此……江聿风定是要去看一看的了。 他离开前,不由回眸望向云昭的方向。 后者却被些命妇贵女围住,窈窕身影被挡得严实。他心中有些失望,却也因此看见靖王随皇帝一道离开。 如今在京中,靖王之势,人人皆知。 众人都是精明人,岂会看不出皇帝正在逐渐放权的意思。 因此……尽管其中很可能并没有什么关窍,江聿风还是留意了一番,暗自思忖这会儿皇帝见靖王会是何事。 莫非是商讨匪乱之事吗? 他不免想到那日躲在云昭榻上时,听谢文和说起的事情。 谢文和想要去平匪,想要去北狄。而目前北狄的事情……又与云昭有关。 江聿风一直长在南方,对西北边地的这一蛮族所知甚少。如今忽然想起,不由更是好奇…… 那里与云昭,怎么会有关系? 一旁的几位士人正在高兴说话,道侍郎好兴致,竟是在西市宴请众人。 江聿风心念微动,询问西市有何关窍。 那郎君得意:“三郎,你就是整日读书,太不了解洛京了。这段时日,西市来了几位貌美胡姬,别有一番风情呢。” “侍郎宴请我等,正好也可一开眼界啊。” 江聿风果然有了几分兴致,却不是冲着所谓胡姬:“也就是说……西市也还有不少外来商人?” “正是,”那士人乐道,“那些人大多来往于西域与大齐之间,新奇东西可多了。三郎平日也不怎么去吧?今日倒是可以见识一番了。” 江聿风含笑应是。 -- 被皇帝叫走的云墨,心中不免诧异。 他面上平静地,听皇帝不紧不慢,说起自己长姐的婚事来。 按理说,这种事……皇帝怎么也该与皇后商量。 怎么会先来询问他了呢? 云墨试探着提了几个名字,皇帝都没什么反应,一时也判断不出究竟是何意。 云墨抿唇,想来是因为自己提的这些人都是他这里的……皇帝并不满意。 他敛眸,却说起此前谢文和请求的事情来。 皇帝眸心微动,似乎有了兴趣。 云墨沉眉,继续加以劝说。 深宫之中,烛火耀耀。 皇城之外,灯火辉煌。 西市酒肆中,胡姬起舞,正是热闹。 江聿风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此间。 他不动声色瞥向王逸身边的一位官员,先前王逸介绍,此人是户部度支司员外郎。 这位员外郎,正是此前与王逸密会之人。 他不由揣测……王逸带此人出席,是有什么目的。 毕竟今日受邀者里,还有许多寒门弟子。 其中一些人甚至尚未及第,只是留在京中,等待来年再考。 不过一直到筵席结束,王逸都没有表现出别有用心的模样,仿佛这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宴会。 江聿风随众人一同送走王逸,便听一旁人议论起来。 有人说,是否今晚受邀之人,日后能有机会进入户部。 这并非没有可能,众人心思各异,各自告辞离开。 江聿风垂眸,翻身上马。 松山在旁询问:“郎君,您要去……” 他还未问完,江聿风已骑马离开,而前往的方向,正是…… 公主府。 云昭早早梳洗完毕,懒懒歪在榻上准备休息,却听见窗户处传来熟悉的响动。 她嘴角轻抽。 这几日江聿风倒是依照承诺每日来教她习武,她也会给他一些可用的书籍。但今日情况特殊,哪怕他不来,她也不介意的…… 窗户被打开,一道人影不甚利索地穿窗进入室内。 自从云昭与江聿风达成合作后,室中基本就只留琼华一人。眼下琼华见怪不怪地去将窗户关起,便福身退下。 云昭睨着那人影,皱一皱眉:“你喝醉了?” 江聿风今晚的确喝得多了些,不甚清醒。他按了按额角,寻个位子坐下,低声:“我今晚又看见他们了。” 云昭眸光闪动,当即下榻走到他身边。 她知道,他口中所言,大约是王逸一行。 江聿风继续:“那人是户部度支司的人,今夜宴请……还有一些寒门子弟。” 云昭见他声音渐低,只当他是觉得此事不宜高声宣扬,于是也跟着低声:“那三郎觉得……他们有何用意?” 江聿风一手撑着头:“今夜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或许也只是我多虑,这不过是一场普通宴请。” “若真别有用心……那有可能,是他们在物色一个能为他们做事的人。” “但这目前都只是猜测而已,究竟如何,还得之后再看。” 他说得很慢,口齿不似从前那样利索。云昭眯了眯眼,伸手捏住他下颌,将他面庞掰了过来。 江聿风两颊爬上红色,眼中有些迷离,云昭与他对视后不免一怔,旋即嘲笑他:“你居然醉了?” 江聿风拧眉:“我不曾醉。” 云昭哼笑一声松开手,她懒声:“其实呢……你想知道王逸做什么,最简单的方式,不就是威胁他吗。” “你功夫了得,潜入他府邸更是轻松。索性就趁他熟睡把人绑了,大刑伺候一通,保证他吐得干干净净。” 江聿风愣了愣。 他狐疑抬眼,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喝醉了。 但见云昭神色中真有几分认真,他又不免困惑,当真思索起可行性来。 云昭没忍住,噗嗤一笑:“你还说你没醉?” 江聿风后知后觉,自己被耍了。 他别过眼,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今夜是在西市见的他们。 西市有许多外来商队。那么先前七郎所说的内容,或许可以摆脱这些商队代为打听。” 云昭看他强打精神说话的模样便忍不住发笑,她懒散道:“我知道。不过……问题便在于,我不知道谢七到底有了什么消息。” “我对北狄,从来没有过来往。” “而之前……” 云昭说着,忽然住了口。 她想起一位与她有过关系,后来又可能前往北狄的人。 昔日的二皇子。 当年二皇子被治罪,皇帝到底念着骨肉之情,没有将他处死,而是选择了流放西北,让他自生自灭。 西北,正与北狄接壤。 然而……二皇子早就死在了流放途中才是。 云昭沉默着看向江聿风。 如今江聿风不甚清醒,她私以为此事还是之后商议再是。 不过……若是细说到二皇子,最后又少不得扯到她自己身上来。 云昭果断决定,将这个问题,交给以后的自己发愁吧。 她敲了敲桌案:“三郎,你既然想做我的家臣,如今,我正好有一事发愁。” “你也知道谢七想要离开这里,于是找上了靖王。但老将军素来是不站队的,如果谢七执意为之,必定会搭上谢家。” “你说,该怎么办,才能让谢七顺利借上我四弟的东风,还不会被反手利用?” 第五十七章 装醉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江聿风听她说完,轻笑一声:“殿下还真是雁过拔毛啊。” 云昭不悦:“你怎么说话呢。” “靖王不是什么好东西,谢七又不聪明,到了他手下,只怕要吃亏。” 江聿风听她这般熟稔地说着与谢文和相关的事情,不由心下微酸。 许是酒壮人胆,他往常尚且能够压制的情绪,现在被放大不少。 他幽幽:“……殿下对谢七郎好了解啊。” 云昭斜过眸子,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她也幽幽:“你该不会因为这个吃醋吧?” 江聿风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只低声:“你却不曾这般担心过我。” 他的声调一如往常平直,可云昭却品出了几分委屈意味。 她眉头一跳,站起身来。 烛火下,幽香间,她走近了江聿风,俯身将他笼在阴影下。 她问:“阿辞,你该不会……还喜欢我吧?” 然而江聿风虽然半醉不醒的,却也没有糊涂到这个程度。 他只静静看她,不作回答。 云昭讨了个没趣,不由轻啧一声:“罢了,我不与醉鬼计较。” 她回身欲走,去吩咐琼华送一份醒酒汤来,手腕却忽然被人捉住。 江聿风紧紧握着她,手下力道有些没轻没重的,令云昭嘶了一声,回肩瞪他:“你干嘛!” 他仍然不语,锢在她腕间的手却轻轻颤抖起来,仿佛他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云昭见此,心口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她睫毛轻眨,自己都没意识到语气软和了许多:“……你怎么了?” 江聿风半垂着眼睫,挡住了眸中神色。他只轻轻:“阿妩……你为什么要走?” 云昭被他一声“阿妩”唤得懵了懵,她困惑看他片刻,想——他该不会是醉得糊涂,分不清现实了吧? 云昭试着挣了挣,低声:“江聿风,你清醒点。” 但后者的力道不松反紧,沉默中透着股固执。云昭眯了眯眼,疑心道;“你该不会也是在装醉吧?” 这个“也”字用得灵性,显然她认为江聿风也不是什么消停的人,定会暗戳戳地报复回来。 然而这是江聿风头一次唤她“阿妩”,自从两人重逢之后,他每次见她,都是客客气气唤着殿下,丝毫没有要回忆往事的意思。 如此反常,又令云昭不由怀疑自己的判断,于是仔细盯着他瞧,试图看出一点破绽。 眼前人对她的话语毫无反应,仍旧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你为何要离开?” 云昭拧眉,心中莫名烦躁,她想去抬了眼前人的脸,看看是真醉还是装糊涂,奈何指尖还未触碰到他脸颊,就被人握在了掌心里。 她有几分怒意:“因为我是公主!” “江聿风,你别演了行不行?” 在她斥责之下,江聿风终于抬了眼,他目色清润,却是与平日里全然不一样的眼神:“……我明白了。” “所以阿妩自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会离开的……对不对?” 云昭见到江聿风目中淡淡哀色,心中也颇为不自在。 她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莫非他真的是喝醉了……所以才会这般思绪混乱,又问她当年之事吗? 可是……云昭再次暗自用力,却仍不能挣开他禁锢自己的手。 怎么喝醉的人,力气还这么大?! 她咬牙:“是又如何?” 江聿风默了默,低声:“所以从一开始,阿妩就是将我当作消遣的玩意,对吗?” 云昭眯眸,实在糊涂了。 说眼前人神志不清吧……他甚至还能理出逻辑来反问她;可说他清醒,又怎会一口一个“阿妩”的与她旧事重提,算起账来? 她俯身,青丝滑过肩头,垂落在江聿风脸侧,将两人笼在这一小片空间内。 云昭与他几乎鼻尖相抵,一眼便望入眸底,看见自己倒映在对方眼中的小小身影。 她有一瞬间恍神,想起尚在金陵时,她夜半苏醒,非拉着他教自己舞剑。 因她曾见过一次他练剑,剑风凌厉,身姿翩然如仙。 而他也纵容自己的无理,在那寂静夏夜里,于庭院中握着她的手将剑式一招招舞来。 然而彼时的云昭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剑式上。 她侧过脸,认真看着那清俊少年郎。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炽热,将他也看得难以集中,手中剑锋稍偏,险些划破她衣衫。 少年阿辞登时慌神,丢开利剑检查她是否有事。月色之下,那美少年的眸中被她的身影填满。 她当真自始至终都无情吗……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确定。 她只是觉得,这样子才是正确的。 为君者,不得有情。 她的父皇与母后感情甚笃,也是建立在两方势力相安无事的基础上。 她相信,一旦外祖家的势力扩大,父皇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打压下去。 帝王家的情感,一向扭曲。 眼下……面对不知几分清醒的江聿风的询问,云昭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而他眼神这般可怜,哪怕两人现在挨得这样近,放在以前他定会躲闪,现在却依旧哀哀望她,仿佛被人抛弃的幼犬一般。 令云昭产生些错觉,仿佛眼前人并非江聿风,而是当年的少年阿辞。 若是阿辞,她不免会生出一些细微的愧疚。 然她云昭是谁,是高高在上的永庆公主。 她很快就打消了这点愧疚,理直气壮道:“话也不能这样说。” “我的身份,岂是能轻易告诉你的?要是你知道了,心怀不轨怎么办?” “至于你对我有了别的心思,那也是你的问题,我可从未要求过你爱我。” 江聿风沉默,似乎被她的无耻震惊到。 明明欺骗感情的是她,始乱终弃的也是她,怎么到她口中,错的反而是他? 他沉默时,云昭再次试探着挣脱束缚。 这一回,总算让她成功了。 她舒一口气,轻轻捧住了他面颊。 也不知是不是酒意上涌的缘故,他双颊发烫,似乎更红了。 此时的云昭,已然对他醉酒之事信了七分。 但她依旧不十分相信,接着努力激怒他。 云昭指尖微微用力,捏了捏他脸颊,目中盈着笑,却是傲慢冰冷:“你问这些,该不会真的旧情难忘吧?” “阿辞……你最好不要执念过深。 我的确喜欢你,但这份喜欢,却没有到你想要的程度。 从前你是永安侯世子都不可能,更别说你现在只是一介白身,还妄想尚公主吗?” 江聿风眸中光亮,似乎因她话语渐渐暗下。 云昭却还嫌不够般:“当然了,你若想要春风一度,也不是不可。” 江聿风睫羽轻颤,他低喃:“……我知道了。” “原是我痴心妄想,然而阿妩这样无情……到底会爱谁呢?” 云昭漫不经心哼笑一声:“我吗,只爱我自己。” “我想要的东西,便只能属于我。” “谁也不能阻止。” 第五十八章 试探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烛火哔叭声中,江聿风的声音轻得仿佛一声叹息: “那么殿下……想要什么?” 云昭仍是那般懒散:“我想要的吗……” 她垂眸,忽然截住话头,眼神冷厉起来:“你果然是骗我!” 她还想着从他口中套话,却没想自己险些被他骗了个干净。 她捧着江聿风面颊的手倏然用力,揉搓面团似的,将一张俊俏面容挤得有些惨不忍睹。 而江聿风神色依旧镇定,只是方才那迷蒙可怜的眼神,逐渐清明冷静起来。 因为被云昭挤着脸,他有些口齿不清:“窝脸德布戳吧(我演得不错吧)?” 云昭唇角抽了抽,放下捏着他面颊的手,半是气半是笑:“你真是胆子大了,竟然来试探我?” 江聿风温声:“以牙还牙罢了。” 云昭垂着眼,看眼前的温润郎君暴露出伪装下的一点阴暗。 她回过身,慢悠悠:“好吧,你演得的确不错,连我都骗过了。” “不过我也好奇……你的那些问题,是真心想知道的吗?” 见她依旧背着身,江聿风侧眸,无声吹熄身旁的两盏灯烛,将自己隐没于黑暗中。 他声音如常:“殿下如何想便是如何。” “毕竟我不可能左右殿下的心思。” 云昭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薄衫,回肩望去。 那如玉郎君端坐榻上,上半身却隐在阴影中,看不清面上神色。 她不由皱了皱眉,想灯烛怎么现在灭了? 但这点琐事到底不要紧,她便没有在意:“也是。” “那你猜我的答案……是真是假?” 她回眸望着,语气幽幽,乌发雪肤,眼尾上翘,如狐精妖魅般惑人。 江聿风默然。 他也有些困惑,自己究竟是装醉,还是真的醉了,竟会想要再次试探她的心意。 明明早就知道了,她是何等的无情之人。 江聿风压下喉头腥甜,语气却仍带笑:“殿下当初请我合作之语,莫非也都是假的?” 云昭不悦:“当然不是。” “你我合作,乃是双赢之策。” “再者说……”她转过身来,再度向他靠近,“你怎么就知道,我对你真的毫无真情呢?” “三郎,你可以再试试呀。” 她话语轻轻,蛊惑似的响起,江聿风恍神,竟真的有几分意动。 是啊……那时的她,也不过是刚及笄的少女,正是慕少艾的年龄。 那时的她,真的会如现在这样无情吗? 连靖王都说……她从前并非如此。 她真的如她所言那样冷漠吗? 一时间,江聿风脑海中浮现出无数问题,却又转瞬被他压下。 他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走火入魔,无可救药。 他闭目,让自己努力忽视眼前这坏女郎的蛊惑。幸好自己方才吹熄烛火,才不至于被她看清神色,再被嘲笑一番。 “殿下说笑了,你我旧日之缘,正是便利殿下与我合作。” “而那份喜欢……殿下说得对,保留于君臣之间,便最是合宜。” 他缓缓说着,不知是在劝说何人。 云昭绕着自己的一绺发,对江聿风表现出来的疏离,心中微妙不悦。 他如此守礼,曾经自己几番试探,最亲密的也不过是牵牵手,抱一下。 现在数年过去,没想到最大的进展,竟是上次她骗着亲了他一下。 按理说……他应当真的还对自己存有几分旧日情谊,怎么这么能忍呢? 他真是圣人不成? 却听江聿风絮絮着,略显生硬地将话题转移:“……所以殿下觉得,我这番计策,可否瞒过靖王?” 云昭绕着头发的指尖一顿,懒散神色淡去:“什么意思?” 江聿风不紧不慢地,将先前靖王拉拢自己之语道来。 云昭冷哼:“就他会做好人。” 她狐疑:“你不会相信他的话,所以今天才来骗我吧?” 江聿风一噎,无奈:“我若是听信靖王之语,当日怎会来寻殿下,现在又怎会告诉殿下?” 云昭的目光将他扫视过,道:“谅你也不敢。” “但你要去骗他做什么?” 江聿风答道:“靖王毕竟是负责我父亲案子的人,他知道的事情,一定会更多。” “还有殿下……”他一停,没发现云昭有什么阻止的意思后,便继续道,“殿下与靖王不睦,一定也不想看靖王羽翼渐丰。” “何况殿下若想继续发展势力,最终,还是要从两位王爷手里抢人的。” “靖王与我有拉拢之意,那么从靖王下手,再合适不过。” 云昭声音渐沉:“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江聿风微微一笑:“殿下这般人物,怎会轻易放弃昔日所求呢?” “虽然殿下不曾告诉我,但我可以猜到。” “殿下放心,我不会说与旁人的。” “只不过……殿下若想瞒过两位王爷,必不能动作太大,更需有人为殿下掩护。” “眼下,只有我了。” 云昭再次绕起头发,心中轻啧。 他说得在理,令自己反驳不得。 她在他身旁坐下,轻声:“说说吧,你的打算。” 江聿风半边身子微僵,他顿了顿,随后缓缓,将自己的谋算道来,包括如何助谢文和全身而退。 -- 天将白时,江聿风才离开了公主府。 云昭一夜未睡,她再次感慨自己拉来了江聿风,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然兴奋一夜后,浓重的困意袭来,她便一直睡到了傍晚。 “殿下,殿下……” 一声声急切呼唤,将云昭从梦中拉回。 她悠悠转醒,还有几分茫然,盯着帐顶出神,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时何处。 耳畔的呼唤声仍在继续,她闭一闭眼,有些不耐地嗯了一声。 琼华总算停了催命似的呼唤,却语气急切:“殿下,宫中降旨,让谢七郎领兵平匪了。” 云昭反应了一会儿,再次淡然嗯声。 这事情他早与自己说过,就是不知为何会是她父皇出的手了。 “然后……然后谢老将军进宫,和陛下吵起来了。” 琼华的声音中掩饰不住的惊慌:“谢七郎托人带话,请殿下要不进宫……去劝一劝吧。” 云昭闭眸。 她就不该醒。 第五十九章 送别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尽管事情多有棘手,但好友都求到了府上,总不能不理。 云昭吩咐备车,匆匆入了宫。 既然是父皇降旨,那江聿风的计策……现在也用不上了。 她紧赶慢赶,到了紫宸殿,倒是没有想象中的紧张僵持,可殿中场景,也未免太……热闹了些。 谢老将军年纪虽大,却精神矍铄,眼下正中气十足地数落着皇帝与靖王这对父子,谢文和在一旁安静得如鹌鹑一般,大气也不敢出。 也难怪,老将军是两朝元老,一生都投入了战场,功不可没,又始终安分守己,的确有和皇帝叫板的资格。 皇帝被这通说下来,脸色也不大好看,但对着老将军,他还是给了几分薄面:“谢老……朕并非此意。” 靖王也在旁道:“是啊谢老,何况天子一言,岂有收回道理。” 老将军冷哼一声,一个眼神都不曾给靖王:“黄口小儿,又懂什么?” 云墨笑意一僵,多少被说得有些下不来台。 他得势了几年,因而再次感受到来自旁人的轻视时,险些没能收敛住眸中戾气。 幸亏此时殿中人不多,他赶紧垂眸,掩住了目中神色。 而这一切,尽数落入云昭眸中。 她站在殿外,事不关己地看着戏。 老将军这下将事情闹大,倒是让众人都知道,他谢家是极不情愿与靖王发生牵扯的了。 这可真不给靖王面子。 但云墨不高兴,她便高兴。 这么一想,云昭看老将军,自是越看越亲切,唇边笑意若有似无。 但圣意已下,老将军是万不可能避着皇帝收回成命的。现在闹过来,也不过是与皇帝,与天下众人表态。 最后要圆场,少不得得有个关系亲近的局外人。 这么想着,云昭垂眸打量了一下指上丹蔻。 这老狐狸,明面上远离朝堂之事的,这节骨眼,又要拉她出来给谢家作保。 谢文和若是能有他这老父亲一半智谋,也不至于现在还困在洛京。 云昭这般悠闲姿态,将前来引路的内宦周福宁急得不行:“殿下……祖宗……快些进去吧……” “奴真的担心,那老将军等会儿就该说解甲归田了。” 云昭嗤笑一声:“那不是正合了父皇心意吗?” 周福宁一愣,哎哟一声:“祖宗你可真是祖宗,这节骨眼儿,老将军卸任,让天下人怎么想陛下嘛!” 云昭道:“可谢老不愿让儿子上战场,父皇劝都不顶用,莫非我出面就行了吗?” 周福宁堆起笑来:“殿下这话说的。” “就凭殿下与谢小郎君的情谊,多少在谢老跟前,也能说上几句话嘛。” 云昭睨他一眼,移步进入殿中。 伴随着一声清泠泠的“父皇”,争执声总算停歇。 谢文和看见云昭身影,总算没再那般提心吊胆,暗自松了口气。 老将军与皇帝的神色齐齐缓和下来。 皇帝与周福宁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退出去后悄悄将殿门关起。 云昭挂着笑,与皇帝和老将军见过礼后,便上前拉住了老将军的手: “谢老与他们说不通,不妨与我说说吧。” -- 一个时辰后,紫宸殿门再度打开。 内里紧张氛围不复,皇帝与老将军一片其乐融融,笑语着忆起当年。 谢文和跟在老将军身旁,不能与云昭明面上说什么,只得借着角度,给云昭比了个只有她能看见的大拇指。 云昭与他敷衍一笑。 虽说老将军出面之后,这事情好解决多了,但应付此人,还是挺费神的。 她放慢步子留在了后头,看着皇帝与谢家父子二人一同出去。 身后传来轻轻脚步声。 这些时日跟着江聿风习武,云昭对周遭的感知力也稍稍敏锐了些。她回眸,看见默默跟来的靖王。 啊……把这人忘了。 方才聊得热络,靖王还真没能插上一句话。 但云昭也只是看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丝毫没有要与他客气的意思。 云墨眨一眨眼,袖中手收紧。 被人忽视了几乎一晚,这滋味……如何都不好受。 他半抬着眼睫,眼神阴郁盯着前方云昭背影。 她明明已经是半个残废了……为何,为何父皇还是不愿放下她? 为何朝中的老臣,仍旧看不见他? 当年……当年…… 若不是…… 云墨思绪忽断。 云昭倏地回眸,与他对视上。 她转头得突然,以至于有一瞬间,云墨没能掩饰住目中翻涌的阴鸷。 云昭静静看着他,随后缓缓,挂上一抹笑意。 “四弟,七郎的事情,真是麻烦你了。” “日后,还要麻烦你多多关照七郎了。” “否则谢老再找上父皇来,也太不成体统了。” 她仿佛什么都没发现一般,与他絮絮叮嘱着。 云墨勉强调整好了情绪,笑道:“长姐放心,臣弟都记下了。” “那便好。”云昭柔声细语着,仿佛真的是一位温柔长姐,“我会与谢老说明,四弟行事稳重妥帖,他不必如此提防。” 云墨被她这般阴阳着,也只得忍下,还得谢她一句。 云昭这才满意回身,唇边笑意险些按捺不住。 哎呀……看来她的四弟,好像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讨厌她。 可是他这样讨厌自己,又不得不忍耐,还得继续维持着表面和谐,实在是让她觉得太过好笑。 -- 三日后,怀宁公主与小世子启程前往江南。 一同要出发离京的,还有谢文和一行。 他将带领一支精锐,与匪乱地区的兵力联合,将那群为祸的盗匪剿灭。沿途顺路,可以护送公主到江南。 送行之时,谢府无一人出面。 前几日老将军的事情早已传遍洛京,眼下所有人都知道,老将军极力反对谢文和离开,如今这架势,像极了要与这位谢七郎割席。 于是道旁群众看向那马上风流倜傥谢七郎的眼神,都掺杂着不少同情。 当事人谢文和却没心没肺的,与人群中出现的一些相熟面孔打招呼。 也有倾慕他的女郎们前来送行,丝绢手帕香囊扔了一地。谢文和努力收下每一件,倒是不伤了任何一位女郎的心。 他面上仍是吊儿郎当的笑,目光却一遍又一遍地扫过人群,试图寻找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尽管他心中清楚,这么多人的场合,她为了避嫌,大约不会出现。 如此过去小半个时辰,有人来提醒再不能拖了,谢文和收回目光,掩去眸底失落,挥响手中鞭。 云昭倚在一间酒肆二层窗边,静静望着远处那点模糊背影,身后侍女默然垂手而立。 她不言不语,分不清她是否有一点担忧,一点不舍。 琼华悄悄抬眸见云昭背影,忽然一阵恍惚,觉得公主……好生孤独。 谢七郎,大约是京中唯一与公主关系如旧的人了。 可这样的人却还是要离开,临了,公主还不能出面去送他。 琼华抿唇,心中不禁迷茫:公主她……会不会也很难过? 第六十章 刺杀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今日城中热闹,难免有些混乱。 尽管有金吾卫负责开道,却也不能完全拦住道路两旁热情的洛京百姓。 他们挤挤挨挨着,或是想为谢文和送行,或是想来一睹公主与驸马的风采。 江聿风也混在人群中,倒不是他想来凑这个热闹,而是云昭说她不便露面,请他代自己去送样东西给谢文和。 眼下他被周围众人推搡着,倒是不知不觉挤到了前头。这些人中似乎也有一些书院里见到的熟面孔,但大家都忙着应付周围人,不曾互相注意到对方。 江聿风被挤得没了脾气,心中不免怀疑,云昭让自己来做此事……是故意的吧? 不过到了前方,要与谢文和打照面也方便许多。 送亲队伍缓缓行来,打头的便是谢文和。 那郎君腰间佩刀,一身劲装利落,骑在高头大马上,更显威武不凡。 他侧眸,一眼便看见了鹤立鸡群般的江聿风。 谢文和挑挑眉毛,正欲探究一二,就见后者将什么东西扔了过来。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待捏在掌心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接一个男子的东西做什么? 谢文和暗自腹诽着,看向掌心的物什。 那是一个精巧的荷包,上头还绣着祥云纹样,倒不像是郎君的东西。 谢文和心念一动,记起江聿风此人与云昭的关系来。 莫非……是昭昭托人给他的东西? 谢文和心中闪过微妙不爽,想托谁不好,偏偏是这人。 虽这般腹诽,他却仔细地将荷包收入怀中,放在了靠近心口的位置。 到底她还是记挂着自己的。 想到此处,谢文和那点子不悦也烟消云散,眼角眉梢挂了点喜色,瞧着江聿风也顺眼不少。 他以内力传音,与江聿风道: “多谢。” 后者怔一怔,便含笑望来,向他的方向行了一礼。 谢文和收回视线,兀自按了按心口处。 -- 云昭吩咐的事情已然完成,江聿风意图离开,却被周遭人群挤得动弹不得。 他心下无奈,只得努力寻找着空隙,一点一点往后退。 这样小心挪动着,他忽然感到有人在他肩头上戳了戳。 江聿风以为自己挤到了人,想转头看是谁,奈何人群太过拥挤,实在不便。 于是他一边口中称歉,一边往另一侧腾挪,尽力让出位子来。 那人坚持不懈地又戳了戳。。 江聿风再让,其人仍戳。好脾气如他,也有了些不悦。 他艰难回过头,想去看看那无礼之人是谁,却是怔住。 来者是云昭,且是……穿着胡服男装的云昭。 程安等侍卫则着便装,分散在她身后的人群中。 这身衣裳窄袖收腰,显得英气飒爽,与昔日盛装相比,又是另一种别样的美。 大约是穿着男装的缘故,她也没有往日那样端着架子,倒是随性地抱臂而立,似笑非笑看他。 她眨眨眼:“怎么,看呆了?” 江聿风堪堪回神,有些不好意思:“殿……娘子这身衣服新奇。” 云昭嗤声:“有什么新奇的。” “洛京的贵族小娘子们可没少这么穿。” “你在这儿呆立了这么久,难道一个都没看见吗?” 江聿风低咳:“我只顾着看谢七郎了,所以……” 云昭被他逗乐,弯眸笑起,粲若春华。 她一面笑,一面往江聿风身旁挤,硬是挤开了两三人,惹来他们不满的注视。 然而见到云昭容颜出众,身上衣饰又华贵,便心知这位身份不简单,也没敢多嘴。 看着她一如既往的霸道模样,江聿风抿唇,总算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他与她轻声:“谢七郎已经拿到东西了,娘子放心吧。” 奈何这里太过吵闹,云昭没有听清,皱着眉疑惑看他:“什么?” 江聿风复述了一遍,见她仍是那困惑模样,他于是垂头与她耳语。 正说话间,也不知是谁在后头推搡了一下,将云昭推得站立不稳,往他怀间倒来。 混乱间,他的唇在她面颊耳际擦过。 两人齐齐怔住。 云昭被迫伏在他怀中,只觉得那柔软触感隐隐约约,一阵异样。 此前二人亲密……说来惭愧,都是她蓄意接近,今日这样全然意外,反而令她不知所措起来。 江聿风更是从耳尖一直红到了脖颈之下,不免慌乱地别过眼看向那送亲队伍,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然而怀中温香软玉仍在,方才那一幕又岂能轻易忘记。 他干巴巴开口问:“……娘子没事吧?” 云昭想从他怀中起来,奈何被身后人推挤得动弹不得,只得咬牙:“……无事!” “你方才说的,我听见了。” 听她这样说,江聿风不得不咽下到了嘴边的问话,思索该说些什么缓解眼下尴尬。 正此时,异变陡生。 一支利箭破空而出,射向队伍当中那辆最为华丽的马车。 那俨然是怀宁公主所在,百姓们尚未反应过来,金吾卫已举刀将利箭斩断于地。 谢文和等立时回马拔剑,将公主车驾护在当中。 也不知是谁喝了一声:“有刺客——!” 人群登时骚乱起来,惊恐的人们意图四散奔逃,奈何各自摩肩接踵,只越挤越乱,越难动弹。 江聿风习武,尚且能稳住身形。他扶住云昭,以身子作掩,挡下了大半人流。 被他如此护着,云昭硬是没再被挤一下。 她心跳砰砰,却不是因这刺杀而起。 金吾卫的呼喝、人群慌乱尖叫……诸多杂音,都在此刻渐渐归于沉寂。 她仿佛只能听见一个声音,便是他与她的心跳声…… 云昭抬眸,正此时,那刺客又射出一箭。 只不过这刺客虽然行事嚣张,功夫却不怎么到家。 这一箭明明仍是射向那当中的马车,却仿佛因张弓不全,半道就开始往下坠。 好巧不巧,这射歪的箭却是向云昭的方向飞来。 初夏暖阳之下,那箭尖闪烁寒光,在她眸中缩成一点。 她眼瞳一缩,厉声:“那边!” 江聿风应声看去,立时扣紧她腰肢,带着人旋身避过。 他随即抬手,也不知使了什么招数,内力化作劲风,竟凌空将利箭斩断。 谢文和被这边动静吸引了注意,他视线扫来,就看见江聿风怀中多了一个穿着男装的女郎。 他一时觉得那女郎的背影和声音皆熟悉无比,却来不及细究。 因方才那一箭与云昭呼喝,刺客暴露了位置。 原以为此人这般嚣张,该有同伙合谋,眼下一瞧,却只有他孤零零一人。 谢文和目色一厉,提剑向刺客杀去。其杀意凛然,身姿威武,竟让下方围观的众人呆了呆,一时不再似先前那般混乱。 那刺客将弓箭一丢,作势要逃跑。可他不往人少的地方去,却是直愣愣地,往人群中跳来。 下方的云昭皱一皱眉,察觉出不对劲。 她转脸埋入江聿风怀中,避免让谢文和看见自己,一面低声: “那人有问题。” “去救他!” 第六十一章 仇怨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江聿风闻言神色微顿,一时疑心自己听错了。 救谁?救刺客? 见他没有反应,云昭伸手在他腰间狠掐一把。 她虽柔弱,可在软肉上这一拧,也不免令人吃痛。 江聿风嘶声,不再犹豫,腾跃而起。 他轻巧如白燕翩飞,足尖在道旁伸出的屋檐上点过。众人只见一道虚影晃过,下一瞬,便出现在了谢文和与那名刺客之间。 看见江聿风忽然出现,谢文和明显愣神了一息。 江聿风便趁他这片刻愣神,抓过那刺客衣领,带着人险之又险避过谢文和的剑锋。 后者回神,大怒:“你疯了!” 江聿风无心多做解释,见躲过了致命一击,便拎鸡仔似的提着那人衣领,将人往空地上一摔,直摔得此人七荤八素。 金吾卫纷纷围来,将那刺客制住。 谢文和看看回身离开的江聿风,抬步欲追,又听下方同僚在唤自己。他犹豫片刻,往下跃去。 罢了,那家伙的反常比起意图刺杀公主之人,实在不重要。 谢文和跳下去时,倒在地上的刺客已然悠悠转醒。但他被金吾卫们摁住,无法抬起身子,只努力地将脸抬起了一点,双目猩红,似乎还在嘶吼着什么。 但他面容被皂布遮掩,口中所念,便不甚清晰。 一旁下属禀道:“刑部与大理寺的人已经来了,是否现在将此人交给他们?” 谢文和正想应下,却又忆起江聿风那一挡。 他不让自己杀了这人……莫非是有什么关窍。 这么思量着,谢文和一摆手,让四周人放下刀剑。 他则面无表情在刺客跟前蹲下,抬手扯去其掩面皂布。 那是一张年轻郎君的面容,看着还有几分斯文,比起刺客,更像是一位书生。 看见他的模样,谢文和面色骤变:“怎么是你?” 书生并未回答,只咬紧齿关,额头青筋暴起,仿佛在极力忍受着什么。 谢文和眉头皱起,低声劝:“你要说什么,有何冤情,尽管说出来。” 正当其他人疑惑这位谢小郎君为何要用“冤情”二字时,却听那书生发出悲鸣般的怒吼: “我要告官!” “青州官官相护!蛇鼠一窝!杀我父兄!夺我妻女!”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他声音嘶哑,近乎失声,可每一字都清晰落入了在场之人耳中。 方才还往外奔逃的人群,现在却纷纷往回挤去。 嘈嘈切切的密密议论声中,江聿风找到了云昭。 她已然被程安等围在当中,自是安然无恙,如今正冷眼旁观着那因刺客所言而引发的躁动。 一对上云昭视线,江聿风便感到腰间隐隐作痛,仿佛又被她拧了一把。 他目光不自然地闪躲开。 云昭似乎并未发觉,只问他:“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江聿风垂目低声:“若他所言非虚……便是状告无门,只得以此博人眼球,将事情闹大,激起民愤。” “如此逼迫更有权势的人出手,去彻查此事,了结他的仇怨。” 云昭却不免古怪地笑了一下:“不,是他说的话。” “青州……若我没记错,王逸的祖籍,便在青州。” 江聿风神色微变,正要继续追问,云昭却云昭幽幽叹了一气,目光落在怀宁公主所在的马车上,“就是可怜了五妹。” 江聿风顺着她的话,向那马车看去。 里头的怀宁公主似是再忍耐不住,悄悄将帘子掀起一角,向外打量着。 云昭漠然看着怀宁无措面庞,轻声道: “这喜庆的日子,却出了这种事。” “她日后回想自己的大喜之日,心中又该是怎样滋味。” 江聿风心念微动,看向云昭。 后者目色空茫,竟是有几分明显的怅然。 他眼神不免染上审视意味,试探道:“……娘子在暗示什么?” 云昭却侧目睨他一眼,又恢复了傲慢神色,显然没有要解答他问题的意思。 江聿风乖觉地绕开这话题:“所以娘子是如何发觉,这刺客有问题?” 说起这个,云昭总算有了几分精神。 她眉毛轻抬,几分挑衅:“你猜啊。” “你要做我的家臣,不能连这么简单的事都猜不出吧?” 江聿风注视她片刻,发觉她真的没有告诉自己的意思后,不由失笑。 他忖度片刻,徐徐道: “此人双臂细弱,却以弓箭为武器,显然不是真的想要刺杀。” “被七郎发现后,他也不试图逃开七郎,反而像是故意要被七郎捉住。不过七郎杀招厉害,他若真的扑过去,只怕会当场毙命。” “再者……便是怀宁公主与驸马。公主久居深宫,驸马从未入京,按理说,不该有京中的仇人。” 他抬眼,目色温温似水:“娘子以为,是这般道理吗?” 云昭眼尾勾起,流露出些赞赏之意:“不错嘛,勉强够格。” 她抬手,向他勾了勾手指:“但还有一件,你没猜到。” 江聿风侧耳俯去,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却听轻轻的“啵”一声,云昭飞快地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 柔软唇瓣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江聿风却呆在了原地。 程安等人纷纷目移,只将自己当作瞎子,什么都没看见,却是尽职尽责地,将二人挡得更严实了些。 云昭双眸含笑,看着江聿风白皙面皮上一寸一寸,渐渐染上红色,仿佛煮熟的虾子一般。 江聿风是真的呆住了。 从前在金陵时,他们二人虽亲密,却始终守礼,不曾越雷池半步。 而此前樱桃宴,她虽过分,却也无人看见,尚且能忍受。 至于最近那次,更是彻头彻尾的意外。 可现在……现在…… 大庭广众之下,她怎么如此大胆!!! 他脑中轰轰,仿佛有千人万人在说话,又倏地归于沉寂。 江聿风感觉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绷断了。 云昭见他如遭雷击一般,不免心虚。 糟糕…是不是玩儿太过了?也不至于吧……不就是亲一下脸吗? 她扯一扯他衣袖,低声:“我与你玩笑呢。” 江聿风回神,涩声:“这种事……也可作玩笑吗?” 云昭目光躲闪一阵,连忙转移话题:“但你真的还有一事不曾猜到。” “今日之事……有一部分,是我出的主意。” 江聿风还未缓过神来,便又被迫接收到了这一令人震惊的信息。 他困惑不已,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什么?” 什么叫……她出的主意? 那她方才同情怀宁公主,又是为哪般? 第六十二章 刑部张玄书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云昭见眼前人颇像是要被自己逗傻了,而这里又不便解释,于是连忙拉过人手腕,带着他离开此地。 程安颇有眼色地先行离开,去将马车驶来。 在马车上,江聿风总算听懂了云昭所言。 原来在半月以前,她便见过今日刺杀的书生。 那日她与谢文和等人出城游玩赏景,在湖畔遇见了此人。彼时那人心灰意冷,抱着块大石头意欲投湖自尽,还是谢文和一把将人拉了回来。 谢文和一向热心肠,拉着那书生聊了许久,其他贵女郎君则早早走开,去了别处游赏。 云昭懒得与那些人多相处,便留下陪着谢文和。 那书生始终阴沉着,尽管谢文和说了许多,他也几乎不曾张口。 见他油盐不进,谢文和没了法子,又担心自己走后这书生会再度轻生,便下意识看向一旁看戏的云昭。 云昭见他面如死灰,又一心求死,便问是否有什么了不得的冤屈。 他仍然没有说话,却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谢文和一见有戏,更不停与云昭使眼色,让她再说一些。 于是云昭信口说来,道反正他都求死了,与其默默无闻死去让仇人痛快,不如干脆做件大事,大到能引起宫里那位注意的事,至少还可能拉着仇人一起下地狱,让自己痛快。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书生原本灰暗的眼眸渐渐亮起,竟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问她该怎么做。 谢文和被她这番话说得额角狂跳,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来,连忙将人带走了。 原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却不想还会有与他再见之时。 云昭说完这些,就见江聿风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 她顿了顿,有些底气不足:“我也没想到他竟想出了这法子……回头我给五妹再送些东西。” 江聿风眉头轻皱,却不是因为觉得云昭那些话出格。 就像她在那个雨夜的反常表现一样,江聿风从她的话语中,品出了同样强烈的自毁倾向。 一种不管不顾的偏执,甚至可以说……是疯魔。 这种情况,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一位自小受宠,金尊玉贵的公主身上。 如今云昭这般心性……若无人能控制,日后她一旦受到刺激,只怕情况会比今日这名书生更加严重。 手握实权的公主要发疯,这天下……可能都要乱上一回。 -- 见江聿风久久不语,云昭不虞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与那书生说这些?” 她有些恼火:“我哪知道会这样,这人也是个傻的,偏做出这种事来。” 云昭虽然对自己这五妹没什么感情,却也没有要害她的心思。今日之事不能怪在云昭头上,但她总觉得五妹是因自己才受了牵连。 她心中烦闷,忽然拿起面前案几上的茶盏,要将它摔出去。 却有人按住她手腕。 云昭抬眸,不耐道:“放手!” 江聿风无奈:“殿下先听我说。” “若不是殿下那日激了此人一回,打消了他的死志,他便也不会似今日这般出现了。” “至于他做了什么选择,并非殿下能干涉。说到底,若不是殿下与谢七郎,他此时早已葬身京郊,成了无人知晓的枯骨。” “可现在,他至少令世人都知道了他的冤屈,他也有了了结仇怨的希望。” “或许对他来说,这已经是他能争取的最好的结果了。” 云昭一时困惑:“你不觉得我不正常吗?” 江聿风摇一摇头。 云昭凝眸,见他神色认真不似作伪,看着他的眼神也异样起来。 她唇边挑起一点笑意:“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说谎骗我。” “若是三郎让我再亲一下……我就信你。” 江聿风平静面色有些微碎裂,他扶额:“殿下……此事稍后我还要与你谈一谈……” 云昭却将皓腕一翻,反握住他的手,将人往自己方向拉了过来。 她倾身,两人之间只留下方寸空隙:“怎么,你不敢?” 如此近的距离,江聿风能清晰看见她蜷长眼睫轻轻颤动,其下凤眸中跳动着兴奋雀跃的笑意。 他对云昭这幅神情再熟悉不过了。 江聿风多少也在云昭几番捉弄下练就了面不改色的本事,只要她不是像先前那样在众目睽睽下做什么,他大约都能招架。 他耷下眼睑,不去看她眼睛,无奈道:“殿下……” 话还未说完,马车忽然停住。 外头传来说话声,听着像是金吾卫正在严查过往马车,以防还有刺客同党潜逃。 不知怎的,江聿风暗自松了口气。 云昭鼻间轻哼一声,像是看破了他的小心思。 “无妨,他们不会查我。”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在车壁外轻叩了两下,程安的声音传入:“娘子,是张郎中。” 当场被驳,云昭面上多少有些过不去。 在江聿风注视下,她坐直了身子,将车帘掀开一点,露出半边脸来。 车下站着一位年轻俊朗的郎君。 他模样斯文,却生就一对桃花眼,显得多情风流,像是话本中的狐狸书生。 这便是刑部都官司郎中张玄书,负责管理已被定罪的犯人。今日出了骚乱,人手紧缺,连他也被拉了出来。 见到云昭面容,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冒犯娘子,还望恕罪。” 他声音响起时,云昭便感到自己握住的那只手似有要抽离的意思。 云昭眯了眯眼,掌中用力,面不改色道:“知道冒犯,你还拦我车驾?” 张玄书抬眼,幽深目光望向车内。可惜云昭只将帘子掀开了一点,除了昏暗,他看不见多余情形。 他收回目光,客客气气道:“已有一位贵人遇上刺客,为了城中百姓安危,自然检查一番。” 云昭抬唇,皮笑肉不笑:“你现在瞧过了,放心了吗?” 张玄书低眸:“娘子说笑了。” 他退开半步做了个手势,示意金吾卫放行。 金吾卫们虽不知那马车里的女子是什么身份,但见张玄书那样恭敬,便也猜出其人身份不简单,顺从放行。 马车重新动起来,向公主府驶去。 云昭放下车帘,流水飞眸一瞥,就见江聿风正一目不错看着她。 她扬眉:“干什么?” 江聿风没吭气,却将手从她掌心挣出,成功惹来她怒目而视。 他轻揉手腕,一笑:“殿下还认识刑部的人?” 这下,唤作云昭不吭声了。 马车再次停下,江聿风被一把推了出来。 第六十三章 彻查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这桩刺杀案闹得声势浩大,目击者无数,果然惊动了宫中的皇帝。 嫌犯当即押入刑部大牢,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与御史大夫被急召入宫,商议会审之事。 皇帝与三位老臣一直谈到了宫门下钥,次日一早,由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人员组成的监察队便被派往青州调查。 犯人也被当即提审,开始由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及御史大夫亲自负责的三堂会审,皇帝则在后方旁听。 这一审问,便审了整整三天。 京中早已流言纷纷,各种猜测兼而有之。但是会审过程被严格保密着,寻常百姓不知确切内容,那些风言风语也不过是胡乱揣测。 但几日过去后,发生在青州的案子也不再是秘密。 是夜,公主府内灯火通明。 云昭坐在内院小楼上,定定望着洛京城的某个方向,一面听府中幕僚禀报。 那书生姓李,出身青州平原县的一家农户,他是家中最小的儿子,也是唯一有些读书天分的儿子。 他靠着家中的那片沃田上了县学,运气也还不错地过了乡试,便有媒人登门,为他说了门亲事。 这李生成亲后,就与妻子有了一儿一女。他一面继续读书,一面卖些字画,或是给小儿开蒙,偶尔帮家中干些农活,日子虽辛苦,却也充满希望。 但好日子没过多久,当地的王姓豪强为了扩田,看中了李家的田地。 这片田地是一家人的命根子,怎可能轻易相让。那豪强见李家态度强硬,便恼羞成怒,派人上门强占。 于是,李家父子与豪强的人发生冲突,混乱中,李家人将豪强的一名手下打死。 此事发生后,豪强被彻底激怒。他仗着与县令的关系恶人先告状,称李家杀人,当以命偿命。 收了好处的县令自然按豪强的意思办案,那日动手的李家父子被捉拿下狱。没了阻拦的人,豪强顺利地抢下那片地。 由于当日不在家中,李生逃过了这一劫,但对他来说,或许活着才是酷刑。 还不等他状告喊冤,县衙便下了斩首的指令。绝望的李生试图告到州衙,然而状子递去后便如石沉大海,非但没能沉冤昭雪,反而惹来了豪强报复。 他家中被打砸一空,妻女则被强抢而去,从此音讯全无。 李生被仇恨支撑着苟活了下来,他不知该去哪,便凭着直觉来到了洛京。 谁知来到京城后,他却连城门都进不去。李生被彻底击垮,想要投湖自尽。 后面的事情……云昭便都知道了。 她抬手,让他们不必再说。 她沉默着看窗外灯火辉煌,指尖在扶手上一下一下,缓缓叩击。 说来可笑,这种案子放在整个大齐,不算什么新鲜事。 豪强与官府勾结,圈地占地,已是常事。这些豪强大多依附着大族,就算有清官有心惩治他们,最后也会不了了之。 只不过这王姓豪强做事太绝了一些,非但一点补偿的银两都不给,还要将人赶尽杀绝。 偏偏都做得这么绝了,竟然还留了一个活口。 将人逼到绝路,少不得引来反噬。 她静静思索片刻,问道:“听起来不难解决,怎么现在还没个处理结果?” 几位幕僚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道:“殿下有所不知,这家豪强,似乎与王侍郎有些关系。” “听说监察队在青州查出了不少东西,就是具体是什么……不得而知。” “哦?”云昭依旧笃笃敲着扶手,“听说……似乎……你们连一件确切消息,都打听不到吗?” 几人讷讷: “……殿下恕罪,实在是这些消息,也不好探听啊。” 小楼中陷入沉默,他们忐忑看着前方公主背影。 出乎意料的是,云昭并没有发难,只懒懒挥手让他们退下。 几人离开后,她望着窗外平静道:“你怎么看?” 屋内六曲屏风后,慢悠悠转出一人。 却是张玄书。 张玄书一身青衣,闲庭信步般踱到了云昭身侧:“他们说得也差不多。” 他感慨:“这李家书生啊,是个可怜人。” 云昭侧目:“谁要听你说这些,我问你,那家豪强真的与王逸有关系?” 迎着她冷若冰霜的眼神,张玄书悠悠一笑:“殿下心急了。” “臣就是一个管着大狱的郎中,哪里会知道三堂会审的内容。不过王逸那老东西本就出身青州,那家豪强又姓王,二者说不定真有些关系呢?” 云昭沉眉,目光欲冷。 张玄书见她似乎要生气了,这才收敛笑容,说道:“哎哎,殿下息怒。” “这消息嘛,臣虽知道得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他弯腰俯身,凑到云昭耳畔,低低说了什么。 云昭拧眉,脸色沉下。 “当真?” 张玄书直起身:“臣可不敢欺瞒殿下。” “若不是因此,李生也不会被关在如今看管最严的监牢中了。” 云昭撩眼:“你能见到他吗?” 张玄书无奈耸肩:“现在能见他的只有陛下与三堂长官,可轮不到臣。” “不过啊……”他狡黠地笑了笑,“若臣‘不小心’,没注意到有谁溜了进去,说不定就能让他见到了。” 云昭若有所思垂眼。 正此时,外头传来叩门声,琼华的声音柔柔响起: “殿下,有客来访。” 什么“客”会大晚上的拜访公主府? 张玄书看着云昭的眼神都耐人寻味起来。 云昭眼角一抽,开始赶人:“赶紧走吧你。” 张玄书促狭:“怎么,殿下担心这客人会伤心?” 云昭一默,弯眸柔声:“张玄书,你嫌命长了是不是?” 他连称不敢,笑着倚靠到了窗边。 “殿下嫌臣碍事,臣走就是。” “不过殿下若想询问李生,最好动作快些。恐怕现在京中,有很多人想让他畏罪自杀呢。” 说完这些,张玄书潇洒转身,自窗口一跃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云昭撇了撇嘴。 一个两个的……会些功夫都了不起。 她起身走到窗前,确认看不见张玄书的身影后,便吩咐琼华进来。 后者一边收拾着张玄书用过的茶盏,一边低声:“殿下,是江郎君。” 云昭身形微顿,声音有些异样:“他还记得来啊?” 第六十四章 张郎中与殿下,是什么关系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自那日把江聿风赶下车后,云昭就没见过他。 他不来,云昭也不会去请。 开玩笑,她怎么可能主动低头? 加上这段时间她忙着关注刺杀的事情,也没心思搭理江聿风那里的事情。 现在他终于记起这边,云昭不由冷哼一声,半阴不阳道:“他还知道来啊?” 琼华收拾完东西,小心问道:“殿下要见吗?” 云昭纠结片刻,她倒是想再摆摆架子,但思及方才张玄书所说,又似乎拖不得。 于是云昭语气不善:“让他滚过来。” 琼华应一声,忙出去传话了。 -- 江聿风这几日不来,多少是故意的。 他不免对云昭那日举动多有介怀,总觉得她是看中自己皮囊才这样多番亲近,却又与从前那样,丝毫没有要认真负责的意思。 似乎自己从未能被她认真对待过,这种料想,让江聿风不太高兴。 可他转念又想,现在的自己……为何要在意这些? 到底是那份不甘作祟……总是时不时地出来扰乱他心绪。 因这般缘由,江聿风只得调整了几日。而在这几日内,每每入夜,他便会不知不觉登上那二层小楼,往她曾指过的方向看去。 公主府的灯火,总是到很晚才熄去。 而今日,他终于觉得自己可以来见她了。 但在进入小楼后,见到她立在窗前的背影,江聿风的心绪还是乱了一瞬。 不知怎的,看她站在窗边,他心底会有种不安。 仿佛下一瞬,她就会毫不犹豫地……从这里跳下去。 他沉默良久,引得云昭回眸:“傻站在那儿作甚?” 她一张口,这般熟悉的傲慢,令江聿风无端安心,他拱手道:“殿下夜安。” 云昭轻笑一声:“稀客啊,怎么今日来了?” 江聿风温声:“殿下见谅,这段时日城中戒严,夜间来往多有不便,这才数日不曾拜访。” 她却不信:“你不是武功很好吗,金吾卫拦得住你?” 江聿风面不改色诌道:“金吾卫中亦有高手,我并不能保证可以躲过他们。” “若被金吾卫发现,我倒是没关系,可万一牵连到殿下,我的罪过便大了。” 云昭转过身:“巧言令色。” “不过你来得正好。” “我刚刚得了个消息,大约对你有用。” 江聿风垂首:“愿闻其详。” 云昭却扬眉:“谁说我现在告诉你了? 你这么多日不来,也不递信,凭什么一来我就要告诉你情报呢?” “我怎么……都得收些好处吧?” 她弯唇,一条手臂搭在窗槛上,另一手的葱白指尖在朱唇上轻点一点:“三郎觉得呢?” 烛影月色为美人镀了层妖媚雾气,美艳而危险。 江聿风莫名觉得脸颊上又有柔软触感袭来,耳尖发烫。 他定一定神,垂眼道:“殿下若想我莫生妄念,便不该总是做这些令人误会的事情。。” 原以为江聿风会似从前那样不知所措陷入窘迫,他这样回应,倒是出乎意料。 云昭不由一怔:“什么?” 江聿风耐心重复一遍:“男女私情只是掩护而已,殿下与我私下相处时,不必如此。” 云昭眯了眯眼,笑道:“三郎,你怎么这么纯情啊?” “世人又不看重这些,何况你还是郎君,换作旁人,定是觉得自己怎么也不吃亏。” 江聿风却神色认真:“世人不看重,我却看重。” “何况男子与女子,都只是人而已,何来吃亏不吃亏之说?” “殿下不需要用这种手段来笼络我,我既答应了殿下,便绝不会食言。” “无论何事。” 云昭脸上笑意渐渐淡下,仿佛喃喃:“无论何事吗……” 她垂眸,再次转过身朝向窗外。 江聿风心中一突,那种不安感再度袭来。 因着莫名心焦,他不由上前了几步,站到了云昭身后。 而此时,云昭恰恰转过身。 她没料到江聿风会突然靠近,这一回身被吓了一跳,人往后仰去,半个身子探出了窗户。 无所凭依的悬空感令云昭心下一慌,下意识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东西。 便是江聿风的衣襟。 而江聿风见她忽然往后倒去,心中蓦地一空,有种不安成真的惶恐感。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然伸出手,稳稳托住了云昭后背。 而他又被云昭拉住了衣襟,只得顺势低下头,仿佛将人紧抱在怀中一般。 云昭紧张地喘息着,下意识抬手将人搂得更紧,心脏在胸膛中砰砰直跳。 怀中人无意识的依赖,令江聿风心神一恍。 但这并未持续太久。 云昭很快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现在做的,大约又是江聿风口中什么引人误会之举。 她不过想及时行乐,并不想再听他念叨,于是在确认自己稳住身形后,便松开勾着他脖颈的手臂,在他胸口处推了推。 奈何江聿风岿然不动,云昭只得出声:“松手。” 江聿风后知后觉,将人放开。 明明只是抱一下而已,两人却不约而同有些尴尬。 云昭低咳一声,往一旁走了走,和他拉开距离。 “三郎都这么说了,我以后不这样就是了。”她语调疏离起来,“方才是意外,抱歉。” 难得听她道歉,江聿风不由讶然望来。 直觉告诉他,云昭并不是真心实意。 更多的……大概只是在讽刺他。 他答道:“殿下不必道歉。” 云昭没吭气,却又往旁边靠了靠。 江聿风摁了摁眉心,想她要疏离就疏离吧。 今夜还有正事要议,总不能一直在此事上纠缠。 于是他继续道:“所以殿下还愿意告诉我那消息吗?” 云昭默一默,打心底不想说。 但片刻后,她开了口,声音有些冷: “有人告诉我,那个刺杀的书生,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他的消息对你我有用,但需要有人让他开口。” 江聿风了然:“殿下想让我潜入刑部大牢?” 几乎是瞬息,他便猜出来:“此事……是那名刑部的张郎中告诉殿下的吗?” 云昭眼皮也懒得抬,没好气道:“与你无关。” “你若愿意走这一回,我可以给你刑部大牢的布局图,再有人在里头接应你,你混入其中,不是问题。” 此事不简单,甚至称得上凶险,江聿风却没犹豫多久,一口答应下来。 云昭有些意外,却听他继续道:“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我想知道那名张郎中……与殿下是什么关系?” 第六十五章 雨夜来客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云昭与张玄书之间,还真有些故事。 她与张玄书初见时,对方还只是个戏子,也并不是如今的名字。 如张玄书这般人物,做戏子也做得不简单,是当时洛京的名角儿。不过这角儿神秘,京中还没有人能见过他真容。 还是云昭运气好,一见他就见到了他真容。 只不过当时情形有些特殊,因为……他明显是被人追杀,一身血地闯入了她马车中。 哪怕重伤成了这样,他还有力气威胁她,举着匕首要她救自己,像是明知面对强敌,却依旧不肯退让的倔强小兽。 对云昭来说,救他与杀他,都只是一念之间的事。 茫茫夜雨中,车前灯笼在雨幕中摇晃。 云昭平静看着身旁人猩红倔强的双眸,在一旁车壁上轻叩两声,示意外头的程安解决掉追来的麻烦。 原来那些追兵是看守大牢的人与闻声赶来的金吾卫,见过公主府的腰牌后,他们纷纷调转方向,去了别处搜查。 不过须臾,几乎能要了张玄书性命的事情,就被轻松解决。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何谓权力。与此同时,他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似乎惹了个大麻烦。 他的小聪明在绝对的阶级碾压之前,不值一提。 于是被赶下车后,张玄书跌跌撞撞地跟了云昭一路,直到云昭进入安仁坊,他没法再进去,被拦在外头。 他没有放弃,坚持不懈地在安仁坊外等候了数日,终于再次等到了云昭。 仍是雨天,他跪在云昭马车前,请求云昭留他。 也不知跪了多久,几乎要将他淹没大雨忽然停下。 他抹去脸上模糊了视线的雨珠,缓缓抬起头来。 美丽却冷漠的公主站在跟前,面无表情地垂眸俯视着他。 她手中的伞稍稍前倾,遮住了他头顶的大雨。 从此,洛京城内少了一个名角儿,多了一位张郎君。 云昭给了他新的名字,新的身份,如他所愿,将他塞进了刑部。 她不关心他为何要夜闯刑部大牢,也不关心他在追查的事情,她只关心他是否值得自己扶持,能否为自己做事。 张玄书本就通些文墨,又常年混迹于三教九流间,为人世故圆滑,一入官场更是如鱼得水。 短短两年时间,他就从一个无名小吏成了六品郎中。 云昭对此还算满意。 张玄书的身份太过特殊,谨慎起见,两人都对各自关系严加保密,轻易不相见。 只有云昭需要他做事时,才会传一封密函,邀他夜会。 眼下……云昭从旧事中抽离,看向身前那清隽郎君。 她并不完全信任对方,张玄书的事情,也不便告诉他。 她的沉默,已能说明许多事。 江聿风眸光微动,道:“殿下不必告诉我具体的事情。” “殿下只需要告诉我,张郎君与殿下的关系……是否就是我与殿下的关系?” 云昭顿了顿,这才开口:“他不是我的家臣。” “他也没做过我的家臣。” “你只需要知道……他可以相信就行了。” “其他的,无可奉告。” 江聿风垂在袖中的手握了握,又再度松开。 一个他,一个青梅竹马的谢文和,现在……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个张郎中。 她的身边……怎么有这么多人? 江聿风也难以说清自己为什么非要弄清楚此事,他压住了自己继续追问的欲望,齿关不由一紧。 他察觉到自己心中一闪而过的,微妙的妒忌。 在那日马车被拦,张玄书与云昭搭话时就产生的,微妙的妒忌。 张玄书的语气,实在不像是不认识云昭。而一个六品官员若无特殊关系,又怎可能认识公主呢…… 这妒忌仿佛毒蛇的信子,在他心底轻扫一下,又扫一下,令他难安。 云昭的问题拉回他思绪:“所以你到底愿不愿意?” 江聿风眼睫一颤,他抬目,缓缓道:“……可以。何时出发?” “明晚。” -- 刑部大牢,终年暗无天日。 血腥、潮气、铁锈……诸多气味交杂在一起,形成了独属于刑部大牢的难以言喻的气味。 李生缩在牢房的角落中,头发蓬乱,衣衫不整。 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糟糕的环境。 那次刺杀几乎耗尽了他毕生勇气,而连续三日的会审又极大消磨着他的心神与精力,短短几日过去,李生已形容枯槁,像老了十岁。 他呆呆注视着前方空虚,半晌过去,无端笑了一下。 真的让圣上知道了,这么一来……他们一家子的仇,应该可以报了吧? 那他便是死得其所了。 李生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摇铃声。 刺耳铃声响起时,外头忽然乱起来,原本还在喝酒划拳的狱卒纷纷起身往外跑去。 一时之间,看守李生这里的人就只剩下了两个。 还不等李生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便隐约看见一道黑影出现在牢房外,那两名狱卒还来不及质问,便纷纷软倒在地。 牢房大门被嘎吱打开,李生困惑抬头看向来人。 那人走到狭小窗下,冰冷月光照亮他半边面容。 李生瞳孔一缩,失声道:“是你!” -- 寂静牢房中,江聿风与李生对坐。 李生认出这是那天将自己从剑下救下的人,小心翼翼道:“请问……郎君来做什么?” 江聿风微微一笑,却是从怀中取出一件被油纸仔细包裹的东西: “听说你是青州人,这是在西市做生意的一户青州人卖的点心,我给你带了一些。” 李生困惑不已,但想着此人当时救了自己一回,应当不会害自己,愣愣接过油纸包。 江聿风继续说道:“还有你的妻女,她们已被救了出来,如今都安顿好了。日后若有机会,便安排她们来见你一面,你尽管放心。” 李生捧着油纸包,彻底怔住。 良久,他忽然掩面低泣。 这些时日,没有一人问起过他的家人。 他只隐隐约约从几位高官的态度中猜到,似乎自己的这桩案子,牵扯到了京中什么人物。 他们问的问题,逐渐从自己的家人转移到了县令、豪强、乃至青州刺史。 他们越是问,自己便越糊涂。以至于他自己都差点忘了,他是为什么要入京的。 他想为父兄伸冤,想救自己的妻女。 江聿风静静注视着他,月光淌入他目中,清亮而哀伤。 第六十六章 大狱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江聿风耐心等候着李生整理好情绪。 后者将泪水一把抹去,打开油纸包狼吞虎咽起来。 江聿风这才将来意说明:“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李生含糊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但是我知道得真的不多……” “无妨。”江聿风柔和道,“你便将你经历的事情,与我仔细说一遍就好。” 因江聿风曾救他一命的缘故,李生本就没有多少防备,现在更是卸下心防,将那段事又仔细说了一遍。 比起这几日审问他的官员,江聿风的态度简直如春风化雪般,李生说着说着,险些又哭出来。 在江聿风引导下,李生又想起了一些事来,倒是比此前在公堂上所说的还要详细。 “有一件事……我刚刚才想起来,但日子过得有些久了,我也不确定是否还记得清楚。” 他犹豫一阵,说道:“这事也是我听我爹抱怨的时候说起的,他说自己不久前还帮那王家人捡了账簿送回去,现在却来抢占田地。早知如此,他就该一把火把账簿烧了。” 江聿风眸光一闪:“账簿?你知道里面的内容吗?” 李生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而且我爹大字不识一个,根本就不可能看懂。” 江聿风问:“那么……你说的这王家人,从前也干过这种事吗?” “……郎君这么一提,我倒还真没怎么想起来。从前这事似乎也有,但没有这样嚣张过。” “可能也是我父兄性子比较厉害吧……才闹得这么大。” 江聿风低眸,心中大致有了猜测。 能霸占一方的豪强,这种圈地占地的事情应该没少干,不该似此回案子一般没轻没重的。 若李生说得没错,是什么事情让这豪强行事如此急迫,其中会与李生说起的“大官”有关系吗? 见江聿风沉默下来,李生有些不安:“……郎君,我说的这些是不是没有用啊。 江聿风抬眼,摇了摇头:“有些消息看起来无用,但若是与其他事情放在一起,都会有联系。” 李生被说动了几分,目中也不再似先前那样黯淡。 江聿风又问:“这几日,有别人来看你吗?” “没有,大约是不能吧。我听那些人说,这间牢房是看守最严的了。” 李生说完,便催促道:“郎君该离开了,这里看守的人很多,再不走,那些人该回来了。” 江聿风嗯一声,站了起来。 李生有一瞬恍惚。 眼前人尽管穿着最普通的狱卒衣装,却难掩通体贵气,与这脏乱之地格格不入。 他一时迷茫,问出了一直没能问出口的问题:“郎君,你到底是什么人?” 江聿风回眸,与他笑了笑: “我是与你一样的人。” -- 大牢外的隐秘小巷内,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云昭看似在闭目休息,放在身旁的手却焦躁不安地叩击着。 一个时辰快要过去了…… 张玄书说,至多为江聿风争取到一个时辰的时间。 他在里头到底问了什么,耽搁这么久? 而云昭对面坐着的,正是张玄书。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调侃道:“没想到殿下这么担心新欢啊,竟然还要亲自来接应。” 云昭睁开眼,面色不善:“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张玄书挑挑眉毛:“殿下别生气嘛,时间快到了,臣这就滚。” 云昭面无表情看他:“我还是喜欢你不会乱说话的时候。” 她说的当然是张玄书刚投靠于她的那段时间。 张玄书笑意不减:“殿下真是的,那时候的臣多没意思,哪像现在,还可以让殿下开心开心。” 云昭冷嗤:“也没见你的事情有了什么进展” 被戳了痛处的张玄书面不改色:“臣人微言轻,总得步步筹谋吧。何况在这个位子上,臣还能打听到很多消息呢。” “不然今夜,殿下也不会在这儿了,是不是?” 他的语气实在太欠,云昭忍无可忍,抓起案几上的茶盏扔去。 张玄书将头一侧,稳稳接住了茶盏,心疼道:“殿下真是豪气啊,御赐白瓷说扔就扔。” 云昭:“滚。” 张玄书放下茶盏,毫不犹豫地下了马车。 云昭深吸一气,闭眸摁了摁眉心。 正此时,车帘处又传来些细微的声音,像是被掀开。 云昭以为是张玄书去而复返,便不耐道:“你还回来……” 她说着睁眼,却发现是来人是江聿风。 云昭硬生生将话憋了回去,强行改口道:“你怎么才回来。” 江聿风深深望她一眼,低声:“李生说,他家中人曾。” “但没法确定,是否就是你我猜测的那人。” 云昭眯一眯眼:“先回府吧。” -- 由于昨夜是张玄书制造了一场不存在的劫狱事件才将人引走,于是第二天,大牢的看管更严了,让许多蠢蠢欲动之人没了法子。 而云昭这边也有了新进展。 与江聿风交换过信息后,云昭当即派人去盯住了户部,再与张玄书修书一封,要他注意一下近日是否有什么户部的人下狱。 与此同时,她将程安派去了青州,打探监察队的行踪。 若那王姓豪强真的与王逸有关系,那他们的活动极大可能和王逸与户部的活动有关。 那份账簿,也就成为了关键。 云昭因这猜测充满了斗志,整日忙碌着。 江聿风则在书院里明里暗里地与同窗打听消息。 正好此事热闹,哪怕他不打听,书院中也会有人议论。 父亲在刑部任职的严润成了香饽饽,每个人都想从他那里问出些什么来。 江聿风冷眼旁观着,在一旁暗暗听一些消息。 他们这边热络时,也终于有人再坐不住,决定向上寻求帮助。 靖王府中,云墨听完身后人所述,额角已然青筋暴起。 他咬牙:“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现在才告诉我?” 来人惶恐:“殿下恕罪……臣没想到会闹到这种地步,也没想到就这么巧,偏偏……” 云墨闭一闭眼,一阵无力感袭来。 无用之人,真是不管过去多久,都是无用之人。 他声音阴沉:“……我只能尽力帮一帮你。” “若不能,你便听天由命罢!” 那人惶恐不已,应了声是。 第六十七章 劫狱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几日过去,青州的信还未能传来,倒是张玄书那里先有了消息。 张玄书道,一月之前,的确有一位户部的小吏下狱,罪名是贪墨官银。 此人本该这几日就问斩,但因为出了刺杀案,他这人却反而被暂时忘记了,处刑的事情也被延后。 张玄书翻过了此人卷宗,都是一些关于贪墨案件的记载,但是此人来历却是十分凑巧,也是青州之人。 并且他的妻子,便来自于那王姓豪强。眼下他出了事,他的家人却反而没了什么消息,不知是逃走了,还是被人处置了。 如今出现的线索,几乎都指向了青州。 那小吏……多半是发现了什么事情,才会被灭口处理。而他的妻子,或许早就是安排在他身边的监视之人。 云昭与江聿风说完手头这些信息后,便默默抬眸看着眼前人。 江聿风心领神会:“……又想让我探狱?” 想知道更多的消息,显然只能撬开那小吏的嘴了,便少不得……再往大狱中走一遭。 云昭展颜一笑,似乎刚想说什么亲昵话逗一逗江聿风,却想起他先前之语,少不得一阵别扭,将话憋了回去。 “……不,现在情况不同,探狱的风险有些大,且他不定就会吐出东西来。” 云昭语调平直,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我想你配合我那位……友人,将此人劫出来。” 江聿风的神情似乎空滞了一瞬。 他有些不太习惯云昭的疏远,还顿了片刻,以为她还会有什么下文。 但摇曳烛火下,那美人面色漠然,清眸中带着询问探究,显然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江聿风垂目,不免迟疑:“……劫狱?” “殿下,你确定此事的风险……不比我去走一遭更大吗?” 云昭相当坦然地:“当然不确定。” “既然都是高风险,还不如干脆将这人带出来仔细审问。若是其人与王家,与王逸正好有关系,还能让他们乱上一乱。 若没有吗……也至少能挖出户部的腌臢来,并不算亏。” 江聿风被她绕了进去,竟真觉得有几分道理。 但…… “殿下所说的那位友人,是张郎中吧?” 面对江聿风清润双眸,云昭目中心虚一闪而过,她正色:“这你就不用管了。” 江聿风轻轻眯眼,烛火交映,在他目中跳动,有一瞬竟有几分阴沉。 “听殿下的意思,如今也没什么人在意此人,想来以张郎中的官职,要接触他不难吧?” 云昭撩眼,一手支颐懒散斜靠:“你说的这些,我与他自然能想到。为何不这样做,自有道理,你不必管。” 江聿风心头掠过一点阴霾。 因云昭的话语,显然将他划在了她与张玄书之外。她倒是不再做什么让他误会的事情了,可为何……他似乎并没有舒心一点? 江聿风抬目,想要与她说话,却见云昭肩头薄纱随她动作轻轻滑落,露出小半个白皙圆润的肩头。 他蓦地垂睫,一时竟忘了自己已到口边的话语。 迎着她似笑非笑的目光,江聿风低声:“殿下还记得当日你我约定之誓吗。” 云昭漫不经心地绕了绕头发:“当然。” “怎么了?” 江聿风答:“殿下……可遵守了吗?” 云昭手中一顿,沉眉:“……你什么意思?” “我何曾又在人前与什么郎君亲近了?” 她不免有几分被污蔑的恼意,可转念一想,似乎又反应过来为何他会说出这般话。 云昭面上有了几分戏谑笑意:“你说的该不会是他吧?” 她倾身向前:“你倒是说说,你什么时候看见我与他走得近了?” 江聿风心说,正是看不见才有问题。 但……就他们二人约定的字面意思来看,云昭并不曾违背。相反,显得自己多心了。 于是他别过眼:“殿下当我胡言就是。” 云昭轻哼了一声,在心中暗骂一句假正经。 “你不必好奇他的事情,总之……我可以告诉你,我和他绝无可能。” 江聿风低目:“殿下不必与我说这些。” 话虽如此,可云昭分明觉得他语气轻快了许多,不由又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然很快,她又升起几分同情来。 她说什么他便信什么……这么好骗,难怪当年会被她耍成那样啊…… — 江聿风最终还是答应了云昭的要求,配合张玄书劫狱。 两人又谈了一阵,云昭便开始赶人。 联想到从前她少不得要开许多玩笑,江聿风舒了口气之余,又感到那一阵微妙的不自在。 于是离开前,江聿风停在窗前却是不走,反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些闲话来。 云昭不耐烦地回了几句后,算是琢磨出其中意味。 她伏在窗台上向下望,美目隐隐带笑:“三郎,你不会是不愿走吧?” 江聿风目中一闪,抬眸道:“殿下说笑了。” “我是想问殿下……” 他静了静,像极了在思考说辞。云昭微微偏头,好整以暇等他编出理由来。 “……既然要我配合张郎中,我与他,能否先见一面?” 云昭面上笑意蓦地收敛。 “见他做什么?”她声音微冷,“你上回进去,也不曾见他,事情不也顺利吗?” “殿下,可这回与上回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云昭皱一皱眉,“你就放心吧,他这人做事,一向声势浩大。要不是程安不在,我也不会来找你了。” 她将话说绝了,江聿风也不便再为此争论。 他垂目,抬手将窗户轻轻关起。 云昭盯着紧闭窗棂,面色多有不善。 她不愿二人相见,实在是因为……张玄书并不是省油的灯。 世人常道戏子无情,至今,云昭都不能完全相信一个最初用刀威胁自己的人。 但江聿风并不知道其中缘由。 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云昭在有意维护其人。 江聿风心中仿佛扎入了一根细刺,并不致命,轻微得可以忽视,但随着心脏跳动,那一点点刺痛却愈发深入。 他回府的步子一顿,向公主府方向回望。 那里明亮如旧,与他来时无异。 江聿风面无表情地顿了一会儿,忽然回身,再次向公主府的方向去。 第六十八章 第二位客人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公主府内,琼华进了寝屋,收拾掉江聿风用过的茶具,换上一套新的。 云昭坐在白玉小香炉前,慢条斯理地将香粉拨弄进莲花香篆内。沉香点起时,窗外正好也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叩击声。 今夜,公主府的第二位访客到了。 琼华面色平静地退了出去。 云昭推窗,外头探入一张风流俊俏的面容。 正是张玄书。 他轻巧翻入室中,语气散漫:“殿下怎的又要见我了?” 云昭自顾自回身,倒了一盏茶,一面说道:“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张玄书挑一挑眉毛,倚在窗前静候下文。 热气腾起,将她面容模糊,连同她的声音都显得有些渺远,仿佛听不清晰: “我要你将户部那人带出来,能办到吗?” 张玄书愣了愣,旋即失笑:“殿下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大狱戒严,哪里能像先前那样轻易动手脚。就是混进去也够呛,更别说……还要带一个死囚出来。” 云昭面不改色:“如果给你一个武功不错的帮手呢?” 张玄书默了默,品出些言外之意来。 他声音拖长了:“……那么,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促狭地眨一眨眼:“殿下这样信任那位郎君,还说不在意吗?” 云昭抿了口茶水,将这句话当作耳旁风:“既然可以,你就尽快办事吧,别耽误了时机。” 张玄书没吭气,只自顾自上前,给自己倒了盏茶。此时时辰不早,琼华备的茶水也都是些清新的花茶,并不会让人精神。 张玄书喝了一口,觉得寡淡,就没再动。 他慢悠悠:“说来也奇,李生的事情啊,不光殿下关注,京中其他贵人也甚是在意啊。” “就这几日,已有好几位门客来臣这里试探了。” 他嗤笑:“平日也不见殿下这种贵人如此在意民生疾苦啊。” 云昭忽略他的挖苦,侧目瞥来:“是谁?” 张玄书面上仍挂着笑,用指尖蘸了点杯中茶水,在桌案上写下一字。 烛火摇晃下,水痕忽明忽暗,云昭皱一皱眉,不由凑近了细瞧。 她专注着张玄书所写内容,加上根本不在意张玄书其人,便没有注意到,自己与他挨得有些近了。 隔窗望入,看不见他们二人身影,只能看见里头的一道屏风。而他们的影子,正被烛火映在了屏风上。 那被印在屏风上的两道人影交叠,仿佛她被他拥入了怀中。 张玄书微微抬眼,半垂的眼睫在眼尾处落下一道钩。他目光落在屏风上,嘴角轻轻翘起,桃花眼中带了点玩味的笑意。 云昭尚且蹙着眉辨认,就听到身后嘭的一声。 她心中一惊,连忙回头看去。而张玄书也将手在她腰后虚虚一挡,以免她撞上了桌案。 奇怪的是,后头除了大开的窗户外,什么都没有。 云昭心下生疑,瞥了眼张玄书,脚下往一旁挪了挪与他拉开距离,随后道:“你去看看。” 张玄书也不推辞,信步走到窗前。 窗外夜风微微,树影在地面上晃动摇曳,却不见任何活物的影子。 张玄书鼻间发出一声轻笑,将窗关了起来。 “殿下放心,大约只是风急,将窗吹开罢了。” “是吗?” 云昭狐疑看他,似乎在判断他所言真假。 二人的声音隔着窗子传出,便有些闷闷然,无端似暧昧呓语。 檐上,一道黑影静静伫立。 江聿风垂着眼,面容隐于黑暗中,神色难辨。 虽然他没能看清张玄书的面容,却也能瞧出来,在屋中的另一人,的的确确是一名男子。 他回来的时候,正是张玄书说道关于打听消息之人的事。因此,江聿风并未听见先前云昭与他所言,却是看见了屏风上那两道依偎的影子。 那落在屏风上的影子,仿佛烙印一般,刻在了脑海中。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骨节咯咯作响。 他忍不住想,为何……走了一个谢七郎,还能冒出这么一号人物来? 她对待这些郎君,也是……如同对待他那样吗? 是不是他以为的特殊,都不过是她稀松平常的手段? 江聿风不敢再想下去,他总觉得若再想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冲进去。 他再次在心中暗自唾弃自己为何要回来找不快。 那猜测……自己又何必来验证一回,简直是自取其辱。 虽这样想着,江聿风脚下却仿佛生了钉子一般,不再挪动半步,便这般沉默地在檐上静听。 屋里的声音隐隐约约,仍在继续。 云昭已辨出了张玄书所写内容。 他写的,是一个“朗”字。 睿王云朗。 她眯了眯眼:“他?此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张玄书一笑:“这……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臣与那些人试探了一番,似乎他们的主子,知道得并不多。” “殿下,您想不想……” 给睿王一点消息,将这趟浑水,搅得更乱? 云昭看一看桌案上的茶水渍,又看一看张玄书含笑面容,心中所想与他不谋而合。 细说起来,现在能和青州的事情没有关系的人,其中大约就有睿王。 而他却来与张玄书打探消息,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撺掇。 若让睿王觉得……这事可以令靖王元气大伤,他再愚钝,也会为止心动。 云昭轻哼一声,低声:“先放一点消息出去,也试探一下王逸。” 张玄书应是。 她又抿了口茶水,侧目乜来:“说起此事……这几日该不会有人,要杀人灭口吧?” 张玄书扬了扬眉毛,对此不置可否。 她转过身:“若真是如此,那便更要把人带出来了。正好,让他们去自乱阵脚,好让我坐山观虎斗。” 张玄书唇边噙笑,行了标准的一礼:“臣愿为殿下效劳。” 交代完了事情,张玄书自也没有再留的必要。 然他刚离开公主府,就听到身后传来细细的破空声。 他侧身避过,旋身回击。 来人招式凌厉,却避过了要害之处。比起杀人,更像是在泄愤。 张玄书与他过了几招,自知实力不敌,便开口道:“某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动手?” 那人没回答,却是趁他说话的空档,往他胸口处拍了一掌。 张玄书险些被拍飞出去,他强自稳住身形,再抬头时,已不见了其人身影。 他捂着胸口,尽快伤口剧痛,仿佛被震碎了一般,他却不管不顾,只古怪地低笑几声。 看来殿下这回……又惹上了一个怪人啊。 第六十九章 探访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张玄书与江聿风,都颇有默契地对那晚的交手保持了沉默。 大约是劫狱还需要一些准备时间,江聿风得了几日清闲,将云昭给的那些书册都翻阅了几遍。 书院中果然也有人在议论此前大狱遭劫之事,这些人大约永远不会想到,他们议论的主人公,正是与他们一同读书的同窗。 江聿风分神听着,却听他们说到了那户王姓豪强的事情。 有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你们可知道,那户豪强,可能与朝中的某位……有关系。” 京中的王姓官吏可不少,但有名有姓有实权的,却只有那么几个。 剩余几人显然也听说了那传言,纷纷露出了然神色。 不管传言是真是假,总会对那人有所影响。 他们随后便压低了声音,江聿风收神看书,也不再听。 这消息会被放出来,多半是云昭的手笔。 而流言没被压下去,则大约是……他们那晚所说之人的手笔了。 王逸与王逸背后之人,面对云昭与那人的两股势力,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这么想着,他再次抬眼扫视过四下,却见有几位士人神色紧张,三两成群地出了书院。 江聿风目光一凝,觉得这些人似乎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也不知是谁又提起了王逸动名姓,江聿风眸光一闪,福至心灵般想通了缘由。 那几个士人,正是云昭给他的名册上的人。 看起来……他们好像知道什么? 江聿风这么想着,收拾起书册就像跟上去,却被迎面而来的一位士人拦住。 “淮之,这么早你要去哪?” 江聿风眨一眨眼,平静回道:“不见清和身影,我想去他府上看一看他。” 那人愣了愣,随后笑道:“崔三郎身子抱恙,这几日都告了假,没有来了。” “淮之你不是与他关系好吗,怎么不知道这个?” 江聿风含糊答过,谢过这位士人。 既然得知好友抱恙,他没有不去探望一番到道理。 递过拜帖后,崔府隔日便回了信,道江聿风可以来探望。 前来迎接江聿风的,不是别人,却是崔清莹。 有些日子没见,崔清莹明显激动,说话都显得几分磕绊。 她略显慌张地接过了江聿风带来的东西,走到了他前头引路。 从前院到后厅有些距离,崔清莹有意放慢了步子,要与他多说会儿话。 她轻声:“三郎搬家,怎么都没与我三哥说一声。前些日子三哥想去找三郎,还跑了个空。” 说起此事,江聿风自知理亏,连忙赔了不是。 但他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的新住处,别的不提,只怕会被发现那座宅子的来历,届时处理起来又麻烦。 见江聿风没有要说新家位置的意思,崔清莹面上闪过一点失望,却很快收敛起来。 江聿风听她没再问下去,暗松了口气。 他开始问起崔湛的身子。 崔清莹在他跟前本就不怎么设防,江聿风稍加引导,便探问出来,似乎崔湛并没有生病。 只不过是崔太傅担心书院中会有太多流言,到时将崔湛卷进去,便不妙了。 这种做法,倒是很符合崔太傅一贯的行事风格。 江聿风一面忖度着崔太傅此举,一面又有些利用崔清莹的愧疚。 他面上却不显,只温温笑着将崔清莹的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接下。 崔清莹显然没有察觉出异样,只觉得眼前郎君实在与自己太契合,怎么每句话……都让自己这么舒心呢! 看着眼前少女泛红的面颊与忽闪双眸,江聿风忽地呼吸一滞。 他这般举措……与云昭利用他们二人的旧情请他做事,有什么区别? 这念头一旦出现,就很难被忽视。 尽管知道崔清莹应该看不出来什么,江聿风还是垂下了眼,仿佛这样做可以让自己安心一点。 他清楚自己对崔清莹并无多余想法,会这么做也不过是有所图谋,但他忍不住去想,想云昭是不是也是这般。 她是否……也会有愧疚? 显然,他最近总是想到云昭,想得有些……太频繁了,比从前还要频繁。 江聿风这么一走神,便没怎么顾得上崔清莹,回答她时不免有些敷衍,好在崔清莹并未察觉,兀自叽叽喳喳着。 “父亲!三郎来了!” 崔清莹一声唤,拉回了他的思绪。 江聿风收敛神色,跟着崔清莹入内去拜见太傅。 崔太傅与他寒暄几句,便让他进去见崔湛。 进入内室后,江聿风便闻到一股药香。 不过他分辨出,这药中都是些温和滋补的药材,并没有特定治愈某种病症的,于是更加笃定,崔湛只不过是装病而已。 “抱恙”的崔湛本人,听到江聿风进来,起身便要去迎。 江聿风将人扫过一眼,虽然面色有些白,但双唇红润,眼眸明亮,看着精神气十足,实在不像病中之人。 大约是江聿风的眼神有些明显,崔湛这便掩唇低咳了两声,退开几步道: “淮之,我身子抱恙,别过了病气。” 江聿风也不戳破,相当配合地在原处站定。 两人便这么隔着一张桌子略显诡异地搭起了话,崔湛不是崔清莹,又话少,更不容易套话。 想到崔太傅还在外头,江聿风也不便多问,只关心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看起来,或许还是崔太傅知道一些内情。 他这般想着,回到外间与崔太傅告辞。 崔太傅似乎有意让崔清莹与他多多亲近,又让崔清莹去送他。 江聿风对此不免有些苦恼,却也只能应下。 出去的时候,崔清莹仍不放弃地,问起江聿风的新住处。 江聿风无奈:“四娘子要知道我的住处做什么?” 崔清莹杏眸弯起:“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来见三郎了呀?” 江聿风无奈,面对这种直白单纯的女郎,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总不能一直予她希望,这对她残忍,也并非他所想。 于是江聿风思量片刻,认真道: “四娘子,其实……我已经有心悦的女郎了。” 此时他们已到了崔府大门,崔清莹的神情明显空白了一瞬,迟疑道:“什……什么?” 江聿风叹一声,没有再重复一遍。 但眼前的小娘子似乎并未缓过来,又让他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在这时候说起此事。 崔清莹蹙眉,见江聿风神色郑重不似作伪,不由想再问一遍。 却有一把傲慢娇柔的女声传来:“三郎。” 两人齐齐循声望去,便见外头的一辆马车下,站着一抹红色窈窕倩影。 不是别人,正是云昭。 见到云昭,江聿风愣了愣,便与崔清莹匆匆告辞。 崔清莹看他离开,不由低低哎了一声,又觉得不妥,收回了迈出的脚步。 她轻轻咬了唇瓣,目中闪过低落。 第七十章 解释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马车内,气氛几多古怪。 江聿风瞧着坐在对面闭目假寐的云昭,沉默片刻后,低声解释道:“我是来看望清和的,与崔娘子并无干系。” 云昭半睁开眼,要笑不笑地看他:“你是在和我解释吗?” 他答道:“我只是不想让殿下误会……” “我有什么好误会的?”云昭声音微微扬起,“你和哪位小娘子交好,与我有什么关系?” “三郎,你让我不要做会让你误会的事,那你最好也别说会让我误会的话才是。” “我同你,不过是合作而已。” 江聿风听出她的讥讽,不由顿了顿,平静道:“我与殿下说这些,是因为我不会背弃与殿下的许诺。” “且……我也的确没有婚娶的想法,在洛京的日子里,我会尽量与其他娘子保持距离。” 云昭心头被刺了一下,总觉得眼前人仿佛在暗讽自己。 她面无表情:“你在暗示我什么?” 江聿风垂目:“殿下误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 云昭冷笑一声:“当然,江三郎可是君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呢?” 他依旧平静:“我只是觉得应该让殿下放心,我不会轻易被牵扯进其他势力中,影响了殿下的事情。” 云昭敷衍道:“是吗?那我拭目以待。” 江聿风轻声:“殿下是不相信我可以做到吗?” 云昭这才认真看了他,笃定道:“……是。” “你现在还没有官位,在你面前的诱惑当然少。” “一旦有了一官半职,出现在你面前的诱惑,只会越来越多。” “财权色……哪一件,是世人可以轻易抵挡住的?何况有时候,你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 江聿风温声:“所以殿下并不信任我。” “是啊。”云昭毫不犹豫地应下。 他抬起眼:“那殿下信任谁,谢七郎还是那位张郎中?” 云昭眯了眯眼,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斜斜靠着:“三郎,你没资格质问我。” 江聿风却恍若未闻一般:“殿下谁也不相信,是不是?” 云昭抚了抚鬓发,嘲笑他:“青天白日的,你这便醉了?” “再说了,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信不信的……总之我不会亏待了你们。” 她唇边虽带笑,目色却渐渐冷下:“好了,我今日来找你,不是来闲聊的。” “这是你今晚要去的地方,记下之后,就烧掉。” 云昭态度强硬地结束了这一话题,江聿风目光闪动,心中隐隐不甘。 他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病,明明眼下是他最想要的状态——与她保持距离,他却反而不舒服了。 这点子不甘,一直持续到了夜晚。 温雅清润的江三郎,再一次穿上夜行衣,夜探大狱。 有了上回的事情后,狱中守卫增加了许多。不过有张玄书的提前打点和地形图在,他入其中,依旧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他上一次前来,满心都还是能否问出王逸相关的事情,可这一回,却只在心中念着云昭。 哪怕他知道,那小吏一定知道许多秘辛,于他有利的秘辛。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侧身隐入阴影中,避过巡逻至此的狱卒。 伴随着脚步声靠近的,是狱卒们的闲聊声。 他们抱怨着这几日的繁忙,又说着等结束这一轮巡逻后,便同去吃酒。 这原是不值得注意的内容,却听其中一人话锋一转,说起李生来。 “最近那犯人都没再被提审了,我看过几日,他就要换个牢房了吧。”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过段时间,大人们从青州知道了什么,又会来问他了呢?” “我看悬,那人就是个平头百姓,哪里会知道更多的事情。依我看,恐怕他很快就会……” 那人没说下去,只比了一个砍头的手势。其余人皆是心领神会,各自叹息了一阵,又往另一边去了。 江聿风缓缓走出,垂眸沉思。 他都差点忘了,京中……可是往青州派了支监察队啊。 他们,可否有了什么眉目? -- 云昭正在府中翻看程安从青州传回的消息。 监察队的一切行动都被严格保密,但程安毕竟是公主府的人,总能寻出些蛛丝马迹来。 他道京中发生的事情被压下了,青州还没有人知道。而看起来,那名小吏的夫人,正是王家人。 只不过她被王家藏了起来,还需要些时日探查。 还有一桩怪事,王家占了李家的田地后,就没有了下一步动作,倒是将李家的屋舍来回翻过了好几遍,不知道的,还以为李家人偷了他们什么东西。 至于李生的妻女吗……倒是让江聿风误打误撞说对了,他们的确被秘密接了出去,如今安然无恙。 云昭将来信一一焚毁,心中已然确定。 李家招来如此祸患,多半与那账簿有关系。 恐怕李生的父亲也没有说实话,如果只是捡到了账簿归还,他们也不会三番五次地去搜李家屋舍。 况且……若真是如此,为何还要留李生一个活口呢? 化为灰烬的纸屑四散,明灭的火星在云昭目中闪动。 她想,或许李生……也没有说实话。 他一定还藏了什么别的秘密。 云昭正思忖着该如何再从李生口中撬点什么出来时,今晚值夜的阿竹快步走进来,说道: “殿下,刑部大狱走水了!” 原以为云昭至少会有点吃惊的表现,不想她只是轻轻抬了抬眉毛,就让阿竹下去。阿竹疑惑不已: “殿下不觉得奇怪吗?” 阿竹并不知道云昭与江聿风谋划之事,她煞有介事道:“这个时候,大狱走水,肯定是有人坐不住,想要杀人灭口了!” “殿下,你快让人去看看,说不定正好能捉到那纵火之人呢!” 云昭古怪地看她一眼,笑道:“这种事自有人管,跟我公主府有什么关系。” “赶紧下去,别扰我清净。” 阿竹困惑不已,迷迷糊糊地退了出去。 云昭望向窗外,夜色浓稠,天际隐隐,仿佛有火光闪动。 她唇角缓缓勾出一点笑意。 大狱走水……那江聿风的事情,应当已经办成了。 第七十一章 账簿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狱中的这场火,来得快,去得也快。 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但最后清点时,却发现并没有几个人伤亡。 只死了一名死囚,因为这场火,就是从他的牢房中起的。 既然是死囚,似乎他的死,也没什么要紧。加上最近还有其他更要紧的事情,上头对此事也不过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罚了几人月俸了事。 这事情在京中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除了本就在意此事的人。 这日早朝后,王逸来找靖王,低声道:“多谢殿下。” 靖王古怪看他一眼:“谢我什么?” 王逸懵了懵,暗示道:“就是那件事……” “臣派人去打听过了,被烧死的,就是……” 然而靖王的脸色却难看起来。 王逸见此,谄媚神色逐渐褪去,面颊苍白起来。 “难道……难道说……” 根本不是靖王出的手?! 那会是谁? 同样有这个问题的,还有睿王。 他拉着几个幕僚,在府中商讨了几日,究竟是谁动手除掉了那名小吏。 幕僚们猜不出个所以然,只道眼前情形,显然是杀人灭口,而嫌疑最大的,当然是此前流言的主人公。 王逸。 有人道,王逸虽是个四品京官,但还不至于能耐到除掉大狱中的死囚,还不留下一点痕迹的程度,多半此人身后,还有另一个权势颇大的人。 其余人顺水推舟,便推出了靖王。 他们跟着睿王,自然是谋求富贵,而睿王有如此背景,却整日依附着靖王,早令这些人暗自不满。 现在,当然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让自己这主子生出点警觉来,尽快与靖王分割。 最好,再从对方身上撕下几块肉来。 睿王对幕僚们的说法略有迟疑,但见他动摇,其余人更是一鼓作气,说起前些日子还有疑似靖王的人撺掇他去打探消息,所以这件事,说不定真是他动的手。 睿王本就是个耳根子软的,被这么一说,便觉得颇有道理,心中更是怀疑。 难道……真是他们动的手,为了杀人灭口吗? 这两人互相猜忌着,自然没有人顾得上公主。 谁也不会想到,被他们念想着的死囚,如今还好端端地,在公主府里活着。 只不过他是被江聿风打晕了打过来的,是以并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 在得知自己已离开大狱,且其余人都以为自己死了之后,小吏经历了一番大喜大悲,哭笑着哀嚎,让人担心会不会就此失心疯。 好在片刻之后,他便冷静了下来,捂脸跪坐着,仿佛在一点一点消化自己的情绪与眼前情形。 云昭不便露面,审问此人的工作,自然丢给了江聿风。 自知自己的性命如今捏在这帮人手中,而此前会要他命的人,也再不会想到他,这小吏便将知道的事情吐了个干净。 他并非是因为贪墨银两下狱,真正的罪名,是发现了朝中高官互相勾结,挪用国库银两圈地买卖的事情。 而他负责的,是处理那些账目。 户部之所以会选中他,便是因为他的夫人来自青州的那户王家人。 他们与王逸没有什么血缘上的关系,但因为同姓,他们便依附了王逸,替他笼络了青州这一片的势力。 也是因为这般缘由,户部尚书还算放心地将这事交给了他。一旦有什么不妥,他的夫人便会察觉出来,也可及时灭口。 若这小吏愚笨些,也就不会发现其中玄机,或许还能安稳度日。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发现账目中的奇怪之处,他顺着摸下去,便发现了高官间的勾当。 他们肆意妄为地将国库的银两塞入自己腰包,又进一步搜刮民脂民膏,揽尽天下之财。 小吏惊惧万分,开始担心自己的性命。为了留有一线退路,他写了一份账簿,希望若自己被抛弃时,可以凭此获得一线生机。 但很快,他的夫人便发现了他的异常,并得到了这份账簿。 于是小吏下狱,夫人则连夜回了青州,账簿则被烧毁。 听到这里,江聿风心中略过一点疑惑。 账簿被烧毁……? 云昭从青州得到的消息,自然也是知会过他的。 此前他只当小吏说的账簿就是王家人在寻找的,可现在……却又不确定了。 若账簿被烧毁,王家人又在找什么? 难道是他的夫人偷偷誊抄了一本带回去吗? 不……这么一道催命符,若没有什么命令,他夫人一定不会这么做。 “事情败露后,谁来见过你?” 那小吏回想了一阵,低目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我被打晕了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大约,就和这里差不多。 与我说话的人听起来年岁不小,且官位也不低。他只问我都发现了什么,我想活命,就全告诉他了。” “最后他只说……能保我家人一命。我也知道自己多半活不成了,但还能护住家人,我也知足了。” 江聿风目色凌厉起来,心中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这个账簿……让其他人也动了心思。 这是一道催命符,也是足以要挟所有参与其中的高官的法宝。 而现在这账簿,极有可能在王逸的青州老家。 江聿风的呼吸都有些沉重起来。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为了权势,会出卖自己恩人的人,果然做得出这样疯狂的事情。 也难怪,他们会在账簿丢失后,要将李家除掉。 但为何,要留李生一命? 江聿风与云昭产生了一样的疑惑。 没想到……事情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李生身上。 难怪会审早已结束,却还不曾有处置李生的消息。 此人……一定还隐瞒了什么。 江聿风思忖着,又想起一件事来。 便是云昭给他的那份名册。 或许其中关窍……并不在那些年轻郎君,而是他们各自的父亲身上呢? 江聿风凭着记忆,问了那小吏是否查出过这些姓氏的官员。 不出所料,大半人都在其中。 是以那份名册……就是一份投诚的,勾结的名册。 这些人……会参与过当年的事情吗? 又多了一点线索,江聿风面色平静,却感到周身血液都开始发烫。 眼下唯有一点疑惑。 为什么……他的名字,也会出现在上面? 第七十二章 突破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带着疑惑,江聿风心事重重地,熟练推开了云昭寝屋的窗。 他翻入室中,才注意到屋里只点了几盏烛灯,比往日昏暗许多。 云昭歪在不远处的贵妃榻上,鬓发半斜,裙摆似水垂落,手中金丝团扇遮面,正是海棠春睡。 江聿风下意识屏住气息,听到她平稳绵长的呼吸声,这才确认,她真的睡着了。 既如此,他自当离开。 可望着榻上的人影,江聿风脚下仿佛生了根一般,半步挪动不得。 他定定望了片刻,却是移步向她走去。 睡梦中的云昭浑然不知正有人来到她身旁。 凉风宜人,卧榻柔软,她这几日一直紧绷着,骤然放松了,便睡得格外沉。 江聿风便坐在一旁默默看着。 团扇遮掩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平日里总是盛气凌人的双目此时紧闭着,睫羽还在轻轻颤动,仿佛脆弱不安的蝶翅。 她睡颜恬淡,令他一阵神游。 从前……她也曾这样毫无防备地,睡在自己跟前。 少女长睫低垂,朱唇微启,似一朵含露待放的花,娇艳欲滴。 而当时的自己望着她,不知不觉……不知不觉间,低下了头,与她越来越近。 他停在与她方寸之远外。 江聿风垂眼,用目光细细勾勒她的眉眼。 似远山,似流水,是上天精心落下的一笔。 凝望间,似乎有什么被隐藏已久的东西再次破土而出,在心中生根发芽。 他隐隐约约地,似乎就要捉住那一闪而过的东西。 可这时,眼前人却忽然醒了。 她倏地睁开双眼,目中却蕴着浓重的哀愁,似乎还有水光在其中闪动。 云昭被自己的梦惊醒,睁开眼时,却看见梦里出现的人近在眼前。 她尚未完全清醒,又被那梦所惊,情绪翻涌间,毫无预兆地紧紧抱住了眼前人。 江聿风还惊诧于她眼中情绪,又被人忽然抱住,登时不知所措起来。 这一刹那的真情流露,令双方都陷入了沉默。 怀中暖意温温,耳畔则是对方平稳的呼吸声,云昭在短暂愣神后便反应了过来,这不是梦。 她一把推开江聿风,收敛了自己面上神色。 “你怎么来了?” 江聿风默默收回原本想要回抱她的手,答道:“该问的我都问完了,特意来告诉殿下。” 云昭低着眼坐正了身子,一手抚着稍乱的鬓发,一手则有些快速地摇扇,将另一侧的碎发扇得拂动脸颊。 她没再看向江聿风,只道:“说。” 后者便将所得消息如实说出,他一面说着,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她面颊上。 如此强烈的视线,云昭又怎么可能不注意到。 但想到自己方才竟然失态,她十分难得地没有回呛,只继续低着眼,仿佛掩耳盗铃一般。 江聿风很快说完了事儿,最后点了一下李生的事情。 这终于给了云昭转移注意力的机会。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道:“我知道李生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江聿风没立刻接话,眸中如静水,仿佛将她的心思一眼道破。 但他终究没有说什么,只缓声:“殿下请说。” 云昭的睫羽闪了闪,她低低道:“我那日在城外见到李生,他虽然憔悴,但细想之下,此人形容却并不算狼狈,衣衫也还算整洁。” “青州与洛京的距离,就算是骑马也要数日。他李生家中遭劫,他不可能有马,甚至于……他能到洛京来,都是一个问题。” “就算他凭着脚力过来了,也断不会看起来那样的……干净。” 江聿风心领神会:“殿下的意思是,一直有人在接济他?” 云昭点一点头:“我也不曾见过他的行囊……你说他这一路来到洛京,既是为了告御状,怎么会什么都不带呢?” 江聿风道:“所以殿下觉得,他将自己的东西藏起来了,且那个地方,只有他自己知道。” “因此,背后之人只能暂且留他一命。他也以此做要挟要来了自己入京需要的东西,瞒过那些人来到了此地?” 云昭这才抬起眼看他,漆黑的眼眸仿若两汪深潭。 江聿风不避不让,就这般对上她的目光,他目中还带着谦逊笑意,令人生不出一点脾气来。 云昭眉心动了动,发现自己的眼神在他跟前竟没半点震慑力,不由悻悻收回了目光。 她闷声:“差不多吧……” “我觉得,那东西,大约就是账簿。” “他不可能留在青州,那样就算再隐秘,也有被找出来的风险。” “殿下是觉得……他带到了这里来?” 云昭手中摇扇的动作在方才说话时就已经慢了下来,此时更是直接停住,用扇缘轻轻抵住了下颌。 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算作是认可。 但是洛京这样大,他会放在哪里? 总不可能在狱中……凡是入狱的囚犯,哪里有不需要搜身换衣的? 她忍不住再次抬眼,去看坐在不远处的人。 却不知为何,仿佛只要他在,什么问题都总能解决。 室中昏暗灯火晃动,为那温润郎君镀上了一层更为柔和的光晕。 他静静坐在光影间,像是一尊白玉雕像。 云昭丹唇微张,竟是有些看出了神。 好在江聿风专注想事,没有发现她明目张胆的偷看行为。 其实那次见了李生一回,李生与他说了许多。 但现在这件事,大概是因为实在太过关键,李生才隐瞒了下来。 监察队在青州待得时间越长,才能查出越多的东西,才有可能将害过李家的人全部拉下。 而这账簿公开,首当其冲被清算的,显然不会是什么地方官了。 江聿风低眸回想着,自己可能遗漏的信息。 毕竟那晚李生还说了许多不太重要的琐事,当时的他并没有太过在意。 然而往往在这些被人无意说出的事情中,会藏着说话人的真实意图。 他专注思考着,指尖也不自觉地开始在身侧叩击起来。 与云昭的习惯一样。 而云昭也从最初的偷看,变成了认真审视。 看他这幅样子……该不会真的想起什么了吧? 忽地,江聿风叩击的动作一停。 他抬目望来:“我知道了。” 第七十三章 医馆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深沉夜幕中,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打破了小巷内的寂静。 须发半白的医官睡眼惺忪,打开了医馆大门。 却见一位玉面郎君紧张地站在外头,他怀中则抱着一位女子。女子以幕篱遮面,看不清容貌,但观其衣饰,也多半出身富贵人家。 两人这般亲密,医官当即下了定论,这一定是一对富贵人家的小夫妻。 大晚上的,他们怎么会到自己这儿来?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看这情形,像是这位贵女昏迷不醒了。 医官平日里只看一看这附近的小老百姓,几时招待过如此贵客,人也顿时清醒了,有些手忙脚乱道:“二位里面请,里面请。” 那郎君得了允,抱着人就往里走,医官险些没能拦住。 他高声道:“郎君,郎君留步!” 见那人终于停下,医官才松了口气,蹒跚着到他跟前,问道:“这位郎君,敢问……夫人这是怎么了?” 也不知为何,医官觉得在自己说完这句话后,那被抱着的女子像是动了动。 而那名郎君的神色却有一瞬间的僵硬,只不过现在屋内昏暗,那点神情变化,也可能是光影明灭而已。 医官又细细瞧了瞧,见那女郎依旧毫无动静,而郎君神色忧愁,与此前毫无变化。 医官皱一皱眉,心中嘟哝着,真是年纪大了,看东西都眼花了。 却听郎君温声开口:“大夫误会了,这不是我夫人,是我的……朋友。” “她身子不适,忽然晕过去了。附近只有这一家医馆,我才找了过来。” 朋友? 什么男女朋友会大晚上单独在一起? 医官的目光充满怀疑地在二人之间来回梭过,对这说辞相当不信任。 不过想到这是一对贵族男女,这两人就算有什么……好像也正常。 他没再细究,指了个位子让此人将那女郎放下,自己则去了后间拿看诊的东西。 这医官刚走,女郎便兀自掀开了幕篱,露出昳丽容颜来。 所谓“晕倒”的女郎,当然就是云昭。 而与她同来此地的“朋友”,显然就是江聿风。 见云昭撩开幕篱,江聿风心头一跳,仿佛又回到他们初见时。 她先将四下打量了一圈,目光又落回他身上:“夫人?” 她显然没有忘记此前那医官误会的话语,江聿风低咳一声,感到腰间一阵隐痛。 毕竟当医官说出这二字后……她就仗着医官看不见,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他低声:“不过是此人误会了,殿下别放心上。” 云昭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不知是个什么态度。 眼下不是纠缠此事的时候,她很快转移了话题:“真的是这里吗?” 江聿风点一点头,目光也将此间梭过。 这间医馆不大,一眼就能将这里看完。而显然,他们二人都还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这里的陈设都太简单了,不像是有机关的模样。而那位医官也上了年纪,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停顿间,脚步声从后头传来,江聿风打出一道指风,将云昭掀起的幕篱打落。 那医官慢慢悠悠走出来,就见到江聿风一脸凝重,而那半卧着的女郎依旧是原先模样。 他没有怀疑,道:“郎君让开些,且容老朽给这位娘子诊一诊脉。” 江聿风应了一声,侧身让出空间来。 趁着这医官将丝帕搭上云昭腕间的功夫,江聿风状似无意问起: “老人家,这里只有您一人吗?” 医官答道:“是啊,老朽没什么本事,就会一点医术。给街坊们看看病,挣口饭吃罢了。” 江聿风“唔”一声:“敢问老人家怎么称呼?若我……这位朋友病愈了,也方便登门答谢。” 医官摆了摆手:“我姓李,但答谢就不必了,这本是分内之事罢了。” 江聿风面上覆了层笑意:“辛苦老人家了。这不过这医馆平日琐事应当也不少,老人家就没想过让自己的亲朋来帮点忙吗?” 医官专心研究着云昭的脉象,一时也没对江聿风的话想太多,只道:“郎君说笑了,我一把年纪,还能有什么亲朋啊。就是有,也不在京城咯。” 江聿风语气未变:“他们怎么走了?” 医官却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收回诊脉的手帕,说道:“郎君,这位娘子的身子……不大好啊。” 他话语中带着许多犹疑,仿佛事情,并不是简单的“不大好”。 江聿风抬目,神色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忧心。 医官叹了口气,做了个手势:“郎君借一步说话。” 江聿风蹙眉,缓慢地点了点头,跟上医官的步子。 在经过云昭身侧时,他指尖微动,再次打出一道指风,将那幕篱掀开。 云昭双目清明,下意识向他方向看去。 却见江聿风也正好回眸,与她递来一个宽心的眼神。 云昭心领神会,默默将幕篱摘下,坐起了身,只等着那名医官离开这里后,就将此地都翻查一遍。 咔哒一声,后间的门关上了。 云昭俯身,似一只灵活的猫儿一般,隐在了阴影中。 -- 后间内,医官又叹了口气。 江聿风适时着急问道:“老人家,她到底怎么了?” 医官的眉头拧起,看起来忧心忡忡:“小郎君,外头那位小娘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江聿风目中轻闪,语调如常:“老人家,我不能告诉你。” 瞧他误会,医官连连摆手,道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看二位衣着气度,定然不是平头百姓,那位小娘子看起来就更不简单了。” “正是因此,老朽才觉得奇怪。这小娘子体内有顽疾,却怪得很,虽然现在被压制着,可一旦爆发,就会不可收拾啊。” “以这小娘子的身份,不该会得这种病才是。老朽这才心生疑惑,问了这一句。” 江聿风抿一抿唇,因眼前医官的话语,想起了在庆楼的那一夜。 顽疾……她当晚的异常,就是因为这病吗? “敢问老先生可以医治吗?” 医官叹了口气:“老朽医术不精,还没这个本事,最多也就是看出小娘子身子不好罢了。” “郎君您看,老朽连小娘子是什么病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治呢?” 江聿风本也没报多大希望,听他这样说便只点了点头,沉眉思索着话语该如何再拖此人一会儿。 但这副神情落在医官眼中,就是为人忧心的模样。 他不免有些惭愧,说道:“不过郎君,老朽还发现一件事。” “这小娘子的病症,并非先天有之。” 第七十四章 时日无多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昏昏中,医官苍老喑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格外清晰。 并非……先天有之? 是了,他在金陵见到她时,她那样活泼健康,哪里像是得病的模样。 江聿风早有猜测,却因一直没能摸到云昭脉象,这才不敢贸然确认。 可如今听此人这样说…… “老先生何出此言?” 医官语重心长道:“这小娘子的脉象虚弱,但并非先天不足之兆,更像是受了什么损伤。且若小娘子一直都这种脉象,她恐怕……根本活不长。” “我方才瞧着,小娘子也大约有双十年华了,所以这病,一定不是先天的。” 江聿风心头一震:“这么说……她如今的时间,也可能不多了吗?” 医官叹了口气:“那就要看造化咯。” “她如今这身子虚得厉害,都凭些药材续了起来。能撑多久,还真不好说啊。” 江聿风齿关一紧,只觉得有一瞬目眩。 他与云昭本是为了试探而来,却不知阴差阳错的,让他知道了这些。 他无法想象病弱的她。 一种强烈的欲望在心底震颤,仿佛要突破胸腔而出。 他分外想现在就冲出去问她,与他分开的那些年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是谁算计她,是谁谋害她,是谁要她性命? 见江聿风眉头紧锁,医官也有些不知所措,试探着唤了一声:“郎君?” 他踟蹰道:“郎君也不必太将老朽的话当真,毕竟老朽医术总比不过高门大户中的医官,幸许他们会有法子呢?” 若太医们早有法子,也轮不到眼前这医官来诊断。然而连太医都没法子…… 江聿风没再想下去,只沉声:“可否替我开些药方,好让她养养身子?” 听眼前郎君声音微哑,医官便也觉得此人心中不好受,便立刻应下,写起药方来。 江聿风闭一闭眼,他本该借着这个机会看一看这里会不会有什么藏东西的地方,可此时此刻,他心中却都萦绕着云昭的病症。 他不相信世上会有无解之症。 正沉浸在思绪之中时,外头传来噗通一声。 两人皆是一惊,医官更是笔下一歪,在纸上留下一个浓黑墨点。 见他迟疑向门外的方向看去,江聿风侧身拦住了他,温声道:“老先生,我去看看,您专心写方子就好。” 医官却想要绕过他:“这可使不得,万一是那小娘子出了什么事呢?而且外头还有东西啊……不行,我得去看看。” 江聿风又寻着由头拦了几下,却没能拦住,只得赶紧跟在他身后一道出去。 外头依然如他们来时那样昏暗,只不过原先躺着的人……此时滚在了地上。 幕篱半倾,裙摆凌乱散开,像是人在昏迷中无意识地滚下了榻。 医官哎呀一声,连忙招呼江聿风去将人扶起来,随后又探了探她的脉象。 江聿风观察着他神色,感到袖中手被人轻轻勾住。 他眉心微动,面上不曾显露出异样。只微微低眸,看向怀中人。 美人半睁开了眼,从那名医官看不见的角度,向他使了个眼色。 而袖中,他感觉到她的指尖在掌心轻缓滑动。 像是猫儿温热的舌,一下一下舐过。 江聿风下颌微微绷紧,努力凝神去判断云昭在掌心写的是什么。 一笔一划落下,组成一个“无”。 外头没有结果,也在意料之中。 掌心一空,云昭收回了手。 而此时,医官也开口道:“郎君,小娘子的状况像是不大好。” 江聿风垂眸,从善如流道:“老先生可否容我二人暂住一晚,也好方便照顾?” 那医官犹豫了片刻,但见到江聿风掏出的一锭银子后,便立刻应承下来。 他的态度比之之前更加殷勤了些:“郎君这边请,寒舍粗陋,还望二位莫要嫌弃才是。” 江聿风笑称不会,再次将人抱起,跟着那医官往里走去。 -- 医官将自己平时小憩的内间让了出来。 这里的陈设就更加简单,一个小书架,一张不大的床榻,榻边是一张小桌子。 虽然简单粗陋,但看着干净,显然医官平日也在认真打理。 医官尚且惭愧,见江聿风把人放下了,便示意他过来些说话。 他先是表达了一番歉意,随后从怀中取出一个朴素的药瓶。 他压低了声音:“郎君,这娘子现在的状态不大好。我那药煎好还要些时辰,郎君若不嫌,可先给娘子用些这个。” 江聿风没去接:“这是何物?” 医官将声音压得更低:“此药立竿见影,药效显著。只要用得适量,不会有事的,郎君放心吧。” 这话说的,倒像是江聿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一般。 大约是自己也觉得所言不妥,医官尴尬地笑了笑:“……郎君宽心,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郎君大方,小娘子状况又不好,我才会给郎君这东西的。 这药,正好可以让她没那么难受。” 江聿风见他似乎执意要将此物塞给自己,便不再推辞,接过了药瓶。 医官这才离开了里间,去外头准备给云昭的药了。 人前脚刚走,云昭后脚便坐起了身来。 此处简陋,但也还算干净。云昭只皱了皱眉,勉强接受了此处。 她起身走到江聿风身侧:“他与你说什么呢?” 江聿风便将这药的事情说了,还将药瓶递给了云昭。 后者好奇接过,打开塞子观察了一番。 她怀疑道:“真会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吗?” 江聿风道:“会有,但通常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物。” “譬如前朝曾盛行的五石散,服用后也可令人精神振奋。但长此以往,人只会溃烂而死,于身体毫无益处。” 听到此处,云昭看向药瓶的眼神不免嫌恶起来:“这东西,该不会也是吧?” 江聿风唇边噙笑:“殿下可让我看一看。” 云昭眉尾轻扬:“你还懂这些?” 江聿风仿佛怔了怔,随后才道:“殿下忘记……从前是在哪里遇见我的了吗?” 云昭神色微顿,经他提醒恍然。 是了……他在医馆啊。 可此前,她只当他是医馆内的小帮工,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更别说往医术上去想了。 不知怎的,云昭觉得江聿风此时注视自己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幽怨。 若他会医术,那有没有可能…… 云昭唇瓣轻启,似有话到了嘴边。但很快她又抿紧了嘴,低眸佯作打量手中药。 算了……那么多名医都没法子,哪里轮得到他? 她垂睫挡住他的视线,将药瓶递回,闷声:“最近太忙……我记不太清了。” 江聿风没吭气,只低着头嗅了嗅。 瓶中只是一些小巧的药丸,散着淡淡的草木香,没有什么特别的气味。 他又倒出几粒在指腹间碾碎,继续细细观察片刻。 他不免错愕。 ……竟然真的没有问题吗? 第七十五章 发现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此间安静,江聿风又半晌不语,云昭听着两人此起彼伏,又逐渐趋于同一的呼吸声,生出些不自在来。 她扭过脸,却看见二人的影子被烛光倒映在墙面上,漆黑的影子交叠,仿佛相依相偎。 云昭眯了眯眼,忍不住想起江聿风那些避嫌的话。 多么不解风情的人。 想起这桩事,云昭便满腹不悦,也不知是因为被他戳破了心思,还是觉得被他误解。 总之,她便是不高兴。 公主不高兴,定是要找个地方撒气的。 于是眼前站着的始作俑者,理所当然需要承受怒火。 她再次转过脸,不耐道:“到底有没有问题?” 江聿风还看得认真,一时没有察觉出云昭话语中的微妙变化。 他随口应道:“殿下稍等,容我再看看。” 他低着头,全然不见云昭美目中已染上了怒火。 一只纤白玉手忽然出现在视线中,要来夺这药瓶。 江聿风心中一突,下意识将药瓶举起,不让云昭碰着。 她于是更恼,踮起脚伸手去够。 她太过专注,以至于身子不断随着江聿风的动作前倾、前倾……终是失了平衡,向前跌去。 这也扑得江聿风猝不及防,自己被那股力道带得往后倒去。 嘭一声,他后背撞上身后书架,上头的书被撞得噼里啪啦掉下。 江聿风下意识揽住了云昭腰身,将人护在了怀中,没让她被掉下的书册砸到。 忙乱间,她的唇在他面颊上轻轻擦过。 两人皆是一僵,云昭抬起头来,心思早已不在那什么药上。 眼前人身上那股清润的气息如细雨一般淋淋而来,仿佛将她网在其中。 柔和昏暗的烛火将他面部轮廓也勾勒地模糊,仿佛雾里看花,可花更艳。 云昭盯着他面容,心头那股火气无端被浇熄了。 她这般注视着江聿风的时候,后者也一目不错地望着她。 跃动的烛光只在她目中留下了片缕,却散成了漫天星河。 江聿风睫羽轻颤,一阵恍然。 沉默对望间,暧昧的气温节节攀升,如同袭来的潮水,将二人无边无际地淹没。 揽住她腰身的手臂无意识收紧,江聿风气息微沉,不受控制地想起在水中的那一夜。 冰凉的湖水填补了他与她之间所有的缝隙,她便捧住自己的脸,毫无预兆地吻了过来。 江聿风抿了抿唇,想抹去唇瓣上生起的异样之感。 一种难以克制的冲动在心间蔓延,但理智又将其死死拦住。 两人的目光交织缠绕,又十分有默契地,双双别过眼。 在这寂静夜中,方才的声响不可谓不引人注意。 不过这么久过去,都没听到外头有脚步声,大约那上了年纪的医官专注抓药,也没有注意到。 仿佛是为了掩饰似的,两人纷纷垂眸,要去捡地上的书册。 他与她齐齐蹲下,动作整齐地过分。 室中仿佛更安静了,无言的尴尬蔓延。云昭伸出的手僵了僵,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搭在了一本书册上。 见她动作,江聿风也动了起来。 两人都十分专心地捡着书,借着微弱火光,可以看出那书册上写的大多都是一些医术相关的东西。 云昭对这些没有兴趣,而江聿风粗粗扫一眼后,便看出来这些没什么特殊,便都没做什么停留。 直到两人同时按在最后一本书上,指尖轻轻碰在了一起。 这触碰一刹即分,江聿风先收回了手,捧着怀中书站起,要将他们放回原处。 云昭鼻间轻哼,她拾起这最后一本,也站起了身。 却见江聿风一动不动站着,目光停留在眼前的书架上。 她若有所感,循着他目光看去。 架上因书册跌落,不少地方露出了后头的墙面。 而江聿风眼前,那一处墙面的颜色与其他地方比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云昭不由轻轻碰了碰他手臂,与他交换了一番眼神。 显然这里……不同寻常。 江聿风拿起一本书,谨慎地用书脊敲了敲那块地方。 空洞的声音传来,这后头……果然暗藏玄机。 云昭见此,又碰了碰他手臂,示意他动作快些。 左右今日这一遭也算摸清楚了这里,来日若还要再来,有江聿风一人足矣。 时间紧迫,也没什么功夫研究机关。江聿风只思量片刻,便打出一道劲风,将眼前那处异常的地方击碎。 云昭不免怔愣地看着他如斯暴力地破坏了这里,而这力又相当巧,不曾波及其他地方。 随着墙皮剥落,后头的一小块黑洞洞的空间显露在二人目前。 云昭连忙去取了一旁的烛台,照了过来。 随着烛光靠近,那光影不断跳动,其中情形逐渐明晰。 一本封皮都淡褪了的笔笺册,静静躺在里头。 一想到它可能是什么,云昭的心跳便不由加快起来。 她下意识拉住了江聿风臂弯,晃了晃他,示意他赶紧取出来。 这不自觉的习惯与依赖,令后者心神飘了飘,有些走神。 但事关重大,江聿风没有纠结太久,便将东西取了出来。 二人迅速将书架恢复原状,小心遮掩了那一块空洞,便借着微弱烛光翻阅起来。 云昭将烛台递给江聿风,随后低着头,目光扫过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捏着纸张的指尖轻颤起来。 她目中烧起兴奋,愈发烈烈,近乎病态。 太好了……太好了…… 真的是它! 那无数人惦念的账簿,谁能想到,会藏在这一间医馆里? 江聿风心中亦砰砰,只不过面上还掩饰着一二。 他原先只是猜测而已,却不想真是如此。 这李氏医官,当真与李生关系不浅。 恐怕那日李生在京城外时,就已经与他见过,将东西转交给了他。 这样就算李生被处死……此物也能有机会被公之于世。 江聿风还在盯着账簿出神时,便听啪地一声,云昭将账簿合了起来。 随后有人猛地扑入他怀中。 江聿风被扑得愣住,手中烛台险些没能拿稳。 他听到耳畔压抑着兴奋的颤声低语: “太好了……三郎,太好了!” 第七十六章 谏言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云昭实在太高兴了,她被这股子喜悦冲得头脑发胀,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排遣。 她死死搂住身旁人,几乎要将他勒得断气。 纵使如此,她尚觉得不够。 江聿风原本就如擂的心跳因此跳得更快。 她这般雀跃的拥抱,不似从前挑逗,却令他更为意动。 仿佛剥落了岁月外壳,那时光中的人,再次出现在眼前。 江聿风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看见云昭终于淡去了傲慢刁蛮的面具,露出原本模样来。 但这所谓原本,并未持续太久。 两人将这里折腾了一遍的功夫,医官的药方也抓好了。 江聿风耳尖微动,听见缓缓脚步声传来。 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刻,他也迅速地吹熄了烛火。 室中毫无预兆地陷入黑暗,江聿风清晰感觉到云昭将自己抱得更紧了。 他呼吸一窒,感觉自己有可能真的死在她手中。 他安抚似的拍了拍她后背,随后低眸拉过她手,示意她往自己身后走。 云昭的眼睛尚未适应黑暗,只能暂且将全身感受,尽数交付于他。 她由他引导着往某个方向走去,江聿风的手停下时,云昭又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随后鼻尖撞上了一个有些坚硬的东西。 她这才停下步子,因一手还抓着账簿,她只能略略吸一吸鼻子,缓解酸痛感。 江聿风大约是感觉到了,于是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算作安抚。 另一边,医官低低哎呀了一声。 他颇为奇怪地嘟哝道:“这就睡了吗?不应该啊。” 他停了停,总觉得奇怪,又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唤道:“郎君?” 江聿风应过一声,语调如常:“老先生,我在这里。” “郎君真是玩笑话,老朽哪里分得清呢?” 医官一面说,一面摸索着要进来。 江聿风一手牵着云昭,向前挪动几步:“我朋友睡着了,我才熄了灯烛。老先生可放有火折子?我点上就是。” 医官一听更是奇怪:“不应该啊……我给郎君那药,还没有让人熟睡过。” 江聿风扯着唇角:“老先生不还说我这朋友身子特殊吗,有些别的症状,或许也正常。” 医官一听,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这小娘子得了这样怪的病症,或许用了这药后,真的会有与其他人相反的反应呢。 他平日诊断最多的病也都是些头疼脑热的,似云昭这样的疑难病症,还真没见过几个。 于是医官轻嘶一声:“这样啊……也不是没有可能,那老朽就不多叨扰了。” “这方子我给郎君抓了几帖,我先放在……” 他话语一停,因感觉到手中一空,提着的东西被人接了过去。 他诧异道:“郎君?” 江聿风的声音温温,在黑暗中响起:“老先生莫慌,我会些功夫,黑暗中也可视物。” 医官愣愣应了一声,不免感慨了几句,又退了出去。 因云昭的脉象实在奇怪的缘故,他丝毫没有怀疑二人深夜来访的动机。 听着门再次关上的声音,云昭也以气声道:“东西已到手,你我可回去了。” 由于她步步紧随着,此时她说话,却是自身后贴着他耳畔说出。 气流吹过,江聿风耳垂微热。 幸亏了这份黑暗,云昭什么也不会察觉。 江聿风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变化:“殿下打算几时动手?” 云昭哼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得意:“当然是现在。” 她拉紧了他的手,继续贴着他耳畔絮絮:“你与何御史不是熟悉吗?御史当弹劾百官,这东西,交给他最合适不过。” “当然,也别都给了他。最好能留一部分,交给我的人。” “这样……一旦王逸下马,我的人便能立刻顶上。” 江聿风默了默,低声:“殿下知道这东西一旦面世,会得罪很多人吧?” 云昭语调无波:“知道啊。可御史吗,哪里有不得罪人的?” “何御史在这个位子上待了大半辈子,也该有个机会向上升一升了吧?” “再说……难道你没有办法让他全身而退吗?” 江聿风又沉默了片刻,问道:“殿下何不交给三堂会审的其中一位长官?” 背后传来一声嗤笑:“谁知道他们与这些人有没有往来?这种活,当然要交给信得过的人才行。” “实在不行……要不你交给你的清和试试?” “崔太傅躲了太久了,他不光自己想躲,还想带着自己的儿郎一起躲。” “他也该做点什么了,何况以崔家的势力,还能得罪得罪这些人,你说呢?” 云昭说着,将账簿书脊处抵在他背上,轻轻点了点,激起一阵酥麻。 江聿风身子颤了颤,不由挺直了后背,去躲她这古怪举动。 只不过躲得了动作,躲不过她的言语。 她声音轻轻,像是冰冷柔软的毒蛇缠绕上来: “何御史还是崔太傅,或是别人,你自己定着选谁吧。只一件,我的人,你必须要给他一点东西。” “今夜之后,我要此事公之于众。” “若是没有……我就只能自己动手了。到时候的结果,恐怕三郎会不大喜欢呢。” 这番选择如同此时她在自己身后的动作一样,令人难熬。 江聿风涩声:“……我知道了,殿下将东西给我吧。” 云昭又用账簿威胁般地在他腰间戳了戳,这才将此物给了他。 许是愧疚作祟,离开之前,江聿风又留下了一锭银子。 而那瓶药,他则悄悄藏入袖中,打算回去后再作研究。 -- 江聿风先行将云昭送了回去,随后孤身一人立在檐上,打量着夜色中寂静的京城。 他何尝没有发觉,云昭有想拉拢崔氏的意思。若交给崔氏,今晚之后,他们便会成为众矢之的,靖王与睿王不可能再接受他们。 他们也无法再独善其身。 云昭想要拉崔氏卷入这浑水中,而江聿风自己对这想法,也……可耻地心动了。 得崔氏助力,于他与她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他静立了片刻,便如燕凌空,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 后半夜时,两家府邸灯火渐起,隐隐有吵闹声响起。 -- 次日清晨,崔太傅将一身官袍穿戴齐整,带着视死如归的肃然神情,入了皇城。 第七十七章 大乱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这日朝会,堪称是大齐历史上最轰动的一次。 多年不曾出头的崔太傅在朝会上慷慨陈词,言辞激烈悲壮,颇有死谏的意思。 而随着账簿呈上,诸多朝臣纷纷色变。 眼瞧着皇帝脸色越发阴沉,大殿内呼啦啦跪了满地,却无人敢开口。 靖王与睿王的神色亦十分难看。 这些牵连其中的人,不乏他们手下的大臣。 靖王因着王逸的缘故,并非一无所知,但他也没想到,居然不止王逸一人。 至于睿王,却是对此全然不知。 一想到这些人背着自己干了这种勾当,还与对方的人有往来,两人心中都五味杂陈,膈应得慌。 但明明……明明知晓此事的人,不应该已经死了吗? 难道说…… 靖王侧目,却见睿王也正往自己的方向看来。 两人神色微变。 显然他们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 但如今意识到这点,显然已经晚了。 天子震怒,下令彻查,凡有在册之人,尽数禁足府中,待查清后再一并发落。 散朝后,靖王与睿王也不再做什么停留,赶紧回府与幕僚商讨对策。 还不等他们商讨出结果来,便又传来了一个坏消息。 崔太傅在回府途中遇刺了,如今昏迷不醒。但未伤及要害,并无性命之忧。 听到这消息后,众人皆面色一变。 靖王暗想睿王怎如此莽撞,在这节骨眼对崔氏动手;睿王则想靖王一向谨慎,怎的现在慌了神? 最要紧的是……要刺杀,却没能将人刺死,实在是大忌。 但为了表面功夫,两府少不得都要派人上崔府探望。 外头兵荒马乱时,云昭却在府中格外悠闲。 晴光正好,照得满池潋滟。锦鲤摆尾,晃动一圈圈涟漪。 云昭倚在池边,信手撒了把鱼食。 于是满池哗然,先前还闲闲游荡的锦鲤纷纷凑上前来,争涌着来抢食,将平静池水搅得喧然混乱。 水声摇曳间,有人从廊下走来,站定在她身侧。 被派去青州的程安,此时面色恭谨地,向云昭一拜。 后者依旧注视着满池鲤鱼,漫不经心问:“都办妥了?” “是。” “老师没有事吧?” “殿下放心,属下避过了要害,只是看起来严重些,但都是皮肉之伤。” 云昭点一点头,又洒下一把鱼食:“那便好。” “殿下,属下回京前听说,这几日,青州的那些人也差不多该回京了。” 她漠然垂眸,看鲤鱼争食,水花四溅。 “那正好啊……就让他们,让洛京的这池浑水,更加混乱。” -- 崔太傅前脚刚谏言完毕,后脚便在光天化日下遇刺,更令皇帝震怒猜忌。 此事彻底没了斡旋余地,他下了死令,要严查到底,不得徇私。 若罪名属实,全凭律法处置。 为暂避风头,免得被怀疑到自己身上来,尽管互相猜测,靖王与睿王还是纷纷上书,愿全力配合查案。 同时,又各自闭门谢客。 如今,除了自断臂膀,放弃那些大臣,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虽然损失惨重,但对方也与自己一样。如此算来……也不算惨败。 但如今皇帝并不放心二人,对他们的毛遂自荐,皇帝并未搭理。 此时,监察队也返回了京城。 他们带着从青州查出的大量官员勾结的罪状进了宫,其中则明确指出,那王姓豪强身后,的确有京官暗令他们行圈地霸占之事。 王逸成为了第一位下狱的官员。 随后便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几乎所有被禁足的官员都获罪,被打入大牢。其中不乏位高权重者,但皇帝处理起来,也毫不手软。 短短一月,刑部大狱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热闹。 皇帝宽仁已久,此番手段狠厉,毫不留情,便让人人自危。 这不免令靖王猜测,会不会皇帝……早就对这些私自结党的大臣不满了,这回由头充足,才会如此不留情面地清算他们? 这是要削权啊……要削他们的权。 他原先以为皇帝已然在逐渐放权了,对他们行为的默许便是最好的证明。可眼下,他却又糊涂起来。 不等两位皇子琢磨出自己父皇的态度,数道圣旨便颁布出来。 这回朝政动荡,最直接受影响的,当然是这回的科目选。 皇帝下旨,拔擢吏部司员外郎为新任吏部侍郎,科目选的主考官,也将由此人担任。 同时,将原定十月的科目选提前至半月后进行,考题将由皇帝亲自拟定。 如此虽违背例制,但事急从权,也是为了尽快填补朝中空缺为之。 朝堂内外一阵风雨席卷,待尘埃落定时,科目选也将要开始了。 处置那些大臣的旨意已尽数下达,主使的几个都将被处死,情节轻一些的,也是流放西北。 流放路上苦寒,会出些什么事,却也不好说。 牢狱中一时哭笑皆有,几个早有所料的老臣倒是淡然,平静地由狱卒领着去了死囚的监牢。 王逸亦在其列。 这些时日对他来说,简直像做梦一般。 明明事情应该被处理好了……明明东西被藏得好好的,怎么……怎么忽然就成了这样? 他神思恍惚,以至于都不太在意阴暗潮湿的牢房,与其间处处散发着的古怪腥气。 他实在太茫然了,一朝自云端跌落,王逸根本无法接受。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只是在做梦。 夜深人寂时,他便缩在墙角,口中念念有词着: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他低着眼,直到视线中出现一双黑色皂靴。 王逸停了停,目光呆滞地向上看去。 来人身形颀长,静静站在面前,与周遭脏乱环境格格不入。 王逸讷声:“你……是谁?” 对方没有说话,他便静静看着,忽然情绪激动起来,一把抓住了对方衣角。 他的声音像是挤塞在喉间又被强硬推出来一样:“你是……你是来救我的人吗?”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不会放弃我的,他不会放弃我的……” 王逸的眼睛亮得吓人,口中翻来覆去念着,简直如着了魔般。 直到他被踹到在地。 他捂着胸口撑起身子,茫然抬目望去。 来人缓步靠近,隐在阴影中的五官在壁灯微弱烛光下,一寸一寸显露。 浓黑的眉,狭长的眼,高挺的鼻…… 王逸登时双目睁圆,喉间发出咯咯声。 “是……是你!” 第七十八章 杀仇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昏暗静寂的牢房中,王逸见了人,却如见到恶鬼一般惊惧。 他几乎是滚爬着缩回墙角,颤抖着手指向对方:“你……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来人……来人!来——” 王逸嘶哑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张着口,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来。 他面色更加惊恐,后背紧紧贴着墙,恨不能将自己塞入墙缝中去。 江聿风神色淡漠,轻声道:“别白费力气了。” 迎着王逸的目光,江聿风自若地在他身前蹲下,手掌掐上他脖颈,旋即收紧。 王逸发出猛然“呜呜”声,似是害怕似是乞求。 江聿风眨一眨眼,平静注视着他:“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你。” “你好好答,若有别的心思,我现在就杀了你。” 王逸出了一身的冷汗,听他这样说,慌忙将头点得如同捣蒜一般。 江聿风依旧静静看着他,可手掌却越发收紧,漆黑的目中翻涌着阴鸷,仿佛平日里被极力压制着的东西,此时要撕开皮肉出来。 黑暗中,王逸的脸憋成了猪肝色,铺面而来的杀意令他浑身发软,连动也动不得。 他眼前景象越发模糊,江聿风的面容,在他目中渐渐变成了永安侯的模样。 王逸惊恐交加,喉间发出一些破碎的声音,整张脸因濒死而狰狞得吓人。 却在此时,江聿风骤然松开了手。 王逸猛地吸了口气,又因用力过猛咳嗽了起来。 他一面咳嗽着,一面偷偷打量着跟前的江聿风,眼神时不时地瞟向外头。 可咳了半晌,也不见有人来,王逸心下一沉,这才彻彻底底慌起来。 他以为江聿风只是钻了空子混进来,可现在…… 莫非这小子,竟还买通了大狱中的人不成? 还是那一位……那一位早与他有了联系,现在要卸磨杀驴,封他的口了? 王逸胡思乱想间,忽觉身上某处经脉一松。他试探着啊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的哑穴被解了。 还不等他高声唤,自己喉间再次被人扼住。 近在眼前的,是江聿风俊秀阴沉的眉眼。 昔日温润男声,此时却同淬了冰般寒冷:“当年害死我父亲的密函,是不是你写的?” 王逸此时反倒闭紧了口,连忙摇了摇头。 只是他目光躲闪,根本不敢与江聿风对视。 江聿风目中一跳,目中似是酝酿着一场风暴,他手掌再度收紧:“说!” “你如何离开岭南,如何拜托我父亲之死的影响,如何踩着我父亲的尸骨……坐上现在的位子?” 轻轻的咯一声,王逸知道,这是自己身上的老骨头被江聿风生生捏断的声音。 他又是疼又是怕,浑身抖如筛糠。他如今已确信,这小子,真的……真的会杀了他! 他虽已是死囚,可现在就死,还是苟活几日等待生机,自然会权衡。 王逸颤着嘴,极其细微地点了点头。 刚点完头,他便求饶道:“三……三郎,饶过我吧,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因着方才窒息过的缘故,王逸声音极其沙哑,艰涩难听。 江聿风不为所动,只继续问:“为什么?” “谁逼你?你后来交上的为父亲翻案的东西,又是谁给你的?” 王逸嘴唇翕动,仿佛要说出什么来,但目中却爬满了深深的绝望。 他当然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但是方才那些,已经是极限了。 他可以不要自己的命,但他家中人……他不能不为他们谋算。 见他沉默,江聿风这会儿却没逼迫,只颇有耐心地静等着。 然而王逸却有要崩溃的意思。 他的嘴唇抖了抖,忽然嘶声道:“我不知道!” “是朝廷……是天命……天要你爹死!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 “你爹不死,我就得一辈子留在岭南,我不想……我不想!” “我对不住你爹,三郎,我对不住你们……” 王逸口中喃喃,眼中堕下泪来,竟一时也不顾江聿风还握着自己命门,拉住他衣袖便跪下去,低着头一阵呜呜。 江聿风脑中轰然,额间青筋暴起。 尽管心中恨得发毒,江聿风的声音却依旧平静,只阴冷得,仿佛毒蛇一般:“谁说你回不去?” “我父亲很看重你,他同情你受排挤,早就与我说过,会在来年述职时,为你作保。” “你的确对不起我,但你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父亲。” 王逸听着,一时止了声,呆住了。 他微张着嘴,浑身抖得越发厉害。 “原来……原来…是这样。” 王逸心中又是悲,又是悔,更有怨。然事已至此,早就不可挽回。 他此时已几乎崩溃,只不过还有一点理智的线吊着,维持住了神志。 江聿风压住心下涌动的杀意,继续问道:“你背后的人是谁?” 王逸不断重复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没有谁,没有……” 他脸颊肉颤抖着,满面涕泗横流:“三郎莫问了,放我一命吧,我就知道这些了,你饶过我吧……” “你父亲……我对不住他,我对不住兄长……” “住口!”江聿风平静了许久的语调忽然扬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那“兄长”二字仿佛针一般,刺激着他今晚紧绷的理智。 江聿风声线微颤,猩红目中晃动着泪光。 “你不配叫他兄长……我父亲那样清正的人,却因为你,死在了冤屈之中……” 他指节咯咯作响,扣着王逸脖颈的手掌不断收紧,再没有要松开之兆。 “死老魅,你欠我父亲一命,如今,我来送你一程。” “我父亲,自在地府中等你……你就去下面,赎罪罢!” 江聿风说着,骤然收回了手。 王逸如被抽了浑身筋骨似的,彻底瘫软在地上。 他大口喘着气,胸口大幅起伏着,却是出气多,进气少。 王逸清晰感觉到,自己浑身仿佛正被寸寸碾碎断裂,难以言说的疼痛爬满周身,而生命,却在一呼一吸间流逝。 他想要叫喊,却发现自己又发不出声音了。 王逸瞪着眼,眼前景象却渐渐模糊。阴暗的牢房,却渐渐变成雕梁画栋,他恍恍惚惚中,听见许多人的声音,也看见许多人。 永安侯、江聿风、靖王…… 他自洛京被贬至岭南,又一朝走运,回到洛京,当上了个侍郎。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 王逸朦朦间,听见江聿风冷然声音。 “我用内力震碎了你周身筋脉。” “王逸,你就好好尝尝,亲眼看着自己走向死亡却无法为己争辩……到底是什么滋味吧。” ……楼塌了。 第七十九章 凭着本能……走向她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江聿风离开刑牢时,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 雷声轰然,满空银光闪动,仿佛有什么精怪在黑沉厚重的云层后张牙舞爪。 雨水接连成幕,密密匝匝落到人身上,几乎要将人淹没其中。 江聿风便淋着雨,无遮无挡地,木然行在无人的街上。 如今得了确切消息,又亲手杀了王逸,他本该如释重负的。 但江聿风心里却沉重不已,像是覆了层阴霾。 他浑浑噩噩地走着,雨水滑过额间,模糊了视线。 他脑中轰轰,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脑海中只不断回闪过王逸临死前的狰狞面容与他说的那些话。 王逸死有余辜,可从前的人……还能回来吗? 江聿风不知自己该去哪,也不知自己正往哪去。 前路茫茫,仿佛天地都被雨水盖住,找不到尽头。 江聿风漫无目的走着,视线中,却出现了两点光。 他眸光一晃,抬眸看去,这才发现是檐上挂着的两盏灯笼正在风雨中飘摇。 而借着那微弱烛光,他看清了自己走到了何处。 公主府…… 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江聿风步子一停,自己也愣住了。 想来……是他几乎每夜都会来这里的缘故,心中早已熟悉,才会下意识地跑到了这里。 但这个时辰……她应当已经睡了吧? 江聿风低下眼睫,心中滋味难言,回身打算离开。 刚迈出几步,他却再度回身,往公主府内去。 -- 公主府内尚且亮着灯的院落寥寥,只内院小楼上,尚且灯火通明。 从下方瞧着,可见窗前似有人影绰绰。 云昭静静坐在窗前,望着外头出神。 夜色已晚,又下起雷雨,窗外几乎一片黑茫,不见半点光亮。 她就只望着这片无边黑暗出神。 云昭知道江聿风又去了刑牢,毕竟他走这一遭,总是要让她帮忙的。 前仇旧怨……总要有个了结。 雨水的潮气从窗外传入,却不知为何,今夜她心中总是有些不安。 云昭眉尖轻蹙,指尖绕着一绺发,绕紧,又松开,如此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身后传来门开的响动,她动作一顿,以为是琼华,不耐烦道:“不是说了让你下去……” 她边说着边回眸,却见一位被淋透的郎君推门而入。 江聿风站在门前,定定望着那凭窗而立的女郎。 他身上无处不雨水淋漓,连睫羽上都挂着细小的雨珠。 他涉雨而来,空寂了大半夜的眼中,终于渐渐有了神采。 然四周皆暗,唯有中间那抹窈窕倩影,在目中越发清晰。 -- 江聿风此时混沌不堪,他看见了侯府中的父母,又看见刑牢中面容狰狞的王逸,再一会儿,又是少女阿妩粲然笑颜。 他几乎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但随着云昭的模样越来越清晰,那些影子,也逐渐崩塌湮灭。 是云昭……也只有云昭……无论过往还是将来,都静静立在那里。 他的视线中,逐渐只留下她一人。 他看清了她,却又看不清她。 他仿佛只是凭着本能,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 云昭怔怔望着他。 眼前的郎君衣袍尽湿,狼狈不堪,面颊上不住滚落下未干的雨珠,乌浓的睫羽遮掩住了他目中所有神情。 她从未见他这般异常神色过,不由言语一顿,轻声:“你怎么来了?” 江聿风恍若未闻般,只向她走来。 云昭轻轻咬了咬唇瓣,心中觉得奇怪。 她上前几步迎上,正想再问,却忽然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道拉过,随后便被人紧紧拥住。 与此同时,窗外一声炸雷响起。 但这雷声,却几乎盖不住江聿风在耳畔的低喃。 云昭呼吸一窒,听到他清而哑的声音在耳际响起: “……昭昭。” -- 云昭从未见他这般消沉模样,一时心头也随之一悸。 她缓缓抬手,回抱住了他。 所即之处无不潮湿,云昭心底起了细密酸涩,不由想他到底在雨中淋了多久,才会成这般模样。 她低眸,轻轻回应道:“……我在。” 横在腰间的手随此话再次收紧,江聿风埋在她颈间,温热气息混着潮气喷洒而下。 雷声未停,大雨滂沱,可他终于觉得,自己不再茫茫无措。 唯有疼痛令他觉得真实,唯有眼前人,令他感到真实。 前路,或深渊或地狱,或光明或仙境,他也无悔。 …… 簌簌雨声中,两人再无一言。 云昭半垂着眼,任由他抱了自己许久。 这个从来都温暖的怀抱……今日是这样冷,仿佛他整个人,都往地府里走了一回般。 若不是还能听见他的心跳,云昭几乎怀疑,今晚来寻她的,到底还是不是江聿风。 他实在太反常了……到底在狱中,都发生了什么? 她不由轻轻拍了拍他后背,放柔声音道:“阿辞,我让程安带你去换身衣裳吧。” “淋成这样,切莫着凉风寒了。” 江聿风倚在她肩头,长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他仿佛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淋了个透湿,并且还将这雨水,抱到了云昭身上去。 这里不是他在金陵的狭小屋舍,而是洛京的公主府。 江聿风倏地松开了手。 他迅速与云昭拉开了几步距离,又恢复了往寻常神色,垂眸道:“失礼了,殿下莫怪。” 若是以往,云昭自不答应他这前后不一的态度。 但眼下不同,她难得大方地没有在意,还主动伸手,牵起他仍潮湿的指尖。 “阿辞,听我的话,先去沐浴一下吧。” 指尖相接之处酥酥麻麻,她难得这样和声细语,还没有与他挑刺的意思,到了嘴边的拒绝之语,反而说不出口。 江聿风抬眼,看见云昭面上真切的关切神色。 他抿了抿唇,反握住了她的手。 云昭眉尾轻扬,正疑惑时,却感到一股暖意融融,从掌心传来,逐渐流遍周身。 与此同时,身上被沾湿的衣裳,正以肉眼可见的模样变干。 云昭轻轻吸一口气,讶然道:“三郎……” 江聿风松了手,目中温温:“殿下放心,我有这本事,不会伤了身子的。” 第八十章 撞见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尽管江聿风一再坚持自己无事,但他还是没能拗得过云昭。 前来接二人的琼华等侍女看见通体湿透的江聿风,全都吓了一跳。 但见一旁的公主神情自若,他们也只按下满腹狐疑,乖乖带江聿风去沐浴更衣。 今夜风急雨骤,雷声轰然,琼华忖度着江聿风留宿的可能,便立时吩咐人去清出一处距离云昭最近的院落来。 江聿风那厢忙碌时,云昭就去了自己院中等。 她心中记着事,总坐不住。到第三次起身向门外看时,还真看见了人影。 程安正欲叩门,却不想门在跟前开了,便与云昭四目相对,各自愣住。 云昭只怔了一会儿,便将面孔肃起,冷声道:“什么事?” 她向来对手下人也没有什么笑脸,程安早已习惯,并未察觉到细微的不同之处。 他拱手呈上一物,一板一眼道:“启禀殿下,谢七郎来信。” 云昭眯了眯眼,接过他手中信笺。 谢文和这一走,也有两个多月了。 只不过这段时日,云昭满门心思都扑在李生的事情上,竟也没怎么注意到,谢文和已经离开这样久了。 烛奴吐泪,云昭坐在灯前,仔细读着他的来信。 谢文和先是关照了一番她的身子如何,随后又说起李生的事来,道他也听闻了一些风声,却不知现在结果如何。 到最后,他才说起自己的事情来。 他道匪乱不算严重,两月过去,大头已被剿灭,只留有一些残部,慢慢收拾就好。 他说,这段时日与手下兵士同吃同住同杀敌,总算也能服了众,待平匪结束回京,他便趁热打铁,请旨前往西北。 字里行间,都是谢文和的喜悦之色。 云昭垂着眼,不自觉被他信中语气感染,唇角也翘了翘,却很快又放了下去。 谢文和从未离开过京城,自小到大,受过最严重的磨练,恐怕就是与她吵架后被老将军家法伺候了一顿。 他虽有武艺,可在军中战场,又是全不一样的情形。素来武将与文臣不同,想要在军中有威望,并不是一件易事。 谢文和在京里做久了纨绔,也不知在那里……受过多少磋磨。 只不过他一字不提罢了。 云昭抿唇,将信放在烛火上,仔细烧去了。 若事情便如他信中所言那般……那他,应当马上就能回来了。 她撑着头,瞧着信烧干净了,才又想起自己先前一直牵挂的事来。 这江聿风,怎么洗了那么久? 她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便忽地往外走去。 他不来,她就亲自去寻他。 -- 见公主疾步走出,守在外头的侍女连忙打上伞跟上。却见公主出了院子,直直往边上的院落去。 她们一面跟着,一面着急问道:“殿下这是去哪啊,若是有什么话,让婢子们去传就好了。” 云昭不曾理会,只一径儿往前。 如此,侍女们也只好陪着。 琼华顾及着江聿风出现在此的事情不便令人皆知,便只在那院子外留了一个小丫头,自己则守在门外,免得有人冒失闯进去。 因而当云昭过来时,竟无人能拦住她。 琼华一时慌张:“殿下!” 云昭只斜她一眼,便将人推开,兀自推开了门进去。 琼华哎了一声:“殿下,不能进去!” 然而云昭早推门而入,瞧不见人影了。 琼华着急,却也不敢进去,只得先将跟着云昭来的那两名侍女拦下,小声训斥了几句。 “这样大的雨天,怎么让殿下出来了,若是受凉可怎么办!” 那两位侍女也委屈,争辩道:“姐姐冤枉,殿下走得急,我们实在拦不住啊。” 琼华拧着眉,带着二人走了。 -- 云昭急着要见江聿风,因而进入屋子里后,竟一时没注意到里头的不同寻常。 她凭着记忆绕过屏风,撩开珠帘,往内间走去。 “三”字堪堪出口,云昭便愣在了原处。 原是江聿风刚沐浴完,上半身还赤着,臂弯间勾着衣裳,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与云昭对上。 两边齐齐呆住。 他身上还挂着些水珠,此时随着腰腹间块垒,缓缓滚落,隐没下去。 云昭一阵面热,想他平时看着清瘦,却不想那宽松大袍遮掩下,是这般模样。 她不将目光挪开,反是江聿风先红了脸,连忙转过身去。 他一向平和的声音中有了起伏:“殿下!” 云昭被这一声唤回了神,却没有半点要避嫌的意思,眼神毫不遮掩地,勾过他劲瘦腰身。 饶是江聿风背过了身子,也明显感受到了她的视线。 他额角突突跳了几下,想怎么会有女郎遇到这种情况,竟是这样的反应? 江聿风忍了忍:“……殿下可否出去暂等片刻,容我穿个衣裳?” 云昭掩唇轻笑一声:“三郎,我在自己府上,自然想去哪就去哪,你还使唤上我了?” 她如此耍起无赖,实在令江聿风头痛。 而他停顿这片刻,云昭又催:“不过看一眼而已,又有什么干系?三郎快些穿衣,可别这会儿着凉了。” 她执意不肯走,江聿风自也束手无策,只得硬着头皮穿上衣裳。 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但由于有个云昭在后头,江聿风怎么都不自在。 而瞧他笨拙僵硬,云昭抿了抿唇,压下笑意。 她索性在一边的桌前坐下,赏画似的瞧。 江聿风僵着身子,总算勉强穿好了衣裳,又转过身来。 被这么一闹,他原先那些混沌不堪的情绪,反而冲淡了几分。 只不过想到先前自己在小楼中的失态,江聿风更觉不知该如何应对她。 他低着眼,几分拘束地在云昭对面坐下。 云昭倒是自若,见他似乎也没有先前那样消沉了,便又恢复了从前那促狭模样。 她一手托住脸,身子稍稍前倾,笑眼弯弯:“三郎,今晚发生什么了,让你这般落魄?” 她压低了声音,眼中闪动异样兴奋的光:“你将王逸杀了?” “他都说什么了?” 江聿风见她这般神情就无奈,也没接话,反问道:“殿下这样急着过来,就为了问这事吗?” 云昭扬眉:“当然不是了。” 她唇边噙笑:“我是想问问你,你可想入中书?” 第八十一章 下一步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雨打窗棂,两人隔桌对坐,分外规矩,倒像是各自默契地去忘记先前小楼内发生的事情。 江聿风不免因云昭所言吃了一惊,撩眼看她。 他顿了顿,试探着道:“殿下……何出此言?” 她轻哼了一声:“你只要告诉我,愿不愿?” 江聿风皱眉:“若入中书省,自然是好……但这种事,就算现在的主考官是殿下的人,也不好左右吧?” 云昭懒懒道:“如今官位空缺得厉害,进中书虽然难度大,但还是比往日轻松了不少。” “再怎么说……三郎也是个探花,又拜了崔太傅,想脱颖而出,总不是问题。” “到时候,他自会多多提你,让你顺利进去。” 江聿风失笑:“殿下也太相信我了。若是……我不能呢?” 云昭眼尾一勾,波光流转间,傲慢轻蔑:“你若不能,也不配坐在这儿了。” “总之,此事就这样定了。还有几日就是科目选,今晚的事情……便留在今晚,别影响了你。” 江聿风敛眸,没作回应。 好在这会儿的云昭比往日要善解人意许多,并没有计较他这些,只继续问道:“所以……王逸究竟与你说什么了?” 她直觉江聿风一定从其口中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所以才会这样失魂落魄的。 却不知,到底是什么事? 江聿风抬抬眼,却依旧避过了此事:“殿下还记得那医官给的药吗?” 云昭虽不满他推三阻四,不过此事她也好奇,便顺话道:“怎么,有什么稀奇?” “我回去后仔细看过,又翻阅了几本医书典籍。这药中有一味草药,寻常服用倒没什么稀奇,不过用多了,便会伤人神志,损害性命。” 云昭啧声:“那与前代的什么五石散,又有什么分别?” 江聿风温声:“区别只在于,这药温和许多,因而……也令人放松警惕。难怪那医官当日会说,服下此药后,会让人不那么难受,原来是这样道理。” 云昭面上笑意淡了几分:“若依你所言,这东西……岂不是后患无穷吗?” “他一个民间医官,又是怎么到手的?” 江聿风静静看她:“这我就不知了,或许是巧合,或许是有人刻意为之。” “李生能将自己与那名医官的关系瞒过所有人,自然也有可能,这药是李生钻研出来的。” “若真是这样,那殿下与我此前猜想,恐怕都是错的。” “王家留他一命的真正原因,是想要拿到这药方,彻底控制青州,乃至……” 他停了停,又继续道:“或许是这缘故,王家起初想与李家交易。但这时候……李家发现了那桩阴私,于是想以此胁迫王家,做长久生意。” “却不想王家人更狠,夺他们田舍,可能也是想看看他们地中是否种着这草药。” “只不过一无所获……而李生又是唯一可能知道药方的人。” 云昭咬着唇,指节叩起桌面,有些烦躁。 这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令她分外不安。 她眉心动了动,低声:“若是这样……岂不是还得再去问那李生?” “倒也不必……其实这种事,若真的只有李生知道方子,他一死,便也失传了。” “眼下情形,李生刺杀之罪在先,死罪难逃,是一定会死的。” “所以殿下不必太过挂心。” ……倒也是。 只要这种药就此断了,便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 只不过她总不放心,便嘱咐道:“话虽如此……三郎平日也留意些,看看有什么东西可解了这药毒性,免得日后生祸端,你我无招架之力。” 江聿风颔首应下。 室中静下,只闻雨声密密,滴答在檐上窗台。 云昭这会儿也不主动问了,有一眼没一眼地瞟着江聿风,等着他主动开口。 江聿风心知肚明,这回,还真没什么别的事能躲过去了。 他斟酌了一番说辞,随后低声:“……当年的确是王逸受人之命,害了我父亲。” 这结果云昭早有预料,她点一点头,继续看着他。 江聿风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哑涩:“但他始终不肯说,究竟是谁指使。” 云昭长睫轻颤,不免有些失望。 她讥讽似的道:“这老东西……这种时候,倒是挺忠心的。” “不过这桩事总算了结,你也算死了个仇人了。” 江聿风勉强扯了扯唇角,应道:“……是啊。” 云昭仔细瞧着他神色:“可是你看起来,并不高兴。” “三郎,你的事情,也可以与我说说的。” 心知她只是在套话,但江聿风望着她眼,又忍不住揣测其中会有几分真情。 他低声:“我只是有些担心……” “他说他是万不得已的,他必须如此。他还说,其中有朝廷的意思……” “胡说!”云昭冷厉的声音打断了他,“他这意思,莫不是在栽赃我父皇吗?” 江聿风便知道她要多心,劝道:“殿下别急,且听我说。这话或许只是他觉得时日无多,胡乱攀咬,却也说明,此人,就是京中人士。” “并且……足够位高权重,可以接近陛下,足以代表得了朝廷二字。” 云昭眉心微动,轻哼了一声:“若这样说,我倒觉得有一人符合。” 她用指尖沾了些茶水,在桌上轻轻划出一字。 “靖”。 她写完便抬眸,烛火摇晃中,她目中似被打翻的酒浆: “正好,三郎,你我的下一步……是不是也该进行了。” 江聿风低眼瞧着,想原是在这里等他。 然而靖王……不得不说,他的确有所怀疑。 “殿下放心,我自有打算。” 云昭听他答应下了,心底才松口气,她真是生怕今晚之后,他就再不会帮自己做事了。 “殿下,还有一事。” 云昭用帕子擦着指尖上的茶水,漫不经心回道:“什么事?” “老师的事情……多谢。” 云昭微妙地顿了顿,又若无其事抬眼:“三郎说的什么,我可听不懂。” 江聿风勾起唇角,眉目温润:“除了殿下,京中谁还会有这份胆子。” “总之……我替清和谢过殿下。” 云昭别过眸子,故作不知。 但江聿风看不见的一侧,她却轻轻勾起了唇角。 第八十二章 七郎,好久不见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靖王府中,云墨疲惫不堪地坐在书案前,一手不停摁着眉心。 他刚与幕僚议事完毕,这些天来,他差不多都是这个时辰才打算歇息。 门扉轻响,云墨只道是侍候的侍女,垂着头道:“不必添茶了,下去吧。” “殿下,是我。” 女声柔柔,云墨诧异抬头,看向手中提着食篮的靖王妃:“兰儿,你怎么来了?” 他连忙起身,接过她手中食篮,又扶着人去一旁软榻上坐下。 靖王妃已有了六七个月的身孕,肚子越发大了,行动也笨拙起来。 她扶着腰坐下,轻声细语道:“殿下这几日操劳,妾身心里也牵挂。事务再忙,殿下也要小心身子才是。” “妾身做了些粥点,殿下简单用些吧。” 云墨却仍站在她身边,手掌轻轻覆上她隆起的腹部,低声道:“时辰已晚,你该早些休息才是。” 靖王妃摇摇头,轻笑:“最近孩子闹得厉害,妾身也睡不好,不如来陪陪殿下。” 云墨心下微暖,揽过王妃肩膀,由她靠在自己怀中。 “是我不好,这几日忙得都不得空陪你。”他说着叹一气,“只是辛苦你,还要再等我将眼前的事情解决。” 说到此处,云墨不免恨恨。 皇帝如今盯得紧,他也处处掣肘,这回官员调动的事情,他插不得一点手,就是想浑水摸鱼,也没个机会。 却是……却是让云昭捡了便宜。 现在的吏部侍郎被换成她的人手,连同几个从前闷声不吭的,也或多或少得了拔擢。 他早有猜测,此时更觉得,这回的事情,定有云昭手笔。 是他大意,竟给她机会钻了空子。 但栽这一回也就罢了,左右睿王那边也吃了大亏。可云昭……万不能再让她在京中这般自在了。 靖王妃看着云墨脸色渐沉,又几多变化,不由握住他手以作安抚。 她蹙着眉:“殿下,如今外头正乱,不妨……就先不想这些了,好好调养一番吧。” “妾身前些日子听小丫头们说闲话,道谢家七郎似乎就要回来了,这事,殿下知道吗?” 平匪的事情由云墨负责,他当然也收到过来信。只不过相比起眼前之事,谢文和的事情便显得微不足道。 现在被靖王妃这么一提,他便又想了起来。 云墨沉眸,心间渐渐有了打算。 -- 次日一早,王逸在狱中暴病而亡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不过因他是死囚的缘故,仵作草草验过,定了个心疾发作的因,便将人抬了出去。 此事一出,又是几波风雨流言。 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便在这样古怪氛围中,开始了本次的科目选。 这种时候,恐怕也只有云昭的公主府里还算得上悠闲自在。 张榜那日,琼华喜滋滋来报喜时,云昭尚在榻上歪着看书。 “殿下,喜事,有喜事!” 琼华掀开珠帘入内,笑道:“江三郎做了官了!” 云昭抬一抬眼:“他做上官,有什么稀奇的,值得你这样?” 琼华一跺脚:“瞧殿下说的,做官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她走上前,矮身道:“江三郎不但做了官,任的,还是中书省里的差。” “是” 云昭这才目中一亮,有了几分喜色:“当真?” 琼华点点头,含笑道:“真的不能再真了,是中书省通事舍人呢。婢子听说啊,这回入中书省的,除了三郎,就是上一回的状元了。” 云昭唇角勾了勾,目中浮起得意之色:“算我没瞧错他,还有几分本事嘛。” 她有人帮忙不错,但入中书省,还是更看重他本身才气。 “那崔三郎呢,又是什么官?” 琼华回想一番,道:“好像……封了监察御史。” “御史?”云昭几分惊讶。 御史……可是个得罪百官的位子啊。 不过细想一番,似乎眼下,也只有这位子还算适合崔湛。 崔太傅的事情一出,崔氏算是将众人都得罪了,将崔湛安排去哪里好像都不太合适,还不如干脆将这条路走到底。 却也有趣,崔太傅谨慎了大半辈子,眼下却是一脚踏进浑水中了。 云昭正感慨着,阿竹又自外头疾步进来,尚未撩开珠帘,她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殿下!谢七郎回来了!” 云昭眸光一闪,坐直了身子。 阿竹到了跟前,匆匆一福身,便又继续道:“七郎现在已进了城,要往宫中去了,他托人带话,要殿下去见他一面。” 云昭蹙眉:“这样急?” 阿竹点一点头:“正是,听那人的意思,似乎一道进宫的,还有靖王殿下。” ……也是,平匪的事情本就是靖王负责,现在谢文和回来,他入宫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只不过…… 云昭听着,心中莫名不安起来。 -- 谢文和回京,总算给这段时日忙得焦头烂额的皇帝带来了一点慰藉。 听闻匪乱尽平,皇帝舒了一气,神色松泛不少,连声说着要赏赐他。 谢文和垂目谢恩,形容举止比从前都稳重许多。 皇帝瞧着,自是越发满意,连连夸赞他愈发有老将军的风骨了。 正此时,一个小太监进来禀话:“陛下,公主殿下进宫来了。” 许久未见的长女入宫,皇帝眸中一亮,目光又落在立在下首的谢文和身上,意味深长道: “朕倒是有些乏了,七郎,你先下去吧,正好也与昭昭说会儿话。” 他吩咐小太监去传话:“让公主过一会儿到紫宸殿来见朕,现在让靖王来吧。” 小太监应是,连忙退出去传话了。 -- “七郎!” 谢文和刚离开不久,便撞上了入宫的云昭。 后者看见他,自是扬声唤了一句。 想到自己出来前皇帝的嘱咐,谢文和心下微沉,面上却并未显露。 他挂上与往日相同的闲散笑容,拱手行了一礼:“臣见过殿下。” 云昭挑了挑眉毛,怪道:“走了两月,还真是生分了。” 谢文和直起身子,只笑不语。 云昭眨一眨眼,细细打量他。 郎君晒黑了不少,皮肤也粗糙许多,但身量却似乎更高壮了些,素日漫不经心的眼神也变得有神不少。 他整个人,似是被磨刀石重磨后藏在剑鞘中的剑锋。 不再那样锋芒毕露,添了几分沉着,却比往日更加锋利。 她抬眼,展颜一笑: “七郎,好久不见。” 第八十三章 贺礼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日光灿灿,美人云鬓雾鬟,顾盼神飞,恰似神妃仙子,仙姝落尘。 谢文和被她笑得眼前一晃,忙别过了眼,望着远处若无其事道:“你也好意思说,我走那日,都不见你来送我。” 云昭微微一怔,觉得不对劲。 那日她不便出面,谢文和怎会不知缘由,哪里会现在问她? 该不会……是靖王在使什么鬼吧? 她旋即笑了一下,半阴不阳道:“你这话说的,是不高兴见我不成?” 谢文和顺着还嘴:“殿下说笑,臣哪敢呢。” 云昭轻轻眯眼,愈发笃定心中猜想。 她回眸恼道:“你们还跟着做什么,看我笑话吗!” 公主一怒,身后乌泱泱的侍从登时缩了头,连忙散开,只留下琼华几人。 云昭拂袖,生气似的疾步走开,谢文和忙追过去。 他毕竟是外臣,云昭也不便领着他往里头去,便只先随意找了个还算清静的地方,让琼华她们去外头看着。 “说吧,怎么回事。” 谢文和低声:“我这会儿回京只是暂留,很快便要去西北了。” 云昭讶然:“这么快?” 谢文和点一点头,道:“那匪乱奇怪,我查下去,竟查到了点北狄的影子,因此……我势必要走这一趟。” “我今日见陛下前,先见靖王从里头出来。京中的事情,我也有所听闻。” “昭昭,你惹了他,要多小心。” 云昭眼睫半垂,轻声:“我自然知道,只不过……你今日这么着急小心的,又是为什么?” “有什么话,你不能去我府中说吗?” 谢文和抿了抿唇,只说:“我听了些风声,行动总有所掣肘,何况马上就走,还有许多事不曾齐备。” “昭昭,若日后有什么牵扯到我的事情……你不必顾我,护好自己便好,知道吗?” 云昭咬了咬唇,抬眼望他,眸心轻颤。 谢文和这样说……又在人前刻意要惹她…… 她大约猜到了。 她的好弟弟,该不会又是在父皇跟前,提起她的婚事了吧? 眼下也只有这种事情,还能让父皇愿意见一见他。 云昭冷笑:“我都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护好自己。” 一阵风过,吹起她鬓间碎发拂在颊上。不过云昭一心想事,却是没有在意。 谢文和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他定定瞧了片刻,便收回视线,道:“昭昭,陛下还要见你,快过去吧。” 云昭应了一声,经过谢文和身侧时,却握住了一下他的手。 谢文和本就是习武之人,掌心素有薄茧。可这两月过去,他的手掌却比从前更是粗糙,还有些伤疤的突起。 云昭心下一酸,想他若是真去西北,又……何时能归? 到底儿时玩伴,情谊非同小可。 她抿了抿唇,压下目中涩意,侧脸抬眸:“七郎,此去一别……万望珍重。” -- 宫柳低垂,碧波荡湖。 一众美貌侍女簇拥着一位容色出尘的女郎,缓缓行于湖畔。 正巧有朝臣来与皇帝议事,皇帝便让云昭四处逛逛,再等一等。 湖水潋滟,草木浓郁,云昭却全没心思欣赏。 她想着谢文和的话,心中不免郁闷。 皇帝该不会真的动了心思,想要她成亲了吧? 她该怎么……让皇帝打消这种念头。 云昭面色不虞,葱白指尖掐着一旁伸入廊中的枝叶,一副辣手摧花的模样。 众侍女见此,也纷纷缩头,免得被波及。 却此时,一位小太监来传话,请云昭移步紫宸殿。 云昭撇下枝叶,抬步欲走,却忽又停住,招手唤来琼华。 “你回府中一趟,就说,我今夜住宫里,不回去了。” 琼华刚应下,云昭便已迈步离开,显然没有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的神情。 琼华张了张口,又低下头去,想算了,左右给三郎贺喜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等回去之后,她与几个人去挑些东西送过去吧。 -- 江聿风府上却正热闹。 书院里几位素来交好的友人可巧都有了官身,其中又属江聿风的差事最好,几人一合算,便都往他家中来。 崔湛由于要照顾崔太傅的缘故,便没能前来。 身为东家的江聿风拗不过众人热情,却被一盏一盏灌着酒。席间行令哄笑,热闹非凡。 席间几人不断叹着江聿风这里气派,言语间尽是羡艳之色。 却有人奇怪道:“三郎,你这里这么大,怎么拢共就只有一个小厮啊?” 正忙前忙后的松山抹了把额间汗。 江聿风不免歉疚看他一眼,道:“我平日里几乎都在书院,在家里待的时间不多,也用不到许多人。” “三郎果然节俭。不过三郎现在授了官,日后,也可多买些下人伺候了。” 江聿风微微一笑,应付着将此话揭过。 但郎君们渐渐喝多了,醉意上涌,不免没了些顾忌,说起浑话来。 “说起来……还从未见三郎与什么娘子有往来呢。” “三郎来洛京这么久,连北里都没主动去过。哎呀,可恨,可恨!” “胡说,我看,清和他妹妹不就瞧着对三郎有意思吗?” 众人一阵哄笑,江聿风脸色微红,连忙道:“诸位慎言,我与四娘子可谓清白,可别污了四娘子名声。” “三郎,你就是太守规矩了。我问你,你来洛京这些时日,当真一个小娘子,都不曾来往过吗?” 与江聿风说话之人明显醉得不行,两颊酡红直晕到了眼尾。江聿风自不会与醉鬼说道理,却也因他的话有几分怔忡。 他眼前朦朦,浮现出一个傲慢美人的身影。 小楼雨夜,他或许抱住了这世上,唯一能让他留住的人。 他抿一抿唇,忽然起身道:“我先失陪一阵,诸君尽欢就好。” 这些个醉了的人当然不在意江聿风去哪,笑一阵便忘记了此事。 而江聿风则拉着松山到了外头。 “松山,今天公主府来人了吗?” 松山还道自家郎君这样急急忙忙是有什么要事,眼下一停顿觉无言。 “……郎君,公主府当然没来人。” “这样青天白日的,公主府若在明眼下送东西来,岂不是……” 话音未落,却听角门处一阵轻叩。 松山前去开门,却见到一面生的小侍女站在外头,笑容满面道: “去告诉三郎,殿下给三郎送贺礼来了。” 第八十四章 交锋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松山听了侍女说话,心中嘀咕着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正回身打算去回话,却见江聿风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 松山一惊,连忙让开去,却见自家郎君问起那侍女来: “这位娘子,是哪位府上人士?” 他这么问倒也谨慎,毕竟洛京城内可被称为殿下的,并不独独云昭一人。 侍女一笑:“三郎糊涂,我们当然是公主府的了。” 她说着侧身,让里头二人瞧见跟在她后头的捧着贺礼的众人:“殿下怕三郎为难,特意嘱咐我等动作小些,所以,就从角门来了。” 侍女说话当然是向着主子,实际云昭是否真的有这么妥帖……还是一个有待商榷的问题。 江聿风连忙让松山带他们进去,只留下那说话的侍女一人。 “这位娘子,殿下今日可在府中?若是方便,我也好登门拜谢。” 侍女笑道:“殿下今儿不在府里,三郎要谢,改日再说吧。” 江聿风浓睫微垂,疑惑道:“劳烦娘子告知,殿下何时回府?” “殿下今日进了宫,不回来了,三郎若是有什么话可以先告诉我,等殿下回府,我去替三郎传话。” 进宫? 这会儿也没什么特殊的,她入宫做什么? 他眨一眨眼,按下心中疑惑,不动声色道:“多谢娘子告知,留下吃杯茶再走吧。” “三郎说笑,我等还要回去复命,万不能多留的。” 江聿风闻言轻轻颔首,便温声道:“那就劳烦娘子替我与殿下问安了。” 郎君隽永清雅,身似玉骨瘦,浓睫之下,漆眸光华琳琅,温润如春水。 侍女被瞧得面色一红,垂目羞涩道:“三郎放心,我一定带到。” -- 江聿风重回席间,有两三位郎君已经醉倒了,剩下几人则不知在说什么,乐得阵阵发笑。 江聿风经过他们时,正听他们说起谢文和的事情。 “谢家七郎今日回来咯,听说已经入宫领赏去了。” “是吗?你们说,陛下会给他什么赏?” “……要我说啊,京里不是人人都说,陛下有要给谢七郎指婚的意思吗?你们说,会不会干脆就赐婚了呀?” “傻了不是?谁不知道谢七郎与公主关系好啊。” 那人不服道:“焉知公主就没可能了?” 啪一声脆响传来,勉强让这几人清醒了一点。 他们眯着醉眼看去,却见江聿风站在一旁,地上还有一些被打碎的瓷器碎片。 见他们望过来,江聿风弯唇,笑意温和,春山覆雪:“诸位有些醉了,我让松山带你们去厢房里歇会儿吧?” 不知怎的,这几人忽然后颈一凉,一阵寒津津的凉意窜上,将酒意都浇熄了几分。 可再一凝眸,却见江三郎仍是那样笑意温和,如春风拂面般,看不出一点异常。 众人不由疑心自己是不是醉得厉害,才产生了这样幻觉。 自觉多有叨扰,他们又怎会真的让留在江聿风家中。于是纷纷让各自的小厮扶自己起来,就要与江聿风告辞。 江聿风面露遗憾之色,还一番挽留,众人又一番推辞,如此拉扯几回后,才将人送走。 至于那些已经醉倒的郎君,则也让他们帮忙一同扶出去了。 江聿风站在门外,各处周全妥帖地送走众人后,面上笑意便一淡。 他回身疾步向里,往马厩方向走去。 松山正出来,想问一问江聿风是否要去看看公主府贺礼,却见江聿风已经牵出马,要往外头走了。 松山一急:“郎君!你要去哪!” 江聿风没理会,跨上马低斥一声便扬长而去,徒留松山着急地追上几步,连唤好几声郎君。 初秋时分,还未消去夏日的暑气,那风吹在面上都是暖的,直吹得人心烦意乱。 江聿风面色微沉,打马过御街,直往安仁坊去。 今日张榜有喜,洛京内也总算添了几分喜气,来往也有不少骑马报喜之人,江聿风在其中,并不算显眼。 然他却发现不远处的两侧行人骚动起来,纷纷伸长了脖子张望,仿佛是在等什么人来一般。 江聿风并不觉得这会是自己的缘故,于是停马到一侧,静静等着对方。 嘚嘚马蹄响,御街尽头,逐渐出现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郎君身影。 那些行人也望见了,越发躁动起来。 江聿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觉得眼前场景无端有些熟悉。 倒颇像是……为怀宁公主送行那日,谢文和立马在前,周遭的人,也是这般热闹。 那日他便看出来,谢文和在洛京城中,颇受人喜爱。 原本谢文和受不受人喜欢与他没有一点关系,但听过那几人的醉话后,江聿风却莫名上心了起来。 官宦人家的子弟了解贵族间的往来,尚且觉得谢文和有尚公主的可能,更别说京中诸多好热闹的百姓。 如此想法,会不会人人有之……? 江聿风不自觉握紧了缰绳,指节处因用力泛出雪似的苍白。 他眸心沉沉,看着远处的那道身影渐渐靠近,在眼前清晰起来。 谢文和离开这两月正值夏日,因而晒黑了许多,为整个人添了许多粗粝坚毅,星似的眸子中沉着杀伐冷意,看上去沉稳不少。 可当有小娘子唤他,他还是会露出与往日无异的风流不羁的笑容。 如此,令人如何不喜欢他? 谢文和闲闲骑马走过,目光定在人群中那同样骑马的郎君身上。 江聿风? 谢文和眯了眯眼,想起自己听到的关于此人的消息。 听说他……进了中书省,先前还真是小看了他。 谢文和这般想着,紧一紧缰绳,停在了江聿风跟前。 后者迎着他目光,微笑着道:“谢七郎安好。” 谢文和便也牵唇,不咸不淡地回应了一声:“江三郎也安好。” 两人互相问候完便各自无话,让周围人颇为好奇。 江聿风与人相处,一向妥帖,从不会让场面冷下,这会儿却是难得地“不周全”,只瞧着谢文和,却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意思。 两位郎君,一温润,一肃杀,目光相接时,竟似有无形硝烟在二人之间袅袅腾起。 须臾,谢文和先收回视线,拍马离开。 江聿风亦敛眸,重新往安仁坊的方向去。 两人离开,只余下周围百姓对他们莫名交锋一头雾水。 第八十五章 等候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安仁坊内,高墙围立,人声寥寥,光影疏落。 江聿风骑马低眸,默默想着事。 既在街上看见谢七郎,他应当是面圣结束出来了。 然云昭仍在宫中,他们二人,又是否已经见过面? 思量间,他已到了公主府外。 为不引人注意,他绕着安仁坊内的小巷走,此时到了的,也是公主府的偏门。 江聿风顿在无人偏门外,又一阵暖风吹过,他方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冲动了。 明知云昭今日不可能回来,他现在却来了这里……又怎么可能见着她? 明日尚且要入宫谢恩,拜访上峰……诸多杂事,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空当在公主府内停留。 然而他还是来了。 江聿风紧了紧手中缰绳,心头漫开一阵无奈。 他近日总是有些欠妥之处……也不知是不是这阵子没歇好的缘故。 江聿风有意忽视心底那蠢蠢欲动的想法,只停在角门外,思索着自己要不要回去。 或许上天也看不过去他的纠结,角门就在此时打开了。 里头出来一个熟人。 程安诧异地看着出现在外的江聿风,不免失声问:“江三郎,你怎么在这儿?” 江聿风到底也是经历过大事的,面不改色道:“今日放榜,我来拜谢殿下提携之恩。” 这说辞冠冕堂皇,程安也挑不出错处,且不久前琼华还吩咐了人往江三郎府中送东西。 只不过……琼华竟没让那些人告诉江三郎,殿下今日不回府吗? 尽管心中疑惑,程安还是如实道:“三郎还是请回吧,殿下今日不回府。” 江聿风却说:“我……也不介意等殿下回来。” 他神色认真:“程卫士,殿下对我帮助甚大,我定要尽快谢过,才能安心。” 程安素知这些文人在一些事情上总有些莫名的固执与脾气,看着眼前的江聿风,不免迟疑地挠了挠头。 殿下先前吩咐,若江聿风入府,不必拦他;但殿下又说过,如她不在府中,便不能随意放人进来。 现在这情况……江三郎,到底能不能进啊? 江聿风看出他为难,善解人意道:“程卫士就当没见过我,若殿下追究起来,就是我偷偷进去,与程卫士无关。” 程安眨眨眼,觉得江聿风妥帖同时,心中又莫名有些淡淡的不爽。 怎么回事……感觉像是被眼前郎君贬损了一通自己的功夫。 但程安到底是粗人,并没有细想。他想着殿下都给了江聿风进府的特权,这一回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当即应了下来。 因如今云昭不在府中,去她寝屋总不妥当。江聿风思量一阵,就去了小楼。 公主府内的小楼,与他府中那小楼颇为相似。 江聿风曾有怀疑,云昭是不是因为如此相似的小楼,才要将那宅邸给他。 这会儿小楼无人,江聿风便学着此前见过的云昭模样,静静站在窗前。 他先前来小楼见她,她总是看着窗外。 这里虽可将大半洛京城收入眼底,但整日看着一样的景色,难免无趣。 他便好奇,云昭究竟在看什么。 江聿风循着记忆,向外望去。 他目光顿住,瞳心忽一缩,搭在窗槛上的手骤然收紧。 他看见了自己府中的小楼。 从云昭这里望出去,虽然那小楼并不清晰,却也能勉强看清楚,楼中是明是暗。 她从前……却是在看他吗? 江聿风神色空白,仿佛被这发现冲击到了似的。 此事也不是没有别的说法,譬如她或许是在监视自己云云。但……江聿风却再无法忽视心底那蠢蠢欲动的欲念。 她对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一分真情? 而自己又是否……真的对她,旧情难忘? -- 云昭在宫中留了一宿,又陪皇帝用了早膳,这才回来。 她靠在马车内,轻轻揉了揉脸颊。 虽不必刻意讨好皇帝,但也不能在跟前垮着脸,云昭假笑了一上午,脸都快僵了。 昨夜睡得不怎么好,皇帝也没个准话,她心中净是烦躁。 侍女们知道公主心情不佳,都清清静静地,生怕触了她霉头。 云昭本打算一回来就再去睡会儿,可进府之后,却忽福至心灵,转了主意。 “我去小楼待会儿,你们不必跟来。” 众人都知道云昭喜欢在那里散心的习惯,各自应声而退。 云昭穿过游廊,绕过绿荫丛,提裙缓缓,拾阶而上。 她仰头,看向虚掩的小楼门,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奇异的痒意。 云昭皱了皱眉,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没休息好,才会生出这样多奇怪的感觉来。 这样想着,她却无端有些踟蹰,在门前静立了片刻,才缓缓将门推开。 晴光飞窗,洒入室中。 角落屏风上雀鸟振翅,金线熠熠,一旁的瑞兽香炉内仍腾着一线残香。 一侧坐榻上,却有一人歪倒在凭几上,像是正睡着。 云昭蓦地看见一人在里头,不免吓了一跳,正要喊人,又觉得那身形有些眼熟。 她再一细瞧,这才发现竟是江聿风。 云昭眉头一跳,暗骂程安不中用,又没将人拦住。 虽这样想着,她却轻手轻脚踏入室中,将门缓缓阖上。 她拧了拧眉,看着江聿风,心中疑惑不已。 好端端的,他过来做什么? 看这架势……莫非他是等了自己一夜?可她不是与琼华说过自己昨夜不回吗,以琼华的性子,不应该没提醒才是。 云昭一面琢磨着,一面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在他对面坐下。 江聿风不曾醒来,闭眼睡得正熟。 云昭一手支颐,垂眸静静看他。 容貌俊美的郎君,连睡颜都是赏心悦目的。 此时晴光薄薄洒下,将他面颊照得雪白如玉,一片春山覆雪似的清绝。黑浓睫羽掩在眸前,更是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醒着的时候总是一副规矩模样,现在睡着了,却有几分平日难见的随性风流。 云昭凝眸在他面上,微微失神。 尽管看习惯了他的脸,可总有时候,她还是会被他容貌惊艳。 他是多么完美的人……不但容颜绝佳,又才气出众,性格温和,若他还是小世子,如今又会有怎样一番造化。 想到此处,她面上闪过几分怅然。 然命运总无情……谁又能想到呢。 她伸出手,葱白指尖轻颤,想要抚过他眉眼。 然那熟睡的郎君,却倏忽睁开了眼。 第八十六章 金陵风貌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日影婆娑,轻柔勾勒过郎君俊美容颜。 许是刚睡醒的缘故,他目中仍有几分迷离,而浓睫虚虚遮掩,更显缱绻多情。 云昭没想到他会突然醒来,飞似的抽回手,心虚地别开目光,装作自己在看窗外景色。 江聿风半眯着眼,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坐在身前的人。 她此时逆着光,侧着脸面向他,五官轮廓被日光镀上一层金边,却似云端神女,高贵圣洁。 然察觉到他的目光后,云昭便转过脸来看他,美艳面容上却带了几分警惕与嘲讽: “在等我?” 她一张口,便亲手打碎了所谓圣洁。 江聿风自知理亏,便没想起他醒来那一刹,似乎有什么在眼前一晃而过。 他忙坐正了身子,又与往日那守礼模样一般无二。 “我来谢殿下提携之恩,只不过殿下不在,我就只好……在这儿等着殿下了。” 这话说得真是既客气又不客气,云昭唇角抽了抽,到底没说什么。 她只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儿?” 却见江聿风迟疑一瞬,答道:“我也……并不确定。只是在殿下寝舍内等候多有不妥,我也不熟悉其他地方,便来这里了。” ……原来是瞎猜的啊。 云昭睫羽颤了颤,她原先还以为江聿风是早就醒了,听到自己的动静,才到了这里来装睡。 结果却不是……这也未免太巧了。 这样巧合,令她心底有些异样。 毕竟自己想来这儿,也是临时起意而已啊…… 她这般想着,一双美目便静静盯着江聿风,将后者看得有些迷茫。 良久,云昭才重新开口,声音有些古怪:“你在这里等了一晚上?” 江聿风唇角勾起一点,微微颔首。 温润郎君只是一笑,便似云开月明,春华灿灿。 云昭心头猛跳了一下,不知是因为这绝佳容貌,还是因确认他在此地等了自己一夜。 她用齿尖轻轻咬着下唇,心下几多纠结。 他该不会……该不会又对自己认真了吧?! 不然这好端端的,他做什么要来等她一夜呢? 什么谢恩情的话,云昭当然是不信的,可就是有什么别的事情,也完全没必要。 她不由开始想,如果他真的又要与自己表明心意该怎么办? 她现在手下无人,他又初入了中书,以后的作用还大着,可万不能撕破脸啊…… 云昭这样胡思乱想着,看向江聿风的眼神愈发复杂,其中怜惜、纠结、不舍……诸多混在一起,令他一头雾水。 她这是……什么眼神啊? 江聿风连忙开口,打断云昭的胡思乱想:“听说昨日殿下忽然入宫,是为了谢七郎的事情吗?” 听到从他口中出来的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可怕言语,云昭不由松了口气。她刚要回答,却又迟疑了。 单一句“谢七郎的事情”,涵盖的事儿可就多了。 按说他现在也算她的人,有些事情不必瞒着。只不过……似乎这两人之间有些互相不对付,他怎么还关心起谢文和来了? 云昭默了默,言简意赅回了一字:“是。” 江聿风:…… 江聿风:“殿下没有……别的话要说?” 云昭撩他一眼,冷笑:“怎么,我还要与你事事报备?” 江聿风叹口气,好脾气地道:“我不是这意思。只是听说,谢七郎回京了,不知他日后是什么打算?” “他吗,查到点东西,估计这几日,就又要走了。” 江聿风听着,不免眸光一闪。 又要……走? 虽然有些无耻,但江聿风心底闪过一点愉悦。 若是这样,定是不可能有什么机会商讨成亲的事情,看来这话,只不过是人浑说而已。 确定此事之后,江聿风的唇角不免又翘了翘,云昭看在眼里,心下了然。 “你等我这么久,不会就是为了问这件事吧?” 尽管心思被点破,江聿风仍厚着脸皮否认:“不,我当然是来感谢殿下的。” 云昭眯了眯眼,懒得与他争辩。 她开始赶人:“好了,今天你还要去陛下跟前谢恩,赶紧走吧。” 江聿风依言站起身,与她拱手告辞,却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殿下如此挂心我的事情,我心中感念不已。” 云昭眼角抽了抽,缓缓看他:? -- 宫城肃穆,殿宇鳞次,琉璃瓦反照日光。 此次新授官员依照品次列队,垂首站在大殿内,静听座上珠帘后天子教诲。 这回科目选的情况再特殊不过,也是因为如今朝上官员空缺的缘故,有不少人的官位都比从前旧例要高出一些。 末了,众人齐齐跪下,叩首谢恩。 皇帝开口,点了崔湛、江聿风等几人留下,要一一面谈。 其余不曾被留下的人神色各异,不免揣摩起皇帝的心思来。 留崔湛还可理解,崔太傅遇刺的事情满城皆知,或许皇帝想关心一下崔太傅。但其他人……江聿风是入了中书省的,剩下几个也在六部任职。 皇帝这是要培养亲信能臣的意思吗? 众人怀揣着各自奇异心思,一一告退。 而江聿风等人,则被内宦周福宁引去了偏殿等候。 宫城之中,几人顾及着规矩,都束手束脚,不敢乱看,更不能互相说话。 周福宁在前头引路,不时回头打量一番。 几人之中,最突出的当属江聿风与崔湛。 周福宁收回目光,在心里头默想。 皆是少年天才的人物啊……恐怕大齐史书上,少不得由这几人,留下浓墨几笔。 -- 江聿风排在最后入殿。 殿中四角香炉正一捧一捧吐着龙涎香,丹墀一阶一阶,通向最高处的龙椅,顶上一条蟠龙衔珠,正怒目向殿下人。 江聿风垂着眼,与皇帝行礼问安。 “臣参见陛下。” 上一回见时,他还自称为草民,如今却已是人臣。 皇帝垂眼,看着座下的温润郎君缓缓带笑,闲话似的,问他:“三郎,金陵风貌,可还喜欢?” 帝王的随口之语中,都可能暗藏玄机,更别说是眼下这无比清晰的暗示。 江聿风头皮一麻,登时跪了下去。 第八十七章 中秋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殿中寂寂,香雾仍无声腾起,蟠龙仍睁圆双目,望向殿中人。 江聿风跪在下首,思索着对策。 皇帝问起金陵,显然是……知道云昭与他在金陵的事情了。 他不觉得皇帝先前就不知道,可为何先前不提,却现在说…… 江聿风兀自揣测着,心中煎熬,上首的天子却一言不发,心思难测。 半晌过去,才听龙椅之上传来呵呵笑声。 “三郎,你别紧张,朕又不是要问罪于你。” “只不过你与昭昭的旧事……确实有些意思。” “你便告诉朕,你们二人如今,又是什么打算?” 这话问得奇怪,江聿风不敢贸然答,只道:“陛下,臣对殿下,并无非分之想。” 皇帝默然片刻,却道:“这几年,朕从未见昭昭与谢七郎之外的郎君有交好之意。” “你若能让昭昭开心些,朕也高兴。” 皇帝这番话令江聿风一懵,一时忘了如何回,只听皇帝继续语重心长道: “朕无他意,只是昭昭如今还信重你,三郎,你可否替朕照看着她?” “昭昭如今境遇,也有朕的过错。她有心结,旁人都难解,朕不求你可以,但你只要让她开心些,就好。” “朕看过你的卷子,否则也不会答应予你中书省的职。你若能做到朕所说的,以你的才能,朕自会扶持你,就当是……朕向你父亲悔罪了吧。” 皇帝与他说这些,像极了推心置腹,换成旁人,早已忍不住磕头谢恩。 这条件可太诱人……只要让公主开心,仕途便一片坦途。 可世上,怎会有这种好事? 皇帝应当知道了这次官场动荡有云昭插手,他大约不想再让她胡来了,才要找一个可以在宫外盯着她的眼睛。 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夹在皇室之人中间的差事,又怎会容易。 何况江聿风也不想监视云昭,但直接拒绝皇帝,却也不行。 他垂眸片刻,郑重拜道:“陛下厚爱,臣惶恐不已。还请陛下宽恕,容臣再思量几日。” -- 从皇城出来后,江聿风仍有几分恍惚。 他一面想着皇帝的话,一面去了中书省刘相公府上拜访。 中书省有数名长官,共行宰相之权,这位刘相公是其中资历最老的,新入中书省的人,也都要先来拜访他。 刘相公须发皆白,颇有大儒风范,虽严肃,但没有居高临下之感。 他对江聿风这位探花郎早有耳闻,如今亲眼见过,又问了些政事上的问题,心中也还满意。 但刘相公不会将心中所想表露在脸上,他板着脸,悠悠道:“今日起,你便跟着老夫学事吧。” 江聿风从善如流跪下,恭恭敬敬,唤了一声“老师”。 刘相公颔首,趁此时江聿风瞧不见他神情,轻轻笑了一下。 江聿风又留了片刻后,便告退离开刘府。 踏出府门时,却有一位女郎行色匆匆,与他擦肩而过。 似有侍女迎上前,唤了那女郎一声“大娘子”。 江聿风步子一顿,若有所思回眸望去。 虽然只能望见一个背影,但那股淡然出尘的书卷气却不容忽视。 这种气质,倒是与刘相公如出一辙。 江聿风收回视线,心中有了猜测。 这位女郎,大约就是刘相公的孙女,洛京有名的才女,刘扶光了。 -- 这日之后,云昭有许久不曾见到江聿风。 其中有中书省内事务繁忙的缘故,江聿风初来乍到,有许多事情尚且不清楚,自然要费些时间去学。 除此之外,还有骤然增多的宴会雅集。 自他入中书省后,前来邀约他的宴会出游就更多了,江聿风一人分身乏术,好在他应对这种情况早就有了经验,还算游刃有余地处理了此事。 只不过这些请帖中,近来时不时地,会出现靖王府的影子。 随着新官上任,旧事渐渐清算,靖王与睿王的心思也重新活络起来,开始试探着在朝中有所行动。 江聿风这个入了中书省,却尚且没有沾染哪一方势力的“新人”,在他们看来,是个十足的香饽饽。 就算他可能与云昭有关系又何妨,只要条件足够诱人,一定可以将此人挖过来。 只不过靖王着人请了几次,都没能将人请过来,睿王对此颇有微词,觉得此人心傲,不如放弃。 靖王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反是因江聿风的拒绝放松了一些。 若江聿风当真这么快转变阵营,他倒是要斟酌一下此人的真实目的了。 眼下他拒绝,反倒没什么。不过也不能打消疑心,还得再瞧一瞧。 这些心思,靖王自然没有告诉睿王,相反,他还顺着睿王的话,劝着他不如去笼络笼络崔湛。 谁都知道御史是最难啃的骨头,哪知睿王还真听信了此言,结果不出所料,便在崔氏那里碰了一鼻子灰。 这些时日的云昭也并不空闲。 她差不多算是把持了大半个吏部,新官的名册也由新侍郎呈了上来。 一番筛选后,她差不多定下了理想人选。 是以这些日子,云昭都积极在京中露面,忙着与新臣交游,宴请士人,或是参与贵女间的活动,忙得不可开交。 成果便是,来往公主府前的马车,逐渐多了起来。 这些动作,云昭不曾掩饰,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可巧这些时日江聿风也忙得很,皇帝有心想问一问却也问不出什么,心中不免郁闷。 长女的心思几乎不加掩饰了,可过分操心,对她的身体,可没有半点好处。 但云昭没什么错处,皇帝也不好阻止,只能在心底干着急。 如此匆匆,便迎来了八月十五,中秋。 司天监提议,先前处刑太多人,城中煞气过重,此回中秋宴须比往日更热闹些,才能冲一冲煞气。 可巧这回科目选提前结束,皇帝大笔一挥,索性将中秋宴也办成新官的庆贺宴,又着在城中庆楼设宴,中秋那日百姓皆可前往,乃君民同乐。 因先前惩处了一批贪官污吏,国库中的银两竟充盈不少,这场中秋宴,定是要大办特办了。 旨意下达后,不少新上任的士人都激动不已。 他们何等有幸,碰上了大齐建朝以来最简单的科目选,又能在上任之后就蒙受天家宴请之恩。 而在中秋节前一日,怀宁公主也带着驸马来了洛京,更是为京城内添了分喜色。 洛京城内诸人皆翘首以盼,等待着中秋节到来。 第八十八章 宁国夫人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轻云拢银盘,人间小团圆。 华灯初上时,麟德殿内正是热闹时分。 水袖曼舞,丝竹悠悠,烛火高烧,满室灿灿辉煌。宫人有序来往宾客之间,呈上无数玉盘珍馐。 因此番宫宴规模甚大的缘故,往常规矩也都不作数了,皇帝既令尽欢即可,下方的贵族男女便也放开了取乐,或是歌舞奏乐,或是行令作对,各自不提。 有些初入官场的寒门士人何曾见过这样大的场面,纷纷看傻了眼,一会儿看着那些风流自若的贵族郎君流露出羡艳之色,一会儿又瞧着明珠般高傲美丽的贵族女郎出神。 而坐在那威严不敢视的天子最近位置的女郎,是最光华夺目的明珠。 云昭今日一改往常贵气逼人的风格,穿一件月白色透纱闪银菊纹束衣,玉色云天水漾留仙裙曳地,在烛火下光彩流动,真如将月色织入裙中一般,托得整个人如月上仙子。 只不过仙子神色恹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盏中花酿,似乎对这宴会并不上心。 她这些时日忙着交际,实在损耗精力,又刚应付完许多前来说话的人,便只想放空歇一会儿了。 云昭面上疲色流露只一瞬,却被坐在远处的江聿风收入眼底。 他眸色沉沉,看不出什么神情变化,只瞧了片刻便将视线收回。 郎君青衣襕衫,端坐在席间,恰如松竹挺拔夺目,吸引了不少女郎的视线。 其中便有宁国夫人。 宁国夫人是当今皇后的妹妹。 虽说是妹妹,但宁国夫人并不是与皇后同出一脉,只是李氏的旁支所出,年龄比皇后小些。 她能获封,是因为曾对皇后有过救命之恩。 李氏已出了一个皇后,又出一个宁国夫人,难免惹人猜忌。宁国夫人也相当有眼色,只守着这富贵,半点不敢染指朝政。 但一有了富贵地位,无论男女,心思都大同小异。 她喜好风流,在京中是出了名的。 因前些日子的朝中动荡,她不得不收敛一些,却也憋得慌,眼下一看见如此多俊美郎君,一时也花了眼。 这其中,当属那位新科探花最为瞩目。 宁国夫人越瞧越满意,越想越意动。 她并不是没有染指那些出身落魄的年轻臣子过,但皇帝也深知她脾性,知道宁国夫人是单纯想春风一度而已,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且宁国夫人虽然年近四十,但因保养得宜的缘故,看起来与三十左右无异,生得美貌风流。大多郎君们也不觉得自己吃亏,因而很少有人将事情闹出来。 于是这会儿看见江聿风,宁国夫人理所当然地觉得,此人可以一试。 她与身旁侍女耳语一阵,示意她们赶紧去办。 侍女迟疑了一下,低声:“夫人,听说那人……和殿下关系不错呢。” 宁国夫人顿了顿,瞥一眼不远处的云昭,满不在乎道:“怕什么,她一个小丫头,还会与长辈抢人不成?” 她赶人:“快去快去。” 侍女心中不免担忧,但见宁国夫人这般坚决,不再多劝。 -- 江聿风正与身边几人说话时,就见两名侍女走来,打头一位手中拿着白玉酒壶,笑盈盈与众人道: “诸位郎君,宁国夫人为贺郎君们登仕之喜,特请郎君们喝上一盅。” 听闻其主是宁国夫人,众人脸色各异,倒是精彩纷呈。 江聿风面色未变,却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看向那所谓的宁国夫人。 在云昭身边这些日子,她以自己迟早要与贵人交际为由,曾让他一一认过洛京诸位权贵的画像。 这位宁国夫人便在其中。 江聿风的目光在一众莺歌燕语中梭过,最后停顿在一位美貌贵妇人身上。 他从云昭口中听说过不少这位夫人的事迹,因而她如今送酒的举动,就相当耐人寻味了。 瞧着宁国夫人似乎要看过来,江聿风垂眸,掩住了自己的目光。 那两名侍女已到了自己跟前,将盛了酒的金樽递来,柔声道:“郎君,请。” 江聿风接过酒樽,却没立刻喝,那两名侍女便停在跟前,目中含笑: “郎君请用。” 看这架势,仿佛要亲眼看着自己喝了酒才放心似的。 江聿风心觉异样,将杯盏凑到唇边,做出要饮的模样。 这一凑近,他便嗅到酒液的气味中,还混着一股淡淡异香。 而随他动作,一道视线也落了过来。 江聿风垂着眼,仿佛毫无察觉似的,平静饮下杯中酒。 末了,他抬眼与侍女们温声道:“多谢夫人赐酒。” 如玉郎君浓睫之下望来的这一眼,摄人心魄,她们微微红了脸,又见他杯中空空,心中暗松一气。 两位侍女继续给边上的其余人斟酒,后头的那一位则转眸,看向宁国夫人方向。 江聿风将这些小动作收入眼底,他只眨了眨眼,当作自己不曾发觉。 他大约猜到了宁国夫人的心思,他有内力傍身,又懂医术,这点药对他没有什么影响。 但是…… 江聿风垂眸思量半晌,随后叫来身后侍女,与她说道:“劳烦姐姐帮忙,待我等会儿离开之后,可否将这碟点心送给公主殿下?” 那侍女听他温声相求,自是满口答应,连缘由都不曾多加过问。 -- 那厢云昭又应付了几个前来打招呼的人,刚闲下来,便见一侍女捧着碟点心走来,还道这是江郎君送的。 云昭面上疲色一扫,不免几分诧异。 他可是在人后都要守礼的人,怎么今儿这么反常? 她忍不住抬眼,向他坐的方向看去。 却见原先坐着江聿风的位子空无一人,云昭眯了眯眼,有些困惑。 这什么意思……和她告别呢? 正疑惑时,她视线中又出现了一人。 她那位便宜姨母施施然起身,往殿外走去。 云昭神色微顿,心中登时警铃大作。 -- 夜风习习,吹得几分凉意。 明月当空,映照宫台层层,太液池水荡漾,如入瑶池仙境。 这般美景,宁国夫人却无心欣赏。 她满心记挂着那俊秀郎君,自是步履匆匆,几分急躁。 直到有人在后头忽然唤她。 “姨母。” 宁国夫人心头一震,回身看去。 便见云昭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出现在了后头。 第八十九章 共享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银白月光如水流淌,那月下女郎,似仙似妖。她衣裙像是融在了月色中,更衬她面色雪白,而其双眸漆黑,唇边带笑,似鬼魅般,妖冶却阴森。 宁国夫人本就有些做贼心虚,骤然看见云昭,更是吓了一跳。 她不由倒退几步,捂着心口道:“哎哟殿下……走路怎么没声啊。” 云昭慢吞吞向她走去,说:“我瞧姨母行色匆匆,担心姨母是身子不适,才跟过来看看。” 宁国夫人仍捂着心口,几分狐疑回望。 她与云昭之间素来没什么往来,有避嫌的缘故,也有她们之间本来就没多少感情的缘故。 每每两人相见,也不过表面寒暄过就好,她们之间,何时有了要这样关心的情谊? 宁国夫人眯了眯眼,又恢复正常神色,作出长辈关心模样:“这样啊……那多谢昭昭挂心了,我没事,只是有些头晕,出来走走散心。” 她说着说着,不免流露出几分真实心思:“……昭昭快些回去吧,免得陛下寻你不见,又要担心。” 云昭唇角勾起:“没事的姨母,我与父皇说过了。” 她非但没有一点要回去的意思,还走到宁国夫人身侧,状似亲昵地挽住了她手臂。 宁国深知,她与云昭断没有亲近到这种地步,自己这公主外甥女从前高傲,现在古怪,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不想招惹。 如此反常,令她心中别扭不已。 云昭仍柔声切切,只不过在宁国夫人听来,比恶鬼低语还要悚然几分。 “姨母要去哪里散心,带昭昭一起吧?” 宁国夫人又惊又疑地看向身旁这便宜外甥女,心中无比煎熬。 但公主发话,她咬了咬牙,只得忍下。 于是宁国夫人捏着鼻子,不情不愿地带着云昭在太液池畔闲步起来。 既然两人相伴,始终静默未免太过尴尬。可宁国夫人毕竟与云昭不熟悉,只过去半柱香时间,她快将可以说的话都说完了。 宁国夫人一阵搜肠刮肚,将所有关心之语都说过一遍,云昭倒也句句有回应,只不过敷衍至极,将气氛聊得相当僵硬。 这令宁国夫人越走越煎熬,越走越折磨,恨不得直接撇下云昭离开。 但这念头,她也只敢想想而已,万不敢真的这样做。 宁国夫人心中焦灼,只得盯着湖水出神,脑海中不由去想被领到一旁殿中的江聿风。 唉……云昭到底还要缠她多久? 该不会真的和旁人说的一样,她也喜欢那个江聿风? 宁国夫人胡思乱想之际,却听身旁人主动问道:“姨母看上谁了?” 她急坏了,一时大脑混乱,满心都是赶紧摆脱身旁人,便想着赶紧回答了事,一时嘴快,说了出来:“还能有谁,就是那个江……” 宁国夫人骤然闭口,被自己吓出了一背冷汗。 她猛地停下步子,转脸看向仍挽着自己手臂的云昭。 云昭面上笑意柔和,她轻轻:“江什么?姨母……怎么不说了?” 宁国夫人瞳心轻颤,心下骇然。 -- 江聿风算着时间,佯作头晕,果真被人带到了一处宫殿中。 那侍女将自己送到后,便也退了下去,又将门轻轻带上,只说让他休息片刻。 殿中香炉正腾着香雾,那股奇异香气,与自己在酒中闻到的一样。 江聿风默默敛住气息,以免自己吸入太多,随后将殿里逛了一圈。 这里除了他一人外,便没了半点人影。显然这处地方,是那位宁国夫人吩咐过,特意收拾出来的。 看来……虽说这位夫人无心朝政,但其地位权势,也不容小觑。 只是她如今风光,皆仰仗皇后……如此变数太大,一旦繁华落尽,京中恐怕都容不下她。 他靠在桌旁,玉白指尖点着桌面,将心中的想法再次从头到尾思索一番,确认没了什么疏漏后,又抬眼看向殿门处。 他眸色沉沉,默想。 她此时应当……已经过来了吧? -- 太液池旁,宁国夫人与永庆挽手同行,亲密无间的模样。 只有当事人才知道,自己是何等如芒刺背。 宁国夫人听着云昭轻声询问,不由头皮发麻,装傻道: “昭昭,是我说错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云昭眉毛轻挑,却将她挽得更紧了,笑意盈盈:“姨母,你别紧张呀,你就告诉昭昭,是不是?” 宁国夫人摸不透她心思,只作听不懂:“昭昭,我真的不懂。” 云昭默了默,却是咬着唇瓣,几分少女怀春似的羞涩。 “姨母,你误会我了。” 她支支吾吾着开口:“……姨母是看上了那个江聿风吧?” 宁国夫人:!! 她慌张:“昭昭,你可别乱说。” 云昭噗嗤笑一声:“姨母别害怕嘛,其实……” 她扭捏一阵,凑上前轻声耳语:“其实我也喜欢他。” 宁国夫人迟疑:“这……?” “所以姨母若是看上了他,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让我一起?” 宁国夫人听着她羞涩扭捏地说出这句话,又被冲击了一次,不免晕头转向: “……啊?” 云昭却殷勤无比地看她,只不过这殷勤中几分真几分假,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宁国夫人被她这神色弄得更迷糊了。 贵族之间荒唐的事多了去了,云昭所言之事也并不稀奇。宁国夫人吃惊的,只是自己这高傲的公主外甥女,竟这样大方,会与他人同享一人? 她努力判断着,可怎么看,都觉得云昭神色不似作伪。 于是她试探着问:“殿下……当真?当真要与我一道吗?” 她不免谨慎确认:“殿下知道会发生什么吧?” 云昭心底连连冷笑,想当然知道,只不过连我都没能成的好事,哪里轮得到你来? 她缓缓垂眸,面上飞红,极缓地点了点头。 宁国夫人见此,倒是信了许多。 她本来也只爱享乐,有些避祸的小聪明,但并不是很多,想要看破云昭的伪装,还是有几分难度。 她瞧着云昭似乎是真心,也不免松快许多,还想难怪呢,难怪今晚云昭这么奇怪。 原来是为了这事啊! 宁国夫人相当自圆其说地为云昭找好了今晚异常的理由,怀疑已去了大半。 这回,变成她主动紧挽起云昭的手臂,热情道: “昭昭,姨母这就带你去瞧瞧。” 云昭笑意更深,点了点头。 只不过阴影下,她眸底一片冰寒。 第九十章 撞破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纱幔拂动,暖香缕缕,满室芬芳。 玉竹似的郎君此时如受风雨摧折般倒伏在桌上,雪白面颊微微透红,双目紧闭着,浓睫正如蝶翅不安颤动。 宁国夫人推门而入时,看见的便是这般场景。 饶是风流无数的她,见到这一幕也不免心跳加速,面热几分。 真是好一个探花郎啊……竟是她从前见过的人,竟没有一个比得上他。 难怪连云昭都动心。 想到云昭,宁国夫人撇了撇嘴。 她想起不久之前,云昭央着让自己先进来,她则在外头稍后再来。 知云昭或许是胆怯害羞,宁国夫人心中暗笑,若让自己占了先机,哪里还轮得到这丫头呢? 如今美色当前,宁国夫人更是不将云昭的话放心上了。她虽想了起来,却迅速抛之脑后,目光只凝在那郎君身上。 她不由捂着心口,深吸了几气。 宁国夫人并不避讳殿中所燃异香,这本就是为了助兴,她自己也喜欢。 她眯了眯眼,一面向“醉倒”的江聿风走去,一面勾着衣带,轻轻抽离,披帛外衫一一落地。 越靠近江聿风,她便将他容颜看得越是清晰。她目中闪过惊艳之色,目光贪婪地流连过他容颜。 宁国夫人缓缓伸出手,想要去搭江聿风肩头,她轻声道:“小郎君,你还好吗?” 江聿风似是听到了她问话,又像是药劲未过,身子晃晃悠悠地向边上一栽,躲过了宁国夫人的触碰。 而他这么一倒,似乎也清醒了一些,缓缓睁开了眼,眉头轻轻拧着。 他闭着眼的时候还令人觉得清冷不容接近,但睁开眼时,又是如此柔情缱绻,宁国夫人瞧着,不由心神一荡。 她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愧疚,反而更是殷切,想着还是醒了更好,若一直晕着,也太过无趣。 于是她唇边带笑,肩头衣衫半落,便向他挨去:“小郎君,你醒了?” 江聿风再次不著痕迹地避让开,晃晃悠悠坐直了身子: “夫人……是谁?” 宁国夫人抬了抬眉毛:“小郎君真是贵人多忘事,才吃过我的酒,便不认得我了?” 她细细瞧着眼前郎君的反应,其面颊飘红,额间渗着细密汗珠,显然是这香药力发作的模样。 只不过……宁国夫人心下生疑,觉得奇怪。 换成别的郎君,早在这时候扑过来了,他怎么还没反应? 她没在意,只自己倒了一盏茶,向他递去:“小郎君,喝点茶水吧。” 江聿风垂目,却没接。 宁国夫人轻笑一声:“都到了这儿了,我没必要再动手脚,不是吗?” 江聿风这才被说动了似的,接过茶盏喝了一口。 宁国夫人看他拿盏的手都在轻颤,显然是忍耐到极限的模样,不由放了心。 她想或许眼前人又是个特别能忍的,无妨,这香燃得足,看他忍耐到几时。 于是宁国夫人便在他放下茶盏的时候,将手握了过去。 江聿风身子一震,连忙避让开,低声:“夫人自重。” 宁国夫人轻笑:“小郎君,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与我好一场,你又不吃亏,不是吗?” 江聿风抿了抿唇:“夫人以如此手段亲近郎君,就不怕日后,郎君得权,与夫人算账吗?” 宁国夫人眸光轻闪,还真顿了顿,但只不过瞬息,她便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有趣,我身后有皇后姐姐,谁能动我?” “夫人如今风光,但一朝天子一朝臣,日后……夫人确信还能有如今富贵吗?” 宁国夫人被说得心口一跳,底气少了几分。 的确……她如今富贵皆仰仗皇后,也是因为皇后的缘故,皇帝才会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新君登基,她的确捞不得什么好处。 这会儿说起这个实在煞风景,她不耐道:“那我又能如何?不妨及时行乐,也不算妄来这人间一遭。” 她说着,忽抬手勾住江聿风肩头,整个人向他倾去。 浓重的脂粉香扑来,江聿风一阵目眩,原本只是佯作的恍惚倒是真来几份。 奇怪……以前闻着云昭身上的香气,他可从未觉得这样恶心过。 几乎是下意识的,江聿风握住了宁国夫人手腕,阻止她再度靠近自己。 他并未如何收敛力道,这一握,登时令宁国夫人痛得以为自己手腕要断了,她不免恼火:“放肆,你敢伤我!” 江聿风看着她眼睛,目中冰寒凌厉,竟让宁国夫人心虚了一瞬。 他道:“夫人,我有法子,可让夫人躲过清算报复,就算无法始终荣华富贵,却也不至于落得凄惨下场。” 宁国夫人目中一震,狐疑无比地看他。 -- 云昭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听着她的好姨母与江聿风说着浑话。 她倒是想看看江聿风该如何自己脱身。 如果连一个毫无政治威胁的宁国夫人都对付不了,她真要考虑一下还要不要用他了。 这么想着,云昭俯身侧耳,贴得与门更近了一些。里头的声音愈发清晰传入耳中,直让她冷笑连连。 要不说宁国夫人色欲熏心呢……江聿风好歹也是现在受器重的新官,又是已故的忠臣之后,她也不怕给自己惹麻烦。 云昭听得专注,全然不知自己的身影,已然隐隐约约映在了门上雕花镂空窗纸间。 宁国夫人背对着殿门,自然没有发现,但站在她对面的江聿风却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他轻轻抬了抬眼,又迅速垂下,心中了然。 又看他好戏呢……真是个坏心思的女郎。 江聿风长睫压下,故意停顿了下来,没说下文。 殿中安静,勾得云昭好奇不已,她伸长了耳朵,恨不得现在就冲到殿里去问到底是什么主意。 而宁国夫人尚且对此全然不知,她只见眼前郎君语气笃定,运筹帷幄的模样,不免也迟疑了一会儿,判断其言语中的真伪。 她眯了眯眼:“……你是说昭昭吗?” 宁国夫人旋即嗤笑:“若还是在几年前,我或许还会考虑。可现在不同了,昭昭这孩子,还是做个闲散公主最好。” 江聿风眉心微动,沉声:“为何?” 宁国夫人挑了挑眉毛,见他似乎真的全然不知的模样,惊讶道:“你不知道啊?” 她倾身,向他耳侧贴来,仿佛要吻上他脸颊:“那我告诉你好了……” 云昭原本还想再听一会儿,可听到这里,却再不能忍了。 嘭! 殿中二人齐齐侧目,看向被猛地推开的殿门处。 便瞧永庆公主站在殿门外,寒着脸望向他们。 第九十一章 威胁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骤然瞧见云昭,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的宁国夫人才想起来,还留了这一人在外头。 江聿风没想到她进来得如此突然,不由呆了一下,随后倏忽起身,与宁国夫人拉开距离。 宁国夫人见状还有些不悦,伸手就要去拉,但还未碰到江聿风其人,便听一道女声冷然呵道: “别动他!” 宁国夫人一僵,悻悻放下手,回身瞧着云昭道:“昭昭,别生气嘛……” 云昭默认盯着她,随后缓缓勾起一抹笑,将殿门轻轻关起。 宁国夫人还道她是要履行先前的事,于是笑道:“昭昭想清楚了?哎呀,昭昭早说想先来,姨母哪里会与你抢呢……” 云昭半阴不阳地笑了下哦啊,轻声:“三郎,让她住口。” 还不等宁国夫人听懂她的意思,江聿风已掌间翻转,打出一道指风,封住了宁国夫人的哑穴。 后者身上一麻,便发现自己说不了话,登时惊恐不已地瞪大了眼,想扑向云昭,却发现自己也动不了了。 宁国夫人后知后觉,自己被这两人耍了。 她目中由惊转怒,看着云昭的眼神像是要喷出火来。 殿里总算清静了些,云昭取出帕子嫌弃地在面前挥了挥,像是要将那股香气拂去。 她慢悠悠在夫人身边坐下,再度挽住其手臂。 云昭弯眸,全然不在意宁国夫人怒目而视,只柔声切切:“姨母,你知道吗,你动错人了。” 江聿风心头一跳,不由看向她。 美人撩眼,眸中华丽冰冷,几多诡谲,令宁国夫人心中一凉。偏她面上带笑,像是一条艳色毒蛇般攀在身边: “他是我的人,姨母不该染指,不……连有念头都不能。” 那一字一句轻轻,却如有千斤之重般,砸进他心中。 江聿风垂落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被所谓“我的人”三字砸得头脑发晕,心跳加快间,一股血流涌上,将他耳尖脖颈染得发红。 仿佛宁国夫人用的异香,在此时发挥了作用一般。 他目光落在云昭身上,见她继续威胁着宁国夫人: “姨母也是与母后一同看着我长大的,姨母最该知道,母后疼谁吧?” 云昭一面说,一面拔下了宁国夫人发上一根金簪,把玩似的在她面上轻轻比划,将宁国夫人骇得浑身发抖。 女郎眸中跳跃着张扬无比的恶劣,配着她秾丽面容,真似所谓蛇蝎美人。然这落在江聿风眼里,却莫名鲜活生动,无端吸引人。 只是他这么想,宁国夫人并不。 宁国夫人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唯有心思还能转动。 她看着眼前的公主,曾经那被人捧在云端,高傲不可一世的公主,断不屑于使一点阴险手段。 可现在,却如此明目张胆地在威胁她。 宁国夫人不由想,疯了,自己这外甥女果然是疯了! 早知如此,自己就该在见到云昭的时候直接离开,还与她聊这么多作甚! 然眼下,云昭所言都是事实,宁国夫人有再多懊悔,也只能打碎了往肚里咽。 云昭便看着自己的姨母面色几经变幻,眸中神色由惊怒转为后怕,又流露出几分哀求,就知道她大约是想明白了。 于是云昭抬眸,想示意江聿风解穴。 只是刚撩起眼皮,她便与江聿风的视线直直撞上。 云昭一怔,鬼使神差地顿了一会儿,才开口:“……松开吧。” 说完,她飞快收回视线,不自然地摸了摸鬓发,似是掩饰什么一般。 宁国夫人瞧着,心里不由冷笑了一声。 但很快,她再次感到身上麻了一下,只不过那种阻塞感骤然通了,整个人松快不少。 宁国夫人捂着喉咙,坐在原处没敢动,只警惕地瞧着云昭。 因后者还将那根金簪在手中把玩。 云昭笑了笑:“姨母别紧张嘛,且听三郎将话说完,可好?” 宁国夫人心说你说得轻巧,谁对着疯子不紧张。 但她不敢显露出一点心思,只小心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 红烛高烧,馨香袅娜,但殿中三人毫无半分旖旎模样。 宁国夫人被云昭半是胁迫半是诱哄地,被迫坐在这里听着江聿风说话。 她起初并不在意,只想赶紧敷衍完就走。但渐渐地,宁国夫人神色认真起来,看着江聿风的眼神起了几分谋算。 江聿风不紧不慢道:“……夫人身处洛京,便不可能完全不触碰政权。譬如夫人如今之势,就是政权偏向夫人的结果。” “夫人若想保全自己,必要早作打算……” 宁国夫人听着看了眼云昭,她哑声:“……我不能站队的,我若是站队,恐怕现在的富贵也难保。” 江聿风温温一笑:“夫人不必站队。” 他俯身,压低了声音道:“夫人只需要……如此这般,便可。” 宁国夫人狐疑:“这样当真可以吗?” 江聿风耐心道:“殿下是皇后所出,夫人帮着殿下一二,上头二位看出来,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夫人并未在明面上偏帮谁,或许还会为着殿下的缘故,给夫人些许补偿呢?” “再者……若是夫人有心于其他人,臣也不会阻拦夫人。只是其余人不比殿下与夫人关系亲近,而那些人少不得因夫人与皇后的关系猜测夫人,日后过河拆桥……也未可知。” 宁国夫人从未有过淌入皇家子女间纷争的心思,但她也明白自己早就招人眼红,恐怕今上百年之后,她手中握着的东西,大概都会被瓜分干净。 她皱着眉,与江聿风说话的语气不再轻佻,尊重了许多:“敢问郎君对此……有几分胜算?” 江聿风回道:“五成。” 别说宁国夫人,连云昭都抬眼瞪了他一下。 宁国夫人几分茫然:“……郎君说了这么多,却并无把握吗?” 江聿风一哂:“夫人应当明白,政治上的事情,从来没有十成把握。不管看起来有多少胜算,都有可能在最后被一朝翻盘。不管夫人赌谁,都有输的可能。” “那么……夫人何不选择一个,为自己带来利益最多的人呢?” 温润郎君诱骗起人来,也有了些许邪气。 云昭飞快瞥他一眼,觉得面颊更热了。 而宁国夫人被绕了进去,细想之下,还真觉得有几分道理。 她神色认真:“……好,请郎君容我回去再思量几日。” 青衣郎君微笑颔首,缓声:“臣静等夫人答复。” 第九十二章 异香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送走了宁国夫人,云昭却依旧端坐在殿中,没有分毫要走的意思。 她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目中晦暗地盯着江聿风,悠悠道:“看不出来……你还这么会骗人呢?” 江聿风一笑:“多谢殿下夸奖。” 云昭唇角抽了抽,不由饮一口已然放凉的茶水,平复心中燥意。 她垂着眼,若无其事道:“你是什么时候有打算,要将我姨母拉过来的?” 江聿风道:“也没太久,夫人送酒来时,我才想到的。” 云昭长睫轻颤,倏地抬起,目中带了几分不可置信望向他。 “……当真?” 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就想好了如何算计她的姨母吗? 她不由疑惑:“若是我姨母不听你的,你该怎么办?” 江聿风在她身旁坐下,俊美容颜近在眼前,连那眼中柔情波光都分外清晰:“若是夫人不听……这不是还有殿下吗?” 云昭被他看得心跳愈发快,面上热意一阵一阵。她眉头微皱,轻声:“你如何就确定……我一定会来?” 江聿风轻笑:“不能确定,我也只是赌,殿下会看懂我的暗示。” 云昭被他笑得迷糊,只觉得心间燥热烧得越发旺起来,将理智燃得摇摇欲坠。 她几乎听不明白江聿风在说什么,便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唇,目色越发迷离。而她双颊滚烫,红得几乎要滴血。 不……不对…… 江聿风生得再好看,自己何时这样沉迷其中过? 云昭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宁国夫人点的香给坑了一把。 难怪她只是与江聿风说话而已,自己却总是不自觉想到些有的没的…… 她闭一闭眼,忽摁住江聿风手腕,哑声:“三郎,我好像……好像中药了。” 指尖肌肤相触,一片沁凉,初时倒是缓解了身上燥热,但等云昭说完话后,这点凉意也便如杯水车薪一般。 她忍不住向他倒去,想要更多。 云昭迷迷糊糊地,连这一倒亦毫无预兆。江聿风还惊于她所言,便见眼前人向自己扑来,有什么柔软温凉的东西沿着唇瓣擦过。 他身子一震,险些没能扶稳云昭。 江聿风连忙垂眼,去看怀中人模样,后者双眸紧闭,眼尾面颊尽数烧红,身上热得发烫,似乎并未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意外。 他心中暗道一声糟糕,也顾不得此前发生之事。 先前看她还在殿中自若,以为她没那么容易受影响,却是自己疏忽,应当早些劝她离开此处才是。 他连忙将人在怀中扶稳,随后握住人腕间。 感受到指腹下混乱无比的脉搏,江聿风的脸色也难看了几分。 寻常人只是闻到此香的话,断不会这样严重。但云昭身弱,才会如此受影响。 而其病症……江聿风扣着她脉搏,拧眉困惑不已。 怎会是……这样的脉象? 但现在还有那香影响,这脉象也并不准确。江聿风暂且放下疑惑,俯身将人抱起,往殿外走去。 -- 今晚中秋宫宴,所有人都聚集在麟德殿中,酒意正酣时,有人提议去太液池畔赏月吟诗,获得许多应和之声。 皇帝自然不会拒绝如此要求,笑着应下。 众人纷纷起身,随着帝后二人向太液池方向去。 皇帝走在前头,顺口问了一句:“昭昭呢,怎么又没见她?” 周福宁小步上前,低声道:“回禀陛下,殿下方才出去了。” 皇帝不由皱眉:“胡闹,公主离殿,怎么都不让人跟着?万一出事了可怎么办?” 皇后轻声道:“许是昭昭有些不舒服,去休息了吧?陛下放心,昭昭在宫里哪里会出事呢。” 皇帝不由叹了口气,半是无奈半是担心。 后头的人对帝后二人的对话一无所知,他们各自四面瞧着,兴奋地低声絮语。 月辉下的太液池波光粼粼,仿佛月神落下的眼泪,静静流淌而过,直让人目不转睛盯着瞧。 不知是谁先呀了一声,声音微微扬起:“看那边!” 他身边几人向他所指方向望去,其余人见此,也不由得将目光投去。 便见太液池的方向,似有一道人影闪过,快得仿佛飞鸟掠池,若非仔细看,几乎看不清楚。 皇帝拧眉:“那里是有人吗?” 靖王眸光轻闪,上前几步,靠近了道:“父皇,不如儿臣带几人去看看,若是人,此人行踪诡异,难保不是刺客。 今夜人多,若真是刺客,出了事就不好了。” 皇帝心中也担心此事,现在听靖王说起,倒也正好解了心中疑虑。 他道:“行……若是无事,就尽快回来,顺便再去找找,昭昭去哪了。” 靖王顿了顿,便顺从应下,无声无息退出了人群。 他领着一队侍卫,向太液池心岛靠近。 -- 清夜沉沉,月色低垂。 云昭倚在江聿风怀中,不知不觉陷入一场梦中。 无边黑暗如深渊,泼墨似的将她包裹。 而她行于其中,蹒跚颠簸,每一步都像是踩着焰火,灼灼热意令人煎熬无比。 云昭神志昏昏,已分不清自己究竟出处身何处,全然凭着本能,一脚深一脚浅向前走去。 她气喘微微,额间布满细密汗珠,几乎要就此跪下。 却有清冽凉意流淌而来,仿佛一线清泉蜿蜒而来,将她摇摇欲坠的神志拉回。 她贪恋着这片刻清凉安逸,跌跌撞撞地循着清泉而去。 只是太少了……真的太少了…… 这些还不够… 云昭跪伏下来,心口处随着喘息不断上下起伏,她身子轻轻颤抖着,仿佛正在努力克制要冲撞出来的欲望。 身上的燥热,也烧得她口中干燥不已。 云昭垂眼,看见原本漆黑一片的身下,忽地出现了一汩汩泉眼。 她不自觉低下头,将唇贴向泉眼,润泽甘甜的泉水,霎时抚平所有躁动。 凉意流遍周身,安抚下每一处不安。 睫羽颤动,她缓缓睁开双眸。 树影婆娑,薄云如纱。 原本遍布全身的难耐燥意正在缓缓消退,而腕间正有一股舒适的暖流正轻缓地由手臂淌向周身。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目光在扣着自己腕间的那只玉白手上停顿了一会儿,才顺着望向手的主人。 江聿风浓睫掩眸,似是在看她,又似乎不是。蟾宫轻斜,月光绕过云层照来,将他半边面容照得清晰了些。 云昭看了一会儿,目中渐渐浮起疑惑之色。 奇怪,他的脸……怎么也这么红? 第九十三章 麻烦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秋风微微,摇晃树影。江聿风在云昭的注视下,脸颊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他咳嗽了一声,状若无事问道:“殿下醒了,感觉如何?” 云昭牵动唇角,因药效刚被压制下去不久的缘故,她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几分媚意:“好多了。” 她的目光从他的面颊挪到唇上,哑声: “三郎,我方才……都干什么了?” 江聿风耳尖又热几分,看着她水光潋滟的眸子,唇上又一阵奇异酥麻,仿佛又被她蹭了一回似的,登时沉默下来。 他别开眼,低声:“殿下就是晕过去了,没有别的。” 云昭的眼神中满是怀疑,显然不相信他说的话。 自己只是晕过去了……吗? 但她也知道江聿风在这方面就是个锯嘴葫芦,就是逼问,他也蹦不出一个字来。自己如今还虚弱,没力气与他掰扯。 于是云昭只是蹙了蹙眉尖,没再追问。 江聿风见状,不由放心许多。 他缓声道:“殿下现在觉得还好吗,若是恢复差不多了,我就带殿下回去。” “离开久了,恐令人生疑。” 云昭匀了口气,无所谓道:“父皇母后知道我会早退的,无妨。” 她说着,非但没有一点要起身的意思,还又往他怀中靠了靠,半真半假道: “我身上还没力气……三郎再忍忍,抱一会儿吧。” 如此难得的名正言顺地赖着他的机会,她当然不会放过。 云昭难得撒娇,更别说是现在这情况,自成意态风流。江聿风听着,又猛地咳嗽起来,幸亏还有夜色遮掩,才不至于将他神色暴露得太过彻底。 原先云昭晕着,他抱着她时专心于她身体情况,倒没有注意其他;如今她醒了,江聿风反而不自在起来,身子越来越僵硬,越来越僵硬…… 云昭察觉他变化,唇角动了动,流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哎呀……这个人,真是不经逗,好玩得紧。 不等她想出别的法子调戏眼前人,云昭便觉抱着自己的手臂忽然一紧。 她还惊异于莫非这家伙开窍了,心却猛然悬空,再回神时,自己已被江聿风抱着稳稳落在了树丛掩映间。 脚步声与说话声逐渐清晰起来。 “搜,若有人在,即刻拿下。” 云昭眯了眯眼,听出这是云墨的声音。 奇了……他是怎么找过来的? -- 云墨吩咐完,身后侍卫便应声散开。他留在原地,默默打量着四下。 中秋夜宴,几乎所有人都聚在麟德殿内,太液池旁都没几人,更别说是太液亭了。 他主动揽下这个活,当然是想在皇帝跟前再刷一刷存在感。 这段时日皇帝始终对他不冷不热的……令他相当不安,总觉得皇帝是否因为那些朝臣的事情,迁怒了自己? 云昭那些小动作可以等日后再处理,眼下最要紧的,当然是先挽回几分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印象。 至于什么刺客……有是最好,没有也无妨,不管怎样,总能让皇帝安心几分。 云墨这样想着,负手往太液亭走去。 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见众人正聚在太液池旁,似乎各自仰头望月,作诗联句。 云墨向来对诗词之事无心,在他看来,唯有实务才是第一要紧。 于是他看了那些人一会儿,便挪开了视线。 上方树丛间,却正有两双眼睛默默看着他。 云昭没想到还能在这儿碰上云墨,不由嫌弃地皱了皱眉,暗道一声晦气。 怎么和瘟神似的……到哪都能看见他? 下方侍卫仍在搜寻,云昭不得不紧挨着江聿风,以免引起注意。 她疑心是否自己与江聿风出来的事情被宁国夫人说漏了嘴,可观察了一会儿,云墨似乎对这里的搜查并不十分上心的模样,便打消了这一猜测。 既然不是这缘故,云昭也放心地往江聿风胸口一靠,仿佛不是在这里躲人,而是看风景一般悠哉。 江聿风一阵无言,只垂眸静静看她。 他心下无奈不已,想怎么每次与她在宫里的时候,都有些……险象环生的意思? 并且每次,她都喜欢借机越界…… 江聿风额角直跳,整个人绷得不行。 感受到身后人越发紧绷,云昭渐起坏心,侧过脸撩眼看他,比着口型道:紧张什么? 江聿风早已清楚了她脾性,知道越是搭理她她便越来劲,索性不去看她,专心关注着下方靖王的动作。 云昭撇了撇嘴,到底顾忌着下方还有人,没再乱来。 此时一侍卫小跑回来,禀道:“殿下,不曾发现刺客行踪。” 云墨本来也没报多少希望,闻言点了点头,只等其他侍卫回来,便打道回府。 刺客? 云昭听着不免疑惑,这会儿怎么可能有什么刺客,今夜宫里这么多人,谁这么不要命,往里头派刺客? 而且这刺客去哪不好,跑到太液亭来……这能刺杀谁? 云昭想着想着,越发觉得不对劲。而此时,那抱着自己的手却又紧了紧。 灵光一闪般,云昭揪紧了江聿风衣襟,看向他的眼神中带了几分质问控诉。 他们说的刺客,是不是……就是你? 江聿风眨了眨眼,不知是心虚还是不愿理会,闪躲着她的眼神。 云昭唇角轻轻抽动,想原来是他给自己添麻烦……真是…… 上方无声争执时,下头的侍卫也三三两两渐渐回来,禀报给云墨的消息也大同小异。 皆是不曾发现他人。 云墨早有预料,不曾多言,只挥手示意回去复命。 一行人刚迈开步子,便听上方树丛沙沙,在无风时刻格外刺耳。 几人登时回眸,却见一道身影飘逸,自那堆叠树影间窜出,向外头腾跃而去。 云墨与众多侍卫都没想到这里竟真的有人,他眼瞳一缩,旋即扬声:“还不快追!” 侍卫们后知后觉,纷纷跟上。 云墨面色沉下,暗道自己大意。 谁会想到……居然真的有人? 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种猜测。 此人武功不凡,莫非真是刺客?可什么刺客……会这样暴露自己行踪,还是在太液亭这样根本无人的地方? 来不及细想,云墨已瞧着那所谓“刺客”的身影甩开侍卫追击,往太液池旁众人所在之处而去。 他脸色更加难看。 若是皇帝看见……自己的印象,恐怕更是好不了了! 第九十四章 追击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风清月明,水波荡漾,却有一道人影自湖上掠过,足尖轻点处,激起数道涟漪。 云昭躲在江聿风怀中,将自己藏在他宽大衣袖遮掩下,一面偷笑着,一面指挥他往宫城外去。 既然云墨的麻烦是他给自己惹来的,那当然也要让他来解决。 江聿风听着她低低笑声,分神留意着身后追来的侍卫,心中无奈不已。 不知该说她大胆还是不要命,就这样确定他不会被宫中羽林卫捉住吗……未免也太相信他的功夫了。 虽这样想着,但江聿风心底还是因此有一些微妙的愉悦。他侧耳听了听身后风声,便放慢了速度,故意让那几人追上几步。 窝在他怀中的云昭此时能看见的,也只有下方湖水而已。耳边风声猎猎,依稀可闻追来的羽林卫呼喝,云昭眯了眯眼,觉得两人如今模样,还真有些亡命鸳鸯的意思。 ……呸呸呸,谁要跟他亡命! 云昭连忙转移注意力,去听岸边响动。 已经有眼尖的发现了他们,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有刺客,众人纷纷受惊,有胆小的女眷已经往后退去,生怕自己被波及。 云昭听着,唇角勾了勾,想这下可好,云墨没能拿住“刺客”,还让人如入无人之境似的在这么多人跟前晃了一下,他想讨父皇的好,怕是不能了。 只不过她这样高兴,没能维持太久。 云昭原本并未在意那些侍卫的动静,直到听着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近,如在耳畔,而江聿风还没有一点加快速度的意思,不由紧张起来。 她抓紧了他身前衣襟,低声:“差不多了三郎……赶紧出宫吧。” 但风声太盛,几乎云昭一张口,声音就被吹散了,也不知江聿风是否听了清楚。她心中担忧着急,便将手中那衣料紧一紧,再紧一紧。 江聿风险些在被追上之前,先被她抓得喘不过气。 他分神瞥了一眼,见岸边众人已然骚动,便觉得如此也差不多了,于是骤然提速,霎时拉开双方之间的距离。 众人只见那身影飘逸若仙,若非其后还有无数羽林卫追击,而那人又有刺客之嫌,恐怕他们还会想要凑近看看,感叹一番。 皇帝被前来护驾的羽林卫护在身后,他面色微沉,喜怒难测:“靖王呢?” 话音刚落,云墨便匆匆赶来,他的脸色相当阴沉,也只在见到皇帝时,勉强掩饰上了几分。 他拱手禀道:“父皇息怒,儿臣已派人去追了。” 皇帝看了他半晌,才挪开视线,慢吞吞道:“追不上了。” 云墨一怔,抬起头来。 皇帝望着“刺客”消失的方向,目色幽深,仿佛感慨似的,又叹一遍: “追不上了……让他们回来吧。” -- 果然如皇帝所言,江聿风提速后,又是几个灵活闪身,轻松甩开了侍卫,循着云昭先前所指方向,藏入了她的马车中。 云昭甫一缓过神来,便推了江聿风一把,自己则坐直了身子,要与他划清界线。 江聿风自知理亏,低低咳嗽一声,觑着她神色小心翼翼地挪动到了她对面。 云昭沉着脸,一眼一眼瞥着他,半晌,冷哼了一声。 “你故意的?” 虽是问句,但云昭的语气笃定无比。 她正恼他方才故意放慢速度,险些让羽林卫追上,倒是让她担惊受怕了一阵,因而脸色愈发不善。 江聿风自知理亏,但见她气鼓鼓的模样,又觉得几分可爱好笑。 他掩唇垂眸,遮住面上笑意,温声道:“好了殿下,别生气了。臣这也不是照着殿下吩咐,想将动静闹大些,让陛下娘娘都发现吗?” 云昭柳眉拧起,瞪他:“你还好意思说,你就是存心吓我而已。” 江聿风抬眼,无奈指了指自己被抓得皱巴巴的衣襟,半真半假道:“殿下太紧张了,我怕摔着殿下才慢下来的。” 云昭看着那一片惨不忍睹的褶皱,目光闪躲几分,有些心虚。 她别过眸子,理不直气也壮:“那又如何,你又不是第一次带着我跑了,这能有什么影响?” 江聿风轻笑一声,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朝向云昭:“我给殿下看个东西吧。” 云昭侧着眼,面上余怒未消,但见他神色认真,又按捺不住好奇,忍不住道:“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却见江聿风手腕翻转,玉白指节间,开出一朵木芙蓉来。 云昭原本漫不经心瞥着,忽见他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朵花来,不由瞪大了双眸。 “你……” 江聿风似乎看破她疑惑,笑道:“先前在太液亭,我随手摘的。” “能博殿下一笑,也是它的福分了。” 云昭心跳加快几分,嘴上还满不在乎道:“我道是什么……不过是逗小孩子玩的把戏,有什么稀奇……” 她话音未落地,江聿风却忽然倾身,将那朵木芙蓉轻轻簪入她发间。 云昭愣神,抬眸看去。 他动作轻柔,衣袖拂来时带着清洌香气,而目中脉脉有情,似三千月色。 她怔了怔,面颊不自觉飘起些热意。 木芙蓉清丽,落入她乌黑墨发,越发托得肌肤胜雪,清绝秀美若花神。 江聿风垂眸看着,两人视线相接,皆有一瞬间的失神。 但江聿风很快坐了回去,而云昭目光闪烁,旋即收神,只轻抚着发上的花,没再说什么。 虽然她沉默,但脸上原先还有的怒意却烟消云散。 -- 宫里头被这么闹了一下,这场宫宴也差不多该散了。云昭离开前倒是知会过琼华一声,眼下见这会儿都不见她回来,琼华心领神会,镇定地带着人往马车方向走去。 靖王正因那莫名其妙的“刺客”而郁闷不已,他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更没想到这一幕全被皇帝看在眼中。 虽说事情不大……可现在情况特殊,他并不想再在皇帝心中留下一点不好的印象。 只不过……看着皇帝无波面色,靖王心中暗恨,恨那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人坏了自己的事情。 靖王妃看他神色不对,心中也担忧,又不好说什么,只扯些闲话转移他注意力。 “殿下,妾身今晚……好像没见到公主殿下呢。” 靖王原本没放心上,云昭在席上迟到早退实在司空见惯。但他视线一扫,却发现还有一人也不在。 靖王目光一顿,想起那所谓“刺客”身形,似乎与这人……有相似之处。 他招了招手,身后侍从俯身而来,听他低声吩咐几句。 第九十五章 怜取眼前人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不提靖王这边如何,云昭却是与江聿风平安无事地离开了皇城。 琼华猝不及防见到马车内还多一人,竟也只是吃惊了一下,没了别的想法。 她差不多已经习惯江三郎与自家殿下总是神出鬼没地待在一起。 今夜一场宫宴一波三折,云昭已有了些疲惫。但马车一驶出皇城,街上的热闹人声便闯将进来。 似乎因为皇帝下的旨意,庆楼今日入夜之后便人满为患,但庆楼就那么大,其余挤不进去的人便在城中其他地方游玩,整座洛京城热闹得仿佛如白昼。 云昭听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吩咐驾车的程安先别回府,去其他热闹地方转转。 她将车帘掀起一角,往外头偷看。 今晚也有许多年轻男女相伴出行,笑语阵阵,盈香满街,当真是盛世无烦忧的模样。 江聿风坐在对面,看云昭似乎蠢蠢欲动的模样,出声道:“殿下想去城中看看吗?” 云昭回眸,朱唇轻启,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被她自己咽了回去。 她放下车帘,没回答江聿风,却是吩咐程安回府。 程安应声,马车调转方向,向安仁坊驶去。 江聿风几分疑惑地看着她,却见她神情恹恹,似有心事。他抿了抿唇,没再开口了。 车中静了一会儿,却是云昭忽然道: “时辰不早了,我有些累了,就不逛了。” 江聿风眸底划过一丝诧异,不免抬眼看去,后者双手交叠在膝上,指尖将一块锦帕缠紧又松开,仿佛只是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话。 大约是觉得他看自己实在太久了,云昭侧目不耐望来:“看什么?” 江聿风却一笑:“没什么,就是没想到……殿下还会与我解释。” 云昭不轻不重哼一声,又收回了视线。 但江聿风得寸进尺,试探着问道:“今晚为殿下解去那香毒,不免摸到殿下脉象。但那时有香毒影响,未免不准,殿下可否……” “不成。” 还不等江聿风说完,云昭便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不似先前娇嗔似的冷脸,这会儿她的面色当真阴沉下来,连发上那朵木芙蓉都显得苍白了几分。 她冷声:“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别多事。” 许是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大了,云昭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我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不用你费心。” 江聿风深深看她一眼,道一声好,没再多说什么。 -- 原以为这会儿公主府里也早已清静下,但当江聿风跟着云昭进去后,却听到里头一阵阵笑声,与从前进来时的安静大有不同。 琼华走在云昭身旁,抿唇一笑,与江聿风解释道:“今天是中秋,殿下不会太拘着大家,这会儿他们可能都在玩儿呢。” 江聿风抬了抬眉毛,与琼华聊起来。 云昭只轻轻侧目,没在意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拐过几处回廊,绕过几处抱厦,笑闹声越发清晰起来。 正与江聿风聊着的琼华回神,笑道:“殿下今日怎么有兴致去瞧她们玩了?” 云昭微微扬着下巴:“今晚吃得多了些,我消消食而已。” “……对了,跟她们说一声,今日中秋不必拘礼,就算我到了,她们玩就是。” 琼华弯眸,口中应着是,却打发身后跟着的一名侍女去前头传话了。 前方便是公主府后花园,云昭素日鲜少来此,而这会儿,府中侍女正聚在此地不知说着什么,正是莺声不断。 许是因为有了人去传话,当云昭靠近时,这头的笑语声轻了不少。 众多侍女三两成群,分散在花园中,更多的则是聚集在桂树下,叽叽喳喳地要将手中红绸挂上去。 云昭抬眸,桂树枝桠斜向圆月,而上头红绸随风飘动,似乎要将那月也缠住。 她眯了眯眼,问琼华:“这是怎么回事?” 云昭已有大约一年多没有涉足此地了,更不关心府中下人在她没看着的时候在做什么,自然对此一无所知。 琼华抿唇一笑:“殿下,她们这是与太阴娘娘许愿呢,殿下看那边……” 循着琼华所指方向望去,正有一位清秀侍女抬起头来,脆生生唤道:“殿下!” 是阿竹。 她神神秘秘地抱着数支签子,快步走到云昭跟前,满眼期待道:“殿下,要不要试试,与太阴娘娘请上一卦?” 云昭挑了挑眉毛,有些意外:“你还懂这个?” 说到此事,阿竹面上不免流露出几分得意神色:“婢子从前随师父行走江湖,这些坑蒙……咳,多点技艺傍身,混口饭吃嘛。” 她向一旁努了努嘴:“殿下可别不信,她们方才都试过了,都说婢子算得准呢。” 琼华毫不留情戳穿她:“殿下别听她浑说,她专拣些好话,谁不愿听?” 阿竹气恼,反唇相讥道:“琼华姐姐,你这样说,以后再来找我,我可不算了!” 一旁看戏的云昭这才慢悠悠出声:“好了过来吧,我抽一支。” 阿竹得意地冲琼华笑了一声,便将手中签子递向云昭:“殿下就凭直觉选,这样最准了!” 云昭看着这些长得一样的签子,便信手取了一根。 这种玄妙命理之事,她也不过信半分疑半分,眼下这群侍女高兴,她便也陪着玩一玩。 月色朦朦,云昭却将签子小心掩在袖中,只让自己可以看清签文。 只见上头写着五个字。 怜取眼前人。 云昭眼睫一眨,指尖轻颤,仿佛被火星子燎了似的,怔愣在原地。 怜取……眼前人? 云昭攥着签,倏忽抬眼,星子似的眼眸望向身侧郎君。 但还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因一旁的阿竹又撺掇着,让江聿风也抽上一签。 “郎君放心,姻缘仕途……我都可解。” 府中有些侍女早就见过江聿风,但更多的还不曾见过。现在见到云昭带着这一名俊俏郎君入府,不免都心生好奇,悄悄打量着他。 一时众人注意力,竟都不知不觉间,挪到了江聿风身上。 盛情难却,江聿风迎着众人目光,也从中取出一签。 若有所觉一般,他侧眸看去,却与云昭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第九十六章 敛财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风清月明,枝叶簌簌,云昭攥着手中签,仍在兀自出神。 打磨粗糙的木签上还有些许木刺,扎在手心里,刺痛又发痒。 怜取眼前人…… 眼前人濯濯如春月柳,自是举世无双。 她瞳孔轻缩,忙收回视线,抬头望月,神色分外认真。 然云昭实际心乱如麻,哪怕她并不通解签之事,但这签文实在直白,看不懂都不行。 饶是她不怎么相信这些,此时也忍不住开始琢磨起来。 什么意思呢…… 另一边,阿竹正看着江聿风抽出的签,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起来。 半晌,她惊喜道:“郎君这可是上上签啊,定是天命不凡,仕途通达……” 琼华看不下去,轻声道:“殿下还在呢,别胡说。” 阿竹皱着眉:“我哪里胡说了,这真是上上签啊,不信你看……” 江聿风笑一笑,并未将阿竹所言放在心上。 所谓天命……也不过人可为之罢了。 倒是她…… 江聿风再次侧眸,看向如今正认真赏月的云昭,不由轻声问: “殿下的签文是什么?”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云昭便目光几分闪躲,警惕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江聿风愣了愣:“因为我……好问?” 云昭:…… 大概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奇怪,她咳嗽一声,却将签子藏入袖中:“没什么,我是觉得……天机不可泄露,我抽到了什么,怎么能告诉你呢?” 江聿风沉默几息,只默默看着她,将云昭看得几多心虚。 仿佛他已然将自己心思看穿。 她不由将那根签子由往袖里藏了藏,它压在掌根下,贴着小臂,木刺与棱角轻轻剐蹭着皮肤,令人难以忽视。 像什么呢……像他吗? 想忽视,却又不可能忽视。 她垂眸抿了抿唇,忽转身匆匆离开。 琼华眼尖瞧见,也不与阿竹笑闹了,连忙提裙跟上。 阿竹“欸”了一声,嘟哝道: “我还没看到殿下的签文是什么呢……” -- 同样不曾安眠的,还有靖王府。 只不过与公主府内的欢快不同,靖王府内的气氛相当沉闷。 被靖王派去查探江聿风行踪的人回来复命,道席间江聿风被宁国夫人的人带走,之后就只有宁国夫人独自回来,却不知江聿风去了哪。 听到这消息的靖王神色复杂一瞬。 他一面庆幸江聿风或许与今晚之事无关,一面又觉得,这宁国夫人……也太能坏事了点。 今晚这样的场合闹出什么事来,她的夫人位子恐怕也难保。 他神色复杂地令人退下,心却又一沉。 不是江聿风……那会是谁? 这“刺客”入宫一回,什么也没拿走,什么也没留下,更不曾伤人,仿佛就只是为了膈应他一般似的。 靖王不可避免地想到云昭,觉得这般行事风格,实在像他。 但他很快又打消了这一念头。 虽说云昭现在得了几分势,但她手下不应该会有武功远在宫中侍卫之上的高手。 所以这人……到底是谁? 难道是皇帝自导自演,意在敲打自己? 靖王纠结了一夜都毫无头绪,心中郁闷不已,而他已忙碌数日,身子疲惫至极,于是中秋一过,他便病倒了。 他有心不让自己受病影响,但有心而无力,他到底不能像健康时候那样面面俱到。 靖王一病,睿王那边的人见势又起,在朝上抢起原本已被靖王拉拢了几分的人来。 这消息传入靖王府,却是让靖王的病又严重了几分。 朝上鸡飞狗跳,民间也并不安生。 中秋过后,百姓茶余饭后说起的,不是那热闹的中秋宴,而是宁国夫人府上的事情。 宁国夫人的那些风流韵事实在多得很,平日里百姓们也爱讨论,只不过这一回的,比从前还要新鲜些。 据说她看上了一个在洛京城里待了数年准备科考的书生,但对方不愿屈从她,便有一位得夫人爱重的郎君觉得对方不识好歹,带人上门伤了这书生。 那书生状告无门,当街痛哭时,好巧不巧遇到了云昭。 永庆公主雷厉风行,疾恶如仇,当即命人去将伤人的郎君及其随从关入大牢。 当然,这些描述,都是百姓间经过夸大后的流传。 究竟一介书生是怎么“凑巧”地碰见公主,无人在意。 这些年宁国夫人府上的人作威作福也不是没有,这倒是第一回见到他们受了处置,百姓们当然乐得看好戏。 而因为靖王与睿王互相争得起劲,自然没有功夫关心宁国夫人与云昭间这桩无聊的事情。 于是这案子几经流转,却是神不知鬼不觉,落到了张玄书手里。 张玄书便顺势放出云昭曾说要严查的口风,而宁国夫人便顺水推舟,带着礼登了公主府的门。 等靖王与睿王反应过来时,云昭已狮子大开口,从宁国夫人那里敲了好一笔竹杠,令此二人疑惑了许久。 疑惑宁国夫人怎么这么好说话,居然就乖乖与云昭低头了,更疑惑这整件事情看起来都太过顺畅巧合,简直像提前说好了似的。 但案子已结,人也被宁国夫人领了回去,靖王与睿王各自无言,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摆了一道。 云昭却是春风得意,她原本愁着自己这里办事,除了缺人,更是缺钱,但现在有了宁国夫人出钱,可算解决了一些其中麻烦。 她这边筹谋着如何用这笔钱交际,又如何再从宁国夫人的口袋里掏出几笔时,江聿风登了靖王府的门。 因为靖王病倒的缘故,这段时间前来探病者众多,江聿风混在其中,不算太奇怪。 靖王府的人都知道这位江郎君的大名,于是当江聿风登门时,府中下人便立刻前去与靖王通报。 这会儿靖王正在书房内与幕僚们商议如何从睿王之处要回点好处,却听得江聿风上门求见,一时众人神色各异。 幕僚们互相交换了目光,正要告退之时,靖王却叫住了他们。 “慢着。”靖王说两字便咳嗽一声,因尚未痊愈,他脸色苍白,目下几分黑沉,昔日温润皇子,如今看起来却有些阴鸷。 他缓了缓神,继续道:“……诸公且将事情说完。” 幕僚们了然——殿下这是,要给江郎君下马威了。 第九十七章 探访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秋老虎作威,烈日当空,尽管中秋已过,但眼下的天气却尚未有秋的凉意。 江聿风听得下人传话后,就知道靖王是有意给自己摆脸色。 他对此早有准备,便静静等在廊下,面色温和沉静,仿佛如今燥热的天,不曾影响到他半分。 不知过去多久,书房门才一开,几位幕僚相伴同出,瞥见那廊下身影时,纷纷静了静。 而靖王就跟在他们身后。 他转过身,笑意和煦看向江聿风:“三郎来了?快请进。” 江聿风撩眼,唇边缓缓勾起一抹与靖王相似的弧度,同样温声道:“谢殿下。” 与此同时,睿王府上也迎来一位稀客。 云昭珠冠华服,盛气凌人,坐在榻上悠哉饮茶,对面的睿王妃倒是束手束脚,神色小心,看起来仿佛云昭才是此处主人似的。 睿王妃心中甚是不安,不知道云昭忽然造访是有何贵干。 直到一声清脆的“姑姑”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氛围。 睿王妃松一口气,连忙起身去外头将小郡主带进来。 小郡主尚且年幼,虽然与云昭见面的次数不多,却是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姑姑,于是一看见她便冲了过去。 睿王妃一个没拉住,眼睁睁瞧着小郡主扑进云昭怀里,小手还在她裙摆上胡乱抓了一下,留下一团明显的褶皱。 睿王妃眼角一抽,本就紧张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里。 那厢小郡主浑然未觉,兴高采烈道:“姑姑陪我去荡秋千!” 云昭看了眼神色紧张的睿王妃,低眸柔声:“好啊,玉儿带姑姑去看看秋千在哪,好不好?” 小郡主连连点头,睿王妃却出声:“殿下……郡主顽劣,还是不要麻烦殿下了吧,妾身带她去就好了。” 小郡主闻言不乐意道:“不要!玉儿就要姑姑陪!” 睿王妃心中着急,但云昭已牵着小郡主的手站了起来,她轻笑:“不麻烦,左右三弟还在忙,我陪玉儿玩会儿,也免得枯等他了。” 她柔声轻语却带刺,睿王妃对上她噙笑双眸,心中不免一突。 -- 靖王府。 靖王与江聿风已互相虚假客套着,寒暄了数个回合,双方皆不可避免感到几分疲惫。 靖王唇角的笑都快僵了,他看着坐在对面与进来时神色无异的郎君,心中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能与他周旋这么久还什么都没被套出来……眼前人不可谓不深不可测。 这样的人……能被自己收下最好,若是不能的话。 靖王开始思量起杀掉此人的可能性。 但江聿风眼下已经是朝廷命官,还有崔太傅那桩没头没尾的刺杀案挂着,这个节骨眼,对他出手太过麻烦。 靖王这般心中纠结,被江聿风忽然出声打断。 “殿下,臣今日忽然登门拜访,其实另有要事。” 靖王神色微顿,随后轻轻扬眉,似是惊讶道:“哦?三郎是为何事,但说无妨。” 江聿风沉默了一会儿,仿佛下了决心似的,撩袍下跪道:“殿下,臣入京以来,便蒙受殿下提携之恩,又得公主殿下另眼相看。公主错爱,已是臣之幸事,莫敢怨言。” “臣愿回报公主与殿下提携之恩,却不愿做自辱之事。然公主……公主却欲臣与宁国夫人交好,以笼络夫人。臣不甘以色侍人,居于妇人裙下,因此恳请殿下,再助臣一回。” 他面色虽平静,但低垂的眼眸中似含泪光,面上似是极力克制着屈辱神色。 靖王眯了眯眼,脸上原先作掩的微笑都淡了许多,看向江聿风的目光变得审视许多。 他听懂了江聿风的意思。 江聿风的确与云昭有关系,也受过云昭恩惠,但他并不想以后就为她办事,更没有尚公主的意思。 所谓宁国夫人的事情,不过是他脱离公主府的契机而已。 现在江聿风入了中书省,前途无量,便想踹开云昭,转投到靖王府内,顺便……也免除了可能在云昭那里遭受的屈辱。 云墨摸了摸下巴,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他这长姐……居然还想把江聿风送给宁国夫人过吗?难怪中秋夜宴会出那事情,也难怪之后,宁国夫人就与她之间闹出了这种事来。 眼下江聿风想摆脱云昭,也没什么奇怪,毕竟云昭手中势力太少,相比起已经成熟的靖王府,当然是不够格。 然云墨多疑,并不轻易相信:“那为何你不在一开始入京之时,便来拜入我府中?” 江聿风苦笑:“殿下,臣彼时无名无姓,而殿下府上能者甚众,别说是殿下,就是臣也不敢保证,臣就能在此后科举之中脱颖而出。” “那个时候,臣唯有低调行事。” 他这样说的也有道理,但是…… 云墨叩击着桌案,低声:“那你又是如何与长姐相识的,她又为何要助你?” 江聿风沉默踟蹰。 云墨脸色沉下:“你不愿说,可见并非诚心” 江聿风:“……因为此事特殊……公主不愿让旁人知晓。” 云墨语气稍缓,半是威胁半是劝说:“淮之,有些事情你不说清楚,我没法信你。何况我还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守不住吧?” 江聿风沉吟片刻,这才决定了似的:“……公主对臣另眼相待,是因为臣曾在入京之前,救过公主一回。” 云墨神色骤厉:“什么?” “什么?!” 听闻云昭带着小郡主走后,睿王豁然站起,撂下众多幕僚,匆匆往秋桂园去。 天朗风清,香传小树花。 小郡主衣袖飞扬,如铃笑声随风而动。 睿王紧赶慢赶到了此地,便看见云昭站在秋千架后,小郡主正被她推得咯咯直笑,口中还念着: “姑姑,再高点!再高点!” 云昭轻哂,手上微微用力了些,她漫不经心侧目,与站在不远处的睿王对视上。 她默了默,却缓缓,勾起一个略带挑衅的笑容。 下一瞬,她掌下猛一用力,秋千荡起,小郡主惊呼一声,笑得愈发欢快。 睿王不由出声唤:“玉儿!” 沉浸于此的小郡主这才注意到这里多了一人,看清是谁后,她兴奋地喊一声: “爹爹!爹爹快来!” 哪里需要小郡主提,睿王已经疾步走来,将唇都抿成了一条直线。 云昭轻哼一声,当秋千再度荡过来时,她用手一挡,将其停了下来。 她心中几分不悦。 这些人啊……防她如防贼,她哪里丧心病狂到了对这样小的孩子下手的地步? 第九十八章 苦肉计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见秋千停下,睿王提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放下,他转头便斥一旁的下人: “你们怎么照顾小郡主的,若是玉儿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得起吗?” “三弟此言差矣,有我看着,玉儿能出什么事?”云昭懒声打断他,还笑盈盈去问小郡主,“是吧,玉儿?” “是!”小郡主异常斩钉截铁,看着云昭的眼神中还带着些崇拜之意。 云昭笑意更盛,但看回睿王时,目中温度便冷下,又是一片冰霜覆雪:“三弟既然都来了,可否带我逛逛?” 睿王云朗身子微僵,可算冷静了几分。 方才因为牵挂着小郡主,他倒是忘了,自己这姐姐若是没事,哪里会上门来? 虽说他们二人是亲姐弟……但因为云昭早早就展现出了过人天资,她整日也没什么玩乐时间,与他相处的时间,却是不多。 两人间的情分,多少显得不上不下。 现在则更是……云朗见着云昭,心底总有几分发憷,现在又消退了方才那股着急,这几分憷意,便显得更加明显了。 他笑得有些勉强:“长姐这说的什么话,当然……当然可以。” 云昭眼尾轻挑:“那还等什么?走吧。” 小郡主却不乐意:“姑姑带上玉儿吧。” 云昭垂眸轻哄:“玉儿听话好不好?姑姑与你爹爹去去就回,马上来陪你玩,好不好?” 她眉眼覆柔情脉脉,仿若春水流动,似仙似妖。小郡主看得愣神,不知不觉就道了声好。 一旁的云朗看得几多郁卒。 小郡主面对他的时候,都不曾这样听话过。 云朗只得郁闷地吩咐下人看护好小郡主,便带着云昭往清静处走去。 云昭唇角轻勾,慢悠悠跟在后头。一条细枝探出小径挡在身前,她伸出手,素白指尖将其轻轻拂开,侧身让过。 日光落下,那枝条的影子便晃呀晃,晃呀晃…… 投在屏风上,成了一条不再晃动的枝桠。 屏风之外,是静默的云墨与江聿风两人。 听完江聿风说的京外刺杀之事,云墨半耷着眉眼,眸中阴鸷翻涌。 竟是这件事…… 杀意在心头一略而过,云墨没有沉默太久,便缓缓道:“……原来是这缘故。” “难怪长姐会对你上心。” 江聿风始终垂着眼,听到云墨的话,他苦笑:“殿下说笑了,这份上心,或许也是臣无福消受吧。” 云墨抬眸,目光将眼前人上下打量过。 这种事情……应当不会是他随口编造,若非知情者,又怎会了解如此多细节? 如果江聿风真的是因为这原因不得不留在云昭身边,而云昭如今变本加厉,才让他忍受不了转投自己的话……倒是不奇怪了。 虽与江聿风接触不多,但从他人口中也能听出来,此人并非贪慕权势之人。 若真是这般……云墨心中忍不住盘算起来,江聿风这样的人在手下定能成为一柄利器,更何况他如今已入中书省,若自己稍加扶持,说不定…… 他已有几分意动,然面上不显:“……我知道了,但是淮之,你与长姐,真的没有……?” 江聿风温声平静:“公主殿下只是担心臣泄密才将臣留在身旁,公主身份尊贵,臣不敢有半分僭越。” “士人以侍二主为耻,臣本不该如此,但是……但是公主辱臣,臣愿弃暗投明,转与圣主。” 他一面说着,一面觉得自己的魂魄仿佛从躯壳中抽离出来,飘荡在半空中,冷眼旁观着如今惺惺作态的自己,唇边挂了冷嘲似的笑意。 江聿风越说,越将眉眼低垂,姿态恭顺,仿佛将一腔忠心尽数托付。 云墨听了半晌,目中浮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淮之,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且容我,再思量几日。” 江聿风低声:“殿下,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 “今日之事……烦请殿下替臣遮掩一二。” 靖王轻笑:“可以。” “谢殿下。” -- 睿王府内,云朗仍在陪着云昭闲逛。 府中花园虽大,但两人逛得认真,也快要走完一圈了。 期间云昭一言不发,云朗便也不主动开口,两人一前一后,走得沉闷无比,仿佛逛的不是花园,而是灵堂。 云朗走在前头,简直如芒在背。虽然云昭压根没留神看他,但他就是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背上,仿佛要将自己盯穿一般。 终于,在即将走完一圈时,云朗回身站定,似乎豁出去般道:“长姐今日登门拜访,到底是为何事?” 正在悠哉赏景的云昭将将回神,慢条斯理地打量了他一圈,答非所问道:“三弟这园子还真不错,比我府上好多了。” 云朗闭了闭眼:“长姐……” 云昭面上笑意一收,又恢复了那冷艳模样:“现在倒是知道唤我长姐了?” “我倒是奇怪,你我本是亲姐弟,为何这几年,你总是躲着我?” 云朗支吾了一阵,声音渐轻:“臣弟是担心打扰了长姐,没有别的意思……” 云昭似笑非笑:“怕打扰我?那你怎么不怕去打扰四弟呢?” 云朗被说得一噎,神色几分不自然:“长姐毕竟身子不好……我与四弟,也是为了长姐身体考虑。” 云昭牵了牵唇角,几多嘲讽:“行了,这些话你自个儿相信吗?” “我今天来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来看看玉儿的。” 她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张方子:“听说玉儿这几日睡不好,这是我与府医要来的安神方子,你给她试试吧。” 看云朗面上似有疑虑,她顿了顿,补充道:“放心……我特意嘱咐过,是给幼童用的,不会出事。” 云朗虽疑惑,但在云昭注视下,还是伸手默默接过了方子。 轻飘飘的一张纸捏在手里,却仿佛燃着火般烫手。云朗正琢磨着云昭此举究竟有何深意时,却听跟前一声无奈叹息: “阿朗……你究竟为什么,这么怕我?” 云朗神色一僵,缓缓抬眼。 显然云昭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他了。 而他听出云昭言语中的寥落,竟不知为何,心尖也有几分刺痛。 云朗几分心虚:“……长姐,我没有怕你,我只是……只是……” “从前就常常无法见到长姐,时间一久,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与长姐相处了。” 云昭眉尖微蹙,如春雪初融,而融化的雪水,便从眸中滚落而出。 第九十九章 蚀骨梦魇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美人无声落泪,如梨花带雨,自是惹人怜惜。 更别说,还是云昭这样素来强势傲慢的美人。 云朗被她忽然落泪吓得头皮一炸,不由手忙脚乱起来:“长姐…长姐你别哭啊,到底怎么了?” 云昭只低着头默默垂泪,一言不发。 云朗更是无措,一只手悬在半空,不知该先安抚,还是该先递帕子。 他从未见过云昭落泪的模样。 在他记忆中,自己的这位姐姐,永远都被簇拥着,被一束灿灿光辉照耀着。 而他,便是缩在那束光照后的阴影中的人。 自他记事起,便活在云昭的光环下。 只不过,被光环的光照耀的是云昭,而他是那个缩在光无法触及的阴影处的人。 他羡艳嫉妒,更是迷惘。 明明是同父同母的姐弟,为何差距……会这般大? 这些不甘,似乎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消退为麻木。 在他懂事些后,便学会了不去在意云昭的事情,让自己看起来安于平庸,将来做一个享福的闲散王爷,也就罢了。 但是……他真的就如此甘心吗? 云朗默然,悬在半空的手,最终还是搭在了云昭肩头,轻轻拍了拍。 他对云昭的感情,始终都很复杂。 一面来说,她实在站得太高,令自己只能仰望,无法触及;但另一面来说,她毕竟与自己是全然的血脉相连,而从前还同住宫中的时候,她对自己……也不算太差。 从前他几次闯祸,云昭也没少替他顶罪,再是偶尔完不成太傅功课时……云昭也会帮着他完成,让他躲过一劫。 云朗心中不是滋味,但几分愧疚之中,又有狐疑。 云昭可从未这样过,她现在……是怎么了?莫非是想与他谋算什么? 正垂头拭泪的云昭悄悄侧眸,继续半真半假地诉说一番委屈。 “阿朗……我知道你一直也不太好受。但是……我从未害过你,为何你还要与我如此生分?” 云朗面色僵硬,他目光几分闪躲,支支吾吾道:“长姐,我只是……只是……” 云昭垂睫,放下帕子轻声:“罢了,你不必多说,我都明白。事情都过去了,眼下再追究,又有什么意思?” 云朗多少有些心虚,他眨着眼,小心问道:“长姐,什么叫……事情都过去了?” 云昭没有回答,只道:“给玉儿的方子你就好生收着吧,至于要不要给她用,便随你了。” 云朗踌躇一阵,试探道:“多谢长姐挂心……长姐近来有什么事要忙?臣弟也可为长姐分忧。” 云昭撩眼,微怒道:“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我来寻你,就定是有所求吗?” “真是白费我一片好心,既如此,告辞!” 云朗眼看着她拂袖转身,心下一慌,下意识拉住了她,连声道:“长姐息怒,是弟弟错了,长姐今日就留下,让弟弟赔个不是,可好?” 背对着他的云昭轻轻勾了勾唇角,但回肩看去时,脸色又沉下,带着几分怀疑:“当真?” 云朗认真道:“自然!我怎么会骗长姐呢。” “那……好吧。”云昭轻轻一笑,抽回了自己手腕,将下颌一抬,“带路吧。” 云朗见她似是不计较,心底松了口气,但又隐隐地,感到些许古怪。 仿佛自己……主动跳进了什么陷阱一般。 -- 靖王妃来见靖王时,靖王正将江聿风送出书房。 她由侍女搀扶着,还未走到近前,便已听到了说笑声。 靖王妃抬眼凝眸,便见有如玉郎君正立在廊下,与靖王相谈甚欢。 她眉尖微蹙,认出了那是江聿风。 靖王妃心有困惑,想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云昭在他边上,两人看起来似乎关系不错。 云昭那般性子,会允许江聿风来见靖王吗? 还是……这两人闹矛盾了? 靖王妃思量着,缓步上前。 江聿风视线轻移,瞧见了靖王妃,便与靖王拱手道:“殿下好生将养,臣先告辞了。” 靖王微笑颔首,示意一旁侍从将他送出去。 靖王妃徐徐上前,看一眼江聿风离去背影,又看靖王面上隐隐带笑,忍不住问:“殿下心情不错?” 靖王笑意更深:“那是自然。” “殿下……江郎君来见你,与公主的事情有关吗?” 靖王摸了摸下巴,意味不明:“有……但很快就没有了。” 靖王妃并不懂其中弯弯绕绕,靖王的态度也难以捉摸,她索性不想了,柔声道:“殿下,我带了些梅子饮,正好给殿下解解乏吧。” 靖王这才从江聿风的事情上收神,他垂眸笑道:“兰儿有心了,进去说话吧。” -- 云昭在睿王府上待到了掌灯时分,与他们一同用过了晚膳。 小郡主异常高兴,甚至最后云昭要走了,还缠着不愿放手,若非睿王妃即使将人带下去,恐怕小郡主就要抓着云昭一起回公主府了。 将云昭送走后,睿王妃这才问出了心中疑问。 “殿下,所以公主来见你……到底是有什么事啊?” 睿王尚且在思索今日之事,晚膳的时候他也没少试探,只不过都被云昭打了太极,看起来,似乎她真的只是上门来关心一下似的。 听到睿王妃问话后,他悠悠回神,心不在焉道:“……哦,没什么事。” “对了,”他自袖中取出一份叠得正正方方的方子,“你把这方子交给府医煎了药,给玉儿送去。” 睿王妃接过,疑惑不已:“殿下,这又是从何而来?” 睿王:“长姐给的。” 睿王妃登时一惊:“公主?公主怎么会给这个,该不会……” 她还未说完就被睿王打断,后者不耐烦道:“她是我长姐,又是玉儿的姑姑,哪里会害她?你要是担心,去给府医瞧瞧就是。” 睿王妃心中泛着嘀咕,默默走开了。 睿王仍站在原地,浓重夜色沉下,他陷入纠结。 昔日云昭虽也处处压他一头,但她好歹是自己亲姐,多少……不会存了坏心。 可现在的靖王…… 但是,但是… 如果云昭知道了从前的事情,还会先现在这样与他毫无芥蒂吗? 而靖王又…又知晓其中之事。 睿王闭了闭眼,面上闪过懊悔。 数年过去,当日之事却成梦魇,始终笼在心头,于夜阑人静时,向他发出声声叩问。 他被这不安折磨,如蚁蚀骨,寸寸入心。 第一百章 狭路相逢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夜色浓重,泼墨似的洒下。 马车缓缓行于御街,车轮碾过路面,发出细微响动。 云昭闭眸坐于其中,面上几分疲惫。 太久不曾与云朗交际,今日一试,却发现诸多端倪。 他怕自己别有目的也罢……可他看自己的眼神,实在太过古怪。 他与靖王交好并不是什么秘密,倒也不必心虚至此。这副模样,倒像是他瞒着她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看来是对了……自己早该来试探云朗,他这没什么心眼的人,说不定多问几次,就会说出来了。 云昭完全没心思唏嘘亲姐弟如今沦落至互相算计的境地,她正满心筹谋着下一次该何时登门,却听车壁外传来轻轻敲打声。 这声音甚是不规律,像是有人用小石子向马车砸来,噼里啪啦作响。 而马车也随之渐渐停住,驾车的程安也没什么反应,云昭面无表情睁开眼,猜出了来人。 她蓦地掀开车帘,向外怒呵:“谢文和!” “哎呀,这就被昭昭猜出来了?” 谢文和骑着马,笑眯眯从后头走上来,手中还慢悠悠抛掷着数枚不曾扔出的小石子。 云昭看得额角跳了跳:“你是七岁小孩吗?还玩这种把戏?” 谢文和笑意不减:“对昭昭你,倒是足够了。” 他说着还俯身,指尖在她额间轻弹了一下。 而这瞬息的功夫,一张字条如叶飞入,除了云昭以外,无人发觉。 云昭眸光轻闪,捏紧了字条,却是信手拿过一旁案几上的琉璃盏,向跟前的谢文和扔去。 谢文和只是微微一偏头便躲过,琉璃碎裂声在寂静夜中格外清脆,他不免回眸看一眼,面露惋惜:“这可是进贡的琉璃盏啊,昭昭你说扔就扔,真是可惜。” 云昭在马车中冷声:“你要是觉得可惜,捡了带回去补补,我也没意见。” 谢文和哈哈一笑,正欲再说些什么,一道清润男声却插了进来。 “殿下,七郎。” 谢文和笑意一收,侧目看去。 白衣郎君骑马缓缓,自黑暗中走来。 阴影一寸寸剥落,露出其后秀美五官,江聿风眉眼带笑,如春风拂过。 谢文和平淡道:“江三郎好。” 他说完便忍不住去看云昭,后者却趴在窗口,目不转睛盯着来人。 谢文和又没忍住,在她额头上叩一爆栗。 若方才是为了掩饰,这回就是纯粹的出于私心了。云昭捂着额头缩了回去,目中似喷火:“谢文和!” 谢文和懒懒一笑,没有理她,却看向江聿风:“江三郎这会儿才出皇城吗?” 江聿风自是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谢文和那般动作如此自然,云昭又不曾真正发怒,两人感情之深…… 他迫着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低目温声:“今日事务繁忙了些,在下这才得空。” 谢文和“哦”了一声,几多不怀好意:“三郎忙什么呢?我倒是听说……江三郎今日还去拜访了靖王?” 江聿风与云昭闻言皆微妙地怔了怔,前者飞快撩眼看向马车方向,而后者则捂着额头,又往车中坐了坐。 云昭是因为觉得此时蒙骗谢文和多少有些心虚,而江聿风则是在确认是否要将事实告知于他。 只不过这种反应落在谢文和眼里,就是江聿风被自己说中了而心虚,至于云昭……或许是难过伤心?总之不高兴就是。 这么想着,谢文和看江聿风的眼神就更加不善,他扬眉嘲讽:“江三郎怎么不说话了?莫非是被我说中了不成?” 江聿风又瞥一眼马车方向,见其中毫无动静,便回道:“七郎误会了,在下是因有公务在身,才去见了靖王,并没有其他事情。” 谢文和扬声:“公务?什么公务需要三郎你跑一趟王府?” 云昭眉头一跳,觉得谢文和张扬,不免又回到车窗前低声:“七郎!” 谢文和瞥她一眼,似是与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只不过面对江聿风时,更变本加厉起来:“江三郎,你该不会是因公徇私,借此要攀附靖王吧?” 云昭一阵头痛,分外希望此时有人出现将这个满口胡言的人敲晕过去。 得亏江聿风并不介怀:“七郎,事关朝廷要事,恕在下无可奉告。” 他说着,又向前靠近了几步,身影也出现在了云昭视野中。 江聿风看着谢文和的眼睛,不紧不慢道:“倒是七郎,殿下贵为公主,七郎却举止散漫,有不敬之嫌。被在下看见倒也无妨,可若被有心之人看见了,只怕对七郎,对殿下都不好。” “尤其是……对殿下。” 他慢吞吞咬着字,在最后的“殿下”之上分外落了重音,仿佛在齿间流连百转,颇有挑衅意味。 谢文和果然被激起了怒意,他连连冷笑,咬牙切齿:“我与昭昭的事情,不劳三郎费心。” 两位郎君面上都还带笑,只是眸中各自冰凉,对视间,恍若有火花四溅。 云昭坐在马车内,看着窗外情形,不免痛苦地摁了摁眉心。 她几分倦怠:“……够了。” 话音刚落,方才还对视着的二人齐齐转过头来看她。 云昭唇角一抽:“算了…你们要争就争吧,我先回府了。” “我送殿下。” “我送你。” 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静默,场面陷入诡异沉寂。 云昭深吸一气:“都送,行了吧?” 谢文和啧声,确是实打实的不悦。 而江聿风莞尔,温声附和:“殿下吩咐就是。” 坐在车中的云昭被江聿风这般语气激起了半身鸡皮疙瘩,而见后头的谢文和也嫌恶地撇了撇嘴,她便确定下来: 江聿风是故意的,故意恶心她和谢文和。 但在谢文和跟前,她还指望着他能帮忙遮掩一二,于是只得默默忍下:“……程安,回府!” 在前头装透明的程安如蒙大赦,立刻扬鞭打马,驱车向前。 谢文和见状,忙踢马跟上。 江聿风不甘示弱,也随即上前,到了马车的另一侧。 于是一左一右,一文一武,仿佛左右护法般,两人硬是谁也不让地跟着云昭到了公主府。 这般场面,实在是最奇诡不过。 第一百零一章 棋局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既已到了公主府,云昭便毫不留情地将两人关在门外,由他们争去。 内院寝舍,她屏退众人,这才小心翼翼取出袖中字条,于烛火下查看。 谢文和的字迹跃然目前。 五日后离京赴西北,勿念。 言简意赅,颇有他的风格。 只是他这回递消息都如此谨慎,这场离京行动,大约是密诏。可能……连谢老将军都不知道此事。 云昭心下唏嘘,将字条尽数烧去。 到底发现了什么,让他这样匆忙离开? 她垂目兀自思量,因早已屏退众人,云昭满心放松专注,并未注意到屋中异响。 因此当她烧完字条,回肩转身时,便被忽然出现在视线中的白衫郎君吓了一跳。 云昭猛地后退一步,待看清来人面貌,才捂着胸口平复狂跳的心脏,拧眉不悦:“吓死我了……你走路没声吗?” 不请自来的张玄书“哗”地打开折扇,相当潇洒地摇了摇,桃花眼中笑意戏谑:“臣看殿下如此专注,不忍打扰。” 秋夜打扇……云昭懒得理会他这般故作风流的举动,沉脸道:“什么事?” 张玄书自怜似的叹了口气:“臣远道而来,殿下都不给臣一口茶吃……” 话音未落,他抬手接住云昭扔来的茶盏,面上重现笑意:“多谢殿下。” 云昭忍了忍,看他给自己倒完了茶:“……现在可以说了吗?” 张玄书又“哗”一声收起折扇,在掌心轻轻敲叩着:“殿下先前吩咐臣留意的事情,如今的确有些眉目了。” 他踱到云昭身侧:“臣按殿下吩咐,去西市找了一队往来大齐与西域的商贩。臣今日从其手中收到消息,听说北狄那边,多了位齐人军师。” 云昭蹙眉:“齐人?” 张玄书颔首:“不错…据他们说,这位齐人军师并不掩藏自己身份,而且如今北狄的新首领对这位军师,相当信任。” “此人是谁,可有眉目?” “那就不得而知了。商队嘛…自然是万事不关心最好,他们也不敢打探得太深入了,只知一些传闻,这军师似乎是逃到北狄去的,或许他在大齐有仇家,不得不去避难呢?” 云昭低声:“仇家…什么仇家有这么大的本事,让一个齐人只能跑到北狄去?” 显而易见,有这样本事的人,在大齐,只能有一位。 -- 宫闱庭深,在夜色下越发显得肃穆压抑。 紫宸殿内烛火摇晃,将殿中两人的身影扭曲放大,映在飘飞帷帐之上。 香雾氤氲间,这二人执棋对坐,正与棋盘之上无声厮杀。 烛奴吐泪,四下寂静。良久,随着落子的轻轻“咔哒”一声,殿中响起一声叹息: “朕输了。” 皇帝输了棋,却是笑呵呵的,慢条斯理收起棋盘上的棋子,一面说着:“老将军还是如此深谋远虑,不减当年风范啊。” 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道:“陛下谬赞,臣已年老,不必再提当年。” 皇帝一笑:“老将军不必自谦,再来!” 谢老将军却摆摆手,掩口咳嗽几声,叹道:“陛下恕罪,臣体力不支,怕是不能再来了。” 皇帝闻言不免可惜,几分意犹未尽道:“遥想当年……老将军将朕杀得片甲不留,朕很是不服气,没想到这些年过去,朕还是不敌谢老你啊。” 谢老将军呵呵笑了两声:“陛下折煞老臣,老臣那时年轻,难免不懂事,给陛下赔个不是。” 皇帝目中却真流露出几分怀念之色:“当年……” 他口中的“当年”,是尚为皇子之时。那时的老将军正当壮年,为先皇手下一员大将,征战四方,因此回京的时候也寥寥无几。 偶尔回来述职,先皇就会拉着老将军对弈几回合,有时也会叫来皇帝,后者却是常常输给将军一子。 先皇十分器重老将军,甚至临终前特意对皇帝吩咐,日后无论如何,都要善待谢家。 如此想着,皇帝缓缓从回忆中抽离,哂笑一声:“可惜啊,将军与朕,都不复当年了。” 谢老将军一笑:“陛下深夜召臣进宫,不是为了下棋吧?” “陛下是不是想告诉臣,要派谢七这小子去西北啊?” 皇帝被说破了心思,不免尴尬地咳嗽一声:“老将军真是敏锐过人…不错,朕确有此意。” “陛下圣意已决,臣不敢有意见。但是陛下…朝中莫非无将才了吗?谢七这小子,只不过参与了一次剿匪,如何能赴西北,岂不儿戏?” 皇帝沉吟片刻,神秘一笑:“谢老此言差矣,边关素有将才镇守,也不会有危险之事需要七郎应对。何况北狄内乱刚平,想必不会这么快就集结军力,来攻打我方。” “朕便是想……既然七郎这么想去,始终拘着他也不好。他过惯了京中的日子,却不一定受得了边关的环境。让其知难而退,是最好不过的了。” 谢老将军闻言不悦:“谢家男儿,岂有贪生怕死,贪慕权贵之徒,陛下不免看轻了谢七,也看轻了老臣!” 整个大齐朝堂,可能也只有老将军这样资历的人敢与皇帝这般叫板。皇帝也不恼,连忙赔罪。 “谢老,这当然不是最主要的……朕是想,七郎这孩子,也该成亲了吧?” “若是不能先让他如愿,他又如何收心,安分成家呢?” 皇帝说的这缘由多有牵强,老将军眯了眯眼:“陛下不必与臣打哑谜,有话直说就是。” 皇帝沉声:“其实朕今日叫你过来,是想与你商议一下,关于……昭昭与七郎的婚事。” “婚事?” 老将军不由嗤笑一声,不知是觉得好笑还是觉得荣幸:“陛下,这俩孩子若有此心,何必拖到现在呢?” 皇帝缓声:“前些年朕觉得昭昭不易,便纵着她些。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昭昭心思太重,不宜再卷入朝政纷扰中。七郎与她是一同长大的,这两人在一起,朕最放心。” 他这样说着,难免不是与老将军推心置腹。后者果然沉默了一会儿,却意味不明道:“……陛下啊,依臣之见,公主与谢七,都不会答应。” 皇帝却摆摆手:“这大约由不得他们答不答应,左右这二人感情不错,就是成亲也不委屈。若是成亲了,七郎不会再一门心思要往外跑,昭昭也有人照应,谢老您看,何乐而不为呢?” 老将军沉默地望了皇帝片刻,哂笑一声: “臣已年老,这些年轻人的事,臣不懂。” 第一百零二章 赏梅宴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不提皇帝与谢老将军之后又是如何商议谢文和与云昭之事,宫外仍是一片表面风平浪静。五日之后,谢文和便按密诏之意离京。 他跪拜过诸位叔伯兄长的灵位,再拜别父母,便义无反顾,踏上离京之路。 这次离开,没有万人相送,唯有他孤身一人。 他穿行过人群,仿佛只是一次最寻常不过的出行一般,出了京城。 青年郎君敛起的双眸中暗藏锋芒,他抬手,轻轻按了按胸口处。 此前走时,她让江聿风递给自己的金疮药,仍被他好好放在心口处,分寸未动。 感受到胸口前轻轻的压迫感,谢文和心中稍定,他低呵一声,提速向前,马蹄踏过之处扬起一片尘土,将他背影也模糊。 日光正好,照亮前路。 而他奔赴向前,义无反顾。 西北的风沙终究会磨砺他,亦终究会让他明了,何为谢家儿郎的使命。 -- 除了几个知情人之外,当下并无人发觉谢文和已然离京。而云昭则寻了几个由头,向谢府里送了些东西聊表心意。 由于此前皇帝提起的事情,如今的老将军想到云昭也有几分复杂,而她送来的东西,便难免显得耐人寻味起来。 他不由琢磨起:这公主……对谢七,到底有没有心思呢? 云昭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婚事竟然已经被提上了日程,她简单关照过谢府后,又一头扎进了朝堂政事当中。 忙碌之余,她不忘偶尔再关照关照睿王,后者被她突如其来的“好意”吓得有些惊弓之鸟,到后头几次,睿王索性开始称病,不见云昭了。 靖王则接受了江聿风的“投名状”,并要求后者继续多加留意云昭的动向,若有问题便来告诉他,江聿风自是答应下来。 在与靖王透露过几次云昭与官员的会面之后,靖王心中对江聿风的怀疑也去了六成。他开始放手,偶尔派给江聿风一些简单的事务,但仍不会触及核心关键。 江聿风并无意见,只将每件事都尽心尽力完成。 而有了靖王的暗中扶持,加之他本身在中书省就相当认真,江聿风对其中事务越发熟悉,也越发受到他的老师,也就是刘相公的器重。 天气越发寒凉,逐渐入冬。而这数月过去,朝上的这些新官也如江聿风这般,对手上政事处理越发熟练,因惩处百官而产生的动荡影响,也渐渐得到了弥补。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 那就是靖王妃提前了一月发动,生产虽然顺利,但产下的孩子太过瘦弱,加之天气寒凉,这孩子才活了半月不到,便夭折了。 靖王妃大恸不已,加上产后身子虚弱,险些跟着这孩子一同走了。好在有太医院各种珍贵名药吊着,靖王又日夜不离照顾着,才将靖王妃挽回了一条命。 只是命回来了,魂却似没有。王妃终日郁郁寡欢,要么就是睡着,若是醒了,就枯坐在床上,仿佛木偶一般了无生机。 昔日她感兴趣的书画女红,眼下都不再碰。 靖王为之忧愁不已,但照顾王妃要紧,政事也要紧。 眼瞧着云昭越发明目张胆,靖王只得咬一咬牙,暂时将精力从王妃处分出来一些,用来对付云昭。 随着第一场雪落京城,年关将近,大齐上下也开始为了迎接新年忙碌起来。 各处地方长官也纷纷踏上入京述职之路。 其中也有平南王。 准确来说,应当是平南王夫妇跟着怀宁公主夫妇一同回京。 虽然皇帝开恩准许怀宁公主离京建府,但这种节日,公主是定要回京才行的。 这种事情没什么特殊,关心之人寥寥。 云昭最初也没放心上,她近来烦恼得很。 靖王已回过神来对她多加提防,她与大臣们的会面受到了不小影响。 还好睿王被她烦得厉害,像是生怕自己与靖王联手会再惹得她到府上哭一回似的,他这会儿倒是没再跟着靖王动手,她便还能钻点空子。 只是……唉,尽管现在靖王因为靖王妃的事情多有掣肘,但他在朝中的势力仍是不容小觑,她想要与之对抗,还得另辟蹊径才是。 这么一想,云昭才将目光瞄向了那些入京述职的官员。 可惜这些人几乎都已有人庇护,其中势力深厚,并非她一人可撬动。 她选无可选,最后却是落定在平南王身上。 这位异姓王,谁也没这能力敢去拉拢,却又得皇帝信重,若真能笼络,定是不小的助力。 若旁人知道她的想法,定会觉得她疯了。 但云昭又是何许人也,她素来敢想敢做,此事若成便是好事一桩,不成的话……就当是与自己的五妹加强一下感情了。 不错,云昭打算从怀宁公主身上下手。 于是在怀宁公主回京后第一日,云昭便着人去送了请帖,请怀宁到府上参加赏梅宴。 除了怀宁之外,云昭还宴请了京中数位贵女,权当是一次贵族女郎间的宴会,尽力不引人猜想。 大多人还是不敢不给云昭面子的,赏梅宴那天,数辆香车宝马停在公主府外,贵女们或着银狐裘,或披银鼠披风,各个雍容贵气踏入了公主府。 怀宁公主由侍女小心搀扶着下了马车,她呵出一口气,登时一缕白雾腾空。而在雾气氤氲间,上方公主府的牌匾若隐若现。 怀宁公主不由仰起头看了眼那牌匾,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艳。 “殿下,外头冷,快进去吧。” 身旁侍女小声提醒,怀宁公主这才垂眼,将袖中汤婆子捂得更紧了些,向里走去。 云昭早已在梅苑等候。 怀宁公主踏入其中时,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长姐。 云昭披着一件银朱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将她本有些纤瘦的身形都衬得张扬大气不少;雪白绒毛围堆在颈侧,越显雪肤花貌,姿容昳丽,被诸多贵女簇拥在当中,更是显眼夺目。 而她正与贵女们说着话,也不知谈到了什么,云昭双眸弯起,笑意淌过眸底,流光溢彩。 怀宁公主不免失神,怔怔瞧着,心底那股羡艳越发强烈起来。 第一百零三章 容貌,是你最不重要的东西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梅苑亭中摆着数盆炭火,亭子三面以屏风遮挡,既能坐于亭中赏景,又不觉寒凉。 然云昭体弱,尽管捂着袖中手炉,又有炭火作掩,仍觉几分寒冷。虽与贵女们说着话,她心中却思着怀宁公主。 怀宁再不来,她恐怕…要冻死在这儿了! 心念方动,云昭便感到一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侧眸,便见心心念念的怀宁公主正站在不远处定定瞧着自己,那般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古怪。 不过云昭懒得细究其中道理,她惊喜扬声:“五妹可算来了,快过来吧。” 这惊喜本该是三分真七分假,但因天寒,其中惊喜便成了五分真五分假。 而随着云昭出声,亭中已到的众多贵女纷纷转眼向怀宁公主看去,目光中带着好奇探究。 怀宁公主,应当是云昭邀请的唯一一个已然成亲的女郎,更别提,与她成亲的还是平南王小世子。 小世子当日初来京城,风姿绰约,令众女也不免倾倒。 而被这么多人看着,怀宁公主原先就冷得几分红的面颊,更加红起来。 她缓缓低下头,慢吞吞步入亭中。 云昭主动上前拉过她手:“五妹在江南这些日子,可还过得舒心?” 怀宁公主轻声:“一切都好,多谢长姐关心。” 贵女们也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与怀宁公主搭话。 “殿下,江南风貌究竟如何,莫非真比洛京还繁华数倍不成?” “殿下,江南都有什么好去处?江南的郎君,是不是也比洛京的郎君温柔许多?” “你这人真不害臊,殿下哪里会知道这个?” 贵女们吃吃笑着,互相打趣起来。 大齐民风开放,男女间并不严格设防,贵族之间比平民还更随意些,只要不闹出事情影响到家族,许多贵族男女在成亲之前,都会有几个情人。 然怀宁公主是一个性子温和到了有些怯懦的人,她本就不大胆,被这么一调侃更是羞窘,支吾着险些说不出话来。 云昭瞧着心下唏嘘,好歹也是公主,怎么自己这五妹总是表现得和小可怜似的。 她出声给怀宁解围:“好了,你们逛园子去吧,我与五妹说会儿话。”、 众女这才收敛起来,三两结伴着说说笑笑,各自往梅苑中散开。 怀宁公主向云昭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低声道:“多谢长姐。” 云昭弯了弯唇:“外头太冷了,我们进去坐坐吧,正好…也方便叙旧了。” 看着眼前含笑美人面,怀宁讷讷应是,心中却无端惴惴起来。 总觉得……似乎与长姐单独相处,还不如与那些贵女们在一起。 但这会儿,云昭已态度强硬地拉起她手往内院走去,怀宁公主不善拒绝,只得压下不安,默默跟上。 -- 炭火哔叭作响,炉上茶壶发出咕嘟闷滚声,室中暖意融融,香气浅浅,却似春日。 云昭脱了鹤氅,又撩袖俯身掀开茶炉盖子察看一番,葱白指尖如玉,简单的动作由美人做来,却是赏心悦目。 怀宁公主再次定定看她,目中划过一丝怅然。 云昭不由侧目,心头疑窦丛生。 她这五妹妹是怎么了,她脸上…莫非是有什么东西不成? 这么想着,云昭不由抚了抚面颊,索性问道:“五妹,我看起来奇怪吗?” 怀宁公主恍然回神,连忙敛眸摇头:“没有。” 云昭深觉奇怪,她眯了眯眼,在怀宁跟前坐下。 “但是我觉得五妹你…看起来有些奇怪。”她忽地倾身,压低了声音道,“莫非那小世子给你委屈受了?” 云昭说到最后时,眸中不免闪过兴奋之色,想若平南王府真如此大胆敢给公主脸色瞧……那可是不小的把柄,足够让她做一番文章了。 然怀宁默了默,只是摇了摇头:“长姐多虑了,没有。” 云昭不免失望:“这样啊…” 怀宁公主疑心自己听错了,想云昭怎么听起来还挺遗憾的,忍不住抬眸看去。 但见眼前人秀眉微蹙,眸中关心之意真切,怀宁心中微动,那点疑云随之消散。 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道: “长姐,我是不是…生得不够好看?” 云昭不免诧异地抬了抬眉毛:“怎么这么问?” “平南王府的人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挑公主不是了?” 怀宁连连摇头:“不是的长姐,与他们无关。” 她揪着袖口衣料:“我就是…就是随口问问。” 这怎么可能是随口? 云昭眯着眼瞧她,目光审视凌厉,将怀宁看得头越来低,越来越低… 直到她的脸被人托住,被迫仰起头来。 云昭抬着她下颌,当真仔细打量起怀宁来。 少有生得不好看的贵族男女,怀宁公主当然也是美的,只不过因为她性子偏怯懦,其美貌便被她怯生生的气质给压了下去,显得整个人都有些没存在感。 怀宁猝不及防,不由瞪大了眼睛,眸中神色慌张不已。 被云昭这样仔细看着显然是有压力的,怀宁才与她对视了一息,便慌忙垂眼闪躲。 然眼前女郎声音冷然:“别躲,看我。” 其中压迫意味十足,怀宁本就怵这个长姐,现在更不敢违背,睫羽颤抖着再次抬起了眼。 云昭的目光如有实质般,一寸一寸在她面上划过。怀宁心下又是害怕又是不解,气息都乱了许多。 也不知过去多久,云昭忽然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松了手。 “五妹,与你我的身份比起来,皮囊之色,是最无足轻重的东西。” “你是公主,是天子的女儿,若以君臣论之,你是君,而你的夫婿乃至平南王,都是臣而已。” “若有人因胆敢贬损你,你的身份,就是最好的武器,明白吗?” 怀宁似懂非懂,懵懵地点了点头。 她从来都没有什么公主架子,因为年幼时也不怎么被皇帝重视,母妃也性格和顺,她几乎没什么脾气,旁人只要不是太过分,她都不在意。 只是这样的性子,在离京之后,或许并不是好事。 怀宁心中有所触动,她轻声道:“我明白了长姐…我会试一试的。” 云昭轻笑,起身去倒已然煮好的茶水,又将话题绕了回来: “所以五妹…平南王府,到底给你什么气受了?” 第一百零四章 巧遇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公主府这厢热闹招待时,江聿风这边却是忙碌。 这段时日由于入京述职的官员甚多,他也常常需要往来于六部之间。 作为中书省的通事舍人,江聿风虽然品级不算高,但因中书省的名头,他到六部五寺去时,其中办事的官员都会客气地唤他一声“郎君”。 他亦是温和妥帖的人,很快就博得了六部中数位官员的好感,大家都挺喜欢与这位新来的通事舍人打交道。 或许…除了张玄书。 但这不能怪他,而是江聿风本人对他的态度不咸不淡,虽然不冒犯,但与其他人的春风和煦比起来,这已是一个问题。 好在两人平日里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偶尔的见面,也是与云昭有关。 譬如这会儿。 江聿风正与吏部的官员说着话,就听到身后小吏们与来人打起招呼: “张郎中好啊。” “张郎中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事?” “说不定张郎中就是来拿你的。” 小吏们嬉笑着与张玄书说笑,后者也不介意,笑眯眯应和着,他一抬眼,仿佛不经意似的,与循声望来的江聿风对视。 张玄书抬了抬眉毛,故作惊讶道:“江郎君也在这儿?好巧好巧。” 江聿风也微微一笑:“是啊,没想到能碰着张郎中,好巧。” 说话的功夫,他从眼前官员手中接过了新的述职名册,便转过身道:“在下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失陪了,改日再与张郎中叙旧。” 他有意无意,在“叙旧”二字上落了重音。 张玄书眯眸笑着,不以为意的模样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狐狸。 “无妨无妨,江郎君可是大忙人啊,我这般闲人就享享清福咯。” 他说着,却是唰一声打开了手中折扇,在身前扇了扇。 江聿风的脸色明显僵了一下。 显然若不是他忽然打开折扇,江聿风还不曾发现他居然在这么冷的天还随手带了把扇子。 张玄书生就一副多情貌,折扇摇动间,更显倜傥风流。 只不过……早已入冬多时,这举动尽管赏心悦目,却也显得人像是脑子有病。 江聿风本是抬步就要走的,硬是被他这动作多留了几息,平静无波的面色都出现了些许裂纹。 张玄书似乎十分乐见他不“完美”的模样,见此十分恶趣味地将折扇摇得更快了些。 江聿风眼角轻轻抽动,疑心他是故意来膈应自己的,索性别过眼不再看他,低头从他身旁经过。 两人肩头轻撞了一下,双方却都不曾停留。 张玄书哂笑一下,慢吞吞收起了折扇。 小吏们不免好奇:“张郎中与江郎君竟认识吗?” 张玄书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故作神秘道:“不可说,不可说也。” -- 走出尚书省后,江聿风加快的步子便慢了下来,他与路上碰到的几位官员打过招呼,就若无其事低眸,翻看起吏部递交的名册来, 但这份名册当中,却夹着一张字条。 是方才张玄书趁着两人一撞塞过来的。 因某些不可说的缘故,江聿风对张玄书毫无好感,而对他塞过来的东西,也十分想直接丢掉。 然想到这可能是云昭让其送的,他忍住了这种冲动,垂眸看起来。 视线触及时,江聿风长睫一颤,仿佛被火星燎着了般。 他认出来,这是云昭的字迹。 其上内容相当简单,只有三字: 来见我。 不错,上一次与谢文和一同送着云昭回府,应当是最近一次与她见面了。 他已经数月不曾在夜里去见她,正当理由自然是有的,公事太多…要在靖王跟前不露破绽… 但这些缘由,都不是真的能阻挡他就是了。 江聿风想着自己不去,她或许会来询问一二。却不想这询问的到来如此慢,并且……还不是由她府中人传的话。 思及此,江聿风不由飞快将纸条收起攥在掌心中,平静面色下却是心绪翻涌。 她让张玄书来传话…… 显然这两人最近还私下见过,大约也是在夜里,大约也是在她的寝屋中。 江聿风越想越乱,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方才张玄书的笑容来,便更觉得刺眼。 难怪他见到自己后笑得那么灿烂,他定是看过字条,知道上方内容的。 思及此,江聿风又是一阵额角突突。 他对张玄书本就有股微妙不喜,这种不喜在此前看清他模样之后达到了顶峰。 对一位朝廷命官来说,张玄书的容貌举止,总太过轻佻。 仿佛朝堂政事落在他手中,都如儿戏话本般无谓。偏偏这人还在刑部任职,更显得荒诞起来。 若非还算了解云昭品行,江聿风当真要怀疑此人是为何做上官的了。 在他胡思乱想间,那张字条已在他掌心被揉得皱皱巴巴。而他一径沉于思绪中,也难免疏忽眼前,却是实实在在地撞到了一人。 江聿风骤然回神,连忙伸手将那人扶住。 “多谢郎君。” 轻柔女声传来,江聿风不由一怔,这才仔细看了对方。 原是一位着男装的女郎。 江聿风忙收手垂眸:“冒犯娘子了。” 那女郎轻笑一笑:“无妨,也是我没注意到。” 她低眸与江聿风一福身,又转身匆匆离开。 而她前去的方向,却正是中书省。 江聿风瞧着她背影,总觉得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 他的疑问在回到中书省后得到了解答。 那女郎正捧过众人整理出来的文书,要往外走,在见到回来的江聿风时不免一怔。 她旋即展颜一笑:“原来郎君也是…真巧。” 今日的巧合之事当真多,江聿风也笑了笑,礼貌却疏离道:“的确,娘子路上多小心。” 她点一点头,便迈出了中书省的大门。 里头的官员见二人搭话,不由好奇:“三郎认识刘娘子?” “江郎君不是认了刘相公做老师吗,认识刘娘子,也不奇怪吧?” 江聿风听出些端倪:“方才那位就是…刘娘子吗?她怎会来这里?” 那最先提问的官员说道:“三郎你也知道,刘相公年事已高,不怎么亲自管中书省的事了,但有时候还是会看一看,就会让刘娘子过来取这些文书。” 他说着不由感慨:“说起来,若刘娘子是位郎君,现在也肯定有大作为了。” 江聿风温声:“说不定…就是女儿身,也可有大作为。” 那人一愣,哈哈笑道:“三郎你可真是说笑了。” 江聿风垂眸一笑,没有搭话。 而中书省外,一抹纤瘦身影,才将将离开。 第一百零五章 来见我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冷月低垂,静照一方城。 如今天寒,洛京城内的百姓大多也不在街上多留,一到晚上,街上便寥寥无人,分外冷清。 而这会儿,江聿风才办完了手中公务,得以离开中书省。 因还要去靖王府上,他索性让松山将马骑回去,自己则步行离开。 待从靖王府上出来时,时辰更是不早,寒风愈发刺骨,吹得天地仿佛生霜。 江聿风呼出一口白气,下意识按了按心口处,随后顿住。 他想起来,自己将云昭的那张字条…放在了这里。 原本刻意遗忘的记忆再次浮现,江聿风立在靖王府外,一时踟蹰。 去见她…要不要去呢? 就目前朝中情况来看,她那里应当也没什么要紧之事,但又说不准…许是她发现了什么,着急要与他商议呢? 是了,说不定她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与他说。 江聿风这样想着,都不曾意识到自己下意识为云昭开了脱,便隐于夜色中,向公主府潜去。 而这会儿,云昭早已沐浴毕,着一件月白薄缎寝衣,松松披着件外袍,倚着窗慢条斯理地念诗。 她的身影轮廓,被烛火模模糊糊映照在窗纸上,似一幅写意美人图,不清晰,却足够引人浮想联翩。 正在室中点香的琼华不由好奇:“殿下今日怎么有雅兴读诗了?赏梅宴上,不是殿下夺了魁吗?” 贵女相聚,吟诗作对也是寻常,而这些人都精得很,怎会下了云昭面子。 她侧眸睨了琼华一眼,哼道:“什么叫有雅兴了?我分明…日日如此。” 琼华面露困惑之色。 殿下这段时间……除了白日与朝臣贵女们来往,每夜不都是早早就睡了吗? 然见云昭神色认真,她不敢反对,便低低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点香了。 她听着云昭继续悠悠吟诵起来: “月上柳梢头,人约……” 一股凉意吹入,琼华不由抬头,却见云昭不知几时推开了窗。 几缕寒风吹入,拂起她鬓边青丝,而她柔声缓缓: “……黄昏后。” 云昭推窗而望,月色皎皎,落入她眼中,恰似星辰数斗。 她便弯眸笑着,与玉立窗下的江聿风对视。 那轻飘飘的一句诗,就在她漫不经心的吟诵下,叩进他心扉。 江聿风目光微凝,落在她轻薄衣衫上。 云昭只笑靥盈盈,在这凛冽冬夜里,却如春日般融融醉人:“看,这不来了吗?” -- 时隔数月,江聿风再次翻窗而入。 琼华早已退了下去,将空荡的寝屋留给二人。 室中暖意逐渐融去他身上带来的冷冽,江聿风背对着云昭,问道: “殿下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可是谢七郎送了什么消息?抑或是张郎中又给了殿下什么消息?还是说,与靖王殿下的计划有变?” 他问出这一连串问题的功夫,云昭却才慢悠悠地关上窗,绕到他身前来。 “三郎都与我人约黄昏后了,怎么满脑子净是公事?真是无趣。” 江聿风一默。 现在怎么也有亥时三刻了,黄昏后?这是哪门子的黄昏后。 像是看破他心思一般,云昭眉毛一挑:“怎么,我说得不对吗?现在怎么就不是‘黄昏后’了?” 江聿风没接话,而是又问一遍:“所以殿下真的没有什么要紧事吗?” 她眼波流转,柔声:“有啊。” 她一面说一面向他靠近:“来见我…还不够要紧?” 松垮的外袍自肩头微微滑落,内里衣衫轻薄,勾出一把纤腰若素,春山如蓬。 江聿风目光一顿,随后缓慢却坚定地移开了目光。 云昭瞧他反应便觉几分得意,她正欲再得寸进尺一番,却忽地打了个喷嚏。 旋即眼前一晃,都不等她反应过来,江聿风便已取过挂在一旁屏风上的毳衣,围过她肩头。 云昭短暂怔愣后,便促狭一笑:“三郎,你未免太关心我了吧?” 如今的江聿风已然对她的故作亲昵的话免疫了,他淡声:“如今天寒,殿下方才不该开窗的。若殿下不介意,臣可为殿下诊脉。” 一说诊脉二字,云昭便收笑意,还紧了紧身上披风,几分警惕道:“我有府医,不劳你操心。” 大约也是被他这话打没了兴致,云昭转过身在桌前坐下,懒散道:“好吧…叫你过来,的确有事。” 江聿风轻轻:“何事?” 云昭拥着毳衣向软枕靠去,将下半张脸埋入柔软皮毛中,只露着一双眼睛斜睨过来,似狐狸一般: “你想先听七郎的事,还是先听我五妹的事?” -- 寒风凛冽,吹折百草。 边关的齐军营地内,众将士围坐篝火外,正饮酒奏乐,举行一场篝火晚会。 谢文和到达此地已有数月,这段时日里,北狄也与大齐小打小闹地来往过几场,谢文和都有参与,与众将士更加熟悉起来。 这场篝火晚会,也是为了庆贺他前些日子领兵打了场胜仗而办。 这些边关的军人素来豪爽,吃酒也要吃最烈的酒,如今天气寒冷,更要以烈酒暖身。 此地闻名的烈酒,被称为“烧刀子”。一口下去,仿佛刀刃带火割过咽喉,随后就是从腹中骤然腾起的暖意,足以令人生醉。 众人欢呼起哄着,将一海碗“烧刀子”传给谢文和。 “谢小郎君,干了!” “干!干!” 盛情难却,谢文和半推半就地接过了碗,仰头饮下。 透明酒液顺着唇角流下,沿着脖颈向下,凸起的喉结一下下滚动。 谢文和的面颊已被“烧刀子”烧红,他扬手向众人展示过空空碗底,便将碗向地上一摔,众人旋即欢呼,喊声震天。 不知是谁先扯着嗓子唱起歌来,登时一呼百应,虽天大寒,此间却是一片火热。 谢文和被酒劲熏得发晕,他又待了一会儿,便以不胜酒力为由离开去休息。 人群中发出善意的哄笑,有几个年轻的士卒想扶他回去,也被谢文和拒绝。 他便一人晃晃悠悠地,往营帐走去。 身后热闹依旧,谢文和一面走一面听着,唇角不免带了点笑意。 又一阵醉意冲上来,谢文和不由扶着一旁的营帐停下来喘口气。 他再抬眼,却见荒草原与天际交融的漆黑一线处,出现了几点零星火光。 第一百零六章 夜袭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烛火微微,熏香缕缕。 云昭歪在榻上,将选择的权力,抛给了江聿风。 江聿风皱了皱眉。 五公主? 怎么又牵扯进了一人? 许是好奇,许是有意推迟去听谢文和的消息,江聿风沉吟片刻,淡声:“请殿下说一说,五公主是何事?” 云昭眨眨眼:“三郎,你觉得我好看吗?” 江聿风打心眼不想理会这样无聊的问题,却又下意识抬眸,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她面颊上。 美人雪肤乌发,不施粉黛的模样减了许多锋利的明艳,添了几分清丽柔和,正是天然去雕饰。 偏偏这会儿,云昭又十分坏心眼地将那件毳衣敞开,明明知道她里面还穿了衣服,江聿风却飞快地别开了眼,耳尖一点点染红。 果听一声嗤笑:“你躲什么,我又不是没穿。” 江聿风仍垂着眼:“殿下该多穿点,这时节,殿下的衣着太过……”他斟酌了片刻,吐出几字:“……凉快了。” 云昭满不在地哼了一声,问道:“你先回答我,我好看吗?” 他顿了顿,缓声:“殿下国色天香,自然是美的。” 被这样俊美的郎君夸赞容貌好,饶是被夸习惯了的云昭也感到几分面热,一阵飘飘然,颇为自得地抬了抬下颌。 她起身向他靠近,追问道:“那如果我老了,容颜不再,你还会喜欢我吗?” 幽香扑来,江聿风眉头一跳,没有落入她的陷阱中:“臣对殿下并无非分之想。” 云昭遗憾啧声,不放弃道:“假如呢?假如你原本喜欢我,会因我不再美丽,而厌弃我吗?” “假如?” “假如。” 江聿风凝望她片刻,沉声道:“素言色衰而爱驰,但我看来,这不过是还不够爱。” 云昭循循善诱似的,一面说一面继续靠近他:“那对我呢,可会不够?” 江聿风默了片刻,却道:“殿下,这是另外的问题了。” 云昭弯唇,却忽然伸手探向他胸前。 江聿风眼疾手快捉住了她手腕,但也是真是假,云昭失了平衡,顺势倒进他怀中。 他耳尖那抹红迅速向下蔓去,云昭抬眼瞧着,不由心中发笑,口上悠悠问道:“那三郎,我送你的字条,你留下了是吧?” “放在哪了,可让我找找?” 她说着要用另一只手去摸索,却被江聿风再次摁住。 后者无奈不已,他也不知为什么,好像中秋之后,云昭对自己的态度就无形中发生了变化。 他低下头,与云昭对视了片刻,其眼含春水,脉脉有情,他甚是不习惯她这样的眼神,便默默将人从怀中推开。 但他这样沉默,却像是默认了她所言之事一般。 云昭不免语气笃定道:“我就知道,你肯定留着了。” 江聿风不欲再与她在此事上纠缠:“所以这些……与五公主又有什么关系?” “她啊。”似乎这才想起正事,云昭拢了拢外袍,站直了道,“我疑心她与平南王府有了些矛盾,只不过这矛盾并不算大,所以她并未让旁人知晓。” “那殿下又是如何得知?” 云昭撩起长睫,笑道:“当然是猜的咯。” 江聿风听到这个回答,竟毫无意外。 她继续道:“五妹今日也突然问我她模样是否标致,真是怪哉,她可是公主啊,长得好不好看,一点都不重要。” “她从前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困惑,只能说明……是平南王府那边出了点事。” “可惜她不愿说,我也就不知道其中如何了。” 江聿风道:“殿下对平南王府有想法?” 他皱眉,几多不赞同:“平南王为陛下所重,不同于朝中官员,他坐镇江南多年,就是凭着不参与朝政之事。殿下想要拉拢他,未免太过困难。” 云昭敷衍回道:“事在人为吗……此事之后再说。” “还有七郎的事情。” 生怕江聿风接着啰嗦,云昭连忙继续道:“不日前他与我传信,道这些时日与北狄有过几次交锋,虽然齐军获胜,但他总觉得北狄藏拙,或许与他们的军师有关。” “军师?” 云昭“嗯”一声:“你不知道吗?” 见江聿风闭口不言,只看着自己,云昭这才想起,从张玄书那里得到消息后,似乎自己还不曾知会他一声。 她捋了捋鬓发,慢吞吞道:“是北狄的军师……那是一名齐人。” “张……”云昭刚说出一字,就感到江聿风看着自己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她不由将眼睫更垂下,“咳,张玄书告诉我,那齐人大概是因逃难才去的北狄,但也不知他是如何做上军师之位的。” 江聿风眯眸:“此事……殿下怎么不让我去办?” 云昭扬眉:“你要与靖王交际,如何替我办事?何况张玄书不比你忙碌,又没什么人认识他,来往西市商贩间,自然方便。” 江聿风心知她说得在理,但心头总有一点淡淡的不悦。 “殿下就算不让我去办,也该早些告诉我。” 说到这儿,云昭气势又回来几分:“那可不怪我,分明是你自己不愿来,我如何告诉你?” 江聿风抿了抿唇:“……但我现在来了。” “所以,七郎还说了什么?” “他说……” -- “敌军来犯!” 几乎是在发现火光的瞬间,谢文和便呼喊出声。他走得不算远,四下还有一些零散值守的兵士,在听到他的声音后也清醒过来,纷纷向远处望去。 那些火光在黑夜中闪动,每闪一下,都仿佛进了一分。 烽火点起,鼓声咚咚传来,后方篝火会上众人后知后觉,慌乱起身迎敌。 有人咬牙切齿:“这些人有完没完?数日都没个安生!” “我看干脆就打过去,将他们杀光了了事!” 酒劲作用下,众人难免都有些冲动,也有人醉倒过去,晃晃悠悠走了几步又倒在地上,营帐这处一片混乱。 情况不妙,而敌军迫近,主将问道:“是何人最先发现?” “报,是谢郎君!” “来不及了……让他先带一队人去前方刺探,北狄究竟来了多少人。尚且清醒的人,立刻整装列队,听副将指挥!” “是!” 第一百零七章 真是胆小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此夜边关因北狄突如其来的夜袭而一片混乱,而千里之外的洛京依旧平静如常。 江聿风在公主府内,静静听完了云昭所言,面色也不由凝重。 “殿下是怀疑…此人与薛氏旧部有关?或者说,他可能就是薛氏旧部。” “但是……”他凝视着云昭,声音渐沉,“薛氏与殿下又有什么旧故?” “薛氏当年获罪,殿下将其抄家并不奇怪,可二皇子都难逃一死。臣早就怀疑…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二皇子与薛贵妃的死,是否也与殿下有关?” 云昭莞尔,笑意浅浅:“三郎猜得不错,的确与我有关。” “但是话说得不太好听,像我害死了他们似的,明明…我才是受害者。” 猜测得到确认,江聿风却心中一沉:“殿下的身子…与他们有关?” “算是吧。”云昭含混应道,“不过现在已经好了许多了,你瞧我,平日里也不像有病的模样吧?” 闻言江聿风不由拧眉,话虽如此,但先前那医官诊脉便道她如今并不好,而上次中秋时他观她脉象,也并不乐观。 云昭生怕他再追问下去,连忙道:“……总之,就是因为他们被查出对我下了手,加上薛氏刚好被揪出错来,父皇才毫不念及旧情。” “当时有许多人是被判了流放的,只不过几乎所有人都死在了流放路上,连我那二弟也不例外。但也说不准有人侥幸苟活,只是大齐没法待了,只能往外走。” “……便去了北狄,或是为了活命,或是为了报复,想办法成了军师。” 她一口气说完自己的猜测,目光炯炯看他:“三郎,你觉得呢?” 江聿风却并不在意什么军师的身份,他的关注点只在一件事上:“殿下其实并不相信他们就是真正主谋,对吗?” 虽然是反问的语句,然他分外笃定,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幽静,恰如窗外月色。 云昭眉头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她撇过眼,专注盯着一旁的十二花神琉璃屏风。 江聿风见她逃避模样,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他向她靠近:“殿下不能总瞒着我什么吧,不然我如何替殿下办事?” 云昭这才似是而非道:“那些证据出来得太快,太顺利了,但父皇想借题发挥,顺势铲除心腹大患,也没有再追查下去。” 她皱着眉,回转过视线:“你知道这些就行了,别……” 她的声音随着手腕被人抓住而戛然而止,云昭心中一突,见他指腹搭上自己腕间,一下子没忍住,仿佛被火烫到了似的往后一跳。 然而江聿风非但没松手,还抓得更紧了。 后者目色沉沉,眉眼间因烛火阴影更显深邃:“殿下,你的身子,真的要好了吗?” 指腹下的脉搏跳动渐渐加快,而云昭抿着唇,眸光也逐渐暗下。 她冷声:“放手。” 江聿风偏也与她犟上似的:“不。” 他继续道:“此脉虚浮无力,五脏皆有损伤,盖因……” 火光闪动着飞到面前,江聿风侧身让开,又挥袖灭去烛火。而他这分神的功夫,已让云昭寻着机会抽出了自己的手。 掌中骤然一空,他皱了皱眉,暗想她这种一不高兴就乱扔东西的毛病何时能改。 而此时,云昭已然警惕地将双手背过身后,素白面上如覆霜雪:“我说能好便是能好,你不懂吗?” 江聿风垂眸,见她目光决然,心间微有刺痛。 两人静默许久,听他哑声:“……好。” 云昭撩眼看他,唇瓣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道:“……反正,我的身子如何,是现在最不重要的一件事了。 那个齐人军师,若真是薛氏旧部,或许能从他那里知道更多当年内情。细说起来,我出事那会儿,正是岭南东窗事发时,背后之人,多半是同一人。” 二人再次静默对视,显然所谓“真凶”猜测,他们都在心中默默指向了同一个人。 江聿风便低声:“他还是不够相信我,我能去的地方悠闲,尚且不知王府布局如何。 但近来王妃身子不好,殿下或可以此为由去探望王妃,他心系王妃安危,也就不太顾得上我。” 方才的话题似乎就如此揭过去了,云昭眨眨眼,应了一声:“他何时要见你,告诉我一声就好。” 他道一声好,定定注视着她道:“那殿下,我便先回去了?” 云昭挥了挥手,满不在乎道:“路上小心。” 于是眼前那抹颀长身影便转过身,向窗户退去。 见他背对着自己了,云昭才将眼睫垂下,眸中渐渐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凉意拂来,是他推开了窗要走。云昭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外袍,正要往床榻的方向去,却听那头传来郎君清如玉石的声音: “昭昭,很重要。” 酥麻之意从耳际一直传到心里,再由脊背慢慢爬上。云昭猛然抬眸,向大开的窗户疾步而去。 衣袖扬空,青丝揉乱,她小跑过去,伏在窗台上,向外探出了半边身子。 然江聿风说完话就走了,速度快得惊人,连搭话的机会都不给她。 云昭看了一会儿也不见其人,然她的双眸依旧清亮不已,在夜色中灼灼,面上更是一点失望之色都不曾有。 她唇角轻轻勾了勾,原先的那些失落被轻柔拂去。 她凝望着深沉夜色,连指尖被冻红了也不曾意识到,只觉得心间一捧火热,将她周身烧暖。 “怜取眼前人……” 云昭喃喃,良久轻笑,嗔怪似的:“真是胆小。” -- 边关战报,于一日后清晨传回洛京,正逢朝会,众臣皆惊。 虽然北狄的攻势被谢文和提前发现,有了应对,但匆忙之下还是避免不了伤亡。虽然抵挡住了这一波,却也是险胜。 如今天寒,边关的天气更加恶劣。如果这个时候北狄要加强攻势,对大齐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皇帝当即留了几位武将下来在散朝后继续商议,朝会匆匆结束。 散朝之后,官员们各自往办公处去,一路上商议的,都是关于北狄的事情。 江聿风有一句没一句听着,只在那些人谈论到谢文和时,漫不经心的神色稍有变换。 这时有人道:“…今儿怎么没见靖王殿下?” “你不知道吗,听说靖王妃更病重了,靖王殿下告了几日假,就在府中照顾王妃呢。” “是吗……” 说话人渐行渐远,江聿风步子慢下。他思索一阵后,转身往皇城外走去。 第一百零八章 重病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靖王府内,府医乃至太医,都围在靖王妃屋中。室内药气浓重,直呛得人睁不开眼。 然云墨站在榻边,却面不改色,只紧盯着诊脉的太医,仿佛要将对方盯出个洞来。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那诊脉的太医也紧张得手心冒汗,良久后他收回手,在云墨的凝视下,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云墨神色骤变,想张口问又怕惊扰到靖王妃,只得克制道:“……徐太医,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门外,徐太医面色凝重:“殿下,王妃郁结在心,连日来又不曾调养好身子,恐怕……” “恐怕什么?” 云墨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平静的,然徐太医抬眼看他一眼后,便骇得低下了头。 昔日的温润皇子,此刻双目赤红,因许多日不曾好好休息,他面色苍白,眼下又乌青,似阎罗一般阴鸷。 徐太医颤声:“殿下也要保重才是,让王妃这段时日…开心些吧。” 云墨齿关一紧,压抑住了厉声叱问眼前老头的念头,他哑声:“徐太医开方子吧。” 徐太医心中一叹,无奈不已。 其实靖王妃现在的身子,不管开什么方子,都无力回天了。最多也是用一些名贵药材吊住一口气而已,但这样活着,也不过是强行续命,对王妃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在眼前这个濒临失控的靖王跟前,徐太医还是没敢说出自己心中想法。 他唯唯应是,回房中去写方子了。 云墨立在外头,仿佛被寒风冻住了一般,脸色也冰寒无比。偏此时,有人没眼色地唤他:“殿下?殿下?” 在徐太医跟前还能勉强掩饰,这会儿却不行了。 云墨侧眸,目中杀意难掩:“说。” 手下人被他这样神色吓了一跳,语速飞快道:“江郎君说今日朝上有重要消息,要与殿下面议。” 云墨眉头一跳,拂手道:“让他滚,不见。” 手下人应是,仍站在原处未动,战战兢兢道:“殿下,还有一事……” 云墨额角青筋直跳:“……说。” “公主殿下登门,要探望王妃。” 她? 云墨到了嘴边的“滚”字,又在齿间绕了一圈,滚了回去。 他阴恻恻地笑了笑:“好啊…原来是这个意思。” “让她进来。” 手下人已被云墨的脸色吓得冷汗涔涔,拔腿就要走,却又被叫了回来。 “等等,江聿风…也让他进来。” 虽不知为何云墨在短短瞬息之间就改了主意,但手下人还是连连应是,飞快下去传话,生怕再多留一刻,就会被现在阴晴难测的云墨取了性命。 寒风中,云墨捂住脸,修长指节遮掩下,他古怪低笑起来。 哈…这俩人……这俩人!! 他倒要看看,他们又是耍的什么把戏! -- 云昭着一件银狐头蓬,捧着手炉,神色沉静,由靖王府的人引着路踏入靖王妃院中。 她毫不意外云墨会同意自己进来。 如果只有她自己登门,这会儿的云墨一定会拒绝。 然同时来的,还有江聿风。 以其多疑的性子,定会怀疑他们二人别有目的,而他现在心情极差,多半会放他们进来。 虽然冒险,但是……管用。 何况她真的只是来探望靖王妃的,不怕他试探。 这么想着,她不由将下巴又抬了抬,几分气定神闲,与早已等在外头的云墨对视上。 云墨看见她,缓缓牵动唇角,露出一个与平常无异的笑容:“长姐来了。” 云昭也微微笑,一面上前,一面说道:“我来看看弟妹,她在里头吗?” 云墨垂眸,侧身道:“兰儿精神不太好,恐怕与长姐说不了什么话。” “无妨,她在病中,我本来也不会与她多说的,就是来瞧一瞧罢了。” 云昭到他身侧,眼尾轻瞥,柔声道:“我给弟妹带了些药,四弟也知道,我府中最不缺药了,这些你就收着吧,说不定还比太医的方子管用。” 她意有所指地,令云墨眯了眯眼,但他的笑容却更温和了:“有长姐关心,想必兰儿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云昭扬了扬眉毛,轻飘飘落下一句“多谢”,便与他擦身而过,进了屋中。 随着她进入,屋中浓重药草气飘出,云墨笑意渐淡,低着的眼中墨色翻涌。 他转身拂袖,向书房走去。 手下人追上去问道:“殿下,送来的东西怎么办?” 云墨冷着脸,毫不犹豫道: “扔了。” -- 靖王妃房中的那些医官都被遣走了,里头只留着几个侍候的侍女。她们垂手静立,只在云昭进来时与她福身见过礼,此后便如雕塑一般,默然无声。 屋中门窗紧闭,将外头的光线挡了个彻底,昏暗无比,又药草气不断,只是身处其中,就让人感到一阵窒息。 云昭眼睫轻颤,心中不免生出些怅然。 这样子的房舍……她也待过。 在里面的每一天,都只觉得暗无天日,仿佛要一辈子都被囚禁在这样的牢笼中般。 若说先前探望靖王妃只是云昭的一个借口,现在却真了几分。 她脚步轻轻,在床榻前坐下,放轻了声音道:“弟妹?” 等了半刻,帐中才传出一声细弱的回应:“……殿下来了?” 靖王妃素日说话也轻声细语,但这样虚弱得仿佛游魂一般,却是头一次。 云昭暗暗心惊。 靖王妃…怎么病得这么厉害? 她连忙道:“弟妹若没有气力就不要说话了,我来看看你,坐坐就走,你好好休息。” 帐中又停了许久,才缓缓传出说话声:“殿下别急着走…我整日躺在这里,见的不是医官……就是我夫君,我知道自己越发不好了…他们也不敢说,太没趣了。” “之前有人来,都被夫君回绝了,没想到他会让殿下进来,我还挺意外的……” 这大约是靖王妃这些时日说得最长的话,刚说话她便喘了好几口气,极轻地咳嗽几声。云昭听得眉头紧蹙,总觉得就是这几下咳嗽,都能把她咳散架了。 靖王妃缓过一阵,才接着道:“……所以我想殿下多留会儿,陪我说说话吧。” “外头都发生什么了?说起来……也快要到年关了吧?” 云昭听着靖王妃如此语气,心中大感不妙。 这听起来……听起来…… 仿佛是弥留之际的人努力睁开眼,要看这世界最后一面。 第一百零九章 回光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书房内,云墨正静静听着江聿风说起今日传回洛京的战报,他目中定定幽深,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被如此盯着的江聿风却是镇静不已,他说完那几位被皇帝留下的武将后,便道:“…殿下心中可有什么人选吗?” 云墨沉吟片刻,淡声道:“淮之,你是在试探我吗?” 江聿风垂眸:“臣不敢。” 云墨的视线一寸一寸将他审视过,仿佛要将其看破。 江聿风始终低着眼,面色恭顺平静,看不出一点破绽。 书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近乎窒息,江聿风脊背挺直,纹丝不动。 许是云墨看不出什么来,抑或是他转了主意,他笑一声道:“好了淮之,还是要多谢你跑这一趟。” 江聿风微微一笑,抬眸道:“臣既为殿下办事,自当为殿下分忧。” “对了,臣听说殿下告假了几日,王妃可好吗?” 提及靖王妃,云墨笑意明显淡了许多,他缓缓:“左不过是老样子。” 江聿风便道:“……还请殿下多保重,也愿王妃可早日康健。” 云墨颇有些意兴阑珊:“罢了,说这些也无用。中书省应当还有事情吧?我也不留你了,快些回去吧。” 江聿风却站在原处未动。 云墨不由撩眼,眸中阴鸷涌动:“莫非淮之还有什么别的事?” 江聿风拱手道:“殿下恕罪,臣还有一件事,不曾告诉殿下。” 云墨阴恻恻地:“哦?” 江聿风继续道:“殿下,臣其实……会一些医术,若殿下不嫌,臣可为王妃诊脉,看看是否还有其他法子。” 云墨怔了怔,目中阴霾一扫,又是怀疑又是期冀:“当真?” 江聿风抬眼,望着他的眼睛,郑重道:“当真。” -- 另一边,云昭已絮絮说了许久。 洛京里的事情,细说起来便是许许多多桩的琐碎。 或是哪家贵女与郎君吵架了,在贵族圈中互相揭短,闹得相当难看;或是哪位夫人听信江湖骗子的话,花了数百两银子买了所谓能重返青春美貌的珍珠粉,结果用了一阵子反起了一脸的红疹,气得那夫人足足三月没敢出门。 靖王妃听连连发笑:“这大约…大约也是重返青春年岁了吧。” 云昭一哂:“也是,只不过青春的不是脸,而是头脑。” 靖王妃更想笑了,但她一大笑就心口疼,只得捂着胸口,轻轻喘着气。 她缓过一阵,似是感慨:“殿下,实不相瞒,我好久没这样笑过了。” “我从前就说羡慕殿下,现在……也还是羡慕。” 云昭抬了抬眉毛:“嗯?” “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住殿下,殿下的身上有一股劲,我却没有……” 靖王妃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唤起一旁侍立的侍女:“眠春,扶我起来。” 那唤作眠春的侍女上前,轻轻撩开纱帐,探身将靖王妃扶起。 云昭来了许久,总算看清了靖王妃如今模样。 这一瞧不免心惊。 榻上的女子身形瘦削,脸色苍白无比,连唇上都毫无血色。宽大的寝衣在身上松松垮垮,仿佛衣料之下只剩了一把骨头架子。 而随着帷帐撩开,里头的血腥味也若有若无传出来。 云昭眸中微动,看着眠春在扶起靖王妃后,又将手探入锦被之下,取出一片被血染尽的布帛。 昏暗光线反衬得那摊血渍更加刺眼。 靖王妃无力地笑了笑,解释道:“吓到殿下了吧……我自小月之后便如此,都快习惯了。” 云昭声音不免艰涩:“……这,太医也没法子止血吗?” 靖王妃摇了摇头,头发轻轻拍着脸颊:“他们虽然不说,但我都知道。那一胎伤得太厉害……我素来身子又弱,无力回天,也是意料之中。” 眠春慌忙:“王妃别这么说!婢子看…婢子看已经比先前好很多了!” 靖王妃垂眸:“倒也是…殿下可能不知道,最开始那会儿,每天要换个三四次,我那时候险些撑不住了。但是夫君不甘心,也不知他从哪里寻了那么多药回来,硬生生又救回了我。” “只是现在……” 靖王妃一抬手,衣袖便顺着手臂滑落下去,她打量着自己只绷着薄薄一层皮的小臂,无奈道:“现在看来,似乎天命不可违。” “我强撑了这么久,又喝了许多药……殿下应该还记得吧,我当初为了怀上那孩子,也喝了许多药。” 她目光已然有些涣散:“或许当时……我就该同他一同走了的。这样活着,真的好累。” 眠春带了哭腔:“王妃…王妃别这么说!” 云昭眉心微动,心中不免也一阵酸涩。 她与靖王如何不对付,最终也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而已,与靖王妃却没有多少关系。 更重要的是,她在靖王妃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她也有可能变成这样……也有可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也可能终日只能躺在榻上,连房门也不能迈出一步。 云昭面色平静,却将座椅的扶手越抓越紧,直将指尖抓得发白。 她不说话,靖王妃也安静下来,屋中只能听到眠春压抑着的轻轻啜泣声。 须臾,坐在榻上的靖王妃忽然道:“眠春,给我穿衣,我想出去走走。” 正在抹泪的眠春动作一顿,登时瞪大了眼,目中略过害怕:“王妃……王妃……” 她磕磕巴巴了一阵,才道:“王妃,太医说您要静养,不能吹风的。” 靖王妃咳嗽两声,声音冷下:“怎么,现在我说话都不管用了吗?” 眠春踟蹰:“不是,王妃……” 靖王妃冷笑:“我整日躺在这里,同死了有什么分别?” 眠春低下头默默不言,但阻止的意味却不言而喻。 云昭知道这个小侍女在害怕什么。 一向没力气,只能卧榻的靖王妃,今日说了这么多话不提,还想出去走走。 怎么看……都像是回光返照了。 但将死之人的命,又怎么可能靠这种法子吊住呢? 于是她哑声开口:“带王妃出去看看吧,出了什么事,推到我身上就好。” 眠春眸中带泪,看看靖王妃又看看云昭,不免动摇。 靖王妃不赞同道:“殿下何必……” 云昭却握住了她的手,在炭火十足的屋内,靖王妃的手寒冷似冰。 云昭任由她的手一点一点攫取自己掌中暖意,放柔了声音道:“弟妹,我一向脾气不好,对你也不好,就当是我为你赔罪了吧。” 第一百一十章 返照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眠春最终还是忍着泪意,与其他几位侍女一起帮靖王妃重新穿戴好,将她里三层外三层裹了一遍后,便与云昭一同将人扶出了屋子。 在那样昏暗的房舍中待久了,骤然出来,竟觉刺眼。 靖王妃别过头,眯着眼缓了一会儿,才渐渐看清了院中景象。 她心下百感交集,眸中又是高兴又是哀伤,面对自己从前最熟悉的一片地方,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寒风拂面,她却觉身上阵阵生热,仿佛消失已久的力气又回到了身子里。 眠春紧张地瞧着她脸色,说道:“王妃,外头冷,不如现在……现在回去吧?” 靖王妃却抬手,声音都大了些:“不……” “扶我去花园里转转吧,这会儿子……梅花应该都开了吧?” 靖王妃面露憧憬之色,却把这些侍女都吓坏了。 谁都害怕这是回光返照,谁都不想让靖王妃在这会儿出去,但又谁都害怕,如果这是王妃遗愿却未达成,她们是否会承受靖王的雷霆震怒? 云昭瞧出她们心中所想,便道:“我扶王妃去吧,你们带上王妃平日吃的药,用的东西,跟在后头就行。” 众女与她投去感激一眼,纷纷回屋去取东西。 靖王妃轻轻:“今日麻烦殿下了……” 云昭莞尔:“这算什么要紧?我前几日刚给五妹她们办了场赏梅宴,如今在弟妹这儿,也没什么分别。” 两人相携缓缓,往花园走去。 -- 自得知江聿风会医术后,云墨心头便盘旋着一阵冲动。 这段时日他问遍了京中医官,所有人都束手无策,连太医院的院判都没法子。按理说,他不该将希望放在江聿风身上。 但他如今实在太着急了,死马当活马医,不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云墨当即带着江聿风往内院赶去。 若他多有留心,就会注意到这一路上江聿风没少打量王府中的各条小道,然如江聿风所料,关心则乱的靖王,根本无空多注意这些。 两人匆匆来到内院,却正好撞见捧着东西往外走的一众侍女。 云墨心头一跳,当即沉脸:“你们去哪?王妃呢?” 眠春一见着靖王就手抖了一下,这段时日靖王妃病重,靖王在她们跟前也渐渐不作掩饰,那阴戾模样令所有侍女都胆寒不已。 于是眠春下意识脱口而出道:“王妃说想出去走走,公主殿下便带着王妃去花园了。” 跟在后头的江聿风眸心一沉,当即望向云墨。 后者面沉如水,额角似有青筋跳动。 他寒声:“云昭…好……好。” 江聿风心中不安渐起,他眯了眯眼,温声道:“公主?你们应当明白王妃身子不好,怎么不拦一拦?” 眠春这才发现靖王身后还有一位郎君,气质不凡,模样出众,应当也是什么重要人物。 云墨当即回眸看了江聿风一眼,又望向眠春:“你们是死了吗?王妃的身子,如何能出门!” 眠春颤声:“殿下,王妃坚持……坚持要出来,公主就命婢子们给王妃穿衣起身,婢子们不敢违抗。” 云墨眸中阴沉,几多扭曲,抬手就想掐死眼前侍女,却有人自身后摁住了他。 他回眸,一瞬间竟未能收敛眸中杀意。 但看见对方是江聿风后,云墨神色微僵,强行按捺住心绪:“怎么?” 江聿风依旧温和:“殿下,当务之急是寻回王妃,这些下人稍后处置也无妨。” 他说着凑近了,压低声音道:“现在人多眼杂,殿下不可太多表露出对公主殿下的不满,万一流传出去,恐怕对殿下不好。” 云墨心说这些人都会死的,也无妨,但这些话他不会让江聿风知道,于是点了点头假意应下,转身向花园走去。 江聿风落后了一步,他低眸,看着在地上颤颤的侍女:“娘子可知,嫁祸于人……是会遭报应的?” 眠春倏然抬眸,见那跟在靖王身后的郎君眉眼若春山,正噙笑望她,然她心底却攀上一抹寒意。 此人……此人似乎比靖王,还要可怕些! -- 梅香幽幽,如丝如缕。 王府花园中几乎百草凋敝,只有树树寒梅仍凌空而放,几点残余瘦雪压在枝上,红白相照。 靖王妃虽然恢复了一点力气,仍是走不快,她虽说是被云昭扶着,实际上差不多将整个人都靠在了云昭身上。 两人因此走得极为缓慢,靖王妃现在瘦得厉害,可身上的厚衣裳还是挺沉的,云昭陪着她走了这么久,也吃力得很。 但见靖王妃四处瞧着,兴致颇好,她便不曾表现出来。 左右此前跟着江聿风练过几月的武,她的体力,也比之前好多了。 不过现在,靖王妃要撑不住了。 她停下步子,抱歉地与云昭道:“累着殿下了吧?是我不好……我们去前头坐坐,歇一歇吧?” 前方正好有一可供暂憩的小亭子,云昭当即应下,扶着人往亭中走去。 一面走,她一面往后头瞧了瞧,不满道:“弟妹,你府中下人也太懒怠了,你我都走得这样慢了,她们怎么还没跟上?” 靖王妃笑了笑:“殿下别怪她们,毕竟我好久没出来了,大概东西有些多,她们绊住了。” 云昭蹙眉:“你就是性子太软。” 说话间两人已到亭中,云昭小心翼翼地帮着她坐下。被严严实实包裹着的靖王妃,现在看起来更是弱不禁风,仿佛吹口气,也能将人吹散了。 云昭低着眼替她紧了紧斗篷兜帽下的系绳,正此时,一道有些慌张的男声传来。 “兰儿!” 亭中二人纷纷抬眼,见云墨匆匆跑过来,慌乱神色不加掩饰,几乎都显示在了面上。 靖王妃先是一怔,随后笑:“你怎么来了?” 云墨勉强弯唇:“这不是听说你出来了……担心你,赶紧过来看看。” 他说着,目光便飘到一旁的云昭身上,阴森下不少:“……真是麻烦长姐了,但是兰儿身子不宜吹风,我得带她回去了。” “殿下!” 云昭张口正欲说什么,又被一道男声打断。 而这声音,又颇为耳熟。 她循声望去,看见忽然出现的江聿风,不由微微瞪圆了眼。 怎么回事?他不应该趁着云墨不在的时候去摸清王府吗?怎么跟过来了? 迎着云墨的目光,他道:“殿下,这里清静,我先替王妃诊脉吧。” 第一百十一章 殁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我先替王妃诊脉吧。” “不必了。” 静静坐在一旁的靖王妃忽然出声,她目光落在云墨身上,轻声:“子砚,抱着我就好。” 子砚是云墨的字,但平常除了皇帝,几乎没有人会这样叫他,连云昭都是头一次知道。 而当靖王妃这声“子砚”出口,云墨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苍白。 大袖之下,他双手微微颤抖,良久才道一声“好”. 云昭顺势起身站到一旁,瞧着云墨小心翼翼地将靖王妃抱入怀中,手臂轻轻托住她后背,动作轻柔得仿佛抱住的是一捧雪。 靖王妃半眯着眼,视线在云墨与园中景色间来回流连。 她今日出来还特意让侍女为她简单描了妆,此时双颊红润,唇上点朱,相比往日憔悴模样,眼下便要鲜活许多。 云墨抱着她,低声道:“我们回去好不好?” 靖王妃眨了眨眼,答非所问道:“子砚,你我成婚之后,这还是你……陪我最久的一段时间。” 云墨眉头紧锁:“说什么胡话呢,你我还有许多以后……” 靖王妃唇角漾起浅浅笑意,眸中清亮却哀伤:“……子砚,就要没有了。” 她说着抬起手,冰凉细瘦的指尖轻轻划过他面颊,语中透着眷恋:“如果可以……我也想再多留一会儿。” “但是不行了……我能感觉到…我要撑不住了。” 她说出的每一字有如千钧,似落雷一般在云墨耳边炸开。他对即将到来的事情已然心知肚明,然他下意识地不愿去相信。 他抓住她的手,又怕弄痛她,只敢轻轻握着,连声音都在发抖:“不……不会的……” 云墨抬起头,目光直接略过跟前的云昭,落到了江聿风身上:“淮之,你快来看看,快!” 靖王妃,或者说,是宋兰采,幽幽打断他:“子砚,不必了,就让我与你单独待一会儿吧……” 先前那股重回的生机正在一点一点剥落抽离,她气息渐微:“总算没有让我留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能有子砚陪着,我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只是……”宋兰采眸光渐渐涣散,眼前闪动过许多画面,有这段时日的缠绵病榻,也有入王府后,云墨温柔神色;但这些画面一闪一闪,最后却定格在十年前的一幕。 她只有七八岁,正举着从家中兰圃中折下的兰花,邀功似的递到父母跟前。 母亲笑意盈盈,父亲心疼兰花又对她无奈,笑得十分勉强。 宋兰采眸光闪烁,呢喃似的:“……娘…爹……” 脆弱的睫羽轻颤几下,缓缓垂落。 而云墨掌心里的手,也如飘絮般,从其中无力滑落。 这一捧雪,终究被风吹消散。 云墨抱着人,已然如雕塑般僵住。他轻轻皱了皱眉,似是困惑,低声喃喃:“兰儿,兰儿?” 他又拉过她早已无力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继续絮絮:“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我给你暖暖好不好?” 他双眼渐渐布满猩红血丝:“奇怪……你瘦了好多,定是厨房的人不尽心,我把他们都杀了,给你出气好不好?” “你别与我赌气……睁眼看我,好不好?” 立在一旁的云昭已不忍再看,她垂眼,向后退了一步。 却有人在这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忽然而来的暖意令她一恍惚,下意识回眸看去。 她眸中仍有泪意,如此回望,其中哀色令江聿风不免心下一跳。 他低声传音:“殿下去叫府中管事过来吧,这边我留着就行。” 此间实在过分压抑,云昭闻言没有反对,她轻轻一点头,便转身离开。 云墨专注看着怀中人,近乎魔怔地低语着,显然没有发现这会儿离开了一人。 江聿风心中默叹,向云墨走去。 -- 处理完靖王府内的事情,江聿风从王府离开,却见一辆熟悉的马车等候在外。 眼下王府里已乱作一团,或是去宫中与太常寺传话,或是去安排丧礼之事,总之无人还会分神来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江聿风见状,便从善如流登上了马车。 云昭倚坐在里头闭着眼,眼眶还有些发红,仿佛刚刚哭过一阵似的。 江聿风便当作自己没发现,语气如常地将府中事情说与她听。 云昭点一点头,半晌抬眸道:“正好,我要入宫去见父皇,顺路送送你吧。” 瞧出她也情绪低落,江聿风没有推辞,道一声好。 马车缓缓向皇城方向驶去,两人静默一阵,云昭先笑了一声,道:“云墨定会记恨上我的。” 她仿佛只是想自言自语,不等江聿风接话,就接着说道:“他定会想若今日我不曾带弟妹出来,她是否还能再活几日。或是让你诊过脉,是否还有医治她的希望……” 江聿风接话:“靖王妃……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云昭一顿,目光幽静望来。 他道:“所以就算我为她诊断,也改变不了什么。王妃今日有力气出来,亦是弥留之际的征兆,纵使强留她在屋中,也不会有所改变。” 云昭一哂:“我当然知道,他也知道。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他需要恨意支撑,才能走出来。” 她半是自嘲半是讥讽:“这个人,当然只能是我了。” 江聿风温声:“我以为殿下今日不会难过的。” 云昭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良心?” 江聿风依旧温和:“殿下,翻白眼并非贵女所为……” “去去。”云昭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心头压着的阴霾倒是因为这一打岔散去了一点。 她眨了眨眼,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三郎,若是我死了,你会这么伤心吗?” 江聿风面上笑意一收,竟有几分冷肃:“殿下不是说自己身子会好吗?” 云昭心虚转眼:“……假设,假设嘛。” 江聿风一目不错盯着她:“殿下,不会有这种假设。” “我不会让此事发生。” 见他如此认真,云昭反倒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她总是如此,当对方认真起来,不再同她玩笑,她的那些手段反而无处施展,变得无措起来。 于是她默了默,作最后的挣扎:“我就是想知道嘛……三郎就告诉我,若是我……” “死”字还未出口,云昭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瞪大了美目,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 江聿风笑意浅淡,温声道:“殿下恕罪,臣实在觉得殿下这样说话太不吉利,所以自作主张,点了殿下的哑穴。” “进宫之后,殿下的哑穴自会解开,不必担心。” 第一百十二章 意外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缓缓而行的马车中,云昭与江聿风大眼瞪大眼,她震惊不已。 云昭:??! 云昭:他敢点她哑穴??! 她回过神来,遂大怒,眸中喷火看他,顺手摸向身前案几,想拿过茶盏砸去。 但江聿风的动作比她还迅速,在她伸手之前,就将案几上的东西收了起来。 云昭摸了个空,更是愤怒,索性拿过身后软枕向他丢去。 江聿风稳稳接下抱在了怀中,他平静道:“殿下,作为你的家臣,我认为约束殿下言行,是我分内之职。” 他现在这义正言辞的忠臣模样,实在让云昭看得牙痒。 可恶,真是可恶极了。 于是江聿风第二次,被云昭半道赶下了马车。 虽说是半道,但靖王府所在与皇城本来就近,江聿风本来也差不多该下车了。 他站在道旁,看着远去的马车,不由摸了摸鼻子,但唇角却无端漾上笑意。 -- 靖王妃的丧礼,在半月后才顺利办下。 靖王始终无法接受靖王妃离世的消息,一应政事全都被他推掉,他几乎整日守在王妃身旁,不让任何人靠近。 坊间皆传,从来温和好性儿的靖王因为王妃的死性情大变,全然换了一个人。据说昔日照顾王妃的众多侍从,都被他杀了陪葬。 起初只是幕僚们着急,后来连皇帝都有所耳闻,特来王府探望。 最后还是靖王由于不眠不休数日,身子实在撑不住了晕倒,才让人寻着机会将王妃挪入棺椁中。幸而如今天寒,宋兰采的模样没有因此受到太大损伤。 丧礼那日,大雪如扯絮,天地一白。 靖王府外停了无数勋贵马车,皆是前来吊唁的宾客。 灵堂内,太常寺卿在女儿的灵位前默默垂泪,其夫人已经因悲伤过度晕倒,被带去了后院休息。 云墨周身素白,半耷着眼,脸色阴沉无波,似地府里爬出的鬼一般静静立在一旁。 有人来灵前哀悼,他也只垂着眼毫无反应,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生魂一般。 见者皆唏嘘不已,原本并不算真切的伤感,此时也掺杂进了几分真意。 京中谁人不知,靖王与靖王妃,算得上是一对佳偶了。两人成亲这几年,从素不相识到感情渐深,靖王又愈发有为,京中不知有多少女郎默默羡艳靖王妃。 可叹福浅缘薄,明明数月以前还在恭贺王妃有孕之喜,这会儿,却出了如此变故。 有人真切感伤,也有人见状有了别的心思。 靖王妃已逝,靖王还如此年轻,总不可能再不娶妻吧……虽说是续弦,可一旦靖王成为登基那一个,这续弦,不就是皇后了吗? 众人心思各异,只不过云墨对这些人这些事,都不大关心。 他依旧盯着灵位出神,直到听见外头下人通报道: “永庆公主到——” 他眨了眨眼,瞳心微动,缓缓向后看去。 云昭一身素服,只用几根银簪挽起头发,面上不施粉黛,略显疲惫。 她在灵前站定,撩眼看向云墨,低声:“节哀。” 云墨看了她许久,眸中阴色翻涌。他闭了闭眼,仿佛强行忍耐下,才哑声回道: “……谢长姐挂心。” 云昭瞧他这副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既然对方不愿看到自己,她当然也不会在跟前多找不痛快,于是走完流程后,她便寻了个由头离开了靖王府。 手下人来传这一消息时,云墨正与睿王夫妇说话。 他眼皮也不眨一下,面不改色道:“知道了,去送送长姐。” 一旁的睿王不由奇怪:“长姐不是已经走了吗,还送什么?” 云墨只古怪地牵唇笑了笑,没有作答。 睿王见他这副神色,心中无端腾起一股寒意。 这样的靖王,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陌生了。 睿王不由想起坊间的那流言。 什么靖王因王妃离世而性情大变……究竟是他因此骤然转变,还是他本性如此,不再作掩饰了? 睿王越想越后怕,与云墨说话也越发勉强。他很快就寻了个借口,带着睿王妃离开了灵堂。 往外走时,睿王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叫了跟在身后的心腹侍从。 “你带几人去找找长姐去哪了。” -- 云昭从靖王府离开后并未立刻回府。 今日朝中大多臣子都在靖王府内吊唁,她也不可能去人议事,她现在要去的,是西市。 就张玄书传回来的消息看,今日正好是那队商队回来的日子。 正好她还有许多关于北狄的事情要问,趁着今天无人关注,索性就亲自去见一见。 为了掩人耳目,云昭还在公主府马车内先换过了衣裳,再登上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连琼华都没让跟着。 驾车的是公主府侍卫中的不起眼的一位,至于程安等人,只在暗中保护。 如此万事齐备,那小马车与无数前往西市的马车一样,晃晃悠悠行去。 但在暗处,除了程安之外,却又有数双眼睛紧盯着她。 马车进入西市,在一处商铺外停了下来,里头便走出人来迎过云昭,将她带了进去。 来见云昭的商队的领队曹安行,之前一直都是他与张玄书联络。 他将云昭引到楼上时,也不忘打量她。 此前与自己联系的那位郎君已是气度不凡,而他背后的这位主子,看起来身份还要尊贵许多。 行商多年,走过大齐上下的曹安行,深知知道得越少越好的道理,并未多问。 云昭对此还算满意。 她来这一趟的目的也十分简单,于是在二人落座后,她直入主题,言简意赅道:“我想知道关于北狄军师的,更多的消息。” 曹安行不紧不慢地倒了盏茶水,推到跟前:“娘子别急,先润润嗓子。” 云昭没有接,只问:“想要多少?” 曹安行哈哈笑两声:“这位娘子,在我们西市做生意,是有规矩的。娘子既然来了,也是信任我老曹,便喝一口茶,如何?” 云昭皱了皱眉,最终还是依言饮了一口茶水。曹安行见此,才接着说道:“娘子想知道的消息,我们的确有,但是……” 曹安行话音未落,却听铮然一声,一支利剑穿窗射入,钉在了墙上。 第一百十三章 搭救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惊变陡生,第一支箭仿佛只是一个讯号,紧接着又是第二支箭,这回却是直指着曹安行而去。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曹安行躲闪不及,利箭穿心,当场倒地。 云昭当机立断往楼下跑去。 但此时的一层也乱成了一团。 程安等人被楼下的诸多刺客们拖住,双方缠斗在一起,间或有人倒地,血腥味渐渐弥漫。 有刺客眼尖看见了楼上的云昭,当即喊:“在那里!” 眼瞧着有人向她冲来,云昭立刻躲回里头将门关起,但那脆弱的木门显然抵挡不住太久。 她四下一望,此时能出去的地方,竟只有那扇窗户。 但想到方才穿窗而来的箭矢,似乎窗外也并不安全。 她眉头紧锁,心下暗骂。 云墨这厮是不是疯了! 但眼下已没有太多时间给她犹豫,锁起的木门外已传来劈砍声,门上渐渐出现裂缝,显然支撑不了太久了。 她没再犹豫,将身上厚重的鹤氅裹紧,推窗跃下。 在西市做生意的人大多是小商贩,就算建了二层的楼,也不会太高。而如今冬日,身上衣服厚重,是以当云昭滚落在地时并未受什么伤,但身上一痛却是不可避免的。 而当她将将落地往一侧滚去时,原先躺着的地方便钉下一支箭矢。 云昭心跳如擂,程安他们被束缚住了手脚无法来救她,眼下,她只能自救。 此处是商铺后方,安静无人,她顾不上身上痛意,立即起身向街上跑去。 但沉重的鹤氅在方才护住了她,现在却成了拖累。 刚跑出几步,云昭便听得身后风声呼啸,直逼耳畔。 她躲闪不及,登时肩上一凉,随后后颈钝痛,旋即失去了意识。 -- 江聿风到达靖王府时,正遇见睿王派出的几人离开王府。 他素日与靖王来往,与睿王却并不熟悉,自然也没认出这几人,并未在意。 但他们经过身侧时,窃窃低语声却不可避免地传入耳中。 “公主怎么这就走了,是不是真和里头那位有仇啊?” “这又不稀奇,倒是里头那位比较奇怪,人儿都已经走了,送什么?” “那这么说,咱们殿下更奇怪,还要咱们去看看他们到底在送些什么呢。” 送?送什么? 江聿风听着他们口中仿佛十八相送的故事,自是一头雾水。尽管弄不清其中原委,但他却听出,云昭因为云墨的缘故,没有多停留就离开了。 想到先前她在马车里与自己说的那些话,他心中隐有不安。 而这不安,在他见到靖王的时候,愈演愈烈。 若说此前靖王还对自己的真实模样有一番伪装,现在,却是完全将其撕开了。 靖王妃的离世,仿佛松开了他心间的束缚,让他尽情释放出藏在深处的阴戾。 云墨见到江聿风,便轻轻勾起唇角:“淮之来了?” 江聿风垂眸:“殿下节哀。” 云墨低声:“淮之当日愿诊治兰儿,虽然未成……但我也十分感激。” “为此,我特意为淮之准备了一份礼物。” 江聿风心底不安浓重起来,他面上不显,惶恐似的低头:“臣未做什么,不敢承殿下如此恩情。” 云墨笑意渐深,眸中却漆黑无光,不见一点神采,阴沉似阎罗:“算不上什么恩情,都是淮之应得的。” “淮之,你最好现在赶紧去西市,现在去了……便又能得到一回救下公主的功劳。” ;联想到进来之前听到的那几人议论,江聿风几乎立刻猜出了原委。他睫羽轻颤,强忍住抬头的欲望,克制着惊怒平静道:“……殿下何意?” 云墨弯眸:“自是我给你一个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对公主有恩的机会了,快去吧,再晚一些……可能就救不下了。” “我不介意你与长姐从前有过什么牵扯,但你或许还不是十分了解她,正好趁此机会,你也知道知道,她都瞒了你什么吧。” -- 江聿风匆匆赶到时,云昭正是幽幽转醒。 她周身冷一阵热一阵,后颈仍在隐隐作痛,肩膀处更是撕裂了一般,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她想要站起来,却提不起一点力气。 云昭半睁着眼,心下登时一沉。 她太熟悉这个感觉了……显然,显然在这时候,她发病了。 然而不应该……明明在一月之前,她才刚刚经历过一回。 那只有可能……是方才将她击晕的人动的手。 不然,那人怎么会什么也不做,只是打晕了她就放任她在此? 可这样要杀她……云墨就不怕有人发现了继续救下她吗? 他怎么会干这种风险如此大的事情? 云昭神志昏昏,正在困惑时,却听到一熟悉的男声模模糊糊落入耳中。 “殿下…殿下……” 云昭费力地撩开眼皮看去。 来人蹲在身前,温润精巧的眉眼,挺拔的鼻梁,花瓣似的唇……如玉面庞,再熟悉不过。 看清他容貌的一瞬,云昭周身血液仿佛被冰冻凝固一般,彻骨寒意遍布全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本就虚弱,此时心绪剧烈起伏之下,再度晕了过去。 在意识涣散前,她似乎隐隐约约听见来人越发慌乱的呼唤,而对方的容颜,也在眼前渐渐放大,随后……模糊暗下。 -- 云昭苏醒,是在五日之后。 这期间,那些刺客的事情已然被查清。 他们是江湖杀手,受人之托来刺杀曹安行,至于伤到云昭,完全是意外。 而为何要刺杀曹安行……他们江湖人自有规矩,不等被问出就纷纷自杀于大牢。曹安行的商队也被调查了一通,发现他们还做情报生意后,为何会遭遇刺杀,似乎也有了答案。 由于他们本就游走于灰色地带,随便就能找个罪名将他们拿下。如今皇帝震怒严查,定是要处置些人以儆效尤的,于是商队余下的活口便被尽数处死。 当云昭醒来时,这些事已然尘埃落定。 琼华带着哭腔将事情一一说完,云昭听过后,内心竟是异常平静。 她的父皇,一定是发现她在查什么了。 所以,他才会如此着急地将那些人处死,断了她的念想。 琼华见她神色麻木,越发忧心:“殿下现在还疼吗?太医说殿下肩上的伤口处理及时,倒不会留下什么遗症,但要痊愈好要好久,期间避免不了疼的。” “还有殿下的病……” 云昭转眸,因许久未说话,声音沙哑不已:“谁送我回来的?” 琼华眨了眨泪眼,小声道:“是江三郎……” 云昭默然,将头又转了回去。 第一百十四章 微光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琼华明白云昭在意什么,连忙又解释道:“不过殿下放心,江三郎带殿下回来之后就走了,应该……应该没有发现什么。” 榻中静了片刻,随后听她问道: “这几日……有人来过吗?” 琼华一怔,下意识回道:“几位殿下还有陛下娘娘都来过了,还有刘相公、崔太傅、李侍郎……” 云昭转过头,目光幽幽望来,琼华话语一停,这才反应过来,说道:“江郎君……不曾来过。” 她蹙眉,小声为江聿风解释道:“但是婢子听说,这段时日好像谁也没见到过江郎君,想来是有事要忙。说不定……说不定是去替追查那刺客背后主谋了呢?” 云昭轻扯唇角,哑然:“父皇已将此事了结,他能有多大的本事,在父皇眼皮子底下动作?” “从今往后,我不想再见他,你们也不许再提。” “殿下……” “我想睡了。” 云昭闭着眼:“出去吧。” 琼华犹豫:“……殿下。” 云昭依旧冷淡:“出去。” 琼华眸中一酸,不再多言,默默退了出去。 室中药香浮动,闻起来竟是与那日在靖王妃处一样。 云昭到底还是虚弱,醒了没多久就又睡了回去。 梦中反反复复,都是那天的景象重现。 梦里的江聿风发现了她极力隐瞒的事情,冷脸将她推下了马背。 他逆光而立,整张脸都藏在阴影中,昔日温和的声音变得冷漠无比: “你以后再也不会恢复,只能坐在轮椅上衰竭而亡,不过就是个残废而已,也妄图与靖王相争?” “我不可能再助你,云昭,你就等着病入膏肓时,孑孓赴死吧。” 她倒在地上眯眼看他,恨声:“狼心狗肺……” 梦中的江聿风冷笑一声:“殿下错了,我见不得殿下如此痛苦,还是送殿下一程吧。” 说着,他扬起马蹄踏来,云昭无力闪躲,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马蹄向自己踩过来。 心脏蓦地一沉,她猛吸一口气,从梦中惊醒。 已是深夜,屋内一片黑暗,只有帐外点了一盏烛灯,散着莹莹光芒。 但这点萤火似的光并不能照亮黑夜,相反,它太过细弱,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黑夜吞噬。 无边的黑暗似泼墨,潮水似的向榻间涌来,几乎要将她窒息吞没。 云昭睁着眼,尚未从那可怕梦境中回过神来。 梦中景象犹在目前,连梦里那可恶男人那声带着浓重嫌恶厌弃的“残废”都尚在耳畔回荡。 她心跳怦怦,咬紧了唇瓣,试图以疼痛让自己清醒。 理智告诉她,江聿风再怎么过分,都不可能说出梦中的那些话。但在她心底,这却是她最深切的恐惧。 她小心维持的体面骄傲,乃至脆弱无比的健康模样,都会在那日来临时尽数分崩离析,化为一地狼藉。 她不能接受……当然不能接受! 若真有那一日,她情愿被马蹄踩死!! 云昭大口喘着气,从榻上坐了起来。 由于一边肩膀受伤,她只能用另半边身子施力,但她本就全身无力,压在一边之后就更加费劲。 等她终于坐起来,额间颈后尽是冷汗涔涔。因担心出声会引起外头睡着的琼华注意,云昭死咬着唇瓣,直咬得血珠滚入口中,满腔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垂眸,却摸索着往榻下去。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发病时试着与自己犟到底了。 最开始的时候,她无法接受,几乎每日都将自己摔得浑身青紫,以至于帝后不得不采用强制手段将她困在榻上,才没让她先把自己摔成了残废。 云昭也以为,自己已对此释怀妥协了。 可是没有……可是从未。 她心中乱如麻,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与画面都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仿佛有无数人同时在她耳边窃窃。 然她对此置若罔闻,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异样光亮,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云昭扶着榻边檀木雕花,勉勉强强下榻站了起来。 说是站,倒更像是倚靠。 但就是这样简单靠着而已,自足底便已传来锥心疼痛与酸麻。 仿佛有许多枚细细的银针扎入,顺着筋脉向上来,向上来…… 片刻过去,云昭几乎周身被冷汗浸湿,除了无力之外,这股难忍的疼痛也令她全身颤栗不已。 但她便是着了魔一般,哪怕痛得不行,也执拗无比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一步,两步。 随后扑通一声闷响。 这次的尝试与从前并无不同。 肩头撕裂般的疼痛,一股暖意汩汩渗出。 云昭心知肚明,伤口定是撕裂了。 她垂眸,苍白的脸上神色漠然,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痛意似的,只用双手撑住地,想要再站起来。 肩头伤口因她这番动作绷得更加厉害,鲜血迅速染红雪白纱布,渗透到寝衣上。 她便这样半撑着身子,与自己作无声的对抗。 她眨了眨眼,有水珠从睫羽间落下。 一时之间,她也分不清这究竟是额上的冷汗,还是眸中的眼泪。 肩头的伤口仍在寸寸崩裂,鲜血倘得正欢,肩头已是一片濡湿。 云昭神色茫然,定定望着一片漆黑的前方。 她浑身剧痛,仿佛筋骨寸断,疼到极致,又累到了极致。 她模模糊糊想,如果真能就此痛死……或许也还算不错。 青丝委地,白衣如珠。而现在她的白衣之上,一抹猩红正在缓缓渗开,仿佛在黑夜中无声盛开的曼陀罗。 只不过这株曼陀罗开在血肉之上,荼蘼之时,亦会枯萎。 屋内屋外,依旧一片寂静。 天地一空,仿佛只有她孤身一人。 云昭其实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什么 她应该制造出一些更大的动静来,将外头的琼华唤进来,随后让医官给自己重新包扎上药。 但是……但是这又有何用呢? 就算如今她养好了,在不知何时就会到来的未来,她就会变成…… 变成残废。 梦中的声音再次响在耳畔,同时还有靖王妃在弥留时的低语。 “或许我在那时,就该随他一起走了……” 云昭神色空茫,她木然地想…… 或许她在几年前,也早就该走了。 于是她无言沉默,任由鲜血奔涌,带走她残存的力气与清醒。 直到寒风破入,漆黑的天地间,被撕开一线光亮。 “昭昭!” 第一百十五章 没错殿下,就是这样……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朦朦黑夜,若有微光。 云昭迷迷糊糊抬头,见有郎君身如青松,却慌慌张张,向她而来。 她眼睫一眨,泪珠滚落。 怎么又是他…… 怎么还是他………… 而下一瞬,她便被人抱起,落入温暖怀抱。 怀中人轻凉如霜雪,江聿风不免垂眸,见云昭面色苍白,唇瓣被咬得血色斑驳,肩头更是一片猩红,比当日情形还要吓人,心中登时惊惶难忍,低声:“我来处理。” 云昭漠着脸,睫羽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仿佛眸间落雨。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任由他动作。 昏暗温暖的榻间,只有他们二人。 江聿风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床榻上,随后去取了药箱回到此处,揽过她后背,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开始处理她肩头的伤。 尽管他已经格外轻柔,但还是难免刺激到伤口。然云昭始终连眉心也不曾拧一下,只耷拉着眼睫静静靠在他肩头,仿佛一个破损的瓷娃娃。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亲密的接触,她能感觉到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下心跳,还有他身上带着冷冽寒气的香。 与那天他救下自己时,一模一样。 肩头的疼痛一阵一阵,随着江聿风上药的动作,仿佛在加剧。 她听见江聿风如玉声音在耳畔响起: “殿下,这几日我查到了一些消息,待殿下养好了伤,我们就……” 云昭静静听了一会儿,她眸心动了动,声音沙沙:“为什么要救我?” 江聿风上药的动作一顿,又道:“殿下有事,我如何能不救?” 云昭古怪笑了两声:“为什么要救我?我当年欺骗你又将你抛弃,到了洛京又要威胁着你替我做事,你不应该讨厌我,恨我吗?” “为什么不让我死了呢……我若是死了,你就不需要做这些麻烦事,你可以凭着靖王扶摇直上,得偿所愿。” 她如此消沉意懒,实在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江聿风又顿了顿,随后平静道:“那殿下的那些布局计划呢……也都要放弃了吗?” 云昭静了静,答道:“与你何干?” 江聿风垂眸:“我做了殿下的家臣,当然要为殿下分忧谋算。” 云昭又沉默下,随后轻轻“哦”了一声。 “那你现在不是了……我不需要你了,你走吧。” 江聿风没动,他将云昭从怀中扶起,望向她双眸。 眼前人脸色苍白,眸中无光,仿佛木偶一般,了无生气地回望他。 见她如此模样,江聿风心绪纷乱,又是气恨,又是心疼。 她说得对,他的确讨厌过她,但恨是真的,爱也是真的。 所以,他在乎她,不管是爱是恨。 当他看见她倒在雪地里……看见她伏在地上,鲜血染身,心尖的钝痛无不告诉他,他在乎。 因为在乎,所以重逢之后,他甘心被她利用,甘心为她做事,尽管他一次次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利益相同的巧合。可有那么多次,他本可以直接推开她,他都不曾做到。 她应该始终骄傲,她可以高高在上目空一切,也可以步步为营野心勃勃,抑或是与他狡黠诡辩,或欺瞒或玩弄,或诱哄或强迫……无论如何,她都不该是现在这模样。 她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令他心里没来由地烦躁。 于是两人对望片刻后,江聿风就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不错……我的确讨厌你。” 云昭的眼珠这才动了动,有了几分神采。 而江聿风幽幽继续:“所以我如此讨厌殿下……便不能让殿下就这么死了。” 他低下头,扶着她后背的那只手,开始缓缓与她身子里传入内力:“殿下骗了我那么久,或许是不需要我了。但是我需要……我需要殿下,给我补偿。” 肌肤相贴处,熟悉的暖流再次缓缓淌入体内,逐渐温暖了她几乎冻结的血液。 云昭睫羽轻颤,哑声:“你要什么,我现在给你就是。” 江聿风近乎咬牙:“我要你振作!” 云昭仿佛又颤了一下,她撩眼,面无表情道:“若是这个,我不能呢?” 江聿风拧眉道:“难道殿下甘心吗?” 云昭:“甘心什么?” 江聿风幽声:“难道殿下就甘心被靖王踩在脚下,就甘心身疾加重,变成……” 自他说出“身疾”二字时,云昭的神色就变了。 她费力抬手,又将自己与江聿风推开了一些。 江聿风仍在继续,似乎极冷漠地说出最后几字:“……变成残废吗?” 云昭面如霜雪,眸中渐渐赤红,仿佛有血雾在湖上弥漫,被风吹动,荡起涟漪。 她冷声:“你再说一遍?” 江聿风静默一瞬,旋即启唇:“我说,难道殿下就甘心变成残废,看着敌人得胜吗?” 帐中陷入窒息般的安静。 他漆眸幽深,言语无波,仿佛玉面邪魔。 梦中的人与话,在此时此刻,与眼前人重叠。 冷下的血仿佛又热起来,一径儿往上冲。 啪! 清脆的掌掴声在此间显得分外刺耳,江聿风被打得微微偏了头,长睫半垂,细密的阴影掩在眸前,显得几分阴郁。 云昭双眸布满红血丝,手还在颤抖着,由于太过用力,她掌心一阵阵热痛,烫意灼灼,直烧到心里。 江聿风缓缓转过脸,却弯眸噙笑,颇为愉悦地握住她的手,在掌心轻轻落下一吻。 仿佛云昭的这一巴掌并未羞辱到他,反而让他有些痛快。 唇瓣柔软冰凉,云昭瞪大了眼,反而像是被烫到一般,想将手抽回。 但江聿风察觉她的意图,又将她手捉紧,将她向前轻扯。 她眼中倒映着他的容颜。 他笑时,眉眼总是如风过春山,冰雪尽消,令人沉醉。 但这会儿,他的笑意中,却带了几分邪气的蛊惑。 江聿风将她的掌心贴向自己方被打过的面颊,轻笑:“没错殿下……就是这样……” “这才是我认识的殿下,倨傲蛮横,肆意妄为……” 明明都不是什么好词儿,但此时此刻,从他口中念出,却仿佛是情人间的低喃。 他撩眼,目中似有流光划过,溢彩纷呈:“殿下…昭昭……就该这样,你要愤怒,你要活着。” 第一百十六章 情难自禁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昏暗榻间,俊美的郎君低声温柔呢喃,娇美纤弱的女郎静静伏于怀中,仿佛天造地设的眷属。 如果忽略郎君面上有些刺眼的红痕的话。 江聿风仍在继续:“殿下的病……我都知道了。” 掌心柔软的手有抽离之兆,江聿风连忙紧握住,低声道:“但并非没有办法。” “还请殿下相信我,给我一些时间,我能找出医治殿下的法子。” “我只想殿下别再瞒着我什么,我既选择了殿下,便不会轻易食言,更不可能背叛。” 云昭几乎木了一整日的脸上,此时终于出现了一些表情。 她心中的恐惧,她可怖的梦境,仿佛正被一点点抽离,一点点粉碎。 她眉尖颦蹙,脸色苍白疲惫,眸中泪光点点,一地潮湿。 江聿风说话时,她就这么静静看着对方。 直到最后一字落地。 两人再度静下,片刻后,她轻声问:“……真的吗?” 他真的能治好她,真的会陪在她身边,永不食言吗? 江聿风垂睫,半遮半掩着眼眸,更显柔情缱绻。 他用行动做了回答。 阴影摇晃,烛影晦暗氤氲。 他握着她的手,在昏昏光影中俯身低头,吻向她。 唇上柔软温热,却是与掌心间截然相反的触感。 云昭蜷长的睫羽似蝶翅,轻轻扇动了一下,将眸中蕴着的泪水扇下,滚落到唇边,又被唇瓣辗转碾碎,化在唇齿之间。 如此近的距离,她感觉到他的气息轻轻喷洒在脸上,她看清他的睫毛如何缠乱,又看清他眼中倒映的自己。 重逢以来,将有一年,这却是……却是他第一次主动向她靠近。 亲吻间难免触碰到她自己咬破的伤口,丝丝缕缕的痛意提醒着她,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方寸间,心念大乱。 从前主导惯了的她,在江聿风主动之时,却手足无措起来。 她只愣愣看着,仿佛要将他的容貌刻骨铭心,冰冷的周身,都仿佛在此刻温暖。 而江聿风却是半垂着眼睑,只专心于此。 他虽然主动,但在此事上依旧青涩生疏,而怀中人几乎可谓没有的回应,又让他略感挫败。 江聿风不由想,自己是否太过鲁莽? 他或许不应该在这时候吻她,或许应该只是抱住她,轻柔地予以安慰…… 但是,但是他看见了她的面庞。 她苍白的面颊,疲惫迷茫的泪眼,还有倒映在她眼中的自己。 他是那样渺小……竟能被她双眸承载,又是那样庞大,竟填满了她的眼睛。 他感觉到她的痛苦无措,她的挣扎彷徨,而此时此刻,她无声诉说—— 她需要他。 她摇摇欲坠,她心碎非常,她只是需要他。 情难自禁,便无禁忌。 江聿风闭眸,加深了这一吻。 心跳怦怦,他紧握住牵着她的手,另一手已从后背挪到后颈处,将云昭向自己扣来。 而云昭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她揽住他脖颈,倾身向前。 她开始回应,开始引导,一时也分不出谁与谁主动,只有气息缠乱追逐,彼此昏沉。 两人交握的手,在不知不觉间变为十指相扣,掌心相抵时,几乎似火燎原,烧去所有理智。 迷迷蒙蒙间,他们都不由想起春夏时分,在水中的那一吻。 一样的人,一样的柔软,只是更加炽热,更加令人迷醉。 云昭苍白的脸颊渐渐染上红晕,目中水光潋滟,只是不再是眼泪。 江聿风亦是情动,他先前还克制,不曾沦陷其中,眼下却是主动,便放任自己沉醉,于是更体会到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滋味。 于此方面的新手,在尝到甜头后,总会食髓知味,流连忘返。 感受到怀中人的身躯越发柔软,江聿风也几多迷乱,他的手顺着她后颈向下摸索,指尖流连间,却忽然触到一片稍显坚硬的布料。 他反应过来,那是她肩头的纱布。 热意稍退,理智几分回拢。 她还受着伤,还未从病中恢复,两人是绝对……绝对不能做逾矩之事的。 于是他轻轻掐了掐她的手,另一手扶着她肩头,将两人分开距离。 云昭两颊飞红,脉脉含情看他。 尽管光线昏暗,但江聿风习武已久,于黑暗中视物更是不在话下,因此他也能看清她绯红的脸颊,与因为亲吻碾磨,而鲜妍红艳的唇瓣。 此时此刻,他倒更希望自己看不清。 江聿风迅速垂眼偏头,压下心头燥意。 他声音微哑:“殿下,你的伤口还没处理好。”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只是个托辞而已。 但云昭也知道,不能再继续了。 于是她沉默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江聿风起身下榻,将另几盏烛灯点燃,放到床榻边的矮几上,将这里照亮。 两人各自看清了对方,又纷纷默契垂眼。 云昭再次靠入他怀中,由他作所谓的“上药”。 其实伤口早就处理得很完美,江聿风做了些简单的收尾工作后,便抬手将她粘在两颊上的碎发轻轻整理一番,捋到耳后。 云昭仰脸望他,若有数斗星辰摇落眼眸,沉入烟波湖水,荧光微微。 江聿风睫羽轻颤,耳尖渐生热意。 便见她展颜轻笑,如云开月明,春花拂水,似瑶池中的仙姝,像人间投来的懒懒一瞥。 江聿风看得一怔,便听她轻轻:“你一直都没有来,我以为你被吓到了。” 江聿风摇了摇头,将她手握在掌心里。 “我这段时日寻了借口告假,是发现了一些事情,需要去确认。” “殿下只是身子弱些,又有什么可怕?” 云昭眨了眨眼:“怎么这会儿又一口一个殿下了?” “你先前唤我昭昭,似乎也很熟练啊……就不能再多唤几声吗?” 江聿风僵了一瞬,又若无其事道:“如今与殿下商议公事,当然不行。” “公事?那就不提公事了。” 她话锋一转:“你还记得中秋节时,你我在府中抽签吗?” “记得。” 她轻笑:“那你可知道我抽到了什么?” 云昭说着,从枕下摸索出一支签子来,向江聿风递去。 暖黄烛火下,那粗糙签子上的五个字格外醒目。 怜取眼前人。 第一百十七章 “我一定要得到他”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次日一早,琼华打着哈欠进来查看云昭是否睡醒。 她转过珠帘,心中还犯嘀咕,道自己昨夜怎的睡得那样沉,竟一次都没醒过。 还未走近床榻,琼华便听到里头传出轻轻呼唤。 “琼华……” 她道云昭莫非有什么不适,连忙上前撩开帷幔,却见云昭双眸发亮,神采奕奕地看向她。 琼华一愣:“殿下……何时醒的?” 云昭抿唇一笑:“我没睡。” 琼华大惊:“什么?是不是……是不是殿下用的药有问题?婢子这就去问!” 她说着提裙就要出去,云昭连忙将人唤住。 “回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云昭垂眸,不免想起昨夜里,当江聿风看见那支签子的反应,于是唇角又扬了扬,几分少女怀春般的悸动。 琼华见她这副神色,心中一跳,小心翼翼问道:“殿下……要说什么话啊?” 云昭撩眼,眸光闪烁,她勾了勾手:“你过来坐。” 琼华一惊:“殿下,这于礼不合!” 云昭不悦拧眉:“你还与我生分了?你我从前还同睡过,那时你怎不说于礼不合?” 琼华无奈:“殿下,那时婢子还小,太不懂事……而且那时候,不是殿下怕黑……” 在云昭目光逼视下,她乖乖住口不说了。 云昭又拍了拍身侧床榻:“过来吧,我怪闷的,你就陪我说一会儿。” 她双眸熠熠,看起来精神十足,与昨日那苍白消沉的模样截然不同。 琼华心中奇怪,但见云昭这么快就恢复了好心情,又在兴头之上,最终还是顺从地坐到了榻边。 其实在从前,主仆二人的感情比现在还要好上许多。正如云昭所说,以前两人同睡同吃,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眼下她这样的态度,倒像极了从前的某个夜晚,少年公主拉着自己最信任的贴身侍女说些女儿家的闺房私话。 琼华想起往事心中一软,但她没敢坐得太多,小心翼翼地贴着一点榻沿,谨慎道:“殿下想说什么?” 云昭又抿唇一笑,睫毛忽闪几下,流露出几分羞赧。 “我想与江聿风重修旧好。” 琼华:。 琼华:??! 她身子一晃,险些从榻上跌下去。震惊之余,她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索性又往里坐了些,不可置信道:“什么?” 殿下昨日不是还说……再也不想见到江郎君了吗? 这一夜的功夫,态度变得未免也太多了吧! 她忍不住探手去摸云昭额间:“殿下该不会是病了吧,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 云昭轻啧一声,打掉她的手,继续说道:“我与他本就是旧相识,如今想要破镜重圆,想来也难度不大。” 她笃定道:“他心中还有我。” 琼华狐疑:“殿下怎么知道?” 云昭目光闪烁,唇上无端一酥,不免咬了咬唇瓣。 她有些扭捏:“他昨日……主动亲我了。” 琼华感觉自己被雷劈了一下,她木愣愣望了眼外头,晴光正好,又转眼看回来,美人正羞。 于是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该不会是她病了,这会儿出现幻觉了吧? 云昭“哎呀”一声:“他昨夜偷偷来看我了,我只告诉你,别让别人知道。” 琼华缓缓点一点头,神色复杂:“那殿下……是想让江郎君做你的驸马吗?” 云昭古怪地看她一眼,斩钉截铁道:“当然不是了。” “啊?”琼华干巴巴发出一个字音,感觉自己的思绪已经被云昭搅和成了一团乱麻。 云昭下颌微抬,神色又有几分从前的倨傲:“我现在可不能成亲,驸马?不可能。” 琼华迟疑:“不做驸马的话,那殿下,打算如何重修旧好啊?” 云昭笑眯眯:“这简单啊,我要让他做我的……入幕之宾。” 琼华被她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声道:“殿下,这是不是不大好啊……” “婢子看着江郎君的性子,不像是会答应殿下这请求的模样。” 不用琼华说,云昭也知道这一点。 江聿风是那样较真的人,逢场作戏对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一定会认真,一定会想要一个名分。 但这会儿她那股子任性的劲儿又上来了,云昭轻挑眉尾,满不在乎道:“那我哄哄他就是咯,怎么,你觉得不行吗?” “啊?”琼华皱眉,“可是殿下,从前你们…你们……” 她斟酌着说辞,秉持着忠仆应当及时劝阻主人的准则,委婉道:“从前殿下就‘哄’过江郎君一回了,再来一次,会不会太过分了一些啊?” 过分? 云昭当然也知道自己过分了些。 但当她想要的时候,她就一定要得到。 于是她再次笃定道:“可是他还喜欢我。” 云昭目光灼灼:“只要他还喜欢我……就有希望。你知道,他不是什么心冷的人,他又对我有情,我的身份、地位…还有我的样貌,哪样亏待了他?只要我与他撒撒娇,多些柔情蜜意,他一定会被我说动的。” 琼华被她这一通说得迷糊,下意识点了点头,但很快又如梦方醒似的坐直了身子,将脸皱起:“可是殿下……” 云昭飞快,又重复一遍:“而且他亲我了。” 她注视着琼华的眼睛,认真道:“主动的。” “我昨晚想了许多,我一直害怕让他发现我的病,或许就是担心他会在知道后,便一走了之。但我不想他会离开。 “所以……或许我自己,也对他念念不忘。” “我一定要得到他。” 琼华见她雄心壮志,眉角眼梢都带笑意的模样,到了嘴边的劝阻话语,又被默默咽了回去。 殿下真是许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她这样开心,让琼华觉得,就是想做的事自私些也无妨。 殿下太孤独了,张郎君与殿下,是毫无感情的利益关系;谢郎君虽然与殿下情谊深厚,但谢郎君背后还有一个谢家,他不可能放下自己的追求与背负的责任来陪着殿下。 但江郎君不同,最重要的事,殿下似乎是真心喜欢江郎君的。 若他真的能陪殿下这一阵子,似乎也很好。 于是琼华眨了眨眼,顺着云昭的话:“那殿下打算……如何说服江郎君呢?” 云昭含笑盈盈,几分雀跃地与琼华小声说起来。 第一百十八章 她会放过你吗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公主府内晴光明媚,靖王府里却仍是一片肃穆。 丧礼当日的布置仍未撤去,除了灵堂内已无靖王妃的棺椁之外,其他陈列,都与当日无异。 丧礼之后,云墨除了去看过云昭一回之外,就一直待在府中,谁也不见。 睿王来过几次,终于在今日得了允,被引入王府中。 云朗是独身来的,他从前也经常如此,并未感到什么不妥。但今日,他一路走来,所见皆是黑白妆点,在这寒冷冬日里,不免令人感到一阵胆寒。 想到那日的靖王神色,云朗更是一哆嗦,心中不免又沉几分。 他开始生出退缩之意,觉得自己或许不该纠结那件事,但想到前几日入宫时皇后的哭诉,他心中又有几分愧疚。 纠结的功夫,他已在管事的带领下走到了书房外。 事已至此,云朗也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云墨正站在书案后,执一支细笔,俯身悬腕,在宣纸上细细描摹。 云朗低眸匆匆瞥了一眼,发现他正在画一幅女子肖像。 不用想,这画上的女子,定是已故的靖王妃。 云墨并未因云朗进来就抬头搭话,他始终低垂着眼睫,专心致志地描摹笔下人,仿佛跟前站着的云朗,只是一团不存在的空气。 若放在平常,云朗定会对他的忽视感到不满。但今时不同往日,云朗反而感到松了口气,索性四处打量起来。 这一打量,他才发现这里头与从前已是截然不同。 书房里从前挂着山水字画的地方,如今清一色的,全都换成了靖王妃的画像。 画上的娴静美人或行或坐,或俯身赏花,或垂眸轻瞥,全都是她的模样。 云墨的画技了得,每一幅画都栩栩如生,仿佛画中女子的目光当真穿过了画纸,落到画外来。 但想到画上人已亡故,云朗便感到一阵难言的不自在。 他匆匆收回视线,便见云墨似乎已画完了新的一幅,正搁笔落印,静静欣赏。 云朗心底瘆得慌,这才忍不住出声道:“四弟。” 云墨的目光顿了顿,这才缓缓从画上移开,望向云朗。 “三哥来了,怎么不坐?” 云朗并不想长谈,于是道:“不必,我听说四弟一直不曾出门,这才想来探望一下。” 云墨神色淡淡:“三哥有心了,不过臣弟都好,还请三哥放心。” 云朗心说你好才有鬼。 他低声道:“四弟,你也别太伤心了。” 云墨唇角微微勾起,他将书案上的画拎起,说:“三哥多虑了,我不伤心。” 他不? 云朗自然不相信,他又支支吾吾地,说了些规劝云墨节哀释然的话。 但这些话,云墨早已听腻了。 他知道云朗今日过来,肯定不是什么来探望。但他就是想看看,云朗会兜多久的圈子。 磨蹭了快有两盏茶的时间,云朗从靖王妃说到将要到来的除夕,兜了偌大的圈子,就是不曾切入正题。 而云墨也只隐有玩味地看他,毫无催促的意思,云朗说了这一阵,什么也没能引导出来,还将自己说得口干舌燥。 他沉默了一会儿,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四弟,我有一件事奇怪,想问问你。” 云墨轻轻抬眉:“什么?” 云朗支吾了一阵,试探道:“几天前,我听你说派人去送送长姐……” 云墨坦然应下:“不错。” 云朗继续:“四弟别怪我,我当时觉得奇怪,所以派人跟去了。” 云墨轻嗤了一声,似嘲非嘲:“三哥未免也太多心了。” 云朗见他神色无异,不由皱了皱眉毛:“四弟,你与我说实话。” “那些伤了长姐的人,是不是你派去的?” 云墨笑意古怪:“三哥何出此言?” 云朗紧握着袖中的手:“你派去的那些所谓去送长姐的人,就出现在西市,是为什么!” 云墨“唔”了一声,没有回答,却是轻轻吹了吹手中宣纸,仿佛专注于吹干上头的墨迹。 云朗有些看不下去:“你就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云墨撩眼:“三哥,你不是来看我的吗,怎么现在还质问上我了?” 云朗一噎,旋即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想害死长姐?” 云墨动作一顿,缓缓抬眼望来。他这些时日憔悴许多,脸色苍白,衬得双眸浓黑,无半点光亮,被他直勾勾盯着,却像是被恶鬼凝望。 云朗心惊,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注意到他的反应,云墨眼中讥讽一闪而过。 他悠悠:“是又如何?” 或许是这漫不经心的态度,或许是他的大方承认,云朗忽被刺激到,向前一大步,抓住了他的衣襟,恨声:“那是长姐,你怎么可以……!” 虽然是被钳制的一方,但云墨面色无半点起伏,眼神冰冷得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他任由云朗捉着自己的衣襟,勾唇嘲道:“三哥真是有意思,怎么这会儿与我姐弟情深上了?” “我这还不是替你解决麻烦吗?” 云朗脸色铁青:“与我又何干?” 云墨眯了眯眼,神色阴鸷:“你可别忘了,当初要不是你心慈手软,哪里还需要我如今对她下手?” 提及“当年”,云朗面色一白,方才厉声质问的气势登时烟消云散,连抓着他衣襟的手都开始不自觉颤抖。 云朗惨然:“住口!” 云墨冷嗤:“三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她之间有什么事。” “你别以为她来与你交往几回,就能将当年的事情揭过去了。那也只是因为,她还不知道这里头,还有你这个好弟弟的参与而已。” “若是她知道了,你觉得,她会放过你吗?” 云朗的手颤得厉害,脸色竟比云墨看起来还要苍白几分。 后者低笑两声,轻轻松松就拂开了他的手,凑近道:“好三哥……自你下手的那一刻开始,无论是成是败,都注定不可能再与她到一起了,懂吗?” “你与我,才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永远都不可能下船。” 云墨反抓住了他的衣襟,声音阴沉哑然,仿佛诅咒: “……除非死。” 第一百十九章 我对不住你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从靖王府离开的睿王,再没有刚来时的气势。 他面色颓唐,一言不发地上了回府的马车。 管事将这些转述给了尚在书房内停留的靖王。 靖王轻轻嗤笑,示意他将自己新完成的画作挂起来,随后又铺开一张宣纸,蘸墨作画。 管事应下,一面夸道:“殿下的画技越发精进了。” 靖王低着眼并未搭话。 画笔勾勒,身形纤瘦的美人跃然纸上。 正如管事所言,靖王如此一幅一幅地画着,自然越发精湛纯熟,画上人的眼神,也越来越真。 靖王笔尖一滞,静静与画上人对视。 精进又如何……再精进,也都是假的。 他留不住她,更无法让她回来。 所以他不想等了……原先还因为她有所顾忌,所以每一步都精打细算,但现在不同了,他只想快刀斩乱麻,拿回他应得的东西。 云墨撩眼:“江聿风还是没有消息吗?” 管事仍在挂画,回道:“还没有。” 他迟疑道:“殿下,这位江郎君,该不会是生了别的心思了吧?” 云墨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不会的。” 江聿风此人,看着不显山露水的,其实也野心勃勃。 这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怎么可能会选择一个注定会走向失败的人? 他只是需要时间去想通罢了。 或许是真如他所料,忽有一小厮在书房外道:“启禀殿下,江郎君来了。” 云墨露出个果然如此的笑容,不免几分愉悦:“叫他进来。” 管事适时奉承道:“殿下当真慧眼识人呐。” -- 公主府内,云昭不但将日后与江聿风的计划说完了,还顺口将两人从前的过往也与琼华说了一遍。 琼华从最初的忧心,到渐渐沉浸其中,已然忘记先前还恪守的礼数,大半个人都坐进了榻间,倾身听得认真。 末了,她还有些意犹未尽:“殿下,还有别的吗?” 云昭颇感好笑:“哪里有这么多?好了,你让人进来吧,我说了这么久,都还没洗漱呢。” 琼华恋恋不舍起身,磨蹭着不愿走:“殿下说江郎君亲了你,那是什么感觉呀?” 云昭抿了抿唇,睫羽闪烁:“什么感觉……” 她声音轻轻:“大约就是喘不上气,发不出声,只想和眼前的这个在一起……永远。” 琼华听得不由捂住了面颊,不好意思道:“婢子……婢子先出去叫人了。” 云昭看她几分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失笑。 怎么她身边的人,总是有些胆小呢。 但琼华离开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一回她神色有些复杂:“殿下,睿王殿下来了。” “……要见吗?” 云昭奇怪:“他怎么来了?” 她还不曾让府中人到处宣扬自己醒来的消息,那些眼线被毁掉之后,不应当还会有往外透消息的人才是。 “可有问过,他来做什么?” 琼华回道:“睿王只说是带了几味药材送给殿下,顺便再来探望一下殿下身子可好。” 云昭仍觉得奇怪:“他一早就过来了?” “这……婢子倒是不清楚。不过婢子已打发外头伺候的小厮去问了。” 云昭皱了皱眉:“就说我还未醒来,不宜被打扰,让他走吧。” 琼华应是,刚转身时又被叫住。 “等等……”云昭垂眸思量一阵,总觉得有些奇怪,“还是让他进来吧……但是别让他知道我已经醒了。” 琼华应下,将榻前帷幔重新放下,这才出去传话。 云昭侧耳,仔细听着外头的响动。 琼华出去后没多久,就有一阵脚步声轻轻向里头靠近。 云昭静静听着,便听那阵脚步声在榻前便停了下来,帐外传来几声咳嗽声,像是来人被屋里的药草味呛到。 是睿王不错。 云朗咳嗽了几声后,就试探着唤道:“长姐,长姐?” 云昭当然不会回应,谨慎起见,她还闭上了眼,将头往榻里偏了偏。 见帷幔紧闭间不曾有回答,云朗心头稍松,在一旁寻了个位子坐下。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张口: “长姐……我对不住你。” 没想到他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云昭眉心微动,更是伸长了耳朵听着。 可惜云朗虽然愚钝些,倒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他没再说下去,只是不断重复着一些无意义的话。 其中的意思都是同一个,就是他觉得对不起她。 云昭起初倒能想通,或许是他觉得自己与靖王一径来往,忽视了自己,于是有些愧疚。 但随着云朗的重复,她越发觉得不对劲。 他如此情真意切……不像是这么简单。 云昭困惑地皱了皱眉。 听起来,倒像是他真的做出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来似的。 但……他能干什么? 云昭正起疑,但云朗似乎已经说完了话,一阵窸窣声传来,像是他站起身来。 然而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停留在床榻前,仿佛在犹豫什么。 云昭等得有些不耐烦,指腹不由揉搓起身下被褥。 这会儿,云朗刻意被压低的声音轻轻传来。 他似乎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声调,但仍然能听出来有几分颤抖。 他道:“长姐……冤有头债有主,如果日后你要寻仇,就去寻云墨吧。” “我是被逼的……都是他逼的我,我实在没有办法……” 说完这些,云朗几乎是立刻转身,脚步声匆匆,像落荒而逃。 逼迫?什么逼迫? 云墨逼迫他做什么了? 云昭再听不出来什么就是傻子了。 若不是还要作掩饰,她恨不得立刻让人将云朗捉回来,质问他到底知道什么。 而琼华也在云朗离开后没多久走了进来。 她撩开帷幔,示意身后的侍女们上前为公主洗漱。 她一面低声道:“殿下,睿王在来之前,去过了靖王府上。” “他送来的那些药材,婢子已经交给府医们看了。” 琼华说着去扶起云昭,借着袖口遮掩,将一张字条塞到了云昭手中。 这会儿的云昭无暇顾及这字条上是什么内容了。 她神色冰冷,同先前还与琼华说笑的模样大相径庭。 云朗……真是她的好弟弟啊。 第一百二十章 应对之策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江聿风在靖王府停留了大约半个时辰,才得以离开。 他相当诚恳地表达了自己从前所托非人的懊悔,并保证,自己今后一定会为靖王全心全意,在所不惜。 如此情真意切,几乎令他自己作呕。 而靖王似乎也相信了他,几分满意交流后,便让他回去。 江聿风自然也与先前拜访的睿王一样,注意到了满室的画像。 靖王看起来已不似丧礼那日那样阴沉反常,但他这样悠闲作画,看似正常的模样,反而比原先的样子更加瘆人。 显然…靖王妃的离世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刺激。 江聿风直觉此时的靖王比从前更难对付了。 从前他或许还会因为有靖王妃这个软肋在,做事时还有顾忌,会用些温和隐蔽的手段;如今软肋消失,他便不会再在意所谓面子。 他会更加疯狂……更加不择手段。 云昭的速度,也得快起来了。 江聿风思索着,翻身上马,准备往中书省去。 他已告假了数日,应当积压了不少公务,得赶紧回去处理了。 但前去的路上,他却被一位女郎拦了下来。 不是别人,却是刘扶光。 她声音轻柔:“江郎君留步,祖父有事要与郎君商议。” -- 刘相公要见江聿风,不为别的,就是为当日他救下云昭的事情。 江聿风将受伤的云昭抱出来的样子,被许多人看见了。只是碍于云昭还未苏醒,这件事才并未大肆宣扬。 然而京中几位重要人物无人不晓,帝后也都知道,或许在不日之后,也会因此事召见他。 刘相公神色凝重:“淮之,你实话告诉我,为何会去那里?” 公主私下会见商队已是耐人寻味,更别说这商队还是惹了仇家要被暗杀的。 而江聿风一个应当好端端在王府参加丧礼的朝廷命官,却十分巧合地与偷偷出去的公主相遇,还搭救了一手,实在令人生疑。 江聿风垂着眼睫,温声道:“老师,学生是恰好路过,见到公主府的程安侍卫,才知道那里出了事的。” 刘相公搁下茶盏,发出不轻不重的咚声。 但这已是他有些生气的表示。 “淮之,你是人才,大有前途,万不能在这种时候沾染了任何一方势力啊。” 刘相公又是生气又是痛惜,语重心长道:“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你这回救了公主的事情,已经被很多人知道了。” “我记得你之前……也救了公主一回吧?” 刘相公眉头紧锁:“不妙,这可真不妙啊。” “他们会认为你与公主有纠缠……淮之,你可有应对之策?” 江聿风仍是平平淡淡的,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老师,学生相信清者自清,不管外人如何猜测,学生都不会与殿下发生什么。” 刘相公重重叹了一声:“你……” “你分明不笨,怎么这会儿倒是钻上了牛角尖?” “旁人或许不要紧,但是圣上与娘娘呢?”刘相公少有这样将话说得明白的时候,看来是真的着急了,“若是他们也这样认为,那事实如何,根本不会有人在乎了。” 眼前的老者言语恳切,江聿风心中有触动,但他的打算,并不能让刘相公知道。 于是他缓缓抬眼,还是道:“老师放心,学生有法子。” “你能有什么法子。”刘相公显然不相信江聿风的话,但见他如此固执,也不再多劝。 左右他入中书省以来,都还没出过什么纰漏,他的能力,显然没有什么问题。 可能他真的会有什么解决法子吧…… 刘相公如此思索着,才说出自己今日见他的真正缘由:“既如此,淮之,你做一下准备进宫觐见吧。” “陛下有话要问你。” 江聿风倒是毫不意外,他垂眸应是,与刘相公郑重行了一礼后,才缓缓退下。 待人走远了,室中屏风后,才绕出一人来。 是刘扶光。 刘相公并未回头,说道:“都听见了吧?” 刘扶光轻轻应声。 刘相公继续道:“江聿风这人,太有想法。扶光,你与他不是一路人。” 刘扶光抬眼,声音仍是轻轻柔柔的,却有些不服气:“祖父,孙儿与他还未有什么来往,祖父何以下此定论?” 刘相公呵呵笑了两声,有些无奈:“你忘了他家中都发生过什么事了吗?他啊……入朝为官,一定还有别的打算,他要走的路注定危险,最合适的办法,就是独身一人。” “再者说,你与他根本都没说过几次话,怎么就有心思了?” 听出刘相公的揶揄,刘扶光抿了抿唇,有些羞涩:“我知道……他与京中的其他郎君,都不一样。” “他能明白我想做什么。” 刘相公不免叹了口气:“你这丫头……” -- 不提江聿风入宫后如何又是与皇帝一番周旋,云昭却是在府中无法闲下来了。 那张字条,是张玄书托人悄悄送进来的。 那商队被杀了个干净,先前的线索都断了,想要新的信息,还得重新找。 但因为出了那事情后,对西市的看管便严格了起来,先前有做情报生意的几个队伍,这会儿都小心了起来。张玄书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他与云昭传消息,便是让她先稍安勿躁。 不过事情也并非走入了死局,张玄书还道,虽然刺客是否真的是针对曹安行无从查证,但据说在当时,还有靖王与睿王的人在附近。 所以刺杀的事情,很有可能与他们有关,或者说,更大可能是与靖王有关。 云昭不免再次想起睿王那些意味不明的话语。 这桩事……会是他口中的被逼迫的事吗? 不…应当不是。 这件事情来看,那些刺客根本没有要她性命的打算,更多的还是不想让她知道北狄的事情,还有让江聿风发现她的病。这样的打算,更像是靖王所为。 而睿王……他与靖王走近的时间,或许比她以为的还要早些。 云昭连忙让人取来纸笔,与身处边关的谢文和修书一封。 而这会儿,府医们也检查完了睿王送来的药。 “启禀殿下,这都是一些滋补的药材,药性也并不相冲,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云昭半信半疑:“是吗……” 她道:“放到我屋里来吧,先不要用。” 她还是打算将这些东西,再让江聿风过目一番。 第一百二十一章 搜刮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云昭有心留着东西想让江聿风看一看,却又听闻他被皇帝召进了宫中。 她不免为此忧心。 大约他今夜……是不会来了。 正如她所料,江聿风在之后几日,当真没再出现。 然而与他有关的消息却一直没有消失。 人都说皇帝大行封赏了这位江郎君,虽然没有拔擢的意思,但也差不多了,或许是看中了此人,要将他与公主赐婚。 而这论调,在云昭放出自己苏醒的消息后更加盛行起来。 但很快又有了另一种说法,道那仍在边关的谢小郎君才会是未来驸马,否则,何以要让他在离京? 两边吵得热闹,难免也传入了公主府里。 流言不曾被压制,显然也有皇帝的手笔。经此一回,皇帝大约是真的着急了,生怕她再惹出更大的麻烦来,急着想让她安定。 要不是如今谢文和还不在,恐怕赐婚旨意已经下来了。 流言盛行……又何尝不是皇帝在试探自己的态度呢。 尽管如此,云昭仍是对此不甚上心,一点表明态度的意思都没有。 倒是府中的其他人有些着急。 幕僚们纷纷来问她是否真有此意,若是没有,可得尽快与这两位郎君撇清关系才是。 也有人觉得如今江聿风正是官运亨通,借势拉拢也无不可。 来的人多了,云昭便已病中不宜见人为由,将他们全都挡了回去。 作为最了解云昭,又知道了云昭与江聿风真实关系的琼华,还要比其他人更着急一些。 她忧心忡忡:“殿下,如今流言纷纷。陛下会不会真的与江郎君说了这些,才会这样的啊……” “若是江郎君答应了,殿下不就得让他做……” 驸马了吗? 云昭坐在轮椅上,正在妆镜前优哉游哉调香,对琼华在身后的絮絮充耳不闻。 她尚未恢复完全,平日在府中行动,只能依靠此物。 琼华见状,不由又上前一步。 云昭这才出声:“往后站点,挡着光了,我看不清香。” 琼华憋屈站定,又道:“殿下,你听见婢子的话了吗?” 云昭垂着眼:“你担心什么,他不会答应的。” 琼华“啊”一声:“殿下怎么知道?” 云昭慢吞吞道:“他这个人,太胆小了。从前我与他相处的时候,他虽已经喜欢极了我,却从来不敢越雷池半步。连那晚我如此脆弱的时候,他除了亲一下,就什么都没做。” “这么胆小的人,可做不出趁人之危的事情来。” 琼华在心底默默纠正道,这应当不叫胆小,是正人君子才对。 不过她也算放了心,便探身好奇道:“殿下在调什么香呢?” 云昭含糊地道了句没什么,拿过一旁的素银簪子在香粉内探了探,凑到鼻下轻嗅。 她轻轻嘟哝:“怎么还是不像……” 琼华似是而非地听到几个字眼:“殿下说像什么?” 云昭轻啧,开始赶人:“你话也太多了,出去。” 琼华有些不情不愿,磨蹭了一阵,直到被云昭瞪了一眼,才默默下去。 然她没有离开太久就又回来了。 “殿下,宁国夫人来了。” 云昭下意识想回绝,但想到宁国夫人还算是自己未来的钱袋子,还是安抚一下比较好,便改口道:“让她等一会儿。” 她撇下调香的东西,与琼华道:“扶我去坐榻上,把这东西放到后头去,别让她看见。” “这东西”,自然指的是身下轮椅。 -- 宁国夫人几分紧张地踏入云昭寝屋内,领路的侍女掀开珠帘等在一旁,她走入里头时,珠帘垂落,在身后发出碰撞玲琅。 便见云昭歪坐在坐榻上,一边手臂倚靠在凭几上,身上盖了件薄毯挡住了腰腹之下。她正垂眼看着手中书卷,室内除了药草香外,还混了一股有些熟悉的香气。 宁国夫人一时也想不起来,便搭话道: “殿下精神不错?” 云昭撩眼,展颜笑道:“姨母来了,快坐。” 宁国夫人便在她身旁的位子坐下,舒了口气道:“听说你醒了,但一直不见客,我可担心了好一阵子,生怕你又出什么事。” 这担心倒是真的,如果云昭出了事,她可得重找靠山。靖王……听说靖王那小子现在也有些疯了,相比来说,还是云昭这个疯得知根知底的安心一些。 云昭笑意轻浅:“让姨母费心了,是昭昭不好。” “姨母这段时间,可去看过母后吗?” 宁国夫人一顿,目光躲闪一阵。 担心归担心,但她还没担心到了去瞧皇后的程度。 看她这样反应,云昭心中就有答案了。 云昭不由轻叹:“看来姨母也不是很疼我啊。” 宁国夫人连忙道:“哪有……昭昭,姨母这回来,可给你带了不少滋补的东西,你好生收着。” “滋补”二字意味深长,云昭了然,笑眸弯弯:“果然姨母关心我。” “姨母…不若再疼我一些,我近来还不便进宫,姨母可否代我入宫,向母后问安?” 宁国夫人面上的笑容不免有些僵硬,看着对面笑靥娇艳的云昭,不由在心里暗骂她无耻。 自己进宫怎么可能空手而去,那些东西到皇后手里,兜兜转转,还是进了云昭的公主府。 宁国夫人心中肉痛不已,却还是得硬着头皮答应。 她又坐了一会儿,连忙起身告辞,生怕再多停留下去,还会被扒下几层皮来。 云昭笑眯眯地目送宁国夫人离开,人一走,她方才还勉强端坐的身子便歪斜下去。 琼华掀帘而入,笑意盈盈道:“殿下知道夫人都送了什么来吗?” 云昭有气无力地回应了一声。 琼华兴致勃勃,眸中还闪动着兴奋的光,她压低了声音:“夫人真是大手笔啊,那些药材珍贵不说,那放药材的木匣夹层里,还藏着许多金银……” 云昭及时让她住口:“差不多行了,又不是没见过好东西。” 琼华闭了口,但笑意还是不住地从眼眸里溢出来。 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宁国夫人的出手,实在是太大方了。 直接送黄白之物……虽然俗,但是真的管用啊! 云昭瞧着她神色,不由陷入沉思。 姨母经过上回之后居然还能送出这么多东西……看来这几年,她还真没少搜刮啊。 得让她再多吐一些。 第一百二十二章 婚嫁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再见到江聿风,是云昭终于暂时痊愈,可以出门活动的时候。 当日她就与一应交好的大臣下了帖子,请他们几日后一聚,由她做东,算是给这些迷茫了数日的臣子服下一剂定心丸。 确认过公主恢复得不错,还是与往常一样活蹦乱跳后,大臣们也各自放宽了心,便问起另一桩大家近日十分关心的问题来。 就是云昭的婚事。 大臣们的立场来看,那二位郎君各自有各自的好处。 江聿风是青年才俊,势力简单而前途无量,只要稍加扶持,就能带来莫大助力;谢文和则是有着世家力量支持,现在又在边关,若能有一二军功,或许能分得兵权,也是难得的帮助。 有人说江聿风自入京以来,就救了公主两次,不管怎么看,他都与公主府脱不了干系,自然是驸马的好人选;也有人说谢文和与公主一同长大,彼此知根知底,这才算放心。 大臣们吵得热闹,两方都有道理,只是并没有人过问云昭的意思。 毕竟在他们看来,眼下的公主还是得成亲的,不管与这两位的谁成亲,都不会委屈了她。 云昭一言不发,笑意淡淡地看着他们吵闹。 反正也不会有结果,让他们吵着造些势也无妨。 见她不制止,这些臣子们自然辩得更厉害,也不知是谁道了一句:“你们都不知道,那江聿风啊,其实已被看中咯。” 此言一出,连云昭的目光都飘了过去。 她面上镇定,心里其实也有几分紧张,想莫非她与江聿风的往来,还能被人察觉不成。 有人就催促那说话人赶紧说是谁看中了江聿风,后者见云昭目光泠泠望来,也不敢再卖关子,连忙道:“就是刘相公的孙女,刘娘子啊。” 众人纷纷惊异,询问他此话从何谈起。 那人便一一分析道:“你们看,那江聿风入中书省之后,就顺利地拜了刘相公为师,平日里也少不得上刘相公府上议事。你们也知道,刘娘子经常会替刘相公去取一些文书,少不得也要去中书省。” “这么一来二去的……两人交集不就有了吗?何况刘相公是什么人啊,他会想不到这其中关窍吗?依我看,想来刘公也是有几分撮合之意的。” 众人拧眉沉思,以为颇有道理。 那殿下…… 有眼色的已然悄悄去瞥云昭神情,后者笑意依旧,只不过看着……实在是皮笑肉不笑。冷得很。 他们连忙转移话题,说起别的事情来,试图抹过此事。而方才分析一通的那名官员也被一旁同僚拉着猛塞了几口菜,生怕再让他胡说惹了殿下不高兴。 云昭神色自若,只是已经开始心不在焉了。 大臣们现在在说什么……她只见这些人嘴巴一张一合,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仿佛头一回意识到,她不成亲,但是江聿风…却是会的。 而他何时成亲,会与谁成亲,她从未想过。 至于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还是有意不去想,那就只有云昭自己清楚了。 云昭不自觉轻轻皱起了眉头,想自己还是不应该考虑这个问题。 她只是想与他重修旧好而已……但还没有到了要成亲的地步,他陪自己走过这一段路就行了,至于之后,他当然可以去娶别的女郎,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云昭心底仍然别别扭扭的,有种微妙的不爽感。 她一向自视甚高,认为天底下没有别的女郎能超过自己。 她一边觉得江聿风之后娶亲与自己无关,一边又觉得他还能与比不上自己的女郎成亲,岂不是也没将她放心上? 云昭越想越别扭,索性丢在了一边,专心与大臣们应酬。 但有些事情,越不想在意,就越是在意。 以至于当晚,当云昭听到窗户处传来熟悉的响动时,她第一反应是冲到窗前,将窗户啪一声关上。 正打算翻进来的江聿风猝不及防,险些被夹到了手。 他连忙躲开,立在窗下看着紧闭窗棂,不由摸了摸鼻子。 奇怪……这是怎么了? 莫非是他这些天都没来,让她生气了吗? 江聿风想着,轻叩了几下窗扉,温声道:“殿下,殿下?” 里头回答他的是一片静谧。 江聿风思索着说道:“我这些日子没来,是为了避过陛下眼线。还有靖王殿下那边,我也需要花时间取信于他,并非有意不来,殿下莫要气坏了身子。” 窗内的云昭听他在外面好脾气地解释,才有几分回神。 她……生气? 云昭后知后觉自己下意识干了什么,登时脸上有几分热意。然而现在说自己没生气,看起来未免也太欲盖弥彰了,还不如干脆坐实到底。 于是她整理一番表情,冷下脸,又将窗户推开。 江聿风便听着里头又静了一会儿,眼前光影晃动,窗户被自里打开。 一张不施粉黛的芙蓉面探了出来,只是这芙蓉沾染夜霜,拒人千里之外。 他没多想,只当她是在气头上还未缓过来,便与她笑了笑,翻身入内。 月华雪色皆清,照得那郎君似冷玉一般,偏五官又秾艳,笑时便格外晃眼。 云昭被他笑得一恍,回过神时,他已经带着满身寒气站在自己身侧,正伸手关窗。 干净利落的侧颜轮廓被屋内烛光勾勒得鲜明,云昭看得微微出神,先前还被压下的念头再度浮起。 她几分酸意,想着他日江聿风若成亲,会不会也这样对着他的妻子笑? 他们还会……还会牵手,还会拥抱,还会亲吻…… 云昭越想越岔,神色越发古怪,而等她回神时,正被她在脑海中百般想象的主人公,却俯身望着她。 她被出现在眼前的放大容颜吓了一跳,捂着心口斥道:“干什么!” 江聿风失笑:“殿下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没什么。”云昭诡异地支吾了一下,又撑起气势道,“你要来说什么事?” 见她竟然没有就几天前的事情在做发挥,江聿风还有些意外。 这可不像她的性子。 他正色道:“殿下应当知道先前陛下召见了我,商议内容……我觉得还是应当告知殿下。” 第一百二十三章 负责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其实江聿风与皇帝见面后的交谈内容,与众人猜测并无多少出入。 君臣间一番客气周旋后,皇帝便单刀直入,询问他是否有意成为驸马。 先前几次,这意思还比较隐晦,但这会儿却是十分直白了。 “淮之,你觉得朕的昭昭,配你如何?” 皇帝神色威严,慢条斯理询问,给阶下之人带来无形的压力。 但这压力却并没有压垮了江聿风的脊背。 后者神色谦恭却不卑微,没有拒绝却也没接受。 他的理由也很冠冕堂皇,靖王妃新丧,公主又受了伤,这种时候当然是不适宜论起婚嫁之事的。 他又半真半假说着自己对公主只有仰慕崇敬之心,只是陪伴在侧就足够了,不敢再生妄念。何况自己的家事复杂,恐怕配不上公主金枝玉叶,请皇帝再作考虑。 一番大道与真情,令皇帝也不好多说什么。 江聿风也没有一味驳斥下去,他答应了皇帝今后会多多关注公主的要求,算是变相地与皇帝表了忠心。这让皇帝的打算看起来也并非全然没有斡旋之地,勉强令其满意。 于是最后,皇帝便赐了些可有可无的赏赐,就将人放了回去。 江聿风将如上这些说完后,认真道:“陛下如今已将殿下的婚事提上了日程,而看外头如今的流言……很有可能陛下会在谢七郎回来之后做打算,殿下一定要早做准备,最好可以提前知会谢七郎一声。” 他叮嘱了一番,却见眼前的公主一手托腮,朱唇轻启,眸中茫茫似雾霭笼罩,一副根本没在听的模样。 他不得不敲了敲身前凭几,提醒道:“殿下,你在听吗?” 云昭正满心想着他拒婚的事。 这算是拒婚吗……算是吧?她不愿意是一回事…他拒绝可又是另一回事了! 于是当江聿风提醒她回神时,她骤然抬眼,眼神几多锐利控诉:“你凭什么拒婚?” 江聿风被问得愣住,疑惑地皱眉:“殿下在说什么呢?” 他哭笑不得:“殿下别将那些话当真啊,那本来就是托辞而已……” 大约云昭也觉得自己突然的反应有些丢人,在江聿风解释时,她就又垂下了眼,掩饰似的拿起已放凉的茶水喝了一口。 总觉得今夜的她分外奇怪,但这种奇怪又说不出是为什么,他思量一阵便没放在心上,继续道: “殿下,还有一件事我要同你商议。” 云昭仍闷头饮茶,自鼻腔间发出了闷哼声。 他便兀自道:“如今殿下已收获了一批大臣支持,又有了宁国夫人,自然不错。但那两位在朝中经营数年,想要从他们手中抢人,若从正面下手,并不容易。 所以我以为,或许殿下可以发挥身份优势,行后宅之策,与诸位贵女夫人多多往来。当然,殿下最好可以先与一位众人都信服的女郎交好,由她牵头,那是最好。” “我观察许久,或许殿下可以选择……” “刘扶光。” “咳咳……” 猝不及防听见这个名字的云昭被茶水呛到,猛然咳嗽起来。 江聿风神色紧张起来:“殿下没事吧?” 云昭摆摆手,顺了一会儿气才止住。 她声音有些古怪:“为什么是她?” 江聿风没多想,认真解释道:“刘相公德高望重,朝中鲜少有人不信服他,而刘娘子又素有才女声名,还时常帮刘相公做事。殿下与她交好,自然好处颇多。” 云昭声音更是古怪:“这刘娘子,果真这样好?” 江聿风还未意识到不对,微微颔首:“不错……且她不同于其他闺秀,她与政治的接触还会更多一些,又是中书省这样的特殊地方,一定会有其特别见解。” 云昭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阴阳怪气道:“她若这样好,三郎怎么不自己出马?左右连刘相公都器重三郎,不如干脆娶了这位刘娘子,才更好不是?” 江聿风就是傻子,也察觉出不对来了。 他总算明白了云昭今夜一直在别扭什么,又是诧异又是无奈:“殿下在想什么呢,我与刘娘子可是连面都没见过几次,怎么会有殿下口中的事?” 云昭神色依旧不虞,沉默望着他。 “既然都与殿下说到此事……我也的确还有些话要说。”江聿风犹豫了一阵,缓缓道,“是关于那晚的事情……” 云昭眉头轻轻皱了下,原先还有的几分古怪酸意登时烟消云散,她意识到一件不妙的事情。 那就是……他们还没有达成共识! 她只想与他做露水情缘,可他不知道呀……以他的性子,他一定会说—— 我会对你负责。 “虽然我在陛下跟前回绝,但是,我会对殿下负责。” 心中的声音与眼前郎君的温和声音重叠,撞得云昭心跳慢了半步。 他神色郑重,眸底煌煌映火,似有千万般柔情。 而云昭心底暗道—— 糟了。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耷着眼皮道:“三郎,你别急着说这些。或许我们的想法还有些不同呢……” 江聿风若有所觉:“有什么不同?” 云昭思忖一番,将他的提议拨了回去:“三郎,我从前那样欺你,难道你就全无芥蒂?有芥蒂在,你我成亲之后,定会出现种种矛盾,不如将此事,再放一放。” 江聿风眉头一松:“我道是何事。” 他声音温和:“我这些时日,除了忙碌以外,也是在思索我们的关系。” “从前……从前都是真的,我也的确怨过殿下。但殿下那时离开,也是出于身份之由,而当时的我,也的确与殿下隐瞒了身份。” “细论起来,其实我与殿下也没什么不同。” 云昭心说这不同可大了去了。 这哪里是能相提并论的呢? 然而江聿风还在继续:“所以我觉得,既然你我皆有错,执着于过去也无益,不如……就各自退一步,让往事就此揭过吧。” 云昭霎时瞪大了眼,出声道:“你不在意了?” 江聿风颔首:“是。” “执着于往事,你我如何继续向前?” 云昭失神,心头生起愧疚之意。 他这样好……连自己蒙骗他,都能就此原谅。 如此……实在显得她没心没肺了。 江聿风继续:“如今我与殿下算是已经坦诚相见,又共谋一件事,我觉得……你我就此联手,也无不可。” “殿下也能看到,我并非没有为殿下负责的能力,对吧?” 云昭僵硬地点了点头,心中五味杂陈。 他这样说……让她怎么开口啊? 而此时,江聿风便将问题抛给了她: “那么殿下……是怎么想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矛盾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江聿风丢来的问题简直如烫手山芋一般,云昭十分不情愿回答。 然他目光灼灼,令她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 “我觉得……你我之间,倒也不必如此认真。” 江聿风蹙眉:“那怎么可以?” 他似是察觉到什么,顿了顿道:“莫非殿下……又想如从前那样,将我甩开吗?” 云昭咳嗽几声,正色道:“三郎把我想得也太坏了,我若是还想如此,会给你看那支签子吗?” 想到那签文内容,江聿风抿了抿唇,目色暗下:“然殿下似乎并不是与我一样想的。” 云昭干笑了两声,解释道:“三郎,你听我说。” “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骗你,今后的日子,我都会努力与你坦诚。自然,我对你的情,也都是真的。” “但是……我不能和你成亲。” 江聿风眉头皱得更厉害:“那殿下想做什么?” 话已至此,预想中的委婉之言全都没了用武之地。云昭轻舒一气,弯眸拉住了他搭在凭几上的手,眸含春水,声音轻柔: “三郎,你可愿做我的入幕之宾?” 话音落地,室中陷入诡异的安静。 江聿风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息,随后仿佛被烫到一般,飞快地抽回了手。 他震惊于云昭的大胆,更有几分怒意:“殿下!” 云昭默默捂住双眼,掩耳盗铃似的,挡住了江聿风望来的眼神。 她想,唉,果然完了。 江聿风冷然:“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云昭静了静,底气不足道:“三郎……我喜欢你,但也不是非要成亲吧……” “何况与我成亲有什么好呢?你我相逢一场,各自畅快不就好了吗,以后你还可以娶别的贵族女郎,生几个孩子,日子平淡安生,怎么都好过与我在一起吧……” 江聿风听得几分怒意,他克制着脾气道:“然而我不想与别人。” 云昭微愣,缓缓张开十指,从指缝中窥着眼前人。 江聿风看着她做贼似的小心模样,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 他垂眸,继续道:“我说了,会为殿下负责,那就不可能再与其他什么女郎成亲。” “同样,我也不会甘于做殿下的情人。” 云昭噎了噎,虽然江聿风表现的并不是她想要的结局,但是她心中却有一丝诡异的满足。 她缓缓放下双手,挣扎似的道:“你又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不行呢?” 她别扭道:“譬如那位刘娘子……我就觉得与你很适合。” 江聿风目色无波,淡声:“殿下若真的想这样,方才又为何因刘娘子的事情与我置气?” 云昭再度拿起桌上的茶盏掩饰自己的慌张。 她怎的把这事忘了…… 现在倒也是尝到了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在江聿风的注视下,云昭努力找出了个由头: “这当然是不一样的……你以后如何,我管不着,但现在却只能与我在一起。我只是担心你左右逢源,在我这儿一心二用,才会不高兴。” 她这番话将自己也差不多说服了,越说越是笃定,想定是如此。 烛火晃动,光影明灭。 云昭悄悄撩眼,打量对面人的神色。 江聿风仍然面色平淡看不出喜怒,但她却觉得,他似乎要气死了。 本来她也没打算这么快就与他说这些的,谁让他忽然提起来……让自己没一点准备。 见他不语,她便试探着,再次覆上他的手,她放柔了声音道: “阿辞……你再想想呢?成为我的驸马,可是有许多麻烦,你的立场从此只能是我,在明面上,你会因此有更多的政敌,你要应付他们,更不能在我这里出一点错。” “但是,只与我好一阵就不同了。你不需要应付这些,你还可以自由周旋其中,又能得到我公主府的暗中助力。你几乎什么都不需要付出,除了你我之外,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也就不会影响你的仕途。” 江聿风快气笑了:“若我真依了殿下所言,那与当日屈就宁国夫人,有什么分别?” 云昭也着急了:“当然不同了,姨母是看中了你的美色强逼你,我可没有!” “我与你,分明是两厢情愿的。阿辞,我喜欢你,我才会考虑这么多,我才想你能陪我的,你不明白吗?” 江聿风冷冷:“那么看起来,我与殿下的喜欢,并不一样。” 她眉头轻蹙,换了种说法: “阿辞,你都愿意放下过往了……何不再走一步,就答应我呢?成全了我,不也就……成全了你吗?” 她还是如此会诡辩,歪理更是一套又一套。江聿风额角直跳,觉得自己再听她喋喋不休下去,一定会气死的。 他霍然起身就要离开,然云昭却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袖子,将人扯在原地。 她也是心急,开始口不择言起来:“阿辞,你就答应我吧。你答应我,想做什么我都可以答应,好不好?” 江聿风身形一顿,回眸看她,深邃眉眼间覆着一层阴翳:“那殿下就答应会与我成亲。” “不行不行……这是万万不行的。” 云昭一叠声的拒绝,令江聿风也有些克制不住怒意。 他回身靠近,哑声问:“为何?” “难道在殿下看来,与我成亲,就这样难以忍受吗?” 云昭毫不相让:“我与你这般商量,已是很客气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江聿风被气得冷笑,他再低一点头,又凑近一些:“我得寸进尺?殿下就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云昭的心性何其强大,她早已想好的事情,她定是没有一点错处的。 于是她理直气壮:“哪里过分了?哪怕你日后成亲,只要你胆大,也还可以来找我啊,你又不吃亏,何必执着那点虚名?” 虽说贵族偷情也不奇怪,但被云昭这样大喇喇地说出来,还是不免冲击到了江聿风。 他这下终于忍不住,扣住了眼前人的下巴,质问:“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云昭直着脖子,毫不服气:“什么人?我从未看轻你,是你自己想太多了!” 心火一阵阵上窜,江聿风确信自己绝对不能再留,于是松开她,回身就走。 宽大衣袖扬过窗棂,云昭咬牙,几步走到窗前,向外头喊:“你又跑!你跑什么!” 江聿风头也不回,身形如飞鸟,轻盈消失在夜空中。 云昭恨恨:“你今日走了,就别再回来!” 外头的琼华自然听见了公主饱含愤怒的声音。 她悠悠叹气。 唉……果然吵架了。 殿下的法子,还真是行不通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 除夕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夜风凛凛,琼华轻手轻脚进入寝屋内,就见屋中窗户依然大敞着,冷风不住地往里灌。 而云昭就穿着单衣倚在窗边,仿佛丝毫不曾感觉到冷意。 琼华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窗户关起,拿过一旁掐丝珐琅手炉塞到云昭手中,又捂住了她的手。 掌心一片冰凉,显然云昭已然在这里吹了一阵子的风了。 琼华心疼道:“殿下与江郎君置气,何苦如此伤身啊。” 云昭静了片刻,将手炉抱紧了些,似乎这会儿才感觉到冷来。 她轻轻:“琼华,你说他是不是不识好歹?” 琼华私心是偏着云昭的,但理智上,又不免觉得江聿风有些可怜。 于是琼华小心道:“殿下当然也是为江郎君考虑过的,但是殿下……为什么不能答应江郎君呢?” 云昭侧过眸子乜来,神色不明:“你觉得我应该听他的?” “不是不是。”琼华连忙摇头,说道,“婢子就是觉得……殿下既然也喜欢江郎君,为何还会对成亲的事情如此排斥呢?就算现在不行,以后也可以啊。” 云昭淡淡:“不,以后也不会。” “我不会成亲,这辈子都不会。” 她不能生育,天底下没有男子会接受,哪怕是他。 就算他如今可以接受,日久月长的……人心难免会变,若是如此,还不如将这些扼杀在最开始。 琼华目中困惑:“可是……” “你把睿王送来的东西每样取一点,找个由头送到他府上去,让他去看一看。” 琼华疑惑:“殿下不等他下次来再说吗?” 云昭轻笑:“等他来?那可早着呢。” -- 如云昭所说,他们二人在吵过这一回后,就陷入了冷战。 这一冷,就一直冷到了除夕。 除夕宫宴,云昭自然要去,而江聿风官位不够,还没有资格参加,两人论理也没有机会见面。 宫宴上,皇帝旧事重提,又开始旁敲侧击着,提起云昭的婚事。 好在她如今也不是朝中无人了,便有几位臣子出面替她说话,又不轻不重地将皇帝的提议挡了回去。 云昭便在席间微笑端坐,不接话也不反对,到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是除夕,皇帝不好多说,就将此事放过。 众人各自敬酒的敬酒,说笑的说笑,不管互相间如何暗流涌动,在这会儿,看起来都是一团和气。 云昭应付过了前来祝酒的人,余光瞥见靖王正拉着睿王与几位朝臣说话。 她不关心这些,目光下意识地往席间逡巡。 只是梭过了一圈,都没见到自己想见到的身影。 她怅然回神,想起来今晚的宫宴,他还没资格来。 只是从前几次……都有特殊缘由,他才会出现。 没了可以解闷的人,云昭颇感意懒,觉得越发无聊。 好在酒过三巡,歌舞尽欢后,便该放烟火了。 观完烟火,这宫宴也差不多就散了。 众人纷纷行至殿外,见浓黑夜幕上绽开千树花,星辰摇落,照得宫中的四角天空也亮如白昼。 烟火声怦怦然,将下方的声音都盖去了许多。众人想说话,都得凑近耳语才行。 睿王不知何时挪到了云昭身后,做贼似的悄悄唤: “长姐,长姐。” 云昭回眸,眼神不善。 睿王迎着她的目光,似乎更心虚了几分,他试探着问道:“长姐上次病后……身子还好吗?” 睿王问的并非是刺杀的事情。 而是与江聿风吵架后,大病初愈的她由于吹了会儿冷风,就又病倒了。 云昭睨着他,天上烟火明灭的光落在她脸上,也衬得神色或明或暗。 她轻轻:“挺好的。” 睿王又问:“长姐先前不是病愈了吗……怎么好好的,又病了?”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江聿风。 这理由显然是不能说的,她便含糊搪塞:“没什么,可能是先前没养好吧。” 这话题也该结束了,但睿王仍然锲而不舍地问:“会不会是臣弟先前送的药不好,长姐若是不嫌弃,臣弟再送一些。” 云昭看着他的眼神不免古怪起来。 好端端的……说什么药? 睿王还接着道:“对了……臣弟上次来看长姐的时候,长姐还没醒来,可能不知道这事。” “臣弟先前送了些药呢,倒也不是臣弟给的,是四弟他托臣弟送来。长姐也知道……四弟因为那件事一直愧疚,总觉得是自己的缘故,所以也想与长姐赔罪。” 睿王眸光闪烁:“长姐不会怪他吧?” 云昭缓缓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看他。 唔……她这弟弟,似乎聪明了一点了啊。 她似笑非笑:“不会,当然不会。” “替我谢谢他。” -- 宫宴散去,各自回府。 云昭由侍女们簇拥着登上马车。 随着行过一道道宫门,周遭越发安静,方才宫城中的丝竹声与觥筹交错,仿佛也如烟火一般消散。 像是一场梦。 云昭垂着眼,眉眼间爬上了几分疲惫。 宫宴虽说是团聚,但在宫中,谁又敢真的放松。 只是在除夕都得不到一点安生,还要防备着……云昭心中厌烦不已。 想到回府后也是冷清,她便吩咐程安去城中转转再回。 这实在是突发奇想,只是除夕夜的洛京城街上分外冷清,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将各自屋中的热闹锁起。 云昭撩着车帘静静看着外头模样,自嘲似的轻笑一声。 她怎么给忘了,今天可是除夕……街上怎么会有人呢? 云昭几分意兴阑珊,将车帘放下,让程安回去。 程安在外头应了声,只是没走一会儿,马车便停了下来。 外头传来程安略显古怪的声音: “殿下,有人想见你。” 这个“有人”……实在是太过刻意。 云昭倏地抬眼,眸色亮了亮,既有几分得意,又有些怨怼。 得意他果然还是放不下自己,这会儿主动来找了,又怨他居然真的冷了自己这么久,实在大胆包天。 她可不会那么容易原谅他。 如此想着,云昭掀开了车帘,只是面色冰冷,看起来气势汹汹。 然她冰冷脸色,在见到来人时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痕。 站在外头的,不是她想象中的江聿风,而是一位她已经有段日子不曾关注的人。 “见过殿下。” 崔湛垂眸拱手,匀白面颊如雪练,又被冻得有些发红,衬得越发清冷。 云昭飞快地放下车帘,掩饰般地在里头咳嗽了几声。 少顷,她闷声:“进来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联手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进入到马车里后,崔湛肉眼可见得更加局促起来。 他垂着眼,半点不敢看云昭。 崔湛拘谨着,而云昭也因为方才的错认有些尴尬,亦不言不语,垂眸倒了盏茶。 水声轻轻流淌过,云昭趁着这会儿,抬眼打量崔湛。 对面郎君萧萧肃肃,清朗高举,似乎成为御史之后,他看起来更高洁了几分,似是千年不融的山雪。 她将茶盏向崔湛的方向推了推,主动开口打破了有些僵硬的气氛。 “崔三郎等久了吧,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清亮茶汤在马车内的四角羊皮宫灯的烛火映照下,倒像酒浆似的。 崔湛接过茶盏,与她道了谢,在饮下一口后,第一句话却是: “……臣没有等殿下很久。” 他总算将眼睛抬起来了一些,一字一顿道:“臣早就想见殿下了,苦于没有缘由。臣思来想去,只能用这不光彩的手段取个巧,还请殿下莫怪。” 云昭与精明的人打交道久了,突然和如此直白的人对上,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她一时无话,鬼使神差顺着问道:“什么手段?” 崔湛又垂了眼,似乎是有些惭愧:“臣今日随父亲入宫,正好能见到殿下,便想干脆跟殿下一会儿……” 云昭抬了抬眉毛。 对……崔太傅是有资格来的,崔湛当然也可以被带进来。 至于他跟不跟自己的,她倒也不是很在意。 云昭微微倾身,几分好奇:“那你妹妹呢?” 崔湛不免诧异,没想到云昭会问这件毫不相干的事情来。但他还是尽责回答道:“父亲说四娘的心性需要磨一磨,这段时日都将她关在府中读书,不让她出来了。” 云昭眸光轻闪,想也难怪。 崔清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又生性单纯,大约崔太傅在自己受伤后,也担心会波及她,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吧。 她没再关心这些:“崔三郎既有话要说,那就快些吧。” 崔湛不自觉捏紧了手中茶盏,低着眼道:“殿下,其实……臣是想来与殿下道谢的。” 道谢? 云昭困惑:“我与你并无交集,你要谢什么?” 崔湛抬起头来,神色笃定:“殿下,其实臣猜到了,父亲受伤的事情……应当是殿下安排的吧?” 云昭睫羽轻轻一震,她面色自若平静:“这倒奇了,且不说我根本没有干这种事,就算是我,你不怨我,还要谢我?” 崔湛早做了她不承认的准备,只继续说:“那会儿的事情,是殿下受益最多。那东西也来得蹊跷,或许朝中也只有父亲敢如此冒险,而事后父亲想要脱身,必是要付出代价的。” “殿下作为获益者……定都提前安排过。父亲的伤看起来吓人,其实根本没有伤及根本,那刺客也不是冲着命来的,不过是为了助我父亲脱身,所以……” 云昭听着他长篇大论不由一阵头疼,连忙让他住口。 她一手扶着鬓发,有些头疼“……好吧,就算是你说的这般,我也是利用了太傅,你还是不怨?” 崔湛淡淡:“自然怨过。” 云昭撩眼望去。 “但是……”崔湛话锋一转,“殿下并非强逼父亲,是否要弹劾揭露,如此选择权,都在父亲手中,最终的结果,也是父亲选的。 至于殿下……殿下或许有私心,但君子论迹不论心。” “臣后来便想通了,君子为官,当为圣君效忠,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太平。而那些所谓朝臣,不过是该杀的蠹虫。” 崔湛面无表情说着,眸中神采坚定,带着不容忽视的锐气看,已不见最初的拘谨。 云昭听着他的话,心中几分热意翻涌,周身竟有种血液沸腾之感。 她不由想,这个御史的位子,还真是适合他。 朝堂的黑暗污浊,对崔湛这样的人来说,却是最好的磨刀石。 她咬了咬唇瓣,哑声:“或许你想错了,我不是君子呢?” 崔湛眉头轻拧,断然道:“殿下是不是,臣自有判断。若有一日……殿下也做了有害大齐的事,臣也定会追查到底。” 云昭唇角勾了勾,忍不住掩唇轻笑。 大概崔太傅从来没想过,自己这样一个温和的中立派,会养出崔湛这样的人物来。 她噙笑问:“你今日来,也不单纯是为了道谢吧?” 崔湛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他似是斟酌了一番字句,才谨慎道:“父亲一直看不惯朝中黑暗,不屑与他们同流合污,所以远离那些纷争多年,求自身安稳。” “发现那东西的那晚……父亲一夜未眠。他问我,他能凭着崔氏大族的势力独善其身,但这些受害的百姓,又如何躲,如何独善其身?” “只保全自己,究竟是清高,还是怯懦?父亲觉得自己从前都太过傲慢,从未俯首见苍生,但父亲现在年事已高,又远离权力纷争多年,他想再变,难免会引人猜忌。” “所以……这改变,只能由我来做。” 崔湛注视着云昭的眼睛,郑重道:“殿下,臣不做避世之民,臣想做……入世之臣。” 云昭一目不错望着他,缓声:“好……但为何,你选了我?” 崔湛顿了顿,方才还充斥意气的语调忽然有些飘忽:“缘由……臣方才说过一些了,当然还有一点,就是……淮之兄也认同殿下。” 江聿风? 猝然从崔湛口中听见这名字,云昭颇感意外,狐疑道:“他与你提过我?” 崔湛摇了摇头:“不曾。但是臣能感觉到,淮之兄与殿下之间,是不同的。不是世人常说的那些,臣感觉,淮之兄与殿下,似乎是旧相识。” 云昭听着这理由,心中对他的欣赏之意不由掺杂了几分忌惮。 不愧是洛京城里的少年天才……这也太敏锐了。 她咳嗽一声:“咳……倒也差不多。但是你也太相信他了,就这样认定了吗?” 崔湛微微一笑:“殿下糊涂了,臣又不是淮之兄,今年才入京城。” “臣自小在洛京长大,又托父亲的福,没少听闻殿下的事情。臣心中有考量,旁人虽说殿下变了性子,但在臣看来,殿下初心未变。” 云昭目光幽幽,唇角勾起, “清和,那就别让我失望。” 与崔湛说话的功夫,程安已绕着小道,进入了亲仁坊。 崔太傅图清净,将宅邸安置在此处。正好二人说完话,也可将崔湛顺势送回去了。 但崔湛知道已经回到亲仁坊后,却让程安不必送他回府。 “我与淮之兄有约,还要去他府中,殿下不必送了。” 听到他要去见江聿风,云昭眼尾轻勾,神色有几分意味不明。 她轻笑,仿佛善解人意似的:“没事,我送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搀扶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江聿风刚刚与几位同僚告别,回到自己府上。 其实他们原本想拉着他一同守岁,但江聿风估摸着时辰,宫中宴会应当这会儿结束,而崔湛也快要回来了,便婉言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府中,松山带着几位仆人忙碌了一整日,终于在这会儿将上下都妆点完毕。 江聿风授官之后,便新添了几位侍从帮着些松山,他又匀出一些俸禄来,每月送到云昭府上,算是慢慢还着她送的这座宅邸。 这会儿经过松山等人的忙碌,府中虽然不算热闹,却也不冷清,红彩四散,仿佛炭火一般,添了许多喜气。 江聿风正要问松山崔湛是否来了,守在偏门处的一个小厮就小跑过来,说道:“禀郎君,崔郎君来了。” 这小厮还有些兴奋的模样,两颊不知是冻得还是高兴得,直发红:“郎君,外头还有一位生得极美的娘子,和崔郎君一同来的,也说要见你!” 说到那娘子如何时,他有意加重了字眼,仿佛人回来了,魂却还留在原地。江聿风神色古怪一息,一旁的松山更是与那小厮挤眉弄眼,恨不得将他推走。 场面有几分冷硬,松山“呃”一声,道:“郎君,属下去接崔郎君吧。” “清和来了,我怎能不去迎呢。”江聿风笑眼温温,“我去吧,你留在这儿。” 如斯清俊的人,连背影都如松如竹,透着股贵气。 松山欲言又止,挠了挠头。 虽然郎君的模样看起来也和往常没什么分别,但为何……为何他就是看出了几分迫不及待啊! -- 府中的人当然不会让崔湛还有那位看起来就不简单的娘子在寒冷冬夜里于外头等候,两人与带来的仆从早被请到了离偏门最近的一间厢房内,炭火正足,茶水也正滚热。 江聿风跟随着小厮来到此处,却不知为何,他一路匆匆,但站在门外时,却不自觉放慢了动作。 那小厮想叩门,却被他制止。 江聿风以眼神示意他退下,随后便在寒风中,仔细听着屋内的动静。 但里头并无说话声传出,只有一些窸窣响动,间有茶盏与桌面碰撞的闷响,仿佛身处其中的只有一人。 但并非如此……江聿风屏息敛神,听出里头正有两人的气息。 怪哉……他们既同路而来,想必是清和与她去说那件事,并且已有了结果,这会儿不应该如此安静啊。 心中好奇作祟,立在门外偷听太久又显得太过古怪,江聿风没再犹豫,轻叩几声门扉后,就将其推开。 崔湛就坐在桌案前,听到门开便抬眼看去,发现来者是江聿风时,他唇边挂上了一点微不可查的笑意。 他颔首轻声:“淮之兄来了。” 江聿风亦与他点了点头,视线中,倒只有崔湛一人的身影。他没有多问,只与崔湛道:“没有等久吧,可觉得冷?” 崔湛摇了摇头,目光在屋中的那架七贤雅士屏风上落了落,又挪回到江聿风面上。 其中意味,两人各自心照不宣。 江聿风便在崔湛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盏茶,缓缓道:“老师身子还好吗?” “父亲的旧伤时有疼痛,想来是天寒缘故。不过炭火足些,也能缓解。” 江聿风垂眸:“我明日就送些驱寒的药材到府上。对了……听闻令妹前些日子与老师吵架了,现在如何?” 崔湛挑了挑眉毛,有些疑惑。 江聿风向来与自己的妹妹保持距离,从不过问,怎么现在如此突兀地问起来? 心中困惑,崔湛还是如实答道:“她……生几日闷气也就好了,她的性子就是如此,没什么心眼。” 江聿风轻笑:“令妹活泼单纯,已是难得。” 崔湛眨了眨眼,没懂为什么江聿风在这会儿夸起崔清莹来。 倒是屋中安静许久的某个角落里,发出了一点窸窣响动。 两人齐齐望去,见一抹窈窕身影被模模糊糊地映在了屏风上,黑色的剪影向屏风外挪动,仿佛水墨画上的美人走出宣纸,被真实的世界浸染上万般色彩。 云昭绕出屏风,缓缓抬头,烛火随之将其面容照亮,昳丽五官一寸一寸,映入江聿风眸中。 她与他对视一瞬,便立刻别过了眼,半笑不笑道:“江三郎,我不请自来,可别怪罪。” 崔湛在旁解释:“适才殿下说有些着凉,公主府还有段距离,我便自作主张,让殿下先来这里暖一会儿身子了。” 江聿风心下了然,都不曾问为何云昭会在屏风后面,便温声:“无妨,今日我请清和来,也没有什么要事商议,既然殿下来了,就一同坐一会儿吧。” 云昭眯了眯眼,心头覆着层淡淡的不悦。 他见到自己,反应怎么如此平淡? 她拢起衣袖,微微不满:“江三郎不会就在这里招待我与崔三郎吧?” 江聿风好脾气地道:“当然不是,还请殿下与清和随我来。” 云昭轻哼一声,将下巴微微抬起,发号施令似的傲慢道:“走吧。” -- 三人刚离开厢房没多久,后头的云昭就又出了点状况。 她嘶了一声,声音很轻,江聿风却回了头。 慢吞吞跟在后头的云昭身形微晃,仿佛站立不稳的模样。 她拧着眉,感到自足底处蔓起一阵细密刺痛,虽然可以忍受,但这一步一步走着,实在有些痛苦。 云昭轻舒一口气,想干脆就停一会儿吧,反正这里她也认得,待会儿再去寻那两人也无妨。 然而此时,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抹月白色衣摆。 手臂被人稳稳托住,云昭眼睫轻颤,抬眼望去。 江聿风不知什么时候从前面退了回来,这会儿扶住了她的小臂,与她温柔道: “天寒不好走,我来扶殿下吧。” 云昭动了动唇瓣,不甚情愿地应下。 ……与她献殷勤也没用。 前方的崔湛因发觉江聿风走到了后头,这才停下脚步回过头看。 见江聿风扶着她,他心中诧异了一瞬,便再对此良好接受了。 既然淮之与殿下是旧相识,两人应当很熟悉,搀扶什么的……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并非第一次来这里,也知道江聿风会去哪儿,便安然走在了前头,丝毫没觉得本是客人的他这会儿却在前面带路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口脂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松柏似的隽秀郎君走在身侧,他身上的那股清冽香气浸润了寒气,缓缓袭来。 或许是足底的刺痛又加剧了,或许是她鬼使神差,在被江聿风扶住后,云昭的步子,反而走得更慢了,于是与前方崔湛的距离也逐渐拉大。 她嗅着鼻间的香,目光几分怅然。 这到底是什么香……为什么她怎么都调不出来呢? 他托住自己的地方,明明隔着几层衣料,她却依旧能感到一股清流似的暖意些许。 云昭垂睫,觉得自己可能被冻出问题了,都有幻觉了。 她再度抬眼,去偷偷看身旁的人。 江聿风说是扶她,就当真只是扶着而已。他目不斜视,脊背挺直,只一手托住她小臂,跟在身侧不紧不慢地走着。 云昭心中再次涌现出那股不悦。 他怎么这么没事人似的,难道是已经想通了,不在意了? 不在意……那天还与她吵成那样? 云昭思量一阵,忽眸光闪烁。 他如此客气、礼貌、疏离……该不会是想与她划清界限吧? 不成,那可不成! 这念头一旦出现,云昭就怎么看江聿风怎么不对劲。 他不但见到自己没什么反应,还主动问起崔清莹…… 云昭咬牙,毫无征兆地将手臂向后一带,握住了江聿风的手。 她捏得还有些用力,虽然不疼,却足够令他诧异。 江聿风以为云昭只是老毛病犯了,就喜欢在别人跟前偷偷逗他。 他飞快瞥了眼前方浑然未觉的崔湛,便转眼看向云昭,想让她赶紧放手。 但云昭却先开了口。 她眸光冷冷,皮笑肉不笑道:“你现在喜欢单纯活泼的了,嗯?” -- 崔湛走在前头,他知道云昭似乎身子不适,因此会走得慢些,倒也习惯了身后渐渐轻下的脚步声。 但脚步声再轻,也不会消失啊! 他回眸,却见原本还跟着两人的身后,此时空无一人。 而这会儿,他已经走到了原本该与江聿风见面说话的内院正堂。 崔湛眸中几分困惑,想他们走得再慢……也不应该慢成这样吧? 想到方才江聿风去扶云昭时,后者那晃晃悠悠的模样,崔湛不免担心。 该不会是云昭出了什么事吧? 那留江聿风一人,应付得过来吗? 如此想着,崔湛便转过身往回走。 倒也没费什么功夫,崔湛只走了几步,就重新见到了落后的两人。 只是这两人的神色,与方才比起来颇为奇怪。 崔湛困惑拧眉,又上前几步道:“是出什么事了,要不要我帮忙?” 仍扶着云昭的江聿风连忙道:“不用,殿下方才身子无力,才不得不停下休息一会儿,这会儿已经好了。” 崔湛不疑有他,他点了点头,想到云昭现在于己也算不同,于是关心道:“殿下若觉不适,我可以去叫殿下的侍女们过来,想来她们更了解殿下。” 而云昭也同样神色复杂地拒绝:“……不必,江三郎贴心,用不上她们。” 崔湛也知道江聿风一向行事稳妥细心,平日里夸江聿风贴心的人也不少,但这话从云昭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奇怪。 不等他细究到底是哪里奇怪,江聿风便半是提醒半是催促道:“清和,我们快过去吧,殿下风寒初愈,不宜多留。” 这话不假,崔湛没再多心。 瞧着崔湛背过身去了,云昭双眸半垂,要故技重施,重新去握江聿风的手。 但江聿风早做准备,将她手臂禁锢住。 他压着声音低劝:“殿下……清和还在前头。” 云昭试着挣了挣,见毫无比过他的可能,只得放弃。 她神色不虞,走过几步后,却又浮现出浅淡笑意。 江聿风看在眼底,心头莫名一跳。 须臾,他便感到自己挨着云昭的那边衣袖被轻轻扯了一下。 江聿风下意识偏过头,想看她怎么了,随即脸颊上落了一小片温软,又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江聿风如遭雷击,短暂的脑海空白之后,他便往后退了一大步,又忘记自己还抓着云昭的手臂,拽着她往自己方向倒来。 云昭丝毫没有打算挣扎一下站稳的意思,就在一声半真半假的惊呼声后,倒进他怀里。 江聿风下意识揽住她腰身,旋即意识到什么,素来平静无波的脸色上闪过几分慌乱,他抬眸,正见崔湛回过头,神色又是困惑又是震撼地看着自己。 而这会儿,怀中的那个罪魁祸首犹嫌不够似的,还在低声絮絮: “哎呀,三郎就这么想我吗,如此迫不及待……三郎还记挂着我风寒初愈,果然是对我念念不忘吧?” 江聿风抱着人,额角突突直跳,恨不得将她的嘴巴捏起来。 但是不行。 他僵硬着身子将人从怀中推开,扶稳,故作若无其事地叮嘱: “殿下当心,夜路难辨,该仔细脚下。” 云昭看他明明紧张得不行,却还要故作无事的模样就觉得好玩。她心觉有趣,便陪着他演,笑盈盈道了声好。 江聿风见她配合,便又悄悄看了眼崔湛的神色。 后者面露恍然,说道:“殿下,淮之兄说的是,可别再摔了。” 江聿风松了口气,无比庆幸崔湛在感情之事上的迟钝。 云昭挑了挑眉毛,没想到在别的事情上如此敏锐的崔湛,可以于此如此迟钝。 她没忍住,低头轻笑了两声,旋即被江聿风警告似的捏了捏手臂。 云昭抬眸,却见他白皙面皮尽红,而方才被她偷着亲了一下的面颊上,此时留下一抹可疑的胭脂色。 应当是她唇上口脂蹭了上去,方才慌乱,他们二人都不曾注意。 云昭张了张口,见江聿风浑然未觉的模样,十分不怀好意地决定不提醒他。 于是二人这一路上,府中几位侍从经过,皆投来奇异的目光。 江聿风若有所觉,转脸问她:“我脸上有东西吗?” 云昭眨了眨眼,分外无辜:“没有啊。” 她眼尾勾起,唇角轻扬:“想来是我生得太过美丽,他们不曾见过,这才好奇吧。” 江聿风唇角抽了抽,果然不再问她了。 云昭低眼,忍住了嘲笑他的欲望。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守岁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云昭的自夸之语,虽是戏言,却也没说错。 夜色昏沉,地灯也只能勉强照出人的模样,并不能看清了面容,加上也不会有侍从如此失礼地盯着自己主人的脸猛看,因此还真不是他们发现了江聿风面颊上的异样。 他们也真的,只是在偷瞧云昭而已。 这些新来的侍从不像松山见过云昭,更别说知晓他们二人的过往,因此对这位大驾光临的公主殿下颇为好奇。 尤其是在发现自家郎君似乎还与这位殿下交情不浅的时候。 侍从们纷纷生出八卦之心,于是各自寻着借口,往江聿风那里凑过去,想再一睹公主风采。 只是他们没有发现异常,松山却发现了。 进到内院正堂后,屋中灯火光亮,将人总算照得清晰了些。松山迎过崔湛,一抬眼,视线就凝滞在江聿风脸侧上那可疑的痕迹上。 他神色微僵,转过目光,却见江聿风身旁的云昭正笑眯眯看他。 松山头皮一麻,有些僵硬地行了一礼,便退到了一侧。 江聿风经过他身前时,松山还是觉得该努力一下,于是挤眉弄眼着,与江聿风使了眼色。 只是在江聿风接收到之前,云昭先转眸望了过来。 尽管松山私下里常劝着江聿风要小心她,但真见到时,松山心中又怵得很,发现她看过来后,立刻将头低了下去。 云昭收回目光,忽而又扯住了江聿风的衣袖。 后者顿了顿,目光瞥来,有几分冷意。 云昭笑意有些古怪,她踮脚凑上去,却被他扶住了肩头,再不能靠近。 江聿风神色警惕:“殿下当心,可别再摔了。” 他面色如此认真,然而当云昭看见他脸颊上的淡淡的唇印时,这认真的神色就被衬得相当滑稽。 她抿唇憋笑,片刻后轻声:“多谢三郎了……” “为了感谢三郎,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吧。”云昭抬手,葱白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脸颊,笑意暧昧,“三郎,你失仪了,多注意点。” 江聿风眉头轻皱,旋即意识到什么,掩住了自己的半边面颊。 他指腹轻蹭,果然感受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滞涩感。 而他去看指腹颜色时,也果真发现了一点淡淡的红色。 那浅浅的胭脂仿佛被他皴揉开,将那半边面庞都染成了红色。 目的达成,云昭重新站直了身子,她收回手,挺直了腰背,慢悠悠地往里走去。 徒留江聿风一人在后头陷入沉默纠结。 -- 与崔湛说话的全程,江聿风都时不时去碰一下自己的半边脸,引得崔湛频频侧目。 看了一会儿,崔湛实在忍不住,问道:“淮之兄,你的脸怎么了,怎么这么红?” 江聿风眸光闪动,声音还算平稳答道:“无事,被小虫子咬了。” 小虫子? 崔湛拧眉,认真想起这寒冬时分哪来的虫子。 而江聿风刚说出口,就感到桌下自己的小腿肚被人轻踢了一下。 他侧目,见云昭微微瞪大了眼睛,眸中流露出几分不悦。 敢说她是虫子? 江聿风的视线停顿了一息,便再次若无其事挪回去,与崔湛继续说起方才正在商议的边关战事。 崔湛的注意力很快就从那无关紧要的“小虫”上面转移了。 边关的局势,因先前北狄的突袭变得异常紧张。 一直到除夕以来,大大小小的交战就不曾听过,并且这几回,北狄并未像先前那样轻易撤退,还有好几次压过了齐军。 因现在战事中有谢文和参与的缘故,江聿风与崔湛说起这事情来,自然也不避讳着云昭了。 他们分析揣测着北狄到底有何居心,虽说是纸上谈兵,但也有几分道理。 云昭在旁听着,就想起那死去的商队,心中不免可惜。 早知如此……她就该在下马车的时候就问曹安行,好歹还能知道一点。 云昭一手撑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桌下的脚却又蠢蠢欲动起来,一勾一勾的,去轻轻碰江聿风的小腿。 江聿风正在说话,却诡异地停顿了一下,旋即又接上。 他神色未变,却是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腿,躲开云昭的侵扰。 云昭也神色如常,在下方却锲而不舍地跟随而去,丝毫不肯放过他。 江聿风倒也是能忍,他投来几眼的同时,还能照旧接上崔湛的话,令云昭不免心生佩服。 佩服之余,她越发变本加厉,从轻轻点动变成了上下摩挲,恰似两人在京中见到的第一面时,在何御史府中的情状。 正堂比那厢房大些,炭火的暖意便要弱些,江聿风在那里也不曾出汗,而在这里说话的功夫,额角却无端渗出了一点汗。 云昭看在眼里,不由“善解人意”地凑上前,关心道:“江三郎怎么出汗了呀,是这里太炭火太多了吗?” 她说着,便捏着帕子要给他擦汗。 轻软的锦帕蹭过额角,衣袖近在耳畔,锦帕上与衣袖里的幽香,便如此扑鼻而来,将人缠住。 借着衣袖与帕子的遮挡,云昭坏心眼儿地用指尖在他脸上划着,一下,两下。 江聿风忍无可忍,忽一下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颇有些咬牙切齿:“……我挺好的,不必劳烦殿下。” 云昭笑意微微:“是吗?” 她挣出了自己的手,慢条斯理挪了回去,一手撑着下巴看他:“江三郎无事就好。” 许是觉得反正崔湛也看不懂,云昭的眼神都明目张胆了起来,江聿风对着她双眸含春水的模样便几分无措,索性别过头不看她了。 云昭心中暗笑,若无其事接上了崔湛方才的问话。 崔湛的注意力便如此轻易地从两人间的异常里转移,他一面答着云昭的话,一面想, 殿下与淮之兄的关系真好。 气氛渐渐热络时,外头来了个传话的小厮。 “郎君,崔府来人了。” 崔湛“唔”了一声,这才发觉时辰已不早,他站起告辞:“淮之,我先回去了,改日再叙。” 江聿风便起身去送,等他回来时,就见云昭依旧悠闲坐在里头,见他回来便笑眯眯: “三郎,我们一起守岁吧?” 第一百三十章 江南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寒冷除夕夜,他方从外头回来,初入温暖房舍内,寒气未消,眼前灯火间,美人含情问,可愿一同守岁。 江聿风一瞬恍惚,他已过了许多个孤寂的除夕,连今晚,他都没有别的打算。 若云昭不跟来,适才崔湛回去后,府中也就是他一人。 他的确动摇了,但他又知道,还是不能答应她。 他们先前才吵过一回,此番见面她又数次撩拨,可此事,并不能含混过去。 于是江聿风静静注视她片刻后,就开始下逐客令:“殿下,天色已晚,留在我这里多有不便,臣还是送殿下回去吧。” 他也不说重话,就是客气疏离,到最后甚至还自称起“臣”来,礼貌得仿佛他们两人是初次相识一样。 云昭眨了眨眼,面上笑意淡了几分:“可是我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她面色平静:“一个人守岁,也太可悲了吧。” 云昭仿佛是在自嘲,又仿佛是顺带着将他也骂了进去。 江聿风却不曾在意,倒是因她话语中的寥落,感到些许不自在。 若云昭与他针锋相对,他还能冷下心来应对,但当她示弱,他便无法再狠心。 江聿风十分怀疑云昭是否已经猜到了自己会这样,所以故意为之。 他慢慢走近,说道:“殿下身边,不是还有琼华娘子她们吗,怎么会是一个人?” 云昭撩眼:“这当然不能一样了……那三郎身边还有松山呢,难道三郎就不觉得孤独了吗?” 江聿风一噎,他默然坐了下来。 在云昭的对面。 生怕她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一样。 云昭瞧了一眼,轻声:“三郎,你真的想就此与我划清界限吗?” 江聿风神色淡淡:“我的想法殿下也知道了,既然我与殿下意见不合,也没有继续的必要。” “我认为,殿下与我,还是保持最初的合作关系就好。” 云昭眯了眯眼:“是吗?” “我不相信……你只是不愿答应我,但你哪里就担心如此放弃,你心里一定还是有我的,对吗?” 江聿风挪开视线,对此不置可否。 云昭叹气:“三郎,你好生无情,明明不久前你还抱着我唤我昭昭,还亲我吻我,现在倒是对我避之不及,到底始乱终弃的人,是谁啊?” 江聿风被她这一通露骨的颠倒黑白说得几分羞惭几分气恼,他正欲反驳,却听到外头叮当一声。 他心尖一跳,回眸看去,就见松山目瞪口呆站在帘外,手中捧着的茶盏在地上摔得稀碎。 江聿风深吸一气,再度看向云昭,果见后者正笑得促狭,说她不是故意的,他才不信。 他扶额,沉声:“……松山,你下去,别让任何人靠近。” 松山木着脸点了点头,缓缓转过身离开,整个人僵硬得像是被雷劈过的古树一般。 见人走远,江聿风再度深吸一气,平稳住了情绪道:“殿下,你我意向不合,早些断了,才是长远之计。” 云昭无辜道:“可是三郎不曾与我试过,哪里就知道,真的不行了呢?” 江聿风之觉得每次与她相处都分外容易头痛,他板着脸:“殿下,我不会与你私通的。” 云昭捧住脸,似是委屈道:“什么私通,这么难听,三郎与我,分明是两情相悦才是。” 那双莹润白皙的手托得同样雪白的脸如玉盘,而妙目含情,面颊微红,那点朱似的唇瓣因她故作委屈模样而嘟起几分,瞧着饱满柔软,似恰到好处成熟的樱桃。 江聿风明明做好了与她保持距离的准备,但他的目光还是不自觉被吸引过去,心间一阵细密的酥麻,随后他便猛然醒神,颇狼狈地垂眼。 他低声:“随便殿下怎么说,但我不会答应。” 云昭又叹气:“好吧好吧,左右我说不通你这个老古板。” 江聿风神色扭曲一瞬,惊疑看她。 他?老古板? 有没有可能,是她太异想天开惊世骇俗了? 云昭挑眉:“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江聿风扶额:“罢了……殿下说得都对。” 云昭心满意足地轻哼一声,慢悠悠道:“对了,我上次让你看的睿王送来的药材,你还没有告诉我,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她不满:“你躲着我归躲着我,可是我们之间的合作,也不该就此断了啊。” 江聿风正色,解释道:“殿下,这并非我有意。” “这些药材各自没有问题,但组合起来却有些古怪,其中几味药草生于江南,但它们太少见,我虽了解却并不透彻,所以我这段时日联系了师父,但他老人家一向行踪不定,今日才给了我结果。” 云昭神色微变,想起今晚睿王意有所指的话。 依他之言,这些药材,是靖王让他送过来的。 至于靖王……云昭笃定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她当即将衣袖撩起,露出一截雪白手腕,江聿风猝不及防,连忙转过脸,几分慌乱:“殿下!” 云昭古怪地瞧他几眼,将手腕搁到桌上:“你做什么?我是想让你再替我诊脉一回,看看那些药材,是否与我的病有关。” 她低声:“先前那次,我毕竟还受了伤,可能有些影响,现在再试一试,稳妥一些。” 江聿风咳嗽一声掩饰自己误会的窘迫,他整理好了情绪,便将手搭了上去。 今日脉象比他救下她之日要平稳许多,但其中虚弱亏空,依然不容忽视。 江聿风凝神,片刻后收回了手,神色凝重。 他缓缓:“上次我见殿下消沉,便不曾提起。还记得我先前说,那段时日,是去查东西了吗?” 云昭点一点头,静等他下文。 “殿下那日会病发,是因为那些刺客,用了一种特殊的药粉。殿下的病是毒所致,因此药性相合时,就会催生余毒。” “这些药粉……我却是一直没有查出,到底是些什么药草。” 说到此处,江聿风脸色微变,低眸取出藏在袖中的信。 今晚一直与人来往交际,他还不曾得空打开来看一看。 而这一瞧,他登时眉头紧锁,片刻后又渐渐舒展。 江聿风抬眸轻声:“殿下,要解你身上的毒,得去江南。” 第一百三十一章 烟火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屋内因江聿风的话陷入寂静。 炭火声轻轻,云昭沉默半晌,嗤笑:“去江南?怎么可能?” “我若是一日离京,就可能再回不来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何况你现在是官身,又在中书省内,哪里能这么容易跟我走呢?” 江聿风皱眉:“但是殿下,你的病不能再拖下去。” 云昭敷衍:“再说吧……总之现在至少知道了解决的法子,也不是毫无头绪了。” “何况,他现在都忍不住杀我而后快,也算暴露了不少,我与他撕破脸是少不得的事情了,更不能在这时候给他机会。” 她顿了顿,古怪地笑了一下:“你告诉我,那些药草,就是你说的药粉里的东西吧?” 江聿风点了点头。 云昭叹声:“难怪,难怪他今晚总是来关心我身子到底好不好。” “看来我上次染风寒也是误打误撞,让他以为是我又病发了吧?” 她与江聿风弯眸笑,揶揄道:“看来还得谢谢三郎,若不是因为三郎,我也不会染上风寒,也就骗不过他了。” 江聿风仍皱着眉:“我记得那日,不曾让殿下受寒。” “是吗?”云昭哼笑,“可能你在的时候没有吧,但是你走的时候连头也不回,我就在窗边想再看看你,如此暗自神伤,吹了会儿冷风,就病倒了。” 她说着说着,又将话题勾了回来:“所以三郎,我为你还病了一场,你就没有一点点心疼愧疚吗?” 江聿风沉默一阵,冷淡道:“殿下再多话,我一定会将殿下送回去的。” 云昭见他同意让自己留下了,便缓缓绽开一抹笑,柔声:“我就知道三郎还是心疼我的。” 江聿风冷然:“殿下。” 听出他的警告意味,云昭见好就收,不再调侃他。 她慢吞吞道:“但是三郎,守岁就这么干巴巴坐着吗?虽说有你在也无妨,但是……也太无聊了吧?” 江聿风侧眸乜来,清俊眉眼被灯火照得秾艳:“殿下想做什么?” 云昭眼眸一亮,屈起指节在手边桌案上敲了敲:“三郎坐过来,我们聊聊天吧?” 江聿风叹气:“殿下……” 云昭听他似是要拒绝,立刻低眉耷眼的,眸中光亮黯淡,看着可怜不已。 心知肚明她不过是装样子,但他偏就吃这一套。江聿风唇角微微抽搐,还是在她进一步“可怜”之前坐到了她身边。 低着头的云昭唇角轻轻一翘,旋即被抓了个现行。 “你很得意?” 郎君清泠如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云昭身子僵了僵,很快就放松下来,她坦然抬头与他对视:“那怎么了?要不是你心疼我了,你也不会让我得逞吧?” 江聿风显然不想再与她争论什么心不心疼的问题,连忙道:“殿下要聊什么?” “唔……”她一手支颐,神色娇俏仿佛十五岁的少女,“三郎说说,你在中书省这么久,你自己的事情,可有什么进展吗?” “还有……那刘娘子,又是怎么回事?” 江聿风选择性忽视了第二个问题,他道:“我结交到了几位出身寒门的郎君,他们官位不高,同样也不是什么要职。但也因为这般缘由,他们背后没有什么势力,我与他们来往不会惹人注意。” “这些人,虽然看起来不起眼,却并非毫无作用。其中有几位是在各部整理文书的,刑部、大理寺的卷宗,也包括其中。至于御史台的,有清和在,倒是不用费心。” 云昭若有所思:“你想看你父亲案子的卷宗啊……” “那为什么不来与我说呢?正好,刑部的那位可以给你帮忙,这不比你费劲去结交什么寒门方便吗?” 江聿风眸中复杂一闪而过,他道:“殿下,我不想总是借你的势。” “怎么会呢,你我合作,本来在该帮的地方,我也会帮你的。”云昭说着说着停了停,旋即眯眸狐疑道,“你该不会是介意他吧?” 她口中的他,自然是张玄书。 江聿风诡异地静默了一下,答:“没有。” 云昭了然:“我明白了,你在乎他做什么,只要有用就行了。” 江聿风垂眸:“但是殿下,此人心思太过难测,我不放心。” 她侧眸看他,忽然向他靠去:“你是在担心我吗?” 江聿风定定看她:“我是觉得此人不可信任。” 云昭一笑:“这你大可放心,他背叛谁都不会背叛我。” 张玄书的所有,都捏在她手中。 只是她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也不刻意要与他亲近了,就要与他拉开距离。 但江聿风已然察觉不对劲的地方:“为什么不会?殿下与他之间,也有什么交易吗?” 张玄书的身份敏感,万不能再多一人知道。 于是她含混:“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生怕他再追问,她又敲了敲桌案,问道:“所以三郎,你与那些人打交道,可发现什么了吗?” 江聿风闻言摇了摇头:“我能看见的卷宗……大多与世人知道的没有什么区别,想来这些能交给人整理的东西,也不会记载什么可疑的。” “或许在一些机密卷宗上才会有特殊之处。” 云昭“哦”一声,几分期待地看着他。 但是江聿风并不如她所愿那般要她帮忙,云昭颇感无趣,于是问他:“那刘娘子呢,你前些日子,还没有好好回答我。” “刘娘子与我的确只有几面之缘而已,我先前与殿下的提议也是认真的。刘相公年事已高,有些琐碎的事情,他会直接交给刘娘子去办,我看刘相大有要将刘娘子培养一番的模样。所以殿下笼络她,一定是好的。” 云昭幽声:“好吧……” 她还是没忍住,叹口气道:“三郎,你都不曾这样夸过我,真是让我难过啊。” “殿下若与我在一处总是难过,不如我还是送殿下……” 幸好此时此刻,一声响亮的爆竹声打断了江聿风的话。 云昭得意瞥他一眼:“你看,上天也想让我与你一同守岁,不让你赶我走呢。” 她说着去拉江聿风的手:“时辰快到了,你与我一同出去看吧!” 江聿风一时走神,被她牵着手,便往外走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僻静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子时将近,洛京城内的爆竹烟花声节节升高,热闹不凡。 云昭就拉着江聿风到了外头,正遇见府中小厮们在院里拿着爆竹要点。 江聿风步子一顿,眸光似冷箭一般射向一旁的松山。 后者弱弱回应:“郎君……属下以为你今晚不回出来了,这会儿快到子时,就让大伙热闹热闹。” 他说着,视线就不自觉瞥到了江聿风与云昭交叠在一起的衣袖上。 江聿风若有所觉,向前一步,挡住了松山的视线。 此时漫天光彩闪动,亮如白昼,耳边砰砰声不断,云昭仰头看了一会儿,忽转脸与江聿风兴奋道:“三郎,我们也去放烟火吧!”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于是正在院中捧着诸多烟火鞭炮走来的小厮们也听见了,其中一位胆大些的就微微红着脸,上前道: “殿下,小的这回采买了不少好看的烟火,殿下喜欢什么样的?” 江聿风温声打断:“殿下身子金贵,若是被火伤到了怎么办?” 云昭咬了咬唇瓣,拉着他的那只手,徐徐下滑,扯住了他衣袖,轻轻晃了晃。 她撒娇似的低声:“三郎,让我过过瘾吧,我长这么大,还没玩过这东西呢。” 江聿风侧眸,反应过来。 她生长在宫廷,一言一行皆被仔细教导,放烟花这种事情,或许还会被视为有失礼仪,自然不曾做过。 他见她神色真挚,有些心软。 但下一刻,云昭就看着他笑,补充道:“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吗?” 她妙目盈盈,转向那说话的小厮:“我不了解这些,你选一个漂亮的给我吧。” 美人笑颜如万花绽放,小厮一呆,随后连忙低头佯作忙碌,其实两颊已红得一直蔓延到了脖颈,只是被高高的衣领遮住,才无人发现。 松山在旁瞧着,心中暗骂这群人真是没出息。 那名小厮很快选出了一支烟花筒,小心翼翼捧在手中递上去:“殿下,这烟花筒轻巧,又能发数回,声音也不算大,小的觉得这适合殿下。” 云昭轻抬眉毛,还不等她去拿,已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抢在她前头接过了烟花筒。 一旁的江聿风淡声:“烟花筒虽轻巧,但殿下初次放,还是要多小心,让臣帮着些吧。” 云昭当然不介意,她呆在这里不愿走,什么聊公事都是借口而已,只不过是想借着这机会,与他多待一会儿。 说不定接触得多了,他便回心转意了呢? 云昭此人,一旦对什么东西或人有了念头,纵使前方有千难万险,她也是一定要得到的。 江聿风这番提议倒是正合自己心意,她有些惊喜地抬眸,目中噙笑:“好啊……三郎怎么这么贴心了?” 江聿风半垂着眼:“就是我不提,殿下也会说的,倒不如我提出来,免得殿下又为此劳神。” 云昭抿唇一笑,当作没听出他的暗讽:“三郎真是了解我。” 两人这会儿说话声音轻轻,还在院中忙碌的小厮们听不见,一旁的松山却可以。 松山一脸复杂,欲言又止,但见江聿风的态度似乎也没什么,他还是决定不多嘴了。 自家郎君明明口是心非得很,但是…… 但是公主曾是他记挂多年的心上人,如今若是能重修旧好,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松山不曾经历过情爱,但又觉得,郎君孤身一人走了许多年,如今能有人相伴,也是一件好事。 他思量着,上前道:“殿下,郎君,属下觉得这里难免束手束脚,不太方便,不如去外头大些的地方?” 云昭看他一眼,没有多想:“好啊。” 江聿风却深深望过去一眼,后者有些心虚,还是鼓足勇气道:“那属下就为殿下与郎君带路。” 云昭眸中噙笑:“那快些吧,等会儿就到子时了。” 松山应声,提灯走在了前头,云昭连忙再次拉着江聿风跟上。 江聿风后知后觉,原来方才那段时间,两人的手都不曾松开过。 他眼睫轻颤,双手交握处,无端开始发热滚烫。 云昭似乎对放烟花这件事情相当感兴趣,此时兴冲冲地走在前头,江聿风被她拉着往前走,目光静如流水,从她背影上淌过。 一同守岁,一同放烟火……这原是他在几年前的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现在却变成了现实。 他忽然就有些动摇,觉得自己大约不该就那样放开她。 就是先答应了似乎也没什么……毕竟日子还长,他定然还有办法,可以改变她的想法。 这念头刚一出现,就被江聿风压了回去。 他在心中唾弃自己,何时如此轻易被美色所迷了? 只是今夜见她,他总是会走神,令他觉得十分不妙。 譬如现在……现在他又在走神了。 江聿风收回目光,这才发现松山将他们二人领到了安静无人的偏院小楼下。 这里的小楼没有内院的那座高,也不如那里的大。与其说是楼,不如说是一座两层的亭子,四面皆敞开透风,四角飞檐在夜色中似振翅欲飞的鸟儿。 府上人到底就那么几个,眼下除了他们三个,这里就再无旁人。松山转过身,笑道:“殿下,郎君,这里安静,又少树木,不易走水。” 云昭四下瞧过,觉得这里无人,正合自己心意,当然满意。 而已然察觉松山心思的江聿风,却也鬼使神差地没有多说什么,只让松山赶紧回去看着那些仆从一些。 松山连声应是退下,背影中,都带了几分功成身退的意思。 云昭兴致勃勃地,拉着江聿风登上了小楼。 小楼上,云昭凭栏向外望去,京中各处皆腾起烟花,在天上绽放得热闹,看得她心中发痒,连忙转头想要催促江聿风快些。 不巧江聿风正低着头看她,云昭转头时,唇瓣却是从他下巴处蹭过。 两人皆是一怔,各自默契地转开了头。 安静片刻后,云昭低声:“现在……现在应该放了吧?” 江聿风低咳一声,接话道:“是……” 他将烟花筒递去,云昭又抬手来接,两人的手再次碰到一起。 云昭指尖微顿,随后她便若无其事道:“三郎,我有些怕呢……你能不能,托着我一些?” 身后人安静了许久,云昭静听着,觉得他这会儿大约是不会答应了。 她倒也不气馁,正打算开口问他要火折子时,一双玉白的手出现在视线中,握着她的手扶住了烟花筒。 而身后的清冽香气,更近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再度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漫天花火下,江聿风自身后托住云昭双手,袍袖垂落,将她轻柔拢在其中,远远看去,好似他自身后将她拥住一般。 云昭心念微动,她悄悄地,往后靠了一点。 江聿风察觉了她的小动作,只当没发现,他取出火折子,将引线点燃,随后握着云昭的手,将烟花筒朝向上空。 “嘭”一声响起,云昭下意识抖了一下,倒退了一步,结结实实靠在他怀中。 这回不是她有意为之,而是真的被这突兀的声音吓到。 心跳咚咚间,她感到自己的双手再次被紧握住,暖意包裹,无端令人安心。 而身后,一道低沉男声传来:“……别怕。” 又是数声嘭嘭响动,云昭睫羽轻颤,仰头看去。 火树银花摇落,虽不及宫中烟火璀璨盛大,她却怔怔有些出神。 而这些垂落的星雨倒映在她眸中,霎时流光溢彩,却比天上的景象还要动人。 云昭专注仰头望天,而江聿风,却垂眸看她。 他总是觉得,云昭在专心于某事的时候,样子会比平日更吸引人。 她会收敛那股肆意妄为的气质,沉稳而妥帖,仿佛运筹帷幄,野心勃勃。 虽说眼下……她也并不是这幅模样,但他还是无端联想起来。 江聿风眨了眨眼,见她笑靥生香,美目明亮,神采如少女般娇俏,又如山精般撩人。 他缓缓舒了一口气,却想起方才因为意外,她的唇瓣在自己下巴上碰过的触感。 他心中百般杂念翻腾,数日来的自我说服早已付之一炬。 他自己,本就是不甘心的。 因恨而不甘心,亦因爱而不甘心。 当再次听她柔声细语,再次将她拥入怀中,他才知道,自己根本不舍得放手,更不舍得割舍。 他本就爱她,本就不曾放下她,如今……又何必自欺欺人? 云昭正瞧得入神,忽听身后有人唤她:“昭昭。” 她一愣,奇怪于他怎么改了口,于是回肩望去。 下一瞬,她被扣住了下巴,唇上一片温暖柔软,那张俊美容颜在眼前放大,清冽香气密密而来,将她笼在其中。 咚…… 悠远钟声却在此刻响起,悠荡着,传遍洛京,再遍布大齐上下。 子时已至,新年来临。 随着钟声敲响,洛京城内的烟火喧闹达到了一种顶峰。 云昭瞪大了双眼,一时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咚咚,还是四处烟花爆竹的嘭嘭。 她从来都觉得除夕夜太过吵闹,现在却觉得…… 能有人与她共赏盛景,真是最好不过。 云昭呼吸几分凌乱,眸中却愈来愈柔,片刻后,她闭上双眼,将主动权,全然交付于他。 小楼上一双鸳鸯交颈,小楼下,松山悄悄前来,想来请他们两人回去。 只不过他刚到下方,一抬眼,就望见了两人抱在一起的场景。 松山一惊,连忙将自己藏到了阴影处,随后轻手轻脚离开了此处。 这么看起来……应该还是顺利的吧? 若真能就此促成郎君与殿下,他也是做了好事一桩了。 松山这般想着,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怅然,便怀揣着满腹复杂心绪,悄悄离开了。 — 大年初一的清早,云昭是被外头人的连声催促叫起来的。 她迷迷糊糊地,眼睛还未睁开便翻了个身,由此感受到腰间一股紧紧的束缚。 她陡然清醒,下意识摸向枕下,但随后,她便嗅到了熟悉的清冽香气。 意识逐渐回笼,云昭这才隐隐约约想起来,昨夜她是在江聿风这里过的除夕夜。 昨晚他们放完烟火,然后不知怎么的就吻到了一起,离开小楼后……与府中的那些侍从一同玩了会儿,似乎是她与江聿风一起教他们写了对联之类。 再后来……后来守岁的时候,她似乎就睡着了。 云昭垂眸看了眼搭在腰间的手,又看一眼腰间依然系得一丝不苟,只是稍显凌乱的腰带,心头无端有些失望。 他也太正人君子了,美人在怀,居然什么都不做? 云昭深深感到要继续勾着江聿风,真是任重道远。 她心不在焉地想完这些,才凝神去听外头的声音。 原来是琼华。 琼华听起来十分着急:“殿下,殿下您醒了吗?今早还要随陛下去祭祖,宫里的人已经来催了!” 云昭眨了眨眼,随后腾地坐了起来。 她怎的把这事儿忘了? 初一早上,宫中要去宗庙祭祖,文武百官也尽需前往。 她连忙转过头,想将江聿风也叫起来,却见后者早已睁眼瞧着自己,目中一片清明,丝毫没有刚睡醒的模样。 云昭恍然大悟:“你早就醒了?” 江聿风抬了抬眉毛:“殿下的侍女在外头唤人,臣很难不醒啊。” “那你不叫我?” “昨夜殿下睡得晚,臣看殿下睡得熟,不忍叫醒殿下。” 云昭被噎了噎,颇有几分气急败坏地向外头道:“进来,既然赶时间,就在这里梳妆。” 琼华的声音停了停,旋即门被推开了。 她着急忙慌地进来,猝不及防见到两人还在同一方榻上,脚下步子立刻一转,身子向后,口中念着: “婢子什么都没看见!” 云昭咬牙:“你转过来,再看仔细点呢?” 琼华身形一顿,这才缓缓转过身,手还捂在脸上,她慢吞吞打开一点指缝,看清之后才松了口气。 “原来殿下没有……”她忽意识到江聿风还在边上,于是连忙改口道,“殿下,婢子已经将等会儿要穿的翟服头冠之类都带过来了。” 云昭颔首,慢吞吞下了榻:“进来梳妆吧。” 江聿风十分识趣地离开了此处。 他亦需要更换衣裳,好在相比起女郎来说,郎君的更衣,总是更加方便。 公主府的侍女们紧赶慢赶着,总算在一个半时辰内将云昭重新装扮好了。 华丽繁复的头冠烨彩万千,以蜀锦织就的翟服上用五彩丝线绣着孔雀鸾鸟之类,正展翅于祥云之间,腰间环佩叮当,袖间披帛飞扬。 云昭低垂着眼眸缓步走出,眼尾向上勾起一道新月,眼上金粉被日光照亮,更托得她如神妃仙子一般。 在她身后,四五位侍女托着宽大裙摆,琼华与青黛则一左一右扶着她,其余侍女则跟随簇拥其后,衬得这一片不大的院落仿佛瑶池仙境一般。 云昭侧眸,看向似乎瞧得怔愣的江聿风,勾唇笑:“三郎,怎么,看呆了?” 一旁的琼华唇角抽搐,低声道:“殿下,快些走吧,不然真赶不上了。” “好吧。”云昭敷衍应着,离开之前,却不忘与江聿风眨眨眼。 后者垂眸默想,嗯,果然还是她。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祥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祭祖仪式,与往年的并无不同。 许是今日云昭心情颇好,为她又添几分明艳,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一眼望去,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 她与其他皇子公主一道跟在帝后之后,缓步入了宗庙。 天气晴好,宗庙内香火袅袅,一片庄严肃穆。 颂词随着檀木香,缓缓吟出。 她看起来专注平静,其实早已心不在焉地想起别的事情来。 她回味起昨晚与江聿风的相处。 他居然又主动吻了自己,还是在他们吵架之后。那他是不是……要同意她了? 思及此,云昭心中不免一阵暗喜。她想他果然是放不下自己的,只要她再吊着他一些,他还不是得与自己妥协吗。 她低垂着眼,唇角微不可查地向上扬了扬。 幸好此时的宗庙内,没有人会注意到她这一点不妥举动。 她微微侧眸,瞥向站在一侧不远处的靖王。 靖王垂着眼,神色恭顺,亦与往日没什么分别。 只不过知道他图谋之后,云昭怎么见他,都觉得他心怀不轨。 却不知是否靖王太过敏锐,感觉到了云昭悄悄投来的目光,他眼皮轻轻撩起,向她望来。 但云昭已然收回了目光,平静模样不曾有任何异常。 随着颂词吟诵,外头的晴光却渐渐黯淡下来,厚重的乌云遮挡住了太阳。 众臣虽不会在此时不合时宜地抬头看天,却也感觉到了这一点诡异之处。年轻些的臣子还好,许多老臣们的眼中已然有了担忧之色。 而当冗长颂词念到末尾处时,阴云已遮蔽住了最后一点光亮,沉沉地压在洛京上空,令人心也一片沉郁。 此时赞者高呼: “跪——” 轰隆。 与赞者声音一同响起的,是炸耳的雷声。 宗庙内外俱是一惊,祭祀的时候最忌讳出现异状,尤其是这种显然不吉利的事情。 皇帝轻轻皱眉,示意赞者继续。 祭祀仪式勉强进行了下去,但在众人叩拜第二次时,又响起一声冬雷。 赞者脸上紧张神色一闪而过,他努力镇定着,还未喊出第三声“跪”,皇帝却忽然眉头紧锁,捂着心口处,“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陛下!” “父皇!” 众人纷纷上前,此时再顾不上什么仪式,周福宁着急忙慌跑上前扶住了皇帝,皇后由嬷嬷搀扶着,神色担忧不已。 皇帝却咳嗽几声,哑声:“继续。” 这会儿却是睿王先说了话:“父皇龙体有恙,当务之急,是请太医诊治才是啊!” 皇帝低声:“朕清楚,继续!” 皇帝态度坚决,无人敢再劝。周福宁小心翼翼地扶着皇帝跪下,这才退到了一侧。 赞者努力平稳了声线,却依旧能听出他声音中的微微颤抖。 第三声冬雷响起时,皇帝又吐一口血,随后晕了过去。 宗庙内彻底乱成一团,虽然御前侍卫拦在外头挡住了其余人的目光,但不少人,已经看见了皇帝晕过去的情形。 云昭气息乱了几分,倒还能冷静。 她福至心灵似的,扭头看向靖王。 后者正满面愁容,目光紧紧盯着皇帝方向,并未看出什么不妥。 宗庙外安静得异常,只闻雷声翻滚隆隆,如战鼓闷捶,砸进每个人心中。 云昭拧眉,转身向外走去。 御前侍卫却挡在跟前,如铁塔一般:“殿下,不可。” 但她已能看见外头的情形。 灰沉之下,大雪如絮飘落,纷纷扬扬,天边冬雷隐隐,颇为不祥。 阶下所立臣子,皆神色凝重,不安万分。 云昭的右眼皮轻轻跳了几下。 她撩眼,却是不偏不倚,与静立在人群中的江聿风对视上。 — 尽管祭祖时发生的事情被封锁了下来,但就算百姓们不知道皇帝如何,却也都见到了天象异变。 一时天谴不祥之语,与乌云一起,笼罩在洛京上空。 皇帝还未苏醒,皇后与几位高位妃嫔,还有诸位皇子皇女都在紫宸殿内静等。 大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地龙烧得虽暖,却无人感到暖意。 所有人心中皆忐忑不已。 皇帝这时候病倒,若能醒来还好,若是醒不来…… 要知道至今为止,皇帝还不曾有立储的意愿,连偏向何人,都是模糊的。 一旦皇帝醒不过来……大齐内只怕要乱上一阵。 不巧的是,这会儿边关也不安定,内忧外患叠加,谁都不能好过。 显然如今能呆在这里等待的人,都想到了这个问题。 云昭垂着眼,感到自己的右眼皮仍在跳动。 她心中莫名不安,不是因为皇帝,而是她觉得,事情似乎还没结束。 今晨发生的,还不是更糟糕的。 似乎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测,众人仍在忧虑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破了殿中寂静。 进入殿中的是原守在殿外的一名宦官。 他疾步入内,匆匆行李后,便走到皇后身侧,低语了一阵。 因就坐在皇后身边的缘故,云昭比旁人幸运些,听见了只言片语。 她听见那宦官说了什么“北狄”“城池”“失守”之类的字眼,而见皇后脸色已是强作的平静,就能猜出,定是边关出事了。 皇后听完后闭了闭眼,整个人仿佛瞬间疲惫下来。她扶着额角让那名宦官下去,坐在位上深呼吸着。 此时,在里头诊治的太医院院判走了出来。 “见过娘娘,见过各位殿下。”院判行完礼,低声道,“陛下乃肝气郁结,操劳过度,如今由臣等施针后,已暂时稳定下来了,过几日,陛下就会醒来。” 听闻皇帝能醒,所有人心头都松了口气。 皇后还是有些着急:“可与陛下从前食用之物有关?” 院判思量片刻,摇了摇头:“臣检查过陛下近日饮食,并无不妥之处。” 皇后仍紧锁眉头,并不放心。 无怪她猜测是有人下毒。 皇帝这么多年一向身体康健,就算出问题,却是今日,在祭祖典礼之上……今天种种都太过巧合,很难不让人揣测。 院判显然也知道皇后真心忧虑之事,但此时人多眼杂,又涉及天家密辛,话自是不能乱说。 他沉声道:“娘娘放心,这几日陛下的用药饮食,臣都会仔细盯着,定让陛下平安苏醒。” 皇后缓缓点一点头:“有劳院判。” “现在本宫可去看陛下了吗?” “陛下如今虽稳定,但各位娘娘与殿下还是要安静些,莫要惊扰了殿下。” 皇后颔首,扶着贴身嬷嬷的手站了起来,往内殿走去。殿中其余人,自也纷纷跟上。 第一百三十五章 昏迷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内殿白雾缭绕,周福宁见诸位主子进来,微微俯身示意,让开了身子,让皇后走到榻边。 皇后低声询问周福宁时,云昭跟在她身后,目光落在躺在龙榻上的皇帝身上。 她已许久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这位父皇了。 如今,这位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与普通人病倒时一样,毫无意识地躺在床榻上,明黄锦被上的双龙正张爪戏珠,此时却像是攫紧了这男人的心脏。 云昭垂眸,恍然发现,自己的父皇,已然老了。 他闭眸躺着,眼角眉梢布满皱纹,发间已有不少银丝。 正如这天底下所有人一样,身为人主的皇帝,亦会生老病死,且无法做主。 云昭抿唇,直觉今日父皇倒下,是有人忍不住了。 皇帝的身子不算差,又不似前朝的一些君王追求长生,被丹药吃伤了身子,他今日吐血倒下,实在太过蹊跷。 可连院判都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会不会……只是她多心? 云昭拧眉,心头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但还不等她细想,思路却被一道突兀的抽泣声打断。 云昭神色微顿,循声望去。 却见正在哭的不是她的五妹妹,也不是另外几位娘娘,而是睿王云朗。 其实看见皇帝这般模样的众人,哪个不是心情沉重,但如睿王这样直接哭出来的,却还是没有。 云昭眼神古怪一瞬,想皇帝又不是醒不过来,这会儿子哭,也显得太不吉利了。 瞧着皇后脸色难看起来,云昭连忙拉过睿王,往外头走去。 睿王也没反抗,只是被云昭拉出去的时候,另一手还在抹着眼泪。 二人身后,原本忧心忡忡看着皇帝的靖王,却幽幽抬起了眼。 甫一离开内殿,云昭就松开了睿王的手,没好气道:“母后都没哭,你又哭什么?” 睿王兀自抹泪,还带着哭腔:“长姐,我就是…我就是太担心父皇了。” 看一个大男人在跟前哭得抽抽嗒嗒实在让人难受,这个人是自己弟弟也没用。云昭万般不自在,不耐烦道:“别哭了,父皇又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你这会儿哭,不是平白惹母后难过吗?” 睿王这才慢慢止住了眼泪,他平复了一阵,却低声问:“长姐,你觉得天谴之说……是真的吗?” 云昭蹙眉:“什么乱七八糟的,父皇治国数年,上下和顺平安,这还要惹天谴,未免太过荒唐。” 睿王更加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长姐,你会错意了。并非是因为父皇,这不祥之兆……是针对大齐而来,大齐要历劫,此番,就是劫数。” 云昭听他神神叨叨,说得越来越离谱,更不耐烦听了。 她摆了摆手:“要是父皇知道你信这些,这就能被你气醒过来。” 睿王止住了话头,安静一会儿后又忍不住道:“长姐,你说父皇醒来之后,会做什么吗?” 云昭侧眸,似笑非笑:“你想要父皇做什么?” 睿王支支吾吾着,眼神闪烁,半天不语。 云昭对他的心思心知肚明,但她觉得,恐怕如今的时局,父皇醒来之后,也没有精力管立储的事情。 毕竟……边关,将有一场大乱。 — 一直到傍晚,云昭才离宫回府。 她在皇后宫中待了一会儿,皇后没说听到的消息到底是什么,但从其反应来看,大约与自己的猜测差不多。 不然,皇后也不至于急急忙忙要与李家联络了。 果如她所料,回府后没多久,阿竹便悄悄给她塞了一封信。 上方仍是谢文和的字迹,但与往日的信比起来,这一回的字迹潦草许多,看起来便是写信人在极匆忙的情况下写的。 谢文和告知,其实最近北狄的攻势已经十分凶猛了,其实齐军并非不能取胜,但如今天寒,他们便在北狄人跟前落了下风。 更奇怪的是,他们制定的作战计划,似乎总是能被破解。 因此这般下来,边关已丢了两座城池。 谢文和道,他认为军中,或是朝中,出了内鬼。 此人,定与那名所谓军师有来往。 但如今情况十分不妙,敌在暗处,若要大张旗鼓抓内鬼,只会让军心更加涣散。此事,只能在暗中进行。 幸好无人会怀疑谢家的忠良,因此谢文和在主将跟前仍然说得上话。 他道如今情形,只能不破不立。 “近日或有战报传回洛京,若昭昭听闻一二,但请放心,诸事,皆在我谋算之中。” “不管如今败局如何,尚有回旋之地。昭昭守好洛京,我担心,边关出事,前朝亦会受牵连。” “……对了,此信寄回时,当已是新岁了吧?那我便祝殿下新岁平安,万事无忧,诸事顺遂。” 信的右下角处,画了一张简单滑稽的笑脸。 云昭在看前头内容的时候一直心情沉重,但猝不及防看见那笑脸时,唇角却不自觉扬起。 虽然不曾见到他的人,但在这数月来信中能清楚看出,他在成长,变得越发成熟老练。 然而,他又始终未变。 世间最难得的,便是赤子之心。 云昭瞧了最后那张笑脸许久,还是没忍住,低骂一声: “真难看。” 她毫不犹豫,将信烧去。 火舌将信纸吞没,而她的心情也再次沉重起来。 他既然这么说,那看来,现在丢了的城池,恐怕不止两座了。 五座?七座?大约只有这样……才会让他需要特意提一嘴让自己放心吧。 只是这么险的招式,他未免胆子太大了。 若弄巧成拙,他谢文和,只会成为大齐的罪人,连带着谢家的民心也会尽数丧失。 这实在是一场豪赌,又让她如何放心…… 云昭坐立难安,指间绞着锦帕,将一张好端端的帕子,揉得满是褶痕。 屋里呆不住,她干脆披衣而起,想去府中随便走走。 今晨的这场大雪,自下起之后,便始终未停。 现在已是天地一白,霜雪冰寒。 琼华急急忙忙打伞跟上,却见云昭静立庭中,肩头发梢落了一点白雪,而她抬头望天,浑然未觉。 琼华轻声:“殿下,怎么了?” 云昭凝望天空许久,低声:“……要出事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雪灾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落雪深寒,琼华持伞在旁,听清云昭低语后,也不由周身发冷。 她轻轻:“殿下……你说陛下他,会没事的吧?” 云昭没回答她,却是缓缓,呼出一口白气。 琼华便也静下,陪她无声立在簌簌大雪之中。 这回的雪下了格外久,在洛京便下了足足七日。 皎皎白色遮天蔽日,将年节的红盖得干干净净。 百姓们也察觉到了什么,各自闭门不出,街上行人寥寥,无比冷清。 虽然皇帝未醒,但边关的事情显然是要处理的。 中书省的各位相公以及留在朝中的几位重要武将都被秘密召入宫中商议,大概是战报的消息太过骇人听闻的缘故,一点消息都不曾泄漏出来。 但偏偏这刻意的安宁更让人心惊。 原本大齐官员在年节的这一月享有一月休沐,眼下情况非同寻常,所有人自然都没有了休息的心思。 暂理朝政的中书省便格外忙碌,江聿风这几日的吃住都在皇城内,再未回过府邸。 而云昭等人的府邸内,也几乎整日都是来议事的朝臣。 除了被皇后召集的那些重臣,其余人自然是不知道边境出事了的。如今朝中上下忙碌的,是大齐内四起的雪灾。 边城战况对齐境内的大多数百姓来说或许是一件稍显遥远的事情,雪灾却不是。 大齐上下除了岭南这种极南的地方,几乎都遭了殃。 甚至连一向都没什么雪的江南,这回也破天荒地受了雪灾。 北方各州的灾情虽然严重,但由于往年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的,处理起来尚有经验可借鉴,且人们也有一定的预防措施,损失尚在可控范围内,便没有那么棘手。 但江南不同。 江南地区,自官员到百姓,都鲜少有应对雪灾都经验,此回更是损失惨重。由于缺少御寒经验,这场大雪之后,还有不少百姓冻死冻伤。 朝廷需要派一名足够有名望,又足够有能力的人前往江南赈灾。 此人的人选却难定。 江南素有平南王坐镇,洛京的官员声望再高,都很难高过平南王。到那里之后,就算平南王配合,也难免会有几分束手束脚。 并且江南还有数个商会势力,虽说那里不缺银两,但商人逐利,如何说服这些人慷慨解囊,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大臣们商量来商量去,觉得派哪位官员都不合适,最好,是让一位殿下去。 一面可以安抚民心,平息一下关于皇帝的流言,另一面,这身份也足够尊贵,可以服众。 若此事办得好,定能收获一众民心,说不定便能就此得到江南的支持,也是一件不错的差事。 坏只坏在,这差事办起来并不轻松。 稍有差错就会招致骂名无数,且如今皇帝何时苏醒还是一件未知数,这时候离开京城,就是将京中的一切拱手相让,怎么看来都相当不划算。 大臣们争着争着,宫中的皇帝终于醒了过来。 他醒过来的时候,只觉恍若隔世。 此时虽然苏醒,他却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亏空,在虚弱。 皇帝望着帐顶出神,也不曾叫人,直到周福宁进来察看情况,才发现皇帝已然苏醒。 他正要去叫太医进来,却听帐中传出沙哑呼唤:“回来。” 周福宁回过身:“陛下有何吩咐?” “这段时间,朝上都发生了什么?” 周福宁毕竟是皇帝身边的大内宦,朝堂之事还是有所了解的。他缓缓道来的时候,皇帝却是没怎么在听。 他有些走神,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自己的长女。 原来长女当年忽然病倒之后,就是这种感觉…… 他明显感到身体的衰老,自己的力不从心,但其实,他现在也才四十出头,正是壮年。 这种时候要放权,又如何甘心? 当年他为了朝堂稳固,为了江山不至于后继无人,这才顺势而为,没再为长女追查下去。 如今,也不知是不是上苍对自己的报应? 皇帝想着想着,无意唤了一声:“昭昭……” 周福宁一顿,颇有眼色道:“陛下可是想见公主殿下?” 皇帝叹声:“……罢了,不必打扰了她。” 他要仔细想想,如何为长女,谋一条后路。 — 皇帝苏醒的消息放出后,紫宸殿内再次围满了人。 龙榻一侧是皇后与皇子皇女,另一侧则是中书省的几位老臣。 皇帝坐在榻上,简单梳洗过,总算没有昏迷时那样憔悴,但还是比原先虚弱了许多。 他双目有些昏沉,带着疲惫扫视过围在榻边的众人,良久,叹了口气。 “朕老了……” 皇帝感慨完,又是一阵咳嗽。一旁的周福宁连忙奉上清茶,静等皇帝润完嗓。 众人神色无异,此时却因皇帝这简单的三个字各怀心思。 莫非这时候……陛下打算放权了吗? “朕听闻,四地雪灾严重,如今情况如何?” 一旁等候的老臣便一拱手,低声将雪灾的事情说来。 “……北方各州尚且容易处理,只是南方……臣等还在协商。” 皇帝沉声:“还要多久?” “这……” 听出老臣的迟疑,皇帝微微愠怒:“你们推诿得容易,难道让那些百姓,也这样等着你们吗?” 老臣连称恕罪,神色惶恐。 皇帝缓了片刻,目光又转向站在另一侧的,自己的儿女身上。 他的视线将每一人都仔细瞧过,只是眼眸中深不可测,令人难以揣测他的心思。 皇帝瞧过自己低眉耷眼的长女,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两位皇子。 他思索良久,最终目光停在靖王身上。 “这段时间,还是中书省在暂理朝政吧?” “回禀陛下,是。” “朕如今的身子大不如前,恐怕暂时还无法处理政事。” “睿王,靖王。” 皇帝如此称呼两人,在场之人的神色都出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云墨起先未听皇帝提起自己,眸中还有片缕沉郁之色,但很快便随皇帝言语消失。他垂眸迈出一步,与云朗一样恭敬行礼,静等下文。 “……你们二人都大了,也该历练历练,锻炼锻炼独当一面的本事了。” “此次江南雪灾,你们二人,谁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赈灾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当皇帝问出何人愿往江南时,内殿中诡异地安静了许久。 睿王面上的喜色还未消退,便转为了几分不可置信的神色;靖王还比他好些,始终半垂着头,也看不出有什么神色变化。 但无疑,两人都是吃惊的。 前头皇帝问起中书省的事情,又提起他们二人,论谁……都会以为,是要他们与中书省一起辅政。 怎的话头一转,却到江南的事情上去了? 此举虽可得民心,但费时费力,又远离洛京,得不偿失。 显然,他们两个,没有一个人放心在这时候离京,让京城落在另一人手中。 皇帝慢悠悠:“你们二人,平常不是常在一处吗?” “你们兄弟情深,朕甚是欣慰。此番若一人离京,一人在京中照应,不正好吗?” “怎么,莫非你们不愿?” 的确,他们都不愿意。 但现在任谁都能听出皇帝有些生气,这真实的念头,更不敢让皇帝知道。 平常装模作样的兄弟情深,这会儿却是害他们不浅。 睿王不敢开口,只得由靖王来解释。 “回禀父皇,儿臣与三哥并非不愿,只是……江南雪灾颇为复杂,儿臣与三哥自觉能力尚浅,不敢贸然。” 这说辞并不能说服皇帝,他冷哼一声:“正是因为能力浅,才需要去历练。” “若连这点事都应付不过来,朕又如何放心,将大齐交给你们?” 这话差不多是明示,以后的储君,将会出在二人之中。 但……这也并不足够打动两人。 离京后的变数实在太多了,平南王又与皇帝交好,自己稍有差错,都会被无限放大。 倒不如留在京城,趁此机会多多笼络朝臣,接触一下政务。 有了世家的支持,还怕什么? 靖王与睿王的心思不谋而合,两人各自都不想让对方占了便宜,又不想让皇帝对自己有偏见,一时气氛僵持不下,空气凝滞。 靖王顿了片刻,想若真要去一人,这人,只能是睿王。 他心中难免有些不耐,想睿王这时候怎的还机灵起来了,竟不抢着去。 他抬眼,却见睿王也正回眸,两人视线相撞,霎时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云昭在旁瞧着自己的两位弟弟无声僵持,心中颇感无趣。 这二人,特别是靖王,总是表现得仿佛爱民如子,漂亮话说得不少。这会儿子真要让他们做些什么了,却都百般不愿。 权力斗争,才是他们放在第一位的事情。 不过她也很意外,父皇主动提起的,居然是遣皇子去江南赈灾的事情。 毕竟她先前听其口吻,也以为……皇帝是想让某位皇子辅佐朝政。 但是江南…… 先前江聿风说,要解她身上的毒,或许要去江南。 彼时她还说时机未到,万不可离京。可现在……这仿佛是上苍对她的话做的回答。 既然靖王与睿王都不愿意去,不如……让她去? 云昭正思索着,却感到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垂着的眼睫颤了颤,随后缓缓撩起,目光找寻回去。 她与正以一种带着奇异哀伤惆怅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皇帝对视上。 云昭被这种眼神看得相当不自在,她可还记得,上一次皇帝这么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就动了为自己赐婚的心思。 那现在……? 云昭再次感到眼皮轻轻跳动,她不是十分迷信的人,但连日来,这种民间盛传的不祥之兆总在自己身上出现,让她感到十分不耐烦。 若真有危险发生,何必早做预警,让自己如此担惊受怕,反而备受折磨? 她睨了仍旧沉默的二人一眼,心中的念头逐渐坚定。 靖王见气氛越发凝滞,便想先将睿王带下,单独说服一番。 只是他才唤出一声父皇,就被另一声父皇打断。 女声轻柔,却带着某种令人安心的坚定:“父皇,让儿臣去吧。” 皇帝一愣,颇为意外:“昭昭,你……?” 他皱眉:“别胡闹,你在京中安心待着就是,去什么江南?” 云昭递与皇后安抚的眼色,平静道:“父皇,儿臣是认真的。” “一来,儿臣对江南并非毫无了解;二来,正因为儿臣是公主,做有些决定,下头的人反而不会有意见,就算稍有差错,也不会太受苛责;其三,三弟与四弟在朝上或许都有事情牵绊,既然他们为难,便让儿臣先过去吧。” 她扬起一点笑意:“还请父皇相信儿臣,毕竟儿臣从未忘记父皇教导。” “民,乃国之本也。君为舟,民则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云昭一顿,噙笑看向靖王与睿王:“三弟,四弟,你们觉得呢?” 睿王听云昭主动请缨,自是大松一口气,连忙附和道:“长姐所言极是!” 靖王则沉默了一会儿,心中百转而过,才缓缓:“长姐之言,臣弟自铭记在心。” 皇帝定定瞧了自己的长女许久,神色复杂不已。 她的确不曾忘记他教的东西,也的确从未放弃过,自己的追求。 他一直都知道她想要什么,但他也清楚,长女的身子不好,怕是撑不起来了。 所以他转移重点,开始从自己的两位皇子中挑选。 却没想到这几年过去,当用人之际,仍是长女站了出来。 他错了吗……或许他当年,不该对那些疑点轻轻放过,就应该继续追查下去吗? 皇帝收敛眸中神色,仿佛疲惫至极:“……好,既然昭昭这么说,那你便去罢。” “谢父皇成全。” 云昭谢完恩,方才还在跳动的眼皮,恢复了平静。 她面无表情想,其实自己也并不无私。 她并非真的记挂百姓,只是想以此为掩饰,来解自己的毒。 然而这时候,当日崔湛的话又浮现耳畔。 他说,君子论迹不论心。 所以这么来看……她应当也还是君子吧? 就是不知道,若江聿风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有何反应了。 想起江聿风,云昭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一段日子没见过他,也没能联系上他了。 听闻这段时间,他几乎宿在了中书省,连府邸都没回去过。 这样忙啊…… 云昭心中感慨,却想,既然自己就要走了,现在正好还在宫中,不如等会儿离宫时,就去中书省……瞧他一瞧? 第一百三十八章 打听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既差不多敲定了江南赈灾的人选,众人也不再多停留打扰皇帝休息,纷纷告退离开。 云昭捧着手炉,将半张脸埋入狐裘毛领间,慢吞吞地往殿外走去。 在她身后,靖王与睿王对视一眼,随后睿王加快了几步上前,跟上云昭。 “长姐,长姐留步。” 云昭步子未停,只侧眸,施舍一般地给了睿王一眼。 后者笑道:“长姐这回怎么会想去江南了?” 云昭轻轻抬眉:“这话说得有趣,怎么是我想不想的。难道不是你们二人不愿,我才想着成全你们,由我自己去吗?” 她说得直白,睿王面色讪讪,有些尴尬。 他轻轻咳嗽一声,为自己辩驳道:“长姐,我们也不是不愿意,只是京中还有许多事务等着我们,一时……一时也脱不开身啊。” 云昭没搭理他。 睿王如今的立场摇摆得很,他一边与自己透露靖王的一些消息,想引她与靖王斗,一边又舍不得靖王的帮助,帮着靖王来打压自己。 他……有点小聪明,但也不聪明。 见自己被晾在一边,睿王也不再自讨没趣,随口说了个由头便匆匆离开了。 靖王瞧着,少不得在心里暗骂一句。 这会儿再去问云昭就显得太刻意了,于是经过她身旁时,他只简单打了个招呼,便跟上了睿王的步伐。 几人离开紫宸殿时,正遇上一位臣子往殿中来求见。 这臣子的官袍与普通大臣不同,他是司天监的人。 云昭只瞥了一眼,先前好不容易停下的右眼皮,再次轻轻跳动起来。 先前祭祖之日的流言好不容易平息了一点,现在父皇刚醒,司天监就来人…… 未免也太着急了。 她轻轻蹙眉,还想着人去盯着那司天监的人,余光却瞥见有一道人影往自己靠来。 云昭不得不收回视线,望了过去。 是方才在内殿与皇帝禀报雪灾事宜的大臣,他似乎就是在外头等着云昭的。 见她看过来,他连忙上前,恭敬道:“殿下,江南雪灾之事不宜迟,臣以为,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殿下现在就与臣同去尚书省,召工部户部一议。” 云昭本就打算去中书省瞧人,这会儿先去尚书省,倒也没什么分别。 她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好,麻烦孙老了。” -- 云昭来到尚书省时,可巧江聿风正来此商议公事。 不过两边的事务并没有交叉的地方,二者皆不知对方就在距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 倒是江聿风商讨完事宜准备离开时,遇见数位正往里头走的官吏。 并非寻常处理琐碎事由的小喽啰,都是衣红的官员,甚至还有一位紫袍官员。 这里来往官吏颇多,他们这些位高的,自然不会交头接耳,只是观其神色,似乎都颇为凝重。 江聿风认出来,里头有户部的人,也有工部的人。 这两边人一同出现,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最近朝中上下都在忙碌的赈灾之事。 江聿风不免留心,将步子放慢了些。 瞧着他们都进了里头,他顿了顿,却是转身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里头的官员见他去而复返,不免惊奇:“江郎君是丢了什么东西吗,还是又有新的任务?” 江聿风温声:“我出门没多久,发现遗失了身上的玉佩,这才回来找找。” 那官员对江聿风颇有好感,闻言连忙道:“江郎君的玉佩是何模样?我也帮忙找找。” 江聿风摆摆手:“不必,你们的事情也多,怎好为我这点私事麻烦?” “我方才见户部与工部的侍郎尚书都在一处,想来你们这儿,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忙了。” 还不等方才与他说话的那名官员吃惊,一位刚回到此间的青袍官员正好听见了江聿风的话,便接过话头道: “我道是何事,原来是这件。不必担心,忙不到我们。” 他说完便发现屋子里的人几乎都盯着他,便顿了顿,也不卖关子,继续道: “不久前陛下苏醒后,就召集了几位殿下与相公议事。这两日朝上不都在争江南雪灾的事情吗,如今已定了,前去赈灾的人,是永庆公主。” 屋中一静,若非这些人都克制着自己,只怕会听到一声异口同声的“什么”。 江聿风只感到心口被莫名揪了一下,他迟疑问:“……公主殿下?为何会是她?” 那青袍官员笑一声:“这有什么奇怪,让公主殿下过去,说不定才是最好的呢。” 他点到即止,在场之人却都明白过来。 只有云昭在朝中没什么利益牵绊,也没什么必须要留下来的理由。甚至于她走了之后,还能方便那二人瓜分她余下的东西。 众人沉默之时,青袍官员继续道: “眼下侍郎尚书们,就是去与殿下汇报如今雪灾状况的。瞧如今情形,殿下应当几日后就要走了。” “这么匆忙……” “也难怪,这赈灾的事情,都拖了多久了?要不是还有平南王帮着撑一撑,都要乱成什么样了?” 絮絮的低语声中,江聿风却一言不发,他垂着眼,脑海中却只有方才那人说的话。 以他对云昭的了解,这回的事情,多半是她主动提起的。 江南,她想去江南,解她的毒。 可是太快了,几日的时间……他又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安排好此后的事情,跟随她去? 江聿风片刻走神,却听有人唤他:“江郎君?” 他回眸,见是最先与自己搭话的那名官员。 后者关切道:“江郎君,你的玉佩找到了吗?” 江聿风怔愣一瞬,便微微一笑,捏着手心里的玉佩晃了晃:“找到了。” 那人放心之余,却有些奇怪。 方才江郎君……似乎也没怎么找的样子啊。 -- 再次从尚书省离开,江聿风的心情却有些沉重。 云昭这一次离京,一定不会顺利。 他思忖着如何让自己顺理成章跟去,余光瞥见迎面走来一人,便侧身让过。 只是对方似乎并没有避让的意思,直直向他撞来。 江聿风轻轻皱眉,侧身避过,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撞了一下肩头。 对方似乎并未意识到,依旧埋头向前,江聿风回望了一眼,并未生气。 他缓缓捻了捻,被塞进手中的字条。 第一百三十九章 跟随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自皇城离开后,靖王便回了府上,将云昭将要离京的消息告知幕僚们。 他们商议起等其离京之后,该做什么打算。 倒不是他们要对云昭做什么,而是提起如何利用这段帝王暂交权柄的时间,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时,靖王却罕有地走神,思索起自己在江南是否有什么势力。 很遗憾,的确没有。 江南富庶,还有一个平南王坐镇,他再厉害,也不可能将手伸到那里。 然而就这样放云昭过去,他又有些不放心。 与旁人不同,云墨从始至终,都不曾放松对云昭的警惕。 虽然大多人都不太看好她这回过去真能解决什么问题,然而他却觉得,真的有这种可能。 若是让她借此机会得到了平南王的支持,那才是大事不妙。 他得有一个信得过的人……替他盯住云昭。 这念头刚一出来,便有一个人选出现在了脑海中。 此人大约足够得云昭信任,只不过…… 他仍有些不太信他。 但事不宜迟,依如今情形来看,自己的长姐这几日就要走了,若定不下人来,可就彻底看不住了。 既做好了决定,云墨当即写下一张简单字条,唤人送了出去。 傍晚时分,江聿风如约来到了靖王府。 这一回,靖王却不在书房中见他,而是让他来后花园中。 江聿风到达花园时,只见云墨坐在一方亭中,亭中的坐凳上连一点坐褥都不曾放,亭中也不曾摆炭火,看着便觉寒气逼人。 这亭子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先前靖王妃离世前来过的地方。 江聿风本是习武之人,对如今的冷还无甚感觉。但江聿风记得,靖王并不是一个懂武的人。 相反,靖王似乎因幼年时,母妃不受重视的缘故,还落了点体弱的毛病。 眼下这般孤零零地坐在亭里,可谓伤身了。 江聿风走上前,也不问为何靖王要在这里见他,只道:“殿下,此间寒凉,不如回屋再议?” 云墨却仿佛没听见似的,他瞧了江聿风一会儿,便问:“你应当已经知道,长姐要去江南赈灾的事情了吧?” 江聿风一顿,答:“不错。不知殿下……有何打算?” 云墨低眸,指腹轻轻捻动,江聿风这才发觉,他手中捏着一瓣梅花瓣。此时被搓捻着,花瓣已然残破,渗出花汁来。 他指尖已然通红,不知是被花汁染的,还是被冻出来的。 云墨便如此搓着,直到再看不出花瓣形状了,才幽幽道:“淮之,你可愿意……随长姐同去江南?” 江聿风心头一震,半真半假地,带着不可置信望去。 云墨似乎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如何?” 其实在收到靖王传来的消息之后,江聿风就已有了这般打算,却没想到,靖王会如此直白地与自己说起。 看来猜测不假……她的确很快就要走了,才会让靖王不得不尽快做出安排。 他思量间垂眸,带着些惶恐与不甘:“能为殿下效劳,臣不甚荣幸。可是殿下,京中事务繁多,臣恐怕……不能轻易脱身。” 云墨漫不经心道:“这不难,我自会与中书省的几位相公禀明,便说淮之你不忍见苍生受难,愿自请陪同公主前去赈灾。” 江聿风仍道:“可是殿下……这样一来,臣便不能在殿下跟前效劳,甚觉惶恐。” 云墨轻轻吹去已经皱起的花瓣,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随即轻笑:“怎么,淮之是害怕,我要抛弃你吗?” 江聿风眼睫轻颤,只道:“臣不敢。” “你放心,我亏待不了你。”云墨站起,倚着一旁的亭柱,目光掠过江聿风投向远处,不知在望着什么,“眼下没什么合适的人,你去,是最好不过了。” “再者说……莫非你不想再往上走一走吗?”云墨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诱导,“若此事能成,父皇自会给你恩典。就是不成,我也会记住你的功劳,来日有机会,自然会帮你。” 这倒不是云墨做的空口许诺,他当真如此打算。 扶持江聿风在中书省的地位,对他只有好处。 眼下,江聿风便是缺一件足以立功的事情。 为他立功也好,为父皇立功也好,只要能立功,他便可以再升一升。 以江聿风现在的官位,若要升官,便是五品中书舍人了。 成为中书舍人,那离掌握相权,又进了一步。 眼前的郎君陷入沉默,似乎在心中仔细衡量着利弊。 云墨也不着急催促,只在旁循循劝说:“淮之,你可要想好了。如此机会,可遇不可求也。且你得长姐信任,又在父皇跟前露过脸,此行之后,可与你的仕途大有裨益。” “你只需要替我做一件事,便是长姐做了什么,及时汇报于我就好。” “如何?” 江聿风又沉默片刻,说道:“还请殿下容臣再考虑一番。” “毕竟先前……”他犹豫着,似乎是对此难以启齿,“……先前公主殿下觉得臣冒犯了她,已经与臣断绝来往了。就算臣听从殿下安排,恐怕公主……也不会同意。” 云墨笑了两声:“这有何难?淮之,你可真是糊涂。长姐再精明,她也是女子,寻常女子如何哄,想来长姐,也是大差不差的。” “莫非淮之,还不知道这其中道理吗?” “我最多给你两日时间,若你还未想好,这机会,我便与旁人了。” 江聿风抿了抿唇,应是而退。 云墨看着他走远,面上挂着的淡笑微微退去。 其实他只与江聿风说了一半的事。 光盯着云昭的一举一动,自然是不够的。 他其实……更想让云昭搅黄了这件事,最好,能让她永远留在那里。 至于赈灾的功劳,便安到江聿风头上就是。 但观江聿风对云昭仍然暧昧不清的态度,这打算,云墨还是决定不告诉此人了。 这是一个可用的人,却不能给他百分百的信任。 云墨这样想着,又一伸手,揪下一片花瓣来,再度故技重施。 他一边捻着,口中一边断断续续地哼唱起一首小调。 那是一首大齐上下人人都会唱的,哄孩子的歌谣。 第一百四十章 陪我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冬夜深寒,云昭正与琼华交代离京之后的要多加留心的事情,便听窗扉处传来熟悉无比的响动。 琼华早已习惯,当即福身退了出去。 云昭身形微顿,缓缓转身往窗边走去。 不等江聿风进来,她便将窗户推开,与他隔着窗槛对望。 自此前除夕夜之后,这还是二人第一次再见面。 寒冷空气中,两人纷纷静默一瞬,旋即异口同声道: “我要走了。” “殿下要走了?” 两人说完,又因方才的片刻默契而安静下。 冷风微微,云昭不由打了个寒噤。 江聿风便出声:“殿下快进去吧,免得又染了风寒。” 云昭低低应过一声,回身往里间走去。 她静静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微微侧眸,看着屏风上的剪影。 在自己身后,一道颀长身影正在渐渐靠近。而随之靠近的,是越发清晰的足音。 云昭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倏忽转身,鼻尖险些撞在江聿风胸口上。 她抬眼,向上看去,带了点似有若无的笑意:“你是特意来确认的吗?” “怎么,舍不得我?” 江聿风面色平静,颇有预见地握住了她蠢蠢欲动的手,说道:“我的确是来与殿下商议此事的。” 云昭仔细瞧着他神色,见他仿佛又回到了此前那般淡漠疏离的样子,很难不起些逗弄他的心思。 她轻哼一声,道:“三郎,睡都睡了,你还与我这样客气做什么?” 江聿风显然已经习惯了她的出言不逊,只是唇角轻轻动了动,声线倒还算稳定:“殿下,那晚你我什么都没发生,各自清白。” 云昭抬了抬眉毛,有些惊诧于他的淡然。 坏了,好像对他不太管用了。 她撇嘴,轻轻挣出自己的手,回身继续往里走:“三郎不是来问我江南之事的吗,何必再在这种小事上纠缠。” 江聿风闻言眉心轻蹙,想这话头,不是你先挑起来的吗。 立场动摇却不代表他当即就要滑向她,在此之前,江聿风仍然想再挣扎一番。 于是看着云昭在一方蒲团上跪坐下后,他站在一边犹豫片刻,还是谨慎地选择了她对面的位置。 云昭睨他一眼,笑他:“三郎今日躲我这么远,明明那天早晨……却将我搂得都动不了啊。” 江聿风低垂着眼,耳廓有些泛红,幸而灯光不甚明亮,也不容易被发现端倪。 他自知那日行为有失妥当,只道:“……殿下,时间紧迫,说正事。” 云昭心不在焉地哦一声,将自己在紫宸殿内如何主动请缨之事说出。 原委倒是与朝臣们猜测大差不差,说到底,就是另外两位都不愿意,才让她寻了机会罢了。 “殿下可有去江南看病的意思?” 云昭懒洋洋:“自然有。所以……三郎,你想与我同去吗?” 江聿风顿了顿,将眼睫撩起一些,灯火摇曳下,长直的睫羽在眼尾落下秾丽一笔。 “殿下应当猜到了,我今夜前来所为何事吧?” 云昭展唇笑:“我想听你亲口说。” 明明要说的事情十分正经,但从她口里出来,总像是带了一点暧昧的意味。 江聿风努力忽视其中异样,道:“靖王想让我随殿下同去江南,已便监视殿下。” 云昭一手挑起垂落下的一绺发,在素白指尖缠绕,又松开,又缠绕。 她眼波丝丝入扣,声音柔哑:“那你呢,你自己,想不想陪我去?” 江聿风视线一顿,便瞥开眼去:“殿下想要解毒,我定是要随殿下去的。” 他避重就轻,云昭轻嗤一声,没再追问。 她慢悠悠道:“正好,我明日也要与他们再去商议一下需要带哪些人去,三郎,你平日与臣子们交际多,眼下,可有放心的人选?” 瞧她不再胡言乱语,江聿风便正色:“有。殿下可有笔墨,我为殿下写一份名册。” 云昭笑眯眯:“不麻烦你,你说,我来写。” 江聿风望她眉眼弯弯噙笑,如月落霜雪,却心头一跳,无端有些不妙的预感。 但细想下,不过是他来口述她写字,又能如何呢? 事实证明,还是他对云昭的手段了解太少了。 取来笔墨纸砚后,她将纸在案上一径铺开,以白玉镇纸压住,悬腕执笔,却抬眼望他:“三郎,可否替我磨墨?” 江聿风看一眼她身旁空着的那蒲团,又看一眼放在她手边的砚台与墨条,算是知道了她的把戏。 只不过他觉得,若自己这会儿拒绝,保不准她又会有什么法子出来拖延。 于是江聿风在犹豫片刻后,还是起身上前,在她身旁坐下。 两人衣袍堆叠在一起,江聿风抬手去取墨条时,大袖与她衣上薄纱轻轻蹭在一起。 许是靠近的缘故,她身上衣角沾染的幽幽沉香,却向他飘散而来。 江聿风微垂眼尾,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衣袖,手臂上无端有些酥麻,仿佛两人真的挨在一起一样。 他立刻收回目光,拿起墨条研磨起来。 云昭悄悄侧眸,看着身旁人,勾了勾唇角。 她静静瞧着江聿风磨墨。 浓黑的墨条衬得那只手更是莹润如玉,骨节分明,如此寻常的动作由他做来,也是赏心悦目。 然江聿风想着速战速决,是不会给她更多欣赏的机会了。 只不过磨墨并不是一个他想快就能马上解决的事情,少不得还是要耽搁一阵。于是两人安静地并排坐着,唯有墨条擦过砚台的沙沙声轻响。 云昭瞧得入神,也不知过去多久,她听见他不咸不淡道:“殿下,请。” 她便去蘸墨,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挨了一下。江聿风不由自主将自己绷紧了,随后咬牙:“……殿下。” 云昭无辜抬眼:“三郎快说啊,都是谁?” 江聿风轻舒一口气,缓声将那些人名道来。 云昭不再逗他,专注将他所言一一写下。 江聿风分神,看向她写在纸上的字迹。 云昭的字,一贯让人分辨不出究竟是娘子所写,还是郎君所书。 秀婉中不失苍劲,两相刚柔相济,却是恰到好处。 自她的字中,也可窥见她的杀伐,和她的野心。 他的目光慢慢腾挪到她面上,侧颜轮廓被光晕柔和,她低垂着眼,长睫在眼下落了一小片阴影,神色专注无比,比蓄意挑逗的模样更为吸引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 逃离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江聿风投来的目光,并不是那么容易忽视的。 云昭若有所觉,她笔尖稍顿,又若无其事继续写下去。 室中安静,唯有郎君温润嗓音轻轻响起,倒也安适无比,令人不免心醉。 江聿风抿了抿唇,看着她书写的速度,不自觉将语速放慢了些,让她得以正好跟上。 而云昭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便也默默将自己写字的速度放缓。 两人各自磨蹭着,终于还是被江聿风发现了不对。 他倏地停下,像提醒,又像警告似的:“殿下。” 云昭仍旧执笔,只是含笑侧眸,问他:“怎么,三郎可是看够了?” 江聿风被她的眼神勾得发麻,他想要挪开眼,却不知为何,又沉沦在她眸中。 这片刻愣神,便给了云昭可乘之机。 在他恍惚时,云昭不知如何倾身而来,两人本就挨在一起,眼下距离更是进一步缩短,几乎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沉香越发浓烈时,江聿风堪堪回神,连忙拉开二人间的距离。 云昭看着他闪躲,笑意渐深:“三郎,你那晚主动吻我,可不是这样反应啊。” 江聿风被她说得脸色微红,勉强沉声道:“殿下,不是现在。” 云昭挑了挑眉毛,饶有兴味道:“不是现在?那三郎……想在何时?” 江聿风一噎,豁然起身,袍袖翻飞间,阴影几乎将她笼罩在其中。 云昭见好就收,也不将他逼得太过了,又看回那份名册。到江聿风停下的时候,其实那些官员,差不多都在上面了。 这些人……她果然都没什么印象。 并且大多数,也并非工部与户部的官员,或许到时候,也用不上他们。 但江聿风既然愿意给自己这些,这份好意,显然是要领下的。 于是她笑盈盈仰头:“三郎,多谢你愿意陪我去江南。” 江聿风垂眸见她笑靥,下意识回道:“不必谢。” 云昭也站起来,口中念着:“三郎助我许多,所以呢,我这几日,也为三郎备下薄礼。” 她一面说着,一面向外头走去,仿佛是去拿她口中的什么礼物。 虽然心知肚明,云昭准备的礼物,也只是她手段的一部分而已,但江聿风瞧着那屏风上人影摇晃,心底却莫名有了一点期待。 他心想,自己的确还没有收到过来自她的礼物。 当然……年少时,他送的那些东西,或许也称不上是礼物吧。 江聿风这般胡思乱想着,幽幽香风回旋,云昭已然回到面前。 她手中捧着一块羊脂玉佩。 浊浊浮光间,羊脂玉色越发温润,仿佛将凝未凝的油脂,而雕刻又似浑然天成,显然价值不菲。 江聿风眉头一跳:“殿下,这太贵重了。” 云昭颇奇怪地看他一眼,道:“你没见过这个吗?” 江聿风眯眼:“我的确……不曾见过。” 云昭偏了偏头,像是思索了一会儿,片刻后无所谓道:“罢了,你见没见过,又有什么要紧的。” “这本来就该是你的。父皇昏迷的这几日,朝里少不得宽松了一点,我就托人去找,果然找到了一点你父亲留下的东西。” “据说这枚玉佩,原本就是你父亲要留给你的。大约是你一直在金陵的缘故,他才没能给你吧。” “如今,物归原主。” 江聿风听她垂眼低语,渐渐地,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一张一合的唇上,又落在那枚玉佩上。 他知道,云昭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骗自己。 她说的是真的,她真的……为自己找来了父亲的遗物。 江聿风默然半晌,涩然开口:“殿下,这会让你很麻烦吧……” “这有什么,你父亲的案子都过去这么久了,这些旧物本就该在翻案后清算回去,只不过因为侯府都没什么人了,也就被京里的这些人扣下了。” “我不追究他们私藏之罪都是好的,于我又有什么麻烦?” 她晃了晃玉佩:“三郎,别说这些了,我给你戴上,怎么样?” 江聿风又沉默半晌,缓缓点了下头。 但很快,他就后悔自己的心软了。 云昭这回用心不假,但用心不纯,也是真的。 系个玉佩而已,到了她手里却变得无比漫长,光是将带子穿过腰间躞蹀带,就被她磨蹭了半天,指尖更是屡次若有似乎地触碰到他腰间。 虽说这会儿的衣衫穿得颇多,但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忽视她的试探。 只是江聿风想到她为自己找来了什么……他又无法狠心将她推开。 而这会儿,云昭又开始絮絮念叨起这几日的消息。 她说起边关情形不明,又说起朝中局势僵持,桩桩件件都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得公事,但江聿风看着她的脸,却怎么也听不进去。 他的注意力一会儿在那与系带缠绕的白皙指尖,一会儿是那花瓣似的唇,耳畔女声柔和,他却静不下心。 江聿风淡着脸,觉得自己真不该今晚过来的。 他或许,只应该传一封书信,就像谢七郎,或是那位刑部的人一样。 而因为云昭这样说着话,他更不好开口打断她了。 于是江聿风只能硬生生忍着,僵直着脊背,由她慢吞吞地揩油。 在她一点一点撩拨中,他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沉郁晦暗。 他此时已然反应过来,心想, 真是好狡猾的计策! 云昭虽低着头,却并不是不知道他的反应。 那层层衣料下的躯体,却是随着她的每一次触碰,不断地绷紧,绷紧…… 她心觉好玩,又怕太过了将人惹生气,便在占够了便宜之后,意犹未尽地收回手。 玉色温润,坠在青色衣袍间,相得益彰,更衬他挺拔身姿,不失风骨。 云昭忍不住夸:“果然适合你。” 江聿风轻舒一口气,紧绷了半晌的身子总算放松片刻。他垂眼拿起玉佩,细细打量了一会儿,有些感慨。 他低声:“多谢殿下。” 云昭笑眯眯:“谢我?谢我的话,不如用些实际行动吧?” 江聿风撩起眼皮,看她笑得相当不怀好意,果断选择转身,往窗户的方向走去。 云昭在后头唤:“唉,这就走了?” 听出她的依依不舍,江聿风的脚步微微一顿,他回肩:“殿下还有事?” “没事……你就不能再留一会儿?” 她意有所指地,点了点自己的唇。 江聿风瞳心微震,几乎是狼狈地,离开了房中。 而他走时,还隐隐约约地,听见屋内传出一声轻轻的,得意的嗤笑。 第一百四十二章 保命符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松山听到江聿风回府的动静,出门来迎。 他满身霜雪冷,松山一面递上手炉,一面问道:“郎君又去公主府了?” 江聿风应一声嗯,松山细细瞧着他面色,试探道:“郎君是为了公主去江南的事情吗?” 江聿风再次嗯了一声。 松山犹豫半晌,问道:“郎君,你现在与公主……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你们那天……” 见江聿风睨来,目色比霜雪还要寒凉,松山乖觉地闭了嘴。 但安静片刻后,江聿风还是回答了他:“我也不知道。” “啊?”松山吃惊,“可是郎君,属下明明见你与殿下都…都……” 他支支吾吾着:“郎君,是你不愿意,还是殿下她……” 江聿风沉默了一会儿,道:“只是我与她意见不合。” 意见不合? 松山好奇道:“那郎君,你喜欢她吗?或者说……她也喜欢你吗?” 江聿风在这个问题上再次沉默了。 他喜欢吗……他至少是在意的,不管是喜欢还是恨,都记挂了数年,数年之后的感情便是爱恨交杂,难以说清。 但是她……他也说不清她。 虽然云昭总是将喜欢和爱的字眼挂在嘴边,但对她来说,这些甜言蜜语仿佛只是信手拈来,其中几分真几分假,还有待考究。 她是否喜欢自己呢……她这样的人,可有真情,又可否对他有真情呢? 于是松山等了许久,还是等到江聿风一句: “我不知道。” 松山无言一瞬,恨铁不成钢道:“郎君,你与殿下都认识那么久了,有些话,就不能直说吗?” 直说?她倒总是直说,只不过他们两人,似乎都不是很相信她说出口的话。 松山继续嘟哝道:“郎君,若是与殿下不会有结果,属下觉得……还是算了吧。与其郎君之后后悔,不如及时止损呢?” 他想有人陪着郎君走是好,但如果中途离开会给郎君更大的伤害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 “……郎君,左右洛京城的好女郎那么多,属下看,那刘相公家的娘子,还有崔太傅家的娘子,都还不错啊。” “若是没什么结果,郎君不如……转移一下注意?” 江聿风原本还垂着眼把玩腰间玉佩,听松山这样说着,却缓缓抬眸望来。 他目中仿若凝冰,淬着冷意。 只不过在松山发觉之前,他就收敛了神色。 “……都比不上她。” 他轻声喃喃,松山并未听清,问道:“郎君说什么?” 江聿风收神,低声道:“我说,我自有分寸。” 是吗…… 松山默想,上次郎君也是这么说的。 结果还不是和公主越走越近,现在岂止是藕断丝连,简直半截藕都快要接成一段了。 他这么想着,忍不住又去看了眼江聿风,便发现他腰间多出来的玉佩。 他不由好奇:“郎君这玉佩是哪来的?” 江聿风唔一声,低低道:“我父亲的遗物,她给我的。” 松山听着,心里一咯噔。 完了,这藕怕是彻底断不了了。 他委婉提醒道:“那郎君与殿下这回走……要多多小心。” 江聿风点一点头,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松山对此颇有怀疑,不过言尽于此,也不再多说。 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对了郎君,今日崔郎君托人送来了信,郎君要不要现在看看?” 崔湛? 江聿风眨眼,想起这段时间,御史台也忙得不行。 以崔湛鲜少主动找人的性子,他这封信里,定然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给我看看。” 崔湛送来了两份信件,一份是他自己写的,一份看起来则颇为陈旧,仿佛经历了不少年岁。 崔湛在自己写的信中说,最近他在帮着御史台整理去年的卷宗。 这卷宗里,当然也有与王逸相关的那一桩案子。 上头的记录与众人所知无甚差别,崔湛匆匆瞧过,并未多留心。但后来,他又收到了由云昭派人送到他手上的一封信。 江聿风读到这里,不免想到云昭送给自己的那枚玉佩。 她是在……帮他查吗? 先前提起此事,他没有答应,却没想到云昭还是留了心。 江聿风压下心中莫名异样,继续读了下去。 崔湛接着说,那信看起来是王逸藏在府中的,不知道为何还被保留了下来,更不知道云昭是怎么弄来的。 他道信中内容似乎并无异常之处,但云昭特意送来,一定有其用心,所以,还是要给江聿风看一看。 不知为何,江聿风读到这里,有了几分不敢看另一封信的感觉。 若王逸真是与靖王来往,当年的事情就是靖王为了造势而为之,那作为棋子的他……一定会保留些什么东西,作为保护自己的反击。 然而这东西,直到王逸死去,都不曾被透露分毫。 江聿风沉默地将崔湛所写的信烧去,随后将松山遣了出去,让舍中只留他一人。 余烬飘扬,烛火摇晃,他指尖无端颤动,打开了那封尘封已久的信件。 写信人并非王逸,用语也十分简单,看起来比他的地位高上许多。 信中简单交代了那名监察御史到来的日子,又询问一番关于当地海寇的情况。 至于落款位置,显然是不会有任何线索的。 整封信看起来正如崔湛所说,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这看起来,只是一封交代事宜的信件。 然而江聿风的目光,凝滞在信中所言的,关于监察御史到来的时间上。 因为他永远不会记错那个时间,信上所言的时间,比实际,要晚了半个月。 所以……这才会让他的父亲产生错判,酿成那样的悲剧吗? 他僵住了身子,捏着信纸的指尖却不断用力,直到将那张泛黄的纸张边缘,捏出褶皱。 他猜错了,这并非是写给王逸的信,而是写给他父亲的。 不……或许这信,正是经过了王逸的手,才转到父亲手里。 而这也正说明,是有人蓄意谋害,才令岭南,令永安侯府遭遇如此变故。王逸藏下这封信,显然是想以此作为保命符。 可惜他还是不够心狠,最终这保命符也不能发挥作用。 江聿风闭上眼,停顿许久,才缓缓,出了一口气。 第一百四十三章 退兵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如大多人料想的那般,次日,宫中便下达了由云昭前往江南赈灾的旨意。 随同而去的人员名册中,江聿风的姓名赫然在列。 刑部里,张玄书听着众人议论,事不关己地兀自在纸上勾画。 有人好奇凑上前看,却发现他们的郎中在忙的并不是什么公务,而是在纸上胡乱画着王八。 那小吏嘴角抽搐:“郎中,虽说我们刑部不算很忙……但也没闲到这种地步吧?” 张玄书笑眯眯看他,这般秀美懒散,却又像是半隐在黄昏中,带着未知的颓丧与危险。 后者被他笑得浑身发毛,果然乖乖闭嘴离开了。 没了人打搅,张玄书便继续随手勾画着,只不过越是画,便越是心烦。 他放下笔,轻轻啧了一声。 小吏们敏锐地察觉到郎中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各自使起眼色,议论公主的声音都小了许多。有几个胆子大的,则偷偷抬眼张望。 张玄书面色与往日无异,然这么看着,却无端比往日添了几分阴郁。 郎中素来不怎么发火,都是笑眯眯的,偏偏这样的人若是生起气来,才最吓人。 小吏们又互相眼神交流一番,便各自结伴,想要先出去避避风头。 但这时,外头却急急忙忙跑进来一人。 “不好了不好了!” 他慌慌张张跑进来后,才发现里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不免收敛了几分,小心翼翼与坐在一边的张玄书行了个礼。 张玄书懒懒抬眸看去:“怎么了?” 那小吏神色紧张:“郎中,边关传来战报,北狄大举进攻南下,已破数城!” 此言落地,便像是一滴水落入滚烫油锅中,激起一片哗然。 众人纷纷色变,实在是北狄已经安分了数年,他们差不多都快忘记在自己的北面,还有人正对他们虎视眈眈。 有人连忙上前着急询问:“数城?那是多少?现在到哪里了,离京城还远吗?” 一连串的问题将传话的小吏也砸得头晕,他迷迷糊糊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外头都这么传,据说情况并不好,我军一直败退。如今天寒……也不知能撑到几时。” “……欸,郎中,郎中去哪儿啊!” 见张玄书的青色衣袍掠过身旁,小吏们才后知后觉他往外头走去,纷纷出声唤他。 然张玄书面沉如水,不管身后的任何响动,只漠着脸往外走,再不见一点笑意。 -- 容城。 这是大齐边境与北狄间的,第五座关城。 如今的情况还比云昭想象的要稍好一些,尚未到了六七城的地步,但到此种地步,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主帅帐内的气氛相当沉重,数名老将坐在同一边,而另一边,则只有谢文和与另外几位年轻将领,看起来十分势单力薄。 这些老将大多都与谢老将军同战沙场过,如今看着谢文和,更是吹胡子瞪眼,气得不行。 其中一位实在忍不住,拍案道:“七郎,老夫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才听你这一次,但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四座城池!这才几个月,就丢了四座!我大齐建朝以来,就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你到底在想什么?要是真的吃不住,还是交给我们老头子的好!” 剩下的几位老将虽不似他这般言辞激烈,却也同样表达了不满。 的确,这回的齐军,实在退得太快了。 就算北狄攻势迅猛,就算他们内部可能出了内鬼,但也不至于到了不战而退,将城池拱手让人的地步。 若真要硬碰硬,齐军并非敌不过。 主帅看着几位老将差不多发泄完不满了,才出来和稀泥。 “好了好了,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稳重些。” “七郎啊……我们与你父亲,说是生死之交也不为过,因此你来军中,我们自是好生相待的。你也的确与你的父亲兄长一样,都是骁勇善战的男儿。” “你先前领兵击退了夜袭的北狄大军,你的能力,我们都看在眼里,这才放心让你参与此次部署行军。但是……也不能这般胡来啊,这消息是瞒不住的,若是传回朝廷,会有多少人寒心,你不是不清楚。” 主帅语重心长说了许多,谢文和始终面色平淡。他坐在那里,脊背挺直,仿佛一杆古朴锋利的枪。 帐中再次安静下,谢文和终于开口道:“敢问霍帅,我军撤退以来,可有士卒伤亡,可有百姓蒙难?” 主帅一愣,说道:“并无。” 谢文和缓缓抬眼,目光冷厉,仿佛凝结在冷泉下的一柄剑:“若我军与北狄正面抗击,又会有多少伤亡?” “少则百千……多则上万。” 主帅拧眉:“但是文和,打仗定是有伤亡的。你记挂百姓与将士是好,可这样下去,后果是更多的人遭受祸患。” 谢文和点点头:“霍帅所言,末将明白。但,我军带着百姓无伤撤退,也顺利带走了那些城池中的物资,北狄人到来后,只会得到一座空城。” “而攻势如此顺利,他们定会继续南下,少不得要派出更多人。北狄不比大齐中原,本就物资匮乏,如今冬日作战,若短时作战,优势在敌;战线拉长,则优势在我。” 谢文和目光沉沉:“霍帅,末将想趁此机会,将他们这一祸患……彻底击碎。” 主帅已然明了谢文和的用意,几位老将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后有人道, “但是……这太险了。若是他们不继续呢?文和,你别忘了,我们这里,还有别人的眼睛。” “这其实……并不是问题。” “诸位将军别忘了,北狄人信任的军师,来自大齐。” “虽然他们能通过这机会得知我军军令,然而诸位将军试想一下,难道他们,就不会对这军师传出的所谓军令,有一点怀疑吗?” “如今我军不断后撤,他们的首领乌那枭好战残暴,手下的将领也是同样性格的人,定会一力主张继续南下,哪怕其中有诈。在他看来,这是为数不多的,可以深入中原的机会。” “若那军师得到传信,劝诫乌那枭停止南下,哪怕乌那枭同意,那些将领也会有意见。他们军中对那位军师本就颇有微词,只要有一点矛盾……便会生出无数裂隙来。” “诸位放心,我已做了安排,乌那枭一定会怀疑那名军师的用心。他们北狄……也一定会继续南下。” “还请诸位叔伯,再多给我一点时间。” 第一百四十四章 前夕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边境的暗潮汹涌,尚未影响到中原的宁静。 旨意下达后的第三日,便是云昭启程离京的日子。 行程如此匆忙,朝中内外都为之忙成了一团,公主府内也不得消停,琼华险些累病了过去。 但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出发前打点好了一切。 启程前夜,云昭入了宫,去拜别帝后二人。 她先去看了自己的父皇。 冬夜里的皇宫比平日更添许多肃穆萧索,偌大的宫殿在眼前,也只让人觉得心中寂寥。 云昭在殿外停了停,才拢紧外氅,往里走去。 寝宫中帷帐飞扬,融融暖意间,是浓得散不开的药草香。 周福宁小步迎上前,轻声与她道:“殿下,陛下还在休息。” 云昭闻言抬眸,见龙榻方向帷幔紧闭,但熠熠灯火照耀下,隐约可见躺在龙榻上的人影。 周福宁依旧低声絮叨着:“陛下这几日精神还是不大好,喝了药更容易疲累。不过殿下今日进宫来,陛下很高兴。” 是吗? 云昭仍望着龙榻方向,不免若有所思起来。 似乎那日皇帝醒来之后,对自己的态度,就有些变了…… 她凝神思索的时候,帐内传出一些窸窣响动,随后便是几声咳嗽。 周福宁连忙往龙榻走去,他撩开帷幔,见榻上的天子半睁开眼,眉眼间仍有层浓浓的倦意。 他忙伸手探向皇帝腕间,因这场病,皇帝瘦了许多,手腕上更仿佛覆着一点皮肉,在皮肉之下,一点虚弱的脉搏正在有规律地跳动着。 周福宁不算懂医术,但这几日为了照顾皇帝还是与太医们学了一点皮毛。这一探,便确认皇帝现在的身子还算稳定。 周福宁笑道:“陛下醒了……公主殿下来了。” “昭昭呢,让她过来。” 皇帝哑声说着,由着周福宁将自己搀扶起来,又接过了一旁的小内宦递来的茶水漱口。 云昭垂着眼,貌似乖顺地来到榻边,福身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连连摆手:“你我父女说话,何必拘君臣之礼?好了,你们都下去吧,让我与公主单独待一会儿。” 寝宫内侍立在旁的宫侍纷纷应声而退,将偌大的地方留给二人。 云昭仍然垂着眼,用眼睫挡住了自己眸中的不安。 并非不安皇帝的用意,她单纯是不太习惯皇帝这幅仿佛要与她说心里话的架势。 皇帝看着自己的长女身形有些僵硬,又始终垂着头,何尝没发现她的心思。 他不曾道破,只说:“昭昭,就在这儿坐吧。你不常进宫,明日又要走,今夜,就陪我说一会儿吧。” 皇帝改换了自称,仿佛他们两人,当真就是一对最普通的父女。 云昭轻轻点点头,在龙榻上侧身坐了。她垂眸看着龙榻上显眼的明黄,心中暗想。 但他们永远不会是普通的父女。 皇帝瞧着眼前人,眼神却空茫起来,陷入回忆:“你还小的时候,最喜欢到我这儿来,每次都要来这榻上躺一躺……” 云昭在皇帝说下去之前截过了话头:“父皇,儿臣当时小不懂事,给父皇添了不少麻烦。” 皇帝看她这般冷淡疏离,也知道云昭并不想与自己回忆往昔。 他叹了口气:“昭昭,我一直都知道你想做什么,那位江郎君与你的旧故,我也都知道。” 云昭终于抬眼看向他,清亮如水的眸中却是毫无温度,仿佛这是一潭死水。 皇帝被她的眼神看得不免心中酸楚,叹道:“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否则,这回也不会放他陪你过去。” “实话告诉你也无妨,对那江聿风,我本也有几分属意,就是看昭昭你……” “我不成亲。” 云昭斩钉截铁,打断了皇帝的话。 皇帝一怔,无奈不已:“罢罢……父皇老了,这些事情,还是你们自己做主罢。” “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昭昭,你应当已经知道,七郎他在外头的事情了吧?” 云昭何止是知道,何况现在这消息几乎传遍洛京,早些时候,张玄书还急吼吼地来找自己说起此事。 她一顿,道:“章华他自有分寸。” 皇帝呵呵笑:“你想到哪去了,我没有要问罪他的意思。领兵打仗这种事,谢家的人,比谁都擅长。我只是想问问你,此战之后,我要封赏他,你觉得给他什么最合适?” 他这话说的仿佛认定了谢文和一定会赢似的。 云昭眨眼,对皇帝的信心颇感奇怪:“父皇,此事为时尚早,不必现在说吧?” 皇帝只是笑:“昭昭,你就当我是糊涂玩笑,便与我说说,可好?” 云昭默下,衣袖遮掩下,她用修磨齐整的指甲尖轻轻戳着指腹。 微微的钝痛感传来,她不由想,自己也不是在做梦啊。 皇帝颇有耐心地等着云昭回答,后者又看他一眼,许是才醒来不久的缘故,皇帝眸中还有一些红血丝不曾褪去,显得有几分浑浊;满头乌发中,已长出了数根白发。 云昭又将指甲尖向下压了压,她想。 算了,老头子难得有兴致,陪他聊聊也罢。 于是她配合地挂起一点俏皮笑意:“父皇也知道,章华他平素就想着往外跑,现在去了那里,也算如愿了。” “父皇若有心封赏,自是成全他这一腔征战之心最好。依我看,不如给他一点兵马,由他去打就是。” 云昭说得随意,却还是不由得紧张几分。 玩笑神色下,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快,袖中的手也不自觉蜷起。 她打量着皇帝面色,一边在脑海中飞快思索着下一步说辞。 虽说打着玩笑的由头,但这种话,本来也是可以当真的。 毕竟兵权这种东西……在任何一位帝王看来,都是不能轻易交付的。 但皇帝还真没什么生气的反应,表情仍是平静和蔼的,听到云昭的话,他也只是愣了一瞬,便又恢复如常。 他笑呵呵:“好,我知道了。” 不知怎的,云昭从他的笑意里,看出几分无奈怅然。 她困惑地眨了眨眼。 她的父皇这般和颜悦色,这般好说话,还仿佛当真的样子,让她真是…… 真是相当不安。 第一百四十五章 江南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云昭最后怀揣着这份忐忑去了皇后宫里。 皇帝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最后一点影子,也消失在珠帘后头。 他缓缓收回目光,面上的笑意也淡褪了一些。 有时无心之言,才是最真的话。 何况云昭说的,又焉知不是一种试探呢。 皇帝想着,不由幽幽叹了口气。 他总是想尽法子,保护好自己生了病的长女。但如今看来,长女似乎并不想要他的保护。 她不但不想,还胆大妄为,要继续闯下去。 皇帝半垂下眼,想起今天早些时候,来宫中求见自己的江聿风。 他言辞恳切,跪在自己的床榻边,道有办法为公主治病。 这么多年过去……皇帝与皇后,几乎都将此事忘记了。 他们逼迫着自己接受了这一事实,才不会在长久的希望中失望。 可现在又出现了一人,却道自己可以。 虽然皇帝心中并不相信,却还是因此……对江聿风提出的请求松了口。 他答应了让此人随云昭同去江南。 若昭昭的病正能被医好,那由她胡来一会儿也无妨。 左右还有他顶着,只要他这个皇帝在一日,大齐,便不会乱。 皇帝这么想着,却又感到一阵倦怠之意袭来。 他呼出一口气,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 次日早上,云昭踏上了前往江南的路。 由于天寒水路封闭,此行只能走陆路,少不得又要在途中耽搁几日。 云昭离宫前,又被皇帝召见了过去。 皇帝告知,他已与平南王传谕,要他全力配合云昭,尽力扫清那里可能会有的阻碍。 心知皇帝是记挂自己,云昭心头一热,低声谢过。 父女二人又说过一会儿话,皇帝便将云昭放了出去。 马车摇摇晃晃,带着身后一众人马驶离京城。 云昭坐在车内挑起车帘,看着两侧街衢景象往身后退去。 白絮纷纷然,再次飘落人间。 天地一片白茫茫,前路亦是。 -- 路上经过的驿站皆早早收到消息,在云昭的人马到来之前,便纷纷开道完毕。于是这一路也还算畅通无阻,紧赶慢赶着,最终也在原定的日子里来到了杭州。 平南王领着江南道的大小官员在城外等候,远远便望见了一队车马驶来。 马车靠近时,众人精神一振,纷纷整理衣冠。平南王向前迎了几步,看着队伍中的第二辆马车在跟前停下。 车帘掀开,坐在内里的女郎帷帽遮面,只露出一点精致的下颌。 平南王在下方带着众官行礼:“恭迎殿下。” 马车里坐着的人只微微颔首,又将车帘放下,在众人注目下,往城内驶去。 一众官员愕然,互相望了望。 这位京中来的公主,看起来十分……来者不善啊。 但见平南王面色无异,众人也不好多说什么,纷纷登上各自马车,往城中去。 云昭的马车内,方才戴着幕篱的女郎将纱幔撩开。 其下容颜显露,不是云昭,却是琼华。 而真正的云昭则坐在对面,五官看起来并无大变化,但一眼瞧过去,却是与往日模样大相径庭,仿佛只是以为与公主有几分相似的女郎。 这自然是阿竹的功劳。 琼华身着侍女服饰的云昭,忐忑不已,小声问:“殿下,真的要这样吗?” 她并不能理解云昭为何要与自己换衣裳,明明谁不知道,来这里的事永庆公主。何况平南王府的人……又好几位都是见过公主何貌,哪里瞒得过去呢。 云昭连眼皮都没动,只道:“把你的幕篱放下。” 琼华乖乖将纱幔放下,挺直着腰背端坐在马车中,看起来倒也像一回事。 跟了云昭这么久,琼华有心模仿,也的确可以模仿个七八成的模样。 云昭上上下下打量过,颇为满意。 她将小帘掀起一角,城中景象于她秋水双眸中倒映。 如今街上行人寥寥,几分萧索,看不出往日传言中的繁华景象。 平南王之下的杭州尚且如此,其余地方更不消多说。 听闻此间商会势力颇盛,富庶之余……亦难免与官府勾结,两相联合。 她这样想着,便道:“今晚的接风宴,不如你替我去?” 琼华惊出一身冷汗:“殿下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 云昭本也是随口一说,说完之后也觉得荒唐,便没再提起。 只不过没法糊弄过接风宴,平日在府中的话,倒还是能让琼华应付一下的。 在到达此地之前,云昭便有心先去城中试探一番真实情况。 那些官员口中的话,大约只能信个两成。 马车在平南王府外停下,云昭低着头,将装扮成自己的琼华扶下了车。 怀宁公主带着世子与一众仆从,已在外头等候。 见人下来,怀宁立刻带人迎上前去,福身道:“长姐舟车劳顿,还请移步府中安歇。” 幕篱之后,传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嗯。 怀宁没多怀疑,毕竟自己的长姐向来是这种爱答不理的性格。只是当她的目光扫过一旁扶着长姐的侍女时,眼神不由自主顿住, 她疑惑蹙眉。 奇怪……长姐身边,何时多出了这么一个人? 这侍女的模样……与长姐也太像了吧? 怀宁这一停顿,不由令琼华的心悬了起来。 隔着幕篱,她悄悄看着怀宁公主的反应。 好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怀宁就是心有疑惑也不会就这么说出来。在短暂停顿之后,她便仿佛什么也没察觉似的,挽过“长姐”的手往府中走去。 云昭倒是始终淡定,稳步跟在后方入了府中。 一路上怀宁说着回到江南后发生的事情。 原本平南王与世子还有她该在洛京待到十五之后,但因为雪灾突然,他们便匆忙回来,许多事情也处理得十分仓促。 话里话外,倒也是为如今多少混乱的场面开脱。 显然怀宁也是受了嘱咐而来的。 琼华生怕露馅,没再出声回应,而在众人眼中,这便是冷淡与不信任。 怀宁见状也不再说什么,生怕让“长姐”不高兴,将人送到之后,便寻了个由头带人退下了。 房中只留下二人时,琼华捂着心口平复紧张的心跳。一旁的云昭倒是老神在在,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琼华走到她身旁,压低了声音询问:“殿下打算何时换回来?” 云昭瞧她一眼,却是答非所问:“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你替我瞒好了。” 琼华:!!!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安济坊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云昭在这边筹谋着先溜出去打探一圈的时候,江聿风却是被平南王召见了过去。 与平南王一同面见他的,还有先前在城外等候迎接的诸多官员。 公主那边的口风不易探,便只好从这位看起来颇得公主信重的年轻臣子下手了。 除了平南王以外,其余官员在见到江聿风之后,都恢复了一点信心。 如此俊俏郎君,年纪轻轻进了中书省,还得公主信重…… 洛京城的那点事,也不稀奇。 他们认定了自己的揣测,觉得眼前的年轻臣子,不过是个徒有其表攀附上位的人罢了。 因此问起江聿风时,他们虽极力隐藏,可惜还是在言谈之间,流露出了一二得意轻蔑。 可惜他们并没有得意太久。 江聿风一人立在下首,却毫无卑微之气,将那些试探轻视轻轻松松打了回去。众人聊了半晌,硬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官员们不再轻松,脸色再度凝重起来。 他们意识到,此人并非善茬。 偏江聿风还浑然未觉似的,态度颇好地主动问道:“诸位可有其他问题?” 那模样谦和无比,却将人气得不行。 沉默已久的平南王终于出声解围:“江三郎,时辰不早,你先回去休整一番吧。” 江聿风噙笑应是,退了下去。 人一走,便有官员着急道:“王爷,这样子可怎么办?” 平南王皱眉:“早就告诉了你们莫小瞧这位殿下,偏偏都不听。现在倒好,你们这一逼问,倒像是给人手里送把柄。” 众人脸色讪讪,纷纷噤声。 平南王顿了顿,叹口气道:“……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殿下他们以赈灾为首要,当不会在意其他,你们全力配合就是,灾情结束,他们自会离开。” “这段时日,让商会的人收敛一点。” 众人应是,各自散去。 -- 江聿风由王府小厮领着往外去。 云昭住在王府内,其他随行官员,则是被安排在城内最大的酒楼中。 只是还未出府,迎面就走来一位女郎。 其衣饰并非王府侍女,那小厮步子一顿,谨慎问道:“娘子是……?” “殿下请江三郎去西苑议事。” 她说着,向小厮展示了腰牌。 熟悉的轻柔女声响起,江聿风眼睫一颤,趁着小厮检查腰牌的功夫向那说话人看去。 跟前侍女模样的女郎垂着头,隐约可以看清那与云昭有几分相似的容貌。 他心中有了猜测,而这会儿那小厮也检查完了腰牌,确认是公主的东西后,与他道:“小的带郎君过去。” 江聿风收回目光,不动声色道:“不必,让这位娘子带路就好,你去忙吧。” 小厮尚在犹豫,却听那女郎意有所指道:“殿下有令,只带江郎君过去,其余人等不得靠近。” 听到这话,小厮当即让开身子,好让江聿风跟随眼前人离开。 江聿风道一声有劳,便跟随女郎离开。 拐过游廊,穿过抱厦,四周景象,却是越来越僻静。 怎么看,都不像是去西苑的样子。 江聿风凝神探过四下,确认无人之后,才试探道:“殿下?” 跟前的人回眸看他一眼,并未作答,却是在经过一处假山石时,忽伸手将他拉了过去。 江聿风由她拽着,目光落在她眼眸间。 那双眼睛虽作了些改变,但眸中的样子,是怎么都改不了的。 如此清凌的眼神,只有她会有。 于是江聿风这回变成了笃定的语气:“殿下。” 云昭仍然漠着脸,瞧着他不说话。可惜,江聿风并未因她的反应而有什么摇摆不定的表现。 她颇感无趣,这才开口,飞快道: “带我出去。” 江聿风拧眉:“殿下,再过一个半时辰就是接风宴了。” “这不难,到时候你再送我回来就是。” 她勾住他衣袖,轻轻晃两下:“三郎,你不至于这样也做不到吧?” 江聿风根本不吃这道,淡着脸道:“殿下应该知道方才平南王召见了我。” 云昭挑挑眉毛看他。 “……我认为,此地的大小官员,都在隐瞒什么。如今殿下初来乍到,不宜冒险行事,恐会打草惊蛇。” 云昭故作吃惊道:“我们才刚到,他们倒是急着敲打起来了?这不更说明,我得出去瞧一瞧吗?” “说不定如此……他们才来不及遮掩,有得查探呢。” 江聿风仍不为所动,不赞同道:“但是殿下,你我毫无准备,万一被发现……” “不会的。”云昭失了耐心,“此番来到杭州,你别再违抗我的决定。带我出去,现在。” 江聿风拗不过她,终是无奈将人揽过,足尖点地,轻轻腾跃而起,无声离开平南王府。 -- 听闻江聿风被云昭叫走后,平南王思索一阵,派人去叫来了怀宁。 片刻后,怀宁便带着刚从库房中取出的人参血燕,往西苑走去。 小世子陪同在旁。 怀宁轻轻皱着眉,似是不安,她与小世子轻声道:“允执,长姐都说了不见旁人,王爷也知道,为何还要我去?若是长姐生气怎么办?” 允执是小世子的字,他笑了笑:“你是殿下的皇妹,去看望她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为何要生气?” 怀宁纠结了一阵,觉得解释起来颇为复杂,便只是苍白解释道:“长姐性子不算好,我也是担心……” 小世子怪道:“不会吧……先前见过殿下几次,殿下看起来,并不是那么不近情理之人。” 怀宁在心中默想,那是因为你根本没与长姐打过交道。 她叹了口气,颇为忧愁地继续往西苑去。 而这会儿,让怀宁害怕的云昭,却并没未留在此处。 她指挥着江聿风,将自己带到了城西。 这里居住着大多杭州城的百姓,此间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皆有,最能打探到真消息。 比起一路而来的其他地方,此处看起来还要萧索几分。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不让外人打听的模样,唯有一处安济坊还开着门。 云昭与江聿风对视一眼,往里走去。 往常安济坊只会有一些孤儿或贫苦病人,但此时,不大的安济坊里却人满为患,场景令人心惊。 而江聿风与云昭踏入其中,郎君挺拔俊秀,女郎高贵昳丽,与这里十分格格不入。 但此间众人也只是麻木看了他们一眼便收回目光,倒是一位在其中忙前忙后的妇人无意瞥见后,走上前来。 妇人将二人上下打量过,眼神戒备:“你们是谁?” 第一百四十七章 帮忙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云昭与江聿风的身份自然不能在这时候暴露,两人对视一眼,江聿风正要信口胡编,却见那妇人脸色一变,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哦……我知道了,我都忙糊涂了。你就是柳二说的会来帮忙的郎君吧?” 两人错愕一瞬,江聿风旋即应下:“是。” 妇人笑呵呵:“我就说嘛,这时候哪里会有什么贵人过来。不过……我记得柳二没说还有一名娘子啊。” 她的目光落在后头的云昭身上,江聿风不动声色侧身,挡住了妇人的视线:“这是我……朋友,答应了也来帮忙的。” 朋友? 妇人露出我懂我懂的神色,催促二人进去:“不说这些了,这几日这里实在太忙,你们二位来得正好。” “这位娘子,你会熬粥吗?正好去后厨帮帮忙吧。” 云昭从小到大就没干过什么活,更别说进厨房了。 她拧了拧眉,抬眼瞧了瞧江聿风。 后者与她微微点头,示意她先应下。 江聿风便留在前头,原本妇人想让他去后头劈柴火,得知他会一点医术后,便将人留在前方帮忙包扎。 此间有不少人由于缺少御寒的衣物,身上有大大小小的冻伤。江聿风上药的时候,默默点过几个穴位,帮着缓解一些痛苦。 两人一边忙碌的时候,江聿风便旁敲侧击着与妇人套话。 原来眼下安济坊内人满为患,是因为先前的大雪。 江南道素来少雪,此次反常的大雪,不仅压坏了一批粮食,也压坏了许多人的屋子。这些人无家可归,又缺衣少食,只能来安济坊活一日算一日。 但安济坊内的东西也有限,往年冬日养着一批孤寡老弱已是勉强,如今来了这么多人,已是捉襟见肘了。 江聿风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如此严重的灾情,官府难道不开粮仓吗?” 不等妇人回答,眼前正被江聿风上药的中年男子就叹了口气: “官府就是放开粮仓也没用啊,别说是整个江南道,就是这一个杭州,等着吃饭的人就足够吃空了。” “大头的粮食,都在那些商会手里。那些商人……恨不得将粮价翻出十倍,哪里舍得放出来。就是捂烂捂臭了,也不会给我们的。” 江聿风眸光闪烁:“所以……如今商人囤粮,官府也无能为力,是吗?” 妇人连忙将江聿风扯开,紧张道:“郎君少说几句吧,其实道理……谁不知道呢?那些商人若没有人撑腰,哪里敢这么干。我看郎君也不是普通人家的,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多说了,免得惹祸上身。” 江聿风温温一笑:“多谢大娘提醒。” 他生得俊朗,又如此谦和,很难不让妇人生出几分好感。见他这没什么城府的模样,妇人不由失笑:“郎君你别不信,这里的光景的确不大好了,你记得与你家中人,还有那位……朋友都提醒提醒,能留些粮食的,尽快留些。” 江聿风眨眼:“安济坊这里,还能撑多久?” “走一步看一步吧……”妇人叹了口气,神色中多了点怅然。 她并未消沉多久,很快又打起精神回到人群中,江聿风跟随过去时,她便调侃他: “郎君,那位娘子应当不是你的朋友吧?” 江聿风轻轻皱眉,心口微微悬起。 一个生活在杭州的普通民妇,应该不会看出有什么异常才对。 他问:“大娘何出此言?” 妇人挤了挤眼睛,笑道:“我看郎君与娘子的模样,你们……应当是各自喜欢吧?” “看那娘子的模样,求娶她的人应当不少吧?郎君你可要努努力,别让人抢先一步了。” 江聿风失笑:“大娘,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妇人张口正欲继续玩笑,却听后厨方向传来些响动。 江聿风一愣,与她道:“我去看看。” 妇人笑了笑,直到他是记挂在后厨的云昭,便由了他去。 -- 腾腾烟雾正从后厨的窗间涌出。 云昭捂着口鼻,一边咳嗽一边紧皱眉头,盯着眼前熄灭的灶台发愁。 她哪里知道什么添柴烧火,偏偏现在这里还一个人都没有,折腾了半天累得够呛,却是一点火星也没见着。 云昭颇想转身走人,但想到江聿风还在前头打探消息,又想到还有那许多百姓…… 云昭臭着脸,继续琢磨起来。 她再度蹲下时,耳畔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 烟雾渐渐散去,来人的模样也清晰起来。 江聿风垂眸,见金尊玉贵的公主此时毫无形象地蹲在灶台前,发丝凌乱,面颊上还添了几道灶灰印记,活像是一只从柴火堆里钻过的花猫。 江聿风忍了忍笑,故作严肃道:“殿下没事吧?” 云昭见他过来正是眼前一亮,忙道:“我没事,你快来帮我。” 显然,她对自己脸上沾了东西浑然未觉。 面颊上的灰印衬得她双眸清亮,比起往日的高贵,这幅模样更是生动可爱许多。 江聿风默不作声,却是在她跟前蹲下,取出一方锦帕向她面颊拭来。 他另一只手,则轻轻捧出了她另一侧脸颊。 云昭一目不错望着他,秀美容颜在跟前放大,更显得惊心动魄。 而他动作如此温柔,神情如此专注,仿佛对方是他于世间最为珍视的人。 两人的目光,渐渐触碰在一起。 云昭的睫羽飞快扇动几下,眸中似有秋水淌出。她不由自主向前,想往他凑去。 直到唇瓣被什么东西抵住。 江聿风用手指压在她唇上,无奈不已:“殿下,这里不合适。” 云昭眨了眨眼,却也没恼,促狭道:“这里不合适,那你随我回去?” 她说话时,温热的气流便喷洒在指尖,江聿风仿佛被火燎似的收回了手,挪开目光转移话题:“我帮殿下生火煮粥。” 云昭乐得将这活丢给他做,听他这样说当即起身让开,给他足够的空间。 江聿风一面添柴,一面絮叨着:“殿下不可将柴火堆得这么满,该留些空隙……” 他仿佛是用不断说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只可惜,江聿风的耳尖仿佛被灶下的火熏红了,始终未退。 云昭一面瞧着有趣,一面问他:“外头的人可有说了什么?” 江聿风便将方才所得一一道来。 而此时,安济坊外再次出现了两人。 “李婶!” 那妇人一听连忙迎去,笑道:“柳二,你这小子也不早说,你说的那来帮忙的郎君可真不错,就是看起来不是寻常人家的。你老实告诉婶子,到底是谁?” 被唤作柳二的郎君一脸困惑:“李婶,你说什么呢?我那朋友路上耽搁了,今日来不了了。” 李婶面上的笑容骤然凝住。 第一百四十八章 探望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平南王府。 怀宁几分不安地站在外头,等候侍女回来。 她悄悄打量着里头,苑内侍从皆静悄悄的,而云昭所在的厢房里,也没有一点动静。 片刻后,传话的侍女回来,抱歉道:“怀宁殿下,我家殿下正与江郎君议事呢,不知何时结束,怀宁殿下还是回去吧。” 怀宁公主仍未挪动半步:“无妨,你与长姐说,我便等她议事完毕。正好,我还有一些关于今晚接风宴的事情要与长姐说。” 怀宁心知自己在这里光等,等到天黑了都不一定能见到云昭。但若搬出接风宴来,云昭怎么都得同意。 侍女果然露出犹豫之色,踟蹰着又往房中走去。 见人走远,怀宁没忍住,大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小世子不由笑她:“这么怕她,真是你长姐吗?” 怀宁横他一眼:“别乱说。” 她复望向苑中,神色中有几分憧憬向往:“长姐她……并非一般人。” 而厢房内,听完阿竹回话的琼华脸色顿时紧张起来。 她可以骗骗与云昭不熟悉的其他人,怀宁却不好说。 琼华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次,与阿竹吩咐道:“你先带公主他们到偏厅等候,然后去寻程安,让他悄悄进来。” 阿竹应是,连忙退了出去。 而此时,仍待在安济坊的二人尚且不知自己撒的谎已被揭穿,更不知府中出了点小状况。 云昭听着江聿风所言,面上神色不由凝重起来。 她看了眼正在煮的粥,轻声:“难怪……我道就算受灾严重,以杭州的财力,还不至于只有这点余粮。原来是那群商会囤粮叫价,要发难财。” 她指尖在灶台上轻点,眉头锁起:“依你先前所言,恐怕平南王对此并非不知情,这可难办了……” “今晚筵席时,得多探问一番。” 江聿风颔首,腾起的白色雾气氤氲他面容,多添了几分雪色清绝。 云昭眸光流转,忽拉住他手,笑道:“三郎,你可愿意配合我演出戏?” 江聿风瞧着她笑容。便觉得她十分不怀好意。 他下颌微微绷紧,谨慎道:“什么戏?” “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江聿风于她面上凝眸,想要看破她的心思。 但不知是不是易容过后的缘故,云昭此时的心思更难揣测,眸中流露出的,几分调笑几分认真。 如今不在洛京,或许云昭真有事所求呢? 他犹豫片刻,便俯身凑去。 云昭眸中流过狡黠之色,她当即勾住了江聿风脖颈,正要凑上去,却见江聿风神色微变。 她以为是自己的举动吓到了他,可下一瞬,云昭便感到腰肢被紧紧揽住,旋即周围景色模糊为线状的颜色,凛冽寒风迎面而来。 云昭反应了几息,便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噤声埋入他怀中,由着他将自己带走。 李婶带着柳二等人匆匆赶到后厨时,只见到了一锅仍在熬煮的米粥。 若非亲眼所见,还与他们说过话,李婶几乎要以为方才那对男女,是自己的幻觉。 热气腾腾见,她忧心忡忡。 柳二倒是没心没肺,还凑上前瞧了眼,道:“李婶你也别太担心了,他们既然真的帮了你,想来没安什么坏心。” 李婶叹了一声:“可方才那两人,一看就不简单,如果他们与官府有什么关系,这里恐怕护不住他们了。” 柳二对此不以为意,他目光扫过四下,忽然一顿。 “李婶,你看这是什么?” 柳二无比小心地拿起放在灶台边上的几锭银子,捧到了李婶跟前。 他欣喜若狂:“婶子,有了这些银子,咱们又能撑一阵了。我看,说不定那两人,就是来帮我们的贵人!” 李婶却并没有如此乐观,她眉头皱了皱,小声嘱咐:“快收起来,别让人看见。” 柳二慌忙将银子塞入怀中,听李婶接着吩咐道:“今日的事情,不得告诉任何人。” -- 西苑内,仍在偏厅等候的怀宁有些坐不住了。 她几次起身,似乎想直接去看一看,却又会在走到门前时退回来。 如此往返数次,她终于忍不住,推门往外去。 但先前为她传话的侍女却拦在了跟前。 “怀宁殿下恕罪,只是殿下尚未传令,婢子不敢放人进去。” 怀宁公主盯着厢房,神色几经变换,随后变得颇为复杂。 她拉过那侍女,小声问:“你实话告诉我,长姐真的是与那位江郎君在议事吗?” 怀宁有意在“议事”二字上落了重音,其中意味深长,侍女脸色微红,还是坚定点头: “是,殿下的确是与江郎君在商议要事,这才耽搁了时间。” 侍女有心为云昭与江聿风解释一番,可惜这话落在怀宁耳中,却成了另一种意思。 她纠结地拧眉,捧着手炉的指尖轻轻抠着上头的雕饰花纹。 难道真如那些人所说,这位江聿风与长姐间,有一些不可为人道的事儿吗? 怀宁胡思乱想的功夫,不远处的厢房门却开了。 她抬眸望去,见一女郎戴着幕篱走到外头,后头有一郎君低着头出现,与女郎行过一礼后,便匆匆离开。 他走得太快,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 怀宁眸中闪过几分疑惑。 她对江聿风不算熟悉,但今日也匆匆一瞥过。她依稀记得,江郎君似乎……还要再高瘦些? 但人已走远,怀宁总不好追上去看。左右在自己眼前,长姐已经出来了,她连忙上前去。 然随着怀宁的靠近,“云昭”却反而往后退了一步。 怀宁见着自己长姐如此反应,不由疑惑:“长姐,为何你不摘了幕篱,是身子不舒服吗?” “云昭”摆摆手,回身走入房中。 怀宁心中疑窦丛生,但思及这还是在平南王府内,几番犹豫后,还是跟了进去。 明明是白日,房中却门窗紧闭,昏暗得如同夜晚一般。 怀宁小心跟着的时候,“云昭”却已躲到了屏风之后。 她想再靠近,阿竹却挡在了前面。 “怀宁殿下,殿下道数日疲累,得了咳疾,唯恐过了病气,怀宁殿下还是就在这里略坐一坐吧。” 话音刚落,屏风之后就相当应景地传出几声咳嗽。 怀宁一眼一眼扫着屏风,对这番说辞,相当不相信。 而屏风后,琼华一手紧攥着幕篱,一手则紧握着一瓶药粉,手心不住冒着冷汗。 她心中无声哀嚎。 殿下……你快回来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 接风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大约是琼华内心的祈求过分虔诚,终于感动了上苍,带来回应。 隔着屏风,她看不见外头的情形,却听怀宁的方向似乎传来一声闷响。 熟悉的女声响起:“琼华,你在吗?” 琼华一把掀开幕篱,往屏风外走去,几乎热泪盈眶:“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云昭被她灼热的目光看得甚是不自在,拧眉道:“什么样子,快把怀宁扶到榻上去,等会儿她醒来,就说她忽然晕倒了。” 琼华这才注意到正被云昭与阿竹二人搀扶住的怀宁公主,而在一旁,还站着一位熟悉的人。 显然,方才那声闷响,应当是江聿风把怀宁弄晕过去所致。 琼华扶过怀宁,担心道:“怀宁殿下没事吧?” “放心,三郎有分寸。” 云昭抢在江聿风之前作了答,又去唤阿竹将自己脸上的易容之物卸去。 待怀宁悠悠转醒时,屋内已不复原先那昏暗模样,而自己先看见的,是坐在榻边一脸关切的云昭。 怀宁迷迷糊糊着,在看清云昭面容时不由心中一惊,猛地坐了起来。 “长……长姐?” 她磕磕巴巴说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先前好像是来这里看望云昭的。 却不知为何……现在的自己,躺在了云昭房中。 云昭柔声:“五妹,方才你我说话的时候,你忽然晕过去了,现在还好吗?” 怀宁被说得更是糊涂。 她一向没什么病痛,怎么好端端的,还会忽然晕倒了呢? 但要是没晕倒,自己又怎么会失去了一段记忆,还莫名其妙躺在了这里? 怀宁将信将疑,小声道:“我没事。” 云昭垂眸,仿佛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先前看父皇那般模样,我真担心你又会出了事。等会儿,我还是让跟我来的府医给你瞧瞧吧。” 怀宁听得心下发热,连忙摆手道:“不必不必……王府内也有医官,哪里敢麻烦长姐?” 云昭眨了眨眼,目光几分怅然:“五妹妹不信我?” 怀宁一噎,着急辩白道:“不是的长姐,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就让我的医官给你看看吧。”云昭惆怅神色一扫而空,笑眯眯与她道。 怀宁神色空白一瞬,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被戏耍了。 她并未再细想,关切道:“对了长姐,先前你说起父皇……父皇如今怎么样了?” “父皇已经醒了,太医们说,父皇身子因这次急病虚弱了不少,需要好好调养。” “因此如今京中政务大半都交由中书省打理了,三弟与四弟也在旁帮着一二。” 怀宁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其中微妙。 两位皇子理政,公主却往江南来处理这棘手的摊子,怎么看都像是……被排挤了? 怀宁的目光复杂几息,很快又收敛下去。 然而这并不能逃过云昭的眼睛。 目的已然达成,云昭又噙笑,若无其事地与怀宁说些闲话。 待怀宁恢复得差不多了,她便唤人将怀宁送出去。 遥遥瞧着小世子与怀宁公主并肩离开的背影,云昭的眼神不免放空起来。 琼华顺着她目光看去,打趣道:“殿下是羡慕五殿下了吗?” 云昭下意识反驳:“没有……” 她旋即住口,乜了琼华一眼,似笑非笑:“你胆子大了?” 琼华忙讨饶:“不敢不敢,婢子错了,殿下恕罪……” “殿下,这是江郎君先前吩咐婢子交给殿下的,殿下过目。” 心知琼华不过是要转移自己的注意,但听是江聿风交付的东西,云昭还是不由自主接过看起来。 这是一份简单罗列着此前与平南王一同见过他的官员姓名的名册。 江南上下的一些重要官员,基本都在此。 这些人一定还隐瞒着什么,可牵扯如此之大,也让云昭有所犹豫。 江南的事情,与洛京没什么关系。她不过是来赈灾挣些名声,再治一治自己的病,犯不着与这里为敌。 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根除的。 云昭这么想着,便欲嘱咐琼华将此名册毁去。 但话到了嘴边,她却莫名停了下来,随后鬼使神差地,将名册放入袖中。 -- 月华初上,摇落满地。 平南王府内丝竹缓缓,水袖翻飞,筵席正酣。 平南王坐主位,云昭与随行官员依尊次坐于左侧,当地官员则坐在右边。 江聿风便坐在云昭身旁的席上。 平南王瞧着,又想起先前怀宁来说过的话,已然对传言信了几分。 这江聿风,与公主果然关系不浅。 此人又并非徒有其表,甚是难对付。但……或许也好,既然是聪明人,自会做出权衡。 缓歌缦舞中,云昭端坐席间,美人华贵妆点,尽显天家威仪,令原先还想上前巴结的官员们望而却步。 但了解云昭的人一定会发现,此时她双眸放空,心思已然不在这里了。 宴会没什么新奇之处,官员们当然也不会说此地灾情几何。而为了彰显自己在此等艰难时刻与民共苦,宴上的菜式寡淡朴素到了极致,云昭连看也不想看。 她瞧着一人没少的乐师与舞伎,只觉得眼前惨淡的菜式,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许是看出了她兴致缺缺,平南王与下首一位官员使了个眼色。 后者心领神会,悄悄离席。 平南王与云昭笑道:“殿下初来此地,我略备薄礼,赠与殿下。” 云昭抬眸,莞尔:“多谢王爷。但礼就不必了,王爷赠我,不若赠给城中百姓,也算让我们轻松一些。” 此言令席间气氛略有古怪,平南王仍是笑呵呵的,并未介怀。 “也好,那便按殿下所言就是。” “只不过有一件,我思来想去,还是送给殿下最好。” 不知为何,当平南王说出此言之后,感到不妙的,却是江聿风。 他眉头一跳,听丝竹声暂歇,舞伎们纷纷退下。而对面的那些官员,则各自带着心照不宣的笑容。 而云昭却因此来了几分兴致。 她好奇问:“是什么?” 平南王笑意渐深:“殿下看了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一道悠远清亮的笛声飞入席间。 第一百五十章 笛声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玉笛飞声,随风满城。 席间原还有些许交谈声,随着笛声渐近而散去,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循声望去。 云昭亦然,幽幽笛声中,她饶有兴致地抬眸望去。 一身着月白衣衫的年轻郎君,吹笛翩然而入。 月光泠泠,他比月色还要清,还要冷,长睫低垂间,似有柔情万千。 他在云昭跟前的位置停下,那笛声也由清越渐转为呜呜咽咽,仿佛万般怅然意难平,令听者也不自觉为之哀愁。 云昭凝神听着,看着这年轻郎君的眼神里染上了几分兴味。 她知道此时席间有无数人正在观察她的反应,而此时的她,尚且愿意在他们跟前演一演。 只是还没演多久,云昭就感到自己的衣袖处被人轻扯了一下。 她没理会,只将手臂往回收了收。但是收回之后,又是一扯,她再抽,那人再扯…… 云昭额角突突,有些恼火地看去。 身旁的罪魁祸首却一脸淡然,还状似专注地盯着那吹笛郎君瞧,直到被云昭盯了片刻,才仿佛初初察觉一般转过脸,眼神无辜。 云昭与他递了个警告的眼神,又转过去看那郎君。 一曲也悠悠终了。 郎君低着眼,先拱手与她行礼问安:“草民张寂,见过公主殿下。” 他的声音也与他的人一般,温朗动听。 江聿风漫不经心看着对方,心里却无端生出几分警惕。 大约气质类型相似的人,在见到对方时,便会感到本能的排斥。 气氛微妙,云昭没让张寂免礼,而是看向平南王的位子,似笑非笑道:“王爷这是何意?” 平南王笑道:“殿下问错人了,此人是知府引荐,不若让知府为殿下说明吧。” 被点了名的杭州知府立马起身,拱手行了一礼,恭敬讨好道: “臣听闻殿下好乐艺,正巧,这张寂可是杭州有名的乐人。殿下初来乍到,恐有不习惯之处,正好让这张寂帮着殿下熟悉熟悉,可好?” 云昭还不曾回答,就再度感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扯。 得亏有桌案与宽袍大袖遮掩,不然江聿风这动作,恐怕都瞒不过谁。 心知这什么张寂一定不是善茬,还是尽快推脱为妙,但感觉到被扯住的衣袖,云昭却又生出一种莫名的愉悦。 她十分…十分想逗一逗他。 于是到了嘴边的拒绝之语打了个圈,变成了意味深长的:“……是吗?” 知府一瞧云昭态度暧昧,便觉得有几分希望,连忙继续劝道:“是啊,殿下一行都由洛京而来,对这里恐怕都不太熟悉。臣等又是一帮老头子,只恐叨扰了殿下,还是……年轻一些的人好。” 云昭低眸,似是认真思量起来。 她这一顿,便感到衣袖处被人拉得更紧了。 有人在耳畔咬牙切齿般低语:“殿下,此人不能留。” 云昭眨了眨眼,不动声色瞧过周遭人,发现并无人露出异样表情。 她当即明白,江聿风是与自己密语传音了。 她心中暗笑,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若无其事地与张寂搭起话来。 后者也从容回应,月白风清,一言一语皆令人感到无比舒适。 见两人聊得还不错的模样,知府面上一闪而过一抹喜色。上首的平南王,则不免有些诧异。 这歪主意,他原本是没抱什么希望的。 毕竟至今为止,与云昭有过一些流言蜚语的,还是那个与她几乎一同长大的谢七郎。 所谓男色引诱……她身为公主,什么郎君没见过,要早能被引诱,还会轮得到这里吗? 却没想到,似乎这张寂……当真吸引到她的模样? 平南王瞧了眼一侧的江聿风,不由陷入沉思。 莫非是因为张寂与江聿风有些相似?还是说……云昭她,就喜欢这样的温润郎君? 在场众人的想法,与平南王也都差不多。 云昭表现得,真的不像没有兴趣的模样。 但是这样明目张胆地往公主身边塞人,其中目的可谓不言而明了。 有一些人,偷偷打量起江聿风的神色。 让他们颇感遗憾的是,江聿风神色如常,唇边始终噙着一抹合宜的笑意,没看出半分失仪之处。 唯有云昭知道,此时江聿风的微笑之后,恐怕快将牙都咬碎了。 担心再逗下去就要将人逗生气了,云昭终于舍得放过了他。 她话锋一转:“……但是,我已通乐艺,再不需要一个技不如我的人在身边了,知府的好意,还是收回去吧。” 杭州知府面上的得意还来不及收回就僵住,他愣了愣:“殿下,可是……” “况且……”云昭打断他的话,笑盈盈看向江聿风,“我身边这位江三郎,才气出众,想来一个杭州城而已,有他在,我自能了解透彻,不消知府费心了。” 话音落地,她明显感觉到,衣袖处的拉扯感消失了。 江聿风方才维持尚好的表情,在这时候险些出现了破绽。 他有些狼狈地垂睫掩住眸中神色,平稳住声线道:“殿下过誉了,臣愧不敢当。” 平南王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示意知府就此作罢。但后者还是有些不甘心,说道: “殿下,臣以为,我杭州男儿,并不一定就逊色于殿下身边的人。” “是吗?”云昭挑眉,眸中幽火跳动,比先前恹恹的模样更多了几分兴致,“那不如,就让我身边的江三郎,与知府口中的杭州男儿,比试比试?” 平南王皱了皱眉,正欲出声制止这场闹剧,却见江聿风抢先站起,飞快地领了命:“臣谨遵殿下之命。” 仿佛一口气堵在喉间,上不来也下不去。平南王停顿半晌,眉眼间都染上了几分疲惫。 “……也罢。” 平南王都点了头,手下人自是依言去办,江聿风由侍从们带走准备。 云昭这下全然精神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外头的方向,思忖着江聿风会表演个什么。 她回绝归回绝,但张寂的技艺,的确没有什么指摘之处。 云昭有心让江聿风在此露露脸,再显得与自己亲近……好打消一些人的怀疑,并没想着真的让他赢了什么。 但若是可以,她也是很期待……他的表现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剑舞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万籁俱静间,门口侍立的传话小厮扬声:“江郎君要表演剑舞!” 云昭闻言,登时眼睛一亮。 她素知江聿风武艺不凡,想来舞剑之姿,也翩然如虹,脱尘似仙。 其余人也都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只知道江聿风是已故的永安侯之子,入京之后进了中书省,看起来也文文弱弱的,若非他刻意暴露,谁也没想到这表面儒雅的书生竟还会舞剑。 而平南王的脸色微微一沉。 一则江聿风能隐瞒会武之事,说不定还会有其他事情隐瞒。二则……剑舞观赏性佳,但有心人有意利用,却不免危险。 以平南王身处的位子,很难不想到……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他忍不住开口道:“此地太过狭窄,只怕江郎君施展不开,剑锋无情,难免危险,不若算了吧。” 云昭一顿,侧眸瞥来,笑道:“王爷担心这个?那便让他在庭院中舞剑,我等出去瞧着,如何?” 她的脸颊被灯烛照亮,眼眸却因含笑弯起,蜷长睫羽半垂,在眼下投了一片阴影,衬得眸中深黑,将笑意也染得阴沉。 平南王猝不及防,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头一跳。 他不免正色,待要仔细打量眼前的年轻公主时,她却又收回了目光,神色如常:“诸君意下如何?” 在场之人谁看不出来公主对此事饶有兴致,随云昭而来的人自是应声附和,而当地官员们见平南王没有反对,便也试探着捧场一二。 于是这接风宴到了半途,众宾客都来到了门外,立在阶上看庭中的俊秀郎君执剑起舞。 月色朦朦,地灯光影微微,为那舞剑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朦胧而冷冽的轮廓。剑锋舞动时,只见银光闪烁若白练飞舞,那道身影如飞鸿,飘逸潇洒。 人群中不时传来压抑着的低低惊叹声,侍奉的侍女们原本都低着头,此时也忍不住偷偷打量,借着夜色掩饰自己微红的面颊。 云昭瞧得入神,眸中光彩熠熠,亮如星辰。 她已经许久未见了……如此意气风发的他。 如此俊秀不凡,才气出众的郎君,曾经,也是属于她的。 而现在……现在还是她的吗? 云昭眸中,有茫然一闪而过。 而那庭中人一旋身,转瞬之间,却与她四目相对。 霎时世界无声,云昭眼睫轻颤,心口仿佛被击中。 她往后倒退一小步,正此时,江聿风长臂舒展,手中利剑挽过一个漂亮的剑花,却也打出了一道剑气。 剑气穿空,却是不偏不倚擦过立在人群外侧的张寂,割下几绺他鬓边碎发。 一切发生得太快,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只见得张寂抚了抚鬓发,与江聿风微微一笑: “江郎君好功夫,在下甘拜下风。” 江聿风站在庭中,温声道:“多有冒犯张郎君,得罪得罪。” 他又恢复了先前温润文弱的模样,若非他手中还握着剑,是谁都不会想到,方才正是他做了一场潇洒剑舞。 这剑舞的确漂亮,却也……挑衅了杭州知府,甚至平南王。 一时无人敢叫好,尽数窥探着几个上位者的脸色。 一片诡异安静中,突兀地响起了清脆拊掌声。 人望去,却见是云昭笑意盈盈。 自重逢之后,江聿风便总以隐忍持重的模样示人,今日这般锋芒毕露,甚至可谓张扬,却是难得。 云昭心知肚明,江聿风大可不必对张寂做什么,他如今当着这么多人面挑衅,难道不是为了她吗? 就是为了她。 她心中仿佛沁了蜜枣一般,甜丝丝的,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当着众多人面,云昭口中称赞:“不愧是江三郎,果真不凡。” 有她开了口,自有人附和上。在称赞声中,云昭望向平南王笑道:“王爷现在觉得,是谁赢了?” 平南王脸色有些难看,但在云昭目光下,还是答道:“……江三郎英勇不凡,难能可贵。” 能使出剑气,还能如此准确地避过他人,只削下一绺碎发,这是何等深不可测的功夫? 云昭将此人带来,用意恐怕还需再斟酌一番。更要紧的……是京中那位,又是否知道江聿风有如此武功在身? 若是知晓……恐怕这公主的来意,也要重新考虑了。 另外几位官员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们勉强附和的同时,各自悄悄对视了一眼。 接下来的宴会气氛便不复原先热闹,那原本要被送到云昭身边的张寂,也悄无声息离开了席间。 见大家都有些意兴阑珊,平南王顺势将筵席散去,着人将宾客送回。 云昭再度以议事为由,跟着江聿风一行离开。 平南王也不好阻止,只能应承下来。 云昭便如此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王府,为了方便,她索性与江聿风同乘一辆马车,向酒楼方向扬长而去。 不过在人前潇洒,进了马车之后,气氛便有些凝滞。 云昭定定瞧着对面的江聿风,后者则垂着眼,一幅不太愿意搭理的模样。 虽然感觉他有些生气,但云昭还是没忍住,唇角向上扬了扬。 她偷笑没多久,便被江聿风抓了个现行。 后者面色淡淡:“殿下很得意?” 云昭扬眉,无辜道:“我不过是问一问那位张郎君,万一他被送过来,会知道什么呢?三郎为何要不满?” 江聿风唇一抽,垂眸道:“我却是没想到,从来都有美人计,如今,竟还能用到殿下身上。” 云昭笑眯眯:“那是你太没见识,献个人而已,只与对方手中握着多少权有关。至于是女子还是男子,到了我这位子,还重要吗?” 江聿风眸色几分低沉:“殿下从前……也有过?” 其实云昭并没有,可看他反应实在难见,她故意皱眉作思索状,仿佛慢吞吞回忆道: “……那可真不少。以前在洛京的时候,但逢科举,便不乏美少年登门;再是平时出游,也有几家贵女与我引荐……” 江聿风的脸色肉眼可见得几分阴沉。 她故意放慢了语速,旋即话锋一转,忽然倾身拉过了江聿风的手:“不过三郎,那些人啊,可都比不上你。” “剑舞真好看……你可愿意,再为我舞一次?”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写信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马车内空间狭小,对方的一言一语都清晰起来。江聿风听着云昭信口而来的甜言蜜语,不由眼睫轻颤,一颗心被她勾得不上不下,颇为难熬。 他绷紧了下颌,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殿下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的病了。” 云昭轻笑:“我才来多久,这阵子急什么?依我看……这杭州知府这么急着讨好我,平南王居然也不制止,其中猫腻多了去了,先找出一二也无妨。” “对了,安济坊里的那些人是什么身份,你查出来了吗?” 江聿风摇了摇头:“的确都是一些贫苦之人,一部分甚至还没有入过户籍,还要些时间。” “若有困难,就让程安帮你,他懂这些。” 江聿风抬眸看了云昭一眼,无端固执起来:“……不必,若我不能为殿下办好此事,也有愧于做殿下的家臣。” 云昭似笑非笑看他,指尖在他手背上暧昧流连,轻轻道:“三郎还真是对我忠心……那三郎可想好,该如何给我的好四弟写信了吗?” 江聿风低眸,手腕翻转,反手扣住了她作乱的手。 他淡声:“殿下当真想看?” 云昭由他抓着手,点了点头。 片刻后,与江聿风同处一室的她,便后悔自己没有回去。 亲眼瞧着他在信里胡编乱造,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但见江聿风面无表情地,将今晚接风宴上张寂的事情描绘得绘声绘色。 他写:公主甚心悦之,喜不自胜,当即应允。 写着写着,便有一素白的手挡在纸上。 云昭颇为不悦:“我哪有这么急不可耐,你就不能将我写得矜持一些?” 江聿风思量片刻,将“喜不自胜”四字涂去。 云昭并未收手,眼神中是无声威慑。 江聿风与她僵持片刻,忽问道:“若我不曾出现,殿下面对今日情形,会如何应对?” 云昭顿了顿,漫不经心道:“大约会收下他吧。” 她说完,明显感觉到屋内的温度降了降。 云昭嗤笑:“其实,就算你在这里……我也还是很好奇他的。” “这张寂能面对你的剑气却如此镇定,他可不简单。” “何况这计策本不高明,平南王却应允了……或许此人,就是有出众之处呢?” 江聿风倏然抬眸,目中冷厉如飞霜:“他没走,是不是?” 云昭挑了挑眉毛,对此不置可否。 她笑吟吟扯住他衣袖,晃了晃道:“三郎,你别介意啊,我不会与他有什么的。只不过是好奇他背后势力,让程安拷打一顿也就罢了。” 拷打?这种人,怎么可能靠拷打问出话来。 心知她是在胡说八道,江聿风冷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云昭眯了眯眼,忽俯身过来:“三郎,你今晚有些奇怪。” 一坐一站,香气闷闷袭来,江聿风一抬眼,目光却是先看见她脖颈之下。 杭州的天气与洛京甚是不同,担心这些京中来的人无法适应,酒楼的各个厢房内都烧足了炭火,只穿几件轻薄衣衫就可。 原本还觉得如此甚是方便,但现在…… 衣衫轻薄,裹着削肩细腰,勾勒春山如旧。 江聿风的目光只停留一瞬,便迅速上移,对上云昭玩味的眼神。 她弯眸笑:“你在看什么?” 江聿风头皮一麻,想将身旁这危险的女郎推开,云昭却像洞察了他的心思一般,环住他肩膀便靠了上去。 肩头异样的触感令江聿风登时僵住,他仿佛一尊雕塑一般,僵硬得半分都不敢动。 云昭还嬉笑着,靠上他肩膀之后又环着人晃了晃:“三郎,你在在乎什么?” “你不是说要与我保持距离吗?哪怕主动吻了我两次,也要……与我保持距离吗?” 她一面说,目光一面下瞥,划过紧实的胸膛,劲瘦腰身,再继续向下。 这回换江聿风咬牙切齿询问: “殿下在看什么?” “你猜?” 柔哑嗓音酥酥在耳,江聿风心神一晃,不由闭目:“殿下,我还要写信。” 云昭暗笑他真是被自己戏弄得糊涂了,闭上眼睛,难道就听不到她说话了吗? “写信而已,又不急这一会儿。” 她又凑近一些,柔声细语道:“我在看三郎的真心,三郎可知道,真心在哪吗?” 他大概不该闭眼的。 因为闭上眼,触觉与听觉,反而被放大了许多。 江聿风先是顿了顿,旋即腰腹一紧,慌忙起身与她拉开距离,神色有些狼狈。 云昭慢条斯理抚去衣上褶皱,脸上几分得意:“三郎,你跑什么?” 江聿风深呼吸几下,脸却依旧红得仿佛煮熟的虾子,不知是不是被屋内的热气蒸的。 他沉声:“……我给靖王重写一封就是。” 云昭微微瞪大了眼,故作惊讶道:“三郎说什么呢,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她说着又往前走,似乎还想故技重施,江聿风余光瞥见,又往后倒退一大步。 她抿唇笑:“你回来吧,不逗你了,我该回去了。” 似乎为了让他相信,云昭还往后退了几步,与方才江聿风写字的桌案拉开一大步距离。后者瞧着,耳尖依旧发红,却是坐了回来。 他重新铺纸落笔,云昭也如自己所言那般,回身去取架子上挂着的外氅。 趁她背过身的功夫,江聿风悄悄抬手,按在了方才被倚靠的肩头。 她人虽离开,可那触感,却仿佛停留在身上,仍然酥酥发麻。 他以齿尖咬了咬舌尖,用刺痛清醒,随后垂手凝神落笔,但这一回,他的遣词造句总算委婉了许多。 -- 京城里,随着云昭的离开,朝中势力划分越发割裂明显。 数个曾因圈地贪腐案受到提拔的官员都明里暗里遭到了打压,而靖王与睿王两派也各自较劲,谁也不让。 现在江南雪灾的事情暂时交由云昭去处理,如今朝上争执不下的,便是边关的战事。 有人道大齐正是受灾的时候,再打下去,恐怕会粮草短缺,劳民伤财,不若议和,待休养生息后再收复失地。 也有人道若此时退让,今日割五城,明日便是十城,到时国力削弱,如何再战?索性破釜沉舟,拼上一次,大齐将士,难道连那些夷狄都战胜不了吗? 大臣们吵得难舍难分,两位皇子都不曾明确表态。 夜阑人静,靖王府的书房内仍幽幽亮着一点灯火,云墨于灯前,悬腕书写。 第一百五十三章 枕边风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正值深夜,此时也再不会有人在这时候来书房打搅云墨。他也不遮不掩,写完之后,还仔细端详了一番字句,这才吹响放在一旁的竹哨。 一只鹰缓缓降于窗边,停在窗槛上,眸光凛冽,打量着房中的物与人。 片刻后,它带着信飞去,隐匿于夜色中。 云墨倚在窗边,沉默而望,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方才鹰停立过的窗槛。 边关的境况如此古怪,还真是让他也有几分拿捏不定。 现在朝上主战的,大多是自己这边的人,睿王那边要与他作对,显然得主和。 若是主和,他又如何找到机会立功?万不能令睿王占了上风。 他们不能再战退了,只有先胜一回,他才可顺水推舟压下主和的风头,好将自己的人派过去。 云墨沉思着,目光正似那只无情的鹰。 他计划得没有问题,但是战局如何,向来不是仅凭一人就可轻易左右的。 此时的北狄主营帐内,亦是灯火通明。 首领乌那枭大马金刀地坐在上方,身边坐着那位文秀的军师,下首两侧,则是北狄的将领们。 这些将领们虽然不开口,却各个目光阴狠,与军师方向虎视眈眈。 乌那枭或许察觉了,却没有表示。 手下人之间的矛盾多了,才不会对他的位子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他垂眸看着桌上的舆图,上方用朱笔勾画了些痕迹,标记出的,正是已经占领的城池。 从舆图上来看,北狄简直是压倒性的优势,是从前数年都不曾有过的。 坐在首位的一位将军用北狄话粗声粗气道:“王上,那群齐人根本没什么本事,正好现在天寒,他们并不适应,此时不一举南下,更待何时?” 他出声后立刻有人附和:“是啊王上,我们已攻下数城,哪怕全军出动,也有安营扎寨之处。他们连败数仗,定是无力招架。” 乌那枭沉吟片刻,却是向身侧问:“你觉得呢?” 见自己的话又不被重视,几个将军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自从这所谓军师出现以后,行军打仗的事情,他们都快说不上话了。 北狄素来尚武,但这军师,根本连刀都提不动。他怎么有资格对他们指手画脚,还如此受王上重视? 众人颇不服气,奈何还有乌那枭在,只能忍气吞声。 军师缓缓道:“诸位将军所言不无道理,但这些城池内一无百姓二无物资,一旦我军尽数投入其中,极有可能被围困,风险过大。依我之见,不如见好就收,倒逼他们反攻。” 方才发话的将军登时不乐意,拍了下桌子道:“你什么意思?难道就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等那些齐人的援兵到了,将我们赶回去吗!” 军师面色未变:“请将军冷静,我们按兵不动,他们的朝廷才会着急施压,逼迫他们出兵。” 将军冷哼一声,讥笑道:“他们?军师你别忘了,我们尊你一声军师,不过是看在王上的面子上。你也是齐人,你对他们的朝堂如此了解,谁知道你会不会私下与齐人来往,出卖我军?” 军师抬眸,平静的双眸中似藏冷锋。 他只回道:“将军慎言。” “你!” 那将军被他如此傲慢的态度气得不行,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但此时,方才始终没说话的乌那枭却冷冷看去,投去警告一眼。 受首领威慑,将军再气闷,也只能憋了回去。 “好了,都散了吧。出兵之事,孤再想想。” 众人纷纷散去。 军师独行至帐外,回望一眼主帅营帐,又无声低下了眼。 他意识到,尽管今晚乌那枭仍然维护,但只怕已对自己起了疑心。 北狄人善武,文治方面却远落后于大齐,乌那枭有意改变这一现状,才会对自己有所重用。然而,他的齐人身份也是一大阻碍。 只能看乌那枭……是否能抵挡住眼前陷阱诱惑,依然信任自己了。 军师收回目光,慢吞吞离开。 -- 杭州城,云昭回到王府西苑。 前方侍从各支一灯引路,盈盈灯火下,照亮一抹等候在西苑外的月白身影。 待云昭走近时,那身影俯身一拜,声音温朗:“见过殿下。” 云昭步子一顿,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这一刻,跪伏在脚边的人,与记忆中的另一身影重叠。 她眯了眯眼,懒声问:“张寂?” “正是在下。” 云昭没叫起他,嗤笑:“不是让你走吗,谁让你来的?” “回禀殿下,在下父母双亡,自小孤零,后为乐人,得知府赏识。在下无以为报,只能尽力为知府效忠,因此……冒险来见殿下。” 一个乐人,一个戏子。他们的名字,是真,亦是假。 云昭没搭理他,兀自思索起往事。 关于张玄书的来历……她查过,但太不要紧,当时瞧过便忘。 但这些零碎的记忆,在此时一一浮现。 张玄书是从南方随戏班来的京城,至于其家人,只道了无音信,或许尽数亡故,或许远走他乡。 而见云昭不回应的张寂,担心她仍要拒绝,便微微抬起头来,将秀气的面庞以一种恰到好处的角度展现。 他低声:“还求殿下垂怜。” 他说完,便感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云昭凝眸,并非被他的故作可怜打动,她的目光一寸一寸描过他的五官,试图寻找出一点与张玄书相似的地方。 然而,除了这幅姿态两人有相似之处以外,其余地方,几乎可以说两模两样。 相比起张玄书那张扬风流的长相,眼前的张寂,倒更像江聿风一些。 她沉默良久,轻笑:“有趣,跟我来吧。” 张寂轻轻道:“多谢殿下。” 他十分自觉地,跟在了云昭身后众多仆从的末尾处。 走在云昭身侧的琼华拧眉,打量了一眼这来历可疑的郎君,与云昭轻声:“殿下,要不要让程安……?” 云昭轻轻摆手,她回过头,瞥了眼默默走在最后的张寂。 尽管缀在最后,但他身形颀长,气度不凡,仍然惹人注目。 她倒是想看看,杭州知府,都想让这位张寂给自己吹些什么枕边风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搜罗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次日一早,张寂停留在西苑一夜的消息便传遍了王府。 有云昭的有意放纵,但更多的,是实在不好瞒。 为了足够张扬,云昭让张寂吹了大半夜的笛子,笛声高亢,挨着西苑的几个院子都听到了,被烦扰了这么久,这些人也颇有怨气。 他们嘀咕:“这公主,到底是来赈灾的,还是来享福的?” 云昭也不负众望,直睡到午后才起身,将享乐的罪名坐实。 她打着哈欠,眯眼由阿竹为自己梳洗。 外人瞧着她是这会儿才起身,其实早些时候,她让阿竹再次为自己易容,借口递信再次离开了王府。 琼华在旁捧着公主衣饰,小声道:“殿下何苦这样累,连去坊间都偷偷摸摸的,让程安去查一查不就行了吗?” 正被阿竹捧着脸卸妆的云昭侧眸瞥她一眼,懒洋洋道:“你懂什么?” 琼华不忿:“婢子就是觉得这王府里的人说话也太不好听了,平南王就是这样约束下人的吗?实在没规矩。” 云昭哼笑:“他不就是说给我听的吗?无妨,你看不下去,就随便打发两个嘴碎的,顺了他的心意就是。” 琼华啊一声:“可是殿下,这不更……” 嚣张?跋扈? 云昭弯眸:“琼华,能让你横行霸道狗仗人势的机会可不多。” 阿竹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琼华跺脚,气呼呼:“殿下!” 气归气,但在为云昭穿戴完毕后,琼华还是气焰嚣张地,着带来的府卫杖打了几名四散流言的下人,又将人直接赶了出去。 这种闹灾的时候,下人被赶出府,只有死路一条。 对主子说三道四的下人的确可以赶走,但这是在平南王府,若论处置,也只能由王府的主子来定夺。云昭此举,可谓不将平南王放在眼里。 而平南王,也对此默不作声。 如此态度,实在引人深思。 于是在那几个被赶走的下人还有云昭的暗中散播下,公主跋扈荒唐的流言不胫而走。 在酒楼内待命的官员们有所耳闻,不免动摇,各个都来寻江聿风说话。 他们大多都是与江聿风有结交的官员,因信得过江聿风,才会随行而来。原本对云昭也所知甚少,此时流言一出,纷纷不安。 江聿风一个个安抚过去,面上虽然还保持着得宜的笑,心里却咬紧了齿关。 他深知云昭断不会在此处荒唐,如此行事,许是掩人耳目。然而……他却要给她这出戏兜底,真是让人十分不痛快。 并且……并且她当真留下了那张寂。 江聿风也不知自己在别扭什么,许是觉得张寂与自己太像,又许是觉得,张寂的作派,颇像远在洛京的某位…… “阿嚏!” 身处刑部的张玄书没来得打了个喷嚏。 一旁小吏殷勤倒茶:“郎中莫非受凉了?喝盏热茶吧。” 张玄书默想莫不是有人在骂自己,他摸了摸鼻尖,接过茶盏。 这段时间朝上热闹,连带着给刑部也送了点活。 他们互相打压,各自盯紧了对方,北边几个州的赈灾官员被寻了错处做筏子,定罪下狱,让刑部也忙活了一阵。 这会儿难得清闲,张玄书便翻阅着刑部留下的卷宗。 方才递茶的小吏觉得稀奇,纳罕道:“郎中,别人打发时间都是寻什么乐子,郎中怎么看起卷宗来了?” 张玄书睨他一眼:“你要是闲得没事干了,也帮我整理整理。” 小吏一缩脖子,连忙退下去了。 但片刻过去,小吏又回来了。 “郎中,崔御史来了。” 张玄书捏着卷宗的指尖一顿,幽幽抬眸:“哦?” 御史台崔湛,身份清贵,为人高洁,从来独来独往。 这种人……来找他这样来路不明的家伙做什么? 小吏正要解释,一抹青色人影出现在屋内。 崔湛半垂着眼睫,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气,肩头落了不少细雪,如覆松柏。 他微微抬眼,与张玄书行了一礼。 后者定定瞧着他,轻笑:“崔御史,我记得我不曾让你进来吧?” 小吏先一惊,随后不住地与张玄书使眼色。 崔湛虽然官位不算高,但是谁敢真的看轻他啊!且不说崔氏的名头,御史弹劾百官,谁见了都避之不及,谁上赶着去触霉头? 张玄书看他一眼,便轻嗤:“眼睛抽筋了就下去。” 崔湛依旧平心静气:“不请自来是崔某之过,不过张郎中,崔某的确有要事。” 张玄书这才稍稍正色,他坐直了身子,将里头小吏尽数遣走,笑问:“那么崔御史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崔湛的眉头不自觉皱了皱,对如此吊儿郎当的态度并不适应。 他身边鲜少会有这样随意的人出现。 崔湛顿了顿,上前压低声音:“张郎中,我是来取殿下先前吩咐的东西的。” 张玄书挑了挑眉毛,颇为吃惊:“竟是你啊。” 他旋即轻笑:“真有意思,殿下居然……” 崔湛被张玄书意味深长的笑容弄得相当不自在,他微微拧眉:“张郎中尽快吧,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张玄书轻哼一声,从方才翻看的卷宗里取出一份压得平平的信封。 “就在这了,崔郎带走吧,可要小心,别被发现了。” 崔湛接过,应一声明白。 他将信小心藏好之后,却站在原处没走。 张玄书撩眼:“崔郎还有什么问题?” 崔湛仍淡着脸,问题却直白: “张郎中,我记忆里……你似乎从来没有什么朋友亲人。” 张玄书还未见过如此耿直的人,他先是一噎,随后失笑:“崔郎,初次见面,冒犯了。” 崔湛抿唇,认真地道了声抱歉。 张玄书轻轻:“崔郎,我还有公务……” 崔湛点点头:“叨扰了,郎中先忙。” 张玄书瞧着他离去背影,慢慢又坐回了方才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把玩着手中狼毫,无奈笑了一声。 一个谢文和,一个江聿风,还有他,现在又多出一个崔湛来。 殿下啊殿下,你究竟是怎么……搜罗来这么多人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府衙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杭州府衙内,云昭终于在迟来了一个时辰后坐到了主位上。 她一手支颐,神情懒散地听着下方的官员们上报如今江南灾情。 与她今晨打探到的消息没什么差别,这些人虽说隐瞒着什么,倒也在正事不糊弄。 听着听着,一阵困意袭来,云昭不由掩面垂眸,身上的懒怠之气几乎溢了出来。 坐在下首的官员各自对视了一眼。 在这儿等了一个时辰,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他们也都知道了。 这公主果真如此荒唐……当真需要重视吗? 众人心思各异时,云昭终于开口说了句话。 “如今官府粮仓可否应付眼下灾情?” “回禀殿下,若是只应对杭州城,勉强够。若是还要援助其他地方,则……” “江南道多山,良田本就不多。雪灾之后,各府都很困难。” 云昭沉吟片刻:“本宫记得,江南行商发达,这些商人游走各地,难道就没有粮食在手吗?” “这……” 官员们支吾一阵,为难道:“回禀殿下,有是有……但是商会中的商人唯利是图,将粮价涨了数倍,如此高昂,鲜有百姓能承担。” “若是开仓放粮,也撑不了太久。一旦官仓空了,这些商人会更加有恃无恐,坐地起价,到时更加难办。” 云昭哼笑:“坐地起价?那你们不管吗?” 官员们俱是一默,片刻后,方才回话的那人道:“殿下,这些商会各自结盟,官府要管……不好管啊。” 云昭轻叩两下桌案,眉梢噙笑,眸光冷厉: “是吗?那我偏要管。” -- 一众官员没能劝住雄心壮志的公主殿下,忙不迭派人去请商会会长。 顺带着,将江聿风也请了过来。 大约是觉得他们都没什么能约束得了公主的本事,还是许一个或许顺心的人在边上管用。 江聿风先到达府衙,原先还无精打采的云昭见着人后便是精神一振,将屋内其余人先行赶了下去。 她笑吟吟招手:“三郎,你过来。” 江聿风见到她这没心没肺的模样就觉得头疼,想到此前听来的诸多流言,他立在一旁未动,淡声道:“殿下,府衙重地,尊卑有别。” 云昭轻轻眯眼,嗤笑:“你信了?” 江聿风下意识回道:“没有。” 说完这两字后他才反应过来,当即又补道:“我不知道殿下说的是什么。” 只不过如此着急解释,更像是欲盖弥彰了。 云昭嘲笑他:“三郎还有相信流言的时候?看来还是心性不稳,需要磨练。” 江聿风别过眼,不愿与她在这里争辩。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商会会长姗姗来迟。 会长的模样与其说是商人,倒更有一些大儒的风范。看起来一团和气,但眸中的精明算计,却是独属于商人的。 他恭敬地与云昭行过礼:“草民叩见殿下。” 云昭噙笑:“赵老客气,坐吧。” -- 云昭在府衙这头忙碌时,留在平南王府内的琼华也并不清闲。 她立在云昭寝屋门外,面上隐含戒备地盯着眼前的郎君。 张寂或许察觉了她的防备,又或许没有,只温声道:“琼华娘子,在下当真没有敌意,只是想给殿下送些小物件,琼华娘子便收下吧。” 琼华打量他一眼,婉言拒绝道:“郎君心意到了就行,但殿下的吃穿用度都是有人负责的,还不需要郎君费心。” “别的什么东西,婢子们也不敢随便给殿下用,张郎君还是收回去吧。” 张寂垂眼,眼尾处的一点泪痣衬得神情更是寥落:“可……在下不知该如何报答殿下恩情。” 琼华眉心轻轻一动,有什么东西从心头略过,但这年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还不等琼华细究便消失了。 眼下,她瞧着张寂的作态,被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若非对此人心怀警惕,恐怕这时候,就真要被他这模样打动了。 现在的琼华只想将人尽快打发走:“张郎君昨夜吹了那么久的笛子,也该累了吧?不如郎君回去好好休整一番,万一殿下等会儿回来召见郎君,郎君却疲累,岂不是让殿下不高兴吗?” 张寂闻言却惊喜抬眸:“殿下要回来了?” 琼华一顿,觉得眼前之人棘手万分。 她勾起得宜微笑:“殿下何时回来,婢子哪能知道呢?不过张郎君有什么话想告诉殿下的话,婢子可以代为转达。” 张寂沉默片刻,将声音压低:“那还劳烦娘子代为转达……” “请殿下小心行事,切莫得罪此地商会。”—— 一个时辰后,赵会长方从府衙离开,神色与初来时没什么分别。方才退避的官员们回到正堂,见云昭也神色如常,这才纷纷松了口气。 尽管他们都知道,这会儿的平静,或许都是暂时的。 不过眼下…… 众人默契十足地,将云昭送离了府衙。 江聿风与云昭同乘一车返回王府。 两人都没开口,只沉默思索着方才与富商的对话。 原以为要他们配合还要费许多口舌,但一个时辰的周旋居然就令其松口,却是让云昭不曾想到的。 奇怪的是,对方竟然也没提出什么条件。 哪怕她是公主……但江南的行商素来不怎么受洛京的管束,对方不该这样顺从。 进展得这么顺利,反而让她不安了。 显然江聿风所想也与云昭相同。 两人思索间,目光无意识相对。 江聿风一顿,旋即道: “殿下要多留心,臣以为此事,不会这么简单。” 听他改了自称,云昭瞥他一眼,心里暗暗嗤笑一声。 还不是将那些流言蜚语听了进去,就算不当真,恐怕也不太高兴吧? 云昭当作没注意到,嗯声:“我知道。” 两人再次静下,江聿风的目光却仍未挪开。 云昭感受着灼灼目光,一眼一眼瞥着他,还是没忍住,问道: “你看什么?” 江聿风噙着淡淡笑意:“殿下到底有什么打算,何必瞒着臣?” “还是说……殿下有了另外可以同谋的人?” 云昭沉默良久,幽幽叹一气,故作忧愁道: “三郎,若我就是那般荒唐无度的人呢?”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再乱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云昭话音落下,马车便是一震。 云昭与江聿风同时被颠簸到,她人向后仰去,脑袋将要撞上坚硬的车壁时,却被一只手挡住。 江聿风扶住她后脑勺,低声:“殿下没事吧?” 云昭摇了摇头,正想说什么调侃他,江聿风却收回了手。 她抿唇,听到马车外传来骚动的声音。 驾车的程安内力传音给马车里的二人:“殿下,郎君,外头被一群百姓堵住了,我们不好动手。” 百姓? 云昭与江聿风对视一眼,心中皆一惊。 他们出行的马车都是最寻常的模样,与城中其他来往马车根本没有什么分别。 这些百姓又是如何得知他们的行踪的? 更何况……眼下正是灾情,百姓围堵上来,实在难办。 程安仍继续道:“殿下,他们似乎想要见你。” 耳畔密语声落下时,车外的吵嚷声也清晰起来。 似乎有许多人呼喊着“殿下”,这声音时远时近,仿佛是因为被人推搡开又继续向前闯的缘故。 江聿风轻轻拧眉,与云昭摇了摇头。 各地出现灾祸时,最棘手的,就是遇见流民。 虽说这些百姓还不至于到了流民的地步,但情况特殊,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云昭盯着他的脸凝眸片刻,倏忽掀开车帘,探出身去。 江聿风吃了慌,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 幸好云昭并未完全显露人前,她被抓住的手也隐在昏暗中,不曾被外人发现。 而随着她露面,车下的百姓越发躁动,只高声道:“殿下!殿下来救我们了!” 云昭一顿,向那喊得声音最大的人问道:“我救你们什么?” 那人连忙应道:“草民苦粮价久矣,全仰赖殿下出力,草民才能得口粮食,养活一家老小啊!” 他说完之后,其余人纷纷附和,看着云昭的眼神精亮,仿佛看见的不是人,而是一个香饽饽。 如此反常的热情,令她颇觉异样。 并且……她才与赵会长商议完此事,又无旁人在场,连结果都尚无定论,这些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 好不容易摆脱了热情的民众回到王府,云昭又从琼华处得知了张寂那句似是而非的话。 云昭心中已然有了猜测,不由冷笑一声。 若不出所料,今日与赵会长协商的事情,在之后一件都办不下来。 真是好一个捧杀。 琼华仍道:“殿下,那位张郎君想见你,现在要传吗?” 云昭瞥一眼后头的江聿风,后者垂着眼,看起来并没有因为琼华的话产生异样。 她眸中划过谑笑,故意停顿了一阵,才道:“不必了,让他回去吧。” “三郎,随我来。” 江聿风只略略停了一下,便跟了上去。 琼华颇有眼色地领着一众侍婢退下。 江聿风沉默地在云昭对面坐下,他依旧低垂着眼,神色淡漠。 云昭慢吞吞倒了两盏茶,将其中一盏推了过去。 随着她的动作,衣袖稍稍向上缩去,露出一截皓腕。 雪白手腕上,一点红痕仿佛雪上寒梅,格外引人注目。 江聿风的目光在上头停留一瞬,便毫不留情地挪开眼,将茶盏接过。 他指腹搭在滚烫的瓷盏壁上,缓声:“安济坊的那些人,有些眉目了。” 云昭回之以一个意义不明的“嗯”。 他继续:“这些人……前些日子皆服徭役,是为官府货船。依大齐律法,徭役所予银两,应不至于令其如此困顿。” “但是……此年所下发银两,又的确没有任何异常,不似被人私吞。” 云昭唔一声:“那就先放着吧……今天的事情,多半是那赵会长的手笔。恐怕几日之后,他就又会来找我了。” 江聿风抬眸,看了一眼她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由问道:“殿下早有所料?” 虽然是疑问句,但江聿风的语气却是笃定的。 云昭轻笑:“是啊,三郎真聪明。” “今晨我去城中简单转悠了一下,如今的粮价,比之从前翻了一番。想来商会早与官府有所勾连,这才迟迟未动。现在,自然也不可能因为我来了就轻易改变。” “接下来嘛……你保护好我就行。”她半开玩笑道,“说不定会有人恨得想暗杀我呢?” 江聿风心头一跳,并不喜欢她这样诅咒似的玩笑:“殿下身处王府,怎会出事?” “那可不好说,不然……今天也不会有人来堵我了。” 江聿风抿唇:“……我会护好殿下安危。” “还是三郎最好。”云昭弯眸,她笑的时候,眼头便是尖尖向下的弯钩,仿佛小狐狸似的,狡黠又妩媚。 江聿风眼神轻闪,默默转移视线。 “先前与殿下提起过的那些药草,我发现了一些头绪。不过,似乎也与王府有牵扯,凭我要查下去,恐怕还要时间。” “那就先放一放吧。”云昭轻舒一口气,“说起来,我来这儿之后还不曾去五妹府上瞧过。今夜正好要去,你同我一起。” 江聿风下意识回绝:“殿下,这欠妥。” 云昭笑眯眯:“你不去,那我可带张寂了?” 江聿风颇为冷淡地应了一声,但没过多久他便改口道:“张寂不安好心,还是我随殿下去吧。” 云昭笑而不语,眼神中透着四个字。 我就知道。 -- 入夜,原本安静肃穆的宫城却忽然忙乱起来。 宫人们提着宫灯步履匆匆穿行于宫道,向后宫中去传话,数点灯火连缀摇晃,在黑沉夜色间宛若鬼火荧荧。 早已离宫的太医们也匆匆进宫,因太过匆忙,他们衣冠都稍显凌乱。只不过这时候,没有人会在意这一点。 皇后等几位高位嫔妃再度聚集于紫宸殿内,神色凝重听周福宁道: “……陛下晚膳后称乏,便睡下了。半个时辰后奴想着不可让陛下睡太久,便想叫起身,这便发现陛下又发起热来。” “娘娘们别急,太医们已在为陛下诊治了。” 皇后眉头紧锁,娴妃开口道:“先前不是说陛下龙体无大碍了吗?陛下整日在宫中休养,怎么好端端的会如此?” 周福宁垂眸:“奴也不知,陛下的晚膳,一应有人试菜,不该会有问题……” 皇后沉声:“罢了,现在先不想这些。陛下的事情,先不要让两位殿下知道。” 周福宁忙应是:“娘娘放心,太医们都是密传入宫,无人知晓。” 皇后颔首,缓缓吐出一口气,眉眼间染上疲惫。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人死如灯灭 - 疯批公主太会撩,清冷权臣乖乖折腰 - 玉笼烟 与此同时,怀宁公主府内。 这也算一场难得能放松的家宴,设在暖阁之上。暖阁临水,湖中央又搭建了一戏台子,几人用膳时,乐师们便在戏台上奏乐,悠扬乐声隔水飘来,别是一番雅意。 融融暖意与悠扬丝竹声中,侍奉的仆从悄悄进出,云昭与怀宁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甚是惬意。 仿佛雪灾的阴霾,从未影响过这里。 事实也确实如此。 云昭瞧着怀宁与小世子有来有往,感情颇好的模样,不由暗暗用手肘碰了碰坐在一旁的江聿风。 江聿风面色如常,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见他没有反应,云昭轻轻皱了皱眉,趁对面二人不注意时,握住了他整理衣袖的手。 她指尖轻轻抚过他手背上微微凸起的筋络,似一尾游鱼轻扫,旋即又收回手。 江聿风手臂一绷,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云昭,便若无其事地也将手收回。 两人之间明面上的距离礼貌疏离,却无端让人觉得暗潮汹涌。 正此时,小世子的目光注视了过来。 趁着云昭与怀宁说话的功夫,他与江聿风搭起话来。 两人算是初相识,却也投缘,推杯换盏间,逐渐熟络起来。 酒意上头,暖阁中又暖意融融,小世子面色酡红,也有些醉了,说出口的话不免也失了些妥当。 他问:“以江郎君的模样,应当有不少娘子心悦你吧?洛京城内,可否已有心仪之人?” 小世子刚说完就被怀宁暗暗踢了一脚,这一脚也让他清醒了几分,他视线移动,猝不及防对上一旁的云昭似笑非笑的眼神。 这下彻底清醒了。 小世子连忙道:“我醉了,酒后胡言,冒犯江郎君,江郎君不必理会。” 云昭轻轻嗤笑一声,收回视线时,却听身旁郎君声音清越:“有。” 她登时一顿,席间的氛围也有了一刻的凝滞。 怀宁皱了皱眉,转脸悄悄瞪了小世子一眼:看你干的好事。 小世子讪笑一下,接话道:“哈哈……不知道是哪家娘子这么幸运……这乐声有些吵闹啊,让他们换一支曲子吧。” 侍从应声退下去传话,江聿风仍噙着抹笑,还是应下了小世子颇为生硬的转移话题的话,没再说下去。 云昭斜乜他一眼,哼笑:“看不出来江三郎平日公事如此繁忙,还能得空与娘子们相识。” “该不会……是平康坊的娘子吧?” 江聿风垂睫:“殿下说笑了。” 怀宁看着气氛越发不妙,不由哎呀了一声,立时吸引了几人的注意。 “五妹怎么了?” “殿下如何?” 怀宁原本是情急之下出声,这会儿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一时呆住,随后顺口编道:“我……我没事,就是忽然觉得肚子疼了一下。” 小世子神情登时紧张起来,连忙着人去传府医。 怀宁连声拒绝:“不必不必,我没事的,真的。” 云昭抿唇笑:“就传来看看吧,也放个心不是?” 怀宁只得应下,片刻后,府医被匆匆赶来了暖阁。 云昭凝眸瞧着府医为怀宁把脉,想起先前自己的随行医官带回的消息。 那医官原本也不是为了给怀宁把脉去的,只不过借此机会查探一下公主府的药库。但看起来,公主府内也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云昭正觉遗憾,却听那府医呀了一声,神色激动道:“玉珠走盘,有天动感,殿下,这正是喜脉啊!” “恭喜殿下,已有一月身孕了!” 怀宁与小世子齐齐一愣,后者先反应过来,神色却更紧张:“那方才殿下腹痛,该不会……?” “无事无事,或许是受了寒气的缘故。微臣这便开些安胎养身的方子就好。” 怀宁这才愣愣回神,不可置信道:“我……有孕了?” 小世子握住她手,压抑着兴奋道:“我这便去禀过父王,如何?” 云昭牵唇笑:“五妹有喜,真是最好不过。但现在时机特殊,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晓为好。” 怀宁闻言也觉得有道理,便小声道:“长姐说得对,还是先别说了。等……三月后稳固了,再提也无妨。” 府医连连应是,道自己定会保守好消息。 这种时候江聿风是说不上什么话的,他微微侧眸,却看见云昭面上有落寞一闪而过。 他正打算仔细瞧,一旁的人却忽然站起了身。 云昭抛下一句出去透气,便披衣往暖阁外去,不等江聿风主动提起,怀宁便让他跟过去瞧瞧。 不等云昭走出暖阁,江聿风便赶上了她。 四下无人,他握住了她手腕。 “殿下,夜深天寒,小心行路。” -- 虽然皇后要求封锁消息,但如今的皇宫,也并非如往日那般都是听话的人了。 众人都在忙乱,没有人能全然顾得上身边人的状况,难免会被人钻了空子。 当司天监的人被秘密传召进紫宸殿时,皇帝再度昏迷的事,也同样传入了靖王府内。 云墨听完手下人的汇报,轻声道:“透些风声给睿王。” 窗外一片静谧,夜色掩映下,黑影无声无息略过,仿佛只是风吹动了树影的摇晃。 云墨转过脸,拿起桌上的烛台。 烛火摇晃,他面上或明或暗,但眼眸始终如沉入深渊般墨黑。 他轻轻吹了口气,将烛火熄去。 本就昏暗的书房,霎时归于黑沉刹寂。 一缕细烟扭曲着升腾,在他面前幽幽散开,带去他唇边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真是十分好奇,权势与亲情,他的三哥会如何选择呢。 若是前者,他便可以提前许久结束自己的计划,也不必理会千里之外的事情了。 若是后者……那他便继续徐徐图之,左右他想要的,一定会收入囊中。 人死如灯灭……谁也不能免俗。 下至乞儿流丐,上至九五之尊,都是如此。 既然都是人,那就都怕死。 父皇,你清明了大半辈子,不信神佛道术,不信长生之决,都不过是因为你诸事平安。 如今,天降不祥,内忧外患,父皇,你还能持平常心而待之吗?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