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断掌闺秀断香魂 土棍泼猴惩初偷 - 痞妃传 - 鎏年     诗曰:月老一根线,错绑两个人。     本是天与地,却入一宅门。     初一勾天雷,十五动地火。     怒骂皆由过,却道是**。     咱今儿这故事得从天津卫的长芦巡盐御史果齐逊老爷家说起。     初伏刚过,热的人心里烦躁的有如野驴脱缰。     御史府长廊中,一妇人哭跪在御史老爷果齐逊面前。     “老爷,求求您看在你我这么多年的夫妻情份上,饶过叔荆吧,她自小身子就弱,这一碗红花下去,你叫她如何受得了!”     “受得了也得受,受不了也得受!如今这当下,由不得我,也由不得她!让开!”     “不让!你要是非横了一条心,就先拿了我的命,到时候下了地府,我们娘们儿也好做个伴儿!”     “你!你!你这蠢妇,有什么脸闹!都是你教出来的好闺女!自小惯上了天,针线不懂,诗书不通,成日就知道跟那些个户下奴才混在一起,如今到好了,竟有了这野种!早知有今天,当年我就不该心软留她这个祸害在身边!”     “祸害?这话说的好一个绝情!是,叔荆是有错,可她就算千般错,也是你我唯一的女儿啊!”     “我绝情?我若真绝情,当初早该听阿玛的话,把这断掌的祸害过继给人!偏我不落忍,一直带她在身边,本以为如今叫皇上指给睿亲王做继福晋,这天大的好事算是破了这横命,可如今你让我如何把这揣着孽种的丫头送进王府?你怎么那么糊涂!今儿若我不亲手打了这孽种!日后进京,我叶赫那拉满门的脑袋都兜不起这丑事!”     且说这果齐逊逼女打胎,虽是残忍,可到底是句句在理儿,哪管他爹是当朝宰辅,武英殿一品大学士,也绝对闹不得皇家的脸面,更何况这睿亲王可是皇后所出,性子又极其古怪格路,哪里任由他往脸上抹灰?     抹抹眼泪儿,妇人终是起身抽搭着让了路,可谁知――     砰!     只听得室内一声闷响,片刻传来丫头的尖叫,待果齐逊夫妇进屋一看,大惊!     这丫头竟一头碰死在墙上!     这!这!这!     “孽障啊!孽障啊!”果齐逊捶胸顿足,悲愤交加,眼泪渣儿都没处撇。     这丫头如今到是去的利索!可这睿亲王的纳彩礼已收,过些日子他要拿什么送进北京城?     在偷偷摸摸小敛了女儿之后,果齐逊一心只为满门前途着急,终日只紧皱眉头踱步在书房,却无计可施,偏生又不敢张扬。     直至三日后的晌午,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婧雅施施前来。     “婧雅愿为老爷和夫人分忧。”     但说婧雅这丫头,素日就是个性子稳重之人,办事向来十分妥帖,自打这大小姐横死这段日子,府里的大事小情无一不是她替夫人操持,事事规矩,无一错乱。     如今果齐逊正是焦头烂额之际,一听这有门子,只当这丫头是救命活佛,“有什么好法子,快说!”     “狸猫换太子。”婧雅道。     “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人替小姐嫁进京,反正打从小姐三岁来了天津卫后,京城的亲戚也没人再见过小姐,就算觉得眼生也不过都会认为是女大十八变。”     听罢,果齐逊摇头叹道:“哎……这办法我早已想过数遍,但你可知道,皇上指下这门亲事,都是因为那睿亲王也是个双手断掌的命硬之人,他这几年接连克死了两个福晋,这才把叔荆指给了他,要说在这天津卫,找个十五六岁的丫头也不是难事儿,可要是找个双手都断掌的丫头,一时间去哪儿找?”     “也不是没有,我到听人家说起过,只是……”     见她迟疑,果齐逊倏的站起来,抬高声调,急急问道,“只是什么?”     “这人……是个混星子。”     且说这一日,仙人馆里头可是闹翻了天。     敢晌午客人还都搂着姑娘在房里睡觉的当下,咕咚一声儿小二楼就砸下来一光屁股的大姑娘,紧接着就是哭天抢地的一顿嚎。     “杀人了!快来人啊!杀人了!”     半晌,四下的窗子都推开了,很快围满了人,自然,也有那个才从塌上爬起来,满眼惺忪的石猴子。     这会儿石猴子只穿一黑褂,许是起的匆忙,扣子还系串了一个,摺摺巴巴的邋里邋遢,不过这可丝毫没损了她的威风,待她晃晃哒哒的一过来,那姑娘哭的是更惨了。     “我说小猴爷儿!您可来了!您今儿说什么都得给我讨个公道!今早我睡醒,就看见那老坦儿偷着动我那首饰匣子,我喝他,他竟掐我脖子,要不是我这跳下楼来,今儿我就死他手了!”     石猴子揉着睡眼瞟她一眼,也没当回事儿,只顺势坐到刚给她搬过来的凳子上,翘起了二郎腿儿,颇有闲心的逗上了哏儿。     “我说你还真是彪,啥也不琢磨就往下跳,你说你介都是吃腿儿饭的,介腿儿摔断了,那活着还有嘛意思?”     人群里发出了呵呵的笑声。     不一会儿,那偷东西的人就被人给架下来,带到了石猴子的面前,这会儿她正从谷子手里接过一磨花水晶瓶的鼻烟壶,倒出些鼻烟儿,用大拇指一撇一捺的蹭在鼻端两下,接着打了两个喷嚏,精神了许多,这才撸撸袖子瞅瞅眼前这矮胖的吓的脸黢青的老坦儿。     “就是你介么个蛤蟆,扰了小爷儿的美梦?”     这老坦儿本就是个雏偷儿,谁知初来天津卫头回下手就让人给抓个正着,还生生惹上了这天津卫头一号的女混星子头上,那真是吓的只差一哆嗦,就尿了裤子了。     “小……小猴爷儿,我……我糊涂我……我……反正我……我也啥都没偷成……”     石猴子撇撇他,抬高了音调,“嘿,我说你介老坦儿有意思,你吃了粑粑又拉出来,那叫没闻过臭味儿么?”     人群又是一阵笑声。     见那人只哆嗦,也不吱声,石猴子不耐烦的朝他啐了一口唾沫,“我操,半天压不出一杠子屁来,瞧你介个熊样儿,也他妈是没钱赔了。”     “是……是啊,你就放……放了我吧。”     “放了你?”石猴子眼珠子一转,笑道,“那可不成,今儿就是死蛤蟆我也得攥出点儿尿来,不然我介大姐楼也跳了,腚也光了,你不给个交待也不是个事儿。”     见她态度乐呵,老坦儿心里一缓,抬脸儿问道,“啥交待?”     搓搓下巴,眼珠儿转了两圈儿,石猴子道,“要么介样儿,我介大姐光着腚,要不你也光个腚吧。”     只是光腚?     那老坦儿原以为今儿得撂半条命在这儿,这下一听竟只如此,当下脸都不要了,直接站倍儿直,一把褪了裤子,可才听着笑声四起的当下,忽的一阵剧痛,嗷的一声儿捂住了窜血的裆!在地上打起了滚儿。     笑声刹然而止,人群倒抽气一片,谁也没成想这石猴子忽的就抽把刀就直接把人前后削了个光不出溜!     “成了,介下腚算光利索了,那个,我还得睡个回笼觉,今儿就不陪你耍了啊。”说罢,打了一哈欠,石猴子又晃晃荡荡的就要回去补觉,谷子一瘸一拐的跟在身后。     且说,这一幕都落进了前来寻人的果齐逊眼里,只听着那被断根男子杀猪般的惨叫,他都觉得后脊梁骨一阵冷汗,半晌只觉得头疼欲裂,愁苦不堪!     只叹――     这丫头一副无赖嘴脸,全身地痞模样,如若真叫她来替身,究竟是福是祸?     ------题外话------     一口不出味儿,请试读四章,不好点叉,我送你。     多一分耐心,留一个好文。           第二回 断根之恨他日雪 一仆半主连夜丢 - 痞妃传 - 鎏年     天津卫,今儿犯邪。     但说晌午还烈日当空,才过了一个时辰,乎得阴云避日,狂风大作,天黑的跟那三年没洗过的裤衩儿似的,可就恁么憋了俩时辰,却一滴雨也没给下。     “介天老爷脱了裤子不撒尿,是玩嘛?”石猴子栽歪在小炕上,单手撑头,一脸不爽。     “我看,这天老爷十有**跟你一样儿,月水不通,憋的慌。”说话的是一十六七岁的丫头,声音脆生,模样清秀,一身粗布衣裳也遮掩不住那骨子里透出来的书卷气,     若不是那一大一小的跛脚,您定认为是哪家书香门第的小姐偷跑出来玩儿了。     其实五年前,石猴子在破庙里把这半死不活的丫头拣回来的时候也这么想过,只是这丫头偏生倔得跟那死牛皮一样,管她吃喝供着,铺盖分着,除了一小名儿谷子,楞是只字未提姓甚名谁,打哪来,久而久之,小猴爷儿也没了兴致,只觉得就当跟她一样是一个石头缝儿蹦出来的,没爹没娘,自个儿奶自个儿。     但说除了自个儿出身那点事儿之外,这谷子对这石猴子可真可谓是无微不至,若问这天津卫的人儿,谁不知道这小猴爷儿身边儿有个关系极瓷的瘸丫头?     只是,恁凭她是一瓷,可咱这小猴爷儿每月最烦躁这些天也不经逗,听谷子那风凉话,那英气的俊脸儿一下就绿了,一脚朝她蹬过去,“去你妈了个勺,敢拿小爷儿我开涮,我特么看你介丫头是欠板儿砖!”     一把拍开那原本也没使力的小脚儿,转而抓上又塞到被子里搓着,谷子那小眼睛一瞠,斥道,“嘶――别闹!待会儿扯着筋,肚子难过的更狠了。”     这话杵到了点儿上,咕哝一声儿,石猴子恹恹的消停下来,扒在方枕上嘟囔,“我他妈到盼着天老爷也是个娘们儿,让他也尝尝这不是人受的滋味儿。”     听这话,谷子乐了,“咋,这玩意儿有啥不好?我看要是每个月这玩意儿再不来闹闹你,你都快忘了你还是个大姑娘家了,天天砍砍杀杀的,还真当自个儿是爷们儿了?”     “你懂嘛,介叫命!”石猴子摊开手,笑的流气,“要么天老爷为嘛画介两条线切断我一双手,介就是明摆着告诉我,你介猴子天生就该吃这碗带血的饭。”     谷子笑着摇头,“命这玩意儿可不好说,有道是,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这运数的事儿谁也预料不道。”     “得,别念你那文邹邹的紧箍咒来镇我,我介大字儿不识几个,没你们吃过书的人那些个圈圈框框,我就知道我介要是想拿那金箍棒把天捅漏了,天王老子都管不得我!”     谷子捻起兰花指,模仿着唱戏的腔调道,“休的张狂,自有那大日如来的五指山等着收你这泼猴儿。”     放屁!     收她?     去他娘的,做梦!     且说这被葵水折腾的一夜没咋睡好的石猴子被谷子搓了小半日的脚,月水畅通些,渐渐困劲儿上来,睡了过去,谷子给她盖上被子之后,蔫儿手蔫儿脚的退出了屋儿,才一出来就迎上了仙人馆的鸨子花妈妈七扭八扭的过来。     谷子竖了竖食指,“嘘,小爷儿才睡着,吵醒了可是要恼的。”     花妈妈神叨叨的把谷子拽到了一旁,“没啥,找小哥儿你也是一样。”说罢递过来一个旧的可以的半块砖头大小的木头盒子。     “什么东西?”     花妈妈挑挑眉眼儿示意她打开看看,待谷子打开之后,一股子腥臭之味儿扑鼻而来,那一条海参似的烂肉不正是男人那腌咋之物……?!     “这谁送来的?”谷子问。     “才刚一小孩儿过来,说有个男人叫他把这东西给咱小爷儿,我听那描述,十之**是前儿个来咱们这儿那老坦儿!”鸨子越说越邪乎,边说边拍着胸口,“我说,他给咱小爷儿送这玩意儿啥意思啊?是不是大仇必报的意思啊,哎呦喂,咱小爷儿也是,打人家一顿不就得了,非得断人家祖宗根儿,这下好了,想想不知道啥时候有个人来寻仇,我这脊梁骨都窜凉风。”     谷子冷哼,“少他妈说那些个风凉话,这些年要不是我们小爷儿狠着,你这仙人馆哪里来的这么消停。再说我们小爷儿吃的就是这口饭,什么时候少过寻仇的了?废物一个,惧他做甚?”     说罢谷子一瘸一拐的走到狗窝,瞅都没瞅就把那木盒丢了进去。     此时的谷子何曾想过,他日这没了根基的老坦儿,竟成了那人上之人,而今日埋下的断根之仇,终究在他日皇城搅和出了一条血路。     他日之事不多言,咱接着说现在,没搭理那一直扇呼手绢拍心窝的鸨子,洗了把脸,谷子只进了偏厅,取了些银子准备去集上走走。     想这小猴爷儿素来嘴刁,谷子打算买些萨其马回来给她打打牙祭,只是这一去,便再没回来。     巧的是,那睡着的小猴爷儿竟一夜之间,连同塌上的被子一块儿被卷走了!     哎呀妈呀!谁这么大胆子,竟在这光天化日的天津卫下动了咱这猴爷儿!     众人只道这石猴子素日仇人太多,皆叹,这一去,恐怕命休矣啊!     却不知,那正是――土棍泼猴儿命终了,他日皇城换新天。     ------题外话------     谢……送花送钻送支持的姐们儿……那谁谁家的小谁,咱心里有之,只谢一字不打折。           第三回 阴差阳错做菩萨 舆轿坐府卧弥勒 - 痞妃传 - 鎏年     大清,保酆23年,北京。     “吉时已到,升舆!”     随着这高亢一嗓子嗷唠,接下来是不下五百人的脚步声齐走混着吹吹打打,不知多少炮仗的噼里啪啦震的围观的人们耳根子发麻。     他们想:这睿亲王府的继福晋不一般啊,只瞧这接亲的排场,比前些年那嫡福晋出嫁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白人心里揣着明白:这是当然,但凭那嫡福晋模样儿是个天仙,也不过是个区区宁古塔将军之女,怎比的这大学士果相的三孙女尊贵?明着说是俩命硬之人合适才成婚,可这紫禁城里那些个权谋的事儿谁又说的准呢?     大喜的日子,瞧热闹的都想瞧瞧那新娘生的什么模样,可那层层红板子红布的挡着,哪儿瞧去啊,能瞧的只有那喜轿旁跟着的俩丫头。     只见左侧那个,一身旗人打扮,衬着身形窈窕,那旗头下生的是杏眼桃面,好生标致!     再瞧右边儿这个,豆豆儿眼儿,樱桃嘴儿,模样略逊一筹,却也因带着一股子书卷气,别有一番俊俏。     只是――     咋走起路来一下高,一下低?     怎地?是个瘸子不成?     “哎呦喂,谁他妈打我!”人群里一声惨叫很快被吹吹打打声淹没,待那人捡起那袭击自己的‘暗器’之后,却被那金光四射的簪子,惊捂嘴瞪眼的不敢相信!     呦喂,是天上的财神砸了他吧!     迎亲队伍里,谷子无奈的仰头朝那一人多高的舆轿上说道,“福晋,他们要笑,就笑吧,奴才已经习惯了。”     才说完,只见那舆轿一晃悠,那帘子里接二连三的丢出了几个银钿子,金簪子,玉镯子,叮叮当当,碎的好生脆声儿,一旁的銮仪卫都慌了,他们心下琢磨,这七福晋是要闹哪儿样啊?     众人皆心慌的乱了阵脚,唯谷子心中明白,她这不过是警告她,再奴才奴才的没完没了,她就跳下轿子,不做这果府的狗屁三小姐也罢。     谷子可从不怀疑这猴子的随性,就算前日她允了那老泪纵横的果齐逊老爷可以试试,却也没说啥敲定的话。     啥意思呢?     那意思就是,她小猴爷儿愿意来这天宫就来,但想回那花果山谁也拦不住。     可现下……     舆轿里丢出这些个叮叮当当,周围的百姓议论声已然四起,吹奏乐器的仪卫都乱了阵脚,如不想个适当的说辞圆一圆,他日必遭画蛇添足的诟病。     上头轿子里那‘爷儿’自是不在乎,可谷子却不想她初来乍到就弄出这摞烂。     咋办?     “别急,我有办法。”     就在这时,舆轿左侧陪嫁的婧雅开了口,在跟谷子交换了眼神后,摆手示意队伍暂停行走。     接着她走向人群,亮着嗓子说道,“今儿是我们福晋和睿亲王的大喜之日,仰承皇上和皇后的滔天恩德,成就如今这番美事,但有道是取之于民,还之于民,今儿我们小姐不愿独享这份恩泽,愿在今日把这福分分与他人。”     说罢婧雅拾起才从舆轿里丢出来那些个金银珠翠,站定后又在人群中飞速扫了一圈儿,最后定在一个摊坐在角落里,一身粗布衣裳,却手握一本书卷,任凭这头闹的欢实,却仍是两耳不闻,一心读书的年轻瘦削男子身上。     她穿过人群,施施前往,和颜问道,“敢问先生可是今科仕子?”     想必那仕子正读的如饥似渴,全然没有听到有人问话,直到周围人推搡着他,他才察觉。     “先生好福气。”婧雅道。     那仕子苦笑,“在下区区一届穷儒,如今盘缠用尽,三餐不继,能否撑到八月秋闱尚未可知,何来福气之有?”     “先生在忍饥之下,仍不忘读书人痴书之本,如此境界,他日科考必当折桂,此乃福气之一,再者今儿我家福晋大婚之喜,预将福泽分于他人,故而愿资这些物事与你,此乃福气之二。”说罢婧雅将手中的金银珠翠全部塞到那仕子怀里。     那仕子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时难掩激动,待小心把那些物什收入怀中,转而扑通一声朝舆轿方向跪去。     “今我陆千卷得福晋资难之恩,必终身不忘,他日若得幸折桂,千卷再报今日大恩。”     仕子之言,字字重义,不知是谁开头叫的好,不一会儿,人们已经纷纷自觉举起了拳头,齐刷刷喊着,“福晋千岁!睿亲王千岁!”     “福晋千岁!睿亲王千岁!”     呼声震天,百姓皆号。     一传十,十传百,这呼声,竟伴着舆轿,一路到了那睿亲王府,那呼声之大,竟几乎盖住了那几十挂鞭炮之响!     而就在这短短半个时辰里,整个京城都传遍了,睿亲王府今儿迎了个‘菩萨福晋’!     “降舆!”     仪卫的一声亮嗓,那舆轿停在了府门儿前,随着那绣得有八斤重的轿帘给掀起来,四下等着瞧着菩萨究竟是何等模样的人皆倒抽了一口气!     娘勒!     这哪里是菩萨,简直就是弥勒!     只见里头那‘弥勒’此时正只着里衣仰躺在宽塌之上,睡的那叫一个酣畅,那嫩的跟猪胰子似的桃脸儿上,还粘着晶莹的口水,而那繁琐的喜服呢?     屁勒!     早就被脱到旁边儿,堆成一堆儿金银小山。     适逢一群乌鸦嘎嘎飞过王府上空,那随行所有人乱做一团,女官急的直搓手,只想,这掀起的帘子如何再放下?而那奉果齐逊之命盯着这猴子的婧雅则是直接伸手去晃醒她,只是――     “别碰她!”谷子急急一声喝,却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那轿子里的‘弥勒’倏的弹起,只一抬腿儿,便把那摇着她的婧雅踢出个老远,在看那捂着肚子起不来身的丫头,嘴角上渗着的,不是血丝儿又是嘛?     七福晋这一脚,忒狠!     周围人无一不倒抽气,纷纷畏惧的瞧着那揉着睡眼的舆内之俏人儿,而接下来那一幕,更是晃瞎了众人的眼!     但见那俏人儿,竟一把抓过那一堆儿服饰,光天化日旁若无人的穿戴起来!     这!这!这!     这简直是戏里才能看见的场面不是?     然,更戏剧的一幕随着女官一声儿颤颤巍巍的问安,好戏正式开场。     “睿……睿亲王吉祥。”           第四回 纨绔泼猴初交锋 阳奉阴违始为乐 - 痞妃传 - 鎏年     艾新觉罗,延珏,那年,二十岁。     许是自小叼着皇奶长大,他看起来自有着难掩的尊贵,他的背脊挺直,身材颀长,容貌虽不若他那一奶同胞的哥哥延璋那般丰姿俊朗,却也因一双刀锋般狠戾的丹凤眼和看来极为薄情的薄唇,让人过目不忘。     如果说纨绔也算是一种独特的气质,那他真真儿是这北京城里纨绔子弟的头一号。     玩鸟儿,喝酒,吃烟,看戏,斗蛐蛐儿,摇骰子,凡是这八旗贵胄消磨时间的物事,都逃不出他一份儿。     您问这堂堂皇子亲王,为啥日日如此荒唐?     还能为啥?逼的啊!     作为保酆帝最小的儿子,不像其它几个皇兄明争暗斗的头破血流,咱这七爷从来无心皇位,唯一能让他提起精神的就只有战场。     您硬要说他心系百姓,志在天下也可以,不过我要说这事实,您也别嫌寒碜。     咱这七爷没啥图的,就图一爽快,不说他生来一双断掌,命定手握兵符,但说这大老爷们儿满肚肠子的手段,用在自个儿家叫什么能耐?     可打从他老子把他那六哥在战场上弄丢了之后,就再不舍自个儿为数不多的皇子去亲征。     延珏不服,不过没用,他老子放个屁那都叫皇命!     所以他能干嘛?     皇命难违,混吃等死呗。     老子叫他督管工部,他就天天去工部转转,亲娘叫他娶媳妇儿,他就做个样子象征性看看。     至于媳妇儿长啥样,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皇额娘又看中了哪家,反正在他看来,所有女人长的都是一个样儿。     至少,在碰上这叶赫那拉,叔荆之前,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大庭广众下,只见那喜轿中人漫不经心的穿着满是褶子的袍子,许是还在半梦半醒间,她稀里糊涂的也忘了系脖领子上的盘花扣儿,任由里头那大红色的里衣挤出一块儿来捣乱,待穿好了喜服,踩上了花盆儿鞋后,又开始对付那一堆儿金银珠翠,能戴上的戴,不能戴上的就插头发上,无须阵法,飞速利索。     待她在四下瞠目结舌中,从容迈出喜轿来到背手而立的延珏面前时,头上那乱七八糟的金银山立还插着两个十分显眼景泰蓝的护甲套,就近一看,那滑嫩的像猪胰子似的半边脸,还有着袖口花边儿的压痕!     一旁的女官面红耳赤的想要上前去帮她打理,却被延珏轻瞥一眼制止了。     呵,有意思。     这个叶赫那拉,叔荆,还真真儿让他有了兴致!     当然。     绝不是那种爷们儿对漂亮姑娘的兴致,而是想要一巴掌打烂自信从未替他做错过决定的皇额娘的兴致。     “福晋睡的可好?”延珏的声音有着跟他散漫的外型完全不搭的阴冷,若不是那始终勾着的唇角让人知道他在笑,只听声音,总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就像他出生那会儿,钦天监给他批的八个字――双断之人,命带阴狠。     平日若是一般人这么近距离跟他说话,总要莫名的打冷颤,可今儿这遭不同了。     咱这小猴爷儿是谁?     天津卫里刀头舔血长大的,啥大风大浪没见过?     就在众人纷纷畏怯的当下,只见那新福晋瞅都没瞅她那高他一头半的夫君,只满脸嫌恶的扒拉着脑袋上顶着的沉甸甸的金银珠翠山,万般嫌弃的道,“没有介些个当啷当啷的玩意儿更好。”     这满嘴儿的天津卫口音一出,这四下俯着身子低着头的人堆儿里开始频传噗嗤噗嗤的笑声儿。     一旁随行的女官面红耳赤,心念,这乌衣门第怎出了这样没有规矩,口误遮拦的小姐!     “问安……问安。”满头大汗的女官在一边儿小声点她。     可那蚊子动静儿又有谁人能听见?     那传到咱小猴爷儿眼里的,就只剩那女官别别扭扭,蚂蚁上房的模样儿。     “有粑粑你就拉去,在介憋的挤眉弄眼的是做嘛!”     噗嗤!     不知谁第一个破了胆子开始笑出了动静儿,只一会儿,周围全都笑成了一锅粥,可才笑没一会儿,只见那新娘子倏的转过身来,一条腿儿从裙子里钻出来踩到那轿牙子上,眼儿一横,道,“笑嘛!人有三急,咋,难不成你们谁是那貔貅,只吃不拉?”     这!这!这!     这一身流氓地痞样儿的小姐真是这果相府出来的不成!     “福晋,今儿是咱们大喜的日子,别让这些个奴才们扫了兴致。”延珏是真的佩服自个儿的定力,如此境下,竟还能憋住不笑,保持风度。     石猴子想要抬头瞄这夫婿一眼,怎奈那满脑子乱七八糟重的抬不起头来,费尽扒拉的也只能瞧见那绛红织锦喜袍上盘着的五爪正龙,后只能草草半蹲了身子,行了个葫芦不像葫芦,瓢不像瓢的歪礼,随着他进了那漆红木重的府门。     这小猴爷儿并不知,这原本没心没肺的一迈,却是终生痴缠,天老爷在这俩出身截然不同的人儿之间,拉上了一条红线,只是这线……     弯弯缠缠,丝丝断断,那正是――嬉笑怒骂本冤家,雨露风雷始见情。     闲话休叙,且说这厢在庭院里行合卺拜礼之后,这一路没吃没喝的小猴爷儿已经是口干舌燥咽唾沫,满眼珠子转星星儿,待见一人手持托盘儿上托着一壶酒时,那可真真久旱逢甘霖,二话不说,大步一迈抓过那壶酒就豪气的仰脖儿饮尽,罢了,只抬起袖子擦擦嘴,打了个酒嗝儿道,“还有没?渴死我了!”     “福……福晋……”早就瞠目结舌的女官跟本结巴的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哪管她受了一天的惊吓,也扛不住这接二连三啊!     那……那可是婚仪用的合卺酒啊!     她操持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宗室的婚仪,何曾出过这档子事儿?     女官已经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去回皇后娘娘了,只能茫然的看向睿亲王,全没主意,“七爷儿,这……”     众人想,啧啧,这下有戏瞧了,但说任谁,还不得一脚把这新娘踢回轿里,原封送回啊!     可――     “没事儿,都是自家酒,我与福晋谁喝都是一样儿。”     咋回事儿?     这么丢面儿的事儿,这七爷儿咋还笑的是满面春风?!     喔唷,还真是应了那传言――     这七爷儿性子,格路啊!     “于得水!”     被七爷儿唤得的小太监道,“主子有何吩咐?”     “烫几壶上好的酒,送进新房,给福晋解解渴!”     说罢,那七爷儿只轻谩的瞟了一眼新娘子,便满面春风,摇摇摆摆的走去前堂招待宴席上的客人。     但说厅堂这厢,那些个不方便入内的王孙公子早就堆成堆儿攒了许多好奇等着问呢,待那延珏一进厅堂,立马儿是一拥而上。     “七爷儿,七爷儿,咱这回的新嫂嫂到底是个啥样儿人啊?”     啥样儿的人?     粗鲁,土气,野蛮,庸俗。     对,还自作聪明蠢的可以。     菩萨福晋?     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到底啥样儿么,七爷儿,您倒是说话啊!”     延珏勾唇一笑,只答,“是个妙人儿。”           第五回 皇后婆婆夜赐酒 狐朋狗友酒后赌 - 痞妃传 - 鎏年     按满人家的婚俗,新娘要在新房的床上坐福,所以在睿亲王招待宴客的这会儿,新房里,只剩新娘子和陪嫁丫头。     谷子收拾着那花梨圆桌上一个个只剩骨头皮子的空盘子,边收拾边嘟囔,“这不知道的还寻思咱天津卫闹了饥荒了,合着八台大轿接回来个披着嫁衣的黄皮子!”     酒足饭饱的小猴爷儿打了个饱嗝儿,又随手从那堆的老高像祭神似的果盘儿里拣了个红脆脆的苹果出来,在手里上下抛玩儿着,“诶,你还真别说,介做嫁娘比那闹饥荒真就好不到哪儿去!介鸡还没叫就开始折腾,是水也不给喝一口,点心也不给备一块儿,还她娘的不如闹饥荒,一整天闷在那大轿里,连个地瓜秧子都没处刨去!”     他这么一说,谷子就不懂了,放下盘子,转身道,“诶,就是这么个说儿,我也想不通,既然这么不爽利,小爷儿您干嘛来受这冤枉罪?”     石猴子半倚在那张大的离谱的合欢床的雕花镂空框子边儿上,叼了一口手上的苹果,嚼的巴巴响:“介日子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为嘛不来?”     “我到真情愿你就是为了这口吃的来的……”话才说一半儿,只见那猴子丢了才磕几口的苹果,掀开屁股底下那褥子,极有闲情的又吃上了那些坚果。     谷子细眼儿那么一瞧,连忙伸手打下,“诶!使不得!这可是枣生桂子,是用来压床坐福的,吃了不吉利的!”     插空丢了个花生进嘴,小猴爷儿横眼,“咋,有嘛不吉利?”     嘿,这话还真就把这谷子问楞了。     可不?有啥不吉利的,难不成咱这小猴爷儿还真能转性在这王府相夫教子不成?     有道是酒足饭饱思被窝儿,在风卷残云的祭了自个儿五脏庙之后,咱小猴爷儿直接倒炕,一觉儿就睡到了这月上柳梢。     却说这新房,本就是三开间儿,又因延珏素喜宽敞,并没有加任何隔断,而显得格外阔朗。     就说这下晚儿这会儿,于得水公公那素来高亢的嗓门子一嗷唠,传到这最里间儿的正室,也就剩了猫叫大点儿动静儿。     “回福晋,佛尔果春姑姑来了,现下在外头侯着。”     “佛啥?”此时石猴子栽歪在耳室的小炕上,挨个儿摆弄着陪嫁妆奁里那些个新鲜玩意儿,这抽冷子来个动静儿,这头儿也没听清。     “佛尔果春,皇后身边的掌事大姑姑。”谷子翻一白眼儿,无力至极,心念,想这上京的一路,果齐逊翻来覆去嘱咐的那些话,小爷儿是怕是跟本没往耳朵里进呐!     “介儿子娶媳妇儿,老娘凑嘛热闹。”见这小猴爷儿头不抬眼不睁的摆弄,谷子气急败坏的一把抢过手里小孩儿拳头大的珍珠,压低了声音喝着,“别玩儿了!这人怠慢不得!你那皇后婆婆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     说罢扒拉下小猴爷儿那散漫的半盘着的一条腿儿,又剜了一眼后,疾疾走到门口迎上来人,万般热情,“这么晚了劳烦姑姑跑一趟,快请!”     来人二十出头模样,举止得宜,端庄大方,虽只着一身宫女服制,却是那寻常王公都难得一见的上等锦缎,在她身后跟着一个宫女,一个太监,只一看那两人恭敬的态度,活脱脱一副半个主子的模样。     “佛尔果春请福晋安,恭祝福晋与王爷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半拂了身子,佛尔果春并不直视石猴子,始终极有分寸的微低着头。     “嗯哼,谢了,介么晚了,过来是有嘛事儿?”     “皇后娘娘吩咐奴才给福晋送两样儿东西,说,今儿晚上务必用着。”     务必用着?     小猴爷儿抬眼儿,“嘛玩意儿?”     佛尔果春一拂手,随之而来的太监宫女各乘一盘放到石猴子身边儿的紫檀炕案上,只见那两个盘子各盛着一壶酒和一雕花盒子装的一块白绢,久在仙人馆的石猴子和谷子心下已经明白了十之有八。     待送佛尔果春出门时,谷子拿出了一本书,“知道姑姑惯常用的都是好的,那些个金银珠翠的必入不得姑姑的眼,这本是冯沧溟的手抄诗册,主子说若姑姑不嫌弃,就暂且帮她收着。”     且说那佛尔果春素来是众人巴结的人物儿,可她向来不喜生事,从不收任何东西,可偏生……偏生这眼前之物是千金难得一求的国之大儒冯老的墨宝,但说这大清朝哪个喝过墨水的能拒绝的了这份诱惑?     这……     纠结再三,佛尔果春终是接过那诗集,只道,“谢福晋大礼。”     待谷子回了房间后,再度瘫在小炕上的石猴子问道,“你和那佛什么果的在门口嘀嘀咕咕说嘛呢?”     谷子白了她一眼,“还不是替你多买条路!”说罢又接连叹气,一脸惋惜,“只是可惜我那压箱宝贝了。”     石猴子一听,乐了,“你还能有嘛宝贝?了不地是那一箱子照葫芦画瓢的破诗集,咋?又拿那假玩意儿糊弄鬼去了?”     谷子一跺脚,“你还说!可心疼死我了,那可是我临摹的最像的一本!”     “得,别说你那破书了,先说那个咋办?”石猴子一个眼神儿甩到那才送来的酒壶和白绢上。     “啥咋办?凉拌!待会那位爷儿喝完了回来要办事儿,你还能踹飞他咋的?”话才说完,谷子就对上石猴子那了然的眼。     琢磨半天,谷子算是瞧明白了――     “诶,我的祖宗爷儿,你不是真有这想法儿吧!”     ……     且说婚宴那头是好生热闹,虽说今儿是这睿亲王第三次大婚,可因为娶的是当朝权相家的孙女儿,这排场反比之前两次更为铺敞。     而那礼更是收到府里的账房手软,宫里那些长辈送出来的自是极品不用说,单说那工部尚书送来的那一尊阗羊脂玉白玉籽雕琢的一人多高的送子观音,就晃瞎了一众宾客的眼。     大家都在私底下议论着,都说这金工部,银户部,如今这皇帝独独把这督管工部的肥差给了这小儿子,看来这七爷儿果真不是一般的受宠。     明白人也都眼里瞄着门道,都盯着那几位皇子送了什么,借此好能掂量着这些个主子爷儿之间的风云耸动。     却说这保酆帝子嗣绵薄,总共七个儿子,刨去夭折的老三延琦,失踪的老六延琮之外,只剩下五个儿子。     而这老幺延珏许是天生命硬,六亲不靠,这几个兄弟里,除了一奶同胞的二哥延璋和老好人五哥延瑛之外,其他两个没一个瞅他顺眼的。     诶,我说您还千万别问我为啥?     但说这偏疼的儿子啥时候不招嫉恨?     更何况是延珏如今这副成日散漫纨绔不着调的死样儿?     所以今儿,除了二哥二嫂送来的天山玉靶回子刀和五哥的碧玉镶白玉墨床外,其他几个哥哥只象征性的送了点儿东西,走走过场就早早走了。     当然,这但凡京城里有点儿营生在手官员,也没谁能跟那些个游手好闲的贵胄子弟耗的起的,待酒过三巡,月上枝头,席间也只剩下那些个以咱七爷儿为首全京城最没正形儿的八旗纨绔子弟帮儿。     “诶!我就不信我这晚上就赢不了一次!”说话的是一肤色黝黑的粗犷俊男,这会儿脸正一脚踩着凳子,撸胳膊挽袖子的伸出了遒筋突起的右手。     他就不信了邪了,但说这七爷儿划拳是这京中一霸,可这一晚上接连一个时辰了,咋能一次都不失手?     再说了,这七爷儿从来酒量不成,现在早已经喝的高到了顶,不可能就一路常胜!     “我说精卫,你千万别想着咱七爷儿喝多了就有你美的,我阿克敦今儿这话就撂这,甭管再来几个时辰,你要是能从咱七爷儿拳头底下跑出去一局,我阿克敦以后就给你当孙子使唤!”用那比女人还精细的手啪啪拍拍着胸脯,阿克敦瞟着一双狐狸眼,一派老神在在的给眼神儿早就醉的不知道飘哪儿去的延珏扇着扇子。     话说,您瞧见过闭眼睛也能划拳的人没?     诶,咱七爷儿就是这头一号儿,才刚几个时辰的轮番敬酒,原本酒量不咋地的他那三魂七魄早就不知道跟哪个神仙下棋去了,若不是这些个吃酒行令他成日耍,早就一坠脑袋砸桌子,找魂儿去了。     “五魁首啊,六六六啊……”     “三星高照!四季发财……”     瞧瞧,这小半个时辰又过去了,那察哈尔精卫还一局都没胜过,可延珏却是比划乏了,他到没多说话,只是那横了一晚上的那俩剑眉往鼻梁中间那么一插,再也没人儿再敢比划了。     局散,大伙儿扛着延珏回新房的时候,阿克敦一脸贱笑的损着脸越发紫的精卫,“我说你这人,愿赌他就得服输,输不起就黑脸这事儿,嘿,忒没劲,知道不?”     精卫也是个不扛激的主儿,一股子蛮劲儿揪起阿克敦的脖领子,“不行,再赌,这回我跟你赌!输了的要给赢了的当一年孙子!”     “赌就赌,谁怕谁!就是这大半夜的咱赌啥?”     瞄了一眼不远处的窗子上的大红喜字儿,精卫道,“就赌待会儿七爷儿和嫂子是谁先扑了谁!”     “诶,这个有意思!我也下注!就赌咱七爷儿先扑!”     “我也下注!”     “也参我一个!”     阿克敦还没开口,这等着闹洞房都等困了的大伙儿一下让这点子给弄精神了,一个个的往上拥着起哄。     “那我也赌七爷儿……”话才说一半儿,阿克敦就只觉得后脊梁骨一阵发凉,压根儿不用抬头,他就知道那带着酒味儿的冰剑从哪儿射出来,于是,他俩条秀气的眉毛一耷拉,只好违心的道,“成吧,我赌新嫂子先。”           第六回 纨绔风情遭嫌弃 洞房花烛变爆竹 - 痞妃传 - 鎏年     且说那众人酒坛子泡出了兴致,拿咱这七爷儿和新媳妇儿的洞房花烛做了赌后,那是一个挨着一个扒在那新房的窗下,像那菜园子里的一整溜儿的萝卜头子似的,唾沫舔指头,往窗户纸上杵着那‘瞧戏’用的窟窿。     赌了七爷儿先的那些个想着,就算这七爷儿他是出了名儿的凉性人儿,可今儿这洞房花烛,美人在怀,但凡是个男人,他能忍得住这兔儿,才怪,今儿这赌,稳赢!     而那被逼下注的阿克敦可是满面哀怨,但瞧那走路还让酒醺的晃悠的七爷儿,只觉得手心满是汗。     哎呦,我说七爷儿,您可绷住了!今儿可千万别跌份儿啊!     嗝――     打了个酒嗝儿,揉揉混浆浆的脑袋,一把甩开扶着他那于得水,咱七爷儿推门而入。     “主子醉了,龙井伺候着!”于得水像往常一样伸脖子嗷唠着。     可那吩咐就像一山东大馒头砸进了泥潭子,星绷儿的回声都没有!     但说咱七爷儿平日,入得哪个房哪个院儿,不是一窝蜂的奴才丫头拥上来伺候着,何曾享受过这种冷落?     然――     随着主仆二人进了里间儿,那带着浓浓天津味儿的风凉话顺着小风儿那么一飘,俩人儿瞬间都虾米了。     “我说你介手插屁眼子里了咋的,喝个水你自个儿不会到啊,介大半夜的,嗷唠嗷唠的叫嘛呀!”     这,这,这!     铛铛铛铛铛,齐得隆冬呛!     但见延珏那一双狭长寒光眼儿瞬间瞠成了一杏儿,那酒劲霎时间散了一半,若不是窗户上那些个‘窟窿’正瞧着,估摸眼么前这画面得直接让他后脑勺子接地气儿!     这主儿丫的竟然在他床上抠脚丫子!     满室的大红灯笼喜烛下的大红合欢床上,就瞧见那早就脱的就剩一大红长褂的新福晋万般潇洒的盘着两条**小白腿儿,倍儿有闲情的抠着那脚趾头缝儿,抠的那叫一个仔细,知道他回来,连个头都懒得给他抬!     这,这主儿到底什么来头!     一边儿不敢多瞧的于得水把那腰弯得跟那虾一样,只盯着地上自家爷儿那来回死死碾着的鞋面儿,就知道今儿这两主子,不妙!     惹不起,咋办?咱躲啊!     “两位主子若没其他吩咐,奴才就先告退了。”     说罢是一阵小碎步的往后退,可才要转身撂跑,只听得那天津味儿的一声喝――     “那个谁,杵那儿,你介走了,谁伺候他?”     呦喂,我的妈,今儿洞房,爷儿自是福晋伺候的啊!再说您这白花花的腿儿在这外面蹬着,我留这儿合适么这?     只听窗子的窟窿那头,笑声哧哧的传来,于得水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实在是没了主意,只能硬着头皮瞧着自家爷儿。     可自家这主子那一副没天理的笑模样儿,他心念――     遭了,想来主子是接着酒撺掇的糊涂,跟那赌叫上劲了!     像完全没瞧见那幕一般,延珏只踱步至一旁的案几旁,拿起一旁案子上那酒壶又放下,而后朝咱小猴爷儿展了迷死神佛阿修罗的笑,柔声道,“怎么没喝,不对口味?”     “那是才刚你娘让那个佛什么的给你送的,也不是给我的。”石猴子道也回自然,只是那抠的尽兴的手,也没停下。     瞧这主儿压根不上道儿的模样,延珏咬着牙根子笑着让于得水退下之前斟了两杯酒,然后端起,踩着醉步,走到床边坐下,递给了石猴子一杯。     “来尝尝?”沾了酒的声音,多了几分醉意。     石猴子也没抬头,只道,“谢了,不渴。”     延珏笑笑,“如此良辰美酒,辜负了岂不浪费?”     但见那终于十个脚趾头都抠圆满的石猴子扑弄扑弄搓下来的那些个末子,然后盘腿儿坐定,用那才抠过脚丫子的手比划着自个儿的脖子,道:“我介一天可吃多了,现在食儿都堆到介嗓子眼儿了,介杯酒要是灌下去,万一漾出来点儿嘛鸡鸭鲍鱼渣儿来,你可别嫌乎。”     呕――     一股子恶心向上翻涌,若不是接连干了手里的两盅酒压压,延珏差点儿就吐出来。     瞄了一眼那窗子上的一个个‘窟窿’,他强压下恶心,硬着头皮把自己丢在大红喜床上,逼着自个儿拨弄那厮垂下来的头发,醉意盎然的瞧着她。     “福晋这是恼了?怨我回来晚了?”     石猴子翻一白眼儿,“呦,真难为你还知道。”     话说那两盅酒劲儿上冲,醉眼下,延珏只觉得眼前那人娇嗔的模样甚是俏,竟有那么一瞬也忘了那些个什么恶心,什么赌的,只觉此间红烛佳人,真真洞房美事,至此,不由一股子热气翻涌,越发贴近那娇人儿,操着那戏里的腔调,仿若唱词一般在她耳边轻喃,“小生轻狂,福晋勿恼……”     呦喂!咱这七爷儿道行还真高!     窗子外瞧戏那些个公子哥儿啪啪拍着大腿,俩眼儿瞪直,耳朵全立,只等这好戏登场。     却不知,屋里那厢――     咱小猴爷儿倏的扳开脑子,挠挠那被热气儿吹的是湿乎搔痒的耳朵,一脸不爽快的道,“都他妈走调了,唱嘛啊,我说你介人要是不能喝酒就别喝,灌那几两黄汤就成了介个逼样,没劲!”     噗嗤――     窗子外那些人再也忍不住,抱肚子的抱肚子,拍大腿的拍大腿,那哈哈哈笑成了一团儿。     再瞧那‘窟窿’里那七爷儿,呦喂,那脸叫一个黑呦~     可不,咱这位亲王主子,啥时候受过这个啊!     那众人才笑在兴头上,乎得,一脚踹门声,但听一声喝――     “笑个屁!都他妈吃饱了没事儿撑的吧!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捅人家介糊的好好的窗户,咋?莫不成哪个要替七爷进来洞房咋!要说介天儿也不早了,要是有介想法儿的就抓紧来,别他妈磨磨唧唧的就知道噗嗤噗嗤笑,咋,放屁呢,还是拉稀呢,要是介消化不好,奏赶紧趁黑儿回家脱裤子掘着,有水儿的洗洗,没水儿的擦擦,别他妈大半夜不睡觉跑别人家门口儿放臭味儿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楞是没敢往那大门口儿掐腰的人身上瞧!     这主儿,茬子啊!     啥赌啊,啥戏啊!     嘿,瞅啥,跑吧先!     这众人是一窝蜂的跑了个干净,但说屋里头的七爷呢?     呦呦,那叫一个狼狈啊!     这一股子急火攻心,外加那亲娘的喷血大保健五粮液,咱七爷儿那俊廷的鼻子下面,生生就开出两条血路。     可更让他崩溃的还在后头,您瞧――     但见他那新福晋打外头回来,从那桌上盒儿里翻出来一条白绢就上他那鼻子底下一擦,就把那血呲呼喇的的白绢往盒子里一掼,盒子盖一摔。     齐活儿,交差!     这!这!这!     就在咱七爷三魂七魄皆是瞠目结舌之际,只听得耳边一句万般不耐烦的话响起――     “给你两条道儿,要么你自己上小炕睡去,要么我踹你上去!”           第七回 顽主三酸火炮筒 小猴一进紫禁城 - 痞妃传 - 鎏年     翌日,日头出山,鸡鸣,狗吠,人闹肠胃。     “于得水!传官房!”     一声语带着睡意的干哑喝声,把早早在新房门口侯着的于得水弄了个激灵。     “爷儿您侯着,奴才这就来。”     只一会儿,但见去得又返的于得水,边走边催着身后的四个下人动作快点儿,只见那其中俩人手中抬着一个板凳儿大小的檀香木桶,另外俩人抬着一组屏风,到了新房门口的长廊上,麻溜的架上了屏风,又把那檀香木桶置于屏风后。     待那屋里头的主子睡眼惺忪的出来,半梦半醒的坐在那木桶之上,开始今儿的五谷轮回。     一番折腾后,那些个东西自有下人们去收拾着,身为贴身太监的于得水自是只管扶着压根儿没醒利索的七爷儿进了屋儿,理所应当的奔着那最里间儿的大床走去,掀开了半边被褥伺候爷儿躺下后,见两个主子都还睡的香,便一阵小碎步退下。     自然,他绝对没瞧见那外间小炕上那皱巴成一团儿的被褥,更是绝对想不到那窝儿是正是昨儿自家尊贵主子佝偻一宿的地儿……     只不一会那七爷儿已是浅眠转酣,梦中,他是一身铠甲大氅,宝马做骑,利剑在手,一声呼号之下,万马齐奔,那数万大军随着他是挥剑斩劈,金戈铁马,杀的是好一个痛快!     他紧抓缰绳,驭马狂战……     “啊……嘶……哪个王八羔子他妈的揪我头发!”     乎得头皮一阵被扯,那石猴子一阵激灵,嗖的从床上坐起来,条件反射的一脚狠踹出去,却不料,那素日从未踹空过的腿儿却僵在了半空中,被一只铁手死死攥住。     但见那七爷儿倏的的睁开眼,那满是红血丝的狭长眸子里还有着那从梦境中带出来的浓浓杀气,只一皱眉,竟让素来天地不怕的石猴子也是一怔。     诶,说到这儿您要问了,不是说咱这小猴爷是天不怕地不怕,咋咱这七爷一股子杀气就给瞅楞了?     嘿,那是当然――     管他天大的杀气,就是那魑魅魍魉在前,咱小猴爷儿也不带皱个眉的,她这一楞,纯粹是因为在这位七爷儿的杀气里瞧见了另一种玩意儿。     您问啥玩意儿?     兴奋呐!     她这辈子除了自个儿照镜子,就没瞧过哪个杀气里猛掺着兴奋的主儿!     呦喂,介是昨儿个那喝的不知道南北,轻谩的不着四六的纨绔主子爷儿么?     然――只余片刻,石猴子觉得自个介高低是瞅花眼了,但见延珏那俩狭长的冷眼儿便弯成了一个散漫的弧度,也不管自个儿大手上攥这那软嫩小脚儿还在使劲儿蹬,只漫不经心的用闲着那手抻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后,捏捏那小脚儿,笑笑道:“呦,福晋这是饿了怎么着?今儿这脚都使不上劲儿了。”     但说那石猴子素来到真不是那种一激就酸的货,可偏生她这睡醒后那脾气就跟那酸菜缸里的火药似的,又酸又爆,本来睡的好好的给人揪了头发扯醒就是一肚子火儿,这会儿这位爷儿又在那一脸贱模样儿的说着那风凉话,她这一肚子的火炮还真就给爆了,她竟一句话也没说,连个瞪眼儿都没飘,那闲着的另一条腿儿直接利索的朝他那么一顶――     却不想,这石猴子动作快,可那完全醒酒延珏更快,只用那俩结实的大腿轻松那么一钳,咱小猴爷儿那半个身子就给骑在人家那主儿三条腿儿之间了,紧接着她还没反应过来,闲着那俩手已经被这七爷儿给攥到手里,死死制住了。     “我的傻福晋,这儿可是咱家根儿,可玩笑不得。”七爷儿煞有介事的说着,可那瞟着那贱眼神儿分明就是写着,你一个小娘们儿,跟咱这大老爷们儿使劲,白废!     嘿!咱小猴爷儿啥时候受过这份儿憋屈?!     怎么着?憋屈你也得受着!先不说昨儿洞房他艾新觉罗,延珏那跌份儿跌到护城河地底下了,就说昨儿个小炕那窝一宿,他可是到现在都全身酸疼的没一根儿好受的骨头!     要不是他这擎好了等着瞧他皇额娘这笑话,丫的他能让她在这睿亲王府土蛤蟆跳舞瞎几把蹦达?     “松手。”石猴子黑脸道,延珏却乐不得的在那伤口撒盐,越发使劲儿钳住身下这娇人儿,道,“昨儿这酒喝多了,我这手麻,怎就不听使唤了?”     “你松不松?”话说第二遍时,这石猴子的脸已经是黑到不能再黑了,那无动于衷的延珏却是满面春风,怎一个爽字了得?     可――     他到底是不清楚这石猴子的混星子老本儿。     混星子是嘛?     但凡有口气儿,介都得玩儿命啊!     嘭!――     但见那石猴子拼劲全力猛的点头一撞,那才得意的七爷儿是霎时满眼的星星月亮太阳――     “你丫属牛的啊,咋还带顶的!”     一个时辰后,红墙绿瓦的紫禁城的铺砖路上,两个脑门各顶着一‘红日头’的华服男女,一人心头搓着一把火儿,两厢黑脸的朝着养心殿走去。     今儿是新婚第二天,按祖制,是朝见公婆帝后的日子。     “儿臣给皇阿玛,皇额娘请安。”宝座前,延珏屈左膝,垂右手,再向前一俯身,这全套的‘打千儿’动作做的是利落干净。     而一旁对这满人礼数稀里糊涂的小猴爷儿,紧接着也照葫芦画瓢的屈膝垂手的也打了个千儿,“儿臣也给皇阿玛,皇额娘请安。”     只一个动作,差点儿没让那刚喝了一口茶的皇后全喷出来!     她纽祜禄,玉录玳这一进宫20几年,何曾见过这女子打千儿问安的!     昨日那操持婚仪的女官来回之事,她原本只觉得是偶然,并不全然相信,可如今一见得,此女竟当真如此不知礼数,粗鄙异常,不觉气短滞闷,郁结在胸,若不是那保酆帝此时端坐在身侧哈哈大笑,这案几上的茶杯早就被她摔出去了!     “这孩子虎头虎脑的,有意思!”但见那宝座正中已年届五旬,却精神矍铄的保酆帝非但不怪罪这殿前失仪的新儿媳,凡是一脸笑意的上下打量,而后歪头跟皇后道,“早就听闻果新家这代无子,四个孙女儿都打小儿比做男儿来养,如今见了这老七媳妇儿,果然如此!哈哈!”     “自是,就听这叔荆的名字便可知。”皇后压着火,耐着性子硬着头皮给自己儿子在老子面前打着圆场。     “哦?怎讲?”保酆帝颇有兴趣。     皇后笑笑,只道,“我们后宫的姐妹成日里总说,这果府的四个丫头起的名儿真是大有文章,就说这大丫头伯鸢,二丫头仲兰,三丫头叔荆,四丫头季娇,都用那男子的伯仲叔季排行论不说,还每人用与之性格相近的花草取一字。”     听罢,保酆帝大笑,朝自个儿的小儿子道,“好啊,老七,你这是捞了个最呛的!”     “这是儿臣的福份。”延珏边拱手谢恩,边瞄着皇额娘那气的快倒扎进肉的护甲,想到此时皇额娘定是气的都快冒烟儿了,那来时带来的邪气儿也须臾间灰飞烟灭,一派自若,通体舒畅,就连瞅才刚那瞧着还炸肺的女人都格外的顺眼,非但没继续僵着,还‘大为贴心’的要去扶她过去坐着。     只是――     这从来厌烦别人碰触的小猴爷,不过的下意识的轻轻一甩,那七爷儿却是顺势‘重重’的摔在地上。     啪!     随之,皇后身边儿那茶杯终是摔在了地上。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禁城人人九曲肠 最是无情帝王家 - 痞妃传 - 鎏年     上回书说道那睿亲王夫妇养心殿面见帝后,七爷被福晋一推摔到在地,向来性急的皇后玉录玳只手一拂,案几上的茶杯应声一坠地。     哎呦,可惜了了,这一上好的白玉茶杯就变成了一堆碴子。     就像那皇后的一张雍容华贵的脸,这会儿也气的是青白交加。     这果齐逊教的好女儿!     愚蠢无知也就算了,这延珏摔了,她竟扶都不扶一把!     “好一个放肆的贱丫头!”     尽管玉录玳心知皇上素来不喜她口无遮拦,可那性急之人又怎能压的住火儿?这话一出口,已经是泼出去的一盆水,收不回来了。     保酆帝的脸已然绷住,全无才刚之和气,而那石猴子心知喝的是自己,也是一张小黑脸的转身直视着她那婆婆,大有她再骂一句,就搬拳弄脚之势,唯延珏一人闲适的扑弄着灰,瞧戏似的瞧着这僵局。     却说这时,皇后身侧的佛尔果春却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匍匐着身子,头皮儿贴地,“皇后娘娘饶命,奴才下次不敢了。”     这一求饶是点醒了玉录玳,她又怎不知是这丫头给自个儿铺的一个台阶儿?     “糊涂东西!这白玉杯可是过去老祖宗留给我的,今儿你一个手滑就给打了,岂是求饶就能了事的!”     这时一旁的保酆帝脸色缓和了几分,笑笑道,“诶,一个白玉杯而已,跟一个丫头置什么气,老祖宗要是还在,定又要玩笑你这‘辣子’。”说罢又摆弄手里的碧玉珠,转过头对佛尔果春道,“今儿是你们七爷儿的好日子,别跪这儿命长命短的讨嫌,待会儿自个儿去内务府领罚,罚个一年的俸禄也就是了。”     “是,谢皇上开恩,谢皇后娘娘开恩。”     随着佛尔果春扣谢,一场闹剧就这么化解了。     可这养心殿上的几人谁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说穿了不过是那纸糊的窗子,沾水就破,只道是――婆媳自古两相厌,皇家又多几分和?     待延珏和石猴子一走,皇后玉录玳还咬牙切齿的念叨着,“好个不知礼数的丫头!我瞧这果齐逊在天津卫的长芦盐缺是太肥了!肥的都没了时间管教管教女儿!”     却说这时半晌和气的保酆帝倏的脸一黑,一抬手便甩了手里的碧玉珠,怒喝道,“闭嘴!”     这下,天子一怒,满屋子的奴才跪了一地,玉录玳是皇后也不例外,但见她跪在保酆帝脚边儿,全无刚才气焰,只急道,“皇上息怒,是臣妾失言。”     “失言?你还知道自个儿失言!整日这个糊涂那个没脑子的,我瞧着最没长脑子的就是你这个皇后!”     保酆帝这话说的极重,素来面儿小的玉录玳自觉在这满屋子的奴才面前脸儿挂不住,头越来越低,就差个小腿儿距离就贴在地面,只瞧着保酆帝那双绣龙的明黄靴子在眼前踱来踱去,骂声不止。     “今儿才结亲头一天,刚刚那一闹若是收不了场,传了出去,跟在果新脸上呼了一巴掌又什么区别!当初指这门亲事,不过是想着给延珏拉个靠背,至于那个丫头片子,不过是个女人!老七瞧的上就宠宠,瞧不上就晾着,什么性子又能如何?偏你这一天没事儿闲着,就知道搅和!搅和完后宫搅和儿子家宅院,别以为你瞒的实成我就不知,老七那前头两个福晋是怎么没的,你自个儿心知肚明!”     这话一出,玉录玳后脊梁骨一凉,倏的头皮贴地,急道,“臣妾不知皇上在外头听了那些个奴才嚼了些什么,可那些脏水你不能说泼就泼给臣妾,臣妾就是再胆大,也不敢去做那害人的事!”     “你用不着在这儿跟我做戏,那害人的事你还做的少么!若不是你生了两个好儿子,你以为这个位子朕还能叫你坐到今天!”     甩下一句话,保酆帝拂袖离去。     而那狼狈的跪在一众奴才中间儿的玉录玳则是眼泪泛眶,紧咬压根。     她又何尝不知,若她不是纽祜禄家的女儿,他当初怎会扶正她做这皇后!     这真真是――红颜未老恩先逝,最是无情帝王家!     却说这纽祜禄,玉录玳,不枉她那‘辣子’的乳名,被这保酆帝劈头盖脸的一斥,便一直紧攥着拳头,待回了永寿宫,那手心竟以被十指扣成一片烂肉。     佛尔果春唤太医前来包扎之后,又从那紫檀镶象牙架上拿出了玛瑙嘴白铜水烟壶,装上了烟丝放在玉录玳面前道,“皇后娘娘,吃些烟,消消气儿吧。”     待那搓纸煤儿的小太监点上了火,玉录玳侧卧在塌,咕噜咕噜的抽了两口,待那烟云缭绕,烟草香气四溢,烦躁的心也稍稍静了下来。     半晌,她语气也柔和了几分的跟佛尔果春道,“才刚委屈你了,若不是你机灵,今儿我这脾气就真闹出差子了。”     “为皇后娘娘分忧是奴才份内的事。”     “哎……”玉录玳一声长叹。     佛尔果春道,“娘娘可是还为七爷儿的事儿烦心?”     “这儿子是娘身上掉下的肉,我怎么可能不惦记?”     “有句话奴才自知不当说,可奴才又不忍瞧着您这一天天的愁眉不展,其实七福晋这性子也许是个好事儿也说不准,就说七爷儿前头俩福晋,哪个不是端庄持重,才情双绝,可七爷儿他从来瞧都不瞧一眼,这人说没就没,七爷儿连个眉头都没皱一下,可如今这福晋就不一样了,就说今儿我瞧着七爷那眉毛可是一直笑弯着的,保不齐这个还真就准了,能去了娘娘您抱不上个七爷儿的孙子的心头病啊。”     佛尔果春说完,皇后又是一声长叹,接着道,“若真是你说这般我也认了,可就怕不是,我这个儿子,我最了解,他这兴头不在那粗俗丫头自身,而是在冷眼瞧他额娘我这笑话上,不然他又何必自个儿硬摔,激我动气儿?哎……这些年我伸手到他府里那些事儿,想他心头总是有怨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等七爷儿再大些总会明白娘娘的苦心的。”佛尔果春道。     “等他明白?呵,到我俩腿儿一蹬归天了那天,他能明白一分我就烧高香了,这老七不比老二心软,他这心偏生随了这帝王家,无情的紧啊。”     知这话触到皇后的心头痛,佛尔果春不再多言,只专心碾着烟丝伺候着主子吃着烟。     过了一会儿,玉录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睁开了眼,“昨儿晚上送去那绢帕可叫人去收了?”     “嗯。”佛尔果春点点头,“早上七爷儿和福晋进宫的时候,七福晋叫她那丫头谷子给送到了咱永寿宫,我仔细瞧过了,那上头的确是血渍不差,皇后娘娘您就放宽心吧,我看昨儿那些个谣言大抵只是些空穴来风罢了,想七福晋一乌衣门第的小姐,再荒唐也不会跟那些个户下奴才扯出些什么的。”     皇后半晌没说话,待咕噜咕噜抽了两口烟后,忽的坐起身,“不成!咳咳……咳咳……”     许是起的急了,玉录玳呛了一口烟,连连咳嗽,佛尔果春赶忙起身给拍着后背,四下的几个小奴才乱做一团,拿水的拿水,端盂的端盂,递帕子的递帕子,忙乎了好半晌,待玉录玳漱了口,喝了几口茶顺顺气儿后,这一屋子的奴才才得一消停。     才消停,那皇后玉录玳拂绢拍拍心口窝,跟佛尔果春道,“我这心里还是没底,还是派个人去天津卫探探风,查查究竟有没有这么个和她相好的奴才,若是没有,全当我冤枉了她,若是有,我定不能容她祸害了延珏。”     语毕,玉录玳想想又道,“还有,叫你安排在府里那丫头盯紧了,必要的时候也要拿出些手段治治这野丫头的性子!”           第九回 一个和尚挑水喝 两个和尚抢水喝 - 痞妃传 - 鎏年     且说这厢睿亲王和石猴子出了禁城回府的路上,赶巧碰上正要去宫里寻这七爷的工部侍郎,说是督造千秋节园子的事儿出了叉劈,那些云南运来的木材与原本要用的烫样儿规格不符,延珏一听,虽懒得搭理这种他去也管不明白的糟心事儿,却又知不得不去走个过场,遂才出了宫城门就跟那同行的石猴子分道扬镳。     要说咱小猴爷儿本是打头回来北京城,原是应该要带着谷子俩人去吃吃玩玩转转的,可因为身后十几个人的仪仗实在累赘,遂也不得不先乘着轿子晃晃哒哒回了王府。     却说不一会儿这轿子落地后,待咱小猴爷儿甩着一队人才一进门儿绕过那拓着先帝手书‘和’字的大理石影壁,就听得那不下几百人齐声道――     “福晋吉祥!”     呦喂!好家伙!     抽冷子被这么大的动静儿一震,石猴子抄起手指头在耳蜗里转了几圈儿,顶着大日头,眯眼儿朝眼前一瞄,只见那诺大的见方的院子里,密密麻麻是跪了一地的人,那阵仗!     就真跟那戏里常说的――皇家院落大,奴才排连排。     但说咱小猴爷儿在那天津卫牛逼了小半辈子,可也不曾受过介阵仗啊!     冷不防让介么多人一跪,介小猴爷儿还真就不太适应,她甩甩手道,“都起来吧,该忙嘛忙嘛去,介乌央乌央的凑一堆儿瞅着闹的慌。”     语毕,非但没一人起来,连个头儿都没一个抬的。     半晌,直到那跪在最头前儿的人堆儿里一个传着华服,梳着旗髻的女人起来转身,朗声道,“没听见福晋的话么?都退了吧。”     只见那人堆儿呼呼拉拉的起身,接着井然有序的从那两边儿退了出去,只一会儿,那些个人堆儿就只剩下不下十个人,跟着刚刚那喊话的女人来到石猴子面前,甩绢施礼,“给福晋请安,福晋万福。”     瞧着眼么前儿这堆儿打扮的跟花儿似的女人,小猴爷搓着下巴点着头。     介出戏她算瞧明白了。     合着介就是一出挂着谦恭的羊头,卖着下马威的狗肉的戏码,咋说?     嘿,就是明着告诉你,管你是哪个路子来的继福晋,这满院子的奴才也不规你使唤!     列为看官瞧到这要问了,介娘们儿谁啊?在咱猴爷儿介王府女人撮儿最大的继福晋面前如此嚣张?     嘿,那还咱就真得从头数道数道,要说这满人的后院儿跟咱汉人真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咱汉人古来讲究一妻多妾,但说那妾再多那妻也是唯一的主子,可这满人他不一样,打入关前到现在,这满人可都是讲求三妻四妾,这妾管他多少自是奴才,可这妻主子,它可不是一个人,比如头前儿死那嫡福晋,和第二个去了的继福晋,虽是地位有差,可它都是妻,都是主子。     就说咱猴爷儿眼么前这位侧福晋吧,她虽是地位稍逊咱猴爷这继福晋,可她确实也是那睿亲王的妻,这王府地道的主子。     这侧福晋叫舒玉,年约二十多岁,打从王爷分府的时候就跟当时那嫡福晋一块过府,原本因为内务府包衣佐领千金的出身比头前儿那嫡福晋低的多,在府里头势头并不算靠前儿,可打从前些年儿她一奶同胞的姐姐嫁给了睿亲王一奶同胞的哥哥宝亲王做嫡福晋后,她这地位一下是水涨船高,尤其后来延珏把操持整个王府的事儿交了她之后,背地里奴才们都说,瞧瞧,那些个朝堂上的关系都是虚的,这亲上加亲的关系才是打折骨头连着筋的!     其实早在从天津卫来的路上,果齐逊就把府里这些事儿数到个遍,偏生咱猴爷儿对这些个娘们儿唧唧的事儿不太上心,能记下的也都全靠谷子那过目不忘,过耳必在心的记性了。     这当下,谷子只瞧自家小爷儿那皱眉打量的样儿,就知道靠她那记性,半年也翻不出来个子午卯酉来,没得办法,只好做样子提醒一下。     “谷子给侧福晋请安,给两位庶福晋请安。”     谷子的一句庶福晋,让那俩个一直低头喏喏的跟在舒玉身后的女人受宠若惊了一下,其中一个面色蜡黄的竟还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可不,就她们俩这前两个过世的福晋剩下的填房,平日里府里哪个不是当那凉了心儿的媵妾瞧着,谁还会做做体面叫一声庶福晋?     “呵呵,都说奴才自有三分主子相,今日一见福晋的陪嫁丫头如此体面,果然是了。”舒玉这话说的浑和,可那眼神儿偏生一直瞟着谷子那跛脚,那脸儿上堆的笑意是一点儿也没渗到那眼珠子里。     石猴子一听,也皮笑肉不笑的乐着点点头,“你介话说的有理,怪不得我瞧着你俩介眉眼长的介么像。”     但说众人顺着石猴子那眼神儿一瞧,差点儿没噗嗤乐出来。     她瞧的是啥?     哈,竟是一条大黄狗!     但说那舒玉的五官本就干瘦,鼻梁儿又十分突出,模样生的本就不算好,如今这新福晋一句话,大伙儿心里一比对――     嘿!还真别说,真就有那么几分相象!     “妹妹说话好生风趣!”那舒玉胀红着一张脸,从牙缝里硬是挤出了一句话。     石猴子一听,又乐了,“嘛妹妹,妹妹的,介王府里是谁老谁就是谁姐么?”     这!这!这主儿是什么玩意儿!     舒玉真想像平素在府里那样发发脾气,可偏生眼前这人她是王爷都得礼让三分的人,无奈,她只能在袖子里死死攥着手绢儿,脸上硬挺着和气,“福晋千万别误会我这声妹妹,只是舒玉比福晋早来府里头几年,又稍稍长福晋些许年岁,幸得王爷看重,也打理了这整个宅院有些年了,这些年咱们府里头的姐妹间一直是和和气气的,如今福晋过了门儿,舒玉自是也想与福晋一番和气,故此才与姐妹相称,若福晋不喜,那不称便是。”     舒玉一番话,抑扬顿挫,有情有理,众人都在想着这新福晋要如何接的当下。     但瞧那新福晋却是柳眉插鼻梁儿,撇着樱桃嘴儿,“你介磨磨叨叨的绕来绕去到底要说嘛?”     咔嚓――     但见介一声雷,劈的这舒玉是外焦里嫩,平日那些个巧舌如簧全都没了用途,对着这糊涂主儿,她竟不知道该说些啥!     她心里念着这女人粗俗蠢笨,却不知咱这猴爷儿虽糙,可她精着呢,就说成日在仙人馆那女人堆儿里扎着,那些个成日抢腿儿饭吃娘们儿哪个不比介院子里的段数高?     介见多了,也就识广了,但说她不掺合,不代表她不明白!     却说那舒玉操持了府里多年,倒也真是个浑合的主儿,如此这般尴尬,竟也能硬着头皮乐出来,“也难怪福晋你这心里不痛快,你说说这大日头的,我怎么就拉着你在这儿话上了家常?你这一大早进宫也折腾了一头午了,再说了,咱们以后都是一个园子的姐妹,那唠心里话儿的时候有得是时间,何必又堆在这一时?瞧我这个糊涂!”     说罢回头唤道,“春禧,还楞着干嘛!快扶福晋回屋里休息!”     只见一个只比灶台高一点儿的扎俩馒头髻的小丫头从那小撮儿人里钻出来,笨笨哒哒的一阵小碎步朝石猴子过来,可才到猴爷儿面前,那脚下一打滑,就摔了个大屁堆儿。     哈哈――     人群一阵笑声,就连谷子都没憋住,石猴子抬眼儿瞅瞅那真猴儿大小的丫头,又瞅瞅那舒玉,眼神里写着,介嘛意思?     那舒玉手绢捂嘴挡了挡笑后道,“没什么,就是想着福晋才来府上,伺候的丫头又都是带来的,什么都不熟,才想着给您安排的个奴才伺候着。”说罢瞅了眼那费尽扒拉爬起来的小丫头又道,“您别瞧着这丫头年纪小,可脑子可聪明着呢,手脚又麻利,准保伺候的您妥帖。”     脑子聪明?     手脚麻利?     真当她瞎不成?     压根儿没等那笨丫头一步三跄的过来,石猴子直接甩甩袖子走了,跟舒玉擦身的时候,站站脚道,“给我来盘儿花生米,再烫壶酒,待会儿送我房里来。”     啥?花生米!烫壶酒!     当她的店小二不成!     石猴子跟谷子一众人洋洋洒洒的把那气的直跺脚的舒玉甩在身后,而那腿儿短声脆的丫头再后面唤着~     “诶,主子,等等春禧啊!”           第十回 猴子绕弯藏隐情 婧雅谦恭得人心 - 痞妃传 - 鎏年     且说那侧福晋舒玉素来争强好胜,本想着当着众奴才面儿给咱猴爷儿一下马威,却不料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咱猴爷儿那一张卫嘴子夺了面儿,搞得那舒玉是想摔咧子,又不敢造次,只得用那些妇人鸡毛蒜皮子的小心眼子跟这儿掉腰子。     “吩咐下去,弄上几十个上好的菜摆在园子里最敞亮的地儿,叫福晋出来用午饭,还有,晚上别忘了找几个奴才在爷儿面前嚼嚼舌根子。”     却说这厢舒玉在那大摆宴席准备做一出新福晋骄奢的戏给满院子奴才和自家爷们儿瞧着,可她不知自己那些个屁眼子大小的心眼子在咱猴爷儿眼里不过是苍蝇尥蹶子,小踢打而已。     咱猴爷儿嘛时候也没把她放在眼里啊!     有那个闲时间,莫不如在这睿亲王府里转悠转悠呢!     都说那保酆帝素喜他这小儿子,这话绝非虚言,您只一瞧这睿亲王府邸便可知,先不说那占地之大,建筑之精细,但说这花园一隅,便是让这京城所有皇亲贵胄都眼儿红的一雅地儿,就是与那御花园比起来,也逊色不了几分。     那花园内,是古木参天,怪石林立,环山衔水,亭台楼榭,廊回路转,怎一精字了得?     您问它到底有多大?     嘿,就说那谷子一长一短两条腿儿才转上半个园子,就累的受不得的坐在石头边儿上捶上了腿儿。     “呦喂,可累死我了,这园子,也忒大了。”     甩着袖子扇呼着风儿,谷子自顾嘟囔着,半晌也没个接话儿动静,这才觉得不对劲儿,瞧着那单手撑头侧卧在一旁石板上,不时抄着那石子儿打着池子里的鸳鸯的小猴爷儿道,“诶,我说你不对劲儿啊,怎么从宫里出来后就闷闷不乐的?”     石猴子没搭理她,只专注的一记准投,但见那水上的鸳鸯扑棱扑棱的嘎嘎大叫,才散漫的半斜着眼儿道,“有么?”     谷子实诚的点点头。     当然有!就说那一旁那拿着比她自个儿还高的扫帚笨笨卡卡扫灰儿的小丫头春禧那笨样儿,这要在平日里,咱小爷儿指定要逗壳子的啊,可这会儿她真真儿是瞅都不瞅!     不对劲儿!忒不对劲儿!     “哎,我说……”     “说嘛说。”谷子话还没说一半儿,便叫石猴子给堵上了,接着她在身侧石案上的盘子里拣了个花生米,朝谷子那张着的嘴儿里丢去。     “来,小爷儿赏你吃花生米。”     头一撇,躲过那花生,谷子翻一白眼儿,气道,“偏一问你点儿心里事儿,就在那给我不着调!成,你不乐意说!我还不乐意问了!”     小猴爷儿不接正话儿,只笑着说那花生米,“呦,不吃拉倒,介好玩意儿,多少人想吃着呢。”     说罢朝着不远处的春禧吆喝,“喂!丫头!张嘴!”     这一嗷唠,只瞧着那离了大老远的春禧是倍儿听话的抱着扫帚张个嘴,这头儿小猴爷儿仰臂那么一甩,还真真儿就让她给投中了!     接着,两粒儿,三粒儿……很多粒儿……     只瞧着春禧那丫头蹦高高接花生米那样儿,谷子差点儿把眼白翻爆!     嘿!这下好了,真就弄个傻子陪这疯子玩儿了!     且说春禧这丫头,傻是傻点儿,可胜在年纪小,又没啥花花肠子,所以咱小猴爷儿和谷子还真就不厌她,只是谷子老琢磨,你说这么大王府,这些年咋就能容一屁都不会干的十岁丫头?     她却是好奇,可眼么前儿有比那还重要的事儿,待主仆卅人当着满院子奴才的面儿一同扫了那舒玉给准备的‘珍馐豪宴’后,谷子跟那撑的拍着肚皮打嗝儿的猴子道,“待会儿咱去瞧瞧婧雅吧,你昨儿轿门儿前那一脚可真真儿是踢的挺狠的。”     石猴子没接茬儿,只提了一壶银质镶玛瑙的酒壶,仰头喝着,一旁的谷子瞧她这不上心的样儿,又急了,一把抢过那酒壶一甩,差点儿给撑的走不动道儿的春禧砸摔,瞧她那笨样儿,谷子一气朝她喝道,“滚一边儿去!”     待春禧笨笨哒哒的‘滚’了不远之后,谷子只贴近石猴子,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俩人才能听着的动静儿道,“你傻了不成!忘了咱们是怎么来的?那婧雅可是那果齐逊的探子,是知道咱们来头的!外人瞧着她是你带来的填房丫头,可内里是咋回事儿,你知我知!这人得罪不得,面上你还得跟她圆滑着处,不能就这么撂挑子!”     被谷子着噼里啪啦的一啐,小猴爷儿作势抹了一把脸,“你说你介说话就说呗,咋还喷上唾沫星子了?”     “诶,你!”瞧她那散漫的样儿,谷子是真跟她急的没招儿!     但见那石猴子眯缝着眼,打了个瞌睡道,“成,别在介磨叨了,等会睡一囫囵,我奏去,成不?”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谷子气的起来一瘸一拐的在地上转圈圈,一旁的石猴子好半晌才抬抬眼儿道,“你介别转悠了,转悠的我兹迷糊,我说你一天又精又灵的,咋奏想不明白这道理?那婧雅咱咋处都没用!嘛叫填房丫头?别说她跟咱跟本不熟,奏说那些个仙人馆里的亲姐们儿,你瞧着轮到介俩人分一块儿肉时,那刀尖儿还专门儿往那姐们儿身上要命的地儿捅呢!”     猴子这话一出,谷子火儿倏的灭了,您问为嘛?     这话在理儿啊!     可理归理,可那些面儿上的事儿还得应付,待石猴子小憩了半个时辰后,跟谷子去瞧那婧雅。     其实按说婧雅作为陪房丫头应该是日夜陪在石猴子身边儿,伺候她与七爷儿,可偏生昨儿没进门儿就挨了小猴爷儿一脚,这一见了血,怕不吉利,就被舒玉给安排到了另一个闲置的小院儿。     院子不大,却也雅致。     猴子和谷子到的时候,才刚见过的府上另外两个媵妾雷薇和讷敏刚好都在,见是福晋来了,那脸上的轻松笑意褪去了不少,忙礼数万全的起身请安。     而那卧床的婧雅,更是硬撑着身子起来,苍白着一张毫无血色的精致美颜,欲要请安,谷子先一步把她按回了床上,“姐姐身子还虚着,休息便是了,都是自家主子,何必如此大礼。”     石猴子也不说话,自个儿找了个椅子舒服的坐下,东瞧瞧,西看看,那不上心的模样儿瞧在那两个媵妾眼里,直叫人皱起眉头。     而那床上的婧雅却是一派谦恭的道,“主子新婚燕尔,正是疲倦,何必为了婧雅一个奴才废了心神,累了腿脚,如今婧雅吃了两幅药,身子已无大碍了,原就想着今儿晚上回去伺候福晋……”     婧雅的话才说一半,就被石猴子拦下,“不用了,你介伤的不轻,先歇着吧,头午侧福晋给了我一个丫头,伺候的也还算舒坦。”     按说这话听上去是那关心意思,可您瞧那福晋散漫的样儿,可瞧不出一丝丝儿上心来!     这不是硬要往房外推么!     待石猴子没说两句待着谷子走了之后,那媵妾中的一个生的一棱角分明的雷薇气的直跺脚,直替同为填房的婧雅抱屈,“这是个什么主子!她定是瞧着婧雅妹妹生的标致,怕带在身边儿分去了咱爷儿的宠,在这儿往出推你呐!”     婧雅笑笑道,“姐姐息怒,我们主子素来就是这直来直去的性子,别瞧她话糙,可对奴才们的心都是极好的。”     那雷薇原就是宁古塔将军府出身的丫头,自幼随着自家主子练过些把式,性子直,说话也直,见这婧雅貌美又如此谦恭,这头回见面,就给烙在了心窝子上,全当是自家姐妹儿,这会儿听她这么一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道,“极好的?我的傻妹子,也就你能这么想!你说你这因她受了伤,在病中还唤我和讷敏姐姐来帮她问寻着王爷都喜欢什么,可她呢?你瞧瞧,来这一趟,手上连个礼都没一个!要么说我们这些做填房的,主子给好脸儿那就是奴才,若主子脸面都不给,那就是绊脚的石头一块!”     这话敲到了在场另一个面色蜡黄的讷敏心坎上,她只叹道,“是啊,婧雅,你真是傻!咱们几个,都傻!”           第十一回 侧福晋埋下陷阱 小丫头偷食坏事 - 痞妃传 - 鎏年     诗曰:     大宅院里女人多,眼竖横眉总不和。     成日转悠闲出屁,瞧谁比谁心眼多。     上回书说道那石猴子探过婧雅猴,那府内俩媵妾雷薇和讷敏替婧雅抱不平,又思自己多年夹缝生存的苦楚,遂借着由子数道着委屈,竟在婧雅的房里吐苦水一吐就是几个时辰,可叹那婧雅却是处处维护自家主子,从无一句造次言语,那真可谓是,谨慎谦恭,滴水不漏。     却说侧福晋舒玉,自晌午安排那园中豪宴与福晋之后,又接连按照那奢华的标准又吩咐了晚宴,原本灶房的奴才们是怨声载道,皆攒着堆儿嚼着新福晋的舌根子,无外乎什么架子大,骄奢之类的言语。     可当晚,那新福晋的瘸丫头却过来说,“主子今儿胃口不好,我只端走两小盘儿小菜儿,剩下的主子说都赏给忙活了一晚上的大伙儿了。”     但说那众人虽是成日出入那灶房,可那些个精致的食材又得过几口?     这会儿只听这话儿,众人分分口腹作响,心头雀跃,才刚那些个怨气全无,直呼福晋金安!福晋万福!福晋菩萨!     待这话传到那侧福晋舒玉的耳里,直气的她这晚饭都没吃下几口,只想着如何能杀杀她这股子威风。     晚饭过后,那舒玉是攒着素日常把玩的佛珠,踱在那小院子里,冥思苦想,却无更好的办法,直至于得水遣人过来。     “主子,七爷儿让您备好了‘玉堂’,说是待会儿晚上阿克敦和精卫几位爷儿要过来。”     “知道了,去回了爷儿,就好。”     那小厮前脚儿走,后脚儿舒玉那紧皱了一晚上的眉头便舒展开来,唇角那么一挑,那张干瘦的脸显出得意之色来。     您问为啥?     嘿,接着瞧吧。     却说咱小猴爷儿,这折腾了一小天儿,到了日头落了这会儿,也是不觉疲倦,直赖在铺上全身瘫软的懒的动弹,一旁拾掇屋子的谷子瞧她那俩眼儿眼瞅着就要闭上那样儿,抄起抹布就朝她一抽。     “诶!我说不是说好待会儿泡个澡的,你这怎么就睡了!”     压根没把那一抽当回事儿,小猴爷儿只散漫的朝里头翻了个身,脑袋赖哒哒的朝方枕那么一趴,哼唧到,“今儿乏了,明儿再说吧。”     “明儿?明儿个屁!”谷子被她那懒样儿气的直掐腰,“昨儿叫你洗澡你就推明儿,到了今儿,你又推明儿,天天这么懒着,难不成就任它脏着不成?!你现在是啥,是睿亲王府的福晋!昨儿大喜的日子你抠脚丫子已经够寒碜人了,难不成明儿再来个徒手搓泥儿不成?”     “再说……”     “得得得,我洗,我介马上洗还不成么!”实在受不了谷子这数来宝似的啰嗦,石猴子倏的从塌上攒了起来,伸手朝一旁的案几上抓过鼻烟儿,打开倒在手上,左右各抹一撇,深吸了几口气儿,精神精神,问道,“哪儿洗?”     且说那猴子和谷子初来乍到,自是不知道这王府的澡是怎么个洗法儿,本以为也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大木桶里泡着,可待小丫头春禧一说,才知道这王府里有‘玉堂’介么个地儿。     嘛是玉堂?     那是雅名儿,说白了,它奏是一个浴堂。     要说这七爷儿还真是这会享受的主儿,去年督了工部之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叫人在王府里修了这‘玉堂’,除了这堂子的材质用的是上好的墨玉,结构竟跟集市上那些个大堂子们没啥区别。     因为这‘玉堂’修的过大,这一烧火,动辄就要半个时辰,极其废炭火,所以平日这王府其实是鲜少会用的,可巧的是,下晚儿的时候侧福晋舒玉的丫头香姑过来说:“我们主子已经备好了玉堂,只等福晋过去。”     酉时将过,石猴子,谷子,春禧三人来到玉堂。     虽说只想象也知这是个牛逼的地儿,可真瞧见这玉堂的架势,又不免叹到介睿亲王的败家。     但瞧那半亩地大小的室中四面无光,只嵌微灯,热气氤氲,迷不知处,只隔墙热薪,遍满室升温,实乃一享受耳。     谷子叫春禧在外头侯着,待进了那堂内,便凄厉咔嚓的脱了这小猴爷儿的衣服,连推带搡的给按到那池子里。     “嘶——介也忒烫了!”才一进水儿,小猴儿便被那股子热气儿给熏了起来,可还没窜多高,就又让谷子狠叨叨的给按到了水里。     “坐好了!我可跟你说了,今儿不洗好,咱俩谁也别想出去!”     “诶,我说你介丫头——唉,疼……疼……轻点儿。”话才说一半,那谷子缠着麻布的手就搓了上来,那力道虽是不重,可却疼的咱小猴爷儿呲压咧嘴的。     诶,说到这儿列为看官又要问了,按说咱小猴爷儿一混星子,那刀里来血里去的,咋介点疼都吃不消?     嘿,您还真就问到点儿上了。     但说咱小猴爷儿原本还真奏是个皮糙肉厚的主儿,可打从拣了谷子回来,介丫头可是那‘澡魔子’投胎,奏是乐意搓澡,这些年给咱小猴爷儿搓的那是一个皮儿薄肉嫩,水似的娇性,要说这还真都得多亏了咱小猴爷儿已经在天津卫闯出了名号,用不着打打杀杀也带着威风,不然就咱猴爷儿这身嫩豆腐似的肉,若是介天天拳脚吃饭,还不得青紫一片呐。     谷子边抬着小猴爷儿那嫩的跟藕似的胳膊,搓着咯吱窝边嘟囔着,“瞧你这懒样儿,我就头疼!你说你大姑娘一个,偏生就不爱干净,真是不知道没碰着我的那会儿你都是怎么过活的!”     “嘿,你还真别说,要是没了你,保不齐我介还成了那济公,搓些个泥丸子还能救谁一命呢!”小猴爷儿闭着眼睛边享受,边逗哏儿。     谷子失笑,“诶,成,哪天我就死了,看你能不能成那济公搓个泥丸子给我从坟堆儿里救活。”     且说这俩瓷在这玉堂里是边搓边闹,边逗哏儿边笑,这嘻嘻闹闹的时辰倒也过的快,只是这小猴爷儿委实是折腾乏了,待谷子这头给她修了手脚指甲后,那小猴爷儿已经是泡在水里酣睡起来。     瞧她的累模样儿,谷子也是实在心疼,便打算等回房取了换洗衣服后才叫醒她,遂轻手轻脚的退出了堂子,出来的时候,嘱咐那小丫头春禧好生照看着。     且说春禧那丫头才偷了堂子外头案几上的一个苹果,待谷子一走,便立马从身后拿出那苹果来,只在衣服上蹭了蹭,便大口的啃了起来。     酸!甜!脆!爽!     呃……嗝……嗝……     才吃了不下一半,那小丫头竟因吃的太急被噎着了,嗓子眼卡的苹果实在难受,那春禧憋红着一张脸,操着小拳头捶胸顿足,也没敲下去,这一慌便跑出了堂子,想出去寻得帮忙,却不想她这脚前才走,脚后这玉堂就进来了几位玉树临风,丰姿各异的爷儿,打从进来就剥笋似的脱了个干净利索。     只听那于得水尖细的嗓子一嗷唠,“爷儿几个要泡澡,落锁!”           第十二回 四个人头汤里泡 俩个屁股遭驱逐 - 痞妃传 - 鎏年     铛铛朗的当,铛铛铛朗的铛!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郎地铛!     嘿!竹板介么一打呀,别的咱不说,咱说一说介女中汉子,咱介小猴儿哥!     话说介么一天,小猴儿进堂子,介剥了一干二净后,他进来仨小哥!     介堂子黑灯瞎火呀,只能瞧着自个儿!     咱小猴爷儿她介头睡着,那头自个儿脱!     嘿,您道如何?     介堂子混了窝,等介仨小哥他一下水儿,介人头变四个!     啪――(板砖敲桌声)咱快板收!     上回书说道那小猴爷儿酣睡玉堂之际,那馋嘴丫头春禧跑了出去,阴差阳错,这堂子奏进来了几位爷儿。     您问,这几位是何人?     那正是那睿亲王延珏和他那俩打小一块长大的哈哈珠子阿克敦和精卫。     您又问,那哈哈珠子又个是什么东西?     诶,这词儿可是那满语,说白了就是这大清皇子打小儿伴读的俩人儿,出身上乘自然不用说,那与咱七爷儿的关系更是极瓷的。     可不,您说但凡这关系不瓷,咋能昨儿前脚才被这女主儿赶出了府,今儿又死不要脸的杀了回来?     这不,这头卅人才剥了个干净下了池子,那头那打小冤家的阿克敦和精卫那头就在那逗上了壳子。     这京城头号‘侃爷儿’阿克敦那是边调侃着,边用那女人还嫩白纤细的手啪啪拍着精卫那结实的像石头块子似的屁股,“我说精卫,你可得好好泡泡,你说咱一京城的爷儿整一屁股比脸还黑,这要是不知道你老子是镶红旗都统的,保不齐还当你是个番帮黑鬼的二串子~”     “死娘们儿,我操你大爷!”精卫抬腿儿就是一记风雷踢,可无奈那满室氤氲,迷雾不知处,让那阿克敦水遁躲开。     “呦喂,孙子!大爷可不成,你得叫我爷爷!”     “爷爷你个王八羔子!谁他妈是谁孙子谁知道!”     嘿,精卫这话踩到点儿上了,但说这哥俩这话头子一来二去,到底是转到咱这儿一进来就脸盖毛巾,泡的兹一个享受的七爷儿身上了!     您道为啥?     当然是昨儿那谁是孙子谁是爷爷的赌啊!     昨儿个洞房门口哥儿几个都给那新福晋骂跑了,那屋儿里头后续的事儿除了他七爷儿谁又知道呢!     这会儿一听这,阿克敦朝那大池子对面儿的延珏喊道,“我说爷儿,您瞧瞧,您给评评理,这哪儿有孙子不识爷爷的理儿!”     那精卫一听,晃了脑子,兹在这犟上了,“这不成!你是赌爷儿赢的!这爷儿自是像着你说话!”     阿克敦打了下水儿,朝着刚一把摘了毛巾的延珏道,“诶,爷儿,咱还真别让他占了理!”说罢回头吆喝着,“于得水,你说!”     这话一落,那池子上头给主子折腾茶水儿的于得水是脊梁骨钻凉气,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绝悲苦,心念道:几位爷儿,您闹您的,糟蹋我这骨头轻贱的奴才做甚!     就昨儿那洞房爆竹,爷儿跌份儿成那样儿,他怎么出口呐!     好在这于得水人如其名,这奴才做的年头多了,嘴儿和心也就不是自个的了,这说起谎来,那怎叫一个圈圈套套,逼真了得?     “几位爷儿说笑了,咱这新福晋也是奴才的主子,您叫奴才怎么说那些昨儿硬贴咱爷儿的私密话儿呢?”     嘿!那阿克敦一听这话中隐情,立马毛巾抽打着水面儿,朝精卫笑道,“嘿!孙子!听明白没!叫声爷爷我听听!”     “你这娘们儿!”话说一半,精卫使劲儿拍了下脑袋,气的是七窍生烟。     这会儿只听那一声儿寒凉慵懒的动静儿窜荡在这儿热气儿堂子里,“我说精卫,这愿赌服输,你这输不起可是忒没劲。”     阿克敦贱呲呲的笑道,“爷儿,咱不跟那孙子辈儿的人置气,耽误那好心情莫不如教咱几招,到底是咋驯的咱那辣嫂子?”     咋驯的?     呦,于得水赶忙端着空茶盘儿退下去,就自家爷儿那撒谎脸不红的淡定样儿,他都不好意思了!     但听咱七爷儿那慵懒的动静儿道,“这女人吧,她再辣,也不过就是个属螃蟹的,外头的骨头再硬,里头包着的也是一身儿软肉,这必要时耍些爷们儿手段,她总是要酥的。”     嘿!就说咱七爷儿这道行高!     “来,来,也教咱几招!”     且说那阿克敦那头叫的欢实,这头的延珏是被这虚面儿拱的老高,自觉儿就忘了那昨日的糗事儿,这心情一大好,自个儿心头攒着些吹牛挂面儿的嗑儿,正准备拿杯茶水儿数道数道着呢,可这才伸手,一转头儿――     这白玉杯咋这么软乎?这么肉乎?     让这指头间的触感弄的一楞,这延珏是懒懒的一转头,穿过层层烟雾热气儿,定眼儿那么一瞅――     好家伙!     这不楞是一粉白儿似红的大姑娘么!     但见那裸着白嫩肩膀头子的姑娘,一双似醉非醉眼儿笑眯着,那红的跟樱桃似的嘴儿兹一轻启,一阵小的只有俩人能听见的天津味儿飘了过来。     “吹,接着吹,我介耳朵今儿不咋好使。”     呦喂!妈耶!     霎时,延珏直觉一股子热气上涌,只觉深处梦幻之中――     这主!这主怎么无孔不入耶!     延珏只愣神片刻,差点儿失声叫出来!     这主儿她是不是女人!     这他妈跟这仨大老爷们儿一个堂子里头泡着,咋都没个异样!     按说这老爷们儿就是老爷们儿,就算这延珏半只眼睛瞧不上这俗气福晋,可这俩光腚老爷们儿跟自个儿媳妇儿泡一池子,他这心眼子再大也受不得这个啊!     说时迟,那是快!     只于片刻,咱这从睡梦中才醒过来的小猴爷儿就被这七爷儿一股子蛮力连头带身子的按到了池子里,接着那是一声走水了似的大喝,“都给我滚出去!”     且说那阿克敦和精卫被这抽冷子的一吓,全都傻了眼了,不知这爷儿这股火儿打哪儿来,立马是站起了身,急问,“咋了,爷儿。”     “滚!”延珏那动静儿已是带着火光杀气,震的俩人是灰溜溜立马光屁股爬上了堂子。     但说这平素再和气,可这主子就是主子,这爷儿说一,谁敢说个二!     可这二人脚前才要走,就听那身后猛一股子钻出水儿的大动静儿,接着一股子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天津味儿呛声喝道。     “我操你二大爷!介要憋死谁不成!”     呦喂!介……介……介介主儿咋跑这儿来了!     那阿克敦和精卫瞬间石化,纷纷狼狈的身手护住那后头光裸着的屁股蛋子上。     只听一声喝雷似的暴怒声,“滚!谁他妈敢多瞅一眼,我要谁脑袋!”           第十三回 浴中鸳鸯两纷飞 两双断掌皆似火 - 痞妃传 - 鎏年     诗曰:嬉笑怒骂一顽主,散漫无谓一痞爷。     两双断掌皆似火,见了棺材泪不垂。     话说这阿克敦和精卫慌慌张张出了玉堂后,这玉堂已是烟雾半散,水气挂壁,只剩得那未着寸缕的小两口儿肌体熏赧,坦诚相视。     如是这般,自当是怒意全消,不计前嫌,只瞧当下良辰美景,**,一对**鸳鸯如水波荡漾……     咳咳,列为看官,我劝着您还是别遥想了,您也不瞧瞧这二位是个什么主儿……     且说,兹听那头儿门一栓,延珏心中怒意聚胸,眉眼一横,便一把摔开那手中藕臂,扑通只得一声落水声儿。     半晌,只见那小猴儿一个猛子从水里扎出来,那一头长发在水面儿划过一道弧线,再站起时,已是酮体挂水珠儿,曲线毕露,在那满室氤氲的微醺油灯下瞧去,那真真是――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有那么一时片刻,延珏不觉被眼前如画美景晃神,心中怒意尽消,然待思及那刚才赧事,心中又搓起一把火儿来,只见他倏的从水中撩起,一双狭长怒目居高临下的盯着那再度没入水中,只露一头的小猴儿,喝道。     “你丫他妈来这儿干什么?”     石猴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撩起胳膊,瞧着那小臂上红的似出了血的五指印,又瞄了一眼那精壮的身板子,翻一白眼儿,冷笑,“我来介喝汤来了。”     那暗地里的意思是,既来介玉堂,我他妈不洗澡还能做嘛!     按说在平日,咱小猴爷儿保不齐早就一脚断了他的命根儿,可只用余光瞄那么一眼眼么前那精壮异常的身板子,再思及今儿早上床上那几番交手,石猴子心知自己不是介主子爷儿的对手,要是这会儿动手,她纯是那黄瓜上案板,找拍。     再者说,她这性子虽是素日散漫却不是那傻小子睡凉炕,凡事全凭火力壮,她可不傻,按说介俩光腚拉查的一男一女在介水池子里头舞拳头弄脚,到了后来啥下场谁又说的准?     所以咱小猴爷儿也只能做那片刻胯下的韩信,躲在那水里只留一张卫嘴子逗壳子。     可奏是这张卫嘴子吊着那满口儿的不屑也让咱七爷儿这京油子气的心窝抽抽。     延珏突然一扫怒气,睨着那猴儿,只扯嘴儿轻笑,就她那话顺坡下道,“如何?汤可好喝?”     石猴子散漫的拨弄着眼么前儿的水波,也不瞧他,只道,“介王八汤味儿不错,奏是介王八烹的还差点儿火儿。”说了这句抬头瞧着延珏道,“要么你这再坐下泡会儿?”     噫~!――     介拐着弯儿骂他睿亲王是王八,介石猴子绝对京中头一号啊!     可奏在这满堂子的水儿都等着怒极的七爷儿拍上来的当前儿,却只听得那水面‘咕吨’一声儿,接着一阵爽朗的笑声,您再瞧――     呦喂!那七爷儿竟真真儿的落座到了那石猴子旁边儿!     “啧啧,福晋这张嘴呀……”他说着抓起石猴子的一双手,翻过手心那么一瞧,笑道,“呦喂,还真是个双断的烈货。”     这一倏的变性儿,可是给咱小猴爷儿弄一楞,待反应过来,立马要抽回手,却奈何力气不敌那延珏,反被他一把拉到跟前儿。     只听‘哗啦’一水声儿,那小猴儿已是被这七爷儿的一双铁臂圈到身前。     这抽冷子被裹到一滑腻如缎的身子里,那石猴子是全身一僵,鼻端一阵清爽体香袭来,片刻只觉骨头逢里窜着凉气,通体生寒。     如此无缝隙的贴合,她才发现,这延珏的身子竟是如此滑凉!     挣扎,挣脱,扒拉嫩胳膊,蹬那小肉腿儿。     咱小猴爷儿使出了那一连串吃奶的动作,也没撼动了了那延珏半分。     可不?     咱这七爷儿他虽是素日散漫,可要说这醉心的骑射摔跤,在这宗室子弟里,他敢叫头号,没人敢说二!     “用不着扑腾,这三条腿儿的蛤蟆少见,两条腿儿的女人这北京城多的是。”     嘿!     要说介话一般女人可听不得,可偏生咱小猴爷儿一听,倒是心落了地,只是这受制于人,难免这心头掰不开瓣儿,不由得紧咬下唇,憋的一张俏脸儿是通红。     那模样儿,瞧的延珏眉眼弯弯,皆是笑意,他弯下头附在那小猴儿耳边,吹着气儿道,“爷儿不过是想给你讲个段子,福晋听着便是。”     石猴子别过头,气道,“有话奏说,有屁奏放!”     延珏也不恼,只把玩着手里头那小猴儿柔嫩嫩的手,漫不经心,娓娓而谈,“这前些年爷儿刚玩儿鸟那会儿吧,皇阿玛赏了爷儿一只邢台将军墓的红子,那可是全国最好的红子鸟,那叫口,甭提多脆生了,就是那性大,才带会儿府上那会儿,那是成日里头伸脖压杠,在那笼子里头扑腾,可是给爷儿折腾坏了……”     “你介磨磨叨叨的到底是要说嘛?”受不了这鸟话,石猴子一口截断。     捏捏手心里小手,滑凉的指尖沾者水气轻划着那掌心的横纹,似是没听到她那话般,接着自问自答,“后来你道这鸟儿怎么着了?”     “爷儿只叫人撤了这鸟儿所有的食儿和水儿,不消两天,它就给爷儿服帖了,要么说呢,这鸟儿性大它得驯,这人性子太冲,她也得驯,”     诶,话到这儿,咱小猴爷儿是明白了。     合着这鸟来鸟去的,不过是借着鸟敲打着她。     驯她?     石猴子笑笑,轻嗤,“恁说着介绕着弯子放屁,他动静儿奏是不够。”     延珏朗声大笑,“福晋这性儿!还真像极了我那鸟儿!”     “你他妈才是鸟!”     但听石猴子一声和雷子,趁延珏放松,抽出手就是一个手刀抄延珏那不着调的俊脸劈过去,却才触及鼻梁,就又被那只滑凉大手钳住。     只听延珏一声似笑非笑的冷哼,“爷儿养的这鸟,它可以叫,但它要是太烈,爷儿可受不了。”     这话说完,乎得起身,一把把那身形娇俏的小猴儿甩到水中,他瞧都没瞧一眼,就登上那墨玉台阶儿,抓过衣服披上。     “我操你二大爷!”     食指剜剜那耳蜗的水,延珏只当那身后那天津味儿的娇骂是风凉话,只自顾出了这玉堂,出门之前,他顿步,勾勾唇角道,“爷儿得让你知道,这谁才是主子。”     石猴子才要还嘴,却只见那人已出门,半晌只听――     ‘咔’一声儿。     玉堂,落锁。     这外头,月上柳梢,乌鸦叫。     想必是才刚那光着屁股出来的阿克敦和精卫已经在这院子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儿,遂这玉堂里头的事儿,外头已经是传遍了老婆舌,待只披着一件薄衫的延珏从那玉堂出来时,那院子里已经是候了一地的玉堂的奴才。     他们一个个的服帖在地,战战兢兢,只等这主子发落。     院子里,安静异常。     只听得那一漫不经心的寒凉动静儿――     “给我把这玉堂的火烧起来,没有我的口谕,那扇门,谁也不准动。”           第十四回 这厢戏台来做戏 牵肠挂肚只一人 - 痞妃传 - 鎏年     延珏这尊贵精致的皮囊里,究竟包藏了几个不同的人,从来就没人弄明白过,人们只明白他绝不止散漫,无谓,纨绔不着调,也绝不止残忍,寡情,心狠性凉。     “于公公,你通融通融,让咱见爷儿一面吧,这福晋都在里头一个多时辰了,再这么下去,会憋出人命的!”     正房门外头,谷子拿着那拳头大的珍珠一个劲儿的往于得水手里塞,那一长一短的两条腿儿急的是小碎步跺着,直蹭的那片儿地上的灰儿薄了一层儿。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别为难咱家了,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甭说咱七爷儿这会儿都睡下了,就是他这会儿醒着,任是谁求,也不会松口打开那门的,主子那性儿……哎……”被谷子整整磨了半个时辰的于得水实在是逼没招了,索性直接撂了话底儿。     “那要怎么办么!”谷子一跺脚,急的都出了哭腔,“一个主子这样儿,两个主子都是这样儿!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攥着那大珍珠,谷子憋着眼泪瞧着那玉堂方向,心里头恨不得冲进去那这珍珠砸了那猴子的头!     恁说是不是糊涂!这个犟种怎地就不肯求饶一声!     再这么下去,她真就成了那清蒸猴子肉了!     谷子红着眼儿剜着那身边儿一直小脸儿煞白的丫头春禧,抬手便是狠抽了几个巴掌,“都是你这丫头贪嘴坏事!”     “住手!”随着一声喝,但见那一身儿旗服的侧福晋舒玉带着几个丫头进了院子,瞄了一眼那春禧红肿的脸,眼神漫过一丝恼怒,遂道,“好个厉害丫头,我怎么不知道这府里什么时候由的你打罚下人!”     知来者不善,谷子使劲儿咬了下唇,扑通一声儿跪在地下,“是奴才乱了规矩,请主子责罚。”     “责罚?哼……”舒玉一声冷笑,换了张与白日完全不同的厉害模样,“是该帮着福晋好好磨磨你这些个规矩。”     “香姑,掌嘴!”     啪!啪!啪!啪!啪……     夜里的院子安静除了那房头儿的猫声儿,就只剩这清脆的巴掌声,一声儿接一声儿,跟本没有停的意思,一旁的小丫头春禧哭着连连磕头求侧福晋别打了,可那舒玉却瞧都不瞧,只一脸得意的冷笑,心念――     相府小姐又能如何?     我舒玉照样儿梳理你的奴才!     一旁的于得水拿着佛尘摇头叹了口气,遂半闭着眼儿低头把在门边儿,像惯常一般,全当看不见这女主子间的勾心斗角。     这时,随着又一连串的脚步声儿,但见三个提着灯笼的女子进了院子,来到舒玉面前,拂身请安。     “给侧福晋请安。”     那来人正是那府内的三个媵妾,雷薇,讷敏,婧雅。     舒玉扫了一眼来人,最后直把眼神儿落在那婧雅身上,只见那婧雅一身缟素衬裙,一头长发也未绾髻,尽数披在肩上,月光下,那脂粉未施的精致美颜更是衬的她整个人像个落入凡间的妖精。     却说那舒玉本就性急善妒,因自个儿生的丑,素来嫉恨那些模样俊俏的女子,这会儿瞧见这婧雅这般模样,一股子歪气儿窜起,遂骂道,“好个骚蹄子,真是什么主子养出什么奴才!一个不知分寸动手打入,一个三更半夜的这般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语毕,婧雅还为言语,那雷薇却是先开了口,“主子错怪婧雅了,才刚我与讷敏前去告诉她福晋的事儿,婧雅是一心念主,才未做梳洗就前来求爷儿的,说起来,她这不过是一片……”     “闭嘴!”舒玉一声喝斥,“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我面前嚼舌根子!怎么?人家叫你声庶福晋,你还真以为自个儿是什么主子了?”     那雷薇低头不语,若不是那一旁香姑的巴掌声过大,那袖子里攥拳头的咯咯作响定是遮不住。     “姐姐休要动气。”却说那婧雅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与雷薇说罢,便径直跪在了舒玉面前,谦恭的道,“侧福晋教训的是,奴才自知礼数不周,该当受罚,可奴才求侧福晋开恩,饶了谷子吧,如若明儿我们主子出来瞧见她这般模样,定是要心疼的,如果侧福晋这口心头的气儿实在难消,那这巴掌,就让婧雅来受吧。”     却说婧雅这番话虽是句句谦卑,可那暗地里却是敲打着舒玉是借由子撒气,这相当于满院子的人面前,打了她一个巴掌,就舒玉这小性怎受的了这个!     “好个奴才!”舒玉气的朝她甩着绢,喝道,“你既要做忠奴,我就成全你!”     “香姑!住手!”     那手早已打的麻痒的香姑停下了手,众人只见那瘸丫头谷子的一张素净脸儿已然布满血痕,红肿的早已面目全非,只余那眼里噙着泪,却倔犟的不肯掉下。     侧福晋好重的手!     却说那众人正叹之时,就听舒玉指着那婧雅吩咐香姑。     “叫四个奴才过来,给我轮着打,天不亮!不准停!”     当巴掌声再次响起,院子里的人是心思各异,那憋了一天气儿的舒玉是借着由子撒火儿,雷薇为婧雅抱不平恨不得是一拳头打歪舒玉的鼻子,小丫头春禧瞧着谷子因她而肿的脸只知道哭,谷子跟本无心顾及其他一心只挂在那玉堂憋着的猴子身上,而那正房门口的于得水则是闭着眼睛,想着那头闹的动静儿可别吵醒了爷儿。     只余一安静的几乎被所有人忽视的存在,面色蜡黄,身体孱弱的讷敏,则是跟一旁的小丫头耳语几句,在没人注意的当下,那小丫头的身影没于夜色中。     紫禁城,永寿宫。     软帐里,玉录玳被一阵碎步声吵醒,“这么晚了,什么事儿?”     “七爷儿府里来了信儿,说是府里今儿晚上出了岔子。”边说着佛尔果春边系着床头的帘子,后又拿了一件儿褂子,披在了自家主子身上。     伺候了皇后多年,佛尔果春深知,只要是二爷儿和七爷儿的事儿,不管多晚,这皇后娘娘都是要起来听话的。     焚了香,沏好茶,佛尔果春轻轻给玉录玳揉捏着肩膀,听着那才赶来的小丫头说着今儿晚上睿亲王府的那些事儿。     待赏些银子打发了人走之后,玉录玳端着茶杯,蹭着盖儿吩咐着太监吉祥道,“叫些人去睿亲王府门口守着,若是有什么人要出府要跟人求情,都给我拦下。”     “扎。”     “佛尔果春。”皇后又道。     “在。”     “吩咐下去,叫今儿值夜的那些个奴才嘴巴都给我缝好了,若是明儿什么话传到了皇上耳朵里,绝不轻饶。”     “是。”     “老七这回做的好,这么没规矩的丫头,是该管教管教!”     玉录玳品着茶,由着佛尔果春捏着肩,一派安然,半晌又道,“这婧雅倒是个重义的丫头,昨儿大婚轿下那赏了仕子那事儿我原以为这丫头只是机灵,如今看来,到比她那粗鄙的主子像样儿多了。”     却说睿亲王府这头,已是几个时辰过去了,天都已经鱼肚泛白,那院子里的巴掌声还已然脆生。     那舒玉早已回房休息,只余那四个奴才轮番打着早已摇摇欲坠的婧雅,而那雷薇和讷敏则是陪跪在一旁,小丫头春禧早已昏睡在地上。     唯谷子一人在打算出府求助果府被拦回来后,带着那一人拳头大小的珍珠在玉堂周围四下的转悠,挨个的周旋,只盼着有人能行她个方便,让她知道那猴子现在到底怎样了!     可这么大的珍珠!楞是没一个人敢收!     就在谷子急的一瘸一拐的团团转的当下,只耳尖的听得那两个烧火的火夫惊道。     “不好,这里头的水沸了!”           第十五回 凉薄王爷闲逗鸟 精明丫头巧做戏 - 痞妃传 - 鎏年     浴堂五步,必有一井。     却说这会儿那院子里散着热气儿的井口边儿上,正趴着一个瘸丫头,哭的是一个凄凄切切,梨花带雨,怎一个悽惨了得?     明眼人瞧着,只觉得,这一身倔骨头的七福晋道是有个好丫头啊!     这平常人的心到底是肉做的。     “丫头,别在这儿哭了,今儿没有七爷儿的话儿,这人,谁也不敢放,不过?”一火夫大哥的话才劝了一半儿,就见那才刚还哭的凄凉的丫头倏的转过身,俩红的像兔子似的眼儿瞪的老大,“不过什么!”     嘿!我说!只瞧着俩眼儿攒着精光,这丫头哪有刚才的半分凄楚!     “不过什么啊,说啊!”谷子抓着那火夫的胳膊急的直蹦的摇,无奈,那火夫只得朝花园那头儿指去。     “那?那池子通着外头。”     “谢了!这位大哥!您好人有好报!”     撂了句话儿,谷子甩头就朝那池子跑过去。     嘿!早想到这眼泪渣儿这么好用,何苦折腾那半宿!     半个时辰后,正阳门外。     一挂着“题名楼”烫金字号的二节小楼门前儿,来了个面目红肿,衣衫挂水,手脚尽泥儿的瘸丫头。     “去!去!我们这儿是做生意的地儿,可不是善堂!走远点儿!”掌柜出来轰人,却被火急火燎的谷子啐了一口。     “我呸!谁差你这一口嗖饭!姑奶奶我找人!”     说罢半只眼睛也不瞧那掌柜,只钻了空子进了那字号,不管三七二十一,扯着嗓子就喊,“陆千卷!陆千卷!”     只见这一嗓子,这满屋儿的人都瞧着那热闹,纷纷交头接耳,只余墙角儿小桌的一俊俏书生是头不抬,眼不睁,一扑心儿的钻在那书堆里。     一眼叨着那欲寻之人,谷子疾步过去,一把夺过那人手中的书卷,“书呆子!别吃你那破书了,快跟我救命去!”     “姑娘是?”     谷子压低了声音,“我是七福晋的丫头,这会儿福晋遭了难,要你救命!救是不救?”     七福晋?     那不正是资了盘缠给自个儿的贵人?     那陆千卷一听,倏的站起,眸色一禀,只问,“在下能作些什么?”     ?     且说这厢,待那延珏醒时,已是日头高挂。     在那于得水带着四五个奴才忙前忙后的伺候了一番后,那延珏已是一身织锦袍,万般慵懒的倚在耳室的炕塌上,提着红子笼,逗上了鸟儿。     只听那笼子布遮了一宿光的鸟儿是叫口脆生又亮堂,那小动静儿甭提多入耳了。     “主子,已经快过了辰时了。”那拿着抹步擦着西洋钟的于得水,瞧着那指向正西的时针,状似随意的说道。     延珏漫不经心的一抬眼儿,“于得水,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这打鸣儿的鸡了?”     “奴才,奴才这不过是随口一说?”于得水赔笑道。     延珏只逗著鸟儿,也不瞅他,半晌只道,“你要是实在闲的荒,爷儿就准你去鸡笼子那待上个几天,也省得那些人都找你来周旋。”     诶,别介啊!     于得水赶忙抽了自个儿一个嘴巴,“是奴才多嘴,主子您可别跟奴才置气了。”     但瞧着自家主子那一脸无谓的模样儿,于得水在心里又狠抽了自个儿俩嘴巴!     恁说这打小就知道自家儿主子这性凉儿,咋还偏生往那铁蹄子上拍?     “别他妈一大清早儿在这惹晦气,知道的是你这奴才自个儿找抽,不知道的还想我这做主子的又苛责你了。”     许是延珏这会儿拨弄的手重些,只见那笼子里那红子鸟儿是扑腾扑腾的一阵乱飞,叫口也是乱做一团,啾啾啾的吵的人心烦意乱。     可延珏他也不恼,只是万般闲适的摘了那鸟笼子外头的挂水儿和鸟食儿,又盖上了笼子布,任那红子在里头扑腾着,也全当听不见,只拍打拍打手,端起那茶杯嘬了一小口后,不以为意的问道,“说说,玉堂那只鸟儿有动静儿没?”     知道主子意指的是那主儿,于得水道,“没?没有?那些个奴才说了,从昨儿到现在,女主子是一声儿也没出。”     延珏的狭长眼儿漫过一丝意外,摸摸茶盖子后,扯起了唇角,“这喂不熟的鸟儿,就蒸着,蒸蒸就熟了。”     哎?     于得水在心里念着,这新福晋,自求多福吧。     却说那舒玉,昨儿晚上没压住性子接连打了两个新福晋的丫头后,随是解了那一口恶气,可今儿一早也总觉这心惶惶的,饭都没吃下几口。     可不?     就算这七爷儿对府里的事儿从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那也是从来容不得谁在府里蹦达的太欢,若是这些个事儿碍到他的眼了,保不齐她也要挨些责罚的。     “香姑,叫个好点儿的大夫去给那骚蹄子瞧瞧去。”舒玉攒了几下惯常喜欢的珠子,又道,“顺便把上回姐姐带来的两支人参给她带过去,省得过后七爷知道了,说我苛待媵妾。”     “是,主子。”     香姑才要出门,又被舒玉唤住,“诶,等等。”     “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叫人盯着点儿玉堂那头儿,要是觉得不成,赶紧来回我,那主儿这威风也煞够了,可千万别闹出什么人命来。”     且说那过了一会儿,香姑带着大夫到了那婧雅所在的小跨院,却扑了个空,一问才知,那被打的晕厥的婧雅,才一醒过来就疾疾奔去了主院儿,香姑一琢磨,心知要坏事儿,赶忙加紧了步子去回自家儿主子。     正房门前,歪柳之下。     只见纤瘦的婧雅跪在那门前,一身缟素零星的溅着血,只瞧那脸肿的渗着一道道血条子,早已分辨不出本来模样。     只听她高喊着,“求爷儿开恩,饶了主子。”     随之砰的扣着头,接下来,是喊一声儿,扣一个头,一声高过一声,一扣重过一扣。     只片刻,那脸上原本要渗出来的血渍,已是沾了那门前一小片。     周围瞧着的奴才无不叹着,好个忠义的女子!     待房门吱嘎一声打开,一双织锦靴慢悠悠的迈出来时,那女子已是两眼昏花,只一软,便瘫在了那人脚前。     “求,爷儿开恩?”           第十六回 众仕子上门要人 精王爷笑打太极 - 痞妃传 - 鎏年     诗曰:那一天如若初见,     血色漫眸红霜染。     卿狂卿笑卿不知,     只一眼,万年。     上回书说道那被舒玉折磨了一夜的婧雅跪在七爷儿门前叩头替主求饶,却在延珏一出门儿的时,晕厥在他脚前,那一倒,可叹是:一把艳骨北风残,娇弱飘摇惹人怜。     如若这般佳人倾倒在他人面前,那定是会心生怜惜揽入怀,然――     咱这七爷儿的凉性,那可不是牛皮吹的,用那上一个貌美如仙的福晋病死之前的话说,“爷儿,妾身只问一句,你可曾正眼瞧过妾身?”     没错儿,对咱七爷儿来说,娘们儿她就是娘们儿,人人都是一样,在他这儿,并没什么三六九等。     “快来人,把人扶回房里!”于得水边吆喝着奴才来搀婧雅,边蹲下给爷儿掸掸靴子,不时心里念叨着,这亏得没沾上血,要不然主子又要恼了。     延珏背着双手,睨了一眼那纤瘦身子,问道,“这丫头是哪个?”     听见主子问,于得水起身回主子话,“这丫头叫婧雅,是福晋的陪嫁丫头,按说也是爷儿的房里人,这不昨儿个受了点儿伤,也就没伺候上爷儿。”     延珏一挑眉,轻嗤,“怪不得,我道是说呢,这主子是个犟牛,奴才也跟着属牛。”     可不咋的?     于得水也觉得,这王府里头新来的大小主子,没一个是让人省心的主儿。     打从昨儿到现在,这王府赶上唱一整出全武行了。     却说那三五个奴才连抬带搀的把那婧雅扶起来之后,延珏这才瞧见她那明显被人掴的红肿的脸,脸一沉,只道,“于得水,给他找个大夫好好瞧瞧。”     半晌,延珏转了一圈儿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接着又道,“走,去侧福晋那儿转转。”     睿亲王府西跨院。     却说自打那香姑回来说那受了伤的婧雅去了王爷处,舒玉便整日心神不宁,才刚吃了些茶,便叫些奴才丫头焚了香,自个儿跪在蒲团上捻着珠子念起了那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延珏来时,瞧见这幕,也没让奴才通报,甩甩手打发了香姑下去,自个儿做在那紫檀木凳儿上,端着那茶杯,听着那经文。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忽听见一啜茶声,舒玉停下转头一瞧――     “爷儿?您怎么过来了也不让奴才们报一声儿?”停下攒珠儿,舒玉赶忙起身碎步过来。     延珏笑笑,“我正听着好呢,你倒不念了,哪有这姑子说撂挑子就撂挑子的。”     听见七爷玩笑自个儿是个念经的尼姑,舒玉那心头一直搓的那把急火儿也立马熄了,心头一喜,便悦上眉头,她一边添着茶水儿,一边娇嗔,“爷儿这张嘴,成日就知道打趣人!”     品了口茶,延珏撩着那狭长的眼儿,瞧着舒玉,似笑非笑,“爷儿是那爱说笑的人么?”     铛啷――     茶壶的镶金盖子掉在地上,舒玉的一张方脸白的像个死人,这时只听得那坐上之人凉冽的声音漫不经心的道――     “叫奴才收拾收拾东西,现在往静水庵走,天黑前兴许还能赶到,在那住上个个把月,多念些经,学学道理。”     舒玉扑通一声跪下,噙着眼泪颤声道,“那两个丫头不懂规矩,舒玉不过是教教她们规矩,左不过是下手重了些,可爷儿也不能因为这就叫舒玉去庵子住上一月啊!”     管她如何凄楚,延珏全看不见,只管吃着手中茶,品了半晌,只说,“我就问你一句,可是你引福晋去那玉堂的?”     那舒玉一听,倏的摊坐在地,只呜咽低泣,再无一声。     原来是为了那户!     “不早了,动身吧。”撂下一句话,延珏头也不回的离开。     屋内,只留那泪眼模糊的舒玉一把扯断那攥在手里的珠子,咬牙切齿的道。     “叶赫那拉,叔荆,你等我回来!”     ……     在七爷儿看来,这娘们儿她做错事儿,就得罚,这娘们儿她不懂事儿,就得教。     按说隔着二嫂那层关系,他平日对舒玉那些个小肚鸡肠的事儿是睁一只眼儿闭一只眼儿,可今儿算她倒霉,谁叫那玉堂里的犟种搓的他心头一股火儿,怎么都消不去。     诶,他还偏就扳上这杠了!     他就不信她丫的不低头!     “于得水!叫人在那玉堂再加几把火!”延珏在小炕上气的发闷的叫道,却不想那于得水却慌慌张张跑进来,进来就报。     “主子,不好了,这下麻烦了。”     延珏挑眉,一脸的不耐烦,“有话说话,有屁放屁,别抽抽那脸着像个扛幡儿的!”     “外头来了几十个书生在门前侯着,说是感念这福晋大婚那日的资仕善举,签了那千人手书的福字,特来面谢主子和女主子!”     ……     半晌,王府那漆红大门吱嘎推开,只听的奴才来报――     “王爷有请!”     那几十个书生随着来人进了王府,过了层层穿堂,道道门,那些个从未见过世面的穷儒已被眼前鬼斧神工的人间美景惊的是瞠目结舌,待到了那比上御花园都不逊色几分的王府花园儿,那些个书生早已五体叹服,待见到那石椅上坐着的那天人之姿的延珏,顿时心生尊卑,呼呼拉拉跪了一地。     只余陆千卷一人落落大方的拱手作揖,“见过王爷。”     却说那延珏自小尊贵,自是见惯了那些个磕头作揖的人,这会儿只瞧眼前一身粗布的书生恭敬却不卑微,那清秀的眉眼间藏着的皆是傲气,不觉心生意外。     但见这会儿他慵懒的眨着眼,半晌爽朗的笑道,“先生好气度,敢问尊姓台甫?”     “在下陆览籍,表字千卷,保定人士,今科顺天府乡试考生,幸得七福晋资以盘缠,方才至今留在京中,以待八月秋闱,今冒昧到王府,实乃仰承王爷与福晋的大恩无以回报,故集得同窗千人手书福字,以面呈王爷与福晋,恭贺新婚之大喜。”     说罢,陆千卷从身后一书生的手里接过一卷长幅,两人展开,只见十尺长布上书着字体各异的福字,足有千个,实为壮观。     但见延珏从那石椅上起身,啪啪鼓掌,直叹,“好字!好字!”     叹罢一回身,朗声道,“众位先生有心了,这实乃延珏与福晋的福气!只是福晋今儿身子不爽利,不然也让她来一同瞧瞧。”     众书生一听这睿亲王竟当着他们一届穷儒面前自谦的称其本名,霎时觉得感恩戴德,不知云里雾里,纷纷点头交换眼神儿。     只觉得,这皇子气度果是不同常人!     陆千卷看在眼里,不觉皱眉,心叹,糟糕!这里外话儿都堵上了,叫他如何开口!     那不只何时混到院子奴才堆儿里的谷子着急的使着眼神儿,那陆千卷思忖片刻,到是硬着头皮走上前,拱手问道,“千卷冒昧,敢问福晋生的什么病?”     只见那延珏是撩唇一笑,压低了那高人一等的长身,附在陆千卷的耳旁道。     “既知冒昧,就闭上嘴,你用不着转着圈子跟这儿套话,管你是谁搬来的救兵,我只告诉你,这人,我是不会放的。”     原来,这睿亲王压根儿就是有备而来!     却说这时――     那满院子交头接耳的赞叹,生生压住了玉堂这厢扑通……扑通……的落砖声儿。     也没有人瞧见那玉堂的墙上出了个窟窿,一块块的往下落着砖。     直到半晌,更大的扑通的一声闷响,这满院子里的人才瞧见!     那堵墙竟出了一个井口大小的窟窿!     接着瞧见的是一股子仙气儿涌出来,只见那仙气儿里爬出来一个人。     不对,是一个仙女儿!     但见那仙女儿面红如醉,肤嫩如水,全身上下只披着一件湿透的单衣,紧贴着曼妙的身形,那真真儿是――     翩如惊鸿,宛若游龙!     在往下看――诶!不对!     那仙女儿怎么双手烂肉,十指渗着鲜血!     咋?难不成是扒墙出来的!     众人屏住气,瞧着那仙女儿光着白脚儿朝那早已定住的睿亲王走来。     到跟前儿,只斜着眼儿,轻笑,“介汤不够热,我喝的不痛快!”     ------题外话------     那些狗屁不通,也不押韵的打油诗……纯属写着玩,可以自动忽略~           第十七回 不醒三日昏迷主 夜半三更梁上人 - 痞妃传 - 鎏年     话说那日之后,府上的人们已经三日没有瞧见七福晋了。     听灶房里的人说,福晋房里都在房里吃了三日的粥了,大伙儿猜,八成儿是那日回了房之后,就倒在炕上了。     至于那天园子里的事儿,表面上,碍于七爷儿的面儿,也没人敢嚼舌根子。     可私底下,大家都说,这七福晋的苦头虽吃大了,可这真正跌份儿的却是咱这七爷儿。     可不?     单不说这女主子她披着一块压根儿屁都遮不住的湿哒的薄布,光着脚丫子在那一众人面前走回了房。     就说她那扒墙扒的十指尽烂,那走一路,淌一路血的两只手,也是当着那众人面儿,活生生的抽咱七爷儿一个大嘴巴。     咋说?     嘿,就是说她这犟主儿宁可自个儿扒墙扒废那一双手,也不跟这七爷儿低头哼一声儿!     这出戏一过,这府上人那些原本也瞧新福晋笑话的人,这才想起来。     对啊!这新福晋跟咱七爷儿一样,也是个双手断掌啊!     嗬,这下成了,这一座庙里,俩罗刹,这主神位到底归谁还真不好说啊!     “咱这王府里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也都有个分寸,别以为这侧福晋暂时不在府里,你们就没了约束!如今这王府有婧雅暂管着,她人和气,你们也都要点儿脸面,别私下起什么妖蛾子,若是哪些不好听的话儿传到咱七爷儿耳朵里,怪罪下来,别说咱家今日没提点你。”     院子里,一歪脖柳树下,于得水阴阳怪气儿的吆喝着,只瞧那鱼儿眼下黑青的眼袋窝子,也瞧得出他这几日没少被主子折腾,所以这会儿气儿也不太顺,借着势头拿下人出着气儿。     这被逮着嚼舌根的几个人也点头哈腰的频频赔笑,有啥办法?     这于公公是打小伺候七爷儿的人,谁能得罪?谁敢得罪!     “公公又何必跟这些个奴才置气,他们不懂事,罚罚就是了,累得公公跟着烦心,不是得不偿失?”听见这细软的动静儿,那奴才们像见了救命活佛。     见那一身青衫,脸还有些红肿着的婧雅走过来,于得水那臭脸也软了几分,婧雅笑笑,故作厉害的朝那几个奴才斥道,“还不快下去干活!”     “诶!这就去!这就去!”     几个奴才眉开眼笑的使劲儿点了几下头后下去,于得水摇头叹道,“也就是你这心软,纵了这些奴才,瞧瞧,这一个个儿的都不怕你。”     “这些奴才也都不容易,不过是家里难养才送出来伺候人的,这成日里干活也够辛苦的了,我又何必再难为他们。”     婧雅这话一下就戳到这于得水的心窝子里了,想他又何尝不是家里头喂养不起了,才断了根子进了府?     只这一句话,于得水对婧雅的好感又多了那么几分。     要么那些府里的明白人都说么,这俩主子这一闹,最大的赢家反倒是这婧雅。     可不怎么着,就她那一心护主,重情重义的好名声,可不仅仅是揽了整个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心,就连那紫禁城里的皇后娘娘,都下了懿旨,叫她在侧福晋不在的这段儿日子里,暂时打理府上的大小事宜。     这下,这婧雅就一下从一个从未受宠过的媵妾变成了这府上管事儿的人。     她自是不比头前儿那舒玉地位高,说话有力度,可她待人和气,又事事在理儿。     才管了这不过两天的事儿,这府上里里外外没人不叫她一个好字儿的。     这最让人竖拇指头的,那还地说她那份儿对自家主子的心。     就说七福晋没出屋儿的这些个日子,无论是手上换的药还是罐子里煎的药,从来都是她一一仔细瞧过才送去房里的。     “不是说了,若姐姐忙着就打发奴才们送药过来就是,你这身子也还没好利索,又要打点这府里上下,何苦自个儿一日三趟的这么折腾!”见婧雅端着药进屋儿,谷子一瘸一拐的迎上,一边儿埋怨着,一边儿回头恶狠狠的剜了那一步三颠的小丫头春禧一眼,一把拧了她的耳朵斥道,“废物!你又跑来做什么!”     瞧那小丫头春禧委屈的扁扁嘴儿,婧雅温柔的拍拍她脑袋,莞尔跟谷子道,“别气她了,她也是这年纪小不懂事儿,以后多教着点儿不就得了。”     “也就你心好!容的了她!”说罢,谷子死瞪了那俩眼儿一瞪傻乎乎的小丫头,又喝道,“快去!煎你药去!”     这一嗓子吆喝,春禧一溜烟儿的没了影子,只剩那气的掐腰的谷子和一脸无奈的婧雅。     “要我说,明儿你也别自个儿煎那药了,我也叫大夫给你开个好方子,让灶房那头儿也一块给你煎好了送过来,也省得自个儿折腾,药效也好些。”     谷子接过婧雅手里的药碗,摇摇头道,“不了,我不过就是一丫头,受了这点儿伤就摆上这种架子,这传了出去,还都是咱主子的不是。”     “你啊,什么都主子主子的,一点儿都不为自个儿打算。”     谷子瞧瞧婧雅那远比她红肿多了的脸,哑然失笑,“还说我,你不也是一样?”     内室,药味儿四溢。     那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的卧榻上,只见那床上躺着那娇人儿,脸色惨白,气色虚弱,明明是紧闭着双眼偏生又死死咬着牙根,一双缠着布的手死命的朝床边儿砸着,那血渗出布来,猩红刺眼,而她像是没有痛感般,压根儿不曾醒来。     谷子进来一瞧,赶忙小跑的坐在床边儿攥住了她的手,一声叹息,眉眼间漫过一阵心疼。     “主子今儿还不曾醒过?”婧雅一脸担忧的问。     谷子小心给猴子擦擦汗,又道,“醒了,转了几下眼珠儿也没说话,就又睡了。”     “哎。”婧雅叹了口气,道,“你也别太担心了,这皇后派来的太医瞧过,不也说没什么大碍,休息些时日也就慢慢好了么。”     “嗯。”谷子点点头,心里却想。     不担心才怪啊!     她是怕这猴儿被自个儿这股硬气儿憋着啊!     且说这婧雅跟谷子说了一会儿主子的病情之后,前头账房里的人就遣人来寻,说是有些帐上的事儿需要她瞧过才能出帐。     婧雅无奈只能先走,走之前还不忘三番四次的嘱咐谷子别只顾着主子,也别忘了养自个儿的伤。     那句句诚挚,说的谷子眼泪都直在眼泪窝儿里转,连说好几遍,“这幸亏有你,不然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却说才一送走婧雅,谷子就立马换了张脸,回身儿就把婧雅端来那碗药倒进了花坛,接着到院子里跟那扇着火的小丫头春禧道,“不许偷懒,好好熬着!”     别怪她小心眼儿。     管她婧雅是真情也好,假意也罢。     经过这么一闹,在这府里,谷子是真真儿谁也信不着了。     半夜,月亮弯弯,乌鸦叫。     跨院儿一正室门口儿,一前一后的俩人儿被拉出两条一长一短的影子。     但见那身量稍矮的人做贼似的瞅了一圈儿,待瞧见那守夜的小丫头睡的直冒大鼻涕泡儿,才朝后头招招手,只见那后头身形颀长的人影儿轻轻拉开的房门儿,倏的就钻进了屋儿。     只留那外头盯梢的于得水对着月亮是一声长叹。     哎,你说,他就不明白了,这明明是自个儿的宅子,自个儿的媳妇儿,这会儿不过是过来瞧瞧,咋还非得偷偷摸摸的像做贼?           第十八回 别扭王爷初做贼 病中娇人语惊雷 - 痞妃传 - 鎏年     延珏是好奇的。     他从没见过那样一双眼睛。     清澈,倨傲,漫不经心。     那双眼睛折磨着他,几个晚上都睡不好觉,所以他今儿不得不来。     轻轻阖上门,延珏扯着脖子往里头瞧着,诺大的三开间里只瞄见一盏玻璃煤油灯,灯光氤氲,四下物事昏沉一片。     侧耳听去,只余一人轻鼾。     延珏不觉皱眉,怎么屋里头儿竟没人伺候?     蔫着脚尖儿,点着地,延珏一步步的往里间儿窜,那动静儿轻的,就像每年木兰围猎时,靠近猎物那会儿。     屏住呼吸,不敢喘气儿。     自小皇宫长大的他,见惯阔朗,从未觉得自个儿家大,可今儿,他真想骂一声儿。     这宅子谁他妈出的烫样!     一个屋儿修这么大干什么!     格楞——格楞——     延珏一个栽楞,手疾眼快的抱住了被自个儿撞掉的紫檀架子上的大观窑的大盘。     呦喂!你大爷的——     捂住那被盘子磕的生疼的肋骨,延珏差点儿就把那破盘子撇出去。     当然,他没那么干。     小心轻放的原样儿摆好后,延珏一门儿心的踮着脚儿往里头走。     内室,微光氤氲,药香四溢。     只见那葱绿纱帐里隐隐约约露出的那一副病中娇人的画面,延珏怔楞了。     “云一緺,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延珏从不喜情词艳赋,可脑海里却离奇的蹦出这几句,就连他自个儿都吓了一跳。     猛劲儿晃晃脑袋,他必须晃掉这种诡异的念头。     对,这是那粗鄙轴性的主儿,长得不错又怎么样?     等她醒了——     那柳叶儿似的眉毛又会像流氓似的挑起一头,杏儿似的眼珠子飘来晃去的不像个女人,那樱桃似的嘴儿又会吐出一串串那俗的掉渣儿的介介介……     想过味儿来,延珏扯嘴儿笑笑。     对,就是这副蠢模样儿。     如果延珏知道他自个儿究竟痴痴呆呆盯着这个睡着的女人笑了多久,也许他自个儿都会被自个儿吓死。     事实上,打从延珏十五岁封亲王,赐府,娶亲,到死的死,留的留,剩下如今这半宅子的女人里,他从没花功夫瞧过这么一个女人。     对他来说,女人,都是那一身软骨头,并没有什么不同。     嘭——嘭——嘭——     只听几声拳头砸床的闷响,床上的娇人儿忽然皱紧了眉头,死咬着牙根儿。     夜里太静,延珏甚至清楚的听得见那咯吱咯吱的磨牙动静儿。     她这是梦着谁了?     是他么?     想到有可能是自己,延珏莫名的觉得心情大好。     只是那渗出血的白布,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他走上前去,俯身握住那缠得像包子似的手,许是没轻没重攥的紧了,那床上的人吃痛的哼了一声儿,延珏倏的松了手,任那手又落回了床上。     感受到指尖的濡湿,延珏下意识的伸进嘴里吮了吮。     一股子血腥味儿的腥甜,莫名的让他全身的血脉热了起来。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     掀开薄绿纱帐,侧身贴边儿坐下,拿起那双渗着血的包布手,借着微光儿,延珏仔细瞧着。     那些玉堂的奴才都说,这福晋也真下的去手,恁说这一堵这么结实的墙,就生生的连砸带扒给抠开了!     “真她妈是个烈货……”     嘴上虽咒着,可延珏的手却是动作很轻的舒展开那紧攥的粉拳。     很轻,很轻。     轻的就像是一根羽毛,骚在那熟睡的人的手心。     “娘……”床上的娇人哼着。     娘?     谁他妈是你娘!     延珏黑着一张脸,却没丢开那费劲的攥着他的小肿手。     不知又梦见什么,只见那丫头眉头蹙的远比刚才紧,呼吸也开始急促,那反抓着他的手像是要把他拽进她的梦里,只听她忽的大叫!     “娘!娘!不要!不要!别给我!小猴儿不要!”     延珏下意识的想去捂住她大叫的嘴儿,却在这时听见于得水在窗下低声疾唤着,“主子!主子!有人过来了!有人过来了!”     起身朝外头一瞄,但见刚才一直黑着的耳室忽的亮起昏黄小灯儿,接着只听一阵开门声儿,一串儿小碎步就朝这头正室过来了。     片刻,谷子推门儿进屋。     边走边系着扣子,谷子垫着瘸步儿,一刻没停的到了里间儿的床边儿。     只瞧着那床上的猴子已是挣扎不已,大汗淋漓,手上砸着,嘴上不停的唤着,“不要!不要!别给我!别给我!小猴儿不要!”     见状,谷子连忙掏出了绢帕给她擦着汗,待触及那灼热的温度后,谷子一皱眉。     “呦!怎么又烧了!”     真是!早知道自个儿今儿就挺着点儿再守她一晚了!     “春禧!春禧!”谷子回头大声叫着,可那动静儿就像石头砸在那棉花上,星绷儿的回声儿都没有。     “废物!”     成日就知道吃和睡!     谷子气的跺脚,只能自个儿到外室自个儿端了盆儿水进来,许是太着急了,或者是这一长一短两条腿儿确实是不方便,谷子一个没走稳,那水盆当啷的掉在了地上,那水流了一地。     真是越着急就越着急!     谷子低咒了一声,又再度出去打了一盆。     紫檀木雕花大床底下,弥漫着一股子濒临爆炸的怒气。     衣服下摆尽湿的延珏不懂,为什么他要躲在这里。     这睿亲王府不是他的么?     自个儿福晋的房里,他有什么可躲的!     不过就是个丫头么!     几番扪心自问后——     咱七爷儿,他还是躲在这里。     且说谷子又打了一盆水过来后,投了一把帕子,便解开了那猴子的衣衫,用那湿帕仔仔细细的擦着她的颈窝儿,咯吱窝儿,反复几遍的给她降着温。     如此反复,那猴子虽不像才刚那样大喊大叫了,可那身上的热度却丝毫没有降下来。     那宫里头来的太医说了,如此降温,酒乃上乘。     想到此,谷子麻利的放下了纱帘儿,一瘸一拐的小跑出了门。     待关门声响起,那于得水儿猫似的动静儿从窗外传来,“主子,出来吧,人走远了!”     丫的!     延珏狼狈的挪出来,那一地的水蹭的他一身大好的紫色锦袍是水渍一片。     他想要迈步,却无奈那腿酸麻的像是爬着一片蚂蚁。     想他什么时候受过这个啊!     待稍稍能挪动腿儿,延珏突然觉得一阵怒意攻心,他扯开那薄绿纱帐,才要开口骂那床上的始作俑者。     然——     那床上之娇人儿,竟睁开了眼。     一股子凉风窜来,石猴子转悠着眼珠子瞧瞧儿自个儿被扒的大敞四开的衣衫,又瞧瞧眼么前儿的主子爷儿。     “瞅什么瞅,不是我干的!”延珏一声喝雷子,气的手一拽,那薄绿纱帐却‘嘶拉’一声被扯开。     只瞧那床上的娇人儿流转着眼儿,挪到了延珏湿漉漉的下摆。     一句话,延珏的俊脸,崩了——     “嘛?尿了?”           第十九回 各路人马齐聚院 铁瓷丫头一跪求 - 痞妃传 - 鎏年     上回书说到那七爷是大半夜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来到那猴子房里走了一遭,不巧却是弄了一身的水又被误作淫贼,怎一尴尬了得?     您问,七爷这会儿怎么收的场?     嘿,这还用问,自然是脸儿一冷,拂袖而去。     可不,要说这世上最好的解释,那跟本就是——不解释。     翌日清晨,阳光他爹和他二大爷合伙普照。     踩着王府的碎石子儿路,一身藏蓝旗服的婧雅带着四个奴才前往福晋的院子。     才一进院儿,谷子就放下手中的药罐子,笑意盈盈的迎了上来。     “姐姐今儿怎么来的这样早?”谷子抹了一把汗,手上的药罐子底儿灰蹭了一脸儿。     “哈哈,主子是怕谷子姐姐你还像这样,成日里做那灶台下的花猫~”说话的是婧雅身后的一十四五岁模样的丫头,这丫头叫珊瑚,原是庶福晋讷敏的丫头,后来是讷敏见在婧雅打理府上这段日子实在辛苦,便把这丫头暂遣了她支使。     因这两日来的勤,这珊瑚跟成日笑呵呵的谷子也很是熟络。     “你这死丫头,又来打趣我,我瞧你是皮紧了!”谷子下手就朝矮她一节儿的珊瑚的咯吱窝儿搔去,才两下,就搔的珊瑚连连求饶。     “姐姐饶了我吧,珊瑚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谷子哪里肯停,那珊瑚笑的面红岔气儿,没招儿只得转头朝那一直捂绢笑的婧雅求情,“主子救命,主子救命~”     婧雅笑的直捂肚子,只朝谷子道,“她这丫头成日打趣这个,打趣那个的,满院子属她嘴皮子厉害,今儿这红脸关公碰上秦琼,谷子,不用轻饶她~”     得了这令儿,谷子更是闹的凶了,到最后直搔的珊瑚笑岔了气,连声叫着,“好姐姐,好姐姐~”这才了事。     且说那谷子这么一闹,才瞧见那婧雅之后的原本三人。     只见那其中一个小子,穿的是太监模样,身量约莫只比桌子高个头,出奇的矮,因为这腰弯的实在厉害,也瞧不见表情模样儿。     而他侧的两个梳着两把头的穿红丫头——     “哎呦,这两个丫头怎生的一模一样?”谷子瞠圆了豆豆儿眼,满是惊奇。     婧雅莞尔一笑,着朝她们摆手,“你们都过来吧,先见过谷子姐姐,谷子打小就跟着福晋,也算你们的半个主子,以后在福晋身边儿伺候着,若有什么不明白的,都要先问过谷子,知道么?。”     “是。”三人齐声应罢,谷子才反应过来。     “这是给咱们屋里头安排的?”     婧雅拿着手绢儿擦着谷子脸上的黑灰,道,“春禧年纪小,不当事儿,我这些日子又在账房里抽不开身,这槐暖轩里里外外都是你一个人伺候,这不是要累坏人么。”     谷子瞄了一眼那三人,遂扯着婧雅的手笑道,“有姐姐照拂着,谷子岂有不享福的道理?”     “说什么照拂不照拂的话,一家人怎么总是说两家话,我原还想着,等这几日那些个收租的事儿算明白了,就回来陪你一块儿伺候主子呢。”     拍拍婧雅的手,谷子面色大喜,“那可是好了,姐姐要是回来,我就真的什么都省心了。”     婧雅莞尔一笑,转而想起身后几人,这才道,“你瞧瞧,只咱们姐妹聊着了,道是冷落了这几个。”     说罢,她便指着那矮小的太监道,“这是奀子,园子里的人都叫他小不点,原是宫里伺候皇贵妃的人,后来咱府里头前儿那嫡福晋办宴的时候,遣过来帮着折腾折腾,后来嫡福晋瞧这人实在伶俐,就求了来,可怜这嫡福晋命短,如今到成全了咱们主子。”     皇宫里头的公公?     竟是这样厉害的人!     一番暗忖,谷子忙拂了个身,“烦请公公照拂。”     那小不点弓着腰点了下头,并没有说话。     只听一旁婧雅的又道,“这是金扣儿,银扣儿,是一对儿双生子,原是头前儿那继福晋房里头伺候的人,你可别瞧这姐俩儿长的憨厚,可却是极其伶俐的,我给主子讨来的时候,讷敏姐姐还不舍得放人呢。”     谷子瞧着双生子新鲜,笑着问道,“十几了?”     俩人齐声回道,“过了年十七了。”     谷子一听,“呦,比我还长一年,我倒要叫声姐姐了。”     “金扣儿不敢。”     “银扣儿不敢。”     小姐俩儿这凡一说话皆是齐刷刷的回着,可给谷子惊诧坏了,一直到这一行人都进了屋儿,她还献宝似的朝里头吆喝,“主子,主子,今儿婧雅可咱院子带回来几个新鲜人!”     却说此时外间儿的大炕上,那头一天儿起床的石猴子正对着那紫檀炕几上那一碗飘着烟儿的粥,在那大眼儿瞪小眼儿。     您问,为嘛有粥她不吃?     废话,没手咋吃?     只瞧着自个儿那两只被绑的像粽子似的手,猴子皱皱眉,直接嘴一扯那布,结果——     恁她怎么咬,奏是咬不掉。     可不,谷子早知道她醒了会千方百计拆这碍事的布,早就系的千千结,她怎么咬的掉?     大爷的,介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没手奏他妈不用手!     谷子几人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福晋把脸埋在碗里舔饭吃这一幕。     谷子才刚还笑的灿烂的脸霎时转白,可瞧炕上那主儿还吃的欢,只能用干咳把那猴子的脸从粥里拽出来。     等石猴子抬头的时候,嘴角边儿还沾着些许饭粒儿。     婧雅见状,连忙掏出手绢,上前要给猴子擦拭,可石猴子却皱了皱眉,一偏头,躲了过去,抬起袖子,自个儿随便儿抹了一把。     婧雅也不觉尴尬,只笑道,“主子今儿气色不错。”     石猴子没搭理她,只瞧着谷子后身儿的那几个脸儿生的人,问谷子,“介都是咋回事儿?”     “是婧雅安排伺候主子的,都是些个厉害角色。”谷子才说完,那三人便十分得体的打千儿问了安,见石猴子只是抬抬眉,也没说啥,谷子缓着气氛,来到金扣儿银扣儿中间,“这金扣儿是姐姐,银扣儿是妹妹,主子猜猜哪个是姐姐?”     石猴子瞟了一眼,往身后的方枕上一靠,懒懒的指了一个。     婧雅忽的惊呼,“呦喂,这可神了,主子怎么瞧出来的!”     石猴子盯着那脸还未曾消肿的婧雅,似笑非笑,“我介眼睛在那太上老君那炼丹炉里练过,能瞧到人心眼儿里头。”     婧雅怔了怔,也是莞尔一笑,“主子真是爱玩笑。”     石猴子哈哈一笑,这一屋子的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待又是一番嘘寒问暖之后,因石猴子大病初愈,气色实在不佳,婧雅也起身告退了,临走之前,她把谷子拉到了一旁耳语了几句。     待这大屋只剩谷子与猴子二人,谷子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小爷儿,咱们离开这儿吧。”           第廿回 假假真真真做假 真真假假假戏真 - 痞妃传 - 鎏年     却说那众人散去之后,谷子扑通一跪在地,只言辞恳切求一声去,那小炕上的石猴子却只倏的坐起,却只挑挑眉。     “介是嘛事儿?唱大戏?”     瞧那猴子仍是一脸不着调儿的样儿,谷子急的跪着往前蹭了几步,直蹭到了炕沿儿,抓着她的腿使劲儿晃着。     “小爷儿,你就听我一回,咱们离开这儿吧!”     跟这出儿戏的主角不是她似的,石猴子低下头,空嘴儿从那果盘里叼了粒儿葡萄,咂巴咂巴嘴儿,睨着谷子,没心没肺道,“介么好的地儿,为嘛走?”     “为嘛!”谷子被她那不着调的样儿气的倏的站起来,一把挪走她专心作战那果盘儿,抓起她那包的像粽子似的手,气道,“瞧瞧你现在这模样儿!咱这才来北京城几天?你这小命儿都没半条了!按说是吃的穿的不差,可你也得先有命享啊!先不说你跟这七爷闹得脸红脖子粗的,就说那府上其他的人,哪个不是盯着盼着你出漏子!如今咱这满院子的人,东来一个,西来一帮的,不只王府这些个主子,连宫里那些手也都伸咱这来了!你说,你说说!有哪一个是让人省心的!咱就不说你这吹不破,弹不崩的牛皮性子了!就只说——”     嚷嚷到这儿,谷子倏的一停,瞄了眼窗外,靠近石猴子,压低了声,咬牙切齿的道,“咱们这赝品的身份要是被谁抓着了,那就是掉脑袋的大事儿!”     “嘶——轻点儿喷,介唾沫星子都崩出来了。”石猴子撇过脑子,抬起袖子擦擦那唾沫星子,也不接她那嘟嘟囔囔的一整串儿话茬儿,只调转枪头问道,“那小娘们儿跟你说嘛了?”     “哪小娘们儿——”气头上的谷子话说一半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婧雅,提起这个,模样又厉害了几分,“对!你不问我也要说!”     “那个婧雅刚才跟我说,三天之后就是归宁的日子,到时候咱们肯定不能回天津卫的御史府,一定会去这京城的果相府,她说什么找个时候交待交待我要留心的事儿——”     “嗯,介得好好听听。”石猴子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切断了谷子嘟囔了一半儿的话。     这一说,谷子翻儿了!     “我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傻啊!”谷子憋的脸通红,却也不得不憋着嗓子,压低到只有俩人能听见的动静儿从牙缝儿里挤。     “你还真以为那果齐逊认了你做闺女,你就真是他闺女了啊!这古来因利而聚,利尽而散,咱没进这王府之前,咱是他的救命活佛,可咱现在在这王府,咱就成了他的心头大患,你想没想过,咱们这头担心这出篓子那露馅儿的,他就不担心?我真是怕你这归宁有命去,没命回!”     压根儿没感染谷子的激动,石猴子只管散漫的抬起俩粽子手,顽笑道,“怕嘛?我介手心两条线,命硬着呢。”     谷子被她这不管死活的样儿气的直哆嗦,可当她盯着那猴子看了半晌之后,只觉得在她那漫不经心的眸子的深层,瞧见一种自个儿从前从未见过的执着。     就是这种执着,谷子忽然想起了初认识她那年,那个为了在自个儿地盘儿站住脚,被十几个大汉轮流打,也噙着笑,不吭一声儿的十一岁的小女孩。     她几乎忘了。     猴子虽糙,却从来不傻。     她更加忘了。     这猴子打定的注意,从不更改。     谷子忽然懂了。     或者她来这北京城,从来就不是为了富贵。     谷子直直盯着她,语气全软下来,“我只问你,为什么非要留下?”     “介鬼故事听多了吧,她睡不着~”猴子用那粽子手挠挠头发,挤眉弄眼的咂咂嘴道儿,“我说你介丫头奏是个操心的命,咋就一天操不完的心?”     听这话里话外压根儿就不想说的样儿,谷子一跺脚,叹道——     “算了,算了,随你吧!我就是上辈子欠你这猴子的!”     猴子咧嘴一笑,晃晃那粽子手,挤眉催道,“快别磨叨了!我介五脏庙还没祭呢,快点儿过来喂我口粥!”     “吃吃吃,啥时候你都不忘了吃!”谷子死死剜了她一眼,手却也没停的去端那碗粥。     只是这折腾了半天,那粥已凉,怕她这几日没进食的胃受不得,谷子打算去小灶房在端一碗热的,可才一出门儿——     谷子一怔。     她确定,她没听错。     是碎步声。     刚才这门口,绝对有人。     黄昏,血红落日挂天。     槐暖轩诺大的院子里头,几个奴才各忙各的,小丫头春禧仍是扇着那药罐子下的火,扇的一脸是灰突突,那金扣儿,银扣儿打理着院子里那歪脖扭身的老槐树,不知在说着什么体己,而那奀子则是拿着把剪刀,慢条斯理的剪着那几盆兰花枯萎的枝杈。     只余终于不用做事儿的谷子一人,满院子一瘸一拐的转着,瞧她那愁眉不展的模样儿,小丫头春禧没心没肺的问着,“谷子姐姐,可是葵水来了?”     “死蹄子!煎你的药!”谷子恶狠狠的喝着,春禧委屈的扁扁嘴儿。     这时金扣儿银扣儿才上前,其中一个问道,“怎么这样烦躁?”     “哎……”谷子一跺脚,长长的叹了口气。     金银扣儿姐妹的另一人说道,“你又何必拿我们当外人,如今咱们住在一个院儿里头,伺候一个主子,那就是姐妹了,若有什么不舒心的,只管说道说道便是,如此这么憋着,久了会憋出病的。”     谷子摇摇头,余光睨到那奀子已经挪到她们的身后的花盆儿处后,才道。     “不是我不与姐姐们说,只是这——这实在是难以启齿。”     “只管说便是。”金银扣子齐声道。     谷子叹了口气,道,“虽然你们才来一天,可就算是在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嘴里头听说,你们也该知道,咱们这主子这性子,自小就烈,从前在天津卫的御史府里头,哪个不对她服服帖帖的,什么时候也没受过这气,如今让咱七爷儿生生在玉堂里憋了个十几个时辰,主子这身子虽然养的差不多了,可她这心病是落下根儿了。这不,刚才又做噩梦了,梦里吵着嚷着要放火烧了七爷的院子!”     金银扣子无奈的摇头笑笑,其中一人道,“不过是个梦,你又何苦自个儿吓着自个儿。”     谷子摇摇头,瞠目道,“我原也是这么想的,可……可……”     “可什么呀?”     “可今儿主子醒了之后,说什么都要今儿晚上——”说道这,谷子一跺脚,不再说下去,只一声叹息。     “唉——算了,与你们嚼舌根子又有能有什么用……”     说罢便一瘸一拐的进了屋儿。     好半晌,只听得屋里头那接二连三的砸东西动静儿,那天津味儿的骂街更是不绝于耳。     好多个粗言秽语一般人没听过,也听不懂,可这满院子的人,却都是听懂了一句话。     “艾新觉罗,延珏,我操你大爷!”           第廿一回 计中计测水深浅 醉王爷闯小猴门 - 痞妃传 - 鎏年     忽的一阵狂风,又得一阵细雨。     这老天说变就变,正如这世道复杂多变,人心诡谲无常。     是夜,雷雨闪电,老天突如其来的下起了暴雨,把这京城的一层薄泥儿翻了个稀巴烂。     睿亲王府,小后门,只见一披着蓑衣带着草帽的小丫头递给了那门外之人一个信封。     “给你,小心收着,务必在天亮前送到,府里要出大事儿了。”     那门外人道,“姑娘只管放心。”     “主子在那儿可好?”银扣儿的声音不无担心。     “好,一切都好着,那静水庵虽鄙陋,可这阵子因为皇贵妃也在那小住祈福,主子日夜伴着皇贵妃诵经,这回可真是那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好就成,好就成,你转告主子,这府里有我和姐姐替她盯着,只等她平安回来。”     “诶。”应了声,那人又道,“主子格外吩咐过,烦请姑娘二人务必照顾好春禧那丫头。”     “春禧?”银扣儿一楞。     那人点头,“是,春禧姑娘。”     银扣儿蹙眉,半晌道,“知道了,天不早了,路上又滑,你快去回了主子吧。”     “是。”     待那人消失在雨中之后,银扣儿一脸疑窦的百思不得其解,压低了草帽,边走边琢磨这侧福晋为什么指名要照顾那个傻丫头,却不知她经过的那堵墙之后,有两个人已经站在那里许久。     待那银扣儿走远,但听那油纸伞下,一天津味儿啐着,“真他妈是耗子尾巴长疮,没有多少脓水,介主子奴才还真他妈奏是一窝里奶出来的猪,介么下三滥的戏码儿都他妈能上套。”     “谁有你这猴子精!竟弄这几道弯弯肠子的事儿。咋样?这演了一晚上的戏,又冻了半个时辰,到底是抓着人了,可满意了?”谷子噙着笑,给猴子整着大氅。     猴子转悠着眼珠子,却道,“嘛满意?介中计的不过奏是个小毛贼,那没中计的才是个贼精。”     思忖片刻,谷子恍然大悟,斜眼儿瞧她,“嘿,我说小爷儿,合着你这是……”     ……     却说这雨,一下便是一整夜。     到了第二天雨停的时候,那是一个屋檐儿淌水,满地泞。     才用过了早饭,石猴子便出院子拉着胳膊,抻着腿儿,摇晃着脑袋,全当锻炼。     您问了,要说咱小猴爷儿大小也是一混星子,那她究竟练过何派功夫,有哪门子的把式?     嘿,我劝你别遥想了。     咱这猴爷儿跟那小说传记里头的那些个女侠没有星绷儿关系,她拳没招式,脚没路数,会得不过是混星子讲究的那些使横逞凶,耍狠拼命。     “待会儿给我拆了,介么包下去,里头快生蛆了。”摇晃着那粽子手,石猴子一脸不耐烦。     一旁也跟着扭头的谷子压低声音,用只有俩人能听见的动静儿咬牙切齿的道,“就该生几窝蛆,捂烂你那轴性子,让你长长记性!”     “嘶――你介丫头欠板砖吧你!”石猴子才要一脚踢出去,却听得那院子外的一阵熟悉的笑语,由远及近。     来者是一身端庄旗装的婧雅,今儿的她身后除了跟着小丫头珊瑚之外,还有那雷薇和讷敏。     “给主子请安,主子吉祥。”     “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几人先后给石猴子请了安之后,石猴子只哼哼一声儿,爱搭不希里的就甩头回了屋儿。     “两位庶福晋千万别吃心,我们主子就是这性子。”谷子浑和的跟脸色不太好的雷薇和一脸受气样儿的讷敏解释着。     一旁的婧雅也道,“就是,我们主子就是这外冷内热的……”     “不用说了,人家是福晋,怎么对我们都是应该的。”雷薇一口切断,刚毅的五官压根儿掩饰不住不满。     谷子尴尬的陪着笑,转而笑意盈盈的问着婧雅,“姐姐刚才笑什么,笑的那样开心?也说与我听听,让我也高兴高兴。”     婧雅捂绢笑眼儿瞧着讷敏,“我们是在笑哪个大姑娘头回上轿,紧张着呢。”     才一说完,才刚还不高兴的几人都捂着手绢儿跟着笑起来,一旁的讷敏那面黄肌瘦的脸一红,做样子捶那婧雅,“你这蹄子,就知道打趣我!”     “诶,讷敏,你这话不对了,我打证言,婧雅可没冤枉你。”雷薇煞有介事的道,讷敏脸更红了,一跺脚,“就知你跟她是一伙的!”     瞧她们几个说的热闹,谷子直跺脚,“几位好姐姐,可急死我了,快说于我听听吧。”     “这不才刚一早,七爷儿叫于得水来报,说是一年多没吃过讷敏姐姐的一手好菜了,叫她备上一桌,下晚儿回来吃,你说说,这明明是大好的事儿,偏生这讷敏姐姐懊恼了一早……”婧雅这话才说一半儿,讷敏红着一张脸捂住了她的嘴,娇羞道,“蹄子!不许再说了……”     “奴才恭喜庶福晋。”谷子眉开眼笑的拂着身,几个人笑做一团儿。     却说几人顽笑了一会儿之后,管婧雅和谷子怎么圆说,那雷薇和讷敏也不愿进屋儿再碰福晋那一冷钉子,遂二人先走。     只剩婧雅一人进了屋儿。     “主子,后日便是那归宁的日子,原本大婚时做的那些衣服也就够穿了,可如今主子的手……”说道这儿,婧雅顿了顿,接着转了话锋道,“婧雅想,如今就算是几个裁缝连夜赶制,怕是也做不出什么像样的衣服,莫不如就在原本的衣服上改动一下,把这绣花的袖子边儿换成稍长一些的,主子瞧这法子可好?”     石猴子笑笑,举起那才拆了布,遍布血痕的肿手,来回摆弄着,似笑非笑,“咋,怕我那‘阿玛’怪罪到你头上?”     这阿玛二字,石猴子咬字极重。     婧雅微低着头,谦恭依旧,“奴才只是希望主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猴子也不瞧她,只瞧自个儿那烂的极丑的手,漫不经心的道,“我不管你介是威胁,还是嘛别的,小爷儿我也告诉你个道理,介连环船,排连排,若是那一把火烧到我介船上,别的船它也留不下。”     “主子教训的是,奴才一定谨记。”     ……     却说那讷敏,自打槐暖轩回去之后,便一头扎进那灶房里,除了两个切菜洗菜的婆子,不许任何人插手帮忙。     想那自打自个主子继福晋死后,七爷儿可从未踏进过她这院子一步,如今这突然说要来尝尝她的手艺,她竟觉得像梦一样,整个人连走路都是软绵绵的,那般不真实。     “李婆子,盯好那西洋钟,等那个最长的针转满三圈儿之后,那屉必须得揭开!”     “徐婆子,那黄瓜要最后切,不然会杀了水份!”     讷敏一边儿操心着那几个灶台上的菜儿,一边儿拿着小刀儿仔细的雕着萝卜摆盘儿,她抹了把汗,忽的两眼一抹黑儿,若不是身子栽到那桌子上,差点儿就摔到在地上。     讷敏苦笑着摇摇头。     她的身子,已经这么虚了么?     “辛苦庶福晋了。”于得水不知道何时进了灶房。     讷敏一见他,蜡黄的眉眼间难掩喜色,“可是爷儿回来了?”     “主子跟几位爷儿多吃了几杯酒,醉的厉害,怕是今儿是来不了了。”     什么?来不了了?!     于得水走后,讷敏一阵猛咳嗽,只跟后头一直不敢言语的婆子道。     “去打听打听,七爷去哪儿了?”     半晌,那婆子回来报。     “回主子,七爷儿去了福晋房里。”           第廿二回 酒后乱花迷人眼 却道佳人不是仙 - 痞妃传 - 鎏年     土话说滴好,介吃尽穿绝天津卫。     话说这自打谷子给咱猴爷儿的粽子手剥了皮儿后,这一个晚上,她就像那灶坑一般,把那案几上的精致点心,冷拼熟食,各色水果,胡吃海喝的吃了个遍,直吃到谷子怕她大病初愈,撑着自个儿把那些个大小盘子全都撤下去。     “你这饿死鬼投胎的?非得一气儿吃完?”谷子掐腰瞪眼儿。     石猴子歪头咧嘴儿剔牙,“多新鲜呐,你头一天知道啊?”     这横扁担过不了城门,压根儿说不过这猴儿一张卫嘴子,谷子也不给自个儿找那气。     道是按部就班的给小爷儿洗漱一番。     虽说这槐暖轩这会儿奴才上上下下好几个,可能近咱这猴爷儿身的,还就这谷子一人儿。     没招儿,谁叫她瓷!     且说这会儿谷子正给那石猴子洗着脚,一个挠脚心,一个往外头撩水,俩瓷玩儿的正热闹之际――     门‘砰’的一声儿被推开了,屋里头笑声戛然而止。     “哪个蹄子……”谷子起身才要骂,却在见到一身锦袍的来人时,倏的一个正色,接着深深蹲了下去。     “给主子请安。”     “关门。”那来人道,接着一个酒嗝打上来,一股子浓浓的酒气扑鼻而来。     谷子不用抬头也知道,这主儿今儿又喝高了!     呦喂,不说这七爷儿今儿晚上要去讷敏房里尝她的手艺么,这会儿是酒足饭饱吃够了?     咋折腾这儿来了?     上回半夜莫名其妙在房里头钻出来,闹个不愉快散了场,今儿怎么又来了?     低着头,想着待会儿这俩祖宗又要闹,谷子眉头拧成一团儿,脚也没停一瘸一拐的去把门儿关上。     “我是叫你先出去,再关门!”     只听身后一声吆喝,谷子只能给猴子一副自求多福的眼神儿,遂出去。     诺大的三开间儿里,只留俩活祖宗。     只见那坐在炕沿儿边儿的猴子边晃荡着腿儿边甩着脚丫子上的水,打从这延珏一进屋儿,她那俩眉头就挤在一块儿,舍不得分开。     石猴子现在一瞧介主儿,满眼奏不烦别人!     要说那主儿许是真吃多了酒,这晃晃哒哒一进屋儿,也不瞅那屋里头唯一的大活人,就直奔那里间儿的床上,沾上那就是一个栽歪倒下去,整条儿长身儿全瘫在床上,接着就是一阵轻鼾。     嘿!介是嘛事儿?     介府里头上下那么多院儿,跑她介床上睡嘛!     “又他妈介揍性,介又是灌了几两猫尿?”     啐了一声蹦下炕,趿拉一脚鞋,石猴子就朝里间走过来。     她抱着膀子歪脖站着,直接抬腿上脚踹他屁股,“诶!快起来!介没人伺候你,回你大屋儿睡去!”     这一踹,抬脚过高,这力道不大,那大老爷们儿宽厚的身板子是岿然不动。     接着打他那酒鼾。     “喂!起来啊!”     猴子那脚丫子都没拿下床,接着往前一伸,又来一脚。     这一脚比前一脚使劲儿多了,可那刚从酒坛子里跑出来那主儿,就像那一摊烂泥似的,雷打不动。     只一晃悠,鼾声依旧。     猴子这下真几歪了,攒了一窝子的气儿,瘪足了一股劲儿,朝那屁股的一点,猛的就是一脚。     嘿,你猜这一脚怎么着?     诶!我操你表大爷!     石猴子压根儿没想到那才刚还打着呼噜的主儿,这会儿倏的往里头一卷,闪开了!     这闪开不说,她这一脚踹的太过使劲儿,这一个没了受力点,人没踹着,她反倒连人带腿的栽楞到床上。     呦喂,憋屈!     石猴子是一阵懊恼,可才爬起来,忽的那朝里头卷着的人忽的翻过身儿来,一直凉透心儿的大手朝砸过来。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手轻松一捞,一个大身板子就连胳膊带腿儿的都压她身上了。     “烈货,你好像忘了,这是我的王府,你是我的福晋。”     一股子酒气混着沙哑漫不经心的喷在猴子脸上。     延珏偏过头,那床头煤油灯的余光在他脸上切了一刀,他的脸很英挺,猴子从不否认,这个男人他不只身份地位骄矜,也绝对是个模样精致的主儿。     此时此刻,俩人儿近的就差纸薄的缝儿。     石猴子想要挣扎,却也知道这压根儿白废,只得别过了就快贴上了脸,气囊囊的道,“下去。”     也不只那延珏究竟是醉着还是醒着。     他压根儿不接猴子的话茬儿,只一门儿心像小狗似的朝着猴子的脖颈窝儿喷着热气儿。     轻撩细吐,湿痒难耐。     “喂!”终于被摆弄的快崩溃了,石猴子别过头,用全身上下唯一自幼的脑门儿顶顶他。     却不成想,这脸才贴上去,却突然被那主儿一口叼住。     你大爷的,狗啊!     “小猴儿?”那主儿的一颗虎牙贴着她的脸轻哼,声音染了醉意之外的茫。     石猴子一怔。     忽的全身一僵。     延珏低声笑笑,“以为你是梦里乱叫嚷,合着你还真叫小猴儿。”     石猴子身子一松,只听那主儿又在耳边哼哼。     “可是那些狗儿阿,驴儿啊什么之类的贱名儿?”     你才贱名儿!     “是你二大爷我的乳名儿。”     石猴子眼睛一翻,说罢就弯起才能动的腿儿朝他一顶。     却不料――     那腿儿却被夹在那三条腿儿中间,但听那主儿的声音粗哑而靡靡。     “烈货,别乱动,爷儿耐难着。”     说罢极轻缓的咬了下那猴子嫩的跟什么似的脸儿,又回味似的舔舔下唇,又哼道。     “今儿伺候爷儿,可好?”     此时那延珏一双醉眼,瞧着眼前佳人,那过往恩怨全都化作云烟,只盼与眼前一娇躯共赴那**。     却怎料――     “配就配,别墨迹,你先起开,我介把裤子脱了。”     嗝――     延珏打了个酒嗝,那飘再天上的神志忽的拉回了凡间。     只见那凡间的娇妻挤着眉头,一脸的不耐烦。     “瞅啥,要配就快配,不配睡觉,你介酒味儿熏死我了。”           第廿三回 外室女对灯心酸 宫丫头替主不甘 - 痞妃传 - 鎏年     却说那讷敏撑着虚弱的身子,辛苦几个时辰,张罗了一桌好菜儿,可自个儿这般心血终是白废,到后来七爷儿回府却去了福晋处。     纵是这讷敏平日素不喜争那一长半短之势,也终是心中苦闷,渐觉不甘,这个晚上,竟钗鬓未卸,盯着那案几上的镂花贴金煤油灯,一坐便是不知几个时辰。     到了晚上,月上柳梢之际,竟不觉头晕目眩,若不是来人手疾眼快的一把扶住她,险些坠地。     “主子这是干什么?七爷这次不来,下次总会来的,何苦为的这一时,作贱自个儿身子?”珊瑚把讷敏扶上了炕几后,忙帮着连连咳嗽的主子顺着气。     讷敏捂绢咳罢,道,“你如何知道?”     珊瑚气的咬着下唇,“如今这院子哪里还有人不知。”     闻此,讷敏不由摇头苦笑,本就蜡黄的脸色漫着一股子浓浓的黯然。     珊瑚替主子不甘,又气不过,“主子又何必跟自个儿过不去,累的自个儿身子不爽,倒成全了那霸道主儿!”     “闭嘴!”讷敏义正严词,“那主儿岂是你这般蹄子能顽笑的!”     “我偏要说,主子就是这副脾气,什么都规矩规矩的,跟谁都不争不抢,到头来,你又剩的什么!那七爷儿何曾记得府上还有一个主子你!”     “你……唉……”讷敏一声叹息,又道,“你这丫头,说你多少次,这王府水深,处处隔墙有耳,你这般言辞不谨慎,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再添油加醋,那传出去不一定又是个什么样子。”     “传就传,我怕什么,反正如今这王府背地里,那主儿已经被嚼烂了舌根子,还差我一个不成?”     知这丫头嘴厉害,自个儿说不过,讷敏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不做多辩,转而只问,“你就这么过来?婧雅那头谁伺候着?”     “瞧瞧,这都忘了说,是婧雅知道主子今儿不畅快,叫我回来的,这不,才刚一听说就叫我去库里支了这高丽参,叫我带回来给主子,还托我跟主子说,凡事别往心里去,这身子才是最重要的。”说罢,珊瑚把来时带来的方木盒拿过来打开给讷敏瞧着,又道,“原是听主子说那户是个七窍玲珑心,如今伺候了她这些天,到是知道,主子这双眼,瞧人果是厉害的,且不说那待人接物处处有礼,就说对她自家那格路主子,凡事恭敬的心,也绝非常人所及。”     讷敏瞧着那成色极好的高丽参,笑笑,“瞧你这丫头这一口一个赞的,我是叫你去给我盯人的,这下反到我要提防着,那户收了你的心。”     “呦,好大的醋味儿。”珊瑚作势扇扇鼻子,接着又笑道,“主子若疑我,今儿就打发别的丫头换了我回来,那般心比比干多一窍的玲珑人,我这周旋着还觉得累。”     讷敏被她呛的直摇头苦笑,“你这蹄子这张嘴,再这般厉害我就送你回佛尔果春姑姑那儿,叫她再好好教教你规矩。”     一听这话,珊瑚连忙求饶,“好主子,奴才错了,错了不成?”     瞧那丫头急的那样儿,讷敏不由得笑笑,“就知道你怕这个。”     “我自小在那永寿宫当差,怕它做甚?如此这般,还不是放心不下你!”     讷敏抬头瞧瞧她。     珊瑚叹了口气,放软了动静儿,“打从佛姑姑叫我与主子一同入府也有三年多的的光景了,这三年,我是瞧着主子在这些个厉害关系里周周转转,帮着皇后娘娘做那些个得罪佛祖的事儿,累的自个儿如今白日里吃不下饭,到晚上噩梦连连,身体糟蹋的不成个样子,有句话我自知不当说,可我这性子也是憋不住,你不过是纽祜禄家的一个没人承认的外室女,何苦为了皇后娘娘那远房同宗的姑姑如此掏心掏肺,她许你的那句抬旗入族谱已经三年了,如今全无音讯,你早该知道那不过是拿着你给她做事儿的一个幌子,等到你真没用的那天,我真怕……”珊瑚咬咬唇,忍住了话,接着又转了话又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为自个儿做做打算?你的那些心思,若匀出几分用在七爷儿身上,又何累的昨日那般屈辱?”     且说那珊瑚一番肺腑,终是入了那讷敏心中几分。     待珊瑚走后,讷敏呆坐许久后,唤了一声下人婆子道,“把酒菜热热,与我送入福晋和七爷儿房里!”     ------题外话------     呃……貌似少点。           第廿四回 烈货剥皮请爷偿 凉薄敲打又遭雷 - 痞妃传 - 鎏年     哎,竹板儿这么一打呀,别的咱不说。     说一说那混混儿进京,小,猴,哥。     京城有个七爷儿,他老婆死两个。     咱小猴儿哥她借尸还魂,嫁进他的窝。     要说这小两口儿,还得扯那被窝。     剥褂子,脱裤子,一生一窝窝。     可到底脱没脱,这挠人心窝窝。     这愁人的小两口儿他到底合没合?     嘿,这你还得听我说——     上回书说道,那酒醉的延珏闯入槐暖轩,石猴子逐人不成反被煮,被那延珏压在身下,欲行那夫妻**之事,却说那延珏已是醉意迷眼,又添软香再怀,本是蠢蠢欲动,云雾不知深处,可不曾想怀中娇妻却——     “你介么趴我身上,我咋脱裤子?”     石猴子不耐烦的横着胳膊一推,那身上早已酒气飞散,瞠目结舌的延珏整个啷的栽歪到一边儿,这会儿像是那传奇里被封了穴道的人,全身僵硬的瞧着那利索的褪着裤子的自家媳妇儿。     掀小褂,解裤带,俩腿儿朝肚皮一弯,手再一剥——     三下五除二,连亵裤都不剩,眼前就只剩那两条白花花的小细腿儿。     软被纱帐,红烛摇曳。     但见那自家媳妇儿上身着衣,下身光裸,直挺挺的一躺,俩腿儿呈大字一劈,头往身侧一偏,只道——     “来吧。”     来——吧——!     只二字宛若一道闪电惊雷,竟劈的那延珏的酒意瞬间全无。     这!这!这!     这主儿到底是喂啥养大的!     延珏只觉自个儿是血气倒流,那原本朝下冲去的真气一股脑的全部回冲到头顶那百会穴,顷刻,只觉头疼欲裂,竟不知如何吐呐。     “咋,还得我给你把着?”     只听那天津味儿那么一飘,延珏那自小修炼的皇家养正通通飞灰湮灭,一瞬间,脸像是那风干了的土块子,一块块的分崩离析,层层坠地。     而此时那不耐烦转过头来的小猴儿,只觉得下体一阵凉飕飕,一股子旋风吹过,只见那床内那尊贵主子爷儿撑起胳膊,一个翻身下床,但听他声线不稳的嗷唠一嗓子。     “于得水!点烟!”     半晌,这诺大的三开间儿里是烟雾缭绕,直呛的那搓纸媒儿的于得水是肺子憋闷,却想咳不敢咳。     您道为嘛?     嘿,就当前自家主子这黑青面色,他喘个气儿都自求多福了,哪敢大方儿的咳嗽?     呦喂,这俩活祖宗这是又闹哪出儿大戏了!     于得水这会儿腰弯成虾形儿,那一双眼观六路的奴才眼儿,四下的瞄着,只见那里间儿的地上甩着那娇粉色的裤子,那案几的元青花瓶子上还挂着一小亵裤。     不对啊,合着这排场,刚才爷儿自当爽快一番啊?     咋这会儿——     难不成?问题出在爷儿——     “主子,奴才叫人给你备上参汤?”     他于得水,从来是个贴心的奴才。     可——     只瞧着这会儿自家主子那斜睨着他那阴恻恻的狭长眼儿,于得水莫名的汗毛全数立直,这时只听得门外一声轻唤——     “爷儿和福晋可睡下了?”     呦喂,天老爷派来的救兵!     都没敢多瞧主子,于得水嗷唠一嗓子回道,“还没!”     接着抬头跟自家眼神儿里射箭就快穿死他的主子频频赔笑,“主子别气,千万别怪奴才自作主张,只是才刚奴才去了庶福晋那儿,瞧见她拖着那副病身子忙活的那样儿,实在是心里不落忍……”     “别他妈在我跟前儿放屁遮羞,你于得水那几斤几两,爷儿会不知?”延珏抽了一口水烟袋,眼神儿往里间儿那半天没动静的床上一瞥,吐了几口烟儿后,跟于得水儿甩了个眼神儿,示意他去开门。     且说那讷敏从自个儿院儿里一路走来,又在门外候了许久,虽是夏日,可夜里总不免微凉,待进了屋儿,那虚弱的病身已是有些不耐,给延珏请安的时候,竟连连咳嗽,只用绢帕捂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     “你这身子,大晚上的还折腾什么?”许是延珏的声线寒凉,这似安慰的话听不出一丝软意。     可听在许久不曾与主子爷儿说话儿的讷敏耳里,却宛若天籁。     但见她蜡黄的脸上漫过一丝娇羞,也不敢抬头直视七爷,只低头道,“讷敏自知唐突,扰了爷儿与福晋休息,知道爷儿今儿来福晋这儿,讷敏原是想着明儿一早再把那几道菜送过来,可今儿这些食材委实刁钻,若是留到明儿一早,定是口感尽失,妾身想着,何必不叫福晋一块儿尝尝这珍馐?于是这就来了。”     “你费心了。”延珏瞟了一眼里头,知那烈货听着,又提高了几分声音道,“不过福晋才刚儿吃饱了撑着了,估摸吃不进去了。”     “爷儿……”讷敏原是要说些什么,却在抬眼瞧见那七爷儿的当下,什么话都咽回了嗓子眼儿里。     只见那七爷的一直斜着眼儿瞄着里间儿,那眼神儿里有愤怒,有赌气,有郁闷,独独没有那从来不曾对任何女人卸下的凉薄。     那里间满地飞散的衣裤她并不在乎。     可就是这个眼神,却叫讷敏一瞬间脸上的血色尽退。     “夜深了,妾身不打扰主子和福晋休息了,待会儿我让婆子把那些个饭菜送到灶房去,妾身就先退下了。”讷敏手捂着嘴,忍着咳,低下头,不想多在这儿留一刻。     却听这时延珏道——     “等等。”     讷敏一僵。     “可曾读过《女诫》?”     讷敏不懂他的用意何在,却只能回着。     “嗯,读过一些。”     “《敬顺》那篇背来听听。”     延珏眼儿不瞧她,只斜钉在那里间儿,讷敏忍住了咳,只僵直的道——     “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故鄙谚有云:‘生男如狼,犹恐其尪;生女如鼠,犹恐其虎’。然则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故曰: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     “够了。”延珏出声儿制止,又朝她摆摆手,“先回去吧。”     待讷敏憋着一口气儿,一阵碎步到了门口,只听七爷儿又道。     “于得水!你也出去!”     少顷,门吱嘎一声关上,屋里头儿只剩俩主儿。     延珏喝了口茶漱漱口,酒劲儿已经全无,加之才刚那翻敲打,他憋的那口气儿已然散去不少。     这会儿他只背着手晃晃哒哒的走进里间儿,边走边敲打——     “这番道理,你这烈货可曾听懂?”     半晌儿——     出了窗外嗖嗖小风儿吹柳条声,屋里头毫无动静儿。     原本延珏以为那主儿是自个儿琢磨或是赌气不说话。     可——     待他来到床头,借着油灯那么一瞧!     嘿!     只见那货竟还劈着那腿儿,蛤蟆翻肚儿似的打着轻鼾。     丫的,她他妈给他居然睡着了!           第廿五回 小奴才惨吃挂落 辣婆婆怒惩霸媳 - 痞妃传 - 鎏年     大雨瓢泼,北京城。     天色微朦,两辆马车先后从睿亲王府大门儿驶出,在暴雨中驶向紫禁城,沿途溅起一路水花儿。     头前儿的贴金马车内,咕噜咕噜的漫着吃水烟的动静儿。     烟丝灼灼,香气袅袅。     于得水小心翼翼的搓着纸煤儿,时不时的瞥着那倚在方枕上自家儿眼圈儿黑青的主子,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     或者说,打从今儿早上又从槐暖轩的小炕儿上伺候爷儿起来后,他就没敢喘过气儿。     就算他早就断了祖宗根儿,他也明白――     想必昨儿后来,主子到底是没办上事儿,没顺上心眼子。     阿弥陀佛,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恁说怎么这两口子就没个消停时候呢?     今儿若不是婧雅体恤他难做,安排这俩活祖宗各坐一马车,他真不知道自个儿这一路要平白吃多少挂落儿!     哎,这年头,奴才难为啊。     “主子爷儿,今儿烟吃的不少了,这碗吃完,用些早膳吧,要么待会儿进了宫,皇后娘娘知道爷儿还饿着,定是轻饶奴才不得的……”     “再他妈唠叨就滚下车去!”     但见那主儿脸一沉,忽的一声喝雷子,吓的于得水手里头的纸煤儿差点儿没掉了烫到手,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一直到马车驶近紫禁城,于得水才说了句。     “主子,咱到了。”     按着大清仪制,皇子大婚,越九日,福晋归宁。     今儿是归宁前一天,早在四更天,皇后就谴人去了那睿亲王府,让老七和福晋今儿务必来这宫里一趟,说是要赏些稀罕玩艺儿,明儿好带回果家。     许是小儿子今儿来,玉录玳那因保酆帝对她视而不见而愁眉不展的脸,也染上几许颜色。     今儿一早还兴起的穿上了前些日子新做的大红织锦苏绣旗服,站在那西洋长镜子前,瞧着里头那雍容华贵的妇人,玉录玳叹道。     “平日里人人都羡慕我这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贵的紧,可你说我这怎么瞧着这自个儿她就不是自个儿?”     佛尔果春边掸着那衣服掀起的衣角,边瞅着镜子莞尔道,“如此气度,这天下间除了皇后娘娘,又有哪个东施效颦的敢认?”     闻言,玉录玳不觉失笑,“你这丫头,属你一张巧嘴,成日拐着弯儿的安慰我这没人理的婆子。”     “娘娘才是冤枉奴才,佛祖明鉴,奴才何曾打过诳言?”     佛尔果春这话到不假,若论容貌,这玉录玳,真真儿不输这些年才进宫的那些个年轻丫头,先不说她年过不惑却肌肤赛雪,无一丁点儿褶皱,就说那出身名门,尊贵半生修炼出来的一身气度,也绝非常人能比。     这宫里的奴才们私底下都说,若不是这皇后性子太辣,脾气又太燥,如今这后宫绝不会是皇贵妃婉莹一人独宠的局面。     玉录玳也知道自个儿的毛病,可这性小儿是打娘胎里带来的,不是说宽就宽的起来的。     这不,那早上谴去睿亲王府的奴才才回来报――     “回娘娘,讷敏主子说……”     待那奴才才转述了所有的话儿,玉录玳就气的手一扬,那案几上的铜胎画珐琅捧盒应声落地。     啪――     “好个粗野丫头!竟扬言要烧老七的房子!我看如今再不给她点儿颜色,她是要翻了天了!”           第廿六回 半文盲又闹笑话 辣婆婆勃然大怒 - 痞妃传 - 鎏年     却说那睿亲王府的马车使进宫门后,一行人着蓑衣斗笠下车步行,才过了乾清门,皇上身边儿的公公戴荣前来,说是皇上找七爷儿有事儿,遂延珏随他去了养心殿。     因猴子与谷子二人不识路,故遣了于得水二人前去永寿宫。     这一路上,谷子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絮叨着,要注意这些个事儿,该守哪些个规矩,能忍的忍忍,不能忍的也要忍,直唠叨的那猴子耳根子生茧子,恨不得让那天再漏的狠些,压住她那没完没了的话儿。     待到了永寿宫,门前一早侯着一个小丫头,见几人前来,忙迎上来请安,后又听说七爷去了养心殿,又打发了个奴才进入回了皇后,遂又带几人进了院子。     “我说得那些话,你倒是往心里去没?”     站在殿内正堂厅里等候着通传的当下,谷子到底是受不了这四下乱瞧就是不搭理她的猴子。     瞧瞧!什么时候都是这付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模样!     “今……嘛……嘛……德……”石猴子明显是压根儿没听着谷子的话,只背着手,抬眼儿瞧着那正殿正中悬挂的匾额,自顾操着那天津味儿念着。     噗嗤……     不知谁先笑出了声儿,屋里头当值的丫头奴才都低声笑着。     于得水尴尬的咳嗽了几声儿,谷子面红耳赤的压低了声音道,“是令仪淑德。”     “姨?叔?介匾,亲戚还都凑的挺全。”     屋子里又是一阵憋不住的低笑。     那些个奴才们都想,若是这圣祖爷儿知道他这题字给念成这样儿,从那陵里蹦出来也说不准~     “笑嘛?”石猴子眼儿一横,“介不识字儿奏不配当主子?”     “不知分寸的奴才!冲撞了福晋还不快磕头讨饶!”却说这时,才从里头出来的佛尔果春一声呵斥,满屋子原本抿嘴看笑话的奴才丫头齐刷刷跪了一地,齐声说着,“求主子饶命!”     小指伸进耳朵里拧了两圈儿,石猴子瞅都没瞅这几个见风使舵的小奴才,只不耐烦的问佛尔果春:“能进去了?”     “是,皇后娘娘传福晋进去。”     待石猴子一行人进了左侧的内室,只听得身后的佛尔果春道:“今儿七福晋宽厚,不与你们几个蹄子一般见识,可咱们永寿宫从来都是讲求个规矩方圆,你们几个待会儿去内务府各领十个板子,权当长个记性,若下次再犯,这永寿宫也容不得你们了!。”     却说这时那一瘸一拐的谷子一回头,正迎上那佛尔果春的眼神,只见她微微皱眉,像是有话要说,可谷子一瞪眼儿询问,她却又轻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这弄的谷子一头雾水,直到进了内室――     但见那一身华丽大红织锦旗服的皇后端坐在那正中的紫檀木镂空雕花蝠纹座椅上,脸色铁青,眉眼间说不出的燥怒与犀利,打从石猴子一进来,那钉子似的眼睛就未曾离开过她。     经由谷子一路的唠叨,石猴子撇撇嘴儿,权当没看见,只按规矩拂身问安。     “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金安。”     那坐上的皇后也不叫她起来,半晌只沉脸儿喝道:“用不着在这儿跟我矫情!滚去外头跪着!”           第廿七回 离间计挑拨关系 苦肉计谋得安生 - 痞妃传 - 鎏年     上两回书我着磨磨叨叨的只说了一个事儿,却说那玉录玳听奴才回了睿亲王府的哪些个事儿,顿时火冒三丈,那娘胎里的性急是怎么也遮不住的,这不,这儿媳妇才一来就一声喝雷子,要她去那外头的瓢泼大雨底下跪着。     按说这皇家婆婆盛怒的当下,这做媳妇儿的别管什么由头,也得先到外头去跪着,等婆婆消了火儿再说。     可今儿不一样,咱猴爷儿可从不受这没由头的气。     这不,还没等这玉录玳准她起身呢,她先直崩儿的站起,眉毛一挑,直勾勾盯着皇后,只问,“为嘛?”     为嘛?!     先别说她玉录玳堂堂皇后,从来没人这么跟她说过话,就说这平凡人家的后院,也没听说哪个媳妇儿这么顶着婆婆说话的啊!     啪!     玉录玳忽的起身猛拍了下桌子,气的两眼冒火,那一旁伺候的佛尔果春过来给她顺了顺气,却被她一把剥开,只踩着花盆鞋咯噔咯噔迈到那才被谷子又硬拽着跪下的石猴子面前,气的直转悠,连连点着手指骂道,“好你个不知分寸的丫头,你今儿这是要降伏我不成!睁大你的狗眼瞧瞧!”玉录玳朝上头指着,手指头气的直哆嗦,“这紫禁城他是艾新觉罗的紫禁城!这天下是艾新觉罗家的天下!还论不着你叶赫家的丫头撒野!”     皇后一怒,满屋子的奴才跪了一地,知道她这辣性的,都是脑袋瓜子贴地皮,生怕这一个不仔细牵连到自个儿。     谷子心急,想要求饶的说什么,可才一抬头,却瞧见那佛尔果春摇摇头示意她千万别乱说话,遂又低头,只在心里祈祷,这猴子,可千万别再闹下去了!     可那主儿哪里是那么好烹的菜耶――     “这跟我是哪儿家的丫头没关系,您是皇后,您介怎么罚我都成,可我也得要个由头。”     但瞧那石猴子跪的倍儿直,眼神儿也不打斜的迎着那玉录玳炸雷子的火儿,婆媳二人一个天雷一个地火,这一碰撞,那满屋子的奴才都似是见到了那打铁般四溅的火星子。     “了不得了,了不得了!如今你这猴崽子是要爬到我的头上!由头?”玉录玳冷笑,眼神犀利的能射出剑来,“好,别说我这皇后欺了你,你要由头,我就给你个由头!”     玉录玳手一甩,怒问,“我问你,可曾在沐浴的时候让其他男人撞见?”     “嗯。”石猴子点点头,“有介么回事儿。”     “我再问你,可曾在那大庭广众之下衣不蔽体的出了那玉堂?”     石猴子耸耸肩,“介也没错儿。”     被那散漫模样气的攥拳头的玉录玳抬高了音调,“我最后问你!可曾扬言要放火烧了老七的房子!”     眼珠儿转了一圈儿,猴子点头道,“好像是说过。”     “好!”玉录玳拍了一下案几,眼神犀利,“你既认了这些失了妇德,妇容,妇言的事儿,那今儿我掀了你的皮,你也别有怨气儿!”     才说罢,玉录玳便大声唤道,“来人哪!把这个不知礼数的拉到外头,给我打!狠狠打!”     只见门外过来几个面无表情的侍卫,过来就要架那石猴子,这时不只谷子,就连于得水都连连磕头,求皇后娘娘息怒,饶了主子,饶了主子!     可那扳子不打下去,又如何消的了玉录玳的心头火儿!     “谁再替她求情!就一同出去受着!”     “等等!”     这时只见那已被架到门口儿的石猴子忽的停下步子,转过来瞧着那玉录玳,似笑非笑,“知道介打今儿我受定了,可介话儿我也得说。”     石猴子一个耸肩,甩开那俩侍卫,扯扯嘴儿操着那天津味儿道,“这其一,我是跟那几个老爷们儿一起泡了汤不错,可我介是自个儿进去的,还是被人设计进去的,你那探子可曾与你说过?这其二,这烧房子确实是我嘴里头说出去的,可我介话儿到底是憋着了的气话,还是拿着火把狠着喝的,那人又可曾跟你仔细学过?”     这两句话说完,玉录玳的脸色已经是大变,石猴子接着又道,“都说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介奴才也是人,那心最终都是像着自个儿的。”     好个犀利的七福晋!     这恁是一个冤字没说,可这七两拨千金的三两句挑拨,明白人谁不多琢磨几分?     瞧着皇后那紧拧着手绢琢磨的样儿,于得水和谷子抬袖子擦擦汗,那悬着的心可是放下了几分。     可――     就当所有的奴才都等着那皇后收回成命的时候,那原本稳妥儿的逃了一劫的石猴子,却突然漫不经心的道,“要我说,介找谁看着都不如自个儿亲自照看着,若是皇后娘娘实在不放心我们七爷儿,何不再领回宫里奶个几年?”     咔嚓一声雷!众人后脊梁骨都窜出一股子冷汗!     嘿!这七福晋她疯了不成!     铛啷――     铜制烛台应声儿落地。     “好你个嘴皮子!你是个什么东西!轮到你来教我不成!”玉录玳气的边咳边喊,“来人哪,给我掌嘴!”     这时一直站在一头没吱声的佛尔果春一个眼神儿拦着那些个侍卫,上前劝着,“皇后娘娘息怒,这使不得,明儿是七福晋归宁的日子,这脸它动不得,若是皇上知道了,又要……”     “好!好!”玉录玳一连两个好字,接着怒声道,“你们不敢动,我自个儿打!今儿我倒要看看我这皇后动了这不知礼数的丫头,他果新能奈我何!”     啪――!     啪――!     啪――!     玉录玳抽的狠,掴的重,连着几下,猴子的一张嫩脸就不见了原本的模样儿,那金质的指套也剐蹭的红肿之上一道道的血痕。     众人瞧在眼里,都觉得心惊胆颤,可偏生那七福晋的无所谓的模样儿,就像那皇后娘娘在她脸上搔痒,连个眉头都没皱一下。     谷子眼泪都快急出来了,而一边儿的于得水自小在宫里当差,是知道皇后这不顾后果的急脾气,心下暗忖,若是这么下去,这女主子被打死也说不准,按说如今主子对女主子这不伦不类的态度,若是女主子真出了什么事儿……。     诶,不成,他可兜不住这事儿!     趁着四下没人注意,他一点点儿的退出了永寿宫。     ------题外话------     先一章,12点之前,再更一章,补偿你们。     我照照镜子照着我自个儿累的跟猪头似的肿脸,瞬间觉得这个决定让自个儿高大上了。           第廿八回 怒意横生一狠脚 心生寒凉一掌间 - 痞妃传 - 鎏年     却说那保酆帝唤延珏去养心殿,原是因准葛尔前线来报,大清第一巴图鲁,蒙古科尔沁郡王,征西大将军僧格岱钦连胜三战,不日班师回朝,保酆帝已拟了折子准备赐他博多勒噶台亲王,以慰累累战功,于是命现在督管工部的延珏暂且放下手中的千秋节工程,加快步子修建这准备赐给僧格岱钦的驻京府邸。     听着那前线的战报,那一场场热血沸腾的战役,延珏的一颗心又开始躁动了。     养心殿东暖阁里,茶香四溢。     说完正事儿的保酆帝和小儿子延珏正在那炕塌上焚香下棋,杀的是好一个激烈。     延珏手执白子,手起子儿落,步步紧逼,几个回合后,手执黑子的保酆帝明显不低,只能步步稳守,垂死挣扎。     待胜负已定,保酆帝只捋着胡子瞧着那盘棋,摇头笑叹道,“真是老了啊,如今这棋竟输你这么多子儿。”     延珏起身从太监戴荣手里接过刚到的热茶奉给了保酆帝,又道,“诶,皇阿玛这是哪儿的话,您这般气宇若敢称老,不是羞臊那些与您年纪相仿的臣子?”延珏自个儿又接过一杯茶,接着又道,“依儿臣之见,就如今皇阿玛这手棋艺,若是在京中称个第二,那绝对是当的起的!”     保酆帝抿了口茶,挑眉笑道,“朕第二,谁第一?”     延珏瞄了眼那盘残棋,端端肩膀,一脸的理所当然。     保酆帝噗的一声儿,脸儿也没绷住的失笑道,“你这诨小子,打小就是这般不嫌臊!”     一旁的总管太监戴荣瞧着皇帝高兴,也堆挤着一张肉多褶子多的老脸上前说着好话儿,“七爷儿打小聪明异于常人,这是万岁爷的福气,也是我大清朝的福气。”     “什么聪明?”从戴荣手里接过碧玉珠,保酆帝故作愠怒道,“我看他这是卖弄小聪明!”     延珏这时忽的从塌上起身,一脸认真的拱手道,“儿臣觉得,这是真聪明还是小聪明总得验证一番才能做个结论。”     “验证一番?”保酆帝脸冷了几分,“怎么?难不成你以为你这研究了几本兵书,懂得了点儿下棋的门道,就能摆弄那些个兵将,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了不成?”     延珏深做了一揖,“请皇阿玛给儿臣机会。”     许是今儿听得的那些战场上的事儿让延珏一颗心沸腾,这会儿他也不瞧皇阿玛那提这事儿必变的脸,顶风儿上道,“儿臣愿以一腔热血,换得清史留名!”     “留名?”保酆帝勃然大怒,手带着碧玉珠啪的砸到桌上,“我看名还没留下,血就先流尽了!”     “皇阿玛息怒,儿臣……”延珏的话没说完,保酆帝就摆摆手,“明儿还要归宁,早点儿回府吧。”     待延珏叹了口气打千儿告退时,保酆帝又说,“明儿好好做做样子,果新是三朝老臣,总要卖他几分面子。”     却说从养心殿出来后,延珏是黑霜挂面,窝了一肚子的火儿,戴荣安排打伞的小奴才也被他骂走了,任由那雨水扑面,走一路是踹了一路的树,他不服,眼看他满肚子的兵书和一身本事就烂在在肚子里了,他真真儿是不甘心啊!     “主子不好了!主子不好了!”才走出门口儿,于得水迎面而来。     “放屁!”延珏一脚踢于得水屁股上,“你他妈哪只眼睛瞧见主子不好了?”     “哎呦。”于得水捂着无辜遭灾的屁股,急道,“不是您,是女主子命在旦夕了!”     延珏一听,忽的一个激灵,脸儿一黑,连问都没问,一个箭步窜了出去,转眼就不见了人影儿。     却说永寿宫这厢,只听那啪啪的巴掌声不绝的从内室传来。     尽管玉录玳已经打的胳膊酸疼,可只瞧着那丫头直勾勾盯着自己,眉都不皱一下的倔强模样,她就咬着牙也不想停手。     那满屋子的奴才跪了一地,冷眼的冷眼,求饶的求饶,而那心疼猴子的谷子早已是眼泪晕了一地,手指死死扣着手心,在心里头一遍一遍的骂着那自找死的轴货!     这时只听那珠帘掀开的哗啦啦声儿,伴随着屋外头奴才们的一声声“七爷吉祥”的动静儿,只见全身湿透的延珏大步迈进了屋儿。     就在大伙儿都以为这七爷定会因为七福晋被打而和皇后翻脸的当下,却见那七爷儿忽的抬起腿儿,一脚就给那跪的直挺的七福晋踹翻了跟头。     这一脚,那叫一个狠!     狠的连皇后玉录玳都怔住了,不知所以。     大伙儿只瞧那被一脚踹翻的七福晋撑起身子,眼神儿直直钉在那延珏脸上,抹了一把嘴角。     呦喂!这七爷儿的这脚居然给福晋踢出了血!     谷子心疼的连爬带滚的去撑住石猴子已经开始摇晃的身子,又被石猴子推搡开,固执的撑着身子,只盯着那延珏,一句话都不说。     延珏冷眼的扫了她一眼,拱手跟那愣住的玉录玳道,“此妇顽劣,惹的皇额娘动怒,实乃不孝,儿子回家定好好管教。”     只见那玉录玳怔了好半晌,才道,“天儿不早了,先回去吧。”说罢一脸疲倦的揉揉头,又唤道,“佛尔果春,收拾收拾那些明儿归宁用的东西,让老七带回去。”     ……     斜风细雨,马车溅泥。     回去的路上,仍是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头前儿的车子依然是两人。     只是与来时不同,那车里的气氛冰的几乎可以冻死一切生物。     “你惹她干什么?”延珏的声音寒凉的像是从万年古井里挤出来的,他的眼睛像是两个冰峰钉在那离他不过一臂远的女人道道血痕的肿脸上。     石猴子只漫不经心的撇了他一眼,轻嗤,“真瞧不出来,你还是个孝子?”     才说罢,只觉得一只凉凉的大手搭在自个儿脖子上,只听得那延珏冷笑几声。     “烈货,用不着拐着弯儿损我,你若真活腻歪了,爷儿成全你。”     脖子间的手一加劲儿,所有呼吸都不再流通,只片刻,石猴子一张原本就红肿的脸已经胀成了紫红色,眼珠儿都已经染成了血色。     她就那么盯着延珏,一脸蔑视的从嗓子缝儿里挤出仨字儿,“没……吃……饭?”     ……     延珏终是松开了手。     他把她像烂泥似的甩到车厢壁上,瞅都没瞅那大口喘着气儿连连咳嗽的石猴子,喝住后头的马车,就跳下车头也不回的上了那辆。     ……     是夜,永寿宫。     佛尔果春给玉录玳捏着那酸软的胳膊。     “娘娘,打七爷儿走后您便一句话没有,可是心里不痛快?”     玉录玳叹了口气,苦笑的摇摇头,半晌才道,“今儿的事儿,你怎么看?”     “奴才愚钝,不敢妄加揣摩主子心意,奴才只知,这母子连心,管它天大的事儿,这都是打折骨头连着筋的。”     “用不着你哄我。”玉录玳苦笑,“我知你也瞧出来了,老七今儿是真的生我这个做额娘的气了。”     玉录玳叹了口长气又道,“他今儿这脚,瞧着是踹在那犟种身上,可我这个做额娘的明白,他那是踹给我瞧的,他这是告诉我这个做额娘的,那是他的人,打死打活是他的事儿,用不着我这额娘的多管闲事。”     “怎么会呢,娘娘多心了。”佛尔果春莞尔道,“七爷儿虽性子格路,可从来孝顺。”     玉录玳拍着腿,朝天叹了口气,“哎,我生的儿子,我岂会不懂?”     ------题外话------     哎吗,小年儿顶着猪头脸和蚊香眼儿问姐们儿们一声满意不?     表说虐字,我俩孩儿都断掌,游戏自比常人不同。           第廿九回 路漫漫兮修远兮 他日归宁恐不宁 - 痞妃传 - 鎏年     却说那回府的路上,延珏心头攒了一股子无名火,直觉得有种宰人的冲动,遂还未到府上,便调转了马头前去找阿克敦和精卫等人吃酒,只剩那石猴子所乘的马车一辆驶回府中。     彼时的槐暖轩,早已乱做一团。     奀子烧水,金银扣儿煎药撵冰,满屋子的奴才来来回回的折腾,只因那塌上卧着的满脸血痕的主子。     “糊涂东西!也不瞧瞧这人什么样儿了!能用受得了那么热的水么!”谷子一把扯过春禧手里那准备给猴子擦脸的热毛巾,直接朝她一把抽过去,骂道,“起!起!起!起远点儿!你个废物鸡,啥他妈都做不好,整日白吃饱儿!”     小丫头春禧抱着被抽疼的膀子,扁扁嘴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直嚎的满屋子忙活的人都放下手里的活计,瞧向这边儿。     “给我闭嘴!你就知道添乱是不是!”谷子气的一把拧住她的耳朵,不过还没拧半圈儿,就被那炕上卧着那主儿给拍开了手。     “嘛呀,夜叉似的,你介还没说婆家呢。”     瞧着那打从回来就单手撑头悠哉的晃着脚,满屋子都替她着急,就她自个儿不上火的猴子,谷子脸气的煞白,“诶……你……”     才出口,又知道当着这一屋子的下人面儿数落她不妥,遂只能憋着,攒着气儿等二人时再撒。     石猴子拍拍春禧那扎着两把头的小脑袋瓜儿,逗上了哏儿,“介嗓子还挺亮堂,等我俩腿儿一蹬死那天,哭丧奏用你做前锋了。”     一听这不着调的话,谷子呸呸啐了两口,顾不得那些个分寸,跺脚,瞪眼儿,急道,“你再说!”     此时,婧雅,雷薇,讷敏一行人前来,才一进屋儿,石猴子就闭上了眼,一副懒得瞧戏的模样,三人草草请安后,那婧雅才一见石猴子被打的如此重,便是眼圈通红,直抹泪儿道,“你说说,这论起来都是一家人,怎么就打到了这份田地?”     见她一哭,谷子也含泪的道,“可不,你说说咱们屋里头是招着什么了,先是我遭打,接着是你,如今连主子也……”     语毕,又是一番抽搭。     雷薇只安抚着婧雅并未上前,而讷敏则是拿了把扇子,也不作声,安静的上前给猴子扇着。     “咋?做贼心虚?”     且听得一声轻的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嘲讽,讷敏忽的一楞,只瞧见那面目红肿的福晋似笑非笑的瞧着自个儿,那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儿,此时就好像两把利剑,像是要戳穿什么似的。     讷敏吓的忽然叫了一声儿,手里的扇子应声落地,这周围几人的视线也都摞在她的身上。     “怎么了?讷敏姐姐?”婧雅忙问道。     “呃……没。”讷敏惊魂未定的瞧着炕上那又闭上眼睛的主儿,那原本蜡黄的脸笑的有些僵直,“没事儿,我昨儿晚上没睡好,如今又瞧见福晋这伤挨的重,不免心惊。”     “姐姐身子不好,早些回去休息吧,主子由我和谷子照顾,你只管放心就是了。”婧雅说罢,又回头唤道,“珊瑚,送姐姐回去。”     二人走后不久,那雷薇也以不打扰福晋休息为名退下,待伺候石猴子服了药又涂了些药膏后,那没心没肺的主儿很快睡着了,等几个奴才都出屋儿后,这屋里头只剩下了包括婧雅在内的主仆三人。     彼时谷子急的满屋子转圈圈,直拍着手背儿,压低了声跟婧雅数落,“你说这越怕出摞烂,摞烂就越多,如今主子的脸给打成这样儿,明儿归宁,这头回进果相府,这……这多糟心个事儿啊!”     “你先别急。”婧雅抓住她的手,轻拍她的手背儿,缓缓道,“如今主子这伤,它有弊,也有利。”     谷子挤眉瞧着她,一脸懵懂。     “我与你细说。”婧雅拉谷子到一旁坐下,娓娓道来,“要说我们家小姐,虽然有着相府三小姐的名头,可若真是论起来,在这府上,没有不嫌的。”     “为啥?”谷子问。     “如今谁都知道我们果府一门无子,四个千金撑起满门,其实在十六年前,小姐已经过世的大伯家是有个儿子的。”     “如今他人呢?”谷子委实好奇。     婧雅摇摇头,叹了口气,“没了,在我家小姐出生那天,掉在那池子里淹死了。”     “啊?”谷子惊诧,转而道,“难不成全都怪到你家小姐一双断掌上了?”     “要只这一件事儿也就罢了。”婧雅摇摇头,又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冲着什么了,就小姐出生那天,不只少爷淹死了,就连一向文静的大小姐都从台阶儿掉下来摔断了腿!”     “这些……。”谷子听得目瞪口呆,“这些全都算到你们家小姐头上,这府里怎么容的下她?”     “是啊,其实当年老太爷是准备把我们家小姐过继给人的,只是老爷与妇人不舍,硬是留下了她,带她离开了大宅,这才带去了天津卫。”     “道是个苦命的人。”谷子听罢叹了许久,好半晌乎得反应过来,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弊?”     “正是。”婧雅点点头,“那相府本就容不下主子,如今主子归宁这般不受宠的模样回去,怕是这相府内……”     谷子紧皱着眉,又急问道,“那你说的利呢?”     婧雅回头瞥了一眼石猴子睡觉的里间儿,道,“我原本还担心有人记得三小姐的模样,可如今主子样儿,谁还能认得出本来面目?”     嘿!     谷子心里咯噔一下,乎得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股子真气窜上了脑子,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这猴精儿!     合着今儿她这哭的死去活来的,她倒是在那找打!     只听这时婧雅试探的道,“你说,主子今儿这顿打是不是一早就……”     “嘿!”截断她的话,谷子翻一白眼儿,失笑道,“她那人,粗人一个,哪有那么多弯弯肠子!”     说罢又拉了拉婧雅的手,一脸真诚的道,“知道姐姐素来仔细,明儿回府就全都指望姐姐了。”     婧雅失笑,故作怒意,嗔道,“这儿是哪儿的话,如今我们主仆三人同做一条船上,妹妹这般说,可就是不把我当自家人了!”     “呦喂,姐姐这么说,不是臊我呢么!”     且说那谷子与婧雅二人,拉着手唠的是句句掏心窝子,可这心窝子话又有几分真假?     那正所谓是——以利交者,利尽则散。     ------题外话------     呃,好种好种,不过仔细看看吧,我写的隐晦,但是信息量很大。           第卅回 神仙伉俪莅王府 前世冤家分食粥 - 痞妃传 - 鎏年     却说那白日里,延珏与阿克敦和精卫等人在那老号福聚德胡吃海喝了一番后,哥儿几个又说打山东来了一名角儿,提议便装去那天桥听戏,惯说平日里延珏是最好这一口儿的,可许是今儿自个儿这一心向着战场的满腔热血有志不得纾的憋着了,又或者是被那烈货搅和的烦躁,瞧着这些平日里最喜顽的物事,竟觉得无比反感。遂当所有人都兴头上起哄的当下,他忽然一抬腿儿,踹翻了桌子,二话不说的甩脸子离去。     众人是面面相觑,心里头都念叨着――     嘿!这七爷儿怎么自打娶了新媳妇儿,就神神鬼鬼的!     少时,延珏也没回府,而是乘着马车来到了宝亲王府,也就是他一母同胞的二哥艾新觉罗,延璋的府邸。     他觉得,这会儿他这一肚子的火儿要不与人说道说道,会憋的爆炸了也说不准。     那延璋虽同延珏一母所出,可性子却大相径庭,玉录玳常说,“我生这俩儿子,一个如春般暖人,一个如秋般恼人,可偏生却都随了我那娘胎里带来的犟劲儿,没一个不让我头疼的。”     这话不假,且说那延璋虽不若延珏那般成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自打前些年督兵部之后是兢兢业业,人谦和又没架子,凡大小事皆认真操办,朝堂上下各党各派,私下没一个不对这二爷儿竖大拇指的,很多人都猜,那正大光明匾额后头写着的储君名字,八成就是这二爷。     列为看官要问了,如此人中之龙,有啥让他那皇家老娘上火的?     诶,那就得说延珏这独一号的二嫂了,恁说这哪有一个亲王年届而立,满后院子就那一个嫡福晋,连个填房丫头,媵妾什么的都没一个?     嘿,咱宝亲王就是这京中头一号情种。     打从15岁在那御书房门口跪了三天,求皇阿玛把那青梅竹马的内务府包衣佐领家的长女舒舒指给自己后,就再没娶过亲,延璋从不逆着阿玛额娘,只除了指婚一事,是跪是求他坚决不从,久而久之,保酆帝也拿这儿子没有办法。     有幸的是,这舒舒生下的一儿一女,无一不是随了她‘京中双卿’的名号,各个是粉雕玉琢,聪明伶俐,让这保酆帝喜欢的紧,那长子淳伽更是被最宠爱的皇贵妃婉莹带在身边,自小抚养。     好,咱们闲话休叙,且先说如今这厢。     却说这延珏到了宝亲王府上,就与自个儿二哥关在房门里吃着茶吐苦水,那一吐就是几个时辰,亏得延璋对这弟弟打小就极为有耐心,几番劝说,延珏才稍稍泻了心头火。     待二人出来时已是月上柳梢,延珏只觉腹中饥饿,便与二嫂讨要晚膳,可不想那二嫂舒舒却白眼儿嗔他,“我们家没饭与你吃!快回家去!弟妹才在皇额娘那挨了打,你这不回府算什么?再说了,明儿就是归宁的日子了,今儿夜里可找人倒那‘宝瓶’了?”     宝瓶?     狗屁宝瓶,哪他妈有那份儿闲心!     半个时辰后,睿亲王府。     主院儿,正房,红烛氤氲。     三开间那小炕上,对坐着俩穿红披锦人儿,各自扯着自个儿的衣服拉成俩大兜儿,那一旁儿的旗装美妇正抱着个大瓷瓶儿往里头倒着米。     只听那美妇边倒米边念叨,“一倒金,二倒银,三倒儿女一大群。”     您要打老远儿一看,哦,这是一对儿满人的新婚小两口儿在这儿行那归宁前的吉祥仪制呢!     可您再走进一看――     呦呵,好家伙,知道的这俩人是两口子,这不知道的准保以为那是几辈子的仇人呢!     只见那爷们儿是一脸阴沉,脸儿黑的就跟好像谁欠了他几吊钱三辈子没还似的,而那一脸红肿的小媳妇儿则是死瞪着他,那眼神儿往出射着剑,大有不戳死他不痛快之势。     礼毕,那美妇把那‘宝瓶’递给了一旁伺候的金扣儿,“去,拿着这‘金银米’,吩咐灶房煮了粥。”接着又转过来拨了拨那小媳妇儿石猴子躺了一下午,压的乱遭的头发,温和的笑道,“咱们满人的媳妇儿,吃了这金银米粥,定会儿女成群。”     石猴子也不瞅舒舒,只斜眼儿瞥了一眼延珏,轻嗤,“介第三碗了吧,不照样没下个蛋?”     呦喂,听这福晋拐着弯儿骂七爷儿没后,这满屋子的奴才脑子又疼了。     哗啦……。     延珏脸儿一黑,猛的一掀,那衣襟上才倒的米撒了一地,紧随着那石猴子也是哗啦一掀,满地的大米粒儿瞧着这俩活祖宗跟这儿斗狠。     噗嗤……     一声娇笑,浇熄了火儿,只见那舒舒上前,笑道,“都说这不是冤家不聚头,今儿瞧见你们小两口我算明白了。”     说笑间,舒舒到猴子身边儿,温柔的给她拨了拨那身边儿的米粒儿,又道,“弟妹定不知,七叔虽是前头取过两房福晋,可这倒宝瓶却真真儿是头一……”     “二嫂。”延珏冷声打断。     瞧那延珏一脸别扭的阴沉模样儿,舒舒失笑,知他不喜,便也没再说,只是坐在炕沿儿与石猴子话些家常。     石猴子性子凉,对初识的人多半都是不搭理,可也许是这舒舒实在端方豁达,又温柔可亲,一来二去,竟也说上了三两句。     就连现在见人就防三分的谷子瞧着,都在心里叹道,世上竟有这样神仙一般的人儿,可笑的这人竟是那刁钻跋扈的舒玉的亲姐姐。     待那金银米粥煮好后,因舒舒的和气劝说,二人也是黑着一张脸分食了几口,那俩人的模样直逗得舒舒合不拢嘴。     临走前,她还拉着石猴子满是疤痕的手,温柔的嘱咐着,“老七这人脾气随了皇后娘娘,冲着呢,凡事多忍让三分,别硬碰硬,这苦了自个儿又是何苦?”     说罢,又指着刚才一块儿让府上的几个太监抬了几个箱子过来,又瞧着石猴子红肿的脸道,“这里头是前些年二爷去苗疆带回来的一些滇南玉籽儿,是外头找不到的稀罕玩意儿,明儿归宁的时候带上,赏了家里的姑娘婆子们。”     许是除了谷子已经许久没有人如此为自个儿着想过了,又或者是在这二嫂的眼里,瞧见了自个儿娘亲的影子,石猴子竟傻呆呆的站在那儿,不知所以。     直到目送那相携离去的宝亲王和舒舒两口子后,才对着没人的院子愣愣的点点头。     少时,睿亲王府门外。     才把舒舒擎上了车,延璋转过头对自个儿弟弟低声道。     “舒玉不过是小孩性子,罚罚就让她回来吧。”     ------题外话------     那个昨儿有人问了我很多千奇百怪的问题,小年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奏是介文不素那个来一个斗一个,来一堆斗死一堆的魂斗罗。     也不素谁人都是两面三刀的阴谋党,也不是到处都是阳奉阴违两面派。     介是一个正常的世界,每个都是独立存在的,有好人,也有奸人,有他们上演的精彩,也有每个人命定的结局。           第卅一回 发糕擦粉为归宁 延珏一怒下马威 - 痞妃传 - 鎏年     要说那满人家的媳妇儿回门,讲究着带那日头走。     今儿这北京城那些个西洋钟转到了9时,睿亲王府王府门口儿的队伍已经把这一整条街挤得是一个水泄不通。     好家伙!这阵仗!     且不说那一排排扛旗的,拿扇的,擎伞的,架盖的,兹说那提着销金提炉的丫头那炉子里散出来那御香味儿――     呦喂,这不是皇帝的大驾卤簿才用的么!     明白人心里都念叨着,啧啧,相府的女儿她就是不一样,一个归宁而已,竟如此排场!     这真真是――说不尽的太平景象,道不完的富贵风流!     “升舆!”     随着一太监嗷唠一嗓子,锣鸣,乐起。     街道两旁的人在一排兵爷连成的线后头,都垫着脚尖儿,扒眼儿,人人都对那洒金木质舆轿里头的亲王和福晋攒着那十二分的好奇,     老百姓都想着,呦喂,那里头的人今儿打扮的该是神仙模样吧!     列为看官看到这儿又要捂嘴乐了,呦,就那邋遢主儿还神仙?神棍吧!     嘿,您还真别说――     咱这小猴爷儿今儿就真没跌份儿,这打从天没亮,这十几个丫头婆子就开始伺候着梳洗打扮,那一身亲王福晋规格的华服贵锦,披金挂银姑且不说,兹说那油光可鉴的贴金旗髻上那插着的一件件儿稀罕玩意儿映衬着,嘿,那活脱脱还真是一个神仙般的人儿!     只是――     这是背影,那正脸儿么……啧啧……     “主子,求您了,您就别擦了,您就听奴才的一句劝吧,您说您这样儿,待会儿到了府上,不是让中堂大人心难受呢么!。”     那舆轿上唯一跟着伺候的于得水,求爷爷告祖宗的求着那一直拿袖子抹着脸上粉的福晋,只瞧着那脸儿上盖的粉越擦越薄,里头的红肿越露越多,他只觉得头疼欲裂。     呦喂!     恁说好好个闺女,哪个这么回门呐!     那一直闭目哼哼曲儿的延珏这会儿乎的睁了条缝儿,闲适的道,“擦,你让她可劲儿擦,要么那肿脸再糊上那一层面粉,跟他妈发糕似的。”     嘛?     “跟他妈有嘛事儿?”小猴停下来,点点自个儿的脸,嗤道,“介是你妈发的。”     呦喂――     只瞧主子那被堵的差点儿没咳嗽出来那憋样儿,于得水又是一阵头疼。     妈耶,今儿才头一天,又呛上了,这归宁这未来的七天可怎么受着诶!     彼时,果府大门前。     花灯满街,炮竹待燃。     街头巷口,早已用帷幕挡严,只余果府自家上下三百余口人,皆是大妆官袍,按官制爵位大小排行站队,甩了一条街,待亲王福晋归宁。     站在最前头的是果新,只见他身着一品大元仙鹤补服,头戴红宝石顶戴花翎,年过花甲,银丝满头,沧桑难掩却依然矍铄,已在日头下站了两个时辰,全无疲态。     少时,家仆来报,说队伍已到街口,当渐闻隐隐鼓乐之声,果新带头迎出几步,待见那十来对儿仪卫引着舆轿入巷,众人忙深揖,只听那果新声音洪亮道――     “老臣携家眷给睿亲王和福晋请安。”     “中堂大人免礼。”舆轿内传来一寒凉低沉的声音。     少时,只见一华服男子踩着那太监摆上的落马墩,一个翻身,利落下舆,众人偷瞄,皆叹!     好一个玉树临风的睿亲王!     再看――     那睿亲王竟甩手摒退了两个上前要扶福晋的小太监,自个儿伸出俩胳膊,朝那里头的华服女子一抱,轻而易举便将那舆轿中的娇小女子擎了下来。     呦喂!不对啊!     不是听说这三小姐极不受宠,昨儿个还在宫里挨打了么!     怎么这会儿瞧着,完全就是一浓情蜜意的小两口喂!     您瞧瞧,那睿亲王这不正一脸心疼的拿一手绢儿给那脸肿的跟红豆包似的福晋擦脸上那伤口呢么!     那眼神儿,温柔的滴水啊!     “福晋,可舒服些?”延珏声音轻的像三四月的微风,可那手上的力道却狠得像腊月的霜刀,才憋了一路气的他,这会儿才爽快点儿。     他满眼笑意的瞧着那憋着怒意没法儿发的石猴子,差点儿笑出声来。     活该!叫你轴!疼死你。     “臣草芥寒门,鸠群鸦属之孙女,如今幸得王爷爱怜,实乃老臣满门荣光。”果新作揖上前道。     延珏把绢怕甩给于得水,又半掺着全身气的僵硬的石猴子,笑道,“中堂大人何必自谦,叔荆娴淑端正,又事事为我,得如此贤妻,实乃延珏之福尔。”     呕――     斜眼儿瞧着这七爷儿大言不惭的睁眼睛说瞎话,那‘贤妻’真真儿是一阵反胃,连准备了半天的那声爷爷都恶心的忘了叫了。     直到谷子在底下偷摸踢踢她的花盆底儿,她才上前儿半蹲,“孙女儿给爷爷请安。”     果新连忙扶起,连道,“不敢,不敢。”     石猴子抬眼瞧这老人,竟见他双眼含泪,满脸爱怜,大有心疼孙女儿之势,只听他叹气道,“你阿玛身在天津,政事繁忙,你额娘又身子不爽,恐无法长途折腾,此次都不在府上,有幸你大姐二姐和小妹都在,也好陪你一同玩耍。”     听罢这一番话,石猴子心下飞速转着。     莫非这果齐逊一出狸猫换太子,这果新并不知情?     “劳爷爷费心。”石猴子草草敷衍着。     其实果齐逊夫妇不在,石猴子反而轻松,可这话听在其他人耳里便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不过是自个儿阿玛额娘都嫌弃的扫把星!”     这时,队伍后头传出来一声儿低咒,虽是声小,可因为那音量银铃儿似的极尖,那耳朵尖的人都能听得着。     “放肆!”延珏呼的一喝!     这一喝,动静儿大的给他身边儿的石猴子都吓一跳,她攒着眉头斜瞄了一眼儿那瞬间黑青的脸。     呦呵,介人嘛意思?     “季娇!不得无礼!”果新乎得沉脸儿一喝,只见那女眷堆儿里走出来一个扎个两把头一身儿红艳的明艳小姑娘,扑通一声,直挺挺的跪下,一脸的骄气和倔强。     “要罚就罚!我没说错!”     抬眼儿瞧瞧那恨不得戳死自个儿的小姑娘,石猴子明白过来了。     原来是这果府的四小姐。     “你四妹年幼,不懂规矩,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见那睿亲王面色越来越黑,果新只与石猴子言说。     却说那石猴子本就不上心,也不愿意多添些麻烦,只摇摇头,可那一声‘无妨’才出口,却只见一旁的延珏乎得将她带至身后,居高临下的盯着果新,声色俱厉的朗声道。     “她虽是你果府上出来的人,可如今是本王的福晋!我大清堂堂正二品王妃!如今你府上有人对我的福晋出言不逊,中堂大人,我想你是最懂规矩的!”     半晌后,只听那果新朝延珏一鞠,回身咬牙道,“把这畜生拉下去!打五十大板!”     那妇人堆儿里是纷纷跪地,哭声求情声一片。     唯余那脸色黑青的延珏瞧着那皱着眉头盯着自个儿,一副瞧见疯子的表情的石猴子。     气的脱口而出天津味儿,“瞅嘛!”           第卅二回 伯仲鸢兰初相见 往事历历泼茶香 - 痞妃传 - 鎏年     却说那延珏当着众人的面儿一心围护自个儿媳妇儿,这真真儿是让那些个果府的人大吃了一惊,可那些从睿亲王府随行而来的人都揣着另一番忖度,想七爷如此作为,不过是为了保全果相的三分颜面罢了。     待乐止,一行人入了宅子,只瞧见那深沐皇恩,奢华堪比睿亲王府的宅院,众人更加坚定自个儿的想法。     众人步阁登楼,缘山涉水,穿长廊,过奇石,府中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新奇,尤其那一处处的小篆提词,或“一夕如环”,或“谢却荼靡”,又或是那“雁还飞”更是在这华丽之上平添十分雅致。     延珏直点头赞:“从来听说中堂大人府上别有洞天,如今一见,果然别致,这诗词工墨之妙,真真是不枉这乌衣门第,书香世家。”     “老朽不才,这府上字皆是二丫头仲兰所提,上不得大台面,在家卖弄罢了。”     “哦?”延珏挑眉,“可是与我二嫂齐名的那个‘京城双卿’,果齐司浑之女?”     “诶,寒门愚女,怎好与那才情双绝的二福晋相比。”果新摇头笑道,“不过是这京中人怜我这老朽无后,白说与的虚名儿。”     “诶,怎会!”延珏中气实足的道,“中堂家的女儿各个儿是这巾帼,不输男儿!”说罢还回身儿牵起那个因穿着花盆儿鞋走路极不利索的石猴子的手,直吓的小猴儿一跳,差点儿没抬腿踹他。     延珏攥了攥那手,附在她耳边道,“烈货,回家再闹,今儿消停点儿。”     去你大爷的!     谁他妈在介跟你玩儿了?     石猴子死瞥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只低喝,“甭恶心我,松手!”     延珏居高临下的瞧着踩上花盆儿鞋才及自个儿肩头的小猴儿,顶着一张红彤彤的发糕脸跟那儿耍着狠,那眼神儿恨不得在他身上剜出几两肉来,又不得不顾及这自家一群亲戚不得发作,延珏乎得心情大好,只薄唇轻启,挑着眉无声的道。     “就、不。”     诶!介他妈整个一癞蛤蟆,不咬人他膈应人!     且说那众人不知小两口耳语何事,只瞧那你侬我侬的模样儿,皆叹,那传言果然是不能信的!     待至了后堂,果新将那睿亲王夫妇请至上座,看茶后,寒暄几句,果新又与猴子道,“你离家十余年,家中姐妹甚是惦念,知你今日归宁,都一早侯在外头,等着与你一叙。”     “惦记我?”石猴子挑眉,“奏是刚门外那丫头的惦记法儿?”     噗……     才喝了一口茶进嘴儿的延珏差点儿没一口喷出来,只瞧着那果新一张万年不变的庄重老脸被气的接近扭曲,心想,这烈货这张嘴还真是胎带的,每一戳都带剑的。     若是寻常人,定是瞧不上她这不分尊卑的举止,可偏生延珏这性子格路,这会儿他到觉得,这剑戳的痛快。     断掌怎么了?     那都是天生的,活该被谁嫌弃?     有幸那果新纵横官场数十年,最是懂得那难得糊涂四字,并未搭腔,只强绷着一张脸,朝外头摆摆手。     少时,只见一娉婷少女搀扶着一双手架枴的稍年长一些的女子进来,二人皆是一身未嫁女打扮,不同的是,那拄拐之人生的端庄温和,一身藏青色织锦缎旗装,富贵大气,然走起路来,却难以遮掩那拖着地的一条废腿的空洞,而那扶着她的女子,则是着了一身这京中女子少着的素青色,虽不甚明艳,却胜在高洁,那一举一动里透出来的清傲,仿佛在她的周身缠绕了一股子俗世之外的雅洁之气。     待上前,那少女上前一步俯身道,“大姐身子不便,仲兰代大姐伯鸢给睿亲王和福晋请安,睿亲王和福晋万福金安。”     “免礼。”延珏也没多瞧二人,只瞥了一眼那伯鸢一条腿站着吃力,便又吩咐道,“于得水,给搬个凳子。”     果新不干,“一个丫头罢了,这成何体统?”     “诶。”延珏笑笑,“都是自家人,何必为了个礼字,如此辛苦。”     听此一番话,那果新与伯鸢二人连连道谢,又说了些许恭维的场面话,那延珏都是左耳朵进来右耳朵出,一字未留,他只把注意力全都转向了这打从这果家姐妹二人入内,就一直盯着那仲兰不放的石猴子身上。     只瞧她这会儿紧咬着压根,那额头竟都蹦出了青筋,而那紧攥着一杯热茶的手,虽是满是疤痕,却依然瞧的出,那因为攥的过紧而指尖紫黑的手。     延珏皱皱眉,又瞧瞧那仲兰,满是打量,片刻,又平整眉头重新挂上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儿,掰开小猴儿那紧攥茶杯的手,拿过那茶杯,乎得触及那瓷盏的热度——     嘶——     “你他妈不知道烫啊!”延珏低咒,反射的扔掉那茶杯,像小时候一样用那刺痛的指尖抓着耳朵。     只瞧那摔到地摊上的茶盏,果新乎得大喝,“是哪个选的茶具!”     “诶,中堂大人这是何必。”延珏摆摆手,“叫人换一套就是了。”     说罢又瞄了一眼石猴子那原本带伤的手,又被这热茶烫的红肿起来,最可气的是,那主儿偏生跟那手不是她的似的,又攥上了拳头!     一旁的谷子也察觉了猴子的不对劲儿,满脑子疑问,却又在瞥见那身侧婧雅也在打量的眼神后,连忙在凳子底下踢踢石猴子。     却说那谷子一提醒,石猴子半晌又恢复了正常,只像才刚的异样都没发生一般,只笑着说,“介么多年没见了,两位姐姐可好?”           第卅三回 伯仲叔叙姐妹情 同师门求点拨琴 - 痞妃传 - 鎏年     上回书说到小猴儿归宁,那果家二女前来面见,有看官问我,这老果家的四个孙女儿都系何人所出?     诶,这就得从头说起了。     要说这果新有三子,长子果罕原系江宁织造,英年早逝,与原配两江总督之女齐佳氏留有一子二女,长子冠贤在十年前打了河漂儿天上玩儿去了,只余摔断腿的长女伯鸢和幺女季娇;而那现任理藩院尚书的次子果齐司浑,则是因年轻时任副都统驻军归化随御驾出兵准格尔时,伤了命根子,至今只与一通房丫头留有一女,也就是这二丫头仲兰;而那幺子果齐逊,则是媳妇没少娶,可偏生自大房生下咱这双手断掌的叔荆后,再无所出。     好,先说这么多,您乐意琢磨就琢磨琢磨,咱这头闲话休叙,接着说咱这段子。     却说那小猴儿一句家常问候出口,那坐在凳儿上的大丫头伯鸢竟垂起泪来,直到果新一旁佯怒斥道,“成日里听你念叨叔荆,如今她回来了,你这又是做什么!”     “爷爷勿恼,我……”伯鸢擦擦眼泪,破涕为笑,“我就是今儿太高兴了!”     说罢又噙着泪,半倾着身子跟石猴子道,“好,好,这些年姐妹们都好,如今叔荆你休的这般福气,姐姐我真真儿是……”哽咽了几声,又道,“替你高兴!”     许是那伯鸢本就生的面相温和,又是句句肺腑,那才刚原本绷的僵硬的小猴儿心也软了几分。     “介是高兴事儿,哭嘛!”     “可不!你瞧瞧我?”伯鸢破涕为笑,又拉着一旁仲兰的手道,“如今我们姐几人难得凑在一起,这话匣子又不知几天才能倒尽了!”     这一室的人被这话,弄的心暖暖的。     可那石猴子才扯了嘴角笑笑,却在瞧见那一旁拿着手绢擦着自个儿被伯鸢才握过的手的仲兰,乎得漫不经心的道。     “咋?她二姐,你奏没话跟我说?”     “福晋宽恕,仲兰不善言辞。”仲兰按礼制一蹲,脸上全无任何卑色。     呦喂!     这话一出,一室的人,都为这二小姐捏把汗,这知道的是这二小姐自小傲气,这些年更是吃书吃出了那方外人的几分仙气儿,她素日里就从不屑那些个寻常的寒暄,可这不温不火的一句,可不是搏了三小姐的面儿吗?     大家都心念叨着,那四小姐只是嚷了一句不满,那转眼就挨了那五十大板。     如今这二小姐――     哦呦呦!     正当大伙儿都瞄着那上座,等着那三小姐发火的当下,却只听那一股子调侃似的天津味儿――     “介粑粑挪个坑,还特么是那臭味儿。”     这话一出,除却那谷子和婧雅一皱眉,延珏一个吃着茶,瞧戏的模样儿,众人皆面露尴尬,尤其是那果新那一张脸,憋的通红却不得发作。     有什么办法!那睿亲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儿的全当瞧不见,谁又敢多说啥?     半晌,知道仲兰那不事权贵傲劲儿,压根儿不可能说一句讨饶的话,又恐今日的叔荆真得怪罪下来,伯鸢只能笑笑缓和的道,“妹妹说话好生风趣。”     或许是瞧果新那一张老脸实在是越皱越紧,这会儿延珏乎得笑道,“瞧瞧!”他伸手点点石猴子,跟果新道,“这好好的女儿家,不留在园子里养,非让果齐逊带了那天津卫去,如今炼成了这一张卫嘴子,这人人跟着吃亏!”     “都是犬子管教无方。”尴尬一代而过,果新颔首一鞠,同时心下也不免琢磨,如今七爷这看似周转番话里,是否有几分为这三丫头当年被逐出府门之事抱不平的意思?     “诶,中堂大人何必自谦。”终是要打一些圆场,延珏笑笑道,“且不说我这福晋是个不让须眉的巾帼,只说她这两个姐姐也各个儿是端庄得体,知书达理,听二嫂说起,说你家这二丫头可是也拜了冯老做师?”     说起这,果新终是卸下了些许郁色,“小女不才,正是。”     “哦?”延珏挑挑眉,随口道,“那按师从来讲,我们也算的同门了。”     “怎敢,小女愚钝资质,怎与王爷攀的上同门,只是沧溟卖老朽三分薄面,给我这打小好书卷的丫头指点过几多罢了。”     且说那果新提及此,那才刚不悦的老脸是满面荣光,他虽故作几分谦逊,可谁人又不知,那能拜得国之大儒冯沧溟为师的,除却当年皇帝一旨下令逼他不得不教的延珏之外,那没个几斤几两墨水儿的人,哪能成?     待又是好一番礼尚往来的寒暄过后,延珏瞧着那又不再作声只一味盯着那仲兰瞧的石猴子,只当她是性轴,不忘儿时的些许恩怨,彼时也并没放在心上,于是跟那果新道,二人先去更衣休息,待晚膳的时候再叙。     却说那满人家回门,尤其忌讳闺女和新姑爷儿同床,说是会压了娘家的运气,而那姑爷儿讲求住西头儿,遂,二人分别被人带至休息的地儿。     且说延珏这厢,一行人才过了一个园子,过了穿堂之时,乎得听见一女子道――     “七爷儿留步。”     见来那一袭素青色来人,延珏攒起了眉头,心下只念叨,她来干什么?     “仲兰有一事相求。”女子颔首施半蹲礼,不卑不亢,从上头只瞧得见那光洁的额头。     此时并无果新在场,延珏自是不必拘束许多,遂原本的凉性儿也显出来,连一句免礼都没说,只道一字。     “讲。”     那仲兰始终半低着头,只道,“老师他老人家前儿去蜀山一带游玩,不只何日返还,临走前,他留下一本琴谱,让仲兰学习,无奈仲兰资质愚笨,怎么也无法参透其精髓,如今难得七爷随叔荆过府,不只能否抽空点拨仲兰一二?”           第卅四回 呛辣丫头撂狠话 三言二拍试出身 - 痞妃传 - 鎏年     上回书说道在那小猴儿两口子分道扬镳后,那二姐仲兰是施礼拦在那延珏之前,请求在琴技上指点一二,却说延珏极为厌烦却无法一口推拒,您问为啥?     这其一,他身在果府,凡事要卖果相三分薄面,这老七虽是素来纨绔,却也知皇阿玛最忌讳的就是这宗室子弟的目中无人,不知谦逊。     这其二,就算延珏这心里早就给那折磨他几年的老冯头儿立了几块牌位,可这‘尊师重道’的大牌子他还是砸不起的。     这其三,这满人女儿自来不比汉人拘谨,更何况这果府四个女儿人人比作男儿养,若说得汉人那套男女授受不亲,也算牵强。     这其四,也是这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那仲兰拿的那本琴谱,正是他当年被关起来读书关疯了乱弹出来的《破阵子》。     恁说这自个儿的东西,他如何婉拒说他不懂?     无奈,延珏只能用,“这会儿乏的紧,少时再说吧。”来草草搪塞,却说仲兰也是那知分寸之人,也不多言,只道声谢,便施礼离去。     好,咱这头儿先搁搁,且说那厢。     却说咱那小猴爷儿,打从跟七爷分道扬镳后,也没着消停,这不,还没等到那住处,就让一个院子里的嗷嗷哭嚎给吓着了。     “嘛事儿?介谁蹬腿儿了?”一根儿手指头堵着震的慌的耳朵,小猴儿挤眉弄眼的说着。     “回主子,是四小姐。”婧雅说道。     “呦?”小猴儿一斜眼,“打死了?”     倏的,人堆儿里哭得最悽惨的大伯娘齐佳氏转过身儿来,一堆褶子擎着的眼珠子通红的瞧着石猴子,哇的失声大嚎。     “你是安的什么心啊!我儿子给你克死,大丫头腿让你克断也就罢了,如今这好好的季娇给打成这样儿还不够么!还非要弄死不成!”     呦喂!介歪理,天道人寰,关人断掌嘛事儿?     “介拉不出来屎还赖茅房咋的?”小猴儿的嘴素来是戳刀子的。     那院儿里才被扶起来的季娇不干了,瞪着那血红的英气的眼儿,咬牙切齿的吼着,“扫把星!你甭在那说那风凉话!风水轮流转!有我瞧你笑话那天!”     嘿,这娘俩儿还真能自个儿贴金,好像介不是路过谁乐意瞧似的。     石猴子伸手,挡挡那下午偏折过来的日头,笑笑道,“甭使劲了,介屁股的花开都开了,待会那牙再要碎了,奏说不了婆家了。”     “啊!”只听那半身红的丫头大叫一声,指着石猴子,气的脸发白,只连着说了两句,“你个…。你个…。!”便晕了过去。     众人乱做一团,连忙连哭带唤的把那性子烈的四小姐给抬回了房。     闹剧一散,谷子问道,“可是要回了老太爷?”     “有嘛用?”石猴子搓搓下巴道,“介五十板子打下去,人还能在那蹦着叫唤,介摆明是做做样子,你找他有嘛用?”     “主子说的对。”一旁的婧雅道,“这府上的小姐,除了二小姐之外,老太爷最宠的就是这四小姐,她这脾气向来是在府上横着走,没人干言语的,如今与主子横生这一番纠葛,怕是不会这么轻易算了。”     谷子皱眉,石猴子用手背拍拍她脸,一脸痞样儿道,“没事儿。”说罢又瞅着那一旁的婧雅,似笑非笑,“介明枪从来易挡,暗箭才难防。”     婧雅一怔,遂颔首道,“主子说的是。”     少时,一行人到了最里间儿的院子,只一打眼儿,那重新翻修过的大屋是奢华雅致,可你再仔细一闻,什么花味儿,草味儿,油漆味儿都有,就是没有人味儿儿。     “这一个断掌,还真就煞的三丈之内不得入内?”     才听过一丫头说这儿打从三小姐小时候走后,再也没住过人,谷子可真是哭笑不得。     小猴儿俩手一扬瞧瞧,不知咕哝一句什么,就进了屋。     晌午才过,日头从房头耷拉下来,斜钉在那崭新雕蝠的木儿门上。     打赏了带路的丫头,又以“福晋用不惯外人伺候”为由把府上谴来伺候的丫头撵到外头听支使后,谷子和婧雅给石猴子换下了便装又给手和脸上的伤擦了些药,伺候她在小炕上休息。     待一切行李都收拾利索后,谷子给那婧雅按在了凳子上,从石猴子的药箱里拿出一盒药膏来,只道,“这膏脂是二福晋留下的,说是消肿最好,姐姐的脸如今虽好了过半,可这折腾了一小天儿,似是又红肿些了。”     婧雅一听,忙推却,“使不得,这可使不得,这膏脂如此珍贵,我怎配用得!”     “诶,如何用不得!”谷子跺脚佯怒,只道,“姐姐替我挨了这打,这天仙似的模样毁了这许多,如今我只是借花献佛,你又何不顺了我这苦心!”     “这不成,我用了,主子不是少了?”     “你就别推却了,二福晋给了好多,就是下回再伤着碰着,也足够了!”     呸!呸!     婧雅啐了两口,又翻了眼谷子失笑,终是任谷子在她脸上抹抹擦擦。     半晌,婧雅忽然问道,“主子原来可是认识这二小姐?”     谷子擦药的手乎得一僵,只片刻,便打上哈哈,“嗨!这哪可能,除非那不是人间烟火的二小姐原来到过咱天津卫。”     “这不可能。”婧雅想想,道,“这二小姐除了十多年前跟着二老爷在归化驻军地待过两三年,便没出过京城了。”     十多年前?     那时候小猴爷儿也还没来那天津卫,莫非……     谷子心里头一沉,面儿上却越笑越扯,“呦,那更不可能了,那主儿就没出过那天津卫!”     许是她那模样夸张,婧雅也捂嘴跟着笑着,俩人打着哈哈说到别处,再没人说起这个。     却说小猴儿这一休就是几个时辰,婧雅只道她这是一路太累了,委实疲了,可谷子只听她太过安静的动静儿就心知肚明,这猴儿跟本没睡。     可至于她一人闭眼睛琢磨什么呢,她既不知,也没法儿现在问,这一屋儿三人各自攒着的心思,恐只有天知,地知。     稍晚些时候,伯鸢过来,见她拄拐行走如此远路吃力的直流汗,婧雅连忙伺候,谷子去唤石猴子起来。     预知那小猴儿究竟从伯鸢口中听到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五回 千里寻情丰生叹 猴子上树夜遇狼 - 痞妃传 - 鎏年     却说那晚膳前夕,大丫头伯鸢前来,原是以为她定是为了才刚那自家母亲和妹妹冒犯之事前来化解矛盾,却不想,她才一来就摒退了屋里头所有下人,只一脸正色的低声道。     “丰生上京寻你来了。”     丰生?     “嘛风声?”冷不防这么一句弄的石猴子一头雾水。     “妹妹当真不认得?”伯鸢说起这话,那端庄的模样变的急迫。     她该认得么?     石猴子翻着白眼儿,脑子里搜罗着谷子成天念叨的那些必须记住的人里,确实没翻出这么个人来。     她扁嘴摇摇头,“真没听过。”     这话一出,却听那伯鸢倏的长出一口气,连连甩绢拍心口窝,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哎呦,谢天谢地,你不知道,我几夜都没睡好,只怕这晦气事儿是真的。”     “到底是嘛事儿?”这模样儿倒是弄的石猴子有点好奇。     那伯鸢始终捂着心口窝,顺了几口气后,娓娓道来——     原是三日前,那伯鸢去娘娘庙里烧香,才出娘娘庙,便被一衣衫褴褛,又满身是伤的男人拦轿。     那人说自己叫丰生,原是她们家户下奴才,在天津卫的御史府听伺候,与三小姐青梅竹马长大,因那小儿女的两情相悦,终是打破了那些门楣礼教,私订了终身,可好景不长,一旨赐婚,让果齐逊发现了她腹中的胎儿,一怒之下叫人杀他灭口,幸他命大,趁看管人醉酒从府上逃了出来,得知三小姐已嫁到北京,便一路乞讨过来。那丰生哭诉,如今木已成舟,他不求再叙前缘,只求见三小姐一面。     这番话听的伯鸢是一身冷汗,不知是真是假,全然不知如何处置,只得先将那丰生安置与娘娘庙中,托住持多加照料。     却说那石猴子拣了个梨子,一边儿咯咯嚼着,一边儿听着那伯鸢讲着,待她讲完,猴子的梨子也吃的只剩核了。     “介江湖骗子用惯的招数,你也信。”     “可不!”那伯鸢气的直拍桌面,“可让这骗子把我折腾苦了,待会儿就叫人撵了他去!”     这时,只听外头谷子一嗓子道。     “大奶奶,您这身份做偷听这种下作的事,实在是太不顾及脸面了!”     随后,嘭的一声门被推开了,只瞧那齐佳氏一个踉跄跌进了屋儿。     伯鸢的脸一阵赤红,“额娘,你怎么……。”     “你给我闭嘴!别一天天胳膊肘往外拐里外不分!”齐佳氏被大女儿气的直掐腰,又因扒门儿被抓恼羞成怒,攒了一窝子火儿没地儿发,索性都冲着那推门逼她进来的谷子撒火儿。     “好个不知分寸的奴才!看我今儿不撕了你的皮!”那齐佳氏说罢就伸着那指甲尖利的手朝谷子掐过去。     可才贴上衣服要拧,却倏的手一疼,再一瞧那地上砸了自个儿的‘暗器’。     不是梨核,又是啥?     再一回头,只瞧见那始作俑者万般闲适的抹着嘴儿,指指她,又指指眼么前儿的地,只漫不经心的道。     “过来,请安。”     “你!”齐佳氏气的脸红脖子粗,也不跪,只冷笑,“如今你能耐了,这麻雀变了山鸡,长辈都不认了!”     石猴子单手指撑着太阳穴,笑道,“我介眼睛只认人,牲口我瞧不清楚。”     这时的门口早已站了几个丫头,屋子里漫着低低的笑声。     齐佳氏被噎的一句话说不出来,一连着几个“你!”从嗓子眼儿挤出来,像是随时能憋过去。     好半晌,才导上一口气儿来,“你这蹄子也甭在这儿装根儿青白葱,我那傻闺女信你,我可不信你!明儿我就叫人去那娘娘庙里把人接回来!等我问出个子午卯酉来,可别怪我这做伯娘的不给你台阶下!”     “额娘!别说了!”伯鸢是又气又为难,“你偷听我和叔荆说话已是过份了,如今又是这般胡搅蛮缠,若是被爷爷知道了,定要恼你的!”     才说罢,伯鸢又撑起了枴杖,从凳子上起身,费力的半拂着身子跟石猴子道,“妹妹,我知道今儿额娘有错,可求你看在我的份儿上,饶了我额娘这遭吧。”     石猴子搀了那站着有些摇晃的伯鸢一把,扶她坐到了凳子上,又瞄了一眼四下都皱着眉猜度的丫头们。     “你放心,我回去与我额娘好好说说,定让她守口如瓶。”伯鸢小声说道,同时又抬头瞧着自个儿这三妹,想要打量打量她的想法。     无奈,却只见她眉目舒展,全然一副不上心的模样,反叫她瞧不透。     正忖度间,只听她道,“我介没做亏心事,也不怕他一鬼敲门,麻烦大姐明儿给他直接接府里来。”     说罢石猴子又忽得转向那开始心虚的齐佳氏,“奏按你说的,咱们对质对质,若是没啥,别怪我介不给你台阶下了。”     这一番闹剧散场之后,虽呈了那一时之气,可当听婧雅说出那三小姐的旧事,竟是与那丰生所说分毫不差,这可急坏了谷子。     恁说七爷那性子怎能容的下此等王八事儿!     不对!     现在要担心的是那丰生会直接捅出石猴子不是三小姐的事儿!     这跟本是一把剪刀夹脖子,管她往哪边儿挪都是刃啊!     谷子急的是两条长短腿儿来回踱着,婧雅也鲜少的皱起了眉头想着对策,无奈时间太短,俩人全然没有头绪。     直到晚宴回来后许久,那非要出去溜达溜达的石猴子出门儿前,附在谷子耳边说了那么几句。     谷子眼睛喷儿的一亮。     嘿,这个猴精儿!     彼时,果府西跨院。     月儿弯弯,像小船儿。     一袭素青色纤纤身影被月光拉长,只见那女子抱着一把琵琶,如仙如幻,踩着似是醉了的步子,走到那还亮着灯的正房门前。     “介晚上还真是没少喝。”那一路跟来,藏在大槐树后的石猴子自个儿咕哝着。     打从她跟到这院儿就纳闷儿了。     介不是那纨绔主儿的院子么?她来干嘛?     “主子晚上酒吃的不少,已经歇下了。”值夜的于得水上前道。     “无妨,仲兰只想一曲琵琶语,助七爷好眠。”     说罢,不管那眼神儿始终往上飘的于得水面有难色,只随意坐在那石凳儿之上。     闭眼,拨弦。     那琴音一出,如泣似幻,那每一次拨弦,空灵而清澈,悠远中透露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直叫所有听者随之醉了。     当然,这不包括咱完全不懂音律的小猴儿。     这会儿咱小猴儿只纳闷一件事儿,为嘛介丫头半夜跑这儿来扒拉弦儿来了?     小声儿啐了两口唾沫,搓搓手掌,小猴儿抱着树,腿儿一夹,三窜两窜的灵巧的爬到树上。     待才找一叉子骑上,一阵风吹开那眼前遮荫的树叶,月光透进来。     只见那本该在屋里头睡觉的主儿这会儿正半倚在一树杈上,一只手垫着头,一只手拿着酒壶瞧着自个儿,嘲弄的笑着。     “你这小猴儿还真是个猴儿。”           第卅六回 越黑风高花满楼 树杈子上骑俩猴 - 痞妃传 - 鎏年     诗曰:月黑风高花满楼,树杈子上骑俩猴。     公猴提酒来买醉,母猴一来全白废。     却说那小猴才一窜上树,竟被那主儿风凉话给呲了。     她翻一白眼儿,顺着话茬儿直接呛回去。     “你不是猴儿你在介嘛呢?”     介天津味儿一出,那满枝杈的槐树叶儿都捂嘴跟着笑,哗啦啦的拂着这琴音满飘的小院儿。     七爷今儿许是乏了,或许是习惯了她说话这虎实劲儿,也没跟她扳杠,只重新垫垫脑子底下那胳膊,抬眼儿瞧瞧天儿。     “你们家屋儿忒小,待着闷的慌,我出来凉快凉快。”     嘿!这话房头儿的大青砖都不乐意了。     呦喂,这话可冤枉,恁说这按您七爷家那宅院标准,这北京城里,除了那紫禁城,哪个不憋啊!     片刻,那望天儿的延珏似的才琢磨点啥,乎得斜眼扫扫眼么前树杈上骑的正当的那人儿。     “诶,我说你跑这儿干什么来了?”     嘿,这话终于问正道了。     可咱小猴儿觉不能傻不楞腾的告诉她,她是跟着下边儿那扒拉弦儿的女鬼来的。     挠挠让树叶子刮的刺挠的脸,她只歪嘴儿笑道,“介兴你上树灌猫尿,不兴我上树看风景?”     延珏直勾勾的盯着她,手指头朝下头指指,“这是我院儿。”     小猴儿只觉得被那两条狭长的眼儿盯的心虚,遂压根儿不瞧他,只斜歪脑袋瞧月亮,随口扯着谎。     “我院儿那棵是歪脖柳,骑着咯裤裆。”     嘎,嘎,嘎……     月下,三只乌鸦飞过,阴漫了延珏的脸。     却说那树下石凳上的仲兰,自闭眼拨弦起,便似陷入了那靡靡之中,那石桌上的茶盏已换三次,她却昏然未觉。     那神态,那风韵,如同那九重天下飘落的琼楼仙儿,一尘不染,愣是没有半点人间烟火俗气儿,瞧在于得水眼里,心下不免感叹。     如此仙家方可寻,人间难得闻的女子。     怎偏生拿凉薄到骨缝儿里的自家爷儿比做知己?     若不是那自家主子在那树上,他真想劝她一句,“姑娘,你回去吧,我们爷儿就不是那调风弄月的人。”     一曲已过,再弹新弦。     声渐大,音织密,如珠落玉盘。     且说这新曲儿听的那树上不懂音律的小猴儿是烦乱不堪,直踹跟前儿那主躺着的树杈子。     “喂,你那酒还有没,给我喝两口。”     独饮不如对饮。     延珏也没琢磨,就起身把酒壶递过来,可许是起来急了,又或者是已经喝的有点儿迷糊了,这抽冷子一折,那树杈子一晃悠,差点儿就摔了!     亏得小猴儿手疾眼快的扶住他,这才没成树落儿。     “嘿,我说你介没那硬茬儿就甭玩儿那鹰儿,有杈子你不骑,脑子闷着了!”     才一坐稳,一听这风凉话,延珏气的损了回去,“骑树杈子那他妈是猴儿!”     “得。”石猴子一把拿过他手里的酒,骑回自个儿的杈儿,“当我没说,继续玩您那鹰儿,掉下去嗝儿屁了我给找人你哭坟。”     少时,那月亮扒房头上听着曲儿,瞧着那院儿里的大槐树上,俩粗壮的枝杈儿上各骑着一个‘猴儿’,面对面骑着,谁也不瞅谁。     “有花生米没?”喝了两口酒,只觉得枯燥的小猴儿问。     那主儿斜眼儿,“还要点儿牛肉不?”     “有也成。”小猴儿连连点头。     延珏伸手指指下头,“脑袋跟这儿砸下去,上地府找你牛大爷要去。”     去!     “没劲。”小猴儿翻个白眼儿,自个儿都没发现自个儿的嘴角撩起来了。     许是今儿一天这主没少替自个儿说话,她到不像往常那么膈应他了,可她却不知道她这会儿那模样儿瞧在那对面儿的延珏眼里,那真是,似嗔似娇,憨态撩人。     不知不觉,延珏竟瞧的楞了。     一阵小风儿呲过,只觉得全身刺挠,一股儿道不清的麻痒感从小腹窜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配合着那树下节奏渐强的曲调,竟好像谁人在他心口窝敲着那鼓一般,越发急促。     而那被盯了许久的石猴子浑然不知,只一心拿着酒壶瞧着下头拨弦之人,心里不知琢磨什么,直到那壶酒见了底儿。     她仰头倒酒,贪婪的伸着小舌头舔舔那壶嘴儿的残液。     殊不知这动作竟让延珏倏的起了反应,差点儿让自个儿给自个儿撑到那树下头。     “她弹的介是嘛?”石猴子突然的一句话,把那延珏自尴尬之中扯了出来。     他极不自然的轻咳了两声,也不瞅她,只板板脸道,“破阵子。”     “破榛子?”石猴子一脑子雾水,“嘛?”     “是破阵子。”延珏的声音有些哑,“破是破敌的破,阵是对阵的阵,这是两军对战时候用的曲儿。”     小猴儿一听,乐了,“别逗了,介曲儿弹的奏跟那憋尿找不着马桶似的,打仗就用这个?”     噗嗤――     一个没板住,延珏骑在那树杈上低笑,笑的树杈直颤悠。     “笑嘛笑?”     延珏笑意难消,“笑你猜的实成。”     小猴撇嘴,“甭欺负我不懂,好像你多明白似的。”     “你还真别说。”延珏扬起脸儿,一脸顽笑,“就这曲儿,爷要说个懂字,没人敢说第二个”     瞧他那牛逼哄哄的样儿,小猴儿轻嗤,“呦喂,接着你要说介曲儿是你写的,是吧?”     咱七爷也不掖着藏着,大方的点点头。     却怎料一丝儿崇拜的眼神儿都没收着,只瞧那小猴儿翻着白眼儿道。     “消停玩儿你的鸟儿吧,吹牛逼掉毛。”     嘿!这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叔可忍,婶儿也忍不了啊!     却说那延珏被噎的一气之下,狠踹了那对面儿的树杈一脚,许是力道过大,那猛的一晃,那原骑的稳当的小猴乎得一摇,竟跌下枝来!     索性那延珏手疾眼快抓住了那猴儿,却不想,一个没拉稳,身子打滑,俩腿儿一个没夹住。     哦呦呦――     预知那惨目忍睹,请听下回分解。     ------题外话------     村东头的大爷大妈们!村西头的姑娘小伙儿们!     俺基友姒锦的《步步惊婚》上市了!没收藏的赶紧收藏啊!当当网有售,据说买的人,都会行十年大运。     嘿嘿,某年不会忽悠你们的。     最重要的是,内容是王道,精彩剧情,错过可惜!           第卅七回 两口子吵架出花 狡老头试探爷心 - 痞妃传 - 鎏年     嘭――     先是一声闷响,琴声戛然而止。     唔――     再来一声闷哼,于得水的惊叫声起。     噗――     接着是一串哈哈大笑,不能抑制。     打从几年前才阿克敦的那条哈巴狗尾巴上绑了鞭炮,吓的那狗拖着炮仗满院儿窜之后,延珏就没笑的这么开心过了。     这会儿只瞧着那被他眼尖一把拉到身下的‘肉垫儿’俩胳膊俩腿儿都朝外那么瞪着趴在地上,活脱脱的大王八模样,他简直笑的肚子疼。     “哎呦喂,主子,没摔坏吧!”于得水颠儿颠儿的过来,急忙给延珏打扫着身上的灰,待借着月光瞧到那地上不知道啥时候多出来那人,定睛那么一瞧,才惊叫。     “呦!女主子!”     呦喂!这活祖宗什么时候跑来的啊!     于得水再一想,可不,这主儿不来,那好好的树咋能把这俩人给撇了!     “我先扶您起来。”于得水才要上前儿,就让延珏给甩手拨弄后边去了。     他敛敛笑,伸腿儿踢踢那‘垫儿’,“诶!小王八,给爷爬一个瞧瞧。”     小王八,一动不动。     他又踢踢,“诶,别装死。”     还是一动不动。     这下延珏脸上的笑没了,只抬头瞧了一眼那不算太高的树,嘟囔着,“不会吧……”     接着回头抽那呆楞的于得水的脑子一下,“甭楞着了!抬人呐!”     于得水心里直喊冤枉,‘嘿!不是您叫我别上前的么!’     俩人一边一个,把石猴子的身子翻了过来,瞧着那原本就红肿的脸又贴上了一层灰,浑儿画的很是滑稽,可因为这人真是死闭着眼不睁,延珏也没心思闹了。     “纸糊的啊。”他边嘟囔边用手背拍着她的脸。     见半天也没反应,于得水忙道,“主子,我瞧着八成昏了,我去叫人传个大夫吧!”     “还磨叨什么,快去啊!”     于得水才窜出去,延珏就瞧着怀里头一动不动这人,自个儿心念,‘这人不能没气儿吧?’     于是手指头横在鼻子下头试试鼻息。     不是吧,真没有?!     延珏心一咯噔,赶忙把怀里的女人扳的离自己进了几分,却不想才把脸贴过去――     噗――     一口土朝他喷过来,眨眼间,眼睛鼻子嘴巴都是灰。     “你丫活腻歪了!”一声喝雷子,把那都跑到院儿外的于得水给喊回来了。     这一瞧,那俩祖宗这不一人一脸灰,在那直溜的杵着对骂呢!     呦喂,嘛呢!     敢情那女主子压根儿就是装昏,就为了憋那一口气儿喷爷一脸灰!     “你个缺揍性的!花花肠子烂肚子!拉个娘们儿垫背,你也不嫌栽面儿!”     “甭说那个,自个撒泡尿瞧瞧,你他妈也算个娘们!”     “好啊,麻烦爷你就抬抬后退儿呲一泡,我今儿就好好照照!”     “嘿!你他妈敢骂我!”     哎呦,于得水这会儿都恨不得摔晕那是他,您瞧瞧这两口子说的都是什么啊!     哪有一个亲王和福晋这么吵架的!     月明,星稀,呜嗷呜嗷。     这一个院子吵的,闹得,跟着上火的,闹哄的都没人注意那院子里的抱琴仙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到了第二天五更天上早朝的时候,延珏还窝着那股火儿,以至于当大皇子敏亲王延玮提出要为不日凯旋的僧格岱钦修祠堂的时候,向来不爱掺合这些事的他,竟当着满堂朝臣的面以功不至此为由驳斥了这个提议,却不想他只是一说,果新随之有章有法的附议竟真得就让保酆帝将这件事暂时搁浅。     却说那僧格岱钦本是延玮生母,先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兄长科尔沁左翼后旗扎萨克郡王的养子,论起来,也算是他的表兄弟,如此近亲,自是争储的得力帮手,那巩固他的地位也自然是垒筑自个儿的势力,如今延珏这一横刀子挡下,算是在延玮的心里戳上了个倒刺。     如今这一闹,延珏的恶气儿是散了,可那些同朝堂的臣子们也无一不琢磨,如今这七爷突然有了动作,究竟是为那般?     待下了早朝回果府路上,同乘一辆车的果新乎得向那打上车起就闭目养神的延珏作揖道,“老朽斗胆,只问七爷一句,今儿这遭是为自己,还是为二爷?”     延珏缓缓抬眼儿,似笑非笑的盯着面前的果新,反问道,“中堂大人怎么看?”     果新屏住气,又鞠了几分身子,只道,“七爷心思,老朽不敢妄自揣度。”     延珏欠了欠身子,胳膊肘撑在那墨玉缎方枕上,摆出倾听的架势,缓缓道,“中堂大人何必自谦,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便是了。”     片刻,果新只道,“如今我大清,四海已定,圣上体健,是我万万臣民之福,然这日月更替,却是物法天道……”     “都是自家人,不必拐弯儿抹脚,有话直说。”延珏出声打断他。     一句自家人,让果新松了一口气,原本的试探,也变的大胆起来,遂抬头说道,“当今五位皇子,三位亲王,两位郡王,若论出身,大爷是先皇后之子,自是不比二爷与七爷的身份尊贵,只是大爷年长几位爷儿些岁数,早十年就开始培植门生,如今在朝中的势力已经是盘根错节,而二爷素来处事谦恭,凡事兢兢业业,也深得一班老臣的拥护,然……。”     话说至此,果新顿顿,见延珏一脸散漫,硬着头皮又道,“翻遍史籍,自古到今,那最终登上大宝的有的不是臣子的心,也不是百姓的心,而是那天子一人的心!若论当今圣上最宠的儿子,除了七爷您,没有二人啊!若七爷只一心为他人做嫁衣,老朽替你惋惜啊!”     许是说的有些激动,果新又是一深鞠,缓缓道,“争是不争,不争是争,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     马车内,安静如斯。     延珏呷了一口茶,半晌只道,“如今中堂大人也算延珏长辈,如此鞠着像什么道理。”     被于得水扶起来的果新也没敢抬头,心想:‘我这番话已明白至此,这小子却闭口不答,他到底在琢磨什么!’     年届六旬的果新突然发现,自己竟有些瞧不透这不过二十的年轻皇子。     “谢中堂大人一番美意。”延珏淡淡的说,“延珏虽年轻,却也明白一个道理。”     他的语调轻的让果新竟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只听他道――     “为官,以不能为能,为臣,当沉默似金。”     听罢,才一反应他这是讽刺自己谋划过多,果新神色骤然大变,乎得鞠身,几乎伏地。     “老朽受教了。”     自打这一番话之后,这回府的一路,二人是再没交谈,只各自闭着眼想着心中之事。     却说待到了府上,才下马车后,谷子边大声叫着不好了,边朝二人一瘸一拐的跑来。     没等延珏问怎么回事儿,谷子气喘吁吁的道,“大奶奶一大早上带个人去了我们院儿,说要给我们主子好看!”           第卅八回 齐佳氏聚众看戏 断脉象假戏成真 - 痞妃传 - 鎏年     上回书说道延珏和果新才一回府,便有那丫头前来报,那齐佳氏带人前来闹事。     列为看官若问那闹的是何事,且听我从头道来。     却说那齐佳氏,原系两江总督之女,自幼骄纵刁钻,又因其姐淑妃乃皇四子,皇五子生母,她借势在相府横行已有十数年。     如今叔荆归宁,且说她本就因她克死克残自个儿一双儿女,而十年意难平,如今小女儿季娇又因她被打的半死,再加之昨儿在她房里受了那一肚子窝囊气,更是恨不得拆她入腹。     “额娘你不要糊涂,且不说那丰生根本就是个骗子,就算这事儿是真的,如今你若大肆宣扬开来,那睿亲王一怒之下参三叔和爷爷一本,那到时候吃亏的不只是叔荆,而是我们整个果府!”伯鸢连夜来到四妹房中,苦口婆心的劝齐佳氏打消这个念头,那趴在床上的脸色惨白的季娇也道。     “是啊,额娘,大姐说的对,固然不能让她白白欺负了咱们,可这事儿要是闹大了,连坐到咱们,那得不偿失么!”     “你们懂个屁!若是那小贱人没嫁过去也就算了,如今这人都已经入了王府,他还能四下宣扬自个儿带了绿帽子不成!天下间就没有这样的男人!”齐佳氏冷哼一声儿,咬牙切齿的道,“这样的丑事,都是要关门打狗的,死丫头,我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翌日,早膳才过。     东跨院儿里好生热闹。     拄着拐的伯鸢急的满头大汗,不知跟婧雅说些什么;那被两个婆子搀着还站不稳的季娇则是一直紧皱着眉头,一副又期待又怕的模样,而那一身素白的仲兰则是拿着一本书端坐在角落的石桌上旁若无人的翻着,几个果新的姨娘都在一头雾水的窃窃私语,还有那些丫头婆子自是不必说,每一个都是几代伺候果家的自家奴才。     “这大奶奶一大早把我们都叫到这院儿做什么啊?”     “是啊!难不成是跟福晋请安?”     “别扯了,若是排场上的事儿,怎么会赶老太爷不在家的时候?我瞧着八成像来闹事儿的!”     “啊?闹事儿?三小姐那性子也容不得大奶奶闹事儿啊!”     “关公战秦琼,这谁输谁赢谁又知道呢?”     四下私语不断,这时只听那才与婧雅说完话的伯鸢大声劝道。     “各房的姐姐妹妹,长辈们,听伯鸢一句,大家都回去各自忙吧!”     半晌,人人瞧她,却无一人挪步。     可不?     虽说这大小姐身份金贵,可那大奶奶才是这园子的掌事儿的,她一句话,谁敢得罪?     更何况这些宅院里闲的发慌的女人,哪个心里又不是存了份儿看好戏的心?     “大姐,你就别劝了!没用的!”一旁的季娇劝道,“再说额娘说的也有道理,这闹得再大,也是那个扫把星自个儿的罪孽,与我们何干!”     “季娇!你怎么能跟着额娘一块胡闹!”     “胡闹?”季娇冷笑,指指那石猴子所在的屋子,抬高了嗓子道,“你问问里头那人,若是不心虚,怎么像个缩头乌龟不敢出来!”     “四小姐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主子……”婧雅才要辩解,却在此时,那石凳上的仲兰合上了书,起身过来,只一脸淡然的对伯鸢道。     “既然没别的事,那我先走了。”     说罢便转身离去,那孤傲的模样直气的季娇后头骂着,“一个庶出的丫头罢了,还真以为自个儿成仙了不成!”     骂完一转过头,又瞧见那才刚与自己辩解的婧雅,气不过的又骂道,“你又是个什么身份!不过一个丫头,哪儿轮的着你说话!”     “诶!”伯鸢才要说话,却被婧雅的话。     “四小姐说的是,奴才不过是个丫头。”婧雅抬头直视她,微笑道,“可我想四小姐有一件事弄错了,奴才即便是丫头,也是睿亲王府的丫头,出了错,自有主子骂着,罚着,还没有外人教训的道理。”     “你!”季娇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却说这时,那院子门口呼呼拉拉进来几人,而为首的正是那一脸得意的齐佳氏,只见她身后跟着一个衣衫褴褛,头顶生疮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一进院儿,一股子霉味儿散的四处都是,直叫那些个姑娘婆子站到十步之外。     还没等那齐佳氏说什么,那男子直接就冲到了婧雅身边,呜的一声儿哭了出来。     “婧雅姑娘,原来你也来了京城!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瞧着那昔日憨厚的面孔如今闪动着穷途末路的贪婪,婧雅全身一僵,一瞬间竟不知说什么是好,这时只听齐佳氏一脸得意的笑道。     “怎么?还不快请你家主子出来见见旧人?”     旧人!     这话一出,满院子的私语声儿都大了,大伙儿都不敢相信,敢情那癞头男人竟是三小姐的旧相好?     “我们主子昨儿受了风寒,脸上起了疹子,委实不便见客。”婧雅道。     风寒?     哪有那样巧的事!大伙儿更加相信是那三小姐不敢来见!     “起了疹子?”齐佳氏冷笑,“那还真是巧了,我今儿还正好带来了大夫。”说罢吩咐身后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头儿,“白大夫,你可得好好给福晋瞧瞧!”     片刻,那谷子和婧雅实在拦不住,一行人随着那白大夫进了内室。     却说众人才一进屋,不见人影儿,只瞧见那床幔垂下,里头隐约躺着个人。     齐佳氏喝着婧雅端上来的热茶,边跟那白大夫使了个眼色,意有所指的道,“福晋身份金贵,可得仔细瞧瞧!”     那白大夫上前,谷子极不情愿的从床幔里拿出主子的手,给他诊脉。     只见那老大夫时而斟酌,时而蹙眉,两只手反复诊断了几次。     待许久过后,他躬身褪下。     “如何?”齐佳氏急问。     白大夫一鞠,“福晋确实染了风寒……”     “我不是问你这个!”     “呃……”只见那白大夫沉着了许久,只一句话,满室哗然。     “也如奶奶所料,确实有月前小产的迹象。”           第卅九回 石猴子以退为进 齐佳氏大唱擂台 - 痞妃传 - 鎏年     却说那白大夫一言,语惊四座。     这屋子里头的人谁不知道这话意味这什么?     一月前,三小姐可是还没入府呢!     “你少血口喷人!”谷子气不过,指着那白大夫的喝道!     “姑娘言重了。”那白大夫鞠道,“如此大事,老朽怎敢胡言乱语。”     “老头!你可要想清楚!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     “是啊,白大夫,你可瞧仔细了,这些话可不敢乱说啊!”一旁的伯鸢也上前道。     “大小姐,老朽真没……”被那谷子瞪的发怵,白大夫这话只说一半,就面有难色的瞟着一旁始终笑的得意,悠哉的呷着茶的齐佳氏。     这时,只见她跟下人婆子使了个眼神,不一会,那一身臭味儿的男人就霹雳扑隆的进了门,进屋就是朝床一跪,呜呜痛哭,不时唤着,“小姐,是丰生没用~”,哭的不能自已。     这一哭,让原是在外头不敢进来的丫头婆子,围着门口和窗外站了一圈儿,无一不在窃窃私语。     谷子气的小脸通红,“大奶奶,你带个男人来我们福晋房里这么闹,是什么意思?”     齐佳氏也没理她,只得意的呷着茶,那一旁的季娇道是冷笑了一声,只跟那丰生说着风凉话,“听见没?如今人家已经是福晋了,谁还记得你这旧人,别跟哪儿丢人了!”     “季娇,你就别跟着添乱了!”伯鸢低喝着,又拄着拐费劲的走到齐佳氏跟前儿,低声道,“额娘,闹也闹够了,咱们走吧。”     “走?”齐佳氏死瞪她一眼,“呸!”     说罢,她起身走到那严实床幔前尖声道,“怎么?今儿就打算一直这么缩在帐子里?知道的你是做贼心虚,不知道的到像是我这伯娘冤了你!”     “大奶奶,您这话严重了。”婧雅上前道,“我们主子昨儿晚上却是受了风寒,起了疹子见不得风。”     “呵。”齐佳氏冷笑一声,回身一嗓子,“都没听见么!福晋今儿见不得风!把门窗都关上!”     嘭嘭嘭嘭――     待几个丫头婆子把门窗全都关上后,齐佳氏只说一句,“如今这般,不挡也罢!”乎的一把扯开那床幔!     哗――     正当这一屋子人都以为,那里头半晌一声未出的三小姐真的是做贼心虚的躲在那幔后头,却不想还没瞧见那里头的光景,只听一声哈欠声儿。     离的近的几人再伸过头来一瞧――     嘿,那抻着懒腰的三小姐可不是一脸红疹子咋的!     那齐佳氏怔在原地,竟不知道说啥,道是伯鸢先关心的道,“哎呦,这好好的脸怎么如今成了这样!可用药了?”     石猴子还没答,一直挡在那丰生身前的婧雅递过去一个缎子,“主子,如今这般,还是带上吧”。     瞥了她一眼,倒也没推却,石猴子利索的把那缎子在脑袋后系了个结儿,待一整张脸儿只露出那也满是疹子的额头,石猴子才跟伯鸢道,“吃过了,昨儿晚上就请过大夫了。”     呦!     这石猴子那嘶哑干裂的动静儿一开口,就连一旁的谷子都楞了一下。     “这风寒好厉害,这嗓子怎么也哑成这样儿!”伯鸢一脸担心,忙道,“你可真得好好休息休息。”     “休息?”石猴子瞟了一眼齐佳氏,笑笑,“介戏台子都搭到我介屋里头了,我还休息嘛?”     “你!”齐佳氏气的一口气儿瘪在嗓子眼儿里,好半晌才咬牙切齿的道,“死丫头!我看你今儿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丰生!”齐佳氏乎得一嗓子高喝!     “你来告诉大伙儿,你曾是她的什么人!”     那一直跪在一旁哭的衣衫褴褛的男子,双膝连连往床这头蹭着,直瞧着那带着面纱,额头生疹子,全然瞧不清模样的女子,失声痛哭!     “小姐!你怎么不认我了!我是丰生啊!是你肚子里孩儿的爹啊!”     这话一出,屋里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瞧热闹的,瞧笑话的,每一双眼睛都盯着那从床上起身的三小姐,她要如何回答!要如何解释!     齐佳氏一扫郁色,越发得意的睨着石猴子。     “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轻飘飘的损了半屋子人,石猴子起身,也没瞧那丰生,只晃晃哒哒的走到对面儿的炕塌上坐下,接过婧雅递过来的茶。     呷了一口,只跟乎得问那丰生,“咱俩好过?”     “小姐,难道你忘了!”那丰生急忙从怀里掏出一精致的镶玉的篦子来,急道,“你瞧!这是年初你送我的,还跟我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一直带在身上,从没离开过,就算这几个月我进京找你,再苦再饿,丰生也没想打过这篦子的主意!只因为这篦子是小姐送给我的!丰生舍不得,也不敢离身!”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从婧雅手里接过那篦子,石猴子边把玩着边嘟囔,半晌抬头瞧那丰生,又问,“我真介么说过?”     “是啊,小姐!”那丰生眼里冒光,连连点头,“我若撒谎天打雷劈!”     “你他妈是该天打雷劈!”一声喝雷子,石猴子把手里那篦子朝那丰生砸过去。     等大伙儿都瞧见的时候,那丰生的眼眶子已经被砸的流了血,那血蓄的满眼都是,猩红猩红的十分骇人,直叫四下倒抽气生不断,谁也不敢再多言语。     “小姐!为何如此对丰生!”那丰生嘶吼!     “我打你因为你他妈欠抽!”石猴子冷笑,“介爷们儿做到你介份儿上也他妈是缺揍了!别他妈一张花屁眼子嘴说的好听,嘛海誓山盟,嘛白头到老,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如今你在介做嘛?想我?念我?还是跟那老娘们儿合伙整死我?”     “我……。”那丰生被堵的一句话没有,心里是又骇又惊,只想,‘这不过月余不见,这小姐的嘴皮子怎么这般厉害?’     他甚至觉得自个儿像是从来没认识过她似的!     他想要抬头看清,可无奈满眼充血,除了那模模糊糊的面纱,他什么也瞧不见。     “呦,真霸道,这许的周官放火难道不许百姓点灯?”齐佳氏指桑骂槐的损着是她先变节嫁人。     “额娘。”伯鸢一旁小声制止她再说了。     可这一闹,满屋子的人,没有人不相信这三小姐是因为那丰生的背叛而恼羞成怒了!     换句话说,这事儿已经就像是盖了层纱,人人都心里有数了!     大家都瞄着那三小姐,不知她今日该如何收场之时,只听她说――     “我给你俩选择,介一,你立马拆了介戏台子,带着人走,我给你留条活路;介二,你要是打算接着唱介出包公审案,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福晋好大的威风!”齐佳氏失笑,全当她是穷途末路后的空城计,怎么可能在此时收手?     她走进那床榻,睨着那病恹恹的石猴子,轻嗤,“怎么?终于知道怕了?”     对视半晌,石猴子直盯着她冷笑道,“那好!介唱戏就要唱的排场大些!”     接着转身吩咐,“谷子,去找王爷和老太爷过来!”           第四十回 严词凿凿皆指证 横生枝节又添据 - 痞妃传 - 鎏年     “睿亲王到!”     随着一声尖亮的嗓子,门被推开。     只听声音,那众人便是,奶奶小姐拂身,丫头婆子跪地,乌央乌央一屋子人都屏着气儿,没人敢瞄一眼那来人什么脸色,一个个的只顾盯着眼前的地皮儿,瞥着那寻常富贵人家都难得一见的精致锦靴一步上步朝里屋儿走去,又在那褴褛男子面前停住。     “就是你?”     轻飘飘的一句话自头顶传来,那丰生竟吓的不知回话,直哆嗦了好半晌,才猛地跪地求饶。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王爷饶……”     碰――     一声闷响,混着吃痛的哀嚎。     等众人再抬头时,那丰生已被那睿亲王的一脚踹翻在地下!     “天子脚下,王爷面前,怎容的你这獐头鼠目之辈信口雌黄!”一同而来的果新厉声喝道,不给任何辩解的机会,直接唤道,“拉下去!给我打!”     接着,也不管那丰生如何连哭带求的被拖走,果新只怒目瞪着那儿媳齐佳氏,“愚蠢妇人!还在这丢人现眼!这般胡闹,王爷不怪罪你已是万幸!还不快滚!”     说罢,又指着满屋子的人怒喝,“还有你们!一帮丫头婆子不知分寸就往福晋屋里头进,我府上难道没有家法了不成!都给我滚下去领罚!每人五十个板子,主子奴才同罚!”     一片倒抽气声儿,却无一人敢言语!     这明白人谁瞧不出来,这老太爷发怒是假,要尽快拆了这台闹戏才是真!     可偏生齐佳氏是一个糊涂人。     “阿玛,儿媳不服。”齐佳氏半蹲在果新面前,气不过的辩解,“儿媳并没有胡闹,有道是无风不起浪,若只那丰生一面之词,儿媳断不会糊涂至此,可白大夫可是在我们府上看诊几十年,从无一例断错症的时候,才刚诊脉后,他也说叔荆确实曾经有孕!”     “糊涂东西!胡说什么!”果新勃然大怒,恨不得拿块抹布堵住她的嘴!     “我没乱说!”齐佳氏甩着手帕指了一圈儿,“这屋里头的每一个人都听着了!她们都能作证!”     果新被她气的一口气没导上来,连连咳嗽――     这蠢妇!     “白大夫是哪个?”     这时那打从被奉上了座便不发一语,也不瞧自个儿福晋,只漫不经心转着大拇指上那颗玉扳指的延珏乎得抬头道。     片刻,一老头儿背着药箱边走边拭汗的进了屋儿,朝延珏打千儿问安。     “七爷吉祥。”     延珏轻哼了一声,也不抬头,只轻飘飘的道,“说说吧。”     “老朽……。老朽……”     “结巴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延珏失笑,狭长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瞄了一眼一几之隔的遮挡着半张脸的石猴子,“我福晋的身子,我又怎么能不知?说吧,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福晋脉滑而虚浮,委实……委实小产后体弱的症状。”     “你确定没瞧错?”延珏再抬眼儿时,周身以开始散了凉气。     那熟悉他性子的几个奴才,无一不在心里敲着木鱼儿求着,‘你个糊涂老头!甭再说了!主子要怒了!’     那白老头只鞠着又道,“老朽只问七爷一句,初与福晋行得房事,可有血崩?”     延珏停了手上转扳指的动作,只盯着他,不语。     “以福晋如今的身子,根本无法行房,若强行行房,那必会造成血崩。”     劈――     除了那离延珏只有一几之隔的石猴子,谁也没听见那主儿指甲断裂的动静儿。     “就福晋目前的脉象来开,老朽推断,那胎儿小产时已经足月成形,所以福晋如今身子始终虚弱。”     那白老头才说完,那齐佳氏便故意溜着缝儿,“这就难怪了,这才八月里的风,吹一下便生的一脸的疹子,这身子委实虚了些。”     “额娘!”伯鸢偷扯着齐佳氏的衣襟,挤眉摇头示意她别在火上浇油了!     就算瞧不透那睿亲王是疑是怒,也该瞧得出爷爷现在已经是怒极了!     可到现在这地步,齐佳氏又怎么可能收手?     只瞧着那个才刚还牙尖嘴利威胁她的那个死丫头,这会儿一声不敢吱的低头抠着手指头,齐佳氏只觉得满心得意。     她道是要看看,今儿这残局她要如何收!     屋内,针落可闻。     屋外,哀嚎声声。     那板子砸在肉上的“啪啪”声,听得屋里头每个人都胆战心惊。     乎的――     “我不服!我不服!我有证据!我有证据!”     那像是拣了救命药似的大吼声传到里屋儿时,果新一个眼神儿示意下人赶紧出去封口,可延珏倏的一句话却给那人拦在门前。     “带他进来。”     少时,两个人拖了那下身血迹斑斑的丰生进来,才一松手,他便像一摊烂泥似的软在了地上。     “你最好是有证据,若是为了一时自保胡诌出来的,那就不是挨一顿打能了事的了!”于得水上前说着狠话提醒他,不要胡乱嚼舌根子!     可那丰生哪听的出那话外音,被打的半死的他,现在满脑子只一门心思――     “不是!不是自保!是真的,是真的!”     他拖着残败的身子从地上爬起,边像哈巴狗似的连连点头,边从脖子里解下一样物事呈上去。     那是一个已经脏的几乎看不出原样的红布包小三角。可从外型上辨别,还是能瞧出是满族人惯用的护身符,里头包着萨满用朱砂写的符纸,一般写的是保平安或是吉祥的咒语。     于得水拿着那护身符来回瞧了几遍,喝道,“不过是寻常人家都有的护身符!又能证明什么?”     “不,你看那后面绣的字!”丰生急道。     于得水把那护身符翻过来,只见那满是泥垢的布隐约瞧的见那‘叶赫’二字,他反复瞧也没瞧出什么门道,可在坐的果家人却都变了脸。     “你太过分了!”只听那季娇倏的怒目瞪向石猴子,“奶奶留给我们的东西,你竟送与了他!”     “是啊!这老夫人送与你们几个的贴身物件儿,怎能送与他人!”齐佳氏得意的火上浇着油,那‘贴身’二字她还故意拉的老长。     这下,原本是存着怀疑的也好,一头雾水的也罢,这满屋子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那半晌一句话都没说的七福晋身上。     只见她这会儿扑弄扑弄手,站了起来,挑眉道。     “你们介戏唱完了?”     众人瞧着她,一怔,只听她道。     “那接下来该我了。”           第四一回 狗咬尿泡空欢喜 横生枝节又生局 - 痞妃传 - 鎏年     “谷子,去请二小姐过来!”     才一起身,石猴子忽的一句话,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她这戏要从何唱起。     道是延珏一皱眉,果新了然的问道,“怎么嗓子哑的这般严重?”     石猴子咳了两声,又瞥了那身侧的延珏一眼,扯嘴儿笑笑,“昨儿晚上闲溜达,让狗追了,凉着了。”     如此胡闹的作答让果新脸一僵,可瞧着眉头越皱越紧的延珏,他只得硬着头皮的板着脸道。     “叫下人看好那些畜生,在院子乱放像什么话!”     噗——     石猴子一个没忍住,差点儿没喷出来,只瞧着那脸开始发绿的‘乱放的畜生’,她难得有礼貌的一拂身。     “谢谢爷爷考虑周全。”     “垂死挣扎。”一旁的齐佳氏轻嗤,翻着白眼说着风凉话,“我道是如何脱身,不过是卖乖讨巧。”     “嘿!”石猴子横她一眼,“求死你着嘛急?”     说话这时,门外进来二人,谷子一瘸一拐在前,仲兰白衣娉婷在后。     “仲兰给七爷和福晋请安,给爷爷请安。”施施行礼,仲兰不曾抬头看那坐上之人一眼,便转身走到石猴子身前,瞧见她那面纱外加一脑门子疹子的模样儿,依然波澜不惊,只是面无表情的问道。     “不知福晋找仲兰有何事?”     “当然是要命的大事儿……”说罢石猴子狠咳了几下,直咳的身子佝偻,双眼通红,婧雅上前来扶,她只摆摆手,闪过了身子从于得水手里拿过那‘护身符’,又垂着胸口平着喘,朝那半瘫在地上的丰生走过去。     “你说介护身符是我给你的?”     那丰生一脸是血的连连点头,“是!”     石猴子又轻飘飘的问,“那你说说,我怎么跟你说的?”     “你说这是你奶奶亲手绣的,每个果家的孩子都有一个,里头缝着的是平安咒,直到成家,才能摘下来……”     “够了!”猴子截断那丰生才说一半的话,倏的转向那齐佳氏,直直的盯着她,“伯娘,他说的可对?”     齐佳氏仰头一哼,“那是自然!”     “好!”石猴子大声道,而后走到伯鸢和季娇面前,“你们的可带在身上?”     “那是自然!”季娇二话不说从脖领子里掏出来,随之伯鸢也唤来丫鬟遮挡一下,解开扣子把自个儿的护身符翻了出来。     众人只瞧着这戏,却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三小姐究竟要做何证明。     只见那三小姐又迈至二小姐面前,只挑眉道,“你的呢?”     瞄了一眼那面对着的全身污浊烂泥似的男子,仲兰嫌恶的皱皱眉,转过身去,对着只有延珏一人的方向解了两颗扣子,也拿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护身符。     “拿我们的出来有什么用!难不成我们谁还能把自个儿的给她污了你!”季娇年纪小,向来口无遮拦。     一旁的齐佳氏,只当她是垂死挣扎,只得意的道,“三个丫头的都有了,就差你的了。”     这满屋子人都瞧着那屋子正中的石猴子,只当她是穷途末路,却不想,这时她露在外头的两只杏眼儿一眯,一弯,只听她漫不经心的唤着——     “婧雅。”     这时只见那生的极美的丫头上前,递了一个东西给自家主子。     众人才琢磨是啥,却只见那七福晋手轻轻一扬——     嘿!那手里的红红的小三角不是护身符又是嘛!     “不可能!”齐佳氏乎得拍桌子起身,“绝对不可能!”     “有嘛不可能,她们仨的带在身上那是自然,可我如今嫁了人,摘下收起来有嘛不成?”     说罢石猴子把那护身符又给了婧雅,“去,拿过去给她瞧瞧。”     当齐佳氏接过来,反复的瞧着那‘叶赫’二字的针脚,乎得一屁股呆楞的坐到那椅子上,好半晌反应过来,才气急败坏的朝那丰生大喝。     “好你个奴才,你敢骗我!”     那丰生见状,连连摇头,急的抓着齐佳氏的裙角道,“大奶奶,你信我!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啊!”     这话一毕,只听石猴子在一旁扇风点火的道,“介有意思,你说你是我相好,介有话不找我说,跟我介伯娘说嘛?”     呦喂!这话不是明白着说这丰生就是这齐佳氏找来闹事儿的么!     余光瞥着那坐上脸越发沉下来的睿亲王和老太爷,齐佳氏气急败坏的一脚踹开那丰生。     “滚开!成何体统!”     狼狈的整整裙角,她又跟猴子道,“就算你有护身符,那又怎么样!你又如何解释你的脉象!”     呵……     石猴子轻笑,“脉象?”     在众人都悬着一颗心的目光下,石猴子从那人堆儿里揪出来那白大夫,用手背儿拍打他的脸道。     “老头儿,你在这府里多少年了?”     白大夫被拍的面红耳赤,又碍于她福晋的身份敢怒不敢言,只沉声道,“老朽是咱家的包衣,自还师学成后回府至今已在府上看诊三十二年。”     “从无错断?”     “从无。”     “好!”石猴子停下手,眼珠子朝左上翻了三圈儿,突然扯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听说你小儿子现下在两江总督标下当差?”     白老头一怔,乎得斜眼瞟了一眼那齐佳氏,半晌才点头鞠道,“是。”     石猴子笑笑,压低声音道,“你还挺诚实。”     说罢又抬起头来张开手,顽笑一般的道,“大家可都听清楚了?”     清楚!     当然清楚!     谁不知道那两江总督是大奶奶的阿玛!     正当众人心里都重新琢磨这事儿的当下,又听石猴子大声道——     “我不信他!”     说罢,又来到延珏面前,难得有礼的揖道,“请爷儿再找俩大夫过来,还我清白!”     戏瞧到这份儿,延珏那心中早有定夺,挂面的冰霜也一早卸下,这会儿只闲适的转着扳指,瞧这猴子要如何唱这戏。     他摆摆手,“于得水,把府上跟过来的两个大夫叫来。”     “嗻。”     少时,两个华服郎中随着于得水鱼贯而入,众人自然让开一条路。     彼时,石猴子已经坐在延珏另一侧的炕塌上,伸出了手,等着把脉。     那两个郎中打千儿之后,逐一上前看诊。     半刻过后,二人俱已诊完,只交换眉眼,齐刷刷的一鞠道。     “回爷儿,我二人一致断为,福晋确实因风寒而脉沉体虚,可若说小产之相,确实无从论断。”     “不可能!”那一旁的白大夫脸一白,竟不顾身份,直接迈步过来摸上石猴子的脉。     于得水见状上前要拉,石猴子却摆摆手,一副随他去的模样。     半晌,只见那白大夫脸白一阵,青一阵,直呆楞的摇头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嘛?”石猴子笑笑,“改主意了?”     “不对!”白大夫懵的抬头道,“刚才不是这脉!绝对不——啊!”     白老头话就说一半儿,便被一旁的延珏一脚卷翻在地。     “闹够了么?”延珏轻飘飘的声音一出,一屋子人都屏住了呼吸。     到此,所有人都瞧明白了今儿这出戏——     合着这竟是一出大奶奶一手安排的贼喊捉贼!     “老朽以项上人头担保,刚才真的不是——”     那白老头捂着肚子,一脸冤屈,可延珏却瞧都不瞧,只摆摆手吩咐道。     “杖毙。”     这话一出,那齐佳氏宛若雷击的瘫坐在地。     待那当场吓昏的白老头被拖出去后,石猴子起身,朝着齐佳氏走去。     在她面前来回踱了几圈后,石猴子乎得停下,似笑非笑的道。     “我说伯娘,大哥死了十年了,我知道你恨我克死他,你要是因为介么个事儿扯谎害我,我心里头也不是明白,可我拜托你,你让人拿奶奶留的护身符做文章已经过份了,如今这又——”说到这儿石猴子忽然指向身后那早已吓的一摊烂泥的丰生,大声道,“能不能找个像样儿的爷们儿!你当大伙儿眼睛都瞎么?!”     说罢,她走到延珏跟前儿,又道,“介三条腿儿的蛤蟆少见,两条腿儿的男人可是满大街都是,你就找介一土鳖来。”她指指延珏,“你是遭经我呢,还是遭经我们生的介么水灵的爷?”     延珏极不自然的咳了一声,板了板脸对那早已脸黑做一团的果新道,“中堂大人的家事,本王不好插手。”     谁听不出来,那话里话外就是让果新自个儿看着办!     事已至此,那齐佳氏早已慌做一团,只跪在地惨白着一张脸,连连摇头。     “老太爷!不是,不是!你要相信我,儿媳没有害她!儿媳也是听信了奸人的谗言!你要相信我!”     “大奶奶!你别翻脸不认人!”那丰生一听齐佳氏把所有的事儿都推给他,也狗急跳墙的全都吼了出来,“是你说我只要说了全部的事儿,就给我100两的!如今出了事儿!你别想都推给我一个人!”     嘿!     这下大伙儿全都明白了!     扑通——     丫头奴才跪了一地,那坐上的季娇和伯鸢也都或跪或匍匐在地,纷纷求着,“额娘无心的!额娘无心的!求王爷饶恕!求爷爷饶恕!”     那果新脸一沉,喝道,“把这疯妇拉下去关到后院子冷园禁闭,没我的命令!永不放出!”     这话一出,齐佳氏宛如雷击。     那冷园可是十几年没人住过的荒废院子!     要她住上一辈子?!     “爷爷饶命!”     “老太爷饶命!”     央求声遍起,只余延珏一人似笑非笑的瞧着漫不经心的石猴子,全然没发觉那个始终视线没离开过他的仲兰。     “把这骗子关起来,查清他的来头,若是市井闲散,送大理寺,若真是我们户下的,打死喂狗!”果新冷脸吩咐道!     那丰生一听,懵了,忙摇头大喊,“我没撒谎!三小姐真的跟我好过!我没撒谎!”     使劲挣脱那来架他的二人,那求生的意识窜上脑,他猛然想起一个要事!     “不对!我有证据!三小姐腿跟儿有个胎记!拳头大的胎记!”     一听这个,那瘫坐在地的齐佳氏恍然大惊,朝果新喊道!     “对!我记得!三丫头出生的时候真得有这胎记!老爷你也是知道的!”     ------题外话------     嘻嘻,一个剧情,不分两章了,大伙儿当两更看吧,不用更爱我,哈哈           第四二回 李逵李鬼各心思 螳螂黄雀本末置 - 痞妃传 - 鎏年     “胎记?”延珏挑眉,笑意不达眼底。     “我福晋身上何时有过胎记?”     话毕,谷子婧雅脸色俱变!     石猴子一屏,袖子里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那晚,延珏是见过的。     “不,不!”齐佳氏不可置信的连连摇头,“我用命作保,三丫头身上真的有!”她连跪带爬的跄到果新跟前儿,“阿玛你也是知道的!当年额娘还说,那胎记红红的像酸枣,长大这丫头定是个酸性的主儿呢!”     果新眉头不着痕迹的一褶,倏的大喝,“你这疯妇!还没闹够么!扯谎竟扯到你额娘头上!”     “不,阿玛,您知道我没撒谎啊!”齐佳氏冤枉的大叫,“让三丫头褪了裤子,找人一试便知啊!”     “放肆!”果新怒瞪着那口无遮拦的齐佳氏,“难道七爷的话你没听见么!叔荆何来的胎记!”     公公反常的暴怒,让齐佳氏乎的怔在原地。     半晌,似是想到什么的似的猛然甩头,盯着石猴子,“你真的没有胎记?”     石猴子只瞅了一眼那面无波澜的果新,乎得全身放松,俩手一摊,轻笑道。     “嘛时候也没有过那玩意儿!”     “不可能!”     这时那丰生忽的大喊,挣脱着架着他的俩人,腿儿朝天蹬着大叫,“你不可能没有!除非你不――”     话还没说完,那丰生便被一个手刀砸昏,收到果新的眼神示意,那二人利索的把那丰生拖走。     谁也没把多余的注意力分给那早已认定的骗子。     只余那宛若雷击的齐佳氏,瘫在地上面色惨白的喃喃自语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还等什么!把这疯妇一块儿拉走!”     果新一个大喝,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两个下人赶紧上前架走了齐佳氏。     那屋里求饶声四起,却无一人听到那齐佳氏口中的喃喃。     待闹剧散场后,果新散了满屋子的人后,上前朝延珏深鞠揖道。     “老朽惭愧,家门不幸出此孽障,扰了七爷清闲,老朽实在……”     “诶,中堂大人这又是何必。”延珏上前扶起了果新,笑的场面,“大夫人也不过一时糊涂听信了小人谗言,如今成全了福晋的清白,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见延珏扫了一眼石猴子,那果新连忙换个方向又是一深鞠,“还请福晋不要见怪,若今日之事,累得你我祖孙之情,那老朽可是……”     “爷爷您介是做嘛?”石猴子作势扶起果新,咳嗽了两声,话里有话的嗔道,“您一心像着孙女儿,叔荆怎会不知?”     “好孩子,爷爷果然没疼错你。”     只瞧着眼前那果老头的波澜不惊,一副慈爱如故的模样儿,石猴子在心里叹道。     好一个城府极深的老狐狸!     他果然一早便知她不是叔荆!     “福晋如今入了王府,沐天家恩德,气度果是不比在我这小门小户时了。”果新说着那合拢话。     只听延珏又笑笑道,“诶,中堂大人又何必自谦,今儿延珏也算是受教了,从前就听说果相一门以规矩传家,门第森严,如今一见,果然如此,难怪皇阿玛总说,满朝堂的臣子,若论修身齐家,唯中堂大人一人尔。”     却说那果新又怎听不出延珏弦外之意?     他边揖着笑道,“不敢不敢。”边在心里头琢磨,‘这七爷是提醒他,圈禁齐佳氏的事儿,决不能说说就算了啊!’     且说那三人各怀心思,虚以委蛇的说了有一会儿,因石猴子染病又折腾这一早上,果新便以不打扰她休息为由,先行告退。     只剩小两口儿二人,原本那延珏还就着她摘了绢布后那一脸丑疹子,俩人你一句“麻子猴儿”,我一句“喷粪的嘴”的互损了好半天,后见小猴儿实在咳的厉害,那主儿竟难得生出几分人性来,嘱咐了那留下诊治的大夫几句,就带他那呼啦呼啦的一群跟班儿走了。     “这一头午,比那天桥说书的都悬!”     待婧雅跟大夫去取药,屋里只剩下铁瓷二人,谷子泄了全身的气儿,后怕的瘫坐在塌上,频频顺着自个儿惊魂未定的气儿。     石猴子咳嗽了两声,挠挠刺挠的脸,翻白眼嘲笑她,“瞅你那点儿出息!早就告诉你没事儿了,你怕嘛!”     “呦喂,我说小爷儿。”谷子从塌上弹起来,煞有介事的道,“咱备了三手儿,可没备第四手啊,你是不知道,那贱奴才说那三小姐原本腿上有胎记的时候,我这心都快跳出来了!”瞄了一眼窗外,谷子又压低声音道,“这要不是那大奶奶突然自个儿愣住不说了,万一是捅出来!就凭七爷的脑子怎么可能反应过不来!”     石猴子一脚踩着炕沿儿,一手豪气的干了一杯茶,抹抹嘴儿道,“那娘们儿虎是虎点儿,不过还不能傻到那份儿。”     “嘿!”谷子一瞪眼儿,“你还别说,就那狗脑子架人脖子的主儿,真悬!”     石猴子被她那模样儿逗的,乐的直咳嗽。     谷子哪肯罢休,瞠着小扣儿眼儿,接着损,“就那挖坑就跳的主儿,也真难为她活这么大岁数!”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也多亏她这狗脑袋,给个套就钻,要么咱们咋能除了那个让咱头疼的丰生?”     说罢,谷子又叹道,“道是冤屈了那个白老头,就这么白白送了命。”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石猴子呷了口茶,半晌发现谷子一直盯着自个儿。     “嘛?你那是嘛眼神儿?”     “哎我说小爷儿,你跟咱家七爷儿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咋?”     谷子翻一白眼,嗔道,“一个杀人不眨眼,一个害人不上心!”     “滚蛋!谁他妈跟他像!”     二人没说笑一会儿,猴子瞥了一眼那西洋钟,又瞄瞄那屋里头那幔帐散落的床榻,她努努嘴儿,“去,趁着介药劲儿没过,人还昏着,赶紧把她送走。”     “知道了。”     不一会儿谷子便叫人过来瞧瞧抬走了这一早上就准备好的女子,临出门儿前,猴子嘱咐她,“你走后门,待会儿前院儿还得来人。”     谷子还一楞,“谁啊,这戏都唱一头午了,谁还过来啊!”     猴子把玩着手里头那个红艳艳的护身符,嗤笑,“介世上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好人。”           第四三回 善恶到头本有源 忠奸是非君自辩 - 痞妃传 - 鎏年     却说婧雅随那两个郎中前去取药,因身在相府,自是不比王府自在方便,遂在药房那处看着小厮煎了药才回来。     回来的路上,途经一处石片叠摞的石门,只见一丫头模样的人鬼鬼祟祟的四下张望,瞧那面相,婧雅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究竟在哪儿见过。     此时见她偷偷摸摸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婧雅不免觉得古怪,便收了几步躲在那石门夹缝中,只见那丫头蹲下身在那铺石路的夹缝中间的松土处,用小棍挖了个拳头大小的坑,见四下无人,又从袖口里掏出来一个荷包大小的小布包,扔在那坑里,把土填平后碎步离开。     婧雅摇头失笑。     想着许是偷了主子东西的丫头,这会儿私藏起来罢了,遂也没做多停留。     待回了院子,巧的是,迎头碰上了拄着拐过来的伯鸢,许是那拐被石头绊到,一个没站稳,眼见她就要摔倒。     婧雅忙把药罐子放到地上,一阵小碎步上前,手疾眼快的扶住了她。     “小心,慢点。”扶她去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婧雅忙唤来个小丫头,斥道,“去,把这院子都仔细扫扫,若是再瞧见一个石子儿,晚饭你就不用吃了!”     小丫头悻悻的走了,只剩伯鸢摸着自个儿裙子下的两把骨头,自嘲的笑道,“明明是我这两条腿不中用,这会儿道是连累了那些石头。”     如婧雅般精明自是明白说人避短的道理,她没接这话茬儿,而是把地上那药罐儿放在桌上后,转了话题道,“大小姐怎么自个儿过来了?”     “那些个丫头成日里都传惯了老婆舌,让她们听见了什么,指不定又生出什么麻烦来。”     “大小姐考虑的是。”婧雅知她说的有几分道理,若是让府上其它人知道这护身符是大小姐一早偷偷塞给她的,那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麻烦来。     “只是你又何苦亲自折腾这一趟,我原还想着,待会儿伺候完主子服药,把东西给你送过去呢。”     “这怎么使得。”伯鸢连忙摆摆手,“如今你也是睿亲王府的庶福晋了,按说怎样,都没有我差使你的道理。”     “大小姐又何必说这么见外的话。”婧雅莞尔,“老爷怜见,给我抬了旗,又让我入了王府,可这落叶再飘终须归根,这叶赫家就是我的根儿,大小姐永远都是我的主子。”     这番话说的伯鸢心里热乎,瞧着眼前生的精致艳绝的人,只觉得她磊落可亲,不免卸下了那些虚礼上的隔膜,拉着她的手,摇头叹息。     见她眉染郁色,如婧雅般剔透,心中自然明白,“大小姐可是担心大奶奶?”     “哎……”伯鸢长出了口气,道,“才刚我跟季娇去求情,什么好话儿都说尽了,可爷爷还在气头上,别说放人了,跟本连见都不让我们见额娘一面。”     说着说着,伯鸢的眼眶红了起来,“今儿这事儿虽是额娘有些跋扈了,可她毕竟是年纪大了,那冷园里连个伺候的奴才都没有,额娘又哪里受得了这个。”     “大小姐你先别急。”婧雅连忙拿出手绢给伯鸢擦了擦眼泪,又柔声道,“老太爷只是在气头上,毕竟是自个儿家人,谁还能真罚一辈子?再说王爷和福晋也只在府里住七天,等回府了,老太爷气一消,自然会原谅大奶奶的。”     “但愿吧,只是……”伯鸢抽搭着,忽然抬头看着婧雅,抓住她的手,急道,“婧雅,你能帮我个忙么?”     婧雅笑笑,“大小姐只管说便是了。”     “如今爷爷安排了人看守着那冷园,我们是绝对进不去的,可你不同,你是王府的人,若你要进去,定没人敢拦你。”伯鸢握了握她的手,恳求道,“只求你去瞧瞧我额娘,照顾照顾她,不然以她的性子,我怕她……”     “大小姐,你别着急。”婧雅拍拍她的手,安抚她,“你放心,待会儿晚上我就过去看看大奶奶,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听她如此说来,伯鸢的心道是落下几分。     不一会儿,待小丫头扫好了路,二人一起进了屋子,扶着伯鸢坐下后,婧雅先伺候了猴子吃了药,又给二人看茶后规矩的退下,屋内只剩下二人。     见石猴子脸上的疹子红的厉害,咳的又越发严重,伯鸢担心的道,“吃了药可曾好些?”     石猴子也不抬头,只管低头儿扒拉一半死不活的苍蝇,嗤道,“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伯鸢一怔。     只觉得今时的石猴子态度不比往常热络,心下一忖,想着许是还气着额娘刚才那一闹,于是莞尔一笑,了然的道。     “就知你还恼着额娘,大姐在这儿替额娘赔罪,还请妹妹别往心里去。”     说罢伯鸢拿过拐要撑住一鞠,却听那声音越发嘶哑的天津味儿道,“诶,可别。”     石猴子一簪子扎死了那苍蝇,一口气吹飞了尸体后,拿起起桌上那护身符晃晃,挑眉道。     “你今儿帮我介么大忙,还给我行礼做嘛?按道理,我还得谢你不是?”     “这么说,不是见外了。”伯鸢莞尔,呷了口茶道,“那丰生一早就跟我说他有咱们家的护身符,原以为他是骗我,幸亏早上来时问过婧雅,才知道你那护身符早就丢了,这才有了准备,不然那骗子一搅和,又是个有口说不清。”     “要么说,今儿妹子逃了介一劫,多亏大姐了。”石猴子俩腿儿一伸,趿拉着鞋下了地,走到伯鸢面前拿起茶壶边给她蓄茶,边漫不经心的道,“就是万一伯娘知道了,你就不怕她生气?”     伯鸢苦笑,“以额娘的性子,要是真让她知道了,八成不能认我这女儿了。”说罢,她又温柔的看着石猴子道,“可要让大姐眼睁睁瞧着你受委屈,也决不可能。”     石猴子拍拍伯鸢的肩膀,豪爽的道,“大姐对我介妹子还真是没得说。”说罢又猛的弯腰靠近她,似笑非笑的道,“若不是妹子一小在天津卫长大,还真以为跟大姐做过十几年的姐妹呢?”     被那石猴子俩攒着精光的杏眼儿如此近的一盯,伯鸢一僵,极不自然的笑笑,“我们自来就是姐妹,大姐对你好是应当的。”     石猴子扯嘴儿笑笑,俩指头夹着那护身符递给她,“来,这可是宝贝,收好了。”     伯鸢伸手去那,却怎料石猴子手快的一抽,又晃到了一边儿,“诶,等会儿。”     “妹子有一件事儿想不明白。”石猴子转着眼珠子瞧着她,状做不解的问道,“你说介玩意儿咱们一人一个,怎么大姐你会有两个?”     伯鸢脸一僵,极不自然的笑笑,“这个……这个……”     “诶,大姐你喝杯茶。”石猴子打断她,一屁股坐她身边的凳儿上,抬起一条腿儿踩上另一个凳儿,挠挠脑袋,挑眉道,“不如妹子今儿给大姐讲个故事咋样?”     ------题外话------     呃……还是好种,好种,不过善意提醒,错过墨迹的,回头你还得往回翻。           第四四回 道往事悔不当初 追原委后脊寒凉 - 痞妃传 - 鎏年     喝口茶,清清嗓,石猴子道:“十六年前有介么个大户人家,大房有个七八岁的小姐和一才会走的小奶娃儿,那奶娃是这户人家唯一的小子,那小姐是百般稀罕她介弟弟,可惜介天有不测风云,直到有一天,介姐姐带着弟弟在园子里头儿玩儿,却不想一个没注意,那小奶娃儿眼瞅就要掉进了鱼池子,那小姐伸手去抓,却没抓住,那小娃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没一会儿就成了河漂儿了,噫~那当时小姐那脸吓的那叫一个白!”说到这,石猴子顿顿,呲牙朝伯鸢一笑,“对,就是你现在介种白法儿。”     伯鸢极不自然的动动嘴角,扯出来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好半晌,直直的盯着石猴子,问道“后来呢?”     “后来么……”石猴子转转眼珠儿,卖了个关子,“你猜?”     伯鸢僵硬的笑笑,“我……我怎么猜的出来。”     “啧啧,那我想想啊……”搓着下巴,石猴子皱着眉头思考,半晌乎得想起来什么似的猛敲了一下桌子,吓了伯鸢一哆嗦,“对啊!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那小姐心想,介弟弟可是全家唯一的根儿,要是让家里人知道,那她介辈子都不会好过!于是她一狠心就跑了,她跑啊跑啊,越跑越快,一门儿心思离开那儿,连脚下的台阶儿都没瞧见。”石猴子玩味的盯着伯鸢早已惊慌失措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看穿般叹道,“介一摔,就断了两条腿,真是倒霉催的,可她还不算是最倒霉的,巧的是,介么一天府上的三房奶奶生了丫头,那丫头,偏生是个双断。”     低头摸着自个儿手掌心的横线,石猴子喃喃,“介双断的人啊,它霉着呢,都说克介个克那个的,介不,赶巧儿把这小姐的债都给扛了,后来呢……”     “后来家里人自是容不下了。”伯鸢倏的切断了石猴子的话,失神苦笑道,“爷爷逼着三叔把那倒霉丫头过继给人,三叔不肯,带着不到三岁的丫头随着去天津卫赴任了。而那小姐拿着那日从弟弟脖子上扯下来的护身符,日夜自责,她讨厌自己懦弱,讨厌自己虚伪,讨厌自己看着那倒霉丫头像过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也不敢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两条晶莹的泪线从伯鸢的脸上垂下,她没有擦,只耸耸肩,释然的失笑,“原来这些年的拜佛,念经,如素,都不如说一说来的畅快。”     伯鸢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个聪明的妹子,眼神比从前更为清明,“叔荆,你放心,待会儿我会去找爷爷说清楚。”     “用不着。”     伯鸢愣住了,呆呆的瞧着眼前那漫不经心的石猴子。     “介不过奏是个故事,听听也就那么回事儿了。”     “叔荆……”伯鸢的眼圈,红了。     “哭嘛,待会儿出去,都以为我欺负你了呢。”受不了她那酸几样儿,石猴子眼儿一横,把那护身符丢在她面前,口气放软了几分。     “回去上柱香吧。”     顿了顿,石猴子又道,“替我也上一柱。”     舒了一口气,她朝天翻翻白眼儿,心里念叨着。     ‘倒霉丫头,就当你介大姐给你上的吧。’     却说石猴子原本也没打算怎么着伯鸢,不过本着防人之心借着这旧事敲打敲打她,却不想这一‘李代桃僵’的释怀,那伯鸢确是感动不已,那瞅她的眼神儿,就好像是让她立马儿把心掏出来都在所不惜,这拉着她的手是一阵流泪,什么悔不当初,什么无地自容,那种种的女儿家的软话听得石猴子耳朵直要爆炸,直到石猴子用一顿猛咳下了逐客令,这才了事。     待到下午,日头斜钉房头。     才从外头折腾回来的谷子,手上颠儿着一包东西,哼着小曲儿,一瘸一拐的回了院子,才一进门儿就跟那四仰八叉靠在炕塌上的石猴子是吧啦吧啦说个没完。     “到这正阳门儿外才觉得这叫京城!那字号,一个儿攒一个儿,热闹着呢,哪像咱们内城,连个生意也不让做,尽是一些玩鸟儿遛狗的八旗子弟,忒没劲!”     “呦,介出去转悠一圈儿都打上京腔儿了~”石猴子拍着腿儿,逗着哏儿,“咋,咱八旗子弟不好,嘛好?酸秀才奏好?”     “唉,你!”谷子倏的脸儿红了,“你还甭不讲理,要不是为了救你,我用得着做那些满大街拉男人的孟浪事儿么!”     石猴子哧哧一乐,“我嘛时候提那陆千卷的名儿了?你介是此地无银,思春了。”     “诶!”谷子气的直跺脚,没好气儿的把手里那包东西砸到石猴子怀里,“爱吃不吃!”     嘿!她说嘛了,酸成这样儿!     石猴子挤挤眼儿,一层层拆开那油纸包,一股子豆腥味儿飘出来。     居然是她最讨厌的绿豆糕。     嫌恶的撇到一边儿,石猴子撇撇嘴,挑道,“为嘛不买萨其马。”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谷子把那绿豆糕又拣回来塞她手里,瞠着小扣眼儿,掐着腰,一副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的表情数落着,“我说昨儿晚上吃了一盘子螃蟹,起了这一脸疹子,现在不吃点儿东西解解毒,还就这么挂着啊!跟那芝麻饼似的,你受得了,我看着还闹眼睛呢!”     “嘛呀,跟个把家虎似的。”猴子悻悻的拣了一块儿绿豆糕,跟吃毒药似的一口塞到嘴里,那脸皱的,恨不得五官都攒在一堆儿,压根儿没嚼几口,就囫囵下了肚,待又喝了口水一压,那憋在嗓子眼的绿豆糕像是被水发了似的,一口气儿提不上来给她憋那儿了。     “我说你到是慢点儿啊!”谷子赶忙跪塌上给她顺着,石猴子是一阵猛咳。     好半晌,才停下来,操着那哑的不成的嗓子,费劲的说了声儿,“水――”     谷子连着给她倒了两杯,待她喝完抹嘴的时候,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诶,我说你这猴精儿,昨儿不是只让我准备螃蟹和找一小产的妇人么?你什么时候又背着我多留了一手?”     石猴子咳的有气无力的道,“我留嘛了?”     “嗓子啊!”谷子道,“我原本还怕只挡住脸,那丰生万一认出你动静儿咋办,谁知道你这猴精儿一张嘴,就是个哑嗓子,嘿,精到骨缝了你!”谷子一脸兴奋,“快说说,咋弄的?”     石猴子瞥了一眼那床旁案几上的琉璃茶盏,“早上就喝了一小口那个,就介样儿了。”     “什么药啊!这么厉害!”谷子攒着满心好奇。     石猴子摇摇头。     谷子与她眼神一撞,面色突变,“你不知道?”     石猴子咂咂嘴,“我猜,有人大概是想我做个哑巴。”           第四五回 螳螂捕蝉雀在后 夜半弹琴鬼吹灯 - 痞妃传 - 鎏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螳螂的爪子带韧锋利,素来明刀明枪,那黄雀嘴利一双翅膀,逮着狠叨一口,然后飞的无影无踪。     却说明里暗里查了三天,或盘问,或敲打,石猴子和谷子始终没摸到那‘黄雀’的尾巴。     这院子里伺候的人,王府和相府的加起来老老少少十几个,而那杯‘哑药’究竟是谁端进来的,跟本无从得知,这般被动让谷子的眼睛里像是扎了根刺儿,瞧谁都提防七分。     道是那石猴子心大,只说了一句,“急嘛?一招不成,早晚还有后招儿。”便该吃吃,该喝喝。     按照养猪处优的标准,一天天的照五顿吃,三顿睡,外加各种大补药溜着,不过三日,嗓子虽是仍有些哑着,可那芝麻大饼子的肿脸道是好了**分。     待府上的人瞧见那石猴子本来模样时,无一不叹着。     “呦!原来那三小姐,模样恁俊!”     “可不!要说这女大十八变呢!我听说这原来三小姐小时候是生的最丑的,如今我瞧着,到像是最水灵的!”     “哎,可惜命苦,水灵有啥用,偏生托付了个不知冷暖的人儿!”     呦,列为看官要问了,才来的时候,那延珏不是还有个护妻的美名么,怎么如今又变成了凉性的人儿?     诶,这就不得不说这相府上这几日的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事儿,就是这桩风月让那大奶奶被禁足的事儿都被那些爱嚼舌根子的人忽略了。     您问,啥事儿?     嘿,当然是那二小姐夜夜抱琴去新姑爷儿院儿里,一弹几个时辰,里头无动于衷的事儿!     多新鲜呐!     那些王府跟过来的奴才早已见怪不怪,甭说一个天仙似的二小姐抱琴了,就说那生的足以让所有男人为之迷糊的妖精似的婧雅,在他们主子爷儿眼里,不也就是块儿壁石?     可叹那些相府的奴才不明白,纷纷替‘京城双卿’的二小姐抱屈儿。     “咱二小姐也是,你说她一个庶出的小姐,大皇子许她侧妃这天大的金贵她不要,偏生去惹那主儿。”     “嗨,这书吃多的女人都一样儿,这不知钻到哪个缝儿里,那就是钻到底,一根筋。”     没人知道这向来绝世出尘的二小姐是触动了那根弦儿,可大伙儿有眼睛的都瞧见了,她是真的动了凡心了。     “劳烦公公通传。”     瞧着眼么前儿,比月亮还要准时的二小姐,于得水就是一阵头疼。     “主子爷儿今儿乏了,晚膳后回来就歇下了。”他嘴上说着每天必说的瞎话,可那眼神儿里的为难却是道着―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啊!’     “无妨,公公勿扰,我自便就是。”     不焦,不燥,不忧,不恼,一如往日,仲兰自顾坐在那石凳上,闭眼,拨弦。     夜阑,人静,琴声如水,那曲调中的悠扬泻出,无奉迎款曲,无哀思忧伤,有的只是那方外之人的高洁剔透,和那明白人才能意会的四字。     愿为知己。     可―     “丫的,脑子有包吧!”     延珏一把砸下手里头的兵书,甩甩那被魔音灌耳的脑袋,两条锋利的眉头朝下直插,烦躁不已。     弹弹弹,弹你大爷啊!     就他妈这一曲《破阵子》翻来覆去的扒拉好几天,这女的就她妈不闹心么?     延珏为数不多的耐心,就快用尽了。     要不是想着在这府里待不了几天,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儿损了果相面子,延珏估么自个儿早就砸了她那把琴。     “主子,喝点儿茶消消气儿吧。”于得水哆哆嗦嗦奉上一盏茶。     “喝个屁!”延珏烦的直接把那茶扒拉到一边儿,俩眉一挤,把书一摔,“走,出去转转!”     嘭―     门一开,琴声止。     只见延珏甩着袍子大步一迈,外头的奴才掌灯的掌灯,跟班儿的跟班儿,无一不放下手里的活计,跟上听伺候。     仲兰怔了片刻,连忙抱琴俯身请安。     “七爷吉……”     话只一半,院子里已经没了动静儿。     仲兰抬头看天,只剩残月半挂。     却说那厢,才从浴桶里捞出来,把谷子搓澡儿搓的筋疲力竭的石猴子,这会儿只挂着一件儿红色绣花小肚兜,脱壳儿王八似的摊在小炕儿上,谷子往她身上涂着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膏脂。     “嘛玩意儿,恁味儿。”受不了这股子娘们儿味儿,石猴子嫌弃的皱皱鼻子。     “哎,别乱动!”谷子拍她一下,嗔道,“这嫩肉一半儿靠长,一半儿靠养,还真别说,二福晋拿来这些膏脂,还真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就涂上一层,瞧瞧―”     掐了把石猴子的嫩胳膊,谷子一脸得意,“这叫一个嫩!”     “嫩有嘛用!不奈风吹,不抗伤的,碰一下不是青就是紫的,跟她妈那豆腐似的。”石猴子一脸不耐烦,趁谷子没注意,一个翻身起来,“得得,差不多得了,你去灶房瞧瞧我那鸡咋样儿了?”     “嗨,你!”     才吃了饭,是有多饿啊!     却说谷子说归说,可那猴子的五脏庙,她是从不忍亏着的,不一会儿,她就端着那炖了小半天儿的冰糖参鸡回了房。     被那美味儿勾的口水直流,石猴子哪里顾得上穿衣服,只穿着那小红肚兜儿,盘着腿儿,抱着小圆炕桌儿,悠哉的进补着。     嘿,吃的那叫一个香!     唆了完鸡骨头,唆了手指头,那家伙吃的叫一个饿死鬼托生,口口是命。     而那转悠转悠莫名奇妙转悠她这儿来的延珏,一进屋儿,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饿殍’图。     瞅着那光着膀子,举着一鸡爪子,满嘴是油的丫头,延珏俩眉毛又攒成一堆儿。     “我是没给你饭吃怎么着?”           第四六回 纨绔祖宗忽变态 鸡鸭一窝来助兴 - 痞妃传 - 鎏年     介人怎么来了也没个动静儿?     “今儿咋没个报丧的呢?”扫他一眼,小猴儿咕哝咕哝吐了嘴里的鸡骨头。     报丧?     呦喂,这猴儿嘴!     她可真敢说。     一阵冷风漫过,谷子悻悻的缩缩脖子,不敢瞧七爷那铁定黑下的一张脸。     她麻溜利索的给那猴儿找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后,才到延珏跟前儿硬着头皮道,“主子可要再吃点儿?奴才去准备碗筷。”     “不用。”延珏板着一张脸,从牙缝儿里挤出俩字儿。     “下去。”     关门儿之前,扫了一眼那一副没长心模样儿的猴子,谷子心里念了句,‘小爷儿,你就自求多福吧。’     灯笼氤氲,烛泪点点。     瞄着眼么前来了自打来了就没动过地方,一直黑着一张脸的延珏,石猴子拿着啃了一半的鸡爪子,皱眉。     “你说你介午经半夜的,跟个黑白无常似的杵那儿,是让我吃还是不让我吃?”     咔嚓,又一声雷劈下,延珏忽的扯扯嘴儿笑了。     但见他甩甩四岔袍子,大步迈过来一屁股坐在石猴子对面儿的炕塌上,瞄了一眼那堆儿鸡骨头,和颜问道。     “福晋爱吃鸡?”     “鸭也凑合。”小猴儿倒也没矫情,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儿,颇为认真的回答。     “嗯……”延珏转着大拇指的扳指,面有愧疚的点点头。     “是爷忽略了,你说你病了好几天,我也没说叫人给你送点儿什么吃的过来。”     嘛玩意儿?     这厮冷不防的一句软话说的小猴儿一阵恶寒,一个激灵差点儿没把手里的鸡爪子当飞镖撇了。     “你介没事儿吧今儿?”杏眼儿一瞪,石猴子觉得这厮病的不轻。     延珏也不恼,反而是眯着狭长的眼儿笑呵呵的瞅着小猴儿,上下打量。     只瞧着那平日不着调的主儿这会儿温柔软语的,小猴儿撇的嘴都歪了,一股子酸味儿从胃肠往上翻涌。     恶心,介太他妈噁心了!     恁说一好好的王八,非得卸壳儿装肉饽饽!     一个哆嗦,被他瞅的闹心的石猴子利索的把衣服穿上,边系扣子边挤眼睛,“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诶~”延珏眉一挤,像没听她说话似的,只伸手拨开她才系串领口扣子的手,宠溺的斥道,“迷糊!”     噫!~     丫大爷的,她想吐。     然—     让她更恶心的是,那从来祖宗的主儿这会儿竟操着那白皙修长的手,慢悠悠给她重新系着扣子。     半臂的距离,延珏微凉的呼吸不急不缓的喷到她的脸上。     小猴儿那堪比千年树皮的脸,红了。     当然,与害羞无关。     “有话就说,有屁奏放,别她妈在介恶心我!”石猴子一把揪过延珏的脖领子,一双杏眼儿满是怒色。     这一贴,俩人几乎没有距离。     呼吸交换间,一个忿忿,一个不疾不徐。     “烈货,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这性子了。”延珏轻撩着嘴角儿,淡淡的道。     说罢,他伸手搭上那攥的越发紧的小手儿,轻而易举的包住,稍一使力,便从脖子上扭下来,反手一拉,直接握在手里。     “来,把鸡爪子放那儿,穿鞋下地。”延珏轻声道。     “做嘛?”     石猴子使劲儿拽着,却无法挣脱他的手。     延珏笑笑,“今儿爷送你点儿好东西。”     少时,院儿里。     月高高,鸡鸣鸭叫。     “来来,都放好,这儿就成。”于得水甩着拂尘指挥着那十几个奴才,把他们手里的笼子拉成排摆开。     但瞧见那些个见方的笼子里,每个里面都装着一只鸡或鸭,不听叫口,兹瞧那外型儿,那绝对都是各顶个的雄赳赳,气昂昂。     可—     于得水有种不祥的预感。     打小儿伺候延珏,若说对他的了解,他于得水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但瞧此时那院儿中间,握着女主子手的主子这会儿那笑眯眯的眼神儿,于得水就心下一叹。     完,主子这么一乐,准没好事儿!     “这相府的水土还真不错,鸡鸭养的还挺肥的。”     完全当看不见身侧的小猴儿脸有多黑,延珏指指其中一个扑腾的最狠的大公鸡,兴奋的拍着腿,“瞧瞧那只,蹦的多欢,倍儿精神!”     甩了一个看疯子的眼神儿,石猴子损道,“没你精神。”     延珏也不恼,只笑笑,操着恶心了石猴子一晚上的宠溺语气道,“福晋瞧着这些个鸡鸭可好?”     再甩一个傻子的眼神儿,轻嗤,“没你好。”     “那自然是。”延珏哈哈笑着,掐着小猴儿的下巴,宠溺的道,“还有谁能像爷我这么疼你。”     “……”     石猴子面无表情。     恶心了一晚,她已经麻木了。     道是一旁的谷子一脑子雾水,全然不懂这俩活祖宗闹哪门子,那一院子鸡鸭是闹那样儿啊!     正琢磨着,延珏忽的朝她摆手,“来来,把你们院儿小灶的厨子叫来。”     厨子?     半晌,谷子带着两个婆子前来。     “主子,就是这俩婆子了。”谷子鞠着回道。     延珏点点头,指着那堆鸡鸭跟那两个婆子吩咐道,“把这些鸡鸭都收拾了,下锅炖了,一个时辰一只,送到福晋房里。”     啥?     哪俩婆子瞄了那十几只大肥鸡鸭,面面相觑,以为七爷在说笑。     可—     “没听明白么!”延珏忽的厉声,转而又漫不经心的道,“十五只,少一只,拿手来换。”     “是,是,奴才知道了,奴才知道了!”     两个婆子吓得一会儿都没敢多留,提着笼子就奔着厨房去了,只剩下一院子心开始不安的人。     “满意不,馋猴儿?”延珏捏捏石猴子的脸,满是宠溺,“爷瞧着你爱吃鸡,今儿就管够吃,不过—”     小猴儿斜着眼儿瞟他。     只见延珏笑的那叫一个灿烂,指着一旁的谷子,在她耳边轻喃,“吃不完,我要她的手。”     ------题外话------     厄,我又给自己丢到一个木有信号的地方了…     晚了,见谅。           第四七回 凉性薄情纨绔主 翻手为云猴子精 - 痞妃传 - 鎏年     上回书说到那延珏命人烹了十几只鸡鸭,用断谷子的手做威胁,逼那小猴儿一气儿吃完,有的看官问了——     咱七爷儿是抽哪门子疯儿了,咋恁折磨猴子?     咳咳……我要说了,您千万别用鞋底子掺合瓜子皮子砸我。     呃……。     就一个字儿——     浑。     延珏的浑,在这北京城可是出了名儿的。     您听过哪个皇子往先生的茶杯里尿尿的没?     呃……四岁的延珏干过,只因为那先生在保酆帝面前数落了他两句。     您听过哪个皇子把人绑了,跟十几条狗关了一晚没?     咳咳……十二岁的延珏也干过,只因为那人背地里嚼舌根子说他纨绔。     那您又可曾听说哪个皇子往年过花甲的老臣床上送过七八个勾栏姑娘?     不肖想,这北京城里,除了延珏,没第二位爷儿这么浑了。     只是苦了那老臣晚节不保,倒霉的是他不过是附议了皇帝不让延珏领兵的旨意。     这么说吧,延珏这人,他格路,你若不经意触到他的逆鳞,他的心眼儿小的,比那针别儿大不了多少。     而他折磨人的那些个路数,甭说亲眼瞧见,就是听说,你都觉得闻所未闻。     比如,此时小猴儿面前,那碗由延珏亲自端过来,飘着香味儿的炖鸡。     嗝……     粗鲁的打了个嗝儿,石猴子揉揉自个儿早已被头前儿两只鸡撑的圆滚滚的肚子,斜眼瞟着眼么前已经笑呵呵的‘伺候’她两个时辰的延珏。     如果眼神儿能杀死人,延珏这会儿已经死了几个来回儿了。     你大爷的!你大妈的!你个挨千刀的!缺德带拐弯儿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逼她吃鸡也就算了,恶心人的是他居然摒退了所有下人,‘亲自’在这儿‘伺候’她,‘欣赏’她吃鸡。     “瞅瞅,你说你这奶娃儿啊,又吃一嘴。”     听那宠溺的动静又响起来,石猴子简直是后脊梁骨钻凉风,骨髓都跟着结冰,她瞪眼儿瞧着眼么前的延珏放下那碗‘新鸡’,拿着手绢儿‘温柔’的给她擦着嘴上的油。     呕……     她想吐。     “快,甭瞅爷了,待会儿鸡凉了,就不好吃了。”延珏弯着眉眼儿,笑的那叫一个如沐春风,挪挪炕几上那两个空碗,把才端来的那碗还飘着热气儿的摆在小猴儿面前,自个儿坐到对面儿,有模有样的拿着筷子往石猴子的碗里‘伺候’了一块鸡腿儿。     “快尝尝,这只火候儿够了,味儿肯定不错。”     呕……     那吃了几个时辰的鸡味儿一钻进鼻子,勾出胃底儿的那些同类,一阵恶心,小猴儿差点就没吐出来。     红着眼儿,捂着嘴,石猴子下意识的推开了那让她恶心的不成的鸡。     却听这时延珏那凉透儿的动静儿唤到,“谷子,进来把空碗撤了。”     贱!     这摆明是拿谷子威胁她!     石猴子咬着下唇死瞪着延珏,那拳头都攥的咯咯直响,可瞧着眼么前才推门进来的谷子那一脸担心,又咬紧压根,鞠了鞠身子,缓缓胃,抓起了那碗里的鸡腿儿,狼吞虎咽的扯上了。     那架势,简直恨不得那鸡皮是延珏的皮,鸡腿儿是延珏的肉。     谷子端着才撤下来的空碗,瞧着那猴子明明撑坏了,还在那儿吃,心一酸,眼圈儿都红了。     她咋能不知道,那猴儿是怕七爷真说到就到的动她啊。     “主子……”谷子想要跪地跟延珏求情。     “出去。”     石猴子低喝,难得甩了一个主子对奴才的犀利眼神儿。     “……”     见谷子迟疑,一脸担心,石猴子顶着撑的慌的肚子硬扯扯嘴儿,“我介一时半会死不了,你出去吧。”     哎……     甭闹了,恁凭那猴儿是一精,也胳膊掰不过大腿啊!     这七爷儿摆明是要她服软儿,她不开口求饶怎么也过不了这劫啊!     “你对奴才道是挺好的啊。”待谷子走后,延珏抬眼儿瞧她,自个儿都没察觉自个儿嘴里那股子酸味儿。     狠扯了一口鸡腿儿,小猴儿嚼的咂咂直响道,“我对猪和狗也都不错。”     那言外之意就是,除了你延珏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     “……”     延珏眼底儿的墨色一沉,嘴角撩了起来,呵呵笑了出声儿。     只见他拿着汤勺舀了一勺儿,放嘴边吹吹热气儿,又送到了小猴儿嘴跟前儿,轻声道,“来,别光吃,再噎着,喝点儿鸡汤。”     “谢了。”     从牙缝儿里挤出俩字儿,小猴儿一张嘴叼住了那勺子,赌气似的一气儿喝的丁点儿不剩。     瞧着眼么前那张气的红扑扑的苹果似的娇俏脸儿,延珏满意的笑笑,‘温柔’的给她擦了擦嘴。     “真乖。”     癞蛤蟆不咬人,他往死膈应人。     石猴子只觉得再这么下去,哪怕不被撑死,也被恶心死了。     不成,这不是办法。     三扯两扯吞掉一鸡腿儿,又拣了一块儿放到嘴里,吧唧吧唧的嚼着,只瞧着眼么前儿这人模狗样,衣冠华丽的纨绔混蛋,石猴子忽的转转眼珠子,心生一计。     半个时辰过去了,外头已是深夜。     因皇上特准归宁期间,延珏和果相可以不用上朝,整个府里连更夫都罢了营生,安静的除了吱吱蝉语,再无其它。     而那香气四溢的屋儿里,则是除了啧啧的吮骨声,安静的落针可闻。     延珏此时已经侧躺在炕塌上,手拄在方枕上撑着头,半瞇着眼,盯着那打刚才起像是打鸡血了似的一直低头在吃的石猴子。     那吃的叫一个香,不知道的还真以为那鸡是珍馐佳肴。     “福晋还真是爱吃鸡。”延珏说着风凉话,扛着那频频袭来的困意。     然——     却如同石沉大海,除了吃,小猴儿什么都像是听不到,一句话都不说。     哈……。     延珏打了个呵欠,眼圈儿一红,眼皮越来越沉。     又过了一个时辰。     壶漏将涸,灯焰已昏,烛台上的烛泪已经堆的老高。     已经吃完了第三只鸡的石猴子,撇了最后一块骨头后,打了个嗝儿,费劲的拆开盘腿儿,捂着就快漾出东西的嘴,下了地。     借着越发昏黄的烛光,瞧着那已经鼾声起的男人,她咕哝着嘴儿骂了一声儿,而后轻手轻脚的点地,到了里间儿四下瞄了一圈儿。     半晌,从床底下翻出了一捆绳子。     这是前两天绑那谷子带回来的女人用过的。     没想到,这么快又有了用途。     石猴子扯扯嘴觉才要笑笑,然却一股子鸡味儿冲上来,差点儿没吐出来。     挨千刀的!     她捂着嘴,使劲咽了两口,压下那股子恶心,又返还了小炕儿那,轻手轻脚的到了延珏身边儿,急慢急轻的把那绳子围着他散在外头的腿缠上。     许是几个晚上都没睡好,延珏睡的很熟,全然感觉不到猴子的一举一动。     缠了腿,小猴儿又断了绳子,小心翼翼的爬到炕上,去缠他头边的枕着的两只手。     她小心翼翼的绕着,延珏鼻端的呼吸喷在她的手上,凉凉的,痒痒的。     氤氲的烛光挤进二人之间,尽管小猴儿一万个不愿意,也不得不被逼近距离瞧着那主这张脸。     两条眉毛粗浓向上扬起,凉性!     鼻梁挺直却削薄露脊,心狠!     嘴唇刚毅而薄,薄情!     呸!长得好有什么用,没人性的面相。     石猴子这会儿满心都是被逼吃鸡的闷火儿,全然忘了拿镜子瞧瞧自个儿也基本类似的面相。     待圈了几圈后,才一拉紧绳子,忽的——     “主子,鸡又好了!”于得水的尖细嗓音一响起来。     那延珏倏的睁开眼睛,还没搞清楚情况,嘴忽然被一个充满鸡味儿的嫩手儿捂上。     “你要不怕自个儿成了这京城里头的笑柄,你就叫。”     ------题外话------     呃,晚了点,还能看见月亮的,祝月圆,人圆,给家里的老人们问好。           第四八回 失手猴子新招儿 昏迷顽主丢毛儿 - 痞妃传 - 鎏年     反正老天爷不会一边倒。     这风水轮流转,谁也说不准谁就撂倒谁的手上。     所以劝诸位看官,没事儿千万别得罪人。     尤其是,女人。     “怎么是你……”     “嘘。”     半掩着门,石猴子竖着食指示意那门外送鸡的谷子安静,而后斜眼儿瞟瞟她身后于得水的方向,从瞠目结舌的谷子手里接过了鸡。     怔了半晌,谷子才反应道,“七爷小心,别烫着了。”     介丫头,机灵!     石猴子扬扬头,朝谷子眨了下眼睛,遂关上了门。     手上的碗里不时飘着一股子鸡鲜味儿,若是寻常人家必是当作一顿珍馐,可如今在石猴子眼里,这比一碗屎好不到哪里去。     这是今儿晚上的第四只鸡,紫檀雕蝠案上的洋钟指针也都指到了最顶端。     石猴子把那碗鸡放到了炕几上,捂嘴咽了好半晌,才压制住那股子翻涌的恶心。     嘿,您要问了。     那七爷儿人呢?     一个大老爷们儿不过就是被绑住了手和脚,总不至于受制于一小娘们儿吧?     咳咳……那是当然。     只不过,再他还没来得及伸腿儿的时候,才一个鲤鱼打挺,就被石猴子抓起一木托儿上的玉如意给敲昏了。     而他这会儿么……     “一,二,三……唔……诶!”     某猴儿使着吃奶的劲儿,把肩膀上那瘫软的老爷们儿给甩到床上。     捂着嘴遏制住那就要漾出来的鸡,她连喘几口粗气儿,翻眼儿瞪着那凌乱的散在葱绿色床榻上的爷们儿,心里头骂着。     草包草包,长的恁高!     抬抬腿儿,一脚把那耷拉在外头的长腿儿踹进去,石猴子的眉头锁上了。     大爷的。     如今咋办?     她原本不过是想把这主儿绑起来,也喂他吃几口鸡,让他嚼嚼味儿,可如今到好,一性急直接给他敲昏了。     且不说这主儿本来就小心眼儿,就只说他一个亲王,要是眼么前儿这出儿让那些恨不得她死的人瞧见了,再给她订个谋杀亲王的罪名儿,那她跳进黄河也甭想保住脑袋。     “诶,诶……死了没?诶!”     小手儿啪啪拍着某爷冷峻的脸,力道很大,却不见醒来。     他大爷的。     再使劲儿扒拉扒拉他的脑袋,眼见那脑袋拨浪鼓似的从枕头上砸下去,人却还是没有一点动静没。     待那葱绿色锦枕上的一抹暗红蹦进眼睛里头,石猴子胡乱爬了两下头发。     完。     见血了。     扳起他的脑子伸脖儿瞧瞧,又伸手摸摸――     呦喂!     那后脖埂子的墨色锦袍渗的不是血又是嘛?     石猴子猛拍了两下脑门儿,低咒了一声儿。     操,介活鱼摔死了卖就没劲了。     且说那石猴子做混混儿尽十年,可她从来也不是虎逼扛枪,见人就冲的蠢主儿,如今一个气不过横生这么个麻烦事儿来,她该如何收场?     推开门吆喝人进来救他?     噫~甭扯了,上回只不过是扬言要烧他房子,就差点让他那额娘给打死,如今这宝贝儿子都见血,不得要她脑袋么?     揉着脑袋,揪着头发,搓搓下巴,捏捏鼻子,石猴子一圈儿圈儿在屋里头转着,掏空心思想着办法,无奈也许是吃撑着了,那猴精儿的脑袋比平时转慢一半儿。     直到好半晌,她肚皮给满肚子鸡撑的刺挠,掀开衣服挠肚皮的时候,看见自个儿那白花花的肉和红艳艳的肚兜儿才恍然一楞。     对啊!     自个儿天天瞧见的招数怎么给忘了?     恍然大悟的拍了下脑袋,小猴儿扯扯嘴儿一笑,又悠哉了起来,二话不说就撸着袖子,坐到床边,开始解那主儿的如意盘领扣儿。     解了外层儿,解里层儿。     三下五除二,把一副精壮遒劲的爷们儿身子剥笋似的拨了出来。     操,比娘们儿还白。     瞧着眼么前儿那呼吸尚有起伏的肌理分明的胸膛,石猴子眼尖的在白玉似的肉案上抓住一根儿一指长的白毛儿,压根儿没控制自个儿的手。     一捏,一拔。     一口气儿吹掉那手心儿里的一根儿白毛儿,石猴子瞥眼儿嗤道。     “呸,妖精心口儿长白毛,天生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此时延珏昏的彻底,哪里知道自个儿那打小儿被钦天监寓意‘长寿’的‘护心毛’被这猴儿如此随意给断了,若是知道了自个儿护了半辈子的‘毛儿’丢了……。     哦呦呦呦……     怎堪一副惨目忍睹?     不过当然,鸡飞狗跳那是以后,咱们只说眼下。     眼下小猴儿费尽扒拉的把延珏扒了个干净,三两下就直剩了亵裤,贴着不到一头的距离,那鼻尖儿里直往上窜一股子清香味儿。     小猴儿狗似的在‘白玉面板’上闻来闻去,清香味儿钻的他直噤噤鼻子。     他大爷的,一大老爷们儿还他妈带香味儿的。     石猴子心里一阵反感,差点儿没把胃里的鸡都吐他身上。     对,鸡!     一股子从胃反上来的恶心味儿,忽的提醒小猴儿――     对,鸡!     他逼她吃了一肚子的鸡!     那才刚的忿恨再度窜出来,石猴子胸口郁气上涌,一不做,二不休,起身拿一个茶盏,去那炕几上的汤鸡碗里粗鲁的捞了一碗。     然后疾步回来,二话不说就掐住了那主儿直挺的鼻子,待那主儿嘴一张开,她野蛮的把那鸡汤倒下去。     眼看那主儿一口口呛下去,石猴子笑的牙都刺挠还不觉得解恨。     如此反复,四五次,直到那主儿咽不下去,呛的吐了满嘴,石猴子才胡乱的擦了擦。     然后瞄了眼那转了小半圈儿的洋钟,利索的跨过那主儿就骨碌到床里头,开始脱衣服。     连脱带扯。     不一会儿就把自个儿扒成了白萝卜,一件儿布丝儿都没留。     接着她躺倒延珏身边儿,瘪足了全身的劲儿,一脚朝他屁股使劲儿点过去。     库咚――     “啊!”     坠地声儿和女人尖叫声同时响起。     不下片刻,以于得水和谷子为首的一行奴才急忙进屋,只瞧这眼前这一幕,无一不惊!     “呦喂,主子这是怎么了啊!”于得水慌里慌张的扶起地上那光不出溜只剩一个亵裤的半昏迷的主子,惊的失声。     只见那抓着被子裹着自个儿的石猴子难得一脸惊吓,好半晌才说道,“我哪知道!吃了两口鸡,介人说扑就扑上来,才……”石猴子顿顿,脸一红,斥道,“就掉下去了。”     ------题外话------     呃,我说了么?我这月15号入v。     啥也不求,独孤求看。     不爱看不用给我面子,不用订,直接叉,哈哈。     不过如果有快感,记得说出来。     俺只希望俺用心写,姐们儿们用心看。           第四九回 巧言令色主吃憋 虎头拔毛终须还 - 痞妃传 - 鎏年     却说那果新一早便已睡下,睡时,乎得一梦,梦中只见那戏中的美猴王,变身几丈之高,头顶长雉鸡翎冠,肩披一丈红袍,一双镶金嵌玉皂靴,脚踩他果府祠堂,仰天大笑,忽的,狂风大作,雷电交加,猛地那金箍棒一棒砸下,满祠堂的祖宗牌位陷于那尘土之下,果新大惊,连连跪地哭嚎,求那斗战胜佛棒下留情,然,那美猴王一低头,果新陡然瞧清楚她的模样――     那!那!那不是那石猴子又是何人!     “老头儿,果家气数尽了!”但听那美猴王忽然操着天津卫的口音笑着说道,随之一棒朝果新头上砸下!     “啊~~~~~”     一声尖叫,果新猛地从梦中惊醒,虽一旁媵妾不时安抚,却仍是半晌呼吸未定,吓得那叫一个冷汗淋漓,眉头攒起,始终不得放松。     就在这时,那外头的值夜小厮急急来报。     “回老爷,睿亲王那头出事了。”     少时,简单着着便服的果新疾步行至石猴子所在的东跨院儿,待进了院子,只见那满院子灯火通明,一院子的奴才仆人无不摩拳擦掌,有端盆的,倒水的,煎药的,掌灯的,满院子人忙的是团团乱转。     恰逢于得水出来张罗,果新忙疾步上前问道,“七爷现下如何?”     “劳中堂大人惦记,我们主子已经醒了,大夫才刚诊治过,说已无大碍,休息一晚便是了。”     “那便好。”果新一听,悬着半晌的大石头落下了,这归宁原就不过七日,若是这期间睿亲王在府上生了什么事,且不说保酆帝,就但说那溺子过度的皇后,也不是个好应付的主儿啊。     自然,果新也好,于得水也罢,没有人会去问及或提及究竟延珏是如何伤,怎么伤,为什么在福晋屋里头伤这种事儿。     那些个帷帐里的私密事儿,大家都懂,更何况这满人的姑爷儿在归宁期间,睡在媳妇儿房里,本就是有‘影响娘家运势’的说法儿,若是此时提及,既伤了和气又丢了脸面。     如果新般老油条,自是不会自触眉头,故进屋探望时,瞧见那脖子上缠着布条,面色黑青的延珏,他全当瞧不见只故作诚惶诚恐模样揖道。     “老朽寒舍简陋,多年失修,如今累得七爷受伤,实在罪过。”     这话说的及有分寸,既给延珏下了台阶,又盖过了那夫妻床帷之事,一屋子下人无一不心叹着这中堂大人的说话艺术,然――     这番话却无疑给那原本胸腔堆着一团火的延珏浇上了一桶油,此时宛如那待喷发的火山,却有口不能言,满腔的郁闷无从纾解。     “中堂大人何必自责,是延珏自个儿不小心,劳烦你大晚上的跑一趟,我的罪过才是。”     “岂敢岂敢。”     早有那婧雅搬过一张矮脚凳子来,果新斜欠着身子坐在床边,面带愧色,心下却不时揣度着,为何他总觉得眼前的七爷虽面带笑意,却句句说的咬牙切齿?     “爷爷吃茶。”一旁跟着伺候的石猴子这时从谷子手里端过来一杯茶。     “怎敢劳烦福晋。”果新见状,连忙去接,却在仰头时,瞧见那精光英气的石猴子,猛地想起那才刚梦中混世魔王的模样,忽的心惊,手一哆嗦,差点儿把茶打翻在地。     索性石猴子手疾眼快,端住了那茶杯。     她故作担心嗔道,“爷爷介年岁已大,介大半夜折腾嘛,有我照顾我们爷,你还有嘛惦记的。”     咯咯――     这话一毕,这一屋子人耳朵尖的,都自觉听着了那极用力攥拳头的动静儿,然偷摸瞄了一圈儿,却并不知道那动静儿是哪儿来的。     可他们不知道,石猴子知道啊~     瞥了一眼那主儿平静如水的眸子下,那恨不得把她掐死的波澜,石猴子忽的觉得满肚子鸡全都消化了。     呃,原来介当癞蛤蟆膈应人那感觉,恁爽利!     “爷,可是头还不舒服?”石猴子故作关心的碎步上前,跪到床沿,便操着小手,矫情的捏着兰花指,‘体贴’的给延珏揉着太阳穴。     她甚至都能感觉到那指尖下迸出的青筋,和那两人才能听见的磨牙声,可她还是笑眯眯的揉着。     揉的那叫一个轻,一个柔啊。     这一幕瞧见众人眼里,无不感叹,这睿亲王夫妇如胶似漆果然不是假的。     而那些王府里跟过来的,则无一不好奇,呦喂,这烈主儿什么时候被驯的这么服帖了?     “瞧瞧,老朽还真是老眼昏花不识时务了。”果新见状了然的笑道,“既然如此,那老朽就不打扰七爷休息,这就告退了。”     起身时,果新又朝后头摆摆手,“东西拿过来。”     但见那身后的小厮,端着一胳膊那么长的锦盒上前打开,一品相极好的人参躺在其中。     “这是年初皇上赐予老臣的,是那宁古塔苦寒之地的极品参,补身极好,今儿个老朽借花献佛,将他转赠于七爷。”果新说着。     延珏才要婉拒,那一旁的石猴子却先他一步。     “爷爷介参送的巧,才刚叫小厨房给爷炖着补身的鸡时,还嫌那药房的参品相不够,如今得了爷爷介好玩意儿,道是我们爷儿的福份了。”     说罢石猴子压根儿不客气的从那小厮的手里拿过盒子,直接给了谷子,“去,吩咐厨房将介参加到那鸡汤里去。”     噗……     拿着人参,谷子失笑。     好个猴儿精,如此一番四两拨千斤,她没吃完的‘任务鸡’竟全都变成七爷的了!     再看那七爷儿……     此时正狠狠闭上眼睛,鼻翼间喷了一下舒长的气,再睁开时,那狭长的眸子又漫过了惯常所见的虚假客套,却难以藏住一抹眸底迸发的阴冷。     “多谢中堂大人美意。”延珏笑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少时,在命于得水送客后,延珏凉声道,“都下去。”     霎时,一屋子的奴才丫头婆子纷纷有序的一一退出房里。     而那石猴子明显感觉到一股阴风从背后窜过来,也利索的从石凳抬屁股就要走入。     可才起身,却感觉到一个冰凉的大手提住自个儿的脖领子,只听耳边传来七个充满磁性的字儿。     “我可没说让你走。”           第五十回 城门过不去扁担 潜水沉不住游龙 - 痞妃传 - 鎏年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楚魏,切糕沾白糖!     上回书说道那猴精儿做戏生生憋了咱那祖宗一肚子火儿,列为看官问了,呦喂,咱猴儿如今咋办?     嘿,还能咋办,城门过不去扁担,凉拌!     “你逼我吃一肚子鸡,我敲你一棒子,咱俩癞蛤蟆互相膈应一回,两清!”脖领子给那主儿提的沾点儿喘不上来气儿,石猴子这话说的吃力。     “两、清?”     那凉丝丝的语气夹杂着一抹轻笑,不用带脑子听,也听得出来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     延珏那大手只稍稍使力一扯,小猴儿那娇小的身子就一个踉跄直接朝后栽歪,贴到那两块儿因为怒意勃发硬邦邦的石头块儿上。     “你是不是不知道自个儿行几了?”     耳朵边儿的凉风吹的小猴儿一阵激灵,她下意识的扑棱扑棱耳朵道,“在家行三,你娘们堆儿里行大。”     嘿!丫的,谁她妈真问你这个了!     延珏一口气儿没倒过来,那手不受控制的圈上那丫的脖子,一扣就是大半圈儿。     “烈货,有时候我就想,爷儿是不是该掐死你。”     脖子上那大手一紧,往里灌的气儿掐断了一半儿,小猴儿那脸儿倏的憋的通红,俩手使劲儿去扒,下意识给自个儿找条活路,却又压不住那犟种的性子,费劲的挤道。     “要掐你奏利索点儿,甭在那磨磨叨叨,吟……诗……呢?还…。还是作……赋呢?”     大手越收越紧,青筋都已经攥了出来,小猴儿使劲儿去扒,无奈身后那主儿,力气大的出奇,连挣扎带蹬腿儿也撼动不了他半分。     “爷成全你。”延珏轻声道。     那脖颈间的凉薄怒意朝她喷着,石猴子绝对不怀疑他有掐死她的可能。     “呃……”     颈间的逼仄和越发稀薄的空气,让石猴子眼白儿都翻了出来,脑筋开始迷糊。     大爷的,不是介么就死了吧!     一股子求生**冲上脑,石猴子忽然脑筋一灵光,朝后使劲儿一坐――     “啊……嘶……操!”     延珏一把甩开小猴儿,捂着命根子吃痛的蹦达,待缓缓,他一张俊脸早就气歪了,仰头朝石猴子大吼。     “你这娘们儿,她妈真虎是吧!”命根子毁了,都她妈绝后了!     趁乱跳开三尺远的石猴子揉着脖子,咳嗽了半天,啐了口唾沫,反嘲道。     “我让你掐死我才真虎。”     嘿!这娘们儿!     瞧着眼么前儿这轴货,延珏气的连喘气儿都两口气儿混一口,大长腿一分岔,两步就朝她迈过来。     “诶~”小猴儿一手揉脖子,一手做‘挡’状,躲一紫檀边鸡翅木插屏后头,连连摆手,一脸防备的威胁道。     “我介丑话可说前头,你介都克死俩娘们儿了,再把我介双手断掌的都给克死,你就等着当单棒儿吧。”     噫!~     我说猴儿爷,您到底是求生,还是求死?     如果不是后脖颈子的伤现在还疼着证明他尚在人间,延珏这会儿可能已经冒烟儿成仙了。     若是换作寻常人家的爷们儿,这会儿许是不管不顾就炸了。     可延珏这人,打小儿他就不正常。     小时候儿他淘气那会儿,教书的先生越苛责他,他就笑的越欢,为嘛?     他那颗格路的心想着,我闹心自个儿的,成全你,丫的不脑子有泡么!     所以这会儿,他乐,他眉也弯弯,眼也弯弯,嘴角上挑的瞅着插屏那头的石猴子,狼骗兔子似的招招手。     “来,过来,穿那么点儿,多冷。”     去!     信他的是傻逼!     小猴儿半拉脑袋蹭出插屏,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着道,“甭跟我玩儿妖精那套,想嘛你奏直说!”     “爷儿能想什么,你不也说了,弄死你,爷儿不就剩单棒儿了。”延珏顿顿,摸摸脖子上的伤口布条,眯眼儿朝自个儿下头儿瞄一眼,暧昧的笑笑,“我舍得,它也不乐意啊。”     “来,过来。”说话的时候,延珏已经一步步踱到了小猴儿那插屏前。     抬眼儿瞄着那不知道啥时候已经逼到她跟前儿的主儿,小猴儿心下一抽,一种不详的预感砸到脑子上。     忽的――     “诶!你要做嘛!”     小猴儿被那俩大手打横一抱,倏的双脚离地,旋了半圈儿,她死命扑腾,那一直笑眯眯的主儿却压根儿纹丝不动,长腿儿一迈,几步就毫不怜香惜玉的给她砸到塌上。     扑通――     揉揉脑子,石猴子一个鲤鱼打挺,脱口大骂,“操你……”     才骂一半儿,却只见那主儿利索的解着袍子,三下五除二的就拔开撇到身后,只余一身远比躺着时,瞧着更为结实精壮的身子。     “你说的对。”延珏扯嘴儿笑笑,“爷儿不能弄死你,但爷儿能弄的你不死不活!”     先是扫了眼脖子上那突兀的布条子,又扫了眼下头那墨色亵裤,小猴儿轻嗤,“奏凭它?”     延珏也不恼,只笑着点点头,“嗯,奏凭它。”     铛――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题外话------     呃?存稿等入v,按内容卡章,表拿白菜砸我~           第五一回 混世魔王百般刑 斗战胜佛不服输 - 痞妃传 - 鎏年     窗外,月儿呵欠。     门内,塌上精彩。     “我操你大爷!放开我!”     石猴子死命挣扎,连踢带踹,卯足了吃奶的劲儿,却无奈丝毫撼动不了那身上只一条结实大腿就轻松别住她的爷们儿。     “嘶――别动,爷儿轻点儿。”延珏吐气如兰,手却没放下手上的活计。     “轻你大――呃……呕――”     小猴儿脸儿憋的通红,一个气急反上来一股气儿,一股酸不拉几的鸡味儿窜上来,差点儿没给延珏熏吐了。     呕――     一股子味儿从胸腔往上冲,跟外头那鸡味儿勾在一起,直恶心的延珏干呕了好几嗓子。     半晌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暂放手中的动作,借着烛光扳过小猴儿的脸。     “我为什么会反鸡味儿?”狭长的黑眸微眯。     “我他妈哪知道!”小猴儿打死不承认,朝外头的炕几上甩眼神儿,“你问那鸡去!”     那狭长眼儿还是死盯着她,似是不给她盯穿个窟窿不罢休。     可小猴儿是谁?     十年土棍生涯,拳脚功夫不敢称一二,若论耍狠耍赖,睁眼说瞎话,那可绝对咱天津卫一绝。     “瞅嘛?”她摆正了脑袋对着他,瞠圆了杏眼儿,“比谁眼睛大?”     圆眼儿对长眼儿,越瞪越大。     精光乍现,电光石火。     丫的!     延珏败阵了。     他他妈真想找把斧头劈开这娘们儿脑袋,瞧瞧她一天想的是嘛!     “棒槌!”嘟囔一声,他接着手上的活计。     呃……     列为看官要问了,嘛活计?     嘶……哈……我想想啊,用手的……     嗯……还挺使劲儿……     呃……     诶,我说,丫是不是想歪了?     清纯点儿,咱七爷儿奏是给小猴儿绑绳子呢。     “放开我!”小猴儿俩手使劲儿扯,无奈那厮也不知道绑的什么结儿,不扯还凑合,越扯越紧。     “甭费劲了。”延珏撑起半个身子,压住她两条乱蹬的腿儿,瞧着她,“消停点儿享受吧。”     享受?     享受嘛?     小猴儿往下瞟了一眼那主儿扬言要弄的她‘半死不活’的墨绿亵裤,嗤道,“奏知道你介种人,满脑子都是那恶心玩意儿!”     “我恶心?”延珏笑笑,唇角撩开一抹嫌弃,“丫一肚子臭鸡,谁他妈乐意杵咕你!”     咦?     小猴儿一阵楞,才瞠圆了眼珠子,脑子就被掀过来的被子蒙上了。     “唔……”     憋闷了好半晌,被子才被掀开,只瞧着才刚那主儿腰上缠着一圈儿被子,手里那着一个墨绿色的布片儿。     不是亵裤是嘛?     只瞧着那主儿越来越弯的眉眼儿,一种不详的预感袭来。     “你要做嘛……唔……”下颚猛的掰开,一团儿泛着薰香的布塞了进来。     呕――     操他二大爷!     这厮居然把亵裤塞她嘴里!     小猴儿使劲儿蹬着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两条腿儿,无奈延珏那两条结实腿儿轻松的夹住一条,而那一只手抓住乱扑腾的另一条腿儿的脚脖儿……     “福晋,享受着点儿,爷儿难得亲自伺候人。”延珏眼儿一眯,一把拽下她的袜子,露出她白嫩的脚丫儿,氤氲的烛光下笑的那叫一个缺德。     接着――     脚心一阵麻痒传来,瞬间像是数百只蚂蚁全身攀爬。     挨千刀的!     缺大德的!     小猴儿难耐的全身拧的几乎扭曲,可偏生想动动不得,想要叫却叫不出!     啊!     “哈哈……”瞧着眼么前儿那猴儿要生不得要死不能的样儿,延珏憋了一个晚上的郁结全都散去了。     跟他比缺德?     呵,长这么大还真就没人赢过他!     半晌,挠脚心的也挠累了,也笑够了,那个被挠的也折腾瘫了,延珏俯身儿扯出自个儿那亵裤。     “福晋,可痛快?”     小猴儿发誓,如果现在她两只手没被绑住,她不要命也得坐起来戳瞎他那弯的离谱的眼珠子!     咳咳――     先是咳嗽,又是大口喘气儿,待小猴儿气儿一定,眼神儿里咻咻的射着剑,咬着牙根儿一字字的说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呦喂,吓死爷儿了。”延珏笑笑,故作‘惧怕’捋顺着心口窝,顺着气儿。     只瞧着眼么前气的脸潮红的小娘们儿,心下怎一爽字了得?     可……     他顺气儿,再顺气儿,又抓抓,再蹭蹭,倏的火烧屁股似的一低头――     只见胸前光裸一片――     丫的!     “毛儿呢?”延珏炸了!     “呦喂,至于不?”小猴儿转着眼儿说着风凉话,“不知道的以为你妈丢了呢。”     那模样儿!     绝对此地无垠!     “你揪的?”延珏眼睛开始窜火。     “不然呢?”小猴儿失笑,“留着下崽儿啊?”     噫!~     噼里啪啦,延珏二话不说,翻儿了!     那他妈是他命根子!     小猴儿那里知道那‘长寿毛’的来由,只瞧笑话似的瞧着眼么前眼珠子倏的瞪大的主儿,吹着风凉话儿~     “呦喂!你那死人眼睛也能瞪介么大啊!”     咔嚓――     一到雷劈下,谁也救不了猴儿了。     延珏的那张俊脸开始由红转黑,由黑再转青,再由青转白,等完全换成人色的时候,他奏完全不是人了。     “哼哼……”他阴冷的冷笑两声儿,斜眼儿钉在小猴儿那不屑的脸上。     小猴儿瞄瞄那内裤,倔强的扬着下巴,轻嗤,“奏他妈那点儿章程,来来,我不怕你!”     忍着一股子恶心,都没用延珏掰开她嘴,小猴儿就轴性的自己张开嘴,待延珏那白葱似的手指头慢悠悠的把那亵裤再度塞好后。     小猴儿瞪着眼珠子,全身绷住,等着那来自脚心的折磨再次来临。     然――     嘶拉――     裂帛声响起,小猴儿小肚子猛窜一股凉风儿。     丫的,扒她裤子干嘛?     “唔……唔……”小猴儿想喊也喊不出,只能挤着眉眼儿,忿恨的瞧着那一脸阴沉的主儿。     只见他扯扯嘴角儿,似笑非笑,“你拔爷儿一根儿,爷拔你全家。”     操!     壶漏干涸,洋钟上的时针也滴滴答答的跑了一圈儿。     彼时,小猴儿早已放弃挣扎,满脑袋是汗的瘫在塌上,冷眼旁观着眼么前儿单手撑头的慵懒主子。     只见那主儿拔草儿似的拔了最后一根儿,吹飞了那毛儿,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薄唇轻撩。     “这下两、清。”     ------题外话------     男主也养成型,女主也养成型,忠告,两小无猜的时候最美好,大家森森的记住吧,长大了人就复杂了,嘻嘻。     [鸣谢]18908327525给咱提的意见,俺会适当减少开篇的惊堂木和定场诗,实在是当成自个儿说书了,一说没搂住。           第五二回 紫禁城淑妃来赏 冷园中婧雅去探 - 痞妃传 - 鎏年     却说那晚,延珏并没有多留。     尽管他也实在懒得折腾,可不管怎样,归宁期间总要顾及果相颜面,毕竟满人家的新姑爷儿哥闺女同房实在不体面,遂寅时,他便带着于得水一行人踩着初日呼呼拉拉的离开了东跨院。     而那被他‘伺候’的全身瘫软的石猴子则是咬牙切齿的发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混混血恨找着机会才能乱炖!     然,虽这小两口帐内闹得满是不愉快,可门面上俩人确实一致维持着该有的‘体面’。     因延珏的伤惊扰到果府上下,于是翌日他所在的西跨院儿格外热闹,待延珏才起,果新就带着大夫,补品前来探视。     当然,屋儿里头还有一大早被谷子软磨硬泡拉来的石猴子。     当着果新的面儿,两个昨儿闹的恨不得互挖祖坟的人,一个‘温柔如水’,一个‘体贴入微’,矫情的一旁心明镜儿的谷子和于得水都牙根发寒。     待延珏重新包扎了伤口,又寒暄两盏茶后,门外一下人来报。     “回老太爷,慎郡王府上来人,现下外头侯着。”     慎郡王?     四皇子延琛?     果新与延珏了然的对视了一眼,摆摆手,“请。”     少时,一太监打扮的人一路佝偻着进来,似是对延珏在此并无意外,才进来便极为规矩的打千儿道,“睿亲王吉祥,福晋吉祥。”     接着又起身跟果新鞠着道,“给中堂大人请安。”     “吕顺儿,你今儿来做什么?”延珏呷了口茶,抬眼儿问道。     这是延琛的贴身太监,他并不陌生。     吕顺儿回道,“回七爷,奴才今儿来,是得了淑妃娘娘的令,得知府上大奶奶不舒服,特赏了些花胶给奶奶补补身子。”     “呵……”延珏轻笑,搓了搓下巴,斜睨了一眼果新,话中有话,“来的还真是时候。”     果新眉头一皱,心下也暗忖着,他已经三令五申要三缄其口,府上会是谁人把这疯妇圈禁的事儿说与了她宫中的亲姐淑妃?     当然,眼下这个已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如今淑妃娘娘这登门送礼摆明是假,敲打才是真,她就是要告诉他,府上的一切她都心知肚明。     甚至她还没有自个儿谴人来,而是谴了慎郡王的奴才来,如此意思,不过是想说,你果新不卖我这个并不受宠的淑妃面子,也要琢磨琢磨我这两个儿子,四爷五爷的面子。     “烦请公公替老臣转达,谢淑妃娘娘赏赐。”果新有礼的谢着,那满是皱纹的老脸堆成一个弧度,却让人瞧不透心中到底是作何打算。     如此一般,这原本是妇人家的一番哄,反倒将那矛盾纠葛从后院儿转到那朝堂上,却说那延珏与延琛打小不合到今天的水火不容,已经不是秘密。     如今这一杆秤,一头儿压的是延珏,一头压的是延琛,如果新般位置会倾轧向谁?     自西跨院儿出来后,一路上,谷子满面愁容。     “现下怎么办?若是老太爷卖了那淑妃娘娘这个人情,放了齐佳氏,以她那没三两重的急性子,难保再传出去点儿什么,到时候对咱们可是不利啊。”     “你急嘛?”石猴子边揉着肚子边打着昨儿那一肚子鸡嗝儿,不着急不着慌的道,“咱们怕的,果新那老头儿比咱更怕。”     “这话说的在理儿,可我老有种不安的感觉,再怎么说这齐佳氏也是大小姐和四小姐的额娘,若是果新一时软了性子,哪怕不是放她出圈禁,只是允许人探视,那届时说了什么,我们不就处于被动了?”     谷子连连叹气儿,愁的够呛,结果一瞧那猴子――     嘿!     竟在那儿站定,掘着屁股极其没形象的放了个屁,屁后,一脸大爽。     谷子又翻儿了,捏着鼻子,扇呼这味儿气道,“我说你是真心大?还是没长心?这上吊绳子都勒到脖子了,你还有时间放屁!”     “嗤――”猴子乐了,自个儿都嫌呼自个儿那‘鸡味儿屁’的扇呼着道,“你下回有屁不放,憋一个给我瞧瞧?”     “去!成天没个正形!”谷子失笑的捶了石猴子一拳。     石猴子作势揉着‘伤处’,呲牙乐乐,见谷子那俩柳眉还堆在一块儿,伸手扒拉扒拉她脑袋,“我说你介丫头一天天的竟在那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可别忘了,还有一个人,她绝对不可能睁眼儿瞧着的。”     谷子倏的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瞠圆了眼儿,“你是说……”     彼时,果府大小姐伯鸢房内。     “你们都先下去吧。”伯鸢摒退了下人,屋内只剩她与到了有一会儿的婧雅,她撑起双拐,吃力的蹲了下去。     “伯鸢谢过庶福晋。”     婧雅忙起身去扶,急道,“大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待吃力的扶着她起身坐到那凳子上,只见那伯鸢双眸已是泛红的握住她的手。     “别说一个谢字,就是十个也不足够啊,如今我额娘那样的情况,若不是这些日子你日日照看着,我真怕……”伯鸢哽咽的攥紧了婧雅的手,两行清泪腮边滑落。     婧雅连忙抽出手绢儿给她拭泪,轻声哄着,“大小姐先别急,虽然大奶奶现在园中郁结至病,可我瞧着过些日子主子和爷儿的气儿消了,总是会放她出来的。”     “哎,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了解爷爷的性子,他怎么可能因为额娘去得罪你们家七爷?”     几日的冷园探视和传递齐佳氏的消息,伯鸢早已把眼前的精致女子当作推心置腹的姐妹,如此这般,心中有话又岂能藏住?     “如今你我之间,我也不必瞒你,昨儿我偷偷谴人去了慎郡王府上一趟,把如今额娘的事儿说与了他听,淑妃娘娘自小与我额娘极亲,必定不能眼睁睁瞧着她受这般苦。”     说到这,见婧雅蹙眉,伯鸢又叹道,“你不用急,我去信已经说明,这一切与叔荆并无关系,淑妃娘娘不会糊涂的错怪到你主子身上,只是管再错也是亲姊妹,她总不会眼睁睁瞧着额娘郁结在胸,病死……”     “诶――”婧雅急忙出手堵住伯鸢的嘴,回头呸呸的啐了两口晦气又道。     “什么死不死的,大奶奶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婧雅虽轻声哄着,伯鸢却仍解不开眉头,只攥着婧雅的手道,“想必用不着几天了,这段日子,我就把额娘托给你了。”     “大小姐放心,婧雅自是会好生照看着。”     婧雅好一番劝说,伯鸢才情绪稳定些,待走时,又如连日来每天一样,给她塞了些打点看守的银子,又备了两套额娘的换洗衣裳,好一番嘱咐,才离开院子。     当晚,日头落了房头之时,婧雅一人掌灯又来到了‘冷园’。     “几位大哥拿去吃酒。”     塞了些碎银给那看守的头儿,在那些爷们儿一个个‘惊艳’的注视下,婧雅微笑的颔首,进了院子。     踩过那杂草丛生的碎石地面儿,婧雅来到这已失修多年的院落,唯一的一间尚不漏风的耳室。     掀开那满是布丁的门帘,只听着一中气实足的刁钻女声喝道。     “今儿怎么才来!”     嘿!这人不是那齐佳氏又是谁?     可她虽是发髻凌乱,面色枯黄,有些落魄,可瞧这精气神儿,哪里又是那婧雅所说郁结至病的样子?     预知个中详情,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三回 婧雅温顺笑面虎 小年入v求首订 - 痞妃传 - 鎏年     “给大奶奶请安。”     放下油灯和手中的细软包,婧雅端着八分恭敬给十分落魄的齐佳氏请安。     您问了,婧雅如今已是王府的媵妾,纵是低贱也绝对无给果府一个奶奶行礼的道理啊?     可她却是这么做了,齐佳氏也绝无推脱的受了。     在齐佳氏看来,这是那个‘赝品’的示好,如此这般,那个‘赝品’心中,必是怕了。     她同时也想着,老太爷心中知道她是清白的,关她不过是一时怒气,她怎么着不会在这儿给冤枉一辈子,而这会儿那人安排这丫头日日过来,不过是未雨绸缪的一种安排罢了。     “行了,起来吧。”齐佳氏甩甩手,气头儿上的烦躁劲儿还没过,胃一抽一抽的紧着,让她没多余的心情跟婧雅几歪,民以食为天,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现下婧雅手上一层层拆的那个包儿。     “拆个东西这么费劲!”齐佳氏咕哝着,两眼泛着因饥饿而闪动的精光,全然无昔日形象的眼巴巴的朝那瞅着,“今儿带什么来了?”     婧雅拿着一个油纸包剥开,只见五块儿枣膏躺在其上,齐佳氏倏的就翻儿了,把那枣膏打散在地。     “又是点心!又是点心!我说几次了!我想吃肉!我要吃肉!”齐佳氏大声怒吼,那尖细的声音直窜出耳室,冷园内外无不听到她的撒泼。     门外两个得了银子的守卫相视一摇头,无一不为那漂亮女子抱屈儿。     这大奶奶疯了吧,日日这般作闹!     如今这般日日吃嗖饭的日子,还轮的着她嫌弃点心?     耳室内,油灯昏黄。     婧雅蹲地一块块儿拣着枣膏,扑弄扑弄灰,都一一放在了油纸包里,又起身跟那赌气的齐佳氏叹气道。     “大奶奶这又是何必?”     “何必?”齐佳氏起了高调,“莫不然换你来试试!”     她指着四下斑驳的房子,“这破墙,这漏顶,这满是老鼠的屋子!”     她又揪着自个儿脏污不已的衣裳,“这衣裳,打从来这儿就没脱过!五日里,我没吃过一顿饱饭,没睡过一个好觉,这样的日子,换你来试试?”     齐佳氏越喊越大声儿,满肚子委屈,恁她如何说也说不尽。     再看那明明下人出身的婧雅,一身溜光水滑的站她面前,心中气愤更是加深,直想着她那个害她到如今这个地步的主子。     若不是那个‘赝品’,她何故如此?     思及此她不免冷笑,倏的问道,“我道是好奇,以你这般美貌气度原在那‘赝品’之上,如今小叔要你日日伺候着那货,你可曾觉得不公?”     婧雅不惊不怔,只娓娓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狗刍,运数天定,婧雅无从怨,也不敢怨。”抬头见齐佳氏鼻腔满是不屑的冷哼,她又道,“再者说,如今船已成连环,奶奶也好,婧雅也罢,谁也不会引火去烧自个儿。”     齐佳氏一听,知她这番话极有道理,可心中却如何也咽不下去那股子怨气,但如今这般她又不能作何,遂只能磨牙,攥拳,冷哼,撂着狠话。     “花无百日红,山水有相逢!”     见状,婧雅并无再劝,只默默转身拿过那来时所带细软放在齐佳氏面前的瘸腿儿炕几上,一一展开。     “这是今儿大小姐托我给您捎来的换洗衣裳,若奶奶不乏,婧雅给您梳洗一番换上可好?”     瞧着眼前那暗红织锦软缎,再扫了一眼自个儿身上那来时剐蹭的满身灰泥,齐佳氏气儿不顺的吼道,“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打水!”     ……     婧雅又塞了些碎银给那些外头值夜的大哥,说是大奶奶想洗个身子,麻烦他们弄一桶热水进来。     少时,那狭窄的耳室便因为那一桶热水变的烟雾腾腾,水气氤氲。     衣衫褪尽的齐佳氏泡在水里,闭上眼睛,享受着婧雅的伺候。     许是婧雅委实用心,不错过任何一处细节的擦拭,又许是这许多天,这冷园实在只有这一人能与自个儿说话,齐佳氏的心里纵是再有怨气,也消散了八分。     到末了出水披上衣衫,仰躺在椅子上任由婧雅给她擦拭头发时,她竟倏的放软了语调叹道,“你这双手软的像没有骨头似的,还真就不是个伺候人的命。”     “奶奶说笑不是。”婧雅笑笑,手上动作越发的轻,“婧雅就算如今抬旗入了王府,也改变不了咱家户下奴才的出身。”     齐佳氏闭着眼,享受着道,“要我说,你也别犯傻,什么嫡啊,庶啊的,那都是给糊涂人打遮眼的,你瞧着我们家仲丫头,不也是姨娘生的?可整个果府上下,谁不知道老太爷最疼的就是她?为什么?还不是仗着她有几分才气,拿的出手,亮的出面儿?”     婧雅低笑,莞尔道,“我又怎么能与二小姐比。”     “有什么比不得?”齐佳氏提高音调,“我瞧着都是一样,到头来拼的还不都是个爷们儿的心。”     见婧雅又不语,齐佳氏又道,“不是我说你,要是这真金白银也就罢了,如今跟着块茅坑里拣来的石头,你若不存点儿自个儿的心思,将来年老色衰了,你就是一辈子的奴才!”     “烦奶奶替婧雅筹谋了。”     恁是那齐佳氏如何盘算,婧雅始终笑着,那精致的容颜让人瞧不出波澜。     待她仔细捋顺过齐佳氏的头发后,又从那细软里拿出了一只嵌翡翠珠的银簪子,模样甚为精致。     “今儿天儿还早着,婧雅替奶奶梳个发髻可好?也别辜负了这么精致的簪子。”     几日未曾好好梳洗过的齐佳氏心下十分高兴,却又碍于性子绷着脸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     “要梳快点儿,待会儿我可是要睡的。”     婧雅了然的笑着说了声“是”,接着便扳过了一面铜镜摆在齐佳氏面前的瘸腿儿炕几前,自个儿操着梳子给她梳起了头。     “奶奶喜欢什么髻,两把头还是大拉翅?”婧雅问。     许是见那铜镜里的人儿,委实敬重的伺候,齐佳氏的声音也放软了许多。     “如今这儿也没有横钿子,梳个大拉翅便是。”     “诶。”     婧雅谦恭的应着,打开来时带着的发油,边梳边蹭着,双手灵巧的绕着头发。     半晌,便折成了一个‘扁翅’状的发髻,从镜子里瞧上去,那梳洗打扮后的齐佳氏果是没了先前落魄的模样。     齐佳氏摸摸自个儿光滑可鉴的鬓角,思及如今处境,不免叹了口气,“果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么看来,人也精神多了。”     “那是奶奶本就生的雍容。”婧雅道。     “别逗我这婆子了。”齐佳氏失笑,许是见婧雅实在谦恭,转而语气又软了下来,“这几日委屈你了,我与那丫头的恩怨,说来本就与你无关,我却把这些气儿都撒在你头上,我这人脾气虽急,可这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如何对我,我心既知,便是说了那些狠话,硬话,也都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都是嘴上的把式罢了。”     “婧雅都明白。”婧雅淡淡的笑笑,转了话锋,“别说这些了,奶奶今儿这般精气神儿,不如把这新衣裳也换了,换个心情?”     齐佳氏落寞的摇了摇头,“哎,且不说这天儿都黑了,就是如今这冷园,我做着这翻打扮,谁又会觉得我体面?”     婧雅佯怒,“奶奶便是奶奶,无论在哪儿都是奶奶。”     “你这丫头,跟了那货真是白瞎。”齐佳氏奈不过婧雅已经撑开的衣服,一边儿穿着一边儿许着,“若是过些日子老爷子气消了放我出去,我就叫我那姐姐收了你做干女儿,从今以后你在王府也总是有个照应,省得那不省心的货排挤你。”     婧雅只笑着,也没应声,专心的系扣子,掸灰尘,抚平领口,裙脚儿,仔仔细细的给齐佳氏穿戴好了每一个细节。     待穿戴好后,婧雅拉着她到椅子边儿,对着那镜子中雍荣华贵的齐佳氏柔声道,“奶奶气度,果不一般,如今只差这一个簪子了。”     齐佳氏被夸赞的喜不自胜,抚面瞧着镜子里的自个儿,一扫几日阴霾,心情大好,只等着那配饰插髻,自个儿欣赏。     然――     脖颈间猛的一凉,一股刺痛传来,齐佳氏一阵惊恶的瞧着镜子里那被溅了一身血,却依然淡淡的笑着的婧雅。     “你……”     她想叫,却无奈那一下接着一下的刺痛让她发不出声。     她想动,却无奈那一股股滚热从脖子里喷涌,眼前越来越模糊……     少时,室内再无其它声音。     婧雅把手里那沾血的簪子放在了那齐佳氏尚有温度的手里,用那没有沾血的手紧紧攥了一会儿那手。     待那手已经握着簪子牢牢的僵硬住时,婧雅从袖口拿出一个手绢,仔仔细细的擦拭了自个儿沾血的那只手。     而后,瞥都没瞥一眼那栽歪在地上的尸体。     踉跄的跑到门外大叫,“大奶奶自杀了!”     ------题外话------     呃,明儿《痞妃》v了,不免俗,求首订。     v后三点。     1,关于更新,俺知道大伙儿最想知道这个,不过我也不敢吹牛逼,只能说《痞妃》是我亲儿子,我必付出我十分心血和热血去砸在这上头,不过某年码字事儿逼也是事实,你们看着1000字不像字,我都是前后琢磨几个小时墨迹出来的。     2,关于剧情,这个俺也不敢吹牛逼,但俺是真的绞尽脑汁去讲述一个我心中的故事,哈哈,v后一样,我当攻,你们当受,剧情爽了,别忘了喊,剧情不满意,也别使劲骂我,我不想写神,只想写一堆大活人。     3,关于订阅,不爱看的我不求,要是但凡有一丁点儿爱看的就订正版吧,一万字三毛钱,就当买个馒头吃了。     还有,某年q群,197804321,欢迎一切对故事感兴趣的。           第五四回 三毛钱的大馒头 八分火的小猴子 - 痞妃传 - 鎏年     “大奶奶殁了!”     “大奶奶殁了!”     整个果府充斥着这种报丧声。     彼时,人人皆知。     戌正三刻,齐佳氏,殁了。     果府上下的主子,奴才,丫头,婆子,全都收到消息提着灯笼或跑或疾步赶往冷园。     当那收拾打扮的光鲜如故的大奶奶尸体从那间逼仄阴暗的耳室里抬出来的时候,园子里哭声震天,摇山撼岳。     虽素日都知她心性狭窄,却谁也不曾想到,她竟会为了一时压抑而自杀。     只瞧着她那脖颈间血红模糊的窟窿,可瞧她是戳的多狠。     “额娘啊!你糊涂啊!”     第一个赶到的是伯鸢,只瞧见那一动不动的齐佳氏尸体,枴杖已然拄不住了,倏的全身瘫软在地上,嚎啕大哭。     “额娘,你好生糊涂啊!只要一天!再过一天!你就不用受这份罪了!你糊涂啊!”     握拳捶地,伯鸢扯着衣服,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众人只当这一幕是孝女哭娘坟,可没人知道她瞧着那死不瞑目的额娘,恨不得那躺着的人是自己。     是她害死额娘的,是她害死的!     若不是她一心还债,偏袒叔荆,把弟弟的护身符给了她,额娘又怎会关在这里!     若不是额娘关在这里日夜郁积成忧,又怎会想不开去了结自个儿!     “都是我!都怪我啊!额娘啊!额娘……额娘……”伯鸢瘫在地上,眼泪鼻涕混成一把,早已泣不成声。     这时才给齐佳氏的尸体擦干伤口血渍的婧雅赶来扶她。     “大小姐,你快起来。”     伯鸢一瞧是婧雅,只见她眼圈儿含泪,抽抽嗒嗒,思及她是最后一个见她额娘之人,心下更为悲伤。     “额娘……额娘……怎会……”伯鸢想要问,却早已抽搭的断断续续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婧雅攥紧了她的手,眼泪成线的滚了出来,“我一早还想,今儿大奶奶怎会如此异样,平时不让我近身的她,今儿破天荒让我给她洗澡,换衣服,梳妆打扮,可……可谁成想……”婧雅有些泣不成声,呜咽了好半晌才道,“谁成想她存了这样的心思!”     听罢,伯鸢更是悲伤,抱着婧雅哭了许久,半晌,含泪抽搭着,“也亏了……亏了有你,不然额娘到了那头……到了那头……呜呜……呜……”     “大姐!你别被她给骗了!”     四小姐季娇一嗓子,院子里人的视线又转向她,只见她没来得及换下平素最爱穿的红衣,鞋只提上一只,另一只趿拉来,捂着仍在伤中的屁股,腿脚发软的奔着齐佳氏的尸身踉跄而来。     “滚回去换件儿衣裳!像个什么样子!”从未大声跟自个儿妹妹说过一次狠话的伯鸢瞪着红眼儿喝着,“别靠近额娘惹她烦心!”     “我就是要把额娘烦起来!”季娇噙着泪,任性的朝齐佳氏的尸体扑过去,见那素日最疼自个儿的额娘如今呆滞清白,失声痛哭,“额娘……你醒醒,你醒醒!别跟季娇闹了!别跟季娇闹了!”     和几个丫头才把伯鸢扶到石凳上,婧雅便又过来搀季娇,她含着泪,压低声音道,“四小姐,回去换件儿衣服吧,待会儿老太爷来了,又要恼……”     才说了一半儿,婧雅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只见那季娇猛的甩过头,猩红着一双杏眼儿喝道,“滚开!别碰我!”     “甭在这假惺惺的做戏!我那傻大姐信你,我可不信你!你跟你那扫把星主子都是一路货色!走到哪儿,克到哪儿!若不是你们这帮扫帚星,我额娘又怎么会有今日!”     瞧着脸色有些白的婧雅,季娇冷笑几声儿,又道,“如今你又换做好人来哄我们姐们儿!你到是个聪明的,这天下间的好人都让你做遍了!我呸!”     季娇狠啐了一口,噙着泪回头抱着齐佳氏的脸,只见自个儿额娘双目张开,她便伸手去阖眼,可偏生她如何使力也无法使之阖眼。     她倏的大哭,甩头跟伯鸢道,“大姐!你看呐!你看呐!额娘她死不瞑目!额娘她死不瞑目啊!”     她红了眼的指着婧雅道,“是她!一定是她!为什么额娘死之前,她会在跟前儿!是她下的毒手!一定是她!”     啪——     “够了!”     众人没想到,那素来温厚的大小姐居然打了四小姐一巴掌。     伯鸢深吸了一口气,噙着泪道,“是我求婧雅来照顾额娘的!”她又歉意的看了一眼婧雅后,又跟自个儿妹子教训道。     “你可知道,若是没有婧雅,额娘这几日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你又可知道,若不是婧雅精心的伺候,额娘走的又多狼狈?”     “额娘心郁成结之时,你不在跟前儿,我也不在跟前儿,反倒是婧雅巨细靡遗的伺候着!你我不惭愧也就罢了!何来的颜面谴责人家!”     婧雅上前摇头示意伯鸢别再说了,可伯鸢却是上了轴劲儿,一心要点醒自个儿这个娇惯的妹子。     “如今额娘殁了,你一不上香磕头,二不悔过当初,道是在这儿连哭带闹,连件儿缟素的衣服都不肯换去,季娇!你再过年就十五了!许明年就指给别人做媳妇儿了!还当自个儿是个小孩子不成!”     道是一奶同胞的两姊妹,伯鸢只说几句,眼中泪就已然落下,“季娇,如今娘不在了,你若还是这般不懂事,你让大姐如何跟娘交待!”     “大姐……”     季娇此时业已痛哭流涕,丧母之痛,只有姐妹二人才能真真儿体会,纵是她被宠惯了,却又怎会不知大姐的苦心?     跌了众人的眼球,这个打小骄纵的四小姐竟倏的跪在那婧雅面前,重重就是一磕。     “季娇多有得罪,望庶福晋见谅。”     “四小姐,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婧雅连忙上前去扶。     然那季娇却是固执异常,生生又是磕了一个响头,再抬头,虽是灯光微弱,额头却已然见血。     “再谢庶福晋送我额娘一程,大恩大德,此生季娇必铭记于心。”     “四小姐……”婧雅连连摇头,却拦不住季娇再磕一头。     “我与你主此生势不两立,你若一心向主,他日若有得罪,季娇在此先行谢罪。”     说这话时,提着灯笼的谷子与石猴子,还有拱门前儿碰见的果新一行人正迈进园子。     当然,这话一子不漏的落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福晋吉祥。”     满院子的丫头奴才纷纷给猴子请安,只除了那才刚说要与她‘势不两立’的季娇。     但见她从地上站起,大庭广众之下,使劲儿一拽,扯开那红色长袍甩开,只剩内里的白衣白裤,缓缓走到齐佳氏面前,跪地就是连磕三个响头。     果新脸色一变,纵是心疼孙女儿也不能当众如此不把‘福晋’放在眼里。     “胡闹……”     “算了,我介耳朵今儿不太灵光。”石猴子小指掏掏耳朵,漫不经心的切断果新佯怒的训斥。     她没多得意这季娇,但也没闲到跟一个才死了娘的丫头计较。     “福晋宽厚,老朽在此谢过。”     石猴子不语,只瞧着眼前面带悲色的老头儿一脸谦恭,心下叹道。     好个老狐狸,明知我不是你那孙女,却依然规规矩矩,滴水不漏没,真真儿叫人不得不叹服。     如今这齐佳氏一死,想必他心里悬着的一块儿大石头也落下,然却依然面露悲伤,不知道内情的人,大抵都会以为他是真的为这儿媳感伤。     殊不知他此时心里,许是正因落下一块儿大石头而舒缓着一口气儿。     白了尾巴尖子的狐狸——老奸巨猾!     “七爷现下何处?”果新鞠道。     问她?     她又没安插眼线在那主儿那,她哪儿知道?     “介会儿许是在沐浴。”想着那厮素日最爱烫吐露皮泡王八汤,小猴儿胡乱邹着。     “那便好。”果新唤来身后的小厮,“去趟西跨院儿,同七爷儿说一声儿,若是听到了消息,万万不可过来,这才去的人,地方不干净,若是扰七爷儿生了歪病,那老朽可是担不起。”     “也是,自家的事儿,奏不必烦爷儿了。”石猴子亦补充道。     借着微弱的灯光,二人相视片刻,心下都想着一件事。     那延珏素日虽纨绔,却是最精,若是当下他过来,眼尖的瞧出些什么来,可是大麻烦。     如今齐佳氏一死,不管是对她石猴子也好,或对他果新也罢,在淑妃介入的当下,这都是一个最好的结果,且不说她死因如何,只说现下,算是少了一个让人不安的土雷。     当然,在两个知道内情的人看来,都不会觉得齐佳氏的死真的就有那么的巧合,可不同的是,那果新吃不准那婧雅是否与这‘赝品’已结同盟。     而石猴子,则是一早就已猜到,即便果新没得动作,那个人也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毕竟如今她们同成连环船,若是她哪日倒了,那婧雅的富贵之路也就此终结。     只是如此‘处理’,委实让人脊梁骨窜凉风,借着微光,瞧着那齐佳氏的脖子上的‘血窟窿’,纵是石猴子般凉性,也不免觉得过于狠毒。     就像才得了死讯的时候谷子说的那句,“真真儿是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     当然,不管这暗地里波涛如何汹涌,终是一句老话在前——死者为大。     齐佳氏生前乃保酆帝亲封的二品诰命,按制度应是钦天监择日,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再请各方高僧,萨满法师来为亡魂轮番超度。     然,果新以‘当前国库吃紧,一届妇人,如此奢敛实为不当’为由,亲自上书保酆帝,奏请停灵三日便送灵体回直隶果家祖坟下葬。     此举,保酆帝大赞果新之‘不以己高位骄矜,不以己功勋卖弄’的贤相气度,当朝准奏,并命现下督礼部的四皇子慎郡王延琛前去果府督礼仪制等琐事,追封齐佳氏为一品诰命,赏一口上等金丝楠木所制的棺椁。     说起此棺,帮底皆厚八寸,敲有回声,闻之有余香,真真儿是有钱都换不到的稀罕玩意儿,此等礼制,原系贝勒以上宗亲配用,如今赐予果府一区区一诰命夫人,实则果府一门仰承天家恩德之写照,盛宠一时,无限荣光。     当天下朝回府的路上,果新又与一同上朝的延珏说,“家门不幸啊,明明是归宁的喜事一桩,如今却成了白事,七爷你与福晋新婚上不足月,老朽实在不想让七爷在府上惹了晦气,还请七爷与福晋先回王府。”     自打上次旁敲侧击试探这睿亲王后,果新总是对他有一种莫名的防备。     虽说这七爷平素最为闲适纨绔,可他就是觉得,这个才满二十的年轻亲王有着他都看不透的精明,缜密。     下意识里,他并不想让延珏过多的旁观,只怕他会琢磨出什么一二来。     “中堂大人多虑了,且不说如今我们的亲缘关系我送她一程是应该的,就只说那府中原就传着这大奶奶是被我和福晋逼死的,若我与福晋这么就回府了,那不更是坐实了这般传言?”延珏道。     果新想要继续劝说,却有知他说的自有一番道理。     思及如今那腥了一锅汤的‘臭鱼’齐佳氏已然不在,果新便也放宽了几分心思,筹划家中白事。     若在寻常人家,丧事不过亲人哭嚎,邻里吹打,走走过场便草草下葬,可如此乌衣门第,即便从俭,也自有一番奢侈,且不说那接二连三上祭如流水的客人如何招待,就说那果府上下几百口人的支使差遣,也绝非寻常人家能操办的明白的事儿。     从前齐佳氏未出事儿时,阖府上下皆由她来打点,如今她已故,按例该是德高望重的大小姐伯鸢操持。     可怎奈她伤心过度,一病不起,而那四小姐年幼,又是灵前唯一可摔丧尽孝之人,二小姐则是素来方外之人的做派,齐佳氏的故去,非但她不闻不问,甚至眼泪都没留一滴,若不是每隔几个时辰的上香添纸,她从不错过,果府上下还真以为她就是那无心之人。     再者说,果家俩男丁。     仲兰之父,现任理藩院尚书的老二果齐司浑,因人在西藏,实在脚程太长,无法赶回。     而在天津卫的老三果齐逊,也因近日的长芦盐场的私盐大案,需交接两日后才能返京。     家门虽大,却无一人可用。     为此,果新前来求过石猴子,只说如今府上这般乱做一团,最合适不过的操持之人便是她七福晋。     然,石猴子从来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若是把这事儿给她管,还不如让那齐佳氏一把火化了漂烟儿利索,故此,她推荐了一个最为合适不过的人选给果新。     只是在那人欣然接受之时,她曾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提醒,“回魂儿的时候,千万别怕。”     “有主子照拂,奴才没什么好怕的。”婧雅如是说,眼神温顺依旧,毫无异样。     那样杀了人,毫无破绽的模样儿,直让事后谷子回想起来惊惧不已。     “从前我真真儿是低估她了!”     翌日,发放讣闻。     府内上下接连两日,户限为川,官去官来,门内外皆熙攘白幔,哭声摇山震岳,吹打不绝于耳,混杂着高僧诵经与萨满跳神之声,却罗列有秩,丝毫不显纷乱。     阖府上下,无一人不赞那婧雅精明能干,管理得当,就连那向来多事的慎郡王延琛都挑不出这个女人的一丝错漏。     说到这慎郡王延琛。     又有看官问了,你一会儿这个王那个王的,这保酆帝究竟有几个儿子?     其实书的前几回我略有提过,只是有的看官粗粗看来,匆匆掠过。     在这儿,且听我再从头捋顺一遍。     这保酆帝,共有七个儿子,长子延玮,为先皇后博尔济吉特所出,年方而立,封敏亲王,督户部;二子延璋,为现皇后纽祜禄玉录玳所出,年方二十八,封宝亲王,督兵部;三子延琦,六岁夭折;四子延琛与五子延瑛为双生子,年方二十五,皆为淑妃齐佳氏所生,因其生母出身汉军旗,位份不高,故一封慎郡王,督礼部,一封信郡王,现下翰林院受编修;六子延琮,为皇贵妃婉莹所出,于十年前保酆帝亲征准格尔驻军归化时,失踪,至今生死不明;而七子延珏,也就是咱睿亲王,有的看官说裤衩儿什么颜色都已经介绍了,故在此,略。     闲话休叙,咱且说说这慎郡王。     说起他,可真真儿跟咱七爷儿渊源颇为悠长。     就打那阿哥所说起,延琛九岁时,曾养过一只哈巴狗,彼时十分喜爱,日夜睡觉都要搂着,可那时才年仅四岁的延珏,却因受不了那股子狗毛味儿,趁着延琛不注意,浇了一把火油,把那哈巴狗毛烧了一个精光,事后,延琛气的挥剑要斩了他,却无奈玉录玳素来溺子,竟因此时逼她额娘,彼时还在嫔位的齐佳氏带他去梁各庄行宫的永福司修身养性,一去就是三年。     吃了三年的庙里香火,那延琛非但没沾染方外之气,反而因日夜赌气砍树,而恨极了始作俑者,待他再回京后,便处处与延珏作对。     延珏若说往东,他必往西,延珏若赞同什么,他必反对。     就像如今的储位之争,延琛倾轧延玮成了那大皇子一党,什么都不为,只为那另外一阵营的延璋是延珏他亲哥。     要么说,这延琛也算是个有长性的人。     一恨了十多年,一爱也是十余年。     这两日,因保酆帝的差遣,他在果府已经两日有余,除却他每日吩咐的那些必备的仪制,其余时间大多在灵棚里陪那日日首在灵前的季娇。     没错儿,延琛喜爱季娇,这在京中贵胄子弟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那已故的齐佳氏原就是他的亲姨妈,二人自小青梅竹马,打从小时候,延琛心里就把这小表妹瞧成是他的人。     如今眼看季娇要满十五,他更是打算过了年后就去同皇阿玛求娶。     有道是爱屋及乌,反则,恨屋也及乌。     原就因延珏大婚之日,那七福晋搞了一套什么‘菩萨福晋’的亲民招数,为延珏在坊间谋得了不少名声而惹的延琛心里对这女人反感。     如今在果府这几日,因那处处流传着姨妈是如何因她郁结自尽,小表妹更是视她为不二仇人,他更是对她厌恶至极。     更有甚者,这几日的寥寥数面,那老七的新媳妇儿非但对他不恭不敬,甚至几次迎面而过,都当他是壁石,全然路人。     这下,延琛彻底是跟她结了梁子。     只是,他不知,小猴儿几次对他爱理不理,纯粹是因为他长得面相实为普通,身高适中,又气度全无,除了那两撇胡子显着比同龄人老些以外,从上倒下,没有什么让人能特意挂心的特征。     没错儿,小猴儿不是不懂礼制,而是压根儿记不住他。     可这无心不乐意插柳,柳树还自作多情的不乐意了。     到了第三日,抬灵出殡的日子。     早在天还没撕开亮儿的寅时一刻,果府上下就已经是灯海成两线,宛如白昼。     彼时,西跨院儿,谷子正第五次扯着那蹬在外头的猴子腿儿。     “我说祖宗啊,别睡了,快起来吧!”     石猴子翻了个身,懒塔塔的趴在那枕头上,任那口水留出来,只闭着眼睛嘟囔,“再睡一刻,再睡一刻。”     再一刻?     谷子瞪圆了扣眼儿,“信你才怪!都赖三个一刻了!”     说罢又去扯她,扯完了脚,扯胳膊,瞧哪个都抬了又放下一摊死肉似的不乐意动,反正知她绝对不会跟她动那些个拳脚,谷子索性使出了必杀绝招。     但见谷子一手捏着小猴儿的俏挺鼻尖儿,一手捂住她的嘴,只憋了有一会儿,小猴儿就诈尸般的坐了起来。     彼时,俏脸儿阴沉,漫着一股子浓浓的郁气。     “你恼我做甚?”谷子边投着热毛巾给她擦洗着,边嘟囔,“你如今既做了这福晋,就得像个福晋样子,今儿大奶奶出殡,我们虽人在果府,可那路祭的长街里,也万万少不得我们睿亲王府的彩棚,昨儿七爷早就谴人来说,今儿他寅时拨不开身,叫你张罗下,昨儿我瞧你还答应的利索,怎么到了这起床这会儿,又是赖着不肯起!”     瞧她一张擦洗后白萝卜似的嫩脸儿依然挂着霜,谷子接着唠叨,“嘿,你赖着不肯起也就罢了,如今我这叫醒你的还错了不是?”     谷子跺脚佯怒,“那我不管你了,随你去睡,睡个够,反正如今婧雅也是一门儿心思脑子削了尖儿的邀功呢,我找她去,她必是乐意出这风头的!”     说罢谷子作势转身,想着那猴儿就是再没心也不能任那婧雅出尽风头,可——     扑通——     一声闷响儿,谷子回头。     嘿!     这主儿居然真给她脑子砸床睡过去了!     “我说你上辈子猪投胎的不成!”谷子气的直跺脚!     怎么这猴儿除了吃和睡,就没上心的事儿呢!     一刻钟后,院子内的人只见睿亲王福晋一身缟素,装扮简单得体,脚踩花盆鞋,带着那一瘸一拐的丫头,又唤了那一早侯在门外的人,朝府门外走去。     众人打眼儿一瞧,都私下说着,这三小姐一身素服,道是与往日不同,显得秀气而雅致。     而那眼尖的奴才则是瞧的出来,那七福晋是面有郁色,像是憋着一口气儿,随时有可能撒到谁身上。     就这么恰好的是,这股未睡足的气儿,就恰恰撒在了那同样对她有气儿的慎郡王延琛身上。     ……     “福晋,可是在这儿搭棚?”     一行人出了府门,走出了一条街,才到路口,那延珏谴来搭祭棚的包衣奴才匣子问道。     “就介地儿了!”     实在不乐意穿介破他妈花盆鞋儿再多走一会儿,石猴子就手一挥,示意身后那一众抬桌椅板凳等东西的奴才就此搭棚。     接着她自个儿也一屁股坐在一太师椅上,气鼓鼓的邹了一杯谷子才倒的烧酒。     一股子热气儿窜上来,更是觉得满膛子燥郁无处发泄。     偏生这时——     “诶,诶,你们是哪个府上的,谁叫你们在这儿搭棚子的?”     只见一太监打扮的人过来就是一阵尖嗓子吆喝。     “我们是……”匣子才要吆喝,却被那福晋一嗓子给拦了。     “你他妈又是哪儿来的阴差,我在哪儿搭棚子,也不是祭你,有你嘛事儿啊?”     噫!~     恁说福晋这张卫嘴子本就损,如今沾了点而气儿,还真是上下嘴皮子一嘎巴,就能给人气掉半条命去。     “你!你!哪儿来的野丫头!说话恁刁钻!看咱家不撕了你的嘴!”那太监急了,音调儿都变的更加尖细。     “咱你大爷,谁他妈跟你介不男不女不妖精不王八不伦不类不孝不忠的两掺儿是一家儿的!”端着酒杯,石猴子损的乐呵。     一旁的睿亲王府众人,无一不跟着笑做一团。     嘿,这嘴皮子,恁是那天桥说书的来了都没了阵势!     “你!你!你!”那太监气的直哆嗦,深喘了几下竟咳了起来。     “你,你,你,你妹啊!”石猴子素来喜欢逗壳子,如今这揣一肚子火儿正愁没地儿撒呢,嘿,这个好,送上来一个!     “你好好个水仙花不开花儿,楞装他妈的大瓣蒜,你长眼睛了瞧见我们介是嘛地界儿了么?就来介耍大刀,小鸡子儿都掰下去逗狗了,你丫还抖起来了!”     呦喂,这京片子加卫嘴子的段子溜的!     众人已经是笑的前仰后合了,等再瞧那才刚还嚣张的小太监,这会儿竟给福晋几句话气的站那抽搭的哭了起来。     “你们一帮,欺负我一个人,算什么能耐!”     哈,瞧着给人那吃奶劲儿都逼出来了,众人更乐了!     只见那才刚一直坐在搭好的祭棚里的福晋晃晃哒哒的出来,一副痞子样儿,人还没到跟前儿,那风凉话先吹在前。     “我说你介脱裤子去那头儿钻裆瞧瞧,那前头有东西的,算一人,那要是前头没东西,也奏是凑或半个人。”     解气!嘿,忒解气!     “你!你!你!你这丫头真真儿欺人太甚!待会儿我们主子过来,定要你好看!”那太监指着那说话的方向,动静儿都哆嗦了。     可带那‘欺人太甚’的丫头走出祭棚,被周遭那几盏油灯那么一照。     妈耶!     那小太监腿都软了,只差前头没晕出一片尿来了。     “呦,是你啊。”石猴子瞧清楚来人,嗤笑一声,“我说介动静儿听着熟么。”     “七……七福晋吉祥。”那小太监,腿一软,直接跪到地上,压根儿没敢再瞧那犀利精光的眼,只盯着那叫上上好织锦的花盆鞋儿,便心生委屈。     嘿,恁说话这么糙的人儿,哪个能想到是这主儿!     “吉祥嘛呀,等你主子来了叫我好看,我咋吉祥?”石猴子抱着膀子,一脚点地哆嗦着,那流氓地痞的标准动作嫁接在如今她这身儿旗袍花盆鞋上,那叫一个不伦不类。     王府众人瞧着,也都有些见怪不怪了。     却是那小太监,得罪了这么个主儿后,吓的声音都连不成线了,跪地就给自个儿两个嗷嗷响的大巴掌。     “七……七福晋,奴……奴才不知是您尊驾,若……若有得罪……奴才……奴才在这儿给……给您赔罪了。”     睨了一眼那才刚还狐假虎威的脸,这会儿一脸狗腿子相,石猴子半只眼睛也瞧不上。     瞥了一眼,她挑眉问道,“叫嘛顺儿来着?”     “吕……吕顺儿……回福晋,吕顺儿。”吕顺儿哆哆嗦嗦的说着,心下还叹着。     前几日在果府见到的那个颇为端庄的福晋真与眼前的地痞一般的丫头是一个人么?     “你才刚说我们不能在介搭棚子?”石猴子没忘了这茬儿的开篇儿。     “……是。”吕顺儿虽一脸为难,却还是点头了。     石猴子挑眉,“为嘛?”     “因为……因为……”     “因为祭棚从这条路搭起,这个路口位置是头一号的,按辈分该是大哥的!”     忽的一声夹着怒气的男声从转弯处插进来,众人先是听见一众齐刷刷的脚步声,接着只见那路口处,一身着暗青色锦缎的贵胄男子带着一众侍卫模样的随从出来。     待见到那跪地哆嗦的吕顺儿时,延琛一张脸已经绷成黑青色,两撇胡子都气的似是要飞了起来,三两步迈过来,一脚便踹翻了那一脸奴才相给他跌份儿的吕顺儿。     “没用的东西,滚远点儿!”     “慎郡王吉祥。”谷子和匣子等奴才,眼尖嘴快的请了安。     那延琛跟本没说一声免礼,连瞅都没瞅那几个奴才,便奔着那仍是抱膀子,翘脚的石猴子过来了。     瞧着那踩着花盆鞋跟自个儿差不多高的石猴子,延琛态度极其恶劣,沉着脸道。     “老七媳妇儿,对不住了,麻烦你们趁着黑儿把棚子朝后头挪一百米。”     “嘛?今儿是送你上路不成,都可你介屁眼子上炮弹?”小猴儿口气也不怎么吃软儿。     她端着下巴瞧着眼么前儿这不穿华服都闻不着贵味儿的慎郡王,满脑子就那八个字儿——‘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就这么一比,那她们家那主儿可真真儿捞了便宜,虽然他又贱又损又缺德,可那副皮相可绝对称得上一个人模狗样。     哪像眼么前儿这土豆子,扔人堆儿里,都挑不出来哪个是他。     “说话客气点儿,都留些体面!”延琛沉脸一喝,瞧着这老七媳妇儿是越瞅越膈应,那膈应的感觉是如此熟悉。     对,就是熟悉!     漫不经心,似笑非笑,伤人不拐弯,纨绔不着调。     可不,凡此种种简直跟那老七一个味儿的!     “呦,嘛体面?上头的还是下头的,我到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司了阴差?我们睿亲王府在哪儿祭,还得瞧你的眼色?”     “丫头片子!你说什么!”这‘阴差’二字让延琛顿时卓然大怒。     “咋?还想听不成?上赶子找骂没够?”     上下扫了一眼那满身儿放着‘来者不善’之气的延琛,石猴子压根儿就没客气。     道是那一旁的谷子深知她这土棍的性子,怕是一闹收不住,反道是给她使着眼神儿,无奈天色实在擦黑,任凭她挤烂的眼珠子,那猴儿也是瞧不着。     除却谷子,其它人,瞧着那素日与府上便过不去的慎郡王,直直觉得福晋这张损嘴真真儿解恨!     而被她气的半晌说不出话的延琛,许久才绷住了脸,一板一眼的道,“你不用在这儿跟我扯那套妇人家的撒泼,如今皇阿玛叫我来操持这些礼制上的事儿,那我就要做的周到,如今你睿亲王府占这头一号的位置,已然逾制,我如今好说好商量你若不肯搬,那就休怪我得罪了!”     “呦呵,真厉害,当介么大的官儿。”石猴子作势拍了两下手儿,可那一脸嘲弄却是在说着。     屁大点儿的官儿,真当自个儿是什么干粮了?     “你……”那眉眼间的嘲弄直气的延琛一口气没倒上来,只听她又转了眸子道。     “你才刚可是说我们睿亲王府逾制了?我咋不知道,咱大清朝嘛时候有了比我们七爷儿这和硕亲王更高爵位的皇子了?”说到这儿,石猴子瞧着那延琛,乎的轻声道,“莫不是你知道那正大光明匾额后面的储君是谁?”     “放肆!胡说什么!”延琛脸骤然一变。     这丫头好生厉害的嘴皮子!     他怎能不知这话若是大声说出来,恁说他有口也说不清!     可不,这天下间谁人不知自前朝皇帝九子夺嫡为争皇位头破血流之后,登基之时便诏书天下,大清朝永不再立太子,至此之后,才演变成如今将那储君之诏书藏在那乾清宫的正大光明匾额后头。     而今,这丫头反咬一口,反到是他存了不臣之心!     “你少给我在这儿罗织,我说的是我们兄弟间的排行,虽老七和大哥同为和硕亲王,可老七他就是老七,大哥才是老大!”     且说这延琛本就是大爷一党,大爷的体面自是他的体面。     只可惜,所欺非人。     “甭跟介装大尾巴鹰,那些歪理咱不受介个,快,快。”压根儿不正眼瞧他,石猴子不耐烦的摆摆手,“哪儿凉快跟哪儿待着去,没人闲着陪你在介逗壳子。”     跟介楞石头子儿较那些个斜歪理,脑子有泡不是!     “老七媳妇儿!你欺人太甚!”     彼时,那延琛一张脸早已扭曲,俩眼儿盯着石猴子,直漫着猩红,瞧着那丫头片子一步三晃悠那像极了延珏的闲散步调,心中怒极已然无从压抑。     众人忽听他大喝。     “好!你既不愿意麻烦,那我来帮你!”说罢,他朝身后侍卫一摆手,命令到,“上,给我搬!”     但见那二十几个撸胳膊就要上的侍卫,睿亲王府那上下不过五六个奴才,还真有些慌了。     “女主子,好汉不吃眼前亏,要么咱搬吧。”匣子上前儿说着。     “搬?”小猴儿一挑眉,旁边儿的谷子心下叹气了。     完,小爷儿这人,玩儿什么都成,就是这耍狠的套路,她若是称二,还真就没人敢称一。     待那些兵才至祭棚前,只见那福晋倏的一条腿儿踩到那太师椅上,花盆底儿直砸出了‘铛’的一声,眼珠儿瞪的精光,英气的大喝。     “谁敢?!”     嘿,那阵势!戏里的穆桂英在都失了八分颜色。     众侍卫打心眼儿里打怵。     却听那身后延琛又是一喝,“搬!”     二十几个侍卫硬着头皮,一涌向前。     却只见那打头阵之人,才触及那棚子的绑腿儿杆子,那上头便砸下来一板凳。     狠!准!     众人都听见了那骨头砸断的动静儿,紧接着,接二连三的杀猪搬的嚎叫响起。     大伙儿都瞠目结舌的瞧着那一身体面的福晋抓着一个板凳,四下轮着,每一下都砸的精准,利落,无一处不是那关节,眼儿肉的地儿。     她砸的狠,轮的稳!     若不是知道她出身相府,只瞧眼前还真真儿全然像是吃这口狠饭的,以至于那睿亲王府的大伙儿都怔楞的忘了上前。     直到那二十几个压根儿不敢还手的人全都被砸称伤兵,石猴子才放下板凳,瞧着二郎腿儿,坐下喘着气儿。     彼时,延琛已是怒极。     瞧着眼么前儿一地狼藉,他忍无可忍。     “胡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由得你这般伤人!”     嘶拉——     一声金属出鞘声,他竟拔剑了!     剑光才一闪,只听得那一声似笑非笑的轻谩动静儿响起。     “我说四哥,我媳妇儿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了?”     ------题外话------     呃…。传说某锦替我吹牛逼了,不过我15个小时,一个馒头。     慢慢啃。     还有啊,这个我明清白话文看多了,实在文风不由自主……     若是看不懂一定要跟我说,我试着控制一下。           第五五回 延珏耍浑护犊子 二王舆内说僧格 - 痞妃传 - 鎏年     慵懒,轻谩,只比死人多一股热气儿的寒凉。     熟悉的动静儿一传来,小猴儿一甩头,只见那不远处过来几个身材颀长的锦袍男子,而为首的那个背着手儿,牛逼哄哄的延珏,这会儿欠揍的仰着那棱角分明泛光的脸,狭长的眼儿里满是膈应的瞄着那怒极持剑的延琛。     延琛猛的转头,当瞧见延珏,那本就喷火的眼睛像是泼了层油。     “你这妇人实在张狂无礼!”     “那对不住了,都是我平时惯坏了。”延珏走过来,了然的点点头,笑的那叫一个不走心。     嘿,瞧那张狂的模样儿。     哪有半分歉意?     延琛本就瞅他这整日牛逼哄哄的模样儿不顺眼,再加上才受了一肚子气,只差把眼珠子瞪掉在他身上了。     “我说四哥,这该忙的可是都忙完了,这么有闲情天儿还没亮就跟这儿耍剑玩呢?”延珏漫不经心的弹了弹延琛手中剑的尖,把那谐音‘耍贱’二字加重了几分。     “老七!”延琛仰头怒喝,“你别欺人太甚!”     “呦喂,我欺人?”延珏挑高了动静儿笑了两声儿,在睨了睨那泛着精光的剑,摆弄摆弄俩手,嘲弄道,“我可真厉害,横着俩手欺负你一‘耍剑’的。”     “你!”     四下笑声又响起,连这些天不乐意搭理他的小猴儿,都憋不住哧哧笑着。     这主儿这嘴,忒损!     而除她之外的更多人想的是,这俩活祖宗这两张嘴,简直一个模子雕出来的,丫损的那叫一个不分轩轾!     延琛气的脸红脖子粗的,瞄着那远比自个儿高一头的延珏仰头怒道,“你用不着跟那儿冷嘲热讽的!”     他眼神儿扫着那才从地上爬起来的一堆‘残兵’,倏的用剑指向那小猴儿所在的方向,“是你那凶婆娘先打了我的人,我找她理论!何错之有?”     “哎呦,你打的?”延珏故作惊诧的抬眼儿扫扫这会儿正坐在板凳上,敲着二郎腿晃悠的石猴子。     小猴儿斜歪着脑袋,没啥表情的瞥了他一眼,那远比一般姑娘灵气的杏眼儿里写着――‘不是傻逼都能看出来’。     延珏嘴角抽抽几下,眼神儿里沉淀了几分墨色。     等再转过来对着延琛时,又挂上了那贱的找抽的笑脸。     “说吧,老四,今儿这事儿你想咋办?”     且说那延琛原本是因那祭棚之事找茬儿,想给大哥挂个面儿,顺便跌跌近来这实在嚣张的老七的份儿,可才刚那丫头一番罗织,让他现在也没有道理提这碴儿。     可让他就这么吃一个臭丫头的瘪,他可不干!     更何况这丫头还是最让他恶心的老七媳妇儿!     若是这事儿传到小表妹耳朵里,定是三五个月不会搭理他的,故此,他没茬儿找茬儿,也得硬气三分。     扬扬那比土豆还平凡的脸,延琛大言不惭,“要么让她当众给我赔礼道歉,再赔偿我这些兄弟治伤的银子,要么就别怪我这刀剑不长眼睛!”     “嘶――等会儿,我算算啊。”延珏搓着下巴,眼白儿上翻做沉思状,“一人赔一两,这二十几人就是二十几两……啧啧…。”延珏摇摇头,撇撇嘴儿,“这不成,最近咱这府上银子吃紧,我估摸着赔不起。”     嘿!     甭闹了!     就不说他延珏在所有亲王里最为多产丰饶的那些圈地,就只说这‘金工部’,‘银户部’,督了几年工部的七爷说没钱?     呦喂,谁信呐!     这摆明是耍他延琛,绕着弯子说,‘我今儿就占你便宜了,怎么着吧。’     “好!那你就别怪我这刀剑不长眼睛!”延琛脸憋的通红的大喝,扬起手中的剑,那攥剑的手满是青筋。     绕过延珏,一抹寒光,直比向坐那儿瞧热闹的小猴儿。     剑尖离鼻尖儿只差三拳之远,石猴子却一动不动只漫不精心的扫了一眼那利刃,一脸轻谩,毫无惧色。     直瞧得延琛眉头紧锁,手心发汗,一股子说不上的发怵。     “你可以再往前走一步试试。”延珏的警告从身后传来,那轻佻的声音掩不住的冷意。     延琛那攥剑的手紧了紧,僵在半空。     说真不惧怕是假的,毕竟当街跟一个亲王福晋动剑本就鲁莽,可如今以至此,他又不愿让这两口子占了上风。     “嘛?耍个‘剑’还得现请神儿借胆儿?”小猴儿晃悠着二郎腿儿,操着那浓郁的天津味儿嗤笑道。     “你这婆娘!”延琛气的直哆嗦,手中剑却始终僵着。     那身后满是凉意的眼神儿,像是窜了冰刃似的,戳的他不敢上前。     然面前这气死人不长命的臭丫头偏生当他笑话似的逗壳子。     “来啊,照介扎。”小猴儿比划着戳戳自个儿的眼睛,“扎瞎利索,省得这么近瞅你那土豆坷垃贴两撮儿毛的长相,闹眼睛。”     嘿!     忒损!忒气人!     这两口子,谁落他们手里还能得好?     那跟延珏一块儿过来的阿克敦和精卫捂着肚子都快笑抽过去了,唯那见惯了的于得水和谷子翻着白眼儿无语望天。     此时天色已被太阳扯开一道裂缝,微醺的日头也丝丝点点撒了下来。     而这一番几乎已成定局的两口子合伙欺负人的闹剧,忽的因为一丫头的一嗓子嗷唠,剧情戏剧般的转了风向。     “四小姐,时辰快到了,大小姐到处找你呢!”     这一嗓子不大不小,却足以让这路口这一撮儿人的视线都瞄向那墙角的方向。     那斑驳的红墙边,只见一披麻戴孝的小丫头,瞪着那哭得通红的双眼,两眼射箭,恨极的盯着这里。     延琛一凛――     她在这儿站了多久了?     “季娇!”延琛唤她。     然那丫头掉头就跑,只留给他一个无比失望的眼神儿。     俗话说的好,这爷们儿栽面儿,栽天,栽地,栽不得娘们儿。     这延琛本就因栽了面儿窝囊着,如今季娇这一恼,更是让他憋闷。     这憋着憋着,竟生出那破天的勇气来。     “啊!”延琛大叫一声儿,倏的闭眼睛挥剑朝石猴子扎下去!     剑光一闪,寒光四射,四下惊呼声乍起!     “延琛!”     “主子!”     “女主子!”     众人才刚顽笑的心忽的悬到嗓子尖,眼瞅那剑尖儿立马戳到那小猴儿眼睛上。     电光石火间,只见那小猴儿灵巧的一避,却倏的什么东西强有劲儿的砸到凳腿儿――     啪――     剑尖儿扎空的同时,小猴儿也一个栽歪没稳当,摔了一个大屁堆儿――     “哎呦!亏得七爷!吓死我了!”谷子吓的脸清白上前来扶。     屁!     她原本都躲了,他一砸凳腿儿,反是给她砸摔了。     小猴儿眉头攒的跟什么似的,欠欠屁股,身手掏出来那咯着的她屁股的玩意儿――     呦呵,他还真舍得。     拿着手里那碎了茬儿,也碰裂了缝儿的白玉扳指,小猴儿挑眉,有点儿不可思议。     这不是那主儿平素最乐意得瑟的稀罕玩意儿么?     “老四,你玩儿大了。”一声远比才刚寒凉许多的动静儿响起,同时伴着一‘咔嚓’的骨头脱臼声儿。     当啷――     众人只瞧着那柄剑砸在地上。     延琛握着自个儿被拧脱臼的手,疼的脑门儿直冒冷汗,他怒瞪着眼么前儿离自个儿只有一步之遥的延珏!     他居然跟他动手!     “老七!你别欺人太甚!”     “欺你?”延珏冷笑,睨着矮她一头的延琛,忽的一张俊脸儿压下,狭长的眸子瞪大,那黑眼珠子里泛着他平素少见狠戾。     “我就是欺你,怎样!”     “你……”延琛一怔,吓的腿一软,退了一步。     延珏再迈一步逼上,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动静儿道,“我给你面子,叫你一声四哥,你别不知道怎么得瑟好了,我若不留情面,你不过是一小小郡王,你若耐不住非要蹦达,我绝对有百种让你收不了场的办法。”     “你……”延琛脸色惨白,心生忿恨,却心知他并没玩闹儿。     老七浑起来,这北京城谁也奈何不了他!     “我再告诉你。”那寒凉的声音再度钻进延琛的耳朵,“我延珏的媳妇儿乐意横着走就横着走,你要是瞧不顺眼,你就绕着,躲着,怎么着都好,就是论不着你来教训,要是再有下次,你可以试试――”     延珏撩撩唇角轻笑,放慢了语气,一字一顿。     “我浑起来,六亲不认的。”     “……”一股子寒凉从延琛的后脊梁骨往上窜,他怔在原地,双脚像是灌了水泥,双腿有些发抖,脸色泛白。     那围观的众人都攒着眉头,纷纷猜测,七爷究竟说了什么,给才刚还嚣张的慎郡王吓成这样儿。     却见这时,七爷又挂上惯常的不走心的笑,‘哥俩好’的揽过延琛的肩膀,大手啪啪拍着。     “得了,四哥,这耍一早晨剑也累坏了,待会儿还有的你忙的,没事儿弟弟这不用你照看着了。”说罢,也不管延琛的脸色如何由白转青,只自顾的笑的乐呵,甩过头唤着自个儿哥们儿。     “阿克敦!”     “诶,爷儿,来了~”学着店小二的应口,阿克敦仰着那精致的狐狸脸儿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贱呲呲的迎上来。     延珏指指那些才刚被猴子打的满身是伤的那些个侍卫们,‘一本正经’的吩咐道,“这些个奴才,当街行凶,该如何处置?”     “回爷儿。”阿克敦手持白扇鞠着,“自然是有宗碟的送宗人府,没有的送大理寺。”     鞠了半晌,只听――     “还瞅什么啊?”延珏揽揽一旁早已面色黑青的延琛,挑眉几歪,“难不成还麻烦我四哥去送?”     “喳。”     若不是阿克敦此时低着头儿,那硬憋着的笑脸儿九成九是憋不住。     嘿,这七爷给人欺负的,里外面儿的憋屈。     甩了一个狐狸媚眼儿给那专注‘黑俊酷’的精卫,只见他板着一张万年不变的石头脸探头朝后头摆摆手。     少顷,十几个禁卫模样儿人就过来了,得了精卫的吩咐,便随着二人押着那些个残兵排成排走人。     嘿!     那延琛攥着那脱臼的手腕,都已经攥到皮肉发白,可眼睁睁瞧着这憋屈的收尾,他愣是声都没吱一个。     可不,吱声有什么用!     他都忘了,那成日跟他混在一起的阿克敦和精卫,老子一个是皇阿玛身边儿的领侍卫内大臣阿灵敖,一个如今骁骑营的都统善琦,各顶个皇阿玛身边儿有兵有权红人儿,若真是现在撕破脸摆起阵来,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     延琛憋屈,非常憋屈,又是栽面儿,又没法儿跟季娇交待,如今连府上抽调出来的那些个精干的侍卫,也赔光了。     妈的!     延琛使劲儿咬牙,磨碎了憋屈咽到肚子里。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老七,他记住了!     “哼!”延琛怒哼一声,使劲儿耸了下肩,甩掉那‘哥俩好’的胳膊,朝那一直吓的屁滚尿流的吕顺儿斥道,“滚起来,走!”     接着,一仆一主,一个僵着身子攥着手腕,一个软着腿儿点地,各自甩下一背影。     “嘿!尾巴夹住了,甭弄掉了!”小猴儿扯着脖子乐呵的再后头吆喝着,只瞧那矮土豆子身板子越来越僵直,那心下叫一解气,小脸儿叫一得意。     “怎么着,结梁子没够?”一声儿凉薄掺着几丝几歪的动静儿从脑袋上砸下来。     坐在板凳儿上的小猴儿抬眼儿瞧着那远比土豆子慎郡王顺眼太多的精致皮相,破天荒的来了句,“谢了!”     她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若是今儿没这主儿横插这一杠子,还真是不知道如何收场。     可那主儿这会儿板着脸的模样儿貌似并不受她这个。     延珏瞧着眼么前儿那头发比鸡窝好不到哪儿去,衣服也乱遭刮的拔丝的小猴儿,再往下瞧,那手心儿的丝丝猩红,不是破了皮又是嘛?     俩剑眉往起一攒,延珏那声儿,酸几了。     “不是我说你天桥杂耍的?你一丫头片子跟一帮大老爷们儿舞舞喳喳的,你当你乩童起乩,神功护体?”     嘿!     听这话,小猴儿不乐意了。     “我说你别以为今儿给我拔撞了,就不讲理!”她扬扬那旧伤才好,又添新伤的破了皮儿的手心儿,瞠眼儿道,“介是你那玩意儿砸过来,我摔地下蹭的。”     “嗨!”延珏翻儿了,“我说你甭在这儿狗咬吕洞宾,卸磨就杀驴!我他妈要不砸那一下儿,你还能跟这儿玩儿瞪大眼儿,早他妈成一血窟窿了!”     “放屁!”小猴儿也气的倏的站起来,扯脖子嚷道,“我他妈一早就躲开了!”     “你还有理了?知道爷儿那扳指值多少银子么!”     “切。”小猴儿冷哼,瞄瞄那桌上所谓‘值钱’的玩意儿,嗤道,“还好意思说,一个大老爷们儿成天摆弄一戒指,恶心不恶心。”     “丫……!”延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四目相对,烟花爆竹。     只瞧这又闹一块堆儿的俩冤家主子。     一边儿的丫头奴才习以为常的叹了口气,众人心里想着同一件事儿。     月老这线儿绑的,还真是大慈大悲,若是把这俩主儿绑给别人,哦呦呦……     怎一惨字了得?     却说那延琛吃了憋屈离开后,立马去了果府,想要找季娇当面说说心中压抑。     然,那灵棚里的季娇却连见都不曾见她,只打发丫头下人出来一番推辞,那熟知小表妹性子的延琛又岂能不知,她是真的生气了呢?     面儿也栽了,人心也失了。     延琛此时真真儿是满腹憋屈,无处发泄,适逢大皇兄敏亲王延玮的舆轿才来,他带着满肚子气儿上了轿子,好一番与他数落。     待把整件事儿前因后果忿忿的讲完后,他一口闷了手里的茶,接着把茶盏大力的放下,砸的案几都咣当咣当直响。     “老七实在是太嚣张了!他这是跟本不把我与大哥你放在眼里!”     “匹夫之勇!”延玮沉面哼道。     延琛附和,“对!我看他到底能嚣张到几时!”     “我不是说他,我是说你。”延玮缓缓的抬眼儿,一张虽是普通,却生的十分尊贵的面相攒起几分恼意。     他脸儿一沉,数落着延琛,“他老七几岁?如今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他闹,他浑,他贫,传到皇阿玛耳朵里,不过是年轻不懂事,你老四就不同了,你如今都是四个孩子的阿玛了,再当街跟一婆娘耍狠,别说是传到皇阿玛耳朵里,就是那些个坊间里嚼舌根子的,都能活活儿嚼死你。”     “可大哥,你是没瞧见老七媳妇儿那气人的样儿!”延琛不服,俩胳膊拄着盘的结实腿儿,气的吹胡子瞪眼珠子。     “你还有脸说?”延玮剜他一眼,“你明知道老七那媳妇儿背后是那果相府,你还跟她叫号儿?若是果相因此记你一恨,别说他日求取她家那老四了,屁都没你的份儿!”     “嗨!”延琛恨恨的拍了下脑门子,“反正怎么着都是不对!”     见延琛气急败坏的喘着粗气,延玮转瞬又舒缓了语气,拍拍他的肩膀儿道,“你也用不着犯愁,四丫头的事儿,你嫂子给你惦记着呢,昨儿夜里她还说,等过几日岱钦凯旋回来大宴之时,她就跟皇阿玛请旨撮合这门儿亲事,这丫头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知大哥不是说笑,延琛抬起头,满眼感激。     他原本与大哥亲密,纯属因为膈应延珏,可这些年的相处下来,大哥如此繁忙之下,还凡事都替他操持着,说不生得八分感激,那是绝对不现实的。     皇权倾轧之下,得幸有兄如此,夫复何求?     “替我谢谢嫂子。”延琛实成的道,都说长嫂如母,他这嫂子乌林珠,对他这个小叔子,绝对没得挑!     “对了。”延琛抛开那些烦扰的事儿,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你此次又向皇阿玛求那果府的二丫头,嫂子没跟你生别扭吧。”     延玮顿了顿,摇头轻笑,“怎会?你嫂子也不是个糊涂人,我要仲兰是为了什么,她心知肚明,怎会因这与我生嫌隙?”     “那僧格岱钦呢?”延琛又道,“他和嫂子都出自你母后的科尔沁左翼后旗,自小也是一块儿长大的,如今他凯旋回来封异性王,已完全非昨日的小将,当下你若再娶一侧福晋,那……”     延琛说的婉转,并没有提及那人尽皆知的二人曾在草原‘青梅竹马’一事,可有些事人人都心知肚明,就说这僧格岱钦一出征便是十年,年尽二十八,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说他心中不念着昔日‘青梅’,谁又会相信?     延玮敛眸,淡淡的道,“僧格岱钦不是糊涂人,否则他成就不了今日。”     “大哥!有些事不得不防啊,虽说满朝堂都以为僧格与你有亲缘,可说来,他毕竟是你舅父扎萨克亲王的养子,少一层血脉关系,谁又知道他会顾虑几多?”     “……”延玮不语,只品着茶。     “肯定不只我一人想到这些,不然皇阿玛命老七督造的‘僧王府’,他老七怎会修到自个儿家隔壁,全禁城最贵的地界儿?若不是存了近水楼台的心思,他老七怎会给僧格如此体面?”     “好了。”延玮打断他,只放下手中的茶盏道,“时辰不早了,路祭要开始了,咱们别错了时辰,伤了果相的面子。”     “嗨!”延琛长出了一口气,知大哥不想多说这些,他就是想说也没法儿再说。     “对了。”延玮从案几旁拿出一个贴金边儿的锦盒递给延琛,“待会儿忙完,你留在府上善后的时候,找个机会把这个给仲兰送去。”     延琛一瞧,这盒子并不陌生。     “这不是皇阿玛赏你的碧玉墨床?”     “嗯。”延玮哼了一声,淡淡的道,“她配的上。”     ……     说完这茬儿,咱再来瞧瞧咱自个儿家这俩活祖宗。     彼时,天儿已经大亮。     那才刚也只有一家儿祭棚的路口,也接二连三连成了一线,整条街上一眼望不到头,皆是白漫漫一片,各家大小车辆,不下几百乘,拥挤在路中间儿,那祭棚里各个儿是设席张筵,和音奏乐,王孙公子,诰妇商贾,皆熙来熙攘,好一片繁华景象,那真真儿可谓是――乌衣巷内车流水,王谢门前马如龙。     而那自天有人,便有贵贱之分。     这路祭,亦然。     打从头儿数起,这把头的两个棚子,便分别是敏亲王府和宝亲王府的,那睿亲王府占宝亲王后头的第二号,其余那些个郡王,闲散宗室王爵在后。     诶,您问了,才刚咱睿亲王府不在头一个么?怎么如今又变成了第二号?     嘿,自然了,这肯定是咱七爷儿自个儿让的。     延珏虽纨绔,却不糊涂,早上四哥那一闹虽是沾点儿不讲理,可有些话说的在理儿,他虽和大哥二哥一样,都为和硕亲王,可他确实是排行老七。     这般出风头,确实不合适。     可若说让他让给那‘笑面虎’的大哥,那绝对没门儿。     不过要说自个儿亲哥延璋,那就是他把整个睿亲王府都送到他手上,他也绝对不带有一点儿心疼的。     且说在才刚挪了棚子后,延珏和小猴儿俩人儿就谁也不搭理谁,若不是这满街的人,俩人都要挂个脸儿,这会儿都恨不得立马儿掐死对方。     直到宝亲王夫妇来了之后,瞧见小猴儿那一身儿实在狼狈,舒舒立马带走了她。     待过了二刻,再回来时。     舒舒一双巧手,小猴儿已然换了个人。     合体的衣着缟素却不失体面,淡妆敷面,清秀却不失娇憨,尤其是那双未染胭脂的眸子。     那种灵气,哪里是一般的大家闺秀有的?     小猴儿走在路上,周遭各个祭棚里的人纷纷探出头来,那些个头回儿见这传说中‘菩萨福晋’的人,暗地里,没一个不赞着――     好个灵动的女子!     只不过,待这‘灵动女子’一进自家儿祭棚的内里,瞧见那两条腿儿搭在桌子上晃悠,牛逼哄哄的抽着水烟袋的延珏,那眼神儿里的灵气瞬间全都转成膈应,手捏了捏鼻尖儿。     嗨!     延珏那眉眼儿才刚攒的那么一抹惊艳全无,只剩火气。     合着他一大早上砸了一扳指不算,这会儿还成了臭豆腐不成?这货还捏上鼻子了!     小猴儿压根儿当他不存在,瞅都不瞅他,只想着这会儿趁谷子那聒噪的丫头被二嫂借去使唤的当下儿,自个儿偷摸打个盹。     昨儿一共就睡了两个时辰,又折腾那么一早上,这会儿上眼皮都开始砸下眼皮了。     可四下瞄了一圈儿,见这临搭的棚子除了几个凳子,和那主儿搭腿儿的那一米长的桌子,再没其它什么多余的摆设了。     无奈,小猴儿翻个白眼儿,大大方方的走到那桌子旁,挪了个凳子就一屁股坐下。     瞧着旁边儿那叼着眼袋斜眼儿瞄她的延珏,她扒拉扒拉他那两条儿结实的长腿儿。     “往那头点儿,我要睡会儿。”     噫!     瞧着那二话不说趴桌子就睡的石猴子。     延珏倏的扯扯嘴角儿,乐了。     一旁伺候抽烟的于得水,瞧着那火星子被使劲儿抽的越来越旺,心下叹着――     完,又恼了。     才琢磨着,就只瞧着自家主子,抬起一条腿儿,朝那福晋的板凳儿腿儿上一蹬――     呦喂!     库咚,哐啷――     “你大爷――”     “操!”     接二连三的闷响,混着两声叫骂,那小猴儿一栽歪竟把那身边儿的‘始作俑者’也一块儿砸到地下。     再一瞧,嘿!     这俩儿主的嘴儿可是贴在了一块儿?     ------题外话------     呃,虽是大半个馒头,不过年戗面揉的,亲们凑合瞧吧。     还有,不用猜了,那僧格岱钦就是男二――           第五六回 那一双明亮的眼 那一副嚣张 - 痞妃传 - 鎏年     软软的,糯糯的,冰冰凉,有一股子烟味儿。     嗯,就像是小时候冬日里吃的那种带冰碴儿的**。     涩涩的,但很好吃。     这是小猴儿从来没有尝过的味道。     “好吃不?”     唇齿间挤出的一声儿咕哝,把小猴儿从那儿时**的回忆里拉出来。     转眸,定睛,鼻尖儿顶着鼻尖儿。     许是太近,小猴儿俩眼儿倏的对上了。     可那交错的视线,不耽误她瞧见一双漫着玩味的的狭长眸子。     大爷的!     小猴儿那正压着俩石头块子的手使劲儿一拄,火烧屁股似的撑起了身子,然却还没起来,又被一结实的胳膊给捞了回去。     “嘶――我说你头别过去干什么,转过来爷儿瞧瞧。”延珏一胳膊肘子拄地半撑着身子,一手捞着那远比想象中要细的多的小蛮腰,一脸玩味的瞄着那别过去的小脑袋。     只瞧着那小扁髻下头的白萝卜似的嫩脖子泛着的那层红晕,延珏今儿的一肚子火儿倏的一散而尽。     那种大男人的心里瞬间充盈着他,心情真真儿大好。     感情这货也会害羞?     “嘶……你松手……”小猴儿拧着身儿挣扎,却无奈那看似摆设的白玉似的大手手劲儿大的离谱儿,这三扯两扯的,还给自个儿扯栽歪了,狗吃屎似的又趴他身上了。     小猴儿一抬头儿,那掺合着烟丝味儿的鼻息又无比近的扫在她的脸上,直扫的她脸上的那些个透明的汗毛,痒痒的,酥酥的。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就像是葵水初次来的那个晚上,那俩眼儿傻瞪的瞧着那自个儿尿的那摊血,无从下手,不知所措。     外头的丧曲儿吹的热闹,祭棚里四下窜着初秋的凉风。     可恁是再凉,也冷却不了小猴儿脸上火烧的烫,她自个儿也不知道自个儿脑子进嘛水了――     为嘛心扑通扑通的狂跳?     为嘛腿儿都开始发软?     为嘛奏是不敢瞧那主儿的眼睛?     嘛呀?     她从前也不是没瞧过,不过就是一摊白点俩黑点儿,既没花儿,又没虾,她为嘛奏是不敢瞧?     她憋着口恶气,甩过头,逼着自个儿对上那狭长眼儿,但一触到延珏的眼神儿,她整个人倏的震了一下――     她瞧见过这主儿跟她耍横时轻谩的眼儿,也瞧过他捉弄她时贱呲呲的眼儿,更瞧过他因为驯不住她时窜火儿的眼儿,唯独没瞧见过现下这种眼儿。     一种单纯男人看女人的眼儿。     天津卫锅伙十年,石猴子从来没怕过什么,可眼前这个可以称得上是精致的睿亲王散发的那种气息另她感觉恐惧,不由地流露出一种小动物受到惊吓的紧张。     多少年后,当那纨绔不在,人性不在,忘情弃爱,唯剩冰霜的延珏每每把酒夜下时,年少时的一切记忆对他来说都是久远而模糊的,唯独这双眼睛。     这货有双漂亮的眼睛。     尤其这会儿,明明是死命瞪着,硬撑着那股子‘杀气’,然那一双乌黑的灵动的眼珠儿里却好像是有两团火在烧,整个人因此娇憨的不可思议。     这双眼睛,足以让所有爷们儿心跳加速,体温升高,但那货貌似并不自知。     “你快松手!让人瞧着惹笑话!”那嗓子眼儿挤出来的动静儿娇的,让小猴儿都不敢相信。     亲妈耶,亲大爷诶,这‘勾栏送客’的矫情声儿是她自个儿的动静儿?     “出去。”延珏沉声吩咐,那平素凉薄的声线似是染了上好的女儿红,似醉,似茫。     “看着外头,任何人都不准进来。”延珏再度吩咐着那早就尴尬不已的于得水,眼神儿却从未离开过身上的猴儿。     瞅嘛!     别他妈瞅了!     “再瞅我他妈咬你!”小猴儿呲着牙,一慌连奶娃子的杀招都出了。     噗……     延珏笑的不能自已,不是平素那种不走心的笑,而是满心满眼都泛着弯度。     他头回觉得,这货再烈,左不过一个十六岁未经人世的丫头片子。     一种说不出的充盈感觉充斥着他,他只想把她扯的更近些。     轻而易举圈住她全部的腰线,往上一提――     鼻尖儿再次贴上鼻尖儿。     “咬吧,爷儿借你,使点儿劲儿。”     呦喂,不成了――     小猴儿这会儿像是中了传说中的点穴,僵尸似的,一动也不敢动,心咕咚咕咚的像是要跳出来似的。     那缠着凉气儿的喘息就转悠在她鼻端,只要一想到她现在喘的都是身下头这主儿膛子里才倒腾出来的气儿,她连呼吸都给自个儿闭了。     她觉得这会儿的这主儿好像有毒,无色无味,染上必死。     可不,就只是这么脸儿贴脸儿的接触着,就让她平素最牛逼的嘴皮子屁都放不出来一个,就这么一动不动的任他摆弄。     任那软软糯糯,凉凉薄薄,夹着烟丝儿味儿的两片儿这么压过来。     妈耶!     那湿湿的往里头钻的,泥鳅似的是嘛呀――     顶她牙嘛呀!     勾她舌头嘛呀!     “哎――嘶――操!”延珏猛地一把甩开身上那货,啐了一口舌尖儿的腥甜,脸一黑,全然没有才刚的慵懒。     只瞧着那地上一摊带着血丝儿的唾沫,直接一个鲤鱼打挺起来,翻儿了。     “你他妈狗啊!咋还上牙!”     “不是你让我咬的么!”小猴儿地上爬起来,扑弄扑弄一屁股灰,许是接了地气儿,才刚那些奇奇怪怪的别扭劲儿全无,又换上平素那不着调儿的顽主模样。     只瞧着才刚弄的她五迷三道的延珏,就想损他几句给自个儿找找面子。     “噫,卸磨杀驴不是,才刚还跟那勾栏娘们儿似的,恶心吧啦的说什么……咬吧……爷儿借你……。使点劲儿。”小猴儿掐着细细软软的那种嗓子,眯缝着眼儿,学着那些在仙人馆常见的大姐们的‘揽客’招数,复述这延珏才刚戏谑她的话。     那模样儿,让延珏气的简直想一把捏死她。     “主子,时辰要到了,二福晋才刚送过来待会儿要用的挽联,说是为表心意,让主子自个儿写。”这时,于得水来报。     “滚进来!”     一声爆喝从棚内传出来,震的于得水拿纸的手一哆嗦,心下叹道――     完,这俩祖宗又闹上了。     少时,于得水鞠着身子小心仔细的研着墨,压根儿不用抬头,只用余光瞥着自个儿俩主子的脚,也知道这会儿是个什么气氛。     大的那双正岔开死死踩着地,那力道用的恨不得给地翻起几层土来,而那双小的,踩着花盆儿底儿的,则是盘着二郎腿,痞子逛窑子似的惬意的晃悠着。     再一瞧那还有着二人摔过印记的地儿的一旁,那搀着血丝儿的那口唾沫。     哎呦喂――     于得水都替自家金贵的主子抱屈儿。     恁说古秋自个儿媳妇儿咋还古秋出伤来了?     “主子,墨研好了。”于得水放下磨墨石,从笔架儿上摘了一个狼毫放进笔洗里涮着。     “备两只笔。”延珏沉着一张脸,撂下这么一句话。     嘛意思?     小猴儿斜眼瞅他,一股子不详的预感上脑。     “瞅什么?”延珏轻笑,“你不是能耐着么?自个儿写。”     嘿!     挨千刀的!     屋里头闹闹就得了,用不用的着丢人丢到外头啊?     拿刀拿斧子拿弹弓都成,她哪儿会拿笔啊!     少时,一张按台,两条宣纸,一边儿一人儿。     男的单手背过,恣意挥毫,一纵行书,有如行云流水,跃然纸上,虽寥寥数字,却是笔锋遒劲,字字劲道,气度非凡,却难掩张狂。     而女的――     栽歪膀子站着,拿糖葫芦似的拿着根儿毛笔,沾了满满的墨,只盯着那下头的纸,俩眉头攒的几乎连在一起。     写嘛?     石猴子这会儿在心里头骂了无数遍谷子,按说那丫头这会儿要在,她用得着丢介份儿人么?     “怎么不写啊?”才把毛笔扔笔洗里,延珏背着手踱她这边儿来说风凉话了。     瞧着这货这会儿那三岁痴儿初进学堂的模样儿,您还别说,延珏还真意外了。     “你别告诉我,你这辈子头一回拿笔。”     他猜到她这粗货肚子里没几两墨水儿了,本想借此栽栽她面儿,可一个乌衣门第的小姐,尤其是果相一门,女儿各个才逼男子的情况下,他居然连毛笔都不会拿,他还是真没敢想。     “咋?”小猴儿脸一红,“女子无才遍是德,我没拿过笔有嘛不正常的!”     “德?”延珏挑眉,上下扫她一眼,那轻谩的眼神儿里说的是,‘就你这样儿,还德?德行吧!’     “不就吃过点墨水儿,狂嘛呀?”小猴儿憋着赧意,呛他一口。     “呵……”延珏压根儿不恼,只贱呲呲的嘱咐着,“慢慢写,今儿各府都是自个儿写的,你这墨宝,埋没不了。”     嘿!     嘛意思,羞辱她不是?     小猴儿真他妈想立马把这沾满墨的毛笔甩他脸上,可心下一忖,妈的,不成啊,她是不会写字儿,可那真的叔荆绝对不可能不会啊!     不能因为这一副字儿露馅儿吧?     “干什么?”袖口忽的被一个小手儿揪住,延珏回头,睨了一眼才刚还咬牙切齿的小猴儿,这会儿笑的那叫一个谄媚。     “爷儿。”     压下不断翻涌的恶心,小猴儿觉得今儿自个儿的晚饭甭想吃了。     “咋,求着爷儿了?”延珏甩出一副全天下只有老子能拯救你的贱表情。     “嘿嘿。”小猴儿干笑两声儿,罕见的一副奴才相儿的把手里的笔给延珏递过去,那连挑两下的眉眼儿里说着。     ‘你来,你来。’     牛逼哄哄的抬抬眼儿,瞅了半天,恰逢舌尖儿上的痛感丝儿丝儿袭来,延珏朝小猴儿眯眼儿一笑,‘拯救苍生’似的接过那笔――     挥毫就是一撇一捺。     呃……在小猴儿脸上。     “笑。”延珏一脸漫不经心的命令着,那‘婊子’似的眉眼儿绝对是在说着――把爷儿哄乐呵了,爷儿就给你写。     你妈!你妹!你大爷!你缺德带拐弯儿!你祖坟冒青烟儿的!     小猴儿袖口里的拳头紧攥,脸都已经气的抽搐了,可这逼玩意儿又迫在眉睫,操苍天,操大地,操她个命运生不逢时,操她个人生遇人不淑!     不知道在心里骂了多少个轮回,小猴儿才压住了那股子火气,扯了个艳阳高照的笑。     “爷儿,满意不?”     呦喂~     怎么听着这烈货牙根儿里硬挤出来的这几个字儿,恁么恁么悦耳诶~     “于得水,笔墨伺候!”延珏一扫郁气,那乐的叫一畅快。     然那才得了令的于得水不过是一抬头,不小心瞄了一眼女主子脸上那俩大黑道子,却被那双杏眼儿里窜出来的利刃给吓的一哆嗦。     他心下念叨着――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你要真以普渡众生为己任,就赐咱家一句‘滚’吧。     ……     巳正一刻,路祭祭棚纷纷挂出挽联。     少时,街巷传遍,诸位皇子竟是亲手所书!     百官诰妇,无一不叹,果相一门真真儿好大的面儿。     然,叹弗之后,那些文人墨客们猎奇心又起,无一不攒动着,观瞻着这些难得一见的皇子墨宝。     果真天家气度!     敏亲王延玮的圆润酣畅,宝亲王延璋的雄健洒脱,信郡王延瑛的鸾漂凤泊,除却慎郡王延琛的仅算工整之外,无一不是名家气度,怎一个风骨了得?     诶!对了。     众人这时才想起,那深得冯沧溟冯老真传的睿亲王呢?     “挂稳当了!”     这时只听着那第二个祭棚门口的一声儿尖嗓子,大伙儿的视线都攒到这儿来了。     但见两个侍卫模样的人蹭蹭蹭的爬上梯子,甩下来两幅字。     只瞧那上联洋洋洒洒的书着七个遒劲狂姿的大字――慈竹当风空有影,众人倒抽一口气,无一不点头惊叹。     好字!     好字!     不愧深得冯老的真传,那真真儿是――时时只见龙蛇走,左盘右蹙旭惊电。     睿亲王果然好字!     众人屏着兴奋,再瞧那下联――     诶?     众人一瞧,楞了!     “于公公,这是……”有人忍不住问道。     于得水道,“这是我们女主子的小字。”     哦?     是睿亲王的新福晋,果相府的三小姐的字?     听罢,众人皆面面相觑,面露惊叹,许久――     不知是谁先开口说了句,“妙!实在是妙!”     接着人群里的赞叹声已经成了一片。     可不?     恁说这里的人绝对不乏当世文人,见过墨宝的决不在少数,可谁人见过一女子书出这样的字?     那全然不同于左边那一对的草体,浓纤折中的书着‘晚萱经雨似流芳’那七个大字,那不同于左侧七爷遒劲的笔端,却显得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尤其是和左面那副字配起来,简直是龙跳天门,虎卧凰阁。     一时间,睿亲王夫妇风头无俩。     睿亲王的新福晋,叶赫那拉,叔荆,才艳双绝的名头不胫而走。     直到这一头午的吹吹打打,连哭带嚎的送葬结束了,人们还在津津乐道这个事儿。     人活着时候干的好事儿不多,死了也没谁记你的好。     如齐佳氏一般深宅妇人,来送的大抵也就是走个过场。     晌午日头一过,那齐佳氏的棺木已风光的送往直隶老家,而折腾了几天的果府,这会儿拆灯笼的拆灯笼,送客的送客,清理的清理,婧雅有序的操持着几班人善后。     只半个时辰,除了那又被反复踩薄了些许的门槛子,整个果府瞧不出任何死过人的迹象。     此事一过,早就过了归宁期限的延珏和小猴儿自是要准备打道回府了。     却说那果齐逊一早便回来,然在跟果新操持了自个儿嫂子的白事儿后,还未来得及见自个儿‘闺女’,便被保酆帝一个口谕,进宫去说有关‘长芦私盐大案’的相关枝节了。     故此,于请于理,延珏和石猴子都要多留一晚。     这会儿,才补睡了一个时辰囫囵觉的小猴儿才从塌上爬起来,想要吃点儿东西。     结果,一个贱呲呲的动静儿从门口儿顺风儿溜进来,她顿时食欲全无。     “爷儿替你吹这么大的牛逼,壮了这么大的门面,准备怎么谢爷儿啊~”     小猴儿揉揉眼睛,瞧着那又换了一身儿衣服的延珏,俩手一背,长腿儿一迈,那扬了一小天那牛逼哄哄的脸,泛着一种只叫她恶心的‘得瑟’光泽。     不就是左手划拉几个逼字儿,得瑟你妹啊!     “七爷儿吉祥。”谷子才进来,给延珏请了安,又转而问小猴儿,“主子,厨房的牛肉好了,要现在用么?”     “不用了。”瞄了一眼一屁股坐她对面的满面红光的延珏,小猴儿闷闷的道,“饱了。”     延珏倍儿精儿,他知道这货又在这儿跟他玩儿‘卸磨杀驴’这老套路,可他不恼。     您道为嘛?     但说您瞧着一个头发比鸡窝还乱,嫩脸上压着那枕头上绣的花儿,明显没睡够的左眼翻上去的三眼皮还皱皱个三角眼,再加上那撇着的小嘴儿上还挂着口水――     嘿,这逗逼的画面谁恼的起来?     延珏那嘴角挑的老高,那弯弯的眼角说明他这会儿,心情大好。     他突然觉得自个儿心血来潮来这儿晃悠晃悠,是个异常英明的抉择。     “呦,怎么?牛肉不合福晋口味?”延珏扯嘴儿笑着,点头做恍然大悟状,“哦,对,我怎么忘了,福晋爱吃鸡。”     呕――     丫还敢提鸡?     只听这个鸡字儿小猴儿的胃都一阵翻涌,往出勾着各种恶心味儿,一眼都不想看眼么前的延珏。     抓着桌上的杯子,仰脖儿就是一口。     然――     带那茶一入喉,嗓子尖儿一阵熟悉的刺痛,她甩头一口喷出来――     噗――     ------题外话------     呃……原谅我头脑发胀,人也发蒙,各种晕菜,在写下去就糊弄你们了,凑合看吧,状态好,再来。     [心酸的话]说出去一定没人相信,这5000字,我连想带写了十个小时,泪奔。     追了一个慢如蜗牛外加无比事儿逼的作者,你们自己哭吧。     [再唠叨]因为说才刚的我标题低俗,被贴黄条了,审核卡俺一小时…。           第五七回 道不明是情萌萌 说不清是心涩涩 - 痞妃传 - 鎏年     且说那眼下情节是急转直下,才刚还嬉皮笑脸逗壳子的延珏,一见小猴儿这么一喷,倏的变脸儿。     一步窜过来,撑住了因为吐的大劲儿了差点儿栽歪下地的小猴儿,见她掐着自个儿脖子,连连咳嗽,才刚还粉红的小脸儿顷刻变的煞白,延珏立马拿着她才刚喝的那个杯子闻闻,又舔了一下儿。     舌尖儿的刺痛和麻痒,让延珏的眉头挤成一团儿。     “于得水!醋!”他大声唤着。     ……     少时,屋内肃静异常。     除了那哭的眼圈通红的谷子正给床上倚着的石猴子喂着醋,一屋子的奴才丫头各个儿鞠着身子,摒着呼吸,没人敢抬头瞧一眼那床旁梨木凳儿上坐着的那‘阴云扑面’的七爷儿。     “主子,亏得您及时用醋解了药性,您猜的不错,却是天南星。”王府跟过来的中年大夫卜安那着那茶杯尝了一口后回道。     “天南星?”谷子连忙转过身儿急急问道,“那是什么?有毒么?吃了以后会怎样?”     “姑姑别急。”卜安朝延珏恭恭敬敬的揖了一下,才跟谷子道,“天南星虽有毒,却不入经血,若少量服食,有祛风止痉,散结消肿之功效……”     “如果过量服食呢?”谷子只想知道最跟本的。     “轻者舌喉发痒而灼热肿大,重者……”卜安顿了顿,又道,“伤极声带,此生不能再说话。”     此话一出,屋内一片倒抽气声儿,人人心下忖着——     到底是谁,竟给福晋下了这么毒的药!     “缺德的,别让我逮着!”谷子忿忿的跺了下脚,咬牙切齿的咒着那屡次下药的人,然,当她瞧见那脸色惨白的石猴子瞥了瞥身边儿的延珏,又朝她狠瞪了一眼儿后,她才意识到——     这会儿她们该头疼的不是谁给她下了药,而是如今这下药的事儿这么倒霉被七爷儿赶上了,绝对不可能不了了之。     若说七爷是个糊涂的也就罢了,可偏生他精,万一他查出什么端倪来,那别的什么都免谈,一切都得完蛋。     “于得水。”延珏忽的沉声唤道,“把刚才院子里伺候的所有奴才丫头婆子都带过来。”     “喳。”于得水领命,然才转身却被一略带沙哑的天津味儿唤住——     “诶,站住。”     延珏转头,瞧着那依旧惨白的小脸儿,本就生的阴沉的狭长眼儿里墨色沉淀的更深。     “还有什么吩咐,女主子?”于得水鞠道。     “别去了,算了。”     这话一毕,于得水都怀疑自个儿耳朵是不是不好使了。     女主子说什么?     算了?     若是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有可能信,可自家这女主子……     恁说这打一回府,就接二连三的让人使绊儿,如今这人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她说算了?     于得水怔楞的瞧瞧自家主子,但见延珏这会儿也是斜着眼儿看怪物似的打量着那小猴儿。     “瞅嘛?”小猴儿被他盯的别扭,下意识的咽了口水,咕哝道,“阿玛介趟只能在北京待两天,我不想让他惦心。”     噫!~     这话一出,那软的一旁的谷子都跟着汗毛直立。     但瞧着那猴儿现下一副,病中娇态的‘孝女’模样儿,谷子心叹——     哎呦喂,亏她扯的出来这个蹩脚的谎——     “介破事儿揪下去,也了不地奏那几个恨我到骨头逢儿里的亲戚,我介归宁没几天,已经死一个了,若是今儿再拉出来一个,我道是不怕得罪人,可这亲戚要是都撕破脸了,从今我阿玛也没法儿在这果家做人了。”     扯谎这点儿事儿,越扯越上道儿,小猴儿提着个哑嗓子说的那叫一个‘合情合理’‘孝顺无比’,兹说的这满屋子熟悉她脾性的奴才们心里都瞬间漂白了对这福晋的印象。     合着这瞧着六亲不认的福晋原来也是一孝顺亲爹的女儿啊!     见延珏只盯着她,也不说话,小猴儿索性心一横,再度使了今儿使了几遍的老套路——     白嫩嫩的小手儿又扯上了延珏的衣袖,那似有弱无贴合的冰凉触感,配上咕噜咕噜转的水灵杏眼儿,再掺合几分‘软弱无力’的哑声儿。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算了吧。”     不自然的抽抽嘴角儿,延珏斜眼儿瞟她,“别说爷儿不给你做主,真不查?”     小猴儿的脑袋拨浪鼓似的摇了几下。     延珏瞇着狭长的眼儿瞅她半天,直瞅的她头皮发麻。     半晌,他收回视线,朝一屋子奴才摆摆手儿,淡淡的吩咐道,“都下去吧,今儿的事儿当没发生过,管好你们自个儿的嘴。”     且说这一番并不算小事的闹剧,如此轻易便遂了她的愿不了了之,石猴子也曾心下暗忖,按说那主儿针别儿大的心眼儿,如这种在他眼皮子底下给他媳妇儿的她使拌儿,就跟骑他脖子上拉屎没有区别,按他平素的性子,怎么着都得再膈应回去,可如今这么轻易就随了她又是为嘛?     “你可下是开窍了,这么的就对了!”     一屋子人都散了只剩俩瓷后,谷子边给石猴子搓着那冰凉的手,边唠叨着,“恁说七爷儿他再纨绔,再格路,左不过是个爷们儿,这但凡爷们儿,就没有不吃女人软这套的,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瞧瞧今儿,你不过是放下那么点儿架子软了几下,他立马就顺了你的心眼子,你说说,若是你一入府就懂这个道理,哪至于受那么多冤枉罪?”     “咳——”小猴儿咳了一声儿,清清嗓子,不是好眼神儿瞅她道,“我说你介大姑娘家家的,成日唠那鸨子嗑儿也不嫌磕碜。”     “嘿!”谷子拍她手一下,眼珠子又瞪成扣儿了,“嘛叫鸨子嗑儿呀!你别狼心狗肺,我这都是一扑心儿的为你好!”     四下瞟了一圈儿,谷子压低了动静儿,“你为什么来这北京,你不乐意告诉我,我也不惹那嫌去问,可有句话我必须得说,这女人一辈子,天大地大大不过有个自个儿的家,有个好归宿,有个知冷知热的爷们儿疼,要是前些日子,七爷儿半只眼睛瞧不上你那模样儿,我定是不劝你这些,可如今不一样了,就算我不懂什么男男女女的,可我也瞧的出来咱七爷儿对你就是不一样了。”     “有嘛不一样?”石猴子翻个白眼儿,“成日恶心我?”     “嘿,你还别说,就是!”谷子一派‘大明白’的模样儿,煞有介事道,“不是我说,你想想咱们府上那些个女人,七爷儿见着那个不是跟瞅那路边儿的树似的,你听说过他恶心过谁啊?”     “嗨,我宁愿我是那树!”     谷子瞅‘白痴’似的,杵杵小猴儿的心口窝,狠狠剜她一眼,“要我说你这猴儿什么都精,什么事儿都能琢磨明白,偏生这儿不开窍!”     小猴儿抬眼儿瞧她,嗓子的肿痛让她懒嗒嗒的,完全提不起对这话题的兴趣。     “去,我渴了,给到杯水。”她扒拉扒拉谷子。     半晌,谷子端回来一杯水,再给猴子前,自个儿先抿了一口。     “嘛呀?你他妈喝完我咋喝?”石猴子一横楞眼儿。     把水递给她,谷子咕哝,“爱喝不喝,不喝渴着。”     她又怎么能不知小爷儿是不乐意她跟着掺合这些危险,可上次下药她不在也就罢了,今儿这杯在她眼皮子底下端过去的,她都没发现,这却是让她自责不已。     虽然今儿的事,这猴儿是矢口不提,可谷子在心里头跟自个儿说,这种事儿,只要她在,绝对是最后一次。     瞧着谷子那闷驴似的倔样儿,石猴子喝了一大口水,嗤道,“你介蠢丫头,谁以后要是娶你当媳妇儿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谷子呲牙一乐,“嗨,我不嫁,我也不坑那人,我这辈子就赖着你这猴儿,活着给你扫炕头,死了给你哭坟头,撵都撵不走。”     “呦喂,你可别吓唬你小爷儿我了。”石猴子瞠圆了眼珠儿,瞥瞥嘴儿,“我要让你介唠叨婆子烦一辈子,我得多倒霉。”     谷子拿着学堂先生教书的腔调,摇头晃脑的道,“时也~命也~”     噗——     瞧着那打从随她进了北京城书卷气越来越少,‘婆娘’气越来越强的谷子,小猴儿哑然失笑。     “诶,我说,赶明儿回府,你教我写字儿吧。”小猴儿冷不丁的道,却下了谷子一跳,赶忙俯身下去摸她脑门儿。     嗨!     这猴儿没发烧啊!     “呦喂,小爷儿,我没听错吧,您说的是学写字儿?拿毛笔写字儿的那个写字儿?”谷子那小扣眼儿瞪的老大。     石猴子一赧,砸了谷子脑袋一下儿,怒道,“我敲你丫一板砖儿!”     “您可打醒我吧。”谷子揉揉脑袋,秀气的小脸儿全是迷茫,“从前我求爷爷告祖宗的劝你学写字儿,你都不瞅我一眼,如今这是咋了?”     小猴儿一脸别扭,眼儿瞟向没人儿的方向,“我闲的慌不行么?”     呦喂!     她没瞧错吧,小爷儿这是脸红了?     ……     傍晚,日头落房头,红红的贴在天边的旮旯。     过去的这一个时辰里,东跨院儿的门槛儿没闲着过。     先是帮府上操持白事三日的婧雅回来,才一见石猴子,便把那果新因她处处操办的体面赏她的五十两银子呈上来。     “你介么有心,我也不能辜负你。”石猴子压根儿没推脱,当即吩咐谷子,“收下。”     却说当谷子从婧雅那接过银子的时候,只瞧着婧雅那妖精似精致的脸,手不由自主的发抖。     自齐佳氏惨死后,每每见到婧雅,她总有一种错觉,好像她是那聊斋奇谈里走出来的画皮妖精。     那谦和温恭的皮囊下,究竟是冷血狠辣到什么程度的魂魄,谁也不曾得知。     待婧雅去换洗后,谷子和猴子曾有以下一段对话儿。     “那哑药会不会也与她有关?”     “不是她。”     “你知道是谁?”     “我神仙哪,我上哪儿知道去?”     “那你……”     “我就是知道肯定不是介妖精。”     “为什么?”     “恁说齐佳氏不过是一界长舌妇,那要经为了杀她,从布局到动手儿,前前后后花了五天时间,介么有耐心的人,绝对不会用下哑药介么着急慌张的办法。”     “不是她又是谁啊!”     石猴子搓着下巴,转着眼珠子,半晌,笑笑,“我大概猜出来个一二了。”     且说谷子满心惦记这个事儿,原想问的更清楚一些,却不想这时果新身边儿的小厮又来报,说果新与果齐逊现在回府的途中,现下已备好了宴席,兹等着一回府,便‘父女见面’吃顿‘合家饭’。     原本石猴子对果齐逊回来一事并不上心,只想着虚以委蛇,表面过得去,走走过场便是,可麻烦的是才刚她用那样‘孝顺’的借口同那主儿扯了谎,就算做做样子,她也得表现的重视十分。     当然,对这些打扮上的事儿,她从来就是动动嘴儿,那动手的事儿,全都是谷子的事儿了。     但见这会儿,石猴子斜侧在炕塌上,单手撑头,瞧着对面儿那摆弄衣裳,自个儿要把自个儿逼疯的丫头,拍着屁股,哼着小曲儿。     “这件儿不行,太艳,才出了白事儿,穿不了!”     “这件儿也不行,你这几天没少胖,肚子那块儿吃点儿饭再绷开!”     “这件更不行,这打从出事儿,就没换过,那袖口都脏亮了!”     “……不行!”     “……都不行!”     在谷子疯魔前,石猴子插话道,“总共我奏那几件儿衣裳,你还能翻出来花儿啊,随便儿找一件儿吧,不光腚奏成啊。”     却说延珏一条长腿才踏入门内,就听着这么一句。     俊脸一抽抽,有点儿挂不住面儿。     什么意思?     我睿亲王府的福晋连件儿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主子,您这是……”见自家主子从门槛里把脚又捞了回来,于得水不解。     “问那么干什么!”延珏脸儿一沉,“备马,我要出去一趟。”     ------题外话------     呵呵,明天两更,上午10点来刷,下午8点再来——     今天传文晚的原因,题外话不让说,自己脑补吧。           第五八回 吾家有猴未长成 小年鸡血补一更 - 痞妃传 - 鎏年     上回书说到咱七爷才到小猴儿门口,转身儿又掉头离开。     您问,七爷儿嘛去啊?     嗨,这还不好猜,自然是受不得那‘家贫的没件儿蔽体的衣服’之类的话,出去寻面儿了呗!     可不,恁说咱七爷儿的睿亲王府的账簿攒一攒,那数字在这京城里不敢说数一数二,那也绝对拖不出前五,就这种家底儿,自个儿媳妇儿居然没件儿见人的便服,甭说咱七爷儿觉得跌份儿了,这话说出去,就连二哥家那七岁的小女娃乌布里都说――“七叔,你逗我玩儿呢吧!”     诶,您又问了,这延珏寻面儿怎么寻到自个儿侄女儿头上去了?     嗨,没办法啊,这北京城他虽大,可那些个亮堂的字号各个儿都攒在正阳门外头的外城,这只有八旗子弟和少数位高权重的汉官能居住内城里头,甭说字号了,像样的裁缝铺子都不好找。     您还真别当我这话说的玄乎,咱大清朝的内城还真就这么不伦不类,从老祖宗起把那些个商人驱逐出去后,这内城就是个死气沉沉。虽是保酆帝登基后适度开放了些内城的生意,可大抵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店面和些许贩夫走卒,不过寥寥,不提也罢。     又唠叨跑偏了,咱接着说咱七爷儿。     却说延珏想要短时间内寻得像样儿的衣裳,策马挥鞭就去了离这儿最近的宝亲王府邸,赶巧儿皇贵妃婉莹从静水庵礼佛回来,许久没见一直被皇贵妃带在身边抚养的独子淳伽,延璋和舒舒两夫妇一早便进宫侯着,彼时府上只剩下宝亲王府的大格格乌布里。     要说延璋和舒舒这两个孩子,生的极为有趣,小贝勒淳伽生的粉雕玉琢,性子也温润如玉,而这大格格恰恰相反,明明是女儿家却偏生自小男娃般,生的眉眼英气也就罢了,爬树翻墙掏鸟窝,调皮捣蛋的事儿一件也落不下她,常常给舒舒气的要把她赶出府,而这格格每次都是嬉皮笑脸的一句话――     “额娘,要么我滚七叔家待会儿?”     没错儿,许是这年少情怀没品味,这乌布里从小最喜欢的人就是她这七叔。     在她小小的脑袋瓜儿里瞧着,七叔长的俊,书读得好,骑射又是一流,这里里外外从上倒下无一不是优点,想两年前她五岁时候偷喝了一壶阿玛的酒,耍酒疯儿的时候,还死抱着七叔,嘟囔了一宿――乌布里长大要嫁给七叔!     嘿,就是这么一娃,在今儿延珏才一进府,就三窜两蹦的出来扑他身上,肉嘟嘟的小嘴儿直接往他脸上蹭过去。     然那‘不懂少女心’的延珏直接一把撕掉她,急匆匆就奔着府里头去了。     “七叔,别怕,额娘不在,可她的衣服我最熟悉不过了,我去找几件好的,你给新婶子挑一件儿。”在告知阿玛额娘都不在府上之后,乌布里晃悠着那两把头,眨着没长开的小单眼皮如是道。     延珏这一路奔的有点儿快,渴的大口连干了两杯茶,也没瞧见那丫头崽子眼睛里闪的那‘坏心眼儿’的光,只哄小孩儿似的摆摆手,“快去,这事儿给七叔办明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乌布里噤噤鼻子,小眼珠儿转转,心里酸酸的哼哼道――切,谁稀罕那些好处!     半晌,乌布里带着几个丫头婆子,拿着几件儿衣裳出来,延珏挨个瞧瞧,把那些太过繁重带襟儿的,或是颜色稍微艳一些的摘了出去,到最后只剩下两件儿。     延珏拿起那件儿月白色织锦长衫瞧着,乌布里一旁叼着根儿狗尾巴草嘟囔着。     “这是我额娘奶淳伽时候穿的,是她柜子里最大的一件衣裳了,另外一件儿是我额娘头年做的~”     抻起另一件儿墨色缎衫儿,延珏瞧了半天,但说他嘛时候也没给娘们儿挑过衣服啊,这尺寸他哪儿明白啊。     没招儿,咱七爷儿也只能想想自个儿二嫂舒舒那纤瘦成一条儿的模样儿,再想想那货光着膀子盘腿儿吃鸡爪子的模样儿――     最后总结出来。     一个能吃好几只鸡的主儿,肯定得来个大号儿的。     两刻钟后,那追着那才出来‘接客儿’的月亮,策马一路狂奔的延珏到了小猴儿所在的东跨院儿――     “脱。”风风火火一进门儿,延珏连呼带喘的就说这么一个字儿。     嘛呀?     甭说那正摒住气儿穿那件塞的费劲的长衫的小猴儿不是好眼神儿瞅他,就连向来知礼的谷子都给七爷这一个字儿吓的忘了请安。     呦喂,她是觉得七爷最近对主子不太一样儿,可这说来就来,进门二话不说就让脱,也实在是太――     “你起秧子了?”小猴儿挑挑眉。[起秧子,民间对狗发情的一种叫法。]     嘿!     “丫找抽吧你!”延珏脸一绿,眼儿一瞪,伸手就朝小猴儿脑袋瓜儿抽过去。     小猴儿灵巧的一躲,延珏扑了个空。     “嘶――”小猴儿一脸不愿意,瞅疯子似的瞅他,“撒疯成,奏是别碰我头发,梳了半个时辰呢!”     嘿!     敢情他到成了疯子了,延珏脸儿一拉,心下不太爽快。     “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连讽刺带损的说罢,延珏把手里头那布包丢了过去,扫了一眼她那件儿‘裹身儿’的衣裳,阴阳怪气儿的道,“爷儿是怕你给自个儿的勒死,救你一命。”     “……”小猴儿瞅瞅他,又瞅瞅那包儿,半晌拆开一瞧――     “好美的衣裳!”谷子失声惊叹,当然――     这月白长衫固然精致,可这惊叹的成份更多是说给那一直黑脸儿的延珏听的。     奉承奉承,缓和上乘。     “七爷儿真真儿是及时雨,才刚我们主子还犯愁待会儿见老爷穿什么呢,您这就给送来了。”谷子鞠着说合拢话,一脸‘感激’。     瞄了眼拿着衣服愣头青似的猴子,延珏哼了一声,“丫头都比你有人味儿。”     “谢了……。”     蚊子大小的动静儿,别扭的挤出来。     延珏翻个白眼儿,明知故问,“说什么?我听不着――”     嘛呀,耳朵有毛病啊!     瞧着那主儿牛逼哄哄那样儿,小猴儿脸儿一赧,朝他吼道――     “谢谢爷儿!”     ……     ……     完,那种俩板砖儿轮番敲心口窝儿的感觉又来了。     小猴儿不知道自个儿怎么了,不过是换一件儿衣服罢了,心居然跳的那么快。     嘛呀,别说她介穿着里衬了,从前奏是光着,也没她怕的时候儿啊。     可只听着那主儿那兹溜兹溜喝茶的动静儿,她这心就像顶到嗓子眼儿了似的。     介怎么奏矫情上了呢?     “我就说,爷儿对你上心了吧!”谷子边给她顺着盘锦花边儿衣襟儿系着扣子,边用只有俩人能听见的动静儿暧昧的说着。     “瞧瞧,一听说你重视这阿玛,立马儿给咱送来一件儿衣裳。”     介丫头嘛呀,又是那‘鸨子’样儿――     “闭,嘴。”小猴儿觉得再不制止,自个儿的脸就要烫化了。     呦喂――     小爷儿那脸……猴屁股似的,咋回事儿?     谷子了然一笑,心生促狭。     半晌,待那些繁杂精致的扣子系好后,谷子直接转过去跟延珏笑呵呵的鞠到――     “好勒,爷儿,您瞧瞧――”     嘛呀!     介口气简直就像那鸨子跟恩客说――‘都脱好了,您拉去自个儿玩儿会儿吧。’     小猴儿翻了个白眼儿,死剜了谷子一眼。     结果谷子那小扣眼儿先是笑的只剩下缝儿,接着再往下一瞄,又是一怔,紧接着又变成了哭笑不得。     可不?     但瞧小爷儿如今这身儿衣服,真真儿哪儿哪儿都合适,可――     此时但见那延珏俩眉头一挤,起身儿踱了步来到一脑子雾水的小猴儿面前,站定。     拈着俩‘颇贱’的兰花指,揪揪那衣服前襟儿多出来的一堆布料。     难得认真的咂咂嘴道,“啧,你说你这鸡都吃哪儿去了?”     ……     一刻钟后,月上柳梢。     “老太爷在正房偏厅里设宴,请七爷儿和福晋过去。”果新谴小厮来报。     少顷,小猴儿和延珏一行人,踩着月光,伴着那花盆鞋的哒嗒嗒声儿,前往赴宴。     许是府里头才办过白事儿,又或是齐佳氏生前的刁钻不讲理形象实在深得人心,这会儿这府里的奴才手上没活计的,都隔屋猫着,整个院子显得冷清异常。     唯剩的几个打理院子的奴才,沿路给几位尊客鞠着请安。     大有好奇的奴才,偷瞄了几眼。     嗬,三小姐今儿这件儿月白色的衣裳,真漂亮!     那远高于寻常府邸的作工,瞧着那线条,怎一个婀娜了得?     诶,有的看官问了,那褂子不是肥么?她怎么穿的啊?     嗨,简单呐――     空即要塞,塞了就不空。     亏了谷子机灵,左一团儿袜子,又一团儿手绢儿,这前头布料是撑起来了。     可是恁说这不是自个儿的玩意儿硬贴在自个儿身上,她怎么爽利的来?     才上了园子里的小拱桥,这会儿石猴子已经是一步三扭,摇膀子,蹭咯吱窝,那两团儿滑不溜丢的玩意儿让她刺挠的总是想动。     “老实点儿,甭跟长蛆了似的。”延珏俯身趴她耳朵上说着。     但说着延珏还真是高,恁是这小猴儿踩了一手长的花盆儿鞋,他愣是比她窜出一个头来,兹这番耳语,也便要俯身才罢。     此时二人许是不知,这会儿她们两口儿,从远处瞧去竟是入了画般――     月光洒在拱桥上,映照着二人,男的高挑颀长,气度非凡,女的娇小依人,憨态可掬,真真儿有神仙眷侣般的美感。     此番画面瞧在那前方抱着一锦盒站着的白衣女子眼里,竟失神许久。     好半晌,待那拱桥上二人前来,那女子才楞过神道。     “仲兰给七爷请安,给福晋请安。”     嘿,甭说瞧见人,但凡现在听见这动静儿,延珏都烦的不成,只嗯了一声儿便头不抬眼不睁的大步先行。     只剩,石猴子却错步片刻,琢磨着眼前女子那掩不住的落寞,她只道――     “二姐不必多礼。”     “……”仲兰应声抬头,见那与来时的肿脸全然不同的小猴儿,却是一怔。     这是石猴子恢复本来八分样貌后,头回面对面的对着仲兰。     四目相对,仲兰眼中的惊诧全无遮掩。     嗬――     曾经那般,她总是记得些的。     小猴儿一笑,拍拍她的肩膀,“走啊,不是吃饭么?”     “呃……是。”     瞥了一眼那再度恢复冷情的女子,小猴儿轻笑。     不急,来日方长。     ……     正房门口儿,一身素服的果新,果齐逊门前侯着,待见到门外来人,疾步迎上前,俯身深鞠――     “给七爷儿请安,给福晋请安。”     小猴儿赶忙迎上扶起那果齐逊,叹道,“阿玛别,女儿那受得起如此大礼!”     呦喂――     甭说那身后跟着的谷子瞧着这‘父慈女孝’的场面恶心了,就连这戏的主角儿小猴儿自个儿都不由自主的打了几个寒颤。     可没招儿,她老觉得那身后的一双狭长眼儿盯着她,这场戏她奏是做不明白十分也得做明白八分。     索性果齐逊袭了果新的老奸巨猾,那面儿,那话儿,说的兹一个听者煽情,闻者动容。     一会儿说与家中叔荆额娘如何思念女儿,一会又转头拜谢七爷疼宠自个儿‘宝贝’。     那戏做的那叫一个真,就连小猴儿自个儿都差点以为自个儿真奏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儿了。     “都是自家人,何不落座再叙?”延珏的一句话,切了这出儿‘父慈女孝’的戏码儿。     半晌,果新招待众人落座。     自然,君君臣臣,这王化的天下,哪管他延珏和石猴子再是晚辈儿,也因那龙子龙孙的尊贵,必须奉到上位。     “都坐吧。”延珏一坐,众人才接连落座。     只是――     但听嘶拉,一声裂帛――     众人一怔,只瞧着那石猴子的月白色的褂子朝两头扯开――     顿时,一室尴尬。     当小猴儿摸摸那摆明一早用刀刮薄的裂痕,猛地恍然大悟,忽的甩头双眼喷火的的延珏,那眼神儿在说――     王八蛋,你又耍我!     “……”     彼时延珏倏的滋生一种此生从未有过的感觉――     好他妈委屈。     ------题外话------     呃――凌晨作品,难免混乱,我睡醒了再改改――           第五九回 酒醉话里显端倪 土馒头中遇故人 - 痞妃传 - 鎏年     诗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气。     本是俩逗逼,相煎何太急?     却说那石猴子那被动了手脚的长褂一裂,便自肩骨以下,小腿以上,像个剥壳儿瓜子儿似的一敞,露着里头的藕色里衬,不像一般姑娘们的惊慌,她这会儿只全情的攒着两团火儿‘烧向’那个‘始作俑者’。     “呦喂!”     素来知晓体面的于得水咒了一声儿,赶忙甩着拂尘上前儿,怔楞了片刻的谷子一个激灵,也立马随了上去,二人手忙脚乱的连扯带挡的挡住了自家女主子的体面。     自然,这偏厅内,虽主子奴才不下十余人,可在那上座的延珏铁青着一张脸没开口之前,整个八仙桌是鸦雀无声的,没瞧见的都低头不敢瞧,瞧见的全当瞧不见。     可半柱香过去,那七爷两口子仍是各自攒着一团火盯着对方,一动不动,全然像是府门儿前的一对儿公狮子,母狮子,大眼儿瞪小眼儿,一瞅就石化,外人瞧着只觉得这小两口是因为失了体面而恼,却全然瞧不透那两团火苗,一个名为愤怒,一个名为冤怒。     只瞧着这小两口儿冰溜子似的没完没了,果新只好轻咳一声儿,这一咳,二人像是被解了穴道,绷着的那股子气儿也都压下了,心下虽不平,却不得不顾及现下场合。     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延珏和石猴子,有一点像的紧――     那就是人模狗样,恁它心里头翻搅着火海,兹要是他想,这面儿上照样儿挂相。     “怎么这么不小心。”延珏‘宠溺’的道,那弯起来的眸子底下没有一点儿波澜,摆明这话压根儿就是说与旁人听的。     “可不,咋奏恁么不小心?”石猴子不答反问,笑的也是既‘羞涩’又‘娇气’,只是那杏眼儿里头窜出来的不是剑又是嘛?     你个缺揍性的,不就是想瞧我乐子?     放屁,小爷儿奏是让鸡瞧瘪鸭瞧瘪鹅瞧瘪狗瞧瘪,也绝对不让你这缺大德的瞧瘪。     搜罗着满脑子的词儿,石猴子做出一副谦恭的模样儿,操着半调子的京腔儿不伦不类的跟延珏道。     “失了爷儿的体面,还请您别怪罪。”     “无妨。”延珏嘴角抽了抽,牙缝儿里挤出俩场面字儿,说罢又扫了一眼现下委实狼狈的小猴儿,转头吩咐于得水。     “去,把我那大氅取来。”     “诶,公公留步。”那坐上的果齐逊忽的起身儿,唤回了才要往出走的于得水。     接着又跟延珏鞠着道,“七爷,您住那西跨院实在远些,这来回的脚程再快也要一刻,如今这立秋将至,凉风又起……”说到这儿,果齐逊又眼带‘担心’的瞧了眼自家‘闺女’,又道,“如今福晋风寒才愈,下官想着……”     见果齐逊踟蹰,延珏道,“只说便是。”     “仲兰的院子离这儿不过一墙,如若七爷不嫌弃,何不让福晋跟仲兰回院子去换件儿衣裳。”     “劳阿玛惦记了。”小猴儿‘温恭’的应着,又见那果齐逊递给仲兰一个眼神,示意她快起身,却见那仲兰眉头微蹙,眉眼间漫着厌恶,只低头呷了一口茶,也不因为是长辈便应他。     死丫头,真当自个儿是什么金贵东西!     果齐逊心下生怒,却又无奈恭维话已说与延珏,只得又看向自个儿阿玛果新。     “去吧。”果新颔首。     “是。”     仲兰起身应了一声,又朝延珏颔首施礼,接着才转身与石猴子没有半分热络的道,“福晋随我来吧。”     “那劳烦二姐了。”石猴子起身,手伸到后背揪着那开线处,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屋里头多少只眼睛盯着自个儿,一时心下更为忿恨,那原本才要迈出的腿儿也留了一步,牙根儿一咬,那花盆儿底儿落向另一边儿――     “唔……”一记闷哼逸出。     众人只见那睿亲王的一张俊颜,时而转红,时而转黑,似是绷着隐忍着什么,可仔细瞧去,又实在是没什么异样。     “叔荆告退。”小猴儿‘谦恭’的施礼,一双杏眼儿水灵儿的瞧着延珏,桌子底下的小脚却狠狠的碾了几圈儿。     王八蛋,憋死你――     “嗯。”延珏僵硬的扯扯嘴角笑着点点头,然那狭长的眼儿却早已眯成一条缝儿,漫着要要将她抽筋扒骨的郁色。     待石猴子一行人离开,一旁伺候的于得水瞄着自个儿家主子那生生瘪出个坑儿的锦鞋,心下不免哀叹道――     完――     这回这梁子结大了。     等明儿回了王府,这俩祖宗不知道又要哪般折腾了。     ……     却说延珏,恁是再浑也是吃了这大清朝二十几年皇奶,虽是这会儿给小猴儿气的窝了一肚子闷火儿,可今儿这场合,该端的架子也得端,该浑和的关系也得浑和。     且不论如今亲疏,只说果新在朝堂中的地位,若是他日再起战事,他想带兵出征,如果得果新这个老头儿附议,那皇阿玛点头的几率绝对更大,故此,总要给果新七分颜面。     “别等了,先开席吧,待会儿酒菜都凉了。”石猴子几人前脚才走,延珏笑笑道,接着又吩咐道,“于得水,给果相和果大人倒酒。”     一听这话儿,果齐逊都急忙站起来推诿道,“诶,这可使不得……”     寻常人家姑爷儿给岳父斟酒那是再寻常不过,可他们家儿这姑爷儿偏生镶了金边儿啊,恁说哪有让堂堂亲王给他们斟酒的道理?     回头瞧着那个才要把酒递给于得水的一个小厮,果齐逊怒斥道,“没长眼睛的狗东西!”     “诶,这又何必。”延珏摆摆手插进话来,扫了一眼那吓的直哆嗦的小厮,给于得水一个眼神儿,示意他拿过那酒后,又笑道,“今儿是自家儿家宴,支使哪个奴才不一样儿。”     与此同时,拿过酒壶的于得水已经利索的斟上了酒。     恁说他于得水只是一奴才,可他是皇家的奴才啊,位高权重的果新道是却之不恭,然那只是一区区三品巡演御史的果齐逊却是好一番推诿,“怎敢劳烦公公……”     无奈于得水手脚麻利,半晌杯中酒已满,果齐逊便没有落座,借着杯中酒,连敬延珏三杯,一说‘恕其因私盐案缠身而晚归’,再说‘谢其家中丧事俱帮着老父操持’,最后自是,“小女何其幸也,竟得七爷宠爱有加……”     说道此,不知是那前两杯玉楼倾的酒劲冲脑,亦或是想起自个儿那无缘享福的躺在无名坟包里的女儿,果齐逊竟抽抽几下儿鼻涕,红了眼眶。     “没出息的东西,这是好事儿,哭什么!”果新打断他,历目瞪他一眼,接着又堆起那满是老褶子的脸,跟延珏打着圆场道,“瞧瞧,我这老三,就这一个闺女,这打小儿就是捧在手心儿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疼的不得了。”说罢摇摇头失笑道,“让七爷儿瞧笑话了。”     “诶。”延珏端起酒杯,皮笑肉不笑的道,“要是这么说,本王还得感谢果大人你悉心栽培出这么个好女儿。”     这‘悉心栽培’四字,延珏咬字极重,然果齐逊却因未见到婧雅而尚并不知那石猴子在京城所作所为,故此没有听出其个中讽刺意思,只谦恭的端着酒杯道,“下官不才,七爷谬赞了。”     见那果齐逊并无任何赧色,延珏皱皱眉,一饮而尽。     接下来俱是一些官腔场面话,咱不赘述,且说小猴儿那厢。     苞米面儿大饼子似的月亮贴在天上,板着一张脸朝人间撒着银色的渣子。     按说这初秋的风又贼又凉,钻到人身上让人直打激灵,可这后背呲了半天风的石猴子却恰恰相反,这会儿她只觉得这件儿衣服像那铁将铺子烧的火红的烙铁,兹贴在身上,便烫的她皮痒肉疼,全身不适。     待过了拱桥儿,才到了没人儿的碎石子儿路,石猴子咒了一声儿娘后,便停在原地,利落的解着扣子。     “诶!”谷子连忙上前去抓她手,小声儿道,“你干什么啊!”     “松手。”石猴子脸一沉,冷眼儿扫了她一眼。     谷子怔楞了一下,松开了手,她知道拦也拦不住,瞧这模样儿,小爷儿今儿是真生气了。     认识这猴儿这么多年,虽说她性子凉,可真真儿什么都由着她唠叨,这么正正经经的跟她说话不过只有两次,一次是鬼节那天给她吃了肉羹,事后呕吐三天的她冷脸儿告诉自个儿,以后每年的那天的饭里不能有肉,还有一次就是今儿了。     说实在的,恁她俩是瓷,石猴子若是板起脸来,谷子也是没来由的发怵。     “小爷儿……”谷子纵有千般嘴,这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瞧着那猴儿把自个身上那件儿衣服连解待扯的,不一会儿就扒了下来。     只剩一身儿里衬的石猴子吹了个口哨儿,甩甩头,神清气爽的把衣服丢还给一脸楞的谷子。     “拿好了,待会儿包起来。”     “留着么?”谷子一楞。     “回去烧了。”     甩下一句话,石猴子奔着前头不远处那压根儿不凑热闹的油灯儿走去。     且说那仲兰自打才刚小猴儿在那儿脱衣服时,便走远了几步在这儿侯着,对她来说,看那种所谓的‘热闹’,莫不如抬头看会儿那清冷的月。     今儿的月,恁地皎洁。     就像十年前归化的那个一样,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仲兰失神的吟着。     “嘛?做嘛亏心事儿了?”     忽的来一动静儿,仲兰倏扭头一瞧那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石猴子,如此近距离的瞧着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她全身一僵。     “走啊。”石猴子俩手一背,瞄了一眼头顶那月亮,嗤道,“那大饼子瞧不出花儿来。”     仲兰一凛,提着灯笼走在前头,步调有些踉跄。     ……     少时,过了一穿堂,便到了那仲兰的院子。     还没过拱门儿,其门上的匾额书着的三个字便勾住了谷子的目光,但见那上头小篆书着‘土馒头’。     好一个土馒头!     如小猴儿般文盲自是不懂那些个字字儿画画儿的,可这院落名在墨水吃的并不在少数的谷子看来,却是大有境界。     兹说这‘土馒头’仨字,便是出自古籍,原句是――‘纵有千年铁门褴,终须一个土馒头’。     能用坟包来命名自个儿的院落,寻常人瞧来许是煞气,可在那有心人瞧来,却是看破生死的大境界。     “相忘以生,无穷所终。”谷子倏的感慨道。     “嘛玩意儿?”石猴子没听明白,却只听那一晚上‘女鬼’似的只飘不说话的仲兰,忽的朝谷子笑道。     “姑娘真乃仲兰之知己。”     说罢又转过身儿接着‘飘’。     小猴儿瞧瞧她,又扭头瞧瞧谷子,皱眉,扁嘴儿,一头雾水。     “嘛意思?”     谷子翻着小扣眼儿,咂咂嘴,耸耸肩的瞅着石猴子,那眉眼儿里说的是――‘以小爷儿你肚子里那点儿墨水儿,怕是听不明白。’     “嘶――你介丫头!”     且说二小姐仲兰的院子里,跟石猴子想象中差不多,花花草草一堆,唯独人少,刨去偶尔跟着她伺候的那个丫头,居然只有一个婆子。     待石猴子进了仲兰那堪比书房,到处是字画的房间,那仲兰和丫头前去寻衣裳,而小猴儿自个儿不当自个儿外人的挑了一个最舒服的椅子一屁股坐下,脱了那扭的脚疼的花盆鞋儿便翘着腿儿揉着脚脖子。     却说那来奉茶的婆子也没见过石猴子,见她衣着邋遢流里流气,还以为一旁也是一身儿精致旗人长褂的谷子才是正主儿,施了一个礼,便奉了茶过去。     噗――     瞧着小爷儿斜眼儿一路瞄着那婆子的那样儿,谷子没憋住乐。     “主子,奴才来伺候你吃茶。”接过那杯茶,谷子笑么滋儿的给那正主正名儿。     然,那婆子却也跟着笑。     这下儿俩人楞了。     诶?     “孟婆子十年前生了场大病,事后这耳朵和嗓子就都不好用了。”仲兰才进来,便解释道,接着她又跟谷子笑笑道,“小时后和阿玛在归化那些年让她伺候惯了,回京城时便带着她了。”     “怪不得。”谷子悻悻的笑着,有些歉意,有些尴尬,歉意是对那婆子,尴尬是对仲兰。     老实说,她欣赏归欣赏她,可小爷儿排斥她,她虽不说,但谷子知道她必有原因,所以她并不想跟仲兰过于热络。     “主子,吃茶。”谷子一瘸一拐的来到石猴子身边儿,却见石猴子始终盯着那孟婆子在看。     一瞬不瞬,目不转睛。     ------题外话------     不想说话,蹲墙去。           第六十回 小猴借火来报复 果新夜谈不留人 - 痞妃传 - 鎏年     书接上回,却说那石猴子眉眼儿不动的盯着那孟婆子,竟有半刻之久,这让谷子,仲兰,无一不觉得诧异。     直到半晌,那孟婆子倏的跪地,连磕头带操着只能发出‘阿吧阿吧’的嗓子像是在说什么‘奴才该死’‘饶恕奴才’之类话儿,谷子才出来解围。     “主子,这聋哑婆子一时糊涂,有眼不识泰山,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小猴儿不语,只拖着下巴,攒起眉头,仍是盯着那孟婆子。     那神色,瞧在谷子眼里是绝对的不对劲儿,可瞧在仲兰眼里,却是那不肯轻易收的‘贵人架子’。     扫了一眼那打小儿伺候自个儿的孟婆子连哭带求的,仲兰漫过一丝恼怒,把手里头找来的衣裳放下,便上前鞠礼。     “这做奴才的没教好,是我们做主子的不是,若是这婆子惹得福晋不痛快,那仲兰在此给福晋赔不是了。”     “赔?”小猴儿漫不经心的抬眼儿扫扫仲兰,倏的轻笑,“这成。”     ?     仲兰抬头看她,谷子也甩头瞄她,心念,不对劲儿啊,小爷儿虽是脾气不怎么好,可这点儿屁事儿不可能放心上啊,更不可能死缠烂打啊?     “啧啧……我现在还真就不太痛快,你打算赔点儿嘛啊?”小猴儿胳膊肘拄着盘起的二郎腿儿,搓着下巴颇为认真的道。     “全凭福晋做主。”     话虽拘礼,可仲兰满眼已皆是对坐上之人的不屑。     “啧啧……”小猴儿转着眼珠儿,砸着嘴儿,做思考状,不时嘟囔着:“赔点嘛呢……你说赔点儿嘛呢?”     嘟囔了好半晌,挤着眉眼儿,努努嘴儿自言自语道,“我还一时半会儿真想不到。”     仲兰皱眉,右眼皮跳了几下。     “啊,对!”啪的拍了下头,小猴儿恍然大悟的道,“就赔介婆子吧。”     什么?     要这孟婆子?     “福晋三思。”仲兰道。     小猴儿挑眉,盯着她,“怎么?不给?”     许是读了唇语瞧清楚了状况,那孟婆子跪地连连行了几寸,抓着仲兰的腿,一脸不情愿的连连摇头。     仲兰朝她点点头,接着不着痕迹的躲开了她,掸掸身上被她揪过的褶子后与石猴子道,“不是仲兰不肯割爱,实在这婆子伺候仲兰年头久了,若冷不防换了人也许真不习惯,再者说,如今她这般状况,既听不见又说不出,若是随了福晋回府,伺候上出了什么纰漏,企不是仲兰的罪过?”     “才刚不是还说全凭我做主么?”手指头抠着耳朵,石猴子语气有那么几分不耐烦。     你……     仲兰咬着下唇,恁是满腹理由都再说不出来一句,只盯着石猴子那衣服漫不经心的样儿,半晌,吩咐身边的丫头道。     “去,给孟婆子收拾收拾东西,明儿跟福晋回府。”     ……     谷子想不通,为什么小爷儿会用这种‘强取豪夺’的手段去讨一婆子,还是个又聋又哑的婆子?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不过她们换过衣服去那偏厅跟七爷儿和果新父子吃了一顿饭的功夫,这事儿就在奴才丫头婆子之间传的沸沸扬扬了。     待谷子晚上去府上的药房里给猴儿取药的时候,就听到了关于这事儿的无数个版本。     有的说是七福晋小性儿,受不得奴才给脸子;也有的说是七福晋到底是看不下去二小姐缠着自个儿爷们儿了,借着讨人的由子敲打敲打二小姐;还有一种更离谱,说是那大奶奶齐佳氏死后,这三小姐夜夜梦中被她魂魄所缠,以致惊吓过度,性情大变,这才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呸,胡扯么!     谷子翻翻白眼,心下啐道,要么说这传老婆舌,传老婆舌的,果是这婆子越老越能传事儿,传来传去传出花儿来不说,关键那一个个就真跟自个儿会翻白眼儿掐指算似的。     她谷子都想不明白的事儿,你们能想明白?     “小爷儿……”待伺候那打从吃了饭回来就闷闷的趴在炕上不说话的石猴子吃药的时候,谷子还是藏不住话儿的问了。     虽说她说过她不想说的事儿她绝不再问,可说不好奇也是假的,然,她才一开口,话都没说半句,那猴儿就把脑袋转过来了。     “甭找不自在。”趴在方枕上,小猴儿闷闷的嘟囔着,那微闭的眼也不瞧她,摆明是什么也不想说的模样。     嗨!     不说就不说呗,这么大火气干什么?     “哎我说你今儿怎么了?”谷子瞪圆了小扣眼儿,数叨着,“不就那点儿破事儿么,怎么着就过不去了呢?从前七爷儿折腾你,哪次不比今儿损呐,我也没瞧见你多往心里去,怎么今儿这饭局子都散了半个时辰了,你还跟这儿闷驴似的倔着呢!”     才说罢,只见那炕上的小猴儿瞠着一双杏眼儿,鼻端是连着喷出两口气儿,猛地对折身子从炕上坐起来,朝谷子一身手,喝道。     “拿来。”     谷子给她吓了一跳,“拿什么啊?”     “药!”这一吼,楞的吓的谷子递药的时候,手一哆嗦洒了几滴。     只见那接过药碗的小猴儿,连瞧都没瞧,仰头就豪迈的干了一整碗,接着把碗桄榔桄榔的使劲儿‘放’在了桌上,呲牙怒目,来了个‘天地双响’。     您问了,何为天地双响。     嗨,顾名思义,上头一个嗝儿,下头一个屁呗――     噗――     瞧她那‘火焰山山大王’纵观天下小爷儿火气最旺的模样儿,谷子一个没忍住,哈哈的笑出了声儿,半晌只觉得一双黑暗的眼儿瞄着自个儿。     “成,成,我闭嘴,我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小爷儿您大人有大量,千万甭跟我一样儿的。”谷子一本正经的说着,可那眯成一条弯线的眼儿跟本压不住笑意。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     ‘说你心里有人家七爷,你偏不承认吧,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天大的事儿也没见你发过这么大火气啊!’     事实上,石猴子真的气炸了。     但还真就跟谷子心里想的不太一样,恁说不过是在那几个人跟前儿失了体面,对她介本来也不要嘛体面的性儿来说,却实不至于发这么大火气。     可她今儿介气就像是沤了一池子粪在肚子里头,越想越气,保不齐什么时候儿一股火儿窜上来,就给自个儿点炸了。     没错,她气的不是那损主儿,而是那个心里美了半天的自个儿。     锅伙十年,恁说她石猴子在天津卫奏算让人打的快见了阎王也没说个服字儿啊,如今到好了,人家挖个坑儿埋她,她还得主动杵坑儿里呲牙乐着跟人家说,‘埋我吧,埋我吧。’     真她妈没出息到家了!     小猴儿越想越气,临了睡下了,她闭了没多大一会儿眼睛,倏的翻身起来,趿拉着鞋,拎着灯笼扯嗓子喊道――     “谷子!拿着那衣裳跟我出来!”     ……     今儿晚上,延珏就不该来。     戌时三刻,蛐蛐儿咕咕鸣着,乌鸦嘎嘎叫着。     那脸型儿磨盘似的月亮这会儿正瞪大了眼珠子,抱着两朵儿云彩做的膀子,好整以暇的等着瞧着下头即将上演的好戏。     “主子,您慢点儿,等等奴才,这天儿黑透了,您可别摔了。”于得水气喘吁吁的提着个灯笼是一阵小碎步在后头追着。     兹瞧着自家今儿晚上就没少喝的主子这会儿走路腿儿直画圈儿的模样儿,他这心里就念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乌呼唉哉。     哎呦喂,这从什么时候起,主子喝多了就必须往福晋那跑诶!     要说平日他也就算了,恁说今儿晚上生了那么大的嫌隙,就连他都瞧出来女主子这一晚上那牙都快磨碎了,这要是今儿让这俩祖宗一见面――     嗨……     “哎,主子,等等奴才!”瞧着前头人影儿都没了,于得水赶忙撒腿儿追了上去。     东跨院儿里,火光冲天。     只听一天津味儿的娇喝,“明儿一早回王府,该睡都给我睡去。”     但见那房后儿的,门前儿的,乱着头发,披着挂起床瞧热闹的奴才们,倏的做鸟兽状散去。     那火堆儿旁,只剩下石猴子和谷子,以及那个还未梳洗睡下的婧雅。     石猴子拿着根儿棍儿扒拉扒拉火,斜眼儿瞄她,那意思是――‘你怎么着?’     “回主子,才刚以为你睡下了,我便没进去扰您清梦。”婧雅鞠着身子,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儿,见石猴子半天也不搭理她,也没撵她,她又接着道。     “才刚主子去赴宴的时候,大小姐来过,说是明儿一早她和四小姐要启程去直隶丁忧了,怕是没时间送主子了,特意来与主子告别,可赶巧主子不在,便托我跟主子说一声儿。”     “是与你告别吧。”石猴子轻笑一声儿。     若是特意与她告别,又怎么会家宴都没出席?若是特意与她告别,又怎么会赶在她不在的时候才来东跨院?     自打齐佳氏死后,她又不是察觉不到,伯鸢有意躲着她。     婧雅做局促态,“奴才怎敢欺瞒主子。”     “介笑话我听着新鲜,有嘛是你不敢的么?”小猴儿直勾勾的盯着婧雅漂亮的凤眼儿,声音很轻。     “主子……”     “好了。”石猴子切断她,“要是说完了,就去睡吧,时辰不早了。”     半晌,婧雅做鞠礼道,“那奴才先退下了。”     “诶。”婧雅才一转身,石猴子唤住了她,“等一下。”     婧雅才要再做虚礼,却见那石猴子三两步朝她踱过来,趴在她的耳朵上,低声道。     “如今你是哪条船上的,我想你最明白不过了,果齐逊那老头要是问你什么,你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且说那婧雅又怎是糊涂人,石猴子只一番点拨,她便心下明白,走之前,她只道。     “奴才谨记主子教诲。”     兹瞧着婧雅那若柳扶风的身段儿,妖精一般的线条,一旁的谷子只叹道,“她这心眼子和手段,怕是这出头之日指日可待啊。”     却说此时说这话的谷子绝对想不到,这世事难料,就在第二天,这婧雅竟一跃做了主子。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咱暂且不谈。     咱接着说咱眼么前儿这撮儿火,和那踩着虚飘步儿来咱东跨院儿的爷儿。     “嘛呢?”     这背后儿倏的一声儿,吓了那正烧衣服烧的解恨的小猴儿一激灵。待一转过头,一放大的俊脸摆在眼么前儿,双眼眨的缓慢,一副痴儿模样儿,那鼻端四散的酒味儿昭彰着――这主儿大了。     “这午经半夜的,你嘛呢?”那放大号俊脸又贴近几分,奶娃似的语气,惹的小猴儿直恶心的后退了三步。     “玩儿火。”小猴儿一脸铁青。     原因:看见他奏不烦别人。     “七爷儿怎么醉成这样儿?”一旁的谷子小声儿的问于得水。     嗨,多新鲜呐,自家儿主子打十二岁学会喝酒,也没见什么时候厉害过啊!     不过当然,恁他是事实,于得水也不能说啊。     “许是今儿家宴,兴头上难免喝多些。”于得水矫情道。     谷子心念――果然,这爷儿顽归顽,还是把那猴儿放心上了。     于得水望天――今儿注定是又是个闹腾的夜晚。     ……     延珏皱了皱眉,嘟囔着“玩儿火可不好。”接着他长腿儿一迈,两步踱过去,一脸‘正气’的夺过小猴儿手里那火棍儿就给撇到一边儿。     “以后别玩儿火了。”延珏卡么着醉眼儿,说话声儿也醇厚起来。     瞧他那傻逼样儿,小猴儿轻笑,“那玩儿嘛?”     “玩儿我。”     一句话――     漫天神佛也是醉了。     “于得水!”小猴儿恶心的嗷唠了一嗓子,于得水立马碎步过来。     “女主子什么吩咐?”     “赶紧把你家主子给牵回去!”     牵,小猴儿用了一个牵字,通常,这牵字,后头追着的词儿,都是驴马牛羊骡子狗之类的牲口。     延珏虽是喝大了,可有些话还是听的明白的,他大手搭上小猴儿那被火光熏的红扑扑的脸,啪啪拍了几下儿――     “烈货……是不是又遭经爷儿呢……”     脸上那大手的劲儿不小,三两下就给石猴子这一晚上那憋屈给拍出来了。     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余光瞥了一眼那火油尚未燃尽的火堆儿,小猴儿心下有了个想法儿――     “没。”小猴儿变了个脸儿瞧着延珏笑笑,笑的那叫一个眉眼弯弯,一脸谄媚,“哪儿敢呐。”     “瞧瞧,瞧瞧……又笑……你这货……跟爷儿一样儿,一笑…。”延珏勾起唇角儿嘿嘿两声儿,捏捏她的小脸儿又道,“准没好事儿。”     从那主儿狭长的醉眼儿礼瞧见自个儿被扯的老长的脸,石猴子强堆着笑。     “嘿嘿,爷儿还挺了解我的。”     “嗨,多新鲜呐……呃……”延珏打了个酒嗝儿,腿儿一软,胳膊顺势搭在了小猴儿的肩上,嬉皮笑脸的在她耳边儿吹着酒气,“咱两口子么!爷儿我……不了解你,谁敢了解你啊!是……不是!”     “是,是。”小猴儿虚伪的应着,费劲的撑着这死猪肉绊子似的大老爷们儿,脚往眼看要着没的火堆儿那头窜着。     肩膀头子上的延珏接着磨叨自个儿的,“爷儿……今儿……高兴,多喝了几杯,是……不是当爷儿……呃……撒癔症呢?”     “没,没,爷儿最英明。”     “少…。少跟这儿忽悠……爷儿醉成……啥逼样儿,爷儿……自个儿清楚!”     “哪敢忽悠您呐。”小猴儿挤着眉头费劲挪着,待挪到那火堆儿前的时候。     延珏忽的脸儿贴上了她的耳朵,那带着酒味儿的热气儿全无距离的呼扇在她的耳鼓上,“你跟我说句……实话,是不是……真怨爷儿了?”     许是那酒气灌耳,又许是已经挪到这火堆儿边儿上。     小猴儿到真说了句实话,“不然呢,你给我下套儿我还得谢你?”     她转过头儿来,却没想到距离那么近――     近的几乎只差一步就要贴上,尽管她使劲儿压着那种板砖儿拍心的感觉,却还是抑制不住原始的跳动。     那狭长的醉眼像是塞了两颗上好的葡萄,就那么一眨一眨的瞅着她……     那鼻子直挺的就像是一根才炸好的油条,直挺的直想让人咬一口……     那薄唇糯的像是沾了白糖的两块切糕,这会儿越来越像她贴近――     “别生我气了……唔……”那嗓子里呜咽出来的是什么话,石猴子还没听清,那两块儿切糕就碾了上来――     “哎呦!”     一旁的于得水赶忙蒙上眼睛,谷子更是利索,撒腿就跑去准备床褥了……     却不想,那被那有劲儿的沾酒味儿的舌头越缠越迷糊的小猴儿,倏的抓住那主儿的小辫儿,往火堆儿那头一送――     半晌――     “妈呀!主子!”于得水凄厉的叫声划破的天。     但见那主儿的烧了一半儿才被灭火儿的辫子,小猴儿红肿着一张嘴,得意取代心跳加速。     啧啧……这两个冤家啊,真真儿是彼此命中的天魔星。     庭院深深深几许,这厢闹腾,那厢阴郁。     彼时,果府正房。     那年届四十的果齐逊直挺挺的跪在地,任那自个儿阿玛果新手中的鸡毛掸子抽在自个儿身上,那一下比一下狠,直抽的果齐逊脸疼的抽抽。     待抽了许久,抽的那果新累的停下咳嗽,果齐逊连忙上前给自个儿阿玛顺着气儿。     “阿玛息怒,阿玛息怒。”     果新瞅他一眼,越看越来气,又是一掸子抽过去,“畜生!谁叫你起来了!”     果齐逊扑腾一声又跪在地,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蹭到前头揪着果新的襟袍哭上了,“阿玛,儿子也是被逼无奈啊。”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相信这事儿是你干的。”果新气的坐在那椅子上,闷了一口茶,啪的一声把茶盏拍在桌子上又道,“你们哥儿仨,从小数你胆子最小,如今你长大了,道是出息了,竟敢作这头天换日的事儿!”     果齐逊眼泪更是一把,“阿玛,儿子也没有办法啊,叔荆她去的突然,儿子一时慌了神,只想着若是不交出个人来,我果府一门岂不是欺君大罪!儿子一门生死是小,果府一门荣耀是大啊!阿玛你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这个家,儿子怎么能说毁就毁呐!”     “放屁!”果新气的连拍了几下桌子,指着他鼻子道,“你到是知道这欺君大罪的后果有多么严重!那你就该一早告诉我,我在皇上面前替你周旋,或是换咱们家其它姑娘,或是退婚,就算是那皇后不满,也总好过如今!你如今弄了一个锅伙进京,闹出了一档子接一档子的事儿,你可知道,这才是我果府的大患!你可知道,若是那混混儿出了纰漏,将来就算是老夫磕破了头,他皇上都未必容得下我!”     “儿子不敢,儿子不敢惹阿玛您生气啊。”果齐逊哭的更是厉害。     “怕我生气?”果新怒瞪,“怕我生气就不该生出这么一档子糊涂事儿来!你可知道,你那大嫂因何送命?”     果齐逊一惊,抬眼儿看自个儿阿玛。     待果新把齐佳氏如何用那丰生挑衅石猴子的前因后果的都说了之后,果齐逊更的愧疚的跪在地上,朝西边儿磕了几个头,嘴里嚷嚷着。     “大哥!我,我对不住你啊!”     “够了!”果新喝道,“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敛了怒意,果新冷静下来道,“如今之际,我们必须想想如何解决。”     “阿玛,我瞧着那睿亲王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毛头小子,瞧不出什么苗头来吧。”     “蠢物!”果新喝道,“那睿亲王虽只有二十岁,可他绝非外头传的那种纨绔子弟,我曾经试探过他,知他绝非常人!”     “那你的意思是……”果齐逊瞪圆了眼睛。     果新了然的点头,沉声道,“那混混儿不能留了。”     “若是她是个蠢物,乖乖喝了那哑药,也道是保了一条命,可偏生她知道太多了。”     “阿玛,那七爷儿呢……您说他非常人,若是有一日他登基大宝,那我们果府一门岂不是没了牵绊?”     果新嗤笑,“我曾试探过他,那七爷似是全无争储的意思。”     “那您的意思是……”     “既然神女无心,那我们就转投襄王。”     果齐逊不解。     果新道,“今儿大爷又托四爷给仲兰送了白玉墨床,他也算是有心的。”     “您是说……”果齐逊才说一半――     就在这时――     但见窗框上一人影浮动,他倏的大惊,甩头大喊,“是谁!”     片刻,门推开了――     只见那身着缟素的女子走进来,直直跪在果新面前。     “爷爷,仲兰此生,非七爷不嫁。”           第六一回 粽子球车里憋屈 天理教声讨鞑子 - 痞妃传 - 鎏年     话说第二天一早,太阳才一脚踹开月亮,果府西跨院里的奴才们便各个儿头顶针尖儿,脚步虚浮点地。     您问,这是为什么呀?     嘿――推开那主卧房的门儿,您自个儿瞧吧。     浓郁呛人的旱烟熏的一室烟雾缭绕,临窗炕桌上的海晏河清式烛台烛泪堆积凝结,身子弓得像虾子似的于得水俩眼圈儿黑青,再瞧那栽歪的坐在太师椅上对着西洋镜散着及肩黑发的黑面男子,吧嗒嘴儿使劲儿抽着的那火星子倍儿亮的烟袋锅子。     凡此说明,这屋儿里的主儿,一夜未眠。     “主子,卯正二刻了,回府的吉时快到了,该洗洗了。”陪着自家主子一夜没阖眼的于得水,一张嘴,嗓子有点儿干哑。     他抬起一动僵硬的咔咔响的脖子,瞧着那个对着镜子眯缝了一宿眼儿的主子,再瞧瞧那头油黑油黑的头发如今只剩下一半,摇头叹息――     哎,恁说女主子怎么恁的狠心!     这发辫可是咱满人的命根子啊!     那老祖宗可都说,这发辫是这肉身与天穹最为接近的地儿,是人的灵魂之所在啊!就是那八旗将士战死捐躯在外,也是必须要把这发辫儿带回来一块儿埋的啊!     你说这女主子怎地就――     嗨!这跟砍了主子的脑袋有什么不同啊!     “主子。”见七爷仍是一动不动的照着镜子,于得水又唤了一声儿,半晌半委屈半哭腔的道,“主子您就别伤心了,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话儿,这辫子如今没也没了,您跟这儿这么愁也于事无补啊,反正它早晚能长出来,您就甭跟自个儿过不去了。”     于得水抹了两滴眼泪儿憋憋屈屈的道,“瞧主子这样儿,奴才心里不好受……”     “真不好受?”寒凉的动静儿夹着干哑,延珏倏的扭过头来吐了口烟儿,斜眼儿瞄他。     “自然啊!”于得水瞪大了眼睛,他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一说起恭维的话就没了边儿,“奴才打小伺候主子,主子对奴才恩重如山,奴才的心真真儿是跟主子是连在一块儿的,主子难受,奴才那心就像让那驴拉的墨给碾了似的……”     “成,也甭扯那驴马烂子了。”延珏切断他,半晌摸着自个儿的披肩发甩甩手,淡淡的道,“辫子剪了吧。”     ……     半个时辰后,于得水成了大清朝第一个‘小辫儿’太监。     原因:衷心护主,一心为爷――实在没招儿。     甩甩自个儿那清爽的直戳脖子根儿的‘小辫儿’,于得水抬头看天,扁扁个嘴儿,欲哭无泪。     恁说这两口子火烧上房,最后怎么烧到他这头上来了?     “还真别说,你这小辫儿还挺带劲儿的。”烟袋锅子敲在脑袋上,于得水揉着脑袋,瞧着自家依旧‘玉树临风’的主子背影,和那条油光可鉴的大长辫子,委屈的嘴儿都撇到了下巴。     “没事儿!主子好,我就好!”带着哭腔心里催眠了一句,于得水撒腿儿追了自家主子。     却说这果府一早上里里外外是格外的忙活,今儿是睿亲王和福晋回府的日子,一大早遍备马的备马,备礼的备礼。     原本归宁结束应与来时,有一套礼部完整的仪制,然因齐佳氏的一档子白事儿耽搁了回府的日子,延珏又几番上奏保酆帝,说果府还在丧期,如此大操大办,委实不妥,于是便改成如今这乘自家儿马车,一行人便装回府。     走前,果相自是安排了一桌名为早膳,实则遍是珍馐的别宴,小一辈,如伯鸢,仲兰,季娇不便上桌,只余果齐逊和果新二人陪七爷和福晋用餐。     席间,如昨日一般,父慈女孝,依依不舍,谆谆教诲,真挚嘱咐,待要走时,石猴子更是口水代泪的蹭了两滴晶莹,只叫那一众旁人随之感动,垂泪。     “果大人放心,待回府后,延珏自是会更加‘疼爱’福晋的。”紧搀着小猴儿的腰,使劲儿捏了一把,一脸笑意的延珏把那‘疼爱’二字咬的极重。     腰一紧,小猴儿一口气儿倒的费劲儿,压根儿才咬紧,却在瞥见于得水那扎脖子的小辫儿之后,差点儿噗一声儿笑出来,再瞧瞧眼么前儿的果齐逊,一脸感恩的连连跟那主儿鞠着言谢,又清清嗓,压住了笑意,挂上蹩脚的‘虚伪’上前扶起果齐逊。     “阿玛快起,勿要担心女儿,您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接着小猴儿又转向那一旁面带‘哀伤’的果新道,“还有您,爷爷,如今已快花甲高龄,那些太折腾的事儿就别再做了,闲暇在家斗斗鱼儿,写写字儿方得健康长寿啊。”     但瞧眼么前儿这‘赝品’堆着笑脸儿,冷着眼儿,果新又岂能听不出这番‘嘱咐’的另一种意思?     原来她早就猜到那两次‘天南星’是他所作为。     好个聪明的小混混儿!     “福晋的话,老朽谨记。”果新笑笑,那脸上的褶子能活活夹死几只苍蝇,他瞥了果齐逊一眼,那老眼中射出的精光道――这个混混儿当真留不得。     “对了,阿玛,我都忘了说。”石猴子忽然朝身后头那一袭浅绿色旗装的女子招手,“婧雅,你过来。”     忽的被唤道,婧雅先是一楞,不过转瞬就恢复一派端庄,施施前来,待一一行了礼之后,那平素从来远她三尺的石猴子忽然拉住她的手,拍了两下,笑呵呵跟果齐逊道。     “如今额娘卧病在塌,想是介病因有八分是因惦记我而起。”果齐逊配合的连连叹息点头说是,接着又听石猴子道。     “我叫婧雅过来,就是想劳烦阿玛回天津卫时,跟额娘说一声儿,她给女儿谴来的婧雅,介月余来,对女儿照顾的无微不至,事事向我,从无二心。”     这话一出,婧雅全身一僵,抬眼瞧着那自家老爷的眼底已是瞳孔紧缩,她想要摇头,或是说什么,却听一旁的石猴子又道,“来介京城后,女儿人生地不熟,虽幸得王爷喜爱,可您也知道,女儿介性子素来鲁莽,多亏婧雅多方周旋,方能有今日浑和。”     果齐逊笑赞,“好个一心向主的丫头,夫人当初还真是没看走眼。”说到这后一句时,那每个字已经充满怀疑和气愤。     瞧着那老爷笑中含怒的眼,婧雅脸色一白,半晌施礼道,“老爷谬赞了。”     这时的婧雅只瞧着那握着自个儿的手,在心头叹道――     好一个七窍玲珑心的丫头,只这三言两语的挑拨,便让老爷再也信她不过了。     如今她婧雅已是一步废棋,真真儿是孑然一身了。     “时候不早了,待会儿下午咱们还得进宫去瞧瞧皇阿玛和皇额娘,这会儿也该上路了。”延珏倏的跟小猴儿道,眼神儿却始终盯着那眼神愠怒的果齐逊。     直到果新眼尖的瞧见,才几步上前,笑道,“是啊,瞧瞧,这一说就没完起来。”接着他又跟果齐逊道,“如今你不过是在天津卫,来回不过几个时辰的路程,若是想的紧,大可去七爷府上探着。”     “怎敢打扰。”果齐逊鞠道。     “无妨,无妨。”延珏点头笑笑,那狭长的眸子若有所思。     ……     半晌,不若来时那吹吹打打,鸾仪加持,只有十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护送着十几两辆马车,驶出果府的巷子。     除却后头的几辆是装载着一些回礼之外,大多是来时带着的郎中,丫头,婆子,奴才等,而谷子和婧雅所乘的马车前头的那个远比她们的奢华的金丝墨色缎面大舆里头,便是亲王与福晋的马车。     马车里,气氛诡异。     于得水跪坐在一旁拈着烟丝儿,兹听着那一旁的吧唧吧唧的嚼一几口苹果在咔咔嗑儿一把瓜子儿的巴适动静儿,都知道自家那打从上车就一句话没有的主子,那长脸儿得是什么颜色。     呦喂――我的女祖宗啊――     您是真不怕呢,还是真不怕啊,就您昨儿那干那事儿,削脑袋都够了,您这不哄哄主子也就罢了――这会儿怎么还!     待一股子包子味儿散的满车间都是,于得水真真儿叹服了。     这女主子是有多饿啊!     “于得水。”     “哎,主子,有什么吩咐?”于得水殷倍儿殷勤,他可是个识时务的奴才。     “搓完没?”凉透心儿的动静儿从那个靠着引枕闭目的延珏嘴里出来。     知主子说的是他手里这烟袋锅子,于得水拍着马屁的道,“主子,这旱烟劲儿冲,伤身,您这都抽一晚上了,要么奴才给您取水烟袋出来?”     “再他妈叨叨剪了你的舌头!”     呃――     于得水下意识捂住自个儿的嘴,只瞧着那眼儿睁开,坐起身来的主子从他手里拿过那装好的烟袋锅子,眼儿一瞪,拿着烟袋锅子朝他的头一比划。     “滚出去!”     “呃……喳。”     都没等马车停利索,于得水就连爬带拱的钻了出去。     这下好了,整间马车奏剩这俩攒了一夜仇恨的主儿了。     这会儿只见小猴儿一手包子,一手茶,吃的那叫一个满嘴流油,全无体面,兹瞧着眼么前儿那悠哉的杵在那引枕上抽着烟袋锅子,眯缝着眼儿瞄她的延珏,边嚼着满嘴包子边道。     “杀人不过头点地,呃……等会儿,我吃饱先。”     延珏抽口烟儿,干笑几声,慵懒的道,“爷等着。”     看到这列为看官要问了,这话嘛意思啊?咱小猴爷儿等什么呢?     嗨!吃饱了等死呗。     打从昨儿小猴儿干了那票大块自个儿心的烧尾巴事儿后,她就知道今儿这睚眦必报的损种绝对跟她没完!     他卖果新面子,不把这事儿弄到台面儿上,可要说私底下能放过她,那她石猴子的名儿就倒过来写。     收拾就收拾!谁怕谁!     她石猴子喘这十六年气儿,除了怕饿,还真就没怕过谁!     嚼了口包子,小猴儿不耐烦的扫了一眼儿那跟那儿装‘烟囱’的延珏,许是恨不得他是嘴里的包子,嚼的使劲儿了点儿,这半晌竟打上了嗝儿。     嗝……     嗝……     许是嗓子眼儿包子堆的太多,小猴儿一哽一哽的憋的脸儿通红。     “来,福晋喝茶,别噎着。”延珏倏的一腿儿一旋,利落的坐起来,端了杯茶过来,一脸笑意。     也没矫情,小猴儿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下,使劲儿噎了两下,才把那嗓子眼儿的包子给咽下去,拍拍胸口顺了两口气儿,再打一残嗝儿,这才发现眼么前有一个放大款的俊脸。     这会儿拿着根儿绳子,弯着眼儿,笑眯眯的瞧着她,那贱呲呲的眼神儿就是在问她――这回饱了?     大爷的!     小猴儿眼儿一瞪,俩手一伸,一副不怕死的痞样儿,“绑吧!绑吧!也他妈奏这点章程了!”     嘿,您猜,咱七爷拿这绳子怎么招儿小猴儿了?     绑起来,挠脚心!     不是。     直接勒了脖子!     也不是。     那难道是绑起来……拔毛?嗨,不对啊,小猴爷儿都给拔成白棒儿了,那儿有地儿再下手了?     嗨,我说,能不能有些新鲜的想法儿,咱七爷儿若是就这点儿心眼子,又怎称的上这京城头一号浑主儿?     “你大爷的!放开我!”小猴儿脸憋的通红的喝着,那抬不起来的脑袋,只能瞧着眼么眼儿那贱主儿的大手在她脚脖子上绑最后一个结儿。     “成勒!”拍拍那俩辛苦的半天的手,延珏贱呲呲的吹了个口哨,瞧着眼么前儿自个儿精心包的‘粽子’,那郁结了一晚上的眉眼儿终是稍稍舒缓。     您问,何为粽子?     咳咳……     左手绑右脚,右手绑左脚,最后脖子后头再绕一圈儿跟那双手双脚勒在一块儿……咳咳……     “爷儿试试。”延珏轻笑,修长的手指慵懒的朝小猴儿那脑袋那么一杵――     “你大爷……”     只见那‘粽子’像球儿似的栽歪到后头,‘嘭’的一声儿屁股碰到车壁――     “主子!怎么了!”外头御车的匣子嚷道。     “你叫,大点儿声叫,不怕让人瞧见你这副丢人的模样儿就大声叫。”延珏挑着眉,贱呲呲的小声儿道。     “你!”小猴儿紧咬着下唇,死死憋着才没骂他艾新觉罗家的祖宗八辈儿。     他这跟本是照葫芦画瓢,连词儿都没换一个的复述上回她绑了他时威胁他的话!     “挨千刀的,不得好死!”小猴儿压低的了动静儿,咬牙切齿的咒着。     可那身上挨了千刀的主儿,这会儿可是悠哉的来回扒拉着手底下的‘粽子球儿’,笑么滋儿的吵外头嚷着。     “没事儿,主子玩儿球呢。”     玩儿你妹啊!     小猴儿使劲儿挣扎,可无奈恁凭她如何使劲儿,充气量只能来回嘎悠。     且说这马车本就晃晃荡荡,现在在如此晃悠,小猴儿只觉得才刚吃那一肚子存货全都剩不下了。     “延珏!你够了!别太他妈缺德!”一股子肉包子混着苹果味儿往嗓子眼儿钻,小猴儿恶心的连延珏的本名儿都喊出来了。     “呵……”延珏轻笑,顺手扒拉扒拉那‘粽子球儿’“我缺德?”     说罢他一摔头,把那身后的辫子甩过来,瞧着那半截儿明显不如从前油黑的发质,眼儿眯成一道缝儿,从牙缝儿里慢悠悠蹦出来几个字儿。     “你丫趁爷儿喝多了,烧了爷儿的辫子,你还敢说爷儿缺德!”     “别不讲理!你也拔光我的了啊?我还给你留一半儿呢!”‘粽子球’吼道。     延珏脸一黑,眼儿一沉,“你那毛儿能跟爷儿的辫子比么!”     “嘛叫不能!上头下头的不都是阿玛额娘给的毛么!”     深呼吸……     再深呼吸……     延珏闭上眼调息许久,好半晌才睁开眼儿,‘重重’拍拍小猴儿那透红的脸,扯了扯嘴角,“你这烈货这张嘴皮子,还真是厉害。”     “承让,承让。”‘粽子球儿’瞪着眼儿,一字儿说的比一字儿倔。     “爷儿今儿要是不治治你这嘴皮子…。”延珏敲打敲打自个儿心口窝,漫不经心的道,“爷儿这心里头不亮堂。”     “呸!”小猴儿啐了一口,那混星子怕栽面儿不怕死的劲儿上来,笑笑嘲道,“怕你啊!你就是那剪刀戳了咱的嘴皮子,咱照样儿乐着唱曲儿――”     嘿,猴爷儿,我说您是不是嫌命太短啊!     你眼么前儿这主谁啊!那可是浑起来不认人,缺德起来祖宗汗颜的七爷儿啊!     呦喂――这画面太惨,咱都不忍瞧了。     但瞧这会儿,咱七爷儿拿着那烟袋锅子啧啧狠抽了一大口,悠哉的掀起那才刚盖在那‘粽子球儿’上的墨色缎子斗篷,再对着那里头已经呛的脸发红的小猴儿那么一吹――     烟草香气,丝丝袅绕,全都埋在那斗篷之下――     “咳咳咳……操你大……咳咳咳……”     兹听着那斗篷里传来的‘美妙小曲儿’,延珏那一夜黑青的脸,倒是爬上一抹灿烂的笑。     如此反复数次,直到那里头的小猴儿除了有气无力的咳嗽声儿,再没了动静儿。     延珏一把掀开那斗篷,好大一股子烟味儿窜出来,直呛的延珏都跟着扇呼半天,再瞧瞧那球儿中间早已‘耷拉’的小脑袋瓜儿,半死不活的睁着眼睛,俩个平素厉害的眼珠儿慢悠悠的来回转悠着,延珏伸手端着那软嫩嫩的下巴。     “啧啧……这小脸儿红的……真真儿可人儿。”     “王……八……蛋……”事实上,这几个字儿一出嗓子只剩下口型了。     “嘘,别说话了。”延珏的手从小猴儿的下巴一路滑到嘴唇儿,只剩一根白的比女人还好看的手指封住她的嘴唇儿,“爷儿万一真一狠心弄死你,怎么办?”     小猴儿有气无力的抬眼儿看着他,她丝毫不怀疑眼前这主儿会说到做到。     可一股子郁气在怀,她脑子什么都想不了,只能最本能的反应――     “操!”延珏倏的吃痛的大叫。     丫的狗啊!又上嘴!     “松口!”     使劲儿往出拔着自个儿已经见红的手指头,可那货却像是疯了似的,死死的咬着,恁他怎么掰她嘴,都不啃松口!     那才刚还带死不活的眼神儿,这会儿就像是那荒原的野狼,闪着不撕碎不咬断决不罢休的狠戾。     那眼神儿,延珏见过。     这个眼神儿不只一次惹起了延珏的好奇心。     那天从玉堂里出来,那个满手鲜血的她,也是这个眼神儿――     渐渐的,延珏不动了。     他就那么看着她咬,咬的他满手鲜血,刺眼的红像是一团火焰,烧的他心口澎湃。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在她的身上,居然看到了自己。     “喂,咬够没?再咬就真断了。”延珏的声音淡淡的,凉凉的,没有讽刺,没有戏弄,甚至没有愤怒。     小猴儿皱眉了。     她放缓了力度,叼着那手指头,吮了下舌尖就要漫溢的腥甜,她看着延珏,不解。     “两清,成不?”     小猴儿防备的上下扫着她,却全没发觉牙齿已经全然无力,那手指头轻而易举就能拔出来。     可那手指依旧含在她嘴里。     她不动,他也不动,这一个球儿一个人就在这儿大眼儿瞪小眼儿。     直到半晌,实在撑的手酸的延珏拔出了带血的手指头,使劲儿扒拉扒拉她脑袋,嘟囔着……     “真她妈是烈货……”     “你要做嘛?”小猴儿一脸防备,瞧着再次朝自个儿伸手的延珏,她全身紧绷。     “我能做嘛?”延珏学着她的天津卫口音,把那流血不止的手指头放在嘴里吮了吮,翻了个白眼儿,朝她那绳子摸过去。     “嘶――别不知道好赖啊!”看那又朝他横眉呲牙的小猴儿,延珏反瞪的比她还大,身子往前一顶,把那‘粽子球儿’固定在车壁上。     接着手摸到绳子那儿――     “若要吃白面,除非林清坐了殿”     兹听外头齐刷刷的口号,响彻震天,延珏倏的脸色一变――     这时帘子猛的掀起来,那满身是血的匣子栽进来,只说了句“主子……快跑……”说罢,便一口血呕上来,一动不动。     “是天理教?”小猴儿也神色一正。     延珏不语,只沉着脸解着那被自个儿绑了好几匝的绳子,然只解开一个结儿,这时车板子上窜上来三个彪形大汉。     “鞑子狗!今儿爷爷就砍了你的头,祭弥勒!”     ……     ------题外话------     呃――天理教,呃,就是一个类似暴动的教,林清是头头,我直接借用了。           第六二回 爷闯阵刀光剑影 自擂吹有容奶大 - 痞妃传 - 鎏年     刀光一闪,寒光乍现。     三把大环刀劈下之际,延珏猛地把那‘粽子球’扒拉到身后,抓起那墨缎大氅朝来人小腿抽过去。     那一抽,使了十二成的力度!     三声吃痛声响起,有二人已经失衡栽歪到早已失惊狂奔的马车下。     “老子要你命!”剩下那一人趔趄一步,红着一张脸再度朝二人劈过来。     “小心背后!”     眼见那刀要劈到那正给自个儿解绳子的延珏头上,小猴儿大声一吼!     风雷石火间,只见那延珏只沉着脸说了句,“不知死活。”便一把抄起那烟袋锅子,转身朝后头那彪形大汉的眼珠子就是一杵。     嘶拉――     一阵灼肉的嘶拉嘶拉声儿,混着那焦肉味儿飘出来,一声惨叫,那前一秒还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只能丢了刀,捂着眼珠儿疼的抽搐的向后仰过去。     掉出车外时,还听他声嘶力竭的大喊,“狗王爷在这儿!”     说时迟那是快,只片刻,那才刚因为失惊狂奔的马车,因那厮的大吼,惹来一票驭马狂奔的暴徒,只见一大汉啊呀一声儿挥刀朝那马腿儿就是一刀。     一声马嘶,蹄子分家,随着马一跪,那车厢整个向前一栽,车内的二人滑了出来。     “主子!”     “小爷儿!”     那正在挥着拂尘秆儿挡刀的于得水和那不远处的谷子失声大叫,满眼满心都写着救主心切,怎奈此时那些亡命之徒纷纷含着“杀啊,鞑子狗在那儿!”朝着自家两个主子冲过去,形成一个包围圈,而内里的侍卫纷纷拔刀抵抗。     刀乱砍,血四溅。     恁是那王府侍卫各个儿精干,可又怎奈那些人多势众的亡命之徒杀红了眼?!     一时间,敌强我弱。     街边路旁的百姓吓的纷纷和门关窗,那些找好地方各自躲藏的丫头婆子也都吓的全身发抖,整个混乱的截杀现场,唯有三人最为冷静。     除却那个躲在路旁板架子地下,紧皱着眉的婧雅,便是那深处包围圈内的延珏和石猴子二人。     “我小腿内侧有把蒙古剔。”     在延珏那被她咬破的手指渗出来的血染的那打了死结的绳结便是鲜红后,小猴儿边眼观六路边说。     延珏皱了下眉,两手利索的摸向她的小腿内侧,在摸到那硬硬的感觉之后,一把撸起她的裤腿儿,只见那白嫩的小腿儿上用布条绑着一把蒙古剔刀。     那刀身很简单,甚至没有镶钻和雕刻的花色,只一眼便知道,这是利器,绝非摆设。     “快点儿啊!嘛时候了,还有心思望天儿呐!”见延珏怔那儿了,小猴儿扯脖子喝着,这会儿刀架脖子实在紧张,以至于她全然没想过大家闺秀腿上时刻系着一把蒙古剔有多么诡异。     三扯两扯,延珏扯下那蒙古剔,嘶拉――一声儿拔开刀库,但见此刀锋利无比,两道血槽儿的样式煞是罕见。     “主子!跑啊!”     那身中数刀,满身是血,拼命冲进来的于得水失声大喊,那早被砍的短的不能再短的拂尘把儿已经无力再挡刀了。     “我操你大爷!”一声低咒,延珏眼儿一眯,手起刀落,只在那绳儿上挑了两三刀,便抄着那蒙古剔,三步一窜就朝那举刀劈向于得水的暴徒扎去。     没有招式,没有路数,却生生扎向那暴徒的眼珠子,一刀穿脑,惨叫声响起――     刀拔出来,再扎向另一个。     眼珠儿混着脑浆子往外勾着,那生鲜血腥的直叫才摆脱绳子的小猴儿瞬间觉得――     介主儿平时折磨她那些手段,还真是闹着玩儿了。     “啧啧,真狠……”     石猴子边嘟囔边活动着酸疼的胳膊腿儿,掰掰手腕子,扭扭脖子,瞧着眼前战况。     砍杀过半,遍地残兵,两头抵抗的人早已不超二十。     但瞧着那原本已经处于劣势的王府侍卫,在延珏的加入之后,明显是士气大增,就连那明显狗屁把式都没有的于得水都拣了一把大刀,左撇右捺的乱挥着。     而那拿着她从小随身的蒙古剔的延珏则是摆明了手狠赛过假把式,也无江湖小传里那些花哨的招数,也无唱戏似的拿桥的架子,有的只是阵阵冲在前,那些迎面而来的刀,他躲都不多,只一心扎回去,那真真儿可谓是刀刀凶猛,扎的那些个位置,不是脖颈子,就是心口窝,刀刀致命。     而那主儿自个儿也挂了彩儿,待他扭过头来扫了一眼这头儿的时候――     石猴子只在他眼睛里瞧见俩字儿――兴奋。     嘿!     她瞠圆了眼儿。     却说这时,那抹了一脸血装成死人在地上一点点儿朝里头爬过来的谷子,眼看要爬到那人圈儿中间的小猴儿跟前儿了,忽的不知哪里又钻出几人,她只得一动不动继续‘死尸’,只听那几人小声道――     “快!马上援兵就会到了,趁睿亲王不在她身边儿,动手!”     “是!”     “是!”     被几人踩过的谷子一凛,脑子将这突然的截杀迅速跑了一遍,倏的心下一惊――     不好!     原来都是障眼法,他们的目标是小爷儿!     “小爷儿危险,快跑!”谷子跳着大喊,那尖亮的嗓子窜到每个人的耳里。     “妈的,闭嘴!”那几人中的一人回头朝谷子就是一刀,“啊!”     只见那肩膀上扛着一刀的谷子抓过那人胳膊,狠狠的咬下去。     有她谷子在,谁也不能伤害小爷儿!     “妈的!老子剁了你!”那大汉一把拔掉谷子肩膀上的刀,那血倏的喷出来,溅的一脸都是,胳膊上生生被扯掉一块肉的疼,嚷他红了眼儿的挥刀抄那死丫头脑袋劈下去。     然,手起,刀没落。     “**!”石猴子眸子染血,抄着拣来的刀一把剁了那大汉的手,然刀太钝,那断手还连这筋和皮儿挂在那半个胳膊之上,血却如柱喷涌!     “啊!啊!啊!”那人痛苦的攥着断臂连连尖叫,只瞧这眼么前儿这丫头片子一身煞气,竟吓的腿儿一软跪下。     “姑奶奶饶命。”     “饶你妈!”只瞧着谷子那肩膀裂开足可见骨的伤疤,石猴子眸色已经漫红,她两手攥刀,直接挥刀砍向那人肩膀,那力道之大,竟生生劈开了他的肩胛骨!     那喷出来的血,直接喷的石猴子一脸猩红,她抹了一把脸,瞅都不瞅那疼的满地打滚儿的大汉,只急急掺起谷子。     “你他妈傻啊!看不着他们有刀啊!”瞧见那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儿,石猴子矢口大骂,扶着她撑在肩膀上的手却哆嗦的颤抖。     谷子费劲的笑笑,缓缓的抬着眼睛,气若游丝的道,“小爷儿……不……不是天理教……他们……他们的目标是……是你……”     “闭嘴!”     爱他妈谁谁!     小猴儿这会儿没心情听这些,只摸着这丫头被血濡湿了的一条胳膊,瞧着那袖口一路往地下垂坠的血,她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儿,四下找着安放谷子的地方。     再看半晌没说话的谷子的眼睛这会儿正缓缓的闭上,她低吼,“睁眼睛!不许睡!”     “小爷儿……。我没事儿……小心!”谷子忽的一声,石猴子只觉得身后两道寒光劈过来――     “我去你妈!”小猴儿倏的转过身儿,挥刀擎住那两把大环刀,接着抬腿儿就是一脚,那其中一人便倒再地,眼看那没有时间再防的另外一把刀就要砍下――     小猴儿倏的把谷子扒拉在身后,然,预期中的疼痛并未加身。     “操,白吃饱儿。”掺杂着兴奋的风凉话响起,只见那早已一身血彩的延珏正从那人脖子里拔出那把蒙古剔,出来时,两道血槽已然漫溢。     扫了那才刚替丫头挡刀,满脸是血的小猴儿一眼,延珏只道,“娘们儿家家的学人家耍什么大刀,边儿上玩儿去!”     “谢了。”小猴儿颇诚恳,若是没有这主儿,她绝对难逃这刀。     “得,谢字这么大的事儿,甭老嘴上说,等回府了,爷儿慢慢跟你算。”贱呲呲的眨了下眼儿,撂下一句话,延珏扭身儿又朝砍的最凶的人堆儿里窜过去。     “诶!”     没走几步,小猴儿唤他。     “又怎么了?”延珏不耐烦的转过来,见那猴儿有些为难的盯着自个儿,他也顺着那视线,低头瞅瞅自个儿,才发现原来他自个儿也是遍体伤痕。     阳光下,延珏呲着那白花花的牙,牛逼哄哄的扯嘴儿轻哼,“没事儿,都是皮外伤,死不了,大老爷们儿的,养两天就好了。”     “咳咳……”石猴子咳嗽两声,翻了个白眼儿,一句话戳破他那张‘美颜’――     “我是说你辫子开了。”     延珏斜眼儿一瞄自个儿肩膀头子‘凌乱’的披肩发,俊脸极不自然的一黑,一句话都没说,甩头就走。     呃……     “见天儿神神叨叨的。”石猴子啐了一声儿,也没空管那么多,只颠了颠肩膀儿,扛稳了谷子,四下瞄了一眼,待瞧见那路旁木头板架子底下好生躲着的婧雅,疾步朝那儿迈过去――     “你要什么,与我无关,可如果今儿谷子有什么事儿,我绝对让你什么都没有。”     在安放好谷子,又撕了条衣服给她勒上止血后,一脸是血的石猴子只与婧雅如是道。     “主子放心,婧雅与谷子情同姐妹,定是会尽心照料她的。”婧雅拿着手绢给开始发烧的谷子擦着汗,瞧着那一脸担心却已旋踵的石猴子,她急道,“主子你呢?”     “介伙儿人不是天理教,是奔着我的脑袋来的。”     石猴子没必要瞒着婧雅,只在婧雅那只惊噩片刻便一副了然的模样儿,可以猜出,她们想的是同一个人。     而现下,她在哪儿哪儿便不安全,谷子已经剩半条命了,不能再多一分危险。     婧雅虽与她们不是一条心,但她没有动谷子的动机。     “你在介照看好谷子……”     “小心!”     只见婧雅大叫一声后,动作极快的拔下头上的簪子朝石猴子身后那人握刀的手扎去。     那身后之人闻声倒地,石猴子猛地窜起来,手起刀落的补了一刀,接着挑眉看向婧雅,轻笑,“看样儿,介簪子你用的挺顺手啊。”     “婧雅不知道主子在说什么。”在身上仔细擦了下那银簪子,婧雅又插回头上。     石猴子哼哼笑了两声儿,便也没在瞧她,因为就在她转身这会儿,面前已是站了七八个那从尸体堆儿里爬起来的‘血人’,每一个都举着刀,瞪着猩红的眼珠子瞧着她。     “上!”     不只谁低喊了一声儿,那几把大长刀同时朝猴子扎了过来,小猴儿摒着一脸煞气,扬手挥刀――     挥刀嘛?     丢了累赘,撒腿儿跑啊!     别说她小猴儿不过混了十年,就是那些身怀绝技的混了几十年的老混混儿,在七八把刀的面前,也不可能一砍七啊,那他妈绝对不是戏奏是神话!     但见小猴儿一脚一个甩开那碍事的花盆儿鞋,跑的那叫一个脚下生风,忽的窜到那车前,忽的蹦到那马后,划着圈儿的绕着,给这帮大老粗绕那叫一个团团转。     “救命啊!”小猴儿扯脖子大叫着。     她可没什么侠义儿女,英雄情结,地府门口儿,留步要紧。     “闭嘴!”一大汉直岔气儿的朝她砍了一刀,只见那一刀嵌进了车门柱子,而那眼尖跳开的小猴儿则是转着眼珠儿啐道。     “小爷儿嗓子亮堂,奏他妈喊!”     接着小猴儿张开手比划着喇叭状,喊号子似的大叫,“救命啊!~~~~~杀人了!~~~~~~”     嘿,这一嗓子,倍儿嘹亮!     不说那杀的差不多的延珏等人听的真亮儿,就连那得到消息才带兵赶来的精卫也是先扎到了这头!     “保护福晋!”面色黝黑的精卫抽刀一声喝,只见那百余精兵齐向这头奔来,然那些兵还没到地儿,那七八人中便有二人惨叫倒下――     您道是谁?     当然是咱们‘凌乱披肩发大侠’延珏是也――     只见他矫捷的是长腿儿各种迈,带着几个侍卫,皆是漫着一身杀气,一路狂砍,是左一个,右一个,几人划拉不一会儿,那些个大汉便都应声倒地。     “精卫救驾来迟。”精卫上前,甩袍单膝下跪,一众侍卫齐刷刷的随之一跪。     “起来吧,爷儿哪儿用得上救驾。”延珏哼了一声儿,撒么了一眼满地的残兵,瞬间嗷嗷牛逼,皇子气质迸生――     然,待精卫抬头,那眼珠子却是一惊,“爷儿,您的辫子――”     瞬间,延珏那俊脸由晴转阴,只黑着脸瞄了一眼那正擦着脸上血的小猴儿――     小猴儿又望望天儿。     如精卫般木讷的性子,自是瞧不懂这些弯弯儿肠子的眼神儿,兹一根儿筋的判定是这帮天理教徒所谓。     “这帮乱民!真真可恨至极!”     “乱民?”延珏轻笑,伸腿儿踩了踩脚下一半死不活的人的肚子,使劲儿碾了两下,直踩的那人口吐秽物,散着一股子浓郁的让人恶心的酒味腐味儿。     “都说那老百姓加入天理教不过是为了吃上白面,可你瞧瞧这个――”延珏又踩着玩儿似的狠跺了一脚,轻笑,“这满腹肥的流油,有酒有肉的,小日子儿过的恁么滋润,至于这么恨咱满人不?”     众人中那些脑子好使的倏的转过轴儿来――     “主子的意思是……”精卫皱着眉。     兹听这时,那被延珏踩着的大汉瞪着眼儿喊道――     “鞑子狗!废话少说!要么杀,要么剐,我们天理教各个儿都是条汉子!”     “呵呵,你瞧,这一急,连自个儿的馅儿都露出来了。”延珏使劲儿跺了两脚那肚子,忽的俯身,一刀便划开那右手手腕的绑布,众人只瞧那手腕上一道道的刀痕,瞬间了然――     呦喂――     一旁急着给谷子找活口的郎中的小猴儿也不由的在心里叹服那顽主儿的脑袋,嘿,真他妈是千年王八的道行,倍儿精儿。     恁说这但凡听书的都知道,兹有那绿林中人拜把子才会歃血为盟的割腕放血!     精卫大声一喝,“哪来的胡子!居然扮天理教刺杀王爷!说!是受了谁的指使!”     “哼!”那大汉重重一哼,高喊一声,“若要吃白面,除非林清坐了殿!”便一使劲儿咬了舌头。     “不好!”延珏忽的变脸。     却听这时,四下残兵纷纷高喊着,“若要吃白面,除非林清坐了殿!”     “留活口!”精卫一声大喝。     然,那咬自个儿舌头总是快过迈腿儿。     “嗨――”精卫拍了下脑袋,闹心不已。     “算了,既然这些人都能咬了舌头,那咱们带回去也不会说出来什么,还是先把这些尸体送往大理寺,瞧瞧能不能查出来什么。”延珏边吩咐着,边揪着一块儿破碎的衣服擦着那把蒙古剔上的血,许是那剔刀实在过于锋利,只轻轻擦过,手指便留下一道口子。     那溢出来的猩红,让延珏眼神微眯。     延珏抬头扫了一眼那死人堆儿里扒拉人的小猴儿,朝她走过去。     “这真真儿是把好刀。”刀入库,他递了过去。     小猴儿拿着刀,也察觉那主儿瞧她的眼神儿不对劲儿了,心一紧,只低头咕哝着,“嗯,阿玛送的。”     “真瞧不出,果大人还有这样的眼光。”     见小猴儿不语,延珏又咂咂嘴道,“福晋真是好胆量,平素瞧着你不过是烈些,可今儿延珏真是开眼了,你说你一个娘们儿家家的瞧见这么多死尸,都不惊不惧的。”     小猴儿心打鼓,直觉得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心一紧张,脑子削了尖儿一琢磨――     忽的抬头扯过延珏那便是血的大手就按自个儿心口窝上了。     “嘛叫不怕,你摸摸我介心,都吓的快跳出来了!”小猴儿扯着脖子喊着。     延珏撇着嘴儿摇摇头,那意思是――没摸出来。     小猴儿一凛,满脑子只想着一个事儿,倏的嗷唠一嗓子――     “嘛摸不着,我这奶大,你再好好摸摸!”     咳咳……     一口唾沫差点儿没给延珏呛死,瞅瞅那眼么前儿挺胸抬头,扬着一张小埋汰脸儿的小猴儿,他屁都不想问了,满心的憋胀,让他开口就是一阵大笑。     丫的真不要脸,这点儿玩意儿还他妈奶大!     笑个屁!     瞧那主儿那贱样儿,小猴儿恨不得拔了眼前的刀插他几刀!     这俩冤家,逮哪儿闹到哪儿,这一笑一气放松了警惕,全然不知此时,那树后竟还有一把刀片上正映着二人的脸。     “还要摸多久!”     “丫奶这么大,爷儿不得多摸一会儿么?”     “你大爷……”     “别回头!”     才骂一句,小猴儿只觉得自个儿被一股子蛮力扯到一个结实的怀里――     见那刀直直砍来,来不及想,延珏忽的抱着怀里的人一转,把自个儿宽厚的后背留给那刀。     然――     那一刀劈下,换来的却是一声软绵的女声儿。     “主子,爷儿快跑。”     再回头,只见一娇弱女子倒在血泊中。     是婧雅?     ------题外话------     呃,是不是木有看到风流倜傥,以一敌万,杀敌三千,血不染身的牛逼主儿闹心了呢?     俺这里木有武功,木有传奇,就俺儿子这水平已经是八旗子弟骑射最牛逼的了,凑合看吧。     顺便说――今儿不卡,但没时间,还是少,骂我吧――           第六三回 庭院深深深几许 宅门斗斗斗三番 - 痞妃传 - 鎏年     秋雨多诡,来无声息。     铅灰色的天空,云彩缓缓变脸,遮住太阳,淅淅沥沥撒下酸汤洗涮了这北京城。     永寿宫里,琉璃珐琅鼎里的百合香气味馥郁芬芳,指套纤长的玉录玳单手撑头仰靠在大红缎镶金引枕上,享受着佛尔果春那力道适中的捶打,阖目哼曲儿。     “皇后娘娘,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忽的闯进来一侍卫模样的人,进屋就是伏地奏报。     惊了一下的玉录玳恼怒的睁眼,那垂腿的佛尔果春站起来指着训斥道,“大胆奴才,什么事儿,就慌里慌张的!”     “娘娘,是七爷……七爷他……”     玉录玳倏的折坐了起来,“快说!”     “七爷……七爷今儿归宁回府路上,遭了暴徒埋伏,身中多刀!”     “什么!”玉录玳的脸退了所有颜色,捂着胸口,只得大口喘息。     “七爷现下人在何处,伤势究竟如何?”佛尔果春扶着玉录玳正色问道。     “说是已经回府,伤势如何尚且不知,才刚皇上谴了太医院的院判孙大人带人过去了!”     什么?     只一听,玉录玳心尖儿都泛着疼,她面无血色的急急吩咐道,“去拿蓑衣来,本宫要去看看老七!”     “使不得。”佛尔果春一个深蹲道,“娘娘您千万别慌,且不说这会儿太医已经过府,咱们过去于事无补,就说是你若这么出宫了,万一让皇上知道了……”     宫妃不得随意出禁城,这是皇家的规矩,皇后也不例外。     别说如今老七只是受伤,恁是前些年自个儿阿玛病逝,她不也只能深宫中对月抹泪?     “呵……”玉录玳苦笑一声,扬手便扫了那炕几上的一切背碟摆设,“这也使不得,那也使不得!本宫徒有这母仪天下的虚名儿,到头来连个还巢哺崽儿的鸟儿都不如!”     却说那玉录玳好一番火气,却奈何皇权终究是皇权,恁是她性子再急,脾气再大也藐视不得。     一刻钟后,养心殿的盘龙丹墀两侧,披着斗篷的玉录玳一行人踏雨前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才一进大殿,便半蹲请安,待保酆帝说了句,“起来吧,脱了那湿斗篷说话儿。”     兹听这难得和善的口气,玉录玳一时受宠若惊,然抬头一看,这才发现那宝座一旁,竟还有二人。     但见那一身华贵宫装的极美妇人放下手中的小男孩,温和的上前施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见是皇贵妃婉莹,玉录玳只鼻端哼了一声,也不顾婉莹那一脸窘迫,便转而跟那生的粉雕玉琢的着贝勒袍小男孩怒目,“好个不知礼数的孩子,怎么教的,也不知道叫个人!”     却说那玉录玳性子本就急,加之此刻心念延珏之事,这满肚子火儿全都瞠到这一双眸子上了,这一瞪一喝,给原本自小就怕她的孙子淳伽哇的一声儿吓哭了!     见状,满眼心疼的婉莹连忙把他抱起来温声软语的拍哄着,而那保酆帝倏的变了脸,大喝,“你也会说他一个孩子!跟一个五岁的孩子你都这般锱铢计较!皇后你真真儿是好大的威风啊!”     玉录玳气的手指头抠进手心儿,直挺挺的辩着,“别人家的五岁孩子如何臣妾不知,可这艾新觉罗家的孩子绝对与常人不同!他们是我大清的命脉根基,言谈举止都是我大清的门面!”     “你!”保酆帝气的差点甩出手中的碧玉珠。     “皇上息怒。”婉莹抱着已经哄差不多的淳伽跪地求情,“姐姐这会儿定是急着老七那头儿,攒了把急火儿,她平素疼淳伽还来不及的,今儿定是无心的!”     且不说那皇贵妃婉莹素来性子温顺,凡事讲求以和为贵,就只说她与玉录玳有远房同宗亲戚的牵连,外加儿子失踪的后的她一直当老二与老七是亲生儿子那般疼爱,恁是玉录玳因皇帝宠她,平素不少给她小鞋穿,可她也是一心向着她。     这会儿见保酆帝面色有些缓和,她又偷着朝玉录玳摇了摇头使了眼色,示意她别僵在那儿着,说些软话儿。     玉录玳脸儿虽挂不住,却也不可能真的跟皇帝耍性子,咬咬牙,半蹲了身子软下来话儿道,“是臣妾失言,让皇上动怒,臣妾……”     然保酆帝却瞧都不瞧她,兹皱着眉看着着那婉莹道,“怎么还跪着,快起来,你那膝盖不能着凉。”     “谢皇上关心。”     婉莹一脸窘迫的抱着淳伽起身,只瞧那玉录玳摒着气深呼吸,一张脸已是憋的胀红。     却说这时,殿外一四十来岁模样,着侍卫装男子匆匆踩雨而来,未经奏报,便入得大殿。     来人正是领侍卫内大臣阿灵敖,保酆帝跟前儿的最亲近的侍卫,也是咱七爷儿的哈哈珠子阿克敦的阿玛是也。     “臣阿灵敖给万岁爷……”     “免了。”保酆帝不等他说完,便摆了摆手,倾着半个身子急问,“老七现下如何?”     知他才从王府回来,玉录玳和婉莹俱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万幸,无大碍。”阿灵敖言简意赅的奏道,见坐上三位主子舒了一口气,又道,“虽是身中数刀,但大多是皮外伤,七爷儿身子骨一向很好,孙太医说只要调养数日,便可复原。”     “好!”保酆帝倏的站起来,背过手,哈哈大笑两声,“朕就说老七这命硬,老天爷不敢收他!”     玉录玳眼眶一热,接过身后佛尔果春递过来的手绢才要擦,却见那一旁的婉莹跟淳伽喜笑颜开的说,“淳伽,七叔没事儿了。”接着又把着那一脸懵懂只跟着傻笑的孩子的两个小手儿,双手合十,大手包小手,“来,咱们谢谢佛祖,谢他保佑你七叔。”     “嗯。”淳伽点点小脑袋,有模有样的操着童稚的动静儿喃喃着,“佛祖保佑,南无阿弥……”     “闭嘴!”玉录玳低声喝道,怒目而视,吓的淳伽憋憋屈屈的扁着嘴儿含着泪扑进了婉莹的怀里。     玉录玳接着训婉莹,“整日教孩子这些!好好的男儿,不学些爷们儿的东西,成日里念经,像个什么样子!”     “姐姐勿恼,婉莹知错了……”     “好了。”玉录玳喝住她,顿了半晌才绷着一张脸道,“本宫想去老七府上瞧瞧,待会儿你可知道该说什么?”     “婉莹自当竭尽全力。”     此时玉录玳双手狠揪着手绢,心下叹着――     可恨!可叹!     恁说她堂堂皇后,去自个儿儿子府上还要这个贱人求情!     然,且不说那婉莹性子素来讨喜,兹说当年保酆帝驻军归化时,亲手弄丢她亲生儿子皇六子延琮后,便对她有一份深深的愧疚,这些年来,保酆帝对她的眷顾可以说是一份隆宠,更可以说是一份偿还。     在阿灵敖简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保酆帝大怒,当即下旨着阿灵敖督三司调查此案,凡与之牵连,绝不姑息!     待一番部署后,玉录玳才请旨出宫去探延珏,然不出她所料,保酆帝一口否决,若不是婉莹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番‘母子连心’之类的话,她今儿定出不了这紫禁城。     “你这性子素来莽撞,让婉莹陪你去,剩得又乱发脾气收不了场儿!”     想着临走前保酆帝一番话,身着便装坐在轿子里的玉录玳抠了一路的手心,待晌午一过,进了那睿亲王府后门下了轿子后,竟又是一片血红。     却说那玉录玳好一番心思才到了王府,却竟然扑了个空。     “回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七爷才刚包扎上药便随那大理寺卿去了刑部会小法,老臣几次劝阻,可您知道七爷那性子,老臣实在……”     延珏的正房里,太医院院判孙参瞧着那一床点点是血渍的凌乱被褥,一脸为难的道。     “没用的东西!”玉录玳大怒,“老七不懂事,你还不懂么!”     年过花甲的孙参被骂的老脸全无,只鞠着有些驼的背一声不敢吱,在宫里当值30年,他又岂不知这皇后娘娘的性子?     “娘娘息怒。”这时,那打扮的一身俗艳的舒玉上前行礼。     没错,就在前几日,她便同皇贵妃娘娘一同回来,原本今日是七爷回府的日子,她还担忧七爷儿能否留她在府,却不想这事多横生,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儿。     而那打理府上了一段日子婧雅如今又一只脚迈进了阎王殿,这一切简直是老天赏赐她的机会。     如今这二位娘娘又来,她若好生招待,恁说是七爷再恼她,也比不会赶她走了。     舒玉殷勤的笑笑,上前谄媚道,“娘娘别担心,舒玉跟娘娘作保,七爷确实龙精虎猛,并无大……”     “你是个什么东西!哪儿轮到你来说话!”玉录玳横着眼睛一声骂。     不为别的,只因那长干黄的脸生的丧气惹她厌!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偷鸡不成蚀把米,舒玉倏的一软跪在地上,脑袋贴地皮儿,哆嗦的不敢抬头。     玉录玳不屑看她,兹环视整个屋子里的人,只瞧那两个媵妾讷敏,雷薇都在,忽的皱眉。     “福晋呢?”     “在……在房里。”舒玉结巴的道。     玉录玳没看她,而是转而问道孙参,“她伤势如何?”     “回皇后娘娘,福晋并无受伤。”     “那到算是万幸。”玉录玳点点头,虽她不喜那粗俗丫头,可若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些个什么老七克妻的说法儿又传的街知巷闻。     可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儿。     “她可曾过来瞧过爷儿?”     “没有。”舒玉这话儿接的那叫一个快,她起身又急道,“打从回来,福晋便在自个儿院子里,围着那自个儿那受伤的丫头转了。”     玉录玳挑眉,“可是那救了老七的通房丫头?”     “不,不是。”舒玉摇头,也不管那坐上的皇贵妃婉莹,只管心下解恨的道,“是她自个儿的贴身丫头。”     ------题外话------     哎,我临时有事儿出去,没写完――连个男女主影子都没给瞧见,好缺德。     不过玉录玳,婉莹,阿灵敖凡此等等我下笔墨的,都是转折不可或缺的人物,乐意记住的就记一下。           第六四回 娘子军登门闹事 俩铁瓷打包逃跑 - 痞妃传 - 鎏年     诗曰:天雷勾地火,是非摞成摞。     先是绿林客,再到个辣婆婆。     娘们儿本一堆,她又来胡搅和。     里挑挑,外撅撅。     拍拍屁股她走了,窝里乱了套了。     上回书说道那玉录玳和婉莹二人便服入府,原是那母惦心头肉,打算瞧瞧自家儿子,却不想儿子一早就没了影儿,只剩这满院子的‘儿媳妇’。     这下成了,兹说这天底下哪个大宅门儿里,但凡剩下恶婆婆和一堆媳妇儿,那……啧啧,准没好事儿。     可不,瞧瞧,这会儿带着一队人马怒气冲冲的前往槐暖轩的可不正是咱小猴儿那皇家婆婆么?     有得看官急了,恨不得伸脖子到咱这故事里头大声儿喊,哎呀吗呀,猴爷儿~~你那婆婆来了,先把谷子放一边儿接驾吧!     嘿,还真亏猴爷儿听不着,若是听得,她必是甩甩手不耐烦的撵跑你——滚边儿去,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可不,恁说谷子现在这伤,别说小猴儿折腾全院子的丫头奴才伺候她一个,就连平时懒得衣服都不自个儿穿的小猴儿自己,不也是脚前脚后的伺候着?     只是,她这伺候——     “嘶——”     当某猴儿‘自以为轻轻’的擦着那肩膀上包扎好的伤口周围的干涸血渍,谷子惨白着脸呲着牙,发出了不知道第多少次的吃痛声儿。     “嘛?还疼?”小猴拧眉,再度‘自以为轻轻’的杵了杵她的伤口。     “啊!——”谷子瞪着眼珠子张着嘴,全身疼的一抽抽许久不能平复。     小猴儿急了,“哪儿不得劲儿你倒是说啊,哼哼哈哈嘛呢?”     “小爷儿,算咱求你了,咱不用你伺候了,成不?”谷子的小扣儿眼泛泪了。     小猴儿拧眉,咕哝着,“你伤成介逼样儿,我再不伺候伺候你,我成嘛人了?”     “小爷儿……”谷子要哭了。     小猴儿又‘轻手轻脚’的扒拉下谷子的脑袋,“甭酸酸唧唧的,没见着阎王你奏烧香吧你!”     脑袋费劲的别过来,透过窗子瞧着那外头稀稀落落的雨,谷子的一只眼儿到底的滑落了一滴‘委屈’的泪水。     小爷儿,我这没让刀砍死也早晚让你‘伺候’死啊!     “主子,药……药能喝了。”     这时,梳着两把头的小丫头春禧端着那碗跟她那完全没长开的小脸差不多大的药碗进来了,原就听着动静儿抽搭,待走进一看,才发现这小丫头满脸都是眼泪。     怕她给打了,石猴子赶忙接过药碗,接过这丫还真是不负众望,站那谷子跟前开始哭。     “啊……啊……”     是嚎,张大嘴完全不控制的那种嚎,不是呜咽,不是抽搭。     甭说给石猴子哭的直塞耳朵,就连那全身没劲儿,缺了半条命的谷子都给哭烦了。     “别哭了!咳咳——咳咳——”     劲儿使的太大,谷子呛了一口连连咳嗽,小猴儿见状干劲把药放一边儿,‘自以为轻轻’的给她顺着气儿,见越拍脸越白,全当春禧给哭烦的。     “闭嘴!”小猴儿朝她一横眼儿,朝外头甩甩头威胁道,“再嚎你奏张嘴上外头接雨去。”     “嗝——”     一口气儿瘪回去,春禧合上嘴儿憋着,抽抽嗒嗒,脖子一梗儿一梗儿的,半晌才红肿个眼圈儿说。     “吓死春禧了,吓死春禧了……”     听到这儿,恁是俩瓷嫌她烦,也不禁心软下来,谷子扯着惨白的嘴角笑笑,“傻丫头,我这不没事儿么,哭什么。”     说这话的同时,谷子心里其实还颇为愧疚,毕竟平素她对这小丫头并不算好,甚至有点儿犀利,其实说道头,她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小丫头,一颗心简单的紧。     谷子扒拉扒拉她的脑袋瓜儿,半晌,手却僵在半空——     “谷子姐姐,你不知道,才刚我出去跟那太医取药的时候,在大门外头瞧见诈尸了!那人满嘴是血,瞪个大眼珠子,跟那些传说中鬼怪可像了,吓死春禧了,吓死春禧了——”     噗——     瞧着那丫头骤然黑下的脸,某猴儿一个没憋住,乐喷了。     敢情人家压根儿哭的也不是你。     小猴儿恶趣味的托着下巴,甩了一个眼神儿给谷子——瞧瞧,自作多情了吧。     嘿!     谷子一憋屈,一个瞪眼儿瞅回去,然——     俩瓷互瞪了不过一瞬,忽的察觉像是有什么不对劲儿,忽的都正色起来。     “春禧,你说那诈尸可是大门外那一大车尸体那儿瞧见的?”谷子那摸着春禧脑袋的手忽的用力扳着她的脑袋,正色问道。     春禧想想道,“确实是在大门外的一个大车上,可我没瞧见别的尸体。”     “那那个诈尸呢?”猴子沉声问。     “蹦起来乱跳乱叫有一会儿,就让精卫爷儿给制服了。”     一听这话儿,猴子与谷子双双皱眉。     待把春禧打发走之后,谷子强撑着身子从炕塌上坐起来,瞧着从刚才起便不再说一句话的猴子,压低了声音,正色道。     “小爷儿,赶快收拾东西,咱跑吧。”     “先把药吃了。”石猴子端着药碗,递给了谷子,回手又去炕几的翡翠盘子里拿了一颗**糖。     随手把药碗又放回桌上,谷子急道,“都什么时候了,哪有时间吃这个了,原先没有活口也就罢了,就是能查处些子午卯酉来,了不地是个怀疑,可这如今有了活口,谁保证那刑部的手段之下他能不能露出什么来?到时候三法司会审,他兹要是把那果新一露出来,这行刺王爷这么大的事儿,他满门的脑袋都未必保的住,又何况咱们?”     谷子白着一张脸,有气无力的抓着小猴儿的袖子道,“我不管你有什么必须留下的理由,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火烧,如果人死了,什么都没用了。”     “身子虚就别说这么多废话了。”石猴子又把那药端给了谷子。     谷子急的快哭了,“小爷儿!”     “去哪儿也得先吃了药。”猴子沉声道,接着咬着下唇顿了片刻。     “我去收拾东西。”     “小爷儿……”谷子喜极而泣,眼泪成一条线,滴到药汤里,被她干的丁点儿不剩。     半晌,待利索的喝了药的谷子忍着疼抬起胳膊穿上衣服,腿儿软绵绵的下榻后,却被眼么前儿的景象震惊了。     兹见那里间儿床下头,一地狼藉——     胳膊那么长的白玉嵌石五福捧寿如意,四个脸那么大的大观窑大盘,小腿儿那么长的青花瓷出戟方斛,整个身子那么长的龙泉窑直径瓶……     这紧紧是大件儿的,那些零散的白玉翡翠摆件儿,珐琅琉璃杯碟,紫檀雕漆捧盒匣子类,种种,不胜枚举。     而那满头大汗的猴儿这会儿撸胳膊挽袖子的站在床榻上扇着凉风儿。     “都……都带走?”谷子眼睛大了不只一圈儿。     那猴儿点点头,“不然呢?咱也回不了天津卫,怎么着都得躲上好一阵子,不多带点儿,咱俩吃嘛?难不成还能张嘴望东南,喝西北风啊。”     呃——     谷子让她一句话给噎着了,小爷儿说的有理,可——     “这么些个东西,都能装半个驴车了,咱怎么拿出府啊!”     “怕嘛。”小猴儿斜眼儿,“那主儿没回来之前,我还都是介府上的福晋,我拿嘛谁敢拦我?”     这话有理,可——     “眼么前咱俩怎么拿……”谷子这话才说一半儿——     嘶拉——     但见那猴儿手一把利索的扯了那金丝儿锦缎被面,囫囵的就开始往上装东西。     嗨,你还真别说,兹一小会儿,待那被面儿一系,还真就给这些东西都包下了,只是——     只瞧着眼么前那猴儿扛麻袋似的把那直逼一口井大小的包袱扛在身上,吃力的颠了颠时,谷子哭笑不得的捂着肩膀那伤口道,“我还凑合,出府这段路给我背吧,不然你一个福晋背着像什么话。”     “滚边儿去。”撑的吃力的小猴儿剜了谷子一眼,又扫了扫旁边儿椅子上的一个装细软的小布包,“你拿那个。”     “成,趁着府上这会儿乱,咱快走。”     知道这猴儿肯定不让自个儿拿重的,谷子也不再这儿矫情磨叨了,一瘸一拐的迈着小漂儿腿儿,跨着那细软包抬腿儿就要走。     “诶,等会儿。”小猴儿倏的把那‘大口井’砸回床上。     谷子一楞,“怎么了?”     “还没带你的药。”     “我没事儿了,养几天就好了。”谷子忍疼晃悠晃悠胳膊,“瞧瞧,什么都不耽误了,用不着药了,快走吧,早走一步早安全。”     “得,甭跟介吹牛逼。”三步窜过去杵了杵她的伤口,谷子疼的呲压咧嘴,小猴儿皱眉,“不成,咱俩现在介一跑,再去药铺抓药跟耗子钻夹子没区别,你伤介逼样儿,有药都不见得折腾的起,介要是没药,还不定怎么死的。”     谷子哑口无言,因为知道小爷儿说的都是真的。     “等我一会儿,我去弄点儿来。”小猴儿甩下一句话,大步迈出去,结果介还没等拉门儿,先进来一人儿——     “回主子,二福晋谴人过来了。”是奀子。     “不见。”石猴子一口回绝,她现在着急跑路,哪有功夫敷衍这些!     可转而一想,不对——     这二福晋舒舒的亲妹子舒玉又在府上乱蹦达呢,要是她一口给推拒了,保不齐那人无法交差就得去跟那舒玉说一下儿,那个丑屁股可是个胡搅搅,要是他妈这会儿借由子又来瞎他妈蹦达,她俩这也没法走儿是不是?     小猴儿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想着舒舒应该是送些补品过来,也耽误不了多一会儿,便又招手唤着。     “奀子,等会儿。”     “诶,主子,什么吩咐?”     “让他进来。”     半晌,待小猴儿让谷子暂时躺到里间儿的床上后,奀子带着一个满族大姑模样儿的人进来,小猴瞧着面善,半晌想起来是舒舒身边儿的姑姑。     “春喜给七福晋请安,七福晋金安。”     呃?     石猴子一楞,半晌才说了句,“起。”     待那春喜起身,笑着道,“福晋是觉得奴才的名儿熟悉吧,我也是才刚知道福晋身边有个跟奴才同名儿的。”     “介名儿喜庆。”小猴儿扯嘴儿笑笑,敷衍的道。     若换作别人她许是早就不耐烦了,可舒舒自来对她不错,前两天儿齐佳氏出殡那天,后来也是眼么前的大姑给她梳洗的。     那春喜随了舒舒许久,虽其貌不扬,可到底是沾染了七分舒舒的体贴。     兹从眉眼间,她便瞧出了小猴儿这会儿无心接待,便也没多说,只拿着手里的小捧盒上前,直道。     “我家主子说,今儿七福晋定是折腾乏了,她明儿再上门来探。”说罢她呈上小盒儿,“主子说,七福晋定是需要这个。”     打开那檀木雕漆小盒儿,见里头盛着的是一系细土似的土色粉面。     “介是嘛?”小猴儿问。     “是我们二爷去年木兰围猎的时候,坠马受伤的时候,云贵总督送到府上的,说是当地苗医配的,是疗伤止血的圣品,原给了两盒,我们二爷只用了一盒,如今只剩一盒了,便是七福晋手上这个了。”     止血疗伤的?     小猴儿瞧瞧这药,跟那春喜笑笑,这一次,真心实意,全无敷衍,“二嫂有心了。”     可不,明知道她没有受伤,还送来这伤药,不是给谷子的又是给谁的?     且不说这云南土药好用与否,兹说舒舒能把二爷用的伤药给她一个丫头用,真真儿是有心了。     “对了,七福晋,我家主子还有句话儿带给您。”春喜屈膝道。     “什么话儿?”     春喜上前,附在小猴儿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句。     小猴儿挠挠头,一脸烦闷。     ……     “她跟你说什么了?”     那春喜走后,里头闷着的谷子立马好奇的问。     “你介丫头,快别好奇了,我得赶紧去拿药,待会儿不走,走不成了。”     “诶——”谷子唤着,结果那猴儿窜的比谁都快。     然——     这世道有时候奏真跟他妈做梦是的,好的不灵,坏的灵。     兹当这小猴儿一推开门,瞧见眼么前儿娘子军的阵势,满脑子都飘着才刚春喜跟她说的那句话儿。     “我们主子说,紫禁城里头的那位娘娘是极疼这两个儿子的,如无意外,她今儿应该会来。”     呦喂,介话简直成他妈神算了!     一语成畿啊!     “慌里慌张!什么时候能有个福晋的样子!”原本就攒着气儿来的玉录玳此时勃然大怒。     嘿,列为看官,您也别说人皇后事儿多,您先瞧瞧咱小爷儿,如今嘛样儿吧。     打从回府就没停过折腾,除了那金银扣硬着头皮给擦了擦的那张脸还算水灵,什么血衣啊,鸡窝般的头发啊,全都原封不动。     对,差点儿忘了,还有那才刚打包时候撸那胳膊挽那袖子。     甭说那向来事儿多的玉录玳受不了,就说头回见这老七新媳妇儿的婉莹也是面有难色。     这,这,这真是王府福晋?     此时,一道门槛,门里头是全身邋遢的小猴儿,门外头那撑着伞的几位是那戏里头的杨门女将的阵势。     玉录玳怒发冲冠在前,婉莹一脸惊诧在侧,接着后排撑伞的几人接连是一脸淡然的佛尔果春,眉头紧锁的雷薇,面无表情讷敏,还有那止高气昂的恨不得把脸掘天上去的舒玉。     “福晋姐姐,外头这么大的雨,您要让皇后娘娘跟皇贵妃娘娘站在这儿多久?”舒玉那披着‘体面’的风凉话从鼻尖儿哼出来。     “谁……。”小猴儿才要张嘴,损她一句,结果没等开口,她那辣婆婆竟先开了口。     “丑妇!哪里论得着你说话!”     一声喝罢,玉录玳便怒瞪着猴子,才要喝,石猴子赶紧眼尖的屈膝请安——     “叔荆接驾来迟,请皇额娘,皇贵妃娘娘赎罪。”     “哼!”     玉录玳鼻端一声冷哼,狠剜了她一眼迈进了她的屋儿,而皇贵妃婉莹则是朝她笑笑,轻声说了句,“孩子,起来吧。”     接着又是雷薇,讷敏和不情不愿的舒玉,给小猴儿请安之类的礼节,遂,一行人入内。     当然,为避嫌,谷子又钻回了那幔帐内。     半晌,金银扣儿端茶进来,那玉录玳和婉莹分坐临窗大炕的两侧,虽皆是着着便服,然却一个明艳,一个温婉,只那周身气度,皆不是他们这些王侯之家的女人可比。     这会儿小猴儿微叉着腿儿站在一边儿,低着头无声的嘟囔着……     妈的,介也太他妈倒霉了,介帮来者不善的老娘们儿介么一搅和,别今儿她跑不成!     不成,天大地大,喘气儿最大——     小猴儿心下暗忖,甭管今儿那主儿他老娘怎么瞧自个儿不顺眼,怎么折腾自个儿,她只管顺着,那顺毛捋总是消停的快点儿。     “跪下!”玉录玳厉声道。     猴子压下一口气儿,不若以往,扑通就跪了,这一跪,不仅给那舒玉跪的是一脸得意,更是给玉录玳跪的一怔。     玉录玳冷哼,“今儿跪的这么痛快,可是知错了?”     “叔荆罪该万死。”小猴儿点头诚恳的‘敷衍’着。     “哦?”玉录玳冷笑,缓缓道,“怎么个罪该万死,你倒是说说。”     嘿!     今儿这主儿怎么这么难缠?她都这么诚恳了没完没了还!     小猴儿搜罗了半天自个儿脑袋里那点儿矫情墨水儿,半天挤出来这么一句打太极的话。     “一切都是叔荆的不是。”     介话嘛意思,奏是一根甘蔗两头掐,头也是它,脚也是它,那面儿上的恭敬足够,可你要深究,就是嘛也不知道。     “皇后娘娘,我瞧着这丫头也知道错了,今儿就算了吧。”一旁的婉莹柔声劝着,却不想玉录玳面色越发冷冽。     “知错?”一声冷哼,玉录玳一把拂掉了桌上的茶盏。     啪嚓——     那小猴儿忘了收走的绿玉盏摔的是稀巴烂,府内众妻妾皆是一骇,或是真心,或是图一体面,纷纷跪地。     “皇后娘娘息怒。”     丫的,这老娘们儿还没完了!     小猴儿袖子底下的手攥成拳,片刻——     “皇额娘息怒。”猴子伏身在地,贴着地皮儿的脑门儿底下是紧咬的牙根儿。     成,反正他日河东河西,奏忍你介最后一遭!     “好一个巧舌如簧的丫头!你当这敷衍话本宫听不明白么?”玉录玳拍了下桌子又道。     “好!你若不知你错在何处,本宫就告诉你!别说本宫又无故欺负你一个丫头!”     “这其一,他老七胆儿大,什么事儿都敢往前冲,可当时你在身边儿干什么?怎么就不拦着?如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     ‘关我屁事儿,你儿子杀红眼了,甭说我了,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啊!’     小猴儿头皮贴地,只‘温顺’道,“是叔荆的不是。”     “这其二,这老七受了伤回府,你不仅没伺候过一会儿,就连去瞧瞧你都没去,兹拉着太医,满院子奴才围着一个丫头转悠!”玉录玳冷笑两声,双眼喷火,“本宫想你可能是忘了!老七他是你爷们儿!”     一听这,怕这老娘们儿待会儿拿谷子说事儿,猴子起身辩了,“皇额娘有所不知,我介丫头的伤是为我挡的,叔荆实在是愧疚……”     “愧疚!”玉录玳一声喝截断她,“你也配说愧疚!”     “别以为本宫什么都不知道,今儿若不是有那个傻丫头给挡了那刀,那就是护着你的老七挨了!你说你愧疚!你这愧疚可有对老七的?可有对那个傻丫头的?”     傻个屁,要说那丫头不是瞅准了奔着那刀刃儿扑的,砍死她都不信。     可要说那主儿——     倏的,小猴儿脑子窜上那幕——     那结实有力的胳膊——     那声凉薄沉稳的“别回头”——     那整个把她包在怀里,以背迎刀的主儿——     “皇额娘息怒,是叔荆的错。”小猴儿的声音软了许多。     “好!”玉录玳转而道,“既然你知错,那本宫也不与你继续揪扯这些事儿,都起来吧。”     “皇额娘宽宏。”众妻妾谢恩起来。     正当所有人都纳闷儿这皇后娘娘也未免太过雷声大,雨点儿小了,苛责了半天福晋,怎么不了了之?     别急,下文来了——     呷了口佛尔果春才端上来的茶,玉录玳唤了声一旁安静而坐的婉莹。     “妹妹,可曾记得老祖宗在时,经常说与你我二人的一句话?”     婉莹想想,摇摇头颔首道,“婉莹愚钝,不知是哪一句。”     “天下治者,赏罚而已。”玉录玳只说了上半句,婉莹了然的接着道。     “家风正者,亦赏罚而已。”     话毕,玉录玳唤道,“叔荆。”     “喳——在。”一个不走脑,小猴儿差点儿说错,索性那个喳字才张口又收成的在。     玉录玳端着茶盏,茶盖蹭着杯缘,“此一番话你可明白?”     明白个屁——     “叔荆谨记皇额娘教诲。”小猴儿心念着,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说这位大姐诶,别绕弯子了,小爷儿还要跑呐!     玉录玳又道,“这赏罚分明,是天道,也是人道,可如今你是这王府的福晋,有些事儿本宫也得问问你的意思。”     “皇额娘请说。”快说吧~~~~     “那婧雅如今为了你跟老七身受重伤,若本宫今日给她抬旗,你可有怨言?”     “没有。”小猴儿答的相当利索。     试问,她婧雅是鬼是仙,如今又关她屁事?     玉录玳抬高声调,又道,“那如若我赐她我纽祜禄姓氏,再求皇上抬了她做侧福晋呢?”     “叔荆替婧雅谢过皇额娘。”小猴抬头笑着,眉眼间都是真心喜悦。     当然,跟婧雅一两银子关系没有,纯粹是因为今儿这出戏到终于唱的差不多了!     而除却雷薇同她一般高兴,不同的是,那一旁看戏的舒玉早已快揪碎了手里的手绢,而讷敏的脸上则是极为复杂的神色。     果不其然,在玉录玳自以为一番‘连敲带打’之后,婉莹便提议,“皇后娘娘,天色已晚,外头雨又不小,咱们早些回去吧。”     一刻钟后,待奉玉录玳命令,前去跨院儿的佛尔果春,将皇后娘娘从腕上才摘下的绞丝银镯子赏那伤重的婧雅回来后,一行人在阿灵敖的领侍卫府的带刀侍卫的护送下,踩着雨回了紫禁城。     而在一路装孙子终于送走这尊观音后,那憋的够呛的舒玉便说又说起了风凉话,“这奴才如今也成了主子,主子还算什么主子。”     “我他妈要是你,照照镜子就去死了,还他妈有闲情在介逼叨。”连剜她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小猴儿一抬脚踹她小腿骨上,撒腿就跑。     兹剩那惊诧又暗爽的雷薇和讷敏,瞧着那抱着腿儿疼的呲压咧嘴的舒玉蹲在地上咬牙切齿。     而终于得闲的小猴儿,是撒腿儿就跑到药房,一张嘴儿就打劫似的要了谷子半个月用的药量,结果那小厮兹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能不能今儿就拿三副,剩下的明儿给福晋送过……”话还没说完,就让瞪着眼睛煞是吓人的小猴儿给揪住了脖领子,倒是府上的郎中孙参出来解释道,“回福晋,药不是没有,只是今儿回来后,府上伤患实在太多,若福晋一次拿走这么多,恐怕剩下的不够用啊。”     “放屁!我是福晋,介府上除了七爷儿,我最大!我现在就要,你给不给吧!”全然不存留意,小猴儿说话完全不注意了,举手投足间都尽显流氓本色。     这一吓,孙参跟那小厮哆哆嗦嗦的就给把药抓了。     待小猴儿拿着那一大包药回了槐暖轩时,雨已经停了,只是那铅灰色的乌云仍像个破旧的棉被盖在天上,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有得只是那丝丝点点渗进来的光线,洞悉着这世间的一切。     也照进了小猴儿心中埋藏的最深的地方。     她知道那伤重的谷子在屋里等着她,她也知道如果跑不掉,很有可能明儿就带上了镣铐,她更知道如果这时候再带一个人,该有多么危险……     可拿着那一大包药,她还是一顿步,义无反顾的跑到了那小灶房。     “福晋吉祥。”     “给福晋请安。”     穿过一各个声声问安的奴才婆子,小猴儿直接站在那全然没有动静儿,只安静的切着萝卜的粗布婆子,她抽走她手中的刀摔在案上,接着也不管她一脸惊惧,‘阿吧阿吧’的说着什么,她抓住她的胳膊一路往外扯。     那孟婆子身形远比小猴儿粗壮许多,可这会儿在小猴儿的拖拽下,像拖一个扫帚那么容易。     待小猴儿给她拖进她所住的耳室,一把给她甩到一旁,四下一瞄,见到一包袱,抓起来丢在她跟前儿,低喝。     “别装了!我知道你能听见,赶紧收拾东西,跟我一起走!”     “阿吧阿吧!阿吧阿吧!”孟婆子急的脸憋的通红,一阵猛摇头,胡乱比划着,一副全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彷徨模样。     直到小猴儿气的踹了一脚那桌子腿儿,回头咬牙低喝——     “孟姨!我是石敢的女儿!”     ------题外话------     24点,我尽力了           第六五回 断后路跑路为上 出城门峰回路转 - 痞妃传 - 鎏年     书接上回,石猴子低喝一声,“孟姨!我是石敢的女儿!”     “阿吧阿吧!阿吧……阿吧!”那孟婆子声线更为尖锐,连连摆手,晃脑,一副全然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的模样儿,然而那越发苍白的脸和那下意识探寻的眼却瞒不过小猴儿。     她咬咬牙,朝后一伸腿儿,勾过来一个板凳儿,左腿儿一抬,利落的往上一踩,搂起库管儿,露出那把蒙古剔,她一把拔出来。     噌——     利刃脱鞘,光线虽是微弱,却足可以清晰的看到那朴实无华的刀身——     有两条血槽。     小猴儿低喝,“孟姨,我真的是小猴儿!”     “阿吧…。阿……吧……”越说越慢,直到僵住,那孟婆子的目光直直的盯着那把蒙古剔刀,满是褶皱的脸上眼泪不断线的滴下来。     她起身缠缠微微伸出粗糙不已的双手,去触碰小猴的脸,那泪眼紧紧锁住她脸上的每一处细节,那眉,那眼——     “……小姐……”嘶哑至极的声音从那孟婆子嗓子挤出来,再想说,却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哭嘛,我介不好好的么?”小猴儿皱皱眉,实在受不了介么煽情的场面,伸手朝孟婆子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无奈那孟婆子越哭越凶,却在这时,门外一阵脚步声,小猴儿直接一凛,捂住孟婆子的嘴,跟她瞪眼儿使着眼色。     “嘘!”     小猴在门口已经举起了手,只等进来人便敲昏她利索。     然那步子却只踱到窗根儿底下便停住了,只听那外头的两个丫头动静儿的小声说道。     “于公公这回伤的可重了,要么你去跟前儿伺候伺候,没准儿等赶明儿个给于公公伺候乐呵了,还求了你做个对食,下半辈子你还愁什么呀?”     “我道是想,可这府里丫头也不只我一个这么想着啊,就说晌午那会儿,七爷儿赏了参汤给于公公,我本想着去端了给他,可怎知,那小灶房门口攒了五六个丫头,有几个我都不知道是哪个院子的!”     “呸,真不要脸!哪户出来的都不知道,还妄想着搭上于公公!”     “哎……”     “你叹什么气啊,你跟她们能一样么,她们是奔着于公公受着爷儿的宠去的,你呢?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这魂儿啊,打一进王府伺候,就都拴在那于公公身上了!人家都是虚情假意,你这是芳心暗许!”     “嘿!你这蹄子,再胡乱说,我撕了你的嘴!”     俩丫头连笑待闹,脚步声越来越远。     噗——     说小猴儿这会没心也好,没肺也好,可她真真儿憋不住笑,若不是她这会儿屁股着火的急,她还真想踹门出去瞧瞧,到底是哪个丫头眼光恁毒?     “小姐……”     一声嘶哑干涩的动静儿,把小猴儿从笑话里拉了回来,她嘴角上残着笑,却在这孟婆子接下来出口的一句话里,全部消逝。     “夫人呢?小少爷呢?六爷呢?”     额娘……     弟弟……     闷驴子跟屁虫……     “呵……”小猴儿苦笑一声,越发昏暗的房间并瞧不见她的表情,怔了有一会儿,清清嗓,她只道。     “介话说来有点长,晚点儿我再说与你。”说罢她又窜道孟婆子跟前儿,压低声音道,“你只听我说,快收拾东西,待会儿后门等我,咱们今儿必须出介王府。”     “嗯。”孟婆子点点头,“我听小姐的。”     ……     申正三刻,天色已经大黑,睿亲王府内处处已经燃起油灯。     账房处,紫檀案上,一盏油灯,昏黄的映着舒玉那对着账簿和算盘的兴致勃勃却难掩疲乏的脸。     一旁的香姑奉上一盏茶来,轻声道,“主子,兹今儿一天的支出,你这已经里里外外算过三遍了,既然乏了,何不去休息一会儿?”     “呵……”舒玉一声苦笑,在自个儿贴身丫头跟前儿,她也卸去的素日的锋芒,“我怎么能睡的着?原先这府里有那顽户一个,也就罢了,管她是什么相府女儿,或是福晋,虽是处处压我,可说来到底是个不会操持的,可如今皇额娘给婧雅抬了旗,指了侧福晋,我便是喝口水,都觉得塞牙,你也听说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她可是威风了,这些奴才当着我的面儿不敢说,可背地里哪个不说她比我体面的多?”     “主子别想太多了。”香姑柔声道,“婧雅再能耐,不过是户下出身,即便抬了旗,也变不了骨子里的卑微。”     “你别哄我了,论起卑微,我包衣出身舒玉又好到哪里去?不过是幸在,我额娘奶过二爷和七爷几年,这才承了恩,入了府,这么多年,七爷他对我如何,我又何尝不知?”     冷风袭来,舒玉抱着膀子冷笑几声儿,香姑赶忙给她披上氅衣,劝慰道,“主子又何必这般伤怀?凡事还有二福晋照应着呢。”     “她照应?”舒玉冷笑,“你什么时候见她照应过我,哪一次不是训斥着我,再跟我说一堆的大道理?”     舒玉冷叹了一声又道,“有时候想想,如果天老爷把她有的一切都给我,我又何尝不是神仙一样的性儿?自小她处处压我,比貌,她是仙子,我是恶鬼,比才,她高八斗,我半两还晃荡,如今这大了大了,就不说这同为亲王福晋的位份,她是嫡,我是侧,就说这男人的心,她有这全京城女人都羡慕的二爷的整个身心,而我呢?连七爷儿的一个碴儿都没得到过。”     她转头看看香姑,目露冷光,“我什么都没有,我为什么不争?”     “主子别想太多了,休息一会儿吧,待会儿七爷回来,还得去探一下,又不知折腾到什么……啊!”才说了一半儿,香姑只觉得门窗咯噔一声响,大敞四开,一阵凉风袭来,舒玉大惊失色。     “谁?”     香姑寸着步儿往前走,昏暗中,只瞧见一眼珠儿倍儿绿的大黑猫朝着她‘瞄’的一叫,那锋利的獠牙一呲,可是给这主仆二人吓坏了。     “走吧,主子,好邪。”     舒玉赶忙卷起账簿,握在手里,急匆匆的踉跄而去,主仆二人谁也没有察觉,那黑猫所踩的案几底下,藏着一个人影儿。     “操,磨磨唧唧还没完了……”窝的全身酸疼的小猴儿窜出来,伸伸胳膊深深腿儿,拍了拍那老猫的头,呲牙笑道,“得嘞,小爷儿以后吃香的喝辣的,都记得你。”     瞄——     老猫呲呲牙,绿幽幽的眼瞅着眼么前这眼珠子倍儿亮的‘小偷’。     没错,奏是偷。     两刻前,原本小猴儿借口让孟婆子出城买东西,吩咐奴才备好了一匹马拉的小车,而三人也已经都偷摸上了车,然才要抽鞭子赶车,却突然想到,不管是陪嫁的嫁妆,还是后拿的那些个宝贝,没有一个是短时间内能使唤的东西,如今这世道,没银票又怎么活?     “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甩了介话,小猴儿便跳了车。     当然,王府那地窖里银票多,可守卫一大把,她没理由也提不出来银票,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账房,虽然那儿放的不过是日常开支,可镶金边儿的主儿的账房,总不会太寒酸。     原本是想接着使唤‘福晋’+‘流氓’的战术,结果才一过来,就发现舒玉那癞蛤蟆粘这儿不走了,她可没那些时间跟她胡搅蛮缠,拿银票是她唯一的想法儿。     目前瞧过来,最速度的办法,便是偷。     那舒玉和香姑走的急,桌上的油灯还忘了熄,顺着微弱的亮儿,小猴儿点着脚尖儿朝那贴墙壁的一组梨花木落地柜走过去。     绕过椅子——     窜过屏风——     她摒着呼吸,生怕被外头的守卫听见。     直到站在那柜子的前头,瞧瞧眼么前儿的铜锁,左瞅瞅,右瞧瞧,而后咂咂嘴,摘下了耳朵上的银耳坠子,利索的把那银勾子抻成了一条直线,捅到锁里。     小猴儿翻着眼白儿瞄着天,听着动静儿,凭着感觉,左别别,右别别。     咔嗒——     成嘞!     小猴儿勾勾嘴儿,赶忙摘了锁头,掀开拍页儿,轻手轻脚的打开柜子。     呦呵!     小猴儿眼睛瞪的倍儿直,兹觉得眼么前儿那一个个阁子里那一沓沓儿银票跟她那儿搔首弄姿的唤着——‘小爷儿,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压根儿没客气,小猴儿给解开一个扣儿,开始朝怀里塞,一把把抓着,直到肚子赛的圆滚滚的像是揣了个足月儿的崽子,才系上了扣儿,重新锁好了柜门儿,朝来时的窗户那儿跑过去,爬了出去。     抱着一个‘肚子球’,她是一会儿擦墙壁窜躲侍卫奴才,一会儿绕廊子跑避丫头婆子,趁着着天儿大黑,她这脚底抹油了似的,不一会儿就到了睿亲王府的后门儿。     然——     这倒霉催得,前脚还没迈出,兹听一脆脆生生的小丫头动静儿——     “主子,你肚子怎么啦?”     呦喂,介个倒霉。     小猴儿气急,一个甩头,朝那俩把头的小丫头瞪着眼珠儿,“你在介做嘛?”     那小丫头春禧扁扁嘴儿,吓的是一个屈膝回道,“回福晋,是宝亲王府的春喜姐姐跟春禧说了一下午话儿,才刚春禧才把春喜姐姐送走。”     这一大堆的春禧俩字儿听的小猴儿脑袋疼,这会儿她哪有闲工夫听这个,怕这啰嗦丫头没完没了,小猴儿翻翻眼珠子,只道。     “甭说主子短了你的,谷子介会儿在咱院儿里派着桂花糕,你介会儿不回去,待会儿嘛都不剩。”     还真是打蛇打七寸,一说吃,介丫头才刚还怕的紧锁的眼珠子喷儿的一亮。     “谢主子,主子对春禧真好!”一句话,小丫头撒腿儿就跑。     好?     “好个屁——”小猴儿嘟囔一嘴儿,赶忙推门儿出去,沿着这条窄巷一路小跑,待到了巷子口,只见那一两马车停在那儿,她掀开帘子,灵巧的窜上去。     铛——     “操,嘛玩意儿?”小猴儿揉着自个儿铁定被撞出包的头,瞧着眼么前这‘凶手’——     一口坛子。     噗——     兹瞧着小爷儿那恨不得跟那口坛子大战三百回合的模样,被安放到里头床褥里的谷子没憋住乐,连那打从才刚一直沉着脸的孟婆子都失笑,好半晌才停下来跟小猴儿解释道。     “这一坛子酒,是谷子姑娘才刚叫我去拿的,说待会儿出城必用的上。”     小猴一脸困惑的看向谷子,“为嘛?”     “哪有功夫说这些!”谷子一横楞眼儿,往出推猴子,“天儿都黑了,待会儿城门都关了,赶紧出去赶马吧。”     “嘶——再急我也不能挺着介么大肚子赶车啊!”说罢小猴儿便解开肩膀上的盘扣儿。     这时,孟婆子忽然说了声儿,“我来。”说罢就往出钻。     这可惊坏了谷子,“婆婆你会赶马?”     那孟婆子此时已经钻了出去,她回头笑笑,“草原上待了那么多年,哪有不会驭马的道理?”     说罢便拿起了鞭子,牵起了缰绳,熟练吆喝一声,“驾!”     马车掉了个头,稳稳前行。     车内,小猴儿才把那满肚子钱掏出来,包在一个布包里头包好,虽是只有一个烛台,黑灯瞎火的,可她也知道那丫头的眼珠子一直直勾勾的盯着自个儿。     “别瞪了,本来你那眼珠子就不大,待会儿都掉我身上了。”小猴儿边脱衣服准备换旁边儿那套便服,边逗着壳子。     “呦喂,你还真别说,我真就想把这眼珠子戳你那心口窝里去,瞧瞧你到底揣了多少秘密。”     听着酸不拉几的语气,小猴儿扯扯嘴儿笑了,淘气的伸手端起谷子的下巴,学着那勾栏里恩客的口气,“咋?怕小爷儿从此天大地大,以后不疼你了?”     “滚边儿去!”谷子狠剜了她一眼,捶她肩膀头子失笑,“甭恶心我!”     小猴儿呲牙笑了一会儿,又转过身儿去穿那谷子一早给她备好的葛布小褂和裤子。     谷子长出了口气,知道无论是那孟婆子也好,无论是那草原也好,小爷儿都不准备跟她说任何事儿。     谷子原想说,这猴子的嘴,可真严实!可转而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小爷儿,过来。”     才换好衣服的小猴儿一楞,“嘛?”     “嘿,我能吃了你不成!”谷子剜了她一眼儿,“你顶着个比鸡窝还乱的大拉翅,咱没出城门儿呢,就得让人给扣下!”     呃?     “过来,我给你梳个辫子。”     梳个屁!     小猴儿扫了一眼她那缠着绷带的肩膀头子,嗤道,“显不着你,我自个儿来。”     “你来?”谷子噗嗤一笑,“你八成还没鸡爪子叨扯的好呢!”     ……     两刻钟后,谷子一语成畿。     等那外头吆喝了一声‘吁’拉马停住的孟婆子掀开帘子进来问,“咱们往哪个城门儿走?”的时候,兹瞧见那小猴儿满脑子乱七八糟,一条将吧可以称之为辫子的遭乱团发垂在前胸,而那褥子里的谷子笑的都快岔了气儿。     猴子黑着一张脸,跟孟婆子道,“当然是挑个最近的城门儿。”     “诶,知道了。”孟婆子才要转身儿,那谷子带着笑唤道,“婆婆,等等,不成,阜成门走不得,咱得加紧脚步走哈德门。”     “酉时就要关城门儿了,去哈德门来的急么?”孟婆子一脸不确定的瞧着石猴子,却听小猴儿道,“孟姨,听谷子的,咱们抓紧去哈德门。”     “对了,孟婆婆。”谷子又道,“等到了筒子河那头没什么人的地方,您停一下。”     孟婆子又扫了一眼石猴子,见她一脸信任,才道,“诶。”说罢又钻出去驾车。     车内只听猴子一头雾水的问,“为嘛绕远儿?”她无条件相信谷子,可她也确实是好奇。     “难不成你当这北京城跟咱天津卫似的,那城门儿来来回回的随便走呢?”谷子失笑的摇摇头,打开羊皮水带喝了口水,说书似的道,“这京城的城门儿素来有个说法儿,这内九外七皇城四,九门八点一口钟,这九门说的便是这内城的门儿共有九道,各个门儿有各个门儿的规矩,除了那正阳门是八旗轮值外,剩下的八个门儿都由各个旗分别守着,而这离咱们最近的这个阜成门,是镶红旗的地盘儿——”     说到这儿,小猴儿反应过来了,这镶红旗都统的独子精卫可不就是那主儿的哥们儿?     “你是怕那主儿得了消息,先一步扣下咱们?”     谷子卖着弯子,“也是,也不是。”     小猴儿瞧着她,等着下文。     “这各个门儿有各个门儿的营生,就像这阜成门,这整个内城的煤都从这儿运进来,若是冬日里,那是绝对的热闹,可如今才入秋,这京城还没开始烧煤,这城门儿定是冷清,盘问也必然繁琐,就算咱们用钱打点,想要往出混,也绝非易事。”     谷子清清嗓子,又道,“而这哈德门不同——”     才说了一半儿,孟婆子一声儿‘吁’马车又停住了。     “姑娘,这儿没什么人了。”孟婆子掀开帘子道。     小猴儿甩过头又瞧着谷子,只见她白着一张脸摸摸那大酒坛子说道。     “小爷儿,你把这坛子底儿砸了吧。”     “?”     到介没人的地儿,奏为了砸坛子?     小猴儿跟孟婆子俱是一楞。     “你先砸,待会儿我再细与你说。”谷子道,“咱今儿得靠这个出去。”     “成!”     时间紧迫,小猴儿也没多墨迹,直接跟那孟婆子道,“孟姨,你帮我抬一下。”     说罢她拿起桌上的铜质烛台,拔下那蜡烛给谷子拿着,自个儿朝那孟婆子掀起的坛子底儿就是一记狠凿。     啪——     一声瓷裂,接着就是咕咚咕咚的酒涌了出来,渗到了车板子之下,只一会儿,这原本就不大的车内,漫着一股子浓浓的酒味儿。     待酒流的差不多了之后,谷子赶忙催道,“这下成了,走吧,婆婆。”     “诶。”孟婆子也是个爽利人,这回也没多问,踩着黑天儿,就急匆匆驾起了马车。     而那车内,谷子自然是与石猴子说了这坛酒的缘故。     原来是因为这哈德门素来是这京城酒税的唯一门路,也是这九门之中最为繁忙的一道门,从开门到闭门,城门的人都是多的排成排,平素就是收税最肥的一道门,这一忙起来,自然不比其它城门前盘问的那样紧,而且如此肥硕的地儿,伙计们手也自然干净不到哪里去,在这哈德门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兹要是来往商贩,在帽子上别着一卷子‘通关钱’,只盘问几句,瞧着没什么异样,也会让草草通关。     “我知道南郊大兴县那儿有个酿酒的作坊,到时候咱出城门儿的时候,兹说是打哪儿来内城送酒的,他们要是问咱们要来的时候的手续,咱兹管说丢了,咱车上酒味儿这么大,他必定不会太过怀疑,到时候咱们再塞他点儿银钱,必定过去的容易。”     原本就伤重的谷子,在解释完这一堆之后,乏的直接瘫坐在褥子上咳嗽了起来。     半晌,接过小爷儿解了的羊皮水带过来,喝了两口,这才发现,小爷儿一直挑着眉眼儿盯着她。     “丫头,地道啊,我今儿才知道合着你是个京苗子啊。”     谷子也没反驳,只笑笑,“承让承让。”     ……     酉正,崇文门前,也就是老百姓嘴里的哈德门前,真真儿是如谷子说的那般——     守卫森严,灯火通明,来往货车,不下数十驾,鳞次栉比,排排等着出内城。     那城墙的每一块大青砖,都彰显着只有都城才有的气派,而那镶蓝旗的旗帜林立在城门两侧,讲述着这里是镶蓝旗的地盘儿。     这会儿,换了小褂的猴子带上小帽,一副二流子的模样儿,跳下了车,兹瞧见那高高的城门一侧那瞪圆了眼儿的铁王八。     为嘛?     她脑子里为嘛突然钻出了那个也经常在这么跟她瞪眼儿的‘王八’?     呸!     小猴儿啐了口唾沫,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泛上来一股子酸的莫名其妙的东西。     “还有一刻,鸣钟关门!要出城的都拿好进门儿时候的票子!不想迟一天出去,都麻溜着点儿!”     守门儿的士兵嗷唠嗷唠的喊着,四下车外头的人都忙活起来。     这脑子不傻都听得出来,这声号子,要的就是这‘通关费’!     嘛意思?     奏是你有票子也不成,喂不饱哥儿几个,有凭证也得‘盘问’你到明儿!     这就是官儿,管它多大,不压榨压榨老百姓,那不现实,紧接着众人拿凭证的拿凭证,往帽沿儿里塞银票的塞银票。     小猴儿眼尖的挨个儿瞄着他们塞的那些银票的面值,自个儿琢磨了一会儿,摸摸帽沿儿旁边的地方绰绰有余,便掀开帘子,朝里头道。     “给我拿——”     还没说出那二十两银票,便瞧见里头,孟婆子手忙脚乱的给谷子擦着汗,这会儿四周油灯极多,借着亮儿再一瞧谷子的脸——     “怎么白成这样儿?”     “小姐!你看!”孟婆子一挪开,小猴儿才发现,谷子那肩膀头子的伤处早已经渗了血,而那伤口摆明不是裂开一时半刻。     “操!你哑巴啊!”小猴儿拄着板子跳上车,嗷唠嗷唠就是一顿骂。     “干什么呀?”谷子慢悠悠转着沉的快抬不起来的眼皮,“我这又死不了,赶紧的,咱们现在要出不去城,明儿谁也活不了。”     “你!”猴子给她气的牙痒痒,半晌冒出来一句,“不成!咱分两路走。”     如今能不能出去这城门儿,谁也不敢保证,哪怕准备万全,也有说不准的危险,若是她被抓了,她还能反抗反抗,驾马就跑,可若是如今这德行的谷子要是给抓了,那折腾不了一会儿,小命就没了。     只说罢,也不管那二人再说什么,小猴儿只扒拉扒拉从包里翻出来今儿白天舒舒给的云南土药撇给孟婆子道,“孟姨,你给她上了这药,然后换身儿干净衣服。”     说罢抓了一大把银票,转身儿下了车。     却说下了车后的小猴儿,也没闲着,抱着膀子,飞速在周遭溜达了一圈儿,挨个儿打量着,或是瞧瞧车,或是瞧瞧字号,再或者是那帽沿儿上的银票卷子大小。     最后,在一个帽子空空,愁容满面的小兄弟面前站下。     “诶,哥们儿。”小猴儿盲流子似的撞着人家膀子,瞄瞄人家帽沿儿,低声道,“头上怎么没‘插花儿’啊?”     这此花儿非彼花儿,说的正是那钱卷子。     “嗨!”那小弟兄摘了帽子一抖落一蹲,一脸的丧气,“我他妈道是想插,得有算呐!”     小猴儿也跟着蹲下,摆个小孩儿拉粑粑的架子,抱着膀子听这兄弟抱怨。     “操他妈的,这帮吸血鬼!这进门儿也要银子,出门儿还要银子,我那酒坊老板扣得就快拣泥渣儿蒸馒头了,连工钱都拖仨月了,这不还他妈算计我,跟我说什么这当天送酒要是当天回不来,就扣我工钱,这他妈里扒一层,外扒一层的,我不过是混口饭吃,怎么就这么不容易!”那小兄弟猛拍一下脑门子。     “操!”小猴儿‘同仇敌忾’的跟着骂,“介帮缺奏性的!”     瞧着眼么前的俊俏的姑娘,跟自个儿一个鼻孔出气儿,小兄弟兴致来了,“诶,我说大姐,你这怎么回事儿啊?”     “操,也他妈奏那么回事儿吧!”小猴儿胡乱骂了一句,脑子里飞快的琢磨着说辞。     “听口音,您不是本地人呐。”     “嗨。”小猴儿摆手笑笑,一派江胡人作风,“我介天津卫来的,混口饭吃。”     那小兄弟上下打量她一眼,侃道,“瞧您这细皮嫩肉的,混的倒也不错啊。”     “得嘞,嘛叫不错!”小猴儿翻了个白眼儿,把话扯倒了点儿上,“我那老板,虽说没你介介么抠,可他媳妇儿不成啊!平时也不知道我是哪儿得罪她了,处处瞧我不顺眼,你就说说今儿,我有个表姐是个旗人,正红旗,说着好听,可家里多少年没有男丁,生活上紧着呢,如今介生了病,我想带她到外城找个大夫好好瞧瞧,可你说说——”说道此,小猴儿‘气愤’的拍拍手背儿,绘声绘色啐道,“那老娘们儿愣说我表姐惹她秽气,说什么要赶她下车,可我表姐那身子虚的紧,这会儿撵下来,怎么办呐?”     “操!欺人太甚!”那小兄弟啐到,“我瞧着那老娘们八成看你生的俊,怕夺了自个儿爷们儿。”     说罢,他又拍拍自个儿胸脯道,“这样,你要不怕兄弟介车明儿才能出城,就让你那表姐坐兄弟的车!”     “介如何——”小猴儿一副‘盛情难却’的模样儿,心里却怕这哥们儿又翻悔,立马拍着他的肩膀‘豪气’的道,“好兄弟!”     接着她拿出了一小卷子银票,塞到了那哥们儿手里,‘感激不尽’的道,“你既然介么敞亮,咱也不跟你噎着,姐们儿介些年也有些积蓄,介钱你拿着,全当咱们交个朋友!”     那小兄弟拿着钱,一脸激昂,不言谢,只双手作揖,报上名来,“顺天府,白扇。”     “天津卫,黄凤。”小猴儿拿拿架子,随便编了个名儿,接着说道,“快点儿,待会儿城门儿就关了。”     “走,我随你去领人。”     半晌,当脸色惨白,虚弱不已的谷子被小猴儿和那白扇从车上被扶下来时,一脸不舍。     “小……”     “表姐!”小猴儿瞪眼儿给谷子使了个眼色,“凤儿没事儿,你照顾好自个儿就成,咱们到了内城见。”     “……”谷子眼圈儿含泪,却知道她如今也是个累赘,若是真出了事,小爷儿会被她拖后腿的。     “嘛呀,明儿就见了!”小猴儿给她胡拢着眼泪。     “是啊,大姐,我白扇的人品你没什么信不过的,风儿丫怎么把你交到咱手上,咱明儿就怎么给你还回去!”     那不明故里的白扇侃侃而谈,那让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傻样儿,直说的俩瓷啼笑皆非。     眼看关门时辰要到了,二人也没再多说,谷子紧紧攥了一下小猴儿的手低声说了一句,“小爷儿,保重!”     便咬着牙提着小猴儿给塞了满满银票的行礼和药,一瘸一拐的随着那白扇走了。     如此分道原本低落,却因那白扇狠骂了一句‘老板娘’,“哼!老太婆,欺人命短!”     兹瞧着那脸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的孟姨,小猴儿噗嗤噗嗤的笑了半天。     ……     少时,一如先前谷子的打算,小猴儿牵着马,那孟婆子坐在外头,俩人随着一队车马,往城门儿走去。     瞧着不远处才通关的那量白扇的小马车,小猴儿心落下许多。     她又瞧了瞧身边儿的孟婆子,只见她一脸平和,全然没有一丝惧意,小猴儿笑笑。     “孟姨,你变了很多。”     “哎。”孟秋释怀的叹了口气,笑着瞄了瞄眼么前的金丝楠木的高高城门儿,“这装聋作哑十年都过了,如今只是一道门,我又怕什么?”     小猴摇头苦笑,说不出来什么滋味儿。     前头的马车才过,瞧着那守卫的士兵明目张胆的拆着那卷子银票数着,小猴儿的身板子挺了许多。     待牵着那马车过了城门儿,按规矩,自个儿头上那远比别人粗一倍的‘花儿’也被拿走后,却还是被叫住了。     “等等。”拿着‘花儿’的士兵唤她,“进城时候批的票子呢?”     “介位大哥。”小猴儿‘点头哈腰’的道,“实在是惭愧,介晌午还瞧见了,可才刚说什么也找不着了。”     那兵显然闻到了她马车上散的浓浓酒味儿,扫了她一眼,问道,“你是哪家酒坊的?”     “南郊,大兴。”小猴儿说着谷子先前教过的话,说罢见那兵仍不放心的打量她,便又给他塞了一张银票,压低了声音道,“介位大哥,以后常来常往的,行个方便。”     那兵把银票紧攥在手里,又瞄瞄人,再瞄瞄银票。     半晌不耐烦的道,“去吧,去吧。”     “谢谢大哥通融,谢谢!”小猴儿连连揖着,牵着马车晃晃荡荡的走出了城门。     待她回头望向那比她不知道高多少倍的城墙,小猴儿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头跟自个儿说。     北京城,她石猴子,会再回来的!     说这番话的时候,她全然没有想过,此番豪言壮语,片刻就成了真。     “小姐,咱们去哪儿?”     待小猴儿跳上车,孟秋拉着缰绳问道。     小猴儿笑笑,“走,先追谷子去!”     “驾!”孟秋驭着马,奔驰在夜色下。     许是白日下雨,今儿晚上的只出来一半的月亮泛着血红色,那阴森森的模样儿,像是无声的告诉世人——     今儿晚上,很邪。     果不其然,在小猴儿二人压根儿没走多远,便被前头的团团火把,拦住了马。     待小猴儿才探出头来要骂人,却在看见朝她走过来介人时,倏的瞠圆了眼儿——     “我说福晋,你要带着爷儿这些东西哪儿玩儿去啊?”     操了!不用这么邪吧!     ------题外话------     呃——     木有江湖飘的节奏——再地球人都给得罪光了之后,小猴儿又被逮回王府了。           第六六回 月黑风高倒霉夜 落锁泼猴等爷归 - 痞妃传 - 鎏年     糙话曰:介老娘们儿鞋底儿自个儿上树,他妈的邪(鞋)成精了!     话说那小猴儿这一瞬间像是给一个山东大馒头噎住了喉咙,一丝气儿都没喘,兹瞪圆了眼儿瞧着那火光映的那主儿扯个嘴儿呲的白花花的牙,右眼皮儿不受控制的是连连猛跳,那可真真儿叫——几辈子俩冤家,生生世世路窄。     “操!太邪了!”     小猴儿别过头啐了一口,一股子微湿的凉风扑面而来,霎时回魂。     傻逼么!瞅嘛,赶紧跑啊!     目测着自个儿与那主儿的追兵之间,少说半百步的距离,她一个窜步往前一挪,从孟秋手里一把抢过那缰绳。     “孟姨,让开!我来。”     利落的抻了一把右手的缰绳,待马蹄子转圈儿调了头,小猴儿勒紧缰绳,双手使劲儿一抽,万般英气的大叫一声——     “驾——”     水气扑面,风擦过耳——     月下狂奔,马蹄声声——     滚蛋吧,从此天涯路人,永不相见——     咳咳……     以上纯属吹牛逼,列为看官别往心里去,实际的情况是——     马蹄扬起,不过三步,兹听一个能把人尿吹出来的响亮口哨,那马忽的长嘶一声,自个儿调头!     嘿!     嘛意思!     小猴儿狠拉缰绳,甩鞭子就是一抽!     嘶——     那马竟怒极撅着屁股蹬起了后腿儿,一扬——     “妈的!”     小猴儿被甩到车案板上,瞪眼儿瞧着那马朝着那堆火光撒腿儿狂奔。     少时,马蹄止步。     “好家伙。”延珏闲适的拍着那‘忠马’的头,眯眼儿笑着从一旁的侍卫手里接过一小把草,喂着那匹原地跺着腿儿的马。     但见那马一脸陶醉的伸着舌头贱呲呲的舔着那主儿的手,车板子上脸黢黑的小猴儿只觉无比窝火儿,抬腿儿朝那马屁股就是一脚。     “操,吃里扒外!”     那马被踹的仰头一嘶,甩的头猛喷了两下气儿,延珏摸了它的鬃毛好半天,才消停下来。     摸摸马‘气坏’的脸,延珏一声轻笑,也不抬头,漫不经心的道,“你还有脸说人家?”     “爷儿喂它吃点儿草,吹个口哨它还知道回来。”延珏摸摸马的头,又拍拍手上的草渣子朝她走过来,那长腿儿只窜两三步,便窜到了小猴儿跟前儿,轻笑道。     “可爷儿好说养了你大半个月,你还真给爷儿说跑就跑啊。”     并不皎洁的月光下,延珏那狭长的眼儿中两点黑,泛着远比这秋夜要凉的多的寒气,这会儿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盯着小猴儿,直瞅的她遍体生寒,全身紧绷。     这会儿她从头到脚全身心的都在思忖一件事儿——     完了,铁定跑不成了。     可如今这主儿着阴阳怪气儿的语调,一不提抓她,二不提绑她,这是几个意思?     难道他并不知道?     小猴儿扫扫他,只见那主儿颇有闲情的跟那儿喂马,低着个头,除了那缠着绷带的手,什么也瞧不见。     不对,不可能。     如果他不知道,怎么可能一早在介堵住了她?     要是他知道,知道了多少?     “别琢磨了,福晋,你那脑子有毛病,再累着。”     一丝轻飘飘的风凉话儿窜耳,再回过神来,只瞧见那才刚还有一步之遥的祖宗,竟不知道嘛时候杵自个儿眼么前儿,脸都要贴上自个儿了!     “你脑子才他妈有毛病呢!”小猴儿下意识的咬回去,才一抬头,只感觉延珏微凉的鼻息全无距离的喷在自个儿脸上。     不过今儿非往日,就这会儿,小猴儿非但并没有从前那种脸红心跳的感觉,反而是周身的汗毛倏的直立。     虽是相处时间并不长,可‘切磋’几次的她也知道,完了,这疯子恼了。     “呵呵……还真是。”延珏一声轻笑,“爷儿也觉得自个儿脑子有毛病,怎么就舍不得掐死你呢……”话说至此,小猴儿的脖子已经搭上一个冰冰凉的大手。     只轻轻一勒,那并不陌生的窒息感袭来,小猴儿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字儿,“要杀要剐随你,别跟介……磨……叨!”     话到尾声,已然断断续续的没了声音……     小猴儿的一张脸已经胀成了猪肝色,那卡在脖子上的大手却还在收力——     她想要抬腿踹他,却听见一旁“阿吧阿吧”的跪地磕头的求饶声,被这主儿一声“绑起来”,片刻被带下去没了动静儿。     孟姨在他的手上。     小猴儿放弃了挣扎,背光的黑暗中,小猴儿卡着渐渐迷糊的眼,只能瞧见那漫不经心依然在笑的脸——     “咱俩的帐,回家慢慢算。”     昏倒前,这是小猴儿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松开了手,看着那像棉花一样软成一坨儿的丫头慢慢倒下。     在砸到木板前,延珏伸手捞住了她,环在胸前时,他伸手擦了擦她嘴边被他掐出来的晶莹,触到那有些发紫的唇,延珏只觉得触感软软的,他用指腹来回摩挲着,用没有人听的见的声音低喃。     “叫你丫跑!”     延珏定不知,他这会儿的眼神儿是有多么柔软。     这副画面直让一旁才上前的阿克敦猛揉自个儿的眼睛——     这把怀里的丫头轻轻放在车舆上的人是自家那凉薄的爷儿?     这给人仔仔细细平整着衣服领子的人是他们那双断的爷儿?     这不疾不徐给人拉紧挡风幔帐的人也是那自小就对女人爱搭不理的爷儿?     丫的,是他眼睛出了问题吧!     “阿克敦,嫌呼眼珠子在眶儿里碍事,你就继续瞅。”把那货安顿好之后,延珏转过身来道。     “嘿嘿。”阿克敦摸摸脑袋,瞇着那狐狸眼儿,连耍屁带谄媚的笑着,再瞧眼么前儿眼神儿沉凉的延珏,兹觉得才刚儿那画面绝对是自个儿眼拙。     知道七爷儿自打今儿出城,这气儿就没顺过,阿克敦也不敢像平常一样胡侃,兹有事儿说事儿。     “爷儿,城门都已经关了,要么咱们在外城住一晚,明儿一早再回去吧。”     “不成。”延珏瞄了一眼那车幔,沉声道,“必须尽快。”     “可——”阿克敦只说了一个字,眼神儿也瞄向那帐幔,这话他不好说,可他那意思就是——     您说您这大晚上的媳妇儿跑了,偷偷摸摸得了,这么明目张胆的回去,要是传了出去,不是徒惹麻烦么?     彼时,只知道跟延珏出来追人的阿克敦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他一样,今儿晚上跟着延珏出来的这些亲卫,大部分都认为是这二位祖宗的内部矛盾。     毕竟这俩活祖宗平时闹的花儿花儿事儿也不差一个猫捉老鼠了。     “绕路。”延珏吩咐道,“走阜成门,精卫在。”     那厮?     阿克敦一楞,半天才反应过来——     嘿!     他原还想着,怎么就这么巧奔着哈德门就堵着要出城的福晋了,合着就算不是这么巧,她也插翅难飞,这来得及走的三道门,除了宣武门那道死门儿,剩下两个能走的都给摆上阵了!     啧啧——     阿克敦在心里给那幔帐里头的丫头默默祈祷,得罪这么个主儿,您悠着点儿喘气儿吧。     “爷儿,是给您备马,还是跟福晋共乘一辆?”阿克敦狗腿子的道。     “备马。”     “喳。”才旋踵,便被唤住。     “阿克敦。”     “主子有何吩咐?”     延珏瞟了一眼那马车,敛眸道,“爷儿把人交给你,待会儿你给她送回王府。”     “爷儿?”阿克敦不解,抬头瞄了眼延珏,却见他皱眉敛眸,似有急事要办,也不敢多问。     只揖说,“主子放心,阿克敦定不辱命。”     少时,一侍卫牵了一匹枣红色骏马过来,延珏翻身上马,身后只带两名侍卫,扬鞭前,他又把阿克敦唤道马前,俯下身去用二人才能听见的动静儿道。     “把她那整车东西原封不动送进爷儿房里……落锁。”     “……喳。”     看着那绝尘而去的三匹马,阿克敦这才敢堆了满脸愁苦——     呦喂,他今儿是顺了爷儿了,可却的得罪了那主儿啊,恁说这两口子,哪有一个是好捏的柿子饼诶!     ……。     戌正,三匹疾驰的马在阜成门前拉了缰绳。     见来人,那已经在这儿站了整整一个时辰一动未动的精卫率一行人迎上来给那下马之人打千儿。     “主子万安……诶!爷儿!”     亏得精卫手疾眼快,才一把扶住身子栽歪的延珏,这时周遭的备好的火把才燃起,借着火光,精卫只觉得主子满头冷汗,脸也白的吓人。     “主子,可是身体不适?”     “滚一边儿去。”延珏推开他的搀扶,嗤道,“能有什么事儿?”     “可……”     “可什么,娘们儿啊,别叨叨。”堵住精卫的嘴,延珏给他使了个眼神儿。     精卫随即摆摆手,摒退了身边儿的人,自个儿也朝前迈了两步,只听延珏问道。     “人呢?”     “还在我府上地牢里。”     “他们可发现少了一具尸体?”     “应该没有,我一直放了探子轮番值守在三司,没听着有什么动静儿,只不过……”阿克敦顿顿。     延珏挑眉,“什么?”     “我的人回来都说,在三司外头转悠的,不只他们,还有另外一帮人,有得说,有几个像是果府的侍卫。”     延珏敛眸,勾唇轻笑,“是啊,那老头儿是该害怕。”     精卫低头,并不忖度这个中隐秘,只问,“主子,那现在该如何处置那严三?”     “你留些人在这儿等着给阿克敦开门。”吩咐罢了,延珏又拍拍他的肩膀道,“走,爷儿跟你去府上转转。”     ------题外话------     哎吗……憋吐血的3000字,写了他妈好几遍,跟得了语言失调综合症似的,不影响剧情,对付看吧           第六七回 心狠手辣少年主 没心没肺锅伙妞 - 痞妃传 - 鎏年     就在延珏与精卫赶往富察府时,府中地牢里的严三吓尿了裤子。     您问,这严三又是何人?     正是今儿白日里那场埋伏刺杀的那群捻子的头头,也是给春禧小丫头瞎的够呛的那个‘诈尸’。     说来笑话,原本今儿一早出发前,这严三还端着烧刀子与兄弟们痛饮摔碗,拍着胸脯跟大伙儿说,“咱们都是刀头舔过血的爷儿们,今儿这趟,如若侥幸成功,那咱必然有福同享,可如若失败难逃,咱不能连累咱家中老娘,媳妇儿和娃!届时,俺严三第一个咬了舌头!”     豪言壮语犹然在耳,可叹那些傻弟兄们都咬了舌头,而这位大哥,却只是比划了一下,咬出了拍死蚊子挤出来那么丁点儿的血,给自个儿留了口气儿,这可真真儿是——人在江湖飘,谁仗义谁彪。     却说这严三原是山东贩送私盐的捻子,老百姓也有叫他们‘盐帮’的,要说这等江湖人原是跟这北京城八杆子打不着一边儿,可巧就巧在,这严三的远房堂兄严福,早些年在京城行乞度日,后来遇上了前去庙里上香的果府大小姐伯鸢,见他可怜,便买到府中做下人,而这严福凭着满肚子的花花肠子却不沉默谨慎,没几年,竟也得果新赏识,给他抬了旗,现下贴身伺候。     正是这严福前去山东弄来了严三这一帮人,原是以为江湖人多仗义,收了钱必干事儿,却少了一道算计,就是这严三压根儿不想死。     “那么多银子堆那儿,俺拔腚去了阎王殿,多亏不是……”给精卫抓回来的时候,压根儿还没上刑,那严三连哭带嚎的把严福是如何让他们打着天理教的旗号刺杀七福晋的事儿都给招了。     却说当时,他死命的只朝那一旁坐在椅子上的睿亲王哭着磕头,疯了似的想求得一线生机,却怎奈那睿亲王只搓着下巴盯着他,那漫不经心的狭长眼儿里的寒凉跟白日与兄弟们拼杀时候的猩红的兴奋,全然不像是一个人。     就在严三那脑袋磕的直迷糊的时候,那才刚瞧着不上心的睿亲王突然敛了眸,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脸色大变,倏的站起身,走了。     临走的时候那抓他来的精卫还问,“主子,要不要送去三司给阿灵敖大人?”     “不用,回来再说。”     就是这句回来再说,让严三胡思乱想的吓尿了裤子。     等两个时辰后,从阜成门策马狂奔回来的延珏和精卫才一进那原就狭窄逼仄的囚室,就被那股子尿臊味儿给熏的脸皱成一团儿。     “去,赶紧放放。”延珏捏着鼻子瞄瞄那囚室上方的小窗,精卫赶忙“诶”了一声儿,打开栅栏链锁,搬了凳子进去,一脚踢开那个碍事的严三,踩着凳子用刀把儿扒拉开了小窗。     并不皎洁的月光伴着一股子清风吹进来,吹的延珏堆起的五官舒展些许,也吹的蜷缩在旮旯里神情恍惚的严三周身汗毛直立。     严三抱着膀子哆哆嗦嗦的上下打量着眼么前儿的精卫,缎子袍,织锦靴,腰带他都没见过的那种翠绿翠绿的玉佩,再说手里那刀,只瞧刀把儿上嵌的那些他都唤不出名字的宝石——     “七爷儿饶命啊!七爷儿饶命啊!”严三嗷的一声嚎了出来,倏的狗一样的跪地猛磕头,三两下脑门子都飙了血。     您要纳闷儿了,为嘛打量了精卫之后居然吓成这样儿?     嗨,连个侍卫都没安排,从头到尾就只有这睿亲王和这瞧着官职一定不小的大人,如此隐秘的审他,换了谁不怕?     “精卫。”叉着两条大长腿儿坐在那木头三腿儿凳儿上的延珏不耐烦用手指堵堵耳朵,心领神会的精卫立马就卷了那严三一脚,怎奈那严三才吃力的爬起来,却又爬过来抱住精卫的小腿,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鼻涕眼泪混成一坨儿。     “大人……爷爷……饶命啊……饶了俺这一条贱命吧……”     “滚!”精卫一脸膈应,见拔腿不出,抬那条腿儿,使劲踹着那严三,可那严三却像疯了似的,怎么都不松手,只哭嚎着——     “别杀俺……别杀俺……留俺一条狗命……俺帮你们反咬他严福……啊不,是果相……只要……啊……”     严三吃痛的大叫,因精卫拿着剑鞘连连垂着他的心口窝,手一麻,倏的放开了。     “妈的,秽气!”瞧着自个儿腿上那鼻涕搀着灰的脏手印儿,精卫膈应的还想抬腿儿多踹那严三两脚,却突然被延珏一声淡淡的吩咐制止——     “得了。”     啥?     那严三先是一楞,接着像是如得大赦似的满地干草里翻了个身,一脸激动的狗一样的爬了出来。     精卫要伸手抓他,却见七爷儿闭着眼睛缓缓摇摇头。     这囚室并不大,严三爬出来之后,只瞧着那满屋子最尊贵,也是攥着他一条贱命的睿亲王,这会儿正在那拿着小棍儿挑着整个室内唯一一盏昏暗的油灯儿的灯芯儿。     不紧不慢,不疾不徐。     半晌,明显亮了些许后,延珏转过身儿时,狭长的黑眸中还映着那两簇火苗。     那火苗跳动着暗黄幽蓝的光,映在那有些苍白的刀削五官之上,严三只瞧着便觉得遍体生寒,原本想要到跟前儿痛哭求饶一番的他,这会儿却不敢上前儿,楞是把眼泪都咽到肚子里,打着闷嗝儿,仰脸儿怔楞的瞧着那睿亲王。     “怎么,想帮爷儿反咬果相?”手指上没有了扳指,延珏习惯性的搓着拇指关节。     “嗯,嗯,嗯。”急于证明自个儿的‘衷心’,那严三连连点头,急道,“王爷你放心!俺严三随您差遣!决不让那果相白白欺了您!”     “呵……”延珏轻笑,睨着他道,“你还挺衷心的。”     这顽笑一般的话,让严三陡然燃起生机,他瞪大了眼珠子,不放过这睿亲王的任何一个表情,只瞧着他沉吟半晌,又搓着手指头似笑非笑道。     “他果新这次确实玩儿的有点儿过了,确实得敲打敲打他。”     “对!”严三‘义愤填膺’的附和,猛点头,一脸狗腿子相儿,“俺严三愿为王爷上刀山,下油锅,只要王爷愿意,俺任王爷差遣!”     “嗬,干什么呀?”延珏挑眉笑笑,“你就是想,爷儿也没有刀山和油锅让你下。”     “王爷!”严三眼神一亮,眼泪都没出息的流出来了!     “呦,你说你一大老爷们儿,杀人都敢,在这儿没出息的哭什么啊。”延珏漫不经心的睨着他,朝他勾勾手指,“来来,过来。”     边点头应着“诶!诶!”,严三狗一样的往前凑着。     延珏挑眉笑笑,“是不是爷儿说什么你都听?”     “嗯!嗯!”严三表着衷心,使劲儿点头。     “嘶——”延珏似恼的咂咂嘴,又勾勾手指“干什么呀,爷儿能吃了你啊,再往前点儿。”     瞧见生机,只见那严三感激涕零的又往前凑凑,任眼么前儿的睿亲王像摸狗似的拍拍他的头。     “来,给爷儿装条狗玩玩儿。”     成!成!     别说装狗,只要能留条命!装什么他都干啊!     严三起身儿跪在地上,两个爪子蜷着,伸长了舌头,‘呵,呵,’的学着狗的模样儿喘着粗气儿,眼珠子瞪的老大一个劲儿的谄媚那这会儿站起来的七爷儿。     见七爷儿朝他伸出手,他赶忙凑过头去,只瞧着眼么前这延珏弯着眉眼儿里漫着的笑意,他更是伸长了舌头,口水流了出来,沿着那下巴一滴一滴的往下低着,卖力讨好。     “乖。”延珏拍拍他的头,笑瞇着眼儿道,“别乱动。”     嗯?     严三不解,抬头望着那人,然,当他再度直视那双始终泛着笑意的眸子时,一双大手却同时拍住了他的脑袋和下巴——     “嗯——!嗯——!”     耷拉在外的舌头被迫被牙咬着,严三使劲儿挣扎着,才要伸手,却被那一旁的精卫一把反剪过去,如何也动弹不得,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双手用力,仍旧似笑非笑的眸子的七爷,他只能惊惧的蹬着腿儿。     半晌——     腿儿,蹬不动了。     那耷拉在外的半截儿舌头,被严三的牙齿硬生生的齐掉了。     一股子血猛喷出来,严三混身抽搐的瞪着眼珠儿瞧着那终于放手的七爷儿嫌恶的躲开了那血,只掏出手绢儿不耐烦的一根根擦着手指,他“呃……呃……”的发不出一句完整的声音。     一旁的精卫扫了眼那哼哼的半死不活的严三,知道爷儿灭了口定是打算埋了这事儿了,问道,“爷儿,找个地方埋了?”     “埋什么?”延珏嫌弃的丢了那手绢,只道,“等死透了,趁黑儿给果相送过去,让他心里有个数儿,以后消停点儿。”     “……喳。”     瞧着那头也不回走出囚室的延珏,再瞄了眼地下那半条血淋淋的舌头,精卫后脊梁骨窜起一阵凉风。     这真真所谓——凉薄一双掌,横切两条线,杀人不眨眼,断魂如云烟。     好,咱说了这厢,该说说那厢。     却说阿克敦一行人还未把那昏迷的小猴儿带回王府时,睿亲王府出了一件大事。     那才休息了一个囫囵起来的舒玉,醒来后知道七爷并未回府,便吩咐厨房给做了些许夜宵,自个儿在佛堂前捻着佛珠等着延珏回来。     然不知怎地,那舒玉总觉得心神不宁,想才刚在账房走的匆忙,便又披上了氅衣,带着香姑返回去瞧瞧,然,当她打开了柜子后,发现里头所有的银票都不翼而飞,瞬间急的流了冷汗,只怔楞片刻,便大叫一声——“有贼!失窃了!失窃了!”     于是,虽值戌时,睿亲王府却掌起了所有的灯,舒玉气急败坏的攒了满院子奴才,准备连夜来个场三堂会审。     要说这舒玉,虽是骨子里烦透了那泼猴儿,可再怎么说她也是王府的福晋,恁是这舒玉再不刁钻也知道得请她来走走过场,主持个公道。     可诡异的事儿来了,等香姑回来一报,舒玉那干瘪的五官不知弯成了怎样的弧度,美的连那不翼而飞的六千两银票都不放在心上。     嘿!这王爷不在家,这福晋一个妇道人家,大半夜的干什么去了?     这消息简直让舒玉兴奋上了天,原本白日里就吃了那猴儿一脚,心里憋屈着呢,如今好了,这般尾巴让她抓着了,等爷儿回来,定是让那货瞧好!     要么说,这人面相生的衰,老天都膈应,那舒玉远还在院子里来回转着,正挤尽脑汁儿攒着那挑拨的嗑儿,这头儿小猴儿便率着阿克敦一行人大摇大摆的回来了!     您问,不是该阿克敦一行人押小猴儿回来么?     嗨……     瞧着前头那背着手儿走的大摇大摆的丫头和一旁跟着的那个原本应该绑着的婆子,阿克敦一阵头疼。     恁说,他七爷儿的媳妇儿走到半路才醒,就瞪着眼珠子揪着他的脖领子,让他给那婆子松绑,不然就给他一刀,他敢不解么?     别说他阿克敦不过一介凡人,就算他是那天兵天将,他听了玉皇大帝的调令,可王母娘娘拦他,他敢不从么?     不敢,阿克敦真就不敢。     他不傻,心明镜儿那个祖宗恼归恼,可若他动了他媳妇儿,指不定这份‘忠诚’谁来买单。     故此,他只能眼观六路的紧盯,‘被动’的将人押了回来。     “福晋金安。”舒玉上前屈膝请安,眼神儿却在小猴儿和阿克敦之间来回流转,只瞄着石猴子那一身儿小厮模样的衣服周身凌乱,再瞧瞧阿克敦那衣服领子满是褶皱,不免心下窃喜,有意无意的说着‘貌似关切’的风凉话,“呦,福晋怎么这身打扮,这么晚了这是去哪儿了?”     ‘这么晚了’四字,舒玉有意提高了音调,传到了全院子丫头奴才的耳朵里。     却见这时石猴子笑着朝她勾勾手,挑眉道,“想知道?过来我告诉你。”     舒玉上前垫了两个矫情步子,石猴子附在她耳边,“我他妈去郊外坟头拜你了。”     噗——     一旁的阿克敦差点儿喷出来,见那舒玉气的一张灶坑里刨出来的灰突突的脸气的直变形儿,心下各种爽快。     要不是他这身份损她不合适,他也想跟着凑一局儿。     恁说这么个傻狍子,也就七爷儿那压根儿不装女人的眼珠子能容下,若是这般鞋底子踩屎踏平的姿色摆在他府里,三两天儿他就得因为吃不下饭给她打发了。     “你……!”舒玉给小猴儿气的一下呛住,咬牙切齿的眉头攒着怒火。     可倒霉催的,还没等攒出一小堆儿便被突入起来的巴掌扇的耳鸣目眩。     呦喂!这一院子的奴才楞了,竟是福晋出手打了侧福晋!     “你什么你!你介土鳖嘛身份,跟我介指名道姓的!”小猴儿横楞着眼儿,那一身煞气远比往日的轻谩吓人许多,直瞅的那舒玉心中满是忿恨,却愣是没敢再瞪眼儿,可便是她没在横下去,却才一抬头,又挨了一巴掌。     啪——     又响,又亮。     众人又是一惊。     “……”捂着立马肿起来的脸,舒玉委屈的眼眶都红了。     “憋回去!”小猴儿指着她那脸低喝着,那舒玉竟吓得打了个嗝儿,眼圈儿转悠着眼泪,愣是没敢流下来。     却见这时候小猴儿竟一把扯住她的脖领子,全然一个痞子样儿,恶狠狠的道,“打你怎么着?乐意舔个逼脸告状你奏告去,甭在介跟我唧唧歪歪,也甭瞟着你那鸨子眼儿瞎瞄。”她扯了扯自个儿那身儿粗布衣服,瞪着狠眼儿道,“你要是脑袋里揣屎了,就别学别人装大尾巴鹰,傻逼都能看出来,我他妈要爬墙找爷们儿也得换件儿像样儿的衣裳!”     呸!     啐了一口唾沫,小猴儿猛的一松手,那舒玉一个踉跄的跟葱下园子似的往后一栽,亏得香姑手疾眼快,才接住了自家主子。     “我说你要是实在闲的慌,奏自个儿放个屁追着玩去,少他妈在我跟前儿蹦达!”     甩了这一句话,小猴儿回头瞄瞄那憋不住笑的阿克敦,头也不回的走了。     叶赫那拉,叔荆!你欺人太甚!     舒玉把手中的手绢儿都攥的扭曲,只瞧着那大摇大摆进院儿的石猴子,下唇都快要破了皮。     “都瞧什么热闹!”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眼睛,舒玉尖着嗓子嗷唠道,“都给我该干嘛干嘛去!”     片刻,众人做鸟兽散。     彼时,府上人人都在嚼着一件事儿,就是——这福晋怎么好像变了!     恁说她从前虽是烈些,可从未如今日这般蛮啊,那一瞪眼儿,那挑眉,举手投足间,那简直是活生生的活土匪啊!     啧啧……     如今福晋这般模样,侧福晋又回来了,过几日又要抬个婧雅,这府上的日子……     呦喂……     到这儿你又要问了,是啊,猴儿咋突然介么暴躁?     嗨,这有嘛难猜,恁说是谁折腾这么一小天,脚底儿还他妈没跑热乎的,就又绕回介院子,介事儿隔谁谁不气?     要说那舒玉也是倒霉,谁叫她恶心人的杵那门口儿了,不拿她撒气又拿谁?     可您又要问了,这逮回来的猴儿现在该担心架在脖子上的刀了不是,这小命儿还悬着呢,咋还有功夫得罪那些人?     嗨,问介的,恐怕都是不了解咱猴爷儿的本行——锅伙。     这锅伙是官话,用天津卫老百姓的话讲,那叫混星子。     诶,我说您还千万别把咱天津卫介土特产混星子当作一般地界儿的混混儿,您要这么想,那可真是露怯了。     为嘛介么说?我只讲入行的那段儿规矩,您就明白个一二了。     这混星子入行,一不靠油,二不靠赖,靠的兹有一样儿——     您要每个不怕死的心,那就别入这门当,这混星子入伙,那必须是先吃一顿暴打,不为任何原因,就是瞧你有种没种,但说打您这会儿,别管打的多重,就是快死了,您都别叫一声儿,眉毛都别皱一下,要是有幸没死了,过了这番名为‘开逛’的考验。     诶,恭喜您,您也算是正式入了锅伙,打从今儿起,在这天津卫您也能横着溜一溜了。     要么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凡这够份儿的混星子,那是各顶个儿不怕死的。     而咱小猴爷儿,您可别瞧她年纪轻轻的,又没师承什么门派,可论起辈分,她足足是‘开逛’了十年。     想当年她一个六岁小丫头,一脸倔犟的让十五个大汉生生打折了两根肋骨,后脑开了瓢,都咬着牙一声没吱的入了锅伙,这事儿至今都是天津卫津津乐道的奇闻。     闲话休叙,咱只说,如此这般过来的小猴爷儿,又怎会怕死?     所以刀子架在脖子上哼曲儿不是装逼,而是一个混星子的本性。     既然事已至此,一切都不听她安排,她又何必抓心挠肺的自个儿折磨自个儿?     “瞅什么,锁吧!”     在阿克敦命人把那车上的大‘井口’包,破酒坛子,被褥案几什么的都原封不动的给摆到了延珏那正房后,石猴子跟那拿着铜锁瞄着她的阿克敦喝道。     “嫂子,这都是七爷儿非得……您千万甭往心里头去!”阿克敦一脸为难的给自个儿铺着后路,在他看来,这两口子哪个也惹不起。     “赶紧滚!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阿克敦赶忙撤了,才一旋踵,那猴子却又唤他。     “哎,等会儿。”     “什么吩咐,嫂子。”阿克敦揖道,一脸谄媚。     “我要吃羊肉锅子,叫人准备准备送进来。”     嘛?     阿克敦一脸惊诧,瞧着眼么前那猴子还泛着青紫的脖子,心下忖道——     呦喂,这主儿心还真大,待会儿七爷儿回来不定怎么收拾她呢,这还能吃下去?     ……     少时,延珏的正房内,香气四溢,火炭的滋滋声混着那咀嚼的咂咂声不时传来,让那些门外值夜的人无一不口舌吞津。     屋内,那紫檀边儿鸡翅木屏风旁的梨花木圆桌上正摆着一口铜锅,四下花花绿绿的满是羊肉与青菜,而咱猴儿已经换了身儿软缎子衣裳,脖子上套着那青紫的‘脖圈儿’,一条腿儿踩着一旁的板凳儿,在锅里捞着羊肉大口吃着。     那吃的叫一个饿死鬼托生,黄泉路前最后一口儿,就连延珏进门儿靠在门框子斜眼儿瞧她半天,都没发现。     直到半晌发现那铜锅里的烟儿不在直上直下,而是斜歪飘去,小猴儿才瞄见那抱着膀子斜靠在门口儿的主儿。     挑挑眉,她道,“吃点儿?”           第六八回 顶包案死罪可免 逃跑猴活罪难逃 - 痞妃传 - 鎏年     延珏见过没心的,但没见过这么没心的。     火锅烟儿后,那脸儿熏的微红。     羊肉味儿前,那嘴儿砸的吧吧有味儿。     紫檀木板凳儿上,那小腿儿踩着一阵晃荡。     她还笑着说什么来着?     “吃点儿?”     嗯……怎么形容呢?     那种感觉就像,你费劲扒拉的爬了小半天山逮了一个猴儿准备回来耍耍,还贱呲呲的挥着大刀上山把那些山上吓唬它的老虎狮子都给匹了,可等你累死累活的回来了,原本准备耍的那猴儿吃喝玩乐的比你惬意多了。     那一瞬间,延珏只觉得——     自个儿好像被猴儿给耍了。     “福晋胃口可真好啊。”延珏僵硬的挤出来个笑脸儿,从牙缝儿里蹦出来几个字儿。     “有嘛不好的,做个饱鬼总比饿着强吧。”小猴儿一边儿给烫的嘶嘶哈哈的嚼着羊肉,一边儿江湖做派的仰脸儿道,“诶,我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大半个月的冤大头你都做了,不差介顿了吧。”     开门见山。     小猴儿自个儿也想明白了,管他知道多少,但凡他出城去追她,至少知道她是个替身,是个赝品了,既然如此,要杀要剐都不是她能左右的,那再矫情下去也没什么劲。     呼——     再夹起一块儿羊肉,再仰脖儿塞进嘴里,小猴儿大口的嚼着,心下只觉得——     如此透亮,不用再矫情的买那主儿‘睿亲王’这个名头三分面子,也不用再憋屈于这‘七福晋’的身份,真真儿也是一大痛快事儿!     快哉!快哉!     小猴儿又来了一口汤,唇齿间回味的鲜香让她陶醉的直摇头,待再抬眼儿时,只瞧见那门框子旁边儿那一双狭长的黑眼儿眯缝的成了一条极细的线儿。     “啧,别眯了,你介眼睛本来就一长条儿,再挤古挤古奏瞧不着道儿了。”     既然不用避讳,小猴儿完全恢复了自个儿的混混儿本色,管他赵钱孙李,张嘴就是逗壳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损的,反正那条线儿缓缓的张开,只不过——     里头的那俩黑点儿像钉子似的钉在她完全不着调的脸儿上,而下头的嘴儿扯出了一个并不乐观的弧形儿。     “嘛,又想掐死我?”     小猴儿拿筷子比划比划自个儿的‘脖圈儿’,一脸豪气的瞄瞄那锅子,“来,先吃点儿,补补劲儿,别一下掐不死,你还挺累的,我介也跟着遭罪。”     呃……     延珏身后的小太监,一脸冷汗,他瞄瞄眼么前儿越发僵硬的主子,咽了咽唾沫,终于明白今儿于公公谴他来伺候主子爷儿之前的那句话的意思了——     你只管伺候,千万别多话,尤其是两个主子一块儿的时候,更得仔细着!     可不,这不仔细能成么?     按说他平素就是听说这女主子性子烈,可怎么着也没寻思敢这么顶撞这府上从来没人敢照量的爷儿啊!     殊不知,不只他吓傻逼了,连延珏自个儿也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了眼么前儿的这刀架脖子,还满身地痞气儿的猴儿。     丫的,果齐逊打哪儿找的这货?     “瞅嘛呀!”小猴儿让那主儿那一双眼儿瞄的别扭,拎起了一块儿羊肉道,“我可告诉你,介羊肉……倍儿鲜,吃不到嘴儿你今儿可别后悔。”     “……”     延珏生生咽了口唾沫,绷紧的喉结涌动了一下,当然——     绝对不是谗的。     “主子,要奴才去备副碗筷不?”一旁的小太监赶忙给自个儿找着差事,眼么前这气氛,他可不敢多待一会儿。     “不用。”延珏缓缓的抬了抬眼儿,只摆摆手,“下去。”     少顷,门轻轻阖上。     诺大的房间里,只剩这俩祖宗和那口数盏灯笼映衬下,热腾腾冒着气儿的火锅。     延珏长腿儿一迈,朝着热气儿处走来,兹三两步儿就杵到了那吃的精彩的猴儿面前,背着手居高临下的瞧着她夹起那第二个空盘子上的最后一块儿羊肉。     “怎么着,反悔了?”小猴儿悠哉的涮着羊肉,仰脸儿瞧他,只瞧那才刚还沉着一张脸的主儿,这会儿又眯个眼儿笑上了。     延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摸摸自个儿空瘪的胃道,“爷儿这折腾一小天儿了,胃还真是饿的抽抽。”说了这话儿,延珏顿顿又道,“可爷儿现在有比祭五脏庙更重要的事儿。”     “喏。”小猴儿踩着凳子那腿儿倏的一勾,脚尖儿灵巧的勾住了凳面儿,又朝前一蹬,那板凳儿稳当的送到延珏眼么前儿。     小猴儿敞亮的道,“坐吧。”     “……”延珏扫了眼那板凳上那秀气的鞋印儿,一把捞起那猴儿才翘起来晃悠的二郎腿儿——     “嘶——嘛呀!”小猴儿眼儿瞪的老大,才想着这顿今儿算是吃不完了,才要蹬腿儿,却见那主儿朝她贱呲呲的呲牙笑笑。     “慌什么,爷儿就擦擦灰儿。”     那大手钳着小猴儿的小腿儿,像是攥着鸡毛掸子似的来回擦了擦那凳面儿的鞋印儿,待擦干净了松手了,延珏一屁股潇洒的坐下了,剩小猴儿蹦起了身儿,胡乱提了提那差点儿给拽掉的裤子,剜着眉眼儿嘟囔着——     “娘们儿啊,用你自个儿的衣裳能掉块儿肉怎地……”     “你要么再大点儿声儿。”延珏斜着一双狭长眼儿瞟她,笑笑道,“爷儿下次就扒下来擦。”     “不是我说,你介人他妈……”小猴儿掐着腰才要损他两句,半晌反应过什么来似的瞪圆了杏眼儿,“才刚说嘛,你再说一遍!”     “爷儿说……”延珏瞇着一双眼儿,漫不经心的道,“下次扒你裤子。”     嘛?     小猴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掉进了锅里,她耳朵不瘸,她可听的真亮儿的了——     眼么前的贱人说了——下次。     若是从前,介词儿除了缺德带拐弯儿没有任何意义,然而放在今日今时,这个词儿则是代表——     “不杀我?”     小猴儿一个俯身朝前,脸儿差一点儿就贴上延珏,最近的距离盯着那瞧不出来什么子午卯酉的俊脸,找寻着自个儿想要的答案。     一股子羊肉味儿的气儿从小猴儿鼻端呼出,周旋在二人之间。     延珏拧拧鼻子,别过脸躲着这股子二手膻味儿,挑挑眉,话都没说一句,牛逼哄哄的点点头。     呦喂!     她不用死了?     一颗心咕咚咕咚的瞎颤悠,小猴儿顺着寸劲儿又问,“今儿介事儿当过嘛都没发生,奏介么埋了?”     “呵呵……”延珏抬脸儿扯了一个各种**的真心笑脸儿——     “那你是做梦。”     这话的意思是——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小猴儿眼珠儿滴溜溜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圈儿后,倏的一屁股拍到凳子上,长吁了一口嗷嗷舒心的气儿。     “呼——”     一瞬间,嘛都不是事儿,过往恩怨通通勾销,只道——留的脑袋在,不怕没气儿喘。     “谢了!”小猴儿一派江湖的使劲儿拍拍延珏的肩膀儿,“咱不管你这是为了息事宁人还是安抚果新那老头儿,咱就说一句,哥们儿!仗义!”     “去!”延珏抖弄抖弄肩膀儿,脸儿一拉,斜眼儿钉她,“谁他妈是你哥们儿,我是你爷们儿。”     一句话不走脑的吐露出来,俩人都各自有着澎湃,谁也没注意那平日爷儿长,爷儿短的厮自称了一个‘我’字。     而那平日就脑子千般弦儿,唯独一根儿短的小猴儿听了这话,那‘他妈他妈’的全当这主儿是吃了这闷亏总有怨气,有道是江湖儿女多仗义,小猴儿颇为‘善解人意’的道。     “诶~知道你心里不爽利,正主儿没娶着,可咱也不是那恶心人的癞蛤蟆,你介给咱留口气儿,咱也许你个诺——”     “我天津卫石猴子今儿话放这儿,管咱是怎么个阴差阳错来的,那都不是事儿,赶明儿个我要是碍着你眼了,兹你一句话,我立马收拾包袱滚蛋。”     “收拾包袱滚?”全然忽略那小猴儿第一次自报家门,延珏兹黑着一张判官脸,挑眼儿瞄瞄那丝被面儿包着的‘大井口’包,阴阳怪气的道。     “怎么着,还想带着爷儿的家当出去潇洒去?”     “嘿嘿……”     小猴儿难得赧意的挠挠头,一心只兴奋在自个儿不用死的点上,压根儿没发现自个儿现在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弹着那主儿已经绷紧的弦儿上。     “介不是怕被通缉,吃不上饭么……”     延珏不语。     小猴儿接着道,“嘛呀,你介家大业大的,也不差介点儿……”     延珏还是不语。     小猴儿有点儿不耐烦了,“嫌天不黑啊,拉个脸,没完了啊,介不是都让你扣回来了!你挨个瞧瞧,要是少一样儿!我石猴子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豪言壮语伴着火锅味儿满屋飘,满桌羊肉青菜都没成想——     嘿!咱家大业大的七爷儿还真就起身儿奔那‘大井口’包儿走过去了。     没招儿啊!恁说这挥金如土跟针鼻儿大的心眼儿真就不冲突啊!     但瞧着那白嫩的大手漫不经心的解着那缎子被面系成的大疙瘩,谁能成想,就在半个时辰前,这双手还活生生弄死了一个人?     “切!”小猴儿鼻端一声冷哼,那才因为活命燃起的感激,这会儿都散的差不多了,素日累积的膈应压不住的往上翻涌,现下,对介‘饶命恩人’,她最多能做到的,就是骂在心里,嘴上消停。     操!娘们儿啊,还真查去了,聋子哑巴瘸子都能瞧出来,介包压根儿就没拆开过好吧?还能丢嘛啊?!     ——哗啦啦——哗啦啦——     瓷片儿落地声儿,一声儿接一声儿。     才刚还翻着白眼儿晃着腿儿的小猴儿,瞧着那一堆儿碎瓷儿——傻眼了。     嘛时候都碎了!     “脑子给爷儿拧下来当球儿踢?”延珏从那堆儿碎瓷儿里,随手拣了一块儿大观窑大盘儿的碴子,瞇着眼儿,贱呲呲的在小猴儿眼么前儿晃悠着。     嗝——     小猴儿打了个嗝儿,眼珠儿滚滚转了好几个圈儿——     甭玩乐了,她介才保住脑袋,又要交出去?     “我介刚才说的……说的不是……要是少一样儿……才摘脑子么……”小猴儿心虚的说着,眼珠儿斜翻翻,躲着那主儿直勾勾的钉子眼儿,越说越小声儿,“介些碎是碎了……可都在介不是么……”     “呦,这嘴儿。”延珏呲牙笑笑,挑眉道,“天津卫,石猴儿是吧。”     听见那主儿头一次叫自个儿名号儿,小猴儿虽是一脸赧意,却还是硬着头皮抱拳揖道,“有嘛指教?”     “混星子是吧?”延珏自顾猜着,以他的精明和她的做派,这并不难猜。     小猴儿努努嘴儿,又揖道,“承让。”     “痛快!”延珏笑笑,瞇着眼儿道,“你这么爽利,爷儿也不跟你矫情,从前的帐,咱们一笔勾销,今儿,咱也不扯那个死了的叔荆,咱只说你石猴子跟我延珏之间帐。”     延珏用了第二个我字,依然,小猴儿那缺弦儿的是没注意,可延珏自个儿说完怔了怔,有些抽神儿。     “嘛帐,你只管说!”小猴儿掐着腰,扬着头儿,一派江湖的道!     只见延珏用脚扫扫那些碎碴儿,‘愁云满面’的道,“爷儿虽家当不少,可少了什么爷儿这心里也是空唠唠的。”     滚犊子!     空你妹!那些东西见天儿的在哪儿摆着,嘛时候也没瞧见他多瞄一眼儿,这会儿跟他妈哭亲戚坟似的,摆明了装相——     “甭绕弯子,你只管说,倒底想咋办?”     延珏也不恼,只管接着‘愁云满面’的道,“咱今儿就按照你们江湖规矩来,这江湖上都讲究以牙换牙,以眼还眼,如今你弄砸了爷儿这么多件儿,爷儿也不为难你,你兹管还一样儿东西给爷儿就成——”     嘛玩意儿?     顺着那主儿那钉子眼儿,小猴儿瞄着自个儿,上下瞄了一圈儿,愣是没瞄出一件儿他可能相中的玩意儿来,索性俩胳膊大字一敞,脖儿一扬——     “瞧准哪样儿,你随便!”     延珏挑挑眉,“真的随便?”     小猴儿拍拍胸口,“我石猴子说过的话就算砸到了地面儿,落地有声!”     “成。”延珏勾唇笑笑,眼睛眯成一个弯儿,“那你忍着点儿。”     ……     少顷,炭火依然没有耗尽,室内依然漫着火锅热气儿。     而那桌子上的羊肉片儿则是刚才剩多少,现在剩多少。     您问,人呢?     嘿,那你得往里屋走,这里屋的紫檀木雕蝠大床上啊,好几根儿蜡烛照着那儿啊——     那俩只小嫩手儿用布条儿绑在那床柱子上——     那墨绿缎子的枕头上的躺着的那个小猴儿啊,嘴儿上也塞着布条儿——     随着七爷儿手上一使劲儿,那红扑扑的小脸儿皱皱着眉,似痛似痒的往下甩着汗——     呦喂,那叫一个红绡软帐,多姿多娇,怎一风月了得……     诶诶诶!跑偏了啊!     想哪儿去了!可甭想歪了!     恁说咱七爷儿针鼻儿大的心眼子,自个儿媳妇儿自个儿还没上呢,怎么可能便宜几根儿手指头?     诶,您又问了,没那什么,你写的这些是什么啊?     嘿,那你得瞧瞧咱七爷儿手上拿的是什么。     但瞧那床尾,延珏盘着腿儿,一只手掐着那猴儿细嫩的脚脖儿,把那娇小的脚底儿对着自个儿斜后身儿的烛台,一手拿着针,沾着一边儿的朱砂,也不嫌麻烦——     刺一针,沾一下儿,再刺一针,再沾一下。     任那身子怎么拧扯,他那手都跟钳子似的一动不动。     那眼神儿,那叫一专注——     这画面,想必若是曾经小时候教过他的那些老师瞧见,都得一个个的气吐血了——     嘿!恁说这读书写字咱七爷儿嘛时候有过这种耐心啊!     就这么一个字儿,那家伙一笔一划的勾勒的,简直是龙章凤姿!     就连那个字儿刺完后,刺的那个圆圈儿,都是针针细密,弧度天成啊!     得了,不吹牛逼了,咱兹说结果——     半根儿蜡烛烧过后,延珏扭扭自个儿僵直许久的脖子,举起那娇小的脚底板儿上红红嫩嫩有点儿肿的那‘作品’,端详了半晌。     瞇着眼儿,笑了。     他伸手揪出了小猴儿嘴里塞着的那个‘防叫’的布条子,只瞧那猴儿手都没解开,抬腿儿就抽筋儿的朝自个儿翻着脚底板。     兹瞧着那这辈子都洗不掉的玩意儿,有种恶心的想哭的冲动。     您道是啥?     呃,非常简单。     一个圈儿圈着一个拽的二五八万的草体字儿——珏。     没错儿,延珏的珏,拇指大小,红彤彤的,非常抢眼。     “你大——”小猴儿遏制不住的愤怒去骂,然只说俩字儿,便被那主儿轻飘飘的贱声儿给盖过了。     “打今儿起,你石猴子,是我艾新觉罗,延珏的了。”     ------题外话------     呃,国庆节大伙儿快乐哈,故事接下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俺以龟速再爬,情节会快些走——     然后呢,再说假期的事儿,某年十一铁定要出去玩的,不过俺会背着电脑,俺尽量多少都更新些——     不过要是潇洒过头了,也不是不无可能的,哈哈,到时候看情况,俺会提前通知。     大伙儿都过个美美的节哈。           第六九回 俏丫头酸穷儒生 面具猴遇蒙古爷 - 痞妃传 - 鎏年     有道是——     难!难!难!     道德玄;     不是知音不可谈;     对了知音谈几句;     不是知音枉费舌尖!     好,废话几句到此,不明白的当放屁,明白的人自在心,说书人年某继续咱们的段子。     上回书说到那精老七逮回了逃命的小猴儿后,在她脚底板刺了个‘珏’字,有人问了,这字究竟刺在何处?     脚掌,脚心还是脚跟儿?     嗨,您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得着啊,就咱七爷儿的那倍儿损的心眼子,自然图的是那猴儿每走一步一钻心,每疼一下一悔过。     悔过嘛?     得罪错人了啊!     嘿,没错儿,那字正是刺在那最嫩的脚掌当间儿。     不过没合了他的心眼子,那猴儿非但没呲牙咧嘴的走路跳脚,反到是自此后,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除却花盆鞋之外,凡是走路,皆是前脚着地,尤其是瞧见延珏时,恨不得死死来回碾几下儿,直碾的延珏眉毛乱挑,脸色发青,那模样儿瞧在外人眼里头是一头雾水,这个中原由只有那两口子自个儿心知肚明。     日子就这么碾来碾去的,眨眼便过了十日。     且说这一日,皇城根儿下的天桥,日头当头,火气正旺。     杂耍的,卖艺的,说书的,唱戏的,摊贩鳞次,叫卖栉比,整个京城的热闹,都勾芡在这一亩三分地儿。     在这儿,兹有您想不到的新鲜,就没有瞧不着的热闹。     这不,您瞧——     “先生真乃高义之人,小女子替狱中冤屈父母谢过先生,如若他日冤情昭雪,必当回报今日先生笔墨之恩。”     但瞧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群内,一十几岁模样的女子直挺挺的跪地,手擎着一墨味儿还未散尽的状子,泪眼婆娑的朝眼么前那扯着‘代书’幌子的案几前的清秀书生再三叩谢。     人群中不知是谁叫出了第一声儿好,接连那众人都跟着凑热闹的喊上了好,那一声声兹叫的那原就面红耳赤的书生,更加羞赧,直慌慌张张的起身,赶忙上前去扶那姑娘。     “姑娘快起,不过是一状子,曲曲纸墨,陆某怎敢受姑娘如此拜谢,快起,快起!”     却说那书生原就局促,又因守礼,只略搭衣袖,还未等扶起,却只见那原就面有菜色的女子像纸片般身子一软,虚弱的瘫倒在地。     这一摔,人群中频频倒抽着气,那书生想要去扶,又在伸手要触及时,收回了手,一脸窘迫的朝面前人群道——     “各位姑姑大姐大姨,可有人将这姑娘搀起来?”     众人皆点头赞这书生的‘知礼’的同时,只听人群里一亮嗓子叫唤道,“我来!”随之只见一着粗布带补丁的大娘从人群中钻出来,小心的扶起了那姑娘,又从那书生的手里接过那碗才到的热水,喂了那姑娘一口后,问道。     “孩子,我说你这年纪不大怎么身子这般单薄?”     那姑娘吃力的扯了扯唇角,苦笑道,“大娘不知,我虽变卖家资进京告状,可这一路走来,盘缠早已所剩无几,这腹中已经三日粒米未尽,身子又如何硬朗?”     兹这一番话,说的那般真切,直让听者为之心酸,那大娘更是眼圈儿泛泪,直叹道——     “嗨!苦命的孩子!”     语毕,那大娘咬咬牙,一把从布袋里掏出一个手掌大的小布包儿,那满是褶皱和冻疮的手层层扒开那布包,只见里头躺着两个凉透心儿的硬饼,她犹豫再三,拿出了一个递给了那姑娘。     “丫头,给,都是出门在外,大娘也没什么能帮你的,就这饼,我留一个活命,这个给你!”     “大娘……”那姑娘拿着那饼,手都跟着颤抖,眼泪花儿才窜出来,就狼吞虎咽的嚼上了那瞧着比石头还硬的饼,那模样儿,真真儿是一可怜了得。     这时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儿“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老大娘这么仗义,我等又岂能眼睁睁的瞧着热闹!”说着,接连几个铜板砸了进来。     少时,人群开始跟着起哄,越来越多的铜板砸了进来,直砸的那姑娘放下饼,满脸是泪的跪谢那一众好心人。     而此时,那案几前的书生瞧着眼前的一幕,更是心中激荡无限,一股热气儿冲头,解下腰间并不充盈的钱袋,大步迈过去,朝那姑娘说。     “陆某身无长物,只有这些许盘缠,望能助姑娘早日替家中桑梓伸冤。”     “先生……”那姑娘感激涕零的直挺挺的朝书生跪叩三个响头,才颤颤巍巍的去接那钱袋,然——     钱袋才一到手,却被人群中不知何时窜进来的一瘸一拐的粗布丫头一把抢走。     “陆千卷,我就纳闷儿了,你顶着这么一个骡子脑袋,怎么活到二十多岁的!”那姑娘清秀的脸儿气的是斜眼,拧眉,嘴歪歪的,拿着那钱袋儿,也不客气的就朝陆千卷那远比她高出一个头的脑子就砸过去。     “你……!”陆千卷揉着吃痛的脑袋,有些恼意,可再瞧那眼么前儿的丫头那仍是面无血色的脸,态度又软了几分,小声咕哝,“你如今这身子,不好好在家待着,怎么又出来见风儿了。”     “呦呵。”小扣眼儿一翻,丫头跟瞧怪物似的瞧他,连连冷哼,“我今儿这要是不出来,你这让人给卖了,还得乐着帮人家数钱呢!”     “哎……”陆千卷拿她没招儿,叹了口气,只道,“出门在外的苦楚,我最明白,如今这大娘都能奉献出吃食的一半,我陆千卷又怎能眼睁睁瞧着?”     “闭嘴!”一声娇喝喝住他,那瘸丫头懒得瞧他一脸正气儿,一转身儿,利落蹲在那正偷摸儿满地拣钱的‘悽惨姑娘’面前,小扣眼儿四下瞄着,瞧见那散落在一旁的纸张,伸手捻了过来,瞄了眼那上头遒劲有力的小字,挑眉冷笑,风凉话儿窜出来。     “呦喂,我说大姐,不是一扑心儿的就想为家中父母伸冤么?怎么这会儿状子都丢到一边儿,只顾着拣钱呐,怎么着,瞧着好戏唱穿了,要跑不成?”     那‘悽惨姑娘’手一抖,极不自然的笑了笑,道,“姑娘…。姑娘……说笑了……状子是咱的命根子,哪可能不要,只是……”那姑娘拢了拢那一小袋子铜板,又道,“只是大伙儿的这份情意,小女子不想糟蹋了,更何况这些银钱小女子一人压根儿用不完。”     说到这儿,那姑娘起身踱了几步走到那分饼的大娘面前,从那钱袋子中,只抓出了零星十几个铜板,便把那钱袋子一把塞到那大娘手里,只道,“我瞧着大娘年迈,一人在外不容易,也定是需要这个,您若是不见外,就收下这个吧……”     “孩子!我怎么能!”那老妇瞪大了眼,摇头推拒,可那姑娘却是执意。     “大娘!你就收下吧!”     “孩子……”那老妇眼底闪着泪花儿,这让那些原以为个中有蹊跷的众人都无不点头叹着那姑娘,“好个仗义的女子!”     而那陆千卷更是直直瞧着那瘸丫头,一声叹息道,“你瞧……”     “瞧瞧瞧,瞧个屁!”瘸丫头也不出声儿,横眉瞪眼儿的用嘴形儿反喷回去,再瞧那呆头书生一脸闷气,自个儿也是气的煞白的小脸漫上一层绯红,死死剜了他一眼,懒得瞧他,忽的抓起一旁瞧热闹的耍猴摊主的大锣,铛铛就是敲了几下,只敲得沸腾的人群鸦雀无声的都瞄着她一人。     “真真儿是好一番出彩儿的戏!”     “姑娘这一番话又是何意?”那‘悽惨姑娘’一脸委屈,一旁的老妇更是一脸不平,“是啊,你别拐着弯儿遭经人,把话说清楚!”     “呦喂。”瘸丫头笑笑,一瘸一拐的走了两步到那二人跟前儿道,“我自是要说清楚的,不过甭说我没告诉你,可兜住你那老脸,甭掉的渣儿都不剩!”     “哎!”那老妇恼的直瞪眼,“你这丫头哪里来的,嘴怎么恁刁!”     那瘸丫头压根儿不搭理她,只瞄了眼儿手中的‘状子’,又冷眼扫着那姑娘问道,“你说你家住山东?出身曲阜?”     “正是。”那姑娘点头。     瘸丫头挑眉又问,“那你可知道那曲阜最知名的‘孟子庙’?”     那姑娘一怔,顿了顿道,“自是知晓。”     “呵……”瘸丫头小扣眼儿一翻,扯嘴儿笑道,“笑话,曲阜是老子的故乡,何曾有孟子庙?”     众人哗然,人群声四起,那姑娘脸色微变,恍然大悟道。     “对…对…姑娘这一问,小女子晃神了,是老子庙。”     她这一说,人群里有些人笑的更是大声了,而那瘸丫头不是好眼神儿的瞄着那恍然大悟后眉头紧皱的陆千卷,耸耸肩膀,那多余的话压根不必说——     恁说那天下读书人,哪个不知山东曲阜是这圣人孔子的故乡?     这么漏洞百出的谎话戳破,明眼人瞎也猜的出来,这姑娘压根儿就是个骗子,再瞧一这会儿那善心大娘瞧出势头不对劲儿,攥紧那钱袋扭头往人群里钻的模样儿,更是不言而喻!     合着这二人跟本就是认识,串起来骗大伙儿钱的!     “别让她们给跑了!”人群一窝轰上!     但瞧那二人脸色一变,什么虚弱,什么老气都没了,灵巧的几个跟头翻出去,从人群里挤了个没影子。     少时,竟不知如何油滑的挤出人群,兵分两路,各甩着一路追着跑的群众。     “可恼!可恨!”那陆千卷气的直拍桌子,拔腿儿就要随着那人群去追那撒腿儿就跑的二人,却才迈一步,便让那瘸丫头在后头抓住了手。     “嘛去啊?”瘸丫头扣眼儿瞪的倍儿大。     “追啊,不能叫她们给跑了!”陆千卷一脸正色,然感觉到那从未触碰过任何姑娘的手心儿一模软糯糯的温暖,清秀的脸却倏的一红,雷击似的抽出了手,眼神儿都羞赧的不知道该往哪儿瞅。     那窘迫的模样儿让原本才有些赧意的瘸丫头倏的笑了出来,说话都软了几分。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关你什么事儿啊!也没带你钱跑,你到不嫌累的慌。”     说罢挪开那虚点地的脚,只见那脚赫然踩着一个铜板,瘸丫头俯身拣了起来,连同那钱袋一块递给他。     “给,这就算才刚那状子的钱了,都收好了,挣这几个穷酸子儿容易么,成日往外撒钱,你当你是活佛还是菩萨?甭说她们压根是个骗子,就是真的,你这大方的把钱都送了,咱们喝西北风不成?”     这声‘咱们’,让那清秀书生红了脸,拿着那钱,半晌才喃喃,“我陆千卷就是菜根果腹也不可能让你饿着……”     瘸丫头眼神儿一软,嘴上却是数落着,“瞧瞧你那点儿出息!成日菜根菜根的,读这么多年书,就为了吃几根儿菜根儿?有毛病不是么?”     这话说完,那陆千卷脸一禀,一脸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不说话,只板着脸去收拾那摊子上的纸墨,等摊子都收好了,只板着脸说了句,“走吧,回家。”     便不再瞧一眼身后的瘸丫头。     没错儿,这瘸丫头正是那伤重在身的谷子。     打前些日子从那哈德门前分道扬镳后,她便随着那白扇出了城,可在外城等了两日,也不得任何那猴子的消息,她也多番托人打听,却未曾听得,内城里头传出来任何关于睿亲王府的秘闻。     只是听说那日刺杀在三法司会审后,敲定是天理教所为,隔日变将所有暴徒的尸体拉到菜市口枭首戮尸,这轰动一时的刺杀案结案。     不肖想,小爷儿定是被七爷逮回王府了,且不管七爷知道多少,小爷儿暂时绝对是安全的。     这下谷子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她道是想第一时间回到小爷儿身边儿,可如今,且不说她自个儿又不是说进城就能进城的,就兹说她在不知道小爷儿当下什么处境的情况下,这么贸然的回到府上,让那些个糟心的娘们儿抓到什么把柄,自己受过也就罢了,到时候若是连累小爷儿就遭了。     这么一想,索性她就自个儿住在正阳门附近的地方,打尖儿养伤,可这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儿,怎么成想,不到一晚,自个儿的盘缠就让人偷了个精光,她这是报官不得,自个儿又无力去寻,倒霉催的,第二天就被店家赶了出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无处可去的谷子,带着一身的伤,狼狈的窝在那街边的一角,发起了高烧。     这一烧,只烧的她一会儿火焰山,一会儿冰融洞的,昏昏噩噩不知多久,直到一双并不算宽厚的背脊给自个儿背上了身儿,她终是俩眼儿一搭,昏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已经在一间小而简陋的土房里头,再瞧着那喂着自个儿喝药的呆头鹅,不是那书呆子陆千卷又是谁?     “你家?”瞄着满屋子唯一一个算是像样儿家具的瘸腿儿桌子,谷子当时问。     “嗯,我租的房子。”     谷子异常诧异,“这么破还是租的?小爷……福晋赏你那些钱呢?买个小宅子绰绰有余了啊!”     “如此福泽怎敢独享,我已经把那钱变成现银,分与几十个与我一样的书生了。”     “陆揽籍,陆千卷,我说你是读书读傻了吧!”     当时,也是这样一句话,那陆千卷也是如现在一般,瘪着一股子气,脸板的跟桌子面儿似的,虽是照顾的谷子一丝不苟,可那嘴就是跟锁了门儿似的一句话不说。     相处的日子久了,谷子也瞧出些门道儿了。     要说这陆书呆子,穷的屁都没有,徒留一身节气,他平素是一点儿脾气没有,留她吃,留她住,甚至只有一间小屋儿,里头给她睡,他就每晚裹着棉袄睡在外头,关于她的伤是怎么来的,怎么不在福晋身边儿等等事儿,兹要她不说的事儿,他也一句不问,真真儿是什么都由着她,可要是不小心触碰到了他的那些个清高,他是真给你生气,那艮的就像那生牛皮,拉不破,吹不绷。     就像今儿,谷子这一嘴又没绷住吐露出来,他又绷着脸,回家着一路,都没搭理她一下儿。     没招儿,谷子只得使出杀手锏,途经一小胡同的时候,谷子倏的蹲下来,呲压咧嘴的哼哼唧唧。     果不其然——     那前头走的嗖嗖的陆书呆子一回头,瞧见她那小脸儿煞白的捂着肩膀头子的伤口,赶忙踱步过来,一脸担心。     “怎么了?伤口又疼了?”     谷子借梯子就爬,她剜着眼珠儿咕哝,“还不是让你给气的!”     “你……”瞧着眼么前的小丫头面色实在是苍白,陆千卷把到嘴边儿的‘不讲理’三个字儿咽了下去,只也蹲在她面前,放软了口气问道。     “还能走动么?”     “当然不能!”谷子挑着眉眼瞧他,一副无赖口气,“你背我。”     “呃……”陆千卷面色一赧,“男女授受……”     “不亲你个头!”谷子嘴快的反叨回去,“别说那天我这药不是你这秀才给换的!”     “……”陆千卷的一张清秀的脸霎时红成一个苹果,头低的不能再低,若是地面儿有个窟窿,八成都得扎进去,那模样儿直逗得谷子笑的前仰后合。     好半晌才拍拍他的肩膀道,“得了,不逗你了,我知道你那天是逼不得已啊。”     说罢捂着伤口站了起来,她虽是伤口还是很疼,可确实没为难到走路。     可一根筋的陆千卷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喃喃的问着,“真的能走么?”半晌脸又一红把整个背转向谷子,“不然……你就上来吧…。”     噗——     瞧他那窘迫的模样儿,谷子又是笑的乐不可支,半晌陆千卷一脸诧异的回头瞧她,她拍拍他那排骨似的背脊道。     “你这吃菜根儿的排骨,哪有力气背姑娘!”     “……”又回到这老话题,陆千卷脸又是一禀,可这次却没噤声,只板着脸难得正色的跟谷子道,“我知道说来笑话,可我陆某人读书只为一心报家国,救民与水火,即便他日为官,也不会锦衣玉食,妻妾成群……”说到这他顿了顿,瞧着谷子,有些别扭的道,“我陆某人只盼,寒门有妻一人,归时燃灯一盏,便是粗茶淡饭,只求家中温暖。”     “咳咳……”     谷子脸一红,也别扭的撇开了眼儿,听懂了些什么,又装作没懂,半晌挑高了音调儿道。     “说你是笨蛋,你还真是笨蛋!活该你将来萧条棺外无余物,冷落灵前有菜根!”     这驴唇不对马嘴的话说完,好半晌俩人都一言不发的别别扭扭的往家走着,直到好半晌,陆千卷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对了,你怎么知道刚才那两个是骗子?”     谷子甩了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儿给他,“说你脑子钻书眼儿里你还不信,那姑娘前儿还在你书信摊子旁边儿那卖身葬母,那草席子里裹着的就是今儿那老妇!”     “呃?”     陆千卷这回可真真儿瞪大了眼珠子。     谷子一副‘你没救了’的上火模样儿摇摇头,好半晌想起来什么似的,诈尸似的问了一句,“诶,我说你一天迷迷糊糊的就知道备考,我交给你的事儿没给我忘了吧!”     “你说那封信?”     “废话!”     陆千卷道,“你别着急,昨儿我交给那进内城送酒的白扇了,这会儿该送到王府了。”     “那还差不多。”谷子剜他一眼,心中才悬起的石头落了一半。     却说不出陆千卷所料,那白扇办事极有效率,早上才一进城,还未送酒,便先去了睿亲王府将这信交与府上,自然,他这一届外男是不得见福晋面儿的,所以这封信,自然是交到下人手上,三转两转的转到了那王府的管事之一侧福晋舒玉手上。     看到这儿,您要问了,那舒玉怎称管事之一?     那就得说五天前王府的另一件大事儿了,自打那皇后纽祜禄玉录玳亲口允诺给那婧雅抬旗扶侧福晋位置后,事情原是并不顺利,抬旗,冠纽祜禄姓氏这自家门内的事儿自是容易,可那抬侧福晋一没有保酆帝指婚,二那王府的主子老七压根儿不上心不点头,恁她是皇后也无权下这般旨意,这让玉录玳的面子卡在那儿,上下不是,到最后,终是那皇贵妃婉莹在保酆帝面前好言相劝,这才遂了玉录玳这份心思,保住她的颜面。     这不,婧雅这侧福晋终于稳稳当当的扶正了,只是这延珏跟自个儿额娘说好了,“您爱怎么摆弄怎么摆弄,可这婚仪就省了吧,要不别说到时候我这不乐意去,给您跌份儿。”     这话一说,直气的玉录玳又连摔了两个杯子,直捶胸顿足的连连骂着,“孽子!孽子!”     于是乎,这婧雅真真儿就成了这北京城,头一个没有婚仪的侧福晋,当然,虽是冠了纽祜禄的姓氏,可她到底是孤女一个,那六亲不沾的家族谁又能真的为她抱不平呢?     到终了不过是重伤未愈的她自个儿进宫叩谢了皇后与皇贵妃二位娘娘,知礼懂进退的说了句,“反正婧雅早是府上的人,不折腾也罢。”     这话直说的如玉录玳般的性子都连连点头,面有愧色的道,“孩子,好日子在后头呢,只要你一心对老七好,本宫不会亏着你的。”     玉录玳此言不亏,当天婧雅回府,便谴了佛尔果春一起,带了句话儿给那王府的管事舒玉,只说,“皇后娘娘念侧福晋劳累,故让婧雅侧福晋一同帮衬。”     这句话,王府里便有了两个管事——舒玉与婧雅。     然,这上头有政策,这下头有对策,虽是名义上,婧雅也帮着操持,可实际上那性小的舒玉却是不肯放权,除了面上儿给予婧雅七分尊重,实际上,整个王府的管事权还都掐在她的手上。     就像今儿,这白扇给石猴子送过来的一封信,这三转两转的也是转到了这舒玉的手上。     舒玉的房内,浓郁的百合香呛的人直恶心,而那蒲团上跪着的舒玉却是浑然不觉,这会儿她只关注着手里头那封厚厚的信到底写的是什么?     “快点拆!”她催着那小心阴着水,小心撕开那粘着浆糊的信封的香姑,那原本就俗不可奈的五官是一脸的兴奋。     男人给送的信?     什么男人?     写的什么?     她那一颗心都悬起来了,连佛龛里的观音都懒得再瞧一眼了,如今她在府里所受的怨气,已经不是几句阿弥陀佛便能消解的了。     她必须得瞧着那些个骑在她脖子上的女人,再她眼么前乱晃的女人倒霉,才能消弭她的怨气。     “成了,主子,您看。”     香姑从那信封里拿出厚厚一打纸,急忙递了过去。     舒玉接过来,从第一张开始看,直到那几十张的末尾,一张原本兴奋的脸开始变的扭曲,到最后,面色已经全然变黑。     “这到底是些什么呀!”舒玉气的紧攥着那一打信纸,再她捏坏前,香姑手疾眼快的抽了出来,平整平整那褶子,翻了翻,这才知道,怎么主子看完会是这样儿。     原来这一封封的信,竟像是墨汁胡乱甩上去的,东一撇,西一画儿,没有任何规律可谈。     “要么就是真有事儿,要么压根儿就是耍我舒玉!”舒玉气的捶着腿,道是香姑还有几分镇定的劝道。     “主子,不管怎么说,也得把这信先交到福晋手上,不然又是我们的不是了。”     知香姑说的有理,舒玉只忿忿的喘着气儿,也不语,顺顺气儿半晌才嘱咐到,“把信封好,原封不动给她送回去。”     接着又扫了一眼那一沓几十张‘墨点’的信纸,眯缝着眼儿嘟囔着,“这个叶赫那拉叔荆,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     少时,睿亲王府槐暖轩。     小丫头春禧迈着两条小短腿儿满院子的跑着,手里拿着才刚送进来的信封,见人就问,“见着福晋了没?”“瞧见福晋了没?”     可一个摇头,各个都摇头,这槐暖轩诺大的院子里,春禧屋里屋外的来来回回跑了好几圈儿,楞是没瞧见福晋的影子。     她纳了闷了,嘿,才刚人还在屋里头呢,怎么这一打眼儿人就不见了?     春禧摸着自个儿的两把头,一脑子雾水。     就在这时——     “哎呦!谁打我!”摸着自个儿被石子儿砸的生疼的脑袋,春禧小丫头扬脑袋往脑袋上头的老槐树瞧着。     她咪咪眼儿,再咪咪眼儿——     倏的,眼珠子一瞪。     “主子!”     可不,那比房头都高的树杈子上骑着的,可不就是福晋怎么着?     恁说若是换了别的下人,这会儿指不定怎么尖叫让福晋赶紧下来呢,要不说这人小缺心眼儿,这十岁的小丫头春禧瞧见这模样儿,自个儿屁颠屁颠的朝树根子跑下去,把信揣在怀里,朝手心儿啐了两口唾沫,就要往上爬——     可这爬树哪是谁都能干的把式,才趴上,还没等蹬一步呢,人就整个出溜下来,一个屁墩儿坐地上了。     这一幕之滑稽瞧在那书上骑着的小猴儿眼里,真是想不笑都难,这让原本惦记谷子惦记的闹心的上树待会儿的她,也噗嗤乐了出来。     再瞧那傻丫头又啐了口唾沫,还要往上爬,小猴儿又砸了个树杈子下去,笑着嚷嚷道,“滚开,我要下去,别挡我道。”     “哦……!”二次落地的春禧一听,反应极快的咕噜打了个盹儿,只见那只穿着里衣的福晋,手脚极为利索的从那几人高的老槐树上下来,那一脸的崇拜之情,难掩。     直到石猴子整个人都站她面前翘脚了,她还瞠目结舌的瞧着她,那呆楞楞的模样,直弄的石猴子直翻白眼儿。     想谷子不在这段日子,孟姨又被延珏以‘这婆子给我使唤吧’的无理要求给要走了之后,这满院子,也就剩这么一个可以不用脑子相处的丫头了。     小猴儿伸手拍拍她的脑袋,“东西呢,给我。”     “什么东……”才要问,忽的又反应过来,春禧一拍脑门,“哦!差点儿忘了!”     这才笨笨咔咔的从地上爬起来,掏出怀里的信递给小猴儿,“才刚外头人送过来的,说是给主子您的信。”     给她的信?     她又不认字儿,谁能给她写信?     “介嘛人送进来的?”小猴儿掐着那厚厚一沓,不在状态的随口问着,脑子里还想着八成送错的问题。     “说是一个大兴送酒的男人,那人留名白扇。”     “嘛名字?”小猴儿忽的一禀。     “白扇。”     春禧说罢,等再抬头想问福晋是怎么爬的那么老高的树的时候儿,人早已经不见了影子。     小猴儿拿着信急匆匆的走道屋内,嗷唠一嗓子“都给我滚出去!谁也不许进来!”就把屋里头干活儿的金银扣都给撵了出去,然后自个儿坐到临窗大炕上粗手粗脚的拆开了那封信,当她瞧见那张张纸上的墨点子和折痕之后,挤了有些日子的眉头一舒,赶忙起身走到八仙桌前,把桌上摆着的茶具之类的都搬到一边儿的架子上,自个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开是挨张纸沿着折痕,四角对折着,接着挨排又把这些折好的纸摆成一副图。     只瞧这那些原本毫无规则的墨点神奇般的构成了四幅画。     小猴儿一处不放过的全部看完之后,那眉间的郁色全数散去,唇角也勾了起来。     您问,小猴儿怎知这信如何看?     嗨,这不废话么,以这俩瓷的交情,二人之间的秘密自是不会少了,谷子了解她,她也了解谷子,一封拐着弯儿防人的信而已,防得了所有人,可绝对防不了这猴精儿!     您又问了,那信上画的又是什么?     呃……这个还真是一般人瞧不懂,前头三幅还好理解,说的不过是她等她不来,又遭遇被盗,最后被那穷秀才给收留的一些事儿,而这最后一副,嘛也没有,就是一左手拿糖葫芦,右手拿拨浪鼓的菩萨。     这还真不是咱吹,许是除了咱猴爷儿,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瞧得明白这副画的真谛。     要么不信您猜猜?     ……     ……     ……     怎么着?就说您猜不着吧。     可不,恁说除了当年跟谷子逛庙会的时候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拨浪鼓的小猴儿,谁能知道这画儿的意思是——‘庙会见’?     您定是还想问了,见个面绕这么多圈子做嘛?     嘿,咱还得说句废话,您要这么想,那您可真真儿是那梦境中的戏瞧多了,虽说咱这满人家的女儿远比汉人家的外向许多,可这嫁人的皇家媳妇儿满街跑的事儿,你兹戏里瞧去,现实中可真没这茬儿。     这要说这媳妇儿姑娘们想要‘合规矩’的出去转转,那这庙会还真真儿是这京城妇人的头一号路子。     许是这北京城的娘们儿们实在闲的荒,这京城的庙会还真是花样百出,隔三差五,逢初一十五总有由子办个庙会什么的。     这不,打从小猴儿烧了这信,又叫奀子去打听了一下,原来这第二天,慈仁寺便有一场庙会。     当然,虽然那延珏最近忙着隔壁的府邸收尾工程,都几乎不怎么着家儿,可小猴儿保证,若她一人跑去庙会,不出一会儿,就得有这个卫,那个卫的追出来。     索性,独拜佛不如众拜佛。     当晚,整个王府上下的女人都诧异了。     您问为啥?     可不,恁说这天天自个儿玩儿自个儿,恨不得王府着火了都跟她没关系的福晋居然张罗整个王府的女眷一块儿去庙会?     这真真儿可谓是新鲜事儿了。     各房都纷纷猜度着,这一出究竟意欲为何,除却婧雅谴珊瑚来回,说是伤势实在未愈,路程不近,实在折腾不动这一遭外,所有人都欣然应允。     有得是想瞧石猴子露出马脚的,诸如舒玉,可更多的是真的在这深门大院里憋的实在发闷,想要出去转转的。     种种理由都在,自然,没一人告诉那一夜没有回府的,人仍在隔壁督修‘僧王府’的延珏。     翌日晌午,当延珏仰靠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饮着茶,不是滋味儿的把那皇阿玛亲笔所书的‘大清第一巴图鲁’的烫样儿指挥着工匠雕到花园中的石壁上时,仅有一墙之隔的这院儿,自个儿的一宅院女人都已经各自化繁为简,身着便服上了轿子出了府。     待他收到风时,这一宅院女人都已经在小猴儿的带领下,出了城了。     听到这儿,延珏压根儿没反应,可不,安全什么的压根不必担心。     这庙会大多达官显贵,人挤人的,出不了什么花花事儿,只是在听说竟是那猴儿挑的头后,着实挑了挑眉,可他也没怎么着,只是吩咐下人。     “看好那姓孟的婆子。”     ……     路程并不算长,可由于出来的时候天色也不算早,待到了慈仁寺的时候,天色已然擦黑。     “夜里的庙会最是好玩儿了!”才一下轿,雷薇便兴奋的拉着讷敏的手唤着,只瞧着那放眼二里长的灯市,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那久在深门高院的心像是又活了过来般,什么勾心斗角,什么尊卑设防,通通没有了,一颗心全然扑在那热闹的集市旁。     甚至这会儿她瞧着那平素最看不惯的石猴子,都是那么的亲切,不为别的,只为今儿这囚犯放风般的自由,都是源自她。     “谢福晋念着我们姐妹。”雷薇第一次发自肺腑的给小猴儿问了个安。     灯火下,瞧着那雷薇刚硬的脸上难得柔和的线条,小猴儿只搔搔耳朵,也没扫她们的兴,说出这遭的本质——     来庙会,是为了见谷子,她们,不过是打掩护,这夜里么,不过是为了好跑。     今儿为了方便,院子里那些丫头崽子她一个都没带,只带了一个那脑子还没长全的春禧傻丫头,为的就是自个儿出去转转,她可不想一直被目前一直盯着她后脑勺瞧的那个舒玉给望穿了。     也真难为这舒玉,一刻不落的盯着小猴儿,生怕错过她一个表情,到底,是给小猴儿瞧恶心了。     “嘶——我说你他妈有病啊!”小猴儿一扭头儿,眉一皱,眼儿一瞪,“我介脑袋是灯啊,有如来还是有观音啊!你他妈要再瞧个没完,信不信我挖了你眼珠子挂脑袋上?”     “……”舒玉被她那狠样儿吓的是一个激灵,赶忙低头屈膝脱口道,“福晋宽恕,福晋宽恕……”     “耸样儿!”小猴儿压根儿懒得搭理她,“没那黄鼠狼的本事,就甭干那偷鸡摸狗的事儿!”     甩了一句话,随嘴说了一句,“里头热闹着,进去转转吧。”     便头也不回的大步扎进了人群。     哎呀我地妈耶——     头回来到京城庙会的小猴儿,满脑子都是这么几个字儿。     您问,为嘛?     呦喂,不瞧不知道,真瞧见才吓一跳,从前听说书的说那‘东西两庙货真全,一日能消百万钱,多少贵人闲至此,衣香犹带御炉烟’时,小猴儿都没往心里去,可这真一扎进人堆儿,呦喂——     那可真真儿是人山人海,摊铺栉比,兹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它买不到的,那热闹,什么词儿形容都叫一个寒酸。     这下小猴儿真真愁了,大爷的,放眼往去,那前头是一片片的红屁股绿腰的,让她上哪儿去找谷子啊!     哎——     可再怎么难找,也得找啊!     小猴儿烦躁的拍了拍脑袋,也不琢磨那么多了,灵活的在人堆儿里,左挤右钻的,三两下,就给那一直紧跟在后头的一众女人全都甩在人堆儿里。     只听着那春禧一声声的‘主子!主子!’的越来越小声儿,小猴儿腿下生风似的一顿乱窜,待路过一个买面具的摊位后,随手扔了两个铜板,拣了一个绿碎花脸谱的京剧面具,挂在脸上,泯然众人之后,便开始四下望着,不看面孔,只瞧腿脚。     可瞧了半天,瞧的那叫一个眼神发酸,可瞧见几个腿脚不好的,都是爷们儿,这姑娘家,还真就没瞧见一个。     小猴儿瞪了瞪眼儿,接着迈步找,半晌——     嘿!     还真就让她瞧见一个,那走路姿势,那身形,太像了!     小猴儿扒拉着人群,往里挤着,只想快点儿凑到那跟前儿瞧瞧,可怎奈这附近许是有个唱京东大鼓的,这人围的叫一个水泄不通,小猴儿使劲儿往里头窜,废了牛劲才挤了一半儿,肠子都要给挤出来了,眼看就要挤出头儿了——     操!     不知那里钻出来一只极为粗壮的手臂,只一把便给小猴儿闷到一个怀里,那抱的叫一个紧,直勒的小猴儿连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你……”大爷的!     没出口的字儿全部给勒到那结实的怀里,隔着两人好几层厚厚的衣服,小猴儿还能感觉到那人滚烫的体温和结实的心跳。     妈的!     光天化日,耍流氓啊!     小猴儿深深腿儿,使劲踹了那结实的‘柱子’两脚!     可他非但石化般的纹丝不动,还——     “唔……”你大爷的!你大娘的!     小猴儿几乎听见自个儿脖子破皮儿出血的动静儿了——     妈的,怎么还上口了!     小猴儿死命的连踢带打,可那人却越抱越紧,死死的咬着她的脖子,好半晌才从喉咙里咕哝出来一句,无比沙哑低沉的话。     “!#¥%&*”     不是汉语,也不是满语,可小猴儿听得懂。     那是蒙古话。     这个男人说,乌林珠,我回来了。     ------题外话------     先看,我再改错字——           第七十回 蒙古石头吃烧鸡 纨绔七爷怒齿痕 - 痞妃传 - 鎏年     书接上回,且说咱小猴爷这混迹庙会寻谷子,赶巧这流氓遇上流氓,见她就抱差点儿没给捂死不说,还二话不说就给人咔嚓来一口,最最滑稽的是临了临了一句话——     嘛,认错人了?     乌林珠?     要不是这蒙古名字一听就是个女的,小猴儿都怀疑这嘛珠的是个大老爷们儿!     可不,恁说哪个姑娘受得了这往死里勒啊!     “唔……”     你妹的!松手!     “唔……”     你二大爷家妹的!要勒死她了!     “唔……!”     你二大爷家妹的骡子货的,鬼才是你那嘛嘛嘛的乌林珠啊!     小爷儿再勒就给勒出沫子了!     小猴儿这会儿真是一身能耐使不出,像个被捕的小兽似的,给眼么前这蒙古石头块子叼住脖子,越挣扎,越白扯。     扑腾了半晌,索性,她算想开了,给自个儿条活路,顺着这蒙古石头块儿,总是能捞口气儿喘吧。     “吁……”     鼻孔硬喷出一口气儿,小猴儿索性不动弹了,翻着白眼儿听着他念他的蒙古经。     许是感觉到她不再挣扎,那蒙古石头块那才刚过激的行为也收敛了许多,除却勒着她脖子那胳膊蛮劲儿的不自知,那始终叼着她脖子的嘴道是松了口,离开她脖子的那会儿,小猴儿清楚的感觉到了,那湿滑的舌头在反复轻轻舔噬那齿痕,那舌尖的热气喷出来跟这秋夜的凉风一对冲。     麻麻的,痒痒的。     刺挠的小猴儿打了一个激灵。     “!$,^&”暗哑的男声耳边响起。     他在问,疼么?     废话!     小猴儿直翻白眼儿,今儿也就是她,要是换成那什么珠,奏你大哥的这么咬,不给人疼死才怪!     “~!$,^&*”耳畔再次漫过低沉的男声。     他说,这是你欠我的。     放屁!     你丫看清楚人了么,我认识你是谁啊,欠你妹啊!     “~!$,^&”     他说,珠岱中箭失蹄,死了。     他又说,这季节科尔沁草原的草,黄了。     他还说,如今这一切都,变了。     嘛嘛嘛嘛啊!     小猴儿翻着白眼儿,脑袋嗡嗡的听他念着那屁蹦似的蒙古经,以她猴精儿的智商,除却听出那珠岱是一匹马外,楞是没听出嘛子午卯酉来。     呦喂!     接下来这句更逗了——     “!$,^&!$^&”     他居然说,我知道你不想说话。     二大爷的二大爷的!     你介往死勒着,有让人说话的意思么!     “!,^&*(”     他说,那我来说。     咳咳——     你说,快说,代表你们全家说,把话都说干净利索了!恁是你小爷儿我皮实,也真真儿是快要憋死了!     “!$,^&*~!$,&”     一句远比刚才的低声喃喃要冷硬许多的话在耳边还没待热乎,那石头胳膊毫无预警的一松,一个趔趄,小猴儿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张嘴儿倒上来一口大气儿的同时,那句话还漫在脑子里。     他说,你我从此楚河汉界,互不相干。     “你他妈给我站住!”     小猴儿嗷唠一嗓子唤住那头也不回就甩身儿往人堆里扎的蒙古石头背影,憋了半晌的火儿蹭蹭蹭的往上窜。     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她发自肺腑的才要骂,“操……”     还没说全乎,话到嘴边全都咽了下去——     当然,绝对是被逼咽下去的。     恁说四面儿的人都往这儿攒着眼珠子,她要是真来段儿单口掘祖坟,保不齐这些在宅院里憋的狼哇的大姐们都得给她围成个圈儿,当她是天桥说书的看。     舒玉那帮娘们还在后头,介么闹扯绝对不成。     啐!     啐了口唾沫,小猴儿撸起袖子就朝那人走过去,这离近一瞧,只瞄见那人高马大的蒙古石头脸上那碎绿花脸谱面具,她瞬间明白了。     丫的,合着都是介面具惹得祸!     许是才刚有人瞧见那一幕俩绿脸面具‘紧紧拥抱’,即便她不脱口大骂引来人,也足以攒齐‘会情人’之类的话题,这三下五除二的,居然把她和这蒙古石头攒成了一个圈儿,大姑娘大姐的眼珠子大秋天的闪春光,拿着手绢和扇子,对她俩评头论足。     或者说她衣料考究,必是大家小姐。     或者说那蒙古石头气度非凡,气宇轩昂。     叽叽喳喳的,没完没了,直膈应的小猴儿想嗷唠一嗓子都给骂消停了。     可,碾了两圈儿脚底板的那个‘珏’字,她生生咽了口唾沫,攥攥拳头,忍了——     然,接下来那站在不远处背着手装大树的蒙古石头的一句话,让小猴儿她叔能忍,婶儿也忍不了了。     “~!!$,^&*”     他说,过去的都过去了,你这又是何必?     “!#¥%……—*!”     小猴儿气的一跳脚,张口居然飙出十年没说过的蒙古话!     自然,这话听得四周围观的娘们儿自是一头雾水,可这话听在那背手而立的僧格岱钦耳朵里,却是宛如三道雷击。     您问,哪三道?     这第一道,他长这么大就没听过天津味儿的蒙古话。     这第二道,他在草原这些年,就没听过女人家骂人这么难听的。     这第三道,也是最最雷的一道,就是——     恁说他有十年不曾见过乌林珠,可再怎么变,他也绝对相信,眼么前儿这人,绝对绝对不是乌林珠。     “你……”征战十年,刀光剑影从未眨眼的僧格岱钦,结巴了。     这会儿他竟怔在原地瞧着那蹭蹭蹭朝他跑过来的娇小的人,被点穴了似的,一动不动。     小猴儿翘着脚,一把拧过他的脖领子,压低了声音道,“你!你!你!你妹啊!”     “……”     僧格岱钦喉结动了动,咽了口唾沫。     他瞧不见眼么前儿那面具里头的人儿的表情,可他瞧的见那喷火的眼。     那双眼,灵动。     那双眼,泛着火光。     那双眼,比草原上的星星还要亮。     最重要的那双眼,真的不是乌林珠的眼。     “你是谁?”僧格岱钦低声问。     这一次,不是蒙语,而是字正腔圆的汉语。     她是谁?     哈哈哈!     “我他妈烧鸡我!”小猴儿气急败坏的揪着他的脖领子,歪着头,给出足够的视线,让他瞧清楚眼么前儿给他咬的绝对血肉模糊的牙印儿,咬牙切齿的狠叨叨的骂着。     “你他妈带个面具,遮脸还是遮眼呢,瞧清楚人嘛样儿没!上来就啃!你当满大街跟你带一样面具的都是你那什么珠呢!珠你大爷啊!扯犊子你道是找个好地方啊!苞米地,猪窝哪哪儿不没人呢!带个破几把面具往介庙会凑你妹热闹啊!”     脖领子给她揪成揪儿的僧格岱钦想要解释,“姑……”     “甭叫姑,叫娘都不好使!”     “我……”     “我我我我个屁!你说你认错人了就认错人了?我他妈说给你咬一口就咬一口?烧鸡都没我憋屈!啃烧鸡你他妈还得问问价吧?”     “不然……”说话的同时,僧格岱钦把手伸进了钱袋,结果还没掏,脖领子的揪又紧了一圈儿。     “掏银子?你他妈还真当小爷儿是烧鸡呢!”     小猴儿憋了一肚子的火儿蹭蹭的窜,她越拧越紧,她道是想这蒙古石头也常常给人勒岔气儿的滋味儿,然——     与她的死命挣扎不同,她只觉得眼么前的大块头身子越来越弯,怎么说呢——     像是在配合她拧着他的脖领子。     而且不无意外的话,小猴儿确定,她清楚的听见那面具后头传出了沉沉的——     没错,是笑声。     “你丫有病吧?脑子让骡子给踢了?”     小猴儿那面具地下的眉毛都快挑飞了,脑子里原本想着眼么前这石头块子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然接下来却只听他漫着笑意的道。     “我是瞧你这翘脚翘的累。”     嘛嘛嘛嘛啊!     “操!雷母她二哥,风[疯]子!”小猴儿咬牙切齿的低咒一声儿,电雷石火前抬腿儿利落的一脚朝他裆前一蹬,而后轻飘飘的一甩手,把那吃痛的‘捂裆派’丢在了后面,三窜两窜的窜出了人群跑没了影子。     她今儿还有事儿,没时间跟这蒙古大石头再耗了,才刚的事儿全当她今天倒霉,被狗咬了!     许是人实在多,许是小猴儿今儿实在着急,再或许是她那一脚实在踹的够狠,小猴儿不知——     在她走后,那逐渐散开的人群中间,那个蒙古块头吃痛的到抽着气,弯腰捡起了掉在他脚边儿的那把蒙古剔,呵呵的笑了许久。     直到半晌上了那街口的马车,摘了面具盘坐在其上,恁是那刚毅的脸上自脑门到左脸爬着一个一掌长的狰狞刀疤,也遮不住这一脸难掩的笑容。     “将军,什么事儿这么高兴?”一声微弱的不能再微弱的声音从马车里头被褥里躺着的那个干瘦士兵嘴里说出来。     “呵……”僧格岱钦低低的笑着,把玩着手里的蒙古剔道,“碰上个炸炉烧鸡。”     “烧鸡?”     那士兵听不懂,只仰头看着那在他们所有将士心中宛如神祗的将军。     他的一笑,足以让所有人为之安心。     世人只知道他们将军杀敌如魔,可鲜少有人知道,他笑起来,和善如佛。     “将军,您该多笑笑……咳咳咳……”那士兵话还没说完,就连连猛咳嗽起来,见状,僧格岱钦连忙把那刀别在腰间,俯身去替他顺着气儿。     那满是老茧和冻疮的大手如同这进京的月余的每一日一样,轻轻的给那士兵顺着气儿,只摸着那离皮越来越近的骨头,僧格岱钦知道。     毛头的命,不久已。     “觉得怎么样?”重新帮他固定好枕头,僧格岱钦问。     “得将军一路如此照料,毛头就算下了黄……”说到这儿,那小士兵哽咽了,那堪比骷髅的干瘦的脸滑下了两条泪。     “哭什么!没出息!”僧格岱钦骤起了眉头斥道,“好男儿流血不流泪!”     可说归说,那抹泪的手,却是万般的轻,仿佛那手下的一把骨头,稍微一用力就能变成一把灰灰飞烟灭。     看着眼前将军刚毅的脸,毛头用尽全身的余力咬着下唇,硬生生的把眼圈儿的晶莹憋回去,他气若游丝却异常坚定的道。     “僧王的兵不怕死!僧王的兵没有眼泪!僧王的兵……”     那犹然在耳的训话还未说完,就被僧格岱钦的一声长叹打断。     “傻小子,若有来世,别在倒霉的做我的兵了……”     可不?     寒冬酷暑日日操练,边患内乱事事在前,喝酒吃肉玩女人,样样与他们无关,抛头颅洒热血为国献身,一个都躲不过。     到头来,战功,却是他僧格岱钦一个人的。     又有谁会记得那些撒热血在战场之上的士兵?     世人都知道他僧格岱钦这场仗打得漂亮,那京城里等着他的是盛大的凯旋仪,皇帝要赐他亲王头衔,还有那精致的亲王府等等之类的光环等着他。     可没有多少人会知道,这场持续三年的仗,死掉了一万两千二百一十一个士兵。     仅那最后一场战役,毛头所在的先锋营,遭到埋伏的四百个兵里,就只剩他一人了。     或者说,就只剩他这一口气了。     战争是残酷的,僧格岱钦从不喜欢,可命定带刃,运行至此,便不是他能左右。     “若有来世,毛头还要做将军的兵!”     毛头固执的说着,那眼神里闪动的坚定,让僧格岱钦又是无奈的一声叹息——     此时他心里想的是,若有来世,他绝对不再握兵刃。     “将军……”毛头吃力的开口,还要表明什么,却被僧格岱钦轻笑的给拦了。     “诶,别说那些了,难得这么热闹的庙会,来一趟,总要瞧瞧热闹。”     僧格岱钦轻轻的扶起了毛头,让他靠在自个儿身上,然后伸手卷起了车帘子的布,那一片灯市的光照进来,即便虚弱的不能动弹,那不远处的热闹,也瞧得毛头双眼泛着兴奋的光泽。     那样的兴奋刺痛了僧格岱钦的心。     是啊,毛头今年左不过十六岁。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很快就要结束了。     “京城真热闹啊。”毛头气若游丝的说着。     “这里的升平是你们给的。”僧格岱钦看着远处,那窗口照进来的光线,映在他那掌长的疤上,那狰狞与窗外的升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毛头道,“是啊,杀敌的时候只知道挥刀,一门心思往前冲,都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瞧见这般……值了。”     值了?     真的值么?     “毛头。”僧格岱钦唤着他。     “嗯?”     “你这辈子有什么愿望?跟我说说。”     “毛头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将军您——”     “啧——”僧格岱钦咂嘴打断他,皱皱眉笑道,“少忽悠,说正经的。”     毛头虚弱的一笑,眼神一闪,面有赧意,小声的不能再小声的道,“那我可真说了,将军您可别笑话我……”     “说。”僧格岱钦言简意赅。     只听一旁的毛头轻咳了两声,飞快的说了一句。     “我想摸摸漂亮姑娘的手!”     “……”     僧格岱钦不语,只瞧着窗外那一片灯海,好半晌喉结一动,才道。     “你给我吊住这口气儿,我一定让你摸着全北京城最漂亮的姑娘的手。”     ……     这一厢基情先说道此,咱接着说咱猴儿那厢。     打从才刚远离那蒙古大石头,咱猴儿就直接把那秽气的面具一把摘了,用那‘珏’字神脚来回给碾的稀巴烂,再啐了两口唾沫,那事儿——     翻篇儿!     她满脑子暂时没地儿隔这破事儿,当前,找谷子第一。     她接着挤窜人群,接着扒拉各种像模样儿的闺女,可倒霉催的,她腿脚利落的把整条长街来回跑了两圈儿,连那伸脖子像鹅似的找她的舒玉都瞧见了两三回了,还没一丁点儿谷子的影子。     大爷的,丫人呢?     可不,看到这儿,您也想问,谷子人呢?     没来?     失约?     没找着人走了?     凡此种种,皆不可能,因为对谷子来说,在这世上,没什么人比她心中的小爷儿更重要了,你要猜她先走了,还不如猜她被人绑架了。     呃……事实上,她真的就让人给绑架了。     这世上就有这么多好死不活的巧合,在小猴儿被那拦路石头捞走之前,瞧见的瘸丫头,她正是谷子。     而就在小猴儿追上去的时候,那也在找她的谷子还曾经一度觉得人在身后儿,结果当她回头时,小猴儿却已经被当作烧鸡给卷到怀里了。     而那摁着伤口,继续在人堆儿里寻人的谷子,则是一门心思的往前头寻着,左瞧着,右望着,那头攒头的人堆儿直瞧得身子本就虚弱的她眼神儿闪烁。     就在这时——     “谷子姐!”一声熟悉的娇喝,让谷子一激灵,她顺着声音甩头一瞧。     那声音的主人春禧小丫头许是太矮了,她并没瞧见,可那不远处人堆儿里的舒玉,雷薇,讷敏等等人的脸她却是瞧的倍儿真亮。     飞速的扫了一眼,瞧着那王府娘们团里压根儿没有那猴儿的身影,谷子赶忙一瘸一拐的躲到人堆儿里,低着头,猫腰往前窜,斜眼瞥见一旁有个窄胡同似的地方,斜着身子,低着头就窜了进去。     这胡同,窄啊。     这地儿,嗷黑啊。     外头的五光十色只照一墙角,在往里头,是伸手不见五指啊。     谷子摒着呼吸探着头,瞧着外头那堆老娘们人头打前头攒过,这心里头悬起来的石头才落下。     这下一放松,目虽没法明,可耳朵,聪了。     但听那身旁哗哗的流水声,溜儿还不小——     是河?     呸,傻逼才以为是河。     从那流水的高度,以及流水出处的近度综合判断后,谷子的脸红成了猴子屁股。     “怎么着,要站这儿听爷儿尿完整曲儿?”     耳朵边儿上响起一贱呲呲的男声儿,臊的谷子竟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脸!”她气急败坏的骂着。     “呦。”那轻佻的动静儿再次响起,“我说姑娘,咱俩是谁不要脸啊,没弄错的话,是咱先站这儿放水儿的,您随后跟上来的。”     “你……!”谷子让他一句话才给塞上,接着又听他接着轻佻的道。     “呦喂,咱可跟你说,这还多亏咱这心里头硬实,莫不然,一般人给您这一吓,没准儿还回个流儿,抽回去了什么的,到时候可不是像我这么损你两句就完事儿的。”     嘿,恁说谷子比一般姑娘泼了点儿,可在怎么说她还是一小姑娘啊,这么流长流短的说那些个爷们儿裤裆里的事儿,她再如何也是臊的啊。     “你……你不要脸!”     谷子满脑子轰的都是热气儿,已经没有别的词儿了,甩下这老话儿,她拔腿就要走——     结果,还没等迈步呢,就让那轻佻主儿胡乱抓一把给拉回来了。     “你要干什么!”谷子大惊失色,甩过头就要喊耍流氓,结果压根儿没叫出声儿,就被身后伸过来的一只手给捂住了嘴。     “唔……”     谷子这回是真真儿吓坏了,恁说她平日再泼,也都是仗着小爷儿的五分腰眼子,如今就她自个儿手无绑鸡之力,若要遇上坏人还不是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啊!     “甭说咱没告诉你,咱这裤子可没提,你要是给咱叫出什么子午卯酉来,后果你得给消火儿。”     那轻佻动静依旧,这话儿一出——     谷子一动也不敢动了。     好半晌,身边儿那人轻笑道,“这不就对了,借坡就下的才是好驴。”     说罢,他要松手,然——     “救——”谷子一个字儿还没喊出来,那嫩的跟什么似的手又捂了回去。     “嘶——又叫!真不耐夸,不知道的寻思咱真把你怎么着了!”     “唔……”谷子一个劲儿的摇头,晃脑,即便黑暗的瞧不见什么,也能感觉出她要表达的意思——     你松手,我这回绝对不叫了。     “我可真松手了,说好了啊,你可别叫。”     那男人说罢,松开了手,谷子才要发声,他又把手捂了回去,半晌,听着动静儿不对,才察觉出来,原来她不过是想打个喷嚏。     阿嚏——     好不容易喘口气儿的谷子打了个大喷嚏,接着尽量压着慌乱,冷静的道。     “别说我没提醒你,我有病,花柳病。”     噗——     那一旁提裤子的男人听见这蹩脚的话,差点没笑岔气儿了,好半天才顺下了口气儿,还是掩不住笑意的在谷子边儿上说着。     “呦喂,那咱俩一样,我也有杨梅疮,很重,很重,半个身子都烂了,还挂着蛆那种,一般婆娘受不得我,我就想着死之前捞个姑娘做个伴儿呢。”笑着说了这些,那男的也不知道怎么抹黑儿衡量的距离,半分不差的两胳膊撑在谷子两侧,小声的轻喃。     “我瞧着咱俩挺有缘,要不就做个伴儿得了。”     “滚!离我远点儿!”     谷子信他那八分笑意的话才怪!     压根儿就是耍她!     “哈哈……”那男的笑的更欢了。     这一笑,反到给谷子笑出些许理智来,她搅和搅和刚才之种种,比如这男人比女人还白嫩的手,再比如他这胡乱折腾半天,其实也没怎么着她,由此她判断——     这人八成是那些闲出屁的八旗贵胄,成日四处撩闲不着调。     想到此,谷子也收回了些许胆量,脑子里也能正常转悠转悠说辞,好半晌,蹦出来一句冷言冷语。     “别说我没提醒你,我阿玛是领侍卫府内大臣阿灵敖。”     怕说些三四品的官儿他孤陋寡闻没听过,谷子随口扯出来一个那皇帝身边儿的一品内臣。     谷子想,他就是不十分全信,也至少忌惮三分,果不其然——     接着那人便不再有了动静儿,谷子趁热打铁又道。     “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却实是我闯进来在先,可你也耍够了我,一来一往,今儿就这么算了,如何?”     那人还不说话,可那撑在她头两侧的手也松开了。     谷子窃喜,想他许是怕了,又清清嗓子拿架儿的道。     “时候不早了,再晚阿玛就要找了,我该回府了。”     甩了这话,谷子便甩头往胡同口儿走过去,心里敲打着鼓点儿,她一瘸一拐的越走越快。     眼看就要迈出那胡同口,却突然又被人揪住了辫子。     只听那随后而来的人疑惑的道,“你哪房的?我怎么不记得我有个跛子妹子?”     什么?     不会这么巧吧!     谷子心咯噔一下,再一回头——     那四面儿的亮光照在那狐狸似的瓷白面儿上,不是那阿克敦又是谁?     他可能不记得她一个丫头,可她却是记得这见过几次的主儿。     “我……”谷子哑口了,一瞬间,有些吃鸡蛋嗝碎了牙的崩溃。     然而更让她崩溃的是,她骗的凑巧也就罢了,偏生好像眼么前儿的这位爷儿还真信了。     眼看才刚轻佻那厮化作一副持重的兄长模样道,“走吧,我也回府,马车就在前头,咱们一起。”     我地妈呀。     谷子瞬间有种哭都找不着调儿的感觉。     ……     哎,这一晚上俩横生的搅屎棍子一搅合,可叹那俩一心奔到一块儿的瓷又白折腾了,等到晚上城门儿要关,不得不回府的当下,走的就差脚起泡的小猴儿一路都拉着一张脸寻到了那堆府上的也在找她的娘们儿。     “主子,你去哪儿了,我才刚好像瞧见谷子姐姐了!”春禧小丫头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来回晃荡着,瞧见小猴儿,赶忙小碎步凑到跟前儿。     一听谷子,小猴儿一精神,“哪儿啊?”     “就那头啊。”春禧拿着拨浪鼓朝前指指,小猴儿也顺着她的方向瞧去,只听春禧又道,“然后我叫她,追了上去,她又没影儿了。”     小猴儿脸儿又一黑,耷拉着眼儿瞧瞧春禧晃悠的兴奋的那拨浪鼓,摁着她的脑袋瓜儿,沉声道。     “学它,扑棱脑袋,自个儿晃悠十圈儿。”     “呃……”春禧没明白,可她不用明白,主子说叫干嘛,她就干嘛。     说着她立马学那拨浪鼓来回晃悠小脑袋瓜儿,那中肯的模样儿,直瞧得小猴儿脸更黑。     半晌实在受不得这没脑袋的小丫头,一个手指肚按到脑袋瓜中间,暂停。     而这时,那瘪吃了一晚上,啥都没看,只伸脖子找小猴儿的舒玉,这会儿憋着憋着才想要问些什么,结果还没等张嘴,就瞧着石猴子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抡起拳头,气儿万般不顺的道,“你要是嫌自个儿长得还不够丑,就继续说。”     “……”舒玉赶忙屈膝做请安状,那低着的头下,嘴唇儿差点儿没给自个儿咬破了。     等到眼睁睁的瞧着那猴儿上了轿子,才赌气的回头跟那兴奋未退的雷薇和讷敏声色俱厉的道。     “别一出来就乐不思蜀了!待会儿就要回府了,都给我收收心,仔细着点儿!”     “是。”     雷薇和讷敏双双屈膝应着,在瞧着那舒玉气急败坏的上了轿子后,噗嗤一声,相视一笑。     那雷薇更是小声道,“这治恶犬,还得老虎狮子。”     ……     月黑风高,秋夜寒。     这一路上,小猴儿栽歪着斜躺在轿子上,越想就越憋屈。     妈的,出门儿忘看黄历了,今儿犯太岁不成?     人人没找着,还让人当烧鸡给啃了一口!妈的!     小猴儿翻来覆去,越想越气,这一路就这么赌气囊塞的进了内城,回了王府。     待一行人进了王府正门所在的胡同的时候,许是一阵凉风卷起了轿帘门儿——     忽的吹进了裤管——     那不再冰冰凉的触感,忽的让小猴儿一个激灵,扑棱坐了起来,着急忙慌的摸这自个儿的腿儿——     然,果真空空如也。     “操!”小猴儿暴怒的踹了一脚轿子,由于力道过大,直踹的轿子乱晃,那些轿夫手一个没攥紧,那轿子四晃五晃的,居然朝前一个栽歪——     咕噜噜。     里头的小猴儿以一个狗吃屎的模样儿狼狈的滚出来。     四周的倒抽气声一片,只听几个轿夫和身后的丫头,慌乱的唤着,“福晋!”     紧接着便诡异的没了动静儿——     等小猴儿察觉一条长影儿盖在自个儿脑袋瓜上的时候,一抬头,只瞧那狭长的眼儿瞇着贱呲呲的弧度朝她轻谩的笑着。     “我说福晋,今儿怎么这么大脾气,你这是怨爷儿不回家怎么着?”     大爷的,怎么好死不死还让这主儿给堵门口儿了?     真他妈是喝凉水都塞牙缝儿。     不用瞧都知道那主儿压根儿没扶她的意思,小猴儿咬咬牙,利落的撑着地爬起来,描了一眼那牛逼哄哄的脸,撇着嘴儿轻嗤道。     “你那脸落人家院儿了吧。”     若是平日,这话延珏定是要恼的。     可今儿在他终于把这僧王府修的差不多的当下,他心情大好,管那猴儿现在说什么,他也恼不起来,只就着秋夜小清风儿,好心情的瞧着眼么前儿这几日未见的自家媳妇儿。     一身的灰,无比的邋遢,摔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那天塌地陷都改不掉的损嘴,还有那日渐掺合了京腔儿的天津味儿。     没错,这满京城怕是再找不出这么个邋遢媳妇儿了。     “过来。”延珏好心情的朝小猴儿勾勾手指。     小猴儿防备的一斜眼儿,“嘛?”     “嘶——”延珏一横眼儿,“叫你过来,你就过来!”     小猴儿一脸不愿意的朝前错了一步,心提着悬着防备着这损货又要出什么损招儿。     却不成想——     接下来延珏的举动,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小猴儿自个儿都快吓出尿儿了。     呦喂!     这!这!这可是千古奇闻!     那水瓶子倒跟前儿都不带扶一下的七爷儿可是给那福晋掸灰呢?     “这么邋遢就往出跑,也不怕别人瞧见跌爷儿的份儿。”延珏一边儿嘟囔,手一边没轻没重的拍着灰儿,那一下一下的,直吓的小猴儿眼珠子瞪溜圆,胡乱转着上下瞄他。     “今儿让砖砸了?”小猴儿发自肺腑的问。     “……”     “脑子进水了?”     “……”     “要么……”     “闭嘴吧你。”延珏把灰掸的差不多了,再抬头,脸儿已经有点黑青,他伸着手指头,没轻没重的杵了下小猴儿的脑袋,嘟囔了一句,“你这嘴可真没白长。”     大爷的!     小猴儿那脑袋被延珏那没轻没重的手指头杵的弹簧似的一晃悠,才俩眉头一攒,要损回去,却突然被一个蛮劲儿一把扯过脖领子,小猴儿一个没防备,差点儿栽歪到那主儿身上。     “疯——”小猴儿话只说一半,脑子就整个被一股子蛮力掰到一边儿。     当感觉到那脖子上的齿伤嗖嗖窜凉风儿时,小猴儿基本上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那眼么前的主儿散着深冬寒气。     妈的!就说今儿倒霉吧!     ------题外话------     传说中符号不占字,那个蒙古话我才用了那么多代替。     老规矩,还是先传,我后改错字。     对了,那个乌林珠是大福晋,我前头有一章,大皇子和四皇子对白的时候写过她和男二的青梅竹马的旧情,有兴趣的回头翻翻。           第七一回 府门前怒生口角 小两口二进玉堂 - 痞妃传 - 鎏年     延珏这辈子,许多个第一次都给了石猴子这个女人。     诸如,第一次对女人的好奇,再诸如,第一次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委屈,再再诸如,逮回逃跑的她时,第一次那种又生气又闹心的别扭。     再再再者诸如,当下瞧见她脖子上这还泛着红肿的牙印时,那种自个儿都说不出来的憋堵。     他不瞎,那绝对是个男人的牙印儿。     延珏这会儿觉得自个儿食管里插了一根儿蜡,怎么喘气儿都不顺畅,还上下窜着一股子自个儿都说不出来的怪味儿,以至于――     他再一次涌起想掐死这个丫头的冲动。     泛着青筋的手变成环,下意识的去圈住眼么前儿那细白细白的脖子――     “哎,哎,哎,你他妈疯子啊――”     大手环紧之前,小猴儿脑子往后一靠,灵巧的朝后退了几步,一手护住自个儿那命途多舛的脖子,一手连连跟那脸青的跟青萝卜似的主儿又是摆手,又是瞪眼的道。     “老动不动就掐,知道嘛事儿么!”     “成,你说吧,今儿到底干什么去了?”延珏的声调奇怪的扬起,那狭长的眼儿越眯越成缝儿,始终没离开那脖子上的齿痕。     那眼神儿,直瞧得小猴儿心里憋屈的要炸,那真真儿是,屋漏偏逢连阴雨,放屁都砸脚后跟儿,一屁蹦的不够响,再来一屁齐欢欣。     “你甭眯缝个眼儿瞅婊子似的瞅我!”     小猴儿不走脑的话嗷唠出来,她想不明白,也没去想,怎么着这憋了一晚上的气儿都生生咽了,可让这主儿一个狐疑的眼神儿,就跟那火药堆似的,一瞅就炸。     她窜火的眼珠子死瞪着延珏,朝后头那一众怔楞的女人甩手一指――     “嘛叫今儿干嘛去了,我带着你这帮娘们儿,我能干嘛去!”     这一嗷唠,一旁连主子带奴才的二十几人,瞧没瞧明白门道的,都听明白了。     这七爷儿命里的第一桶醋缸,倒了。     当然,满人的衣服领子极高,小猴儿的那个齿伤,除了延珏自是没人瞧见,可大伙儿都瞧的见七爷儿那平静的脸上,暗涌的情绪。     额头的青筋凸现,脖间的喉结滚动,那时而不时胀动的耳根,可以瞧的出来,他的牙根儿咬的有多紧。     如此这般,瞧在众娘们眼里,滋味各异。     如讷敏般敏感,只一眼,便从心中泛起层层苦涩。     如雷薇般直爽,满心只是想着,她虽不喜这福晋,可若说她偷人这种事儿,她是不信的。     而如舒玉般心性儿狭小,这个关键时刻,又怎能不落井下石?     “爷儿,福晋今儿――”雷薇破天荒的窜出头,才屈膝要为石猴子辩一句,然,小腿胫骨的一个吃痛,让她憋住了嘴,抬眼看着那个一旁的侧福晋舒玉,只听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动静儿斥道――     “你什么身份!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滚下去!”     “……”雷薇咬咬下唇,攥攥拳头,低着头不再说话,只忿忿的用余光瞄着那舒玉左拧右拧的轻快步子。     “还请爷儿息怒,舒玉有话要说。”舒玉屈膝在延珏身前,低眉颔首,一副谦恭模样。     “滚!”     “说。”     一男一女两个声儿同时脱口,一个怒如火,一个凉如冰,唯一相同的是,这俩动静儿的主人,都没斜过眼儿。     一个始终叨着脖子,一个一直窜火的瞪着眼儿。     “爷儿,您错怪福晋了。”舒玉夹着嗓子,放了柔声操着‘各种同情’的口吻道,“福晋是瞧我们姐妹久在宅院里实在闷得慌,才张罗大伙儿一同去庙会的,您也晓得,那慈仁寺的庙会从来热闹,人攒着人的,福晋与我们走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你要他妈放屁就好好放,别他妈在那绕弯子恶心人!”     小猴儿一嗓子打断那矫情的癞蛤蟆,收不住那股子被那缝眼儿盯出来的火儿,当着众人的面儿一脚给那舒玉卷翻,接着还不等那舒玉的哭声儿飙出来,小猴儿就猛的一甩头,朝延珏走过去,仰头儿死死盯着那高她许多的主儿,气急败坏的吼道――     “我咋也没咋地,你他妈爱信不信!”     咔嚓――     一声雷劈下,兹瞧着延珏那越眯缝越狭长的眼儿,众人都是心格楞一颤悠――     完,这主子爷儿火儿还没撤,这女主子犟劲儿又上来了。     呦喂,今儿这王府定是又要掀翻房顶,不着消停了。     这不,您瞧瞧――     “玉堂,备水。”     脸黑透透的延珏挤出这么一句话,所有的奴才都跟着念上了阿弥陀佛。     ……     且说那玉堂,自打前些日子给小猴儿徒手扒出个窟窿,整修之后,便没人再来这儿泡过澡。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缘分,这头一次燃火儿,进来的又是那猴儿。     自然,小猴儿半拉眼珠子瞧不上这曾经差点儿没给自个儿憋死的破地方,可胳膊拧不过大腿,恁是她一身火气,全身儿手脚齐上,也不免给那不讲理的主儿俩手一抓扛了过来。     燃薪半个时辰之久,玉堂已然热气升腾。     惶惶恐恐的丫头奴才们也按照主子吩咐来回窜着给这堂子里加了许多的油灯,直照的这原本氤氲的澡堂子里头,宛如白昼。     便是如此,也没有一人敢抬头多瞧一眼那两个一个扛,一个踢的‘移动火山’。     可不,谁不想多喘几天舒服气儿?     待一切都备的差不多了,丫头奴才一个接着一个往外退,只剩下那替着伤重的于得水的小太监,将整个身子弯成一个虾子,结结巴巴的道――     “二位主子,奴才就在……再外头侯着,有……有什么吩咐――”     “滚!”延珏的一嗓子爆喝,差点儿给小太监吓出尿来。     “谁也不用守着,都他妈给我滚远点儿!”     “……喳。”     得了令的小太监是一阵小碎步,一溜烟儿的便没了影子。     半晌,吱嘎一声,再铛一声――     门,关上了。     “你到底要干嘛?”小猴儿冷冷的一句话,在这空荡的玉堂里的四壁各自一弹,回声阵阵。     许是这会儿热气儿还没充盈满室,那墨玉的石壁上,还能清楚的看到她倒栽葱的挂在他肩膀头子上的影子。     那影子有些模糊,可那两双各自漫着愠怒的眸子,无比清晰。     是的,这一回,小猴儿,也真怒了。     尽管她心明镜儿她今时不比往日,曾经她总算有果相一门撑腰,可如今她只是她,她的命掐在这主儿手里,她也心明镜儿跟他硬碰硬对她百害无一利,她甚至就在刚刚还无数次的告诉自个儿‘你来北京不是陪他耍的,能敷衍就敷衍敷衍’,可没用――     真正的火气窜上来,恁是铁扇公主的扇子也甭想扇灭它。     当然,她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深究,为什么那主儿的一个不信认,会让她通体不顺畅!     扑通――     还没反应过来,小猴儿便死鱼拍案的给那主儿没轻没重的甩到那织锦软垫上。     “脱。”延珏沉着脸,阴阳怪气的挤出一个字儿。     然而这一个字儿,像是一桶火油浇在了小猴儿一脑袋怒火上,那满胸口的无名怒火充着她,她扑腾撑起身子,瞪眼珠子朝延珏就是一吼。     “你让我脱我就脱啊,你他妈是我爹啊!”     “我他妈是你爷爷!”     瞧着眼么前的死丫头一副跟他没有星绷儿关系的模样儿,延珏火蹭蹭的直线往上窜。     那恨不得立马掐死他的手握成拳,胡乱一挥,打翻了身侧一盏琉璃油灯。     啪――     琉璃茬子四溅,周遭的火光暗了些许,再瞧那延珏,攥紧的拳头上,顺流滴下来的不是粘嗒嗒的血,又是嘛?     “疯狗!”     低咒一声,小猴儿翻身起来,可还没等站起,便被一个大身板子罩住,蓬勃的怒气自上喷下,那双大手二话不由分说就没轻没重的开始扯她衣服。     “松手!”小猴儿死死瞪着眼,拽扯着他的手,可那手就跟那铁耙子似的,怎么也扯不动。     嘶拉――     一声裂帛,一股子玉堂的热气儿无遮掩的熏到小猴儿的脖子处,那原本藏在衣领之下的齿伤,因为那衣襟的剥落而明晃晃的呈在外面。     那泛着粉嫩的皮儿上,一道红肿未消的齿痕,这样的画面,像一个钉子直接钉进了延珏早已盛怒的眼珠子里,那撕扯衣服的手也更是没轻没重的胡乱扯着。     嘶拉――     “赶紧松手!”     嘶拉,嘶拉――     啪!     “我他妈叫你松手!”     一声脆生生的巴掌声儿,阻断了着玉堂里的一切混乱场面。     小猴收回震的麻痒的手,气的直哆嗦的扯着身上残破不堪的衣裳,而那挨了狠狠一个巴掌的延珏,怔楞在原地,缓缓的用自个儿冰凉的掌心贴着那火辣辣的脸。     那比这周遭的墨玉还要黑的眸子里,像是打破了一坛子墨,阴沉的没了边际。     他来回动着牙齿,错着下巴,阴阳怪气的轻笑了一声后,倏的前倾,钳住小猴儿的下巴,不顾她别着劲儿,一使力的抬起,逼她直视着自个儿。     “从小到大,敢打我的,你是第一――”     啪!     话还没说完,小猴儿倏的朝另一边又是一狠抽。     “第二个也是我!”     延珏偏过的脸再正过来时,眼睛里的墨色全然转成猩红,他手暴青筋死死钳着她的下巴,一寸不落的死盯着这个一脸不要命的丫头,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一句话。     “爷儿是不是太惯着你了,你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迎上那血色狂怒的眸子,小猴儿扯了扯衣衫,一声冷哼,“是我忘了,还是你忘了?”     “我姓石,不姓叶赫那拉,不姓你宗碟上那媳妇儿的姓氏――叶!赫!那!拉!”     小猴儿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吼完,半晌又豁出去的道,“延珏,你留我石猴子一命,不管因为嘛,我都谢你,可介也不代表我奏是你睿亲王府一牲口,嘛都随着你的心眼子!你要瞧我不顺眼,我随时抬屁股走人!用不着你今儿耍驴,明儿撒疯的!我他妈也是娘生的,爹养的,凭啥让你介么磕碜着!”     嗷唠嗷唠的怒吼充盈着整个玉堂,许是这会儿的热气儿窜上来了,又或许是吼的实在用力,小猴儿的脸上这会儿泛着异常绯红的光泽。     这会儿她的心也扑腾扑腾跳着,气儿也呼哧呼哧喘着,瞪着杏眼儿,豁出去的等着接下来眼么前这狠主儿的一切可能性。     结果――     半晌过去,他竟什么动作都没有,甚至连掐着她下巴的手都松缓了力度,从钳着变成了轻挑。     “就那么想走?”凉薄的男声幽幽的,像是呢喃。     “跟谁走?”     “他么?”     谁啊?     小猴儿给他哼的一楞一楞的,半晌顺着他那眼神儿斜歪着眼儿到斜歪不了的地儿,才明白――     这个他,说的是那齿痕的主人。     许是这会儿眼么前的主儿过于安静,又许是他的眼神不再那么刀刃般的戳人,再或者是该打的打了,该骂的骂了,小猴儿这会儿的脾气也没才刚那么高的情绪了。     清清嗓子,她有点儿不自然的瞥向一边儿小声咕哝道。     “我买了一面具带,被一大老爷们儿认错人了,我屁都没弄明白,就让人当烧鸡咬了一口,我他妈憋屈还没地方说呢,回来你还在介疯狗似的……”     小猴儿越说越小声,越说脸越红,怎么听着自个儿的动静儿都觉得软的想让她咬住自个儿舌头。     跟他说那么多嘛呀!     他谁啊!     “就咬你了?”延珏始终簇着眉,那挨了巴掌的脸都肿了起来都不自知,满脑子只钻着这个问题。     好像这问题弄不清楚,他今儿憋堵的这口气儿就怎么都散不去似的。     “不然呢?”小猴儿挑高了声儿!     歪过脑子,斜楞着眼儿瞧着那狭长眼儿一路瞄着她到大腿跟儿处停下――     好半晌,情商缺弦儿的小猴儿才反应过来,这主儿那话是嘛意思。     也不知道是给热气儿熏傻了脑子,还是受不了这主儿给自个儿眉头中间系的那个疙瘩。     小猴儿一身江湖胆又窜上了身,她直接伸手去扯延珏的腰带。     “干什么?”延珏蹙眉一楞。     但听眼么前那一声娇喝――     “别墨迹,脱!”     ------题外话------     呃…。我今儿有一趴,明儿接着来,呃――你们要吃的那个,明儿有,保证是一盘没吃过的荤菜,哈哈           第七二回 花开花落有时尽 此处绵绵无绝期 - 痞妃传 - 鎏年     要说咱段子界的女主,素来当了表子也得挂块儿牌坊,咱今儿也不例外,开篇前,先给咱小猴扒延珏裤子的事儿找个茬儿数道数道。     上回书说到恁是咱小猴爷儿百口也辩不清那各中一二,再瞧那怎么也瞧不下去的‘捉奸’眼儿,压根不他妈说了,直接麻溜利索的上手就扒——     说到这,替古人贞节担心的您问了,你说一小姑娘,抓人老爷们儿裤腰,说扒就扒,还要不要个脸了?     嘿,您先别叹咱这小娘们虎实——     嗨,这没招儿啊!     五岁半每爹,六岁没娘,打从进了锅伙,从小跟一帮混混儿滚一个铺盖卷长大,可下自个儿出去做做阵了,待的还是个窑子窝子。     脸?     那是肯定要的,可咱拍胸脯子说,咱小爷儿要那脸绝对跟您要那不一样。     奏比如现在,她要的就是那‘清白’的脸面!     可此清白非彼清白,她满脑子窜牛角尖儿的只想戳塌那主儿那眉间疙瘩锁住的疑窦。     扯——     拽——     解——     扒——     嘶拉,嘶拉——     当身前一片片白肉真真切切的触到那升腾的热气时,那脸上肿着俩小巴掌印儿,俩眉头几乎就要合二为一的延珏才从无比惊噩中回过神来——     “你丫要干什么?”     瞠圆了眼儿瞧着眼么前利落的脱着自个儿裤子的丫头崽子,延珏一脑袋云里雾里,然,在那两条剥笋后的小藕条儿朝他‘壮士就义’般的迈过来的时候,他脑子里的一根歪儿筋一弹,霎时琢磨明白了——     “别动!”     又一声娇喝从上而下的砸下来,在眼么前那漫着水气的视线里,眼瞧着那丫头扯着身上碎布片子,一脸通红的憋着一股子气儿,两条藕条一叉朝他一迈——     嘿,延小珏倍儿给面子,霎时那叫一个前所未有的精神!     咱瞧咱小猴儿,哪有一点儿大姑娘的娇羞模样儿,这会儿压根儿不瞧那主儿的正脸,只盯着那精神处,一脸的壮士断腕的豪气,攥攥拳头,咬咬牙,瞪着眼睛就一股脑儿坐下去——     “诶!我说你可别犯虎——唔……操——”     一声焖哼,那话只晚一步的延珏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干涩和未经人事的仅窒弄断了根。     “介下你他妈信了吧!”脸给戳的煞白的小猴儿手哆哆嗦嗦的拄着延珏的结实块头,咬着下唇,一脸‘冤屈大翻案’的朝那疼的呲牙咧嘴的主儿吼着。     “让你小心眼子没够儿,疼死你活该…。嘶——”     妈的,也他妈不知道介话损谁多一点儿。     呦喂,还真他妈疼……     谁要说这玩意儿美妙,她脑子立马拧下来,真不知道构栏里那些大姑大姐们见天儿介是咋装的那个美样儿。     可不?恁说肚子里戳一大青萝卜,别说哼哼曲儿了,她是多一会儿都不成!     小猴儿挑眉,呲牙,抽气,给俩软藕条灌注了点儿余劲儿,手哆哆嗦嗦的随便儿找块结实的肌肉块子借力一撑——     “诶!嘛呀?”     一声惊呼随着坐下那主儿一个翻身,那压根脚底儿都没着地的小猴儿,直接给一身板子拍到软垫儿上——     当那独特的微凉鼻息如数喷到小猴儿脸上时,轻而易举的吹破小猴儿那一身江湖胆,倏的,脸儿也红了,心也捶上雷了,那才刚瞠的倍儿圆的眸子这会儿瞥到一边儿,压根儿不敢瞧那贴着自个儿鼻尖儿的那张放大的俊脸。     “嘛?”抑制不住的低笑从延珏那薄唇里逸出,他弯着眉眼儿瞧着眼前这‘纸老虎’丫头,促狭地用鼻子去撵她翘翘的小鼻尖儿,轻哼着,“爷儿得教教你,这种事儿不是那么玩儿的。”     嘛事儿呀!     她也没想干嘛事儿啊!     小猴儿伸手去推,“你下去——我就是想解释清楚,没想——”     那软的像棉花糖似的话儿压根儿都没说完,就连同那被咬的泛着晶莹的嘴唇儿一同被吞进了那覆下来的薄唇中。     轰的一声——     小猴儿的脑子一片空白,那素日最利害的枪唇剑舌,此时在那长舌的钩缠下起不到丁点儿作用,它灵活而有力的卷着她它,把两个人的口水搅和成一团儿,那唇齿间逸出的唧唧啧啧的声音在这空旷的玉堂里,毫无遮掩的如数钻进她的耳朵里,那样的声音竟让她觉得无比的难堪,紧张……不知如何是好。     她不知道自己的手究竟是何时被那两只大手握在手里,她知知道这会儿腹中不安于室的充盈让她太需要去抓些什么,她下意识的反手抓助那大手。     两双手,一大一小,十指紧扣。     这一抓,让那延珏从意乱情迷中短暂抽离,他抽回舌头,换作清浅的贴在那红肿的嘴儿上,低笑着喃喃,沙哑的声音有些紧绷。     “放松点儿,爷儿不能吃了你。”     小猴儿全然不记得自个儿是嘛时候全部陷于延珏的掌控之中,她只记得自个儿胡言乱语说了一堆,“配就配,谁怕谁!”“小爷儿是吓大的!”“谁怕谁孙子!”等等连自个儿都不知道从哪个脑子里钻出的话儿。     而说归说的硬气,事实上,一切宣言都是放屁,随着延珏的每动一动,初经人事的小猴儿都叫的嗷嗷的像是从一个乞丐手里夺去他最后一个馒头那样的悽惨。     许久之后,当延珏那早已湿透的头发上甩下最后一滴水的时候,小猴儿就像一条搁浅的鱼摊死在垫儿上,脸儿泛着绯红,嘴唇儿微微肿起,那氤氲的眼神儿之中,烈性不见,轴性不察,就在不久之前那些种种胆识一样儿不剩,如今的她在气儿还没喘匀的延珏眼里——     只是个小妇人,真真正正属于他的小妇人。     看着眼么前儿这累的死鱼似的烈货,延珏觉得有种异样的感觉在胸腔流窜着,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某些让他烦躁的飘忽的东西突然在他身上生了根,恁是依然飘摇,可那些根却死死的扎在了他的身上。     这种控制的感觉,延珏异常喜欢。     这会儿的他不起身,也不想起身,趴在小猴儿‘软垫’上,只单手肘拄到她耳侧,闲适的扒拉着她那满是汗水的乱遭的碎发,扯了个贱呲呲的笑,愉快的欣赏着洩气儿的烈货。     那眼神儿,直把那逐渐魂归来兮的小猴儿的羞赧瞧的毛儿都不剩,等全部的魂儿归位后,她斜楞着眼儿剜着他,恨不得先一刀砍死他,砍完在砍介没出息的自己。     “怎么着,疼了?”延珏绕着她的头发丝儿,闲适的哼哼着,那口气,关心自然有,可七分以上都来自自满的牛逼哄哄。     小猴儿脸一烫,死剜了他一眼,“要么明儿我找一棒槌往死戳你,你也试试?”     棒槌?     不说这还好,一说延珏猛的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倏的伸手掰过她的下巴,俩狭长的眼儿又眯成两个小钉儿钉在小猴儿脸上。     “诶,我说你扒过多少爷们儿裤子?”怎么着见着那玩意儿就脸不红心不跳的?     翻翻白眼,小猴儿轻笑,“多了。”     多了?     从小猴儿那眼神儿瞧得出她并没玩笑,延珏那才刚还得意洋洋的俊脸,瞬间乌云扑面。     “都是谁?”阴阳怪气的几个字儿从延珏的牙缝里蹦出来。     小猴儿轻嗤,“谁记得。”     “说!”延珏攒着眉头低喝,那掐着小猴儿下巴的手一使劲儿,差点儿给捏歪了。     “我说你他妈有病啊!”小猴儿别过脸,躲开钳制,朝他一吼“说了不记得了,我说嘛啊!”     延珏一横眼儿,“这事儿能他妈有忘的么!”     “都他妈是一帮欠银子的嫖客,我他妈有病才记他们是个屁!”     小猴儿嗷唠嗷唠吼了一嗓子,延珏消停了,那脸一会儿黑一会儿青的,好半晌沉着脸说了一句。     “你说你个丫头片子好好的混哪儿不成,非得混窑子那种地方?”     虽说除了她天津卫锅伙的身份,延珏对她一无所知,可攒吧攒吧她的那些话,以延珏的脑子,这不难猜。     “哈!哈!哈!”小猴儿冷笑三声,瞟着他那‘不识人间疾苦’的尊贵脸,嗤道,“哥们儿,说笑话呢?”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那么会投胎呢?有个皇帝老子,嘛好玩意儿都随你挑,嘛人见你都弯腰下跪?”嗤了一声小猴儿抬抬眼儿,迎上延珏的眸子反问道。     “我说你饿过肚子么?”     “……”延珏没有回答,当然,他也不需要回答。     小猴儿笑笑,“知道大冬天的没被子睡外头什么感觉么?”     “……”     “那没完没了的群架打完,受伤后老鼠半夜来啃着你的伤口,那咔咔咔的动静儿,你听过么?”     “……”     延珏的眸子紧了一紧,瞧着眼么前儿的丫头一脸无所谓的说着。     “我奏介么说吧,没在仙人馆守地皮儿之前,我天天过的都是介种日子,窑子里有嘛不好啊?了不地那些吃腿儿饭的大姐哼哼的晚上睡不踏实,可它至少有个屋儿待着,也不愁吃喝,还不用打那没完没了的群架,有嘛不好的?”     “……”     延珏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升腾的雾气混着灯光氤氲在二人视线之间,延珏就那么看着小猴儿,那难掩疲乏的眼神儿里的倔犟与不屑。     第一次,他不想灭了那其中的烈性。     “我说你要趴到嘛时候?”手脚都麻的小猴儿到底是不耐烦了。     丫占她上风也就那么地了,可介他妈一身酸疼,全身黏糊糊的都是汗,介死拉沉的大身板子还没完没了的压她身上——     “我说你动一下不成么?”小猴儿铆劲浑身解数拧了拧身子,结果——     完,丫棒槌一扑棱,小猴儿立马就翻了白眼儿,再一瞧那主儿那狭长眼儿里窜的那俩簇火苗,她脸倏的一红,下意识的一哆嗦——     “嘛?”     延珏一眯缝眼儿,咕噜咕噜喉咙道,“玩儿。”     “玩儿你大爷——”话又没说完,如数再度被吞到那张薄唇里。     薄雾朦胧,花开二度。     此般良辰美景,又怎能妄自辜负?     但见咱七爷儿远比才刚轻柔许多,只辗转唇瓣片刻,待小猴儿全身瘫软,他便沿着那脖颈一路向下,时吻时吮,如蜻蜓点水,又如蝉翼扇动,情到浓时——     “呸!呸!”     两声猛啐,一切戛然而止。     但见那才刚还兴头上的延珏猛地翻身一坐起来,瞧着眼么前儿这比水墨画还要壮观的‘美景’,脸黑的一塌糊涂。     您问,是何美景?     呃……灰色的,一小揪,一小揪,乱七八糟混着汗水粘在那白嫩的小猴儿身上四处……     “你丫多久没洗澡了!”延珏气急败坏的嗷唠一嗓子,差点儿没给整个玉堂棚顶掀翻了!     再听咱那可下‘解脱苦海’的猴儿扑弄着那一身泥球儿,无比自然的道——     “谷子不在,没人给洗。”     丫的,真疯了!           第七三回 七爷玉堂里应劫 小猴池子中耍横 - 痞妃传 - 鎏年     书接上回,正说这好一番风月,却被那小埋汰猴儿的星星点点的泥球儿煞了风景。     不少看官说,呦喂,这下咱七爷儿得给那小货洗个干净了再下口吧。     啧啧……我说你想嘛呢?     别说咱七爷儿此等出身没瞧过这个,奏只说这么个重口给您等下肚儿,您要脑子里还钻那事儿,呦喂――     我兹替咱爸咱妈问一句,您到底饿成嘛样儿了?     呸呸――     噗噗――     兹瞧着那猴儿惬意的搓着越来越多的满身的小灰揪揪,咱七爷喷着嘴皮子吐的那叫一个气急败坏,扼着自个儿就差要吐的脖子红着眼儿四下撒么[瞅],可下瞧见那一组茶具,立马像新生儿瞧见奶似的,脚下生风,蹭蹭蹭就窜了过去,自个儿倒了一大杯,仰头儿就闷了一大口――     咕嘟咕嘟咕嘟――哗~     咕嘟咕嘟咕嘟――哗哗~~     如此反复漱口数次,延珏只觉得自个儿舌尖儿都给那绿茶的干涩弄的发麻,然,但听身后‘扑通’一声――     “谁他妈叫你下去的!”     延珏瞠眼儿一嗓子,差点儿又把棚给干穿了,等他蹭蹭蹭的三窜两步到那池子边儿,只瞧见那才跳进池子里的死丫头,被那热气儿熏的是小脸儿微红,一脸惬意的倚在池子壁的墨玉石上,一双小手儿闲适的来回――     搓泥儿。     “我说你吃炸药了?一惊一乍的。”     小猴儿半抬着眼儿,一派懒得瞧他的模样儿,动静儿惬意而慵懒,这会儿她全身酸软的紧,有那时间跟他嚷嚷,莫不如自个儿搓搓泥儿,舒服舒服。     “诶,住手!”延珏又是一急声喝住,“不许搓――”     不许搓?     小猴儿一横眼儿,“来这澡堂子不搓澡,我他妈喝水儿来了?”     “你出来!”延珏瞄了一眼自个儿身上沾的那些‘挂件儿’,奇迹交加的斥道,“我先洗!”     恁说他没那么多时下贵胄非得洗头水儿的讲究,可让他泡漂泥儿的池子,那也是绝无可能的。     “呵……”小猴儿轻笑一声儿,隔着薄雾瞧着那还带着前些日子遇袭时那一身才结痂的散碎伤的主儿,逗壳子道,“那么客气嘛呀,小爷儿奏洗个澡,用不着非得王八老汤。”     呦喂!     这话儿可给咱七爷儿气好了,那一张俊脸亏得胡子刮的干净,不然非得跟他那不知何时折腾散落的披肩发一起,凑成一副黑面的门神像。     但瞧他俩长腿儿一迈,几步就窜到小猴儿头顶的地儿,蹲下阴阳怪气儿的道――     “出来,马上。”     “上马也不好使。”俩小嫩手在身前的水面上乱七八糟一拨拉,但见那飘的消遣的泥儿朝周遭四面八方‘游’了过去,小猴儿弯着眉眼儿,抬头朝那黑了脸的延珏耸耸肩,摊开手笑笑。     “晚了。”     “……”延珏彻底无语了。     这,这,这,丫的这货是不是娘们儿!     真难为他才刚竟然还有一时片刻的意乱情迷――     呦喂,这真真儿是阴沟里翻船,找个耗子生孩儿了。     说到这儿,您又捂嘴窃喜了,这下好了,咱七爷儿又要收拾小猴儿了――     嗨,真不是咱说,您那心眼子忒黑,怎么就不盼点儿咱猴儿好呢?     却说咱七爷儿此番还真没那功夫搭理她,恁说他自个儿那身‘挂件儿’,若是这会儿再不处理了,他八成有爆血管的冲动。     “于得水!”延珏起身就是,嗷唠一嗓子。     半晌――     除了回音和那猴儿的撩水声儿,屁都没有。     可不?     才刚是他怕人听到他和这烈货的话,叫人都滚的远远儿的,那些奴才也都是各个儿听话的,甭说玉堂门口了,奏是这半拉小院儿,如今外头也没一个守着。     咋办?     自个儿办――     于是乎,活了二十多年,牛逼哄哄二十多年的七爷,这遭应了劫,眼巴巴瞅着一个大池子不能跳,只得憋屈的抄起一块布,坐在池子边儿上,黑着一张脸,连搓带扑棱的处理着身上的‘挂件儿’。     那没轻重的手――搓的一身才结痂的散伤泛着滴血的颜色。     那跟着捣乱乱垂的黑亮披肩发――一绺一绺的‘健康活泼’的胡乱折腾。     那被之上种种混着热气儿熏的猩红的狭长眼儿――这会儿全部钉钉儿似的死瞪着那泡的小脸儿绯红,闭着眼睛自在的哼曲儿的死丫头身上。     如果眼神儿能杀死一个人,小猴儿这会儿许是死了上千万次。     一搓二搓三搓,扑棱,扑棱再扑棱,待咱七爷儿把一身白肉折磨的那叫一个红透透儿的渗血模样儿后,他阴沉沉着一张脸,朝那好半晌没了动静儿的小猴儿碾着步子走过来。     “你丫……”延珏蹲下来才要阴阳怪气的说什么,然离近一听――     一缕轻鼾传来,但见那给热气儿熏的粉红似白儿的死丫头躺靠石壁上,身浸一片泥儿海中,睡的那叫一个酣畅!     “……”延珏那满肚子的恼火都憋的没路子发泄了,眉头攒成一坨儿,满心就一想法儿――     丫的,这货到底长没长心啊!     损脑子一转,狭长眼儿一眯,勾勾唇角,延珏伸出一根儿手指头就朝那猴儿的脑袋中间杵过去,眼见她娇小的身子泥鳅似的下滑,一张泛着红肿的小嘴儿离那泥儿海越来越近,延珏那憋闷了一晚上的心情大好,然就在下巴沾水儿的一瞬间――     哗啦一阵水声儿――     延珏手疾眼快的提着那丫膀子,顺着水儿给揪了上来。     您问,呦喂,咱七爷儿该不会是怜香惜玉了吧!     咳咳……千万别太浪漫,咱姑且不说咱泥猴儿称不称的上是玉,兹说咱七爷儿这娘胎自带的那凉性儿,就不是那矫情又倒牙的茬儿。     您又问,那又是为嘛?     嗨,一切还不都是因为瞧见这进这玉堂的初衷,咱小猴儿脖子上那口牙印儿啊!     这会儿给延珏变动了姿势,小猴儿仍泡在水里栽歪个脑袋耷拉在石壁上,过度疲倦的她睡的直淌哈喇子,而那脖子上红肿不堪的牙印儿此时呈在那白花花的肉案子上,那叫一个明显,扎眼。     咯吱咯吱咯吱――     延珏好像听见了自个儿磨牙的动静儿,他自个儿都不知道自个儿瞪眼儿瞧了多久。     直到半晌过后,他阴着一张又黑又青的脸起身,利索的披上了被那货扒的一塌糊涂的长褂,头也不回的迈出这玉堂。     院子外头,正是月上柳梢。     此时那守在十丈开外的小门前的于得水,这会儿正因为自个儿那一身伤疼的满嘴嘶嘶哈哈。     “于公公,不成您就先回去吧,就让小的们在这儿侯着二位主子。”     你们替?     “得了。”于得水不是好眼神儿的白了那几个小子一眼,心下感叹――     甭闹了,那二位是一般人能伺候的主儿么?     可不,就他们爷儿那格路的性子,他伺候了十多年都没摸着脉,更别说再加一更让人头疼的女主子了。     就这俩主儿攒一块,恁谁都是那丈二和尚――完全摸不着头脑。     瞧瞧,他就说么――     “于得水!”一声比秋夜还寒凉的动静儿窜进来,一众奴才赶忙跪的跪,请安的请安,只余于得水一人脱着‘半残’的身子,一步一抽气儿的朝那不远处直着一月白里褂儿的自家爷儿迎上去。     “爷儿,您洗好――”弯腰话兹说一半儿,待瞥见自家主子那一脸绷着的模样儿,于得水心知他气儿不顺,屁都没敢多吱一声,只回头跟那替班小太监使了个眼神儿,带了然的疾步他过来,从他手里拿起那墨黑锦缎大氅,翘着脚忍着疼给自家主子披上。     待于得水小心的给鼻端持续喷着寒凉鼻息的自家主子系着那带子的时候,只听脑袋上头砸下来一声刻意压低的动静。     “把那孟婆子叫来。”     “喳。”于得水应了一声,不用猜都知道是给里头那女主子唤的,于是回头吩咐其它小太监,“去,把孟婆子叫来。”     待那小太监撒腿儿就跑,于得水给自家主子平整平整衣领,又问,“爷儿,秋夜寒凉,咱们可是先回去?”     “你留下。”延珏沉声道。     呃?     于得水一脸费解。     片刻,但听自家主子清咳一声,附在他的耳边小声道。     “你在这儿等着孟婆子,待会儿嘱咐她,给福晋洗的干净点儿。”     “呃……”于得水面露难色,“主子……换一人儿不成么?”     呦喂,这不是为难他么,恁说那老妇又聋又哑还不识字儿,这让他怎么嘱咐啊……     “你兹管说就是了,她能听着。”     啊?     于得水嘴张的老大,这会儿又听自家主子吩咐道。     “背着点人。”     “喳。”知这个中爷儿自有一番忖度,于得水话不多说,了然的应着。     “对了,还有――”抬步儿走之前,延珏顿顿步。     “主子您兹管吩咐。”     于得水掬着等着吩咐,但听自家主子极不自在的清清嗓子,好半晌才挤出来一句话。     “让那孟婆子把池子里的泥儿收收,别让人瞧见了。”     “……”     连声喳都没应出口,于得水咕噜咽了口唾沫,头压根儿没敢抬的鞠送自家主子,等延珏走远后,他才敢抬头仰脸儿瞧瞧月亮――     呦喂,月亮月亮,您告诉告诉咱家,那女主子到底什么精转世的啊!     ……     那厢先隔一会儿,只说咱七爷儿这厢。     却说咱七爷儿原本要收拾收拾那猴儿,给她摁到水里头也吃点儿泥儿,可突然瞧见那牙印儿就收了手。     您问,不捞自个儿头回儿开花儿的媳妇儿,您嘛去了?     咳咳……那自然是天大的事儿。     王府主院儿斜侧书房中,两盏油灯昏黄。     但瞧那梨花木案几上,一身披墨黑大氅的颀长男子,周身笔挺,单手背过,另一手手执一上等狼毫,在那白玉兽头镇纸所压的宣纸上,挥毫泼墨――     三下两下,便凭记忆划拉出一副‘上等’画作来,接着那主儿把笔丢到笔洗里,正襟危坐在那身后的太师椅上,拿起那画儿,借着那窜着的一跳一跳的火苗儿,攒起了眉头,眯起了眼儿,就连那牙根儿都不自觉的磨的声声响。     您问,究竟是何等墨宝?     咳咳……您兹管自个儿瞧。     ……那是一口牙,尚算整齐,然上排中间开始数,左边第四个是个虎牙,右边第五颗一颗外拱的‘立事牙’……     呃,预知后事儿,请听下回分解。     ------题外话------     呃,昨儿的章节瞧不了的,或瞧评论区,或来群咨询197804321     昨儿没传,今儿两更,先发点剔牙缝儿,稍晚我再传。           第七四回 叹如今今非昔比 道往事原是故人 - 痞妃传 - 鎏年     却说自打那日与小猴儿相认潜逃,又再路上给抓回来被七爷儿带走后,孟秋就一直没有单独见过石猴子。     没想到再次见面,竟是这般景象――     但见那雾气升腾的池子里,那靠着墨玉壁的小猴儿半个光裸的肩膀儿栽歪在水面,脖子歪的像霜打的茄子似的栽楞到那肩膀上,嘴张的老大,那其中流出来的口水黏糊糊的顺着下巴往下滴答,再瞧那周围的一小摊灰色漂浮物……     ‘孟婆子,主子叫你把池子里的泥儿……捞捞。’     孟秋这一瞬间,终于明白于公公的那句莫名其妙的嘱咐了。     孟秋哑然失笑的摇摇头,一声叹气,心念――谁说这女大十八变?在她看来,这小姐真真儿十年如一日,还是那个打小就假小子似的在草原上蹦达的小埋汰孩儿。     “小姐,小姐。”孟秋走近,轻声唤着,见她睡的酣畅,半晌也没有动静,又伸手去推了推她的肩膀,然却不料,才推一下,那水中的人儿却突然窜了起来,一把反拧过她的手――     “延珏,我操你大爷!你轻点戳不行啊!”一声搀着恼意的娇嗔喝出了口,待那才从那的梦境中晃神过来的小猴儿,瞧见那被自个儿拧的手都快断了的孟姨,破天荒的,脸红了。     “孟姨?怎么是你?”     孟秋揉揉吃痛的手腕,促狭的笑笑,“不然呢?小姐想着是谁?”     脑子里一闪才刚梦境里那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小猴儿别扭的攒了攒眉头,此地无银的只调转枪头问了句,“手没事儿吧?”     “再用点儿力,差不多就脱臼了。”孟秋噤噤鼻子,扬扬红肿的手腕,笑笑又道,“小姐还真真儿不愧是大将军的女――哎……”     话一出口,还未说完,就已变为叹息,再瞧自家小姐,那才刚还泛着些许情潮的脸色已然褪去,再度坐回热汤中时,又挂上那漫不经心的不走心的笑。     “没嘛不能说的,人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哪儿来那么多伤感。”     孟秋咬咬下唇,恨自个儿说话不合时宜,更恨这世道不公,让将军一家落得如此下场。     “小姐……”     “叫我福晋。”小猴儿提醒她,“介安全点儿。”     孟秋了然一笑,“阿吧阿吧…。”的装起了哑巴,那意思是说――这样装聋作哑岂不是更安全,却怎料――     “呵……”小猴儿懒嗒嗒的轻哼一声,斜楞孟秋一眼道,“介招儿只能骗骗阖府上下那些个傻娘们儿,至于那主儿跟前儿,你就不用装的太辛苦了。”     “什么?”孟秋一楞,一派自己觉不可能露馅的表情,“你说七爷儿瞧出破绽来了?”     “不然呢?”小猴儿不答反问,歪歪头,又耸耸肩,挑挑眉道,“你以为他会相信一个又聋又哑的婆子懂得驭马?”     这话不假。     以那主儿的精光,他怕是早就发现了,只是她不乐意说,他也懒得戳破而已。     至于他为什么不戳破,小猴儿想不明白,懒得想,也没去想。     “原来那些传言我只当听着玩儿,如今亲眼见着道是真信了。”孟秋突然一句不着边儿的话,给小猴说一楞。     “嘛?”     往自个儿手上缠着‘搓澡’毛巾的孟秋,瞥了一眼那小猴儿脖颈上‘疑似过度欢爱’的齿痕,笑的暧昧的道,“七爷倒是真的疼你。”     “他疼我?”小猴儿干笑两声儿,“他他妈一天是巴不得让我疼!”     此时某方面少跟弦儿的小猴儿压根儿没反应过来,她这话此情此景说出来有多暧昧,直让那开始挽着裤脚进了池子,给她擦背的孟秋笑的合不拢嘴。     “傻孩子……”孟秋摇头叹道,“七爷儿若不疼你,怎么会千方百计留下咱们,兹管让咱们走就是了。”     “留着咱们有嘛不好?”小猴儿趴在石坛儿上享受着久违的搓背,舒服的哼哼着,“既能没事儿拿我消遣,又攥着一个要果新命的短儿,是我我也留。”     “可是……”孟秋还要说什么,却被小猴儿的话拦住,她撇过脑子道。     “可是嘛可是,你是来介王府日子短,时间长你就发现了,皇上介小儿子~”小猴儿指指自个儿脑袋,挤挤眼儿一脸膈应的道,“介,有病。”     噗――     兹瞧着小猴儿那脸数落妖道的表情,愁眉不展十年的孟秋都忍俊不禁了,直笑的一脸皱纹挤到一块儿,满脑子映着的都是十年前另一幅万分相似的画面,那时她也曾像今日般打趣过当时还只有六岁的小姐。     “小姐,你说这六皇子打从来咱们草原,见天儿瓷娃儿似的与谁都不说话,却独独爱粘着你一人儿,咱瞧着他定是看上你了!”     “别逗了,孟姨,你不知道,那个闷驴蛋――”小丫头翻一白眼儿,指指自个儿的头,“这儿,有病!”     草原上的种种还在脑子里深深篆刻着,如今却已经物是人非。     “若是六爷知道你如今阴差阳错的给他弟弟做了媳妇,定是要……”     孟秋陷在回忆里,不自觉的说着,然手下擦拭的纤瘦脊背一僵,却让她断了话儿,只听一声听不出情绪的轻笑――     “他不会知道了。”小猴儿幽幽的道。     “……”     孟秋顿了顿,憋住了想要问的那些话,小姐只字不提当年和太太,小少爷,还有那后来追出去的六爷,潜逃归化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想问,许是她懦弱,至少这样,她仍觉得她们都活着。     往搓的泛红的背上撩着水,孟秋柔声唤着,“小姐。”     “嗯?”     “许是你说的对。”     “嘛?”     “人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又哪儿来那么多伤感……”孟秋顿了顿,幽幽的道,“小姐,你放弃吧。”     她看着自家小姐的那不过十六岁的纤瘦肩膀,接着道,“放弃给将军平反,放弃对果齐司浑的仇恨,放弃十年前的那些恩恩怨怨,过你自己的日子,走你自己的人生……”孟秋有些哽咽,“将军和夫……若是在天有灵,定是想你此生幸福安稳的。”     “幸福?安稳?”小猴儿干笑了两声儿,‘哗啦’一声儿转过来,扬起两只手心竖在孟秋面前,轻嗤道,“老天给我画介两条线那天,就告诉我――你介辈子,没那安稳日子。”     “小……”孟秋要说什么,却没开口又被小猴儿扯了个自嘲的笑截断。     “我克断了六亲,克败了家门,如今我再舔个逼脸谈嘛幸福,安稳?”     “小姐,这跟你无关!”     孟秋低吼,“十年前的变故谁又能想到!将军的命是果齐司浑害的!不是你!”     “就算阿玛不是――”石猴子顿顿,自嘲的笑笑,“可额娘和小崽儿……还有那个倒霉的闷驴蛋……”     “……”孟秋一怔。     夫人和小少爷?还有六爷?     “别问了。”小猴儿转了圈儿眼珠儿,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孟秋眼泪只在眼圈儿里转,嘴上挂着那个死字,偏生如何都挤不出口。     “如果只是死了,那是福份……”     道是小猴儿幽幽的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断了这个话题,在孟秋的眼泪就要掉出来之前,她又调转了话锋,忽的问道。     “孟姨,当年你是怎么躲过去的?后来又怎么跟了仲兰?”     是的,介来来回回的折腾到如今,小猴儿一直没有机会问,如今难得独处,只听孟秋长叹一口气道。     “我这条命,说来幸运,当年你与夫人等出逃后,果齐司浑带人来帐内放火灭口,当时我已经被烟呛的倒在地上,想着去追随将军,可谁知,竟冲进来一个人,把我救了出去,等到我醒了之后,人就已经在二小姐那儿了,我怕她问我你和夫人的行踪,于是装聋作哑,可我没想到,她却没有把我交给她阿玛,反而收留了我……”说到这,孟秋又顿了顿,犹豫了半晌,还是说了,“其实这些年,二小姐对你,始终是有愧的,只是……再怎么说,果齐司浑也是她的父亲。”     “……”     小猴儿不语,她不想谈这个话题,也不想说什么让孟姨为难,她只问,“可记得救你一命的人是谁?”     那人既出现在火场,那他定是知道些什么。     “记得,永远都记得。”孟秋正色的道。     “僧格岱钦,十年前你阿玛帐下的先锋小将,今日的正一品武将,镇北大将军。”     僧格岱钦?     “介名儿咋恁熟呢?好像在哪儿听过似的……”小猴儿咂着嘴,使劲儿想也没想起来到底是在哪儿听过。     这直让孟秋头疼,“你难道不记得,你小时候有一回为了躲六爷,偷溜进军营,死皮赖脸的逼着人家,抱你睡一宿那小将了?”     “介么不要脸的事儿是我干地?”小猴儿不敢置信的指着自个儿的脸,恁说她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嘶――     也不对……这么说好像又有那么点儿印象……     扎的她脸生疼的胡茬子……     暖炉似烤的慌的被窝儿……     小猴儿搓着下巴,颇为认真的想着,只余孟秋无奈的叹了口气。     哎,这当时都给人家弄的脸红的一晚上没睡觉,她到好,压根儿不记得!     ------题外话------     好少……           第七五回 众王替僧格求情 俏丫头入室盼归 - 痞妃传 - 鎏年     翌日寅时,雾气甚大,天色微朦。     养心殿内鎏金珐琅鼎内的百合香气味甚浓,直熏的那满室的十数朝臣噤着鼻子。     御案之前,身披绿锦团绣皮裘,一身便服的保酆帝端着手中的茶盏,摇头吹吹热气,呷了一口,笑着跟殿内的臣子摆摆手,“掬着干什么,都坐吧。”     “谢皇上。”     “谢皇阿玛。”     零零星星的谢恩声过后,是两侧接二连三的落座声,随之丫头奴才又上来看了茶。     今儿不朝,保酆帝只招了这些近臣和皇子们,这满朝堂的核心重臣,为的只有一件事――     “后日便是劳师仪,老二,僧格的大军如今安顿的可好?”     右侧头位,一身紫锦蟒袍的延璋,起身恭敬的揖道,“回阿玛,万余大军现已驻扎在城外修整待入城劳师,亏得僧王带兵有方,军纪严明,这几日营中并无作乱者,委实妥当。”     保酆帝捋捋胡子满意的点点头,却见此时领侍卫府内大臣阿灵敖攒着眉头。     “阿灵敖,可是有事?”     众人的目光都聚在阿灵敖身上,但见他起身到殿中,拍拍衣袖打了个千儿,头不时瞥到那左侧头位的大皇子延玮道,“回皇上,臣有一事不知当说与否。”     “诶~”保酆帝皱眉佯怒,“拐着弯儿干什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喳。”阿灵敖起身揖道,“臣听闻昨儿申时,僧王去了慈仁寺庙会。”     这话一出,满室哗然,众人神色各异。     此时,又一老臣起身激昂的揖道,“好个僧王,竟如此罔顾圣上抬爱,未得宣昭,就私自入城,这实属大大的不敬!”     “是啊。”“是啊。”接二连三的议论声流窜在殿内,除却已然变色的延玮与延琛等人,延璋,延珏与果新也攒起了眉头。     到这儿,您要问了,一个未得宣昭,私自入城至不至于?     曰:别人许是不至于,可战功累累十年未曾返京的僧格岱钦,至于。     这往小了说,是失了规矩,往大了说,说是目中无人也不为过。     千古帝王,心眼儿加起来顶天可以绕一个小皮球一圈――     嘭――     一声茶杯落案声响起,两侧的众人纷纷打千儿跪地,“皇阿玛息怒!”“皇上息怒!”     总管太监戴荣赶忙掬着身子,拿着帕子上前擦着那溅出的茶水儿,余光偷瞄了眼面色阴郁的保酆帝,心叹,阿灵敖大人这一针,真真儿是扎到皇上的心尖儿上了。     同为将来同朝的正一品武将,这个下马威,给的可真是够狠的!     “回皇阿玛,儿臣有话要说。”这时,延玮忽的起身揖道,“若是僧格岱钦进城去的是别处,也就罢了,可若他去的是慈仁寺,那便绝无不敬之意。”     见保酆帝沉着脸不语,延玮继续说道,“众所周知,在扎萨克郡王未曾收养僧格之前,他只是一个科尔沁的喇嘛,如今他虽身居高位,也还了俗,可从他年届而立,始终未娶一妻妾之事,便可知,他仍是心中念佛,如此看来,他会赶去慈仁寺,也实属情有可原。”     “是啊,儿臣也信僧王绝无犯上之意。”四皇子延琛上前附和。     保酆帝面色好转,却仍是不语,这时但见宝亲王延璋上揖道,“回皇阿玛,儿臣连日在城外助僧王整顿军务,也曾听将士们说起,僧王素日从不饮酒,也不吃荤,可见除却杀敌,他仍是守着五戒,儿臣相信,他只是一心虔诚,绝无犯上之意。”     “老臣也愿为僧王担保。”见延珏扫了眼延璋,一旁的果新也复议道。     经那严三一事的敲打后,果新便对这睿亲王心生恐惧,如此把柄攥在延珏的手里,被逼也好,被迫也罢,更是‘亲上加亲’的站在延珏的同一阵营。     随之,皇子重臣跪了一地。     沉吟了半晌,保酆帝的脸色才缓和了些道,“都起来吧。”     众人谢恩,各自落座后,纷纷揣度皇帝的心思,可天子之心又岂是人人能测?     少时,再瞧保酆帝,已是一脸如沐春风,才刚的不悦全然不存,只哈哈大笑道,“这个僧格,我堂堂大清唯一的异性亲王,一心向佛怎生了得!”     “道是一将难求,朕今儿偏要跟佛祖争个将才。”保酆帝忽的起身,耸耸衣裘,跟那案下站起来揖着的众人笑道,“后日劳师仪赐宴,带上你们家中的嫁龄女儿,朕倒要瞧瞧,我京城的佳人齐聚一堂,拉不拉的回他僧格的一颗凡心!”     众人纷纷迎合笑道,然心里却各自揣度,这指婚是假,均衡势力是真,不知皇帝这盘棋,究竟要如何下?     自然,这满堂的风云诡谲都于一人无关――     这会儿喝茶都喝到茶渣儿的延珏,满脑子只剩下那口牙,那口昨儿做梦飘出来成精的牙,那口让他一晚上都不得安生的牙――     当然,这会儿的他绝对想不到他今儿左耳朵钻进右耳朵钻出的正是那口牙的主人,他更想不到的是,后日那宴上,那猴儿竟当着众人的面儿……     好,后事暂且不提,咱只说现在。     却说昨儿夜里,睿亲王府可是好一番热闹,且不说这厢玉堂上演的活色生香,只说那在府门外被小猴儿一脚卷飞的舒玉,那更是一番鸡飞狗跳。     要说这舒玉成日拜佛不走心,到底的遭了报应,非但这胡搅搅的勾芡没勾对地儿,还被小猴儿那一脚把才来了葵水的她折磨了个好歹,恁是吃药,针灸种种手段,可折腾了半宿,却还是腹痛的满床打滚儿,直到凌晨那汗湿透了被褥,她才疲乏难耐的昏睡过去。     这一囫囵,忽的一梦,梦中,自个儿全身无力的瘫软在地,任由那个福晋踩在自个儿身上,来回碾着,高声大笑,怎一个嚣张了得!     那笑声,只气的舒玉才睡一个时辰便从梦中乍起,双手捶床,忿忿的连连大叫,直叫的丫头香姑慌慌张张跑进内室,“主子可是害梦之故?”     才问一句,舒玉并不作答,只青筋暴怒,鱼目四突的咬牙切齿道,“叶赫那拉!我舒玉由不得你这般欺我!”     说罢,便甩头吩咐香姑,“待会儿你去趟禁城,把昨儿夜里的事儿告知皇后娘娘,我就不信,皇额娘能容的下她这般嚣张!”     如此,这府里的消息,不过寅时,便传到了玉录玳的耳朵里。     然,舒玉到底是错估了玉录玳,或者说,她是过度高估了自个儿在玉录玳心里的地位。     “皇后娘娘吩咐,既然侧福晋身子不适,那就休息休息,别再操劳了,何不让婧雅侧福晋替您分担?”     当天下午,佛尔果春到府上替皇后娘娘把话儿传给舒玉时,舒玉恨不得扯破手下紧攥的被角,咬牙谢恩的时候,那股子闷火儿上头差点儿没让她一个眩晕倒过去。     如今到好,那叶赫那拉没受到一丁点儿教训也就罢了,反到顺水推舟的给婧雅那个贱人做了嫁衣!     是夜,睿亲王府,竹苑。     您问,这竹苑住的是哪位主子?     正是那玉录玳一手提拔的侧福晋婧雅,这竹苑二字也正是她入住之时,自个儿拖着虚弱的身子亲手所书。     那清秀不失大气的‘竹’字,就像她如今在府中众人心目中的形象一样――     高洁不失气度。     此时,竹苑的正房内,珊瑚端着盛着几道清粥小菜的托盘进了屋儿,朝那炕几上坐靠着发呆的绝美女子走去。     “主子,用膳了。”     珊瑚唤道,然待她把所有的吃食摆在炕几上,却见那绝美女子好似全然没有听见,只望向空气中不知名的一点,全然放空。     “主子――”     “主子――”     珊瑚又唤了几声,许久才见那婧雅闪了闪眸子,莞尔一笑,“放下吧,我待会儿就吃,你不用跟着伺候了,先去祭祭自个儿的五脏庙吧。”     “那怎么成!”珊瑚瞪着眼儿,“哪有不伺候完主子,奴才自个儿吃的道理!”     “什么主子奴才的。”婧雅佯怒剜了珊瑚一眼,又娓娓道,“如今我虽身份不同,可待你们还是如从前姐妹般,我只盼千万别让这些个虚名儿,生分了咱们的感情。”     “主子……”珊瑚咬咬下唇,有些感动,有些愧疚。     感动的是婧雅真真儿是待她极好,愧疚的是,即便如此,她心中始终替旧主讷敏抱着不平。     说没有怨气都是假的。     为什么在主子入府替皇后娘娘做牛做马做了那么多的亏心事后,曾经许她的那些抬旗抬籍,竟这么破天荒的落在了一个入府不过月余的婧雅头上!     当然,话又转过来说。     婧雅这一刀,碍的也是真真儿的重。     昨儿她伺候沐浴的时候,瞧着那白瓷似的嫩肤上从肩膀到后腰整整跨过满背的一道深疤,也是真真儿替她报不公。     不忿的不是那刀疤所带来的疼,而是在她为了那二位主子冒死扛下了这一刀之后,竟没有一人来探视过她一次!     这竹苑上下的奴才无一不替新主子抱屈儿,唯独那婧雅自己,一个怨字没有。     “主子,您吃点吧,待会儿饭菜都凉了。”珊瑚往婧雅面前摆着筷子,瞧着她那副抬不起兴趣的模样儿,皱皱眉又道。     “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自打下午佛尔果春姑姑走后,你一直闷闷不乐的?”     “嗯?”婧雅敛去眸中的郁色,摇头失笑道,“哪有~”她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水萝卜片儿,噤噤鼻子道,“我就是不爱吃这水萝卜,小时候那会儿没什么吃的,天天上顿下顿的吃萝卜,都吃怕了。”     “嗯?”这下轮到珊瑚楞了,“主子不是巡盐御史府的掌事丫头么,怎能短着口儿?”     “哪有那么多生来的安逸。”婧雅莞尔一笑,道,“我原是果府的户下人,父亲母亲都是给果家照看农田的奴才,后来全家随老爷去了天津卫,赶巧那时候府中办内学,家中哥哥多病,我便替他去读了几年学堂,后来幸得夫人垂怜,待我极好,才有了些许体面。”     这番话,听的珊瑚是一楞一楞的,楞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怎么?”婧雅挑眉笑笑,“以为我打诳语逗你?”     “没,没~”珊瑚连连摆手,半晌红着脸摸摸脑袋嘟囔,“珊瑚若说了,主子千万别气。”     婧雅笑笑,“只管说就是了。”     “其实…。其实我曾经以为如主子一般七窍玲珑心的人,定是那果老爷落在外头的外室千金……”     珊瑚越说声儿越小,直逗的婧雅摇头直笑,半晌才说,“佛尔果春说的还真不差,你这丫头真真儿什么都好,就是这嘴啊,太直。”     姑姑?     珊瑚一楞,又惊又愕的看向婧雅,但瞧她点点头,莞尔道,“佛尔果春今儿下午来的时候都与我说了。”     都说了?     珊瑚退后两步,扑腾一跪,道,“还请主子宽恕。”     “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婧雅忍着痛要下地扶她,珊瑚见状赶忙起来,再起来的时候,眼圈儿中已经转着泪,她看着婧雅,咬着下唇,却不发一言。     道是婧雅知她心里想着什么,半晌只柔声道,“你放心,讷敏的事,我会放在心上。”     没错。     打从下午佛尔果春告知婧雅:“珊瑚原是我永寿宫的丫头,若是他日府上有什么事,只管叫她过来传话儿。”后,玉录玳在王府的这盘棋便重新布局了。     婧雅替代了讷敏。     讷敏成了弃子。     而顺理成章的,再皇后‘劝’舒玉休息后,王府的管事只剩婧雅一人。     当然,玉录玳让婧雅所做的也很简单。     “皇后娘娘只想抱个七爷儿家的孙子。”佛尔果春在把那壶合欢酒留下的时候道。     而现下,那酒壶,就放在案几之上。     婧雅并没有与珊瑚说,在收拾打扮好离开竹苑之前,她自己一口喝了整壶酒,踩着夜风儿,来道了延珏所在的正房。     “侧福晋,主子去了隔壁僧王府,现下还没回来。”看着面色潮红的婧雅,于得水回道。     “无妨。”婧雅缓缓的眨着眼,从衣袖中掏出了一锭银子塞在了于得水的手中,“劳烦公公。”     在于得水错愕那指尖滚烫的体温时。     只听那已经进屋的婧雅道――     “我等他。”     ------题外话------     还是不多…不过就这些,喝的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写没写明白           第七六回 战魂处一箭红心 缺弦妞一语中的 - 痞妃传 - 鎏年     上回书乃二锅头后说与,所述之事朦朦胧胧,恍恍惚惚,许多的看官脑子里和成了一团浆糊。     这不,有不少人问我,咱七爷儿可是要去隔壁找找‘牙’?     嗨,怪咱没说清楚,开篇先废话几句。     咱大清朝向来礼制为上,如今僧格岱钦虽然已到京师,但在明儿的劳师仪前,他未得宣昭,是不得入城的,也就是说,如今的僧格岱钦在未经保酆帝亲自受封亲王之前,他一不得入北京城,更替不上这亲王仪制的僧王府了。     是以,如今的僧王府还只是一座待主的空宅。     这不,今儿夜里,诺大的宅院,除却门口的守卫,只有一路在府中散步的延珏与延璋二人。     转长廊,越拱门,火光微暗的油灯之下,时而可见怪石嶙峋,馥郁葱葱,那从睿亲王府引出来的水系,圈成或大池或小流儿,贯穿在整个王府之内,夜间看上去整个府邸处处波光粼粼,霎是好看。     凡走过之处,延璋无不点头赞叹,“妙,真是妙!”     尤其当二人踱至那西苑的小型校场,但瞧那拓着‘大清第一巴图鲁’字样的石头旁,十八般精致崭新的武器竖在那架子上,左侧是一柄上等大弓,右侧是漆红战鼓,前方有靶子,后方的亭子上赫然横着一块匾额,那上头书着――‘战魂’二字。     那遒劲张扬的字体,只一眼,便瞧得出那出自延珏之手。     “我说老七,阿玛不让你痴武,敢情你把这份心思都用这僧格的府邸了。”延璋无奈的摇头笑笑。     老七自小与他极亲,他又怎不知他的那些心思,外人都道他将这僧格的府邸选在了隔壁是为了他的争储拉拢僧格,其实那些不过是混眼瞧人浊,他的想法儿很简单,说穿了不过是想与这战将更近一些,就像他手书的那二字,他骨子里就一天未曾放弃过那战场。     “我敬他是条汉子。”延珏背着手道,然,当那狭长的眼儿瞄着那‘大清第一巴图鲁’的字眼儿时候,心里不是味儿的又嘟囔着,“那字儿怎么瞧着就那么闹眼睛呢。”     延璋失笑,逗着老七道,“可不?摆你府上才对。”     “……”延珏一张冷脸儿拉着,一点儿笑的意思都没有,闷闷的拿起身侧那弓,挂好了箭,拉弓就是一射――     咻的一声儿,但见那箭窜出去,片刻,扎在那靶子的正中间铛铛儿的晃着。     延珏那狭长的眼儿漫着的满是郁色。     可不?     他延珏不是不配,而是压根儿没机会去证明自个儿配不配,这他妈才是真真儿让他郁闷的。     延璋了然的拍拍自个儿弟弟的肩膀,长吁了口气,半晌才岔开话题叹道。     “待明日僧格入城封了亲王,朝堂上又要兴起一番朋党之争了啊。”     这话说的没错,虽保酆帝身子尚算硬朗,可这千古帝王,但凡有几个儿子的,就没有那齐心协力之事,管他诸如延玮般主动争权也罢,或是如延璋般被动‘怀璧’也罢,总有那红蓝阵营,甲乙之分。     是以,虽延璋并无野心执意争那储位,可这许多年拥护的朋党,已然结成了利益链条,牵一发,动全身,如今延璋是箭在弦上,动也得动,不动也得动。     就像今儿早晨保酆帝的一句指婚,明着是君恩浩荡,暗地里又是一番朋党博弈。     延璋头疼的揉揉太阳穴,“明儿皇阿玛给僧格指婚,可有好的人选?”     “果新家的老二和老四,成吧?”延珏抬眼儿道。     “好是好,只是――”延珏顿顿道,“那庶出的老二,大哥曾于皇阿玛求过,那老四更是延琛一小儿便盯上的,果新那个老狐狸向来行事安稳,如今他又怎么可能为了咱们公然驳了大哥和老四的面子?”     “他敢。”延珏撩唇笑笑,眸中漫过一丝寒凉,“如今我叫他往东,他必不敢往西。”     “这话怎么说?”延璋错愕。但见自个儿弟弟漫不经心笑笑道――     “佛曰,不可说。”     ……     从僧王府出来,兄弟二人分道扬镳,各自回府后,已是酉正三刻。     这会儿的延珏正端着根儿烟袋锅子,叭叭的边走边抽着,那呛的人辣眼的冲烟儿漫的周遭的奴才跟着咳儿咳儿咳嗽,唯独不觉味儿的自个儿,拧着个麻花眉,满脑子都是临行前延璋打趣他的那一番话。     “反正皇阿玛只点名儿我与大哥去迎劳,明儿劳师你就别去了,剩得瞧着人家威武,自个儿回家闹心,你只管好好收拾收拾去赴宴就是。”     嘿!他闹什么心啊!     他延珏心眼儿难不成就恁小?     ‘不然呢?奏你那虮子逼似的小心眼子,难不成还算大?’     莫名其妙的,脑子里钻出来一句天津味儿的损嗑儿,延珏一个激灵,摆摆手划拉划拉眼么前儿的烟儿,但见除了花草树木石头亭台等等,屁都没瞧见一个,自个儿咕哝咕哝道――     “操,真他妈撞邪了!”     待延珏一行人呼呼拉拉回了院子,只瞧着那破布吊着胳膊的于得水一脸为难的迎了上来。     “主子……”     “别他妈唧唧歪歪的,有话说,有屁放。”     听着主子口气不太乐呵,于得水心里吆喝了两声哎呦喂,硬着头皮道,“侧…。侧福晋见您未归,执意等您……奴才拦了……可拦不住啊。”     侧福晋?     延珏顿顿步子,眼儿一横,“哪个啊?”     却说这话才说完,但瞧正房门儿推开,一身着青绿色薄纱缟素的纤纤女子袅袅前来。     夜色下,那泛着潮红的脸儿,那漫着水波的眼儿,精致如画,美艳如妖精。     “爷儿不必为难公公,是婧雅唐突了。”婧雅上前屈膝问安道,那声音娇柔的像是最上等的丝绸,撩在人心上,直叫人酥酥麻麻。     当然――     这不包括那天生凉性儿的延珏。     “有话说话,别夹个嗓子。”只扫了一眼,延珏压根儿没多瞧一眼。     “是。”应了一声,起身时,婧雅在袖中使劲儿的抠了抠掌心,待那阵阵刺痛唤回了几分清醒,才清清嗓子,低眉柔声道。     “知爷儿空着肚子忙了许久,婧雅特备了些许薄酒素菜,伺候爷儿用膳。”     用膳?     一旁的于得水瞧着主子那眼底的波纹未动,心下一叹,完,这婧雅今儿八成要落寞而归了。     然――     “进屋吧。”甩下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延珏背着手儿迈着大步儿走在前头。     少时,吱嘎一声儿,正室的房门阖上。     隔着窗子,瞧着那红烛映着的两道影子,于得水捂着嘴儿,哧哧的笑着。     这就对了,放着婧雅主子这般忠义温顺美艳温婉的女子冷落着,主子不是暴殄天物么~     室内,延珏坐在梨花木凳儿上,斜眼儿瞄着那婧雅此时剪着捻儿的那两根儿红烛,端着饭碗,零星的挑拣着桌上的菜儿吧吧的嚼着。     “爷儿,饭菜可还可口?”放下剪刀,婧雅施施前来,拿起桌上的酒壶为延珏斟了一盅酒,拈着纤纤玉指敬了过去。     扫了一眼那酒杯,又扫了一眼脸色异常潮红的婧雅,延珏叨了一口菜儿,嚼了几口,漫不经心的道。     “你就喝的这个?”     “……”婧雅怔了怔,半晌抬头直视着眼前贵气逼人的延珏,媚眼如丝,莞尔笑道,“酒虽不同,却都是求的一醉。”     “呵……”延珏轻笑,低头嗤道,“额娘终于挑上个伶俐的了。”     “还请爷儿成全。”     婧雅的声音微微颤抖着,闭上眼的同时,那原本就轻薄的衣衫在纤手的撩拨下,坠到了地上。     只三两下,那泛着潮红的身子便像才刚拨壳的煮蛋一般,呈现在延珏的眼前。     这真真儿是一副精致绝美的身子,肌理细腻,骨肉匀称。     延珏抬眼儿瞧瞧,忽的起身走过去,在俯身猛地一倾的时候,只见那一直呼吸纷乱的婧雅脑子猛地甩向一边,攒着眉头紧紧咬着下唇。     “怎么?不愿?”延珏似笑非笑的在她耳边吹着气儿。     “……不……”婧雅连连摇头,惊慌的要解释,却只听那男声忽的嗤道。     “放心,我也不愿。”     身前阴影一晃不在,待婧雅平复呼吸后,只瞧那七爷早已坐回了凳儿上,那眉目间清冷的,哪里有一分动情的样子?     “爷……”婧雅紧攥的手,想要去解释,然,还未曾开口,却只听延珏沉凉的道。     “你要的不过是我延珏侧福晋的位份,我成全你这份体面,可前提是――”延珏顿了顿,抬眼儿阴冷的扫了扫那抱着臂膀的婧雅又道。     “有些事儿,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个儿心中有数。”     延珏并未直说,可如婧雅般精明,自是一点就透。     捡起地上的衣裳披上身后,婧雅屈膝恭顺的道,“七爷放心,无论今时今日婧雅是何等位份,福晋永远是我主子。”     “还算个聪明的。”延珏敛了敛眸,又道,“记住你说过的话。”     “是。”婧雅恭顺的道,晃了晃越发昏沉的酒劲儿,咬了咬下唇,捡起了衣衫,利落的穿好,而后到延珏面前屈膝道。     “不打扰爷儿休息了,婧雅告退。”     “不必。”     闻此,婧雅怔楞了片刻,但见延珏起身朝门口儿走去,头也不回的甩下一句话。     “今儿就睡这吧,知道明儿怎么跟皇额娘说就是。”     嘭――     一声关门声,带进来了一股子小风儿,那秋夜的凉意窜进了婧雅昏昏沉沉的脑子,她狠拍两下自个儿的脸,从一旁的盒子里掏出了一块白绢。     利落的咬破了手指,涂在了那白绢之上。     而后,一声长吁,松了一口气。     ……     好,婧雅这厢说到此,咱接着说咱七爷儿。     有得看官说了,呦喂,七爷儿这下去了咱小猴儿的屋儿吧!     嗨,我说,您想嘛呢!     既然咱七爷儿留了婧雅,自然是要给那宫里头手伸得老长的自个儿老娘一个假象儿,懵她一个面儿,换她一个消停,要不然那接二连三的那些个催子招数早早晚晚得给他烦死。     所以,咱七爷儿今儿哪房也没去,打从出了屋儿,跟于得水说了一声儿,就自个儿跑到了隔壁僧王府的小校场上,十八般武器换样儿的耍了半宿。     您又问了,呦喂,咱七爷儿脑子有病吧,这家中娇妻摆着晾着,自个儿大半夜的跑这儿耍剑来了,这,这,这不是正常男人啊!     嘿,您还真就说对了。     这延珏,他就真不是个正常男人,许是他双手断掌,天性喜欢那些烈性的东西,所以在他的脑袋里,这些个冷冰冰刀枪弓剑从来都比女人招人稀罕。     当然,这硬气话儿得说在那个烈货没出现在他生命中之前。     世上的姻缘,大多是月老胡乱系线儿,这运气好的天王盖地虎,这运气不好的那宝塔还真不见得就阵的住那河妖。     延珏格路,小猴儿更加格路。     恁说,这女人自古善妒小性儿,您可曾瞧见这一号人物没有?     “福晋请喝茶。”     ‘圆房’的翌日,才从延珏屋里出来,婧雅就按制来给这府中的女主子奉茶。     原本这满屋子丫头婆子奴才无一不等着这脾气暴躁,嘴皮子尖酸的福晋给那婧雅小鞋儿穿,却不曾想――     “好!好!”那炕塌上的小猴儿连连点头,接过那茶水儿喝了一口,笑的那叫一个乐呵。     您问,这娃子傻吧?爷们儿都让人给睡了,自个儿跟那儿笑嘛呢!     嗨,介真没招儿啊,咱这脑子万般精,唯缺一根弦儿的小猴儿满脑子只想着一个一加一等于二的事儿――     管他丫的棒槌杵谁,反正她不疼,就成!     “伤好点儿没?”小猴儿头一回的‘和颜悦色’,直让婧雅有些惶恐。     “回主子,无大碍了。”     “诶。”小猴儿煞有介事的道,“介伤了皮儿,可得好好养养。”     小猴儿扭头吩咐道,“春禧,把二福晋送来的那去疤的膏脂通通拿来。”     半晌,小丫头春禧用衣角兜着一堆小盒儿碎步过来,只听小猴儿吩咐道,“都赏了你了。”     “主子,这怎么使得……”婧雅赶忙摇头,屈膝半蹲道,“这么精贵的东西,婧雅不敢收。”     “操,矫情。”小猴儿嗤了一声儿,眼神儿闪着精光,似笑非笑的道,“有嘛是你婧雅不敢的么?”     “……”婧雅颔首,不语,一派谦恭。     呷了一口茶,小猴儿扬扬下巴,示意春禧把东西都给她,接着半敲打半提醒的道――     “如今你也介般身份了,有那扯别的功夫莫不如把劲儿都使唤在爷儿身上,那才是本分,介玩意儿赏你,好好养养自个儿的皮儿,没事儿多去去他房里。”     省得他出来霍霍别人。     最后一句潜台词儿,小猴儿吃到肚儿里没说,然,那前头滴里嘟噜一串儿的‘谆谆教诲’一个字儿不落的钻进了来人的耳朵里。     “我道不知,福晋竟这般明事理。”     阴阳怪气儿的动静儿响起――     预知后事,请听下回分解。     ------题外话------     奏这些了…也没多哪里去…     我还得磨叨,那个清朝是多妻多妾制度,侧福晋地位比福晋低,但也是妻,呃……重笔墨的都是重要人物……如果有什马不明白的,来群里头晃悠,群里的姐们儿们懂的嗷嗷多,哈哈,197804321。     还有一句,断掌的人真的冷淡,股子里头冷淡,而且严重慢热,我压根儿就没想写什么一睡上瘾这类的事儿。     某二货作者说,追我文的读者们都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哈哈,eon,继续,你们嗷嗷伟大!           第七七回 两个祖宗一窝哄 一道惊雷两刀劈 - 痞妃传 - 鎏年     丫心呢?丫肺呢?丫非得就不伦不类么?     狭长的黑眸斜眼儿死钉着,那窜出的两簇火灼烧着那压根儿不瞧他,兹管白话的眉飞色舞的死猴儿身上。     “来来,快伺候爷儿吃茶~”     “哎,介奏对了!”     “瞅什嘛啊你,人家婧雅端的累呢,你道是接啊!”     “……”延珏一张脸由黑转白,由白转青。     但瞧这眼么前介鸨子推介姑娘似的死丫头,延珏抿抿唇,生生咽下了一口唾沫。     酸,咸,辣,苦——     延珏说不上自个儿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可现下他特想戳瞎那双波澜不惊的杏眼儿。     凭什么?     她把他的搅和的一团混浆,心烦意乱的,她自个儿却水不沾身,淤泥未染?     “于得水!”     “喳。”     “待会儿收拾收拾东西都搬过来,打今儿起,我住福晋屋儿里。”     “嘛?!”     那声儿形同崩溃的几歪声和一群丫头奴才的倒抽气甩在耳后,延珏黑着一张脸,抬屁股走人。     再多留一会儿,指不定就断了那死丫头的气儿。     郁闷。     延珏今儿,各种郁闷。     不只一大早上那死猴儿给他窝股火儿,更让他郁闷的是心眼儿当口挂着的那串儿酸葡萄——     破了皮儿,滴了水儿。     劳师仪委实盛大。     时值正午,烈日当空。     永定门十余丈前的郊外官道上,早已被成百上千的百姓围挤的水泄不通。     所有人的脑子都朝着那插满了旗子的官道上拼劲儿的探着,然那两侧身着甲胄,手持长矛的士兵却生生让人止了步,不敢造次。     “恭迎大将军还朝!”一声嘹亮庄重的呼声由十余名礼官齐声喝出。     随之一声低沉号角扬起,雷鼓声声,众人忿忿屏住呼吸,被那由远及近的马蹄齐整震地之声,霎时夺去了魂魄。     啊!     人群中传来小孩儿的尖叫和哭闹声,大人赶忙捂住了他们的嘴,再瞧向那宛如黑铁色潮水列阵的头排,那重剑披甲身,盔上一簇白樱的人手中提着的东西,惊噩的血色进退。     那是太平盛世的京城里不曾瞧见过的东西。     青黑色的人头已经腐烂,那干涸的血渍零星的贴在其上,蛆虫从那头颅的逸着浆液的眼眶中来回爬着——     “僧格岱钦携准格尔格齐汗首级还朝,愿吾皇万岁万万岁,我大清基业千秋万代!”     “吾皇万岁万万岁,大清基业千秋万代!”     将士们齐整整的呼声,严阵肃立的围着那刚劲血性的下马拜谢之人。     烈日闪闪,打在那冰冷的铁器上,随风滚滚飘着的旗帜上,那满汉二文书写的‘僧’字,漫着血红的颜色。     那是胜利的颜色,那是杀伐的颜色,那是万千男儿热血的浇铸的颜色。     那样的颜色,深深摄住了延珏的眸子。     他,到底还是来了。     一身便服,颀长的身影背手矗立在城门之上,延珏,被震撼了。     那铁蹄踏土的沙沙声,那冰冷刀剑铮铮声,那辎重的盔甲铛铛声,每一声儿都直捅着他的心窝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过立马儿脱掉着一身繁重的‘皇子贵胄’,带着刀剑驭马离城,哪怕是做那帐下一无名小卒,战死沙场,也好过如今耍浑度日,安逸纨绔。     建功立业,名垂军使,那才是爷儿们儿该干的事儿!     锁紧了眸子,延珏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清史》记载,保酆二十三年,七月初十,安北大将军僧格岱钦,克敌班师,敏亲王延玮,宝亲王延璋奉旨率文武群臣郊外迎劳,武英殿大学士,一等公果新奉旨郊劳行饮至礼,仪毕,入宫于太和殿御前,谢恩行礼,奉上准格尔格齐汗首级,恭缴敕印,帝甚悦,赞其‘安北有僧,边关无患’,后着封其为博多勒葛台亲王,世袭罔替。     翌日未时,太和殿赐宴。     现下,咱先把洋钟拨到大半个圈儿以前。     寅时,天刚擦亮,一声暴怒的娇喝划破了槐暖轩的清晨。     “操!还他妈让不让人睡觉了!”     猛地对折起来的小猴儿,气急败坏的揉了一把乱的鸡窝似的头发,俩明显睡眠不足的青黑熊猫眼圈着那猩红的眸子,若不是被窝儿里那条光裸的大腿死死压着她动弹不得,她绝对翻身下地抄家伙去砸了隔壁昨儿新搬来那府邸!     这一宿!叮叮当当!嗷唠嗷唠的!他妈大半夜不睡觉,满院子人连喝带闹哄的,没完没了,一吵就是一宿!     “妈的,搬家呢,迁坟呐!有完没完了!有完没完了!”     小猴儿崩溃的抓着自个儿头发瞪眼珠子猛摇了两下,才又要骂,却被一个大力扯回被窝儿,才要蹬腿儿,嘴就给封上了。     折腾她半宿的舌头,连和弄带钩缠,三两下,那原本就泛着红肿的嘴儿像是镀上了一层玫瑰油儿,水嫩的打紧。     “别嚷嚷了,爷儿知道你烈就成了。”     哼哼唧唧的动静儿从那‘行刑’的薄唇里逸出来,困的迷糊的延珏压根儿连眼睛都没睁,咂咂那混合口水的嘴,一条胳膊揽住那光不出溜的猴儿,另一只手没轻没重的按住她脑袋使劲儿往被窝里摁。     “你大……唔……”     恁是小猴儿手脚并用的扑腾,也碍不住那主灌铅似的大手,腿儿才蹬了三两下,就给埋在了被子里头。     延珏闭着眼睛,懒懒的打了个呵欠,又胡乱抓了一把被子掖在那猴儿的连鼻子带耳朵的脑袋上,哼哼唧唧的嘟囔着,“这下听不着了吧,别扑腾了,睡吧。”     妈的!     她是听不着了!     可她他妈也喘不着了!     一个时辰后,小猴儿披着一身儿嫩粉里衣盘腿儿坐在炕塌上,挂着青黑的眼圈儿,瞪着猩红的眸子,死剜着那悠哉的仰靠在那紫檀木雕蝠太师椅上,哼着昆曲儿,剃着头的延珏。     一屋子奴才打扫的打扫,备膳的备膳,伺候梳洗的伺候梳洗,来回撺掇着,一个个的轻手轻脚,谁也不敢发出多一丁点儿的动静儿。     可不,这但凡昨儿晚上觉轻的,哪个没听着七爷回房后不久,福晋那杀猪宰羊似的动静儿?     喔呦……那动静儿,那叫一个惨……恁说福晋这般性儿……     哎……     拿着毛巾擦着沫子的于得水,打了个呵欠,在心里叫苦连天——     呦喂,这才住一宿就闹腾的他们没得睡,这往后的日子……     “怎么?福晋没睡好?”披着一头齐肩发的延珏才从太师椅上起来,就贱呲呲的瞄着那怒人儿明知故问的说着风凉话。     好!     她睡的嗷嗷好!     小猴儿死瞪着眼珠子,就差飞出去,扎那得意的牛逼哄哄的俊脸上!     要不是这满屋子人,她高低想问一句——你丫昨晚吃春药了啊!     妈的,那院儿吵成那样儿,介主儿哪儿来那闲心,一杵咕就是一个时辰,要不是她差点儿就昏迷了,他丫的还在那瞎他妈扑棱呢!     小猴儿又哪里知道——     延珏压根儿就是窝着一股子火儿回来的,外加这后上那院儿传来的祝酒战鼓点儿,直擂的他满腔热血沸腾起来,然后——     咳咳……驰骋自个儿家疆场,挞伐自个儿家天下,在自个儿家战场上插上战旗,上头写着一个大大的‘珏’字,得瑟的在风中飘扬。     “吁~~”     吹着口哨儿哼哼曲儿,延珏今儿心情大好。     在他看来,征服这个烈货,跟挞伐杀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你床尿了?不能睡了?”     小猴儿狠狠的吐了一口漱口的盐水,那还红肿的嘴一张一合,不是好气儿的说着。     一屋子奴才脸都黑了三分,唯延珏一人笑的乐呵,眼儿眯成缝儿,“爷儿就乐意睡这儿。”     丫的,挨千刀的!     小猴儿黑着一张脸,拧着一双眉,恁是早膳扒拉光了六盘儿小菜儿,也没压下那股子憋闷。     直到过了一会儿,宝亲王和舒舒过来,一番寒暄后,延珏带延璋去书房说话,临走前,扫了一眼那瞧着二郎腿歪脖晃悠的小邋遢猴儿,皱皱眉头跟舒舒说。     “二嫂,你看着办吧。”     嘛?     少时,当舒舒吩咐春喜拿上来几件衣裳和首饰后,小猴儿才明白,那主儿是怕待会儿的宫中赐宴,栽了他睿亲王的面儿。     “你啊,还真是孩子性儿,这知道要去宫中赴宴,京中的裁缝们都忙了起来,各府的夫人小姐们裁衣裳的裁衣裳,添首饰的添首饰,独独你这傻丫头。”舒舒摇头失笑,那精致的旗头板两侧坠着的串珠碰触嗒嗒嗒的声音,煞是好听。     “穿嘛不一样啊,没光着不就成了。”小猴儿摸摸后脑勺,嘿嘿的笑着,许是舒玉实在温柔,又待她极好,恁是小猴儿性子慢热,到也对她有几分亲切。     “你啊……”舒玉失笑,又从那首饰匣子里拿出两个珍珠耳坠子,给小猴儿带上。     “也亏得老七那闲性儿,还记得这事儿,昨儿夜里就跟二爷说了声儿,要么今儿怕是又要讨顿白骂了。”     自然,这个‘骂’字说的是二人那共同的婆婆,玉录玳。     玉录玳宠儿子,这人尽皆知,如今儿般场合,自是不允许栽了自个儿儿子的面儿。     舒舒倒也的不枉延珏所托,这接连整整一个时辰,把小猴儿从头到脚改头换面了之后,更是仔仔细细把那些需要注意的规矩一讲在讲,何处需问安,何处需避讳,何处落座,何处开席,何人可谈笑,何人需要避忌,之类等等,舒舒不厌其烦,反复说了许多遍。     直到未时出府,与业已收拾妥当的婧雅和舒玉各自上轿前,还殷殷嘱咐了一遍。     只可惜,小猴儿虽非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冒,确是一字儿都没听进去。     您问,我的七福晋啊,您长点心没有啊?     回您问,长了,就是没长到您这儿。     如今小猴儿满脑子都是那个人——僧格岱钦。     那日孟姨的一番话,她过后也琢磨了几番,若说这僧格岱钦当日是阿玛帐下的先锋小卒,那当初连夜埋伏敌军兵营的事儿,他定是知道些许内情。     否则,他又怎么会在阿玛出事后,冒着风险去了燃着大火的帐房,还救出了孟姨?     “僧格岱钦……”搓着下巴,小猴儿操着蒙语嘟囔着这个名字,心下也道是有几分好奇。     如今的他,究竟又是嘛样儿个人?     却说今日的宴席,设在太和殿前。     说起这太和殿,又称金銮殿,顾名思义,这座紫禁城中最大的宫殿,殿内金砖墁地,金柱擎顶,摆设无一不珍稀,设计无一不精致,整个殿堂庄严肃穆,富丽堂皇。     这些不是重点,重点的是,自大清开朝以来,除却皇上登基,大婚,生辰等等重大礼仪之外,以臣子之名设宴,此等殊荣,只有二位。     一位是当日出征准格尔的镇北大将军石敢,第二位,便是如今凯旋归来,才刚受封为大清第一异性王的僧格岱钦。     如今站在这微微宫娥前,看着那悬灯万盏,兵将连排的壮观,踩着那许是阿玛曾经踩过的青砖,小猴儿闪了闪眸子,怔在原地,说不出心中滋味儿。     “喂,愣什么神儿啊。”耳边响起延珏的低声儿,小猴儿才晃过神儿来,只瞧迎面迎面走过来三人。     那两个身着四衩锦袍的男子,一个仪表堂堂,一个普通至极,而那俊逸男子身侧的旗服盛装打扮的女子,则是生的庄重,举手投足落落大方。     那两个男的小猴儿自是记得,一个是大皇子延玮,一个是土豆贴胡子的老四延琛,而那个女人么……     “那个是大嫂。”一旁的舒舒侧头小声说着,接着便是众人一番相互请安,若是不知晓这些个皇子素来不睦,只瞧着这些个虚礼,自当作一副兄友弟恭来瞧。     然,当小猴儿草草施礼,起身打量时,却对上那土豆坷垃延琛的视线,那药丸子眼儿正瞪着她,小猴儿立马冲他施展了个无比灿烂的笑,心下念着——     丫的,气死你!     “你……”延琛气的脚都往前错了一步,然延珏的抬起那不冷不热的眼神儿瞄了他一眼后,那一旁跟延玮交换了一个眼神儿的大福晋赶忙上前拉住小猴儿的手圆场。     “上次果相府上白事,实在匆匆,你我妯娌二人也不曾见上一面,说说家常儿,今儿可到好了~”说到这儿,大福晋又笑着瞧瞧一旁的舒舒道,“如今咱们妯娌难得凑在一块儿,可要好好说说话儿,才不跟这些就知道死气沉沉说事儿的爷们儿凑在一块儿。”     瞧着大福晋数落着那些个皇子的模样儿,周遭的女眷都跟着遮嘴笑了起来,当然,小猴儿全然没有表情,若不是脑子里还记得舒舒曾嘱咐她关于眼么前这大福晋的那些话,她八成立马就把那被握住的手抽出来了。     ‘大福晋这个人,真真儿不简单,面儿上虽是和气,可因为大爷与二爷七爷儿素来不合,恁是再热络,跟咱们宝亲王府和睿亲王府总是隔层生分的,当她的面儿,你切记少言语,若是被她抓了话柄儿,也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舒舒的嘱咐犹在耳,小猴儿便也没生事,压着那对陌生触感膈应,在跟延珏等皇子分道扬镳后,任由大福晋一路拉着她,寻得那妇孺席处的头席落座,自然,一桌的还有舒舒,婧雅,舒玉,以及六七个敏亲王府和慎郡王府的侧福晋。     便是皇家的媳妇儿,如今日一般的热闹也并不是常见,虽各府并不算和睦,然这妇孺攀谈,从来不需交情,给一个话题,便能生出许多话茬子来。     一个慎郡王府的侧福晋边掐着手绢儿拍着胸口,边与一旁的舒玉说着——     “我听说昨儿那僧王进城的时候提着那死人头,还爬着蛆呢,别说见着了,只是听着,我都吓的一夜没睡好了。”     “可不,真不知道今儿皇阿玛会把谁家的姑娘指给他,这说起来是英雄,可这想起来,这满手血腥,还真真儿的叫个瘆人!”素来拜佛的舒玉还煞有介事的拜了拜道,“阿弥陀佛……”     “闭嘴!”     “闭嘴!”     两声低喝响起,但瞧舒玉和那个碎嘴的侧福晋立马起身屈膝,慌慌张张的道,“是臣妾失礼,求福晋宽恕。”     “管好自己的嘴,实在话多,奏他……拣个馒头堵住。”生生咽下那句‘他妈’,小猴儿脸色不怎么好,若不是她现在太过激动不合适,她真想踩着凳子骂一声儿。     操!没他们将士满手血腥,换来天下太平,拜你丫佛啊啊!拜佛碴子吧!     一股子气儿从鼻端哼出,小猴儿懒得瞧那怎么瞅都不顺眼的舒玉,然,一别过头,却发现舒舒微皱着眉疑窦的盯着那才刚也失声低喝大福晋。     小猴儿甩头瞄瞄,但瞧大福晋敛了敛眸,扯了个有些不自在的笑道,“老七媳妇儿这张嘴,还真是有意思。”     嘛跟嘛啊?     小猴儿挑了挑眉,此时的她,完全不知道,这大福晋正是那自个儿让人当烧鸡给咬了一口的那个什么乌林珠,也是僧格岱钦青梅竹马的恋人。     少时,待殿前百余桌人渐渐坐定,只瞧一队太监仪卫手持各自卤簿快步前来,于丹墀两侧齐齐站定——     “皇上驾到!”     一声高亢的传声,但见一袭明黄前来,身后是雍容华贵的玉录玳和皇贵妃婉莹。     众人齐声离座问安,一时间声音响彻禁城上空,少时,待保酆帝几人落座镀金鸾仪后,只见一人疾步来报。     “启禀皇上,僧王携一众将士,殿外候旨。”     “宣。”     不一会儿,殿前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入殿的一行将士身上。     粗犷,黝黑,每一个人都与那光鲜的衣衫格格不入。     尤其是那走在最前头,身着五爪行龙补子亲王服制的男子,一条从额头至脸颊的长疤横在那俊朗的脸上,更是平添了一股子煞气。     这只叫许多女眷惊的遮住了眼睛。     然,却深深的震撼了小猴儿。     她直直的看着他,目不转睛,以至于一旁的大福晋用那样异样的眼神瞧她,她都没有发现。     世上可有那般相像的人?     那几乎一模一样的疤痕,瞬间把她拉进了那近乎模糊的记忆之中。     阿玛,你脸上的疤好瞅,像是一个劈开两半的西瓜……     你这小猴崽儿,来,啃一口吧。     那浑厚的声音犹在耳,然今时今日却已经物是人非。     “叔荆……”舒舒拉着她的衣袖,待小猴儿一个晃神转过来,顺着舒舒那眼神儿瞟过去,只见那鸾仪下的一排尊位上,那延珏正眯缝着眼儿不是好眼神儿的盯着她。     呸,小心眼子!     小猴儿朝他吐了吐舌头,翻了个白眼儿,接着瞧那热闹的地方。     到丹墀处,那随行将士止步,只余僧格岱钦一人上前,跪谢圣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浑厚的声音响彻金銮殿,保酆帝点点头,道了一声“好!”     而后,笑着摆摆手与一旁的太监总管戴荣道。     “赐酒!”     僧格岱钦一怔,接过酒时,敛了敛眸,这时只听坐上保酆帝哈哈大笑道。     “爱卿放心,朕知你不饮酒,这杯是茶。”     僧格岱钦一听,赶忙屈膝跪地,杯盏齐眉,朗声道,“谢皇上体恤,臣以茶代酒,恭祝吾皇龙体康健,我大清朝盛世万年!”     随即,一饮而尽。     如此三番后,只听保酆帝又脱口一声好,接着笑着与群臣道。     “文官当如果新,事事持重,武将当如僧格,豪气云天!”     “皇上万福,大清万福。”     众人朗声附和,再落座,只听那皇后玉录玳端着万般尊贵与保酆帝说笑道。     “自古都云英雄配美人,这英雄若是缺了美人,总是孤单了些,臣妾有个不情之请,不如趁着今儿的这份热闹,给僧王指份亲事?”     保酆帝拍拍腿,笑笑,“皇后之意,甚合朕心。”     说罢他朝那驾下的僧格岱钦道,“僧格,你瞧瞧,若是瞧上谁家的女儿,朕给你做主!”     “谢皇上。”僧格心下自是明白,这不过一番说辞,无论他想与不想,今儿的婚指定了,无论他瞧与不瞧,那人选怕是早已经订下了。     遂,僧格目不斜视,只朝保酆帝和玉录玳作揖道,“全凭皇上和娘娘安排。”     “好!朕定不会亏了你!”保酆帝转身与玉录玳道,“皇后,你瞧着哪家儿的女儿合适?”     只这一问,坐下群臣纷纷变色,以延玮为首的大爷党面色凝重,而以延璋与延珏一脉则是舒了口气儿。     既然这人选有玉录玳来定,那这个中意思不言而喻。     “我八旗好女儿甚多,可若是配僧格般的英雄,臣妾觉得,自是要英气些好。”     “这话有理。”保酆帝颔首,玉录玳扫了一眼延璋与延珏,又道。     “而这京中八旗女儿,若论英气,那自是无人比的过果相一门的伯仲叔季,如今这老三已经进了咱们家门儿,而那老二是个醉心诗书的,虽是个神仙般的人,可惜是个庶出,到是这老四,年不过十四岁,模样生的娇,性子也是英气的紧,臣妾瞧着,最是合适不过!”     玉录玳的话一出,那延琛已是双手握拳,那脸上的两撇胡子被鼻端喷发的怒火熏的微微颤着,他怒目而视着此时上前听宣的果新,然,果新却全然视而不见。     “果新,朕今儿就给你家那老四做个媒!”     “老臣叩谢皇上。”果新作揖施礼后,又禀道,“只是委屈僧王,如今季娇有孝在身,还需丁忧三年才能完婚。”     “竟是这样。”保酆帝甩着手中的碧玉珠,作‘犹豫’状,却半晌未曾言语。     那明白人谁又瞧不出来,这与果家联姻是事儿是定了,皇上只是在等僧格一句话。     “微臣愿等。”     这漠然的四字,有人欢喜有人忧。     小猴儿感叹介好好个爷们儿让这皇帝当吊炉烤鸭似的勾了勾子挂上了架儿的同时,倏的瞥见身侧始终低着头的大福晋,似是垂下了什么,在她慌张的用绢帕擦去之前,小猴儿眼尖的叨住了那抹晶莹。     嘛啊?她哭了?     小猴儿斜楞着眼儿瞄她,好一阵惊诧,然,更让她惊诧的是——     “皇上厚爱,微臣感激涕零,可微臣如今只能委屈那四小姐做侧福晋。”但听那僧格岱钦突然话锋一转,众人错愕,保酆帝冷下了脸儿,只听这时僧格又道。     “并非微臣不识抬举,而是微臣发妻之位早已许出,正所谓糟糠之妻,万不可弃。”     话至此,保酆帝沉着脸,只问,“哦?不知是哪一家的女儿?”     但瞧此时,那僧格突然从腰配上,解下一匕首状的物事,齐眉呈道。     “微臣只知,正是这把刀的主人。”     霎时,在场的无数个人都错愕不已——     当然,在瞧清楚那质朴却少见的蒙古剔刀身后。     一个人的脸,开始由黑转青。     ------题外话------     呃,貌似稍微多点儿了…           第七八回 保和殿黑白无常 穗馨阁萝卜开会 - 痞妃传 - 鎏年     书接上回——     却说僧格岱钦这一举动,整个殿前的人为之哗然,众人或是心下暗忖,或者交头接耳,人人自有一番看法儿。     如那些久在深闺的妇孺,大抵想的是那些风花雪月之事,或是青梅竹马,亦或木石前盟,凡此种种,俱是那数不完的风流逸事,道不尽的绵绵情意。     而在那些食禄多年的朝官瞧来,这一举动,则明显带有政治色彩。     如今僧王还朝,虽缴了兵权,然出身科尔沁左翼后旗的他原就身系蒙古外藩势力,再加之如今多年征战,杀命四方,军中威信极高,且不说随其多年的征北大军,只说在京中军营,僧王也是神一般的存在。     在他还朝之前,因大皇子延玮之母,已故的慈仁皇后博尔济吉特氏亦出身于科尔沁左翼后旗,论辈分算是僧格岱钦的姑母,故,朝中自是将他归为大皇子一脉,而如今保酆帝一旨令下,将原系延珏姻亲一脉的果府四小姐指给了他,这背后的意思无异于将僧格夹在二者之间,明着说叫均衡势力,杜绝朋党之争,暗着说,这一步,就像是把一枚‘卒’置于那棋盘的楚河汉界之间,两头怀疑,谁也不会轻举妄动的僵死之棋。     所以,如今这僧格岱钦这一允一拒,在有心人看来,更是同保酆帝的一番博弈。     正所谓‘大凡物不平者得其鸣’,他这不拒绝,却也不完全应允,正像是在说,我僧格岱钦本无心倾轧任何一派,可若是以此相胁,大可不必。     当然,以上种种皆是旁人猜测,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僧格心里究竟作何之想,无人得知。     然,有二人如今作何感想,列为看官定能猜出十之有八。     那就是,咱离星火燎原不远的七爷儿和那眼珠子就快瞪出眼眶儿的小猴儿——     “诶——”舒舒扯了一把那蹭的站起来的小猴儿,待坐下,桌上的十数双眼睛都或错愕,或疑窦盯着她。     舒舒才皱皱眉,难得端出不悦的架子瞥向周遭,却因‘当啷’一声,众人的视线又换了方位。     “福晋!”     眼见那一杯滚烫的茶水如数洒在乌林珠身上,身后的丫头赶紧上前擦着,一桌子的妯娌也赶忙凑了过来。     “哎呦!大嫂,你的手——”舒舒小心拉起乌林珠的手,但见那一双皎白的手被烫的一片通红,那严重之处还起了星星点点的水泡。     “……无妨。”咽了口唾沫,乌林珠眼神闪闪,摇头笑笑,压住了那翻涌的哽咽,然尽管如此,此般不寻常,却还是逃不过三人的眼睛。     一是离她极尽的舒舒,二是始终察言观色的婧雅,最后,是咱一直瞄着乌林珠那裙下一直死死碾地的花盆鞋的小猴儿。     瞄瞄她,再瞄瞄那僧格林沁举着的蒙古剔,再再瞄瞄她,再再再瞄瞄那僧格林沁的身形——     小猴儿倏的一炸眼儿,“乌林珠?”     “叔荆!”舒舒低喝,皱眉‘佯怒’,“大嫂的闺名岂是胡乱唤的!”     丫的,还真他妈是介烧鸡正主儿!     “大……”那‘爷’字还没等出口,舒舒瞧着不对劲儿,赶忙拦在她身前打着圆场,“瞧瞧这老七媳妇儿,心直口快的,瞧着大嫂你这烫着了,一着急连闺名儿都唤出来了,这亏得嫂子你人浑厚,这若是那些个泼辣的,还不能容她了。”     这话前后儿一堵,恁是如何,乌林珠也没有说辞,当然,便是有,此时此刻,她也没有心情去恼这些。     “都是自家妯娌,说这些不是生分了。”乌林珠僵直的扯了一个笑,接着站起身来,只与诸位道,“你们先坐,我且去换个衣裳。”     “嫂子快去,夜里风大,可别再着了凉。”舒舒浑和的嘱咐着,一桌儿的妇孺也跟着‘关心’的应着,只余小猴儿一人正甩着头瞧着那头儿把蒙古剔收起来的僧格岱钦,咬牙切齿——     “七弟妹,陪我去可好?”乌林珠的一句话,让一桌子人都怔住了。     这是怎么个意思?     可不,介是嘛意思?     小猴儿比她们还纳闷儿。     沿着西侧的红墙青砖,从殿前一直走到后院儿的偏殿的一间耳室,除了听那花盆鞋儿敲在青砖上的嗒嗒嗒声儿,乌林珠不曾与小猴儿说过一句话。     坐在室内的炕塌上,小猴儿瞇着眼儿呷着茶,瞧着那些个奴才来去折腾的给乌林珠换着那繁杂的服制。     这乌林珠长的不算美,可胜在天庭饱满,地格方圆,那典型蒙古人的肉肉的下巴,加之那养尊处优多年散发的贵气,整个人瞧上去极为福态,可是——     丫的,僧格岱钦瞎吧!哪儿哪儿跟她像啊!     除了身高差不多,那身段儿怎么瞧着也比她圆润了不只一圈儿啊!     自然,小猴儿不知,那十几年前,未曾生养的乌林珠的身段儿真真儿和她极为相像,她更不知,自十几年前僧格离开科尔沁入营后,她们便再未见过,她更更不知,庙会那晚,收到僧格岱钦的一封密函后——     乌林珠,真的去了。     如她日思夜想的一样,那个曾经的草原上愣头愣脑的小伙子如今已经长成大男人了。     他就那样背手而立的站在人群里,即使带着面具,也像是那空旷大地之上的一团烈火,熊熊燃着,跳跃着,让人完全无法不去看他,不去想他,不去接近他。     面具下,乌林珠泪眼早已模糊了双眼,她在心里一声声唤着,像是曾经他拥着她纵马旷野时一样的唤着——     僧格,僧格!     然,只差几步,她眼睁睁的看着他揽住了另一个带着同她一样面具的女子,像无数次梦里那样儿,紧紧抱住。     他,不认识她了。     她听不见他抱着那人许久说了什么,可在甩开那人的时候,他说的那句话,她听见了。     过去的都过去了,你这又是何必?     是啊,何必呢?     当她十年前跪下接了那道旨意,嫁进京城的时候,她就该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如今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额娘,而他也接受了皇上的指婚,就要成家——     她清醒的知道,她们之间不该再有任何情份,可当他举起那蒙古剔刀说非那人不娶时,漫在心里的酸涩,让她无法理智——     “那剔刀的主人你可认识?”     在摒退了所有奴才丫头之后,乌林珠状似无意却音调颤抖的对小猴儿道。     嘛?     小猴儿挑眉,斜眼儿瞄着眼么前儿身子微微前倾的大福晋,怔了怔,只片刻,眼珠儿一转,扯了扯嘴角儿。     “大嫂说笑了,我上哪儿认识去?”     “……呵。”乌林珠干涩的笑了笑,而后上前坐在小猴儿的对面儿,端起茶杯呷着茶,掩饰着不自在。     小猴儿的脑子也转着,她这会儿也没琢磨明白,这话儿怎么着就问着她了?     “论起来,僧王也算大嫂的表兄,介兄长的事儿,你该比谁都清楚不是?”小猴儿拿话敲打着她。     乌林珠顿了顿,笑的有些僵,似的打着圆场,说着合拢话儿,“没,只是从前听僧格说起过,许是个天津人。”     “哦~”小猴儿瞪着眼儿,嘟着嘴儿点点头,介下她明白了——     合着那晚上,她就跟旁边儿瞧着呢,面具底下的人虽瞧不着,可她这口天津味儿的蒙古话,可却是给她听了去。     呼——     小猴儿心里舒了口气儿,心下琢磨着,可下那天她鬼使神差的说的蒙古话,要不然,她介当完烧鸡还他妈得当轮婊子。     妈的!     脑子里乎得映出俩喷火儿的狭长眼儿,小猴儿呷了口茶,嚼嚼入嘴儿的茶叶渣子,那股子涩味儿泛上舌尖儿上,越嚼越不是味儿,     嘿,就说她这是招着什么路子了?     ……     好,说到那双狭长眼儿,列为看官定是摩拳擦掌,拭目以待,成,您瞧——     且说那太和殿前,日晷上的阴影已指向正南方,天色擦黑,掌灯数百盏。     才刚僧格岱钦的一番举动已在保酆帝的一句不冷不热的‘僧格真乃重情重义!’后,成为了一段插曲。     “朕成全你,今儿就将果新家的四丫头指给你做侧福晋,待她丁忧归来,择吉日完婚!”     一道旨意,订了两个人的一生,在此之后,保酆帝却矢口不提那嫡福晋或蒙古剔的主人之事。     明眼人都知,保酆帝,甚为不悦,然不过此一番婚配小事,说到底也掀不起什么千层波浪。     少顷,鼓乐起,在群臣举杯共敬皇帝,皇后三杯后,人皆落座,开席。     今儿宫宴的主角,僧格岱钦按如今仪制,自是落座在那离銮仪最近头排尊位。     一张长台席,从左到右依次按一二四五七的家中排行坐着敏亲王延玮,宝亲王延璋,慎郡王延琛,礼郡王延瑛,睿亲王延珏,呃——     博多勒葛台亲王僧格岱钦。     就在才刚,延珏主动与延琛换地方的时候,一二四五爷儿还都在纳闷儿——     怎么着今儿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恁说老七那般凉性的人,也瞧着给抢了媳妇儿的四哥不痛快了?     当然,一二四五爷儿一个也不知,跟延琛那丢了媳妇儿来比,他还要不痛快十倍!     丫的,恁说这跟上嘴里抢肉,有他妈什么区别?     “昨儿入府时天色已晚,便未曾上门打扰,这杯僧格以茶代酒,敬七爷,王府修的实在精巧,七爷此番心血,僧格铭记在心。”     僧格端杯对着延珏笑,笑的爽朗,露出一口延珏做梦都记得的白牙。     延珏不曾端杯,阴沉着一张脸,狭长的眼儿缓缓的眨着,漫不经心的盯着他,僧格的笑也渐渐僵住。     两个与小猴儿一生息息相关的男人,就是在这么一个尴尬的场合初次见面。     延珏一身墨黑锦袍,帽饰美玉,发辫黑亮,肤净如瓷,并无刻意的装扮,也并未端着任何架子,那种股子的尊贵与处处精致,只一眼便瞧得出那龙子龙孙之贵重,只是不同于其它几位皇子,这个年纪轻轻的七爷,混身上下窜着的那股子寒凉与阴冷,直叫见惯了杀伐的僧格也皱起了眉头。     “七爷可曾认识僧格?”     “将军有一口好牙。”     僧格不解,却能察觉出这睿亲王对他绝不友善。     放下杯盏,僧格也不再提酒,心中也窜起了几分恼意,眼前尊贵难掩的皇子让他想起了科尔沁郡王府上生活的那几年,他是养子,出身卑微,即便入了府,也从没有人瞧得起他,可以说骨子里,僧格万分厌恶那些自处处高人一等的贵胄子弟。     事实上,他不知,延珏看人从不分高低贵贱,在他看来,人分两种,顺眼与不顺眼。     很明显,僧格岱钦属于后者,不,后者中的后者。     延珏懒懒的瞥了一眼僧格岱钦的腰间,“以僧王今时今日的地位配上这样一把粗制的剔刀,实在有**份。”     摸着腰间的剔刀,僧格岱钦莞尔,“死物固值千金,不及十分情意。”     “好个十分情意!”     抬高了声音,延珏乎得大笑几声,却笑不入眉眼。     僧格再度皱皱眉头,然这笑声,却引来了周遭几位爷儿的注意,以为老七和僧王这头儿说与的热闹,除了那别着劲儿的延琛,几人也相继加入敬酒的行列,推杯换盏,礼待有加,少时,上座的保酆帝又赐了几次酒,加之不断有朝臣前来敬酒,竟无人察觉,延珏与僧格,从头到尾未曾说过一句话。     酒过三巡,不胜酒力的保酆帝在玉录玳和婉莹的搀扶下回宫歇息,而一众朝臣熏熏然的已过半数。     几位亲王与郡王在轮番敬酒的攻势下,除却酒量不错的延璋和延瑛,其余三人业已呈醉态,延玮迷醉着眼始终在笑,延琛则怒目攥着拳头砸着桌子,嘴上喃喃着‘季娇是本郡王的!’,唯独延珏,饮的最多,醉的最狠,却一句话不说,漫不经心眨着那双寒凉的眼,始终有意无意盯着那僧格岱钦。     而这一晚后脊梁骨快被盯穿的僧格岱钦,则是滴酒未沾。     若不是他今儿有要事不得不办,他并不想在这儿多留一会儿。     僧格岱钦唤来了随行侍卫尧武,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     月光照宫墙,墙做镜面映着墙,紫禁城中,处处高墙。     一刻钟后,太和殿西路上,月光洒在这城墙下,漫地的青砖映着那纤瘦婀娜的急匆匆身影。     攥紧着手中的手绢,贴在起伏不定的胸口上。     仲兰,鲜少紧张。     ‘二小姐,七爷在殿外的西侧路的穗馨阁里等你。’     那侍卫的一句话,让一晚上如同仙人泥塑般只望向一个方向的仲兰,恢复了脉动。     他终是发现一直在望着他的她了么?     脚下的步子踩的虚飘,仲兰压着心跳一路疾步,再瞧到那‘穗馨阁’三字后,调整了下呼吸,这才缓缓迈了进去。     月光下,隐约可见那榆树下颀长挺拔的身形。     “仲兰给七爷请安,七爷万福金安。”     按礼问安,仲兰颔首,未曾抬头,只瞄的见那朝她走过来的双织锦皂靴,然那心中所盼声音并未响起,只听——     “二小姐有礼。”     仲兰乎得一抬头,脚步连连后退了几步,那出尘的五官因大惊失色,月下显得更是出尘。     怎么会是僧王?     “你……”     “闻名不如一见,二小姐果是仙子般的美人。”僧格岱钦背手而立,那脸上斜划下来的疤将他俊朗的脸一分为二,月光下,看上去格外的瘆人。     只是,仲兰不怕。     她有的,只是满心的失望。     “仲兰不便打扰,告辞。”     既没问是为何‘诳’她,也没请那些尊卑的虚礼,见不到想见的人,其它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仲兰旋踵便走,纤瘦的背影高傲而冷清。     哗——     迈出门槛前,一把未出鞘的剑横在她身前,仲兰冷冷的扫了那拿剑的尧武一眼。     不正是那才刚传话之人?     “僧王这是何意?”仲兰再转过来时,美眸已氲着薄怒。     “二小姐勿恼,本——”僧格岱钦岱钦话未说完,只听院外七七八八脚步,一声,“滚开!”,只见那守在门口的尧武被打头的延琛一脚踹翻,紧接着,延玮,延璋,延瑛,延珏随之进来。     院中乎得这一群天家贵胄,便是清冷如仲兰也是惶恐,才要请安,却被延玮一臂拦在身后护住。     僧格岱钦还未曾说什么,只见那混身漫着酒气的延琛上前大喝——     “好你个僧格岱钦,就说你鬼鬼祟祟!亏得我们弟兄几个跟了上来,要不然——”打了个酒嗝儿,延琛要上前抓住僧格岱钦的脖领子,然,他只轻轻一避,却让延琛栽了个趔趄,本就一肚子火儿的他,如此一般,更是口不则言——     “僧格岱钦,你夺了我的季娇还不够,现在还想打仲兰的注意,你可知,这仲兰是我大哥心上的人!你跟谁借的狗胆!”     “老四!”     延玮一声喝住,再瞥向身侧那要朝着老七的方向迈步的仲兰,一改温和,借着酒劲儿一把扯到了怀里。     “七爷!”仲兰大惊失色,脱口而出,然——     那倚着拱门,双手抱臂站着的延珏,却像是全然未曾听到一般,因为此时,他的一双迷醉的狭长眼儿,已经紧紧的锁在那门外来人身上。     大爷的,萝卜荟萃啊!     小猴儿俩眼儿挤到一块儿,瞧瞧眼么前儿的延珏,再瞧瞧身侧一块儿路过的乌林珠那盈动的眼儿。     后脑勺的柴火堆,着了。     介,介,介都是嘛啊!     预知这穗馨阁里,将要上演何等热闹,且听下回分解——     ------题外话------     今儿算早点了吧——           第七九回 僧格震颤初钟情 延珏人生第一次 - 痞妃传 - 鎏年     上回书说到那前去和乌林珠换衣服,又被她缠住攀谈许久的小猴儿,本是饿着肚子一心想去殿前赴宴,却怎知,途经那隔壁穗馨阁,竟撞上了那一院子牛鬼蛇神。     您道,这下院子里乱了套了。     可不?     好,废话不多说,咱们书接上回――     却说楼头画角风吹醒,入夜重门静,此时的穗馨阁里,乎因来人瞬间鸦雀无声,众人都看向那拱门前的乌林珠,表情各异――     可不,这园中的人,除却那被延玮锢住不得挣脱的仲兰,谁人不知,他们这个大嫂跟眼么前这位僧王的关系,怎一个‘纠’字了得?     乌林珠看着那背手而立的昔日恋人,素来知理的她,竟僵直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怎么过来了?”延玮染着酒醉的开腔,划破了僵局,不同于那声音中的温和,那揽住仲兰的手越发使力,那受惊的低呼声,让僧格岱钦皱起了眉头。     未等屈膝同延玮请安的乌林珠回话,便乎的沉声道。     “表妹,多年不曾见面,在京中可好?”     不是大福晋,也不是乌林珠,这‘表妹’二字,恁谁都听得出来,僧格岱钦是想说,无论今时何等关系,他僧格岱钦仍是乌林珠的表兄,由不得人欺她,辱她。     乌林珠眼中泛泪,一阵碎步走到那紧搂着仲兰,始终‘温和’的延玮身侧,身子一凛,屈膝颔首,恭顺的道。     “劳僧王惦记,这些年王爷待我极好。”     极好?     极好你妹啊!     紧随着进了园子的小猴儿,歪着脖子瞄着那仲兰腰间攥出青筋的手,挤着眼儿嘀咕着,“又他妈是个蔫儿土匪……。”     表面不露声色,暗地里发狠。     “闭嘴吧你。”凉凉的低哑声响起,待小猴儿反应过来时,那尾音以到了耳边。     猛地被两条粗藤似的手臂圈紧,小猴儿一个呼吸不顺,才要抬头骂一句那冷冰冰的‘枷锁’,可一扬头时,却被一股子浓浓的酒味儿熏的直噤鼻子。     大爷的,介他妈又是喝多少啊!     瞧着那恨不得钉穿她的狭长黑眼儿,一股子似曾相识的‘不信任’的火苗儿蹭蹭燃起,小猴儿杏眼儿一瞠,大眼灯儿似的瞪回去。     凄厉咔嚓,噼里啪啦――     这两口子眼珠子里霎时像是奔出了千军万马,各举战旗,挥刀而上,杀的那叫一个刀光剑影,不管不顾,全然把这园子里此时的好戏排在耳外。     那画面看上去,简直是――     卿卿我我,再无旁人。     “放手。”惊慌褪去,唯有那一幕入眼的仲兰的声音凉如夜,直激的延玮一个清明,手一松,敛敛眸,温和的道,“延玮多有冒犯,还请二小姐不要见怪。”     这自降尊贵,称了名讳,让僧格岱钦看着乌林珠的眉头又紧皱了几分,而乌林珠勾起一抹苦笑,转而对一派冰霜,拿着绢帕擦手的仲兰浑和道,“大爷儿今儿酒吃多了,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妹妹万万别吃心,等明儿酒醒了,姐姐定代他过府赔罪。”     “福晋不必多礼,仲兰一届寒门庶女,怎与福晋攀的上姐妹?”     仲兰的语气极冷,未待乌林珠二度开口,便拂了拂身道,“告辞。”     接着连瞧都没再瞧一眼始终有些歉意看着她的延玮,旋踵,走人。     “等等。”僧格岱钦沉声唤住。     仲兰顿了顿,皱眉冷脸,并未留步。     “二小姐,留步!”又一声,声音较之才刚抬高了几分。     那清冷的背影,不曾停顿。     “给我站住!”再一声吼声响起,仲兰终是转过了身。     然――并不是被那恼意吓住,而是她听见那膝盖跪地的声音。     一院子的人都怔住了,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那单膝跪地,低眉颔首的僧格岱钦。     什么?僧王跪了!     那纵横十年杀场,不曾跪过任何人的僧格岱钦给区区一庶出小姐跪了?!     众人或惊诧,或怔楞,或皱眉,或瞪眼儿,所有人都盯着那跪的直挺的僧格岱钦。     “僧格今夜只有一事相求,望二小姐成全!”重重的点了下头,僧格岱钦语气低沉而诚恳,有心人更是听得出那个中压抑。     “……”     便是清冷如仲兰,也错愕的怔了怔,皱了皱眉,半晌只道。     “僧王有话且直说,仲兰受不得如此大礼。”     “抬上来!”起身的同时,僧格扭头一唤,只见那尧武等二人从院子不远处的叠石小山洞旁,抬出了一个藤椅。     那藤子颠簸出的吱嘎吱嘎声儿由远及近,少时,待那藤椅安放在园中时,借着月光,众人只见那藤椅上卧躺着一个……活人。     是的,如果不是那眼睛还在缓慢无力的眨着,没有人会怀疑,那毯子下盖著的是一具尸体。     蜡黄黑青的脸,只一层贴骨的皮,裹着那般厚的被子都不足一握的身子,那几乎无力撑住脑袋的脖子……     “这是……”延璋开口问道。     “毛头。”僧格岱钦沉声道,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那藤椅边,拍拍那‘尸体’的肩膀,一脸自豪的道,“准格尔一役的英雄,毛头。”     嗤――     延琛瞥了一眼毛头,满眼鄙夷的轻嗤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你僧格岱钦打了胜仗,哪怕营中的一只狗都成了英雄。”     毛头把头低到不能再低,一旁的尧武攥剑的手直攥的咯吱咯吱响。     僧格岱钦目光阴沉的瞥了一眼延琛,那眸中的厉色,只消一眼,便噤了延琛的声,那样的眼神,直让延珏怀里的小猴儿失了神。     那样的霸气,那样的不容质疑,那样的千军万马都不足以撼动的岿然,是那样的熟悉――     小猴儿不由自主,看着那双眼睛,目不转睛,连那腰间的手臂骤然缩紧了许多,都无从察觉。     僧格岱钦拍拍毛头的肩膀,看着仲兰。     “二小姐,你愿了了一个保家卫国的英雄最后的心愿么?”     “……”仲兰不语,冷眼看着僧格岱钦。     “能让毛头摸摸你的手么?”     “简直胡闹!”     僧格岱钦话一毕,延琛嗷唠嗷唠的迎上前去,“僧格岱钦你疯了吧!别说仲兰如今云英未嫁,由不得你这般毁她名声!就算我大哥他日不计前嫌,也轮不着这般杂种!”     杂种二字让毛头敛住了那满心期待的眼,那好不容易吃力抬起来的头,又要低下――     “毛头听令!”僧格岱钦忽然厉声大吼,那军令让毛头反射的一激灵,那病赖赖的眼睛倏的瞪的倍儿亮――     “是,将军!”     “不许低头,给我吊着最后一口气儿,坐直了!”     “是,将军!”     不知是哪一股力量撑着他,皮包着骨头的毛头竟像是灌入了灵魂般坐的直挺,仿佛前方号角声起,那病殃殃的脸上闪动着的是将士们才有的光辉!     僧格岱钦忽的又向仲兰重重一点头。     “望二小姐成全!”     “……”仲兰的美眸一片清明,她没有看僧格,也没有看着毛头,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只回头看了眼那紧抱着小猴儿的延珏,顺着他深沉的眸子,她又看向了那始终颔首的僧格岱钦。     “僧格,你这又是何必……”乌林珠打破僵局,看着周围面色各异的爷儿们,上前开口劝道,却不曾察觉那心中的名讳自然的从口中逸出,“大家都知道你并无恶意,可二小姐云英未嫁,还未指人,如此一般真的不合适。”     可不?     且不说摸一下手,如今这大清朝,大户人家门风甚严,便是被人家看去了裸足,都算是败了名声,一生都难以许出!     “……算了……将军……”毛头眼圈儿湿了,他吃力的仰头看着那在他心中如神祗般的将军,哽咽了,“毛头不配……”     “不配?!”僧格岱钦忽的高声一喝,那纵疤下的眸子因瞠的过力而泛着猩红,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猛地一把掀开毛头身上裹着的毯子!     只见那远比想象中还要干枯的身体上,纵横沟壑着数不清的伤疤,有得红肿,有得溃烂,泛着脓肿,无一结痂,而自那腿跟以下……是空空的裤管儿……     众人愣住了,还没等他们缓过神儿,只听僧格岱钦声音颤抖着道,“毛头今年十六岁,他无父无母,十三岁入伍,在先锋营服役三年,参加战役数十二次,负伤六次,死里逃生四次,在奇袭乌兰巴托的那个晚上,先锋营遭到了埋伏,他们全营四百人,如今只剩下被炸断了双腿的毛头一人!”     僧格岱钦指向那空空的裤管,激动的道,“就是拖着这副身子,毛头咬着牙硬是一路颠簸扛到了京城!为的是什么?”他眼神看向那些皇亲贵胄,不掩嘲讽,“难道为的就是那徒有虚名的封赏?!为的就是那些再多他也没命花的赏银?!”     僧格岱钦看向延琛,“还是为了你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皇亲贵胄的一句杂种?”     “你可知道你眼前这个杂种,三年寒暑日日操练,不曾休息过一日?你可知道这个杂种,为了所谓的保家卫国,明知是死路也削尖儿了脑子往战场上冲!你又可曾知道这个杂种吊着最后一口气,只是为了看看他们拼死拼活换来的安乐升平?”     “到如今……”僧格岱钦声音有些哽咽,“如今只剩下一口气儿,只是想摸摸一个漂亮姑娘的手?有什么错!他不配么?!”     “……将军……别说了……”毛头和一旁的尧武已经哭的泣不成声,僧格岱钦眼中热泪转悠着,全身颤抖。     小猴儿的心,也跟着颤抖了。     那儿时在军营里所见的一幕幕涌上心头,看着那跟她年纪差不多的,满身是伤的毛头,她那颗素来麻木的心,抽疼着,而僧格岱钦那一声声血性的低吼,和那刚毅的眸中泛着的热泪,让她像是看到了那曾在她心中像是山一样的阿玛,她那颗硬冷的心,变的莫名柔软,她不知道究竟使了多大的力道挣脱了延珏,她一把拨开那不为所动的仲兰,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窜过来握住了毛头无力且颤抖的手,接着在那一声声的惊呼声中,小猴儿直接俯身抱住了那干瘦的毛头。     “小子,咋样儿?姑娘身子是不是倍儿软!”那轻佻的天津味儿逗着哏儿,却让毛头倏的失声大哭,那软绵绵的怀抱,那温暖的体温,那丝毫没有嫌弃的语气,迸发了毛头心里的委屈,对生命的留恋,对世间的不舍,甚至是对母亲的怀念――     呜呜――呜呜――     毛头反抱着小猴儿,失声大哭,那哭声,回荡在整个穗馨阁里,四下流窜,敲打着一众围观人的心。     僧格岱钦眼中的泪,流了下来,他不知道,从不轻易流泪的他,会被这样一个莽撞的小丫头漫湿了双眼,任他如何屏息,也止不住那种翻涌的情绪。     这一刻,他看着那瘦瘦小小的背影,眼神再也挪不开。     “老七媳妇儿……”乌林珠拭着泪,要去上前提醒她,可小猴儿回头甩了一个沉凉的眼神,却让她止步不前。     延珏没动,一二四五爷儿,一个都没动。     在此时的小猴儿看来,所有周遭的一切人,都是摆设,她的眼里只有怀里抱着的干瘦小子,他的气若游丝,他的孱弱,和他此时与体力全然不符的失声大哭,让对死人并不陌生的她知道。     这是回光返照,这小子要不成了。     “闭嘴,别哭了!”小猴儿忽的喝住,抽出身子,板着个小脸,一脸不悦的瞪着毛头道。     “你介没完没了的嚎,知道的是你兴奋,介不知道的还以为咱模样儿多拿不出手儿呢,介家伙给你嚎的,脸都给我嚎没了!”     “噗――”     被眼么前的小猴儿灵动的表情逗的,毛头破涕为笑。     近距离的瞧着模样儿甚娇的小猴儿,毛头这会儿才有些害羞,脸挤出全身最后一丝血色,慢慢的低下了头。     “嘿!”小猴儿眼儿一瞪,“说你还喘上了,给我抬头!”     毛头不知所措的抬起了头,小猴儿翻了他一眼,抬手胡乱给他抹抹眼泪儿,伸出俩手扳着他的脑袋,命令着。     “瞅我。”     “嘶――”见毛头又害羞的低下眼儿,小猴儿恶狠狠的喝道,“赶紧瞅!”     毛头抬起了眉眼儿,羞怯的看着眼么前娇憨灵动的小猴儿,肤白如瓷,眸如星子――     “咋样儿?漂亮不?”小猴儿扬着下巴,‘土匪’似的问道。     毛头瞪着眼珠子,急于求证什么似的,猛点着头。     “就是!”小猴儿拍拍毛头的脸,呲牙乐乐,“你说漂亮就成!”     说罢,小猴儿轻轻揽着那比她还瘦的毛头,扯过身后的靠垫,让早已全身瘫软的他躺下去,接着她半蹲在他的藤椅身侧,把自个儿一双手塞到他的手里。     “不是要摸漂亮姑娘的手么,摸我的,随便儿。”     那白嫩的肉肉的手放在那干枯的只剩下骨头的手里,泛着晶莹的光泽,像是这世间最最真贵的宝贝,毛头颤抖着手,轻触着那如葱般的手指,胰子似手背儿,滚烫的手心儿――     那样的温暖,让他闭上眼睛时,看见了他早已经模糊的母亲,他记不清她的模样,只记得那双握着儿时怕黑的他睡觉的那双手――     也是这般热度。     “母亲,给毛头唱首歌吧……”毛头气若游丝的哼哼着,被那双温柔灼热的手反握着,听着那娇软的声音哼唱着――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     空旷悠远,干净纯暇,那低声哼哼的歌谣,在这寂静无声的院落里,钻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僧格岱钦的泪已成线,划过那到深深的疤,流到紧抿的嘴角,顺着刚毅下巴,砸到地下的青砖上,那样娇软的声音,像是一道天籁般,闯入他全然无法设防的心。     在那歌声中,毛头,松手了。     那月光下,像是睡着般安详的脸上,浮着笑容。     看着那年轻的生命,在眼前逝去,众人心中各自怅然。     然,没有人看见,那倚着拱门一动不曾动过的延珏,拭去了左眼的那一瞬而拭逝的晶莹。     无人得知,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滴眼泪。     ------题外话------     哎,就这么多吧,情绪掏空了,暂时不能复原……           第八十回 小两口相拥夜语 谷丫头再次相聚 - 痞妃传 - 鎏年     天老爷瞧热闹,从不怕事儿大。     毛头前脚咽了气儿,阿灵敖待着一众禁卫后脚就到了,呼呼拉拉一群人,将穗馨阁团团为住。     自然,他们的目标是那个贿赂守卫私自带着毛头进宫的僧格岱钦,从阿灵敖带人时候那些言辞凿凿的所谓证据来看,定是一早便知的。     纵是僧格岱钦如今贵为亲王,私自带人入宫也违了宫禁,轻者说可说无视规矩,不知轻重,重者若罗织说藐视皇权,意图谋反也不为过。     索性,在阿灵敖问询僧格岱钦时,乌林珠偷偷将尧武手中的那把短剑拿过来藏到了身后,延玮察觉,却也只皱眉并未多说。     死人象征不祥,在僧格岱钦被带走时,毛头的尸体也被抬走。     据派出去的探子回来报,“阿灵敖大人去了永寿宫,可说是皇上今儿醉了,不见任何人,一切事儿等明儿再说。”     这话说完,穗馨阁里的一纵皇子心里头都明白了――     今儿的阿灵敖不过是棋,下棋的人却是保酆帝。     皇阿玛虽不胜酒力,却从未醉到不起,如今这一闭门不见,自是有别层意思。     当然,保酆帝绝不会因这点儿小事儿把才刚封王的僧格岱钦如何,可小惩一番怕是难逃,想必白日宴会上,僧格岱钦的半推拒,保酆帝心中总是有气的。     如此一般,自然,没有人原意去惹这身腥。     当晚,僧格岱钦被圈禁在了武英殿西侧的咸安宫,直到第二天过了晌午,才被放了出来。     朝臣纷纷猜测,僧王这么快便被放了,定是有人求情,一时间猜测声四起,大家纷纷想着哪位爷儿会为僧王站出头,或是猜测姑表兄一脉的敏亲王延玮,或是猜测如今也想极力拉拢僧格岱钦的延璋,然,谁也不曾想到――     陪保酆帝下了一头午棋的人,会是从不管闲事儿的睿亲王延珏。     众人自是不知这皇帝与自个儿这最宠的小儿子之间究竟说了什么,但当日下午――     僧格岱钦与毛头的尸体同时被放了出来,保酆帝亦未曾训斥,只象征性的罚俸一年,已示惩戒。     少时,又招来果新,拟旨由钦天监择吉日,着即在绥远境内,修葺乌兰巴托一役纪念碑,以悼亡已故将士,旨毕,又将一副书写好的提词派下,命其誊到那石碑之后。     那副提词不曾署名,可那龙凤遒劲的字体,他却是似曾相识,从那不曾有一丝干涸的墨迹来看,便可知提词时的洋洋洒洒一气呵成。     许多年后,当乌兰巴托一役纪念碑挺挺矗立在那绥远边境时,那首词跟那场保家卫国的战役结为一体,人皆为之感叹――     心怀戎马征战功,傲立孤烟大漠中。     身挡霸贼窥疆土,志勉后人竟英雄。     风沙难掩风流迹,人杰易改江山容。     冷眼静观沧桑变,忠义永存万年同。     ……     ……     好勒,悲情到此,正所谓东边儿日出西边儿雨,人生纵有万种伤感,却皆为匆匆过眼烟云,老百姓那话说的好――饭得照常吃,日子得照常过。     却说三日之后,那满脑子被如何见僧格岱钦一面这个问题困扰了几日的小猴儿,忽因阿克敦前来送一人回府,心情大好。     “主子!”     一声亮堂不失娇软的呼声,直接给那赖嗒嗒趴在方枕上琢磨事儿的小猴儿一把吊起来,一个翻身下地,趿拉上鞋便疾步出屋,待瞧着那眼泪吧茬朝她奔过来一瘸一拐的丫头后,小猴儿直接掐腰就骂。     “操你大爷的,你丫死哪儿去了!”     “嘿嘿……”     谷子小扣眼儿泛着眼泪花儿,泪眼模糊的瞧着那日思夜念的主儿,瞧她那红润丰韵却匪气不减的样儿,扯着嘴儿傻呵呵的乐着。     那死狐狸还真没与她说笑,瞧这猴儿如今的模样儿,摆明这七爷儿是万般宠她的。     “呀!谷子姐!”才端了一盘子比自个儿脸都大的点心的春禧才一进院子瞧见谷子,嗷唠一嗓子,小短腿儿一蹦――     当啷――     连盘子待吃的,全都扣在摔的大马趴的自个儿身上,这一摔,委实滑稽,直给谷子逗得破涕为笑。     反观小猴儿则是一派习惯的从那‘马趴春禧’头顶正中拣了一块儿萨其马,扑弄扑弄送进嘴里,边嚼边扯着谷子胳膊往屋里拽。     “甭傻乐了,她天天介样,快走,屋里头唠去。”     许久不见的俩瓷一块儿往屋里头走着,直甩下那院子当间儿的‘马趴春禧’,一动不动的顶着脑袋上那另一块没有落地的点心,瞠着眼珠子喊着――     “主子,还有一块儿呢!”     自然,没人有时间搭理她。     到这儿您要问了,嘿,我说你不是前几天的时候还说,这一内一外的俩瓷这个不能轻举妄动,那个小心谨慎的不敢轻易见面儿,怎么着今儿说回来就回来了?     要说这个,那还得把故事拉回宫中赐宴的那个晚上。     却说那天因为那穗馨阁横生的事儿,小猴儿心里嗷嗷堵的慌,那素日没饭不如去死她,一晚上没吃饭,竟也不觉饥饿。     待同一众女眷早延珏一步回了府后,怎么着在屋儿里也待不住的小猴儿,便让金扣儿备了一壶酒,自个儿提着它,三窜两窜的爬上了槐暖轩中那颗瞧着比这宅子哪儿块砖都老的老槐树上,对酒邀明月,胡思乱想。     想那毛头闭上眼睛时安详的笑,想那僧格岱钦刚毅的满是热泪的眼,想那记忆中几乎模糊的军营,再想想那被五匹马生生扯成几半的阿玛……     三壶酒过,腹中空空的她早已熏熏然,胸中已是万般滋味,仰躺在最高的树杈儿上,小猴儿看着那似是触手可及的月亮,伸手去抓,可瞧着是碰见了,手中却空空如也。     “阿玛……阿玛……”小猴儿绯红着一张脸呢喃着,然迎着她的却只有着数不尽的秋夜凉意。     从树上爬下去之前,莫名的,她看向了那个隔壁的院子。     她经常在这棵树上,却是第一次发现,坐在这里,居然能那么清晰的看到隔壁院子的一隅――     战鼓,箭靶,十八般兵器,跟她差不多高的大弓。     该是小型的校场吧。     回来之前,舒舒说,“皇阿玛不过是想敲打一番,僧王不会有事的。”     是吧,那厮好赖一亲王,皇帝再闲出屁了也不至于大张旗鼓的封了一个亲王,屁股没做热的就给废了。     有那时间惦心他,还不如掂心那个阴阳怪气儿,心眼子比针鼻儿还小的延珏。     小猴儿原本庆幸自个儿喝的晕晕乎乎,沾枕头就睡,然――     完全陷入梦境之前,一个冰冰凉凉的身子朝她背后那么一贴,睡意被冰走了七分。     被迫背对着窝在那来人怀里,小猴儿感觉的道,他嘛也没穿。     “你真热乎。”     “是你丫凉吧。”     小猴儿翻了个白眼儿,一动不敢动,连续几晚的‘经验’让她知道,通常介般情况下,她若是扑腾,结局都是一个字儿――疼。     所以即便被那个只比冰块多一点温度的结实身子越圈越紧时,小猴儿连喘气儿都小心了几分。     “你喝酒了?”     “……嗯。”     耳朵边儿上吹着热气儿,让小猴儿控制不住的面颊滚烫,许是这没有掌灯的屋里头儿实在黑暗,又或许是今儿心情实在沉重,小猴儿素日那一身反骨竟难得收住。     她问:“毛头的尸体……”     “没事儿,明儿就能埋了。”     “僧……”     “他死不了。”     感觉那环着腰的胳膊明显缠紧了半圈儿,让小猴儿几乎嵌在了那个她不想嵌的地儿,若不是这会儿乌漆抹黑的,准保她的脸红的快能滴血了。     “……嘛呀……我就问问……”小猴儿娇哼着,那几乎埋在她颈窝里的触感让她混身都不自在,而那下一秒脖间齿痕处那湿湿滑滑的触感,让她呼吸都局促起来。     “别舔啊……”     “……狗啊你……”     “哎……你……”     “剔刀怎么在他哪儿……”小声儿的哼哼唧唧的动静儿从脖子窝儿处挤出来,小猴儿给那舌头舔的全身软啪啪的,也没了什么烈性,伸着脖子,喘气儿费劲的把那谷子如何来信,上庙会如何找她,又如何被僧格岱钦当成乌林珠,蒙古剔如何丢了之类的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等讲完了半天,那脖子窝儿的‘狗’也没个动静儿。     “……喂,怎么着,不信?”     “……诶!跟你说话呢!”     “嘶,你大……”     “谷子我给你找,甭一天疯疯张张的瞎折腾了。”     呃?     这冷不丁一句话,给小猴儿还吓一跳,恁说这主儿嘛时候也没这么好说话啊!更何况今儿她还自个儿送上门给一毛头小子吃了豆腐,按说介小心眼子――     “诶,我说不是你呀,今儿介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     “嘶……不对劲儿……我说你不是想了嘛损招儿在后头等着我呢吧!”     “……”     “我说……”     “你抱我。”     嘛玩意儿?     耳朵根子旁边儿来一介小孩儿哼唧似的动静儿,小猴儿全身一激灵,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你介脑子让砖拍……”     “不抱不给找。”     “嘛?”     拿谷子威胁她,丫有病吧!     “抱我。”     “……”小猴儿无语了。     丫的受刺激了吧,恶心死了!     然――     “你说的啊,谷子你给我找!”     “快点儿的……转过来。”延珏催着。     呼――     吁了一口气,小猴儿压着全身那不停钻出来的鸡皮疙瘩,转过身来,在黑暗中翻着白眼儿张开手臂。     下一秒,那凉凉的结实身子便落入她那温暖而娇小的怀里了,头贴在她的胸口上,还懒洋洋的来回蹭了几下,直蹭的小猴儿鸡皮疙瘩又起了一轮。     “拍我睡觉。”懒洋洋的动静儿从怀里钻出来,小猴儿噤着鼻子,无声的损了他祖宗八辈儿,而后小手胡乱的朝离她最近的脑袋一顿胡拍。     “轻点……”     妈的!     当她奶妈啊!     恶心吧啦的让雷劈了吧!     “给我唱歌……”     操!     还没完了啊!     “不唱咱俩就干点儿别的。”     感到那牙咬到她胸前,小猴儿气的脑子窜了黑烟儿,说话都没了好动静儿――     “唱嘛啊!”     “就那个。”     “哪个啊!”     “刚才那个。”     “……”     “唱到我睡着。”     “……”     如果不是幔帐里丁点儿光都没有,小猴儿真想瞧瞧,丫的这瘪脑子是不是那纨绔主儿啊!     呼……翻了数十个白眼儿,小猴儿拍着那主儿开始哼哼,“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     小猴儿不知,那天晚上,延珏的梦里梦到了什么,她只知道――     嗓子疼。     可不,这一连唱三宿了,隔谁谁嗓子不疼?!     “妈的,那个挨千刀的,脑子有病!天天夜儿个让我给他唱曲儿,我他妈成小馆了个屁的了!”     当谷子问道,七爷儿是如何答应帮着找她的时候,小猴儿吹胡子等眼睛的数落着,那模样儿直逗的谷子哧哧猛乐。     “嘶――还他妈敢笑――”     猴子一横眼儿,身手就要朝她脑袋扇过去,然就要触到那肩膀的时候,又收了手,摸摸她那肩膀头子的伤口,指尖被那上好的缎子的触感吸引了注意。     “诶,我说死丫头,那阿克敦对你不错啊,不是说丫给你当骗子关了么,嘛弄介么上好的缎子给你穿着?”     “呸!”谷子狠啐了一口,死死剜了一眼,“好个屁!别跟我提那臊狐狸!”     “臊?”小猴儿抓了一字眼儿,笑的那叫一个暧昧,她搓着下巴朝一脸怒火的谷子挑挑眼儿,“我说你成啊,介蹦达一圈儿一下侩俩,一会儿说人书生笨,一会儿说人大少爷臊的,啧啧……介墨水吃的多,果然不一般啊。”     “小爷儿!”谷子一跺脚,脸倏的红的像猴子屁股。     却说这分开有一段日子的俩瓷,这才一见面儿,便是有说不完的话,从那天出逃之后的种种开始说起,这一说竟说了两个时辰。     待到了黄昏时,太阳猴子屁股似的趴房头的当下。     当谷子才换了衣裳要去厨房给猴子传晚膳的时候,忽的来了一不曾见过陌生人。     “诶,你哪位啊!怎么不传唤就闯我们后院儿来啊!来人!”     不曾见过如此犀利的姑娘,尧武一阵局促,脸一红,赶忙揖刀,“姑娘勿要惊慌,在下绝无冒犯之意,只是僧王嘱咐过,务必把这请帖交到七爷或是福晋手上,现下七爷不在府中,在下这才找人带路,前来送给福晋。”     谷子一听,瞬间换了个和气的脸儿,好一番礼上往来的应付,到那尧武走后,她才拿着那‘请帖’进了屋儿。     “嘛玩意儿?念来听听?”听是僧王府的请帖,那侧躺着往嘴里丢花生米的小猴儿,倏的对折起来。     半晌,只听谷子以简概繁道。     “说是谢谢您二位帮着周旋,今儿要摆宴请你和七爷过府一叙。”     ------题外话------     呃…。又12点了……           第八一回 孽缘廊前风流生 挚恋缘起花下鬼 - 痞妃传 - 鎏年     上回书说道那石猴子收了僧格岱钦的请帖,有的看官说了,这下好了,咱七爷不在府上,小猴儿要独自赴宴去了——     嘿,我说,您想嘛呢?     在这娘们三从四德的年代,您见过谁家媳妇儿明目张胆的跑邻居家耍去?     自然,恁说小猴儿对那僧格岱钦有百般疑问,也要等延珏那主儿回来再行定夺。     但是再此,咱先不说小猴儿那厢,且说那送贴的尧武本要回府,原是谷子谴着金扣儿送客,可不知究竟是这睿亲王府过大,弯弯绕绕过多,还是那尧武因遵礼始终不敢抬头,这低头寸步约么一刻钟,待满腹疑窦再抬头时,前头领路的金扣儿竟不知去向。     但见眼么前身处的小院儿中,只掌灯二盏,微光中可见那一处偏犄植竹些许,随风一动沙沙声,委实清新雅致,此时院中并无一人,但从那偏房前横搭的杆子处随风飞摆的素青衣衫,可知定是府中女眷所居,只一想,尧武大惊,才觉不妥,忙要疾步退出院子,却在迈出拱门前,凭那常年征战的经验,耳尖的听到了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只听来人二三,碾步很轻,却走的很急。     尧武蹙眉,若是被人发现,此时他未经传唤身处睿亲王府女眷院中,定是如何也解释不清,惩他尧武是小,若是累计将军名声,那便是大,只一瞬思忖,尧武连忙四下一望,遂朝偏侧那避光处点步跑去,在那二三脚步声入院前,灵巧的抓住了那廊上横梁,身子踩墙借力一摇,整个人像蝙蝠一般挂在那横梁上。     果不其然,才挂稳,便听那才入院中的一女声儿止高气昂的道。     “妹妹的院子好生肃静。”     来人正是舒玉与那提灯的香姑,而这遍是竹子的院子,正是婧雅所在的‘竹苑’。     却说此时屋内,正与婧雅品着茶点,说着体己话儿的雷薇听到这声,也是一楞,不掩烦感。     “她怎么过来了?”     一旁的珊瑚也皱起了眉头,啐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来,定没有什么好事儿!”     “珊瑚!”炕塌上侧身而坐,身形纤长的婧雅‘佯怒’的喝道,“不许胡说!这侧福晋其实你一个丫头能编排的!”     珊瑚不忿的哼了一声儿,一脸不愿意却也屈膝道,“主子别气,是奴才失言。”     “好了,起来吧。”婧雅声又软了几分,美颜一脸无奈的与珊瑚道,“出去迎迎。”     半晌,只见那时值日落,依然打扮的环佩叮铛的舒玉进了屋儿,那提灯的香姑却不见人影。     婧雅只无意扫了一眼,便赶忙在雷薇和珊瑚几人的请安声中,起身笑脸迎上,“真真儿是贵客迎门,姐姐一来,今儿我这竹苑还真是热闹起来了。”     “今儿的竹苑确实热闹。”舒玉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甩开婧雅那搀扶过来远比自个儿要白皙许多的手,径自坐在那婧雅原坐的位子——炕塌左侧。     古人云,以左为尊。     舒玉这摆威风的一坐,雷薇和珊瑚皆是一脸不爽,唯婧雅一人,始终带笑的坐到那右边,又吩咐珊瑚道,“把皇后娘娘赏的那个上好的毛尖儿,沏一壶来。”     半晌,茶奉上,舒玉拈着杯盖,翘着那长长的指套,拿腔作势的呷了一口茶。     “姐姐觉得味道如何?”婧雅莞尔道,舒玉却搁了盏轻嗤一声。     “妹妹这话问的有意思,你既说是皇后娘娘所赐,我又如何说的了不好二字?”     舒玉言辞间句句挑衅,然婧雅却似全然听不出个中意思,只和气的笑道,“姐姐这般直爽,道是婧雅小家子气儿了。”     “诶,妹妹可别这么说。”舒玉扫了一眼那让她忿恨的妖精似的美颜,意有所指的道,“妹妹的胸怀,别说这府上,恁说这京中又有谁人能比的上?”     婧雅摇头叹道,“姐姐何故这般调侃妹妹。”     “怎是调侃?妹妹不也说了,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舒玉矫情的拍着胸口道,“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姐姐都替你抱屈儿,恁说你才伺候了爷儿,怎生这第二天爷儿就住进了那主儿的屋儿?且不说妹妹以身挡刀,救了咱七爷一命,就只说妹妹这般容貌和心性儿,这天底下哪个爷们儿尝过滋味儿后能转身就忘?要我说,若不是你那旧主使了什么手段,咱们七爷儿定是舍不得妹妹如今夜夜独守空房的!到难为你里里外外为她围护,视她为主,她又可曾念过你一分?”     舒玉这番言辞里,虽挑拨之意不加隐藏,然却也戳到了那旁观不语的雷薇的心坎儿里,就在才刚,她也正替婧雅抱着不平,然,与才刚一样,婧雅只是莞尔笑笑道。     “劳姐姐惦记婧雅了,只是姐姐真的误会福晋了,实在是爷儿自个儿说要搬到槐暖轩,恁是福晋如何劝阻也拦不住爷儿。”     就凭那邋遢货勾住那凉性的爷儿?     说穿了她也不信!     舒玉忿忿的哼了一声,夹着嗓子硬堆着笑只道,“道是我一个外人说多了,妹妹与福晋还真真儿是主仆情深。”     那言辞间的酸讽不减,婧雅却全当过耳,始终微笑,那一派淡然的模样儿直气的舒玉一口气儿干了一盏茶,然超出一屋子众人的预料,这向来性儿急的舒玉在挑拨不成后居然没甩袖离开,而是一直坐在这儿,没事儿找话儿,一会儿说说婧雅的院子伺候的人太少,一会儿说说那府中些许杂事儿,东扯一句,西拽一句,一直唠到那香姑进了屋儿。     才一进屋,就听舒玉横目道,“你个死丫头,什么都慢吞吞的,闹个肚子,怎么这么久?”     “主子勿恼,是奴才没用。”香姑屈膝求饶,那看向自家主子的眉目间紧皱着,微微摇头,那个中意思只有主仆二人瞧得懂。     什么?     人没找到?     那银扣来报不过一会儿,怎能这么快人就没了?     舒玉一气之下拍桌子而起,直惊的屋里其它几人纷纷皱眉。     一个贴身丫头当值闹肚子,至于这么大火气不?     “区区小事,姐姐别忘心里去,又何必跟个丫头惹一肚子气。”婧雅一旁温声劝着,眼神却也无意的瞄了那香姑还粘着竹叶儿满是泥土的鞋子一眼。     “哼!”舒玉那漏财的鼻孔喷出一股子恶气,“今儿打扰妹妹了,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     “珊瑚,快,替我送送姐姐。”     ……     却说此时那‘梁上君子’尧武,已是手脚抓的皆抖,却因那屋中动静儿,一声不敢吱,幸得他手脚快,不然若被才刚那满院子转悠的姑娘发现,他定是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了。     自然,久在军营的尧武并不知晓这深宅大院中妇人的勾心斗角,对于他为什么会来这个院子,除却迷路,他也没做他想,待半晌院子又静了些许,手脚实在挂不住的他,一个跟斗翻下了地,然——     “谁——唔……”     才从门口出来的雷薇才瞧见他,刚要开口,却被尧武三步一窜,下意识上前捂住了嘴。     那雷薇原是宁古塔将军府出来的,不同于一般女子,会些拳脚功夫,这一个被制住,惊慌虽有,却也反射的出拳去应,肘部狠狠一撞,直撞得没有准备的尧武呲牙咧嘴的,他心想——这般粗鲁,定是一粗使丫头。     于是,急于逃脱这后院儿的他,便多使了几分力,钳住雷薇,在不停挣扎的她的耳边低喝着。     “我不是贼,我是走错了!你别叫!我被抓事小,只是累得你主子的名声就不好了!”     感觉手臂间渐渐不在挣扎,知她听了进去,尧武也松了手,只是他没想到——     啪——     “你这丫头怎么恁蛮!”尧武捂着生疼的脸,瞧着眼么前绝对不算美,却带着一股子英气的姑娘,这会儿脸上窜着滴血般的绯红,愣住了——     可不,她雷薇何曾与男子这般亲近过?!     “下流坯子!还看!”雷薇揪着脖领子,咬牙切齿的骂着,可那女子的娇羞让尧武这等不曾与姑娘接触过的热血男儿倏的窜起了一股子奇异的感觉。     “我叫尧武,敢问姑娘芳名?”     雷薇脸一红,蹲下捡起一个石子砸过去,小声怒道——     “还敢说!还不快滚!”     尧武一个闪躲,身手灵巧的接住了那个石子儿,朝雷薇扬扬手憨笑道。     “姑娘的定情信物,尧武收下了,你且等我些许时日,我定来要你。”     撂了这话儿后,尧武瞧着那脸红红的姑娘,倒着跑了几步,才一甩头,消失在院子外。     只剩那院子正中间的雷薇,痴痴愣愣的抓着脖领子,又气又恼,然却抑制不住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着。     而这会子屋里头,窗子扬起一条缝隙,将这二人的话尽数收入耳中的主仆二人,则是神色各异。     “主子,那个男人……”     “记住,咱们什么都没听见,今儿竹苑里也什么都没发生。”     ……     ……     却说那尧武回府时,已是酉正三刻,才与那正在练字的僧格岱钦说着睿亲王府中所遭遇的尴尬事,这时有人来报——     “王爷,到了,到了,人到了。”     僧格岱钦一听,赶忙将毛笔放下,边放着挽起来的袖子边疾步朝门口走去。     待到了府门外,只见那两侧通明‘僧’字灯笼下,府上一众侍卫奴才,正齐齐打千儿请安。     而那一身墨色锦缎,帽配碧玉,手执一扇,背手而立,周身散着漫不经心的贵胄之气的男子,不是延珏又是何人?     “七爷今儿肯赏光,舍下真是蓬毕生辉。”僧格岱钦有礼的上前揖道,然目光确是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延珏的旁侧,见左右空空,敛了敛眸,才问,“怎么未见七福晋?”     话才说完,却见面前身高等同的睿亲王狭长的黑眸中只寒光一闪,然却只是转瞬即逝,便换成了一派似笑非笑的模样儿。     “怎么?难不成今儿僧王宴请的主角儿是拙荆,本王才是作陪?”那‘拙荆’二字,延珏咬的极重,这一番话似是敲打,也似的警告。     他在提醒僧格岱钦,那是她媳妇儿,伦不着他惦记。     然却不成想,僧格岱钦非但没有否认,反是一派磊落的朗声笑道,“大凡世间英雄,若得幸与七福晋这般巾帼共饮,谁人又不是作陪呢?”     这一番话,乍听无礼,然却是四两拨千斤的拨开了那话中尴尬,僧格此一番,是敬她,仰她,而非男女之私念。     显然,延珏眸色之冷比之刚才要缓和几分,半晌笑笑只道,“道是英雄惜英雄,僧王视拙荆为巾帼,拙荆也惜僧王是个英雄,这不,才说今儿要过府一叙,便说要出去备些礼物,怕僧王久候,本王便先行一步,稍候拙荆自会过府。”     “诶。”僧格岱钦一听,忙失笑道,“不过邻里间便饭一顿,何必如此客气?”     如此好一番你来我往的客气,僧格岱钦便先迎了延珏过府。     好勒,说到这儿,列为看官又要问了,诶,我说咱猴儿呢?选嘛礼去了?那丫嘛时候有了这等心窍,还晓的过门备礼的礼数之道了?     嗨,介事儿要说复杂非常复杂,要说简单也是非常简单,长话短说,奏他妈剩四个字——     延珏逼的。     却说这会儿,阿克敦府上,灯火通明,正院当间儿一太师椅上,裹着一大氅的小猴儿,也不抬眼儿,一脸不耐烦的扬着手,挑选着‘礼物’。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     “女主子,您都点到我了。”于得水‘哀怨’的一声儿,一旁脸色原不怎么地的谷子和阿克敦噗嗤笑了一声儿。     您问,笑嘛?     嗨,恁说这会儿在一堆儿乐户堆儿里挑着‘礼’,他于得水一太监算嘛事儿啊?     您又问,乐户又是嘛?     呃,介个说来繁杂,在这儿兹说一别称您便可意会——官妓。     没错儿,正是官妓。     就在才刚延珏回府不久,才一知道僧格岱钦有请,便二话不说,谴了于得水带他来京城豢养乐户最多的府邸——阿克敦府上来选‘礼’。     这不,这会儿院子当间儿那端着胳膊站的板正的姑娘们,一个个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由着小猴儿点将,只是——     点到的,除了于得水,这会儿都在那儿抹上了泪儿,丁点儿例外都没有。     “嚎嘛呀!我他妈能给你们卖了啊!”给那主儿这一折腾小猴儿本就不爽,再来这帮姑娘一哭给她烦死了,结果她这嗷唠一嗓子,给这帮身份低贱的乐户们下的憋住了动静儿,一声儿不敢吭,直到好半晌,才有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小的姑娘怯怯的上前跪下,泪光盈盈的道。     “求七福晋开恩,贱妾不想走。”     嘛呀!     弄的她跟他妈逼良为娼似的。     小猴儿皱皱眉,本就脸儿冷的她眼儿一横,“我是送你们到僧格岱钦僧王的府上,照样儿吃好喝好,饿不死你们。”     “福晋误会了!”见小猴儿压着怒气,那姑娘赶忙跪着前行,泛泪磕头道,“贱妾不怕挨饿受冻,只怕……”     那姑娘抬起头,目光深情的看向那小猴儿旁侧的阿克敦,凿凿的又道,“贱妾舍不得少主子。”     这姑娘一句话,好似是说到众姑娘心坎儿里了,那才平息的哭声又起,直哭的小猴儿不是好眼神儿瞟向一旁眼神儿不自在的阿克敦,随后,更是身手扯了一把离他远还有一段距离的谷子,直接给拽到了另一边儿。     “我说你小子忒他妈不着流儿了,媳妇儿没娶一个,摆弄介么多腿儿,你丫忙的过来么?”     亏得她才刚下午还琢磨着,他这家世不错,想着她要办那些个并不能自保的事儿之前,给谷子想法儿抬个旗,说道个好归宿,弄了半天,丫的还真是一臊狐狸,见人发春,处处甩籽。     “……”阿克敦瞇着狐狸眼儿赔着干笑,心下不免觉得十分委屈。     恁说他阿克敦天性风流难自弃,偏就好这口儿,可他一不拐骗良家妇女,二不调戏未嫁小姐,唯一的一次出格的都得算是小胡同里赶巧碰上瘸丫头那回了。     可就算七爷没托他找人之前,他也不过当丫是一骗子,不过关起来调戏了几天又没怎么着,现在这七福晋这么损着他,他是得罪谁了?     哎,阿克敦无奈的叹了口气儿——     没招儿啊,恁说这主儿她就不是爷儿心尖子上的人,兹说那不比爷儿好到哪儿去的性儿,他也不敢得罪啊!     想罢,阿克敦兹摒着一张比女人还阴柔的脸,万般‘忧伤’与前头那些个姑娘说道——     “人生无不散的宴席,爷儿与你们缘尽到此,收拾收拾跟福晋走吧。”     半晌,那些个姑娘不舍的与阿克敦一一眼神惜别,在阿克敦‘不舍’的目光中,随小猴儿一行人上了后头的马车,待那个伺候了小爷儿上轿的谷子欲要上后一辆车的时候,被阿克敦一把拽过去,在谷子惊呼前,他小声道。     “回去替我说道说道,别让你主子在爷儿跟前儿说了我的不是。”     “我欠你的啊!”谷子膈应的躲开他的手,往死了剜他,阿克敦也不恼,兹搓着下巴,瞥瞥谷子的瘸腿,贱呲呲的笑着威胁,“你要不说,我就把你脚的秘密说出去!”     “你……!”     谷子气的扣眼儿瞪的溜圆,上车前,死死踩了阿克敦一脚,也真亏他能绷住,竟直到一行人走远后,他才疼的抱着脚直跳。     ……     却说小猴儿带着这一堆‘红粉’大礼还未到僧王府上时,僧格岱钦与延珏已经在那席间推杯换盏半刻。     遵延珏之意,酒席设在小校场处,因时值秋季,夜间委实寒凉,然除却那些个奉酒的奴才丫头冻的哆嗦,二位主子却是各自坐的笔挺,只是不同的是,自家将军是体力好耐得住寒凉,而这位睿亲王却像是生来在寒凉中自得的主儿。     原本僧格岱钦今儿一宴除却为了见一面那个饶的自个儿几夜不能入眠的身影之外,也是谢眼么前的睿亲王在皇帝面前替自个儿美言,更是谢他劝服皇帝修那乌兰巴托一役的纪念碑,虽从头到尾,他从不承认是他所为,但僧格岱钦有眼睛,也不糊涂。     所以即便他心里并瞧不上这出身天家,生来贵胄的纨绔子弟,却也始终笑脸相迎,找着话题攀谈着,或是京中的新鲜玩意儿,或是一些达官显贵,然谈了许久,那延珏却始终是不冷不热,只让僧格岱钦心里有些窝火,直到——     “僧王可曾有兴趣与本王说说乌兰巴托一役?”延珏说这话时,那原本狂妄的眼神第一次认真的扫向僧格岱钦。     也就是这个眼神,也让僧格岱钦在今晚上第一次认真的跟眼前的贵胄子弟说起了话,也是在接下来的话题中,他才从渐渐对延珏从另眼相看到全然对他改观。     曾经在僧格岱钦看来,这些个天家贵重擅长的大抵不过是勾心斗角玩弄权术,而他不曾想过,眼么前这如此年轻的睿亲王居然在兵法上有着这般造诣。     虽说他难免有些纸上谈兵,然那个中问题所分析之精准和到位,却远远超过许多实战经验丰富的将军,尤其在总结这一点上,连他僧格岱钦都自叹弗如。     “正所谓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此乃游击之真谛也。”说道兴起处,延珏手指敲打着桌面,而一旁的僧格岱钦则是乎得一拍桌子,直大喝,“好!此游击十六字真言,说的妙!”     一番爱才之意油然而起,僧格岱钦竟忘了身份,拍拍延珏的肩膀,一脸豪气的道,“七爷此身精修,若再疆场历练一番,必定为上上之才,名垂军史!”     然,这句肯定的话非但没有让延珏沸腾,凡是让他才刚眉飞色舞的一张脸再度冷了下来,那周身的凉气一散开,直‘冰’的僧格岱钦挪开了自个儿的手。     延珏沉着一张脸的扫扫肩膀,那眉眼中的厌恶像是一盆凉水一般浇在了僧格岱钦的一腔热血上。     只是他并不知,延珏的厌恶是给自己的,并不是给他的。     席间气氛再度将至冰点,却说这时,尧武来报——     “七福晋到了。”     “快,有请!”     ------题外话------     注:那十六字游击箴言是百元钞头像老爷爷说的。     一晚上没睡,我太困了,就这么多了——           第八二回 修改版 - 痞妃传 - 鎏年     石猴子的脑子里,塞满了疑问。     而那所有的疑问都关于一个人――僧格岱钦。     当年的事,他究竟知道多少?     如果他知道,那么他在这其中所扮演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还有她的那把蒙古剔,究竟是他随口的‘推脱’政治,还是另有深意?     那把阿玛亲手锻造,从小她佩戴在身的匕首――他会认识么?     如果――     小猴儿的脑子里这会儿被搅合的一团乱,可说到底,有两件事儿她始终是心明镜儿的――     这其一,她绝对不可能去傻不拉几的跑去跟僧格岱钦开门见山的说自个儿是一罪诛满门的罪臣之女。     恁是那僧格岱钦的英雄气她瞧在眼里,可这人如水,善流,善动,深浅不一,浑浊不定,全然相信一个陌生人的,那不是仗义,那叫傻逼。     石猴子不是傻逼,延珏更不是傻逼,这正是其二。     延珏那主儿虽素日瞧着不着流儿,可却是最精,若被他瞧出什么子午卯酉来,甭说察探,什么都没法儿继续下去了。     再者说,当日他虽留她一命,可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那都是基于她只是一闲散混混儿的基础之上,若说她是昔日‘叛国罪臣’石敢的女儿,石猴子并不敢保证自个儿的脑子能否还能好整以暇的在脖子上架着。     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可那一得分多大的‘恩’,二得分是嘛人,就她们这种人么――     摊开双手,挑眉瞧瞧自个儿手心横切的两条线,小猴儿撇撇嘴儿,摇摇头,在进了院子前,翻了个白眼儿,来了一川剧大变脸,换上了一副矫情的‘谦恭’的模样儿。     “给王爷请安,僧王有礼。”     华服旗髻,环佩叮当的小猴儿一阵碎步上前,低眉颔首,屈膝施礼,兹一眼瞧上去,那怎叫一个端庄持重了得?     一边儿跟着的谷子都瞧着眼慌,直直心叹,呦喂,合着她不在这段儿日子,这小爷儿给塞了那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了吧,这架子,这派头,啧啧……不得了了。     “七福晋客气。”醇厚温和的声音响起,瞧着眼么前儿这倏的遮住光线的一双织锦皂靴,小猴儿并未抬头,而是欠了欠身子,朝那坐上笔挺的尊贵爷儿走过去。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小猴儿伸手搭上去,那指尖所触及的凉意让她抬头瞄了那主儿一眼,但见延珏那狭长黑眼儿眯成一条缝儿,喷着酒气,勾唇轻声喃道,“怎么才来,就等你了……”     呕――     介嘛调啊?     一个干呕,那‘撒娇’似的语气愣是让小猴儿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待朝那‘娇憨’的主儿翻了个白眼儿,她用只有俩人能瞧见的角度,上下嘴唇儿无声的嘎巴着――     我说你甭恁么恶心人,成么?     不成――     延珏那两片薄唇上下一搭,弯着那精致的眉眼儿,懒嗒嗒的扯嘴儿一笑,在扯她坐下后,胳膊一使劲儿,把她的身子拉过来,贴着耳朵吹着气儿。     “爷儿就乐意恶心你……”     大爷的――     小猴儿二次翻一白眼儿,压低声音道,“我求你了,你让我好好吃口饭吧。”     “吃什么饭啊……”耳边儿那‘撒娇’的动静儿再次响起,直麻的小猴儿是一个激灵――     二大爷的――     小猴儿三次翻一白眼儿,“你他妈折腾我一晚上空着肚子跑来跑去的,我不吃饭我吃屎啊。”     “屎不好吃。”那迷离中状似认真的动静儿又在耳边响起,小猴儿连白眼儿都懒得翻了,偏偏头只嗤道。     “你吃过啊?”     “嗝――”     说时迟,那是快――     当一股子浓浓的酒气顺着那秋夜的小凉风儿吹过来,在那脑袋耷拉在颈窝儿的时候,小猴儿再度翻了个白眼儿,吁了一口气。     这就对了。     难怪这主儿神智不清了――     丫又醉了。     见才刚还好好的延珏,这会儿抱着小猴儿说倒就倒,僧格岱钦还一怔――     “七爷怎么……”     “没事儿,我们爷儿的酒量自来不太好。”被那身板子压的肩膀儿酸麻的小猴儿瞄了瞄席上五六个空空的酒壶,俩眉头一攒,琢磨着――     呦喂,就他这两壶树上尿尿,三壶上房脱衣的主儿,喝了五六个还能撑到这份儿,啧啧……     还真真儿是不一般了。     “鸡屁眼子插扫帚,硬装大尾巴鹰,没那能耐就别喝恁么多。”用最小最小的动静儿在延珏耳边嘟囔着,小猴儿皱着眉,吃力的撑着那砸在身上那摊越来越软的烂泥,心下拿着把铁锹挖着这主儿的祖坟,然――     只片刻,在瞄到那僧格岱钦腰间的蒙古剔的时候,小猴儿乎的眼珠儿一转,眉头一攒,脸上郁色尽退――     您问,为嘛?     有嘛为嘛,如今兹用一出《武松打虎》来比喻,她小猴儿奏是介武松,那僧格岱钦好比那山,而那延珏恰恰就是那闹心的拦路虎,恁说若是这老虎先烂泥似的摊那儿了,这出戏,那还用得着在景阳冈浪费精力,不奏简简单单的变成一出儿《武松上山》了么?     所以说,醉的好,醉死拉倒。     “爷儿,爷儿。”小猴儿下手并不轻的拍着自个儿颈窝处延珏的脸,见他只哼唧却并不动弹,嘴儿一勾,弯了眉眼儿。     一旁的僧格岱钦见状沉声吩咐着,“快去备些解酒茶来。”     “不用。”小猴儿出声打断,吃力的揽了揽身上的烂泥,清清嗓子道,“夜风太大,介么吹着容易着凉,劳烦僧王备下一间房,让我们爷儿休息一会儿。”     “福晋说的有理,是僧格疏忽了。”僧格岱钦唤来尧武,吩咐下去后,小猴儿拧身儿唤了一声儿。     “于得水!快扶爷儿下去休息。”     “喳。”     半晌,当烂泥似的延珏给于得水和尧武二人架了下去之后,席间只剩僧格岱钦和小猴儿二人。     虽是名义上延珏也在府上,可再怎么说也毕竟是孤男寡女,所以恁是外头如何夜深寒凉,那些个奴才丫头也得跟那儿站着,这桌儿也挪不到屋里。     所以尽管僧格岱钦又命人又上了几道热菜,也不过一会儿便成了残羹冷炙。     索性,石猴子这会儿倍儿饿,再加上天性胃口好,恁是如此,也左一筷子菜,右一筷子虾的,吃的尽兴,尽管她尽量端着些许‘架子’,也让这一院子的丫头奴才跟着频频吞咽口水。     “咳咳……咳咳……”那坐在对面的僧格岱钦先开了口,轻咳了几声,等小猴儿抬头儿扫了一眼时,只见他面带笑意,伸着手指头,指指自个儿的嘴唇。     嘛呀?     小猴儿瞪着眼儿瞄着,半天才反应过来,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的伸出舌头舔了嘴上粘着大米粒儿。     “谢谢。”石猴子也不抬头,趁着热乎接着吃,那‘饿殍’的模样儿直让僧格岱钦连连失笑,不时提醒着。     “天儿冷,慢点吃,待会儿别再胃疼。”     “嗯……”     有一声没一声的应着,小猴儿端着饭碗,一筷子一筷子的往嘴里扒拉,三下五除二,便以风卷残云之势,祭了饿的直抽抽的五脏庙。     也不知是夜里寒凉,还是怎么着,即便裹着谷子披上的大氅,小猴儿仍是连连打了两个喷嚏。     “来杯热茶吧。”     僧格岱钦温和的道,说话间,已起身到了一杯茶,放在了小猴儿面前。     俩手握着热气腾腾的茶盏,透过那升腾的烟,小猴儿仰脸儿瞧着那张带疤的脸,朦胧间,只一眼,便又瞧得楞住了神。     这是石猴子第一次如此近的距离看着僧格岱钦。     如果没有那条从脑门延伸至左脸的疤,他应该是个极其俊美的男人吧。     许是浓厚的蒙古血统,他的五官看上去远比一般汉人要立体许多,常年征战让他的肤色健康而黝黑,而那深陷的眼窝里嵌着的那双明如星子的眼,是那般奇异。     你既能从其中瞧见森森威逼的煞气,却也能从其中瞧出如烈日般的暖意。     这双眼,如此矛盾。     这双眼,如此的似曾相识。     阿玛……     只差一点,小猴儿就差点喊出口了,然,这会儿身子徒然被温暖裹住,把她的出窍的魂儿拉了回来。     瞥了一眼肩膀上不知何时披上的雪白雪白的貂裘,小猴儿甩甩头,看着那个已经在对面落座的僧格岱钦,扯嘴儿轻嗤。     其实论五官来讲,他们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这是在下小时候的貂裘,如今七福晋披着道是刚刚好。”僧格岱钦没有多说一句,只是像朋友间谈笑般说着那件儿才刚在她失神间,亲手给她披上的那件儿貂裘。     “你小时候的貂裘?”小猴儿摸摸那雪白光鉴的上品貂裘,随嘴问道,“几岁时候的啊?”     “就你如今这年纪。”     啊?!     “十六?!”小猴儿下巴差点儿掉下来,抬眼儿瞧瞧自个儿头顶,再瞄瞄他那至少高自个儿两个脑袋的头顶,半晌咂咂嘴儿道。     “呦喂,神迹啊!你是后来又让雷……”给劈了?又窜了那两个脑袋的个儿?     察觉自个儿口气不妥,那后头的话尽数咽到了嘴里,然,僧格岱钦居然是听懂了。     他摇头失笑,露出了左边的虎牙,“也不是,许是小时候吃不饱没长起来的事儿,后来进了军营,慢慢就长起来了。”     “嘛?你科尔沁郡王府吃不饱?”小猴儿瞥瞥嘴儿,翻翻眼儿,扬扬下巴,“逗哏儿呢吧!”     见她一脸不信,僧格岱钦又摇头笑笑,呷了口茶,道,“我十四岁才过继给扎萨克郡王,那年才搬进了郡王府。”     “之前呢?”     “之前么……”僧格岱钦又呷了口茶,看着眼么前的丫头那双比星子还要明亮的眼,莞尔道,“我自小便被生父母送进了科尔沁的昭然寺,十四岁以前,我都一直是个喇嘛。”     嘛玩意儿?     “喇嘛?!”小猴儿翻翻白眼儿,下巴掉了一半儿,耸耸肩指指他道,“又逗哏儿是不?”     恁说当时的蒙古寺庙上千,喇嘛几十万,若说在蒙古,做喇嘛真真儿不奇怪,可你要说眼么前儿这威风凛凛的镇北大将军出身是个和尚,这可真真儿是――     马配驴生了骡子,简直不伦不类么!     僧格岱钦不语,只微笑着斜栽着手中的茶杯,给她看。     看看那飘着悬针的清茶,小猴儿想起来,似乎在皇帝敬酒的时候,他喝的貌似都是茶――     “从来没喝过酒?”瞠圆了眼儿,小猴儿问。     僧格岱钦笑着摇摇头。     呦喂……     “我说你……该不是也没破过色戒吧?”知道不合适,可小猴儿还是因为好奇问出了口,没招儿,僧格岱钦一直哥们儿似的跟她温温和和,她实在是端不起来架子。     “咬人算的话,破过。”     “就一次,唯一的一次。”     僧格岱钦后来补充这句话时,就一直看着小猴儿笑,直给小猴儿的眼珠儿笑的下意识的朝自个儿脖子那齿痕处瞥过去……     ------题外话------     呃,实在是折腾的太困了,今儿本来也想请假的,不过想着实在是太狗了,就写了这么多――     塞塞牙缝吧…           第八三回 天女散花花非花 闺阁说戏戏本戏 - 痞妃传 - 鎏年     hello~我满血回来了,可还记得咱~     ------题外话------     “嘶――烈货,你觉不觉得咱两口子之间秘密太多了?”     小猴儿攥刀皱眉,还在怔楞,却瞧着此时那主儿只懒懒的扬着手中的‘信卷儿’,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故作愁容的道。     怎么如今看来,那眉眼之间除却漫不经心却没有丝毫醉态?!     不是去了讷敏的屋儿么?!     丫的,不是醉了?!     没错,但见那塌上半倚着方枕,长腿儿叠摞,拿着信卷儿,挑着眉眼一派悠哉的男人,不是延珏又是谁?     “怎么着,这大半夜的,你这塌上,除了爷儿还能有谁?”     此时轻谩的声音慵懒的响起――     “谁!”小猴儿反射的一跳,随手抓起那剔刀,一把拨开那身后帐幔,甩掉刀库,刀刃向前,目露凶光。     就在塞信卷儿的时候,她都没瞧清楚怎么回事儿,只见自个儿手中的信纸嗖的便被一只修长的手扯走。     说时迟,那是快。     然――     小心翼翼的把那信纸再度打卷儿,小猴儿拿起那空心儿刀把,想要把那证据再放回原位。     想必,僧格岱钦并不知道这把刀的真正秘密。     幸好,证据还在。     小猴儿伸进去两根手指,试探的把里面藏的东西夹了出来,只瞧着那完好无缺的信纸,她方舒了一口气――     而这会儿小猴儿将那刀丢到一边儿,赶忙捡起刀把,但见那不过三指粗的刀把里,竟是全然中空!     只稍稍向下一推,但见那铆钉一动,那刀把竟咔嗒一声,掉了下来,与剔刀分了家!     借着光线,小猴儿将刀横在眼前,却没有抽刀,而是去摸刀把上的一颗不起眼的铆钉。     兹一想,她便一个灵巧的翻身下地,趿拉着鞋,拿着那盏室内唯一的煤油灯,将其摆到里间儿床榻旁的檀香木架子上,随后自个儿连那捂的热的慌的雪貂裘都忘了脱,只一屁股坐到那床榻边儿上,拿出那从僧格岱钦身上顺回来的蒙古剔。     已过子时,想必都已经睡下了,如今这屋儿,除了鬼,也不会再来嘛人了。     借着煤油灯微弱的火光,再瞧瞧那炕架上的洋钟已经指向正北方,小猴儿揉着太阳穴侧耳听着,只闻除却那洋钟时针的嗒嗒声,周遭可谓是一片安静――     “喂~”扯脖子又是一声,仍是无人应。     “谷子!”小猴儿扯脖子唤了一声,然半晌,无人应。     呦喂!瞧她介喝的!竟把介折腾一晚上的目的给忘了!     “操,让一梦吓介逼样儿!”小猴儿啐着,想要拍下脑袋,然,这手才要抬,却发现竟是麻痒的动弹不得,而那其中早已握热的金属质感让恍然想起――     心猛的一颤悠,小猴儿猛地一睁眼,对折的坐起来,一股子许久不曾有过的慌乱袭来,她下意识的扫向那屋内唯一的一盏煤油灯儿,看着火光跳动许久,才匀速着呼吸顺着气儿。     啊!     梦中的小猴儿不知,下意识去蹭自己的脸颊,然当那眼底的濡湿尽数蹭在手背儿上时,却是一片猩红――     她哭了么?     延琮捧着她的脸,用那世间最好看的眸子看着她,怯生生的说着,“墩儿,别哭。”     不知跑了多久,他们终于停下。     闷驴蛋就那样拉着她的手可劲儿跑,跑啊,跑啊……     血红色的月光下,空旷的大草原上,便是草树摩挲的沙沙声,狼群吼叫的‘嗷嗷’声。     梦中,她又回到了十年前,归化的那个夜晚。     只消片刻,便睡了。     天旋,地转,眼皮发沉,胃酸的疼,四肢无力,恁是脑子里告诉自个儿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可一旦摊在了炕塌上,眼皮上下一耷,竟说什么都睁不开眼。     遂,小猴儿喝多了,真的喝多了,这种感觉可以说在她自立门户后,便再也没有了。     先不说那僧格岱钦并不是说糊弄就糊弄的人物,就兹说她身后那一纵王府的奴才在,若她不是真的眼睁睁下肚七八壶,谁会真的相信她醉了?     她借醉靠近是真,她借吐来制造混乱也是真,可她喝多了真真儿还是真。     咱这一不是传奇,二不是唱戏,三不是咱猴儿胃有毛病――     嗨,我兹管说――     诶,咱猴儿恁精,知道借醉靠近僧格岱钦,借吐来制造混乱,继而偷刀,那这会儿是不是装睡啊!     列为看官定是想问了。     当然,那些都是后话,咱们接着说现在。     这话说的没错儿,有的人生来为烛,命定自我燃尽,只为照亮别人,谷子之于猴子正是这一种人,她这短暂的一生,有喜有悲,有荒诞有滑稽,然过往种种都有如烟消云散,她这一生之诚挚,终究只为猴子一人。     摘着小猴儿头上的扇形冠和首饰,谷子摸摸小猴儿油光可鉴的发髻叹叹气道,“你这猴儿,就算你不愿意让我涉险,可你若有事,我又岂能看着?”     然她若只字不提,她也绝对不会问,这是这些许年来二人的默契,可恁是默契,谷子心里也总是有些不是滋味儿。     想着这一晚,这猴儿的几次不对劲儿,她却不道知为什么,谷子心里都微微发酸,精明如她,又岂能不知小爷儿待僧格岱钦绝非路人甲乙?     猴儿依然睡自个儿的,鼻息酣畅,当然,除却那拧紧的眉头。     见猴儿一动不动,谷子接着嘟囔,“你说你喝这么做什么!人家喝茶,你喝酒,自个儿求醉,什么劲儿啊!”     “嗨!你――”谷子气的直跺脚,“我说才刚还有一点儿清醒,怎么这会儿又迷糊上了!我说你到底是醉着还是醒着啊!”     这一扯两扯的,不过是白费力气,她累的肩膀头子疼,小爷儿却是悠哉的闭着眼睛打着轻鼾。     “呦喂,小爷儿,你就脱了吧,这屋里儿这么热乎,这么就睡了,待会儿再捂坏了!”待屋里人都褪下了,谷子郁闷的扯着猴子身上那雪貂裘,可她力气哪里大的过她?     被谷子连着灌了三碗解酒茶后,小猴儿倚着炕几上的金丝织锦垫儿打着嗝儿,因那室内燃起的炭火盆儿和不肯褪去的雪貂裘,热的那原就醉熏熏的脸绯红一片。     少时,槐暖轩内。     瞧着那点头如捣蒜,跑腿儿如撒鸭子的春禧,谷子翻了一个白眼儿,心叹――这真真儿是烧火没柴火,拿狗尾巴花来凑啊!     “诶!”     “呦,瞧我!怎还等你开这口。”那银扣儿失笑,赶忙回来跟自个儿姐姐一边一个的搀住了腿有些软的小猴儿进了屋,剩下谷子揉着尖酸吃痛的肩膀头子,挤眉催着那呆楞在前的春禧道,“看什么,傻蹄子,快去!拿解酒茶来!”     “姐姐慢着。”谷子忽的唤道,见银扣儿扭身儿,她又笑笑杵着人堆儿里远比众人矮小的春禧道,“这等小事,让这矮蹄子去!我这扛了一路,肩膀上伤口实在疼的紧,姐姐说什么也得换换我。”     “怪不得。”银扣儿了然的点点头后,又道,“你们先扶福晋进屋儿,我去备解酒茶来。”     知她们姐俩跟这儿套话儿,谷子堆着笑脸,只道,“今儿爷儿高兴,福晋便陪着多吃了几杯。”     片刻,金银扣儿端着茶盏上前伺候着主子漱口,只见小猴儿一张脸因为过度呕吐而满是胀红,直叹道,“福晋平素酒量不差啊,今儿怎么吐成这样儿?”     谷子一瘸一拐的才跟上,就赶忙边顺着猴儿的背,边喊着“快拿水来!”     却说咱猴儿在谷子的搀扶之下,是好一番晃晃哒哒才到了自个儿的院子,一堆奴才丫头披衣服趿拉鞋的迎上来,一口一个主子,个个一脸着急,结果还没等到跟前儿呢,只瞧着小猴儿是脸一白,嘴一鼓,一阵飞腿儿小跑,拄着院儿里那老槐树便呕,呕的吐了起来,但见那酸臭的一堆儿是青红交加,荤素搭配,好不恶心。     好,这厢说到此,咱接着瞧咱猴儿那厢。     ……     ……     “不用拿了,都退下去吧。”     “爷儿若不醉,又怎能留宿在此?”     那婆子再转过身听吩咐时,只见那正用手绢给主子爷儿擦着脸的讷敏失神的一笑,那笑中满是自嘲。     “是。”一婆子得令忙要去取,然就在要跨出门槛之时,忽听身后讷敏又唤住她,“慢着。”     给延珏垫了垫引枕,讷敏拭拭自个儿头上的汗,吁了一口气儿吩咐道,“去拿些解酒茶来。”     当讷敏吃力的架着那远比她高出很多的延珏,在几个丫头婆子的帮忙下扶到床榻时,身子羸弱的她已是汗滴点点。     当然,今夜无风,也无雨,品茹居里一片宁静,星光点点,蝉声吱吱。     自然,没谁真瞧见这神神鬼鬼的,可自此之后,如无意外,宅子里的人都不愿到此,是以舒玉那般小性儿会任由讷敏一个媵妾住这么大的宅院,而讷敏多年来体弱多病也被传为是阴气太重所致。     可近二年来,府上下人间却流传着一个传言,“阴天下雨可千万别去品茹居,那里头传出来的女鬼凄厉的哭声,吓死你!”     至此,不过十四岁的福茹稀里糊涂的香消玉殒,此事诸多疑点,却因保酆帝的一句‘此事已盖棺定论,休得再议。’,无人敢谈。     在秘密安抚了其父镶白旗都统之后,又在延珏从直隶快马加鞭返回后,为其大张旗鼓办了丧礼。     当晚,阿灵敖回宫复命,保酆帝当即一旨密令,勒令任何人再谈福茹诡异丧命一事,并且对外宣,她是病死的。     消息不过一会儿便传到了紫禁城,保酆帝得知后大怒,第一时间便叫阿灵敖带人前来彻查,然,仵作的结论是,继福晋是活活扎到炭火里被烫死的,从完好的衣服和梳得光鉴的发髻来看,并没有人逼迫她。     那死状,见者都难以忘记。     最为诡异的是,整个人的胳膊呈鸟状一般反剪到后背,那被烙的蜷缩的手指上的珐琅护甲套还直挺挺的插在在手指之上,直指后背。     那福茹竟!竟!竟然脸朝下,整个人栽在炭火盆儿里!     众人都当她是孩子心性,哭过便好,可谁知,到了第二日清晨,进屋伺候的奴才才一开门,一股子烧焦的肉香味儿扑鼻而来,待当时的不过13岁的小丫头珊瑚第一个进去一瞧,当即捂嘴大叫。     不过是调理不当,血气不通,众人各自摇头叹气,只当是虚惊一场,满心期盼的福茹当场大哭,几人好一番劝说才止了眼泪,和衣而卧。     可就在佛尔果春和孙参到了不久之后,兹一请脉,那孙参摇摇头后,每个人脸上的喜气儿纷纷褪去。     而那院子的主子福茹更是喜滋滋的一早起便换上了鲜少穿的亲王福晋制服,头戴繁冠,身挂串珠数件,小指和无名指套上那珐琅护甲套,端坐炕塌,好整以暇的等着请脉。     那天延珏因去避暑山庄督工而并不在府上,佛尔果春姑姑到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一刻,品茹居里奴才们来回忙着,挂红灯笼的挂红灯笼,贴红梅的贴红梅的,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一个个的等着那太医请脉之后,主子们大悦,连带奴才们一块儿赏了。     睿亲王府的老人儿们,都忘不了那天。     不过半日,消息便传到那紫禁城的坤宁宫,玉录玳大喜,忙唤佛尔果春带着太医院院判孙参前去府上请脉。     正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如此一般两三月后,过了信期,福茹的葵水没来。     而这继福晋福茹才入府上时,虽不能拴住延珏那颗对妇人自来凉薄的心,却也因性子单纯,也颇得眷顾,每个月,延珏也总要来上两三次。     却说在那继福晋入府后,因皇上与皇后想一扫嫡福晋丧命的晦气,便大肆修了如今这品茹园,更是找了那享誉京中的烫样雷来设计这院子,重金打造,大师加持之下,这品茹园当时之豪奢,直叫观者叹,听者震,一时间风头无俩。     自然,这没有无缘无故闹鬼的宅子。     府中的老人儿私下都说,这品茹居,闹鬼。     我兹能说,您问到点儿上了。     说到这儿,您要问了,一个王府的女主子住的大院子,怎么如今由着讷敏一个媵妾住着,却无人安排挪个地方?     正是,这诺大的宅院的原主人正是讷敏的主子,延珏‘克死’那第二个继福晋,玉录玳和婉莹的远房同宗,镶白旗都统之女,纽祜禄,福茹。     讷敏所在的品茹居里,院子极大,奴才却极少,房间极多,却只有左侧的偏房和耳室住人,那架着‘端淑恭顺’四字匾额的诺大的正房却是空着,因近几年的失修和鲜少打理,那诺大的正房的琉璃瓦片间竟还长着些许杂草。     ……     ……     清了两下嗓子,于得水把自个儿佝偻八像儿的身影埋在了夜色中,待瞧着那被讷敏吃力的架着朝自个儿的院落方向走去的自家主子的烂泥似的身影,他摸摸自个儿怀中坠的沉的慌的金锞子,突然似是一阵阴风吹过,全身汗毛直立。     “公公大恩,讷敏谨记。”     半晌后,吁了一口气,让他俩金锞子和怀中的那个僧格岱钦赏的金疙瘩一会合,他便把主子架在了她的身上,自己清清嗓子道,“劳烦小主顾着主子爷儿,咱家去解个手。”     掂着手上的两锭金子,于得水是好一番自我博弈。     可不,恁说讷敏主子虽家世一般,可素来也是极知分寸,处处有礼的,再加之对主子一片真心,怎么着主子也是不讨厌她的吧?     再说了,这开枝散叶本来就得雨露均沾,府上女人现在本就不多,如今主子又只住在女主子处,这确实是不利传宗接代的啊!     多了它也不烫手是不?     一边儿是主子,一头儿是金子,自然主子最为重要,可金子……     这不是为难他么!     呦喂……     “劳烦公公成全讷敏一番痴盼。”     却在这时,手中又添一等同重量。     “小主这是……”于得水言辞间满是推却之意,然那握着金锞子的手却不愿意松开,他斜瞥了一眼自家肩膀头子那醉的一塌糊涂的主子,心里拉着锯。     “劳烦公公成全。”讷敏的声音不疾不徐。     又是一个金锞子。     不出所料,在搀着延珏的一行人行至花园的分岔路时,于得水手中突然被一个熟悉的手感压的一激灵,此时的他不用低头看也知道。     却说胳膊拧不过大腿,恁是谷子平日里主意颇多,可碰到事儿时,她都是唯猴儿命是从的,遂得了她的吩咐,谷子吃力的扛着她,快走了几步,赶在了那几人之前。     曰:接着瞧吧。     您问,嘛事儿?     谷子哪里知道,这会儿醉的一塌糊涂的小猴儿满脑子就攒着一件事――     恁说爷们儿都让人给截去了,小爷儿怎么就是不上心呐!     诶!     “小……”谷子咽下剩下的错愕,直瞪着小扣眼儿斜瞟着那虽醉却绝对有两分清醒的猴崽子,但瞧她咬牙切齿的小声道,“赶紧扶我回去,甭跟介咸吃萝卜淡操心!”     许是因脑子里将七爷自然而然的划为小爷儿的终生所依,谷子难免心生不平,才想着同于得水说些什么,然还未开口,脖子却被勒紧几分,再一瞧那原本醉的一塌糊涂的烂泥猴儿,不是瞪眼儿剜她,又是剜谁?     “庶福晋说的是。”谷子笑道,说罢扫了一眼讷敏扶着七爷腰的手,敛过一抹不悦,心想――素日道是小觑你个讷敏了,真真儿好一番心机,她就说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等她们回来,合着殷勤是假,趁着主子爷儿酒醉盼得一夜宠幸才是真。     “嗨,哪里是打趣我时候儿。”讷敏一边失笑一边自然而然的架起了延珏的另一边儿,忙道,“更深露重,夜里凉着呢,快扶二位主子进屋儿才是。”     一旁的吃力的搀着的谷子也客气道,“庶福晋的气色真真儿好多了。”     “嗨,今儿不是高兴么。”于得水边应着边打量着眼么前的讷敏,但见她素面朝天,未贴首饰,额前几缕碎发,凌乱而随意,许是连日调理的不错,那向来蜡黄的面色竟也有了几分红润。     “二位主子怎么喝的恁多!”     当谷子和于得水分别架着一摊‘烂泥’下车的时候,只见一身披杏色狐狸领大氅的讷敏匆匆迎了上来,急道。     却说时至戌时三刻,睿亲王府门前,灯火连线。     ……     ……     “烦请公公,替僧格谢过七爷。”     在众人一团懵懂的时候,又见僧格岱钦并不瞧于得水,而是瞥向那二位所乘之贴金轿撵,朗声道。     “把这些乐户带下去。”     没读过多少书的尧武听的是一头雾水,他看向自家王爷,但瞧自家王爷敛了敛眸,半晌只笑着吩咐道。     什么意思?     “宜绝横拜,以塞觊觎之端。”     “七爷醉时可曾留下什么话儿?”僧格岱钦状似无意的问道,但瞧于得水揖的更深道,“王爷英明,我们主子醉时口中始终喃着――”     一旁的尧武一股子火儿窜起来横眉瞪眼的看向那阳奉阴违的于得水,却被僧格岱钦的眼神制止,他心知,恁是眼么前的奴才胆子再大,也必是得主子授意。     嘿!不办事你收什么金子啊!     “奴才知王爷的意思,可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拂了二位主子的意思。”     众人都盼着能离开这府邸,然――     许是他眼神不悦,又许是他脸上的疤过于狰狞,只一眼,便让那些个官妓吓的一个个的倒抽气,也纷纷将求救的眼神抛向于得水。     “呦,王爷这不是折煞奴才么……”于得水满面为难,却也没有退还的意思,只挤眉弄眼的看着僧格岱钦,却见他也不语,只背过手去,站的笔挺,微微皱眉瞥向那一众花枝招展的女人。     是一锭金锞子。     说话间,又递给了尧武一个眼神,但见尧武上前塞给了于得水什么金光灿灿的东西。     “公公客气,只是――”僧格岱钦顿顿,瞥向那府门中十余美艳官妓后客气的道,“这份大礼,在下受不起,劳烦公公带回府上。”     “更深露重,恭请王爷留步。”     少时,一番神折腾后,今儿的一宴结束,当那醉的一塌糊涂的延珏与栽栽楞楞的小猴儿双双被扶上车时,只剩府上的总管于得水与换了一身长袍的僧格岱钦鞠道。     ……     而此时,几乎没有人注意,那醉的一塌糊涂的散花天女,趁乱手疾眼快的摘了僧格岱钦腰上的那把蒙古剔,收到了那雪貂裘内里。     院子里的人连连惊呼,一时间每个人都乱了套了,扶人的扶人,拿手绢的拿手绢,给僧格岱钦解衣服的解衣服,整个院子的奴才都因七福晋那一口翻江倒胃的呕吐而忙乎的团团乱转。     “王爷!”     “福晋!”     “啊!”     一口‘天女散花’,但听――     呕――     却说僧格岱钦晃神间,谷子等丫头奴才已到身边,一个个儿的脸变颜色的上前小心扶起那几可谓烂醉如泥的石猴子,然,说时迟,那是快,就是那么刚巧儿――     果不其然,醉便横生妄想,醉便不能自正。     佛说,人于时间,喜饮酒醉,得三十六失。     素来讨厌酒味儿的僧格岱钦,莫名的并不反感,甚至那充斥鼻端的味道里,他闻到了一种让他迷失晃神的东西。     于是,赶在王府一帮丫头奴才上前儿扶她之前,僧格岱钦一动没动,目不斜视的任她搭在自个儿头顶,过近的距离让二人之间熏着她呼出来的浓浓酒气,奇怪的是――     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如今这场合,他二人这般身份,这不合适。     他反射性的要去扶她,却在没碰到那雪貂裘时,收回了手。     “七福晋……”僧格岱钦知不合适忙要起身,然那额头的逐渐受力让他知道,若是这会儿他躲开,眼前的小猴儿绝对第一时间栽到地上。     但瞧这会儿那七福晋一脚踩在自家王爷旁的板凳儿上,脑袋向下一耷拉,那头顶上梳得繁杂的‘牌坊’大的扇形冠几乎砸在身形笔挺的自家王爷头顶,那两侧的坠珠儿楞是给自家王爷刚毅黝黑的脸上刮出几抹红晕来。     素知这皇家的主子们各个尊贵,他们又何曾见过这般人物?     呃……     一声摔杯的动静儿后,周遭的众人都傻了眼了。     一声饮尽――     一声娇喝――     “酒逢知己千杯少!来!嗝――我敬你!”     却说正想着,那手下擎着的咯吱窝的猴子倏的挣的她一个踉跄,接着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那猴子胡乱抓起桌上尧武新倒的那杯茶,栽栽楞楞的俩腿画圈儿的朝僧格岱钦走过去。     谷子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儿,翻了一个白眼儿,边上前伺候着烂泥似的猴子起身,边心下念叨着,嘿,恁说这猴子虽不是千杯不醉,可如今这般跟一陌生人喝的不知东南西北的倒也是没有过的啊!     吁……     “……”除了失笑,僧格岱钦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所谓端杯不饮失了敬重,僧格岱钦所幸自个儿仰头喝下那盅内茶,而后无奈的看向谷子,只道,“劳烦姑姑。”     “嘛……最后一杯?嗝――”小猴儿俩手抱着似是灌铅的脑袋打了个酒嗝后,眯缝着呲呲牙笑着嘟囔,“打烊了?”     话才说了一半,便被僧格岱钦了然的摆摆手制止了,他看向那个耷拉着脑袋,频频磕头,已是半梦半醒之间的小猴儿,双手举起茶盏,朗声道,“今日与七爷和福晋一聚,僧格方知何为英雄与巾帼,可正所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僧格在此以茶代酒,敬福晋最后一杯。”     “眨嘛眼,装星星?”小猴儿攒着眉头,醉笑着直接戳穿谷子,如此这般,直让谷子脸憋的通红,无奈的她只得也看向僧王,咬牙屈膝道,“奴才失礼,知不该扫了二位主子兴致,可我们主子……”     “主子――”谷子一瘸一拐的上前,借着帮她整整衣服的由子,跟她使着眼神儿,提醒她如此场合并不合适,无奈――     要不是不合适,谷子这会儿真想冲上去捂住她的嘴,这大庭广众把七爷换作‘那厮’,她不是醉了又是怎么?     小爷儿这是真醉了!     呦喂――     “醉?”小猴儿轻笑,那拄着脸的手因拄的大力,把一张好好的脸挤得变了形儿,她漫不经心的盯着僧格岱钦,一双醉眼眨的缓慢,轻笑半晌,打了个酒嗝,瞥瞥延珏去休息的方向,煞有介事的道,“我又不是那厮,我介酒量……嗝――好着呢。”     却见对坐的僧格岱钦摇头失笑,只道,“福晋醉了。”     “介是嘛酒,涩涩的,没劲儿――”咂了一口那杯中‘酒’,小猴儿攒起了眉头。     “去……嗝――去换壶热的……来。”小猴儿有些口吃,弯起的眉眼和酡红的脸上满是醉色,尧武接过酒,看看那桌上横七倒八的空酒壶,再看看一直朝他皱眉摇头的谷子,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他看向自家将军,见他瞥了一眼手中茶盏,便心下有数,匆匆退了下去,待再返席间,给小猴儿斟上那热气腾腾的‘酒’后,退到了一旁。     秋夜风冷,小猴儿一个激灵,打了不知是今晚的第几个喷嚏,接过赶忙上前的谷子手里新换的手绢,她眨着似是有些朦胧的醉眼,动作迟缓,不无形象的擤着鼻涕,接着在僧格岱钦的略微皱眉下,她甩着那手绢,招手唤来尧武,懒嗒嗒的递过去始终没有离手的酒壶。     阿嚏――     眼前人究竟是僧格岱钦还是阿玛?     就着热酒,裹紧雪貂裘,小猴儿单手撑头听他说着,缓慢眨动的眼里映出的那个脸带疤痕的蒙古汉子,经常会让她模糊――     时人人人敬他是战神,他却字里行间不肯登上神台。     说起胜利时,他会毫不吝惜的把功放在那些佚名小卒身上,说起失败时,他也绝不遮掩的自我反省。     当然,也并非是全无,至少如今在小猴儿看来,僧格岱钦是一个磊落的汉子。     却说一来二番推与,纵是石猴子想灌醉僧格岱钦,却也委实不好提换酒之事,遂他持茶盏,她端酒杯,二人天南地北的说着。原是小猴儿摒着十二分精神想从僧格岱钦的话茬儿里挑拣出来自个儿想知道的,可许是他并不赘言,又许是那十年前过于久远,再或许是她父石敢毕竟是时至今日人人喊打的‘大奸臣’,恁是任何一个朝廷命官脑子没事儿都不会随便提及,遂一来二去,除却一些她并不反感的兵营,塞外之类的话题,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收获。     不饮酒,便就茶。           第八四回 妻耍狠狠不下心 振夫纲纲举目张 - 痞妃传 - 鎏年     上回书说到那延珏睡过头前儿的福晋,不少看官喊了——     哎呀吗呀,说书地啊,七爷儿为嘛不干净啦!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呐~~真他妈想拿砖头拍你丫~~     这么着,您姐儿几个先拿砖头儿玩着,兹听我说。     咱就回到七爷儿头婚那年,您说,一十多岁大小伙子,头回结婚,头前儿晚上哥哥伯伯嘛的得告诉你明儿该怎么玩儿吧?     奏脑袋里揣满了春宫图,再进一红彤彤的屋儿,那炕头上摆一花丽胡哨的小娘们儿,眨着眼睛跟你欲拒还迎的说‘来嘛~’     嘿,这时候,您再来一他的眼是冷的,他的心是冷的,他的血也是冷的——     甭闹,那丫是冻上了。     这正常爷们儿,哪个也得好奇好奇摆弄玩玩儿,奏是那带没带心还得另算。     男尊女卑介破事儿固然招广大娘们儿恶心,可介时候介就是基本国情,我一说书的,在人小两口屋里瞎喷喷唾沫星子成,您要等着咱撅腚白话出一‘天上人间’。     嗨,咱没那得罪祖宗的胆儿,也没那白日做梦的心。     得嘞~     屁话有时尽,段子绵绵无绝期,咱话茬儿接着搭回小屋儿——     却说那月黑风高夜,邪事儿特别多,这小猴儿才掏出那费尽扒拉偷回来的剔刀,急着忙慌的要察探那秘密是否还在,可谁知——     那丫不知跟哪撮儿土里冒出来了!     嘿,你就说,她这是得罪谁了,怎么自打脚底板楔上他那名儿,哪儿哪儿都有他凑热闹呢?     小猴儿鼓着腮帮子,像是俩腮一头塞了一口饽饽,兹瞧着眼么前儿拿着她那命根子信甩搭的主儿,只想挥刀扎瞎那双贱呲呲的眼儿——     事实上,她也真就这么做了。     事发突然,脑子压根儿来不及转他为嘛会出现在这儿,她只知道,绝对不能让他看见这信上的内容。     “给我!”     小猴儿低吼,说话间,手上的刀尖儿已经抵在了延珏的眼皮之上,那一盏小油灯的照耀下,她甚至瞧得见,那因为延珏的缓缓眨眼,而剐蹭着刀尖儿的睫毛,她也瞧的见,那狭长的眼儿里,压根儿没有惧意。     就那么懒嗒嗒的盯着她,眉眼越来越弯,到后来,甚至笑出了声儿。     “笑个屁!”小猴儿恼羞成怒,刀尖儿又往前多窜了一分,冷眼儿耍狠道,“甭当小爷儿跟你玩儿过家家,我告诉你,今儿要不把介东西给我,别说我给你戳一窟窿,让你做这大清第一个独眼龙子!”     “呦,这个凶~”延珏轻笑,伸手指头挠挠自个儿有点儿刺挠的下巴,那死样儿,真真儿气煞小猴儿。     恁说她十年混混儿,举刀扎眼儿不是头回,那吓尿裤子的虽不是多数,可好坏也都哆嗦几分,瞧瞧介,嘛意思!     这真真儿是好一个被伤的七零八乱的土匪心。     小猴儿这会儿本就急,加上这酒劲儿压根儿没过,这会儿脑袋尖儿再攒一把火,哪里管眼前人姓艾新觉罗还是爱心萝卜,脑袋一紧,手一寸,手里那刀真就向前扎了下去——     行寸步,见血,止。     左眼皮一阵刺痛,延珏只觉一小股滚热的什么顺着眼皮流到了眼睛里,那血量不多,却足以充盈整个眼睛,待他再抬眼瞧向那个并未一刀戳到底的刀尖儿,视线已然变得猩红。     “你还真舍得。”那凉凉的声线逸出口,虽然仍掺着笑,可那轻飘飘的口气却让拿着刀的小猴儿情不自禁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再一瞧,眼么前这一眼黑,一眼红,跟一串种兔子似的主儿,她又突然万般没心的噗嗤一乐——     那一刀,延珏脸色如常。     可这一乐,却乐的那张俊脸青白交加,黑紫无常。     延珏眯缝着眼儿,顺着刀尖儿瞄着眼么前儿那一半白毛一半红毛的死猴儿,只瞧她那一脸不痛不痒,只知道乐的那样儿,他只觉的自个儿肋骨胀的发疼。     “你-丫-长-心-没?”这五个字儿说的,至少磨坏延珏几颗大牙。     “废话。”小猴儿轻嗤,瞥瞥自个儿心口窝儿,再瞅瞅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儿就是再说——     我没长心拿嘛跟介蹦达。     嘿!     延珏翻儿了,那狭长的眼儿瞬间瞪大了几分,可才要说什么,却见那眼珠子上那刀尖儿一路下滑,再一停,他只觉得脖子侧面血脉出,皮儿随着刀尖儿微微下压。     “别跟介大眼儿瞪小眼儿的,我再说一遍,东西给我。”小猴儿这话说的倍儿狠,全然卸去那些素日对延珏贵重身份凡事忖度几分的矫情。     可不?     若说她从前矫情那是为了夹缝中混口饭吃,可眼下这个关口,不过俩结果儿,一,她扎他,弄回信,大不了得罪他一回,二,她服软,由他看信——     那这气儿她真不敢保能不能喘过明天。     所以当下,一不做,二不休,混混儿生存之道之首要,能用刀尖儿解决的事儿,绝不浪费脑子。     小猴儿攥紧那没了大半截儿刀把儿的刀柄,又朝下压了几分,那杏眼儿里窜出来的阴狠,真真儿能把村东头的王二丫李四柱等大汉吓尿裤子,可偏偏,那刀尖儿底下的人他是艾新觉罗家的老七。     一个打小不知道死字儿怎么写的狠主儿。     一个你越是让他往东,他偏就扳杠往西的顽主儿。     刀扎脖子,延珏躲都不躲,直直盯着小猴儿,扬扬手里那‘信卷儿’,反手一握,牢牢攥在手里,扯扯嘴儿道。     “我要是就不给呢?”     不给?     小猴儿笑笑,瞄了一眼他脖子这头,再瞄一眼那头儿操着行话呲牙道。     “介头进去,那头出来,小爷儿给你串一血糖葫芦吃吃。”     呦喂……     这话儿说的……     咱七爷一个屏息眨眼,左眼流下了一道‘血泪’,阴阳怪气的道,“都说这一夜夫妻百日恩,爷儿我见天儿的搂你睡,怎么着就捂不热乎你那石头心呢?”     嘛呀!     恶心扒拉的!     弄得跟她绝情寡义似的!     “少废话,你要舍得死,我就舍得埋!”说话间,刀又贴了几分,小猴儿朝他伸伸手,那意思是,信给我,命还你。     这买卖不赔,可偏生——     “扎吧,你要舍得做寡妇,爷儿绝对不拦你。”延珏缓缓闭上那一红一黑两只眼儿,摆一委屈就义的样儿,一动不动。     嘿!     威胁她不敢扎是吧!     她有嘛不敢扎的!     她这辈子不知道扎过多少,哪个也没哆嗦!     妈的!     攒紧了眉头,啐了一口,小猴儿手腕一拧,刀尖儿向前,一个狠劲儿——     嘶拉——     裂帛声响起的同时,延珏的织锦领子划开了一个大口子,那口子下并没有血渍,小猴儿到底是错开一寸,刀扎偏了——     “妈的!你他妈傻逼吧,你到是躲一下啊,当我介刀是摆设呢,这真要扎下去,你那命再硬能他妈留住气儿啊!”小猴儿呜嗷呜嗷的是一阵大吼,那心口窝俩板砖轮流乱砸的感觉让她胸腔里窜着一股子她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     再一瞧眼么前那好整以暇盯着她瞅那主儿,又一股子火气往上窜,那火苗,烧天,烧地,烧自个儿,烧它个胸中焖炉,烧它个满腹憋屈。     怎么就下不了手!     小猴儿抄起那手里的刀柄,使劲儿砸了两下自个儿的脑袋,气急败坏的朝延珏吼道,“我他妈上辈子欠你的吧,你总在我跟前儿晃悠嘛啊!你说你喝多了就好好钻人家被窝去不行啊!你介一院子娘们儿,一院子房,去哪儿不成啊,我介是挂招魂符了怎么着,老他妈往这儿蹦达!你说你蹦达也就那么地了,你有点儿动静儿行不行!大半夜的跟人家屋里,跟他妈鬼似的,连个大气儿也不喘,你偷着瞅嘛啊!你那么好奇,怎么不去扒人老太太裤衩儿闻闻几年没洗了?偏得天天跟他妈我介扳杠!”     “嘿,你……”延珏道是楞了!丫的半天被扎的都是他吧!     “我,我怎么着了!我动刀动枪我至少光明磊落,谁像你!还他妈阴阳怪气儿的装醉,跟一边儿猫着瞧着,好像瞧不见我脖领子挂破鞋你就闹腾似的!先别说我他妈跟他僧格岱钦压根儿不熟,就说我石猴子陪你一人睡都恨不得夜夜天明,我还他妈出门儿找不自在去,我有病吧我!”     “……”延珏的喉结咕噜咕噜,让她给吵吵的一楞一楞的。     怎么着就变炸毛鸡了?     “瞅嘛瞅!”小猴儿眼儿瞪着,咕噜咕噜瞥着自个儿身上的雪貂裘,接着吼,“天冷我穿人一件儿衣服怎么了!能有孕还是能怎么着?你用得着那么不是好眼神儿的瞅我么!”     “……”     延珏怔楞的瞧着眼前一脸通红的丫头,气愤笨拙的解着貂裘的带子,接着在他压根儿没反应过来的当下,那雪貂裘倏的甩过来,像一帐篷似的罩的他眼前一片漆黑——     接着,他直觉得一滑腻的手伸了进来——     风雷电火间,延珏回了神儿。     等他一把拂开那碍事的貂裘后,只瞧着原是自个儿手上攥着的那张纸,已经有一半儿给另一只滑腻肉乎的小手儿给扯了出去。     一个纸卷儿的两端,手各一只。     “你这猴精儿还真是精,差点儿连爷儿都给你骗了。”延珏轻撩着嘴角,淡淡的笑着,手上扯东西的力道却分毫不减。     眼见这来硬的来滑的是完全不好使,小猴儿所幸脸都不要了,只扯着那信,咬唇挤出个可怜像朝延珏眨眨眼。     “爷儿,我保证介真不是嘛你感兴趣的东西,你就还我吧。”     延珏挑挑眉,“就那么想要?”     小猴儿点头如捣蒜,这会儿瞅延珏那眼神儿,就好像他是那玉皇大帝玉二爷似的——嗷敬重,嗷虔诚。     自然——     都是装的,管它什么下三滥的招儿,小猴儿今儿就是死蛤蟆贴树皮不能让他瞧见这信。     当然,她也是赌一个可能,赌一个延珏不屑窥探别人秘密的可能,也赌一个他绝对想不到这是保酆第一大案证据的可能。     “爷儿……”介小动静儿酥的,一出口,小猴儿自个儿都打心眼儿里反胃,可混了那么多年窑子的经历告诉她,要骗爷们儿的赏,介套准灵!     瞧瞧,果然!     兹瞧着这会儿延珏一脸笑意,咂咂嘴道,“给你么……也不是不成……只是么——”     “您说,兹管说,慢慢说,咱都听爷儿的!”小猴儿狗腿子的应着,抓着那信纸的手却说什么都不肯撒。     可恁是她俩手拽那主儿一个手,那信仍是纹丝不动,或者说,小猴儿压根儿也没使劲儿拽,她也不敢使劲儿拽,阿玛能否平反,这封信是最重要的证据,虽说这只是其中一页儿,可另一页早就在当年跟着闷驴蛋一块儿丢了,今时今日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若是这张现在扯坏了,阿玛的冤情就真真儿得埋到土里了!     小猴儿兹管转悠着眼珠子琢磨自个儿那点儿小九九,许是心急,全然忽略了那从脑袋顶上射下来那俩‘带恨含怨’的笑眼儿。     “嘛都听爷儿的?”学着她的天津味儿,延珏笑笑道。     “嗯,嗯,我发誓。”小猴儿赶忙竖起仨手指头,斜眼儿瞄了那唯一的一盏煤油灯道,“我石猴子今儿就对着那灯发誓,若是爷儿今儿守诺,让我做牛做马都成!”     插她发誓用手的空,延珏把那信不费力的抽了回来,夹在两个指头间扬了一扬,一红一黑俩眼儿一眯,笑笑道。     “做牛做马用不着,自有你该做的。”     嘿!     有门儿!     虽说延珏这人脑子有病,可堂堂皇子,言出必行她还是不怀疑的!     小猴儿眼儿一瞪,连连呲牙点头,“爷儿只管吩咐!”     “成。”延珏眯眼儿笑笑,“裤子脱了吧。”     嘛?!     ……     ……     某非著名人类说:不是所有的省略号都表示暧昧,也不是所有的马赛克都代表激情。     在某些浑小子的观念里,脱裤子可以干除了睡觉以外的很多事儿。     比如这会儿——     诺大的正室里,已燃灯数盏,此时二人应延珏的‘要求’已从里屋儿挪到了外间儿。     那侧躺在炕塌上,一手撑头,一手擎烟袋锅子的延珏,眯缝着那一红一黑俩眼儿,咂着烟,于氤氲的雾气中,慵懒的吩咐着。     “喝。”     “都喝?”小猴儿的声儿所挑之高几乎窜棚,然那主儿却只是微微一笑,点点头道。     “都喝。”     列为看官要问了,喝嘛啊!     嗨,我要说了,您别觉得胃胀,这二位说的正是此时咱小猴儿面前摆那一坛子的水。     您问,坛子?多大的坛子啊?     哦呦…。啧啧……怎么形容呢……对,跟一羊砍头切尾后,中间那段儿差不多大。     哎呀妈呀!这是嘎哈啊!     您又急了,说好的脱裤子呢?!     嗨……我也没说她没脱啊!这不,您仔细瞧瞧——     这屏风前头端着坛子咕嘟咕嘟的灌大肚子的咱猴儿,下身儿可有丁点儿布片儿?     嘿,可不,这嫩粉色短褂和绣花鞋中间那处处皆是白花花的几段儿,不是咱猴儿,又是谁?!     完,这下您定是特别想问——     七爷儿这又是玩儿嘛呢!     诶,您真别问我,就他那缺德脑子,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嗝——     乓——     打了一个深嗝儿后,小猴儿一把把那坛子转过来口朝下的砸在了桌上,但见那坛子口除了淅淅沥沥的水渣儿,嘛都没有——     “不亏是江湖人,痛快!”     痛快你妹啊!     小猴儿捂着撑的皮球似的肚子,瞧着那吹着烟儿,满嘴风凉话的主儿,恨不得一巴掌打过去,可偏生那信在他手上,别说他让她喝水,就是喝油,她也没得选择!     在心里把他家各种大爷拉出来骂一圈儿后,小猴儿从丹田运气,费尽扒拉的攒上来一个极为难看的笑,“爷儿……您可解气了?”     “解气?”延珏失笑,甩了一个‘宠溺’的眼神儿,操着‘软绵绵’的柔声道,“爷儿在你心里就那么小气?”     哈!哈!哈!不然呢?     说你延珏心宽,老天爷都得下雷劈我。     不过当然,识时务者为俊杰,顶风做案是傻逼——     “自然没有的事儿,爷儿是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又怎么能跟我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这话一出口,小猴儿只觉得嘴角抽搐。     “说的好!这女子本就是用来疼的,爷儿自是不该跟你一般见识,可不过——”延珏若有所思的顿顿,又瞇着那血渍干涸的眼儿抽了口烟儿,吐出后,才道——     “这有道是天地尊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是以乾道成男,坤道成女。”说到这儿,延珏又顿顿,瞧瞧那眉心恨不得拧在一起的猴儿,笑笑又道,“别急,爷儿知你听不懂这道理,所以爷儿今儿得好好教教你。”     教你大爷!     小猴儿心知这王八探头儿定没好事儿,可她真真儿是把脚趾头都攒到一起,也没想到竟是如此损缺的教法儿!     壶漏干涸,炕几上的洋钟分针已经转悠了大半圈儿。     彼时,小猴儿已是——     俩手捂着胀如鼓的小腹,俩腿儿拧在一起好似麻花儿,随着那对面儿的主儿嘴里的口哨声,那腿儿是越拧越紧,而那一张小脸儿则是憋的汗都滴了下来——     吁~~~~     那口哨声儿,那叫一个脆铃儿~     小猴儿给这尿憋的,这会儿心里丁点儿骂他的心思都没有了,满脑子就攒着一事儿,那是绞尽脑汁的想啊,想啊,忽的灵光乍现,赶忙瞪圆了眼睛,伸胳膊摆手道——     “别……爷儿……我想起来了。”     口哨声,止。     延珏慵懒的摆弄着手上那早已灭火的烟袋锅子,淡淡的道,“说说。”     “从今以后,事事……事事以爷儿为先,疼爷儿,爱爷儿,关心爷儿,尊敬爷儿,再不骂爷儿,再不……再不与爷儿动粗,爷儿说往东,我绝不往西……在外……在外……”     延珏的嘴嘟成一个圈儿,眼瞧这那催尿神调又要出来,小猴儿赶忙摆手~~~     “别~别!我想起来了!真想起来了!”小猴儿瞪眼儿点头,嘴皮子有如神助,“在外只准看爷儿一人,爷儿若不在,绝不与其他男子多言,不与其他男子饮酒,也绝不接受其他男子的任何馈赠!”     “嗯。”延珏慵懒的微闭着眼儿,满意的点点头,就在小猴儿舒了一口气道,“爷儿说的话,我都背下来了,能让我尿了吧!”     只听让她万般痛苦的两个字飘出来——     “等等。”     大爷的!     长江黄河尽在腹中,这叔能等,婶儿也等不了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句,福晋再想想。”     操!     嘛呀?!     嘛呀?!     当她他妈文曲星呐!就他妈说一遍,她哪儿记去啊!     “从今……从今……”     薄唇再度嘟起。     “哎~别!爷儿!别!”小猴儿觉得自个儿都快哭了,下身儿的一**浪似的**向上涌着,她真——     “爷儿,求你了,再憋奏不能下崽儿了。”小猴儿已经不知道自个儿说的是嘛了,那麻花腿儿拧的腿儿都快不过血了。     却见延珏这时一个对折起身,万般得瑟的转了一圈儿烟袋锅子,扯嘴儿笑笑。     “说的也对,那爷儿就好心再告诉你一次,你听好了。”     那狭长的眼儿钉子似的钉在小猴儿一脸拧劲的脸上,一字一顿的说着,“从今以后,对爷儿不欺,不瞒,不离,不弃,此生,生是爷儿的女人,死是爷儿的死人,可记住了?”     记住?     除非这辈子她他妈脑袋插石碓里磕傻了碰呆了,要不然她一辈子也忘不了今儿的每一句话!     艾新觉罗,延珏,你等着!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从今以后,对爷儿不欺,不瞒,不离,不弃,此生,生是爷儿的女人,死是爷儿的死人。”最后几个字,小猴儿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紧接着,兹等延珏那满意的头才点了一下儿,小猴儿立马拧着腿儿蹭到那一旁的官房处,掀开盖子就是一顿释放,那可真真儿叫一个——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憋哭英雄。     然——     就在小猴儿一切利索,光着屁股小跑过来的当下,却见那主儿对着煤油灯,慢条斯理的正展开着的,不正是那信?!     “延珏!你个骗子!你说话不算话!”小猴儿炸了,可却听延珏一脸理所应当的道。     “爷儿可没骗你,爷儿说的是还你,可没说是不看就还你。”     “你——”小猴儿怒瞪着眼儿,拔腿儿就朝他疾步窜过去,伸手就要抓那信,然——     一只远比她有力许多的大手却紧紧扼住了她的手腕。     眼见着飞速看完那页儿信的延珏蹙起了眉头,小猴儿的脸,刷的白了。     悬着一晚上的大石头,落地了,砸的稀巴烂。     既如此,只能听命了。     小猴儿闭起了眼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然,就在她等着他拷问她一二三四的时候,却听耳朵边上突然响起一句万般不解的话。     “我说不过一个求子方子,你丫至于不?”     嘛?     小猴儿倏的睁开眼,瞄着那延珏手里的信,越瞧眉头皱的越紧——     她不识字,可她知道那封信上的字是密密麻麻的,而眼前这个,稀稀落落,只有中间几排才有……     这绝对不是她那信。     这大起大落实在来的太突然了,她算是逃过今儿这一劫了!     可转而小猴儿头更疼了!     真正的那封信呢?           第八五回 延珏拼命备秋狝 小猴初次摸针线 - 痞妃传 - 鎏年     却说自那日之后,石猴子便很少说话,晚上延珏归时,二人依旧夜夜秉烛交欢,激动时仍尖叫娇喘连连,可歇时,虽坦诚相拥,却鲜少言语,二人各自心有思忖,关于那张求子方,延珏自是心生诸多疑窦,然石猴子的一颗心却有风雷打鼓。     那封信,定是僧格岱钦换掉的。     曾有一日,趁着延珏不在府上之时,石猴子偷偷潜去延珏的院子,与孟秋有过一番交谈,如她所料,诸如孟姨这额娘的陪嫁丫头,阿玛的枕边人的身份,都不知这蒙古剔刀机关的秘密,那如今僧格岱钦既知道,那就是说,当年他与阿玛的关系绝对远比表面上要走的更近。     而在他明知道那剔刀中藏有那般重要的证据后,仍在那日宫宴公然用‘赐婚之名’昭显那把剔刀,那便只有一个解释——     投石问路。     并不是她石猴子偷刀的手段多英明,而是僧格岱钦从头到尾都在等着人来寻这把刀。     “莫不是僧格认出小姐来了?”听罢这些,孟秋大惊。     搓着下巴,小猴儿摇摇头,“不会,他最多知道那日庙会之人是我。”     可不?恁说谁能把堂堂果府三小姐与石敢一案牵扯起来?     “介家伙挺精,他不确定这刀我是从何得来,他便在机关处换一东西敲打我,若我从来不知道,也就罢了,可若我着急那封信,必是会去找他。”石猴子道。     “找他?不,小姐,你不能去,有道是人心难测,这一过已经十年,若他成心帮你,也就罢了,可若他无心参与,岂不是暴露了身份,多添一份危险!”孟秋抓着小猴儿的手道,“小姐,让我去吧,许是他还记得我也说不准,我就说当年你们出逃后,这刀一直放我身上了,后来我为了证据安全送了你,这样若是他翻脸,你也能摘的一干二净,明哲保身啊!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万万不能错了一步。”     小猴儿轻嗤,“我的命是命,你的就不是了?”     孟秋长叹,“早在十年前,我就该随了将军去,如今我这把老骨头,也不过是赖死赖活,苟延残喘……”     “得,得,别说了,我介耳朵都给你说的起茧子了。”小猴儿挤眉弄眼的抠着耳朵道,“老命也是命,赖都赖了十年,剩下的日子,奏是熬鳔也凑合熬着吧,他们下边儿人多热闹,你就跟上边儿待着,陪我耍吧。”     听这话,孟秋忽的脸色一变,“夫人他们……”     小猴儿并没搭茬儿,只道,“出来半天了,你回去吧,小心点儿,别让人瞧见了。”     ……     且说这几日,府上丫头奴才们只差嚼烂了舌根子,说来传去大抵只有三件事。     这其一,便是于得水被罚一事,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七爷儿就让他一手举一金锞子在院子里足足跪了八个时辰,直跪的他晕头转向,口唇曝皮,连连嘟囔着,“主子饶命,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     而这其二,则是那品茹园的小主讷敏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哄了酒醉的爷儿去,可这进门儿还不足一刻,爷儿便沉着脸出来了,有的说,定是讷敏说话惹爷儿不高兴了,也有的说爷儿是受不了品茹园里的那股子阴气儿,可更多的人都说,‘福晋那有方子吊着爷儿的魂儿,爷儿就是醉了,也得去啊!’     没错,这掉魂儿的牛逼‘方子’正是其三。     都说这传老婆舌神奇,一传十,传出花儿,十传百,百花齐放,也不知道是隔墙有耳还是有心人添油加醋,谁也没料到,不过翌日,这小猴儿手里有个‘求子方’的事儿就满院子都知道了,可这话儿传来传去,谁知道怎么就变成,‘什么求子方,八成是什么旁门左道的魇法儿,求子次要,勾爷儿的魂儿才是福晋的目的,要么爷儿为啥夜夜往她那儿跑?’。     呸,勾他的魂儿?     恶心。     不提这事儿也就罢了,只要提了,小猴儿便有种吃午饭想吐早饭的感觉。     恁说府上其他女人不是好眼神儿瞧她,她也就当狗放屁了,可就连谷子都天天捂嘴儿瞧她偷笑,无论她说多少遍那破方子不是她弄的,她还是得一天唠叨个好几遍,什么“谢天谢地,小爷儿总算开窍了!”之类的废话。     嘛叫她开窍了?     她比谁都希望那主儿少往她屋儿窜一天。     说来也巧,接连三日,延珏都没有回府。     据回府禀报的奴才说,因秋狝大典在即,木兰围场的各个驻防长官都派了人来北京训练,而延珏以及其他皇子也一同去了京外的校场操练骑射,只盼在围猎时一显身手。     列为看官问了,何为秋狝?     所谓狝,便是秋季打猎之意,而满人的秋狝,可追溯至入关以前,正因骑射肄武,精于弓马,才有如今这马背上得的天下,所以即便入关后,远比从前安逸,历代皇帝也希望后世子孙居安思危,绝不忘本,先皇曾有言,“后世子孙,当遵皇考所行,习武木兰,毋忘家法。”     而这只是其中一面,秋狝大典之所以被历代皇帝所视为重中之重,更大一部分原因是,便是借彰显当朝彪悍强盛之际,威慑藩属,驾驭诸蒙古。     每逢秋狝,蒙古各旗王公都要到围场来参加秋狝大典,于是,这不仅仅是一项娱乐,更是一种政治手段。     原是因为与准格尔的战事再起,已经三年不曾举行秋狝,然今年僧格岱钦大败准格尔格齐汗,保酆帝务必要趁机威慑,遂下旨,今秋秋狝,规模之大,务必盛于往年。     当然,对于历代皇帝来说,秋狝,还有另一个目的。     那便是,考核哪个皇子更适合那储位。     是以,连日来,自大皇子延玮到七皇子延珏,无一不是加快脚步日以继夜的练习骑射,当然,诸如延琛,延瑛等因身份本就无缘储位的,不过是不想输的太过难看,而延珏的目的更是简单,三年前,年方十七的他曾以,六只老虎,两只熊,两只豹子,十五只狼,十头野猪等等的战果,夺了八旗子弟骑射之首的名号,而三年过后,他决不能输。     闲话休叙,那些个爷们儿的事儿,咱先放放,眼下,府上娘们儿也是好一番热闹。     却说这一日,农历七月初五,距离七夕乞巧节还有两日,丫头们起得都比往常要早,打鸡血似的干着那分内的活儿,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儿,“打梳头油的来了!在后门儿呢!”,接着只瞧那丫头没了活儿的都撒腿儿就跑,手上有活儿的急的脸通红,赶忙求着婆子,公公等帮着照看活计后,也赶忙朝后头小跑,生怕晚了一步,赶不上买那针线等乞巧之物,等七夕赛巧的时候,便没得玩儿了。     所谓七夕赛巧,可是府上丫头们一年一度的热闹,虽说因为当朝显贵多认为逢‘七’不吉,鲜少名正言顺的大操大办七夕,然这千百年来流下的传统,却是依然没有失了味道,乞巧节,仍是当朝深闺妇人最热衷的节日之一。     这不,今儿一大早,小猴儿还抱着枕头淌哈喇子呢,那头儿谷子便火急火燎的进屋儿唤她起床,连叫了几声儿她也没也反应,谷子又不敢去碰她,只得随手抓起俩梨花木托盘,乓乓敲着,那一声声儿的就跟那河北梆子似的,烦得小猴儿猛的一对折,压根儿没睁眼睛,抓起引枕就朝谷子砸过去,好在谷子反应快,往边上儿挪了一步,那长条引枕落了空。     却见这会儿盘腿儿而坐,满脑子鸡窝样儿,肚兜儿邋遢的挂脖儿的小爷儿,一脸红印子颇肿的困酸几样儿,还没等她开口数落,谷子赶忙把那俩托盘儿放桌子上,接过春禧递过来的才投的湿毛巾,就朝小猴儿脸上擦去,边擦边哄小孩儿似的哄着。     “好好好,知道你晚上给爷儿折腾的辛苦,睡不够,可今儿真不能睡了,才刚大福晋谴了人过来,说待会儿就过府上来。”     “谁?”给湿毛巾擦的精神多了的小猴儿一歪头儿,以为自个儿听错了。     “您没听错。”谷子点头道,“就是大福晋,敏亲王府的大福晋。”     乌林珠?     小猴儿又一歪脖挑眉,还没等说话,只听谷子又道。     “嗨,岂止是大福晋,才刚那小厮说,待会儿二福晋,四福晋,五福晋,都来咱们府上,今儿咱们这可真真儿是各路神仙开会了。”     嘛?     别说她没多熟,就说这敏亲王府跟睿亲王府自来也就是徒有其表的虚面儿亲戚,除了必须嘛时候也没攒过头儿啊!     “咱院儿公鸡下蛋了,还是母猪上树了?有嘛热闹瞧的!”小猴儿抓了一把刺挠的头发,跟一边儿等伺候的春禧摆手,让她给她拿衣服。     但见春禧笨笨卡卡的拿着比她还长直拖地的衣服,谷子瞧着闹心,赶紧一把接过来,伺候小猴儿穿着,边伺候边玩数落着。     “这天下间的女子,怕是就你一人不把那后日的乞巧节当回事儿了,这时候儿这些福晋来府上还能干什么,自是要说关于赛巧的事儿了。”     “赛巧?”跟听着什么荒唐话儿似的,小猴扯嘴儿笑笑,“赛马赛驴赛蝈蝈我都能来几轮,赛巧?!你二大爷可能都比我针法儿好。”     谷子剜她一眼,憋不住乐,系着她领子间的盘花扣儿,嘟囔着,“平日让你学点儿针线,你偏不听,如今这局儿就摆眼么前了,就等着让人笑话吧!”     嘿!     石猴子斜眼儿了,“歪理!不他妈会针线还不让喘气儿了?”     语毕,她又用余光瞄了一眼那全宅子众所周知唯一不会女红的笨丫头春禧道,“来,丫头,喘个气儿给她听听。”     但见春禧特实成的一口深呼吸,腮帮子一股,憋的脸通红,半晌特认真的吹出一口大长气,接着窜了两步到石猴子跟前儿,瞪眼儿乐着,“喘的成不,主子?”     “成!成!”石猴子频频点头,煞有介事的跟谷子夸着,“多好的丫头,忒机灵!”     呸!     瞧着那一对儿逗逼主仆,谷子的眼睛简直剜到了脑门儿之上——     大约过了庙里那一人多高的一柱香的三分之一时间后,睿亲王府的花园里,好生热闹。     但见那湖心岛的亭台上,设席一处,虽非正宴,却是香茶四溢,百果齐全,点心十余种,无一不精致。     而那八仙桌的四角分别坐着大福晋乌林珠,二福晋舒舒,四福晋淳乌,五福晋纳兰明月,以及府内的侧福晋舒玉和婧雅,当然正位乌林珠一旁,拿着点心吃的旁若无人的,正是咱猴儿是也。     此时这些娘们儿说的那些话,一句也入不得她的耳,因为这会儿,她饿。     “大嫂今儿的提议果然是极好的,原就听说这京中宅院的美景,老七家是最别致的,如今一见,果然了得!”说话的是四福晋淳乌,虽说她爷们儿排行老四,可在座的人里,若论年纪,她还稍长乌林珠两岁,许是还为到而立便生了三子的缘故,她的身形已经开始臃肿,同她那个土豆踩扁贴胡子的爷们儿延琛一样,样貌极为普通。     当然,也同他那个性急的爷们儿一样,全然没丁点儿城府。     这不,就在三天前,因为季娇指给了僧格岱钦,在延琛心灰意冷的情况下才把她从侧福晋扶了正,这一扶,她便不知怎么得瑟好了,几乎今儿的桌上的话儿都被她包了了。     一会儿跟这个拉手叫嫂子,一会儿跟那个甜口儿的唤弟妹的,虽说席间几人除了话极为少的纳兰明月之外都瞧不上她,可她还是看不出个眉眼高低的说的乐呵,尤其当乌林珠晃神儿往隔壁园子瞅的时候,她居然脱口就道,“嫂子真真儿是个挑剔的人儿,瞧瞧,光是咱们这个园子的美景还不够,还想要瞧瞧僧王府那头儿的?”     这话一说,一桌子心里恐怕都翻着白眼儿,就连吃的进行的小猴儿都给一口豌豆糕给噎住了。     丫的真是人如其名,淳乌淳乌,蠢物蠢物。     “四嫂,你白话的也累了,喝点儿水吧。”小猴儿适时的递过去一杯茶,淳乌没反应过来的还道了声谢,道是乌林珠朝她投来一记似尴尬似感激的笑。     小猴儿忙挑挑眉,瞪瞪眼珠儿,那意思是——     得,您别谢我,我是实在对这蠢货瞧不下去眼儿了。     闲扯了有一会儿之后,便进入了今儿的正题。     “要说这乞巧节,前几年咱们妯娌也都是一块儿过了,要不是后来……”乌林珠顿顿,略去了头前儿两个七福晋毙命的事儿,接着又笑笑道,“这老七媳妇儿头一年过咱们家门儿,逢巧儿过节,咱们自是要好好说笑一番的。”     “嫂子说的极是。”几个福晋纷纷点头。     乌林珠接着道,“即是过个传统,那规矩呢,咱们也照着往年来,吃酒,行令后乞巧,赛巧。”说到这,见小猴儿一脑子雾水,完全状况外的模样,乌林珠又拉着她的手解释道,“这吃酒,行令都是兴头上事儿,至于这乞巧么,也不过是个仪式,道是这赛巧,需费些心思。”     ?     讨厌陌生人碰触的小猴儿不着边际的抽出了自个儿的手假意喝了一口茶,就听那菜吧接儿淳乌接话道。     “对,最有意思的就是这赛巧!”     “四嫂,我说您真属穆桂英的。”阵阵落不下。     周遭的女子,连讨厌小猴儿到骨子里的舒玉都捂嘴笑了,可怜那穆桂英当自个儿是英雄,全然没有领悟到各中精神,接着喷唾沫星子的白话。     “这百姓家的姑娘们赛巧,不过是做些袖口,领口等小玩意儿相互赠送,可咱们各个王府的可不一样,咱们这些皇家媳妇儿,要赛就得赛的有意思,要赛就得赛的——”     “嗓子不干么!”乌林珠一声低喝,制止了这淳乌越白话越远的话儿,给一旁伺候的春禧递了个眼神儿道,“给四福晋倒茶!”     噗——     瞧着那不明所以,一脸委屈的端着茶杯的淳乌,小猴儿真没憋住乐,这一笑,实在幸灾乐祸,一旁的舒舒咳了几声,跟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太明显,没招儿,小猴儿只得抓起一苹果,吧吧的嚼了起来,堵住了嘴。     许是这些个福晋或多或少都习惯了这老七媳妇儿的糙样儿,乌林珠也没有什么异样的继续道,“我是想着,咱们今年的赛巧,要比往年多转个弯子,那样才有意思。”     “怎么个弯子?”众人都好奇,乌林珠接着道。     “从前咱们不过也是提前两日给自家爷儿做些贴身的小玩意儿,乞巧那个晚上拿出来跟大伙儿献丑,今年么,我道是想着,若是咱们咱们做这些东西,直接挂在爷儿的身上,让他们哥儿几个也参加,给咱们展示展示,再行比对,岂不是更有意思?”     “果然!嫂子果然好想法儿,这样果是热闹许多!”接二连三的捧声儿响起,然此时,这话听在有心人耳里却是另一番明镜儿。     就在一众福晋走后不久,留在府上与几位福晋继续吃茶的舒舒便笑道。     “我倒是说大嫂怎么在这儿节骨眼儿上,肯跟大爷儿拧着劲儿张罗咱们各府妯娌聚聚呢,合着翻过来,倒过去,还是为了大爷儿。”     “……”小猴儿瞥瞥嘴,不懂。     她精归精,可也大多是市井上的,这朝堂上的勾心斗角的课程,她道是真没修过。     舒舒笑笑,压低了几分声音道,“没有爹是不盼着兄友弟恭的,銮驾上的那个,也不例外。”     原来如此。     小猴儿了然的点点头,“就是忽悠他爹,他大哥是个好哥呗?”     “你这嘴。”舒舒失笑小猴儿的直接,可又喜欢的打紧,笑了半晌,又柔声道,“虽说为的是走个形式,可那么多爷儿在场,这赛巧也得好好准备着,千万别丢了爷儿的脸面。”     准备?     小猴儿斜眼儿瞄了眼跟她一样头疼的谷子。     此时谷子心里想着,小爷儿缝的荷包能装东西么?     “不过这个我道是不担心,你的字写的那样的好,女红也差不到哪里去,不过是个贴身的小件儿,想是难不倒你的。”舒舒道。     嗓子眼儿咕噜一口唾沫,小猴儿无言以对。     字?     那哪儿是她的字儿啊?     “来,给你。”舒舒把什么塞到了小猴儿的手里,“这针是城南李麻子家的,针尖儿润着呢,用来做活儿,是最好不过的了。”     咳咳。     小猴儿摊开手,瞧着那她这辈子第一次摸过那针和线。     脑袋里浮现了一个延珏挂着满身线头儿的衰模样儿。     ……     ------题外话------     ~~           第八六回 同根相煎熬母血 同类相治半功倍 - 痞妃传 - 鎏年     却说舒舒走时,小猴儿原是谴了谷子去送,然出了门儿,却见舒舒的贴身丫头春喜与小丫头春禧正满院子追着顽闹,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彼时舒舒弯了眉眼,绢帕捂嘴笑笑,回头与谷子说,“你先回去吧,她们俩顽的这般热闹,便让这小丫头送便是了。”     瞥了眼笨丫头春禧,谷子忙道,“这如何使得,二福晋是贵客,若是怠慢了,主子可是要苛责的。”     “诶。”眼神未曾离开那两个笑闹的丫头,舒舒笑着与谷子道,“都是自家人,这般说话不是生分了。”她拍拍谷子的手,又道,“回去吧,我还要去舒玉那儿瞧瞧,你也知道,她性儿小,你若这般跟我去了,她又要……”     舒舒的话只说一半,谷子先是了然的点点头,片刻又气不过的瞥向一旁嘟囔着,“真不敢相信,您与那位主子是一奶水喂出的姊妹儿,若那位主子有您的一半儿——”     毕竟舒玉是主子,谷子这气话也最多说一半,道是舒舒是个温柔的人儿,也不与谷子端架子,只扯过她的手,柔声道,“丫头,你是个明白的,这话我只与你说,我也知我这妹子性小儿,平素府上没少给你们添乱子,可我是瞧着她长大的,她有没有那个破天的胆子我是最清楚的,我不求你们凡事迁就她,只盼她若再有什么行差踏错的时候,就瞧在我这薄面上,留她个路子。”     “二福晋……”这般与她一个丫头说话,谷子竟不知如何作答,就在这时,只听啪唧一声——     但瞧那笨丫头春禧狗吃屎的摔了个大马趴,合着她倒霉,那脸就那么正好的摔在院子里唯一那一小摊水上,等她起来的时候,那一张脸像是泥巴孩儿似的,怎一个狼狈了得?     噗——     谷子憋不住跟那大春喜一块儿乐,实在滑稽。     春禧扁扁嘴儿,眨着挂着泥汤的睫毛,邋遢的要伸袖子摸脸,却听这时,舒舒却出声拦道,“诶,多脏!”     “快过来。”舒舒柔声的朝她摆摆手。     春禧直不楞腾的跑过来,仰脸儿楞眼儿瞧着那温柔的拿着手绢儿给她擦脸的舒舒。     春禧傻呆似的,一动都不会动了,道是一旁的谷子挤眼儿说了她一句,“蠢丫头,还不快谢恩。”     啊!     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春禧慌张的要跪,却见舒舒扶着她,柔声道,“不用了。”     ……     少时,话别了谷子,舒舒一行人到了舒玉处,彼时舒玉正跪坐在佛堂前的蒲团上,捻着佛珠,念着每日必念十数遍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听香姑进来通传,并未起身,只冷笑一声,继续捻着佛珠儿。     待舒舒进来,被那扑鼻的檀香熏的咳嗽了几声,瞧见那自家妹子的背影,摇摇头叹了口气,才道,“妹妹近日可好?”     “好!当然好!怎能不好?”舒玉全然没有回头,只闭着眼,捻着佛珠,阴阳怪气的道,“我们爷儿最近新婚,妹妹这做侧福晋的自是替他高兴,皇额娘又怜妹妹我掌管府上太累,替我松了肩上的担子,妹妹更是万分感激,这么多喜事儿围着,妹妹自然是好的。”说了这最后一句,舒玉已经转过身来,她看着舒舒那绝美的脸冷笑着,“再者又说了,如今我这亲姐姐在福晋处又处处替我周旋,福晋待我也是极好,妹妹的日子又岂能不好?!”     舒玉这句句反话,倾吐着连日来的满肚子怨气,舒舒自是知这个中有她小性儿的缘故,可有道是十指连心,瞧见本就气色不好的舒玉,如今更是菜色蜡黄,舒舒其实也心疼自个儿唯一的妹子。     “你又何必这般执意?”舒舒叹了口气道,“其实歇一歇也好,有时间姐姐接你过府住两日,你若喜佛堂,我让人修一个便——”     “可别,呵……”舒玉冷笑,“妹妹可没那么大的架子,也没那几世修来的福份!”顿了顿,她又瞥向那一同而来的春禧道,“若是姐姐实在闲着,道不如多替哥哥周旋周旋。”     “哥哥也找过你了?”舒舒皱眉。     舒玉冷笑,“姐姐清高,不愿让二爷落的个任人唯亲的名头,哥哥只好找我来借些银子,如今这世道,银子总是比血脉管用的。”     “胡闹!”舒舒气的拍了下桌子,正色道,“哥哥胡闹,你也陪着他胡闹!以我们家的身份,和哥哥那半瓶子逛荡的才学,得了如今这顺天府府丞的差事已是皇恩浩荡,现在他不知天高地厚非要做今年秋闱的监考官,你不拦着他也就罢了!还陪着他胡闹!”     “怎么?”舒玉倏的站起来,笑着看看那春禧,抬高了声调,“我们兄妹做什么都是胡闹!你做的事便都见得了人了!”     “你……!”舒舒气的不轻,怒瞪着美眸,只听舒玉又道,“我们一家儿传到我们这房,只哥哥一个男丁,纵是他不懂事,那也是从前,如今他想得个清史留名的好差事,你这做妹妹的不支持他也就罢了,恁地处处别着他!”     “我别着他做甚!”舒舒气的嘴唇发白,“哥哥什么性子,你不清楚?他想作监考官,会是为了清史留名?!这明眼人谁瞧不出他是为了敛财!平日里他收的那些小恩小惠,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若是在北闱的时候,闹出了大乱子,到时候你我合力怕是都保不住他一颗脑袋!”     “姐姐的嘴好生犀利,妹妹辩不过,也不想辨!”舒玉冷哼一声,转过身去,摆摆手道,“我这庙小,留不住您这尊大佛,香姑,送客!”     “你……”舒舒气的摒住了气,甩头走之前,只留话道,“别说我没嘱咐你,你若不想害了哥哥,就别陪着他胡闹!”     却说打舒玉处出来,舒舒带着周身怒气,踩着花盆鞋,走的极快,身后的一众丫头都摒气跟着,不敢言语,唯瞧不出子午卯酉的春禧一路小跑在前头带路‘送客’。     然,行至花园处,因她跑的极没瞧见脚下的路,倏的绊到一小坑儿,整个人晃晃悠悠的一摔——     她这一摔不要紧,却那么刚巧把离她不远的舒舒一同带摔了,若不是大春喜手疾眼快的扯住了自家主子的衣服,舒舒借力拄在一石头上,眼瞧就要摔进了池子——     一众奴才纷纷吓的上前照看自家主子,春禧更是吓的笨手笨脚的爬起来就要去看,然,就在这时,打前头却小跑过来一服制精致的小姐模样儿的小孩儿,春禧还没瞧清楚模样,便被一脚又踹翻在地。     “滚开!哪里来的蠢奴才!”娇声怒喝的丫头正是舒舒家的大格格,七岁的乌布里。     原是偷着来七叔府上玩儿的,却不想瞧见自个儿额娘被这笨丫头险些绊下水,一怒之下踹了春禧后她急忙赶过去扶额娘,又见额娘那细白的手,擦出了点点血痕,一时更加气愤,再回头瞧见那扁嘴要哭的蠢丫头,又是挑起了眉眼儿,抬手又是一巴掌。     啪——     哇——     响亮的巴掌声和春禧的哭声同时响起。     “闭嘴!”眼见乌布里又抬起了手——     啪!     又是一巴掌,然,却是掴在了乌布里粉嫩的脸儿上。     乌布里显然被这一个巴掌打傻了,她捂着生疼的脸,不敢置信的看着从未跟她动过手的额娘,大大的眼珠儿里泛着泪花儿,“……”     “小小年纪,怎如此泼辣!”舒舒的一张美颜已是怒极,说罢示意春喜扶起那个吓的止了哭的春禧,扳起严肃的脸斥道,“道歉!”     “道歉?”乌布里怒极的指向春禧,小脖子一歪,“跟她一个丫头?!没门儿!”嘴儿一扁,乌布里扬起头,倔犟的不肯让眼泪流下来。     “丫头也是娘生爹养的,怎由得你这般辱之,我平日都是怎么教你——”舒舒嘴唇气的哆嗦,一番说教,然话还未说完,只见乌布里噙着泪,忿忿的蹲下去拣了一块儿石子儿,朝春禧打过去,而后忿忿的道了一句,“额娘,我讨厌你!我再也不回府上去了!”接着就抹着泪儿,朝内院跑去了。     “主子,我去瞧瞧格格。”春喜一旁急道。     然,舒舒却哽咽了一下喉咙,清清嗓子,只道,“慈母多败儿,不要管她!任她闹去!”     “主子……”     “没听见我的话么!走,回府!”     ……     却说这时,槐暖轩的大槐树上最高的树杈子处,正骑着一个望眼欲穿的猴儿。     您问,猴崽子啊,您不琢磨今儿缝点嘛,又跑树杈子嘛去了?     猴儿曰:小爷儿哪有那闲功夫摆弄那矫情玩意儿?有那功夫,还不如琢磨琢磨怎么翻墙去隔壁那院儿,见僧格岱钦一面呢!     正是这般想法儿,于是乎,咱小猴儿再度骑在这树杈子上,手挡在眼眶上,眼观六路,琢磨着这两个府邸之间可有守卫不多,安全路径可行。     然,就在小猴儿抻脖儿挤眼望时,忽的眼前掠过一道黑影儿——     扑扑拉拉煽了一股子树叶儿上的灰,小猴儿揉揉眼睛,定眼儿一瞧。     嘿,好家伙,竟是一老鸹。     “滚边儿去,甭捣乱!”小猴儿不耐烦的摆手撵着,可怎奈那老鸹素来性情凶猛,被小猴儿这么一扒拉,道是急了,扑腾着黑亮有力的翅膀,攒着锋利的喙子竟朝小猴儿的眼珠子扎来,眼瞧就要叨着,说时迟,那是快——     小猴儿俩腿儿一拧锁住树杈,身子朝后一仰的同时掰了根儿干树枝儿,接着二话不说,折过身子就朝那老鸹抽过去。     这一抽,倍儿狠,直抽得那老鸹嘎嘎乱叫——     就在这时,只听不远处一铃铛声儿似的娇喝,“快住手!不准打它!”     顺着那动静儿,小猴儿朝下一瞥,却见一旗服两把头的丫头崽子抱着树干,正往上爬呢——     “嘿!你介丫头哪个院儿——”还没说完,那老鸹又不服输的朝她扑棱过来,小猴儿一回手,又是给那老鸹一抽,但听那嘎嘎乱叫声的同时,那下头已经手脚利索的窜上来的小丫头俩手挂着她骑她粗树衩儿,灵巧的往上一翻,骑到她对面儿,喘着粗气,指着小猴儿的鼻子大喝——     “你再打它一下,我让你好看!”     呵,小猴儿乐了,待那老鸹吃痛飞走后,她挑眼瞧瞧眼么前这没见过的小丫头,只瞧她扬着还带着眼泪渣儿的小脸儿,呲牙道,“我为嘛不能打她,你家亲戚?”     “你!你!你!”     才受了一肚子委屈的乌布里被眼前人一噎,兹气的脸通红,半晌道,“老鸹是我们满族人的神鸟!岂由你这般笞之!”     “不然呢?”小猴儿斜眼儿扫她,轻嗤,“合着它是神鸟,我奏得脸贡上去让它叨一口?”     “休要强词夺理,你这奴才,恁的嘴刁!”乌布里习惯的朝小猴儿的脸一挥手,然——     巴掌压根儿没砸到脸上,小手儿便被一扯,接着整个身子都被拎离树干半尺,只剩俩脚钩缠在树干,一股子风过耳,半个身子悬在空中,恁是素来胆大,也是吓的尖叫——     “啊!”乌布里吓的死死闭上眼睛,扯着嗓子大喊,“我是宝亲王府的大格格,你要敢松手,我告诉七叔,保管你活不到明天!”     呦,这般刁钻的小丫头,竟舒舒的闺女。     她跑这儿嘛来了?     小猴儿才要将她扯回来,却听这时,下头的谷子和一纵奴才纷纷大喊,“主子,谁在上头!”     主子?     乌布里一听,倏的睁开了眼!     “你是七婶儿?!”     这称呼小猴儿有点儿别扭,更让她没瞧明白的是那小丫头崽子眼神儿里那各种膈应,更更让她懵圈的是在她把这丫头崽子才一拉上来,手就被狠狠的甩开。     “别碰我,不用你假好心!”乌布里忿忿的吼着眼么前咬牙切齿恨了几个月的‘情敌’,然——     这手甩的太早,树杈儿上的她,还没坐稳,接连身子晃悠两下儿,失重的朝后一仰——     “啊!”     兹听一声尖叫——     呦喂,乌布里着地了。     有幸,摔扁之前,会点儿拳脚的奀子手疾眼快的接住了她,给她当了人体肉垫儿。     虽没摔着,可这一吓,加之额娘刚才给的一巴掌,乌布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呦,格格!”奀子一声惊呼,周遭的奴才们赶紧上去哄着。     然——     那乌布里竟来了那小孩儿撒泼的把式,俩胳膊胡乱的扒拉着,哭着大喊,“你们都是坏人,合着伙儿来欺负我!”     “滚开!别碰我!”     “滚!”     却说乌布里虽是七岁奶娃,可她也是一格格,谁也不干上手真的去怎么样她,结果这一来二去,她三扒拉两扑腾的,给这一院子的奴才弄的是麻了爪儿。     “主子,您瞧……”     但见自家福晋从树上灵巧的窜下来,一院子奴才都像瞧见救星似的。     结果小猴儿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大跌了众人的眼睛。     “让她哭,谁也不许管她。”     于是乎,这堂堂宝亲王府的大格格坐在这槐暖轩院子里,连蹬腿儿待闹,这一哭,就是两刻,直哭的嗓子干哑,连连咳嗽,可就像是跟小猴儿杠上了似的。     恁是嗓子难受,脑袋迷糊,乌布里仍是扯开嗓子可劲儿的嚎,直嚎的奴才们都于心不忍,偏生小猴儿像是失了聪似的坐在屋子里头吃着苹果,瞧着谷子挑着赛巧‘代针’花样儿。     “我说小爷儿,您可真长心了,这格格哭的我这心都乱了,您还能吃下去呢。”谷子揉揉自个儿被哭的有些疼的头,瞧着自家一脸悠哉的小爷儿,是好一阵摇头叹气,半晌,还是做立难安的起了身儿,“不行,我还是出去哄哄吧……”     “嘶——”小猴儿一横眼儿,“坐那儿挑你的花样儿。”     “小爷儿!”谷子急的一跺脚,“就算二福晋才刚恼了格格,可怎么说也是十指连心,要是知道这会儿在咱们院子里这般待她,就算嘴上不说,可心里必是有气的啊!更何况,你没听人说,二爷儿有多疼这格格么!”     “那又怎么样?”小猴儿翻翻眼儿,懒嗒嗒的扫扫她,“你以为谁说两句就能哄好那刁钻丫头?”     “那咱们也不能看着不是?!”谷子急道,“再说了,你就说这格格在我们这儿哭天抢地的,就是别的院儿没听见动静儿,早晚也得让咱们院子这些‘细作’给传出去——”谷子指向舒玉所在的方向,又道,“那院子是谁?!那可是格格的亲姨母,她这整天找还找不到咱们的事儿呢,若是今儿这事儿落了她的话柄,那又要好一番折腾了!”     “瞧给你急的。”猴子挠挠有些痒痒的人中,把吃的溜干净的苹果核朝炕几上一丢,不着急不着慌的道,“放心吧,她待会儿瞧着嚎不来人,她才不带给你嚎的。”     “嘿——”谷子给气的憋没了话儿,却也真巧——     不过片刻,兹听外头那动静儿果真越来越小,谷子好奇赶忙上炕掀开窗子,趴缝儿一瞧——     只见那乌布里竟真的抽搭着四处瞄着,见半个人没有,竟真的抹干净眼泪儿,自个儿爬了起来。     “呦,真不哭了。”谷子叹道,兹听一旁小猴儿道,“介窝里扛枪的小耗子,她奏得介么治,要不然,没完。”     谷子乐了,“你道是门儿清啊,莫不是你小时候也是这么训出来的?”     小猴儿咕哝咕哝嘴儿,没说话儿。     “呦,还真让我给猜着——”顽笑话才说一半儿,谷子忽的顿了顿,急道,“呦喂,七爷儿来了!”     小猴儿一听,翻翻白眼儿,“完——又要嚎了。”     果不其然——     才安静不到一会儿的院子,又开始的新一轮的‘奶娃嚎叫’。     ……     “七叔!哇——”     几日不曾回府的延珏才一进院子,就给这扑过来的痛哭丫头,吓了一跳。     这丫头怎么跑这儿来了?     “哭什么呀?”     “谁惹你了?”     延珏的问话儿让乌布里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她抱着延珏的腿,仰头儿瞧瞧这世间她认为最最好看的七叔,委屈的眼泪线儿似的断——     “七叔——哇——七叔——”     这一声声的,反到给延珏哭乐了,“合着你这是给你七叔我哭丧呢?”     “呸!呸!呸!”俩眼儿通红的乌布里,抽搭着梗着脖子道,“不……不许胡说!”     “那你跟七叔说说,怎么着了?”延珏拍拍侄女儿的脑袋,朝屋里头瞄了瞄,果不其然,兹听乌布里又是一顿大嚎——     “七叔,她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     延珏扯嘴儿笑笑,“呦喂,谁能欺负的了你啊!”这丫头可是活生生的混世魔王。     “我娘打我,我婶子也把我丢下树要摔死我!”乌布里越哭越厉害,这话儿给屋里的小猴儿听的直对谷子翻白眼儿,那意思是说——     瞧瞧,怎么样,就知道她得介么个歪法儿。     “呦,小爷儿,咱出去吧,这七爷儿待会儿若急了——”谷子正给小猴儿穿鞋的当下儿,忽听外头延珏的一句话——     非但没生气,凡是笑的乐呵道,“嗨,你这不讲理了,兴你在衣服上动手脚惹你婶子脸面,不兴人家还回来?”     嘛?     衣服?     小猴儿一怔,侧耳听着。     “不……不是我……”乌布里眼珠儿瞥向一边儿,闪躲着七叔的眼睛。     延珏拈着俩手指头扯扯她的脸,“介小丫头撒谎可找不着婆家。”     “谁要找婆家了!”乌布里急了,直跳脚,“我长大以后要嫁给七叔!”     这话儿一说,随行的奴才于得水等,脸上皆是一条黑线,然,接下来自家主子那话更让人郁闷——     “丫头,有眼光!”     不要脸。     屋里头的小猴儿翻了一个白眼儿,然——     想想刚才二人所说的那个嘛嘛的衣服,在片刻这对儿叔侄进屋儿后,小猴儿不自觉的瞥向了他身后那接了一半假辫子的辫子。     头一次对眼么前的主儿萌生了一种名为愧疚的东西。     ……     ------题外话------     ~~~万圣节快乐           第八七回 仙猴神针针相连 月下孤枕枕难眠 - 痞妃传 - 鎏年     小猴儿毕竟只有十六岁。     十六岁的女孩儿,便是精出花儿来,许多情绪总会摆在脸上。     诸如害羞,再诸如愧疚。     看着眼前风尘仆仆,一身贵气的延珏,素来对他不冷不热的小猴儿忽然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可一开口,不知为什么变成一句——     “咋晒恁黑?”     “校场那地界儿旷,日头毒着呢。”延珏呲牙笑笑,似乎心情不错,也没计较她着话儿,道是利落的边解着大氅的带子,边吩咐谷子,“去弄点儿普洱来。”     接着摘下了大氅给于得水后,瞧了一眼木头桩子似的傻站着的小猴儿,延珏扯嘴儿揶揄道,“几日不见,福晋‘端庄’许多啊。”     端庄你妹。     小猴儿剜了他一眼,暂解了名为愧疚的穴。     却见这时,门口儿进来一熟悉的小身影,虽狼狈依旧,却举止落落大方,济济彬彬。     “乌布里给七婶儿请安,刚才是乌布里年幼不懂事,惹了婶子不开心,婶子千万别往心里去。”     呦——     这么快就学乖了?     哪路神仙给这小妖精点化了?     小猴儿挑挑眉,瞄瞄那瞇着狭长眼儿呷茶的延珏,上前扶起了那丫头崽子,“知道错就成了,起来吧。”     果不其然,扶她起来的时候,在延珏视线的盲区,乌布里瞪着通红的眼睛死死剜了她一眼。     “再瞪,再瞪我挖你眼珠子出来喂狼。”小猴儿的嘴无声的说着,那恶狠狠的模样儿,吓的小猴儿才一松手,乌布里就朝延珏跑去。     红肿的小脸儿吓的发白,抓起桌上七叔的茶盏就喝了一大口,接着极为不雅的打了一个嗝儿,直给延珏逗的噗嗤噗嗤乐,揉着自个儿侄女儿的脑袋,幸灾乐祸的道,“怎么样,拍到老虎屁股上了吧,说了你这婶子不吃你那套,你还不信邪。”     “谁,谁说我怕了!”乌布里不服输的辩着,接着歪着头,窜过去抱住那才坐对面儿的小猴儿胳膊,“我喜欢这新婶子,七叔,待会儿你谴人去宝亲王府通知我阿玛和二福晋一声,我乌布里要在婶子这儿住下了。”     “呦,多大仇啊,额娘都不认了。”延珏说着风凉话儿,道是小猴儿念着舒舒惦记,全当乌布里的话是耳旁风,吩咐谷子道,“去,备马车,待会儿叫人给格格送回去。”     “我不回去!”乌布里急了,见这七婶儿这般蛮横,赶紧又窜到延珏一旁,直接跪在那脚塌下,噙着眼泪渣儿道,“七叔,乌布里现在没有家了,您要是不收留我,给我送她家去,我就偷跑出去,到天桥儿跟前儿讨饭去!”     “呦,这可怜见的。”延珏‘同情’的点点头,‘无奈’的叹了口气后,又瞄了眼小猴儿道,“可你跟七叔说也没用啊,这个家,现在你七叔我说的——”延珏摇摇头,叹了口气,俩手一摊,“不算呐。”     放屁。     他压根儿就是想把这得罪人的事儿都推她介来。     小猴儿死剜了延珏一眼,只听这时啪一声碎瓷的动静儿响起,丫头奴才们分分惊呼——     “格格!”     这时只见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窜到地下的小丫头手里攥着一瓷片儿,横到脖子上,小脸倔犟的道,“要么留我住下来,要么抬我出去!”     嘿!     这一比划,道是给小猴儿比划乐了。     “介耍娃子到底像谁?”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延珏瞇眼儿笑笑,瞥瞥那炕几上的铜镜,“自个儿拿镜子照照去。”     嘛?     像她?     还别说,真有点儿,尤其那耍驴的样儿,跟她小时候简直一模子扒下来的,不过么,她没那好命,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没谁由着她任性了。     “得了,留介院子吧,比划够就把那瓷片子撇了,甭一会儿真划花儿了。”小猴儿吐了口,延珏却不乐意了。     “不行。”他一张俊脸拉了下来,压低了动静儿,皱眉道,“她睡你这儿我睡哪儿?”     嘿!     你他妈房子塌了啊!     小猴儿瞠眼儿一横,这时乌布里又乐着过来谢恩,跟小猴儿来了一套矫情的屈膝谢法儿,接着撒欢儿的蹦到延珏跟前儿,笑的跟个花儿似的。     “七叔,我真开心。”     你七叔我,非常不开心。     延珏心下咕哝着,可这脸儿上恁是他再顽,也不能跟一七岁小丫头片子一样儿的,没招儿只得硬撑着一个笑脸,扒拉扒拉乌布里的脑袋瓜儿道,“行了,住下吧,你阿玛那头儿我告诉她,你有什么缺的,只管跟你婶子提。”     “嗯。”乌布里连连点头,接着道也没客气,捂着肚子,回头就跟小猴儿说,“婶子,我饿了。”     瞧瞧!     从延珏的角度,兹瞧见自个儿小侄女儿一屁股土灰,俩把头也乱的鸡窝似的,这会儿再没心没肺的一说饿——     那可真真儿是此种女子只应天上有,人间真就没几回闻。     “金扣儿银扣儿,去灶房弄点儿吃的去。”     小猴儿才一吩咐,只听那乌布里赶忙又补了两句,“记住了,我不吃萝卜,不吃白薯,不吃红薯,不吃韭菜,不吃芹菜,不吃……”     “你都吃嘛?”小猴儿直接切了她那一串儿不吃。     这祖宗嘴,比她还挑!     “白菜,黄瓜,猪肉,牛肉,鹿肉都行。”顿了顿,乌布里挑了声道,“最爱吃的是鸡肉。”     嘿,瞧瞧!     延珏笑着调侃小猴儿道,“真巧了,你婶子也‘特别’爱吃鸡。”‘特别’二字,延珏咬字极重。     直气的小猴儿眼珠子像是飞出两把刀似的戳着他,心里慰问他艾新觉罗家祖宗十八代。     而延珏给她那恨的压根痒痒的小样儿逗的嘿嘿直乐。     那模样儿,简直快把站在二人之间的乌布里气死了——     恁说她什么时候也没见过七叔笑的这么高兴啊!     “七叔,男子得沉稳,不能总笑,显得轻浮!”毕竟是小孩儿,想啥说啥,可这气话似的一句话,可给这一屋儿的人说乐了。     就连谷子于得水等奴才都没憋住的笑出了声儿。     这小娃,吃醋了呢!     哈!     才一反应过来,小猴儿都一扫郁色,笑的开怀,瞄瞄绷着小脸儿的乌布里,再瞄瞄那一派‘天生丽质难自弃’贱样儿的延珏,小猴儿煞有介事的拍拍乌布里的肩膀道。     “丫头,有眼光。”     ……     ……     七岁的小女孩儿心里,也是有纠结的。     比如,她讨厌七叔‘万般宠爱’的‘福晋’,可她却有点儿喜欢这个不哄她,不吹捧她,不恶心吧啦抱着她稀罕她的小猴儿,这可怎么办呢?     呃……     乌布里掰掰手指头算算,她喜欢七叔……一,二,三,四……少说也四年了。     可这七婶儿……一,二……最多两个时辰。     衡量衡量,嗯,还是七叔比较重要。     乌布里得出一个结论,她还是得讨厌她,得让七叔离她远点儿。     所以,在三个人一起用了晚膳,又说了会儿白日几个福晋过来说的后日乞巧节的事儿后,乌布里便说,“时候不早了,七叔回去吧,待会儿我跟婶子学学针线,等后日我也要送七叔个小件儿。”     “跟她学?”延珏就差把才呷的一口茶喷了,他噙着笑,看向猴儿,“你问她摸过针么?”     “啊?”乌布里也一脸‘震惊’外加‘鄙视’的跟七叔瞅向一头儿。     给一大一小一盯,小猴儿脸一红,脱口道,“我针法儿好着呢!”就是没学而已。     “呦,福晋勿恼,爷儿小觑你了。”延珏眯眼儿笑笑,拍拍她的手,了然的给她下着台阶儿道,“爷儿知福晋也急着后日给咱们府上壮壮脸,可若是你累着了,爷儿也心疼,莫不如就找个丫头代工罢了,虽不如福晋的针法儿好,道也凑合着应付了事得了。”     “用不着。”小猴儿挺挺胸脯,轻嗤,“小菜一碟儿。”     ……     ……     大菜儿小菜儿,炒到锅里才算。     半个时辰后,在乌布里三番四次磨叨,终于给那屁股上似钉了钉子似的延珏给‘撵’回了自个儿的院儿后,槐暖轩里,可热闹上了。     这首先,便是这乌布里,去茅房的时候,那么正好的碰上了春禧。     就说这缘分缘分,有缘的人,怎么都分不开,恁是谷子为了极力避免矛盾,春禧才一回来便让她不用伺候,躲着点儿那格格,可你说,偏生就这么凑巧。     “好你个笨奴才,我找你还找不着呢!居然让我在这儿堵着你了!”     一瞧见那才提了裤子的春禧那傻呆呆的样儿,乌布里这憋可一下午的火儿都窜出来了,连小解都忘了,就一把给跟她差不多高的春禧给揪脖领子揪了过来。     “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我额娘也不会打我!你这奴才知道么,从小到大我额娘第一次打我!就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乌布里气急败坏的吼着,一把又给春禧推摔在地。     “格格别气,格格格格别气……”春禧小脸儿急的通红的说着,有些结巴,她撑着手要起身,可笨哒哒的一个没起来,接着自个儿又摔一屁墩儿,这回这俩手一擦地皮儿,居然擦坏了。     “呀,出血了!”春禧眼泪窝儿开始打转,扁着嘴儿委屈的看着乌布里,抬起手心儿破皮的手给她看,呜咽道,“格格,你先去厕所,让奴才去包一下,再回来给格格解气,好不好?”     “好个屁!”乌布里气的跳脚,瞧着眼么前那就比黄豆粒儿大一点儿的伤口,她简直无语了。     “你这笨蛋豆腐做的么!那点儿小伤也叫伤吗!快给我起来!别弄的好像本格格欺负你了似的!”     “喳……”春禧扁嘴儿委屈的应了一声儿,小心翼翼的举着‘受伤’那手,眼泪断线的往起爬,怎奈——     举了一个手的她,就更跟嘎儿似的,起来一两次都又摔了,那笨样儿,直给乌布里气的呼吸不畅。     天呐!额娘就真为这么个笨蛋把自己给打了?     她闭上眼睛,狠狠的呼了口气,实在看不下眼儿了,两步窜过去,朝她伸出手。     “抓着,笨蛋!”     “……哦。”     当春禧起来的时候,抹抹眼泪渣儿,看着乌布里就傻呵呵的破涕为笑了,“谢格格!格格人真好!”     “我才不要你一笨蛋的道谢!让开!”乌布里凶巴巴的撞了下春禧的肩膀儿,气冲冲的走了,只剩小丫头春禧一个人再后头着急的撵着,喊着。     “诶,格格,你忘了解手了!”     ……     彼时,槐暖轩正屋里头儿,谷子正焦头烂额中。     您问,为啥?     嗨,自己看吧——     但瞧这素日大多只座一烛台的炕几上,正摆着不下四盏烛台,那明亮火光之下映着的,是小爷儿那快佝偻成虾子的身子和万般专注的脸,像是跟她手上那块儿布有仇似的,随着每扎进去一针,眉头都紧一分,嘴也不由自主跟这儿使劲儿的朝前嘟起。     “小爷儿,我说你脸快贴布上了!”谷子实在看不下眼儿了,伸手扳扳她的肩膀头,结果才一扒拉,石猴子便触电似的耸耸。     “嘶——别动我,一会儿又他妈缝歪了。”     “……”     谷子没想打击她,就说她拢共压的那两条边儿,哪一条,也跟‘直’沾不上边儿。     “我说小爷儿,你兹管过会儿瘾,缝松点儿,待会儿我再给你改改。”     改?     “为嘛?”小猴儿停下针,甩过头,横眼儿,“领口,袖口那麻烦的我摆弄不明白,奏介一破钱袋,还不至于给我憋死!”     呦,这话硬气,可这活计……     谷子瞧瞧那好好的一块儿锦缎,揪吧的圆不圆,方不方的……     “诶,你那是嘛眼神儿?”小猴儿瞠眼儿,扬针比划着扎过去,谷子一躲,笑着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嘛。小爷儿这针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江湖第一,万世绝迹!”     “滚一边儿去,少他妈忽悠。”     “我可没忽悠你,就您这针法儿,花多少钱也求不来啊,人家那缝的再好都是匠气,小爷儿您这是走心的,这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小爷儿对七爷儿的心意——”     “闭嘴!”小猴儿脸一沉,眸子里有几分不自然。     谷子笑道,“嘿,你不让我说,我偏说。”她瞄瞄那小猴儿腿上那钱袋,“就说这玩意儿,昨儿还老大不乐意的直接丢给我,今儿怎么就改了主意了?非得自己弄不可?”     谷子小眼睛打了打转,压低了动静儿,笑的是一脸暧昧,“怎么着,觉得冤枉了人家,心里不落忍是吧,是不是特想跟爷儿表达些什么呀,是不是——”     “死丫头,再说我他妈戳烂你舌头。”小猴儿脸一酸,翻身下地就拿针朝谷子比划过去,原是想吓唬吓唬她。     然——     谷子才一往后一躲,却突然被眼么前儿的瞧见的瞄一楞。     “小爷儿?这……”     嘛?     石猴子也顺着她那怪异的视线瞄下去,却见那蓝绸缎钱袋就莫名的挂在她的裤腿儿上。     操!     嘛时候缝裤子上了!     ……     ……     月已上了柳梢,人还在被窝里来回乱翻。     再反复烙饼数十次后,延珏终于猛的对折起来,俩手烦躁爬爬脑门儿。     妈的,好好的怎么还失眠了?     “于得水!”     “于得水!”     几嗓子气急败坏的叫声,把外头值夜的于得水吓的一激灵,那是一阵碎步冲进了屋儿。     “主子,怎么了?”     “过来,给我更衣。”延珏沉声道。     啊?     于得水一楞,“爷儿,这都一更了,您要上哪儿去啊?”     “槐暖轩。”     这仨字儿自然的逸出口,在此之前,延珏并没想过要去那儿,可如今这么一说,就觉得非去不可。     好像那有什么吊着自个儿的魂儿,今儿要是不去,肯定睡不着。     “哎呦,爷儿,知道您几日没见女主子,念着她,可小格格今儿在那儿,您这么去了,也——”于得水话就说一半儿,剩下的他一奴才也没法儿说。     恁说这别人也就那么着了,可那小格格对爷儿把的可紧着呢,要是瞧爷儿这么晚去找福晋,还指不定闹出什么来呢。     可——     “废话那么多呢,走。”     ------题外话------     状态不太好,有点凌乱,明儿好点我再改改,先看吧。           第八八回 月下不看女娇娥 灯下不看玉郎君 - 痞妃传 - 鎏年     偷偷摸摸。     这真是一个暧昧的词组。     男人的天性里,对‘偷偷摸摸’都有种异样的情结。     许是这个过程大多需要摒住呼吸,点起脚尖,所以大概才会有一种血气上涌,头脑发热的刺激感。     漆黑中,延珏捂住小猴儿的嘴巴时,有一种得逞的快感。     而这样对被一阵凉意从梦里拽出来的小猴儿来说,无疑是愤怒的。     ‘操,哪条道上的?!’     小猴儿拧着脑袋,瞠圆了眼珠子就要骂,无奈那手没轻没重的越捂越紧,非但星绷儿的话茬儿钻不出来,甚至那胸中的片刻憋闷让她丝毫不怀疑,他就是特意来‘捂死’她的。     ‘别乱动!’那‘匪人’操着‘狠叨叨’的气声儿说着,乌漆抹黑只有少的可怜的月光漏进来的屋儿里,小猴儿勉强能瞧见他频频往里‘甩’的长条眼儿。     憋的通红的眼珠儿随之咕噜一圈儿,当瞥见自个儿那缠住自个儿半个身子,睡的直流哈喇子的小屁孩儿,她才恍然大悟,为嘛才刚自个儿的手脚皆无用武之地。     差一点憋死之前,那‘匪人’松了手。     终于得以喘息,小猴儿别过头长长的喘了口气儿,胸腔终于舒坦后,她拧过头来挤眉,用瞧‘脑子有病人士’的眼神儿瞧着他,顺便用那解放在外头的手,掐住了他的脸,使劲儿拧了一圈儿。     “诶——”延珏吃痛的哼出了声儿,一甩头儿躲过她那钳子似的手。     “呦,醒着呢?”那因困意而沙哑的天津话小声儿的扇呼在耳边儿,轻而易举的扇呼起一坐火焰山,延珏揉着脸倏的窜起来,居高临下的狠眼儿钉着她。     嘿!当他大半夜的撒癔症梦行怎么着?!     瞪什么瞪?不是么?     小猴儿用一记白眼儿好整以暇的回答了他心里的问题。     接着顺便扯过那咯了她半宿的,那小屁孩脖子上的精致洋怀表,按了一下旁边的机括,镶着水晶的小盖子一弹开,瞧着那掰向右边儿一点的指针,皱皱眉,抬起胳膊,把表盘举到那‘匪人’眼么前儿。     那意思尤为明显,都一更了,不睡觉你瞎他妈蹦达嘛啊?     “这我的王府,我乐意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不讲理的话,延珏说起来从来舌头不硬。     只是——     “成,那您乐意跟介儿戳腿儿就戳着,不耽误您耍了,我先睡了。”困字当头,小猴儿从不恋战,她死气白赖的把自个儿半拉身子从那赖皮缠治下拉回来,耸耸酸麻的肩膀儿,扯扯被子,咂咂嘴,翻身就睡。     嘿!     丫的怎恁……!     延珏怒火中烧,一种憋屈的感觉窜着四肢百骸。     为什么这样?     他这瞧不见她烙了一晚上饼,怎么着都睡不着,丫的到好,他人都站在这儿了,她居然还能一闭眼睛就睡着了?     彼时如延珏的凉性儿并不全然懂得,何为神女无梦,气死襄王,他只知道自个儿现下像是一皮球儿,被源源不断的这一股气儿,那一股气儿吹的鼓鼓胀胀的,好似一轻轻一碰就能爆炸。     延珏虽纨绔,却是鲜少动气的,在他看来,动气这种跟自个儿过不去的事儿,都是傻逼干的。     可就这么居高临下看着眼么前儿睡的酣畅的死丫头,他发现,他明知道自个儿做着‘傻逼’却偏生不能自控。     火气绕心尖儿,延珏非常直接的蹲下,俩手指头朝猴子的左眼皮一撑,一白眼仁片刻转黑。     那因大力而泛着水汪汪的眼睛,漫是火苗儿。     “你大爷的!你个缺大德的,介都他妈鬼呲牙的时候了,你他妈不睡觉跟黑白无常似的戳介儿扒人眼皮玩儿,有劲没劲?”说话的时候,小猴儿已经一股火儿对折起来,抬腿儿就要踹眼么前蹲的倍儿直的延珏,然——     扑腾的一个不属于小猴儿的翻身声响起,她还没反应过来,自个儿已经同时被两只手制住了。     一只,是那捂着她嘴,抱着她脑袋往那石头似的怀里使劲儿摁的死人凉似的大手。     另一只,则是那死抱着她大腿,缠了她一晚的小肉手。     “额娘……你坏……”乌布里的梦呓带着哭腔,小猴儿甚至能感觉到那鼻涕还是口水什么的透过那薄薄的一层里衣,渗了进去,粘嗒嗒的贴在她的腿上,随着那死丫头的每一次喘气儿,时热,时凉的。     妈的!     小猴儿有种崩溃感——     这俩叔侄,还能不能让人他妈好好睡觉了!     暴怒的小猴儿抬起胳膊肘子先朝那身后的‘匪人’砸过去,可怎奈,那‘匪人’的力道大的出奇,只稍稍使力便把她整个小身板子禁锢到怀里。     我操你大爷!     一句话骂不出来,小猴儿只能使出混身解数使劲儿扑腾,三扑腾两扑腾的把腿儿上那丫头扑腾掉了,你也真别说,那乌布里睡觉还真死,恁是这般都没折腾醒。     道是俩腿儿解放的小猴儿,一个灵巧的倒挂金钩,脚丫儿就朝那反身制住她的延珏脸踢过去。     那肉糯糯的脚趾并不温柔的碰触到延珏软软的唇瓣时,一股子阵痛袭来,未加思索,他竟倏的张嘴咬住——     妈的!     叼她脚丫子嘛呀!     丫恶不恶心啊!     小猴儿一个激灵,赶忙往出抽,可怎奈那俩牙像叼了肉的豺狼似的,任她如何拽扯,也没松口的意思。     事实上,延珏的激灵远比她要大的多。     从前听阿克敦那些个精于房术的京中子弟没少说,什么‘美趾如嫩藕芽儿,含即麻,品即酥,驭之上乘也。’每每听见这话儿,他都从肠子里往上翻着恶心,丫的脑子有泡吧,一个唆了脚趾头,还他妈能唆了出蜜来?     他从前不信这套,现在也不信这套,可就是那么莫名的,那嫩嫩的脚指头在他嘴里涌动,不时碰着他舌头的时候儿,他那胀的全身皮球似的气儿全数移到了小腹以下,若不是知道自个儿小侄女儿就在后头那塌上睡得酣畅,他几乎立即想把身上倒挂着的软身子压到塌上。     当喷到她脚背儿上呼吸从匀速而微凉变的急促而发烫,小猴儿身子下意识一哆嗦。     二人数个夜晚的‘折腾’,让她基本上动物本能的感觉到他发生了什么变化,而对他的兽性可谓是小有经验的她来说,介会儿英明的一动不动,像是一石化猴儿似的到挂在他这几日操练的明显变的更结实的身上。     装死,树林子里能骗熊,床榻之上能冷却他。     然,躲过一死,不能躲过一劫。     当小猴儿的屁股完全离开床榻,被那‘匪人’扛在肩膀时,她那心随着那骤起的高度一样,悬了起来。     临了临了,依然被捂着嘴的小猴儿看着那‘匪人’万分‘体贴’的把枕头摆在了她的位子。     ……     ……     在于得水看来,只要他们府上俩主子凑在一块儿,奇景天天有,怪事时时闻。     所以对他反复夯实的心脏来说,这会儿瞧见把女主子‘偷’出来的自家主子爷儿,也不觉得怪了。     道是跟他侯在一旁的槐暖轩今儿值夜太监奀子,有些怔楞,然在瞧见自家主子那一对踢踢爷儿胸如捶雷鼓的赤足时,转身要走。     “干什么去啊?”于得水扯住他。     “给主子取双鞋去啊。”     “诶——”于得水一脸‘过来人’的表情道,“得,就这时候,哪儿凉快儿咱俩就哪儿待着去,瞧不见那二位祖宗都是一脸不是好色儿么,现在咱们往前头凑,擎等着找骂么不是?”     事实上,于得水果是了解那二位的。     才走道院子当间儿,就在那小猴儿一脚一个准称的‘剜心脚’下,延珏吃痛的手一松,那肩膀上猴儿灵巧的蹦了下来,一下就退了五步远,掐着脖子,连咳嗽带呕——     “你这娘们儿——”脚他妈铁做的啊,延珏捂着心口窝儿,疼的呲牙咧嘴,长腿儿一迈,大步窜过去就要再度制住她,可当他才一走近,却因眼前的画面,怔楞了。     月光下,那只着嫩绿色丝绸单衣的娇小女子,像个小动物似的蜷成一团儿蹲在草坪上干呕,那因他捂的太过用力的小脸儿泛着异样的绯红,不若这货平日的烈性,这一会儿瞧上去,竟是那般惹人——     怜爱。     延珏的脑袋里,第一次钻出了这个对他来说是全然陌生的词儿,尤其当他看见那双踩在草地的那双雪白的赤足,在月光的照耀和青草地的映衬之上——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一句《洛神赋》窜出了他的脑袋,彼时似是才刚口中的那种触感还在,延珏竟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     “诶,你脚不冷啊?”延珏一定不知道他这会儿声音有多哑,有多轻。     只是,这会儿在呕的晕头转向的小猴儿耳里,这只是一个深夜扰人梦的该死的匪人的声音,没有语气之分。     “我不是娘生的啊,我为嘛不知道冷啊?!”她掐着脖子甩头吼着,那因为干呕儿猩红的眼儿上泛着薄雾似的晶莹。     “你吃火药长大的啊,不会好好说话么?”显然,延珏的悸动与耐心并不成比例。     “我吃火药长大的?”小猴儿窜起来,蹦着都不到延珏的下巴那么高,翻儿了,“你他妈才吃火药长大的,满脑子炮仗!”     “嘿!我又纵着你了是吧?!”又他妈跟他这么说话!     延珏的火气也轻而易举被挑起,一个自称‘我’,昭彰着他在这死丫头面前越来越控制不住脾气。     “纵着我?”小猴儿干笑几声,一手朝天直指月亮,柳眉倒竖的讽道,“您可真纵着我,介么大好的夜儿,扛我出来赏月?”她又指指青草坪上凉的越发白的赤足,“还是怕我介梦里没意思,带我出来踏青?”     小猴儿咪咪眼儿,阴阳怪气的道,“爷儿,您可对我真-他-二-大-爷的好。”他二大爷四个字从那张小利嘴儿里挤出来,一个拉的比一个长。     “闭嘴!”延珏的脸黑青中带红,若不是瞧着眼么前那张小嘴儿周围布着那过于明显的指痕,他真想上去再捂住她。     延珏绷着一张本就生的极冷脸,月光下银光在那么一照,周身竟真像是漫着一股子寒冰的凉气。     可恁是如此,也白扯,对小猴儿来说扰她清梦只比杀她全家低一个等级,更何况是今儿这贼匪式扰法儿?     所以就算她现在是黄瓜上案板,纯属找拍,她也得一吐为快,“去你妈了个勺,我为嘛要闭嘴?怎么着,你怕人听着你一王爷大半夜不睡觉,跟介儿做贼偷人,栽了面?还是怕别人知道你介王爷没断奶,自己不会睡觉——”     “你他妈给我闭嘴!”被戳中尴尬,延珏连粗口都暴了来,他又上前一步,只与小猴儿一拳之隔,近的小猴儿清楚的听见他磨牙的动静儿。     “要面儿你奏别干介不要脸的事儿!”小猴儿翘脚,盛怒的脸儿勉强能抵着延珏的下巴,她歪着脖儿瞥着一旁明显才有了光和人影儿的耳室窗子,解恨的笑了两声,然下一秒,兹听延珏连头都没回,嗷唠一嗓子——     “谁也不许出来,都给我滚去睡觉!”     兹一瞬,烛火全熄,院子里,月明星稀,鸦雀无声。     “呦,爷儿真真儿是好大的威风。”小猴儿举起俩手在耳侧,拍了两下巴掌,干笑讽道,“我都忘了,这儿是您祖宗的王府,您想做嘛就做嘛。”复述了延珏才刚的话儿,小猴儿又扬起脸儿冷嘲热讽的道,“怎么着,爷儿,今儿哪儿奶您?给个痛快,完事儿我要睡觉。”     ……     ……     自打发现能瞧见隔壁院子后,小猴儿一天总有一两个时辰要待在院子里的这棵老槐树上。     可她却是没想过,会在一个匪夷所思的时辰,跟一个匪夷所思的人,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姿势,坐在这棵树上。     “上树。”     不得不说,这主儿才刚绷着脸蹦出来那俩字儿,噎着她了。     今儿的月亮,半个饼似的,恁大。     先爬上来,靠近树梢的小猴儿骑着树杈儿,抿着嘴儿,柳眉倒插的瞄着那靠着树干,一腿儿伸着,一腿儿蜷着,瞇着狭长的黑眼儿,漫无表情的盯着她的延珏边忿忿的解着自己的扣子,边咬牙切齿的道,“你别动,我过去,我可不想光屁股掉下去丢人。”     妈的,脑子有毛病!     当你他妈是猴儿啊,还他妈得瑟出花儿来了,跑树上配来了!     知道怎么都躲不过这劫,小猴儿也不躲,怕死的是孙子,早配完早利索,她要睡觉!     骑着树杈儿的俩腿儿一圈,小猴儿灵巧的朝前头窜着,手上那解扣子的动作也没松了,不一会儿,那嫩绿色单衣就朝两边儿一咧,里头的绣着鸳鸯的红色小肚兜儿和那一脖子白花花的肉就露了出来。     秋夜寒凉,一股风儿从树叶缝儿里吹过来,吹的小猴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奏是,是冷风给吹的,不是她紧张。     小猴儿在心里跟自个儿反复强调了几次,咬咬下唇,朝那纹丝不动的主儿爬过去,碰触到他那条横着的腿儿时,小猴儿心下啐着,‘王八蛋,压死你。’接着二话不说俩手使劲儿一拄,使劲儿骑到他腿上——     只是,预期的吃痛声没有,反是一轻笑飘过来。     “笑个屁!”小猴儿气急的拧了他小腿一把,可那瞧着并不粗壮的腿,竟硬的跟石头块儿似的,这一拧竟跟本没怎么拧动。     延珏笑的更开怀了,那动静儿已从‘呵呵’变成了‘哈哈’。     “别他妈傻乐了!”小猴儿喝道,腿脚儿也越快的朝那笑的直颤的主儿爬去,到了那蜷起来的腿儿跟前儿,她烦躁的掀开那主儿那一层薄棉的袍子,抓着他的裤子,低吼道,“你道是脱啊,早点儿配完早下去,你介穿棉带小褂儿的,怎么都成,我介冷着呢!”小猴儿瞄瞄自个儿的里外两层红绿丝缎,一脸不耐烦。     然——     星绷儿回话没有,那‘哈哈’声却变成了‘咯咯’声,小猴儿骑在他身上,都感觉的到颤动的厉害。     “你大爷的!嘛意思?大冷天儿的,爬树上乐来了?到底脱不脱?”小猴儿火冒三丈,摸不着他介一会儿日头一会儿雨的脉,想着这缺德主儿定是变着法儿的玩儿她,故意让她吹冷风。     呸!     要蠢蠢一回,再蠢是棒槌。     小猴儿脾气上来,干脆自个儿去扯他裤子,才一拽,眼珠儿一转,就缺德的把自个儿冻的冰凉的手塞进了那主儿的肚皮。     丫的,冻死你个王八蛋!     “大冷天儿的,福晋好兴致啊。”玩味的声音揉着碎笑入耳,冰凉贴上的结实身子毫无小猴儿预期的反应,反到是被他那大手拽出来,握住的时候,那远比她的手凉上许多的体温,冰的小猴儿一个激灵。     “死人呐,介么凉!”     “我下生那会儿,不会哭,身子又凉,接生那婆子真以为我是死胎。”说话间,延珏一扯,一个反抱,小猴儿落入了他的怀中,忽的一个旋转,小猴儿的脑子忽然飘过他前一句话,脑子倏的拧过了劲儿。     “你他妈耍我?”小猴儿一扬头儿,脑门儿磕到了他的下巴,她瞧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那刀削般的棱角愉悦的朝两边儿扯动。     “呦呵,可真冤枉,我可什么都没说。”延珏的声音摆明夹着笑意,小猴儿脸一红,素来厉害的嘴竟磕巴了,“你——”     “福晋就是想,这地儿……啧啧,爷儿也没这好功夫。”     感觉到环着自个儿的身子笑的颤微,小猴儿更是火炉子烧脸,下意识的去扯自个儿敞开怀的衣服。     “别拽了,你那点儿玩意儿,爷儿什么没瞧过啊。”     不说道罢了,一说小猴儿脸更红了,赧意让声音都软了下来,“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折腾这趟就为了耍我玩儿?”     身后缚着她的人也不说话,只是不知道在一侧摆弄着什么,直到半晌,他擎起她的身子,扯开棉马褂,又把她包了进去,她才知道,他是在解扣子。     陡然多了一层棉的温暖,一冷一热一个对冲,小猴儿反到是一阵哆嗦,然,接下来那主儿的一句话,让她打了一个更大的哆嗦。     “我要能睡着,才他妈不过来。”     低咒的,带着怨怒,那口气连小猴儿这种少根儿筋的人听上去,都有一种,‘没有你,我睡不着觉’的错觉。     这种错觉,让她的脸莫名的烧的发烫,这种错觉,让她的心又有了两块板砖轮着打的感觉。     不,是四块,六块,或者更多块……     “你心怎么跳这么快?”握着她的大手放在她的心口窝儿,这并不难知道。     “你也很快。”小猴儿咕哝道,此时二人之间只隔几层缎子,她轻而易举的共享了他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吵闹的夜在此刻画上休止符,静谧的夜里,银色的月光下,只剩下两个小儿女共同悸动的心。     这种感觉,对如凉性如她们来说,都是无比陌生的。     过了许久,道是延珏先开了口。     “诺,把腿儿别我腿里,暖和点儿。”     许是那声音太轻,太软,小猴儿竟魔障似的,真听话的把两条儿腿儿塞到他给她打开的缝隙里,四条腿儿,两条硬而笔直,两条软而肉,拧在一起,就像这会儿小猴儿的心,拧着,胀着,有一种近乎憋着的窒息感,她觉得她必须马上得找点嘛别的话题,来缓解一下她的难耐。     “介怎么硬的跟石头似的……”说完了,感觉自个儿背后的僵持,小猴儿差点儿咬住了自个儿的舌头,又强调了一下,“我说的是腿。”     头上的喉结咕噜了一声,声音也有些紧绷和不自然,“这三天在校场,日日驭马几个时辰,自然结实。”     “你,你还用得着介么操练啊?不是说围猎的时候,把那些猎物围了一个圈儿后,皇帝猎完,就你们几个阿哥猎么?到时候猎物不是很多?”小猴儿结巴着,扒拉扒拉说着不走脑的话。     “呵……”延珏没答,却是笑笑,“你道是知道的不少。”     小猴儿此地无银的辩着,“我是听二嫂说的。”     “二嫂?”他笑笑,又顿顿,“二嫂可没去过秋狝。”     “许是听你二哥说的呢?”     “我二哥?”延珏又笑笑,“更不可能了,二嫂吃斋多年,二哥绝对不可能跟二嫂说这些围猎的事儿。”     “……”听着脑袋上那探究的玩味声音,小猴儿恨不得咬了自个儿的舌头,“可能,可能也不是听二嫂说的,或者我记错了。”     “笨蛋,你没记错,我逗你玩儿呢,二嫂早就不吃斋了。”     “……”小猴儿脸色一变,闭着眼,等着接更难应付的对白,然——     那身后的人却只是抿了抿马褂儿,裹紧了她,在她耳边问了一句,“暖和点儿没?笨蛋。”     小猴儿的身子又软了下去,那暖意袭来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差点儿就要把压着自个儿多年,压得她无法喘息的那些秘密倾而尽出的倒给身后的温暖,可秋夜的凉风不断吹着,勾着她脑子里最后一丝理智。     小猴儿的嘴,几次开阖,却没说一句话。     倏的,二人间,安静的又只剩下风吹残叶,沙沙的响声。     半晌,又是延珏先开了口,这话像是跟她说,又像是自己喃喃。     “记得我小时候,第一次去木兰秋狝,只有五岁,那时候就像你说的,几千个营卫,四外赶着围住那些猎物,有熊啊,老虎,袍子,野猪,狼等等好多,看着皇阿玛拉弓射杀他们,那些野兽乱成一团,嚎啊,叫啊,很生壮观,当时我就特想也杀几个,威风威风,那时候六哥还活着,那时候我们都小,坐在一个将军的马上,六哥当时差点儿要睡着了,我趁那个将军拍醒六哥的时候,我就跳下马,夺了一个营卫的弓,就拉了——”     “射中没?”小猴儿听来了兴致。     “当然没有。”延珏轻嘲的笑笑,“那是我这辈子最丢人的一次,我拿那弓比当时的我都高,结果勉强架起来,丁点儿没拉动,结果——”     “你成营中笑话了?”小猴儿哈哈笑,脑子里想着那小号延珏拉弓的画面。     “当然没有,谁敢笑话我?”延珏的牛逼哄哄的道,“皇阿玛当时就大笑着夸我年幼无惧,有胆识,后来还赐了我一件儿黄马褂,道是那将军倒霉,因为没看住我,差点儿生了危险,还被罚了一年俸禄。”     小猴儿翻翻白眼,咂咂嘴,“会投胎的奏是不一样。”     “那个将军现在呢?”小猴儿随口又问。     “死了。”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后,一声叹息,半晌延珏又道,“被皇阿玛五马分尸了。”     小猴儿身子一紧,极力控制自己的呼吸节奏。     她相信延珏这随意的话绝非敲打她,可世间的事儿,真真是那般凑巧。     就在十五年前,还被阿玛抱在身前的人,这会儿正抱着她。     “怎么了?还冷?”身后的人问着,又抿紧了几分马褂儿,箍的紧了些。     小猴儿扑棱扑棱脑袋,生生咽下去些许情绪,扬起头,忽然道,“今年秋狝带我去,好不好?”     一股子热气儿喷在延珏的下巴上,他自然的低下了头。     二人呼吸直上直下交换的一刻,他们才同时发现,他们的脸竟贴的如此之近。     老话说,月下不看女娇娥,灯下不看玉郎君。     看了会如何?只有看过的人才懂个中滋味,否则人们不会相信,月色竟是那般神奇,可以把一个他和她都那样熟悉的脸,打磨出那样的光泽,嵌入他和她不能转移也不肯转移的眸子,像是荒原上的风沙一般,毫无抵抗的渗进的他和她的心。     他和她就这样彼此直勾勾的盯着对方,眼神中尽是迷离,那而人共享的心跳又再度复苏起来,且远比刚才跳的凶,跳的猛。     “猴儿。”延珏第一次这样叫她,这样的名字让他感觉离她近些,他想要离她更近,再近些,事实上,他真的这样做了。     “你真的想去?”几乎贴上小猴儿的脸时,延珏的声音开始变的低沉而干哑。     小猴儿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舔着干涩的唇,咽着唾沫,连呼吸都不敢多喘一下儿。     “你别动,爷儿就带你……”那个去字已经来不及说,四片唇便已经贴在了一起。     只是延珏没有想到,先贴上的人,居然是小猴儿滚烫的唇。     片刻的怔楞后,是席卷他周身的一股子的狂喜,他不满足于只是舔着她,咬着她,他想跟她缠在一起,更多些,更多些,二十岁的延珏第一次想要疯狂的去探索一个女人,他死死抓着她的肩,疯狂的揉着她的头,他必须用力,要不然那么多的异样情绪,他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地方,他开始恨,为什么他和她只有一个舌头。     很久之后,小猴儿瘫软在延珏的胸前,二人微肿着唇急而短促的喘着活命的气儿,揽紧了怀中的小人儿,延珏带着些许促狭的才开口——     “你还……”     “闭嘴!”小猴儿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脸比羞红的月亮还要红。     在延珏几乎觉得自己醉在那娇羞中时,吻的敏感嘴唇也感觉到了那水葱似的指尖的异样。     他抓起那小手儿,看着上头有些泛着红肿的一个个小红眼儿,蹙眉,“怎么弄的?”     “你管不着。”小猴儿把眼珠瞥向一旁,红了脸,她才不会告诉他,她真给他缝了东西。     可精如延珏,这又有多难猜,他笑着把她的手指拿到嘴边儿上亲了亲,促狭道,“好好缝,后日千万别跌爷儿的份儿。”     嘿!     小猴儿的脸,红的就快滴血了,接着他说什么她都听的稀里糊涂了,可小猴儿记住了他最后的一句话。     延珏说,“爷儿现在好想睡觉。”     ------题外话------     飘过~           第八九回 精骑术飒爽英姿 娇巾帼豪气万丈 - 痞妃传 - 鎏年     “小爷儿,小爷儿,诶,小爷儿!”     “……啊?”     谷子自己都记不清,这是今儿的第几次招魂。     看着眼么前儿拿着鸡爪子,不吃就瞅,明显晃神儿的石猴子,她懊恼的抢过那鸡爪子,又丢回了案几上的汤碗了。     “可别为难这鸡爪子了,再瞅都干巴了。”     “哦。”小猴儿恍惚的应了一声儿,低头捏了捏拿过鸡爪儿有些粘腻的两根手指,习惯的放在嘴里唆了唆,倏的,一个激灵,她抽出手指,脸红成了一坨儿。     “啧啧,就说你不对劲儿,还不速速招认!”谷子摆出戏里‘降妖’的阵势,接着一脸暧昧的低头靠近小猴儿,“快说说,昨儿晚上后来上树发生什么了?”     听见这个树字,小猴儿的脸没出息的又红了,她嘶了一声儿,眼儿一横,俩手指头成叉状比划着,狠叨叨的说,“再用介眼神儿瞄我,我他妈戳瞎你。”     “呦喂,您快戳瞎咱吧!”谷子捂嘴笑了两声,瞥瞥嘴儿,“省得我得瞧小爷儿你这副呆像。”     “嘿!我说你介丫头欠他妈板儿砖吧!”小猴儿伸手就要去打她,却听谷子这时朝着门口屈膝急道。     “王爷吉祥。”     小猴儿倏的收回手,盘腿儿坐的直挺,抻抻身上的小褂,胡乱拨了拨眼前的头发。     噗嗤——     谷子一个没憋住,掐腰乐的那叫一个前仰后合。     小猴儿伸头朝门口一瞅,但见空空如也,翻儿了,灵巧的翻身下地,随手从汤里捞起那鸡爪子,就朝谷子戳去。     谷子一瘸一拐给她追的满屋子乱窜,边笑边拿着戏腔唱道,“这一池春水,怎生得一个乱也~乱也~”     “放屁!”小猴儿拿着鸡爪子‘拿妖’似的,屏风前后,凳子上下,乱窜的追她,谷子腿脚不好,玩闹哪里是小猴儿的对手,两三番围堵,小猴儿便窜上了桌子,居高临下,抓一鸡爪子,一副土匪‘下山打虎’的模样儿,就要下跳制住她时,谷子忽的又一脸正色朝屈膝道——     “王爷吉祥。”     “操!还来?!”小猴儿呲牙瞪眼,拿着鸡爪子就要跳下去,彼时娇喝,“棒槌没两遍!看招!”     然——     咚咚隆咚呛,这回谷子真没骗她。     这会儿拿一鸡爪子的小猴儿居高临下的瞧着才进来的这个背手而立,一脸促狭的英俊男子,不是那厮又是谁?     小猴儿无心去琢磨自个儿脑子里怎么窜出‘英俊’这一个词儿,因为这会儿向来为所欲为,脸皮赛城墙的她居然有种想把脑子钻地底下的冲动。     延珏身后的阿克敦实在没憋住,笑出了声儿。     “笑什么?”延珏冷着眼儿的回头瞥了他一眼儿,那眼神儿分明是在说——我媳妇儿,轮的着你笑话么?     “阿克敦失礼,请福晋宽恕。”阿克敦把身子鞠的有些深,埋住了那压根儿憋不住乐的狐狸脸儿。     “出去,外头侯着。”延珏吩咐道,瞄了眼那‘山上泼猴儿’,嘴角抽了抽,又补充了一句,“都出去。”     谷子,阿克敦,于得水都呼呼拉拉的退下后,屋里只剩下,小猴儿和延珏,一个桌上一个地下,两两相望。     “猴儿这名儿谁给你起的,还真贴切。”先开口的是延珏,说话间他已朝小猴儿走了过去,小猴儿清楚的看见了他的八颗白牙。     “笑个屁!”小猴儿脸一红,‘恶狠狠’的挥动的鸡爪子,“再笑我他妈戳死你!”     那八颗白牙越来越近,依然明晃晃,“呦,今儿学乖了,知道人都出去了,再撒泼,以后也这样儿,知道不?”     “知道个屁!”只有嚷回去才能让小猴儿不去看那厮泛着红肿的薄唇上,一处泛着猩红的伤处。     她绝不承认,那是她咬的。     “牙尖嘴利。”延珏一语双关的说着,说话间还似有若无的舔了舔那伤处,被晶莹的口水润泽过后,颜色与此时小猴儿脸上的颜色无异,红的滴血。     小猴儿下意识攥紧了鸡爪子,心里有个声音在喊着:划花他的脸!省得害小爷儿你恍恍惚惚!     “别他妈笑了。”不走脑的话一出口,小猴儿立刻想咬了自个儿舌头,这样的恍惚让她有些恼火,于是掩饰着,尽量板着脸讥讽,“嘴扯的不疼啊。”     “疼。”延绝颇为中肯的点点头,再度漫不经心的舔舔那伤处,“真疼。”     嘿!     小猴儿气的就要跳下去,当然,这气的成份更多是自己。     “别乱动。”跳下去之前,她两腋被一双大手驾住,在此之前,小猴儿知道这厮身量极长,却没想过这般轻易的拎猴儿似的给她从桌子上拎了下来。     “摔了爷儿可没地儿弄耍猴儿去。”玩味的声音塞进耳朵里,小猴儿撑在他胸前的手一使劲儿,推开他。她不想跟他太近,那样会让她心口窝儿发胀。     “你他妈才耍猴儿。”小猴凶悍的呲牙儿。     延珏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搓着下巴,一脸玩味,“呦,不对,还差一破锣。”     嘿!你还没完了!     小猴儿灵巧的朝后跳了一步,二话没说,撇出了手里的鸡爪子镖——     当然,延珏只稍微一别过头,那鸡爪子镖便‘凶狠’的插在了那倒霉的窗纸上。     轻笑逸出薄唇,延珏已经不知道这是今儿第几次笑了,他突然发现,出门之前,留步来这儿真真儿是个好主意。     这屋儿压根儿没鸟,可他却有种处处鸟叫的错觉。     延珏甩袍坐在被小猴儿萎的乱七八糟的炕塌上,推开炕几上那个汤味儿甚浓的鸡,捏捏鼻子随口道,“去换件儿短褂,利索点儿的衣裳。”     “嗯?干嘛?”小猴儿扭头过来,柳眉倒插,一头雾水。     却见延珏暧昧的舔舔唇,似是有心提醒她昨日的‘交易’,“秋狝之前怎么也得熟悉熟悉马背,今儿先带你去校场转转。”     小猴儿的脸红的滴血,转身之后,竟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然才窜道门口忽然想到什么似的。     “介是我屋儿,我换衣服,你出去!”     ……     如果不曾认识谷子,石猴子一定是个无比邋遢的丫头。     就连不爱说话的奀子都不只一次赞叹过,姑姑真真儿是一双巧手,兹您一打扮,那都是神仙般的模样儿。     出府时,当一身蓝色行服配藏蓝色琵琶襟儿小马褂的小猴儿被延珏拉上马的时候,许多奴才都在叹着,当真王爷俊,福晋俏,这两口子真真儿配得上才俊佳人四个字。     当然,这不包括那扯着手绢一脸铁青的舒玉,还有死皮赖脸,瓷片子划脖子威胁‘不带我我就死给你们看’的大格格,乌布里。     此时的她正坐在于得水的鞍前,因为七叔不肯跟她共乘而小嘴撅的老高。     诶,说到这儿,您问了,就算延珏不肯乘咱格格,怎么也要阿克敦这般骑术的吧,怎就轮到于得水了么呢?     嗨,您瞧不见么,咱阿克敦爷儿的骑乘前头不是坐着一个淡青色衣服的丫头么?     “福晋,放心吧,人我会给你照看好的。”一刻钟前,当延珏强硬的拉小猴儿上马后,阿克敦也扯过了一脸惊慌谷子。     从她上马就开始哆嗦的情况来看,谷子是完全没乘过马的。     那骤然离地的高度,马蹄抬起时的嘶鸣,除了一个马鞍无处撑扶的双手,都让她有种随时想要尖叫的冲动,以至于跟阿克敦这臊狐狸共乘一骑,她都忘了反胃。     “怕就叫,爷儿不笑话你。”耳畔随风传来的揶揄声,让谷子紧咬着下唇,死死把住马鞍,死活都没发出丁点儿动静儿。     “诶,几日没见,想没想我?”     “……”     “嘿,还不好意思了,想就说想呗,恁违心。”     “……”     “爷儿跟你说啊,爷儿可能也想你了,这不这几天这脚,倍儿痒~”     “你闭嘴!”谷子终于受不了的吼了出来,想起被他逼着给他修脚趾甲的‘昏暗岁月’,谷子恨不得一手肘给她撞下马,不过当然,在如此疾驰的时候,她不敢拿自个儿的命做赌。     “死狐狸,再说剪了你的舌头,专心驭马!”这话真真儿不是威胁,谷子的随身包袱里,真真儿带着一笸箩,针线剪子样样俱全,明儿便是乞巧节,怕今儿晚上回不来,她把那些东西都带着了。     她算瞧出来了,如今恁是她要帮忙,小爷儿都不会假她手了。     抻抻脖子,谷子瞄着不远处疾驰的华服男女,只瞧着那七爷儿紧紧圈着小爷儿的腰,扬鞭策马,掀卷扬尘,那二人眼中闪着的无一不是对这飞驰的兴奋。     谷子忽然想起,饥肠辘辘,狼狈至极的自个儿才被小爷儿在破庙里拣回去的那天,她还以为这个只有一笑才露出白牙,不笑全身泥巴的小孩儿,是个小子,而如今,瞧着那被天下间极为尊贵的男子护在怀中,英气中漫着娇态的极美丫头,她忽然为眼前的画面,有种让她想要流泪的冲动。     “怎么着?都羡慕哭了?”身后那贱呲呲的动静儿煞风景的钻了过来,谷子忽然觉得腰间一紧。     “没事儿,爷儿也搂着你,咱不羡慕人家。”     “臊狐狸!你给我放手!”谷子翻儿了,扭头大吼,结果这一吼——     眼睛刚好擦在他的唇上,睫毛刷的那薄唇,痒痒的,谷子的脸倏的红了。     “爷儿知道你着急,可要亲等会儿,这人多,不让人瞧热闹了么?”那语言轻佻的漫是笑意。     “再说我撕了你的嘴!”谷子都忘了顾及腰间越揽越紧的手。     阿克敦暧昧的在她耳边吹气儿,“你要用牙撕,爷儿乐意。”     “去死吧你!”     ……     郊外的校场,很大,然许是这些日子秋狝在即,操练的人极多,离老远瞧着那八旗的旗子的时候,就听见了一声声马蹄声,喧闹声。     “我们满人的江山是马背上得来的,只有在策马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血是热的!”策马飞奔时,延珏朗声的说着,颠簸中,小猴儿都能感染到他那种兴奋。     那是恣情纵马的兴奋,那是挞伐溅蹄的兴奋,那是一种热血男儿的兴奋。     那样的兴奋,她从不陌生,听着不远处军营的阵阵欢呼,感受着坐下汗血宝马的疾驰,那种种,竟让草原上长大小猴儿陡然升起了一股子豪情。     “缰绳给我!”小猴儿甩头兴奋的喊着,延珏竟没片刻怔楞直接把缰绳送到她的手上。     “抓紧了!”     小猴儿一嗓子娇喝,再感觉到腰间的手紧了一圈儿后,嘴角掀起一抹极为自信的笑,俩腿儿一夹马肚子,一声英气的高喝——     驾!     半晌后,先是那校场守卫的营兵一声接一声的叫好,接连越来越多的叫好声和掌声,让全校场操练的将士们,都瞧着那黑色的汗血宝马,风驰电掣的驶进校场,所到之处,无不扬起一片尘土,仿若纵情天地之间,心生豪情万丈。     让人们惊奇的是,那驭马的竟不是那骑术极好的睿亲王,而是他身前的那个藏青色马褂的女子,但见那女子熟练的抖着缰绳,连连娇喝,急催坐骑,驭马挞伐,怎一个飒爽英姿了得?     周围的人喝彩声越发响亮,人人惊叹着!     满人从不乏会骑马的女儿家,可如此骑术的,却真真儿罕见。     就连自小喜欢骑马的乌布里都惊的瞠目结舌,连连摇着脑袋,口中叹着,天呐!     待许久,一声马仰前蹄的嘶鸣后,那扬起满场尘土的黑马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止住。     那惊叹惊让一小将竟克制不住,上前跪问,“如此骑术,堪称奇女子!标下斗胆敢问睿亲王,这是何人?”     搂住怀中喘息急促的女子,延珏大笑几声,朗声道——     “是本王的福晋。”     睿亲王千岁!福晋千岁!     睿亲王千岁!福晋千岁!     那一声声将士的喊声,响彻校场的上空。     ------题外话------     升温,升温……           第九十回 心动如湍水急流 情动如烈火烹油 - 痞妃传 - 鎏年     一年后的今日,延珏独自策马又来到了这个校场,彼时,早已不复如今的热闹,或者说是他所到之处,如冰山临火,没有人愿意,也没有人敢与他攀谈。     那日的日头,也如今日一般,毒辣的烤的脖颈生疼,然却烤不暖延珏那颗歃血冰封的心。     他站在校场一隅的栅栏前,摩挲着那根粗砺而斑驳的木头,闭上眼睛,耳边响起那昔日的马蹄声,娇喝声,欢声笑,他仿佛看见了,那个有着世间最英气的眸子的女子在他怀中娇憨的羞红着脸。     那一天,早已忘了怎样去笑的他,笑了。     彼时的他,后知后觉,原来那样被一个人牵扯着情绪,便叫心动。     ……     “你教我拉弓,好不好!”马上的小猴儿抹了把满头的大汗,双手扩在红红的小脸儿两侧,朝那个同人攀谈一番才过来的延珏喊道,那周遭的马蹄声都无法淹没她声音中的兴奋。     延珏的步子下意识的加快着,脸上却是一如既往不冷不热的笑,“我说这都一个时辰了,你还没下过马呢,折腾的不累啊?”来到她跟前,延珏抹抹汗血马的鬃毛,咂咂嘴,“瞧瞧,操练完爷儿,操练爷儿的马,碰上你这么个烈货,咱们可倒霉了。”     “呸!”小猴儿笑着剜了他一眼,拍拍马脖子道,“小爷儿今儿让它出尽了风头,介会儿它不知道自个儿多美着呢。”     “呦,那这么说,爷儿也得谢谢‘小爷儿’呗。”延珏自然而然的拍着她红透透的靴子上的灰,漫不经心的道,“今儿你‘小爷儿’风头出尽了,可苦了爷儿了,所有人都来问咱你这师承何人,说是都知道你果家一门,只幺女季娇擅长骑射,如今一瞧这泰山,竟是你这‘老三’。”     呦,一时兴奋,她竟忘了这个!     “那你都怎么说的啊?”小猴儿揪紧缰绳,俯身正色的盯着延珏,小声儿问道。     “简单。”两根修长的葱指拈走小猴儿腿儿上的一根儿马毛,他仰脸儿瞄着小猴儿,扯嘴儿邪气的笑道。     “自是爷儿教的。”     小猴儿翻翻白眼儿,咕哝着嘴儿,“真不要脸。”     “不然呢?”延珏突然直勾勾的盯着她,那狭长的黑眸让小猴儿竟有些局促。     “你来告诉爷儿,是谁教的?”     “当然是……”阿玛,小猴儿吞下了后两个字,转着眼珠儿道,“在天津卫的时候――”     “得。”延珏打断了她,拍拍她的脑袋道,“别废个牛劲编了,瞎话儿爷不乐意听。”     “……”小猴儿抿了抿下唇,咽了口唾沫。     ……     延珏不愧为八旗子弟骑射第一人。     此前小猴儿曾数次听闻,或是别人赞叹,或是那主儿自个儿自吹自擂,她知道这话必不是诳她,可真真儿见着,又是另一番震撼。     “世上竟有这般箭法,当真白步穿杨,箭箭红心!”这是瞧傻了眼的谷子,魂归来兮后,跟小猴儿说的第一句话。     “……嗯。”便是阿玛活着,也不见得胜过他。     “怎么样?如此优秀的男儿,动了你那颗猴儿心了吧?”谷子在她耳边小声的说。     “滚边儿去。”小猴儿推搡了她一下,翻了个白眼儿,她现在想的可不是这个。     她在想,若是当日家中不曾遭了那般变故,她今日的箭法,跟这主儿,应该差距不大吧。     小猴儿小时候也常常追着阿玛屁股后头,嚷嚷着要摆弄弓箭,然每次阿玛不是说,“女儿家家的,有时间学学认字,别天天疯疯张张的就知道往军营里头扎。”就是实在给她缠得紧的时候,拿自个儿的弓出来跟她比个儿,“你自个儿瞧瞧,这弓都比你高几个头,你哪儿拉的动!”     那晚在树上,延珏给她讲他小时候的趣事时,小猴儿其实也想说,她也不只一次别着劲儿拉过阿玛的弓,可是跟他皇子的面儿不一样,每次她都是灰头土脸闹得全营的将士都笑话她。     直到后来,见她天天瞧那弓箭眼红,闷驴蛋送了她一个小号儿的弓,第一次拉起来的时候,甭提她多么兴奋了,眼瞧着那箭朝小鸟飞出去,她简直高兴死了,虽然后来那人生第一箭跟那鸟儿擦身而过了,可此后,她可是下了一番苦心,日日‘操练’。     可这一天,两天,三天都过去了,彼时的小猴儿觉得自个儿哪儿哪儿都不差,可恁是把那鸟儿腿儿绑在树枝儿上,她还是打不着!     诶?     难不成她眼睛有毛病?     那时候家中有一面皇帝赏给阿玛的西洋镜,年幼的小猴儿便趁着额娘屋里没人给偷了出来,大半夜的在帐房里点了蜡烛,对着镜子一门心思的瞅,怎么瞧都觉得自个儿眼仁儿不歪啊?!     这一瞅,就是几个时辰,直到一大早上,三岁的幼弟偷偷钻了自个儿的帐篷,发现眼睛抽筋儿的对在一起的家姐,咯咯笑的啪嚓一下摔了,门牙磕掉了。     小弟这么一哭,这前后的事儿才都落入了阿玛的耳朵里,只记得当时阿玛笑的颤抖的拉了拉她那小号弓,揉着她的脑袋道,“傻丫头,这弓压根儿就做歪了。”     嘿!该死的闷驴蛋!     当即,小猴儿便拎着那歪弓去了闷驴蛋的营帐,一把摔在他面前,指着他鼻子怒骂道,“延琮!延琮!你就是个大烟囱!满肚子黑灰儿,冒黑烟儿!”     “哎呦,我的大小姐,可不能直呼我们六爷儿的名字。”一边儿的太监跟着捣乱。     “怎么着,我为什么骂不得!你们贝勒爷欺负我就成?”年幼的小猴儿犀利的紧,一脚踹了那老太监的小腿胫骨,也不管他哎呦哎呦的叫唤,只又逼近一步,几乎贴上延琮的那张粉雕玉琢,精致的像仙不像人的脸,恶狠狠的呲牙道。     “别不说话!快说,为什么耍我?!是不是你跟仲兰那死丫头串了气儿,合伙耍我?!”     “……”     “对,我就知道!那丫头天天缠着你,没好事儿!果然是你们合起伙儿来算计我!”     “……”     “死闷驴,成,你就不说话,是吧!今儿我小猴儿与你恩断义绝,老死不相――”     “你别生气,我第一次做,没做好。”     小猴儿到现在都记得,那双白如玉,几乎全然无瑕疵的少年的手,布满的那些星星点点的红痕和茧子。     “想什么呢?”耳边的一句沾着凉气儿的轻笑,把小猴儿从那久远的回忆里拉了回来。     “一个人。”瞧着不知道嘛时候来到自个儿身边,满头是汗的延珏,小猴儿顺其自然的道。     “什么样的人儿?”接过于得水递过来的手绢,延珏擦着汗,状似无意的问道。     小猴儿笑着瞧他,心生促狭,“反正比你长的好看的多的人。”这是实话,闷驴蛋的模样儿,便是皇帝这些个儿子攒到一块儿,也未必比得上他一人。     “怎么着?”延珏一把丢了那手绢,鼻端一声冷哼,阴阳怪气儿的道,“爷们儿志在天下,生的好不好看又能如何?”     小猴儿低头,脚尖儿铲土,没搭理他。     “嘶――”延珏忽的扳过她的脑袋,逼着她的脸对着自个儿,“爷儿这模样儿生的不好?”     “呵……”小猴儿冷笑,颇为无奈的白了一眼,当然,不是他生的不好,而是介问题太白痴。     “好!当然好!七叔是我们满人里生的最好的男儿!”乌布里的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二人中间来了,她养着小脑袋一脸骄傲的补充到,“不!不只是满人,全天下的男儿里,七叔生的最英俊!”     噗――     小猴儿一个没憋住,笑喷了,这一喷,延珏的脸都黑了。     “死丫头,你介眼睛真毒啊!”小猴儿拧拧她的脸,笑的肩膀直抖,可当感觉到那脑袋顶上的喷着凉气儿的怒意后,又‘给面子’的收敛了几分。     “介丫头说的对,全天下的老爷们儿里,你最英俊。”促狭的复述了乌布里的话,小猴儿撒腿就要跑,结果领子便被人先一步提住。     “真觉得爷儿好?”     “当然,当然。”当然个屁,小猴儿谄媚的说着。     结果延珏笑了,小猴儿正觉得他这笑有点儿不对劲儿时,转瞬间已经被他按在身后的围场栅栏上,随即他的吻便铺天盖地般的袭来。     小猴儿只觉得眼前一黑,抵着那木栅栏的背脊咯的慌,她被他用力的捧着脸,下巴都快被他拧歪了,那被他重重吮咬的嘴唇和钩缠的发麻的舌头,让她一身本事全然无用武之地,只能任着他野兽似的蛮力操控着她。     “爷儿好与不好,也是你爷们儿,知道么?”延珏亦然捧着小猴儿的脸,他说每一个字的时候,嘴唇都是轻轻刷过她的。     麻痒,微凉。     小猴儿在他的怀里喘着粗气,等平复时,才发现自个儿的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在了他的脖子上,这样的认知,让她的脸红的像是一刀扎了猴子屁股,红上加红。     一个激灵,小猴儿收回了手,改放在那揽的更紧的主儿的结实胸前,撑着,推着。     “快点松手,介么多人,多他妈磕碜呐!”小猴儿气儿声啐着,她是不太要脸,可介……     彼时,她并不知,那差点哭出来的乌布里被于得水强行拖走的一幕。     “怕什么?”延珏往前一顶,把她逼到死角,头从新低下,唇贴着她的唇,呼吸交换,“你是爷儿的女人,爷儿在什么时候,怎么着你,那是爷儿的事儿,别谁管不着,也管不起。”     小猴儿的脸被重新捏起时,她舔着自个儿的唇,她怀疑上头一定有个伤口,他这吻,太狠了,她说,“你不要脸,我还要呢,快点儿松开!你当是在咱们府上呢!”     “对,就是咱们。”延珏勾唇笑笑,似乎对在她这话茬儿里挑拣出来的二字极为满意,捏着她的下巴的手也放缓了几分改为了托着,他带着几分警告的说,“记得这个咱们,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究竟要干什么,你既然嫁了我延珏,就是我延珏的媳妇儿,你不想说的那些,我不逼你说,可有句话你得记住――”     延珏端起她的脸,逼着她对上他总是漫着凉意的黑眸,“我延珏的心眼儿就是针鼻儿那么大,以后我不爱听的,不想听的,你不只别让我听见,最好想都不要想,你若想做什么,只管找我,我是你夫,便是你的天,有我护着你,便是天大的事儿,你都没必要怕。”     我是你夫,便是你的天,有我护着你,你什么都没必要怕。     小猴儿怔楞在这话语间,突然心生一股子酸胀,好似那些身体里憋着的干涸了许久的树枝重新找到水源,朝一片土地疯长一般,她看着眼前的延珏,忽然想要伸出手去摸摸他,她想摸摸这样的一幕是不是自个儿幻想出来的。     死人脸,真凉。     摸上他的脸时,小猴儿的手有些抖,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嘛表情,但据她后来无数次回忆,一定很蠢,她说,“你好好说话不行么,怪恶心慌的。”     延珏‘嘶’的倒抽了口气儿,抵着她的额头,恶狠狠的道,“别不要脸,爷儿这一颗真心捧在你手上,你还嫌弃。”     “……”小猴儿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要跳出来一般,这会儿她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儿被猫玩儿的乱七八糟的线团儿,缠绕的一塌糊涂。     “……诶……你起开……我介喘不过气来了。”她本能的推着,却没想过会那般轻而易举的推开那钳子似的他。     呼吸平定后,她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他,却见他似是皱着眉盯着她许久了,他的那双惯常冷漠,讥诮的狭长眼里,有恼怒,有丧气,还有种种不解,那里面的东西浓烈的似乎只看一眼,小猴儿便乌龟缩头的不敢看第二眼。     她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扭头走的,她只记得他走的时候卷起了一股子凉风,吹的她全身一个激灵。     ……。     ------题外话------     呃……升温升温,继续升温           第九一回 犟种烈火得爷心 跛子寡妇狐狸闹 - 痞妃传 - 鎏年     妈的!大爷的!姥姥的!妹的!     这些小猴儿成日挂在嘴上啐天啐地的老少爷们儿们,这一次出口啐的却是她自个儿。     小猴儿脑子缺弦儿,她有很多的不明白。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夺了身边营卫的马,她不明白自个儿为什么要失手急着去拍马屁股,她更不明白自己一颗心烙饼似的往前贴是几个意思。     她只知道,瞧着快要淡出她视线的那个落寞的挺实背影,多远一步,她便多冷一些。     驾——     却听娇喝在背,马蹄疾驰,离自个儿越来越近,延珏那耷拉了有一会儿的嘴角,随着瞬间解冻的整张脸,邪肆的挑起了一侧。     他并没有转身,反是长腿儿一迈,加快了步子。     骤然扯缰,马前蹄高高扬起,嘶鸣声震耳,但见那马上的一身藏青色骑装的猴儿几乎平行于直立的马背,英气的一声‘吁’,好整以暇的拦在了延珏身前。     “喂!赶着投胎啊,你干脆跑得了!”小猴儿呲牙咧嘴的吼着,若不是她骑术精良,说什么也得给那一止蹄掀翻下去。     走那么快干什么!     “腿儿长在爷儿身上,爷儿乐意走就走,爷儿乐意跑就跑,你管的着么?”延珏斜眼儿一飘那马上的人儿,慢悠悠的说完,不急不慌的悠哉抬腿儿接着迈步。     “你给我站住!”一声娇喝,小猴儿手疾眼快的朝马背前一趴,揪住延珏的脖领子,可那主儿压根儿当她是螳臂挡驹,铁了心抬腿接着走。     “诶~”小猴儿的身子骤然被一扯,转眼只剩腿儿还夹在马上,“操你大爷的,别动,我他妈要摔——哎~”     延珏的骤然一大步,不肯松手的小猴儿的腿儿也撤离了马身子,眼见就要栽楞的趴在地上,却见延珏忽的一个旋身,赶在小猴儿落地之前打横接住了她。     “死皮赖脸的追爷儿干嘛?”延珏的脸忽然逼下,逼着那因求生本能该抓为环的双手挂在他脖子上的猴儿,近距离的跟他交换着呼吸。     那熟悉的凉气儿喷的小猴儿一个羞赧,下意识把眼仁儿瞥向没有他的地方,“别不要脸,谁死皮赖脸了!”     “要么眼珠子转过来,要么……”延珏忽的又向下一贴,嘴唇贴上了她的威胁道。     果不其然,小猴儿眼珠儿叽里咕噜的一转,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儿直勾勾的瞄着眼么前这放大的俊脸,表明着她选前者的鲜明旗帜。     一声轻笑逸出唇盼,延珏骤然抬起了头,然——     却在小猴儿才舒了一口气的当下,忽的猛一低头,在次贴上她的——     “唔……”你他妈说话不算话!     剩下的话都被吞到那‘不讲信用’的狠嘴里,然并没有预期的钩缠的人迷糊的舌头,道是嘴唇儿一破皮儿的声音,接着一小股热源倒入了牙关,漫在舌尖儿上,腥腥的,咸咸的。     那是她的血的味道。     “你他妈狗啊!”     “你不知道疼么?”     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从两张嘴里吐出来,不同于猴子的唧唧歪歪,延珏竖起眉头,注意力全然被那漫着有些过量血腥的小嘴儿吸住。     他心中忿恨,确实用了点儿力,等后知后觉的时候,才发现咬的确实狠了点儿,可——     “你说嘛?”没听清他说什么的小猴儿,挤着眼儿,抿着嘴儿,舌头来回舔着那些血腥,不痛不痒——     那一张小脸儿,有挤眉弄眼,有怒目而视,却全然没有一丝因为疼痛的而不由自主的那些表情。     延珏脑子里突然窜出来许多画面。     诸如那次她从玉堂出来扒的满手血腥,再诸如那次从树上摔下来后她立马生龙活虎跟他吵架,再再诸如他在脚底板刺字她只笑却不叫……     后知后觉,他突然觉得他貌似都忽略了其中的共通性。     不痛不痒,对,就是不痛不痒。     为了证明心中疑问,延珏俯身又是叼在了那嘴唇儿的伤患处,利齿一磨,‘喀嗤’一声,他都听见了那破皮更深的动静儿,然嘴儿下那人儿却除了一声儿几歪的‘操’,连个正常人该有的倒抽气声儿都没有。     “你他妈还咬上瘾——”     “真不知道疼。”延珏这话儿已是肯定。     “不知道疼,就他妈活该给你咬啊!”     小猴儿这话儿,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想,这丫头的皮肉,没有痛觉。     “为什么?”延珏皱眉,打横抱住她的身子往上颠了颠。     “天赐神力。”小猴儿扬扬脸儿,牛逼哄哄的道,“甭想了,羡慕不来的。”     “……”延珏的眉头打了结儿,还要问什么,却被怔楞间,忽的从他身上蹦下去的小猴儿,掐腰抢白道。     “喂,不是说要教我挽弓么?说话不算话,是个大王八!”     ……     ……     俗话说,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     这二位主儿,一个不是阆苑仙葩,一个不是美玉无暇,算不算奇缘不知道,反正此生注定遇上她/他。     您问,此话怎讲?     佛曰,接着瞧吧!     “爷儿学射箭的法儿,你可来不了。”半个时辰以前,延珏背个手,牛逼哄哄的如是说。     “我怎么着?甭不要脸老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你成的,我也成!”     就是这话儿,引出了一场好戏。     烈日炎炎,烤的地皮儿发烫,校场一隅,一群人早已放下手里的把式,纷纷赶来凑热闹,把这处围成一个圈儿,但瞧圈儿内——     呦,这二位主子嘛呢!     众人纷纷掉了眼珠子,尤其是那些个从行营赶来京城操练的并没听说过这京城头号混世魔王延珏的那些外地营兵,分分梗着脖子,惊的眼珠子瞪大了三分。     “呦喂,还真没瞧见过这么操练的。”一个外来营兵惊叹。     “切~”京营的兵抱着膀子轻嗤,“大惊小怪,这算什么,在这北京城,这七爷儿干什么,您千万别用寻常眼儿瞧!”     “嘿!可那不是他自个儿媳妇儿么,这七爷儿也能下的去手?”     “哈哈,下不去手?”京营兵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手心朝他一举,另一个手在手掌心画了一条线儿,神神秘秘的道,“知道啥叫断掌不?寻常的人来一条那都算手狠的,咱们这七爷儿可是双手都是,这北京城里,还没听过什么是他不敢下手的!”     说到这儿,您又要问了,这二位到底嘛呢?     嘛呢?     来,先瞧咱七爷儿。     但瞧那延珏那颀长身形笔挺的站在烈日下,两脚微微岔开,阔朗的肩膀一开,轻而易举将手中的长弓拉到了极致,此时他瞇着一个眼儿瞄着那箭尖儿直指的前方——     “睁大眼睛,看清楚这箭!”延珏大喝。     说话间,只瞧着那弓一弹,箭咻的飞了出去,在众人一半儿瞪着眼珠儿,一半儿蒙着眼睛的当下,但瞧那箭扎着过那‘人靶’脑袋顶上的土豆,一齐射向那‘人靶’身后的箭靶。     啪——     一声儿新鲜土豆碎了两半的动静儿过后,便是那箭在箭靶上嗡嗡的来回轻震声。     好!     好箭法!     人群里不知谁先爆出了一声好,接着便是数不清的掌声和叫好声儿,当然,这叫好声儿,绝不仅仅源于那箭法,更是源于那毫无惧意,眼珠子锃亮,一脸兴奋的‘人靶’!     嘿!好个七福晋,危险当头,居然连个眼都不眨!果真巾帼枭雄是也!     “小爷儿,没事儿吧!”谷子急匆匆上前给小猴儿擦着汗,心有余悸的她吓的小脸煞白,虽然那个臊狐狸一直在她耳边唠叨,‘主子爷儿的箭法好着呢,甭慌,土豆死光了,也轮不着你主子。’可她上哪儿不怕去啊!     恁说那箭要是偏差一点儿,哪怕不是要了小爷儿的命,若是擦伤她的脸,也是不行的啊!     “小爷儿,我说您别跟着爷儿闹了!这是练箭还是练靶啊!哪有这么个练法儿的!太危险了,咱不练了还不成么!”谷子那小眼睛都快挤出来了,频频劝着猴子,可怎奈——     “嘶——别磨叨。”小猴儿勾勾手,催道,“土豆。”     谷子急了,“诶——”     “快点儿啊。”小猴儿不耐烦的催着谷子,放光的俩眼儿写满俩字儿——兴奋。     嗨!     胳膊肘拧不过大腿,谷子白她一眼边嘟囔着,“没心没肺。”边从一边儿的土豆堆儿里拣出来一个,摆在了那已经屏着气儿扎稳马的小爷儿头顶。     “再来!”小猴儿双手握拳在侧,眸子一定,中气实足的朝延珏喝着。     “怕了就别逞能!”远处延珏那掺合着笑意的动静儿顺着风儿飘来。     “来吧!”小猴儿呲牙,玩儿性大起的喊道,“怕的是孙子!”     “好!站稳了!”延珏朗声喝道,接过一旁一脑子汗的于得水递过来的箭,在众人的再次屏息中,再次搭上了弓——     ……     众人的心起起落落不下数十次,在那一袋子土豆都给半劈了之后,小猴儿抹抹汗,撒腿儿朝延珏跑过去。     “来,给我试试。”喘息未定,小猴儿小脸儿红扑扑的满眼兴奋的朝延珏伸手要弓。     延珏哭笑不得,“急什么,喘两口气儿的。”说话间,他扯过小猴儿的身子,无比自然的扑弄扑弄她那脑袋顶上被土豆儿粘上的土渣儿。     小猴儿不耐烦的低低头,拨浪鼓似的急速处理了那一堆儿土渣儿,急着去摇延珏的胳膊,“快点儿啊,我介感觉瞧出来点儿门道了,赶紧的,让我试试。”     “真他妈是个猴儿。”猴儿急猴儿急,延珏笑着捏捏小猴儿的鼻尖儿,又一脸嫌弃的往她身上蹭了蹭那沾了手指的汗,接着回头从于得水手里拿过弓,递给她。     “诺。”延珏瞄了瞄那最近的一个箭靶,“先试试那个。”     “那个?!”小猴儿挑眉,压根儿没瞧得起那最近的箭靶,扯扯嘴儿笑道,“小意思!”     说罢她架起那比她半身还长的弓,有模有样的学着才刚‘命悬一线’的紧盯中,牢牢记在脑子里的延珏的每一个动作。     叉腿儿,站直,开肩,歪头儿,眯眼儿,瞄准,打开双臂,一拉,一松——     ‘咻’的一声,箭从弦发!     众人一个个的都举着手,等着为她叫好儿的当下——     一个弧度,箭朝下拐了弯儿,最终扎在了那靶前的地上。     “操!”小猴儿差一点儿蹦了起来!     没中?不可思议!     “你操也没用。”延珏促狭的笑笑,‘无奈’的朝她瞥瞥嘴儿。     “为嘛!”小猴儿甩头,柳眉倒插,她明明记得所有的步骤,绝对丁点儿不差!     “为嘛……”沉吟着复述她的话的当下,延珏忽的一把揽住了她,从身后包住了她,一手握住她的拿弓的手,另一手从剑筒里抄出一箭,搭在弦上,抓过她的手,大手包小手的握住那箭羽,扭身朝着那最远的箭靶,一股大力几乎把弓拉到了极致,随即一射,咻的一声,但瞧那箭势如破竹的几乎捅穿了那箭靶的红心!     众人的一片叫好声中,延珏趴在小猴儿耳侧轻哼,“明白了?这便是男人与女人的差距。”     哼!     小猴儿怒哼了一声,懊恼的捏捏自个儿比远比他细上许多个胳膊儿,恨的磨牙。     ……     ……     无疑,小猴儿是个犟种。     这初开弓不得胜,虽扫了她的威风,可是丝毫没灭了她的志气,这整整一下午,谁劝她都不好使,愣是自个儿拿着个弓,一拉便是几个时辰,待那十支箭一个筒子的剑筒子她生生用了二十多筒后,太阳下山前,终于得幸瞧见她那一箭穿了那最远的靶子。     然,没有喝彩声儿,那些个早已被磨没耐心的‘观众’们一早便散了,自个儿练自个儿的,就连劝她不住的谷子,都跑营帐里去哄睡醒了正耍性子的乌布里,小猴儿的周遭,如今只剩下那个什么都没做,只坐在不远处土堆儿上裹着大氅,半倚着旗子,盯了她一下午的延珏。     “就说没嘛能难倒小爷儿我!”夕阳下,那瘦削的肩膀累的耷拉了下去的小猴儿转过身儿来扬着下巴,呲牙笑道,“我射中了!”     那模样儿,就像是一个孩子得到什么天下间最好礼物一般。     “烈货。”延珏轻喃,她听不懂,可这却是他对她最好的褒奖。     “嘶,别说废话,快说说,咋样儿?”小猴儿粗鲁的抹了把汗,她现在急需得到肯定。     延珏却只是笑,他朝她招招手,“过来,‘为师’再指点你一二。”     小猴儿眼一亮,拎着大弓,小碎步跑过去,气喘未定的才站在延珏跟前儿,气儿声道,“快说说——”     尾音才落,人却被一双有力的臂狠扯向前,待小猴儿反应过来时,那微凉的薄唇已经贴在了她的额头。     “这是奖励。”延珏的声音轻的几乎不可闻,那喷出来的鼻息像是一坛陈年的好酒,只是轻轻一熏,便将小猴儿的脸熏的同这夕阳一般颜色。     “喂——”小猴儿下意识的推着他,然那有力的臂膀却忽的一个用力,她整个身子栽在他的怀里。     “这是爷儿想。”     ‘狼吻’覆上前,延珏气声道。     小猴儿不记得手上的弓是什么时候掉下去的,她只知道自个儿的脑袋又变成了一摊浆糊——     那一番痴缠,恨不能早早相逢,     却道这夕阳醉晚,心悸动,正是情浓。     ……     ……     “够了!别没完没了了啊!”     在延珏第不知道多少次抱着她的时候,小猴儿防备的瞪着眼儿,干脆捂住了自己的嘴。     丫的今儿是吃春药了还是怎么着了!     介里里外外的啃了她多少次了?让不让她活着见人了!     延珏抱着她,哧哧的笑着。     小猴儿自己不知道,如今她的脸,跟眼么前那燃着的火堆儿上的火苗儿,一个颜色。     不出谷子的预料,果然是大伙儿练的尽兴,来不及赶回去了,早些时候,七爷儿便嘱咐了阿克敦去备些吃的,说是今儿大伙儿就留这营地里了。     不过,这大伙儿却不包括乌布里格格。     您问了,乌布里人呢?     “七叔,这儿好像有狼嚎,乌布里害怕,晚上我跟你睡好不好?”     “你不小了,这哪合适啊。”     “不然……不然我跟七婶儿睡也成。”     “……哎……那算了,既然你这丫头害怕,咱们今儿回府吧。”     “真的啊?”     “当然,七叔怎么能骗你呢?”     “嗯,就说七叔是最疼乌布里的!”     这是一个时辰以前,延珏与乌布里的一番对白,在那之后,延珏便以夜晚风大,怕她着凉唯由,给小丫头抱上了马车,‘柔声’安危了几句,便让精卫和一纵侍卫给打包送了回去。     “哎,让爷儿这么一骗,不知道格格回去得怎么哭闹呢。”谷子挽着袖子,洗着土豆儿,也不抬头的跟一旁的于得水说着,“哎,少女情怀总是诗,这下儿格格的心可是碎了一地了。”     “不过也好,省得格格总这么偏着念着。”谷子边嘟囔着,边朝于得水伸伸胳膊,“帮我挽一下袖子,要么沾水了。”     ‘于得水’伸出手,仔仔细细的帮她挽了两圈儿袖子,月光下,露出了那白皙纤细的手腕,不过,却远没有‘于得水’那手来的更白更细腻。     “呦,瞧瞧公公这手,便是得爷儿赏识的,许是都没做过什么粗活儿——”抬头间,话截止,但见那‘于得水’好整以暇的半蹲在谷子面前,瞇着狐狸眼儿瞧她乐着。     “一双十指玉纤纤,不是风流物不拈。”阿克敦绕着头,瞄着谷子的手,没一点儿正经的吟着。     “风流物?呵……”谷子轻笑,从盆里捞出来一土豆儿,在他面前扬扬,讥诮道,“白薯也算风流物?”     阿克敦扬扬自个儿才刚给她挽袖子的那双手,贱呲呲的笑道,“我说的是爷儿这双手。”     呸!     死臊狐狸!     又拐着弯儿占她便宜!     谷子剜他一眼,一脸膈应的手插盆里洗了洗被他碰触的手腕,混着水扬起来讥诮道,“吾生十指不拈泥。”     阿克敦没生气,反是一楞,“没听过这句,出自何处?”     嗤——     谷子轻嗤一声,鄙视的打量他一眼,“有时间多读读书吧,省得调戏姑娘的时候跌份儿。”     “呵……”阿克敦瞇着狐狸眼儿,朝谷子那头儿蹭了蹭,肩膀贴着她的肩膀,笑着道,“这京中姑娘要是都像你这般墨水儿,那爷儿可真没几处儿可调戏了。”     “滚蛋!”谷子膈应的推开他,“离我远点儿!”     “偏不!”     一个鲤鱼打挺又起身儿凑过来的阿克敦,这下儿离的更近了,鼻尖儿几乎贴在了谷子的鼻尖儿上。     谷子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急了,“你有病啊!你一个钟鼎人家的贵胄子弟,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不懂么!”见了面就贴着她,她得罪他是怎么着了!     阿克敦不急也不闹,反是捞出了一个盆儿里洗的干净儿的土豆儿在手里颠着,漫不经心的道,“道理爷儿当然是懂的,所以咱从来不调戏良家妇女。”     “那你还——”谷子怒目而视,迎上阿克敦那轻佻后洞若明火的狐狸眼儿,却听他说——     “当然,逃跑的小寡妇例外。”     什么?     谷子脸色一变,“你查我?”     “呦,这话从何说起?”阿克敦攥着去皮儿的白薯,手里把玩着,一派闲适的对那个宛若雷击,面色瞬间转变三种以上颜色的谷子扯扯嘴儿道。     “别这么看爷儿,爷儿不好意思,来来,赶紧的,大伙儿都等着吃饭呢,爷儿就善心发作,陪你洗土豆。”     ……     却说今儿的晚膳虽简单,确是极为热闹。     一把篝火,一口锅,若干酒,野猪肉炖土豆。     身在营中,不若平素在府上那么多的讲究,累了一天的几人在延珏的一声‘甭傻站着,没那么多讲究,都坐下吃吧’的命令下,几人都围着热锅转圈儿坐下了,说说笑笑,一会儿大赞小猴儿的骑术,一会儿说说去年秋狝延珏的威风,酒菜虽简,却是吃的是好一番热闹。     唯独除却临时的‘厨子’谷子是好一个不得闲,里里外外的忙活着,一会儿取点儿这个,一会儿拿点儿那个,忙的是一个来来回回儿,那跛脚溜的腿儿直细,一整顿饭竟都没好好坐一会儿。     这么个‘忙’法儿可给猴子瞧的直皱眉。     介丫头怎么了?     “诶!你是不是欺负谷子了?”酒足饭饱后,趁着谷子下去收拾的当儿,小猴儿拣了一个燃着火星儿的干柴火棍儿比着阿克敦。     虽说介一晚上俩人说话都如常,可猴子可注意了,每每那丫头看这小子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咬唇。     “冤枉啊,福晋。”阿克敦朝后仰着,躲开那火星儿,‘委屈’的看向自家爷儿,在收到自家儿爷儿一个飞眼儿示意后,忙起身没了影子。     “嘿!我他妈没说完呢!”小猴儿一瞪眼儿,窜了起来,“你给我站——”     话才说完,小猴儿却倏的一个倒挂给扛在了那主儿肩膀头子上,胃差点儿没给咯吐了——     “你他妈要干嘛!”     才喊完,却见倒挂的视线里,那阿克敦不知从何处牵来一匹马。     “走,爷儿带你去个地方。”     被摔上马前,延珏如是道。     却问是何处,请听下回分解——     ------题外话------     ——           第九二回 年少情怀总是诗 不只言说也是情 - 痞妃传 - 鎏年     山谷小溪,星光遍地。     那一片银色洒在水上,倒映的是天地间波光嶙峋的面容。     随着风一吹,仿佛整个世间都在波动,却是那映在其中的人显得那般渺小。     不远处,延珏在拴马。     小猴儿蹲在小溪旁的碎石子儿边上,山谷间的凉意让她几次裹紧了大氅,撩着那有些冰手的水,一滴滴砸在自个儿的影子上,如此反复,百无聊赖。     “无聊?”水中这时多了一个倒影,小猴儿没有回头,而是捡起一颗石子儿,砸向那倒影,水波晕开,冲歪那原本精致的脸,小猴儿嗤笑了一声,埋怨的道,“废话。”     “介死冷寒天的,荒郊野地有你家亲戚啊,非来不可?”小猴儿站起身时,坏心的把冰的泛红的指尖戳到延珏脖子里,然――     “死人。”指尖的无差异温度让小猴儿翻了个白眼儿,延珏攥了攥她手,却被小猴儿抽出来,翻了个白眼道,“得,靠你还不如靠自己。”接着把手放在嘴边儿边呵着热气儿,边搓着。     “你说的也对,要是硬算,也算是来瞧一亲戚。”延珏哧哧笑着,没正形儿的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嘛?”小猴儿哏儿道,“山精啊?”     ……     少时,在小猴儿愿不愿意也得愿意的情况下,延珏带着小猴儿,反上了身后的小山,摸过了一片茂密的杂草灌木丛,沿着一个小斜坡爬了有一会儿,到了一片树林前,止步,皱眉。     “介黑灯瞎火的,我说咱们到底去哪儿啊?”小猴儿烦躁的跺着脚上爬来爬去的蚂蚁,甩开延珏的手,不耐烦的揪着身上沾的刺猬似的果子,“别告诉我,你压根儿也不知道去哪儿。”     “都好几年没来过了,我不得好好瞅瞅么!”延珏挑高了声音,他也是耐心有限,揪了一根儿脑门儿处搔的他刺痒的干树枝儿,烦躁的丢在一边儿。     “走这边儿试试吧。”他再度抓起小猴儿的手,俩人都酸酸唧唧的嘟囔了一路。     所幸,延珏道是没找错路,只不过――     “介是嘛啊?”小猴儿觉得自个儿一张脸都扭曲了,当瞧见杵在他们面前的除了一个绑着褪色红布条子的杨树,再无其他物事之后,她几乎把眉毛挑到了天上,她指着那树,哭笑不得,“你二大爷?”     “三大娘?”     “要么远房表妹?”     “呦,不是你媳妇儿吧?”     “别放屁了。”延珏拦住小猴儿没边儿的逗哏儿,“这下头埋着的是六哥的奶娘。”     闷驴蛋的奶娘?     一句话,小猴儿这满肚子几歪都瘪了,不可思议的扭过头瞧瞧那不比周围任何一棵树出众的杨树,看着那上头系着褪色的红布条子,喃喃道,“介大婶儿犯事儿了?她怎么葬的介么窝囊?”要说这大清皇子们的奶娘,哪个不是富贵人家?就不说是各个金丝棺椁葬身,可介么狼狈的也是少啊。     “大婶儿?”延珏哧哧乐着,笑的小猴儿一脑袋雾水,彼时他走到那树跟前儿,用脚踢踢周围窜生出来的杂草,又解下了那跟褪色的布条儿,换上了一根儿重新带来的布条,好一番摆弄,半晌,那绑了新布条的树干,摆明干净许多。     “走吧。”延珏拍拍手上和靴子上沾的灰和杂草,跟一脸傻楞的小猴儿道。     “介奏完事儿了?”太潦草了吧?     虽说小猴儿没怎么见过上坟,可就是路过个荒冢,也得给留口酒儿吧,这么……     “要不然呢?”延珏轻笑,“里面儿就埋一狗脑袋,难不成我还拜拜它?”     狗头?     小猴儿彻底糊涂了。     ……     返程到是比来时快上许多,不肖一会儿,延珏便揪着小猴儿从树林子里钻出来了,再次来到那小溪前,许是水面映着月光,眼前的天地忽然一片明亮。     小猴儿接着蹦,跺着沾了一靴头的蚂蚁,延珏道是利用身高的优势,帮她揪着那脑袋上粘了许多的那种刺猬状的果实,摆弄完她才掸掸自个儿那一身灰,边掸边埋怨,“早知道把它埋下边儿了,这破地方,一年比一年难找。”     嘛?     他埋的?     “等会儿,等会儿。”小猴儿觉得自个儿向来引以为傲的脑袋有点儿不好使了,她抓着延珏的袖子,挤着眉头,迎着月光掰手指头的跟他数着,“你六哥奶娘死了,你跟那儿埋一狗头。”小猴儿瞧瞧自个儿的手指头,一脸的匪夷所思,“是我耳朵有毛病,还是你乱了套了?”     延珏弹了弹小猴儿的耳朵,背手先走一步,只留一句掺着笑意的话。     “你没听错,因为我六哥的奶娘就是条狗。”     嘛?     越来越乱套了。     ……     石猴子从来不是一个好奇的人,可她这事儿听起来实在匪夷所思,又是事关闷驴蛋,弄的她这心尖儿刺挠,半晌,竟破天荒的缠着延珏问了起来。     “快说说,甭说话跟屁蹦似的,干听响儿闻不着味儿,吊着胃口。”     半山坡一隅的干草地上,姿色貂裘大氅铺在地上,其上趴着的小猴儿推搡着旁边儿双手抱头,嘴里叼草的延珏,急急问着。     延珏眯开了一只眼儿,眼仁儿耷拉向她,“呦,还有你上心的事儿呢?”     “废话!”小猴儿拔了他嘴上那根儿草,手变爪状,比划着锁他喉,恶狠狠的道,“你大半夜的给我弄过来,死冷寒天的就陪他妈你看一棵树,怎么着你也的给我说明白了吧?!”     延珏是一脸的没正形,只道,“母夜叉殿下,放过小王吧。”     噗――     这后尾三字的谐音逗乐了小猴儿,她笑的手一软,趴在延珏身上哧哧笑了半天,延珏嘶的倒抽了口气,说了句,“欠收拾。”便反过来咯吱她,小猴儿一边被搔的嘎嘎笑,一边儿不服输的也反过去咯吱他,俩人儿这一来二去哈哈哈的闹了半天,才以延珏的一己蛮力单方面终结了嬉闹。     彼时,已经变成了延珏趴在小猴儿的身上,俩人儿气喘吁吁的,一个对地,一个望天。     “我六哥就比我早生一个多月,我农历生日,他腊月的,就这么赖我一岁,他成了老六,我成了老七。”延珏忽然扯出这么一句话。     知道他要讲些什么,小猴儿平复着呼吸,瞧着星星,也没插话儿。     “我生那会儿,先皇后还没死,那会儿我额娘还是德妃,婉姨不过是才进宫的一个小贵人。”     “你叫她婉姨?”小猴儿无意打断他,但委实好奇,毕竟那个紫禁城中,如此有人味儿的称呼,又是出自这个没人味儿的嘴,实在罕见。     “嗯,我跟二哥都这么叫她。”延珏在她身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地儿,歪过脑袋躺在她胸前,小猴儿有些不自在,拧了拧身子。     “嘶――蛆啊,别乱动。”延珏扣住了她的腰,轻而易举固定了她,知道动也白动,小猴儿索性一动不动。     延珏接着说,“听宫里的老么么说,我不记事儿的时候,还叫了几年婉姨额娘呢。”     “呦喂,那你那辣子娘不得气死啊!”小猴儿咂咂嘴,脑袋里是玉录玳听见气的跳脚的模样儿。     却听延珏只是嗤了一声儿,讥诮道,“她哪里知道。”     “那时候她整日忙着跟先皇后斗来斗去的,哪有时间顾虑我们,我一下生便在阿哥所,那时候除了奶娘,也就是经常来瞧六哥的婉姨,没事儿哄哄二哥和我,不过没几年,等我四五岁懂事儿的时候,二哥已经开始忙了起来了。”延珏无比自然的说着这些他并不放在心上却也从没有对别人说过的话,他说,“我这小时候,大半时间,都是跟六哥混在一起。”     顿了顿,延珏忽的失笑,“我这六哥,只比哑巴多喘一口气儿。”     小猴儿翻翻白眼,心里长叹,关于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小猴儿闭上眼睛都记得,第一次认识闷驴蛋时候。     那年她还小,压根儿不知道什么叫御驾亲征,她只知道那一年的草原上来了好多的人,额娘和孟姨一遍遍的嘱咐她,没事儿千万别瞎跑。     可她这猴儿,猴儿的也不是白叫的,她哪里在帐篷里圈的住,一日,她便趁着人不注意偷跑了出去,像往常一样拿着小鞭儿追羊跑,见小羊给她追的咩咩叫,她无比开心,却在这时,素来在草原横着跑的她居然被绊摔了,等她揉着屁股起来,才看见那横在草地上那一身月白的少年。     小猴儿至今记得那个画面,绿油油的草地上,那个绊了她一跤的少年,非但没有道歉,甚至连瞧都没瞧她一眼,就好像她是一阵风什么的吹过不留痕一般,他只抬头看着天,仿佛一切都事不关己,他的眼神里,没有喜怒,也没有哀乐,如果他没有眨眼,几乎可以说是没有生机。     虽然,他有一张小猴儿从未见过的漂亮的脸,可这也不代表他就能在草原上这般嚣张。     五岁的小猴儿,连骂都没骂他一句,直接走过去就朝他肚子狠狠一踩。     那一脚直接给他踩吐了,尤记得那一股水儿从嘴里喷出来时,他那不言不语茫然的样儿,压根儿就不是一个正常人的反应。     直到那月白色的衣服上映着的那些黄黄黑黑的水渍随风散过一股浓浓的汤药味儿,小猴儿才有点儿明白。     原来是个脑子有病的。     小猴儿虽顽皮,可从小阿玛就教他不能仗势欺人,在幼小的小猴儿心里,她就是这草原一霸,她肯定不能欺负病残,当然,彼时的她,并不认识那月白的锦缎可是平常人家穿都穿不得的料子。     “我不知道你有病,我跟你道歉。”小猴儿摘下脖子上挂的银质铃铛锁,“诺,给你,这是我全身最值钱的东西,就当赔给你药钱了。”     走了几步,见他也没反应,小猴儿又返回去,把那他并未捡起来的锁,强制的塞到了他的怀里,难得善良的嘱咐道。     “揣好了,这个值钱,别让人瞧见了惦记,还有啊,你脑子有病,就别老乱走,这草原上的人凶着呢。”     见他还是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她,小猴儿仗义的拍拍他‘痴傻’的脑袋,说道,“要是有人欺负你,就报我的大名,我小名叫石猴儿,这片草原没有不怕我的!”     ……     当晚,小猴儿就因为弄丢了那锁头,额娘气的罚她跪了一晚,那时候她还小,也听不懂那些什么,“女儿锁,嫁人了才能摘。”之类的那一套,她只是自古嘟囔了一晚上,“病秧子,害人不浅!”     结果,倒霉排连排,等到第二天她腿儿都跪的发软才起来,就被几个闯进营帐的侍卫给逮了,她没见过那几个人,只记得额娘一脸紧张却不敢上前拦着。     莫名其妙的,她就被带到了一个营帐里,一个穿明黄色衣服的男人一派威严的坐在座上,阿玛跪在地上,而昨儿那少年脸色惨白的坐在那屋内除却明黄男人之下唯一的座位上。     小猴儿压根儿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儿,就见阿玛站起来一脸怒气的朝自个儿走来,二话不说的扬起了手。     “别……别打她。”     只记得当时的少年结结巴巴,有些沙哑的一句话,突然整个形式都变了。     小猴儿至今记得那个拍案而起的明黄衣服的男人。     那天,她第一次知道,那个少年是大清朝的六阿哥,而那句短的不能再短的话。     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开口说话,而且让所有人包括小猴儿自己在内都不解的是,便是他开口了,也只与她一个人说话。     当然,话是相当的少。     ……     记忆很长,回忆却只需用一眨眼的时间,从回忆里拉出来的时候,小猴儿忽然有些庆幸身上趴着这么个主儿,那实实成成的体重压着她,让她感觉自己并不是失去一切的浮萍般的漂浮在着世间。     “他为什么不说话?”小猴儿自然而然的问着延珏,全然忽略了延珏跟本没有跟她直接说过延琮不能说话的事。     当然,延珏也没有什么反应,他依然抱着她,笑的有些奇怪,“天知道。”     小猴儿听见了他咽口水的声音。     “六哥刚下生的时候,成日里哭,说是那时候阿哥所所在的整个外朝东路,被哭的是夜夜都不能安生,这奶娘更是换了一个接一个,哪个都是不行,要么是压根儿不吃,要么就是吃了以后大哭。”     “后来呢?”小猴儿问。     “后来有一天夜里,阿哥所安静的反常,当时才上任一天的奶娘还奇怪来着,结果她一去看,给她吓傻了。”     “瞅见嘛了?”     “六哥窝在一只大狗怀里吃奶,他吃的特起劲儿,狗也像舔崽子似的舔着他。”     “啊?!”小猴儿眼睛瞪的牛铃儿似的,“哪儿来的狗啊?!宫里也能养狗么?!”     “土包子。”延珏笑笑,扬起头轻咬了口小猴儿的下巴,“宫里养狗有什么稀奇,现在是皇阿玛不喜这个,听说皇爷爷在位的时候,因为他喜欢犬,那时候宫里品种可多了,原先东华门内东三所,就是内养狗处。”     “显摆嘛啊,那是你家,你比我知道的多,一点儿也不稀奇!”小猴咕哝着,听见脖颈处的哧哧笑声儿,又回捏了他的鼻子,不耐烦的把话题拉了回来。     “别笑了,说喂奶那狗呢,有奶的狗不该是带着崽子么,怎么跑阿哥所去了?”     “你问我,我哪儿知道,我那会儿还没下生呢。”延珏哧哧又笑了两声,又说,“当时怎么回事儿没人太清楚,反倒是听后来的人传的就邪乎了,说是什么六哥命格富贵,这犬乳哺之是天意,这一传道是给皇阿玛高兴的不得了,不说我们满人本就奉犬为圣物,更何况,这奶六哥的犬就不是一般的犬,而是当时x世达濑进京的时候,给皇阿玛带的贡物,藏人都叫它――”     “是獒犬?!”小猴儿兴奋的抢了白,这不可思议的事儿,差点儿让她折了起来,索性延珏抱的紧些,俩人才没张嘎。     “嘶――别乱动。”延珏喝住她,胳膊勒紧了几分,才又接着咕哝道,“就是獒犬,你既然知道,肯定知道藏人都怎么驯了。”     “九狗一獒!”小猴儿的眼珠儿都窜了精光。     她在草原上,也不只一次听过一獒抵三狼的传说,自然也知道九狗一獒的说法儿了,就是把那些獒的幼崽儿都关到一处,让他们为了生存互相厮杀,最后一个剩的才是獒。     真没想到,那个闷驴蛋居然是这家伙喂出来的!     “笨蛋,兴奋什么呀,传说的玩意儿要都可信,那就不叫传说了。”延珏一盆凉水破下来,“那只獒的崽子才下生没多久,就给人拿走了,结果还没等驯呢,都得了狗瘟死了,后来那母獒就满院子转悠,许是把六哥当他的崽子了也说不准。”     “你继续说,快点儿,比说书的说的还带劲儿。”     “滚蛋!”     “说嘛,说好了小爷儿给赏钱儿。”     “嘶――闭嘴。”     延珏喝住了小猴儿,可接下来确是接着给她讲了许多当年的事儿,原来延琮真的给那只獒奶了三个月,当时也因为这一个接一个的传说让保酆帝大喜,直接晋封了他背景并不算太硬的生母婉莹为妃,同时也视这六子为祥瑞之人,保酆帝凡有大事,必带着他,只可惜好景不长,延琮渐渐大了,周围的人才发现他似乎不太正常,到了说话年纪,他非但一句话都没有,甚至别人跟他说话,他都像听不见似的。     保酆帝一度怀疑他有聋哑之症,可让所有知名的御医逐一来瞧,却都说不出个门道来,没得办法,保酆帝又把问题推给钦天监。     “钦天监是个好地方,有话儿没话儿都能圆出个话儿来。”说到钦天监的时候,延珏语带讥诮。     “那他们怎么说的?”小猴儿问。     “很简单。”延珏轻笑,“我克的。”     小猴儿莫名的心一紧,下意识的去握了握延珏的手,他的手依然很凉,却在第一时间反握着她。     “怎么着,心疼了爷儿了?”延珏似乎很满意她的这个动作,脑袋向上蹭着,那长长的睫毛,蹭的小猴儿脖颈发痒。     “别闹。”小猴儿仰脖儿躲着,抓起他的手,两双握紧的断掌在两人眼前晃晃,“臭味相投不成么?”     这种出了什么事儿都赖在她这手上这一条横线的事儿,小猴儿比谁都熟悉,虽是阿玛额娘宠她,可那些闲言碎语她也没少听,什么弟弟摔到,额娘生病,便是阿玛着凉,都是她克的。     有时候她就举起来自个儿的手瞧瞧,不过是两条线,有那么邪呼没?     可次年,确实应了那句,克六亲。     “后来呢?你皇阿玛――”     “皇阿玛。”不喜欢前缀的你字,延珏沉声强调了一遍。     “是,皇阿玛。”小猴儿不耐烦的复述了一遍,延珏才接着说。     “自小皇阿玛便偏疼我,自是不许这种风言风语传出去了,后来又把这罪魁推到了这獒犬身上,说是奶水有问题,可毕竟牵涉比较多,也不能怎么样一只狗,后来为平这谣言的风波,象征性的把这獒犬圈禁在养狗处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     延珏说了许多和他六哥长大之后的事儿,一起起居,一起读书,一起在婉莹的膝下承欢,一个浑的离谱,一个安静的闹心。     那故事里与小猴儿想象的不同,如此个性的二人,居然没有视同冰火,反是一种极为别扭却又无比亲昵的关系。     后来,他又说道了,十年前,保酆帝亲征的那年,原定是带着二哥和他一起去,可许是他自小向往战场,他太兴奋了,日日练骑术,后来出发前一日竟摔下了马,摔成了重伤。     “婉姨带六哥来看我,我闹着六哥替我去瞧瞧,结果皇阿玛准了,可六哥就再也没回来……”延珏的声音有些落寞,远比这秋夜露重要凉上许多,他在小猴儿身上噌噌,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     小猴儿随着他的呼吸,长叹了一声,她看向漫天的星星,思绪飘到远方。     她在想,如果当年延珏没有摔下马,去了草原的是他呢?     她们会不会认识?     会不会也像现在一般手拉手幕天席地的说话儿?     当日眼见果齐司浑用计骗阿玛,那急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闷驴蛋若是换成如延珏一般顽劣的浑主儿,会不会当场戳穿仲兰,戳穿果齐司浑,那样阿玛就不会被冤枉了?     太多的假设,充斥的小猴儿的脑袋,和这漫天的繁星一般,密密麻麻。     延珏依然在低声的说着,他说,“六哥丢了第二年,那獒也老死了。”     他还说,“那獒被丢在这片野地里,等我听说的时候,身子都烂了,我带着阿克敦和精卫上山找了一天一夜,也就只找着了那个脑袋。”     他又说,“阿玛说过,过了今年中秋,若是再没六哥的消息,便让我着手给他修衣冠冢。”     ……     后来的后来,小猴儿始终没有说话,不是沉默,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似乎延珏也并不需要她说什么,只是那样抱着她,这话儿像是说给她听得,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知道说了多久,等他们走的时候,天色竟已经微朦。     山谷间的凉气,让小猴儿咳咳的咳嗽了两声,延珏无比自然的把自个儿的貂裘给小猴儿裹上,看着彼此冻的通红的鼻尖儿,小两口儿相视一笑。     小猴儿说:“有病。”     延珏说:“好像是病的不轻。”     ……     年少时的情潮总是来的冲动,会拼命想要了解对方,也会拼命想让对方了解自己,即便如她们一般凉性儿,也不过是两个穿着百层衣裳的小儿女,随着每扒一层,便像有一把野草的种子撒到了心里,在不知不觉中,疯长,再疯长。     回到营帐时,已过鸡鸣,累了一晚的延珏,很快便睡的轻鼾渐起,而等他熟睡后,向来嗜睡的小猴儿竟破天荒的睁了眼睛,剥开他的手臂,蹑手蹑脚的下了蹋,出了营房。     点着脚尖,轻声的进到谷子的小营帐时,谷子正趴在炕桌上,身上披着一件小褂睡着,小猴儿把桌子扯下,给她放平在炕塌,摆个舒服的姿势的时候,从她的手里拿出了一个荷包似的东西,那绣工很精致,上头的鲤鱼和龙门活灵活现的,就像要蹦出来似的。     “傻丫头。”看着谷子那黑青的眼圈儿,小猴儿嘟囔着给她盖好了被子,自个儿从那笸箩中,拣出自个儿那缝的丑巴巴的傻大傻大的蓝缎子钱袋,费尽扒拉的纫了针,一针针的缝了起来。     许久的许久之后,小猴儿抻了一个懒腰,咔咔扭了两下脖子,她满意的瞧瞧那个布满‘麻子’的钱袋。     她觉得,像极了昨夜的星星。           第九三回 年年乞与人间巧 不道人间巧已多 - 痞妃传 - 鎏年     说书的将一两日之腻腻歪歪一说便好几回,炉火升高几许尚不知,且唯恐有看官腹中翻搅,遂,收。     且说这翌日,七月初七,乞巧节。     这一大早,睿亲王府上下的奴才可是忙活开了,王爷福晋虽还未归,可在如今管事的侧福晋婧雅的张罗下,里里外外数百人是张灯结彩,搭戏台子,备膳,一切都只为了今儿晚上一宴办得体面。     打三更便起的婧雅,更是不辞辛苦的来来回回在各处走动,上至戏台子选用哪些小官,何处摆放哪些古玩,下至每一席选用什么盘箸,周遭盆栽的花色等,每一处细节都亲自把关,无一不尽善尽美。     到了午时,日头起,竟因为太过疲乏,而险些晕倒,见状丫头珊瑚赶紧扶她落座休息,给她拭汗时,那帕子竟湿了大半。     珊瑚心有不忿,“主子这又是何苦来的?别说是流汗,便是流血,那也都是给她人做了嫁衣裳!咱们在这儿比鸡起得早,比狗转的勤,人家再那边儿该顽顽,该乐乐,等一回来,人家坐享咱们的辛苦,那外人瞧着,不都是人家脸上的光?”     “混说!”婧雅板着有些苍白的脸,“什么她人,人家的,那是我的主子,也是你的主子,主子脸上有光,便是我等荣光,别再说这些浑话,若叫人听了去,又不知传出什么子午卯酉来。”     珊瑚别着劲儿,也不应声,扭身儿出去,不一会儿带着些许红糖回来,沏了一杯糖水,摆婧雅跟前儿,咕哝道,“好好的模样儿,折腾成这样儿,今儿七夕,府上哪个主子不是打扮的跟花儿似的,偏生你不上心。”     “上心又如何,不上心又如何,腿儿长在爷儿自个儿身上,他乐意去哪儿,谁又管的着?”婧雅摇头失笑,端着那杯红糖水喝了一口,随后点点头,“嗯~这糖的味道真好,甜而不腻,真真儿好喝。”     “那是当然。”珊瑚颇有容焉的说着,“这红糖原是年前讷敏小主的一个远房亲戚来府上拿来的,我喝着好,便讨了些,如今也剩不得多少了,不过小主那儿那还有很多,若是主子喝的和口儿,回头再讨要些就是。”     婧雅美眸一怔,未曾察觉便转瞬即逝,饮了一口又笑道,“姐姐这次定是躲不过我这胡匪了。”     到此多不赘述,列为看官只管记得这针鼻儿小事一件,他日事发再详解一番。     却说到天明才踮脚回营帐的石猴子,偷偷钻了延珏的被窝,只草草囫囵了一觉,等未时一刻回府时,眼圈儿已是黑青,本是回到房间合衣就要接着睡,可这一会儿脚前婧雅来报晚宴事宜,一会儿府上的裁缝来送新制的衣裳,再一会儿这乌布里又是哭着来闹她,没一会儿得安生,待谷子又来摇她――     “快醒醒,别睡了,大福晋谴人来了!”     嘿!小猴儿这暴脾气,翻儿了――     “爱他妈谁谁!恁是黄泉来差也别他妈吵我!滚!”小猴儿眼皮粘的睁不开的嗷唠嗷唠的嚷着,半梦半醒的她压根儿没听清那来人是谁,道是这一嗓子吓坏了来人。     却说那来人正是乌林珠的贴身婢子红霞,自小伺候还是蒙古格格的乌林珠,自是带着傲气,如今被一嚷,面色也不算好看。     “姐姐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们主子可不是恼您,这不昨儿跟爷儿去校场折腾了一天,也没怎么睡,这会儿酸着呢。”谷子赶忙出来陪笑着,说话间把手里的乞巧线包塞到了红霞手里,“诺,知道姐姐在大福晋身边儿必是见惯好的,可今儿七夕,您就收下这小玩意儿,全当妹妹一分心意。”     见礼手短,瞧着手里的那线包露出来的金光,红霞也是笑中带慌,“呦,竟是滇缅金丝线!这般稀罕玩意儿,怎使得――”     “诶,有什么使不得的,今儿这些,姐姐只管用着,若是缺了线头一二,只管与妹妹来讨,皇贵妃赏了许多,我们屋里头姐妹不多,也是用不完的。”     听是皇贵妃,那红霞心下忖度着,都说这睿亲王府稀罕玩意儿多,可不,皇上又宠,皇后娘娘又贴,就连这皇贵妃娘娘都当七爷儿是亲儿子,怎生一福气了得?那像她们府上,赏赐一年到头也没有什么,果是,没娘的孩子总是缺短儿的。     “对了,姐姐来这么早可是有什么事儿?”谷子问。     “呦,瞧瞧,光顾着与你这丫头说话了,差点儿连正事儿都忘了。”     谷子好整以暇的听着,红霞说,“我们主子说,既然今儿在你们府上兄弟妯娌的热闹,那咱也别小气了,何不连隔壁府上僧王一块儿请来,几位爷儿攒在一块儿,全当热闹热闹。”     …。…     壶漏又流几许,一个时辰后,即便谷子想与不想,也死气白赖的顶着骂把猴子从塌上揪了起来,好说歹说劝着她时候不早了,该梳洗了,猴子也不上心,几次三番脑子又重新砸到塌上,直到谷子唠叨了才刚红霞来的事儿,听见僧格岱钦也要来,猴子倏的来神儿似的,眼皮上下两头张着,人也坐的倍儿直。     “我见你睡着,也没吵你,只去了主子爷儿的院儿,把红霞与我说的事儿,都于于得水公公转述了。”谷子边伺候着猴子青盐漱口,边叨咕着,“要我说这大福晋也真是天大的胆子,这闲话儿还传的热呢,她道是不避嫌,这般大张旗鼓的就要请这僧王,也不知这大爷儿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小猴儿咕噜咕噜的朝盂里吐了口水,“岂止是知道,我瞧着十有**就是大爷儿的意思。”     “这话儿怎么说?”谷子没琢磨明白。     “你就想,那天庙会她都为了避嫌没去,今儿介人乌央乌央的,她能自讨介没趣儿?”小猴儿趿拉着鞋下地,在脸盆架儿跟前儿,蹭了些许香胰子,扑棱扑棱的洗上了脸。     瞧她这精神样儿,谷子拿了毛巾递过去,才反应过来什么的道,“嘿,我说这僧王是唤魂儿的怎么着,怎么我一说他来,你就这么精神?”     小猴儿也没应声儿,全当没听见,洗完脸,俩手在脸上一捋,噗的一声甩了些水,仰头瞧着脸盆架上的西洋镜里的自个儿,撑撑眼皮,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心下村多着――     嗨,来的好不如来的巧,她正愁如何再见僧格岱钦一面,却不想这人竟送上门来了。     介真真儿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喂,小爷儿,我这问你话呢,怎生喝了浆糊似的,人都冻上了?”谷子一旁轻轻扯着她,小猴儿半晌才似回了魂儿似的,回手跟她要着,“去,鼻烟儿拿来给我。”她得精神精神,想想今儿晚上如何应对僧格岱钦。     可谷子一听鼻烟儿,剜了她一眼,斥道,“什么鼻烟儿,没有。”     “嘿――”小猴儿翻儿了,“你介丫头胆儿肥了哈,如今是骑我脖子上拉屎了!”     “呸,别不知道臊,还不都是为你好!”谷子眉毛往中间一攒,唠叨劲儿又上来了,“你这成日吊儿郎当的,也不多安份儿心,如今你是什么身子,哪能像从前一般,想什么便是什么?”     嘿,小猴儿脑子灌浆糊了――     “我嘛身子?我要死了怎么着?连口鼻烟儿都受不得了?”     谷子气的直跺脚儿,“就说你这猴儿,素日万般精,偏生就少这么一根儿筋!如今你夜夜与爷儿睡在一块儿,你那身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揣上了个小猴儿,你这荤素不计的,整日乱弄这个那个的,弄垮了自个儿身子我懒得管,可要是伤着我这小猴崽子的窝,我可与你拼命!”     小猴崽子?     这词儿莫名其妙让小猴儿觉得一阵激灵,她脸搓成一团儿的低头摸摸自个儿平坦的小肚子,自个儿嘟囔着,“哪儿他妈来儿的猴崽子……”     “嘿,你还别说,你自个儿不长脑袋,我可给你记着呢……”谷子边说,边掰着手指头翻眼儿算着,叨咕了半天,忽的一怔,“呦,可不,这信期都迟了两天了,等折腾今儿这遭,明儿可得让大夫来好好给瞧瞧。”     “不能吧……”小猴儿摸着肚子,表情无比怪异。     却说此时,俩瓷屋里说的热闹,而外头趴着窗子的金扣儿,脸色一变,与自个儿妹子银扣儿耳语一番,便脚底抹油,溜出了园子。     接连的一个时辰,谷子的一双巧手,把石猴子打扮的可谓是端庄三分,娇俏七分,就连小猴儿自己照镜子的时候,都给那镜子里那一身草绿色旗装,面若桃李的娇人儿吓道了,“介他妈谁啊?”     那瞧见妖精似的口气,不只谷子,就连一旁瞧热闹的春禧都笑的哈哈的,道是咱们乌布里格格,恁是下午好生哭闹了一番,可昨儿晚上的那口气儿还憋堵在肚子里,越是瞧着如花的小猴儿,越是心中憋堵,嘟着嘴儿,揪着手中珍稀的绿菊,一句话都不肯说。     “格格不是想额娘了,待会儿二福晋就过来了,您该高兴不是?怎么还愁眉苦脸的?”春禧小丫头扯着乌布里的袖子小声儿道,许是昨儿晚上给她抱着陪她哭了一晚,春禧现在并不害怕这个刁蛮的格格,反是见她哭便有些心下不是滋味。     “起开,笨蛋。”乌布里甩开她,朝她吼着,“谁说我想她!她是谁?我早就不记得了!”     这一吼,一屋子人眼珠子都吸到她身上,兹瞧着她丢了花儿撒腿儿跑去处时,傻丫头春禧自个儿在那揉脑袋纳闷儿,“诶,明明昨儿晚上睡觉叫了一晚额娘……”     “这大格格的脾气!太骄纵了。”谷子有些恼意,反到是小猴儿,也没吱声儿,只瞄了一眼春禧头上那原是乌布里的嵌了上等南珠的簪子,咂咂嘴道,“不过是口是心非的小屁孩儿。”     “春禧,今儿你就陪格格吧。”小猴儿吩咐着,春禧呆头呆脑的点点头应了一声儿,撒腿儿也便追了出去,道是后头没追上的谷子,转过身儿跟小猴儿恼道,“她陪了格格,今儿谁顾着你呢?”     知道介丫头今儿晚上儿要出府陪那陆千卷求魁星,小猴儿笑的是一脸暧昧,挑挑眉道,“我介么大人,用谁顾着?再说介满院子奴才,哪个不认我指使,你管好自个儿得了,出去的时候多带些银票,给那书呆子,跟他说,全当我谢他照顾你数日,对了,还有――”     “是,是,是,大糖葫芦,豌豆黄,爱窝窝,臭豆腐,我记得了。”谷子翻一白眼儿,受不了小爷儿那张馋嘴,什么时候都不忘了吃。     ……     到了晚上,太阳落房头之前,园内已是彩绸结蓬,五色迷乱,百盏明灯装点,火树银花,说不出的富贵端庄,道不尽的精致风流。     婧雅道是一番巧思,将戏台搭在了蝠池之上,两侧连接着两条栈桥,栈桥两侧竖灯百盏,直通两处亭子,每一亭各设一席,诸位爷儿与女眷各落座一边,离远望去,竟真真儿有,鹊桥两处,牛郎织女的感官。     打从进了园子,几位福晋便分分赞不绝口,“弟妹好巧的心思,真真儿是好生别致!如此一来,既应了今日光景,又免于与爷们儿一桌,咱们欢闹不开,我原还想着要如何安置,却没想过是这般精巧。”落座时,话唠淳乌已是一脸兴奋,拉着小猴儿的手忙道,“弟妹真真是个巧人儿,模样儿生的好,连心思也是七窍玲珑。”     唾沫星子喷的她满脸,小猴儿膈应的抽出了手,不给面子的抹了抹脸,说道,“四嫂千万别介么说,你们瞧见的介些我可是没上过手一分,全都是侧福晋婧雅安排的。”     她瞧不瞧的上婧雅,也没不要脸到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的份儿,若是给她安排,怕就是点些灯,攒一桌大鱼大肉,再摆两坛子酒,便是了。     众人一听,齐齐向那个始终规矩的站在小猴儿身后的美人望去,但瞧她粉面桃腮,美艳过人,不由由衷的点头赞道。     “果是个玲珑人儿。”     “谢诸位嫂嫂抬爱,婧雅不敢当。”谦恭的说了这话儿,婧雅又瞥了瞥一旁因为被忽略而脸色越发不好的舒玉,又道,“婧雅愚钝,不敢独自邀功,今儿这些虽是婧雅张罗着,可这些巧思,可都是去舒玉姐姐处讨来的,若说这心思玲珑,婧雅当真不敢当。”     这话儿一说,别人分分点头赞着舒玉,可别人不知,那舒舒与小猴儿又怎么不知她舒玉那狗肚子里的二两香油,可舒玉道是傻狍子出林子,得瑟没够儿,大言不惭的受了婧雅这顺水推舟的人情,竟一脸得意的笑着与婧雅说,“都是自家姐妹,妹妹又何必客气。”     舒舒一边瞧着,一边皱眉叹气,接着在一片妯娌虚以蛇的赞叹声中,上下打量着那进退有度的婧雅,过后与身边儿的小猴儿低头耳语,“你这陪嫁丫头不简单啊。”     听着舒舒的话里有话儿,小猴儿也没搭腔儿,只是一脸无所谓的呲牙笑笑。     恁是她婧雅再怎么蹦达,这会儿也与她无关,她现在的一门儿心思,全都在对面儿的亭子里。     踩着花盆鞋,小猴儿轻而易举的能瞧见那对面亭子里的几道身影,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正对着她的正是僧格岱钦,此时他身长挺立的背手站着,隔着一道栈桥望去,那一道道烛火或明或灭,那道带着长疤的黝黑却俊朗的脸乎隐乎现,似是也在望着她。     不,不是似乎,当他扯起唇角时,小猴儿几乎可以确定,他跟本就是在对她笑。     小猴儿没矫情,扬扬下巴,回了一笑,只是,嘴角还没扯开,乎的那完全背对着她的那个颀长身影甩过头,风雷石火间小猴儿转了个身儿,没瞧见那主儿的表情。     可莫名的,也不知道是这夜寒凉,还是水面起风,小猴儿有种后脖埂子凉飕飕的感觉。     “怎么了?”一旁的舒舒拉她坐下时问。     “没事儿。”小猴儿悻悻的摸了摸脖子,这一抬头,才发现乌林珠也在望向对面,眼神盈动,微笑着点点头,又与一旁的红霞招了招手,耳语了几句,便见那红霞悄悄的退了下去。     小猴儿微微皱眉,心下忖度着,有一句没一句的应和着周遭一句句的闲谈。     少顷,于得水托着一带着红绸子的木盘,掬着腰过来道,“几位爷儿说了,今儿这戏先让各位女主子们来点。”     众女眷一听很是兴奋,然除却那淳乌当真伸手去拿那木盘子上的戏单子去瞧,众人都极为有分寸的让大福晋乌林珠来点。     乌林珠几番推诿,却碍不住众人的推崇,只得无奈的点点头,随口点了一出《长恨歌》,又道,“今儿是七夕,便是这出,最是应景。”众人都言妙,独独小猴儿不知所云为嘛。     少时,蝠池上的戏台子便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一亮嗓,两边的亭子便都频频传来叫好声,唯独小猴儿,听的是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这画的跟猴屁股似的戏子们吊着嗓子唱的是嘛。     不过她也觉得这戏精彩,因为至少这戏让那苍蝇似的没完没了的嗡嗡嗡的四福晋淳乌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儿,当那戏台子上的李隆基正与杨玉环唱到一场歇下时,忽听那边亭子一个朗声道,“今儿既是你们妯娌的乞巧,又是我们兄弟的家宴,借着七弟府上的珍馐佳肴,咱们干一杯。”     说话的是齿序最长的延玮,在他的张罗下,开席。     接下来,便是各桌饮各桌的,时而不时有跑腿儿的太监来回端着盘子敬酒,或是各位小叔子敬长嫂,或是各位兄弟齐齐敬小猴儿这睿亲王府的女主子,再或是僧格岱钦敬所有的女眷,总之,来来往往喝的也算尽兴,管他真情还是假意,两席的笑声都是频频传来。     “乌布里这些日子麻烦你了。”酒过三巡,一旁的舒舒突然与小猴儿道,那叹息中略带着几分无奈。     难得见舒舒眉染郁色,小猴儿道也认真的劝说了一句,“都是小孩儿脾气,你也别往心里去,她嘴上说着不认你,可天天做梦都嚷着你。”     舒舒苦笑道,“她从小到大,我第一次打她,她那脾气像极了她阿玛,倔着呢,怕是有些时日不肯认我这额娘了。”     “放心吧,那都是嘴上说说,不信我现在一脚给你踹水里去,你瞧着,准保她第一个冲过来揍我。”小猴儿没正形儿的顽笑道,接着二人一起望向那下坐儿众小贝勒,小格格们的桌儿,只瞧着乌布里从桌上拿了个鸡腿儿回身儿给那身后的小丫头。     “她们……她们二人怎在一块儿?”舒舒说着话时,略显惊诧,那眉眼神色中似的隐过一丝痛楚,又像是是惊喜,虽转瞬即逝,却被小猴儿清楚的抓住了。     意识到小猴儿在瞧着自己,舒舒敛眸眨眨眼,又道,“我是说,那日我便是因为你这小丫头打了乌布里一个巴掌,我还以为以她的性子会去欺负她,谁知道――”舒舒笑笑,“小孩子果是心思单纯的,道是我们大人复杂了。”     小猴儿只笑笑,并没赘言,她只斜眼儿瞟着那桌不时有人起身再返,想着这酒已下肚许多,各个儿都开始撒尿了,心下忖度着,机会来了。     于是便想着由子,趁着一桌子女人射覆行令时,借故肚子疼,要去出恭,便退下了桌儿。     ……     话说小猴儿的酒量甚好,平素喝个三五壶那是轻轻松松,然,许是今儿实在没睡好,这三巡酒下肚,竟也有些飘飘然,虽脑筋不至于糊涂,可她瞧着自个儿这脚尖走的也确实不算直线儿。     婧雅道是想的周全,在花园的一隅设了两处茅房,小猴儿虽不知具体在哪儿,可顺着那‘新鲜’味儿,找到也不是一件难事儿。     当左躲右闪的避过一个个奴才,偷偷摸摸爬上了那茅房一侧的假山上时,一股风儿带来的那股味儿,让小猴儿捏着鼻子,一股子反胃的感觉涌上来,她开始后悔,自个儿这‘堵人’的招儿是不是明智的。     可有道是,既来之,则安之,如今府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也只能用这般方式,更何况,有一点她是心知肚明的,便是如延珏那般事儿多的人,是宁可绕远路寻自个儿的官房,也绝对不会与众人合用这茅房的。     于是乎,明月下,微风中,小猴儿便蹲在那假山上,居高临下的瞧着来来往往的茅房里的一个个身影,等着她要等的那个人。     当然,这过程,‘风景’无限,诸如那延琛屁股上婴儿拳头大的黑痣,没了祖宗根儿的吕顺儿顺着裤管儿拉拉的尿,以及十数个长短粗细不一的那玩意儿……     兹瞧在眼里,小猴儿只频繁的吞咽口水,原来不比不知道,一比……     她有些明白,为嘛自个儿夜夜疼成那个死样儿了。     如此一来二去,瞧了半天,再新鲜的热闹也瞧腻了,当不知过了多久,小猴儿靠在那假山的碎石层上,上下眼皮乏的都快搭在了一起,她心里不停的咒骂着僧格岱钦。     操他大爷的,不喝酒他不喝茶啊,貔貅啊,都不用拉屎撒尿的么?     兹听着那远处的戏台子上已经换了曲目,小猴儿眉眼间拧成一股劲儿,心想着,若她这离席太久,待会儿定是有人满院子找她。     于是,当她又蹲了半晌无果后,欠欠发麻的身子,她抬屁股便朝那假山跳下去,可就在这时,突闻两个说话声越来越近,小猴儿点着蹲麻的脚,着急忙慌的侧身贴到了假山不见光的一面。     这是两个她并不熟悉的声音,听着尿的颇为爽快的动静可知不是太监,可能是哪个府上的随扈或是侍卫。     “可憋死我了,刚才等人的时候,差点儿尿出来。”     “活该,明知今儿大爷有大事用我们,还不渴着些。”     “呦喂,还说,我这尿十有**都是吓出来的,大爷只说让咱们今儿迷晕个人,可谁知道会是大福晋啊!”     “嘶――你小点儿声儿!你不要脑袋我还要呢!”     “要我说,大爷也真够狠的!为了拉拢那人,竟不惜连大福晋都……”     “那有什么,螳螂捕不捕蝉不要紧,重要的那黄雀在后,大爷要抓的不过是僧格岱钦一个短儿。”     “要我说,真他妈缺德。”     “嘘!你不要命了!”     这时只听二人的声音压的越来越低,便是小猴儿侧耳听,也是全然听不到的,可便是如今这些,也让是让她全身一摒,脑子里飞速的转着,一个可怕的想法儿在心里窜出来。     待那二人一走,小猴儿疾步跑了几步,到了那宴席附近,伏在一树后,远远望去,果然!     乌林珠不在,僧格岱钦也不在!     再一瞧,那延玮不正是起身离席么?     小猴儿啐了声‘操’,转身便消失在园子里。           第九四回 俩竖俩横一口井 清风月夜一粒沙 - 痞妃传 - 鎏年     咱们掉转枪头,先来看那乌林珠。     却说那乌林珠,自打僧格岱钦返京回来后,一直都是恍恍惚惚的,虽是这人前端庄依旧,可成日里若在窗前一立,便是两三个时辰,府上的人都偷着说,‘瞧瞧,福晋又愣神儿了,她那魂儿啊,指不定又飘到那青梅的身上了!这怎生是好呐!’     是啊,这怎生是好呢,她如今这身份,不容她想这个啊,可这心里头,就像是挂了一个勾缩骨的那个勾子刑具,她越是挣扎,心就越是痛,越是痛,那些青葱的过往就越死命的往出钻,一个心扑腾扑腾跳着,她真真儿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想见他一面,发了疯的想着,不用干什么,只是见一面,可如何见,怎么见,见了又要说什么,说了什么又能如何?     如此反复的想着,乌林珠把自己绕进了一个稀泥般的境地。     她没想过,再见僧格岱钦的机会,会是延玮给的。     虽是嫁了他十几年,也给他生了几个孩子,可乌林珠,从来不认识他,她只知道,他待她不错,对她总是恭恭敬敬的,也总是对她笑,可那笑,与那草原上的僧格岱钦不一样,同样是露着八颗牙齿,也同样的勾带着眉眼都弯,可她就是知道不一样,因为她在僧格岱钦眼睛里,瞧见的是她乌林珠自己,而这延玮的眼睛里,她瞧见的是那个来自科尔沁的格格。     “福晋可曾听过孝庄太后劝降洪成畴的故事?”就在今儿一早,延玮拉着她的手笑着与她这样说。     “自然,这是我博尔济吉特氏的家门荣光。”乌林珠这样说着,心却一直跳着,出了那片大草原,别人一直都说她是个聪明人,其实她从不觉得自己聪明,不然,她觉得在她听懂他的意图后,应该言辞凿凿的拒绝他,而不是心生一丝期待。     她想,满人得到这个天下,不无意外,古来皇太极为了皇图大业,不惜把自个儿的媳妇儿孝庄推去劝降一个好美色的明朝臣子,如今,她的男人也这样婉转的求了她。     她没有拒绝,她为什么要拒绝?     天下是男人的争抢的,女人要的不过只是一个面对面心跳的机会。     于是,她一早便谴了贴身婢子红霞去睿亲王府,又在七夕宴上,谴了她去传话儿给僧格岱钦。     射覆不成,吃了几杯酒后,她便也借故暂退的席,退席的时候,她望了望对面的亭子,她看见延玮和延珏都朝这边望过来,延玮对她笑着,延珏对那个空了半晌的座位皱眉。     许是她吃酒吃的多了,她错乱的觉得,那个笑真冷,而那个皱眉,却是热的烫人。     月光照地,远处的李隆基和杨玉环唱的海誓山盟,漂浮的踩在地上,像是儿时的抓兔子,乌林珠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     站在那处一早便选定的鲜少有人经过的背光旮旯处,乌林珠眼前一片漆黑,那种不确定的忐忑,让她找回了十几岁时候偷跑出来的感觉。     她脑子里一遍遍的过着延玮嘱咐她的那些话,可心里却是想说着另外一番,她脑筋又是乱的一团糟,幸运的是,这个局中,原来跟本不用她想。     被捂晕之前,乌林珠竟觉得轻松起来。     僧格岱钦始终与红霞离了几步,便是他一小认得,也没有什么可谈。     秋狝在即,僧格岱钦知道自己的价值,以他如今在蒙古外藩的威望,便是一句话,就是所有蒙古人的支持。     来的路上他在想,若是叙旧,尚且罢了,若是劝说,他必调头就走,不为别的,说他英雄气短也好,匹夫之念也罢,有些关系,恁它过去与否,他不想扯上这些复杂。     可他僧格岱钦毕竟擅长的是刀枪,刀枪虽锋利可都是直来直往的扎,恁是刀刀见血也是热的,而这京城中更多的勾子,表面看处处圆滑,可那回弯处藏着的,都是勾人肠肚的狠戾。     他没注意身后离的很远的红霞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只是当他扶起那个昏倒在地的乌林珠,闻到那蒙汗药时,他皱了皱眉,一股子多年征战的敏锐告诉他,形式不对。     然紧接着的那不远处稀稀落落的仓促步子,僧格岱钦眉头拧紧——     不好,中计了!     若是这般被人瞧见,纵是他有一百张口也说不清丁点儿。     他抬头环视四周,却发现,周遭只有耳房一间,却是跟本就是死胡同一个!     “大爷儿,我瞧见福晋往这边儿去了。”门口儿的声音越来越近,僧格岱钦的眉头越来越紧,拳头攥的咯吱咯吱响,就在他将乌林珠抱起来放在门口的长条凳上,完全准备吃这个闷亏的当下——     “我说你傻吧!嘛时候了,还他妈跟介戳腿儿呢!”房顶上传来一天津味儿的娇声儿,等僧格岱钦转过来时,那带着酒味儿的人儿已经跳到了他的面前。     僧格岱钦知道这会儿笑万分不合时宜,可莫名的,瞧着这抱着腿儿在月下跳脚的丫头,他还是扯起了嘴儿,哧哧的笑了起来。     “笑个屁!”小猴儿揉着自个儿因为跳房头蹲的发麻的腿,死死剜了这大石头块子一眼,“真他妈没长心。”     “那烦请女侠指点一二。”僧格岱钦揖拳的时候,话语轻佻而带着笑意,也许没遇见她,他都不知道自己会有如此轻佻的一面。     那不远处的步子越来越近,近到若此时他二人不顾一切跑出园子,也绝对会立马被抓个现型的距离。     昏迷的是大福晋,他是僧王,跳脚的小猴儿是七福晋,恁是任何一种组合,都是一个不甚和谐的拼盘儿。     “跟我来!”     又一声气急败坏的低喝,僧格岱钦只感觉一只软软的手有扯着他往一边儿走,他没来得及想合适不合适,手已经先与脑子一步反握住了她。     胡同口的最角落里,月光照不到,可那阴暗的逼仄的地儿借着周遭的余光,也瞧得出着隐约的轮廓。     那是一口井,一口并不算宽的井。     利落的转着辘轳,把井绳放到最后一匝,小猴儿眼珠儿瞪大狠叨叨的朝僧格岱钦说道。     “你先下去!”     僧格岱钦没有片刻犹疑的抓着绳子跳下去,只是在手脚撑开在井壁时,那不同于才刚温软的触觉,让他心生失落。     然而只片刻,随着那进了院子的奴才的一声‘假意’惊呼,“是大福晋!”     同一时刻,他听见了一个近在咫尺的手脚打滑声音,彼时,他的背上已覆上了一个娇软的身子。     井下黑暗万分,没人瞧得见僧格岱钦的唇角是上扬的,他知道这个时候他该是屏住呼吸,紧张那外边的一切,而不是如现在一般,感激那井壁让人打滑儿的青苔。     他能感觉到背上的人儿,并不想依附他在努力撑着胳膊腿儿,可他却是又使了三分力道,张开他远比一般男子都宽厚的背脊,实成的托住了她,他用动作在说,“背你,小儿科。”     “摔了我做鬼也不放过你。”那小到只剩吹气儿的动静儿恶狠狠的在他耳边说着,他不知道他肩上的丫头为了‘堵他’早就把腿蹲麻了,他只知道自个儿脑子里窜出一句魔障似的话——不放过就别放过。     谁也没小觑了延玮的野心,果不其然,只一会儿,那院子里便是大惊小怪的一阵呼声,井底下的二人,都清楚的听见,那延玮‘担心’的生生唤着‘福晋,醒醒,福晋,怎么了’,以及那比之更为着急的一句话,‘别闹出动静儿来,搜!’     “操,畜生!”井下的小猴儿王八似的伏在僧格岱钦背上,气声儿的啐着,她一只手仅仅抓着那井绳,很明显,她并不完全信任僧格岱钦。     事实上,小猴儿从未完全信任过任何一个人。     可不是?     这信任二字说来容易,若是深究,谈和容易,就说这会儿井上头那俩,外人面前不也是一个屋檐下生活多年的两口子,到头来,不也是这般?     井底往上窜着凉气,激的小猴儿一个激灵,她突然在想,他们身体里留着同样的血,会不会有一天,延珏也变成这般?     如果说有一天,她们的利益有所冲突,站在对立面上,会不会也……     阿……阿……     小猴儿的注意力被那细微隐忍抽鼻子的声音勾回,就在僧格岱钦忍无可忍打出那个喷嚏前,小猴儿手疾眼快的死死的捂住了他的嘴。     接连两记闷哼,小猴儿只觉得手被震的发麻,确定无碍松手时,她毫不留情的把沾在手上那口水不口水,鼻涕不鼻涕的玩意儿蹭在了他的脖子上。     “懒驴上磨屎尿多!”她低声咒着。     僧格岱钦觉得自己今儿好像疯了,为什么那么恶心的玩意儿蹭在脖子上,他却只觉得,那手好软,同握住毛头那天他眼里瞧见的滚烫不同,只是好软。     “大爷儿,周围搜遍了,没有。”     “……走……今儿的事儿,全当没瞧见,谁也不准说出去。”     一阵脚步的来来回回,地上终于又恢复一片安静。     便是如此,小猴儿和僧格岱钦仍是一动不动许久,她们都是谨慎的人,回马枪和诈术都不得不防。     又过了一会儿,外头安静依然如常——     “他们应该——”‘走了’二字僧格岱钦并没有说出口,便被那利器出鞘的声音抢了白。     对杀气的格外敏感让僧格岱钦十分确定,此时他腰眼儿上抵着的那把利器,若是扎深一分,他绝对会因为双腿失力,而掉落这个井中,淹死。     “说说吧。”与手上那锋利的蒙古剔不同,小猴儿的声音不紧不慢,不急不慌。     这会儿的她忽然有点儿感谢那个敏亲王,毕竟让僧格岱钦处于如今这种劣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说什么?”僧格岱钦低笑着反问。     “想说嘛就说嘛。”     “那你想听什么?”     受不了他画圈儿说话,小猴儿附在他背上,抵紧了那把刀,在他耳边儿笑吟吟的道,“别以为我不敢扎下去。”     说话间,僧格岱钦只觉得腰眼儿一痛,什么利器刺进来了一些。     “!#%*!$^—”他失笑的说了句蒙语,让小猴儿手上的刀一松。     如此近的距离,她听得清清楚楚,他是说,比小时候还凶。     只这一句,很多话都不言而喻了。     僧格岱钦果然猜到了她是谁,而那刀把里的信,十成十是在他的身上。     那他并没有把她供出去,是不是代表——     “!#%!$^&。”小猴儿用蒙语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一声低笑掠过耳,就在小猴儿全然没反应过来的当下,乎得只觉得身下一空,失去支点的她反射性的用双手抓住那井绳,而那窜下去几寸的人,却在这时又手脚利落的窜了上来,待小猴儿被那壮硕的身子紧紧抵在井壁上时,她已经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滚烫呼吸。     僧格岱钦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她,若不是他愿意,他随时能从她手底下完好无缺的离开这里。     “如何?这回可信我了?”僧格岱钦低低笑着,那笑中还掺杂着嘶嘶的吃痛声。     小猴儿的那一刀,确实扎的万分诚意。     “噫!~你吃大蒜了?”一句万分不合时宜的话,从小猴儿的嘴里钻出来,一时竟让僧格岱钦不知道如何接话儿。     虽然行军打仗吃惯了大蒜的他,并不觉得吃蒜如何,可此时此刻,他的耳根确实有些发烫。     尤其当他下意识的去品那离他只有几毫厘的那掺合着奶香味儿的口气,他不自觉的撑开了身子,把脑袋别了过去。     “将军的冤情我不会坐视不理。”他说了一句让自己不至于那么难堪的话。     其实在这话之前,小猴儿的心便已经落地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就僧格岱钦如今的身份地位,一个罪臣以及罪臣之女并没有任何让他利用的地方。     他没必要说好话儿哄她,更没必要耍她。     小猴儿咕噜咕噜嗓子,没有说话,只听僧格岱钦又道。     “庙会那天我从满嘴蒙古话的你手里拣了匕首,便开始怀疑,待回去的时候我拆开那剔刀的机关,更是觉得与你有关,可那日你带着面具,我瞧着你身上的上等缎子,想是身份不俗,便想着快点儿找到你,于是出于下策,我才在宫宴那天当众亮了这把刀,只不过我没想到——你会是睿亲王府的七福晋,便是我认出了你是那日庙会之女,可我怎么也不敢想,会是你,直到你在我府上偷走了这刀,我换了那信的时候想着,如果是你,定会回来找我。”僧格岱钦低沉的话语,开始变的柔软,他说,“佛祖保佑,你还活着。”     “我说你到底吃多少大蒜?”小猴儿再次煞了风景,她这个人,惯常搞不来感动那一套,虽然她承认,听了他那话,她确实心里有些暖和。     于是,接连在这井中,二人以这个颇为吃力的造型,说了许久,或是僧格岱钦说起那些小猴儿残存不多的记忆,或是小猴儿问着他当年后来是如何得知真相,更多的是二人说着如何平反,如何翻案。     而关于这个,僧格岱钦与小猴儿有着高度一致的看法。     “如果缺了当年六爷手上那份儿,咱们手里的那个证据跟本不足以取,眼下,此事应从长计议。”僧格岱钦说。     “当下也只能从果齐司浑身上入手,秋狝大典时,他身为理藩院尚书,必到无疑。”小猴儿说。     “嗯,届时我会与他周旋一番,这你放心。”     小猴儿笑笑,拐着弯儿道,“放心,就算我不放心你我也放心,因为我也去。”     “七爷儿他…。?”僧格岱钦道是怔楞的,因为当朝带着自个儿媳妇儿在外头抛头露面的王爷确实不多。     “他敢不带我去!”小猴儿这话儿说的恁不讲理,只有外人才听得出来,那个中的骄纵。     僧格岱钦低声笑笑,掩饰着自己的有些不是滋味,他不敢去深究他脑子里面想的是什么,不然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与小猴儿分道扬镳前,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     “你他妈死哪儿去了!”     再次回到园中,灯火依旧通明,戏台子依旧咿咿呀呀,唯独是那个背着手到处乱转的延珏在瞧见她火冒三丈的嗷唠了一嗓子。     “我回娘胎玩儿去了。”没边儿的逗着壳子,这会儿的小猴儿心情大好,好到她居然来了闲心去哄眼么前儿火冒三丈的主儿。     从他身后那十七八个奴才的阵仗,她猜,也许他就差把园子翻遍了。     “你他妈——”狠话儿说了一半儿,只因那突然抓住自个儿的一只小手儿,延珏瞬间变的气焰全无,他顺势一把扯过那身子,俯身忿忿的用利齿磕了磕她那肉滚滚的耳垂儿。     “再有下次,我弄不死你我。”     “欢迎弄死。”小猴儿耸耸肩,没心没肺的一笑,呲出来的八颗白花花的小牙,让延珏委实气不起来,他没轻没重的拧了拧小猴儿的鼻尖儿,“别跟这儿耍赖,丑东西呢?”     “嘛丑东西?”小猴儿噤噤鼻子,给问的一楞。     延珏扯嘴儿乐着,贱呲呲的道,“这院子里还有比你缝那玩意儿更丑的东西么?”     嘿!     小猴儿才反应过来,眼儿一横,一拳头捶在延珏的胸口上,“呸!我缝的,好着呢!你不乐意要,我给别人!”     “再说一遍,你试试?”延珏的动静儿开始变的阴阳怪气儿,抓住小猴儿的手也拧了拧劲儿。     若是换平时,小猴儿定是甩开他,再损他两句,可今儿她心情好,瞧着什么,都是弯着弧度笑着的,她带着延珏的手,又捶了一下他,笑着嗔道,“嘶——甭跟介儿耍奶娃性儿,快点儿松手,也不怕人瞧着笑话。”     “我怕谁笑话,我的园子,我的媳妇儿,谁敢说个不字儿?”延珏牛逼哄哄的挑眉道。     “呸!数你不要脸!”白了他一眼,趁着他松手,小猴儿抽出来自个儿给拧的红通通的手,探进了怀里,去摸那自个儿熬了一晚上心血的‘麻子钱袋’,可——     左摸摸,右摸摸——     再左摸摸,右摸摸——     诶?!     小猴儿一囫囵把整个怀里能放东西的地儿都摸遍了——     “操!”哪儿去了?     小猴儿真急了,那可是她这熬眼儿灯,手指头戳洞摆弄出来的玩意儿阿!     眼珠儿几里咕噜转着,她想,八成他妈的掉井里了!     话说这僧格岱钦是不是跟她八字不合啊,怎么没回碰上他准没好事儿呢?!     “丢了?”延珏瞪着眼儿打量着上下乱窜的她,貌似不难猜出来。     丧气的点点头,小猴儿咕哝着嘴骂着不知谁人一辈辈往上翻的祖宗。     “丢哪儿了?”延珏问。     “天知道。”小猴儿吁了一口气,有些懊恼。     “算了算了,反正你也缝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延珏揉揉她的脑袋,道是也没往心里去,反正素日也习惯这货的邋里邋遢了,可他这话却是不知道扎到小猴儿的那根儿神经了,小猴儿乎得狠踩了他一脚,几歪道,“是,是,是,府里那么多娘们给你缝,你也不差我介破玩意儿!”     酸酸唧唧的撂了这句,小猴儿忿忿的回了席。     瞧着那气冲冲的背影儿,延珏倒抽着气的捂着生疼的脚面,呲牙乐了。     嘿,丫的这货是酸了?     跳了半天脚儿,延珏瞧瞧自个儿的手,皱起了眉头,哪儿来的青苔?     ……     戏台上的《长生殿》还在继续唱着,那尖利着嗓子的杨玉环和李隆基,正双双跪着对天上的牛郎织女星明誓,‘双星在上,我李隆基与杨玉环,情重恩深,愿世世生生,共为夫妇,永不想离。’     唱着这句的时候,舒舒正与延璋隔湖相望,女的美眸婉转,情意绵绵,男的深情凿凿,只为一人,那天地间仿佛只有二人。     直到小猴儿坐下许久,久到那一小壶酒都被她刺溜刺溜的干下了肚儿,舒舒才发现她,赧意只半晌,便与她说起话儿来,说了大福晋不舒服与大爷儿先回去的事儿,又说了才刚射覆,四福晋连输了五福晋几局,耍了小性儿吵了几句,也不快的离开了半晌,如此,缺席甚多,道是解了小猴儿的为难,什么乞巧,赛巧,也就不了了之了。     婧雅去张罗各府的车马,而舒玉因哥哥的事儿与舒舒说了几句,闹了个红脸儿,也不快的走了,道最后,这女眷一席,也只剩舒舒,小猴儿,与五福晋纳兰明月。     要说这纳兰明月,同五爷儿的性子到是十分像的,周身过浓的书卷气让人厌恶不起来,却也不好亲近,于是,这剩下的酒,大多是落入了舒舒与小猴儿的肚儿,到后来,小猴儿只是微醺,舒舒却已然醉了,嘴上一直喃喃着“春喜——春喜——”     见状,丫头春喜急急去报了二爷,不过半晌,便见延璋长腿阔步的过来,摘了自个儿的大氅将舒舒裹上,几次扶她不起,也不恼,只宠溺的打横抱起她。     送客的时候,女眷都没有出去,小猴儿亦然。     道是延珏,今儿算是出息的,以他的酒量能在三巡之后还杵到门口儿送客,也是鲜少的。     许是他脑子里挂着那个第一次倒了醋坛子的烈火的小模样儿,心下爽着,吊着股子精神儿,硬跟这儿戳腿儿,一心只盼着都走都走,他要回去搂媳妇儿困觉儿。     “僧格岱钦谢七爷招待,告辞。”借故受不得冷风,休息半晌,一直没有回席的僧格岱钦是最后一个走的,礼貌上他与延珏辞行。     难得今儿延珏瞧他还算顺眼,道也给面子的揖了揖,说了两句场面话,可待僧格岱钦一转身——     当延珏瞧见他那肩上蹭着的明显的青苔,还有那辫子吊坠上缠着的蓝色缎带子时,脸上的弧度全都归于平缓。     一阵冷风吹过,眼里似是进了沙子。     延珏没有揉,只瞇着眼,怔楞的站了许久。     ……           第九五回 月半弯猴子捞月 冷秋风残月吹冷 - 痞妃传 - 鎏年     园子里的花灯犹在,戏台子拆的时候发出各种声音,乞得巧的丫头们对着月亮说悄悄话儿,许是在跟月老要着如意郎君,而没乞到的一个个儿脸上极为落寞,乌布里趴在门柱子后头,偷偷瞧着醉的被阿玛抱着的额娘,春禧说,“二福晋眼睛咋恁亮,像是哭了似的,是不是伤你的心啦?”“浑说!她的心是铁做的!”乌布里忿忿的咕哝着,“都来一晚上了,瞧不都不瞧我!”     “呀,不对啊!”春禧说,“我们主子也从来不正眼瞧七爷儿,可她喜欢着他哩!”     “闭嘴!”乌布里伸手去捂她的嘴,‘恶狠狠’的跟她说,“你回去就说,我惦着我种的一棵石榴栽,我得回去瞧瞧。”说话间,乌布里的脚已朝向了门外。     “那你是不是惦着石榴栽呢?”春禧傻傻的瞪着眼睛问,乌布里狠敲了她一记,“当然是!笨蛋!”     瞧着那个撒鸭子没影儿的格格,春禧咯咯傻笑了一阵儿,笨笨哒哒的跑回的槐暖轩,原是想跟主子说格格走啦,可是——     诶,主子人哩?     未到十五,月亮半弯,像是咧着嘴嘲笑着牛郎织女,明儿又要散伙了。     吊着井绳往下顺的小猴儿,若不是嘴上吃力的叼着一杆灯,她定要从爷爷辈儿往上再骂个几代,嘛破地方!黑成介模样儿!     晃悠了半天,井绳‘吱吱’发响,小猴儿费劲的蹬上了滑不溜丢的井壁上,劈腿,再劈腿,呦,我操!     听着胯骨咔咔一声儿,在腿都劈快横了之后,可下是将巴儿撑住了,鼻端长吁了一口气,小猴儿把井绳缠到腰上,以一个极为别扭的姿势,倒挂金钩的翻了下去,一阵井底的凉气扑面而来,激的小猴儿全身激灵,她拿着灯照着黑洞洞的水面,嘴唇因倒挂而充血的发麻的啐着,“赶紧滚出来,知道不,出来小爷儿饶你不死……”     “你大爷的,他妈长腿了啊……”     “别他妈让我找着你……”     深井之下,自言自语,如此反复,眼珠子都快戳到水面的当下,还是黑漆漆的嘛都瞧不见,小猴儿啐了一声,又向下滑了几分,实在是倒挂着充血不舒服,小猴儿索性贴在水面,伸手去捞。     七月的井水真他妈凉啊,那水像针似的往骨缝儿里扎,小猴儿的脸也不知道是因为极冷还是充血,胀的额头筋都出来了,她拧着眉头,咬着嘴唇,饿死鬼捞鱼等活命似的捞着。     她跟自己说,他爱他妈要不要,那是她熬了半宿弄出来的玩意儿,她得找着。     对,反正必须找着。     可天不遂人愿,直到小猴儿的大半个身子都浸到水里,捞的残灯终于因为沾到水而无情的灭了,还是屁都没一个。     ……     “呀!主子!这是怎么啦?!”满院子找小猴儿的春禧瞧见院子口那抱着膀子哆嗦,脸色青紫,全身**的主子,吓的大叫一声,赶紧跑过来,紧接着四处忙着的金银扣儿等等丫头赶紧拿氅衣的拿氅衣,烧热水的烧热水,递暖手炉的递暖手炉,园子里乱做一团。     半晌,当小猴儿跳下那桶热水时,竟激的连连喷嚏了许久,春禧说,“听说打喷嚏是有人念叨着呢!定是爷儿念着你呢!”     他念着她?     甭闹了,介会儿指不定跟哪儿屋里头,哪个娘们儿拿着破玩意儿哄着他丫的呢!     “呸!丢就丢了,谁他妈稀罕送你!”小猴儿拿着毛巾忿忿的砸了下水面,那不知是谁颇有闲情丢下去的花瓣扬了起来,红艳艳的贴到了小猴儿的眉尾。     “谁他妈让你进来的,滚出去!”并不算太轻的阖门声儿,让气儿原本就不顺的小猴儿翻儿了,谷子不在,她并不习惯**对着每一个奴才,然当她一会身儿,瞧着那仕女屏风上映着的颀长的身影,眉头拧了起来,花瓣也随着紧凑了一分。     “呦,原来是你,走错屋儿了吧。”小猴儿的声音有些阴阳怪气,混着热气儿窜在屋里儿,可其实她承不承认都是事实,从她瞧见他的影子的时候,她那一肚子火儿莫名其妙的都没了,反是听着他安静的只剩下脱衣衫的声音,下意识的咽了咽唾沫,锁骨动了动,许是这水太热了,她觉得自己的脸熏红的像一只螃蟹。     他……真是……     其实想想,最近几次也不是那么的疼,而且,而且……听着那玉器放在桌上的‘铛’声,小猴儿小腹莫名的有些鼓胀,她知道,那是延珏的习惯,他总是习惯脱光了之后,再摘下他的扳指。     你哑巴了啊?道是放个屁啊!     小猴儿觉得自己说了这话,可事实上,她的嘴抿的像是一道刚长好的伤口。     落水声响的同时,那条长而有力的舌头一点点的撕开她的伤口,随之而来的是满腔的酒气,和喷的那般急促的呼吸,凉而结实的身体将她逼到木桶的最边缘,压的凶,来的猛,小猴儿只得伸手去环住他的脖子,仰头迎上去,才能换得一丝呼吸,两张嘴挤在一起,想是互吮着新鲜的葡萄,满满的胀胀的,溢出了汁,嘬的啧啧作响。     再没有什么过多的温存,不久后,小猴儿的眉头一拧劲,眉尾的花瓣被延珏叼进了唇间,接着那一桶波动而起的水与他们一起享受着这快活的煎熬。     许久之后,两人大喘着气,脸对脸的贴着对方,酒气环绕在二人之间,让小猴儿觉得自己好像是醉了,她控制不住身子的颤抖,这一刻,她的身体所发生的一切变化,对她而言,是陌生的。     “……”她想要说话,想要问他些什么,可她说不出来,嘴像是不是自己的一般,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环着他的脖子,脑门贴着他的脑门,鼻尖顶着他的鼻尖,喘息,再喘息。     “睁开眼睛。”先说话的是延珏,他的声音满是激情过后的沙哑却又有着淡淡的凉意,那随之喷出来的带着酒意的凉气吹到小猴儿的脸上,激的小猴儿一个激灵后懒懒的睁开眼睛。     他在看着她,直直的,小猴儿一直觉得延珏有两双眼睛,一双是漫不经心而凉薄的,一双是如现在般炙热的让人不安的,他用那双眼睛瞧别人,却越来越多的用这双眼睛瞅自己。     小猴儿被这眼睛种过多说不清的东西炙烤的不舒服,她下意识的别着脑袋,却很快被扳了回来,她又尝试过几次别开,却都依然很快便被扳了回来,小猴儿有些懊恼的挤起了眉头,被他压得全身发麻的身体不住的扭着,可凡此种种,却像是奶娃搬石头,那石头动也不动。     “延珏,你……”那剩下的字眼被他扳着她下巴的手的拇指堵住,他轻声问她:“我是谁?”     你是谁,你问我?有病吧你!再说你捂着我的嘴,让我哪儿说去?!     “那你是谁?”延珏又问。     这一问,小猴儿愣住了,停下了挣扎扑打着水花的手,她迎上延珏一直紧盯着她不放的眸子,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眼花了,她像是在他的眸子里,瞧见了几分……丧气。     延珏松开了手,小猴儿的嘴巴自由了,可她依然什么都没说。     她说嘛?她该说嘛?她知道他问的不是她的名和姓,她也知道她什么都不能说。     小猴儿坐在水里,变的呆楞,在那附着她的身体离开水桶的时候,骤降的水温,让她忽的觉得像是才刚那冰冷的井水,凉的人,僵。     “你的身体比你诚实多了。”延珏走的时候,只说了这一句。     门阖上时,后知后觉的小猴儿才反应过来。     他,好像是生她气了。     ……     延珏是真的生气了。     不像从前的那般耍浑打闹,变着法儿的折腾她,这一回,他是真的不理她了,就像是府上没有了她这个人一般,她死她活都与他无关。     许是井水太凉了,小猴儿当晚就烧了起来,全身烫的像是煮熟的虾子般,晕晕乎乎的躺在塌上,因她不喜欢让人近身,许久也没人发现,还是半夜谷子回来,给她掖被角时,听见她哼哼唧唧觉有异样,才发现她烧成这样儿。     谷子嗷唠一嗓子把满院子睡下的人都喊了起来,一唤金扣儿去找大夫,一唤奀子去王爷院子里传唤一声,然,半晌,大夫卜安来了,甚至婧雅都听到信儿来了嘘寒问暖,独独延珏没有过来,谷子问奀子:“爷儿亲耳听着了?然后说不来?”奀子说,“恩,我才同于公公说完,他就去告诉主子爷儿了,然后出来摇摇头,叫我先回来。”     噫?她不过走了一晚上,这俩人怎么了?谷子满头疑问,可小爷儿似乎把这辈子能烧的都烧了,胡言乱语的一直嘟囔着,可却一句人能听懂的话都没有。     大夫卜安过来问诊,谷子担心的问前问后,可卜安却说,“福晋只是受了风寒,无碍,用些药便是。”春禧跟着去抓药,回来后婧雅让珊瑚跟着去煎药,谷子却婉转的拒绝,说:“春禧这蠢货就煎药还不错了,不能闲着她这丫头。”婧雅道也了然,没再坚持,不过道是从头到尾陪谷子一起给小猴儿搓酒精,投毛巾,喂药,这里里外外的直到折腾到寅时,小猴儿的烧才退,恁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谷子道是跟婧雅真心的道了声谢,送客之后,谷子也没去耳室,只守着小猴儿的床边,给小猴儿擦擦被汗浸湿的头发,搭着床边趴着睡了。     小猴儿身体素来硬朗,平日里极少生病,或是生病也都是病一晚,第二天还是一条好汉的那种,可这次不知道怎么了,这一个伤风,竟五六日都不见好,尽管药没少吃,炭火没少用,可就像招到了什么邪似的,隔几个时辰就烧,身子软的像一摊泥,吃到肚里的东西留不住多一会儿,总得想法儿吐出来,这可急坏了谷子,有一次见她把一碗清粥原样儿吐出来时,那软哒哒的模样儿,谷子都急哭了,道是小猴儿成日不着调的哄着她,“我死你再哭,我他妈一个病了,哭个屁哭!”     小爷儿依旧每日都没边儿的逗着壳子,没事儿耍耍屋里头的蠢春禧,也会在舒玉来讥讽几句的时候,匪气的喝她几声儿,还会偶尔敲打敲打那个始终‘恭顺’的婧雅,更是会趁着没人看她的时候,爬到那棵老槐树上望远儿。     什么都好像跟从前一样,可识她多年的谷子知道,不一样了,有一次她在树下看着树上的小爷儿,她看得到,小爷儿看的方向已从隔壁的院子,换到了另一个方向,一望就是一个时辰。     谷子问过她:“你跟爷儿到底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就闹这么僵?”可她要么就是呲牙笑着回她,就是咂着嘴半天不说话。     说什么?怎么说?     连小猴儿自己都不知道,他怎么就生气了?     当孟姨被送回来的那天,她隐隐约约的觉得是那个方面的事儿,可她不乐意往那方面想,因为想了,也无济于事。     延珏毕竟是姓艾新觉罗的,她敢信他,可她不敢带着全家215口的冤情信他。     农历,七月十四,鬼节。     有些事你不得不信邪,就像每年的鬼节,天儿便是晴的,也染着几分诡异。     病了七日的小猴儿,在昨儿连续五个时辰没有再烧的情况下,可以算是病情告一段落,如此,谷子也不再拦着她往外跑了。     一大早上,她便自个儿穿着一身短褂,站在院子里抖抖胳膊,甩甩腿儿,嘴里吼着‘哈!嘿!’打了一整套的八段锦。     “瞧瞧人家福晋,宠辱不惊,哪像我们姊妹失了宠,成日郁郁寡欢的。”才一进院儿,舒玉的嗓门子便扯了开来,话儿是与一旁的讷敏和雷薇说的,可却是给全院子听的。     都说这墙倒众人推,若说如今‘失宠’的小猴儿算是墙倒,那推的最欢乐的就数这个舒玉了,这几日,她像是脚长在了槐暖轩一般,日日都要来转上几圈儿,便是小猴儿骂上几句,她也像是没脸没皮一般,第二天接着来,接着说那些个冷宫嗑儿,起先小猴儿还搭理搭理她,到现在是当她是壁石了。     每每谷子见到这个不知道怎么得瑟侧福晋的时候,总是翻着白眼儿叹着,亏得她有一个舒舒这样的姐姐,不然想必早就在小爷儿手底下咽气儿了。     “谷子,倒茶!”小猴儿唤着,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两杯。     自然,茶是摆在讷敏和雷薇跟前儿的,舒玉连落座的冷板凳,都是自个儿搬的。     其实对石猴子来说,这里的每一个人她都懒得招待,可毕竟是她病的那几日,讷敏和雷薇来过几次,纵是面子上,也总要过得去,再者说,更大的一部分原因,取决于孟姨这几日反复在她耳朵跟前唠叨,“小姐,知道你性子硬,可你听孟姨的,不要得罪太多人,咱们如今,凡事都要小心,在府上,还是要以和为贵。”以和为贵,以和为贵……一日一日的听着,小猴儿实在烦了,无奈只得应付应付。     讷敏的气色一如既往的差,那满是菜色的脸若不是身上那身好缎子衬着,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她才请了安坐下,便让身边的丫头拿了两个纸包过来,“知道福晋用的都是好的,讷敏远还想着拿什么过来都是献丑,这不,前儿婧雅姐姐说我这红糖好喝,找我来讨要,我这才想起来,还有这新鲜玩意儿,其实说来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不过是我一门远房亲戚自家做的红糖,可这味道确实不错,养身子也是好物,这不,给福晋包了些许,若是您喝着好,再与我说,我那儿还有不少。”     “哼,红糖……这般小物,也不嫌丢人。”舒玉在一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说着,讷敏抿抿嘴,脸上惹上些赧色,低了头。     “你一癞蛤蟆成日出来蹦达都不嫌丢人,红糖又怎么了?”小猴儿斜倚在塌上,漫不经心的挑着眉眼儿,损着舒玉,舒玉被损的一个气结,又一时想不出什么顶回去的话儿,只憋着憋着嘴儿,倒真像一只给气的鼓鼓的蛤蟆,见状,一旁的雷薇到没忍住,差点儿笑出了声儿。     雷薇的气色,连日来都极好,不是那种体质上的,而是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好,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软绵绵的,还动不动就红了一张脸,小猴儿对这没兴趣,道是没多研究,反是处处替她盯着的谷子,心下琢磨了几番。     一旁的舒玉正愁找不到地方儿出气,雷薇这一笑,可是给了她由子,她拍了一下桌子,怒骂,“你是个什么身份,轮的着你笑话我!”     雷薇脸一红,英气的眸子里灌着愤怒,却也挨着身份压下了性子,道是一旁的小猴儿,呷了口茶,轻笑道:“你又是个嘛身份,轮的着你在我这屋儿里瞎他妈嚷嚷?”     “……哼。”舒玉不情不愿,却也碍于身份差距,屈膝拂了拂身子,气的更鼓的落了座。     雷薇用眼神跟小猴儿说了声谢谢,接着也让丫头拿上来个小臂长的木盒,屈膝上前,有礼的笑道,“前几日福晋病着,雷薇也没什么好送的,一直空着手,今儿一早听说福晋气色好些,雷薇也给福晋带了一件礼物,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但想必福晋会用得到。”说话的同时,但见她打开那木盒,一跟红色的鞭子躺在其上。     “好秀气的马鞭!”叹了一声,谷子接过便递给了小猴儿,小猴儿点点头,拿出那远比一般男子用的马鞭要小一号的鞭子,瞧了瞧,甩了甩,鞭子发出的声音闷而响,小猴儿挑挑眉,点点头,“确实好鞭。”     “福晋喜欢便是——”雷薇话才一半,一旁的舒玉又溜着牙缝儿冷哼,“喜欢又如何,如今也用不到了。”那天爷儿带她去校场,府上都传爷儿要带她去秋狝,原是嫉妒的舒玉夜夜睡不着觉,可是今儿一早,她可是听说——     “我道是听说,秋狝大典的名录已经报上去了,这些个王府,可没听说谁带着福晋的。”舒玉得意的说着,阴阳怪气的叹着气,煞有介事的道,“你说,莫不是咱爷儿给忘了?”     若不是身份不合适,谷子真想掐死这个舒玉,哪壶不开提哪壶,还真是癞蛤蟆不咬人她膈应人!     她心疼的看着小爷儿,却见小猴儿像是听了什么风凉话似的,瞧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不冷不热的笑笑,懒懒的挑眉扫着舒玉。     “我说介是我们两口子的事儿,关你屁事儿?爷儿他是气了我,可他去找了你?你说你一风吹都绕路的恶心主儿,不好好琢磨着往后怎么活,天天介那的瞎几把蹦达,过瘾呐?”     便是舒玉又那份儿膈应人的心,可她那张嘴在小猴儿一张卫嘴子面前,却是失力的,小猴儿只一来二去损了她几个来回儿,舒玉便又是脸红脖子粗的离开的槐暖轩,只剩下雷薇和讷敏,草草的说了有一会儿,便也先走一步。     待她们走后,谷子忿忿的说道,“别听她放屁,她那张嘴,什么时候都是屙屎的!”     小猴儿没接这话茬儿,只一脸没正形儿的笑着道,“跟她惹气,你不有病么?”     “我跟她惹什么气!”谷子眼儿一横,“我要是气也是气你!”     “呵。”小猴儿一乐,耸耸肩,“我说姑奶奶,我又怎么惹着你了?”     “还敢说!”谷子急了,掐腰指着她道,“多少天了,你道是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就好好的就成这样了呢?别编别的借口骗我,爷儿虽说性子凉,可也不能没头没脑的凉成这样儿啊!”见小猴儿也不说话,她接着道,“都说这百年修的同船渡,千年修的共枕眠,你们好不容易到了如今这地步,容易么?多大点儿事儿啊,弄的比冤家的路还窄!”     可不,多大点儿事儿呢?     小猴儿边听着,边拿着瓜子塞到嘴里磕了半天,都没发现是个瓜子皮儿,看在谷子眼里,全是心疼过后的气愤,最讨厌就是她这种什么都装在心里脸上都无所谓的表情,她上前抢过那满是瓜子皮的笸箩,扔到一边儿,“别吃了!”     这时,推门声响起,来的是春禧,端的是今儿的午膳,一碗粥,四个小菜。     “不吃就不吃,我吃这个。”小猴儿呲牙跟暂时不能发作的谷子笑笑,拿根儿筷子百无聊赖的敲着桌子,等着春禧摆好盘子,她端起了粥碗,喝了一口。     噗——     小猴儿倏的一口喷出来,接着反身吐了起来,像是把肠胃连同内里的一切都呕出来一般,她眼睛红的可怕的凸着,脸憋的紫红,胃里空空的她呕到最后,只剩下发酸的黏液,可她双手仍是抓着炕沿抖着,全身痉挛的吐着。     谷子边慌着去顺她的背,边指着粥碗跟那早就吓坏的春禧大吼,“这是什么粥!”     “肉……肉羹……”春禧吓的结巴,主子就是见天的吐也没见过这么吐啊!     “谁做的!不是今儿一早就告诉厨子今儿主子吃荤!吃荤么!”谷子顺着那佝偻成一团的猴儿的背,急赤白脸的吼着,“傻站着什么!快去拿水!拿水啊!”     “嗯,嗯!”春禧吓的赶忙去拿水,哆哆嗦嗦的过来喂那眼睛红的可怕的主子,可恁是怎么喂,最后都是喷出来,有一口,竟是从鼻孔里喷出来,就像是全身都排斥任何东西入口一般,怎么都不好。     “谷子姐,主子到底怎么了!”春禧急的哭了出来,一双笨手哆嗦的不知如何是好,“对了,对了!叫大夫去,我去叫大夫去!”     叫个屁大夫!“滚回来!”谷子唤回了春禧,揪着她肩膀的衣襟,狠瞪着眼儿,跟她说。     “主子没事儿,就是胃不舒服而已,待会儿出去,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你什么都没瞧见,听见没?”     “……”春禧僵着,一张脸惨白的看着吐的瘫软,满嘴粘弦儿的小猴儿。     “听没听见?!”谷子掐着她的肩膀有些用力。     “……你吓唬她干嘛……”小猴儿有气无力的说着,她全身瘫软的只能动着脑袋去蹭肩头擦嘴,她红着眼儿看着春禧,懒嗒嗒的扯了下嘴儿道,“哭个屁啊,我又没事儿,你出去吧。”     见小猴儿说话,春禧才回过点儿神来,她哆哆嗦嗦的擦了擦眼泪,抽搭的退了出去,屋里只剩谷子,气的边收拾着残局,边掉着眼泪。     小猴儿知道她气她这么多年什么都不肯与她说,可她不知道那些事儿,就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想起来,不,是跟本不敢想起来。     她觉得说了那些,她便再也没有做人的资格了。     “气多了生褶子,你们家秀才该嫌弃你了。”小猴儿抓着手绢儿擤着鼻涕,逗着谷子,“喂,你再气我就给把你嫁那臊狐狸了?到时候气死你那书呆子相好的,可别找我要人。”     “喂,恁说这日子一天天多好啊,哭个屁啊你!”     “诶,你那秀才不说高中了就娶你么,都要当人家媳妇儿了,气性介么大,日子咋过?”     “喂!”     小猴儿抽搭着鼻涕,一句句的说着闲话儿,谷子终于停下了手上的活计,再抬头时,眼泪已经是满脸,她说:“这世上我只你一个家人,你不好,我怎么好?!”     咦?     她不好么?怎么人人都说她不好?     她觉得她很好啊。     ……     七月十四的夜晚,阴风阵阵,这是阴间与阳间人见面的日子,若是一阵风,也许会是故人在轻柔的抚摸你的脸,若是一场雨,也许会是天为阴阳相隔的人们流的眼泪。     王府虽不比宫里那般严谨,可私下烧纸钱也是绝对不允许的。     当坐在树上许久的小猴儿,看见在院子角落里的火光和熟悉的身影,她是意外的。     她没想过如孟姨般万事谨慎的人,也会做出这样悖逆的事。     小猴儿下了树,到了她的身边儿,孟秋抬头看她,满是褶皱的眼睛里泛出的是疼痛而隐忍的泪,孟秋把手里的未燃的纸钱递给了小猴儿些许。     小猴儿摇摇头,并没有接,只是瞄了一眼那小火盆儿,笑笑道,“二百多口人,介么个烧法儿也不够花啊。”     是啊,二百一十五口。     孟秋开始颤抖,眼泪无声的从眼睛里流了出来,直至泪流满面,小猴儿向前走了一步,给她一个抱着她哭的机会,轻轻拍哄着痛哭流涕的孟秋,小猴儿皱起了眉轻笑,她想:阿玛,额娘,弟弟,你们可别嫌我冷血啊,没招儿啊,我是真的哭不出来。     有一点,小猴儿是崇拜孟姨的,她几乎哭得她衣襟一片湿润,却愣是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装了介么多年的哑巴,背后要有多大的力量撑着她?     那她呢,总是要往前走的不是?     孟秋哭够了,长者般的哄着她,“小姐,你别灰心,这次见不到果齐司浑,下次再说。”     小猴儿看看那小火盆跳跃的火光,拍拍她的手背道,“你放心,今年的秋狝我一定会去。”     ------题外话------     ~~           第九六回 年子重跪地三尺 猴子才出师不利 - 痞妃传 - 鎏年     有道是,守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损人利己骑马骡,正值公平挨饿,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儿多,我到西天问我佛,佛曰:我他妈也没辙!     您问,吟这是何意?     嘿!马上就请您瞧——     保酆二十三年,八月初一,子时,鸡都不叫的时辰。     睿亲王府西院儿的太监们的耳室里,不知是谁先嗷唠一声,“快起来!都赶紧起来!宫里来人了!”接着连灯都未掌半盏,只听稀稀挲挲的利落的穿衣穿靴声,不过半晌,十几个太监接二连三的出了门儿,撅着屁股围着院子里的水井,洗脸的洗脸,净牙的净牙,解手的解手。     太监解手是个很麻烦的事儿,毕竟没有管子只能放水,大多时候只能蹲着,可今儿不同,但瞧那几个太监排排队憋着尿也要等着那两个恭桶,生怕像平日一样把尿晕到裤子上,便可知今儿是何等重视的场合。     可不,恁说今儿要随王爷驾去秋狝大典,皇家各路人马上上下下2万多人,哪个活腻歪了敢弄一身尿骚味儿?     不过么,这以大欺小,上古规律,但瞧一堆围着恭桶的太监后头,一个身量较小的小公公掀着袍子,跺着脚儿,脸憋的通红,跟后头喊着,“快点儿,快点儿,要尿裤子上了!要尿裤子上了!”     一太监推开他,“滚蛋,爷爷们还没撒,轮的着你这隼鸡儿!”     “各位爷爷!祖宗!求您了,真真儿是憋不住了啊!”小公公急的都快哭了,这帮狗孙子,不过比他早来几日,成日里欺负人!     呸!     但听这时,身后有人小声说——     “来,这儿来~这儿来~咱不跟他们抢~”     小公公一回头,只见一身量跟他差不多的小太监,天儿太黑,帽檐儿又太大了,他也瞧不清出脸,只瞧着那两个眼珠子亮的跟什么玻璃球子似的。     “你……”小公公想问他是谁,可还没说完,就被他直接拽着袖子。     “你嘛你,先解了手再说,要么待会儿于公公来攒人的时候,又要骂了!”那人说。     “可……”小公公还想说,可你是哪儿来的啊,瞧你穿的衣服,摆明不是他们这些秋狝随从的啊!     “可屁可!”那人说罢,直接吹起了口哨,声音虽小,可是当下的小公公哪里受得了这个啊!     “小爷爷,小爷爷,您可别吹了。”小公公边求着,告着,人已经被那人扯来了房后儿。     “瞅嘛的,脱裤子啊你!”那人边催着他,边撸着袖子,热心肠的道,“没事儿,我帮你拽着袍子,肯定尿不湿,大家都是没根儿的,我也不能瞧着你难堪!”     这一说,那小公公恁是好奇哪儿钻出来这么一人,也拒绝不得了,再说了,他能等,肚子也不能啊,索性,他掀起了袍子,任那‘好心人’帮他拽着袍子,蹲在墙根儿,哗哗的就是一泡,提裤子之前,‘好心人’还给他个手绢擦擦,许是着急忙慌的,又许是见过的不多,那小公公甚至都不知道那擦了就丢的手绢儿是真丝的。     “你可真是个大好人!”那小公公爽快了之后笑着说,接着他又问,“你叫啥啊?是哪个院儿谁跟前儿伺候的啊?”     “那你呢?”那‘好心人’不答反问。     小公公傻笑,“我叫小栗子!原来是府上跟卤簿的,昨儿才被于公公唤来,随爷儿去秋狝伺候。”     “昨儿才来啊……还真不错。”‘好心人’点点头,声音似是有些愉悦。     小栗子问,“诶,又绕我身上来啦,还没说你呐?”     “我啊~”‘好心人’笑笑,“我叫小猴子,原来是在福晋屋里头伺候的,今儿早上于公公让我过来,跟着你们一块去。”     “嗯?”小栗子一楞,“不是说就报了二十人么,没听说谁病了要替啊?”     正疑问着,却听小猴子低喝,“诶,别动!脖子上沾了脏东西!我帮你摘下来。”     一泡尿建立的阶级情感当下,小栗子十分信任的转过了身,由着小猴儿给他摘东西——     当然,转瞬,一声闷哼——     小栗子,昏了。     “小爷儿当然是替你,傻冒儿!”     您猜的没错,正是咱小猴儿是也,但瞧她七里咔嚓的扒了这小栗子衣服,转瞬就换到了自个儿身上。     您说了,呦喂,小爷儿您这不是欺负老实人么?     嘿,咱小爷儿说了,柿子不挑软的捏,她不是脑子有泡么!再说了,难得撒么几个时辰才寻了个面生的,她叔能放过,婶儿也不能啊!     您又说了,那您敲利索的不就是了,还伺候一太监解手,何苦来呢?     嗨,咱小爷儿又说了,万一迷昏之前尿了裤子,那衣裳你乐意穿呐?     您还要说,如此场面,若是发现你是个替的,还不马上穿帮?!     诶,咱小爷儿不耐烦了,就是如此场面,那一人愿意出个错漏?比起穿帮,更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您又想说——     说个屁说,咱小猴儿爷当下哪有时间搭理你!     ……     少时,这一行十八个太监腰弯成虾,排成线,鱼贯出了院子,急促促的倒了府门内的影壁前,跟十几个丫头婆子一块儿低头正色的听着训话,但听于得水吊着嗓子,一遍遍的重复那些个规矩,需要注意的,可能遇上的麻烦之类的等等,等他唠叨的嗓子都干哑了之后,又点名强调了一遍,何人负责什么,该注意什么。     这个过程十分漫长,以至于那站在最末最末的‘小栗子’眉头都快拧在一起,要不是怕不能顺利出府,小猴儿现在真想脱了鞋底子抽那于得水几下。     ‘你大爷的,快点儿墨迹,小爷儿腰都酸了。’小猴儿悻悻的暗地里咒着,彼时心下又不免觉得窝囊,奶奶的,明明可以乘着软轿大摇大摆的去的,这会儿却……     死延珏!     脾气真他妈轴!     小猴儿盯着自个儿脚尖儿,把脚踩的那块砖当成那个冷心冷肺的主儿,来回碾着,碾着,碾他的总爱挑起一头的粗浓眉毛,碾着他动不动就冷哼的挺直鼻子,碾着他没事儿就讥诮的酸言讽语的薄唇,碾着,碾着,狠狠碾着,无奈越碾越清晰,清楚的好像那张薄情面相瞧着自个儿撇眉轻嗤,说着:活该,谁让你信不着我?!     呸!     小猴儿不是滋味的对着脚尖儿剜了下眼珠子。     “小栗子——”     “小栗子——”     “小栗子——人呐——”于得水连着三声叫唤,让所有人的都回头瞄着,一旁的太监胳膊肘杵了她几下儿,才唤回了小猴儿的魂儿。     “诶,这儿…。这儿呐~”小猴儿连连鞠躬,拗口的捏着嗓子说着京腔儿。     “我说你他妈还没睡醒怎么着!”于得水一喝,疾步上前,朝着‘小栗子’的脑子就是一抽,帽子给抽的歪歪的挡在眼前的时候,小猴儿咬牙咒着,好你个于得水,论着你打我了,小爷儿记住了。     “公公勿恼,公公勿恼……小的是在寻思待会儿的烟丝如何放,怎么用。”小猴儿假讪的陪笑着,寻着借口,她前几日便打听过,这‘小栗子’是负责保管延珏的那些小玩意儿的,若是替了这么个角儿,总是离延珏近些。     有一件事儿,小猴儿她心如明镜儿,她扮太监,左不过是混去秋狝,可若是见到果齐司浑,那就必须是‘七福晋’的身份,换句话说,便是她不情不愿的先低头,也得哄好那个祖宗。     不过某些方面少根筋的小猴儿,这些日子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好如何在屁都不说的当下,能捂热乎那盆哇凉哇凉的凉水?     于是她便三天拖两天,两天拖一天,一天拖到实在没时候儿,才别别愣愣去问了谷子。     “喂,我问你个事儿,你给我想想。”小猴儿当时抱着膀子托着腮搓着,状似有些随意。     “什么事儿啊,还转弯子,直说不就得了。”     “也没嘛大事儿,就是孟姨有个远房侄女儿,两口子撕破了脸,现在她侄女儿想去哄哄她爷们儿,怎么办?”小猴儿抱着膀子,哆嗦着腿儿,眼珠子白着,很是‘闲适’,她‘悠哉’的装作听不见谷子那牙缝儿里挤出来的哧哧笑声儿。     谷子问:“那爷们儿性子挺咯拜的是吧?”     小猴儿哼了一声,算是默认,片刻又咕哝着,“介书吃的多了,人都牲性,喂不熟。”     “诶,我说小爷儿,你可别一耙子打倒一片!”这话谷子不乐意听,小猴儿又摆摆手,一脸不耐烦的说,“我他妈又没说你,快说,有嘛招儿。”     谷子摇头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滚蛋,别屁介听不懂的,说人话!”小猴儿拧着眉头,几几歪歪。     “换句话说,就是死缠烂打。”     “死缠烂打?”小猴儿眼儿一横,“滚犊子,那他妈脸还不成鞋垫子了?!”     谷子耸耸肩,“那我没招儿了。”     “……”     于是乎,在小猴儿翻来覆去一晚上塌上烙饼不能眠后,此时此刻,她换了太监的衣裳出现在这儿,只是——     这有道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     “这没长心的东西,咱家说个话你听三遍才出个动静儿,这样的反应放在爷儿跟前儿伺候,那还不上上下下都跟着你吃挂落儿?”于得水阴阳怪气的道。     小猴儿赶忙揖着拳头咬牙赔罪,与此同时头能低的多低就多低,生怕给认出来,还没出门儿就胎死腹中,然,于得水瞧是没瞧出来,可却听此时接下来的一番安排,小猴儿的脸刷的变了颜色。     “小影子,你跟小栗子换一下,你去管那些爷儿的贴身物事。”     “那我呢?”小猴儿问。     “你跟小柴子,负责爷儿随行七日的恭桶。”     嘛?!     恭桶?!     ------题外话------     罪己诏     年以凉德,再度段更两日。     自开文一来,今儿风,明儿雨,时卡文,时无感,周遭闲事不断,虽有亲言:何人无事?可挖坑是我,填坑不利,确是年子不对,此乃一罪也。     年自请假,原从公告到近日评论说一嘴,从巨细靡遗的理由到如今的只‘不更’一句,某年以为一切都是借口,却忘了态度,辜负大伙儿的一番盼头,此乃年子二罪也。     再来,年子为人精神甚弱,情绪化严重,随性离谱,任意妄为,原不适合网络连载,却偏又自己手欠挖坑,以致大伙儿跟着我巴巴的等,影响了众位情绪,此乃年子重重罪也。     题外话限制字数,只说,对不起。     ps:今儿这3000是前天写的,今儿我也没时间写文,本来觉得写的不完整,不想传了,后来……反正又传了,塞塞牙缝,歉。           第九七回 得皇宠树大招风 会错意自撞冷山 - 痞妃传 - 鎏年     《史稿》记载,保酆二十三年八月,经三年鏖战,准格尔已经初步平定,是以保酆帝诏书曰:朕当竭力,遵皇考所行,习武木兰,毋忘家法,再者,吾天朝之威,当慑诸外藩蒙古,遂,率宗室皇亲满汉大臣壑八旗禁旅离京北巡秋狝,皇贵妃纽祜禄,婉莹,领侍卫内大臣阿灵敖,勃多勒格台亲王僧格岱钦随驾,敏亲王延玮,宝亲王延璋,睿亲王延珏,慎郡王延琛在侧,礼郡王延瑛留京,督今科秋闱,果新暂理京师政务。     《野史》有云,保酆二十三年八月,保酆帝率众皇子前往木兰秋狝,名为肄武及处理蒙古事务,实为遵循天道,人道,借机考核心中储位人选。     保酆二十三年,八月初三。     大军一行两万余人,自初一祭祖后出西直门,一路北上,先后两夜扎营蔺沟,怀柔两处行宫,到今日已是第三日。     神奇的是,小栗子还是小栗子,又或者说,也许那几个睡一个通炕的太监早早便发现了,只是谁也不敢惹那个麻烦去戳穿什么。     可不?     哪个活腻歪的敢去上报,诶,昨儿我们炕上那个,好像是福晋?     所以装傻也好,真傻也罢,小猴儿真就跟这些个太监相安无事的挤了两晚,当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行宫逼仄的房间里,那十多个太监粘糖葫芦似的挤在一起,留下一大半以上的炕都给了她。     起先小猴儿还低头哈腰的跟他们装装样子,到后来,当瞧着一个个不敢正眼瞧她的那帮奴才们,她索性也懒得矫情了,反是大言不惭的睡着那一大半的炕。     当然,她能披着羊皮狼活三天未被察觉,更大的一部分原因是——     延珏从未传过一次恭桶。     您要问了,呦喂,这人有三急,咱七爷儿这是怎么个情况儿?莫非——     嗨,我说您也别乱猜了,原因并不浪漫。     保酆帝这三日棋瘾大发,自出了城谴总管太监戴荣唤延珏上了御撵,这三日,便始终未放老七回去,白日,御撵上厮杀,夜间,行宫里秉烛接着来,据那些行宫伺候的奴才们嘴里漏出来的话儿都说:这七爷儿真是个横的,跟万岁爷下棋,也不知收敛锋芒让着几分,恁说咱万岁爷天子之威,这连日来,一盘棋都没赢过,迟早是要恼的!     那些熟悉保酆帝性子的奴才心下嗤着:恼个屁,你耳朵聋了,听不见那御撵里频频传来的笑声?     这无心人看热闹,有心人看门道,保酆帝这一举,可是忙坏了那些个随行的臣子们,这有党朋的纷纷连夜偷偷于行宫内会晤,分析万岁爷此举的意味,是不是影射着什么,这无朋党的嘴皮子也都没闲着,行军休憩时,也都说着这件事。     原本在出行那日祭祖之时,因保酆帝命延玮延璋,一左一右的随其身后,众人才将这赌注压到那二人身上,可如今保酆帝如此,委实改变了时局风向。     恁说这爹疼儿子,正常,可这皇帝当着这么多臣子的面儿去宠一个皇子,那便是不正常。     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因连日来延珏的陪驾,整个睿亲王府随行的奴才们都跟着抖了起来。诸如,在行军的队伍纪律格外严明下,睿亲王府的一个小太监频频离队跑去解手,宫里管事的也并没有多加苛责。     妈的,懒驴上磨屎尿多!     当小猴儿第不知道多少次给尿憋的离了队,她捂着肚子翻白眼儿朝天骂了一句,当然,这话儿是骂她自个儿。     也不知道是这走路走的多了,还是让哪股子邪风儿给冲着了,明明是一天喝不了几口水,可这尿意不知怎么,就没完没了的一泡接着一泡,最膈应人的是,这尿一次没多少玩意儿,可不尿吧,还当啷在那儿憋的慌。     便是官道,出了怀柔也大多是山林子开的路,一条宽敞的御道两侧,便是不知名的杂草,这北方的草它不出息,前前后后攒起来,也鲜少有到腰的,再者又值深秋,草叶凋敝,小猴儿拎着袍子连蹿带跳的跑了老远,才找见一能挡着‘大军’视线的大土坷垃,绕到它后边儿,踩平了一圈儿杂草,小猴儿赶紧掀袍子脱裤子的就地解手。     当然,一如往昔,滴滴答答些许,在小猴儿第不知道不多少次又骂了自个儿的吹膨之后,连跑带蹿的回了御道。     缘分这个东西吧,小猴儿不信,可你说邪乎这个东西吧,小猴儿不信也都信了。     恁说这行军队伍2万与人,划过半道山如麻姑撒米,可偏生就是那么凑巧,才从草堆儿里钻出来,那正对面儿不远处高马铁蹄上华服锦袍的人,不是僧格岱钦又是谁?     日头下,眼见僧格岱钦那道疤覆盖的眼睛弯成了一条难以抑制的弧度,小猴儿的耳朵边儿上煞时钻出了那日井中的对白。     七爷儿带你去秋狝?     他敢不带我去!     豪言壮语犹在耳,昔日英雄如今却成了气短狗熊,小猴儿瞄瞄没人注意,飞快的仰脖儿呲牙朝他瞪眼儿,俩手指头做叉子状,那意思是说:再他妈笑,我戳瞎你!     僧格岱钦一个没绷住,笑出了声儿,惹得身侧并马前行的正与他攀谈的延琛一楞。     “何事如此快意?”延琛问,很显然,他并没有注意到那路边儿不起眼的小太监,或者说,僧格岱钦的马有意超他几步,全然挡住了他看向那侧的视线。     僧格岱钦笑笑,轻描淡写的说,“没什么,瞧见个野猴儿罢了。”     你他妈才是猴儿,你们全家都是猴儿!     发现延琛的小猴儿低头啐了两声,只留了个急促促背影给僧格岱钦,不敢过多停留的视线,让她没有机会察觉,与僧格岱钦那一身墨玉袍全然不搭调的蓝色缎子腰间饰物。     ……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只是小猴儿没想到,这一来便是补齐了所有迟来的。     当晚,一行人驻跸密云遥亭行宫,在晚膳后不久,因皇贵妃婉莹身子不识,保酆帝一心惦记,当晚并未执意留宿延珏。     而在延珏去二哥那儿说了一会儿话,酉时回了自个儿的院子后,不过半个时辰,便开始频繁唤起了恭桶,只一个时辰内,小猴儿已经不记得自己来来回回拎了多少回恭桶了。     便是九成九知道她是谁的小柴子跟她抢着提,可小猴儿还是每次传唤都亲力亲为,在那个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坐着的身影的屏风前头,翘着脚探着头。     小猴儿不否认,她是有些担心的。     只是,这样的惴惴不安只持续了一个时辰,在小猴儿抬着那越来越重的恭桶去茅房倒的时候,那浇在难闻的屎堆上的大半桶清水,彻底让她翻儿了。     我操你大爷,延珏!     合着压根儿就他妈是累损种的耍她!     “福……福晋,您——”     一旁的小柴子被小猴儿接下来的举动吓的,装都装不住的唤出了她本来的身份,小猴儿拿着手里沾满秽物的臭的离谱的瓢,笑的一脸嘲讽。     可不,一个屋子的太监都他妈知道她是谁,那主儿还能收不着风儿?     想来不过是前几日在皇上跟前儿抽不开身,没抽得出空儿耍她罢了,想想小猴儿便心生忿忿,嘴上啐着,心里骂着,最为莫名其妙的是,这样的认知居然让她有一丝诡异的兴奋。     当然,她绝对不承认是某些犯贱的原因,她自然而然的把这兴奋归到了她正在做的事情上。     “福晋,您可别——”吓的目瞪口呆的小柴子才劝了半句,便被小猴儿恶狠狠的喝住,“不想脑袋插屎坑里,就他妈给我滚远点儿!”     一听这,小柴子赶忙慌张的捂起了嘴,但凡睿亲王府的奴才,哪个都知道这话若是出自福晋口中,绝非玩笑,无奈,他只得瞪大了眼球子,眼睁睁的瞧着这福晋一不怕臭,二不嫌恶心的拿着水瓢一舀子一舀子的往素来喜洁的七爷儿的‘恭桶’舀着屎。     少时,当再度吊着嗓子才要传唤恭桶的于得水才出了院子,还没等亮嗓,便瞧着那抬着恭桶的俩‘小太监’进了院子。     这一次,小猴儿压根儿没弯腰也没低头,而是直勾勾的瞪着于得水,在他全然没有心理准备的前提之下,生生给他吓的半天都没说出来一句话,而小猴儿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我介人没别的毛病,就是介记性,特好。”说罢,也没瞧于得水的脸变成什么颜色,直接抬着那恭桶进了房间,在撵走了小柴子的同时,小猴儿关了门,掀了恭桶盖子后,只比那臭味儿晚一步绕到了屏风后头,彼时,不出她预料,那原本‘闹肚子’的延珏好整以暇的躺靠在床塌上,放下手中的书,全然没有丁点儿意外的瞧着她。     他没说话,只是一脸嫌恶的捏着鼻子。     小猴儿几步就走到他跟前儿,直接就去拽他掐鼻子的手,然快要触及他的时候,却毫不意外的被他扼住了手腕。     “延珏,你有劲没劲!”小猴儿憋足了气儿想要恶狠狠的骂他,可话到嘴边,却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几岁了你!无不无聊!”     此等杀伤力在小猴儿的嘴里说出来,与其说是‘悍妇骂人’,到不如说是‘怨妇撒娇’,小猴儿恨不得咬掉自个儿的舌头。     嘛呀?就跟她抱怨他一生气就一个月不理她似的。     不自然的脸一红,小猴儿下意识的避着那扰她许久的狭长眼儿,开始挣脱着他钳制她的手,然她没有想到的是,延珏的忽然一松手,却让她差点摔个趔趄。     “是你无聊,还是我无聊?”延珏依旧捏着鼻子,懒懒的瞥了一眼那屏风外散着恶臭的源头。     “嗨,怎么着,行你耍我,一圈圈溜的我跟孙子似的,不行我弄桶屎来熏熏你?”     “溜你?”延珏嗤笑一声,像是听见一个很无聊的笑话,“真当我天天闲到慌?”     小猴儿有些不快,他的语气就像是她死不要脸自作多情的往脸上贴金似的,小猴儿原想掰着手指头跟他掰扯掰扯,诸如明知她跟着来了,还不戳穿她任她跟着一天天的腿儿着,再诸如明知道她‘负责’恭桶,还一遍遍的传着她,折腾她,再再诸如一大堆损他,讽他的那些话,小猴儿原本有一大堆的话可以说,可莫名奇妙的,只瞧着眼前月余未见的那漫不经心如故的狭长眼儿底,晕着淡淡的两个黑眼圈,她脑子里忽然浮现了那日浴桶里那个让她挥之不去的丧气眼神儿。     “得了,得了,别酸酸唧唧的了,咱俩一人一次,扯平了行吧?”没出息的投降话并不受脑子支配的出了小猴儿的口,可奇怪的是,说了这话儿,竟让小猴儿忽的觉得万般轻松。     延珏却只是轻笑一声,捏着鼻子,似有若无的瞄她一眼,“石猴子,你当我延珏两岁?”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她,小猴儿听起来不太舒服,她皱起眉头想要说点什么,可延珏压根儿没准备给她机会,在她开口之前,他直接冷冷的道,“你怎么把它拿进来的,怎么把它拿出去,我当没看见它,我也当没看见你。”     ------题外话------     额,状态一般,不是很多,我去睡觉了,养养精神,这算昨儿的,今儿的睡醒写。           第九八回 衣带渐宽猴死缠 烫心冷肺轴小子 - 痞妃传 - 鎏年     忽略,是一个比漫骂和嘲讽更让小猴儿闹心的反应。     不见面的忽略,跟面对面的忽略,更不是一个等级的闹心,前者大不了心尖儿泛酸,而后者,     下了逐客令后,延珏倚在软枕上,拿起书翻了一页儿,皱起眉头嫌弃的扇了扇鼻端,那模样儿,与其说是扇着那臭味儿,不如说是扇着她石猴子。     不得不说,十六岁时的小猴儿,恁是头脑倍儿清明,可总有些事是脑子控制不住的。     延珏这面对面的冷淡彻底激怒了小猴儿,彼时什么‘衣带渐宽’,‘死缠烂打’,‘亲王福晋’的通通都撇去了脑袋后边儿,她一门心思的直直朝延珏走过去,想都没想就扯过他那破书,一把撇到了床里头,许是力气过大,那书飞落坠床的时候,砸出了一记声音不小的闷响,连不远处的烛火,都被那股子小风儿扇呼的忽明忽暗的。     “别他妈看了!”小猴儿喘着粗气,恶狠狠低吼道。     “我不看它,我看谁?”     “看我!”     不走脑的话忿忿的出了口,待反应过来时,已经收不回来了。     如她所愿,延珏终于折起了身子,盘坐着看向了她,眼神儿一眨一眨有些慵懒,嘴角噙着笑,不,具体来说,更像是嘲笑。     延珏说:“你有什么好看的?”     “我怎么就不好看了?!”再开口,小猴儿已是挑高了音调,压根也没去想自个儿被什么玩意儿给控制了,她径直站到延珏对面儿,俯身往前一贴,脸对着他的脸,只差一拳的距离。     小猴儿瞠圆了眼睛戳着自个儿的脸,说了一句这辈子说过的最不要脸的话,“我大眼睛,双眼皮儿,鼻子不塌,樱桃嘴儿,天庭饱满,地格方圆,瓜子儿脸,皮肤不黑又水灵儿,奶大屁股圆,还有介――”小猴儿一把摘了太监帽儿,指指自个儿的额头当间儿,“你瞧清楚,介是嘛!介他妈是美人尖儿!”     “你那尖儿有点儿歪,不完全算。”延珏基本上一点儿面子没给她留,唇角憋不住的嗤笑了两声后,更是漫不经心的扫扫所谓的‘奶大屁股圆’,啧啧了两声,摇摇头吁了口长气儿。     “你嘛意思?!”小猴儿挺直了身子,给自个儿硬撅成了一个葫芦型儿,她茶壶似的掐着腰,瞪着拍着嘴打着‘呵欠’的延珏,气道,“就那么差?!”     “真话受得了?”     “有屁赶紧放!”     “屁股挺弹,奶么……”延珏没说,直接用撇嘴摇头来代替。     小猴儿气急败坏,“我他妈才十六!”     “我也不是就见过你一个十六的。”     “延珏,你他妈不要脸!”这话简直像一桶火油浇在了火上,这一把火儿给小猴儿的声调挑尖的几乎穿了蓬!     小猴儿自己都没发现,从什么时候起,完全想不了延珏与别的女人怎么样,便是过去了八百年,想想也让她闹心,尤其是,如当下这般拿她去比较,更是把她送上了火架子堆。     “我不要脸?”延珏笑笑,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他保持着盘坐的姿势,却是抱起了臂膀,搓上了下巴,他也没说话,可那漫不经心上下瞄她的眼儿,基本上就是在说,此时此刻你小猴儿出现在此地,说着这些话儿,到底是我不要脸,还是你不要脸?     嘿!     小猴儿窘的耳根子发烫,恨不得上前撕烂他那张嘴,可只一个转瞬,瞧着那狭长眼儿里的戏谑不再是才刚那般清冷,忽的心思一换,转了性子。     一屁股坐到他的身边儿,小猴儿拍拍他的肩膀,耸耸肩,歪歪头,瞥瞥嘴,一脸无所谓的道,“不就脸么?小爷儿今儿还真就不要了。”     果不其然,不要脸这种事儿,一回生,二回熟,三四五回死皮赖脸,慢慢就习惯了。     当小猴儿大方的拖着靴子,看着延珏那挑起的眉头时,竟心生一片爽快。     这让她忽然想起了昔日没事儿就气的她炸庙儿的延珏,果然膈应人的最高境界还是癞蛤蟆招儿,这样的以彼之道还师彼身,让小猴儿的不快暂时通通飞了。     去他大爷的,早知道不要脸这么舒坦,她又何必装了那么久犊子?     “你干什么?”延珏不是好眼神儿的瞅她。     利索的上床盘腿儿,小猴儿呲牙一乐,露出活生生的八颗小牙,“睡觉。”说话的同时,她手也没闲着的去抻抻被子。     延珏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谁让你睡这儿了?!”     “嘿,你介话问的有意思。”小猴儿接着呲牙乐,另一只手哄小孩儿似的拍拍他钳子似的那只手,夹着嗓子柔声道,“我是你媳妇儿,我不睡介儿,我睡哪儿?”     “滚出去!”延珏翻儿了,眸子不在眯的像万事都与他无关那死样儿,他伸手去拽小猴儿,那劲儿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反正小猴儿反手章鱼似的抱着他的膀子,贴得死死的,完全没给甩开。     “行了行了,都说宰相肚子里能撑船,你一大老爷们儿心眼子介么小,以后咋在世上立足?”     延珏瞪她。     “不都说了,介一夜夫妻百日恩,咱俩介睡了那么久,怎么也有个几千天儿的恩情吧,你就忍心让我天天跟那些没跟儿的睡一张大炕?!”     延珏死死瞪她。     小猴儿全当没看见,半晌,只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儿,“对,差点儿忘了。”     “于得水!”小猴儿扯嗓子唤着,几乎声音才落地,门就被推开了,不等于得水打千儿,小猴儿便吩咐道,“赶紧把那恭桶拿出去,再给爷儿熏坏了。”     小猴儿‘关心’的道,完全撇清了她始作俑者的身份。     谷子真没说错,原来不要脸这招儿,用上去那么自在,近距离的瞧着全身绷紧的延珏紧咬着牙翻眼儿瞪她的模样儿,小猴儿真真儿是心情大好啊。     他对她并不是无动于衷,这样的认知让小猴儿整个人变本加厉的不要脸起来,在于得水跟小柴子抬走了那恭桶,又开窗散了许久味儿之后,她已经脱的只剩下一件儿里衬。     盈盈红烛下,她抓着带了一天帽子,憋的刺挠的头皮,自然而然的甩过身子,把背影留给那坐的直挺一动不动的延珏。     “来,帮下忙,把辫子给我解开。”     半晌,后头一点儿动静儿都没有,小猴儿嘶了一声,催道,“快点儿的,别那么小气。”     延珏还是没动,小猴儿也不生气,只咕哝了一声儿不知嘛玩意儿,甩甩脑袋把辫子甩到身前,笨手笨脚的给解了开来,拆辫子的时候,因为揪掉了几根儿头发,还嘶嘶哈哈了半天。     “我说你一个女人,还要不要点儿脸了!”延珏终于绷不住的翻儿了,那看向自顾摆弄的小猴儿的一双眼儿,终于喷出了火。     若说从前小猴儿听见这话,还不得翻儿个八百个来回,可这不要脸是条不归路,打从今儿甩开面子的一刻,小猴儿彻底释怀了。     但瞧她跪爬了几步儿,到延珏跟前儿,双手捧着脸,拍了两下,呲牙笑笑,“不要了,你喜欢你都拿去。”     延珏的脸黑的不能再黑了。     “来人呐!把这个太监给我抬出去!”     侍卫应声推门而来,但才到了屏风前,却又听里头的主子爷儿一声爆喝!     “都他妈给我滚出去!”     众侍卫灰头土脸的出了屋儿,一个个的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唯独那始终守在门口儿的于得水摇头唉声叹气,哎,这女主子真真儿就是主子命中的天魔星。     您要问了,为啥延珏又临阵反悔了?     咱们时间倒回至才刚侍卫进门时,却说屏风之隔的帐内,小猴儿一派闲适的扯开了挂身儿的衣裳,片刻就把自个儿脱的光不出溜。     她一派痞子像儿的仰脖儿跟延珏说:“成,你要不嫌磕碜,我就介么出去。”     结局不言而喻,在延珏火冒三丈的吼跑了侍卫后,喘息了两口气儿,冷着一张脸直接翻身下地,“成,你乐意睡这塌,你睡,我走。”     “不许走!”小猴儿想都没想就飞扑出去,当未着寸缕的身子迎上那刚好转身的延珏时,那除了‘投怀送抱’没有别的词汇可以解释的造型,瞬间让小猴儿的耳根子以下,全红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根儿筋不对了,反正打从她死皮赖脸留下来的一刻起,她的所有筋就都不对了。     延珏试图拿开她的手,可她扑过来的势头太猛,让只穿了一只鞋子单腿儿立着的延珏一个没站稳,直接斜侧着摔倒,连带着完全失去重心的小猴儿小王八似的趴在他的胸口,后背与床榻碰撞的一刻,小猴儿感到自个儿瞬间压扁在他身上,片刻又弹了回来,再落稳时,她侧着头砸在他的心口窝儿,只隔着两层衣衫,小猴儿清楚的听到了他的心跳。     很急,很快,跟她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小猴儿觉得自个儿像是被什么打通了任督二脉,什么才刚那些冷言冷语,风凉话,她通通都不过耳,她唯一在意的就是这颗心,这颗跟她一样偷偷跳的火热的心。     前一段日子,每每她一上树,谷子总问她,“在想什么,又愣神了?”     每每她都是说些不痛不痒的壳子话搪塞她,她不想,也不好意思对任何人说,她曾经闭着眼睛摸着那树干,想着那晚被他抱着的时候,两颗跳的笨拙却滚烫的心。     她知道自己伤了那颗心,可她又不知如何去缝合它,小猴儿是懊恼的,她不知道自己的一张溜嘴皮子,怎么偏生说到那些该说的就像是舌尖中毒,僵直的屁都放不出来一个。     手先脑子一步,她环上了延珏的脖子,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抬头看着他,直勾勾的,不躲不闪,小猴儿舔舔自己干涸的唇,她觉得自己得说点儿什么。     “延珏。”小猴儿轻声唤着他,她舔了舔了自己紧皱的唇,咽了口唾沫,“你真打算不理我了?”     这辈子没出息的话,小猴儿都说给他了,可她也知道,她若是不说,她堵得慌。     “我不理你?”延珏重复着她的话,轻笑了两声后,他也直直的盯着小猴儿,似是等她说些什么。     半晌过去了,小猴儿什么也没说。     长吁了一口气,延珏撩唇笑笑,摘掉了脖子间小猴儿的胳膊,平静的说,“下去吧,别弄的咱俩都跟傻逼似的。”     ……     延珏很轴。     便是没有离开卧房,但他坚持不跟小猴儿同床。     起先他去睡了外间窄了许多的陪床,小猴儿咬咬牙死皮赖脸的掀开被子才躺了上去,他又起身挪回了主塌,小猴儿又跟着折腾了回来,他又起身儿去外间的陪床,小猴儿又跟了上去……     如此折腾了不知几许,到底是小猴儿先止了步,赌气的翻身后,她跟自个儿说了一句,操,真她妈犯贱。     这个晚上,小猴儿抱着被子,莫名其妙的,失眠了。     ------题外话------     为什么这几天速度就掉下去了呢……哎,无解。     追文辛苦,理解万岁。           第九九回 老七轴冷心冷血 僧王扮田螺姑娘 - 痞妃传 - 鎏年     有道是: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就算不要脸,也得剩点儿‘皮’,此脾非彼‘皮’,您问,哪个‘皮’?     答曰:自是脾气的脾。     翌日一大早儿,当小猴儿打着哈欠推门出来的时候,可真真儿吓坏了那守在门口值夜的于得水。     “呦喂!女……女主子,您这是……您这是……”只瞧着眼么前那依旧一身儿太监服,半瞇着眼儿系着帽子带的小猴儿,顾不上蹭那积了一夜的眼屎,于得水赶忙鞠躬撅腚上前要问,却听小猴儿挤挤泛着黑眼圈儿眼睛,不耐烦的道,“呦喂你大爷,立马给我滚一边儿去!”     “女主子……”你说这奴才们都知道你在营中了,你这穿着太监衣服是怎么回事儿啊,于得水还要劝,然话却被小猴儿那漫不经心的眼神儿给生生噎了回去。     “小栗子。”小猴儿伸着手指指指自个儿,只说仨字儿,言简意赅的表达了目的,接着又挑了挑眉手劲颇大的杵杵于得水的肩膀,“公公你从前怎么指使,现在还怎么指使,用不着客气,懂?”     懂?懂!     懂什么啊?怎么个懂法儿啊!     恁是昨儿屋里的动静儿他听个**不离十,也知道二人今儿定是闹的不愉快,可恁是主子凉透心儿了,他也不敢落井下石啊!     别人不知道,全当这女主子‘失了宠,永无翻身’,可打小伺候延珏的于得水不同啊,恁说他什么时候见过打小不着调,凡事不上心的主子,被一个女人影响成这样儿的啊?     就冲这个,他也不敢怠慢这女主子啊……     “女主子,别为难小的了,有什么事儿您等主子醒了……”于得水一脸为难,话才说又给小猴儿杵在他肩膀的的手指头给堵住了。     小猴儿重申:“小栗子。”     “女主……”     “小栗子。”再次挑眉重复,两只杏眼儿漫不经心的眨呀眨,明明没瞪也没剜,可莫名其妙的,那俩眼儿每眨一下,都眨的于得水汗毛直立的,恁是如何,也不敢逆着。     见于得水终于不唠叨,小猴儿掸掸他肩膀上的灰,漫不经心的道,“劳烦公公照顾。”     没错,全院子的太监哗啦啦的跪地瞧着她拎着恭桶走出院子的时候,小猴儿是带着脾气的。     彼时她的心里住着四个小人儿。     一个红毛的怒发冲冠的说:操,不搭理就他妈不搭理,我一个大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不成?     另一个白毛的理智劝服说:别啊,消消气儿,慢慢来,眼看秋狝在即,如今介当下,你哄介主儿都来不及,生嘛气生,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不成么?     这时那绿毛的阴阳怪气说:我道是想好好说了,可我说嘛?你让我喝着茶水儿跟他说,我一家二百一十五口,被你爹不曾调查,一怒之下都给杀了,你赔我呀,赔我呀?或者呲牙笑着跟他说,诶,我是罪臣之女,原本该死的,现在活的好好的跟介儿蹦达呢,你看我呀,看我呀,再或者说最废最废的话,好好的,别生气了,四海皆升平,家和万事兴?我他妈呸!介种废话我说的出口,也得那冰溜子真得给你听算呢!     最后躲旮旯里不吱声的黑毛沉稳的收场说:得了,反正上路还有些日子,慢慢来吧,他总不能在介么多奴才都瞧着的当下,瞅着你一个睿亲王府的福晋真就一直抱着恭桶吧。     ……     事实上,延珏的血可能真的是冷的。     在接下来的几日行程中,‘小栗子’真的就是小栗子,那夜的一切都好像是小猴儿自己想象出来的一般,如果不是那些王府的太监在她跟前儿越来越恭恭敬敬,如履薄冰,她几乎真的怀疑,那主儿从不知道她混在这行营中。     他对她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只瞧每次于得水瞅她那种拉不出来屎的表情,小猴儿都能猜的到,八成在那主儿面前,他提都没敢提她。     先前儿的几天夜里,他一如既往的夜夜传恭桶数次,每次清水依旧,夜夜几乎守在殿里时,她还有过几次不切实际的幻想,可随着接踵而来太医啊,各种慰问的贴身太监宫女啊什么的,小猴儿知道自个儿再胡思乱想,那真真儿是死不要脸的自作多情了。     那些传遍了行营的谣言说:“诶,知道么,说是七爷儿夜夜闹肚子,人腿儿都给闹软了!我听说啊,八成儿是给下了药了!”     “呦喂,谁啊,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么大胆子,不要命了啊!”     “还能是谁?!没听过龙生九子,个儿比个儿狠,个儿比个儿绝?”     “啊?!你说的是……”     “可不,枪打出头鸟,这受宠的儿子本就招嫉恨,更何况是当前这局势?!前儿那些日子,皇上日日找咱七爷儿陪着下棋聊天叙父子情,这份儿独宠您瞧哪位爷儿还有?如今这秋狝在即,那七爷儿又是咱八旗中绝对的骑射一把好手,万一再露光芒,出了风头,那可难保……”     “说的有理,可我听说,除了皇上处,他可是只去二爷那儿,他们哥俩儿感情那么好,该不会……”     “切,有什么不会?咱们寻常人家不会,可这帝王家,就说不好了。”     延璋给延珏下药?     小猴儿不信,倒不是她天真善良的信任什么狗屁血缘,或是对见过几次的延璋颇有好感,只是就她分析,但凡长点儿脑子,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做这般容易留人话柄的事儿,这般明目张胆的事儿,与其说是兄弟之间的嫉妒,道不如说是别人别有用心,离间他们哥俩儿。     曾听府上的那些太监私下不只一次说过,担心七爷儿的处境与安危,可每每他们挑了话茬儿故意漏耳音给小猴儿探探路,她却从来像是听不见似的,也不接茬儿,从他们那闪躲的眼神儿里,她瞧得出来他们是在说:这福晋真真儿是个心狠的,爷儿都这样了,怎么不上心呢?     上心?     上心你个白面切糕,别人当他延珏纨绔不懂事,可她这日日到清水桶的却是心明镜儿的,这延珏脑子里的弯弯筋绕起来能缠这天地五个来回儿。     他纨绔?他不懂事儿?     呸!他既然能夜夜用清水来个鬼打众人墙,想必他八成早就知道是谁动的手脚了,那厮最精明的地儿,恰恰就是明明嘛都明镜儿,却偏偏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散漫不着调。     真正复杂的人,看上去恰恰都是最为简单的,这个道理,小猴儿六岁便从果齐司浑身上,学的刻骨铭心。     再见果齐司浑时,远比小猴儿想的日子要早。     这天下午,大军进入热河境,驻跸避暑山庄。     作为京城之外的最大的陪都,避暑山庄的规模及政治意义远不是其它行宫可比,先不说那占地十万余平米的山中有园,园中有山的亭台楼阁,平原水榭,就兹说山庄占地近五十万平米的喇嘛寺庙群,便可知相对与京城的禁城,此处安抚蒙,藏的边疆少数民族,所用更大,也更为频繁。     尤其是秋狝前后,避暑山庄是必经之所。     小猴儿打小就不只听阿玛说过一次,他说:这天下间的房子,最漂亮的莫过于热河避暑山庄。     他还说:等你再大点儿,成日不这么猴子似的乱蹦,阿玛也带你去瞧瞧。     如今,终于站在这阿玛口中仙境般的亭台楼阁之中,然而除了看看,小猴儿并没有过多的兴奋,房子再大,景色再壮观,只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看着,也不过耳耳。     夕阳西下,秋风瑟瑟,如意洲上早已花灯升,舞乐起,不远处,皇上正在大宴群臣,欢声不止,笑语不断。     受不得那能闻能看不能吃到嘴儿的珍馐佳肴,小猴儿索性撂了挑子,把恭桶留给了小柴子,趁着没什么人主意,自个儿沿着湖边儿瞎溜达去了,许是今儿下午的路赶的实在是急,让她原本已经习惯了晚几个时辰用饭的胃,提前又叫唤上了。     当啷一条腿儿,坐在湖边的一个石头处,小猴儿四下瞄瞄,见鲜少有人经过此地,便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拳头大小的纸包儿,边一层层的剥着,边嘟囔着,“饿死我了,亏得手欠。”没错儿,这是她伺候延珏出恭的时候,从他那摆盘儿里大大方方顺出来的绿豆糕,这活驴当都当了,怎么着都不能饿着。     随着层层剥开,一股子小凉风儿吹来,那绿豆混着面的点心味儿扑鼻而来,小猴儿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就要塞到嘴里——     “操!”嗷唠一嗓子,小猴儿炸了庙了,眼见那手里的点心叽里咕噜的都顺着假山滚到湖里沉了底儿,她恨不得抄刀回头捅那身后突然冒出来的人一刀!     然当那抑制不住的低沉笑声和一股子不可抗拒的香味儿同时钻进耳朵和鼻子,小猴儿挤着眉毛一甩头——     “给,赔你的,趁热吃吧。”僧格岱钦递过手中的一大块还冒着热气儿的鸡腿儿,嘴上噙着那止不住的笑意。     嘛?     那油汪汪的烧鸡香味儿钻进鼻眼儿,直达小猴儿饿的狼哇的胃,瞬间便消弭了她的怒气。     “够意思!”小猴儿扯嘴儿乐乐,不轻不重的捶了僧格岱钦肩窝儿一下,那模样儿像是十几年的交情一般,若是不知道的,真以为她们认识了许久,其实,不然,小猴儿真正与僧格岱钦的交情,也就只有这么几天,或者说,算上今日也不过是第四次。     不过或许是拥有同一个秘密,便是与人相交冷漠的小猴儿,也很难跟他划开楚河汉界,更何况,这僧格岱钦简直就是她的田螺姑娘,无处不在。     前几天才出了昌平境,御道不若从前那般宽敞,山路多,砂石也多,加之小猴儿养尊处优许久都不曾走过那么多的路,这才一日,脚就磨出了水泡,到了大军暂住小行宫修整的时候,她找一人没什么人的地儿,正挑着脚上胀的慌的水泡呢,这僧格岱钦就不知道从嘛地方儿钻出来,给了她一双新的靴子,只说了一句,“这底儿衲的厚。”接着人就没影儿了,若不是那靴子套在脚上,走路真真儿舒服,小猴儿几乎怀疑那一幕是自个儿幻想的。     紧接着,翌日霜降,天气骤冷,一大早上睡的迷迷糊糊赶去如厕的小猴儿,才出了茅房,便又遇上了僧格岱钦,他二话没说,塞给自个儿一个平实的兔毛里衬,又只说了句,“今儿降温。”等猴儿反应过来,他人又没影子了。     再有一次,便是昨日,昨日一大早,小猴儿一如既往的耍倔,撵走了小柴子,自个儿去刷延珏那尊贵恭桶,便是他没有闹肚子,可正常的五谷轮回总是有的,也不知道是近日的胃不怎么舒服,还是给那味儿熏的,反正还没等刷呢,小猴儿便吐的一塌糊涂,然而等她把胃都倒空了,带着一脸眼泪鼻涕的起身回来干活儿,却见那大石头块子的身影蹲在那儿,利落的帮她刷着恭桶?!     嘿!恁是兵营打滚儿,这哥们儿好坏一亲王啊,帮她刷恭桶?     小猴儿当时连摇头带惊叹的说,“呦喂,哥们儿,你太敞亮了,咱俩拜把子吧。”然,那僧格岱钦压根儿不搭腔,只抬胳膊擦擦脑门儿的汗,低沉的笑了半天。     笑笑笑,笑个屁啊!     小猴儿发现他这人特乐意笑,反正基本上她每次见他都在笑,也不管自个儿脸上那条大疤跟这动作多不协调,总之,鲜少有不撂嘴角的时候儿。     就像现在,当她把那鸡腿儿三下五除二变成了鸡骨头之后,意犹未尽的唆了着那小骨棒棒,那与她并排而坐的僧格岱钦又低低的笑上了。     “别咧了,那嘴咧再咧就坏了。”小猴儿翻一白眼儿,损着,僧格岱钦不以为然,反是哭笑不得的问了一句。     “你长这么点儿,咋这么能吃?”     “你懂嘛,吃嘛嘛香,能吃是福,知道不?”小猴儿仔细的啃着那鸡骨头膜出,那薄薄的一层脆骨,那一排小牙利落的成排磕过,仔仔细细,不留片甲,那模样儿直让僧格岱钦后悔,怎么没拿一整只鸡过来。     不一会儿,那鸡骨头,遍被小猴儿吃成了狗瞧见都愁没地儿下口儿的‘狗不理’,她扬起胳膊,把那鸡骨头抛到湖里,丢的老远,待坐下了,瞥了眼身边儿双手拄在身后,仍是一派笑脸看她的僧格岱钦,邋遢的把手上的油在身后儿蹭了几下,一派了然的说。     “有嘛事儿,说吧。”小猴儿不信他待了这么久,会是只为了看她吃鸡腿儿,当然,她只猜对了一半儿,僧格岱钦今儿确实有事找她,可他才刚那一刻钟,确实只为了看她吃鸡腿儿,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吃东西,那般狼吞虎咽的,就好像这顿儿不吃下顿就没了一般,说实话,那画面并不美,可他莫名觉得,只是这么看这,她整个人都活生生的,有那么一刻,僧格岱钦居然给自个儿脑袋里钻出来的想法儿吓着了,从来没吃过,也厌恶荤腥的他,居然有种想要跟她分吃鸡腿儿的冲动。     当然,天色昏暗外加沉迷鸡腿儿和少一根筋的小猴儿并没察觉僧格岱钦这一系列的想法,她现在琢磨的满脑子都是,僧格岱钦如今来找他,十之**只有一件事。     果不其然,不出小猴儿所料——     僧格岱钦说:“才刚晚宴的时候,来人报,约一个时辰后,外扎萨克的扎萨克图汗驾到。”     沉吟半晌,小猴儿讥笑道,“他是理藩院尚书,自是会一起的,对吧?”     僧格岱钦点点头,听着那小拳头里陡然攥出的咔咔响声,只见小猴儿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看向不远处,眯起了眼睛。     果叔叔,不,果齐司浑,十年了,咱们终于又见面了。     ------题外话------     睡醒了,才发现没过审,又传的——     这算昨儿的,今儿还有。     骂吧,骂吧,让骂声来的更猛烈些吧。           第一百回 此恨绵绵无绝期 今昔轮回当年情 - 痞妃传 - 鎏年     僧格岱钦说:待会儿皇上过去,那边儿守卫很多,你千万别轻举妄动,或者等这头儿的宴会结束,你偷偷跟在我身后,我带你去。     当然,僧格岱钦的好意,小猴儿心领了,现下她同延珏如此紧张的关系,她怎么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大张旗鼓的跟僧格岱钦共同出入。     其实小猴儿心如明镜儿,她该理智。     可全然的理智,是神,不是人。     尽管小猴儿告诉自己几百次,她不应该现在去,也不应该这么就去,可腿到底是不受控制的飞奔在理智之前。     如意洲上的晚宴还在继续,而此时万树园的七丈二尺的御幄蒙古包前,八旗各色盘龙在风中烈烈飘着,簇簇火把前,映着的是两排铮铮甲胄守之的宽路,随着一声闷响鸣角声,只听总管太监戴荣一声尖而细的吆喝――“宣扎萨克图汗觐见!”     只片刻,但瞧不远处,疾步行来十余人,打头是一头戴瓦楞帽的蒙古贵族打扮的肥硕中年人,他的身后随行一众皆是贵族服饰的男子,只除却二人,其一,便是他左侧的穿着一身儿红艳艳瘦且细长的蒙古贵族服饰,头戴珠宝的姑娘,从她步子的欢脱和腰间所系的腰带来看,该是个未婚的,而他的右侧,则是一个穿着大清官服佝偻的有些厉害的瘦小身影,如果不是那官服上让人无法忽视的仙鹤补子,小猴儿几乎不敢认――     “果齐司浑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谦恭而带着书卷气的声音响,毫无预警的进了小猴儿的耳朵,她这才发现,原来竟是那么的熟悉。     “小猴子,看果叔给你带什么来了?”     ……     “这是果叔家的丫头,叫仲兰,以后就拜托咱们草原小霸王多多照顾喽。”     ……     “将军,皇上谴人送来密旨,让您夜探格齐汗大营,察探粮草辎重……将军,您多多保重!”     ……     “回皇上,将军所言密旨,微臣不知,也从不曾听说!”     ……     “事情已查明,密旨乃石敢一人信口雌黄,其所言察探粮草辎重是假,通敌叛国才是真,微臣请旨,应将判将石敢,斩立绝!”     ……     回忆是个神奇的东西,有如沙尘般,细碎开始,涌泉在后,在一番戾沙割肉,狂风肆虐后,小猴儿忽然,看到了那片曾经有她和他们的大草原。     三岁的小猴儿,有了烦恼。     她双手抱头的躺在草原上,皱着眉头翘着脚儿,冥思苦想,为什么阿玛不肯教她骑马?     她跑去问额娘:阿玛怎么了,为何这些天都闷闷不乐?     额娘说:你阿玛这段日子正为军饷短缺愁着呢。     小猴儿问:什么是军饷?     额娘说:傻丫头,军饷就是银子啊。     小猴儿:银子?那是不是有了银子,阿玛眉毛中间那丑死的结儿就打开了?他就有心情教我驭马了?     额娘笑笑:说的轻松,哪里又是容易的事。     切,不就是银子么,她石猴子在草原上朋友多着呢,弄点银子还不容易么?!     xx,快,我要银子,有多少拿多少!     xx,都拿来,都拿来,快点,越多越好――     xx,不给我揍你了……     ……     于是乎,‘交友广阔’的‘草原小霸王’在折腾了一天,跑了不知道多少个蒙古包后,终于累的气喘吁吁的闯进了阿玛的将军帐。     “阿玛,别愁了,银子的问题我解决了!”当小猴儿一派豪气的将那肉滚滚的小手摊在石敢面前时,只瞧着那小手抓不住的一小把碎银,整个愁云笼罩了几日的将军帐里,爆出了阵阵大笑。     起先小猴儿还以为是终于有了银子大家是太高兴了,她还引以为傲的站的直挺,骄傲的笑着,可到后来,她发现她越是笑,那些个将士叔叔伯伯们笑的越厉害。     直到石敢哭笑不得的抱起的小猴儿,“我的傻闺女,你哪儿来这么些银子啊?”     “都是朋友给的!”     “哈哈!不愧是我石敢的女儿!”     小猴儿当时颇为骄傲的笑了,甚至五岁以前,她一直都以为那件事儿亏得有她周旋,这也一直是她引以为傲的一件大事,直到她跟人家吹牛,被额娘揪回来教训一顿,她才知道,原来当时的军饷问题,不是她解决的,而是果叔的来到,带来了御批的银子。     额娘说:你果叔出身钟鼎世家,他阿玛在朝中极有势力,有他来做你阿玛帐下的参赞,是你阿玛的福气。     彼时的小猴儿并不知,何为势力,但她对这个果叔印象极好,因为跟阿玛帐下的那些粗汉子都不同,瘦瘦小小的果叔有一张极为清秀的脸,那张脸甚至比很多草原上的娘们儿们的脸还要水灵儿,而且与那些个见面就捏她脸的粗鲁的叔叔们不同,果叔永远都是弯下身来笑眯眯的同她说话。     她同阿玛说:果叔叔要是阿姨就对了。     石敢哭笑不得的佯怒道:胡闹!跟娘们儿有什么关系,你果叔那个叫书卷气!你该多学学才是!别一天天跟个淘小子似的,泥里打滚儿,草地上翻的!     小猴儿不服气:学就学,不就是书卷气,那有什么难的!     五岁的小猴儿许下豪言壮语后,接着便带了一碗最爱吃的**,去寻了果齐司浑的营帐。     小猴儿从小与各色营帐打交道,却从没见过如此样式的,当她仰着头环视这不小的帐房里那些个没见过的根雕,比她还大的奇石,还有那她掰了全部手指头都没数过来的毛笔架子,还有笔她还高的瓷盆里游着的那些小鱼,凡此京城纨绔子弟喜好的种种,对于她这从小草原上长大的孩子来说,实在是新鲜的不能再新鲜了。     “那个小娃娃是谁?”小猴儿指着那壁上挂着的一副画里,一身旗装,拿着书卷的小女孩儿,好奇的问道。     “是小女仲兰。”果齐司浑笑笑,从一个精致的匣子里拿出了一个没见过的奶冻子似的东西给她。     小猴儿攥着,小孩子习惯的闻闻,又舔舔,尝到了一股子甜味儿后,确定是吃的,才放心的送进嘴里。     “嗯,嗯,是什么呀,真好吃!”小猴儿打小三大爱好,吃,睡,骑马。     “是豌豆黄,我们京城三月初三必吃的东西。”     “京城?有咱们三娘子城大么?”     果齐司浑笑着点点头,“当然。”     “那,那京城还有哪些好吃的好玩儿的?”     小孩子总是好奇心强的,顺着这个豌豆黄,算是让她找到了话儿,她没完没了的好奇宝宝似的问着,果齐司浑道是特有耐心的给她一一讲着,从京城的那些新鲜,一直讲到他曾去过的江南的那些新鲜吃的,新鲜事儿,这一讲,便是一下午,等到小猴儿从他的帐里出来后,全然忘了自个儿是来找书卷气的,她只记得自个儿脑袋里罗列的一个长长的菜单……     比她两个还高的大糖葫芦,吹成各式各样小人儿的糖,把鸡脑袋塞到咯吱窝里的窝脖儿,闻着臭吃着香的臭豆腐……     小猴儿当晚做梦,梦里是那处处喧嚣的大集,各式各样的好吃的,好玩儿的都围在两边儿,翌日,她没出息的流了一枕头的口水。     此后,有一段时间,她几乎天天都去粘着果叔叔,缠着他给她讲那些好玩儿的,好吃的,逗趣儿的,而时而不时,当他讲到他闺女仲兰时,小猴儿也会东问问,西问问,时间久了,竟也像是认识了她一般。     在小猴儿心里,这比她大一年多的仲兰,是一个生的粉雕玉琢,成日拿着书卷的大家闺秀,果叔每次说到她,总会骄傲的说:仲兰五岁便能背下唐诗百首,夫子们都说她孺子可教也。     跟一般的小孩儿不同,这假小子长大的小猴儿非但不妒忌,还一直唠叨着果齐司浑:让仲兰来草原吧!来吧!来吧!来吧!到时候她教我认字,我教她骑马!我的骑术,可是从来没外传过哒!到时候我们一文一武,称霸草原!     小猴儿就这么盼了仲兰一个多月,别说,果齐司浑还真就给她接来了,只是――     “小猴子,看果叔给你带什么来了?”     才摔跤胜了三个班儿大班儿小子,小猴儿邋遢的蹭着一脸灰土汗,朝果齐司浑跑过来,站定后,小猴儿的视线已经都在那个他身边儿那个身着一席月白旗装的小女孩儿。     “这是果叔家的丫头,叫仲兰,以后就拜托咱们草原小霸王多多照顾喽。”     果齐司浑简单介绍了介绍,便被一个将士喊了去,于是当时,便只剩她和仲兰,小猴儿好奇的看着粉雕玉啄,脸嫩的跟水豆腐似的仲兰,呲牙笑了一会儿,接着便本着‘地主之谊’相当豪气的上前揽过仲兰的肩膀儿,大方的到,“走,请你吃包得格烤羊去!”包得格的蒙古话石头的意思,要说着包得格烤羊,绝对是招待贵宾的,至少她从不颐指气使家奴的小猴儿是头回打算请人吃,只是她的一腔热情,却偏生浇到了一块儿冰上。     不,不是冰,是自以为是的冰。     “走开,你的手恁脏,离我的新衣裳远点儿!”自幼爱干净的仲兰闪身躲开了小猴儿,一脸嫌恶的掸着身上的灰,兹这一个动作,就彻底激怒了小猴儿!     她石猴子从小到大,都是泥坑儿里打滚儿的,什么时候让人嫌弃过!     “操,真他妈矫情!”小猴儿是从小兵蛋子堆儿里窜来窜去的,那些个糙话自是有模有样的学了不少,便是额娘阿玛几次三番的骂她,她也没改的多明白,她觉得说几句脏话,既豪气又不耽误喘气儿,可这话儿落到了从小书堆儿里爬出来的仲兰耳里,便是万万不可思议的事儿了。     “你!你!你这小小年纪,怎如此粗俗!”仲兰替她羞的脸红的跟什么似的,她踉跄的退了几步,那水汪汪的眼睛,写满了嫌弃二字。     嘿!恁说她草原小霸王,嘛时候不都抢着跟她玩儿,什么时候受过这个!     那淘小孩儿的心总是抹了泥巴的,兹瞧着这个自个儿盼了个把月的仲兰,一脸和稀泥的站那儿,小猴儿就满心烦躁,接下来,压根儿都没走脑,一股子浑劲儿上来,她三步一窜,真像猴儿似的一囫囵攀在她的身上,用她那脏手,泥巴身子,土鞋底儿,一处都不放过的,连糊弄头发,带扯耳坠子,给仲兰折磨的吱哇乱叫的。     等小猴儿泄够了气,从她身上下来时,仲兰瞧着自个儿一身干净的衣裳,满是泥污,哇的一生哭了起来     烈日下,看着那狼狈的小姑娘,小猴儿扯嘴儿,邪气的笑笑。     “活该。”     至此,两个原本一文一武的小巾帼组合,从此却彻底结下了梁子。     ------题外话------     呃……好好的一段回忆只写了一半,真不想传,不过都说传了,先凑合看吧…           第百一回 石敢当生逢变故 想过往面目全非 - 痞妃传 - 鎏年     冤家宜解不宜结,可一旦结了却也不易解。     小猴儿与仲兰的关系,套用北方的一句俗语,这俩孩子,压根儿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自那日的不快之后,便是二人住的近,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是一个仰脖,一个撇头,谁也不乐意搭理谁,有幸的是,小猴儿日日大草原上野着,仲兰则大部分时间窝在帐里吃书,俩人的交际到也不算多,开始的时候,大人们还经常掺和掺和。     阿玛说:你是主,人家是客,你这日日不理的,我们草原上可没这么个待客法儿。     额娘说:什么都是你有理,惯说人家会气,若是额娘小时候,才穿的新衣裳被你这泥猴儿那么一囫囵,我也定是要恼的。     孟姨说:小姐,你就别跟她置气了,那个仲兰性子傲也是情有可原,我听说她是个妾生的,因为参赞大人膝下无一子,才给当成千金养的。     切,妾生的怎么了!我烦她,又不是因为这个!彼时的小猴儿并不懂何为妾生,而那日孟秋抱着她,也不管她能否听懂,总之跟她说了许多。     孟秋问:如果将来孟姨有了孩子,你觉得如何?     小猴儿说:自是我小猴儿的亲弟亲妹!额娘也绝对会视如己出!孟姨,怎么好好的说这么见外的话!     孟秋摇头笑笑:不是见外,你与夫人待我好,我当然知道,可你们这样想,别人不会,便是当作小姐养大,也终究是个庶出,出身也罢,将来也罢,凡事都低人一等,就说那个仲兰,你想啊,她若不是这般出类拔萃,而是无足轻重,许是她们那个高门大院跟本容不得她,说到底,不过是个性子硬的可怜孩子罢了。     小猴儿噤噤鼻子:可怜?可怜个屁!     气话是这么说,可孟姨脸上的那个莫名的忧伤也让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当天晚上,小猴儿跟她的那些小兄弟们一块儿下双陆棋的时候,她沉着脸别扭的‘下了命令’:你们听着,那个仲兰,只有我能讨厌她,你们都不行,要是谁欺负她,被我发现了,那谁也别想好过!     当然,任何行为都改变不了,小猴儿还是烦她,懒得搭理她,虽说很多时候,有谁给她送了什么好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她都会让孟姨去转交给她,或者说是阿玛送的,或者说是额娘给的,反正绝对不能说是她送的就是了。有时候,孟姨也会带着一些别致的砚台,磨床,手抄三字经之类的东西回来,说是仲兰给她‘阿玛’‘额娘’的还礼。而小猴儿每次享用这些‘还礼’的时候,要么弄的一鼻子墨,要么端着一本书憋的脸通红愣是一个字都不认识,每每到后来,她总是气鼓鼓的嘟囔着,这个仲兰跟本就是耍她!     俩孩子的关系就是这么‘别扭’着,到后来大人也不怎么掺合了,当时的小猴儿虽小,可从外头的那些伯伯婶子兴高采烈的脸上和激动的嘴里,她也知道阿玛他们很忙,说是又连续打了几场胜仗,额娘总是很兴奋的抱着弟弟跟她说:这场仗,一打就是十年,久的额娘都快忘了江南的风光到底是什么样儿的,现在终于要打完了,咱们可是要回去了,这感觉真真儿像是在做梦。     小猴儿糊涂了:回去?回哪儿去!我才不要离开草原!我生是草原的人,死是草原的鬼!     额娘嗔道:瞧瞧你这土匪样儿,真真儿是老天可怜我,瞧着我这丫头给这草原生生炼成了一野猴儿,舍不得让你弟弟也长成一猴儿来气我。     小猴儿顶嘴:哼!猴儿怎么了,美猴王多威风!     真是的,那个破江南有什么好的,每次额娘说着说着想家抹泪儿的时候,小猴儿都不明白,那满地是水的破地方,上哪儿骑马驰骋去!还有那些个咿咿呀呀的戏,听上去像嗓子勒根儿绳儿似的,哪有草原上的歌谣爽快!     反正她生在草原,长在草原,她也喜欢草原。小猴儿从没想过离开草原,然却有一天,有些日子没见的阿玛回了营帐,也不顾他那一身的血腥味儿和尘土味儿,小猴儿直接扑了上去,她兴奋的问:阿玛又杀了多少敌人?     石敢宠溺的揉揉自个儿闺女的头,失笑道:你这丫头,人家的闺女听都不敢听,偏生你这日日喊打喊杀的,我瞧着啊,等阿玛老了打不动仗那天,就你这个花木兰替阿玛战前冲锋最合适不过了,哈哈。     小猴儿自豪的扬扬头:那是必须,谁让我是大清战神石敢的女儿!     石敢捏捏她的脸,逗道:呦,让阿玛瞧瞧,这脸皮何时变的这么厚了!学会王婆卖瓜,自吹自擂了。     小猴儿不服:我可不是浑说,城里那些人都是这么说的,他们说,敌人也说,您是天神下凡,所以才从未打过败仗!     石敢笑笑:但愿这仗能速战速决,阿玛也该带你这野猴儿出去看看了。     小猴儿缠着阿玛,表明了半天自己只喜欢草原,缠到后来,阿玛也没招儿只能哭笑不得尤她闹着,直到额娘过来埋怨他满身汗臭就抱孩子,阿玛才放下她,脱了盔甲去抱额娘,羞的额娘直红了脸,收到阿玛甩的眼神儿,小猴儿当即坏笑的抱了弟弟出去。     她明白的,自个儿不久又要有小弟弟了。     她非常惆怅的用自个儿那吃书不多的脑子想着,她叫猴儿,弟弟叫墩儿,再来个小弟弟,又该叫什么呢?     其实她非常不喜欢弟弟的名字,她总觉得,她叫猴儿,弟弟该叫虎啊,豹啊,什么的,多威风,偏生阿玛给起了这么一个名儿,每次她抱着弟弟,瞧着他那跟她一样一样的大眼珠子瞪眼儿瞧她,她都觉得这孩子是不是叫墩儿墩儿的给叫傻了?她跟额娘说过几次,可每次额娘都只会捂着肚子笑,要么就是摸着她的脑袋,一遍遍的傻丫头,傻丫头的唠叨,日子久了,她便更讨厌这个名字了。     可让她更讨厌的是,那个闷驴蛋总是把她错喊成墩儿。     闷驴蛋只比仲兰晚来了两个月,跟第一次见仲兰一样,都是先结下了梁子,可不一样的是,那个闷驴蛋的心胸开阔多了,也从不跟她摆尊贵的架子,虽然,他的身份可比仲兰尊贵的多的多。     关于闷驴蛋这个贝勒只与她一人说话这事儿,小猴儿也想不明白,她只知道,那段时间,人人见到她都说恭喜,就连额娘知道她的锁头是‘赔’给了闷驴蛋后,都不再恼她,而是摸着她的脑袋,感叹什么缘分长啊,缘分短的。     缘分?     猴子粑粑!猿粪个屁!     起先,在延琮日日跟着她的时候,小猴儿还给他那个皇帝爹的面子,憋着火儿不发,可这日子久了,她吃饭,他托腮看着,她睡觉,他搬椅子坐她旁边儿还看着,她骑马,他也骑马追着她,就连她上茅房,他都跟个旗竿子似的在外头侯着她,啊!啊!啊!啊!小猴儿崩溃了。     你有病啊!不是随御驾来打仗的么?!整日跟在我屁股后头算什么!看!看!看!看!看个屁啊!我脸上有花啊!还是有虾啊!你日日这么看,不恶心么?!不烦吗?!     ……不烦。     当闷驴蛋呲着那口白牙,瞧着她笑的时候,小猴儿恨不得抓着他的脑袋撞墙试试了。     可没办法,谁让他老子是皇帝。     就这样,日子久了,她也从怒火熊熊变成翻白眼儿,再从翻白眼儿到懒得生气,到最后,莫名其妙的习惯了他的跟着,还偶尔跟话少之又少的他唠叨几句,当然,这过程中有更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用他贝勒爷的身份确实帮她挡了许多责罚。     从前她淘气,惹事儿,额娘总是要罚她跪着或是其它,可打他跟着她开始,便是她捅破了天,他也总是挡在她面前。     她小猴儿也是个豪气仗义的人,久而久之,她便不讨厌他了,当然,只除了他错叫她墩儿的时候和被仲兰缠着他的时候。     每每看见那个死丫头跟在他的身后,问这问那的,恁是延琮一句话没有,她还是不厌其烦的问着,这时候,小猴儿都特气。     嘿!凭什么跟他你就不傲了!跟我说话就是一脸嫌弃!     当然,小猴儿好面儿的不会问,话少的离谱的延琮也没说过,仲兰缠着他问的是他远在京城的弟弟。     草原上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没多久,便到了六月,彼时,终于盼来了小猴儿最喜欢的那达慕。     那达慕是蒙古人除了新年外,最热闹的活动,每年的那达慕,草原上都好热闹,那些寺庙里的喇嘛都会出来祈福庆丰,当然,小猴儿最喜欢的是之后的射箭,赛马,和摔跤还有双陆棋比赛,去年的时候,都嫌她年纪小,额娘只让她跟着那些大孩子们下下双陆棋,可今年不同了,虽然仍不会拉弓射箭,可五岁的小猴儿已经是草原上唯一能驭成年阿吧嘎黑马的小孩儿了,在那达慕之前,小猴儿可是下了一翻狠功夫的练了好久驭马了,只等着那几天大展身手。     然,就在她新衣裳都备好的时候,传来了噩耗,额娘说:皇帝打了败仗,今年的那达慕办不了了。     小猴儿气炸了,她去找延琮,吼道:都怪你阿玛!我阿玛打仗从来没输过!你阿玛偏来搅什么局儿!     延琮捂住她的嘴,冷冷的瞄了一眼他身侧面色尴尬的太监,他第一次那么严肃的跟她说:这话不许说第二遍。     为什么不许说?!     年幼的小猴儿并不是很懂,可紧接着不用她说,整个草原的人都在说,因为紧接着没过多久,皇帝又败了一仗。     开始的时候,跟她一样,大家都在说,若是石将军来指挥,定是不会败,可过了几天,却不知道是谁先说的,说是皇帝之所以会败,是因为军中有奸细,慢慢的,那些死了男人的姨婆们,都开始骂上了那个缺德奸细。     小猴儿是疾恶如仇的,她也曾拿着匕首扎过树干,狠狠的骂过,若让她知道这缺德的奸细是谁,定饶不了他!可紧接着,闷驴蛋就会摸摸她的脑袋叹气。     不同于粗枝大叶的小猴儿,自从仲兰来到归化后,便不是每天,也总会每隔几日去不远处的军营给阿玛送些精致点心或是那些熬几个时辰的汤什么的。     孟姨说:这孩子累啊,恁是她爹,也要废心思讨好。     小猴儿不是很懂,又有些明白,反正那日,她也不知道自己抽了什么邪风儿了,当瞧见那个步子小的不能在小的死丫头小心翼翼的端着一个明显让她有些吃力的食盒儿出了营帐,她驭马横在她的面前,她说:上来,我正好也过去,顺便捎你。     仲兰上了马,从轻轻把着她的腰,变成紧紧攥着她的衣服,小猴儿坏心的夹了几下马肚子,当马飞驰起来时,她别过头瞧瞧那个脸煞白却死咬着下唇的死丫头,她哈哈哈的笑了一路。     当熟门熟路的到了军营,瞧着那个下马便狂吐的仲兰,小猴儿原本要撤走的脚又转了回来,搀上仲兰那月白色衣袖的时候,她这回道是没矫情的躲她依然脏兮兮的手,而是不冷不热的跟她说了句谢谢,‘谢什么谢,用不着。’小猴儿别扭的说着,手却一直搀着她,替她嘴欠的问了一句:果叔呢?     一个营兵答她:参赞大人才从御帐回来,这会儿该是去了将军那儿。     小猴儿倒也不意外,额娘说过:你果叔叔小时候是皇上的哈哈珠子,跟皇上可是一块儿长大的,自然关系是极为亲密的。     听是阿玛的营帐,小猴儿更是‘自然而然’的带着那死丫头一起过去了,只是,不若平时她直来直去的没人拦着,那天她俩被几个营兵拦在门口,说是里头有要事相商。     嘿!小猴儿的脾气和好奇心都上来了,什么时候果叔跟阿玛说话,都不让她们听了!     于是,她眼珠子一转,便拉扯着仲兰绕到帐子后身儿的窗子边儿上,逼着并不愿意如此‘粗鲁’的仲兰,陪她一起听墙根儿。     “皇上怎么说?”     “将军,皇上下了密旨,让您夜探格齐汗大营,察探粮草辎重。”     “当真只是察探粮草?”     “将军睿智,皇上虽没明说,但言谈间几次说着,当下,必须揪出这奸细之人。”     “莫非,皇上的意思是,顺势打狗?”     “正是,不管将军带回来什么消息,那奸细定是坐不住的。”     “哎……虽不是上上之策,但当前,却也算的上乘之策了。”     “只是……敌营危险,将军无比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司浑勿念,论起谋划人心,石敢愚笨,可若论刺探,石某却是当仁不让,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去给点几个信的着的人,现在便上路。”     “将军,多多保重。”     “放心吧,司浑。”     当时就差耳朵掉进帐内的小猴儿绝对没有想过,这句话,居然会是她最后一次听阿玛说话。     当晚,在她陪着那个边走边拍着身上灰尘的仲兰把食盒送给果叔后,她做了一个伟大的决定。     她跟那死丫头说:“喂,咱俩别走了。”     仲兰也不说话,看怪物似的看她。     “瞅什么瞅,难道你不好奇,明儿我阿玛回来后,打出来的那个奸细是谁?”     仲兰还是不说话,可那眼睛却是大了一圈儿。     于是乎,当晚两个人真就没走,问题又来了,俩丫头赖在军营不走,藏哪儿啊?     嘿,这容易,因为小猴儿这话说完没一会儿,那‘跟屁虫’便出现在她身后。     便是小猴儿自幼在这军营长大,也不如这贝勒爷一张脸好使,延琮连话都没说,只伸手指了一下营帐,三人便有了一间绝对算是大的住地儿。     这一晚,小猴儿到是一如既往的自在,一会儿翘脚吃点儿那些皇宫里的厨子做的精致点心,一会儿在托腮想想,明儿会是何等惊险,延琮也是如往日,只是安静的坐在小猴儿的身边儿,除了看她,还是看她,直到小猴儿困的趴桌子上睡着了,他才抱起她,也不避嫌的跟她躺在一张床上,拉被子睡觉,倒是难为仲兰这一晚,守着烛台,一直安静的看书,待到实在乏了,趴在桌子上,也睡着了。     许是都睡的太晚,到了第二日快晌午的时候,这三个孩子才先后醒了。     原本小猴儿还在跟延琮吼着,“谁让你跟我睡一被窝儿的!”可紧接着,太监急匆匆的来报,便让所有人都怔楞了。     “六爷!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儿了,原来奸细是石将军!”     “你他妈放屁!我阿玛怎么可能是刺客!”     小猴儿翻儿了,鞋都没穿,就要下地揍他,可延琮拉着她,瞄了一眼那太监,只听他又支支吾吾的说。     “这么大的事儿,咱家哪敢瞎说,外头都闹翻了,说是昨儿夜里石将军连夜去会格齐汗,才回来就被抓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什么去会格齐汗,明明是皇上下旨让我阿玛去刺探敌情的!我昨儿亲耳听到的,是果叔传的旨!”小猴儿急的连连捶床,眼珠子瞪的老大的看着仲兰,“是不是!你也听到了啊!”     仲兰脸色苍白,唇角哆嗦。     “我问你呢,是不是!是不是!我们一起听见的啊!”小猴儿嘶吼着,看着仲兰,眼珠子越瞪越大,她看着,看着,看着越来越颤抖的仲兰,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     仲兰摇头,眼泪从眼睛里掉出来。     小猴儿泪滚烫的砸在了延琮的手上,她疯了似的挣扎着要往出跑,她抓破了延琮的脸,咬坏了他的手,踢青了他的腿,直到她脖子一阵钝痛,眼前一黑……。     如果一切是梦,该有多么好,梦醒了,她依然可以猴子似的骑在阿玛的脖子上,依然可以抱着弟弟,偷笑的看着阿玛怀中娇羞的额娘,她还可以听见阿玛宠溺的骂她,野猴子,我的小野猴子……     只是,这不是梦,小猴儿睁开眼后,她最爱的绿色的大草原,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他们说:皇上从未下过石将军所说的那封密函。     参赞大人用身家性命起誓,从未给石将军送过什么密函。     他们还说:参赞大人铁面无私,雷厉风行,在审过了那随行的几个兵后,他们通通招供,承认了随石敢去会准格尔格齐汗,并说,亏他里应外合,才让他拿下了那几乎不可能胜利的两战。又说,格齐汗曾许诺,若他归顺,封他做王。     皇上闻言,大怒,急火攻心,眩晕不稳,参赞大人当即请旨,将判将石敢斩立绝,以泄众怒。     数百兵将以命担保,却还是动摇不了怒极攻心的皇帝,皇帝当即一纸令下,五马分尸。     他们又说:石将军有一身硬骨头,五匹马扯了半天也没没扯开,还是一个怒极的小将用刀扎了马屁股,才生生拽开。     他们说:数百兵将随之抹了脖子,皇上接连抄了判将石敢的家,二百一十五口,斩立绝。     他们说:石敢之妻,石敢之女,石敢之子,一早收到风,潜逃。     小猴儿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消化这一切的,也不知道延琮带着她在马上狂奔了多久,更不知道是如何在城外见到那心如死灰的抱着弟弟的额娘。     她只知道,他们一路往西跑,跑啊,跑啊,跑升跑落了几个太阳,跑到马累的腿软的跪在地,跑到额娘终于仰天失声痛苦。     闷驴蛋抱着她,她难得的安静,没有哭。     她问额娘:你们怎么出来的。     额娘说:你阿玛的一个副将接了我们出来,还给了我这个。     那是一封信,不长,只有两页纸,小猴儿不识字,她把信递给了闷驴蛋。     那许是延琮一辈子话说的最多的一天,他操着干哑的嗓子念着那上头的内容。     “……果齐司浑为一己私利,谄媚皇上,造谣奸细之事,又假传圣旨,引将军如瓮……若将军在天有灵,愿冤情昭雪,大仇得报!”     听着那长长的故事,小猴儿一夜长大。     ------题外话------     这个故事我写的是倒叙,插叙加上各种叙,虽是大框架有纲,可细节处也许也会有错误,一个好的故事是在挑茬中完善的,总之,欢迎大家来找茬儿,算是帮助小年儿完善整个故事,三刻有歪睿马齿。           第百二回 傻格格真痴真颠 万树园迷雾重重 - 痞妃传 - 鎏年     “小野猴儿,来,给阿玛瞧瞧……”     ……     “额娘怎么生出你这么一埋汰猴儿……”     ……     “姐……姐姐……墩儿…。墩儿饿……”     ……     “墩儿……别怕……我会永远陪着你……”     ……     记忆如暴风沙尘,不来则以,一来便带着排山倒海的势头,抽筋扒骨,吹的全身没有一处好地方。     小猴儿怔楞的站了许久,她觉得自己满面泪水,可她呆呆的伸手去擦,却是干涩无比,也许,这便是谷子常说的,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     她不只一次问过自己,恨果齐司浑,恨仲兰么?     ……其实,她不知道。     许是她天生心狠,她比谁都清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可如果不恨,她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了。     有时候,你想念一个人,会想不顾一切的扑到他身边,可更多时候,如果你恨一个人,那种不顾一切会被放大十倍,甚至百倍。     纵是小猴儿心中有一万个明白,以她今时今日的身份,出现在那里,绝对不合适,可手与脚,正像她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一样,完全不受理智支配。     “诶,诶,公公,过来一下,过来一下。”     蹿到不远处茶水帐的小猴儿身子鞠的厉害,跟那才出来的端着茶盘的太监小声觑着。     “什么事儿啊?没看见我这儿忙着给御帐送东西呢么!这可是扎萨克的宝星格格点名要的**,待会儿凉了,咱家可担待不起!”那太监吊着嗓子,牛气的很,说罢又瞄瞄跟他们宫里的太监衣裳不同的王府太监装扮的小猴儿,“诶,我说你哪儿的啊!”     小猴儿低着头,转悠转悠眼珠子,片刻沉声道,“大爷帐下伺候的。”见那太监识趣的留了步,小猴儿又恭敬道,“大爷让小的来传个话儿,烦请公公借一步说话。”     没错,这一招儿扯虎皮,拉大旗,屡试不爽,管这太监究竟信服敏亲王与否,都不会顶着锅盖全然不识趣儿。     至于之后的过程,不过是流氓骗子的老套路,跟小猴儿来时骗那‘小栗子’一样,待到背光无人的地方,说几句卖关子的话,再骗过他那手上的托盘,接着趁其放松警惕,再抄后脖颈子砸过去。     只是这一次,这人倒霉,待见仇人的小猴儿总是有几分忿恨,砸的时候,难免手劲儿过大,他利利索索的吃痛昏了,而彼时换上他衣裳的小猴儿,端着茶盘的手,酸麻的有些颤抖,等万般‘恭敬’的随着几人弯腰的进了营帐后,只是瞥见那果齐司浑的一双永远内八字的脚,她紧紧攥了托盘一下的手,竟不小心让那**溅到了那个宝星格格的一身红的刺眼的裙子上。     “诶,你!你这奴才!没长眼睛啊!”     “格格息怒,格格息怒,奴才无意,奴才无意……”小猴儿赶忙‘奴才像’的跪地连连磕头,那脑门也没‘吝啬’的碰碰磕的直响,而那给丫鬟擦拭的宝星格格一派不饶人的抱怨着,“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裙子!就这么!哎呀……洗不掉可怎么办!”     “都怪你这笨奴才!都怪你!”     “是奴才不是,奴才的不是……”小猴儿依旧乓乓乓的磕着头,声音‘卑微’而‘颤抖’,而那无人能瞧见的帽檐儿底下的嘴儿,却是扯了一抹讥讽。     白痴。     这是初见毛伊罕,小猴儿给她的判词,而且难得的是,在她们此后纠缠在一起的人生里,她从未改变过这个想法儿,而这个毛伊罕,到底也没辜负小猴儿给她下的结论,这个白痴丫头,真真儿就痴了一生,死在她怀里时,她依然一如今日初见,瞧不出个眉眼高低,一生也没分辨明白中原人的复杂。     比如说现在,她压根儿没搞清楚状况,恁她封号宝星格格,可她是外藩蒙古的格格,换句话说,她的骄纵,踩的不是她一个宫里小太监,而是亵渎了大清朝的尊严,也变相欺了御坐上皇帝的面子。     “闭嘴,不得无礼!”扎萨克汗王的一声怒喝,比小猴儿期待的晚来了一小会儿,在她‘安守本分’的退到一侧的太监堆儿里后,只听着那白痴格格忿忿的嘟囔着,“阿爹恼我做甚!都是那个奴才!这可是我最喜欢的裙——”     “还说,讨打不是!”     “阿爹恁坏,毛伊罕再不喜欢你了!”到了尾声,那骄纵的动静儿居然出了哭腔儿,而那扎萨克郡王叹气跺脚,接着起身作揖与一直微笑不语的保酆帝揖道,“让万岁爷瞧笑话了,我这丫头长这么大,头一回出了扎萨克,小地儿出来,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哎……臣下都替她臊的慌!”这扎萨克汗说话间蒙古味儿甚浓,可那言谈说笑间的‘谦卑’与‘臣服’却是打中了保酆帝的红心。     保酆帝一声爽朗的笑来的不早不完,“诶,女儿家么,骄纵些好!朕倒是喜欢你们家闺女这性子!像蒙古人,直爽!”说罢他又笑笑对抽噎的毛伊罕说,“宝星,别哭了,你阿爹不要你,你就随皇伯伯回北京城,皇伯伯来做你阿爹,可好?”     “嗯!我再也不回扎萨克去了。”毛伊罕边抽搭着点头,边赌气的瞧着自个儿阿爹,瞧的向来宠她的扎萨克汗哭笑不得的看着保酆帝连连摇头,半晌笑道,“万岁爷仁慈,肯替臣下收了这个烫手山芋。”     “谁是烫手山芋!”毛伊罕不依不饶,竟站起来,走到营帐简席中间,自辩起来,“阿爹浑说,我毛伊罕可是我们扎萨克上最漂亮的姑娘,我马骑的好,书读的多,还会说满语和汉语,而且!而且!我出过痘儿,身体强健着呢!”     许是她那口气白痴的离谱,让小猴儿那始终瞄着果齐司浑那双内八字脚的注意力,转到她的身上去,她偷摸瞥了一眼那‘扎萨克第一美女’,小猴儿差点儿没心没肺的笑出动静儿来。     但瞧那丫头掉人堆儿里并拉不出来的长相里,脸上布着星星点点的几粒儿小麻子和雀斑,小猴儿明白了。     难怪她叫毛伊罕,那卅字在蒙古话里头的意思是,丑丫头。     “瞧瞧,也不嫌臊,带着这丫头出来,臣下真是不知道脸往哪儿摆了。”屋子里让那宝星格格逗的一片笑声后,那扎萨克汗王哭笑不得道。     “诶,朕到不觉得。”保酆帝忍俊不禁的道,“你瞧瞧,你这丫头,可不是正正给朕准备的么!”     “宝星。”皇帝慈爱的唤着,也不恼那连跪都不知,只直勾勾也不知避讳看着他的毛伊罕,他说:“你这性子,皇伯伯很是喜欢,皇伯伯家有五个儿子,等过几日秋狝的时候,你都能瞧见,到时候你看上哪个,跟皇伯伯说,朕给你做主!”     “我才不——”毛伊罕的反驳才说几个字,紧接着便被扎萨克汗的‘谢主隆恩。’以及以果齐司浑为首的一众人,跪地庆贺,“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的声音所淹没。     小猴儿跟着一众奴才跪地,她瞄着那个急的直跳脚的白痴格格,无奈的翻了一个白眼儿——明明是一早订下事,她说不有个屁用!     接下来,在一片虚以萎蛇的恭贺声中,小猴儿侧耳听着保酆帝转瞬又与扎萨克汗万般随意的说起了降低岁贡与驻兵管制等问题,当然,无论是恩威并施或是连敲带打,那些都与她无关,她关注的是果齐司浑的一字一句。     比起从前,他的话变的少之又少,可就是那么恰好,每一句不是替皇帝敲到了点儿,就是奉承的极为恰好。     小猴儿袖子底下的拳头攥的发麻,彼时她脑子里绕着的,全是延琮那干哑低沉的声音,果齐司浑为一己私利,谄媚皇上,造谣奸细之事,又假传圣旨,引将军如瓮……若将军在天有灵,愿冤情昭雪,大仇得报!     是的,她一定会报仇,而现在,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有一点,小猴儿心如明镜儿,猎鹿,要的是稳准狠,而猎狐,则是要屏住呼吸,翘首以待。     她,必须比他更要沉的住气。     只是,这天有阴晴,气色不定,就像小猴儿随着一众太监相安无事的退下时,在脚下水坑里所踩碎的残月倒影,乱七八糟只需一瞬间。     就在小猴儿安全的避过所有人的视线,点着脚尖儿要回到那打晕人的背光地界儿换回衣服,准备悄悄撤离之时,她人还未到,却听见那原本无人会到的旮旯里,齐整整的脚步声才至。     “大人,死了……标下认得,这人是内务府的,跟着伺候的万岁爷的!”     “诶!这儿还有一件衣裳……是随行亲王府太监的!”     “……不好,可能是混进来的刺客!快!去围了御帐!保护皇上!……你,还有你,带人去搜人,尸体还热着,应该不会跑的太远!”     “切记,先不要声张!不要放过任何一个面生的太监!”     “快!”     “……”     急促的吩咐,混乱的脚步,拔刀的声音,种种乱七八糟的动静儿让小猴儿脑子一懵,脚比脑子反应快一步,转身撒腿就跑!     那个太监死了?!     不可能!就是她手下的重了些,也连血都没见,怎么就死了!     夜里的冷风吹的小猴儿的脸生疼,她撒腿跑着,她想不到这个倒霉的太监是怎么死的,可她知道,若是现在顺藤摸瓜的抓到了她,无论她有多少个理由去说明她没有动那个太监,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没有办法去解释,为什么她一个七福晋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做了这样的事……     不行,肯定得跑!她不能被抓住!     脑子转着,心里攒着,小猴足下生风,可便是她脚踩一双烽火轮儿,也碍不住阿灵敖利索的布出的那几百禁卫,就在小猴儿才跑了没多一会儿,那越来越多的火光,和那四下攒动的厉声厉色的禁卫,就已经把她逼到了一个假山后面。     听着外头一句接一句的“这边搜!”“那边搜!”,小猴儿捂着止不住喘息的嘴,尽可能的让自己发出最小的声音,她心里咒着,操,真他妈是出门忘看黄历了!倒霉到家了!     怎么办?     怎么办!     听着那越来越多,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小猴儿甚至拔出了小腿间的匕首,屏住呼吸,脑子里急转着,这时,只听不远处的阿灵敖厉声吩咐道。     “万岁爷有旨,去宫殿那边儿各个亲王处搜,反是随行在册的太监,一个也不要放过,挨个盘查!”     嘛?     小猴儿咽了一口唾沫,她知道自己今儿无论如何都得逃出这里,便是躲在这儿不被人抓着,一样也是死。     操!     低咒了一声儿,小猴儿硬着头皮探出了个头,贼似的察探着逃跑的路径,可——     这不看也就罢了,这一看,那黑压压星罗棋布的火把,虽是零碎,可恁是她眼珠子都撇出去,也没瞧见什么所谓的‘出口’啊!     介人他妈倒霉起来,真他妈是不喝凉水都塞牙缝儿!     小猴儿在心里骂了几百句不知谁人的祖宗,彼时零碎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从那地上越来越亮的火光影子,她甚至都感觉到不出片刻,自个儿仅剩的藏身之所便被发现了。     “走,咱俩去那石头后面瞧瞧。”那一二禁卫的声音几乎近在耳,小猴儿攥刀的手开始出汗,她提着一口气,脑子吊着神儿飞速的转着,是冲出去,还是拽过来杀了?!     妈的,躲的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待听到那一二脚步声走过来时,小猴儿脑子一热,心一横,抬起胳膊,攥紧了刀——     “走水啦!走水啦!”远处的呼声一声高过一声,叫的万般突然,万般恰好,瞧着就要到眼前的那两把火光当即旋踵,小猴儿心一阵狂跳!但听只隔着一座微不足道的假山的那二人扯脖子朝远处喊着——     “哪里走水啦!哪里走水啦!”     是皇贵妃娘娘的营帐!是皇贵妃娘娘的营帐!     快!快!快回来!先救火要紧!先救火!……     不远处的吆喝已经变声,瞬息间,只听园中脚步错乱,趁乱小猴儿探头望向了远处,但见那帐房一带,已有一处火光冲天,火势凶猛的让整个园中都乱了步调!     所有的禁卫一股脑儿的都扑向了那火势凶猛的营帐,恁谁都清楚,别管这起火的原由是什么,这皇贵妃可是皇上心尖儿的人,若是她出了事,所有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园中已然乱做一团,彼时假山后的小猴儿皱起了眉头,才想着如何这么巧合便失了火,却在这怔楞片刻中,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谁?!”一声低喝,小猴儿条件反射的抬起胳膊就拿刀扎过去,然,刀还没碰到什么,手腕先行被人钳住了。     “还想扎哪儿,我这腰伤还没好利索呢。”压低的气声儿耳边窜着,听着熟悉的动静儿,小猴儿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她抽出那已经放松的钳制,把刀插回了刀鞘。     “你怎么跑介来了?”小猴儿仰头,看不清来人的脸,却瞧得清楚那脸上疤痕阴影。     “有话待会儿再说,咱们得先离开这儿!”僧格岱钦没多废话,而是一把抓起了小猴儿的手腕,扯着她就往假山的另一面跑。     很明显,僧格岱钦显然对这个园子比她熟悉的多,再加之前方走水,禁卫远比刚才松懈,僧格岱钦一股脑拉着她东跑西跑的跑了好远,直跑得小猴儿岔了气儿,渐渐跟不上他那两条比她长出许多的腿。     小猴儿大口喘气的喝着凉风,肋巴扇儿的一处嘶嘶的泛着疼,一张满是汗水的脸红的发紫,她咬咬牙齿撑着继续甩腿儿,可许是她安逸太久了,那引以为傲的体力都他妈快还给祖坟了,渐渐的那腿儿向灌了铅似的越来越沉,越来越抬不动,就在她抬腿如搬巨石的时候,那扯着她的僧格岱钦忽然停了下来。     眼见那高壮的石头块子蹲了下来,他松开她,拍了拍他那宽厚的背,伴随着一阵急急的喘息声儿,他说:“上来。”     连连喘息着,心都像要跳出来似的,逃命当下,知道自己跑不动的小猴儿压根儿没矫情,直接窜上他的背。     “谢了,哥们儿。”她咽了口唾沫,压住心跳,还住利落起身的僧格岱钦的脖子,自个儿全然累瘫的趴在他格外宽厚的背上,由着他背着跑着,满是汗水的脸被风吹的生疼。     草地,山路,拱桥,亭台,躲来躲去的不知穿了多少建筑,小猴儿心里不下十次感叹了这避暑山庄,它是不是阿玛口中天下最好的建筑,她不知道,她只知道——     操,真他妈大啊!     僧格岱钦终于停下了步子,彼时已是满头大汗,便是他身体极为硬朗,这样的负重狂奔也让他喘息的暂时说不出完整的话,便是他把着她两条腿的胳膊越来越抖,小猴儿也没急着卸磨杀驴,她搂紧僧格岱钦的脖子,抄着袖子给他胡乱抹了把汗,当触到他那额头的青筋时,她才脱口道:“跑不动了你不吱声,装嘛大瓣儿蒜!”     “……应……应……应该没事儿了……”僧格岱钦废了半天劲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便是小猴儿心凉,也觉得窝心,对着僧格岱钦没长眼睛的后脑勺,她死死翻了个白眼儿,也没给他留面儿的拍了下他已经被汗浸湿的脑袋,啐道:“笨蛋,一根儿筋,死心眼!”     僧格岱钦也不说话,只闷头哧哧的乐着。     “笑你大爷!长没长心呐!”小猴儿攥着拳头要擂他,却在瞥见他仍然因急喘而起伏的肩膀后,只是象征性的捶了一下。     僧格岱钦一松手,小猴儿跳了下来,绕到他累的弯腰拄着双腿的身前,原本打算问些什么,可僧格岱钦却抢在她之前微喘的道。     “万树园那头灭了火后,皇上一怒之下定要派人过来挨个宫搜的,你快点儿回去,先换掉这身儿衣服!”     换衣服?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小猴儿脑子忽然一转,眼儿倏的一瞪,“你说你怎么想的啊,声东击西是个好招儿,可你说你点哪个营帐不好,非得动皇上心尖儿那个!这没出事儿也就罢了,若是出事儿了——”     “火不是我放的。”     僧格岱钦一句话,直接给小猴儿整懵了。     ……     太监谁杀的?     火是谁放的?     真就那么巧合么?     脑子一团浆糊的小猴儿摸黑儿,一路躲着人回到了行宫,只偷瞄沿途表情呆滞的禁卫,便可知僧格岱钦的脚程快了一步,彼时万树园的消息明显还没传到宫殿区。     待她点着脚尖踏进延珏所在的院子,远比她想象中顺利,院子里的人并不多,加之此时天色已大黑,贴着墙角儿她背着亮儿,并没有人发现她,只是——     操!懒驴上磨屎尿多!     连日来已经习惯的小腹坠胀,让小猴儿狠狠的暗啐了一声儿,她知道追兵马上就到了,她该去立马脱了这身儿衣服,可——     天大地大,尿尿最大。     小猴儿懊恼的觅得一处背的不能再背的墙根儿,草草的撒了一泡,赶着投胎似的提着裤子,只是——     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混着佩刀磨擦的铛铛声儿不早不完的进了院子。     来的好快!     小猴儿当即利落的把那身儿内务府太监衣裳剥了个干净,可恁是她再快,也快不过‘有刺客’三个字的威慑力,几乎没有人能拦阻,那一众禁卫就铁着一张脸散到四处,各个屋子的灯接连打开,才刚还安静的院子里喧嚣起来。     抱着‘绝对罪证’的衣裳,小猴儿几乎脑子不用多转,她啐了一声调头就朝最里间儿的正房跑去。     ……     半晌,当那搜了整个院子都无所收获的禁卫站在唯一还未搜过的门前时,还是踌躇了。     “叨扰七爷休息,实属不该,可皇上下了口谕,今儿晚上,不能漏过任何地方,小的——”     “进来吧。”凉凉的有些沙哑的声音传出,众禁卫一同作了个揖,打头的说了句“冒犯”,便推开了门,只是——     本应该鱼贯而入的一众禁卫,全部止步门前。     “愣着干什么,搜吧。”延珏不冷不热的又说了一句,可仍是无一人敢动。     可不?!     此情此景谁敢动!     但瞧那带着酒气面色微醺的睿亲王,玄色单衣滑下露出半个肩头,此时侧卧在那大塌上,身下万般暧昧的压着一卷被子,而那被卷子露出来的脸,可是——     七福晋?!           第百三回 先来一更 - 痞妃传 - 鎏年     荒唐是个好东西,至少它让人看上去显得无比闲适。     诸如,醉态的睿亲王拥着‘私带’的七福晋,这一幕花前月下,实在让一众禁卫难以提高任何警惕,以至于,在他们硬着头皮在整个屋子草草走了过场之后,也没有一个人愿意触了那个浑主儿的霉头,敢将多一分的视线落在那个床榻上被被卷子过的紧紧的七福晋。     便是在那之后延珏又与那些侍卫问询了些许‘刺客’之事,也全然无一人察觉,那被卷子里的七福晋梳的是多么不合理的油光可鉴的辫子。     抱着那始终不曾放手,也不能放手的衣裳,小猴儿只能透过那被延珏随后放下的幔帐缝隙里,看着那坐在塌边上,与那些禁卫说话的延珏背影,发呆。     她缓慢的眨着眼,看着那湿粘的贴在他后背上的玄色的衣衫,当然,便是室内炭火才燃,并不是很暖,可在此情此景的‘暧昧’下,他那一身汗渍在任何人眼里都显得无比正常。     只有猴子心如明镜儿,这并不正常。     就在她才刚推门而入时,那背对这她正在脱衫的延珏甚至连头都没回,只一嗓子压着怒意的“滚过来!”,便将她扯进了幔帐,在她满脑子雾水的当下,没轻没重的连带所有东西一股脑的裹进被子,小猴儿并没有来得及问什么,接着那些禁卫便到了门外。     当那故意拽了半截衣衫露出膀子的延珏翻身骑上她的被卷儿之后,门被推开了。     彼时小猴儿呆楞的看着那些禁卫因为‘打扰’而低下的眉眼儿,她才回了魂儿。     这一切,如果说不是故意准备的,杀了她都不信。     禁卫们并没有多留,打千儿告退后,门又再次带上,小猴儿猛地起身,然却因为那被卷子裹的实在太紧,还没折起多少身子,脑子又咂到引枕上,小猴儿嘶了一声,只觉脑子被不软不硬的枕头撞的混浆浆。     她挤着眉眼看着那一动不动的背影,她觉得她得说点儿什么。     “……诶。”苍白的单音‘万中挑一’的出了口,才掀开被子的小猴儿欠欠身子,伸着食指轻轻杵了杵他的肩胛。     嘛?     是她的错觉么?她怎么觉得他在微微颤抖?     “诶……”第二个单音又出了口,小猴儿本想整张手拍上去再次确定一下,然,忽然的推门声儿,却让她条件反射的又缩回了被子。     不是回马枪,是于得水。     于得水鲜少未经宣昭便私闯进屋儿,可今儿却是小跑进来,连千儿都没打,只边喘息边擦汗,一张脸红的打紧,在延珏一声不耐烦的催道,“快说――”之后,他使劲儿拍拍起伏大劲儿的胸口,狠喘了几下,想要试图说话,却说不出来,憋的只能连连摇头。     延珏倏的站了起来,小猴儿发现他的背抖的越发厉害,甚至那两侧垂坠的单衣并遮盖不住的拳头都咯吱咯吱攥出了动静儿。     彼时小猴儿已经折起了身子,她下意识的爬到床边儿想要伸手握住了他攥的青紫的拳头,然才一搭上,那拳头却因于得水一句气喘不定的话松缓下来。     “没……没事儿……皇……皇贵妃娘娘和小世子,都没事儿!”     延珏再度坐了下来,才刚端着的过于直挺的背,耷拉了肩膀,只听已经平喘的于得水急急报着:“皇贵妃娘娘没事,只是受了些许惊吓,小世子虽是呛了些烟尘,可亏得一个行宫的太监不要命的冲进去,及时给抱了出来,太医说,也无大碍,调养几日便是。”     原来他是担心婉姨和淳伽。     “你介回人味儿挺大啊~”小猴儿逗着哏儿,试图轻松一下他明显紧张的情绪,然话音才落,忽的迎面一个巴掌,小猴儿没提防,直接给打的栽歪在了床榻上,脑子嗡嗡直响。     几乎是没多做任何思考,小猴儿倏的跳起来,反手就还了延珏一个巴掌,可才一打完,她便后悔了。     她闻的清楚,那来自他巴掌的味道,是火油。     “是你放的火?!”小猴儿瞪大了眼睛,嗓子因为音调抬高而变得有些尖细,她看着眼么前那虎口架着下巴,正着下颚的延珏,正用那混合着薄怒与讽刺的眼神回望着她。     便是他没回答,小猴儿也明白了。     真是他放的火。     怪不得他会一身大汗,怪不得他会紧张的颤抖,怪不得他会生气的呼她一个巴掌。     延珏是浑,可他不是混蛋,亲手去烧自个儿视如生母的婉姨和侄子,他不可能是麻木的。     而他之所以会放了这把火,即便小猴儿不想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可如果不是,他又何必这般恼她――     “对……”小猴儿只想说声对不起,可延珏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甚至没有咄咄逼问她的一切,只是像这些日子的每一天一样,他冷冷的扫了她一眼,视她如不存在般,只回头跟那个面色转白,无比局促的于得水道。     “更衣,去烟波致爽殿。”     ……     烟波致爽殿是皇帝在避暑山庄的寝殿。     往日的戌时已经早早睡下了,而今夜却是灯火通明,殿外的院子里是数百待刀禁卫,而殿内的御座下则是数十的皇子及内臣,众人一个个表情严肃的讨论今夜‘刺客放火’之事,御座上的保酆帝簇着眉,并不言语,一旁的话也不多的果齐司浑摆摆手,示意奴才奉了一杯茶过去。     还真是‘体贴入微’。     小猴儿心下冷笑,然再抬头时,视线却已经被微微倾斜的延珏挡住了。     没错儿,在被那些禁卫瞧见之后,不管她想与不想,也都必须随着过来了,当然,不是太监‘小栗子’,而是睿亲王府的七福晋。     刚才她跟着延珏才进院子的时候,除却一派了然的延璋,都是有些怔楞的,四皇子延琛还说着风凉话:“呦,还是咱们老七懂情趣儿,带个娘们儿都偷偷摸摸的,赶明儿哥哥也试试,尝个新鲜。”     “你道是想带了,它行么?”延珏那眼神儿在他跨间只停留一瞬,便拉着差点儿笑出声儿的小猴儿,给那个脸色铁青的延琛甩在身后。     介厮介张嘴,忒他妈损。     被他凉凉的大手扯着时,小猴儿心下忖着,彼时更因为他这许久不曾有过的护短儿行为,而心生一股子莫名的雀跃。     只是这种雀跃,只片刻,他便甩了她的手,原本小猴儿多少有些失落,可这种失落,在与也没怎么责怪的皇上说了几句后,不一会儿便被一种小猴儿人性中鲜少出现过的一种情绪所替代。     愧疚。     当看着延珏白痴似的晃悠着拨浪鼓讨好那个因熏烟而迷迷糊糊乏力的五岁孩子时,小猴儿袖子低下的手,抠了自己一下。     不过没用,即便她自个儿都感觉到指甲抠进了肉里,可没有丝毫痛楚的情况下,这样的举动,毫无意义。     婉莹是个如水般温柔的女人,便是她被呛的脸色苍白,却仍是微笑着一遍遍跟延璋与延珏说着,“都过去了,没事儿就是好事。”她拉着她的手说话儿,因为她才抠破的手指而慌着叫来了丫头给她包扎时,小猴儿从她那泛着暖意的眼睛里,看见了另一个影子。     她想,闷驴蛋的眼神真真儿像极了她额娘。     这会儿她才恍然觉得,这把火没出了大事儿,真好。     ……     殿内的讨论越发厉害,除却那几个并不多言的皇子和重臣,那些个大臣生怕自己的脑子显得没用似的,一个接着一个脸红脖子粗的踊跃发言,不一会儿,在只有一个太监尸体和一件儿亲王府太监衣裳的前提下,居然生生总结出了三个结论。     一,政治版:扎萨克汗表面臣服,心却不甘大清驻军的操控他们政权,故派了刺客,假扮亲王府太监,混入万树院,借机行刺,行事败露后,纵火。     二,宫斗版:杀人是障眼法,纵火才是真,有人想谋害皇贵妃娘娘。     三,谁也不得罪版:纯属太监之间的私人恩怨。     小猴儿坐在延珏身侧听着这些天马行空的废话,万分理解不发一语的皇帝,都他妈是废话,听不听都一个逼样儿。     反正不管怎么说,如今她已经以‘七福晋’的身份坐在了这里,那查到她头上的可能,绝对是微乎其微,至于延珏又知道多少,当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能放火护她,就说明他绝对不会供她出去。     小猴儿呷了一口茶,也静下心来低头琢磨着,如果火是延珏放的,那人是谁杀的?     如果这与她无关,真得是阿哥之间争斗的话,那也就当她赶巧倒霉,可这如果真得是冲着她来的,那无疑是想推她直风口浪尖,而这个入,绝对不会是延珏。     莫不是,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这想法儿才冒出来,就给小猴儿压了下去,不,这个可能性太小了,她抬头状似无意的扫了一圈儿。     始终蹙眉的延玮,频繁拍着大腿的延琛,有些恼怒的延璋,愣神思考中的阿灵敖,甚至是低眉垂暮的果齐司浑等等等等,各有心思,却明显没有放在她这儿的,除了那个瞥了她一眼,眼中写着几许关心的僧格岱钦。     小猴儿避过了他的眼神,倏的转过了头,果不其然,延珏正在看着她,狭长黑眼儿里,压着愠怒。     彼时小猴儿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如果刚才在万树院的火,是延珏亲手放的,随后又只早她一步回了宫殿这头儿,那他十之有八瞧见了,僧格岱钦背她回来。     真不是你想那样儿!     小猴儿很想大声跟他吼回去,可这时间地点场合却是实在不合适,一股子莫名的火儿窝在她心口无处发泄,到最后她只能咕哝咕哝嘴儿,心里啐着不知谁人的十八代大爷。     无意义的讨论在刚刚入殿的仵作的奏报声中结束。     “回万岁爷,那太监是被人从身后拧断了脖子,从骨头断裂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一击毙命,凶手应该是个身量不矮,力气极大之人……另外,臣下还在那件衣裳的袖口处,发现了些许异味,经臣下几人嗅过,都判定为,这件衣裳的原主儿该是洗刷恭桶的奴才。”     嘛?     狗鼻子啊!     小猴儿心下咕哝着,却也实在不担心什么,她心里明白,便是查出来是她穿过的衣裳,只要她没被抓到现形儿,延珏又肯罩她,她都有诸如被偷,被栽赃等无数让人相信的借口,让此事最后不了了之变成一件‘无头公案’,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在延玮起身请示皇上务必要彻底彻查此事之后,一直不曾言语的延珏却突然起身与皇上揖道:“儿臣府上有一可疑之人。”     话毕,四座哗然,人人都想着这唯恐避之不及的事儿,这七爷为什么要往自个儿脑袋之上扣屎盆子,而才刚心一直掂到肚子底下的小猴儿,更是刷的一下白了脸,摒着呼吸瞪眼儿看着那殿上之人。     ------题外话------     不咋多,不过我家来人吃饭了,我得做饭去,不知道几点能写上呢,万一又传不出去,我就又贱了。           第百四回 夫妻同心力断金 猴王下凡逗开心 - 痞妃传 - 鎏年     就在不久之后,在小猴儿与延珏两只筷子合成一双后,再说起今日之事,她曾恶狠狠的对延珏说过:“我当时都想了,如果那天在殿上,你敢给我先来一喷儿香大馒头,再来一把断头大砍刀,我石猴子就是必死无疑了,也得当场扎你一刀,黄泉路上拉你做个伴儿。”     延珏当即抱住了她:“呦,你还真舍得?”     小猴儿笑里含刀:“你舍得杀,我有嘛舍不得埋的?”     有些话过后听着全当逗趣儿,可当下,小猴儿是真真儿这么想的,既然当初进了京城,她就早把一根儿脖子架在了刀口上,她小命一条,从来也没怕过死,她甚至想过有一天极有可能会栽在延珏手里,可想是想,真正刀逼她脖子的时候,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儿——谁都行,你延珏绝对不行。     当然,既然后来俩人儿都好好的喘着气儿没事儿一起腻呼,也就是说,今儿延珏挑这茬儿与小猴儿无关。     ……     “老七,怎么回事儿?”保酆帝端坐起来,眼睛瞠大几分,却也遮掩不住这折腾半宿的疲倦,他看着大殿中间自己最小的儿子,目光平和。     延珏揖道,“回皇阿玛的话,其实早在前几日,儿臣便发现,每每从二哥处回来,便有人在儿臣的吃食上做了手脚,紧接着便不断传出离间我与二哥的闲话儿,儿臣虽极其憎恶,却也想着怎么着也得抓到此人,于是儿臣便顺着这贼人的意,日日佯装闹肚子,无奈那人极其狡猾,始终没有露出马脚,直到今日,禁卫来报说万树园遭了刺客,儿臣觉得不妥,又谴人搜了一遍,这才在耳房的灶坑找到了这个。”延珏说罢,回身唤了于得水,接着只见于得水呈上了一个东西,随手展了开来。     倒抽气声在内务府几个太监看过后一致点头后频起,石猴子也腰眼儿挺直,看着那件儿自个儿才穿的那件儿,如今却给烧的只剩半截儿的内务府太监衣裳。     嘛时候烧的?小猴儿翻转着眼珠子,脑子转悠着才刚他那一串儿话,才刚萌生出来的那一堆什么‘背叛’‘先甜枣后巴掌’的胡乱心思就都掉进了肚子底下,再扫了一眼那脸色瞬变的延玮,小猴儿扯起了半边嘴角儿。     介戏他要怎么唱,她还没想明白,可有一点,她看出来了,这厮这屎盆子今儿是准备照延玮一党扣了。     有得看官问了,这话儿怎么说?     嗨,你想啊,若说给延珏下药离间他与延璋,这头号人选必是渔翁得利的大爷一党啊,咱老七这话虽是没什么硬茬儿,可句句软钉子啊,您只瞧那些跟咱猴儿一样频频瞄着延玮的眼神儿便可知,管他这下药之事,是真有其事,还是莫须有,都不妨事了,因为谣言这东西,只要造了,总有傻子乐意信。     您又问了,那到底有是没有下药的事儿呢?如果有,是谁下的呢?     嗨,要我说,我是你就不问,这摸黑儿睡姑娘,扒哪儿摸哪儿自己猜多刺激?     果不其然,老七这话音没落多久,便有人不乐意了,延琛阴阳怪气的道:“我说老七,你搜到这个,怎么早不拿出来,晚不拿出来,偏生现在这没了头绪的时候拿出来?”     “四哥这话什么意思?”延珏转头看他,“莫不是说我老七空穴来风?”     “呦,这话哥哥我可不敢说。”延琛阴阳怪气儿的,东瞄西瞄风凉话似的道:“我可没那张利嘴,凭一件儿不知是哪儿来的衣裳,说出这么多故事。”     听延琛这冷嘲热讽的,老七也不吱声,一旁的延璋低声与延琛道:“老四,不得浑说,如今在外,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儿,我们兄弟当和气些。”     和气?延琛像听笑话似的呵呵笑了两声儿,完全不留情面的怼了延璋一句:“我说二哥,你们哥俩儿穿一条裤子,你自是向着他的,惯说平日我不乐意惹他,可你听听他说的那是什么话?什么叫离间你们哥俩儿,这拐着弯儿骂人,不是把抠屎盆子往我们头上扣么?”     延琛这话儿说的声音不大,可与坐在延璋身侧的延玮,却是恰恰收在耳朵里,他用眼神儿制止他继续喷,继而又落落大方的与殿中的延珏道:“老七,别跟你四哥一样的,接着说。”     延珏压根儿也没搭理他,而是与那殿上板着一张脸,不知作何想法儿的保酆帝又揖道:“四哥说的没错,若不是如今没了头绪,儿臣也不会拿这件儿衣裳出来,原本泻药之事儿臣并不想惊扰皇阿玛,可如今行刺事大,儿臣便不能坐视不理,虽说这内务府的太监衣裳大同小异,如今这件儿也未必就是死了太监那件儿,可关系到皇阿玛的安危,便是这‘可能’二字,也不能放过,更何况——”     何况什么?     延珏吊足了众人的胃口,顿了顿,他才道,“更何况,此人那么赶巧儿,正是我府上随行的伺候出恭的太监。”     嘛?     此时最最怔楞的绝对莫过于小猴儿了,原本她还想着延珏这狠心的主儿弄了哪个替死鬼上堂,然当少时,精卫和阿克敦压着那被打的眉眼染血,鬓发狼狈的熟悉面孔时,小猴儿真是掉了眼珠子。     她从没怀疑过延珏弄上来的人是他,毕竟若论严丝合缝,这个和她一起伺候他出恭的太监是最合适的人选了,可她还是惊讶了,只是她惊讶的并不是小柴子这个人,而是这个对她来说绝对不算陌生的人,此时的表情。     目光刚毅,步履稳健。     她见过太多被逼在刀尖儿之下的普通人,那些人眼中发自内心的乞求和惧怕,便是你许他几百辈子荣华和金山银堆,也不见得能隐藏的住。     猴子想,嘛时候开始自个儿警惕介么低了,竟与他相处这么多日,都不曾察觉一丝。     在阿克敦与精卫的击打下,那小柴子才弯膝跪地,许是为了避嫌,延珏索性退到一边,权权交与皇帝处置,然除却名性,就连保酆帝亲自审他都不言一字,便是阿灵敖上了那寻常人难忍的夹棍等刑,都不曾漏出一言,如此口风,这更是坐实了他‘刺客’之名,阿灵嗷厉声问,何人指使,他目的何在,他却直接闭上眼睛,索性不听,气的他攥着刀柄又是杵的他呕了几口鲜血。     到最后保酆帝一怒之下捶了桌子大喝:“你若说出所为其主,朕留你贱命一条。”     正当众人以为死罪既免,那人总要开口之时,却见一个不留神,那小柴子紧抿的唇角竟泛出血来,眼尖的石猴子窜起来大叫一声“不好”,却已经为时晚矣,便是精卫几人上前来使劲儿扒他的嘴,也没有留住他一口气儿,等这小柴子成了一摊软面时,嘴一张开,半截血淋淋的舌头掉了出来,而不知是倒霉或是巧合,这小柴子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直直的望向始终安静延玮。     在保酆帝一句怒极的,“戮尸!”令下,尸体转瞬便被抬了出去,这一番无头案审罢后,殿内众臣反是鸦雀无声,彼时小猴儿作为殿内唯一的女眷,总要拿起手绢矫情的捂在鼻端平平喘息做做样子,然绢怕之后,道是她一双转来转去的眼珠子,想着小柴子那临死前的一眼,小猴儿想,不管那延玮是倒霉还是巧合亦或真的便是他谴人下药,反正如她所想,延珏的这原大于‘下药一事’的屎盆子明里暗里是给大爷一党扣上了,而且与此同时,也瞬间平息了连日来他与二哥的种种不和传闻,最最重要的是,这一桩无头公案,管他如何,算是有了一方债主,她这‘小栗子’算是彻底的安全了。     真精,真损,真缺德。     小猴儿扫了延珏一眼,眼神儿里不掩饰这些个并不算褒义的赞赏,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耳朵上长了眼睛,明明前一瞬他还盯着殿中那奏报皇帝的阿灵敖,转瞬那双狭长眼儿的黑眼仁儿却突然挪到了她这头儿。     “别装了,恶心。”莫名其妙的小声儿甩下了话儿,又转过头去,小猴儿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手里故扮矫情的手绢儿,“去你大爷的。”无声的咕哝了一下嘴皮子,小猴儿翻他一眼,可心下又泛上来一股子莫名的雀跃,他俩有多久没这样儿了?     当然,事情到此,自是不能草草结束,接了那么一大盆窝囊的屎盆子,大爷一党若是如此咽了,便实在愚蠢了。     延琛是个急性子,也是个炮筒子,这般闷亏,他第一个不肯吃,才安静没多久,他便阴阳怪气的同延珏道:“诶,我说老七,四哥这脑子不甚愚笨,我怎么都没想明白,这人一边儿给你下药,一边儿又去万树院行刺,这贼人的目的何在呢?”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若给你下药,离间你与二哥是为了分散你朋党凝聚,可这搅和皇阿玛此等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又是为何?     延珏是个凉的,更是个稳的,听了这话,他并没有心生局促,反到是没事儿人似的挑眉反问,“就是,弟弟也没想通,不如四哥点拨点拨我?”     延琛当即冷笑,话里有话的道,“你老七都想不通的事儿,我老四又怎么能想明白,皇阿玛常说,咱们兄弟几个里头,你这脑子是最最好使的,想着也是,若是给哥哥我一件儿这样的衣衫和这么一个打死都不肯说话的奴才,我可想不出这许多前后故事。”     这故事二字,道是惹的小猴儿挑了眉,她心想着,呦呵,这土豆坷垃也不是太傻么,还懂得四两拨千斤,倒打一耙,反说下药之事空穴来风,今日这一切都是延珏栽赃嫁祸,只看这周遭群臣频频飘来的眼神,想他这话道是真有成效。     延珏不急不缓的端起了茶杯,吹吹热气儿,呷了几口,对坐的延琛见他不语,满是得意,半晌又溜缝儿道,“老七这张嘴,怎么也有辨不得的时候?”     “四哥此言诧异,我们爷儿不肯言说,自是存了理由。”说话间,小猴儿已经在众人的聚焦之下站起了身,尽管端着这般‘福晋’架子与夹着嗓子如此矫情的说话对她而言绝对别扭,可她到也是万分恭顺的转身给延珏行了一个半蹲礼,说道:“谢爷儿护妾身周全,可介话儿若是妾身不说,道是白白污了爷儿。”     瞥见那厮眼中一瞬而过的意外,小猴儿起身,却听这时,那半晌不语的保酆帝脱口问道,“叔荆,这话怎讲?”     半蹲太累,小猴儿索性直接扑通一跪,直愣愣的用‘单纯直爽’的眼神看向皇帝,说道:“回皇阿玛,叔荆年幼不懂事儿,原本原本爷儿说狩猎秋狝原是爷们儿的事儿,不肯带臣媳过来,可叔荆又一门心思想瞧瞧秋狝是何等壮观,于是才私下做了决定,逼着府上一个小太监跟臣媳换了衣裳,偷偷跟了队伍来,怕爷儿恼我将我送回,这才打算出了怀柔境再与爷儿说,可谁知,才出了怀柔境,爷儿便夜夜连传数次恭桶,便是夜夜清水,臣媳也一心惦记,便没有与爷儿言说,继续扮作伺候出恭的小太监,暗中察探,直到后来察觉小柴子有异,介才与我们爷儿说与,而爷儿恐臣媳胡闹之事惹皇阿玛不悦,这才憋着不说。”说了这,她又倏的转过头与一直冷哼的延琛说:“四哥若是不信弟妹所说,大可现在就谴人去我们殿里问问,弟妹这话儿才说,也来不及去嘱咐下人应和,此时去打听是最合适不过的。”     延琛本就恼,再瞧这个平日跟他匪里匪气的死丫头在皇阿玛面前装乖卖巧,就更是一番忿恨,也不管他一个大小猴儿正正十岁的哥哥说着话多不合适,就直接风言风语道,“我打听你一个娘们儿做甚!哪有娘们儿不向着自个儿爷们儿的!”     “四哥介话说的好生犀利!”反正平日‘犀利之名’在外,小猴儿也没惯着他,只是当着皇帝的面儿把那些个被操来操去的大爷,二大爷,妹等亲戚都暂时关到了屋里,撇过头来,像是气急了似的与延琛道,“四哥教训弟妹,弟妹自是不该还嘴,可我虽嫁做人妇,却也顶着家门的荣光,我叶赫家虽不是皇亲国戚,可几代钟鼎,也是觉无诳语扯谎的不正家风!”     小猴儿这话说的极为艺术,理所应当的便用整个叶赫家挡在了她的面前,果不其然,憋的那老四脸通红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再想想她平日对自己那犀利的模样儿,到最后竟气的他噌的窜起身来,极没深沉的与小猴儿大吼,“你少搬出家门来镇我,我冲的也不是你叶赫一家,我今儿只说你老七媳妇儿,你平日什么横模样儿,我会不知!你也用不着在皇阿玛跟前儿装乖巧懂事,我今儿算是看出来了,合着你与老七一个狼一个狈,早就埋伏好了,等着如今的借箭打靶,落井下石!”     延琛像是豁出去了似的,朝小猴儿吼完,又朝那个上前拉‘委屈的叔荆’入怀的黑面延珏道:“老七,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有话咱们何必绕着弯弯肠子说,今儿当着皇阿玛的面儿,咱们就把话说清楚!何必在这儿一会儿下药,一会儿行刺的屎盆子往我们脑子上扣!我们从来不屑这等阴招儿!更别说什么惊扰皇阿玛的尊驾这等畜牲事儿!我延琛今儿就拿我这条命发誓,如若我们做了丁点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延琛气的比着发誓的三根手指都直哆嗦,延珏面色也没好哪儿去,把‘委屈’小猴儿护在身后,他冷着脸儿讥笑道,“我到不知,皇阿玛在上,这我们又是谁?”     延琛平生最受不了的就是延珏这个他急的冒火,他只钻凉气儿抓他茬子的死样儿,再加如今这两口子一屎盆子扣他脑袋,他更是压不住这个阵,再说了,大哥如今既然不拦阻他,便说明他与他想的是一件事,如今他这话说错了就错了,了不地皇阿玛觉得他鲁莽,可若是这么便不了了之,不争这个理儿,若是在皇阿玛眼里落得个‘心虚’二字,那才是大事儿,晃过神儿来,他直接火冒三丈的大声喝道,“延珏,你够了,你别给我欺人太甚!”     说罢,竟二话不说便上前与延珏扭打起来!延珏也不是服软儿的,单手把小猴儿带到身后,说了声,“别掺合!”便动了拳头与他支巴了起来,他打他一拳,他回敬他一脚,到后来两个皇子竟打成了一团儿,打的难解难分,众人这时才纷纷走上前来,有的真拉,有的假劝,更多的是一边儿看热闹的人,那些赶着收被两位爷儿打碎的茶碟儿的奴才们,吓的全身哆嗦。     如此一来,那案几上本就一片郁色的保酆帝是彻底怒了!只听他‘啪’的将桌子一拍,怒声喝道:“谁也不许管,都给我退到一边儿,让他们两个孽子打!往死里打!打死一个少一个!”     众人见皇帝震怒,连连转了阵势,一声高过一声的“皇阿玛息怒。”“皇上息怒。”大殿上响起后,那占了上风,把延琛摁在地上,狠狠搂拳头的延珏都没有停手,直到延璋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来扯他,延珏才收了拳头,怒目大骂:“敢做就敢认,别他妈这么窝囊,只知道跟娘们儿耍横!”许是觉得气,说了这话儿后,他竟又狠狠的照那早就黑青的眼眶子杵了一拳。     延珏可是这公认的八旗子弟武肆第一人,他这一记拳头砸下去,竟生生给延琛的眼泪砸了出来,等延珏被延璋拉着硬摁那给气的冒烟儿的皇帝跪下后,那被人拉起来的延琛竟扑通一声跪道在地,二话不说哭了起来,那哭的,别说那一屋子臣子瞧不下去眼儿,就连小猴儿这唯一的女眷都吓着了。     延琛边哭边挥着袖子抹眼泪儿,抽搭的同保酆帝道:“皇阿玛!儿臣知道儿臣母家不比老七,可若论对皇阿玛这份儿孝顺,儿臣自认为不比他老七少多少,他老七浑,自小欺负儿臣儿臣都能忍!可今儿捕风捉影的冤枉儿臣惊扰皇阿玛,儿臣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一旁的延珏冷笑一声儿,啐了一声“娘们儿”,便跪的直挺与那气的脸色铁青的保酆帝揖道:“惹皇阿玛生气,是儿臣不对,愿听皇阿玛发落。”     这话说罢,一旁的延玮与延璋甚至小猴儿赶忙纷纷跪下,叩头恳请皇阿玛息怒。     可这怒如何熄,保酆帝已是气的哆嗦,他脸色铁青的挨个指着这些儿子,气道,“你们一个个的道是孝顺!道是朕错生了你们!如今你们都大了,翅膀硬了,越发不得了了,今日殿上泼皮似的动手,明日是不是要管教朕这个爹了!若是你们觉得这皇家饭吃的不自在,只管都给我滚!”     话了,几位阿哥齐齐贴头皮跪地求皇阿玛息怒,只余延珏一人跪的直挺,直勾勾的盯着自个儿的爹。     众臣皆叹这七爷儿冥顽不灵的浑劲儿,然保酆帝却反常的并未动怒,这时阿灵敖上前劝说道:“万岁爷消消气儿,甭几位爷儿恼了,如今时辰不早了,何不说说刺客一事。”     “刺客?呵!”保酆帝冷笑一声,扫了一眼案下四子道:“查了心寒,不查也罢!”说罢再众臣纷纷跪地声中,保酆帝甩袖离去。     彼时延玮皱紧了眉头,心下暗忖,皇阿玛这话的意思是,到底他信了老七的空穴来风?!     ……     这一场闹剧一过,已是子时,朝臣纷纷尽快散去,而打驴耍打了半宿却没落好儿的延琛则是拉着延珏又是一阵耍闹,又是吵,又是动手,吵的那叫一个五花八门,连小时候延珏如何烧掉他的爱犬之事都没放过,扯着脖子也不嫌磕碜的吵,只到吵的屋子里的淳伽哇的一声吓哭了,这才被保酆帝谴戴荣给叫了进来,又是好一顿批,直到一样给吵醒的婉莹过来好一番劝说,这才打发走了几位挨骂了一晚上的阿哥。     正当困的直打呵欠的小猴儿才旋踵后,却听保酆帝忽的一声,“老七,你留下,朕有话说。”     于是,‘夫唱妇随’的小猴儿便被扣了下来,当延珏与保酆帝进暖阁的时候,她还有些担心,这厮不是要挨第三顿儿骂吧?     然,瞧着陪她说了有一会儿话的婉莹那并不着慌的神态,她又撂下了几分心思,也是,既然皇上面上相信了延珏一番并不耐推敲的说辞,想必他宠这个儿子,远超过外人所言。     婉莹今儿被呛的身子实在虚,便是她有心陪小猴儿坐着说说话,可到后来,小猴儿也实在看不了她那张过于苍白疲乏的脸,于是在她软磨硬泡好说歹说下,才把婉莹劝回了房。     最后,只剩下百无聊赖的小猴儿,在偏殿侯着,虽于得水期间劝过,“女主子,这更深露重的,莫不如奴才先送您回去?”     小猴儿拒绝了。     虽然她明白现在十分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好好捋顺一下延珏究竟知道多少或是她该如何与延珏解释等等问题,可她这脚并不受脑子支配,只要她一静下心来,满脑子都是延珏今儿白痴似的哄着淳伽的模样儿。就算刚才那才刚横眉瞪目护着她的那样儿,可以说是为了激怒那蠢老四故意做做样子,可点火呢?     小猴儿想不出除了关心以外的任何一个借口。     我是你夫,便是你的天,有我护你,你什么都没必要怕。     这句话魔障似的频频跳出小猴儿的脑袋,挤得她脑袋瓜儿直要炸裂,恁是在凉风阵阵的院子里来回踱了几圈儿也没怎么舒坦,到后来,她到了淳伽所在的偏殿。     原本她只是鬼使神差的想进去看看,可到了门口一想现下已经是半夜了,她这一折腾再吵醒了他,却怎料那值夜的嬷嬷却唉声叹气的说,“小世子哪里睡得着,便是吃了药,并无大碍,也一直嚷嚷着头疼,睡一会儿,醒一会儿,迷糊一会儿,哭一会儿,这不?娘娘脚前才看过他没多一会儿,才刚又醒了,这会儿正抽搭着呢,那模样儿,瞧着人都心生不忍。”     她石猴子绝非善类,年幼时那些本就不多的善心在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悬崖边儿上讨生活中早就没的灰飞烟灭了,可当她看见那个一脸煞白的小崽儿瘫软无力的躺在塌上嘤嘤哭着的时候,她竟觉得心里有一丝不得劲儿,至于这种不得劲儿来自与哪儿,她没去想也懒得想,她如今的想法儿只有一个。     “喂,别嚎了,待会儿老虎精来咬你了,它嘴那么大,牙介么长,一口叨下去,你介脑浆子都得冒出来!”小猴儿张着嘴,连比划带说的把她小时候哄石墩儿睡觉的那套挖了出来,结果——     哇的一声,淳伽哭的更厉害了,才奉茶进来的嬷嬷见状,赶紧过去照看,又一边歉意的与七福晋说,“福晋别急,小世子平日里哭一会儿哄哄便好了。”     小猴儿讪讪的哦了一声儿,再瞧那个红眼儿瞪着她哭得厉害的小瓷娃儿,懊恼的咬了咬嘴角儿,心下嘀咕着,这一家儿俩孩子怎么性子差这么多,那丫头乌布里淘的与她不相上下,这小子反到是个爱哭鼻子的。     介都五岁的小男子汉了,哭个屁哭!     背着嬷嬷的脸儿,小猴儿使劲儿跟淳伽瞪着眼珠子,用小时候治石墩儿的招儿治他,可这淳伽压根儿不吃这套,越哭越厉害,到后来,给那个嬷嬷慌的都抱起来像奶娃儿似的摇起了他。     然,没招儿,只要小猴儿站在那儿,他反到是哭的没完没了了,那嬷嬷不明所以,一直叹着,“诶,今儿怪了,世子今儿是怎么了,到像是惊到了似的,遭了!该不会是招着什么魇物儿了吧!”     魇物儿个切糕白糖——     小猴儿翻了个白眼儿,一咬牙,甩开脚上俩花盆鞋,在嬷嬷的惊诧声中,一把掀起了褂子到屁股,俩腿儿朝外一撑,站了个马步,接着俩手各扯一边儿耳朵,舌头往上牙膛子一卷,朝那小崽子俩眼珠儿一对——     果不其然,淳伽立马破涕为笑,不只是淳伽,便是那身份不高的嬷嬷明知不该笑,都忍不住的噗嗤了出来,没办法,谁让咱猴儿扮的猴儿模样儿恁像?     想当年,她把弟弟给摔到地上,脑子给敲了个大包,怎么哄都没招儿,最后只得用了这个,弟弟当时乐的那叫一个开心,可小猴儿嫌弃丢人,便是以后他使劲缠着她,她也没给他演过第二回。     可如今,她让这淳伽小崽子给哭的实在是闹心,想都没想就用了这招儿,咱小爷儿今儿可真的下了血本儿了,丢人丢一回,她索性就哄他个乐呵,于是乎,这一刻钟里,小猴儿便这么扯着耳朵,拱着嘴儿,瞪眼睛扮猴儿,一会儿这儿窜,一会儿那跳,见着那崽子咯咯乐的脸有了些许血色,她还难得有良心的奉献了一个高难度动作,学着那些个戏里的美猴王,小猴儿一跃踩上了板凳儿,一个手儿前头弓着,一个手搔虱子似的搔着头。     门帘被掀起,延珏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彼时后知后觉的“美猴王”转过来时,那一直对了半天儿的眼儿又抽筋儿的攒到了一块儿。     噗——     一声憋不住的笑后,便是无数的哈哈声。     于是,小猴儿一张脸,便不是真得唱戏,也红的像是上了妆。     ------题外话------     信主,得永生,信佛,得永静,信年子,得永无翻身。           第百五回 月朦胧来鸟朦胧 烈火此生独一回 - 痞妃传 - 鎏年     回宫的路上,于得水等一众人等被小猴儿支开先行,两道红墙夹着的寂静的石砖上,仅有一前一后两双步子。     子夜的月光如镜,把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拉的恁老长后,又撒下星星点点的银丝,像是非要照穿谁与谁一般。     当然,人不是水,不是月光说照穿就照的穿的透明物事。     就像此刻踩着那蹩脚的花盆鞋哒哒哒的小碎步跟在延珏身后跑的小猴儿,恁是她剜瞎了眼,也瞧不出那背对她的一张俊脸是喜怒还是哀乐。     不过有一点小猴儿知道,那脸肯定不像刚才在淳伽房里那么乐呵就是了,不然那一双远比她长出许多的大长腿也不至于倒腾的这般大步流星。     她就知道才刚的那些什么伉俪情深都是做戏给别人看的,瞧瞧,就剩她们俩了,这厮又摆出这爱搭不希理的模样儿!     “喂!”     “喂!等等我!”     “喂!你走慢点儿不行啊!”     “喂!”     ……     “你他妈给我站住!”再不知道多少声喂之后,小猴儿的耐心正式随着肋骨处的岔气儿终结,随着这一嗓子吆喝,才被她摘下的花盆鞋一只已经朝那失聪似的后脑勺飞了出去。     当然,没有应声的吃痛,即便延珏没有回头,只一抬手,便轻松的接住了那只鞋。     当小猴儿忿忿的甩开另一只压根儿让她无法金鸡独立的花盆鞋后,延珏已经拿着那‘飞镖鞋’杵在她的面前,蹙眉看着有些狼狈的她。     “你他妈还真是没白姓一回艾新觉罗,龙(聋)子龙(聋)孙!”小猴儿扬脑袋低吼着延珏,两只只着单袜的脚因为砖面袭来的寒凉来回跺着,说实在的,如果不是今儿晚上延珏所做的种种,仅凭她这一会儿对牛弹琴积攒的急火儿和面前的那你天崩地裂,他漫不经心的死人脸,她真想抬腿儿拱起来断他的后。     当然,她虽有颗狼心,却没那只狗肺。     这一个晚上接二连三匪夷所思的事,恁是她是块冰,也被他捂化了一大半儿,再者说,便是没有今夜,她一颗石头心也早就在这厮面前化的一塌糊涂,只是她懒得自个儿搅和自个儿罢了。     “喂――”     “怎么着?我没名字?”     许是半天没说话,又许是才刚在殿上辩的过于激烈,再或许是折腾这一晚实在疲了,这才一开口,延珏的声音干涩而粗嘎,像是一把利刃在牛皮鼓上生生割开一刀,许是离的实在有些近,听得小猴儿竟莫名其妙的觉得嗓子刺挠,与此同时,她爪子已经欠的把自个儿的喉咙挠了个一片红。     “干什么?长虱子了?”延珏挑眉瞄她,不留口德。     你他妈才长虱子了!     小猴儿噤着鼻子,很想这样吼回去,可话还没到嘴边,她却莫名其妙的扯扯嘴角。     笑了。     事实上,当她扬起下巴,直勾勾的盯着那残存着些许促狭的狭长眼后,她唇角扯的更开了。     她几乎都快忘了,他有多久没这般贱呲呲的调侃过她了,小猴儿一定不知道,此时她看向延珏的表情有多么的‘犯贱’,如果她对面有个镜子,她一定会毫不犹豫扎瞎自个儿那盼着‘再度受虐’的一双眼。     当然,这会儿她没镜子,所以她没脸没皮,乐得自然。     “你瞅什么?”延珏拎着那翠绿的花盆鞋,皱在一起的眉眼儿似是忍无可忍,又实在盖不住其中的几分局促。     小猴儿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的往前逼了一步,瞪瞪眼珠儿,大方的道,“瞅你啊。”     “怎么着?不好意思不让瞅啊。”小猴儿勾起一边儿的唇角,摆了一大爷逛窑子的样儿,竟伸手指头轻佻的去勾延珏的下巴,也不管那月光下延珏一张脸黑的不能再黑,道是颇入戏的晃着脑袋咂咂嘴,“小爷儿现在才发现,你道是也生的不错么,唇红齿白的,鼻子也挺实,啧啧,再瞧瞧这眼睛,挺勾人儿的么――”     小猴儿手爪子倍儿欠的来回搓着延珏的下巴,尽管此时离了那双花盆鞋,她得翘脚翘的直抽筋儿才能好整以暇的‘调戏’这厮,可她偏生犯轴的把一张面子都毁成了鞋垫子跟这儿耍流氓。     这会儿已是凌晨,月亮都从这个房檐儿划过了那个房檐儿,这个夜晚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儿,几个时辰以前她还孤注一掷的被一纵禁卫追捕,一转眼她已经换上了这福晋的华服与他大大方方的走在这行宫的石板路上,此时,除却鸟语蛐蛐儿声儿,耳边寂静安然,只剩下她与他的呼吸声,刚刚经历了那一番惊心动魄的起落,小猴儿明明更应该担心关于她的身份延珏究竟知道多少,亦或她该如何开脱,可偏生她却削尖了脑袋,只余一根儿筋的只有一个疑问。     今儿晚上他这般做,是不是说明,他从前与她说过的那些让她心如挨了板儿砖的话,还算数?     小猴儿下意识实在是急于求证这一点,所以她支开了一班奴才,所以她死皮赖脸的追着他,所以她像一个傻逼一样的直勾勾的盯着那双凉飕飕冷了她许久至今依然半冷不热的眼睛,她想要从中挖出那些最纯粹的东西。     别问她为什么,她要是知道为什么,就不会跟这儿做这些她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的事儿了。     像是故意激怒他一般,小猴儿那手已经从单单的挑下巴发展成了揉捏乱搓了,虽是脸上嬉皮笑脸的表情不变,可提到嗓子尖儿的一颗心有多噎的慌,只有她自个儿最明白。     延珏那带着恼意的警告终是在她头顶传开来,“我数一二三,把你那狗爪子立马给我拿开。”     拿开?     扬着下巴眼儿一瞪,小猴儿嘴儿上下一搭,俩气声儿却又万般清楚的字任性的吐了出来。     偏不――     说罢,她甚至又朝前迈出一步,与延珏口中的“三。”步调一致,生生逼的延珏退了一步。     她再翘翘脚,手更放纵的摸上了延珏半边脸,冷冰冰的触感一如记忆中,却让她觉得莫名的热,这是她不久之前才掴了他一个巴掌的地方,小猴儿这辈子打人甚至杀人都没后悔过,唯一让她后悔的便是这个巴掌。她忽然收起嬉皮笑脸,有些认真的问他,“疼么?”     “二。”回答她的是延珏的倒数。     小猴儿像是失聪了一般,压根儿不听那数字,只一门心思自顾的没轻没重的搓着他冰凉的脸,仰着脖子,注视着他的眼睛,这双她从来不觉得好看的眼睛,小猴儿虽然少根弦儿,可她也是有审美标准的,从前在她心里从来觉得男子的眼睛当如阿玛那般光明磊落才算好看,可现在这般近距离的盯着延珏的这双与她心中标准全然相反的眼睛,狭长凤眼,瞳孔幽深,一排羽扇似的睫毛来回缓慢的扇着,阻隔了那其中本就不多的温度,曾几何时,她不只一次嗤过这双没人性的眼睛,可如今恁地奇怪,这滩深井一般的凉波,竟诡异的让她越看越热。     “延珏。”小猴儿叫着他的名字,摸着他脸的手才使劲儿勾住他的脖子,然下一秒,随着一声闷哼的“一”,二人却风雷石火的调了位置。     彼时,小猴儿已经被夹在两堵墙之间,虽同样硬而凉,可不同的是身前的这一堵却是扑通扑通的与她的心跳混为一样的节奏。     “玩儿够没?”延珏低声喝止她,抓着她的那只欠手爪子,举过她的头顶,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往身后的红墙上顶着,顶到无路可退时,他有些恼意的吼着,“别用这种眼神儿看我。”     “哪种眼神儿?”小猴儿直勾勾的盯着他反问回去,那眼神儿清澈,明亮,还有数不尽的固执。     她固执的想挖出他的什么,更想表达她自己的什么,无关那些什么烦躁的过往种种,就是最纯粹的,最最纯粹的,虽然她也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可她就是知道得说清楚什么。     仿佛是月光给她开了脑洞,让今夜与她有关的触感都放大了无数倍,她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自己的种种闹心,她不喜欢延珏对她的不冷不热,不喜欢他因为其它的那些否定她的什么,更不喜欢看他在哄着淳伽时那讨好的脸。     不只是愧疚,她心疼。     小猴儿不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儿家,她不懂那些百转千回刺刺挠挠的心思,就像是她想要鸟蛋,就会立马上树掏鸟窝一样,除非她迷迷糊糊,一旦她确定了什么,就一定要伸手抓住,抓不抓的住她的听天由命,但是她必须伸手。     而此时,延珏,就是这个她想要而且必须去掏的鸟蛋,不为任何,只因为他是延珏,一个别扭脾气臭却唯一能牵动她心乱七八糟的延珏。     当小猴儿突然翘起脚尖嘴唇贴上他的一刻,她都感觉到延珏僵直了那么一下,当然,如此昏暗的月色下,她绝对看不到延珏耳根处泛起的可疑的红晕,换句话说,她现在也没有心思去感触那些,此刻她有限的精力全部无限的投入到那柔软而冰凉的两片唇上,好似她征服了那张嘴,就解开了缠在她身上的绳索一般。     延珏下意识的才要躲,小猴儿却野蛮的直接咬住了他的下唇,吃力的仰着头,生涩的用舌头胡乱的刷着那被她叼的快要出血的唇瓣,像是要从中生生顶出一道缝隙来,疯了似的胡啃着,直到呼吸紊乱,血腥味靡在唇舌间。     延珏,还是无动于衷,仿若那嘴不是他的一般,他沉着一双眼看着小猴儿对他的‘为所欲为’。     直至半晌,那一人拔河的小猴儿放开那已经被她咬破了皮的唇后,延珏才伸舌头舔了舔那上头的血渍,而后混着唾液,啐了一口血沫。     看着那口血沫落地,就像是小猴儿才刚满满的一颗心,随着它的坠地又变的空空落落。     许是秋夜寒凉,小猴儿觉得鼻头发酸,她抽搭了一下鼻涕,仍以被他按在墙上的姿势固执的看着他,眼睛越瞪越大,月光下映着,像是两颗上好的琉璃照的人无所遁形。     “我再说一遍,别他妈用这种眼神儿瞅我。”再开口的延珏已是恼意难掩,攥着她的手腕的手都拧紧了几分力度。     小猴儿固执的仰脖迎上去,耍横的道,“我奏他妈乐意看,不喜欢你就挖了。”说罢还瞪大了几分眼,死横的对上他。     她就不明白了,她眼神儿怎么了?!     像是非要得到个所以然一般,小猴儿死气白赖的跟他杠上了,可这一次,延珏先松了手,冷不丁缓开了束缚,小猴儿差点儿摔了一个趔趄,扶着墙站稳后,只见自己那一双花盆鞋一个接一个的被丢在了自个儿脚下。     “要么穿上,要么就这么光着走回去,我可没那蛮劲背你。”     半讽的话才入耳,小猴儿再抬头,已是背影,见他抬腿儿就走,小猴儿突然脾气冲了上来,抬腿儿就踢翻了一双鞋,抬腿儿踩着早就冰麻的两只脚,小跑了几步,站到巷子的中间,扯脖子喊道。     “延珏,这话我他妈介辈子就说一次,不听你别后悔。”     漫长的余生里,每年总要在奉先殿里坐上许多日子的延珏无数次想过,如果那一次他没有留步,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变成那般不可收拾,如果那一次他脑子里再多转几次皇阿玛才与他说的那些,他会不会就不会如后来那般由着性子胡来,会不会一切都不会发生?     当然,这个问题永远无解。     因为他的腿不听脑子的,听心的。     月光拉长了一前一后的两个影子,长的那个止步了,而后面那个娇小的跑了几步,两个影子最终合二为一。     小猴儿从后面抱着背脊结实而僵硬的他,她脚底的凉意激的她小腹坠胀,可这不重要,她的心思不在那儿,她两只手在延珏的腰间相会,抓着他的衣袍,攥紧,再攥紧。     她没有组织语言,没有分明的条理,一句话,像是被点了引信憋在壳子里炸药,膨的一声蹦了出来。     “如果我只是我,我石猴子一颗心,甚至一条命都可以给你。”     ------题外话------     嗷想万更,没有,时间都看前头文了,明儿继续。     十天没更了,理由就那些,听起来都是放屁,我不解释了。     对不起该有,不过是最后一次,这仨字说的跟狼来了似的,不只你们恶心,我自己都要吐了。     除了好好更文,一切都是忽悠,不过那些什么为了你们盛情我一定好好更那些才他妈是真废话,我脑子不由我心。     我破罐子破摔的说一句,受不了年子立马叉我,消费我憋屈随时盗版,只要你真心乐意看,我都无所谓。     最后说一次,一不糟蹋文,二死不太监,三谢一直乐意惯着年子的她她她们。     打了长长一篇,都给后台吃了,就这些吧。           第百六回 树上鸟儿成双对 夫妻双双把家还 - 痞妃传 - 鎏年     话一出口,不只延珏周身一凛,就连石猴子自己都惊了一跳。     不是为那颗说不说都早就许出去的心,而是为那脱口而出的‘一条命’,也许这个世上,除了她和闷驴蛋,没有第三个人明白,她这同阎王爷比牲性,赛残忍赢回来的一条命,远比那颗心滚烫百倍甚至千倍。     前些年在仙人馆的时候,有一天白日里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跑进来一只无脊六瘦的狗,顺着味儿就掀翻了一个才提出来不久的客人的恭桶,接着在众窑姐儿的掩鼻嫌弃中,那狗风卷残云的舔吃了大半桶,当时臭味儿薰天,恶心的大姐们吐的吐,呕的呕,鸨子花妈妈命人打死了这条吃屎的狗,万般嫌弃的让人把那臭哄哄的尸体丢了老远,过后谷子感叹道:“这畜生饿到只能吃屎的份儿上,死了也算脱生了。”     当时小猴儿笑着问她:“要是你面前只有一桶屎,你吃了它能活,不吃它一定饿死,你吃是不吃?”     谷子翻她一眼,说道:“废话么,吃那恶心东西,我宁可死。”     小猴儿又笑笑,呲牙道:“我吃。”     也许谷子至今都以为她那话不过是一句玩笑,可小猴儿说的,是真的。     她没读过书,人模狗样的道理她知道的不多,可她有自己固执的信念,比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再比如不畏死却惜命如金。     在她意识里,什么崇高,伟大,牛逼,高尚,便是你得瑟出花儿来,都得是在有一口气儿的前提下,鬼神什么的她不信,活着才是最实际的存在。     那口气儿没了,嘛都是屁了。     所以这些年,恁是被打的就剩最后一口气,或是忍饥受冻的熬过一次次的命悬一线,她都死皮赖脸的宝贝着自个儿的一条命,为了石家二百一十五口,为了阿玛额娘和弟弟,更为了难得活命的自己。     然如今,竟这么随便许了他延珏。     不走脑的话都是心里出来的,小猴儿确实给自个儿惊着了,以至于怔楞许久的她甚至忽略了去感受此刻紧紧抱着的那个人的变化,直到手背被那突然覆住的冰凉触感激的一个哆嗦,她才回了魂儿。     “再说一次,我没太听清。”延珏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下来。     彼时意识到手已被他握住的小猴儿轻咳了一声儿,不自然的嗤道:“滚蛋,我说过了,介辈子就说介一次,听见算,听不见当狗放屁。”     当然,小猴儿知道他绝对听见了,不然那双大手又怎么会攥的她呼吸不畅,心跳加速。     半晌,在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声后,那真的算久违的闷闷的笑声钻了她的耳朵。     “你见过狗能放出这么能忽悠人的屁么?”     “延珏,你别给我蹬鼻子上脸!”被调侃的一张大红脸的小猴儿伸手要去捶他,可恁是她力气不小却又怎么能挣扎的了他一双蛮力的手。     他的手,跟他这个人一样,轻而易举就能把小猴儿的身体和心翻转过来,被他并不算轻柔的拖拽到身前时,小猴儿才一站稳,便被他手劲儿不轻的钳住了下颚,整张脸被托了起来,月光正面打到二人身上,挤在她与他的身高差之间,四目交接时,延珏那狭长眼里直勾勾的炽热,烫的小猴儿下意识的别过了头去。     “嘶――刚才胆儿不挺大的么,又是追,又是咬,又是抱的,这会儿又装什么矫情?”延珏扯嘴儿轻笑,手略微一使劲儿,又扳回了小猴儿爬着两抹可疑的红的脸儿。     避暑山庄地处山间,月光远比北京城要皎洁许多,如此近距离之下,延珏清楚的可以看到,那远比右脸要更红一些的左脸,甚至贴近耳朵的发髻处,还隐约能看的到那些脂粉也不容易盖住的指痕。     小猴儿似乎也察觉他在看着她脸上的巴掌印,她剜他一眼,咕哝道,“我他妈不知道疼,你也用不着那么使劲吧。”     延珏阴阳怪气儿的道,“活该,你丫有泡,欠抽。”     “你他妈脑子才有泡呢!”小猴儿翻儿了,伸拳头就要杵过去,结果自然,又是落入了延珏另一只手的钳制。     “说你脑子有泡都遭经泡,谁你都信,敌我都不分。”     许是小猴儿被前一句激怒,跳脚踩了延珏一脚,以至于后半句本就说的很轻的话小猴儿并没有清晰入耳,就与延珏陷入她踩他躲的幼稚‘械斗’中,接下来,也不怕这行宫的墙砖瓦当笑话,一个亲王,一个福晋,俩人竟猴儿似的闹在了一块儿,一扫月余的僵持,他和她像俩长不大的小孩儿似的你一脚,我一拳,你一咯吱,我一挠此的,到底是给巡宫的侍卫给闹出来了。     自然,起先还大喝“何人在此喧嚣!”的一众侍卫,在瞧清楚那嘻嘻哈哈的人竟是睿亲王后,清一水儿的呼呼拉拉的打了千跪下,唯诺道,“小的不知是七爷,多有得罪,还请七爷儿宽恕则个。”     延珏也没搭理,鼻端只哼了一声儿,牛逼哄哄的摆手摒退了众侍卫,而对他先天尊贵的架子见怪不怪的小猴儿万般自如的扒拉着浸了汗水的头发丝儿,气喘吁吁的捡起了自个儿的两只鞋,正准备把自个儿冰的早就没感觉的脚丫子塞进去。     “我也就说一次,穿鞋还是上来?”牛逼哄哄的说完这话儿时,小猴儿已经抬眼儿看着延珏那斜眼儿望天,拍着肩膀儿的死样儿。     呲牙一乐,牙露出八颗,小猴儿吹了声儿口哨儿,爽快的把鞋一股脑的撇到脑子后面,扯腿儿一阵小跑儿,在那长身子还没蹲利索的当下,她就猴儿一般灵巧的窜上了他的后背,压根儿没等他出手固定,自个儿的两条腿儿和俩条胳膊就万般不见外的一个锁了腰,一个跨了脖儿。     “有驴不骑的是傻逼!”小猴儿在延珏耳边愉悦的逗着哏儿,扭着身子躲着那火儿着的使劲儿扇她屁股两下的大巴掌,咯咯儿的笑着。     她不笑还好,这一笑给延珏那张冷脸笑的越来越黑,那架着她腿的两只胳膊越勒越紧,直勒的她血不过腿的直发麻,小猴儿气恼的叫嚷着:“再他妈使点儿劲儿我腿要断了!诶!说他妈你胖还喘上了!轻点――诶!真断了!”     小猴儿皮不知道疼,可肉不成啊!这么个勒死牛的勒法儿换作谁也受不了啊!就在小猴儿疼的快冒冷汗的当下,那两条钳子似的胳膊终于松下来了。     小猴儿气的鼓鼓的嘟囔着:“就他妈说你没那好心,背我,背我,合着还他妈是耍我,我真他妈是脑子有泡才――”,     “别说我没警告你,再让我知道一回,不管是谁,这两条腿儿我指定给你掰折了。”牙缝里钻出来一句话后,延珏又别过头去。     小猴儿一楞,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跟这儿酸什么呢,翻翻眼珠子吐了一口气儿才又烂泥似的趴他背上,不耐烦的在他耳边噤噤鼻子,嘟囔一句。     “小心眼子。”     颠了颠背上轻飘飘的她,延珏别过头,侧脸贴上她的鼻尖儿,压根儿不掩饰的阴阳怪气的道,“我延珏心眼就是小,这辈子也没大过,我的东西就是我自己的,别人谁都不好使。”     延珏走的不慢,凌晨的风扑面而来,奇怪的是明明那么凉,小猴儿的脸却是热的,以至于她想都没想就还了一嘴:“说他妈谁是东西呢!”     “那你就不是东西。”延珏低低笑着,肩膀耸了几下,心情明显因为在她嘴上讨了便宜变好。     破天荒的,一张卫嘴子从不饶人的小猴儿竟吃了这记闷亏,不为别的,只为那真的久违的低低的笑。     她想她今儿真是犯贱到底了,趴在这样一个算不得温暖的背脊上,听着那她从前无比厌恶的幼稚的耍性子话,她那颗因为回忆往昔而变得大窟窿小眼儿的心口窝,竟一瞬间塞的满满的。     十六岁的她并不能清楚的洞明自己,可最直接的感觉她分得清,这一刻,远比刚才万树园的死里逃生让她来的舒缓。     走过了一道道的巷子,听着那稳健的脚步声和因为负重而淡淡加深的喘息,小猴儿吞咽了一口心口窝儿漾出来的什么,她揽紧了延珏那因为她的体温而不在那般冰凉的脖子,侧脸难得柔顺的趴在他的颈窝处,轻声的哼道:“延珏,你为嘛不问我?”     小猴儿不傻,除却很多事,她精得很,她更明白背着她的这个男人更是个人精儿,有些话,绝对不是忘了问,在他选择不与她继续闹别扭的时候,也许他跟本就不想问了。     “话可真多。”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姑且算是回应。     小猴儿深吸了一口气儿,用脸蹭了蹭他的脖子,了然的又搂紧了几分,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     是就这般放过她了?或是压根儿她说与不说都是废话,他跟本就心如明镜儿?     小猴儿不懂占卜,她看不透远比她复杂许多的他,可有一点,她无比清楚,他为了替她解围,点了婉姨和淳伽的营帐。     介就够了。     抱着这个体温并不算滚烫的主儿,小猴儿莫名其妙的热的发烫,眼睛也越来越沉,渐渐的她觉得自己好像飘在了一片云上,软绵绵,温呼呼,很舒服,很放松。     ……     ------题外话------     哈哈,就这些,早点,少点,先看着。           第百七回 忙时却忘父母恩 闲处再逢昔日仇 - 痞妃传 - 鎏年     本院 ,请勿转载!     竟是她曾经在仙人馆时,断根的那个老坦儿?!     操,不是介么邪吧。     彼时小猴儿朝天翻了个白眼儿,心下忖到——     同时,那个邓昌贵也在看着她,眼带惊悚。     小猴儿压根儿也没当回事儿,还抓起一块儿萨其马悠哉的吃着,然,当延珏一句,“耷拉着脑袋干什么?抬头。”之后,小猴儿拿出了才塞到嘴里的萨其马。     半晌,那个还带着重伤的邓昌贵便被二人架了出来,进屋便跪下,声音颤颤的给在座主子逐一请安。     待几人说笑了一会儿,哄睡了淳伽之后,坐在一块儿饮茶时,婉莹便将才刚那个犹疑之事一五一十的跟他们说了,不比婉莹的优柔,小猴儿和延珏异口同声的说,“把人带上来,看看什么样儿再说。”     于是,婉莹便谴嬷嬷走了一趟,不一会儿,延珏和小猴儿便风尘仆仆的来了,原本她还在路上闹心着又要再扮一次那闹心的‘猴儿’,结果淳伽倍儿给面子,不等她扮猴儿,只是看见她,便抽抽嗒嗒的止了啼,这让跟着急哭了的婉莹都哭笑不得的‘吃起了味儿’,直跟延珏‘抱怨’,“你这媳妇儿,收你们爷们儿的心真真儿是好生厉害!”     被卜嬷嬷这一说,婉莹便没了主意,本想着等前去万树园会晤扎萨克汗的皇上回来再行商量,正巧此时隔壁房原本睡着的淳伽哭了起来,婉莹赶忙急着去看,这进屋儿才知道,淳伽是把床幔的穗子映在墙上的影子当成虫子成精给吓哭了,许是前些日子的大火给淳伽吓到了,近日的他一哭总要哭足上好久。这一哭,便是半个时辰,嗓子都给哭哑了,实在哭得婉莹心疼不已,又听嬷嬷劝说,“不如去请七福晋,她定能哄好小世子。”     反是打小伺候她的卜嬷嬷劝了她几句,“这没根儿的东西,本就黑心的多,这不知根不知底儿的,更是没处打量去,这么冒冒然的便带他在身边儿,不妥吧。”     其实这说起来算是杀头的罪名儿,可若真论起救驾之功,也不过耳耳,婉莹知道后,道是只叹了句,“这行宫的规矩摆设太多,竟如此明目张胆的借尸还魂!”却也没真的怪罪下去,只说:“便是错就将错就错吧,管他姓甚名谁,终究是一颗忠心,护主有功,以后带在身边,也总好过那些嘴上抹了蜜,心中满是算盘的奴才们。”     如此天大的恩德,换作平常人,应该是叩天谢地,可对于这个太监来说,却算是倒了大霉,因为此去敬事房一查,竟发现,那有关他的身世记载竟是,河南籍,年龄十六岁。这对模样儿至少四十,一口河北口音的太监来说,简直是天大的玩笑,如此,只稍微一施压,便查出了此人原名邓昌贵,三个月前托人贿赂了行宫敬事房总管,这才冒了风险顶替了一个才出痘丧命不久的小太监,这样一来,原本的有功之人,便成了罪臣。     却说在前往木兰围场的前一晚,烟波致爽殿生了个小插曲儿,这事情的由头得从那日万树园的大火说起,那日婉莹和淳伽所在的营帐着了大火后,亏得一个热河行宫的太监冒死把淳伽给及时抱了出来,这才让他不至于呛坏了脑子,当晚,因这个太监整个背脊烧伤,几度陷入昏迷,到后来婉莹醒来后,下令太医院,务必救活。于是,在一众太医连夜医治照顾后,这个太监竟拣回了一条命,事后,大为感激他救了淳伽的婉莹更是指名要带走这个太监,并命人重赏他和他远在家乡的亲人。     ……     脑袋顶上飘下来延珏的一句嘟囔,陷入思绪的小猴儿并没听到。     “傻逼。”     小猴儿眼珠转了一圈儿,心想,莫不是那石头蛮子有嘛动作?     僧格岱钦请旨与果齐司浑同行?     嘛?     延珏说:“不过不巧,咱们随大军后日便启程去木兰围场,昨儿个皇阿玛谴僧格岱钦先行一步,去那边儿巡视行营,临行前,他请旨与果齐司浑同行,俩人一块走了。”     “不过嘛?”     “拜见他做什么?”延珏阴阳怪气儿的哼了一声,就在小猴儿以为他要拍死她的想法后,又听他道:“他果齐司浑是什么身份,怎配你一亲王福晋去拜见?你若要见他,叫于得水传来便是,不过——”     她直勾勾的看着延珏,尽量让眼神看起来轻松自然。     这个二叔,自是果齐司浑,其实小猴儿这话儿说的有理,管她是谁,在外人眼里,她都是叶赫那拉,叔荆,就算是这叔荆自小不是在果府长大,与那果齐司浑更是见都没见过,可毕竟身出一门,于请于理总是要见一下。     翌日,当去婉姨那里吃了早饭后,小猴儿同延珏说,“二叔进宫介么长时间,不去拜见一下,别人瞧着不好看。”     她再度躺下,延珏也没再问她,反是抱着她又再睡去,那一双凉凉的大手始终贴着她泛着红肿的脸,不知道姿势不舒服,还是脑子里跑了太多的事儿,这一夜,小猴儿一夜无眠。     小猴儿笑笑,“没事儿,做噩梦了。”     他沉着脸问:“你干什么?”     小猴儿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巴掌,她感觉不到疼,却也尝到了那舌尖的腥甜,舔着嘴角的血,她看着那个也在看着她的延珏。     不是时候不到,是她真的忘了,就好像她真得只是他的福晋,与他成日在过小日子一般,那些关于她的姓氏的一切,都让她给暂时忘了。     小猴儿呆楞的看向他,看着那双狭长冷凝而难掩关心的眸子,她才恍然惊觉,这几日,她竟把那血海深仇抛到了脑后。     “做噩梦了?”延珏揉揉她的脑袋,声音因为刚醒而显得难得温柔。     小猴儿满头大汗的从梦里惊醒,猛地对折坐了起来,惊的一直抱着她的延珏也跟着醒了,小猴儿甚至都没听见他跟她说什么,一双眼睛瞪的老大,满是梦境中阿玛的那双眼。     梦里,她亲眼看着那个被五匹马生生扯开的阿玛,残肢窜血,溅了那一脸,而阿玛的脑袋咕噜噜的滚到她的脚下,一双没有闭合的眼睛如往日般慈爱的看着她,他一声声唤着她:“猴儿,猴儿……”     小猴儿第一次因为做梦而扇了自己两个巴掌。     大军驻跸避暑山庄的几日,小猴儿都没再见过僧格岱钦,这其一,自是因为延珏与她的寸步不离,她没地儿也见不着他,而这其二,则是小猴儿自己也把他忘到了脑后。     彼时小猴儿还真没怀疑这话儿,毕竟这名头暂时还属于他瞧见就眼绿的僧格岱钦,就在当下,小猴儿还以为他是小心眼子耍小性儿,那村儿那店儿过不去,硬是跟那儿‘争风吃醋’,便损他两句,也就不了了之了,毕竟再讨下去,栽面儿的还是她。     大清第一巴图鲁?     “纵欲伤身,过几日秋狝,爷儿先拿了大清第一巴图鲁的名头再来拿你!”     小猴儿更楞了,全身不得劲儿的扣着搂紧着他的手背问,“好使为啥不用?”     “滚蛋,你才不好使了!”延珏咬着她脖子,隔着衣衫使劲儿撞了一下以示威风。     欲求不满,小猴儿脑子第一次出现这个词,她道是不矫情的问他:“咋了?不好使了?”     当然,只有她和延珏知道,暂时肚子里是不可能有猴儿的,因为每每到了晚上睡觉的那会儿,便是延珏吻她吻的都快翻白眼儿了,甚至她都全身燥热的快去主动拽他了,他也总是能在最后一刻,收住,转而去抱紧她粗喘。     “小弟弟?也是猴儿精么?”淳伽童言童语的话,总是逗得一屋子人哈哈笑,没办法,自从那日小猴儿给他扮过一次猴儿后,在淳伽幼小的心灵里,这七婶儿就是一只跟美猴王一样的猴子成精,恁是小猴儿多少次掐他的脸警告他,她是人不是猴儿,小小的淳伽都固执的坚持己见,他坚持并期待着她肚子里的小弟弟也是一只可爱的猴儿精。     就连婉姨都日日摸着她的肚子根淳伽打趣她:“淳伽啊,婶婶这里啊就快有你的小弟弟了!”     二人如此这般腻呼,不只他们睿亲王府的丫头奴才们日日背后嚼舌根子说:“王爷和福晋这般恩爱,想是回去就快要抱上小世子了!”     于是乎,小猴儿成功的把自己绕进了一个陷阱,脸红的就差滴了血,偏生他像是上了瘾似的,成日里还没完没了了似的。     “这主意不错。”延珏邪气的笑笑,便真的去抓她的手去把着——     “你他妈三岁啊!尿尿还得人陪,要人把着怎么着啊!”     在寝殿的时候也就罢了,尤其是在校场练骑射时,延珏每每出恭,都要叫上小猴儿,有几次,让那些八旗子弟给笑话的,恁是小猴儿那城墙般厚的脸皮都受不住了!     嘿,我说您还真别不信,他还真带着。     嘛?撒尿也带着?     自打那日和好了之后,延珏就一扫‘冷面神’形象,大跃进的化做一贴狗皮膏药,不,是他依旧牛逼哄哄,只是逼着她做一贴狗皮膏药,成日贴在他自个儿身上,无论是去给皇上请安,探视婉姨和淳伽,还是跟几个哥们儿练骑射等等杂事,总之,吃喝拉撒睡一样儿都不少带着她。     可不?     诸如这样的对白,俩人每日都要说上几遍,说实在的,他没问吐,她都要答吐了,要不是看才好了几天,懒得招惹他,小猴儿真想说,“不瞅你,我他妈瞅谁?”     “瞅你精神。”小猴儿答。     “瞅爷儿干什么?”延珏问。     恁是这主儿倍儿精,脑子绝对够用,可这么一天天吊儿郎当的样儿,要说他就这么成了储君,哪儿服众去啊?!     可不?土匪窝里想要当个头头,还得拳打三关,脚踢四方来威压四众呢,你再瞧瞧他——     小猴儿不聋,诸如‘皇上最宠的便是七爷儿,那储位绝非七爷儿莫属!’此等传言她自是也没少听,可每每端着下巴瞧着那个一脸没个正经样儿,每天除了去看看婉姨和淳伽就知道拉弓射箭,闲时不忘逗鸟逗蛐蛐儿逗她的主儿,她便自个儿瞥瞥嘴儿,摇摇头。     那日的事儿跟那晚的月亮一样,只明晃晃的亮了一晚,便被翌日的日头照的没了影子,再过些日子,剩下的便只是那些有关皇子夺嫡的数不尽的传言,传来传去的传什么的都有,可所有的传言都有着一个惊人的一致,那便是今年的秋狝,皇上定是要择出储君来的。     ……     “不管怎么样,你要记住,皇阿玛不只是咱们的阿玛,他更是这大清的皇上。”     果不其然,待于得水拿着烟袋小心翼翼的推门进来时,只见二爷儿面带怒容的正要离开,顿了顿步,却又回头与塌上那带着歉意的自家主子正色道。     没人知道这二位主子爷儿在屋里说了些什么,只是从那频繁的拍桌声,可见七爷儿给二爷气的不轻。     于得水出门之前,只隐约听见那鲜少发怒的二爷拍着桌子怒斥道:“你他妈疯了!”,之后种种便随着关上门再也听不到了。     “放心吧,不是皇阿玛抽的,是我家那烈货给咬的。”延珏嬉皮笑脸的舔舔嘴唇儿,大剌剌的转了一圈儿后,又捶捶自个儿肩膀,示意‘身体倍儿棒’后,便一屁股坐在那塌上,抬起胳膊抻了抻发酸的膀子后,摆手吩咐于得水去把烟袋拿上来。     却说偏殿的七盏茶后,延璋才等着延珏,待见到自个儿弟弟时,赶忙放下书卷,起身便满面担心的过来,见到延珏那明显浸着血丝儿的嘴唇儿,眉头皱了起来。     不同于今夜所有人惦记的那些党争风向,他只惦记,那个被保酆帝留下的延珏,是不是惹恼了皇阿玛受了罚。     延璋从不否认皇权是个好东西,可在他看来,那个位子,由他来坐或是延珏来坐都是一样的,这不是矫情,而是对他来说——只要不是延玮,那个位子是谁都成。     可他同样也知道,老七一来无心帝位,二来不想因为那些与他生出嫌隙。     他知道皇阿玛不喜欢他的处事优柔,也知道皇阿玛不满他对舒舒投入的过多,他更知道依皇阿玛的性子,冷情心狠的老七才是他心中所好。     他非但了解保酆帝,更是了解那个自小便与自个儿极亲的弟弟。     诸如延玮,更诸如延璋。     这艾新觉罗家的人精儿绝不只延玮一个,或者说,也只有那个脑子出生时也许被门挤过的延琛不了解自己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家爹,其余的几位皇子,都是了解入骨的。     ……     只不过,他这般做,护的又是谁?     延玮手指连连轻击着桌子忖到,若是别人,他也觉得离谱,可若这人是那个胆大破天的浑老七,这可就难说了……     离谱?     这一番分析让冯敬儒眼神一凛,“莫不是七爷有意护这刺客?扯出这事儿威胁——”那皇上二字,冯敬儒压根儿没敢说出口便连连摇头,否认的叹道,“不可能,这太离谱。”     “这才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延玮皱眉道,“这下药之事,为何早不提,晚不提,偏生在这万树园生了刺客时提?老七这人虽年轻,可论冲动不及老四的万分之一,他今儿当着众人的面儿剖开这个事儿,目的又是何在?而在他把事儿扯到我们头上后,皇阿玛既然明知下药不是我们所为,为何又顺着坡故作气恼的连刺客都不再查下去?”     延玮话并没说满,冯敬儒确已经了然的点了头,彼时,又见延玮带着些许愁思,他又劝道:“事到如今,大爷也不必介怀,便是皇上有那个意思,七爷也不见得有那个心,否则他大可顺其意思,或是故作不知,又何必大张旗鼓的告诉所有人,他与二爷的关系是离间不得的?”     延玮有些怅然的道:“如今在秋狝这个当口,皇阿玛若有心离间老二和老七,想来只有一个原因。”他想扶植老七,想让老七主动去争那个位子,而不是像如今一般站在老二背后。     没错,只有那下毒离间之人是皇阿玛,才能解释为什么会在那般闹哄之后,查都不查便不了了之,而那些什么往他们身上扣屎盆子,搅和的皇子不和,大闹殿堂,不过是老七布下的障眼法,为的只是给皇阿玛下个台阶儿。     看罢,延玮叹道:“大人果是我延玮腹中的蛔虫,人人都道今儿晚上这场戏是冲着我来的,可我过后一想,百思不得其解,皇阿玛此生最恨被人戏耍,恁是他再宠着老七,也不会由着他模棱两可的话儿不了了之,若说这唯一的解释,也只能是——”延玮点点桌上那快要干涸的‘皇’字,眸色深沉的与冯敬儒对视一眼,半晌叹了一句,“是我太低估老七了,也低估了皇阿玛对他的心思。”     冯敬儒不言,反是伸手蘸了些许茶汤,在二人中间的炕几上写了一个字。     延玮与他对视了半晌,便摒退了其它人,待只剩二人对坐时,延玮才呷了一口茶,反问道,“大人可知延玮所想?”     说话的是户部尚书冯敬儒,他是六部尚书中唯一的汉臣,与自家从不倾轧任何一党的叔父冯沧溟不同,早在先皇后还未殡天时,他便是大爷一党,也是大爷党资历最久,城府最深的老臣,承袭了他冯家一门的头脑,一直是延玮争储的左膀右臂,也是最了解延玮不过的人,打从才刚延玮那眉头越拧越紧时,他便猜到,他定是也想到了那一层。     七八个朝臣皱眉的皱眉,摇头的摇头,纷纷没了主意,唯一不惑之年老臣捋须忽的问道:“这下毒之人,大爷心中可是有了定论?”     “闭嘴!越说越浑!”延玮喝止住他,狠瞪了他一眼,转而又处变不惊的与周遭的几个老臣道:“诸位怎么看?”     “皇阿玛这心眼子偏的太明显了!你说!他老七给咱们扣这一屎盆子,他查都不查就不了了之了,这不是摆明信了他的话么!咱们疯了么,这个当口儿给他下药!怎么也不动脑子想想,真是越老越糊——”     在保酆帝留下七爷儿说话那会儿,这各党就各攒各的开上了会,纷纷猜度着难测的圣心,大爷党那头,延琛火儿的恨不得砸了所有手边儿能砸的东西,兹要想起老七那嚣张模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再想皇阿玛那一心向他的模样儿,竟生生气的又哭了两场,跟个泼妇娘们儿似的,一会儿骂老七两口子,一会儿替有口难辩的大哥抱屈儿,到后来竟口不择言的数落上了老子。     要说今儿的避暑山庄里,不能睡觉的人可多着呢,可不?才刚在烟波致爽殿上闹了那一出儿,大爷党和二爷党哪个能妥妥儿的安眠?     ……     待瞧见那骑在大红锦被上的脚丫,一片脏兮兮中,那个清晰的‘珏’字后,延珏心情豁然开朗,甩了手巾,离开了寝殿。     少时,待内室只剩他夫妻二人后,但瞧延珏掀开被窝,扯出一只肉乎乎的脏脚丫儿,借着那微弱的烛火,挤着一个大一个小的眼睛,手指头戳着一块儿湿手巾朝一个点擦去,攥着脚脖子,反复擦了几下后,待那脚丫被激的不耐烦的甩了几次后,才放开。     事实上,也压根儿没这一幕,延珏这骨头逢儿里窜凉气的主儿,哪里懂得那份儿温存。     当然,被摒退的他们没幸瞧见这一幕。     兹一听,甭说那些丫头楞了,就连于得水都吓了一跳,难不成自个儿都没给自个儿洗过脚的主子爷儿,要给女主子擦脚?!     啊?     “手巾给我,都退下去吧。”延珏吩咐。     那丫头松缓的呼了一口气儿,疾步便要退下,可才一转身儿,却又听七爷儿唤道,“等等。”     瞥了眼睡的极香,眉眼间难掩疲态的猴儿,延珏摆摆手,“下去吧。”     “主子爷儿,要不要伺候福晋……”一丫头唯唯诺诺的拿着一热气腾腾的湿毛巾上前,瞄了一眼小猴儿那因为踩了许久砖地而黑的一塌糊涂的脚底,支支吾吾的不知是该擦还是不擦。     无疑,这个自然的反应让延珏极为乐呵,以至于向来爱干净的他,看见那两双脏兮兮的脚底板在他的被窝里踩来踩去,竟破天荒的没几歪。     延珏一听,也没呵斥那些丫头,只是挑了挑眉,扯嘴儿乐乐,便自个儿又进了内室,在一众奴才眼球子差点没掉干净的情况下,掀开被子,笨手笨脚的一颗颗解了盘花扣后,三下五除二的褪下了猴子繁杂的衣裳,而那个才刚还凶狠的紧的七福晋,却只是哼唧了几声儿,便没有了任何动作,抱着被接着酣睡。     便是这其中没有素日伺候过福晋的丫头,可在府上时也常听人说,这福晋虽不若府上其它主子般骄矜,可这睡觉时却极难伺候,说是除了打小伺候的谷子,任何人都难进其身,这不,一个丫头才上前儿,才脱了一只儿脏兮兮的袜子,便生生挨了一脚,那脚力极狠,痛的那丫头眼泪一下就窜出了眼眶,而那‘行凶’的福晋却是压根儿都没醒,只翻了个身便接着睡了,几个丫头实在不敢上前儿,只得哭着去回外间儿的七爷儿。     寝殿里,烛火盈盈,两个炭火炉子内的红炭烧的噼里啪啦作响,虽丑时将过,天将破晓,可一众奴才丫头却是里外忙乎起来,或是去回偏殿的二爷,主子稍候就过去,或是给七爷儿换掉湿了肩膀的衣裳,或是在里头伺候熟睡的福晋褪了衣衫。     就瞧自家主子那走三步颠一颠,动作破天荒轻缓那样儿,也知道他这会儿背的正乐呵呢,哪有半分嫌沉的模样儿?     这不闹呢么?     “主子,二爷现下在偏殿,等您一个晚上了。”于得水一早便迎上来,回了话儿后,万般有眼里件儿的使眼神儿摒退那要帮主子‘减负’的两个奴才。     可没招儿,正主他乐意,佛祖他也只能瞅着。     四肢全散,胳膊腿儿清一水儿的垂着,脑袋死狗似的一耷拉,嘴喝风似的张的不小,哈喇子淌了老七大半个肩膀头子,这副睡相,怎一个人见人愁,佛见佛闹心哉?     噫!~     哎,您自个儿瞧吧,就说人家那小媳妇儿午经半夜的给爷们儿一背,恁是不化的跟团水儿似的娇言媚语,也得变一坨儿软乎乎的棉花是不?再瞧瞧咱猴儿——     您问了:这话儿怎讲?     小猴儿那邋遢劲儿可能是命里带的,跟那狗改不了吃屎一样,这辈子算是没辙了。     百炼钢能化绕指柔,可炼不明白邋遢猴儿。           第百八回 家有贤妻当如是 病中祖宗耍无赖 - 痞妃传 - 鎏年     书接上回——     却说那正吃着萨其马的小猴儿见到眼前所跪之人竟是那昔日天津卫的‘故人’后,难免有片刻怔楞,然,只一瞬,便恢复了惯常,再度悠哉的吃上了点心。     嘿!您问了,我说小爷儿,长点心没?怎么不着急不着慌的啊!那下头的人可是知道您‘赝品’身份的人,若是开口戳了您,该如何是好啊!     诶,咱猴儿说了,事到如今,我怕个屁啊,介真品也好,赝品也罢,只要这果家认她,延珏容她,便是十人,甚至百人千人认出她就是那昔日天津卫的混混儿,到头来充其量不过是一句‘模样相似’罢了。     所以她有嘛怕的?该怕的是那殿下之人才是。     事实上,那邓昌贵确实吓坏了,在瞧见那七福晋竟和昔日那混混儿生的一模样儿后,眼中的不可置信渐渐的全部转为惊惧,以至于竟全然不顾‘分寸’二字,只如石化般,直勾勾的看着猴子。     “大胆奴才,怎么瞧人竟如此不知避讳!”婉莹恼意的一喝,才让邓昌贵倏的回过神儿来,但见他扑腾一声伏在地上,全身哆嗦的回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才无心的,只是今儿初见七福晋,觉得她生的好像……。好像……”     “你结巴什么?”小猴儿扑弄扑弄手上的点心渣儿,笑道,“起身说来听听,我生的像谁?”     邓昌贵一起身,一双布满褶皱的三角眼游移在殿上的三位主子间,额头尽是汗水,一连三个结巴的“像——像——像——”后,眼神已从惊惧转为慌张的定在了那不急不慌的石猴子身上,像是攒了好大一股子勇气,他脱口而出——     “奴才瞧着七福晋像极了奉先殿的王妈妈!乍一看,以为是王妈妈显灵,惊的奴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噗——     一屋子笑声四起,婉莹更是笑的乐不可支,就连一直饮茶的延珏在瞥了一眼小猴儿那吊着眼梢,俩眉一攒的模样后,都差点没一口都给喷出来。     “王妈妈是哪个?”小猴儿歪脖瞧着延珏,一头雾水,却见延珏瞧傻子似的噙着笑瞧她。     这时又听正坐的婉莹笑着打着圆场,“这也难怪,叔荆嫁过来时候尚短,还未曾逢过祭祖,不识得那王爹爹王妈妈也是自然。”说罢见小猴儿的眉头攒的越发紧,婉莹又与她解释道:“咱们满人还未入关时,太祖爷有一次出征在东北遇难,恰逢被一对王姓夫妇搭救了性命,后来咱们大清基业初固,太祖爷念着这份恩德,便一直在奉先殿旁侧供奉这王爹爹,王妈妈的人偶像。”     人偶?     小猴儿挤眉弄眼,对这邓昌贵随口胡诌的神像不置可否,然听着一屋子笑哄成一团,彼时心下却忖道,这邓昌贵到是个聪明的,懂得见风使舵,没快了嘴皮子,掐断自个儿活路。     “你这歪门邪道的奴才,恁地嘴贫,一条舌头尽是浑话,王妈妈和七福晋其实你能打趣的!”婉莹佯怒,却又难掩笑意,只瞧着那殿下频频磕头求着饶恕的邓昌贵,只觉傻人快语,不由卸去几分戒心。     原是想着再问他些许,却正值此时,皇上身边儿的总管太监戴荣进来传话儿,一一给诸位主子问安后,只说皇上宣七爷儿有事相商,遂,延珏与婉姨说与一番什么‘一个奴才罢了,若是钟意便留下,伺候的不好再打发了便是’等等言语,又留下于得水伺候小猴儿,便随戴荣而去。     待这一番折腾,殿内又复得安静后,众人这才发现,那打才刚便一直磕头的邓昌贵竟一直未曾停歇,不过一会儿,那头所碰到的毯子处,竟已浸出的点点血渍,彼时嘴上还一直含混不清的说着什么,‘奴才无心的’‘娘娘饶命’之类的话,像是吓坏的了一般,那模样儿直让婉莹心生不忍,甩手示意奴才上前扶起他,同时又与小猴儿失笑道:“你瞧瞧他,谁说要拿他的命了,弄的咱们娘儿们跟那阎王殿的索命阎王似的。”     小猴儿自是没有婉莹那份儿善心,苦肉计这种事儿对她从来无效,不过她也算瞧出来了,婉姨这下是心软了,再加之之后盘问他的一番出身,邓昌贵哆哆嗦嗦的一一作答,说的是好一番血泪交加,更是惹了婉莹的一番同情。     原来这邓昌贵的父亲早年经营着保定的一家药铺,颇有家资,他自幼读过几年书,十六岁考上童生那年,家里又给说了房媳妇儿,本是春风得意之时,却生逢变故,老父病逝,长兄惧内,恶嫂霸占了所有家产后,将他赶出了门,从此流落街头,只能以乞讨为生,如此一年后,一日长兄来寻他回家,原是以为时过境迁,家兄制住了恶嫂,却怎料不过三日,家兄竟暴毙在塌,家嫂带官兵来拿他,口口声声说是他为图家产,杀了家兄,他百口莫辩,给抓进了大牢,一句证据不全,他便稀里糊涂的在里头蹲了十二年,直到恶嫂临死前,出卖了奸夫,这才沉冤的雪。本以为自此顺风顺水,却不想物是人非,家资尽数被恶嫂的奸夫败光不说,更是欠了一屁股债,为躲追债的人,他又四处躲藏,这一躲,便又是十年。     “后来听人家说天津卫的码头上,只要肯出力,都有饭吃,我又随了同乡去了天津卫,可没多久,便得罪了当地的锅伙混混儿,这才……这才在不惑之年给人断了祖宗根……奴才,奴才愧对祖宗……”说到这儿,那邓昌贵竟抹起泪来,虽是隐去那仙人馆偷窃一事,可给人断了祖宗根的痛楚却是真真儿的。     婉莹心软,竟也跟着抹起泪儿来,一旁的猴子只得递过去一方绢帕,彼时心里并无触动,许是她天性心硬,又许的她吃惯了那碗横着刀的饭,对切了他祖孙根一事,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只想着不过是他倒霉罢了。     “到也真是个可怜人。”婉莹边拭泪边叹着,又听邓昌贵接着道:“奴才心灰意冷,原想一死了之,可又想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子孙根断已属不孝,又岂可轻易毁命?这才又回乡,上亲戚处乞讨了些许碎银,在行宫谋了如今的差事,数月间,本是蝇营狗苟,如行尸走肉般只求聊此残生,可却逢那日万树园大火,奴才只想,此生一条贱命,若是救得了小主子,他日怜见,也算光耀了门楣,这才一扑心儿的闯了进去,可谁成想,这口气儿没掉下去,反是给翻出了奴才那不光彩的来历,如今到好了,祖宗没借着咱的光,反是因咱蒙羞了。”     “这奴才倒是个实成人。”婉莹听罢与小猴儿叹道,“平日里咱们周遭的这些奴才,哪个不是嘴抹了蜜的,为主子长为主子短的,如他这般将话说的如此透亮的,实属难见啊。”     小猴微笑,只瞥了一眼那早已泣不成声的老坦儿,心下忖到,想这婉莹果是见惯了体面人,如他一般市井混子转着弯子的搭台唱戏,竟也能信八分?     “婉姨要是满意介奴才,只管带着就是。”小猴儿一语罢了,就连那邓昌贵都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她。     对上他那双哭的透红的三角眼,小猴儿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她这是告诉他:随你蹦达,我石猴子压根儿也没将你放在眼里。     而事实上,这邓昌贵远比小猴儿想象中更识抬举,自随了婉莹后,非但人前人后谦恭和善,对各个主子礼待有加,甚至对她这个‘仇人’,更是兢兢业业,不敢怠慢,那些天津卫的过往就像是被封了尘土一般,再也不曾提过。     当然,此时这殿上的每一个人,谁也不曾想到,便是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不惑阉人,他日竟手握重权,被人们唤做‘九千岁’。     后话不提,只说现在,却说婉莹本就有意收他,小猴儿这一句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待过后,婉莹非但将他留用,又赏他些许银子,破例准许他明天开春,返乡修缮自家祠堂,如此天恩,邓昌贵自是好一番与二人磕头谢恩,罢了,婉莹又体恤的准他咱在行宫养伤,待秋狝后一同随她回宫。     少时,这一番插曲儿过后,时候也不早了,端坐了一晚坐的屁股直麻的小猴儿原是准备与婉姨告辞,却不想,婉莹却留她一步,只说“叔荆,婉姨与你有些话儿要说。”     ……     西次间的佛堂,香炉袅袅。     当着婉莹的面儿,小猴儿也没矫情,捏着鼻子扇着眼么前那让她莫名反胃的焚香味儿。     “瞧瞧婉姨挑这地方,倒是让你不舒服了,咱们换一处说话吧?”     “没事儿,死不了人。”小猴儿摆摆手,自己挑了炕塌下的一个椅子坐了下去,这一坐,一旁的于得水咳了一声,她才发现婉莹还在一旁站着,知道不妥,她赶忙窜了起来,粗手粗脚的又扶婉莹坐在那炕塌的软垫上。     婉莹失笑,“你这孩子,就是直爽,难怪老七那般宠你。”     小猴儿嘿嘿一笑,顺着婉莹请坐的手,又坐到了她的对坐。     许是婉莹是闷驴蛋的额娘,又许是她待延珏如亲子一般,再或许是她这温和的让人难生戒心的模样儿,便是小猴儿这样凉性的人,对着她都很难垒砌起心墙。     却见才落座,婉莹便使了个眼色,摒退了所有奴才,待屋内只剩下她二人时,婉莹才拉过她的手,叹了一口气道:“婉姨知与你说这番话,定是让你为难,可我左思右想,又觉得你是明事理的孩子,定是懂得我这番苦心。”     小猴儿听的一头雾水,只瞪大了眼睛看她,却听婉莹拍拍她的手,又道:“老七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他虽性子冷,却是一根筋,又爱拔犟眼子,小时候在阿哥所读书的时候,就因为师傅说了他一句‘不过有幸生在皇家罢了’,他就赌气的跟皇上请旨,把自个儿关在屋儿里读书,不洗不梳的,一关便是两年,直到八岁那年秋闱时,他与皇上要了一份考卷,按时答完偷偷混进了试卷里,竟中了个亚元第十名,当时皇上大喜,直接破例封了他睿亲王的头衔,他到好,大宴群臣那天,他当着一众朝臣的面儿,把那考卷砸在了当年数落他的那个师傅头上,逼着人家把卷子硬生生给吃了!”婉莹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叹道,“想想当时那师傅给为难的几乎撞墙的模样儿,我现在都觉得头疼。”     头一次听那祖宗小时候的浑事儿,小猴儿脑子里钻出一个小埋汰孩儿牛逼哄哄的模样,心下忍俊不禁的呲出了八颗牙。     却听婉莹又叹了一声道:“从那之后,皇上更是对他寄予了厚望,甚至请来冯沧溟给他做了老师,可偏生,他的那根筋,又转到了痴武之上,那兵书更是读了不下千卷,连做梦都盼着上战场,其它一切都不上心,就横了那条心,皇上一日不允他,他便日日混着日子跟他阿玛别着那股子劲儿。”     延珏好战这事儿,小猴儿也是知道的,可她不明白婉莹此时与她说这番绕弯弯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知她听的云里雾里,婉莹终是把话题转到了正题,她拍拍她的手,声音又温柔了几分:“我与你说这番话,便是不将你当外人,你虽过门不久,又是老七的第三个福晋,可这老七待你非比寻常,便是外人瞧不出来,我这自小带他到大的人也是心明镜儿的。”     听出她的欲言又止,小猴儿道:“婉姨有话不妨直说。”     “好,那我便直说了。”婉莹神色正色几分,道:“如今皇上虽正值盛年,可几位皇子俱已成年,储位之争自是再所难免,我知老七无心夺储,更是不会去与老二去争抢什么,可如势头今迫在眉睫,来时路上,我曾听到皇上与戴荣说过,此番秋狝回去,便会下立储的诏书,放在那正大光明扁额后。”     “说句私心的话,我待老二与老七如同亲生,我自是希望,那个尊位由他们来坐,从前老七年轻,也一直是老二在与老大抗衡,可我了解皇上,若论父子,他自是偏疼老二,可若论君臣,老二的优柔却是犯了他的大忌讳,反之老大的不择手段,却是更合他意,当然,若论这两点,皇上对老七的偏疼从来都在任何皇子之上,否则,来时路上,皇上便不会一直抬着老七,更不会选在唯老七最能出风头的秋狝之时,来与重臣谈及储位。”     “所以事到如今,争与不争,都要去争,争,则胜算在手,不争,便是不识抬举,他日若是惹恼了皇上,便是亲生父子,老七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婉莹说话间,小猴儿早已抽出自己的手,转为搓着下巴,这是她思考问题时的习惯动作,她消化着婉莹与她说的这些,半晌只问了一句:“我能做嘛?”     小猴儿这个不过十六岁的丫头所表现的冷静远远超过了婉莹的想象,她错愕片刻,只道:“我知你说话对他有分量,我只盼着,老七不上心的事儿,你要多加提点。”     “比如——”小猴问的直接。     婉莹说:“今年秋狝,他必要拔得头筹。”     小猴儿点点头,自有一番思索,不再赘言。     少时,婉莹又卸去了正色,叹了一口气,只道:“还有一事,我知你定不情愿,可为了老七,只得暂时委屈你了。”     小猴儿挑眉,“婉姨只说便是。”     婉莹柔声道,“此番外蒙的扎萨克汗有意与我大清和亲,皇上前些日子允了那宝星格格秋狝时自个儿在众皇子里头择婿,若得扎萨克汗助力,总是好的,老二那人轴性,一颗心都挂在了舒舒身上,莫说他自个儿不会去争取,便是皇上亲自指给他,他也定会当众拒绝,莫不如,我们先下手,免了这些麻烦,老七向来对这些事儿不上心,如今你在就好了,我们女眷之间说说话儿,也总是有几分用处的,我正想着,明日上路,便叫那宝星格格与你同乘一轿,这一来,你们年龄相仿,有你多加照拂,她也会向着我们一些,这二来,你言谈之间与她多说说老七的好话儿,她是个年轻不懂事的,难免会因此对老七生了几分好感,届时择婿时,也总会——”     “叔荆?”     “……嗯?”小猴儿从呆滞中回过神来。     婉莹了然的叹了口气:“我知这定是为难你,可——”     “又嘛为难的?反正我们府上那么多娘们儿,也不差再多一碗饭。”小猴儿这话说的轻松,可她不知自个儿的脸上究竟有多难看。     ……     回宫的路上,婉莹所说的那些话一直窜在小猴儿的脑子里,以至于她晃神中几次栽栽楞楞的差点呛个狗吃屎,瞧着向来爽利的女主子这般失神落魄的样儿,于得水不免问了几句。     “女主子?今儿是怎么了?有什么不畅快不如跟奴才说说?”     “滚边儿玩儿去。”     小猴儿自个儿都乱成一锅粥了,哪有屁话跟他说,烦躁的踢了一脚某倒霉的小树根儿,她狠叨叨的跟于得水说:“记住了,回去别嚼舌根子,若是让我听见嘛不该听的,你那舌头我就给你剪下来攥手上玩儿。”     于得水捂住了嘴,吓的脸黢黑,心想,这皇贵妃娘娘到底是跟女主子说嘛了?怎么才一会儿便这样儿了?     是的,小猴儿虽没想过非得听婉莹的劝去给延珏吹那什么‘夺储’的枕边风儿,可她却是实实在在答应了婉莹最后一句请求。     临了前,婉莹说:“今日我们娘们儿之间这一番话,就不必要让老七知道了。”     小猴儿虽有些莫名其妙的别扭,可她也知婉莹那一番话着实是为延珏着想,只是如今她自己的那些事儿还没捋出头绪,又横生出这一番事儿来,一时间,她真是有些乱了套了。     若是从前,她大可潇洒的把这些话当成耳旁风,可如今——     小猴儿实在是没法儿把延珏排到‘外人’的位子。     其实小猴儿脑子里一团乱麻的时候,她也想过,若是延珏真能当上皇帝,那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了,最起码,可以直接跟他说:“我阿玛当年是冤死的,你重新翻案给查查。”这远比现如今,图有冤情,却不敢伸冤来的痛快。     可问题是,他乐不乐意当啊?     说实在的,小猴儿实在无法想象那样一个不着调的主儿,整日给逼着上朝下朝,忙的无头苍蝇似的烦得直抓头发的模样儿。     “操他妈的,真烦!”小猴儿狠啐了一口,想不明白,索性暂时不想。     事实上,今儿她也真是不用想这些,因为这个晚上,从来身体硬朗的延珏,居然发烧了。     就在小猴儿翻来覆去已睡了两个来回儿之后,那才从保酆帝处回来的延珏,脱的光不出溜掀开被窝去抱她,才一贴身儿,那不同于往常冰凉的体温,竟被睡毛的小猴儿本能的一脚给踹翻再地。     “你他妈毛了!大半夜的尥什么蹶子!”延珏的一嗓子给小猴儿吊回了魂儿。     她揉揉眼睛,这才发现,那个栽歪在地上光不出溜的延珏,一整个人红的跟那烫熟的大虾似的,一头‘披肩发’更是湿漉漉的像被驴舔了似的贴在身上。     “外头下雨了?”小猴儿愣着眼儿问道。     “下个屁,快拉我上去!”延珏恶狠狠的一嗓子,小猴儿这才发现他那撑着地下的胳膊哆嗦的压根儿使不上劲儿了,也顾不得穿鞋,她便跳下塌去,一股子蛮力给他扯了起来。     这一碰触,那手下的烫感,让小猴儿才一上床,便从他的后身绕过胳膊,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     “喂,延珏,你发烧了!”     延珏扭过头来,直接甩她一个‘用你说,我又不傻’的眼神儿。     “于得水!”小猴儿扯嗓子才唤出声儿,嘴便给延珏那大热巴掌堵的死死的。     “别扯脖子嚎了,让人消停些吧,我才刚服过药了。”延珏的气息有些急促,那热气儿喷到小猴儿的脖子上,喷的小猴儿一个激灵。     她怀疑的瞧了哪儿哪儿都不像服过药的延珏,可转瞬嘴便被滚烫的两片堵住,那滑蛇似的舌头钻进来,只勾了她一下,便又缩了回去离开了她,只留那舌尖满是药味儿的小猴儿咂咂嘴。     真他妈苦,不过他确实吃药了。     可不?小猴儿觉得自个儿担心的有点多余,他又不是傻子,还能由着自己烧死不成?     “我生病了。”延珏闷闷的道。     小猴儿点头:“我知道。”     “我生病了!”延珏挑高了声调。     小猴儿又点头:“我知道!”     “我他妈生病了!”延珏倏的翻儿了!     “我他妈知道!”     “那你他妈倒是管管我啊!”     呃,小猴儿看着眼么前坐在床榻上冻的直哆嗦的主儿,败下阵来,只翻了一个大白眼儿后,翻身边掀被子,边嘟囔着:“发烧还他妈脱那么光!作死!”     延珏还要窜火儿,却因小猴儿那扶他躺下时鲜少有过的温柔动作而咕哝咕哝嘴,不再说话。     小猴儿给他掖掖被角后,爬到床尾,抓了一个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开始给他擦那湿乎乎的头发,虽是动作粗手粗脚,擦的延珏嘶嘶哈哈的疼的几歪,可他也没说什么,直到那一角墨绿色缎子搭上延珏的眼,他才翻儿的又强撑起了身子。     “操,这他妈是亵裤!”     亵裤?     小猴儿抓着那东西,瞧着眼么前儿眼珠子差点儿瞪飞的延珏,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延珏的脸黑的一塌糊涂,索性直接伸手去掐她嘴巴,两根手指在她上下唇一搭,野蛮的一揪,小猴儿便噤了声。     “我怎么找了你这么个娘们儿。”延珏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字儿。     见他一张脸烧的通红,嘴唇都因干裂起了白皮儿,小猴儿便本着好人不与伤患斗的‘悲天悯人’情怀,不再笑了,拍掉他无力的手,再度又给他摁到床上,掖好了被角,难得语气那般轻的道。     “别动了,再着凉。”     延珏当真一动不动了,用一种有些痴呆的眼神儿瞧着她,小猴儿翻了一个白眼儿,心想:这祖宗真他妈烧傻了。     小猴儿虽不会伺候人,却也知道顶着这么湿漉漉个脑袋,明儿许是会头风的,甩掉手中随便抓起来他才脱的亵裤,小猴儿翻身下地,准备给这事儿逼主儿去拿个满意的‘手巾’,可才一翻身,却被那如‘挺尸’般的主儿,攥住了手。     “随便抓点儿什么擦擦吧,外间没有炭火,你再着凉了,咱家就没利索人了。”     延珏这关心话儿听的小猴儿窝心,可转而一想,她不免又笑了起来,“嘛叫咱家就没利索人了,说的跟就咱俩是的,你府上那些人都是养着吃闲饭的啊!”     小猴儿边说着,见他攥的紧,便又乐不得的翻回来,扯着身子在他才脱了的那堆儿衣裳里,翻了个衫子过来,剜了他一眼,“快别耍小性子了,都烧介逼样儿了,赶紧松手,我给你擦擦头发。”     延珏没有松手,便是眼皮越来越乏的沉了下来,他也仍是攥着她的手,直攥的小猴儿无奈的朝天翻了白眼儿。     “要是咱家就真剩咱俩了,你还能对我这么好么?”延珏闭着眼睛,说梦话似的哼哼着,小猴儿瞧他烧傻了,哪能错过这个打击报复的当口。     只‘恶狠狠’的逗着哏儿道:“肯定不啊!你做梦呢啊,我跟你说,你现在要不是嘛狗屁亲王的幌子罩着,我石猴子肯定先抽了你的筋,让你给我做牛做马,你要敢不顺我心眼子,我就一天拿着小皮鞭儿抽你八遍儿——”     “你他妈敢!”延珏一嗓子喝道,说话间那手也不留情的直接把小猴儿胳膊一掰,朝自个儿一压,呲牙狠瞪着她。     “行,我不敢,你最牛逼,你最厉害,天下间我就服你,行了吧!”小猴儿哄傻子似的哄着他,感觉道他整个人像是烧红的铁块似的,赶忙催着,“快松手吧,别闹了。”     延珏还是松手了,或者说,他可能没劲儿抓她了。     小猴儿又问了两遍要不要叫个会伺候的奴才进来伺候他,可一说他便火儿,弄的小猴儿只得惯着他阴晴不定的‘祖宗气儿’,自个儿笨手笨脚的给他擦着头发。     “你说你烧成介逼样儿,你还洗嘛澡啊!”闻到他身上的香胰子味儿,小猴儿嘟囔着。     “我要像你那么埋汰,我就不活了。”延珏闭着眼睛,说的含糊。     “嘿!”小猴儿翻儿了,拍了下他锃亮的脑门子,“那你还天天跟我睡觉,怎么没见你去死啊!”     “……我生病了!”延珏又恶狠狠的飙出这句‘不讲理’的话,那意思是,我都生病了,你就不能再嘴皮子上让让我?!     小猴儿无语了,顿觉发烧的延珏,智商好像退化到幼儿。     说道智商,小猴儿又忽的想起婉莹跟她说的那些话,若是他清醒,小猴儿可能一个字都不会提,可如今他烧得胡言乱语,小猴儿嘴上的裤腰带便也不再勒的那么紧。     “诶,听说你八岁的时候,就考了个亚元,封了这亲王了?”     “嗯,爷儿牛逼吧~”延珏哼哼。     “滚蛋!”小猴儿又拍他脑门子,“别一夸你就不知道怎么着了。”     “切。”延珏牛逼哄哄的哼哼几声,又低低笑了笑道,“那几年我疯了似的吃书,别人问我为啥,我也答不出个子午卯酉来,如今我算是彻底明白了,你猜为嘛?”     “为嘛?”小猴儿跟着问。     “因为老天知道我得找一大字儿不识的媳妇儿,一早让我多读点儿书补偿我。”     “去死吧你!”小猴儿恶狠狠的揪了一下他的头发,疼的延珏呲压咧嘴的又说了这一晚上重复了无数遍的那句‘无赖’话儿。     “我他妈生病了!”     “病病病!病死你!”小猴儿狠叨叨的咒着,手下动作也不若才刚那般温柔,扯过衣衫干的一头,把他早已经擦不出水儿的潮呼呼的头发包在了里头,那包的叫一个没有美感,若是瞇着眼睛看,那脑袋就像是一颗裹了棉花的大白菜。     小猴儿哧哧乐了几声,才觉得闷气儿顺了几分,彼时又伸长了身子,从旁边的案几上倒了一杯水,边倒边用只有自个儿能听见的动静儿嘟囔,“我他妈乐意大字儿不识啊!要他妈不是——,小爷儿指不定女状元都拿了!”     自个儿吹了解气的牛逼后,小猴儿端过水,作势要扶起延珏。     “喂,喝点儿水再睡,你那嘴干巴的能割碎一块布。”     “我生病了,你喂我。”延珏老话长谈,彼时微微张着嘴,似是等着什么。     小猴儿哪瞧得明白这些弯弯弯儿,倒是虎实,直接倾着杯子就把水倒了进去,许是倒的太急,直接给延珏呛的一口水喷出半口来,肺子差点儿没咳出来似的,半天没睁开的眼珠子通红的怒瞪着她。     “我他妈让你喂我,不是让你呛死我!”     他这一说小猴儿也翻儿了!把那茶盏放到一边儿,啪的拍了延珏一下,吼道:“我他妈看你生病惯着你!你别作个没完没了啊!我他妈这辈子也没伺候过谁,就是不会伺候人,你要嫌弃,你就叫别人去!反正你的女人一抓一大把!也不他妈差我一个!”     那揣了一晚上的瘪犊子火儿借着由子一股脑都吼了出来,只要一想明儿她还得给他扯皮条,她便周身不爽,种种火儿窜着她,让她忿忿的咒着,“操!”     小猴儿被一种前所未有的丧气围着,可这种感觉不过才燃起,转瞬却被一个滚烫的怀抱钳制的无法动弹,小猴儿不知他何时喝了一口茶,她只在接下来铺天盖地的吻中,感觉到那火热滚烫的舌尖一股股的往她的嘴里送着那带着涩味的茶水,被他用力搓揉着脊背,被他用力的捧着脸,被他那即便不再有茶水送进来,也亦然紧紧钩缠住她的舌头弄得她整个人难以喘息,她这一刻才知道,只是他的一个吻,便轻而易举抽空她所有情绪。     “这才叫喂水,学明白没?”延珏依然捧着她的脸,他说每一个字的时候,嘴唇都轻轻刷过她的。     小猴儿不知道自己的胳膊什么时候早已经环上了他,当她意识到她又败阵下来,脸色窘的同他一样红,不,远比他红上更多。     “还有心情耍流氓,有嘛不能自己喝水的。”小猴儿平定着喘息,咕哝着。     延珏低低的笑著,揉着她的脑袋,抵上她的脑门,低声道,“我就喜欢喝你嘴里的。”     “是娘们儿嘴里的你都乐意喝吧!”     “不是,只有你这个娘们儿。”延珏闷闷笑著,小猴儿甚至能够感受到他的胸腔震动。     只有你,这三个字莫名其妙的消了小猴儿一肚子火儿,也从不讲理的圈圈儿里拉出了她。     小猴儿看着他说:“延珏,我承认我嫉妒了,我讨厌你那么多女人,可我也知道,你是爷们儿,后院子有几个女人是正常的——”     “我——”     延珏像是要是要说什么,却被小猴儿伸手揪住了嘴巴。     小猴儿接着说:“我石猴子虽然不是什么心胸宽大之人,可我也不是无理取闹的寻常娘们儿,你有多少个女人我不管,我也管不着,我要说的是,以后若有什么我不想知道的,你就别让我知道,若有什么我不想看见的,就背着我点儿,介样儿我就算谢谢你了。”     “唔——”延珏似是有话要说,可无奈小猴儿揪他嘴巴的手又用了几分力。     接着小猴儿把他说了一晚上的那句话,塞回给了他,“你病了,不许说话,咱俩睡觉。”     ……           第百九回 心大猴替夫说媒 丑格格耍横扳杠 - 痞妃传 - 鎏年     说书的今儿心情不错,开板先吆喝一嗓子——     那金银财宝价最高!光阴似剑斩人的刀!日月穿梭催人老哇!太阳拂三道金光就把人熬!     瞪个呤个丁个隆地咚!     忍又忍,是熬又熬,忍字头上三把刀,当了王八她也得忍,睁一眼闭一眼假装瞧不着!     问:小猴儿爷您就要给爷儿们扯皮条心可畅快否?     猴儿爷答:小爷儿我心大,他妈瞧不着!     得,咱先书接上回——     却说延珏他这一伤风来的蹊跷,早不病,晚不病,偏生赶上到木兰的前一日说病就病,这一病可好,待到第二天,可给诸如延琛等人幸灾乐祸的够呛,一想到老七那骑马射猎时病病歪歪的模样儿,那真真儿美的他早饭喝稀粥时都差点儿没塞了牙缝儿,吃个藕都恨不得把牙给套儿眼儿里,不知怎么得瑟好了。     倒是为难了咱猴儿,这夜儿个一宿的折腾,一会儿嚷着冷,一会儿嚷着热,一会儿吵着喝水儿,一会儿又吵着夜壶,直折腾的猴子俩腿儿打鳔儿,可那主儿偏生是认准了邪门儿,独她这一家儿似的,恁是自个儿连连吵嚷着受不了她的粗手粗脚,可偏生就是不让一个奴才靠前儿,只由得她一人围着他打转儿。     都说这病来如猛虎,病去如抽丝,到了凌晨鸡叫的时候,延珏那猛虎也去了,丝儿也抽了,呼呼的睡他的闷头大觉去了,可怜咱猴儿这一宿给折腾狼了,愣是拾不起个儿来了,这到了第二日,那俩眼圈儿黑青的就像阴间的朋友上来赶集,怎一个惨字了得?     “去,给爷儿点个烟儿。”一大早上,延珏就拍着猴子的屁股指使道,这不指使还好,一指使,直接给困的找不着北的猴子指使几歪了,什么他妈的郎情妾意都不好使了,直接翻儿的整个人对折起来,朝着延珏的屁股就一脚踹过去!     “你他妈个缺揍性的,有完没完了!他妈寡妇哭坟还得让睡个囫囵觉呢,你他妈要折腾死谁不成!你自个儿没长胳膊长腿儿怎么着,自己拿不行啊,操,都他妈是惯的,吹笛子还得找个给捏眼儿的,你他妈残废啊!”     嘿!延珏俩还泛着疲乏的眼儿煞时瞪的跟大眼儿灯似的,简直不敢相信眼么前儿这爆竹货是昨儿晚上那抱着他娇憨又吃醋的主儿!     “狗改不了吃屎。”延珏揉着给踹的生疼的屁股蛋子,斜眼儿哼着。     小猴儿一听不乐意了,那因为睡眠不足别的火儿噌的翻儿了,“我他妈要是那狗,你他妈就是那屎!我吃屎是我嘴贱,你他妈臭那是胎带的!”     铛铛铛铛铛!     延珏直接给憋了个当啷了里地铛,那狭长眼儿周围的一张有些病殃殃的白脸煞是抹上一股子黑灰似的晦气。     他是瞎了眼了怎么着?     想他延珏恁地不算英明半生,好歹也是一代人杰,怎么他妈给这糙货迷了眼儿了!     ~~     却说从避暑山庄到木兰,便是人脚都打了马掌,最快也得十几个时辰,于是乎,为了敢在月亮晒屁股的时候能赶到行营,这日头才一露了尖儿大军便扑扑腾腾的折腾了出来。     当然,睡求不满的小猴儿完全没有好脸儿,那一张脸黑的,堪比门神,直接吓哭了顶着锅盖给她梳洗打扮的两个丫头,尤其是弄那复杂的‘牌坊’头的时候,小猴儿那戾气大的可谓是直接窜刀片儿的眼,给俩小丫头吓的手都哆嗦的几次插不进去一根儿钗,倒是于得水懂得见风使舵,见女主子耐心眼看底儿掉,直接吩咐那两个丫头给梳了个简单利索的大拉翅,在女主子爆炸前夕,完成了梳洗打扮。     于是乎,在这个宫女都恨不得把能插的花都插在头上的大排场的今日,小猴儿的一身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打扮,可谓是铁树开花,独一家儿,如此平常,以至于那被婉莹安排与小猴儿同乘一轿的宝星格格毛伊罕过来时,直朝她身后频频翘脚探头。     “诶,你们家福晋呢?”     小猴儿困的懒的说话,只杵在车驾前懒嗒嗒的指指自个儿。     “在车上呐?”很明显,毛伊罕直接当她是透明人墙,以为她指的是身后的轿子。     瞧着眼么前这一身红裙,脑子像是没长全的丑格格,小猴儿翻了一个白眼儿,原是想说:别瞄了,奏是我。却不想这时毛伊罕身后又过来一人。     “格格昨儿睡的可好?”今儿特意穿了一身儿绛红色袍子的延琛,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站的笔挺,却不想这一抬眼儿便瞧见那个让他起针眼的老七媳妇儿,一脸看粑粑的表情瞄着他。     呸!     延琛满心不爽利,却又因为眼前的宝星格格在场,不愿失了好印象。     大哥说:与扎萨克汗家的格格联姻,便是牵了漠北蒙人的一只手,我年过而立,那格格如今不过十四,未必钟意我,此事你要多加上心。     于是乎,延琛打听了几日这格格的喜好,一大早便有意打扮了一番,出现在了这里。     “你是谁?”毛伊罕拧过身去看直勾勾的看着他,完全不懂什么中原人的女子看男子的眼神虚避讳那套。     延琛硬咽下对她那脸上的小雀斑和麻子的反感,有理的做了一揖。     “在下——”     “他是咱们大清生的最丑的四皇子慎郡王。”小猴儿一句打着哈欠的闲腔儿拦下延琛的一番自白,却见那延琛脸色刷的一黑,里子面子都忘了,只忿忿的指着那拆他台的猴子骂道:“你这泼妇——”     “算上正,侧,庶福晋,介四爷儿好像有十多个媳妇儿。”小猴儿压根儿不搭理他,只掰着手指头跟那云里雾里看着她的毛伊罕面对面‘详加分析’,“他还有四个孩儿,府上可热闹了,你要是择婿的时候选了他,可不愁日子没意思了。”     “老七媳妇儿!你安的是什么心!”延琛额头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若不是这前后都是人,他八成巴掌都朝那匪妇呼了过去!     小猴儿打一哈欠,压根儿瞧不起他那撮小火儿,只摊摊肩膀撇嘴道:“你安的嘛心,我就安的嘛心。”     “你!”延琛怒不可遏,却也没忘了大哥的一番嘱咐,心下忖着如何扳回一局,然,正当他以为必是给那宝星格格留下了不堪的印象时,却见那宝星格格压根儿没正眼儿瞧他,而是一心专注的盯着他的贴身太监吕顺儿手里的那串儿糖葫芦。     “呀!这就是传说中的糖葫芦吧!”毛伊罕忽的尖叫,一张小麻子脸上的兴奋直给吕顺儿吓了一跳,还没等主子吩咐他呈上去,毛伊罕跟本不见外的自己拿了过来。     “你既然是来像我献殷勤的,这必是送给我吃的吧!”毛伊罕说话不拐弯也不会拐弯,只给延琛弄的怔楞的点了点头。     “格格若喜欢,便是最好不过。”     “我当然喜欢!从前就听说中原的糖葫芦最是好看又好吃,如今我还是头一次见过,果然是个新鲜玩意儿!”     眼见自己备的小玩意儿讨了喜,延琛‘示威’似的睨了猴子一眼,却不想,这牛逼还为装过一眨眼,只听那边吃着糖葫芦边往车上走的毛伊罕颇为傲娇的回头跟他说。     “你千万别多想,我喜欢你的糖葫芦,我可没说喜欢你。”     噗——     猴子万般不给面子的一乐,只幸灾乐祸的跟老四说:“早知道介脸掉一地,你就该带个扫帚来。”     许是那毛伊罕觉得小猴儿这拐着弯儿损人的话新鲜,还伤口撒盐的跟着哈哈大笑了一番,待二人在都不用奴才扶着便窜上马车后,只徒留那面色绿了吧唧,紫不溜丢的延琛。     ……     “起驾!”     少时,打万人队伍前头,几嗓子小合唱的吆喝后,又是一番吹吹打打,这一长的足以绕小半山的队伍才热闹不失庄严的前往木兰行营。     经在木兰驻跸些许时日,再诸蒙古王公,青藏喇嘛,高丽使节业已朝见后,队伍远比来时更多上许多。     而那队伍前头的侍卫后,黄黄一片的卤簿中,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保酆帝銮驾,说起銮驾此时之上的一人,则是今儿整个队伍里最大的一个话题。     那些不长脑子的,只说——     呦喂,万岁爷这棋瘾可真真儿是大啊,恁是七爷病中,也不放过他杀个几盘啊!     而那些揣着心眼子的,则隐晦的叹道——     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万岁爷这心思,昭然若揭啊!     就连那些外藩使臣更是见风使舵,未雨绸缪的纷纷打听着——     这睿亲王,究竟是何情何性,喜好什么,厌恶什么之类种种,简直就像是那睿亲王明日便做了储君一般!     闲话儿这东西就是这般神奇,便是人人都附耳悄悄言语,可就像是随了风一般,越传越广。     自然,也传到了那小猴儿所在的车驾里,不过跟别人听到不一样,小猴儿听的是蒙古话的版本。     当那个百无聊赖的宝星格格,实在受不了那从上了车驾便开始睡的小猴儿的‘冷落’,拉了自个儿的贴身丫头吉玛上来扯闲话儿时,正叽叽喳喳的说到那外头的人都在传着的有关延珏的话儿时,给小猴儿给吵醒了。     “操!”小猴儿脾气不太好的栽歪起来,揉揉眼珠子,才发现眼么前的毛伊罕和她的那个比她还好看许多的丫头吉玛齐齐看着她。     “这话什么意思?”毛伊罕问道。     小猴儿挑挑眉,才发现自个儿又睡的忘了哪儿是哪儿了,不过当她再瞄了眼那毛伊罕,只见她眉宇间压根儿没有恼意,便反应过来,呲牙笑了。     合着她的汉语压根儿没精进到这份儿上~     “咳咳——”小猴儿手握成拳,清了清嗓子,假模假样的道:“这是我中原人睡的爽快时,习惯呼喊的话儿。”     “原来如此,我就说么,要是常用的,我怎么可能听不懂呢!”毛伊罕自满的学着中原人的模样摇摇头,却不知这番动作,差点给憋着笑的小猴儿憋出内伤来。     若不是此时身份地位不合适,她真想好心劝这丑丫头一句,快回蒙古吧,你介不及野猪一半儿好使的脑子,压根儿不适合混这儿。     其实才上车的时候,猴子还别扭着,如何开口给延珏扯那皮条,可当她跟那专心唆了着糖葫芦的丑丫头只对白了三句过后,她直接翻了白眼儿睡了大觉。     可不?     不是她善妒嫌弃没诚意给府上多填个碗,而是眼么前的丑丫头好像压根儿听不明白人话。     您问了,都说什么了呀?     来,这就也说来与你们听听——     小猴儿问:格格喜欢嘛样儿的爷们儿?     毛伊罕说:我们草原的爷儿!     小猴儿又说:如果就说咱们皇家的几位爷儿呢?     毛伊罕摇头:哪个也不喜欢。     小猴儿再说:见都没见过,话茬儿咋能咬介么死?     毛伊罕傲气的道:我们蒙古姑娘,没向别人牛奶里插过手指头,也没向别人马群里甩过套马杆!那些个皇子随便拉出一个来,都有媳妇儿,我毛伊罕才不干!     只这三句,小猴儿便断定,恁是她说出花儿来,这蠢丫头也不见得能听得懂一句。     因为时至今日,她貌似都没弄明白一件事儿。     这儿不是外蒙,这儿是大清,说到头,她爹那个汗王也不过是个摆设,恁是她再骄纵的不想嫁,可这烈马再怎么跳也毁不了鞍,骆驼再怎么跑也上不了天,怎么着也跑不了她。     她乐不乐意嫁到北京,她都得嫁。     “诶,外头人都说你们家睿亲王呢,他以后要是当了皇帝,你是不是就是皇后了啊!”毛伊罕的口无遮拦连小猴儿这般粗人都受不了,不过也许因为她白痴的可以,小猴儿对她并不反感。     如果是平日她由着自个儿性子说,她许是直接就损她一句,“你介嘴他妈真是没个把门儿的。”可如今既然婉姨费劲心思给她和她安排到一个轿撵里,恁是她心里揣着别扭,也得多少干点实事儿。     于是小猴儿扳起了腿儿盘坐在锦垫儿之上,自个儿倒了口茶后,再度‘生硬的’扯起了皮条。     “我们七爷儿可是个大英雄,论骑射,那是八旗子弟头一号,论文章,更是皇子中的翘楚,为人随时有些傲气,可私下对我们娘们儿又是极好——”     “你不喜欢他吧。”毛伊罕的一句话,插断了小猴儿吹牛逼似的口沫横飞。     小猴儿一楞,打了一个嗝儿,噎了口唾沫,呲牙摆了‘假模假样’的一笑。     “怎么可能?哪有女子能不喜欢我们七爷儿的?”     切!     毛伊罕不信的轻嗤一声,压根儿不转弯的道:“别欺负我年纪小不懂事,我阿娘说了,没有男子乐意跟把自个儿的好马给别人骑,也没有女子乐意把自个儿的丈夫分给别人一份!”     咳咳。     小猴儿差点没一口水给自己呛着,许是被眼么前这丑格格戳中了什么,本就心气儿不太顺的小猴儿,直接放下那端的累的慌的‘福晋’架子,俩眼儿一沉,脸儿一冷,跟她开门见山的掰扯道。     “我乐不乐意是我的事儿,就跟你乐不乐意嫁也不归你管一样儿,你自个儿知道你介趟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我不过好心给你一个提醒儿罢了,你乐意听就听,不乐意听就拉几把倒!”     小猴儿这一嗓子,直接给毛伊罕那格格气焰给灭的无影无踪,她堵着一股子气,绷着小丑脸儿瞧着眼么前‘大变脸’的七福晋,一声不吱。     只听小猴一脸不耐烦的伸手掰扯五根儿手指头,又道,“皇上一共就五个儿子,这趟来四个,老大敏亲王三十多岁,媳妇孩子一大窝,大儿子跟你都差不多大了,你要是嫁进去,直接给人当后娘,老二你更是别想,压根儿不能娶你,老四你刚才也见着了,长的跟他妈土豆似的,狗屁出息没有,吃啥啥不够,干啥啥不行,你要嫁他不用半年,你自己就得愁的跳井自尽,就剩我们七爷儿,脾气虽不咋地,可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模样也生的俊,而且皇上宠着,皇后惯着,我们睿亲王府从来吃穿用度都比别人强,再者说我们府上到现在也没有后,你要嫁过来,有幸再下个崽儿,那你后半辈子压根儿不用愁,躺着都有人喂你吃金喝银。”     谁要吃金喝银!我不嫁,我哪个也不想嫁!     毛伊罕一定是以为自己这心中的话说了出口,可事实上,她那小嘴儿抿的直抽抽,眼泪就在眼泪窝里转悠,倔犟的不肯流下来。     横什么横!你以为你是谁!     毛伊罕一定是以为自己从来蛮横的手就要打到小猴儿的脸上,可事实上,她那拳头都握紧了,却生生给那一脸匪样儿的七福晋逼的干哆嗦也没伸出去。     许是憋了一股子窝囊气儿,又或许是糖葫芦吃多了,半晌,她竟——     噗——     骤然一声响,脆生生的从红裙下方传来,丫头吉玛的脸倏的就红了,只剩倔犟的不肯示弱的毛伊罕圈着眼泪儿瞪着小猴儿——     那模样儿惹的小猴儿噗嗤一笑,她坏心的伸手扇呼扇呼那屁,噤噤鼻子道。     “声儿倒是还行,可味儿怎么办?”     ……     婉莹若是知道小猴儿是如何‘劝解’这宝星格格的,定是后悔自个儿这一番安排,可你也别说,就是这么豆包撞豆馅儿,石头需要铁锉来磨,历经小猴儿这一路连唬带吓的冷暴力,那宝星竟真得像是开了窍似的,待晚上,才到行营,就撒腿跑过去眼泪汪汪的跟自个儿阿爹说。     “阿爹,是不是我嫁定了!”     “毛伊罕,阿爹也是不想你这么小便离开阿爹,可——”     “阿爹!我只问你,是不是我此行嫁定了!”     “……是。”     “好!”毛伊罕憋着眼泪,咬牙道:“如果非得嫁那几个皇子,等到秋狝结束时,我就选睿亲王!”     这话给扎萨克汗都吓一跳,却说他原就看好睿亲王,本还想着如何才能说服自家这块石头,可怎知不过一日时间,她竟自个儿跑来跟自个儿求嫁!     难不成,这果真是天赐良缘?!     呸!     天赐良缘个里根儿隆,别说彼时毛伊罕不过14,便是她有幸活到74,她也没那根儿敏锐的政治弦儿,她之所以这般,全都拜那混身匪气的七福晋所赐。     蒙古丫头都是倔犟的,更何况她这一地道的蒙古公主?!     她七福晋不是吓唬她,欺负她,笑话她么,她偏生就要还她一刀,抢她的男人,送她个通体不自在!     当然,这一切,彼时的小猴儿不知,那从头到尾就被蒙在鼓里的延珏更是没地儿知去。     大军到了行营后,月已挂在柳梢。     哦,不,此处哪儿来的柳梢,是贴在那草原之上一望无际的天空一角,与那群星博瀚的天空相较,惯常耀眼的月亮,显得竟是那般渺小。     草草的晚宴后,小猴儿拉着延珏出了营帐一口气狂奔到那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     听着那四周便是刷刷的风吹草动的声音,闻着那鼻端简直可媲美天上琼浆的草木味儿,小猴儿心中的激动是任何语言都无法言语的!     十年了,她足足有十年没有再踏足这生她养她的草原了!     便不是同一个地方,可那草,那天空,那明月,甚至那声声马嘶狼嚎!谁能说此处不是她的家乡呢!     “在草原!我们就是天!”     小猴儿手扩在嘴旁,声嘶力竭的喊着那草原的土话儿!她一遍遍的喊着,甚至到了后来,竟是抑制不住的蒙语!     阿玛,额娘,小猴儿回来了!     小猴儿回来了!     小猴儿张开双臂,闭上眼睛,一遍遍的在心中喊着,胸腔中有如万马奔腾,呼啸着,再呼啸着!     她太兴奋了,太兴奋了,以至于放纵的张开双臂,全情的向后躺下,把自己的肉身全部没与那一片草地之上,激动的喘息时,全然忽略了延珏还在她身旁。     又或者说,她的种种设防,越来越多的缴械在延珏的面前。     延珏一直看着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看着她胡叫乱跳,看着她手舞足蹈,看着她全情喘息,看着她眼眶湿润。     这一刻,他竟觉得,她本来就该是这里的一物,这草原上的一切竟与她都衔接的竟那样自然,他甚至没有去打扰她,虽然只穿单衣出来他此时被肆无忌惮的夜风吹了个透心儿凉。     可他就是固执的觉得,如果这一刻他拉她回去,她会异常的失落。     于是,一个修长,一个娇小,一个站如劲松,一个卧躺如风。     星光月影,微风相伴,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无声更美呢?     ……     ……     两排省略号带过的是一个时辰的浪漫结束,浪漫又常被解释为臭得瑟,兹说这一番臭得瑟后,延珏的伤风越发重了起来,就连鼻涕都极没形象的欲要过河,当小猴儿从兴奋中拔出来后,瞧见的是冻的抱着膀子直哆嗦的延珏。     “咋冻这逼样儿!”小猴儿踮脚去摸摸他的脸,触感拔拔凉。     “废他妈话!”延珏哆嗦着搓着胳膊,抽搭了下鼻涕,极没形象的打了个喷嚏吼道:“你二话不说把我拉出来,连个氅衣都没来得及披!这什么天儿了都!再说我他妈还伤风呢!”     一股脑的吼完,延珏只觉得鼻子下头什么要流出来了,他反射的抬起了自个儿胳膊,后又一怔,眉头一皱,反是没轻没重去拉小猴儿的袖子,扯的比他矮了不只一个头的小猴儿脚丫子踮的老高,他抓着她的袖口放肆的擤了下鼻涕——     “延珏!你他妈恶不恶心!”小猴儿脸抽抽的跟什么似的,满脸嫌恶的甩着袖子,伸胳膊就要往他身上擦。     可她那动作再快,那赶得上延珏一双大长腿尥的快!     “反正你本来也埋汰,不差这点儿~”放肆的笑声顺着风儿传来,彼时延珏已落小猴儿不只是一步的距离。     “我操你大爷!”     小猴儿轮着拳头,叫着跳着,小两口的追打身影没在草原上……     ……     在说这小两口之前,说书的再插一段有关木兰行营的废话。     所谓木兰行营,便是围猎期间内,在木兰草原的空旷地带搭建的营帐。     却说先帝在位时,曾对行营制定了详尽的规制:     行营之制,内外方圆,中间黄幔城,外加网城,结绳为之。设连帐百七十有五为内城,启旌门三每门植纛二。东镶黄,西正黄,南正白。外设连帐二百五十有四,为外城,启旌门四,每门植纛二,东镶白,西镶红,南以正蓝,镶蓝分日植之,北正红。外围设宿卫警跸,各帐皆以八旗护军官校环卫焉。     外城正南,为皇帝拟发谕旨的军机处,负责城防的提督衙门,管理民族事务的理藩院以及兵、刑、礼、工、吏、户六部营帐,东、西、北为随班八旗各部。     整个行营规模庞大,层层设防,且戒备森严,而且所驻各部只能俱全,全然一朝廷之缩影。     圣祖有诗曰:独居地中巍广殿,忽从天上落曾城。     好,废话到此,诸位看官心中有之即可,咱们接着说故事。     却说黄幔城中顾名思义是皇帝的住处,历代皇帝大多将皇子皇孙等安排在黄幔城的网城之外,然,许是保酆帝子息并不多,今年秋狝,他倒是破了例,让诸位皇子以及延玮所携长子福忆一起住进了黄幔城,而才大败准格尔格齐汗的大清唯一异性亲王僧格岱钦更是被皇帝准许住在黄幔城,这对一个蒙古出身的外姓人来说,不得不说是极高的荣誉。     如此一来,这延珏与小猴儿的帐房便与僧格岱钦的离的极为近。     说到这儿,您又扯脖子嚷了,哎呀吗呀,你不是还要来狗屁外加狗血吃醋的那套吧!     嘿,也许会,也许不会,但肯定,都不是现在。     原因其一:延珏压根儿寸步不离小猴儿,除了才刚晚宴的时候,远远的能瞥见一眼僧格岱钦的影子,她基本上连他眼仁儿往哪儿转都瞧不清楚。更何况,延珏那小针别儿心眼子如今防他,简直已经达到了防贼的境地,别说说句话,就是扫一眼,他那手都能在桌子底下拧她大腿几下。其实小猴儿是十分想跟僧格岱钦说几句话儿的,诸如他最近有什么发现之类的,可每每瞧着病中的延珏脸色越发惨白,小猴儿道也善心大发的暂时没跟他一般见识。     而这原因之其二:今儿晚上,延珏又烧冒烟儿了。     待两个小两口从大草原上扑腾回来之后,又是好生打闹了一翻,原是小猴儿被延珏的蛮力制的全身拧的麻花儿一般,无力动弹,可嬉闹到了后来,则局势大变,小猴儿反过来骑着延珏是一顿咯吱,直到好一番笑闹后,才发现延珏那冷冰冰的肉竟又烫的像个烙铁。     彼时小猴儿赶紧嚷嚷着于得水去找了太医,好半晌太医过来给开了药,延珏服下又再度休息时,业已到了半夜,于是乎,这昨夜噩梦今夜重现,这一个晚上,小猴儿再度给那任性主儿折腾的魂儿飘印堂。     到了第二天,别的人出了营帐各个神清气爽,唯独这老七两口子,宛如两只蜀地到访的熊猫。     今儿是围猎的第一天,按例将行阿密达,阿密达是满语,有试猎之意,顾名思义,今儿只是大围猎前夕的小比划,便也没那么多的讲究,只则了一块范围并不大的山谷间,四周由营兵守卫,一大早,皇帝便带着诸位皇子皇孙,王公大臣,诸将等入了密林,自由围捕。     便是延珏病了,也是一大早戎装随着大军入了山谷,唯剩腿脚胳膊都刺挠,想骑马狂奔想的快疯了的小猴儿,因帮着婉莹准备稍晚些时候的大宴,只能在营地打转儿。     其实小猴儿除了能奉献一张比别人能吃的多的多的嘴之外,她能干嘛啊?     答:屁都干不了。     那些诸如仪制,礼制等等摞摞缸的事儿,她哪里懂得?于是这一整天,除了头午的时候哄了淳伽笑闹了好一会儿,接下来的时间她只如行尸走肉似的跟在婉莹的身旁,陪着她见了这个,见那个,吩咐了这个,吩咐那个,那些个没完没了的繁文缛节,直听的她眼冒金星,头脑发胀。     然最让她头疼的还不是这个,等婉莹张罗的一大圈嘱咐的差不多之后,便闲下时间与她说说话儿,这话题么,无疑有二。     这其一,便是昨日她与宝星格格是如何说劝的。     想当然,她肯定不能把她那些粗俗的原话照搬,于是小猴儿凭着记忆,外带用有限的矫情加工了一下,也算是换得了婉莹的微笑点头,外加一句拍手安慰:“倒是为难你这孩子了。”     而这其二,才是最让小猴儿头疼的。     “这老七鲜少生病,怎么好好的,说伤风便伤风了?”婉莹的问话中,疑窦多余心疼。     只一听,小猴儿就猜出她所想,八成她是想着:这老七该不会是故意赶着秋狝缩头,只为不与二哥争风头吧!     其实小猴儿也是这么猜的,可是又不是又能如何?如今病也病了,烧也烧了,身子软的根棉花似的也软了,说什么也都晚了。     “没准儿是赶巧呢?再说他那体格子,恁是病了,也没准儿比人好人打的猎物还多着呢~”小猴儿如是的编着瞎话儿哄着婉莹。     当然,瞎话儿,瞎话儿,就是说这话吹牛逼的成份占了大半儿。     可不,他延珏一不是神,二不是魔,病成那个逼样儿,别说故意不想拔得头筹,就是故意,也是难上加难。     所以待到晚上大军拔回行营后,草草的数了猎物后,且不说大获全胜的保酆帝,以及箭术慑人的僧格岱钦,就只说诸位皇子中,延珏理所应当的拿了个倒数第一,而且是仅有两只兔子。     这样的结果,不仅是让那个烦他烦到睡不着觉的延琛乐的嘴丫子劈叉,更是让毛伊罕跟小猴儿好一阵损讽。     “这就是你说的八旗骑射第一?!我倒是想起你们中原人的一句话了!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晚宴的时候,一早便被婉莹请来的毛伊罕,才见到小猴儿,便扬着脸儿嚷嚷着。     小猴儿压根儿懒得搭理她,只站在席位前,看着远处的校场出才回来的一众人等中,那个走在最前,腿儿软的打晃,频繁打着喷嚏的延珏,心下只想,这厮早上走的时候烧才退,折腾这么一天快折腾拉稀了吧?     “喂!”见小猴儿也不理她,毛伊罕在她耳旁叫唤着,“你别敢吹牛不敢说话!”     被她吵的实在是烦,小猴儿慢悠悠的转过头来,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谁借你的胆子,介么跟我说话?”     “你——”毛伊罕给她噎的一句话说不出来,想要骂她,却偏逢皇帝与众臣的笑声传了进来。     阿爹嘱咐过她多次:这个皇帝不是表面上那么好说话,为了阿爹的脑袋,你一定要注意言行!     对,就是为了阿爹的脑袋。     毛伊罕紧抿着嘴唇儿,死都不肯承认自己是给她吓着了。     “xxxxx恭请皇上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一身戎装的皇帝入席,声声请安声破了草原的天,待再度起身时,病殃殃的延珏已经出现在了小猴儿的身侧。     咳咳——     连着两声猛咳,小猴儿赶紧唤着于得水把大氅拿过来,她才要问问延珏,今天是不是累屁了之类的废话,却在这时,她却猛然见到那落座在她们旁侧席位的人。     四目对接,不过三步之遥,小猴儿却仿若被雷击到一般。     “……实在是巧,竟是二叔。”她不知是如何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的,可她知道此时的自己,笑的定是灿烂。     这样的笑,她是与他学的,越是残忍,便越是灿烂。     果齐司浑也只是楞了一瞬,待反应过来便不失礼仪的做了一揖。     “老朽怎受得起七福晋这般自降身份。”     “受得起。”小猴儿眼神闪过一抹杀气,又转瞬即逝的笑道,“二叔受不起,谁又受得起?”     袖子下小猴儿的拳头业已攥起,她几乎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让她不至于冲动的掐上眼么前的果齐司浑的脖子。     她跟自己说:石猴子,冷静,你必须冷静。     吃力的咽咽唾沫,她微笑这点了点头,便扭过身来,原是想从于得水手中接过大氅给延珏披上。     却见这时——     那毛伊罕竟不知何时已把那大氅拿在手中,当着一众人的面前,竟然就披在了延珏的肩上。     “你谁……”延珏满带膈应的问话还没出口,却听这时銮驾之上的保酆帝却忽而大笑道!     “今儿当真是花好月圆之夜啊!”           第百十回 君心莫测六杯酒 猴胆滔天知隐情 - 痞妃传 - 鎏年     书接上回——     却说保酆帝一语,四座皆静,无论是相互攀谈的臣子,来回忙活的奴才,或是怔楞一时的延珏、小猴儿等,每个人见皇帝背手而立,站的笔挺,连藩王外史在内,无一不是打千儿或是跪地,万般臣服的悉听他接下来所言。     但见那身着一件巴图鲁背心,腰悬宝刀的保酆帝,在一身盛装的婉莹的陪伴下,登上那月台之上的銮驾后,他甩袍旋身,望着那之下,平原之上,篝火四起,映得明晃晃如白昼的一席席,那其中有他的臣,他的藩属,更有他引以为傲的艾新觉罗一众子孙,彼时圆月高照,年近知天命的他不免心中升起一股子豪情。     保酆帝笑的爽朗的拂袖道:“都起来吧,如今苍天在上,朕与众卿家皆为臣子,今儿这些礼节就全免了吧。”     众人一听,诚惶诚恐,无一人起身,皆道:“xx不敢。”     保酆帝大笑,“朕言已出,有何不敢?”     一旁的婉莹温婉道,“万岁爷堪与天齐。”     “天齐?哈哈。”保酆帝又笑了几声,心情大好的道:“便是上古尧舜颛顼,也无一人敢称天齐,有道是满招损,谦受益,朕虽为天子,也懂其中道理,朕受上苍恩德,承嗣龙脉,在位十余载,得如今天下安定,万民皆福,朕心已甚慰,又岂妄求与上苍同生同德?”此一番话终了,只见那果齐司浑抬头朗声揖道。     “皇上真乃亘古明君!有君王如此,实乃我大清臣民之福祉!”     这一声宛如号令,接连的“万岁,万岁,万万岁。”声不绝与耳。     在一片振聋发聩的恭维声中,小猴儿随众人起了身,她冷冷的看向那取悦了龙心的果齐司浑,攥了攥拳头,紧咬了牙关,全然没有察觉一旁的延珏蹙眉打量着那暂且去往别处的一身蒙古公主装扮宝星格格。     今儿这晚宴不比寻常在宫中,既是旷野,自带几分随性,自那銮驾之下只见数百篝火,除却宗室觉罗,王公贵族及数十重臣等分桌而坐,自下再不设桌椅,只十数人围一团火,席地而坐,却说只从銮驾望去,尽是一片花火,好不壮观!     可虽是数万人成席,却都是规规矩矩,待坐下许久,仍是一片鸦雀无声。     此情此景,只用百年后一狂人所语,便可概括——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可不?君王治下,皇帝不曾言语,哪个又敢放肆?     更何况,值此藩帮众部,各属国使节都在的宴会,本就是壮大清国威,皇帝之尊为重的场合。     待雅静片刻后,保酆帝看了眼身侧一身盛装的婉莹,她点点头,跟一旁的太监递了个眼色,但见那太监呈上来一托盘,上有一壶酒,三个蚊龙浮花琉璃酒盅。     保酆帝吩咐身侧的总管太监道:“戴荣,都给朕斟满。”     “喳。”     少时,盅已满,保酆帝再度起身端起一杯朗声道:“今儿这头一杯酒,朕敬苍天!”说罢只见保酆帝手举杯齐眉,静望一轮皓月,又道:“苍天在上,臣艾新觉罗。敏祈谨以薄酒一杯,愿苍天悯万民众生,佑我王土无灾少患,百姓安乐升平,大清万世基业永固!”     吾皇万岁万万岁!     一片恭奉声中,保酆帝一饮而尽。     酒再斟满,保酆再度将杯举至齐眉,俯身又虔诚的道:“这第二杯酒,朕敬大地,不吝赐予我大清树木山林,农耕泽被,万物繁衍,生生不息,此番画卷,怎堪一美哉,壮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再度一饮而尽后,酒至第三杯,保酆帝端起酒杯,朗声笑推杯至众人道:“此第三杯酒,朕敬座下诸位,我大清基业如今一般枝繁叶茂,四海平定,万民升平安乐,皆赖以诸位兢兢业业,不辞劳苦,有尔等贤臣良将,朕心甚慰!”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到这第三杯饮尽,座下老臣俱已眼眶泛湿意,而那些藩王外史等更是无一不正襟危坐,彼时人人心叹:这一番豪情壮志,普天之下,只大清君王一人耳!     敲山震虎一过,保酆帝又命人斟了六杯酒,彼时他业已座下,卸下君王的架子,宛如寻常一家之长者般亲和的又道:“借着今儿这月儿爷亮堂的景儿,这六杯酒,朕要分别赐予六人。”     “延玮上前。”     “儿臣在。”却见一身戎装的延玮利落的甩袍跪地。     皇帝道:“自你督管户部后,接连三年各地收缴秋赋顺利,今年更是破了所有先例,国库大为充盈,论功,大阿哥,当赏!”     “儿臣谢皇阿玛赐酒!”延玮饮尽时,大爷党众人无一不眼中盈动着激动,纷纷想着:皇上值此之际,头一个便赏大爷儿,究竟是随意,还是故意?如果是随意,又怎能排在那战功赫赫的僧王之前?     这第二杯酒,正是赏与僧格岱钦。     僧格岱钦是一个让人完全无法忽略的人,便是此时跪地听宣,那因常年征战而遒劲的身形也远比寻常王公多出许多的煞气。     “准格尔扰我大清边境十数载,如今终归顺我王化,此战,岱钦当居头功!”     “皇上谬赞,臣不敢受。”僧格岱钦深鞠颔首,并未上前,座下人人面面相觑,许多人猜想,如此不识抬举,皇帝定是要怒的!     然——     良久之后,保酆帝却是满意的笑道:“瞧瞧,朕都忘了,岱钦你是不饮酒的。”说罢回与戴荣道:“斟茶。”     茶再上来时,皇帝又笑道:“岱钦,你便不用推却了,这酒,是君臣,而这茶,朕敬真英雄。”     如此,僧格岱钦便没有再推却,谢恩后,饮尽。     之后接连的两杯,又分别赐予青海土司与西藏喇嘛,皇帝依旧宛若亲友间的寥寥数语,而这其中所包含的政治意义不言而喻。     而到了这第五杯,当皇上忽的唤了身旁的皇贵妃,众人皆是一楞。     保酆帝声音便的异常柔和:“爱妃,这杯酒朕当赏与你,此一程,亏得有你解语。”     虽是只言片语,可众人无一不心下叹道!如今一般场合,皇上竟如此赏酒给一个后妃,难怪那北京城都说这皇贵妃才是皇帝心中的正妻,如今一看,果然是了!     好,这五杯酒已毕,到此,若是您瞧着这些皇权御驾,勾心斗角的政治玩意儿打了瞌睡,那您眼皮抹抹凉水儿,精神精神,这第六杯酒,万不能错过。     您问:为啥?     佛曰:接着瞧。     且说这最后一杯酒,皇帝并未叫人上前,反是卖了个关子,先是唤了那偎在自个儿阿爹身侧的宝星格格毛伊罕。     保酆帝慈爱的笑道:“宝星,皇伯伯听你阿爹说,你心中已择好了人选?”     “阿爹!你——”嘴怎么恁地快!毛伊罕气声恼着扎萨克汗,她说是说,可真到了当下,她!她!     “蠢丫头,怎么还愣着?!”扎萨克汗宠溺的道,可推着宛若石化的毛伊罕上前的手劲儿,却是倍儿大,当毛伊罕踉跄的被挤到御驾之下,许是才刚那一番群臣朝拜的壮观惊倒了她,又许是这决定自己一生的一刻竟来的这样快,种种惊恐袭来,一时间,她竟忘了跪下。     “畜生!礼数都被你给吃了么!”扎萨克汗恼怒的一吼,又万般惊恐的朝保酆帝作揖:“万岁爷,小女——”     “诶。”保酆帝摆摆手,断了他的话,失笑道,“朕平日瞧惯了那些板惯了的公主,格格,如今瞧见宝星这愣头愣脑的直爽样儿,朕是打心眼儿里喜欢。”     “宝星。”保酆帝唤道。     毛伊罕似是还未从怔楞中回魂儿,冷不防被一唤,竟忘了那座上之人是皇帝,只呆呆愣愣的“嗯?”了一声儿,四座霎时低笑声四起。     保酆帝拍拍手,只朗声笑道,“瞧瞧!这出生牛犊儿的劲儿,非漠北的姑娘难见呐!”     见皇帝心悦,众人的笑声更是再起,那笑声中,有附和,有牵强,有嗤笑,有思索,有种种,而那其中,唯有一人的笑,是那般的嘲弄。     小猴儿唇角的嘲弄,不是给毛伊罕的,是给自己的。     延珏的手在桌子底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冰冰凉,激的她一个反应甩开了他。     延珏一楞,原是要用更大力的去抓那不听话的手,可突然指在他脸上的一只手,却让他必须停下当下所有的小动作。     “皇伯伯,我要嫁他!”毛伊罕的手指尖颤抖,鼻尖泛出的滴滴汗水无不表现她的紧张,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忘了仰脖赌气的看了小猴儿一眼,又道:“七福晋说了,七爷儿是最好的男儿,若是宝星错过了,是大大的可惜!”     七福晋。     那些诸如众人的议论声,笑声,以及延琛等人的忿恨声,等等等等,彼时的延珏都听不太清楚了,他的耳朵里,只剩下四个字,七福晋。     他慢悠悠的转过头睨了一眼小猴儿,却见她眼神一片清明的也看着自己,全然没有任何否认的意思,他讥诮的嗤笑一声后,忽然猛地大咳起来,咳的面色通红,肩膀颤悠。     小猴儿见状,赶忙拿着手绢递了过去,然手却被延珏一把拍掉。     彼时他已站起身来,撤去冷面,又恢复了惯常的纨绔风流像儿,走到中间儿,与那宝星格格并排立于銮驾之下,只留下一阵凉风,吹的小猴儿一个激灵。     保酆帝看着自己最宠的小儿子,满意的笑道:“给朕留住了如此佳媳,这第六杯酒,赏了老七!”     突然觉得胃好一阵不舒服,小猴儿抓起桌上的一块点心,塞到了嘴里,彼时看着那銮驾之下的延珏跪谢皇帝赐酒,虽是病殃殃的面色,却难掩贵胄之气,他微笑着跟他身旁有些呆楞的宝星颔首施礼,那礼仪风度一如他们成亲初见那日。     皇帝高兴的说:“就这么定了,宝星,此行你便随军返京,回去便着手张罗,年底入府完婚!”     一片振聋发聩的恭贺声中,小猴儿狼吞虎咽的嚼了婴儿拳头大小的点心。     味同嚼蜡。     ……     在这之后,一如皇帝所赐的每一场大宴,恭维恭贺声,迎来送往,虚以为蛇中,推杯换盏,这样的宴会中,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目的,或是恭维上级,或是结交朋党,又或者是挤兑异己等等,却独独冷落了桌上那些平日难得吃到的珍馐,鲜少饮过的佳酿。     真他妈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     向来悲餐悯食的小猴儿翻着白眼儿啐了一声那些朱门显贵,想着曾经那些亲眼瞧见因为吃不饱饭饿死的老百姓们,心下一番慷慨:操他妈的,小爷儿今儿就替你们报仇!     问:咋报?     答:通杀!     在延珏瞅都没瞅她,便听保酆帝的吩咐,抬屁股去了扎萨克汗等藩王的席筵后,小猴儿压根儿不管同桌的面灰如土的延琛等人是如何不用好眼神儿瞧她,楞是挽了一小截儿袖子,是一口肘子,一口虾,一手扯着羊排骨,一手提着酒壶仰头浇下,那吃的叫一个解气!     这一顿饭,她塞进肚子里的那些个东西,甭说能救活十个濒临饿死的老百姓,便是再加它五人,都足够吃的满嘴冒油。     “老七媳妇儿,老七不给你饭吃怎么着,饿成这狼样儿?”求娶不成的延琛损着猴子找着心里平衡。     小猴儿压根儿没搭理他,只张嘴扯了口羊肉,嗤道:“我介饿了,起码到嘴儿了,你那盼哭了,都没你的份儿。”     “你!”延琛气了个好歹儿,又不好当众跟她一个娘们儿发作,只咽着闷气,好半晌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笑的讥诮:“四哥真是羡慕,老七还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儿,给自家爷们儿保媒拉纤竟这般尽心尽力。”     “不然呢?”小猴儿扯嘴笑笑,漫不经心的瞄他一眼:“难不成让那格格嫁你个土豆坷垃?我可不想生儿子没屁眼儿,介么做损的事儿,我可不干。”     “你!你!”延琛气的冒烟儿,若不是少时被延玮唤走,他早晚得掀了这张桌子!     酒过三巡,那席间最大的篝火四周,不知何时已经围上了一圈儿跳舞的蒙古衣裳的姑娘们,在那笳,管,筝,琶,火不思等让小猴儿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蒙古乐器悠扬的奏声中,小猴儿有片刻的愣神。     好像这一幕都似曾经历过似的,她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了那个追在阿玛,额娘屁股后面跑的小邋遢丫头,一声声骄气的唤着,等等小猴儿,等等小猴儿!     然,当她睁开眼,一切又偏生物是人非。     不知什么时候起,整张宴席只剩下了小猴儿一人,她抓着那个被她啃成‘狗不理’的羊骨头,忿忿的又吃了一口。     大笑的结果是流泪,大悲的结果是痴呆,大吃的结果是胃受不了。     在小猴儿几乎一人风卷残云了大半个桌子的吃食之后,她到底是吃吐了。     便是皇家阵势,那草原上临时搭建的茅房也没多讲究,四面围步,砖石擎高两块板儿,便是五谷轮回之处了。     小猴儿出来前,那正陪着保酆帝受着八方恭维的婉莹眼尖的瞧见了,见她身旁也没个人伺候着,便谴了自个儿的一个丫头秋萍跟了过来。     那秋萍虽是伺候多年,也算机灵的,可当她瞧见七福晋那两腿儿一岔开,吐出大半个胃的吐法儿也是给惊着了。     “七福晋,奴婢去传太医吧!”     “传嘛传~”小猴儿吐的双眼猩红,鼻涕口水拉线儿拉的老长,她掐腰跟秋萍说,“让人家知道我吃吐了,还不够丢人的。”     “可若是娘娘知道了,奴才可是要……”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去?”小猴儿毫不讲究的抬着袖子擦了一把鼻涕,抽搭一下扭头道,“甭啰嗦了,你先出去,我撒个尿。”     秋萍不过一个丫头,自是不敢不听吩咐。     许是今儿这酒喝的多了些,小猴儿这一尿可是痛快,然,释放过后,提裤子的时候,当她借着那微弱的不能再微弱的外间火把的光,瞧见亵裤上那点点红后,她挤着眉头啐了一句。     操,难怪最近肚子老闹事儿的阵痛。     原来是葵水来了。     她这东西向来时候不准,再加上她懒得打理伺候,她都忘了自个儿还有这烦人的玩意儿造访。     从前谷子老说:再没个葵水折腾你,我瞧着你八成都忘了自个儿是个姑娘家了。     可不?小猴儿尤记的自个儿第一年来葵水的时候,那年她还没在仙人馆混上坐阵的饭碗,彼时她不过还是一天津卫码头瞎转悠的小混混儿,成日上头大哥一吆喝,走!     她便说走就走的跟着喊打喊杀,那年她十二岁,胳膊腿儿长的都比别人短,干起架来,恁是抄着家伙,也远比那些成年混混儿杀伤力小上许多,可胜就胜在,她不知道疼,所以每逢干架,她总是冲在最前头,恁是对方拿的斧头也好,榔头也罢,反正是没有一件儿能让她眨眼的东西。     跟往常的每一架一样,那天恁是他们打的另一伙儿跪地求饶,可她也是一身血的回了窝,因为那天她冲在前头杀的狠,大哥也赏了她些许碎银,原是想着拿这些银子去给长了个子的谷子做套衣裳,可到了那裁缝铺的时候,那裁缝铺的大娘一叫唤,反是给她吓了一跳。     “呀,小猴爷儿,你这是见红了啊!”     彼时小猴儿抱着膀子,倚在一旁呲牙笑笑,“小爷儿吃的就是介口饭,哪日不见红啊~”     “不是啊!你这是姑娘家的葵水啊!”     葵水?     十二岁的小猴儿不是没听过这词儿,可安到自个儿头上,可真真儿是头一回,等当晚回去的时候,谷子里里外外的又是给她洗,又是给她赶做了个月经带后,忙活到了晚上,她这肚子才闹起了事儿来。     这一疼就是一个晚上。     虽然她大多时候都恨不得再不来介糟心的玩意儿,可有得时候想想,偶尔疼一疼,倒也不错,不然她就快忘了,疼,到底是怎么个感觉。     就像今天,小猴儿也是这么觉得,偶尔疼一下,倒也是个不错的事儿。     待秋萍忙里忙外的给她备好了月经带,又伺候她系上后,秋萍说:“外头风大,奴才扶福晋回帐子休息吧。”     “不用了,我自个儿回去,你回去吧,要是娘娘问起来,你就说,我已经回了帐子睡下了。”     “可福晋……”     “行了,别磨叨了,去吧,就这么回。”     “……是。”     奴才再如何也是奴才,哪里耗的过主子,秋萍走了,只剩小猴儿一人儿,自然,撑的快爆炸的胃好不容易舒缓,她肯定不能再回去见饭了,可她又不想这么早回帐子。     于是,月光高洁,秋风徐徐,小猴儿俩腿儿没目标的开始倒腾,这一倒腾,半晌,竟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一泓清水边。     不知僧格岱钦是何时开始跟着她的,反正当小猴儿听见咳嗽声时,他已经旗杆子似的杵在了她的身后。     “穿这么点儿,你也不嫌冷。”低沉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僧格岱钦已经把才解下来的大氅披在她的肩上。     知道是他,小猴儿也没转过身儿来,而是大言不惭的自个儿裹好了大氅,蹲下了身儿,去撩拨那脚下的水儿。     “介可比三娘子城的草原好多了,瞧瞧介水儿,多清凉。”小猴儿自顾说着,半晌也没听着身后的回音儿,玩了一会儿水,不觉手指尖儿冰凉,她起身转头跟僧格岱钦道:“小时候老觉得介火不思是世间最好听的乐器,可介好多年不听了,我怎么奏觉得介么闹得慌。”     四目相接,僧格岱钦在眼前的小猴儿的一双灵动的眼睛里,看见了月亮的倒影,不似以往的火热,像那脚下的水一般,冰冰凉的,泛着寒气,还有一丝绝不属于她的——落寞。     僧格岱钦从来不是一个唐突的人,可他此时也不知道同谁借得胆子,竟长腿一迈,跨到她的身后,两只火热粗砺的大掌贴在她娇软的耳朵上时,他说:“觉得不好听,不要听就是了。”     并不习惯别人触碰的小猴儿破天荒的没有躲开他,只任由僧格岱钦捂着她的耳朵,耳边再无那远处歌舞声传来后,小猴儿心下忖道。     真他妈是该死的清静。     月亮掉在水中,被水波搅和成一摊煎蛋,微风也调皮的不时的来捣一下乱,时辰就在这样的安静中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你介手真他妈跟锉似的。”甩开头后,小猴儿嬉皮笑脸的逗哏儿道。     僧格岱钦瞧瞧自个儿满是硬茧的手,低低笑笑,便背过手去,只说:“你没吃撑着吧?”这一个晚上,他不只一次朝她的方向瞧过去,然,不无意外,每一眼,她都是在吃,吃的大大咧咧,那般没有形象。     “撑着了,也遭报应了,才刚都还给大地了。”小猴儿摊摊肩膀儿,许是站的累了,又许是葵水作祟,她总觉得小腹坠胀的不舒服,于是她也没跟僧格岱钦外道,只裹着大氅,挑了块儿干净的草地,盘腿儿坐了下去。     “怎么着?吃吐了?”僧格岱钦也坐到她的一旁,离的不近,但也不远。     小猴儿呲牙一乐,“可不,还没少吐呢,我吃的时候就琢磨,介么多好吃的,能喂饱多少饿肚子,然后我就善心大发,替吃不着的多找了几口儿。”     僧格岱钦低低笑着,逗她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佛?”小猴儿嗤笑,“嘛叫佛?你信一辈子了,你瞧见过么?”     僧格岱钦看着她笑笑,并没接话儿,半晌只听小猴儿俩手朝身后一拄,仰头瞧着月亮,一脸狂像儿的撇嘴道,“嘛叫佛,供奉的时候它奏是佛,打碎了,它奏是土。”     僧格岱钦点点头,“倒是挺有禅意。”     “呦呵?”小猴儿斜眼儿瞧他,跟瞧见什么怪物似的,“我骂你大哥,你还给我捧哏儿?”     僧格岱钦又低低的笑了几声,接着也学着她的模样儿,俩手朝后一拄,仰天看着同一个月亮,喃喃道:“佛自在心中,心中有便是有,没有,恁是烧多少香,拜多少佛,也是无缘。”     “得,得,你可饶了我吧。”小猴儿的一颗匪心受不了他这佛前佛后的,倒是先转了话题,“怎么样儿,介些日子,瞧出什么来没?”     小猴儿这话说的并不那么清楚,可僧格岱钦知道,她说的,是果齐司浑。     僧格岱钦先是叹了一口气,又摇摇头,他说:“他是个小心的不能再小心的人,绝对不会那么容易给人留下尾巴,而且,你刚刚也瞧见了,他跟皇上一块儿长大,交情匪浅,别说皇上不知他当年的作为,便是知道,也不见得能如何,毕竟为了一个十年前的一桩旧案,皇上会私心偏袒着他也说不准。”     “呵……”小猴儿冷笑一声,并没有说话,她比谁都清楚,僧格岱钦这话有理,因为她也是不把别人生死当回事儿的人。     小猴儿深呼了一口气,叹道,“权利可真他妈是个好东西。”     “怎么说?”僧格岱钦问。     小猴儿看他,抬了一头儿的嘴角,“权利在手,你说他是对的,他就是对的,你明知道他是错的,还能给他变成对的,介还不叫好东西?”     僧格岱钦点点头,失笑了几声。     小猴儿说:“屁都做不了的感觉,真他妈的窝火儿啊……”     “是啊,真他妈的窝火儿!”僧格岱钦跟着骂了一声儿,眼神却是借着月亮望到了更久以前的从前……     更深露重,俩人并未坐了多久,便分道而行了。     您问了:为嘛分道?     猴儿说了:不分道能成么?这本来就是个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事儿,恁是他延珏再娶二百八十个老婆,那都是一片奉承高歌的恭贺声,可她这个七福晋这会儿若是让人瞧见跟别的爷们儿一块儿,那可就是一句不守妇道也说不清的事儿了。     当然,临走的时候,便是小猴儿也觉得冷,可她还是把那披风还给了僧格岱钦。     ……     运气这东西它就是个调皮的球儿,你拼命求的时候,它滚的老远,可你并没什么准备的时候,它偏生就贱呲呲的滚了过来。     小猴儿回到行营时,运气这个球儿就自个儿滚过来了。     “给七福晋请安。”陌生的奴才,小猴儿不熟,可此时他搀扶着的那个烂醉如泥,宛若行尸的人,她做鬼都忘不了。     “叔叔这是怎么了?”小猴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打哪儿借调来的虚情假意,反正瞧在外人眼里头,没人怀疑,这是一个侄女儿对烂醉的叔叔的关心。     “大人今儿高兴,所贪了几杯,皇上知他平日酒量便不好,便一早打发咱们回来了。”那奴才边回着,边吃力的搀扶着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果齐司浑。     “皇阿玛对叔叔还真是照顾。”小猴儿边说笑着,心下边生出一个邪恶的想法儿。     见七福晋挪着步子,掺了果齐司浑的另一头儿,那奴才惊的忙道:“福晋,这可使不得……”     “有嘛使不得?”小猴儿笑笑,掺稳了果齐司浑道,“叔叔饮醉,我一个做侄女儿的,如何也不能瞧着。”     “可……”您虽是大人的侄女儿,可也是睿亲王的福晋啊,这……这……。如何使得?     小猴儿瞧出来他心中所想,只嗤道,“难不成我孝敬叔叔,也论得到你一个奴才置喙!”     恁是小猴儿素日邋遢随便,可入京的这些个月,做了这福晋些许日子,便是耳渎目染,那尊贵气度也是没少练就,再加之她那一身胎带的煞气,直给那奴才吓的跪地磕头。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得了,甭扯这套虚的了。”小猴儿啐道,“快去,这秋日夜凉,营帐里头冷的狠,叔叔有我扶着,你赶紧去点些炭火,热热床被。”     “可福晋……”那奴才为难的看着架着有些吃力的小猴儿。     “快去!”小猴儿端出架子,喝了一声儿,便是那奴才恁地别扭,也不得不听话的先行一步。     少时,冷风中,便只剩那烂醉如泥的果齐司浑与眸色越发冷冽的猴子。     抬起果齐司浑的一条胳膊跨在了自个儿脖子上,小猴儿冷笑一声儿,掺着他的脚步迈向了相反的方向。     皇帝宠他?     呵…。     她就不信了,再瓷实的关系,也有不能触碰的点。     皇上今儿格外开恩,便是周遭伺候的奴才,侍卫,也开了几张席,以至于平日防守恁严的黄幔城,今日也是漏洞满满,虽说不可能是出入宛若无人之境,可有如小猴儿这七福晋般身份,带着一个宿醉的叔叔进来,倒也不是一件难事。     皇上宠延珏,便是安排营帐,也是离的极为相近,而婉莹的营帐,自然也在她们营房的不远处。     婉莹这人素日谦和,琐碎事儿又不多,不像她那个婆婆玉录玳,凡行走必带一大堆奴才,她此次来,也不过是带了两个贴身伺候惯的丫头婆子,而此时,却又都随她待在宴席处伺候。     月黑风高,行营区的火把点的并不多。     小猴儿万般感谢烂醉的果齐司浑竟如此容易受支配,以至于她躲来夺去的将他带入婉莹的营帐中时,并没被任何人发现。     果齐司浑烂泥似的躺在塌上后,小猴儿还好心的给他到了一杯水,彼时看他不争眼咕嘟咕嘟灌着那水时,小猴儿勾起一抹讥诮的笑,她有些兴奋的想着,若是待会儿皇帝回来,瞧见自个儿的爱卿如此这般的躺在他的爱妃塌上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是暴跳如雷?还是当即斩杀?     其实小猴儿并不希望保酆帝一怒之下杀了他,毕竟二百一十五个脑袋,只用一个脑袋来换,这买卖,赔了。     她要的只是皇帝知道,这个小人,一边掏着忠心奉承着他,一边觊觎他的女人,如此,便够了。     ……。     小猴儿离开之后,并没有直接回营帐,而是离开了这几个时辰后将会闹的沸沸扬扬的黄幔城,撇了个干净。     她鸟悄儿的出了行营后,大张旗鼓的去马厩跟一个侍卫要了一匹马,接着便驭马奔向那片远处的草原。     她夹着马肚子,喝着马匹,一声高过一声,直到马蹄的节奏与耳边的呼啸的风声,搭上了她此时万般纷乱的心。     她闭着眼睛,纵马狂奔,眼前划过一张张那般久远的脸。     阿玛,额娘,弟弟,闷驴蛋……     最后,诡异的定格在延珏和毛伊罕那双双跪地谢恩的画面上。     小猴儿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她的肚子越发的痛了起来,她才低咒了一声:“操他妈的,下辈子脱生作牛作马作猪,都肯定不做娘们儿!”     于是返回的时候,马蹄的步子明显慢了许多。     回了行营的时候,那远处的火不思声依然悠扬热闹,小猴儿想,今儿的宴席时候可真长。     可不?     但瞧黄幔城此时安静如故的模样儿,她也知道,皇上并未返回,不然她应该瞧见的是,果齐司浑那背手跪地的狼狈模样儿。     小猴儿唤着一个侍卫牵走了马,她腿儿发软的朝自个儿的营房走着,少时,她的影子又覆上了另一个高大且壮的影子。     “肚子不是疼么,怎么不休息,干嘛去了?”男人的声音低低的,满是关心。     “呦,我去!”给吓了一跳的小猴儿,朝后蹦了一步,反射的砸了一拳头在僧格岱钦的肩窝儿,“咱俩还真他妈是有缘呐!这一晚上竟碰着你玩儿了。”     僧格岱钦低低笑着,也不赘言,只是瞧着小猴儿脑袋上插了一根儿才刚喂马不小心沾到的干草,伸手拔了下去。     “身子不舒服,就别去骑马了,逞能。”僧格岱钦自己都未曾听见他话语里的宠溺,因为那并不是他习惯的语气。     小猴儿仰脖笑笑,不服输道:“我骑马跟喘气儿一样儿,自在。”     僧格岱钦又不说话,只是低低笑着,那斜画在脸上的疤被他扯的那般的不协调。     “喂,那头怎么喝那么久,还不散?”小猴儿状似无意的问着,对于那破碎的一幕,她有些迫不及待了。     “今儿皇上高兴,才刚我回来时,还说着不醉不归,我这是不饮酒,实在坐不下去了,才先请了辞。”僧格岱钦说。     高兴?     “呵。…。是该高兴。”又给自个儿最宠的小儿子拉了一门亲事,结了一方势力,他怎能不高兴?     小猴儿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许是僧格岱钦瞧出来她眼中盘踞一晚的落寞,便随意的转了话题,笑道:“你这是先回来了,你若是在那在待会儿,可瞧见有意思的了。”     “介话儿怎么说?”小猴儿边往营房走,边听僧格岱钦道:“你是没瞧见,那些个平日人五人六的老臣喝的晕头转向,围着火堆儿跳蒙古舞的样儿,简直了——”     僧格岱钦像是转了性似的,一股脑的说了一堆自个儿平日从不会说的那些闲话儿,逗趣儿话,不过显然,小猴儿不是那种听了笑话儿便嘿嘿儿捧场的丫头,待僧格岱钦说了好一通,她非但没给面子的扯个笑,反是忽的眉头一凛,正色的挑高了音调。     “你说嘛?”小猴儿忽的抓紧了僧格岱钦的胳膊,以至于他吃痛的一楞。     “嗯?”     “你说皇贵妃娘娘怎么了?!”     僧格岱钦一楞,道,“皇贵妃娘娘饮醉了,早早便回来——”     操!     小猴儿低咒了一声儿,撒丫子就朝婉莹那帐子跑过去,随后,僧格岱钦也跟了上去。     ……     有时候,你拔出一把刀,便是无心,剑气也总会伤及旁人。     小猴儿恨果齐司浑,却真得没想过去伤害婉莹。     恁是她的血是冷的,可对她来说,婉莹并不是一个旁人的存在,无论从延珏的角度,或是闷驴蛋的角度,婉莹都是跟她扯的上关系的。     然,当她站在那才刚造访过的营帐外,听着那里头的不时传来的男女闷哼,便是她不入内,她也知道此时里头正发生着什么。     同样也听见的僧格岱钦眸色一敛,皱眉看向那掰的拳头咔咔直响的小猴儿,并未言语。     而此时的小猴儿狠狠的啐了一口后,只自责片刻,便被一股子凉风吹回了精神。     如果里头的是果齐司浑和婉姨,那丫头奴才们怎会不知?!     才一想到,小猴儿便掀开了窗子上棉帘子的一角,忽的一个稀稀碎碎的女声入了耳,她恍然大悟。     她听的清楚。     婉姨那声唤的是:阿灵敖。     ------题外话------     呃——     用那句话说:支离破碎只是开始,血肉横飞才是**。     本院 ,请勿转载!           一卷终回 如水反骨亦扎人 小猴自省冲动事 - 痞妃传 - 鎏年     此回开讲前,说书的还要说些废话。     前一回的故事说完,不少看官毛了,很多人问说书的:     呦喂,老七这脾气也真是大,怎么说接受了丑格格就接受了呢?     嘶,你说小猴儿怎么恁蠢,明明让人瞧见了,怎么还冒着漏了自个儿的风险,把果齐司浑千方百计弄进了婉莹的营帐?     ……。     关于这些个事儿,说书的只说,听咱这故事前,忘了那些你心中,脑中习惯的童话段子,说书的金手指被自个儿给掰了,遂,咱们的段子里没有神,只有人。     神无错处,亦无败笔,他有千里眼,也有顺风耳,会吹火,会喷水,他可以控制许多瞧得见瞧不见的事儿,便是一潭死水也能力挽狂澜,起死回生。     可人有喜怒哀乐,有缺点不足,有一时冲动,也有限制束缚,人开心会犯傻,人生气了会犯虎,人受伤了会疼,人也要在不断的跌倒与后悔中摸索着长大。     诸如老七,便是他心中有了小猴儿,可并不代表每个人心一动,都瞬间悟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道理,咱们信奉了数十年的马列毛的当代人尚且难为,更何论吃了堂堂封建社会二十余年纲常伦理,男尊女卑大米饭的延珏乎?     再者说咱小猴儿,恁是咱屡次说她精,可那些精,也不过是她十年市井,摸爬滚打练就出来的经验,她许是比很多养尊处优的太太小姐精,也远比那些不知疾苦的王孙公子精,可你要说她精的凡事缜密,三思后行,就是瞧见那害死她一家二百一十五口的果齐司浑,都依然能冷静的步步精心,那若不是神话,便是纯扯。     因为彼时十六岁的小猴儿,并不全然懂得,真正的锋利的刀是要藏在刀鞘中的。     大多数人学会一些道理,总是要在撞了南墙之后,然,很多撞了南墙的人,也未必都回的了头,她们顶着头破血流往前走,于是血浸满了双眼,体力不支,走着走着,丢了。     婉莹便是这样一种人,从她雀屏中选入了皇家门的那天起,她便将自个儿丢了,再或者说,从她在寂寥深闺偷窥起第一本《西厢》的时候,她便丢了。     闲话休叙,今儿这回,咱们便从婉莹说起。     婉莹出生在江宁织造府,家中自祖父起三代世袭织造一职,江宁织造虽只官居五品,可因是皇上亲指的钦差,督办织造赤帛等事之余,又兼职皇帝在江宁地区的耳目,甚至先皇在位时,两次巡游江宁府时,都钦点织造府为行宫,因此其家门虽算不得钟鼎,确是一时风头无俩,外加织造本是肥缺中的肥缺,故婉莹自小便生在非比寻常的富贵之中。     可与府上大多数小姐太太喜好的珠光宝气,钟鼎富贵不同,长房嫡女出身的婉莹自小娴静,为人素雅,喜读书,喜花草,成日里除却泡在书斋里,便是一个人浸淫在那后花园的一片花圃内,府上的奴才们都说:咱们大小姐,莫不是那花精转世吧?成日泡在花花草草堆儿里,那衣裳压根儿不用薰香,都是一股子香气儿。     彼时的织造老爷儿每每谈及这个女儿,都是捋着胡须点头赞道:“女儿自当如是!”     然事实上,除却那走的与她极近的庶出弟弟巽之外,府上无一人得知,她喜爱花圃,并不因为花草,只是因无人打扰。     自打十岁起,巽之不知从何处攒来了那些**,与她分享一同翻阅后,婉莹便一发不可收拾,迷上了那些个听所未闻的故事,因怕叫教书的先生瞧见,她便习惯在无人打扰她的花圃里痴读。     几年间,她看过许多书,或手抄,或遗卷,那其中她最爱便是《水浒》与《西厢》,她喜欢花和尚鲁达的恣意豪情,也恨宋江招安那一步棋,她不只一次想过,若她为宋江,必扬旗宣反,宁死也要一搏。     当然,最让她脸红心跳的莫过于初读《西厢》,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崔莺莺将这爱慕的诗句回与张生时,她的脸亦红的发烫。     十四岁的婉莹对月遥想,她的书生又在何方?     当然,她也只能想想,因为很快,朝廷便开始选秀了,她的花名册递上去的那天,阿玛高兴的说:婉莹这般姿容,性情,雀屏中选是指日可待的。     上京的前一晚,额娘搂着她说了好多的话儿,她说:莹儿,你要凡事柔顺,皇上年轻,你若懂事,他会对你好的。     走的那天,额娘抱着她哭的泣不成声,便是那话没说出口,可婉莹也知道。     许是今生,最后一次见额娘了。     婉莹跪地叩头,三度拜谢了父母恩情,她的眼泪没让额娘看见,却在此后的上京路上,哭了一路。     进京待选的日子尚有月余,同所有外地的秀女需暂住亲戚家一样,她住在了祖父的堂兄弟的府邸,不比她祖父那一支脉的子息繁盛,这府上虽处处华丽,却人并不多,而那些个姑姑,婶婶的衣着谈吐也远比她在金陵时的府邸露怯许多,后来待了几日,她从那些个嚼舌根子的下人处才得知,原来府上自老太爷起,便没什么大的营生了,家中几个兄弟在朝,不过都是顶着些瞧着好看的虚职,如此,家门也是日渐没落了,就在前些年,甚至要靠典当家资来补贴日子。     那丫头说:亏得当今皇帝登基,我们大少爷平步青云,咱们府上这才有了如今的光鲜。     关于她这个堂兄,她并不陌生,来的时候,阿玛便不只一次嘱咐过她:你那堂兄阿灵敖年幼起便是当今的皇帝的哈哈珠子,也是皇帝最宠的近臣,待你到了京城府上,切记莫要与他太过生分,若他能念了这份亲戚关系,他日你入了宫,凡事也好照看着你。     知这堂兄独喜饮茶,早在上路前,阿玛便一早备好了那先帝御赐的普洱茶饼给她带了来,只是,她已到这府上七日,却还没有送出去。     阿灵敖是领侍卫府的内大臣,因皇帝初登大宝,为以防异党滋事,他平日久居禁宫侍卫处,鲜少回府。     而那天,因为翌日便是自个儿额娘的生辰,于是忙到了深夜的他,踩着月亮回了府。     也是那天,婉莹第一次见到了他。     在此之前,她一度当作看杀卫玠是个不能再滑稽的笑话,然当她瞧见那个站在月光下,七尺昂藏上却有如月华姿容的男子,她竟楞了神儿,从未失过分寸的她,竟就那么呆呆的看着他,忘了时辰。     婉莹不知道她看了多久,可彼时心跳的加速,让她知道,这便是崔莺莺初见张生的感觉,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那张沉鱼落雁之貌和洛神失神般的模样儿落在那尚未娶妻的阿灵敖眼里,更是搅和起了一滩惊鹭。     然那惊鹭,片刻就落了地。     “她是……”阿灵敖问身侧的奴才。     “回主子,正是江宁来的大小姐。”     “……原是妹妹,失礼。”     四目相对,婉莹在他的眸子里瞧见了一抹失落,可彼时的她只以为,那眸中映着的是她的。     再后来,他们并不曾多说什么,寥寥数语便各自回房,婉莹的回程步子很快,大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那一晚,她失眠了,闭上眼睛,竟都是那只见过一面的堂兄。     她反复告诉自己,那是她的堂兄,可沒有用,那种邪恶的与世不容的想法,就像是一颗毒草,一点点蚕食着她原本如止水的心。     此后的若干个夜晚,她不可遏制的夜夜梦见他,她甚至自作多情的想象着,他也与她受着同一般的地狱煎熬。     不然为什么,他总是用那样忧伤的眼神看着她,然后摇头,叹气?     婉莹是最娇柔的女儿,可偏生她有一根反骨,就像她恨宋江的招安一般,若是她,便是反也必败,她也必是要歃血扬旗的。     选秀的前一天晚上,她带着那块普洱茶去了堂兄的房间,彼时正在独饮的阿灵敖见到她时,显然是怔楞了有一会儿。     当着奴才丫头的面儿,婉莹万般有礼的把那块普洱茶奉了给他,又说了许多阿玛嘱咐长,家兄照顾短的废话,然,当堂兄摆手示意那些奴才们退下之后。     他醉眼看着她:你可是有话要讲?     婉莹不语,而是起身拿过了他桌上的酒壶,仰头便干了满满一壶,彼时那呛辣的酒味儿直呛的她咳出了泪。     她伸手去摸了他的脸,她失神的唤道:阿灵敖。     是的,她没有唤他堂兄,而是唤了他的名字,阿灵敖。     这个名字就像是唤起了洪水猛兽般,一旦出闸,便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这个荒唐的晚上,她们一同醉了。     极致的疲乏过后,她们未曾说过一句话,唯婉莹临走之前,她揪了一绺他的头发,塞进了自小贴身的香囊中。     她们都知道,便是她不中选,她们也唯世间所不容。     当然,没有意外,婉莹中选了。     皇帝是个复杂的人,婉莹看不透他,她不知道那明黄龙袍加身下的倜傥男人,究竟是怎样的人,可她知道,他绝不止看上去那般温和有礼,斯文俊逸,也绝不止帝王皆有的生性残忍,敏感多疑。     婉莹知道,他喜欢她,不仅仅是因为他第一次抬起她下巴的时候,对她笑的那般温柔,更是因为,如他一般贵重,竟毫不怀疑的相信了她的谎言。     在他进入夹着黄鳝血的她的时候,她说:疼,轻点。     他说:别紧张,朕会怜惜你。     红烛之下,他的眼睛里盈动着满满的温柔,在那之后,婉莹哭了,哭的不可遏制。     被他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的时候,她在心里默默的说了声:对不起。     那天侍寝,皇上留了她,这对第一次侍寝的秀女来说,这是天大的荣耀,而此后,这样的荣耀有如泉眼,源源不绝,在翌日她被封了贵人起,不顾太后的反对,皇上留宿她处,这一留便是月余。     很快她便有了身孕,不过半年,她便从贵人升到了嫔,当她十月后产下一子,皇帝更是大喜,当即擢升她为妃。     他说:以苍壁礼天,以黄琮理地,我们的儿子便叫一个‘琮’字。     奶娘第一次抱着延琮过来时,他说:老六生的这般粉雕玉琢,像极了你。     可当她吃力的抱过来瞧了瞧,她却宛如雷击。     因为那眉眼间的月华,简直像极了那个不时在梦中扰她的他。     彼时她将那随身的香囊摘了下来,绕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苦笑,她想:也许,这便是命。     命有两只手,左手拿着秤,右手拿着剪刀,每每秤出什么过重后,他总会拿着剪刀毫不犹豫的剪它个稀巴烂。     它许是终看不惯她这个违人伦大德的罪女,如此顺风顺水。     于是,十一年后,延琮丢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远比所有人都冷静,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反是劝着那日日自责的皇上:放心,会找到的。     皇上拥她在怀,跟她说:婉莹,朕对不起你。     对不起?     究竟是谁对不起谁?     不日后,皇上又擢升她为众妃之上,一后之下的皇贵妃,甚至怜她孤苦,让老二把独子淳伽送进宫来给她带。     有夫如此,她该满足不是?     是的,她该满足,她没有道理不满足啊!     日子又这样混混噩噩十年,久的她几乎忘了十四岁那个年少冲动的夜晚,久的她就算经常面对面见到他,都几乎忘了那个攥着她的手,和她同赴不伦地狱的他。     她以为,她都忘的干干净净了。     可一切,不过都只是她以为。     当今儿多喝了几许的皇上跟她说:婉莹,找了十年了,放弃吧,过了今年中秋,便让老六魂归吧。     她以为她无所谓,她以为她接受了命运的报复,可当她不知多少杯酒下肚后,却是泪流满面。     离席之前,她用最后一丝清醒附在丫头耳边:去唤阿灵敖大人来我营帐。     ……。     在她瘫成一瘫烂泥之前,营帐门口的丫头哆哆嗦嗦的说:娘娘,营帐里……好像有人。     彼时她眼睛睁开一条缝,吩咐着:都下去吧。     掀开营帐时,她的步子是踉跄的,那未燃任何烛火的帐内,她吃力的睁开被酒打散的眼神,看着那背手立在塌边的他。     她想:她是真的醉了吧,她竟有种错觉,眼前的男人比那午夜梦回的他,身量矮上这许多。     她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过身来,可她从他微微抖动的肩膀处,瞧出了他的紧张。     她抹了一把眼泪,苦笑长叹:便是你来了又能如何?     他亦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     婉莹想,她真是个反骨做的女人,便是这样,她还是踉跄的朝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他。     许是她醉的有如烂泥,又许是他脚下步子虚悬,当她们双双倒在塌上之时,她窝在他的颈窝里粗喘,呜咽,直至痛哭。     她想说:阿灵敖,我们的儿子,死了。     可她的嗓子除了嚎啕,却再也发不出第二种声音。     攒了二十年的眼泪,在这一刻,近乎流的干净。     终于哭累了之后,她甚至连眼睛都疼的睁不开,她脑子被酒精蚕食的像是要炸裂了一般,她蜷在他的怀里,疯了似的抓他,踢打他,咬他的脖子……     她听见他吃痛的喘息,像是有了报复的快感一般,唇齿间便是腥甜的血味儿后,她唤出了那个被她用千年枷锁锁在心底的那个名字。     阿灵敖……     ……。     问佛:天空是什么颜色的?     佛曰:心蓝即蓝,心灰即灰。     说书的对这话儿的理解,可能比较肤浅,在咱看来,这话儿的意思大体就是,眼睛长在你脸上,你说它是啥色就啥色。     就像此时营帐中的一幕之于小猴儿和僧格岱钦,他们听见的瞧见的不过只是婉莹把果齐司浑当成了阿灵敖,缠在了一起。     这对小猴儿来说,无疑也是一惊的,在啐骂了声那当真无操持的果齐司浑后,更多让她惊到的,反是婉姨那般如玉如水的人,竟也……     “还楞着干什么!赶紧——”话只才说了一半,就只见僧格岱钦脸色一变,彼时小猴儿也听见了那黄幔城外,由远极尽的细碎步子声和刀剑磨擦盔甲的铮铮声。     “不好!”小猴儿低喝了一声,而后眉头拧成一团,拳头攥的咔嚓咔嚓响,若干马匹在胸腔中狂奔后,她啐了一口唾沫,低咒道:“操!”     接着她那句说上去万般艰难的‘救吧!’还没等出口,却见面前的僧格岱钦只撂了一句话,便拔腿儿朝营帐门口跑过去。     他说:“你赶紧回去!我来处理!”     放屁!她他妈还能自个儿拉了屎,留他一人儿擦屁股?!     小猴儿压根儿不可能也不能听话的撒腿儿跑回去,然当腿儿短他许多的她才跑到那营帐门口,却已见那僧格岱钦竟扛着直蹬腿儿的果齐司浑从营帐里跑出来!     彼时那追出来的看门儿丫头秋萍死拽着僧格岱钦的袍子,厉声喝着:“大胆!竟敢私闯皇贵妃娘娘营帐!”     “待娘娘清醒后,劳烦告知娘娘,我僧格岱钦会当什么也不知道,也希望她能当作什么也没看见。”僧格岱钦沉声道,是告知,也是威胁。     片刻,秋萍噙着眼泪松开了手。     看着那一溜烟儿便跑的没了影子的僧格岱钦,小猴儿止了步,并没有再上前。     可不?     便是她此时进了营帐,她又该说些什么?     ……     亏得夜黑的泼墨,也亏得今夜黄幔城的二十四的侍卫都围在皇帝的御帐网内成拱型守卫,以至于只有十二人巡守的网围外旁侧的营帐周遭这一番乱遭的事儿并未被人察觉。     又或者说,便是被人察觉,那话儿也是先传到领侍卫内大臣阿灵敖的耳朵里,自然,他会压的干干净净,旁人绝对不会知道。     果不其然,又过了一刻钟,外头依然没什么动静。     彼时坐在营帐的小猴儿那一颗上蹿下跳的心,总算安静了。     想是以僧格岱钦那两条长腿儿的脚程,这会儿该是早就安全的跑出了黄幔城。     操!     想着那眼看倾覆却又不得不放的果齐司浑,小猴儿恨的深吸了一口气,一拳头捶在那塌上,那力道大的竟让那床幔的璎珞晃动许久不曾停下。     此时小猴儿心里有三个小人儿唇枪舌战。     一个激愤的说:拔出刀来,朝那个老狐狸的心口窝扎过去,扎他个跪地求饶,扎他个血肉横飞,扎他个永世不得超生!     一个冷静的说:石猴子,你要冷静,如果只是一死,太便宜他了。     还有一个躲在角落里的叹了一口气道:石猴子,这回你实在是太冲动了。     是啊,小猴儿十分庆幸,幸亏僧格岱钦背出来的那个老狐狸时,他的衣衫并不凌乱,不然,若是他真得阴差阳错的动了婉姨,那……     石猴子从来不是一个不肯承认错处的人,这一次,她承认,她确实冲动了。     她不知道僧格岱钦此时带了果齐司浑出去后,该如何处理接下来的事,可有一点她清楚,如此一来,非但让僧格岱钦和婉姨结下了梁子,而且在果齐司浑那儿,绝对是打草惊蛇了。     小猴儿陷入自己的思维中,以至于丫头进来唤了她几声才给她拉过了魂儿。     “福晋,您这来了葵水,可是要传太医?”     传太医?     传他有个屁用,她这葵水时肚子疼的毛病,估摸如来佛祖亲自给她超度都不好使,才到府上时,第一次来葵水的时候谷子还说:如今这郎中各个儿医术了得,好药材也吃不完的吃,咱们就好好瞧瞧你这身子。     结果呢,这瞧也瞧了,什么人参当归之类的也入嘴儿了,可没招儿,她这肚子疼压根儿就像是胎带的,怎么招儿也没个缓解。     “别麻烦了,没用。”小猴儿摇摇头,直接断了那丫头的殷勤。     却听那丫头又欲言又止的道,“那待会儿要不要告诉主子爷儿,您……身子不舒服?”     “告诉他干什么?”小猴儿轻嗤,“他能治怎么着啊?”     “……”那丫头给噎的说不出来一句话,彼时心下忖着,这福晋脑子里都想着什么啊?那头儿七爷儿才纳了一个新妇,她怎么不着疾步着慌的也不用些手段收收爷儿的心呢!     小猴儿也不是傻子,这丫头这小心思她心里也明镜儿似的,可别说她压根儿就没有过这种跟延珏撒娇这种心思,就算是可能有过那么一小会儿,也被什么莫名的东西灭的一干二净儿。     “出去吧,我躺会儿。”     小猴儿让丫头只留了一盏油灯儿,她把自个儿窝在尚有凉气的被窝里,蜷成一个团儿,捂着不时阵痛的小肚子,她想着她该梳理梳理这许多乱遭的事儿,可许是这一个晚上她折腾的太累了,才闭上眼睛,没过多一会儿,她便睡了过去。     少时,醉成一摊烂泥的延珏被于得水架了回来……     欲知后事,请听下回分解。     ------题外话------     写了太多婉莹了,我有点进入她的世界出不来了,后头小猴儿和延珏的留到下回吧。     还有那个分卷,我无意分卷,可是标题字数有限制,如果我写诸如‘第百十一回,就超标了,所以没招儿,我就分卷了,故事还是一个完整的故事,虽是临时分的,不过确实也是几个阶段。     第一卷,暂时叫情朦,第二卷暂时叫执手,土是土了点儿,等我想好再改改,哈哈。     ps:虐还没完全开始,包括第二卷也全是升温阶段,怕虐的第三卷在劫,再回家,哈哈。           第一回 往事云烟今知痛 夜半刺客生疑云 - 痞妃传 - 鎏年     漫天黄沙,烈日炎炎,夺命的炙烤榨取着万物生灵最后一滴水份。     腾格里沙漠上,一个少年和一个小丫头濒临缺水和饥饿的边缘,他们紧紧拉着手,闭着眼睛往前走。     六岁的小丫头那早已颤抖不已的双脚插在流沙里,每走一步都像是最后一次喘息那般艰难,烈日和风沙刀子似的割在脸上,竟不觉痛,她咽了咽唾沫,却被舌与上鄂的刀割的干涩噎的一个踉跄,跪摔在黄沙中。     她知道,她走不动了。     “我可能不成了,吃了我,你走出去吧……”小丫头笑着说,有气无力,甚至她想要看他最后一眼,然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起来。”狼狈不已的少年执拗的拉着她,然他实在是太累了,强撑的精神就像是一张薄纸一般,经不起任何敲打。     少年栽倒在她的身旁,灌了满口的黄沙。     “真丑……”小丫头强撑起眼皮,过度缺水让她的笑显着是那么干涩,可她还是笑着。     少年无力的抬看眼皮,直勾勾的着这个让他痴迷不已的笑,他也笑了。     他甚至连吐出嘴里黄沙的力气都没有了,却执拗的不肯松开她的手。     她的话真多,一天说的比他一辈子都多。     她说:“我好像看见绿洲了……”     她说:“我好像不渴了……”     她说:“我的肉应该很好吃,我请你吃……”     她说:“你这个大笨蛋……”     她说:“变天了,怕是流沙又要来了……”     她说:“闷驴蛋,我真的是要死了……”     “一起。”他说。     ……     从梦里惊醒,小猴儿大口粗喘着,双手用劲儿抹了一把脸,手心满满的汗,让她怔楞许久。     她有多久没做过这个梦了?     久的她甚至忘了那个少年的眉眼是如何拼接的,久的她甚至忘了他的血在她的舌尖时瞬间迸发的腥甜,久的她甚至快忘了,黄沙灌鼻之前,是他用那不算宽厚的背脊覆住了她……     这一切,真的是太久了。     蜷起双膝,把脑袋埋进去,小猴儿用这个并不适合她的动作,陷入深深的过往之中,直至许久平息下来后,她才恍然嗅道鼻端那并不寻常的草药味儿。     此时营帐内,烛火只余两盏,吱吱响着的炭火远比那微亮的烛火更为光亮,小猴儿抬起浸满汗水的头,看着那斜倚床榻边也在直勾勾的盯着她的延珏,失神只有片刻,便清清嗓子道。     “你回来了。”就像是寻常的夫妇每日都要说的话一般,寻常的小猴儿都没有察觉,因这四个字,她的语气竟变得异常安心。     延珏没有应,而是反问了她,“做噩梦了?”这一张口,那混着草药味儿的浓浓的酒味儿飘过来,熏的小猴儿拧了拧鼻子。     “没——”她习惯的无所谓口吻只说了一半,却在延珏一把扯她在怀,胡乱擦去她额头汗渍的之后,她顺势偎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道:“嗯,做噩梦了,挺长的。”     “梦到什么了?”他问,一只大手捋顺着她散披在背的头发,那动作轻的几乎让小猴儿以为是另一个梦。     她窝在他的心口窝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是喃喃道:“我以为你生气了。”小猴儿一直记得那宝星格格指着他的时候,他看着她时眼中的愠怒。     她想过,今儿晚上回来的他,许是会跟她吵,跟她作,跟她闹,然如同现在这般异常的安静,却是她绝不曾料想的。     当然,她庆幸他此时这般,因为她这会儿真的没劲儿跟他吵架了。     “嗯,我是生气了。”延珏的鼻端轻声哼着,倏的揽紧了她的腰,将她嵌进怀里,下巴垫在了她的肩头上,恨恨的气声道:“很生气,很生气,气的恨不得掐死你。”     小猴儿觉得腰眼儿一阵发紧,不过转瞬那大力又松缓下来。     “不过看在你吃了一桌子饭的诚意上,爷儿原谅你了。”延珏哼着,粗喘的气儿吹在她的耳边,那浓浓的酒味儿又不可避免的钻进了小猴儿的鼻端,弄的她鼻尖儿一阵发痒。     小猴儿不想提及那个没有结果的话题,转而逗哏儿道,“呦呵,你今儿出息了,喝了这么多,还这么清醒。”延珏的酒量,她从不敢恭维,许是她从那个生死边缘的梦境中醒来,身上的那些棱角都被稀释的无影无踪,这会儿她只静静抱着延珏,竟觉得如此安逸,如此轻松。     “你也不瞧瞧,这都什么时候了?”延珏嗤了一声儿,长臂一勾,摸过枕下的一块怀表,打开来在小猴儿眼么前儿晃悠晃悠,那指向东北方的时针直让小猴儿一楞,随即瞧傻子似的仰脖瞄他。     “你别告诉我,介三四个时辰,你一直跟介儿装石头坐着没动?”     延珏斜睨着她,轻嗤,“我倒是想睡了,可你也得让我睡才成啊,你这左一嗓子,又一拽的,我要能睡着就奇了怪了。”     “……我说梦话了?”小猴儿仰头看他,试探的问道。     “嗯。”     “说嘛了?”     “鬼哭狼嚎的叫人了。”     “叫谁了?”     “反正不是我。”     小猴儿只觉得腰眼儿一紧,一句闷哼从头顶传下来。     “闷驴蛋……是六哥?”     小猴儿怔住了。     这虽是一句问句,可这话里话外代表的太多,此时就好像是两人中间一直隔着的那张挡不住任何东西的薄纸,被延珏的这一句话轻而易举的捅开了。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小猴儿觉得自己应该紧张或是警惕,可她非但什么也没有,反是觉得那一直压着自己的石头轻了许多,那忽来的松缓让她莫名的轻松。     她甚至没有问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知道多少,她只反手抱着他的腰,闷在他的怀里点点头,半晌缓缓的道。     “你该知道的,他真是半杠子压不出来一个屁,我介歪名儿取的还挺合身儿的吧?”     延珏没有说话,只是滚动了一下喉结。     小猴儿又自言自语的道:“我好久没有梦到过他了,久的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儿了……”     “不过我想,他怎么着都比你长得好看……”     “小时候我就不只一次想过,若是闷驴蛋换作女子打扮,肯定要羞死什么四大美人之类的……”     “他肯定是投胎投错了,他要是做个姑娘家,现在指不定跟哪儿惑乱天下呢……”     “他……”     小猴儿说不下去了,在说了无数句不着边际的废话后,她咽咽唾沫,脑袋往一直沉默的延珏怀里蹭了蹭,闭眼叹道。     “延珏,我后怕了。”     是的,后怕,这本不该属于小猴儿的词,如今却真真实实的嵌在了她的心坎儿,她想,如果今儿婉姨因为她铸成了什么不可挽救的大错,恁是她心硬如铁,也是这辈子难以安稳了。     闷驴蛋白白给了她一条命,她还不了他任何东西,如果他额娘因为她的冲动再生了什么事儿,那她石猴子这个一撇一捺的人也没必要做了。     她想:今儿的梦来的可真是时候。     抱着延珏,小猴儿陷入了思绪中,彼时她甚至忽略了那个安静的有些异常的延珏。     烧红的炭火吱吱作响,摊在二人之间的怀表始终滴答滴答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后——     “皇阿玛才刚酒醉后跟我说,等秋狝回去之后,就要着手修六哥的陵寝了。”先开口的是延珏,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听上去像是裂开的什么碎帛。     小猴闭上眼叹道,“嗯,也好。”生魂也好,亡灵也罢,总得有个家不是。     “……他真的死了?”延珏的声音是小猴儿不熟悉的压抑。     小猴儿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     “说清楚。”延珏有些急迫,他的手死攥着小猴儿的胳膊,紧的小猴儿甚至有种‘疼’的错觉。     她觉得,有些话,她不能再藏着了。     小猴儿没有切入正题,反是忽的说道:“我不是从小就不知道疼的。”     延珏不语,只揉着她的头发,那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拉着她的头发有些吃痛,可小猴儿莫名的觉得心窝子里流进来什么格外暖和的东西,以至于她那心底锁的几乎生锈的东西,就这么没有设防的一股脑的掏了出来。     她说:“我想你肯定知道,十年前我们家的那些倒霉事儿。”     延珏不语,只是有些生涩的搂紧了她,紧的小猴儿有些喘不过气来,才去伸手推他。     “喂,勒死我可没人给你讲故事了。”小猴儿没心的笑了笑,待感觉延珏松了松手后,又学着他把下巴垫在她的肩头的动作,也扯了扯脖子,把自个儿的下巴也垫在他远比她结实许多的肩膀上,这个动作,让她舒服的闭上了眼睛,梦呓一般的说了那些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事儿。     “要么人说小时候都不长脑子,我六岁那时候,脑子也没长的多全,出了那事儿后,闷驴蛋——你六哥带我跑出来,跑了都不知道多久,我都一直当做梦呢,直到后来,我再见到额娘和弟弟……呵,也不知道谁那么好心把我额娘和弟弟给救了出来……我们见面也没来得及说什么,接着还是骑马狂奔,不过就是两个人变成了四个……再后来,我也不知道跑到哪儿了,反正那马蹄子都给跑跪了之后,我额娘就哭了起来,接着我弟弟也跟着哭,哭的声嘶力竭的,偏我介没良心的一滴眼泪没给掉,就真跟我不是阿玛亲生的似的。”说到这儿,小猴儿咽咽唾沫,失笑道。“诶,别人不知道,你该明白的,你跟我一样儿都是断掌,心都硬着呢。”     延珏没说话,只觉得她的笑声刺耳。     “后来呢?”他只问。     “后来能怎么着啊,还是跑呗,那时候恨的可是牙痒痒,脑子里都是报仇什么的,就想着活一个是一个,要不能往南走了个把月儿,我们才反应过来,你六哥还跟着我们呢。”     “你额娘说什么了?”延珏问。     “嗨,她能说什么,我额娘是那种性子温软的女人,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她整个人都懵了,那时候成日就抱着弟弟,一哭就是一小天儿,我弟也是随了她的性子,也是爱哭,他们娘俩儿成日里哭,哭的后来……诶,不对,我说你乱拐嘛啊,怎么扯到这儿了,不是说着你六哥呢么。”     “六哥怎么了?”     “等我缓过来,不那么楞了,有一天,我就瞅他,瞅了好半天,你说那衣服也脏兮兮,头发也乱糟糟,脸上晒的黢老黑的人,介人他妈谁啊?我就问他,你谁啊?他呲牙一乐,那白晃晃的牙,差点儿没给我眼睛晃了,我这才反应过来,还真是你六哥,你知道的啊,他长的那女子都嫉妒的脸……如今给糟蹋的介样儿,我就挺没心没肺的乐了半天,完了我跟他说,送到这儿就够意思了,你回去吧。”     “他没吱声,又跟着你了吧。”延珏接道。     “嗯哼,他就跟那赖皮缠似的,我撵他几次也没撵走,后来我也懒得撵了,由着他跟着我们,我就想着,跟吧,跟吧,等受不了饿了肚子,自个儿就走了。”     “吃的不好?”     小猴儿翻了个白眼儿,“你做梦呢啊,我们是逃命,你当是避暑呢,哪来儿那么多好吃好喝,那救了我额娘的人倒是没少给丢银子,可那有个屁用,我们跑那地方儿连着数月都是荒无人烟的,有银子也没地方花啊,带着的那些吃的,慢慢也就吃没了。”     “……再后来呢?”     “嘶——你要不能换句新鲜的,你就闭嘴吧。”小猴儿‘恶狠狠’的给自个儿壮了壮胆,闭上眼睛,她说:“延珏,我说我的,你听着就行。”     延珏不语,算是应了。     “要么人家都说,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儿,我们几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跑,到底是跑丢了,一行个把月,非但连个荒村鬼影儿都没瞧见,等这吃的就剩丁点儿了,还迷路在腾格里沙漠了。”     “你知道腾格里在我们蒙语里,就是天的意思,从前我就听说,介腾格里沙漠的沙子多的像天空一般没有边际,小时候还傻逼的当壮观来着,结果等真有幸见着了,一下就傻逼了,壮观个屁,简直是壮烈……”     “我们几个烤鸡似的在沙漠里头走,带的水也快没有了,我们也都不敢多说话,就闷头走……我有时候就想,我不爱哭,可能是眼泪都让我额娘给哭没了,她是日日哭,夜夜哭,抱着我弟弟俩人儿合伙哭,跟俩沙漠名角儿似的,那调都不重样儿……后来有一天,那哭声儿就剩我额娘自个儿的了……”     小猴儿咽咽唾沫,闭上眼睛失笑道,“我就瞧着我弟弟一动不动的窝在我额娘怀里,我以为他是给饿的没了力气了,要不是你六哥瞅我摇头,我都不知道,他是死了。”     “你都不敢相信,我当时摸着我弟弟的脖子那不跳的脉,我介心里头第一个窜出来的想法儿是,石墩儿啊,享福了,介下不用遭罪啦。”     “我连一会儿难过都没有,就想着,介要是我额娘知道,指不定又要怎么哭啦,我就赶紧把我弟弟从我额娘怀里抱出来,跟她说什么,墩儿睡着了,给我抱会儿,可你猜怎么着?”     “我连说了好多句话,我额娘都没有反应,就自个儿跟那儿哭,直到后来你六哥拿手跟她眼么前儿比划了半天,我才知道,我额娘那眼睛瞎了,人也呆了,嘿,你说,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可我就想着,这瞎了也好,至少好多个事儿她就不知道了。”     “你不是也见过我那蒙古剔,那是我阿玛给我的,我们草原上的人都爱用它来剔羊肉,结果我这东西,羊肉没剔着,反是……嗯,你六哥拉我来着,可我还是把石墩儿给剔了,我笨手笨脚的,一剔就剔了小半天儿,手都削掉层皮儿我都不知道疼,后来我把手放嘴边儿的时候,头回知道,原来自个儿的血那么好喝……”     “我额娘瞎了啊,哭的昏昏噩噩的,我喂她吃肉的时候,我兴奋的跟她说:快吃,额娘,老天有眼,我们拣到了个死骆驼!我额娘可能是饿坏了,她吃的可香了,还一直问我,墩儿吃了没,墩儿吃了没?我跟她说,吃了,都撑睡着了。”     延珏像被人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室内安静的只剩下炭火的啪啪声。     小猴儿说的兴起,以至于抱着延珏的手紧的几乎嵌紧他的肉里,她都未曾察觉。     “‘骆驼’吃完了,我额娘就病了,她躺在沙子里,身上软的就像缎子,我跟闷驴蛋抬着她走了几天,我们也实在没劲儿了,那天,太阳老大,沙子都烫手,我额娘也不怕刺眼,就那么看着日头,一瞅就是几个时辰,我攥着她的手的时候,才发现,额娘那手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干的跟骨头似的,我跟她说,走啊,额娘,瞧瞧,墩儿都比你走的快~我话没说完,我额娘就吐了,吐的稀里哗啦的,不知道嘛东西,反正吐了老多,多的流沙都盖不住。”     “我额娘也死了,她去找弟弟了,断气儿之前,她跟我说,猴儿,活着。”     “可不,我嘛都没想,就想,我得听话,我得活着,然后我把我额娘,也给剔了,我额娘比我弟弟大老多,我剔的费劲着哩,我那手都给剔刀片儿的没好地方了,我也不知道疼,后来我也不知道嘛时候你六哥把刀接过去了,我就记得,介回的‘骆驼’我俩吃了七八天。”     “沙漠真他妈大啊,我俩走啊,走啊,‘骆驼’都吃没了,我俩还是没走出去,我终于走不动了,我一瞧那天,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我一想,完了,要来流沙了,我跟你六哥说,你把我吃了吧,你猜他说嘛?要不说他傻呢,他居然跟我说,一起死,谁要跟他一起死?我实在是没劲儿了,要不然我肯定告诉他我心里的想法儿。”     “笨蛋呐,我是实在没劲儿了,要不然八成儿我也剔了你呢~”     “闭上眼睛那会儿,我就想着啊,石猴子啊,你该下地狱了。”     “可地狱没收我,可能阎王爷也嫌我恶心,后来流沙来了时候,你那傻六哥扑我身上了,他八成是割了血管喂了我,不然流沙过了,我怎么可能还有劲儿睁眼睛呢?”     “放心,你六哥没成我的‘骆驼’,一股子流沙给他弄没了,你说他也真是倒霉,在那之后的两天,我就看见水了。”     “神奇吧,我居然走了出去……小时候,别人说我双手断掌,命硬,我都不信,可介回我真信了,要不能一个个的都没了,就剩我死皮赖脸活的好好的?”     营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小猴儿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泪流满面,那泪连线似的,也没个动静儿,就那么滚烫滚烫的砸在延珏的肩膀上,越砸越多,而后顺着他的肩膀流过他的胸前,团在他的心口窝上,烫的他心窝骤疼。     他后悔了,明知道问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就不该问她六哥的下落。     他像傻了似的,就那么呆楞的一动不动,他不是没见过女人哭,可那些眼泪对他来说,都是再闹心不过的玩意儿,可这货的眼泪,砸疼了他,烫的他不知所措。     就像晚宴时,远远的瞧着她狼吞虎咽的吃着东西时,那种烦的抓心挠肺的感觉。     这对他来说,都是无比陌生的。     “延珏,你说他还能活着么?”小猴儿幽幽的问着。     “活着。”延珏忽得抽身开来,他扳正她的身子,狭长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点点头,“一定活着。”     小猴儿泪眼模糊的看着眼前这双清明的全无浑浊的眼中所映着的自己,她突然有种恶心的感觉,这种恶心的感觉从胃的深处翻涌而来,让她扭过头去,想要去吐个痛快。     然而扭身之前,延珏手加了劲儿扳住了她,逼着她只能仰头看着她。     小猴儿说:“延珏,你就当没听过吧。”     “不行,我听见了。”     “那你就当我是骗你的吧。”     “不行,我信了。”     “呵……”小猴儿泪眼模糊的朝天翻了个白眼儿,自嘲的笑道:“恶心了吧?”     “嗯。”延珏轻哼。     小猴儿的喉咙咕噜了一下,闭上了眼睛,“恶心就恶心吧,反正我也恶心我自己。”她想,石猴子,你别太贪啊,这么畜生不如的事儿,你还盼嘛理解啊!     做人的资格都是硬抢来的,你还强求个屁啊!     猴子下意识的推着延珏,力道极大,然,却怎么也推不动。     “睁开眼睛。”延珏说。     不睁,小猴儿想。     “睁开。”延珏又说。     不睁。     就当她没出息好了,她不想看见他恶心她的眼神儿。     “不想睁就不睁吧。”话音落了的时候,延珏的唇贴在她的脸上,轻的像什么似的,织密的落在她的额头,眼睛,鼻梁,唇。     卷住她舌头的时候,远比从前的每一次都要大力,像是要掏干什么似的,吮的小猴儿脑子缺氧似的,渐渐的混着那越流越多的眼泪,小猴儿竟无力应和,泣不成声,直到延珏放缓了力道,她才颤抖的蜷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恶心是恶心的点儿,不过爷儿不嫌弃。”延珏尽量说的轻松,可这话就像是催泪药一般,不说还好,说完小猴儿竟哭的一塌糊涂,那憋了十年的眼泪,像是不要钱似的,都洒在了他的身上。     延珏什么也做不得,只能揉着她的头发,她哭的多用力,他揉的便更用力。     延珏想,他真真儿是跟她一样冷心冷肺,在她哭的无措声声唤额娘的时候,他竟只想着。     这猴儿能活下来,真他妈是该死的好。     ……     这时而春风,时而雨。     一切就像是命定的一般,后来的延珏无数次的想过,要不是这个晚上,他闹心的怎么睡也睡不着,要不是他抽风了似的想打探六哥的下落,要不是这个晚上这货破天荒的说了这许多,以至于两个人凌晨还不曾睡下。     也许那一箭,就正当的射在了这猴儿身上了。     就在小猴儿窝在延珏怀里哭得乱七八糟的当下,乎得像是一条闪电般,一只箭矢从帐外射来。     咻的一声,直而有力的嵌在床榻内侧的一隅,箭矢铛儿铛儿的回响,拽回了陷入情绪的俩主儿。     二人才反应过来,一个激灵的分开,第二箭又咻的射了进来。     那是连弩,射出来的箭,快而狠戾,直穿了并不厚的营帐,箭箭钉进一个范围。     那是小猴儿入睡的地方。     如果说第一箭,延珏反应慢了一步,那么第二箭入内时,延珏早就快了小猴儿一步,一把大力的把她甩下了床。     “别动!”延珏低声喝着。     彼时小猴儿意识到发生什么,随便抹了把眼泪,乎得神色染戾,一个鲤鱼打挺的起身,便也瞧见了那营帐外的影子。     “谁他妈——”小猴儿失声要喊,不想嘴巴却倏的被一把捂住。     待她猛地怔楞一回头,却见捂住他的延珏,额头直冒冷汗。     “别叫唤。”延珏低声喝道,才刚还泛着血色的唇色白的离谱。     小猴儿瞪着灯儿眼儿看着他,一脸不解,少时,又只见那帐上斜着的人影倏的没了影子,他才放开了她。     “你——”小猴儿满肚子疑问才要问,却倏的感觉自个儿脖子上沾了什么凉凉的东西,待她转过身来时,才猛然瞧见延珏竟满头大汗的靠在床榻边儿,喘着粗气,而那半个左肩竟满是鲜血,一根箭矢就那么不歪不正的扎在肩头上。     那箭矢不长,却足矣穿透了他的肩膀。     “你受伤了!”小猴儿低声呼道,彼时什么都撇在脑后,一心要去唤人,却不想身还没转,手便被扯住。     “别叫唤了。”还是那句话,延珏说的却是越发吃力,彼时连拉着小猴儿的手劲儿都小了不少。     瞧他伤的并不致命,小猴儿不在挣扎,延珏放开她时,小猴儿只错愕的斜钉着他。     “是谁?”她问。     她虽后知后觉,可她也瞧得出来,延珏心明镜儿那刺客是谁,她也瞧的出来,那箭箭绝对都是朝她射来的,她更瞧得出来,延珏是成心不想这事儿给人知道!     “你这娘们儿可真狠心。”延珏噤噤鼻子,吃痛的嘶了两声儿又嗤道:“才刚还在爷儿怀里软的跟滩水似的,这会儿又心狠成铁了,我这儿给你挡了一箭,你就眼瞅着还唠别的?”     “……”小猴儿抿抿嘴儿,并未说话。     她要是瞧不出来,延珏这是在这儿绕弯子不想她问,她就是脑子有泡,可他话也说的没错,眼下最重要的是,他受伤了。     “我去找大夫。”小猴儿甩下这话儿,便又要转身,结果手衣摆又被拽住。     延珏说:“这点儿小伤,还用得着大张旗鼓的折腾么?”     “不然呢?”小猴儿瞠圆了哭肿的眼睛。     延珏挑眉道:“你不是什么天津卫混星子?这点儿小伤还搞不定么?”     嘛?     ……。     小猴儿十分庆幸自己曾经处理过无数的伤口,更庆幸的是,这秋狝营帐里的伤药带的那般齐全,以至于剜箭,止血,上金疮药等等步骤万分的利索,当然,这更的归功于那嘶嘶哈哈一直喊疼却万般配合的延珏,在延珏的血不知流出多少,汗水几乎浸湿了所有头发后,这一番折腾总算完事儿了。     要说,这延珏还真是个双断,他的身子骨可真的是硬朗,便是正在病中,又遭逢这一伤,这么个折腾法儿也没让他烧起来,在他白着一张脸说了一句,“困了,先睡了。”之后,小猴儿再瞧不出来他是有心隐瞒什么,就是脑子真哭傻了。     当然,小猴儿不傻。     如果说在今儿之前,她就觉得延珏这最烦粘粘呼呼的人会天天粘她身上这事儿不太对劲儿的话,那么在今儿之后,她便更确定这事儿了。     有人想要她的命。     延珏知道,却在极力瞒着她。     会是谁?     再给延珏擦过几次冷汗后,小猴儿躺在塌上,再也无眠,她闭上眼睛,脑子里窜着连日里一件接着一件的事儿,巨细靡遗,然,她并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想个透亮儿,天很快就亮了。     ……     太阳爬上了草原的天,撒下金光,丝丝揉在草里,泛着收获的喜悦。     昨儿的一切,饮醉也罢,灯下黑也罢,日头一出,一切都被掩盖在那万丈金光下,悄无声息。     今儿是秋狝的第二天,也是正规的阿巴喇密,这是满语,大围猎的意思,也就是说,今儿才是木兰秋狝大典的正式开始。     天才见亮儿,哨角声儿便呜呜的鸣在行营的每一个角落。     于得水进来给延珏换围猎装时,当瞧见自家主子那毫无血色的脸和肩膀上绑缚的伤口时,惊的不知如何是好,然延珏的主子劲儿可是实足,他只脸儿一沉,说了一句:“不该问的别瞎问。”     于得水便再也无话了,只是一边儿心疼的给自家主子挂上箭壶和雕弓,一边儿哀怨的看着眼圈儿肿的跟泡儿似的小猴儿。     瞅她干什么?     又不是她弄的,她还想知道到底是谁弄的!     可那主儿的嘴就像是灌了什么黏米,这一早上,她扯什么他都应和着,除了问那昨儿的刺客,他就像是失聪似的,要么就是不搭理她,要么就是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把话儿拽走。     几次给小猴儿气的翻火儿,若不是想着昨儿晚上他……小猴儿恨不得伸手拔开他的伤口,疼死他。     当然,这一番残忍不过是想想,在延珏绑缚好了围猎装后,瞧着他那没什么血色的脸,小猴儿却只没出息的道:“没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儿,别逞能,反正精卫跟阿克敦不是跟去随围么,你就比划比划得了,让他俩打点儿算了。”     “呦呵,日头打西边儿出来,转了性了?”延珏干笑了两声儿,一脸‘小心眼子记仇’的表情冷哼,“怎么着,不怕你牛吹出去,爷儿给你收不回来?”     知道他说的是那宝星格格,小猴儿一阵别扭,也没搭腔儿,低头自个儿咕哝着谁也听不着的话儿。     谁知道延珏还没完了,接着一会儿说:“那宝星格格丑是丑了点儿,不过现在这岁数还小着,过几年没准儿变个模样儿也说不准呢。”一会儿又说:“为夫还得谢你一番美意啊,给寻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     那一句句的酸味儿直指小猴儿,小猴儿也不傻,她自是听出来他那话里话外的不高兴了,可她也心明镜儿的,便是他不高兴,也不过是不高兴她自做主张,不高兴她往外推他。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一道圣旨也好,随手娶了摆着也罢,他还能逆着他阿玛的面子,不娶怎么着?     不能,都不能,便是阿玛跟额娘那样情深意笃的眷侣,都还有个孟姨,更何况延珏这堂堂亲王呢?     小猴儿压下心中的别扭,自个儿一遍遍的说服自个儿。     石猴子,做人别太贪,他能接受你那么多,你容他几个娘们儿又咋了?     双双打扮好,出门前,延珏跟她说了句,“我去围猎的时候,你去伺候婉姨吧。”     “嗯。”     小猴儿什么也没问,便答应了,因为彼时她心如明镜儿,他是怕昨夜那人再跟她动手。     可应归应,彼时小猴儿也是心下也是一直琢磨着,如果说延珏一直粘着她是护她的话,那么为什么昨儿宴席的时候,他又由着她自个儿一人乱跑?     如果说他生她气了,不顾她的死活了也就罢了,可眼瞧着他这气不过是耍小性儿,不至于桥归桥,路归路啊?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今儿又非得让她跟着婉姨呢?     难不成……     小猴儿眉心紧拧,一个大胆的假设在脑子里转悠着。     ……     咱们这厢先说到此,瞧出什么门道您先自个儿琢磨去,接着咱们来瞧瞧秋狝大典。     却说今儿的保酆帝是起了个大早,当他一身戎装,头戴一定天鹅绒的缎台皇冠的站在月台上时,听着鼓声如雷,号子齐鸣,看着座下的皇子皇孙,臣子藩王等各个精神矍铄的一齐跪倒,山呼万岁,彼时心生一阵豪情,昨儿夜里痛饮带来的宿醉一扫而光。     他朗声笑了几声,便兴高采烈的挥手道:“都起来吧。”     众臣呼呼拉拉的起来后,保酆帝又道:“今儿瞧着大伙儿这般精神,朕心甚慰,朕今儿心里高兴,说什么要跟你们一块儿玩儿个痛快!”     彼时,他又望向头排自个儿的几个儿子,各个儿意气风发,又不免嘴角扬起,一一唤着:“延玮,延璋,延琛,延珏。”     “儿臣在。”四人上前,打千儿跪地。     “咱们满人是马背上得的天下,便是如今天下已定,尔等也不能忘本。”     四人齐声道:“儿臣紧遵教诲。”     保酆帝满意的点点头,又说:“待会儿守围后,你等务必各个儿奋勇当先,与往年一样儿,谁猎的野兽最多,朕必有重赏!”     却说在场众人听了这话儿,大多以为这奖赏不过是往年奖赏的那些皇马褂,或是象征巴图鲁的良弓等等。     却不想,当太监总管戴荣呈上来一个盘子的时候,惊了所有的人。     但见那托盘上,呈着的婴儿拳头大小的东珠,通体泛着盈白,那近乎完美的质地,古今罕见呐!     然让大部分人惊诧的,绝非那宝物的盈润与珍稀,他们惊的,全是因为那可是当今皇上做王爷时,先皇赐予的,这可是当年皇上从不曾离身的贴身宝物啊!     如今皇上要把这宝物赏赐了头名,这,这说明了什么?!     像是没有瞧见下头或是摩拳擦掌,或是喜形于色,或是面无表情的几个儿子,他只自顾的笑着说道:“你们也瞧见了,这是先皇赏给朕的,如今朕要赏给今儿的头名,儿子们,拿出你们的本事来,今儿就争一个‘勇’字给列祖列宗瞧瞧!”     四人齐声道,“儿臣遵命。”     却说带伤的老七秋狝会生出何事?那刺杀小猴儿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欲知后事,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二八佳人胭脂抹 三人闲时转山坡 - 痞妃传 - 鎏年     太阳一出红似火,二八佳人把胭脂抹,越抹越红,越红越抹!     “我说女主子啊,这成了,您可别再抹了!”再抹就像阴间牵牛的纸扎人啦!     于得水愁的眉眼都攒到一块儿,连连摇头。     “别逼逼,过来瞧瞧——”小猴儿抓着粉扑又囫囵的补了两下后,转过头扬扬下巴,“咋样儿?还能瞧见不?”     “……真真儿瞧不见了!”别说那肿眼泡儿瞧不见啦,就说那眼睛给那白脸盖的都快瞧不见啦!     小猴儿又照照那铜镜,见那哭的猫尿灌儿似的丢人眼圈儿真真儿瞧不着了,这才满意的吹了个口哨儿,丢掉那粉扑儿,拍拍于得水弯得虾似的肩膀头子,“成了,走吧。”     “……喳。”于得水摇摇头,一声叹息。     ……     要说这有女人的地儿,必有两样儿,一是嚼不完的舌根子,二是传不完的老婆舌。     却说咱小猴儿顶着这张‘描画’有些过头的脸,不过是从自个儿营帐到婉莹营帐的区区一路,闲话儿在那些个丫头婆子里就都传开了。     “呦,瞧见没,今儿七福晋打扮的那样儿!说是一大早上起来,就跟镜子前开始画啦!”     “我就说么,哪有女人不争风吃醋的,昨儿还想着,嘿,你说,这皇上给七爷儿新指了门儿亲事,这七福晋怎么愣是没个反应呢!如今瞧瞧,啧啧……想来平日那些自在也都是面子上的事儿,那心里头指不定多闹心呢!”     “可不,你们听见没有,昨儿半夜那帐子里还隐隐约约传哭声儿呢!合着七福晋再怎么横也都是做做样子,跟七爷儿跟前儿,那都是服帖的跟水儿似的!”     “那是自然是,你就想啊,要是这七福晋没些手段,咋能抓的咱七爷儿的魂儿去呢!”     “你等着瞧吧,就七福晋那精劲儿,等那傻格格嫁过府去,遭罪的日子再后头呢!”     “……”     “……”     老婆舌这东西,从来找不着头儿,可那尾巴确是飞速的窜的满哪儿都是。     这不,昨儿醉的一塌糊涂的宝星格格才起塌,丫头吉玛便进来要说才听着的流言。     “操!”     毛伊罕抻了个懒腰,揉揉眼睛,朝天呼了一句才学来的汉语。     那个七福晋说:这是我中原人睡的爽快时,习惯呼喊的话儿。     “格格——”吉玛一屁股坐在塌上才要说话,却才唤出口,就被毛伊罕一把掐住了大腿狠狠的拧了一圈儿,疼的她眼泪都泛了出来。     “重说!”毛伊罕瞪圆了眼睛,恶狠狠的道。     吉玛泛着哭腔儿求饶,“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成么,毛伊罕!”     “这还差不多。”毛伊罕松手,又揪了下吉玛两条漂亮的蒙古大辫子,说:“臭吉玛,你给我记住了,咱俩可是自小结过安答的,有人的时候,也就罢了,以后没人的时候,你要再格格长格格短的,我非得掐死你!”     “是,是,是,我错了还不成么!”吉玛揉着吃痛大腿根儿,哭笑不得。     毛伊罕又瞪了一会儿小小的眼睛,半晌才觉得头晕的慌,她懊恼的揉揉太阳穴,垂头问道:“阿爹起了么?”     “起了么?”吉玛嗤笑,“天没亮就出去了!今儿阿巴喇密,哪有几个像你这酒鬼似的赖在被窝里等着太阳烤屁股的!”     听罢,毛伊罕急了,砸了一拳被褥,“诶!这个阿爹,大围猎怎么不叫我一声儿!我还想看热闹呢!”     “看什么热闹!你当这是在咱们漠北呢!这满人家的爷们儿围猎哪有几个带女人家进去的!”     “女人家怎么了!”毛伊罕不服,“我的骑术不知道要比多少爷们儿要好!”     “好,好,好,你的骑术最好。”吉玛拍手哄她,“可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对,入乡随俗,既然你以后就要嫁了那睿亲王,那就得按照满人的规矩来,不是?”     “呸!谁乐意嫁!”想想那个皮笑肉不笑的睿亲王,毛伊罕有些沮丧。     吉玛握握她的手,又劝道,“你别那么丧气,其实那睿亲王也不错啊,年纪轻轻的,模样又好,而且他亲娘又是当今皇后,皇上,皇贵妃都疼他——”     “那又怎么样?病殃殃的,那脸,那手生的比我还白,哪有个爷们儿样儿!你又不是没瞧见,猎了一天,就打两个兔子!就俩!”毛伊罕伸俩手指头比划着,一脸嫌弃,“说出去我都不知道脸往哪儿摆了!”     吉玛一听,笑了,“这你不用担心,我今儿早上醒的早,出去帮你打听了,都说昨儿那俩兔子是意外,是因为那睿亲王惹了风寒,说是往年的秋狝,从来都是他拔得头筹呢!”     “那又怎么样?谁找爷们儿也不是找猎人呢,我缺兔子吃怎么着?”     吉玛见她劝一句,毛伊罕顶回来三句,就知道恁是她说出花儿来,她还是不喜欢,打小一块长大的她心知毛伊罕这是反感给人摆弄,可反感又能怎么样呢?     谁让她是扎萨克汗王唯一的女儿呢?     吉玛见她素日开朗的眉宇有几分丧气,不免也有些心疼,遂只道:“别闹了,毛伊罕,快起来吧,咱们还得好好打扮打扮去皇贵妃那呢。”     “去她那干什么!我不去!”毛伊罕闹着脾气,她不喜欢那个皇帝,也不喜欢那个皇贵妃,他们老瞅她笑,笑什么啊!好像多熟似的!中原人假透了!     “快点儿起来,别闹了!”吉玛去拉她,“汗王走的时候说了,那睿亲王把那个皇贵妃当成半个亲娘,汗王让你多跟她走近些,以后到了京城也好多个照顾!”     不说还好,一说‘嫁到京城’,毛伊罕眼圈儿倏的就红了。     她知道的啊,要是嫁进京城,她以后就再也回不了家了,再也没有草原,没有马,没有阿爹,没有娘亲,只有一个大大的宅子,她就在那里头,圈着,憋着,等着老死。     “吉玛……”毛伊罕哽咽的抽搭了两下,啜啜的说,“我害怕……”     听着这惯常骄矜的丫头失魂落魄的话,吉玛一阵心疼,抱着比她还小两岁的毛伊罕,轻轻拍着她的头,像小时候哄着她睡觉似的哄着,“好了,好了,不怕,不怕啊,毛伊罕,有吉玛在呢。”     不哄还好,这一柔声软语的哄,让毛伊罕眼泪更是断线似的。     吉玛也跟着哭了起来,彼时生生押下了那早晨听见的流言蜚语。     当然,有些话,不说也是听了。     ……     外藩蒙古的行营在行营的最外围,离黄幔城尚有一段路,所以近水楼台的小猴儿远比毛伊罕来的要早。     见到婉莹之前,小猴儿还揣着些许担心,然这些担心,在瞧见那一身盛装,一如往日般谦和端庄的坐在软塌上的婉莹后,烟儿似的飞没了。     如果不是丫头秋萍那明显哭过的眼圈儿,她几乎都怀疑,昨儿晚上那事儿不曾发生过。     小猴儿想:吃着皇家饭的人,果然各个是戏子。     原是地下跑着玩儿的淳伽见到小猴儿,给吓了一跳,小眼珠儿瞪的滴溜圆儿,“七婶儿,你脸咋恁白!”     小猴儿瞅婉莹笑笑,一把抱起了淳伽,噤鼻子道:“咋,不好看么?”     淳伽的小肉手摸上了小猴儿的脸,拧着眉头点点头,“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像猴儿了!”     这童言童语逗的满屋子人笑声四起,乐不可支。     彼时也没心没肺跟着笑起来的小猴儿,揉搓着淳伽的小脸儿,无意间瞥了婉莹一眼,这才发现,婉姨的粉扑的也比往日多出许多。     小猴儿的肚子被葵水搅和的时不时的坠着疼,她便也没抱淳伽多一会儿,只是逗了他一会儿,便在淳伽的不情不愿下,交给了么么,自个儿又跟婉姨说了会儿话。     “今儿老七的身子怎么样儿了?”     “还那样儿,早上服过了药,还是有些咳嗽。”小猴儿如实的说,只是隐瞒了延珏受伤的事儿。     婉莹只点点头,并未赘言。     少时,又关心的问小猴儿:“我听秋萍说,你这葵水来了。”     “嗯。”小猴儿点点头,呲牙道,“要么说介懒驴上磨屎尿多,我介玩意儿早不来捣乱,晚不来捣乱,偏生到了介围猎的时候跟着捣乱。”     婉莹给小猴儿糙话儿弄的失笑,“你这孩子,惯是会逗人笑。”     好一番掩袖笑过之后,婉莹才又于小猴儿道:“你若是不舒服,待会儿就别跟着我去围场了,他们那些个爷们儿怎么着也要打个一小天儿才会回来,你跟着我去也是跟那侯着,外头风凉,要么你就在营帐歇了吧,晚宴的时候,我再谴人来叫你。”     “不用。”小猴儿摇摇头,“难得有介么壮观的秋狝,我说嘛也得去瞧瞧热闹。”     是的,她必须去,这倒不是因为延珏嘱咐她必须跟着婉姨,不跟着便有危险什么的,而是她今儿无论如何必须得见见僧格岱钦,再昨儿晚上那般散伙之后,小猴儿确实有些着急知道,那后来究竟是如何处理的。     说实在的,把僧格岱钦绕进来实非她的本意,可到如今介般,想也好,不想也罢,显然僧格岱钦已经被绕进来了。     因为她才刚出恭的时候,清楚的听见,天还没亮,婉莹便让丫头秋萍给僧格岱钦送过去了一盒子薄荷。     秋萍跟另一个丫头说:薄荷味辛,最清头目。     ……     少时,毛伊罕来了之后,只寥寥说了几句场面话,婉莹便吩咐人备了几辆车马,一行人不急不慌的赶往了行围地点。     今儿的大围猎是秋狝正式的第一天,那场面远比小猴儿想象中要大上许多。     便是她们所乘坐的轿撵覆上了厚厚的棉帘子,亦然能够听得清楚那远处传来的马蹄声,锣鼓声,号角声,一声声唤得小猴儿一颗心刺挠的不行,她几次打开棉帘子,朝远处望去——     好家伙,只见远山行人如蚁,渐出林间若黑线然,又见近山人马飞空下坡,点点如麻姑撒米,日头直射下,只见那远山旌旗闪耀,万马奔腾,怎一个豪气了得?     此时小猴儿真恨不得卸了马车,骑上那马,随着鼓点,奔向远山!     “哎……”跟着伺候的于得水一声长叹,霎时给小猴儿的豪气叹没了一半儿。     “嘛呀?”小猴儿斜眼儿瞄他,啐道,“佯死不拉活的?”     “哎……。”于得水又是一个摇头长叹。     “嘶——”小猴儿随手抽他脑袋一下,“有话说话,放屁是咋回事儿?”     “哎——”于得水的第三声叹才要出口,这冷不防一抬头,瞧见自家女主子那眼儿瞪的跟什么似的,吓的赶紧往回一缩脖子,眨眼躲着脱口道,“奴才就是心疼爷儿!”     “延珏?”小猴儿一楞,“他怎么了?”     于得水自动忽略了自家女主子直呼主子名儿的大不敬,道也是不外的掏心窝子道,“您说说,自打万岁爷说了今年要行秋狝后,主子爷儿多高兴啊,愣是把那些个平日最喜欢玩儿的鸟儿啊,蛐蛐儿什么的都丢到了一边儿,一心就扑在这骑射上头,是隔三差五的就跑那校场去操练,也不嫌苦,不嫌累,就想着今年好好露一把身手,这些女主子您也是瞧在眼里的啊,可您瞧瞧,眼看着到了跟前儿,这一会儿又是病,一会儿又是伤,弄的好端端的主子,放着这么好的围场,只能瞧着,闲晃着,看着别人的英姿,奴才真真儿是替主子爷儿委屈!”     破天荒的,小猴儿没说话,因为于得水这番话算是说她心坎儿里去了。     她托着下巴看着远处,彼时眼前确是那日校场,那个拥着她策马狂奔的延珏。     她闷闷的想着:那主儿介会儿憋死了吧?     ……     不料她想,延珏他这会儿就是挺闹心的。     可不?     他延珏活这么大,浑归浑,顽归顽,可什么时候闲成这个逼样儿过啊?     那感觉怎么说呢?     就像是活生生憋了一泡尿,死活尿不出去似的。     咱们话儿先回道半个时辰以前阿巴喇密的开始,说说这满人的大围猎。     却说在保酆帝的一番训话后,又一声令下,万人行军至一处山谷,成包围状围在山谷四周,彼时人人头带着鹿角面具埋伏在山林间。     只见那四周黄旗一挥,百余营兵吹起了木制长哨,这种长哨的满人的一种诱鹿工具,也叫‘木兰’,这种东西吹起来的时候能发出一种近似雄鹿求偶的声音,于是雌鹿闻声寻偶而来,雄鹿为夺偶而至,其它猛兽飞禽则为了食鹿而聚拢,待山谷猎物日渐多起来后,又见四下黄旗落下,万余军士们开始逐步缩小包围圈儿,直至人并肩,马并耳,野兽万般密集,兽吼鹿鸣声不绝于耳。     但瞧此时四周黄旗一落,只见全军脱帽,举鞭,束马,众人高声呼了三声——     玛哈喇!     玛哈喇!     玛哈喇![满语:合围完毕。]     待军再次整肃后,阿灵敖作为武将之首,上前跪与保酆帝马前,抬手齐眉,朗声奏请道!     “臣等恭请万岁爷首射!”     少时,但见保酆帝并未摘下身后之雕弓,反是从旁侧戴荣手里接过一把鸟枪,接着用力夹了下马肚子,大喝一声‘驾!’而后策马奔直兽群,一记远射!     枪声响彻三遍后,待那狍子失蹄倒地抽搐后,只听众将士齐声喝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保酆帝也仰天大笑几声,接着就在众人都以为他要如往年一般,纵马再猎几许后,却听保酆帝朗声道。     “朕如今已年迈,挽弓已是吃力,只得用这鸟枪,还姑且能在史书上留的‘天威所临,矢无虚发’的虚名儿,朕也不奢望做这恋权昏君,如今这山河天地终是要留给后人的!”     众人听了这话,齐齐跪下,几个老臣更是要上前劝诫,却见保酆帝长袖一摆,笑的爽快。     “尔等也不必劝说了,朕听这万岁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说罢,保酆帝又唤道,“老大,老二,老四,老七。”     四人上前跪地,“儿臣在。”     “朕许你们每人百只箭矢,今天日头落山之前,你们哥儿几个只管打个痛快!拿出我艾新觉罗子孙的勇气,莫让朕的一颗东珠蒙尘!”     “喳。”     少时,在众将士的震天吆喝声中,每位皇子带着两位随射的十二人,乘骑飞奔很快便没入了山谷。     彼时延玮,延璋,延琛,及所随随射无一不使劲浑身解数,一扑心儿的专注在那围猎之上,而与他们相反,此时山坡上还有仨闲的不能再闲的人儿。     您问了,咋个闲法儿?     呃,一个山头上,一个主儿仰躺望天儿,一个狐狸采花儿,还有一个黑鬼喂马,算不算闲?     “诶,你嘛呀,本来长得就黑,还跟这儿黑着一张脸儿,你是嫌天太亮是吧~”阿克敦拿着一把刚揪的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小黄花儿,在那沉着脸儿喂马的精卫鼻子上乱蹭撩闲,“啧啧,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这脸拉的,不知道还当你是一驴呢!”     “滚蛋!臊狐狸!你爷爷我心情可不好,别惹我!”精卫一耸肩,那过大的块头蹭的阿克敦一个踉跄。     阿克敦也不恼,反是始终弯着那狐狸眼儿,笑的没心没肺,他又凑过来,杵了杵精卫,又指指太阳,“瞧瞧,这天儿多好啊,云淡风轻的,你跟这儿摔什么咧子啊,辜负风景知道不?”     “赶紧滚,别说我揍你!”受不了阿克敦那死狐狸样儿,精卫本就黑的脸越发的黑了下去。     可阿克敦自小都逗精卫半辈子了,别说他黑脸儿,就是他举刀他也不怕他呀,反正这会儿闲的都快给太阳晒化了,不如活动活动胳膊,活动活动腿儿呢。     阿克敦挽挽袖子,呲牙一脸兴奋的在精卫跟前儿蹦达,“来啊,咱俩摔摔。”     “来就来!”也是憋了股闷气儿无处发泄,精卫草草的栓了马,一个跳步就站在阿克敦面前,撸胳膊挽袖子的就朝阿克敦冲过去。     却说阿克敦自小本就是延珏读书的,若论诗书,他胜精卫不知几个轮回,可若论骑射,他那偏偏贵公子的身板子那能跟精卫这从小肆武的人能比的?     就算阿克敦卯足了劲儿,可这三摔两摔还没拧几下儿,阿克敦就给拧的像麻花儿似的,疼的嘶嘶哈哈的连连跟那不远处一直躺着也不吱声的七爷儿求救。     “爷儿啊!杀人了!杀人了!”     “嘿,你这孙子!咱俩顽闹,你扰爷儿干什么!”精卫中规中矩,自是不比阿克敦这人活络,对他来说,主子说一,就是一,主子说二,就是二,他执拗的也不会反驳,也不可能反驳。     就像他这会儿因为七爷儿的一句:“走,山上歇会儿,咱们下午再打。”而变得落落寡欢,憋屈不已,可恁是他憋死,也绝对不会去找主子的不自在。     可有一点他没想过,他都觉得憋屈,延珏就更憋屈了。     这会儿听着下头的擂鼓声和鹿哨声,他恨不得挥刀下去扎猎,跟这儿躺着,他多刺挠啊!     却说阿克敦断根似的扯脖子‘哀嚎’,到底是给那仰躺着叼草的延珏给喊起来了。     只见一片风吹草低之上,延珏拄着两侧,一个鲤鱼打挺站起了身儿,许是扯倒了伤口,他疼的扯了两下嘴唇儿,叼着的那根儿草也跟着抽了两下儿。     “爷儿啊!这孙子杀人了!”阿克敦‘鬼哭狼嚎’的跟那告状,一双狐狸眼弯弯着讨好的看着自家爷儿,只盼着瞬间能脱离苦海,可等他瞧清楚七爷儿那眼神儿里的烦闷,他的一颗心是落了地底下了,完,拍马屁算是拍马蹄子上了——     却说延珏叼根儿草,背手走过来,到跟前儿伸出一根儿手指,跟精卫比划个圈儿,随即精卫了然的给阿克敦换了个姿势又拧了拧,疼的阿克敦哇哇叫后,又重新成了一个球状儿,屁股朝上。     延珏抬腿一踹,随即阿克敦‘惨叫’一声儿,球似的滚了老远,彼时听见主子那声坏笑,心下他是好一阵憋屈。     瞧瞧,他这小力笨儿为了给主子出气,做的多不容易?     许是这一脚,给延珏踹开了窍,瞧着那狼狈不已的阿克敦,他倏的扯起了一个坏笑。     可不,不打猎归不打猎,可他非得跟这儿待着耗什么?     “诶,都滚过来,爷儿领你们玩儿点儿好玩儿的去。”     却说延珏这厮动了什么黑心眼儿,小猴儿又是如何突然前来同延珏一同围猎,且听下回分解——     ------题外话------     呃——状态不咋好,凑合看吧。           第三回 仇人见分外眼红 夫妻齐其利断金 - 痞妃传 - 鎏年     咱老七可是个浑主儿。     恁是如今暂不行猎是他自个儿的主意,可他确实是倍儿不自在。     他不自在咋办呢?     答:拉个倒霉的,一块儿不自在。     那谁又这么倒霉呢?     又答:何以解忧,唯有老四。     当延珏脑子里一揣那坏水儿,立马来了神儿,他吩咐精卫和阿克敦去打一个大点儿的野兽,当二人遵着延珏的吩咐打了头马鹿回来后,彼时汗渍淋淋的俩人都没弄明白七爷这是要玩哪出儿。     “爷儿,这只布扈图可成?”精卫抹了把汗,呲牙一乐,黝黑的脸显得牙特白。[布扈图是蒙语的马鹿,射猎时常唤。]     他虽不知道为什么爷儿吩咐他俩务必打个大牲口回来,可因为这一趟纵马折腾,他脸上的郁闷明显散去许多。     一旁的阿克敦见那身上扎着几只箭的马鹿,还在蹬腿儿颤悠,拔出了腿上的匕首,抹了下它的脖子,待那马鹿给放了血后,抽搐几下不动之后,阿克敦仰头瞄瞄一脸玩儿心的自家主子,眼珠儿转了一圈儿,乎得恍然大悟的挑眉道。     “难不成,爷儿要跟这儿林子里吃烤肉?”     “吃个屁,我看你像烤肉。”延珏白他一眼,捂着自个儿开始泛疼的肩膀晃悠两圈儿,踢了踢那死鹿,吩咐道:“快点儿,抽出来几条筋。”     呃?     阿克敦一楞。     “嘶——快抽!”延珏一横眼儿,阿克敦立马儿消停利索的抡起了刀,彼时延珏又吩咐精卫。     “精卫,你去削仨树杈子,咱们做几个弹弓玩玩儿。”     呃……爷儿说嘛?     弹弓?     ……     延琛为了这次狩猎可是下了苦功,打从几个月前就开始日夜操练,只待这秋狝一刻,虽说他心里清楚即便是自己能赢,得了那个东珠,对他来说也不过只是颗东珠,可他骨子里也是想好好表现一番,给皇阿玛看看,给那些大臣们看看,他老四也不是个摆设。     要说今儿围猎这哥儿四个,老大和老二都是有韧性的人,肆武从不曾懈怠,骑射从来出众,而老七自是不用说,那是个打仗疯子,骑上马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没区别,原本他老四还为了注定打狼而郁闷了好些日子。     可从避暑山庄来时的路上,大哥跟他说:“你也不用上火,瞧着老七这模样儿,是不准备打了。”     他原本不信,嘿,你说老七那疯子能瞧着弓矢不上手?就算他感冒伤风也不至于拉不动弓啊?可等昨儿试围猎的时候,瞧着老七那带死不活,闲逛园子的就打了两只兔子那样儿,他可是乐坏了。     可不?     他老四赢了老七,这实在叫人太过爽快!     于是这回就换成他延琛打了鸡血,这不,今儿他起了个大早,去跟大哥借了一个弓箭极好的随射,一进了园子,就像血都烧开了似的奔着那些野兽射过去,战马经过之地,野兽纷纷倒毙,杀的那叫一个凶,一个狠,连停下来喘口气儿的时间都不给自个儿,可正当他杀的过瘾的时候,他却发现,怎么这些个野兽一个个的都像是聪明了许多是的,他这头才一瞄,那头就先跑了!     开始跑了一兔子,他还当是自个儿乏了,反应慢了,可这一个两个的过去了,到后来,狍子都跟他眼皮底下跑了!     嘿!这傻狍子傻狍子的!就因为见人不知道跑才叫的傻狍子,怎么还让它给先一步尥了!     延琛就纳了闷儿了,于是他扯缰回头去问那俩随射,嘿,结果一个个儿的都是大汗淋漓的跟他一样迷糊。     嘿!这可邪门儿了,可延琛这楞头可不信邪,这时候恰逢脑袋顶上飞过一雕,他想,你地上的野兽成精了,天上的不能吧!     于是他朝身后俩人大吼一声儿:“把那岳乐给本王打下来!”[岳乐:雕。]     于是,三人仰天挽弓,齐齐瞄准,然,说时迟,那是快,就在这箭在弦上未发之时,那三人的马却忽然让什么给绷了似的仰蹄嘶鸣,一个突然,延琛差点儿没抓住缰绳给甩了下来,他慌乱的回头一瞧,眼珠子一下儿就窜了火儿!     混蛋!那拿着个破弹弓笑的直不起腰来的马上之人,不是老七又是谁!     “老七!你他妈吃饱了撑的怎么着!”延琛暴怒如雷,马鞭怒指延珏,一双瞪的老大的眼睛,恨不得霎时化成两道箭矢飞出去扎死他!     瞧他这样儿,延珏那原本有些郁闷的情绪,一飞没影儿,彼时他乐呵的抻着手里头那尚有些生涩的筋,从袋儿里拿出一石子儿,又朝延琛蹦了过去,便是延琛躲了,可那石子儿还是蹦了马蹄子,惊的马又是一番扬蹄嘶鸣。     待延琛又是好不容易抓紧了缰绳,他怒夹马肚子,朝延珏飞奔过去,只差十数寸时,他扯了缰绳停在延珏面前,怒吼,“老七,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说四哥,你有劲儿没地儿使啊,喊那么大声儿~”延珏漫不经心的抠抠耳朵,嘟囔着,“怪震耳朵的……”     “你!”延琛给他这死样儿气的脸透红,“你就不怕我告诉皇阿玛!”     “嘿,嘛呀,没断奶啊,什么都告状,那么小气干什么,咱们哥们儿玩玩儿罢了。”延珏挑挑眉,没事儿人一样儿。     “玩儿?!”延琛吹了胡子瞪了眼睛,“有他妈你这么玩儿的么!你揣心眼子让二哥,你不打猎,那你就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我老四权当没瞧见!可你他妈拿一弹弓,跟我捣什么乱!”     延珏不痛不痒的笑笑,慢悠悠的三字儿从嘴里蹦出来,差点儿没给延琛气死。     “我,乐,意。”     嘿!延琛气的连名字都喊出来了,“延珏!你他妈就是一癞蛤蟆,不咬人它恶心死个人!”     “诶,我说四哥,你还真别说。”延珏搓着下巴,故作思考样儿,半晌点点头道,“我这一琢磨才发现,一般人我还真不乐意恶心,我就乐意恶心你。”     “你!”延琛差点没一口气给自个儿别过去,指着他的手都哆嗦了几分。     却听延珏接着火上浇油,“要不我说,四哥干脆你也别打了,反正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赢不得大哥二哥,我老七今儿让你一回,你怎么着都能混个第二,倒数的。”     “我他妈用你让!”延琛那没三两香油沉的性子直接给撩拨急眼了,他脑子一热,一个口不则言,竟脱口道:“等大哥把老二——”     延琛猛地闭口,然却已经迟了,却见延珏的眉头已然攒在一起。     “老大要干什么?”延珏卸去了嬉皮笑脸。     “哼!我可没你这么闲,今儿我姑且不与你计较!”延琛气急败坏的吼了一句,抖了抖缰绳,落荒而逃似的没了影子。     却留原地纷纷正色交换眼神的三人。     阿克敦说:“七爷儿,我觉得不对劲儿。”     延珏抿了抿嘴,一把扯过缰绳,“走,找二哥去。”     ……     这天下的事儿就跟这天儿一个样儿,一会儿晴,一会儿阴,说不准什么时候儿就变了天儿了。     这早上日头还烈着呢,临近中午,这大好的蓝天就给一灰被盖住了。     带着文武群臣坐在临时搭建的翁城城头的帐下,边吃酒边侯着几位皇子回来的保酆帝,一边端着酒杯,一边仰头望天。     “这天儿像是要下雨了。”     “万岁爷,要么咱们先去营中侯着吧,这秋雨寒凉,若是待会儿吹着冷风,惹了凉气儿,再损了龙体——”     “诶~”保酆帝握着婉莹的手,笑笑,“朕又不是耄耋老人,身子骨还尚算硬朗,哪来的那么容易就着了凉,再说了,瞧瞧,司浑这身子还在这儿侯着,朕这做天子岂能临阵脱逃?”     一听这,一直佝偻着咳嗽的果齐司浑赶忙上前就跪,“皇上这是折老臣的寿啊,诸位皇子在围里行猎,老臣侯着是应该的啊。”     “快快起来。”保酆帝甩手示意戴荣上前扶起了他,却见果齐司浑手握成拳又是连连咳嗽一番。     见他脸色白中带灰,保酆帝关心的问道:“你这身子怎么越发的差了,现在都吃什么药呢?”     果齐司浑这病,不是秘密,自打十年前在归化伤了命根子后,他这身子不知怎么着就闹了毛病,又是风寒,又是肺病,沉疴多年,倒现如今还不到五十,却瞧着像是花甲一般。     “回皇上,头些年儿阿玛在京中的同仁堂给求了好些个方子,可怎么吃也不见好,去年这才又换的藏药,可臣这身子不争气,这都用了快一年了,也没太见好。”     听他这么一说,皇上皱皱眉,颇为担心。     却听这时婉莹一旁柔声道:“万岁爷,何不让孙参去给果大人瞧瞧?”这孙参正是去年提拔的太医院的院判,如今自然也随行在列。     “也好。”保酆帝点点头,“道是爱妃想的周全。”     “孙参。”婉莹唤道,待那孙参上前,她又吩咐道,“今儿晚上你就去果大人的营帐里,务必给大人好好瞧瞧。”     果齐司浑并未抬头,只感恩戴德的做了一个深揖道:“谢娘娘美意。”     彼时婉莹一派端庄的笑着点点头,她看着果齐司浑时,确是闪过一阵寒芒。     这时保酆帝又道,“眼看起风了,司浑你穿这么单薄,去添件儿衣裳吧。”     “何必这么麻烦。”婉莹又笑道,“臣妾那多带了一件儿紫貂大氅,谴了下人拿过去便是。”     “娘娘万万使不得,老臣怎敢——”听是紫貂,果齐司浑诚惶诚恐。     却听保酆帝佯怒道,“诶,不过是一件儿氅子,你收了便是。”     “是啊。”婉莹微笑道,“果大人为皇上多年鞠躬尽瘁,不过区区一件身外物,你又何必推卸?”     如此,果齐司浑便也不再推诿,只再三谢恩后,便了退下去。     而彼时那一直站在婉莹身旁的小猴儿,勾起了一抹冷笑,呵,介老狐狸真是个好戏子。     可这没有搅合完不波动的水,也没有折腾完便悄无声息的事儿。     就像小猴儿绝对不信婉姨是真的不计前嫌让孙参去给果齐司浑瞧病一样,她也绝对不相信果齐司浑会不知道,他同皇贵妃昨儿结下的这个梁子,始作俑者是因为她,她更不相信他清醒后知道了一切,却如今天这般不闻不问她。     天下间哪有介么纵着侄女儿的‘二叔’?     除非……     想通了一些事,小猴儿忽觉一阵轻松,她眼白望天,吁了一口气,接着同一旁才取了氅子的秋萍说:“拿来给我吧,我正想去瞧瞧二叔。”     ……     毕竟是女眷,小猴儿并没有直接去大臣的毡帐里,而是让于得水去唤了果齐司浑,二人约见在瓮城的城墙一隅。     这儿的守卫本就不多,又见七福晋前来,为了避讳,不免又摒退几分。     此时小猴儿站在并无遮挡的城墙上,风从四面八方来,吹的她是好一阵激灵,彼时她抬头望天,只见天阴的越发厉害,像是随时能砸下雨来一般。     介倒霉催的。     小猴儿边嘟囔着,边趴在城墙上翘脚朝远方的行围处望去,不过便是她把眼珠子钉在那草原上,也不过瞧见一帮移动的黑点儿。     忽见这时,灰黑色的天上划过一道闪电,霎时像是一把西瓜刀把天空披成了两半。     “打闪了!打闪了!”一旁的守卫兵纷纷唤着,紧接着又是一声惊雷,轰隆隆的像个锤子般,锤锤锤到小猴儿的心口窝儿。     小猴儿拧起了眉头,满心惦记着那‘藏伤’蹦达的主儿。     那伤虽是不重,可那厮风寒还未愈呢,介么给雨水一泡,囔了屁的了!     “呦喂,女主子,别跟那儿站着啊,风口风大,可别着了凉!”身后传来于得水细的跟什么似的动静儿,小猴儿一回头,却见那果齐司浑已经深鞠于她的面前。     “老朽见过七福晋。”     “这里只有你我,二叔又何必说的介么见外?”小猴儿不知道自个儿是如何对着他笑的,可她确实是笑了,笑的貌似还挺自然。     说实在的,如果这果齐司浑不是她的仇人,她道是挺佩服他的,毕竟没有几个人能把君子前的‘伪’字藏的那么无形。     小猴儿上前搀起他,像是道家常般低声道,“二叔,昨儿睡的可好?”     “谢七福晋关心,老朽儿昨儿一夜安眠。”果齐司浑垂头说着,然那黑黑的眼圈儿却已然出卖了他。     “二叔,你有白头发了。”小猴儿没边儿的扯了一句闲话儿,彼时手已经先他直起身子一步,揪了一根鬓角一旁的银丝儿。     果齐司浑吃痛的一抖,忽的抬头,只见小猴儿拿着他的那根儿白头发放在手心,轻轻一吹,那头发转瞬飘了出去,落在地上。     “叔荆,你这是……”     “叔荆?”小猴儿的笑声渐渐从呵呵变成哈哈,到后来肩膀竟抖动的不能自已,那笑声直笑的一旁的奴才侍卫们纷纷朝这里侧目。     当然,就算他们眼睛瞅瞎了,也不会觉得有异样,大不了以为他们再说什么高兴的事儿。     可不?谁让她们是叔侄呢?     “叔荆……”果齐司浑又要说什么,然小猴儿却笑着打断了他,“都说介婊子无情,戏子无意,介么多年过去了,你介戏唱的还是挺真的。”     果齐司浑触电般的抬起了头,四目相接时,小猴儿勾勾唇。     “果叔,别来无恙。”     彼时果齐司浑那布满皱纹的眼睛瞠了老圆,而那里映着的波澜,绝不止于惊悚。     小猴儿想:果不其然,这个老狐狸果然一早便知道自己是谁。     可不?她竟然忘了,自己‘赝品’的身份曾几何时让果新那老头儿如坐针毡的几次想要杀她,而如今秋狝这么大的场面,他怎么可能不把她这‘家门风险’告诉他果家唯一随驾的二子?     而她天津卫石猴子的名号,落进别人的耳朵里是一回事儿,落在他的耳朵里,绝对是另一回事儿。     也许当年她应该改一个名字。     可若她连名字都改了,还剩下些什么?     “小……猴儿……”粗哑的声音从果齐司浑的嗓子里有些艰难的挤了出来,彼时小猴儿低喝道,“闭嘴,你不配叫。”     果齐司浑一个激灵,说话甚至开始有些结巴,“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小猴儿干笑了几声儿,猛地一个俯身,近的几乎贴在果齐司浑的耳边。     她一字一字的说:“果齐司浑,你知道么?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抽你的筋,扒你的皮,可只是那样儿,实在是太便宜你了,我想问问你,介么多年了,你这上万个夜里是如何安眠的?”     果齐司浑已经面色如土,彼时天上又闪过一道闪电,而后的几声惊雷,惊的他不住的颤抖。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小猴儿,半天冷笑着从嗓子眼儿挤出一句话。     “睡得着又如何,睡不着又如何?便是你还活着,你又能奈我何?只要我一句话说出去,你以为皇上能放过你?”     “呵……”小猴儿轻笑,摊摊肩,一派无谓的道,“来啊,随你去说,我还真不怕介个~”     “你……”     “你什么?”小猴儿笑的讥诮。     “你若是有那个胆子,我还至于在介活的好好的?”     “如果皇上知道你们果家‘借尸还魂’了石敢的女儿,他真的能饶了果家?”     “你认了吧,如今咱们可是一条绳儿上的蚂蚱,我若出事儿,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我有得是时间,咱们慢慢来。”     “果齐司浑,从今天起,你要学着做噩梦了。”     ……     果齐司浑走后,尽管于得水奉延珏的‘天条’几次在边上催着她快些回婉姨身边儿,可小猴儿还是在城墙上站了许久。     便是风起的越发大了,她也像没察觉似的,只是默默的仰头,看着那个一会儿被阴云遮住,一会儿又被闪电划开的日头。     那日头红艳艳的,映了半边天,煞是好看。     小猴儿想:阿玛的冤屈总有一天,也会介样红艳艳的。     第一滴雨砸到肩头的时候,小猴儿并不知道,直到那雨像是天漏了一般噼里啪啦的哗哗倾泻,雨水蛮横的打湿她的衣衫时,小猴儿才被凉的一个激灵。     彼时气喘吁吁跑回来的于得水已经在她脑袋上撑起了一把油纸伞。     “女主子,这雨太大了,咱们回去吧。”于得水的整个身子在伞外被淋的落汤鸡似的。     小猴儿一把扯过他,“你脑子有泡啊!在外头傻站着嘛啊,介不有伞么!”     “呦喂,女主子,奴才哪敢——”于得水惊的又要出去,然才挪脚儿,又被小猴儿给一把拽了进来。     小猴儿喝道,“我让你敢你就得给我敢!给我老实待着!”     “女主子……”于得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那一双小眼睛里,说不出是为难还是动容。     像是老天发了怒似的,这雨越下越大,虽说在小猴儿非得跨着于得水脖子的情况下,那油纸伞下显得格外宽敞,可等着俩人儿回了那毡帐时,除了她那张扑的厚厚的大白脸没啥事儿,已是半个身子都湿透了。     “操!人他妈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儿!”当那葵水再度来搅和小猴儿的小肚子时,小猴儿疼的是边捂边骂。     见状,婉姨赶忙脱了自个儿的氅子一股脑的给她披上,“怎么这么不小心!来了葵水怎么还淋了雨!万一着凉了,可是要做病根儿的!”     “嘿嘿。”小猴儿只笑,“没事儿,死不了。”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惯会胡说!”     说归说,可婉莹真真儿是对小猴儿极好,见她嘴唇儿凉的发紫,一会儿吩咐秋萍又是给她倒热水,又是给她取暖炉的,过了一会儿,这肚子还真就给她消停了下来。     可便是如此,小猴儿也没多兴奋,反是看着那越下越大的雨,越来越担心那个肩膀儿带伤的主儿了。     有几位臣子也劝说:“万岁爷,这雨这么大,不如让几位爷儿先回来吧。”     可皇帝却说:“不过区区绵雨,我艾新觉罗家的男儿何足惧哉?”     瞧皇帝兴奋的那个样儿,别说如今这雨,怕是天漏了,也没有中断狩猎的意思。     敲击着那手中的暖炉,小猴儿只在心里念着:没事儿,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老天这回待小猴儿不薄,到底是应了她这句话,只不过,却先只给应了一半儿。     少时,但见二三侍卫模样儿的人,踏着雨匆匆来报。     “皇上,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这一连三个不好,说的小猴儿整个人都差点儿从椅子上窜了起来,然待那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侍卫报完后,她那一颗心又落了下来。     那侍卫说:“二爷正打着一只巴尔图时,马忽然失了蹄子,把二爷给摔了下来,要不是七爷儿来的急,怕是二爷要落了老虎的口中了!”[巴尔图:老虎]     保酆帝和婉莹都急了,“老二现下如何了?!”     “回皇上,二爷没事儿,只不过是扭伤了手腕,拉不得弓了,他让奴才快马先回来回禀皇上,他稍候就到。”     保酆帝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好。”     “回皇上,还有一事,二爷让奴才务必回禀。”     “什么事儿?说。”     “七爷儿与那巴尔图搏了好一番,那巴尔图异常凶猛,便是身中数箭,还是朝七爷儿扑了过来,七爷儿险些坠马,亏得阿克敦大人冲出来挡在前头,七爷儿才安然无恙,可——”     “可是什么?”阿灵敖忽的站了起来,急问,“阿克敦怎么了?”     “阿克敦大人,左腿被那巴尔图生生扯掉了一块肉,伤的很重,生死未卜。”     ……     之后那来人又说了些许围猎之事,又说伤重的阿克敦随二爷一起回来了,又说七爷儿仍在园中围猎,自然,便是阿克敦是阿灵敖唯一的嫡子,皇上也不可能因为一个随射受伤,就停了围猎。     再他几次安抚过阿灵敖之后,还是同小猴儿道:“老七现下只一个随射总是使不上力,待会儿你在府上择一个骑射好的,去围场助他一臂吧。”     小猴儿应了后,同于得水匆匆退下。     彼时她好似听见有人说:这二爷失蹄之事,怕是不简单啊。     是的,通常话儿传到皇帝这儿,都是蒙了纱的,小猴儿也觉得这事情有异。     果不其然,才出了瓮城,碰上疾驰回来的延璋等人,小猴儿才知道事情果然不是那么简单。     阿克敦被延琛横在马上,便是雨水也没冲干那血淋淋的一条腿,那腿还一直汩汩冒着血,那小腿的肉和筋都在外头乱七八糟的翻着,他伤的很重,他垂在马头的脑袋被雨水浇的格外狼狈,无力的耷拉着,一张狐狸面因为充了血,胀的发紫,见到小猴儿时,似是极想睁开眼睛,然好像使了老大的劲儿,却只瞇了一条缝。     “虽然我没看见,可一定是老大设计的。”马上的延璋突然开口道。     彼时小猴儿望过去,才注意到那同样被雨水淋透的延璋那个垂在身侧一直滴血的手,很显然,这绝对不是那侍卫奏报的‘扭伤’而已。     “我在追那巴尔图的时候,身后便有箭朝我射过来,我的马失了蹄,我摔了下去,可那箭却是接二连三的朝我射来。”小猴儿瞄了眼延璋的手,她估摸,那就是箭伤了。     后来延璋又与她说了很多。     他说:那射箭之人跑的快,老七赶了过来的时候,并没有瞧见。     他又说:老虎中了箭朝他扑过来时候,延珏扯他上马,可突然手失了力,俩人却分分坠马。     他还说:若不是阿克敦冲过来,老七的脑袋肯定要被那巴尔图叼上的。     他最后说:我这手伤的厉害,拉不动弓了,可老七性子轴,憋着这口气儿,说什么要打个第一。     雷声轰隆隆的仍在继续,小猴儿攒紧了眉头,却听延璋忽然又问。     “老七肩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     小猴儿说:“我也想知道。”     ……     暴雨洗刷着天地,却洗刷不了延珏心中的怒气。     彼时的围场里,延珏已经杀红了眼,他同精卫一前一后,扯着缰绳驭马狂奔,追逐着那成群的野兽,时而立马挽弓,时而倾身放箭,便是骤雨疾驰,也是箭无虚发,那惹了怒火的箭,几乎箭箭夺命,凡是二人战马经过处,野兽纷纷倒毙,遍地狼藉。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射了多少猎物,他满心满眼只知道一个事儿!     绝对不能让老大吃了甜头儿!     延珏的肩上汩汩的流着血,才溢出来,便被大雨冲刷,再溢出来,再被大雨冲刷,他像是压根儿不知道疼似的,只知道横着一条心,一门心思的杀,杀,杀!     那雨越来越大,惊雷声不断,吓的越来越多的野兽都纷纷窜进林子里,彼时延珏和精卫也追了进去,见兽便射。     可这雨天,在这林子里,确实难寻野兽踪迹,就在二人找了半天,没找到的当下,却见那几棵橡树哗哗的一阵晃悠。     延珏跟精卫比了一个‘嘘’的收拾,接着又拿出了那弹弓朝树丛里打过去。     一次,树晃悠的厉害些。     两次,树丛后发出了吃痛的嚎叫声。     三次,却见那树丛猛地冲开,忽的接二连三的黑壮野猪冲了出来。     “爷儿小心,是四只噶海图!”精卫大声吼着![噶海图:满语,野猪]     这噶海图可不是一般的动物!     他生性倔犟,喜攻击人不说,而且由于身上经常发痒,时常蹭着松树,那皮毛上粘着厚厚的一层松树油子,干了以后简直是坚硬无比!     别说是弓箭,恁是鸟枪都很难撂倒他!     而且如今不是一只,而是四只!     却见那四只野猪朝二人奔过来,彼时延珏沉声大吼,“精卫,射它嘴巴!”     说时迟,那是快,却见延珏已扯了弓,那箭咻的一声窜出去,钉子似的钉进了一头野猪的口中,但见那野猪一头扎到地上,只打了两个滚儿便蹬腿儿不动了。     彼时精卫也射了一头,而另两头被惊的纷纷扬蹄儿!     这时猎物不好寻,延珏又哪里肯放过一个!     却见他扯了一把缰绳,夹着马肚子狂奔到那野猪前,飞速拉弓又是一射,但见那野猪应声倒地!     就在他再度扯了弓,又要瞄那第四头时,却见一个箭矢咻的一声飞过,精准的射进了那噶图海的口中!     “好样儿的,精卫!”延珏兴奋的喊道,然当他顺着那箭矢的方向扭过头去的时候。     却见一个被雨淋透的娇小的身影,万般英气的坐在那骏马之上。     彼时那脸胭脂被雨水冲的混儿画的小猴儿朝延珏扬起手中的弓箭,呲牙乐乐。     “我介弓箭可算出徒了?”     ------题外话------     呃…改了是一遍又一遍,先8000…           第四回 长生天定长生事 无可奈何花落去 - 痞妃传 - 鎏年     书接上回——     却说那早已杀红眼的延珏是万万没有想到,这补给的随射,进围场的人会是自个儿媳妇儿!     那一瞬间的感觉怎么说呢,惊诧?感动?或是心间燃起一股子无法言喻的激情?     [说书的撇撇嘴儿。]您别想的恁浪漫,这可不然。     “你进来干什么!”延珏炸毛似的大吼一声,接着扯缰绳,夹马肚就朝被雨淋的稀里哗啦的小猴儿奔去!     待俩批高头大马齐头并耳后,俩人四目相对,大雨哗啦啦的浇的俩人没一个不狼狈的。     扬着袖子擦了一把混画儿的脸,小猴儿挤眼睛躲着雨的吼回去:“叫唤嘛叫唤,别不知道好歹,好像谁他妈乐意来似的!你阿玛要我挑人,我哪里知道哪个厉害!万一随手一点,还他妈不如我呢!”     “滚蛋!”延珏压根儿不听那个,只打量她那冻的泛着青紫的嘴唇儿大吼着:“你当这是儿戏?这林间多少野兽你知道么!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护的了自个儿么!”     “呵,我死了你不享福了。”小猴儿呲牙乐乐,露出八颗白牙儿,“反正你介也不缺娘们儿。”     “那他妈能跟你一样么!”延珏不经大脑的话嗷唠嗷唠吼出来,雨水顺着刚毅的下巴滑下来,滴滴砸在了汩汩流着血的伤处,小猴儿不太自在的咽咽唾沫,也没跟这儿多逗哏儿,只从怀中掏出几粒儿种子似的东西,给延珏递过去。     “我进来不是能给你送介个么,你受伤也不让告诉别人,我知道你介驴脾气也不可能不打,这不……”小猴儿的声音也软了几分。     其实,送这些百号子,才是她进来的真正目的,她心明镜儿,延珏这厮的性子,不可能因伤就不咬牙杀了,她这既然拦不起,道不如就给他送点东西抗抗。     这百号子真真儿是止咳止痛的上品,她这不过来时磕了俩,现在这肚子就再也不闹事儿了。     二话没说吃了那几粒儿百号子,延珏也不嚷了,而是阴沉着一张脸,脱了身上的马甲,给小猴儿穿上,而后沉声道,“你跟紧我,别跟丢了。”     “喳!擎好吧您呐!”小猴儿兴奋的应着,扯着缰绳跟了上去!     ……     小猴儿本就手痒,自打那日学会弓箭后,第一次射杀猎物,怎一个兴奋二字了得!     于是乎,尽管接下来,暴雨洗刷整个山林平原,战鼓声雷鸣震耳,惊的动物们仓惶四窜,可在延珏这天生猎手的指挥下,三人结成了一个三角形,各执一弓,箭矢成散开状像三面射去,有如惊雷,凡是有野兽草动痕迹,则是决不错过,且三人箭术都极其精准,箭箭中的,绝无须发,凡马蹄踏过,必是兽尸横陈。     不只延珏对小猴儿侧目,就连精卫都大赞小猴儿这初出茅庐者,“我大清骑射女子!福晋真乃第一人!”     这话儿当真不是奉迎,小猴儿射箭的精准度甚至在那阿克敦之上,而且有一点简直像极了老七,那一箭箭不是射在眼睛上,就是脖子上,箭箭往毙命的地儿窜去,于是这三人形成的围猎圈,一时间所向披靡。     您问了,这仨人如此牛逼,必是稳操胜券了吧?!     不然,一,老大也不是个废物,二,咱真不是什么传奇。     恁是咱猴儿箭术精准,骑射了得,可女子终究是女子,不过一个时辰过后,体力缺陷就渐渐显露出来了,随着暴雨倾盆,几人都渐渐发现,自小猴儿手中所射出的箭矢力道越发的小了起来,有的甚至补了两箭才射死一只。     因为连随射在内,每人只配两只箭壶,每只箭壶三十只箭,射完即止,如此一来,这么多箭杀一的猎法儿,委实不利于结果。     虽说途中三人也曾两度遇到延琛,他所带的两个随射也显疲态,浪费箭矢的情况远比小猴儿严重,可老四不是老大,老大带的两个人据说都是骑射了得的蒙八旗精射手,如此一来,本就居于下风的延珏等人更是不敢存侥幸心里。     当然,小猴儿绝对也不是那种搅屎棍子绑个布条儿,硬装大旗瞎得瑟的主儿,她自个儿心明镜儿自个儿如今挽弓越发吃力,恁是她拚了小命,这么打也不见得不拖后腿,所以待见精卫和延珏箭壶渐渐空了下去之后,她索性一把拉住缰绳,喝住二人,把箭壶里剩下的五十余支箭矢分别给了二人,自个儿留了他俩一身繁重的配饰,拿着延珏那玩儿老四的弹弓,寸步不离的跟在他们身后。     一会儿帮他俩惊飞禽,一会儿帮他俩赶走兽,小猴儿的体力虽差些,可骑术是真真儿的好,便是雨打马鬃,蹄子混乱,可她就偏生像是先天长在那马背上似的,侧身也好,仰身也罢,怎么也不见半分晃悠,于是她随没射箭,可却真真儿是起了大作用。     当然,只有小猴儿自己知道,这最最重要的,还得感谢那几粒儿百号子。     不然,就她此时自个儿都清楚的感觉到一股血接着一股血的用出来,换作平时,这肚子还不得疼转筋她啊。     被雨水淋的透心凉儿的小猴儿想:道是这皇家好药材多。     凡是总有尽。     又过了两个时辰,雨大的就像天漏了一般,砸在地上,像泛起了烟似的,实在瞧不清楚眼前的一切,这时远处的鹿哨声呜呜响起——     那是皇帝的号令,射猎结束。     回程的路上,也顾不得雨水,小猴儿唤来精卫帮她牵马,而她则翻身跳上延珏的马背,同他面对面坐着,这一姿势极其暧昧与诡异,以至于明明开始显露疲态的延珏却是一怔,而后他长臂一收,把小猴儿朝自个儿拉的亲密无间。     延珏并没有像往日一般撩闲,只是很满意她这投怀送抱,自然而然的把下巴垫在了她的肩膀上。     小猴儿知道他是心里惦记着生死未卜的阿克敦,可不?再冷血的人,也总有那么几个在乎的人,更何况,阿克敦这伤是替他挡的。     “我见着阿克敦了,他腿上的伤虽然很重,但瞧着也不像是会致命。”小猴儿这话不是安慰他,而是实话实说,她瞧见阿克敦时,他的伤口已经被雨水淋的个透亮了,只是那么瞧着,委实不像一定致命,可那条腿……     想想那筋肉外翻的模样,小猴儿叹了口气。     “他那条腿应该是跛定了。”延珏哼哼着,听不出喜怒。     小猴儿没接这话儿,只说:“你放开我,我看看你那伤怎么样了?”     “别动,我抱一会儿,挺热乎的。”延珏也不动,只这么抱着小猴儿,彼时小猴儿抬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这一扬头到好,一股子雨水打到嘴里,她这被逼喝了一满口。     噗——     混着口水,小猴儿喷了延珏一脸。     “嘶——你这娘们儿——”延珏嫌恶的抹了一把,彼时被他放开的小猴儿,颇为心大的哈哈大笑,同时手也没闲着的去解他身上的盘扣儿。     “别乱动。”小猴儿低声说着,延珏道也真难得乖乖的一动没动。     这亲王的制服,就是行猎也远比一般人穿的麻烦,像剥笋似的,小猴儿是外一层,里三层的解着,终于都解开了,因为这大雨倾盆,掀开衣裳的时候,远没有什么粘连这种事儿发生,利索的紧。     “爷儿的伤怎么样儿了?”一旁的精卫担心的问着。     “水泡囊了,卷个边儿了。”小猴儿撇撇嘴,又伸手摸摸延珏的额头,感觉手下冰冰凉后,看怪物似的看着延珏,瞪眼儿道,“你介厮真是命硬,带伤介么扯一下午,都没怎么着。”     一声轻笑从小猴儿的头顶传下来。     只听延珏道:“天老爷是怕我这出点什么事儿,你这娘们儿去祸祸别人儿。”     “滚蛋!”小猴儿捶了他伤口一拳,彼时却只觉得下身一股子血涌了出来。     ……     老天就像是跟谁开玩笑似的,恁说这射猎一停,雨就开始小了起来,待到了几人要出围场之时,这天竟诡异的放晴起来,因为延珏的不肯撒手,小猴儿始终以倒骑的姿势坐在马背上,彼时,她清楚的看见远处山上横着的七色彩虹,她抬手向前,眯起眼睛看来,就像是触摸到了似的。     “只听人说老七又添了个神射手,我道是谁,原来是弟妹。”不远处的温润的声音传来,伴着几个细碎的马蹄声,小猴儿扭过头来,却见淋的狼狈却坐的笔挺的延玮,延琛几人朝他们走过来。     “呦喂,介不是大哥么?”小猴儿话里有话的道,“雷没劈着你,真是万幸啊!”     “老气媳妇儿!怎么说话呢?!”延琛先嚷嚷了起来!牵着缰绳瞪着眼珠儿,却在见到沉着脸,眯缝着冷眼的延珏时,不自觉的后退一步。     “老四!”延玮用眼神遏制了延琛,一如既往的‘温和’的道:“我听说老二不甚伤了手,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延珏抬起头,冷冷的看着他。     一旁的小猴儿却恍然大悟的道:“呦,大哥知道的可真多。”     “你这话什么意思!”延琛这狗肚子藏不住二两香油的急了,才要上前,又被老大的眼神儿逼退。     他只看着延珏,一脸‘关心’,一旁的精卫攥的拳头咔嗤咔嗤响,如若不是那射向老二的箭矢通通没有标记,怕落得个‘毫无证据,诋毁亲王’的让人反咬一口的名头,他都想开口骂娘!     “劳烦大哥惦记了,亏得四哥及时通知我,二哥这才躲了风险。”     驭马离开前,延珏只不冷不热的说了这一句。     少时,当几人拉开了距离后,只听后面传来一声怒喝!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小猴儿转了圈儿眼珠子,心想:果然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     少时,翁城上,就在众人还未将小猴儿这七福晋随夫行围的奇事叹够,那清点各府家将,亲兵抬回来的猎获的野兽已经有了结果。     毫无疑问,临时退出的老二以十五只的成绩打了个倒数第一,而是他两倍之多的老四混了个倒数第二。     让人称奇的是,竟就是那么巧合,老大与老七射猎的一样多,不多不少,飞禽走兽各六十三只。     “臣等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如此天气,二位爷儿竟如此伸手,当真我大清之幸事!”     臣子们的各种恭维声立马迎了上来,保酆帝面露喜色,频频点头,然却迟迟不曾言语。     却听这时,婉莹忽道:“这围猎本是兄弟之间的比试,谈不上较什么高下,可既然是比试,总得决出一二等来,臣妾有一事,却觉得不吐不痛快。”     “爱妃且说。”     “臣妾虽为一届妇人,却也知道,这万物生长繁衍总有它的一番伦理,正如上苍有好生之得,先祖围猎时,从不逆了长生天去射杀幼兽,故此臣妾觉得,如今这猎物,当把这幼兽排在其外。”     “有理,爱妃说的甚是有理!”保酆帝点头,权当不曾瞧见脸色骤然一变的延玮,着急命人去了那些幼兽,待再来报——     “大爷儿五十二只,七爷儿五十八——”     “好!”还未等那将士报完,保酆帝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拍着手,连叫了两声好!那看向自个儿的小儿子的眼神,精神熠熠,又岂是仅仅‘高兴’二字能形容哉!     众臣纷纷上前恭喜,贺喜,而此时延玮已经面如灰土,袖子下暗暗攥紧了拳头!     到了这一刻,谁还会瞧不出,皇帝跟本就偏心眼子,只盼着七爷赢这一场!     而此时,扎萨克汗更是眼尖的推了自个儿闺女出去,雨后的瓮城有些起风,但见那众人中间,毛伊罕的一身红袍被吹的随风摆动,煞是耀眼,只见她双手迟一随风扬起的洁白哈达,缓缓朝那站的笔挺的延珏走去。     毛伊罕第一次认真打量这睿亲王,虽然她还是不能相信这么一个玉面男子能有那般功夫,可那些野兽,她确实也看在眼里,先不管她喜欢不喜欢他,但她们蒙古人是最敬英雄的!     “我敬你是英雄!”待二人只差两步距离,毛伊罕扬起洁白的哈达,仰头说道。     “用不着。”     延珏一盆凉水泼下来,不为别的,只因为他现在气儿不顺,没心思在这儿虚以萎蛇。     可他这却说的毛伊罕一楞,这王爷虽说也没表现的多喜欢她,可一直都是有礼的啊!怎么今儿——     “外头都传着,说等着瞧吧,就七福晋那精劲儿,等那傻格格嫁过府去,遭罪的日子再后头呢!”     想起才刚吉玛跟她说的那些听说过的流言,毛伊罕倏的怒目转向一旁的小猴儿,两团儿火毫不掩藏的射了出来!     果然中原人都是险恶的!     这边跟她说着好话儿,那头儿跟她使坏!     “怎么着?”小猴儿给她瞪的一楞,瞧着那高举不放的哈达,挑眉道,“难不成那哈达是要给我的?”     “给你?”毛伊罕气的低吼,“你哪里配!”     “本王的福晋怎么就不配了?”延珏的话儿冷冷插了进来,一句话直接给毛伊罕的眼圈儿弄湿了。     “你……你们!你们两口子合伙欺负人!”毛伊罕低咒着,那擎着哈达的手都开始哆嗦,而此时一旁的小猴儿则是一头雾水的瞄了眼延珏。     呦呵,齐了怪了,恁说这主儿浑,可从来不会这么不顾大局啊?     也是瞧着周围的眼神的都砸在她们几人身上,小猴儿委实觉得这场面尴尬,道是先破了腔儿,走到毛伊罕跟前儿低下头朗声道。     “谢格格如此大礼!”     众人这一听,才恍然大悟,哦,原来那哈达是给这巾帼英雄七福晋的啊!     毛伊罕气的脸红的直咬牙,却听小猴儿一股子好不掩饰的匪气小声儿斥道,“都他妈瞅你呢,不想丢人,赶紧挂我脖子上得了!”     毛伊罕扁扁嘴儿,到底把那洁白的哈达跨在了小猴儿的脖子上。     扁扁嘴儿,她绝对不承认,自个儿又让她给吓着了!     退下之前,她强忍着抽噎赌气的说道:“你别太嚣张!我的骑射定比你要好!”     小猴儿笑笑,压根儿当她是小屁孩:“兔子还说他要长翅膀,肯定比鹰飞的快呢。”     哼!     中原人坏透了!     毛伊罕再一次跟自己说。     如此一番,保酆帝龙心大悦,好是一番赞赏了小猴儿,更说她是,“我满人女儿正当如此不忘本!”     小猴儿自是好一番谢过,彼时却又觉得虽赢了却仍一直沉着脸的延珏不太对劲儿,然她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问他,便在保酆帝的一声,“着即开宴,朕要好好赏赐尔等一番!”之后,随着众人从瓮城一路回了行营。     一如往日妥帖,虽是骤雨初歇,可婉莹一早便备好了宴席,一众人浩浩荡荡从瓮城挪到行营只需半个时辰。     这期间,延珏去了延璋的马车,临走前仍是把小猴儿送进了婉姨的行驾,并嘱咐婉姨给她换身干衣裳,到后来直到婉姨一口一个:“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疼媳妇儿。”下,才把延珏推走。     “我到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婉莹笑着数落着那褪着湿衣服小猴儿。     小猴儿似是害羞的低了头,然而彼时却是皱起了眉头。     延珏会细成这样儿,心里没鬼才算!     许是太多的疑问绕着小猴儿的脑袋,又或许是那些百号子药效颇为持久,以至于一旁拣过她月经带的丫头秋萍惊的大呼:“怎么流了这么多血?”的时候,她竟全然没当回事儿的将其丢到了一边儿。     ……     彩虹一散,日头斜挂,红艳艳的染绯了半边天,煞是好看。     今儿晚膳仍在昨儿的行营处,许是骤雨出歇,草原上的草都泛着水,篝火纷纷燃起时,一声声啪啪响着,彼时小猴儿抱着暖手炉坐在婉莹身后发呆,听着她一句句的口不对心的吩咐着备宴的下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有一句落在耳朵里。     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因果报应,从前阿克敦总是嘲笑谷子的一只跛脚,如今到好了,他也跛了脚,而且远比谷子要严重许多,听刚才那个太医院的院判孙参来说:“回皇上,阿克敦大人的命算是保住了,可是这左腿……以后大概就要借助枴杖才能行动了。”     听了这消息,延珏几乎是未做停留,只跟皇上说了一声儿,立即随精卫去了行营。     小猴儿其实也想去瞧瞧,虽说阿克敦跟她算不得有什么交情,可许是谷子跟他有些说不清的牵扯,她也觉得自己该去看看,只可惜,婉姨说:“你别去了,那儿都是些个爷们儿,你一个福晋去算是怎么回事儿?”     于是,小猴儿这一天中第三次听延珏说了那句话,“你在婉姨身边儿好好待着,哪儿也别去。”     其实小猴儿特想问一句,为什么?     可许是延珏着急去看阿克敦,又许是婉姨在听了那句‘阿灵敖大人泣不成声。’后如此神不守舍,小猴儿也就把那些心里的疑问放在了后头,暂且未提,只是嘱咐了随延珏一块儿走的精卫一句:“记得找个大夫把爷儿肩膀的伤包上。”     就像围猎不可能因为一个阿克敦生死未卜结束一样,这内臣外藩在内的宴席更不可能因为他阿克敦的一条腿,或是阿灵敖的一把老泪而终止。     篝火依然很旺,火不思的悠扬声布在整个木兰草原的上空,一些个身着蒙古衣裳的舞者并没有因为草地的寒湿,依旧本着民族的豪放洒脱,在织锦毯铺垫的殿中央跳的是其乐融融。     今儿的宴席虽不若昨天那般盛大,然却因为今儿自个儿的儿子一个个的满载而归,保酆帝显得格外的高兴,开席前,他竟亲自到那大锅前,用剔刀去扎那些他的儿子们亲手猎回来的猎物,以检视肉是否煮烂熟透。     而这时,那些个内臣及藩帮外史,则是一个个的受宠若惊的纷纷上前,说着这个不可,那个不可的,接着又是一顶顶的高帽给保酆帝奉迎到了那銮驾之上,而彼时,他手中的那把剔刀则是被延玮接了过去,接着待他去检视那些肉。     见此,一些人纷纷点着头,暗赞道:大阿哥的气度果非一般,胜既不骄,败也不馁。     而一旁坐着的小猴儿则是噙着笑想着:真是不知道介皇家的人都贴着几张脸。     反正这赏赐是在宴会的最后,对着这些饿了一下午肚子的臣子们,保酆帝也并未等着延珏延璋几人归来,便宣布了开席。     不比昨儿的珍馐饕餮,今儿所有的吃食,都是今儿打回来的那些猎物,或是大锅煮,或是烤,大的至黑熊,小的至兔子,那熟了以后的味道窜出来,混着各种各样动物的腥膻味儿。     一股子恶心袭来,小猴儿差点儿没把胃给吐出来,也顾不上什么非要在婉姨身边儿待着,她小步跑出了个老远,一股子雨后新鲜草味儿扑鼻,她还生生干呕了几口。     也不知是吐的,还是百号子的药劲儿过了,小猴儿这会儿只觉得那好不容易一天没闹哄她的小腹阵痛又来了,一股子转筋,她竟吃疼的捂着肚子蹲到地上,身后才跟上来的于得水见状,赶忙上前搀她。     “女主子,女主子!你这是怎么了啊!”     “你快别叫唤了,你介动静儿细的把我介尿都给叫唤出来了!”小猴儿翻一白眼儿,有些吃力的站了起来,彼时才一转过来,只听于得水又是一声尖叫。     “女主子,你的脸怎么白成这样儿!”     “你下辈子托生一娘们儿,你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可不?恁是她这用药挺着疼,可这又是葵水,又是淋雨,又是骑马的得瑟一下午,她若什么都好好的,才怪呢!     “呦喂,女主子,别打趣奴才了,待会儿回去,奴才给您传个大夫瞧瞧吧,奴才瞧着这八成是凉着了。”     “恩,也成。”小猴儿并没拒绝,她估摸这自己身子也是闹毛病了,要不然哪里可能闻着肉味儿,不馋呢?     ……     蒙古人信奉长生天,大抵就是苍天的意思,小猴儿从小就常听说一句话,世间万物都有长生天主宰。     小猴儿年幼的时候不明白,其实她长到挺老大了以后仍然不明白,可长生天确是冥冥中掌控了许多。     呼吸一番清新的空气后,小猴儿又回到了宴席,彼时那织锦毯子上的舞者已经退却,而是换上了几个光着膀子的大汉,在那行着布库,周遭一声声喝,好不热闹。[布库:摔跤。]     小猴儿正看的热闹时,彼时又听一人上前回报。     “回皇上,马驹儿已在二十里开外备好,可以诈马了。”诈马?     小猴儿心中滋味百千,想当年她小的时候,自打她学会了骑马,每年举行诈马的时候,她不是拿个第一,也是前几,威风着呢。[诈马:诈马就是儿童无鞍赛马,让儿童从二十里外到酒宴摆设之地纵马飞驰而回,先到的三十六骑为优胜者,给予嘉赏。]     “朕备了五十匹良驹,谁家的小子愿意过去试试?!”保酆帝笑逐颜开的朗声道。     却见那人群中,一个个的小孩儿开始往出钻,有宗室觉罗,也有大臣之子,大的瞧着有十三四,小的竟有五六岁的,不一会便站满了殿前,一个个的打千儿跪在皇帝面前。     众少年只待皇帝一声令下,便纵马过去,然这时,却听銮驾上的保酆帝忽的笑道:“怎么着?宝星,莫非你也要试试?”     却见此时众人的目光都堆在那偎在扎萨克汗身侧,一张脸憋的有些红的毛伊罕身上。     “皇伯伯……”被戳穿心事的毛伊罕脸色通红,但既然皇帝问道她头上了,她也只好咬咬牙起身回道:“是!毛伊罕也想试试!”     “那便随着去吧,别伤了就好。”保酆帝摆摆手,笑的慈祥。     “可就毛伊罕一个女孩儿怎么成!”说罢毛伊罕忽的指向小猴儿,“皇伯伯,我想和七福晋赛一赛!”     冷不防被这么一指,小猴儿原是一怔,可还没待反应过来,却听保酆帝大笑三声,只同她道:“叔荆,千万别丢我满人家女儿的威名!”     呃?     介算圣旨了吧?     ……     从前在仙人馆的时候,小猴儿没少干过逼良为娼的事儿,可那时候她没觉得怎么样,可到了她跟着那些孩子们策马奔向二十里地外的时候,她脑子里忽的就闪过那么一张张死哭赖活的脸。     彼时她咂咂嘴儿,啧啧,果不其然,让人逼着干自己不想干的事儿,还真他妈的闹心。     虽然婉姨说:叔荆这身子实在不便再折腾了,要不就下次吧。     可皇帝却说:无妨,这一下午行猎都好好的,这区区一个诈马,又能起什么妖蛾子?去吧,怎能让我们满人的女儿输给宝星这个蒙古丫头?     如此,上升到两个民族之间,小猴儿再推却,皇帝定是要恼的。     为此,出发之前,她把自个儿早上跟孙参要的,剩下的那几粒儿百号子给磕了,没招儿,谁让她这肚子越发的疼。     毛伊罕却是骑术不错。     当她好似一阵红旋风似的驭马过了并不急着快骑的小猴儿的身边儿时,她几度调转了马头奚落她,“不过如此!”     小猴儿既不恼也不急,只说,“你省着点儿劲儿,介还没开始诈马,你就诈了。”     “哼!叶赫那拉,叔荆,你别太嚣张!”扬着马鞭儿,毛伊罕气了个火冒三丈,摔鞭夹肚子便跑,小猴儿呵呵笑了一声,待这一番瞧明白了那毛伊罕横重乱撞的路数,便也不再闲晃,二话不说,扯了缰绳,一声骄喝——     驾!     但见小猴儿那坐下的马像是忽然成精似的,狂奔起来,马蹄飞溅起的雨水溅的一旁都是,那些个一同向前狂奔的少年,见马群中,忽的驶过来一枣红色骏马,无一不惊诧的看向那马上娇人儿。     很快,小猴儿便同跑在最前面的毛伊罕的马并了耳。     毛伊罕骑的是草原上最好的阿巴噶马,速度本是极快,再加之毛伊罕卯着一股子劲儿,硬是要超过小猴儿,所以那马速已然超过平时她所能承受的范围,而小猴儿与她不同,她是草原上长大的野孩子,练马的时候本就没有她这公主娇性,所以速度这个东西,小猴儿全然不惧。     但见她纵身伏在马鬃上,使劲儿夹了一下马肚子,马倏的又加快了几分,而那猛长的速度让毛伊罕一个晃悠差点栽了过去,被逼无奈之下,她懊恼的低咒了一声,不得不放缓了速度。     “你!你!你!”毛伊罕眼睛一下就蓄满了眼泪,她甩着鞭子指着那眼见马上就要到二十里地的诈马营,频频回头朝她笑的七福晋,气的上气儿不接下气儿!     哼!我堂堂蒙古格格绝对不能输于你!     毛伊罕再度扯缰朝那渐行渐远的小猴儿追去,然就在此时——     只听那前方枣红色的马,一声惨叫般的嘶鸣,毛伊罕的两只眼睛差点儿瞪了出去!     她没瞧错!     真的有一只弩箭扎进了她的马屁股,是吧?!     ------题外话------     哎,2014年最后一更,2015祝你们家和我家万事顺利吧……     百号子,就是罂粟籽儿,我查了好半天,没看见清朝在鸦片战争前有禁用二字,这个止咳和止疼,而且不上瘾,我小时候家里老人也常用,我就写进去了…。           第五回 诈马间恍惚失子 触龙须龙颜大怒 - 痞妃传 - 鎏年     书接上回――     且说待小猴儿与毛伊罕遥遥领先于众少年时,那毛伊罕眼见一弩箭扎入那七福晋的马屁股,那马嘶鸣一声后,像疯了似的撒腿儿狂冲,一时间,她惊的不知如何是好,却见此时她身侧有如一阵旋风驶过一般,两匹快马越过她,去追赶那疯了一般的马!     此时反应过来的毛伊罕,哪里顾得上什么比试!她扯着嗓子跟那二人喊着:“七福晋的马中箭疯了!快去救她!”     说时迟,那是快,毛伊罕的话音刚落地,忽的却见自前方那二人之处,咻的射出一弩箭,那一箭正扎了毛伊罕那坐下的马眼,一时间,马痛狂嘶,疯了似的扬蹄,一个猛甩把毛伊罕甩趴在地上!     此时毛伊罕全身剧痛,无法动弹,脑筋却无清明!     “杀……人……。杀人啦!”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可出口的声音却小的自己都听不到,她伏在地上,听着那远处的马蹄渐近声,眼睛缓缓而无力的阖上。     ……。     月黑风高,莽莽草原,只余过耳风声。     小猴儿抓住马鬃,紧贴在越发癫狂马背之上,听着过耳流矢从身侧两旁不停擦身,她脑子一片清明。     有人要杀她!     小猴儿来不及多想,她虽没有回头,可从两侧不时射过来箭矢来看,她知道身后最少有两个人!而此时前方至少几百里都无守卫兵,她若一直往前奔,若被追上,一定会中箭!     而她此时一无远程弓箭来反击!二来身下马匹早已经癫狂,她若想返身回跑,也完全不受她控制!这三来,便是被人发现,救兵追过来,恁是再快的马!也绝对来不及!     如此下手,这人绝对没留一丝生机给她!     咻――     又一只箭矢擦身而过,小猴儿反应灵敏的一躲,虽避开锋芒,却擦到了耳朵,一阵灼热,她只觉得血顺着脸流了下来。     那腥甜的味道刺激了猴子的逆鳞,那命悬一线的熟悉感竟让她诡异的忽的全身放松。     风过耳,小猴儿伸伸舌头舔舔脸上的血,笑了。     她想,石猴子,你真是安逸的太久了,久的几乎都快忘了,光脚的从来不怕穿鞋的。     她双眼燃起两簇焰火,那种本性骨子里的疯狂占据了主位。     笑话!     她今天就要看看,阎王都不敢收她,究竟是谁要几次三番的杀她!     小猴儿呲着染血的牙,猛地俯身去摸她小腿内侧的蒙古剔,在那身后两个刺客全然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她一把拔了出来,未做任何停留,去起来便狠狠扎进了马的脖子――     嘶――     马因剧痛而猛地止步扬蹄,整个身子几乎立了起来,疯了似的要甩掉身上的负重,恁是小猴儿紧攥着那把扎进去的刀,整个娇小的身子却仍是被甩的凌乱!     而那紧随而上的两个刺客,忽的为眼前突然的一幕而怔楞片刻,只听其中一人反应过来,大喊了一声:“愣着干什么!动手!”     却见二人纷纷举起了弓弩,瞄准了石猴子,然相继两箭射出,却因为马的过于疯狂,丝毫没有射中!     “驾!”     但听其中一个刺客懊恼的啐了一声,甩动缰绳,索性来到那疯马近的不能再近之处,再次举起手中的弓弩,却怎知――     咻――     啊!     一记箭矢闷闷的入肉声伴随着一声惨叫混着嘶鸣的马声响起,而后只见那从马上坠地的刺客,捂着滋滋窜血的眼眶,惨叫不已,满地打滚了一会儿,竟抽搐的生生疼昏了过去!     而那原本被马疯狂甩动的娇小女子,竟紧紧揪着缰绳,利落的翻身上了那刺客的马,随手在身上擦了那粘着白色浆液和血渍的短刀,而后利落的扎近自己的左肩,像是那肉完全不是自己的一般,生生把那扎的不浅的箭矢挖了出来。     那剜肉的声音如此清晰,三棱的倒刺箭头拔出来时,勾带出几块碎肉,溅出一股子血,瞬间浸湿了那娇小的半身,而她却连哼都没哼一声,只冷笑的看着那另一个惊骇不已的刺客。     “来啊,到你了。”小猴儿随手丢掉那箭矢,扯扯瞬间发白的嘴唇,不痛不痒似的说。     疯子!     疯子!     这七福晋跟本就是个疯子!     便是那刺客手中握有弓弩,便是他随手一勾就能射杀到眼前步步朝他逼近的女人,可他的手却不停使唤的猛抖,尽管他卯足了精神终是射出了几个连发,可就是那失神的片刻,却被小猴儿抓住了机会,箭矢迎面而来时,小猴儿忽的跳马,在那刺客慌乱的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她竟已利落的打了个滚,翻到他的马下,抄着手中的蒙古剔,一把朝他的马前蹄一刀削下去!     嘶――     又是一声马惨嚎,但见那马蹄早已筋肉外翻,而那丝毫没有准备的刺客仰面重重的甩在了地上,坠地时,砸起了一阵尘土。     那刺客闷哼一声,只觉一股热血自胸腔翻涌,嘴角渗出一股子腥甜,他本能的伸手去抓身侧的刀,然手才攥紧之时,还未抽刀,便觉手剜猛的断筋般的吃痛,他疼的叫出声来,瞪大了眼睛!     然,接下来的一幕,绝对是他人生中经历的最为恐怖的一幕!     他竟眼睁睁的看着眼前脸色惨白的像鬼似的女人,万般利落的生生挑断了他所有的手脚筋。     月色下,接连的剧痛让他的眼眶泛泪,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觉得自己瞧见了地狱的罗刹。     到最后,他竟痛的只剩下了颤抖不已的哼声,双眼充血的看着那个居高临下的女人,只一瞬,他便咽了口唾沫,视死如归的把舌头伸了出来。     “别傻了,没人告诉你,咬舌头不能马上就死么?”轻轻的女声从上飘下,彼时那粘着血渍的冰凉尖刀已经贴在了他的眼皮之上。     “你死之前,我有足够的时间挖了你的眼睛,削了鼻子,割掉你的耳朵,嘴唇,你会流很多血,那个很疼,很疼,可你不会死,你会慢慢感受我一片片削了你的肉……”小猴儿的话就像这夜风一样的轻,随着她每说一处,那冰凉的刀尖就随她到每一处,滑到他因断筋而抽搐不已的手时,小猴儿把刀尖比在他的拇指指甲周边绕着圈圈,她漫不经心喃喃:“我见过生生剥掉指甲的,只是我还没试过……”     “七福晋,奴才无心杀你,求求你,给奴才个痛快吧!”那刺客的眼中崩出的泪已经取代了惊惧,他绝对不怀疑眼前看似娇小的女子会真的那样做。     “痛快?”小猴儿轻笑,手中的刀尖仍在他的指尖周围徘徊,最后定在指甲缝中间扎了进去,一声惨叫溢出来,血呲的钻了出来,那刺客被着钻心的疼痛激的全身颤抖。     小猴儿冷漠的看着这一切,她只冷冷的问,“是谁?”     “七福晋,杀了奴才吧――啊!”又一声惨叫,那指甲缝的刀又钻进了一分!     “谁?”     “七福晋,奴才不敢――啊!”     “说。”     “七福晋饶命!啊!――是……”     拇指指甲撬下来之前,小猴儿拔出了刀,利落的抹了他的脖子,彼时起身时,因他说的那个名字而踉跄了几步。     或许她早该猜到是他,只是她一直不想去往那边想罢了。     可不?     除了那人,还有谁会让延珏闷闷替她吃下一箭后,而一声不吭的瞒下呢?     除了那人,还有谁能在如今这种场合宛若无人之境的明目张胆的派人杀她呢?!     是的,只有那个至高无上权利的人。     小猴儿捂着肩膀仍在渗血的伤口,只觉眼皮越发沉重,她大喘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那银饼子的月亮,呆呆的看了好半晌,过往种种走马灯似的过脑。     夜风袭来,轻而易举吹的人里外的透亮。     半晌,她竟不觉失笑。     ……     那三匹或伤或惊的马早已不知跑向何方,而那另一个被她扎了眼睛疼昏过去的刺客也不知何时没了影子,待小猴儿回身过来之时,四下只剩她自己。     从小她不只一次听阿玛说过,草原上作战最大的好处,便是入侵者无法轻易辨别方位和地形,因为草原实在是太大了,大的空旷无边,一望无际,放眼望去,处处一样。     每次听到这话儿的时候,她总会拍拍胸脯,嘲笑那些人的愚蠢,而后自吹自擂一番:“我是草原上长大的,我可绝对不会迷路!”     豪言壮语犹在耳,然到了今时今日,当小猴儿走啊,走啊,走了不知道多远后,眼前仍是一片一模一样的空荡草原后,她才觉得儿时的自己牛皮吹大了。     是的,她迷路了。     小猴儿不知自己何时摊在了草地上,那白日里蓄满了雨水的草地,冰凉彻骨,激的她里外精神,她吃力的抬起了眼神,只觉得天上的月亮又离自己近了几分。     她想要抬手去触碰那银色的大饼,可几次三番她竟都没有抬动自个儿的手。     她知道自己的血在汩汩的往出流,可她丝毫不觉疼痛,她呆呆的看着那月亮,缓缓的眨着眼。     想着回去后全然颠覆的一切,有那么一刻,她开始没出息的希望,自己就这么死了也不错。     可她知道,她的命这般硬,哪有这么容易舒坦的去死?     可不?老天甚至连昏迷的机会都不给她。     就在她无力至放挺的闭上眼睛之前,伴随着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眼前的晃过的一个健硕人影几乎飞速的遮住了她眼前的全部月光。     被一阵带着急喘的蛮力打横抱起时,小猴儿无力的只剩气音,仍然玩笑的道:“呵,邪了,介你都能找着我,咱俩还真不是一般的有缘份。”     “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僧格岱钦的声音混着灼热而急促的声音如数撒在小猴儿脸上,他看着眼前脸色惨白的丫头,眼里的心疼和终于安定下来的焦急毫不掩饰。     她的身子真轻,轻的他一只手就能轻而易举的托住她,顺着月光照射的方向,僧格岱钦席地坐在湿而冰凉的草地上,小心翼翼的把她架在双腿上,一只手揽着她的肩膀,蹙眉飞快的审视她全身,最后停留在她早已染红半个身子的肩头患处。     “只伤这一处?”     “嗯。”小猴儿有气无力的应着。     “冒犯了。”僧格岱钦闷闷的只说了一句,便伸手去解小猴儿的领口盘花扣儿。     他的声音一如往日沉稳,可粗厚的手却一直在抖,不过三颗扣子,他竟解了好久,直到汗直直滴到小猴儿一直盯着他看的眼睛里。     小猴儿眨眨眼,笑着说:“我都不紧张,你紧张嘛?”     “……”他不是紧张,是心疼。     当然,僧格岱钦没有说,而是在翻开小猴儿的三层衣领,看着那远比他想象中要瘦削的白皙肩头上,生生戳着一个血窟窿,那伤处的边缘被倒刺勾的翻着皮和内里的血肉,看上去,好不狰狞。     僧格岱钦咽了口唾沫,喉结咕噜的涌动一下,他从怀里拿出个小瓷瓶,用嘴咬掉塞子后,他把搂住小猴儿的那只手,弯过来放到她的唇边,声音有些紧绷。     “觉得疼,就咬住我。”     “你介皮糙肉厚的,有嘛可咬的。”小猴儿无力的嗤笑一声,他哪里知道,她跟本不知道疼。     僧格岱钦戎马半生,他见过无数次的伤亡病患,也亲手处理过数不清的伤口,可没有一次如现在这次这般紧张,随着那金疮药每倒在那伤患一点,就好像那伤是在他身上一般,他竟觉得刺痛无比。     便是眼前那脸白的毫无血色的丫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可他依然轻的不能再轻,不过一处箭伤,他竟弄了有一刻钟之久。     当他扯下内袍的一角,包好那伤处后,他小心翼翼的给她穿回了衣裳,细上了最后一个扣子的时候,一直盯着他,并没有开口说话的小猴儿忽然开口道。     “你怎么不问我,伤是怎么来的?”     僧格岱钦手一僵,还未开口,小猴儿接着笑道,“难为你自个儿跑出来找我,还带着介么好的伤药。”     “……”僧格岱钦的眼神避开她,叹了口气,又要说什么,然而再度被小猴儿深呼的一口气拦截了。     “诶,我说你信缘份么?”小猴儿忽的幽幽的问道。     沉着了片刻,僧格岱钦呼了一口气,再度转过来,对上小猴儿无比清灵的眼睛。     他点点头,“我信。”     小猴儿却笑笑,“我不信。”     四目相对,宁静了许久,到底是僧格岱钦的眼神先挪开了,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他怕看清楚那里头无比丑陋的自己。     僧格岱钦早就知道以她的聪明,这一天不会太久的,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天,他竟想隐藏起这个自己都瞧不起的自己。     他不怕世人都知道他曾经犯下的错,他甚至想过无数遍,总有一天他要把那些讲给她听,以求得她的宽恕或是惩罚,可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却不想在她面前开口。     僧格岱钦承认,他怕了。     也许,长生天听见了他的祈祷。     这个压抑多年的秘密,终究是比他想象中晚来了几天,可这换来他片刻安余的代价,却是他更不想的。     当僧格岱钦觉得被她压着的那条腿,被什么汩汩涌来的东西,浸的一片**,那粘热的触感和腥臭的味道,忽的换回他的理智,他赶忙伸手去摸,而月光下,那刺眼的满手猩红和怀里的小猴儿越来越拧劲的眉头,让他几乎马上反应过来,“忍着点儿!挺住了!别睡!”僧格岱钦大吼一声,二话不说抱起那冷汗直流,咬着下唇的小猴儿,翻身上马。     ……     生命中有很多东西悄悄的来过,又悄无声息的走了。     在你还来不及在乎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见了。     当一年以后,小猴儿几乎耗尽半条命生下福祉的时候,她抱着粉雕玉镯的儿子,听他第一声啼哭的时候,她在他的脸上看见了自己一颗颗砸下的晶莹。     直到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这个曾经来去匆匆的东西,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而在当下,这对她来说,真的不过是一滩来去匆匆的血块,又或者说,连血块,她都幸运的没机会看到。     小猴儿再度吃力的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已经换成了热烘烘的行营软塌,她从没有觉得身子会像现在这般像一滩烂泥,甚至她用尽全身力气,到头来不过是勾了一勾手指。     然,转瞬她就觉得自己的手被用力的握住了,便是她没有更多的力气转过头去看,她也知道这个冰凉而修长的手,是他的。     只是他的手心,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般湿呼呼的。     “……”小猴儿想要开口叫他,问他的手怎么流了这么多汗?然力气用尽到张嘴的一刻,除了干哑的气声,她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醒了?”延珏的声音轻轻的,却干哑的像是生生拿刀子刮破了牛皮鼓一样粗嘎。     废话……     延珏的脸挪到小猴儿的眼前时,小猴儿翻了个最无力的白眼儿。     她都瞪眼儿看着他了,当然醒了。     “诶……”你脸擦粉了啊,怎么白成介逼样儿?     小猴儿十分想问他,可这身上的却是诡异的真是一点儿劲儿都没有,她又勾了勾手指,其实她想说,拉她起来。     可介死延珏却把她的手,放在了被子里,转而跟她说,“你再睡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诶?     她不是听错了吧?     这厮的动静儿怎么轻成这样儿?     小猴儿这会儿的体力,并不支持她做更多的思考,就在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的当下,她又二度闭上了眼睛。     延珏走出营帐时,于得水匆匆的的迎上来,“主子,刚才皇贵妃娘娘谴人过来了,说宴会差不多了,皇上这会儿就等着给您过去,行封赏了。”     “嗯。”延珏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而后沉声嘱咐一旁一直安静而凝重的精卫道:“福晋交给你了。”     “七爷儿放心,一切有精卫在。”     “嗯。”延珏拍拍精卫的肩膀,并未多言便转身走了。     而鞠着身子紧跟上去的于得水一脸为难却又硬着头皮的说:“娘娘还让人转告主子……便是天大的不对,万岁爷也都是为了主子好……娘娘说……主子再生气,也别凉了万岁爷的心,他不只是一个父亲,更是皇上……”     延珏扯扯嘴,轻笑一声。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凉了皇阿玛的心,他只知道,他自己的心口窝,这会儿好像给戳了大窟窿,夜风来来回回,在这窟窿里窜的好不尽兴。     ……     晚宴并没有因为两个女子的诈马未归,而生出任何躁动,篝火依然明晃晃,歌舞依旧继续,臣子藩使们喝的依旧尽兴使然。     当然,这并非众人真的麻木至此,确切来说,当早就被救回去的毛伊罕因为坚持吵着闹着要派人去救马中箭的七福晋,而莫名其妙被禁足在行营里时,这个事情便被那只只手遮天的手与这里的歌舞升平划清了界限。     酒过三巡,众人都或兴奋,或压抑,或郁闷无比的等着今儿被保酆帝留在最后的重头戏。     当一整个晚上一直未曾出现的延珏,远比往日般更为高傲笔挺的出现在众人当中时,那不同于往日般浑闹纨绔的气场竟形成一股子众人从未见过的无名的威压。     有得人嘴上酸着:哼,嚣张什么!这春风才一刮起来,便如此得意!     有的人却心里惊着:看来这七阿哥远不是平日看来的那样儿,怪不得皇上会如此偏疼他!     而更多的人看的却是那个因为七爷儿的到场,而面露喜色的保酆帝。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给婉姨请安,儿臣来迟,还请皇阿玛宽恕则个。”     当瞧着延珏打千儿跪地,一如既往的态度恭顺,一旁的婉莹面上的那隐藏的紧绷才褪了下去,这才缓和几分的笑道。     “快起来,大冷天的,跪什么跪,再凉着膝盖。”     “偏你成日纵着他!”一旁的保酆帝沉着脸道:“跪着吧,不用起来。”     嗯?     婉莹不解的朝保酆帝望去,却听保酆帝忽的笑道:“朕要赏他,哪有不跪的道理?!”     婉莹摇头失笑,只解意的给一旁的太监总管戴荣使了个眼神,却见他转身过去,再转过来时,手上已然多了那个托盘,而那之上的盈润的东珠,被火光照的是那般的泛着光泽。     此时众人又有哪个不知,此时赏七爷儿这颗东珠,不紧紧只是一颗东珠而已?     只见此时席间的众阿哥们和大臣们,无论愿或不愿,纷纷迎合圣心,一齐跪倒,山呼万岁。     却听保酆帝并未唤众人起来,而是兴高采烈的一挥手道:“先皇在世时,曾数次与朕说,我艾新觉罗后世子孙,当尊皇考所行,习武木兰,毋忘家法,朕虽在位十余年,因边疆战事等等原因,并未连年习武木兰,然先皇教导却从不敢忘,我大清是马背上得的天下,便是我后世子孙如今偏安,也万万不能忘之!”     这一番话荡气在众人间,此时又有谁听不出来那则肆武优者‘传承’的意味?!     却听保酆帝又是随和道,“今儿一早,在瓮城上,朕便许过,几位阿哥谁猎的最多,这颗东珠便赏了谁,所以,老七,当赏!”     此时銮驾下的所有皇子和大臣无一心不是波澜的,甚至延玮袖子下的拳头,都已经攥出了声儿,他的面上虽是不动声色,心中有如翻江倒海般难受!     他不服!不甘!     若输给老二,他咬咬牙也认,可你让他眼睁睁看着储位落到老七这毛头小子身上,他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不服气!     他老七除了阿玛的偏心眼子,他凭什么!     延玮此时的心如烈火烹油,溅的霹雳啪啦,然就在他拳头攥的几乎不过血的同时,确听那始终跪在众人之前的延珏忽的抢前一步,跪下奏道:“皇阿玛悬如此重赏激励儿臣等不忘祖业,足见圣心宽厚,儿臣今日虽侥幸胜得几位哥哥们,然此东珠乃先祖传与父皇的宝物,儿臣一届只懂骑射之人,万万担不起这样重的赏赐。”     听了延珏这般说,保酆帝只当他是欲拒还迎,又笑道,“老七,你又何必谦逊,肆武是我大清的跟本,朕说你担的起,你便担得起!”     然这话一落,延珏确忽的再度揖道:“谢皇阿玛厚爱,然儿臣并非谦逊,只是儿臣忽的想到那耶律延禧……”     在众人的倒抽气声中,延珏顿了顿,也不顾那气氛骤然冷凝,接着朗声道:“儿臣不配这东珠。”     延珏这一番话罢了,众人无一不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七爷疯了不成!     那耶律延禧是何人?!     不正是那辽国的亡国之君!骑射勇武过人,确是昏庸无比!     而七爷儿此时用这不详之人做比,跟本就是再说,他不配那皇位!     此时这话,同打在保酆帝脸上一个大巴掌有什么区别!     却见此时保酆帝看向自己的小儿子,已是双目射钉!     他气的全身颤抖,额头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     却听延珏此时又道:“儿臣当真不配这东珠,若是皇阿玛真的想要赏儿臣,儿臣想换一样东西。”     保酆帝眼中之火早已燃起,濒临与狂怒之下,他猛咳一阵后,沉声道:“说。”     “儿臣不娶那宝星格格。”     却听话语刚落,保酆帝已是怒极难忍,竟三两步窜下銮驾,当着众人之面,一个巴掌狠狠的甩在延珏脸上!     “孽子!”     ------题外话------     呃…不言不语了           第六回 梦里不知身是客 星月留得一壶香 - 痞妃传 - 鎏年     词曰:帐中烛火盈,伉俪剪影,秋风夜雨避方晴。梦里不知身是客,壶漏骤停。     怨女痴儿郎,年少轻狂,恩仇暂且抛两旁。星月留得一壶香,永不相忘。     小猴儿在一阵颠簸中醒来,她三番两次的抬起眼皮,然却都是光才挤进来一丁点儿,就无力的又再阖了回去,迷迷糊糊间,她听见了两个人在说话。     “阿克敦怎么样了?”     “回主子,才刚醒了,吃了些东西,服了药这会儿又睡过去了。”     “他情绪如何?”     “呵,才刚醒了还摸着自个儿宝贝跟我开玩笑说,哪条腿儿断了都行,那条没断,就是人间一大幸事,呵……那臊狐狸……整天满脑子就知道惦记那点儿事儿……”     “要不然呢,学你啊?二十好几,也没个像样亲事,这知道的是你不上心,这不知道的,背后指不定怎么嚼你舌根子。”     “爱怎么嚼怎么嚼,我精卫行的正,坐的直,我怕谁说!”     “瞧瞧,这牛劲又上来了,我还说不得你了?”     “主子我不是——”     “精卫,你娶了果家那个老大吧,回去我安排。”     “主子?!”     “那个伯鸢我见过几次,虽然年纪大了些,腿脚也不太好,可模样和品性都还不错,最重要的,怎么说她也是果家人,你要是娶了她,如若我失势的那天,你和你阿玛也算是有个靠山。”     “主子……”     “嘶——甭唧唧歪歪的,你跟阿克敦不同,便是我失势,他阿玛依然是皇上的宠臣,谁也奈他不得,而你和你阿玛一心向我,虽说二哥也能护着你们,可如今这一番折腾,他的那些党魁八成也要防我,如此一来,您们爷俩儿明里暗里肯定是要受些打压的。”     “哼!打压就打压!我辈岂会怕——”     小猴儿是真的想再听一会儿,可嗓子眼的刺挠憋了半天,还是一个没忍住的咳咳咳了起来。     这一咳,可到好,像个马车从肺子里横冲直撞的往嗓子这边儿跑出来似的,凡撵过之处,无一不是火燎似的疼。     “呃……”小猴儿的声音干涩无比,她无力的眨着眼,透着那被震出来的盈盈水光,她看见的是延珏那生了胡茬子的脸,一脸担忧。     似是松了一口气后,延珏弯着手指敲敲她的头,闷闷的嘟囔了一句,“你可真他妈能睡。”     “女主子您可醒了!”这时于得水从帘外钻了进来,竟一边笑着,一边抹泪:“您这一睡就是两日,可急死咱们了,您要是再不醒,恐怕爷儿就要昏过去了!”     “嘶,于得水,我说你又嫌舌头长了吧!”延珏扬起手来抽了于得水脑子一下。     于得水也不觉的疼,只揉着脑袋嘿嘿傻笑着,眼带水意的又道,“嘿嘿,奴才这就去拿食盒儿,女主子也醒了,二位主子好好吃些东西吧。”     “等等。”精卫唤住了于得水,又跟延珏说,“主子,到热河行宫还早着,吃食也都凉了,福晋这身子如今也吃不得,要不咱先站站,搭个火,吃些暖的再上路也不迟。”     “嗯,也好。”     小猴儿转着眼珠子看着眼么前的这几个人折腾,彼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原来她已经睡了两日,而她们如今是在前往避暑山庄的路上。     ……     马车里,又燃起两盏烛火,小猴儿靠在引枕上,缓缓的眨着眼睛,她这才看清,延珏的眼睛已是血丝密布,整个人说不出的憔悴,而向来凡事精致讲究的他,衣服竟皱皱巴巴的团在身上,小猴儿认的,这件还是她昏迷的那天他穿的那件。     “邋遢……”小猴儿的声音嘶哑且无力,认识他这么长时间,她还是第一次有机会把这他见天挂嘴上埋汰她的词儿还给他。     “呵,还舔脸说我?”那一堆胡茬子也没耽误延珏笑的灿烂,他使劲儿来回爬了两下前额的光头,反身抓了柄铜镜立在她的面前。     小猴儿这才知道,嘛叫东施效颦。     若不是她反复眨眼,确定镜子里那女鬼是跟着自个儿同样的动作,她几乎不敢相信,那镜子里,那头发乱的跟鸡窝爆炸,脸瘦的跟鞋垫子似的女鬼是自个儿。     “嗬……”不置可否,小猴儿吓了一跳,虽说她不是多在乎自己长嘛样儿,可到了鬼神的级别另当别论,尤其又是在延珏的面前。     她赶忙伸手要去打掉镜子,可这不动还好,一动,却是生生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处,起先她不知道疼也没怎么样,可转而那衣裳里渗出了丝丝的血腥,却是让延珏倏的弹起来,给她又摁到了靠垫上。     “嘶,别他妈乱动!”延珏的脸近在咫尺,他的呼吸凉凉的喷在她的脸上,让小猴儿觉得好痒,好痒。     她噤着鼻子,想要抬手去挠,然手还没动,却只觉得自己被纳入了一个怀抱,很紧,很紧,紧的她甚至有些呼吸困难。     “诶……”你要勒死我了。     “活该!”知道她要说什么的延珏,恶狠狠的咕哝着,彼时他紧紧露着如今这只比尸体多一层皮儿的死丫头,狠狠的磨着牙。     他绝对不可能跟她说:他延珏是后怕了。     这样的拥抱,揉的小猴儿几乎骨头寸寸细碎的化在延珏的怀里,直到小猴儿腿间的一股温热涌出来……     “你出去!”小猴儿全身仅有的血气都冲到了脸上,她用尽浑身解数去推延珏,然而这无异于螳臂挡驹,当延珏放开她,看着她那难得红到耳根子的脸,和此地无银来回拧的腿,一下就明白了。     “别乱动。”延珏低低的说着,彼时来回狠狠的搓着两只手,待搓热后伸进了被褥里,那温湿的触感让他并没有异样。     然小猴儿却是满目懊恼的推着他,“不用你,我自己……”     “你自己个屁,你能折腾动么?”延珏白她一眼,手上的动作继续。     当小猴儿的裤子一股脑的被扒下来后,她的脸红的滴血,延珏连着被子把她抱了起来,朝褥子里头挪了挪。     而他则是利落的把那阴着一滩尿渍的薄褥子撤了下来,又转身在那身后拿了一个,抖开,笨手笨脚的又铺在上头。     他的动作很笨拙,可很显然对与他这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尊贵祖宗来说,做到如此这般……并不是第一次。     小猴儿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怎么……”     “你别跟那儿自己吓唬自己,不能总这样儿。”延珏给她又抱回了褥子上,拿了条新的裤子塞进被子里笨手笨脚的给她穿着。     “太医说,小产之后气血两虚,憋不住尿是正常的,等养一阵子就好了。”     小产。     这是小猴儿醒来之后,第一次听见这个词,虽说在她血流不止,迷迷糊糊之间,她隐约知道自己可能发生了什么,可真的听到,却是第一次。     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总之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无比的。     “哦。”小猴儿点点头,这就是她全部的反应。     “你这心还真大。”延珏闷闷的话听不出是气还是讽刺。     “那你呢?儿子没了闹心死了吧?”小猴儿反问他。     延珏闷闷的没有说话,只是拧头把小猴儿的那些脏裤子和褥子丢到了车驾靠近门口的一角,而后他侧了半个头幽幽的说:“如果……”     “如果什么?”小猴儿问。     “算了。”延珏失笑的摇摇头,“没有如果。”     ……     多吸了几口阳气儿过后,小猴儿明显三魂又回归一魂。     其实一时间她不适应的很多,诸如向来生龙活虎的身子如今烂泥一般的虚弱,再诸如,延珏一刻不离的贴身伺候,不管是换辈她尿湿的褥子,或是给她重新包扎伤口,亦或者是笨手笨脚的给她简单的梳洗,那些寻常夫妇会认为是相濡以沫的东西,在如今的小猴儿受来,都是万般的煎熬。     怎么说呢?     呃……就像你非得逼一裁缝去当厨子,遭罪的只是那盘儿菜。     当不知道是第十几根儿头发被那拢子生生扯下来的时候,小猴儿眼泪都快给揪了出来。     “操——轻点儿!”     “别不知道好歹!我长这么大我伺候过谁啊!”延珏恶狠狠的吼着,彼时拿着梳子的手,更加乱套,直扯的小猴儿全身蛆一样的固涌。     “谁说非得你伺候了!”小猴儿疼的嘶嘶哈哈的,“你猪鼻子插大葱,楞装嘛相啊!”     “我、犯、贱。”延珏黑着脸,清楚的听到了自己的牙齿濒临破碎的声。     ……     小猴儿有一个无论什么境况,都能够随时随地食欲大开的胃。     尽管随行的太医几次三番的说:福晋如今的身子,不得进补过急,要慢慢调养。     然而在延珏实在碍不住小猴儿那喝着鸡汤望鸡肉频流口水的饿死鬼模样儿后,还是善心大发的给她吃了一个鸡爪和鸡翅。     当然,那鸡爪和鸡翅被啃的连骨膜都不剩丁点儿,而唯一有幸进车驾去伺候的于得水瞧见了这一幕,心里也是一声叹息。     难为这个时候,女主子还能吃得下去饭了,若是她知道这几日爷儿发生了什么……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对于小猴儿来说,只有填饱了胃,脑子才能清醒。     而清醒状态下的小猴儿,远比任何人都来的敏锐。     虽说她因为太医那不让见风的嘱咐,而始终在车驾里没有出去,可她几次偷掀帘子的时候也瞧的清楚。     他们这一行人,三架马车,十余人,除却那始终躺在马车上不曾下来的阿克敦,还有精卫和于得水,其它的都是一些她瞧着面善,却又叫不出名字的侍卫。     而那些侍卫,无一例外,每个人都落水狗似的耷拉着脑袋,少言寡语的如丧考妣。     她问于得水:“咱们怎么突然就去了热河行宫?”     于得水说:“嘿,这还不是主子心疼女主子,嫌弃木兰行营风餐露宿的,去那头养身子呗。”     “皇上准的?”     “……那……那是自然……”     于得水回的支支吾吾,小猴儿也没有再问下去。     她何必再问?     如果她们是风风光光去的热河行宫,怎么会连些帝王之家最爱弄的那些仪仗都没有?     如果她们是美其名曰的去养伤,怎么会连丫头婆子都没带上一个?     而秋狝大典压根儿就没结束,他们一行人此时却实实在在的在去避暑山庄的路上。     一阵凉风吹过,小猴儿忽的一阵清明。     她想:不管她想不想把延珏卷进来她的麻烦中,如今都卷进来了,是吧?     ……     精卫重新给延珏包扎了肩膀的伤口之后,一行人再次启程,当诺大的车驾里只剩二人,吃了饭显然有力气许多的小猴儿实在受不得那逼仄的空间内,燃的过旺的炭火,她觉得有些喘息困难,憋的慌,于是伸手去掀开了身侧的帘帐。     “手爪子恁么欠!”延珏拍掉她的手,皱眉道,“说了几遍了,你长没长脑子!太医说你不能见风。”     “你试试,哪儿有风。”小猴儿也没逆着他,反到是噤噤鼻子,朝他呲牙乐乐,而后又伸手去掀帘子,跟那扇呼比划。     延珏嘶了一声儿,翻她一眼,然小猴儿却忽的转过身来窝在他的怀里,把脑子埋进去抱住他说:“介样成吧?我抱着你,嘛风不都挡住了?”     “少忽悠。”延珏咕哝了一声,然显然却是吃了这套,他果然没有再去动那小帘帐,而是揽了揽怀里的小猴儿,又扯了扯被子,给她包的四下密不透风。     得逞后的小猴儿低低笑着,无限疲惫的把脑袋偎在他的颈窝处。     “累就睡会儿,咱们还得两个时辰才能到。”延珏摸着她的脑袋,声音放轻很多。     “我可不睡了,都睡了两天了。”小猴儿仰头看他,只见那从小帘帐里映进来的星月银光撒在他的脸上,映的延珏原本就棱角分明的五官,更为立体。     不知道是他那胡茬子显的,还是别的什么,小猴儿莫名的觉得此时抱着她的这个延珏,好像长大了许多。     “介胡茬儿可真硬。”小猴儿欠手爪子的去蹭延珏的下巴胡茬儿。     “把爪子拿走。”延珏不耐烦的低喝着,小猴儿却只当过耳旁风,自顾撩拨的过瘾。     “两天没睡了,嗯?”她问他,声音哼哼的如若蚊子。     “嗯。”延珏鼻端哼了一声,那过重的鼻音,不掩疲惫。     心口窝涌出一股不太熟悉的酸涩,小猴儿难得说了句妇人般的软话。     “累坏了吧你。”     “废话。”     “那我拍你睡觉吧。”小猴儿的手从他的下巴上滑了下来,放在了他的心口窝上,当真拍了起来。     也许是她真的全身棉花似的无力,以至于她那向来没轻没重的手,竟难得的轻,只是没拍几下,便被延珏的随时泛着凉意的手握在了手心。     他说:“就你这点儿棉花劲儿,消停会儿吧。”     “我不累。”小猴儿噤噤鼻子。     “那也不用。”     “我真不累。”     “不累也老实待会儿。”     “那你到底是睡是不睡啊?”小猴儿啰里吧嗦个没完,延珏的耐心实在有限,他到底是一嗓子低吼出来。     “你到底要说什么?”     这么臭脾气的延珏反倒是让小猴儿安心几分,她用被他攥住的手,露出来的指尖儿抠了抠延珏的心口窝,彼时脑袋又不安分的在他颈窝蹭了蹭。     “延珏。”小猴儿哼哼一声。     延珏没吱声,等着她的下文。     “延珏。”小猴儿变了个调儿,又哼哼了一声。     “听着呢。”     “延珏。”     “嘶——说!”     “没事儿,我就叫着玩玩儿。”小猴儿哧哧的笑着,她绝对不好意思告诉她,其实她迷迷糊糊的时候,想叫了好多回都没劲儿叫出口,现在不过是一口气儿叫个过瘾罢了。     “你先得瑟着,等你身子好的,我好好给你梳梳皮子。”延珏恨恨的说着,揽在她腰间的手却紧了几分,他也绝对不好意思说,能这样听着这猴儿叫他,感觉真好。     他忽然想起万树园纵火的那晚,阿玛怒极的跟他说过:“朕能留她一条命,已是仁至义尽!可朕决不允许她乱了你老七的步子,你是朕选定了要继承大统的人,每走一步都要谨慎而三思,如果你的路,你不会选,那朕就替你来做这个决定!”     阿玛说的没错,她的存在轻而易举就乱了他的步子。     他也曾经懊恼过,会如此被一个妇人这般牵绊住。     然而现在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那天他转身抱住她的一刻,他就已经选择错到底了。     “延珏,你恨我么?”小猴儿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事到如今,很多事情不需要戳破来说,她知道,他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那你恨他么?”延珏幽幽的反问,并有没多费唇舌来说这个‘他’是谁,他也知道,她心如明镜儿。     “如果你是我呢?”小猴儿不答反问。     “我不是你。”延珏并没有回答这假设的问题,他往越发干涩的嗓子里吞咽了几口唾沫后,他说:“说句残忍的,也许你不爱听,可如果我是他,当年也许也会这么做,他是皇上,选择用一个将士满门去换去岌岌可危的‘君威’,这不失一个明君的抉择。”     延珏不转弯再次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想。     可不?     她怎么会那么糊涂,如保酆帝那样精明的皇帝,又怎么会任由臣下在他眼皮子底下搞那么大的动作?     即便当年的一切是果齐司浑的主意,也一定是他默许的,不是么?     他才是最大的赢家,不是么?     小猴儿觉得自己应该恨的牙痒痒,可是她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事到如今,她只觉得滑稽,滑稽的她有种想笑的冲动,而事实上,她也真的笑了。     “也许吧,我可能理解他。”她说的是事实,她石猴子从来就不是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的好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就算是她,也未必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可……     “可偏偏那些是我的家人,一张张鲜活的脸,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延珏,我如果跟你说我不恨,你信么?”     延珏不语,只低低的笑了几声,干涩不已。     他又何尝不明白,谁都没有错,错不过是错在,他恰好姓的是艾新觉罗,这个姓氏终究是把他和她逼到一根独木桥上,他们只有两种选择,或是背对背,各自回到来时彼岸,如果他们都不愿回去,那就只能面对面,抱在一起,要么她随他去他的岸,要么他伴她去她的岸,如果到最后谁也不愿退让一步的话,唯一的结局,只剩下共坠深渊。     延珏忽然紧搂着小猴儿,用下巴的胡茬儿去胡乱蹭着她的头顶,许久之后,他听见她的声音从他的心口窝处传来。     “延珏,你究竟什么时候知道的?”     “呵,知道你是谁有多难?”延珏笑笑,“哪个逃命的像你似的,蠢的连个名字也不知道改。”     “那你为什么不揭穿我?”     “揭穿了又怎么样?像现在似的,你和我舒坦么?”     小猴儿动了动,声音低所未闻:“延珏,我说了你别笑,我突然想,我脑子要是摔傻了,该有多好。”     延珏收紧他的手,呼吸悠长。他说:“那就当你已经摔傻了。”     “能傻多久呢?”小猴儿说:“我太累了,傻几天,我阿玛额娘应该不会怪我吧。”     “……”延珏没有说话,而是低头胡乱亲了亲她的脑袋。     小窗外的星辉洒在此时窝在怀里的这个娇小的丫头身上。     这一刻,他想:如果她能傻一辈子,该有多好。     ------题外话------     强迫症犯了,重写了老多遍了…再不传我又要重写了…所以先传半段我能确定的东西…。     然后,后头的我觉得顺了再发了……     废话不说了,当我任性吧。           第七回 神仙眷侣苦中乐 嬉笑怒骂甜不辣 - 痞妃传 - 鎏年     咱酸酸唧唧许多回,在说书的瘪卡几欲脱肛之时,今儿终于茅塞顿开,于是乎心情大好!     来来来,咱开篇先来一嗓子——     曲木煨直终必弯,     养狼当犬看家难,     墨染鸬鹚黑不久,     粉图的乌鸦白不坚,     密浸黄莲终必苦,     强摘的瓜果不能甜,     闲事总得闲人做,     哪有忙人做神仙!     列为看官问了,嘿,咱七爷儿和猴儿正闹心着呢,你这说书的怎么又扯上闲篇儿了!     诶,您先别焦别躁别恼,且听我掰上一掰。     此回咱从‘闲人’说起,何为闲人?     (盐吃多了,齁着了?)     滚蛋,您别跟介儿捣乱,咱今儿说的闲人正是咱七爷是也。     (诶,这又打哪儿说起啊?)     且听我拐回去说——     咱上回书说到那星星月亮马车里,十多个人攒一堆儿前往热河,小猴儿是掉了崽子初醒,她那时候不知道,那天晚上月亮之所以如此圆亮,全因那天是中秋节。     要说这中秋节,可是我国人的大节,从古至今,哪个皇上都是弄的热热闹闹的,又是祭天,又是家宴,怎一个团圆了得?     保酆帝自是也不例外,虽说人在围场,却也张罗了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宴,是彩绸结蓬,五色迷乱,宫灯装点,火树银花,说不出的富贵庄严,你说这明明热热闹闹的日子,偏生给这两大不痛快堵了心眼子。     您问了,哪两大不痛快?     这其一,祭完上天后,这保酆帝自个儿提了不痛快,“自十年前归化老六不知所踪起,朕已关内关外寻了十余年,而今便是朕不愿相信他已遭遇了不测,可……。哎……朕不愿吾儿魂荡四野,终其一生,总归是要有个家……老七,即日起,待你与宝星的婚事张罗完了,你便着手去修你六哥的陵寝吧。”     这话儿说完,想必诸位也明白这第二个堵跟何处添来,却说自那日延珏当众忤逆保酆帝挨了一巴掌后,保酆帝还真是嘛都没再说,彼时众人也都分分暗叹,呦喂,这皇帝果真宠这老疙瘩,如此这般,还没什么实质的惩罚!     可不,只瞧瞧今儿,保酆帝再度没事儿人似的提起这与那漠北格格的婚事,是几个意思?     说穿了,压根就是跟那七爷儿说,‘儿子,你老爹我权当你那日的话是年轻不懂事儿,今儿我这儿把局子给你扭过来,脸子都撇给你,你可给我好好粘补粘补。’     按理说这老爹儿可谓是仁至义尽了,可您听咱七爷儿怎么说?     “儿臣自幼与六哥情同手足,虽十年之久,可儿臣今日心中仍痛如新丧,有如断足,既如此,何来心思谈婚论嫁?”     呦喂,我说七爷儿,您没瞧见你爹的脸都绿了么!     谁知道瞧见没瞧见,反正老七他压根儿没抬头,这时候那也瞧不出听的蒙古格格还翻儿了,噙着眼泪指着延珏的鼻子,骂了一句:“睿亲王,你辱人太甚!”     接着就上前来跪下跟皇上哭诉:“皇伯伯!我毛伊罕嫁猪嫁狗嫁牛嫁马,上庙里当姑子!我也不嫁他!”     这下好了,保酆帝那张老脸一下给这些孩子们又扯了个稀巴烂,这凡事有一没二,他可是真怒了,也不顾一旁的婉莹哭着跪求,延璋延玮延琛同跪求饶,直接一嗓子下旨,发朱谕革其亲王世袭罔替,降为郡王,同时免去一切职务,只允许他在内廷行走,甚至连给老六修坟的事儿都权权交给老四,接着一嗓子,“滚!别让我看见你这逆子!”     于是乎,关公走麦城,咱老七领着媳妇儿骑驴去了避暑山庄。     这下,终于暂时不用担心他爹在动手动他媳妇儿了,可这同时,他也成了真真正正的闲散王爷了。     延珏遭罚,可给老大老四乐坏了,便是一口一个‘老七年幼不懂事,阿玛您别恼了。’之类的虚情假意求情,可那牙根儿里头的大牙乐的呦,恨不得挤出个屁动静儿来。     道是给婉莹和延璋急坏了,可这皇上油锅正开着,谁敢往下浇盆热水,那还不得炸开锅了,于是便是心中有万匹野马奔腾,也只能消停受着。     皇上能瞧见上头的,瞧不见下头的,便是如今延珏成了人人避而远之的落水狗,精卫也肯定是走哪儿跟哪儿的,让众人捋着胡子念叨的是,那折了半条腿的阿克敦竟也跟着他了,其实阿灵敖拦了,可阿克敦也是逆子一名,压根儿没听,直接跟兄弟走了,给兄弟壮胆儿去了!     他这是用实际行动告诉别人,便是七爷失势,他阿克敦仍是当年他那哈哈珠子跟屁虫,他的势永远是七爷儿的势!他这举动,直接让精卫对他刮目相看,呦呵,果真,咱纨绔子弟也是有血性的!     呵,要不都说,那富贵的时候莫谈情意,落魄之时才见真章,这下在咱老七历经人生第一个波澜时,可算把这人情冷暖瞧了个里外明白。     好勒,咱这说了这些爷们儿,接着扯回咱小猴儿那娘们儿。     我见有得看官叹了,嗬,如今因她一人之家仇,把老七折腾成这孙子样儿,咱小猴儿爷肯定自责不已了吧!     (要是我,上吊咬舌也是不够掩埋愧疚的啊!)     诶,那是你,不是咱猴儿爷儿。     都说这人鬼畜六道,道道有自个儿的门道,愧疚呢,咱小猴儿有,自责呢,咱小猴儿也有,可你要说咬舌,上吊,嘿,那门儿都没有~     咱小猴儿爷谁啊,那可是蒙古包子里钻出来,天津卫混大的!     您别瞧什么孔子,老子成日这转儿那转儿的教你怎么做人,怎么活,要搁我看,若论这‘活’字,咱天津卫的老百姓才算悟出正道了。     咱天津卫的老百姓,他过日子,就讲究一‘哏儿’,您别小瞧这哏儿,这当中可是有它的大智慧。     他们跟天哏儿,跟地哏儿,跟人逗哏儿,跟命运也哏儿。     就这么说吧,要是咱天津卫的人走路没走好,摔沟儿里了,那不叫倒霉,咱管那叫“老头儿钻被窝儿”,咱拍拍屁股,哈哈一笑,哪儿摔的,跟哪儿爬,赶路才是正事儿,您冲那泥坑犯横他没用!     要不说咱猴儿,当年若是一不小心走到了江南落地安家,没准儿这年头儿就跟哪个花船上对月吟诗,叹息往已呢,可如今她吃了十年天津卫码头的小鱼儿,那性子可就真真儿随了咱九河下梢的天津卫了。     这不,人家掉崽子,坐月子,哭天抹泪儿,跳大神祭祖的,她做月子,是磕了瓜子儿,吃花生儿,不减斤两也就罢了,还偏偏长了一圈儿腰肉,直给她那倒霉爷们儿延珏气的天天哼哼:“你这娘们儿到底有心没心?!”     咋能没心呢?     没心咋喘气儿不是,她那心里头揣的事儿多着呢,她是跟他老子有仇,跟果齐司浑有仇,可她跟自个儿的嘴和胃没仇啊!     再说了,谁让婉姨安排谁伺候不成,偏的安排那邓昌贵呢!     那邓昌贵可是在天津卫混过的,别的什么伺候的好不好暂且不说,他可是有一手的好厨艺,就他那一道‘贴饼子熬小鱼儿’,可是给小猴儿的五脏庙祭好了,打从撇了汤碗后,便日日吃,她也不嫌腻。     先前的几天,小猴儿倒也防他几分,毕竟自个儿断了人家祖孙根,可这邓昌贵就跟没那马子事儿似的,是伺候的精心,服侍的妥帖,日日弯腰驼背,处处与人为善,一来二去日子久了,小猴儿这脑袋也懒得围着他转了。     可不,他要是动了她的手脚,他那脑袋不日也得搬家。     您问,为啥?     嘿,这热河行宫不瞎的都瞧见了,那七爷儿对这福晋惯成嘛样儿了!     恁说延珏他给皇上罚了,可这瘦死的骆驼它就是比马大,到底他姓艾新觉罗,就这一姓氏,就能晃瞎一票奴才的眼,所以呢,便是俩闲出屁的两口子,在这行宫的日子,仍然是那叫一个天上人间,神仙干嘛他俩干嘛。     尼了神仙都干嘛捏?     吐仙气儿,闲唠嗑,管管闲事儿,扯扯屁磕儿。     诸如,在从阿克敦那张欠嘴里得知延珏当众拒绝了毛伊罕后,尽管她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他这是想惹恼了他那皇帝老子,让他放弃对他的重点培养,可她还是瞪着俩大眼儿灯的眼珠子问了他。     “好好的媳妇儿,咋给推了?”     “本来我也不喜欢。”延珏如是道,彼时手下还剥着瓜子儿,这全是闲时跟这娘们儿染上的臭毛病。     小猴儿眼尖的一把夺过他才剥好的瓜子儿,飞速的丢进嘴里,边嚼着,边问那黑了脸的延珏:“那丫头还挺不错的,为嘛不喜欢?”     延珏翻一白眼儿,“长那么丑谁喜欢?”     “哈,尼了真逗。”小猴儿干笑两声儿,“说的跟你没丑媳妇儿似的。”当然,她这话儿肯定说的是那舒玉,要说那舒玉的模样儿,跟那丑格格真可谓是一个不分轩轾。     延珏作势,哦不,是真敲了猴儿脑袋一记,黑着脸嘟囔,“你以为我乐意娶啊,她不是我奶娘的闺女么!”     “呦呵——”小猴儿揉着脑袋不怕死的接着逗哏儿,“你奶娘家还有黄花大母狗呢,尼了怎么没给安排安排呢?”     “滚蛋!”     介个片段的结局是,小猴儿才梳利索的脑袋,给他揉成了鸡窝。     都说狗改不了吃屎,咱七爷儿也改不了那浑主儿样儿,恁是如今他跟小猴儿可谓是两情相悦,俩颗红心对着咔咔闪,可您要以为这下儿咱猴儿就给捧上天了,那您可就错了。     咱老七对咱猴儿,虽说是关怀有佳,可该收拾的时候,绝对不手软,尤其是打小猴儿躺了三天,能下地,脸上也沾了血色儿之后,那新仇旧恨可就都一块儿来了。     比如她嘛时候开始不来葵水,怎么不找大夫瞧瞧?再比如,拖着个破身子,跟人得瑟的诈个屁马!     再再比如,我不是让你跟着婉姨么,你瞎蹦达什么啊!     反正中心思想就一个,他儿子是给她折腾没的。     开始小猴儿还噎着气儿,算是成全他一个‘慈父’情怀,可到后来,实在是给他天天嘟囔的耳根子发麻,她到底是受不了的朝他扬了一把花生壳。     “延珏,我说你介心眼子虮子逼大小是不?!都过去的事儿你天天扯嘛啊!你介么天天叨咕着,能给你儿子扯活啊,还是怎么着!”     “嘿,你还有理了!”延珏也翻儿了,扑棱扑棱一身花生壳,抡着拳头就朝小猴儿比划过去,那动作叫一个快,唰的一阵风——     还是停在小猴儿俩对眼儿之前,赌气囊塞的自个儿跟那儿喘粗气,大眼儿瞪小眼儿的瞅了猴儿老半天,嘴角一扯,笑的阴阳怪气的瞄了小猴儿挺的倍儿直的‘胸膛’,冒出来一句。     “算了,算了,没没吧,要么就你这么小玩意儿,儿子生了也得饿死。”     嘿!     事关尊严,小猴儿也恼了,喷儿的站了起来,拍拍胸脯!     “放屁,喂你爷俩儿都嫌多!”     ……     诸如以上的片段多的不胜枚举,反正这俩闲人各顶一个脑袋,一张嘴,说说笑笑,说升说落了房头的几个太阳,到了半个月后,小猴儿就奇迹般的红通圆润起来,就连伺候她的太医都说:“福晋这身子恢复的可真是快啊!”简直是野兽一般的复原能力啊!     当然,后头这话儿是说书的脑补的,要说起这野兽一般的复原能力,那小猴儿也好,是延珏也好,暂时还都得边儿靠,因为还有一个比这两口子还邪乎。     您问,谁啊?     哦呦,自然是阿克敦啊,要说他那条左腿,可是给那老虎扯的跟那百家被似的,可这不过只过了十日,他竟能半拉好人似的到处乱得瑟了。     当然,那延珏命人打造的‘奢侈拐’他还暂时没用太明白,出行全凭精卫那蛮子似的一张后背。     “我这腿儿断的好,神仙还没当,先多一坐骑~”阿克敦时不时把这话儿挂在嘴上,可恁是精卫脸给他气的黢黑,几次扬言要给他撇地上,却也没真这么干过。     要说从前,小猴儿对延珏这俩跟屁虫,不过是眼缘儿比别人多点儿,可如今这半月相处下来,他们这爷们儿的小圈子,还真让她给掺合了进来。     也是这日子久了,都混的熟了,起先只有小猴儿拿话儿磕打他俩的份儿,到后来,在延珏也越来越没主子样儿的情况下,阿克敦和精卫也开始插科打诨了,尤其是阿克敦那‘京城第一侃爷儿’的那张嘴,一但对上小猴儿那‘卫嘴子’,啧啧,日月失辉也不过如此啊。     彼时小猴儿才恍然大悟,嗬,难怪谷子膈应他膈应的要死,就他那张能给佛屁眼子唠开花儿嘴,她哪儿受的住啊!     几个主子如此没正形儿,道是苦了奴才,多少次,这四个人凑一块儿磕瓜子儿扯闲屁儿是时候,于得水都在一边儿,是边到茶水儿边叹气,您说说,这主子没主子样儿,奴才没奴才样儿的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他哪里知道,哪是延珏乐意唠,而是不唠实在是没啥干的啊,咋说?闲呐!     恁说他长这么大也没这么闲过啊,他那肩膀带伤,不敢耍枪弄棍,屋里媳妇儿生病,他又不能走的太远,他不唠嗑扯皮他嘛呀?     最惨的还不是这个,等太阳给熬跑了,月亮出来混天儿的时候,他更惨,咋说?哪个血气方刚的爷们儿抱一娘们儿睡觉,屁都不能干不闹心啊?     恁说咱老七他一双断,对这事儿不是特上心,可他到底也是**凡胎啊!     有一天晚上,实在让他发春似的哼唧给固涌的闹心的猴子翻身问了:“诶,我说你前一段儿不装的人模狗样,挺牛逼的嘛!介咋又跟这儿起上秧子了?”当然,她说的是来时候那路上,他那美其名曰‘爷儿得护着身子,只待秋狝夺魁。’     跟什么人待久了,多少得像点儿什么人,小猴儿跟延珏再一起久了,她那心眼子也跟着缩水了,就这事儿,她可一直记着呢!     “别扯那没用的,这都什么时候了……”延珏那动静儿越说越哑,彼时手也不太老实的抓着她的手往下摁。     小猴儿拳头攥的死死的,闷笑的那叫一个缺德,“嘛时候啊,我说你怎么恁贱呢,上赶子不是买卖是不是?”     嘿,延珏那祖宗位上养大的,那听了了这个?!     诶,你还真别说,他还真听了,非但听了,还权当听不见呢,有嘛招儿,这老爷们儿某个时候就这么点儿章程。     他抓着小猴儿的手,跟她耳朵边儿上吹着软气儿,动静儿还多了那么几分诡异的谄媚,“好媳妇儿,好猴儿……快点儿帮帮我……咱还得要儿子呢,这玩意儿跟鸟枪似的,老不用得炸膛……”     “呸!炸你膛的,也不蹦不着我!”小猴儿没良心的继续攥拳头,她现在可相当是一酷吏,她可得把握好机会,问点儿她想不通的事儿。     小猴儿坏心眼儿的伸了手指头扒拉扒拉他,扒拉的他一个哆嗦,她坏笑的跟他耳朵边儿上吹气儿:“咋回事儿,你跟我说明白了,我就赏你一痛快~”     “小犊子,你瞎得瑟不怕事儿大是吧!”延珏咬牙切齿……无奈还是哆嗦。     “嘿,那尼了说不说?”小猴儿坚持的攥着拳头啊~     “……”沉默不过片刻,延珏败下阵来,阴阳怪气的嘟囔着,“我不是就怕你那时候怀孕么!”     “没听懂。”小猴儿蹙眉,摇头。     “上路那些天,阿玛叫我陪他下棋,我才知道他一早就盯上你了。”延珏也没往下说,可小猴儿却也想明白了。     可不?     皇上若是盯上她了,哪怕是能饶她一命,也绝不可能容她所生的崽子啊,更何况他那会儿还有心让延珏继承皇位呢,要是仇人的后人将来再继承了储位,一个不小心再平反了当年的冤案,届时已经归天的保酆帝,想名垂青史那是绝对不能够的啊。     小猴儿脑袋里自顾转着,彼时早已放松的手,全然成了延珏的摆弄物事,等手心一热,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诶,那咱俩以后要是再有咋办?”     “以后再说以后,反正今天不能。”延珏哪还搭理她那个,好不容易得逞,赶快哪儿战哪儿了。     了了之后呢?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延珏可不是那种能容得一个娘们儿骑自个儿脖埂子拉屎的人,晚上猴儿折磨他几分,白天他就都得找她讨回来。     是以白日里,二位闲仙多了一样消遣,美其名曰:“开蒙。”     在小猴儿三次抗拒之下,最终以不准吃肉,只准喝汤的酷刑镇压下,她,从容就范。     “人之初,性本善……”     “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习相远……”     “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叫,性乃迁……”     “狗……你不是说教做人的么,关狗屁事儿!是不是耍我!”     噗——     一旁伺候笔墨的于得水实在受不了的喷了出来,而彼时延珏早就笑岔了气儿,只瞧着俩眼儿瞪的倍儿大的文盲猴儿,笑都找不着调儿了。     咋能蠢成这样儿?     “你肯定耍我!我不学了!”小猴儿也觉得挂不住脸,憋的通红。     延珏笑的实在闹腾,他朝一边儿摆摆手,“于得水,你快点儿告诉告诉她~”     呦,于得水给小猴儿那射钉子的眼睛吓的举步维艰,他哆哆嗦嗦的小声说,“回女主子,此苟非彼狗。”     “那他妈是哪条狗!”小猴儿的脑袋都着火了,延珏则是越笑声儿越大。     “……女主子,您先别恼。”于得水脑门儿都快冒汗了,他忙解释,“这苟的意思,是如果,像咱们常说的,苟非其人……”     “狗当然不是旗人!这他妈词儿骂谁呢!”小猴儿又扬出来一句,直接给延珏的笑穴戳翻了,就跟八百辈子没笑过似的,他捂着肚子,全然没有形象。     小猴儿哪里受的过这窝囊!     笑个屁笑!     不就多吃那么几年墨水儿么!狂屁啊!     “延珏,你也别欺负我没读过书!”小猴儿气的掐腰摆出茶壶状开喝:“没读过书怎么着了?你乐意教我还不乐意学呢!读书有什么好!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嘛意思!就说牲口都是读书人堆儿里出的!”     当然,小猴儿也就是过过嘴瘾,拉点儿面子回来,事实上她自个儿心里矮那半截儿她心里明镜儿似的,所以她吆喝归吆喝,日日读书写字上,她还是跟自己别了一股子劲儿,学的颇为用功。     只是延珏也并未因此对她多么手下留情,而是变本加厉,考她字的时候,但凡她错了一笔,他就抄着那湖笔在他脸上画一叉,于是乎,每当一次测字下来,小猴儿的脸都是鲜少能瞧见白的地方。     终于有一日,小猴儿被那一脸臭墨弄恼了,彼时恢复的差不多的身子,也是灵活的紧,就在延珏噙着笑贱呲呲搓着下巴的当下,小猴儿忽的一个猴子上树,窜到他身上,俩腿儿攀住他的腰,胳膊搂住他的脖子,一张黑脸往上那么一蹭——     “滚!”延珏爆喝,然彼时只剩下一个脸混儿画的小猴儿,对着同样混儿画的延珏,朗声贱笑。     那笑声直给才推门进屋儿的精卫以及拄拐的阿克敦吓的一楞,彼时瞧见那俩黑脸的两口子,惊的连话都说的结巴了几分。     “……二位……主子,咱那……城隍庙……还去不去了?”     ……     热河城隍庙,素有天下第一城隍庙之称。     这个第一,原因很多,但体现在肉眼能瞧见的来说,就是大,有钱,神仙多。     至于为嘛修的这么大,又修在这大清朝的陪都热河,说书的眼光浅薄,咱想着,大抵因为这城隍所供神仙都是这汉人的祖宗神灵,而这满人入关后把这地儿再度一番修缮,多少有天下归心的意思。     自然,皇家规制的城隍庙,即便不用人来人往,也一样是香火鼎盛。     这天天气晴好,也是自打几人回了热河行宫后,延珏吐口允许小猴儿掉崽儿后的第一次见天儿,来这城隍庙是阿克敦的意见,原因异常简单。     拜神?     非也,仅瞧热闹,图新鲜已。     这天可是给小猴儿兴奋坏了,她本来也不是那种能憋住的笼中鸟,这一出来放风,嗬,可好,那嘴咧开后就没怎么合上,到了那城隍庙,就拉着延珏问这问那的,九十几个神仙,几乎是问了个遍,还煞有介事的在关公面前磕了几个头,顺便跟那孔圣人翻了无数个白眼儿。     没办法,她现在实在膈应任何老师派头的人,神也不好使,那一脸膈应的模样儿,只给延珏逗的哈哈乐。     阿克敦的腿脚不方便,拄着拐不一会儿就给那嫩的什么似的手磨出来个泡,到后来实在没招儿,他还是上了精卫的背,几个人在诺大的城隍庙里一转就是一个时辰。     等走到最后,按照江湖规矩,总要去看看那尊最大的城隍神。     那城隍神的神像,呦呵,又怎一个金碧辉煌了得?     然不若别的香客那般虔诚,四人一排,没一个跪的,延珏那是玻罗盖尊贵,不屑跪,而精卫和阿克敦根本是青蛙叠罗儿,姿势不准,唯独小猴儿,仰头盯着那神像怔楞了许久。     瞧这欢实了一天的猴儿这会儿变得这么蔫儿,延珏自是觉得不对劲儿了。     他挪了步子站在她后头,比她高一头的脑袋一耷拉,小声儿问她:“你认识啊,看这么愣神儿?”     “……嗯?”小猴儿半天才反应过来延珏在跟他说话,她仰头,眼睛朝斜上方撇过去,“延珏,我问你个事儿。”     “什么事儿?”这丫头冷不防这么正经,给延珏弄了个怔楞。     “僧格岱钦是怎么回事儿?”小猴儿并没有拐弯儿。     虽然进的不是一个庙,拜的不是一个神,可如此神像摆在面前,确实让她想起了那个‘虔诚之徒’。     这些日子,小猴儿不提不说,不代表她脑子里不琢磨,怎么说呢?     僧格岱钦确实让她闹心了,她原本信任的人就不多,而僧格岱钦的存在,跟一个亲人在背后捅她一刀,那种感觉差不多。     “你掂着他干什么啊!”延珏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掐上了她的腰,彼时嘴里开始往出飘醋。     “谁掂着他了,我是问你怎么回事儿!”小猴儿发现有时候真受不了他那心眼子,她扒着他放在他腰间的手,噤噤鼻子。     延珏也回瞪着眼睛,狭长的黑眼儿犹疑的扫射着她。     “他是果齐司浑的义子。”说话的是精卫背上的阿克敦,他实在是看不下去这俩口子在这儿大眼儿瞪小眼儿下去了。     嘛?     小猴儿基本上是完全愣住的,她其实有想过僧格岱钦会是皇上的人,可……嘛?     他说义子?     “很少有人知道,但他确实私下称他义父。”     “你怎么知道?”小猴儿瞪眼儿扫着阿克敦。     阿克敦一脸得意的弯起了狐狸眼儿,“自然是姑娘们告诉咱的。”     ?     嘛姑娘?     小猴儿依然怔楞。     “女主子难道忘了?还是您亲自过府选的人呢。”     “那些官妓?”小猴儿提了嗓子,彼时阿克敦点点头,小猴儿忽的扭头看向延珏,只瞧他一脸‘你自己傻你怪谁’的牛逼哄哄的表情,心中陡然生气一股子忿恨。     妈的,合着她这月余就一井里面瞎几把蹦达的蛤蟆!偏生他们几个都瞧着还跟这儿看热闹!     “拜个屁拜!就你介心眼子,一准儿他妈活到死!”满腹郁闷无数撒气儿的小猴儿恨恨的剜了阿克敦一眼。     彼时瞧着她甩袖子离开的阿克敦委屈的瞅了一眼自家七爷儿。     呦喂,您说他这是得罪谁了啊?     ……     便是几人闹了插曲儿,可小猴儿也从来不是糊涂人,自己脑筋断线儿,何来去怪别人?     于是她也不过是跟自个儿生了一会儿闷气儿,又在延珏放下架子哄她两句的当下,不再那么别扭,因为临走的时候,太医嘱咐过,小猴儿如今小产不足月,实在不宜见过多的风,再加之,精卫实在累的是如老牛般气喘,负重难当,于是,简单逛了逛,几人便张罗着回去。     自然,这里是皇家的城隍庙,如延珏一般的皇子一来一往,自是有道长来叩拜相送的。     许多的虚以萎蛇的话自是不能免去,然,让小猴儿没想到的却是,那道长却让一小道从桌上拿来一签筒。     “难得七爷和福晋虔诚,何故如此匆匆,何不抽一只签再走?”     小猴儿唯一的信仰就是饭,她对抽签看挂的事儿并不热衷,可人家老头儿把签筒都放她跟前儿了,她也不至于那么艮,反正不过是晃悠晃悠。     她就随手抽了一根儿。     “敢问福晋要求什么?”那老道有礼的问。     “随便。”小猴儿满不在乎,只挑眉看那拿签的老道的眉心一皱。     “那请恕贫道直言。”     “道长请说。”说话的是延珏,彼时他袖子下的手并不避嫌的拉着小猴儿。     却听那老道说:“福晋所抽这支签,同水雷屯卦,此卦象曰:风刮乱丝不见头,颠三倒四犯忧愁,慢从款来左顺遂,急促反惹不自由。福晋求什么自在心,贫道只言,福晋心中便有万难,且不应轻举妄动,万物自有规律,顺时应运,必得偿所愿,欣欣向荣。”     瞧瞧,这卦说的多有理?     简直就戳到小猴儿的心坎儿里去了,这不是正正暗寓着,便是她如今想要报仇,也得先掂掂自己几斤几两,时机不对,做什么都是徒劳。     彼时,小猴儿忽的回头朝延珏翻了个白眼儿笑笑,她才想明白,这几个大老爷们儿今儿为什么跑这儿庙来了。     走出庙门的时候,她贴近延珏低声笑道:“你当我瞎啊,那一筒子签上字儿都是一样的。”     延珏挑眉,不语,全然一副装傻到底的模样儿。     这厮!     都精出花儿来了!     小猴儿没再搭理他,彼时于得水过来扶她上撵,却见一直跟着她伺候的邓昌贵弯下了腰,弓着背给她搭脚儿。     彼时小猴儿挑挑眉,心下忖着:她道不如这老坦儿了,若说这邓昌贵心下不恨她那是纯扯,可他为嘛为她这仇人马首是瞻的,说穿了,还不是因为时机不到?     却说延珏今儿的法子虽是转了弯子,目的也不是那么纯粹,可那道理却是真的入了小猴儿的心。     可不?     蚂蚁虽有心,可它焉有踩死大象的脚力?     彼时,小猴儿豁然开朗,她转头去拉拉延珏的手,那手恁大,恁凉,却回握的她很紧。     小猴儿想:能握多久她不知道,但她现在确实舍不得放手。     ……     世上的事儿风云诡谲很难说,虽说小猴儿这头儿暂且寻了个心境通透,可总有变数来将她推向另一个水坑儿。     而那另一个水坑儿,就得从翌日的皇帝等秋狝还朝说起。     至于又将发生嘛事儿,当年的事儿究竟还有什么其它隐情,咱们下回接着分解——     ------题外话------     我终于不卡了,尝试着乐观看世界,好欢乐,谁说苦中不能做乐?     哈哈,我乱入一下:乾隆封的热河的城隍神是果郡王允礼,正是娘娘的情儿啊。           第八回 延珏再次遭君罚 舒噶礼科举案发 - 痞妃传 - 鎏年     耗子偷吃粮,蛀虫闲吃房。     老虎旗一张,狐狸狂称王,     鹰在肩张爪,犬在田吠羊。     怪哉都是贼,却道是寻常。     一首打油诗聊表酸腐,说书的继续开讲。     此回的开篇咱们从这个‘部费’说起。     嘛是部费?     要用咱们今天的话说,大抵就是‘红包’的一种,可此红包非彼红包,要不还得说咱们老祖宗们‘胸’壑韬略,同是官场之间的红包,虽说换汤它不换‘药’,可那说法儿却是详细到今人汗颜,同样一个礼字,却是礼出了‘花’‘花’儿。     就说咱大清朝,若是上级官员要出差办事儿,下级官员随的红包那叫‘程仪’,若是求得别的官员办事儿,所呈的红包,那叫‘使费’,而地方官求得中央批复点儿嘛,所塞的红包,这个就是咱今儿要说的‘部费’。     要说这大清朝的‘部费’,得的最多的绝对莫过于管奏销的户部,要么都说,金工部,银户部,户部的差怎一个‘肥’字了得?     咱们前头说过,如今大清这户部正是敏亲王延玮在督管,而这‘部费’确实‘肥’的他一个壮哉,有得看官问了,诶,不说咱这大皇子狼子野心,天天筹谋着皇位么?怎么还贪这点儿眼前小利?     诶,这就要说到一个那不上台面的道理了。     结党有如织一张网,那往来的银子不过是织网的鱼线,给银子的是态度,收银子的也是态度。     可这船结连环,虽网大势大,然总有牵连,若是有心人随手一揪,总是能掸出些灰来。     这不?     就在咱老七与小猴儿闲哉热河行宫之时,围场这边就因这‘部费’发生了一件大事。     却说自延珏被罚后,保酆帝桌上的奏折便摆满了各种工部的陈年旧案,东参一下行贿,西参一下怠工,总之是竭尽一切能事借机打压延珏一脉,这背后的黑手不用说,自是出自大爷一党,延珏是压根儿被动的紧,屁也不能动只能吃闷亏,而彼时延璋自是不能眼睁睁瞧着,加之他本就恨延玮入骨,再加围场暗杀之仇,他更是纠集朋党,四下搜罗大爷一党的短儿。     而这么一查,却恰好让他查出了一件大事儿。     这事儿得从中秋节时仓场‘侍’郎给户部尚书冯敬儒的一笔‘部费’说起,其实这二官之间的利益往来原属再平常不过,可今儿这怪就怪在,这部费竟多达四十万两,俗话说,上多少‘肥’开多少‘花’儿,延璋觉得有异,便命人顺着查了下去,这一查,可好,竟揪出个保酆二十三年来,最大的粮食案。     原来那仓场的粮仓各个棚上加板,板上有粮,仓中却尽空,而那先前所呈报的‘五谷丰登’,纯属上下勾结,谎报瞒报,笑话的是,就在前几日秋狝大典祭天之后,皇帝才因粮食大丰收,当众赏了延玮一杯酒。     故此,当二爷党集结了证据后,实实参了延玮的头号谋臣户部尚书冯敬儒一本,保酆帝因此勃然大怒,不顾众人求情,当即摘了当朝一品大元冯敬儒的顶戴‘花’翎,押后收监,并命延璋即刻前往京仓,彻查此案,并口谕,凡涉案官员,不伦官级大小,一律收押待审。     如此一来,虽保酆帝顾及皇家颜面,并未明惩延玮,然这么一番,却是大大打击了他的势力,一时间,形同断臂。     而那冯敬儒也当真不愧为大爷党的头号谋臣,便是如今身陷囹圄,仍是运筹帷幄,嘱咐延玮:“此事一发,二爷风头必盛,大爷若不趁机打压,那便时不待我,如今唯一的法子,便是让那舒噶礼东窗事发,这舒噶礼是二福晋和七爷侧福晋的亲兄长,便是二爷有心分,也分不清。”     延玮道:“虽那舒噶礼当初谋秋闱监考官一职,是您有心下的套子,可当初只想他贪污事发给老二使个小绊儿,然如今粮仓大案若东窗事发,恁是这等科举贪污小事,也实难与之抗衡啊。”     “事不大,咱们就把他闹大。”     “哦?如何闹大?大人且详细说。”     “粥不稠,就加点面碱进去搅合搅合,自古书生好扇动,咱们就使些碱把京城好好和‘弄’和‘弄’,让小贪变成大案……”     “大人好计谋!”延玮大喜,即道:“哼,他老二敢给我迎头一‘棒’,我就‘弄’的他后房起火!”     此事后面待续,却说那冯敬儒毕竟是老姜,对延玮的为人他素日最为清楚,唯恐他鸟尽弓藏,他道是给自己留了一手,偷偷谴人去寻了自个儿云游在外多年的兄长国之大儒冯沧溟回来,只盼最后一刻能保住一命,而这冯沧溟,正是延珏和果家二小姐的开‘蒙’恩师,同时与咱们谷子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他这一回来,实实在在改变了几个年轻人的命运。     当然,这是后话,如今咱们且说现在。     却说大军回行宫的这一日起,咱老七和小猴儿的神仙日子到头儿了。     秋高气爽,日头恁大。     不远处,鞭声回旋,步碾声此起彼伏,保酆帝的銮驾即将到午‘门’,延珏领着小猴儿,阿克敦,‘精’卫等一众人按制早早来道‘门’前侯着。     阿克敦‘腿’脚不方便,跪下时嘶嘶哈哈了许久,小猴儿一旁瞧不下去,只问:“你如今介跛‘腿’儿,不跪也不能怎么着吧?”     她想:他老子到底是一品近臣阿灵敖,皇帝老儿再摆谱也用不着这吧?     “你这猴儿脑子‘精’归‘精’,可若在这皇家想要安好,还得多历练着点儿。”连日不分尊卑的胡‘混’,阿克敦的口气已然将小猴儿当成了哥们儿,在‘精’卫的搀扶下,他咬牙把自个儿复原不久的膝盖压了下去,     彼时他一张狐狸脸疼的煞白的跟小猴儿道:“着常言道倒霉时不‘露’短处,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那火上浇油的人本就多,咱们若是再给人揪住了小尾巴,又是要白做一番文章,咱们消遣咱们的,何必惹那闲?”     “我说你是不是嫌舌头太长?”一旁也才掀袍跪下的延珏‘阴’着眼儿瞥了过来,彼时嚼咽着阿克敦这一番话的小猴儿朝他看去,但瞧他一身赶大早仓促换上的新的郡王衣裳和补子,心下一阵清明。     道是她乐不思蜀了,这段日子清闲的她几乎忘了,延珏惹恼的那个不只的他阿玛,还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儿臣恭迎圣驾!”     皇帝繁杂的卤簿过时,延珏朗声唤道,然保酆帝像是全然没有听到一般,只停驻片刻问了他身后的阿克敦一句:“‘腿’脚恢复的可还好?”     “劳皇上惦记,臣下已无大碍。”阿克敦吃力的俯地道。     皇上话里有话的说:“既无大碍,有空多去瞧瞧你阿玛,别学了那逆子,有道是父子连心,道是他最惦记你。”     “臣遵旨。”阿克敦叩拜保酆帝不再留驻的銮驾,彼时小猴儿瞥过头,瞧见了延珏那附在地上的张开的五指,指尖用力的有些泛白。     她想:仇者痛,亲者快,保酆帝惹了不痛快,按理她该爽快。     可事实上,她并没爽快到哪儿去。     ……     想必保酆帝是真气坏了。     三日之后,没有任何预警的,皇帝再度下了一道旨意,“七皇子延珏顽劣恣狂,屡教不悔,即日起撤其朱缰,停其俸禄。”     这旨意一下,急的皇贵妃婉莹赶紧赶了过来,连气儿都未曾喘匀,便苦口婆心的劝着延珏:“你也别怪你阿玛如今这般恼,以他的‘性’子,对谁这般骄纵过?你当众拒绝了那宝星格格,便是扎萨克图汗不曾说什么,可你叫你阿玛堂堂一国之君的脸子往哪儿摆?如今他罚归罚你,可他不还是把那宝星格格给你留着么?要不然他大可把宝星许了别的阿哥,何必又兜着弯子让僧格岱钦暂认她做了义妹,美其名曰带她到京城玩上一年?我说老七,你就跟你皇阿玛求了那‘毛’伊罕又能如何?”     婉莹说到这话的时候,眼神已经瞥向了一旁端坐的小猴儿,那向来柔和的眼神中生出了几分怨怼。     彼时抱着淳伽的小猴儿无奈的耸耸肩,难不成婉姨以为是她耍心思拦着?     可不,想来到也是,若是不知道那背地里的一些事,表面看来,确实是自她与‘毛’伊罕诈马失子后,延珏才拒绝的皇帝。     如此一来,纵她有千百张口也辩不清这‘妒‘妇’’的名头了。     道是一脸没心没肺的延珏,没事儿人似的‘插’科打诨,东绕绕,西绕绕,一会儿扯扯远行办事儿的二哥,一会儿再闹闹随婉莹过来的小侄子淳伽,总之是一句不往正事儿上扯,最终婉莹只得郁郁告退。     临走之前,她让小猴儿送她。     待到了宫‘门’口,婉莹驻足旋踵,一脸正‘色’的与小猴儿道:“本宫知你丧子心痛,可那也绝非那宝星格格本意,不然她便不会因你小产而自责的半月茶饭不思,至今仍病卧在塌……叔荆,本宫一直当你是个懂事儿的孩子,老七他浑,他不懂事儿,但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便是皇上偏疼老七,可这凡事有一有二没有三,如今这些惩罚虽不过是皮‘毛’,可若是真惹恼了皇上……。他,毕竟是天子。”     “哦。”小猴儿点点头,只得佯装糊涂。     她知道她是一扑心儿的惦记延珏,可她没法儿跟她说,离间皇帝跟老七的关键不是那‘毛’伊罕,而是她石猴子。     若是真想让保酆帝消气儿,很简单,搬了她的脑子给皇帝送过去,皇帝什么气儿都没了。     可别说如今延珏不肯般,就是肯般,她也舍不得给。     见猴子如此恭顺,婉莹也觉得自己的话过重了,遂又拉起了猴子的手柔声问道:“身子恢复的可还好?”     “婉姨莫惦记,如今好人儿一样了。”小猴儿呲牙笑笑,看上去没心没肺的。     “那便好,前些日子我这离的远,便是惦记,也只能悬着一颗心,如今瞧见你这红润的样子,道是放心许多了。”     “亏得邓昌贵那好手艺了。”小猴儿转着弯儿的回谢着婉莹的好意,恁是知道她疼她不过因为她是延珏的媳‘妇’儿,可在避暑山庄这段日子也委实亏得她多加安排。     婉莹笑笑,“你若喜欢,先留着便是,反正我那人多,不缺人伺候,他是个心细的,有他伺候你起居,我道也安心了。”     “谢婉姨厚爱。”小猴儿俯身谢恩,却听婉莹又是一声叹息,低声道,“怕是如今老七被贬的消息已经传到宫中,皇后娘娘是个急‘性’子人,又素来疼老七,若是这般回京……”     婉莹的话并没说完,只顿了顿又接着道:“瞧着样子,咱们还要在热河待上个把月的,你‘抽’空多去看看那宝星格格,顺便也多劝劝老七,这不仅是给皇上自在,更是给你自个儿的自在。”     小猴儿不糊涂,她自然听得出婉姨这是连敲带打的告诉她。     若是不顺了皇帝的心眼子,复了老七的位子,回京后,她那恶婆婆也绝对不会放过她。     可问题是,这豆包儿里的馅儿它不是‘肉’的,而是豆沙的啊!     婉莹走后,小猴儿杵在日头下站了有一会儿,深秋的风卷着落叶四面八方的胡‘乱’吹来,吹的她烦‘乱’不已,彼时她抬头看了眼刺眼的日头,像是瞧见了自个儿昨夜的梦。     梦中她回到了那个初嫁延珏时的那个‘洞’房,她和延珏玩笑这喝了那杯‘交’杯酒后,听见了‘门’外此起彼伏的道贺声,她推‘门’一看,只见那四肢尽是鲜血的阿玛身旁一左一右站着一大一小两具白骨,而那身后黑压压的一片人脖子上,全都没有脑袋,他们齐声声的恭祝她百年好合……     “盯着日头不放,你这是谗贴饼了?”不知何时已经到她身后的延珏忽的从后头抱住她问。     小猴儿吓了一跳,一个‘激’灵后,回头翻了他一个白眼,“谗你二大爷,我看你像饼。”     “嘶——小犊子,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延珏恶狠狠的咬了她耳朵一下,牙齿都磨出了声儿,可偏生小猴儿没痛觉,她只斜眼儿看着延珏,连眉‘毛’都没挑一下。     “我知道自个儿生的丰神俊朗,可你也用不着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我吧?”     小猴儿给他的不要脸‘弄’的干笑两声儿,随即伸手没轻没重的拍了两下他的脸,挑眉道,“嗬,还真是两层的。”     嘿!拐着弯儿骂他二皮脸是不?     “诶!你他妈干嘛啊!”猛地双脚离地给打横抱起来,小猴儿惊叫起来,手脚是一顿扑腾,可恁是她再挣扎又哪里是延珏的对手?     如此,在延珏的朗声贱笑下,小猴儿一路给他抱回屋里,二话不说便给她丢到塌上,接着他便如黑山老妖下山,一股脑的扑过来,手不留情的咯吱她。     小猴儿不知道疼,可她怕痒啊,这一来二去的,她笑的全身都没了劲儿,到最后连连求饶之后,她眼泪都笑了出来。     一番折腾后,延珏趴在她的身上,跟她一块儿粗喘着,他呼出来的凉气儿窜在猴子的脖子之间,‘激’的早已冒汗的小猴儿一个‘激’灵。     “你起来,死沉的,跟石头块子似的,别压着我。”小猴儿哼唧着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动,然片刻之后,身上却突然落得轻松,一股子凉气儿窜到二人之间,小猴儿抬眼望去,只见延珏正撑着身子,直直的盯着她,那种眼神儿,既冷又凌厉,那是这厮鲜少‘露’出来的认真。     “我知道你现在不痛快,可你也别给我在那琢磨什么散伙,逃跑之类的事儿。”他随手扯过来一绺她们俩人缠在一起的头发放在指尖把玩,他说:“咱俩缠都缠一块儿了,就是打了死结儿了,也不是说解就能解开的。”     “你也别管婉姨或者别人跟你说什么,那都是你管不了的事儿,我是你爷们儿,这些事儿我想办法,你只记住一件事儿,别瞎蹦达,也别不自量力的瞎折腾,老实儿在我跟前儿待着,我必互你周全。”说罢延珏叹了口气,眼中的清冷忽的俱散,盯着小猴儿的眼神儿又柔和了几分,他轻轻拨‘弄’着她额前沾着汗的湿发,又说。     “你放心,皇阿玛暂且不想跟果家撕破脸,他不会明目张胆动你的。”     “若我想动他呢?”小猴儿忽的开口,却只换来延珏的失笑。     “动他?”延珏弯着手指,敲醒了小猴儿的不自量力,“他的仇家又何止你一个?到如今,他不仍是在那龙椅上好好坐着么?”     小猴儿瞪眼儿看了他好半天,最终败下阵来,自个儿都呵呵失笑。     可不?哪有大象怕蚂蚁的?     所以呢?     蚂蚁动不得大象,就只能去搬要死的青虫。     许是老天也见不得恶人长命安康,半月前,还不过只是病殃殃的果齐司浑,如今竟已深陷病笃,不过一场雨过后,竟卧榻不起。     自然,身为他‘侄‘女’儿’的小猴儿于请于理都要去瞧瞧。     自打百官随皇帝回行宫后,延珏的书房就没有一日得过安宁,便是小猴儿顾得分寸从不曾入内,可从那里头不时冒出的火急火燎的声儿中,她也能听出来,他的那些旧部如今被打压的有如过街老鼠。     小猴儿到也没给他再添堵,走的时候,自个儿叫人叫上了‘精’卫。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倒霉,几天不出宫‘门’,这才一迈出去,这天就下起了雨。肩上的伤虽已愈合,可这到底是落下了‘毛’病,这天才一‘阴’,那骨缝儿就疼了起来。     见小猴儿‘揉’着肩膀,身后撑着伞的‘精’卫问道:“怎么了,‘女’主子?伤口疼?”     “嘛主子长主子短的。”小猴儿回身儿白他一眼,见他撑伞的手伸的老长,大半个身子都落在雨中,小猴儿一把给他扯了近来,彼时‘精’卫黝黑的脸一红,赶忙又要撤出去几分,结果小猴儿死瞪了他一眼,低声道:“甭他妈跟介矫情,我几斤几两我自己不知道么,去他二大爷的狗屁主子。”     “主子您千万别这么说。”‘精’卫憨直的看着她道:“我敬石将军,更敬七爷儿。”     “懒得说你,一根儿死筋通全身。”小猴儿白他一眼,心下却是一阵暖和。     有道是病来如山倒,果齐司浑远比她想象中要憔悴许多,不过个把月,他的脸就已经宛若骷髅贴皮,额泛青黑,显然一副垂死面相。     小猴儿知道自己笑的不合时宜,可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扯了扯嘴儿。     “老臣不知福晋……”     见果齐司浑强撑着身子也要做足样子,小猴儿难得大方的摆摆手,“二叔介身子,还折腾嘛?免礼吧。”     “谢福……咳咳……”话没说完,果齐司浑就重重的咳了起来,只三两下,那奴才手中给他掩嘴的绢怕,就粘上了血丝。     那血丝,红中带黑,好不扎眼。     “来,给我吧。”小猴儿从一旁的仆人手里接过了‘药’碗,径直坐在了果齐司浑的‘床’榻一旁,不顾果齐司浑眼爆血丝的看着她,她只自古搅合着那碗‘药’,低头嗅了一下,撇嘴道:“噫,介‘药’闻着可真苦。”     “良‘药’苦口。”果齐司浑幽幽的道。     良‘药’?小猴儿失笑,事到如今他还盼着自个儿能活命么?     自婉姨命太医院院判孙参给他断症来,他这病来的又其实沉疴绵延那般简单?     “果叔,老天可都长眼睛瞧着呢,介叫嘛?”小猴儿俯身在他面上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动静儿,缓缓道,“自作孽,他不可活。”     果齐司浑瞪大了眼睛,想要说什么,然又是一阵猛咳,却让他只剩一层皮儿的身子哆嗦的发不出一言。     一旁的奴才惊的赶紧拿绢怕的拿绢怕,端水的端水,一股脑的上前,却听此时小猴儿一嗓子,“都下去。”     所有人怔楞在地。     “没听见福晋的吩咐么?”一旁的‘精’卫抬高了声调道,只见众人面面相觑,却有奈何小猴儿这福晋的身份,一个个的随着‘精’卫退了下去。     屋内只剩二人,谁都不再端着那份矫情。     “老夫今日落得如此,你……你可高兴了?”果齐司浑撑着劲儿,艰难的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高兴?”小猴儿失笑,双眼却‘射’钉,“我为嘛高兴?我有嘛高兴的?你死了,我阿玛能活么?你死了,我额娘我弟弟能活么?”     “什么?”果齐司浑瞪大了眼睛,“夫人和墩儿——”     “闭嘴!我弟弟的名字岂是你配叫的!”说话间,小猴儿的蛮劲儿发作,手已将果齐司浑的衣领拧了个转圈儿,她恶狠狠的把果齐司浑扯了起来,又狠狠的摔到塌上,直摔的果齐司浑‘唇’角溢出恶心的黄汤。     她咬牙切齿的说:“果齐司浑!介十年来,我做梦都想看着你死,可如今你就介般烂‘肉’似摊在我跟前儿,我发现我没高兴到哪儿去!”     果齐司浑眼带惊噩,他颤颤巍巍的伸手垂‘床’,像是要叫人,然猴子却一把扭过了他的手死死的甩到一旁,见果齐司浑似是张嘴要喊人,她一把扼住他的喉咙,收紧时,果齐司浑的眼睛像是要冒了出来。     小猴儿瞪着他,低低发笑,“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介么痛快,我要让你慢慢等死,日日回想你生前做的那些孽,想想到了下头,阎王怎么好好招待你,我一家二百余口人如何一点一点将你扯碎了分食!”     “呃……呃……”果齐司浑惊惧的从嗓子眼儿里挤着残声,如今看在小猴儿眼里,是那般的滑稽。     忽的松开手,见他像一团烂泥似的落在枕头上连咳带喘息,小猴儿起身笑道:“二叔保重身体,我先走了。”     许是小猴儿眼神过戾,出‘门’的时候,那些跪送的奴才吓的是战战兢兢,外头的雨越发大了起来,‘精’卫不知打哪儿‘弄’来的蓑衣给她披上。     才迈出了屋子几步,小猴儿便被迎面过来的那一个撑着伞的伟岸身影,攫住了全部视线。     呵,来的真巧。     “给僧王请安,僧王吉祥。”小猴儿行了一个实足的礼数与他,举手投足尽是生疏。     “……来了。”原本就不大的声音被雷雨声这么一打,传到小猴儿耳里只剩稀稀碎碎的发音。     她抬眼望去那个矗立雨中的男人,看着果齐司浑的奴才们万般自然的上前接过他手中那似是保养品的锦盒。     他看着她,笑的有些难看。     小猴儿也笑了,笑的是那般讥诮。     怪不得,他拿了那封果齐司浑的罪证,从不言还她。     怪不得,每每她接近果齐司浑的时候,他都那般‘缘份’的出现在她的左右。     怪不得,果齐司浑在婉莹帐中时,他那般焦急的带他离开。     她曾不要脸的以为过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熟不知,她不过就是个笑话。     就算他也许故念几分不知打哪儿来的情意,不曾害她,甚至也曾帮过她。     可到如今,他既然出现在了这个院子里,他们,就注定不再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     “你身子可好些了?”僧格岱钦上前问她,便是伞打偏了,斜风吹过来的雨水打湿了睫‘毛’,他也不曾眨眼。     “劳烦僧王惦记,我介条命硬极了。”小猴儿一如既往的哏儿着,然彼时脚下的步子却是未再停留,踏着雨水不回头的离去。     二人擦肩而过之时,天空劈下一道惊雷,轰隆隆的阵的人耳朵发痒。     小猴儿走的绝然,她全然不知道,在她走后,院子中间的男人撇开了伞,淋了不知多久的雨。     ……     日子已经到了九月,叶子该落的也落差不多了,便是避暑山庄这般天然大‘花’园,放眼望去,也是秃黄一片了。     这日清晨,延珏一如既往的被三五个大臣堵到了书房,而连日来去婉姨处的晨昏定醒,就只剩下小猴儿一人。     自然,去那烟‘波’致爽殿,‘精’卫必是寸步不离的。     小猴儿按规矩先是去给皇上请安,然一如这月余对她与延珏的套嗑儿,总管太监依然回说:“万岁爷忙着,福晋先回吧。”     忙他大爷。     小猴儿不想贴也不乐意贴那皇帝的冷屁股,接着便去了偏殿的婉莹处,才进去,小淳伽便朝她扑了过来,小猴儿差点儿给他撞翻,这才发现,原来四阿哥延琛在这儿。     “儿臣即日便前往盛京动土六弟的坟,行前来问问娘娘,可曾还有别的吩咐?”延琛说话间,也发现了才进‘门’儿的小猴儿,这个诸位皇子间唯一一个脑容量不够的皇子,道是不顾婉莹在座,十分表里如一的死死剜了小猴儿一眼。     “不准你瞪我七婶儿!”淳伽一嗓子喊出来,彼时手里攥着的皮球一把朝延琛砸过去,那么正当的砸在了延琛的脸上。     “你——”延琛气的瞪大了眼珠儿。     一旁的婉莹出声喝住,“淳伽!不得与你四叔无礼!道歉!”     淳伽毕竟年幼,给婉莹这么一吼,眼泪窝一下就湿了,没两下,哇的一声便大哭起来,小猴儿赶紧抱着他哄。     听延琛哼了一声,她也道是嘴快,用着婉莹听不见,唯他老四能听的见的声音小声啐道:“也就‘鸡’屁眼子大小。”当然,她说的他的心眼子。     延琛给她气的一股火儿憋在嗓子眼儿,却又因皇贵妃在上,委实不好发作,遂只声声咽了口唾沫,同婉莹道,“罢了,淳伽年幼不懂事,我又怎能与他计较。”     听罢,婉莹也只象征‘性’的说了淳伽两句,便叫嫫嫫带他下去,接着她又与延琛说了许久关于老六修陵的事儿。     这事儿小猴儿自是‘插’不上话儿,也只能听着。     要说延琛这人,虽是蠢的可以,可有一点不得不说,他对这些个兄弟道是不错。     就说老六,一个本来与他没什么‘交’情的弟弟,甚至话儿都没说过一句,可到如今修坟之事,他也真算是尽了全力,从烫样儿到种种规制,他都是攒着‘精’心在准备。     当然,这当中不乏有讨好皇帝的心,可以他狭隘的心‘性’,能做到这般巨细靡熠,实属难得。     为此,小猴儿竟破天荒的没给他死脸儿。     皇帝追封了闷驴蛋为淳亲王,陵寝自是按亲王制来修葺,小猴儿不懂那些什么规格数语,可只听上去,也觉得是那般奢华。     婉莹在听着这些细节时,绝美的眼神中不时流‘露’出忧伤,瞧上去是那般柔弱,小猴儿看在眼里,心中难免有些动容,然当她转瞬又想起如今瘫在病榻上的果齐司浑,又陡然清醒。     这皇家的人,都有一张让人瞧不透的脸。     当然,也有没心没肺的,就像小猴儿不一会儿瞧见的这张脸,那可绝对是里里外外全都一样儿的透明。     延琛走后,再婉莹又是一番旧话嘱咐后,小猴儿紧接着便去了‘毛’伊罕处。     ‘毛’伊罕住的地方离她所在的地方并不远,小猴儿其实早就想过来看看,然无奈每次她说要来,延珏那祖宗总会把脸拉到肚皮那么长,每次她也都不了了之。     而今日,延珏不在,她的脚可下能听回自个儿的了。     ‘精’卫问她:“难不成你还真要给七爷儿说媒去?”     小猴儿笑笑:“说个屁。”     说穿了,她去瞧‘毛’伊罕,这一,她受不了婉莹的磨叨,这二,她真是快闲出屁了。     她原本想着她这害她丢脸的‘妒‘妇’’站在那丫头面前,她该会扯脖子红脸骂她几句,届时她再还几句嘴噎噎她,何乐而不为?     然当小猴儿在奴才的通传下进了她的屋子后,那‘毛’伊罕竟脱缰野马似的冲过来,拉着她的手哭了起来。     这一嚎,给小猴儿吓了一跳,彼时她才瞧见这丑丫头连鞋都忘了穿,而鼻端传过来的,则是一股子浓浓的酒味儿。     “我看见了!我真看见了!我真看见了呀……。”‘毛’伊罕泣不成声,到后来都胡言‘乱’语的变成了‘蒙’古话。     嘛跟嘛呀?     小猴儿眼儿瞪的老大,给‘精’卫使了个眼神儿,于是在她的丫头吉玛的倒‘抽’气声中,‘精’卫一把懒腰抱起了‘毛’伊罕,给她放在了炕塌上。     小猴儿也盘‘腿’坐在对面儿,拣了个桌上的‘花’生米丢进嘴里,也不顾‘精’卫的拦阻,自顾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个儿倒了一杯,仰头就干了下去。     咂咂嘴,一股子‘奶’香漫在‘唇’边。     “哈,*酒,好东西!”天知道她谗了多久的酒,每次他们仨喝的时候,延珏都不让她沾,如今一入喉,嗬,舒坦!     “我真看见了,真看见了……”烂泥似的‘毛’伊罕还在那边哭边哼哼,一旁的丫头吉玛急的都要去捂她的嘴了。     瞧见那丫头依然嘟囔个没完,显然是喝高了,小猴儿又砸了一口酒,随口问那吉玛,“你主子咋了,见鬼了?大白天的喝介狼样儿?”     吉玛坚信七爷不肯娶‘毛’伊罕,是这七福晋动的手脚,故此她对小猴儿也没什么好脸子。     她口气也不怎么和善:“让七福晋见笑了,我们格格受这么大侮辱,不仗着这些*酒,要如何度日?”     嗬!这是控诉她呢,是不?     小猴儿斜眼瞄那俩辫子的小丫头,到没跟她一般见识,只拎着那空唠唠的酒壶给她递了过去:“去,再来一壶。”     吉玛气恼的脸‘色’憋红,可又不得不从,她忿忿的接过酒壶,却听那轻佻的七福晋又朝她笑道:“你可别犯傻给我下‘药’嘛的。”     哼!     吉玛气鼓鼓的转身走了,一旁的‘精’卫斥着,“好个不知礼数的丫头!”     小猴儿笑着拍拍他,说着风凉话,“瞧瞧,就说你不懂娘们儿吧,这‘蒙’古丫头嘛都摆在脸上,不比咱们宫里那些主子长主子短,心眼里却窝着黑‘色’儿的丫头们强多了?”     “我说你真要再这儿喝酒?要是七爷儿知道了——”     “嘶——甭跟介扫兴。”小猴儿扇扇鼻子,瞪他,“介就咱俩,我不说,你不说,你们家七爷儿通神去啊!”     “可——”‘精’卫为难的瞄了一眼她的肚子。     小猴儿翻一白眼儿:“介都个把月过去了,我又不是纸糊的。”     ‘精’卫还要说什么,可这时,又听那对面的一摊烂泥‘毛’伊罕又开始嘟囔:“我看见了,我真看见了!”     “是,我也看见了,我还看见你二大爷了。”小猴儿嚼着‘花’生米,顺着她的话茬儿敷衍着她,却不想,这一接茬儿,竟像是给那‘毛’伊罕‘弄’出了神儿来。     只见才刚还烂线团子似的她,忽的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小猴儿说:“是不是!你也看见了吧!真的有人刺杀她!”     小猴愣住了,眼珠儿转了两圈儿,才反应过来,这个刺杀后头接着的这个她,貌似正是她自个儿。     只见‘毛’伊罕神经兮兮的竖了个手指头在嘴边儿,嘘了一声儿后,‘操’着‘蒙’古话气声儿道:“我阿爹说了,瞧见也得说没瞧见,要不可是要掉脑袋的!”     才说了这话儿,她又烂泥般的脑子砸回了桌子,彼时小猴儿跟‘精’卫‘交’换了一个眼神儿,没心没肺的笑出了声儿。     “介丫头,吓傻了。”     ……     尽管‘精’卫老娘们儿似的跟边上劝着,可小猴儿还是贪杯的喝了三壶才走,许是太久没有喝过酒了,不过三壶*酒,竟让她脚下的步子飘了起来。     等回了宫,她已经站不直了,只能由着邓昌贵和‘精’卫一边儿一个掺着她才能推开房间的‘门’儿。     “嘿……咋有两个你?”小猴儿呲牙朝眼前的俩延珏傻笑,她站那搓着下巴琢磨,自个儿该朝那个扑过去。     不过还好,不用她自个儿为难,俩延珏就一块儿朝她走过来了。     “诶,又变成一个了!”落入延珏的怀抱里时,小猴儿傻嘻嘻的惊叫着!     “谁他妈让你喝酒的!”延珏破口大骂,然这会儿的小猴儿却压根儿不往心里去,只抠抠震的发痒的耳朵,接着瞅延珏傻笑。     “你妈让的。”     一旁的‘精’卫战战兢兢的补充道:“是娘娘让福晋去瞧瞧那宝星格格,结果过去恰好那格格在屋里头喝着酒,接着福晋就……”     “行了。”延珏打断他,又烦躁的挥挥手,“都出去吧。”     人都退出去后,延珏轻而易举的打横抱起了猴子,瞧她喝这‘逼’样儿,他来气的下手掐了一把她的屁股。     小猴儿皱着眉,朦朦的朝他眨着眼:“你掐我屁股干嘛?”     “掐你是轻的,我他妈还想‘抽’你呢!”自己什么身子不知道!     “吓唬谁啊,有章程你掐死我吧。”小猴儿‘迷’‘迷’糊糊的往前顶着脖子给他。     延珏当真一把扼住了她,不过只是比划比划,便给她放在了‘床’榻上,粗手粗脚的给她脱着衣裳和鞋子,然后一股脑的把烂泥似的她塞进了被窝里,给她掖被角的时候,延珏都听见了自个儿磨牙的动静儿。     他想,他姑且先惯着她,等她身子好利索的,他肯定是要给她梳梳皮子的。     “小犊子,你给我等着。”他在她耳边恶狠狠的说着,然当一个稀稀碎碎的声音从那团儿烂泥中哼出来的时候,延珏脸上的凌厉却瞬间稀碎。     她说:阿玛,小猴儿不想梦见你……     不知道怔楞了多久之后,延珏叹了口气,也脱了自个儿的鞋子钻进了被窝。     他把她塞进了怀里,抱的很紧,紧的他手都泛起了青筋。     可莫名的,他却总觉得不够紧。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看似‘波’澜不惊,却有人人心中自有一片天地。     保酆二十三年九月十五这天,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大早,随着一个紧急的褶子递上,烟‘波’致爽殿上的保酆帝一怒之下,踹翻了脚下的香炉,彼时不过半个时辰,整个行宫都知道,京城出大案子了。     日前顺天府乡试揭榜的那天,千百书生大吼:“天道不公,天灾!人道不公,*!”,一举先后砸了贡院和文庙,拉了孔子像到街上,给那孔子像手上画上了个金灿灿的金元宝,以示科举黑幕,结果不公!     一时间,举国哗然。     保酆帝怒气攻心,痛呼:“仕子心乃国之信!如此亡我国信之恶人,朕若姑息,枉为国君!”     随即几位大爷党的臣子又参了那顺天府的主考官舒噶礼一本,一时间那将那舒噶礼推至风口‘浪’尖!     而作为那舒噶礼姻亲的延璋和延珏,自是再度被推至了风口‘浪’尖,如今延璋人远在京仓,自是只有延珏一人顶风而上。     于是,月余未曾得召见的延珏被紧急召在御前,在保酆帝的一阵破口大骂之下,被一纸调令,命他即刻返京,协大学士果新一同擢查此事。     接着,延珏恐快马加鞭,小猴儿的身子受不得,便命‘精’卫和阿克敦同她一行,随后返京,自个儿则是先走了一步。     然正待小猴儿草草收拾行礼之时,忽来一人,二话不说便跪在小猴儿面前。     “求七福晋务必救救僧王!”     却道僧格岱钦究竟出了什么事儿?那求小猴儿之人又是何人?     且听下回分解——--79088+dsuaahhh+24425859-->           第九回 螳螂黄雀计中计 年子深陷种田门 - 痞妃传 - 鎏年     上回书说道,正待石猴子收拾行礼之际,那一人前来跪地相求,但瞧那人满头大汗,一派焦急之色,又听僧格岱钦之名,小猴儿先是一楞,遂又问道:“你是哪个?”     “在下乃果齐司浑大人的随扈,聂不远。”     果齐司浑的随扈?     “呵,原来是二叔的人。”小猴儿笑着摆摆手示意他起身,做足了样子,而精卫却已是一脸防备的站到了她的身前,面色具冷,就连向来弯腰做事从不抬头的邓昌贵都小心瞄来。     然那聂不远并未起身,而是焦急的再度揖道:“如今僧王被冤,深陷囹圄,奴才斗胆求福晋出手相救!”     “嗬,介是弄嘛,有话好好说,别弄的跟那唱戏似的。”小猴儿不咸不淡的回着,而后坐到那炕塌之上,万般自在的朝一头方枕倚着,未等那聂不远再开口,只吩咐那频频偷望过来的邓昌贵。     “邓昌贵,沏杯茶来喝喝。”支开了他后,小猴儿使了个眼神儿,精卫了然的去关门,然还未到门口,却见一侍女打扮的人神色慌张的疾步踱入室内。     是婉姨的丫头秋萍。     像是一路跑着过来的,秋萍是好一阵急喘,“奴才给……给七福晋请安。”     小猴儿摆摆手,示意她起来,“嘛事儿啊,急着这样儿?”     “这……”秋萍欲言又止,为难的扫了一眼那跪地之陌生人。     小猴儿了然,随手指向邓昌贵:“那个谁,你先去院子里侯着。”     待屋子里只剩下小猴儿和精卫,秋萍赶忙上前,一脸急色,小声儿道:“娘娘让奴才来通传您一声儿,畅远楼……出事儿了!”     畅远楼?     不是那丑格格住的地儿?     石猴子一个眉高,一个眉低,“出嘛事儿了?”     秋萍道:“说是僧王给那宝星格格下药欲逼迫她做那苟且之事,被格格的丫头抓个正着!”     “嘛?”小猴儿喷儿的坐直,差点儿没一口喷出唾沫来!就连精卫都瞪圆了眼睛。     秋萍接着道:“那丫头一口一个我大清欺人太甚,满院子哭嚎,闹的好生厉害,娘娘得知现下正赶过去。”     彼时思及那聂不远,小猴儿总算明白他那一脸‘窦娥冤’唱的是哪出儿了。     “通知了皇上没有?”小猴儿问。     “不曾。”秋萍连连摇头,“万岁爷如今正在气头上,才服了些安神的药歇下,娘娘不敢叫人去打搅,只得先找了阿灵敖和果齐司浑大人一同过去。”     一个负责禁宫安全的领侍卫内大臣,一个主管满蒙联姻的理藩院尚书,这倒也合适。     “好,你先回吧。”小猴儿点点头,“我这就过去。”     ……。     秋萍一走,才关上门,精卫就面露喜色,连拍了两下巴掌:“好!好!这事儿来的时机甚妙!”     “介话怎讲?”小猴儿随口一问。     “主子您想啊,皇上两次贬罚咱七爷,明着都是因那推拒宝星格格的婚事,而如今那宝星格格名节一毁,皇上便是心中有怒气,也不好再借此同七爷儿发作,在如今这当口儿,怎能不算好事!”精卫又道:“再者说了,那僧王虽是向来谁也不靠拢,可说到底,怎么着他也算得上是大爷儿的姻亲,他如今出了这般丑事,对大爷一党来说,怎么着都是火上浇油!”     可不,如此一桩事,对如今火烧眉毛的延珏来说,绝对算是一桩美事。     看来精卫与她想的一样,僧格岱钦这回十之有八是落了别人的套儿了。     “是二哥的人做的?”小猴儿问。     精卫一脸茫然的摇头:“不知道,若是从前,多少还能知道些风吹草动,可如今自打七爷此次遭罚,便是二爷不防,他的那些朋党背地里也都防着咱们,不明着打压都已经算是不错了,哪里又会知道他们的计划?”精卫是个实在人,一五一十的把话说的透亮后,又不免叹道:“仕不计善恶,迁无论奸小,僧王也是个倒霉的,枉费一生戎马功名,到头来竟落得这个下场。”     一生戎马又如何?     她阿玛又何尝不是?到头来不也是落得那个下场?     小猴儿干笑了两声儿:“走吧,咱们先去瞧瞧。”     延珏走时千盯万嘱,福晋不能着凉,邓昌贵倒谨守本分的从头到脚给小猴儿穿戴了皮毛,捂的严严实实,一丝儿风都透不进来,那毛领子甚高直堆过脸蛋儿,以至于穿着花盆鞋走路必须倍儿直的小猴儿,视线都瞧不见那始终跪在院子角落的聂不远。     道是他的喊冤声给小猴儿唤回了头:“福晋明鉴!僧王磊落一生,怎会行此等龌龊之事!”     磊落?     小猴儿讥笑,僧格岱钦同她何又谈磊落?     见小猴儿头也不回,那聂不远慌了,忙又道:“福晋!僧王真的是冤枉的啊!”     “呵……”小猴儿忽的笑了一声儿,忽的旋踵,看向聂不远漫不经心的道:“便是冤枉又如何?我为嘛要给自个儿惹介麻烦帮他?”     她石猴子从来不是什么善心泛滥的好人,她从来分的清,什么叫一根绳儿上的蚂蚱。     从前她会义无反顾的帮僧格岱钦,或多或少是因为他像极了她阿玛,可如今,她后知后觉,当时不过是被那一道疤迷了眼而已。     恁是僧格岱钦帮了她许多回,可今时不同往日,介对延珏有利的事儿,她不去掺合着踩一脚,已经是仁至义尽。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十年前的皇帝,她想:她果真是理解他的,爱很纠结都不重要,重要的从来只有立场。     这撇清的话一出,那聂不远竟跪的越发笔挺,他瞪大了眼睛,神色中满是让人不解的痛楚,他缓缓的摇头,片刻,那已过中年满是褶皱的脸上,竟是老泪纵横,“七福晋您……您不能袖手旁观呐!”     “不能?”小猴儿面无表情的‘嗤’笑了一声,“我为嘛不能?”     “福晋!”那聂不远哭着,像是字字泣血般道,“就是撇去僧王和大人的关系不说,那宝星格格可是扎萨克图汗的女儿,若是此事撇不清关系,东窗事发,追究起来,大人这理藩院尚书责无旁贷啊!皇上如今在气头上,这一恼之下惩罚必是不轻啊!”     呵,这更好笑了,瞧瞧,她差点儿忘了,这满蒙联姻,责任最大的就是这理藩院,怪不得果齐司浑这老狐狸会叫人如此有‘诚意’的来求她。     “哦。”小猴儿了然的点点头,“道是二叔想的周全。”猴子的话阴阳怪气,听不出什么意思。     “福晋……”那聂不远直直看着她,眼睛像钉子一样钉着,一字一顿,“如今只有你能帮王爷和大人啊!”     “得,别抬举我了。”懒得跟他啰嗦,小猴儿直接断了他的念想儿摆摆手,“你挺大个老爷们儿,也别跟介哭了,你去回了二叔,我介人微言轻,实在帮不上嘛忙,就劳烦他多筹谋筹谋。”     “福晋!”     小猴儿眼神已冷,不再理他,反身便走,才走到院子口,却听那身后传来一吼——     “大小姐!你若见死不救你会抱憾终生的!”     ……。     畅远楼。     不比平日里的幽静淡然,今日的二节小楼里,处处漫着一股子难以形容的紧张。     百余带刀侍卫一身煞气的竖在门前,一院子丫头婆子奴才啜泣待审,婉莹一行人因来的匆匆,那头牌上坠着的流珠都敲的叮当直响,阿灵敖紧随其后,面色严肃。     “皇贵妃娘娘驾到!”门口通传的太监才一嗓子,就只见那哭得眼睛红肿的吉玛便迎上前来,跪地又哭:“求娘娘给格格作主!求娘娘给格格作主!”     “快起来,大哭大闹的像什么样子!”婉莹虽生性温柔,可理起事来从来分明,不顾那丫头哭闹,她赶忙赶到里间儿的卧房,但瞧那炕桌上的残席还在,酒菜的两旁摆着两副已经用过的碗筷,而那已然被挪到床榻上,给两个丫头摁住的毛伊罕,这会儿正挥舞着四肢,咿咿呀呀的喊着让人听不清的蒙语,近一看,那露在凌乱的衣衫之外的肤色,尽是一片潮红,而她的神情更是似飘似幻,明显像是中了药物。     婉莹一惊,赶忙吩咐:“孙参!快来给格格瞧瞧!”     “是。”孙参赶忙上前,一番诊治,半晌正色回道:“臣若不曾断错,是五石散。”     “五石散?”婉莹听罢大惊,她自幼书读千卷,自是听过这魏晋时期盛用的致性药物,可也因其过度伤身自唐以后确实鲜少闻知。     婉莹俯身摸了一下毛伊罕的脸,觉的甚烫,忙问:“怎么这样厉害?!”     “回娘娘,恕下官露怯,此方此症下官也只在典籍上见过,自我朝以来,确实不见有用过此方的记载,不过前些年,臣下研习过一些藏蒙的土方,曾见过一二类症,此方少良服食可助性,若服食过急过量,则会至幻,服药者分不清幻境与真实,瞧格格目前的状况,应是服散过量。”     婉莹急问:“可有法子解了药性?”     “别无他法,只能暂且将格格褪去衣衫后,泡进冷水中,待药性散尽。”     婉莹一听,忙跟身后那些慌了神儿的丫头婆子们吼道:“还站着干什么!快去备冷水!”     少时,待暂且安置了毛伊罕后,忙的满头是汗的婉莹回了前厅,彼时那病殃殃的果齐司浑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见皇贵妃一脸怒意的出来,赶忙同一屋子人跪地请安。     不若平素般温和,婉莹压根没说让他们起身,只坐在椅子上,气的狠拍了下桌子,指着座下那些奴才,骂道:“好!好!好!宫禁重地,警卫森严,竟然出了这等伤风败俗的事儿!你们一个个的都嫌脑子在脖子上待的安稳了!”     这一怒,‘娘娘饶命’的求饶声此起彼浮。     “饶命?”婉莹脸气的煞白,接着道:“本宫道是想饶你们一命,可如何饶!怎么饶!恁是你们平日伺候多谨慎一分,哪里会出的这样的事情!”     座下一片鸦雀无声,每个下人都是止不住的哆嗦,此时因几番折腾而累得气喘的果齐司浑则自顾起身揖道:“娘娘息怒,依下官之见,当下只要事是先断清整见事的来龙去脉,免得徒生冤枉,也好给扎萨克图汗王一个交待,给皇上一个交待。”     婉莹看向果齐司浑,眼中的复杂只一闪而过,转瞬只恢复平和道:“大人说的极是。”又见果齐司浑连连咳喘,又拂手道:“大人快起,如今你这身子,便不要拘礼了,来人,赐座。”     “谢皇贵妃娘娘。”果齐司浑在两个下人的搀扶下落了座,只听婉莹问那殿下的阿灵敖:“僧王现下何在?”     “回娘娘,已经绑上在偏殿侯着。”     “大胆!”婉莹抬高了声调:“我大清堂堂亲王,其实说绑就绑的!”     阿灵敖又揖道:“娘娘息怒,将其绑起来是僧王自个儿吩咐的,他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求娘娘决断,还他一个清白。”     “本宫决断?”婉莹失笑,“常言后宫不得干政,本宫又哪里有那能耐审他一亲王?然今日万岁爷给气的不轻,再事情并未查清楚前,本宫也委实不想让这些烦心事儿再去扰他,既然这事生在内宫,那搞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本宫自然责无旁贷,至于那如何处置等等,本宫就不便插手了。”她放眼扫去,从阿灵敖一路定在那果齐司浑的病容上,又道:“今儿幸得二位大人在此,二位大人都是同皇上一小长大的,辅佐皇上这么多年,都是一心向着万岁爷,自是能不偏不倚,如此,本宫也算心安了。”     “娘娘英明决断,下官相信,定会还僧王一个清白。”果齐司浑说罢,又连连咳嗽起来,下人又是敲打,又是顺气,好不容易才止住,却因此时门外来人,又再度瞪大了眼睛,咳嗽起来。     没错,来人正是石猴子与精卫。     在宛若瞧不见那一屋子跪地奴才般的与婉姨草草请安之后,婉莹柔声的同小猴儿说了句,“站着怪累的,坐便是。”     于是小猴儿便头不抬眼不睁的寻了个靠后的座位,全然一派‘我不参与,我就看看’的模样儿。     此一番插曲罢了,阿灵敖便上前奏道:“娘娘,可是要先请僧王入殿?”     “不。”婉莹摇摇头,只说,“先听听这些个奴才怎么说,瞧他们一个个吓的哆嗦样儿,若是现在僧王在这儿,怕是吓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娘娘说的极是。”阿灵敖应罢,一眼扫过去,只见那果齐司浑紧皱了下眉头。     这时婉姨说道:“先带那宝星格格的丫头上来吧。”     ……     片刻,那吉玛被带了上来,自上殿起,便抽噎声不止,那原本就哭红的眼睛,竟像是睁不开了一般。     婉莹一派平和的问道:“吉玛,本宫听说是你亲眼瞧见的。”     “是,是。”那吉玛点头如捣蒜,接着便又似失控了一般的又哭着说了一大串:“自打皇上让僧王认了主子做义妹起,僧王便经常给来我们这儿坐坐,给主子带些东西,也时而不时会留下来吃顿饭,我们主子最近身子不好,心情也不好,起先我们还以为这僧王当真是个好义兄,可殊不知他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禽兽!”     “放肆!”果齐司浑变了脸色,厉声斥道:“堂堂亲王,其实你一个奴才能编排的!”     若是寻常奴才怕是早吓的哆嗦,可这吉玛偏生的偏远蒙地来的,虽比她那主子精明些,却还是说话直爽,她竟瞪着眼睛,直言顶撞道,“便是娘娘要了奴才的脑子,奴才也要说!”     “你这奴才好大的胆子!”阿灵敖也拍案而起。     却听一旁婉莹柔声道:“算了,想她主子生了这样的事,她怕事也吓坏了,先留她一命,听她怎么说。”     见婉莹这般好言好语,那吉玛眼泪都涌了出来,赶忙跪地往前蹭了几步,伏地三拜,举起右手,郑重道:“奴才向长生天起誓!奴才若有半句虚言,便叫五雷轰顶而死,死后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她说的极为用力,每一个字都铆劲了全身的力气,那在座几人岂不知,长生天可是那蒙古人心中最为信仰的最高神,听她用此做誓,众人也都再度正色几分。     婉莹只道:“说说吧。”     那吉玛抹了把眼泪,说道:“我们格格近日思乡情切,心情不好,日日都习惯了喝些酒,平日里都喝惯了**酒,偏生我们又没带太多,昨儿上午僧王来的时候,我便同格格说了一声儿,咱们带的**酒不多了,于是僧王就说,他那儿有很多,他不喝酒,只管给咱们送来便是,于是今儿上午,他便带着几个羊皮袋子过来,格格一高兴,便先倒上了酒先喝上,让奴才去做几道拿手的蒙古菜给僧王吃,奴才这便离了格格——”     说到这儿,那吉玛咬牙切齿声之大,几乎殿内人人可闻,“等奴才做了菜回来时……就那僧王所带的太监鬼鬼祟祟的在门口东张西望,我说要送菜进去,他却一味推脱拦我,说格格与王爷在说要事!我自小伺候格格!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格格年纪小,性子耿直,她哪里是那会私下说话的人!接着我便听到了格格的声音——”似是极度难以启齿,她眼泪又流了出来,抽搭了有一会儿才艰难的开口道:“我听着不对劲,便要闯进去,可那太监竟面露凶光,上前捂我的嘴!我挣扎,再挣扎!便抄着手里的盘子朝他胡乱砸着,他被我砸晕后,我就推门闯了进去!正瞧见那僧王脱着我们格格的衣裳——”那吉玛泣不成声,几乎是嚎啕大哭着说,“他发现了我,回头凶狠的看着我,我当时吓坏了!我回头跑着喊来人啊,来人啊!”她手颤抖的分别指向身后的两个丫头和一个太监,“接着他们就赶过来了!他们也都看见了!”     吉玛跪地猛的叩头,眼泪和鼻涕混成一坨儿:“格格受此奇耻大辱,求娘娘还我们格格一个公道!”     婉莹似是极难消化听到的这些,她连着喝了几口茶,才说:“你们三个瞧见了什么,说说吧。”     却见那两个丫头和一个太监伏地上前,一个个的都吓的哆哆嗦嗦的面色青白,哪里还谈得上什么说话,喘气儿都像是要吓的昏了过去,见状阿灵敖沉声道:“你们见着什么只管只说,娘娘会给你们的作主的,如若是有半句虚言妄语,那就仔细了你们的脑袋!”     听了这话儿,其中一瞧着年纪最小的丫头哇的一声吓哭了,忙连连点头说:“奴才赶过去的时候,却见僧王在格格屋内,格格……格格却实……却实衣衫凌乱,人好像疯了似的笑着啊!”     “正是,正是,奴才也瞧见了!”     “奴才也瞧见了!”     这阿灵敖只一下,接连三个奴才都招了出来,彼时精卫瞄向那没事儿人似的吃着点心的石猴子,憨实的眼神中都尽是疑惑,他在想的事儿,也是这在座所有人都在想的事儿,瞧这几个奴才实在不像装的,难不成他僧格岱钦还真的会做这种事?!     “岂有此理!简直胡言乱语!”果齐司浑气的连敲桌子,那瓷质的茶杯都被震的各朗朗直响,在奴才的搀扶下,他颤抖着起身,向婉莹揖道:“娘娘,如此大事,岂能由这几个小小奴才浑说便定了!咱们何不听听僧王自个儿如何说?”     “你如今这身子,又何必惹这么大气?”说话的是阿灵敖,虽他与果齐司浑自小因性子不和,关系不佳,可总算一块儿长大,交情不多,但总算有的。     婉莹轻咳一声,跟果齐司浑摆摆手,安抚似的道:“本宫知僧王与大人的关系非比寻常,可如此动怒,却实对身子不好,大人如此忧心,莫不是想着本宫一妇孺之辈,会头脑发昏听信一面之词?”     一听这,果齐司浑忙谦恭揖道:“下官岂敢。”     婉莹只笑笑,便不再看他,只吩咐奴才:“宣僧王进来吧。”     许是老天瞧着人间热闹,也想来掺合掺合,不知是何缘故,就在这当下,外头竟接连响起了几道惊雷,只片刻,几张似棉被厚的阴云一铺盖,天色竟转成了深黑色,阴沉的几个宫女儿赶忙起身去掌灯。     不知是何原因,明明就在偏殿的僧格岱钦,却好半天才不曾带过来。     彼时一屋子侯着的人,皆是端坐饮茶,不曾被外头的疾雨扰乱,各自揣着一番心思。     因那阴天肩膀伤口的隐隐作痛,则是让小猴儿皱起了眉头,不甚烦扰的咬了一口那手中的点心,而她一旁的精卫却是瞧着那被她吃的只剩渣儿的盘子,瞠目结舌。     她是有多饿?打来了嘴还不曾停过!     不一会儿,背手缚立的僧格岱钦和两个侍卫踏入殿中,自然那两个侍卫皆是离他老远,一派恭敬小心,全然没有丁点儿押他的意思。     便是僧格岱钦的脸上横着一到疤,眉目一片平和,然仔细瞧着却仍能瞧出几分沉郁,他虽行动不便,却还是作势给婉莹行了礼,而接着阿灵敖,果齐司浑,小猴儿等人也给比作平日亲王之尊给他行了礼,一屋子的奴才也随着叩头。     他是大清的亲王,他的罪,只有皇上能定,在坐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只听婉莹道:“来人,给僧王松绑。”     “娘娘不必,这样便好,你只管审便是,僧格也想知道是谁给宝星下了这种狠药。”僧格岱钦不跪但也不坐,只立在殿中间,久经沙场的气魄被那外头频频划过的闪电映得,更显煞气。     许多奴才被他的模样儿吓的不敢抬头,那几个才刚举证他的,除却吉玛,另三个更是吓的满头大汗,全身哆嗦不已。     而婉莹一派宝相端庄,只道:“也罢,既然你一心求个清白,本宫便成全你就是。”     说罢,也不赘言,只开门见山的道:“才刚你人在偏殿,那些奴才说的话儿想必你也曾听见,自然,本宫是不信那些瞎话儿的,但是本宫还想听你自个儿说一说。”     僧格岱钦颔首,道:“我却是常到宝星这儿坐坐,可僧格绝无其它非分之想,既然皇上让宝星格格认了僧格做义兄,僧格自然当她是自家妹子,僧格自小没有妹子,宝星性格又直爽可爱,我见她近日心情忧乱,便来的频繁一些,偶尔也会陪她吃吃饭,说说话,解解闷儿,虽是这般,可平日里相处,我们二人也都是极其注意分寸,从无任何过格的行为。就像今儿,也一样,她喝酒,我饮茶,我们只是说说话儿,可后来她脸红的厉害,我只当她是饮醉了,可又过了一会儿,她脸却越来越红,眼睛也没了神儿,胡言乱语,口口声声喊着热,我见她开始扯自个儿的衣裳,便察觉不对劲儿,我赶忙过去看她,这个时候儿我听着门外几声响,接着门便推了开来。”僧格岱钦低头扫了一眼吉玛,道:“吉玛便进来了,我想他是误会了,才会那么大叫。”     “强词夺理!强词夺理!明明就是你这禽兽——”那吉玛疯了似的大吼!婉莹见状,怒道:“放肆!不得无礼!”     可那吉玛却不惧恐吓,而是忽的仰天大笑,“黑的说成白的!黑的说成白的!人在做,天在看!”她双目射钉,一副豁出去的样子甩手指向僧格岱钦:“你敢说你对格格没有一丝非分之想么!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吼罢,她又甩头跟婉莹道:“娘娘,你可以问问这畅远楼上下的奴才!哪个不说僧王是想要与我们扎萨克汗联姻来巩固朝中势力!”     愣是由着她说完了正句话,婉莹才气道,“越说越离谱!把她的嘴给我堵上!”     几个奴才上前,应是押着那吉玛,堵住了她的嘴。     种种像是与僧格岱钦无关般,他只漠然的看向婉莹道:“娘娘明鉴,僧格不曾做过便是不曾做过。”     “你且放心,你若是清白的,本宫自是不会冤枉了你。”婉莹问:“那酒可是你送的?”     “是。”僧格岱钦配合的道,“宝星说想喝**酒,她这儿恰好没有了,我便带了几个羊皮袋子过来。”     “好。”婉莹点头,又回头同阿灵敖道:“大人,麻烦你去把那剩下的酒取回来。”     半晌,见阿灵敖从内间带着几个羊皮袋子出来,彼时婉莹又唤了孙参上前,命他瞧瞧这酒是否有问题,那孙参倒是精细,先是逐一闻了闻,又拿银针试了一试,见那银针没有变色,便又拿了其中一个喝了一口,而后有逐一尝之。     好一番折腾后,他摸着有些红的脸,回道:“回娘娘,虽臣不曾见过这五石散,可臣服食了些许,现下全身莫名发热的症状确实与那宝星格格相同,臣不敢诳语,但臣能断定,这酒中定是有药。”     这一番话后,那奴才中倒抽气声不断,而那其它几位俱已变了脸色,彼时心下人人知道一件事儿,如此一来,甭管这事儿有千千弯儿,只这一个证据,便让僧格岱钦有口难辨,即便他当真是冤枉的,也绝非一时半刻能撇的清楚的!     如此一番,定是要上奏给皇上,如今皇上这一肚子气还没灭,再起另一肚子气,便是要查,也定是会先削了那王爵再查!     婉莹的语气虽还端着,可脸也开始便冷,只看向始终皱眉的僧格岱钦道:“僧王,你可有话说?”     “娘娘明鉴,僧格冤枉。”僧格岱钦颔首,只剩这一句再苍白不过的话,而彼时婉莹叹了一口长气,扫了一眼那脸色铁青的果齐司浑道。     “便是本宫不想扰的圣驾,可到如今,本宫也实在担不起这罪责。”这话说完,只听婉莹唤了一声,“秋萍,去请皇上过来吧。”     “娘娘三思!”果齐司浑倏的起身,全身发颤的揖道,“此事疑点重重,何不查证清楚再去请皇上不迟啊!臣用项上人头担保,此事绝非僧王所为!”     婉莹笑了,“大人何必为难本宫,本宫不是那狄公在世,这家里头的小事,断断也就罢了,如今这难解的问题,还是交给三司头疼吧。”     见娘娘无意再审,果齐司浑心下混乱,自小伺候皇上的他如何能不知皇上气头上乱罚人的脾气!     彼时他绞尽脑汁,只一心想着如何再拖延几个时辰,却不想,这时候,只听得一熟悉的天津腔儿懒懒的响起。     “介么简单的事儿,哪用得着去烦皇阿玛?”     得,此回且到这儿,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题外话------     哎吗…种田…种田啊…。           第十回 狗拿耗子管闲事 吃一堑来长一智 - 痞妃传 - 鎏年     小猴儿说话的声音不大,然这个当下听起来,却丝毫不比外头雷雨声来的逊色。     许多种眼神都看着她从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走出来,她花盆鞋的咔嗒咔嗒声敲在地砖上,打在这个殿上每个人的心上,像是一种诡异的战鼓节奏。     暗自瞧热闹的人都各自有了分寸,这热闹貌似要更热闹。     僧格岱钦微微皱起的眉头下,一双眼睛满是不可思议和一些说不清楚的东西,不过转瞬,这些过度正经的情绪都被那邋遢猴儿满嘴的点心渣子搞的无影无踪。     把所有的矫情的东西搞的一塌糊涂,这是石猴子的本事,不过貌似她自个儿并不十分清楚。     “叔荆?”婉莹唤了她一声,声音很轻,可她随之挑高的眉尾,却又像是一个问句。     “婉姨,我有办法,不知能否一试?”小猴儿端着礼,抬眼望去,她在婉姨宝相端庄的脸上,嗅出了丝丝怒意。     小猴儿读懂了她的心,婉姨在说:你是哪头的?怎么这么瞧不清是非?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装聋作哑你看不清么?     她看的清,但没有办法,有些债要到头上来了,她得还。     “不知福晋可有什么好法子?”问话的是果齐司浑,他苍老而稳重始终的声音这会儿更像是一根鞭子,抽着她,喊着:该你上场了。     小猴儿没给他好眼色,甚至没有看他,她怕她看了他那得逞的老眼后,会后悔这么个‘仁义’的决定。     无声的叹息后,婉莹摆摆手,示意要去回皇上的秋萍先留步,又与小猴儿说:“你且先说说看吧。”     “是。”     小猴儿起身,彼时也觉得嘴上的点心渣子扎的慌,她随手扑弄扑弄,接着带着众人的眼球,走到那才去取了羊皮袋子的阿灵敖面前。     只问:“大人,不知那屋中空了几个羊皮袋子?”她也是问:宝星格格喝了多少酒?     显然,除却那张玉树临风惹女子**的脸,阿灵敖与他那个话唠儿子没一点一样的,他为人严肃且话少,他回道:“一个,还有剩余。”     小猴儿点点头,又忽的转头问那瞠着红肿的灯泡眼也在看她的吉玛。     “你说你离了你主子多久?”     那吉玛翻着眼睛,仔细想着,“半个时辰?”她有些吃不准。     小猴儿挑眉盯着她,她不知她要做什么,却一门心思的当她真有办法,又掰着手指头算算后,点点头,“差不多,也就半个时辰。”     “嗯。”小猴儿也没说什么,避开僧格岱钦那冷火把似的始终追着她的眼神,她来到孙参面前。     孙参面色微微潮红,双手举过头顶向她一揖,她问:“孙大人,我问你,服介五石散可是像喝酒一般,量多量少,因人而异?”     “是,任何药都是,与人的受药程度,当下的身体情况都有关系,只是五石散热性较大,若掺了酒送服,寻常人都是难以抵过。”     点点头,小猴儿漫不经心的问:“那像我这般,才小产足月的,可是最不受药的身子?”     孙参顿了顿,抬头才要瞥向婉莹,小猴儿却好整以暇的挡在他身前,踩着花盆鞋的她,显然在身高与气势上都高他一等。     “我只问你,是不是?”     孙参有些结巴,“按……按理说,当是。”     一个‘好’字自小猴儿口中砸出,接着再众人急唤的急唤,倒抽气的倒抽气声中,小猴儿已经举着一个羊皮袋咕嘟咕嘟饮牛似的喝了下去。     “胡闹!给本宫抢下来!”婉莹的声调挑高了八度,精卫一下就慌了,就连缚手而立的僧格岱钦也变了脸色撞了过来,可小猴儿毕竟是市井油条,戏里的绝世武功虽是没有,可躲几个人的本事却实扎扎实实的。     就在那端着呈羊皮袋子盘子的奴才惊的打翻了盘子之前,小猴儿已经手疾眼快的拿了第二个又仰头灌下,就在她咕咚咕咚要饮尽时,精卫的刀把打到了她的手,僧格岱钦那牛壮的身子也撞的她一个踉跄。     “你疯了!”僧格岱钦一嗓子,不知道跟多少人的口型重叠。     然小猴儿只是漫不经心的转着眼珠子扫了他一眼,随即打了一个长且极为不雅的嗝儿。     那条带着疤痕的脸上的焦急,果然不是假的,而那因抻长了脖子,露出来的一条长而鲜红的疤更是真的不能再真,小猴儿又一次觉得,她的某跟弦儿,果然不是一般的钝。     聂不远说:大小姐你可知,你小产那日,僧王带你回去的路上,亲手杀了八个追兵?你又可知,因为这皇上曾气的把刀架在了僧王的脖子上?可就是这样,僧王也还是大胆的求皇上饶你一命,甚至皇上的刀都嵌了他的脖子,他还仍是在求!要不是我们大人及时赶去,僧王的一条命都差点错手在皇上手上!可他还是痴着在皇上帐前跪了整整两日,直到皇上应了暂且不动你,他才带着伤回去?僧王为了你,命都可以搭上啊!如今你怎能见死不救?     那如泣如诉的话还在耳,像是一团棉花堵在了小猴儿的喉咙处,如鲠在喉,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人拿着欠条追着你屁股后头跑。     零头小债小猴儿全当过耳旁风,可这许命的大债,谁也欠不起。     所以不管是谁陷害栽赃他,如今她也拿起了羊皮袋子,以身试法。     尽管五石散如此生僻,可在窑子里混了许多年的她却是门儿清的,那是鸨子们对付许多不愿意迎客儿的姑娘们常用的东西,她知道,这些致幻的东西,年纪越小的越难耐住,一但飘了,那之后种种都是幻境。     之前她也不是没见过,毛伊罕日日醉酒,迷晕她,又哪里用的上过多的药?     所以在这之前,她塞了满肚子的点心,只求得药劲能来的慢些,她还能清醒的‘狡辩’。     当然,即便如此,小猴儿的脸还是很快便红了起来,说话间吞吐的热气也是诡异的烫着唇舌。     “孙参!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给福晋瞧瞧!”婉莹的声音已经尖利,全然乱了端庄的步子。     “不必。”小猴儿一把推开了吓的不轻的孙参,咽了一口欲要翻涌的烫的火炭似的酒,咬了下牙根,绕过僧格岱钦那始终盯着她的火热的眼,走到那大殿正中。     此时,外头的雨颇为助兴的大了起来,像是天漏了一般,哗哗作响,彼时屋里头的阵阵凉风,吹精神了每一个人。     小猴儿向气的直暗暗攥拳的婉莹施了一个礼,抬头道:“论身量,我与宝星格格差不多,论年纪,我也只虚长她两岁,如今我的身子如何,在座再清楚不过,而格格在半个时辰内只喝了不足一袋便全然失了神智,如诸位所见,如今我已经喝了她两倍还多。”小猴儿摸摸自己开始发烫的脸,眼神在自己的逼迫下,撑着清明的道:“除却热,我并未有任何迷了神智的感觉,我还能在介与诸位好好说话儿,介说明嘛?”     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怔楞下,小猴儿朗声道:“介酒中的药量跟本不足以让宝星格格至幻成那样儿!所以说――”小猴儿顿了顿,忽的扭头转向那眼睛瞪的老大的吉玛,厉声道:“你撒谎!”     “我没有!”吉玛大声吼出来,神色中却已然慌乱!     小猴儿倏的站起来,大半个身子压迫的朝她俯下去,直直盯着她的眼睛道:“你没有?呵。”轻笑一声,她又道:“介冤来冤去的,从头到尾也都是你一个人在说,要么我也讲个故事给大伙儿听听?”     吉玛忿忿的咬着下唇。     小猴儿起身说:“今儿僧王如往常一样到了这畅远楼,而且带了些格格最爱的**酒过来,于是二人你茶我酒的便饮了起来,而从来贴身伺候鲜少离开的丫头破天荒的去做了饭,于是宝星格格便如往日一样,边吃着小食,边喝着酒,喝着喝着便觉得全身不妥,她开始热,扯自个儿的衣裳,僧王见状大惊,赶忙过去瞧她,而就在介么寸的当口儿,丫头不早不完的进来了,噢,不对,是砸晕了外头侯着的小厮,才赶上了最精彩的一幕,进来了,她进来后甚至都没有去瞧自家主子,便急着扯脖子喊了别人过来,于是介么当好,那衣衫混乱的主子便也被另几个丫头奴才瞧了去。”     “你胡说!”那吉玛蹭的窜了起来,眼中噙泪的朝小猴儿大吼,彼时被两个窜过来的侍卫一边一个钳住了臂膀,她甩着头,猛朝四面八方喊着‘胡说!胡说!’却因身份卑微,及时的被人用绢帕塞住了嘴。     像是瞧不见一般,小猴儿接着道:“我只有三个疑问,这一,若是一般的奴才,若是自家主子受此侮辱,必是先冲过去整理好衣裳,而不是由着主子继续袒胸在人前,这二,格格毕竟还是黄花大闺女,出了介档子事儿,且明知道僧王并没有得逞的前提下,通常奴才该是怕这等丑闻传出去而憋着气押着事儿,而不是扯脖子打闹,生怕别人不知道自个儿主子受了嘛侮辱,而这其三,如若喝了这两袋子**酒的我都不曾混乱,那格格会失魂成那样儿,必是从别处来,而若论介随时随地下药之人,甚至事后在那几袋子酒中下药栽赃,谁最方便,那莫过于介贴身丫头!”小猴儿一席话,这殿中之人全都骤起了眉头,彼时怀疑的眼光通通朝那被捂上了嘴,胀红着脸,唔唔喊不出来动静儿的吉玛望去。     “福晋的话甚为有理!”果齐司浑站了起来,同面色难看的婉莹揖道:“娘娘明鉴!必是这丫头给人收买了!”     婉莹瞥向小猴儿眼中隐有怒火,可她身为打理后宫的皇贵妃,却不得不把‘公正’摆到首位,她重重一拍案,怒瞪着那吉玛喝道:“说!是谁买通了你,由得你信口雌黄来冤枉僧王!”     吉玛口中的手绢才一拿出,她便哭着大喊:“冤枉啊!娘娘!冤枉啊!娘娘!奴才所说的句句是实话啊!”她哭嚎的凄厉,攒着外头的风雨声,听上去好声惨烈。     忽的,她甩手指向小猴儿,瞪着眼睛大吼:“你才胡说!你为什么要冤枉我!”     “呵。”小猴儿轻笑,漫不经心的甩话儿给众人:“瞧瞧,她一个丫头,同我介郡王福晋说话儿都你啊,我啊的介般自在,若是背后无人撑着,她哪里敢介般放肆?”     “你――”吉玛瞪大了眼睛,全身哆嗦。     却听小猴儿忽的俯身,状似散漫道:“或者说,是你家格格或是王爷――”     吉玛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彼时全身颤抖的指着小猴儿:“你!你!”     “莫不然还真让我给猜着了?”小猴儿也瞪大了眼睛,她用余光也收入了来自四面八方那些‘原来如此’的眼神。     小猴儿从来心里清楚,她的口才太好,好到可以口腹蜜剑,好到可以颠倒是非,好到可以违心的睁眼睛说遍瞎话。     不无意外的,在座的人都被她说动了,其实这世上,本来没有黑白,黑如何,白如何,全在人怎么说。     猝不及防的,再大喊一声“奴才愿以死鸣志!”后,吉玛一头碰死了,她被她石猴子活活给说死了。     她神情悲壮的冲到柱子上时,小猴儿也没有捂眼睛,她眼睁睁看着吉玛因用力过猛而撞出来的残泪还溅了些许出来,她也没听见四下惊吓不已的叫声或是某某某人终于撂下心头胆子的舒缓呼气。     反正她是死了,死不瞑目。     她的眼睛睁的老大,始终望着她这边,像是在说那句千百年来老掉牙的戏词: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小猴儿咂咂嘴,不放过就不放过吧,那地府下头不放过她的又岂止她一人。     说道头,她还算是真的了解这个没心眼子的蒙古丫头,若是在蒙古,她这一番壮烈,那自有千百人歌功颂德,信她一个以命护主清白,可如今是在这大清,在这人人恨不得把心眼子拧成一十八个拐弯儿的中原,孔孟程朱读多了,眼睛都不会澄清的看人了。     她这一死,看在所有人的眼里,说到头不过是一个‘畏罪自杀’,谁指使她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被栽赃’的僧王此身清白了。     勾心斗角中,见惯了死人的坐上几人没有人给这殉主的丫头过多的注意,在果齐司浑两度劝说:“依着老臣看,事情闹到如此,便不要去扰了皇上清静了,索性格格并无大恙,那扎萨克图汗也是明白事理之人,稍候老臣会谴人去与他说清楚一番,而格格那头,她与僧王素来亲近,劳烦僧王好好说说便是。”     僧格岱钦说:“娘娘放心,僧格自当尽心。”     阿灵敖也劝说:“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既然已经审出了一二,就此作罢也好。”     不作罢又能如何?     此时众人心中谁会不知,管那‘收买丫头’之人是谁,若是到了皇上面前,最大的嫌疑不都是指向那二爷与七爷一党?     虽说小猴儿这个七福晋的推翻算是洗了七爷党的嫌疑,可那也是腹背受敌的二爷党遭疑,又岂是某些人想见到的结果?     于是,简单吩咐了草草葬了吉玛那丫头,婉莹只阴着脸说了一句话:“既如此,便不要扰到皇上清静了,孙参,你留下好好照顾格格。”     她走的时候,瞧都没有瞧小猴儿一眼。     ……     闹剧散后,小猴儿第一时间跑去抠了嗓子,亏得她吃了满肚子的点心才能吐的是一个稀里哗啦的,到最后,口鼻都往出喷酒,恨不得眼睛钻出来的眼泪都是酒味儿的。     可那五石散还真是厉害,即使这般,她强撑住的精神还是在人都散去之后,飘了个一塌糊涂。     那种感觉很奇怪,你明明知道自己站在地上看着所有人,可你就是感觉自个儿飞着,全身轻飘飘的飘着,你明明知道自己眼前站的是一张张着急忙慌的脸,可你就是觉得他们都在笑着,也正是这种感觉,让她几年以后被迫吃了那次鸦片后,才不觉得那种奇怪的幻象陌生。     小猴儿的身体里像是点燃了无数的火把,它们在她的四肢百骸里燃烧着,叫嚣着,她睁着眼睛放肆的做梦,她梦见拿着剔刀一片片的凌迟着果齐司浑和皇帝,她梦见跟阿玛骑着马尽情的奔驰,她梦见她拿着斧头在天津卫码头砍杀的尽兴,她梦见与延珏放肆的欢好,一切潜在她骨缝儿里的蛆虫拼命的钻出来蚕食着她,以至于她全然不知,僧格岱钦和精卫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制止她不再向雨中狂奔,究竟揣着多大的担心,才能按着她在凉水中,不得动弹。     随着身上的热气一丝丝的散去,小猴儿的主魂渐渐的归了位,那梦中的东西渐渐变成幻象,她开始听的见周遭的人在说话。     她听见精卫说:“僧王,请注意身份,我们王爷不在,您当避讳。”     “既然这么说,那舍妹宝星也在此,你守在在这儿,本王也不放心。”     “好!既如此,只留这婆子伺候,王爷随我一同退下,可好?”     “好。”     接着,诺大的室内一阵安静,可半晌,那更深沉的步子又再度响起。     当那步子朝她走来时,即便小猴儿不曾睁眼,也知道那两道火似的眸子盯着自个儿,她想:精卫介傻冒,人家说嘛你都信。     她不曾睁眼,许是无力,许是仅仅不想对上他的眼,她不知道那两道火一样的视线盯了她多久,因为半晌之后,她又半昏迷过去了。     小猴儿是在一阵哭闹声中再次醒来的。     “你告诉我,吉玛怎么死了!”     “你放心,我会跟你阿爹说,厚葬她的。”     “狗屁厚葬!我不听那个,你就告诉我,吉玛是怎么死的!”     “不过是个意外……我也没想到,他会傻到为你殉节。”     “殉节!不!她是被人逼死的是不是?!啊?!是不是!”     “你相信我,没人希望结局会是这样。”     “我相信你?!我就是相信了你的鬼话,吉玛才会死!你不是告诉我,只是醉一下,醉一下便好么!”     “你也别太激动。”     “我怎么能不激动!僧格岱钦!她是我的安达啊!你知道么!她是我的安达呀!”     “对不起。”     “放你娘的屁!谁要听对不起!你还我吉玛来!还我吉玛来!”     “毛伊罕,你冷静下!不要再闹了!”     “我不!我要告诉别人,是你!是你的阴谋诡计害死了我的吉玛!我要告诉别人!是你,都是你!”     “好了!不要再耍小孩子性儿了!你忘了你阿爹说的,凡事都要听我的么!”     “听了又怎么样!就是阿爹信你,让我当你是亲哥哥,我才会蠢到听你的摆弄,逼死了吉玛!你还我吉玛!还我吉玛!还我吉玛来!”     “够了!不要再闹了!”     最终,僧格岱钦还是敲昏了精神几乎崩溃的宝星,只是,当他俯身要从水中捞出来她的时候,他却在那烛火映着的自个儿的影子上,瞧见了那拉长的一块。     他回过头去,不无意外的看见了那里间的门框边上,全身湿透还低着水的小猴儿,此时她像往常一样,惨白着一张脸,噙着那似是而非的笑,漫不经心的看着他。     “醒了。”僧格岱钦这两个字像从胃里反复碾压后挤出来的,粗嘎的全然没了刚才的沉冷,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她会醒的这么快。     “嗯,醒了。”小猴儿点点头,像逛大集一样自然,许是她泡了过久的冷水,眼睛都浸的格外的清灵,她依着门框,歪着头,看着他,用看陌生人的眼神。     第一次,她自动忽略了那条跟她阿玛如此相似的疤,她仔细的看着他。     其实这屋里头也不过只有那么两盏烛火,可她却看的格外清楚,她想她从前真是瞎了眼,怎么能说他生的像他阿玛?她阿玛多愚蠢,眼神儿倍儿直,也就是不懂得转弯的莽夫一个,可面前的这个男人呢?你不能说他长得好看与否,他就是个男人。他能杀人不眨眼,也能刀前不低头,可以在杀敌百千后依旧虔诚拜佛,也能在皇帝忌惮他战功的同时,激流勇退,他甚至会经常用一双柔情蜜意的眼神望着她,她却蠢的不知那背后自有另一番心思。     可不?如果他真如阿玛那般粗蠢,单信奉个义字,那又何来今日的僧王头衔?     聂不远说:僧王连命都可以给你!她完全相信,她为嘛相信呢?不然这么聪明的男人,为什么会绞尽心思去骗她哄她呢?不然才刚还无情的同那宝星格格冷言冷语的亲王,怎么这会儿会用这般无措的眼神儿瞧她?     小猴儿想,延珏说的不错,她脑子里果真是有不少泡的。     “看来我今儿是狗拿耗子喽。”小猴儿说着,笑着,语气轻松。     僧格岱钦不语,喉结儿却滚动了几下,那脖子上的‘上吊环’似的疤也随之动了动,像是一道也能张开的血盆大口,十分狰狞。     “诶,我今儿听了个笑话。”小猴儿边说边抹了一把额头不时低下的水,倏的,她打了个寒战。     就是这个寒战,像是给了僧格岱钦一个借口般,他倏的站起来,四下张望着,好不容易找到自个儿的大氅,赶忙拿了起来,像个半大傻小子似的颠儿颠儿的给小猴儿送了过来,他像以往的好多次一样,不费力的便绕过了矮她不只一头的小猴儿,把那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小猴儿没拒绝,她裹紧了那能让她暂且暖和的大氅,斜歪着脑袋看着离她甚至不到一个小臂距离的僧格岱钦。     她笑笑,“你怎么不问问我,是嘛笑话?”     “是什么?”僧格岱钦当真听话的就问了,像是一个毛头小子般的看着她,眼神单纯而无助。     小猴儿肆无忌惮的迎上去,轻轻的道:“你喜欢我?”     僧格岱钦听到了他自己嗓子发出的咕噜声,他控制住了自己的嗓子,可他没控制住自己擅自点着的头。     介笑话挺好笑的,反正小猴儿笑了。     从前在仙人馆,她就不只一次听那花妈妈说过:这姑娘们都灵巧着呢,女人的心里都有根准绳儿,她最能摸准在哪个面前得注意分寸,哪个能由着她耍性子骗银子。     那个时候的小猴儿全然不把自个儿当个娘们儿,可这会儿,她想,她也许也有这根儿准绳儿,所以她捏准了僧格岱钦的脉,她知道说嘛能戳到他的心口窝。     她说:“诶,奇了怪了,若是延珏离我介么近,我介心就扑腾扑腾的直往嗓子眼儿外头钻。”     果然,他的眼神里漫过的不仅仅是失落,可很快,就被他惯常的沉稳所取代。     他哑着声问她:“你为什么会帮我?”     “诶,你可千万别自作多情。”小猴儿眼睛水汪汪的,真的藏不住什么隐情,她坦然的瞧着僧格岱钦,瞄瞄他脖子上的那道‘上吊环儿’,耸耸肩:“当我不想欠你的吧,僧格岱钦,不管你曾经为我做了嘛,好的坏的,咱们都两清吧。”说了这句,小猴儿的脚已经转向了离开的方向,当她终于背对他时,他说出了这辈子最放肆的一句话。     “若是我不想呢?”     “嗬!”小猴儿笑笑,扭头看他,“这比才刚那个笑话还好笑。”     僧格岱钦没说话,眼神却牢牢的抓着她。     “干嘛?非得撕破脸不成?”小猴儿漫不经心的笑着,见僧格岱钦的眼神依旧火烫,她摊摊双手,长喘了一口气――     “诶,万树园的太监是你杀的吧?”     他没否认,小猴儿愉悦的吹了个口哨:“嗬,瞧瞧,我介脑袋瓜儿还没生锈。”她猜了多少人,却独独没有怀疑把她救走的他,如今想来,他应该是想把形势闹的紧张,让她断了报仇的想法儿吧。     “对不起。”僧格岱钦说。     “诶,说嘛对不起啊?”小猴儿使劲儿抹了一把湿发,脑门被头发拽的紧绷绷,她笑笑跟他说:“你介课上的好,要么我介不知天高地厚的,还当全天下我最精明呢。”殊不知,人家多她许多年的干粮都是没白吃的。     僧格岱钦说出了心底话:“不要想着报仇,你现在报不了的。”     “谢谢忠告。”小猴儿点点头,“介句我收了。”     僧格岱钦依旧看着她,眼神复杂,小猴儿不想去探究那个中意味,她呲牙笑笑,转身便走了。     “……”他没有了再留住她的理由,只能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的消失。     推开门前,小猴儿又再次扭过了头,僧格岱钦的眼中闪过了欣喜,只是这欣喜无比短暂,随着她口中的问题,片片结冰。     小猴儿问:“孟姨,也是你们的人?”     直至推门离开后,僧格岱钦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答案,并不重要了。     ……     权臣用不着上知天文,下知地里,他们唯一需要会的本事就是了解皇帝。     皇帝这个职位,很难用单纯的好坏去界定,你若说他是个好人,那他一定不是个好皇帝,你若说他是个坏人,那他极有可能是个好皇帝。     保酆帝是个好皇帝,他心系天下臣民,忧患四海江山,可他也同所有的上古明君一样,是个绝对的孤家寡人,他要的是绝对臣服,他容不得任何人在他眼前耍手段,即便是再亲的人,也会轻而易举挑起他的怒气。     僧格岱钦许是便抓准了这一点,他以身试法来引起皇帝的重视,虽说到头来被小猴儿的狗拿耗子破坏个殆尽,可那细微末节的话儿还是不可免俗的传到了皇上耳朵里。     当天的那场大雨,接连下了两天,如同那被阴云遮住的太阳,就在这热河行宫,很多事情也在台面下继续走着。     畅远楼没有再起任何妖蛾子,死了丫头的毛伊罕,也安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孙参被处死了,外面都传,万岁爷正在气头上,他不知说了什么惹恼了皇上,皇上一怒之下,处死了他,而据阿克敦从禁卫那里听来的,说是皇帝派人去搜他的住处,却在他的住处搜出了大包的五石散,他们还说,斩杀孙参之后,皇帝钦点了一个老太医去照看病笃的果齐司浑。     而就在当天晚上,要启程的小猴儿去烟波致爽店去拜别婉姨,那曾与她有些相熟的小太监却说:“昨儿晚上娘娘不知怎么惹了万岁爷,万岁爷发了好大的火儿,打了娘娘好几个巴掌,从没见过万岁爷这般对娘娘,娘娘现在也给赶到松鹤斋去住了!”     到此,小猴儿当真赞叹僧格岱钦的好计谋,原来他真正的目的,便是那威胁果齐司浑性命的婉姨。     她想,她这回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若是她冷眼旁观,等到皇帝亲审后,再从孙参那里搜出来那早就备好的‘五石散’,届时恐怕不仅仅是私下恼怒这般简单了。     她这一个狗拿耗子,还无形中给婉姨兜了一个底。     小猴儿顶着雨,连夜去了松鹤斋,可秋萍传话说:“福晋……娘娘说,她想清静清静。”     这话中的婉拒很简单,显然,婉姨跟精卫和阿克敦一样,对她那一瞬间往外拐的胳膊肘,总是有一丝别扭。     等了许久,婉姨仍是不见她,无奈,她只得先走,走之前,她留下了邓昌贵,邓昌贵的心思细腻,伺候起人来却实比别人舒坦。     这话却实,在婉莹生平第一次遭受到皇帝冷落的这段时间,也是邓昌贵的心思细腻,体贴入微,让婉莹在失落的当下,排解了许多幽怨,而邓昌贵日后的滔天权势,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疯长。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从这时起,婉莹第一次懂得,皇帝对她再宠,也不是她的夫,他是君,她是臣,她再如何真心,他也总是会疑她。     而对石猴子来说,这件事就像是一面镜子,它无比的清楚的照出了自己此时的稚嫩。     她第一次觉得,她引以为傲的市井窜子那一套在这宫中都用不上了。     僧格岱钦说的对,她要报仇,现在还太嫩。     她想: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若要对付那几只老狐狸,就先要学会他们的规矩。     当晚回京的路上,她钻了阿克敦的马车,彼时阿克敦吓了一跳。     小猴儿说:“诶,哥们儿,教我认认字,成不?”     啊?     阿克敦的下巴,差点儿没掉下去。     ……           第十一回 只读书的是狗熊 掏心窝的是蠢猪 - 痞妃传 - 鎏年     第十一回     诗曰:     龙家九子顶犄角,凡间百姓乱了套。     昨日花酒今日嗖,果腹只剩破馒头。     叹也,罢也。     谁叫他凭势做春秋?     却说那北京城中,是得意的人多,失意的也多,咱今儿这回便从一接连失意的人说起,谁呢?     列为看官许曾记得咱小猴爷儿第一次身份败露逃跑时,曾行骗术把重伤在身的谷子所交给的那个酒肆的小哥儿?     正是白扇是也。     却说那白扇连日来可算是头上长了青苔,霉了个底掉,他原在大兴一酒肆做的虽不畅快,可总算能谋得一口饭吃,可就在月前,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酒肆今年这执照上头就没给批下来,酒肆没了执照,那紫禁城里头可是连城门儿都进不去了!     嘿!白扇纳了闷儿了,“诶,我说,老板他表哥不是在那敏亲王府上做帐房么?都说那大福晋年年给打点,怎能今年就漏了筛子?”     “我瞧着啊,八成他那老表开罪了主子,惹了人家怄气了!”     “噫!不懂您可别瞎说!”     “嗬,瞧着您懂?”     “别说,咱还真听到点儿风。”     “啥风?赶紧说说!”     “知道最近京仓出了那鬼偷粮的事儿不?那些个倒了霉的黑心官儿,可都是大王爷的人!那二王爷从热河回来,拿着万岁爷的令箭,当即就斩杀了一十三人!那血溅出来,粮食都是一片红啊,煞是吓人!”     “哦呦,可这跟咱有啥关系?”     “嗬,说蠢你还真蠢,如今那二王爷拿了把大刀生劈在敏亲王府的头上,这个节骨眼儿上,谁活腻歪了,敢再惹事端!”     “……”     老百姓论政,瞪眼瞎扯居多,可管它是真是假,反是他白扇丢了饭碗。道是比别人运气好,他在京中还识得二位朋友,他虽不知昔日自称‘黄凤’的正是那七福晋,可他却因同谷子的几日相处,阴差阳错的同那书生陆千卷成了朋友。那陆千卷虽身无分文,可却也因是贡生中的佼佼得无数文人墨客青睐,在他的推荐下,白扇这大字儿不识一个的粗人竟能在望远阁书肆捞了个小工做做。     只可惜这好景不长,才做了不过月余,一日竟来了几十个官兵,进屋便是好一翻查抄,到后来说是抄到了什么‘元南山集’什么‘反书’,竟当日便带走了老板全家三十五人,这全京城最大的书肆一夕间就这么给查封了。     白扇又纳了闷了,他赶紧收拾收拾想去问问那陆千卷,可等他到了贡院附近,才知道今儿是北闱放榜日,他原想:嗬,千卷那学问定得了个好名头!可等他到了跟前儿,才瞧见那被一堆官兵围着的上百个书生,抬着那孔子的像游街呐!     那打头叫的脸红脖子粗的可不就是陆千卷!     “千卷!千卷!”白扇扯脖子叫他,可他闹的凶着呢,哪里听着着他喊?     后来等官兵把他们通通带走时,白扇才听周围的人说:“嗬,你不知道?!说是那榜前头的都是盐商贵胄子弟呢!那些个公认有本事的,大多落了榜!尤其是那个打头的保定贡生更是倒霉!说是现今那桂榜头名那陈揽籍八成是在他的试卷上直接改了名字!”     “啊?!”白扇火了:“岂有此理!”     乌呼唉哉,能拿这理字说事儿的,多是糊涂人,道理从来都是制约人安分守己的,而不是给人当法律使唤的。     这白扇不明白,这时候的陆千卷他也不明白,直到他日后成了那权臣之时,他才算真正明白,君子若要出仕,必须在前头惯上一个‘伪’字。     闲话休叙,咱接着说,却说眼见陆千卷被带走后,慌的没了主意的白扇赶紧去了那睿亲王府,待到了那大门之时,只瞧那崭新的金字匾额,诶?这原先的四个字怎么成了仨?     那要转去后门儿送菜的小哥儿一副瞧呆子的样儿:“呦,您不知道啊,如今这七爷儿惹恼了万岁爷,可是给夺了亲王的头衔儿了!这不?原先的睿亲王府,如今就胜了睿王府仨字儿了!”     “呦,竟是这样儿!”白扇摇头叹叹,瞧瞧天,晴呐,太阳老大啊?可怎么他到哪儿都觉得行了霉运呢?     白扇告知了谷子那外头生了乱子,谷子一听,慌了,赶紧便随他走了,随后二人一打听,得知那百余书生都给关在了顺天府的牢房,谷子急了,那跟落了虎口有什么区别,万一来个杀人灭口……可如今小爷儿,王爷都不在,她求谁去?     一番琢磨,她只能去求二福晋舒舒。     可这一去,热闹了,侧福晋舒玉竟也在!她进园子的时候,二人正吵的不可开交,彼时谷子才听出些门道来,原来那顺天府的监考官,正是她俩的亲兄长,舒噶礼?!     待舒玉一番吵闹离开之后,谷子还是硬着头皮去求了舒舒:“奴才一早便与那陆千卷私订了终身,求二福晋看在奴才一片赤诚的份儿上,救他一命!”     “你放心,便是你不来求我,我也会保那些贡生一命。”舒舒不是个糊涂人,如今事情闹成这般,若是强行镇压那些个书生,那乱的可是几世的口舌,而她那不争气的兄长迟早给二爷带来祸患!     亏得舒舒赶忙进宫去见了皇后玉录玳,也亏得玉录玳明白个中厉害及时派人去了那顺天府放出了那百余书生转为刑部收监,要不然,那被屈打的几乎剩一口气儿的陆千卷能不能活着见到谷子都是另一说了。     谷子见到陆千卷时,已经是延珏回来之后了,这次不是谷子去求见的延珏,而是延珏先传召的她。     时隔两个多月再次见到这七爷儿,莫名的,谷子竟有些畏怯,按理说那七爷儿已然是一派漫不经心端着烟袋的模样儿,可她就是觉得他周身的气场比从前的纨绔大有不同,稚气退了个无形,剩下的全是果子成熟的感觉。     她有很多想问的,却是延珏先开了口:“想必你也听说那猴子的身子了,本王怕她路上颠簸,便让她随后缓行,估摸过几日也就会到了。”     猴子。     只这一个称呼,谷子也明白了秋狝这段时间二人已经扯开了之间的薄纱,她心叹着这猴子的一颗糊涂心终于不在这么单挂着了,可又一想延珏当因她小产当众退婚的消息,不免鼻子一酸,抽搭两下便湿了眼眶,她哽咽的道:“主子得七爷厚爱,真真儿天大的福份,奴才给您叩头了!”说罢谷子当真伏地铛铛的磕起头来。     延珏抽了一口烟儿,瞇着眼儿道:“得,快起来,别磕破了头,给那烈货知道我训了她的姐妹儿,还不得跟我好生闹一番?”     姐妹。     延珏又用了这一个词儿。谷子本就是个精的,她更知那坐上的七爷是个更精的,如今这科场案火烧屁股的时候,他能闲出空来找她一个小丫头说啊,道啊的,肯定不单单是说闲话儿那么简单。     一番思忖,谷子也表了态度:“七爷儿若有话儿不防直说,您的吩咐便是小爷儿的吩咐,奴才能办的必定竭尽心力。”     “呵……”延珏笑笑,“跟什么人久了还真像谁,你这丫头到是个痛快的。”     谷子低头不语,却听延珏忽的漫不经心道:“我听说你与那陆揽籍私交颇深?”     “回主子,却是。”谷子实话实说,并未矫情。     “那想必你也知道他如今的境况。”     谷子点点头。     延珏却笑着摇摇头,半晌道:“不,你不知道,他陆揽籍也不知道。”对上谷子瞪的老大的眼,延珏抽了一口烟,接着道:“他陆揽籍自以为一腔赤诚一心评判不公,却不知自个儿根本就成了别人手里的鸟枪,等到人家用完了,飞鸟尽了,良弓必是要藏了,便是如今科举案大肆一逞后,又能如何?明年他金榜高中又能如何?朝中两派,受他牵连的自会厌恶他至极排挤他,而那些利用他的,也巴不得沾不上他这个腥,与他撇个干净,到时候他是什么?君子报国?呵……他不过又是一个书生无用的笑话。”     谷子不说话,因为她知道七爷说的是活生生的道理。     不失节奏的敲击着桌子,延珏说:“如今本王怜才,道是想给他只条明路……”     谷子抬头,揖道:“七爷只管吩咐,奴才会去劝说他的。”     ……     初冬将至,刑部的大牢里阴冷异常,于是一时间,那地上的干草便成了紧俏的玩意儿。     靠近里头的一间大牢房里,十几个人因为抢那干草竟大打出手,一个个是撸胳膊挽袖子,嘴里连连骂着祖宗爹娘,飞拳出腿的只为夺那保暖的干草,瞧他们那一个个市井泼皮的模样儿,谁能想到月余前还都是满口孔孟之道,仁义礼智信的书生?     诺大的牢房里,打的好声欢闹,无人去注意那角落里倚在墙上的人对他们撇过来那蔑视的一眼。     陆千卷气的发抖,他想大声质问他们气节何在?!可他俨然没了力气,便是一日两餐不曾亏待他们,可他身上的伤委实太重了。     顺天府那一日不过三个时辰,却把能用的酷刑都在他们这些人身上用了一遍,而他尤为严重,那钩穿了锁骨的铁钩子几乎要了他的命,那时候的他悲观的想过,也许这辈子就这么完了,可他陆千卷无悔,他的铮铮铁骨不肯低头自有后人评说,然他却有憾,视线开始模糊的时候,他看见了中秋那晚的月亮,好大,好圆,好亮。     那晚她带着桂花饼过来看他,她穿了一身鹅黄衣裳,好美,好漂亮,像他家乡漫山遍野的小黄花儿一样,随便哪一眼,到处都是她。     她娇俏的喊他:“书呆子!愣着干什么!我这手都酸了!”     他像呆头鹅一样迎了上去,动作慌张,他想说:怎么这么多天没过来了?可这话一出口,却偏生变成了:“你个姑娘家的别老往这儿跑,让邻居瞧见了,像什么样子?”     “我呸!你个假正经!这会儿又人模狗样的数落我了?当初把我带回来住你屋儿一住就是那么多天,怎么没见你怕别人嚼舌根子!到如今你道是又怕了!怎么着?就那么怕人说你道貌岸然呐!”     “你!”也不知是给气的,还是给戳中了心事,陆千卷脸红了个底儿掉,“你这姑娘家怎么那么不知羞!”     “我不知羞?哼!好啊!那我今后就跟你一样儿把道貌岸然摆脸上,把男女授受不亲放心上,再也不来看你脏没脏死,再也不管你吃的是菜是根,再也不——”     “你别说了。”他捂上了她那喋喋不休的嘴,他知道这失了分寸,可他不想再听见那些话,那些话像小刀似的一刀刀的削着他的心尖儿。     他近的不能再近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眼睛不大,却晶晶亮的女子,他在那其中读到了跟自己一样的紧张,他生平第一次乱了分寸,那捂住她嘴的手不自觉的向她的脸颊滑过去,他轻抚着她的脸,那样轻,那样轻。     她的脸真滑,就是他此生用过最好的纸张也不能与之相较,他听见了自己的呼吸急促,也听见了她的,他觉得自己该说点儿什么,可满腹诗书都像是被一把火燃烬了。     还是她先开的口,便是她是女子,可他们之间总是她先开口。     她问他:“你嫌弃我是个跛子么?”她问的那么认真,认真的让他一时拗口竟不知如何措辞来回她。     他在她的小眼睛里看见了失措的自己,也看见了她的受伤。     她倏的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尴尬的笑笑:“得,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我没贱到非给自个儿找不痛快那步儿,我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以你的才情,总会高中的,没准儿到时候皇上钦点你做了状元,榜眼也说不准,到时候再瞧你年轻俊朗,许个公主,格格什么的给你也是说不准的,你个准额驸的料子,何必在我这丫头身上打转?”     “给!”她把手里的桂花饼重重的砸在他呆楞的手上,“吃吧!撑死你!”     看着她绝绝的转身,极力让步子看上去不跛的背影,陆千卷心抽的猛疼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跟哪儿借来的那么大的勇气,一把丢了那桂花饼,上前一步把她拉进了怀里。     她挣扎,他抱紧,用足他那瘦削的臂膀能用的上的最大的力量。     她哭了,猛捶他的胸:“你个挨千刀的王八蛋!嫌弃你也别表现的那么明显啊!”谷子不是一个患得患失的人,可爱情却是让人患得患失的病。     “我!我!我什么时候说我嫌弃你了!”他擦着她的泪,却红了自个儿的脸,他看着她哭的惨稀稀的脸,乱了,慌了,这是所有的圣贤书都没教过他该如何处理的境况。     她很快就破涕为笑,快的匪夷所思,她问他:“你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嗯?”什么话,他一头雾水。     她提醒他:“你说你陆某人,只盼寒门有妻一人,归时燃灯一盏,便是粗茶淡饭,只求家中温暖。”他说过的话,她比他记得还清楚。     他点点头,坚定极了。     她笑眯了一双眼,她眯起来的时候,只剩下条缝儿,她笑着说:“你这只得一人的寒门妻,我毛遂自荐可成?”     他又楞了,为她的话之大胆,她又佯怒作势离去,可他却抱的紧紧的不愿意松手。     他看着月亮长叹了一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了然的一笑,把头埋进了他单薄的胸口,笑的是那样灿烂。     守分寸这东西如同守城,一寸失手,迟早会全城尽失。     那晚,他们喝了酒,喝了很多,喝到她眼里只有他,他的眼里也只有她,接着,全城失守。     那晚的月亮,真的好圆。     “陆揽籍!出来!”狱卒的吆喝声唤醒了做白日梦的陆千卷,他呆滞的朝外头看看,半晌没有动静。     “快起来啊!要我抽你才动是不是!”狱卒边开着锁链,边喊着,那好不掩饰的嘴脸听得他身后站着的谷子蹭的窜起了怒火。     “兵爷您好大的威风!”她绕到那狱卒的面前,不失凌厉的道:“兵爷可曾想过,如若有一天,皇上给他们洗了清白,他们还是会中举的,搞不好就这么倒霉便做了您的上司,那届时可是要好好洗洗您这张黑脸儿的!”     你!     那狱卒脸一变,生生压了心头的火儿,一是觉得她说的许是有理,这二者更是因为她是七福晋的贴身丫头!便是七爷如今遭了贬又如何?他还是他这种蝼蚁仰望都瞧不见的高山一座啊!     “姑姑教训的极是,姑姑教训是极是。”狱卒阳奉阴违的道着歉,并在那陆千卷吃力的出来的时候,还狗腿子的搀扶了一把,只是陆千卷并不领情,他一把甩开,只依恋的看着眼前衣着光鲜的谷子。     恁是他全身狼藉,可仍是站的笔挺。     彼时的陆千卷满腹节气,这样的情景并不会让他觉得自惭形秽。     可谷子却哭了,眼泪止不住的流,看着他那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身子上处处血渍,她疼的心口窝如油烹。     因为延珏的吩咐,他与她单独在最里间的囚室会面。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这一次是陆千卷先开口,然而却换来了一个竭尽全力的打巴掌。     啪!     “你个傻子!你个呆子!你个天下间最蠢的蠢货!”谷子扯着嗓子骂着,可眼睛的眼泪却是越流越多。     陆千卷也没揉发麻的脸,只上前把她搂在怀里,生涩的捋顺她油亮的头发,谷子担心的眼泪到底是流了个干干净净。     许久之后,谷子到底是被他那一身血腥恶臭搅和的一阵反胃,她一把推开他,也没掩饰的拧拧鼻子:“走远点,臭死了!”     陆千卷当真听话的退了好几步。     谷子翻一白眼儿,“说你傻还真是没冤枉了你!过来!”     陆千卷觉得冤枉,她这一会儿让他过去一会儿过来的,到底哪个是真的啊?太久不见,他太想让她高兴,可出了傻呆呆的听话,他做不出别的更多的事儿来。     谷子从带来的包袱中掏出了干净的衣裳,从亵裤到绵马甲样样不缺。     “傻看着干什么?脱啊!”     啊?     陆千卷楞了,他看看外面,他的意思是:就算他们已经发生了不该发生的,可外头的人瞧着她还是一姑娘啊!这怎么合适呢?     “滚蛋!都什么时候了,收起你那假正经那套,瞧瞧你那衣服都臭成什么样儿了,再不换,晚上指不定就给耗子和蛆当食儿了!”     陆千卷还是愣着,一脸赧意,“这不合适……”     “你脱不脱!不脱我可给你脱了!我一个娘们儿我都不在乎,你还在那矫情什么!”谷子心下其实是擂鼓的,她该庆幸她这些年是与那个规矩都当成屁的泼猴在一起的,沾染的多了,她的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     陆千卷到底是没矫情过她,一件件儿的脱了衣裳,尽管他转到刑部大牢的时候,皇后娘娘吩咐医官给他们都逐一瞧病了,伤口也都上了药,可那并未愈合的伤患处,还是让人瞧着触目惊心,那些烙印和鞭伤姑且不谈,单单那锁骨处两个手指头粗的眼子伤,一下就让谷子收回的眼泪又钻了出来。     “你说你,怎么那么糊涂!跟着闹什么闹!觉得不公去报官不就得了!不然你跟我说,我去求求王爷也成啊,干什么非得这么偏激,非得干着掉脑袋的事儿呢!”     陆千卷已经穿好了里衬,他看向谷子,一脸遮掩不住的愤怒:“报官?这岂是报官能解决的?若非官官相护,怎能有如此可恶的弊端!”     哈!     看他仍是一派书生意气,谷子真气了,她从前对他的那些伦常道短的,虽是常打趣,可却不愿意深说,可见他仍是一副痴匪模样,她也是真生气了,她鲜少扳起脸来跟他说话。     “陆千卷,你吃了这么多天牢饭,吹了这么久了冷风,脑子还发热呢?”     陆千卷穿了一半的棉夹,没有系扣子,就那么看着她:“我不是发热,我知道你恼我不顾后果,可若是没有人来说,弊端便永远存在!”     “哈?”谷子干巴巴的笑了两声:“你以为你陆千卷是英雄?挺身而出救天下书生于水火的英雄?”     “你他妈是狗熊!是笨熊!是蠢熊!”气愤让谷子的措辞全然失了文邹,她走近他,压低了声音却厉声厉色的说:“你以为你们反了,闹大了,上头便不能不管了?我告诉你,你不过是做了人家的嫁衣裳!你可知那挑头的几个书生是大爷党的人?如今大爷因粮食案被二爷党制衡的死死的,所以才和弄你们这帮蠢书生出来闹事,闹得二爷和七爷后房起火!你当你这是英雄侠义,又秧歌又戏?我告诉你,你就是别人阴谋中那个跳梁小丑!”谷子了解陆千卷这个人,讲大道理你永远讲不过他,他这书包子需要的就是现实,不管他愿不愿意相信,都是**裸的现实。     可她不知道的是,他被她这番赤果果的人间真道惊了眼的同时,也被她惊了眼。     因为这些让他恶心的想吐的规则,她是那么门儿清。     他双手摊开,然后颤抖,“公理何在?公道何存?”     “公理?公道?呵……那都是书上糊弄你们这些书生的,若有一天你真从了仕,你便知道,这些玩意儿从来也没有过。”谷子决定说醒她,尽管那些早十年前她便熟知的门道,也曾经让她恶心过,可你不知道它的恶心,便永远天真。     看着形同崩溃的他,谷子拉着他的手,终是放缓了语气,她说:“千卷,咱们只是凡人,那些飘渺的玩意儿交给神灵去操心吧,咱们只安安稳稳过了咱们这辈子不好么?”     陆千卷看着她,像看一个陌生人。     她说:“你也不用急,你在这儿也待不久,如今皇上把这事儿交给七爷来审,只要你顺着七爷的意,说是大爷党的那几个贡生挑唆的,这事儿便也就过去了,你放心,他如今与福晋感情极好,自是不会诳咱们,你也好顺了势投了他和二爷的门,便是今后从官,也总有个仰——”谷子还没说完,手已经被陆千卷甩开。     他板着一张脸,冷如冰:“时候不早了,你走吧。”     ……     却说那猴子回来后又生何事,那阿克敦又与谷子生了何事?     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可叹顺气大萝卜 可怜天下父母心 - 痞妃传 - 鎏年     知道猴子要回来,谷子前一晚上都没睡好,到了第二天,还是赶紧去跟忙的焦头烂额的七爷儿请示一番,驾着马车,到城外去迎了。     这猴儿在的时候不觉得,这不在的这段日子,谷子简直觉得自个儿一身能耐都不好使了,像是没了主心骨似的!     马蹄哒嗒嗒,车轱辘滚滚,‘挺’老快的车速颠的她全身都跟着抖,她一路心心念着,一会儿想到她小产的事儿,一会儿想到如今七爷被贬王府不比从前,再过一会儿又想想那自上次牢房一面,还有那现在压根儿不理会她的书呆子,彼时就觉得满腹心酸,眼泪就开始跟眼圈儿打转了,原想着见到小爷儿时好好哭一场,可——     石猴子最大的能耐,偏偏就是,把一切矫情搅和的稀巴烂。     当在城外的驿站瞧见那才下了马车的一身儿长衫的水嫩姑娘时,谷子俩扣眼儿都直了。     嗬,这人谁啊?     谷子发现从前总是邋里邋遢的猴子突然变成了大姑娘,她想不明白这三个月她是吃了哪个神仙天君给的灵丹妙‘药’,明明瞧着是她,可偏生活脱脱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     瞧瞧她,原本就不算矮的个子‘抽’长了些,往那一站,嗬,倍儿直!从前的那些个青皮土棍架子也不好瞧见了,再看看她那脸,还染上正经了?泛着粉,红扑扑的,还端着那些贵族们的宝气相儿,呦喂,     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似的!再往下瞅,嗬,小‘胸’脯都‘挺’起来了,像模像样的鼓胀着,完全一副富贵小媳‘妇’的模样儿!     “蒸(真)的是你啊?”下巴一掉,谷子嘴都瓢了,好好的字儿都念歪了。     “煮的是我。”猴子呲牙一乐,肩膀都抖了起来,紧接着全身像是一个泄了气儿的皮球,一切端着的架子都给拆了,抖‘腿’儿,掐腰,歪脖,搓下巴,活脱脱一派地痞模样儿。     “咋样?介相装的不赖吧?”没错,那二五眼样儿是装着玩儿的,这身青皮骨头才是她石猴子。     谷子攥着手绢,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呦喂,小爷儿,你这是生孩子不叫生孩子,叫下(吓)人!我还想着你这是给什么妖怪占了身子了,好好的换了魂儿!”     “哈!”小猴儿没正形的笑笑,朝她走过去:“尼了介丫头不是最盼着我变介矫情模样儿么?怎么扮的八分像了又给你吓介‘逼’样儿?”     “主子!”谷子忽的皱眉一喝,赶紧迎上去,带俩人贴饼子近的距离,她忙跟她挤眼儿,压低了声音急道:“几个月没见,你这越发没了正形儿!你扯个嗓子喊什么啊,你是怕别人瞧不出你‘混’子模样儿怎么着?”     谷子想:她这赝品的身份,七爷知道,可别人不知道啊!     自然,谷子眼中的别人,除却那板着脸一副‘门’神样儿的‘精’卫,还有一位正是那马车旁边拄一嵌着闪闪宝石拐的阿克敦是也,虽谷子一心吊在自家小爷儿身上,可实在他笑的太贱,总是止不住分了他些许余光。     贱人,活该你瘸!     谷子心里的另一个岔道,一直忿忿的骂着,她对他可是一丁点儿同情心都没有!     可——     “你说他?”猴子那眼儿懒嗒嗒的往后瞄了一眼儿,那刚好偏头空出来的视线范围,谷子瞧见了那厮一张比‘女’子还白嫩的俊脸,弯眉撂嘴儿的跟她笑着。     哪有半分从前芥蒂‘福晋’的模样儿?     “那死狐狸也——”谷子小眼儿瞪的老大,话都没说完,下巴就被小猴儿随意的一点头给拉到嗓子了。     却见一身白衣翩纤的阿克敦这会儿拄着枴杖,往前挪了两步,笑的那叫一个灿烂啊,“诶,大姐,以后咱都自己人。”     “去死,谁你大姐,姑‘奶’‘奶’还是你大姨呢!”谷子气的直跺脚,她的一身孔孟之道好修行在这从来没正形的死狐狸跟前全然失效!     “诶,大姨。”阿克敦也不嫌,嬉皮笑脸‘露’着八颗白牙,应的是一身畅快。     天知道,他有多久没这么畅快了!他这满肚子苦水儿,终于能找个地方闲倒倒了。     诶,有得看官问了,都跟咱最难搞的小猴儿爷‘混’成哥们儿了,您是装也不用装,矫情更用不着,介偷着乐还来不及,有嘛苦水儿啊?     嗨!阿克敦说了,您这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有能耐你教那猴儿看书识字啊!     他阿克敦这辈子最后悔的有两件事儿,一件是小时候阿玛问他愿不愿意进宫去陪七爷念书,他贲儿都没打,就点了头,等给那七爷儿好生戏耍了几年后,他悔不当初也晚了。     而这第二件事儿就是他简直恨死自个儿那随随便便的一点头了,当那猴王儿问他的时候,他该说,不了,我身子不爽利什么的啊!他要说了那个不字儿,何来这一路的折磨啊!     阿克敦是真心为自个儿那两圈就没摘过的黑眼圈抱屈儿!     你说他怎么就忘了那日校场上,七爷儿教她‘射’箭时,她那不学会誓不罢休的匪气模样呢?     但凡他记得丁点儿,也不会为了那本儿三字经给她折磨的夜夜不得安睡啊!     他实在困懵圈的时候,也问过她:“这学字急不来的,你这开‘蒙’晚,慢慢认就成,何必这么较真儿?”     可那猴爷儿呢,管他舌头开‘花’,她也只闷头一句:“快点儿的,别唠叨,我再写一遍给你瞧瞧。”     瞧嘛呀!瞧嘛呀!     老蟑爬的真比您的好看,这让他说嘛啊!     恁是‘混’的熟了,她也还是他主子‘女’人不是?就她那‘性’子,他若说急了,敲断他那条‘腿’儿也是不无可能啊!     叹也,叹也,他阿克敦的苦闷何处诉也?!     好在,哈,主子的债,丫头来偿。     “诶,我说这位大姨,恁久不见,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想过咱没?”阿克敦跟猴子‘混’熟后,嘴跟前把‘门’那些‘门’神都给遣散了,他不着调的撩闲着谷子,一边儿的‘精’卫都不是好眼神儿瞅他,呸!臊狐狸,瞧见娘们儿就不是他了!     “想个屁——”谷子气的脸透红,那再见小猴儿的感动都给他恶心没了,伸着拳头便要去捶他,然拦在二人中间的小猴儿却是先了一步。     她用手肘,力道不轻的杵了阿克敦的肚子一下,斜眼儿几歪道:“滚,边儿玩去,‘混’熟了是不?”     她眼睛一瞪,那股子匪气又钻出来了。     阿克敦只好扁扁嘴,耸耸肩,架着拐往后退了一步,彼时瞧着那得意的扬着下巴剜着他的丫头,狐狸眼儿一眯。     甭美,这日子长着呢!     ……     这一个不着调加另一个不着调,搅和的谷子准备好的眼泪,渣儿都不剩,那准备好的一肚子话,说出来了,那猴子也就是歪脖听着,一会儿呲牙乐,一会儿搓着下巴不吱声,反正是丝毫也没给她掉眼泪的机会。     就算谷子小眼睛泛红,小心试探的提了她那没缘的孩子,咱猴爷儿都是一脸的不耐烦,“哭嘛?没了都没了,你能给嚎回来咋的?”     于是,到最后谷子无奈了,只能翻翻白眼叹声气,哎……这猴儿的心怎么就恁么大呢?     不过这反过来一想,她这没心没肺如旧的模样儿,却实让她坠着的一颗担心提上去不少,如此,好些个她原想藏着掖着的话,也跟她倒豆子似的蹦了出来。     再次启程,才一上车,谷子就赶忙跟猴子八卦起来。     “那舒‘玉’简直是个傻子!”提起她谷子就想翻白眼儿。     小猴儿侧躺着,单手撑头,那懒洋洋缓缓眨着的眼儿,摆明是对着话题不上心。     可这不耽误谷子说,憋了好几个月的话儿,流水似的往出泻。     “你是不知道,打从七爷儿被贬的消息传回来,府上别人都终日惶惶的失了分寸,就她一个蠢货,日日来咱们院子闹,挨个奴才折腾,动不动就讨个由子罚咱们!”     “她又动你了?”小猴儿挑眉,眼神儿变的犀利。     谷子“哼!”了一声儿:“不过是做些活计罢了,也没啥过不去的!”     猴子眉头皱了起来。     谷子瞧出来她要恼了,赶忙去推搡她:“诶,别打岔儿,接着听我说完。”     “她也没蹦达几天,要不说她傻呢!那咱们府上出事儿,七爷儿不在,可皇后娘娘在啊!可能她这闹腾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了,没几天佛尔果‘春’姑姑就带了话儿过来了,也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反正她走了之后,说是舒‘玉’气的在屋里头砸了半宿东西!”     “我估‘摸’着,十有*是没好话儿!”     “要说这婧雅可真是个七窍心思,你说那舒‘玉’闹的时候,她声儿也不知,是什么事儿都不管,等佛尔果‘春’姑姑来这么一遭以后,她却又一连收拾了好些个嚼舌根子的奴才,有的打了几板子,有得甚至都给赶出了院子,现在府上的下人可是一方面对她怕的紧,一方面又夸她是个拿的起事儿的‘女’主子。”     “她可好了,那蠢舒‘玉’失势到底儿后,她又落得个贤名儿,你是不知道,佛尔果‘春’姑姑三天两头的往咱们府上跑,那皇后娘娘给她的赏赐绝对是府上独一份儿!就连中秋节那天的宫宴,娘娘都只叫了她去!”     “要我说,便是现在你跟七爷儿一条心,咱们也不得不防她!”谷子一股脑的倒豆似的说了半天话,半晌发现她也没个动静儿,这定睛一瞧——     嘿!     闭着眼睛呢,是吧?     “喂!”谷子气的推搡她,“我说你听没听啊!”     小猴儿懒懒的睁了眼儿,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儿,可紧接着那哈欠,可给谷子气坏了。     “我这说的嗓子发干呢,合着是对牛弹琴呢!”她气的伸手去拧那猴儿,可——     手才碰上猴儿,却忽的被她一个猛扯,谷子那浑身秀气哪受得了她这力道,直接一个栽葱似的倒了下去,还没来得及喊‘哎呦’,就觉得面前的小猴儿一个翻身,掀起衣裳——     噗——     一股子‘鲜’味儿迎鼻飘来,谷子赶忙捏紧了鼻子。     呸!呸!     她翻身折起来,脸气的透红的看着那哈哈大笑的石猴子。     “小爷儿,你无不无聊!”     “哪有你无聊?”猴子笑的肩膀直颤,半晌依着车壁,斜眼儿瞧她:“咱俩介么久没见了,就听你跟哪说那些片汤儿话了,那几个娘们儿死不死关我屁事儿?”     诶!     咋不关你事儿!跟你不是一个爷们儿啊!     谷子给她气的好好的理都噎在嗓子尖,她这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却见小猴儿呲牙乐乐,接着肚子一咕噜,又大方的补了两个屁,见谷子剜她剜的眼珠子恨不得飞出来,她笑的越发痛快。     “尼了吃嘛了,咋恁味儿!”谷子给臭味熏的飘飘然了,连那这么多年都只听不说的天津话都飙了出来。     猴子一脸儿坏心眼的笑笑,万分英武的拜了个唱戏的‘花’架子,朗声一字一字道:“顺、气、大、萝、卜!”     呸!     实在受不得,谷子边扇呼着鼻子,边掀开了帘子顺顺气,待里外一换气,那驾着马车的‘精’卫皱皱鼻子,一张黝黑而严肃的脸像呼了浆糊,僵硬无比。     他没回头,甩着缰绳他跟自己说:‘精’卫,你听不见,听不见,闻不到,闻不到。     才放下帘子,谷子便瞪着那扣眼儿剜着那胳膊抱头,翘着二郎‘腿’神晃的石猴子,那平日把家虎的模样儿都出来了。     “我说七爷瞎了不成?怎么看上你这野猴儿!”     “咋?小孩儿拉粑粑还得挪挪,还不让人那口味换换了?”小猴儿说的那叫一个大言不惭。     接着,谷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妈耶,这还是她家小爷儿嘛?     她真不知道是该替小爷儿高兴,还是替七爷儿上火!     要说那瓷,多久不见她还是瓷,便是小猴儿如今跟延珏以及那几位‘混’的倍儿熟,可那根谷子这多少年的相依为命的‘交’情是不能比的,恁是她这不乐意管闲事儿,听闲嗑儿的人,谷子的事儿她也的挂心上的。     在谷子的七大姑八大姨似的盘问下,她挑了些并不那么惊险的事儿,简单说了说这段日子后,她也反口问了谷子。     “我不在,你没把自个儿卖给那书呆子吧?”     “去!别瞎说!”谷子脸倏的就红了,可她也是不会说的,道不是矫情,就像猴子不会同她说她那些仇长仇短的事儿一样,谷子也绝对不可能跟她说她与那书呆子‘私’订的终身。     毕竟如今陆千卷的身份如此尴尬,万一他轴‘性’不肯低头,她也绝不想小爷儿因为她跟七爷儿生嫌隙。     说她谷子薄情也好,可就算她却实心系那书呆子,她也绝对分的清孰轻孰重,在她心里没有人比小爷儿重要。     谷子跟小猴儿挑些不得不说的说了说后,叹了口气:“那个书呆子,分不清好坏!我真是拿他没辙!”     “得!好好个俊丫头,别拉个驴脸。”小猴儿咂咂嘴,眼珠儿转了一圈儿,“闷牛一个,我有招儿治他!”     “啥招儿?快点儿说说!”谷子瞪大了眼,这猴‘精’儿的招儿虽上不得台面,可多是好使的!     小猴儿一个忽悠,对折起来,手没轻没重的扯着谷子的耳朵,才要说,却在此时,外头的‘精’卫一嗓子‘吁’,马车吱嘎停了下来。     还未等谷子掀开帘子瞧瞧何事,却听外头先来了动静儿。     “七福晋万福金安,奴才是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来城外接您进宫一叙的。”     皇后娘娘找她?     嘿,准没好事儿!     ……     诶,石猴子还真就没料错。     可不?那奉旨而来的公公,一不让‘精’卫随着,二不让带着谷子,就她一人深入这狼‘穴’,要说她安了好心,打死她也不信。     可能咋办?人家是皇后啊,衣服上好坏都绣着尾巴老长的凤凰呢。     紫禁城,坤宁宫。     穿朱墙,跨‘门’褴,彼时小猴儿端着架子,走的远比几个月前要宝相许多,便是如今她一身素服,周身也难掩一股子说不出的威气。     奴才们也辨不清那参杂着些许匪气的威严是什么,可那些曾经因她在这儿失态笑话她的,却实对如今的她刮目相看了几分,彼时人人都窃窃‘私’语。     呦,这七福晋不一样了呀!     当小猴儿直‘挺’‘挺’的穿过院落,甩下的是一票奴才跪地的请安声,而这些对小猴儿来说不过是犹风过耳,她心里头揣着的是,待会儿怎么逃过那恶婆婆的一劫。     早在避暑山庄时,婉姨就提醒过她了:如今老七因拒婚落得这么个贬斥,你以为皇后娘娘会就这么放过你吗?!     不会,当然不会。     ‘玉’录玳应该感到庆幸,因为压根儿不用她费劲挑什么碴儿,小猴儿就先给了她一个算后帐的大好借口。     噗——     一个酣畅淋漓的响屁,伴随着大萝卜的变异‘鲜味儿’,在大殿中蔓延开来,可谓是余音绕梁,鲜味不绝于鼻端。     彼时一身华贵,珠宝挂几圈的‘玉’录玳脸倏的便由黑转青,那因攥着椅把过紧的手,琉璃甲套都翘的颤抖了起来。     “放肆!”‘玉’录玳一嗓子喝了出来,那过大的音量牵出的愤怒,绝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屁。     她身旁赶忙递茶过去的佛尔果‘春’明白,彼时跪下的小猴儿更明白。     “还请皇额娘宽恕则个,实在是臣媳身子不适。”小猴儿规规矩矩的伏地叩头,现在的她绝非曾经的不知礼仪为何物的小痞子了,回来的路上,她不只学了三字经,更‘逼’阿克敦教了她许多礼仪,虽然不能说全记得,可应付些场面,还是绰绰有余的。     佛尔果‘春’是个有眼‘色’的丫头,见状,她赶忙拂身子跟‘玉’录玳道:“娘娘,福晋小产才足月,再加这路上奔‘波’,定是凉着了,您就消消气儿吧。”     “消气?哼!如何消气?!怎么消气?!她小产她道有理了!”‘玉’录玳狠拍了下桌子,瓷杯都被震的嗡嗡响,那繁‘花’锦簇的头上,珠翠也撞的是叮当响。     她厉‘色’的看向小猴儿:“就是本宫平日太纵着你了!成日里慌慌张张,没个稳当样儿!现在到好了!皇嗣到底被你给折腾没了!”     “娘娘息怒。”见‘玉’录玳真动了怒,佛尔果‘春’赶忙跪下,她是最清楚不过的,听说福晋小产的消息后,皇后娘娘可是吃了一宿的烟,接连的日子夜夜失眠长叹,愁容满面,就连得知皇贵妃娘娘给皇上禁足的消息,都没高兴起来。     “皇额娘息怒,身子要紧。”小猴儿伏地不起,话说的极为端样儿,只是说归说,那对着地毯的脸,全是不耐烦。     她心下想的是:作吧,作吧,早作完早回家。     结果小猴儿到底是料错了,今儿的‘玉’录玳压根就没有让她回府的意思。     接着她是压根儿没有让她起的意思,那是好一番劈头盖脸的训斥,处处挑茬子,先是一番数落她如何如何不该跟老七去了秋狝,然后再没茬子找茬子的从头批到脚,甚至连她耳朵上只坠了一个耳环,都被她以“我们满族‘女’儿哪个不是一耳三钳,如今你这成何体统!”的刁钻理由来骂,那骂的叫一个口沫横飞,到后来,小猴儿走神儿的脑袋都跟不上那语速了。     她百无聊赖时,也想着,她这婆婆也‘挺’有架子的,喷了这么半天,词儿都没重样儿,嘿!还偏生没一个脏字儿。     嗬,厉害。     这倒也是本事!     等到‘玉’录玳给自个儿都骂了个心悸后,小猴儿可下是‘插’空说了句场面话:“皇额娘消消气儿,可别气坏了身子。”     结果,她这不说还好,一说,反是换来了一句让她郁闷不已的答复。     “既如此担心本宫的身子,好!那你今儿就留在偏殿,为本宫抄经祈福吧!”     嘛?     小猴儿瞪大了眼睛,留,行,可抄经?     我地妈呀。     ……     片刻后,坤宁宫侧殿佛堂。     瞧着那拿着‘毛’笔鬼画符似的瞄着的丫头,那镀金的佛像都好似攒起了眉头。     可不?     恁是她抄的颇为认真,可她那老蟑爬的字儿要是给她那恶婆婆瞧去,十之有八得觉得她这是闷别劲儿,耍她呢!     可关键是没有啊!     小猴儿是真的没把她那些辣婆娘脾气放心上,她是真得颇为认真的再抄这字,天知道,她最近练字还练的蛮上瘾的。     可她低头一瞧,呦呵,那纸上,爬的除了老蟑,还是老蟑。     妈的,大爷的,‘奶’‘奶’的,二大爷的。     彼时叼湖笔皱眉的小猴儿无比后悔,恁说那太监说接她进宫的时候,她怎么就没装昏过去呢?     她要是装昏,何来如今的闹心?     郁闷中,小猴儿在纸上画了一个大王八,给那‘肥’粗老胖的脑袋点了两个点儿后,她在那‘花’‘花’贝壳上,大笔一挥写了两个字。     延、珏。     接着瞧着这俩她练的最好看的字,自娱自乐的坏笑了半天。     ……     却说这厢闲‘花’照月,那厢风云密布,仅在几间之隔的暖阁中,佛尔果‘春’正给‘玉’录玳端着水烟袋,搓着纸煤儿,伺候她吃着烟。     而彼时的‘玉’录玳早已褪去了满面的凌厉,那从口中鼻中吐出的烟雾之后,是她难掩疲态的明‘艳’的脸。     ‘玉’录玳长长的叹了口气,已经不知是今儿的第几次了,或者说,这样的叹气,自七福晋小产,七爷被贬到科考案发,都已经成了习惯。     见状,一旁的佛尔果‘春’回头使了个眼神儿,其它几个奴才都悄悄退下,到外头侯着。     多年的主仆相处,彼此自是了解个透亮,‘玉’录玳也没睁眼,只道:“有什么话,说吧。”     佛尔果‘春’小心的搓着纸煤而,顿了顿,才缓缓道:“娘娘,奴才知道你这心里头不舒服,可如今这个时候儿,您就这么把七福晋扣在宫中,七爷儿若是来闹……”     “怎么着!”‘玉’录玳倏的一睁眼,说话立时挑高了三分,“他还能反了本宫这做额娘的不成!咳!咳!”     说着话,‘玉’录玳猛咳起来,佛尔果‘春’见状赶忙放下水烟袋,一边给她敲着心口儿,一边儿去拿珐琅痰盒。     “娘娘,你这又是何必……”伺候‘玉’录玳吐了痰的佛尔果‘春’给她顺着气儿,却也苦口婆心的劝着:“七爷儿的‘性’子您最清楚不过了,他如今又把七福晋放在心尖儿上宠着,娘娘你又何必非要跟七爷儿撕破脸呢?”     “本宫同他撕破脸?!本宫瞧着他是要活生生撕了本宫这张脸!”‘玉’录玳折起身来,手发抖的捂着心口窝,全然不是才刚犀利,只不过是一个惦记儿子的娘亲模样儿,她长叹了口气:“本宫14岁便嫁给了皇上,那时候每日心心念着,皇上能顾盼本宫一些,便是他多情也好,本宫也甘始如饴,可到头来呢?皇上眼里瞧见的不过是本宫这纽祜禄的姓氏,呵……”‘玉’录玳苦笑一声,“多可笑,本宫竟和这一辈子都无情之人生了两个情种!一个是这样,现在两个都是这样!本宫近日睡不着时常悔恨,到底是我的多情毁了两个儿子。”     “娘娘千万别这么说,二爷和七爷都是重情之人,这是娘娘的福份!”     “福份?本宫只怕福份没到,便先落了狼口。”顿了顿,‘玉’录玳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他太像她了。”     佛尔果‘春’不接的看着她。     ‘玉’录玳说:“从前她做皇后时,便是处处有模有样,面子里得了多少人心,可背后又做了多少蛇蝎事!若不是她命短,本宫又怎能安然坐到今日这个位子?”     佛尔果‘春’这才明白,她说的是已故的孝仁皇后博尔济吉特氏,而那个像她之人,是大皇子延玮。     “她生的儿子简直像极了她,那么小就那么‘阴’狠的人,本宫只要想想,便觉得后怕。”     “皇后娘娘又何必自个儿吓唬自个儿,便是大爷心思多,可二爷和七爷也都是人瑞啊。”     “不,你不知道。”‘玉’录玳笑笑,明‘艳’的眸子划过一丝晦涩:“你不知道,你若知道十年前,他为了争权,对老二做了什么事,你也会像我一样胆战心惊的,十年前呐,他才二十岁啊,如今他已经都而立之年了,叫本宫如何不防?”     佛尔果‘春’是个聪明人,主子不想说的,她就不会问,多年的深宫生活,她的敏锐总是来的很快,脑子里一晃,她想到她还只是个才选秀进来小丫头时,那个晚上,满脸伤患的二福晋来到坤宁宫……     “你可知近日那大福晋常接果新家的二丫头过府的事儿了么?”‘玉’录玳的话打断了佛尔果‘春’原就零散的思绪。     她回道:“听说了些,最近都在传,大福晋心‘胸’宽广,要替大爷儿圆了多年的心思。”     “圆了心思?呵。”‘玉’录玳冷笑,“岂会这么简单?”     佛尔果‘春’不语,只默默听着。     ‘玉’录玳说:“便是那乌林珠有心,可那果家二丫头的孤冷‘性’子可是出了名儿了,连选秀都年年称病不参的她,怎么可能明知什么意思还上他老大的‘门’?若无人授意,她又岂会在这个儿当口去了敏亲王府?”     “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瞧着八成是果新那个老狐狸,瞧着如今两头闹的胶着,想给自个儿多搭一条活路!”‘玉’录玳‘哼’了一声,眼神犀利:“想一脚踩两条船?他这算盘道是打的聪明!可得先问问本宫,准不准!”     听到这儿,佛尔果‘春’已经明白,原来娘娘留下七福晋,不是一时气愤,而是一早便打算好的。     “娘娘,您打算如何?”     “既然那老狐狸糊涂了,那本宫就给他指条明路!”     佛尔果‘春’心下思忖着,却听‘玉’录玳吩咐着:“待会儿你出宫一趟,去睿王府告诉婧雅,让她约果家二丫头去住些日子。”     “是。”     ‘玉’录玳又道,“还有,吩咐下去,若是老七来了,就说本宫身子不适,留福晋在宫中‘侍’疾,无论大小事宜,一盖不见。”     “……是。”佛尔果‘春’应声,却也眉染担心。     ‘玉’录玳又怎不知她在想什么?     她苦笑两声,只叹:“若他怨本宫这额娘就怨吧,只要他和老二安好,这恶人本宫做也值了。”半晌,在她再度端起水烟袋时,顿了顿,又道。     “天儿越来越冷了,叫人多‘弄’些炭盆儿给那死丫头送过去。”     ……--79088+dsuaahhh+24769779-->           第十三回 婆媳并非前世冤 延珏不耐守空房 - 痞妃传 - 鎏年     辣子。     是玉录玳的乳名,据说她下生的时候,那哭声比府上哪个小子都亮堂,几嗓子,直闹得府上各个院子的人都过来瞧瞧大房奶奶到底生了个什么厉害角儿。     接生婆子惊的嚷嚷:“这哪是凡人的动静儿呦!”     向来重男轻女的祖父都奔着哭声赶紧过来瞧,临近一看,好个粉雕玉镯,不逊须眉的婴孩儿!霎时觉得不胜欢喜,从未抱过婴孩的老爷子抱起了她,连拍带哄,可那哭声恁是半个时辰都没停下来!     众人皆惊,唯老爷子一人笑的开怀,“好一个辣娃子!”     从此,辣子便成了她的乳名,也不枉这个名字,便是出身钟鼎显贵的玉录玳自小研习诗书,可哪个圣人也没磨平了她这个‘辣’字。     她做人做事,从来都是一意孤行。     不知不觉,石猴子已经在坤宁宫住了二十多天了。     时近冬至,天亮的越发晚了,卯时将过,天才撕开一角,朦朦微亮,阂宫上下的丫头奴才业已起来,纷纷忙活着自个儿手头的活计,却听半晌一人叹道:“诶?是雪!下雪了诶!”     “是啊,真的是雪呐!”     对这些个常年闷在深宫的丫头奴才们来说,这一场雪来的可真是惊喜。     小猴儿是被一阵笑闹声吵醒的,披上厚厚的雪貂大氅推开门时,她惺忪的睡眼和被吵醒的烦闷,转瞬被眼前的一片白色天地涤清的无影无踪。     “来追我啊!”     “哈,你打不着!打不着!”     “嘿!吃我一雪团子!”     “啊!缺德的!钻我脖领子里了!好凉!”     一声声追打嬉戏,欢闹声充斥着整个白色院子,院子里的七八个丫头奴才们各个呵着白气儿,冻的透红的脸上无一不是笑颜尽开,那一幕,简直让人忘了,这儿是凤凰盖顶的坤宁宫。     然而更让她怔楞的是,那院子前头的廊子上,站着的可是她那凤凰婆婆?     小猴儿揉了揉眼睛,一个眉毛高,一个眉毛低。     她没看错吧,她是在笑吧?     ……     如果说,延珏的心狠手辣是来自他那至高无上的阿玛,那小猴儿如今瞧明白了,他那阴晴不定的性子,绝对一点儿不差承袭他这额娘。     比如:玉录玳会日日翻看她抄的经书,每每因为字实在难看会连拍桌子带砸杯子的骂她个把时辰,可等她转身又回去抄经,佛尔果春又马上给她送来什么补药啊,火炭盆儿啊,厚垫子啊,开始她姑且当成从前谷子用冯沧溟的诗集贿赂佛尔果春的回报,可打前几天天气骤变,佛尔果春送来她身上这件雪貂之后,却下人们说:“福晋好福气,这可是前些年皇上赏给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平日都舍不得穿呢!”     于是,小猴儿去谢恩,可她还没等说呢,她又二话不说罚她跪了半个时辰,等布饭的小太监来了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刚才延珏又来了。     据那小太监说:“七爷儿又跟皇后娘娘吵了起来,皇后娘娘气的摔了好些个东西,现在正在火头上呢!”     嗬!     小猴儿想:她可真倒霉,又撞枪口上了。     从那嘴皮子没把门的送饭小太监嘴里,小猴儿知道,延珏来了不下七八次,起先不过是闹的不愉快些,可到了近些日子,据说这娘俩每每都吵的不可开交。     道是她倒霉,每每在那之后,她那辣婆婆都得把那些火气撒到她的身上。     若是从前,依照小猴儿的脾气,必是会呲牙反喝回去的。     可如今,瞧在她那件儿雪貂的份儿上,算了。     “今年的雪来的好早啊!都说瑞雪照丰年,是个好兆头啊!”     一旁的小太监兴奋的自说着,小猴儿也没应他,只径自迈下台阶,让自己融入那飞雪飘落中,她扬起头,看着片片晶莹朝自个儿砸来,顿时脸上清清凉凉,她呵出一口白气儿,那呵气反扑回来,融化了些许雪花儿,那晶莹点点的变成了水,沿着她一张脸的各处,流淌的好不尽兴。     这样的微凉,让小猴儿忽然来了兴致。     她蹲下身子,捧了一把雪,往自个儿脸上蹭去,身后的小太监大惊,“福晋!可使不得!”     “别一惊一乍的,像让人剪了尾巴似的!”小猴儿脸湿乎乎,红扑扑的格外水灵,她扭头跟那小太监说:“去,拿香胰子来,我就跟介洗脸了。”     “福晋……”小太监一脸为难。     小猴儿抓了把雪,朝他砸过去,“别磨叨,快去!”     雪越发的大了起来,丫头们玩的好生尽兴,以至于都没发现福晋是什么时候加入的战局,直到一个雪球正面的砸到了小猴儿的脸上,那‘凶手’丫头才吓的要跪下求饶,小猴儿扑了扑脸上的雪,佯怒道:“你要想我饶了你,就再砸我脸一下!”     那丫头哪敢,吓的都快哭了,可小猴儿却是团了个雪球,硬生生的塞到了她的手里,她则是蹲下来,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所有的丫头都不敢动作了,而那个丫头到后来实在给小猴儿瞧的没招儿,闭着眼睛拿着雪球朝她砸了过来。     就在雪球就要碰在脸上时,小猴儿手疾眼快的抓了一把雪,一股脑的灌在她脖子里,那丫头嗷的一声,四周的奴才都没憋住的哈哈大笑。     不知道是这七福晋实在可亲,还是这对北京城来说如此难得的大雪实在是美,半晌,这些个奴才丫头,又跟小猴儿乱打成了一团儿,嘻嘻哈哈,好不热闹,那真真儿是:凤凰麻雀不分家,欢闹皆为年少人。     过了许久,雪杖早已改为堆雪人,当两个滚的圆滚滚的球一小一大的摞在一起之后,奴才们拿着俩煤球和一个胡萝卜做了雪人的眼睛和脸,而不知什么时候从屋里头小跑出来的小猴儿,把自个儿手里的旗头牌子扎在了雪人的脑袋上。     有模有样的旗人雪人一堆完,一旁的丫头奴才都笑成了一团。     彼时一直在长廊瞧着这闹哄一幕的佛尔果春到底是没忍住,噗嗤一笑。     她叹道:“难怪七爷那凉性子都给捂热了,这福晋还真是个活宝贝。”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小猴儿故意的,佛尔果春说这话的时候,她正望向这头儿,对上她那呲的白花花的八颗牙,玉录玳脸色一变。     “哼!越发没个样子!”     ……     说实在的,对于她为嘛给那恶婆婆留在这坤宁宫里,小猴儿绝对是一头雾水。     不过她也清楚,棒打鸳鸯的戏文肯定是不可能的,毕竟她顶着果府三小姐的名头,果新那老狐狸的旗号,便是在这紫气绕顶的紫禁城,也还是能扯起来的。     所以:既来之,则安之。     至少皇宫的补养品绝对是一流,便是这么冷的冬天,她都觉得自个儿膛中全是热气儿。     而且最近她的字练的比从前好多了,唯一悲催的是,那些个佛经她是会写了不少,可到底念什么,她还真扯不下来脸去问谁。     “七福晋,七福晋,皇后娘娘叫您过去呐!”一个小丫头踉跄的来雪院子里通传。     小猴儿起身抹了把汗问:“知道干嘛不?”跟从来绷着脸的皇后娘娘比,小猴儿这随随便便的性子,实在惹了众多丫头的喜欢,自然而然的,很多丫头从心眼儿里倒戈了她。     那小丫头翘脚低语:“我进去的时候,瞄见那佛尔果春姑姑正取了双陆棋出来呢!”     嘛?     又是双陆棋?     小猴儿脸上的五官都塌了下来。     ……     除了她自己,小猴儿这辈子见过最轴性的俩人,一个是延珏,另一个就是延珏他老娘。     要说小猴儿连日最后悔的,莫过于那次呛声。     那日玉录玳不知惹了什么性子,非说要她陪她下一盘棋。     “回皇额娘,臣媳棋艺不精,不懂围棋。”     “那象棋?”     更扯,从前她连字都不认得,又哪里会下那个?     小猴儿老实的摇摇头。     玉录玳恼了:“你算什么名门千金?从前本宫可是听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今到好了!字写的一塌糊涂!诗文更是别提!到现在,你跟本宫说区区棋都不会下?!老七是瞎了眼了?瞧上你这么个绣花枕头!”     “谁说我不会下!”也不知道哪儿来了一股子蛮劲儿,小猴儿脱口而出。     她也不知道为嘛,即便习惯了她成日呼来喝去的,可那最后一句,还是给了她一记窝心脚。     小猴儿直直的看她:“不如试试双陆棋?我自出生以来,还没有过对手。”     这一句话到好,接下来的日子,小猴儿可是为它付出了代价。     她哪里晓得,因民间都惯用这双陆棋来赌博,所以这蒙古人稀罕的玩意儿,因先帝口谕,这紫禁城里是不许下的。     所以自小身为满族上三旗贵族的玉录玳,更是只听闻,却从未下过。     咱们此回的开头说过,玉录玳乳名辣子,这‘辣’字绝对没白叫,就因为小猴儿这一句话,玉录玳竟大胆的弄了一副双陆棋出来,现学现卖的跟石猴子下了起来。     可她哪里是小猴儿的对手?     别说小猴儿自小长在蒙古,玩惯了这东西,就说后来她在天津卫,也是不少下这市井人惯玩的游戏。     那一对儿骰子到了小猴儿的手里,简直是如鱼得水,几天下来,连连失利给玉录玳气的,到后来,竟摘了两个甲套,只为能灵活的丢这骰子。     可是白扯,她还是斗不过小猴儿这双陆棋精。     要么说这娘俩儿又一个地儿像极了,人家撞了南墙都回头,他们娘俩好像身子里都住了一头蛮牛,不给那南墙撞个窟窿出来,那是绝对不罢休的。     几次小猴儿实在受不了她那发青的脸,偷偷让着她,可让玉录玳瞧出来了,愣是掀翻了棋,重来。     接连几次,小猴儿只得乖乖的陪她耗着,有时候一耗就是几个时辰,给小猴儿耗的是一听双陆棋仨字儿,全身都不爽利。     今儿也不例外。     当小猴儿不知吃了第几盘南瓜籽儿后,眉心紧锁的琢磨棋局的玉录玳到底是因为半天未赢一局,恼了。     “别磕了!耗子似的,磕的本宫心烦意乱!”玉录玳怒火满面的掷着骰子,彼时小猴儿吐了一个皮儿,快耗尽耐心的眼神儿对上了佛尔果春失笑的脸。     小猴儿翻了个白眼儿,心下跟近日混的颇熟的佛祖说:牟尼大哥,您行行好,帮咱一把,成不?     此时,九天之外的释迦牟尼到底是被小猴儿墨迹烦了,他大手一挥,果真成全了她。     再玉录玳恼怒的推翻了棋盘,吵着‘再来一盘’时,救星来了。     只听门外一小太监来报:“回娘娘,二福晋来了,现下侯在殿外。”     ……     今儿日头打西边儿出来了,玉录玳居然没让她回避,呵,天知道,这可是她给‘软禁’在这坤宁宫以来,头一次见到‘外人’。     即便舒舒在外头掸了掸雪,可她进来时,头上还是落了些许雪花儿,不过这都不影响舒舒一身气质,眼见她行礼请安,举手投足的那种劲儿,小猴儿绝对明白,为嘛即便她觉得自个儿做足了八分,玉录玳仍然能挑出毛病。     没办法,舒舒这举手投足实在是太有模样儿了。     玉录玳再度扳起了脸,那精致的五官像是镀了层铁,扳的小猴儿都想上去扯扯,是不是硬的?     小猴儿与舒舒行礼,抬头时跟舒舒交换了一个眼神儿,几月不见,小猴儿道是颇为想念这亲嫂子的,只是当她看向她时,却发现她的脸色差的出奇,一张芙蓉面更是瘦了不只一圈,舒舒朝她一笑,一如往日般温暖。     “大雪天的,有什么事儿,赶紧说吧,不然回头给老二知道了,又要说本宫这做额娘的折腾他的心尖肉了。”玉录玳话一出,便尖酸讽刺,而从舒舒并未尴尬的脸上可见,这是常态,她已经习惯了。     小猴儿朝棚翻一白眼。     原来她们都是一个阵营的。     一旁见惯的佛尔果春从丫头手里接了热茶来,要给舒舒奉上去,却见舒舒非但没有落座,反是扑通一声跪在地。     玉录玳历目:“你这是做什么?”     “臣媳罪该万死,前来找皇额娘请罪。”舒舒字字沉重,并不抬头,然小猴儿却还是眼见的瞥到了被她生生咽下去的残泪。     玉录玳端了茶来,呷了一口,慢悠悠的道:“本宫不知,你何罪之有?”     “臣媳知兄长犯了滔天死罪,却一直念着我父长房只有这一脉骨血,又思及与我手足之情,一时蒙了心智,私心敝生,自顾包庇,以至于如今民间怨声载道,累了二爷和七爷落了包庇外戚的罪名儿,臣媳有罪,臣媳有罪,臣媳有罪……”一连三个有罪,到最后一个时,舒舒已经伏地不起,语带抽噎,那瘦削的肩膀早已颤抖不已,彼时小猴儿也听的明白,原是为了科场弊案而来。     虽她知道的只是零星,可她也知道,那千夫所指之人,正是她和舒玉的兄长,舒噶礼。     “别哭了,起来说话,地上多凉。”小猴儿下地去扶她,然一直没出声儿的玉录玳却忽然又怒哼一声。     “不准扶她!由她跪着!”     小猴儿的手到底是松开了,没办法,这老娘们儿脑袋上可是顶凤凰的,她若要闹,你瞧不瞧的下去,都没招儿。     舒舒的眼泪砸在地毯上,半晌便阴湿了一滩,小猴儿瞧着可怜,可也没招儿,只能一旁老实儿坐着。     却听玉录玳‘铛’的一声儿重重放下茶杯,立马换了张厉声厉色的脸:“既然你今儿明着来说,那本宫也不说暗话。”     “正因你那蠢兄长,做事儿不经脑子,让事情发展到今时今日的地步!你是个聪明的,你定知道如今老二跟老大已经撕破了脸,早已视同水火,而这个当口,京中出了这么大的岔子,皇上却始终长留热河行宫,迟迟不返,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要瞧瞧,他的这些儿子们要如何处理这些事儿!”     “这事并不难处理,可偏生本宫养了两个孝顺儿子,顾念你额娘那儿时一口奶,迟迟不动你那兄长,以至于落得如今怨声载道的境地!”     “这个当口你到好!非但不劝着自家兄长身从大义,反倒包庇起来?你这么做,可担的起宝亲王福晋的名头?”     玉录玳越说越气,到后来舒舒的眼泪已经成了线。     玉录玳却不肯停歇,接着道:“你们一个个儿的都瞧着本宫心狠,本宫心硬,可本宫何尝不想做那让人人欢喜的佛爷?”玉录玳的眼神在舒舒和小猴儿之间扫了一圈,长叹一声:“可这不成,嫁了艾新觉罗家的爷们儿,就存不得善心二字,若不能明辨是非,那便是寻得自溺!”     一时间,暖阁内异常安静,只剩得那炭火的噼啪声。     彼时室内人人不语,人人心中各有一番心思,小猴儿并不遮掩的瞥着玉录玳。     她想:艾新觉罗果然是个烫手的姓氏,一如那盆中火炭,远看光亮,靠近温暖,然握在手里,却是块能灼的人皮焦肉烂的烫手山芋。     气氛并未胶着太久,当舒舒的肩膀不再抖动,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跪的直挺,她看向玉录玳,眼中的坚定可见已经做出了抉择。     “皇额娘教训的极是,是舒舒糊涂了。”     接下来,她攥紧了双拳,一字一句道:“臣媳代家父请罪,家兄愚行,虽万死不能解民恨,臣媳在此求皇额娘搬下懿旨,处斩家兄,臣媳阿玛教子不严,求一并罚之,只求皇额娘念我父已年迈,留其性命,臣媳在此叩头谢恩。”     舒舒语毕,小猴儿皱起了眉头。     当然,她并不是对那些她并不认识的人产生什么同情,她只是在想,如果换成是她,她会为了延珏的前途,去自请断了自个儿的血亲么?     她不知道,因为如今她已经没有了亲人。     玉录玳脸色依旧不善,然再出口的话却缓和了几分,她说:“皇上如今虽不在宫中,可本宫仍没那权利去斩朝廷命官。”     舒舒不语,她半晌又叹道:“你先回去吧,这份心思本宫知道了。”     舒舒离开后,玉录玳便吩咐佛尔果春道:“去,找几个宫里爱叫舌根子的把才刚二福晋的话传出去,再叫人去找几个说书的,编个大义灭亲的段子,去天桥说说,然后明儿再去给老七和果新传个话,让他们看着办吧。”     “是。”佛尔果春退下后,玉录玳只觉疲惫,她皱着凌厉的眉,揉了揉太阳穴,却突然发现一双水灵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这种打量让她周身别扭,她看向那打量她的眼,板着脸怒哼:“瞧什么,摆好了棋,本宫必赢你一盘!”     ……     翌日,当天桥说书的巧舌将那一出‘大义灭亲’的戏码传了小半个京城后,消息才晚了一步到了刑部,彼时便是延珏有心相护,却还是晚了一步。     如今骑虎难下,也只得‘断臂’这一个选择。     在同五哥延瑛以及果新商量一番后,当即便派人查抄了舒噶礼的府邸,据回报,抄出金银珠宝,珍稀字画许多,许多东西还尚未拆封,那盒子里还有下级官员以及商人的拜贴。     至此,舒噶礼的死刑已定,只待早晚罢了。     当日下午,舒舒的阿玛内务府包衣佐领,自行摘了顶戴花翎,辞官请罪。     而那一封封的拜贴里,因一封书着‘犬子陈揽籍,盼顾。’以及那份与陈揽籍本人笔迹全然不符的考卷,则是应了民间如今传的风风火火的那句话,头名陈揽籍,正是直接改了陆揽籍的名字。     而那剩下牵扯的一脉官员,如何揪出来,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如此,舒舒一家的请罪,让科考案正式走上了刑事流程。     当日下午,当那些仕子放出来时,民间一派叫好声,一时间,大义灭亲的舒舒更是被推到了近乎圣人的高度,而自然,二爷在民间的声浪也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许多人更是将话题牵扯到他近日在调查的粮仓大案,一时间,宝亲王夫妇的贤良之名声名大噪。     当然,这是民间,民间看禁宫,永远是雾里看花,只瞧得到其中的鲜艳,却不知那鲜艳的正红不是本色,而是啐着血的。     三日之后,顺天府衙门。     一间不大不小的厅堂内,茶香袅绕,围着一个梨花木圆桌的,是日日都在此审案的延珏,果新,以及今年负责督北闱的五阿哥,礼郡王延瑛。     有的看官问了,说书的只零星的提过几嘴,那这礼郡王延瑛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咱们来简单说说,若说以他和老四的出身,在历朝多子的皇帝来说,那便真的是不值得一提,可如今保酆帝子息薄弱,所以每一个儿子都是身兼要职,这老五自然不例外,可虽然他与老四是双生子,却是全然不同。     先说那外在,不比老四一张凡人面,这老五却是像艾新觉罗家的子孙,生的是玉面潇洒,因其自幼便极其崇尚汉学,更是修得一身汉家儒士的风流,至今在儒林中仍传为佳话的是,他与国之大儒冯沧溟的忘年交。     他的才情究竟几许,知道的人并不多,可恃才傲物的延珏向来说:“若论文章,哥儿几个,我只服五哥。”     他自幼性子便和善,与谁都亲和有礼,却又无人与他走的过近,就连亲兄长延琛,与他说话都说不上一会儿,反之若是论及经史典籍,他可说的一天一夜,都方兴未艾。     与他有过交情的人,无不叹服,皆云:礼郡王真乃名士风流。     便是如今兄弟们早已划分了几帮,明里暗里斗的不可开交,可唯独延瑛一人,不偏不倚,始终一样,只可惜相比文采,保酆帝更为尚武,如他之流,自是入不得皇帝的眼,只给他些编经编史的活计,保酆帝如此一般也是良策,延瑛的性子却实不适合官场,否则今年的北闱也不会出了这么大的漏子。     可也因为这份简单,他反倒成了兄弟间,唯一一个谁也不嫌的人。     就连性子如老七般格路,都是敬他几分。     像今儿个,当三人论了一番办案的事宜后,闲出空子饮茶时,延瑛便与延珏闲聊。     “冯老要回来了,可收到帖?”延瑛所说的,正是延珏的老师,国之大儒冯沧溟。     “嗯。”延珏点点头,其实他会在这时候返京,他并不意外,毕竟如今二哥那边查的业已**不离十了,冯敬儒的脑袋已经耷拉了一半。     以老师的性子,虽不会参与朋党之争,可保下自个儿弟弟一个脑袋,也是必然。     延瑛万般优雅的呷了一口茶,叹息一声道:“回来的刚好,我正想着,如今北闱出了这么大的窟窿,要如何补上,等这案子办的差不多了,我便奏请皇阿玛,邀请冯老做监考,以便挽回仕子之心。”     “也好。”延珏点点头,“当下大儒,汉人最为推崇老师,若他来主持,最合适不过。”说罢,他的一双狭长眼有意无意的瞥向旁侧的果新,见这老狐狸眼中满是附和,延珏的嘴角不自觉的冷笑一声。     见状,果新有些仓惶的低下了头。     并未察觉另一边暗潮汹涌的延瑛接着道:“昨日那几位冤榜书生曾来我府上拜谒,我与他们一一交谈了一番,落得今日一般,果是委屈他们了。”     延珏道:“对他们来说,多些历练不是坏事。”     “话虽这么说,可即便是如今给他们洗了冤,也没有再行一次考的先例,怎么说也要侯到明年一块儿重考,他们当中有的家境贫寒的,未必能撑到那个时候。”延瑛说罢,看向自个儿的幺弟,似是想了片刻才道:“我准备把一个人推荐给冯老。”     延珏挑眉,笑笑,“谁人修的这福气,寻的五哥提拔?”没错,他的老师乃是国子监的大儒,寻常人拜得他的门下,自是做定了监生,而这监生则是大清朝做官远比中举更快的途径,寻常寒门仕子鲜少有得这样的殊荣。     “陆千卷。”延瑛说了一个并不让延珏意外的名字,“以此人之文修,若待明年再入仕,便真是屈才了。”     “不错。”延珏笑着点点头,那狭长的黑眼让人辨别不出个中意思。     可思及昨夜与千卷秉烛夜谈时,所听闻的那些事,延瑛知,他做此决定,总是惹老七不快的,他想了半晌该说些什么,却几次欲言又止。     延瑛其人并不复杂,观眼便知道心里再想什么,延珏这人精又岂瞧不出来那个中歉意?     于是,他笑着拍拍延瑛的肩膀:“五哥,咱们哥们儿用不着说那些虚的。”     他延珏还不至于跟那一个书生起冲,只是待半晌延瑛先一步离开后,看着他那翩纤君子的背影,延珏微微眯起了眼。     他想:如今那个书生终于开窍了?懂得去转弯攻得五哥这跟软肋了?     “陆千卷,前途无量啊……”延珏边念着,边手指头敲击着桌子,而彼时室内只剩下了二人之后,果新才不无担忧的开口问道:“那陆千卷不会糊涂的把应了我们的事儿都说与五爷儿吧?”     延珏未答,反是万般慵懒的斜眼看着他,“中堂大人如此灵光,又何必做出一副懵懂之相儿呢?”可不?若是五哥知道了全部,又岂能藏住?相比那陆千卷只拣了部分哀怨的说了说,博得他那傻五哥的可怜罢了。     他不用转弯的都瞧得出,果新这老狐狸又跟这儿装什么糊涂?     他只瞇着眼,笑看着果新,笑意并不达眼底,这几番寒意溅了过去,彼时果新遍体生出一股子寒意,他心下暗忖自己那一步棋的失策。     早在秋狝时,他人虽在京中,可那木兰的消息,却是极为灵光,二子所传的书信中的内容让他遍体生寒,那‘叔荆’如今竟成了这般烫手山芋,可转而一想,以如今形势,那曾经因这秘密制衡他一家的七爷,如今牵制却都失了效,甚至因为二子,他们果家反而成了那‘叔荆’的仇人!     果新自幼做官到如今仍能顺风顺水,其中重要的原因,便是能权衡态势,可如今大爷党与二爷党的胶着,真的让他没了主意,而此时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向大爷党靠拢,求得将来一庇护。     而这头礼,便要送的极有诚意。     所以恁是仲兰万般推脱,仍是被他屡次送进敏亲王府。     可谁成想,皇后却实实成成的插了一脚,把仲兰送去睿王府常住!     这么一住,便是没什么事儿,传出去的话儿也不会干净了,那便是他有心,想必大爷也不会冒着嚼舌根子的风险,再娶仲兰了。     以至于到如今,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完全陷入这七爷的牵制,让他动弹不得,也挣扎不得!     果新心下不甘心屈与这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可如今的态势却不许他锋芒太过,便是如今七爷一扫从前表面的尊敬,拿话敲他,他也只能装作不懂。     如今他心下,只能孤注一掷,盼的仲兰能抢了那‘叔荆’的宠,给果家寻得一处庇荫之处。     “老朽如今上了年纪,这脑子越发不灵光了。”果新陪笑着,并不敢抬头看这七爷简直能穿透他的眼。     延珏不语,只笑笑,呷了一口茶。     半晌,果新抬头试探道:“老朽听闻仲兰在府上极得各位福晋照顾,改天老夫一定登门拜访,亲自谢过各位福晋。”     延珏笑笑,轻飘飘的道:“怎么?人在我那儿不放心?”     果新赶紧赔笑:“七爷这不是说笑了,得七爷照顾,老朽岂有不放心之理。”     若换平日,延珏许还会跟他打些官腔,可这二十多天以来,他实在是攒了一肚子的窝火儿没处去发,所以他压根儿没给他的老脸补皮子,而是忽的起身冷着脸道:“中堂大人,我想你要好好琢磨一个道理,守宫断尾,到底是个残疾,当求自保为上。”[守宫:壁虎]     听他一言,果新脸色一变,赶紧作揖道:“七爷一言,老朽受教。”     延珏瞧都没瞧他,便大步流星的出了屋。     彼时,正在雪地里站着琢磨那臊狐狸究竟用了什么招儿,使得那陆揽籍从了他们,他想来想去,却仍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时,正见自家着一身黑貂大氅的主子踱步出来,他赶紧迎了上去。     延珏板着一张俊脸,瞧着比这冬天还冷。     他问精卫:“准备的怎么样了?”     精卫说:“都打点好了,晚上便能潜入宫了。”     ……           第十四回 风流难掩蚀殇情 窃玉偷香梁上人 - 痞妃传 - 鎏年     词曰: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斜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是一首绣在一件貂氅内衬中的词。     字体飘逸,顿笔处用墨极重,颇有几分魏晋遗风的雅致,只可惜,那字上所附针线,却不知为何选用红的刺目的珊瑚红丝,如此一瞧,道是给这原本凄楚的词蒙上了一层血红。     “诶,怜怜,这‘寻常’俩字儿破了,给我好好补补。”     “你再叫我一声那恶心名儿试试!”     “怜怜~”     “你——!滚!”     “要不这样好了,你要给我补了这俩字儿,补的好了,我就不恶心你了。”     “……”     实在受不得这汗毛直立的恶心,这名为‘怜怜’的女子,只得忿忿的拿了笸箩,攒起了针脚,把余怒使劲儿在那破洞之上。     您定是一头雾水,想问,这怜怜又是谁?     正是谷子,名字的来历很简单,阿克敦说:“瞧瞧,如今咱俩这腿,真真儿是同病相怜啊!以后爷儿就叫你怜怜吧!”     怜你妹!     谷子窝了满肚子的火,却苦于无处发泄,原因无他,因为她答应过他,如果他劝服了千卷,她就在小爷儿不在这段日子,暂留府上伺候他几日。     原本她不过是随嘴一说,可就是那么奇怪,也不知道那臊狐狸究竟与那呆子说了嘛,她都没劝动的事儿,只一晚,便被他搞定了。     当他牛逼哄哄的跑来跟她说:“搞定了,也不是什么难啃的骨头么。”     谷子简直以为他骗她玩儿,可当她撒腿跑去刑部大牢紧张的问陆千卷时,他却实点了点头,只是她不懂,为什么当她因他识时务高兴的几乎要蹦起来的时候,那书呆子却万般疲乏的闭上了眼。     他跟她说:“我累了,你先回吧。”     死心眼儿的姑娘总是习惯为别人找理由,正如那日的谷子,当她把自己的氅子解开来,覆在书生身上时,她一双手温柔至极的摸了摸陆千卷纹丝不动的头,像母亲一样拍了他许久,而后依依不舍的离开了他。     她有些心疼的想:他那一肚子正气,如今这般,心中总是不好过的吧。     她不知道的是,再她转身离开牢房时,陆千卷却从‘熟睡’中醒来,他睁开眼睛,满是痛楚,双眼通红。     ……     “呸!”谷子噤着鼻子又啐了一口,自打在阿克敦府上住下,已经是数不清的第多少次了。     扯了一根珊瑚红丝,用牙咬断,她拿着绣花针,对着烛火,利落的穿着线,彼时翻了一个白眼儿,心下咒骂着:死狐狸!白养了满院子的女人!就连个针线活精细的都没有?     可不?     就他那一院子女人,走过路过比园子里掌的灯还常见的多,一个个儿成日打扮的跟花儿似的,也不嫌这大冬天的倍儿冷,雪中拨琴的拨琴,冰上跳舞的跳舞,但凡阿克敦走过,那一个个媚眼儿甩的,若不是这府上背景尤为精致,冷不防一瞧,简直以为到了妓院。     唯一不同的是,这满院子几十个姑娘的恩客只有一人,那便是那臊狐狸,只要他一笑,那些个姑娘简直就是得了神眷顾一般感激涕零,弹的更欢,跳的更艳!     所以说么,谷子讨厌阿克敦绝对不是没有原因的,若是有人问她为啥,她甚至不用琢磨,就能说出一堆。     她就没见过像他那么矫情的公子哥儿,便是贵为皇子的七爷也没他那么多毛病,比如说他对穿衣要求之高,简直让人咋舌,什么棒子砸的衣裳他不穿,熨烫的不平整的他也不穿,未曾熏过香的衣裳他更是瞧都不瞧,谷子曾有幸瞧见过一个丫头弄炭火时,不小心扑了些飞灰在他身上,他竟二话不说,便嫌弃的换了下来,急的人家丫头像是犯了天大的错似的,眼泪巴巴的掉,彼时谷子的白眼儿简直飘到了棚外的天上,至于不?娘们儿么!     还有,她就没见过哪个大门大户,没几个年长的老婆子的,开始的时候,她还纳闷儿来着,难不成这领侍卫府上出过什么事儿?怎么伺候的全是些年纪不大的小丫头?而且说实话,没一个生的歪瓜劣枣的。等待过了些许时日,谷子才知道,原来是这府上的大少爷吩咐过的,什么离他近的这些园子,绝对不要老婆子伺候,他说:瞧见那些老褶子,本少爷闹的慌。     我呸!他怎么不去死!     然而这些都不够,最让谷子恶心的是,偏生那满院子女人就像是三生都没见过爷们儿似的,一个个的瞧见他全是眉目含情,嘴角带笑,她曾经嘴欠的问过他的一个丫头,她说:“你们瞎了眼不成?他都瘸成那样儿,有什么值得你迷的啊?”当时那丫头简直怒气难掩的跟她红了脸,就好像她亵渎了神灵一般,她说:“你懂什么,少爷是这世上最美最好的男子!”     最美的男子?     谷子到不否认,阿克敦那一张玉面狐狸相儿,若说俊朗,见仁见智,可若说美,却实,就算她一个女人,也是自叹弗如的。     可若说最好?     呕——     谷子只觉反胃。     ……     虽是膈应的全身闹的慌,可谷子的针脚,委实的好,不过半个时辰,并没有底样儿的她,把那两处破洞补的竟像是全然瞧不出来一般,当她用牙扯断那丝线后,谷子揉了揉因专注过久而辣的慌的眼,却听此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啧啧’的赞叹声,惊的谷子一抬头,却见一张放大的白的什么似的狐狸脸正笑嘻嘻的瞧着她。     “诶!”忽的抬起屁股,反射性的坐了老远,谷子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鬼啊你!怎么没个动静儿!”瞧那身上没一点儿凉气的劲儿,想是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嗬,你这耳朵不灵光,还怪上我了。”阿克敦笑笑,拄着那‘奢华’拐,朝她走了几步,那拐敲地的‘哒哒’声在夜里听着格外清楚,接着在谷子满眼膈应的当下,阿克敦一屁股坐到她的旁边儿,好整以暇的拿自个儿的拐又往地下敲了两声,嬉皮笑脸的跟她道:“听听,我道是想没动静儿了,它也不让啊。”     想是自个儿绣的过于投入了,谷子剜了他一眼,不掩膈应的又往旁边儿挪了挪,接着把手里头的貂氅丢给他。     “给!行了吧!”谷子力道不轻,因为打一开始他丢给她时,就觉得他八成是在耍她,就他这么一个衣裳沾了灰儿都不穿的,会穿一有补痕的旧氅子?     结果还真让谷子咋舌了。     但瞧那阿克敦将那氅子抱了个满怀后,竟没随手丢一边,而是仔仔细细的撑起来抖了抖,放在了膝上,抓了她才刚补过的那一处,斜侧着身子对着炕几上的烛火,摸着那她才刚绣过的针脚,缓缓的,轻轻的,就好像这个动作在此前做过无数回一般,专注的几乎让谷子瞧的愣住了。     这、这、这人谁啊?     “找你补果然是对了,你这模的,还真像我的字。”阿克敦低声喃喃,这等口气,是谷子此前从未在他口中听过的,她甚至有种错觉,她好像听见了一声叹息?     对了,他说什么?     那首纳兰性德悼念亡妻的词,是他写上去的?     难不成这臊货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情史?     “嗬,谁家闺女这么有幸烙你这**心上了?”谷子压根儿没掖着,她是真的蛮好奇的。     “有幸?”阿克敦笑笑,轻嗤一声,“是倒霉吧。”     “呦,真难为你有这觉悟。”谷子点点头,给了他一个极为‘赞赏’的眼神,可这头还没点两下,却猝不及防的整个人被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墙上,一身上等的薰香味儿毫无预警的钻到了鼻子里。     “你干什么?!”谷子使劲儿推搡着离她骤近的阿克敦,然对她来说,无疑是螳臂挡驹。     “你不知道这么看一个爷们儿是危险的么?爷儿可是几个月没粘过女人了。”阿克敦的手不只何事已经撑在她耳侧的墙壁上,脸上满是玩味的表情。     谷子怒吼:“滚开!别不要脸!成日自作多情!”     “哦……原来是我自作多情。”阿克敦咂咂嘴,不退反进,到最后竟近的几乎鼻子贴上了谷子的,他说:“你就那么喜欢那个书呆子?”     热气让谷子及不自在的别过脸,她忿忿道:“关你什么事儿!”     “啧啧,却实……”     阿克敦若有所思的说着,正当谷子以为玩笑到此为止时,瞬间整个人已经被死死的按在了墙上,随即扑下来的人,便如狼似虎的叨住了她的脖子,铺天盖地的吻了起来,不,不是吻,是吮吸,是啃咬,是谷子全然没有准备的。     “混蛋!你放开……”谷子全身挣扎着,却全然无用,她想是待宰的羔羊一般,恁是嚎叫的悽惨,却全然无用,虽然平日常常吵闹动嘴,甚至他也经常跟她毛手毛脚,可如此一般的胡来,是她从未想过的!     不知何时起,谷子早已经泪流满面,她的脖子刺痛不已,然那痛却远不及心上的恐惧和悲凉。     他放过她时,她重重的掴了他一个巴掌,响亮的她都觉得刺耳。     谷子抓着翻乱的衣领,噙着眼泪,忿忿的看着半边脸上早已绯红的他。     然阿克敦只是左右挪挪下颚,想是刚才那一幕没有发生过一般,笑的轻松而自在,他说:“这回可关我的事儿了?”     谷子眼泪断线,除了死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撑着架子,她不想让他看出来,她怕了他。     “啧啧,瞧瞧,这衣领子乱的。”阿克敦自顾说着,彼时手已经挪到了谷子脖子上,去给她系了系被他折腾的开了一颗扣子的衣领,他轻而易举掰开她死命防御的手,自顾给她系着扣子,也不顾她的眼泪成串的砸到他白的什么似的手上,微笑着说:“要么说,娘们儿还是顺从点儿好,要么何必用得着吃这亏?”     整理好了领子,阿克敦俩手捧着她的脸,给她擦了擦眼泪,颇有耐心的哄着:“瞧瞧,这眼睛不大,眼泪道是挺多,还哭个没完了?”他笑着逗她:“行了,我这巴掌也挨了,也没怎么着你,我说姑奶奶,你可别哭了。”     谷子忽的破涕为笑。     当然,绝对不是雨过天晴那种,谷子这丫头,用石猴子的话说:一身水做的软骨头,却偏要活的硬。     她噙着笑,迎上那狐狸眼,她说:“瞧瞧,我挣扎什么,如今你不过是个残废,能不能行人道还两马子事儿呢,我怕你做甚?”她用最刁钻的话扎着他。     只可惜,她没有在他脸上找到一丝自弃的表情。     “呦,瞧瞧你这张小嘴儿……可真毒啊!”阿克敦的指腹轻而缓的摩挲着谷子的唇,低低的笑着,接着在她冷笑的瞪向他时,他端起她的下巴,用轻柔的几乎听不着动静儿的气儿声在她唇边吹着热气儿。     他说:“爷儿断的是左腿,另两条腿儿还好好的,要不你试试?”     阿克敦绝对是个**高手,若是他这般,寻常女子许是早已瘫软的化成水,即便如此时的谷子,她都觉得一股热气自脸升腾,可这统统无关,她的心上已经住了那个呆子。     心有所属的姑娘总是坚韧的。     她并不惧怕的迎上阿克敦的一双桃花眼,她说:“你是主子,我是奴才,我拒不得你,可我告诉你,舌头长在我自个儿嘴里,你若想好了如何跟小爷儿交待,随你。”谷子完全不挣扎,然舌头却已经塞在了牙关里。     阿克敦擎起了身子,佯做失望的咂咂嘴,“嗬,真瞧不出来,你还是个烈女呢?”     谷子不语,一派视死如归的看着他,那小而如矩的眼睛在说:不信你就试试?既然你知道我的底,你最清楚不过,我没什么好怕的。     “干什么呀,总弄的我跟逼良为娼似的。”阿克敦笑笑,拍拍她的脸,忽的颇为讥诮的笑了一声。     当时的谷子完全不懂这声讥笑的意思,然而等到她明白时,她却宁可自己从不明白。     阿克敦并没为难她,披好了那件貂氅,拄着拐离开前,他对她说。     “蠢货,他配不上你。”     ……     那晚大雪,府上却仍是歌舞升平,星辉灯海,露天彩帐之下,姑娘们一个个的使劲浑身解数去讨好那个斜躺在塌上一女子腿上,纵笑着仰头灌酒的少爷。     莺声,燕语,媚眼,柳腰,好不快哉。     一阵冷风吹来飘雪阵阵,阿克敦裹紧了那貂氅,习惯性的去摸了摸那一处。     摸到那新补的针脚,他笑着搂过一个旋转到他面前的舞妓。     醉生,梦死。     ……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入手,借着东风,一片雪花从这厢吹起,少时,落入了紫禁城。     戌时已过,主子们早已入梦,诺大的紫禁城中,月光洒在一片白雪上,映得夜晚犹如星辰般光亮,巡逻的禁卫踩雪吱吱声,听上去格外清楚。     此时坤宁宫侧殿的佛堂外,守夜的小太监鼾声已起,而屋里头的烛火却依旧未灭。     不甚空旷的殿内,趴在桌子上睡的直流口水的小猴儿倏的被稀碎的声音惊的弹坐起来,这一起到好,她那带着眼屎的视线,直接对上了佛堂上的那尊菩萨。     我操!     她不是眼花了吧!     但瞧那她也叫不上名儿的某金衣菩萨,一双长条儿的眼睛,可是在眨?     不是吧!     “你介是显灵了?”小猴儿自说着,回答她的只有微弱的回声。     我去!     小猴儿几乎以为自己是做梦了,然,当她使劲儿揉没了眼睛里的眼屎,二度定睛望去。     切,原来是灯笼里的烛火在跳。     小猴儿翻一白眼儿,抻了个懒腰,赖哒哒的从椅子上爬起来,起身去把那灯笼里的烛芯儿剪了剪。     果然,烛光一稳,鬼神全退。     倒霉的是,一同退下去的,还有她石猴子的睡意。     小猴儿掐着因趴着睡而搞得格外酸疼的腰,极度不雅的拧了两圈儿,一抬头,正好对上那案几上的西洋镜,瞧着自个儿那俩大眼儿灯似的眼,她恨不得砸了镜子。     “妈的。”小猴儿懊恼的啐了一口,因为接下来的若干个时辰里,她又不知又要瞪眼儿瞧蓬多久了。     嘿!     她就纳了闷儿了!她活这么大从来都只有不够睡,嘛时候也开始睡不着觉了?     为了二度寻得周公,小猴儿伸伸胳膊腿儿打了全套的八段锦,哼哼哈哈的毫不威风,可汗流了不少,全身也开始发热,但越来越精神也是无可婉拒的事实。     小猴儿糟心不已,只得掐腰摆出茶壶状拿殿内唯一的菩萨撒着火儿。     “嘿!我说你他妈也忒不仗义了,我介一天天的抄那么多经奉承你,你他妈连个消停觉也不让睡是吧!”     佛曰:冤枉。     可小猴儿不这么想,因为她介睡不着觉,却实是打这阵儿才有的,所以她不赖他,她赖谁?     所以小猴儿当真像回事儿的掐腰骂起来,压根儿也不给他大哥释迦牟尼面子,满肚子难听的糙话,劈头盖脸的朝那可怜菩萨砸过去,像是那菩萨能活过来跟她斗嘴似的,她骂的相当畅快,只是神到底是神,凡人还是凡人。     最后的结局是,人家端庄依旧,小猴儿的胃却响了起来。     大爷的,她又饿了。     老实说,她那个辣婆婆对她当真算的不错,也不算亏待她,可唯独有两件事,却让小猴儿头疼不已,这其一,便是那成日缠着她下的双陆棋,而这其二,便是牢牢遵循一日两餐的规矩,太阳落山后,不准她再吃任何东西,美其名曰:什么臭毛病?!睡前吃东西滞气不知道么?     道理她明白,可是她饿啊,天知道,这睡不着的漫漫长夜,再让她忍饥过着,她哪里受的?     好在小猴儿近日摸清了路子,赶在丫头们收了之前,每日都手快藏起来不少,所以到了这会儿也就不是那么难熬。     小猴儿跪爬到香炉案子底下,再出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个小笸箩,她拿起来放到桌子上,掀开帘布,瞧着里头那几个芙蓉包还有些许水果,心情好多了。     不愧为饿死鬼投胎的美名,小猴儿风卷残云的就把那几个包子都给吃了,待笸箩里只剩下一个大红苹果的时候,她已经是撑的躺靠在椅子上,俩脚支在桌子上,翘起了二郎腿开始晃悠。     她瞧着那大红苹果吧,不吃,她于心不忍。     吃,好像又吃不下。     咋办?     许是殿上那菩萨也瞧她实在闹得慌,无形给她指点了迷津,半晌,小猴儿竟鬼使神差的拿起了笔,沾了些墨,跟那苹果上头作起画来。     画两条横儿时,她嘟囔:“死人眉……”     画俩长而扁的圈儿时,她嘟囔:“死人眼……”     再来一个斜挑的横后,她嘟囔:“大损嘴……”     她端起来看看,皱眉,思考,“不对,还差一披肩发。”最后反转过可怜的苹果,她又大肆挥毫,画了竖条倒倒。     接着她拿起那个自我感觉七分形似的苹果,对着烛光左右赏玩,她噗嗤一笑,笑的好不痛快。     却听此时不知道跟哪儿冒出来一冰冰凉,咬牙切齿的动静儿。     “你再给我笑一个试试?”     耶?     听着那熟悉的动静儿如此清晰,小猴儿几乎以为手里的苹果成了精,一个反射给摔到了地上,披肩发那头砸了个稀瘪,紧接着她猛地一甩头,当瞧见那乌其抹黑的靠近里间儿的屏风边儿上倚着的那个颀长而黑脸且四下冒着凉气的家伙,她竟吓得扑通一声甩跪在地上。     姿势万分尴尬,表情格外呆滞。     小猴儿的眼珠子像要飞出来似的瞪着,傻呆呆的瞧着那‘苹果精’离自个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干什么?别以为你跪这儿我就不收拾你。”延珏的声音跟他的脸一样的冰冰凉,还掺合着几分郁闷,这会儿的他早已没有来时的焦急心情。     没错,吵醒小猴儿的稀碎声,正是他潜进来时弄出来的动静儿,他已经躲在那看了她快大半个时辰了。     原本他想,她会不会因为回不去家而落落寡欢,她那一身臭脾气会不会给额娘治的满腹迂火,她会不会跟他这些日子一样,总会矫情的望月叹息?     结果……     想着那个气色粉红似白,蹦蹦哒哒,一会儿自说自话,一会儿胡吃海喝,拿着一破苹果当他遭经,玩儿的好不自在的死猴子,延珏月余憋的那一股子火气全都归位了。     他走到她跟前儿,蹲下,捡起那后脑壳儿摔的稀瘪的苹果,他忽然觉得那苹果画的还他妈像自个儿!     “真是你啊?”掉下巴的话出口时,小猴儿手已经捏上了延珏铁青的脸,并且经她刚刚玩儿了墨的手这么一捏,那铁青上又添了两抹丹青。     “不然呢?”延珏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字儿,“你以为是谁?”他在她眼前把玩着那瘪苹果,眼睛眯成一条危险的线。     他轻飘飘的说:“苹果成精了?”     小猴儿难得老实的点了点头。     接着那殿上菩萨在那黑面男子的头上,瞧见了一簇骤然掀起的火焰山,然后,他眼睁睁的瞧着那男子抓兔子似的捞起了才刚骂它那猴子,夹在咯吱窝里,蹭蹭几个大步,便消失在他视线范围外的里间儿。     里间儿,没蜡,唯一的光亮,全部映自外边的雪月。     却听那塌上一声闷响后,紧接着便是一阵稀碎的脱裤子声,待那白花花的猴儿屁股露出来后——     啪!啪!啪!     只从动静儿上判断,那手劲儿便绝对不轻,只是……     “我又不知道疼,你打它干嘛?”小猴儿以一个供门儿的姿势撅在延珏的腿上,许是她脑子倒悬在床外,血气倒流,她立马消化了,延珏偷跑进来的事实。     她一时心生一股暖流,可转瞬又被这极为莫名其妙的情景搞得丈儿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介是撒嘛疯啊!”都这么久不见了,干嘛见面就打她!     延珏的手这时候早已经停下,这一停,他随手捏了一把,不捏还好,一抓起这一把新长的,而且没少长的肉,他诡异的悬了好久的掂心落了下来,转瞬,却又窜起了一股子无名火儿。     “你道是过的挺痛快的。”延珏的声音阴阳怪气,仔细听,似是还有那么零星的委屈。     小猴儿哪有那根儿敏感的筋,她这会儿只能本能的挣扎起身,以防止自个儿血气倒行给自个儿憋死。     她王八似的四肢好一顿乱扑腾,才从延珏腿上爬起来,等她一股脑的提上了裤子跪在床上,借着微弱的不能再微弱的光亮,才瞧见一个铁青着的俊脸。     瘦了。     便是很黑,小猴儿仍是一眼能瞧见这一张常在她梦里瞎逛荡的脸,瘦了。     “出嘛事儿了?”小猴儿摸上他的脸,声音里的担心全然不加掩饰。     延珏也不说话,脑子一转个,狭长的眼儿瞥向窗外。     “嘿!”小猴儿急了,她没轻没重钳着他的下巴,一个使劲儿给挪了回来,对上她的脸,“你闹嘛脾气啊!”     “用你管……”两岁奶娃的赌气话一出口,延珏自己都恨不得咬了自个儿的舌根子。     “嘿!”小猴儿纳了闷儿了,不说舒舒那日请罪后,科举案没什么事儿了么,他这是干嘛啊!     她这莫名其妙让他娘给禁足起来的还没恼呢,他作个屁啊!     小猴儿这脾气也不算好,她这火儿也噌的窜了起来,于是延珏越是使劲儿的别过脑袋,她越是使劲儿的往回般,这一来二去的,她一气,干脆一屁股骑坐在他腿上,俩手抱西瓜似的把他哪别扭脑袋给定在她胸前。     这一定,延珏的鼻尖就恰好蹭在那补的不错的宝地儿。     他那股子别扭劲儿一上来,小猴儿压根儿没反应过来,又实成儿的挨了一口。     嘿!她不知道疼,她知道气啊!     “你他妈让疯狗咬了!”行刑也得给她落个罪名儿吧!     延珏还不说话,就真像是给疯狗咬了之后疯了似的,一会儿咬她一口,一会儿又咬她一口,咬的她脖子底下全是口水。     小猴儿的耐心到底用尽了,她他妈好生好气儿跟这儿哄他,他在这儿闹什么啊!     接着像以往无数次俩人打闹一般,延珏咬她,她就伸手抓他的辫子,使劲儿的往后拽,而延珏更是越吃痛,越是把那疼返还给她。     俩人都像是瘪足的连日攒的窝火儿,你一下,我一下,不一会儿就拧成了一团儿,粗喘声无数。     彼时窗子外头紧张的守着的精卫,听见里头频频传出来的细微动静儿,脸儿一红,明事理的走远了些。     然屋里头——     一番激战过后的俩人,不知何时开始两败俱伤的和平散伙,坐一床上,一个衣领子乱七八糟的精湿,手里攥着半根儿小辫儿气鼓鼓的剜着眼儿,另一个也气的张大了鼻孔,喉结都明显的凸了出来。     俩人就那么瞅着,谁也不先说话。     那股子谁也说不清是什么的气儿窜在俩人之间,让这俩好久没吵过架的小两口怎么也找不到和平相处的方式。     “操!”小猴儿忿忿的骂了一声。     不他妈都说小别胜新婚么!     他这是作什么呀!     小猴儿把手里那小辫儿往他脸上一砸,低喝一嗓子,“滚吧!省得待会儿咱俩闹的动静儿大了,你娘醒了,再来骂我!”     “她真的对你不好?”延珏忽问。     “再不好也他妈比你好!”小猴儿胡乱抓了一把自个儿鸡窝似的脑袋,瞪眼儿指着门口,下着逐客令。     她这话一说,延珏倏的翻儿了,他跟扯小鸡儿似的一把把小猴儿揪到他眼皮子底下,咬牙切齿的说:“我对你不好?我他妈恨不得把心挖给你,屁颠屁颠的大雪天爬墙给你送来!你在宫里这段日子,我他妈天天吃不好,睡不好的,就怕额娘给你小鞋儿穿!就怕你受什么委屈!结果呢?”延珏一阵冷笑,“你到好,吃的,玩儿的恁痛快!我他妈道是来的多余了!”     延珏嗷唠嗷唠一顿吼,彼时小猴儿才后知后觉的搞明白,他跟这儿气什么呢。     小猴儿一把抓过他的手,虽然看不清,可她却实摸到了几道擦伤,许是她手上的汗太多了,浸到伤口里,延珏还吃疼的“嘶”了两声。     “你真爬墙过来的啊?”小猴儿的语气全然缓了下来。     “废话,你知道额娘放了多少侍卫守在门口么?我道是想不爬墙了……”延珏别扭的嘟囔着,许是刚才那一长串儿话让他觉得矮了一节儿,他这会儿全情的跟自个儿闹着脾气,可紧接着一个冲进怀里的肉团儿,就撞了他个满怀。     紧接着,那肉团万般愉悦的声音,闷闷的从他怀里挤出来,“嘿,好样儿的,真不枉我天天想你。”     “去,少忽悠……”延珏不自在的嘟囔,可手却已经不听话的圈紧了她。     “谁忽悠你谁是孙子!”感到他的回抱,一种满足感窜到小猴儿的四肢百骸,此时,她才模模糊糊的有些明白,扰的她烦闷的失眠虫都源自何处。     “延珏,我真想你,特想。”她飨足的嘟囔着,只这一声哼哼,便完全堵死了延珏的气道。     有那么一瞬间,像是世间的万物生长都被定格了一般,只有抱着他的她,和抱着她的他。     谁也没说话,却又一切尽在不言中。     ……     延珏没有带小猴儿走,事实上即便他要带她走,小猴儿也不会跟她走。     她虽吊儿郎当,心上却也搁一些事,因为她,延珏已经跟他阿玛闹的那么僵了,她又怎么可能再让他同他额娘再闹掰?     她知道,延珏这个人虽然心狠手辣,但那都是对外人,对这些血亲,又岂止是‘在乎’两个字。     更何况,他那凤凰娘对她也算不赖,待些日子就待些日子吧,总不至于关她一辈子,而且,这么关下去,早晚有关不住的一天。     因为别说紫禁城的侍卫,就算是紫禁城的乌鸦都没想到,那个拽的二五八万的七阿哥,竟连续大半个月,夜夜都做那墙上之人。     窃的玉常美,偷的香常醉。     在延珏夜夜新郎的努力之下,一个神奇的小生命已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这个世上。     北京城,人人都在盼日头,唯独二人,日日侯着月亮。     月光下,小两口相拥,小声嘟囔,打打闹闹,好不畅快。     她会同他说她额娘为下不明白双陆棋而懊恼的砸杯的趣事儿,他也会同她说一堆乱七八糟的案子进程。     可唯独仲兰在府上的事,延珏矢口不提。     ……     ------题外话------     嘿……     好久没说话了,有很多是因为更的不好没脸bibi的原因。     可瞧见几位姐们儿好像可怜咱年子门前冷落的话了,年子满心鼓着东西,可也只想说一句。     士为知己者死,虽少却无比荣焉。     还有就是放心吧,年子是个神经质,绝对不会因为什么数据不好,收入等等他妈的鬼原因停更的,有就上菜,没有我也只能叹气。     说句矫情的,就算只有一个人爱看,我一样写的乐呵。     人间得瑟数十载,不如得一知心人。     谢谢啦,说谁谁知道。[我绝对不说我眼睛湿了。]           第十五回 四断子愀然临世 克父母命运难阻 - 痞妃传 - 鎏年     保酆二十三年年底,是个多事的年份,短短两月,朝野巨变。     后人说书的也常常津津乐道,因这岁尾的几大弊案,朝中格局重列,然这官场黑白,说书的一届白丁懂得不多,遂只将事情一一罗列,个中要害,烦请列为看官,自行猜度。     十月廿三日,京郊粮仓大案告破,以二皇子延璋为首的钦差,共沿线揪出四名首犯,三十二名从犯,其中涉案二品官员以上三人,四品管以上十八人之多,奏折抵至热河行宫,保酆帝一怒之下,着即斩了首犯三人,其余从犯三十余人,全部家产籍没,父母妻子流徙至宁古塔。     而其中唯一涉案的一品大元,原户部尚书冯敬儒,因百官联名保其一命,则随驾返京待罚。     即日,皇帝一行返京,二皇子延璋随驾,大皇子延玮称病暂留陪都。     十月三十,立时大半年的长芦私盐案告破,涉案官员及盐商四十余人,保酆帝御批,命必须处以重刑,接连,因长芦巡盐御史果齐逊表现甚佳,着即进阶两级,并因其乃武英阁大学士果新之子,加封果新太子太傅,世袭一等公。     十一月初五,国子监大儒,一等侯冯沧溟返京,皇帝大喜,邀其入宫,与其就其五年内所见所闻,及当前天下形势畅谈三日,翌日,冯敬儒获赦,免除其死罪,查抄家产,妻子家小流徙至澎湖。     十一月初七,武英殿大学士加太子太傅,一等公果新以年迈身体不适为由,请旨致仕,皇帝言:再议。又过两日,果新再度上奏,仍遭驳回。     十一月十三,果家幺女季娇丁忧期满返京,博多勒葛台亲王僧格岱钦上奏请旨年后完婚。     翌日,皇帝命礼部着即准备博多勒葛台亲王僧格岱钦与果家幺女季娇婚事,并在当日下旨,准果新之奏,准其致仕途,在京养老。[汉人丁忧期三年,满人百日即可。]而后当庭擢升理藩院尚书果齐司浑为武英殿大学士,加封太子少保。     十一月十八,经沿线查抄,震惊一时的顺天科场案告破,主犯七人立斩,而贪污最多者舒噶礼,保酆帝盛怒之下,命人将其挪至菜市口,四肢被钉在板子上,活活钉死,并搁置三日,以儆效尤。而此案牵连出的各级官员及乡绅竟达一百八十余人之多,保酆帝明正典刑,将其中情节严重的一百零八人,全部斩首,其余皆按重罪处理,而所有涉案官员,妻子家产,籍没入官,发配宁古塔与披甲人做奴。     三日后,保酆帝至菜市口亲自监斩,百姓拍手叫好,期间不乏盛赞不包庇外戚的二爷于七爷之说,而后,几位书生抬着棺材赶赴刑场,其中保定籍书生陆揽籍冒死觐见,当众述其在放榜当日敢于闹事,实有隐情,乃有人撺掇其中,才至闹成大乱。保酆帝听闻大怒,当即收押几位书生,并着人去查。     腊月初一,几位教唆考生落案,重刑之下,全部招出,当日,陆揽籍等书生获释,下午,冯沧溟上奏,大赞其新入门生陆揽籍之治世之才,求皇上准其拔贡。     翌日,皇帝一旨调入热河,命人夺去敏亲王封号,降为贝勒,并将其圈禁于热河行宫一寺庙内。     腊月初五,礼郡王延瑛请奏,荐监生陆千卷破格拔至至六品内阁侍读,然当朝却遭一众大爷旧党驳斥,后皇帝只草草许了他翰林院庶吉子一小小署职。[署职:类似于试用官员]     腊月初七,延璋率数百官员联名上奏,请求恢复七皇子延珏的原有职务,皇帝未语,当堂离去。次日,陕西传来急报,白莲教暴动,保酆帝着即命镶红旗都统之子,察哈尔,精卫出任陕西团练使,赴陕协陕甘总督镇压,即日上任。     ……     好勒,这些个没人味儿的朝堂之事咱们暂且先说到这儿,闲话休叙,咱们还是来瞧瞧咱们小猴儿爷儿。     却说小猴儿给那辣婆婆玉录玳一留便是两月,而咱们墙上君子七爷这一爬也是月余,小两口儿夜夜鸳鸯戏水,好不快哉,要说咱七爷儿可真真儿是个精的,恐他那凤凰娘知道徒惹麻烦,他时不时白日里还依然装默作样的来坤宁宫与她吵上一番,而小猴儿更是拿着匕首耍出流氓之道几次吓唬那夜间守夜的小太监,一唬二防,自然,玉录玳全然不曾察觉。     只是,这公鸡母鸡待久了,总会有蛋,这事儿到底戳穿了,要说那日,回想起来也实在叫人后怕。     那日,正好是舒噶礼行刑的日子,去打探消息的小太监回来之后,脸吓的煞白的拍着胸口说:“万岁爷这回真的怒了,竟把那舒噶礼钉在了钉板上活活钉死了!奴才听说,那行刑的时候,惨叫声让人简直没法听啊!”     玉录玳道是没什么反应,只说:“自作孽,不可活,是该杀他这只鸡给那些个猴儿瞧瞧。”接着便执起骰子接着与小猴儿下棋,可谁知,就是这个当口,小猴儿却稀里哗啦的吐了。     “瞧瞧你这没出息的!平日瞧着犀利,这些个血腥话儿却听不得了!”玉录玳边数落边叫佛尔果春去传太医。     少时太医来了,一番诊断后,面色一惊,皇后问起,他只说:是腹中积食所致。     起先小猴儿也没当回事儿,只自顾想着,许是这几个晚上补食补多了,然当下晚儿吃饭时,瞧着那一桌子远比平日多上许多的好吃的,便觉心中有异,而更扯的是,那平日从不与她一同用膳的玉录玳,提了一壶酒,满面笑意的说要与她庆祝一番科举案终于了结时,小猴儿便知,肯定不对劲儿。     故此,她假意饮下那酒,擦嘴时却都如数吐以袖中,席间也装作无事的与玉录玳应着话儿,而待用膳过后,却是挨个儿敲昏了几个伺候她的丫头奴才,换上了小太监的衣裳,低头佯装无事的拿着扫帚,混在抚廊处趴墙根儿。     只听得那才刚与之谈笑风生的玉录玳又在暖阁内砸上了杯子,佛尔果春在旁相劝,二人说了许久,只是声音太小,在外头并听不清什么,可有幸是玉录玳的嗓子极其尖利,盛怒之下的她尤甚,这一来二去的,几个零零星星的词儿也落进了小猴儿的耳朵。     什么“不守妇道!”“那狂徒究竟是何人?!”“死了一个又来一个!”“本宫这是造了什么孽!”凡此种种,小猴儿边听,边扫地琢磨,半天貌似琢磨些味儿出来了,她狐疑的摸摸自个儿肚子,彼时心下一忖:我操,该不是又揣上了?     当晚,过墙之人再来时,小猴儿与他一说,那厮抖着肩膀乐的是好不欢脱,直摸着她的肚子,砸嘴儿道:“你丫这块地不错么,一年两茬,也不枉费我这么辛苦。”     “去你大爷的,你他妈才是地!”小猴儿是好一阵拳打脚踢,可心下却是乱了套,如今皇上回京了,果齐司浑又封了相,她介个当口揣了个崽子,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延珏一眼看穿她,只说:“别瞎琢磨,那些不用你操心。”     她不操心?她道是想不操心了!如今皇上简直把他逼到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境地,便是他从来东扯西扯的从不说那些事儿,可经不住她那个凤凰娘成日叹息嘟囔啊。     因皇帝的不理不问,如今的延珏早已不是当日那个人见人低头的主儿了,有时候小猴儿瞧他那在她跟前儿依旧跋扈的样儿,总有一种让人踹了窝心脚的感觉。     可每每这时,延珏都正儿八经的跟她说:“瞎琢磨没用,来,咱俩种地。”     种地,种你妹的地!要不是这么锄禾夜当午,夜夜都辛苦,她能这么快就揣上第二个么!     自然,第二天清晨,延珏压根儿没走,他大大方方的牵着小猴儿去给玉录玳请安。     等玉录玳一瞧见她儿子神清气爽那模样儿,气的差点儿没甩他一巴掌,彼时脸一白,赶紧传太医过来,当即给小猴儿诊治,当太医说:“胎像有些不稳。”后,玉录玳脸色当即转青,一个站不稳,几乎踉跄,瞧她那一脸懊悔,小猴儿倒也没难为她,直接不转弯的跟她说:“那酒我吐了,压根儿没喝。”     玉录玳这才缓和些许,连说了几个:“菩萨保佑!”转而又听延珏绷着脸问太医:“是何缘故?”     却听太医细细诊来又道:“想是福晋小产才出两月,虽调养的不错,可气血总有些虚,不过只要小心加以调养,可保无虞。”     听了这话儿,玉录玳赶忙急道:“快去,弄些上好的调养方子,给福晋补补身子!”     却在这时,只听一声,“慢着!”留住了那太医的步子,彼时延珏忽的沉下了一张脸,环视一屋子除玉录玳以外的佛尔果春和那个太医,沉声道:“福晋有孕的事儿,本王不想第四个人知道,若是不想脑袋搬家,那就仔细看管你们的舌头。”     奴才们自是战战兢兢的应了声,可当他们褪去后,却见玉录玳双眉紧皱:“老七,你这是何意?”     延珏讥诮道:“我们府上那些个事儿,额娘不是比我更清楚?”     ……     自然,如今科考案结束,延珏再度恢复了闲散,他自然不可能把自个儿有了身子的媳妇儿在丢在这深宫中,便是玉录玳厉声不准,可延珏可是个浑主儿,再加他与自个儿这老娘从来合不来,他也撂了狠话儿:“就是偷我也给人偷回来。”     而最终,因太医一句:“福晋的身子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好好休息,不要忧心烦闷。”     玉录玳脾气再大也不敢拿自个儿孙子开玩笑,于是再其大骂了一句:“滚!都给我滚!”之后,小俩口卷了包袱回了自个儿的王府。     回去的路上,小猴儿放肆的躺在延珏的腿上,闭上眼睛琢磨,想这延珏可真是个人精,一句话把他娘噎的死死的不说,还就这么借坡下驴的瞒下了她这个孩子。     可这怀孕如吹球,日子越久,吹的越大。     “藏不住的时候咋办?”小猴儿百无聊赖的问他,而破天荒的,延珏却没搭理她,板着脸去跟于得水要烟袋,然等烟袋锅子递了上来,延珏架好了姿势,点了火儿才抽了一两口后,瞥了一眼腿上的小猴儿红扑扑的脸,啐了一声,掀了那车帘子,把那烟袋锅子直接丢到外头,少时,只听那外头传来一声惊叹:“天老爷保佑!这,这烟袋锅子竟是贴金的!”     “败家玩意儿,跟介装嘛菩萨。”小猴儿翻他一眼。     延珏捏捏她的脸,嗤道:“爷儿、乐、意。”     ……     回到王府时,正值晌午,冬日的北风窝在巷弄里,变得凶猛而异常冷冽,呜呜的鸣叫着,像是千百人的哭嚎声一般悽惨。     由于精卫先走一步,到府上通传,于是当俩人儿的马车到时,府门前已花花绿绿的侯了二三十人。     掀开帘子,小猴儿才要如往日般一样灵活的跳下车去,可转而,便被两只大手像提鸡崽子似的拎在半空。     “再瞎蹦达,我腿给你打折了。”恶狠狠的动静儿在耳后晃荡,小猴儿回头白他一眼,呲牙佯做要咬他之势,延珏压根儿没搭理她,给她缓缓的放下地后,自个儿蹲在马车上,给她系了系貂领儿,又整了整雪帽儿,然后给于得水使了个眼神儿,道:“扶稳了。”     许多人的倒抽气与叹息声淹没在北风呼啸中。     接着,是一众家眷的齐齐请安声,瞧着这些个好几个月不曾见过的娘们儿们,一个个的华服贵氅,小猴儿到颇得兴趣,挨个扫了一眼。     前头几排从左至右,先是一袭大红猩猩毡,气色越发的差的讷敏,再来是一袭白狐狸毛鹤氅,小脸粉红似白的雷薇,接连稍微站的往前一步的大毛黑灰鼠貂领的婧雅,还是老样子,妖精似的脸上永远挂着微笑,她的身边儿并没有舒玉,后来小猴儿得知,原来自舒噶礼行刑之后,那舒玉几度哭昏在家中,现下竟已经卧床不起。     接着再往右瞧去是一件素色莲青斗篷,并未着避雪的衣裳的人,很是出众,然当仔细瞧瞧她那始终低下的头……     竟是仲兰。     小猴儿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回头斜了一眼儿延珏,笑着嘟囔了一句:“你介艳福不浅嘛!”     呦呵?     是酸味儿不?     延珏抿嘴笑笑,拉着小猴儿的手,众目睽睽之下进了府,而随后那一行女眷中,纷纷也都跟了上去,半晌,漫天白雪间,只与一人落寞的缓行其后。     婧雅回头看看,也留了一步,拉着仲兰的手,柔声道:“外头风大,进屋儿吧。”     ……     当然,小猴儿从来也不是那醋缸子乱倒之人,偶尔酸酸已实属难得,更何况,对于她来说,仲兰,绝非什么宝星格格之辈,她与她的‘交情’可不仅仅是瞧上一个爷们儿。     彼时,她也想明白一个问题,原来她那婆婆禁足她在坤宁宫里,十之有八是为了这个仲兰。     “与我介‘二姐’相处了介些日子,咋样儿?”踩着雪,小猴儿笑问着延珏,她是通透的,如今果新那个老狐狸退了一步,远远避开了当下混乱的格局,而果齐司浑的封相,直接抬高了仲兰这个独女的身价儿。     只是有一点她想不通,为嘛那个老狐狸不请旨追封她死了的额娘一个什么诰命之类的,抬成正室,这样对仲兰不是好许多?     “你这‘二姐’不错啊,琴弹的好,诗书更是比你这文盲精了不知道多少倍~”延珏背着手摇头晃脑,作势道:“妙哉,妙哉,真乃佳人也~”     “去你大爷的,少他妈恶心我!”小猴儿死死剜他一眼,知道他是没屁搅和嗓子气她,遂摸着肚子,小声儿磨牙道:“我可告诉你,太医说了,我介胎像不稳,可受不得气。”     “嗬!”延珏笑着敲敲她的头,“把家饿老虎儿么!”     俩人旁若无人的嘻嘻哈哈,时而动手打闹,惊坏了一些奴才,毕竟府上已经多少个月都死气沉沉,王爷更是脸绷得像一块儿生铁,这会儿忽的这么笑的没完,委实吓着一些胆子小的奴才。     不得不说,此次秋狝热河一行之后,吃了一些教训后,小猴儿的心思远比从前来的更深。     诸如从前见到仲兰,她还难掩情绪,而此次再行相处,她却真的好像是全无过节,虽是她俩一个性凉不乐意搭理人,另一个更是不知人间烟火,只知无事画来九九消寒图,可时而不时,若是有什么好东西,小猴儿也会谴谷子给她这‘二姐’送过去,而她这个‘二姐’绝对是‘带发修行’的尼姑,瞧不上她就是瞧不上她,除却找人捎回的谢谢二字,完全不搭理她。     有时候给于得水都气的都背地里直骂:“什么玩意儿!真当自个儿是咱们府上救命仙丹了?!”     还真就别说,如今人人踩睿王府的当下,这个果齐司浑的独女,却实让这府上贴了层铜墙。如此,在她从不提回府的当下,延珏自是也没法儿硬撵,只是她待她的,他该瞧不见还是瞧不见。     自然,猴子怀孕这么大的事儿,瞒谁也不可能瞒谷子。     就在猴子回来的那个下晚儿,阿克敦亲自将谷子送了回来,俩瓷圈在屋里,又是好一番的唠,说着近日的事儿,起先话茬儿还停在那近日不对劲儿的陆千卷身上,然当得知这猴儿揣了小猴儿崽子,话锋全转,谷子又是笑又是哭的,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好了,她小心翼翼的摸着猴子的肚子,正儿八经的说:“四断,你放心,有我谷子在,谁也动不得你,谁要敢动你,我就是拚了命,也不容!”彼时,小猴儿只当乐子来听,却不成想,这句话,日后,竟成了真。     而当下,惹小猴儿关注的更多的反是那领头的词儿。     小猴儿眼咕噜转转,撇撇嘴儿,“四断?嘛啊?”     谷子说:“你也双断,七爷儿也双断,你俩的孩子,就是四断嘛!”     “滚蛋!”小猴儿一脸嫌恶的蹬她一脚,“嘛恶心名儿,甭遭经我崽儿。”     “你懂什么!这名儿听着就命硬!”谷子完全不搭理她,自顾唤着这名儿,她全然不知,那‘四断’已经再猴肚子里翻了多少个白眼儿。     而当小猴儿嘱咐起谷子,怀孕之事绝对不能让第三人知道时,谷子却脱口问道:“孟姨也不成么?”     小猴儿缓缓摇摇头,嘴角浮出一抹讥笑。     知她不想说你逼死她也不会说的性子,谷子也压根儿没问下去,彼时她只琢磨琢磨,忽的捂嘴惊道:“不对啊!我才想起,七月十四那天,你吃了那碗肉羹大吐后,咱们可是请了大夫瞧的!若说你那小产的孩子已经快三个月,那时候你已经有了身子啊!为何?为何……为何!”回想起来,谷子简直惊的不能说话,她瞪圆了眼睛,攥起了拳头,却见那卧在塌上的小猴儿却是全然无惊错的模样儿。     “你早想到了?!”     小猴儿甩她一记看‘白痴’的眼神儿,又道:“三五个娘们儿一样成台戏,介府上的水深着呢。”小猴儿可没忘,那日在坤宁宫的墙根儿下,清清楚楚的听见皇后说:死了一个,又来一个。     而瞧着她绝对紧张孙子的模样儿,那这话儿指的那个绝对不是孩子,而是……     谷子急的够呛,连连问着,可小猴儿却像是吃了哑药,除了扯王八犊子,逗哏儿,一句正经话没有。     于是接连的日子,可给谷子忙坏了,非但小猴儿的吃食每一步都必须亲自经她的手,甚至连零食她都要先尝一尝,院子里不管来人是谁,她都会先上前好一番寒暄,眼神不时描着那些个女人,那神经绷的紧紧的,甚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陆千卷生了那么大的变动,她都无心去瞧上一眼。     ……     腊八那日,在要去陕西赴任之前,精卫来辞行。     因圣旨用了‘急赴’二字,所以连留他用一顿饭的功夫也没有,于是小猴儿便让谷子去盛了一碗她一早便熬好的腊八粥来。     小猴儿说:“多吃两碗,谷子介粥熬的,一绝!”     精卫憨憨的笑着,狼吞虎咽的扒拉了一碗后,把空碗递给了谷子,给谷子惊的,直叹:“呦喂,精卫爷儿,您这是多少天没吃饭了?”     “自家的饭,怎么吃都不够!”精卫抹了把嘴后,见延珏正倒着一杯茶,给他递了过来,忙惊的跪地。     “主子这是何故!不是折煞奴才么?!”     “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起来!”延珏的口气听起来与平日无异,可精卫的声音却开始哽咽。     “主子若一直端着那茶,奴才死也不起!”     “呸!呸!呸!”一旁收到猴子眼神儿的谷子赶紧上前去扶精卫,她道:“什么死不死的,精卫爷儿是大丈夫,这一条命怎么能撂在一杯茶上!”     “瞧瞧,你这点出息,挺大个爷们儿,竟连个丫头都不如了!”延珏讥讽道,见那蛮牛怎么也不肯起,便也将那茶放下了。     半晌他道:“你放心去吧,我待会儿去找二哥写个手书加急送去,想那些陕甘的官员不会太为难你。”     “主子,精卫……”不怕啊!精卫怕的是爷儿在京中无人照应啊!如今皇上说调便调走他,不是砍了七爷儿的臂膀又是什么啊!     这断臂之后呢?皇上真的能消气儿么?     精卫几度哽咽,那水汪汪的眼跟那黝黑的脸极不搭调。     却听这时小猴儿笑笑道:“诶,可别说我没嘱咐你,那些个白莲教的枪头不认人的,人家打仗你跟着比划比划得了,别真傻逼似的往前冲,我可不想再瞧见你是躺着的。”     “嗯……”精卫点点头,死憋着不让眼泪留下来,与小猴儿相处这么久,他又哪里听不出她刁钻的担心?!     “行了,别像个娘们儿似的跟这儿恶心人了。”延珏摆摆手,“时候不早了,赶紧走吧。”     精卫直直的瞧了一眼二位主子,深躬伏地,磕了三个响头。     “主子,女主子,保重!”     ……     自那日起,府上的人发现,王爷有越来越多的时间去陪着福晋,甚至有那么三天,听说俩人儿都没出过屋,槐暖轩笑声频传,而诸如此般,若是平日里,奴才丫头们的舌根子早就嚼烂了,一定会说什么“王爷真真儿是把福晋宠上天了!”之类的老婆舌,可今时不比往日,府上的奴才都消停的异常。     便是他们,也察觉了如今府中的凄清。     因为换作往年,在这个年下的当口,便是王爷有心,也没那么多时间去陪福晋,那些自有睿王府以来便在此伺候的老奴都常常叹息:“眼瞅要过年了,往年的门槛子这会儿早就给踏烂了,瞧瞧如今,这冷清劲儿!”     是啊,连成日扫着王府门口的奴才,都常常翘首那巷弄里日日进来的一辆辆马车,可那些个马车几乎全部停在了那隔壁僧王府的门口,真真可叹一,暮去朝来眼色故,门前冷落鞍马稀。     ……     而此时隔着几条街的宝亲王府,哦不,如今已是一块摘了匾额的贝勒府,贝勒府中,凄楚更甚。     自打延玮被圈禁后,阖府上下哭声不止,人人都无法接受这一时天堂,一时地狱,而乌林珠更是大病了一场,几乎差点儿见了阎王,若不是僧格岱钦去太医院求了太医过来诊治,许是这条命也就断了。     而后在几个孩子不日不夜的照顾下,乌林珠也渐渐恢复了神智,当她醒时,瞧着那些个围着她塌边趴着的孩子们,难掩疲乏的脸,带着泪痕的眼,她捂着嘴哭了许久。     那眼泪,既为了这些儿女的前程,更多的是对自个儿的忿恨。     她想:乌林珠啊,乌林珠,若是连你都撑不下去,你让孩子们怎么办?     是以,慈母爱,爱幼雏,翌日乌林珠便强撑着精神起了身,微笑着安抚着几个孩子:“会过去的。”真的会过去么?她骗孩子们,也骗自己。     等乌林珠再好一些,开始打理府上的事,她才发现,府上已经乱做一团了,那些个庶福晋成日哭嚎,搅和的人心惶惶,而奴才们更是过份,甚至有几个老奴才,竟开始偷些府上的东西拿去变卖。     乌林珠平日虽是犀利,可她鲜少惩罚奴才,但是这一日,她命人全面清点府上的财产,并对那些个手脚不干净的人,都行了三倍的家法,一时间,府上没人敢闹,也算是暂时消停下来了。     而在那之后,她听闻僧格岱钦去同皇帝请求与那果家三女完婚,她便带着厚礼,盛装打扮去了僧王府,再剜着心,堆着笑说了一堆祝福的话儿后,僧格岱钦摒退了两侧,问她:“在我这儿何必强撑着,近来怎么样了?”     那关心的话儿一出,乌林珠的眼泪便蓄了起来,可转而便被她憋了回去,随即她扑通一声跪地,惊的僧格岱钦赶紧扶她道:“你这是干什么?”     “如今我家爷儿大势已去,乌林珠也没什么奢望,唯一的惦念,便是孩子们,乌林珠求表哥看在往日情份上,收了福祈做义子吧。”说罢,乌林珠跪地叩头,磕的嘭嘭直响,可她不觉得疼,这般无耻的话都说出了口,疼又算的了什么?     她从未想过去用这段对自己来说最真挚,最纯洁的感情去做什么,便是延玮不只一次暗示过她,让她拉僧格岱钦结盟,可便是她次次答应,却从来都是消极退避的,她跟自己说,如果玷污了这份感情,她乌林珠就什么都不剩了。     可如今不行,她不只是乌林珠,她还是几个孩子的额娘,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几个孩子在皇权交叠中,给生吞活剥直至无骨。     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乌林珠越磕越响,脑门磕破了,她也依旧再磕,直到被僧格岱钦用力的一把扯起,他说:“并非我不想帮你,可如今这个当口儿……这事儿缓缓在说吧。”     “!¥%”乌林珠眼泪断线,她用蒙语唤着僧格岱钦,像许多许多年前一样,她看着他,乞求在他眼里看到一丝丝动容。     可是,没有,他们都不再是当年的他们了。     乌林珠擦了擦眼泪,咽了两口唾沫,找回了自己的冷静,她退后一步,施礼道:“打扰僧王了,乌林珠先告退了。”说罢,她转身就走。     “等等。”僧格岱钦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乌林珠留步,却并未转身,接着一声叹息后,僧格岱钦说:“若你不在乎声名所累,那就让福祈先过我府上住些日子吧。”     声名所累?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怕的?     果不其然,在世子去了僧王府后,整个贝勒府委实比从前安生许多,有了僧王这棵大树庇荫,就连奴才们也都安下几分心。     这一日清晨,乌林珠才吃了饭要去看账目时,丫头红霞一脸气愤的进了屋儿。     “干什么?慌慌张张的没个样子?”虽气色不佳,可乌林珠威严仍在。     红霞一跺脚,脸一红,“主子!那二福晋简直欺人太甚!”     “又怎么了?”乌林珠攒起了眉头。     “是!她们府上如今是大大风光起来了,可你说,她这三天两头的送些礼过来羞辱咱们也就罢了!如今到好,一个小格格生辰,也要摆上一桌,还送了帖子给咱们,主子您说,她这不是跟咱们显摆是什么!”说罢红霞递了个帖子过来。     乌林珠接过来看了看,斥道:“数你话多,再浑说我剪了你舌头!下去!”舒舒是什么样的人,她清楚,虽然平日并不算交心,可她明白,她是好心罢了。     见红霞眼泪转圈儿,乌林珠又道:“行了,别哭了,去我那嫁妆堆儿里,把阿爹送我那块金镶玉锁取出来。”     “主子?你真的要去?!”     ……     ------题外话------     呃,前头我写的季娇丁忧三年,然后最近瞧些史料,发现满人的丁忧期,只有百日,我就给改过来了。           第十六回 小奶娃烈火烹油 神仙女冰破露骨 - 痞妃传 - 鎏年     却说那乌布里原是腊月十五生人,可出生那会儿,因一个瞎子老道说这一日是民间祭玉帝,祈平安的日子,跟玉帝分福份,哪里争得过?故此,她的生日便往后推了一日,变成了如今的腊月十六。     按照时下的说法儿,这女孩儿生日不比男孩儿的悬弧之辰,再加如今乌布里不过八岁的年纪,这生日原是该像往年一样只约了老七一家儿,两家人关门吃一席乐呵乐呵便罢了,可前些日子,舒舒却说:“前些年,咱们各府走的虽是不近,可攒在一起也是有说有笑,可这些年,你们爷们儿闹的那般生分,弄的大伙儿见面儿僵的跟仇人似的,道是比不上那些外人了,妾身想着,不管怎么说,咱们总归一家人,何不借着乌布里的生日,把在京的兄弟妯娌们都邀来,咱们热闹热闹。”     自然,对于舒舒说的一切,延璋永远都是一句话,“你若觉得好,只管张罗便是。”     于是,舒舒便提前张罗起来,给各府都提前送去了帖子,又按照那几个兄弟妯娌的平素口味张罗了两三桌席,待到了生日那天,一大早便按照祖宗礼法带着乌布里去紫禁城里给皇祖父,祖母们请安,许是延璋近日极为得皇帝宠,再加之乌布里自小说话利落,男孩子一样不比别的格格矫情,保酆帝自来喜欢她,所以这日,保酆帝虽不可能亲自屈尊去给她庆生,却是赏了她一堆的新鲜玩意儿,还亲命如意馆的西洋画师汤臣宁过府去给她画几幅画像。     而玉录玳也是难得的跟舒舒露了慈颜,赏了些好东西后,又特赏了一出御用班子的《哪吒闹海》过府去热闹热闹。     拜别了帝后,舒舒又带乌布里去了永寿宫,自打回了紫禁城,皇帝虽是取消了婉莹的禁足,可她却仍是成日郁郁寡欢,原本便纤瘦的身形更是形如风中飘竹,有幸是淳伽童言童趣,那邓昌贵又是凡事精心,总算能让她廖已慰藉,可与舒舒说了一会话儿,却还是提不起性儿,鲜少进宫的乌布里原就与她不算熟捻,加之小孩儿她快人快语,也顾不得与额娘请示,便脱口道:“皇贵妃奶奶,我弟弟过了年都要六岁了,您还要霸着他多久?”     舒舒一听,当即变了脸色,扯着乌布里便推搡到地上,斥道:“跪下!小小年纪,怎出言如此不分尊卑!”而后又赶紧同舒舒行礼道:“是臣媳管教不严,还请娘娘宽恕则个。”     婉莹并没恼,只是笑笑,便柔声道:“都起来吧,都是自家人,何必拘于那些个虚礼?”     “是。”舒舒起身,又转头与那也要起身的乌布里斥道:“跪着,不准起来!”     “跪就跪,我又没说错什么!”乌布里小声嘎巴嘴儿嘟囔着,一身倔脾气让她跪的杆子似的倍儿直,就连婉莹几次唤她起来,她也不起。     婉莹实在没招儿,只得叹了口气道:“瞧瞧,好好个生日,却让本宫给搅了兴致。”说罢她回头又唤了一声:“邓昌贵,去把小贝勒抱来。”     “婉姨,你这是作何?何必把她一个黄毛丫头的话当真?”舒舒虽万般想念儿子,可她也晓得,婉姨如今的境地,淳伽对她来说,是生活的唯一调剂,按说婉姨落的如今,说穿了也是为了二爷,她又怎么能在这儿当下夺走淳伽?     “无妨,反正今日乌布里的生日,本宫送那些东西,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道不如顺了她的意,让淳伽回府上陪她玩儿几日。”     舒舒一听,心下却生几分雀跃,虽是几日,也可解思子之念啊,可便是如此,她的嘴上仍是哄着婉姨乐呵,她摇头笑道:“婉姨说的道是轻松,可只怕这孩子如今给您惯坏了,离的您一会儿便要哭着闹着了!”     “这道是,淳伽却是给本宫惯坏了。”婉莹也摇头失笑,彼时邓昌贵带了淳伽进来,乌布里便高兴的叫了一声,“弟弟!”淳伽呵呵的笑了起来,一阵小跑跑过去拉住了乌布里的手,奶声奶气的道:“姐姐怎么跪着?”说罢他转过头,问婉莹:“婉奶奶?姐姐犯了什么错?怎么挨了罚了?”     婉莹宠溺的笑笑,朝他摆摆手,“来,淳伽,过来婉奶奶这儿。”     淳伽笑呵呵的跑了过去,婉莹一把吃力的抱过他,笑眯眯的跟他说:“小淳伽,不是你婉奶奶罚她,是你姐姐今儿生日,求着本宫让你回府玩儿几天呢!”     淳伽瞪大了眼,“是姐姐生日?”     “是啊,是你姐姐生日,淳伽要不要去回府陪她玩儿些日子?”     淳伽大人模样儿似的骤起了眉头认真的想了想,半晌又摇摇头,“不了,若是我回去了,婉奶奶一个人就寂寞了。”     婉莹哭笑不得,可却是万般怜爱的摸了摸淳伽的光秃秃的脑门儿,同舒舒说:“瞧瞧这小大人这懂事儿劲儿,怎能叫本宫不疼他?”     舒舒也笑笑,却见自个儿的儿子的眼神完全避过自己。     婉莹同淳伽说:“小人精,你放心回去便是了,不过几日,婉奶奶数数日头就过去了。”     “可……”     “好了,这是命令。”     “婉奶奶……”     “淳伽记得要听额娘的话,别让婉奶奶惦记,知不知道?”     “那好吧,淳伽听话,婉奶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晚上别总一个人哭,淳伽过几天就回来陪你!”     于是,在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后,淳伽便随着舒舒和乌布里,离了永寿宫,路上,牵着乌布里的淳伽一步三回头,却正眼都不瞧舒舒一眼,便是如舒舒一般性子,也难免心泛酸涩,看着这与自个儿越发陌生的儿子,借着北风的凶猛势头,偷偷拭了几滴眼泪。     可才一出永寿宫门口,走在巷弄上,她的手却突然被一肉肉的手牵住,再一低头,竟是小小的淳伽眼圈儿泛泪的仰望着她。     “额娘,淳伽好想你。”     态度如此转变,竟让婉莹一时怔楞的,眼圈倏的便泛红了,淳伽晃着她的手道:“额娘,别怪淳伽不理你,只是淳伽知道,如果那样,婉奶奶会不高兴的。”     听儿子一说,婉莹的眼泪竟断了线,她蹲下来抱紧了儿子,哭笑不得的念着:“你这小人精!”     永巷内,这一家三口,一大两小紧紧抱在一起,这一幕,完好的落在那满心惦记,拿着暖手炉追出来的婉莹眼里。     见她驻足许久不动,邓昌贵说:“娘娘,这暖手炉还是老奴去送吧?”     婉莹苦笑,“走吧,想是如今也不需要了。”     婉莹握着那暖手炉,叹道:“道是不比亲生的啊……”     ……     话说这时,睿王府门口,几辆马车业已备好,奴才们都忙里忙外的伺候着几个主子上车。     自然,如此场合,几位侧福晋去了便是了,原本婧雅昨儿个就唤了仲兰,可仲兰却说:“我去算什么?再说了,我又不好热闹,你只管帮我稍个礼便是了。”     于是,如今的主子的马车只备了两辆,延珏与小猴儿在前头,而婧雅与舒玉在后头,可待几人都上了车,却仍是迟迟不见舒玉出来。     婧雅谴珊瑚去问,可待她回来却说:“香姑说她主子病着,没法儿前去。”     “怎么?又病了?昨儿个大夫不是说身子恢复许多,已经能走动了么?”     珊瑚撇撇嘴,小声道:“嗨,什么病,我瞧着啊,八成就是装病!她定是还恼着二福晋捐了她哥哥的命,这会儿气头上,闹脾气呢!要不然,她不去就不去了,那可是她亲外女儿,怎么连个像样儿的礼都不捎?”     婧雅没接话茬儿,只吩咐:“行了,不去便不去吧,你去回了王爷和福晋一声儿。”     延珏听罢,压根儿没表态,只说了一句,“走吧。”一行人便离了王府。     今儿的宝亲王府好生热闹,虽是为避奢华,布置的极为简单,可那戏台子上的御用班子极为扎眼,尤其是那哪吒,一会儿舞剑耍枪,一会儿抛圈甩红菱,那等身段和好嗓子,还未进门便听得出一身的功夫。     而难得凑在一块儿的一家四口,更是好一番梳洗打扮,端坐在堂前,由得那西洋画师汤臣宁笔笔勾勒,不一会儿,待两个小孩儿终于坐不住了,开始扭身子的扭身子,皱眉头的皱眉头,而那汤臣宁为人颇为有趣,见此只觉孩子生性活泼,竟把那不耐烦的样儿全都画进了画中。     待一个时辰后,画已做完,延璋和舒舒上前来瞧,只瞧那自家闺女挤着眉头,撅着嘴儿,儿子甚至都半只脚迈到了地上,不绝滑稽,两口子笑的好生愉悦,延璋一高兴,当即赏了那汤臣宁许多银钱。     而就在这时,延珏几人先其它人过了府,然脚前才迈进了园子,脚后儿乌布里就扑了过来,拉着延珏,跟那黄毛的汤臣宁喊道:“汤师傅,给我和七叔画一张!”     “我说小祖宗,你可饶了我吧!”延珏不是没给这老汤画过,他哪能不知道那一屁股坐下一个时辰都抬不起来的苦。     可乌布里却扬着小脸儿说:“七叔,今儿可是乌布里生日!”     “哈哈,老七,你就陪这丫头画一副吧,要不然她说不准要闹多久呢!”延璋在一旁笑的开怀。     这么一说,延珏也没法儿推卸,没招儿,只得撇撇嘴,朝小猴儿瞥了一眼,那眼神儿的意思是:要么你也一起画?     呸!     小猴儿坚定的翻了一个白眼儿,接着压根儿不搭理他,转身儿问舒舒:“二嫂,备了什么好茶?咱们去吃吃。”     嘿!     瞧着那拉着二嫂转身就走的死猴子,延珏的脑子上冒了几缕烟儿。     却见此时乌布里扯着延珏过去坐,待坐好,她斜眼儿瞧瞧高自个儿不只一头的七叔,懊恼的跟汤臣宁喊了一嗓子。     “汤师傅!待会儿给我画的大点儿!”     ……     小猴儿跟舒舒的关系素来亲近,到了这宝亲王府她也不外道,也全像在自家样子用不得装默作样,知道她好吃,舒舒让人给她拿了不少的精致茶点。     可小猴儿却全数推却,别说吃,连尝都没尝一口。     舒舒打趣她:“真是奇了,你这天篷元帅,怎么也有躲吃的像躲瘟的一天?如今我今儿这些特地给你准备的好点心可就浪费了。”     “哎……”小猴儿没吱声,这声叹息来自谷子。     她也纳了闷儿了,人家怀孕都谗的慌,偏生小爷儿怀上这四断后,越来越吃不下东西,那些个原来瞧着恨不得连骨头都一块儿吞的珍馐,现在反倒是搞的躲瘟神似的,这可倒好了,原本还愁肚子渐渐大了没法儿瞒住了,这下不用愁了,她这非但没胖,反倒还瘦了许多,这可给谷子愁的够呛。     可她愁有啥用,小爷儿压根儿就不上心!瞧瞧她――     小猴儿喊着那丫头堆儿里最矮最球儿的那个,“来,春禧,过来。”     “诶,主子,啥吩咐?”一身儿小红棉袄的春禧从人堆儿里钻出来,只瞧她那身形,可不只是胖了一圈儿。     小猴儿从那点心盘子里抓了两块儿出来,塞给她,随即吩咐:“吃。”     “诶!”春禧问也不问,抓着就开始吃的津津有味儿,那完全不足惊奇的模样儿,足见这样的任务可不只三五次了。     可不,小猴儿吃东西不香,再不瞧别人吃的香,她该多替那些好吃的闹心?     她笑着跟舒舒说:“成了,二嫂这会儿不怕点心白准备了吧?”     舒舒苦笑不得,又见那春禧头不抬眼不睁,吃的好一个狼吞虎咽,遂,赶紧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可别噎着。”     “诶!”春禧嘿嘿笑着,圆呼呼苹果似的红脸上,满是点心渣子。     少时,来了几个奴才报,一会儿问这席子如何摆,一会儿又问哪些易碎的古玩应当收收等等闲杂事儿,舒舒应付焦头烂额之际,一直安静的婧雅道:“嫂子若是信得过我,这些琐碎的事儿我去处理便是,你与主子只管歇着便是。”     “那怎么使得?你既上门,便就是客。”     婧雅谦恭道:“说什么客不客的,咱们都是一家人,这都是婧雅应当的。”     “这……”舒舒才要婉拒,却被小猴儿打断。     “诶,既然她介么有诚意,二嫂何必推来推去的?让她去了不就是了。”     嘿?!     谷子纳了闷了,明知道那个婧雅是个暗出风头的,小爷儿怎么不睬,反倒由她装那好人!     可不过一会儿,她便明白了,到底她谷子还是没小爷儿来的贼。     婧雅拿着施令的牙牌走后,小猴儿端着茶盏呷了一口,道:“嫂子有嘛话儿,直说便是。”     “呵……”舒舒失笑,“你这人精儿!我道是当自个儿藏的明白,到底还是让你给瞧出来了!”说到底,她本就是想支开婧雅的,毕竟她如今是皇额娘的人,有些话儿总是要背着她些。     只剩她与小猴儿,舒舒便不掩愁绪,她叹了口气问道:“舒玉怎么样了?近来可好?”自打她去请旨处斩哥哥后,舒玉便不再见她,就连阿玛额娘见了她都面挂冰霜,行全套的福晋大礼,她知道如今全家都恨她,背地里人人说她是那盆泼出去的水,富贵了便不认家门,可她又能怎么样呢?谁叫她是艾新觉罗家的媳妇儿呢?     “昨儿大夫去瞧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了,我听说昨儿个还中气实足的背地里骂了我好半天,估摸过几天又能生龙活虎的膈应人了。”     小猴儿一席话,听的舒舒哭笑不得的,知道她是变相安慰她,她拉住她的手,叹道:“道是麻烦你了,舒玉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儿,你就看在我的面儿上,让着点她吧。”     “放心,她没那胆子惹我。”     “呵,你这脑子比她十个都精,我道是不掂心你,只是惦记她这性子直来直去的,早晚得罪人,尤其是那个婧雅,瞧着就是人精儿,如今她又有了皇额娘做靠山,舒玉那点弯弯肠子,哪里是她的对手!”     小猴儿笑笑,知道舒舒要说的不过是那些托付来托付去的话,她也没转弯子,直接道:“介你不用惦记,婧雅贼着呢,如今我们府上这般境地,谁还想搅和个家宅不宁出来?”     “说的也是。”舒舒缓了一口气。     ……     眼瞧着年下,天早早便擦了黑,入夜十分,五皇子延瑛和福晋纳兰明珠带着孩子过了府而随后在宝亲王府同时下车的,是乌林珠和四福晋淳乌。     那淳乌才一下车,瞧见一身盛装的乌林珠,便做惊讶状,语出尖讽:“呦,我道是谁家新过门的媳妇儿?这不是大嫂么?”     “你……!”真真儿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了王!     乌林珠的丫头红霞气的脸憋的通红,却被乌林珠一个眼神制止到身后,只道:“弟妹也过来了。”     “瞧瞧,我这本还以为来迟了,如今碰上大嫂,我这心就安了,便是如今大哥已是贝勒,可大嫂到底还是大嫂,哥儿几个总要给大嫂些薄面的。”淳乌这话句句带刺儿,天知道,她等这一天等多久了,她可不是她家爷们儿,唯那大爷儿马首是瞻的,这么多年,她被这乌林珠压的够了,平素成日里骂她蠢,就跟骂奴才似的,如今好了,这风水到底是轮流转了!     见乌林珠不吱声,她越发得意了,她走到跟前儿说:“如今虽然大嫂身份不比从前,可这安,我这做弟妹的也总是要行的。”说罢,淳乌作势拂了拂身子,可才一弯膝,却被乌林珠扶了起来。     乌林珠颔首道:“岂敢让四福晋行此大礼,按制,该我行礼才是。”     却见乌林珠竟面不改色的弯膝施了一个极为恭敬的礼,道:“乌林珠给四福晋请安,四福晋吉祥。”     “大嫂果然好规矩!”     乌林珠始终为起身,直到淳乌踩着一长串笑声带人进了府。     红霞紧咬着下唇,哭着上前扶起乌林珠,她忿忿的道:“福晋这是何苦!由得她一土老鼠踩在头上!”     “就是!”几个最大不过十岁的孩子上前道:“如今二哥已有了僧王做靠山,我们怕她个贱妇做甚!”     “闭嘴!”乌林珠板着脸,怒斥道:“我告诉你们几个,如今我们府上就是踩在冰上,若是不能谨言慎行,随时会掉到冰里,万劫不复!忘了我日日告诉你们什么么!”     “是忍!这点小事都忍不过去!何谈将来!”     几个孩子咬咬牙,揖道:“儿子/女儿谨记。”     ……     当乌林珠把那金镶玉锁给了乌布里时,委实惊了舒舒。     舒舒一把从乌布里手中拿过了那锦盒,塞还给了乌林珠,她摇摇头道:“大嫂,今儿个不过是寻得咱们妯娌几个热闹,何故送如此大礼?”     乌林珠把那东西推了回去,笑笑:“什么大不大的,咱们丫头喜欢便是。”     “可这是你们家传的女儿锁,哪里有外送的?”舒舒坚决不收,她说:“若是大嫂如此客套,舒舒这心怎么都不能安生了。”     “诶。”乌林珠失笑:“什么女儿锁不女儿锁的,那都是小孩儿的玩意儿,如今我都这把年纪了,这锁头留我这儿也生不出什么香来,道不如给了咱们丫头,你知道的,这么多格格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乌布里了。”     “大嫂……”舒舒摇头。     乌林珠佯怒:“怎么?若不是弟妹怕我这失势的妇人,用这玩意儿贴你们?”     “大嫂怎说的这话?”舒舒赶紧说:“什么贴不贴的,若是嫂子愿意,日日来我这府上,我才真的烧了高香呢!”舒舒这话绝非矫情,便是从前她凡事都要防这大嫂三分,可如今见她虽落魄了,却还是苦撑着一个家,她这心里,真真儿不落忍。     其实不只是她,就连一旁观望的小猴儿,脑子里都不由得浮现当年家中出事时候,精神崩溃的额娘,她想:这个乌林珠真像样儿,是条汉子。     最终,舒舒还是收了那金镶玉锁。     而见她如此敬着乌林珠,才刚还嚣张的淳乌也灭了许多气焰,接下来,像是过去那些年的每一次聚会,三个爷们儿一桌喝着,其它的女眷和孩子凑齐了两桌儿,虽说是乌布里的生日,可总归她还是个孩子,这些个长辈也不可能围着她转,于是,席间不过一会儿,那几个孩子便吃饱了,全都跑去玩儿了,而小猴儿身侧的春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乌布里给拉走了。     “蠢丫头,今儿我生日,我让你给我准备礼物,你准备没?”乌布里掐着腰跟春禧道,其实原本今儿小猴儿没打算带她的,是她一早派人去吩咐,一定要带着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欺负上瘾了,反正乌布里觉得生日少了这个蠢丫头,少了许多乐趣,更有一件事儿她是不乐意承认的,说实在的,那些个金啊,银啊,玉啊,珠宝啊,什么的礼物,她从来也不缺,所以她反而盼着这个蠢丫头会给她什么好玩儿的。     “嗯,嗯,准备了,我一早就去正阳门外的大集啦!”春禧呆呆的点着头,笑的跟朵儿大胖花儿似的。     “大集?”乌布里一脸兴奋,拉着她就问:“大集好玩儿不?”     “好玩儿啊!老热闹了!如今又快过年了,什么糖人,对子,切糕,哪儿都新鲜呐!”春禧掰着手指头数着,好半天瞧着乌布里俩只冒光的眼儿才反应过来:“咦?你没去过大集啊?”     “那种脏乱地方!本格格才不稀罕去!”乌布里口是心非的说着,穿着小红羊皮靴子的脚尖却忿忿的扎着地。     她道是想去了,可天知道她没走一步都有人看着,那么乱的地方,额娘哪里能让她去呢?     春禧像是明白了什么,可傻傻的表情又像是不明白,她拉起乌布里的手,说:“走,去瞧瞧,大集上最新鲜的三样玩意儿,我都给你买啦!”     不一会儿,春禧在乌布里跟前儿拆着包袱,乌布里眼睛瞪的老大,眼见她一样样的往出拿,花花绿绿的好多。     春禧一样样的介绍着:“这是风车!虽说府上肯定也有,纸张也都比这好多了,但我瞧着那画画的都没这外头的新鲜!”     “这是空竹!可好玩儿了,可我笨,也玩的不太好。”     “这个糖人似的是琉璃喇叭!你看我给你吹,有叭叭声!”     春禧拿起来作势要吹,却给乌布里抢了过来:“你吹的都是口水,脏兮兮的,我怎么玩儿!”     春禧嘿嘿笑着,挠挠头:“也是,那你吹吹,可好玩儿了!”     “好吧,看在你这副蠢样子折腾一上午的面儿上,本格格就勉强试试这脏东西。”乌布里别扭吧唧的拿着那琉璃喇叭吹了起来,听着那叭叭声,那眼睛里怎一个兴奋了得?!     ……     咱们再说这厢,这厢席间唱了一天当众第三遍的《哪吒闹海》已经唱过了半场,瞧着那台上的哪吒凄怆的演着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几个心软的女眷都跟着嘤嘤哭了起来,乌林珠和舒舒两个人也是眼眶泛泪,当然,这些都没有小猴儿的事儿,她只想着:她若是哭了,就矫情了,她石猴子可是屁都没割,反是剔了额娘。     席间,除了话不多的小猴儿和五福晋纳兰明月,妯娌们也算唠的体己,可那背后是真情还是假意,便无人得知了,那三个皇子都过来敬了酒,而这敬酒的对象,也只乌林珠一人。     延璋端着酒杯说:“大嫂,如今府上若有什么难处,千万要与我们兄弟几个开口,说到底,咱们也是一家人。”     延珏话不多,却也附和的点了点头,道:“嫂子你放心,有我们在,没谁欺的了你们。”     其实听这话的时候,小猴儿有点煞风景的想笑,这把她欺负到如今地步的,不就是你们哥俩儿,这会儿又跟这儿装个羊毛好人。     可说是这么说,小猴儿却也知道,那个哥俩儿却实说的不是场面话,其实终其一生,小猴儿却实想不通透这艾新觉罗一家,厮杀的时候吧,六亲不认,一个比一个狠,可若说是心聚在一块儿的时候吧,又是谁也拆不开。     反正她是没太瞧明白,这艾新觉罗家的祖坟上究竟冒的嘛烟儿。     说到这儿,可能不少看官要问了,诶,你个说书的,拿个小丫头生日扯个毛啊?东一嘴,西一嘴的有嘛意义么?     诶,您别急,这个晚上,还不是一般的热闹。     这不,您瞧瞧,热闹来了。     就在酒过三巡,许多人都喝高了,戏台子上的戏也唱了整三出后,这一晚的大戏终于拉开了。     “侧福晋!侧福晋!您留步啊!您就这么进去不吉利啊!”几个奴才急的大冬天脑子冒汗,跟在那才闯进王府的舒玉身后,是拉不得,也拽不得!     可今儿好说是小格格生日,怎能让她这一身白衣麻布的孝服的就进去了?!     “滚开!”舒玉接连踹到了好几个奴才,忿忿的迈向欢笑声频传的庭院。     当一席披麻戴孝的舒玉出现在大厅时,一切欢闹戛然而止。     舒舒脸一变,赶紧起身到:“这是怎么了?家中出事了?!”     “出事?哈!”舒玉冷笑着看舒舒:“出事不好么?不是遂了你的愿?”     “到底怎么了啊!”舒舒看他一身孝服吓坏了,也不顾她的冷嘲热讽,汗马上就急的从额头上滴了下来。     这时延璋和延珏从席间起身,延珏问舒玉:“出什么事儿了?”     舒玉哇的一声便哭了,延璋觉得不对劲儿,赶紧换人过来:“快去奶娘府上瞧瞧!”     得了令的奴才赶紧抬步就走,可还没走出厅堂,便被舒玉唤了回来:“回来!不要再去吵阿玛和额娘了!”     那奴才踟蹰的看看二爷,见他摆了摆手,便了然的退了下去。     众人都听明白了,并不是家中二老出了事儿。     “既然奶娘无事,干什么穿成这样儿?”延珏拧眉问道,舒舒却拦在前头,柔声的同自个儿妹妹说。     “别哭了,有什么话咱们回屋里说。”     “呵……”舒玉一声冷笑,甩了舒舒一个踉跄,“用不着你跟这儿装菩萨!你是个什么货色,天知道!”     “够了!”     “够了!”     两声怒喝同时从延珏和延璋的口中冒出来,延珏欲上前去拉舒玉,想先把她拉出厅堂,可舒玉却忽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东方磕了几个头。     她连哭带喊:“哥哥!舒玉对不住你!没有护好大旺!舒玉对不住你!”     这话一出,舒舒立马变了脸色,上前,哆嗦的拉住舒玉,急问:“大旺?大旺怎么了?”大旺的舒噶礼的长子,如今应该在去往宁古塔的路上不是么?     “事到如今,你还关心这个么?”舒玉冷笑,冷冷的看着舒舒,“你该高兴不是么?若是哥哥一脉子息全断,你就高枕无忧了不是么?”     舒舒的眼泪断线,问着:“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啊!”     “怎么了?呵……”舒玉咽了一口眼泪,讥讽道:“既然你要矫情,那我就告诉你,还不到奉天,大旺便染了疟疾,就在今儿,死了,死了!哥哥五七还为过,如今尸骨未寒,却已无人守孝,如今这孝,我这做妹妹替他守!若是这消息,传到阿玛额娘耳里,她们二老也不会长留于世!”     什么?死了?     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了,舒舒全身颤抖,她甩头看像延璋,却见他双眼毫无惊异,可见他一早便收到消息了。     延璋上前揽过舒舒,低声道:“我的人去晚了,救不活了。”他不说,只是不想她这么难过,他又岂不知,她对哥哥的自责。     他跟舒玉说:“小玉,别气你姐姐了,是我瞒着她,我知你心情不好,可你姐姐也不好受。”     “她不好受!她踩着我哥的尸骨往上买,落得天下人给的美名儿,她有什么不好受的!如今她是谁!她可是高高在上,大清唯一的宗亲亲王的福晋!未来还有可能是那皇后――”     “闭嘴!”延珏一怒喝住了她,他使了大力要去拉舒玉,可被延璋拦住,延璋同舒玉说:“小玉,你不能这么说你姐姐,你姐姐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么?错是舒噶礼自个儿犯的,又怎能推到舒舒身上?”     “哈!”舒玉像疯了一般狂笑,她看着延璋道:“她是什么样儿的人,我不了解?”冷笑两声,又道:“是你不了解吧!真是滑稽,事到如今你还护着她!是,我哥是有错,可她舒舒就没错么!当初她犯错的时候,我哥瞒着阿玛额娘一股脑的包庇她,可你问她呢,她是如何还了恩情的!”     “够了!”延璋脸一变忽的喝住她,唤道:“老七,拉她下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延珏一个俯身给舒玉扛在了肩上,却见舒玉疯了似的扑腾,挣扎,像是全然豁出去的嘴里大喊一句――     “宝亲王!我告诉你!就是你心心护着的那个圣女,她十年前就给你带了顶大大的绿帽子!我们府上的春禧就是她跟别人生的野种!”     话毕,厅堂内,宛如一道惊雷。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舒玉意冷倾辛密 舒舒苦忆当年憾 - 痞妃传 - 鎏年     怨气也好,怒气也罢,倒出这整个舒府的秘密时,舒玉已经不存着继续好好过活的丧气了。     可不?     她没有延珏的宠爱,也没有子息,如今连仅有的家人都死的死,亡的亡,哥哥死的这月余,她日日念经时,都问佛:她舒玉一条残命活着为了什么?     佛默了,她也默了。     她找不到什么活着的动力,她甚至连勾心斗角都失去了力气,到如今舒家唯一的子息一断,她真的绝望了。     从前,即便她从来瞧不上那个人前人后光鲜的舒舒,可她也当她是一家人,不然她不会应了哥哥的请求,嫁人的时候,带上了那个野种。     是,她舒玉心眼小,生性刻薄,可她自认这么多年从未亏待那个野种,可她舒舒呢?端着高高在上的亲王福晋架子,背地里又做了什么呢?     “舒舒,既然今儿话已经说开了,我便要说个痛快!”说这话时,舒玉已经被延珏甩下了地,便是他有心把这没脑子的带走,如今也没法儿了。     因为这话儿一出,在座众人早已收入耳中,脸已撕破,再做什么都是欲盖弥彰了。     再说话时,舒玉已经卸下了凌厉,换上了满面悲切,她噙着泪,看向宛若雷击的舒舒和延璋,她说:“怎么?你舒舒也知道怕了?我道是让你尝尝给自个儿亲人背后捅一刀是什么滋味儿!”     “是,哥哥书读的不好,做不成什么大事儿,还总是贪财图利,手脚不干净,可那又如何?你自个儿摸摸良心问问自己,哥哥对我们不好么?自小有什么好东西,什么时候哥哥不是先给了你我?咱们做错事遭了长辈的罚,什么时候不是哥哥拦在你我前头!”     “可你舒舒呢?别说嫁了皇子,没给哥哥说过一句好话儿,甚至二爷要给哥哥谋个肥缺儿,都被你生生给拦了!哥哥说你什么了么?他从始至终也没抱怨过你一句!你呢?”     “呵……二皇子的好媳妇,京城双卿的冰清玉洁,你舒舒的美名儿越传越广,家中的长辈,日日以你为榜样,数落我舒玉,我摸着良心说实话,我嫉妒你舒舒简直嫉妒的发狂!我嫉妒你的模样儿,你的文章,你那一条心拴在你身上的爷们儿,甚至我不只一次想过,既然咱家出了你这么个人西施,又何必出了我这么个东施!”     “我偷着哭时,哥哥常安慰我,他说:‘小玉,咱们是一家人,舒舒过的好,是咱们全家的福气。’我咽不下气,可我认了,哥哥说的对,我再恨你,咱们也是一家人!”     “所以十年前你抱着那个野种过府的时候,哥哥二话没说给她留在了府里,偷偷给你养着,等那野种长大了,甚至他怕嫂嫂欺负她,还让出嫁的我带在身边儿,她虽是个丫头,可我这么多年也没薄待过她!”     “舒舒,你可曾想过,你去请旨赐死哥哥的时候,哥哥心里会有多难过?你可曾想过,就算他被钉在钉板上活活钉死的时候,他都没说过你舒舒一个不字!哥哥对你如何?你又是如何对哥哥的?”     说到这里时,舒玉早已经泪流满面,而彼时滑坐在地的舒舒也早已泣不成声,她放肆的哭着,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泪眼模糊间,她隐约看见那门口呆住的两个手拉手的小女孩儿,她们都用一种惊鄂的眼神看着自己,她知道她们要问她:她说的是真的么?     舒舒闭上了眼睛,放肆的哭着,她不敢看,就像她完全不敢回头面对他的眼神一样,她崩溃了,一如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月光如此皎洁,洁白的银色就像那时的她。     十六岁的舒舒曾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运的女子,自小饱读诗书的她看过太多的负心故事,杜十娘也好,柳如是也罢,纵有一身才情又如何,到头来不过将真心双手奉与薄情郎,她曾经并不信那世间当真有那‘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所谓鹣鲽情深,即便她与自小便相识相知的二皇子延璋在一起时,她也常说:“鸳鸯都不像书上写的成双成对,你一个皇子,又怎么可能只我一人,再说了,我一个出身包衣的,可是连福晋都做不得的。”     那时的延璋只是看着她,并未多言,然而就在那两年后,她第一次参加了选秀,随后圣旨到了家中,当宣读完她舒舒指给二皇子宝郡王做嫡福晋的时候,她却实怔楞了,哥哥拿了好多银子给了那前来宣旨的太监,那太监说:“二福晋好福气啊,这可是宝郡王在万岁爷跟前儿跪了三天三夜求来的旨啊!”     新婚的那个晚上,他亲手帮她摘了繁重的打扮,合卺酒后,他轻手轻脚的给她篦着头发,他同她说:“一梳儿孙满堂,二梳举案齐眉,三梳百年好合……”     他并没有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新婚两年多,她知道他明着暗着拒绝了多少个指婚,再加上她先后两次的小产,当时的皇贵妃玉录玳逼的更紧了,可恁是惹的皇上和玉录玳通通勃然大怒,他也绝对不松一次口。     她也曾劝他:“你这份心,我领了,可总这么下去,也委实说不过去。”     可他却说:“我若那样,便是污了你。”     那日,她在心里跟自己说,舒舒,得此一人,你何其幸也?     如果延璋不姓艾新觉罗,可能那一场噩梦便不会存在。     当他们新婚的第三年,保酆帝亲征准葛尔,命延璋,延琮随驾在侧,出发点将之前,保酆帝擢升延璋为宝亲王,一时间,几个成年皇子中,他的风头最显。     那时,府上人人都为二爷即将建功立业而高兴,唯独舒舒,她惦记的只有延璋的安危,毕竟是战场,刀枪无眼。     于是,她便日日吃斋念佛,无论京中多少个大大小小的庙会,她都一个不落的,务必要去烧上一根高香,不厌其烦的念着:“信女舒舒愿把自个儿的福份通通赠予二爷,只求佛祖佑他万事平安。”     佛祖听见了她的话,于是在那个晚上夺了她过度漫溢的福份。     那日的庙会之后,她照常进了那巷子口侯着她的王府马车,可随后而来的,便是一场她这辈子都不愿回想起的噩梦。     当那第四个人淫笑着提起裤子的时候,全身疼到麻木的她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勇气,紧紧抓着他的衣裳,接着便是那七八只拳头,朝她狠狠打过来。     一拳,两拳,三拳――     不知道多少拳后,舒舒真的没了力气,她像一张残破的纸片一般,重重的砸回了马车之上,那几个狂徒走了,可她的手上却紧紧攥着一个什么。     丫头春喜从昏迷中醒来之后,看见她的模样儿,顿时大哭,她掀开车帘,要大喊来人,可却被气若游丝的舒舒揪住了衣角。     她干哑的声音拼凑了残破的一句话:“去……宫、里。”     舒舒是个柔弱如水的女子,没人能够想象,在她遭了这样的难后,她是靠什么样的意念不哭不闹,径直到了坤宁宫。     她从小到大,谨遵礼仪,从未跟任何长辈大小声过,可那一日,她见了皇后博尔济吉特氏,非但没跪,甚至站的格外笔挺。     而博尔济吉特氏瞧见她那一身的伤,佯做吃惊,忙吩咐身边儿的奴才:“快去!快马加鞭赶上大军,去通知老二一声儿!”     “慢着!”舒舒咬牙切齿的说着,拼命忍住要涌出来的眼泪,她拿出才刚握紧的那个木牌子举了起来,道:“皇后娘娘,您瞧清楚了,这腰拍上头写的可是个‘敏’字!”     皇后变了脸色,只皱眉道:“你别急,定是个误会。”     “误会?”舒舒的眼泪还是没忍住,流了下来,砸在脚面上,自己都觉得滚烫,她跟皇后说:“我知道皇上带二爷走,你们怀恨在心,是以才用出这么卑鄙的手段,想要逼二爷回来,到时候落得个‘为了女人当逃兵’的罪名儿,不过我告诉你,你做梦!朗朗乾坤,由不得你们只手撑天!你们若是敢叫人去找,我便随后自尽把这种种留有手书,万岁爷是个明白人,你说他会如何?”     博尔济吉特氏不是她那急脾气的婆婆,她的眼中权与利博弈的太过清楚。     舒舒转身之后,她平和的道:“既如此,便当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吧,本宫知道,你也不会想让老二知道这些事的。”     这一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剑一样,从后背扎到前胸,穿破整个心脏,流出的血漫溢至四肢百骸。     舒舒,到底是被她戳破了。     她是真的没有勇气让延璋知道,她怕他伤心,怕他难过,更怕她自己不再是他心中那个冰清玉洁的她。     那晚之后,这件事,就像真的没有发生过一般。     命运真的是很奇怪,舒舒怀过两次孕,可恁是她吃了多少补养品,那两个孩子都是没有保住,可如今她肚子里这‘生父不详’的野种,便是她成日用力的蹦,夜间洗凉水澡,服用不下三种狠药,到头来,不过是自己的身子虚弱不已,而肚子里的孩子,却都是坚强的活着。     当孩子四个多月的时候,归化传来消息,说是守将石敢叛国,与准葛尔汗里应外合,皇帝吃了败仗,要率军返京了,那时候的舒舒慌了,她甚至拿着棍子去打自己根本掩盖不住的肚子,可春喜跪着求她说:“福晋,你再这么下去,自己会没命的!若是上天让你生下这个孩子,你就认命吧!二爷对你那么好,他若知道真相,会容他的!”     容他?     舒舒不怀疑,延璋也许真的会,可她不想,也不能,她怎么可以用这么个野种在对她那般的人的心上划下道道伤痕?     再她百般折腾后,孩子还在坚强的活着,有幸的是,边关暂无守将,皇上留了延璋在归化协参赞果齐司浑暂时处理当地事务。     孩子生下的时候,延璋仍没有回来,因不敢找稳婆,主仆二人在屋子里,自行生产,原是给丫头春喜紧张的够呛,可这个孩子,竟不过是稍稍咬牙用力便顺利的生了出来。     下生的时候,春喜原是怕她哭的声音过大,要上前捂住她的嘴,可那小小皱皱的玩意儿就像是通灵性一般,竟只哭了两下便咯咯乐了起来。     舒舒不愿看她,真的一眼没看,甚至连奶都没喂过她一口,便撑起身子,抱着她连夜送回了娘家。     她的气色根本遮掩不住才生产过后的事实,哥哥气的骂她糊涂,可她也没有解释,她狠心的说:“给口饭,做个粗使丫头就够了。”     她把她的怨气毫无保留给了这个孩子。     她真的没有看过她一眼,也没有再来探过她,后来她的身子好了,后来二爷回来了,再后来一切都像是曾经,只有午夜梦回时,她会被噩梦吓醒,而每每,延璋都会温柔的拥她入怀。     又过了两年多,她又怀孕了。     延璋大喜,叫了好些个大夫日日给她诊脉,调养,变着法儿的给她补着,甚至才怀孕不过五个月,她肚子里的小家伙从一岁到五岁的鞋子和棉衣还有虎头枕什么的都已经备好,而她更是欣喜的给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缝着百家被,可莫名其妙的,针法那般熟捻的她,却总是走神扎到自己的手指。     她想起了那个孩子,她甚至不知道她的模样。     乌布里才一下生,虽是个女孩儿,可延璋疼她疼的简直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皇上更是喜欢她,不过百天便封了她做格格,甚至赏了她许多白吃的俸禄,乌布里在众人的宠爱下长大,可府上的人背地里总说:“道是福晋这个做娘的与她不算亲密,莫不是因为是个格格,不是阿哥?”     每每听了这话,舒舒只是笑笑,其实她也很喜欢乌布里,可每每抱她的时候,总有排山倒海的愧疚朝她扑过来,压的她喘不过气,像是许许多多细细小小的荆棘在心口窝里扎啊,扎啊,扎的她体无完肤。     乌布里一岁多的时候,常年多病,身子不便行动的额娘想要看看格格,于是延璋和舒舒一块儿带着格格回了娘家。     那天一家人吃饭吃的其乐融融,舒舒想去加件衣服,才出来没多久,却在院子里,瞧见了一个撅着屁股趴在井沿儿上的小孩儿。     瞧着她像是要掉里的模样儿,舒舒和春喜赶紧赶过去,然到了跟前儿,却发现,那孩子的舌头一整条的粘在了冰上,呵着白气儿的小嘴儿,正卯足了劲儿拽着。     春喜喊了一声儿:“别那么拽,拽坏了――”她话还没说完,那孩子已经生生把自个儿扯了下来,舌头当即就褪了一层皮,血淋淋的好不吓人。     然那孩子却没哭,反是转过来,看着她俩,傻呼呼的笑道:“别害怕,我习惯啦!都沾好几次啦!”     舒舒的眼泪毫无预警的流了下来。     是吧,多奇怪,她真的没有见过那个孩子,可她就是那么鬼使神差的知道,这个孩子是她的。     哥哥跟她说:“这丫头自小便笨笨的,我原是以为你嫂子没带好,可找了几个大夫瞧了之后,说是,可能让什么虎狼药给拿了脑子,这才先天不足,瞧着有点笨。”     舒舒苦笑。     瞧瞧,她都给了她什么?     离开娘家时,舒舒抱着乌布里,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她给哥哥留了一张字条,上头写了两个字:春禧。     这是她给她起的名字,春喜问她:“为什么要与我一样的名字?”     她没说,因为就连她自己也不想承认,这样,她便能日日叫着那个孩子的名字了。     后来,她又有了淳伽,因为是男孩儿,更是集万千宠爱与一身,人人都艳羡她宝亲王府一家四口和和美美,可没人得知,每每瞧见那两个孩子承欢膝下时,舒舒的心里是有个破洞的,那个洞,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填补。     舒玉说的对,她舒舒,真的是一个披着羊皮的黄鼠狼,她为了自己的家,为了自己爱的男人,狠心的举起了屠刀伤了多少的人。     所以,是时候了,她的报应终于来了。     ------题外话------     写了好几遍找到感觉,完整的今儿晚上怕是写不完了,先传这半段完整故事,然后我接着写。     ps:前头有个bug,就是乌林珠求僧格岱钦认孩子做义父那里,老楚提醒我,却实,不可能有外姓人给皇室做干爹,所以我大致家了两句话,好奇的就看看,不好奇的就算了,不耽误剧情,结局,都是僧格岱钦照看那个孩子,只是没什么名义而已。           第十八回 母护崽永生不悔 主保仆至之死地 - 痞妃传 - 鎏年     从往事历历的噩梦中醒来,舒舒已经全然崩溃,积攒了十年的眼泪,放肆的流着。     而她对面的舒玉,更是完全放开,一副‘我就是赴黄泉,也要抓个垫背的!’的歇斯底里的模样,尤其是乌布里和春禧进来后,疯狂更甚。     乌布里毕竟是小孩子,那个中厉害她不甚清楚,她关心的只有一个问题,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一旁傻眼的春禧,小脸儿煞白,她踉跄的跑到自个儿额娘跟前儿,声音颤抖:“额娘,小姨说的可是真的?”     舒舒只哭,全身颤抖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乌布里使劲儿的摇她,也没有半声回应,她跪着蹭到阿玛脚边,她抓着延璋的衣襟,仰着布满泪水的小脸儿,她固执的问阿玛:“阿玛,阿玛,你告诉我,小姨说的可是真的?可是真的?可是真的?”     延璋的眼中满是痛楚,他缓缓的闭上眼睛,又再度张开,在众人都以为他会恼羞成怒之际,他却蹲下摸摸乌布里的脑袋,轻声说:“当然不是,你额娘是这天下,最好的女子,阿玛信她,你也要信她。”     二爷……     舒舒的心口窝紧缩,她紧攥着衣襟,越哭越烈,她多想回头跟他说一句:她没有,可她说不出这样的谎,她甚至不敢去面对他永远温柔如水的眼睛。     “我就知道,是你污蔑我额娘!”乌布里抹了一把眼泪,小小的眉眼间,全是忿忿,她起身窜到舒玉跟前,瞪眼指着她的鼻子道:“我知道你就是嫉妒我额娘生的比你好,阿玛又待她好!你才血口喷人!你这恶毒的丑八怪!活该七叔半只眼睛也看不上你!你这种蛇蝎丑妇,老天爷瞎了眼才让你生出来祸害人间!”     “你!”     “我什么我?”乌布里狠狠瞪回去,她指着春禧,跟她吼道:“你要扯谎,也扯个像样儿点儿的!我额娘生的什么样儿,我跟我弟弟生的什么样儿,她春禧又生的什么模样儿!有眼睛都能瞧见!她哪里有一丁点儿像我额娘!”     “不像又怎么样,我与她舒舒何尝不是同出一门!”     “哼!指不定你是外祖父一个好心在粪坑里拣来的!要不然怎么满嘴喷粪!”     “小小年纪,张狂如斯!”     “你活该!谁让你欺负我额娘!谁让你冤枉我额娘!”     “冤枉?”舒玉笑笑,笑的极为残忍与绝望,她说:“那你就睁大眼睛瞧瞧,我是不是冤枉她。”话音才一落,倏的,也不知道哪儿借来一股子力气,竟一把抓过一旁呆楞的春禧,在她一个踉跄摔到地上时,舒玉手里的簪子已经往她脖子上扎了下去。     “你敢!”     一个女声在一众呼声中显得尤为尖利,脱了众人的眼眶,竟不是舒舒。     后来的日子里,小猴儿也学会了哭,这到不是因为遭了那些变故后,她变得脆弱不堪之类的,而是从这一天起,她脑子里多生了一根儿弦儿,那便是,娘们儿的眼泪真的是一好宝贝,适当的时候,流的适量,很多时候也可以绝地逢生。     就这一次,舒舒能够绝地逢生,从各种不可能中挤出来个可能,小猴儿事后分析,最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她实在是哭的太过凄楚,以至于她压根儿哽咽的一时半会儿没法儿说话,遂,匀出了足够的时间给另外一个人来博弈。     当乌林珠从席上缓缓走过来时,所有人都被她坚毅而凌厉的眼神给慑住了,这样的乌林珠自打大爷府失势后,便再无人见过,甚至就连攥着簪子的舒玉,都惊的没了动作。     “贱人!”乌林珠挥手就朝舒玉劈了一巴掌,清脆响亮的耳光余音扰扰,舒玉捂着脸,狠狠的等着她怒吼:“你敢打我?!”     “我为什么不敢打你?”乌林珠目光如炬,接着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扇了她两个响亮的耳光,“我打的就是你这个贱人!”     “你!”舒玉捂着半边脸,气的全身发抖,却听乌林珠又声色俱厉的道。     “天下间,怎有你这等恶妇!”     “不顺父母,逆德行之断家族前程,不敬长姐,口出狂言毁其名节,嫉妒成性,乱家如鸡鸣狗吠,德行无操,甘唯天下人耻笑!你这等恶妇,有什么资格满口兄友弟恭!”乌林珠一句比一句犀利,句句抓理,呛的舒玉憋的脸通红,她恨恨的瞪着乌林珠,猛力一咬唇,发了狠劲儿道:“这与你何甘?!”     “与我何甘?呵……”乌林珠忽的苦笑一声,就在众人都还疑窦之际,她忽的朝那吓的不知所以的春禧伸出了手,她柔声道:“来,丫头,起来。”     呃?     这眼神太温柔了,这声音也太温柔了,以至于早已经吓坏了的春禧,竟真的朝乌林珠伸了手。     乌林珠拉了春禧起来,众目睽睽之下蹲下身,给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那动作极为轻缓而仔细,拍着拍着,乌林珠也哭了,眼泪像是断了线似的从凌厉不在的眼睛里流了出来,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连舒玉都止住了眼泪,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大福晋,你怎么也哭了?”春禧笨哒哒的给她拭泪,然而那眼泪却越拭越多,乌林珠攥着春禧的手,声音颤抖,她说:“委屈你了,好孩子。”     “过来。”乌林珠牵起春禧的手起身,走到哭的不能自己的舒舒面前,她跟春禧说:“孩子,跪下。”     “哦。”春禧听话的跪下,彼时舒舒泪眼模糊的痴看着她,她苦命的孩子,她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她,可就在这时,又是扑通一声,却见乌林珠也跪在她的面前,彼时倒抽气声此起彼伏。     “大……”舒舒的哭腔已全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可却听乌林珠忽道:“舒舒,今儿我们娘俩给你磕头了!”     什么?     什么!     什么!     彼时人人面皆变色,却听乌林珠喝了春禧一声‘磕头’,只见那一大一小,当真磕了起来,那一声声别说吓坏了众人,就连舒舒的泪眼都被逼退,她怔楞不已的看着乌林珠。     “大嫂……”     “你不必说了,事已至此,再说也无用了,既然当初犯下了大错,那我只能承担。”乌林珠直直看向舒舒,她知道她听得懂她话里的意思。     延玮这辈子为了权和利两个字,做了太多人神共愤的事儿,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在他出事以后,乌林珠便一直给他擦着屁股,或是拿钱平息怨怼,或是说尽好话儿求得同情原谅,怎么着都好,对乌林珠来说,孤儿寡母失势的日子,求得不过只是一个安生。     可延玮做的坏事实在是太多了,多的让乌林珠都猝不及防,就在所有人的注意都在那厅前的好戏之时,乌林珠的脑子里却勾勒着另一幅画面。     那是十年之后,延璋一身龙袍坐在那龙椅之上,第许多次驳回了她儿子福祈的任职请求,福祈落寞的从宫里出来,碰到了正要进宫的长公主乌布里,她随便寻了个由子斥责他,罚他跪下,福祈不服,可随后过来的大阿哥淳伽一脚狠狠踹在他的心口窝说:若不是你那个虎狼心的阿玛,我额娘又怎么会——     乌林珠被自己的想象刺痛了,那一脚就像是踹在她的心口窝上,疼的剜心,疼的她泪流满面。     她几乎不敢去想象,今儿个若是舒舒将当年延玮之恶事全部说出来,等着她孩子们的,将会是一条多么崎岖的死路。     “你真的……真的是我娘?”春禧那圆滚滚的眼睛,滚出泪来,乌林珠抱着她,轻柔的抚着她的头发,像是这世上所有温柔的母亲一样,小心翼翼。     她咽了一口混着眼泪的唾沫,答非所问的跟春禧说:“孩子,这天下间没有一个做娘的舍得把自己的孩子受委屈的,你长大了,要懂得,额娘这么做是有苦衷的。”她拨了拨春禧额前的发丝,哽咽的说:“你千万不要怪额娘。”     “不怪,不怪,怎么会呢?”春禧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她哭的混画儿的小胖脸上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她傻乎乎的说:“太好了,春禧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春禧有娘的!春禧有娘的!”     舒舒的眼泪成滚的流下来,她紧攥着手,十指泛青,她觉得老天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巴掌,打的她血肉横飞,五脏剧裂。     “二爷。”却见乌林珠跪在了延璋面前,她抹了一把眼泪,字字清晰的道:“既然到此,我便是想瞒也瞒不住了,十年前,大爷刚刚督管户部,白日里日日待在户部,到了晚上,就四处交朋好友,鲜少回府,是我乌林珠一时糊涂……我产下她那日,恰逢弟妹来我府上做客,不巧被她撞见,我跪下求弟妹帮我保守秘密,是弟妹心好,非但帮我瞒住了整件事,还抱走了我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寄养在她哥哥府上——”     “不!你胡说!”舒玉声嘶力竭的喊了起来。     乌林珠甩头凌厉的瞪她,冷笑道:“笑话,便是大爷如今势倒,可我依然是这大清朝的大福晋,科尔沁的格格!我为什么要背上这不节的名声!”     “……”舒玉哑口无言,乌林珠又道:“道是你,狼子野心,为了嫉妒二字,竟不惜昧着良心,诬陷亲姐姐,你这种贱人,其心可诛!”     “我没有!”舒玉喊着,可随即半晌未说话的延珏,一嗓子怒喝“够了!”,接着便抬腿一脚,直直把舒玉踹翻在地,那一脚极重,随即舒玉便呕了一口鲜血,却听延珏冷冷的吩咐:“于得水!把这贱妇给我绑回去关进柴房!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舒舒!你不得好死——我舒玉就看着你,老天爷能不能让你笑到最后——”舒玉凄厉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厅堂内,而此时,延璋已经抱起了舒舒,他面色铁青的看了一眼乌林珠,滚动了一下喉咙,顿了顿,吩咐道:“老五,烦请你进宫去通知皇阿玛和皇额娘吧。”     事以至此,众人摇头的摇头,叹息的叹息,却无一人上前同乌林珠说话,正所谓树倒猢狲散,这个时候,谁愿意沾上她的一身腥?     舒舒窝在延璋的怀里,哭成了一团,她知道她该庆幸她如今侥幸躲过一劫,她知道她该沉默是金,她更知道她不该去伤这个始终信她的男人,可她做不到,因为一但传开,春禧只有死路一条。     她欠她太多了,让她眼睁睁的看她死,她真的做不到。     “二爷……”舒舒攥着延璋的胳膊,艰难的开口,她已经做好了失去他的准备。     可延璋却没有看她,只柔声说了一句:“你不用说,我都知道。”     彼时舒舒只觉得脸上,砸了一滴滚烫的什么。     “娘!娘!”     却听一声惊叫划破厅堂,彼时只见那乌林珠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地上,众人围着她,吓的尖叫,可她却掐着自个儿喉咙,脸色铁青,春禧吓坏了,抱着她使劲儿的哭,而丫头红霞更是嚎啕大哭:“主子,你怎么这么傻!”     乌林珠咽气儿之前,她始终看向舒舒与延璋,她的眼睛瞪的老大,那里头写着。     记得,你们欠我一条命,照顾好我的孩子们。     ……     翌年,乌布里的生日又往后挪了一日,因为腊月十六这日,变成了乌林珠的祭日。     乌林珠死了,据说是吞下了整整两颗钗头上的大金珠子活活憋死的,即便当时延珏使了全力去捶她,可她死死咬着嘴唇,完全不给自己留活路。     这样的极端做法,更落了那满屋子长舌妇的口舌,再过些年,许多《野史》都记载了这一段:保酆二十三年腊月十六,昔日红杏事败,大福晋乌林珠不堪受辱,吞金而亡,悉知详情的二福晋舒舒始终未将其供出,时人皆赞:实乃女中墨者。     一番闹剧如此收场,接下来的场面乱做一团,舒舒当即昏死过去,延璋赶紧抱她出去,而趁乱,众人都没注意的当下,自小伺候乌林珠的丫头红霞只说了一句:“主子,红霞陪你!”后,便撞了柱子,当场身亡,而才认了娘又失了娘的春禧抱着乌林珠哭的几乎背过气儿去,若不是乌布里再一旁死命拉着,那傻丫头说不准也要一同随了过去。     其余的那些妯娌,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总之各个哭的梨花带雨,甚至就连五皇子延瑛都拭了几滴泪,这诺大的厅堂中,唯有二人,没有哭。     一个是低头嘱咐奴才们的延珏,另一个便是始终未发一言的小猴儿。     小猴儿是个凉性子,她见惯了生死,虽然她也为乌林珠感到惋惜,可更多的是为舒舒逃过这一劫,而松了一口气。     穿过混乱的人群,她与延珏四目对视,在他的狭长的眼睛里,小猴儿读到了跟她一样松缓。     果不其然,他真的一早便知道,如果他都知道,那延璋……     当然,此时的小猴儿并不知道整件事的真正经过,等延珏跟她道来之后,那已经是过几天的事儿了。     可当下,有件事儿,她必须去做。     “得了,死都死了,哭也哭不活。”她剜了一眼泣不成声的谷子,谷子抹着眼泪儿抽噎道:“我是瞧着春禧可怜,如今才认了娘,转眼又没了娘,虽然我平日老喝她,可怎么说也是咱们院子的……”     “她傻,你也傻?”切断她的话,小猴儿的动静儿没一点儿人味儿,白了谷子一眼,她便不再搭理她,径直走到那乱糟成一团的人堆儿里。     “蠢丫头,别哭了。”小猴儿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春禧的身后,听见自家主子的声音,哭的稀里哗啦的春禧呆楞楞的转过头来。     “主子……”春禧扁着小嘴儿,二话没说扑向小猴儿怀里,她抱着平日最最亲的主子,哭的更是放肆。     “得了,别嚎了,鼻涕眼泪蹭了我一身,我介可都是新做的衣裳。”小猴儿无关痛痒的一句话,激怒了乌布里。     她仰着泪脸儿,朝小猴儿吼道:“你有没有心啊!你什么人啊!人家死了娘,你还就顾着你的衣裳!”     小猴儿瞄了她一眼,压根儿没搭理她,只胡乱的用袖子给春禧擦了擦脸,她笑呵呵的看着春禧,问她:“喂,蠢丫头,信不信你主子我?”     “……”春禧哽咽的说不出话,却像平日里无数次一样,点头如捣蒜。     小猴儿挑挑眉,笑笑:“那就成了,起来,跟我走。”她拽起春禧,乌布里却拉住了她的衣角,这时延珏已经来到了小猴儿的身后。     她回头跟他说:“喂,待会儿你拽住她。”     延珏皱眉,瞄了一眼春禧,心下了然,他点点头,拍了拍小猴儿的肩膀。     ……     少时,当乌布里被延珏夹在咯吱窝里的时候,小猴儿牵着春禧走到了院子里,彼时夜已深沉,银白色的月亮照在满院子的残雪上,映得天地间银光闪闪。     春禧一步三踉跄的跟着小猴儿走着,她频频回头,不时流下眼泪,到后来越哭越大声。     小猴儿终于停下步子,蹲下来瞧着她,笑道:“别嚎了,介大冬天的,脸上待会儿就结了冰溜子了。”     “可……可……春禧……春禧难过。”     瞧这傻丫头的可怜样儿,一旁的谷子又陪她哭了起来,她拿着手绢儿给春禧擦着脸,轻声哄着:“傻丫头,你可别哭了,你娘肯定不想瞧见你这模样儿,是吧?”     春禧扁着嘴儿,憋着眼泪,呆呆的点着头,可眼泪还是不听话的往出流,谷子越擦越多,到后来连她也嘤嘤哭了起来。     好半晌,她才想起什么似的,擦擦眼泪,瞪眼问小猴儿:“小爷儿,你这时候带春禧出来,该不会是放跑她吧!”谷子这才想起来,如今春禧的身份,若是传开了,皇家是绝对不能容她的!     “跑?”小猴儿笑笑:“咋跑?介么多双眼睛都瞧着,她能跑天上去怎么着?”     “那……那怎么办?”谷子急了:“要是不跑,她会活活让人打死的!”     “笑话,我石猴子的人嘛时候论着让别人打死!”     谷子眼睛亮了,“小爷儿,莫不是你有办法?”     小猴儿瞥她一眼,也没应她,反是从衣襟里拽出了个手绢,蹲下来拍拍春禧的脑袋:“喂,蠢丫头,张嘴。”     春禧虽是哭着,可还是听话的张了嘴。     “乖了。”小猴儿把手绢一股脑的塞了进去,春禧噎的要吐出来,小猴儿却一瞪眼,凶道:“咬着,不准吐!”     春禧听话的死死呲牙咬着,彼时谷子忽的反应过来,“小爷儿,你……”     “磨叨个屁,别啰嗦,去拿个棍子来。”     ……     半晌,院子里的棍子声,此起彼伏,路过的丫头婆子吓的惊声尖叫,彼时宝亲王府内,很快便传了开来。     “七福晋是要把那丫头活活打死啊!那丫头全身都是血啊!”     “七福晋可真是个心狠手辣的!再怎么说,那也是她的丫头啊!”     “你懂什么!再怎么伺候,不也是个奴才!如今那丫头给她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她不赶紧杀之而后快,若是皇上皇后恼了她睿亲王府,还不是要苛责她!”     “太狠了!太狠了!这断掌的女人,太可怕了!”     “有这么个主子,那丫头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还敢说什么菩萨福晋,我呸!”     听着那些闲话儿,谷子眼泪在眼圈儿里打转,她看着那给小爷儿打的濒死的春禧,死死的揪着手上的手绢。     她忿忿的咒着:你们懂什么!     屋子里的凄怆早已被院子里的这一幕给夺了风头,许多人站出来看着那七福晋抡着棍子,一棍一棍毫不留情的狠打下去,但见那血肉模糊,几个从未见过血腥的妯娌竟吓的昏了过去,而那乌布里更是扯着嗓子哭嚎着:“住手!住手!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七叔!七叔!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么!她会打死她的!她会打死她的!”乌布里拼命的蹬着腿儿,使劲儿的挣脱着延珏的束缚,可一切都是徒劳,她哪里挣的过延珏。     延珏纹丝不动,面无表情。     乌布里哭嚎着:“春禧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啊!她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这魔鬼!你这魑魅!你今儿要打死她,我乌布里绝不会放过你的!”     一声声的哭嚎淹没在北风中,小猴儿全当听不见,她只一股脑的抡着棍子,直至半晌,地上的肉团儿再也不动弹,她才蹲下身来,探探鼻息,随后把棍子丢到一边,她擦了把汗,拍了拍两掌后,扭头跟早已经泪流满面的谷子说。     “裹个草席,丢到城外。”     ……     一个时辰后,大阿哥府,府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门里头的哭声摇山震岳。     彼时,大半个京城的官家显贵都得知,大福晋没了,而就在当晚,绝大多数人得到的消息是,酒吃的过了量,心疾发作,猝死。     是的,便是那事情的始末,一早便传到宫里,保酆帝得知后大怒,三度要削了乌林珠的宗籍,可在礼郡王延瑛的晓以利弊的劝说下,保酆帝还是顾全了皇家颜面以及乌林珠背后的科尔沁蒙古势力,咽下了那股子急火儿,下旨按亲王妃仪制厚葬,并让延瑛督办整个丧仪。     一时间,冷清许久的大阿哥府又恢复了昔日繁华,自巷口起的祭蓬不下几十,而门前更是车水马龙,管它昔日熟捻与否,皆是下车便揩上几滴眼泪。     唯一个人没有哭,非但没有哭,甚至他下了马车后,拒绝走近灵堂。     若不是僧格岱钦提着他的衣领,一路死拽着,一脚给他踢弯了膝盖,福祈绝对不会去跪他额娘。     周围的弟妹哭破了喉咙,喊哑了嗓子,她们一声声的唤着额娘,回来!额娘,你别走!她们都抱着他这家中嫡子,痛哭流涕,他们问他:“哥哥,额娘明明没有心疾,怎么就死于心疾呢?”     他摸摸弟妹的头,不知如何回答,他当然不可能把听到的那些事实说给她们,那些……他难以启齿。     终福祈一生,他都没有原谅乌林珠,甚至连家中所供牌位,他都没有再看过一眼,对这个性子固执的少年来说,母亲的不洁是他一辈子不能触及的伤痛。     ……     好嘞,红事儿也好,白事儿也罢,那个中繁简列位看官可自行猜度,有的看官定要说了,说书的太狠了!你这段子里咋就没一个不惨的人呢!     嘿,您千万甭跟说书的较劲,谁让咱说的是那绕着皇权的段子,这权利二字若当真不那么烫手,那史书上便不会有那么多的悲剧,您若非得说,天真无邪,君子仙女儿似的人也能误打误撞的走到最后,那咱只能替那些个踩着血路上位的先人们说一句:吾当真羡慕嫉妒恨。     好勒,闲话休叙,咱们接着说段子。     却说乌林珠的丧仪做的很大,京中官员极夫人皆登门吊唁,四日后,远在科尔沁的郡王更是谴了一二百余人的使团赶赴京中悼念,期间萨满,道士,和尚更是破了千人,与顺天各庙纷纷超度大福晋亡灵,开始不明就里的一些大爷党的老臣,更是借机上了折子,请奏皇帝允许热河的大爷回来奔丧,一心盼着大爷借着科尔沁郡王的势力能够东山再起,可不知为何,皇帝却勃然大怒当庭摔了折子,并命阿灵敖连夜赶赴热河,传他口谕,命身在囹圄的延玮,手抄经书千卷,以悼亡妻,并在翌日朝堂之上,借着各种由子,接连把大爷党的几个根基顽固的老臣调离京中。     至此,众人皆知,大爷大势已去,再无翻身之日。     ------题外话------     先这么多,明儿就是欢脱的了,俺都说了,这卷不虐……下卷再虐……     最近俺老公验出糖尿了,俺得天天做营养餐,要是更的七零八乱的,见谅。     不过两日一更,估摸没啥大问题。           第十九回 真龙天子蜡封匣 烟花爆竹闹新春 - 痞妃传 - 鎏年     肺腑曰:     山珍海味美,美酒佳酿香。     稀里糊涂全塞嘴,早晚跟病有一腿。     一世光阴本不长,莫让病妖随了尾。     悔当初,不如草根饽饽占了嘴。     劝诸位,勒住腰带,管住嘴,时光倒流且慢慢,何不潇洒走一回?     好勒,原是无关废话,却是说书的一番肺腑,因近日医院里的一个点卯,再加上一咱国人想不过都不成的举国放炮联欢大春节,咱这漫长的书又抻了个个把月,想是列为看官该忘的忘,不该忘的也忘差不多了,遂,您要是实在记不得,只管翻翻前头,或者您要是实在懒得翻,那就跟着咱凑合听,至于明白多少且随您意,好勒,咱们废话不多说,接着白话——     这回书咱们从这糖尿病说起,却说在清朝那会儿,还不曾有这洋名儿,这病症且称之为‘消渴症’,至于得这病的呢,除了那些胎带的,跟如今一样,多是一种富贵病,所谓病从口入,这吃的比别人好,报应自然也比别人多。     这不,咱大清朝最最尊贵的人,也倒霉的染了这消渴症。     却说这保酆帝说起来还不到五十,可他这身子,却远不如表面瞧上去硬朗,自打几年前,频频口渴多饮,被太医诊断为消渴症后,多方用药调理到如今,非但没有气色,反是阴转及阳,伤及了肾气。     故此,保酆帝虽依然临幸各宫,却自延珏后,多年无所出。     当然,以保酆帝持重多疑的性子,他这身体状况,除却近侍,御医以及记录起居注的臣子,绝没有他人知道他已经沉疴多年,甚至连多年贴身伺候他的婉莹,都不知皇上日常用的是什么药。     这一日清晨,老御医甄悟本给皇上行例请脉过后,总管太监戴荣随其行出。     打小伺候保酆帝的戴荣是何等会瞧眼色的人,只才刚甄悟本一个拧眉,他便心生不安,遂随其出来后,急忙将他拉扯至一旁,小声询问。     “甄太医,莫不是皇上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这……公公……”     戴荣岂听不出他字里行间的防备与小心,遂拍拍他的手,又道:“甄太医,咱们一同伺候万岁爷二十多年,交情不比其它,您只当与咱家说说体己便是。”     “这……”甄悟本又是一番迟疑,可他也心知戴荣这老公公从不是个搬弄是非的佞臣,于是一番忖度,便小声将心中疑问道出。     “实不相瞒,近日皇上的脉象,虽如前些年一般虚浮,可在下观其面色,却越发的薄,虽进食不少,可身体却是越发消瘦,也是加之连日喘悸加剧,肾亏多尿,却实不像普通伤寒气虚的症状,可这圣上的龙体,兹事体大,在下吃不准,实在不敢胡乱断症,惹皇上忧心。”     戴荣面露担忧,忙问:“莫不是甄太医觉得是皇上的消渴症加剧所致?”     甄悟本沉吟片刻,点点头:“在下却是有此怀疑,皇上患消渴症多年,虽调理得当,可此病至今却是不可根治,累及腑脏也是早晚的事,只是在下没想过,皇上的身子会损耗的如此之快,长此以往下去……”     “会如何?”戴荣忙问。     “轻则痈疽眼盲,重则……精血亏尽。”     ……     送走了甄悟本后,戴荣抹了把眼角的老泪,掀了帘子进了暖阁,却见一身蟒黑便服的保酆帝斜卧在软塌之上,双目微闭,倦容难掩,手执的那卷日日都要翻阅的《世宗朱批谕旨集》,大半已离手,垂坠在塌侧,眼见便要坠地,掉进炭火炉中,旁侧两个小太监紧张的注视着,却不敢上前一步,生怕吵了圣驾。     “没用的东西,下去。”戴荣不悦的小声遣散了几个小太监,自个儿捻手捻脚的上前,轻轻的抽出那本书,合上仔仔细细的捋平那折页许多的先帝典籍放置在案几上后,又抻开毯子盖在保酆帝身上,虽是动作万般小心,可保酆帝还是倏的受惊般的睁了眼睛,扑棱的起了半个身子,呼而惊呼:“莹莹,是朕!”     见皇上忽的满头大汗,戴荣赶紧上前给皇上擦汗,顺背平其喘息。     “皇上可是发了噩梦了?”     保酆帝连连喘息,一派惊色沉浸与刚才的梦中,梦里,年轻的他与婉莹泛舟与荷花池上,正是良辰美景,忽的从来温婉的婉莹忽的变成青面獠牙的厉鬼,张着血盆大口,朝他扑来,模样好生瘆人!     “呵……”少顷,保酆帝平了喘息,思其刚才噩梦,不觉失笑。     见状,戴荣赶忙试探着道:“皇上可是念着娘娘了?要么奴才去请皇贵妃娘娘过来?”     保酆并未言语,然却在戴荣旋踵之际,换回了他,只摇头长叹:“罢了。”接着又撑起了越发疲乏的身子坐了起来,饮了两口热茶后,只问:“今儿可有人上奏?”     “回皇上——”戴荣的‘还没’两字还未出口,却听门外有人报名请见:“臣果齐司浑请见圣驾!”     “嗯,进来吧。”     太监一声传唤后,果齐司浑入内,才要行礼,却听保酆帝笑道:“得了,免礼吧,数你这礼数多,跟小时候一个德行。”     “君臣之理一日不可荒废。”果齐司浑正经八百的才说了一句,紧接着就掩面咳了起来,见状,不等皇帝吩咐,戴荣赶紧眼尖的命人搬了把椅子过来,掺着他坐下,许久,还不曾平喘。     瞧着幼时玩伴,如此苍老模样,保酆帝不由叹了一声:“想三十年前,咱们这会儿还都一块儿冰嬉呢,如今可都成了老东西了,不过走几步都要喘喘。”     “臣……臣这病苛多年怎与皇上龙体康健比得……”果齐司浑边说边喘,一张满是褶皱的老脸也是泛着咳后的潮红。     保酆帝并未急着问何是奏报,反是关心的问道:“你这老东西,近日可有好好的吃药?”     “谢皇上关心,臣这残躯已经好转许多了。”     “你这张嘴啊,跟蜡封的似的,滴水不露,从来只拣好听的话儿哄人,朕想着,你定是心中怪朕又把你拉到这么烫屁股的相位之上了。”     “老臣岂敢——”果齐司浑话没说完,保酆帝笑笑,直接打断他道:“罢了,便是你心有厌烦,也只得跟这儿烤着了,谁叫如今朕身边没有几个可信之人,你那老子又精的致仕养老,实在没招儿,也只能折腾你们几个打小儿的兄弟了。”     保酆帝长叹一声,又道:“人老了啊,总是念旧的。”     “皇上正值壮年,如今又龙体康健,何出此言?臣知皇上不过是故念旧情,留臣一门个钟鼎荣光罢了,皇上待老臣一门如此恩泽深厚,臣无以报答,只得拖着这把老骨头,替皇上分忧,以谢皇恩呐。”     “得,这奉承话朕听得耳朵都长了茧子,你就别跟这儿添花儿了,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朕只想听一句实话。”保酆帝虽在笑,可表情只见却突然变得莫测起来,果齐司浑知他有话要说,遂也正色起来。     却听保酆帝扫了一眼那果齐司浑的随扈手上摞着的厚厚的奏章,只揉着太阳穴叹道:“还是参大阿哥旧案的折子?”     “皇上英明,正是。”果齐司浑点点头,对皇上之洞察并无意外,自古墙倒众人推,自打大福晋乌林珠自尽后,类似的折子层出不穷,打压旧党也好,表明立场倒戈也罢,整个朝堂全都呈现朝二阿哥一边倒的态势,众臣都猜测储位如今非延璋莫属,可凭借果齐司浑对保酆的熟悉,他心知,绝非这般简单。     果不其然,在他命随扈将折子全部呈上后,保酆帝忽的一怒,一把将那些折子掀翻在地,转瞬换上怒容喝道:“屁话连篇,不阅也罢!”说完,一屋子奴才各个伏地,果齐司浑也从椅子上起身,鞠道:“皇上息怒。”     “息怒?”保酆帝冷笑:“如何息怒?难道朕要为这满朝堂的朋党结势而拍手叫好么!大阿哥虽是手段狠了些,可这十余年,赈灾休堤,内除权奸,也是立了不少硬功的,如今到好了,这墙倒众人推,什么都成了不是,这些个奸佞巴不得朕杀了这个儿子才好!道是难为他老二一个个把这些个人撺掇起来!”     果齐司浑太了解皇帝,他知道以保酆帝的狠辣绝非是只恼二阿哥打压亲兄弟,真正让他恼的是,二阿哥争这一切,甚至不惜毁了大阿哥延玮,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     如今外头人人以为保酆帝意属二阿哥,可果齐司浑却知,绝非那般,自幼他与阿灵敖伴读保酆帝,便知他心中最是厌恶当年世祖顺治为了那董鄂氏之死,焚烧宫殿陪葬,甚至一意孤行厌世出家,昔日他便私下怒骂过:“情种为君,祸害万民!”     他没有料错,只听保酆帝忽的冷哼道:“他老二要权,朕不是没给他机会,这一个机会便是十几年!可烂泥终究扶不上墙!为得一个女人,不惜搅和的朝堂巨变,让朕如何放心把江山托付与他?”     “皇上把话说重了,二阿哥毕竟还年轻,快意恩仇,若是皇上加以引导,假以时日,会成大器的。”     “你也用不着跟朕绕弯子,朕心里想什么,你最是清楚!如今朕虽身子硬朗,可这天命所归,谁也不知哪一日便被老天收了魂,朕这一生,到今日已在位二十三载,办过许多大事,从来不敢忘记祖训,事事以皇考为先,从不以区区情字忖度事由,冤杀忠良也好,罢黜亲子也罢,朕的心也是肉长的,焉能舒坦?可朕还是要这么做!因为朕是皇帝,朕的艾新觉罗的子孙,民心柔软,举国向善,然帝心柔软,那便是举国惑乱!”     “……皇上息怒。”话说道此,果齐司浑也只能说这一句。     却听保酆帝发出一阵另人胆寒的笑后,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问道:“朕只要你一句实话,朕要立储,哪个阿哥最为合适?”     果齐司浑静默了良久,回了一句话,戳到了保酆帝的心窝。     “回皇上,七阿哥。”     “好!”保酆帝忽的朗声道:“戴荣,备笔墨!”     听得这话,果齐司浑与戴荣俱是一震,他们都预感到,将有一件大事即将发生,他们更知道,凡事未雨绸缪的保酆帝绝不是心血来潮!     少顷,只听保酆帝口述,命果齐司浑代笔道:“皇七子睿亲王延珏,天子聪颖,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继朕登基,待朕百年后,皇七子即皇帝位,即遵舆制,钦此。”     果齐司浑几乎的颤颤巍巍的写完了最后一笔,他深知他手下的每一笔都是血雨腥风,每一画都是暴风骤雨!     “戴荣,即刻命人将旨意蜡封与匣中,置于正大光明匾额之后!”     此事之突然,竟另戴荣一时慌的不知所以,怔楞了好半天,才‘喳’了一声,匆匆褪去,而那暖阁中的君臣二人,更是静默许久,直至果齐司浑回过神来才匆忙跪地,语无伦次的道:“皇……皇上英明。”     “英明?”保酆帝像是缓了一口气般,再度变得柔和,他端起茶杯,就像是刚才那天地震动的大事不曾发生过一般,悠然的呷了一口茶,笑道:“朕猜你这老东西现在肯定是满脑子浆糊,不知所以了吧。”     “臣……臣……臣……”一连三个字,果齐司浑抹了把冷汗,道出了心中实情,“什么都瞒不过皇上,臣委实惶恐。”     保酆帝失笑道,“坐吧,咱们君臣坐着说。”     果齐司浑颤颤巍巍的坐下,只听保酆帝娓娓而道:“储君乃国之大计,朕今日之举绝非一时兴起,自打这些个阿哥成人,朕便委以重任,一一观之,老大呢,事事也算妥帖,只可惜狼心外显,私欲难藏,不得人心,如今不过一番较量,一时倒势,便鲜少有昔日党羽舍命保他,若为君王,难保一日众叛亲离,而老二呢,做事虽是持重,只可惜,优柔寡断,过念那儿女私情,若为君王,此乃一大忌,再者说,自朕假意贬了老七后,他虽有心保老七,可却难控其党羽的打压,此等威慑之弱,若为君王,难保其臣子做大,此乃另一大忌,而老四,老五,出身卑贱,且一个糊涂,一个飘忽,都不是储位的合格人选,唯剩老七一人,论才智,论心计,论手段,皆在诸位兄长之上,且御下有道,便是被朕接连贬黜,那些个人仍是明里暗里死心塌地的护着他,而他自幼尊贵,又得朕偏疼,如今日般落魄,却一不慌张,二不激进,其稳重远超朕之想象,处处深得朕心,当然,他如今年幼,许多事尚且糊涂,再加上他这么多年的闲散名头,便是朕有心传位与他,一时间也绝难服众。”     听到这儿,果齐司浑不免全身冷汗淋漓,好一个保酆帝,好一个君心难测!     这连日贬黜七阿哥也好,坐山观大阿哥和二阿哥争斗也罢!竟不过是他手中的一盘棋!     “皇上的意思是……”     “正所谓天降将大任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朕的这个老七他日若要成为一代明君,定是要先吃些苦头,看清些人情冷暖的,当然,也总要做些什么成绩,他日才能服众的。”     好家伙!     果齐司浑低着头,一双老眼飞快的思忖着,这皇上根本一早便属意了七阿哥,如今将他贬斥,根本就是让他避过大爷党和二爷党的刀剑相向!     刚才那一番话虽说是有情有理,可这仔细分析,那其中又怎逃得过‘偏疼’二字?     事已至此,果齐司浑只顺着圣意道:“七阿哥定不负皇上苦心。”此话一出,他心下又是一惊,此等立储大事,为何皇帝要由他代笔?     他好一番猜度,却不得门路,然少顷一抬头,却直直撞见保酆帝那双洞悉一切的犀利眼神,只一眼,便瞧得他汗毛直立,只见他又忽的笑了起来,拿了串伽檀念珠,边摆弄边状似无意的叹道。     “这龙椅上坐了二十多年,朕真的累了,前几天宫中祭灶的时候,朕瞧着那些个奴才往灶王爷嘴上抹着关东糖时,朕就想,都说那灶王爷能瞧见人间的所有事儿,再去说与天老爷听,可朕从来不信这些,朕惧怕的同千古帝王都一样,朕要堵住的不是灶王爷的嘴,而是那史官的笔,哪管朕一生自认是兢兢业业,勤政爱民,可待朕百年后,后人怎么评说,都不是朕能决定的。”     听到这看似不着边际的话,果齐司浑却袭来一股久违十年的熟悉感,彼时心‘咯噔’一声,只道:“为皇上分忧,臣万死不辞。”     保酆帝笑笑,“司浑呐,解朕心者,唯卿一人耳,也不枉朕独任你为他日辅佐储君登基之重臣。”     话到此,果齐司浑总算明白,那储君之诏书为何独独由他代笔!     皇上是先给他一个大甜枣,一个七阿哥登基后的免死金牌!让他再去做一件皇上的身份不便做的事!     就像十年前,他冤枉石敢一样,他这是要他亲手去杀了那石敢之女!他是怕他日冤案平反,要他再度替他去做那史书的罪人呐!     可不?     他今日既已暗立七阿哥为储,又怎会容得堂堂储君再度被女人惑了心智?     如今保酆帝虽未曾戳破,可他心里是明镜儿的啊!     见他久久不语,保酆帝似笑非笑道:“怎么?不忍?”     “不,不,不。”果齐司浑一连说了三个不,平定了心悸又话里有话的道:“只是臣觉得,区区蛇虫鼠蚁,不足以乱我大清社稷。”     “哈哈,爱卿这话说的矛盾,蛇虫鼠疫虽弱,可若是成了势,那便是三人成抱粗的楠木,也耐不得其蛀。”     果齐司浑不语,半晌又听保酆帝漫不经心的把话扯倒了别处:“司浑呐,朕有一事至今不明白,批捕上奏的人数明明是二百一十八口人,为何抄斩清理过后,却只有二百一十五个脑袋?另外三个难不成是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听罢,果齐司浑已有些站不稳,只听保酆帝继续似笑非笑的道:“朕是个念旧之人,很多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若是总有个针眼在那,也总是不舒服的。”     话到此,果齐司浑几乎全身瘫软,他连咽了几口口水,双手揖过眉头,只道。     “为皇上分忧,臣万死不辞。”     ……     却说这世间之人,朝堂之臣皆不知这正大光明匾额后,储位不再虚悬,人人顺着所谓的‘风向’审时度势,一时间,将那看似万般荣宠加于一身的延璋拱至顶峰。     这腊月里,乌林珠的丧事做的是场面且隆重,在京官员显贵人等皆上门吊唁,可恁是门面再大,悲切再甚,不过半月便被浓浓的新春气息给盖了过去,同这北京城的无数故去的人一样,到头来,不过是一缕香魂散,尘缘皆断,哪管生前秋风舞乱,吁矣!吁矣!尽在孟婆一碗忘情汤饭。     保酆二十三年,腊月三十,这是小猴儿在北京城过的第一个春节。     原想着,这皇家的春节总是有些别样的意思,可打从这天的一早上起,便给小猴儿烦的是一发不可收拾。     “我不起!不起!我要睡觉!谁他妈爱去谁去!”     凌晨,哦不,具体说是半夜,月亮还跟那儿挂着,鸡还没叫呢,小猴儿便被延珏又是掐脸又是拍屁股的折腾醒了,顶着两个浓浓的熊猫眼,小猴儿是一顿撒泼,伸着两条腿儿一顿胡蹬把被窝儿搅和的一团乱糟糟。     裤衩给她两条不老实的腿儿蹬下一半的延珏,露着半拉白屁股,黑了整张脸的撵走了一屋子端盆端衣裳进来伺候的奴才,他沉着一张天生的冷脸儿,散着比寒冬腊月还要凉的凉气道。     “你起不起来?”     “嗯~~”小猴儿哼曲儿似的哼唧着,连眼睛都没睁,根本无视他所谓的‘威严’,非但不搭理他,甚至还不耐烦的脚尖没轻没重的一踹,踹得那半拉白屁股一个趔趄,自个儿悠哉的抓着被子把自个儿卷成一团儿,继续呼呼。     嘿!     延珏这新春第一把火儿蹭蹭的窜了上来!     这还了得了?还真让这娘们儿爬到头上来了?怎么说他也是一个王府的主子爷儿啊,那满院子奴才可都跟外头听着呢,他若是这般败下阵来,连一个娘们儿都制服不了,以后威严何在啊?!     于是——     说时迟,那是快,延珏横眉冷对,银牙一咬,撸起袖子,露出劲瘦有力的臂膀,大手一挥,带着摧枯拉朽之势,便朝小猴儿劈下去——     霎时间,半梦半醒的小猴儿只觉一阵掌风突然袭来,她猛的惊觉的睁开眼,双目瞪如铜铃之大,对眼前的态势,满目惊悚,忽的心中暴怒全灭,只轻声道:“嘛呀?”     嘿!您道如何?     只见咱威风凛凛的七爷,两只掌风合二为一,这会儿趴在咱小爷儿身上,双手合十,小声的不能再小声道:“我说祖宗啊,算我求你了,咱从宫里回来再睡可成?”     噫!     听听那动静儿,怎一个软的了得?     我说七爷儿,瞧您这点出息!     怎么着?谁让他媳妇儿如今揣了崽子,身子又虚,气不得呢?     延珏拼命的说服自个儿,他这低声下气都是为了儿子,为了儿子,等儿子生下来,看他不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于是乎,在老七又是哄,又是骗的当下,给恶心的一身鸡皮疙瘩的小猴儿到底是给折腾了起来,当然,在‘威严’的唤那些奴才进来之后,延珏再度挂上了‘一府之主’的威严,那些不明所以的奴才,心心念着,治这烈性子的福晋,还得王爷!     可这些瞧在于得水的眼里,不免哀叹,主子呦,定是又窝了火儿了。     因瞧这年前谷子成日里挂着一张魂不守舍的脸,猴子昨儿个了然的一脚给她踹出了屋儿,并威胁道:“甭跟介天天挂着一张寡妇脸,我和我儿子瞧着恶心,赶紧那儿着的火哪儿灭火去。”     于是乎,谷子便被生生‘撵’到了月余不曾见过的陆千卷的府上,当然,她能放心走,也全都因为年下七爷儿丁点儿事儿没有,十二个时辰全都围着小爷儿转着,甚至连于得水都应了她:“姑姑早去早回,咱家会好生照看着女主子。”     瞧瞧,这话听着多感动,可这谷子前脚走了,后脚问题就出来了,恁说延珏加于得水这一个半爷们儿,照看个日常吃喝拉撒还成,可别的事儿……啧啧,真不好说。     这不,您瞧瞧。     就单说这新春进宫贺岁,穿衣打扮这事儿吧,延珏又不想人瞧出来这猴儿有了身孕,又不想假于得水这半个男人之手,只得两口子屋里头自个儿摆弄。     要说这平日吧,虽说这两口子,一个自幼尊贵手不沾活儿,一个懒得恨不得脸都不自个儿洗,对付个寻常穿着,那是绝没问题,可这进宫贺岁,可是要穿繁琐的吉服的啊,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可是忙坏了这两口子,等里里外外都穿的差不多了,可是给这俩人忙活个好歹。     到终了,小猴儿直扯着脖子上歪歪扭扭的青缎子没好气儿的说:“当你媳妇儿真他妈麻烦!嫁个王爷还不如嫁个混混儿,日子道是落得自在。”     嘿,这话儿一说,延珏不乐意听了,他阴阳怪气的顺嘴就道:“瞧谁家好,你道是去啊!谁也没拦着你!”     “诶,介可是你说的,你儿子要喊别人爹,你可别炸毛儿。”     “你试试看。”说这话时,延珏的一张俊脸真是黑个底儿掉,小猴儿斜眼儿瞧了半天,才怼他一拳讥笑道:“我说你心眼子小吧,就甭老扯那些个没边儿的里哏儿楞。”     延珏绷着脸,想掐死她,又没法儿下手,只得空手自个儿攥自个儿,憋着闷气儿,眼神儿射箭的戳她。     自然,小猴儿不痛不痒,万般快意的趿拉着鞋下地,唤着外头的奴才进来梳头。     那梳头的婆子哪里知道这主子爷儿哪里气儿又不顺了,只在高危之下战战兢兢的梳了尽一个时辰的头,又是贴东珠,又是坠孔雀珊瑚翎,到末了,为讨个新春好彩头,还对着镜子,嘴抹了蜜似的奉承小猴儿。     “怪不得主子爷儿独宠您一份儿,瞧瞧福晋这俊模样儿,打扮起来,便是我这老婆子瞧着,也是花了眼,以为瞧见了仙姑了!”     “仙姑?”小猴儿顶着一脑袋鸡窝似的金银珠宝,笑着逗哏儿:“介人死了才登仙界呢,大过年的,你介婆子是把我往死人堆儿捧呢?”     “哎呦!福晋饶命!”那婆子吓的赶忙跪倒地上,扇自个儿嘴巴,那慌张的模样儿,瞧得小猴儿不觉好笑。     “得了,甭跟介儿闹得慌了。”小猴儿从谷子走前备好的那堆压岁银子里,抓了一锭丢了过去,歪脖笑道:“诺,拿着吧。”     见赏,婆子大喜,忙谢恩道:“谢福晋赏赐,奴才给福晋扣头了,祝福晋新年行大运,万事吉祥!”     “成,那就借你吉言了。”     见小猴儿难得跟奴才们和颜悦色的说句人话,一旁才梳过辫子,带上顶戴的延珏边走过来边说着风凉话儿。     “呦呵,今儿日头打西边儿出来了不成?还以为你这属驴的这辈子也来不得这套呢。”     “嗬~”小猴儿斜眼儿瞧他乐,“撒你的银钱,积我自个儿的德,介么好的买卖,傻子才不做。”     许是瞧着这货一打扮实在是明艳动人,延珏压根儿不恼,只上前搂了她个满怀儿,原是软玉在怀,心动了那么一寸,可转而,便被那过细的腰身弄了个眉头紧皱。     “怎么越来越瘦?”延珏扯扯那半月前还合身的衣裳生生肥出来的那一寸,憋了些闷火儿。     恁说人家怀孕都是越来越胖,可这货这身子眼瞧着都快仨月了,却是比从前还瘦,也别说他们将这孕事瞒的个干净,就只瞧这货的身子,哪里像是个揣了崽子的主儿?     “别他妈哪壶不开提哪壶。”小猴儿也不乐意扯这个,她也不乐意啊!她道是想胖了,可自打坏了这‘四断’后,她的瞅啥都不想吃,闻啥啥恶心,要是硬塞点儿啥,没过一会儿准保吐出来一大半儿。     小猴儿不是好眼神儿白了延珏一眼,“老子格路,儿子也他妈格路。”     ……     却说这哄哄闹闹的年三十儿,便从这两口子斗嘴拉开帷幕,少时,还不到天亮,俩人就带着侧福晋婧雅等王府的一纵人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的来到了紫禁城,而彼时,禁城前停着的排连排的马车,接二连三的下着那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皇家人。     许多个没见过的觉罗格格,远房贝子等,打扮的跟花儿似的,很不能把这天下间的喜气颜色都顶到头上,一个个喜笑颜开的排成排等着宣听,俺身份等级,宗族远近进宫给皇上皇后请安。     一来二去的三跪九扣,跪的小猴儿是好一番厌烦,有幸不若往年留在宫中又是对对子,又是写‘福’字的,因大福晋乌林珠新丧才过,保酆帝只说一切从俭,于是繁琐的假热闹,到最后只皇后玉录玳张罗的一顿午膳。     不出小猴儿所料,舒舒借由‘感染了风寒,怕伤及皇阿玛龙体’,没来,来的只是一身华服也难掩疲倦的延璋和一身红袍,旗头上坠着如意红结子长穗子的乌布里。     自打乌布里瞧见了她,就好像瞧见了仇人一般,俩眼儿瞪出了血似的通红,仿佛若不是这种日子,她立马从袍子底下能抽出一把匕首来捅死她似的。     知道那丫头一心想替‘死了’的春禧报仇,小猴儿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心下不免叹那舒舒痴傻,恁说那事儿之后,延璋道是个爷们儿的没再说过一个字儿,可偏生她却自个儿拧在牛角尖里,搬到了府上最最角落的,名为‘且留香’的院子,自此闭不见人。     据延珏说,她还在那‘且留香’的门廊前书了一块新匾,上头写了两个前所未见的字,一个是‘梅’字嵌在‘口’中,一个是‘千’字叠在‘心’上。     小猴儿虽识得了几个字,却也搞不清文人这些雅致的东西,她问延珏:“介是嘛意思?”     延珏说:“‘人’字在‘口’为囚,而‘梅’是傲气,也是傲骨,她书了一个‘梅’字在‘口’,便是在求二哥成全,让她最后一分傲骨囚在那个角落小院子里。”     “那那第二个字儿呢?”     “‘千’字叠在‘心’上,既是忏悔的忏,也是压在心上的千斤重担,她这是在跟二哥说:她被愧疚感压坏了,如今终于能光明正大的忏悔了。”     “忏悔个二大爷!错又不在她!二哥怎么不去哄哄?”小猴儿一颗糙心,想不出这拧巴的道理。     延珏却破天荒的叹了一口气,还吟上了诗:“正所谓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小猴儿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听懂了,想了许久。     可不?至亲至疏夫妻。     她和延珏何尝不是成日里打打闹闹,到了半夜各自叹息?     许多已经发生,或是必然发生,天王老子也解决不了的东西,便是戳的个稀巴烂,又能咋的?     就像她日日做噩梦,梦见阿玛额娘摸着她的头,不停的告诉她,他们死的好冤,他们死的好惨,她能与他延珏说么?     再像这会儿她一边儿给那皇帝爹叩头,一边儿恨不得掏出来匕首上前捅死他,这份儿心思,她又能与他说么?     又再说,延珏那主儿没事儿就跑隔壁书房去擦他那弓箭,或是拿着兵书几度翻开又放下,那份儿憋屈,他又何曾与她石猴子说过?     不能,当然不能,说了那些欢声笑闹就都变成了假的了。     可那些是真的,即便是暂且偷来的,她却舍不得一股脑的戳破。     ……     到了大年初一,年味儿才真真儿上来,还不到破晓,霹雳啪啦的炮竹声,便扰了全京城人的清梦,便是今日不需要再去宫中叩年,小猴儿有大把的时辰睡懒觉,可这左一个炮竹,右一个盒子的,实在是让人没法儿好好活了。     没得办法,小猴儿只得带着一肚子没睡饱的火儿爬了起来,几乎是闭着眼睛,泄愤似的一股脑的喝了于得水端过来的参汤,抹了一把嘴后,瞧着于得水笑嘻嘻的望着自个儿。     “嘛呀,脸让炮竹绷散了?咧个大嘴笑嘛啊?”     于得水“嘿嘿。”一笑,到也爽利,先是说了声儿“奴才一大早来讨赏来了!”说罢便利落的打了个千儿道:“奴才给女主子,小主子贺年了,愿二位主子吉祥!”     还未等小猴儿说话,却听一声风凉话,伴着才进门的延珏风尘仆仆的而来。     “于得水,我说你这奴才道是会讨彩头,这一讨赏就是两份儿。”     “都是主子福份大,奴才也跟着沾沾光儿。”于得水边说着吉祥话儿,边要转过来给延珏请安,可这才一起身,却见对面坐着的女主子忽的坐一倍儿直,才刚还朦胧的睡眼儿瞪的跟俩大眼儿灯儿似的!     他心生好奇,转过身来一瞧,好家伙!     于得水下巴差点儿没都掉了。     “主子,您这是在哪儿弄这一身儿衣裳啊!”     于得水的音调都变了,他赫然瞧着自家主子那身儿破要饭似的棉裤棉袄,脚上蹬一个老头鞋,腰间还勒一根绳子,别了把刀,这活生生落魄的市井泼皮的模样儿啊!     他活这么大,什么时候瞧见过自家爷儿这般打扮过啊!     可不,甭说于得水下巴掉了,这会儿就连小猴儿下巴都不知道掉哪根儿肠子跟前儿了。     “您介是唱戏去?”小猴儿吊着嗓子道,却见延珏脸儿一黑,略带不自在的丢了身儿破棉行头给她。     “别放屁了,赶紧换上。”     小猴儿干瞪眼儿,愣是没动,却听延珏别别愣愣,故作轻松的道:“你昨儿不是说嫁个混混儿更自在,爷儿今儿颇有兴致,且陪你这货去老百姓的庙会玩玩儿。”     嘛?     小猴儿脑袋里的烟花爆竹一时间,嘭!嘭!嘭!的全都炸了。     ------题外话------     嘿,没掉了链子,真喜悦。     我过年胖五斤,你呢……           第廿回 情深意重肉包子 偷龙转凤白玉霜 - 痞妃传 - 鎏年     话说这天下间的穷人与富人的喜好都差不多,兹要是没见过的,都是新鲜。     穷人拿八大胡同的婊子当仙女儿下凡,全聚德的烤鸭当王母娘娘的蟠桃盛宴,紫禁城的红墙绿瓦那是天上人间,那达官显贵家的小姐恁是模样如驴,瞧一眼那也是八倍儿祖坟冒上了青烟!     而这富人刚好相反,山珍海味吃的恶心,偏生专挑那凡间的艳羡。     那皇城里的人就偏爱三五不时的微服民间,瞧这瞧那反正嘛都叫一个新鲜,这不,今儿个咱七爷儿玩儿心大起,大年初一,好好的王爷做的厌烦,生生拉上了自个儿媳妇儿玩上它一回反串儿!     “咋样?我这打扮您端详端详,可有几分青皮模样儿?”延珏挺着身板子,扬着下巴,半个膀子一耷拉,手上攥俩核桃把玩着,一根长腿儿往前那么一伸,颇有模样的抖擞着,那份儿混混儿模样儿瞧的于得水那是瞠目结舌,直结巴的叹道。     “嘿,主子!您真是学什么都有模样儿!”     延珏自满的一歪脖儿,迈了两步,轻佻的勾起小猴儿的下巴,唱戏般的腔调道:“怎么样?小娘子,跟爷儿溜溜去?”     “呵。”小猴儿瞥瞥嘴儿,不咸不淡的笑了一声儿,接着,三下五除二的拆了延珏还没唱尽兴的戏台子。     “不懂会规就别乱抄旗杆。”小猴儿趿拉着鞋下地,一把抓过他手里那俩核桃跟手里掂量着,撇嘴讥诮道:“我说爷儿,甭说一混混儿,奏说寻常公子哥儿,哪个拿的起介一对儿马老四的狮子头?”     延珏斜眼儿,小猴儿接着抽出他腰间拔的刀,撇到一边儿,“你当你是唱《水泊梁山》呐?弄一片刀儿跟介儿卡着,介大年初一的,估摸还没晃悠三步,奏先给侍卫带去过家家了。”     小猴儿咂咂嘴儿,满眼蔑视,继续绕着他品评。     “再说你介细皮嫩肉的,十指尖都干净的跟瓷儿似的,扮个小倌儿还是快料子,泼皮?啧啧……”     这话儿一说,延珏才刚还兴奋的脸刷的褪了个干净,接着一股子犟劲儿窜了上来,他还真就不服了,他延珏可是这北京城的纨绔子弟头一号,他就不信有什么他玩儿不得的!     他上下扫了小猴儿那养的比他细皮嫩肉许多的身段儿,阴阳怪气儿的哼了一声儿,“甭光跟这儿挤兑我,是骡子是马出来溜溜。”     瞧他这一颗闲心玩儿到底的模样儿,小猴儿翻一白眼儿,“你可真他妈是咸盐吃多了,闲(咸)的。”     噫!     于得水跟一边儿都替自家爷儿抱屈儿,可你还真别说,这老话说的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当半晌,小猴儿在里间儿换了衣裳打扮完了出来后――     这主仆俩,眼珠子都瞪直了。     妈耶,神仙还真跟这儿呢!     但瞧同样一身儿破棉袄棉裤往细皮嫩肉的小猴儿身上那么一罩,偏生就出来另一股子调调儿,只见小猴儿也没刻意摇头晃尾巴,只像平日一样眉眼一高一低,瞥着嘴儿,再加一顶瓜皮帽,那股子匪气跟刚出锅的热饽饽似的,一股脑的往出冒。     哪有半分福晋的模样儿?     “呦喂,女主子,您……您……您这辫子梢怎么翘的啊?!”于得水简直惊叹啊,恁他自小是个奴才,可也是皇子身边儿的啊,什么时候见过这阵势!     小猴儿甩甩脖子,把那辫子甩到身前儿,掐着辫子梢跟延珏跟前儿摆弄摆弄,“编截铁丝儿一撅就成了。”接着她把手里头的铁丝儿递给延珏,牛逼哄哄的道:“介混混儿门里门外的,瞧介辫子翘的多高便知分晓,给,拿去辫上,小爷儿我带你耍耍去。”     嘿!     延珏一张俊脸,顿时黑了个底儿掉。     ……     这正月里厂甸庙会的热闹,不亲自凑到这儿,您绝想不到究竟有多热闹。     那可真真儿是百货云集,千门联络,图书充栋,宝玩填街,倾城女士,如荼如云,车载手挽,络绎于途,两侧的大集吆喝声震天,鳞次栉比的人群恨不得把肚子里的屎都给挤出来。     可你说也真奇了,这两口子一身褴褛出街,这一没奴才开路,二没侍卫挡驾,可这偏生真就没什么人过来挤他们,您问了,为啥?     诶,这粮食怕耗子,房梁怕蛀虫,这太平盛世,谁好好的道不走,跟俩混混儿抢道儿去?     这牛鬼蛇神自有牛鬼蛇神的路子,要说这打开始,延珏还真就玩儿的乐此不疲,每每有人一脸惊惧的避他三尺,他都牛逼哄哄的投给小猴儿一个‘也不过如此’的嚣张眼神儿。     可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不过那日头才从房头溜溜哒哒,挂到天上的正当间儿,这曲儿就唱变了调儿。     “诶,这位小爷儿,您要稀罕就拿着,这大过年的,全当小老儿孝敬您了。”灯笼摊儿前,老板堆着一脸褶子的假笑,拿一灯笼往瞧了半天热闹的小猴儿手里塞着,心里念叨着赶紧打发了这主儿,甭耽误自个儿好生意。     “怎么着,掌柜的,买卖不好?”小猴儿一斜眼儿,似笑非笑的咧着嘴儿,那老板手一抖,赶紧点头哈腰的赔不是,“呦喂,哪敢呢,小爷儿这可是说笑了,孝敬您还来不及呢。”说了这话儿,赶紧从钱匣子里掏出两个铜子儿,递了过去,小声说:“孝敬小爷儿吃酒的,您瞧我这摊位小,一家六口都指着它开锅呢,您就高抬贵手,去别处转转?”     小猴儿挑挑眉毛,撇撇嘴儿,蛮不耐烦的伸手去接那钱,可那钱还没等接到手儿,倏的身子就给身后的人一扯,接着那老板还没瞧清楚怎么回事儿,那‘无赖’便没了影子。     “诶,你干嘛呀!”猛地给拽到一胡同岔子的小猴儿急了,仰脖瞪着那脸色不咋好的延珏,嚷嚷着:“你他妈又抽哪门子风儿啊!”     “那钱能花么?!”延珏脸儿一沉,牙缝儿里挤出来几个字儿。     小猴儿不乐意了,嗷唠嗷唠嚷回去,“怎么就不能花了?他是二大爷还是你三姨妈啊!”     “怎么着?闲烫手还是闲跌份儿啊,闲烫手你道是看好钱袋子啊,摇头尾巴晃的得瑟了一上午,嘛时候给人盯了都不知道,早知道那钱袋子就不该放你身上。”     “你当我乐意啊!”延珏恨不能掐死眼前的小猴儿,哪壶不开提哪壶!     恁说他延珏这精了小半辈子,啥时候让毛贼给顺过?     这回道好了,非但饿了肚子没银子吃饭,这会儿还当真沦落到耍无赖的份儿,他一个吃皇奶长大的尊贵人哪受得了这个?     诶,说来还真是,恁是延珏从小到大再浑,仗势欺人的事儿也没少干,可他心里也总是有个底线,事关他皇族尊严的事儿,他说什么也过不去那个坎儿。     可小猴儿不一样,她就是吃这口饭的混大的,要是谈仁义,她早就饿死了。     搓着冻的凉飕飕的手,小猴儿斜眼儿瞅延珏,把眼么前最现实的问题丢给了他:“我说爷儿,您尊贵,您倍儿有范儿,那您说,您介会儿给我们娘俩儿吃点嘛?”     吃点嘛?     延珏活这么大,从来都只有他嫌弃翅参鲍肚的份儿,啥时候因为吃不上饭烦恼过?他这会儿真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巴掌,怎么就他妈那么嘴欠给偷摸跟着的于得水撵回去了?     这厂甸离他王府可是有段路,就算他现在找量车回府,怎么也得俩时辰以后才能到,再者说,他这一个铜板都没有,就他俩如今这身儿打扮,哪个车夫乐意拉他们?     又说了,换作平日,他大可说一句,“爷儿给你打一条子,吃了多少,去睿亲王府支三倍的帐便是。”     可他低头瞧瞧自个儿,甭说别人不信,他自个儿都张不开那嘴。     于是乎,活人真就叫尿给憋住了。     延珏沉着一张黑脸,一声不吱的杵那儿,好半晌才抬头,瞧见那猴儿跟那搓手焐脸的才迈着两条大长腿儿过去,给她扯到跟前儿,搓了搓手,要给她焐焐。     可小猴儿却别过脸去,嫌弃的道:“得,你那手凉的跟冰似的,用不着你。”     “别得寸进尺。”延珏黑着脸,牙缝里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蹦着,“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哈。”小猴儿像是听见了最好笑的笑话,“那我真谢谢您了啊,大过年的死冷寒天的带我娘俩跟介儿喝西北风玩儿。”     “……”     延珏没吱声,脸一会儿青,一会儿黑的,好半天放缓了语气,支支吾吾的问了她一句:“真饿了?”     小猴儿结实的点点头。     接着只听延珏重重的呼了一口气道:“你在这儿等我,别乱走。”     ……     保酆二十四年,对于延珏来说,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年份。     如果才刚延珏转身的没那么急,有幸瞧见小猴儿的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那他绝不会出现在这里。     “包才~好白的我的面包才~吃点儿包,弄点儿包,尝尝包儿的馅儿诶~”卖包子的小哥儿边唱着词儿吆喝,边扇着摞的高高的屉上散的烟儿,那香味儿四散,摊子前立马就围满了人~     “小哥儿,来俩!”     “这儿来十个,您贴不贴一个啊?”     “诶,我说这位大姐,要是平常我就让你一回,可今儿这大过年的,媳妇儿还等着咱带银子回家过年哩,您就别跟咱讨价了!”卖包子的小哥儿笑嘻嘻的拣了十个热腾腾的包子递了过去,接着吆喝:“诶,刚出锅的包才,别挤别抢,人人落不下勒~”     “来俩。”一个蚊子似的动静儿从人堆儿里挤了进去,小哥儿一声吆喝:“诶,稍等!”     “老板,您的热包才,拿好了,一个铜板,麻烦您勒~”小哥儿包子递过去,伸手接过铜板,才要丢进匣子,却冷不防觉得那铜钱有异,倏的一低头――     好家伙!竟是石头片子!     “抓贼啦!抓贼啦!石头片子骗包子啦!”小哥儿扯嗓子开始吆喝,人群倏的刷刷刷的朝一个方向望去,但瞧一个身穿破棉袄的家伙,一溜风似的扯腿儿在人群里窜没了影子,那小二哥忿忿的丢了那石头子儿,啐了一口。     “呸!噎死你个饿死鬼!”     ……     延珏从怀里掏出俩热腾腾的包子递到小猴儿跟前儿时,脸红的像是给熏熟的螃蟹,尽管小猴儿发自肺腑的使劲儿憋着,可她到底还是没忍住,拿着包子开始乐,从噗嗤噗嗤,一直到哈哈笑的难以自制。     “有得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延珏恶狠狠的说着,两只手交替的使劲儿捏着,掰的关节咔咔直响,好像不这么做,他的手就会不受控制的掐死眼么前这死丫头。     可小猴儿压根儿像是瞧不见似的,只拿着那俩热包子,笑嘻嘻的往他跟前儿凑,她摸摸肚子,煞有介事的说着:“儿子啊,瞧瞧你阿玛对咱娘们儿多够意思!”     “闭嘴!”延珏从牙缝儿里挤着字儿,“赶紧吃,待会儿凉了。”     “嗯,好香。”小猴儿作势闻了一下那肉包子,陶醉的咬了一口,一股子肉汁儿浸了出来,香味儿立马就飘了出来,她嚼了一小口儿,把包子放到延珏的嘴边儿。     “来来,你也来口?”     延珏膈应的扭开了脑袋,一脸别扭,也不知道是跟包子还是跟自个儿,他挪了挪步子,站到小猴儿的另一边儿,用那比她高上许多的身板子给她挡住了小碎风,然后闷闷的道,“赶紧吃你的得了,我不饿。”才说完了这句,他那肚子里就煞风景的传出来两声‘咕咕’声。     破天荒的,小猴儿没继续埋汰他,道是乖乖的拿着俩包子吃了起来,说实在的那包子还真就不小,个头跟延珏的大拳头差不多,若是以小猴儿近些日子的食量,估摸吃半个也就反胃了,可也不知道怎么着,小猴儿竟胃口大开的一股脑儿就狼吞虎咽的吃了俩,到最后,甚至连流到指缝里的汤汁儿,她都没浪费的给舔了个精光。     “至于么?就这么好吃?”多长时间没瞧见她这饿死鬼的样儿了?     “嗯,嗯。”小猴儿边胡乱的手蹭着衣裳,边点着头,她抬头看延珏,发现他也楞眼儿看着她。     小猴儿咂咂牙缝儿里的肉丝儿,呲牙冲他乐乐,说:“介是我介辈子吃过最好吃的包子。”     “不就是一般猪肉馅儿的么?”     “是啊。”小猴儿的眉眼弯成两道新月,“那也好吃。”     “你要乐意吃,明儿我叫人把那小子传府上来,什么时候想吃,让他做给你就是了。”     那不一样,那不是你扯下面子给我偷的。     小猴儿在心里跟自个儿说着,这么酸的话她可说不出口,她也说不出口,她这会儿心里头,真的热乎极了。     “延珏。”小猴儿忽然拉住他死人凉的手。     “嗯?”延珏才应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给小猴儿抱了个满怀儿。     “干什么啊?”     “冷了,借抱一会儿。”小猴儿收紧了胳膊,偎在他咚咚咚跳动的胸膛上。     “俩大老爷们儿搂一块儿,也不怕人笑话。”延珏嘴上嘲讽着同穿男装的他俩,可手却也回抱了她。     听着路过的人指指点点,感叹着世风日下,俩人却谁也没当回事儿,抱的那叫一个紧,彼时延珏忽然觉得,偷包子也不是个太差的事儿么。     只可惜,这种感觉只维系了片刻,转瞬,延珏便后知后觉,自个儿是实实成成的被她给耍了。     “你介么费力给我弄吃的,我也不能让你饿着是吧?走,我也请你吃点儿东西。”     半晌,当延珏跟着小猴儿来到这条街的一家名为‘望远阁’的书肆后,脸开始越来越黑。     彼时望远阁书肆同其它所有厂甸边上的书肆一样儿,都支起了书画棚子,这会儿正是人来人往,生意火爆,小猴儿拉着延珏好不容易挤进人堆儿,却见白扇正跟那儿收银子收的不亦乐乎。     小猴儿吊着嗓子吆喝了一句:“前门楼子搭脚手,您白老板如今好大的架子啊!”     白扇从钱堆儿里窜出头来,定睛一看――     “呦,这不凤儿么,什么风儿给你给吹来了?”要说这白扇,还真是实惠人,到如今,他还毫不怀疑小猴儿是昔日的‘黄凤’,就算他知道谷子和这凤儿绝非寻常人家的女子,可他就是干干净净的当她们是朋友。     尤其是这黄凤,性子爽快,人又不矫情,他自觉最是跟她合得来。     “尼了介买卖不错么。”小猴儿万般大方的进了书肆,边跟白扇聊着,边感觉着自个儿后背被眼神放箭戳着。     “嘿,这不还多亏你跟谷子照顾,没你们二位姑奶奶,我白扇哪有今日的福份啊!”     “少他妈忽悠。”小猴儿笑着怼他一拳,又瞄了圈儿满屋子的客人问:“你介忙不过来,怎么没雇俩伙计?”     “嗨,这不是赶着过年的庙会么,等过了正月十五,整条街的棚子一撤,人就没这么多了,再说了,您知道,我白扇也不是什么娇惯人,我哪舍得花银子雇伙计啊,有那笔钱,还不如给我妹子多做几身衣裳呐!”     “你妹子身子如今咋样了?”小猴儿问。     “昨儿才去求了同仁堂的大夫过来瞧过,说是内伤好的差不多了,再休养些个把月的,也就生龙活虎了~”     “呦,那还真不错。”小猴儿点点头,彼时只觉背在身后的一双手,给人攥的不过血,她也没回头,只跟白扇说:“喏,你要信的着我,我就先帮你照看一会儿,你去对面儿的酒楼给点几个上好的菜儿来,我介兄弟跟我折腾一天了,饿坏了。”     “嗨,你说这话不是磕碜我呢么,我这店都是您给的,甭说是看着,就是点把火烧了,也随你意啊!”白扇失笑,接着也不外道的朝小猴儿身后的‘黑面神’笑笑,道:“兄弟您兹管等会儿,我们对面的炒肝儿,那可是一绝!”     说罢,白扇便抓了把银票,从人堆儿里挤出去了,唯剩下满屋子的客人,和终于转过身来对着延珏的小猴儿。     “嘿嘿。”小猴儿换上了个绝对心虚的笑脸儿,恨不得嘴咧的都发僵了,也没感染那脸上开始泛着杀气的主儿。     “店是你的?”延珏板着脸问。     “嘿,我就出了点儿钱。”小猴儿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接着摸摸脑子,补充了一句:“跟你匣子里借的。”     延珏的脸色越来越黑。     小猴儿谄媚道:“别介样么,不过是几张银票,嘿嘿,你这家大业大的……”     “别扯没用的,说正事儿。”延珏板着脸往前迈了一步,居高临下的一张黑脸冷对着小猴儿。     小猴儿一步步的退,直到退无可退,身子抵在了书架子上,她只得硬着头皮,瞅他干笑――     “嘿嘿……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谁知道你还真去给我偷了……”小猴儿使劲儿的卡着一双大眼儿,拼命证实自个儿所言非虚。     可没用,延珏他妈气炸了,压根儿不吃这套,她不辩解还好,越说他脸越黑,到后来,小猴儿都不敢正眼儿看他了。     “小犊子,你猜我想正什么呢?”延珏轻飘飘的声儿从小猴儿头上砸下来。     小猴儿一个激灵,眼珠儿一转,赶紧扯过他的手,放在她肚子上,她咧嘴笑笑,低头道:“儿子,听见没,你阿玛想你呢。”     延珏冷笑了两声儿,压根儿没买帐,这时,只听外头一人吆喝,“伙计――”     小猴儿简直如释重负,赶忙脑子一斜歪,扯脖子就喊,“诶,来了!”接着就跟脚底抹油似的,一溜烟儿的窜到前头的人堆儿里,一顿胡乱出价开始卖上了东西,有幸这生意当真火爆,小猴儿顶着被眼神儿射的乱七八糟的后背,忙忙呼呼的卖上了东西,直到白扇拎着菜儿回来。     还真别说,这老话说的好,人靠衣裳马靠鞍,这白扇就算想破了头,也想不到,眼么前这衣衫褴褛的人会是当今七皇子!     他道是本着一股子实惠劲儿,毫不见外的拍了拍延珏那基本上没人敢拍的后背,热情的招呼道:“快进来吃吧,凉了就膻了!我还给你要了壶酒,上好的竹叶青,趁热吃吧!”白扇一回头,却见延珏还跟原地冷脸杵着,那一双狭长的眼儿射着莫名其妙的冷钉子,弄的他不知所以。     他瞧瞧赶过来的‘黄凤’,尴尬的笑着,那眼神儿好像是说――您这兄弟跟咱有仇?     小猴儿翻一白眼儿,在延珏身后伸了手指头,指指自个儿脑袋,那意思是说――别跟他计较,他这儿有病。     于是白扇了然的点点头,更加热络的上前去硬扯着延珏过去坐,“我说您千万别见外,凤儿的朋友就是我的,你全当自个儿家就是。”     他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延珏就觉得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儿,好在小猴儿知道他这小心眼子的臭毛病,赶在他没翻儿之前,小步颠儿到了跟前儿,在延珏又一把火要着起来的当下,赶紧趴他耳朵上嘟嘟了一番话。     嘿!     还真灵了!     在她说完后,延珏竟只斜眼儿瞄瞄她,接着乖乖的吃上了饭!     您问,呦喂,咱猴儿说嘛了?     诶,那还得从望远阁书肆说起。     却说这望远阁旁边儿的那些书肆的老板都纳闷了一个月了,你说怎么这一个科举案闹了一通后,这望远阁那姓白的伙计就成了老板了?     有几家素来关系不错的老板说,是那白扇花了大笔银子兑了这个书肆,可这也让人纳闷儿,诶,他不过一个小伙计,哪儿来的银钱承兑这么大的书肆?再说了,好好的书肆做着,怎么就兑给了一个伙计?     过了几天,当全京城最贵的郎中,同仁堂的大夫屡屡出入望远阁后,又纷纷传出了新消息,说是那白扇虽是一穷二白,可他老家来了个家资颇丰的妹子,说是他盘店儿的钱就是他妹子出的,她这妹子好像叫白玉霜,哪儿来的这么多钱没人知道,可大伙儿都知道她这到了京城就病了,这不,都到了半个多月了,还没人瞧见他这妹子生的什么模样儿。     您道:诶,我说这白扇光棍儿一个,哪儿又钻出来个妹子?     没错,想必聪明的看官已经猜了八成,这白玉霜正是当日给谷子‘丢出城’的春禧。     当日,小猴儿心知以她春禧的身份,必是死路一条的,那与其等别人来打死她,还不如她自个儿动手,怎么说她石猴子也毕竟是吃了十年混混儿的饭,治病救人的事儿,她一概不懂,可若论这打人,下几分力,打在何处,留几口气儿,如何避过致命伤,她却是门儿清。     于是,那天她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打死’了春禧,接着谷子连夜驾车,直接给春禧送到了白扇这儿,许诺给他盘下这间望远阁书肆,并嘱咐了他让他好生照顾春禧。     白扇是个江湖人,最为重义气,他当即跟谷子说:“你们不当我白扇是外人,我白扇也当你们是一家人,何必照顾来照顾去的麻烦,索性我就认了这丫头做妹子,她以后就跟我姓,就叫白玉霜了!”     于是乎,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春禧这个人,而多了一个白玉霜。     当然,延璋和延珏自然都知道,当日这猴子不可能打死春禧,只是具体安置到了哪儿,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先瞒着二嫂吧。”延珏吃着炒肝儿,冷不防的冒出了一句话。     小猴儿跟一旁喝了口水,白了他一眼:“用你废话,我又不傻。”本就是一比糊涂债,她只需要让舒舒知道,如今春禧很好就是了。     而对春禧来说,哦不,对白玉霜来说,她额娘是那个已经死掉的乌林珠,心既然已经伤了,又何必再来二次?     既然是比糊涂账,就继续糊涂便是了。     “诶,凤儿,大过年的,怎么你一人儿出来了,怎么不见谷子呢?”白扇插着招呼人的空儿,跟小猴儿闲聊着。     “她?满脑子都是那书呆子,哪有功夫搭理我啊~”     “呦,千卷他俩这别扭劲儿过了?”白扇挺高兴,赶忙扯脖子过来,又道:“嗬,这下今年咱俩能蹭上一杯喜酒了吧?!”     “谁他妈稀罕……”小猴儿自顾嘟囔着,老实说,她不太瞧得上那陆书生。     白扇道是没听清他这话儿,只忙乎了一会儿自顾扯脖子又道:“我说凤儿,谷子有了门路了,啥时候能喝你上你的喜酒啊?”     小猴儿还没等说话,就见延珏又眯上了黑眼儿,基于她今儿耍他一次,小猴儿难得的态度好,她跟桌子底下先抓了他的手,接着小声儿骗傻子似的哄着:“你气嘛啊,难不成我现在拉你过去跟他说,睁大你的狗眼,介乞丐奏是七阿哥,是我爷们儿?”     延珏楞是给她噎的一句话没有,只得恶狠狠的嚼了一口米饭,接着便赌气的撂了筷子。     小猴儿怕白扇这嘴儿再说什么点炸了这炮仗,索性扯脖子吆喝了一声,“诶,哥们儿,你且照看着,我去后头瞧瞧白玉霜去。”     “诶,成!”     接着小猴儿便拉着延珏起身,就要往后屋走,可不过才掀起帘子,一声熟悉的动静儿从外头传了过来,这耳尖的两口子倏的全都留了步子。     却听一个女子问着白扇:“伙计,你们掌柜的在么?”     “怎么着?姑娘瞧咱生的粗鄙,不像是卖书的?”     “小哥儿误会了,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与你们掌柜的是故友,今儿个过年,过来看看。”     “呦,那姑娘你可是扑了空了,我们掌柜的已经把这书肆盘给我了,现在这书肆的老板,正是在下白扇。”     那姑娘脸色忽的一变,声音有些着急:“白老板,敢问之前的老板去了哪里?”     白扇神神秘秘的道:“我瞧姑娘您生的标致,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前些日子,科举案的时候在咱们这儿搜出了一本《元南山集》,我瞧您是个读书人,定是知道跟这书扯上关系的,早晚要遭殃的,这不,他低价把店盘给了在下,举家都迁出了京城~诶,姑娘~姑娘~我这儿话还没说完呢~”     瞧着那极为标致的女子脸色一变,转身离去,白扇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这时,那后门帘子里的小猴儿和延珏更是挑眉对视了一眼。     是的,他俩耳朵都没长茧子,也绝没听错。     这女子不是婧雅,又是何人?     ……           第廿一回 冷心话别白玉霜 冷对横眉傻谷子 - 痞妃传 - 鎏年     书接上回――     却说婧雅才走后,猴子与老七双双从门内踱出,彼时俩人一个蹙眉,一个还蹙眉,不约而同的对上了眼儿。     “《元南山集》是嘛?”先问的是小猴儿,她没打眼,白扇说了这时,婧雅的脸当时救就变了色。     延珏顿顿,轻咳一声道:“一本书。”     “放屁,用他妈你说。”小猴儿白他一眼,真当她文盲到这儿份儿呢?     “嘶――”延珏横了眼儿,挑高了声调,“我说你丫这嘴能不能度化度化,别拐坏了我儿子。”     “甭扯那没用的,根儿上就不是什么好鸟儿,咋度化也那揍性。”     “嘿!我真他妈想撕了你这张利嘴!”     话茬子三下五除二有扯到了没边儿的地儿,谁都没再把话绕回那婧雅与《元南山集》,可笑闹间,小猴儿却是敏锐的捕捉到了,延珏那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若有所思。     定是有什么,是他不想她知道的。     ……     望远阁书肆的后堂,除却一个厅堂外,有三个内进的房间,其中最大的,便是最里面的那间,如今已是春禧的闺阁。     哦不,是白玉霜的闺阁。     “你自个儿进去吧,我跟这儿等你。”到了门口,延珏抱着膀子牛逼哄哄的倚在门框子一侧。     小猴儿她上下打量了一圈儿今日延珏这一身儿破棉袄棉裤,倒也了然。     可不,要是让那傻丫头瞧见堂堂大清朝七皇子这番打扮,估摸再吓死一回也是有可能的。     “哥,我没事儿,不用一会儿一趟的过来瞧我。”听见推门声,床上的白丫头吃力的撑起了半个身子,然头才过帘子,瞧见眼前抱着膀子瞧着她笑嘻嘻的人,白丫头俩圆咕隆咚的眼儿霎时瞪的老大,瞬间填满了喜悦。     “主……主子!”     “边去儿,谁他妈是你主子。”小猴儿一屁股坐在她床边儿,手一推又给那眼泪在眼窝打转儿的丫头推回了枕头。     “主子……春禧……春禧想死你了!”天知道,她多想主子啊!就算她这新哥哥对她好的不得了,可!她还是想主子,想谷子姐啊!     她春禧不聪明,可也知道谁对她好!     “怎么了?是不是春禧又说错话惹主子不高兴了?”春禧不懂,才刚还乐呵呵的主子,怎么这会儿脸冷成这样儿?     小猴儿没搭理她,只掀了被子,瞄了一眼她身上那些开始结痂的伤口,上头平整且规律的撒着药粉,她的伤好的比她想象中要快,想必白扇真的对她很好。     “主子,春禧没事儿,春禧不疼,春禧知道你打我是为了救我,春禧……”     “闭嘴!”小猴儿冷冷的打断她,“春禧已经死了,你是白玉霜,大兴人士,家中父母双亡,如今只剩下一个哥哥白扇。”     “主子……你是不是也不要春禧了……”春禧扁着嘴儿,眼泪顺着泪窝乱七八糟的流了出来。     小猴儿瞄她一眼,皱皱眉,触在她肚皮伤患处的手,忽的狠狠一压,疼的白玉霜嗷的叫了一声儿。     “知道疼啊?”小猴儿没好气儿的扫她一眼。     “不疼,春禧不疼。”白丫头扁着嘴儿,头咬的跟拨浪鼓似的道:“春禧知道主子做什么都是为了春禧好,春禧不疼。”     蠢丫头,蠢死了!     小猴儿心下叹着,手却非但没有减轻力度,反而更重的戳了下去,那一戳,直接给薄而脆的结痂戳出了血,血流出来,漫湿了衣襟,疼的那丫头满头是汗,却还是死咬着嘴唇儿,不肯哼一声。     虽相处不到一年,可小猴儿也知道这蠢丫头蠢起来无药可救,原本她是想好好说道一番,可如今瞧来,说什么都是放屁,道不如一刀斩断来的利索。     她揪着一节被单,擦着自个儿手指头上的血,她板着脸说:“我告诉你,你给我听好了,你今儿介条命就是跟阎王爷借的,你要是安安分分忘了从前,你就多活几年,要是不长记性,还春禧长春禧短的,到时候,别说我会亲手打死你,就连你那哥哥白扇,我也不会放过。”她这话不是假话,她石猴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救人一命圣造七级浮屠的事儿她不稀罕,她有她的准则,能救的她救,可腥味惹到自个儿身上,即便她春禧是舒舒的亲闺女,她也会亲手毁了这一切。     猴子的一张脸,热起来虽不愠不火,可冷起来,却是无形的慑人,春禧许是被惊着了,竟一句话没说,只是眼泪越流越多。     小猴儿知道她不该再多留,反正瞧见她如今也无大碍,便给她盖上了被子,瞧也没瞧她,抬屁股走人。     要到门口的时候,只听身后传来一句蔫儿蔫儿的抽搭声。     “逢初一十五,春……白玉霜能给娘烧纸钱祭拜么?”     “不能。”小猴儿回头,话里有话的警告道:“不想害了你娘的名节,就别做介些没用的事儿。”此娘非彼娘,见这蠢丫头一心认为乌林珠是她娘,小猴儿不知道是悲哀还是幸福。     “那主……福晋,你还会来看春……我么?”     “不会。”     ……     “真是个狠心的娘们儿。”小猴儿才出来,跟外面儿听的一清二楚的延珏咂嘴道。     小猴儿怼他一拳,白眼道:“别说的你多活佛菩萨似的,你丫也不是个好鸟,甭跟那乌鸦笑话炭黑。”     这是实话,延珏也不恼,道是哥俩好的搂过了自个儿媳妇儿,呵呵笑着吹了个口哨,道:“要么都说这臭鱼配烂虾,碰着爷儿乐意收了你,自个儿美去吧!”     ……     在白扇那拿了些银票雇了量车,这两口子从厂甸回了王府,要说这大年初一,过的也算热闹,再怎么说,也算吃了两个他祖宗爷儿给偷的俩包子。这可是比再好看的炮仗都稀罕多了。     可你说这怪不怪?     这头午给俩破肉包子塞的飨足的胃,一回到王府,又开始犯上作乱了。     彼时延珏并不在府上,在他跟猴子商量一番后,觉得春禧还活着的事儿,怎么也要告诉二哥一声,就算二哥心里始终不舒服,可这么多年他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容了,也不会差这些,更何况,若是不让二嫂得知如今春禧的情况,怕是终其一生,她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睿王府,槐暖轩的正房内,于得水捧着一个朱漆嵌螺钿的大果盒,弯腰站在盘腿儿坐着的小猴儿跟前儿,苦口婆心的劝着。     “我说女主子啊,您就甭为难奴才了,您就吃点儿吧,您说您才刚的晚膳全都给吐了个干净,这会儿再不吃些小食,到时候爷儿回来,定是要责罚奴才的啊。”说罢,于得水把盒子放在炕几上,揭开盒盖,里头是金丝枣,木樨藕,水波梨,还有两样点心,瞧上去煞为好吃,可――     “都拿走,拿走,甭跟介恶心我。”小猴儿边反着胃,边懊恼的甩着手,彼时恶狠狠的拍了下肚子,心气儿不爽。     “死崽子!叫你饿着你娘我!你给我等着,等你生出来,一口奶也甭想叼我的!”     当然,此时的小猴儿不过是脾气不好,胡说八道跟这儿撒气,可不想,这一句玩笑竟成了真,福祉这辈子,当真一口娘奶也没叼过。     却说这时,正当于得水为女主子这口无遮拦臊的慌之时,婧雅来了。     但瞧婧雅一身宝蓝色莽段旗袍,身形优雅而仪态端庄,进来时,一如平日般礼数周到给小猴儿请了安后,又面带微笑朝同她作揖的于得水略点了下头。     彼时小猴儿倚在方枕上,也不说话,只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瞧的婧雅忙淡笑着问道。     “主子何故如此瞧着奴才?”     “没事儿。”小猴儿皮笑肉不笑道:“就是瞧着介大过年的,府上赏赐也都不少,怎么瞧着你介还消瘦了不少。”     婧雅莞尔:“劳主子惦记了,婧雅这副皮囊生的便没有福相儿,要说这吃喝也不比别的姐妹少,可这肉怎么也长不起来,这不,再加上前一阵儿在大爷府上帮着张罗大福晋的丧仪,这皮囊又缩了水。”     “呦,那真是辛苦你了。”小猴儿笑笑,又道:“要说介府上一年到头都是你一人再操持,道也辛苦,趁着过年,也真该出去转转,热闹热闹。”     “奴才谢主子体恤,可如今这寒冬腊月的,便是婧雅有这份兴致,也实在不知去哪里凑这热闹。”     “诶,你甭说,今儿我跟爷儿去了厂甸庙会,好生热闹。”小猴儿乍一抬头,却见婧雅面色一紧,然不过转瞬即逝,瞬间又恢复了惯常的微笑,接着又道:“爷儿对主子可真真儿是实心儿的,说出去,不知惹多少人艳羡呢。”     小猴儿盯着她呵呵笑着,也不说话。     却见婧雅又从身后的丫头珊瑚手里拿过一个折子,呈到了小猴儿面前,道:“主子,这是后日归宁备下的礼单,您瞧瞧,可还有什么缺失?”     是的,大年初三回娘家,这是满人的习俗,皇家也不例外。     老实说,想到要见到果家那一窝,小猴儿就全身不自在,可表面上的模样,总是要做的。     小猴儿扯过那单子瞧了瞧,斜眼瞧着那些自个儿连一半都认识不上的字儿,心下讥讽,这婧雅当真是行事滴水不漏,明知她这混星子一个大字儿不识,还来这么一出儿。     小猴儿合上折子,只说:“你办事向来妥帖,你看着办就成。”     “是。”     ……。     谷子回来的时候,大年初二已过了大半儿,彼时日头就快落了房头,才一进门儿,却见小猴儿依旧盘腿儿坐在炕塌上,而面前的炕几上,摆着一个大笸箩,里头摞着的是满满的包子,乍一看,像个包子山。     “再吃一个。”七爷儿的声音一如往日的凉,那口气中,威胁占九分,懊恼占一分,若是不熟这两口子平日相处的模样,定是以为他再惩戒小爷儿。     可谷子知道,定是小爷儿又不吃饭了,七爷儿这是跟着上火呢!     “才刚那个没吐都不错儿了,再下肚一个,准保一堆儿都得出来。”小猴儿嘟着嘴儿,眼神儿委屈兮兮的瞧着对面儿的老七。     “甭跟我来这套,吃,再吃一个,甭等着我掰开你嘴硬塞!”     “我真吃不下了……再说,介包子可难吃了……。”小猴儿的声儿越来越软,随手抓起一包子递到他跟前儿,“不信你尝尝,能吃俩,我石猴子服你。”     延珏气的够呛,“嘿!我说你昨儿还吃的跟黄鼠狼似的,今儿――”     “昨儿不是厂甸庙会的么,跟咱府上的味儿能一样么?”小猴儿抓住话茬儿,拼死抵抗,却见延珏俩狭长眼嗖的点了火,天津味儿都冒了出来。     “有嘛不一样的,我告诉你,今儿这包子,就是昨儿那人做的,头午我让于得水才给找回来的,你甭在那儿找由子,吃!再吃一个!”     嘛?     小猴儿真有点儿楞了,本以为他昨儿个不过是开个玩笑,谁知今儿还真就给找回来了。     “延珏,我说你有病吧!”府上的厨子那么多,哪个做的不如一个小摊儿的啊!再说她昨儿吃的多,压根儿也不是因为包子好吃啊!     延珏根本不搭理她,只抓了一个包子,往她眼么前儿一递,“甭说废话,吃,要不然这一笸箩,我都给你塞嘴里!”     “成啊,你塞啊!”小猴儿瞪眼儿耍无赖,反正她有肚子里的四断仗腰眼子,心里明镜儿延珏不能拿她怎么办。     果不其然,她那无赖样儿,直给延珏气的一手打翻了包子山,只见那一各个的包子球儿似的滚的一地,谷子摇摇头,心叹,真没招儿,这两口子这暴脾气,吃个饭,也不消停。     “我说小爷儿,爷儿也都是为了你好,你老这么饿着肚子,是咋回事儿?”谷子这么一插话儿,那俩专注着大眼瞪小眼儿的俩口子才瞧见屋里多了一人儿。     彼时俩人各自瞄了她一眼,谁也没多说话,专注的继续互瞪,好半晌,在延珏的火儿就要收不住时,他忿忿的哼了一声,甩手出了屋儿,赌气的说了句。     “爱吃不吃,饿死拉倒!”     屋里终于只剩下猴子和谷子,当拾掇完那一地狼藉后,谷子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讲经’。     “也别怪七爷生气,有你这样的么?明知道自个儿如今什么情况,还就吃这点儿东西,恁是四断他命硬,也没你这么个喂法儿的啊!”     “吃不下?吃不下不会硬吃?”     “吐了?吐了不会再吃?总能留住点儿食儿吧?”     “我可告诉你,你自己乐意饿着是你的食儿,你要是把我家四断给饿着了,别说我跟你翻脸!”     谷子一句句的唠叨,恁是小猴儿死死的捂着俩耳朵,也逃不过,避不开,到后来,终于给她墨迹烦了,捂着耳朵,啊啊的唱上了数来宝。     那模样儿给谷子气的直跺脚,“你啊!就一死猪不怕开水烫!”     您问了:后来呢?     后来?     有个屁后来,这年头,谁怀孕谁大爷,管她讲不讲理,谁能怎么着她?     就是,到后来,也还是不了了之,只不过,小猴儿也不是油盐不进的人,过了一会儿,当于得水送过来了一碗参鸡汤,小猴儿道是顶着反胃,捏着鼻子,硬生生灌了下去,等见了底儿,谷子才给她一个好脸色。     她这一笑,猴子才瞧出来,这丫头的脸儿粉嫩的紧啊,远不是前一阵儿那灰一阵儿黑一阵儿的丧气样儿了。     谷子打了热水给猴子泡上了脚,这才发现,她挑着眼儿打量着她。     “瞧什么,我脸上有花啊?”     “嘿,还真是,满脸的春天呐。”猴子大方的点点头,“诶,我说不对劲儿啊,那书生又给你灌嘛**汤了,给你弄介模样儿?咋?改邪归正了?”     “啥叫改邪归正啊,千卷本来就是老实人啊!”这话说完,谷子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小猴儿嬉皮笑脸的逗上了哏儿,“啧啧,还护上短儿了,因为个爷们儿跟小爷儿我都红脸了?”     彼时,谷子的脸已经红的一塌糊涂,她臊的一跺脚,嗔道:“甭胡说!哪有的事儿!”     “哈哈。”小猴儿逗的高兴,颇有模样的摇头叹气,“哎,介女大不中留啊。”     “你个死猴子,别酸我!”谷子又羞又气,洗脚的手劲儿都大了几分,猴子瞧她这模样儿快酸了,道也不逗了,只撑着脑袋,脚丫子不老实的搅和着水,问道:“诶,我说,你俩到底怎么又好了?跟我说说。”     谷子抬头看了看她,半晌忿忿的别过头啐了口唾沫:“呸!死狐狸,再让我看见,我肯定砍他两刀!”     “嘿,有关阿克敦嘛事儿啊?”     “怎么跟他没关!没有他在这儿胡搅搅,至于么!”谷子气的拍了下水,忿忿道:“你不知道这臊狐狸多贱,当日千卷轴着在牢里不肯作证,你猜他去跟他说了什么?”     “说嘛了?”     “他居然跟那书呆子说,我为了保他一命,跟他阿克敦――”谷子俩眼儿瞪的倍儿圆,气的话都说不出来。     “放屁别带打嗝儿的,跟阿克敦怎么了?”     “那臊狐狸居然说,我跟他――跟他――”     “配了?”瞧她说的费劲,猴子莫不如自己猜,这一猜,谷子脸红的像西瓜瓤儿。     “什么配不配的,都要做娘的人了,什么混话都说!”     谷子臊的脸滚烫,不用再说,猴子也明白了,就是那么回事儿,怪不得,那书呆子打了鸡血似的改了主意要帮延珏他们作证。     “千卷的性子,怎么受得了这个!他说什么也不可能白白承了他这份情,这才――我说呢,怎么过后瞧见我就是一副又恶心又自责的模样儿,合着他以为我谷子――要不是昨儿扯开话来说,我这冤枉比窦娥还冤!”     谷子气急:“你都不知道,我听见他跟我学这些事儿的时候,我恨不得抄把菜刀去领侍卫府上砍了那狐狸,扒了他的皮做垫子!”     小猴儿说:“也怪不着阿克敦什么,他陆千卷一个大老爷们儿耳朵眼灌的是稀屎?听嘛信嘛?”     “这怎么能怪千卷呢?他这书呆子直来直去的,哪懂得他们纨绔子弟的那些花花嘴儿,弯弯肠子?”     “他不懂那些,他还不了解你怎么着?”这丫头就是跟他一块去死,都不可能背这名声,你要是这话儿原话来与她石猴子说,她听都不听。     “要我说,一个半斤,一个八两,介事儿就算他阿克敦花屁眼子嘴,可那陆书生,也不是什么好鸟儿!”小猴儿说到这儿是有点儿生气的,老实说,虽说她不是特别喜欢那书生,可也觉得谷子随了她总是能享享福的,毕竟她这将来说不准怎么回事儿,倒头来这丫头也总是有个好归宿。     可如今瞧来,却真不是那么回事儿。     “千卷是老实人,你跟他接触不多,等接触接触就知道了,他的心眼儿加一起都没锁头眼大。”     “得,我可不想接触,也没地儿接触。”猴子闭着眼睛,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要断了她俩的后路。     彼时谷子没瞧透猴子的意思,只顺嘴说着:“怎么没地儿接触?那书呆子说了,等过了年,就过府拜谢七爷的提拔之恩,还说了,若是七爷儿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义不容辞。”     “他要求官?”小猴儿忽的睁开眼,皱眉看着谷子。     谷子点点头:“嗯,你别多想,他没别的意思,他就是说……”说到这儿,谷子的脸不自然的红了起来。     “说嘛了?”猴子问。     “他说……如果他此生孤独,草庐茅舍都是天地,可……他不想我今后跟着他吃苦……”谷子说的时候,眼神还闪着感动,可那感动,却看的猴子眉头越蹙越紧,一股火儿窜上来,她‘啪’的跺了下水盆儿里的脚,那水溅了谷子一脸。     谷子跳了起来,抹着脸上的水,“你这又是干什么啊!”     “干嘛?”猴子也坐了起来,瞪眼儿喝她:“我说你丫傻让人灌迷汤灌傻了吧!是他呆子还是你呆子啊,介他妈忽悠话你都信?他陆千卷介摆明是心思不纯的!我说你又精又灵的介会儿又他妈给哪个小鬼儿蒙住眼睛了?介点事儿你想不明白?”     “千卷不是那种人。”谷子倔犟的瞪眼儿辩着,本还想说什么,却见猴子气的直喘,思及她如今的身子,她赶忙上前递给她一杯茶,口气软道:“得了,得了,他是人也成,是鬼也罢,咱们今儿不说他,你别在这儿瞎生气,你气死了无妨,要是给我四断气坏了,你可得赔我!”     石猴子是真的气坏了。     她脾气大归大,可这么多年也很少跟谷子生气,说实在的,她现在真想一脚踹死她。     当然,她不可能真踹死她,可她也知道,瞧这丫如今中毒的模样,怕是说嘛都听不进去的。     她这人,是不撞南墙决不回头的。     当然,有她石猴子在,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撞南墙。     在谷子三哄两哄,又把她的脚从有些凉的水中捞了出来擦干后,一直板着脸的小猴儿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可那话却跟刚才的一点儿关系没有。     “诶,《元南山集》是嘛玩意儿?”猴子这一句话,又转移话题的意思,当然,也有一部分是出自她的好奇。     谷子先是楞了楞,接着赶忙上前去堵她的嘴,一脸惊慌的道:“呦,我说祖宗,你可小点儿声,甭叫人给听了去!”     猴子斜眼瞄她:“一惊一乍的嘛啊?”     “我说小爷儿,怎么突然想起来问上这个?”     “今儿在白扇那坐了会儿,听见他提了提,好奇罢了,快点,甭墨迹,说来听听。”     接着,谷子便起身去瞧了瞧门窗处,见无人才坐猴子跟前儿,小声儿跟她道来,这有关《元南山集》的一些事儿。     却说每个朝代有每个朝代的‘不可说’,而打大清朝的老祖宗入关至今,‘不可说’的事儿更多,而众多‘不可说’中,这南山案,绝对是个中翘楚。     此案原发与十二年前,保酆十二年,秋,一本《元南山集》流传与坊间,撰写者是当时被誉为唐宋之后第一人的大诗人元名士,因其字南山,故书名为《元南山集》,因元南山之名气,此书一经传播,天下仕子多渴求之,然当此书传至当时尚年轻的保酆帝手中时,只寥寥翻阅一次,当他见到书中大量赞扬的南明义士,把满人贬为鞑掳时,他当即勃然大怒,怒骂元名士狂妄不谨,并连夜召集几位重臣,弹劾元名士,并将同其有关有所文人以及家中藏有该书的官员,全部收押待审,不过月余,便因此斩杀了四个为其说话的当朝四品大员,而元名士本人以及大量汉族文人被叛流徙至宁古塔,此后多年,凡与之有关人员,不伦家世级别,一律定罪。     “这案子犯了皇上的忌讳,当时闹的可是人心惶惶,全京城的人,谁跟他沾边儿都没得好下场,要不我说,你跟我说说也就成了,千万甭出去提这碴儿。”谷子一番说罢,仍心有余悸。     而猴子听罢却是皱紧了眉头,当然,她是谈不上怕字的,她石家满门所经历的远比这个要严重很多,她更多的只是纳闷儿。     那纳闷儿中有婧雅跟这案子的关系,更又另外一件事儿,那就是――     如果只是这些,为嘛延珏会遮遮掩掩的不愿让她知道?     “诶,我说你想什么呢?”谷子推了推她,猴子并没动静儿,脑子里又把谷子说的整件事儿转了一圈儿,眼睛也滴溜溜的打着转儿。     好半晌,似是突然被雷劈了一样,忽的坐了起身,扯过谷子道。     “你说那书写的是前南明史?”     “什么前明史。”谷子嗔道:“不过是有些篇章扯上了一些罢了,那史书都是皇家修的,区区星星稗史哪称得上前明史。”     “稗史?稗史……”猴子从她的话里拎出了两个她想要的字,念在嘴里反复琢磨,彼时,她终于明白延珏为嘛会对她遮遮掩掩了。     而她,更想通了一件一直困扰她的事儿。     谁说平冤,只能用刀?     这一天,保酆帝二十四年,元月初二的晚上,小猴儿做了个梦,梦里,阿玛额娘终于不再是枯骨一对,而是摸着她的头,对她欣慰的笑着。     而彼时,搂着她睡的酣畅的老七,并不知他和她的命运,也即将改写。     ……     老话说的好,大年初三,回娘家。     初三的这一天,暖阳高照,却诡异的飘起了雪花。     一大早上,睿王府门口便备齐了车马,不比从前亲王时的仪制,如今被受‘冷落’的延珏自是皆以低调为好,是以,除却他和石猴子以及侧福晋婧雅的两个软轿马车,只多备了三个载着奴才和礼品的马车。     今儿的延珏和小猴儿皆没穿什么郡王服制,不过是一席便服,不比新婚时归宁的那次,如今再临果府,每个人都心知肚明,那并非是一副‘合家欢’的戏码。     可该做的样子总是要做。     果府的接迎仪仗远比想象中要大,同他们新婚那次一样,才进了巷口,便可闻鞭炮齐鸣,锣声阵阵,彼时,果新身披一件黑色皮氅站在果家众人最前面,他身后的,依次是果齐司浑与果齐逊,而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位,是小猴儿意料之外的人。     但瞧那一身雪白貂氅立在雪中依然魁挺,身高远突出众人的男子。     不是僧格岱钦,又是谁?     ------题外话------     是不又忘的差不多了……嘿嘿……           第廿二回 佛曰缠绵不可舍 月老玩笑毁一生 - 痞妃传 - 鎏年     佛曰:     如火盖干薪,增长火炽然;     如是受乐者,爱火转增长。     薪火虽炽燃,人皆能舍弃;     爱火烧世间,缠绵不可舍。     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瞧见,僧格岱钦,瘦了,那壮硕如挺松的身量,如同脱了水一般,整整瘦了一圈儿。     好信儿的奴才悄悄问他的随扈们,随从们说:壮模样都是操练的,如今我们王爷闲置半年不曾带兵,瘦了不是正常?     这话说的有道理,可那些奴才们还是将信将疑,他们又纳闷儿了,若只是瘦了,怎么那一张从前颇为爱笑的罗刹面,如今鲜少见笑?不只如此,若仔细瞧去,是不是有那么几分失魂落魄?     随扈们说了:那不是废话么,如今大福晋才……     话到嘴边,都觉失言,遂自此闭口不谈,热闹全散,可那些听见的人都有几分了然。     哦,原来如此,可不,这满京城谁不知,那大福晋乌林珠与僧王是竹马青梅?如今大福晋香消玉殒……     众人都好似明白了什么。     可世间好笑就在此,往往大伙儿都明白的,正主却从未明白过。     对僧格岱钦来说,过去的三月,用煎敖两字来形容,一点儿都不为过。     自承德回来,因皇帝的重用,他日日忙于满蒙交好事宜,虽得幸于他战神的威名,以及蒙人的身份,一切虽忙却幸在得心应手,内至皇帝,外至各汗王,无一不赞他,文能安内外,武能定乾坤,也因此,许多朝堂朋党纷纷欲投靠他的门下,值此:‘僧王是个什么样人,所好为何?’便成为时下热议之话题。     有人说,僧王痴武,所好自是为兵法神器。     也有人说,僧王好佛,所好绝非佛法而不二于它。     更有人买通他的随扈,前来问他:僧王是个什么样人,所好究竟为何?     于此,僧格岱钦只笑不答,不是谨慎,不是谦逊,而是,他也不知。     此话若问一年前的他,他会爽快的告诉你,他僧格岱钦痴武,痴佛,恨一个嫁做他人妇的青梅竹马。     可如今,他的回答只剩沉吟。     因为尽管他日日练刀,夜夜礼佛,可临睡前,他总会拿着那个蓝色的丑荷包,对月叹息,摩挲许久。     乌林珠的死,他以为自己应该是百感交集的,或是怜她英年早逝,或是嘲她曾背信弃义,又或者是恨她利用昔日旧情将子托付与他,他僧格岱钦,应该对她有数不清的复杂情感。     然,事实上,都没有。     当他久站在她的灵前,看着那嵌着名字的干巴巴的木头牌位,他第一次觉得,是她的真心错附了他。     背信弃义的人,是他。     因为他竟不只一次窃喜,她背弃了他,因为如果没有这一切,他便不会在那个时候,遇见了,她。     而也因遇见了她,才让他悟到,这世上竟有一个人,是孽缘也好,是劫难也罢,那都不可怕,唯一可怕的是,你从不曾遇见她。     于此,僧格岱钦是庆幸的,所以,原本今天,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可是他的双脚还是没听话。     他只想看看她,看她过的好不好,如此而已。     她瘦了,比几个月前瘦了不只一圈儿,可气色很好,一张脸云团儿似的白腻,那其上两朵晕红,随着她身边的那个男人的每一个眼神儿和小动作时而不时的作乱。     她比从前更会做戏了,一双乌黑且灵动的眼,里头是爱或是恨,都让人更瞧不清了,她对着果家每一个人,笑的和善亲切,甚至对他,都友好的像是曾经的不快都不曾发生过。     她胃口变差了,尤记得避暑山庄如意洲畔,她啃着他带给她的鸡爪,骨膜都不曾放过,可如今,面对珍馐佳肴,她吃下的每一口,都伴随着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威胁的眼神。     有眼睛的都瞧得见,他们的感情真的很好,好的旁若无人,好的惹人刺目,好的让他僧格岱钦觉得食不下咽。     他端着架子,坐的笔挺,他下意识的瞥着那个男人,下意识的与之攀比。     比身份,比经历,比成熟,比许多许多,他甚至记得,许多人曾同他说过,他在边疆平乱时,七皇子对他有多崇敬。     他该是胜出的,可他败了。     他有再多又能如何,她,是他的。     “岱钦?”     “岱钦!”     “岱钦?”     “……嗯?”僧格岱钦反应过来时,果新已经唤了他三遍了,彼时席间的人纷纷朝他瞥过眼神,他才惊觉,自己又晃神了。     “瞧这孩子,想着是念经念的多了,又悟着什么了。”果齐司浑笑着打趣,口吻之间可见,他与他的亲疏,非比寻常。     同时这一句话,也逗得桌上几人,窃窃的笑了起来,当然,小猴儿没乐,延珏也没乐,前者是为了那亲疏关系恶心的想吐,后者是心中有数,他愣神为何。     彼时果新虽满头银丝,却笑的中气实足,明眼人都知道,他所谓的致仕之‘老迈’都不过是一个说辞罢了,可谁也不拆穿,同今儿其乐融融的饭局一样,每个人脸上堆着的都是虚伪。     果新另取了一双筷子,夹了块熊掌放到了僧格岱钦的餐碟里,惊的僧格岱钦赶忙起身,“中堂大人,这怎生是好……”     “诶,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如今莫说老家伙我一届白丁,给僧王备菜是老舍的荣幸,更有说者,若是僧王不嫌,老舍姑且还能自称半个祖父,不过是给孙女婿夹一块肉,何来怎生是好的说法儿?”果新这话,合情合理,僧格岱钦不好推拒,于是说了声:“那岱钦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然,果新这块肉,夹的十分有意义,他是念着,季娇是他的宝贝,将来若入了他僧格岱钦的门,望他能好好待她。     老狐狸也是人,哪管奸猾,哪管不择手段,也总是有柔软的一块儿,果齐逊看清了自个儿阿玛的意图,便顺嘴接了下去,哈哈笑道:“既然如今在座都不是外人,大过年的,咱们就关起门来说说自家的事儿吧。”     “僧王,今儿过府,可瞧见我们四丫头了?”当然,虽满人远比汉人奔放,可如今这日子,两位王爷在此,未经传唤,几个丫头是不曾露面的。     僧格岱钦抿了口茶,干笑了两声道:“还不曾。”     “瞧瞧,我还以为是瞧见我们娇艳的四丫头,心头起了火儿,这才频频晃神呢!”果齐逊笑笑,作为果家最实惠以及没脑子的老三,他并不知道他那‘假女儿’同这僧王的一二。     可他不知道,别人却心里都是清楚的,僧格岱钦尴尬的低头笑笑,余光却情不自禁的瞥向了从未瞧过他一眼的石猴子。     这时,久未曾言语的延珏忽然端着酒杯说了话:“岱钦,本王敬你一杯。”延珏直呼了他的名字,尽管如今他是郡王,他为亲王,可这没毛病,再怎么说,他姓的是艾新觉罗,这是至高的尊贵。     僧格岱钦端起了茶杯,看着那小他十岁的男人,似笑非笑却明显带着警告的眼。     延珏笑着,话中有话的说:“别说本王没提醒你,这四丫头可是咱们果老最宝贝的孙女儿,若是受了冷落,别说是果老,就是本王这做姐夫的,也定是要讨个说法儿的。”     众人跟着哈哈大笑,那笑中各有心思。     僧格岱钦回了句,“岂敢。”瞄了眼依旧不曾抬头的石猴子,仰头干了一整杯茶。     接着,就在众人颇觉尴尬时,延珏话题一转,又端杯向果新敬去,他噙着笑,慢条斯理的道:“借着岱钦这杯喜酒,本王也替中堂大人讨个双喜临门的彩头可好?”     “王爷客气,只说便是。”果新微低着头,极是恭敬,他是惧怕延珏的,这个年轻人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更何况,如今那正大光明匾额后头……     此时,小猴儿也抬了头,有些诧异这厮的突然,正想着他要说嘛,却听延珏道:“本王的兄弟察哈尔家的精卫,久听内子念叨大姐温良恭俭,晓礼明义,故此,倾慕已久,本王想着,莫不如成全他,做这一次媒,也刚好给中堂大人,讨个双喜进门的彩头,不知中堂大人,意下如何?”     果新笑笑,笑的喜难自控,他站起身,拿起酒壶,给延珏边添了酒边道:“王爷简直说笑了,老舍那大丫头……得此佳婿!简直是解了老家伙我最大的一块心病,来,来,七爷,老舍敬您三杯!”     过后,众人一派附和,人人面上皆是喜气,唯二人,蹙眉不解。     小猴儿同延珏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时二人眼中皆为疑问。     想如今他延珏的身份,该避讳才是,怎如此顺风顺水的满堂彩?     ……     夜来雪压云门,冻的乌龟成鳖。     对小猴儿来说,果府的夜晚,十分难熬,当然,这并非是因‘不详’祖制不能与延珏同房共枕,更为难熬的是,小猴儿的矫情的粉墨在这一天当中消耗的殆尽,到了夜里,只剩下对这仇人之地蚀骨附蛆的恶心。     “这大冷天的,还下着雪,你干什么去啊?”谷子焦急的声音尾随在猴子背后数十步远。     小猴儿没回头,只烦闷的嚷了声:“谁都别他妈跟着我!”然后背着手,漫无目的的走了起来。     今夜的雪,比白日要大上许多,放眼望去,亭台,楼阁,假山,都遮着一层白被,在月光**的照射下,都泛着一层亮眼的银光。     清白。     小猴儿看着一切,脑海中只剩下这两个无比清晰的字。     她抬起手,接了几片雪,那凉凉的触感经由手心激的她一个激灵,猛然间,她忽的自嘲的干笑起来。     瞧瞧,石猴子,你过的太幸福了,幸福的几乎快忘了,那所有惨痛的过往,幸福的就要忘了,那等着你亲手诛杀的仇人,幸福的几乎快忘了,你根本没资格这么幸福。     小猴儿就这么站着,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若不是眉间不经重的雪砸到了嘴边,她许是会同这雪夜混做一团。     罢了,小猴儿斗筛子似的蹦蹦,溅掉了全身的雪,彼时她自己瞧着自己的影子低咒一声:“傻逼。”     当然,随后,她又变回了那个不着调的死猴子,矫情对她来说,适度就成,过多就作呕了。     再说了,就算她苏东坡附体跟这儿吟诗三百首,她家那冤情,也不见得清白,故此——     小猴儿裹了裹随手抓过有些单薄的棉氅,低声‘哈’‘哈’的喝了两声,权当补充阳气用来御寒,借着也不瞅月亮,便连蹦带窜的返回了院子。     不幸的是,她貌似迷路了。     当她迈进一个院子,脑子里,眼睛里已经通通画满了对火炭,火炕的向往时,她却瞧见了莫名其妙的物事。     却见院子中间的槐树下,一个男子赤膊露背拿着刀在雪中挥来耍去,那身形,健硕,那刀法,凌厉,就这刀法,按做平常,她定是要抬手鼓掌,叫声好,顺便再像集市瞧热闹似的给丢两个铜板!     可如今……她只想说……     哪儿来的傻老爷们儿,大雪天的跟这儿光膀子耍大刀?     丫脑子有泡吧?     小猴儿翻了个白眼儿,发现自个儿走错院儿了,也无意跟这儿留着,故俩腿儿一抬——走人!     可说时迟,那是快,只听闻一声中气实足的喝道:“是谁?”接着,电光石火间,只听‘噌’‘噌’‘噌’几个疾步,一柄大刀已穿过飞雪,指在小猴儿的喉咙中间。     丫有病吧!刺客过年也他妈放假吧?     小猴儿才要骂,可这一抬头,却见一万般熟悉的刀疤脸。     四目相对,那柄大刀,应声落地。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字还没出口,僧格岱钦黝黑的脸就红的像是被烤过的蕃薯,因为他这才想起,他的上身未着寸缕。     当然,此番赤身露背,若是寻常人家女子,必是要骂一句‘流氓’后,捂脸跑路的,可没招儿,他眼前的不是一般女人,而是她石猴子。     她非但没有捂脸,反是颇有心情的损着他:“我说你怎么不抓块儿胰子,出来顺便把澡儿洗了,大冬天的,光膀子耍大刀,挺有情趣啊你?”     僧格岱钦反应了半天,居然笑了。     不为别的,他没想过,她有一天还会像从前那般似的,这样跟他开玩笑。     “你不怪我了?”他忽然问道,彼时他的眼睛也是紧盯着眼么前嬉皮笑脸的丫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希望她说一句,不恨了,都过去了。     可小猴儿却说:“你介身上肉挺白啊,跟脸都不是一个色儿的,整个一炭脑袋馒头身儿。”     僧格岱钦也顺着她打量的眼神儿瞄瞄自己,听了着‘贴切’的形容,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他想,她是怪他的,可不,她怎么可能不怪他?     “雪还大着,你接着耍,我先走了。”小猴儿甩下一句话,也没准备多留,可才一旋踵,却听身后传来闷闷的一声。     “你身子怎么样了?”     小猴儿拧拧眉,没理他,也没停步,红红的小羊皮靴子踩在雪地上,吱嘎吱嘎的响。     “多吃些东西,别再瘦了。”身后又来一声。     小猴儿的腿儿倒腾的又快了几步,就在迈出院子时——     “我想你好好的。”     “操!”骂了一声儿,小猴儿终于转了身,她三步两步的窜到了僧格岱钦跟前儿,满脸膈应的瞪着眼么前眼睛跟水儿般柔和似的老爷们儿,扯着嗓子吼了起来。     “僧格岱钦,我说你挺大个老爷们儿,你他妈恶心不恶心,没看过戏还没听过说书的?嘛时候坏人奏是坏人,甭他妈跟这儿腻腻歪歪的装亲戚,咱俩谁跟谁啊?我石猴子姓石,你僧格岱钦姓僧格,咱俩八杆子打不着边儿,别他妈老问我怪不怪你,我告诉你,我怪不着你,你也甭老弄这菩萨脸来普渡我来,你要有那心,背后少做点儿缺德事儿,我替我石家列祖列宗谢谢你!”     “我……”     “你什么你啊?你瞄我一天,我石猴子没吱声够了,还要我说嘛啊?我谢谢你?放屁!人在做,天在看,你家佛老大告诉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是你的道理,我告诉你,我石猴子不信这个,在我这儿,过去跟刀一样,刀刀都劈在我的骨头上,我他妈曾经瞎了眼当你是朋友,我错了,成,如今我改——”     “我……”     “甭他妈我,我的,桥归桥,路归路,懂不懂?你要觉得我如今跟你逗逗哏儿,就是抹杀过去,成,那咱们以后就当俩石头见面儿,谁放个屁谁他妈孙子。”     “你……”     “孙子!”石猴子怒骂了一声后,甩头就走,却不知道是老天爷嫌不够乱还是怎么着,这还没出院儿,又跟一人撞个满怀儿。     “操,瞎啊!”石猴子的暴脾气这会儿都窜了上来,收也收不住,而那被装的踉跄来人,正是奉爷爷之名,来给僧王加床被褥的季娇。     却见此时骂骂咧咧的石猴子,又见其身后赤身露背的男子眼中满满的复杂情绪,本就当石猴子是杀母仇人的季娇,登时火冒三丈。     “老三,你不要脸!”     “你他妈才不要脸!滚!”一脚蹬出去,季娇应声倒地,她石猴子的戾气上来,天王老子都不好使,     可季娇也不是个软货,从小的刁蛮的她哪里受得了这个?     在所有奴才都慌手慌脚的当下,才被扶起来,她立马抽出腰上别着的马鞭,二话不说甩了出去,没有防备的猴子背后实实成成的挨了一鞭。     “住手!”僧格岱钦一声怒喝,忙不迭的过来,彼时季娇一瞧自己未来夫婿的满面担忧,心下不忿,噙着眼泪,咬着下唇,手一抖,又一鞭子甩出去。     可这鞭,却被有了防备的小猴儿,轻而易举的躲了过去,接着她狠啐了口唾沫,在季娇完全没有防备的当下,三两步窜到她跟前儿,二话不说的揪住了她的脖领子。     季娇也不过是刁蛮,哪里是石猴子的对手,不过三两下挣扎,鞭子就落入石猴子手里,接着小猴儿反手狠甩她一马鞭,季娇吃痛的呼出了声儿。     她恶狠狠的看着小猴儿,小猴儿却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只喝道:“甭跟我介儿耍小姐脾气,没人惯着你臭毛病!”     接着她把鞭子甩给不知何时站她身后的僧格岱钦,冷冷的说了句:“管好你自个儿,顺便管好你介娘们儿。”     ……     月夜拉长了小猴儿的身影,待僧格岱钦回神时,只剩一排长长的脚印。     “爷儿……”尧武小声唤着僧格岱钦,待自家将军回神儿时,他用余光瞄了瞄那栽歪在雪地间,哭的稀里哗啦的季娇。     “快去哄哄吧,那鞭子好像挺重的。”     挺重的?     僧格岱钦回过头,瞧见那一身素粉的丫头身上,衣衫都被抽裂了一条……     却实挺重的。     僧格岱钦回过魂,隐去了眸中所有的隐动,从尧武手中接过长袍穿在身上,边系扣子边朝季娇走过去,他蹲下来,尽量放柔了声音。     “起来吧,雪地上凉,再冻坏了身子,本王如何同你爷爷交待?”     交待?     季娇听到这字眼,眼中的泪更不听话的往下流着,她看着眼前这个刀疤横面的英武男子,此时的眼神敷衍而疲乏,她的一身傲气让她全身气的颤抖。     她随手抓了一把雪,狠狠的扬在了僧格岱钦的脸上!     “僧格岱钦,你王八蛋!”     骂了这句,季娇起身撒腿就跑,身后的丫头慌慌张张的跟了上去,而尧武也是劝道:“王爷,您还是追过去瞧瞧吧。”     “不了。”僧格岱钦摇摇头,摇去眉染的残雪,叹了口气,他道——     “把刀给我。”     却道正是:“一夜撒窗雪,天涯孤独人,刀侵雪来雪沁刀,刀刀催人老。”     ……     却说小猴儿离了那是非院子后,才伸手探进去摸自己背后的鞭伤,没办法,她不觉疼痛,只能这么探探,索性,触及的不过一到凛子,并无外伤。     道不是她怕外伤,只是如今带着孩子,别弄的又烧又闹的,自己死不了,道是折腾了崽子。     “呦,主子,可找到你了。”身后的带着喘息的女声焦急的响起,不是谷子。     是婧雅。     小猴儿一回身儿,一挑眉,“你怎么过来了?”小猴儿这话问的相当有理,因为即使谷子着急要寻她,也绝对不会去烦她一块儿。     果不其然,却听婧雅道:“是婧雅去找主子,有话儿要说,谷子说,主子出来散散心,这不,婧雅寻了半个院子,总算找到主子了。”     “找我有话儿说?”虚伪的地方略过,小猴儿只拣重点的问了起来。     借着月夜雪地反光,她看着婧雅,清楚的瞧得出,鲜少在这张妖精脸上能现出的焦急,说实在的,她颇为好奇她有嘛话要同她说,可她没想到的是,婧雅还不曾开口,便扑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     “主子,奴才有一事相求……”     ……     那厢,说书的先卖个关子暂且不提,咱们来说说这厢,却说这回儿,估摸不少看官要问了——     诶,我说说书的,就算这满人回娘家的规矩不让两口子同房,可这规矩别人守的,咱七爷不该啊,那可是无法无天的浑主儿,便是偷偷摸摸也不能这么惯老天的菜儿啊,怎么咱小猴爷儿都自个儿蹦达半宿了,也不见这爷们儿影儿呢?     嘿,正是,您猜的准称,咱七爷儿真就没打算遵这祖制,他之所以没过来,那全是因为,路边还有着另外一个拦路石头。     您问了,谁啊?     嗨,那还用说么?在这果府,除却二小姐仲兰,谁会那般放肆的拦住七爷儿的路?     其实别说果府的奴才们不懂,眼高于顶的二小姐为什么非要盯上正眼都不瞧她的七爷儿,就连于得水等一纵延珏的奴才,都不明白,他们都瞧得出来,七爷儿对她定点儿意思没有,她这般冰雪聪明的人儿,会瞧不出么?     不管怎么着,延珏到果府的第一个晚上,仲兰还是来了。     披着月,踩着雪,仍旧一袭素青色的仲兰,今儿没抱琴,只带了个坛子来,彼时延珏正在屋里头翘着脚叼着烟袋,等着夜再深些,去找自己的老婆孩儿。     于得水报二小姐求见时,延珏是强硬的压下一脸的膈应,雕琢半天,才换了个不冷不热的表情,算是给予同门的礼待。     “这么晚了,什么事儿?”延珏头不抬眼不睁的抽着烟袋,吞吐间,浓浓的烟雾让人瞧不清他的脸。     “仲兰不才,带了一坛亲手炮制梅花雪水过来给七爷尝尝。”     “哦?”延珏挑挑眉,“梅花雪水?却不曾听过。”要说这紫禁城的稀罕玩意儿和讲究玩儿法,他延珏若论第一,没人敢称第二,可这梅花雪水,他道是当真第一次听过。     却见仲兰袅袅而来,将手中的坛子交给于得水,吩咐他去取一壶来烧热,而后又吩咐他:“务必将此坛埋入三尺雪中,不得多一寸,也不能少一寸,待走的时候,再挖出来,待会府中,也要这样存着,带来年开春后,再埋于梅树之下,也是三尺土,多一寸不得,少一寸,也不得,待冬日再埋入雪中,如此反复,用的时候方得真味儿。”     听得这,见惯稀罕玩意儿的于得水都楞了,“二小姐这是什么娇惯水,怎生这般难伺候?”     却听仲兰退离了于得水一步,微笑道:“这就难伺候了?我这水,娇惯又仅于此?”     “这水是五年前初冬时第一场大雪时,我在香山一棵梅树底下取得,又年年经过此两番折腾,如今才方得沁香之气。”     “呦呵。”于得水惊叹,“都五年了啊,二小姐您也真不怕麻烦,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方子,这样折腾人。”     “方子是师傅给的,说是南海的一个老道士传的,那老道将这方子说的更神,说是年年饮了这梅花雪水,会让人四季不疾,长命百岁。”仲兰摇头笑笑,“长命百岁我即是不信的,可要说这味道上,却是胜过从前所见所有的泉露雨雪水,我只吹嘘无用,你且去烧上一壶,拿来给七爷尝尝,七爷是见惯好东西的,是糙是精,一辨便知。”     “诶,咱家这就去。”于得水抱着那稀罕坛子,小步扯了出去。     此时,屋内只剩延珏与仲兰,仲兰道是落落大方的寻了个凳子落座,可一直不曾开口的延珏却道:“二小姐,这更深露重的,你与本王二人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这不合适吧?”延珏其实是非常给果家以及老师面子的,不然他嘴上的话,可能只剩一个字——滚。     他就纳了闷了,这丫脑子也够用,在自个儿府上住那么多天,他不闻不问的,意思表达的还不够明白么?     他对她一丁点儿意思都没有,她丫这狗皮膏药赖皮缠似的干什么呀?     延珏狠抽了一口烟儿,压下最后一股子所剩不多的皇家气度,他以为他这么清楚的‘点拨’,仲兰会立马起身告辞。     却不想,她虽起身了,可却是站在了他的面前,瘦弱纤长的身子遮挡了他面前莹莹跳跃的烛光,再他不明所以时,她的眼泪猝不及防的流了下来。     不多,几滴而已,跟她这女子周身气度很像,很冷,极凉。     “我说你哭什么啊?别弄的跟我欺负了你似的。”延珏的口气很坏,他的耐心就快用完了。     “七爷儿,您真的对仲兰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么?”仲兰清冷的声音悠悠的漫在火炭滋滋作响的房间。     轮到延珏楞了。     嘿!我该对你有什么印象啊?     他斜着眼,自个使劲琢磨,记忆往前翻片儿十数年,除了阿玛额娘给他安排那一窝娘们儿,他也没印象怎么着谁啊?     再说了,他延珏从前也不是个风流撒种的玩意儿啊?怎么她那样儿整的就跟他是个风流忘本的主儿似的呢?     延珏斜眼儿看仲兰:“我说你认错人了吧。”     仲兰苦笑,咽了口唾沫后,抬眼看着眼前那不羁一如往昔的男子,她好似又掉进了那个过去的漩涡之中。     她说:“七爷儿,可否容仲兰讲个故事给您?”     ……     那一年冬日,也似今年冬天这样多雪,那一年,仲兰六岁。     因阿玛被皇上临时任命去了归化,临行前匆忙,怕她因此贪玩耽误了功课,索性把她嘱托给了大娘,于是即便她自小性儿独,也只得同大姐和季娇一块儿从学。     日子就这么不冷不淡的过了些日子,一日,宫里来了个太监,不知说了些什么,大娘齐佳氏高兴的不得了,忙传她们几个丫头过去。     大娘说:“姐姐来了消息,说皇上体谅她思亲情切,特许我这做妹妹的一同进宫去住些日子,我这想着,有这机会,不如也带你们几个丫头去见见世面。”     大娘齐佳氏说的眉飞色舞,小妹季娇也是似懂非懂的笑着拍手,可仲兰却提不起劲儿来,对她来说,去皇宫住住,还不如去庙里住住来的清闲。     可毕竟她们都年幼,凡事也由不得自己,到后来,除却腿脚不方便的大姐伯鸢留了府,她和季娇则是被打扮的像花儿似的被大娘带进了宫。     宫里的日子,与她想象中差不多,虚浮,无趣,人人说话都是那样矫情,转过背后却又不知是怎样的嚼舌根子。     对于仲兰来说,除却瞧瞧那些新鲜讲究的玩意儿,对她来说,这地方简直是度日如年。     小妹季娇比她来的适应,姑且她们可以称作表哥的四皇子延琛,似是格外喜爱她,成日从阿哥所里偷跑出来,或是弄个拨浪鼓,或是弄点儿风筝之类的小玩意儿,不厌其烦的只为逗她玩儿会儿。     所以很多时候,仲兰道也很喜欢这蠢表哥,至少有他在,她也乐得不去照看那个骄纵的奶娃子。     而大娘,则是日日伴着齐妃,起初,还颇有兴致的给她也拾掇拾掇,带她去各宫走动走动,热闹热闹,可毕竟不是亲娘,再说仲兰的性子委实不讨喜。     到后来,随她穿什么,做什么,大娘便不再过问了。     这一日,表哥又从阿哥所里跑了出来,说是抱着季娇一逗就是两个时辰,听那些奴才们说,四小姐那骄模样儿逗的齐妃娘娘也乐不止,说什么要跟自个儿姐姐轧亲家。     于是,这天晚上,宫里当真就办了席,仲兰已久是一袭素衣赴宴,可今儿却惹怒了大娘,说她是个不知分寸的丫头。     仲兰到也没恼,只请安退下,不用在哪憋着脸说好听话儿,她道是乐得清静。     于是她吃了些点心,让奴才给她烧了桶水,想着洗个澡舒服舒服。     可还没褪衣裳,却听正宫那头,一片惊呼惨叫,她出了屋子,却听表哥延琛暴怒的站在院子当间儿喊:“把宫门都给我封上,今儿我老四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你给找出来!”     仲兰听的糊涂,问一太监:“怎么了?四阿哥要找谁?”     那太监哀叹了一声,道:“还不是那混世魔王七阿哥,咱们爷儿跟他仇大发了,这七阿哥,成日拿耍咱们爷儿做乐子,三五不时的,不是往咱这院子弄炮仗,就是放条蛇,几次都给咱们娘娘吓着了,这不,今儿闹的更大,也不知道哪个奴才没看好,炭火里还给添了磷粉,刚才那正宫宴席才开始,那一股子鬼火冒出来,可是给娘娘吓坏了!”     噗嗤!     想着那几个矫情的长辈吓的花容失色的模样,仲兰竟然失态的笑出了声儿,彼时她不得不承认,这个混世魔王做的事儿,她道是颇为赞同。     看着表哥气的在院子里跳脚,仲兰云淡风轻的回了屋。     她自小便是这性子,与她无关的事,她从不参与。     于是她按部就班的剪了烛火,燃了薰香,褪了衣裳,进了木桶,可——     唔——     仲兰还没叫出声,嘴便被死死捂住,彼时她低头一瞧,木桶内,竟有!竟有!     竟有四只孩童的眼睛,瞧着她!     其中两个人,一个生的狐狸似的,满眼散着恶作剧的光,而另一个生的憨些的,则是第一时间捂住了眼睛。     而仲兰已经羞的不知道该捂哪里了,即便她不过六岁,可从小的诗书礼仪告诉她,也不能这般跟男孩儿坦诚相见啊!     “别吵,再吵我掐死你。”捂着她嘴的那个人恶狠狠的警告着他,他的声音凉凉的,可怎么听,也不过是个小孩子。     仲兰是聪明的,她几乎第一时间,就猜到了,这人十之**是他们口中的混世魔王,七阿哥。     其实仲兰也慌了,不知该如何——     可就在这时,突然门外传来了动静儿,“四爷儿,这屋子还没搜过!”     “搜!”处于变声期的延琛,嗓子公鸭似的格外难听,他一声令下,仲兰的房门便被推了开来。     彼时,众人入内时,只见二小姐抓着衣衫满面通红的盖着自个儿,觉着不妥,一纵人哗啦啦的全都退了出去,他们禀告延琛:“二小姐在,在洗澡……应该不会……不会……”     “去别处搜!”     随着延琛的一声吩咐,仲兰的水桶里钻出了三个少年脑袋,各自呼哧呼哧的仰头喘着气儿,而仲兰却抓着衣裳盖着自个儿,恼羞成怒的低斥着:“还不走!再不走,我可喊人了!”     却见那生的憨厚的少年最先跳了出去,那狐狸眼儿的随后,最后只剩那个威胁他的少年,却不紧不慢的再前两位的搀扶下,‘优雅’的迈出木桶。     仲兰气坏了,怎有这样顽劣的人?     她吓唬他们:“坏蛋,别以为你们逃的出去!四阿哥一定会逮着你们!”     “哈,凭他那只猪?还得再修行几年。”为首的七皇子口气十分不屑,就连另两个随扈也都跟着笑的嘲讽。     他们各自摆弄着衣襟,其中那狐狸眼的少年跟她说:“才刚没乱叫,你道也是个识相的丫头,放心吧,我们爷儿,从不亏待恩人。”     “谁稀罕!”小仲兰紧拧着衣衫,羞的可以。     可那七阿哥却也没再搭理她,只甩了一句话,仨小孩很快没了影子。     也是因为这句话,仲兰这一生,注定为浮萍飘零。     因为说的人,不过是随口玩笑,而听的人,却入了心。     那天,他说:“我是七阿哥,你要是想,等过几年来找我,我收了你做妾,包你荣华富贵一辈子。”     那日之后,仲兰的人生变了,莫名其妙的,她就是想去蒐集所有和他有关的消息,听得他拜了国之大儒冯沧溟为师,她高兴的一晚不曾睡,屡屡央求爷爷去求冯沧溟给她做老师,爷爷笑她:“女儿家的野心道是破天,冯老肯收你,也要你是快料子。”     至此,原本就喜读书的仲兰,更是痴读所见诗书,小小年纪便精通琴棋书画,别人都赞她,这般学问,真是枉生女儿家了,可仲兰知道不够,因为同那中了贡生的七皇子比,她还逊色许多,于是她,努力,努力,再努力。     直到有一天,爷爷跟他说,冯老读了她的文章,很是喜欢,说要收了她做弟子,仲兰高兴的,又是一夜没睡,她傻傻的对月自饮,醉了之后,只在那月亮中看见了一双模糊的眼。     彼时的她,已经长大,她或许早已经明白,那日少年的话不过是为了堵住她的嘴,而临时胡驺出来的一句玩笑。     可她就是愿意相信,那是真的,因为这么多年,即便是谎言,她也习惯了。     她已经陷入这个玩笑中,不能自拔。     “七爷儿,我这故事,可像笑话?”仲兰悠悠的笑着,她看着眼前被她说的一个眉毛高,一个眉毛低的七爷儿,她心下已经有了答案。     瞧瞧,不是玩笑,又是什么?     他甚至完全不记得这段插曲。     她想的没错,延珏真是给听楞了,他原本就纳闷儿,这好好人家的闺女怎么就死皮赖脸的揪着他不放,合着到是有这么一段儿。     老实说,他真不记得,毕竟耍延琛,那是他儿时一大乐趣,可听人家姑娘那么一说吧,这缺德事儿好像还真像他干的。     你还真别说,这会儿还真有点尴尬,你要说从前吧,无所谓,娶就娶了,娶一个也是,娶俩也行,不过都是家具,跟家摆着,嫌碍眼就不看。     可如今,他有了那货,就算那货不会拦着他,他也不可能弄个她仇人的女儿回去给她添堵。     那咋办呢?     到不如缺德到底,反正本来他也不是什么多情人。     这时,也不知道是刚巧,还是已经听了半天的于得水突然插话儿到:“二小姐,水烧开了,要沏什么茶?”     仲兰没应他,只直直的看着延珏。     可延珏却只闭上了眼儿,懒洋洋的说:“倒了吧,爷儿不想喝。”这话儿够直白了吧?     于得水脸上一阵尴尬,却见仲兰微笑着拂身:“七爷早些休息,仲兰告辞。”     ……     午经半夜,乌漆抹黑。     于得水前头提着灯,延珏后头踩着雪,这俩一仆一主,偷偷摸摸的去了另一个院子。     在一纵丫头奴才的了然下,延珏无障碍的进了主屋儿,熟能生巧的溜进了被窝儿,抱着那团儿半梦半醒的肉球。     肉球哼哼:“你死凉的,离我和我儿子远点儿。”     “就不。”祖宗脾气也惯菜儿,继续该搂搂,该抱抱。     肉球又哼哼:“别他妈往死勒,一会儿没气儿了。”     祖宗笑笑,“没事儿,死了也是我的。”     肉球不搭理他,他也没再说话。     很快,俩人,哦不,一家三口便入了梦。     彼时天上的月老和童子对着人间摇头叹息。     月老说:都怪我,这俩人的结儿打的却是死了些。     童子说:死结又有什么不好?     月老叹息:凡事物极必反,这是天道。     ……           第廿三回 人之复杂天难定 天之复杂人难解 - 痞妃传 - 鎏年     大年初四,雪骤停,阳光正好。     果府,馒头庵书房门口,正在瞌睡的丫头,冷不防瞧见一身便服的果齐司浑,吓了一跳。     “老……老爷!”丫头赶忙跳起来请安,这时才见果齐司浑手里断了一个瓷碗,里头装着两个鸡蛋。     丫头叹道:“老爷是奴才见过的天底下最好的阿玛,年年小姐的生日,老爷都要亲手给小姐煮鸡蛋……”可……     丫头话未说完,眼神便顺着果齐司浑的视线,瞥向那书房紧闭的门窗。     “仲兰昨儿一夜没睡?”果齐司浑骤起了眉头。     丫头咬着下唇,点点头,想必昨儿二小姐去七爷院子的事儿,府里又是传开了。     “哎……这孩子的痴,当真像极了我……”果齐司浑一声叹息,推门进去,当然,那后半句的呢喃,也许只有他自己才能听的清。     ……     “出去。”清冷的女声随着推门声响起,那其中的沙哑足矣说明一夜未眠的疲乏。     却听脚步声仍在,案几前痴坐的仲兰秀眉拧起,揉了揉蹙跳的太阳穴,又说了声:“出去。”     “我说出去,你听到没有?”伴随第三次更为不悦的逐门声,仲兰抬头,看见的却是那瘦的佝偻的果齐司浑,堆满褶皱的笑脸。     “仲兰,是阿玛。”     “呵……”仲兰倏的冷笑一声,表情并不比刚才暖上几分,反而在看见那两个煮鸡蛋的时候,脸色更冷。     “劳烦中堂大人百忙之中,还会记得仲兰生日。”     仲兰的口气很冷,像是陌生人一般,可果齐司浑似是习惯了,他并不恼,只端着那碗鸡蛋,放到了她的案几前,而后柔声道:“阿玛看着你吃了,阿玛就走。”     仲兰冷笑一声,“何必自取其辱呢?大人明知仲兰吃不起这盛情。”     “仲兰……”     “慢走,不送。”仲兰站起,绝决的背过身子,全然不看果齐司浑。     却听果齐司浑一阵猛咳,她攥紧拳头,却也并未回头。     拿着绢帕擦擦嘴,果齐司浑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倔犟的背影,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仲兰,阿玛知道我的话你听不进去,可阿玛只有你一个女儿,别管阿玛如今变成什么样,阿玛永远是向着你的,没有一个做爹的,愿意看着自己女儿飞蛾扑火,阿玛想你幸福,想你过的好……”     “知道为什么阿玛始终没有扶你额娘做正室么?”果齐司浑自问自答。     “因为如果那样,你的婚嫁更是全无自由,届时皇上定会指一门亲事给你……凡事更由不得你了。”     “阿玛知道你的性子,阿玛不想你……”     “够了!”仲兰截断了他的话,转身,冷眼看着他道:“说完了么?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仲兰……”果齐司浑过早衰老的脸上满是沧桑,仲兰却视而不见。     只道:“仲兰是死是活,不劳烦大人操心,大人也不必如此年年讨好,十年前,仲兰既然选择闭口不谈,以后也会如此,大人不必担心仲兰反水拆了您的台。”     “仲兰!”果齐司浑喘了起来,老脸憋的通红,气急不已,他拍着自个儿瘦弱的胸脯,喘道:“阿玛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呵…。”仲兰冷笑,“大人说笑了,仲兰的阿玛自然不是那种小人,我阿玛知书达理,重情重义,她在仲兰心中,是君子,是英雄,只可惜…。”仲兰摇摇头,“他死了,十年前他就死了,仲兰不知,大人口中的阿玛又是谁人?”     “你!你非得要气死我不可么?”果齐司浑气的全身颤抖,脸色通红,他怒极的狠拍了下桌子,桌上的笔洗砚台发出嗡嗡的回响,笔架上的湖笔有节奏的晃动。     彼时仲兰抬手比向门,冷冷的说了句:“请。”     “哼!”果齐司浑强押下翻涌的怒火,看着眼前这个自个儿的独女,虚弱且不失威严的道:“我也不跟你转弯抹角了,想嫁七爷,门儿都没有,别说他不会娶你,就算你费尽心思嫁了进去,往后也是独守空房的命,你如此优秀,我不可能看着你一天天在那种日子里煎熬!”     “为父不求你夫婿身家显赫,但至少要你待你如珠如宝,我这番苦心你不解便罢了,等你再大些,自然明白!”     “我实话告诉你,借着今儿你生日的由头,我已经给你老师和他的许多门生下了帖子,届时趁着今儿晚宴,你也好好给我抬眼看看,这天下,不是只有七爷儿一个优秀男儿!”     一股脑说罢这,果齐司浑并未给仲兰再说话的机会,甩头便走。     而随着关门声响起,却听那‘啪’的一声,瓷碗坠地。     仲兰攥着拳头,看着地上两个碎裂的鸡蛋,一行清泪,从眼角划过。     ……     却说晌午还未到,冯府门前好生热闹,狭窄的胡同口,百余乞儿排排成队,人人端着破钵烂碗,等着府门大开,而另外一边,则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长跪在此,随着不时的风一吹,原本单薄的人像纸片般,随时可能落地一般。     您问了,哪个冯府?此书生又为何人?     自然,冯府便是国之大儒冯沧溟的府邸,而这书生正是陆千卷。     却说这陆千卷自打六爷延瑛一句话,给冯沧溟收了做门生,还从不曾拜会过这位老师,当然,这并非他不尊师重道,而是这位老师,每逢拜会,必是给他吃上一翻闭门羹。     这不,今儿他才打听到,每逢正月,初二过后,冯府必是放粮救济贫苦百姓,若是冯老在府上,他更是绝不假他人之手。     所以今儿,他才来碰碰运气。     “这冯老真是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若不是年年得他救济,小老儿可能早就饿死路边喽!”乞儿中,一个年迈的老乞丐有感叹道。     “是啊!那些个富人只管自个儿吃的满嘴流油,有谁顾得上咱们这些人!”     “要么说,这冯老是国之大儒,这圣名,当之无愧啊!”     “哼……说你们傻,还真信那些,不过是有钱人想给自个儿积个德,咱们刚巧赶上罢了。”一个更老的乞丐挖着鼻屎,笑的是一脸嘲讽,彼时那些个旁人气的够呛,转眼就给他围成了个圈儿,你一言,我一语的啐他。     “怎么说话呢!冯老可不是这种人!你说这话也不嫌丧良心!”     “是啊!”     “是啊!”     “把话说清楚!别吱吱唔唔的污蔑人!”有人说道来气,竟一拳头朝那老儿杵了过去。     小老儿给杵了个趔趄,也急了眼,忙辩道:“我说错了么?你们这些人讨了几年饭?知道个狗屁!要是他冯沧溟真的好心乐善好施,怎么从前没有,这六年才有?”     “为什么啊?你说说!”     “你们不知道吧,那老子就告诉告诉你们……”     “从前呐,这冯府可是比现在热闹多了,那时候冯家大少爷还活着,这冯家大少爷,年纪不大,若是今年还活着的话,了不得就二十三四岁,要说这冯家大少爷,那可是知书达理,上知那什么,下知那什么,反正!反正就是个书读的特好的人,可这人吧,偏生身子骨不好,自小便得了肺病,一年到头的泡在药罐子里头,尤其六岁那年,差点就没死了,这不,有个道士给冯老出了个招儿,说是娶个媳妇儿冲冲喜,于是掰掰算算的,按那八字儿,就给这才七岁的少爷,挑了个媳妇儿,笑话的是,那养媳妇,才一岁,可你说,这也邪门了,这一岁的小媳妇儿,偏生给那病少爷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从此呢,这小媳妇儿就成了这府上的宝了,吃的,穿的,读的书,样样不比这少爷差,那少爷也是特别稀罕这小媳妇——”     “老叫花子!你这绕弯子的说什么呢!谁不知道冯家少爷几年前没了,谁听你说这个!”     “嘿!成,您都知道,那老叫花子问你,可知道这少爷是怎么没的?”     “病死的呗,还能有啥?”     “呸!病死的?我看你像病死的。”     “那咋死的,你说!”     “来来,我告诉你们个秘密……是落井淹死的!”     “啊?”大伙儿都楞了,却听那老叫花子接着神神秘秘的道。     “前些年,我在那府门口讨饭,那些个奴才偷着嚼舌根子,我可是听的清清楚楚的!说啊……那年那小养媳到了裹脚的岁数,冯老找了婆子给裹脚,可那小养媳妇书读的多了,心就野了,说什么学那些个满人不肯裹脚,可那哪儿成啊,咱们汉人,讲究的就是这头面和金莲,这不,就给那小养媳给绑起来,硬生生给给那脚骨打碎了,那养媳妇哭的那叫一个惨呐,这不,才打碎了一个,那少爷立马心疼的喝住了奴才,把自个儿那小养媳给抱走了,可就这一抱可坏菜了,那少爷的一身病骨头,哪抱的住这小媳妇儿,这倒霉催的,才走了五七八步的,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     “那少爷一个没站稳,仰头倒栽葱下去,嘭!的一下,脑袋好巧不巧敲在石头上——撞死了!”     “啊?”     那众乞儿全都楞了,这简直跟听天外说书似的啊!     您还别说,就连那陆千卷都听的耳朵直了,彼时心下暗忖,怪不得,打他进了翰林,便不只一次听过,冯府寻一跛脚女子多年……     跛脚?     陆千卷脑子里忽的闪过一个人影儿来,不过转而,就被‘吱嘎’的推门声,攫住了注意力。     却见那书着‘冯府’二字的匾额下的红门中,走出几个人来,为首的那个老者,精神矍铄,却是满头银丝,周身的一股书卷气,自比常人不同。     “学生拜见——”开口还未说三字,陆千卷的声音便被一纵乞儿的叩谢声给盖了过去,而他形单影只的身子,也被如潮涌般的乞儿们转眼挤到了后头。     而那之后,便是最大的庙会也比不了的赈粮,却见老者拿着一个葫芦瓢,一瓢瓢的舀着米,那众人一窝蜂的涌了上去,像是全然忘了前一秒心中还在腹诽这个‘大善人’,这时候他们关注的很简单,只有一个字——‘米’。     民以食为天,这话儿是不错的。     很快,蜂拥人潮随着米袋子一个个的见空,而渐渐散了去,一声声的‘青天大老爷’‘转世活菩萨’等等的赞歌也没唱多一会儿,便各自端着满钵的米,散了去。     而门口,跪的笔挺的陆千卷,逐渐显得鹤立鸡群。     “怎么?年轻人,忘了带碗?”冯沧溟的语气同他的人一样,仙风道骨,大气凛然,他微笑着上前搀扶陆千卷,惊的陆千卷赶忙摇头,龃龉间才反应过来,跪地叩头忙道。     “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冯沧溟一楞,“你是……”     “学生陆揽籍,字千卷,保定人士,得恩师指点,现在翰林院任庶吉子,学生深受老师恩德,一直无缘拜访,今——”     “你走吧。”     冯沧溟突然的一句话,惹的陆千卷一惊,他一抬头,却见在上之人,脸上全无刚才之和气,不止,细心察之,甚至还有那么星星点点的厌恶。     陆千卷不解,忙瞪大的眼道:“老师?”     “别叫我老师,老夫不曾授过你一分道理,承六爷之请,老夫在皇上面前替你说了一番话,如今既然你已得了官职,老夫也算给了六爷交待。”     听他这一说,陆千卷心生委屈,心道:他这话不就是说,当初说他是他的门生,不过是给六爷面子,没他陆千卷什么事儿么?     可……     “老师且听学生一言,学生自幼家贫,只一心痴读诗书典籍,虽不才,却也一举中了秀才,而后去年秋闱,一纸八股又拔得头名,怎奈那奸人作祟,换了学生的考卷,不然——”     “怎么?”冯沧溟留步,低头看他,“莫不是你觉得老夫嫌弃你出身卑微?”     “学生不敢。”陆千卷虽是这么说着,可心里却是这般想,从前,他一心只认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经过了这些事,那些稳扎在他心尖儿上的道理通通摇晃了起来。     可不,如今,就连他一心崇敬的国之大儒,都这般同他高高在在,猛然间,一个画面钻出他的脑子。     如果他陆千卷,如今锦衣华服,豪车骏马的出现在此,可会仍旧得此待遇?     彼时的陆千卷并不知,相由心生,不管他如何措辞,那一脸扭曲的‘怨气’已是遮掩不住,一览无余的露在冯沧溟的眼前。     冯沧溟看看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只道:“你走吧。”     “老师!”陆千卷不甘心的唤着他的背影。     却见走了几步的冯沧溟突然顿步,转过来道:“也不枉你叫我一声老师,老朽便教你一个道理——”     “贪心不足蛇吞象,一步错,步步错,心术不正,终不得善终。”     半晌,‘吱嘎’一声,府门关上,陆千卷却跪在原地,死死的攥着衣襟,他看着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愤恨的撕开了一角。     他抓着那块粗的扎手的麻布,起身,抬头看天,看着日头的不愠不火,他跟自己说:陆千卷,此生若不锦衣加身,他誓不为人!     忍着膝盖被冰的麻痒,陆千卷离开冯府,才过巷子,却听冯府门再次打开,一个马车上下来的人嗓门儿颇高。     “在下是果府的人,今儿是二小姐生日,我们老爷请冯老带几个门生过府,一同聚聚,我们老爷说了,请冯老务必找些得意门生过来。”     “呦,可曾有名单?”     “嗨,你只管说与你老爷听,他自会明白的,要说,我们二小姐,也到了出嫁的年纪……”     “哦,哦,谢谢小哥儿提点,我这就去回了老爷!”     ……     这个晚上,果府格外热闹,这一则,几位贵人在府,自然蓬毕生辉,而这二则,二小姐生日,准备的虽有些仓促,可毕竟的大门大户的,随便操持,也不是寻常人家比的起的富贵。     日头还不曾落下,府门两侧已经红灯尽点,在它的照拂下,两个石狮子显得尤为张牙舞爪。     这会儿,随是主客到的差不多了,可大红门依然敞开,仍有稀稀落落的人,不停入内,来人大多是二十左右岁的年轻人,或是锦袍,或是青衣,人手一张拜贴,交与站在两侧的府内侍卫,经由几番核实,才邀入内。     “诶,诶,拜贴呢?”侍卫拦住了一欲入内的锦袍男子,声色俱厉的索要拜贴。     那锦袍男子吱吱唔唔的道:“不见了。”     “不见了?”侍卫笑了,赶紧驱逐,“走,走,今儿像你这种想吃白食的多了,各个儿都说自个儿拜贴不见了。”     “那怎能一样?”锦袍男子横眉竖目道,“可知在下是何人?”     还真别说,陆千卷那多年修的的书卷气却不是一般无赖能装出来的,当然,和他想的一样,能唬住这几个侍卫,更重要的是他如今那一身,锦袍佩玉的装束。     这是他去跟白扇借的银子,那足矣供他吃喝一年的银子,如今就换来这么一身衣裳,就在来的路上,他还心疼许久,可如今从侍卫那有些设防不敢开罪的眼神中,他知道,这银子花对了。     侍卫有礼的作揖道:“请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小的去回了老爷一声儿。”     “在下冯老门生,翰林院陆千卷是也。”陆千卷隐去了他不足六品的职位,只拣了门面光鲜的说,可彼时他的心下也是打着鼓的,想头午冯沧溟那厌恶的脸,想必不一定会承认他,于是在那侍卫退下时,他又唤住了他。     “站住,想必老师和中堂大人今日格外繁忙,此等小事,何必劳烦与他,你只找几个来客打听打听便知在下的身份。”是的,他陆千卷可是冯沧溟当朝认定的门生,他想,知道的人,并不在少数。     “诶,诶。”那侍卫赶忙点头,“大人想的周到,小的这就去。”     “等等!不用去了,我知道他,让他进去便是。”     这时,忽听一个清脆的女子声插了进来,众人一瞧。     “呦,这不是谷子姑姑么?”几个侍卫有礼的跟来人作着揖,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别说她主子本就是府上的三小姐,就只说如今她七福晋的身份,谁敢不卖她几分面子?     ……     于是,这进了这果府,远比陆千卷想的容易的多。     当谷子让人把她才去府上取的几样儿礼物让别的下人送到猴子那后,她便一瘸一拐的把陆千卷拉到一处假山之后的无人长廊里。     彼时,她才开始明目张胆的气儿不顺,她瞄着陆千卷那一身从未见他穿过的锦衣华服,说话也是语带尖讽:“呦,你怎么过来了,该不会是想着,也能得了中堂大人独女的青睐吧?”     “你胡说什么?!我陆某人在你心里就是这等小人?”陆千卷拧过身子,也像是再生气。     瞧他这模样儿,谷子心又软了下来,她悄悄自个儿的脑袋,自嘲道:可不,她的书呆子,哪有这个脑子?想必八成是冯老也邀请了他,他不得推拒罢了。     想到此,谷子也觉得自个儿这气生的有些理亏,于是她便先低头的扯扯他的衣襟,哄道:“得了,甭生气了,没听过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一女子,小心眼儿是天性。”     “哼。”陆千卷板着身子,不发一语。     谷子一瞧,赶忙佯装依人的小鸟儿,抓着他的手,开始讨饶:“好,好,好,我错了还不成么?”     “要不,给你打一下,消消气儿?”谷子抓着他的手,比划着自个儿的脸,俩小扣眼儿眨的那叫一个我见犹怜。     那模样儿,惹的陆千卷一笑,手也罩住了她的脸,轻轻的捏了一下,道:“我哪里舍得打你。”     “呦喂,酸死人了,书呆子。”嘴上虽这么说着,可谷子的脸上,却是不自然的泛起了两朵红云。     而陆千卷的脸也红了起来。     当然,不若谷子的害羞,他是臊的,他看着眼前这个一心向她的女子,他想把心里的那些委屈与不甘通通说与她,可不知为什么,他说不出口,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甚至,他自己都不想知道,他究竟为何出现在这里,一旦看的清楚,他怕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喂,我说你学聪明了啊,懂得人靠衣装,马靠鞍了。”谷子碾着他身上那还算上乘的好料子,打趣道:“从前我可是软磨硬泡,你也舍不得你那身粗布呢?”     “我……”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又变成了:“还不都是白扇,非买了这件衣裳给我。”     “我就说么,你这呆子哪有这脑袋瓜儿,别说,白扇这小子当了老板后,见识果然涨了不少。”     “我……”     “你什么你,要我说,白扇做的对!”谷子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赶忙跳的老远,又瞄他一圈儿,见他腰上别的那块几乎不见翠的玉,倏的皱了皱眉,赶紧一把给扯下,损道:“这是什么糙货,这成色叫玉,还不如叫石头!”     说罢谷子赶忙从自个身上掏了掏,半天从脖子里掏出一块玉佩来,几乎八成翠的成色,懂不懂玉都知道这是个好东西,谷子二话没说就着穗子手灵巧的编了起来。     一双巧手,来回穿梭,三下五除二就编成了可佩戴的玉佩,她直接给陆千卷别在身上:“喏,带着这个,君子如玉,这玉不能太差,省得惹人笑话。”     “这么贵重,我怎么……”陆千卷去推她的手,不是矫情,是真的臊,那种臊,只有他自己清楚。     可谷子却一把打掉他的手:“你跟我外什么,别说这好东西,我主子从不吝啬赏我,就算我就这一块好的,你带和我带,有什么区别?”     “你……对我真好。”陆千卷终究没再推却,看着那上好的成色,翠的晃着他的眼。     谷子失笑,嗔道:“傻瓜,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再说了,今儿若是你那老师或是王爷,大人对你青眼有加,以后的福份,也是咱们俩的,不是么?”     “……嗯。”陆千卷实成儿的点了点头,当下,他是真的跟自己说,定不会负了这女子。     “好了,我也不跟你多废话了,主子那还得着我伺候,我先去了啊。”谷子依依不舍的跟陆千卷告了别,可才一瘸一拐小跑出没多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喂,书呆子,我说你今儿第一次见老师,可曾备上什么礼物?”谷子问他,却见那书呆子愣头愣脑的摇摇头,气的谷子一跺脚,骂了一声:“说你是呆子还真没冤枉了你!”     陆千卷看着谷子,难免有些委屈,天知道,不论如今他带了什么,那冯沧溟也不会抬举他。     于是,他只得看着谷子,托着腮,皱着眉,一瘸一拐的原地转着圈圈,想着什么,好半晌,只见谷子忽然忽然神神秘秘的凑了过来,拉低了他的头,扯着他的耳朵,哼哼了一个并不长的旋律。     陆千卷是颇为通晓音律的,那曲子悠长而清澈,带着淡淡的哀伤,却有遗世孤立的清冷,是首好曲,他只听得一次便记得清晰。     他问谷子:“这是何意?”     谷子说:“那二小姐是个擅长琴曲的,想必今儿晚宴必会让众人奏得一曲音律,届时,你只要用此曲,定会获得你那老师的青睐。”     “记住,用笛子,只能用笛子。”谷子说的格外笃定,这让陆千卷更是一楞。     “为什么?”他问。     谷子别过头,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你要是信我,就别问那么多,你只管听我的吩咐就是,若是有人问你,曲从何来,你只管说,是你梦中所听,便记了下来。”     “可……”     “哪有那么多可不可的,啰嗦,我先走了!”谷子一扭头跑了,跑了几步,还回头笑笑,一脸灿烂的道。     “书呆子,记住我的话!”     ……     却说谷子呼哧带喘的跑回了院子,只见小猴儿都已经穿戴的差不多了,今儿的场合,她自是一身郡王福晋的服制,逃不了的,是脑袋上那一堆的叮叮当当,同每次一样,但凡给这猴儿掏上这东西,就跟给那孙猴子带上紧箍咒一样,一脸的几歪,此时,几个伺候她的丫头,都蹑手蹑脚的不敢继续贴花儿了。     谷子见状,赶忙从一个丫头手里接过贴花,利索的往上贴着,猴子从镜子里瞧见换了人,脸上的膈应也便不收着了。     “大爷的,是她要找爷们儿,还是我找?打扮的跟个鸡窝似的,招哪个臊去?”     几个奴才听着,憋不住笑,而谷子却是手下不留情的端了端猴子的脑袋,斥道:“端住了,甭跟蛆似的乱动。”     猴子咕哝了两声脏话,可道是颇乖的由着谷子摆弄。     不一会儿,谷子一双巧手,东插插,西贴贴,终于搞定,她挪进了镜子,扶着猴子的鸡窝牌坊脑袋,把她的整个模样儿塞进了镜子。     “你自己瞧瞧,打扮和不打扮就是俩人,别说今儿是你头回见爷儿的老师,就说那二小姐对咱们爷儿的心思,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这琴棋书画,样样比不过人家,比个脸面,总还过得去。”     “嘿,说的好像小爷儿要去争风吃醋一样!”别说,她石猴子还真没这份儿心,延珏那主儿对仲兰嘛心思,她可是门儿清,她有那功夫满大道吃飞醋,莫不如歇会儿喝杯茶。     谷子不然,翻了个白眼儿,又嗔道:“可别抬举自个儿,你这猴儿什么时候有这觉悟,我可真是天天庙里烧高香去。”谷子给她正了正一个步摇,看着镜子里的猴子,又道:“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你今儿就是爷儿的脸面,今儿可不比平日那些个达官显贵,今儿来的可都是这翰林仕子,都是些矫情的读书人,他们可不管你是什么福晋不福晋的,你若是还像平日那般失了分寸,那可是要给爷儿留笑话的。”     “你啊,今儿干脆别说话,把那些个什么大爷,二大爷,奶奶祖宗的亲戚全都给我收起来,咱不能出口成章,咱也别出口成脏。”     “嘿,怕什么?”小猴儿不以为然,“我肚子里没几两墨水,你介女秀才借我点儿不就成了?”     “……我不去。”     谷子突然一句话,给小猴儿弄炸庙了,她挑眼儿白着谷子,直勾勾的盯着她:“不去?为嘛?”     “我……”谷子本想编个由子说自己不舒服什么的,可小爷儿的那双火眼金睛那么盯着她,她哪儿撒谎去?     “我……”     “我个屁我,不去就不去,甭在那跟拉不出来屎似的硬憋。”小猴儿翻一白眼儿,一囫囵把话茬儿囫囵过去。     俩人瓷了这么多年,很多事儿,都是心知肚明的,她不乐意说,小猴儿也不为难她。     谷子“嘿嘿……”一笑,忽的从后头搂住小猴儿的脖子,“小爷儿,你对谷子最好了。”     “滚!”     ……     晚上的宴席,对小猴儿来说,又是一番难熬,可不?     顶着个鸡窝头,逢人就要傻笑,还要时不时的给那季娇恨不得杀了她的眼神一点儿回应,合着整个一土佛,等着一堆信徒拜来拜去的,无聊至极。     有幸延珏知道自个儿家这货是什么成色,桌子底下那手,时不时也抓抓她,给她灌输点人气儿,要不八成儿,就得闷死。     至于冯沧溟呢?     没有意外,在他眼里,小猴儿不过就是一出身钟鼎之家的草包妇人,虽说在座的不少书生,从前都听说她新婚的时候,散财于书生,落得个菩萨福晋的美名,可这美名,随着她前些日子,活活打死自个儿的丫头‘春禧’的狠辣,全都抹的没了个影子。     所以,也没人敢跟她搭茬儿,她也乐得清闲,只是如今她吃嘛嘛不香,也只能被逼的听着这些让人迷糊的之乎者也。     不过让她颇为意外的是,从前她以为,延珏这种纨绔子弟,朝中没什么朋党,可如今第一次瞧见这些个翰林书呆子们,让她颇为诧异的是——     这些个翰林书生是打从心眼儿里推崇延珏这厮,那种尊敬跟曲意逢迎,是两马子事儿。     当然,还有一点,也是让小猴儿颇为诧异。     早上于得水说今儿的生日宴时,便说今儿有八成是果齐司浑要给仲兰择一贤婿,当然,以仲兰庶女的身份,虽嫁到皇家或是达官显贵人家做正室,有些牵强,可她再怎么说,也是果齐司浑的独女,以如今果齐司浑的官运亨通,便是仲兰嫁做王公家的正室,也不为过。     可如今,向来行事低调的果齐司浑大过年的这般明目张胆的‘择婿’,请来的人,竟鲜少有四品官以上的出身,不过都是些年少成名的翰林,这真的是跌了许多人的眼镜。     府上的许多奴才说:“老爷果是疼二小姐的,他知二小姐的性子孤冷,绝受不得那些嫌气,这才不想在她的婚事上做文章。”     也有人说:“老爷想找个无门无路无背景的,八成儿是有私心的,你想啊,咱们果家到了这代,活生生短了香火,如今要是招来个入门女婿,加以栽培,将来得益的,不还是咱们果府?”     小猴儿边琢磨着这些话,边不时的瞄着果齐司浑,却见他时而瞥向席下那黑压压的一片人,时而认真的跟那冯老头逐一问询,那斟酌的模样,却让她想起了幼时,果齐司浑指着那营帐挂着的仲兰的画像,跟她眉飞色舞的讲着他唯一的女儿。     这老狐狸,是疼仲兰的。     小猴儿不怀疑,可也因为这,却让她更为恶心,若不是在场人杂,她真想揪着他的脖领子问问:你的女儿是女儿,别人的不是?做了那些事,你可曾亏心?     “喂,甭瞪了,眼珠子要掉出来了。”延珏的调笑在小猴儿的耳边响起。     小猴儿剜他一眼,没搭理他,彼时手触到桌下摞起的小腿儿上,她摸着阿玛送她的那把匕首,狠狠的攥了两下,手都攥出了青筋,可转而,一阵冰凉的触感覆在其上,那冰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小猴儿抬眼,跟延珏那狭长的黑眼儿四目交接,虽是漫不经心的笑嘻嘻,可他的眼神再说:羡慕个屁啊,有我这么好的姑爷儿,你阿玛偷着乐去吧。     呸!不要脸!     小猴儿心里吐了口唾沫,可那攥着刀的手,却是放松许多。     却听这时,忽的一个丫头来席前报:“回王爷,老太爷,老爷,二小姐过来了。”     “可曾带琴?”果齐司浑忙问。     丫头说:“回老爷,带了。”     却见果齐司浑满眼的惊诧,而后跟果新交换了个眼神。     是的,虽然他的本意是想让仲兰在众翰林前一展才气,可他却没想过她会应允,毕竟,十年了,她从未听过他这个做爹的一句话。     看着那厅堂中间奴才们开始摆放描着竹子的屏风,果齐司浑捋着胡须,满脸的欣慰,而这时,冯沧溟也来了兴致,他朗声笑道:“老朽道是想念仲兰这一把好琴,老朽再外游历三年,却不曾见过哪个女子的琴可与我这小徒并肩。”     “先生玩笑了。”果新也笑了起来,眉眼间全是自满。     少时,当屏风布好后,整个厅堂鸦雀无声,却见那画满写意的清竹的屏风后,袅袅而来一人,虽只见得影子,可那身姿和气度,绝非寻常女子所有,加之仲兰在外多年的‘京城双卿’之名号,还未拨弦,就已攫住许多翰林才子的春心。     这其中,也有陆千卷。     此时,坐在所有席位的最远处,陆千卷自己都不曾察觉他呆楞至几何,彼时他远远的看着那灯影映在屏风上的身姿,心中忽然涌起一句诗——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二顾倾人国。     陆千卷有种飘飘然的感觉,这可感觉,转而在他抓紧了腰间的玉佩时,被那一阵清凉扰醒。     陆千卷,你再干什么?     如此这般,可对的起那个一心相付的女子?     陆千卷忽的清醒,可转而但听那高台之上,屏风之内所洩出的琴声,悠扬清澈,如青峦间嬉戏的山泉,又似那万年冰山倾泻的孤冷,时而拨弦,时而停驻,每一撩,撩的都是那些书呆子们自觉清高的灵魂。     区区几段,便以征服了许多翰林才子,彼时人人的脸上,写满的都是向往。     而主桌的人中,除却不懂音律的糙人僧格岱钦和小猴儿一脸搅和不进去的模样儿,果新、果齐司浑、果齐逊、冯沧溟,无一不是满脸的自豪,而延珏呢,则是见怪不怪,并没什么惊艳,可转而不久,当那屏风后曲调开始加快时,他却蹙起了眉头。     仲兰换曲儿了,而这曲儿,小猴儿也不陌生,她也曾在树上有幸听过。     这是延珏这厮的曲儿,叫什么来着?     “好!好!好!”冯沧溟一连三个好后,朗声笑道:“女儿家能将这《破阵子》弹出如此气势,真乃音律之大才!”     当然,这声赞叹,果齐司浑不再附和,彼时他已蹙起了眉头,心生不安,他了解自己的女儿,选这个曲子,绝非是单单炫技。     果不其然——     再一曲破阵子听得人心激昂时,那曲调却突然又转为柔和,如高山流水般的琴音洩出,几个回转,曲子变成了人皆熟悉的《凤求凰》。     这一曲,不若刚才之气势,那琴音之悠扬道尽了小女儿家的百转心思,如泣如述,这时,只听得那清冷的吟唱自屏风处传来,而那唱词,情深意切的吟唱着——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众才子醉了,彼时人皆双目微闭,听着这女子的如泣如诉,像是能透过琴音听出她的相思之苦,闺中哀怨,甚至许多人都流下了眼泪,恨不能自己便是那所求之‘凰’,立时飞奔其内,慰其哀思!     可头席上,那些个深知其深意的人,却是铁青了脸色,就连小猴儿这等粗货,都明白了一二,她桌子底下踢了延珏一脚,跟他嚼着耳根子:“喂,丫的弄俩鸟儿比划,跟你求欢呢吧?”     求你大爷。     受不了自家没心的货那瞧热闹的脸,延珏也骤起了眉头。     丫的,昨儿他没说清楚?还是怎么着?怎么今儿又来?     老实说,他现在还真怕那女的推了屏风,过来说非他不嫁,到底如今是在果府,又有这么多人跟这儿瞧着,他延珏若是再撕她的脸,跟撕果齐司浑的老脸没什么区别,可——     铛儿——     只听一声破弦声,室内鸦雀无声。     老天有眼,琴弦断了。     但看众才子的表情,或不舍这凡间难闻之仙乐,或不忍那女子未诉完的柔肠,人皆哀伤。     然,正值此尴尬之时,却听一悠扬笛声自尾席处传来,彼时众人的视线纷纷转攫到那锦衣书生身上。     嘛?     陆千卷?     小猴儿一个眼尖,离老远就瞧见了,火儿才窜上来,却听身边忽的‘铛’一声碗盘碎裂声,一回头。     却见那冯沧溟早已站起,全身颤抖,老泪纵横。     却道后续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题外话------     贱男啊,贱男,气死我了……           第廿四回 命里有时中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 - 痞妃传 - 鎏年     书接上回——     却说这一合鸣之笛声,乎惹的冯沧溟老泪纵横,此景人皆瞠目,待笛声没,却见冯沧溟早已离席行至那锦衣书生前,全身颤抖,似是激动万分,一时间,厅堂内安静如斯,针落可闻。     彼时拿着笛子的陆千卷看着眼前异样的冯沧溟,不知所以,而那整个厅堂全部朝他投来的视线,更是惹的他不安,晃神片刻,他方觉不妥,赶忙作揖道。     “学生千卷冒犯了。”说罢他又瞥了那画满翠竹的屏风一眼,又道:“二小姐琴音如空灵仙乐,实叫闻者如登昆仑,然却因忽而弦断不得继续奏之,千卷一时难以抽离,这才没忍住——”话没说完,陆千卷的手忽的被一双满是褶皱却无一丝硬茧的手握住。     陆千卷大惊失色,慌张抬头:“老师?”     “这曲子是……”冯沧溟的声音和手一块儿发抖。     “……。此乃学生梦中仙人所受。”陆千卷自己也不明白,谎话怎么可以说的这么自然?     一股子反感油然而生,可转瞬便被另一个理由压了下去,对,他不过是听谷子的话,并不是在贪图着什么别的可能。     他的手被越攥越紧,冯沧溟的眼神此时就像是一把刀,恨不能钻进他的身体里去,挖出另外一个灵魂,他抓着他不停的喃喃:“子衍……子衍……子衍……”     “老师,你在说什么,子衍是谁?学生不懂。”陆千卷面上惶恐,心中却有如擂鼓万千,他失措的望向那头一桌的显贵们,却见他们或是如果新般皱眉,或是如果齐逊般觉得不可思议,再或是如延珏般似笑非笑的盯着他,又或者是……     对上那七福晋那狠戾的一双眼,陆千卷倏的收回了视线。     却在这时,只觉一股重量扑到在他身上,倒地之前,只听得一声声惊呼。     冯沧溟,晕了。     ……     宴席因冯沧溟的晕倒而告终,果齐司浑遣散了众翰林,却独独留下了陆千卷。     陆千卷问果齐司浑:“中堂大人,下走惶恐,敢问老师口中的子衍是何人?”     “是冯老故去的独子。”     “……”陆千卷发觉自己并不诧异,有些事,或许早在那冯府前的老乞丐说了那冯府的过去时,他便知道了什么。     府上的大夫说,冯老是情绪过于激动,急火攻心,这才晕了过去,只需略施针灸,再休息一会儿便可醒来。     于是,因冯沧溟的德高望重,果府的几位大人,僧格岱钦,以及仲兰,延珏在内的几个学生都在此侯着,而小猴儿则是跟延珏咬着耳朵说了半天话后,黑着脸,先走一步。     延珏摆摆手,于得水赶忙点头跟了上去。     才到院子,离了老远就见谷子哼着曲儿,拿着根儿棍子,一条腿儿长一条腿儿短的蹦着,敲着垂坠房檐的冰棱子。     于得水一见,道是沉着脸,阴阳怪气的数落道一旁的奴才:“你们一个个的都瞎了吗?这等粗活,也要谷子姑姑亲自动手了吗!”     几个果府的和王府的小丫头一听,又见福晋的脸色不大对劲儿,以为是恼了她们,登时吓的够呛,赶紧又是拂身,又是点头的说着“主子饶命”,接着一个个的赶忙往谷子跟前儿凑。     反倒是谷子笑了,才要替那几个丫头说几句好话,却听小猴儿忽然沉着脸道:“谁也不许帮她,给我接着砸,不只介间正屋,整个院子的冰棱子都给我砸完了!”     “女主子?”于得水惊的够呛,嗬,这是怎么了?     “呦,这又是哪儿惹的歪气儿找我撒来了?”谷子笑呵呵的,并没当个事儿,她朝小猴儿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待走近时,却不了手中的棍子冷不防被小猴儿抽走,一把扔到地上,错愕时,却听小猴儿厉声吩咐道。     “不准用棍子,给我用手敲!”     ……     睿王府跟过来的奴才们都懵了。     您问,懵啥?     嘿,咋个不懵?那王府里,谁不知,这福晋待谷子姑姑几何?恁是她脾气再酸,从来也酸不到谷子姑姑身上啊!甭说是罚了,骂都很少听见,可如今——     只余一刻,谷子的一双嫩手,便因砸断了这满院子四五排房檐儿的冰棱子,而红肿起来,待攒着眉头进屋时,于得水瞧见都觉得不落忍,他偷摸递了个暖手炉过去,却听这时,那盘腿儿坐佛似的坐在炕沿儿的猴子喝道。     “于得水,我说你他妈是不是活拧歪了?”     “奴……奴才不敢。”于得水吓的赶紧缩回了手。     “滚出去!”小猴儿又一声喝,于得水赶紧身子弯的虾似的,一步步退了出去。     屋内,终于只剩小猴儿和谷子,俩人大眼儿瞪小眼儿,一个眼大的气的溜圆,一个眼小的攒着眼泪渣儿,跟让人点穴了似的,俩人儿谁也不说话。     啪!     石猴子一掌拍在炕几上,十分用力,以至于桌上的盘子,烛台都咯噔瞪的跟着晃了老半天。     谷子终于开口了,说话前,她扑通一声跪在猴子跟前儿,眼泪毫无预警的流了下来。     “小爷儿,你别气了,要是因为我气坏了身子,你还让不让我活了?”     “哈。”小猴儿冷笑,死瞪着她,“我他妈不让你活?你丫主意那么正,死活由的我么?”     她这一句话,谷子就明白了。     果不其然,小爷儿都知道了。     可不?虽小爷儿多年来什么都不曾问她,可她却也从不瞒着她,她的满腹学问,她的京城见识,她最擅长临摹的冯沧溟笔体……     在她知道冯沧溟是七爷的老师,她们终有一天会见面时,她就知道她的身份是瞒不住的。     可如今这么快就知道了,又气成了这个模样儿,想必,只有一种可能——     “千卷他……吹了曲子?”谷子的话音才落,就见小猴儿怒不可遏的一把摘下了脑子上的旗排头,一股脑的朝她眼么前一撇,铛的一声,那些个金银钿子哗啦啦的溅了四处。     小猴儿不是个爱砸东西的人,可今儿她实在是气炸了!     操,果然是介死丫头教的!     在瞧见那穷书生腰上别着这丫的玉佩时,她就知道这丫头定是知道这书生今日前来,而之后,又听延珏简单跟她说了那曲子原是那冯老头儿子幼时谱的曲,不做她想,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死丫头!     “我说你丫脑子是不是给火燎了?你他妈知不知道你再做嘛?你知不知道,你他妈在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你他妈是安生日子过多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谁是吧?”小猴儿气炸了,气的她直咳嗽,谷子一见,心疼的够呛,赶紧起身儿去给她顺气儿。     边顺气儿,边哭着说:“小爷儿,你可别气了,有话好好说不成么,你这身子哪经得起这……”     “甭跟我说哪个哩根儿棱!”小猴儿一把手给她扒拉到一边儿,指着她的鼻子接着骂:“你他妈是不是傻逼?你教他介玩意儿,跟直接告诉他,你谷子就是冯家出逃的小寡妇,有嘛区别?你介身份光鲜怎么着?介北京城谁不知道冯家找你找疯了?到时候别说嫁不嫁他,要是那贱人反口,把你供出来,你谷子是嘛?就他妈是一为他人做嫁衣的傻逼!”     “千卷……千卷不是那种人……”     “他不是那种人?你还真当他是嘛好玩意儿?他要是真他妈拿你当回事儿,今儿来干啥来了?他要是他妈心里没鬼,会俩眼儿冒鬼火儿的盯着那仲兰?你丫知不知道,他嘛时候吹的曲儿?”     谷子不语,只楞眼盯着猴子。     “呵……”猴子冷哼,“我告诉你,仲兰的琴弦断了,你们家好书生赶忙出来吹了曲儿,嘛意思?甭告诉我他没别的想法儿?!”     什么?     谷子一怔,心有些泛酸,可转而,她又想起同陆千卷的过往种种,那种疑虑马上消散,对,那书呆子哪里有这种智商?不过是凑巧而已。     此番想罢,又见小爷儿气的直掐腰,怕她真闹到了肚子,谷子也不敢再顶她的嘴了,于是她赶紧抹了抹泪,起身去倒了杯茶,换了一个万般讨好的笑脸,讪讪的哄上猴子。     “小爷儿,你这骂也骂了,罚也罚了,该消消气儿了,啊,你干嘛跟我一般见识啊,是吧?”谷子笑嘻嘻的瞇着两条缝儿,递了茶过去,彼时,猴子一个斜眼儿,瞥着她那双白皙的手上泛着的红肿。     谷子忙软声细语的扬起手,做委屈状道:“瞧瞧,你这心多狠,我这好好的一双手给冻成儿这样,哎……想必以后年年到了冬日里,可就难熬了呦。”     “疼点儿好,你是该长点儿记性了。”小猴儿话里有话的说着,语气却是比刚才缓和不少。     见她这气儿不若刚才大,谷子长叹了口气,娓娓而道:“小爷儿,我知道你气什么,可今儿这事儿,当真与千卷无关,这曲儿是我让他吹的,我知道这曲儿对冯沧溟意味这什么,可他是真的不知道。”     “成,就算他之前不知道,就算他陆千卷是个好人,我冤了他,可你知不知道,现在他心里定是明镜儿的,如今他知道你谷子是谁,你还奢望他敢八台大轿明媒正娶你?那不是摆明了打那冯老头的脸么?”猴子杵着谷子的脑门子:“傻逼,你介么做,值不值?”     “值不值都要试试。”谷子失笑:“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     “我这身份,若说昔日在天津卫,那瞒上一辈子,是绝没问题的,可如今在这北京城……北京城说小不小,可说大它也不大,更何况,千卷是冯沧溟的徒弟,怎么可能一辈子都见不着?虽说如今有你和七爷护着我,我不必回那府上去守活寡,可若是我再嫁,那就是另当别论了。”     “所以,我想着,与其这么躲着,避着,莫不如迎头而上,我叫千卷吹那曲子,也是想借个由头,你别瞧冯沧溟是国之大儒,可我了解他,他是极度信这些玄秘之事的,不然当初也不可能为了给子衍冲喜,找了我这么一个贫家女儿过门,如今,我让千卷说他这曲子是梦中有人授意的,那冯沧溟必是会想到是子衍的意思,他多多少少会将千卷视作子衍的,那么以后,若是千卷娶了我,也是可以借由子衍托梦的由头,冯沧溟总是不至于那么难以接受。”谷子是个精的,她这一步,虽是临时起意,可却是经过好一番思忖的。     可猴子听罢却只冷冷的说:“不行。”有道是旁观者清,猴子今儿盯得清楚,那陆千卷吹曲儿时,望着屏风的眼神儿,绝对是痴迷。     “我不可能让你嫁那姓陆的,你死了介条心吧。”猴子话说的笃定,可谷子却是小脸一红,失笑道。     “什么死不死心的,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嘛?     猴子抬眼一瞄她,却见谷子揪着衣襟,满面羞红,只一瞬,她就明白了,她丫的居然……     “你个大傻逼!”     ……     如大夫所说,施针过后,冯沧溟很快便醒了过来,正如谷子所想一般,冯沧溟醒后,依然紧抓着陆千卷的手,满面激动,口口声声喃喃着:“子衍,定是子衍……”     他痴痴的端详着陆千卷,其它人说什么都是如风过耳,见他这般,众人也只好摇头叹道:“想是冯老实在念子心切,待明儿好些,咱们再过来瞧吧。”     如此这般,众人也就都先行回去,只留被冯沧溟紧紧握住的陆千卷一人在这儿伺候。     而陆千卷毕竟是读过多年圣贤书的,脑子总算转的不慢,该反应的也都反应过来了,只过了一会儿,他也便没有了初时的紧张与错愕,道是应了冯沧溟的意愿,在他塌前,拿着笛子一遍遍的吹着谷子所教的曲子,看着冯沧溟望着他越来越柔软的眼神,陆千卷不得不承认,他的心跳的有些加速。     待半晌,冯沧溟终于噙着欣慰的笑再度睡去,陆千卷赶忙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一出门,便急着跟一随扈打听着,七福晋所住的院子在何处。     他有太多的话要问谷子,他必须马上见到她!     可……     他日,当许多人都唾骂他陆千卷狼心狗肺,对不起那个一心为他的女子时,陆千卷也曾心生委屈,因为就在这时,他真的没想过去背弃那个女子,也没有想过拿他们最最诚挚的感情去换去任何东西,可命运是弄人的,它总是向你抛出一把金斧头,一把银斧头来诱惑你,而不是所有人都是那个农夫,能不受诱惑的去等待那把石斧头。     就像现在,在他恨不得马上飞奔到那把石斧头身边时,命运却丢了一把金斧头给他。     “公子请留步。”女子的声音清冷而高洁,如同她此时的一身青衣一样,那周身独属于读书人的傲气和冰洁无暇的绝色天姿,让陆千卷停了步,晃了神。     “……敢问小姐是——”     “小女仲兰。”仲兰颔首,丝丝点点笑意转瞬即逝,然却如一个冰碴儿溅入了热油锅中,噼里啪啦炸的陆千卷一颗心七零八乱。     他从未见过这样美的女子,不只是容颜,更让陆千卷不能自已的是,眼前女子的风化气度,像极了从书中走出来的仙女,周身散发的浓浓书卷气,让他心生一句诗: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陆千卷的脸倏的红了起来,自觉失礼,赶忙低下了头。     却听仲兰问道:“老师可曾好些?”     “嗯。”陆千卷点头,“才刚说了会儿话,又睡了过去,睡的安详,气色是极好的。”     “那便好,有劳公子。”仲兰表情始终清冷,并不再同他多说,便吩咐一旁的奴才道:“把厢房收拾收拾,我今晚上在这儿守着老师。”     “诶,是,二小姐。”那奴才应着,而仲兰自个儿的丫头圆圆却是一楞。     “小姐,冯老不是无恙?怎么……”圆圆被自家小姐的冷颜冰了舌头,不敢再多说,可反应过来的丫头却是心里叹着:小姐这痴人儿,守在这儿,想必是还想见七爷一眼罢了……     傻小姐,这又是何苦?!     “小姐,可是要奴才取琴过来?”     “不必了。”弦已断,如何弹?     仲兰袅袅移至厢房,然走了几步,却发觉那陆千卷似是始终盯着自个儿。     压下一股子反感,她拧身倨傲的看向陆千卷:“公子可还有事?”     呃?     陆千卷半天才回过神来,是跟他在说话,忙摇头:“不,不,无事。”     仲兰看他此地无银的吱吱唔唔,只觉天下男子大多俗物,心中冷笑,语气也是极冷:“若是你因才刚奏笛为仲兰解围之事,等着仲兰一个谢字,那我想不必了。”仲兰瞥了一眼冯沧溟房间的方向,又道:“如今你既也得偿所愿了,又何必把由头粉饰的那般高洁?”     “二小姐,想必是误会在下——”陆千卷话没说完,却只见仲兰的一个背影,彼时,他紧攥着双拳,乎得心中又升起那种愤怒的感觉。     他想:若是他陆千卷出身名门,这女子可还会这般疑他?若是他陆千卷如今权大势大,这女子可还会这般睨视他?     此时的陆千卷又是在心中一番冷笑,果不其然,出身寒门,做什么都是图名图利。     不知不觉的,陆千卷收住了脚步,并未再去谷子哪儿,而是反身折回了冯沧溟的房间。     他从冯沧溟的随扈手中接过了擦汗的毛巾,笑的儒雅:“你下去吧,我来就好。”     ……     厢房内,丫头圆圆端了碗面,摆在了仲兰面前,苦口劝道。     “二小姐,这是老爷特意命人给你煮的寿面,你多少也吃一些吧,不然老爷心里会不好受的。”     他不好受?     仲兰冷冷的瞥了一眼那面,伸手便要打翻,索性圆圆手疾眼快的挪走了面,她端着面碗,说道:“小姐,你这又是做什么,你不喜欢听老爷的,可你也别跟这面作对不是,奴才出身不好,可奴才也知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你跟这碗面较什么劲?”     可不?     她跟这面较什么劲?     仲兰松缓了胳膊,只吩咐道:“别浪费,你吃了吧。”     “这是寿面,奴才怎么能吃!”圆圆执拗的又将面碗推至仲兰面前,苦口婆心的劝道:“二小姐,今儿你生日,奴才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就算什么也不吃,也至少吃了这碗长寿面吧。”     长寿面?     “呵……”仲兰苦笑,看着那碗清汤阳春,摇头叹道:“人生在世不随意,不随心,要那长寿作何?”     “二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呢?”圆圆跟着叹气,心里也不好受。     自打昨儿从七爷院子里回来,二小姐已经什么都不吃了,平日里虽说她冷心冷性儿的,也不大理旁人,可总算也是端着书卷或是打理些花草的,可如今到好,除却发呆,还是发呆,瞧她不过十几岁的眼神,却像是一潭死水,毫无生机。     “二小姐,就算你怪奴才多嘴,奴才也要说,今儿你在屏风后不曾看到,可奴才却是瞧的真亮儿的,二小姐奏琴的时候,那些个翰林才子,哪一个不是听的痴痴迷迷的?”     “二小姐,这世间好的男儿太多了,你又何必非要去念着不是你的那个?”     是啊?     何必呢?     仲兰苦笑,她比谁都清楚,可清楚又怎样?心的事儿,就连自己都说的不算的。     “别啰嗦了。”仲兰难得跟下人和颜,她吩咐着,“去烫壶酒来吧。”     半晌,圆圆烫了一壶酒过来,没曾想到的是,平时对她们冷冰冰的二小姐,却跟她说:“坐下,陪我喝几杯吧。”     “不,不!”圆圆吓坏了,忙摇头,“二小姐,这怎么使得?”     “怎么不使得?”仲兰笑笑,“莫不成,这府上还有别人愿意陪我这活死人喝酒?”     圆圆被噎住了,却实,以二小姐多年在府上的冷性儿,真的找不出哪个主子会愿意陪她。     无奈,圆圆只好坐下陪她一块儿喝了起来,当然,这陪,左不过也就是你一杯,我一杯,仲兰人冷漠,即便喝了酒也是一样冷漠,几壶酒都下了肚,仍是一句话都没有,可那圆圆不一样,几杯酒下肚,她对仲兰的惧怕明显少了许多。     “诶,二小姐,圆圆伺候你年头不多,可一直……一直纳闷儿了……你……在你心里,当真就……就没一个算得上朋友的……人……吗?”圆圆舌头已经不直了,她抓着酒壶,傻嘻嘻的问着府上每一个人都好奇的问题。     “朋友?”仲兰仰头又干下一杯,烈酒入喉已经不觉呛辣,这时的她早已天旋地转,她伏在案上边傻笑,边喃喃:“朋友……呵……朋友……我哪里配有朋友……”     她闭上眼,是草原一望无际的野草,风一吹,那清爽的风夹杂着泥土味道扑面而来,她看见一个脏兮兮的蒙古丫头伸着脏手朝她摸来,她嫌弃的倒退了几步,可那丫头还是呲牙的往上凑……     “怎么……怎么会有那么讨厌的死丫头……”仲兰喃喃着,不知是醒着,还是梦里,那梦残的一片片接不上缝隙,前一瞬还在大草原上,后一瞬却挪到了营帐里。     营帐里,年幼的她像是冰娃娃一般,呆坐在褥子上,她看着那个她叫做阿玛的人小心翼翼的朝她走来,他捂着她的耳朵,哄着她: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没事儿了,乖,没事儿了……     没事儿了?     没事儿了么?     如果没事儿了,那二百多个脑袋是什么?如果没事儿了,石叔叔那被扯的七零八落的身子是什么?如果没事儿了,那死丫头和六爷的失踪又是什么?     她从来没那么大声的哭过,从来没那么大声的跟阿玛喊过,从来没那般疯张的拳打脚踢过,她甚至踹翻了炭火盆,眼睁睁的看着那烧红的炭火在阿玛的两腿间燃起,阿玛疼的嘶吼,她却无动于衷。     年幼的她明白,那是报应……     而如今,她的报应也来了,问世间,最苦的莫过于求而不得……     “报应……都是报应……”仲兰提着酒壶,仰头喝着那所剩无几的残酒,而丫头圆圆早已醉落了桌脚,那过往的东西如这么多年的噩梦一样,排山倒海的朝她扑过来,压的她喘不过气,她迷迷糊糊,踉踉跄跄的起身推开窗子,熏熏然的看着那天上的月亮,她揪着衣领,喘息,喘息,再喘息——     猛然间,她看见窗前孤立的一个身影,那么的熟悉,她知道,那是她的救星,那是她的救星。     “七爷……”仲兰的哀求和眼泪一同倾泻,醒时如冰般坚韧的盔甲一击即碎,她看着她的救星朝她走来,她再也无所顾忌的扑了过去,她偎在他的怀里痛哭流涕,像是这辈子的眼泪,一次都要流干净一般,而那‘七爷’却是从僵硬无比,终于抚上她如水般顺滑的发……     ……     翌日清晨,鸡鸣狗吠。     全身酸疼,头疼欲裂的仲兰,睁开眼,又闭上,再睁开,再闭上,如此反复数次,她终与转过身子,恋恋不舍的摸着身边的空蹋,抓着那个枕边遗失的玉佩,她笑的前所未有的飨足。     丫头圆圆头晕脑胀的端着水盆毛巾入内,瞧见偷笑的仲兰,像是看见了怪物。     “二小姐,你……你不是……还没醒酒呢吧?”     仲兰仍是在笑,圆圆毫不怀疑自个儿的猜测,她自顾的投着毛巾,给仲兰梳洗,然才掀开床褥,看见仲兰**的身子布满红印子,以及那褥子上的一抹鲜红,惊的水盆都落了地!     “二……二小姐,这!”     “嘘!”仲兰伸了手指封了她的嘴,而后笑笑说:“给我梳个妇人的发髻,我要去见爷爷。”     ……     这厢房的隔壁,是另一个厢房。     随着嘭的一声关门声,吓得那个正在洗第四遍脸的陆千卷,心格楞一下,叫了出来,可他一转头,却看见一个娇俏女子,翻着白眼儿朝他笑着。     “至于不,吓成这样儿,我要是个小心眼儿的,就得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了?”谷子一瘸一拐的朝他走来,步伐欢脱,天知道,要不是小爷儿向来起得晚,她哪里来的时间偷跑出来见他?     陆千卷脸色有些僵,可当谷子软乎乎的手握着他的时,又回了魂,也不知是哪里钻出来的邪气儿,他怨道:“你怎么来了?”     谷子楞了,“嘿,大白天的,我怎么不能来了?”她上下瞄瞄陆千卷,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又说不出来,脑子一转,这才想起来,哦,对,八成是他猜出她的身份,怕她没法儿面对那冯沧溟。     一想通,谷子笑了,她习惯的戳着陆千卷的脑袋,嗔道:“傻瓜,早晚都要面对的,你放心,如今我是睿王府的人,只要我不承认,我主子不认,他冯沧溟也不能耐我何。”谷子一股脑的说了一堆,却见陆千卷还是愣着,她挤挤眉头,张开手在他眼么前晃着。     “诶,诶,呆子!聋了还是傻了?”     “……嗯?”陆千卷一回神儿,只见谷子瞪着小扣眼儿盯着他,他下意识的避着这熟悉的眼神,一瞥头,却看见她的手,有些红肿,一时间,他有些心疼,赶忙抓起来问:“怎么弄的?这么红?”陆千卷的担忧不的矫情,毕竟这双手,曾是他这贫苦书生见过的最漂亮的手。     当然,如今虽然这‘最’字不再,可这手的娇嫩,却仍能触及他心中的软弦儿。     瞧他这呆子蠢呼呼的捧着她的手,谷子的什么怀疑都没了,她满心感动的偎在他的怀里,一遍遍的嗔着:“说你是呆子,你还真是呆子!笨蛋!”     呼……     抱着怀中的女子,陆千卷一声长叹,不知是解脱,还是愧疚。     他摸着她明显有异与昨儿那发质的头发,下巴倚在上头,嗅着那还带着些许灶台的味道,喃喃的问着,“傻瓜,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不是废话么?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谷子说着,半天反应过来,她翻转着小眼儿,娇俏的嗔他:“说谁傻瓜呢,你才是傻瓜!”     “是,我是傻瓜!我最笨!成了吧?”他不是傻瓜,怎么会去做对不起她的事儿?他不是傻瓜,怎么能忍心把她一颗心摔得稀巴烂?     谷子笑的自满,显然,她是非常吃这一套的,其实她也想在跟这腻歪一会儿,可不过她今儿是偷跑出来的,没那么多时间,许多话,她的抓紧问。     “诶,书呆子,昨儿怎么没来找我?”     “……我想去了,可……”     “那冯老又缠着你了吧?”谷子自动的为他接了下半句,陆千卷迟疑的点点头,谷子自顾的嘟囔:“他就是那样儿人,什么这个儒那个儒的,轮到他儿子身上,他也就是一个爹。”     “……”陆千卷没说话,只看着她,谷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揪住陆千卷的衣领,道:“诶,醋坛子,我说你不是又想歪了吧!”     她赶忙竖起三个手指头发誓:“天在上,我谷子对天发誓,若是我曾经跟少爷有一点儿关系,我天打雷劈!”     陆千卷抓住她的手指,握在手心,笑的无力:“别闹了,我都疑你一次了,已经伤了你的心了,还能疑你第二次不成?”她的处子之身是给了他的,他心里是清楚的。     “书呆子,孺子可教也!”谷子拦住他的脖子,笑的甜蜜,可又怕他真的乱琢磨,她又强调了一次:“真的,子衍待我如妹妹,我也待他如哥哥,我们之间除了有个夫妻之名,其它的什么都没有。”     “不要再解释了。”陆千卷笑笑,“我该谢谢他,若不是他教你诗书,我怎么会有这么聪明的媳妇儿?”     谷子羞红了脸,嗔道:“陆千卷,你不要脸!谁是你媳妇儿?”     “除了你,我谁都不要。”他抱着她,吻了吻她的额头,谷子闭上了眼睛,羞的不能自制。     “书呆子,你怎么这么酸……”     “我说真的,我——”陆千卷才要说些什么,可门外稀稀落落的脚步声,却让俩人一个紧张,互相对了个眼儿!     遭了!来人了!     就在陆千卷吓的手足无措时,谷子眼疾手快的一个咕噜,钻到了床底下。     门被推开时,只剩一个有些呆的陆千卷,再看见来人时,他赶紧起身弯腰作揖:“大人。”     来者正是果新,此时他笑的一如既往的谦和,他进门来落座,半晌未曾说话,只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陆千卷。     陆千卷被瞧的发毛,他下意识的挪了几步挡住他望向床榻的视线,他揖道:“不知大人清晨过来有何事?”     果新只弯着眉眼笑,并不作答,那洞悉一切的老狐狸眼,却瞧的陆千卷额头流下了几滴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果新终于开了口。     先是哈哈笑了两声,他忽的话里有话的道:“老夫向来不喜欢蠢人,可太聪明的却也实在惹人不痛快。”     陆千卷一个激灵,忙道:“大人的话,下走不明白。”     “不,你明白。”果新看着他笑:“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不,下走不——”     “诶,老夫说过,不喜欢蠢人,便是佯装的,也是一样。”果新谈笑间,忽的拿出一块玉佩,在手中把玩着,而此时,陆千卷忽的心中一咯噔,脸色铁青,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下走一时糊涂,任凭大人责罚!”此时的陆千卷心乱如麻,一心只想自己前途尽已做毁,哪里还曾记得那床榻之下,还有一个痴心相付的女子?     读书人的清高,让他放不下架子去连连磕头,他用全身最后一丁点骨气,撑着他的身子尚能跪的笔挺。     他看着始终笑里藏刀的果新,他看得出他的恼意,他想着,陆千卷,你完了,全完了,什么飞黄腾达,通通没有了。     他呆楞的跪着,由着果锐利的眼神打量着他,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宣判了他的结局,可这结局,却是他想也不曾想过的——     “入我果家的门,做我果家的半子,你可愿意?”     什么?     陆千卷愣了,他怔怔的看着果新,嘴上像被涂满了浆糊,眼中涂满了不可思议,也不知道哪根儿筋歪了,他竟不随心的摇上了头。     而这不随心的动作却是惹怒了果新,果新冷哼一声,拍案而起。     “陆揽籍,你别不识抬举,你不过一届穷儒,耍了些手段入了众人的眼,便想沾上我果家的光?要不是仲兰她糊涂入了你的道,你以为老夫会坐在这儿同你说话?”     “……二小姐……她……”     “闭嘴,做出那样的事,你还有脸提仲兰!若不是昨儿你借着仲兰酒醉,行那畜生之事,以仲兰的性子会——”果新的笑终于不再,想二丫头一早拿着这玉佩来找他,当着府上许多下人的面儿,说要嫁给这玉佩之主人时,果新简直气的不能自制——     那傻丫头一扑心儿的以为那玉佩的主人是七爷儿,可他可记得,那玉佩之主究竟是何人!     若不是念着二丫头的名节,他果新——     “大人,千卷也是一时糊涂,才——”     “你闭嘴!我不想听你在诡辩,如今是你愿也好,不愿也罢,想就这么娶了我果府的小姐,那是门儿都没有,如今就这一条路给你,入赘我果府,冠我叶赫那拉的姓氏,从今以后,那陆姓再不是你姓氏!”     “下走——”陆千卷想要说什么,可果新全然不给他机会,只听他又忿忿的行至他身前,压低了声音怒斥道:“别说我没警告你,冯老那里,给我小心伺候着,我果家的白饭,不是那么好吃的!”说罢这句,果新忿忿然转身。     却听陆千卷迟疑了许久,道了声:“千卷全听大人安排。”     “哼!”果新冷哼,气儿不顺的转身,狠狠的将手里的玉佩朝他面前砸去——     啪——     那成色极好的玉,应声坠地,摔的稀巴烂,那翠色的茬子溅开,一块儿崩道那床榻底下,扎伤了那呆若木鸡的人。     可那人,貌似并不自知。     不知过了多久,谷子从床榻下爬了出来,听见声音,陆千卷直觉的要回头,可倏的,又转了回来。     “……对不起。”他不敢看她,只有这苍白的三个字,他闭着眼睛,等着她走过来狠狠的扇她一个巴掌。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     甚至她仍像从前一样拍着他的肩膀,抢在他的话前,先替他解释一样。     谷子笑笑:“呆……不,你不是呆子,我才是。”     只有这一句,多一个字都没有,多一分怨都没有,陆千卷睁开眼睛时,已经只剩谷子一瘸一拐的背影。     “你信我,我没骗你……我真的……只想娶你……”陆千卷的声音竟有些哭腔,“昨晚,昨晚,昨晚……只是……”     谷子看着他笑,小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让人辨不清里面的情绪,“你不用说了,我信你。”     陆千卷喜极而泣,竟跪着朝她蹭过去,他抓着谷子不知何时变得冰凉的手,他急急的说道:“你放心,你等着我,我会娶你!”     “要等多久呢?”谷子笑着问他。     “不会太久,真的,不会太久的!如今虽由不得我,可总有一天——”     “是哪天呢?”     “你放心,总有一天——”     “呵……”谷子笑了,她摸摸陆千卷的头,像母亲嗔骂孩子一样,她道:“千卷,何必呢?你如今已经不需要我了。”     “不,需要,我需要!”陆千卷没出息的抱着谷子的腿,竟嚎啕大哭起来,而平素最爱哭的谷子,却是一滴眼泪都没掉,只由着他发泄他的愧疚。     她从没有一刻将他看的这样清楚。     是的,这个呆子在她面前,永远是这样无措的,她相信,他没有骗她,很多时候,不过是她自己欺骗了自己。     陆千卷的哭声,到底是引来了隔壁才醒的人。     推开门时,冯沧溟的表情,由担忧转为了不可置信。     “……谷风?”他唤着谷子。     谷子笑笑,有礼的揖道:“冯老,您认错人了,奴才是七福晋的贴身丫头,谷子。”     “不……”冯沧溟厉声厉色:“你就是谷风!”     “呵……”谷子笑笑,又瞄了一眼脚下的陆千卷,她一脸为难道:“怎么这一个早上,人人都叫我谷风?奴才不过是奉了七福晋的命来瞧瞧老先生的身子,不料先是这陆大人说是做了个梦,梦见跟奴才生的一样的人,愣是发狂抱着奴才,声声唤着谷风,这会子,又轮到老先生唤我谷风,真不知,我同那谷风,生的就当真这般像?”     陆千卷不可置信的看着谷子,看这这个到了这个时候仍旧护着自己的女子,他眼泪如泉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不,他应该摇头,应该说出所有事实,可他没有,不只没有,还不知不觉松开了抱着她腿的手。     而谷子则是舒缓了一口气,笑道:“陆大人,您当真是认错人了。”说罢,谷子要走,可见她一瘸一拐的步子,冯沧溟却是一步未挪的挡在她的面前,怒喊了一声,“来人,把这丫头给我绑起来!”     两个下人过来,却听谷子一声喝道:“谁敢?!”那气势生生震住了那两个奴才,他们不敢上前。     却见谷子直视着冯沧溟,厉声道:“我是七福晋的丫头,若要绑我,先要问我主子愿不愿!”     她的一句话,彻头彻尾的敲醒了冯沧溟,他愤恨的瞪了谷子许久,却没再命令绑她。     “既然冯老身子这般硬朗,那奴才便回去回了七福晋了,告辞。”     “……”冯沧溟气的脸色煞白,却说不出什么。     而才迈出门槛的谷子,却忽的又返身回来。     陆千卷呆若木鸡的看着她,想她说些什么,可又怕她说些什么。     可谷子看也没看他,只默不作声的去拣了那满地的几块碎玉残片,像是拣着自己七零八落的心。     再出门时,她掂掂手中的碎玉道:“怕这些碎玉伤了两位大人,奴才便带走了。”     接着,她一瘸一拐的走出门,背影直挺,却再未回头。     ……     不过半个时辰,当冯沧溟怒极的过来跟延珏要人时,婧雅急着来传话,睡眼惺忪的石猴子,才一个激灵精神过来。     彼时听着婧雅说了那些事儿时,她气的一脚踹翻了脸盆儿,可当她问了一圈儿,院子里的人,谁都说没瞧见谷子时,她二话不说趿拉着鞋,喊了一声:“都给我出去找,找不到人谁他妈也不行回来!”就冲出了院子,步履之急,连氅子都没披一件。     一院子的人,如同那砸碎的玉一般,霎时溅得四处都是,人皆纷纷转在府里的各个角落,声声唤着:“谷子姑姑!”     而转了一个院子又一个院子的小猴儿,急的手心都冒了汗。     “死丫头,你他妈给我滚出来!”小猴儿中气实足的骂着,她一颗心全部悬在谷子身上,甚至全然未曾察觉有人跟着她。     当匆匆行至花园处一个偏僻的池塘处,她翘着脚,望着那嶙峋怪石中可有人影子,却不想——     一股大力从后背猛地一推——     扑通!     并不识水性的小猴儿落了水。     而此后许久,当水面的扑腾声消失时。     那藏身于拐角处的果齐司浑叹了一声,低声吩咐身边的奴才。     “去吧,去宫里回了皇上吧。”     ……     ------题外话------     贱男。贱男…贱男……           第廿五回 精顽主后知后觉 猴食神再度回魂 - 痞妃传 - 鎏年     夕阳西下,日月轮转。     在七福晋失踪的消息传到宫里,皇上派了阿灵敖率禁卫军到果府寻人后,这个晚上,果府注定是个无法消停的晚上。     诺大的府邸中,掌灯无数,数百人头四下攒动,人人头上布着冷汗,纷纷在整个府邸的各处仔细搜着,寻着,不放过一处细小,一处旮旯,可——     “回七爷……”阿灵敖皱眉摇头,在第六次开口的时候,瞥见七爷那越来越沉的脸,这‘没有’二字,他到底是说不出口。     “再搜。”一声凉声凉气的吩咐,让院子里的人纷纷竖起了汗毛,彼时几乎人人心中想着,若是今儿当真找不到七福晋,那——     “给我继续搜!”阿灵敖一声喝吩咐手下的禁卫,自己也提着灯笼四下找去。     “七爷,莫不如进屋侯着吧,初春寒凉,如今叔荆还不知出了什么事儿,要是您再着了凉,这让老夫心里如何过得去啊!”果新满面为难,苦口婆心的劝着那个几个时辰不吃不喝,脸色冻的青白的泛红的延珏。     “呵……”一声冷笑逸出唇畔,延珏没应他,反是越过果新,将视线钉在了‘满面担忧’的果齐司浑脸上,那眼神绝不是惯常的似笑非笑,而是冷的像是世间最锋利的冰刃,只一瞬,竟扎的果齐司浑一个激灵。     他上前作揖道:“是啊,阿玛说的有理,七爷何不挪至屋内,静候佳音?”     “佳音?”延珏笑的讥诮,他冷冷的扫了果齐司浑一眼,“最好是佳音。”     是的,谷子不见了,猴子也不见了,整整七个时辰过去了,尽管寻人的队伍已从果府上下所有人加上后来的睿王府、僧王府、宝亲王府、领侍卫府的一纵侍卫,甚至是皇帝派来的禁卫军,整整伍佰余人蚂蚁似的散在果府的四处,可这一主一仆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全无蛛丝马迹。     “我就不信,这活生生的人就飞了不成?给我继续搜!”跟着阿玛一块儿过来的阿克敦一手拄着枴杖,一手甩的老高命令着自家侍卫,一张狐狸笑面难得也染上愠色。     想着这事的由头,他翘着脚在满院子乱糟糟的人群里搜寻着,当叨着那一只呆若木鸡时,他拄着已经习惯的拐,朝那人走过去。     此时的陆千卷早已木桩子似的恍恍惚惚,而突如其来的一记狠踹,让他全然无设防的吃痛倒地。     “你——唔——”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完,那脚又朝他踩来,一脚比一脚用力!     虽说阿克敦如今是个跛子,可再怎么说他也是八旗子弟中骑射的了得的人物,而那陆千卷不过是曲曲一届书生,又因谷子的失踪而整个人宛若雷击,这么突如其来的一顿暴打,让他全无防备,到后来只得双手抱头,下意识的护住脑袋。     “阿克敦!给我住手!”阿灵敖离老远喊了一嗓子,若不是他眼尖,陆千卷会被他这儿子给打死也说不准!     阿灵敖三两步窜过来,一把扯过自己儿子,“你干什么?疯了?这人还没见影子,你跟这儿撒什么疯!”     “我揍他是他妈因为他欠揍!”阿克敦被扯的老远用不上脚,可手也没闲着,他气急一把甩出枴杖,那拐把子实实成成的砸到陆千卷脑袋上,而那奢侈拐上镶满的宝石一擦,陆千卷的脑门登时划出几道血痕。     那血流到眼睛里,也激出了书生的愤怒。     他是对是错都好,那是他跟谷子的事儿,他阿克敦是谁?!凭什么一次次的戏耍他陆千卷!     陆千卷捂着肚子吃力的站起来,忿忿的盯着阿克敦,各种复杂的情绪堆在他的胸口,有悔,有恨,有气,有怨,几乎他自己觉得都要破口大骂了,可在他看见阿灵敖那一品大员的官袍时,到嘴边的话变成了:“当前找到谷子和福晋最重要,千卷知道公子着急,可莫要做些有辱斯文的事儿。”     “有辱斯文?”阿克敦呵呵笑了两声儿,一瘸一拐的走到他跟前,手背拍着他的脸,那‘啪’‘啪’声拍碎了陆千卷极力维持的尊严。     “滚,别站在这儿让我恶心!”     陆千卷顿了顿,绷住脸,走的直挺,可那手却攥成了拳头,咯咯作响,果新不知何时来到他的面前,陆千卷看着他递过来的帕子,怔楞的竟都忘了去接。     “把脸擦干净。”果新说。     “是。”陆千卷手微微颤抖的接过那帕子,抹去了额头的血,“谢大人——”     “哼!”果新冷哼,沉声道:“窝囊废,帮不上忙就滚到一边儿去,得罪不起的人你就给我消停点,我果家如今够麻烦了,你最好给我放聪明点儿!”     “……”     陆千卷低着头,抓着那块绢帕,越攥越紧。     ……     “主子!主子!找着了!找着了!”于得水的尖细嗓子离大老远的传来,一时间满院子人的注意全都集中到他一人身上。     但瞧于得水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跑了过来,延珏疾步迎了过去,只听于得水喘着大气儿说:“……。靴……靴子……湖……湖……”     “别他妈大喘气,给我说明白了!”延珏揪起于得水的脖领子,于得水吓的也不喘了一个吐露说的痛快!     “二爷的人在那池塘的树枝上找着一个红色羊皮靴子,奴才认识,是女主子的!”     什么?     池塘!     众人一听皆是一惊,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着整个院子。     却见延珏听罢,脸一变,甩开于得水,立马撒腿奔向那花园的池塘处,而那站在众人前头的延璋则是拿着那**的一只靴子,跟急匆匆跑来的弟弟说着:“先别急,我已经让人下水去找——”     话还没说完,只听‘扑通’一声,延珏竟已跳进了水中。     “老七!”     “主子!”延璋和于得水的惊呼几乎同时响起。     瞧着那夜间还结着一层冰碴儿的水面,于得水急的直拍大腿,他央求着延璋:“二爷,快、快把我们主子拉回来啊!这寒冬腊月的水,冻上一会儿可是要做病的啊!”     “老七上来那劲儿,谁能管得了他!”若不是延璋不识水性,他早就跳下去了,他怎么不明白,那丫头对老七的重要!     于得水急的快哭出来了,可他知道二爷的说的一点儿不假,主子那性子,谁管得了他!     更何况,是女主子的事儿啊!     要是这瞧不见女主子,他在这湖里泡上一宿都有可能啊!     想着那女主子极有可能泡在这湖里,于得水眼泪都要出来了,天知道,女主子肚子里还有着小主子呢!哪里经得起这般寒凉啊!     于得水多想跳下水去跟着一块儿捞,可这池塘不浅,他不识水性啊!     “于得水!爷儿呢——”阿克敦提着瘸腿连蹦带跳的窜了过来,见于得水眼泪汪汪的瞄着满是人头的池塘,阿克敦一步都没停,直接跳进水里。     “阿克敦爷儿——”于得水喊了一嗓子,膝盖一软,直接跪在地上,他泪眼汪汪的看着月亮,嘭嘭的磕头,他无声的嘟囔着——     天老爷在上,我于得水自愿减寿,求你千万保佑女主子和小主子平安,千万保佑她们没事儿,千万……     壶漏更深,就这样过去了两个时辰。     在百余人反复的潜入那池塘的各处搜寻无果后,终于在延璋的一声令下,都冻的哆哆嗦嗦的上来了。     最后一个上来的,是延珏。     冰水中两个时辰的浸泡,让延珏的头发几乎才一出水,就结上了一层白霜,而尽管于得水手疾眼快的给他披上了貂氅,一时间也难以捂热那青白的脸和红紫的唇。     “爷儿,没消息就是好消息。”阿克敦哆哆嗦嗦的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冰的僵直的一条腿儿,到底是撑不住那整个身子,亏得是阿灵敖手疾眼快的扶住了儿子,才不至于栽倒在地。     “是啊,七爷,没消息便是好消息,如今咱们这么多人里里外外的将这园子几乎翻了过来,也不见福晋影踪,或许——”阿灵敖的话说到一半,正当所有熟悉延珏性子的人都以为他要怒的时候,他却倏的开口道:“大人说的对,想是内子贪玩,一时去了哪里,忘了交待。”     “是啊,叔荆从小就是这性子,都被我给惯坏了。”果齐逊堆着干巴巴的笑,出来打着圆场,极力推卸七福晋有可能在果府出事的责任。     放屁!     阿克敦气的差点儿脱口就骂出来,然却在延珏递给他一个制止的眼神后,他压下了火气。     却见延珏不冷不热的跟眼前的众人道:“算了,别找了,都折腾了一天了,要是在这园子里,早就找着了,时候不早了,诸位也都回去歇着吧。”     众人面面相觑,听不出他这话中的情绪,也不敢真的回去,可万分了解自个儿弟弟的延璋却在瞥了一眼延珏后,率先请辞。     他拍拍老七的肩膀:“那成,我先走了。”     宝亲王这一走,那剩下的人,包括僧格岱钦在内的人等,纷纷一一拜别。     “在下也进宫去回皇上话。”阿灵敖请辞后,延珏看了眼阿克敦,阿克敦立马拄着拐到他跟前儿,延珏同他耳语了几句,他频频点头,而后唤了声:“阿玛,等等我!”也随了去。     园子里,终于只剩下果家的人以及冯沧溟。     看着眼前辫子仍旧淌水的延珏,冯沧溟面有愧色,并不知这内里之汹涌的他,一心认为,是他的所求才惹的七福晋的失踪。     “七爷,老朽——”     “老师不必自责,你也不过是认错人罢了,责不在你。”延珏不咸不淡的回了话,表面上是尊敬冯沧溟这个老师,可明白的都听的懂。     他的意思是,什么谷子就是冯府的谷风这个话题,以后便不要再提了。     “……是。”冯沧溟迟疑的应了声,他是个明白人,眼前的人虽是他的学生,可更是这大清朝的皇子,该给他的面子已经给尽了,他也要懂得分寸。     “七爷儿,咱们何不移至屋中相商?”许久不曾作声的果齐司浑开了口,“您这水下泡了这么久,再吹这冷风,要是着凉了,我等岂能担待的起?”     “担待不起?”延珏似笑非笑的道:“以中堂大人的胆量,也有担待不起的事儿么?”     为避过那冷戾的眼神,果齐司浑赶紧低头作揖,一时间,他有如擂鼓狂击,心乱如麻,他低头看着那**的皂靴离他越来越近,一时间竟觉得有些窒息。     “都退下去吧,本王有话要同中堂大人说。”延珏忽的冷声吩咐,惹得果新等人一怔,可又不得不从,于是其余几人纷纷退下。     当只剩下果齐司浑一人时,延珏久久不语,只背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背驼的厉害老臣,似是等着他在开口说些什么。     可果齐司浑也是一块老姜,虽是心中甚乱,面上却仍是一派安然,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曾开口。     “好!”随着一声冷笑,延珏先开了口:“中堂大人果然有胆有识。”     “老朽不明白七爷的意思。”果齐司浑的口气苍老而平缓,可衣袖下的手,却已攥了起来。     “哦?你不明白?”延珏似笑非笑,那漫不经心的语气让果齐司浑的额角渗出几滴冷汗,可他仍没有乱了阵脚。     只道:“老朽当真不明白,还望七爷明示。”     又是一阵冷笑,延珏俯身贴到他的耳边轻声道:“大人好气魄,难怪我阿玛如此重用你。”     “为人臣子,自当尽全力效忠皇上。”果新淡淡的一句话,似是逃避话题,又似是话里有话,他知道,七爷是人瑞,他懂他的意思。     果不其然,延珏没有再绕弯子,而是冷声厉色道:“果齐司浑,本王只说,若是她们母子有任何闪失,我延珏穷尽此生,也必让你果家门楣溅血,不得善终。”     什么?她有了身孕?     果齐司浑周身一阵,久久不语,却听延珏又拍拍他的肩膀,冷冷的道:“不该她知道的别让她知道。”说罢,延珏跟听的一头雾水的于得水摆摆手。     “走吧,回府。”     “七爷留步!”果齐司浑终于抬头唤住了延珏。     延珏顿步,旋踵,却见果齐司浑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老朽这一生行事决断,但求问心无愧,生骂,老朽不惧,死难,老朽易不惧,老朽唯一所求,便是不想祸及家人,但求七爷成全。”     延珏挑眉看看他,半晌,只放缓了声音道:“好好待她。”     ……     好勒,说到这,估计十之有八,让说书的给说糊涂了,嘿,您且先别急,先揣着糊涂瞧热闹,反正早晚有明白的时候。     咱知道您自是想问,猴儿在水里没事儿吧,小四断也没事儿吧?     成,咱也不卖那关子,痛快的告知诸位——娘俩都没事儿!     可不,猴子这会儿要是死了,咱这书也不用接着说了。     您又问了:没事儿人在哪儿呢?不是打了塘子漂了?     废话么,江湖铁律——给捞了!     谁捞的啊?     嘿,您还别说,这事儿说书的知道,可猴子真不知道。     为嘛?     这正常情况下吧,眼睛一闭,一睁那是一天,可某些非正常情况下,眼睛咋闭,咋睁,都不知道几天。     您猜猜,是哪种情况?     没错儿,打从猴子咕嘟咕嘟灌了半肚子冰水,迷迷糊糊给捞出来后,就再也没见过太阳。     您别害怕,不是给冻瞎了之类的,而是她的眼睛给蒙的死死的。     您又要问了,眼睛蒙块布扯下来不就成了?     嘿,尼了真逗,她当然知道这道理,可手脚各自给捆的结实,还能伸舌头扯去不成?     所以咋办——     黄瓜不热炒——咱凉拌。     “我要尿尿!”猴子扯着嗓子喊着,躺在触感十分滑软的缎子面儿床榻上,她母蛆下崽儿似的一顿神拧歪,半晌她听见那沉稳离开的脚步声,在开门关门声后,又换成了一个急促而轻缓许多的步子后,她又扯嗓子喊:“快点!我他妈要尿炕了!”     “等等,马上,马上……”女子声充满了赧意,那摆弄尿桶的霹雳乓啷声,都足矣听出她的手忙脚乱。     小猴儿双脚的绳子很快被解开。     “我扶着您,您慢点下地。”听了几日这女子的口吻,小猴儿猜她十之有八是个丫头,而且是个屁都不知道的丫头。     这些日子,除却她的起居、洗漱、如厕等等事宜是这丫头过来伺候,其余的时候,全部都是那个走路声明显重上许多的哑巴男人看着。     那人是不是真哑巴,那谁也不知道,反正不管小猴儿骂他祖宗十八代,还是怎么着,他除了喘气儿一概屁声儿没有。     这好几天过去,小猴儿真是满脑子问号,谁推的她?谁捞的她?为毛捞了她还非得把她当瞎眼粽子似的捆着?     关于这问题,小猴儿可是好一番琢磨,这日子久了,她道也琢磨出些门道来。     首先,推她这人,肯定不是成心让她死,要不然,找个人下水按她脑袋几下,她也就成河漂了。     而这其次,假设推她这个和捞她这是一个人,那更是确定无心害她,要不然刚捞出来那几天,不能日日又是请脉,又是参汤的伺候着她,尤其她被冰的见了红,肚子巨痛那会儿,那哑巴男子和这小丫头紧张的守了一夜没睡。     诶,说到这参汤,就又是这第三点了。     她百分百确定,介不是嘛江湖胡子土匪之类的,就算她瞧不见,也感觉的道她睡的是多滑软的锦缎,喝的是多么极品的参汤,这绝对是非富即贵的人家。     当然,这年头啥人家也没做好事不留名的美德,所以说——     捞她这人,她肯定认识,要不然何必蒙她眼睛?     “我要尿裤子了,你快点脱!”猴子扯嗓子吼着,而那丫头急的鼻息间都像是快哭了似的。     “等会,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她边说边给猴子脱着,越着急手越乱。     “脱裤子放屁,费二遍事,你就把绳子给我解开,不嘛事儿都成了?”猴子撅着屁股,甩着那被反绑的俩手,诱哄这摆明更好欺负的丫头。     可那丫头却是碰都没碰那绳子,只乖乖的挪了尿桶过来,扶着猴子往上一坐。     “操,没劲。”丧气的嘟囔一声儿,猴子在黑布之下翻一白眼儿,消停的坐在那尿桶上——     滴滴答答的尿了几滴,估摸收集起来比荷尖儿上的露水还少。     “诶,您不是说要尿——”那小丫头动静儿里都是委屈。     “怎么着?”小猴儿哏儿上了:“几滴不是尿啊?”     “诶……”那丫头似是还要说什么,可转而被几声敲击窗框子声给灭了动静儿。     “偷听娘们儿尿尿,你他妈也不嫌恶心!”小猴儿朝敲击方向扯脖子骂过去,她用脚趾头猜都知道是那哑巴男子。     “我说尼了要是看就明目张胆的看啊!躲在门框子后面算嘛玩意儿?啧啧,我他妈都替你爹你娘臊的慌!”小猴儿一边儿被动的给那小丫头提着裤子,一边儿朝窗户外头扯嗓子喊着,开始她的每天必骂。     当然,小猴儿说话是难听,可也没那闲工夫,她之所以天天这么骂,就是等着他实在受不了还她一嘴,她好赖听听动静儿辨点儿啥。     可你还别说,那丫不是真哑巴,就是真牛逼,恁是她说出花儿来,他都没半点儿动静。     自然,尿完这一天当中的第十三泡尿后,再度给捆成粽子的小猴儿也实在折腾乏了。     怎么说,她也揣着崽子,怎么折腾总得有点儿分寸。     等她骂够了,也骂累了,球儿似的窝在床上喘气儿的时候,却听门又是一开一合,那女子的步子跟才进来的男子交替,随之而来的,还有离她越来越近的香味儿。     “猪蹄儿?!”小猴儿扑腾的从床榻上起来,背着手,仰着脸儿,噤噤鼻子嗅着面前的美味。     你还真别说,这人吧,有时候就是犯贱,瞧得见那琳琅满目的珍馐的时候吧,小猴儿她瞅啥恶心啥,吃啥吐啥,可你说这瞧不见,全靠闻吧,嘿,她还谗上了!     虽说她如今莫名其妙给绑了,她也是真上火,可小猴儿这人她心大,上火归上火,上食归上食。     “我说大哥,你快点儿成不?”听见那厮用筷子磨磨唧唧夹断猪蹄儿的动静,半天也没到嘴边儿一块,小猴儿急了。     “我说大哥,筷子是你爹啊,你放边上用手扯不成么?”她这话不好听,嘿,可那厮真听了——     听着那明显利索多的撕蹄儿声,小猴儿嘴都张好了:“快快,先来个脚趾头吃吃。”     不一会儿,小猴儿果真如愿的叼上了猪脚趾头,还真别说,这几天让她发现一事儿,那就是闭眼睛吃东西,倍儿香。     小猴儿全凭感觉的把那猪脚趾头在嘴里倒腾来,倒腾去,那满口的牙,好像全都没闲着,咔嚓咔嚓一会儿,就给啃成了‘狗不理’。     ‘吐露’小猴儿甩头吐了那没价值的骨头,接着张嘴:“再来快肉皮,要带筋的。”     肉皮塞到嘴的时候,但听忽的一声——     噗嗤——     “呦呵,合着不是哑巴啊,要笑你就大点声儿,别他妈噗嗤噗嗤的,再给丫憋死。”小猴儿竖直了耳朵,可就这俩声,累死她也听不出来是谁。     索性,她把那烦闷全都发泄在猪蹄儿上。     三下五除二,一个猪蹄下了肚,小猴儿飨足的打了个饱嗝。     一条热乎乎的湿毛巾马上就乎上了嘴,从那擦嘴的笨拙动作上足矣判断,一,这厮绝对不是伺候人的主儿,二,这厮手劲儿也太大了!     “再擦他妈吐露皮了!”小猴儿叫唤着,全然不知道自己那一张小白脸上蒙一黑眼罩,嘴上再红一圈儿的模样多滑稽。     噗嗤——     又来一声笑,小猴儿都懒得搭理了,她扑腾一头倒下,翻身被过去,恨恨的咒了一声:“憋死你!”     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不分黑夜白天的过着,小猴儿俩眼儿一抹黑,是啥啥也不知道,你说她不着急,不上火,那是纯扯——     但凡一闭上眼,准保就俩人。     一个是寻死觅活的谷子,一个是半死不活的延珏。     要说她谷子为那贱人寻死寻活的,她还不信,可如今她这一个没影子,那傻妞儿要是一股脑的把责任都揽自个儿身上了,保不齐得日夜抹泪的,只想这她那死样儿,猴子就全身不自在。     至于那厮就更不用说了,你说这里里外外瞒着,日日夜夜守着,可这媳妇儿儿子还是一块儿丢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得心多大才能吃下去饭呐!     哎……     想到这儿,猴子忽然一激灵,脑子里一下闪现,几个月前在木兰的时候,被人射伤下马——     难道推她的人还是皇上的人?     不可能啊……如果是皇上的人,怎么可能给她留活路?     是果齐司浑?     也不可能啊……她毕竟是名义上是果家三女,她在果家出事儿,果家脱不了干系,以延珏那厮睚眦必报的性子,果家不该蠢到引火烧身啊?     而且最重要的是,如今救她的人,根本无意害她。     她石猴子仇人却实不少,可朋友,如果硬要算的,可能也就刚掰的那个……     是他?     可能么?     这么想来想去的,小猴儿又睡不着了。     好奇害死猫,没招儿,如今的三十六计,她也只能用第三十七计——癞蛤蟆不咬人只能靠膈应人找机会了。     “我后背刺挠!给我挠挠!”     “不行了!刺挠死我了!”     “生蛆了!”     “我要生蛆了!”     小猴儿扯脖子喊着,完全不知道现在的人间时辰是午经半夜。     她满床的乱滚,真像是生蛆了似的,接着又是如每日的一番动静儿——     开门,男子出去,关门,丫头进来。     “是这儿么?”那丫头的手搁着衣裳给她挠着,可越挠小猴儿扭的越厉害,跟鱼在岸上打挺似的,翻的那丫头连连惊呼,可小猴儿还是吼着:“刺挠!我刺挠!不是那儿!是那儿!”     丫头给她折腾的手忙脚乱的,呼吸也乱了分寸。     而就在这时候,小猴儿突然灵光一闪,说时迟,那是快,她忽的翻身,从那丫头的惊呼声处辫的方向,接着脑袋当石头,狠狠的朝她一撞!     嘭——     一声闷响,那丫头果然没了动静儿,而她接着扯了更大的嗓子喊着:“说了不是那儿,是那儿了!你会不会挠啊!”     “刺挠啊,刺挠死我了!”     猴子边喊,边竖耳朵听着那盆中炭火的噼啪声,当她差不多确定了方向后,她忽的一个咬牙,蜷着身子护着肚子,一股脑的滚下了床榻——     乒!乓!     两声闷响,猴子只觉腰间滚烫,她几乎立马别扭的抬起手去炭火盆里烧,而这时的门也被大力的推了开来。     就在猴子几乎烧断绳子的千钧一发之际,但听那人嗷唠一嗓子——     “你疯了!”     那人三两步的窜过来踹翻了炭火盆,一个横抱揽起了猴子。     猴子的绳子还是没有烧断,蒙眼布也没有揭开,可只那一嗓子,就够了。     小猴儿仰脸朝那呼吸全然未平定人,扯嘴儿冷笑:“果然是你。”     ------题外话------     急性胃炎,疼冒汗了,写的若是有点乱,我明儿改改。     还有昨儿的贱人被我写的有点贱过头了,我昨儿改了,好奇的可以去看看,情节没咋变,只变了些许细节。           第廿六回 时光容易把人抛 惬意唯愿且留停 - 痞妃传 - 鎏年     书接上回――     却说僧格岱钦全身一僵,低头看着怀里的猴子,她眼蒙黑布,仰脸对上他的视线,尽管他知道,她看不见他,可如今,这层蒙眼黑布却是已没有意义了。     “弯子不用绕了,我知道是你,解开吧。”     “……”     一声长叹后,蒙眼布被扯了下来,憋的狼哇的小猴儿终于得见天日。     哦不,是天月。     吁~小猴儿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儿,眼睛像刚从牢里放出来似的,四面八方的瞎瞅,瞄瞄那画着精致图案的棚,再瞄瞄那些个梨花木的家具,以及林林种种随处可见的讲究摆设。     果不其然,同她想的差不多,有钱,真他妈的有钱。     她斜眼儿瞥他:“介是你府上?”     “……”     僧格岱钦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抱着她一路走到床榻,接着喊了一嗓子,“来人。”     半晌,门再被推开,穿着侍卫装扮的尧武疾步进来了,却见那一地狼藉,晕倒在地的丫头,以及并未蒙眼的小猴儿,人一楞,他诧异的看看自家王爷,但见他面无波澜,尧武赶紧上前打千儿。     “奴才给七福晋请安,七福晋万福金安。”     “呵……”小猴儿扯嘴儿冷笑,又瞥向僧格岱钦,话里有话的讥诮道:“我他妈还真是万福金安。”     “有话待会儿再说,先叫大夫过来瞧瞧你的手。”僧格岱钦淡淡的道,他并没看她,而是转过去吩咐尧武:“去传大夫过来,然后进来把这屋子收拾收拾。”     “……是。”     很快,尧武再进来时,身边已经多了一个老头儿,而打从他进来时,猴子的眼睛便一只贴在他身上,当然,不是因为他背着的那个笨重的药箱,而是因为那老头的眼睛上也扯着一条黑布。     “呦呵,捉迷藏?”小猴儿斜眼儿睨着僧格岱钦,牙缝儿里往外挤着风凉话。     僧格岱钦没应她,而是从腰间摘下一匕首,绕到她的身后,三两下挑了她烧的眼瞧就要断的绳子,冷不防重获自由,小猴儿立马来回扭着酸麻的手腕,是左三圈,右三圈。     可还没转的过瘾,手腕又重新被扼住了。     “别乱动。”僧格岱钦的声音闷闷的,让人辩不出其中的情绪,扼着小猴儿的手腕,他仔仔细细瞧了半晌,同那蒙眼大夫道:“手被炭火烫伤,伤患处红肿皮皱,还有几处流脓。”     “伤处可有见血?”大夫问。     “有。”     却见那大夫似是琢磨了一番后道:“这样,老夫开两个方子给您,一服用作涂抹,而另一服,若是待会儿烧了起来,便服下,若是不烧,便可不用,毕竟如今这位夫人怀着身孕,虽这药效不大,可是药三分毒,能不用尽量不要用。”     “好,有劳先生了。”     ……     半晌后,当尧武拾掇了一地狼藉,又抱着那丫头离开后,屋里终于只剩小猴儿和僧格岱钦,彼时小猴儿双脚的绳子也被匕首挑了开,而那匕首,小猴儿不瞎――     “把刀还我。”她摊着烧的流脓的手,语气是不咸不淡。     “别动,先上了药再说。”僧格岱钦没抬头,只顾摆拿着竹板搅和着那看上去黏糊糊,黑黢黢的草药,他抓过她的手时,小猴儿压根儿没挣扎。     到不是别的,而是小猴儿不傻不蠢,甭说她如今手脚自由了,就算老天再给她四个胳膊腿儿,她全都使出吃奶的劲儿,也不可能比划过眼前的大块头。     以卵击石的事儿,那是傻逼干的,更何况如今她肚子里还有个小崽子,哪里经得起拼命的把式?     于是,小猴儿也由着他把那些屎一样的药涂在她的手上。     还别说,虽不觉疼痛,可那药在手上却是凉凉的,很舒服。     他的动作很轻,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笨拙,尤其是涂到那带血带脓的地儿,那剜药的竹板比划了好几次才为难的贴了上去。     小猴儿不是傻子,即便他不抬头,也知道这厮八成又是那副表情。     小猴儿更不是呆子,僧格岱钦屡次救她出鬼门关,如果只用儿女私情来解释,纯属放屁。     她石猴子脸上没花儿,她可没自恋到这份儿上。     她石猴子命再硬,也不可能一次次都是老天帮忙。     且不说那推她入水的人不可能蠢到不瞧见她咽气儿就走,就说那么背的地儿,他僧格岱钦能赶巧给她捞出来,事后又那么痛快的从守卫并不少的果府给她带出来,那绝对不可能是眼前这人一人之力能做到的事儿。     猛然间,小猴儿只觉得,有些事儿,说不通。     “怎么,有话要问我?”僧格岱钦把布条系了一个结儿后,抬头迎上小猴儿打量的眼。     小猴儿耸肩笑笑,“呵,尼了真逗,我问你你就会说?”可不,他要说早说了,何必弄这些做好事不留名的弯弯肠子?     僧格岱钦并未作答,只是干干的笑笑,算是默认了她的话,而后他从腰上摘下了那把蒙古剔,又递给了她。     他淡淡的道:“现在就你和我,你要骂就骂吧。”     小猴儿拔刀瞧瞧,挑起了眉眼儿:“嗬,介年头新鲜,找吃喝找娘们儿的见多了,介还他妈有找骂的?”     嗯?     僧格岱钦似是有些意外,他一抬头,却见小猴儿扬扬那包的粽子似的手,竟颇为轻松的道了声――     “谢了。”     谢了?     不得不说,僧格岱钦当真怔楞了好半晌,毕竟他以为他们这辈子也回不去从前了。     “怎么着,让人给点穴了?”小猴儿没心的逗着哏儿,这不逗还好,一逗僧格岱钦更摸不着脉了。     他这会儿真想劈开她的脑袋,好好瞧瞧,这丫头脑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却见此时小猴儿扳起了腿儿,撸起了裤管儿,露出一节白花花的小藕腿儿,接着扯了一根儿才刚包扎没用完的布条儿,把匕首一圈圈儿缠在了小腿儿上固定好,又落了裤管儿。     待抬起头后,却见僧格岱钦一张阎王面是又黑,又红,而某些方面少根儿筋的小猴儿压根儿不知道,那红从哪儿来。     “那个,我能走么?”懒得再说废话,她只挑关键的问。     “不能。”僧格岱钦也没转弯。     小猴儿扫了他一眼,并没问为什么,只问:“如果我非要走呢?”     僧格岱钦淡淡地说:“谷子姑娘现在被照顾的很好。”     得,明白了!     小猴儿忽然拍拍僧格岱钦结实的肩膀头子,笑的是不冷不热。     “僧格岱钦,我道是真没冤枉了你,你果然不是什么好鸟。”     ……     有了以上对白,接下来的日子,小猴儿也是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那就是,哪管她待遇再好,也逃不过被软禁的事实,虽说如今手脚全都恢复了自由,可没用,一句谷子在他手上,恁是她脚下生风,也迈不得那院子半步。     当然,更让人瞧不明白的,是小猴儿。     就说唯一准出入那院子的尧武,便不只一次纳闷儿过,诶,你说,这寻常人莫名其妙给关了起来,就是不哭不闹,也得是愁云满面啊,可这七福晋,甭说什么哭闹,就是愁丝儿都在脸上抽不出来一条儿。     她这每天是该吃吃,该喝喝,该逗哏儿的逗哏儿,该睡觉的睡觉,若不是他知道如今外头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的在全城寻她,整个京城都因为她的失踪而惶惶不安的话,他时常觉得,她不过是把这儿当作别院,最近来小住上几日。     当然,尧武自是不知道自家鲜少行差踏错的王爷,为什么会把七福晋这烫手山芋软禁在院子里,可他知道,打从七福晋住这儿这段日子起,自家王爷脸上惯常的笑,又回来了,甚至他还直接把日日都要念经的佛堂搬到了这院子的厢房,除却必要的事儿,他几乎全天都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待着,尽管,两个人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     朝云升,晚霞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转眼,院子里的柳树冒了绿尖儿。     天气骤暖,日头挂房头。     褪去了棉衣后的小猴儿,躺在两棵槐树中挂着的吊床上头,双手抱头的摇啊摇,嘴里还颇为惬意的哼哼着她唯一会的小曲儿――数来宝[旧时上门讨饭的唱词]。     因为是仰躺,僧格岱钦才进院子,离老远就能看见她隆起的肚子,果然时光容易把人抛,不知不觉,她的肚子已经五个月了。     “王爷。”尧武打千儿,僧格岱钦笑着摆摆手,他便知趣的退了下去。     “春寒料峭,怎么穿这么少?”僧格岱钦说话间,已经摘下自个儿的披风给小猴儿盖了上去。     小猴儿也没矫情,道是自在的扯扯那披风盖好自个儿的肚子,也不瞧僧格岱钦,只管又把双手垫在脑袋底下,扬着因有些发肿而显得肉嘟嘟的小脸儿,看着树尖儿的新绿,道:“我说你管天管地还管着人拉屎放屁?”     呵,僧格岱钦笑笑,也不说话,只靠在树干上,自然的伸手抓着麻绳编织的吊床,稍稍使劲儿一拉一松,那吊床便来回摇的幅度大了些。     春风拂面,小猴儿惬意的摇着,一个正眼也不瞧他,接下来,就像是这两个月的每一天一样,这俩人,谁也不说话,自个儿琢磨自个儿的。     而还是跟每一天一样,先开口的永远是僧格岱钦。     “岱区呢?怎么没见着它?”     小猴儿没搭理他,只抽出一只手,用手指圈了个圈儿放在嘴边,仰脸儿轻轻一吹,一声响亮的口哨响起,这时只听仰头的树尖儿‘刷’‘刷’‘刷’的几声,僧格岱钦闻声一抬头,接着一个黑影闪过,他想避却已经来不及了。     哈哈哈!     瞧见僧格岱钦那张阎王面被那半个苹果砸的红通通的,小猴儿笑的乐不可支,这时却见树上窜下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扯着一小根儿柳条,灵巧的跳在僧格岱钦脑袋上,一屁股坐下,像是王一般的边搔着脑袋,边朝自个儿的主人呲牙讨巧。     哈哈哈!     小猴儿笑的是小脸儿通红,她从屁股底下摸出一个梨子,在僧格岱钦伸手把它打掉之前,‘岱区’便灵巧的朝自个儿主人手里的梨子蹦了过去,二话不说拿着就咔嚓咔嚓啃了起来。     “你俩可真是物以类聚。”僧格岱钦弄着给抓的有些狼狈的辫子,无奈的说着。     没错儿,‘岱区’也是一只猴儿,而且是只真猴儿。     就在小猴儿的蒙眼布都给摘了的第二天,僧格岱钦甚至连那唯一伺候的丫头都给撤了下去,整个院子,只剩他与尧武出入,那些日子,虽说小猴儿是也不作,也不闹,可只是那么瞧着她挺着个肚子,形单影只的样儿,僧格岱钦到底是不落忍。     于是,第二天下了早朝后,他便从集市上带回了这只几个月大的猴儿。     才带回来的时候,跟他待遇一样,小猴儿是瞧也不瞧,她本来就是个心硬的人,什么小孩儿,小动物的压根儿也戳不着她的软。     可这猴儿有一点当真像她,那就是,绝对让人忽视不了,只待上不过一天,它便完全不外道的把这儿当成了自个儿的家,是上蹿下跳,拿啥吃啥,吱吱吱叫的让人烦的要死。     就算小猴儿一百个懒得搭理它,可也受不得它这么闹哄,于是在这猴儿第一次占山为王的连盘端走她的鸡爪时,小猴儿终于火大的把他逮着,找了根儿绳子就给绑到了树上,接着去隔壁佛堂点了根儿香,只要它朝她呲牙,她就燎它的毛,再呲,还燎,直到最后那猴子满身多处冒烟,满面惊惧的盯着眼前的恐怖女人,小猴儿才放了她。     至此,那猴子便服了她,只要小猴儿一个斜眼儿,它就吓的呆若木鸡,连驯都不用驯,便万般乖巧。     而当晚僧格岱钦回来时,瞧见那个老老实实待在小猴儿脚边啃她吃剩的骨头的猴子,都是一个怔楞,可接下来,听见小猴儿喊它的名字,简直让他哭笑不得。     她竟然叫它僧格带蛆。     他想,她该是恨透了他吧,可不,用这种手段将她留在这里,她怎么能不恨他?     可你要非说她恨他,可以她的脾气却实不曾闹过一次,也没问过他一句外面如今是什么情况,甚至她明知道隔着几道墙便是睿王府,她都没用过任何手段往那个院子传过消息。     僧格岱钦弄不懂她,或者说他根本也不想弄懂,因为这样朝夕相处的时光,对他来说,是彻头彻尾偷来的。     ------题外话------     今儿回来太晚了,字有点少,遂:明天也更。           第廿七回 沉默是金闷炉沸 难得糊涂内波澜 - 痞妃传 - 鎏年     词曰: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终日向人多酝籍,木犀花。     这老天有杆秤,反是总要讲究个平衡,它若抽冷子拿走你一样儿东西,莫急,总会转个弯弯还你一些什么。     正如,老天暂时拿走了小猴儿的自由与热闹,却无形之中还她一分清静与闲暇,而在这样闲出屁的时光里,小猴儿的诗书却实有了质的飞跃。     当然,作诗这么高雅的事儿论不着她,可这些日子,她却实识了好多字,随着她的身子越发笨拙,渐渐的,一日当中,她唯一的闲暇,也只剩写字了。     尤其在每晚僧格岱钦在佛堂念经,那木鱼咚咚咚敲的人烦得要死的时候,若不静下心来写字,小猴儿真不保证自己不会拔出刀来,去扎死他那只木鱼。     当然,读书不是速成法,写字就更不是,所以小猴儿的字儿,依然很丑。     曾经有一次,她才写了一张七扭八歪的‘福’字,不过是去尿个尿的功夫,那字不知道怎么就到了僧格带蛆手上,许是那上头的徽墨味道幽香,这谗畜生以为是什么能吃的东西,便拿着三窜两窜的窜上了树,可咔嗤咔嚓当着煎饼似的嚼了满嘴的纸,想是实在味道恶心,又一股脑的给那张字丢了,可就是那么巧,这纸一坠地,一股小风儿一吹,那‘福’字就糊在才进了院子的僧格岱钦脸上。     彼时他抓过那纸张一瞧,噗――     “这字可真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带区写的。”僧格岱钦实话实说。     小猴儿不着边儿的脸一红,翻了个白眼儿,没搭理他。     可正所谓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这僧格岱钦才嘲笑完小猴儿,当晚,整个院子的‘乱扑腾大盗’僧格带蛆又从他的佛堂的香案上顺出来另一样东西。     当僧格带蛆又一次发现那玩意儿不能吃后,再次兴趣缺缺的随手丢到了小猴儿的炕上,待小猴儿喝了一碗安胎药上床后,瞧见那一个装订粗糙,封皮都卷了边儿的破书,她随手拿起来翻翻――     噗!     还他妈有脸笑话她字丑,哈,他僧格岱钦这也没好哪里去,完全老蟑给爬的,大小不一,方正不齐,真她妈是野鸡笑话鸭子不会飞,自己也扑棱不了三尺高。     小猴儿权当看笑话似的翻着那手札,看着上头数十篇写的乌央乌央,密密麻麻的人名儿,当她瞧见那最后一页上头写着‘毛头’二字,她猜这手札十之有八是些亡故的将士名儿,估摸僧格岱钦每天晚上铛铛铛的,也是给这些亡魂超度。     小猴儿不是一竿子打翻一艘船的人,她虽不觉得僧格岱钦是什么好人,可她也却实承认他是个好将领,不然他的那些兵谁也不是脑子有泡,把他视为神明。     再往前翻一篇儿――     见‘格齐汗’仨字儿七扭八歪的书在其上,小猴儿挑了挑眉。     嗬,就说这信佛的矫情,果不其然,这头儿削了人家脑袋,那头儿还给人念经超度,真他妈闲的慌。     接着再往前翻,基本都是些不认识的名儿,从那墨迹颜色深浅来看,估摸也不是一年两年的玩意儿,许是小猴儿实在闲出屁了,她竟颇有耐心的翻了老半天,越往前的字越丑,越丑她就笑的越开心,可当她翻到那最前头的几页时,瞧见那一个个红红的名字,她的笑僵在了脸上。     虽纸张早已泛黄,字迹呈深褐色,可小猴儿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却像是闻到了那字里行间活生生的腥甜。     那是她石家人是名字,而书写他们的,不是墨,是血。     ……     尧武虽说出身一般,可怎么也说是陪着僧格岱钦一路从小将拼到今日的大清第一异姓王的尊贵,他自认为自个儿的世面是没少见,可他真就没见过七福晋这么一号子人。     他就纳了闷了,你说这再怎么着,不也是钟鼎之家,脑筋健全的千金?     且不说她一有了身孕的妇人,近日成天神佛拦不住的跟那猴儿一块里费劲扒力的去爬那树也就算了,更让人摸不着的是,恁说她坐在树上明明抬眼儿就能瞧见隔壁就是自个儿家,怎么就一声儿也不出,一嗓子也不喊,就跟那树杈子上坐着,挺着肚子边吃花生米边瞧睿王府那院儿,那闲适模样儿,就跟看戏似的,是不着急也不着慌。     就算如今消息都传不进这个院子,可外头谁人不知?那院子的七爷儿因她的失踪,食不下咽多日,都已经病倒了。     可她呢?     尧武有时候真觉得,这女人通体的血都是冷的。     “对,就是这院儿,咱们的风筝就跟那棵树上卡着呢!”突如其来的清亮女声儿拉回了尧武的精神,他倏的反应回来,两步窜出了院子,但瞧由远及近的两个主子,一个奴才――     遭了!     “奴才尧武给大贝勒,宝星格格请安。”尧武迎上去,单膝跪在两人面前,彼时低头暗忖,这院儿这么背,两位小主子怎么过来了!     “起来吧。”毛伊罕随手摆摆手,回头扯着福祈,也没瞧他,抬腿儿就要往那院子迈去,可――     尧武倏的起身拦在她们前面,这一拦,毛伊罕不乐意了,她挤着眉头喝他:“尧武,你干什么!”     “还请格格宽恕则个,尧武只想问一句,格格这是要去――”     “嘿!尧武,你道是长了能耐了,也敢过问本格格的事儿了!我爱去哪儿去哪儿,你管的着么?走开!”毛伊罕一把拨开他,可虽是大力,却怎敌尧武那久经沙场的一身功夫?     尧武动也不动的依然拦在她的身前,只颔首道:“得罪了,格格,只是王爷有令,那院子不许任何人踏入。”     不许任何人踏入?!     嘿!     这话给毛伊罕听翻儿了,她攒着火气,仰头跟尧武厉声道:“什么院子不许人踏入!我可是从来没听我哥说起过!”     “尧武不敢撒谎,格格稍安勿躁,只待王爷回来问过便是。”     等僧格岱钦回来?     “不行,黄花菜都凉了!”那风吹一会儿,风筝不是烂了个屁的了!     毛伊罕的脾气跟她那一身儿火红的裙子一样,火气不小,她才不听那个,她理都没理尧武,挪了步子,换条路走,可尧武却是坚持挡在她身前一步,到最后,甚至都摘了刀,横在几人面前。     “得罪了,格格,贝勒爷。”     “尧武!你好大的胆子!”毛伊罕翻儿了,伸手就要去扒拉尧武的刀,可一旁的福祈却快她一步拉住了她。     福祈虽也年轻,可却实性子沉稳,不若毛伊罕这野丫头这般冲动,见尧武这般坚持,他只问:“那院子里可是住着什么人?”     “回贝勒爷,小的无可奉告。”     “嘿!你听听!”毛伊罕火大的跟福祈嗷唠,“他一个奴才,可还把咱们俩这一个格格,一个贝勒放在眼里!”     “格格喜怒,待王爷回来说明原委,尧武自会像格格请罪。”     “谁稀罕!”毛伊罕白他一眼,反手拉着福祈:“走,不理他,咱们拣咱们的风筝去!”     毛伊罕执拗的扯着,可这一扯,没扯动,却见福祈板着那少年老成的清俊脸,说:“算了,何必为难他,你若喜欢那风筝,我再送你一个便是。”     “不行!”毛伊罕瞪眼儿,“那是我第一个风筝!”见福祈还没有动的意思,毛伊罕气的跺脚――     “你可真没用!”她气急败坏的松开了福祈,跟他身后的随扈嚷着:“阿旺!你给我拦着他!”     “……喳……”那名为阿旺的小奴才的应的哆哆嗦嗦,可他哪里敢不听宝星格格的命令!     这阖府上下谁不知,如今府上还没女主人,除了那王爷,这第二号人物可不就是这王爷的义妹宝星格格?!     却说那尧武就算有一身功夫,也经不住一个扯,一个躲的,再说了,这宝星格格毕竟是云英未嫁的姑娘,他哪里敢真的跟她动手动脚?     于是,这扯来扯去的,他到底是没扯住那毛伊罕,等他求福祈:“贝勒爷,快拉住格格!”时,毛伊罕的火红身影已经消失在院子口了。     而接着响起的一句惊叫,尧武知道,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当毛伊罕瞧着那风筝旁边骑在树杈子上扒花生的小猴儿,先是怔楞了片刻,转瞬就被愤怒席卷了全身。     她这辈子都忘不了,她的安达吉玛就是死在这个女人手上的!     “竟然是你!”毛伊罕已经气的颤抖了,脑子弦儿不够的她竟一时间忘了,这人的失踪已经是全京城最热闹的话题了。     再见这丑丫头,小猴儿道是不惊不慌的,她拍拍手上的花生渣子,吹了个口哨,僧格带蛆应声过来,小猴儿从它手里拿过那个才刚被它扯坏的风筝,跟毛伊罕晃悠晃悠。     “你的?”     “还我!”毛伊罕气的蹦高高,一张小丑脸憋的通红。     小猴儿也没啥心情逗她,索性把那风筝给她丢了下去,可当毛伊罕瞧见那风筝早已给扯开了大半角,新仇旧恨一块儿涌上来,这时她想起那死的冤枉的吉玛,小小的眼圈儿竟泛起了红。     而这时尧武,福祈等人也已经进了院子,这突入起来的冲突让尧武有些头疼,吉玛的事儿,他也是知道的,而这宝星格格的鲁莽性子,他更是一清二楚,怕她真的惹出什么麻烦来,他赶紧上前想要去劝阻,可他却没想到,那宝星格格竟快他一步,抽出他手中的刀!     “我要杀了你,给吉玛报仇!”     “格格不可!”尧武一惊,赶忙去拉毛伊罕,可那毛伊罕毕竟也是草原上长大的野丫头,动作极是凌厉,此时又被仇恨蒙了眼,她竟步下生风,三窜两窜就窜到那树下,二话不说,挥刀便朝那树砍去!     却说这院子的树,绝非睿王府槐暖轩的那棵老家伙,并不粗壮的树干给她这么大力一砍,竟摇晃起来,那新长出的叶子都被晃的沙沙作响,而小猴儿一个没坐稳,那手里的花生盘子,当啷坠地,惊的僧格带蛆嗷嗷的叫唤,一时间,乱做一团。     操,真他妈倒霉!     小猴儿边晃悠,边翻白眼儿,如果说从前,她轻手利脚的,她指定立马窜下去,踢她一脚,可如今她到底揣了个崽子,别说动作迟缓不少,就说那闪光光的大刀跟下头挥着,她也不可能去冒那个险,没招儿,只得骑稳了树,瞧着那尧武跟下头扯拽着。     难得,她还颇有闲情的瞧见了那个不远处,始终一动不动,皱着眉看她的清俊少年,只瞧他那一身锦袍佩玉的装扮,和他那似成相识的眉眼儿,石猴子琢磨。     估摸这就是乌林珠求僧格岱钦帮忙照顾的儿子,大贝勒福祈。     “诶,小子,甭跟那戳腿儿,拉着点儿介疯丫头!”小猴儿跟他嚷着,并没说自个儿是他的七婶儿,可那福祈却当真听了她的话,终于迈了那似长在土里的腿儿,也来树下拉毛伊罕。     当然,以他艾新觉罗家的身份,自然是比尧武手脚大胆,但瞧这小子动作道是极准的从背后抱过了毛伊罕,轻松给她扯出了那砍树的疯狂行径中。     而忽的被自个儿玩伴拦住的毛伊罕,气的简直失了理智,她边挥刀边破口大骂着:“福祈,你个吃里扒外的!你快点放开我!我要杀了她!”     福祈也不说话,只是沉着脸把她越拽越远,可毛伊罕也是气急了手没轻重,她乱甩着利刃的刀,三下两下的竟砍伤了福祈的腿!     却听一声刀入肉的闷响,和另一个厉喝声同时响起――     “干什么!简直胡闹!”     才从宫里回来的僧格岱钦离很远就听到这院子的吵闹声,他疾步过来,却不想看见这一幕!     这时瞧见僧格岱钦,毛伊罕也回过神来,这才猛然惊觉――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她瞪眼儿问僧格岱钦!     虽然她阿爹让她认了眼前这人做了义兄,她如今也顺理成章的住在这僧王府上,可毛伊罕却是因吉玛的事,从来没给过僧格岱钦一个好脸儿!     就算阿爹跟她讲了无数大道理,可那也不成,她就是认定吉玛是他和那个女人一起害死的!     虽说僧格岱钦对她极好,可她也是一心想要报仇,这么久苦无机会,如今终于让她抓到了尾巴!     她一把甩开福祈,是看一眼树上的小猴儿,再看一眼那面色凝重的僧格岱钦,来回数次,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一阵蒙点头,她喃喃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你们――你们――你们两个有私情!”     “是你把她偷出来的对不对!”     “我要去告诉皇伯伯!你们两个等着遗臭万年吧!”毛伊罕扯脖子喊完,撒腿儿就要跑,可离她最近的福祈,忽的一把扯住了她,管她怎么挣扎,他也死不松手的把她扯到了僧格岱钦跟前儿。     他不说话,只看着僧格岱钦,等着他吩咐。     僧格岱钦也没解释,如今也没解释的必要,若是她还没死的消息传出去,那牵连的可只是他们僧王府一门。     “从今天起,你们也留在这院子里吧。”僧格岱钦沉声道,他知晓福祈虽年少,却是极其知道轻重的,他同福祈道:“福祈,你看好她,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是。”福祈点头,却听毛伊罕扯着嗓子还在喊着,他索性直接一记手刀,敲昏了她,他揽着软成一摊泥的毛伊罕,言简意赅的道:“放心,她醒了,我会晓以她利弊。”     ……     这一番闹剧就此终结,从此,这不大不小的院子里,又变成了五个人,一个猴儿。     说到这儿,有得看官也掰手指头算过了,诶,石猴子,僧格岱钦,毛伊罕,福祈,尧武,这就五个人了,还有那个福祈的随扈阿旺没算呢,是不是算错了?     不,没有,因为在将毛伊罕抱到屋里之后,福祈直接捡起了刀,一刀毙了那从小跟他一块儿长大的奴才,过后,他只是不咸不淡的跟尧武说了一句:“趁黑埋了吧。”     于此,惊的尧武怔楞了半晌,过后一直心叹,这个贝勒还真是像极了他那阿玛。     当然,小猴儿只是挑挑眉,另眼多瞧了这少年两眼,并未表态,她也不是什么好人,用不着跟这儿装阿弥陀佛,她只是拿金疮药给这少年的时候,就他今儿应了她的呼救这事儿,跟他说了句:“谢了。”     可福祈却只淡淡的说了句:“不用,这是我欠你的。”     欠她的?     小猴儿一楞,没听明白,知道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原来他指的是她亲手打死那个让他一辈子蒙羞的‘孽种’春禧的事儿。     当然,僧格岱钦并没有对这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尧武趁夜去埋阿旺的时候,僧格岱钦厉声厉色的把福祈拉到了佛堂,罚他在佛祖面前跪了一夜。     而至于他究竟忏悔到了什么,谁也不知。     那夜,毛伊罕醒的很晚,待她回过神来后,闹的不可开交,口口声声要把这事儿说出去,知道僧格岱钦声色俱厉的跟她说了句:“如今我跟你阿爹做在一条船上,若我出事,你阿爹也要受牵连,想害死你阿爹,尽管去,我不拦你。”     果不其然,毛伊罕噤声了,她没有迈出那院子,而是把自己圈在屋子里痛哭了一夜,那哭声之大吵的整个院子都无法安然入睡。     当然,尽管没有她的哭声,也无人能入睡。     一番闹腾后,每个人各有一番心思,包括僧格岱钦,更包括小猴儿。     当然,万般猜度,都在自心,到了第二天,一切都如往常一般。     毛伊罕是个傻丫头,脾气骄纵,脑子也不好用,可她的心是善良的。     原本她想了一夜,就算不能掀翻僧格岱钦的船,可她也绝对不会让石猴子好过,可这个想法儿在第二天瞧见石猴子挺起的肚子后,她所有的想法儿都暂且封杀到肚子里,她气的连早饭都没吃,只气急败坏的跟猴子撂了狠话。     “你放心,等你把孩子生出来,我毛伊罕一定亲手宰了你!”     “呵,我等着。”猴子没心没肺的应着,直让僧格岱钦哭笑不得。     “我说你这丫头脑子里都塞着什么?”他摇头叹着。     猴子耸肩:“要死是命,怕死是病。”     而让所有人都哭笑不得的是,就在当日下午,当毛伊罕扯起了弓,咬牙带恨练着射箭时,因瞧她屡屡射不中靶心,石猴子竟颇有闲情的跟她说。     “你介功夫摆个狗熊在你跟前儿都射不着,还想杀我?”     “哼,你别瞧不起人,等我练好了,必取你的命!到时候你别哭着求我!”毛伊罕死鸭子犟嘴,不肯承认自己箭术不成,却也咽不下这口气。     小猴儿笑笑,挑挑眉:“赶巧我闲出屁了,要不我好心教教你?”     “你?!”毛伊罕都听迷糊了。     “怎么,怕了?”小猴儿咂咂嘴,“介道是,我那学箭的法儿却实吓人点儿,估摸你介小小丫头片子也没那胆子。”     “放屁!”毛伊罕哪里经得起这般激将,她直接跳起来朝小猴儿吼去:“学就学,还没见过本格格怕的事儿!”     于是乎,当真闲出屁的小猴儿,难得好心泛滥的教上了这个口口声声要‘手刃’她的丫头,如何更精准的来杀自个儿。     当然,她那箭术也是新出徒不久的,师傅呢,也是个变态,而教法儿呢,自然更变态。     小猴儿有样学样儿的当真给毛伊罕绑在那树上,脑袋上也给摆一苹果,当她拉起弓,喊了一嗓子,“瞅好了!”     完全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的毛伊罕吓的全身哆嗦,却死咬着下唇不肯示弱,可恁是她性子再硬,这世上毕竟没几个猴子和延珏那么箭朝自个儿射来,还能双眼冒光的盯着的格路货色。     还没等小猴儿的箭射出,毛伊罕已经吓昏了。     “没劲。”小猴儿翻一白眼儿,甩了手中的弓箭,也不管尧武惊的满头是汗的如何善后,她又拿了盘儿花生,爬到那树上,一声不吭的边吃花生边瞧着那隔壁的院子。     ……     如今院子里人虽多,可依然热闹不起来,除却僧格带蛆上蹿下跳的没完没了的折腾,它自是不敢惹小猴儿,所以大部分时间,它或是抓的毛伊罕头发乱的像鸡窝,要么就是那吃的只剩核的果子丢的尧武和福祈满院子追打它,再者就是习惯去僧格岱钦所住的佛堂,去偷他的东西,上自个儿主子跟前儿讨巧。     所以不管小猴儿愿是不愿,她却是知道了不少僧格岱钦的事儿,比如:他寻常看的不是佛经就是兵书,再比如:他貌似会吹埙,再再比如:他的亵裤多是黑色的,闷的连个花色都没有,再再再比如:他和季娇的八字,出人意料的合。     是的,那张批文是这样写的:火木夫妻好婚配,子孙孝顺家业旺,六畜钱粮皆丰盈,一世富贵大吉昌。     别说,这道是让小猴儿侧目了,毕竟她如今瞧着,除了那些个身家背景,只瞧这俩人,哪儿哪儿都不像合得来的俩人。     诶,说到这俩人婚事,小猴儿琢磨着,这也过去了两三个月了,合着这也该是近日的事儿了。     “诶,我说你是不是快大婚了?”这日晚膳的时候,小猴儿冷不防的一句话,给僧格岱钦说的一楞。     毕竟,她几乎从未主动跟他说过话,而问他的事儿,更的从未有过。     “……嗯。”僧格岱钦怔了怔,才点了点头,彼时他一抬眼儿,瞧见猴子嘴角上的白粒儿,鬼使神差的伸手过去。     小猴儿反射的躲开,翻眼儿瞧他。     僧格岱钦尴尬的收回了手,指指自个儿的嘴角,“你脸上粘了米粒儿。”     小猴儿扬起手背儿极没形象的一股脑蹭掉,然后接着之前的话题,接着问:“那我就介么跟你这儿戳着?”     “……”     僧格岱钦没说话,只是看看她,半晌夹了一块儿的排骨放在她的碗里,说了声:“多吃点。”     知道眼前这人嘴是属浆糊的,勒的倍儿紧,是屁也套不出来,小猴儿索性也不再搭理他,而是转移精神来消灭那排骨。     可也不知道怎么着,那快排骨才一下肚儿,小猴儿就觉得胃又开始不舒服,那种许久不曾找过她的恶心反胃的感觉又来闹了。     而到了晚上,似乎更为严重,小猴儿是觉得头也疼,是嗓子也疼,全身的劲儿像是给卸没了一般,到后来,还咳嗽上了。     小猴儿没当回事儿,只管昏昏噩噩的睡了过去,可等第二天一早,几个人等了半天也不见她来吃早饭,这才进了她的屋。     当僧格岱钦瞧见床上那丫头攒着眉头,满面红的离谱的模样儿,他赶紧上前去探她的额头,那滚烫的触感,让他眉头挤成一团儿。     而当那少时,那蒙着眼的大夫诊过脉像后的一句话,却让他眉头的结儿再也不曾解开。     “老朽若不曾断错,这位夫人……可能……。可能……可能是要出痘儿啊!”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题外话------     昨儿谭唯唯那《乌兰巴托的夜》太好听了,单曲循环,内牛满面……           第廿八回 母子计瞒天过海 避恶症有惊无险 - 痞妃传 - 鎏年     这回开始,咱们先从那个小院儿绕回这北京城。     却说这保酆二十四年,真真儿可算是一多事之春,打春风一吹,这北京城里的热闹一件接着一件,那新鲜,那酸爽,直叫人目不暇接,茶余饭后嘴皮子甚忙。     您问了,到底是什么事儿,要么您给说说?     得,您要不嫌烦,且听小的一个个掰手指头磨叨。     要说这头一件热闹,那绝非僧王和果府四小姐的婚事,要说这王公乌衣门第的联姻本算不得什么新鲜,可若是挪到这僧王头上可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可不?     且不说这僧王年届而立,竟是头一遭娶媳妇,就只说这北京城谁人不知,那僧王是个俗家的沙弥?     这和尚娶媳妇儿,简直比那寡妇翻墙过家家还难见,您说,新鲜不新鲜?     是以,那北京城的赌坊可是有的忙了,只以这僧王次年能不能抱上儿子为赌,下注人之多简直是搞得人仰马翻。     当然,这事儿新鲜归新鲜,可论起酸爽,可是绝攀不过这第二件热闹。     您问了,嘛呀?     呦呵,我说您还不知道呢?     您没瞧见那满京城的书生仕子们纷纷捶胸顿足,叹着憋屈,一口一个‘枉矣’‘枉矣’?     嗬,枉嘛呀?     噫!     当然是同那僧王大婚同一天的果府令一件喜事儿——那京城双卿之一的果府二小姐招了一陆姓书生做赘婿的事儿啊!     啊?     竟然真的……     诶,说书的,您不是说过那仲兰誓言此生绝非七爷不嫁么?您不是说那仲兰是一极其清高冷傲的女子么?您不是说——     得,我嘴也没开光,天灵盖上也没圈儿,这人世间的事儿,谁又能说的准呢?     却实如您所想,当那仲兰得知那夜之人是陆千卷而绝非延珏之时,当夜便欲要扼腕弃世,可那刀还未入腕,便被果新的一把老泪拦在前。     这果府内外的人都知道,果新是最疼这个孙女儿的,可除却仲兰的近身丫头圆圆,谁也不会想到那果新年过花甲,竟扑通膝盖一弯,跪在自个儿孙女儿面前,是一口一个求字,句句惹人怜见,到最后,恁是仲兰再畜生,也实在不得拒绝,最终咬破了嘴唇,含血颔首,允了句:“全听爷爷安排。”     当然,这事儿传到妇孺耳朵里,多是叹其是个好爷爷,可传到一些朝臣谋士的耳朵里,则不然。     后者更愿意相信,果新这一步棋,更多的是为果家单薄的香火承嗣留上一脉,毕竟,这‘逆祖易宗’‘弃父祖血食’的大逆不道,悖行纲常的‘入赘’之事,但凡是有些影响的门楣,都不会应允,而那陆揽籍,别管是被逼也好,是自愿也罢,以果府之势,都论不得他说一个不字。     说到这入赘,说书的还得磨叨磨叨。     您可千万别以为,这事儿同百年后的今天差不多,住丈人的房,开丈人的车,睡丈人的闺女,没事儿陪丈人把酒喝,待丈人一死,再踹了媳妇儿,搂着婊子翻身把歌这么惬意,那大清时期的赘婿,只一个‘耻辱’二字,万万不够形容——     可不?     且不说弃本姓易宗之事,为人所不齿,就只说有得看官所肖想的家财啊,地产啊嘛嘛嘛等,说书的只说——     甭做梦。     《大清律例》定:其招婿养老者,仍立同宗应继一人,承奉祭祀,家产均分。如未立继身死,从族长依例议立。     几个意思呢?     就是说,赘婿对妻家没承祀权,用个鲜明的比喻说,这赘婿的处境,就好比一骡子,马家瞧不起他,驴家也嫌弃它,甚至后人也是妻家的,也没他的份儿,那管他此生金苞谷,银玉米的天天有的吃,可那‘名节’二字,再与他无关。     说到这儿,有得看官问了,诶,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这历史上有不少赘婿也混成了人杰呢!     嘿,这我认,可我得说,那也绝非一步登天。     您又问了,那陆书生以后能混成嘛样儿呢?     嘿,那谁又能知道呢?     命运这玩意儿,只能说——     是骡子是马,出来溜溜才是。     得,毕竟咱这段子叫《痞妃传》不叫《赘婿传》,所以点到这儿,先拉到,咱言归正传,接着说那北京城的第三件大事儿,也是最热闹,搅和的全京城都鸡飞狗跳的大事儿——     诶,对头,正是那七福晋失踪的事儿。     却说这七福晋归宁丢在自个儿娘家院子里,这事儿之邪,简直让天桥算命的瞎子们忙坏了,他们一个个的掰着手指头,哗啦着竹筒子整日摆阵,什么周文王,元天罡的招儿都给使了出来,彼时人人皆知,若是当真算个什么方位出来,寻到了这七福晋,那他日荣华富贵,绝对是指日可待!     可不!这北京城谁人不知——     因那寻七福晋多日未果,七爷儿食不下咽,终日精神晃晃,纵夜酗酒,萎靡不振?     因那七福晋的失踪,七爷儿自此罢朝,连宫里的圣旨都视而不见,直气的保酆帝捶胸顿足?     甚至就连皇帝终于允他去那他自小心心念念的战场,去精卫所在的西北去率军平叛白莲教,他都不为所动!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不找到叔荆,儿臣一日不会离京。”     养心殿西暖阁内,当延珏第二十三次同保酆帝重复了这句话时,保酆帝气的一怒之下,竟砸了伴手多年的碧玉珠,若不是一旁的玉录玳和婉莹纷纷跪下拉住了他,许是那下一脚就要剜在那逆子的心口窝儿上!     彼时保酆帝怒眼瞧着那眼圈淤黑,疲乏难掩,下巴稀稀疏疏的尽是胡茬子的延珏,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抽过去!     “老七!快跪下!”玉录玳怒喝一声,忙给自己儿子下个台阶,延珏应声跪下,可那眼神却是依然涣散,魂不守舍。     而跪在保酆帝另一侧的婉莹,也是收起满面忧心,堆起笑脸,消弭着保酆帝的怒火,她忙道:“皇上息怒,都是自家人,何必闹成这般,有话好好说便是,若是皇上因此气坏了身子,叫老七怎能心安呐!”     “他不安心?!”保酆帝气的急喘:“朕瞧着,这逆子是要气死朕才算!”     “呸,呸,呸!皇上尽是浑说,什么死不死的,皇上是天子,生的是万岁!”婉莹一边陪笑,一边回头给身后的邓昌贵使了一个眼神,少时邓昌贵端了杯茶上来,婉莹赶紧接过那托盘,跪地前蹭了几步,承了那托盘上去。     “皇上何不消消气儿,饮杯茶先?”婉莹的声音绵软,表情又极为柔和,再加之二人近日才补了那先前的嫌隙,正是缱绻之时,保酆帝对着她实在恼不起来,遂生生咽下了火气,只对着延珏冷哼一声,便接过了婉莹的茶,淡淡的说了句:“你那膝盖不好,别跪着了,起来吧。”     “是,谢皇上。”婉莹娓娓起了身,又颇为尴尬的用余光瞥了玉录玳一眼,却见玉录玳紧咬压根,满目倔犟又暗含委屈的也看向保酆帝,然——     这倨傲的一眼,非但不曾换来眷顾,反是又惹的保酆帝大怒,直怒目瞪向玉录玳厉声道:“都是你生的好儿子!”     “皇上!”玉录玳受够了!     也不管一旁的婉莹如何跟她皱眉摇头,也全然压不住她的委屈和火气,一股憋屈涌上心头,她噙着眼泪,倨傲的跪的笔挺,言辞犀利的道:“臣妾万万担不起这罪责!没错,老二和老七都是臣妾所生,可自打一出生,恁是臣妾再舍不得,还不是送去了阿哥所?就连臣妾想要奶一口都是违了祖制!臣妾不懂,皇上口中的罪责何在?”     “放肆!”保酆帝大声一喝,手中的热茶一滴不剩的朝玉录玳泼去,尽管总管太监戴荣眼尖手快的跪挡在玉录玳面前,可也免不得脸上也溅了些茶汤,只瞧玉录玳那一张怒极芙蓉面,早已红了半边!     婉莹一见,赶忙又跪倒保酆帝身前,连连求情:“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后姐姐不过是心急老七,这才冲撞了皇上,她是无心的,皇上万万不能因此伤了夫妻情份啊!”     “闭嘴!贱人!”玉录玳怒骂婉莹,“用不着你跟这儿两面三刀的装好人,人在做,天再看,你心里打什么如意算盘,老天爷看的明明白白!”     “皇后娘娘!”可少说两句吧!     婉莹愁的堆起了眉头,又听保酆帝怒极的破口大骂,她赶紧求救的看向跪的颓废的延珏,一心只念着他能说两句话,不然——     “皇上,臣妾有话非说不可!”果不其然,玉录玳的烈性子是收不住的,如今她满腹委屈,哪管保酆帝盛怒,只一心不吐不快。     “是,皇上恼他老七萎靡不振,恼他老七抗旨不遵,恼他老七过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可皇上可曾想过,老七是皇子,是王爷,可他也是个人!有血有肉的人!叔荆一失踪便是几个月,他一时难以接受,又有何不妥?!”玉录玳越说越激动,看着那个她肖想了一辈子的无情的男人,她像是豁出去了一般的颤声道:“如果皇上因老七如此,而怪罪臣妾,那臣妾当真庆幸,他是随了臣妾!”而不是随了你的冷情冷性儿!     “贱人!”保酆帝怒极的甩出一个巴掌,玉录玳当即被甩倒在地,这一巴掌甩的所有人都怔在原地,谁也不敢在保酆帝盛怒之时再替玉录玳多说一句话!     而玉录玳却是摸着脸噙着眼泪,倨傲的怒瞪着保酆帝,每一眼,都是谴责,每一眼,都是委屈,每一眼,都是嘲讽!     “好!好!好!”保酆帝气的脸色胀红,连说了三个好后,接着朗声怒道:“你若坐腻了那皇后的位子,那朕就成全你!”     听保酆帝如此言语,座下众人一惊,忙纷纷跪地,求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可这怒气哪里息的下去!     但瞧玉录玳那泼辣的模样,保酆帝连连咳嗽,带平息后,只冷声道:“吩咐下去,着即褫夺了纽祜禄氏,玉录玳的皇后——”     “皇阿玛息怒。”却听一声带着嘶哑的凉声截断了保酆帝的话。     众人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七爷儿终于说话了!     那外头的人虽不知,可殿上的几人,谁心里不是明镜儿,那保酆帝怒火的源头,根本就是在这延珏身上?     皇后岂是说废就废?     恁说皇后娘娘那心直口快的脾气,他们都知,皇上岂能不知?     若说他这急火儿是朝玉录玳撒,莫不如说,这根本就是逼着延珏不得不允诺离京!     一时间,殿前所有的眼睛都瞥向了延珏的方向!     但瞧延珏淡淡的看了一眼玉录玳后,闭上了眼睛,似是极其挣扎后,又恢复了波澜,他深呼出一口气,直视着保酆帝道:“皇阿玛息怒,儿臣愿率军前往甘陕平乱,至于寻叔荆的事儿,一切烦请皇阿玛操劳。”     果不其然,延珏一句话,掷地有声,保酆帝果然不再看玉录玳,终于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沉声道:“好,只待僧格岱钦和果府的大婚过后,你便启程吧。”     “是。”     延珏应声颔首,余光瞥向那噙着泪的玉录玳,玉录玳无声的眨了眨眼,唇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欣慰且叹息的笑。     ……     好,那厢插曲才过,咱们接着看咱猴儿这厢。     却说上回书说到,那蒙眼大夫说咱猴儿可能是要出痘儿,这一语,可是惊着了这小院子里的所有人。     可不,这‘出痘’二字,纵观这大清朝,谁人不是闻风丧胆?     这说小了,许只是疹子水痘,可这说大了,若是那要命的天花,就算小猴儿有命挺了过去,那肚子里的孩子——     “老先生,可……是天花?”僧格岱钦沉声问道。     却见那大夫却是摇摇头,“老朽也不敢妄言断症,这还要等痘疹发出来后,观察两日才知,不过……”     “不过什么?老先生有话不妨直说。”僧格岱钦问。     那大夫沉吟半晌又道:“老朽奉劝您,出痘之事可大可小,若是寻常见喜道也罢了,可若是那瘟症——”     “无妨,在下幼时曾出过痘儿。”知道大夫要说什么避讳之类的事儿,僧格岱钦先接了话。     是的,自这大清朝被这天花瘟疫肆虐后,便十分防着这等事儿,尤其对他们外藩的这些人来说,不曾出过痘儿的人,是不准进京的。     所以,他,毛伊罕,都是曾经出过痘儿的人。     可也是因为他曾经出过痘,更明白这九死一生跟阎王抢命的病症,所以当僧格岱钦瞧见那满面通红,浑身发烫的猴子时,他紧皱的眉心再也不曾打开。     当然,僧格岱钦毕竟是个见过生死的沉稳性子,恁是他如今急的心有如烈火烹油,可他能做的,也只有按部就班。     当晚,他便让并不曾出过痘的尧武和福祈搬出了这个院子,同时因他要亲自照顾猴子,无暇顾及毛伊罕,而让尧武和福祈也带着毛伊罕走,只是谁也不曾想到的是——     “我也出过痘儿,我也留下来帮忙照顾。”毛伊罕说了这话时,三双揣着诧异的眼睛望着她,她脸一红,转而就补了一句:“你们别多想,我巴不得她去死,可孩子是无辜的!我毛伊罕可不想死后下地狱!”     “也好。”僧格岱钦并没戳穿她,只颔首道,“你也留下来帮忙吧。”     于是乎,僧格岱钦留下了那大夫,在尧武和福祈搬走后,两个人登时忙了起来,从未做过粗活的毛伊罕笨手笨脚的打扫了房屋,供奉上了痘疹娘娘,而僧格岱钦则是一直待在猴子身边,从未间歇的投着热毛巾,给早已烧的迷迷糊糊的她降着温。     就在第二日,痘儿果是发了出来,脸上,手臂上,小腿上,尽是,一个个的小水泡,像是装满了水,盈盈的在一层薄皮里充着,看上去霎是瘆人,可有幸的是,小猴儿的烧退了,人也极为乏力的昏昏睡了过去。     三度请脉之后,但瞧那老大夫终于叹了一口气道:“替老爷道喜,夫人这是见喜了,只是寻常的水痘,并非别病。”     听罢,僧格岱钦终于松了口气,那一夜未曾阖过的眼皮之上紧拧的眉心,终于打开了结儿。     而供奉了一夜痘疹娘娘的毛伊罕竟在白了熟睡的小猴儿一眼后,轻扯了嘴角嘟囔了句:“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是的,小猴儿长得不过是普通的水痘,可就算是这不会要人命的病,大夫也不无忧心的嘱咐道:“虽说不是恶疾,可这位夫人毕竟怀着身孕,若是这反复的烧着,十日不曾祛病,夫人虽是无恙,可若是疹毒入了腹,对孩子终究不是好事儿。”     如此一来,僧格岱钦的心又悬了起来。     于是在虚惊一场过后,尧武和福祈又搬回了院子,里里外外的帮忙煎药,而僧格岱钦本人,更是几日不曾出这院子,不洗不梳的伺候在小猴儿身边,成日给她擦着伤患之处,而喂她吃药,吃饭之事,更是从不假他人之手,照料之精细,直叫院子里的其它三人侧目。     那跟着僧格岱钦多年来刀里来,剑里去的尧武更是不只一次觉得晃神——     这人,当真是那个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么?     当然,他是。     僧格岱钦不只是那个战神,更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子。     他可以在小猴儿出痘发热,烧的迷迷糊糊的危机之时,不顾及男女有别,如战场上照顾将士一般,无私心杂念,只当她做伤患,替其擦遍袒露在外的胳膊腿儿——     然,当小猴儿清醒之下,一切则另当别论。     这一晚,当他正拿着温热的毛巾,如这几日的每一天一般,动作轻缓而小心的给她擦着藕一般小腿儿上那破了皮的水疱时,却听一虚弱、沙哑、却是绝对清醒的天津味儿道——     “再往上点儿,我大腿也刺挠。”     ------题外话------     今儿感觉不够,写的不细,不写了,暧昧留在明天,明天我也更。           第廿九回 猴转性前尘俱枉 君许诺此生不诳 - 痞妃传 - 鎏年     “……我去叫毛伊罕。”     映入小猴无比虚弱的眼帘的是一张黑里透红,疤痕横过,胡茬满面,憔悴且略带羞怯的诡异组合脸。     “羞嘛?”小猴儿连翻白眼都无力,可嘴却是依旧倍儿利索倍儿哏儿,“是闺女的变不了小子,你介整的跟夜儿个那人不是你是的。”     这嘴好几天没开封,说出来一句话,给小猴儿嗓子干的够呛,使劲儿在嗓子里抽出点儿唾沫来,她自个儿咽了两口,喉咙一动,发出了几声闷闷的动静儿。     僧格岱钦一瞧,回身儿去端了杯水,他扶起小猴儿,让她虚软的身子靠在他的身上,“慢点喝,嗓子发紧,先润润。”     小猴儿哪里受得了那个,这会儿她嗓子就跟皴皮了似的,恨不得一股脑把水杯都给吃了,受不了僧格岱钦那缓慢的动作,她索性用牙一口叼上那杯子,抢食似的仰头干个痛快。     瞧着大口喘息的她,嘴角两边儿成流流出来的水,僧格岱钦无奈的笑笑,回手拿过了毛巾,自然而然的去给她擦拭,可才触及,却见两只水灵灵泛着星星点点红血丝的大眼睛,似笑非笑的瞧着他。     小猴儿自然而然的靠在他结实的臂膀上,唇角慢慢的上翘,笑了起来,那一笑,似乎要笑尽众生。     僧格岱钦的身体轻颤了一下,拿着毛巾的手停在半空,这时他才发现,此时两个人的距离有多么的近,因为——     “……大夫说,你这出疹子的患处要通风,会好的比较快。”僧格岱钦极力把话说的平稳,可贴着只穿一件薄薄的肚兜的小猴儿完全**的背的地方,竟觉的滚烫不已。     多年礼佛的僧格岱钦的定力极心思之纯净绝非一般人所有,这许多天,他对着这**在外的身体,并无不妥,可……     加上此时这双灵动的眼,这身体就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女人。     “我……”僧格岱钦把脑子别过一边,不自然的避过所见的白嫩。     “我嘛我,我一个娘们儿都没臊,你脸红个屁!”小猴儿不觉好笑,这一笑,却是惹的咳了起来,僧格岱钦赶紧放下茶杯,自然而然的给她顺着背。     满手硬茧的手在猪胰子似的光滑肌肤上来回几下,竟泛了红。     那红,有小猴儿的后背,那红,也有僧格岱钦的脸。     低低的笑声从小猴儿的嘴逸出,她哏儿道:“是该找个娘们儿给你开开荒了,我介一揣崽子的球货都给你臊成介模样儿,说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     僧格岱钦有些怔楞,不是别的,而是她的语气。     她很久没有这样轻松的跟他说过话了,他甚至以为,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一天了。     “你……”不恼我了?他没问出口,可小猴儿却像是听懂了,她笑着耸耸肩,扭头白他一眼。     “得,你是我爷爷,我他妈是你孙子。”     ?这莫名其妙的话,让僧格岱钦顿了顿,半晌,嘴角哭笑不得的扬了起来。     原来她说的是,那晚在果府院子里撂的狠话:咱们以后就当俩石头见面而,谁放个屁谁他妈孙子!     这丫头啊……     僧格岱钦闷闷的笑着,像是几百辈子没笑过似的,笑的不可遏制,一发不可收拾。     却听小猴儿忽的嗷唠一声,“操,介是嘛呀?”大腿奇痒,小猴儿对折过来,才要挠,这才瞧见自个儿给白布缠成俩粽子的手。     僧格岱钦低低笑着:“还不是你那猴儿爪子欠,一个劲儿的抓着那些水疱,我若醒着,还能看着点儿你,我是怕我睡着的时候,你自个儿再去抓,本来就生的一般野模样儿,到时候脸上再多俩麻子,等你儿子生出来都得嫌弃你丑,不乐意认你。”     小猴儿扬着一张水疱脸儿,横楞眼斜他,“至不至于,我有那么丑么?”     僧格岱钦憋着笑点点头,又貌似中肯的摇摇头,“不算太丑,不过也凑不上美。”     “呦呵,评价不低啊,替我谢谢你八辈祖宗啊。”小猴儿讪讪的笑笑,这话题她压根儿不放在心上,这会儿她一心就三件大事儿——     一,刺挠。     二,相当刺挠。     三,哪儿都刺挠。     说挠就挠,就算挠不了,至少也能蹭,小猴儿一把掀开大腿上盖的被子,毫无形象的把腿儿一匹,搞了个蛤蟆蹬水的姿势,接着那裹成粽子的手二话不说朝最刺挠的大腿根儿蹭去,可说时迟,那是快——     压根儿手还没塞进去,就给僧格岱钦一抓,吊在了半空中。     “别乱抓,抓破了皮儿,若的疮口不癒,就要留疤了。”     “留不留疤能怎么着啊?谁他妈还能扒我裤裆瞧啊?”小猴儿斜眼儿,一脸老大不乐意的去挣脱他,可别说她如今病歪歪的,就是火力实足的当下,她也跟眼前的石头块子拼不得啊,啥差距,只瞧他那比她得粗两圈儿的胳膊就显而易见了。     “嘿……”小猴儿谄媚的一笑,索性换了个死不要脸的套路,就跟她要那腿儿是他僧格岱钦的一样。     “就挠一下,就一下。”她讨价还价着。     不过僧格岱钦还是没松手,他只无奈的笑笑说:“也不只是留疤的事儿,如今你这水疱虽不是什么厉害病,可大夫说若是创口不癒,毒侵了身子,怕毒了孩子。”     “忍忍吧,我去给你投个毛巾,你擦一擦,也能解解养。”     小猴儿翻了个白眼儿,重获自由的手拍了下鼓起的肚子,嘟囔:“缺德玩意儿!”     当小猴儿咬牙切齿的自个儿擦了一圈,根本不算解痒了之后,只得用注意力转移**——     “诶,来只糯米鸡吃吃吧。”     ……     一个时辰之后,当僧格岱钦端着空的比脸还干净的汤碗从小猴儿的屋里出来的时候,在外头侯着的尧武眼珠子都瞪的老大。     “都吃了?”天呐,不是才清醒么?不是还病着么?     僧格岱钦耸耸肩低声笑笑,那模样儿惹的尧武都愣住了,竟看鬼怪似的看着他。     “看什么?”僧格岱钦诧异的摸摸自个儿蓄满胡子的脸,有些扎手。     尧武说:“嗬,将军,你知道自个儿多长时间没这么笑过了?”     “有么?”僧格岱钦不以为然。     尧武捣蒜似的点头,甩头给一旁的大贝勒福祈,“贝勒爷,您给说句公道话。”     福祈没有笑的意思,却是万般诚恳的点了点头。     僧格岱钦笑笑,笑意始终。     尧武凑着兴味,挑眉道:“要我说,干脆就把七福晋留在咱们府上,留一辈子,反正咱们院子大,人少,藏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本是玩笑话,可僧格岱钦的笑意却僵在脸上。     就在这时,僧格带蛆不知道跟哪儿窜出来,一股脑的习惯跳在僧格岱钦脑袋上,惊的僧格岱钦手一松,碗坠地——     啪!     瓷片稀巴烂,碎茬儿四溅,福祈往后退了一步,抬头一看,却只剩僧格岱钦笔挺的背影。     ……     翌日一早,小猴儿被一股清凉的触感弄醒。     “别乱动。”今儿的僧格岱钦剃了头,刮了胡子,整个人精神不少,可声音仍是疲哑,像是昨儿个也没怎么睡好。     “嘛玩意儿?”小猴儿扬扬冰凉凉的手,噤噤鼻子嗅嗅那散了一室的清香味儿。     “去疤的膏药,年前皇上赏的,说是青海土司进贡的圣药,十分灵验。”僧格岱钦边说,手上的动作也没停,用手指挖出那小瓷瓶里的金黄的膏旨,在小猴儿前些日子被火炭烫的皮皱皱,有些狰狞的手上一点点的涂抹着,从那笨拙却习以为常的动作来看,该不是头回给她涂了。     看小猴儿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僧格岱钦笑笑:“放心吧,我那儿还有很多,如今你这手伤口癒的差不多,先用着,等你脸上的水痘干瘪,退了皮成了癣子,再用也不迟。”     “谁跟你说那个了?”小猴儿嗤笑,扬扬因为疤痕显得有些狰狞的手,“长成花儿又能怎么着,都他妈是障眼法,早晚得老抽抽,再来点儿斑嘛的,早晚都是个乱七八糟。”     僧格岱钦摇头叹道:“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个女人。”     “嗬,要么你也给我揣个崽子看看?”小猴儿拍拍自个儿肚子上的球儿,白了他一眼后道:“我是纳闷儿,皇上闲的荒怎么着?赏你个老爷们儿去疤药膏——”话说一半,小猴儿的视线定格在僧格岱钦的脸上,恍然大悟的吹了个口哨。     “哦,对,你介还他妈趴条蚰蜒呢。”     春日的暖阳从窗逢中投进来,映照在僧格岱钦的脸上,瞧上去一览无余,老实说,他的这道疤要比她阿玛那道深的多。     僧格岱钦反应过来时,小猴儿的手已经触到他脸上的疤痕,她的动作很自然,手上才涂的疤痕膏的清香味随之入鼻,教僧格岱钦浑身一僵。     “我说你用用也成,要么介眼瞧着要娶媳妇儿了,介午经半夜的,拿蜡烛一晃,不知道的再寻思是个夜叉,把媳妇儿吓傻了,那就出笑话了。”小猴儿自己说完,自己给自己捧场笑了半天。     可僧格岱钦却无一点儿笑意。     “干嘛呀,弄个丧脸,苦大仇深的,知道的是喜事儿,不知道的还寻思府上闹丧了。”     僧格岱钦还是没笑出来。     小猴儿悻悻的耸耸肩,“得,当我没屁和弄嗓子,没劲。”     僧格岱钦这才干干的笑笑,把那涂的差不多的药膏放到一边儿,瞧着这丫头粘腻打结儿的头发,抓了两下,皱了皱眉头,拧了拧鼻子:“这么脏,你不刺挠?”     “介她么不废话么?”小猴儿白他一眼,又呲牙乐乐,逗哏儿道:“要么你给我洗洗?”     ……     小猴儿当真是开玩笑的,却不想僧格岱钦连贲儿都没打,不一会儿吃了饭后,竟真的端了盆热水进来。     “你竖过来躺着。”僧格岱钦把空盆放到脚下,把才打横的小猴儿脑袋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当真给她洗上了头。     “怎么着,觉得绑我过来,给我关这儿,对不住我?”小猴儿翘着二郎腿儿,由着他伺候,至于她那些个不愿人近身的臭毛病,丁点儿没有。     可不?     这里外都伺候她这么多天了,现在说不习惯,太他妈矫情了。     “你怎么不再恼了?莫不是脑壳儿烧坏了?”僧格岱钦一边儿生疏且小心的拆着她脑袋上的钿子,一边儿状似玩笑的问着。     是的。     他虽然看不透眼前这看似没心没肺的丫头究竟想着什么,可他却是心里明镜儿的知道,她绝对不是那种无微不至照顾几天就能将过往的不快通通一笔勾销的良善人。     这丫头的血是热的,可心,从里往外都是冷的。     “嘶——轻点儿,疼!”小猴儿呲压咧嘴的叫唤着,弄的僧格岱钦赶紧松了手,然而他却不知,小猴儿根本是不觉疼痛的,或者说他可能知道,只是不想说这个话题罢了。     于是僧格岱钦不再作声,只将手势放的格外轻缓,拿着水瓢一遍遍的淋着温水,又拿皂荚放在手里搓出泡沫,一点点笨拙的揉搓着小猴儿垂坠在地的长发,他顺着发根,仔仔细细的洗着,不放过一处,粗砺的手指穿过油黑的发丝,轻轻柔柔的顺着,就像擦拭一件最最心爱的兵器,反复,仔细,不觉累。     小猴儿闭着眼,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当然,她自是瞧不见,僧格岱钦始终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阳光从窗子透进来,映照着小猴儿,她带着几个水痘儿的脸颊发红,在阳光下泛着剔透,好似天下间最美的玉珏。     ……     在僧格岱钦的照顾下,小猴儿好的很快,不过五天,全身的痘疹便只剩痘痕了,除却不能见风,出入都包着头巾之外,完全就是好人儿一个了。     这么一番折腾过去,小小的院子里气氛都变了。     比如:毛伊罕撤掉供奉数日的疹痘娘娘时,小猴儿百无聊赖的吹着口哨,指使僧格带蛆往她脑袋上蹦着,毛伊罕头发被带蛆抓的乱七八糟,气的抄起那痘娘娘神像,满院子追着它打,那气急败坏的模样儿,逗得尧武哈哈大笑,就连向来冷清的福祈都忍俊不禁。     等到毛伊罕瞧见猴子赏赐表现不错的僧格带蛆吃花生时,才恍然大悟,气的又抄着那神像朝悠哉悠哉的猴子跑过来,结果呢?     很简单。     猴子只需懒懒的挺挺越来越大的肚子,便会让毛伊罕收手,咬牙,跺脚,怒骂:这笔帐,我记着!     就这么热闹着,热闹着,热闹的几个人有时候都忘记了,石猴子是被软禁在这里的,热闹的几个人都忘记了,他们是敌非友。     热闹的几人也忽略了,似乎小猴儿再也没上树坐着,去瞧隔壁的院子。     又过了一两日,小猴儿摘了头巾,那有些浮肿的脸上的水疱已经脱落成癣,离远瞧上去已经没有什么不妥,而接连三天,僧格岱钦似乎很忙,都是很晚才会回来,而且回来之后,怕吵醒早早便睡下的小猴儿,都不过是问问尧武,她这一天的情况,而后再回到佛堂去睡,到了第二天,又早早离去,所以两人完全碰不上面。     ……     傍晚的天,残阳如血。     这一日,院子里的几人似乎各自忙着,只有吃饱了撑着的小猴儿很闲,她躺卧在那挂在树之间的吊床上,悠哉的摇着,假装全然瞧不见那频频咬着耳朵的另外三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发情期,僧格带蛆上蹿下跳的蹦着,时不时的嗷嗷叫唤,叫的小猴儿烦的够呛,捡起一块石头,直接给它砸的一窜没了影子。     终于安静了,小猴儿闭着眼睛,悠哉的摇着,摇着,不一会儿竟睡着了。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半弯的月亮已经挂在了天上,小猴儿扯扯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着的氅子,抬眼儿瞧去。     但瞧那不远处的院子中间,一身绛红长袍的僧格岱钦,背着手,仰头凝望着银色的月亮,不知道再想什么,离远望去,整个人就像是那准备吃药奔向月宫的那个娘们儿,好像只一眨眼,下一瞬就飞了。     “喂,瞧见兔子没?”小猴儿扯脖子吆喝着。     僧格岱钦应声转身,月光下笑的牙瞧着白花花的,“瞧见猴儿了。”     “今儿回来挺早啊,怎么着,别告诉我你明儿就要大婚了。”小猴儿把俩胳膊一交叉掂到脑袋底下,屁股一使劲儿,吊床轻轻摇着。     僧格岱钦一怔,并没作答,可那略带惊诧的眼神却是再说:你怎么知道?     “嗬,有多难猜。”小猴儿一白眼儿,“那丑丫头快把新衣裳都试烂了。”     僧格岱钦摇头笑笑,朝她走来,“你啊,就是个猴精儿。”     “得,甭给我带介高帽,我要是妖精,早俩翅膀一扇呼,飞出介一亩三分地儿了。”     “怎么?在我这儿做客就这么不情愿?”僧格岱钦语气轻缓,像是玩笑,眼神又有些认真,彼时他已经来到猴子的吊床边。     猴子瞥他一眼,不咸不淡的道:“呦呵,我今儿才知道原来我是客人。”     “你如果愿意,这儿也是你的家。”     “操!”小猴儿一个激灵,斜睨他:“甭恶心我,好好说话,成么?”     瞧她这划清界限的模样儿,僧格岱钦只笑笑,手也抓起了吊床,自然的悠着。     他说:“是你非要往歪处想,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天下之大,没有你的容身之处,随时来找我,我僧格岱钦的家永远都是你的。”他的口气是轻松的,语气却是认真的。     “怎么着?听你的意思,是要放了我?”小猴儿也玩笑似的说着。     僧格岱钦悠着她的吊床,笑笑,没应声。     小猴儿也没缠着这个不可能得到答案的话题没完没了的说,而是颇为轻松的问了他一句:“咋样,要娶媳妇儿了,激动不?”     “激动?有什么激动的?”     小猴儿挑挑眉,坏笑的用手肘杵杵他,“甭装了,你介块盐碱地头回儿开荒,不兴奋才怪。”     “诶,我说你会不会啊?能不能摆弄明白啊?”小猴儿越唠越叉劈,她是糙惯了,可僧格岱钦可不习惯跟一个丫头片子花前月下的说这事儿。     他戳了下她的脑门:“什么混话你都敢说。”     “呦,就说你们这些当和尚的,最他妈矫情。”小猴儿翻一白眼儿,讽道:“你别跟我说,娶了人家果府的宝贝老幺,你就跟屋儿摆着当个不下蛋的鸡,见天儿的还念你的阿弥陀佛。”     “呵,我道是真想。”就是不能。     “别不要脸,听你介意思,你还为难上了,也不拿块镜子照照,自个儿生的嘛夜叉模样。”小猴儿笑着损他。     僧格岱钦也跟着笑,“我就这么差么?让你给说的丁点儿好处都没有。”     “有,咋没有!”小猴儿把脑袋底下的手抽出来,有模有样的掰着手指头跟他一个个的数着,“你一不差钱儿,二不缺权,还有个识时务的脑袋,人模狗样的憨厚模样儿,跟你僧格岱钦过日子,准是鸡和狗全都一块儿升天。”     “你这真是夸我呢么?我怎么听怎么都是损我呢?”     “看,就说你不傻吧,一听就听明白了。”     僧格岱钦哭笑不得,他倚在树上,再度仰头盯着月亮,许久不曾说话。     小猴儿也百无聊赖的瞧着,二人各自揣着心思。     许久之后,但听僧格岱钦叹了一口气,忽的像是冲破了任督二脉似的说了句:“要不要陪我喝点儿酒?”     嘛?     小猴儿俩眼儿瞠的大眼儿灯似的。     僧格岱钦笑笑:“反正都要破戒,也不差这一个了。”     ……     少时,俩人盘腿儿坐在暖蹋上,一头一个,中间的梨花木炕几上摆了俩烛台,五六碟小菜,而酒,是小猴儿点的**酒,连杯子都没用,俩人人手一个羊皮袋子,好不豪爽。     “你少喝点儿,肚子都那么大——”     “嘶——别跟个娘们儿似的磨磨叨叨,我自个儿的酒量我心里有数儿,道是你,甭酒都到嘴儿了,你说你不想喝了。”     僧格岱钦笑笑,拔了塞子,酒香还没飘出来,他便一个仰头,一股脑的灌了一大口,那股子陌生的呛辣一股脑的涌上来,呛的僧格岱钦猛的咳嗽起来,那狼狈模样让小猴儿捂着肚子笑了半天。     “你继续,我当没瞧见。”小猴儿也拔了塞子,小闷了一口后,抓着花生吃了起来。     喝了第二口之后,僧格岱钦明显有些适应了,他也学着小猴儿的样儿,吃了几粒儿花生压住辛辣后,摇着手里的羊皮袋子,笑笑:“瞧瞧,守戒虽难,破戒却是这么容易。”     “怎么着?你这是不怕死了以后下十八层地狱了?”小猴儿又吃了口杏仁儿,头不抬眼不睁的问他。     僧格岱钦说:“杀戒破了那么多,也不差这口酒了。”     “那来吧,咱一起喝一口,邻居。”小猴儿拿着羊皮袋子酒油子似的跟他碰着。     僧格岱钦没懂:“邻居?”     “对,邻居,十八层地狱的邻居。”小猴儿自顾喝了一口。     僧格岱钦笑笑,也随了一口。     接下来许久,俩人就着酒,吃着小菜,是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唠了一堆,当然,这内容,都是废话。     僧格岱钦的第一袋酒,先小猴儿一步喝完,彼时小猴儿瞧着他那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样儿,心下叹道:介酒量的高低,果然跟酒龄没直接关系。     当然,僧格岱钦毕竟是第一次饮酒,恁是他酒量不错,可当第二袋子下了些许时,也却是渐渐的有了几分醉意,他笑问:“你现在在想什么?”     小猴儿咂巴咂巴嘴儿,拣了一粒儿杏仁,扬扬手:“介杏仁挺好吃。”     僧格岱钦说:“就没看过你这么能吃的女人。”     “甭吹牛逼,你见过几个女人?五根儿手指头掰掰够不够数?”小猴儿扬扬手。     僧格岱钦笑笑,喝了一口,道:“我说了怕你笑话,想到明儿,我竟然有点儿紧张。”     “紧张?紧张嘛啊?”小猴儿瞪眼儿瞧他,坏笑:“怕洞房摆弄不明白丢人呐!”     僧格岱钦笑不语,拿起羊皮袋子跟她轻碰了一下,“来,喝一口。”     “来,我祝你明儿吃好,喝好,配好,一切都好!”祝酒词说罢,小猴儿一股脑喝了一大口。     喝完她倏的问了一句:“谷子好么?”     僧格岱钦道:“我以为你这辈子也不会问我。”     “那还得看你说不说,不是么?”小猴儿端起一只手,撑起微醺的头,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儿:“说说呗,能说多少说多少,说不出来的也别找由子骗我。”     “我跟自己说过,这辈子,再不对你一句谎话,你信么?”     “切,有嘛不信的,真话假话有嘛不一样的么?还他妈不是,能说嘛说嘛,不能说的一个屁都不放么?”猴子笑笑,满脸讽刺。     “谷子挺好的。”僧格岱钦答了她更早的问题,接着又道:“她的事儿你不用急,有七爷护着,冯沧溟没有再提过要她的事儿。”     “我说过我着急介了么?”猴子耸耸肩,他说的这些,她压根儿就不意外。     “皇上许了陆揽籍做了果家的赘婿,明儿,在我之后行礼。”僧格岱钦忽然道。     “仲兰应了?”这个,小猴儿是真的意外。     僧格岱钦点点头,小猴儿耸耸肩,拄着下巴瞧他,又道:“还有嘛要说的么?”     僧格岱钦笑笑:“那得看你想要问的是什么。”     “我问了你就会答我么?”     “那我问你,你也会答我么?”     小猴儿轻嗤了一下,道:“僧格岱钦,你介是跟我谈条件呢么?”     僧格岱钦点点头,眼神中露出平日隐藏的极好的精明。     “那成!”小猴儿撑着头,似笑非笑,“那咱们就谈个交易,公平交换问题。”     僧格岱钦拿起羊皮袋子去跟她碰了一下,笑笑:“成交。”     “那我先问——”小猴儿说。     “你道是猴精儿,若是我答了你,你又反悔了,不答我呢?”     “操,僧格岱钦,你他妈恶不恶心,甭跟个娘们儿似的成不?”小猴儿损着他,却也矢口不提,让他先问的事儿。     俩个人精儿心都明镜儿的,这先后的问题,谈不拢,僵持了半天,索性小猴儿道:“那好,我说一二三,咱们一块儿问。”     小猴儿数起手指——     一。     二。     三——     “当年救了我娘和我弟弟的是不是果齐司浑?”     “你想过放弃仇恨么?”     两个人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清脆,一个低沉,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四目相接,很久很久,可最终——     相视一笑,两人都选择了闭口不答。     可答案,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在那之后,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揣着心思,沉默的喝酒。     许久许久之后,当小猴儿或醉,或困的趴在案几上,终于睡过去之后,早已头重脚轻的僧格岱钦撩着她额前的一绺散发到耳后,他醉眼看着她邋遢的睡相,无声的笑了许久后叹了口气,轻声道:“丫头,你太累了。”     ……     僧格岱钦摇摇晃晃的推开了门,一股子夜的凉气袭来,他倏的精神不少,但瞧门前神情严肃,待命的几人。     僧格岱钦道:“把她绑起来吧。”           第三十回 精顽主假痴不颠 睿猴子守株待兔 - 痞妃传 - 鎏年     保酆二十四年,四月初八,大清唯一异姓王,博多勒葛台亲王僧格岱钦大婚,同一日,也是武英殿大学士独女仲兰,迎赘婿的日子。     寅正一刻,天色还未见亮,果府上下便已是灯火通明,彩绸结蓬,人来人往,阖府上下都为今天府上的两件大喜事儿是折腾来,折腾去,而果府的两位新嫁娘,更是一早便开始梳洗打扮。     季娇房内,伯鸢拄着双拐,看着自个儿的亲妹子在喜娘的一双巧手下,打扮如花般娇艳,心下叹道,总想这丫头还是个孩子,可一晃儿,竟是要做别人媳妇儿的人了!     伯鸢百感交集,既为妹子觅得良缘,有了个好归宿而高兴,又难免思及如今父母俱已不在,季娇这一嫁,她这做姐姐再想护着,也是鞭长莫及了,思及此,伯鸢竟嘤嘤哭了起来。     “大姐,你这是干什么啊?”季娇虽嗔着,可泪意也立时涌了出来,新嫁离家,怎能舍得?     见季娇的眼泪晕花了新扑的粉,喜娘赶紧说着好话儿:“哎呦,我说新娘子,这天大的喜事儿,您怎么还哭了呦!您可知道,这北京城,有多少姑娘想嫁那僧王啊,论战功,那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论身份,那是咱们大清朝唯一的异姓亲王!正所谓是功名利禄全在手,子孙之辈啥都有!”     噗――     伯鸢给这婆子逗的破涕为笑,她拿起绢怕给季娇拭泪,柔声哄道:“是呐,你那夫婿又岂止这些?最重要的是,他那府上,只你一个女子,这是多少闺怨烧香拜佛求都求不来的啊,死丫头啊,你可真真儿是拾到宝了!”     季娇脸一红,娇羞的别过头去,嗔道:“大姐竟是浑说!”     “呦,瞧瞧,咱们四小姐的这张厚脸皮竟也知道羞啊!”掐了掐妹子的脸,伯鸢笑着打趣道:“瞧瞧这小脸蛋儿,水蜜桃一样的俊,若是你那夫君瞧见,定是要心一动咬上一口的!”     “大姐!”季娇羞怯的一跺脚,可心中却是涩涩,那日园中她早已见过僧格岱钦,且闹得极不愉快之事,她并不曾同大姐说起,毕竟无论如何她都是要嫁,又何必惹的大姐忧心?     恁是她再不懂事,可也只有这么一个姐姐,虽说平日总是唠叨她,骂她,管她,可她心里知道,她最疼的就是她,如今她就要走了,今后不知如何……     冷不防给季娇抱了个满怀儿,伯鸢还是一楞,可紧接着嘤嘤的哭声传来,又勾出了她的眼泪,姐妹俩抱头痛哭,这一哭,便是许久。     好半晌后,二人终于止了哭,伯鸢抱着自个妹子,轻拍着她的头,哽咽道:“好了,好了,傻丫头,别哭了,你要是真念着大姐,掂着大姐,今后就好好过日子,别总是使小性儿,僧王会瞧见你的好的,你过的好了,大姐也算跟阿玛额娘的在天之灵有个交待啊。”     季娇泪眼巴嚓的仰头看伯鸢,抹着眼泪,抽搭道:“别……别老顾着说我!大姐你也是要嫁的人了,你也一定要过的好!要是那个什么精卫将来对你不好!我季娇定会把他砍成八段儿喂狗!”     “凶丫头!”伯鸢拧拧她的鼻子,笑道:“还八字儿没一撇的事儿呢,别拿出来说徒惹人笑话。”     “什么叫八字儿没一撇?爷爷既然允了七爷,那等那什么精卫的回京,肯定就要去求指婚的!哎呀!”季娇忽然惊呼一声,吓了伯鸢一个激灵,直拍着心口窝。     “干什么大惊小怪的,吓我一跳。”     “我说他不会倒霉的回不来吧?我才想起来,那日我偷听爷爷和二叔说话,说什么,现在陕甘那边儿,不只白莲教闹的凶,回回好像也借机生了事,听二叔的意思,挺麻烦的样儿。”     “呸!呸!呸!”伯鸢瞪她一眼:“竟浑说!那不过区区逆贼,不足惧也!再说皇上已经封了七爷为抚远大将军,明儿一早便率大军前往陕甘镇压,不会有事的。”说到这儿,伯鸢又不免叹了一声。     “明明是好事,这怎么又叹上气了?”     伯鸢拄着拐走了两步,坐到太师椅上,丫鬟递过来一杯热茶,她端起来呷了一口,也不说话,只是摇头叹息。     季娇后知后觉,想到大姐必是又想起那杳无音信老三来了,不说那人还好,一说她的脾气窜上来就想说道说道,可还不曾开口,门外就响起了一个闷闷的声音。     “娇娇,是我,我回来了。”     延琛?     他不是在盛京修六爷儿的陵寝么?     伯鸢颇为诧异,她以为他今儿不会特意赶回来,毕竟自季娇小时候,便以为将来会是他的福晋,只可惜造化弄人,阴差阳错。     “大姐,你去给我挡了,我不想见他!”季娇一脸不耐烦的小声说着,伯鸢低声斥道:“你这又是干什么?就算做不成夫妻,也总算亲戚一场,何必闹的那么僵?”     什么亲戚!她才没有这么蠢的亲戚!     季娇本就对他没什么男女之情,加之去年额娘出殡那日眼见他被那个女人欺负却无力反驳的蠢样子,她讨厌死他了!     然却不想,伯鸢竟笑笑跟门外道:“没有外人,进来吧,四爷。”     大姐!     季娇气的直跺脚,而延琛推门进来时,伯鸢却已起身拄拐,拍拍季娇的肩膀,淡然一笑,那意思是:忍忍吧,别闹的太僵。     而后她又给风尘仆仆的延琛行了个礼,道:“四爷,你们说会儿话,我去瞧瞧二丫头。”     出门的时候,伯鸢回头扫了一眼季娇,瞧她那一脸掩饰不住的不悦,摇摇头,心下叹道:傻丫头,他毕竟是皇子,这份旧情他若能念一辈子,也是你的福份。     ……     虽说人人见到仲兰嘴上都是道喜,可大伙儿都不糊涂,心明镜儿这不过是个啼笑姻缘。     对仲兰来说,这份姻缘就像她院子门口,新换的那块手书匾额-‘昭君墓’。     “今日汉宫人,明朝胡地妾……”仲兰立在窗前喃喃自语,眼无波澜,心如死灰。     此时的她早已打扮好,珠冠华裳,一耳三铛,那袭如意暗纹的莽段长袍是仲兰一生从未穿过的大红色,从前,她最是不喜这俗艳的颜色,可如今一切都无所谓了,常笑她人俗,自己何曾仙?     “快让我瞧瞧咱们的新嫁娘!”     仲兰缓缓回头,见是伯鸢,自嘲的笑笑,“大姐又何必这般辱我。”     知她素来性儿冷,如今又意难平,伯鸢怜她,也不与她计较,只拄拐过来,微笑道:“妹妹可真是个美人坯子,人家都是人靠衣装,要我说,道是你这俊模样儿成全了这身红缎子!”     仲兰漠然道:“不过是一具皮囊罢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呸!呸!呸!”伯鸢连连啐着,“大喜的日子,什么死不死的,可不许浑说!”     仲兰不语,也不再理伯鸢,只缓缓转过头去,默默的看向窗子,整个人像是一把没有了剑柄的利刃,锋利孤绝的世间没有一个人可以靠近。     见她这般,伯鸢也是心疼,虽二人之间不过是堂姊妹,可毕竟是自小一块长大的,情意绝非露水点滴,知那吉祥话儿说的再多,她也听不进去,索性伯鸢也卸下了硬堆的笑,实心劝道:“仲兰,大姐知道你书读得多,我说的道理你也未必听得进去,可我也要说你两句,姻缘这东西是天定的,正所谓百年修的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既是老天这般安排了,必是有他的深意,过去的那些,既然过去了,那便就真的让他成了过去吧,大姐知你心里没有那陆千卷,可既然如今已经到了这份儿上,你又何必跟自个儿过不去?更何况,那陆千卷除却家世微寒,也是一表人才,学识了得,若你不再执拗,去跟他好好相处,你又怎知他非你良人?”     见仲兰像全然失聪一般,伯鸢接着道:“这么多年,虽然人人都说你性儿冷心凉,可大姐知道你不是,不然你又怎么会为了咱们家的香火应了这门亲事?仲兰呐,这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如今这样,让爷爷和二叔瞧着心里怎能落忍?”     声声肺腑像是砸到了一汪深潭中,半晌,仲兰仍是没有半点儿反应,伯鸢知道她再说什么都是无用,只得摇摇头离开。     旋踵之前,她叹道:“何必活的那么明白,这世上又有几人能真正活的明白?人生在世,莫不过难得糊涂。”     难得糊涂……     是啊,难得糊涂。     仲兰自嘲的笑笑,若无糊涂二字,生,又有何可恋?     ……     正所谓天在上,众生皆为狗刍,这老天爷就是这样的性儿,哪管你人间喜乐悲苦,它照样儿日日往天上贴日头。     虽说果府今儿是双喜迎门,可凡事总要有个尊卑之别,僧格岱钦毕竟是大清亲王,所以尽管陆千卷早到一步,仍是要挪到巷子偏侧侯着,待吉时一到,僧王府接亲的仪仗在礼部司礼官的引领下,吹吹打打,鞭炮齐鸣的将四小姐季娇迎上舆轿接走,待散后,徒留身后一众果府亲眷的叩拜声,那排场之大,怎一风光了得?     而再两刻之后,当身披红布褂,笨拙驾马的陆千卷到了府门前,但瞧那些才刚谦卑恭顺的果府长者亲眷们,早已换了副面孔,一个个的尊贵甚高。     是的,只有陆千卷,一人,一马。     知道您纳闷儿了,就算入赘上门儿,也不至于锒铛的就自个儿吧?那冯沧溟呢?不是认他如子么?还有那五爷延瑛,不是对他青眼有加么?还有,还有,就算谁都没有,也得有他那白丁之友白扇吧?怎能眼睁睁瞧着他如此孤零难堪?     诶,若是这么想,您还真就想到点儿上了,不过有一点您肯定没想到――     不是无人照应,而是陆千卷自己拒绝了,尽管在昨日,皇上已当朝擢升他为正六品内阁侍读。     可不?     恁是全天下人都觉得他入了这扇果家的大门,自此定会借由妻家的光而平步青云,前程似锦,可说到底,他也是个弃祖离宗上门女婿,今儿这仪式的每一步,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脸上无光的,所以就算今日的陆千卷不若曾经那般固守死理儿,冥顽不灵,可说到底,他那贫寒的皮下,总是装着一个读书人的清高骨头。     可没用,恁是如此,他的婚礼还是不可避免的成了这北京城的一大笑话,因为――     在众目睽睽之下,是一身火红嫁衣的新娘,出了大门口迎着新郎下马。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完全不曾蒙着盖头的新娘,不曾正眼瞧过新郎一眼。     在众目睽睽之下,新娘掀下了他身披的红布,面无表情的挂在了门上。     如此,上门女婿,便成了陆千卷此生都洗不去的耻辱,多年以后,尽管他已经身居要职,位高权重,甚至整个果府都要仰他鼻息,可‘上门女婿’这个耻辱,仍是禁锢他一生的囹圄。     那一天,当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痴心待她的女子一瘸一拐的绝决离去时,他的尊严如褪色墙皮般斑驳碎裂。     这一天,当他跟着那个清冷女子一步步迈进那镶着四个雕花门簪的大红门时,他终于彻底失去了支离破碎的尊严。     从此之后,世上再无陆千卷,只有正黄旗,叶赫那拉氏,千卷。     ……     却说今儿一日,京中两大门第见喜,可是忙坏了京中的达官显贵,一时间人人皆是带着重礼于两府之间来回,折腾的是不可开交,在两府之间的每条街上,都随时能瞧见那载礼的马车,说好听点儿,叫车水马龙,说难听点儿,那就是乱七八糟。     怎么个乱法儿呢?     乱的小媳妇怕丢娃不敢带孩子上街,乱的老婆子怕给鞭炮震聋了耳朵不敢乱走,乱的眼神儿不好使的人群里头都瞧不清楚自个儿亲戚,乱的始终暗暗盘踞在果府和僧王府几个月的禁卫军终于瞧花了眼。     领侍卫府内大臣阿灵敖吩咐:“圣上有命,今儿都给我盯紧点儿。”     侍卫们严整以待的点头应声,可――     白扯,今儿这日子,实在太乱。     是以在仲兰和千卷行礼之后,果齐司浑跟随扈聂不远贴耳交待几句,晚些时候,聂不远便驾马随着几十车马大大方方的载‘礼’前往僧王府。     ……     僧王府远比果府热闹许多,不仅仅是因为僧格岱钦位高至亲王,更重要的源自他的科尔沁蒙古出身,虽是老科尔沁郡王的养子,可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无论是外藩蒙古还是内蒙的权贵,都纷纷与他交好,是以,僧王府的胡藩俱全,杂的可以。     于是,这外来人多了,咱这北京城的人又成大明白了。     外来客问了:诶,既然府上就这么一位福晋,为什么不娶了做正,反而做侧?     京油子挑着眼梢子说了:嘿,这您就不懂了吧!     外来客:那您给说说?     京油子:成吧,您听说去年僧王打归化回来的时候,皇上在太和殿前摆了场大宴的事儿不?     外来客:听说过,有那宴席什么事儿啊?     京油子:瞧瞧,能说这话一听您就是外地人!     外来客:怎么说?     京油子:咱就说今儿的这姻缘,便是那日皇上殿前亲指的!     外来客:我就是好奇,要说这果家四小姐模样也不错,门户又非一般,按说指个嫡福晋那是自然的,怎么就落得个今日这偏上几分的侧福晋?莫不是,皇上这番安排有别的深意?     京油子:呦喂,我说您可别瞎猜了,皇上道是想给指了原配了,是那僧王不要。     外来客:为啥不要?难不成那嫡福晋之位早有了人选?     京油子:您聪明!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儿,那天僧王拿了把蒙古剔跟皇上求指婚,说是那正妻之位非那蒙古剔的主人而不作他选!     外来客:蒙古剔?是哪家的蒙古姑娘?莫不是乌林珠格格?     京油子:呦喂,您可歇着吧!要是他当众求娶大福晋,跟打皇上的脸,有什么区别?     外来客:那是谁家的啊?     京油子:那咱就不知道了,走着瞧呗――     却说这好屁蹦不出二里地去,可闲话却是传的飞快,到了酒席的后半场,酒过三巡,人皆微醺后,这舌根子就嚼的歪歪到,那僧王意属的嫡福晋到底是谁家的?     而府上的下人也没闲着,有人酸黢黢玩笑着那些因伺候新福晋而风头正劲的几个丫头奴才――     “哼,用不着她们今儿神气,待他日嫡福晋过府,她主子都要顶个侧字委屈些许,到时候她们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话茬儿传到那喜房侯着的季娇耳朵里,气的她二话不说,便传来了那碎嘴子的丫头,直接给赏了五十个巴掌,直打得嘴红肿不堪,连连磕头求饶‘再也不敢浑说了’。     毕竟是大婚之日,恁是季娇脾气再骄纵,也不好闹下去,可那事儿虽过去了,梁子却是结下了,当然――     不是跟那丫头,也不是跟那是谁都不知道的嫡福晋,她更恨的,是那屡次辱她的僧格岱钦!     “僧格岱钦,你个王八蛋!”     才一推开新房门,僧格岱钦便被迫迎了这劈头盖脸的一骂,一屋子的奴才们紧张的不得了,可僧格岱钦却并没恼,反是错愕的笑笑,有礼的问道:“怎么?可是拨过来的下人伺候的不周?”     “关他们什么事!”季娇急着道,她是极为护短的人,虽相处短暂,不过也早将这几个下人归到了自个儿的羽翼之下。     “不是他们,那是我有什么不周全?”僧格岱钦边问,边踱步至床榻前,拧身从身后的司礼官手里接过喜秤。     “你……”季娇的话给面前倏的遮挡住龙凤烛火的魁伟身形给噎到了嘴边,察觉脸上骤起的滚烫,她懊恼不已的低下头。     她不再说话,僧格岱钦也不再过问,只谦和有礼的在司礼官的指引下,拿着喜秤拨开了那华冠下珠帘。     而此时的季娇终于准备好,打算继续跟他说说,以后要顾全她颜面的事儿,可一抬头,再多的话都噎在了嘴边。     她明明是见过他的,记忆里,他就是个破了像的粗蠢武夫,可眼前的男子――     高大魁伟,浓眉深目,盈盈跳跃的龙凤喜烛,映得他温和的眸子像是一汪深泉,而几乎划过他小半张脸的那道疤,非但不丑,反是平添一种别样的阳刚。     想到这人今后就是她的夫婿,季娇的脸又止不住的红了。     “呵……”低低的笑声逸出唇畔,参杂着丝丝无奈,看着那喜怒全然遮掩不住的红红小脸儿,僧格岱钦想。     她还是个孩子吧。     可不?他今年二十有九,他的年纪几乎大了她一倍。     “吃过东西没有?”僧格岱钦的声音低沉浑厚,语气温和无波,听着让人再大的脾气也恼不起来。     可正是因为恼不起来,季娇反到是跟自己闹别扭较上劲了:“哼!”她恼道:“你以为都像你能吃饱喝足了?”她指着司礼的喜娘,嗔道:“她在这儿看了我一天了,我哪里敢吃上一口!”     僧格岱钦笑笑:“丫头你都抽空打了,怎么还委屈自个儿的肚子了?”     季娇面红耳赤:“我、我可是个公门的小姐,该惩戒的奴才我不会手软,该守的礼仪我也绝不会枉顾!”     “怎么搞的誓师似的,不用紧张,你先吃些东西吧。”     她紧张了么?     她哪里紧张了?     季娇死不承认,把那股被‘冤枉’的气儿,都发泄在繁重的头饰上,也不管扯的头发生疼,她一件儿接一件儿的拆着头上的饰物,然后瞅都不瞅那人,便去气鼓鼓的吃东西。     平日食量并不大的季娇,破天荒的吃了好多东西,也吃了好久,尤其是在那喜娘拿着五谷撒帐的时候,她手里的那块小小的点心,居然分了不下百口来吃。     一把撒到鸳鸯枕,两把撒到枕鸳鸯。     三把撒到床两边,领的孩子像武官。     四把撒到床中央,领的孩子进学堂。     五把撒的五子登科,六把撒的状元郎。     七把撒的花结果,只见织女会牛郎。     八把撒的八宝如意,夫妻二人心欢畅。     九把撒的父母双全,十八撒的金玉满堂!     最后一把正中园,撒完床,离洞房――     插花姐姐绣花郎,不要送咱喜洋洋!     吱嘎,嘭――     门一开,一阂,新房内,终于只剩两位新人,而季娇是真的再也吃不下了,彼时她全身绷得紧紧的坐在凳子上。     “时候不早了,也累了一天了,趁早歇了吧。”低沉的声音伴着褪衣裳的沙沙声。     想起昨儿晚上婆子反复教自个儿说的那些事儿,季娇心如擂鼓,一张脸红的滴血,可再紧张有什么用,已经嫁了进来,难不成这块点心还真能吃一辈子?     算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季娇咬咬牙走到床榻边,背对着他开始一件件的脱衣服,当只剩下中衣的时候,她心一横,直接躺在了他的身边。     感觉到他的沉稳呼吸就在她的上方,她的心,咚咚咚咚的乱跳了起来。     可不知他是不是耍她,半晌也没有一点儿动静,季娇心下一恼,咬咬牙,索性直接去抓他的裤腰――     男人周身一僵,停在半空的手,终是伸手去拉了幔帐。     ……     红烛暖账中,季娇在极度疲倦后睡去,累了一天的她睡的极为沉稳,听着细小的鼾声有节奏的呼着,僧格岱钦睁开了眼睛,他动作极缓的起了身,可恁是如此,季娇却仍是拧着眉头翻了个身,大红的被子滑下去,露出的是汗渍淋淋,白嫩瘦削的肩头。     僧格岱钦摇头笑笑,给她扯了扯被子后,才轻手轻脚的下了地。     可恁是如此,关门的时候,那声吱嘎还是惊醒了床榻上的新娘。     ……     “王爷,酒席散差不多了,客人们要走了。”侯在门口的尧武跟僧格岱钦禀报着。     僧格岱钦点点头,见他面色发白,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哦……没事儿,才刚多喝了几杯,肚子不舒服。”尧武悻悻的笑笑,又赶忙道:“聂不远已经备好了车马,现下在后门侯着。”     “禁卫呢?”僧格岱钦问,二人边走边说。     “放心,我才刚去瞧过了,车马至少有几十,就算他们眼睛再尖,也会花眼的。”     僧格岱钦点点头,又问:“睿王府可有动静儿?”     “那儿能有什么动静儿?”说话的不是尧武,而是迎面迎上来的聂不远,他又道:“刚才来人回我,说他今儿在我们府上喝的酩酊大醉,还跟大人说了好些会话儿,估摸现在人都不在府上。”     僧格岱钦蹙眉,聂不远又道:“估计他一直以为人还在我们府上。”     “别轻敌,他不是那么简单的人。”僧格岱钦道,延珏会第一时间猜出,猴子在干爹手上,又能压着耐性,为了不让皇上再动猴子而由她不明下落的养胎,而他非但几个月不闻不问,还要处处佯装坐相迷惑皇上,这种耐性,这种心机,不是寻常人可有的。     “再精明又能怎么样?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他怎么能想到,咱们今儿会把大小姐送走?等他从陕甘回来,就算把京城的地皮翻过来,也寻不着皮毛!”     僧格岱钦叹息一声:“送走也未必就是结束,以她的性子,还会想法儿回来的。”     “就是知道大小姐这性子,咱们才要这么做啊!”聂不远有些激动:“当年咱们眼睁睁的看着将军一家含冤惨死,却束手无策,大人冒死救出了夫人和小少爷,也不幸命丧归天,如今整个石家只剩得这么一个独苗,若是她再出什么事儿,咱们哪里有脸面下去见他!”     是啊,哪有脸面去见他?     聂不远的字字激动,让僧格岱钦眼前晃出了那个十一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的他,只有十八岁,入营不到一年,因他自幼礼佛,不忍杀生,战场上始终表现平平。     当然,那时候的他是讨厌战场,更讨厌那无止境的杀戮。     他同情敌人,也遭战友厌弃,可毕竟他是科尔沁郡王的养子,反是总有人卖他三分情面,即便不曾有战功,他也得了个参将的小衔。     同他粗旷魁伟的身形全然不同,那时的僧格岱钦最喜的反到是念经,他自幼只习得蒙语,汉字认识的并不多,是以,区区几字的心经,他都识的异常吃力。     常有将士笑他:就算念烂了佛经,如来佛祖也不会帮咱们上阵杀敌的!     僧格岱钦从来只笑不语,自小的寄人篱下的日子,让他早已经习惯了凡事闷在心里。     他知道,自己跟他们信仰不同。     当然,不只是信仰,同所有心心向往的大英雄石将军的将士们不同,他反是更喜欢同参赞大人果齐司浑相处。     他是营中唯一的书生,也是唯一能同他谈‘佛’之人,虽是只有幸接触寥寥数次,可他却是教会了他许多东西,言谈之间,最显性情,那时,果齐司浑是他最为敬重的长者。     他信他,从不质疑的信他。     甚至当石将军被五花大绑的在御驾前跪地喊冤时,他依然信他。     当两个人在皇上面前,各执一词时,许多将士群情激愤的替石将军喊冤,可他,依然信他。     年少的时候,总是固执的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一面,总是偏激的将事物分为对于错,自小生在草原,不善勾心斗角的僧格岱钦也是这般,是以,当他眼睁睁的看着果齐司浑一声不吭,而石将军却是鼓动着将士群起喊冤时,他是愤怒的。     这样的愤怒甚至让他在皇上定罪石敢,判其处以五马分尸的极刑时,他挥刀扎了马屁股。     当看着疯癫的马将那个上一秒还活生生的人,扯的四分五裂,血肉模糊之时,他却是惊着了。     如果间接算的话,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可他不曾想到的是,他错了,大错特错,原来这个世上并非只分黑白。     当天下午,当皇上下了诛杀石府满门的命令后,果齐司浑却立时召见了他和聂不远。     他同他们说:必须赶在皇上之前,带走石夫人和小少爷,石将军已经冤死,不能让石家再断了香火。     僧格岱钦恍然大悟,他真的错了。     尤记得当时,他愤慨的拔刀抵住他的脖子逼问他,“为什么?”他的刀尖甚至已经没入他的脖子,星星点点的血渗出来,染红了刀尖。     聂不远跪地哭求他:“大人又何尝愿意作此恶人!”     “是皇上!”僧格岱钦瞪大了眼,后知后觉。     可不?皇上连输了两仗,威信大失,此时石将军叛国的消息一经传出,他的过全部转嫁到了石敢身上!     好一盘妙棋!     想通事实的僧格岱钦,几乎恨不得立即冲出营帐去告诉全天下的人事实的真相!     可果齐司浑拉着他说:“皇上做的没错,他是一个人,更是这万里江山的帝王。”     “帝王?帝王就能如此牺牲忠勇,来成全自己的虚名么?”     “你错了,那不只是他的虚名,更是这社稷稳固的基石,民心安定的保障。”     “那石将军呢?难道他就该死么?还有你!若不是石将军信你,怎会毫不疑你就中了皇上的圈套?你曾对我说过,做人永远不能忘记个义字,可你如此这般,又是将那义字置于何处?”     “你又错了,我是教过你,人永远不能忘记义字,可在社稷面前,讲义为私,讲忠为公!若是你现在冲出去告诉天下整件事的始末,你可曾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常人反常,与他人无关,可国君反常,那国家必是要出大事的,届时君威不稳,臣心自危,民心涣散,社稷终将不固!”     果齐司浑说的字字泣血,那一字一句,都嵌在了僧格岱钦的心上,他明白,他没有说错。     他终是咽下了这个秘密,可那巨大的自责从心往外疯狂翻涌,他控制住了脚,却没拦住自己的手。     想着石将军那四分五裂在血泊中的身子,僧格岱钦用刀,实实成成的划破的脸。     他这辈子,欠石家的。     那天,他在营帐间放了几把火,趁乱,聂不远带走了夫人和小少爷,而他,冲进火场救出了庶夫人后,又找了许久许久,都不曾看见大小姐。     傍晚,驻军地传遍了,六爷儿带着大小姐跑了!     当晚,僧格岱钦攥着佛珠,一夜,只念着这一句话:佛祖保佑,一定要好好活着。     后来聂不远回来后,他得知,果齐司浑亲笔手书了一封信,那封信,是他对皇上的忠诚,更是他良心的救赎。     再后来,僧格岱钦变了,许多人私下说,他越来越像石将军。     再后来的后来,便是十一年后的现在,当救赎和更为复杂的情感交杂在一起时――     他只想:她能简单的活着,快乐的活着,没有仇恨的活着,远离危险的活着。     ……     回忆在一瞬间抽离,不知不觉,僧格岱钦已经来到小猴儿所在的院子。     毕竟是极其隐秘的事儿,越少人知情越好,僧格岱钦可信任的人不多,所以如今只有福祈一人守在这里。     他虽不过只有十岁,可过早的家变,让这个孩子有着极其沉稳的性格,他话不多,凡事也从不多问。     待走近,福祈点点头,道:“敲昏了。”     于是,几人入内,瞧见那软塌上被绑住手脚且晕过去的小猴儿,僧格岱钦一把打横抱起,又颠了颠,稳了稳,可只听――     当啷!     尧武捡起了颠落地的那把匕首,递给了僧格岱钦,因为急着趁乱出府,僧格岱钦直接把那匕首握在手里,等其余几人拿好包袱行礼之后,一行人踩着月光急匆匆的离了院子。     然确不想――     “……”季娇像是突然哑巴了,平日刁蛮利索的嘴皮子,这一刻全都失灵了。     她站在这一路跟来的院子口,看着那个才刚还跟自己温存的良人,怀里抱着那个原本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还有他手上拿着的那把让人们奚落了她一天的蒙古剔……     好像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涌出眼睛,季娇渐渐看不清了。     “先回去睡吧,我晚些就回来。”僧格岱钦只说了这一句,便绕过她,带着几人离开。     看着那个始终一动不动,傻傻的杵在原地的季娇,聂不远频频回望,不无担忧道:“王爷……”     “兹事体大,她虽骄纵,确不是蠢物。”     ……     踩着月光,伴着满院子客人酒醉离开的纷乱。     几人钻进了聂不远自果府驾过来的马车后,僧格岱钦将小猴儿好整以暇的放在了,那早已躺着,自果府带出来,被药迷晕的谷子身边。     之后,混进了那一辆接着一辆离去的车流中,成功的避过皇上安插在他府门口已三月有余的禁卫们的视线,一行人,跟着那些绝不许留宿内城的外藩客人们,连夜混出城,一路朝着外城驶去。     “驾!”聂不远在前驭马,马车奔驰在月色之下。     而颠簸的车内,僧格岱钦目不转睛的看着紧闭着眼的小猴儿,他淡淡的笑着,心绪复杂,有不舍,有松了一口气,更多的是不放心。     尽管他心如明镜儿,有他准备的那些足矣够她后半生富贵荣华的银钱,以她的聪明,到哪里都应该能生活的不错,可他终究是不能放心。     “尧武。”     “……王爷有何吩咐?”尧武的脸色越发惨白。     僧格岱钦问:“怎么?肚子还是不舒服?”     “我、我没事儿……王爷有话便说。”     “尧武,你也跟着我十年有余了,我信任的人不多,有件事儿我想来想去,也只能交于你来做。”僧格岱钦向来随和,鲜少这般郑重。     “……王爷请说。”     “你且随了她们二人去吧,有你照顾,我也就放心了。”僧格岱钦说罢,却见尧武眉头紧皱,似是隐忍着十分难受。     他问:“怎么?你不愿?”     尧武不曾说话,却是低下了头,逃避了僧格岱钦的注视。     如此异样,让僧格岱钦一皱眉,脑筋一番盘转,一个几乎完全不可能存在的想法在脑子里钻了出来――     却在此时,但听一声马嘶长啸,他们马车骤然停住,整个车里的人,猛一晃动!     “王爷,不好了!”外头聂不远的声音响起。     僧格岱钦忽的看向尧武,但瞧他脸色惨白,满面为难,那憋了一晚上的话,终于倾倒出来!     “对不起,王爷,尧武有愧于你!”     彼时僧格岱钦不在看他,而是一步窜出,掀开了帷帐,但瞧他们正前方,被盈盈火把围绕的马车上坐的散漫,却周身泛着阴戾的俊美男子――     不是延珏又是何人?!     “劳僧王给本王把媳妇儿送出来,谢了!~”     ------题外话------     有人梭:男二不是给女主留着滴嘛!咋能让他碎别人儿呐!     我梭:等下本书,男二换太监滴,年某必遵守介个法则!           第卅一回 英雄大义不畏死 冷血也有结冰时 - 痞妃传 - 鎏年     “尧武!你!你怎么能背叛僧王!”     聂不远实在太过震惊,以至于喊出这句话时,腔调嘶哑,近乎破音。     是啊!     他简直不能相信,他怎么可能背叛僧王!     谁人不知,他尧武三次战场遇险,若不是僧王屡次相救,又加提拔,他尧武怎有今天?!     他的命都是僧王拣回来的啊!     如今――     他难道不知,僧王今夜之秘密行事,若被发现,那后果――     “尧武该死!”窜出马车扑通一声跪地,铁骨铮铮的男儿脸上愧色不掩,此时尧武面朝僧格岱钦的方向连磕了三个头,而后跪的直挺挺的道:“将军放心,待尧武残愿一了,必当一死谢罪!”     他叫他将军,不称他王爷,像是旧时在军营之时的誓师,字字庄重,绝无他心!     “起来吧,堂堂男儿,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像什么样子。”僧格岱钦沉声道,彼时已经不再看尧武,而是翻身跳下马车,朝那对面好似看戏一般,漫不经心的延珏望去。     他为将近十年,论自己的兵,无人比他更了解。     他知道,尧武会如此,绝不是图名图利,必是有什么不得已而为之的原因,事情至此,关键不再他,而是在那个不过二十出头的睿王身上。     “我到底是小觑你了。”僧格岱钦摇头淡笑没,他是真的没想过他会从他身边的人下手。     “呵,僧王可千万别这么说。”似笑非笑的轻吟从延珏的唇盼逸出,此时他万般慵懒的抬眼看着僧格岱钦,周围数十火把映在他狭长的黑眼之中,明明有簇簇火焰在跳动,却让人觉得无比森凉。     他扫了一眼咬牙忿恨的看着他的尧武后,又道:“不枉本王多年敬你,你的人,果是难驯,金山俸禄瞧都不瞧,软硬都不吃,若不是本王――”     “废话少说!”尧武倏的从地上窜起来,急的满面通红的朝延珏大吼:“薇薇呢!”     “呵,薇薇……”延珏漫不经心的笑笑,喜怒难猜:“你到是叫的亲热,这知道的,雷薇是本王府上的媵妾,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王绑了你的人。”     “你!”尧武气急,面红滴血,却被这话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彼时他感觉僧王朝自己看来,他赧极的低下了头。     “你……糊涂!”僧格岱钦气结,他怎能想到,向来持重的尧武怎会做出这等事!     尧武愧疚难当,他知自己于雷薇的关系,实难羞于启齿,可……     有些事,怎由得自己?     更何况薇薇虽有媵妾之名,却全然无媵妾之实啊,那睿王非但从未临幸过她,甚至没有丝毫眷顾于她,否则――     否则怎会那般冷情冷血的伤她!     想到白日里接二连三收到了三节手指,尧武实难耐住――     他当即对延珏厉声道:“到如今,谁是谁非,尧武不想再辩,也不会再辨!如今尧武做此背信弃义之事,定不贪生,可尧武也望七爷儿守诺,放过薇薇!此生也不要再用此事作梗难为她!”     “果真是有什么样将军养什么样的兵,你到是条汉子。”延珏淡淡的说着,那口气,全然听不出任何因这顶绿帽子而起的恼怒之意。     是的,他当然不恼,在此之前,他甚至记不得那雷薇是何模样,若不是婧雅前些日子来于他说了她于尧武的这层关系,他这辈子也许都忽略着,府上还有这么一个人。     延珏的性子向来是格路的,也是冷血的,他在乎的,谁也别想拿走,他无所谓的,死生随便。     当然,他的目的从来很简单。     “把人带上来。”延珏朝身后摆摆手,但瞧两个侍卫自那后一辆马车中驾出了一个全身瘫软,已难以站立,五花大绑的女子,此时她的脚已经完全使不上力,只能靠着那两个侍卫的架着而几乎拖地而行,凡她所经之处,都划出长长的血痕。     “薇薇!”尧武心疼的大喊!     但瞧此时离他不过十步之距的雷薇,满身血腥泥污,脸色惨白,那悬在半空中的两只因断指而仍旧不停滴血的手,好不骇人!哪里有一丁一点儿记忆中娇俏不失英气的模样!     “……”雷薇濒死般的吃力睁着眼,看着那做梦都想见的男子,想要喊他,却是一声也喊不出来。     “你!你!你!”你这冷血的魔鬼!     心疼与忿恨杂糅在一起,尧武甚至咬破了下唇,他看向那仍旧漫不经心,仿佛这事儿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延珏,双目猩红!     “你……你是不是人!你有没有心?”怎么能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做出这般残忍的刑法!     延珏不痛不痒的笑笑,道:“你该庆幸本王对她无心,若是有心……”延珏别具深意的扫了一眼面色凝重,站的笔挺的僧格岱钦,道:“届时,本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他这话是对僧格岱钦说的。     “七爷大可放心,她与我之间清清白白。”僧格岱钦没有拐弯儿,并不是有意同延珏解释什么,而是不想让那丫头背上这么个名头。     若是她对他曾有半点心思,他又何至于这般瞒她,骗她,绑她,弄晕她,再千方百计的送她出城?     当然,现如今,再纠这些,已毫无疑义。     尧武心系那女子安慰,泄露了他们的行踪,他或许以为,延珏不过是想带走小猴儿,与他人无害,可他不知道的是,事情,绝非那般简单。     延珏想要的,绝非仅仅带走她。     就像那日他威胁义父的那句话:不该让她知道的别让她知道。     是的,他不想猴子知道,当年的一切,全是皇帝的计谋,他更不想让猴子知道,她恨了那么多年,怨了那么多年的仇人,其实只有皇帝一人。     他是皇子,恁是皇帝如何,总是他的至亲。     所以,就算他明知道小猴儿在他府上这些日子,却能不闻不问,始终佯装愁容,这个中原由,除了怕皇帝发现她行踪,二度动手外,想必更是不想惹的动作过大,反到让那猴精儿猜出个子午卯酉。     毕竟,一个是他阿玛,一个是他福晋,无论是刀锋向谁,都是他不想见的。     所以――     一瞬间,僧格岱钦恍然大悟。     “七爷好算计!我如今才想个通透,原来七爷三次推拒带兵甘陕,是假意拒绝皇上的。”可不?只瞧他如今毫无错乱的闲定模样儿,若不是想避过皇上的眼,偷带猴子去甘陕,何必要等到今日,他趁乱躲过一纵禁卫偷龙转风将猴子带出来后,他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坐收所有渔翁之利?     若不是想瞒天过海的不惹皇帝疑心,何必三次假意拒绝才‘万般不得以’的去了那陕甘?     好个精明的睿王!     竟连皇帝的疑心都给算了进去!     延珏朗声笑笑,挑眉看他,懒懒的道:“太过聪明并不是一件好事。”     “七爷谬赞了。”僧格岱钦笑笑,“我若真聪明,如今便不会在此地了。”     二人的对白,尧武听的一头雾水,他自是不明个中厉害,可只瞧那血色越来越无的雷薇,他一心只是焦急难掩,彼时,他急迫的跟延珏喊道:“还请七爷守诺!”     “哦?”延珏挑眉笑笑,笑意全然不达眼底,“本王健忘,不曾记得,许了你什么诺?”     听他这么一说,尧武脸上血色全退,疾吼:“君子一诺重于泰山!莫不是你想反悔!”     呵……     君子?     延珏笑笑:“本王从来不是什么君子。”     “你!”尧武急的拔出了刀,就要冲过去救下失血过多的雷薇,可僧格岱钦却先一步拉住了他,用眼神制止了他。     又同延珏道:“义父同我都是守诺之人,不该说的,我们不曾说过一句,其它人,更是不明就里,此事原就与他人无关,七爷儿何不还他们个自由?”     尧武完全听不懂,只忧心的吼道:“你承诺过会还薇薇自由!”     “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延珏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一双狭长黑眼,在清冷月光的照射下,泛着一层谁也瞧不透的波澜。     他盯了僧格岱钦有一会儿,好半晌同尧武道:“放心,本王会守诺放了她。”     尧武的眼神泛起亮光!     彼时延珏又道:“不过本王得先瞧瞧福晋是否安好。”     “当然!”尧武喊着,可延珏并未再理他,而是跳下马车,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后,直接朝对面闲庭信步的走过去!     那步子,万般悠哉!     那架势,理所应当!     可恶!     聂不远攥着手上的弩,攥的发白,尽管他才不管那什么雷薇死活,恨不得立马就掉转马头带着大小姐离开!他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可也只能眼睁睁的瞧着!     有什么办法?     他们不过四个人,一辆马车!可睿王却是带了不下百人,此时早已经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不是他们措手无力,而是此时的形势,他带走大小姐,根本就是如探囊取物一般!     “烦请让让。”延珏不偏不倚的站定到僧格岱钦面前,玩笑般的说着。     僧格岱钦平视着跟他身高一般的延珏,二人视线在空中交锋,一个玩味阴鸷,一个沉默探究。     半晌后,僧格岱钦道:“纵使带走她又能如何?”     延珏的眼中闪过一丝颤动,然却只是一瞬,便有被那惯常的漫不经心所取代。     僧格岱钦又道:“皇上不会放过她的,你如此执念,当真是为了她好么?”     延珏斜睨着他,似笑非笑的道:“那是本王和她的事――不需要对你交待。”     “就算你能将她隐藏的很好,可若是她知道一切之后呢?你可曾想过,届时就连面对你,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延珏的笑意不在,周身只剩阴冷,他看着僧格岱钦,只冷冷的道:“让开。”     僧格岱钦终是让开了,不是他想,而是此情此景,不由得他不想。     他没有回头,只听着那身后马车因抱出一人后,而扑腾的咚隆隆声响,只听那声音,他也知。     他的动作很轻缓――     他知道,他对那猴子,绝非只是‘有心’二字这般简单。     可,凡事只是有心便可成么?     如今他还不知皇上早已经将写有他名字的圣旨放在了那正大光明匾额后头。     如今他是去了陕甘,山高水远能暂护的她周全。     可终究有一日,他是要回京城荣登大宝的,届时,皇帝若要猴子的命,他又会如何?     ……     待延珏将怀中的小猴儿抱回后,小心翼翼的放到撵轿中一早便已铺好的锦缎被中,解开了那绑缚手脚的绳子后,彼时他摸摸那丫头几月未见,因吃好喝好已经有些肿起的肉肉脸,稀罕的掐掐后,不是滋味儿的嘟囔了一句:“咱家的饭就那么叟?”     “这下该放了薇薇吧!”尧武焦急的吼着!     延珏也没回头,而是给小猴儿盖好了被子,又不舍的揉了揉她那张肉脸后,才拉下幔帐,再转过头来时,那眼中难见的柔软,一瞬散去,只剩那漫不经心,里外皆凉。     他瞥了一眼,因随后扛回谷子而累的呼哧带喘的于得水后,跟随他一块出城的阿克敦摆了摆手。     紧接着两个侍卫割开了绑着雷薇的绳子,早已因失血过多而全身无力的雷薇一经失去支撑,立马瘫软,眼瞧她倒在地,尧武三步一窜的迎了上去,赶在她倒地之前拥她入怀。     “薇薇……”尧武这大男人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看着怀中如破布般凋零的女子,尧武有愧疚,有隐忍,更是有心疼!     “……我……”雷薇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只能用尽全力缓缓的摇摇头,她要说:别哭,我没事。     怎么没事?怎么可能没事?     尧武颤抖的抓起她的一双手,彼时但瞧那断了三指的双手,早已被血浸满,而那断处红肿狼狈的简直像是一把刀扎在他的心尖儿上!     这可是一双耍刀耍的比他还要好的手!     这可是一双恁是笨拙的扎的到处都是针眼也要绣个荷包给他的手!     这可是一双总是温柔的抚着他的脸,告诉他:没事儿,咱们会在一起的手!     如今这双手,却――     不,不只是这双手,还有他……     尧武这一生最敬重之人,就是将军,如今他却……他已经没有脸面存世。     “薇薇,若我不能守诺,你会怪我么?”他轻声问她。     雷薇摇头,眼神凄婉,她怎么会怪他?她谁也怪不着,若要怪,只能怪那命运,怪那上苍!     为何让她生在这侯门公府,一生傀儡,不得已自由身!     若有来世,老天允她选择,她宁愿做鸟比翼,做蛾扑火,也定不做这命运不由己的公门之人!     月光撒路,银丝倾泻,寂静的苍天仿若收到了这凡间怨偶的泣诉,它终是成全了他们――     噗――     一声箭矢没入身体的闷声一响后,却见那难舍难分的二人,已经穿成了一串血葫芦,即死。     一箭穿心,如此精准的箭法,算是延珏成全了他们。     “尧武!”聂不远怒吼着,看着延珏放下弓箭后,表情分毫未变的漠然的脸,他忿恨的攥紧了拳头。     人都已经带走了!为什么还要杀了他们!     他满眼猩红的看向僧格岱钦,却见他并没有愤怒,只是敛了敛眸,无声的嘟囔了几句,像是再念经超度般。     而后他转过来看了聂不远一眼,并没说话,可聂不远却是懂了。     不只尧武要死,今儿个他们一个都别想活。     打从一开始,睿王就没准备留一个活口!     果不其然――     但听延珏淡淡的道:“僧王,这些日子烦你照顾他们母子,这份恩情,我会记得,你只说,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延珏自降称我,是他给僧格岱钦这个他素来敬重的英雄足够的尊重。     也是给了他临死之前的承诺。     僧格岱钦站挺如松,眉眼丝毫未染惧色,他只道:“放了福祈和聂不远吧,你只杀我便够了,我与那丫头一块‘失踪’,皇上定会以为人被我带走了,届时只要你们不回京城,自可安然许久。”僧格岱钦一语道破了延珏的本意。     他不是要灭口,而是要打个障眼法。     延珏笑笑,目露赞赏:“将军不只英武,竟还如此睿智,本王真舍不得你死。”     僧格岱钦笑笑:“能为那丫头换来一时安然,这一死,到也值了。”     “僧格岱钦,你不说话还好,说起话来,还真让人讨厌。”延珏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看着僧格岱钦,半晌笑笑:“好,既然你意如此,我便成全你就是。”     说罢延珏一抬手,数十弓箭手已架起箭,齐整整的朝向站如挺松的僧格岱钦。     “僧王!”聂不远吼时,眼神已是漫着红丝!而不知何时跳下马车的福祈更是以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僧格岱钦笑笑,英挺而淡然,他对聂不远说:“这是我欠石家的,总是要还的。”     “那也不是非要一死啊!”聂不远一生唯敬三人,石敢,果齐司浑,僧格岱钦,石将军已经为了成全皇上的英明而含冤而死,果大人更是为了护着艾新觉罗的江山社稷,自愿背负一身骂名,如今,就连战功赫赫,一生仁信的僧王,都要为了皇七子的一招暗渡陈仓默默无闻的死与此么?     彼时的聂不远忽的燃起对皇权的恶心,对艾新觉罗家的反蚀!     他捏着手里的轻弩赫然架起,站在僧格岱钦的身侧,一字一顿,字字血性的道:“不过是一死,我聂不远陪着将军赴那黄泉便是!”     僧格岱钦偏头看他一眼,但瞧那聂不远眼中所闪的执拗‘义’字,他仿若回到了那战场之上,与将士们生死荣誉绑在一起的豪气万千!     僧格岱钦朗声大笑道:“好!得此义友相伴黄泉,乃吾一生之大幸!”     豪气!英武!洒脱!置生死如度外!     这才是真英雄!     看着眼前的僧格岱钦,他眸中的激赏不掩,可――     延珏从来都不是一处事全凭热血之人,更由不得丁点儿拿那猴子的安危做赌,所以恁是他不忍亲手灭了这个他所敬仰的英雄,却仍是――     他扬起手,又落下,只吩咐道:“放箭――”     “不准放!”一声更为清亮的嗓音与他同时响起,彼时那所有弓箭手都顿住了,除却延珏周身一顿,一声闷哼,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那个清亮的声音主人所攫住!     再细瞧去,所有人更是惊噩不已!     但瞧那本应在撵中昏睡的石猴子,竟不知何时苏醒!     非但苏醒,此时,竟还拿着一把匕首抵着七爷儿的脖子!     月光皎洁,火光盈盈,映照的那把削铁如泥的短匕竟泛着世间最刺眼的光泽!     而那利刃的寒凉,只有一人能感知。     延珏一声淡淡的冷笑,只有离的最近的她能听见。     “放他走。”小猴儿说,语气辩不出喜怒,可手上从身后抵着他脖子的匕首却是分毫未曾移动。     可――     “放箭。”延珏全然忽略那脖间的冰冷,可他的这声吩咐,却像是万年寒潭中的一块冰晶,但凡触及,都会将人冰伤。     “我看谁敢!”小猴儿也二次喝住了那些不知所以的弓箭手,彼时她的攥着刀把的手早已密布满汗,可手却用力了一寸。     刀尖没入,血红渗出。     延珏的血,是凉的,可那颜色之红,却像是燃烧的火焰,刺着所有人的眼,也刺着小猴儿的眼。     “放箭。”延珏第三次下了命令,声音越发森冷。     此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他激怒了脖颈间的刀刃,再没入一分!     “女主子!”     “猴子!”     于得水和阿克敦的焦急声音同时响起,他们是最了解这二人的脾气!     盛怒之下会做什么,谁敢保证!     彼时阿克敦扬起手,示意那些弓箭手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可那些是七爷的人,哪里会听他的指挥!     但听延珏又是一更高声的吩咐:“放箭!”     “你敢就试试!”小猴儿一嗓子吼道,转而将刀尖一把转向自个儿的肚子!     “你今儿要杀他,我和你儿子就一块陪葬,不信你试试?”小猴儿的眼神之狠戾,若较起劲来,从来与延珏不相上下!     延珏甩头怒向她,看着她拿着刀尖抵着早已隆起的肚子,眉眼间全是绝决。     他盯着她,眼神眯起,所有的情绪全部藏与其中,让人难以辩白。     此时――     风声,鹤唳。     月光,鸷冷。     时间,静止。     两个人就这样不知对望了多久,以至于一旁,于得水、阿克敦、甚至是僧格岱钦所说了什么,他们全然都听不见一般。     许久之后――     “放他走。”延珏一抬手,眼神森冷,声音寒凉,眨眼之间,还有那道不清的自嘲,一闪而过。     终于,这一声令下,所有的弓箭手都齐刷刷的收起了弓弩。     而彼时,得以全身而退的僧格岱钦眉眼间没有丝毫喜色,他离远看着小猴儿眼中复杂且纠结的情绪,彼时心咯噔一声――     她,都听见了,她根本从头到尾从未昏过。     想起那把她敲昏的福祈,僧格岱钦转头欲问,然――     噗――     “傻子!我骗你的!”小猴儿扯脖子跟福祈喊着,可显然晚了一步,彼时福祈手中的那把短刀,已经没入了僧格岱钦的肚子。     而福祈那原是布满忿恨的脸却在听到小猴儿的话时,手颤抖,脸惨白。     待僧格岱钦踉跄的栽倒在手疾眼快的聂不远身上时,小猴儿已经箭步窜了过来,彼时她用匕首割碎僧格岱钦的衣袍后一看,但瞧那伤口虽贯穿肚子,却当真不是要害。     “幸亏你命大!”小猴儿松缓了一口气,彼时扭头看向那僵硬怔然的福祈后,翻了个白眼,跟他道。     “我要是不骗你,你还不得敲昏了我!”她若不是骗他春禧原是他额娘与僧格岱钦的野种,她又何尝能亲耳听到这些盘旋在心中已经三月的疑问?     僧格岱钦虽虚弱,却仍是扯动着嘴角,她救了他,他该高兴的。     可,他却是越来越笑不出来。     “道是没算过你这猴精儿。”他该知道的,以她这性子能老老实实在他那待上仨月,怎能不揣着目的?     “闭嘴吧你,待会儿失血过多,死了可活该。”小猴儿翻他一眼,并没说其它,可此时她对他的态度却说明了一切。     尽管他们不说,可该猜到的,已经全都瞒不住她了。     其实,他是不想她知道的,他不像义父是一心护着皇上,他只是不想看见她如今的样子。     可不?     当她拿刀比着延珏脖子的时候,他并没有错过她的眼神。     复杂,纠结,煎熬,不舍,甚至是――不知所以。     这不该是她。     他看着她,娓娓而道:“我不管你现在想什么,可若要报仇,绝对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小猴儿默了,僧格岱钦的大手触上她的肚子,“就算不想你自己,也要想想孩子,你跟他走吧,去陕甘,他会护着你的,无论你心中再恨,也要生下孩子再说,你说对么?”     “甭叨叨叨,叨叨叨的没完!”小猴儿避过他的眼睛,不想让他看清自己的彷徨,于是她手没轻没重的拍了下僧格岱钦并不要命,却也会疼的刀伤,拍的僧格岱钦一个倒抽气。     小猴儿瞪眼笑道:“得了,你以为你是我石猴子继母啊,嘛玩意儿都操心!有那时间你多操心操心自个儿吧,媳妇儿还跟家怨妇似的等你呢!赶紧滚回去吧!”这番话的另一个意思是,她本就打算跟延珏一起。     可不?     她还带着他的小球儿呢。     听她这么说,恁是僧格岱钦放不放心,都也只有先回城了。     他知道,不管他与她是不是有隔膜,在她清醒之下,永远近不过,她与延珏。     而在她清醒之下,他永远也没有资格,也没有办法去替她做任何决定。     于是,在聂不远再度备好了车马,将尧武与雷薇的尸体抬上车后,在脸色始终惨白的福祈搀扶下,僧格岱钦上了回城的马车。     而拉下幔帐同他告别时。     小猴儿淡淡的说了句:“帮我转告果齐司浑,我石猴子理解他,但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僧格岱钦只怔了怔,半晌只道:“别怪七爷儿,皇上毕竟是他阿玛。”     小猴儿不语,目送僧格岱钦一行人离开,而从头到尾,始终迟疑的聂不远未曾插进去那想说却没机会说的一句话。     ……     马蹄踏月,声声渐远。     小猴儿翘首以盼,始终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不是不舍,而是不知如何回头。     可……     总要回头。     小猴儿用慢的不能再慢的步子走回了人堆儿,彼时她揣着满肚子未曾消化的复杂和不知如何说起的话茬儿,只能一声不吭的看着几月不曾见过的延珏。     她以为,她该生气,生气他这么多日子的不闻不问。     她以为,她该窝火,窝火他瞒她,骗它。     她以为,她该纠结,纠结她们今后究竟要如何处之。     她以为……     她以为的很多,非常多,可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再看见那张当真瘦削了几圈的死人脸后,她的眼眶竟就那么没出息的湿了……     她,好想他。     “延珏……”小猴儿缠着手指头看他,甚至想没有出息的一股脑的扑向他。     可他却眼神寒凉,看都不曾看她,只转过头去,冷冷的吩咐于得水:“你带着侍卫,今儿晚上随她们去外城侯着吧,等明儿大军出城,再混进来。”     “可……”于得水似是一脸为难的看了看如今已经手脚自由的小猴儿,他的意思是,女主子的脾气,哪里会听我的安排?     延珏偏过头,万般讽刺的看了一眼小猴儿,道:“放心,她不会走的,只要她还想着报仇,总要跟着本王的。”     说罢,他完全不给小猴儿任何说话的机会,翻身上了轿撵,驾马而去。     听着马蹄声远去,小猴儿倨傲的抬起了袖子,在视线模糊的脸上狠狠的抹了一把。     ……     而当那马车驶出很远后,于颠簸的车上,延珏面无表情的低下头,看着下肋竖插的那根被聂不远失手放出的箭矢,伸手轻轻抚过,手在箭上停住了一瞬,他自嘲的笑笑,猛然用力将箭拔出,随着鲜血的喷出,他好似累了,直挺挺的向下躺去,怔怔的看向棚顶,笑的越发大声。     延珏闭上眼,竟看见了星空。     然,诺大的无边夜空,只有一颗星星,孤零零的闪着。     ------题外话------     明儿一家三口就去陕甘啦,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不过……我好心疼我的坏小子,唔唔           第卅二回 最是珍贵父母心 最难离间夫妻情 - 痞妃传 - 鎏年     霞云避日,春雨绵绵。     养心殿外,锦衣女子周身倔犟,跪的笔挺,恁是周遭的人怎么劝都无动于衷。     “回娘娘,皇后娘娘已经在这儿跪了一个时辰了,您可去劝劝吧,这么冷的天儿,还下着雨,可是要做病的啊!”总管太监一脸担忧的跟才赶过来的婉莹说道。     婉莹瞧瞧玉录玳,又瞧瞧那始终紧闭的西暖阁的门儿,不无忧心的问:“皇上可有说什么?”     “哎……”戴荣叹了口气,摇摇头“要是说了什么,皇后娘娘何需跪上这么久?依咱家瞧着,皇上那股子气儿还没消下去,今儿怕是皇后娘娘再跪它两个时辰,皇上也不会允了娘娘去送七爷儿的!”是啊,皇上毕竟是天子,纵是前儿个皇后娘娘是为了七爷儿说话,可那话儿委实重了些,以皇上之尊,哪里会不恼呢?     “哎……”婉莹也跟着长叹一声,并未多言,此时她看了一眼那念儿心切的玉录玳,心中不免生出同情,乍一思及几月前自个儿在避暑山庄被禁足的日子,不觉那门内之君心性凉薄。     “娘娘,这雨下的大,不如咱们回宫吧。”一旁撑伞的邓昌贵鞠着身子劝着,他话说的婉转,可婉莹明白,邓昌贵是劝她,莫要在皇上气头之上,去管那闲事儿,惹的一身腥不说,正主儿也未必会念她的好儿。     玉录玳讨厌她,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儿。     才入宫的时候,更是没少欺她,压她,若不是皇上处处护她,许是以她的门庭出身,也未必有今日的尊贵。     可恁是如此,婉莹却鲜少恼她,那时的她一心只觉得,毕竟自己是夺人的宠,惹人厌也是应当的,更何况,毕竟有老二和老七的那层关系在那儿,每每她犯错,她总是要替她说说话的。     可如今……     “也好。”婉莹跟邓昌贵点点头,听了他的劝,不是她愿意冷眼旁观,而是如今的她,再不敢高抬自个儿在皇上心中的位份了。     “娘娘……”戴荣似是还想要留她一步,帮着收收残局,可婉莹却只笑着摇摇头,而后唤了身后的丫头秋萍一声,秋萍应声呈了东西过来。     婉莹跟戴荣说:“这是件儿上等的倭锦氅子,料子虽薄却御风最好,西北之地荒凉,虽晒却风冷硬,烦公公待会儿在出征仪的时候交给老七,再帮本宫转告一声儿:凡事务必小心。”     “喳。”见她无留意,戴荣只颔首道:“娘娘有心了。”     半晌后,看着皇贵妃娘娘那一纵人来了又去,又瞧皇后娘娘那一纵人雨里长跪不起,戴荣有心,却实在无力,遂也只得叹息一声后,回了养心殿去伺候万岁爷。     养心殿内,火炭滋滋,龙涎袅绕。     已到四月,这紫禁城的炭火只有这养心殿还不曾断过,此时保酆帝正披着一件皮氅子,伏在案台前低头书着什么,时不时会抬头端起杯子饮茶,而一饮,便是一杯。     瞧着几个小奴才前前后后撤下去的几个空杯,戴荣不无担忧的摇摇头。     皇上的消渴症,越发严重了。     “有话就说吧,唉声叹气的干什么?”保酆帝忽的抬头一语,惊的戴荣一呛,竟咳嗽起来。     瞧他那狼狈样儿,保酆帝低声笑了起来,叹道:“东西老了,是不经风啊,可不,朕这一想,你这老东西今年都快有六十了吧?”     “皇上好记性,奴才自个儿都要掰着手指头算上一会儿呢。”     “老喽!”保酆帝笑着摇头,又道:“咱们都老喽。”     “皇上!”戴荣惊的跪地,疾道:“皇上这不是折煞老奴呢么,皇上正值壮年,哪里称的上一个老字!”     保酆帝摇头笑笑,一时又觉嗓子干痒,习惯性的端起茶盏,一饮过大半后,叹了口气道:“你这老东西,别说这些耐人话哄朕了,朕的身子什么样儿朕自个儿心里清楚。”保酆帝揉揉手腕,摇头笑笑。     瞧瞧,如今不过写了会儿东西,竟都觉得疲乏难耐了。     “皇后还跪着呢?”保酆帝问。     “回皇上,却不曾动过。”戴荣回罢,瞧今儿皇上脾气甚好,又不免多说了句:“皇上,外头的雨越发的大了,皇后娘娘——”     “好了。”保酆帝挑高了声音喝住了他。     戴荣立时明白了皇上的执意,便不敢再多说一句,然却不想保酆帝却忽的长叹一声,又道:“可觉得朕冷血无情?”     戴荣忙道:“奴才不敢。”说罢又思及这保酆帝的性子,又道:“奴才伺候万岁爷这么多年,知道万岁爷从不以怒意定事,奴才想,万岁爷不让皇后娘娘见七爷儿,必是有深意的。”     “最了解朕的,还是你这老东西啊!”保酆帝摇头失笑,一时又挪开镇纸,拿起桌上墨迹还未干的纸张,看了一会儿,叹道:“慈母多败儿啊,老七这小子哪里都好,唯缺一样,就是凡事过于由着性子,无法无天些,朕若不硬起心肠来,对他是百害无一利的。”     戴荣颇为动容的道:“皇上的一番苦心,他日七爷儿必会明白的!”     “好,朕就等着这一天!”保酆帝笑笑,而后又把那墨迹已干的纸张叠了起来,又吩咐戴荣道:“拿个匣子装起来蜡封,等老七镇压了叛逆,到时候再给他不迟。”     ……     半个时辰后,当保酆帝随一众侍卫起驾离开养心殿时,他看都不曾看过玉录玳一眼。     彼时的玉录玳已经全身淋湿,膝盖被雨水凉的有如针扎,佛尔果春一个没扶稳,这一主一仆竟险些摔到。     玉录玳恍惚喃喃:“皇上好狠的心。”     “娘娘!”佛尔果春心急的唤着,尽湿的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她从太监手里接过油纸伞,边撑着,边拿着手绢给玉录玳擦着脸,看着自家主子冻的一张脸白如纸张,嘴唇青紫,眼中圈着眼泪,却倨傲的不肯滴下,佛尔果春心疼的叹道:“娘娘你又何苦如此!如今七爷不过是去镇压些流匪,皇上准了集结将士三十万与他,必会得胜归来的,咱们今日见不着,他日七爷也定会还朝的,您又何必自个儿折磨自个儿,祸害自个儿的身子呢!”     玉录玳呆呆的看向那雨中不知名的方向,喃喃道:“回来?回来?回来……”她恍恍惚惚的嘟囔着这两个字,眼泪也不无声息的流了下来。     她看着佛尔果春,悽笑道:“老七不会回来了。”     “皇后娘娘这是哪里的话?这儿是七爷的家,他不回来去哪儿!”     “去哪儿……”她不知,可打从他求她不要将叔荆怀孕之事告诉任何人,打从他求她忤逆皇上,替他做那场戏的时候,她就知道,老七这费尽心机的一去,怕是存了再不返京的心。     她就知道,恁是她万万个不愿意,也从来无法拒绝儿子的苦求……     她就知道,他的儿子,一个个真真儿是像极了她,情种……     她就知道,此一别,再不能相见……     “呵……”玉录玳呆呆的笑着,伞边缘的水滴到了眼中,冰冰凉的混入了热泪中,她渐渐觉得视线模糊。     闭上眼睛昏过去之前,她祈求上苍,万万佑他此去平安无舛。     ……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清史》记载,保酆二十四年,四月初九,皇帝命皇七子延珏为靖远大将军,出征甘陕,征白莲流匪,赐敕印,躬自临送,祭堂子,纛神,如亲征仪。     棉雨不曾停,淅淅沥沥洗刷着北京城,然此时午门外的广场上,十万名配甲带刃的将士们,却站挺如松,如钢浇铜铸一般,一动不动。     正对着他们的是,卤簿黄幄之中的御座上,端正的皇帝,他的一旁陈敕印檐东案,座下王公百官会集,簇拥着铁甲披身,一身英挺的大将,睿亲王延珏。     是的,睿亲王。     就在此前,皇帝才接连传下了三道圣旨,一是大赦天下,二是甘陕地区三十年不加赋,而这最后一道,便是复了延珏那睿亲王的位份。     一时间,文武百官齐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彼时人人心中又是一番猜度,皇上如此,不是等于把这平乱的千秋功名,拱手送了七爷儿?     如今又复了七爷的亲王位,莫非……     有心人四下探去,待瞧见那皇上压根儿没许过七爷儿一个笑模样儿,那悬起的疑心又落了下去。     到底是多想了,不过是照例的安抚民心罢了。     可围观的百姓哪里懂得这些,他们一心只激动在那大赦、减赋的仁政上,纷纷高呼着皇上万岁的同时,心下都念着那皇七子的好儿。     午时正刻一到,激愤人心的钟鼓乐声响起,五凤楼下,是震天动地的大炮声。     待罢了,但瞧那龙章凤姿的睿亲王遵仪率一众出征官诣拜位跪,同时,由武英殿大学士果齐司浑奉旨宣满、蒙、汉三体敕书,而后睿亲王上前,授大将军敕印。     在此之前,百官各有各的心思,百姓也多是瞧瞧热闹,毕竟这老北京城的人,无人不知,这京城第一顽主儿的名声,无人不晓,这初生牛犊从未去过任何战场。     然——     当那重甲佩剑之高擎身姿,一步步缓登向阶前时,众人的视线都不由得被攫住了。     此时,人们已经分不清那窒息压迫感究竟是来自天降棉雨,还是那鼓乐齐鸣,彼时人人能做的只剩屏住呼吸,看着那墨黑铁甲,在棉雨中,闪耀寒芒。     “靖远大将军上前接印!”总管太监戴荣高呼一声后,但瞧延珏屈膝跪下去,微微颔首,双手擎至鬓角两侧,接过那墨玉印鉴,而后朗声道:“末将领命!”     之后起身,转向众将士,挺然而立,举起帅印。     但听万众将士,齐声高呼,“将军必胜!”     那十万将士齐呼声之雄浑,有如上苍惊雷,撼地动瓦,直叫所有人都不敢存轻视之心,待罢了,以宝亲王延璋为首的文武百官,纷纷跪地,连呼三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起身,延璋望向正跪受赐酒的弟弟,满面欣慰。     尽管他此时面容漠然,愁容可见,可他知道,他此时心中定是早已万马齐奔,老七等这一天,太久了。     饮尽酒后,延珏只道:“儿臣此去千万里,唯愿皇阿玛保重龙体安康。”     “嗯。”保酆帝漠然的哼了一声,似是恼,可心中却是慰叹道:这小子今儿没提寻人的事儿,算你还有心。     保酆帝也不再多说一句,戴荣瞧着尴尬,忙插空取过了皇贵妃娘娘拖他转送的氅子,呈给了延珏,只道:“七爷儿,这是一早上皇贵妃娘娘托我给您送来的,此去路远,您要保重啊!”不知怎地,说到这儿戴荣竟还哽咽了起来。     “谙达这是做什么?”延珏骤起了眉,却不是真恼,论起来,这戴荣也算是瞧着自个儿长大的。     戴荣抹抹眼泪儿,破涕为笑道:“人老多情啊,七爷儿可千万别笑话我这老东西!”     “谙达也要多多保重。”延珏这话一说,戴荣都愣了,这哪里是那浑小子能说出来的话啊!     这么一说,他的老泪又冒了出来,嫌弃自个儿实在丢人,遂低着头后退几步,偷摸的擦着眼泪去了。     相比之下,反是正主儿保酆帝板着一张脸,面无喜色,乍一看,竟真的像是对着将士的帝王,可若是再仔细仔细瞧去,那手中的碧玉珠,却是转的快而不稳。     这父子俩此时瞧着,真真儿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二人皆是面无波,谁也不曾说话,就这么相互较劲一般,直到许久之后——     保酆帝才淡淡的道:“你只记得,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儿臣谨记。”延珏倏的跪地,铠甲声铛铛作响,他连行三个叩拜大礼后,避过了保酆帝那尽管隐藏的很好,却担忧难掩的眼,只道:“儿臣这就上路了。”     延珏不再看他,起身旋踵。     然,他却不曾想,此一番,竟是永别。     ……     此后种种仪仗,酬军誓言,升旗奏乐等等,暂不赘述,咱们只说一件,当王公重臣一一上前把酒赠言时,延珏不曾想,那个昨儿晚上从他手底下拣了一条命的僧格岱钦竟会送他这份大礼。     当僧格岱钦命人将那半人宽的大木箱子交给延珏时,他与延珏道:“这是在下这些年手书的一些用兵作战的心得,还望七爷不嫌弃,此去能有用上之处。”     “僧王实在过谦了。”延珏淡漠却不失礼节的道:“得战神亲传,本王如获至宝。”     此言非虚,论领兵打仗,这天下间,让延珏敬佩的,僧格岱钦绝对是头一人,延珏虽在某些方面是个小心眼子,可也总存了英雄惜英雄的心。     “那就静候七爷凯旋佳音了!”僧格岱钦笑笑,诚挚的作揖道:“保重。”请要护好她。     后半句,他自是没有说出口,可他知道,他明白的。     果不其然,延珏看了看他,只觉得闹眼睛,遂,众目睽睽之下,朝僧格岱钦,走近一步,附耳过去,低声道:“本王的东西,不劳你惦记,收起你那些心思,你会活的久一点。”     待起身,延珏面露笑意,僧格岱钦也随之笑了。     而那有幸旁观之人瞧得云里雾里的,纷纷纳闷儿,什么时候这睿亲王和僧王的交情这般好了?     ……     好勒,咱且擦擦脸上的雨水,换身儿干爽衣服,咱们换个场地,来瞧瞧咱们猴儿。     要说这老天下雨,有得时候就跟那狗呲尿没啥区别,这一抬腿儿,挑个畅快地方一呲,哪里管的了歪不歪,正不正?     就说它今儿这一呲,呲歪了,于是这一个北京城,内城阴雨绵绵,外城却是干爽无比。     和风煦煦,草动鸟啼。     此时的小猴儿仰躺在马车外头,叼着根儿草,闲适的晒着太阳,而一旁的于得水瞧着时辰差不多要到了,忙乎来,忙乎去的点着人头,可点来点去,就觉得少了一个人,来来回回的瞧了好半天,这才恍然大悟。     “呦喂!”于得水尖细的嗓子一嗷唠,吓的小猴儿一激灵。     她呸的一口把嘴里的草吐到于得水脸上,怒道:“我他妈说你一惊一乍的嘛呀?”     “我说女主子,谷子不见了!”于得水慌里慌张的边嚷着,边四下望着。     “别伸脖子瞅了,脖子扯折了,你也瞧不见她的影儿。”猴子翻了他一眼,俩腿儿换了个上下,接着晃悠她的二郎腿儿。     瞧她这不着急不着慌的样儿,于得水忙问:“主子知道她哪儿去了?”     小猴儿斜眼儿看他:“于得水,我说你介是问我,还是审我?”     “女主子!可别折煞奴才了,奴才哪里敢呐,奴才不过是——”于得水一遍遍的换来换去说法儿的解释着,生怕哪句说错了。     可石猴子却是一口打断他,漫不经心的道:“别再叫我女主子了。”     “那怎么使得!”于得水有些激动,虽说如今……可她还是爷儿的心尖儿人啊,她还是他未出世的小主子的额娘啊!     “我说你酸酸唧唧的,娘们儿似的有完没完?”小猴儿不耐烦的剜他一眼,过会儿又道:“你脑子不傻,你自个儿明白,你这声儿女主子如今喊喊也就罢了,要是等咱们去了那甘陕,你再人前人后的这么喊着,让有心人听了去,那纯是招麻烦呢。”     是的,小猴儿不傻,此时的她心里明镜儿的,尽管此行同延珏一起,但这‘七福晋’的身份,怕是与她无关了,既然延珏费尽扒拉的把她弄出来,怎么也不可能傻到大张旗鼓的再给人知道。     “嘿嘿,主子放心,奴才小声儿点儿唤着就是。”于得水说着,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不是跟自家爷儿划清界限就好。     哎……     想到此,于得水心下叹了一口气,你说说,主子爷儿怎么就这么不容易?     算尽心思筹谋着,不过是为了图个消停,倒头来,没一个念他的好儿,这女主子八成还在气头上,可你说说,爷儿不这样,还能咋样儿?     想想自家主子昨儿走的时候那样儿,于得水心里怎么都觉得不是滋味儿。     “是我让谷子去买点儿东西,不用让他们去找,估么快回来了。”小猴儿说罢,也没给于得水反应的机会,又接着笨拙的翻身起来,问道:“你的衣裳有没有肥一点儿的,给我找一件儿。”     “呦。”于得水一惊,忙摆手道:“这怎么使得,奴才的衣裳可是——”     “甭磨磨叨叨的,快点儿的吧,我也不是没穿过。”秋狝的时候,不也当了几天‘太监’?     小猴儿又道:“去,去,找件儿肥一点儿的,要么我这肚子也放不下。”     “这——”于得水心下为难,却也知道,女主子如今这么挺这么个肚子却是显眼,思忖片刻,只得“嗨”了叹一声,去找了衣裳。     半晌,当小猴儿霹雳乒乓,笨手笨脚的换好了衣裳出来后,站在地上转了两圈儿,瞧瞧那不太修身的衣裳,甩甩袖子,问于得水:“咋样?”     “成,还别说,真成!”于得水实成儿的回着,可不?     他这衣裳肥且不修身,这么罩在女主子身上,乍一看,还真就是个吃的肚子流油的小太监,再加上那大檐儿帽一扣,谁能瞧出是个怀孕的女子?     诶?     于得水这时忽然又想起,女主子这又是换衣裳,又是嘱咐他低调的,莫不是她心甘情愿随主子走,不怪主子了?     “嘿嘿,女主子,可是不恼爷儿了?”于得水谄媚的边笑边问着,瞧他把脸挤得那个褶吧样儿,小猴儿哧哧笑了一声,一巴掌拍的他脑门子倍儿响。     她斜眼儿:“我说你那只眼睛瞧见我恼他了?”明明是他给她甩了张死人脸,一声不吭的走了,好吧?     “啊!”于得水俩眼儿瞪的老大,“女主子说的可是真!”     小猴儿带搭不惜理:“我说骗你添寿怎么着?”     “嗬!这可真是太好了!”于得水乐得竟拍上了手,接着赶紧堆着笑脸儿拍马屁:“奴才就说,女主子可是天下间心胸最阔朗的女子!”     小猴儿一阵恶寒,抬腿儿就照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别他妈跟这儿放屁,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是的,小猴儿却是没恼他。     她恼天闲出屁,恼地胡乱安排,恼皇上心狠手辣,恼命运瞎他妈折腾,这通通都有理,可她实在想不出什么由头恼他延珏。     可不?     她恼他什么呢?     恼他几个月的不闻不问?     可说穿了,他也是为了护她和小崽子个消停。     恼他知道一切,却一直骗她,瞒她?     可傻逼才不骗呢,难不成,他还真能傻了吧唧跑过来跟她说,喂!傻逼,你知道不,其实你阿玛的死全赖我阿玛!     这脑子没有屁的人,谁能说这话?     谁都是爹生娘养的,难不成她还能期待他提着他爹的头,走过来跟她说:喂,我替你报仇了!     那这丫纯属脑子给门挤了。     是的,纵是小猴儿昨儿才证实一切时,心中翻滚的复杂难以言喻,甚至一时糊涂还用刀扎伤了他的脖子,可她从来不是个糊涂人,待她走后,她静默了好久,也琢磨了好久后,更是后悔了好久。     那种感觉咋说呢,就像给人一棍子打昏,只有醒过来,呆上一会儿,才反应的过来发生了什么。     其实小猴儿比谁都明白,事到如今,那厮还死揪着她不放,便不值得她恼了。     如今的她可不是嘛堆儿堆儿牛粪往过凑的鲜花儿,她这山土豆子到底有多么烫手,只有死抓不放的人才明白。     “呦!谷子,你可回来了!”于得水尖细的嗓子一嗷唠,但瞧不远处谷子边抹汗边一瘸一拐的往这儿走着,待到了人堆儿跟前儿,大伙儿才发现,她这身上都湿透了。     “这什么天哪,这头儿干爽的要命,那城里头雨下个没完!”谷子接过于得水递来的手巾抹着尖瘦的脸,虽说果齐司浑不曾亏待过她,可这几个月,谷子却实瘦了许多,不只脸瘦成了一条儿,如今就连自个儿的衣裳都肥大了一圈儿。     小猴儿昨儿夜里问了她几次,可谷子却都是打着哈哈过去,摆明不想提起有关那人的一切,而小猴儿本来也不是个碎嘴子,再者说,同那王八蛋断了,本来就是好事儿。     要说她们俩能铁成瓷,也是实在太过了解对方,比如:谷子不乐意说那人,小猴儿也绝对不问。     再比如:小猴儿也不乐意掰扯她家那点儿爱恨情仇,她不说,谷子就不问,她说什么,谷子就听着,她吩咐什么,谷子就去做什么。     反正,就像昨儿俩人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唠的漫天过海后,谷子说的那句:反正我是没地儿吃饭的人,不赖着你,也没别的招儿。     “我说你买什么去了,咋还自个儿折腾上了,找个下人不去不就得了?”于得水还是唠叨个没完。     但瞧谷子白他一眼,嗔道:“公公这话说的,好像我谷子是个什么小姐身子似的。”这意思就是:找什么下人,她自个儿不就是下人?     说罢,谷子从怀里拿出个油纸包,拆来拆去的摊开,一股子肉香味儿飘了出来,彼时于得水瞪大了眼睛!     “我说你这么折腾,就为了几个驴肉火烧?”     “难得主子想吃,不过是个脚程问题,有什么不妥?”谷子边笑,边把那火烧给猴子递着。     瞧着女主子吃的那个香样儿,于得水都懵圈了。     这!这!这!这主儿心也忒大了吧,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吃呢?     这简直了……     于得水这会儿当真为这几个月吃什么都吃不下多少的主子委屈了,可也因此,他全然没当这是会儿事儿。     待时辰差不多了,整顿了车马后。     那同在一辆马车中的谷子才跟小猴儿附耳小声道:“信送到白扇手里了,他说会想办法给婧雅送去。”     小猴儿点点头,闭上眼睛靠着马车,没再说话。     谷子虽好奇的不得了,却也知道,小爷儿若不想说的话,谁也撬不开她的嘴。     可有些话,她还是要说。     谷子轻轻抚上小猴儿肚子,轻声道:“小爷儿,我不管你现在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我只说,别管再深的恨,再大的仇,你毕竟还带着四断。”     小猴儿没反应。     谷子接着道:“也不是我偏心眼子,从前你做什么都是一个人,也不用考虑那么多,可如今你怎么着都要想想四断,说来说去,他也毕竟是姓艾新觉罗的。”     小猴儿还是没反应。     谷子叹了口气,又要说,可这句还没等开口,只听小猴儿不耐烦的说。     “得了,孩儿他亲娘,甭磨叨了,我没病。”     瞧她这样儿,谷子摇头笑笑,又摸了摸那鼓起的肚子,脸上浮着远比她从前沧桑甚多的笑。     ……     当然,几两马车想要混入严阵以待的军队,绝对也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恁是里外接应,也多少要避过太阳。     夕阳西下时,当于得水驾马领着几个马车行至官道的大军休整地头儿前时,是阿克敦骑着马出来接应。     此时的阿克敦腿脚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虽是长短腿儿的命运是难逃了,可总算是甩开了那烦人的枴杖。     瞧着终于轻手利脚的他,小猴儿还吹了个口哨:“来,来,给走两步,瞧瞧!”     阿克敦一张狐狸玉面在月光地下斜歪的好像中了风,他一瘸一拐的来到小猴儿跟前儿,哥俩好的嗔道:“我说你丫可心真大!”     “瘸的又他妈不是我,我有啥犯愁的?”小猴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儿,让阿克敦‘中风’的脸越抽越狠,到后来,他索性戳着自个儿脑袋问她身后的谷子:“喂,我说你家小爷儿碰到这儿了?”     阿克敦一副‘咱俩嗷熟’的嬉皮笑脸模样儿,不过——     铛——     转瞬如行船撞到了冰山上。     “时候不早了,夜里寒凉,小爷儿,咱们走快吧。”谷子全然当阿克敦是空气,瞧都不曾瞧他,只掺着小猴儿往黑压压的大军整修地走去,那态度之冷淡,全然惹的阿克敦一闹门子雾水!     阿克敦可是个嘴欠,手也欠的主儿,压根儿都没寻思,他直接提住了谷子的脖领子,瞇着狐狸眼缝儿道:“嘿!姑奶奶,爷儿怎么没明白,我是怎么着你了?”     “爷儿这话说的有趣,奴才是什么身份,哪里配得爷儿上心。”谷子话说的讥讽,却暗含怒气,也正因为此,小猴儿眼瞅着,却管都没管。     这丫头心里窝着火儿,也是该找人撒撒了。     想到此,小猴儿非但没准备灭了这火,反到给了个炉子。     小猴儿直接拉了于得水一把,道:“走,咱俩先走。”     啊?     于得水一怔,回头瞧着那一个主子,一个姑奶奶,再拧回来瞧瞧自个儿身旁没事儿人似的祖奶奶,一时间脑袋嗡嗡的响。     哎呦我的妈耶,这俩主子闹唤还不够,你说阿克敦爷儿跟着掺合嘛呀!     今儿晚上,没消停了——     却说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题外话------     第二卷,小虐,都是夫妻情份那些,不会无缘无故拿老一辈的事儿虐来虐去的——那种梗上本书写过了,这本书主角性格换了,解决事情也不一样了。     第三卷才虐,哈哈,到时候我下死手,可别骂我——           第卅三回 怨侣易结不易解 猴子粑粑顶璎来 - 痞妃传 - 鎏年     如今这世道,公平不归老天爷管了,道义他也鞭长莫及了,人间大佬实在忒多,恁是搅和的乌烟瘴气,他也只能醉眼瞧着了,如此,闲时多了,它也只得撒撒邪风儿,变着法的找人们的不自在了。     他耍你,玩儿你还不够,还要在你狼狈不已的时候,找个最让你恶心的人,好整以暇的瞧你的笑话。     谷子问天:你是不是闲的?     天老爷耸耸肩曰:还真是。     闲话休叙,咱们书接上回,却说月下蝉鸣官道旁,风吹树瑟漫草香,俩跛子跟这儿闲瞪眼儿,一长一短遮月光。     “你那眼珠子本来就不大,再瞪眼皮子就扯开了。”阿克敦半边倚着树,悠哉的抱着手臂,懒挑着一双狐狸眼儿,瞧着眼么前眼珠子锃亮的丫头,见她此时那恨不得双眼做弩,射出点儿什么来扎死他的模样儿,他公子爷儿还真有点儿委屈。     谷子板着一张脸,说的钉是钉,铆是铆,“这位爷儿,奴才还要去伺候主子,实在不得空闲,爷儿若是实在烦苦无处打发闲情,不如去寻得别人。”     “可爷儿就得意你,咋办?”     “且过,奴才告退。”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谷子请了个安,一瘸一拐的借道旁侧,可不过一步,阿克敦的长臂又给她揪了回来。     “嘶――我说你丫良心都喂了狗了?怎么说爷儿也是替你忧心了个把月,你这谢字没一个,怎么着也得给爷儿个好脸儿吧?”阿克敦说的嬉皮笑脸。     谷子却笑不出来,她咽了口唾沫,低眉颔首的回道:“谷子失礼,在此谢爷儿。”这话能听,可这口气分明再说:这行了吧,能走了吧?     阿克敦哭笑不得,瞧着谷子那明显尖瘦的下巴又道:“得,知你心中不痛快,爷儿且让你几分。”说罢他又呈出那惯常的惜花公子模样儿,伸手去摩挲她的脸,而后叹道:“瞧瞧你瘦的,就剩层皮儿包骨头了,为了那种人,值得么?”     谷子嫌恶的避过他的触碰,低眉不语。     阿克敦无谓的耸耸肩膀,又道:“多大点儿事儿呢,树挪死,人挪活,权当死了男人,寡妇你也不是没做过,怎就自在不得?”     谷子不语,却周身一僵。     又听阿克敦接着说:“人这辈子都做过糊涂事儿,可过去就算了,跟自个儿别着劲儿,那不是闲的么?你是个剔透人儿,这些道理还想不明白么?你――”     “你的预见都成真了?你满意了?”谷子终是没忍住,这番话是任何人同她说的,她都不过是喂叹,可这话如今是在这个曾经几次嘲弄她痴心错付的人嘴里说出来,一切听上去都那么讽刺。     他的安慰,在她听来就像是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让谷子刺耳的恨不得马上离开。     她甚至不愿抬头去看他,他那双玩世不恭的眼,就像是一面铜镜般的杵在她的面前,照的她体无完肤,逼的她想要满地找自己支离破碎的脸。     谷子哭了。     她噙着颗颗往出涌着泪豆儿的一汪泪眼,怒视着阿克敦,泪眼模糊的她其实什么都看不清,或者说,那怒,那怨,更多的是对她自己。     “恼就恼,哭什么?”阿克敦揪出她衣襟处别着的手帕,给她拭泪,哄道:“你别跟那儿歪,爷儿还不至于缺德到去落井下石,爷儿不过是瞧不过你这带死不活的样子。”     “一个陆千卷,不值得。”阿克敦少见的正经道,可谷子却雷击似的一把拨开他,那力度之大,直拨的如今腿脚不好的他,一个踉跄。     “够了!不要再说了!”谷子低吼着,她用这辈子都不曾用过的哀求语气,哭求道:“别再提他了,行么?就像你说的,权当他死了,行么?算我求求你,我死我活是我的事儿,您别再费心成么?”她的那颗残心,早在她被缚窝在马车里,亲耳听见他上门果府的炮竹声时,碎的不见丝毫踪影。     心既碎了,值不值得都不重要了。     “自欺欺人有劲没?”阿克敦不掩嘲弄,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他见过她的知书达理,她的慧黠,她的温婉,甚至她少见的泼辣,但他真的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凄婉,可怜。     谷子噙泪,执拗道:“你为什么总要把事情道的那般清楚?为什么总要戳破那些改变的不了的事实?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连让我骗骗自己,都不成么?”他难道不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想活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么?     “要骗的住才行。”阿克敦一语成畿,再度戳破了她,“你若真是那糊涂人,当初又何必逃了那冯府?连裹脚的屈儿你都不肯受,不就为一活的自在,活的明白么?”     “那又如何?倒头来我谷风不还是个笑话?”说道恸处,谷子甚至不藏本名,她看着阿克敦,眼泪止不住的流,那在她心上生生剜下一块又一块肉的画面尽在眼前,谷子抽疼的全身都由不得自己。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被他揽进怀里的,她只知道自己自那日后从来不曾这般放肆的哭过,那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失望都像是泄了闸门的洪水,一股脑的倾泻而出,她从呜呜的咽着到放肆的嚎啕,全然早已忽略了,这个让她排斥不已的怀抱。     许久之后,她渐渐觉得累了,哭声也渐变成了抽搭,从意识深处抽离出来,开始听到耳边低低的声音。     “谁说你是个笑话?你是个好样儿的,没娶着你,是他陆千贱的损失。”     噗――     听这谐音的歪名儿,谷子竟破涕为笑,她抬头抽搭几下,剜了阿克敦一眼,一时间,他的呼吸自上传下,温热扑面,谷子这才发现二人距离竟这么近,她一时惊慌的想要推开他,可阿克敦的两只胳膊就像是钳子般,恁她怎么使劲儿也没推动。     忽的,谷子想起那日这爷儿的不规矩,怕他心血来潮重蹈覆辙,一时慌张,她忙低下头。     居高临下,将她心思瞧得通透的阿克敦哧哧笑着,“干什么?怕爷儿吃了你?”     “不敢。”谷子别过头,脸红的什么似的借着他的比喻,板着正经道:“奴才如今新寡,残花之姿,哪里配得爷儿的垂青。”     “啧啧。”阿克敦咂咂嘴,逗她道:“小娘何必自谦,都说这酒是陈年香,如今爷儿瞧着你可是有别番滋味儿。”     “闭嘴!”谷子憋不住的恼了,攥着拳头狠捶他一拳:“你不说话能死吗?”     “嗬,真凶。”阿克敦煞有介事的躲躲,眉眼间的担忧却是拂平了些许,他放开谷子,此时又换上那惯常不着调的样儿,他用自个儿那比女人还要修长好看的手指,一脸嫌弃的戳戳自个儿肩膀头子那几处被她哭的混儿画的晕湿。     “瞧瞧,爷儿这身儿新衣裳给你弄成这样儿,你还在那卸磨杀驴,恶人先告状,啧啧,真真儿是世风日下。”     谷子当然知他这生性喜洁的富家公子毛病,恁说她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她也不知为何,就是跟他有礼不起来。     “活该!”谷子恶哼一声,不知是觉得难堪,还是怎么,总之是寻了个他不注意,一瘸一拐的撒腿跑了。     月光拉长纤瘦影,阿克敦也噤噤鼻子跟在后头,自顾嘟囔着――     “嘶――你说说,好歹我也是个主子爷儿不是?”     ……     却说那厢二人又是哭,又是吵的,虽是不快,却是热闹,可彼时,那热闹却是丝毫不曾传至将军行帐内。     半个时辰前,小猴儿进来嘛样,半个时辰后,依然嘛样儿。     嘛样儿呢?     一个案前读书,一个托腮对望,俩人一对儿泥人儿般,除了喘气儿,还是喘气儿。     其实小猴儿早就有了心里准备了,她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延珏会是什么德行。     这厮的性子吧,挺格路,按说平时就是她把房盖儿给掀了,他都睁一只眼儿,闭一只眼儿,全当瞧不见,甚至有时候,还托她那么一两下,可算是相当惯着她,可这厮吧,他有个毛病,他那心眼子之小,非要那针鼻儿来比,那都是磕碜针鼻儿呢。     记得上回,他搞这死泥人模样儿,还是他为了给她解围,放火烧婉姨和淳伽营帐那次,记得好像还打了她一巴掌,后来要不是她脸和皮全都不要了,赖皮缠的给哄好了,估么他这辈子都不带跟她说一句好听话的。     而这回――     她为了救僧格岱钦,跟他动刀了……     小猴儿绝非一个不懂得自省的人,她更是一个了解延珏的人,她想:估么如果不是她还揣着的崽子,以延珏的性子,直接掐死她都有可能。     而绝不是像现在,只是不理她,忽略她,坐在案前,拿着卷不知什么的书,板着一张冷峻的脸,有模有样的瞧着,乍一看,就真像是读着一本什么圣贤书,入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道,不过――     小猴儿一不是傻逼,二不瞎,三也不打算这么对眼儿下去――     “诶,该翻篇儿了。”小猴儿扬扬头,好心提醒压根没翻过篇儿的他,她等着延珏能给她白眼儿,或是酸不拉唧的一句对白,事实上――     “嘛呀,让人点穴了啊!”见他一动不动,头都没抬,小猴儿又扯脖子哏儿了一句,随之,也欠了欠了屁股,撑着腰,挺着肚子朝他走过去,边走的时候,她边琢磨,眼珠子也跟着乱转,转了两圈儿后,她忽的停了步子,唱戏似的“哎呦”了一嗓子,那一惊一乍的惹得帐子外头侯着的于得水都进了屋儿。     “呦喂,女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着啊?”小猴儿‘哀怨’的大声‘嘟囔’着,彼时余光偷瞄着那终于抬头的‘真神’,唉声叹气的说着:“介球儿一天天大了,里头的崽子也不消停,今儿一脚,明儿一踹的,也不知道我他妈是他额娘,还是上辈子跟他有仇!”小猴儿边说边‘故意’配上嗯哼哎嗨的‘叹息’,那模样搞得,若不知道她平日什么蛮样儿,还真觉得为人母好生辛苦。     于此同时,她的眼睛也没消停,瞪的射箭似的给于得水甩着眉眼儿,那于得水是谁啊?那可是瞧了十几年的眉眼高低的精奴才,小猴儿这么一甩,他立马就明白了!     于是,他赶紧吊着尖嗓子“呦喂!”了一声儿,而后接着道:“我说女主子,您这不舒坦怎么不早说,这可是可大可小,要是咱们在府上还成,可如今咱们这日日行军折腾的,您挺这么大肚子,哪里经得起‘丁点儿折腾’!”那后几个字,于得水咬的特死,压根儿就是故意说给延珏听的,他那意思傻子也听的懂,可――     “于得水,不想给剪了舌头,就给我滚出去。”冰凉凉,阴森森的声音终于从那个‘泥塑’嘴里冒出来,彼时于得水一抬头,瞧见自家爷儿那凉飕飕的脸,吓的立马啥胆儿都还给祖坟了,他赶紧瞧都不敢瞧小猴儿,一个深揖,恭顺道:“喳。”他退的那个快,连股风儿都没留下。     彼时小猴儿的嬉皮笑脸塌了一半儿。     纵是她有心装孙子哄这祖宗,可如今他这头一句话,却戳的小猴儿好不容易压下的脾气蹭蹭蹭窜到天灵盖!     “延珏,你真他妈不够揍!”小猴儿一手掐腰,边骂边噌噌走到他案前,笨咔咔的俯身,‘啪’的拍的他案前叮当响,小猴儿横俩眼儿瞅他就开吼:“介崽子我石猴子他妈跟老天借的种?跟你没关系咋的?你摆那没事儿人的脸给谁看的?你也不怕你儿子瞧见臊的慌!”     “我臊?”延珏挑眉看她,淡淡的道:“那我来问问你,昨儿我要是下令放箭,你那刀尖儿是不是就给儿子扎死了?到底是我臊,还是你臊?”     “我――”小猴儿的话尽数给噎到了嗓子眼,此时她瞪眼儿直视着延珏,发现他狭长的黑眼儿里,却是蒙上了一层暗翳。     他不是不在乎,而是气坏了。     “我――我就比划比划,我他妈还能真扎啊!我又不虎……”小猴儿说的越来越小声,越来越没底气,因为此时她已经瞧见坐的直挺的延珏脖子上,那食指长,痂还新鲜的刀痕……     “真是的……也不包扎一下……”说话时,小猴儿已经绕到了案几那头的延珏身侧,手已经触上了那疤痕,痂硬硬的,脖子凉凉的,却有着跳的沉稳的脉搏,那脉搏连同着他的心跳,咚、咚、咚、的有规律的节奏,跳的小猴儿的火气全都没了丁点儿影子。     “疼吧……”小猴儿软绵绵的说,她问的是伤口,也是心。     可不?     她石猴子是不知道疼,可要是延珏给她一刀,她只想想心就诡异的一抽一抽的了……     “操!”小猴儿懊恼的咒了一声,她还真想抽自个儿个嘴巴,事实上她手还真扬起来了,只不过哪儿也没贴上的时候,就给另一只手钳到半空了,接着小猴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子大力给拽了下去,待她坐稳的时候,已经落入那死人凉的怀中了。     “猪。”那主儿从鼻子里闷哼了一声儿,接着颠了颠腿上那几月间重了不只几许的‘母猪’,奚落道:“甭比划了,你以为我是你呢?”     那言外之意就是,你以为我延珏像你石猴子那么没良心,说跟我动刀就动刀?     “我他妈真不是有意的!”小猴儿还极为幼稚的举了卅手指头明起了誓,“我对天发誓,我石猴子要有丁点儿想弄死你的心,我、我他妈生儿子没屁眼儿!”     “滚蛋!别他妈咒我儿子!”延珏去扯她的手,接着竟二话没说一口叼住了她的脖子,说咬就咬!     那牙口之好,才两下儿,小猴儿就觉得皮儿破了,她是不知道疼,可那脖颈间的湿乎乎以及那‘冷漠’之人早已变异的浓重呼吸声告诉她――     八成儿跟被狗咬了没啥不同。     可奇怪的是,她非但不生气,反是觉得窃喜不已,彼时小猴儿跟自个儿说――     石猴子,你他妈还真是怀孕坏傻了。     “好了吧,疯也撒了,咬也咬了,不生气了吧?”     延珏没答,只是整个脑袋窝在她颈窝儿里乱蹭,不匀的呼吸喷的她脖子好痒。     他不想告诉她,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他根本不敢跟她说话,他生怕她一开口掰扯那些改变不了的事实,他们两个人就僵在那一条独木桥上。     如果谁也不肯退一步,唯一的结局,绝对不是他想见的。     事实上,她和他一样,都在逃避这个问题,在有些事儿没逼到绝路上时,她们都不会主动迈出那一步。     果然小猴儿也不再提这碴儿了,她一抬头,刚好瞧见对面儿的木箱上那具叠的板正的铠甲。     “喂,说真的,终于能领兵打仗了,你兴奋死了吧?”她问延珏。     延珏坦白说:“没想过。”     却实,事实上,他却实没想过,不是不想,而是全部的心思都用在想另一件事儿了。     “切,不吹牛逼你能死啊,以前你就连做个梦,都拿我当马,揪着头发骑,介会儿介么大一张馅儿饼套你脑袋上,你没美飞了?鬼他妈才信呐!”小猴儿回头翻一白眼儿,刚好对上延珏的眼儿,那距离近的就连两个人的呼吸都是立马交换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延珏的眼神儿直的钉子似的,竟钉的小猴儿的万年厚脸皮倏的红了。     “得了,不说这些,说点儿别的。”延珏的声音像是喝了酒,沉沉的,醇醇的,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魅惑,他抬着慵懒而固执的眼,就那么看着小猴儿,像是非要给她瞧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一般。     “说、说嘛呀……”小猴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着就结巴了,那动静儿软的也跟窑子里的婊子似的,她下意识的往后挪着脑袋跟他保持距离,仿佛不这么做,她就要不能呼吸了一般,可那厮却是没准备放过她似的,直接往前一倾――     两个人再度贴到了一起,鼻尖挨着鼻尖,呼吸交换。     如此,小猴儿也藏不住的撂了一句心底的问句:“你个挨千刀的,我可想你了,你想我么?”     “废话。”延珏恶狠狠的说着,同时伸手去摸她的脸。     只这一个动作,让小猴儿的身子跟被抽了气儿似的软成一摊棉花,可莫名的,这句话却是让她鼻子一酸,满心的别扭涌起,彼时这三月里日日夜夜心心念念却不得片刻消息的委屈,一拥而上,她怒道:“那你他妈没个信儿?你明知道我就在那儿,咱俩就他妈隔一堵墙,你还憋着一个屁不放,你知不知道我揣个崽子爬回树有多累?”     “谁让你爬树的?”别的就像没听着似的,延珏只挑高了嗓子问了这句。     “嗬!”小猴儿轻嗤:“你介马后炮放了有个屁用?介会又不能这,不能那的了,早你想啥了?你就他妈知道想你那千秋大计,你可知道,我前儿个起了水痘,差点儿没挺过去?介他妈是我命大,僧格岱钦伺候的好,要是我他妈死那儿了,等你瞧见人都硬了!”小猴儿也不知道自个儿哪儿来的歪筋,尽管心里明白他确是为了她好,可她心里那股子别扭这会儿就是不吐不快。     天知道,她日日坐在树上望着那院儿时,憋攒了多少的怨气要跟他撒!     她的话说完,延珏沉默了一会儿,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食指的指节去蹭她微挤的眉,她娇嗔的眼,她秀挺的鼻子,她因生气而嘟起的唇。     小猴儿闹脾气的打掉了他的手。     他却继续摸了上来。     小猴儿扭脸躲避。     他索性用另一只手钳住她如今肉肉的下巴,而另一只手重复刚刚的动作。     “延珏,我告诉你,你心眼儿小,我的也不大!你有气儿,我肚子里也有!”小猴儿忿忿的挂啦着,全然忘了自个儿今儿是放下架子来哄他的初衷。     “我惹你一回,你给我一刀,咱俩两清,成吧?”延珏的指节摩挲着她的唇,声音暗哑且魅惑。     “你说两清就两清啊?”小猴儿没话找话的无理取闹着,她看着延珏,看着这个肚子里揣着一大堆事儿,瞒她瞒的紧紧的,害她不得不胡思乱想的王八蛋,恨不得狠狠咬他一口!     “那你说怎么办,你是祖宗,我听你的,成吧?”延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落了下风,明明昨儿晚上心凉的透透的,连入睡都觉得困难,可就这么抱着这个暖乎乎,满嘴糙话的肉球,他却什么脾气都没了。     “你他妈也得让我咬一口!”小猴儿脱口而出。     延珏嗤笑,一脸:‘你白痴啊!’的模样儿,可头却利落的一歪,露出那雪白的一块儿脖颈,供她泄愤。     小猴儿瞪瞪眼儿,还给自个儿壮胆儿似的耍横道:“谁动谁他妈孙子!我可狠,疼你可给我忍着!”     “狗屁孙子不孙子,动不动我都是你爷们儿。”说罢延珏闭上眼睛,嘴角还噙着嘲弄:“快点儿吧,利索的,别叨叨了。”     他等了有一会儿,然,预期的脖子上的‘狠’却不曾莅临,取而代之的是嘴唇上湿热的触感。     小猴儿的脑子轰的一下,她自个儿都没想明白自个儿怎么就奔着那一句好听的也不会说的嘴儿去了?可她却实不由自己的贴上了,凉凉的,润润的,薄薄的,那记忆中的两片不知道有嘛魔力,竟让她贴上后,着魔似的想要深入,深入,再深入。     她毫无矜持的伸出了舌头,然触到牙齿时,又一个万般羞涩的收了回来,可那心尖儿上的痒痒却促使她又一次探了进去,这一次,她触到了湿润,触到的滑软,她探出了舌尖儿,想要去钩缠些什么,好像只有那样才能填补她那颗因缺失了什么而跳的纷乱的心脏。     她不知什么时候起勾住了他的脖子,她开始变的期待他的回应,记忆里他总是强势的让她喘不过气。     然闷头笨拙的吮吸许久,他却只是微张着唇,一动不动。     小猴儿抽离喘息,一脸怨怼的怒瞪着他,然却只换来延珏低低的笑声。     “你王八蛋!”小猴儿脸皮无处安放的怒嗔!     然――     延珏伸出舌头舔舔她流落在外的口水,闷笑的肩膀都跟着颤抖。     “咋这么谗?”     “滚!”小猴儿伸手去推她,一时间她感觉石家列祖列宗的脸都让她一个人给丢光了,她一会儿都不想跟这儿待!     她挣扎,“王八蛋,你他妈给我松手!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他妈不奉陪――”     话还没说完,转瞬小猴儿腰一紧,延珏的吻就铺天盖地的袭来,小猴儿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变被挤瘪了一般,被他用力的钳着脸颊,重重的吮咬。     他的吻绝不是她那般的试探,而是带着那种玩命儿似的劲儿,仿佛巴不得抽干她体内所有喘息一般,一勾,一缠,都让她颤栗,让她窒息,让她血液加速,让她唇舌都疼。     那疼,就像如今她和他的关系,不钩缠,不能活,可钩缠,却又让人疼的钻心。     “饱了?”延珏的手依旧钳着她的脸,他说话的时候,嘴唇都不曾离开她的。     小猴儿舔舔自个儿的嘴唇,又不肯服输的咬咬他的,她说:“延珏,我他妈多想恨你。”     小猴儿说这话时,是咬着牙的,是跟他说的,也是跟自己说的,个中意思不用深说,她和他,都懂。     延珏说:“恨就恨,我想过,恨你也是我的,你生是我延珏的人,死是我延珏的死人,离开我,这辈子你都别想。”     小猴儿抵着他的额头,笑的涩涩,她鲜少安静,却什么都没说。     因为,她也不知道她该说些什么。     而好巧不巧,就在这时,一声声闷响,‘咚’‘咚’‘咚’的在营帐里响起,彼时俩人都倏的一个激灵,瞬时抽离,对视一眼,双双换了一个严肃的表情!     二人起身后,延珏更是一把将挺着肚子的小猴儿拉到身后,顺着声音来源望着。     当他目光锁在那僧格岱钦送他的木箱后,他眉眼俱已正色,彼时他反射的拔出了刀,一步步撵至那声声响动的箱子前。     接着,他摆了摆手示意小猴儿噤声,自个儿则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挑开那不带锁片木箱!     说时迟,那是快――     但见一个闪电般毛绒绒的玩意儿,嗖的窜出木箱儿,一屁股落座在他的盔甲之上,就在延珏目瞪口呆,竟是一只毛猴儿之时――     噗嗤――     一声畅快的皮后,但见那猴儿屁股已经挤出了杏黄粑粑在他那有生以来第一套将军头盔之上……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卅四回 看似离京却留计 初进甘陕遭难题 - 痞妃传 - 鎏年     铛铛铛铛铛!     咱们书接上回,且戏说那一泡鬼使神差的猴子粑粑!     啊呀呀呀呀呀![脑袋顶上扎一小辫儿,跪地低头摇圈圈。]     摇到迷糊之际,但瞧那戏中人,花脸挤做堆,双目对眼儿,是眉染狂怒,他一腿儿扎马,一手持刀,是满身英气,怒向猴斥:何方妖猴,胆敢灭我之威,且报上名来!     猴曰:吾乃花果山下僧格带蛆是也,今儿便是俺老哥派俺来恶心你的!     齐得隆咚呛!啊呀呀呀呀呀!咚咚咚咚咚![各种弦儿鼓锣齐敲]     老七怒吼:泼猴儿,休的张狂,且看本将如何收你!     猴仰天大笑:哈!哈!哈!俺是你小舅子!且看你收得收不得!     好勒,这出《戏说斗猴》唱道这儿,咱书回人间――     您问了:僧格带蛆可被剁成了七段儿?     俺曰:猴脑袋还在猴儿身上。     您诧异了:怎会……?     俺默了:戏里不是说了,这僧格带蛆可是他小舅子,就是瞧在小猴儿呲牙乐那样儿的面儿上,延珏那刀最终还是吞到肚子里去了。     您眼儿又瞪大了:我滴妈呀?此事可真?     俺也瞪:骗你可有串儿撸?     是的,僧格带蛆能持续在老七充满杀意的双眼下,一路‘嚣张’到甘陕,别说跌瞎了谷子、于得水等人的眼,就连打小跟他一块儿‘魔行天下’的阿克敦都觉得风从阴间来。     行军十日,阿克敦的鸡皮疙瘩天女散花了十日。     不为别的,只因受不了那将军帐内的两口子,成日你侬我侬也就罢了,关键是他俩一个穿铠甲,一个着太监衣裳,俩人动不动就换个眼神儿,时不时还配个毛茸茸的猴儿蹦来窜去,那画面,忒给劲,只叫明白内里的几人,远眺者恶心,近观者恨不得戳瞎双眼,可那二位主儿说嘛捏?     太监说:你管的着么?     将军说:马上滚。     是以,就这么一路随行,除却当着一众将士面假模假样的端着将军之姿外,那二人私下之关系,简直就是白菜叶子擦屁股,越擦越腻呼,腻呼的简直让人们忽略了,就在他们离京的翌日,京城便传来消息。     果府花园池塘内,惊现女尸一具,发现时,已经全身浮肿,难辨模样儿,但从那女尸所穿的一只红色羊皮靴子可以断定,那死尸正式几月前于府内失踪的睿亲王福晋,果府三小姐的叔荆是也。     具闻,得此消息后,那远在天津卫的果齐逊老爷三番哭昏了过去,而果新更的一把老迈,痛心疾首的病笃,几乎见了阎王,若不是皇上怜悯,将其接入宫中,由御医亲自调养,那条老命许是就拣不回来了。     次日:保酆帝着即命礼部料理七福晋丧仪,又因如今幺子睿亲王征战在外,特命其:平乱乃国之要事,兹事体大,遂,不得返京奔丧。     一时间,举国朝臣纷纷喂叹:值此丧期,睿亲王仍以国事为重,实乃大义!     而百姓茶余饭后却是窃窃私语:呦喂,这可是第三个福晋了!连这的果府的双断小姐都给活活克死了,这七爷儿的命,还真不是一般的硬!     至于那睿亲王府呢?     丧讯次日晚上,府门洞开,两边的灯笼照如白昼,乱哄哄的官贾人来人往,整条巷子都给哭的摇山撼岳。     一席白丁的白扇打从里头挤出来,还在频频不解,究竟黄凤让他给那日的姑娘所送的是什么信?他更没想到的是,那日前来书肆的姑娘,竟是这睿亲王府如今主事的侧福晋!     那黄凤究竟是何人?     白扇想不通,却也不曾多想,因为这会儿他万分急着赶回家,去哄那个打从昨儿听闻这睿亲王府丧讯后就几度哭晕的妹子。     府内。     人皆痛哭,恁是这福晋生时与人并不亲密,可都说这人死如灯灭,那些活着时候的怨那,恨那什么的,也就散了,淡了,甚至很多人还会念起她的好儿来,让人们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素来与福晋不睦的侧福晋舒玉,竟然也守在灵前哭了个死去活来,几度休克。     “哼,独她一人会做戏,当咱们府上都是瞎子吗?从前福晋失踪的时候,怎不见她丁点儿着急上火?成日里头还不是念她那矫情的经!这头攒着佛珠子,那头咒着福晋,如今到好了,福晋给她咒了去了,她还在这儿装上慈悲相儿了,说穿了,还是不趁着七爷儿不在,给自个儿寻了个贤名儿,好跟主子您争这府中的地位!我呸!也不照镜子瞧瞧,她如今什么模样儿!她以为她还是什么侧福晋!若不是七爷儿给二福晋留面子,她还能在府上吃上这碗主子饭!”珊瑚边跺脚忿忿的数落着,边把厨子里才送来的热汤放在案几上。     婧雅揉着跳疼的太阳穴,笑道:“数你这丫头话多,她爱怎么便由着她就是了,如今她家世中落,爷儿又彻底冷了她,她不这般寻得一条生路,又能如何?”     “就属你菩萨心!”珊瑚恼着去搀婧雅起塌,见她因忙乎丧仪熬的苍白瘦削的脸上那黑黑的两个深眼圈儿,又是没忍住的唠叨:“我这还不是为你操的心!你说说你,福晋活着的时候,便是个撒手神仙,这咱们府上也好,别府也罢,哪里便是有丁点儿事儿,不都是主子你劳心劳血的!如今到好了,这福晋一去,这明里暗里终于都对你服帖了,她舒玉又乍了起来了,不是我说,她自个儿也不想想,她凭什么呀?”     “好了,还让不让我喝汤了,待会儿都给你唠叨凉了。”婧雅搅和着汤匙,扯了个无力的笑。     “好!好!好!你是菩萨托世,只我是恶人!”珊瑚闹脾气的拧了身子,婧雅笑不语,只闷头喝汤。     却说那珊瑚哪里能真的恼她,不过是撒着小气儿拾掇了会儿屋子,待一会儿又回过头来,仔细的伺候着。     却见婧雅那一小碗汤,过了许久还不曾下去一半,又急了:“怎么?又吃不下了?”     婧雅搅合搅合汤匙,淡笑道:“不少了。”     “这也叫不少?”珊瑚又急了,又问:“可是不可口?早就说那灶房的王婆子烹吃食爱糊弄,年纪恁大,偏生讨个没脸,明儿我就找人换了她!”     “是我吃不下,关人家什么事儿,你这丫头别总是一副牙尖嘴利的模样儿,若是给人嚼了舌根子,还不是说我这做主子的纵了你。”     “好好好,我说她,你就来说我,合着你这些日子吃不下睡不着的,都是我这不懂事儿的丫头给你添堵了,若是这般,何必换她,换了我就是了!反反正我这长舌头的怎么都比不得那不会说话的安生!”珊瑚说着说着又闹上了脾气。     婧雅知她心中仍是在为她前些日子收用了孟秋而不快,一时也只能笑着摇摇头:“小姑奶奶,你这张利嘴再说说,我都快要叫你一声主子了!”     “呦,可使不得,若是给旁人听了去,我珊瑚成什么了?”珊瑚扯高了嗓子,说给外头侯着的孟秋说着,她就是不明白,怎么鲜少要人的伺候的自家主子,好端端的非要收了那槐暖轩的孟秋?     收了也便罢了,如今每天晚上,还只要她一人伺候,别人却连守夜都不许,珊瑚一万个不懂,怎么她不过是个哑婆子,怎就比别人伺候的好了?     “好了,好了,别气了,待会儿怕是又要来客人吊唁了,咱们梳洗梳洗,也该去前厅了。”婧雅转了话题,反说正事儿,恁是珊瑚再小性儿,也知分寸,于是她只别扭了一下,便又给婧雅拾掇上了。     而此时窗外侯着的孟秋,听里头终于安静了,一时摇头笑笑,叹了口气,彼时又听外头的佛道吟经的超度声又再大起,她在心里念叨着。     小姐,可还安好?     ……     却说如今叶赫那拉氏,叔荆自此在史书上作古了,而那充了近一年的‘赝品’石家大小姐的石猴儿便又六神归了主位,重新寻得了‘赝品’的身份。     而这一次,老天对她没那么讲究,不只门第不成,甚至连性别都不由得自己。     陕甘地区的地方官为了迎接‘钦差’大将军的到来,早已派出了探子,把他身边的一纵人等打听了个遍。     据探子回报:除却那些皇帝指派的几个文官参赞外,只三个人跟那睿亲王最为贴近,一个参将,两个太监。     参将自然是正一品领侍卫内大臣之子的阿克敦,另两个太监则是于得水和小猴儿,至于谷子,外人都只知道,阿克敦带了个跛子随扈。     曾经在路上,有个文官欲讨好阿克敦,曾跟他玩笑过:“在下有个丫头手脚甚是利索,不如你带了使唤去?”     阿克敦笑着回道:“劳大人费心,不过如今我这腿脚不好,好些个事儿寻常人恁是精心也不甚明白,要不我也不带这瘸奴才出京了。”     “哦,原是这般。”那大人了然的点头。     如此,这大伙儿才心里有了数,而这些话,也就原模原样的传到了京城。     在北京城甚是消停的当下,一行人也是万分消停,行至直隶时,又整编入大军二十万,于是,这整整三十万的大军,在延珏这初生牛犊的麾下,一路前往西北。     说到这儿,知您又要问了:喂,说书的,说的啥他妈玩意儿,老七前儿还挨一箭呢!不是又他妈抬眼儿看月亮,又他们闭眼看星星,说的跟马上要虐了似的,结果你整个俩人一亲,就捏一块儿去了?说好的深仇大恨呢?奏不报了?     咳咳,您别急,正所谓,这眼前的黑不是黑,白也不是白,且不说那俩主儿都是事儿藏心里的万年憋精,就只说说书的鄙人这火燎屁股的性格,都不可能手持刀片儿翻身上马去砍了我公公。     这其一,有点傻逼,这其二,他毕竟是皇上,这其三,小猴儿并非没有动作,而是这一次,她长了记性,低调的瞒过了所有人。     她具体做了什么,我前头隐隐点过不下三次,若您没猜出来,那就等事成的一天就知道了。     而正是因为心知这一天并不会太远,所以只有小猴儿自己明白,自现在起到那一天,所有跟延珏在一起的日子,都是跟老天偷来的,即便终将刀剑相向,她也私心的希望,那一天,晚来一些。     至于延珏,他这人心里琢磨什么,就从来没人瞧明白过。     就像他挨的那一箭,从始至终,他都从未对小猴儿提起一个字儿,小猴儿问起他伤打哪儿来,他也只说:不小心刮着了。     ……     好,前事暂结扎,咱们只说如今,既然千去甘陕平乱,那咱们先说道说道那里如今究竟是咋个状况。     朝廷收到的上奏是:白莲教匪集结十余万大军,会师陕西揭竿反清,教匪凶残,余部难抗,望朝廷速派兵镇压。     此消息,若是寻常百姓瞧来,大抵蔑视之:区区十余万愚民而已,待我大清朝三十万兵铁蹄踏过,轻而易举便灭之!     可若是明白人读来,又是要头疼了。     可不?     若只是你砍我,我砍你,砍完拉倒的互殴也就罢了,可头疼的是,对于这白莲教匪,镇压是必须的,可若是处理不当,再经有心人一传,又不知要上升到何种舆论上。     归根就底,这些教众大多是底层汉人,是以保酆帝本着历代先祖‘与民休息’的根本,先是谴精卫等任团练使,招集当地乡勇训练为兵,来以汉制汉,减少百姓对满人的忿恨。     但如今收效甚微,白莲教又在一年方二十的女子总教师白聪儿的号召下,越发的成规模,是以,只能派兵镇压。     可要说这白莲教,朝廷的立场谓之为邪教匪徒,可民间却不少称其为义军,正邪咱们姑且不论,只就立场论事,如今延珏一行人此去,绝非易事。     更何况,这甘陕乃自古丝绸之路的毕竟之处,又竟元朝蒙古人开辟疆土,各类色目人奇多,除却汉人,回回,畏兀儿人等也纷纷聚居在此,环境之复杂,势力之交错,绝非简单刀枪相向那般容易。     可说到这儿,有得看官又做梦了:不怕,咱老七和猴子一个八旗子弟骑射第一人,一个是将门之女,俩人儿又都那么精,对付这些,小意思。     俺只说:白、日、做、梦。     人精儿尚算,可若论领兵,一个是纸上谈兵十年,一个是兵书都没看过一本的底层小流氓,谁脑袋也没给开过光,再怎么着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不过还真别说,原本那些个随军的文臣参赞,无人不曾听过这延珏‘京城第一纨绔子弟’名号,原是各个心惊胆战,本着伺候炸毛祖宗的心思不敢轻易进言,可这一路相处久了,他们却都发现,这七爷儿跟传言中全然不一样,非但从不一意孤行,甚至每日都会集结所有人,请教一二,不懂的从不装懂,不明白的非要问到明白为止。     而夜夜陪着他在行军图上画圈圈的小猴儿,终于明白,为嘛这厮书读的那么好了,说好听的叫认真,说难听点儿简直就是有病!     这晚,行帐中,案台前,煤油灯儿下,一身太监打扮小猴儿俩手拄着包子脸,眼皮沉的恨不得上下撑一小棍儿,她瞧着对面儿俩眼儿精光的好似猫头鹰般,‘刷’‘刷’对着案几上的地图放光的祖宗,哀求道。     “将军,奴才实在困傻逼了,咱睡了吧。”     话如石头砸进粪坑,将军实在投入,压根儿没听见。     奴才俩眉头一褶,又掉高嗓子来一声:“龙(聋)将军,奴才困了!”     将军还是俩眼儿冒光,还是没听见。     奴才怒了,掐起早已没有的腰身,两步挪到将军身旁,她扯着嘴角坏笑两声后,俯身到将军耳旁,忽的使出吃奶的劲儿,大吼:“不好,前方有埋伏!”     “何方兵马?!”     噗――     哈哈哈哈。     瞧着跟前炸毛似的,眼睛锃光瓦亮,一脸兴奋的将军,小猴儿笑的简直不能自制。     “兵马你二大爷啊,我他妈看你像兵马,介地方还他妈没到呢,哪儿来的兵马!”     反应过来自己给这娘们儿耍了之后,延珏脸儿一沉,朝她轻轻摆摆手:“滚过来。”     过去?     屁,她脑子可没泡。     小猴儿摇摇头,往后跳了几步,离他老远山西后,接着乐不可支,一时间困意扫了不少,精神老多。     如今她可不怕延珏,她这肚子这么老大,恁是他天天有掐死她的心,也没掐死她的胆儿。     可她悠哉了,另外一个倒霉了。     延珏那腿老长,三两步就窜到小猴儿跟前儿,他抓起她的手,往她嘴跟前儿一放,接着阴恻恻的眯眼儿逼她:“吹。”     吹就吹,反正死的不是她。     小猴儿丁点儿不仗义,二话不说就吹了一个口哨,但听那一声长鸣后半晌,咻的一声,打帐外窜进来个猴儿。     僧格带蛆一屁股坐到案几上,此时的它早已没有初见延珏那般活蹦乱窜,这会儿它就像一猴干儿般一动不动,只瞪着俩老大的眼儿,可怜巴嚓的望着延珏,然――     嗷――     一嗓子猴儿叫,它还是作为替罪猴儿,落了魔掌。     延珏一把揪过僧格带蛆的脖领子,往盈盈跳动的蜡烛顶上一放,但听那猴儿吱嘎吱嘎的惨叫声响起,待那股子燎毛味儿散出了半天,延珏才心满意足的放开它,彼时那僧格带蛆吓的直接窜到小猴儿身后,可怜的不能再可怜的看着自家主子。     小猴儿蹲下,把一早抓好的那把杏仁儿给了它,之后又假讪的摸摸他的头,以示安慰。     幼小的僧格带蛆用脑袋蹭蹭小猴儿的腿,回已安慰,此时的它全然不明白,这两口子没一个好玩意儿。     它一腔痴心错附,一心以为自个儿主子‘艰难’的替它在‘魔抓’之下保命,却全然不知,他之所以随姓了‘僧格’还能活到今天,全都不过是因为僧格岱钦刻意在京城散播的一个谣言。     紫禁城里的人都知:顽主七爷儿随军养了一个猴儿,且‘呵护备至’。     保酆帝听闻后,半晌不曾言语。     而延璋听闻后,却是一声叹息:“她就这么没了,说到底,老七心里总是有个结儿的啊。”     是以,尽管延珏万分恶心这姓僧格的猴儿,可不得不说,僧格岱钦这下三滥的招儿,却是打了个障眼法,能暂且瞒过精明的皇阿玛。     如今小猴儿在军营当然是个秘密,是以为防万一,除却于得水,延珏不曾带一个近身伺候的奴才,要说于得水打小跟他,伺候他绝对不成问题,可伺候小猴儿,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恁是他是没了根儿的太监,延珏那小心眼子也不可能由着他给自个儿媳妇儿洗洗涮涮的。     您问了,那谷子呢?     嗨,不是说了,她那跛脚太明显,为了避嫌,跟了阿克敦呐,若说白日里,他们日日混在一块儿,猴子也大多都是由谷子伺候,可这到了晚上,除却洗澡那些太麻烦的事儿,怎么也不好日日折腾阿克敦的奴才进账伺候。     为此,小猴儿大方的说:“白天都洗了,晚上还洗嘛啊,事儿逼不是吗,我以前头发生虱子不也活介么大了,哪来那么多事儿!”     “你还生过虱子?”延珏俩眼儿瞪的像让人拿把剪刀给眼皮都剪开了。     “啊。”小猴儿没事儿人似的点点头,“要不是瞅着像和尚,我差点儿刺挠的剃了个秃子,咋了?”     延珏要疯了,自己到底打哪个下水沟翻出这么个玩意儿,还愣是当成宝贝?     “要吐你他妈就赶紧吐!”小猴儿也让他给瞅不乐意了,“你他妈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吃好的,用好的,洗的跟白膘子似的潇洒浪荡呐!”     “你知道个屁!甭说嘛讲究的香胰子,就那点儿皂荚,我到天津卫第三年才他妈用上头一块儿!”小猴儿竖着手指头比划着,再看那不知民间疾苦的七皇子,又道:“就他妈那一块儿,还是我跟人打的头破血流抢来的!”     延珏简直目瞪口呆,他自小生在皇城,长在皇城,所谓的穷,他自觉自个儿见过,可真听这货这么一说,他还是惊着了。     小猴儿接着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他上着课:“你不总纳闷儿,那白莲教到底给那些人管了嘛迷汤儿么?我告诉你,嘛也不用灌,我以前饿傻逼的时候,就是你给我画张饼,我都不要命的往前冲!没招儿,穷啊,饿啊!”     小猴儿吊着嗓子,唱曲儿似的越说越欢,说到后来延珏默了,但这一次,他不只是心疼小猴儿昔日的遭遇。     而是第一次认认真真坐下来思索,民生二字。     她的道理虽糙,却真真是这么个理儿,再恭顺的百姓,饿他三年,终会成为暴民。     那天的后来,延珏连夜招来一众参赞商讨了许久,他提议:待进城后,先将随军的粮草派出一部分,与久旱的西安城中百姓放粮三日,以振民心。     文官无一不赞延珏此举妙哉,既防了城中民心动乱,也迷乱了志不坚的暴民,七爷儿这一招软刀子,亮的极妙!     消息由探子策马不分昼夜送至京城,保酆帝阅之后,面露笑颜,朱红批复:此举,朕心甚慰。     而那天的晚上,小猴儿也并没遂了邋遢自在的心愿,而是在她困的几乎倒塌之时,还让延珏一脸嫌恶的给揪了起来,硬是逼着她把手和脸给洗了,可这脚么――     小猴儿肚子实在有点碍事,恁是再几歪也怎么都够不着。     到最后,当她彻底放弃,到了谁再让她洗她真就发飙的份儿上时,却被那双凉的像死人似的大手攥住了脚腕,笨了吧唧的褪下袜子,把她的脚丫子摁到了一盆热乎乎的水里。     这祖宗给她洗脚?     第一天,小猴儿毛骨悚然。     第二天,小猴儿战战兢兢。     ……     第很多天后,小猴儿习以为常,万般悠哉。     ……     经过了十几天的长途跋涉后,延珏率一行大军终于浩浩荡荡进了甘陕竟内。     官道上,甘陕总督白克敬携城内文武官员前来迎军。     然,因白克敬是延璋的亲信,遂与延珏并没有说了过多客套话,而是直接将昨儿夜里的城中所发生之事报与延珏。     于是,还未下马,延珏便遭遇了第一个难题。     “禀大将军,昨儿夜里有匪军入城奇袭粮草,守护粮草的官兵奋起反抗,却因事发突然,全然无准备而遇袭,他们……他们还生擒了团练使……精卫。”     ------题外话------     哎吗……我是吹了我日更,但我量力而为,我有雄心,没雄命,要是哪天更不上了,就……     平常心啊,平常心……           第仨五回 人间正道是沧桑 却道正道已将亡 - 痞妃传 - 鎏年     书接上回――     却说一行人听到团练使精卫被绑之事无不蹙眉,纵观这北京城,谁人不知这睿亲王最交好的两个亲信莫过于阿克敦和精卫?     如今不远千里连面都不曾见到,这精卫就被白莲教逆匪生擒,谁人不知那教匪恨朝廷入骨?如此一来,怕是――     就在这时,陕甘总督白克敬忽的掀袍跪地道:“都是下官督管不利,才使得城中生了此事,卑职有愧,还请王爷降罪。”他才说罢,但瞧他身后的百官纷纷齐刷刷的随之跪地。     “诶,大人这是干什么?”延珏当即利落的翻身下马,赶紧上前扶起已届五旬的白克敬,语气尊贵却不失尊敬的道:“教匪诡诈,难料的必然的,你有何错?”     “七爷!没替爷儿护好精卫,卑职有愧啊!”白克敬的一张方鼻黑脸,因那激动,而使得面色暗红,鼻孔张开,那模样儿瞧在小猴儿眼里,怎么瞧着怎么像二月二灶房里头,燎了毛的熏黑猪头。     其实这会儿,小猴儿挺想扯一嗓子插句话,可不成,尽管她如今京腔说的也还凑合,可怎么也灭不了那股子天津味儿。     不过还好,她要说的话,不过片刻,立马就有人替她说了。     “将军不必担忧,既是生擒,必是欲以其相胁,依卑职拙见,精卫大人暂无性命之忧。”说话的是随行参赞,通政使司副使范东阳,年届六旬,是这趟随行年纪最大的老头儿。     “范大人此话有理。”延珏点点头,似是茅塞顿开般的笑笑,又与陕甘总督白克敬道:“起来吧,与其你们在这儿跪上一天,道不如进了城一切照旧便是,该来的总会来的,咱们何必先自乱了阵脚?”     白克敬掷地有声:“王爷英明!”紧随其后的,是那陕西的百官齐声复述。     王爷英明!     声声拥趸中,震的人耳朵直刺挠,小猴儿用食指抠抠耳朵嘟囔道:“操,用不用介么齐?”     ……     随后,白克敬又先后与延珏引荐了陕西巡抚蒙济和布政使司等几位地方大员,简单寒暄过后,即刻启程。     由于随行三十万大军人数过多,遂延珏下令兵将们就地结营驻扎官道旁,而他只带八千轻骑入了城。     原以为不过一刻便入了城,可真真儿进了西安城的时候,却是在两个时辰之后。     来时早已把陕甘地图如数装进脑袋的阿克敦还纳了闷儿了:难道他记错了不成?     不可能啊?就是北京城那么繁杂的街巷胡同,他都是自小瞧过几次便滚瓜烂熟了,他怎么可能记错呢?     果然,当他们一行人在白克敬的引路下,到了那城门之时,但瞧那并不能算做大气的城门上书着:‘长东门’三字时,阿克敦知道自个儿的记忆并没出现偏差。     阿克敦问白克敬:“白大人,为什么要绕道走这长东门?”该走安定门比较顺路不是么?     “协台大人有所不知,因那白莲教匪闹的甚凶,安定门一带正在整修加固,是以在下这才带诸位走这长东门。”     阿克敦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也好,这门虽小,却是离‘满城’极近。”[满城:为减少满汉磨擦矛盾,大清采用分城而居的政策,拿如今西安城来说,人口总数约合二十六万,其中又约两万满人八旗居住在满城。]     听阿克敦一言,白克敬笑道:“阿灵敖大人的公子果非寻常之人,在下去年来这西安城任职的时候,花了三个月才搞清楚这周遭地形,想不到协台大人人还未到,便这般清楚。”     阿克敦颔首:“大人谬赞了,在下只是略之一二,哪敢在您这城隍前卖弄。”     听了这‘城隍’二字,白克敬摇头苦笑道:“在下若真能撑的起这城隍二字,道真好了,只怕是城隍庙里坐着吃香火,外头的事儿概不知啊。”他这话看似是对阿克敦说的,实则更是说给延珏听的。     嘛意思呢?     抱怨呗,就是说:我这京官到此,权再大,总有看不着的东西,管不了的事儿。     这恰恰同延珏所要担忧的是一个问题,钦差到了地方,可不是戏里的包拯,举着一把尚方宝剑就能四处砍人,这恁是在小的地方,它也都是盘根错节,吏治相护,凡事听起来再真,总有三分假,凡事听起来再假,总有三分真。     此时的延珏始终淡笑而不语,他心中谨记着保酆帝的临前赠言: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     待到了城门前,又见几个身着大清官袍之人跪地迎接。     “西安府知府文尚武在此迎靖远大将军驾。”说话之人瞧着已过五旬,操着一口西安口音,可见,这是本地官员,在他的身后也有几人,从官袍的补子来看,大多五品以下。     “起来吧,不必行此大礼。”延珏十分客气的笑对,可他那周身的贵气却让那笑总是带着几分疏离,使得这鲜少见过皇亲国戚的土生官员们,不由得心生敬畏。     却见西安府知府文尚武谢恩起身后,似是面露难色,一旁的白克敬不掩官威的斥道:“当着王爷的面,有话就说,支支吾吾的做什么?”     “这……”那文尚武的一张肉白肉白的纠结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的道:“回王爷,卑职办事不利,督府大人一早告知卑职,王爷不喜热闹,可……不知是哪个嘴不严实的,将王爷临驾之事传了出去,如今……如今……。如今南城内的百姓心中大喜,自发的涌上了街,非要迎接王爷,恁是卑职谴了人去哄,也哄不走啊!”     听罢,延珏还未言语,反是白克敬先怒了,他痛斥文尚武:“好你个文尚武,这点儿小事儿都办不明白!你心中可有分寸?昨儿个夜里还有那教匪混入城中,谁知今儿可还有残余?若是王爷这么冒冒然行走与人群,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就是你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那文尚武“哎呦~”一声,又要跪下请罪,然还没等他再哀嚎,却听延珏已经跟白克敬摆摆手,“无妨,进城吧。”     ……     果不其然,待大军入城后行至千余米,成前上百的百姓已将入城必经的大道挤了个水泄不通,彼时人人脸上都好似看见了天仙下凡一般,无一人不高举着双臂,面带狂喜的喊着:睿亲王千岁!皇上万岁!大清万岁!     两侧开路的士兵好不容易在人群里撕开一条缝,白克敬虽面带恼意,却是不自禁的跟那西安知府文尚武点了点头。     彼时延珏身着甲胄,英挺的骑在马上,看向四方。     这些南城的百姓多是汉人,但瞧他们,虽大多粗布,却鲜少面黄肌瘦,他笑着跟白克敬道:“来时只闻陕甘闹灾荒,原还忧心百姓生活要如何落魄,可如今见他们这般,本王真是不得不盛赞大人一句,治下有方,与民生息啊。”     白克敬忙诚惶诚恐作揖道:“卑职可担不起王爷这称赞,说到底,还不是朝廷给的政策好,打去年皇上知这陕甘遭灾,特准了暂时停征军粮,这百姓无税一身轻,这才安然挺过了饥荒!”     延珏听罢,笑不语,低沉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好半晌才又拍拍白克敬的肩膀道:“道是难为你了,这正值战乱,正是需粮草的时候,如今你又体恤百姓,不能征粮,这两难的差事,苦了你了。”     白克敬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有什么办法,为官父母,总部能把刀架在子女们的脖子上。”     延珏笑着点头:“难怪从前在京中,二哥总是赞你,今日一见,果然叫本王佩服。”     ……     有幸,人群中并无教匪闹事,待一行人几乎耳朵快给真聋了,小猴儿攒了一路的尿都快给震出来后,终于到了目的地,西安府南院门陕甘总督衙门。     待又是一番放炮敲锣后,一行人才呼呼拉拉的进了衙门内,彼时小猴儿压根儿一刻也耽搁不得,只跟于得水说了一句:“不成,我他妈要憋炸了!”后,就自个儿蹦达蹦的去寻了茅房了。     “小哥儿,问一句,茅房在哪儿?”小猴儿压低着嗓子,尽可能操着京腔问着路。     那下人打扮的一见她一身太监打扮,先是脸一白,又是一青,那见鬼的模样儿,直让小猴儿眉头紧促:怎么着?太监不让尿尿啊!     她自是想痛快一骂了,可如今她可不是什么七福晋了,在怎么着也是七爷儿的贴身太监,那厮都装一天与民亲和了,她总不好因为吹膨这点儿事儿撕了他的脸。     小猴儿极力堆了个虚伪的笑,又问了一遍:“这位小哥儿,敢问茅房在哪儿?”     那下人依然一句话不说,而是四下张望,好半晌却见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过来,那小哥儿脸色才好些,只跟小猴儿鞠了个躬,便一溜烟儿没了。     却听那才过来的侍卫跟小猴儿摇头笑笑:“他是个哑巴。”     哑巴?     不能说话而已,至于吓那个逼样儿不?     小猴儿心里揣着疑问,脸上却是笑的大方,但瞧那侍卫做单手开路状,笑道:“小的这就带公公过去。”     ……     从茅房出来后,小猴儿终于无尿一身轻,还真别说,那侍卫小哥儿还真是招待的周全,竟一直在外头侯着她,待她出来后,说是怕她人生地不熟的再转丢了,反正都是要去前厅的宴席,不如一块便是。     小猴儿打着哈哈,一路跟他说笑,可彼时却不时的打量着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然,再多的不对劲儿,在小猴儿瞧见那满席的珍馐后,都一扫而空。     我去!     他二大爷的!     这菜儿也太牛逼了吧!     不是说这西北物资匮乏,吃不道什么好的么?     可您瞧瞧――     那几道百米外都闻的到香味儿的烤羊排,烤羊腿也就罢了,更有小猴儿绝想不到会出现在这儿的燕窝、鱼翅、海参、鹿尾、白鳝等等珍贵食材,还有那一尾比她小腿儿还长的大鱼――     我二大爷的亲娘诶!     恁是他们这一路,延珏吩咐厨子换样给她做,也没这任何一个菜儿来的精贵啊!     要不是小猴儿一个劲儿的吞咽着口水,保不齐那哈喇子就掉到菜里了,天知道,她真是恨不得马上撸胳膊,挽袖子就坐下来大快朵颐!     只可惜――     “小候子。”于得水扯嗓子喊着,彼时他瞧着小猴儿那恨不得立马磨刀杀了他的眼神儿,他在心里哀叹着,阿弥陀佛,他也不想啊!可再怎么说,如今外人瞧着她也是跟他一样的奴才啊。     这当奴才的,再金贵,也没有跟主子一块儿吃饭的道理啊!     于是乎,再小猴儿恨的大牙都要咬碎的当下,却还是乖乖的站到了延珏身侧,跟于得水一左一右的伺候‘主子’用饭。     自然,其实也用不着他们伺候什么,因为今儿的晚宴不比京中任何的大宴差,不仅仅是那十五席的菜品之精贵,甚至就连伺候的下人,都是一席多个,尤其的头号桌儿的主角儿睿亲王这里,更是备了七个胡服美女。     各个都是,艳缎裹身,苗条且修长,那一个个的五官更是有别于寻常满蒙汉女子,高鼻梁,长睫毛,深邃的眼眶里,嵌着的是远比中原女子瞳色浅上许多的色目。     小猴儿幼时住在归化,也曾见过将士们虏回来的准葛尔女子,有些就长成这样儿,她知道,这是爷们儿们都称其尤物的畏兀儿女子。     小猴儿心叹:啧啧,果然臊性,介他妈要是在仙人馆,还用个老狗屁琴棋书画,一个眼神儿,恩客们的骨头都酥了。     开席时,先说话的不是陕甘总督白克敬,也不是西安知府文尚武,而是另一个又圆又矮的胖子,那脸肥的小猴儿怎么瞧怎么跟那文尚武的包子脸长得倍儿像,果不其然,原来他俩还真是亲戚――     “卑职陕西粮道文庄元,为接王爷驾,特备薄酒素菜,还请王爷屈尊,莫要嫌弃。”     嫌弃?     嫌弃你妹啊,这还叫薄酒素菜儿?     装什么逼?     小猴儿暗咒了一声,然延珏却是始终一个表情,笑不语,他只看向文克敬,却听文克敬斥道:“大胆文庄元,王爷在此,哪里轮的着你区区粮道说话!”     那文庄元诚惶诚恐的深鞠,却见这时西安知府文尚武起身揖道:“回王爷,是卑职失误,实不相瞒,庄元正是舍弟,听闻王爷驾临,他知俺们衙门如今囊中羞涩,怕卑职准备的宴席实在难登大雅,这才主动拦了这事儿,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怎会?”延珏笑笑,看似温和有礼,他摆摆手,只道:“都坐下吧,这儿是吃饭的,别弄的像三堂会审似的。”     “是!是!王爷说的极是!”那文家叔侄二人笑的开怀,白克敬瞧上去没多高兴,却也不再言语。     待落座,延珏又似不经意的挑眉看看那粮道文庄元,笑着道:“怪不得都说这陕西粮道是‘财神庙’,今儿一见,果然――”     “王爷可千万别这么说,卑职可担不起这罪名儿!”文庄元又诚惶诚恐的站起来道:“要说这从前,俺们这粮道却是肥差,可打去年开始,皇上仁爱百姓,禁征这军粮后,粮道紧缩,却是大不如从前了。”     他才说罢,他那叔叔文尚武又指着桌上的珍馐道:“王爷千万别瞧这吃食珍贵,就觉得是民脂民膏,天地良心,这桌上的每一道菜儿可都是我这侄子自掏腰包的,他那一年的俸禄怕是连这一席都付不起,要说还是亏得俺这侄儿的亲家公颇有家资,这才――”     “好了,好了,都坐吧。”延珏摇头笑笑,让人辩不出喜怒,他道:“再说下去,本王道成了拦路吃霸王餐的胡匪了。”     满席的人因延珏的这句话,哄堂大笑,一时间也没人再提这碴儿了,于是文尚武挥了挥手,那院子里的戏台子上便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而那放开了的文庄元也是一嗓子唤来了酒,文尚武指着酒壶笑道:“今天卑职可是沾了王爷的光,要知道这坛老秦酒,可是俺那侄儿亲家藏了五十年的陈酿,平日里可是比媳妇儿还宝贝呢!”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然笑过,延珏却摇头道:“本王不善酒,今儿算是没口福了。”他说话的时候,小猴儿正咽着口水,别说,介秦酒是嘛她没听过,可只闻味儿也闻的出那陈年飘香啊~     妈的,为嘛她只能瞅着?     小猴儿在桌子底下轻轻踢踢延珏的腿儿,那意思是:喂,你不喝,也给别忘了给我要点儿!     然――     只踢了两下儿,她就再使不上力了。     妈的!你夹我腿干他妈啥?     小猴儿使劲儿的抽着被那厮使劲儿别在两腿中间的小腿儿,彼时瞧着他那桌上万般优雅,全然没事儿人的模样儿,气的恨不得掀了桌子。     可就在这时,却见那西安知府文尚武的一个眼神后,那一堆侯着伺候的畏兀儿女子中最为艳丽的一个娓娓上前来到延珏身侧,万般狐媚的拿起那镶嵌珠宝的贴金酒壶,给延珏斟了一杯酒,这时文尚武起身笑道:“王爷不给卑职面子,也总要给这畏兀儿姑娘一个面子,这杯可是‘团结’酒,可是代表着我大清五胡共存,海纳百川。”     这隐喻又是逗的全桌人哄堂大笑,延珏也摇头笑道:“好个文尚武,你还真会说话。”说罢他还当真端起酒杯敬了众人,他道:“今后在此地,还望诸位多多照应,本王只饮这一杯,来,先干为敬!”     敬你妹!     早就被延珏松开的小猴儿低头嘟囔着,又在这时,她又瞄瞄那香味儿老大的畏兀儿女子,但见她蛇精似的跟延珏跟前儿是好一顿风骚,而延珏不只不推拒,反是笑的俩眼儿直眯,她再低头瞧瞧自个儿的肚子,只见小腹隆起,全然没有丁点儿腰身。     也不只打哪儿窜出来的闷火儿,您别不信。     这顿漫长的饭吃完,小猴儿的太阳穴处,生生冒出来个大火疖子。     待饭后,人皆喝的醉醺醺的一一拜别,陕甘总督白克敬因不胜酒力,早早便已歇下,那西安知府文尚武更是让两个下人给抬着回去的,可临走前,他还是没忘了,把那伺候了延珏和阿克敦一晚上的两个畏兀儿女子留下了,还猥琐不掩的笑曰:你们两个好好跟王爷陈情陈情。     陈情你二大爷!     彼时正值傍晚,小猴儿也终于不再低着脑袋,她扬扬比她脑袋大了一圈儿的帽子,目露杀气的死瞪着延珏。     那眼中,有怨,有恨!     怨的是,我他妈快饿死了!     恨的是,你没他妈见过娘们儿啊!     噗――     一声闷笑后,是延珏快憋出内伤的肩膀抖动。     ……     原本延珏如今该是随军宿在军营,然因精卫被俘,延珏只跟白克敬说,先在他府上打扰几日,也好在有消息时,能及时有对策,遂,除却延珏与阿克敦,还有几位参赞大臣及两千余侍卫留在城内,其余人等皆连夜出城归营。     待回了早早给准备好的上房时,天才擦黑,然恁是小猴儿揣着二百个几歪,仍是不得发作。     因为:延珏竟真的由着那畏兀儿女子端着酒菜入了他的房间!     房间里,异域的香薰随着女子的舞动而满屋萦绕着,此时延珏拿着酒杯半躺卧在软塌上,由着太监小猴儿给他捶着腿,他笑的轻佻,眼神儿浪荡。     那每一眼儿都像是在勾魂儿般,直让那畏兀儿女子的色目越来越亮。     然那女子却不知,她要是再跳一会儿,这位尊贵的王爷那两条华丽的腿,可能就快给捶废了。     当然,那华丽的腿,没废。     而那姑娘,也没再跳下去,具体的说,她也没法儿再跳下去。     为啥?     因为某太监,终于受不得胃的前后左右哪哪儿都恶心,直接起身给她敲晕了。     “爷儿就等着你还能忍多久。”延珏的笑声随着那美女倒地后,越发的贱。     他摆弄着酒杯,噤噤鼻子,贱呲呲的道:“嗯~好大的酸味儿。”     “去你妈的,别不要脸!”小猴儿一嗓子低喝,彼时脸红成一坨儿,正所谓输人不输阵,这坛子醋,她死活不能认!     于是小猴儿气的撑着腰死踢了延珏腿一脚,疼的他嘶嘶哈哈了半天,她道:“你要配就快配,别他妈磨磨唧唧的跟不好使似的,你乐意跟那擦枪,我他妈还等不起呢,都他妈一天了,到现在我还没吃上饭呢!”小猴儿指指自个儿球似的肚子,道:“你自己儿子他妈属猪的你不知道啊!”     “哦……爷儿差点儿会错意了。”延珏‘惊讶’的道:“爷儿还以为你怕她把爷儿给吃了。”     “放屁!你裤裆那点儿臊事儿,我替你操嘛心呐!”小猴儿言不由衷,话虽始终压低着动静儿,却是越来越糙。     然延珏丁点儿不恼,只是贱呲呲的笑道:“呦,道是爷儿自作多情了。”     呸!     小猴儿瞅他那轻而易举便能看透她的眼儿,越看越气,索性她还真撑着肚子,过去伸手要去戳他,然那手才伸出去,就被延珏一把反抓住,二话不说一拉,于是小猴儿轻而易举的就栽歪在他身上。     “你――”要做嘛!     后头的三个字儿还没来得及发,便被那忽然附下的唇封住了,当那源源不断的酒香从由唇舌送进她的,小猴儿的脾气诡异的全熄了。     延珏并没恋战,只是送完那一口酒后,便抬了头,彼时他瞧着王八似的趴在自个儿身上的小猴儿,脸红的跟桃子似的。     他闷闷的笑着:“呦,这陈年老秦酒果然是烈啊,才这么点儿,你这猴儿就醉了。”     “滚蛋!”小猴儿娇嗔着,彼时不好意思的把脸别了过去,不过很快,又被那个贱人给扳了回来。     贱人笑的相当贱:“喏,你要的酒,爷儿可给你留了,不过就这么一口,多了没有,你受的,咱儿子可受不得。”此时的延珏全然不知,就在月余前,他这媳妇儿还跟僧格岱钦一人两袋子奶酒,喝的昏天暗地的。     当然,要是他知道,保不齐立马掐死这猴儿。     不过现在,他当然舍不得,因为只这么王八似的趴在他身上,他都能听见这货肚子咕噜噜的响着。     延珏终于说了今晚第一句人话:“饿坏了吧?”     “废话。”小猴儿越说越委屈,越想越忿恨,那手也不由自主的一边儿一个去扯上了延珏的脸。     她嘟囔着:“我他妈叫你笑,叫你笑,不是我说你,没长心呐,别说我跟你儿子饿不饿了,精卫到现在还没信儿,亏你还能有心瞧那娘们儿跟这转圈儿。”     “嘶――”延珏给她扯的生疼,脑袋一顿扑棱,是好不容易才躲了她的魔爪,为防再度被袭,他索性一手一个抓了她的手腕子,接着身子一颠儿,把她往上窜了窜,一直窜到他俩脸儿对脸儿,脑门子贴着脑门子。     延珏顶顶她的脑门儿,嘟囔着:“从前别人说一孕傻三年,我还不信,如今瞧你……。啧啧,还真是了。”     “放屁别拐弯儿,你嘛意思!”小猴儿每说一个字,都会不经意的刷到他的唇,不是勾引,是实在离的太近了。     延珏也不说话,只觉得她肉嘟嘟的嘴唇儿好玩儿,还颇为有闲情的叼起来一处磨了磨牙,等一松开,再瞧。     嗬,这丫头是嘴唇儿红,脸更红,如今她圆的哪儿哪儿都像个苹果。     “啧啧,还真没少胖。”延珏嘴贱的说着。     小猴儿别扭道:“谁苗条你找谁去,我可没拦着你。”     延珏闷声笑着,肩膀抖动不已,他想,这货可能真饿酸几了。     “走吧,不逗你了。”延珏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小猴儿楞眼儿:“哪儿去?”     延珏松手拍拍她的脸蛋儿:“走,咱喂崽子去。”     ……     月上柳梢,人约黄昏。     当小猴儿跟换了一身便装的延珏牵着一匹马随那些个府上残客,鬼鬼祟祟的混溜出总督府后,小猴儿再傻也知道不对劲儿了。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马背上,被延珏一手圈着腰腰的小猴儿回头问道。     “吃东西。”延珏边说边缓缓策马,彼时他伸脖子四下看看,瞧准了一个方向后,寻了个小猴儿能适应的速度,便驭马跑了起来。     他跟小猴儿说:“你抱紧我,别自己使劲儿。”     小猴儿知道自个儿什么身子,压根儿也没跟他矫情,直接抱紧了他,窝在他冰冰凉却硬咔咔的怀里,半天没说话,自顾琢磨着。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仰头问他道:“你不信他们的话?”这个他们,当然是那些个自谓清廉,却生的肥粗老胖的官们。     “我又不是三岁。”延珏没正面说,然那意思却是:傻逼才信。     其实小猴儿也知道这帮人肯定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可原谅她,恁是再精,也必经是市井的那一套,这官场的厉害关系,她不只不懂,甚至那些个官员,哪个具体管啥她都不知道。     可都说这与虎谋皮,自己也得上进,插着这不甚远的路程的空,小猴儿就抱着延珏,俩人一问一答的给小猴儿这官场文盲普及着知识。     听他一路所说,小猴儿这才明白了这小小的西安府,有多么盘根错节。     若是非要分个派系,最简单的,有三派。     这头一派,便是以陕甘总督白克敬为首的‘封疆大吏’派,他从京城来,直接封皇帝的命,能督管这陕西,甘肃两省所有的军务,粮饷,茶马,军民政务等事儿,说来派头极大,位阶极高,可有一点,这个任职通常不会超过三年,想要顺利过度,鲜少会给自个儿惹麻烦,所以很多事,都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第二派,便是以陕西巡抚蒙济为首的‘京官钦差’派,他也从京城来,他官阶自是没有封疆大吏高,可他却是这整个陕西官员真正怕的人物,因为巡抚每年都要向皇上密报下属官员的操守才干和各方面表现的年终密考,直接影响到了官员们的前程,所以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往往他要比封疆大吏要肥上许多,而自然而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也要安抚地方官员,施以恩惠。     比如:他所督管的最肥的粮道,如今在西安府知府的侄子,本地大户文庄元的手里。     最后这第三派,则是这以西安府知府文尚武为首的‘城隍’派系,也就说是当地的土地爷儿,大多土生土长,跟当地官商盘根错节,他们之于百姓,那是永远的现管,而至于上述两派,则相当于一盘棋,下好了,便为你所用,下不明白,便布下疑阵迷糊死你。     “真他妈复杂啊。”小猴儿听完眨着眼儿叹着,她抬头瞧着延珏,忽然明白了,这厮为什么总是高她一道。     到现在她算是真明白了,自小学着这些东西,什么脑子能不油?     当然,小猴儿见识不多,可脑子却是绝对的猴精儿转世,只听延珏这么一说,她又是好一番琢磨。     半晌,她忽然想明白的问道:“难道精卫不是被白莲教绑的?”     可不?     就算那白莲教入了城,可在这守卫重重的当下,怎么被带出的城?     想到这儿,小猴儿忽的兴奋,她揪揪延珏的衣襟,却忽觉他身子僵硬,呼吸屏住,周身都漫着一股子阴沉之气。     小猴儿觉得不对劲儿,直觉的甩了回头,这一眼望去,她也周身一凛,眼瞪如灯。     放眼望去,那酒肆繁华的街道的两旁尽是乞儿,那人数之众,简直比那街道上稀疏的行人多上几倍,衣衫褴褛的柴骨老人抱着肚子胀如鼓的小儿啼哭,面如菜色的小女孩儿头缠白布跪地卖身葬父,面馆儿的老板伸着瘦如柴的腿去踢那抓他生面来吃的小孩儿……     风声,啼哭声,呼号声,叫卖声,那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宛如地狱。     哪里有半分白日里那些‘百姓’们的欢欣?     小猴儿和延珏就这么在马上不知皱着眉头看了多久,好半晌,小猴儿回过身来看延珏,竟见他握住缰绳的手攥出了血。     ……           第仨六回 出生虎开苍生眼 拉肚猴避落网鱼 - 痞妃传 - 鎏年     二十一岁,第一次远走的延珏,震撼了。     眼前的种种,对他来说,不再只是那史书上记载无数的饿殍景象,那一张张菜色的脸,麻木的眼,连愤怒都无力吼出的柴骨身子,就这么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此前,他甚至不曾见过那样的烂布条裹身,也可以称之为衣裳,他也第一次知道,人居然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依然还能苟延残喘,他更是第一次见到,这地方的官吏,竟能如此大胆的瞒天过海,遮天蔽日。     如今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小猴儿的一句话。     他,延珏,真的是生在皇城里,不知民间疾苦的轻狂子弟。     许多年以后,当延珏作为大清朝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被载入史册时,他的功绩赘述不多,然让艾新觉罗后世子孙都引为圣言的却有那一句。     书中无天下,为君先开眼。     小猴儿不知道扯了多久才给延珏攥缰绳的手扯开,瞧他那勒出的一道血痕,小猴儿知他愤怒,也没多说,只频频喊饿,把他催促下马,二人就近找了个还算热闹的面馆儿钻了进去。     是的,小猴儿没啥,不是因为她心狠,而是见惯了。     其实她颇为理解延珏这会儿的复杂心里,因为就在她初到天津卫乍道的时候,还总是不太适应那样的落魄生活,不只是饥饱问题,而是相较于优渥的年幼生活,那样的日子,简直比想象中的地狱,还要血淋淋。     小猴儿拉扯着延珏,进了土窑似的面馆,还真别说,里头人还真不少,约摸七八张桌子,形形色色的人坐满了四张,瞧那些穿的最板正的也都有一两个补丁的穿着,大抵都是些寻常百姓。     而这会儿,尽管小猴儿和延珏已经换了便服,可那上等的缎子还有俩人溜光水滑的脸,却一眼便能叫人瞧出来,非富即贵。     西北天干,到了晚上又凉又闷,小猴儿寻了一张临近门口通风的桌子坐下后,有模有样的学着白日听来的西北口音,吆喝着――     “伙计,都有啥子能吃的?”     “如今啥子不能吃,草皮皮能吃,蝗虫能吃,饿急了,老子孩子都能吃!”那头缠一圈儿白布头的伙计过来,一副不招待的倔模样儿道:“俺的面今天买完了,没有能招呼二位官爷的了!”     一听这话儿,小猴儿明白了,不是买完了,是不乐意伺候当官的,合着这西安府不只不是白日里瞧见的那副官民一家欢的喜庆儿,反是矛盾严重的多的多啊!     “嘿。”小猴儿换了一张嬉皮笑脸的脸,才要编个谎儿骗碗面吃,却听这时边儿上一直安静的延珏突然低声道。     “白莲下凡,万民翻身。”     却说这话一出口,那伙计忽的跟换了个人似的,那麻木不仁的眼陡然瞪的锃亮,都不等他们再说话,自个儿就嗖的回头,边走边扯着嗓子喊道――     “两大碗臊子面!”     小猴儿摸摸自个儿快饿瘪的胃,斜眼儿瞧瞧延珏,却见他漫出一个冷笑,无比的凉飕飕。     可不?     这是非黑白与来时路上所收到的奏报简直没丁点儿一样儿,与今儿白日里那些地方官员有意展示的鱼水情更是天差地别。     小猴儿脑子转转,想想白日里她去茅房时那下人瞧见她问路时吓的那样儿,她猜:估摸在她们来之前,就早已故意安排好今天的那一场戏了,而除了那些安排好的‘戏子’外,闲杂人等根本不让同她们接触。     如果说今儿来的人是那一根筋的延琛而不是这反是三分猜忌的延珏,怕是就真的要做这睁眼儿瞎了。     面很快就上来了,彼时也不管那辣椒实在多,饿的够呛的小猴儿拿了筷子就吐露吐露吃上了,还别说,还真劲道!     当然,恁是延珏这会儿难得有点儿人性,可你若让他用那不知多少人用过的碗筷吃饭,道不如杀了他来的痛快。     所以顺理成章,两碗面都是小猴儿的。     此时邻桌的两个西北汉子模样儿的一唱一喝的说着――     “咱来点酒,热哄热哄。”     “喝啥子嘛!你当咱是那满城里的八旗子弟呐,他们不干活,皇帝老子照样月月给银钱,给饭吃,咱们不干活,就得抱着老小等着饿死!”     “干活有啥子用,这天老爷给咱旱两年了,那地皮皮干的比俺娃他妈的鞋底还厚!能生出啥谷子来?”     “生啥也得干啊,要不征军粮的兵爷来了,拿女子捐不成?”     听到这儿,半晌未说话的延珏,忽的扭头插了一句问道:“怎么?这西安府还在征军粮?”     “哎,伙计,你外地人吧。”一汉子面露防备的打量着他,延珏点点头,正想着扯个谎接着打听。     却见这时正吐露一根儿面条的小猴儿忽然端着面碗转过身儿来,‘啪’的一条腿儿抬上来,踩在长条凳儿上,斜歪着脑袋,周身一股子市井气,瞥了延珏一眼后,跟那俩汉子说道:“我们哥俩儿做点儿小买卖,途径此地,听说这地儿闹教匪闹的正凶,这不赶紧躲城里来了,现在我跟我哥可真是俩眼儿一抹黑,是嘛也不知道啊,这相逢就是缘份,您可好好给说说,让咱们心里有个数。”     延珏瞅小猴儿这样儿,哪哪儿都不顺眼,可你还真别说,她这市井模样,却直接让那俩西北汉子卸了设防,那其中一人更是直接腿儿绕了凳子转了过来。     小猴儿朝延珏挑挑眉眼儿,意思是:要问嘛,就问吧。     延珏道也学的快,也学样儿画样儿,把肩头一柳,坐的不再那么直挺,他压低了声音问:“诶,我来时路上明明听说这陕甘大旱,皇上有旨,今年停征军粮,可刚才你说――”     “有这事?扯――俺可从没听过!如今这白莲教闹的正凶,粮道衙门说是这打仗粮吃紧,别的地方俺不知道,可俺们西安府这几个月的军粮征的可都比往年翻了一倍啊!要不是俺家还有几头羊,几亩地,可是让人活不了了!”     “那交不上的呢?”     汉子指指门外头:“交不上,就拿房换,拿地换,拿女子换,啥都捣腾没了,就像外头那些老乡一样儿,等死呗!”     “诶,这么不容易,怎么不去参加团练?朝廷给的银钱不算多,养活个一家人也足够了吧。”[团练即为民兵,精卫便是负责团练的团练使]     “别逗了,伙计,去团练跟外头那些人有啥不一样?一个是等着饿死,一个是活活给那些个八旗兵当盾牌给战死,月钱还没到手呢,那头命先没了!等这人死了,啥丧银也没有,都是一堆堆的往城外钟南山的狼岗上一撇,活活喂了那些饿狼!听说那些饿狼比俺们西安府最壮的汉子,还要肥上几圈,吃的那叫一个饱!”     延珏不语,却是小猴儿吐露了一根儿面条后,抹了把嘴,问道:“诶,听说今儿那睿亲王领兵三十万来了,这大军一到,好日子还不快了。”     “诶,可不敢这么说,俺都怕的慌,三十万大军,比俺西安府的人还要多上几万,这么老些人,吃啥?喝啥?还不是得跟俺们征粮,到时候等仗打完了,俺们也都饿死了,要我说啊,镇压啥子?道不如开城迎了那些白莲教的进来!俺是不信教,可咋地也都是汉人,总不能像鞑子这么欺负俺们!”     ……     从面馆出来后,小猴儿难得善心大发的,把那第二碗吃不下的面,端了出来,可才倒眼么前那柴骨老头的破碗里,就刷刷刷的四面八方伸过来不下八只小黑手,等小猴儿反应过来时,那老头的碗里已经只剩下黑汤儿了。     小猴儿原是跟延珏要了点儿银子,又折回去给老头买了一碗面,可再端出来的时候,那老头却是被几个小伙子给抬走了,说是才刚喝汤喝急了,呛死了。     当然,这全然不耽误小猴儿手里的那碗面,再度被瞬间抢食,而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延珏,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些人抢食那一碗面。     小猴儿扯他袖子,耸耸肩道:“走吧,你就是把面馆儿包了,也喂不饱这一条街乞丐的胃。”     延珏回头看她,那寒凉依旧的眼神中满是小猴儿看不懂的东西。     她不知道的是,延珏看着眼前这一幕,脑子里却浮现了另外一幕。     黄沙滚滚,一个小丫头拿着剔刀剔着自己一动不动的弟弟,面无表情的往嘴里送着生肉……     “诶,愣嘛啊,走啊。”小猴儿杵了延珏一拳,却怎么也没料到,忽的给他抱了个满怀儿。     他抱的恁紧,几乎让小猴儿怀疑,根本就是有意勒死她。     “呃……嘛呀!面白吃了……快挤出来了……。”小猴儿在那乱扑棱,骂骂咧咧的难听至极,可抱在怀里,却感觉是那样鲜活。     好白天,延珏才松开她,一股脑的捂上了她的嘴,边架着她走,边坏笑道。     “粮食金贵,可别吐了。”     ……     延珏这人儿,让小猴儿这辈子又欣赏又恶心的一点就是,这厮的城府随年递增,他虽总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儿,你却很少能猜透他在想什么,当然,几年之后的他,更甚。     那时候的他,已经里外都冻上了。     用她的话说:你丫就是一个披着王八壳儿的蚂蚱,没事儿跟那装鳖,冷不防啪的一掀盖儿,你再咻的蹦出来。     小猴儿原以为眼见了这许多真相的延珏,会怒气冲冲的杀回总督府去下罚一众官员,毕竟她看出来他却是愤怒了。     可延珏却道:“就当今儿晚上咱们什么都没瞧见。”     嘛?     小猴儿楞眼儿了:“你介针别儿心眼子也能受的介骗傻子的招儿?”     延珏顿了顿,淡淡的道:“白克敬是二哥的人,若是此事传到京城,皇阿玛必恼,一怒之下难免牵连二哥。”     原来如此,小猴儿冷哼一声,了然的耸耸肩,吹了个口哨后,叹道:“介世道果然没那么多的黑白啊。”     延珏笑笑,揽紧了她的腰,缓缓的驭着马道:“你说的对,这世道本就没那么多的黑白,就像我看不下去这些,可我也不能由着性子为所欲为,同样的――”延珏顿顿,手从后头伸过来摸着她隆起的肚子,而小猴儿似的明白他要说什么,周身一僵的抢白道:“废话你就不用说了。”     他要说什么,小猴儿心明镜儿的,不过是想说,当年皇上冤她阿玛,也绝非本意,不过是形势所逼。     其实这些吧,小猴儿都懂,也都明白,可这站着说话它不腰疼,挪到自个儿身上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这事儿说不通,她也不想说,遂,小猴儿转了话锋。     “诶,你说以精卫那实心眼子的性子,要是让他跟介练了一堆准备送死的兵,他能不憋屈死?”按刚才那俩哥们儿所说,团练的兵,都是冲在前头的挡箭牌,而精卫正是这团练兵的老大。     延珏‘嗯’了一声,却实,以精卫那血性,定是得气的跟他们一块儿往前冲,再恨不能一封书信传到京城,把这里的篓子都给捅了。     可他没有。     他传回来的信里,都是寥寥几个字‘一切安好’‘主子勿念’等等废话。     小猴儿也正想着那些信,又说道:“毕竟他走那会儿你才遭了罚,估么那傻小子怕给你惹麻烦,不乐意告诉你,我估么他在这儿过的肯定不咋顺心,当然――”小猴儿转过头去看看延珏,又道:“他也肯定不招那些人待见。”     可不?     再怎么说精卫也是延珏的人,更是镶红旗都统之子,就是暗地里都嫌弃他碍事,面上儿也不可能不敬他八分。     如今,延珏又重新复了亲王位,更是加封靖远大将军率军临陕甘――     “诶,延珏。”小猴儿又咂咂嘴,眼珠子咕噜噜转:“你说介真就有这么巧合的事儿,咱们脚后来,脚前儿他就给绑了?”     “去看看就知道了。”     “去看看?去哪儿看看?”小猴儿给他说的直愣,却听延珏道。     “废话,当然是团练使衙门。”     “啊?你咋知道在哪儿?”     “你傻吧,来时候都瞧一道儿了,你还跟爷儿一起画过圈呢。”     啊?     她哪里注意过这。     小猴儿这才反应过来,难怪这厮在这西安城如入无人之境般熟悉,合着一早就都烙在脑子里了。     瞅瞅,说他是披着王八壳儿的蚂蚱,没冤枉他吧?     ……     却说月黑风高杀人夜,站在这门口贴着俩大白封条的团练衙门前,延珏和小猴儿相视一眼,都正色起来。     团练衙门竟然被封了!     看来精卫被白莲教掳走之事,绝对只是个幌子了。     原本延珏瞧小猴儿挺个老大的肚子,说让她在外侯着,他瞧瞧就出来,可小猴儿也是个犟种,她死皮赖脸要跟着,延珏就是挖她祖坟也拦不住她,于是,这两口子扯开封条,延珏使劲儿一脚,便给那衙门的木门踹了开来。     您要问了,诶,说书的,吹呢吧,啥牛逼腿啊,一脚给门干开了?     嘿,您听我说。     却是腿那么牛逼,关键是――门破。     破成啥样儿?用老旧二字简直不能形容,就这么说吧,连一层红漆都不曾镀过,足矣见这团练衙门在这西安城中之窘迫。     而那窘迫的不仅仅是一道门,推开门进去后,一股子浓浓的臭汗味儿扑鼻而来,只恶心的延珏和小猴儿掐着鼻子,使劲儿扇呼,而月光照射下,可见那小的连千余人都站不下的小院子的中间,有个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兵器架子,那旁边的插着一只旗,上头满汉文书着‘团练校场’几字,那破旗随风一吹,扇呼的极为可怜。     操!     这他妈也叫校场?!     只给这区区蚂蚁窝,用来练兵,别说他精卫憋屈,就是给她石猴子经管流氓,她都嫌地儿小!     “我说那帮孙子就让精卫住这儿?”猴子跟精卫交情也不浅,想想她也气不打一出来,延珏更是脸儿沉的快掉井底儿了。     他道:“不能,再怎么着也得给个像样儿的府邸,不过精卫什么样儿,我最清楚,给他金山,他也不带住的,我赌他肯定天天泡这儿。”     “操,介逼地方待着都反胃,他怎么住的?”猴子忿忿的一脚踢开脚底下发光的什么,却听当啷啷的一声,在这夜里无人的院子里格外的清楚。     延珏眼尖的窜过去,捡起那刀,对着月亮好一顿看,那刀片儿的光反照在他的脸上,小猴儿清楚的看到他越来越阴鸷的眼。     她跑过去问怎么回事儿,却听延珏说:“这是精卫十五岁生辰那年,我赏他的刀,他从不离身。”     那也就是说,精卫是在这儿给抓走的?     小猴儿反应过来,也怒了,然她才要说什么,却听这时园子里忽的清清浅浅的脚步声响起――     不好!有人!     俩人反应极快,一股脑的窜到廊子深处,躲在半堵残墙之后,俩人眼珠子瞪的锃亮,听着那稀稀碎碎的步子声儿。     小猴儿竖起四个手指头,跟延珏比划:好像有四个人!     延珏挤挤眉,先是点点头,又接着摇摇头:不像啊,要说四个人,步子也太轻了,可你要说俩人,却实又是四种轻重缓急的声儿。     这俩人纳闷儿坏了,可很快,当月光把那‘四个人’在他们眼前照了个透亮后。     这两口子直接没心没肺的笑喷了。     却是四种声儿,也却实不是四个人――     谜底是:俩跛子。     “哎呦,小爷儿,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啊!”谷子给忽然窜出来的俩人吓的脸煞白,直拍着胸口!     哎呦喂,这大半夜的给那狐狸做贼似的拉出来就够害怕了,这会儿再给这俩祖宗一吓唬,谷子的三魂都丢了七魄了!     是的,来人正是阿克敦和谷子。     自然他们会来这儿,也是因为阿克敦也怀疑了精卫被绑与白莲教可能没有关系。     当然,他不像延珏和小猴儿是出满城转悠了一圈儿,瞧见了一些事儿,他的消息来源说来虽贱,却最为简单――女人。     是的,说起这谷子就觉得全身爬蚂蚁,恶心的不能再恶心。     她从前在阿克敦府上看见那些个,即使他腿瘸了,都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给他的女人们,都觉得这帮人脑子有泡,没见过爷们儿。     可如今,当真作为他的小厮眼见他灌迷汤儿,可真真儿是大开眼界了。     他还真是有耐心啊!     不只从头至尾恶心吧啦的甩个情圣眼儿看那畏兀儿女子,弹琴,跳舞,过后还不厌其烦的说上了话,也不管那女的说的是多么女人家家的事儿,他永远都是一个笑模样儿,到最后这唠着唠着,连什么凄楚身世都给唠出来了,唠的人家姑娘泪眼汪汪的,他就往怀里一楼,说了一堆恶心吧啦鬼才信的好听话儿。     到最后那姑娘就跟被灌了迷汤似的,痴迷的看着那臊狐狸,那臊狐狸就开始对月长叹,编撰了一堆什么“此次来西安府,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没有见到此生的挚友”。     呕――     谷子恶心的想吐。     可别说,那畏兀儿姑娘却感动到不成,一顿问“挚友何人?”“原在西安做甚?”     结果这么三两下的,那臊狐狸都不用说话,只需叹气,那实在姑娘就把知道的都给说了。     “精卫在这儿的几个月都不好过,开始的时候,当地的官员对他还不错,可你也知道那人,脸一板,也不会说个浑和话儿,他又看不惯他们那些鱼肉百姓的道道,这么的关系就越走越远,再加上后来因为团练兵的事儿,有几次简直闹的不可开交。”阿克敦把打听来的事儿都跟延珏学了一遍,又听延珏简述了一晚上所见之事。     几个人这下脑筋都通了。     阿克敦道:“如今瞧来,肯定是怕爷儿这次过来,精卫一怒漏了他们的事儿,便先一步封口,干脆带走他!”     好一个阳奉阴违的白克敬!     延珏一怒,手里的刀尖儿直接扎地!     这时谷子忽的问道:“那如今精卫爷儿不会有性命危险吧?”     “不会。”说话的是小猴儿:“既然他们要推给白莲教,怎么招也要赖到底,要是我,肯定等白莲教有动作,两军交战的时候,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一咔嚓,抬回来,直接说是白莲教给砍死的。”     “对!”阿克敦也点头,接着问延珏:“爷儿,如今怎么办?”     “精卫还在他们手上,咱们不能轻举妄动,如今――”     噗――     说时迟,那是快,正当所有人都正色的说着正事儿之时,一个又响又臭的屁,坏了全部气氛。     当然――     对正经二字有如此破坏力的非一人莫属。     “噫!什么味儿啊!你吃什么啦!”阿克敦捏着鼻子跳了老远,一张狐狸面因闭气而憋的通红。     小猴儿自己也熏的够呛的捏捏鼻子,彼时她看向没捏着鼻子,却脸一阵青一阵白,满脸嫌弃的延珏,有些挂不住面儿的扯脖子骂道:“你瞅嘛瞅!你吃的嘛,我吃的嘛,我他妈要也吃鲍参翅肚,我至于么我!还他妈不是那臊子里头辣椒太多!”小猴儿把过错全都推给辣椒,也却实,她已经有几个月没吃过这么辣的东西了。     才这么说完,便又来了一个闷屁,彼时除了谷子一脸早已‘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德道高僧表情,另俩人全都丁点儿面子不给,一股脑的避‘臭’。     到几个屁过后,小猴儿就觉得自个儿肚子是真不舒服,咕噜咕噜憋不住似的。     再看延珏那摆明‘我可不想跟你有关系’的嫌恶表情,她气的上前一脚踢在他小腿胫骨上:“滚吧,滚吧!滚远点儿!”接着扭身儿找个背阴处,‘处理’去了。     而谷子只得无奈的笑笑,跟捂着腿儿跳脚延珏道:“七爷儿,你俩还是出去等吧,奴才在这儿侯着便是。”     “嗯,也好。”延珏端着正经的‘爷儿’像先走一步,可那月光下,蹲着使劲儿的小猴儿却瞧得清楚,那厮两个抖动的肩膀――     延珏,你介缺揍性的!     却道,月光正好,娇人闹肚肠,忿忿然一使劲儿,齐香散满堂――     ……     却说轻松才过,待一延珏与阿克敦才一前一后迈出团练衙门,却见那原本肃静的巷道前,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不下百余人,他们没有持火把,也没有持灯笼,然再不甚清晰的视线,延珏也一眼认得出那为首之人。     不是陕甘总督白克敬又是何人?     他深夜至此……     延珏心知,绝对来者不善。     “卑职参见王爷。”一个打千儿下去,不等延珏发话,白克敬便径自起身,“深夜不见王爷,卑职惊恐万分,王爷身份贵重,且让卑职护送王爷回去。”     果不其然,此举更让延珏敲定心中所想,白克敬竟要冒着风险动他!     延珏笑笑,彼时眼中却骤冷无波,他看着那早已目露凶光的白克敬,淡淡的道:“哦,是你来护送本王回府,还是待明儿个本王也被‘白莲教’掳了去?”     白克敬周身一凛,心知这睿亲王果真是假痴不颠,早已将他此行目的看透,然他却仍是装作完全听不懂的模样儿,只扳起脸道:“王爷,请――”     “白克敬,你好大的狗胆!”     阿克敦一旁喝着,可此事他心里也是打了一个寒噤,原想他白克敬总归二爷的嫡系,行事总要三分思虑,却是没料到这人竟胆大至此!     可如今――     阿克敦放眼看去,那一个个面带肃杀之气之人,甚至连兵服都不曾穿,根本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而他和爷儿只有两个人!     怎么也都是插翅难飞!     爷儿……     阿克敦一脸正色的看向延珏,却见自家主子,不惊不慌的背手下了台阶。     “走吧,本王便去随你坐坐,也好顺便去瞧瞧精卫。”     延珏雍容自在的朝白克敬笑笑,这一笑,莫名其妙的,竟然行事素来狠辣的白克敬毛骨悚然。     ……     而当一众人都呼呼拉拉散去后,那再度贴了封条的团练院子里的一堵半残墙后,蹲得腿脚发麻的小猴儿和谷子窜了起来。     “小爷儿,现在怎么办啊!”谷子吓坏了,她不敢相信这地界儿居然有人猖狂到敢绑当今皇子!     她抓着小猴儿的手还在哆嗦,从前他们再怎么,也毕竟是在熟门熟路的京城啊!可这如今山高水远的,这!这!这可怎么办啊!     “慌个屁!介时候慌还有个屁用!”小猴儿一脸正色,眼珠子咕噜了半晌,沉声道。     “走,看来这城中不能待了,咱们必须连夜出城。”     ……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题外话------     呃~     知道乃们不爱看这些官场不官场滴,我会非常尽快的过去,除了主要的人名儿,那些临时的提过一笔的要是不乐意记,也不用记,我就觉得人家好歹一父母官儿,连个名字都不给,总是抠点儿。           第卅七回 枉风险救囹圄夫 机缘初识林聪儿 - 痞妃传 - 鎏年     书接上回――     却说那白克敬胆大妄为竟胆敢将延珏囚禁囹圄,如此一来形势极为不妙,西安府毕竟不是北京城,正所谓山高皇帝远,既然他白克敬敢动手,那小猴儿绝不心存幻想。     延珏的身份绝对不是区区精卫,未免夜长梦多,他白克敬再有胆量,也不会有那个耐心留他太久。     可反过来说,就算白克敬要动延珏这刚刚进城的睿亲王,也绝对要寻个能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的由子。     “按七爷刚才话里的意思,看来这白克敬还会扯白莲教这张虎皮。”谷子显然比刚才镇定许多,脑子也运转了起来,此时二人已经驭马快到西华门,这是满城通往汉城最主要的门,幸是谷子有个好脑子,来的路上夜夜掌灯伺候阿克敦看地形图的时候,她也随着记下了。     小猴儿说:“不管那黑猪如何,咱们都得快出城去大营找援兵,介事儿越快越好。”     “嗯。”谷子点点头,小爷儿这遇事不乱的性子,让她一直狠跳的心压下去许多,可转而一想,忽的又一惊,忙呼:“不行!”     “以皇上的性子,行营那些大臣里头必有他的人,若是咱们这么冒冒然去说,你的身份必会曝光的!到时候没有七爷儿护你,谁知道他们会做什么!”谷子连连摇头,这若说是平日里她们低头少语的,套在这男人衣裳里,打打马虎眼到还说的过去,可若是通传如此重要之事,不瞎的都得仔细确认她们的身份,届时别说小爷儿没死的消息给人知道了,更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若是皇上知道她有了七爷儿的孩子,更是绝对不会放过她!     “小爷儿,我不能让你冒这风险!咱们想想别的办法吧!”     “有嘛办法?”     “也许七爷儿有办法呢,他那么精一人儿,连皇上都骗了,如今――”     “那是他爹,那是北京城,介他妈是西安,他陈塘关的哪吒惹上东海里的龙王,谁赢谁输谁知道?”就算小猴儿信那厮不可能乖乖待俘,可这事儿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危险,她也不赌。     她压根儿就不是好赌的人。     “或者也许别人――”     “别人?谁啊?你二大爷啊。”小猴儿白她一眼,她又不傻,她能想到的,她自个儿都明白,可――     “那黑猪不是白给的,他既然连延珏都敢动,还能让于得水他们脚走动着?保不齐这会儿总督衙门早就封锁重重,人蝇不进了,能不能留个活口都不一定了,你还指望谁能插个翅膀飞出来?”能送消息的,只有她俩,再者说,她绝不可能看着那厮出事儿。     “可小爷儿――”     “闭嘴吧。”猴子断了她的话,“我命硬着呢,别跟这儿酸酸唧唧的咒我。”     ……     就快要到西华门,为了避免被人注意,小猴儿弃马改步行,原还担忧城门把守森严,俩人还事先准备好一番说辞,准备借机蒙混过关,却不想那守门的几个兵大哥却连问都没问一句,随着自在出入的人流,俩人出满城进汉城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待走远了,谷子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可吓死我了。”谢天谢地,至少出了满城,谷子连连深呼吸,却又见石猴子眉头拧在一起,忙问:“怎么了?”     “……没事儿。”小猴儿摇摇头,可心里却觉得怎么也不太对劲儿。     这城门出的是不是太容易了?     正想着,只觉谷子戳着自己,小猴儿见她满眼惊惧与愤怒,只她是因冷不防见着那大街两旁的遍地饥民,猴子一把扯过震惊不已的谷子,说:“快走吧,不稀罕,介汉城哪哪儿都是。”     谷子忿忿的骂着‘狗官’‘畜生’等等,她本是汉人出身,只觉气愤难当,以至于虽然着急,可难免多看了几眼。     可这一看,却让谷子发现了一件事儿,却见这满大街的褴褛,布衣算不得平常,更别说锦缎等好衣料,更是少之又少。     她忽的拉住小猴儿,说:“不成,小爷儿,咱们得换套衣裳,这太扎眼了。”     听她这么一说,小猴儿觉得有理,可待俩人一撺掇,就发现俩人身上干净的连个铜子儿都没有。     谷子寻思:反正她们身上的衣裳都是上好的,跟人换一套便是了,诶……不成,这样儿的话,那跟摆明告诉别人,她们有问题有什么不一样,此地无银反到扎眼。     这怎么办呢?     “嘛咋办咋办,我看你是舒坦日子过多了,忘了我吃哪口饭了吧。”小猴儿白她一眼,接着就抱着膀子站街边儿开瞄,等瞧见俩穿着粗布的婆子正往巷子里拐着,小猴儿用胳膊肘怼怼谷子,自个儿三步并做两步的窜了过去。     并不算狭窄的巷子里,只因偏僻无商户外加傍晚天黑,显得幽静无比。     前一刻,那两个婆子还在惋叹着明儿个该拿什么来揭锅,转而一个身影从身后略过,那其中一个婆子已经被一脚猛踹到地上,猛地吃痛,她惊慌失措开口就要大叫,然一回头,却见那另一个婆子已经被人敲昏。     却见那人手持一把匕首,寒光尽显,那婆子吓的根本不敢抬头看,只连连跪地求饶说着‘英雄饶命’,尽管小猴儿喝她:“闭嘴!再叫就宰了你!”     可在她敲昏她之前,那动静儿还是惹来了一个途径的路人。     此时,猴子正在边抱怨带个球身手就是不行,边跟谷子俩人扒着那俩婆子的衣裳,却听这时不远处响起一个声如蚊蚋的动静儿。     “你……你……你们在干什么?”     俩瓷一抬头,却见来人竟是一身道姑打扮,个子娇小,巷子里太黑,瞧不清出模样儿,只能瞧见那两个瞪的圆圆的大眼睛,亮的黑葡萄似的,一眨一眨的,稚气未脱的模样,俩人猜,估摸是个比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吁……     俩人松了一口气儿,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道姑,好对付~     本来猴子要窜出去也给她敲昏利索,可谷子赶忙拦了她,心道:这怎么着也离了几十步,你这带着孩子,不能老跟猴儿似的这么窜吧!     于是她想想,这小孩儿十之有八是把她俩当淫贼了,好办!     “道姑千万别误会,我俩不过是途径此地,却见这俩大娘不知何故晕在这里,这才过来瞧瞧。”谷子尽量把声音放缓,放柔。     果不其然,听是女子动静儿,那瞧着就没什么心眼儿的小道姑就直接碎步跑过来了。     “原来是你是女子,我还以为……”     “以为嘛啊?”小猴儿不耐烦的打断她,彼时探着她后面,瞧瞧还有没有粘着什么人,准备给她敲昏,然却见那俩黑葡萄眼,忽的离她老近的眨着,小猴儿一膈应,猛地往后一退身子,却见那小道姑满眼惊叹的道:“原来你也是女子,你长的可真好看呀。”     好看你妹!     小猴儿哪有闲工夫在这儿跟她扯,她见她身子瘦小的离谱,索性一把直接给她揪过来,准备直接敲她脖颈子,可就在这时,却见那小道姑竟像是泥鳅一般在她的钳制下,一个下腰竟挣脱了她!     没想到这小道姑竟敢挣扎,小猴儿又身手去抓,然却见那小道姑竟接连两个后空翻,以至于小猴儿竟然失手了!     哼,花拳绣腿。     猴子本就没耐心跟这儿耗,再一抓空,她压根儿不管谷子怎么拉她,那股子匪劲儿上来,她直接拔了小腿儿的匕首,三两窜的朝那小道姑扎过去,然那小道姑不过是杂耍的把式,哪里拼的起真刀枪,她吓的惊慌失措的撒腿就跑,然却超出的谷子的担忧,竟一嗓子都没有喊!     果不其然,不过追到了巷子口,那小道姑就让猴子给逮着了,这回猴子抓的死,一个狠甩便给甩到了墙上。     “求求你别杀我,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也不会说的。”抵着墙,小道姑那一双葡萄眼楚楚可怜的求着,小猴儿可不吃这套,她反手把匕首换成刀鞘,揪过她脖子就要敲晕她,却在这时――     “诶!干什么的!”一声牛逼的不能再牛逼的动静儿响起,小猴儿扭头一瞧,见竟是俩兵差,懊恼的一咒,妈的!     然却登时挡住了他们往谷子那头看过去的视线,又换了一副笑模样儿:“嘿嘿,兵爷,这小道姑跟咱问个路。”说罢,她背过身去,死死瞪了一眼那小道姑,那意思是:你要敢瞎说话,我宰你了。     其实小猴儿心里没谱,也同时盘算着,若是这小道姑嘴不老实,她该怎么回身拉着谷子跑,然却听那小道姑开口道――     “是啊,兵爷,我是打四川过来的,不太识得路,刚巧碰上这位公子好心,就问一问。”     呦呵,算你上道儿。     小猴儿松了一口气儿,却见那兵差上下打量起她,彼时她又攥紧背到身后手里的刀,笑道:“兵爷可还有事儿?”     “听你这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啊,打哪来啊,在西安府做甚?”     “在下打天津卫过来,现在西安城做点儿小买卖。”     尽管小猴儿尽可能压低了嗓子,可她毕竟是女的,听上去难免阴阳怪气儿的,这让两个兵差倏的骤起眉头,彼时俩人对看一眼,忽的一人突然上手掀开了小猴儿的帽子!     “还真是个女的!”一个兵差大喊一声,而另一个二话不说就拔出刀来,架在小猴儿脖子上,笑的那叫一个嚣张。     他道:“林聪儿,爷爷看你往哪儿藏!”     ------题外话------     今儿时间不多,9点,笑纳。           第卅八回 歃血为梦结金兰 种种疑团指兄长 - 痞妃传 - 鎏年     书接上回――     却说这二位官差口中的林聪儿是何人?     不错,她正是大名鼎鼎,白莲教十余万义军的的八路总教师,林聪儿是也!     相传:这林聪儿乃湖北襄阳人士,年方二十二,自幼丧父,随着家母流窜与各地杂耍卖艺,练得是一身好功夫,是跑马走绳,舞刀使棒样样都行,后来机缘巧合下,结缘当时在白莲教内德高望重的教师齐林,后与其结为夫妇。     保酆二十年,因吏治**,以致民生多艰,是以湖北襄阳白莲教众推举齐林为总教师,打着推翻暴政的旗号,在襄阳城内暴动,然,因教中变节者的泄密,百余教众惨死清军刀下,而齐林更是被削了首级,悬挂于小北门三日。     痛失首领后,教众忿忿然,势要抗争到底,后推举齐林之妻林聪儿为总教师,组织了尽万义军,揭竿反清,四年内,在林聪儿的领导下,白莲教众广泛流窜鄂、豫、皖、川、陕、甘六省传教兼武装暴动,清军曾多次派军镇压,无奈由于其游击作战,又皆是拿刀为兵,卸刀为民等等原因,从未实现大规模的清剿。     而之于匪首林聪儿本人更是从未逮着过她一次,清军畏其:极善兵法,性情诡诈。     然民间百姓和白莲教众则传言其乃无生老母显灵,是救百姓于水火的女英雄,更是因为白莲教宣传‘所有子弟不分男女老幼,一概平等’的言论,加之如今的女总教师林聪儿之神化,白莲教义军中不乏大批妇女儿童参军,志气甚是高昂。     就在去年,林聪儿带领襄阳义军在四川顺利会师,队伍更是壮大到十四五万,他们一路杀过来,如今已经杀到西安,尽管西安府集结民与兵血战抗争,却因其极其善于隐匿,及游击作战,攻时不定等等原因,一直不曾溃其大军。     是以,保酆帝委派延珏到此。     好勒,以上种种皆为传言,信多少,那是您的事儿了,咱们接着说咱的书。     却说小猴儿一听林聪儿三字,笑了。     虽是刀抵着脖子,可却是卸了紧张。     “介位兵爷,您好雪亮的眼呐,合着这天下间女子还都成了那林聪儿不是?”     官差冷哼:“休要狡辩!光天百日,你为啥女扮男装!”     “哈。”小猴儿笑笑,“兵爷,如今介世道,我们姑娘家家的在外,诸多不便,您该理解,再说了,那林聪儿是襄阳人士,我介口音也不是,是吧?”小猴儿难得颇为有耐心的边给他智商开光,边挡住他能瞧见巷子里的方向。     然,却听那另一个兵差一旁说着:“别信她,那林聪儿素来狡诈,诡计多端!”     “就是!别再巧言令色,寻常女子,哪里有刀比着脖子不慌的!”拿刀的兵又往前抵了抵。     小猴儿暗叹:妈的,到底是忘装一样儿,可再装也来不及了啊。     果不其然,却听那持刀的兵说:“废话少说!是与不是,我说的不算,且跟我回去再说!”说罢,只见那另一个兵倏的揪住那越躲越远的小道姑的脖领子,威吓道:“躲啥躲!你也得跟咱们回去!”     妈的,俩傻逼!纯属捣乱的!她哪里有闲功夫跟他们回去!     说时迟,那是快,就在那兵过来抓她胳膊的当下,小猴儿猛地扬起始终在背后持刀的手,二话不说便要抄那兵差脖子扎去,然那一旁另一个兵差的惨叫声却是比她这个先一步响起――     小猴儿一分神,甩头看去,却见那另一个兵差竟轰然倒地抽搐,而他胸口却是插着一把刀!     “有怪莫怪,我不是有心的!”那捅了人的小道姑脸煞白,似是极为害怕的喃喃着,而见状,原是抵着小猴儿脖子的刀,却猛地朝她扎去,同时要大呼城中同伴!     然风驰电掣间,还未等他一个‘来’字出口,小猴儿的匕首却极为精准的扎在了他的喉管上!     血像泄了闸般喷了出来,小猴儿抹了一把湿乎乎的脸,手间尽是粘腻,她猛地回头去看那杀了人的小道姑,却见她吓的蹲在地上,全身哆嗦,却又把拳头塞进嘴里,不敢作声。     小猴儿拿着刀,一脸残血的朝她走过去,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模样极是阴鸷,她看着那小道姑撑着墙哆哆嗦嗦站起来,眨着俩黑葡萄眼睛,颤颤巍巍的跟她道:“谢……谢……女侠出手相救,我不能跟她回去。”     谁他妈有闲工夫救你!倒霉催的!     心下才一咒完,小猴儿倏的灵光一闪,接着俩眼儿一瞪,几乎是不敢置信的道:“操!你――”     话没说完,却见谷子一瘸一拐的跑过来,急道:“小爷儿,不好了!那边来了好多官差!”     妈的,给你害死了!小猴儿恨不得一刀扎死她,可她眼下没那么多闲功夫干这些,却听那当啷当啷的佩刀声越来越近,小猴儿二话不说抓着谷子就要跑,却在这时,一双粗砺的小手儿抓住了她。     那小道姑说:“走,跟我来!”     ……     亏得小猴儿和谷子跟那小道姑跑了,否则,在那四面涌来的几十个兵的严搜下,人生地不熟的她俩怎么也躲不过去。     然,才从虎山逃,又遇狼穴。     当小猴儿跑的几乎岔气儿的当下,那小道姑拉她们进了一个院子。     这是一个寻常院子,西北特有的黄土夯的窑房,从外头瞧着,跟这里所有的房子没有丁点儿异样,房头该挂啥挂啥,有驴,有羊,可小猴儿才一进了院子,就嗅到了异样的气氛。     她闻到了一股子淡的不能再淡的香火味儿,彼时,她更加敲定心中所想,脑筋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遭遇而咕噜咕噜转着。     而就在这时,却听官兵追来的脚步,那小道姑抓着她的手一紧,似迟疑了半晌,又低声正色道:“跟我来!”     跟在最后的谷子想是也猜出十之**,她跟小猴儿摇头,然小猴儿只顿了顿,便一把扯着她,跟那小道姑进了屋子。     却见黑漆漆间,小道姑一把掀开炕上的草垫子,那垫子底下却不是土炕,而是一整块木板子!     小道姑掀开板子,回头小声跟她们说:“快!跟我来!”     谷子又拽了拽小猴儿,然她的劲儿哪里跟小猴儿的蛮劲比的了?三拽两拽的就被小猴儿给扯上了‘炕’。     那板子底下,果然是地道,更贴切的说,是个窑洞。     虽是黑漆漆的没一点儿光,然在那小道姑似是无比熟悉的引领下,三人先后顺着一个绳梯下去,最后下来的小道姑又鼓动鼓动的摆弄半天。     小猴儿知道,她是在善后,待她们下去,那上头,仍是一个‘火炕’。     这地道并没不算太长,乌漆抹黑,嘛也瞧不见,只能闻到满满的黄土味儿,几个人悄无声息的爬了一会儿,终于到了底儿。     然与小猴儿所想的相同,却又不同。     相同的是:果然香味越发浓重,外头的味儿是这里散出去的。     不同的是:非但没人,而且居然没丁点儿亮,以至于完全无法判断,这儿倒地有多大地方。     却听这时那小道姑长吁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亏得没被发现。”     她这一说话,但听那空旷的回声,小猴儿便知,介地方不会小的,最少能藏个百八十人,那是绝没问题!     黑漆漆中,她们仍在小道姑的引领下前行,却听谷子这时问道:“道姑,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言语间有些哆嗦,可小猴儿知道,以这丫的脑子,她害怕归害怕,可这句绝对是此地无银的问句。     然那小道姑却似是为难,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才说:“别害怕,你们救了我一命,我不能害你们,你们只管跟着我走,待会儿我给你们藏起来,他们回来了,你们千万不要说话,躲过这一晚,明天我就给你们送出去。”     “他们是谁?”小猴儿揪着话茬随口问着,然那小道姑也不说话,又是一阵唉声叹气,似是笼中鸟般压抑。     小猴儿心念:介传言果然能信,她就说么,一个二十出头的江湖卖艺的女子能领着十四五万人揭竿起义,果然是扯王八犊子。     合着她丫不过就一对外吹牛逼的‘招牌’。     是的,如果说小猴儿刚才只是怀疑,那现在她基本上可以敲定,这个小道姑,肯定就是那传说中白莲教无比牛逼的八路义军总教师女侠林聪儿是也。     都说她英明狡诈,狡兔三窟,谁也抓不着她,可不?     就她那发育不良的小姑娘模样,就是正面擦肩谁会怀疑她就是无比牛逼的‘女侠’?更何况她还穿着道袍?     不是抓她的人眼拙,而是她本人就是拙。     可不?     冒冒然就敢带她和谷子两个陌生人来这藏身之处,说她不傻,傻子她娘都憋屈。     然,这林聪儿的傻,还是远超了小猴儿的预想。     当三人走了半天,终于走到了地方后,那林聪儿拔出了火折子,点了蜡,窑洞内陡然一亮,让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小猴儿和谷子猛地还觉得晃眼,俩人硬是眨了好半天,才适应。     于此同时,俩人也终于看清了眼么前的环境。     一张破木桌子,几个破板凳儿,一张土炕,一个炕柜,一个灶台,一口缸,墙与地全部的黄土砌的,十分简陋,若说唯一有颜色的东西,就要属那插在一小撮儿土上的那把铁枪上的红缨。     “那是我男人留下的,好看吧。”小道姑忽然幽幽的一句话,让小猴儿和谷子倏的都起了鸡皮疙瘩。     不是别的,而是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十分怪异。     没办法,这个小道姑实在生的太瘦小了,而那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始终散着无比单纯的光,实在让人无法想象,她是一个比她们俩大了好几岁,已经死了丈夫的小寡妇。     好在,如今烛火还算亮,近看过去,她的皮肤确是有些黑而粗糙,可见她却是穷苦人家出身。     “那你男人去哪儿了?”谷子又装傻的问道,此时她们俩都心明镜儿的知道,她所说的男人,定是那个前几天被割了脑袋挂于襄阳城头的教匪首领齐林。     果不其然,谷子才问,那林聪儿便蓄满了眼泪,而且是说掉就掉的低头抹上了泪儿,就在这当下儿,猴子偷摸伸腿儿踢踢谷子,她摸着自个儿肚子,跟谷子甩着眼神儿。     多年的默契让谷子立马心领神会,却见谷子憋了一会儿,硬生生的挤出点儿眼泪来,也嘤嘤的哭上了,接着她边哭边说:“那些个没心肝的男人,整天就顾着忙着忙那的,就是苦了咱们个女人,浮萍一样的飘在这尘世,恁地没个依托。”     那林聪儿一听,忙抬头,泪眼婆娑的看着谷子:“怎么,姑娘,你男人也……”     “不是我,是我这可怜的妹子!”谷子摇头拭泪,说罢去扯着小猴儿拉她到板凳上坐着,她看看坐在对面的林聪儿,又摸摸小猴儿的肚子,而后‘忿忿’的骂着:“我这妹子好好的,偏生遇上了那个没心肝的……”谷子顿了顿,不知小猴儿究竟要扯什么谎,只又是惋叹又是恨的道:“道是可怜我这妹子,年纪轻轻还要带着孩子奔波不已。”     “你有了身孕?”那林聪儿本来就大的眼珠子瞪的更大,原本泪眼汪汪的眼睛竟沾染了些许喜悦。     “嗯。”小猴儿点点头,彼时谷子跟脚底下踢她,意思是:小爷儿,你到底要干什么啊?你自个儿说,我只能扯到这儿了。     却见这时林聪儿倏的起身,过来摸小猴儿的肚子,“呀,不小了啊!”     “五个多月了。”小猴儿又道,她板着一张‘丧夫似的冷脸’,心中却在咕噜咕噜琢磨着。     却见这时那林聪儿眼中的喜悦却又转为哀伤,她慑慑的道:“我的那个也有三个多月了。”     “你有孩子?”谷子诧异的问着,没听说过啊?     林聪儿摇摇头,大眼睛一湿,又是要哭的模样儿,她哽咽道:“没了。”     许多年以后,小猴儿和谷子才知,原来齐林死的时候,林聪儿果然是有着身孕的,然却因为那个始终觊觎她的义军真正的教师,也是她男人齐林的大弟子姚胜,不许她留下,而生生给她打掉了,却也正是因为这个,林聪儿几次护着怀着身孕的小猴儿,不过在当下,她们权当这女人心眼子实。     事实上,林聪儿也真是个实心眼子,不然小猴儿和谷子也不可能在这儿。     她抹抹眼泪问小猴儿:“那你男人呢?他怎么让你带着孩子在外头奔波?我瞧着你也是有些功夫的,你是――”     却说她这话还没说完,但听远处响起稀稀碎碎的动静儿,林聪儿忽的面色紧张起来,“不好,他们回来了,要是给他们发现了,肯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怎么办啊!”谷子惊慌道,这惊慌是真的,恁是她知道小爷儿有她的打算,可这毕竟是匪窝,是凶是吉谁能料呢!     但见林聪儿站起来,满屋子的瞧了一圈儿,最后眼珠子锁在那一口大缸上,她赶忙走过去掀开盖子,“来,藏这儿!”     ……。     咕咚!咕嘟嘟――     操!     当身子忽悠一下去,水瞬间给浸了个透儿,小猴儿打了一个颤,妈的,破缸,居然介么多水。     索性不是太凉,彼时谷子也已经跳下来,而林聪儿已经将那盖子盖上,她俩嘛也瞧不见,要么扯着脖子仰头儿,要么就得喝漫上来的水。     当然――     杀了谷子,谷子也不会喝一口那水,因为,才泡上,她便觉的小腹处一阵热乎乎漫过来。     她恼的捏了下小猴儿:小爷儿!你讲究点儿不成!哪能说尿就尿!     小猴儿也不讲理的推搡推搡她:我咋讲究,我这才闹了肚子,现在冷不防一激,我还能憋死不成?     然这过后,随着一阵不下几十人的脚步声,谷子却抓的小猴儿越来越紧,当然,不是为那恶事,而是真的紧张。     而此时,小猴儿其实也脑筋翻转着,不知道自己这步棋走的对不对,可她始终觉得,那白克敬就算不在城门口设防,也不可能傻到不去阻断城里前往兵营的路。     其实如今,哪步棋都危险,而如今又愀然来了这么个机会,她道不如顺应了直觉,至少她觉得,这些教徒大多是百姓出身,再怎么诡诈,也总比那些老官油子来的好对付。     果不其然,不如她所料。     却听那外头不下几十人进来,一口一个参见总教师的跟林聪儿说了几句后,就开始讨论上了今儿去探查的结果。     一大汉道:“我就说这忽然城门都撤了设防不对劲儿,果然!要不是姚教头英明,带咱们先去察坛察坛,咋能让咱们发现那城外竟埋伏了那么多人!”     “可不!想是定是那京城来的狗王爷使诈!又是说要振粮,又是撤了守卫的!让咱们掉以轻心,在这时候出西安城,到时候再在城外给咱们来个埋伏!”     “哈哈!白日做梦!有咱们姚教头在!区区诡计,还不是轻易识破!他们要引咱们出来,咱们偏不出来!累死他狗王爷也猜不到,咱们的大军早已悄悄转移走了大半!想来个一网打尽,白日做梦!”     小猴儿心道:别给自己脸上贴金,那兵压根儿就是堵他们的,关你们白莲教什么事儿,一口一个狗王爷的,真以为一个个的是什么英雄,如今让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想到延珏之前跟她分析的那些官员利益,小猴儿转而又念:或许这白莲教压根儿就不是难灭,而是那些官员根本就没想灭尽,可不?     有他们跟这儿搅和,那朝廷的银子源源不断的往这儿送着,地方官还能借机征粮征税,再加几道蓄了美名儿的奏书,他们这些个官员还能得个‘鞠躬尽瘁’的贤名儿,何乐而不为?     倒霉的只有百姓,管他竖着哪路旗,画的什么饼,吃的喝的剥的都是百姓的。     却听人群中,这时有个颇有威严的声音道:“虽是如今已经有四路军悄悄前往甘肃,可咱们毕竟城外还有几万人,如今狗王爷带着三十万大军前来,若是真的对峙起来,情况对咱们极为不利。”     “管他娘的!咱们不怕死!就跟他干!杀鞑子狗,杀一个是一个!”     “糊涂!”那威严的声音又道:“如今六省的教民对咱们奉若神明,若是这回真的在西安府栽了跟头!谁还会信服咱们替天行道!”     我呸!     小猴儿心念:狗揍的孙子,就说都不是什么好鸟儿,狗屁替天行道,说到底都是为那点儿富贵,要是让那些个死心塌地的教民听见这话儿,死了都得气活了。     却听这时又一个大汉问道:“那姚教头,如今怎么办?”     接着肃静了好一会儿,那姚教头似是在思考什么,好半晌道:“既然来硬的不成,咱们就来个响的!”     “怎么个响法儿?”     “行刺狗王爷,杀杀清狗的威风!壮哉我义军气势!”那姚教头说完这句,众人狂笑山呼好!好!好!     此时听到这儿,小猴儿心下激动,简直是天赐良机啊!都省了她准备一肚子的挑拨离间的话了!     烦请上天他二大爷保佑,成败在此一举!     倏的――     啪啦――     哗~     掀起木盖子,小猴儿倏的从水缸里钻出来,接着不无意外的,一声爆喝“是谁!”之后,那些个草莽大汉全都拔刀朝她扎来。     而全然没有戏里说的梁山好汉那般道义,那砍过来的刀根本就没打算给她说话的机会,就在那模样最凶的人一刀砍过来后,小猴儿一把推开挡在她面前的谷子,而后她眼尖的一躲,却还是被锋利的刀划过了脸,刀尖在耳朵附近画了条血线。     而眼见那第二刀又砍过来,小猴儿心念这步棋看来是死棋的当下,忽的一把铁枪挡住了那刀!     刀枪相撞,铛的一声!     小猴儿松了口气儿,捏了捏手心的那条横线,心念:到底她还他妈是个命硬的。     “聪儿!”那生的凶悍连毛胡子的姚教头怒喝,然却松了刀,没再砍下去,而那后面的那些莽汉见状,也都没再动作。     却见那瘦小的林聪儿竟扳起了严肃的脸,可那看向姚胜的却是遮掩不住厌恶、恶心、愤怒、还有种种不明所以的眼神。     她撑着铁枪,板起脸道:“混帐!齐林是你的教师,我就是你的师母,谁准你直呼我名字的!”     “……是……总教师”那叫姚胜的这话像是在牙缝儿里挤出来,彼时小猴儿瞄瞄他攥刀攥出青筋的手,跟倒栽在缸边儿的谷子交换了个眼神儿。     嗬,介俩人,有事儿!     正好!     当然,小猴儿可没那心思惋叹她们之间的什么弯弯纠葛,对她来说,利用所有能利用的,把握当前的形势,才是头一位的。     却听这时,果然林聪儿和姚胜吵了起来。     “她们是你带进来的?”     “是又怎么样?!”     “你怎么那么不听话,又出去了!”     “姚胜!你搞清楚!我可是八路义军的总教师!”林聪儿这话说的极为讽刺,那一笑,全然没有刚才巷子里所见那么清透,满满的讽刺彰显着她傀儡的痛楚。     “……是,你是总教师,所以你才要更清楚你的身份!外面多危险,若是你遭了什么不测,那――”     “那你就更应该谢谢这两位姑娘了。”林聪儿把话转到小猴儿和谷子身上,她把铁枪一把扎到地上,另一手指着小猴儿道:“才刚我差一点儿就被官差抓了,要不是这位姑娘,我早就被带进官府了!追兵穷追不舍,我不带她们回来,难不成还任由官差把她们带走!姚胜!你天天满口仁义道德,这个道理,你来说!”     却见这话一处,空气中的杀气却是少了几分。     而那姚胜更是卸了几分凶煞,似是颇为担心的打量了林聪儿,见她安好,这才叹了口气,双手作揖跟小猴儿道:“姑娘得罪了,是姚某冒犯了。”     “不,姚教头千万别这么说,不知者不罪。”     见小猴儿一个十几岁模样的丫头一派江湖作风,如此场面又不露丝毫惧色,姚胜心中也不无怀疑,遂,他问道:“敢问姑娘――”     “在下黄凤,天津卫人士。”     “那怎会――”     知他要问什么,小猴儿顿了顿,在心中串好说辞后,暗暗的咬了下自个儿的舌头,一个吃痛,眼泪渣儿强挤了几滴出来,将巴湿了眼眶。     彼时林聪儿已经搀着她出了水缸,而周身这么一湿,显得她隆起的小腹,更为明显。     就在众人都没准备时,小猴儿忽的屈膝跪地,二话不说,便给林聪儿和姚胜磕了几个头。     林聪儿慌了,赶紧去扶她:“你这是干什么啊?”     却见天津卫黄凤‘眼眶湿润’的娓娓道来:“实不相瞒,黄凤自小在锅伙里头长大,过的也是打打杀杀的日子,直到遇见了我男人,他同我一样,也是天津卫的混混儿,平日在码头凭一双拳头吃些饭,原本我们两个成了亲,日子过的也还不错,我们也说好了,不再去做那些个危险的事儿,饭嗖就吃嗖的,最起码不用提心吊胆,可……”黄凤哀怨的叹了口气,又摸摸自个儿的肚子:“直到我有了孩子,我们家那个为了俺娘俩儿能吃上一口好饭,就应了长芦巡盐御史果齐逊老爷家一份差事,原是那果齐逊破了长芦私盐的案子,要回京复命,可说是怕去的路上遭了盐商的报复,这才雇佣了不少混混儿随他回去,可这一去……”     黄凤‘哽咽’,“……我男人就再没回来……”说罢她又看看那目瞪口呆的谷子,又说:“这是我表姐,原在睿亲王府伺候,我打听过了,那睿亲王正是果齐逊的女婿,于是我便上京去寻我这表姐,可谁成想却听说,竟是因为我那男人口糙,不过一句冒犯!我男人竟被活活打死!”     说到这儿,小猴儿越说越快,眼珠子越瞪越红,拳头越攥越紧!     她低吼:“那杀人凶手不是别人,正是那去给果齐逊接风的狗王爷!”     “太可恨了!那些个满狗就是不拿人当人!”林聪儿激愤的跟着骂道,想着自己被满狗割了脑袋,悬挂城墙的亡夫,她那大眼睛眼泪就流了下来。     而小猴儿见气氛刚好,眼泪快要挤不出来的当下,就赶紧又转过头去跟那姚胜嘭嘭磕了两个头。     她瞪着猩红的眼,狠狠的道:“我黄凤对天发誓,此生不取狗王爷的命,我对不起我儿子!”     接下来,她又没完没了的开始编,什么她几次去府上闹,最后连累的表姐都被打断了腿,后来她见京中无法动手,又不远万里,跟着狗王爷一路,就是找个能下手的机会,为夫报仇!     却不想在机缘巧合下遇见了总教师,刚才又在水缸里听见他们要刺杀狗王爷,一下激愤之心难以抑制,这才钻了出来,等等废话。     而林聪儿也跳出来说,难怪见她拿着刀,不惧不怕的样子。     当然,小猴儿演的再逼真,林聪儿这种简单的人会相信,不代表姚胜那种人会信。     可恁是他怀疑,也总要信上几分,主要有几点。     首先,小猴儿说的太仔细,实在推敲不出什么漏洞。     其次,小猴儿怀着身孕,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世道,别人说话都是虚伪,孕妇说话,那怎么都带着可怜。     再来,累死姚胜他也不会知道,如今的睿亲王早就陷入了囹圄,在他的立场看,去杀狗王爷,他实在想不到别的目的。     最后,也是相当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这些人都有亲朋教友死于清狗刀下,经她这么一说,煞是燃起了所有人的激愤,他们几乎无条件的相信,那些个艾新觉罗都是不把人当人看的狗鞑子!     当然,最最最后,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点,小猴儿的煽情成功的说服了,那对姚胜绝非一般意义的林聪儿。     就在小猴儿好一顿煽情之后,却见除了姚胜在外的所有人都忿忿的骂了起来,而那同为‘丧夫之痛’林聪儿更是泪眼婆娑的拉着小猴儿的手。     她忿忿道:“黄凤,你不要哭,你的仇,我帮你报!我便随你去刺杀那狗王爷!”     “总教师!”姚胜低声喝她,制止她的鲁莽。     却见林聪儿也红着眼,怒瞪他:“姚胜,我的事论不着你管!我说要帮黄凤报仇,是我的事,你若怕死,便不用跟来!我若死了,只当是随了齐林去了!反正剩下我一个,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聪儿!”姚胜又喊出了她的本名。     却见这时他眉头紧缩的死死打量小猴儿,然小猴儿却找块儿板子就赶紧浮水的,压根不看他,只对林聪儿,言辞激动的说:“好!我黄凤虽不是你教中人,可我也是江湖儿女,你我萍水相逢,你竟介般对我!”说罢小猴儿忽的抽出刀来,二话不说的割了手腕,血滑滑留下来,却不如她眼中的激愤赤诚!     她扬着流血的手腕说:“皇天在上,今日我黄凤便歃血立誓,认林聪儿为长姐,纵是死生由命,此情也足矣无憾!”     ……     好勒,好戏掐到腰,后来的事儿咱就不赘述了,那林聪儿是何等单纯之人,在小猴儿这么又哭诉又歃血的话下,她自是也随了她。     于是,恁姚胜一万个觉得不妥,白莲教的总教师女侠林聪儿还是多了一个把姐们儿,而自然,小猴儿这些通通不过是为了走投无路的当下,能跟他们一块儿尽快杀回城中,趁乱搅和,借机生事。     至于能不能救到延珏,说真的,她并没有谱,而且可以说此举是相当危险的,甚至过后谷子都不只一次劝说,不让她跟着去。     可小猴儿坚持。     没办法,她觉得自己是淡定的,冷静的,可这个晚上在百般烙饼囫囵了一觉的时候,她竟梦见那素来衣裳干净,靴子干净,头发流净,手干净,到处都干净的牛逼哄哄的祖宗,手脚带枷锁,脑袋上乱七八糟的扎根儿草,在牢房里跟狗抢食。     梦里,她笑了,可醒时,她心抽抽了。     ……     而同一时间,那个小猴儿梦里跟狗抢食的延珏,这会儿正坐在摇椅上慢慢摇。     当然,什么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等屁话,您千万别信,这人果是分三六九等的,就说囚庶民,那都是破牢房旧草垫子,可若是囚堂堂皇子――     估摸不是深仇大恨,都跟如今延珏一个待遇。     此时,陕甘总督府的一个进院儿里,几百士兵的重重守卫下,一个被钉了窗子,上了锁的屋子里头,三个发小儿跟这儿各自摇晃。     延珏,叠着修长的腿儿,躺在摇椅上摇。     阿克敦,不知跟哪儿弄把扇子,拽开也朝脸摇。     而在这儿比他们多待了一天的精卫,则是抓着个凳子满屋摇。     当然,您也可以说那叫‘砸’。     对,他还配了‘唱词’。     “你帮这帮孙子!跟天借了胆了!没了王法了!居然敢囚禁爷儿!”     “得了,黑鬼,别吵吵了,你都扯脖子喊仨时辰了,不累啊?”阿克敦摇着扇子,烛火下那狐狸眼儿一闪,不是精光,全是丧气。     不是他不急,而是这会儿喊天喊地喊祖宗都没有。     自白克敬把他和爷儿带过来后,便没有多说什么,就给锁这屋儿了,美其名曰‘七爷儿,你且先歇歇’。     歇个屁!     心得多大?     尽管爷儿没事儿人似的跟他们说:“凑合睡吧。”     可自跟精卫一番‘叙旧’后,都过了仨时辰了,仨人谁也没阖过眼。     尤其是爷儿,更是不嫌迷糊的在那摇椅上整整摇了三个时辰,他这一摇,也摇的阿克敦心凉一截儿。     原本看爷儿闲庭信步的主动跟白克敬走时,他还以为爷儿心中自有一番打算,可他这么一摇。     却让自小一块长大,无比熟悉他的阿克敦知道,这回爷儿也没招儿。     合着他那么跟白克敬走,也是权宜之计,不然闹下去,可能连院子里头的猴子和谷子都脱身不得。     如今,阿克敦唯盼着那个猴精儿能把消息带出城去,当然,这些话,他们仨压根儿不能说,因为那门外头有几百只耳朵,若是给人知道了,那猴子和谷子就危险了。     “孙子!有胆子你就出来!跟你爷爷我单打独斗!乌龟缩壳是什么本事!”     精卫仍忿忿不已的在那儿边砸边骂,外边儿依旧没丁点儿回应,却是阿克敦给他敲的耳朵刺挠,可他知道他的怨和愤怒积压了太久,恁是他劝破舌头也压不住,索性也不搭理他,由着他了。     彼时阿克敦只倒了杯早就凉掉的茶,一瘸一拐的走到延珏跟前儿。     “爷儿,凑合喝吧,只当凉茶就是了。”     延珏没应声,或说他压根儿没听着,却见他一张本就生的阴恻恻的脸,因闭上眼,攒着眉头,显得更为阴沉。     知道他在想事儿,阿克敦也不再吵他,只站他旁边儿,兹溜兹溜的自个儿把茶水都喝个干净儿。     好半晌,延珏才缓缓眨了眨眼睛,眉头却是皱的更深。     见状,阿克敦忙问:“可是想到了什么?”     “爷儿有办法?”精卫也窜了过来。     然,却听延珏蹦出一个漠然的字儿,让这哥俩儿又蔫儿了下去。     “等。”延珏说。     这不就等于没办法么?     精卫愤怒的又去拿着板凳‘摇’了,然阿克敦的脑子却显然比精卫好用,他丧气了好半晌后,却又在低头兹溜一口凉茶后,想到了什么似的。     他说:“爷儿的意思是,三个和尚……”     延珏看看他,只道:“这是咱们唯一能赌的。”     可不?     阿克敦这会儿又精神了,他怎么忘了。     那夹在陕甘总督白克敬和西安府知府文尚武之间,可是还有个陕西巡抚蒙济啊!他可曾经是大爷儿的人啊!     这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他没水喝。     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那全真就能这么心齐?     阿克敦这会儿也明白了延珏这个‘等’的意思,是啊,即便九死,也至少有一生啊。     然延珏,却想的全然不是这些。     此时他眉心的皱痕,只因一个问题。     白克敬如此,究竟二哥是知或不知?     ……           第卅九回 - 痞妃传 - 鎏年     书接上回——     上回书说道,延珏心中疑窦:二哥究竟是否会知道此事?     他之所以会这么想,并不奇怪,毕竟白克敬不是别人,他在出任陕甘总督前,曾任了三年的兵部尚书,而二哥督管兵部多年,若论二哥在朝中的亲信,他白克敬绝对数一数二。     若他冒此天下之大不韪囚他延珏于囹圄,目的何在?     说他是为了隐瞒陕甘之恶政,并非说不过去,可延珏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因为自他落了白克敬的手之后,他并不曾记得在他身上看到任何‘得意’之色,相反的,过于沉默的他反是有几分游移。     这让延珏不得不怀疑,他像是在等着什么指令,或是与人相商等等。     当然,混不吝他与二哥的手足之情,他绝不疑他,就说以二哥对他的了解,也该知,他此一程,本就不存回京的意思,恁是皇阿玛当真要将皇位给他,也要看他要是不要。     所以相信,二哥会对他做这般的事,然,他不会,不代表二爷党不会。     春天再美也管不住偶尔失控的风,尽管很多时候,风也是为了春天播种。     自去年八月木兰围场他惹了皇阿玛,遭了贬斥后,尽管二哥一心护他,可朝中二爷党却从未少了对他和他的人的打压。     个中原因不过于为了自身一脉的利益。     而如今,皇阿玛突然复了他的亲王位,又委他以军权,此举,二哥虽是为他高兴,可不代表二爷党会。     他们不只不会,而且更不会相信,二哥会对他全然无设防。     许是这阵子,脑袋里天天琢磨如何带那猴子在皇阿玛的眼皮子底下离京,延珏却实忽略了很多事。     如今他这般光鲜,二爷党怎会没有动作?     莫非……白克敬此举,本就是是为了向二哥邀功?     而那些隐瞒之事,不过是给那西安府送了顺水人情?     若是果真如此……     延珏越想越不对劲儿,忽的,他‘吱嘎’一声,停下了摇了不下五个时辰的摇椅,一时间停住,冷不防只觉头晕,还没睡的阿克敦眼尖的瞧见延珏揉着太阳穴甩着头,他赶紧翻身下地,一瘸一拐的跑到他跟前儿,扶了他一把。     “爷儿,没事儿吧。”     “死不了。”延珏摇摇晕乎乎的脑袋,瞄了眼早就砸累了半昏睡在炕上的精卫,他道:“把他弄起来。”     阿克敦二话没说,窜到睡的直打鼾的精卫跟前儿,抬起腿儿一拳头砸在在他又硬又结实的屁股上,彼时冷不防受惊的精卫,忽的窜起来二话不说便抓住了那狐狸的白拳头,一个随后拧了过去,又听那阿克敦尖叫:“黑鬼,他娘的是我!”     精卫这才回了神,在他脱臼之前松开了他,彼时精卫的两个眼睛睡得布满了红血丝,半夜瞧着,煞为瘆人,他瞪着阿克敦,道:“别说我没告诉你,我睡觉的时候,别跟我动手脚,要么下次拧断你胳膊,可别怪我。”     “切……”阿克敦揉揉生疼的手腕子,心下念道:这蛮子这些个月的兵,瞧着是没白练啊,出手越来越重。     “爷儿,有啥吩咐?”精卫过来便问,这一张嘴,又是一股子陕北味儿,配上他那又黑又憨的脸,直让揉着手腕子过来的阿克敦嘲笑不已。     “小时候读书你丫脑子跟缺弦儿似的,如今学这口黄土味儿道是挺快的。”     “滚!”精卫气的眼珠子瞪的牛铃般,“别惹我,要不我打断你另一条!”     嗬!     阿克敦撇撇嘴,完全不当回事儿,只道:“这黄土吹多了,你这脾气没少长啊。”可不?从前精卫不过是蛮了些,可也总是半杠子压不出一个屁的沉闷,如今再瞧瞧他,那脾气就跟他那遒劲了不只几许的块头似的,又暴又躁。     哎……道是这气,没少受啊。     “别跟那扯娘们碎布头叨叨了,过来。”延珏冷声打断了他俩,朝屋子里头离门窗最远的角落走去,精卫和阿克敦见爷儿如此正色,赶忙也收了嬉皮笑脸跟了过去。     三人围成一个小圈子,个头最高的延珏稍稍低了头,把声音压到最低的问精卫:“这个蒙济是什么样的人?”     西安巡抚蒙济那个老头儿?爷儿怎么想起大半夜的问起他?     恁是阿克敦的脑袋转的倍儿快,也是没想明白,不过他也习惯了,爷儿这人,自小到大,他脑子里想的东西,都是长着腿儿的,这儿跳跳,那儿蹦蹦,尽管阿克敦从来觉得自己是精明人,可鲜少摸到爷儿的脉,道是真的。     “蒙济……”精卫喃喃着,又是皱眉,又是再皱眉的,那模样让阿克敦自然解意为:“怎么着?也与你不合?”     精卫摇摇头,还是皱眉,似是挺难开口一般。     “怎么还支吾上了,你道是说啊。”阿克敦道是也好奇上了,他这也才反应过来,似乎精卫先后骂遍了西安府从上到下所有的官员,却是当真没有说过这蒙济一个不字儿。     “我不知道。”精卫憋了半天,来了这么一句话,见自家爷儿皱眉瞧他,他想想又道:“我没怎么跟这人接触过。”     不该啊?     阿克敦也觉得不对劲儿了,就算精卫这团练使隶属于陕甘总督,可在怎么说,也是在这陕西境内,按理说,就是不熟,也不可能不表面应付一下啊?     精卫这人他了解,那些个表面功夫他本就不擅长,可他堂堂陕西巡抚,若是不善这些,怎能混到这个地界儿?     想来只有一种可能——     阿克敦道:“看来这大爷儿一倒,人人自危,这蒙济如今在白克敬的管辖下,不夹着尾巴,他也不能稳到今天。”     “也许吧。”精卫点点头,又道:“我才来的时候,也跟他们周旋过一阵儿,西安府上下的这些个官员,也都想与我交好,礼尚往来的也没断过,但唯独这个蒙济,除了给我送过一张并不算稀罕的狼皮外,便再无过多的接触,平日里西安府的这些个败类花天酒地的,也从来没有他,所以爷儿问我他是个什么样儿人,这还真不好说。”     “看来这蒙济也是过的窝囊啊。”阿克敦点点头,叹道:“如今有白克敬跟上头压着,怕是这文尚武之辈都瞧低他三分呐。”     “哼,那个文尚武,生就生个吃里扒外的模样儿。”精卫忿忿道:“这蒙济在做陕西巡抚之前,曾在陕西认了五年的按察使,那时候文尚武就在他手底下任茶马道一职,后来这大爷保举蒙济做了这陕西的巡抚后,第二年文尚武便任了知府,据说,文尚武这土财主就是拿银子买通了蒙济,说是文尚武刚就任的时候,还万般巴结这蒙济,不过打去年大爷儿失势后,外加白克敬任了这陕甘总督后,那文尚武便渐渐远了那蒙济。”说道文尚武,精卫就有气:“哼,那个土财主,连贡生都是银子捐的,大字识不得几个,唯擅这谄媚讨好,如今瞧见蒙济所仗的大爷势倒了,他还不离的远远儿的!”     “嘶——你小点儿声,小心隔墙有耳!”阿克敦杵了精卫一拳,又甩头瞧瞧始终不作声的延珏,但见他眉头越挤越紧,便问道:“爷儿可是想到了什么?”     延珏不语,狭长的眼儿眯成一条缝儿在琢磨,好半晌,他才道:“你说文尚武这人任茶马道那么多年,手会干净么?”     肯定不啊!     陕西茶马道是自古的肥差,虽是不过四品,可若是以文尚武这用银子的卖官的土财主来看,一级级捐到京城,怎么也要万两银子,如此,这万两银子不捞回来,那不是脱裤子放屁么?     阿克敦似是有些摸到自家爷儿的脉了,彼时他的眉头也紧皱起来,“爷儿,你是说蒙济——”     延珏凉声道:“但愿不是。”     ……     有道是长安白日照春空,绿杨结烟垂袅风。     西北的日头,如同西北的人,豪爽,彪悍,丁点儿不腼腆的往你脸上撒金光。     此时小猴儿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那毒辣辣的日头,只觉脸被烤的热烘烘的。     林聪儿拿着一小筐草喂着羊,这会儿她又换上了稍旧的粗布衣裳,跟小猴儿和谷子这会儿身上那件儿差不多,若是外头瞧进来,只觉得是三个民妇百姓。     林聪儿看看她,笑道:“凤儿,可别这么照着,你那脸儿恁嫩,要是晒坏了,可就不好说亲啦,我可是给你相中了好几个弟兄呢。”     说妹!     小猴儿背着她翻了一个各种无奈的白眼儿,只是这么听着她的动静儿,都觉得全身不爽利,若不是她如今有求于这小寡妇,小猴儿恨不得一刀把她喉咙割了。     当然,不是想要她命,而是想让她闭嘴!     小猴儿本就不是一个热络人,就算是谷子跟她唠叨多了,她都烦得破口大骂,可这林聪儿——     想想那过去的一头午,小猴儿就脑袋疼,也不知道这林聪儿是不是早上稀饭多吃了一碗,她那嘴简直是掉米粒儿般就没停过,一会儿拉着她说这,一会儿拉着她说那,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小猴儿连她家乡隔壁村的二嫂子家的狗下了几个崽子都知道了。     嘿!昨儿不是还一口一个丧夫之痛的哭的那叫一个凄切么?怎么着一觉过去,就跟给雷劈傻了似的?     吁……小猴儿深吸了一口气,天知道,恁是她对那姚胜没丁点儿好感,可介会儿,她是当真感谢他八辈儿祖宗。     要不是他昨儿晚上偷摸进了那林聪儿的窑洞,俩人又是吵,又是哭的,最后不知道怎么就咕噜咕噜滚到土炕上了,这林聪儿还不得从昨儿晚上就开始摧残她耳朵?     “凤儿?凤儿!咋又愣了?”林聪儿喂了羊,到她跟前儿扯着小猴儿的衣裳。     小猴儿压下心中的膈应,在心里深呼了一口气后,使出吃奶的劲儿,堆出了个笑脸儿,转过头唤道:“姐。”     许是小猴儿那笑太假,连林聪儿这般单纯的人都给瞧出来了,只不过,她的理解是——     “咋了,凤儿?又想你男人了?”     “嗯。”小猴儿应了一声,有敷衍她的意思,而更多的是情不自禁。     她却实在想延珏。     自打昨儿从那个梦里惊醒后,她满脑子都是都是那个祖宗狼狈不已的画面,一直到早上吃饭的时候,她的手心都还攥着汗,虽说她口口声声跟谷子逗着:没事儿,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那厮死不了。     然,当一大早上,教中的探子脸色全变的带回了消息后,她袖子底下紧攥的拳头就再没松开。     “该死的狗王爷,好生阴狠毒辣!一边振粮于百姓,一边全线封锁所有城门!就连商贾通行的安远门都不例外!城门一关,咱们粮草运不出去,这不是是要活活饿死咱们城外的几万义军吗!”     谷子说:这招是坚壁清野,目的就是为了不费一兵一卒,只用断了粮草,去逼退敌人,可这招儿用在别处还好,若是用在这方圆都无人烟的西安城,那便是要活活逼死那城外粮草有限的教匪!     小猴儿心念:好一个白克敬!     他非但冒着延珏的名,在振粮行事,还下了一步狠棋,他这根本就是要逼的城中暗暗筹集粮草的这些教匪狗急跳墙!     他这根本就他妈是在急着逼他们反!然后他好趁乱解决延珏,再栽到这些个傻民匪的身上!     白克敬!真他妈是跟天借了狗胆!     果不其然,只这一消息传来后,姚胜便带着城中所有兄弟出去探查,在发现果无任何缝隙能让他们偷运粮草出城后,当天下午,便集结了所有的教友商讨如何攻坚之事。     而那宽敞的窑洞里,不只是昨儿小猴儿见着那几十人,肉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至少有五百余人,他们一个个的都是穿着粗布衣裳,若不是那脸上的群情激愤,丝毫不会让人怀疑,只是一帮乡民。     见此,小猴儿道也对这姚胜有些刮目相看,恁是城中官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在这西安城中,竟藏匿了这么多人,且能在粮食如此短缺的当下,还能持续运粮出城,绝非易事。     果不其然,姚胜此人绝非等闲之背,单说那煽动人心之厉害,还真让小猴儿佩服。     但见他,不过面红耳赤,全身义气的说了一会儿,便惹得那千余教众群情激愤。     “兄弟们,鞑子狗出这如此阴毒之计,咱们决不能坐以待毙,无生老母在上,定会庇佑我兄弟姐妹!咱们就跟那狗王爷拼个你死我活!”     “杀光鞑子狗!取狗王爷的头!”     “杀光鞑子狗!取狗王爷的头!”     那千余教众手持大刀,眼中无惧无怕,纷纷响应,誓死与清狗一搏!     当然,虽小猴儿只识得这姚胜不过一日,可她绝不相信,他会是一个送死的莽夫。     果不其然,在众人都散去各自等着总教师的命令,当那窑洞又剩下那昨日的几十个核心之人后,姚胜果是换了一个嘴脸。     彼时他脸上那过激的义气不见,只剩下沉着,他吩咐道:“如今西安城四个城门中,唯永宁门兵力最弱,明儿待那头事起,咱们就趁乱攻那永宁门,无论如何也要把粮草和总教师送出城去!”     呵……     始终坐在一边儿不出声的小猴儿听见这,不由得想笑才刚的那些教民,各个儿的傻逼。     一个个的还做着共存亡的春秋大梦呢,殊不知,他们不过就是些用来声东击西的棋子。     然,就在这时,小猴儿忽然觉得脑瓜皮一阵刺挠,她抬头挠挠,却与那姚胜的眼神相撞。     小猴儿十分肯定,他在打量她,也在算计她。     呵……     小猴儿在心中笑笑,他那点儿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她石猴子不是傻逼,有些事,她心如明镜儿。     反正她如今借势与他拒绝不得,莫不如这顺水人情她来做。     “姚教头,黄凤有个不情之请。”     “何必见外,只说就是。”     小猴儿抱拳揖道:“黄凤想,若是起事时,无‘总教师’那我教众士气必会大降,所以,黄凤愿代姐姐之名去率教众,取那狗王爷的人头!”     ……           第四十回 峰回路转显生机 啼笑皆非是命定 - 痞妃传 - 鎏年     如果那一天,谷子知道后来的结局,那她死也不会掉以轻心由着小猴儿把她打晕。     尤记得那日凌晨,她跪在小猴儿跟前儿哭求:“小爷儿,我知道如今七爷儿生死未卜,你心里急,可你也要想想孩子啊,你就这么随着去了,那是生是……谁知道呢?就当谷子求你了,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咱俩都是**凡胎的,难不成还能请来天兵天将?我也不是傻逼,冒险的事儿,我也一百个不愿意,可你说说,介节骨眼儿还能有比介更好的法儿么?你该知道,咱们慢一步,他的危险就多一分。”     “小爷儿!”谷子豆儿大的眼睛泪滚滚的流,她扯住小猴儿的腿儿哭诉:“你就当我谷子自私,就算七爷儿他……。我也不想你冒此风险啊!你若混在那人群里也就罢了,怎么着还能趁乱逃一生路,可你如今偏要……那可是众矢之的啊!”     “废话,我要是不替她,那些人会听我的么?”     “可……”     “别可了,现在可嘛都晚了,姚胜一早就把林聪儿给绑了,如今就是我扯脖子说不干,他也不会放过我的。你放心,那林聪儿实心眼子,把城内城外联络的暗号都告诉我了,若是不能趁乱救了延珏,我也有地儿跑了。我介命硬,死不了,你别跟这儿哭哭唧唧咒我,有那功夫道不如记得点儿我跟你说的话,要是我真不幸玩儿完了,我们石家的事儿就靠你了。”     想起小猴儿才刚那似‘遗言’的交待,谷子越哭越厉害,她低吼:“不行,我得跟你去!我谷子的命就是小爷儿拣来的,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滚蛋吧,就你那提个瘸腿儿的软脚虾模样儿,我他妈还不够照应你的呢,你消停瞇着得了。”     “不行!”     “嘛不行?你要真念着咱俩介么多年的感情,就别跟介儿捣乱,再说了,要是万一咱俩一起嗝儿屁了,我石家的冤情,还能真指那婧雅不成?”     “那你也别指望我!我谷子话放这儿了,要是你就这么撇下我先去了,你们石家的冤情,我谷子就是戳瞎了双眼,也权当瞧不见!”     “呦呵,说嘛气话,咱俩这么多年,你抬抬屁股,我就知道你拉嘛屎。”     “小爷儿!”     石猴子不在言语,因为彼时她已经将谷子砸晕了。     ……     保酆二十四年,四月二十四,卯时。     西安城的日头恁地火辣,炙烤的那黄泥墙上的草一寸寸的枯萎,日以继夜的缩至泥栅之中。     农家院子里,远比平日刺鼻许多的香火味儿自那土炕里阵阵漫出,不为虔诚,只为送死。     自这一日,小猴儿才觉得,狂热的信仰未必没有好处,至少在危险面前,他们不惧死亡。     “无生老母在上,吾等教众愿追随总教师杀进城中,大锉清狗威风!”     激昂的叫嚣漫在那窑洞之中,彼时那布衣教众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他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刀枪,用无比的激动誓死追随那拿着红缨枪,一身英气的总教师。     他们信奉她,信任她,并用万分虔诚誓死追随她。     可这些愚众不知,她,不过是个赝品。     石猴子的一生中,做过数次‘赝品’,然这一次,却是她第一次冷眼旁观这许多人即将分割阴阳。     佛曰:杀生之业恒生刀山焰炽地狱,死后刀轮割截节节肢解,作八万四千段。     许多年后,小猴儿曾在僧格岱钦府上遇一得道高僧,高僧观她相道:“施主一生杀戮太重,天道循环,恐无善终。”     善终?     小猴儿笑笑,只扬着一双断掌道:“老头儿,这世道衣冠禽兽太多,本就不缺我不一个,既生来禽兽,我他妈又矫情个屁。”     是的,死后的事儿,小猴儿不在乎,她如今只知:谁死都成,延珏不行。     “白莲下凡,万民翻身!”小猴儿高举着那缨红的铁枪,在拥护声浪中端起那泥造的无生老母像按台前那数十碗‘圣水’中的一碗,仰头饮下,而后啪的一声猛砸在地。     瓷碗炸开,碎成八瓣儿,山呼声又起——     誓死追随总教师!     誓死追随总教师!     山呼声中,小猴儿紧紧握着那林聪儿的红缨枪,心里念叨着:死人,等我。     ……     同一时辰,陕甘总督府。     才用了早膳了延珏,右眼皮猛跳了几下,待狠揉了几下,好不容易平定下来后,一直未曾露面的白克敬来了。     “卑职参见七爷儿。”白克敬谦恭有礼,全然无猖狂之态,那态度全然鬼打墙似的懵了精卫的眼,彼时他满眼不解的瞄了一眼阿克敦:怎么回事儿?     阿克敦皱眉,心下念着:如今这么看,爷儿的担忧怕是要成真了。     却见延珏只是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而后端着茶碗,万般优雅的漱了口,吐到了精卫端着的景泰蓝痰盂儿里,那眉眼间的从容,何曾有阶下囚之狼狈?     白克敬暗自皱了皱眉,心中犹疑却又不自觉萌生一种敬畏。     “不知早膳可曾合口?”他问。     延珏笑笑,又扫了一眼那满桌的不下十五道不乏珍馐的小菜,他道:“如此丰盛,可是别宴?”     白克敬不答,只作揖鞠身,发自肺腑的道:“难怪二爷总不吝赞您,如今一见,七爷儿气度果非常人。”     “呵……”延珏似笑非笑道:“你又何必给我带这一顶高帽,我若非那寻常人,又怎会在此?”     “卑职多有冒犯,还请七爷儿恕罪。”     “冒犯?”延珏笑笑,“何来冒犯,你白克敬可是给本王好好的上了一课。”     “卑职不敢。”     “不敢?呵……”延珏轻轻笑着,然却见忽的眉间一抹厉色,他倏的将手中茶碗猛地砸在白克敬的面前,彼时怒声道:“这天下间还有你白克敬不敢做的事儿么!”     不知是被这冷不防的一吓,还是延珏那周身自带的皇子贵气所逼,那白克敬竟腿软了几分,险些跪下。     却听延珏怒道:“你身为我大清堂堂正二品封疆大吏,非但不敢沐皇恩,竟然在此只手遮天,枉顾恶吏,窜通蛇鼠,沆瀣一气,至我大清王法何在?自我二哥督任兵部以来,对你三番提拔,深得信任,你却背地里在这山高水远之境,自行称霸,鱼肉百姓,欺瞒钦差,你至我二哥颜面于何在?”     白克敬不由全身颤抖,“卑职……”     “卑职?”延珏冷笑,“你白克敬何谈一个‘卑’字?你将精卫囚禁在此,本王原想着看二哥的面上,饶你一面,却不料你,竟如此大胆,连同本王一同囹圄在此,白克敬,你可想过此事的后果?”     白克敬被延珏的犀利言辞,惊的不语,然那眉眼中的坚持却犹在。     他道:“卑职深沐二爷提拔之恩,愿为二爷儿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果然不出所料!     延珏怒目相向,甩指喝道:“白克敬,你糊涂!”     “你自作聪明,背着二哥,妄想除掉本王,你只道这定策之功,千秋万载,但你可曾想过,此事若露出马脚,被人揪了尾巴,届时非但你白克敬声名狼藉,就连二哥,都会无故被你牵连!”     白克敬顿顿,忽而抬头平视延珏,他道:“劳七爷儿掂心了,今日一过,便不再有此风险。”说罢,他忽的扬起手,但听那院中甲胄起,很快,百余侍卫便齐整整的抽出刀来,将门堵住。     一时间,刀光森寒,杀意尽显。     “白克敬!你好大的狗胆!”精卫一跃而出,虬劲的身形挡在延珏身前,而彼时阿克敦也抄起了凳子,眼中厉色难掩。     霎时间,并不甚宽敞的屋内,各个杀气难掩,唯余延珏一人背手而立,挺拔如松,此时他的脸上,何曾有半分惧意?     此时他瞇着狭长的黑眸,看着那白克敬,那周身的寒凉,像是能瞬间冻死这天地一切生命。     不是胸有成竹,而是不畏一死。     若天要亡他延珏,恁他如何也是于事无补。     骤冷寸室内,延珏闲庭信步朝白克敬走去,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轻道:“白克敬,若是今日老天成全你,让本王做了这刀下鬼,本王只告诉你一句,凡事别太自满,千算万算总有错漏,这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只管螳螂捕蝉,别忘了总有那黄雀在后。”     什么意思?     白克敬抬眼看他,只觉周身凉飕飕。     却听这时,门外忽的一阵急促的齐步,一时间,白克敬猛地一回头,但见来人时,忽的周身一颤!     “大胆白克敬,还不快快受俘!”施以号令的不是蒙济,又是何人?而他旁侧所站的,不是那文尚武,又会是谁?     但见此时的蒙济,哪有丁点儿平日里谨小慎微的模样?     不好!     此时的白克敬才明白延珏刚才那番话,他千算万算,道是着了这老家伙的道!     可不?     他只道那文尚武谄他多年,又岂料到,蒙济手中握多少足矣致他门楣兴亡的短处?     “文尚武,你这狗辈!”居然倒戈蒙济给他来了一招黄雀在后!     “白克敬!你闭嘴,若论狗辈,你白克敬才是!你这天大的狗胆,竟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文尚武扯脖子喊着,满面‘正气’却难掩苟且,他又何曾想如此?     可……自保,是所有物种的天性,更何况,无论他文尚武投诚于谁,他都是救驾之功。     鼠辈不可尽信,白克敬至此,才明白延珏刚刚所说那‘自满’二字。     此时,无须任何刀枪相向,兵力之悬殊,白克敬根本无谓挣扎。     当啷——当啷——一声声刀的坠地之声后,是白克敬涨红暴筋的一张黑面,彼时,延珏冷冷睨了他一眼,在阿克敦和精卫一左一右的开路下,闲庭信步的迈出了屋子。     “绑起来!”延珏一声令下,几个士兵窜了过来,三番两下的便将那白克敬捆成了肉粽。     而此时蒙济一行人上前,忙跪地叩首:“王爷受惊了,卑职救驾来迟,还请王爷恕罪。”     呵……     来迟?不早不完当场拿下了白克敬,果是来的‘迟’啊。     “诶,快快请起。”延珏一脸‘感激’的躬身扶了那蒙济一把,而后带着‘劫难’过后惊魂未定的笑道:“大人何处此言,若无大人筹谋,本王怕是要做了那逆贼的刀下亡魂了。”     蒙济忙受宠若惊的道:“能为王爷效力,是卑职的荣幸。”     为他效力?     呵,好一个蒙济,果然这姜是老的辣,屁是蔫儿的臭,自老大失势后,这蒙济忍辱半年,到底是寻了个好时候儿挺起了腰板儿。     这一招黄雀在后,果是极妙,既报复了欺压他许久的白克敬,又在走投无路之际卖了他延珏一个‘救命之恩’,一举两得,何其精滑?     “逆贼!跪下!”文尚武‘忿忿难平’的怒斥着刚被带过来的白克敬,那声音之厉,像是生怕别人忽略了这救驾之人还有他文尚武一般。     “呸!”白克敬朝文尚武狠啐了口吐沫,却并未挣扎的扑通跪在延珏脚下。     不是贪生,而是真的服他,服他那的那些话,更是悔他自己的‘自满’。     他垂头道:“七爷儿,白克敬多有得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七爷儿,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蒙济忽的开口道。     延珏笑笑:“大人请说。”     “卑职与白克敬共事多年,他虽蛮横狂妄,却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动七爷儿您,是以卑职想——”     “大人多虑了。”延珏打断他还未出口的离间之话,他不过是要说,这背后通通是二哥授意。     看来这大爷儿一党果是恨透了二哥。     “王爷——”蒙济又要‘劝说’,却见延珏摆摆手,笑笑打断他:“大人不必再说了,本王自有定夺。”     “……是。”     “拿刀来。”延珏吩咐。     精卫自侍卫手里抽出一把刀递上,彼时又怒瞪那白克敬一眼,鼻间一哼。     延珏手中的刀,却已经比在了那白克敬的颈间,他道:“白克敬,你可后悔?”     “事已至此,悔有何用!”白克敬并无惧意,他跪的直挺,只道:“卑职只愿七爷明察,此事乃白克敬一人所谋划,二爷从不知情!”说罢,他竟咬咬牙,脖子往那刀刃上一顶——     噗次——     一声刀没入肉的闷响过后,无数倒抽气声响起。     彼时,白克敬猛地睁开眼睛,但见那蒙济口角渗血,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延珏,而他的胸口正直直插着一把刀!     噗次——     延珏拔出了刀后见那老头儿血红的瞪着自个儿,只觉碍眼,彼时他又一个反手,直接挥刀砍了他的脖子。     一时间,那蒙济动脉破裂,鲜血溅出,没湿了衣裳,那几度血腥的漫在这小院子里,彼时人人都看向那眼都不曾眨一下的睿亲王,只觉不寒而栗。     “七……七……爷儿……。这……。”突逢变动,那文尚武早已面如白纸,牙齿打颤,他全然不明白睿亲王这是何意,可他却明白——     蒙济既死,他也难逃!     果不其然,尚且不待那文尚武双腿发软的跪地,延珏的刀已经利索的直接扎穿了他的喉咙,而后,在那满院子人惊的周身发紧之际。     但听延珏朗声道:“今日教匪集结欲刺本王,二位大人舍身护架,本王会上表朝廷,将他二位厚葬!你们可听清楚了?”     “喳!”却听那几百士兵纷纷跪地,恁是惧怕也好,大势所归也罢,一时间人人都为延珏俯首。     而那犯此大逆不道之罪,却被留了一命的白克敬,此时早已眼中泛红,“七爷……”     “别自作多情,本王不是为你,只是不想二哥声名受累。”若不是他刀白克敬架在脖子上,仍算是护了二哥,延珏定不留他。     “是卑职糊涂啊!”白克敬何曾想过,那帝王家果真有这样的手足情?一时间,他是又悔,又丧,恨不能解开绳子抽自己两个巴掌,糊涂!     延珏冷哼一声,只道:“自作聪明,作茧自缚。”     许是失态变化太快,惹的白克敬一时懵乱,然听到延珏这‘作茧自缚’四字,他才猛然惊觉!不对!     “七爷——”     世间事就是恁地赶上个‘巧’字,却听白克敬话为说完,那院中竟突来一士兵急急来报——     “那女教首带着教匪杀来了!已经到了府门外了!口口声声喊着要取王爷的首级!”     延珏不惊不慌,只心念:来的刚好,他这股子恶气儿还正愁没地儿散。     “多少人?”延珏问。     “五百以上。”     好!     却听延珏朗声吩咐道:“弓箭手齐备,一个不留。”     ……     老天爷就是这般闲的蛋疼,彼时的延珏和小猴儿谁也不知,命运竟跟他们开了如此啼笑皆非的一个玩笑。     小猴儿在天津卫锅伙十年,她常徘徊生死,也没少干过群架,可这么多人真刀真枪的玩儿命,对她来说,却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当那没完没了的官兵如水潮水般涌来的时候,她便知,这原比她想象中难上几倍。     尽管她们的人数看起来,远比那前来抵挡的人多,可这群信教如素的男女老幼,岂能跟那些日日酒肉的官差所比?     一时间,哄哄人群中,拿着红缨枪,见人就捅的小猴儿耳边满是一声声惨叫和那越来越激愤的‘杀’字!     而那溅到她脸上的血,早已不知几许,根本不知疼痛的小猴儿,甚至不知那血是别人的,还是她自己的。     是以她杀的勇猛,杀的凶!     然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府门,却怎么也不得已入内,小猴儿心急如焚,彼时她狠咒了一声:“操!”     她知道,若是白克敬要动延珏,此时是最好的时机!     她想:她晚一步,那厮的活着的希望就越发渺茫!     小猴儿咬咬牙,舔舔满嘴根本不知道哪儿来的血腥,一发狠,索性直接拉过旁边一个死命抵挡的妇人,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刀,把自个儿的红缨铁枪塞到她的手里,乱中大吼!     “咱俩换!”     当管使的刀握在手,小猴儿霎时勇猛翻倍!     一众白莲教匪只见那总教师,刀刀凶狠,满脸是血,杀的怎叫一个勇猛!     一时间,竟像是打了鸡血般,根本不怕刀似的,一窝蜂的往前涌,他们喊着!     “杀!杀鞑子狗!护住总教师!”     此一番折腾,竟活生生将小猴儿挤至人群之后!     妈的!操!     小猴儿急的眼如兔子,只能死命的往前冲,然那后面围堵过来的官兵,却全然牵制住了她,以至于她不得不解决这些累赘!     喉咙,心窝儿,动脉,大腿跟儿,小猴儿挥刀精准的朝这些一刀致命的地儿砍去,她为了快点解决,甚至急的完全不去避那迎头而来的刀!     一时间,肩膀,后背,胳膊,等等,除了她抵死护住的肚子,就连小猴儿都不知道自个儿中了多少刀子。     而那些官兵全然被这满脸是血的‘林聪儿’吓到了,他们全然不知道这皆因小猴儿不觉疼痛,只觉得——     这究竟是不是人!怎能挨了刀子连眼都不眨!     然,小猴儿不知道疼,可流血过多终究头晕。     终于砍死那面前最后一个官差,小猴儿甩甩开始眼花的头,狠狠咬了下尚有感知的舌尖儿,一股子血窜出来,她精神许多。     彼时涌上来的百余官差全部伤亡,而遍地尸骸中,人数剩的不足来时一半的义军蜂拥至那总督府,他们群情激愤的喊着口号,拿着来时备好的木头桩子,一股脑的去撞那漆红的大门!     “一!二!三!”     “一!二!三”     “一!二!三!”     三翻相撞,但听铛!咔嚓!嘭!的接连几声,那死掩的门终于撞开!     彼时一脸血的小猴儿死命的跟着一群人呼啦啦冲了进去,她高喊着:“给我杀!”可心里却不停念着——     延珏,延珏,延珏,你他妈给我挨住了!     然这一番念道,不知是不是被老天所感知,晕头晕脑的小猴儿,竟觉得那眼前排排整齐的士兵中间,那站在白克敬旁边的,竟是延珏!     她是眼花了么?!     不可能啊!若是他怎会跟白克敬站在一起!     小猴儿猛的甩甩脑袋!     却听此时一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凉薄声音喝道:“放箭!”     妈的,真是他!     此时小猴儿脑筋完全不转,满心只念着蹦高高窜起来大喊了一声:“延——”     然——     第二个字都未喊出口,小猴儿只觉肩胛处,猛的一顿,那‘噗此’一声入肉声儿后,小猴儿终于软软的瘫了下去。     眼珠儿没劲儿的昏昏转着闭上眼前,她终于松了那口始终悬着的气儿。     ……     延珏的右眼皮又是一阵猛跳,不知为何,心竟慌乱的跳了几下,一时心烦,他索性一把拿过了身边士兵手中的弓箭。     看着那不远处砍杀的一团乱的人群中,他万般烦闷问白克敬:“哪个是那林聪儿?”     白克敬看着那混乱间的一抹红色道:“那个拿着红樱铁枪的。”     “好,本王便来会会她。”延珏说罢,便撑起弓箭,一把扯开,单眼儿微眯,待瞄准后,忽的一个松手,但瞧那箭像生了翅膀般,咻!的飞了出去!     穿过一片混乱,无比精准的扎在那‘林聪儿’的眼珠子上!     那‘林聪儿’吃痛不敌,接连挨刀,立时便没入刀林中倒地。     “好精准的箭法!”白克敬肺腑的赞着!     然那正主儿却不知为何,心忽如长草般烦闷,狂跳的竟像是要炸出去一般。     ……     不过一刻钟,院子里终于安静了。     风拂过,满是血腥之气。     彼时,那院中的尸体堆叠如小山。     “竟没想那‘林聪儿’竟会前来,真真是大快人心!”白克敬恨不能拍手叫好,然延珏却是冷冷的斜了他一眼道:“何必这么兴奋,这不是你一早便算计好的么?”若那蒙济不曾破了局,如今延珏不是也该躺在那儿么?     白克敬面色赧红,倏的跪地:“卑职一时糊涂,愿凭七爷儿责罚!”     延珏冷哼一声,不再看他,只是踱步过去,踢了踢那‘林聪儿’的尸体,将她翻了过来,彼时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那眼珠子上插着一根箭,满脸黑血的女人。     冷哼道:“什么神仙,不过是区区民妇。”     “爷儿,现下如何处理?”阿克敦过来问。     延珏道:“赶的好不如赶的巧,把这林聪儿脑袋砍下来,悬挂城墙之外,咱们好好锉锉那外头的几万教匪的锐气。”     精卫问:“那剩下的呢?”     延珏没答,反是扭头瞧瞧白克敬,“你们把团练兵丢尸的地方儿叫什么来着?”     “狼岗!”精卫完全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两个字儿。     而此时的白克敬听了这话,忙慌了,赶紧叩首已无颜面再抬头。     延珏也不再搭理他,只轻飘飘的说了一句:“点一点人数,全部丢到那狼岗。”     语毕,莫名其妙的,延珏的眼皮又狠跳了几下儿。     ……     而他这一跳,便没完没了,竟一直跳到了晚上。     当派出去全城搜人的兵卒第三次回报,不见他所说的两个人后。     延珏鲜少愤怒的一张脸,却绷的有如万年寒冰,他道:“再搜。”     第四次回报,没有。     第五次回报,没有。     第六次回报,还是没有。     直至第七次,那些人终于带回了一个人。     彼时早已听说一切的谷子,满脸泪水的跪在延珏跟前儿,一股脑的把前前后后都说了后。     延珏的眼皮终于不再跳了。     ……           第四一回 悔当初志得意满 受惊吓狼精现世 - 痞妃传 - 鎏年     每每西安府方圆百里有小儿顽皮耍泼时,大人们总要这样吓他们:再闹,就把你丢了那狼岗喂狼!     小儿瞬间止啼,在他们心中,狼岗可是个可怕的地方。     若你问他们:为啥害怕狼岗?     小儿一脸惊惧:因为那儿有狼呀!他们都是吃死人长大的!俺娘说了,那些狼吃多了冤魂,可都是修炼成精啦!     怪力乱神之说你自然不信,又去问大人,大人们叹气:哎……啥狼岗啊,这是这几年才这么叫的,那地方原来叫云花岗,一到秋天,满山的小花,可好看啦!嗯?为啥又成狼岗了?哎……还不都是打仗惹的,从前这山头也听说有狼,可也从来没像这些年这么多,这年头不好,老打仗,死人多,也没那么多地方埋,就都往那一堆,堆着堆着就堆成小山了,就这么着,才引来的狼群,成日靠吃这些死人过活,哎……。那些狼尝着甜头了,越吃越肥,也就不肯走了,整的俺们这些靠山吃山的村民谁也不敢去那了,哎……也不知道这仗啥时候能打完,都说是为了俺们,反正俺是没分着一个蜀黍,可是把俺们这好地方都给糟践狠了。     村民们怕狼岗,也很少来狼岗,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无人之境。     可最近三天,却来了不少官兵,各个儿穿着满清的蓝褂子,成日徘徊在这儿,若是从山顶望下去,透过薄雾,就像是开满了稀稀碎碎蓝蓝的花。     有个胆大的,冒险上山采药的老者进了山后,跟官兵打听:“兵爷,这狼岗咋了?咋这么多人?”     “去!去!去!别乱打听!不是你该问的事儿!”     老者吓的立马折返,可才走没多久,却又给两个官差叫住了:“诶,那老头,站住!”     “咋了?兵爷,俺啥爷不知道啊!别杀俺!”     官差押着他,道:“嚷嚷啥?我们主子要见你。”     老者战战兢兢的给带到了小溪前的碎石滩前,他看看面前的几个人锦衣男子,各个是神情肃穆,尤其是最当间儿那个被几人簇拥的男子,更是面容冷峻,一双丹凤眼一眨一眨的露出泛红的眼珠子,想要吃人似的,甚是吓人。     老者活这么大,啥时候见过这么大阵仗啊,想他们八成是官府要搜窝藏白莲教的逆党,他吓得赶紧双手作揖求饶上了:“几位官大爷,小老儿只是上山采药,混口饭吃,啥也不知道啊,各位行行好,放俺走吧!别杀俺呐!”     “谁要杀你!别嚷嚷了!”阿克敦一嗓子喝了老者一个安静,他的声音有点哑,像是极度疲劳。     精卫说:“我们是有事问你。”     “几位官老爷问吧,俺、俺一定知道啥说啥。”     于得水问:“这狼岗附近可有人居住?”     “呦……据俺所知好像还真没有,你要说那钟南山上,道是有些出世道士啥的,可这狼岗附近这些年给那些狼群闹的,啥人敢在住在这里啊,平日里,也就俺们几个采药的总来这转转,哎……其实俺也怕,可有啥办法,俺还得养娃啊,这狼岗尸体多,吓人是吓人,可都是好肥,那花草长得壮着呐,俺——”     “再啰嗦割了你的舌头!”阿克敦打断了他:“说重点!”     “俺、俺、俺却实没见过人住这啊……诶……不过……不对……应该是扯谎……太玄了……不可能……”老者支支吾吾,唧唧咕咕了半天,那个脸最阴沉的男子,终于开了口。     “说。”只一个字,却惹得那老者一个哆嗦,像是给什么十二月的冷风吹透了似的,凉煞个人。     “俺、俺、俺说!俺是没见过,只是听别人说过,说是在那狼群里见过狼精!”     “狼精?”精卫瞪大了眼睛,倏的竟抽出刀来比在老者脖子上,“老头!别在这扯谎!”     “官爷饶命!哪、哪、哪敢呐!”那老者吓坏了,语速极快:“是真的!我听了也不信!可却是听人说起过,说那狼精虽像狼一样嚎叫,却修成了人形,他还说,他亲眼见着那狼精跟狼群一起分着尸体吃!官爷,你信俺吧,俺要是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啊!”     见那老者吓的都快尿裤子了,精卫收了刀,他皱着眉跟自家主子说:“想这老儿也是道听途说,这么怪力乱神的事儿,想来不可信。”     延珏绷着脸,不语。     胆子不大的于得水却是听的毛骨悚然,骤然间,一股风儿凉吹过,他怎么想怎么邪乎,他哆哆嗦嗦的跟自家爷儿道:“主子,鬼神之事不可尽信也不能不信呐,万一是真的呢?您想啊,咱们这三天都快把这山谷翻过来了,也没找着女主子的尸……”意识到说了错话,于得水赶紧顿了顿,又道:“女主子啊?按理说她伤那么重,还能跑多远啊!万一就是给这狼精带走了呐!”     “是啊,爷儿,也许那猴子给狼精救了呢?”阿克敦也补了一句,可他却不过是安慰延珏,因为不扯上这些鬼神,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猴子葬身狼腹了。     他们已经不眠不休的搜了三天了,几乎已经把那些个恶臭的乱葬岗翻了个几个翻儿了,却没有丁点儿那猴子的迹象。     而爷儿已经三日不曾进食粒米了,再这么下去,就是找到了小猴儿,怕是他也撑不下去了。     自小一块混到大,这是阿克敦第一次瞧见延珏这样儿。     可不?     七爷儿自小聪明非比寻常,人精明心眼子多,自认为算得过天,算得过地,更算得过人,他连他那精明的老子都能算过,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人给偷出来了,可你说说,这临了临了,这人却栽在他自个儿手里头。     而且说穿了,还是为了舍命救他。     你说说,这天老爷,何其滑稽?     阿克敦心里也跟着别扭,堵堵的,憋的慌,可他再怎么着也不能再看着主子这么没头没脑的找下去了,于是他给精卫递了递眼神儿,又戳戳自个儿的眼珠子。     精卫脑子反应慢,又是几天不曾休息,这挤眉弄眼的让他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于是他赶紧接着刚才的话茬儿说着:“是啊,爷儿,你就是不信那鬼神之说,也得信那猴子啊,连你那一箭都错扎在别人眼珠子里头了,可见天没打算收她,她那八字儿硬着呢!”     “就是。”阿克敦赶紧把话接了过来,“保不齐咱们跟这儿天天搜来搜去的,她早就给人救了呐!”     延珏不语。     于得水又赶紧道:“是啊,爷儿,您说您这不眠不休的这么个找法儿,不是遭经身子吗,这要是女主子回来了,一心疼,定是要好骂咱一顿的。”     延珏依然不语。     不是惆怅,也不是绝望,而是无能为力和……后悔。     这两个字眼对延珏来说,无疑是相当陌生的。     他自小无法无天,性情乖张,没少得罪人,也没少遭罚,可恁是捅了多大的篓子,他通通不会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别人死不死与他无关,怎么折腾,他也还是他延珏,他乐呵他自个儿的,爽他自个儿的,反正做都做了,后悔有个屁用?     就算之前着了白克敬的道差点儿丢了命,他也不曾后悔过。     可这一次,当他的心像被狠狠扯碎又勉强黏在一起后,那种感觉很陌生,但他知道,他后悔了。     他后悔让人放箭。     后悔带她去了那团练衙门。     更后悔自作聪明的丢下她跟那白克敬走了,他以为是留她一条生路,却忘了那烈货根本不可能不管她,独自苟且。     他甚至开始后悔,千般算计把她从京城偷出来,如果那天他没有去截那辆马车,她现在该是在某处吃着东西晒太阳,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生死不明,全无音讯。     他知道他们几个窜着说吉祥话儿哄着他,怕他心里难受,怕他自责,怕他崩溃。     呵……他道是想了,如果他延珏真能这德行,最起码还能来个借酒消愁,醉生梦死,忘却一切。     可偏生他是个凉性儿,凉性儿的人,永远热不起来,他不懂的大喜过旺,也不明白大悲凄怆,更不会寻死觅活,他永远清楚的明白自己心里想什么。     也许,这才是最可悲的。     “留些人在这儿轮流职守,盯着点儿。”延珏突然开口道,直让另几个人惊了一跳,爷儿这话的意思是……     “愣什么?走啊。”     ……     尽管是最了解的阿克敦,也再瞧不出延珏在想什么了,不是不正常,而是太正常。     就在他们回去的这天,几人狼吞虎咽的吃了一顿饭又疲乏不已的休息了几个时辰后,延珏叫来了谷子,彼时的谷子早已眼睛肿如鹌鹑蛋,可在延珏万般冷静的询问下,她还是一点点回忆起了林聪儿对小猴儿说起过的那些密语及山中义军藏身之处。     当晚,延珏招来了白克敬,以及他的一行随军参赞,几人拿着地图相商一夜。     翌日清晨,延珏披上甲胄,擦亮利刃,打开城门,与白克敬所帅部众,兵分两路,围攻残余教匪。     据探子送还给保酆帝的密奏记载:大将军睿智,巧计断匪军后路,又亲自率军出征,勇武过人,率众日取匪军首级三千,壮我大清军威。     保酆帝批红:好!好!好!     ……     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升。     钟南山清晨之美,宛若集成天地之精气的仙境。     小猴儿在一阵花香中苏醒,她的眼皮很沉,就像是给缝上了一般,她须要万般用力的挣开那其中的线,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让清晨的日光挤进了眼睛。     这……什么地方?     听着溪流叮咚敲击着石头,小猴儿眨眨眼避开了对她而言刺眼的日光,她缓缓转着脑袋,看向别处。     漫山遍野的小黄花,像是大笔一挥画上去的,齐整,繁密,大片大片的穿插在绿草之间,绵延在她所能见之处,在向上看去,那不高不矮的树上结着红红的果子,灿灿的像是玛瑙一般,美的那么不真实。     小猴儿不知用了多大的劲儿,才将全身翻了过来,她四肢无力,呈‘大’字的摊在地上,她累的大口喘息,然——     适应了光线的她,抬眼望去,只见那天上绕着层层浓雾,那诺大的日头瞧着,像是个咸蛋黄儿般,此景,何其的美?     这是仙境么?     她是死了么?     小猴儿拼命回忆这之前的种种,然却头晕目眩,想来想去都是些模糊的片段,那些个振的耳朵都要聋掉的‘杀’字还仿佛响在耳边,她闭上眼,眼前一片血红,她睁开眼,深深的喘了口气。     她想:孟婆子的汤看来不管用了,之前种种她还记得,那厮没事儿了。     嗨,死就死了吧,想她石猴子一辈子也够本儿了,杀了那么多人,死后还能待在这仙境,也算阴差瞎了眼了。     溪水叮咚,花香阵阵。     迷迷糊糊的,小猴儿又睡了过去。     ……     小猴儿是被脸上的搔痒再度弄醒的。     梦里的她正在被延珏按在塌上咯吱,恁是她笑的要岔气儿了,那缺德的祖宗也不肯松手。     “你大爷的……”粗嘎的梦呓把小猴儿拉回现实,此时她严重想骂,谁家的公鸭子跟这儿嘎嘎!     然,睁开眼,小猴儿的眼倏的瞪若铜铃,才刚还云里雾里的自以为待在仙境的她,一下脑袋里的人气儿全回来了。     以至于她完全没办法再把眼前的‘怪物’当成阴差。     可不是阴差,介是嘛呀!     他的头发,不,这么埋汰,该是毛发,长的离谱,满头散乱着纠结在一起胡乱坠着,这会儿正剐蹭着她的脸,一股子嗖味儿钻进她的鼻子,却偏生诡异的参杂着草木之香,他的脸被头发、不,是毛发遮住了大半,这会他低着头背着日光,尽管小猴儿跟她面对面,却只能看见他的一双幽漆漆的眼珠子。     而那双眼也在打量着她。     小猴儿想:若不是他眼珠子能转来转去的,她几乎以为他是个瞎子,因为寻常人,不可能有这么清澈无瑕的眼。     是的,小猴儿十分确定,这个比她还要埋汰的玩意儿,他是个人。     “你……是难民?”介丐帮帮主般的打扮,小猴儿只能这么想,可她转而瞧着那原本该剃头的前半拉脑袋,也长的老长的毛发,她琢磨着:嗬,介他妈得难多少年能造介逼样儿?     他那身儿味儿简直比小猴儿小时候最嗖的时候,还要嗖,其实小猴儿万般想拨开他那马尾吧似的扫在她脸上的头发,只是她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硬是只动了动手指头。     没办法,她只好问他:“喂,介是哪儿?”     那人没说话,还是只看她,那眼神儿直勾勾的几乎让小猴儿以为她脸上长花儿了。     “咋不说话?你是哑巴?”小猴儿又问。     可那人还是不说话,但眼神却是往下挪了挪,半晌才定了地方儿。     瞧嘛呢?介么愣?     小猴儿一头雾水,顺着他的角度,倏的反应过来是哪个部位。     “死野人!瞎他妈看长针眼!”小猴儿无力护胸,只能使出吃奶的劲儿骂着。     可那人非但目不转睛,还骤起了眉头?     操!耍流氓还他妈嫌腥,闲她小是不是!     “妈的——啊!”一股子钻心的疼自肩膀漫便全身,小猴儿嗷的一叫唤,脑门子瞬间布满了汗,而此时那野人是手里的是一根箭矢,箭勾处挂着肉,还滴着血。     小猴儿惨白着一张脸,疼的急促的呼吸着,却没了愤怒。     原来是她误会了这野人,他不过是要帮她拔箭,她几乎忘了她肩膀头子中箭了。     “谢……谢……”小猴儿疼的气促,话都说不完整,她皮是不知道疼,可骨头缝儿的知觉可是还好用,也正是因为她这么多年不知道疼。所以但凡丁点儿痛感都能让她疼的想喊娘。     野人没搭理她,只看了她一眼,就丢了箭头,站了起来。     别说,这野人的身量还真高,恁是小猴儿吃力的仰头,也只能看见他的下巴,只见他穿了一身儿不知道是什么皮做的衣裳,那上头脏兮兮的滞着泥、草,反正是没有一块儿干净的地方。     “喂……”小猴儿唤着,她有太多话想问他,可那野人却瞧也不瞧她,转个身又蹲下了。     小猴儿忍疼歪着头,眼珠子追随着他,然这一看才发现——     原来她的身边儿还躺个人!     从那沾了血的粗布衣裳瞧着,小猴儿有点儿印象,好像在那一块儿起事的白莲教信徒里瞧见过。     再瞧那野人蹲在那,一会儿抹抹那人的动脉,又翻翻那人的眼皮,一会儿又探探那人的鼻息。     小猴儿好像明白了什么,难不成,是这野人救了他们?     看来这野人还有点儿人性,小猴儿这么想着。     但见那任他怎么摆弄的人都一动不动,想是断了气了,小猴儿歪头跟他说着:“算了吧,咋摆弄也没用,他死透儿了。”     那野人回头看看她,眼睁的水灵,一眨不眨,像是孩子般干净。     许是万般疲乏,这眼神竟让小猴儿不自觉的笑了,可,转眼间,那笑便僵在了脸上。     嗷~嗷~     接连的狼嚎响彻在整个山谷,只听便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然更让小猴儿觉得毛骨悚然的是——     这狼嚎竟是出自那野人!     片刻间,但听草丛中响起稀稀碎碎的的声音,而那声音越发的大,越发的近,像是极速奔跑的野兽,纷纷都奔着那嚎叫之人而来。     当磋草声,终于停止。     小猴儿的眼睛瞪的宛如牛铃,她看着面前一只、两只、三只……很多只的不速之客,竟是……狼!     小猴儿自认为自己是见惯世面的,可眼前的一幕却让她觉得太、太、太匪夷所思了!     但瞧那些个眼神凶狠的狼,一个个像哈巴狗似的跟那野人跟前儿蹭着,打着滚儿……     小猴儿觉得自己不害怕,可她有种想尿尿的冲动。     她使劲儿的憋着,可那尿,还是最终温暖了她的腿间。     因为此时,那些个‘哈巴狗’竟在她眼前,一口一口的将那尸体生生分食……     老天怜见,小猴儿终于得幸又昏了过去。     ------题外话------     呃…。却实,这丐帮帮主就是老六,哈哈。     要是看着玄乎的,有兴趣可以去看看一个叫肖恩,埃利斯《狼群中的男人》的纪录片,自行脑补。     感谢老楚提供,嗷嗷3q。           第四二回 恍惚止步鬼门关 夕阳映照仙人境 - 痞妃传 - 鎏年     那些一睁眼便得救的山谷奇遇并未发生在小猴儿身上。     再次醒来、第二次醒来、第三次醒来……第很多次醒来,小猴儿仍躺在那花谷中,苟延残喘。     日升日落,她已经躺了三天了。     这一次,不是她懒,而是她真的毫无力气。     头晕的像是灌了满满的铅,四肢好像都不听从她一般,被分割在这天地间各自安静,来自腹中空空的饥饿感已经从恨不能扭头吃口草,到了如今的根本不敢动。     她的舌头已经没有好地方了,恁是怎么咬都只剩麻痒了。     若是再晕过去,她知道,自己定是要葬身狼腹了。     是的,如果说在遇见那野人的第一天,她还以为他替她拔箭是好心帮她,那如今,她早已不报任何希望了。     他每日都来上一两次,或是清晨,或是垂暮,每次都如初次见面一般,或是小猴儿醒着,对上他那一双亮的离谱的眼珠子,或是小猴儿闭着眼睛,半晌再被脖颈间的异样触碰弄醒。     如此反复,小猴儿终于明白了。     这野人不是耍流氓,而是在摸她的动脉,那双纯真的眼,不是看她,而是看她死了没有。     如果她的动脉停跳了,她估摸,这野人转头就会一阵狼嚎,引来狼群分食了她。     不,不只狼群,还有他。     说来好笑,那天她居然被吓尿了。     过后,当她再醒来时,他和那些狼已经不在了,彼时只剩那被扯的稀碎的尸体,一阵浓浓的腥臭味儿呛的小猴儿反胃至极,她恶心,她想吐,甚至就连想想那个熟练食尸的野人,都觉得毛骨悚然。     是以当天晚上,他再来拖走那副残骸的时候,他看了小猴儿一眼,那双眼睛水一般的亮。     可小猴儿知道,他是在说:放心,你不死我们不会吃你。     她想:老天爷真是有意思,你犯过的错总要拐着弯儿的通通还给你,她吃过人,也终将被人吃。     然而,昼暖夜寒,日月更替,一日过去了,又一日过去了。     小猴儿虚弱的全然睁不开眼,只能凭他长长的毛发撩拨,才知道他又过来了。     他像每一天一般,摸着她的大动脉,小猴儿昏昏然想:野人就是野人,手指头简直粗糙的跟锉一样。     诶?     今儿怎么这么用力?小猴儿觉得自个儿的脖子几乎快给摁出坑来了……     诶,野人,你轻点儿不成啊,好坏我他妈也是你的食物啊!     小猴儿心里喊着,可全然不知那情绪非但没从口出,甚至连惨白如纸的脸上,都像是涂了浆糊般,没有丝毫痕迹。     诶?     扒她眼睛嘛呀!     小猴儿疑窦着今儿突增的流程,有点儿懵圈,她只全情的好奇为啥野人今儿摆弄她这么半天,却全然忽略了,被扒开的眼睛,并未瞧见刺眼的光芒。     诶!     死野人!又他妈耍流氓是不是!     胸口一阵紧,小猴儿知道他趴她胸上了,下巴被他呼出来的气儿撂的刺挠,小猴儿想,他是侧耳趴着的……     嘛呀?     ……听她心跳不跳了?     喂!野人,别摆弄了!小爷儿命硬着呢!介他妈才饿几天呐,还没死呐!想吃我,没――     嗷!~     嗷!~     两声狼啸自耳旁窜流山谷间,惹来阵阵回声,小猴儿急了:我他妈没死呢!你嚎你妹啊!     草丛里很快想起‘娑娑’的磋草声儿,知道是那些狼来了,小猴儿心中急的不行,却又像被施了定身咒,恁是她怎么挣扎,也全然不动。     她真的慌了。     准备死和即将死绝对是两个全然不同的感觉,前者,还能故作潇洒,假装轻松,而后者,是真的……不是害怕。     是不舍。     也许人临死前,脑子比平日里快上百倍,此时的小猴儿,刷刷的回放着一幕幕过往。     归化的蓝天,阿玛和抱着石墩儿的额娘跟她招手……     腾格里沙漠,闷驴蛋紧紧拉着她的手,蹒跚在风沙间……     天津卫的码头,谷子提着食盒一瘸一拐的朝她跑来……     槐暖轩的树上,延珏抱着她坏笑,她们对视,她们拥吻……     京郊的校场内,延珏端着下巴专注的看她练弓箭,他坐在土堆上,那般闲适……     避暑山庄的永巷里,延珏背着她,小心眼儿的往死勒她,恶狠狠警告她:再让我发现一次,腿儿我给你掰折了……     坤宁宫的佛堂里,夜夜爬墙的延珏酸酸唧唧的跟她耍着小性儿……     行营的帐子里,气的要炸的延珏倒地是被她挺着肚子,几句话就服了软儿了……     等等,等等……     欢声,笑闹……     小猴儿这一生只觉背负血海深仇,麻木心凉,却不曾想,临了临了竟只记得美好。     不……     不……     不!     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像是有一头疯牛冲撞在她体内般,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小猴儿竟倏的抬起了手――一把揪住什么,狠狠攥着!     嗷~     嗷~     那声声狼叫近在耳边,小猴儿倏的睁开眼睛,一阵刺眼后,还是那双泉水一般的眸子,此时那眸子里,诧异、好奇、不解。     “我……还没死……你先饿着吧。”小猴儿的声音小的不能再小,可她却是扯了个极度嚣张却无力的笑。     野人紧紧盯着她,那一双眸子,一眨不眨,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     小猴儿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松手,她知道,这野人不会吃还有一口气的她。     可野人不会,不代表狼群不会。     此时那几个被他召唤来的野狼,似是早已做好了进食的准备,他们呲着獠牙,口角流涎,幽绿的眼珠子泛着全然的野性,他们哼……哼……的仰着似吼非吼,似呜非呜的,好似等着那野人的一个命令,便开始分食。     野人迟迟不下命令,狼群们终于有恼的了,开始呲着獠牙跟那野人叫嚣,那没一声低吼都像是把小猴儿的命往阎王跟前儿再送进一步。     小猴儿此时什么也做不了,她的命只能交在那个不知还有没有人性的野人身上。     她抓着野人的衣裳,攥紧,再攥紧……忽的,她感觉手上的衣裳一个拉扯,却见那野人忽的甩过头去,冲着那叫嚣的最凶的那只狼吼去――     那声音明明是从人的喉咙发出,却听着非但与那些狼吼没有任何差别,甚至远比它们要凶悍许多!     小猴儿这会儿只能看见他的后脑,但只从那毛骨悚然的声音,她想:那野人一定也有一排锋利的兽齿!     却听他这三番吼去,却见那些狼果真由‘嗷’‘嗷’声便做‘呜’‘呜’声,半晌竟真的掉头退回了林子!     我滴妈啊!     他到底是人是妖怪啊!     劫后余生的小猴儿压根儿没时间庆幸拣回一条命,此时她只专注的回味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她怎么想怎么觉得不真实。     莫不是那野人会什么妖法?那些狼竟然能听他的指挥?     不久之后,当她们日渐熟了起来,她才知道,原来不是他有妖法,而是狼群自古,便是强者为王,你若想凌驾他们,便要试图比它们更凶。     而更有一件可怕的事,再一次应了她的一条硬命。     不久之后,当她问起:我明明没死,你为嘛要召那些家伙过来?     彼时野人捂住了自个儿的胸口,摇摇头。     他是在说:当时你的心,却实不跳了。     ……     小猴儿没死成,但她这会儿很想装死,她紧闭着眼睛,不想、也不敢睁开,因为无论她撕开多大的缝儿,都会看见那一群朝她呲牙并不友好的野狼。     是的,她挪了地方,在她死死揪着那野人的衣裳,怎么也不肯松手之后,那野人到底是把她扛在肩上带回了家。     不,应该说是窝,更贴切。     因为这像极了人类所住的石窑里,除了他,更有数十只野狼,或盘,或卧,或戏耍,或争斗,或……恶狠狠的看着她。     不见阳光的石窑里,那些狼的眼珠子一个个的变成了幽幽的绿色,泛着妖异的光,恁是石猴子胆子相当大,可这会儿却也不敢睁开眼睛。     妈的!该死的野人!     到底是救她,还是要活活吓死她?     是的,才刚带了她回来后,那野人就丢下她,自顾离去了。     他虽刚刚在狼口底下救了她,可他的态度绝对算不上友好,至少目前为止,小猴儿没有任何暂时安全的感觉。     但唯有一点,她却感觉的异常清楚。     她好像发烧了。     也许她已经断断续续的烧了很久了,可之前在外头实在冷风吹她个里外透,迷迷糊糊间,她早已感知不得这些,到这会儿,随是不过石墙遮风,草堆焐暖,可她却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全身烧的像个火炉。     她想:她的伤,应该很重、很重。     是的,如今她动弹不得,也只能凭想象,这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她不觉疼痛,打起架来凶狠勇猛,可也是因为她不觉疼痛,她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不过有一点,她道是清楚。     因为她清楚的感觉肚子里的崽子在踢着自个儿,那一脚一脚的,像是饿急眼了似的,跟她这个做娘的在起义。     死崽子,别闹事儿,你娘我想饿着你啊!     她他妈也饿啊,可如今跟这儿吃啥?除了死人肉还有啥?     当然,小猴儿从来不是矫情人儿,她从前吃过,现在为了活着,她一样能吃,可吃归吃,心里恶心那是另一回事儿了,再说了,那野人能给她吃的么?     正想着,却听一阵不同于狼轻碎的脚步声,小猴儿睁开眼,看见果是那个野人回来了,这回儿他从石窑口进来,手上拿着那两个,黄黄的,开花儿的,泛着无比神圣光泽的……大馒头!     小猴儿不知道自己的眼珠子是不是飞出去了,可她却是咕噜咕噜的狠狠咽了两口唾沫。     她甚至都没功夫好奇这野人哪里来的馒头,只眼珠子泛着狼光的一路追随那俩神圣的馒头,一直到那野人走到她身边儿,蹲下,石窑的光太黑,小猴儿看不清背着光的野人的脸,只能凭他无比干净的眼睛――     好吧,她判断不出来他任何情绪,因为他那双眼睛就是吃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毫无杂质。     可她实在是太饿了,尽管那馒头早已凉掉,但那小猴儿就是觉得那面香味儿排山倒海的向她扑来。     去他妈的!自作多情就自作多情吧!     登时小猴儿就要伸手去抢那馒头,然――胳膊腿儿全然被卸了力,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也只是动了动手指。     啊!啊!啊!     小猴儿急死了,以至于她竟拿出了饿鬼的架势,干哑着嗓子,张着嘴,卯劲儿的伸着舌头,就好像她的舌头能跟蛇妖的信子似的,须臾间就能把想要的勾到嘴里。     呵……     一个比她还要干瘪的古怪声音响起,几乎让小猴儿咋舌!这个野人在笑她?!     小猴儿倏的打了一个冷颤,可转眼间,更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当她不知狼吞虎咽的嚼了第几口馒头后,她才意识到,这个野人竟然在喂她!     不是囫囵个儿乱塞的那种,而是一点点从那馒头上撕扯,那手极为粗糙,甚至那长而埋汰的指甲都像是动物的爪子般的粗糙,可那动作却是无比的……优雅?     小猴儿想不出任何别的词汇来形容,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整合当前的一幕,当然,很快,她也没心思琢磨了,因为――     呃……呃……呃……     小猴儿噎住了,那狼吞虎咽的馒头堆到她那干涩至极的嗓子眼里,一个个的不肯下去。     她憋的脸通红,噎的眼珠子瞪的像葡萄一般圆溜,她使劲儿的咽呐,咽呐,然却怎么着也送不下去。     野人略一怔,很快便站起身来,等他回来手上没多任何类似盛水的东西。     小猴儿先是一恼,再是一怔,然很快……随着那野人倏的俯下身来,源源不断的水从他的嘴传到她的嘴后。     小猴儿宛若雷击。     当然,当馒头不知是被噎还是被呛下去后,小猴儿狠狠的咳嗽了两下,彼时那野人早已经起身,接着撕馒头,像是完全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小猴儿跟自己说:别多想,他就是没碗盛水而已。     果是眼睛大,肚子小,小猴儿恨不得把野人拿馒头的手都给舔了,可事实上,只吃了半个,她就吃不动了。     而那野人则是翻翻她脑袋旁边的草堆,直接把那剩下的馒头塞在了里头。     接着他又起身跑到石窑口,几声狼嚎,那些个原本戏耍,打闹的野狼们倏的都一个精神,直立耳朵,纷纷跑出了洞外。     石窑中片刻就安静了。     可小猴儿却也懵圈了,她自诩不算傻,可她完全摸不着这野人的脉。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却见那野人又返身回来,此时他的手上多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像是……狼崽儿?     “……你要做嘛?”尽管声音极小,可吃过些东西又喝了点儿水后,小猴儿却是有点儿劲儿能开口了。     那野人不语,只跪在她的身侧,盯着她看了半天,自上到下的打量着……     盯的小猴儿直发毛,不能吧!该不会……     “你……不会……起秧子吧?”春天动物都发情,这野人该不会……     嘶拉――     一声裂帛,那野人竟果真撕了小猴儿一块儿衣裳!     “你要干……唔!”小猴儿的话全给野人手中的布条团儿塞回嘴里,彼时她的嘴给塞的满满的,除了吱吱呜呜丁点儿人话也说不出来!     别啊,妈的,大爷的!     事实上小猴儿还真慌了,尤其当那野人把她拽起来,嘶拉――嘶拉――的几阵把她衣服扯的精光后,小猴儿只觉得全身四下冒凉气,她拼命的挣扎着,然却像是棉花砸在铁上,与其说是砸,不如说是飘。     “……忍、着……会、疼……。”几个比鸭子叫还难听的音节干瘪的挤出来后,小猴儿倏的消停了!     嘛?     丫的竟会说人话?!     他说嘛?     伤?     正当小猴儿完全懵圈之际,只觉背部一阵麻痒,像是什么一直在舔着自个儿,很快她便听出,那稀稀碎碎的动静儿……是那个狼崽儿在舔她?     介算嘛?疗伤?     嘴上那块布,是让她咬着?     小猴儿很快接受了这个解释,但……     很快后背便‘疗’完了,她自己知道,前面的伤,更重……     尽管小猴儿不是个矫情人,可你让她面对这么一个完全陌生的野人光不出溜的,她也……     去他妈的,爱咋咋地吧,能活着就成!     当那野人扳着小猴儿转过身时,见着的,便是一副闭眼、皱眉、壮士断腕的模样。     小猴儿感觉有人戳她,她睁开眼,却正正好好对上那野人的一双眼,那双眼直直的看向她,除了眨眼,没有任何向下看的企图,而那小狼崽儿已经又舔上了。     小猴儿想:她果是想多了。     唔……     小猴儿唔唔的哼着,她想说:憋死我了,赶紧把这布条子拿走,我他妈根本不疼!     然,那野人却只是怔了怔,而后微微点点头。     这个小猴儿是真的看明白了,他是让她再忍忍。     忍妹啊!     小猴儿欲哭无泪。     其实小猴儿是真不知道这野人一意孤行的‘疗伤’可有用处,只是当前形势,只要这野人不伤害她,她嘛都得服从他。     没办法,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野人,就得听野人的。     也不知道这狼崽儿喝啥狼奶长大的,竟不知疲倦似的,这一舔,竟从晌午舔到太阳下山。     而此时的小猴儿早已没劲儿防备的倚在石窑壁上昏昏欲睡,梦里,她好像又听到了那清澈的泉水叮咚,闻到了那漫漫的黄花香气,不一会儿,她竟看见一个颀长挺直的背影,她心中大喜,向他跑去――     延珏!     延珏!     她喊着,然那厮却像是聋了一般,全然的头也不会,她拼命跑着,跑着,想要追上他去好好骂一顿――     只见那身影忽的转过身来,冲着她贱呲呲的笑着,彼时她终于跑到他身边,她伸手去打他!     然――     倏的,她压根儿还没碰着他,却见面前的延珏忽然变做一股子白烟儿,消失不见。     小猴儿从梦里惊醒,正对上一双眼睛……不、是一张脸。     此时,夕阳西下,日头掉落半山,正以刁钻的角度照射进这间石窑,就那么刚巧的把那个野人的整张脸团团圈在金光下。     小猴儿看着看着,居然愣了。     她从没看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即便他脏乱冗长的头发纠结着的乱散着,即便他的麦色的脸还有那些稀稀碎碎的皴皮,即便他下巴还长着稀稀碎碎的胡茬儿,即便他嘴唇干裂而粗糙,即便……他真的很像一个八百辈子没洗过澡的野人。     可――     恁是再脏乱,那分明的棱角,那拼凑极其和谐五官却是什么都遮不住的,更有甚者,配上他那一双星星似的眼睛,简直……     小猴儿想不出什么更文邹邹的词汇来形容他。     她只知道,若是这野人洗干净了,就是天下间最美的女子也跟他比不得。     夕阳斜照,金光裹身。     不知不觉,压根儿不好男色的小猴儿居然就这么看呆了,不知是不是阳光作祟,莫名其妙的,这个野人,竟被她恍恍间错认做仙人。     不只是因为生的好,而是因为他周身漫着的那股子超然的劲儿,全然看透一切的眼睛,简直……     当然,夕阳很快落下。     当那裹神金光不再时,小猴儿回回神,彼时她看着那也眨着眼睛看她的野人。     她收回了全部的想象。     狗屁仙人,丫就是个白痴。           第四三回 床前名月光咣当 疑是草上人一双 - 痞妃传 - 鎏年     如果日子非得这么继续下去,石猴子定双手合十,叩拜苍天――     你个老逼养的,可霍霍死我了!     老苍:泼猴勿恼,一切困境都是纸老虎。     猴子:别bb,你下来试试?     是的,没在虎山走过的人,没资格说老虎吓人,没在狼窝待过的人,别再说狼充其量是个凶悍的狗。     狼,不是狗。     你丢块儿排骨过去,狗会跟你咬咬尾巴,可你就是把整只猪都烤的倍儿香,再撒满了花椒面等等丢过去,狼也依然会盯着丢了猪的你,狼,从来不是与人亲密的物种。     因此,小猴儿对那长的人神共愤的野人的敬仰,简直是有如滔滔江水延绵不觉。     不仅仅是那人能跟那些狼完全打成一片,更因为,就她连日来所观察,在那些狼看来,他,根本就是一只狼,原来,这诺大的石窟里,能看出他人形的根本就小猴儿一个人。     人,眼观六路,狼,鼻闻八方。     介是石猴子过后总结的。     因为在那之前,那些狼尽管不扑她,却也都是冷漠的呲起獠牙看她,而在那之后,那些狼不仅仅不扑她,甚至偶尔的几只还会在她跟前儿打盹儿,跟她戏耍。     您问:怎么回事儿?     事情的经过是,在那日不知是不是有效,反正非得脱光不出溜才能进行的‘狼哈喇子疗伤**’后,那个野人也把身上的兽皮冬衣给脱了――     别幻想,没有光不出溜,脱了冬衣是马甲……嗯、勉强可以叫做马甲,因为比起马甲来,那简直更像是一层皮,一层能把天下间所有用来形容埋汰的词儿都拿过来描绘的马甲,只从那怎么动都随身形的贴合度来看,那件儿马甲应该是被多年不洗澡的汗液滞在身上了。     真埋汰啊,小猴儿想。     当那野人把那兽皮冬衣给她穿上时,小猴儿还下意识的抗拒那股子刺鼻的嗖味儿,可转而那种一层厚实裹住周身的凉气的感觉袭来时,小猴儿只觉得,真暖和。     钟南山的四月并不暖,甚至山顶的积雪才刚刚溶化,而早已被湿湿的草地冰的麻木的小猴儿,这会儿才知道,那种冷热交加的感觉,感情一半是给冻的。     裹进那臭臭的兽皮,小猴儿虚弱的打了一个寒颤,彼时她才看见那野人**在外的劲瘦且脏兮兮的胳膊上,星星点点布着的鸡皮疙瘩。     可不?     他毕竟是人,他也知道冷。     “你就介一件过冬衣裳吧?”小猴儿问。     野人点点头,半晌又摇摇头,他没说话,但奇怪的是,小猴儿居然懂了,他是在说:是,不过你穿着吧,我不冷。     小猴儿扯了个笑脸,极为虚弱,却万般真诚。     她不是一个好与人相处的人,猜忌心重是她这么多年的不得不遵循的生存道道,可莫名其妙的,她对这个见过不过几日的野人,却实在是防备不起来。     没办法,也许是他那一双眼睛太过简单干净,干净的她这种人都懒得用杂七杂八的俗人道道去搅浑他。     不过,她到底是猜错了。     原来他非要她穿上他的兽皮,不只是保暖,最重要的,是让那些狼不要再攻击她。     果然,狼是认味儿不人人的,当她裹上这件衣裳后,那些狼对她的攻击性却是降低了,许是终于卸去了危险,又许是暖和许多,又或许是那狼哈喇子疗法果真起了作用,太阳落山,小猴儿昏昏睡去。     可这个晚上,并不平静。     当小猴儿蜷着身子,发出轻鼾之时,这石窑里的数十双虎视眈眈的狼眼,正绿幽幽的看着那个野人。     睡的酣畅的小猴儿并不知,那脱了兽皮的野人,正遭受着跟她一样的待遇。     疑惑,警惕,打量,随时攻击。     小猴儿是被一阵狼嚎声吵醒的,等她撕开眼睛时,正见那野人蹲在地上扯脖子嚎着,或长,或短,或呜咽,或长嘹,而对面的那些平日跟他友好的狼,此时都呲着獠牙看着他,那态度像极了平日瞧她的模样儿。     搞什么?     难道她这衣裳的味道骗不过它们?     小猴儿原还疑惑,不过半晌脑子转了转,就完全打消了这种怀疑,而此时,正有三只狼朝那野人走去,那傲慢的样子,像钦差大臣视察一般,它们靠近那野人,嗅来嗅去,时而呲起獠牙,时而又因那野人的呜呜声没了动作,小猴儿看的出,它们是将信将疑的。     一切,左不过是因为那野人把属于他味道的衣裳给了她。     哎……那小心眼子,我可是先说好了啊,我可没别的想法儿啊。     小猴儿在心里自己跟自己说着,而后万般吃力的起身,非了老大劲才揪住了离她不算远的野人发梢。     野人回头看她,月光映衬着那如水的眼睛。     “过来,你睡里我边儿吧。”小猴儿突然开口道,她知道他听得懂。     野人一怔,眨着眼睛看着她。     “你是不是真傻?”小猴儿翻了个白眼儿,扯他头发的手用用力了几分,却实,在确定这野人非但无意伤害她而且要救她之后,小猴儿却实顺杆就爬的大胆了许多。     野人被她揪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快点儿的吧,要么睡里边儿,要么死外边儿,你自己选。”小猴儿这会儿已经意识到她身上那件儿兽皮的功效了,其实除了她当真被吵的睡不着外,她却实也不太理解怎么如此重要的东西,就这么给了她。     毕竟在她看来,这么非亲非故的,拣她一条命,都算是善心大发了,更别说现在……     所以她说么,这丫的,要么菩萨,要么傻逼。     “傻冒儿……”当野人乖乖的躺在她的里侧后,小猴儿自顾的嘟囔着,而后见那些狼果然来她这儿闻闻,又呜呜的了一会儿后,各自困觉去了。     可小猴儿却说什么也睡不着了。     到不是因为身后多了个人,锅伙十年,跟一帮老爷们儿大通铺她睡过五六年,到没什么不习惯的,只是……     “你到底多久没洗澡了?”小猴儿还是问了出口,尽管她觉得这野人十之有八不会搭理她。     果不其然,除了平和的呼吸声,她听不到任何动静。     小猴儿噤噤鼻子,自己跟自己说:忍忍吧,闻惯了就不臭了。     可……     还是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是月光作祟,还是她这会儿烧退了,反正只要闭上眼睛,她莫名其妙的就会看见那厮的坏笑。     她那大的离谱的心,难得矫情的想着:不会就死在这个鬼地方吧?     直到现在,她甚至都全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她就莫名其妙的躺在那山谷了?     他呢?     以他的护犊子的性儿,哪里可能不找她?是找疯了没找着吧?     可不?     累死他也想不到,她会被个野人拎回了狼窝,被迫跟几十只狼一块儿睡吧?     “你想家么?”小猴忽然开口,也不知是问那野人的,还是问自己的,不知道是不是实在受不得一个人跟那闭门念经,尽管她虚弱的紧,却莫名的想跟那野人说说话。     野人没动静儿,呼吸甚至连节奏都没换过,平和的紧。     “没睡干嘛不吱声?你又不是不会说人话。”小猴儿又道,若不是下午当真听见这野人开口蹦出几个字儿来,她也觉得自个儿这会儿是对牛弹琴。     可野人依然没动静儿。     “诶!”小猴儿几歪了,索性忍着臭味儿干脆翻过身来,黑暗中,她伸腿儿踢踢他:“喂,跟你说话呢,别他妈装闷驴。”     野人莫名的一震,而后小猴儿居然听到了类似狼唔,类似叹息的声音。     “说人话。”小猴儿又踢踢他。     然,野人却忽然翻了身,也不知道是折腾的,还是怎么着,呼吸声全然不似刚才那么平和。     嘿!这傻驴,还挺有个性!     “干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还转过去了?切。”你长得是好,可你多埋汰啊,在说我石猴子也不好这口儿,就算好,这会儿她胳膊腿儿都没劲儿的跟拆了似的,她能怎么着他啊?     野人丁点儿动静儿没有,她像是对着一堵臭臭的墙,在自顾嘟囔。     “喂,我是看你人心眼儿好还老实,才跟你多说几句的,你甭瞧我现在狼狈,要说平实,一般人我还真不乐意搭理。”     “我听你说话虽是蹦不出几个屁来,到也没啥口音。”     “诶,你哪儿人啊?”     “怎么落这儿来了?”     “饥荒?家穷?还是奏喜欢狼?”     “要是纯为了生存,那你可真是傻驴一个。”     “诶,我说,你知不知道自个儿长啥样?”     “瞧你介傻驴样儿,是八成不知道了,诶,不是我说,我从前在仙人馆、就一窑子,那会儿我也见过不少小倌儿,不是我扯,奏是那天津卫价钱最好的,门庭最旺的,也照你这模样儿差远了。”     “就你这条件,不缺胳膊不缺腿儿的,怎么着不能活啊,干嘛非得跑介深山里来啊?”     “……说句话你能死啊!真他妈的。”     小猴儿丧气的不得了,要不是她这会儿只能靠这野人活着,她真想一刀了解了他,他这股闷儿劲儿简直能跟那个闷驴蛋有一拼。     不过那闷驴蛋虽闷,也不可能不搭理她,从来都是她嫌他日日跟着她烦死个人,你说这人,活着吧,膈应,可这死了道是都剩好儿了。     得,越想越远,小猴儿把脑子拉回来,想着眼下该想的事儿。     她又踢踢野人,“诶,你那馒头哪儿来的啊?”肯定不是他蒸的啊,要是他有那功夫蒸馒头,还吃什么死人肉呢?     “喂,介山里还住着别人?”小猴儿只能这么想,如果是真的,那就最好不过了,尽管她现在没死,不代表她拖着这身伤窝在这狼窝,能真的活下去。     “诶,你想不想出去吃香的喝辣的?难不成你这辈子就窝这儿了?不是我说它们坏话啊,你也瞧见介些狼了,他们认你的时候,咋的都成,你看看,你把衣裳一给我,都恨不得吃了你,要么说,好人虽然不多,可畜生他到底是畜生,保不齐哪天他们吃腻了死人,就给你分了。”     “我虽然不是嘛牛逼人,可让你过上好日子道是小事儿,要是你真救了我,我答应你,肯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小猴儿好坏话都说尽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反正这会儿她清醒的认识到,她要真相活,必须得出去,而她要想出去,只能指望这个貌似还有人味儿的野人。     是以,小猴儿踢踢他,“诶,交个朋友吧,我叫石猴子,你叫什么?”     忽的――     哗啦啦一阵翻草声,那野人居然转了过来!     ------题外话------     状态一般,就先这么多吧。           第四四回 既不能相濡以沫 不如相忘于江湖 - 痞妃传 - 鎏年     月亮偷懒了,吝啬照亮草垛的一隅,否则,小猴儿一定会看见他蓄满泪水的眼。     “……”野人的喉咙发出了古怪的咕噜咕噜声,这让惊诧他突然转过身来的小猴儿更是诧异了。     “妈的,吓死我了,一惊一乍的。”黑暗中,小猴儿自顾翻着白眼儿,“你介是几个意思啊?”     她啰嗦几条布那么长,这野人都给她装死,怎么着她不过说做个朋友,居然给她这么大反应?     听着野人明显急促许多的声音,小猴儿低低笑着,“我说你是多少年没人搭理了,激动了吧。”     黑暗中,野人点点头,发出了唔唔的声音。     那声音很奇怪,像是人发出的,又像是狼呜咽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完全的音阶,可小猴儿就是莫名的,觉得有一种悲伤在里头。     想是他真的太孤单了吧。     “喂,你究竟多大了,在介待几年了?”小猴儿低低的问着,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破天荒的同情心,小猴儿的手竟摸上了他的头。     黑暗中,她缓缓的一下一下的摸着他干枯纠结的头发,像是哄一个孩子,更像是安慰一只失群的狼。     他没有说话,也不在咕哝,竟真的像是受伤的狼一般,在她虚弱至极的安抚下,不舍的蹭着头。     小猴儿算发现了,他是不准备跟她说话了。     可莫名的,在他的隔绝一切的孤寂身上,小猴儿像是完全感同身受一般。     曾几何时,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如果没有血海深仇逼着她不得不往前走,她会不会也像他一样,海角天涯,离群索居?     “其实你也挺自在的。”小猴儿自顾说着,她拍拍他的头,“金山银山也他妈都是险山,哪儿都一样,这狼是狼,人也是狼……嗤,还他妈矫情上了……诶、这么一说,我到还挺羡慕你的。”     “……你……很、累?”野人突然挤出一嗓子,给小猴儿吓了一跳,她就手打了下他的脑袋,“突然冒出来一句,吓死个人!”     野人并不疼,因为她的手劲儿很轻,不是故意的,是她实在太虚弱了,虚弱的就连拍他这么一下,都粗喘了半天。     野人忽的抓住她的手,握的很紧,可只一下,他又卸了力,把她的手,轻轻的放到了她的身前。     小猴儿低低的笑着,他是怕她拍的太累了吧,这丫真逗,他不知道,如果这会儿她没这么虚,那一下手肯定不轻。     “……累?”野人又问了一次,许是他许久不开口,说的话万分简洁,可小猴听得懂。     “嗯。”小猴儿应了一声,但过了半晌又自己否决掉了,“其实也还成。”     “反正我没活够,我不想死。”如果不是因为这,她也不会几次徘徊在死亡线上,阴差都奈何她不得。     小猴儿喃喃:“我很想他。”     “……他?”野人的声音像是尖利的指甲划过牛皮鼓般,嘶哑,干涩。     没想到他会回应的小猴儿先是一楞,接着又笑笑,她摸摸自己隆起的肚子,那里装着的是她们的血脉,虽未出世,却像极了她们,命硬的狠。     “他不是好人,但却实对我很好。”小猴儿嘟囔完,又低低的笑笑,跟那傻瓜说:“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也就你这实心眼儿的乐意信我。”     野人没说话,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在笑,又不太像。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话太少了,竟让鲜少掏心的小猴儿不设防的哇啦哇啦说了一堆,虽然都是些没头没脑的,可很多话,其实就连对着延珏,她也未必说的出口。     许是她也察觉自己的身子却实虚的厉害,许多话显得很丧气,竟像是交待遗言般,这完全是一个鲜少出现的石猴子。     野人只听着,鲜少吱声,只有在某些她唉声叹气的时候,他会发出唔唔的声音,像是在安慰她。     “我要是就这么死了……真他妈没脸见阿玛额娘啊……”当小猴儿丧气的说着这话时,那野人竟还学她的模样,拍着她的头,很轻,很轻。     小猴儿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不知是说了太多话乏的厉害,还是叨叨叨叨心里舒坦了,她睡的很香,鼾声很虚,却很平和。     卸下防备的她,全然不知,那个野人,从她背后伸出了手臂,他捞了她入怀,手臂发紧,动作却很轻。     他摸着她隆起的小腹,许久,一声叹息,说不出失落还是欣慰。     ……     却说西安城外战事火热,原本在睿亲王将那贼首‘林聪儿’的头颅悬挂城墙之后,清军气势大增,接连几日追击教匪,势如破竹。     然,不过两日,那原本已死的‘林聪儿’却突然又站了出来,说是:无生老母显灵,佑她重生。此一举,义军精神大振,仅剩在西安城外的两万余义军,竟像是打了鸡血般,流窜山林,游击作乱,一时间极难攻破。     陕甘总督白克敬,带兵进山,却不料中了埋伏,非但八千先锋不剩几百,甚至连他本人都被姚胜所射伤,勉强拣回一条命。     此时一经传回大营,众将愤怒,纷纷要踏平钟南山,鱼死网破,以人山战术,誓要灭了那姚胜和林聪儿。     然延珏却道:“不可轻举妄动,如今兵力悬殊,灭这些残余如同探囊取物,可若是损兵过多,与输无异。”     众将道如是,遂连夜商量对策,阿克敦素来头脑精明,他很快便发现了问题的关键,若说如今这一小股残余已被包围山中,若无粮草,那他们吃什么?如今年头不好,百姓家中存粮极少,那么从前他们的粮食究竟如何筹集的?     这与延珏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延珏命阿克敦火速暗查,不过一日,便揪出了原委。     原是陕西粮道文庄元,私下高价将军粮倒卖给姚胜,是以从前他们能如此进出西安城如无人之境,果不其然,此举白克敬并不知,他收到此风时,只恼怒道:必是蒙济那狗东西也参了一份,怪不得文尚武那只狗会反过来咬我!     当晚,阿克敦带人去擒文庄元,然,文庄元却先一步吊死在书房,并留有遗书一封,‘文某愧对朝廷,与他人无关,愿宽恕罪臣家人。’     当然,延珏不可能宽恕,也不能宽恕,他连夜下命令抄了文家以及所有与之沾亲带故的当地富庶,抄家是精卫去的,据随行布政使事后记载,只他一家,竟抄出了整整十二车金银珠宝玉器古玩,一时间震惊了陕甘。     延珏连夜将奏书送至朝廷,而后更是下令当即斩首文家四百二十三口,男女老幼,无一幸免,而原本已经厚葬入土的西安巡抚文尚武,则是被挖出了尸体,与其侄文庄元的一起,悬挂西安城头,戮尸三日。     自此,西安城中盘踞多年的恶老虎文家,自此倒台,百姓拍手称快,然其它官员却是难兔死狐悲,被这年纪轻轻的睿亲王的狠辣行事,吓的人心惶惶。     而得此消息后,身在钟南山的姚胜终于不淡定了。     粮草道一断,他们便形同困兽,恁是口号喊的气势再胜,也不过是安抚那些无知教民。     到了晚上,姚胜拉着林聪儿到了背阴无人处,神色沉重的说:“你悄悄收拾收拾东西,明儿咱俩连夜走。”     “咱俩?”林聪儿睁大了葡萄似的黑眼看他,“那你的兄弟呢?那些把命都交到你手上的教友呢?”     “顾不得那么多了,如今形势对我们极为不利,山已经被清军包围了,我们粮草也断了,即便清军不搜山,也早晚活活饿死。”姚胜神色凝重,然却愤怒多余沉痛,他攥着林聪儿瘦削的肩膀,又道:“这些人必死了,咱俩不能跟着送死,等明天我下命让他们攻往一处,咱俩便借机先退,去甘肃,汇合撤走的义军。”     “呵……”林聪儿冷笑,看他:“姚胜,你还真不要脸。”     听的她的冷嘲热讽,姚胜声音厉了几分:“聪儿!”     “别叫我,你不配。”林聪儿恨极了这个事事钳制她的男人,恨极了这个杀了齐林取而代之的逆徒,恨极了那个亲手打掉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畜生,恨极了这个对她…的衣冠禽兽,更恨极了自己这竟渐渐接受了他的身体。     是的,她怀孕了。     义军八路总教师,身为寡妇的林聪儿,怀孕了。     多么好笑,多么无耻,多么恶心。     “我不走。”林聪儿安静的说:“若是齐林还活着,定会同他的教民们共进退,共存亡,我林聪儿已经对不起他一次,这一次,觉对不会再逆了他的意,否则我没脸下去见他。”齐林是个真英雄,他的揭竿是真的为教民,而姚胜这无耻小辈,左不过是为了权势。     “聪儿!”姚胜双目猩红,似是极怒。     “姚胜,你真的很让我恶心。”     姚胜攥着她的肩膀的手,越收越紧,他冷哼了一声,怒极的道:“你怎么都成,明天必须走。”     林聪儿瞪着瞒是水气的眼睛看着他,无奈,愤怒,是啊,她也只能这样反抗,因为无论如何,她知道,只要姚胜决定了,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带她走,就像那次凤儿代她去行刺,她再挣扎,还是被他打昏了。     “姚胜,你会遭报应的,我就等着看你不得好死那天。”林聪儿从牙缝里磨出恶狠狠的字眼来。     姚胜沉着越来越黑的脸道:“随你,但你记住了,你肚子里的不仅是我姚胜的种,也是你自己的。”     林聪儿泪流满面,激愤痛苦交加。     见此,姚胜还是软了态度,他叹了一声,把她带进怀里,格外的柔声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孩子么,孩子是无辜的,你若非要讨厌我,孩子将来就跟你姓,你不想,我就不认他。”     林聪儿越哭越凶,她狠狠捶着姚胜结实的肩膀,疯了似的捶打,她恨他、恨他、恨他!更恨自己!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姚胜被她打的几乎半个身子发麻,可他还是抱着娇小的她,捋顺着她的头发,直到她累及的不再挣扎,姚胜才俯下头,窝在她的脖颈处撕磨。     他说:“聪儿,别在闹了,我也是为你好,为我们好。”     林聪儿狠狠的咬在他的肩膀处,牙齿嵌进肉里,立时见血。     姚胜动都未动,他低低的笑着:“原来惹急的小兔子也会咬人,嘶……轻点儿,好疼……好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你不能出事,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孩子……好了,别咬了,真疼……哎呦……好了,我答应你一件事儿还不成么?你不是一直想要领回你那义妹黄凤的尸体安葬么?我打听过了,清军把他们丢在狼岗了……。等明儿咱俩走的时候,从山后头饶过去,我陪你去找了好不好?……。你忍心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狼岗喂狼?”     林聪儿泣不成声,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下了再大的狠心,还是拒不得他几句软话?     ……     天无绝人之路。     小猴儿原本只是随口猜测,却不想,这山中真的有人。     就在她跟野人叨叨了一晚上的翌日,原本腹中空空的她丧气的以为,还要用那石头馒头果腹之际,那野人居然打横抱起她,在林子里几经转弯,到了一个地方。     篱笆,菜地,石窑,人。     看见这一切的时候,小猴儿几乎以为自己花眼了。     这荒山里非但有人,还是这样的人?     并非小猴儿诧异,而是此时她眼前的四个身着粗布或壮年或老迈的男子,每一个都没有辫子,前额的发髻完好,全部向上梳着,用木头发簪固定。     她见识再少,也知道这是前朝的发髻。     “馒头在这儿讨的?”小猴儿仰头问野人,“他们是什么人?”     野人不语,只抱着她进了篱笆小院。     这是一个与寻常农家没有任何差别的院子,两个壮年的在锄地,准备播种,而另外两个老的,则是在一个石头棋盘上下着棋,神情闲定,十分安然。     见她和野人前来,四个人都微微一笑,而其中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大、满头银丝的老者更是起身迎了过来,竟万般有礼的跟他们做了一个深揖。     小猴儿却实惊诧了,她绝对没不要脸到认为这老者的尊敬是对她的,她实在找不出自己被尊敬的理由,当然,她更找不出那埋汰野人被如此尊敬的理由。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后,当小猴儿吃上了一碗素菜热粥,万分满足后,在她的好奇询问下,才得知原委。     原来这山中隐者,真的是前朝遗民。     他们的祖上,原是明朝两位翰林,自崇祯皇帝上吊自尽后,他们的祖上不肯受服与满人,却又见大势所归,国祚已亡,汉臣纷纷降与满人,而消极难当,于是这王、李二人,便协妻隐居在这钟南山中,耕种闲散,自给自足,誓言两家:国不还,不出山。     而后的百年间,两家埋于山谷,隐与尘世,他们互相通婚,就这么绵延了后嗣,然到了这一辈,却在各生下两个男娃后,因食药不济,妻女接连撒手人寰。     如今,这王、李两家,只剩下这么四个男子,后嗣难续。     “天意啊。”那姓李的银发老者口中叹着,然脸上却没有丝毫落寞,就像这钟南山终日围绕山尖的薄雾,闲散,自在。     这道是让小猴儿颇为诧异,她坐在石凳上,喝着此时对她来说万般好喝的素粥,道:“你还真是想得开。”也没奔头,活着有劲没?     那李老头听出了这丫头的言外之意,只书生哉哉的道:“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能者德者能之。”     小猴儿书读的不多,却也能听个大概,老实说,她不觉得他们这种人多潇洒,但是那种闲淡却是难得,是为了她这段日子的吃食也好,还是想办法下山也罢,反正她是说遍了脑子里能扯出来的赞美话。     可那李老听罢却是摇摇头,只道:“若论世外高人,吾等怎及他?”     哪个他?     小猴儿甩着脑袋,顺着李老的视线,朝外头瞧去,最后定睛在那个不知拿几块木板子摆弄什么的埋汰背影——     嘛?野人?     小猴儿瞪大了眼睛,却听那老者叹道:“其实祖辈的教训传至我父辈一代已经淡了许多,吾等虽不言语,可心中皆知我大明大势已去,吾等也绝非卧龙凤雏,不过是自明清高的世外浮萍,那时心中极为烦苦,除却成日做赋,无处纾解,直到十年前,他的到来。”     他?     “野人?”小猴儿登时有了兴趣,她问:“十年前你们就见过?怎么没跟你们一块儿生活?”虽说他们这也是粗茶淡饭简单的离谱,可再怎么瞧,也比那吃跟狼混,吃死人强啊,再说,不瞎的都看得出来,这家人对那野人极为友善。     “那时他还小,不知怎么就到了我们这里,我见他衣衫褴褛,很是狼藉,曾想收留他。”     “后来呢?”小猴儿问。     “他拒绝了。”     嘛?疯了?     小猴儿瞪大了眼。     老者笑笑:“不解是吧,当时我们也是这样觉得,这孩子非但不受我们一顿饭的施舍,只身一人不知去了哪儿,我们以为他下了山,可不想第二年,我儿子上山采药的时候,却拣回了他,他的伤很重,瞧着像是被狼撕扯的,我们又要留下他,可等他醒了之后,又一次离开了,那时我儿子还说,他这是自寻死路。”     “可到了第三年,我儿媳妇死了,带着两个月的身孕死了,我们王、李两家至此绝后了,我们很伤心,很绝望,觉得我们是被世间所遗弃的人,我们全家七日不食谷,想要弃世,可巧的是,这孩子来了。”     “他救了你们?”小猴儿问。     老者笑笑,摇头:“不,他带着许多狼来,在这蹲着看我们。”     “等你们死了,好吃你们?”因为经历过,这事儿小猴儿不惊诧。     老者点点头,“是,他等着吃我们。”     他又笑笑:“那时候我儿子还骂他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后来呢?”他们肯定没被吃啊,不然她是跟鬼说话呢?     “后来,那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话,此前我一直以为这孩子是个哑巴。”     不是你那么想,是人都会那么想。     “我骂他,人相食,畜生不如,可我没想到这个蓬头垢面的孩子会跟我说话,而且还是出口成章。”     “他说嘛了?”     “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腐臭,腐臭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腐臭,天下本一气耳。这句话我一直记得,也是这句话打开了我们的心结,是啊,纵在天地,何必拘于生死?心自在,天下皆为昆仑。”     小猴儿听的迷迷糊糊,她却实一句没听懂,可也因此,她更诧异了,这话是那野人说的?     合着那野人还是个读书人?     是的,除却听明白那野人是甘为野人外,她一句没听明白,不只现在,甚至不久之后她把他强拽回西安城时,她仍不明白,甚至恨不得为他这自甘堕落的活法日日拿鞭子抽他。     可每每她怒极的问他:为什么!你疯了!傻了?你有病吧!     延琮只是眨着水亮的眼,继续哑巴。     更让小猴儿生气的是他既然都知道自己是谁了,为什么不认她?     延琮还是眨着水亮的眼,依然哑巴。     他没有解释过,可当他与延珏把酒之时,却与他道。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当然,凡此种种都是后话。     当下,他们仍在这小小的隐于山中的院落里。     小猴儿的不觉疼痛,委实坏事儿,如果不是跟那老头说了几句话后,她竟累的必须倚着墙,她都不知,自己的身体竟然如此虚弱。     待那野人叮叮当当的在外头摆弄了好半晌后,再进来之时,那老者正给小猴儿诊脉。     他不是什么世外神医,只是寥读过些许医书,况且如今无论再差的大夫,随便望、闻、问、切,都能瞧出来她正徘徊生死边缘。     “看来这位姑娘如今务必下山去寻得医治,否则,就算咱们这山中草药能掉住她这一口气,也怕是定会落了病根儿,活着也不过是半条命,况且,她腹中还有身孕,若是这股气儿不养起来,怕是产子也是极险的事。”     小猴儿又一次累的不得不闭眼休息的当下,她没有看见,野人的眉头打了个结儿。     ……     小猴儿对野人又重新一次定义了。     除却埋汰,哑巴,有点傻,心眼儿实外,又添加了两样儿。     一、他是个读书人。     二、他是个大好人。     小猴儿并没想到,野人在外头敲敲打打的,是在楔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椅子,那椅子后面串着两根麻绳,方便他把椅子背到背上,小猴儿坐在上面,不会触及肩胛的伤口。     是的,野人带她下山了,离开这院子,便启程了。     他们没带别的,只在那隐者一家里拿了些干硬的饼子。     他的脚程很快,但却站的格外挺直,以至于坐在他背上的椅子里的小猴儿,丝毫不觉得颠簸。     “喂,哥们儿,你介份儿恩情,我石猴子记住了。”小猴儿虚弱的有些睁不开眼,可她的语气却是异常的轻松,很奇怪,她不是个好与人相交的人,是以这么多年,她也不过就谷子这一个朋友,可莫名其妙的,她就是觉得跟这野人像认识了八百辈子一样。     她不防他,在他面前,她很轻松。     野人一路都不曾说话,可却是喘息开始越发急促粗重。     “累了就歇会儿,我介命硬着呢,一时半会死不了。”小猴儿敲敲椅子,生怕她那蚊子似的动静儿野人听不着。     野人听见了,可他步子还是没停。     “你还挺他妈倔的。”小猴儿微闭着眼嘟囔着,脑袋晕晕乎乎的,她下意识的觉得,她得说话,否则就好像要随时睡过去一般。     于是她又开始叨叨。     “喂,你是读过书的是吧?”     “大户人家?官宦子弟?还是罪臣的后人啊?难不成你是逃了流放的?”     “我告诉你个秘密啊,我也是罪臣的后人,当年逃了杀头的……介都告诉你了,我讲究吧。”     “我再告诉你个秘密啊,其实我也吃过死人……哈哈,不信吧,我也不信,骗你玩儿的。”     “你能不能给我说句话啊,又不是哑巴……”     “你放心,不用害怕,就算你是罪臣之后,有我罩你,不让你出事儿的……不过我要死了,你就别怪我无情无义了啊……诶,慢点儿,咋还越走越快了,你是牛啊,不知道累啊!”     小猴儿就这么闭着眼睛,气若游丝的叨叨叨的没完,而那野人好像真不知道累似的,几个时辰的山石路,除却停下来喝了几口水,再没停过。     日头落山,夕阳夕照,一切都美的如梦似幻。     彼时的小猴儿早已累的说不出一句话来了,她闭着眼睛倚在椅子上,像是睡着,却又时而眼珠翻转。     她知道这傻野人一步未曾停过,可她不知道野人的草鞋早已经磨烂的底儿,恁是他的脚底板茧子及厚,却还是被粗砺的碎石子儿磨穿了皮,鲜红的血晕出来,在一路上划下了长长的红线。     可转而,乌云遮日,几声惊雷后,那两道红线便被渐渐冲刷。     下雨了。     小猴儿惊醒时,已经从野人的背脊落到地上,她万般虚弱的翻翻眼珠儿,看着那个穿着‘马甲’,弯着身子遮挡在她头上方,像是将天撑住的野人,     “傻冒儿……”要不要对她这么好?     雨不大,淅淅沥沥的,却是十分冰凉,尽管野人弯着身子撑在她的头上方,以至于她脑袋没怎么淋到,可那雨滴砸在手上,脚上,却是冰凉刺骨。     看着那野人冻的发白的嘴唇,小猴儿想要伸手去解她的兽皮袄,她再不是人,也不可能这么不要脸。     可野人却先一步摁住了她的手,他跟她笑笑,眼神水亮。     不知是不是这会儿他那蓬头垢面被雨水淋的煞是服帖,小猴无力的仰头看他。     “你可真好看……”她是真心话。     野人又笑笑,嘴唇不自觉的哆嗦。     “真傻……”她这也是真心话,她原还想着待回去了,定让他过些好日子,可如今瞧他这实在劲儿,小猴儿忽然觉得,他更适合这大山。     虽简陋,却简单。     老天偶尔调皮,这场雨并不大,不过下了半个时辰,彼时在野人的遮挡下,小猴儿的头只湿了些许发丝,而她身上那层兽皮虽然淋到了雨,却是全然没渗透,除却手脚冰凉外,她丫的命大,还没死了。     可野人,却是被淋了个落汤鸡,那些雨水顺着他的胳膊腿儿流着泥汤儿,天一晴,他道是不在意的甩甩头发,而后便抓起小猴儿无力的手,给她往下抹着水,小猴儿就近伸了个手指头搓搓他的手背儿,见几个泥球儿滚起后,底下是一层有浅麦色的肤色。     她笑笑,气若游丝:“还成,还能洗出来……”     野人也笑笑,却见她原本白如纸的脸上泛着两朵红云,野人不笑了,伸手去探她的头。     果然,又烧了。     野人没有马上背上椅子,而是甩了甩手后,来回儿使劲儿的搓着,搓热了,便过来给小猴儿捂着冰凉的手,如此反复,直到她的手不再那么死人凉。     罢了,他蹲在椅子前,脱了她湿透的鞋子,把她一双混着泥儿的白脚丫放到怀里,继续搓手,捂脚。     小猴儿只能靠在椅背上看着野人自顾摆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傻瓜,萍水相逢而已,要不要这么敞亮。     小猴儿打量着他,转的极慢的脑子里,思考着下山后该如何还了这恩情。     可她看着看着,眼睛却渐渐湿了。     野人似是听出声音不对,他抬头看她,却见她满脸是泪。     他眨着眼睛,不解。     然顺着她的视线,他低头看去,却见,那被雨水泡开的马甲前襟,一把早已发黑的银锁头,当啷在外。     “闷驴蛋,你他妈王八蛋!”     ------题外话------     内牛满面了。           第四五回 山中凤雏山下鸡 悖世鸳鸯终不全 - 痞妃传 - 鎏年     许多年后,小猴儿总是在想,如果那一天,没有那一场来的恁巧的雨,她就不会认出闷驴蛋,如果没有认出闷驴蛋,那后来种种都不会有。     也许,她的偏执本就错了,可在当下,谁会料到后来的事呢?     “你王八蛋!你他妈王八蛋!”小猴儿用尽了浑身解数去嘶吼,眼泪泉涌一般的流到嘴里,吐出了一个个的泡,随着她每一声嘶吼,便破碎一个,很快又再生出一个。     就像她此时的心情,鼓胀,爆炸,而后面目全非。     他,野人,延琮。     “王八蛋……”她咬牙切齿的骂着,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已经不知道骂的是他,还是自己。     她石猴子从来不是好人,可她没有一刻像这样恨过自己,恶心过自己,甚至在这之前,她都鲜少为他的死愧疚过。     她以为,他不过是她儿时的一个匆匆过客。     可他呢?     非得这样做照的她的丑陋无所遁形么?     非得这样自暴自弃来让她愧疚难当么?     她石猴子是他是谁啊?     王八蛋!谁他妈要你的好!     啪!啪!啪!     这三个狠的不能再狠的巴掌,小猴儿几乎用尽了全力,不是打在他的脸上,而是她自己。     延琮像是慌了,不知如何是好一样,他只能攥着她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可却是支支吾吾的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能由着眼眶泛湿,“我……我……我……”的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个屁!你王八蛋!”小猴儿嘴唇颤抖的吼着,而后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儿,一股脑的扑到延琮怀里,她抱着延琮的脖子,嚎啕大哭。     眼泪像是不要钱一般,小猴儿声嘶力竭的哭着,嚎着,她紧紧的抱着这个满身嗖味儿的延琮,多嗅一分,哭声大一分。     “别、哭。”嘶哑的男声断断续续的说着,他抚上她头的手,动作生涩,然却是那样轻,那样轻,晶莹的泪滴从他水亮的眼睛流出来,流成了一条线。     他的眼中,没有忧伤。     小猴儿哭晕前,延琮仰头看了看被雨水涤清过后的夕照,泛着火烧一样的暗红。     他轻轻放下怀里的小猴儿,收好了那掉出来的发黑的银锁,一声轻叹后,背起了椅子。     他的脚程,很快。     ……     是夜,繁星点点。     人间,却不平静。     在姚胜的一番悲怆喊号,歃血祭旗后,那被清军围困的近万教众破釜沉舟,挥刀下山,誓要与清军决一死战。     延珏得讯后,即命精卫帅十万铁骑,带着二十门土炮正面迎战,而同一时间,生性多疑的他,则与阿克敦各带五万人马与山后两路包抄,以防姚胜声东击西。     姚胜带林聪儿穿过重重战火自后山一路逃跑时,姚胜的手臂上还插着一只箭矢,若他不这样故意中箭,假死逃脱,作为主帅的他,实难从先锋撤下。     “快跑,过了这个林子,就上了山路了,炮火怎地也打不到那里。”姚胜跟那吓的脸色惨白如纸的林聪儿说着,彼时一只大手紧而有力的攥着她的小手,一张坚毅凶悍的黑面,因失血而变的有些发白。     那箭矢扎的极深,血顺着他的手臂一路流到他们紧紧交握的手心里。     粘腻,湿滑。     这是他的血,林聪儿该是解恨的,可莫名的,她的心尖竟有些发慌。     “不行!”她下意识的喊着。     姚胜怒了,沉着一张匪面喝道:“不行也得行!现在说不,晚了!”感觉手心拽着的女人停了步子,姚胜怒极!     “聪儿!你非要跟我拧着来么!是!我姚胜卑鄙!我姚胜无耻!可我他妈对你什么样儿你心里不清楚么!”几许嘶吼,林聪儿的一双大眼睛滴出泪来。     姚胜丧气的低咒了一声,那不知是因箭伤的疼痛还是别处的,他的声音竟有丝丝呜咽:“我姚胜的心便是黑的,也是肉长的!我他妈也知道疼!”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聪儿想要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像是啐了毒,她说:“姚胜!你就是贪婪的小人!”是啊,贪婪!她像是在骂他,也像是在骂自己。     姚胜气的很咳了两声,那因失血而发白的脸生生顿出几丝红来,他没在啰嗦,而是二话不说将万般娇小的林聪儿拦腰一举,扛在箭伤,飞速窜在林间。     林聪儿在他的肩上颠着,那垂挂在外的的手臂轻而易举的便能触到他手臂上的箭矢,每随着她的不小心挥到,她都能听见姚胜的倒抽气声。     林聪儿哭了,一路哭到终于出了山林。     山路旁,哭的梨花带雨的林聪儿被放在了路旁的石头上,彼时姚胜已经有些发晕。     行军多年的他知道,务必赶快把箭拔掉,否则,箭伤入骨,便是那箭上无毒,久了也会被铁毒了骨头。     他回头看了一眼林聪儿,见她瞪着那小兔子般的红眼在那里情绪复杂的看着他,他沉下了脸,道:“转过去,别看。”     莫名的,林聪儿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不敢离她太远,姚胜索性绕到她的身后,嘶拉——一声裂帛,姚胜撕掉了整个袖子,他把那袖子绑在手臂上,用牙齿勒紧,而后他闭上眼睛,咬牙,手一使劲儿——     噗此——箭头勾出肉的时候,血瞬间漫了出来。     他低头看看,果然,箭伤太深,箭头铁钝,伤口已经开始发黑了。     姚胜拔出了剔刀,想要剔干净那些死肉,然当一双小手抓着他的手臂时,姚胜愣了。     “聪儿?”     “别动。”林聪儿说罢,便低头去嘬他的伤口,嘬一口,扭头吐一口黑血,再嘬一口,再扭头吐一次,如此反复,直到血见了红。     姚胜就那么怔着看着她,看着她利落的撕着身上的布条给他包扎,看她泪痕都未干的小脸上满是坚持。     “聪儿……”喜及过望,他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伸手相要去摸摸那张脸上的担心,是不是他的幻觉?     林聪儿避开了他,沉着脸道:“不想死,就别动这胳膊了。”     “聪儿……”姚胜喃喃的唤她,却得不到林聪儿的任何回应,可姚胜却是快哉的仰天长笑。     她由着他唤她名字了,不是么?     林聪儿起身,姚胜从后边一把抱住她,把娇小的她紧紧嵌在他结实的身板子里,下巴窝在她的脖颈里,用唏嘘的胡渣儿吃劲儿的蹭着她的脸。     他在她的耳边喃道:“聪儿,我真高兴。”她是他的欲念,她是他的业障,自师傅成亲那日,见了小兔子般的她,姚胜便知,他一定要得到她,像那总教头的地位一样。     齐林那种满口仁义道德,一心只为苍生的蠢人,他不配。     林聪儿哭了,“姚胜,求求你,别让我恶心你,恶心自己。”她明明是恨不得他去死,为什么?为什么?     姚胜两声大笑,笑的快哉,他收紧了手臂,狂妄的道:“我既得你,恶心了天下又如何?”     ……     姚胜一生诡诈,他又骗了林聪儿一次。     “还有多久才能到狼岗?”林聪儿急促的问他,听着这满山不知远近的狼嚎声,林聪儿心中的担心就多一分。     尽管跟黄凤结识不过一日,但她们是割过手腕,跟苍天磕过头的,她心中早已认黄凤为亲人,如今她代她领军入城,亡魂荒野。     她活着的希望,林聪儿已经不抱了,可她不能让她连全尸都被野狼分食。     “快了,过了这个山路,便是狼岗了。”姚胜脸不变色的说着谎话,单纯如林聪儿全然不知,他们所走的根本就是一条与狼岗背道而驰的路径。     可不?     那狼岗附近如今布满的清军,姚胜怎可能带她去送死?     可老天就是这么顽皮,想遇到的阴差阳错,不想遇到的却是狭路相逢。     月光撒满石路,星穹拢过半苍。     姚胜满脸防备的看着面前高大的野人,他一把将林聪儿拽至身后,抽出了刀。     “你是何人?往何处去?”他满目警醒。     延琮没说话,也无丝毫慌乱,只用一双水亮的眼,看着他。     姚胜也打量了他许久,他识人多年,如此简单透彻的眼神,他却实从未见过。     只觉并无危险,姚胜收了刀,拉着林聪儿匆匆而去。     擦身而过之际,林聪儿好奇了回了头,这一回头,就此改变了她的一生。     “凤儿!”林聪儿大叫,“是凤儿!”     被猛地挣脱的姚胜,看着林聪儿兔子似的跑向刚刚那个野人,再向上一看,他皱了皱眉头。     “真的是凤儿!”林聪儿兴奋的大叫,她绕到不曾留步的延琮身前,拉住了他。     “这位兄弟,留步!”     延琮回头看她,她心急的忙道:“她是不是还活着!她怎么了!你别害怕!她是我妹子!”     “把人放下。”说话的是姚胜,此时他已经抽出了刀拦在了延琮身前,尽管他一万个不想带上个累赘,可若是就这么走了,聪儿会更恨他。     延琮看看凶神恶煞的姚胜,又回头看着那急切的看着小猴儿,眼泪都要流出来的林聪儿。     他果真摘下了椅子。     不是怕了,而是他真的对她如今的生活一无所知。     ------题外话------     ……今儿回来太晚,时间不够,没写到点儿上,先这些——     明儿老七就来了,ps:俺是忠诚的老七党。           第四六回 哀鸣声声杀破狼 命运捉弄金兰恨 - 痞妃传 - 鎏年     “凤儿?凤儿!是我啊,姐姐!你醒醒!醒醒啊!”     好吵……     陌生又熟悉的唠叨把小猴儿再一次从昏迷中扯了出来,然,眼珠儿只在眼皮下翻了两下,她实在没有力气睁眼,可混浆浆的脑袋却在想着。     这会儿碰上这傻女人是倒霉呢,还他妈是倒霉呢?     “诶!,她眼睛动了!”林聪儿激动的说着,她回身去扯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姚胜,急道:“不行!咱们得回城。”     回城?     “你疯了?”姚胜的匪目瞠圆。     “不然怎么办?如今凤儿就吊着一口气儿,必须抓紧看大夫!”     “过了这座山,再行两日,咱们就到甘肃境了,到时候城中一样有大夫!”姚胜忿忿,恨不能一刀了解了这垂死的累赘,然不知是他杀气太重,还是延琮多年形同于野兽的敏感,延琮挪了几步,挡在他的身前。     “两日?姚胜你没长眼睛么?你自己看看,凤儿如今这样儿能不能挨过一日尚且未知,你还两日?”     “那也不行!现在回去,等于送死!”     “怕死你就别去!我自己去!”林聪儿执拗的坚持。     “你!”姚胜气的不能自制,可林聪儿那纯良的性子他怎能不懂?     无奈只得放下气焰,看了看野人般的延琮,软语道:“看他也是要救黄凤,咱们不如给他拿些银子,给她留封便书,等黄凤伤好了,再来甘肃找咱们不成么?”     “当然不行!”很明显,林聪儿完全没办法把自个儿妹子的命,交到这么一个‘野人’手上,更何况――     “凤儿是什么身份?她跟狗王爷有血海深仇,如今狗王爷风头正劲,让她跟这么一个人回西安城,不是送死吗?我若去了,总是有个照料。”     “不行!”     “姚胜,别再让我恶心你,就这么定了,我跟他们去西安城,你走吧。”     “你!”姚胜气的不成,吼她:“你跟她才认识几天!你疯了吧!”     “别用你那套狼子之心教训我!我只知道跟凤儿是拜了把子的,不管几天,也是一辈子的事儿,她如今有事,我不能不管!”     “拜把子?”姚胜口不择言:“蠢货!她那根本就是利用你!”     “姚胜,天下人不都是长着你那样的黑心。”林聪儿说话时,延琮已经不再看他们,只自顾背起小猴儿,继续赶路。     林聪儿马上追了过去,姚胜一把拉住她:“聪儿!你还带着孩子!”     “我会小心的。”林聪儿好似从未跟姚胜用过这般温软的口气说过话,像是不舍,像是别离。     “姚胜,你走吧,好好活着,孩子我会护着的,你知道的,打仗我不行,藏身我可是高手。”     姚胜抓着她的手越发攥紧。     林聪儿笑笑:“千万别想着敲晕我,如果你再用这一套,我会恨你一辈子,真的,一辈子。”     林聪儿甩开他,旋踵,去追走的已经有些远的野人。     “聪儿!”姚胜喊着,却连一个趔趄都未曾唤回,“你他妈要送死就去,我姚胜对你仁至义尽了!”     姚胜甩头就走,可不过十步,他低咒了一声:“操!”     他,还是扭过了身子。     ……     月色正好,银丝倾泻。     四人各自揣着思量,快步行在山石路上。     “你是哪儿的?在哪儿拣着的她?”姚胜边走边问,习惯筹谋的他,不会相信所有人。     延琮置若罔闻,只有意加快脚下的步子。     “你他妈是聋子还是哑巴?!”姚胜忿忿然,把气全撒在延琮的身上。     “好了,别唠叨了,快走吧。”林聪儿口气不善,然却一把拉住了姚胜的手,当那小手主动扣住他时,就像是一股子甘泉,轻而易举灭了他的心头火,他说不出是激动还是丧气。     他反握住了她,握的紧紧的。     林聪儿脸色不太正常,然心中却是在想,原来有他,竟如此安心。     ……     “报!”     几里外的同一条路上,但见一探子火速来马下奏报,“回大将军,半个时辰前,我军全线攻破教匪设防,前方以进山点过尸体,据叛军的俘虏指认说,并无那林聪儿和姚胜。”     “王爷果然料事如神,这王八羔子还真他妈跑了!”一副将说罢,又笑笑于延珏道:“好在王爷事先命了三路堵截,我今儿就要看看,他姚胜是不是真插了翅膀!”     “别小觑了他,若是他脚程快,我等真就未必追的上。”马上那身着铁血甲胄的延珏缓缓道。     听了这话,那些从京中一同同他前来的将士心中不无诧异。     从前听说这睿亲王的狂妄可是那京中头一个儿,为何如今……     “吩咐下去,火速行军,追击贼首。”延珏淡且威严的下着军令,扯过缰绳,纵马疾驰。     ……     三千骑兵,五万其步,那马蹄阵阵如海啸般,在这静谧的山中,震荡山谷。     “等等!”姚胜忽的喝了一声,惊了林聪儿一跳,甚至就连延琮都回头看他。     但见姚胜忽的伏在地上,侧耳贴地,那面色忽的越沉越黑,粗犷的眉头拧在一起。     “不好!前方有追兵!”     “什么?”林聪儿也慌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下意识的甩着姚胜:“你快跑!”他姚胜可不是她林聪儿,他的悬赏告示满处张贴,谁人不识得他八路义军总教头!     “跑也来不急了。”没得时间去反应林聪儿的行为,姚胜火速冷静下来,他开始环视周遭的环境,但见此时这山路两侧,除却石头还是石头,便是有花草也不过是贴地生长,全然不足以隐藏身形。     而很快,那马蹄声起,便是不用俯耳贴地,也听的出那阵阵杀气。     延琮顿了顿步,颠了颠背上的椅子,继续前行。     林聪儿一把拉住他,“不能去!若是凤儿落到了他们的手里,必死无疑!”     延琮皱皱眉,回头看她。     却见林聪儿单纯的大眼完全藏不住任何欺骗。     延琮还是留了步。     一时间,四人各自慌乱,唯小猴儿一人心中清醒,可无奈眼皮发沉,恁地也抬不开眼,她抬手,原想要敲敲椅子,告诉闷驴蛋,不要听他们的,可她抬起手指,还是放下了。     姚胜不是个蠢人,若是被她发现了蛛丝马迹,她跟闷驴蛋都会很危险。     什么也不做,反是安全。     姚胜说:“咱们必须先找个地方藏一下!”他转向延琮:“你是这山里人,比我们熟悉地形,你来领路!”     延琮朝四周看了看,而后跟姚胜摇摇头,不是不领,而是附近根本无处可藏,除非……     “废物!”姚胜骂着那像傻子般的野人,而后一把扯过林聪儿,转身便跑!     然――     才跑了几步,却听身后忽的响起一声声让人毛骨悚然的长嗥。     嗷~     嗷~     林聪儿呆直了,她无法相信,那让人惊悚的狼嗥,竟是从那野人嘴里发出!     声声狼嗥,划破了山路的寂静,像是最最原始的召唤,盘旋在山谷的上空,那声音,似召唤,似鸣呼!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人也不会相信,那野兽之声竟出自一个人类!     林聪儿愣了,姚胜惊了,就连那马蹄快至前方的延珏都蹙了蹙眉,而那千余批初上战场的马儿都受到了惊吓!     一时间,许多马儿喷鼻嘶吼,骑兵煞是乱做一团,只吼:“将军!有狼!”     “区区山狗,何足惧哉?”延珏策马狂奔,全然无惧,而他身下那批上等的战马,也如同他一般,周身漫着好战的杀气,踏蹄狂奔。     一片黑云晃过半弯的月亮,银色的月光穿透过那黑压压的阴云,光线打在那不知何时,从何处窜来的几十只野狼的眼睛里,映着它们钢锥一样的目光。     它们此时布阵一般的站着,竖起耳朵,长长的尾巴平翘,像是一把把即将出鞘的军刀。     它们狠狠的盯着着前方的千马万军,每一匹,或大或小,或强或弱,狂霸的眼中毫无惧色!     这是万年前造物主的赋予它们的天性!     它们野性!     它们残忍!     它们贪婪!     它们暴虐!     可它们忠诚!     它们不畏强敌!     它们不怕牺牲!     它们也绝对不会放弃同伴!     这就是狼!     “不好!马惊了!”大军中忽然慌乱,狼群虽不过几十匹,可最怕的却是那马!     但见此时不知风从何起,尘土卷起,众军全然无从准备,那些狼忽的闪电般朝它们狂奔,没有口号,没有狼嗥,它们安静的诡异,然却各个充满最原始的杀意!     它们狂风一般的卷进骑兵中,雄壮的跃身扑起,精准的撕咬受惊的马的侧肋,侧胸,而那些瘦小的也觉不甘落后,他们朝马蹄扑着,撩开狼牙,紧紧咬合住马蹄,直至马惊痛长嘶。     那马儿受惊前踢抬起,将那坐上之人疯狂甩下,“啊!”“啊!”     一时间惨叫声,慌乱声,马嘶声,此起彼伏!     “不要乱!”延珏一吼,扯住坐下缰绳,满眼杀气,他挥起手中大刀,朝着向他扑过来的凶狼,奋力一削!     那一刀,精准的削翻了狼的颈项,狼血从静脉呲呲喷出,溅红了那战马的眼!     紧随其后的,是那未曾惊马的将士们,接二连三的于慌乱中杀狼!     一刀!     两刀!     三刀!     狼群一只只匍匐到底,空气中尽是死狼的浓重血腥,那些同伴血气漫到狼的鼻子里,是以将它们逼的更狠,一个个的咬的更为亢奋凶残!     但凡还有一口气,都要撩开狼牙,死命咬住敌人!     将士们从未打过这样一战,他们不是人,是报复心最强,最为凶狠的疯狼!     而人对狼的畏惧,自古未改,是以哪管数万兵将,纷纷涌向前,可人人眼中仍是写着数不尽的恐惧和慌乱!     然,再如何,狼终究不过几十。     当早已杀红眼的延珏挥刀削掉那早已身中多刀却最为顽抗的狼后,随着那狼倒地,撩着狼牙几次喘息后,山谷终归化为寂静。     这场突如其来的,也是最原始的、最残忍的一战,终是强者为王。     比最为凶悍的敌人还要恐怖,不过几十只狼不顾一切的撕咬,竟将那齐整的将士们弄的的一团遭乱,一时间。     遍地残马,狼尸,皮肉横飞,残肢凌乱。     仿若是一场末日的屠杀,那混着马血的死狼浓重的血腥气向空中飘散、飘散、漫至山谷,送至远方。     没有人知道,疾步前进的野人为什么忽然停了步子。     他扭身过去,看着他们来时的方向,仰头长嚎――     嗷~~~     嗷~~~     那狼嗥不同于之前,没有杀意,没有惊悚,声声皆是凄厉,声声皆是孤独。     悠长的回声盘旋在山谷中,他们听不懂,可却是莫名的惹人落泪。     瘫软在椅背上的小猴儿想:他,是想送他的同伴们一程吧。     它们是狼,更是他多年的家人。     傻瓜,何必如此……     ……     狼群拖住了军队,以至于他们几人有足够的时间躲至更远处,自亲眼所见那野人引来狼群后,姚胜便再不敢轻视延琮,甚至在跟着他躲至山中的路上,他还曾规劝他为他所用,但延琮完全不曾理会他。     他只背着小猴儿,凭着记忆,寻到那背坡一处。     流水潺潺,飞泻直下,水花从高处坠下,拍打着溪上的巨石,煞是遮挡了一切声音。     “瀑布?”姚胜皱眉,只见周围一片旷野,全然无藏身之处,他很怀疑的拉紧了林聪儿的手,然,野人的之前种种,却又让他不得不卸下了防备,只跟着他的步子,踏过膝上一个接着一的石头。     当那瀑布飞泻下来的水气扑面而来时,延琮忽的止步。     姚胜一楞,但见那野人忽的转了过来。     延琮指指他身上的铠甲。     姚胜不解。     延琮又指了一遍,即便那马蹄声越来越近,他也一动不动。     姚胜似乎明白了,这野人貌似看上他的铠甲了,好像他不给他,他便就此不动。     这野人,是趁火打劫?     姚胜鲜少无奈的哼笑了一声,二话不说便褪了铠甲,交到延琮手上。     但瞧延琮接过铠甲,展开,擎至头顶,完好的在身后椅子上的小猴儿头顶撑起一片防护后,接着前行,直面瀑布。     一个纵跃,竟跳进那瀑布之中!     姚胜和林聪儿皆是一怔,谁曾想到这瀑布后面会有一个洞穴!     “看来,天不肯亡我姚胜!哈哈!”几声狂笑,淹没水中,姚胜快哉的拦腰抱起林聪儿,随之一跃,迈进那洞中!     山洞不大,却足矣让四人藏身。     尽管延琮用姚胜的铠甲遮挡了倾泻的瀑布,但小猴儿身上还是溅了个半透儿。     才一进洞,延琮便放下椅子,用手给小猴儿拂着兽皮上的水,他擦了擦小猴儿的脸,只觉依然滚烫,便又开始搓着手,给他暖手暖脚。     然,当他那双大手不只第几次搓着小猴儿的脚时,却感觉手中白嫩的脚丫似是踢了踢她。     他一怔,抬头。     却见小猴儿的眼睛费力的睁着,却是那般清醒……     而此时的另两个人,则是劫后余生般的紧紧的抱在一起。     当然,力道全由姚胜来出,林聪儿依然被动。     “我姚胜活了二十八年,最为快哉的便是今日!”瀑布声遮,姚胜毫无畏惧的放声狂笑,“我今日大难不死,又得你心,老天实在厚待我姚胜!”     林聪儿被他一身儿蛮劲儿勒的喘不过气来,却是不若平日那般狠狠捶打他。     她愿不愿意承认都好,打从姚胜转身回来追她的时候,她的恨早就被感动盖过了。     她怎会不知,姚胜是何种奸猾之背?     可他,却甘愿冒着送死的风险,也要护她。     他说:她是他的劫。     可他又何尝不是她的呢?     林聪儿早已泪流满面,她伏在姚胜的肩头呜咽,“孩子……孩子叫……姚在劫,难听么?”     姚胜周身一紧,手臂圈的更紧了,他无法形容此时胸臆,只得紧搂着她,一声声狂放的笑着!     然――     半晌过后,那笑声竟然骤停。     感觉到那拥着自己的一双猿臂,一点点的卸力,林聪儿诧异的抬头,接着,她看见了她此后几年,几乎夜夜入梦的一幕。     那宽厚的身躯直挺挺的躺下,落地后,溅起一地灰尘。     片刻,他周身一抖,喷出一口鲜血,就此染红了林聪儿的眼。     “姚胜!”林聪儿大吼一声,满是凄怆、哀伤、不可置信!     她看着那虚弱的靠在延琮身上的小猴儿,此时她颤抖的手里握着的匕首上,两道血槽还往下滴着鲜血。     那血,是姚胜的。     “为什么……为什么……”林聪儿瞪大了眼睛,豆大的眼泪顺着脸一滴滴的滑下。     “别哭了,难看死了。”小猴儿有气无力的说着。     林聪儿摇头,再摇头,她声音颤抖:“凤儿……你是我妹子啊……”     “妹子?”小猴儿费劲的笑笑:“傻丫头,什么都你都信。”     “得了,你就当这是个教训也成……咳咳……傻丫头,以后别在谁说点儿什么都信了。”     林聪儿颤抖:“凤儿……”     “我压根儿不叫黄凤。”     “那狗王爷……”     “不巧,是我爷们儿。”     小猴儿无力的话像是一把把最残忍的刀,把林聪儿一颗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心扯的稀巴烂。     她骗她的?     她林聪儿为了个骗子……姚胜!姚胜!     林聪儿此生从未像这般崩溃过,她甚至没去扑向姚胜,她有什么脸去见他?     “啊!”林聪儿跪地长啸,悔恨从她那小小的身子里喷发,再喷发!     许久过后,她冷静下来。     泪水不再,她的两只大眼睛中,再不剩干净,皆是仇恨,她看向小猴儿,冷笑:“我林聪儿一生中最悔恨的事,便是信了你这毒妇!你要杀便杀!姚胜既死,我也觉不苟活!”     “你死了,谁给他报仇?”小猴儿淡淡的说着,好似与自己无关一般。     林聪儿冷笑:“怎么,觉得欠我的?”     “你要非得求死,我也可以成全你。”     洞穴中,处处漫着姚胜的血腥味儿,林聪儿闭眼,睁眼,再闭眼,再睁眼。     再开口,她字字狠戾:“好,我今日若大难不死,他日必向你亲手讨回这笔血债。”     “成,我等你。”     小猴儿终于瘫软在延琮的怀里,她很累,很累。     可恁是强撑,她也要亲手杀了姚胜。     不为别的,她不想闷驴蛋那般干净的手,染上这血腥。     ……     半晌后,大军终于搜至这山谷中。     正当众将士分散开来四下察探之时,忽的一声破水声,自那瀑布中,竟跃出一个人!     但瞧那人手上抱着一个,肩上抗着一个,众将士纷纷举起手中刀剑!     “你是何人!”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     而彼时的延珏却全然怔在马上,看着那人怀中所抱之人,如败柳般垂死在他肘弯……     “将军,可要放箭?”     “我看谁敢!”     “我看谁敢!”     两声同时喊起,虽是一个震天,一个无力,可那霸气却是那么的相似。     延珏登时翻身下马,飞奔而去。     待到跟前时,只听那货居然还给他扯着笑。     她虚弱的道:“大清……大清……六、六皇子……斩贼首……归来。”     ……           第四七回 丝丝缕缕皆命定 重重危机京中待 - 痞妃传 - 鎏年     两团火一块儿烧,人们首先瞧见的,是那团烧的更旺的。     是以,人们很快就把睿亲王抱了一路不曾松手的那个伤重女子的事儿放到了一边。     此时,西安府上下大小官员,因为那突然冒出的六皇子,炸了。     野人打扮、草芥不如、臭气薰天,肮脏不堪,这种种词汇实在让人全然没有办法和万般尊贵的皇子二字画上等号。     然――     三天后,睿亲王大宴此番平乱有功的众将士,彼时,七爷儿的身侧却是多了一个身量差不多的男子,但见那男子一袭白衣胜雪,站在一袭黑锦袍的延珏身侧,非但不曾被延珏那难掩的尊贵和阴冷所压制,反是像是一把天地之间最为至纯的雪色,无垢、无静。     未待延珏开口说话,众官员将士皆纷纷打千儿跪地,山呼‘六爷、七爷万安。’     是的,虽说此时历经万难才洗去那十年风尘的延琮,依然皮肤麦黑粗糙、头发干枯灰暗、可如今换了衣装的他,却是个绝对让人一眼不得忽视的人。     没办法,他实在是生的太过俊俏,那等样貌,让人实在不得不相信,他的尊贵出身,而远比这更让人信服的另一点是,没有任何一个普通人,会在面对这样的百官万军的阵势时,那般的不怯不惧、淡定自若。     当然,众人对延琮一个失而复还的闲散皇子会如此尊敬,更多的是源自那睿亲王的态度。     自连日平乱以来,众将士对这睿亲王是惧怕也好,心悦诚服也罢,总之,经此一役,大家对这年纪轻轻的七皇子,再也不敢小觑。     可许多人不解的是,为何这睿亲王昨日奏报皇城之时,要将那头功归于六皇子?     虽说他当真斩了那贼匪姚胜,可若要真论起来,那部署也好、合围也罢、种种都是在七爷的精心谋划之下,论首功,此次平乱七爷绝对是当之无愧。     “为何七爷要将那功绩拱手相让?卑职觉得……实在是于理不公。”白克敬曾私下问过延珏。     延珏只是笑笑,一语道破他心中所想:“白克敬,我说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本王如此,不正是你心中所期盼的么?”     “卑职不敢。”白克敬深鞠作揖,忙低下了头,他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这七爷竟当真没有丁点儿想与二爷争位的意思!     当然,对延珏来说,这不过是其一,更为重要的一点是――     当石猴子几番折腾,又是人参吊气,又是针灸刺穴后醒来之时,他拿着那把还沾有姚胜血渍的匕首,冷冷的问她:“你既知道我离你不远,就不能消停的等我过来?”     “我……咳咳……”虚弱让小猴儿并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可她吃力的伸手去抓抓那冰棍儿似的延珏,却清楚的感觉到他手心布满的汗。     小猴儿扯出一个万般无力的笑,她勾勾延珏的小指,气若游丝的道:“介是我欠你六哥的。”     延珏讥诮的笑笑:“石猴子,你当我延珏是什么?”     小猴儿怔怔的看他,那眉眼间罕见的丧气,让她竟觉得心尖儿一抽。     “我以为你死了。”延珏淡淡的道,像是再讲一个跟自己并无关系的故事,他扯扯嘴角,自嘲的笑笑:“我的女人,豁出命救我,却被我错手杀死了,这多好笑?”     “延珏……”小猴儿扯扯他,只觉他指尖冰凉。     延珏冷笑:“你觉得自己很伟大么?”     小猴儿什么也说不出,只能拉着他的手,想证明自己真的活着。     “你知道么?我已经准备好恨你一辈子了。”延珏凤眼狭长,那其中沉淀的阴沉,让小猴儿知道,他并没有扯谎。     小猴儿用劲儿勾着他的手指,笑笑:“恨不成了,谁让我命大。”     他们并非从未经历生死,若是从前,小猴儿这般,延珏定会抱怨两句或是骂她几句便草草了事,而这一次,延珏却是非但没有劫后余生的兴奋,反是沉寂的冷静。     他说:“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你觉得你拿命护我很伟大?可我告诉你,我延珏不稀罕。”     “不稀罕就不稀罕吧,可延珏……你得知道,你是我爷们儿。”     如果再有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若是得幸,她谢苍天,若是不幸她就这么死了,她也没什么后悔的。     ……     不知是闻着那一幅幅接二连三汤药反胃的恶心,还是瞧她那上半身全无好地方的伤疤碍眼,延珏竟破天荒的没有多留,而是转而去了隔壁的房。     房间里,热气氤氲,盛满热水的木桶旁,是一脸为难的于得水,和始终不肯下水的延琮。     “你出去吧,我来。”延珏的一句话,让于得水顺了一口气,可转而,又攒起了眉头:这怎么可以?毕竟六爷如今那般……     “出去。”     于得水只好退出去,寸步不离的侯在门口,这一侯,便是近两个时辰。     直到屋里头的延珏唤着:“再备一桶水来!”之时,于得水才又推开了门,当瞧见那满地的纠结的碎发、碎衣裳、以及满桶污泥黑水后,于得水却是惊诧了。     不仅仅是因为那褪去脏污,裹着衣衫,焕然一新的六爷,更是为那个挽着袖子,满头大汗的自家主子爷儿。     主子居然真的给六爷?     消息很快传到接二连三前来的精卫和阿克敦耳朵里,彼时这俩打小跟延珏一块儿长大的哈哈珠子,也是惊了一跳。     二人一番大眼儿瞪小眼儿的感叹后,却听于得水叹道:“要说这六爷儿也真是个可怜的,怎么说也是个皇子,怎么……哎……”     精卫说:“要说也真够寸的,这老天也真是会安排,他这一失踪十多年,咱们四下打听,哪儿都给翻了也没翻着丁点儿音讯,你说说,却偏偏这么个节骨眼儿上冒出个大活人来,还好巧不巧的救了那猴子一命,这可真是……比戏里头唱的还邪乎。”     “可不。”阿克敦难得附会精卫,他也点头道:“咱们爷儿都够难让人摸着脉了,这六爷更是,好好个主子,怎么在那深山里熬上这么些年的?”     “难不成?”精卫指指自个儿脑袋,阿克敦白他一眼:“呸,我看你像脑子有病。”     “六爷虽打小便与常人有异,可咱们小时候一块儿读书那会儿,六爷可是不知道比你这猪脑子精上多少倍,你难道忘了,你十岁那会儿头回憋憋吃吃的读老庄,还是六爷七岁时就注解过的旧书?”     精卫黑脸憋的紫红,实事求是的嘟囔着:“那道是。”     可这么说了一个来回儿,几人更懵圈了,既然如此,六爷为何就……?     “哎……”于得水叹道:“反正不管怎么说,皇贵妃娘娘终于能烧香还愿了。”     “也未必。”阿克敦托腮摇头:“那宫里的女人一个个的舌头恁老长,如今六爷这副模样儿回去,指不定那些人背后怎么嚼舌根子呢。”     阿克敦这话说的有理,恁是小猴儿生生送他个‘斩姚胜’的脸面,可这也不足以给他这么多年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洗清什么。     当然,他们想到的,延珏也都想到了。     是以,当晚,他连夜召了阿克敦,并嘱咐他抓紧撰写《世外游记》一卷,内容零散便可,只记得核心是‘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唯一’便成。     明白七爷的意思,阿克敦连连赞道好主意,如此一来,便可以高人大家才有的‘寻道境界’,来堵上那京中足矣杀人的幽幽众口。     当然,彼时小猴儿还虚的很,完全没有力气跟延珏讲述这段期间所发生何事,可世事就是这么巧,这一个歪打,还真的正着了。     于是,当晚,就在谷子伺候小猴儿吃药睡下,抹着眼泪出来后,便被阿克敦连拉带拽的进了书房,美其名曰:“给我磨墨就成。”     结果这墨一磨便是三个通宵,而当那墨迹未干的手稿交到延珏手上时,那过于娟秀的字迹,一眼就给延珏看穿。     “你他妈还不要脸。”     “嘿嘿。”阿克敦笑笑,道也承认:“爷儿,你是知道的,这书我是没少吃,可若论这老庄哉哉的,那丫头却实比我学问好。”     这点延珏到也赞同,翻着谷子写的那一卷文章,却实相当不错,延珏只寻得几处女儿家家的婉约处,又勾勾勒勒改了几笔,才甩给阿克敦:“六哥的字你也熟悉,你再仿着抄一遍。”     阿克敦走后,延珏当即让于得水洗笔研磨,他提笔便书了一到折子,后又蜡封,命人送至京中。     而这道折子,除却这《世外游记》之事,再者便是此回开篇所说的此次平乱的首功,延珏推给了延琮。     不是他延珏矫情,而是这些功长功短的,很快,便对他没有任何意义。     ……     保酆二十四年,六月,紫禁城。     一前一后两个折子先后送至养心殿,前一封正是来自延珏。     拿着赏银打发了信差后,总管太监戴荣一脸喜气的进了西暖阁,鞠身疾步的朝那卧榻上闭目养神的保酆帝走过去:“老奴给皇上道喜了!”     “可是有了捷报?!”保酆帝忽的睁开眼,便一股脑的撑起了身子,可不知是身子近日越发无力还是起的急了,这忽悠一下,竟未曾坐稳,向后仰去,索性戴荣手疾眼快的掺住了他。     “嘿!万岁爷,您这回可猜错了!”戴荣搀稳了保酆帝,只觉手下受重越发的用力,他心知皇上近日的消渴症越发严重了。     保酆帝坐稳后,笑道:“你这老东西,也敢跟朕打上花腔儿了!”     “呦喂,万岁爷,您可别折奴才的寿了!”戴荣笑笑,赶紧把那蜡封的盒子呈给保酆帝:“万岁爷,今儿可是双喜临门!若是万岁爷龙心大悦,老奴可是要腆着脸讨赏的!”     “你这老东西,道是会变着法儿的攒家当。”保酆帝边说,边从那才拆开的蜡封盒子里取了折子,他边打开边笑道:“朕倒要瞧瞧,何来双喜?”     戴荣连连赔笑,彼时心下想着才刚那信差所说:老天怜见,非但七爷不到两月便镇压了那秦岭一带的教匪,竟然还意外寻得六爷!     愿这六爷的失而复得让皇上高兴高兴,可提提这越发困乏的精气神儿!     戴荣在一旁伺候着茶水,一张老脸笑的堆褶,他只等着万岁爷龙心大悦,然――     却见那眼神飞速的穿梭在那奏折上的保酆帝,眉头越发紧皱,待‘啪’的一声合上那奏折,一张消瘦的脸竟泛着铁青!     “皇上――”戴榕不解,才要问,却说刚巧,这时,竟又来人传报。     来人所呈,正是他安插在军中之人所呈的密折。     但瞧保酆帝连废话都懒得说一句,只急急展开那奏折飞速览上一遍,待罢了,竟直接把那折子砸在戴荣的脸上!     “皇上息怒!”戴荣忙头贴地的跪下,全然不知究竟何事惹的皇上这般动怒!     明明是捷报,明明是寻了六爷啊!     该是大喜不是?!     可――     整个养心殿的奴才都被保酆帝的突然暴怒,吓的个个哆哆嗦嗦的匍匐在地,除却跟着戴公公喊着“皇上息怒”外,什么也做不得。     可鲜少这般暴怒的保酆帝却像是着了什么魔一般,竟脾气大到抓着什么砸什么,一时间,是杯叠茶碗,净瓶烛台,但凡保酆帝伸手能够着的东西,通通都被他砸的稀巴烂!     而这时,侯在外头当值的领侍卫内大臣阿灵敖也闻讯赶来,可还未等说什么,才一进门,便让那铜香炉砸了个正着,脑门上的血线直接划了下来!     “滚!通通给朕滚出去!”保酆帝怒吼,惊的几个小奴才接二连三的哆哆嗦嗦跑了出去,而彼时阿灵敖瞧瞧戴荣,见他一脸为难的跟他使使眼神儿,往门口瞥去,阿灵敖见状无奈,怕在皇上气头上惹了什么麻烦,便先退了下去。     ……     养心殿外的长廊上,阿灵敖才出来不久,便遇上了施施前来的婉莹。     “娘娘请留步。”阿灵敖一个打千儿拦在婉莹身前,而此时婉莹也听见了那西暖阁传出来的砸东西的动静儿。     忙问:“万岁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回娘娘,微臣不知。”阿灵敖起身,这一抬头,那自额头流下的血线,自是入了婉莹的眼。     “大人,这――”     “无妨,不过皮外伤,劳娘娘担心。”阿灵敖避过婉莹那难掩关心的眼。     婉莹自是察觉到了,她下意识的敛敛下巴。     然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被一旁的邓昌贵眼尖的抓住,他那精明的眼,飞速的打量在二人之间,好半晌,才一脸奴才像的上前道:“呦,这可不成,大人,您这伤瞧着可不轻啊,您若不嫌弃,让奴才给您上些药吧。”     “不――”     “随本宫过来。”婉莹一句话,打断了阿灵敖原本的拒绝,彼时她已经旋踵转身,并未给阿灵敖任何拒绝的机会。     没办法,恁是阿灵敖再想避她,可她终究是皇贵妃娘娘。     偏殿中,香炉中香气袅绕。     诺大的屋儿里,太监二三人,婉莹坐在塌上,端着一碗茶盏,一手拿着盖子频频擦着盏边,那茶香之气似是而非的向上飘着,侵进鼻端,她只嗅嗅,却一口不曾吃过。     而另一边,在一个小太监拿了药匣过来后,邓昌贵则是仔细的给阿灵敖清洗着额上的创口。     那伤口比瞧着深上许多,即便邓昌贵反复的擦洗,却还是往出渗着血,邓昌贵是何等精细个人,像是能猜到自家主子的心一般,他边擦边叹着:“呦,我说这皇上今儿怎么发这么大的火,竟连大人都跟着遭了殃!”     “不该你打听的别打听。”阿灵敖冷言冷语的算是斥了邓昌贵,也像是提醒着婉莹什么。     邓昌贵也再不敢多言,等他处理好伤口之后,只微微颔首,同婉莹打着官腔道了声谢,便退了下去。     而待他走后,邓昌贵却见婉莹竟低着头,好似垂泪。     他忙上前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不是寻着六爷了,这天大的好消息,怎么还哭了?     婉莹抬手拭泪,她抽搭两下,笑笑:“没、没事,本宫就是高兴。”     ……     ------题外话------     呃……后半夜写了点儿,最近这段儿有点事儿,时间严重不充裕,不过我会插空就更新的。           第四八回 才出虎穴又进狼窝 才出狼窝又出虎穴 - 痞妃传 - 鎏年     小猴儿发现,有人在盯着她。     战事初停,有很多事需要善后,延珏并没有过多的时间留在府上,只留下精卫待着几个精兵,日夜跟着小猴儿,很快,精卫也发现了,无论他们何处去,总有人鬼鬼祟祟跟着他们。     精卫说:“不知死活的东西,待我去了结了他们!”     小猴儿说:“别去,当没瞧见好了,反正杀了介几个,还有别的,道不如留介几个蠢的。”     人是皇帝派的,小猴儿心如明镜儿。     在她跟延琮一块儿带着姚胜出来时,她就知道,就算她骗了天下人,也瞒不住那精明的保酆帝。     艾新觉罗家的人,当真都是人精儿。     是以,小猴儿连日心中不无担忧,不知是不是她知道那些当年辛密,心理作祟,反正,她怎么瞧怎么觉得,闷驴蛋跟阿克敦生的越来越像。     她玩笑的问谷子:“你觉不觉得介俩人长的挺像?”     谷子掩鼻轻嗤:“呸,那厮也配跟六爷比?”     小猴儿挑挑眉:“怎么就不能比了?”     谷子说:“反正不能比。”     想要问的没问出来,可谷子这模样儿,却让小猴儿瞧出另一门道道儿。     果不其然,就在第二天下晚儿,她叫谷子去送来瞧她的阿克敦后,她掀开窗子的一角,正瞧见阿克敦嬉皮笑脸的不知道说些什么,谷子气的跺脚捶他,那模样,很是娇羞。     猴子皱眉,待谷子回来后,她呲牙笑着试探道:“介死狐狸也真够倒霉的了,本来人模狗样的,介会儿偏就活生生的瘸了,也不知道哪家的闺女倒霉的嫁她。”     “话也不能这么说。”谷子顺嘴就说了开来:“且不说家世门楣,那厮是一等一的,就说他那人,除了嘴贱点儿,也没什么毛病,诗书,骑射,就算不是个顶个儿拔尖儿,也算是个中翘楚了,若是谁家小姐嫁了他,道也将把能算是幸事。”     “呦呵,日头打西边儿出来了?你还夸上他了,我耳朵没毛病吧?”小猴儿笑着挖着耳朵。     谷子跺跺脚:“我也是就事论事,谁夸他!”     冷不防的,小猴儿笑问:“咋,难不成日久生情了?”     “尽浑说!谁跟他生情!”谷子急了,嘴上拧着,那点儿心思却全都写在脸上。     小猴儿不乐了,脸沉的比船还快,她跟谷子说:“你过来。”     谷子不明所以的过去了,还没等反应过来,‘啪’一个巴掌便朝她呼过来,打的她一个迷迷糊糊。     “小爷儿?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猴子也气的不轻,身子还很虚的她,因为喘的急了些,脸也憋胀的发红,“记吃不记打的蠢货!我他妈恨不得抽死你!”     “……”谷子咬咬牙,眼里噙着泪,多年的瓷,猴子一点,她便知道她再气什么了。     可不?她那点儿心思恁是藏的再深,又哪里瞒的过小爷儿?     “你自己说!是不是瞧上阿克敦了!”小猴儿眼瞪的老圆,咄咄问她。     “没有!”谷子咬牙道,她骗小猴儿,也骗自己。     “放屁!你他妈掘掘屁股,我就能瞧出你拉啥屎!再说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没有!没有!”到了最后,谷子的动静儿都近似低吼了。     小猴儿气的不轻,她鲜少跟正儿八经的跟谷子说话,可这话她必须说,她不可能眼睁睁的看她才从一个坑出来,再去跳另一个坑。     阿克敦不是陆千卷,陆千卷再贱,至少出身寒门的他曾经敢许给谷子一个将来,而对阿克敦这等乌衣门第的嫡长子来讲,甭说娶她做妻,便是做妾,都没得可能。     更何况,他那种人对天下女人都好的花花肠子,心里到底有没有谷子都是另一码事儿!     “你别给我犯虎,谁对你好点儿,就给谁掏心窝子,等让人狠狠咬上一口,你他妈才知道疼!那陆千卷是狗,可他阿克敦就是好玩意儿了?你不傻不呆的,这点儿事儿怎么还瞧不明白?他阿克敦是能一辈子拴你裤带上的人么?别说你不在乎,我他妈还能不了解你,你谷子是能受得起这份屈儿的么?”     谷子咬牙,眼泪断线,她从没想过这些,也从没奢望过这些,甚至她都没想过自己对那狐狸是怎么一回事儿,可当小爷儿撕开来这么一说,她却一句都辩白不出来。     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把那个素日最讨厌的人挂在心上,是她心里每每难受,他没正形儿的逗她的时候?还是他正儿八经的跟她说,你值得更好的爷们儿的时候?     她伤心,他嬉皮笑脸,她闹心,他嬉皮笑脸,她生气,他嬉皮笑脸,她着急,他还是嬉皮笑脸。     她明明最讨厌嬉皮笑脸的,可在这段心里坏了个大洞的日子里,这些嬉皮笑脸却莫名其妙的让她觉得那么暖和。     “我真贱,是不是?”谷子失笑,幽幽的道,有丧气,有无奈,她摸着被小猴儿打的生疼的脸,只觉她打的对,打的好。     她埋怨陆千卷为名利不由自己,她谷子又是什么好样儿的呢?     说来山盟海誓,可转而不过半年,她自个儿不也忘的干干净净了?     陆千卷有多久没出现在她梦里了?     “去你妈的,你要真贱我还真放心了,贱人最少自在,也不折磨自个儿。”小猴儿的话也放软了,她何尝不是想瞧她好些,总这么反反复复陷在这些破事儿里,啥好人不都折磨完了?     谷子何尝不知,小爷儿不过是为她好,如今眼瞧要返京了,危险越来越多,变数越来越大,她是真不放心她,不然怎会急的打她?     谷子拭泪笑笑:“小爷儿,你别跟我操心了,我几斤几两我心中有数,再说了,我不是说了,我这辈子可是要留着伺候四断的,别人再好,也都得靠边儿站。”这话不假,在谷子心里,恁是谁人大过天,也大不过小爷儿。     小猴儿翻她一眼,知道再说下去,也是车轱辘话来回说,便也不再吱声,只由着自个儿摊在塌上喘气儿,每喘上一口,都虚的她恨不得拿刀把气管儿划开,猛灌进一股风去,好好痛快痛快。     对小猴儿来说,这半死不活的日子可真他妈难熬。     人家说:能人全都死在能耐上。     这话说的有理,咱小猴儿的能耐在心狠手辣,不知道疼,可她毁也毁在这能耐上。     大夫摇头说了:“这身子伤的太重,折腾的也太狠了,怕是已经损了经脉,而且她受的寒凉过多,似是伤了肺,这肺病很难去根儿,就算进补的精细,也是会年年反复折腾人的。”     小猴儿至今记得,延珏那恨不得双眼射钉子戳死她那模样。     嘿,好像她想似的,谁好好的乐意病病歪歪的活着?     从前肉做的胳膊腿儿一下都换成棉花的了,她也很丧气好吧?     好在延珏倍儿忙,除了晚上鲜少见他人影儿,不然小猴儿早晚得给他的钉眼儿戳死。     她想:那厮气的八成不轻。     她虽日日病歪歪的最多在院子里转转,可他在外头都干了什么,精卫和阿克敦也没少跟她学。     据说:在他以他六哥之名,在城中与百姓振粮十日,巧合的很,不过第三天,那三年干旱的西安城,竟连着降了一天一夜的大雨,百姓们都说,那六皇子简直是显灵的活菩萨啊!     又据说:清剿城中白莲教民之时,他一意孤行的拒绝了所有参赞的‘大乱之后,安抚为主’的提议,他命人将那无生老母的泥像竖在集市,并让官差押着逐一押着那教民过去,若肯啐痰秽骂,便放行,若不肯,便就地斩杀。据说,只区区两日,便斩了人头过百,且那散乱在血泊的头颅,都不许人收拾,有些睁着眼儿在那瞪着,煞是恐怖,直叫后来人不少都吓的哆嗦的尿了裤子。     此一举,他延珏非但成了这白莲教头一号仇人,而且还取代了狼岗的那些饿狼,成了那西安方圆之地,大人吓唬孩子的利器。     再不听话!睿亲王就来了!     ……     延琮就住在小猴儿的隔壁,外头的事儿,他掺合不明白,也压根儿不掺合。     白日里他大多都跟小猴儿在一块儿,很多时候,小猴儿都觉得,除了他干净不少,嗖味儿不再,他生活的跟在山洞那会儿差不多,谁也不搭理,全院子,除了她跟延珏,唯一能让他留点儿心思的,可能就是那成日窜来窜去的僧格带蛆。     说起僧格带蛆那猴儿,估摸八成上辈子得罪延珏了,不过月余未见,他那脑袋上的毛已经被烧成一寸黑了,从前它见延珏不过是吓的不敢上前儿,而现在,但凡延珏出现的方圆之内,那僧格带蛆简直像长了翅膀,恁是小猴儿的口哨吹烂了,都不敢往前凑上一凑。     而闷驴蛋的到来,显然让它聊已慰藉,许是那股子多年的山野味儿,那僧格带蛆一经跟延琮混了几日后,竟然当即倒戈变节,再也不管小猴儿咋个吹哨了,反正成日跟着延琮,混的那叫一个哥俩好。     小猴儿倒也不上心,只觉得,有个猴儿也成,不然咋瞅闷驴蛋都是闷闷不乐的样儿。     虽然跟从前一样不爱吱声,可小猴儿不傻、不瞎、不痴呆,她瞧得出来,他心里有事儿,他并不开心。     谷子问过她:我怎么瞧着这六爷像是压根儿就不想回来呢?     猴子说:想不想回来他也得回来,我还能眼瞅着他回那山里吃死人过活去?他多有境界我不管,反正我不可能瞅着他遭那份儿罪,至少当一天王爷能喝一天粥。     小猴儿就是觉得自己欠延琮的,是以就算她病病歪歪,笨手笨脚的,每日也要抽出会儿功夫来,给延琮蓖头发。     恁是他真的洗的挺干净,可那毕竟埋汰了十余年,恁是里外全都洗的没泥儿,可头发上,还是有不少虱子。     延琮背对着小猴儿坐在凳子上,她拿着篦子给他一下下的蓖虱子,接连咕唧咕唧的动静儿,惹的一旁的僧格带蛆拿着苹果,边吃边好奇的瞧着。     “我说你干脆剃了秃子吧,介也太他妈多了。”小猴儿不耐烦的嘟囔着。     延琮不说话,只闷闷的笑着。     “咋?怕没辫子断了祖宗根儿?切,哪有那么多事儿,叩一帽子,再来一绺假的,谁还敢掀你帽子去?”小猴儿习惯了,也懒得骂他,只由着自个儿自言自语。     “我说你还真别不信,我告诉你个秘密哈,你弟那辫子到现在底下那截儿都是假的……想知道真的哪儿去了?哈哈哈,谁让他惹我,让小爷儿一把火给烧成披肩发了。”     延琮还是不说话,还是闷闷的笑着。     噗此――     一个虱子挤爆了,溅了小猴儿手指头丁点儿汤汁儿,她邋遢的反手蹭在延琮肩头,然后嘟囔:“真不知道那事儿逼咋给你洗的,说实在的,我真服他。”     “他也是强咬牙洗的。”老六突然蹦出来一句话,惹的小猴儿、谷子,精卫仨人谁也没忍住,噗的笑喷了。     当晚,延珏回来的时候,小猴儿扯着他给他讲白日里他六哥憋憋出出的那句话,自个儿笑了好半天,可延珏压根儿没给她面子,连嘴都没给她咧一下。     “喂!小心眼子,你那脸下边儿挂线儿坠砖头儿了还他妈是中风不能动了?你就打算介辈子都跟这儿冻着?”     延珏没搭理她,眼儿都没甩她一个,只起身拿着酒壶给她到了一茶碗的什么玩意儿,又坐回她身边儿,搀着她病歪歪的身子,装逼的蹦了一个字儿:“喝。”     “不喝。”小猴儿别过脑袋,一连嫌恶,“难喝死了!”每天晚上回来都逼她喝,恁是补药,她也是挑嘴的好吧。     “你喝不喝?”延珏威逼利诱着,那语气就好像再说:你不用得瑟,我有一万种办法让你喝进去。     “嘿!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啊!介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么?!”小猴儿逗着哏儿,不乐意也没劲儿跟他这么冲下去。     可延珏眼仁儿一歪,攒一块瞥她:“别不要脸,是我命大,跟你有什么关系。”     “啧啧,真没良心呐。”小猴儿一副感叹世风日下的表情,心里却说:妈的,再哄你一会儿,再不给面子,我耐心可是有限啊!     延珏手里那碗又递到她的嘴边儿,小猴儿才要别脑袋,却给那死人凉的大手一堵墙似的拦在半当间儿。     他说:“这是仙家酒,大补。”     “你补吧,我不缺嘴儿,参汤都灌了一天了。”小猴儿完全不给面子,可白扯,延珏当真有千万种治她石猴子的办法。     当延珏把手放在她咯吱窝的当下,小猴儿骂了两句他家祖宗,闷着火仰头把那玩意儿喝了。     腥腥的、闹腾腾、怪怪的味道下了喉咙,她只觉得反胃,她压根儿不过舌头,一股脑的吞了进去,她堆着难看的脸问他:“介到底是嘛玩意儿啊,忒难喝了。”     延珏没吱声,因为如果他这会儿说,那美其名曰的仙家酒便是人乳,八成这死丫头一口连胆汁儿都得给他喷出来。     延珏让于得水把托盘端了出去后,小猴儿赖哒哒的投怀送抱,仰头伸出俩手指头点他脸上,一个嘴角戳一个,往上举着。     “喂,介么恶心的玩意儿我都喝了,好赖你也给我笑一个吧!”     “呵……”延珏无比假讪的咧了咧嘴,完全没有笑的意思。     小猴儿不爽了:“你丫上辈子漏气死的吧?介辈子气儿充的恁足,你到底还得气多久?”这都半个月了吧,带死不活的,她好话赖话都说尽了,他也丁点儿面子不给。     “我没生你气。”延珏揽紧她的腰,闷闷的嘟囔着。     “那你天天放舒坦日子不过,介是嘛呢?”     “……睡觉吧,不早了。”好半天,延珏憋出这么一句话来,直给小猴儿气的大眼儿瞪小眼儿!     丫的是给他六哥传染了不成?     还添了毛病了!     小猴儿嘟嘟囔囔的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说了好半天,可白扯,别说她如今一团棉花,就说她好好的时候,也从来没是过这厮的对手。     就在延珏三抱两团吧的当下,没过多一会儿,被禁锢的紧紧的小猴儿,就发出了轻鼾声。     入夜,当小猴儿睡的实成的当下,延珏倏的睁开眼睛,他轻轻的翻身下地。     彼时外头守夜的于得水,正仰头瞧着那西安城头恁大的月亮,摇头叹着。     见自家爷儿出来,满眼精神,毫无睡意。     他问他:“爷儿,就这么走了,你舍得么?”     延珏没说话,也看看月亮,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废话,那紫禁城再怎么,说到底,也是他的家。     那有他的亲人,他的一切。     可……     如今不走,他又有什么别的办法?           第四九回 无影脚步步虚飘 背后刀刀刀见血 - 痞妃传 - 鎏年     《孙子兵法》有言: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     翌日,当于得水一嗓子‘不好了!主子、主子不见了!’绕着整个西安府上空盘了三圈后,所有的人都懵了。     就连原本料想他八成不会返京的阿克敦和精卫都给杀了个措手不及,阿克敦急的满地转,精卫拿一双茧子手来回爬的脑门子通红,谷子嘤嘤抹泪儿,于得水更是没腔没调的哭了起来,那抽抽嗒嗒的话从嘴里挤出来更像是唱词。     “哎呦喂!我早知爷儿要走,可我原想着,怎么着也要交待交待,安排安排再说,可谁成想他说走就走,丁点儿信儿都没有,你说!你说!你说连咱们几个都不知他去了哪儿,他到底是去了哪儿哇!”     消息不胫而走,大军在城外待命回京,主帅不见了,西安城炸了锅了,吓的脸色惨白的白克敬一刻没敢闲着的,带着大批人马搜城。     可跑都跑了,能瞧见人影儿才怪呐!     皇上派来的几个探子,私下开会,各个神情紧张,正说着要如何与皇上密奏,却在这当下,京城又来密令,皇上亲笔手书,只五字:“回程伺机,杀。”     几人面色凝重,更有一人手都抖了,不为别的,只因人人都明白,那‘杀’字所指,绝不只那女子一人。     探子甲说:“儿子道是快老子一步,想来七爷儿早早就发现咱们了。”     探子乙说:“怪不得都说这七爷儿用兵如神,咱们盯了这么多天,竟没发现他丁点儿动静!”     探子丙说:“可不!关键是谁成想他还真就带人跑了!不过为一个娘们儿,甩下大好江山,留一屁股摞烂,他疯了他!”     探子甲又说:“别说废话了,兹管想想怎么跟皇上说吧!”     七爷用兵如神,行事极为诡诈,在他们日夜监视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早早就安排好的路子,还丁点儿不曾被人察觉!果是极为聪明!探子甲乙丙,都是这么认为的。     然,事实上,他们通通都想多了。     这世上最难摸清的章法,就是没有章法。     最让人防无所防的套路,便是没有套路。     因此就连莫名其妙给带上一顶‘淫奔’帽子的小猴儿,都给延珏弄了个措手不及。     不是延珏城府深,计谋多,根本原因就四个字――心血来潮。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咱们且先把日头拴上根儿线,往东头拉回来几个时辰。     天刚破晓,城头鸡叫那会儿,小猴儿还摸着肚子跟塌上睡的直淌哈喇子,迷迷糊糊间,就觉那冰冰凉凉手跟自个儿脸上拍着,她懊恼的扒拉着,那手却赖在她脸上。     “滚!困!”小猴儿说。     “左还是右?”那‘凉’主儿没头没脑的说着。     “滚!”     “问你呢,左还是右?”‘凉’主儿继续骚扰。     “左!左!左!赶紧滚!”     于是乎,就这么半梦半醒的一句话,定了小猴儿今儿究竟以何种形象离了西安。     彼时的她,全然不知道,那主儿一早弄俩纸团儿,左手的那个是‘敲晕’,右手的那个是‘绑死’。     没错,就是抓阄。     如此不着调的方式,啥神仙能摸着头绪?     ……     日头老大,烤的脸生疼。     彼时西安城外,给套上一身儿粗布衣裳的小猴儿跟驴背上抱着膀子,睁眼睛,闭眼睛,再睁眼睛,再闭眼睛,如此反复不知多少回,她才消化这一已经发生的事实。     延珏,带她私奔了。     不对,不叫私奔,《礼记》有言: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就在当时,那叫淫奔。     想必有的看官要说了:呦呵!咱老七这成啊!宁愿负了这天下江山也要留猴子一人,丫感动去吧,哭去吧,介撼天动地的感情哪儿找去啊!     猴子翻白眼:丫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且听听如下对白。     “诶,可别瞪我,这是你自个儿抓的阄,可不是我逼你的。”某主儿一身儿粗布,跟驴车板儿上四仰八叉一躺,翘一二郎腿,眼睛上盖著一块儿遮阳布,嘴里叼根儿草,笑的那叫一个如沐春风。     小猴儿强忍下扎死他的冲动,只问:“就咱俩?”     延珏点点头:“嗯哼,就咱俩。”     “去哪儿?”     “没想好呢啊~”     “没准备?”     “没。”     “没计划?”     “没。”     “没交待?”     “没。”     “没人知道?”说到这句小猴儿的话快从牙缝挤出来了。     可某厮却是一把掀开遮阳布,用一看傻子的眼神儿瞧她,“你丫傻吧,这事儿能告诉别人么?”     “你放屁!”小猴儿气的直哆嗦。     你丫不告诉别人,好歹也跟她说一声不是!     延珏又乐了,还用看傻子的眼神儿看她,这回道是没说话,可那眉毛眼睛都变成了嘴,都跟那说着:这不更废话了,我跟你说了,你能撇了血海深仇跟我跑怎么着?     “延珏,你他妈就是三岁!”不对!说他三岁都是抬举他!     他们这说走就走了,丫的剩那一票人咋整?甭说他爹是那屁股坐金的江山老大,就算丫是一日日刨地的农民,也得集结亲戚拿着锄头,镐把子四下作几天呐!     再说了,丫跑路一个人都没带,她还病歪歪的挺个大肚子,没人伺候,他俩吃啥喝啥?     多少前人尸骨铺路,给了后人血的教训,狗屁山高水远,塞外天涯,都他妈是说书的嘴皮子嘎巴的,他一皇子,说跑就跑了,紫禁城里那个还不得炸了庙了!     “你以为我乐意啊,那你说,还有啥别的招儿,你要有好法子,咱俩扭头就回去。”延珏压根儿没美化自个儿的行为,哪来那么多为这个为那个的,老婆孩子,权利身份和爹妈,他也是各个儿舍不得,可眼瞧着闹到如今这份儿上,他媳妇儿回京就得张罗杀他爹,他爹呢,不用回京就得张罗杀他媳妇儿,他跟中间儿夹着能咋办?     三十六计来回翻,翻到最后一篇儿那第三十六计走为上,那都是实在没招了才用的招儿。     啥?您问他咋没计划计划筹谋筹谋?     咋计划?     咋筹谋?     他阿玛那探子就差把门给挤了,人家也不是吃白饭的,还能由着你丫俩大活人又张罗,又安排,又高头大马的得得瑟瑟的出了西安城?     当然不可能。     所以唯一的招儿,就剩不按套路出牌了,反正他延珏最近正正经经的好像跟脑门上刻了‘妥帖’二字,以至于这京城一路跟过来的这些人似乎都忘了。     丫根本就是北京城最不着调的顽主儿,哪管他挂了一堆皇子形象在身上,那内里还是反骨居多。     凡事全随心情,想正经就正经两天,他要想不着调,谁也拦不住他。     有的看官想问咱猴儿:诶,小爷儿,咋子,啥心情?美不?     美?美妹!美大爷!美二大爷!     她压根儿就跟一盆凉水自脑袋顶上浇下来,懵圈了。     “不成,走,咱回去。”脑筋转了一百八十圈儿后,小猴儿是这么总结的,可――     “回去?”延珏扑棱坐了起来,俩胳膊一伸,当即给驴背肩了负。     俩大长胳膊一圈,给丫的锁在怀里,他不急不缓的问:“咋?儿子不要了?”     “关儿子嘛事儿?”小猴儿说完就觉得是废话了,她也不傻,自打那日跟众人跟前儿回了府,那些跟屁虫的探子一步步落的跟着她,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皇上那老家伙知道她还活着,八成恨不得给她剁成肉泥喂猪。     而她如今揣着崽子,她若出点啥事儿,崽子也活不成。     “咋样?想出啥绝世好招儿没?”延珏跟她耳边贱呲呲的说着。     小猴儿扁着嘴,不吱声。     延珏接着说:“甭费劲了,你爷们儿我这脑子都没想出法儿来,你更白扯。”     小猴儿依然扁着嘴,算是默许他的说法儿。     半天,她说:“孩子生在外头道是成,可你甩介么一烂摊子,以后咋回去?”     “不知道,再说吧。”延珏万般潇洒,不乐意提,也不想提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回去的事儿。     “甭扯了,要不等我找个安全地儿安顿下来,我等着生崽儿,你先随军回了北京,再说吧。”小猴儿也没那么多浪漫细胞,这会儿攒着脑子跟那儿分析最合理的办法。     当然,这一切的根本是,她压根儿就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回京城,就算婧雅跟她死死当当的保证,她也绝信不着她。     再者说了,难不成她还真由着这祖宗从一镶了金边儿的,跟她在外头风吹雨打的乱转?     “不行。”延珏无情且无赖的拒绝了她,他绝对不可能粘粘呼呼的说,诸如他不放心之类的。     “嘛不行?”小猴儿白他。     “就是不行。”继续无赖。     “不行也得行!”小猴儿口气强硬,尽量忽略心中涌起的异样感动,让脑子维持正常的转速。     可延珏却扯了一句,万分煞风景的闲话:“我饿了,你说咱俩待会儿吃啥?”     “都有啥?”小猴儿也饿了。     延珏翻翻眼珠子想想,说:“有银子。”     ……     有银子,行天下,在寻了个打尖的小店儿,点了六七个菜儿,吃的满嘴冒油,祭了五脏庙后。     小猴儿摸着肚子,打一饱嗝,彼时,距离她俩跑路已经五六个时辰了,这会儿,她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也都认清了一个事实。     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不是做梦。     时值下午,那日头从山这头划到山那头,彼时的小猴儿,或许是愁烦了,或许是身子太虚没劲儿了,又或许是给日头晒的实在舒服,反正坐在这厮不知打那弄来的驴车上,她倚在延珏的怀里,闭着眼睛,感受晃晃悠悠的驴车,听着不远处不知谁喊唱的抑扬顿挫的曲子。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手拉着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门口~     哥哥你出村口,小妹妹我句话儿留,走路走那大路的口,人马多来解忧愁~     紧紧地拉住哥哥的袖,汪汪的泪水肚里流,只恨妹妹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只盼哥哥你早回家门口~     暖阳,黄土,微风。     种种定格在那驴车上相互依偎的俩小儿女身上,也不知道该说这俩人心大还是实在折腾累了,不一会儿,竟都没心没肺的睡着了。     而那一头,那些火烧屁股的追兵正朝他们相反的方向策马狂奔。     可不?     谁能想到,延珏压根儿就是延着回京城的道大大方方的走呢?     ……     一整天的日头,给西安府的那些官员们全都烤懵圈了。     抚远大将军、皇七子、睿亲王、真丢了。     这咋办呐?咋办呐?一时间,群龙无首,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一个个的全都满面愁容的堵在六皇子的门口儿,只等着那六皇子给句话儿,他们也好定定心。     可几个时辰都过去了,那六皇子的房门也是一直掩的紧紧的,只余于得水一人拿着拂尘,跟那门口擎着。     “诸位大人先别急,且给六爷儿会功夫,让他清静清静,好好想想再做打算。”于得水打着官腔,可手心却是一直冒着汗。     他这话说的,虚啊!     您问为啥?     嗨!可不?     这一个是这样,两个都是这样!那头主子爷儿带着女主子说没就没了,这头刚得信儿的时候六爷还在呢,可不知啥时候也没了影子!     是呗,那屋子里头压根儿就没人!     阿弥陀佛,佛祖啊,您可佑着二位爷儿把六爷给寻回来吧!要不他们可真是要摘了脑袋回京了!     有幸,阿克敦的脑子还够转。     他快马加鞭的,总算给延琮堵在了上山的路上。     彼时延琮什么都没拿,只在肩上擎了一个猴儿,正是那僧格岱钦,瞧见紧急下马的阿克敦,他皱皱眉。     “六爷儿,随咱回去吧。”阿克敦那一张脸就差挤出几滴眼泪来了,若不是自小给主子爷儿擦惯了屁股,他这会儿估摸也早就懵圈了。     七爷带那猴子走,他心里明镜儿是为啥,可这六爷转头也走,他还真就不知道是为啥,可不?     爷儿可是给他铺了一整条的康庄大道,怎么这六爷还非得往那山里头钻?     “六爷儿,您就瞧在七爷儿的面子上,跟咱们走吧,如今这城中乱做一团,您若不回去给咱们主持主持大局,那就真乱了套了!”     延琮像是没听着一般,只摇头跟阿克敦笑笑,绕过他,接着往山上走。     哎呦喂!     这一家都是什么品种啊!     阿克敦愁的崩溃,赶紧起身追了两步,又再次跪他跟前说着:“六爷儿,您若再走了,咱们的脑袋就真没了!”     延琮依然没停下步子。     阿克敦没招了,只得咬咬牙,扯脖子声情并茂的撒了个谎:“六爷儿!您就算不为别人想,也为皇贵妃娘娘想想吧!她日夜思念您,眼睛都哭瞎了,想必如今您又回来的消息早就传到京城了,您想想,娘娘得多高兴啊,可如今您这说走又走了,这么得而复失的,您叫娘娘那孱弱多病的身子,如何受的啊!”你得说,论扯谎和那三寸不烂之舌,延珏都难排到阿克敦前头。     再者说,阿灵敖与婉莹怎么都是堂兄妹,那也就是说,阿克敦跟延琮怎么着也能论上个姑表亲兄弟,这话他来说,最贴切不过了。     果不其然,延琮留步了。     久在山林的他,道是忘了,人世间,最不靠谱的就是人。     尽管眼前的这个人,眉眼间跟他生的是那般相像。     ……     “六爷来了!六爷来了!”精卫满头大汗的往里头传着话儿,彼时满院子的官员一颗悬着的心可下掉了一半儿,他们都明白,但凡有个姓艾新觉罗的跟这儿,他们这脑袋就保住一半儿了。     “六爷儿,如今怎么办呐!”说话的是白克敬,尽管他各种瞧不上这个做收渔翁之利的蠢六爷,可毕竟如今事情是生在陕西地界儿的,七爷不见了,管他是为什么,他这陕甘总督的责任难以推卸,他们如今便是一根藤上的蚂蚱,只得仰仗六爷的皇子面子!     见延琮半晌不语,阿克敦赶紧挡在前头,把回程时脑子里转了半天的话儿说了出来:“大人也别急,六爷说了,咱们这边儿该找人接着找,另叫人再起草个折子,把详情上奏,这事儿太大,瞒是瞒不住的!”     许多人纷纷点头,作揖说着‘有理有理,一切听六爷安排’,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精卫、于得水等人知道――     嘛六爷?压根儿就是阿克敦的意思,而这八成也是七爷的意思。     可不?     打小到大,若论给他擦屁股,最可心的,不是他阿克敦还有谁?     阿克敦抹抹额头的汗,苦不堪言,他心道:呦喂,我说爷儿,您说您这么信的着我,我是该高兴呢,还是该哭呢?     当然,阿克敦心里明白,皇上一直有探子跟着,到了这会儿,他就是想瞒也瞒不住,也正是因为这个,爷儿才没跟他们几个交待便走了。     看似没心没肺,其实也是不想他们几个卷进来,毕竟他们人人背后,都有一高高的门庭,几百号子家人,他们怎么仗义都成,可若是连累族人,那肯定不成。     事情紧急,顾不得叫书吏代笔,索性阿克敦请延琮进了屋,几个人商量来去后,关上房门,由阿克敦代笔,书了一封奏折,连夜送至京城。     而后又书了一封给宝亲王延璋,把事情始末都说了一遭,只盼着皇上雷霆大怒之际,二爷在京中能想想办法。     几封奏折伙同密信,以累死几匹马的速度,日夜加鞭,不过五日便到了京城。     彼时保酆帝看过后,竟一口气喷出血来,吓的总管太监戴荣老脸惨白,叫人通传太医的当下,赶紧叫人去换皇后和皇贵妃娘娘。     半晌后,包括延璋、果齐司浑在内的所有皇子、重臣都闻讯而来,还未进养心殿,便都听见嚎啕大哭,那哭声,不是别人的,正是皇后玉录玳的。     她就知道,老七安了不再回来的心思!     “滚!都给朕滚!”保酆帝狂咳嗽的边吼,边砸东西,整个养心殿里的太监们全都各个猫着腰,飞快的收拾着地上越来越多的瓷片,他们有的伺候了皇上十几年,谁人也没瞧见过皇上发这么大脾气!     那日,任何人都没见到保酆帝,此消息一传开,京中一片恐慌,人人皆知,七爷失踪,皇上大怒。     而随着接连几日来自陕西‘没有任何消息’的奏折一一快马传回,朝中果然地震了。     先是皇后玉录玳被禁足在坤宁宫,随后的几日早朝,莫名窜出了一个个弹劾大学士果齐司浑、僧格岱钦等人的折子,或是门生受贿,又或是其它过往种种弊政,甚至连早已致仕的果新的陈年旧事都被人挖了出来,连续几日,朝堂上一股脑的阴风朝果家刮去。     明白人都知道,皇上这是要拔了果家!     当然,这三朝为官,代代为相的果家根基很深,动辄一脉,牵连数人,再者说,果新也好、果齐司浑也罢,都是做事滴水不漏之人,不是什么由头都能弹劾的动的。     如此数日拉扯,却是未见什么要命的由头,可这水至清则无鱼,在这浑水里为官多年,但凡能换口气儿的,哪有一个可能是干干净净的?     直至这日,终于一封铁证如山的奏折,彻底敲断了果齐司浑的筋骨。     那封奏折上写着,果齐司浑任职理藩院尚书之时,嚣张跋扈,阳奉阴违,深受皇恩,却不知收敛,在青海西藏等地竟被当地土司称之为‘二皇帝’,以至于青海土司所上贡的贡品皆会准备双份,且送至的果府的甚至远比送进皇宫的还要多上一倍!     此奏折一经上奏,再竟许多文臣揪住那‘二皇帝’的字眼口诛笔伐,保酆帝当堂大怒,摘了果齐司浑的顶戴花翎,收监待审!     而那些果府一脉的官员,便是有一千张巧舌,也辩不出一句来,不为别的,只因这上奏之人,他正是正六品内阁侍读,果府的上门女婿,千卷。     自家人挖墙角,一挖一个准儿,背后捅刀子,刀刀见血。     是以,恁是朝堂内外都在骂那千卷吃里扒外,踩着丈人的脊骨去讨皇上的喜,可这一切都不耽误,果齐司浑,下狱。     在皇上的态度一面倒戈的当下,种种所谓的调查不过是史官笔下的一个‘合情合理’的过场,史书从来由帝王来写,只要他想,果齐司浑注定遗臭万年。     ……     预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题外话------     嘿,先6000,三天没写,手有点儿生,明儿争取多点儿~           第五十回 借东风塞上风流 囚现世生不如死 - 痞妃传 - 鎏年     书先不接上回,咱们先来瞧瞧私奔那俩人。     私奔是啥滋味儿?     列为看官,您试过没?     说书的咱是没试过,隔咱印象里,但凡不缺银子,那是相当浪漫美好,把酒落日,纵马天下,采菊东篱,悠然南山,之于种种,脑袋里皆是溢美之词。     事实上,老七和猴子却实乐呵美哉,您也得说,他们这季节选的好,日头微暖,天气正好,风和煦煦,一吹摆花草,那种种不加渲染的生机,不只让延珏那丁点儿离家的愁绪扫的精光,甚至就连被动‘淫奔’的小猴儿都暂时卸去了种种不悦,痴迷的融在了这一片大好天地间。     一只驴,一个驴脖子上挂的铃铛,一辆拴在驴屁股后头的木板车,两头人散漫的坐在上头,慢慢悠悠的轧下了一路车辙,那每一条印迹,浅浅的留在路上,深深的留在两只的心里,在日后凶险纷争的岁月里,两人都时常会想起这断几乎不用带脑子过活的日子。     他们甜蜜不多,了不得是瞧瞧月亮的时候,老七会没来由的从后头倏的抱住猴子,抱着她越来越大的肚子,闭眼睛哼哼小曲儿。     猴子依然煞风景第一,她会损他:“甭唱了,都不在调儿上。”     延珏会耍小性儿瞪她:“说句好听话儿,你能死怎么着?”     小猴儿会没好气儿的白他:“关键是不好听,介么夸忒丧良心。”     “良心?嗬~这新鲜,这玩意儿你有么?”     浪漫的结局往往是不欢而散,俩人吵架斗嘴远比这甜蜜来的长久,说到底延珏到底是个祖宗的金身子,从前偶尔伺候小猴儿几回那都是有人搭把手儿,原本他心里自觉这些事儿都不是事儿,可到了真章时,延珏是真后悔没带个奴才出来。     猴子的肚子已经八个月了,走路基本靠掐腰,睡觉基本得侧卧,食欲虽是大好,可日常仍是个问题,诸如:洗洗涮涮绝沾不得凉水,若是路经店家的时候尚好,可若是幕天席地,露宿郊外另说,小猴儿总是懒散的说:“不洗就不洗了,一两天还能生蛆不成?”     “别放屁了。”这是延珏跟小猴儿学的糙话,每每这个时候,他总得往山头走走,费尽扒拉、满手泥巴的拣那么几根儿零星的半湿不干的柴火回来,再用嘴狂吹半天配合点火,最后给那烟呛的一脸灰黑,咳嗽阵阵,可恁是这样,他也得烧点儿热水。     没招儿,延珏是个事儿逼,这是先天的,恁是野地里也得天天给自个儿和媳妇儿弄的干干净净的,一次在打尖的店里,延珏硬给小猴儿摁到木水桶里洗澡时,小猴儿开他玩笑:“你介澡是搓的越发好了,要是咱银子花没了,你奏找个堂子干干搓澡儿的也够我跟咱儿子吃饭了。”     “别他妈放屁了。”     延珏的话越发的糙,没办法,近猪者肥,近墨着黑,甭管他乐不乐意,这两口子相处久了,总会有那么丁点儿相像,就像刚进潼关那个晚上,延珏诗性大发,邀月吟之:“随波逐流,人生几许!破浪何须一叶扁舟,星子做鸥,月影竖帆,借来东风塞上风流——”     “玉皇老儿莫羡俺,这他妈是我的春秋!”     小猴儿的一嗓子,只叫延珏眼珠子先飞天,而后笑的乐不可支,呦呵!他这糙货竟会作诗了,嘿,您别说,还挺押韵~     偷来的时光总是最美,这俩没心没肺的小俩口不谈过去,避谈将来,只醉心与眼前,冰凉的手,颤抖的唇、紧紧的拥抱,明明不过是片刻,却像是永远。     南阳的独山上,小两口新鲜的瞧着那嵌在岩中的碧玉层,小猴儿摸摸那与周遭的岩石全然不同的珍稀碧玉。     她问延珏:“你说介好好的玉,非得嵌在石山里,跟这儿风吹雨打的,它憋屈不?”     延珏笑着托腮,难得正经,他道:“不,它赌一次永恒。”     ……     京郊娘娘庙中,香火鼎盛。     仲兰和伯鸢分别跪在蒲团上,一个沉默双手合十,一个摇着龟壳念念有词。     “伏以太极两仪,絪缊交感。图书出而变化不穷,神圣作而诚求必应。兹有信女伯鸢,为家门生变遭劫,虔请伏羲、文王、周公、孔子四大圣人,鉴临在上,诚感则灵,有凶报凶,有吉报吉。”     念罢,伯鸢将龟壳内的铜钱倒至盘上,一小道上前观之。     伯鸢忙问:“这是何卦?信女求解!”     “小姐请随我过来,待我师傅与你细细详解。”     伯鸢架拐随那小道前去案前,只见那老道观盘内卦像,不时捋须,不时蹙眉,只觉心中慌乱,她踟蹰道:“是吉是凶?道长直说便是。”     那道长抬头,瞧瞧伯鸢,又瞧瞧随她一同前来的仲兰,斟酌再三道:“是凶,也是吉。”     “这是何意?”伯鸢费解。     “道长可是说,终会逢凶化吉?”仲兰突然道。     那道长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尽然,此卦乃地火明夷卦,卦象本说晦而转明,然此象究竟晦几许,明几许尚不明朗。”     “烦请道长详解。”伯鸢急道。     “敢问小姐所求何事?”     “家门。”     那道人闻后捋须半晌,曰:“时乖运拙走不着,急忙过河拆了桥,恩人无义反为怨,凡事无功枉受劳。此卦是异卦日没入地,是谓曰:光明受损,前途不明,困境困难,必会应劫,若小姐求的是家门,据卦像观之,小姐家门虽初登于天,但必后入于地,可谓在劫难逃。”     伯鸢心慌,又问:“可有法子破解?”     道人摇头:“不需破,明而本晦者,始晦而终明,不明而晦者,强明而实晦,此劫乃前人果,本就天意,然据这下爻来看,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树倒前人亡,后人只伤。”     “道长的意思是……”     “必遭凶光,劫后无恙。”     ……     自娘娘庙回府,伯鸢啜泣一路,思及家门逢生此变,不由心酸难当,又想如今季娇才有了身孕,僧王却步步险山,更觉恶事连连,虽心知是皇上一心要拔她果家,可不由泄愤于那狼子小人千卷,她啐道:“好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果家待他不薄,他竟如此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仲兰不语,只看向某处安静的听着,仿若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待到了府门前,她下马时,随眼瞥见那一对石狮,只见狮头斑驳几许,心下叹道:繁华有时尽,朱门终将臭,古来王谢堂前,终归凡间寸土。     正想着,一婆子慌慌张张奔至门外,口中嚷嚷:“不好了!不好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伯鸢拭泪,腰背直挺,换上一派威严之相:“我果府还没倒呢!你这婆子道是先失了规矩!”     “大小姐饶命!老婆子我实在、实在是急!急!”见那婆子说的上气不接下气,伯鸢赶紧问:“究竟何事?”     “适才、适才姑爷下朝回来,被老太爷唤去,不知怎地,竟吵了起来,吵的很凶!老太爷一气之下打了姑爷一个巴掌,姑爷、姑爷——”     “他怎么了?”问话的是仲兰。     那婆子一脸赧色,道:“姑爷、姑爷推了老太爷一下,老太爷一股急火攻心,竟吐了一口血!”     “畜生!反了他了!”伯鸢脸色大变,怒不可遏,拄着枴杖,忿忿朝门内走去,然气急心慌,竟一拐踏空在台阶之上,丫头虽眼快,却失了手,伯鸢失重摊在台阶下,怎一狼狈了得?     ……     半晌,当探过了卧床的果新后,才出了院子,伯鸢便摒退了一众奴才,那憋的满腔的忿恨终是泄了出来,她一生从未这般用力的哭过,好像每一滴眼泪都像是一个石头般,坠的她眼睛生疼、生疼。     然一番大哭过后,她还是拽着仲兰啜泣摇头道:“我知你心中忿恨,但如今我家门如此,你我皆是区区女眷,恁是有天大的心,也使不上一分力,如今咱们愿不愿意也好,咱们果府都是要指望那小人!大姐只与你说,大局为重,违心也罢,万万不要触怒了那小人。”     仲兰不语,只拍拍伯鸢的手。     待傍晚,千卷自别处饮宴回来时,以呈醉态,思及才刚那几个官员待他如挚友般的嘴脸,只觉反胃。     今儿早朝时,皇上才盛赞他大义灭亲,并竖其为明臣之典范,擢升他为正五品通政司参议,掌内外奏章,虽官阶不大,却是内阁近臣,待一下朝,许多从前待他陆千卷高高在上之人,纷纷‘摒弃前嫌’,做宴邀他,谓之‘把酒言欢’。     他并没有推辞,如今的千卷早非当日的他,清高二字一旦摒弃,便再也拣不回来了,酒席中,他谈吐自如,落落大方,早无当日无根白丁之局促,酒过三巡,那主家更是唤来了几个清倌作陪,那些女子,饮酒做赋,吹拉弹唱,无一不精,她们熏了周身的香气,自百步外,便能嗅到异样的芳香。     他由着她们倒酒伺候,学着那些官员的模样谈笑风声,那些女子赞他才情风趣,他一笑置之,心中却是失落不已。     每逢酒醉,他总会见到那个眼小如扣,娇俏万般的女子,她不薰香,不妖娆,然却像是那书中的妖精一般,附在他的骨血里,恁他如何烂醉,也挖不掉一寸。     “姑爷儿回来了!”丫头迎上前来伺候,千卷醉步踉跄,听着那至屋内传来的琴音,只觉酒醒了几许。     “您可是回来了,小姐等您呢!”     等他?     “呵……”千卷笑笑,丫头们惯是逢主子便拣好听的说,不过是无心睡眠而已,她怎会等他?     ……     推开门去,千卷略醉的声音难掩柔情:“新谱的曲子?从前不曾听过。”     “嗯。”仲兰颔首,拨弦不曾停,此时她一袭白衣,长发未绾,任由着披肩散开,那坠在身前的几缕黑发,随着每每拨弦,都会微微飘动,乍一看,似仙,似幻。     千卷不由得看痴了,他踉跄着醉步朝她走去,他走近问她:“还未赋词?”     仲兰抬头扫他一眼,被那周身混着脂粉的酒气呛的拧了拧鼻子,她面无表情的道:“只起了名字。”     不知是不是白日里那些官员们讨好的眼给了他自信,千卷今夜格外的大胆,他竟做了想过千遍却从未做过的一件事,他顺势滑坐在她的凳子边,与她挨着,抬手拨弦。     当一个异样的琴音混入仲兰的曲中,千卷只觉周身顺畅,见她不躲,也不曾拒绝,他甚至越发大胆起来,他将醉的昏沉的头伏在她瘦削的肩上,火烫的双唇擦过她粉白如玉的耳朵。     他声音粗嘎的喃喃:“哦?什么名字?”     仲兰笑笑,眼如死灰,她道:“世无英雄,竖子当道。”     千卷周身一僵,却并未恼,他只是低声笑着,拨弦的手却也不曾停过,他的琴声毫无章法,混在仲兰高洁流水的音律中,像是一个怪物,每一步都奔的那般丑陋。     千卷的音律从来属上乘,可此时他却只想弹奏如此纷乱的琴音,像是故意,更像是渲泄。     两种诡异的音律凑在一起,最终一起停下。     不是心有灵犀,而是他的手覆住了她的。     她的指尖冰冷,滑腻的触感总让他觉得,所触及的不是手,而是玉,一块尚好的白玉,一块他陆千卷此生也配不得的白玉。     仲兰一动不动,由着他粗糙的手滑着她的手背,攥紧她的指尖,那与她有别的滚烫,只让她觉得,这一刻,她是一个死人。     许是酒精作祟,许是她未曾冷言冷语,今夜的千卷格外的放纵,他别过头去,亲她,吻她,自发际到脸颊,自唇盼到牙关,她的一动不动,让他格外的疯狂。     他揽紧她的腰身,将她扣在怀里,像是要把她揉碎一般,吮她,咬她。     那唇舌间的寸寸柔软溶化了他,他开始贪婪的希望她会给他一些回应。     没有,当然没有,从来就没有过。     一股憋压了不只几许的闷火自胸肺顶了出来,千卷粗喘着咬着仲兰的唇,他低吼:“睁开眼睛!”     仲兰不挣扎,睁开了眼睛,直直看他,那一双眼漂亮的就像是世间最美的黑珍珠,然,却是毫无波澜,死物一般。     如此这般冷静麻木的看他,竟让千卷觉得原形毕露,丑态难当。     他愤怒更甚,竟伸手去捂住她的眼睛,他想暴怒,然这一开口,语气却如往日的每一次一般,尽是卑微。     他问她:“你也怪我?”     仲兰冷笑不语,可周身的凉气却都在替她作答。     千卷急急解释:“我也是为了保住果家!你该知道!皇上这回说什么都会动了阿玛!”     仲兰笑笑,一语中的,“何必?你的琴声几许快哉?”     ……     京中大臣无人知晓果相是如何触怒的皇上,可他们都知,皇上这次是动了必杀之心,非快不能洩心头恨。     大狱之中,一身囚服、白发散乱的果齐司浑跪在戴荣面前接旨,“罪臣叩谢皇上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戴荣摇摇头,叹了口气,将手持的白绫递给他,只说:“皇上今儿擢升了千卷,也撤了那些参僧王和果府的折子,想是不会动僧王和果府了,果相,你安心的去吧。”     果齐司浑笑笑,心想:皇上再恼,道是顾念这自小到大的情份,如此,便再无憾了。     他接过白绫,有礼的道:“谢过公公送在下一程。”     戴荣叹息,见眼前这自小一块儿长大的人,如今落得这个下场,难免心中不忍,他颤声问他:“可想再见谁一面?”     果新顿顿,许久后点点头。     戴荣了然,跟身边儿的小太监说:“快去,去果府带二小姐过来!”     “慢着!”果新唤住,他道:“带千卷过来。”     ……     半晌后,才一进牢房,但见昔日高高在上的丈人如今手持白绫,落魄难当,千卷当即跪地连叩三头。     果新笑笑,只道:“孩子,苦了你了,让你背了这背信弃义的名声。”     千卷摇摇头,只道:“阿玛待我恩重如山,千卷愿为果府肝脑涂地。”     果新点点头,尽管知他这话中情意掺假,可到了如今,他愿也好,不愿也罢,都只能如此。     是的,陆千卷参奏之事,原就是他属意的,他心中明白,便是天下人都不知,皇上也一定瞧的出来。     他知皇上恨他不已,却也盼着皇上能念着那昔日旧情,他用这种方式来请罪,只盼皇上能由此饶过他的家人。     他果齐司浑一生知道太多,终究难避一死,他只盼果府一门能逃过此劫。     果齐司浑油滑一生,到死都在巧言令色,他与千卷说上许多‘肺腑’,只盼他能念着这份恩情,护住果府,护住他的女儿。     陆千卷是个小人,他从来知道,可他还是选他做了女婿,不是逼不得已,而是他心中另有所想。     大仁大义者如他,一生为君,为民,为义,却是辜负了妻女,有愧与家人。     到不如这良心未泯小人,自私自利,从未有过什么,一旦有了什么,反是会拼命护住。     “阿玛请放心,千卷必会不负所托,照顾仲兰一生……阿玛你这是做什么!”     果齐司浑的突然跪地,惹的陆千卷一惊。     “老朽请求你,善待仲兰。”果齐司浑字字顿挫。     ……     午夜,果齐司浑畏罪自尽的消息,很快传便京城,全城为之撼动。     果府上下哀声一片,皇上下旨,休朝三日,仍以太傅之尊厚葬。     果新闻讯,当即倒地,病笃。     摇山撼岳的哭声中,仲兰跪在灵前看了那黑黑的牌子上长长的字眼。     一夜未动,却是一滴眼泪也不曾流过。           第五一回 屋漏偏逢连阴雨 生活本是一团麻 - 痞妃传 - 鎏年     几百年后,后世有这么一首歌是这样唱的――     生活,是一团麻,     那也是麻绳拧成的花,     生活,是一根线,     也有那解不开的小疙瘩呀,     生活,是一条路,     怎能没有坑坑洼洼,     生活,是一杯酒,     饱含着人生地酸甜苦辣。     转眼间,私奔的光景已过半月,浪漫如溪流水,恁地再自在,也总有那阻流的石头们浮出水面。     最初的时光里,小两口的日子如神仙眷侣,在相拥里醒来,阳光下悠哉的上路,闲适的瞧瞧周遭的风景,走走停停,时而吟诗,时而作赋,时而打闹,时而玩笑,尽管从没伺候过人的老七要一手负责行动不便的小猴儿所有的生活,他也曾为拣柴,点火,煎药等等小事儿弄的麻手麻脚,可也因为从没做过,反而觉得新鲜,老七虽满口抱怨,却也乐在其中,每每在小猴儿的怀疑眼神下,搞定一件对他来说相当不可思议的事儿后,他总会牛逼哄哄的来上一句:“小意思,爷儿是谁?”     然而,朝夕相处是一把刀,它总会用最简单也最密集的方式,去划了一切绚烂的油彩,只剩下最**裸的生活,让你不得不去瞅它,瞧它,看它。尽管小猴儿与老七有过种种曾经,他们历经猜忌,历经生死,历经权谋,历经勾心斗角,他们携手走过很多,却唯独不曾简简单单的相偕生活。     生活毕竟不是旅途,在过了最开始的新鲜劲儿后,很快,许多从前不曾遭遇或是故意忽略的种种问题,接踵而至。     首先,延珏到底是个里外纯金的祖宗,恁是他有模有样的穿上了一身粗布,可他命里带的金贵二字,却是换不下去的。     就拿他身上的粗布衣裳来说,他可以为了泯然于众穿下等料子,却绝对忍不了连续两三日不换衣裳,当然,让他自己洗衣裳,那更是天方夜谭,对他来说,能给小猴儿洗洗涮涮,已经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最‘屈尊降贵’的事儿了。     是以,这一路走来,他也好,小猴儿也好,身上的衣裳,总是买了一套,换一套,脏的那套,直接丢掉。     而吃食上更甚,逢过馆子,必点上一桌的菜,尝一口,味道不对,食材不佳,便再不吃下一口,一次,露宿野外的时候,延珏心血来潮的想起曾经吃过的烤野味,便钻到林子里打了只兔子出来,可到最后,火是火,兔子是兔子,延珏拿着那个满是毛的兔子,串上个棍子,恁是火烧了一个时辰,也没出丁点儿记忆里的香味儿,只有一个黑黑的焦尸,和让人作呕的腥气。     从来只吃现成的他和小猴儿,谁也不知,烧一只野味,还需要放血、扒皮、去了内脏。     那一天的后来,他们的驴车上只有一堆花不完却没处花的银票和两个吃完忘丢的硬饼子,小猴儿拿了一个来充饥,另一个给了延珏,可延珏只咬了一口,便丧气的丢掉了饼子,小猴儿是谗,可她什么都能吃,延珏鲜少挑食,可他从没吃过太差的东西,就拿这饼子来说,在延珏的概念里,这根本不叫吃的。     让他吃这个,他宁可饿着,他活生生饿了一天,直到第二天寻到了小城,他才用银子换来了一桌对他来说依然被称作‘勉强下咽’的吃食。     小猴儿不知道延珏到底带了多少银票出来,可那驴车上,最多不过四个包袱,跑出来不过半月,其中的一个包袱已经瘪的快只剩包袱了。     他们的银票像流水一般,花花的撒着,延珏从不吝给小猴儿最好的,但凡他们路过,小猴儿多瞧什么两眼,他总会当场给她买下,那管好多玩意儿,压根儿小猴儿就没多喜欢。     可小猴儿也从没拒绝过,不是给延珏面子,也不是嘴懒,而是小猴儿压根儿也是一个对生活全然没概念的人,她是吃过苦,也曾流荡市井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可那种生活压根儿没让她养成任何良好的习惯,她只晓得,没有就要想办法有,想了办法也没有那就挺着,等着有机会想办法再有,至于生活究竟如何分配,那都是谷子的事儿,她的心思从来没在那上头动过。     是以俩人自以为的生活,根本就不是寻常人的活法儿。     很快,这猫一天狗一天的日子,让个性都棱角太过分明的俩人开始有了新的口角。     小猴儿从来有一张刁毒的嘴,许多话到了嘴边儿她自然就放了出来,这其实从俩人开始相处到现在,从未变过,可到底不一样,从前的延珏随她怎么说,充其量不过是憋口气儿,事后再想办法报复回来,可如今不同,那些类似“能不能不那么事儿逼,真当自己还是祖宗呢?”“不吃你就饿死,瘪了我埋也省事儿。”等等的逗壳子话,放到如今,通通都刀尖儿似的扎着原是自信满满的老七,扎的他漏气儿,丧气,满肚子劲儿,没丁点儿地方使唤。     他不懂生活,却没蠢的不能预见生活,他清楚,现下的种种压根儿不是暂时。     几次才睡醒的恍恍惚惚间,延珏都习惯的喊着:“于得水!”可揉揉眼睛起床,却只有自己那双生了薄茧,满是破口的手。     说实话,对他来说,那种把满是破口的手扎进凉水洗洗涮涮,比战场上利刃划伤,刀割脉韧都来的疼上许多,相较起来,后者至少利索,前者那是反复折磨。     每每这时,他总会想到六哥,想到他给他洗澡的时候,那一身的伤,那满手的茧子,那样的生活,丫怎么忍的?     一个祖宗落到这份儿,说不郁闷,那绝对矫情,然当他转过身去瞧见那个睡的格外安然酣畅的丫头,还有那球大的肚子,他又总会充满了气儿似的,他反复跟自己说:他延珏想做的就没有做不成的。     然而,好日子从来是靠过的,不是靠挺的。     你过它,经管它,它服服帖帖,可你要是挺它,忍它,它总会变本加厉。     天上鲜少下馅儿饼,却没事儿闲的总会掉刀子。     ‘库兹’一刀,你没死了。     ‘库兹’它再来一刀。     保酆帝的愤怒不是假的,大清朝的兵将们也不是吃闲饭的,尽管延珏却实聪明选了一条跟正常思维绝对相反的道路,可追兵还是在悠哉了几天后追了过来,彼时方圆之内,但凡略具规模的城里,通通都得到了来自上方的寻人密令。     很快,因为小猴儿过于明显的肚子,他们完全不能进城了,所有宽敞的官道,全部改为偏远的山路,土路,也因此,他们的吃穿用度每况愈下,即便有了银子,都没有讲究地方儿去花,甚至有两天,小猴儿日日吃的补身的人参,都因没处去买而断了药。     于此,小猴儿道是没啥说的,恁是她却实虚弱,可到底是自小半死不活混过来的,什么日子,她都无所谓。     可延珏不成,不能给媳妇儿孩子最好的,这事儿让他十分郁闷,是以断药的两日后,他第一次跟小猴儿分开,把她安顿在大名府周遭的李庄附近,他则是拿着银票进了城去采买,然当时全然晒的有点儿黑,穿的又粗布粗衫的他,跟他那满手的大清朝面值最大的五十两的户部官票实在格格不入。     古来英雄不惧胡匪,却往往死在无名小卒手上,一个满口山东味儿的乳臭未干的小捕快察觉不对劲儿,便上前去盘问他,延珏虚晃他一枪后,抓着才买的人参撒腿就跑,可就这么倒霉,多少次比这还险的险峰他都轻巧的过去了,可眼下,却是惊动了官府,也不知道这大名府的捕快平日都是吃什么的,那一个个的腿儿有多快不知道,可就是死抓着他不放,很快,追他的从一个,变成两个,最后变成几十个。     十几条街道来回的窜,延珏那绝佳的体格子都给追的差了气儿,有几次都恨不得抓了东西直接都给打死,可他脑子不傻,他延珏顶着皇子的脑袋,杀几个都好擦屁股,可如今他的身份,要是这会儿再打死了官差,纯属没事儿找抽。     妈的!     延珏长这么大也没试过这般落水狗的狼狈,等七拐八绕的满头大汗的甩开他们溜出了城后,才喘匀几口气儿,奔着小猴儿那藏身之处小跑回去,偏生就是那么倒霉,他跑的着急,没曾发觉散落的两张官票,却给他惹来了更大的麻烦。     一帮给官府逼的无处藏身,饿了几天的响马子,盯上了他。     尽管当延珏见到小猴儿时,已经察觉身后跟了人,可到底是晚了,当那二十多个拿着大刀的胡匪蹦出来,让他们留下买路钱的时候,延珏真是恨不得当场宰杀了那只累死也跑不快的驴,他原只想,猴子的身子不耐颠簸,所以才弃马选驴,可到了这会儿――     驴,除了能嗷嗷抑扬顿挫叫唤的响亮,屁都不当。     道是小猴儿是个狠角,可没用,英雄带球不如狗辈,她号子喊的响亮,一嗓子报了她天津卫混星子的名号,可没用,那名号出了京津冀,屁都不当,事实就是,恁是你眼睛瞪飞,杀气漫天,还是敌我悬殊,他们俩人,他们二十多人。     若是从前,延珏八成也要拔刀扎个痛快,可他他妈扎去了,媳妇儿咋办?     如今的小猴儿可是连低头拔刀都弯不下腰,那八个月大的肚子跑都成问题,更何谈杀人?     操!     延珏发誓,活这么大,最憋屈的就是这天!     说时迟,那是快,但瞧那一个个饿狼似的匪眼儿,延珏咬咬牙,狠狠的咒了一句,‘操!’之后,抓起那驴车上的包袱,二话不说使劲儿朝远处撇去,当那一张张的大票官银雪花般的散落在远处,被风吹的四处乱飘,那些个响马子眼睛都绿了,一大波人一股脑儿的朝那官票扑过去,生怕给风吹丢了任何一张!     而剩下的那几个直接朝驴车冲过去,延珏接着故计重施,把那一个个的包袱全都咬牙扯开,四下乱撇,到后来,直到大多数人都去顺风追官票了,只剩俩狠叨叨的朝他扑过来,延珏一把把猴子拉到身后,身手利索的一脚踹翻一个,夺过一把大刀,直接猛砍过去一刀了结了那另一个,接着在惨叫声惹来那远处的响马子的当下,喊了一声‘跑!’,拉着猴子便钻了林子。     多少年以后,当四断问起延珏,“阿玛这一生所遇最凶险为何事?”时,延珏总会略过那种种九死一生的险境,扒拉着他的脑袋跟他讲今日这一段。     “兔崽子,要不是顾着你,以朕与你额娘那时的烈性子,死那儿都不可能落跑。”     “那后来呢?”     “后来……”彼时的延珏想起当日的狼狈,噙着浅笑,只觉无限怀念。     后来,他们逃出了林子,到底是躲过了那些胡匪,可彼时的他和猴子,早已气喘连连,狼狈不堪。     小猴儿撑着大肚子,原本就虚的身子,因这过激的跑路,而惹的肚子好一阵阵痛,更甚的是,那原就尿频的身子,又一次的在累哆嗦的腿缝儿中间流下热汤儿。     而延珏也没好哪儿去,他因一路半架着猴子,而惹的身子失重,林中土湿路滑,不知哪下踩歪了,等到安全的时候,脚踝生疼生疼的,他才发现,自个儿把脚给崴了。     有幸的是,小猴儿命硬,儿子命更硬,这么折腾法儿,都无大碍,而那个从始至终被他紧紧抓着的人参,都攥浸了汗,都没松手。     “呼!呼!呼!”小猴儿喘着拍他,“诶,我说你不是把所有钱都给他们了吧!”     延珏喘的厉害的点头,小猴儿眼儿瞪的乎如大眼儿灯:“操!那咱俩花啥!”     “甭咸吃萝卜淡操心,饿不死你啊!”延珏抱着小猴儿给她当着垫子,坐在地上,供她歇着,自个儿则是从怀里抓出一把今儿花剩的官票,他说:“还有不少呢。”     小猴儿松了一口气,没心没肺的笑了两声儿后,累的朝后一躺,瘫软在他怀里,她的背贴着他的胸口,感觉的到他的心跳很快。     始终抓着那些官票的延珏没好意思说,他这辈子第一次觉得银票热乎的烫手。     然,很快,他便又经历了此生的又一个第一次。     半时辰后,当进了那枣花屯儿,延珏又一次见了世面,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这世上居然有人不认识官票。     “一百两!”延珏拿出两张官票甩在那老丈面前,用完全不合情理的天价只买个暂时的落脚。     “别想糊弄俺,不就一张纸?你说一百两俺就信你?”那老丈摇摇头,上下打量着眼前从未见过,举止诡异,落魄的俩路人甲乙,他心想:别欺负俺乡下人没见过银票,俺也不傻,就你俩这模样,真有一百两,进城不行?跑俺这住啥?肯定是骗子!     放屁!他延珏至于拿区区一百两出来骗来!     “一百五十两!”延珏黑着一张脸,又抽出一张来,直接甩那老丈手里,见他那完全防备的眼神儿,他恨不得张嘴骂上两句,可此时他清楚的感觉擎着半身的小猴儿,俩腿儿已经站不住有些哆嗦了,他绷着所有的好脾气,放下所有的架子,强挤出来个笑脸,只盼能跟这儿歇上一歇。     可那老丈瘦巴巴的身子堵在门口,完全没有让他们进去的模样儿,这时里头出来个老妇,裹着小脚,撅着屁股一寸寸的迈了过来。     小猴儿眼尖,赶紧朝她使劲,她到底是混过底层的,说话远比延珏来的油滑,她撑着肚子,‘可怜兮兮’的跟那老妇说:“婶子,俺们真不是骗子,这不是俺怀孕了,在山里迷了路,带着肚子实在没劲儿赶去城里了,俺男人惦记俺,怕俺在林子里凉着,这不才来村里借宿一宿。”     小猴儿说的可怜兮兮,诚挚至极,可那话儿一句句的听在延珏耳朵里,怎么都不是滋味儿,他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丧气不已,却不得不承认,他心里盼着这俩老家伙赶紧点头。     然――     “别想懵俺老头子,他实在,俺可精着呢!”那老妇抿着少了半排牙的嘴,说起话来叨叨叨叨,砸刀子一样尖利,远比那老头难缠,她一副‘天下的事儿我啥不知道啊’的表情,道:“从前俺当姑娘的时候可是在城里待过一阵子的,俺见过银票,都是蓝色的,哪有这么红的!可别以为说几句可怜的就能骗俺们!”     “放屁!”延珏急了,压着的各种火儿倏的一股脑翻了出来!     妈的,那他妈是十两的!五十两才他妈是红的!     真他妈是跟他们没法儿沟通!     要不是瞧他俩这岁数,延珏真恨不得一拳头给他们脑子开瓢,瞧瞧里面装的都是啥他妈玩意儿!     “走!”这村子也不是就他妈你们一家儿!     延珏架着小猴儿转身就要换一家再试试,然就在这会儿,小猴儿倏的从手脖子上拽下个玩意儿,一拽,塞到那老妇手里,一下就扭转了战局。     但瞧那老妇抓着那块他俩南阳闲逛的时候,随手买的干白色的玉镯子,俩眼儿窜着精光,就跟瞧见稀世珍宝似的!     延珏要他妈气炸了!     这破成色、这破种,他妈五十两都不值!     这会儿还他妈成宝贝了!     瞧给那老妇稀罕的模样儿!     “偷的?”那老妇冷不防来了一句,甭说延珏,连小猴儿所剩不多的硬装的好脾气都没了,她一股脑的把那镯子抢了回来,口气不怎么畅快的说:“你管哪儿来的!要是不要?给句痛快话儿,今儿留我们一晚,这就是你的。”     小猴儿那身匪气一露,完,更让那俩老两口认定了心中猜想:这俩凶主儿八成不是什么正道儿的!     可那老太太这辈子啥时候见过这么好的玩意儿啊,她直勾勾的瞅着那镯子,抿抿没牙的嘴唇子,一把从小猴儿手里又把那镯子拽了回来,老头跟后头扯她衣服,她甩了甩,回头瞪他,小声道:“瞅你那胆儿,没见过世面!”说了这句,她又故意的撩高了嗓子道:“怕啥!这村子都是咱家人,一嗓子不知道喊出多少人来,咱怕他俩小毛贼不成!”     知道她虚张声势,小猴儿压根儿没搭理她,只感觉撑着她的那只手格外的滚烫和用力。     如此,几经波折,这俩折腾狼的两口子,终于混上了一块儿铺了草垫子的土炕。     那老婆子说了:“俺儿子在城里干活,这是他的房,那被褥可都是才洗的,你们可小心着点儿,别给俺弄埋汰了。”     看着那糟了吧唧的,他连坐都嫌弃埋汰破被,延珏的拳头都攥出了咯吱咯吱的动静儿。     要不是那老婆子拿着镯子回屋儿稀罕去了,延珏十有**忍不住就把她这破屋砸了!     “别他妈攥了,那都是自个儿手,跟她使嘛劲?”小猴儿没他那么多事儿,屁股才一沾炕,就一股脑的坐了上去,俩哆嗦了半天的腿,可下能悬会儿了。     她靠在墙上,摸着那一直没完没了踢她的崽子,从上倒下扫着崽子他爹――     乱遭的头发,一脑门子青筋,涨红的俊脸,汗浸透的破衣裳,满裤腿子泥巴,还有那――     “你那脚丫子咋那么肿?是不是崴了?快过来我瞅瞅。”小猴儿眉头攒了起来,越瞧那裤腿子底下的脚脖子越肿。     “我没事。”延珏闷闷的挤出一句后,憋着股闷气儿的跟她说:“你先歇歇,我给你弄点热水去。”     “急嘛啊!也不赶着投胎,先过来我瞧瞧,哎!嘛去啊――”     伴随着一声‘吱呀’的关门声,延珏一瘸一拐的身影出了屋。     小猴儿翻一白眼儿:嘛时候说嘛话,丫轴妹啊!           第五二回 一撇一捺才是人 贫贱夫妻未必哀 - 痞妃传 - 鎏年     一撇一捺如何拼凑个人字?     只有写过,才会真正清楚。     一口土井的辘轳前,那个总是牛逼哄哄的祖宗,跟那泄愤似的,飞速用力的摇着摇把子,那动作太狠、太急,以至于那整个辘轳都跟着吃痛的吱嘎声。     许是为这两个老者用的省力,那水斗很小,小到延珏就快把那辘轳摇碎,才不过漫过半身土缸,到了后来,他干脆连摇都懒得摇,索性撸着袖子,直接提了上来。     每提一次,那白皙精健的手臂上,便会虬起结实的块头,如果忽略不计他脸上恨不得把五官都揉捏到一块儿的表情。     夕阳夕照,这个画面,相当的赏心悦目。     延珏发现了倚在门框子上的小猴儿,他挤挤眉头:“你出来干什么?”     “瞅你。”小猴儿耸耸肩,相当诚实。     延珏把才提上来的水斗里的水注入缸里后,抹了把汗,口气不佳:“我有什么好瞅的?”     “瞅你好看呗。”小猴儿笑着舔唇,眼神复杂万千。     好看?     延珏低头,瞧瞧自己满裤腿子、脚丫子的泥巴,讥诮的笑笑:“可给丫逮着机会损我了,是吧?”     “我奏那么缺德?”小猴儿翻一白眼儿,撑着肚子朝他走过去。     延珏迎上去,脚脖子的越发吃痛让他内心闷起一股火儿来,然,在触及小猴儿那大大的肚子下,裤子上的尿渍时,所有的火气全都转为丧气。     他拍拍小猴儿的头,声音低沉而干哑,“别跟这儿晃了,赶紧回屋把裤子脱下来躺着去。”     “嗬,你还挺有心情。”小猴儿呵呵笑着去绕他散下来的头发,故意歪曲着逗他,她猜他一定不知道,他那张脸上的自责两个字写的多大。     大到她这般心大的人,都觉得很不舒服。     想来好笑,从前她多少次恨不得撕了他那张天下间唯老子独尊的牛逼哄哄的脸,可当真瞧见他换上如今这丧气不已的脸,她忽然无比闹心。     小猴儿仰头看着他,使劲儿的看着,她想在上头找出一些埋怨和后悔来贴补自个儿满满的歉疚,可没有,丁点儿都他妈没有。     小猴儿没来由的烦躁不已,她泄愤的使劲儿揪了一下攥在手里的头发,骤然吃痛让延珏‘嘶’了一声。     “虎吧你,疼啊!”延珏习惯的去打她的脑袋,可碰到头时,力道却收了九分,不过是扒拉扒拉。     小猴儿剜他一眼,声音没来由的放的轻软:“赶紧的,让我瞅瞅你那脚脖子什么样了。”     “没事儿,就崴一下,还能死了不成?”延珏口气不善,万般嫌弃自己那乱上添乱的脚脖子,可嫌弃也没用,那疼的感觉是真实的,火辣辣的。     小猴儿没再搭理他,只管吃力的侧弯着身子,去揪他的裤腿子,延珏手疾眼快的去扶她,才要骂她臭得瑟,却见那货惯常没心没肺没人味儿的脸上,一双杏眼儿竟蒙上了一层水雾。     这回轮到延珏愣了,“抽了你?哭你大爷啊?”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小猴儿白他一眼,一个仰头抽了下鼻涕,把眼睛里那点儿湿乎乎顺路也抽了回去。     她绝对不肯承认,自己是被那只比馒头还肿的脚脖子上到处甩着满满的混着杂草的泥巴块子,弄的心尖发酸。     小猴儿不是聋子,不是瞎子,也不是没有脑子,这一路他的别扭,他的不适应,他的种种,她都瞧在眼里,她没说,不代表心里没数。     关于这所谓的二人亡命天涯,她从开始到现在都觉得是个笑话。     她之所以提了一次回去后,再没说过二次,是因为她太了解这厮八百匹马都拉不回头的性子,她总想着,等这股子新鲜劲儿过了,他这祖宗命的早晚受不了。     所以她就跟着他走,跟着他蹦达,该乐呵的时候乐呵,不乐呵的时候,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孩子没生下来之前,再多不乐呵,也比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安全。     再不济,她们也能挺到生了孩子,到时候,再有事儿说事儿吧。     那日在南阳的独山上,她问他:你说介好好的玉,非得嵌在石山里,跟这儿风吹雨打的,它憋屈不?     他跟她说:不,它赌一次永恒。     永恒?     恒妹、恒大爷啊,当时小猴儿的心里想着,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再过一段儿时间,你奏不会这么想了。     小猴儿从不怀疑她跟老七之间的感情,可谈到摒弃所有,只剩唯一,她却真的没敢奢望过。     就连她这一无所有,只有仇恨的人,都无法撇去,更别提延珏那什么都有,不傻不痴不蠢的祖宗了。     几次在他丧气不已的时候,小猴儿其实都在心里隐隐病态的期盼,要是这厮受不了,后悔了,俩人吵上几架,吵的头破血流,把那些富贵中揪在一起的感情,都跟贫贱中磨的所剩无几,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儿。     至少她就不用再为是继续报仇还是跟他厮守这种抓心挠肺的问题撕头皮玩儿了。     可没有,丁点儿也没有,恁是他憋了再多的火,再多受不了,恁是她不时拿风凉话呲他,他也没跟她酸过一次。     瞧瞧,这会儿被人追的落水狗一般,他明明憋火憋的要炸了,还这么歉疚的看她。     他是傻么?     是她欠他的,不是他欠她的。     如果没有认识她石猴子,他延珏如今还跟北京城里擎着金鸟笼子遛鸟呢,何来跟这儿造的乞丐不如?     “甭跟那瞎琢磨了,咱还他妈能一直倒霉啊,等过一阵儿风头没那么紧了,咱俩就寻个地方落脚,咱身上的这些钱买房买地都够够的。”延珏乱揉着她的脑袋一股脑的说着,他是何等精明之人,怎会不知道那猴子跟那神经什么?     突然这一刻,延珏觉得那一脚泥巴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成吧,就当他替皇阿玛还欠石家的债了。     “你那脚肿介逼样儿,再不整整就得瘸,你他妈瘸了没事儿,可别拖了我跟儿子后腿就成。”小猴儿口气依然不善,非得拧着劲儿才能说话。     延珏压根儿没往心里去,敲敲她脑袋,嗤笑道:“你可真他妈良心都喂狗了。”     他抬腿甩甩那一脚烂泥,一脸嫌弃的嘟囔:“埋汰死了,要不是还得用它走道,真想给丫剁了。”     “甭吹牛逼,你倒是能剁算呐。”     “啧啧……”延珏咂咂嘴,“你这娘们儿可真狠。”     小猴儿把手横在脖子上,狠瞪着眼儿,比了个割脖子的样儿。     延珏嗤的一声笑了,而后他开口说:“放心吧,你爷们儿我硬实着呢,抗的住。”     ……     下晚儿的时候,一根儿细的不能再细的火光摇摇曳曳的蜡烛跟前儿,小猴儿吃了一顿无比奇怪的饭。     地瓜煮人参。     “来来,尝尝爷儿的手艺,相当牛逼。”牛逼哄哄的口气出自一张给烟熏的埋汰的不能再埋汰的俊脸。     那模样儿让小猴儿完全不给面子的笑了老半天,她摸着肚子挑眉说:“嘿,崽子,长大以后可别学你阿玛,吹牛逼掉毛。”     “滚边儿去,你先尝尝再说话。”延珏从陶碗里夹出一口地瓜来,甩甩参汤儿,粗手粗脚的塞小猴儿嘴里。     “咋样?您说话!”延珏那口气简直牛逼上天。     小猴儿给塞的满嘴,煞有模样儿的品着,半天给出了中肯的回答:“一般般,你要带皮煮能更好吃点儿。”     “甭扯了,那皮死埋汰的,谁吃啊。”延珏白她一眼,绝不承认自个儿那颗头回煮地瓜期待遭到表扬的心受挫了,他把筷子递给小猴儿,自个儿也拣了双筷子,又夹了一口。     “挺好吃的啊。”延珏还嘟囔,一张黑黑灰灰的脸不甘愿的抽抽着,瞧的小猴儿又噗嗤笑了出来。     她把袖子往下扯扯,伸手往他脸上擦去,来回抹了半天,才把那张俊脸从灰皮里扒了出来。     小猴儿呲牙笑着,宣誓忠心般的点点头:“成,我错了,好吃,倍儿好吃,介辈子最好吃就它了。”     “滚蛋,少他妈忽悠。”延珏拿敲她的头,翻白眼道:“上次给你偷包子,你也是这么说的。”     “嘿,心眼小是记性好,我都给忘了。”小猴儿又仰头来了口地瓜,死不承认她记得比他还清楚。     延珏脸一拉,手做爪型,摆出个恨不得掐死她的模样儿。     这老两口家瞧着穷的底儿掉,可你别说,地瓜道是管够吃,连汤带地瓜的,小猴儿不只吃了几碗,直撑的直打饱嗝。     新鲜的是,那宁可饿着,也决不吃这种食物的延珏,竟破天荒的也吃了两碗。     ……     小猴儿得说,事儿逼通常都真不嫌折腾。     没办法,谁叫他们不能忍的事儿太多。     即便如今日般狼狈疲累,延珏还是咬牙烧了一壶壶的热水,给小猴儿和自个儿都擦的干净,又忍着烦躁的要爆炸的心情洗了俩人所有的衣裳才一脸嫌弃的进了被窝。     当然,衣服洗了,他们都是光着的。     残破的纸窗压根儿搁不住渗进来的月光,那一丝一丝银线从罅隙里挤进来,打在土炕上,面对面躺着的小两口脸上。     小猴儿去摸延珏的俊脸,看着那不知洗了多少遍,给凉水冰的红的透亮的鼻尖,她哧哧的笑着嘟囔:“事儿逼,穷乡僻壤的,隔壁就一没牙老太太,洗介么油光锃亮的,能勾搭着姑娘怎么着?”     延珏笑不语,狭长的黑眼儿里像塞了两颗最亮的星星,满是邪气的盯着她。     小猴儿给盯的莫名其妙脸一红,下意识啪的拍了下他的脸,嗔道:“你看什么!”     “你啊。”延珏噙着笑,大大方方的非常诚实。     “第一天认识啊,有嘛看的!”小猴儿不自在的别过脸,她绝不肯承认自个儿心里正板儿砖似的轮流拍着。     “你的眼睛里有东西。”延珏煞有介事的说着,每说一个字,头就靠过来一分,到小猴儿开口时,已经触上了他的唇。     他的唇冰冰凉,很嫩、很滑,小猴儿呼吸局促,一动不敢动,她做贼似的喃喃:“什么东西?”     “我。”延珏气声的吐出了一个字,几乎瞬间他便感觉到和他贴着的那张嫩脸热的发烫。     被戳中的小猴儿没面子的想要往后躲,可延珏的大手却先一步的扳住她的脑袋,他的拇指停在她的侧脸,魔魅似的带着她的发丝磨蹭着她的脸。     他的鼻尖贴着她的,唇若有似无的擦着她的,一双狭长的黑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的。     小猴儿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来气了,一种干渴的感觉自下而上,她下意识的咽着吐沫。     低低的笑声自那薄唇泄了出来:“别这么迫不及待。”     “谁迫不及待了?我迫不及待什么?”此地无银的辩解让小猴儿显得更为可笑。     延珏了然笑笑:“你说呢?”     小猴儿局促的恨不得起身挖个坑把脸埋到地里,可那被窝里的手却实不服输的找寻着,她不是唯一丢人的证据,果不其然,当她延着那越发精壮的身子一路向下时,她触及了这具冰凉的身子唯一一处滚烫时。     她转败为胜般得意的啃咬了一下他的下唇,她松开牙齿却仍旧叼着,她低低的喃喃:“别只笑话我,你想什么呢?”     “呵……”低低的笑声混着津液,转瞬便随着他钳着她脑袋的手用力一推,全部混在两张紧紧相交的嘴里。     他裹着她,她缠着他,像是海上的浪,风暴一**的袭来,他们却始终紧紧卷在一起。     这一缠,仿若天长地久。     这一缠,仿若海枯石烂。     气促间延珏舔着她的唇,万般艰难的推开了她,却不想从不主动的小猴儿,却是一笑,豁了出去,延着喉结,一路向下……     乡间的夜,很美。     多少年以后,他们都时常怀念,这个比残风露宿好不上多少的夜晚。     这个夜晚带给他们的涤荡绝非寻常。     贫贱,不是真的一无所有,恰恰相反,它会清晰**的让人看见,你所拥有的,竟是那般弥足珍贵。           第五三回 月下江声生暗涌 热河汤泉忆当年 - 痞妃传 - 鎏年     保酆二十四年的六月,惊雷滚滚,喜忧更迭。     先是初生牛犊的七皇子屡立奇功,以致白莲教八路教匪会师作乱之计胎死腹中,继而寻回失踪十一年的皇六子,此原是一喜,然整军返京之际,皇七子竟再度失踪,此消息传至京中,皇帝竟急的当朝一口血喷出来见了红,由此,方方面面的有关皇上‘夙有暗疾’之说隐隐传开,彼时人心忖度,纷纷猜着:诶,恁说这七爷前脚立了功,后脚人就失了踪,皇上气成这样儿,怕是八成跟那储位之事脱不了干系。     是二爷?许多人这么猜着,毕竟如今大皇子身陷囹圄,七皇子又失踪,储君之位再无人与他抗衡,延珏失踪,延璋的嫌疑自然很大。     也有许多人持反对意见:不会吧,先不说二爷和七爷的关系,就说这么理所当然的由头反倒瞧着不对劲儿,怕是有心人想把这屎盆子扣在二爷头上吧。     谁啊?     嘿,还能有谁,您可别忘了,那六爷可是带着功绩回来的,又的亲斩匪首,又是《世外游记》的,消息才一传出,便笼络了许多翰林仕子,如此轰动,果真是‘无心’?若当真想作隐士,又何必这节骨眼回来?     一时间,众说纷纭,一些被打压了许久的大爷党,也借机暂站了六爷一派,朝中暗云阵阵。     然就在此时,果齐司浑的快杀快埋则震惊了朝野,满朝文武谁也不知那銮驾上的帝王心,究竟作何想法,一时间,都将舌头暂时关在牙里,人人自危。     又过几日,皇六子带匪首姚胜首级,随军还朝。     据悉,一路上屡遭白莲余孽暗袭,危机重重,却都侥幸脱险,待到京中,保酆帝大喜,感其失而复得,当朝擢封其为孝亲王,又以内阁学士廉右弼为其老师,同时,又大肆封赏其母妃婉莹氏族,其中,婉莹的小弟巽之更是连升两级,一跃成从三品都转盐运使司运使,一时间,皇贵妃婉莹,满门荣光,宠冠后宫。     然,就当京中文武纷纷准备大礼进献皇贵妃与皇六子时,宫中却忽的传出,皇上的脉案接连不好之说,这一来,保酆帝便提出要去承德歇养一阵的说法儿,京中大事小情,就暂时全部交与二皇子延璋监国。     这一来,这六皇子在京城的屁股还没坐热,便随了皇上去了那避暑山庄。     自然,婉莹自是一块儿去的,临行前,她还给被禁足的皇后求了情,然保酆帝却是听也不听,直接摆手制止了她。     由此一来,婉莹也只能一声叹息。     ……     六月份的避暑山庄,草长莺飞。     水心榭以北有一椭圆形孤岛,岛上临湖有三间门殿,若独看这房子,于京中大富之家的四合院无异,然若混在周遭的山水景致中,却只觉世外仙境,尤其每当月上东山,那周遭的满湖清光,波光嶙峋,万籁俱寂,唯有湖水微波拍岸之悦耳,让人彷如置于世外仙境。     也因此,此处谓之‘月上江声’。     与那些生性浪漫的皇帝不同,保酆帝自即位以来,便多为兢兢业业,一心政事,便是来这避暑山庄,也鲜少安逸,而此一番,他却是避看所有奏折,只与婉莹、延琮、淳伽,居在这月上江声,终日谈天赏景,像是寻常人家的三口,举案齐眉,父慈子孝。     当然,延琮依旧话少,更多的时候,都是微笑、点头、摇头,或是在每每婉莹垂泪忧心老七之时,他会直直看着保酆帝。     “哎……”站在湖边,婉莹又是一声叹息,毫无预警的,眼眶又泛起泪来。     保酆帝见状踱至她身侧,摆摆手,遣散了所有奴才,他揽过婉莹年近四十,依然娇柔的身子,“怎么又哭了?”     “没……没、我没事。”婉莹摇摇头,顺势偎在皇帝的怀里,听着他咚咚咚的心跳,越发心乱,眼泪不听话的又掉了出来。     保酆帝失笑,拍拍她,轻声道:“是不是江南的女子,也都是水做的?从前老六丢那会儿,你便日日哭,如今老六寻了回来,你还日日哭,呵……”     婉莹破涕为笑,娇嗔道:“皇上惯会取笑我……哎……”才笑罢又是一番叹气,婉莹蹭蹭偎在皇帝肩头的脑袋,看着远处的雅致拱桥,一时间睹物思人,想起那年的事……     那是老六失踪的第二年,也是在这岛上。     婉莹心死如哀,她延着月光一步步的走到那个桥上,她仰头看着月亮,她想问问老天,为何自己做的孽,要由儿子来承受?     她从啜泣到大哭,不知多久,渐渐的只觉头脑发沉,步履发虚,一身风吹来,她身子摇晃,周遭的奴才丫头慢了一步,她竟掉到河里。     一阵慌乱的扑腾腾的惊叫和落水声中,只听一声‘婉姨’,但见七皇子延珏二话不说扑腾坠水……     后来,两个主子都上了水,然跌破众人眼睛的是,不是那七皇子救了婉莹,而是婉莹一路带着七皇子游上了岸。     事后婉莹才知道,原来那小子以为她想不开故意跳的,这才急的不管那才不过会凫水的水性,下了水去救她。     好在婉莹生在江南,自小喜水,水性极好,这才反倒给那孩子捞了回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老七虽不是她亲生的,可说到底孝敬了她这许多年,尤其自老六替他随军出征失踪后,他心中亏欠,更是对她不比旁人。     而如今,虽寻得老六,婉莹心中大喜,可想想如今老七不知所踪,婉莹不觉有些伤感,可话才到嘴边,却又都收了回去,因为自打延珏失踪的消息传回来,恁是任何人在保酆帝面前提起他,都会惹的保酆帝大怒。     即便是婉莹,也不敢触及龙须。     咳咳……咳咳……     保酆帝忽的咳嗽起来,婉莹赶紧起来,给他顺着气,见他泛着脸色,赶紧唤着不远处的戴荣,拿了披肩过来。     婉莹边给他系着披肩的带子,边道:“起风了,咱们进去吧,老六也该下了课,待会儿咱们吃些点心,让他陪你去泡会儿温泉。”     “好。”保酆帝笑笑,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     大清朝不同历朝历代,向来对皇子的教学极为严苛,是以,自老六再度回来,保酆帝便按祖制给他安排了老师,如今延琮位高至亲王,他的老师身份自是不能太低,是以皇上任命了廉右弼,可说到底,廉右弼毕竟是内阁学士,日里万机,是以平日里的补学,便委任了另一个人。     好巧不巧,此人正是如今升做正五品通政司参议的陆千卷。     当然,姑且不论陆千卷见识几许,只说学问,对于十余年不曾碰过书本的老六来说,陆千卷所读经史,堪称博学。     书房内,薰香阵阵。     陆千卷合上书本,有礼的揖道:“六爷,今儿的早课就到此了,待会儿您得空再将今日所读之内容抄上几遍,以六爷的聪明,定会熟记。”     “谢老师。”延琮言简意赅的说了三字,不失礼仪的上前,给陆千卷奉茶一杯。     这让陆千卷又是一番惶恐,恁说这大清朝自来尊师重道,课下奉茶本是伦理,可再怎么说这是皇家,赏杯茶已是荣誉,可这六皇子却偏生毫无架子,每次都会亲自奉茶与他。     这惹的陆千卷手足慌乱,惶恐不已,可这三五日过去,虽说依然推脱客套,可这心里却是难免自觉高人一等,偶感飘飘然也。     “那、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一番推脱后,陆千卷道是端起了茶碗饮了一口,此时透过茶杯上的袅袅热气,他抬头看了一眼那看杀卫阶之貌的六皇子,不免心生嘲弄:呵,来时只听又是世外高人,又是当世仙人等种种溢美之词,当真一接触,才觉不过是金玉其外,待他一问,经史典籍,唯《老庄》熟读,其余一塌糊涂,大抵官学的入门水平,他几乎怀疑那所谓的《世外游记》是否当真是他所做?     可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恁是他陆千卷读书千卷,腹中天地万千,不依然要对他鞠躬作揖?     陆千卷心中不忿的饮了一口茶,然这一抬眼,却见那孝亲王正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他的眼神极为干净简单,可陆千卷是一不小心手一抖,差点将茶洒了出来。     呵,他在想什么?他竟以为那个傻子看穿了他。     ……     却说那邓昌贵原就是去年婉莹在避暑山庄带回去的奴才,对避暑山庄,他的格外的熟悉,待老六下课后,邓昌贵一早便在月下江声堂后的四合院,张罗了几份蔬果,自刀功到摆盘,样样别具心思,直让婉莹叹道:“这邓昌贵的心思,真真儿是九曲玲珑啊。”     “娘娘可别折煞奴才了,讨主子欢欣,本就是咱们这些奴才的本分。”邓昌贵鲜少花腔讨巧,却是听着格外实在。     就连向来治下严苛的总管太监戴荣,都对这不讨赏、沉稳低调的邓昌贵另眼相看。     没有戏里头唱的那样大悲大喜,老六的再度回来,并没有什么想象中的抱头痛哭,相拥而泣。     尤记得婉莹第一眼见自个儿失而复得的儿子那会儿,老六长跪额娘面前不起,婉莹泪眼相望,摸摸儿子干枯的头发,垂泪点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婉莹也曾尝试问过他当年究竟为了离开,这些年又过了怎样的日子,或是怎么又突然回来了,种种疑问许多,可每每儿子总是像小时候一样,拉着她的手,笑着拍拍。     当然有人质疑过这石头缝里冒出来的孝亲王,可诸如自小看他长大的人却是绝不会。     因为这双干净的眼睛,这世上没有第二双。     而对于婉莹来说,则是更加毫无疑问,因为如今长大成人的儿子,眉眼间简直像极了他。     戴荣曾讨巧的说过:“这六爷原就生的俊,如今这大了,瞧瞧这模样儿,简直就是从娘娘和皇上的脸上扒下来的一样儿。”     婉莹尤记得当时手心冒汗,然皇上却大笑连说了三声好后,赏了戴荣,而后又道:“朕的儿子自然像极了朕。”     婉莹的悬起的一颗心落地,她想:可能是她心虚作祟,再者说,阿灵敖毕竟是她的堂兄,外甥眉眼像叔叔,也无不妥不是?     她吃着水果,看着那一直盘问老六课业的皇上,心中如翻腾搅浪。     过了半晌后,保酆帝突然笑道:“爱妃,待会儿你去休息吧,老六陪朕便是。”     婉莹娇嗔:“皇上可是嫌弃臣妾碍眼了?竟这样着急赶了臣妾。”     保酆帝笑笑,伸着手指点着婉莹,跟一旁的老六道:“瞧瞧你这额娘,年纪不小了,还这般爱耍小性儿,才刚不是你劝朕去泡会儿温泉,这会儿又反作由子恼上朕了。”     “皇上惯会笑我!”婉莹佯怒,满面娇羞,眉头的不自在,一瞬即逝。     她道:“也好,你们爷俩儿只管去吧,淳伽也该醒了,臣妾去陪他一会儿。”     婉莹跪安,看了一眼始终噙笑的儿子,退了下去,带走了几步,只觉心中慌乱,还是给邓昌贵递了个眼神。     ……     避暑山庄热泉处,辟了一处堂子,专供泡汤所用。     自月下江声坐船过去,不过片刻便到了,不知是不是保酆帝的身子不舒服,到了这热河四日,他每天都要到这堂子里泡上一阵儿,而每一次,都是带着延琮一起。     那些在堂子里,伺候主子脱衣裳的奴才们都说:皇上对六爷儿真是好!我伺候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瞧见皇上跟谁泡一个堂子,恁是七爷儿那么受宠,也没享过这福份呐!     可不?     “万岁爷,奴才把这菊花茶给您放这儿了,您万万小心着些,千万别滑着。”戴荣放下茶盘,满是不放心,每日来这里,皇上都会遣了所有伺候的奴才,不留一个人。     他猜皇上是有体己话儿与六爷说,不想旁人听见。     “行了,你出去吧。”保酆帝喝了一口茶,半个身子滑在热气腾腾的堂子里,向后仰去,躺靠在玉石之上,闭目养神,极为惬意。     而延琮与他并排而坐,水面上露出的,是与他的五官全然格格不入的格外精健的肩膀,那其上所纠结的横纵疤痕之多,每每看到,都让戴荣觉得触目惊心。     戴荣并未曾多留,只道:“奴才告退。”     吱呀一声,门阖上。     彼时的保酆帝,缓缓睁开眼睛,他拧过头,对上延琮也在看他的眼睛,笑了。     那笑没丁点儿热气,也没丝毫笑意,与周遭的腾腾热气相较之,冷入骨髓。     他忽的伸手扳住了延琮的下颚,捏的他俊脸变形,他冷笑道:“像极了朕?呵……”     是眉眼?还是棱角?     如果说十一年前,他不过是怀疑,那么现在,他几乎能认定,这绝非他的种。     保酆帝是什么人?     他生性多疑,凡事从无轻信,自小女人无数的他怎会不知婉莹的处子血,根本就是动了手脚。     他不拆穿,不过是因为却是对当时的婉莹颇为喜欢,深宫之中,却是从未有她一般可心的女子。     所以他容了她的过去,可不代表能忍了这孽种。     其实他也曾犹疑过,这老六也有可能是他的种,可帝王之心只有是非二字,‘可能’二字,已经在他心里种下了邪念。     从前人人都道他宠这六子,然却无人得知,他之所以常常去见幼时的他,是因为心中总有一团火冲着他,让他总会想要看清他的每一处,想在他的每一处找到些许与自己相似的地方。     而每每寻之却总也寻不到丝毫后,他总会怒气不已的掐他脖子,又总在他快要断气之时,收了手。     因为‘可能’二字,他必须留他一命。     对,就是现在这个眼神。     他每次怒不可遏的掐他时,他都不哭不闹不吵,只会这样看他。     而事后,他也觉不与旁人提及,或说他的不是,说来正好,他这‘儿子’是个活哑巴。     是的,保酆帝也曾同所有人一样,深信这六子是个不会说话的废物,也因他这般废物,几次动了索性杀他念头的时候,也总会收手。     他想着:废物而已,最多碍眼。     然而,那年在归化时,当他第一次开口说话时,保酆帝却是彻底被触怒了。     好啊,原来他不是个哑巴。     后来的那段日子,保酆帝闲时便做猜测,渐渐的,他下意识的将这‘可能’是自己儿子的延琮魔鬼化,他总会下意识的觉得,他像是一颗埋在自己身边的土雷,他的傻,他的哑,通通都是迷惑他的障眼法,等他长大了,翅膀硬了,便会反了他,威胁他。     保酆帝的眼里容不得沙子,渐渐的这‘可能’二字越来越倾向孽种那一端。     当时的保酆帝还年轻,多一个儿子少一个儿子对他来说,只是难受一时,于是他咬咬牙,一个灭了他的想法,便生了根。     然,时值当时战况紧急,他的接连两次败绩,让他无暇分身顾及这些,但却不想,在他终于处理着这些事儿的当口,老六居然来找他。     那是他第一次跟他说话,他跪在他面前,开口叫他皇阿玛。     保酆帝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愤怒恶心之际,他不得不承认,是有一丝丝恻隐之心的,毕竟有‘可能’二字。     尤记得当时,他竟不知该说什么。     可不用他说,老六自己便跪地叩了三个头,起身后,他万分清晰的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儿臣有一事相求。”     保酆帝顿了半晌,只道:“……说吧。”     “求皇阿玛留石家长女一命。”     “放肆!”保酆帝当场大怒的拍案而起,然在延琮的又一句话之后,他却又怔在案前。     “若阿玛允了儿臣,儿臣答应你,此生避世,再不返京。”那最后八个字,字字清晰,像是一个个锤子敲在保酆帝的心尖儿上。     他看这眉目清明,眸淡如星的儿子,心中好似有一黑一白两人猛地拉扯,时而扯向左边难避恻隐,时而撕向右边,邪念再起。     保酆帝不知做了怎样的一番挣扎,许久之后,他听见自己说:“好,既然要走,那就不要再回来。”     ……     就这样,他的皇六子‘失踪’了,人总是矛盾的,老六的离开,让保酆帝心中始终有一根刺,尤其当他壮年再无子女所出后,他也时常会想,也许老六真是他的儿子呢?     可想归想,人已经不再了,是以保酆帝揣着补偿别人,成全自己的心,对婉莹更是照顾,恁是她不再有子息,却仍是宠冠后宫。     就这样,许多年过去了,他甚至许他亲王之尊为其修建衣冠冢,在他心里,这个儿子是不是他的也好,都已经死了。     可笑话的是,十年过去了,他居然冒了出来!     非但冒了出来,还斩了匪首大张旗鼓的冒了出来!     他有什么目的?!     翅膀硬了,来报复他对他的不公?     “你回来做什么?”保酆帝掐着他的下颚,狠狠的问道。     温泉里,延琮丝毫不挣扎,他只看着保酆帝,平静的道:“您不守诺。”     “守诺?”保酆帝冷笑,那石家丫头搅和的老七乱七八糟,他只后悔自己守诺,不曾早早了结了她。     保酆帝狠狠拧着延琮的下巴,抬起,他道:“你这孽种也配跟朕谈条件?”说罢,他狠狠的甩开延琮。     他失重落入水里,一个踉跄倒下,半晌又从水中钻了出来。     他抹了一把水,只道:“您这又是何必,成全他们吧。”     成全?     保酆帝觉得自己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他一巴掌甩在延琮的脸上后,起身离开。     若不是老七弄了这么多事把他拥上去,他定不会留他过夜。     热气腾腾的温泉中,延琮闭了一口气,四肢大敞的浮在水上,他看着石顶,缓缓的闭起了眼睛。     而那温泉外,门口的奇石后,眉头紧皱的邓昌贵递了银子给一个园中小太监后。     匆匆离去。           第五四回 千古帝王弄心术 妇人之仁也生刃 - 痞妃传 - 鎏年     皇上又在看那道密奏了。     不知七爷在上头究竟书了什么,会惹的皇上一时大怒的喷血见红,而盛怒过后的如今,每每看之,却又会偶露欣慰之色。     “戴荣,收起来吧。”     丢下那密奏,保酆帝端起紫檀书案上的茶杯,连饮两杯,左右的小太监都不敢作声,只一个接着一个撤下杯子又端上新的。     才一端上,皇上又是一饮而尽。     年已五十的保酆,头上涔涔冷汗,胸前闷胀如堵,一种不知何处可以着力的虚浮之感包裹着他,最难受的是,自舌根溢出的饥渴之感,好像一会儿不喝水,随时都可能渴死一般,但他的思绪仍是清晰敏锐的,便是那些太医的脉案频频告慰,可他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知道,怕是时日无多了。     人之将死,最喜筹谋未来与回忆过去。     保酆帝伏在紫檀书案上,念及先皇病笃之际,他总不免归于困惑,困惑于皇阿玛,何来如许精力,恁是身子万般虚弱,却仍是轻易应付日理万机的繁剧?     从前并不喜权利交迭的他不懂,可如今他却是如皇阿玛一般,竟以处理政事为至乐。     他常常说那些臣子利欲熏心,其实这话儿不过是做做模样,对于保酆来说,他反而觉得,很多人会在利欲中迷失自己,但也有很多人会在利欲中找到真正的自己。     他,便是一个,而老七,绝对像极了他。     玩的起,更敢玩。     “戴荣,传果齐司浑来见朕。”保酆帝随口一句话,惹的屋子里登时紧张,鸦雀无声,见戴荣那张老脸满是为难,保酆帝后知后觉的笑着摇摇头。     他竟忘了,那老东西先他一步走了。     想起儿时光景,四十年来的往事,刹那间都奔赴心头,那时他还年幼,皇阿玛赏他两个哈哈珠子,一随他读书,一随他习武,想来阿灵敖也算个倒霉的,按说他的蒙学远比那果齐司浑好上许多,可没办法,谁叫那果齐司浑生就是个羸弱公子的模样儿,没办法,那阿灵敖只能硬着头皮拿起了刀子。     幼时的保酆帝贪玩完全不亚于今日的延珏,三个发小自小在一起也没少干过出格的事儿,那时候三人一块儿都是哈哈一笑而过,那时的保酆帝也乐在享受这比手足更着地儿的情谊。     可自打他坐上了这九五之位,一切都变了,他变了,他们也变了,他们的步子开始跟他隔了距离,他也渐渐默许这种距离的存在。     他是天子,他是君,他们是臣,他不是不感念昔日的情份,可有些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这‘出格’二字若是绷的太长,作为君主,他是绝不能容的。     对于果齐司浑的死,他虽惋叹,却无愧疚。     “罢了。”保酆叹息一笑,又道:“戴荣,叫阿灵敖过来。”     ……     阿灵敖听闻皇上的脉案越发不佳,急急赶来,却见保酆帝正端坐在书房里,神情悠哉的吃茶,若不是眉眼间的那抹掩不住的疲态,谁又能说他生了病呢?     阿灵敖自是知道皇上不愿以病示人,他便也提都不提,只按礼打千儿问安,又问有何吩咐。     却听保酆笑着说:“起来吧,阿灵敖,你跟着朕四十多年了,一向妥帖谨慎,深得朕心,可你如今也是正一品了,这官职是没处升了,所以朕打算给你个公爵之位,你看如何啊?”     换作别人,这简直是天大的喜事!公爵之位,那是光耀门楣之事,多少人盼了几辈子也盼不来这等荣耀,可阿灵敖却是懵了,按说这不逢年,不过节,近日他又没办过什么大事儿,好端端的,皇上怎么突然来了这招儿?太蹊跷了。     阿灵敖道:“皇上的恩典,臣下感恩不已,可有道是无功不受禄,阿灵敖资质迂腐,得皇上顾念旧情,留臣在身边为皇上效力,已是臣祖上荣光,如今臣无功无勋,怎能受的起皇上这般赏赐?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保酆帝笑笑,又道:“你这家伙,打小就是这样儿,牛皮一样,拧的紧,好吧,你若不肯,朕便不为难你。”     见保酆帝连还转都没有,便否了这事,阿灵敖于是明白了,皇上本就是拿这事儿试探他,阿灵敖手心冒着冷汗,心想自己亏得一口推拒。     他揖道:“谢皇上成全奴才。”     保酆帝开怀大笑:“哈哈……道是难得糊涂,你这憨东西,却是比果齐司浑那老油条聪明,他若是当初拒绝朕的加官封爵,也不至于落得个众人嫉恨,这一遭弹劾,那四面八方的刀都朝他砍来附和,除却你阿灵敖,连敢说句好话儿的都没有,你放心,朕身边如今只剩你这么一个信的着的人,朕会护着你的。”     阿灵敖一听,更是庆幸自己的随口推拒,这皇上的心有九弯十八拐,每一句话,都有每一句话的意思,做他的臣子,太愚笨不是,太聪明更不成,同样的,太贪婪不成,太清廉更不成。     ‘中庸’是阿灵敖的多年为官之道,只一想,他便又道:“谢皇上体恤,奴才并非没有私心,奴才原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保酆帝笑笑:“绕什么弯子,说吧。”     阿灵敖揖道:“犬子阿克敦已年过二十,尚未婚配,原是臣想着,男子当建功立业再行成家,便一直把这事儿拖着,到如今,他从陕西回来,虽无建树,皇上却也悯臣溺子,封了个正五品步军校,如今家中母亲催的紧,犬子这婚事――”     保酆帝打断他,笑问:“你瞧上哪家儿的闺女了?”     “呦……”阿灵敖一脸苦相儿,他道:“不瞒皇上,家中老母所列的单子,臣瞧着眼都花了。”     保酆帝大笑,吃了口茶,手指敲击着桌面,半晌道:“朕若没记错,廉右弼有个小女儿,诗书不错,只是这模样么……”     保酆帝话只说一半,阿灵敖当然心中有数,内阁学士廉右弼家的这个闺女,可是京城出了名的丑女,去年选秀的时候,就因这模样第一批便给筛了下来,可这娶妻,模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家世,廉右弼乃镶白旗中拔尖儿的门庭,能与他轧上亲家,却是一桩美事。     思及此,阿灵敖只道:“全凭皇上作主。”     “好,朕便着人去安排。”罢了,保酆帝又笑道:“朕听说你那儿子也是个风流种,他这年轻,想是如此一门亲事,心中必会生怨,这么着,朕再着人在秀女里给挑上两个模样好的,一块儿娶了便是。”     阿灵敖一听,忙跪地叩头:“谢皇上厚爱。”     说罢这些,俩人又说了些旁的,半晌,保酆帝忽的转了个话锋,忽道:“从前司浑为相,也没少得罪人,他这一死,果府也是步履维艰,他那姑爷千卷虽有些才华,却毕竟是见识短浅,以他的资历,朕若再行擢升,那也是难以服众,可毕竟咱们是打小的交情,朕也不忍瞧着他果府一门就这么倒下去,许多事情朕心有余也力不足,你若无事,便多加照应照应那千卷。”     阿灵敖应声后,抬眼瞧瞧那眉眼难掩交瘁的保酆帝,心中复杂。     这帝王的赏罚说是有情,却也太过无情,果齐司浑的死对他来说,难免兔死狐悲,如今皇上在这儿与他谈笑,可谁能保他日,他就一定会落得善终?     ……     阿灵敖出来时,施施前来的婉莹刚巧与其正面相迎。     “给娘娘请安。”阿灵敖礼数完全,却听婉莹不过是微笑颔首,便再也不瞧,擦身而过。     阿灵敖有些错愕,似乎自六皇子回来后,她便再没正眼瞧过他,说不失落那是假的,毕竟这许多年,她总是那样含情脉脉的看着他,可想来如此也好,毕竟那些年轻风流,对他来说是百害无一利的。     不过是邪念,断了也罢。     婉莹进来时,皇上正因喝了口茶果急而咳嗽不已,见状,她便不曾请安,疾步到皇上跟前儿,替了戴荣。     顺了好半晌,又给保酆帝用金叉子在那朱漆果盒里插了一片冰梨喂他,冰梨润肺,半晌后,保酆帝瘪胀的脸色才复了红润。     婉莹这时要拂身请安,却被保酆帝直接扶了起来,揽紧了腰,扣在腿上。     “皇上这是……”婉莹挣扎,一脸担忧,保酆帝眉心不悦:“怎么?怕朕身子虚的抱不动你了?”     婉莹叹气,不敢再挣扎惹怒他,只柔声道:“皇上乃天子,当爱惜龙体才是。”     倏的腰眼儿一紧,婉莹被扣近了几分,但听保酆帝笑道:“朕的身子,朕自个儿清楚,如今叫朕披上盔甲上阵杀敌,尚算吃力,可杀你……”保酆帝似笑非笑的看她,啄了下她唇形极好的嘴,嗅着她那雅致的薰香,不失霸气的挑眉道:“游刃有余。”     ……     一夜雨狂云开,浓兴不知宵永,棒挑牡丹心,肢节销溶更动,情重,情重,都向秦晋一梦。     婉莹瘫软在塌上,喘着拭汗,许久不承恩,这一折腾便是两个时辰,思及刚才皇上之刚劲,她自是知道,如今以他的身子,能如此,必是服了药的。     若是从前,她必会拦阻他,可如今……     思及邓昌贵所言,婉莹闭上双目,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自心底袭来,她从不是哀怨的女子,可如今一切都让她难不愁绪。     可不?     皇上自来爱惜身子,如今儿一般服那虎狼之药也要降她,不是心中有怨又是什么呢?     邓昌贵说:“万岁爷果是疼娘娘的,如此这般,都要瞒着娘娘,那便是心中有娘娘。”     有她?     又能有多少呢?     眼睁睁看她这么多年的痛苦,他竟藏的如此之深,亏她信他,敬他,爱他这许多年,结果倒头来,竟是如此。     帝王终究是帝王,他的心,容的了沙子,容不了泥。     婉莹不恨他,只是心疼自己那可怜的儿子,错的明明是她,何来他要如此承受?     “想什么呢,怎么又哭了?”披了件单衫的保酆帝过来搂她,许是药力减退,过度疲乏让并不年轻的保酆帝的手有些发颤。     婉莹偎在他的怀里,把复杂的表情埋在他看不见的胸膛,贴着他衣衫尽湿的身子,婉莹闷闷的道:“没事,只是思及臣妾承宠二十年,皇上还对臣妾这般怜爱,臣妾心有所感,喜极而泣。”     “傻丫头。”像初见一般唤她,这是保酆帝与她的帐中昵语,保酆帝爱怜的抚着她二十年不变的滑腻,忽而叹气道:“二十年……二十年……人这辈子有多少个二十年。”     “皇上不许胡说。”婉莹竖起手指堵住他的嘴:“皇上的九五至尊,是要活万岁的!”     保酆帝笑笑:“甭逗朕开心了,你该知道,朕从不信这个的,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又叹了一口气,皇帝又说:“朕这一生有许多憾事,没能早早认识你,便是当中一件。”     婉莹心中一颤,如今自是听的懂保酆的话里有话,可她只能也必须装糊涂,她偎在保酆怀里,揽紧他道:“臣妾何尝不是呢?”这话是真心的。     婉莹想,若是先那人一步遇见他,她绝不会任由自己由着性子,种下那不该种的情蛊,犯下那糊涂之事。     年少总言情爱美妙,为其义无反顾,为其飞蛾扑火,可到如今,通通变做罪孽,承受的,又岂止是她一人?     如今这罪孽把她逼到一个死角,非要让她在心上都难以割舍的三人中,择选一人……     两人心中各有心思,却也相拥说了许久的话儿,保酆帝依然像每日一般,或是她老六所学如何,或是问她些许闲事,说了半晌,婉莹忽然做闲谈道:“今儿太医过来给臣妾诊脉,臣妾听闻大阿哥患了喘病。”     保酆帝手一僵,脸板了起来:“好好的,提那逆子做甚!”     婉莹叹了口气,柔声道:“毕竟是父子,能有多大的隔夜愁呢?便是皇上恼他,这也关了快一年了,说到底老大也是个心里傲气的,这接二连三的事儿也够他受的了,臣妾想,他也该是有悔意了。”     保酆帝依然不语,让人瞧不清楚在想什么。     婉莹接着道:“何必呢,到底是自个儿的骨血。”     “哎……”保酆帝叹了一声,绷着的脸卸了劲儿,只揽着她道:“这后宫万千,只你一个菩萨。”     “皇上惯会取笑臣妾~”婉莹笑笑,偎的更紧。     ……     却说猴子从噩梦里惊醒,大汗淋漓。     思及梦中那僧格带蛆掰着闷驴蛋残破的脑壳吮着脑浆的画面,不觉一阵反胃,她一脚把延珏卷起来,跟他把这恶心的梦都给说了。     延珏越听嘴咧的越歪,直斜眼瞧她:“你这脑子装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做梦都比别人恶心。”     “滚蛋,你才恶心呢!”小猴儿怼他,下手完全不留情。     被打的一晃悠的延珏倒也不恼,反是抱着膀子,好生瞧她贱笑:“可不,爷儿可不恶心咋的?爷儿要不恶心,能瞧上你这么个玩意儿么?”     “放屁!我怎么了?我什么玩意儿?”小猴儿一横眼儿,噩梦的事儿撇脑子后头去了,只专注眼前的贱人。     却见贱人呲牙笑了好半天,她才攥拳头要去揍歪他那贱模样,却才一出拳便被那只死人凉的大掌给轻而易举的包住了。     延珏完全口是心非的哄着她:“瞧瞧,我这还没说完你就恼了,多冤枉啊?”     小猴儿斜眼瞪他,因大肚子跟哪儿捣乱,手脚不便行动,延珏伸手掐掐她的脸,扯的她肿的馒头似的脸变了形。     “你是好玩意儿,最好的玩意儿,成吧?”     “滚蛋,你他妈才玩意儿呢!”     “哈,成,成,我错了,你不是好玩意儿,这成了吧?”     “去死吧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给那肚子里的崽子镇住了魂儿,从前斗嘴,小猴儿啥时候也没落过下风,可如今,也不知道是她的功力减退,还是延珏那贱人吸了太多尘土市井气儿变的越发的贱,反正十次斗嘴,她得给他占八次便宜,有时候给小猴儿气的没招儿,只能捶两下肚子,找他儿子报复。     可这不是扯呢么?     儿子揣在她肚子里,骨血连心,倒头来遭罪的还是她。     是以小猴儿没事儿恶狠狠的指着天老爷,撂着狠话:“你他妈要是不瞎,下辈子揍给我托生成爷们儿!”     每每这时,延珏都跟一边儿悠哉的吹着口哨,煞有介事的说:“成,猴哥儿,您要下辈子成了爷们儿,咱就托生个娘们儿,委身与你了。”     “别不要脸,介辈子倒霉还不成,还他妈给我扯上下辈子去了?!”     当然,之上种种那都是闲磕屁,事实上,这么一番折腾,这小两口的感情却是如干柴薪火,那火苗蹭蹭往上长,到了这时,甚至许多次小猴儿都把什么仇不仇的忘到了脑后。     仿若那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一般。     虽说小猴儿如今的身子不耐颠簸,可那追捕的密令实在过多,留在那些显得她们过于扎眼的穷乡僻壤却终究不是办法,她若想安心待产,必须得寻得个城里住住。     小猴儿曾说:“不然咱们去天津卫吧,我在那儿多少有些朋友,怎么着都能靠着些。”     可延珏却摇头说:“朋友?有多靠谱?你知道咱俩的悬赏到了多少么?你有把握那些朋友不能见钱眼开么?”     小猴儿到真没辩这个,直接否定。     可不?     就脑子里的那几个朋友,先别说他们会不会因为钱给她卖了,就说要是反过来,她也是要钱不要人的,如此关系,却是不能托付。     没招儿,她只得问延珏:“别摇头尾巴晃的,你有嘛招儿说来听听。”     延珏说:“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     “别他妈文邹邹的,几个意思?”小猴儿那点墨水,自然听不懂,她只利索的问:“到底去哪儿,直说就成。”     延珏眯了眯狭长的黑眼道:“京城。”     小猴儿皱皱眉,觉得哪儿不对劲儿似的。     却听延珏又道:“这你都不懂?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     避暑山庄的夜色正浓,月亮照在水上,被微波搅合的荡漾。     月下江声的拱桥上,婉莹拍拍淳伽的小脸,哄了两句交给婆子带去先睡。     淳伽奶声奶气的说:“婉奶奶也要早些休息。”     婉莹笑笑,拍拍他的小脸儿,目送他先走,而后见邓昌贵疾步过来,她摆了摆手遣散了所有人。     待桥上只剩二人后,邓昌贵走近小声道:“如娘娘的意,皇上才刚去探了大爷儿,奴才寻了个熟人打听了一番,说是大爷喘的厉害,见皇上是好一番哭诉,皇上动了恻隐之心,当即寻了几个最好的太医给他诊治,不过到没提过放他的意思。”     婉莹琢磨了一番,道:“会放出来的。”毕竟相处二十余年,保酆帝这人的心思虽难猜透,可有一点婉莹却是知道,他这子息不多,唯剩的这些儿子,他骂归骂,却是各个儿宝贝的。     “若是大爷此番除了那囹圄,必是会感激娘娘的恩情。”邓昌贵道。     婉莹笑笑:“那狼子岂有这份心思?”     可不?     父子情份都不顾及的延玮,怎会念着她这份情?     再者说,不过是各取所需,她只是推他一把罢了。     婉莹于邓昌贵道:“亏得你心思细密,才能发现他的勾当。”     是的,若不是邓昌贵那日瞧见一鬼鬼祟祟之人,跟了上去,又怎会知道那延玮从不曾安分囹圄,竟偷偷与外头传信?     如今她虽不知道那延玮究竟要做什么,可就此一看,必是破釜沉舟,生了反心。     虽说他如今看似孤立无援,可毕竟是筹谋十余年的野心狼子,如今这承德又临近这蒙古,以他曾经与蒙古的那些层层利益纠葛,若他要反,未必没有兵源。     更何况,如今皇上根本不曾带太多的人过来。     若论时机,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娘娘,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邓昌贵忽然道。     婉莹笑笑:“本宫当你是自己人,你不必这般生分。”     “谢娘娘信任。”邓昌贵揖后又道:“奴才不明白,既是娘娘如今已经这般破釜沉舟,如今这园子所有的侍卫通通听阿灵敖大人吩咐,娘娘为何不干脆大人之势,借大阿哥闹事之际,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坐收渔翁之力,趁乱拥六爷上位?”奴才中,邓昌贵绝对是个聪明人,论察言观色,他绝对是各种翘楚,哪管婉莹从不与他提及当年的事,可只从她昔日的眉眼间,他边将事情瞧个通透,其实他本不是话这么多的人,可如今他与婉莹的关系,绝对是一荣具荣,一损具损,所以许多话,他自然要说。     婉莹看看他,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而是转向那月光撒下的湖面,看着那水中月起波澜,她的眼睛蒙上了一缕柔情。     她又岂不知,阿灵敖是个绝佳的靠山?     可女人终究是女人,她既保了他二十年,又怎会在这时与他从往过密,惹皇上怀疑?     这个当下,她与他保持距离,是保护他,更是保护延琮。     婉莹从不是那妇仁之人,她比谁都清楚,她的儿子根本不够资格坐那九五之尊。     做这番选择,她又何尝不纠结?     想来笑话,她婉莹为了老二和老七跟他老大斗了十年,到如今,她却亲手推了这老大一把。     她曾嘲弄淳伽待她不比亲娘,到如今,她又何尝逃过了这一己私欲?     一阵风吹过,瞧着那水中明月被吹的波光嶙峋,婉莹看见了水中映着的自己扭曲波澜的脸。     一声长叹,婉莹喃喃道:“本宫欠老六太多,只想他余生自在。”     ……     ------题外话------     呜呜呜,好惨,大五一的都没安排,都给电脑了,头一回啊――           第五五回 千古冤将录出世 猪朋狗友情永真 - 痞妃传 - 鎏年 大兴,位于京郊,素有天下首邑之称。 小猴儿和延珏到这里时,已经是半月之后的事儿了,彼时的小猴儿即将临盆,肚子大的离谱,恁是那头拉着他们千里走单骑的驴再任劳任怨,也不能再奔波了。 小猴儿说:“我介哪儿哪儿都不得劲儿,要不弄个地方咱们先住上一阵儿,把崽子挤出来再说吧。” 原想那厮就是找出花儿来,也逃不出农舍或是店家等等打尖儿的地儿,却不想,当那头驴在那厮的一路扯缰绳下,抑扬顿挫的嗷嗷叫唤两嗓子后,竟停在一户四合院前。 高高的门槛,两开的小红门,房檐儿下底下俩贴花门簪,旁边儿又挂俩大红灯笼,那灯笼上书着赫大的一个字儿——‘石’。 “下车吧,慢点儿。”延珏一跃而下,过来搀扶行动费劲的小猴儿,却见小猴儿俩眼儿瞪的大眼儿灯似的瞧着眼前的一切,她瞄瞄房子,又看看老七,再瞄瞄房子,再看看老七。 延珏弯着手指,敲敲她脑袋,“别瞅了,才刚给了银子的,有房契的。”说罢他一把拉上小猴儿的手。 触到延珏那手心新生出来的茧子,小猴儿回了神,跟他下了驴车,上了台阶儿,瞧瞧那俩大灯笼上明目张胆的‘石’字儿。 她还是万般‘崇拜’的说了一句:“介太他妈嚣张了吧?” “不然呢?”延珏牛逼哄哄的道:“没听过一句话么?不查敲锣打鼓,只追过街老鼠。” 小猴儿翻白眼:“没听过,谁说的?” “你爷们儿,我。” …… 奔波近两个月,终于安定下来,你还真别说,延珏这厮歪理多,可却都是歪打正着。 待上这么些天,竟当真没什么人过来察探。 这是一个平常人家的四进院子,外头瞧上去,只能说是个小门小户,可若是推门进来,别有洞天。 你得说,延珏真不亏是个事儿逼中的事儿逼,恁是闲散乱逛的督了几年工部,可就是溜缝儿也委实学着不少。 打从搬进来,小猴儿这些天最常做的,就是坐在院子里那张太师藤椅上,扇着扇子,瞧他里三趟,外三趟的忙乎,一会儿拿回来一堆瓶瓶罐罐,一会儿搬回来一套笔洗墨砚,再一会儿,又弄回来一盆盆花花草草,一不注意,院子里又多了个大瓷鱼缸。 小猴儿伸手捞捞里头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小红鱼儿,扇着扇子一脸儿纳闷儿:“我说你那几个逼子儿,又是买房,又是买驴的,哪还有介么多闲钱买介些没用的玩意儿?” “都是些赝品,用不上几个钱。”延珏如是道。 成,银票是他的,只要他不嫌折腾,他乐意咋花奏咋花,反正这小院儿变的一股风儿飘满花香,她倒也惬意不少。 只是,耽误她睡觉,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即将临盆,小猴儿格外嗜睡,因为肚子太大,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睡上一会儿就像是喘不过气儿似的,鲜少有那种一夜天明的美事儿,是以这觉扯的稀巴烂,一天当中拆开分几顿睡。 她不知道老七究竟跟那儿忙乎什么,就见他弄了几块木板子回来后,跟偏房‘刷’‘刷’的很吵。 一次给小猴儿实在弄烦了,她撑着肚子在院子里头,边走边骂。 “你介坟头上插拐棍儿,缺德带拐弯儿的!我他妈好不容易捞个觉睡,你跟介嘛呢!弄一堆破木头打棺材作死怎么着!” “我说你可留点口德吧,自个儿嘴烂我不管,甭教坏了我儿子。”延珏从那小偏房出来时,手上拎一刨子,脑袋上还带着锯末子,因为俩月没功夫剃头,他那原本光亮的脑门子早已经长出一层短茬儿,这会儿再沾一脑袋锯末子,乍一看,跟那乌鸡冠子似的。 噗—— 小猴儿没心没肺的笑了出来,那才刚还炸毛的气儿登时烟消云散,这一笑还给延珏笑毛了,他骤起眉头,满眼疑虑的低头扫扫自个儿,但瞧没什么啊? “一会儿炸庙,一会儿笑的,招着什么了吧你。”延珏咕哝咕哝,把那刨子丢一边儿,长腿儿一迈,朝小猴儿走过去,许是最近瞧她哪哪儿都不舒坦,延珏也不像前一阵儿那么爱跟她别劲儿,很多时候,就由着她过过嘴瘾。 小猴儿翘脚,自然而然的给他扑弄着一脑袋的锯末子,瞧着眼么前这一脸胡茬儿也不剔的爷们儿,心里有点不得劲儿,不过嘴上却是依旧很贱。 “真别说,奏你现在介逼样儿,就是杵正阳门门口,也没谁认得出你来。” 延珏明显的‘忽悠’着:“不用别人认识,我媳妇儿认识就成。” “不恶心我你闹心是吧。”小猴儿白他,却是由他拉着自个儿的手。 “猪蹄儿。”延珏捏捏她已经胖出坑儿的手,咕哝道。 小猴儿反捏他:“废话,你知道个屁,吃啥补啥是福气,瘦成柴骨鸡好啊。” “吃啥补啥?”延珏瞪瞪眼儿,撇撇嘴,扫了一眼她的胸:“嘶,我没记错的话,这几天的鸡胸可是都给你造了啊。” 小猴儿半天反应过来,抬腿儿踢了他小腿胫骨一下,“去你大爷的!” 延珏吃痛的抱着腿儿跳了两步,嘶嘶哈哈了半天,又过去扯她:“惯的你,这家伙的,上房揭瓦了哈。” “怎么着?”小猴儿大言不惭的挺起了肚子,歪着脖子,流氓样儿丝毫不减,她不要脸的指着肚子,“你打我啊,奏照这儿打,使劲儿~” 嘿! “小兔崽子!”延珏呲呲牙,当真去扯她的手,就在小猴儿下意识要自保的怼他的当下儿,忽的手脖子一凉,再一瞧,但见手腕上已经多了一串木珠子。 “你打的?”小猴儿眼儿瞪了老大,合着刚才弄了半天就弄这个了? “打你大爷。”延珏一盆凉水浇下来,不掩嫌弃的道:“土包子,这是沉香,累死木头板子也挫不出这个。” “那……”小猴儿放鼻子跟前儿闻闻,却有淡淡的异香,不若一般女子得到好玩意儿时的高兴,小猴儿道是一脸怀疑的扬扬手腕子问他:“几个意思?” 小猴儿坚信,天上掉的馅饼儿,那都他妈是狗肉馅儿的,准没好事儿。 “嘿!”延珏傻了眼了,从前他也不是没过女人,那回随便儿赏点儿啥,不是乐的一口一个爷儿的哄着,这丫脑子有泡吧,她知不知道她手上那玩意儿可是满京城都巡不出几件儿的上上种儿? 他这八百辈子给雷劈了,瞧她一天天的闹的慌,琢磨着哄她开开心,谁知道这玩意儿…… “你丫是不是娘们儿啊?”延珏那点儿期待回应的心全没了,这一刻他真想戳瞎自个儿的眼睛,反着留着也没用。 小猴儿还不乐意了呢,破木头珠子换顿骂,谁他妈稀罕? “你们丫才不是娘们儿。”她还着嘴,毫不怜香惜玉的撸着手脖子那串咯肉的珠子。 延珏硬憋的那点儿好脾气正式用完,他掐着她的手脖子,居高临下的磨牙瞪着她:“你敢摘,摘了试试看?” 嗬,吓唬谁啊? 小猴儿那脾气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加上即将临盆脾气不好,也寸上了,他越不让摘,她越摘,俩人是撕吧来撕吧去的,真较上劲了。 “你别不识好歹,多少人抢着要呢!” “谁他妈乐意要你给谁去!我可没蹦高高求着你要!” “你他妈……” “跟谁他妈他妈的!” “找事儿是吧!” “别不要脸,是你先找的!” “我送你东西,我还送错了我!” “用不着,我他妈不稀罕——” 哗啦啦,随着小猴儿的最后一个字儿出口,眼见那串沉香手钏终于扯蹦了开来,散的四处都是。 彼时俩人都消停了,一个个的气的喘着粗气,谁也不说话了。 这一刻,延珏真想伸手掐死这死猴子,可瞧瞧她那大的球似的肚子,已经漾到嗓子眼儿的气儿全都生生咽下去了,他一句话都没说,蔫声蹲在地上,一个个的拣那些个散落的沉香珠儿。 而掐腰站着的小猴儿,此时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低着头,像拣宝贝似的一个个拣那些个木头珠子,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其实他们都清楚,她和他的个性都冲,从认识到现在,就鲜少有长时间和和气气儿的时候,可从前,再吵,再闹,她也没现在的这种感觉。 酸酸的,涩涩的。 不是自怜,是瞅他闹心。 可不? 他一好好的王爷,一个走哪儿都给人拥做堆儿的王爷,何苦来跟她这儿又仆人,又厨子,又打手,又小厮的混着呢? “延珏,生了孩子,你就带他回去吧。”小猴儿突然闷闷的道。 延珏也没吱声,像是根本没听见似的,窜到另一处去拣珠子。 “我说真的,不是气话,说一辈子我都没信心,你跟这儿耗嘛?早散不如晚散,反正孩子养在王府,我也没啥不放心的。” 延珏完全不搭理她,只管低头拣东西。 小猴儿接着道:“你更不用掂心我,我介一身本事,啥饭不能吃,再说了,你要是回京城,奏是你爹罚你,也不过再降回郡王,好坏都一王爷,你那一堆家产,分我点儿,我咋的都好吃好喝的。”还能想作啥做啥,不用考虑你。 延珏像完全聋了。 小猴儿自顾嘟囔:“也不是说桥归桥路归路,咱能聚的时候咱就聚,不能聚的时候咱就散,再说了,指不定你爹哪天就不想杀我了,到时候我再背包儿找你去呗。”说这话,她自己都嫌弃咯牙,她其实更想说:你爹早晚得死,恩恩怨怨的早晚有头,到时候再说呗。 延珏就不说话,就闷头拣,拣了这处,拣那处。 “反正咱俩无媒无嫁的,给你生孩子我石猴子乐意,你真不欠我的。” 终于拣完最后一个珠子了,延珏掂着一手珠子,站了起来,他走到小猴儿面前,如往常一般捏着她的肉脸,一扯。 歪嘴儿一笑:“想求爷儿娶你就直说,拐那么多弯子干什么?” 嘛跟嘛呀! 小猴儿有嘴辩不得,延珏抢白在先:“有媒有聘,就没这么多废话了吧?” 看着他那近乎偏执的眼神,小猴儿又蔫儿了。 …… 近日,朝中大震,不只人心惶惶,就连暂代监国的延璋都乱了分寸。 此事源自近日坊间流传的一本自行刊印的名为《千古冤将》的书,那书中所著内容触目惊心,以传记形式,自古到今罗列了十大将—— 被刘邦以‘谋反’罪名勒死的大汉开国名将淮阴候韩信,与其齐名,被刘邦以‘谋反’之罪,剁成肉泥的大汉开国名将彭越,被杨广以‘诽谤朝政’诛杀的大隋开国四名将之首高颍,因修葺陵墓不合礼数被汉武帝以‘阴反’这一欲加之罪,被逼活活饿死的汉朝名将周亚夫,无罪也遭毒杀的南宋大将檀道济、欲加之罪‘通敌’被斩首的战国李牧、一封‘矫诏’被处斩首的大唐高仙芝、莫须有罪名被活活勒死的宋朝名将岳飞,以‘通敌’之罪被凌迟处死的前明袁崇焕。 最为触目惊心,惹的人心惶惶的则是最后一回,不是别人,正是十一年前被保酆帝以‘通敌’之罪五马分尸的大清战神石敢。 书中所述之事,巨细靡遗,只叫观者惊心,遍体生寒,而那传记尾部所提藏头诗一首,更是让闻者激荡。 功勋与天试比高,堪笑楚江空渺渺; 高山远水楼穷尽,千古难容两帝王; 盖宝塔来阵河妖,五指山下难善逃; 主慈眉笑功业前,稳坐江山皆变颜。 那著作之人,极为巧妙的将这四字编撰到诗中,但凡有心思的读书人,一眼忘穿这‘功高盖主’四字。 反书自来是传阅极快,尽管延璋听说后,第一时间开始探查来源,可那所著之人竟极为狡猾,只同一时间在直隶各地散了两千余本后,再无动作,由此,探查下去,如同空庙抓僧,全无头绪。 而这书一经传开,便不知多少人私下口口相传,一时间,看过也好,未曾看过也罢,坊间自然传出了当年战神石敢奇冤之事,更有胆儿肥不知天高地厚的说书人,将其编撰成戏文,越传越广,恁是延璋第一时间派人,抓了各行各市五百余人,却还是如同水桶漏水般,渗了出去。 事关皇上威严,延璋第一时间便谴人快马加鞭的将此书连同密奏一块儿送至热河。 却不想,就在此时,身在避暑山庄的保酆帝,手中正阅览着这一卷《千古冤将》。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保酆帝紧握书卷的手青筋毕露,随着他每翻一页,脸上表情都越发凝重,当他终于翻至最后一页时,一把把那书卷狠砸到地上,随后一挥手,打翻了紫檀案上所有的摆设,一时气急,连连猛咳,戴荣吓的赶紧拾帕上前,却被保酆帝一股脑的扒拉个趔趄,而失足摔在地上的戴荣仰头一看。 那皇上嘴角上的,不是血又的什么! “皇上息怒啊,龙体要紧呐!”戴荣的话才一出口,却见那才刚还站的笔挺的保酆帝忽的身子一软,居然倒在地上! “皇上!”一屋子奴才全乱了。 “快!快!快传太医!” …… 婉莹带着延琮和淳伽紧跟太医之后赶到,几个太医在里头请脉,婉莹在外头唤着戴荣一旁问了始末后,忙问:“不过是发了脾气,怎么又‘见红’了?” “娘娘,您就别为难奴才了,奴才不敢说啊!”戴荣一张老脸,满是为难,皇上从不与人说病,他又怎敢泄露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婉莹反是沉着下来,她难得厉声问:“戴荣,你还知道自个儿是个奴才,这都什么时候了!皇上闹,你还陪着他闹!若是今儿无事便也罢了,这万一……你可担待的起?!” “奴才……”戴荣语无伦次,一脸无奈,他怎不知事情轻重缓急?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婉莹的声音极坚决,很清楚的表示了今儿非问明白不可的意思,戴荣在是皇上身边儿的老人,说到底他也是个奴才,说句不好听的,说是这‘万岁’真就快要到头儿了,他就是一百个脑袋也担待不起,心里发慌了一会儿,他还是赶紧回奏。 “回娘娘,皇上的消渴症自去年起便越发严重了,皇上怕生了乱子,便一直让太医瞒着脉案,可打今儿一年,这都见了几次红了!娘娘千万别怨奴才,奴才这也是顺着万岁爷的意思啊!” “行了!”婉莹喝住他,眉间闪过一抹慌乱,脚下的步子越发急了,她扭身跟延琮说。 “你先在这儿侯着,本宫先进去看看。” 待进了内阁,在重重帷幕之后,婉莹窥看,只见保酆帝瞇着双眼,一只手无力的垂在塌前,任由跪着的太医请脉。 但见那太医院院判甄悟本额上见汗,搭在皇上手腕上的三根手指,亦在微微发抖,这让婉莹心下一颤。 竟如此严重? 此时殿内,静的发慌,太监、丫头、太医、随从十数人,人人都神色慌张,大气儿都不敢喘上一口。 直到半晌,太医用七根银针刺了皇上的多处大穴,皇上一口气吊上来咳嗽了几口后,这众人悬着的心才落了下去。 “皇上!”婉莹焦急的踱了过去,眼眶泛泪。 “回娘娘,皇上才醒,身子正虚,当静养一会儿。”太医甄悟本拭了额头上的汗,小声揖道。 婉莹点点头,给甄悟本递了个眼神,二人挪至一旁,婉莹问道:“皇上的病究竟如何?兹事体大,你别跟本宫打那些官腔,绕那些弯弯。” 婉莹说的厉害,那甄悟本辗转再三,却实在想不出什么婉转堂皇,道是回的直接。 “回娘娘,皇上的病,由来已非一日,本源已亏,恁是如何进补,也皆是损耗,加之连日见红几次,情绪难恐,才有了今儿的气涌丹田,以致晕厥,今儿虽臣下施针起了效,可就才刚请脉来看,皇上的阳气枯槁,真阴独升……恕臣直言,大是险象……” 什么?! 婉莹倏的心咯噔一下,脑子嗡嗡作响。 她知皇上身子最近不佳,却不曾想竟是这般严重了?! 一时间思及前些日子的虎狼温存,婉莹心下难受不已,难以自控的嘤嘤啜泣,到底是二十年的相知相守,恁是这如今各种繁杂,可怎能没有情份? 一时间,这二十余年,保酆帝对她的种种宠爱浮上心头,婉莹诚挚的祈求苍天:保佑皇上长命百岁,我婉莹愿自减寿命唤得万岁爷续命。 此一时心内绝无矫情,一扑心儿的只盼望皇上万万要好起来,可才这么想过一会儿,却听一旁递了帕子过来的邓昌贵小声嘘道:“娘娘,机不可失……” 猛然间,婉莹周身一震,像是被人从天上拉回了人间。 她抽泣拭泪的望向殿外那自己坐的笔挺,眼神至纯淡漠的儿子,她咽下几口唾沫,泪再泛起。 此时的她,手中的绢帕已被揉变了形,好半晌,她理顺了情绪,迈出内阁,与那殿外所矗的一纵臣子们,站在最前面的阿灵敖道。 “传本宫口谕,皇上染疾,思子心切,速传大阿哥前来侍疾。” …… 小猴儿算是见识到了延珏的轴性。 说的好听点,叫固执,说的不好听,那根本就是偏执。 哪管她说一百遍甭瞎折腾了,这厮还是该干嘛干嘛,该张罗张罗,没几天儿,非但把院子、屋子里搞得一片红。 只一个目的:娶她。 老实说,小猴儿丁点儿不感动这些矫情的事儿,可她到底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看这延珏这凡事冷漠的主儿跟这儿一头热的瞎张罗,说是心里没反应,那都他妈是骗鬼的。 原以为他只弄了这些有的没的,却不想当他们这院子里第一次响起了敲门声后,却是让小猴儿更的吓了一大跳。 “小爷儿!” 门才一拉了拴,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叫唤,让小猴儿登时傻了眼了。 嘛? 那一身绿的俏丫头,不是谷子又是何人? 小猴儿一眼把来人四个全扫了,嘿! “呦喂!主子,女主子,可见着你们了!奴才可想死你们了!”一身公子模样便装的于得水没出息的哭了起来,一旁的精卫赶紧扒拉下他的脑袋,板脸斥道:“瞧瞧你那点儿出息,哭个什么劲儿!” “呦,还笑话人家呢?不知道那个爷们儿高兴的一晚上都没睡,疯了似的跑我们府上语无伦次的。”一袭月白的,万般潇洒的阿克敦嘴不留情的损着精卫。 精卫一膀子揽过阿克敦的脖子一勒,不自在的斥道:“闭嘴!”接着他赶紧跟自家‘面目全非’的主子告上了状。 “主子爷儿,您瞧瞧,您这不在,再没人能制得了他这张贱嘴!” 于得水在一旁溜缝儿:“精卫爷儿,您这话就不对了,您这是当咱们谷子姑姑吃闲饭呢吧。” “于得水!再浑说我撕烂了你的嘴!”早已一瘸一拐跑到小猴儿跟前儿的谷子扭身骂着,给于得水这冤的啊,赶紧跟小猴儿告状:“呦喂,女主子,瞧瞧,奴才多冤呐!” 这下,平日待上两人绰绰有余的小院子,在忽然多了这么四个叽叽喳喳的人后,竟显得格外挤了起来。 毕竟都是打小一块儿,熟悉掉渣儿的人,叙旧这档子事儿恁是再久,也不过个把时辰。 小猴儿从谷子越发唠叨的嘴里听说,原是以为他们真就这辈子没了影子了,却不想阿克敦竟收到一封密信,几人一商量,打点好了京城的事儿,便连夜加急就过来了。 小猴儿问她京中如今什么样儿了?六爷儿如何? 谷子把近日的事儿都说了一遍,又说了说,如今皇上在热河,京中守备没那么严了,再加上阿克敦临行前又去见了如今监国的二爷,这才几人偷偷摸摸的过来了。 其实不过两月不见猴子,可谷子却是没有一日不提心吊胆的,是拉着猴子问这问那,给猴子烦得没招儿,只得拣些避不过的说说,却没料到,不过是说说东,说说西,却又给谷子那浅的没招儿的眼泪窝子说泛了洪。 一口一个真没想到,七爷这好,七爷那好,一会儿功夫不过,全然变成了七爷党。 然见那满院子的喜气洋洋,更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然待那哥儿几个嘻嘻哈哈的偏殿小叙去了,只剩俩瓷跟屋内的时候,小猴儿却是正色起来,问谷子:“可去见过婧雅?” 谷子眼神闪烁的摇摇头,就当她私心的想小爷儿幸福,不想让那些个事儿在这个儿当口出来烦她。 可她那几两心思哪里骗的过精明的小猴儿。 小猴儿登时板下脸来,问道:“你还嫩点儿,到底怎么回事儿,说吧。” 谷子咽了口唾沫,给小猴儿盯的头皮发麻,好半晌,如同这过去的许多年一样,她还是败下阵来。 她老老实实的交待道:“她发了书,扣了孟姨,给白扇那留了一封信。” “信上说什么?”猴子蹙眉。 谷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道:“你自己看吧。” 猴子拆开信,吃力的扫了一眼,三十几个字里,得有半数不认识的,可那仅认识的几个字,也让她大致明白了这信的意思。 那大致意思便是:她要她做的都做了,该是她还她承诺的时候了。 “你究竟许过她什么?”谷子问。 猴子眼神一沉,咬咬下唇,许过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孟姨在她手上。 “诶,你俩这体己话说完没?有饭吃了~”阿克敦的脑袋不知什么时候伸了进来。 猴子赶紧把手里的信团成一个纸团儿,道:“催命啊你!” …… ------题外话------ 那诗写的不太押韵,就这水平了,凑合看吧…。 那啥,五一欢脱,阖家欢乐~ 第五六回 执子之手许一生 热血相浸诺一世 - 痞妃传 - 鎏年 《痞妃传》第五六回 执子之手许一生 热血相浸诺一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七回 云鬓花颜金步摇 芙蓉帐暖度春宵 - 痞妃传 - 鎏年 按史书的写法儿,但凡天下生变,必有异象。 回想起来,那天却实没什么异样,日头照大,云彩照飘,鸟照扑腾,摆柳照撩。 月下江声偏殿的暖阁中,婉莹攒着佛珠,额头布汗,思及才刚离去的延玮所说的‘大事业已部署完备,今夜便会行动,届时还请娘娘推儿臣一把’,她只觉得一颗心像是变做了跳蚤,上窜下跳的慌乱不已。 延玮说:“阿灵敖在烟波致爽殿安插了四重守卫,实难下手,是以儿臣想,既然今日皇阿玛有所好转,不如娘娘引他来您这月下江声,届时儿臣自有安排。” 引皇上来月下江声? 婉莹明白,老大这是逼她,逼她不能袖手旁观,逼她不能隔案观火,逼她跟他坐上同一条船。 “娘娘现下如何打算?”邓昌贵问道。 婉莹皱眉攒着佛珠,知他有话要说,便道:“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回娘娘的话,奴才觉得,不管大爷如何把握,咱们也得留上一手,以防生变。” 这正是婉莹心中所想,她所担忧的便是这才放出来两日的延玮是不是当真值得她赌上全部,来背水一战,若是失败了,皇上过后追究起来,她将如何脱身? 婉莹忙问邓昌贵:“快别绕弯子,有什么你只管说。” “娘娘,奴才还是那句老话儿,您当跟阿灵敖大人谈上一谈。” “不行。”婉莹直接否了这个意见,她早早就想过,绝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跟阿灵敖闹出什么乱子,便说有他的支持,在如今的避暑山庄逼宫的胜算会大大增加,可逼宫之后呢? 阿灵敖手握京畿八成守卫,以延玮的性子,若是得势,必会想要废了他,她若寻了他的支持,形同给了他延玮拱手相送个理由,若是到时候出了什么乱子,延玮绝对会来个过河拆桥。 “不行,至少现在不成。”婉莹摇头,在她心里,她不想任何一个在乎的人出事,包括皇上。 若不是如今将大势已逼到桥头,恁是如何,婉莹也不忍亲手反了保酆。 女人的心,说到底还是软的。 正想着,一个小人儿推门进殿,趴在屏风后,探着脑袋。 “婉奶奶,怎么您也不舒服么?” 见是淳伽,婉莹压惊的拍拍胸口,摇头笑笑:“婉奶奶身子硬朗着呢,你这小人儿,不在皇爷爷那儿侍疾,怎么又跑回来了?” 淳伽撒腿儿朝婉莹跑过来,扯着婉莹的衣摆,嘟着小嘴儿委屈道:“皇爷爷只留下六叔伺候……婉奶奶,您说是不是淳伽做错什么惹皇爷爷不高兴了,皇爷爷再不喜欢淳伽了?” 什么?又只留下老六? 婉莹眉头攒起,想起老六此时不知又受着什么委屈,一颗原本左右摇摆的心,又镀上了一层铁。 她摸摸淳伽的脑袋,只笑道:“你这小醋缸子,连你六叔的醋都要吃上一口!” 淳伽偎在婉莹怀里咯咯笑着,彼时婉莹摸着他的头,心下忖着:不成,今儿晚上绝不能留淳伽在这月下江声,以老大和老二的隔阂,若是他眼见这生变,老大绝对不会留他这活口。 说到底是自小带大的孩子,婉莹哪里舍得这小人儿受半分危险? 想到此,她便低头笑问淳伽:“跟婉奶奶说说,这几日的论语背的如何了?师傅教的可都会了?” “呃、呃……嗯,会了。”淳伽用力的点头,小孩儿的谎话,一眼忘穿,其实皇爷爷病倒这几日,他日日去侍疾,这书就都给丢到脑子后头去了,淳伽不敢直说,因为婉莹虽对他极好,却在读书、规矩上,对他格外严厉。 “真的会了?”婉莹又问他。 “……嗯。”淳伽又点点头。 婉莹看他,不失严厉的道:“那背来听听里仁一篇。” “子曰:里仁为美,择、择、择……”淳伽结结巴巴的,哪里背的出来?但见婉莹脸色越来越严厉,他赶紧跳下婉莹的膝盖,扑通跪在地上低头:“孙儿、孙儿背不出来。” “哼!小小年纪,怠惰便也罢了,竟还学会了撒谎,本宫平日的道理都白讲了!” “婉奶奶消气,孙儿知错了,孙儿真的知错了。”淳伽的小脸憋的通红,急的快要哭出来似的。 婉莹心疼,却仍是板着脸,只道:“知错也要罚,本宫若是饶你这次,便是纵你。” “孙儿认罚。”淳伽乖乖的低头。 “好!那本宫就罚你抄写论语一遍,未免你的师傅纵着你,本宫再找一人看着你。” “孙儿全凭婉奶奶吩咐。” 一切顺水推舟后,婉莹跟邓昌贵嘱咐道:“你现在带贝勒爷去‘烟雨楼’,同那千卷说,让他务必严加管教小贝勒,不抄完一本,绝不能松懈。” “喳。” …… 珠冠凤衣,粉腻脂香,许久没有这般好好打扮过的婉莹,看起来唇红面白,分外娇艳。 婉莹本没有心情做这般打扮,然坐在妆奁前,只想今日极有可能是送他最后一程,便极有耐心的扑了一层又一层的脂粉,并让丫头把衣衫熏了上好的沉水香。 来时路上,那奇香甚至还引来两只蝴蝶,绕着她飞了许久,她随手一摆,便做了两散,各自往一头飞去。 彼时婉莹自嘲的想到一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烟波致爽殿的西暖阁不算太大,皇上病中喜静,这会儿人并不多,除了几个贴身伺候的,大多的内监宫女垂手恭敬的等在殿外。 “娘娘吉祥。” 婉莹在接二连三的问安声中进殿,才看见床榻边站的笔挺、手中端着一盏茶杯的延琮,便听戴荣与皇上传道:“万岁爷,娘娘来了。” “儿臣给额娘请安。”延琮话虽少,如今却该有的规矩道也算规整,婉莹点点头,也来到塌边拂身给保酆帝请安,起身后,瞥了一眼倚靠在塌上的保酆帝,但见他一身明黄袍子,面色虽依旧发白,却是精气神回来了七分,那病中态势,道是卸去了保酆帝素日的几分凌厉,整个人显得和善许多。 保酆帝笑着拉拉她的手:“想朕是病的眼花了,你这一打扮,竟瞧着还是那十来岁初见时的模样。” “皇上莫要取笑臣妾了,都言女为悦己者容,皇上喜欢就好,也不枉臣妾这般折腾了好半天。”婉莹脸上笑着,心里却是五味陈杂,一想着这便是此生最后一见,她便不由得心酸起来,声音都柔的水一般。 “皇上的气色越发的好了,想来再调养些日子,便能痊愈了。” 保酆帝才笑了一声便咳道:“朕自己的身子,朕清楚,想来怕是熬不过今年了。” “皇上恁地浑说!”婉莹边说,边给咳嗽不止的保酆帝顺着气儿,待罢了,又回身从始终不曾作声的延琮手里,拿过茶盏,准备给皇上喂上一口水,然,当指尖触及那滚烫的茶盏被针刺般烫痛时,婉莹却忽的扭头。 尽管延琮已经极快的把手背在身后,可婉莹还是眼尖的瞧见了自己儿子那被烫的通红的两个掌心。 究竟是有意还是无心? 婉莹全然不做他想,一时间凉意自脚底漫起,她真的想问他一句,为何如今病笃都不愿放过老六?错是她犯下的,与老六何干? 婉莹心有千千结,然转过来面对他时,却还是柔声道:“皇上,吃口茶吧。” 保酆帝将那茶盏一饮而尽,待婉莹给她擦了嘴后,只定睛看他,笑笑道。 “皇上,今儿大好的天,总闷在这屋子里也是要闷坏人的,才刚臣妾问过甄太医,他也说皇上应该适当走动走动,这会儿没有风,也过了日头最烈的时候,不如臣妾陪皇上出去转上一转,可好?” 保酆帝顿了一顿,点点头:“也好。” 说罢转头又与始终未发一言的延琮和颜道:“老六,你也累了一头午了,先回去休息吧。” “是,儿臣告退。” …… 这宫中处处是戏子。 皇上是、大皇子是、婉莹自己也是。 把皇上带到月下江声,远比她想象中顺利,因为月下江声位于湖上的独岛,以至于阿灵敖带领的那几百侍卫,只能跟来三十余人。 同过往的二十余年一样,不管皇帝在臣子前多么威严凌厉,只同她婉莹一起时,永远是那个霸道不失温和的保酆。 他们泛舟而行,坊船上,婉莹搀着身子有些虚,却不肯坐着的保酆帝,他抓住她的手,十指紧扣,微风拂面,花香扑鼻,清灵的水声叮咚在耳畔,幻境一般,不由让人十分平和。 自上船后,保酆帝便不再言语,只闭上眼睛,抓着她的手,任由清风拂面,他只淡淡笑着。 许久之后,婉莹先开了口,问他:“皇上可有什么喜事儿,怎一直再笑?” 保酆帝噙着笑,像是逗她:“未必高兴才会笑。” “那皇上是不高兴喽?”婉莹随口一问,保酆帝却倏的睁开眼,居高临下的斜睨着她,似笑非笑的道:“水天一色,佳人相伴,朕又有何是该不高兴呢?” 多年相伴,婉莹怎不晓得保酆帝鲜少说废话,他的话里话外总要敲打些什么。 婉莹其实是心虚的,可多年的深宫生活,让她愿不愿意都好,都练就了一张与心无关的悦色和颜。 她索性试探道:“皇上可是不满臣妾私自放了大阿哥?” 保酆帝笑不语,只看她。 知道他这是想听她说,婉莹也娓娓道来:“臣妾当时没想过那么多,只是听了甄太医的话,思及皇上必想有儿孙相伴身边,再者说,臣妾了解皇上是最疼儿子的,恁是大阿哥千万般错,皇上也绝不会忍心罚他一辈子的……可不管怎么说,臣妾私下放人却是不对,臣妾甘愿受罚,愿凭皇上处置。”说话间,婉莹已屈膝拂身。 保酆帝笑出了声儿,给她扶了起来,捏捏她的下巴只道:“罚是要罚的,不过要容朕想想,到底如何罚?”那尾音有些沉着,有些暗哑,带着靡靡之意,让婉莹满是赧色。 “皇上惯爱闹臣妾。”婉莹微低下头,满是娇羞,随她一个扭头,头上插的一根珠翎步摇,叮当甩着,煞是好看。 保酆帝颇有风雅的捋顺着那步摇,吟道:“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 婉莹听罢,忙道:“皇上吟这不吉利的诗做甚?” 保酆帝轻轻‘喔’了一声,笑道:“爱妃这话怎讲?” 这诗分明是长恨歌中的一句,而下一句便是,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婉莹柔声道:“都云只羡鸳鸯不羡仙,可这鸳鸯戏水若是在山间小溪,那是自在,若是在池塘水榭,那是痛快,然若是在九五之位上,那便是祸害,就像这长恨歌中的唐玄宗和杨玉环,缠绵几许,终至亡国,岂非不吉利?” 保酆帝听罢朗声笑笑,那病中笑声却是难避虚弱,他攥紧婉莹的手道:“爱妃之性情才貌,二十年如初见,实在叫朕不舍。” 不是婉莹没有去想那‘不舍’二字背后的深意,而是保酆这句话说的用情如斯,那想来冷静的眸子望向她时的深情,是真挚的。 这一个眼神,让婉莹的心瞬间有如烈火烹油,思及这二十年来的点点滴滴,保酆帝其实当真待她极好,一时间,她竟有种冲动,想要脱口告诉她:皇上,岛上有埋伏,别去! 然再她狠狠一番拉扯下,这话还是咽到了肚子里。 而保酆帝的眸中热度,也随着船坊离岸越来越近,而变的冷如冰凌。.. rr4409051 第五八回 夫妻本是同林鸟 大难来时各自飞 - 痞妃传 - 鎏年 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支持她的女人,而每一个毒辣可怕的女人背后,都曾站几个背叛她的男人。 后来的无数稗官野史,都把琮治帝的生母,孝懿显皇后这个实质把握朝政十五年的女人,绘声绘色的描述成一个擅政、弄权、心机、毒辣的妖后。 而历史往往青睐阴谋,隐匿血肉,鲜少有人知道,历史的车轮转舵的时候,她究竟承受了什么。 后来的婉莹也常常回想那一天,她想:曾经的她竟是那么的蠢。 蠢到去相信昔日政敌的延玮对她全无芥蒂,蠢到去相信一个千古帝王对她毫无疑心,蠢到去相信一份自己做了二十余年的美梦,蠢到去误会这皇权倾轧之下还有真情。 那一天,明明晴空万里,然在婉莹的记忆里,却是雷电交加。 “儿臣恭请皇阿玛圣安。” 月下江声的泊头上,延玮甩袍跪地问安,待保酆帝一行人下了船时,那被他始终握着的娇软的手,已经冰凉至指尖。 皇上为何不问,老大为甚突然出现在此? 婉莹瞥向那始终低头缄默的延玮,再看看他身后仅有的四个人,煞时如被铅浇灌了全身。 “爱妃,怎么了?”保酆帝问她,声音依然如初见般温柔,乍一听,竟像是绵绵爱语,惹人心醉。 而这一刻,婉莹却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可笑刚才她还在纠结是否生杀于他,原来权杖从未在她手中,原来今儿这局‘瓮中捉鳖’,捉的根本就是她。 “臣妾只觉得,皇上之英明,必载入千秋,名垂万代。”婉莹字字肺腑,她仰头看他,用这一生都不曾用过的大胆眼神,许久之后,她吁了一口气,松懈了端了二十余年的肩膀,笑了。 保酆帝低头看她,也笑了,他低声喃道:“若论心狠,朕不及你。” …… 没有一兵一卒,未抽一刀一枪,在延玮一句:“儿臣告退”后,婉莹的存在注定是一个笑话。 逼宫? 当然没有,甚至婉莹现下都怀疑,保酆那场突如其来的病,是否都是为了引她入瓮而做做样子。 大殿内侧的西暖阁中,保酆帝遣散了所有的随侍,并不算阔朗的屋子里,只有座上缓缓攒着碧玉珠的他,以及座下双膝跪地,俯首叩头的婉莹。 到底是家丑,保酆帝并无心外扬,对他来说,船坊到岸那一刻,他心中仅有的那一点点‘可能’全部消失殆尽。 那孽障,果然不是他的种。 而为了那孽障,这个他宠了二十多年的女人,竟毫不犹豫的与他挥刀相向。 可说到底还是他计高一筹,他该高兴么? 不,他只觉深深的疲累,回想这一生,先皇在时,为争那皇位,他与手足算计,登临九五后,为稳固江山,他又与臣子算计,与天下算计,而如今到了这知天命的年纪,他又要与自己家人算计,他要防着自己一个个儿子,还要防着枕边温存二十多年的女人,前日是婉莹趁她病中私自放了老大,昨日是那老大前来密告婉莹有异,他愿亲自用计察探,那言语之中,处处是为他这皇阿玛忧心,可在这风波中,他究竟又扮演这什么样的角色呢? 皇帝也是人,他也有血有肉,他也会心寒,也会害怕…… 保酆的拇指按在眉心轻揉不已,他闭眼喃喃道:“朕一直觉得,待你不薄。” 婉莹轻轻抬手,平视他的目光隐隐泛泪:“皇上对臣妾的好,臣妾从不敢忘。” 保酆帝轻笑,连咳了几声,不知是江风吹多了,还是别的什么,他的脸色苍白而难掩老态,都说人老多情,保酆帝自认不是一个情种,可便是一个杯子用上了二十多年,也总是有感情的。 他微微睁开眼睛,淡淡的道:“你没什么要辩解的么?” “皇上想听什么?”婉莹的声音柔柔的,软软的,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风情,便是听了二十多年,保酆帝也不曾厌烦过。 他问她:“究竟是谁?” 婉莹压制住满心酸楚,只道:“前尘往事,臣妾早已不记得,也不想记得。” 保酆帝不语,只直直看她,尽管婉莹已尽可能的掩去情绪,然他还是眼尖的抓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 就是这担忧,让保酆帝心中积郁了数日的怒气,一发不可收拾! 到了现在,她竟还在护他?! “贱人!”一声怒吼,保酆帝忽的将手中的碧玉珠狠狠砸在婉莹的脸上,但见一条血线自婉莹那光洁的额头流了下来,划过眉眼,猩红若艳。 婉莹再抬头时,保酆帝已踱至她的面前,他眸底血红,目呲欲裂,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撕裂与愤怒,他伸手狠狠的圈住婉莹纤细的脖子,手指一紧,指节格格作响,片刻,婉莹的脸变成了绛红色。 “朕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这样对朕!” 呃…… 瘪胀让婉莹根本无暇去想任何事,此时的她只能猛摇着头,任由着本能去伸手拽他那扼着她喉咙的手,她拽着、抓着、挠着,越来越胀大的脑袋让她全然忘了身份,只拚了命的反抗,一个寸劲儿,如今身子正虚的保酆帝被她推的整个人踉跄的险些跌倒。 此时保酆帝趔趄的看着那抓着脖子,拼命的婉莹,忽的怒极反笑,“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彻底断了二人共枕二十余年的情份。 “皇上、咳、咳、臣妾、臣妾无心的!”婉莹早已泪流满面,后知后觉的爬过来搀扶保酆,然才碰到衣阙,便被早已的站稳的保酆帝,一脚踹翻在地。 那一脚极狠,婉莹肋下疼痛不已,都不敢大气,然当她瞥见面色异常冰冷的保酆帝后,她心中猛的一颤,思及如今不知何处的儿子,赶紧跪蹭到保酆面前,连连磕头。 “求皇上网开一面,错是臣妾犯下的,与老六无关,皇上要恨便恨臣妾,要杀要罚都冲着臣妾来,老六不过是个可怜的痴儿,他什么都不知啊!” “不知?哈!”保酆帝大喘而讥笑,目呲欲裂:“当年若不是朕怜那孽种,留他一命,任由他带走那石家丫头,又怎会由得她搅和的老七乱七八糟,把这大清朝的储君拐了个毫无踪迹!” “皇上!这如何怨得了老六!”婉莹悲恸不已,思及延琮自幼所忍所受,不觉怆然涕下,若不是怕火上浇油,她真想大声问问他:你何不问问自己!造成这一切的,何尝不是你的狠心! 保酆帝冷笑,忽的怒目向她:“怨得也好,怨不得也罢,朕容他这孽障二十余年,也算是仁至义尽。” 听见那话里,杀意尽显,婉莹泪崩的去抱住保酆帝的腿:“皇上开恩,皇上开恩呐!大不了!大不了!再把老六赶出宫!余生再、再不让他回来!” 婉莹早已语无伦次,哭的是梨花带雨,然保酆帝却再无恻隐之心,他只抬腿甩开婉莹后,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如败絮般瘫软在地上的婉莹,沉道:“朕可以不杀他,但你要给朕一个不杀他的理由。” 婉莹泪眼婆娑的看着保酆,她知道他再问她,适才她闭口不曾回答的问题:他是谁? 他是谁? 他是谁? 她怎么可能去说? 保酆帝的性子她岂能不知,想必这二十余年他不曾间断的怀疑了许多人,可无论如何,他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老六会是她与亲堂兄阿灵敖的产子! 哪管他如今跟他许下各种承诺,可一旦知道那人正是他万分信任的阿灵敖后,以皇上的怒气,定会一刀接一刀的铲平了他,届时,也绝不会放过她与老六! 当然!除非 除非她说自己是被阿灵敖…… 可若是那样,阿灵敖…… 年少的记忆汹涌而来,尤记得初见时,她呆楞的看着那个站在月光下,七尺昂藏上却有如月华姿容的男子…… “如何,可有话说?”保酆帝问她,平静的眼神下暗涌着偏执。 婉莹咽了一口眼泪道:“臣妾无话可说,若非要一死才能平息皇上的怒火,臣妾愿代老六了此残生。” 保酆帝的喉咙逸出一声似笑非笑却另人胆寒的怪声,他只看着她,平静的道:“放心,你会说的。” 说罢,保酆大步迈出了暖阁,推开门唤道:“叫阿灵敖过来。” 原本瘫软在地怔怔的婉莹,忽的一个激灵,然门口处吹过来一阵暖风,又让她纷乱不已的脑子忽得片刻舒缓。 不对……皇上不会怀疑的……若是怀疑,不可能非要设计逮她可现形,对,她怎么忘了,保酆帝人虽性情阴狠,却是明君,他从不因小事乱了大局,不然刚才他早就一怒之下绑了她,何必又非要遣散所有人,私下跟她来说? 婉莹想,皇上不是不想动她,而是如今不能动她,以他的疑心,今儿这么一遭,他会疑她,也绝对会疑老大! 若是真如延玮所说,这热河总督是他的奶哥,是他的人,那么若他当真要反,如今在这陪都热河,唯一能与之抗衡的便是率三千亲军的领侍卫内大臣阿灵敖。 而撇去那些辛密的关系,她婉莹与阿灵敖到底出自同一门,本属一脉势力,是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皇上绝不可能明目张胆治罪与婉莹,给老大个趁机削弱阿灵敖势力的由头! 合纵捭横,保酆帝向来最是知晓帝王之道。 思及此,婉莹忽的松了一口气,想必这个节骨眼儿上,皇上暂且不会动她,也不会轻易的去动老六。 果不其然,待半晌阿灵敖过来之后,不知保酆帝与其说了半晌究竟说了什么,然保酆帝离去前边咳边说的最后一句,却是听的清清楚楚。 “咳咳……这儿就交给你了。” ------题外话------ 不知道是不是忌烟搞的,说啥就是注意力无法集中,删来删去的,越写越他妈少,郁闷。.. rr4409051 第五九回 露水姻缘本幻境 父子赌局七坐庄 - 痞妃传 - 鎏年 上至帝王,下至贩夫走卒,男人便是男人,千百年来,对于脑袋上长绿韭菜这事儿,都是难以启齿的。 事实上,保酆帝并未与阿灵敖说什么。 带他离开后,阿灵敖立马脸色一沉,扬手止了身后一纵侍卫,独自进了屋子,乍见婉莹衣领凌乱,梨花带雨,烂泥似的瘫在地上,他三步并做两步过来,二话不说便一个打横将婉莹自地上抱了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惹皇上生了这么大的气?”阿灵敖满心费解,然对上婉莹那婆娑的泪眼后,他周身一僵,烫手似的就要把婉莹放在塌上。 其实自婉莹入宫二十余年,她们从未像现在这般接近过。 这许多年来的禁宫生活中,别说是单独接触,就连私下里说话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太后娘娘还在时,每每晨昏定省,她常常夸赞婉莹对外戚的态度,称其凡事有分寸,知礼数,当为后宫之楷模,因此许多妃嫔背后都嚼着舌根子,说她婉莹做作矫情。 婉莹听之从来只笑笑,随她们怎么说,她自个儿心里清楚,她这是做贼心虚。 不管她反复迷惑了自己多少次,当初是年少轻狂,少不更事,可每每午夜梦回,她却如何也擦不去记忆里那惹她迷乱的月华男子,时间久了,她认命了,于是她把他偷偷收在心里,藏在心尖儿的位置,不舍回味,不忍碰触。 可如今…… 这个死里逃生,前途未的当下,恁是婉莹心中持戒再强,也通通失了效,她肆无忌惮拦住他的脖子,窝在他坚实的怀里,那种种复杂的心情,全部化为眼泪,她什么也说不出口,便一股脑的痛哭出来。 陡临的依靠让婉莹的脑子化做一滩浆糊,她什么也想不得,做不得,只能死死抓着阿灵敖的衣领,像是不说便再没了机会般,攒着满肚子的话想要与他说。 “有什么事儿便说事儿,你这般哭是做甚?”阿灵敖的声音沉着中带点儿焦急,适才皇上的火气不小,如今婉莹又这般模样,他心中委实着急。 像是终于哭够了,婉莹泪眼婆娑的抬头看他,看着那与老六相似过半的轮廓,婉莹心生苦楚,只觉命运捉弄,她抚上他的脸。 “娘娘……别这样。”低沉的声音充满抗拒,阿灵敖猛地推开了婉莹,倏的起身,连连后退几步,面骇微喘,仿若她是什么毒蛇猛兽一般,让他避之不及。 又见栽瘫在塌上的婉莹笑的凄然,阿灵敖似是也觉得不妥,便又正色几分,把暧昧不明拨开来去。 “您是皇贵妃娘娘,身系我满门荣耀,有些糊涂事儿,万万挂不得心上。”他在提醒她,口气是她鲜少听过的一家门之主的口气。 “你能忘么?”婉莹幽幽的边问边在他脸上细细察探着,不放过一寸,有恼怒,有羞愤,有慌乱,唯独没有情思。 真的丁点儿都没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灵敖转了话锋,只问正事儿。 婉莹抬头看他:“皇上怎么与你说的?” “皇上没说什么,只说让臣看着娘娘。”阿灵敖每一个恭敬的用词,每一个不失分寸的礼节,都说明了他在极力与她撇清关系。 婉莹突然心生好奇,若是她把皇上生气的原由告诉了他,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皇上好像发现了我与你的关系。”婉莹乎的开口。 却见阿灵敖猛的一震,那张岁月沉淀的俊脸纠结在一起,似是思考了好半晌后,才舒展了眉头,适才皇上虽恼,却无一分是向着他的。 他看着婉莹,冷静的道:“微臣不明白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婉莹看他,笑不语。 阿灵敖接着又道:“我与娘娘同出一门,荣辱本就一体,娘娘若有用得着臣的地方,臣自当竭心尽力。” 这一番官场的不能再官场的对白,犹如一桶冰水自婉莹头顶浇到脚底,冰的她指缝间都麻木难觉。 怎么? 他以为她是在用她们昔日的关系威胁他? 呵……可笑至极!真真是可笑至极! 像是听见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婉莹笑的肩膀抖动,她是笑他,更是笑自己。 就在适才,她还一扑心儿为那往日情左右为难,就在适才,她还认定若是此事被他知道了,他再为难也会义无反顾的护她们母子周全。 可现在呢? 黄粱一梦二十年,她该醒醒了。 官场浮沉,权利交迭,这许多年下来,她婉莹都变的巧言令色,他阿灵敖又如何回到年少的简单? 二十年的同床共枕尚敌不过一个疑字,二十年前的露水姻缘又何来拱手荣华,生死相许? “娘娘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阿灵敖万般冷静的一句话,让婉莹笑都笑不出声儿了。 她看着眼前的阿灵敖,她突然觉得,似乎除了这张上好的皮囊,她从来都不知道那下面包裹的是怎样一个人,原来这么多年,那许多的‘情意’不过是自己幻想的。 他疏远她,她幻想他是怕她在宫中难做。 他处处帮她,她幻想他是心中难以割舍她。 他常常躲着她的眼睛,她幻想他也在跟她一样受着‘求不得’的苦。 而如今梦醒了,一切原来都是那么清楚,他疏远她,是怕她会给他带来麻烦,他帮她,是因为她们从来站在一条利益线上,而他躲着她的眼睛时,想必心中在想:早知她这么麻烦,当日绝对不犯下那糊涂之事! “大人果真好气度,本宫今日对大人是刮目相看了。”婉莹端着周身气度,难掩犀利,她心道:好,既如此,我便也不用顾及那许多! 阿灵敖鞠身颔首,并未言语。 婉莹瞥了眼窗外,见并无听墙根儿之人,她正色道:“你过来,本宫与你细说。” 阿灵敖上前,婉莹低声与他说了那延玮之事的前后始末,却未曾提及任何与老六有关的事,听罢阿灵敖怒道:“你糊涂!怎不与我相商?!若是铸成大错,届时咱们满门都要受到牵连!” 婉莹心中冷笑,却听阿灵敖又小声道:“你该清楚,六爷的性子根本做不得储君!如此简直是——” “痴心妄想?”婉莹帮他补上了他道不出的一个词。 她在他心中便是这样? 婉莹已经不想与他再辩究竟是她被染黑了心,还是他被复杂蒙了眼,她晓得,这些通通没用,既无情意,何必又那么矫情,道不如简单一点。 婉莹并未解释,也无视他的愤慨,她只漠然的道:“到了如今,再说什么也都迟了,不管如何,如今皇上病中,必是不想家中生乱子,如今既然让你来监我,也就是说皇上卖这个面子给我们家,想必再回京之前,他不会动我。” 阿灵敖抿着唇,点点头,认同婉莹所分析,半晌他又问婉莹:“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 她还能有什么打算? 婉莹默了许久,倾着身子拉起他的手,在其手掌上写了两个字,随着最后一横写完,阿灵敖的表情已经是凝重的不能再凝重了。 “胡闹!你跟天借了胆子不成!”阿灵敖缩回手攥紧了拳头,将那烫手的字圈在其中,他几乎不可置信的看着婉莹。 而婉莹却是全无任何慌乱,只冷静的道:“你愿意也好,不愿也罢,唯今九死,只有这一处生门。” 阿灵敖蹙眉看她。 婉莹一语双关,是告知,也是威胁的道:“皇上已经知道了老六不是他的儿子。” 阿灵敖宛若雷击,神色远不止于难看。 婉莹又道:“我并没有野心让老六坐那烫人的位子,可只要他还活着,就绝对不会放过老六。” …… 与月下江声只隔一湖的临岛,正是烟雨楼。 时值傍晚,夕阳西下,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都乱做一团,一个个的急的跳脚,却拿那小娃没辙。 “贝勒爷,有话好好说,您可别砸了,这都是上好的玩意儿啊!” “我不管!我要见婉奶奶!我要见六叔!”小小的淳伽红着一双才哭过的眼睛,他不明白,下午他还跟六叔在一块儿逗那猴子,来了一伙人,说是皇爷爷传他,六叔便跟他们走了,可这眼瞧着都走了四个时辰了,若是平日,便是他不回来,婉奶奶也要寻他一块儿用晚膳了,可今儿却是丁点儿动静儿都没有,那些婆子哄他说“皇上留娘娘和六爷儿想必是有事。” 有事? 什么事他听不得?自小皇爷爷跟婉奶奶说什么也不曾避讳过他啊! 淳伽毕竟是小孩儿,离不得人,他耐不住便要去皇爷爷处寻人,可才一出烟雨楼,却不知打哪儿冒出来几个从不曾见过的侍卫,他们居然说是奉了皇上的命令,不让他出这园子! 恁是淳伽年纪小,也说到底是皇家长大的,许多事儿他虽不清楚,也是有直觉的。 终于砸累了,他跑到六叔的老师,一直住在这烟雨楼的千卷房里,一把甩开他手中的书卷,直直问他:“先生,你说是不是大伯在皇爷爷面前说婉奶奶和六叔的坏话了!” 恐他童言无忌,胡说乱说,千卷没多话,只道:“无凭无据的话,贝勒爷不得乱说。” “我才没有乱说,大伯跟我阿玛过不去也不是一两天了,婉奶奶向着我阿玛,肯定招他厌!现在皇爷爷病了,几位叔叔都不在,谁知道他乱嚼了什么舌根子!”淳伽童言童语,然这话里的厉害关系,却实有几分含义。 其实适才陆千卷也正在想着这事儿,如今忽然生了这么怪的变动,他哪里还有心读书? 虽然外头没有丁点儿风声,但如今小贝勒莫名其妙的给禁足在此,足可以说明皇贵妃娘娘和六爷儿果真出事儿了,而偏偏就在这大爷被放出来的当下,怎能不惹人怀疑? 千卷想:莫不是大爷趁着皇上的病有所动作? 若真是这般,二爷远在京中岂不是陷入了被动? 千卷在心中好一番衡量,如今的他身份其实异常敏感,自果齐司浑死后,许多人不明白皇上对他的态度,许多人对他也是避至不及,他想过投到如今势力最大的二爷门下,然却苦无机缘。 而如今,这大好的机会就摆在他的面前,他何不向二爷投诚? “贝勒爷别急,下官来想想办法。” 千卷一番好言好语安抚了小淳伽后,便命人弄来明矾,他将其混在水里,笔蘸做墨,而后摊开纸来,挥挥洒洒在其上书了一封信。 但见那原本蓝色的字体,随着风干一处,便消失不见,待半晌,整张纸除却剩下被水浸的褶皱外,什么都瞧不见,淳伽惊诧的看着,直道奇哉。 过后千卷又嘱咐淳伽在那张纸上,用墨书写了一封家书,内容大抵如平日所传的童言童语,并无任何风吹草动。 陆千卷想着,若是大爷当真有动作,必会想办法拦下所有通往京中的信,是以他才用这双关的办法,以确保这‘无碍’的信能传到二爷手里。 若是大爷并无动作,他也没有损失,反正只要这信到了二爷手中,他的‘忠心’便也随之到了。 ……。 事实上,并没有人拦截这封信,这封信也不是延璋收到的唯一一封。 自皇上病重,延玮被放出来侍疾后,延璋府上的消息从未断过,有说老大是皇贵妃放出来的,也有说是皇上属意的。 相较之下,延璋更相信后者,延璋是重情之人,多年母子般的关系,他从不怀疑婉莹,他宁愿相信,皇阿玛当真有意再度培植老大。 他会这么想,并不稀奇,因为自打乾清宫的一个奴才欲向他投诚,说了那正大光明匾额后头的秘密后,延璋便知,当初他与老大争的水火不容时,皇阿玛最终会选择留他,不是因为属意他,而是因为他可以在老七登基时顺利过度。 原来阿玛自始自终看好的,都不是他。 您问,如此延璋怨么? 当然,若说他心里没隔阂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有哪一个儿子不希望得到阿玛的认可? 可那人是老七,他最亲的弟弟,这事儿就另当别论,但如果是老大,那他绝对难以忍受。 “二爷,不得不防啊!皇上如今病重之下,放了大爷出来,必是要有一番动作的啊,咱们远在京城,到底是鞭长莫及啊!” “是啊,如今就连皇贵妃娘娘都动弹不得,说句难听的,万一皇上——咱们可真真儿是措手不及啊!” 二爷党的言官们纷纷进言,大多提议延璋即日启程去热河‘侍疾’,当然,也有几个持反对意见的,他们说—— “下官不这么看,皇上是千古明君,心思自来百转,他这一步棋许是试探几位爷儿也说不准,试想皇上若是当真病笃,怎会迟迟逗留热河而不返京?” “是啊,皇上素来精明,凡事绸缪在前,此举许是他真的是在试探大爷,也是在试探二爷儿您呢?如今您奉命监国,皇上又未曾招您去侍疾,若当真这么冒冒然前去,难保不会惹恼皇上啊!” 各种言论充斥与耳,延璋都只是点头,却没当下做什么决定,因为他心里清楚,皇阿玛既不属意老大,也不属意他,他心里的人选是老七。 恁是这次,老七闹的这么大,皇阿玛也没变过心意。 不然,他怎会在他送过去关于《千古冤将》的折子上,什么都不曾批复便又原样送了回来? 无字,便是由着他作主,无字,便是他无视老七这一闹,无字,便是变相的让他转告老七,他让他这一次。 延璋有些明白,为何恁是老七百般逆他,皇阿玛却独独钟意他,没办法,仔细瞧来,老七这狂相儿,真真儿像极了皇阿玛。 居然胆子大到跟皇阿玛打赌,还竟让他给赌赢了。 此事除了舒舒,延璋不曾对任何人说起过,陕西白克敬私下动老七一事,让他不得不防这些能载舟,却由不得舟控制的党羽们。 他同老七亲如手足,但别人不这么想。 是以那折子到后,延璋转而就叫人传来了才从大兴回来不久的阿克敦,让他把这消息加急送到大兴去,还嘱咐他,“告诉老七,她二嫂一早便备好了几个奶娘,回京待产总是方便些。” …… 这是阿克敦第二次到这大兴‘石府’,这一回,他自个儿快马加鞭来的,并没叫上精卫。 没办法,谁让那石头块子个性硬,肠子直,没有他阿克敦这么多弯弯肠子,所以自小不少缺德事儿,老七会避开精卫,只与阿克敦说。 就像这次老七‘私奔’的真相,若是给精卫知道了,以他们如今跟猴子也哥们儿似的关系,难保不酒后给顺嘴漏出来。 到时候那泼猴儿要是不炸庙,那才怪了! 想想那猴子感动的模样儿,阿克敦不时咂咂嘴儿琢磨,但愿谎话长久,俩主儿共婵娟吧。 终于到了那‘石府’的巷子,阿克敦累的气喘的翻下马背,拴好了马,便去铛铛铛去凿门。 “是我啊,开门!”阿克敦自家亲的扯嗓子喊着。 “别他妈凿了,你要给我家门凿漏了,我他妈把你手爪子剁了!”一嗓子骂嚷嚷的动静儿从门缝儿挤出来,门一开,瞧着眼么前俩手撑腰的大肚婆,阿克敦眼儿一楞。 “怎么还轮着你开门了?”谷子和于得水呢? 阿克敦边走边伸脖往院儿里瞧着。 “都忙着呢,就我一个最闲的,当个门神还不差气儿。”孩子要生了,谷子在屋里头忙着缝衣裳和被子,延珏更闲,刨木头刨上瘾了似的,拉着于得水非得要给儿子打个摇床。 全家都忙碌,就她一带球废物。 小猴儿歪嘴儿笑笑,斜眼儿看跑的脸红脖子粗的阿克敦,嘴贱的开涮:“才走没几天,你咋又来了?” “想你们了呗。”阿克敦嬉皮笑脸的开着玩笑,却听猴子倍儿缺德的朝偏房扯着嗓子喊—— “延珏!阿克敦说几天不见想我了,来看看我!” “喂——”这丫忒损了!阿克敦伸手就要去捂她的嘴,结果还是晚了半步,彼时延珏已经从偏房窜了出来,手上依旧拎了个刨子。 阿克敦几乎有种错觉,再一眨眼,主子爷儿就得给他刨成肉花儿。 “嘿嘿。”阿克敦笑的谄媚,赶忙解释:“爷儿,您可甭听她胡说。” “怎么着?胡说你也得给我忍着。”延珏没瞎到是瞧不出猴子在闹他,可那又怎么样?他延珏媳妇儿,乐意说啥就说啥。 延珏把那刨子甩给于得水,晃晃哒哒走过来搂着自个儿媳妇儿,扫了一眼‘憋屈’的阿克敦,说了一句一模一样,心有灵犀的话。 “你咋又回来了?” 嘿!他是有多惹人膈应啊! 天生丽质的阿克敦这会儿都快给嫌弃的‘自弃’了,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又不能说此行真正目的,只能任由着这两口子,你一句,我一句的损着,他就死气白赖的跟这一混。 反正如此,也不是头回。 到了下晚儿,阿克敦早已把二爷嘱咐的事儿同延珏偷偷说过了,可跟他想的一样,便是现在京城备了镶金的床等他们回去,延珏也不可能这会儿回去。 其一,猴子肚子太大,这早说十天就生了,晚说也撑不过半月,这折腾来折腾去的,万一折腾坏了就遭了。 其二,这会儿若是大摇大摆的回去了,这猴精儿要是不猜出点儿嘛来才怪,延珏可没那功夫给自个儿找不自在,正所谓骗人骗到底,杀佛当杀鸡。 阿克敦又与延珏说了说如今承德的事儿,说起皇上的病,也说起大爷被放出来的事儿,至于婉莹和六爷儿出事儿,这事儿太过秘密,此时的他并没收到风。 “传言皇上病的不轻。”阿克敦斟酌斟酌,还是如实说了,他自幼与七爷儿一块儿长大,自是知道,这主儿黑心归黑心,对自家人却是十分好的。 果不其然,延珏听罢默了许久后,才说了句:“等她生了,我就回去。” …… 第六十回 梦棋盘逢生诡变 骨肉情生生分离 - 痞妃传 - 鎏年 我国人一张嘴两块皮子都没白给,上下一动,都是道理,就说这两口子吧,说难听点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这说的好听点儿呢,又有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 反正这么说吧,再没道理的事儿,都有歪理给你撑着。 闲话一句,且扯到这儿,这回的开头儿,咱们从舒玉说起。 却说这舒玉平日是大作小性儿一块儿来,不择手段,最喜争抢,可说也奇怪,自打七爷儿失踪后,她竟像是蔫儿了的干菜一般,什么心思都没有,成日里与讷敏攒在一块儿哭,直至一病不起。说来婧雅到待她不薄,好食好药的不吝给她,可说到底这一门无主,所受的冷嘲热讽和挤兑不少,平日里,婧雅忙着应付各处,自是没那么多心思分给她。 是以近日,舒舒把舒玉接过宝亲王府来住上一段日子。 虽说舒玉不领情,依旧对舒舒冷言冷语的,可到底是离开了处处都能睹物思人的睿王府,身子却实好转,悬着的半条命也给拣了回来。 乌布里本就半只眼也瞧不上这自家小姨,又总听她平日里极尽挖苦之词损着额娘,自是没少跟她翻脸,可每每吵起来,舒舒总是向着舒玉,训斥乌布里恁是如何,要懂得长幼尊卑,直气的乌布里甩了门,再次离家出走,又去了七叔的府上。 原是打算住个几天,消气儿了便回去,可这不住不知道,一住上,便发现这吃饱了撑着的闲人可真多,七叔这一失踪,旁人便欺了上来,大事儿有自家阿玛跟那儿撑着,道是没什么,可这小事儿,一会儿四叔府上占田,一会儿xx赖租子不给等等,没完没了。 这岂能得了 乌布里自小跟七叔的感情极深,她可受不得这个,是以她便女匪首似的成日待在睿王府镇宅,以她宝亲王府大格格这如今谁也惹不得的身份恃强凌弱,护着睿亲王府的府上老小,绝不让人欺了这府上没主儿。 这不,今儿舒舒正从府上的丫头们里挑出几个模样儿好、德性佳的想留下伺候延璋,那头坏消息又传过来了。 “福晋不好了才刚四爷家的大贝子当街数落七爷儿府上一个奴才,咱们格格瞧不下眼儿,跟四爷儿家的大贝子掐起架来了” 什么 那老四家的老大整整比乌布里大上两岁,生的可是虎背熊腰的 舒舒急的正色起来,“可受伤了现下如何了” “哎呦。”那管家苦不堪言的点头,“岂止是受伤了,还伤的不轻呐” 舒舒急了,忙道:“快备马,咱们去睿王府” “福晋,睿王府咱们不急,咱们得先去四爷儿府上” 舒舒不解,管家又道:“是伤了,可伤的是四爷府上的贝子,说是咱们家格格抡了凳子,给贝子开了脑瓜儿瓢啊那血可是没少流奴才已经叫人去通知了二爷,这谁都知道四爷儿最溺这贝子,如今伤的这么重,怎么都要安抚一下。” 听罢,舒舒苦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她叹了口气,又吩咐道:“好,先去礼郡王府瞧瞧。” 自礼郡王府回来,都已经是下晚儿了。 给老四抱怨的嘟囔了一个下午,延璋耳朵都生了茧子,舒舒更甚,又要去哄那哭的不成的贝子,又要哄他哭的不成的额娘淳乌,一来便是几个时辰,可叫人乏的不成,是以自马车便睡了一路。 “主子,醒醒,咱们到了。”丫头春喜要去叫醒舒舒,却被延璋摇头拦住了,见二爷眼中的柔情难掩,春喜识趣的先下了马车。 帘帐掀起的一瞬,府门口那几盏大灯笼的光亮挤了进来,映在舒舒姣好的脸上,柔和的像打了一层光般。 延璋竟一眼看的痴了,可随着那幔帐阖上,马车内又是漆黑一片,延璋赶忙伸手去掀起一隅侧面的卷帘,光再度打了进来,他才觉得安心。 生怕吵醒她,延璋动也不动,只坐在一旁静静看她。 每一寸,每一分,细小到脸上泛着光的绒毛,就好像许多年不曾见过一般,他痴痴的看着一切。 他其实想去摸摸她,却怕吵醒她,他知道,若是她醒着,肯定又要避着他了。 自那日出事,到现在已经大半年了,她一直是这样,人前依旧端庄贤淑,人后却避他如鬼魅,她不会多说什么,却总是再午夜偷偷的啜泣,一次他向她索欢,才动情时,她忽然一把推开他大哭起来,他惊了一跳去哄她,可才抱住她,她却疯了似的挣脱他,她哭着说:“既然都清楚,咱们又何必装糊涂” 知道她心中芥蒂,延璋掏心窝子说:“我根本不在乎”那件事,天错,地错,也错不在她啊 “可是我在乎”舒舒揪着衣襟大哭着,积压已久的情绪后发而崩溃。 那个晚上,延璋搬出了她的院子,他想着,过些日子这些事儿淡了便好了。可这日子一过便是大半年,舒舒非但依旧躲着他,还三五不时的挑着丫头往他的房里送。 他从未留过任何一个人过夜,也没有就此去寻过她一次,他们相知多年,有些事,他只需一个态度,他想,她一定会明白的。 其实他监国这段日子,皇额娘几次找他,说是不少人暗地里传话儿想与他攀亲,他总是笑笑推拒。 皇额娘说:“用不着你今儿拒绝,明儿拒绝的,这些个老家伙一个个都是脑子里精的流油的,他们找你攀亲,你该知道是图的什么,如今你们兄弟大了,一个个儿的翅膀硬了,本宫这做额娘的也管不得你们了,可若是他日你继承大统了,难不成还真守着一个人的后宫过活那你辱的可不是自个儿,你这是辱了咱们大清” 延璋当然清楚,如今他是极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他更清楚,若他坐了那九五之位,许多事便由不得自己。 可即便如此,在此时,他也不会去动舒舒给他安排的那些丫头,不为别的,他只想让她知道,无论如何,他延璋的心里,此生只有她一个人。 延璋还是不受控制的去抚了她的脸,有幸的是,舒舒并没有醒。 像是抚触这世间最最珍贵的宝贝一般,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每一处,延璋都不舍得错过,他苦笑的喃喃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这女子,究竟要折磨我到何时” 延璋并没有看到那羽扇般的睫毛隐隐闪动,因为这时,车外有人唤着“二爷,热河又传来消息了,大爷果然是有了动作。”。 知是要事,延璋轻手轻脚的下了车,他背对着身后,并不曾看见,那始终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水亮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意。 延璋连夜带兵去了热河,走的又急又快。 毕竟未经宣诏,他擅自离京总是落人话柄儿,是以这消息他也只告知了玉录玳和舒舒,因老大在热河的动作过密、皇上的病又回报的支支吾吾的,因此,自然没人拦他,谁人都知,老大的性子和野心,未必做不出逼宫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儿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延玮当真得势,首先不会放过的,就是延璋 玉录玳多留了个心思,她将延玮的几个子女都宣进了宫里,又叫来了舒舒,带他们回府,美其名曰“好生照看”,实则为质以威胁延玮,而说到底,乌林珠的死,舒舒到底是欠她一个人情,是以,延璋走前,她请求延璋:“恁是大爷儿当真做了大逆不道的事儿,爷儿也求皇阿玛留他一命吧。” 延璋为难,心中不愿,却还是点了头,应了舒舒。 不想她忧心,延璋还有意说了轻松的话题,“若无意外,老七应该快回来了,估摸到时候咱们会多一大侄子,你这做婶婶的,说好了给备些东西,到时候可别临时抱佛脚” 舒舒笑笑,笑着笑着,莫名其妙就哭了。 她跟延璋说:“二爷,务必小心。” “放心吧。”延璋给她拭泪,见她不曾推拒,便一把拦她入怀,他印了一吻在她的额头上,像小孩儿吃了块糖那样的高兴。 他说:“等我回来,咱们好好过日子。” 那一个嗯字憋在嘴边,舒舒却还是没勇气说出来。 延璋走的当晚,舒舒只觉心乱,难以入眠,便起身,让人拿了十几匹布料出来,想着给老七家的侄儿选上几块料子,做些小衣裳。 那些料子果是上好的,花色乱的人眼睛都麻了,以致舒舒也不知选哪一种,春喜笑着提议:“主子何必这么纠结,反正都是上好的料子,就是闭着眼选,也差不了” 舒舒笑笑,当真允了她,走到跟前儿,闭着眼盲指了一匹。 然却听原本笑着的春喜,忽的噎住了似的,没了动静儿,睁开眼一看,却见自个儿的手指不偏不倚,十几匹织锦都不曾指到,反是指到那桌上最底部,做领子、补子用的白棉布。 舒舒讪讪的笑着,一颗心却是没来由的狂跳起来。 话说阿克敦走后的这段日子,也不知这天儿是怎么了,大夏天的连阴雨下个没完,昨儿个稳婆和大夫来看过都说,再过个七八天,小猴儿应该就要生了,还嘱咐他们几个,近日天阴,千万别让她凉着。 是以没啥事儿,小猴儿索性连院子都不出去了,七月的天儿,也是日日生者炭火,如此一来,闲的发慌,每每到了晚上,便只与延珏胡扯一会儿,就早早睡去。 这日夜间,小两口也是早早上了炕,小猴儿闲出屁来损延珏,你还有啥讲究玩意儿准备给儿子当见面礼 延珏学得越发不要脸,二话不说从送小猴儿那沉香手钏上,摘了个珠子下来,串了根儿红绳又给了她,大言不惭的道:“这不就你娘俩儿都有了” 嗬他还真省事儿 小猴儿恶心够呛,损了他老半天,无奈延珏早已修炼成了境界,不只完全不当回事儿,还缺德的挠了半天如今王八翻个,动弹不得的小猴儿的脚心,小两口闲出屁的闹了大半个时辰,最后实在笑的、骂的乏了,一同倒头儿栽了过去。 小猴儿睡的极香,延珏却是觉得星眼朦胧,恍惚间,只见保酆帝自门外走来,含笑与他道:“你道是躲的自在,朕盼你好苦啊。” 延珏听着,恍惚问道:“皇阿玛你怎么来了” 保酆帝噙着笑,只道:“来吧,老七,再陪阿玛下盘棋。” “好啊,若是输了,皇阿玛可不准恼”延珏笑笑,悠悠荡荡随保酆帝一同出去,却见外头并非那日常小院儿,但见那宽不见围墙的院中,奇石秀山,金鳞铜像,盆花庄景,古柏老槐种种,道是更像那紫禁城的御花园,但那四处飘散的怡人青烟,却又更似幻境,极美。 延珏梦中欢喜,只问保酆帝:“可是皇阿玛给儿臣修的新园子” 保酆帝笑笑:“你到是皮厚,只许你享受半生,不准阿玛自个儿修给自个儿么” 延珏摸着脑袋笑笑,随着保酆帝落座在一参天古槐下的一棋盘两侧的石凳上,但见保酆帝手只在棋盘上一挥,登时多了两幅黑白棋子,延珏自然而然的随保酆帝下了起来,可不知怎地,恍恍惚惚间,延珏便吃力不敌,所执的黑子频频给保酆帝的白子拿下。 延珏道:“阿玛棋艺怎精进如此之快” 保酆帝笑笑:“怎么,老七,你不服气” 延珏乃棋盘常胜将军,哪里听得了这个,于是便执拗于棋盘,手执黑子,寻找破绽,却见此时,保酆帝手又一挥,那棋盘竟诡异的变动起来 一会儿这般,一会儿那般,以至于延珏手中黑子全然无落脚之地,延珏恼怒下胡乱落了一子,却见此时那棋盘已再度成定局,他又连连被围了三子。 延珏有些不快:“皇阿玛,你这是耍赖皮” 保酆帝笑笑道:“世间事正如这棋局,变幻莫测,没有常胜将军,老七,还曾记得阿玛教你的十精棋诀么” “当然记得,不得贪胜,入界宜缓,攻彼顾我,弃子争先,舍小就大,逢危须弃,慎勿轻速,动须相应,彼强自保,势孤取和。” 延珏倒背如流,却见保酆帝频频颔首,笑道:“你且记住这棋诀,务必铭记于心,如此,阿玛便也走的心安了。”说罢,却见保酆帝身旁竟升腾起一股白雾,将其身子拥起,渐渐腾空于地面,竟像是升仙一般。 延珏伸手去抓他:“阿玛,你要去哪里” 保酆帝没有应他,只踏云背手而笑,渐行渐远。 待他走后,浓烟散去,忽的那本来仙境,竟变成一片火海,血腥遍地,哀嚎声阵阵,宛若地狱 延珏惊鄂的朝八方看去,只觉人间地狱,他想要张口去喊,却像是满嘴被糊了浆糊,他用尽千万般力气才张开嘴,却忽然间,牙齿竟像落雨般纷纷坠地。 忽听一声惊雷 延珏自梦中醒来,他叩齿三下,方觉那是梦境,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深呼了几口气,又听一声惊雷,窗外狂风大作,但瞧窗子被刮开了缝,他赶忙趿拉着鞋下地,去掩严了窗子,那缝隙里捎进来的雨,溅了他一脸。 好大的雨啊,延珏返身又拨弄拨弄炭火,这才上了塌,然这时几个闪打的屋子里宛如白昼,他这才瞧清楚,那猴子的脸挤成一团儿,全是汗,捂着肚子,似是难受的样儿。 他赶忙去推她:“诶,醒醒快醒醒” 小猴儿很快便转醒,延珏问她:“你怎么了” 小猴儿托着肚子,抽气儿说着:“我哪知道,我介后背有点儿疼,肚子还赘,介球儿像要掉出来似的。” 延珏一听,赶忙瞪了眼儿,“这是要生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也没生过嘶”一阵小腹收缩给小猴儿的闲话都堵在嘴边儿了,她赶紧点头催道:“八成还真是” 延珏哪有功夫听她啰嗦,脚早就到门口去扯嗓子喊人了,不一会儿,于得水和谷子俩人都披着衣裳跑过来了,见小猴儿那模样儿,是又喜又慌,顾不上大雨泡天,于得水穿上蓑衣赶忙去寻了一早便说好的稳婆,而谷子则是里里外外的忙活,准备,把用得着的,可能用得着的,可能完全用不着的都给摆了出来。 而延珏道是没什么事儿,只在床边儿给小猴儿擦着汗。 “难受不”他问她。 小猴儿翻一白眼儿:“废话,你生你试试”其实现在那股子疼到还没那么难忍,就是瞧见延珏那不慌不忙的样儿,她心里窝火儿。 嘿,凭啥她跟这儿囫囵个个儿,全身不得劲儿,他好好个人似的跟那儿待着 延珏其实是真不怎么慌,虽说猴子的身子一直很虚,怎么也没补回来,可大夫和稳婆都说她这胎位极好,该是好生的,没什么问题,再者说这要生之前的事儿,他都问过几遍,心中都有数了,既如此,延珏也就没什么好慌的了,他这会儿满脑子想的全是,是闺女还是儿子,是长的像他,还是像她 他各种无聊的把脸贴在猴子一直捂着的肚子上,猴子楞眼瞧他:“你做嘛” 延珏说:“我多贴贴,孩子像我多一点儿,也能长的好点儿。” “操你啥意思”我石猴子长的不好呗 猴子急眼了,眼珠子瞪的老大,一股子阵疼忽的袭来,她呲压咧嘴了一下,那组合起来极为逗趣,延珏噗嗤笑喷了出来,抓起案几旁的镜子,给小猴儿照了照,“你自己看看,你这脸挤得跟钟馗似的,像你不完了。” “去你大爷的”小猴儿骂归骂,但却实给镜子里自个儿那鸟样儿给逗乐了,自个儿居然还没心没肺的笑了半天。 一旁终于忙乎完的谷子,瞧见这两口子跟那儿没心没肺玩儿的不亦乐乎,真的哭笑全都找不着调儿。 这俩儿主,有没有点儿分寸那 也顾不得平日不敢跟延珏大声说话,谷子大局为重的赶紧上前道:“我说主子爷儿,这生孩子不吉利,您还是出去侯着吧。”这是场面话,谷子其实想说,您甭跟这儿捣乱了,她就够不着调了 无奈延珏却道:“无妨,再待会儿,婆子来了再说。” “嗬,要不咱别等婆子了,反正都是使劲儿,要么你来吧。”小猴儿拍拍延珏的肩膀,一副哥们儿,咱信得着你的模样儿。 却见延珏撇撇嘴,一副嫌弃的模样儿把身子向后仰个老远。 小猴儿忍着一股子阵痛,还伸腿儿踢他一脚,摸着肚子,闹着玩儿道:“儿子,瞧见你阿玛介逼样儿没,以后你甭理他。” 谷子实在受不得这猴子跟这儿胡闹了,她赶忙上前道:“我说小爷儿,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这儿臭贫,你要是劲儿多,都憋着待会儿使唤吧” “瞅给你急的,至于不”小猴儿撇撇嘴,却说这时,院子里多了开门的动静儿,于得水回来了,然,却就他一人,身后空空是也。 “真他妈的那婆子居然下乡了她儿媳还与我辩,说什么,她婆婆算的日子鲜少差错,偏生咱们这提前了好几天”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延珏喝住他,皱皱眉,没得接生的可了得 “诶爷儿,奴才这就去寻”于得水多于的话压根儿不敢说,可他心里想着,这大半夜的,找个接生的谈何容易啊 “不急,我介疼的也不狠,估计一时半会出不来。”小猴儿跟一边儿说着,可这下没了底,延珏可没刚刚那么自在了,他赶紧起了身,二话没说,去柜子里拿出披风斗笠,接着喊住于得水:“等会儿,我跟你一起去” “诶急着投胎啊你道是披上蓑衣啊”小猴儿跟后头扯脖子喊着,瞧着那着急忙慌出门的修长背影,扯嘴儿笑笑,“傻逼。” 窗外的雨似越来越大,雷鸣哄哄哄,电闪卡卡卡的。 小猴儿摸摸又一阵阵痛的肚子,在心里嘟囔着:崽子,多挺会儿,你阿玛一会儿就回来了。 延珏还是没穿蓑衣,步子很急的踩在雨里,于得水把蓑衣脱下来,跟后头喊着给主子穿上,延珏压根儿没功夫搭理他,这七月份的雨,他还瞧不上眼儿。 他窜在巷子里,四面八方的瞧来瞧去,去寻打更的影子,想要问问何处有好一些的稳婆,只可惜雨太大,夜又太深,洗刷的这大兴城里干净的鬼影儿都没有。 于得水满嘴喷着雨沫子,跟那喊:“怎么办哪,爷儿到底哪儿家有稳婆子啊” 延珏皱皱眉,啐了口雨水,“去官府。”他到底是睿亲王,管是如何,这些下级官员总要卖他面子。 啊 于得水哪里知道自家主子的计划,他一门心思的全以为爷儿如今当真是私奔中,一听要去官府,只觉是羊入虎口,简直是自寻死路嘛 “爷儿,咱们再找找咱们再找找吧”于得水去拉延珏。 延珏一把甩开他,不耐烦的道:“赶紧的。” “可”于得水趔趄着摔在地,这一倒,却忽的隐约自被雨水盖住大半声音的地面,听见走步声。 “爷儿那边儿有人”于得水扯脖子喊道,却见延珏早就先他一步,窜了过去。 他边扑弄脸上的水,边跑过去,一见远处一群来人,最前方的那个阿克敦,延珏扯了扯嘴。 他这辈子,就没觉得阿克敦长这么精神过。 然待一走近,却听那马上之人,万般艰难的从嘴里挤出一句话。 “给我拿下。” 暴雨不停,雷声不止。 快两个时辰后,在猴子疼的再也开不得玩笑的时候,谷子终于急的哭了出来。 这爷儿跟于得水是去哪儿寻了啊,几个时辰了,还不见影子 “诶,别跟那流马尿了,赶紧滚过来”小猴儿咬着牙,攥着褥单儿,喊着谷子,腿间的呼啦一热,滚开水似的汆着她,越来越疼,她估摸自个儿是等不了了。 果不其然,谷子手忙脚乱的给她脱下裤子一瞧,那腿间的黄水果然决堤,她再不懂,这阵儿也学了不少了,她当然明白,这是羊水破了 怎么办哪稳婆还没来怎么办哪 谷子不是个遇事慌乱的人,可这会儿她真慌了,这生孩子可是五分生,五分死的事儿啊如今就她们俩 “赶紧的,该准备嘛准备嘛,不等了,咱自个儿。自个儿生”小猴儿说话都一经岔气儿了,这个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活人还能给尿憋死不成 小猴儿本就是个狠主儿,她咬咬牙,连喊都没喊一声,只劈开腿,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出挤着。 又是血又是黄水的,谷子吓的眼泪都没处流,她忍着所有的恐惧,跟旁边儿喊着,“使劲儿小爷儿使劲儿” 得幸,老天这回并没为难小猴儿,在她跟谷子瞎使劲儿一流十三张的当下,那崽子竟当真利索的给她挤了出来,随着哇的一声叫唤,呼啦啦出来一堆,小猴儿松开牙关,只余一股子死了一遭又拣了条命的感觉。 谷子从那堆血堆儿里抱起小小的、皱皱的、还在蹬腿儿的娃子,喜极而泣,竟哇哇的哭了起来,比那娃子动静儿还大。 “小爷儿小爷儿是个儿子是个儿子” 小猴儿虚弱的笑着瞪她,“你道是给我下头剪了啊。” “瞧我”谷子赶紧把那小娃放在小猴儿身边儿,她去寻热水和剪子。 此时虚脱一般的小猴儿只觉一股血腥味儿扑鼻,她感觉到身边儿那滑溜溜的、恶心吧啦的小家伙儿瞪着腿儿,哭嚎着,她心里那股子感觉,甭提多奇怪了,她侧过身来,拦住那小娃,想要仔细瞧清楚,这么些日子里,自个儿肚子里究竟装了个什么玩意儿。 待一转过来,她眉头全皱起来了,“你介玩意儿,咋这么丑” 可不长长的脑袋,皱皱的脸,闭着眼,哇哇叫着,就知道蹬腿儿,像蛤蟆精一样,这是她生的 “妖怪。”小猴儿嘴不留情的损着,可莫名其妙的,却在他脏兮兮的脸上,看见一滴坠下的晶莹。 小崽儿不乐意的撇着脑袋,瞪着腿儿嗷嗷哭,朝天胡乱抓的两只小肉手一张开,各自一条清晰的横线纵惯掌上。 小猴儿哭笑不得,仰头生生咽下了不知打哪儿而来的眼泪,笨手笨脚却小心翼翼的把小家伙揽着贴在了脸上。 一旁拿着剪刀的谷子,瞧见这一幕,生生给熏出了眼泪,看着那脐带依然连在一起的娘俩儿,她忽然有种不舍得这么快剪断的冲动。 翌日天明,延珏和于得水还没回来,谷子急的要哭了,小猴儿把延珏拿红线穿的沉香珠子给小崽儿系上,她跟谷子说:“再等等。” 过了三天,延珏和于得水还是没回来,谷子打听了个遍,也没问得出了什么事儿,小猴儿把奶笨手笨脚的塞到小崽儿的嘴里,她说:“没事儿的。” 又过了七天,延珏和于得水依然没有任何消息,谷子问要不要去京中寻阿克敦打探打探小猴儿捏着儿子的脚丫子,扮鬼脸逗逗的他呵呵笑后,她说:“你去收拾收拾东西,咱们先离开这。” 谷子千百个不同意,只说她这没出月子就见风,是要落病的,可猴子坚持,不管她想与不想,延珏一定是出事了。 为了崽子的安全,她不能留在这儿。 果不其然,在她们离开的三天后,大兴石府果然来了一群黑衣人,在这院子里放了一把火,连同那石家祠堂一块儿,将这里一切付之一炬。 而就在翌日,藏身在尼姑庵里的小猴儿与谷子,终于听到了一个天下为之震动的消息 十日前,热河避暑山庄,大爷领兵造反逼宫,遭领侍卫内大臣阿灵敖镇压,保酆帝大怒,当即下令斩了孽子,而后却因此怒极攻心,吐血病笃,保酆帝连夜下诏书宣将皇位传给京中监国的二爷延璋,三日后却来报,延璋竟擅自离京,至今不知所终,保酆帝再次怒极吐血,降临垂危之际,为保国基,将皇位传给了一直在热河侍疾的皇六子延琮,其生母纽祜禄氏婉莹,被封为皇太后,于纽祜禄氏玉录玳二宫并尊,并命阿灵敖、僧格岱钦、廉右弼、冯沧溟为顾命大臣,命其暂襄一切政务,于五年后还政于新帝。 当晚,保酆帝驾崩,阂宫内外大哀,更有淳伽贝勒痛哭至闭气,当夜随保酆帝而去,闻此消息后,紫禁城坤宁宫的皇太后玉录玳,长跪涕零,三天三夜,以致双目失明。 翌日,新帝在热河行宫即位,年号定为琮治。 四日后,新帝护送大行皇帝灵驾至京城,择日下葬。 清史记载:保酆二十四年八月,七皇子返京,与大行皇帝灵前长跪不起,琮治帝感其至孝,遂恕其逃军之大罪,只罚其前往大行皇帝陵寝守陵五年,以成全其孝心。 半年后,琮治元年元月,北京城大雪纷飞。 正月未出,娘娘庙的香火极旺,这北京城的达官显贵的妇人们大多都要到此拜上一拜,而今儿这夫人行驾的派头可谓是真真儿不小。 只开路的便不少与四十人,那后头的两个红帐贴金的软轿更是平日里瞧都瞧不见的好玩意儿,待到了那娘娘庙,庙祝更是亲自出来恭候,并且暂时谢绝香火,只独迎那舆轿所下来的两个女子。 那寻常的小户个个都好奇,这是谁家的妇人,派头这样大 这一打听才知道。 难怪,竟是僧王府的侧福晋和那僧王的义妹,才给册封为妃,即将嫁入皇宫的宝星格格 呦,呦,呦,可不是非比寻常的人物么 这天下间谁不知道,那新帝是个稚嫩的主儿,政事全都要问上一问那几个顾命大臣的,而那廉右弼和冯沧溟手中权利并不大,朝中真正掌权的,一个是阿灵敖,另一个便是僧王。 所以说,这僧王的福晋可是比那宫中的小嫔小主的都要尊贵许多 围成一圈儿的人群,你说说,我说说,长长的舌头搅合在一起,不一会儿,所有长耳朵的人都知道的一样多了。 原来这侧福晋是要临盆了,过来拜子孙娘娘的 嗨,这侧福晋好福气啊若是一索得男,那便是僧王的独子啊 众人是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谁也不曾主意,娘娘庙的门口何时多了个小筐儿。 待半晌那大着肚子的季娇和毛伊罕出了那娘娘庙时,便被那小筐儿拦住,季娇命人瞧瞧是什么东西。 然那小筐的棉被一掀开,一声嘹亮的啼哭窜在风雪里,众人愣了眼儿。 竟是一个粉雕玉镯的小娃儿 庙祝苦笑说:福晋勿要受惊,我们这里每隔几日总有这样送孩子过来的。 说罢她便唤人要去把那小筐儿待到庙里,然却听季娇一声:“慢着。” 接着毛伊罕拎起了那筐,姑嫂俩人看着那脖子上挂着一个小木珠儿的,粉雕玉镯的玉面小娃儿。 “嫂嫂,他可真好看呀”毛伊罕稀罕的不得了。 季娇也是,临盆在即,她是看着孩子便觉得怎样都好,尤其是这小娃儿又生那般的好,想着想着她便与毛伊罕说:“相逢即是缘份,既然给咱们遇上了,咱们就带他回府吧,反正等我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我也是要给他觅得几个伴儿,既今儿如此天意,我顺了便是。” 毛伊罕高兴的点头,稀罕的拎起了小筐,逗弄着小娃儿:“你叫什么呀” 那庙祝笑她单纯,只道:“通常给丢到咱们庙的,都是些无母所弃的孩子,哪里会有名字” 小娃噤噤鼻子,一双小手在寒冬里乱抓着,像是在逆着:谁没名字,你才没有 毛伊罕觉得逗趣,喜欢他那硬气儿,于是就在她压根儿不知道这是男娃还是女娃的当下,给起了个名字。 “嫂子,你看看这娃,这大冷天的也不知道冷,看着便是好养活的,咱们就叫他天养吧” 季娇笑笑:“随你,你高兴便好。” 此时娘娘庙的墙角一隅,贴在墙上的谷子捂着嘴,满面泪水,那手几乎把脸都挤了变形儿,还制不住呜呜的哭声。 而她一旁的是面色惨白,咳嗽不止的小猴儿,只半年过去,她形如枯槁,脸上全无血色,混在这冰天雪地里,竟全然没有违和感。 她咳嗽了许久才缓了过来,她拉拉谷子,面无表情的默默道:“走吧。” ------题外话------ 呃,我一顿纠结,最终略过了政变那一大堆,因为没有男女主参与,却实写我也不好写,卡的我逼呵呵的,当然那一大串儿的消息,肯定不是表面那种,我后头穿插着交待吧。 这卷完了,接着就是第三卷了,呃。都写到这儿了,老实说快一年了,我也写出鸡肋感来了,估摸你们也看出鸡肋感来了,所以为了刺激我能善始善终,我就完全任性来写了,曾经想过的一些浪漫的种种,承诺过的n个小言规律,可能就少点儿,现实成分多点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虐,那这超级慢慢长途破书,你们就看到这儿吧。 接着我可能还得搞两天弄弄新卷的纲,我若不卡,绝壁争取日更,说实在的,你们等的恶心,我卡的更烦,没人比我更希望把这痞妃完结了。 ... 第一回 白云苍狗天地间 物是人非在眼前 - 痞妃传 - 鎏年 词曰:天地改易,谓之大劫, 人逆天行,是以在劫。 崇治五年,秋,午时,阳光正好。 ‘啪!’一声脆响惊了慈宁宫瓦当上歇脚的几只老鸹,扑腾扑腾飞起来,扯着嘶哑的嗓子‘嘎嘎’叫的大惊小怪,反到是这一屋子奴才丫头,一个个攒起毫无波澜的眉眼,扫地的扫地,上茶的上茶,没一会儿,便将那才刚碎裂的白玉茶盏收拾个一干二净。 “这又是在哪儿惹了气,跑到我这儿来行着孟浪?”带着打趣的温婉的声音自耳室传来,伴着那越来越近的花盆鞋声,丫头奴才跪了一地,口中齐齐道:“太后娘娘万安!” “都起来吧。”一身绛色便服的婉莹笑着摆摆手,挂在虎口的碧玉珠发出好听的哗哗声,随之那手雍容的落在及时擎过来的邓昌贵的小臂上。 小臂隐隐吃痛的邓昌贵抬头扫了一眼那太师椅上纹丝未动,只鼻端冷哼的阿灵敖,遂了然的掐着尖细的嗓子,道了一声:“都退下吧。” 待众奴才鱼贯而出,那一身怒气的阿灵敖便又狠狠拍了下桌子,随着身子一颤,那顶戴上的花翎都跟着颤悠。 婉莹摇头失笑,尽管那眉眼间也挤出几条细纹来,可越发雍容的模样,却是端着更盛从前的宝相。 “都说人是年岁越长越沉稳的,可瞧瞧你这,白头发都钻出来了几根,偏这火气却越来越大了。”盈盈笑语间,婉莹将碧玉珠递给邓昌贵,然后施施绕到阿灵敖身后,摘了他的顶戴放到一边。 阿灵敖既不应话也不起身,而是冷哼了一声靠向椅背,待他闭眼,婉莹那翘着景泰蓝指套的一双柔荑,已经揉着他的太阳穴。 许是极为舒服,那眉间堆叠的悬针褶皱也晕开了几分,然再思及刚刚早朝时的憋的那股子郁气,冷哼一声道:“僧格岱钦,老夫倒要看看,你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莫不是朝中出了什么事?”温柔的声音自头上传来,阿灵敖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烦的道:“你不必知道。” 说罢,许是觉得不妥,又清清嗓子补了一句:“有我在,必会护你们娘们儿周全。” 婉莹的手向下,继续揉捏他的肩膀,她柔声轻叹:“这些年,亏得有你,哀家跟皇上才能在这处处虎狼的紫禁城里夜夜安枕。” 阿灵敖哼了一声,“你到罢了,恁是那东头的婆子变了法儿的折腾,你也把这后宫督管的井井有条,道是那小子,朝堂上日日扮哑巴也就罢了,可这一晃儿都登基五年了,后宫那么多女人,居然还无所出!身为国君,怎能不明白皇储的重要!眼瞧着那头儿就要守陵期满——”感觉那肩上的手一顿,阿灵敖忽的睁开眼睛,对上那始终弯着笑眼美眸,盯了好一番才又再度闭上眼哼道:“你若不想害了皇上,就收起那些个妇仁之人,他是何等虎狼,你比我更清楚。” 阿灵敖离去时,手上多了一份懿旨,至于那上头究竟书了什么,与往常一样,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只剩下主仆二人的慈宁宫内,那才仔细收了印玺的邓昌贵,瞥向那不知何时走到盆栽旁拿起剪刀的主子娘娘,但瞧她站在那开的正好的月季花前,慢条斯理的剪着那花茎上一根根突起的刺,待许久后,才对着那光杆撑着的月季花冷笑着喃喃自语。 “这花一年比一年开的好了,反是忘了,这刺太突出,终究扎眼。” “主子,来日方长,万万别气着自个儿身子。”不知何时邓昌贵已经来到婉莹身旁,把自个儿弯成了个虾子,双手将碧玉珠奉了上去。 那是先帝生前从不离手的物事,也是娘娘日日把玩的东西。 冰冰凉的珠子一颗颗在虎口处攒出温度时,婉莹出神的盯着那翠绿,失神的笑笑。 她婉莹痴了半生,贪恋着心头那一抹朱砂痣,倒头来与权利相较,通通不过是镜花水月。 到了如今行事不由己的尊位,她才发现,原来,他当真待她极好。 “那丫头可是又去了东头儿?”婉莹忽的问道。 “回主子,正是。”邓昌贵回罢,又问:“可要奴才过去请姑姑回来?” 婉莹摇摇头:“不必了,那头总归要有人照看着。” …… 所谓东头,正是那如今也在太后尊位的玉录玳。 自新帝登基以来,两宫太后并尊,婉莹迁至养心殿旁的慈宁宫,而玉录玳则搬进了钟翠宫,因慈宁宫身处西六宫,婉莹自然地被称为‘西太后’,而钟翠宫在东六宫,遂玉录玳也被称为‘东太后’。 但如今臣下在背后的谈论中,却很少带出个‘东’字来,两宫高下先后之分,在这些地方表现的清清楚楚。 甚至从去年开始,连后妃到钟翠宫的晨昏定省都被不成文的取消了,但即便如此,这后宫的舌头也没一个嚼到西太后身上,不是她威严所慑,而是这东太后如今…… “给我!” “给我!” “大胆奴才,反了你们了!反了你们了!” “哀家是大清的太后!是这紫禁城的主子!” 凄厉的叫骂混着叮叮当当的打砸,撕碎了钟翠宫的宁静,此时院子里的奴才丫头们躲的躲,跪的跪,哭的哭,求的求,可恁是如何也换不回那园中撒疯之人的魂魄。 若非白日,那一身正红华服下包裹的瘦成一把柴火的女人,简直像是活生生从地狱而来,恁是那么烈的日头,都在那形容枯槁的脸上照不出一丝光泽,只除了那泛着血丝瞪大的双眼—— “主子!主子!奴才求您了,奴才求您了,别再折腾自个儿的身子了!再忍忍!再忍忍就过去了!”一身缟素的佛尔果春满面泪痕的死死抱着玉录玳那四处乱踢的腿,可纤瘦如她,哪里制的住,现下疯魔的主子? 只那玉录玳狠狠挥手三五下,佛尔果春一张疤痕深浅不一的脸,便生生又添了几道新的血痕。 “贱奴才!贱奴才!”玉录玳那带着指套的手,一巴掌比一巴掌狠的抽着那死不放手的丫头,彼时那一双因消瘦而越发凸显的大眼像是两颗火球子,烧的整个院子如人间炼狱。 她疯了似的抠进佛尔果春纤细的脖子,转瞬深陷见红,“再不给哀家拿出来,哀家就要了你的贱命!” “不给!太后就是今儿个打死奴才,奴才也不给!”佛尔果春早已经泪眼模糊,她凄楚的迎上主子的眼神,希望能唤回她一丝理智,可当玉录玳拔下她发髻上的簪子抵在她脖子的时候,她绝望的闭上了眼—— 如果她的一条贱命能换回主子的清醒,那她死而无憾。 “姑姑!”那院子的奴才齐声声的唤着,让佛尔果春全当是给自己此生送行,然当那冷水溅到脸上时,冰凉透骨的感觉却让她倏的一激灵—— 她将满是水的眼睛撕开一条缝,但瞧眼前那抹提着水桶的远比一般女子抽长的身形,不是她又是谁? 可不? 这紫禁城,除了她,还有谁能在这个当下来她们钟翠宫? 这紫禁城,除了她,还有谁能这么大胆往太后身上泼冷水? 这紫禁城,除了她,还有谁能让陷入疯狂的太后登时安静? 虽然,是气昏了过去。 “一个个的都做嘛吃的?养你们这群白吃饱儿在园子里看戏来了?还不快把太后娘娘扶进屋!”一嗓子喝骂,许是太大声,那把空桶丢到一边儿的女子频频拍着瘦削的胸脯接连咳嗽了好几声,待瞧着几个奴才手忙脚乱的把太后抬进了屋儿,翻了个白眼儿,生生咽下了那最后一声咳。 半晌,一屋子奴才忙前忙后的给湿透了的主子换了衣裳,在佛尔果春姑姑一声“都退下吧”之后,鱼贯走出寝殿,而那些个丫头奴才像是全然没瞧见刚才那‘大不敬’的一幕般,一一都向那此时抱臂倚在架格旁的旗服女子恭顺的问安。 虽然,那被称作‘石姑姑’的女子不耐烦的歪脖掏着耳朵。 …… “姑姑可溅着了水?这秋日寒凉,你这身子不好,再感染了风寒——” “先照照镜子,顾着你自己吧。”那女子一双灵气眼儿瞥过佛尔果春那‘越来越糟糕’的脸,手握成拳放嘴边儿咳嗽了几声,这秋天一到,她这两片破肺子就折腾个没完。 待半晌佛尔果春给自个儿换了身儿衣裳、又上了点药,再回来时,那女子已经坐到了炕塌旁,正拿着一把剪刀给昏迷着的玉录玳剪着指甲,当佛尔果春疾步过去想要拦她时,那小指长长的指甲已经跟手指分了家。 “姑姑,这……太后娘娘醒了定会恼的!” 女子拿着那半截儿手指长的指甲笑眼儿瞄她那被抓的乱七八糟的脸:“我是怕下次瞧见你,就认不出来了。” “可姑姑……” “嗨,怕啥?等她醒了,就说是我剪的,反正她恨我恨的不差这俩指甲。”说罢女子憋了一口气,低头一吹,那炕边儿上就没了指甲的影子,随后她又拿起那两个景泰蓝护甲套掂在手里道:“这个也收起来吧,指甲也没了,这也用不着了。” “可……” “可嘛可,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唠叨,这东西尖的跟什么似的,万一她撒起疯来,伤着你也就罢了,若是伤着她自己呢?”女子翻一白眼,表情略显不耐烦,可那手却是没闲着的给那炕塌上的人拉了拉被子,触及那咯的慌的锁骨时,眉头锁了锁,又问:“这回戒了几日了?” “哎……算今儿个,七天了。”佛尔果春的话里满是无力与悔恨,她咬咬下唇,“如果当初不是我自作主张,主子也不会惹了这个魔障……” “话也不能这么说,要不是那东西,这会儿她这脖子不一定套在哪个房梁上呢。”女子斜眼瞄瞄房顶,像是再说一件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事儿,虽然,这宫里没人不知道她和她曾经的关系。 “得,我也不多待了。”说罢那女子俩腿儿一伸站起了身,呼了一口气,漫不经心的戳戳自个儿的肩膀头子,道:“再待下去,待会儿她醒了,还得挨一烟袋锅子。”虽然她不知道疼,但上回那烫的焦烂的肉,还是让她正儿八经的烧上了好几天。 佛尔果春自是知道主子对她的恨之入骨,便也没多留她,只在临走时,偷偷给她塞了些她藏好的烟袋膏子,只道:“我瞧你这咳的一年比一年厉害,要是实在难受,你拿着它,总有用的到的地方。” “成,谢了,缺什么少什么让人来传就成~”女子头也不回的摆摆手,俨然一副‘宫中红人’的模样儿。 …… 自永巷溜达回慈宁宫,石猴子正颇为无聊的踩着自个儿被日头拉的更长的影子,才行至西六宫,只见不远处一丫头慌慌张张朝她跑来。 “不好了,姑姑!不好了,姑姑!” “嘿!姑姑怎么不好了?这不好好的么?”石猴子撂着嘴角逗着壳子,可那丫头连气都没喘匀又道:“哎呦姑姑,是真的大事不好了!你那猴儿不知怎么跑出了笼子!摔坏了邓公公的西洋钟!他火儿一上来,拿鞭子给它抽了!” 猴子回房里的时候,几个丫头正围着那床榻哭呢,那哭的最凶的,当属如今已经是慈宁宫掌事姑姑的秋萍,但听她一边儿抹泪儿一边泣诉:“邓公公这也又是何必?那一个劳什子破钟不过是个死物,摔坏了神仙也救不回了,又何必下这么狠的手打一畜生?再怎么说这猴儿也跟咱院子里养了五年了,怎么能不念点儿情份呢?” “哼,他能念什么情份?除了太后娘娘,他什么时候跟咱们有过情份?咱这宫里这么大,人这么多,难保有手脚不干净的,可我见谁丢东西也没他这么宝贝,但凡他丢了什么,哪一次不是闹的——”另一个小丫头还没说完,已经发现了身后站的石猴子,她懦懦的唤了声“石姑姑”后,给她挪了地方。 见她回来,秋萍赶紧拉着她的手给她拽到那‘满身血条子’的猴儿身边儿,但瞧那平日里欢脱的厉害的畜生,这会儿蹬着腿儿,抽着胳膊,仰着头,婴儿似的啼叫着,那锃亮的毛里,一条条的顺着鞭痕往出渗血,那畜生也好似认人儿,待一瞧见石猴子,那叫唤的动静儿竟好似哭腔一般,惹得这些个心软的丫头们,又是跟着好一番抹泪儿,纷纷在心里撺掇着该怎么劝慰石姑姑,毕竟这猴儿跟了她许多年。 可不成想,石猴子上前儿把那猴儿提起来转了一圈,直疼的猴儿嗷嗷叫唤,后又跟秋萍道:“别哭了,上回你给我那金疮药还有没?” “嗯?哦、有、有!等着我给你拿去!” 一屋子的丫头们手忙脚乱的给那嗷嗷叫唤的猴儿活活包成了粽子,待一会儿人都散去,石猴子拿着手指头戳它脑壳:“喂!忍着点吧,你惹谁不好,偏要惹他?” 唧唧唧唧唧!岱蛆似是委屈的叫唤着,一双水汪汪的红眼儿看着她眨啊眨的。 “呸!这套跟我这儿没用,想让我给你报仇啊?那你可得等着,我这现在是孙子辈儿的,谁也得罪不起。” 岱蛆还叫唤,眨的比刚才还要厉害,手脚也不老实的跟那乱挥。 “咋,瞧不起我?” 唧唧唧唧唧! “嘿,乐意瞧的起就瞧,瞧不起拉倒,反正我这口气儿喘的挺好。” 唧唧唧唧唧! “得,你自个儿跟那叫唤吧,妹子,你姐我得去伺候人了~”自己给自己逗乐的石猴子笑了两声儿,弯着手指头敲了敲岱蛆的脑壳,可这一敲到好—— 诶?莫不是她这手指头镀了铁头?怎么那猴儿竟给她敲的一口血喷了出来? 唧唧、唧唧、唧唧…… 岱蛆还跟那儿叫,越叫动静儿越小,哦,这下石猴子好像明白了,她摁了摁它的肚子,‘汩~’果然,又一口黑乎乎的血吐了出来,恶心吧啦的,还带着沫子。 石猴子想:八成它哪个内脏碎到肚里了。 唧唧、唧唧、唧…… “甭叫了,叫的这个难听,我送送你。”说罢,石猴子俩手圈住了带蛆的脖子,使了牛劲儿,收紧、收紧、再收紧。 一会儿,就没了唧唧、唧唧、那难听的叫声。 石猴子蹭蹭自个儿沾了血的手,翻过来瞄瞄那再清楚不过的一手一条横线。 抽嘴儿笑笑,瞧,又死了一个。 …… 如果一块生活五年的僧格岱区算是她亲戚,那谁也看不出,她刚才死了个亲戚。 也对,反正她也不差多死这一个亲戚。 也不对,按说这猴儿还是不能算她亲戚,要是她亲戚,这宫里让不让埋畜生,她都得寻个好风水的地儿给埋了是不? 当然,她没埋,非但没埋,还拿块布把它卷吧卷吧趁热给它仇人送去了。 邓昌贵打开布卷子,可是给那血淋淋、瞪着大眼儿的猴尸吓的用了半瓶子鼻烟儿定惊。 可石猴子却是颇通情理的说:“那西洋钟,我是没法儿按原样赔给你了,喏,一命抵一命,这也算给你个交待。” 石猴子觉得她这话说的挺在理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那邓昌贵愣是活生生绕着她走了大半个月,每每太后娘娘召见她的时候,那老家伙也是不敢正眼儿瞧她。 嘿?奇了怪了,她这脑袋塞咯吱窝里窝脖活了五年了,他害怕嘛呢? …… 太后娘娘跟她说:“皇上的长子,只能是皇贵妃所出。” 太后娘娘一遍又一遍的跟她说:“绝不能让皇后怀了龙嗣!” 若是不明白的听了,八成得想着她石猴子是哪一山的送子神仙,可这紫禁城里的人都明白,那石姑姑不是神仙,但却是唯一能度化那神仙皇上的人。 皇上只听她的! 这是一个有点失真的传言,也是石猴子为啥能行不更名、坐不更姓、不用毁容、也不用装傻、大大方方在这紫禁城窜来窜去的缘故。 宫里吧,到处都是秘密,可这宫里吧,偏又藏不住什么秘密。 久而久之,那后妃来明着暗着寻这石姑姑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起来,今儿这个嫔给塞点儿首饰,明儿那个贵人塞点银钱,她这忙里忙外的也不知道究竟招呼了多少人,反正几年下来,她那往宫外折腾的宝贝箱子,从一月一箱到一月好几箱,这些个后妃里,出手最阔绰的,当属皇后苹苹,她是阿克敦的表妹,算起来,也是西太后的亲戚,不过单从模样上看,却是瞧不出来。 要说她这名字起的甚好,那是个模样平平、性子平平、才情平平、只有家世不平平的女子,虽说也在中宫那位上待了五年,可宫里每每有事,总让人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个主事的主子。 当然,皇后苹苹,肚子也是平平,可即便如此,她的心仍然平平,因为别的后妃的肚子,也都平平。 可平归平,她们至少是‘奉太后密旨’被平的,而有一个人不同,她平的有些冤枉。 皇贵妃毛伊罕,从来没给石姑姑送过礼,也应了那传说,进宫五年,连一次让肚子不平的机会都没有。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倔犟的不肯给那‘仇人’送礼,如果非得低三下四的讨好那货,那她宁愿平到死。 僧格岱钦有句话说的对:“毛伊罕这丫头,年岁都是白熬的。” 这话说的简直贴在石猴子的心上,由不得她的猛点头,可不?这紫禁城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主子、哪里可能冒出她这么一个‘牌子精’,她说翻谁的牌子就翻谁的牌子,这话能信么? 如果说延琮是个名倌儿,她也左不过是个嘴上长痣、痣上带毛的老鸨子,可至于馆子里究竟该接什么样的客,那个不归她管,她要做的,只有简简单单的扯皮条。 她扯的好,小倌儿又听话,所以老板重金留着她,至于留到哪天,那谁也不知道,反正小倌的态度是,没了她,就闭门谢客。 说真的,每每见着刚沐浴过后的延琮,她老觉得,他这模样,当皇上真的浪费了。 小猴儿不只一次懊恼过当初自以为是,把他从那高山扯回凡间,如果现在他还在那狼岗上,埋汰是埋汰点,至少自由自在的奔跑、广阔无边,可如今做了这皇上呢? 虽有锦衣玉食、却是人字嵌在框框里,憋屈无限。 他在位这五年,一直在学习如何做一个好皇帝,对,一直在学习,只是学习,按照如今权倾朝野的辅政大臣阿灵敖的忠心程度,看情形,是准备让他一辈子学习的。 可她娘舍不得他一直学习,总是要想办法的。 慈宁宫紧挨着养心殿,不穿花盆鞋走过去,也就一刻的光景,再加上秋夜冷风追在屁股后头,猴子半刻就窜进了屋儿。也不知道是凉着了,还是跑的太快,反正是连喘带咳的,连跪成直线的请安声都听的断断续续的。 说起来她不过是太后的贴身丫头,可这养心殿上的奴才却各个当她是半个主子,只要她一来,连声传话的免了,里屋除了皇上的贴身太监奀子,准保一股脑都给撵出来。 也不管被窝里看书的‘皇上’只穿着单衣,反正小猴儿三步两窜的跳到那塌上,掀开被窝就钻进去。 这冷热里外的一交替,牙齿是不听话的狠打了一会颤。 “破他妈天儿,可冻死我了!” 延琮无奈失笑,把手里的书卷放到一旁,搓了搓手就焐上她脸,这一激,又好了!但见小猴儿噤噤个鼻子,微微张着嘴儿—— 阿嚏!阿嚏! 接连两下,鼻涕什么的都出来了,她一边努力仰着头不让那透明玩意儿往嘴上掉,一边猛给延琮甩眼神儿,延琮又失笑,抓过案几上的帕子,给她擦的里外干净。 “笑个屁笑,你现在干净了,又笑话我埋汰了?”小猴儿抽抽鼻子,从温暖的被窝里身处俩手指比划着:“你是不是忘了,你埋汰那会儿,我给你挤过这么大的虱子?” 延琮还是笑,星子般的眼睛生生弯成明月,露出那八颗白花花的牙齿。 “喂,我这大老远跑来的,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傻乐?”小猴儿那意思是,哥们儿,您张开您那金口玉牙,说句话成么? 又过了一会儿,小猴儿给那八颗白花花的牙晃的彻底放弃了,许是憋闷,她又咳了起来。 “药没好好吃么?”那九五之尊终于说话了,非但说话,还给她敲着后背,敲的一如往常的舒坦。 “当然吃了。”没谁比她现在更稀罕自己的半条命,觉得他敲的舒服,小猴儿索性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由着他顺着背。 她别过头去,道:“这方子是不是要改改?去年吃还着还成,今年这天一冷,像是白吃了似的,这一咳嗽起来,那两片儿肺子就跟堂子里晃悠。” 也没多说,延琮唤来奀子,只交代了一句,不过一刻后,那太医院的院判就恭恭敬敬的杵在她跟前儿了。 当然,彼时她已经‘识趣’的出了被窝,如今的她大小也是‘宫中红人’,虽然骨子里的改不了,可表面功夫可是做的相当不错,尤其最为牛逼的是,她已经能说一口地道的京腔了。 “姑姑这肺气亏虚,肺阴亏耗的病根儿也不是一两年了,虽然这么多年都一直改着方子,调理的也尚算不错,可老朽斗胆说一句,姑姑这病若说去根儿,那——”白胡子太医摇摇头,这些年听多了这话的小猴儿到没觉得什么,可这些年同样也听多了这话的延琮却攒起了一小撮眉头。 待按那太医的方子抓的新药熬好之后,小猴儿仰脖子一股脑干个溜净儿,连那嘴边粘着的药渣儿都用舌头勾了一圈儿通通吃到了肚子里。 彼时已经换好衣裳的延琮,仍是不急不慌的给她顺着背,小猴儿摘下他的手撇到一边儿道:“你把心搁肚子里吧,我这比谁都喜命,不能死的太早。” 说罢,又给炕几上的西洋钟甩了个眼神儿后道:“快走吧,再不过去你那新媳妇儿都睡下了。”这新媳妇儿,正是一平五年的毛伊罕,这是她这‘牌子精’今晚的任务。 出门之前,延琮又留步跟她道:“外头风大,你今儿就睡这儿吧。” “嗯,知道了,你快走吧!” …… 当然,她没在这儿留宿,她分的清楚,那明黄黄的被子下的软塌,不是闷驴蛋的,而是这皇帝的,她宝贝着这条命,丁点儿错误都不想犯。 可这紫禁城的夜,真他妈冷啊,尽管她披着雪貂氅子的怀里揣了一二三个暖炉,可还是给那一股股子硬风吹的直打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 “妈的,谁他妈叨咕我呢吧。”小猴儿正咕哝着,却见前方熟悉的来人,脸上挂起了不入眼的笑,打起了千儿。 “奴才给大人请安。” “……免礼吧。”踟蹰了半天,来人还是打了这句官腔。 其实,她们很熟,曾经熟的以哥们儿相称,以拳脚相向。 可她们后来又变的不是很熟,除了这副皮囊,感觉里头的东西,都是拆了重装的。 不对,皮囊也变了,过了五年的小猴儿,抽长了一个脑袋,原本圆呼呼的脸,因为抽长和消瘦,只剩下巴掌大小。 而他呢? 跛腿还在,可那双标志性狐狸眼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也许从前总是在笑容里才有的弧度,现在说什么都找不着了。 阿克敦如今可了不得了,权倾朝野的阿灵敖独子,二等御前侍卫,这天下人人都要卖他几分薄面的主子爷儿呢。 “若无事,奴才先行告退。”猴子微微颔首,便要离开。 “等等。”阿克敦唤住了她,小猴儿转过来,笑的是一派‘温婉’:“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阿克敦摆摆手,摒退两侧,只只身行至小猴儿面前,压低声音道:“前些个日子我向云贵总督寻得了个苗疆治神魂失散症的方子,我派人连药材一块儿送到了二爷府上,可格格不肯收,后来我想着又送到你们石府,谷子又……。呵,她那脾气,你是知道的。”阿克敦撩起了薄薄的唇角,满是自嘲。 “大人若是信的过奴才,就把东西给奴才吧,太后娘娘准奴才后天回府上,到时候奴才给您跑一趟。”猴子这奴才长、奴才短的听的阿克敦闹的慌,想说不比如此,大可像从前一般,可那始终低眉顺目的人,根本不给他拉近的机会。 “就这样吧,待会儿我叫人给你送过去。” 小猴儿这一次只颔首,连话都没多说一句便转身离开。 而当那句话和背后的幽幽夜风一块儿吹过来的时候,她怀里的一二三个暖炉都好像变成了会跳的心脏。 阿克敦说:“今年中秋,七爷就要回来了。” 猴子全当没听见,可怀里的一、二、三、四个心脏一块儿动了起来。 ------题外话------ 我就这么悄悄的、悄悄的、更了……一般罪臣都这么低调…… 第二回 一个朝堂仨犄角 仨个萝卜一月饼 - 痞妃传 - 鎏年 菜市口的人都知道,打崇治元年起,一年比一年杀的多。 造反的老百姓也好,贪污的官员也罢,种种名头都不重要,百姓们要看的,从来只有热闹。 要说每年秋后,这北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这宣武门外菜市口了,这儿的名气可大着呢,要么怎么恁多的百姓大老远的带着干粮,赶着早一扑心的往这儿奔?生怕是来的晚了,就挤不进去那小庙会似的人墙了。 “爷!我伺候你走,也是吃哪碗饭办哪桩差,您放心走好!” 时辰一到,但见那层层人群中的黑胡子大汉嗷一嗓子吼出来,接着手起刀落,只听那‘咔嚓’一声闷响,一股子血从那半拉身子喷出来,那劲儿大的,把脑袋都生生拱了出去,掉在地上,骨碌了几圈儿,沾上一层黄土,像极了那沾血的糖葫芦。 一大早上赶来的人心下叹道,今儿是真没白来啊!他们摇头的摇头,抱臂的抱臂,咂嘴的咂嘴,叹气的叹气,若是再配上一把瓜子儿,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每每路过时,瞧见那些个人,石猴子都觉得头皮刺痒,合着她那一双断掌是横在手上,而那世间有太多太多人是横在心上。 “这位大哥您且走好!”干瘦的小伍子双手合十,边朝那西头拜着,边在心下叹着太后给他的这份苦差事,留意着石姑姑的举动是小事,可走这扇到她府上的必经之门可是丧气事儿,他们做奴才的,哪个不怕哪一天从这‘死门’里头走一遭?[注:清时,宣武门是走囚车的门。] 呸!呸! 小伍子又连吐了两口唾沫。 一旁的小猴儿促狭的指指那脚下的黄土,逗他:“诶,甭吐了,这下头大哥可多,回头再得罪几个,夜夜陪你玩儿着——” “姑姑!”小伍子给她吓的直跳脚,就好像那地上真窜出来什么东西抓他的脚似的,三窜两窜的竟一溜烟跑了起来。 …… 虽说这菜市口杀气冲天,可它真不耽误这周围寸金寸土的地价儿,别说寻常人,就是那一品大员能在这一带有间自己的宅子,那也是人人艳羡的福气。 这不,四年前,石猴子就得了这样的福气,皇上一旨诏书,那保安寺街那原闽浙总督的旧邸的房契上,就摁上了她的手印。 忠勇候府。 这是皇帝御赐的匾额。 想当年,那吹喇叭,放鞭炮挂这块牌子的时候,多少汉臣都前来抹泪儿,他们嘴上只说‘石公泉下慰矣!’,可心里头哪个不是骂着先帝阴狠,枉为人君? 而那些个满人呢,他们嘴上也只说‘新帝仁慈!’,可心里头有多少人都骂着,不忠不孝的畜生,老子才死了一年多,为了拉拢人心,就生生往老子脸上抹灰! 一块匾额,几多人心,而那终于‘守的云开见月明’的石敢的后人呢? 反正石猴子除了高兴高兴终于能大大方方的告诉别人自己姓石以外,已经没有别的感觉了,那些曾经心心念念的‘仇恨’,她已经找不着主儿了,就像如今终于‘平反’了,她也没多谢谁一样。 什么仇人,恩人,那都是抬举自个儿,说到底,她们那一家二百多块牌位,左不过都是些帝王家的牛马。 至于那块‘忠勇候府’的牌子,她领不领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领情,这么一番折腾,渐渐的大家都忘了那个阴狠的先帝有多少丰功伟绩,就像渐渐的大家也都忘了这仁慈的新帝有多么突然坐上了那九五尊位。 天下人其实都是糊涂蛋子,他们不要好皇帝,只要‘仁慈’的皇帝,饿死无所谓,有个盼头就成,等盼不起了,再揭竿抢饭去呗。 而那些个明白人呢,心里都知道,这天下,怕是要乱套了! 可不,太平年间,哪里用杀这么多的人? 不过这一回,皇帝最冤枉,天下人口中的明君啊,昏君啊,合着都不是他,就连跟哪睡个觉,也都不由他。 今儿一早出宫前,小猴儿就听见太后屋里的拍桌子声,不肖想,八成是昨儿阿灵敖又寻个什么‘有急事奏报’等等的由子,给去毛伊罕那里的延琮给拦了回来吧。 关于此,小猴儿丁点儿不意外,这血脉在寻常人家叫血浓于水,搬到紫禁城这大院里那随时血肉模糊。 想着毛伊罕那丫头又没见着皇上,又要摔杯子骂她这个‘牌子精’,小猴儿便替她智商着急,妈了个勺的,骂她干啥,守这活寡,那得找你哥哥去,谁叫他僧格岱钦如今跟阿灵敖势不两立? 当然,肯定不是说书的口中那一个好的冒仙气,一个坏的流油的正邪不两力的故事,他们都是人,只不过各站了一个山头。 多少年后,史书把阿灵敖写成了一个操握权柄,结党营私的奸臣,其实他也很憋屈,就像当年曹操携天子以令诸侯,那绝不是仅仅是贪恋权势,而是那天子尚在襁褓,难不成拿尿布治国? 他忧心家国,才挑起了担子,可这担子挑得久了,那句‘亏得有敖公!’总在耳朵里钻来钻去,久而久之,就像是那给吹的鼓胀的猪尿泡,他飞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正处在历史的激流中,只要他一心为国为民,必将名垂清史。 所以这五年来,他没有一日睡足三个时辰,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民心所向的‘满汉一家亲’上,他屡屡扶植汉臣,几次减少八旗的军饷,也因此得到了汉臣们的拥立,而这大多是汉人的天下百姓,也纷纷为他做传,都赞他敢于大刀阔斧的革新陋习。 可日子久了,怨声开始起了,朝堂上,八旗官员们不满从自个儿的饷银中掏出来去喂汉臣,而在民间,被压了几百年的汉人们终于抖了起来,开始分分跟那些个满人们讨回尊严,于是,这‘满汉一家亲’的繁荣模样只存在于那地方官员的张张‘奏疏’上,而现实中,已经远比从前更视同水火,朝中也清清楚楚的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阿灵敖为主的革新派,而另一派,则是以僧格岱钦为首的守旧派。 尽管那皇上和两位太后压根儿插不上手,可这没主儿的朝堂,它一样斗的热闹。 …… “主子回来了!主子回来了!” 石猴子人离府上还有百余步时,那门口给石狮子擦灰的杏色旗装小妇人就扯嗓子吆喝起来,那嗓门儿亮堂的直给扫台阶的管家打扮的小哥儿吓的扫帚都差点脱了手,白扇哭笑不得的看着那早就撒腿跑过去接主子的妹子,自个儿也疾步下了台阶。 “主子!我可想死你了!” “傻狍子,叫长姐。”小猴儿弯着手指头朝那到她胸口的小妇人脑袋狠敲了一记,瞧着那明明痛的呲压咧嘴还使劲儿乐的傻大妞儿,她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儿嘟囔道:“真他妈是狗改不了吃屎。” 没错,这傻妞儿正是曾经的春禧,后来的白玉霜,如今这忠勇候府,名正言顺的主子。 没办法,谁叫石猴子是个娘们儿,她能在房契上摁手印,可论到给石家族谱上继承香灯,除非她学仲兰那丫头,弄一倒插门女婿回来,生个孩子跟她姓,不过想到那主儿俩眼横成一条射钉子的死样,这个想法,作废。 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小猴儿也没脸年年都一个人拜那二百多块牌子,所以谷子前些年跑到她阿玛的老家,挑来挑去,弄了个远房二大爷家的远房三大爷的儿子过继到她石家这枝儿的名下,那孩子今年十四,模样一般,头脑一般,人也是老老实实,瞧他性子敦厚,索性连名字都没重起,直接叫了她弟弟的名字——石墩儿。 而就在去年,在石猴子这个长姐的安排下,娶了年方十五的白玉霜,虽然这两口子的脑子都不太灵光,可也正是因为没心没肺,反到让这死人比活人多的‘石府’笑声连连。 “诶,给。”小猴儿边进院儿边把手里提着的几包药材甩给白玉霜,“明儿你赶个大早进内城去趟宝亲王府,把这药给格格送去。” 白玉霜闪着傻里傻气的大眼珠子:“可是治福晋那疯症的?” “废话,难不成是治你丫这傻症的?”小猴儿乐着杵了杵白玉霜那矮她两个头的脑袋,结果丫的是真傻,遭了埋汰非但不恼,还堆着那一脸‘富贵肉’呲牙朝她乐。 半晌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啊!对了!是不是还像上一次那样儿,说是我哥寻来的?” 小猴儿横着眼儿,赏了她一记‘废话’的眼神儿,不然呢?说她给的,乌布里那丫头直接就得跟白玉霜这傻丫头断交。 自打她这张‘七婶儿’的脸,换了个石猴子的名字,又去见天儿的伺候太后和皇上,别说她乌布里,这艾新觉罗家知道她这‘偷龙转风’内情的人,有几个背后不嚼着她的舌根子? 说她不守妇道的,还算小儿科,那说她吃里扒外,蛇蝎心肠,为了报仇,不知耍了什么妖道,利用了果家,迷惑了七爷,最后弄的…… 种种舌根子嚼的像戏似的,弄的石猴子自己听了都觉得自己像那画上,柳条腰一栽歪,俩手档着脸,眼睛刷刷放着妖光的苏妲己。 好在,这传说没处传去,可不? 她可是新帝亲口平反的‘石家后人’,谁敢跟她的身份过不去? 于是,她石猴子就顺水推舟的享受了一把‘过去二十二年生平不详’的待遇,就像那史书上没人写过二十六岁才跟了皇太极的海蓝珠,她到底是个寡妇,还是别人媳妇儿。 …… “呦,我说谷老板,您弄这么身儿新鲜衣裳是要去会哪路子相好?”猴子一手掀着棉门帘子,一手搓着下巴瞧着那穿了一身儿月季红旗袍,正要出门的谷子。 “哎呦!我说你回来怎么也不传一声儿!”见是她,扣儿大的眼睛里带着惊诧的谷子,赶忙一瘸一拐的朝门口走过来,边走边从上往下打量着这猴儿是胖是瘦,等到了跟前儿,那眼珠子正好停在她踩着门槛子来回嘎悠的脚丫子上。 谷子推她一把,嗔道:“滚下去!我说就你这猴脚丫子金贵!说了多少次踩这玩意儿不吉利!真不知道你这么多年在宫里多学了什么回来!” “啧啧,刁婆娘。”小猴儿俩眼儿带笑的咂砸嘴儿,回头跟身后,寸步不离她的太监小伍子甩着话儿道:“快点儿,跟我们家这把家虎说道说道,咱平日里是个多体面的人~” 谷子翻眼儿失笑:“你不嫌臊到罢了,为难人家扯谎做甚!” 小伍子哧哧直笑。 绕过小猴儿,谷子伸手过来拉小伍子,一派热络的道:“快!快进屋!天儿这么冷,咱们在外头说笑做甚么?” “诶!”小伍子边笑呵呵的进屋,边支起耳朵记着这俩人的每一句话,太后说了,尤其是跟这个谷子说的话,要一字不落的学回去。 可一字不落不是扯蛋么?天知道每次这两人见面儿,要说多少废话…… 才一进屋,谷子便忙来忙去看茶、上点心,又拨了拨炭火后,在小猴儿一句:“可别转悠了,转的我兹迷糊!” 谷子白她一眼,正要跟她身边儿落座时,忽的掐掐鼻子躲得老远:“你这什么味儿?臭烘烘的!” 小猴儿抬起袖子自己闻闻,“没味儿啊~我一早才换的衣裳。”说罢又伸过去给小伍子:“你也给闻闻~” 小伍子攒着诧异看着那像是熏的要吐的谷子,嘿,是没味儿啊~ 过了半晌,猴子才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拍掌道:“瞧瞧我给忘了,丫的才刚回来的时候,赶上菜市口掉脑袋了!” 谷子一听,气急败坏的跺跺脚,掐着鼻子赶紧奔着柜子去了,边走边说着:“我看你是要看我过不了今儿晚上才高兴!” 小伍子一头雾水,瞪眼儿瞧着石猴子,却听她神秘兮兮的小声嘟囔:“我们家这货,从小就招下头那些玩意儿,能闻着咱们闻不着的那些味儿。” “啥味儿啊……。”小伍子肯定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时,下巴都有点哆嗦,结果那猴子一句话,本来就信邪的他,全身都哆嗦了。 “死人味儿呗!” 才说完,小猴儿就给谷子扯进去换衣裳,小伍子吓的哆哆嗦嗦的侧耳听着,好像是换了衣裳也不成,那谷子姑娘说什么,不成,还是拿点儿香灰儿洗洗吧,要不宫里怨气更重,要是跟了回去,定是要糟蹋身子的! 这话让那小伍子听啥的心情都没有了,只自个儿拿着袖子是一顿猛闻,越闻越觉得恶臭。 石猴子打里间儿出来的时候正瞧着这一幕,她硬憋下了笑意,端着一脸不耐烦的嘟囔着身后做呕的谷子:“这一天天数你事儿最他妈多!大白天的,谁家洗澡!” 谷子没说啥,小伍子道是瘪吃瘪吃开了口,“……姑姑,大姐也是为你好。” “就是!”谷子赶紧把话接过来,“我还不是怕你给那些东西闹了身子!你难道忘了,前些年,我给这些差点儿折腾成什么样!偏你这没良心的——”话才说一半儿,但瞧那小伍子已经哆哆嗦嗦到了跟前儿,他一脸紧张的伸过去一个袖子:“大姐,那你瞧瞧我这……” 呕…… 谷子一声干呕,那小伍子的脸登时煞白,知道他平时胆子最小,怕他真吓死到她家门前,猴子赶紧收了尾—— “得!咱俩都涮一水儿吧!” ……。 于是乎,半晌后,俩瓷终于骗了个说说话的机会。 白嫩瘦削的膀子露在水面,热气熏的脸红的苹果似的,二十二岁的小猴儿褪去青涩,远比从前好看,可谷子这会儿没心情瞧她,因为那肩膀头子上还未癒合的疤痕,实在碍眼。 那形状的烫伤她并不陌生,是太后娘娘的烟袋锅子烙的,当然,是小爷儿的婆婆,东太后。 想来,她又拿小爷儿撒火了。 背对着小猴儿,谷子无声的抹抹眼泪儿,她没劝她别再去钟粹宫,因为小爷儿的性子,没人比她更明白,她想做的谁也劝不住。 谷子只得像每一次一样,避开伤口,给她搓着澡,但听石猴子舒服的哼哼着,“虽说是个障眼法,不过我还真想你这搓澡的功夫~” “滚蛋!”谷子没好气儿的拍拍她,进水儿里捞了一把泥儿扬她身上,嗔道:“如今人人说你石姑姑体面,呸!狗屁,脱了衣裳,还不是那泥猴儿一只!” “嘿~我是泥猴,那活到九十二没搓过澡儿的苏麻喇姑就是泥塑~” 谷子噗嗤一笑,杵杵她的头:“了不得了你现在,这懂的多了,嘴皮子更不饶人了!” 月余没见的俩瓷笑闹了一会儿,又听谷子学了学如今外头的事儿,要说谷子,现在可是不少书生心中的活菩萨,自打白扇来府上做了管家,他那望远阁书肆的老板就成了谷子,厂甸那地方银子虽然赚的不多,可那是书生墨客们云集的地儿,谷子在那儿一混就是四年,平日里头说说闲话儿,偶尔遇到穷书生,再资助资助盘缠,这日子久了,也算是在哪儿盘上根儿了,反正她听是没少听,人也认识不少,可要说哪些有用的着的地方儿,她还真不知道,她只知道,多一样准备总比少一样要好。 她知道,小爷儿也是这么想的。 那猴儿是什么样的人,没人比她更清楚。 “看来明儿,我要去趟僧王府了。”小猴儿冷不丁来了一句,谷子惊的手里的麻布都掉了,“小爷儿!你——” “不是去看他。”小猴儿不冷不热的一句话灭了谷子的心头火,半晌又补了一句:“你也少给我偷偷摸摸去瞧他。” 谷子咬着下唇红了眼睛,明知她是为了护他而从不提他,可五年了……她一个当额娘的,竟一眼都没瞧过他! 每每想到这儿,谷子的心都揪成一团儿,为那明明是皇孙却给人当着下人的四断,更为眼么前儿这五年都没流过一滴眼泪的猴子。 她们娘们儿都是断掌,她谷子不是,她也曾试过憋着不哭,可那眼泪,总是不听的她的话。 就像现在,说起那孩子,她又抹了好半晌泪渣儿。 “得了,你可别嚎了,待会儿顶着个灯泡眼儿给那细作瞧见了,不一定回去又传成嘛了。” 知她不是玩笑,谷子抽搭抽搭止了啼,脑子里又重新过了事儿,思及如今连书生间都传的沸沸扬扬的阿灵敖和僧格岱钦的视同水火,忽然间嗅出不寻常的味道来。 “小爷儿,怎么?莫不是太后和阿灵敖撕破脸了?” 小猴儿扯嘴笑笑,“她要想撕一早就撕了,为啥没撕?她不敢撕,就算那阿灵敖骑在她脖子上拉屎,那也最少给她遮风挡雨,她比谁都明白,现在要是她脖子上的人换任何一个,那都会拧断她的脑袋。”所以即便婉莹憋了几多火气,也只能在后宫上使使劲,想着让毛伊罕先生下龙储,让僧格岱钦来制衡越来越无法无天的阿灵敖。 可阿灵敖也不是傻子,宫中处处是他的探子,但凡皇上有动作去毛伊罕那里,他总会像昨儿晚上那样寻个由子给他拦下。 阿灵敖不是不知道婉莹对他的不满,他是根本不在乎,就像他知道小猴儿是七爷的女人,可他也任由她在眼皮子底下出入,他想的是:不过是一个娘们儿,又能弄出多大章程来? 所以不管婉莹在后宫搞什么小动作,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这小动作伸到了宫外,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小爷儿,你这是想来一出离间计?”谷子问道,可不?不管小爷儿曾经什么身份,如今就是太后的贴身丫头,她若是去那僧王府,便是太后如何撇清,也是没用的。 小猴儿咪咪眼,咂咂嘴:“她不肯撕破脸,我就推她一把。” “诶,不成!”谷子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连连摇头,“不成!你这么冒然动作,不管那阿灵敖中计与否,西太后都不会白吃你这闷亏的!就算皇上护着你,可若是西太后真恼了,万一——” “大不了遭顿打呗,反正我也不知道疼~” “去!如今你的身子能跟从前比吗?天天抱着药罐子当饭吃,连我都不如,隔三差五被那东头的太后打一顿也就算了,如今再跟西头撕破了脸,你在宫里可怎么活啊!”谷子说着说着都出了哭腔,“你说说你这些年都宝贝着这条命,不就是等着有朝一日一家团聚?如今七爷人还没回来,你急个什么急?不行!再等等!” 那主儿压根儿没染上谷子的丁点儿激动,而是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那笑像是从心尖儿上反出来的,直达眼底,和那死灰复燃一般的晶莹混在一起,她看向水中升起的雾气,像是看着什么,看的出神,她嘟囔着:“这么多年没见了,咋的我也不能空手吧。” 这个晚上,石猴子做了个美梦,连睡觉一向很沉的谷子,都不知道被她的笑声弄醒了几回。 …… 第二天,猴子带着那细作走的时候,谷子正跟白扇在那说着今年收租的问题,白扇说今年外头乱,京城的地价儿也跟着掉,隔壁的宅子价钱应该降一些,可兹一听是隔壁,谷子的火气蹭蹭窜了三丈之高,她铁着脸说道:“不只不降,还要涨!嫌贵就给我挪地方!”那模样,只惊的白扇没敢再多说一个字。 其实他不明白,那阿克敦大人如此官阶和家世,大可以在内城分得一个上好的宅子,为啥他非得不嫌折腾非要租住他们府上为了糊口分出来那半个院子? 他更不明白,明明谷子姑娘年年到收租的时候都气的咬牙切齿的恨不得立马给他们赶出去,可四年过去了,他还安安稳稳的跟这儿住着。 不明白,想来他白扇是鱼木脑袋,他是真弄不明白。 …… 往内城走的路上,听说今儿菜市口有大热闹,说是要连着砍白莲教徒一百三十五个脑袋,兹一听,那昨儿就吓破了胆的小伍子说什么也不肯再走那宣武门,没招儿小猴儿只得陪着他绕了远走那正阳门。 要说这正阳门外可是北京城最热闹的地带,兹要你想要的玩意儿,这儿都有的卖,如今的小猴儿已经不好这些热闹,可那才十六的小伍子不成,难得出城的他是左看也新鲜,又看也新鲜,那见啥都放光的眼,惹的石猴子几次都想给他插瞎。 这不?这小子杵在瑞芳斋门口瞧着那里头摆的层层月饼,口水都要流到了脚面儿,石猴子一脸嫌弃,完全不记得曾经的自己也这德行。 “姑姑,你跟这儿等着,我去买几块儿咱们路上吃吃!”那小伍子的腿儿比嘴还快,嗖的就钻进了瑞芳斋。 小猴儿心想:吃吧,吃吧,吃饱了好挨打,等太后知道了她去僧王府的事儿,她什么下场不一定,可那傻小子必是要挨顿板子的,思及此,小猴儿从钱袋里掏了几文钱给了帐房,见姑姑请客,小伍子呲牙一乐:“谢姑姑赏赐!” 小猴也乐乐,心里道:操,又是傻逼一个。 老实说,这瑞芳斋的月饼味儿还真是不错,那小伍子一口就造了两个,小猴儿只吃了一块儿就说什么吃不下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这几年个子长的太快把胃给拉瘪了,她有时候也纳闷儿,自个儿曾经能吃两三只整鸡那胃死哪去了? 到最后,那月饼还是剩下一块,许是吃了六七块的小伍子是不好意思了,恁是小猴儿怎么给他剩下的一块儿,他也不肯揣怀里。 算了,不要拉倒,她带回去给闷驴蛋吃吃吧,小猴儿把那月饼包一包,胡乱塞到了腰间的钱袋子里。 …… 其实这个时辰,僧格岱钦一定不在府上,可小猴儿还是登了门,见不见着他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胡同口日日守在那的探子,瞧见西太后宫里的石姑姑进了僧王府。 “姑姑且随奴才堂前侯着,奴才这就去回福晋。”守门的奴才一听是宫里来人,登时紧张了几分,而小猴儿始终挂着笑面儿,这么多年,第一次来僧王府,她没有丁点儿不安,打眼儿望去,各个是面生的奴才,只除了那庭院的格局,似是没有丝毫改变。 恣狂内敛,别有洞天,呵……简直像极了设计他的那主儿。 “姑姑,您瞧什么呢?”小伍子一嗓子,小猴儿才发现自个儿的脑袋瓜儿正别向隔壁那院儿,她道也没慌张,就眉头没脑的说了句:“瞧见没有,那歪脖槐不错~” 歪脖槐?哪儿呢? 小伍子脑袋转了一圈儿,也没看出来哪有歪脖槐。 僧王府的奴才们都不明白,怎么从来待客有礼的侧福晋,今儿的脸色这么难看? 莫不是真像外头说的,西太后和阿灵敖有一腿,在朝堂上合伙挤兑咱们王爷了?还是福晋才出月子这胎又是个格格,心情不爽利? 他们是左瞧瞧,右瞧瞧,也没瞧明白,可不,这宫里来的石姑姑瞧着模样好,性子好,连请安都那么有架子有样儿,可福晋偏生连杯茶都没给叫。 “不知姑姑今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季娇的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狠狠挤出来的,虽然如今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性子也早不是年幼时那般莽撞,她知道她不能对她怎么样,可见到这个死丫头,她没办法控制自己不恨的牙痒痒! 如果不是她,额娘不会惨死! 如果不是她,她们果家也不会落得如斯破败! 如果不是她,爷儿—— 这是季娇这辈子都不愿意承认的事,就算王爷这些年待她极好,可她知道,他心尖儿上的人……始终不是她。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想来瞧一瞧老朋友。”小猴儿压根儿没事人似的瞧着季娇越发铁青的脸,瞧着那一生气挤出的两层下巴,她心想:僧格岱钦这媳妇儿养的不错啊。 见她也半天挤不出个屁来,小猴儿便转身跟旁边儿杵那虾子笑道:“烦请公公给咱们倒杯茶。” “不必了!”季娇一嗓子沉声道,而后嘴角扯出一抹嘲笑道,“咱们这石姑姑到哪儿都不能渴着自个儿。” 她这是拐着弯儿骂自己七爷一倒就换六爷呢吧? 早就听惯这些的小猴儿压根儿不走心,可她也不想继续跟这儿把她气个好歹,得,还是换别处消磨时间吧。 她清清嗓子,起身打了个千儿:“奴才不打扰福晋休息了,才刚经过园子的时候,只觉咱们僧王府修的好生别致,奴才斗胆求福晋赏个恩赐,能不能准奴才在园子里转上一转?” 季娇当然知道这园子是七爷造的,她看看小猴,只冷笑道:“你不亏心便好。” …… 因为连个带路的奴才都没叫上一个,小伍子气的边走边骂:“哼!这僧王福晋丈的是谁的势!耍的是好一个威风!待我回去后就回禀太后,说什么让她老人家给咱们出这口恶气!” 小猴儿不吱声,只一门儿心的背手在廊子上乱逛。 “不是我说,姑姑你也真是好脾气!你是什么身份?你可是咱们皇上心尖儿上的人,你敬她几分,她竟开起染坊来?!她怎么不想想,姑姑她日可是要做那宠妃的!” 宠妃?宠妹。 小猴儿给他烦得,索性把眼神儿转向那亭子上头的蝙蝠雕花,心下正嘟囔着:这么老长个廊子都雕的这麻烦玩意儿,那主儿还真是个事儿逼。 正想着,忽听一杀猪似的动静由远极近—— “你个扫把星!我叫你给我站住!” 但瞧那不远处一肥粗老胖的婆子拿着棒子连跑待喘的追着一仨萝卜那么长的小孩儿,那小娃跑的老快,连小猴儿都没反应过来,就耗子似的从她和小伍子中间一溜烟的窜出去,撑着栏杆灵巧的一跳,眨眼间就消失到那长廊下头的花园里头,他那一撞,差点给瘦的干儿似的小伍子摔个咧子。 说到底他也是太后身边的公公,这跟僧王府受主子气也就罢了,这会儿连奴才都跟着—— “哪儿来的疯婆子!”小伍子一站稳便气的抓了那正好来到眼么前,打量穿的格外体面她们的婆子,二话没说就给了那婆子一巴掌,吓的那婆子哆哆嗦嗦就跪下了,鼻涕和眼泪来的老快,“呦,二位祖宗,可千万别跟奴才一般见识,老婆子我就是园子里一做饭的,今儿那小*的偷馒——” “我看你才是老*的!”小伍子又给了她一记剜心脚,他哪里管她有什么委屈,他只管散了这口恶气,“你个狗奴才给我长好了眼,咱们可是西太后跟前儿的人,你是哪门子的下三滥,敢在我们跟前儿冲撞!” 那老妇一听,更是惊了,就差把头磕成一个两半的西瓜。 而这时终于懒得搭理她的小伍子,这才发现,石姑姑早就走在前头,再瞧瞧她空空如也的身侧。 “诶?姑姑,你钱袋呢?” “姑姑!” “姑姑!” “……嗯?”第三声后,小猴儿才应了声儿,如往常一般挂着笑脸。 “姑姑!你钱袋怎么不见了?”小伍子边说边四下张望着,却听小猴儿笑道:“得了吧你,刚踹完人家府上奴才,这会儿又要说人家赖你银子?” “可——” “得了,丢丢吧,反正里头没几个子儿。” 还有一块好吃的月饼,小猴儿在心里跟自己说。 …… 少时,僧王府的花园的假山后面,那三个萝卜长的小孩儿捂着洗的有些褪色的单衣胸口喘着大气,还没喘匀,嘴角就一歪歪撩起冷哼,“蠢婆子!追我?” 小孩儿翻一白眼,那眼中全是凉气,他紧抿着嘴,打开了那死死攥在手中的钱袋,对于那不该出现在里头的油纸包,他似乎有些意外,可转眼间,当他闻到那里头漫出来的香味儿,他那一双原就亮的跟什么似的狭长黑眼扯成一条,闪着饿狼见着兔子的光,对那包东西是连撕带扯—— 可他实在是太饿了,那里头的好玩意儿才给扒出来,手一抖,就掉了,掉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夹在了砖缝里。 “娘的!”那小孩儿咒了一声,俩眉头倒插在倔犟的俩眼间,他灵巧的撑起身子跑到那月饼跟前儿,捡起来,扑弄扑弄灰儿,直接塞到了嘴里。 一口……嗯…… 再一口……嗯…… 第三口时,但瞧那小子俩手捧着半个月饼,狼吞虎咽的给都塞到肚子里。 这一口太大,噎的小脸都憋的发红,可他只咳了几声,就赶紧把脸埋到俩手心里,把那手上的渣子舔的精光。 嗯……好吧,他勉强承认,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 不出小猴儿所料,那僧王府门口,阿灵敖的细作果然先她们一步回了话,等她们进了慈宁宫时,急的满地转的秋萍便一把拉过她。 “不好了!才刚阿灵敖大人过来,不知道又惹了什么气,又是摔杯子,又是砸桌子的,可这个当下太后娘娘叫你去做什么?!” 小猴儿挑挑眉,没心没肺的笑笑,夕阳的光打的眼珠子刺痒。 往死打她一顿吧。 她欠揍。 ------题外话------ 又是没写到老七…… 不是你们忘了,其实我也有点…… 第三回 燕子飞离心离德 沙尘起风云变幻 - 痞妃传 - 鎏年 从前挨打眼珠子里冒星星,可这一回,都是月饼。 怒骂声、求饶声、她通通听不见,这会儿小猴儿瞪着眼,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空泛的像口井。 “贱婢!你可知错?!” 小猴儿实成的点点头,嗯,她知错了,错大了,错的老大老大了—— 为啥,她没多买几块月饼? “便是哀家平日太过纵你,竟由得你任意妄为!” 小猴儿又别过刚被巴掌给扒拉到那边儿的脑袋,又点点头,嗯,是,她太任意妄为了,明明脑子缺弦儿还自作主张—— 那婆子叫他嘛来着? 扫把星? 可不,她怎么就忘了,她断掌、她爷们儿断掌、她全家都断掌。 “给哀家拉出去再打二十大板!谁再替她求情,一并受罚!” 小猴儿板鸭似的张着俩胳膊给人拖着,拖布似的蹭着凉嗖嗖的地时,她还没忘了实成的点头。 对,不用求情,她该打。 “这位大哥,烦请您使点劲儿。”趴在板凳条子上时,小猴儿万般真诚的笑着跟那拿板子的大哥说,接着她在那大哥饱经沧桑的大眼袋里看见了非常*的一哆嗦。 然后,板子落下,只听‘啪’‘啪’声,妈的,怎么都像打在别人身上,可很快,小猴儿就不那么懊恼了。 深秋的风开始嚣张的在她被血浸湿的屁股上窜来窜去。 嗯,不疼就罢了,冷也成。 可又过了一会儿,她冷也冷不成了,当院子里哗啦哗啦一跪一片,抱着长条凳儿的小猴儿,歪过头,绕过那拿着板子也跪着的大哥的脑袋,迎上了那两颗尘世间最亮的星星。 那星星的主人疾步朝她走来,摘下了明黄的氅子盖在她的身上,已经习惯了周遭的倒抽气声,小猴儿只努努嘴,翻了他一记白眼—— 闷驴蛋,你可真他妈讨厌,你瞎吧,人家特意跟这儿当冰棍儿呢,你他妈非得给我捂化了。 “等我一会。”他的声音很轻,很小声。 ‘朕。’小猴儿用嘴形好心的提醒他,我、我、我的我个屁啊,好坏都当了五年了皇上了,就算不干啥正经事儿,也得扮扮亮相,是吧? 看着那颀长身形很快的消失在殿门口,小猴儿抓了抓身上那明黄氅子,深深呼了一口气,那是一口用铁钩子从心底钩上来的郁气—— 妈的,她好像又欠了他一笔。 小猴儿没机会瞧见里头那‘一家三口’上演着哪出人间悲剧,她只能竖着耳朵听着,听着那‘咣当’声后‘啪’的又一声脆响,又过了不久,先是阿灵敖铁青着脸背手出来,途经她的时候,还怒极的‘哼’了一声,从小猴儿那仰头的角度看过去,还清楚的看的到被他撑的提溜圆的鼻孔,彼时她没心没肺的想着——果然,再好看的人想要赏心悦目,也得注意点儿表情。 就在这个当下,小猴儿还以为,莫不是那屋里头的西太后终于牛逼了一回,甩了这旧相好的一巴掌? 而这个想法,很快就从屋里头又走出来的那个人身上破灭。 “上来吧,我背你。”那人就顶着半边夕阳的俊脸蹲在她跟前儿。 “是朕。”小猴儿又翻了一次白眼儿。 “上来吧,朕背你。”他听话的重复了一遍。 小猴儿伸手摸摸他尚有余温的半边关公脸,咕哝道:“嗯,乖。” 延琮轻轻一笑,那纯纯傻样儿,剪碎了金色的夕阳。 后来,众目睽睽下,皇上背走了石姑姑。 再后来,邓公公传太后娘娘口谕:今儿看见的事儿,谁都不许传出去! 再后来的后来,在屋里头跪着的秋萍偷偷跟她说,“阿灵敖这个老东西太张狂了!平日里当着太后的面儿摔打也就罢了!可这一回,他竟然在万岁爷跟前儿一脚踹翻了香炉!他闹个不休,逼的咱们娘娘没了办法竟赏了万岁爷一个巴掌!瞧着咱们娘娘忍着气跟那厮说着软话的模样儿,我就想着,哎……若是先帝活着,哪里容得下的着别人这么欺负她们孤儿寡妇?!” 彼时的小猴儿歪着头挠着头皮,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掰扯孰近孰远这个问题。 她只知道一件事儿,她的这出离间计奏效了。 尽管婉莹当着阿灵敖的面儿又是毒打她,又是生生甩了那一心护她的闷驴蛋一巴掌,可也没挽救的了她和阿灵敖之间的信任裂缝。 小猴儿的这一计算到了阿灵敖的心里,人吧,都是一面铜镜,你瞧着谁,其实看见的都是你自己。 所以那天晚上,在闷驴蛋传太医给她上了金疮药以后,她趴在他的龙塌上破天荒的好心说:“去瞧瞧你额娘吧,她心里得比你还不好受。” 从前她石猴子不懂,可如今,她比谁都明白,打在儿身,疼在娘心。 …… 又过了几天,慈宁宫的奴才们就把这事儿给抛到脑后了,宫里头的人忘性都大,也是,隔这地方你要什么都记脑子里,那没个三年五载,脑子也就撑炸了。 就连太后似乎都忘了她石猴子给她惹了多大的麻烦,兹那天的一顿板子,竟再也没找过她别的碴儿。 当然,最近太后就是有这个想法儿,也没这个心情。 这几日,连管茶水儿的丫头都捶着酸疼的肩膀抱怨说:“咱们宫里什么时候来人来的这样多?” 可不?从前这慈宁宫了不得是那些个后妃女眷的晨昏定省,可这几日到好了,从早到晚,那接待的是胸前各种补子的朝臣,自进去就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吵得连房檐上垒窝的燕子都挪了地方。 那些可怜的鸟儿只得挪到隔壁的养心殿,可没一会儿,又给比这还吵的动静儿给逼的换地儿,没招儿,鸟儿想着,咱哥儿几个飞远点吧,可怜他们累死累活扑腾到大东头,可钟粹宫的门口又碰上这些个闹哄。 鸟儿喳喳的告诉他们:诶,那里头的主儿疯着呢!听不明白话! 他们瞪鸟儿:用你废话,咱们知道! 是的,他们知道,如此乱套,只因那阿灵敖大人的称病不上朝。 如今的朝臣们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武将出身的阿灵敖带兵打仗都不成问题,如今一句‘染了风寒’,就病笃在塌? 谁信呐! 他们瞧着,怕是闹这一遭,来阻着皇帝亲政吧,毕竟当初先帝遗诏上说,五年之后,还政新帝。 谁也不糊涂,阿灵敖大人这是不想还呐,可不?他也不能还,也不能让他还,他要是说还就还了,丢下了那些个做了一半的事儿,他们这些跟着受益的‘革新派’要怎么办? 就连他们的死对头‘守旧派’也不干,若是他阿灵敖还政了,僧王不也得跟着还?他若是还了,他们那些做了一半的事儿,要怎么办? 姑且还有一些不为一己私欲,忠心为国的吧,可就是因为这,更不能还政于皇帝,他们表面上恭敬,可心里头谁都明白,这崇治帝他就是个摆设。 所以,朝臣们难得的众志成城,大伙儿拧成一股绳儿,来这欺负她们孤儿寡妇。 慈宁宫里,叽叽喳喳,打前儿起,这些个朝臣们终于沆瀣一气,揪着如今京城物价飞涨的事儿,说个没完,原本他们是去养心殿奏请皇上的,可婉莹溺子,什么都想挡在他的前头,如此一来,这二百一十七封急奏就挪到了她的案上。 “太后啊……” “太后啊……” “太后啊……” 就在一旁伺候的小猴儿都被这些老掉渣儿吵的脑袋嗡嗡响的当下,终于那始终翻着折子没吱声的西太后怒了,但听她一嗓子怒骂:“都给我闭嘴!一个一个说!” 终于,三百只苍蝇死了二百九十九只。 只剩一只作揖上了前儿,跟半年没吃过白面馒头似的愁眉苦脸道:“回太后,并非臣等有心叨扰,实在是刻不容缓呐!这物价上涨绝非一时拮据的问题啊,正所谓牵一发以动全身,长此以往,官钱票愈发不值钱,银价飞涨,那升斗小民就会叫苦连天!那天下,可是要乱的啊!” 啪! 婉莹将手里的奏折拍到案上,忽怒道:“这天下若是真乱了套,哀家第一个要你们的脑袋!” 她的声调之激愤,连成日伴她的邓昌贵都吓的一颤,那些个朝臣人人揣度,素日都只她是温婉贤惠的女人,可今日见着颜色,真算是开了眼界。 但瞧他们一个接一个的跪成黑压压的一片,俯首不起:“太后息怒!” 别人不知道,可石猴子知道,婉莹这威风是做给人看的,哪管她眼神儿瞪的闪了金光,可她那攥着碧玉珠的手,也用力的发了青白。 婉莹她确实是个聪明的女人,可不代表她懂那些个朝堂上的繁杂经纬,就像小猴儿也觉得自己不傻,可那些老头啰啰唆唆的话,她一句也没听明白,可再往下听下去,她就发现更悲催的事实,就算你听明白,他也没屁用。 有人上前禀道:“回太后,办法道也不是没有,官钱票不值钱,咱们就不用票子,用现钱,这样一来,银价马上就会回平,银价一回平,物价一定往下掉,这物价一掉,人心自然就安定了。” “话虽是这么说,可铸钱可是要铜的,一时半会儿哪弄得来这么多铜?”婉莹道是听出些头绪。 “回太后,采办铜是户部的事。” 婉莹转而问那户部侍郎,“哀家问你,如今这铜约莫有多少库存?可够使唤?” “回太后,户部的库存虽是有些,可若是说铸新钱,那绝对是九牛一毛,不过这到不是问题,大可以边造着,边派人去云南采办,算起来,应该来的急。” 婉莹颔首:“好,那就这么办,这件事原就是你们户部的照例行事,你只去抓紧办便是了。” “可太后……。” “又怎么了?” “这采购的银子,恐怕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听到这‘银子’俩字,婉莹是终于听明白了,毕竟她也伴在先帝身边二十余年,不懂里子,也总是懂些皮毛的。 果不其然,这给银子,各个争,这要银子,各个诉苦,各种名头的职掌度支都钻了出来,又是军费又是国用的,名目极为繁杂,总之万语千言,都汇成一个意思——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到后来,他们口沫横飞,说的有理有据,让婉莹是连驳也无从驳起,彼时她只能攒着那碧玉珠苦笑,她明白的,不是没银子,而是她西太后,弄不来银子。 果不其然,当翌日婉莹让皇上亲自去阿灵敖府上探病之后的第三天,银子有了,新钱也着手造了,大臣们也都不来了,就连慈宁宫房檐的燕子都飞回来了。 可那之后,打扫慈宁宫花花草草的丫头发现,太后房里,开的恁好的花儿怎么都给剪了? 而屁股开花的小猴儿呢,其实她各种懊恼,虽说这西太后和阿灵敖彼此越发忌恨,可那恨究竟有几多?是想互利共存,还是你死我亡?若是后者,那必是那主儿的机会,可若是前者,她丫的就是白闹一回。 可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时候的小猴儿根本不知道,也正是因为这造新钱一事,日后竟成了老七重新走回权利中心的奠基石。 …… 大清崇治五年,深秋,一场接连三日的沙尘肆虐了北京城,那沙之猛,像数只破笼而出的猛兽,凶残的钻到四肢百骸,那尘之多,像是那后羿持箭仰射,欲要灭了这世间最后的日头。大街小巷之间,风如鬼哭,沙如利刀,只一卷便掀起阵阵狂飙。 这场沙尘来的奇怪,以至于逼的城内外的老百姓一个个的钻到屋子里,猫在炕头上,谁也不愿意轻易出门。 可是,就在这风声鹤唳,沙卷半边天的当下,却有一支马队,沿着城郊的官路,艰难的朝城门儿赶着,恁是风沙吹进马眼,惹的马不时仰蹄嘶鸣,那队伍,也像是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直到半晌,两匹马自城门方向扬蹄而来,但瞧那马上着三品武官袍服之人在那车队最当间儿的马车前勒缰停住,而后翻身下马,万般恭敬的就地打了个千儿道:“骁骑营参领达答海见过七爷,下官奉太后娘娘懿旨前来护送七爷进城。” 才说完,却见那玄色嵌金丝的棉门帘子里钻出一太监打扮的脑袋:“还进什么城!瞧瞧这天儿,都像是走到了绝路上来,咱们这路程好好走也要一个多时辰,可如今这马都快给迷瞎了眼,要咱们说,莫不如跟前儿找个地儿,今儿晚上个先打个尖儿,等明儿这沙子过了,咱们再走也不迟吧?” 那达答海没回话,似是有些为难的脸色憋胀,寻思了好半晌才重重的垂了下头道:“七爷,您老圣明,奴才们也是奉旨办事,身不由己啊!” “诶,你——”那太监一听这话,眉毛都跳了起来,然却在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淡淡的声音—— “于得水,不得无礼。” 紧接着,只见那太监模样的人万般恭顺的没了动静儿,而少时再掀开帘子时,只见那车驾里头盘坐着一个一穿着黑缎子挂面儿的玄狐巴吐鲁背心的年轻男子。 他看起来二十多岁,模样生的极为俊朗,那略微有些瘦削的瓜子脸上虽然横着一双看上去狠戾的狭长的凤眼,可也因为那两条小胡子下的薄唇始终挂着的弧度,卸去了危险。 达答海纳闷儿了,嗨,这七爷跟传说中的也差太多了吧?什么阴狠毒辣,格路,性小儿,他是丁点儿没瞧出来,可不,单说那些个皇家贵胄,有哪个像他这么跟他们这些人挂着笑面儿的? 达答海就这么愣在风沙中,好半晌却听那笑面男子温和有礼的道:“是走,是停,悉听二位吩咐。” ------题外话------ 呃……写到老七了,这厮长胡子了 第四回 薪尽火灭酸中涩 患难真情苦中乐 - 痞妃传 - 鎏年 从前一个娘们儿养了一条狗,爱不释手,后来她又生了个儿子,偏生那儿子对狗毛过敏,咋办? 若是娘们儿心狠,那索性就勒死狗扒皮吃肉,若是那娘们儿还有那么丁点人味儿,那就买个笼子把狗锁起来,让他没机会靠近儿子。 对于如今的婉莹来说,延珏、哦不,如今叫琏珏,就是那条狗。 恁是如亲子般的养了十余年,可她对他总是防多于念。 戌时一刻,紫禁城的主子们为躲着这场风沙早早便进入了梦乡,可此时的慈宁宫寝殿灯还掌的通明,平日早早便歇下的西太后,今儿是如何也睡不着了。 达答海才刚来回话,说是已经将七爷‘护送’到府上,也遵了太后的意思在骁骑营抽调了十几个侍卫暂且‘照看’着,可即便如此,西太后仍是对他如今几番模样,回城去了何处,见了何人,都谁在府上侯着等等杂事一一问起,达答海回她:“不曾去过别处,入城便直接回府,许是今儿天太差,七爷回来又晚,府上也就是四爷、五爷、陆大人这些亲戚和家眷。”时,她心里头虽舒了一口气却也替他叹着人情冷暖,可又听达答海学起,他如今见人便笑三分,一派和善的模样儿,婉莹只觉得后脊梁骨游走着阴嗖嗖的凉气。 邓昌贵是个心细的人,他知自家主子虽有七分气度也能握得大局,可说到底也是个女人,遇上有些事儿,心里头总是发虚,她不是没有主意,而是下不定主意,所以这些年她越发离不得他邓昌贵,每每西太后又做了什么辣手的事儿,外人都道她必是听信了他邓昌贵这个谗言谄媚的小人,邓昌贵其实也很委屈:小人怎么了?小人不过有张嘴,黑的是你自个儿的心。 婉莹倚在案几上揉着太阳穴,叹了一口气“邓昌贵,你是不是也觉得哀家心狠?” “主子您可千万别这么折煞自个儿,主子的苦,奴才心里头都知道,您这也都是为了万岁爷啊!”邓昌贵说的动容,也感染了婉莹,毕竟是自幼带大,怎么能不念这份情?可她也明白,如今他们之间,也绝不仅仅是嫌隙二字,若不然,他守皇陵这五年,又怎么会年年照常给她寄着家书?那字字句句更是如自小与她般亲密,全然没提过任何的不满。可这,才是她心底更恐惧他的源泉。 见西太后又闷了下来,好半晌,邓昌贵才道:“主子,您也别念着早点歇下吧,明儿就见着了,有什么心结,说说也都解开了,到底是情份更多一些。” 情份?婉莹轻笑,她如今已经不奢望这些了,思及明儿晚上的中秋家宴,她嘱咐道:“明儿一早让那猴子去趟东头儿,嘱咐姐姐好好梳洗梳洗,也省得老七瞧见她如今的模样儿,跟着揪心。” 邓昌贵“喳”了一声,又叹道:“娘娘真是菩萨心肠。” 却听婉莹又道:“对了,明儿家宴时,你跟秋萍跟着伺候便是了,给那猴子寻个别的物事,让她留守宫中吧。” 又“喳。”了一声后,邓昌贵在心里忖度着,太后娘娘这是不想他和她碰面? 其实邓昌贵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太后娘娘会把这石猴子留在身边,那泼户儿是个什么主儿,就算他没说过,太后娘娘也心知肚明,外人都道那混星子在宫里横着走是仗着皇上的宠,可他邓昌贵知道,若不是太后娘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着她,她如何能安然到今天? 就说前儿个,她惹得太后和敖公闹了那么些天,若是他邓昌贵,都必是要打死才能解恨的,可如今那家伙,不也照样儿喘的好好的? 所以恁是这些年他每每尿尿晕湿着裤子、变天那没根儿处疼的难忍时恨她恨的牙痒痒,也从来不曾轻举妄动过。 对他来说,惹得起就惹,惹不起那就等惹得起的时候再惹。 这个晚上,婉莹攒着那碧玉珠整整呆坐了半个时辰,待三更时,才传人来漱洗换衣,可才躺下却又想起什么来似的起身唤了邓昌贵,压低了声音嘱咐:“叫皇上那头的人盯紧阿克敦,如今老七回来了,这小子,不得不防。” 对,不得不防,恁是他当年遂了他阿玛的愿,亲手把老七给逮了回来,可这些年,他不也始终租住在石府旁边儿替老七守着那猴子?万一…… 不成,她容不得这个万一。 …… 如今的睿亲王府跟从前可是大不相同了,尽管那刚刚漆过的大红门上的六十余个金钉仍然耀眼,可那门前那四个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下,再也没有当年的车水马龙,客似云来,就像那被连日的风沙盖住的那两只石狮,这儿,似乎安静的被人忘了。 伴着那‘吱呀’的开门声,一个蓝旗袍的少女连跑带跳的迈了那门槛,甩下那身后众人,匆匆下了台阶朝那风沙中越行越近的车队跑去。 “七叔!” “七叔!” 那少女边喊着边呸着灌了一嘴的沙子,待那齐声声的‘吁’声纷纷勒住了马后,她张开手放在眉上挡着风沙,瞇着眼睛来回搜寻着,不一会儿,瞧着那当间儿的马车上蹦下来于得水那熟悉的佝偻身子,她‘哈’的乐了一声,撒腿就朝那跑去,二话没说就扑进刚下车还没站稳的男人身上,给他撞了个满怀。 “七叔!”乌布里叫着那日日夜夜盼着的名字,可那动静儿到嘴边儿却受不得控制的呜咽起来,以至于她不得不使劲儿咽了几口唾沫,生生把那到了眼圈儿的眼泪憋了回去,待她从那又高壮了许多的怀里爬起来时,已经换上了万般愉悦的模样儿。 “哈,七叔,我现在是不是老好看了?” 老七笑不语,手劲儿不小的拧着乌布里那女大十八变的嫩脸,嘴角扯的小胡子一歪歪,笑意似是终于进了眼底。 “真的,我可不是说笑,昨儿晚上做梦还梦着给那西施气的直吐血——”正吹道一半,乌布里似乎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瞪着一双杏眼儿死盯着眼前那张俊脸,忽的伸手抓住那撇小胡子惊道:“我说七叔,你学谁不好,偏偏学四叔留这么两撇沾大米饭粒儿的玩意儿!” “这么大沙尘都堵不上你这死丫头的嘴!”一记爆喝从后头传来,不一会便从老七眼么前的成片灰尘里扒出来一张呲压咧嘴的脸,二话没说就朝乌布里作势抡起了拳头,那小丫头也不害怕,只‘咯咯’笑着躲到老七的身后,露着半拉给风沙吹的直眯眼睛的脑袋笑道:“如今七叔回来了,你这老东西别想再欺负我!” “你个死丫头,看看我不撕了你的嘴!”琏琛眼珠子瞪的挺老大,可那伸过去敲着乌布里头的大手,却是没用几分劲儿,这一幕论谁瞧起来,也不过是当叔叔的纵着侄女。 是的,琏琛简直把乌布里这丫头惯上了天,自小面酸,谁一说准几歪的他,偏偏由得乌布里这个小辈煮煮涮涮,尽管也吹胡子瞪眼睛甩腿子抡拳头,但通通不过是假把式,就连他自己的三个格格都合起伙来找她哭过鼻子,你究竟灌了什么*汤,为什么阿玛对我们就不闻不问? 对此,乌布里只端端肩膀,很无奈:“没办法,可能是本格格天生丽质,招人稀罕。” 这话道是不假,若说如今这北京城中生的最好的女子,那十个人里绝对有九个得告诉你,是这宝亲王府的大格格,可恁是如此,反是宗室子弟见着她,没有不绕道的,为啥? 嗨,泼辣的紧! 别看她今年不过十三,可收租子也好,打理奴才也罢,就这么一个小丫头崽子,就生生把那宝亲王府打理的有模有样,开始的几年,她这些叔叔婶婶还轮着翻的帮忙,可到了今年,便是去了,也不过是在帐房里头喝喝茶水儿闲坐着。 而这去坐的最勤的,就是那完全不懂算账的琏琛,开始的时候,乌布里嫌他烦总是往外撵,可这头给他撵出去,那头就去七叔府上坐着,等七叔府上再给撵出去,就去大叔府上坐着,好在大叔府上没人撵他,可大叔家的福祈哥哥那脸五行属土的,一整天都绷着,足够活活给那老东西憋死。 结果转了一圈,他还是来她府上坐着,撵完了走,走了还来,再撵……还来,这撵来撵去一年多,活活给四叔那脸皮撵成城墙那么厚,后来乌布里咬牙呀索性不撵了,算了,乐意待就待吧,反正在她宝亲王府待着,总比没事儿去七叔家强,好赖全北京城都知道她额娘疯了,传也传不出什么劳什子闲话来,可七叔那院子可是还有仨活生生的婶子呢,他一个做叔叔的老窜来窜去的不是惹人笑话? 对此,四叔那老东西还曾摸着胡子沾沾自喜:“你这死丫头说到底还是掂着我这四叔的名声~” 乌布里无奈了,“我说四叔,明儿我送你块脸盆儿那么大的铜镜,你回家想想七叔的模样儿,再自个儿闲着好好照照,看看里头能不能找着自个儿的脸?” “哎呦,我说各位主子,这么大的风沙,咱们外头站着说什么啊?”虽说于得水不愿打断这‘艾新觉罗’一家难得一见的和气,可眼瞧着眼么前那灰堆儿里越扒越多的脸,他也实在是不得不张嘴了。 “就是,快点儿进屋里去,今儿的酒菜可是讷敏亲手备的,咱们一块热闹热闹,给爷儿接风!”说话的舒玉,但瞧她今儿一身杏粉色嵌雪狐狸毛棉旗袍,头发梳的油光可鉴,那上头插着的珠翠像是很久不曾拿出来过那般崭新,这会儿她走过去只看了琏珏一眼,便低下了头笑着拿手绢揉了揉那几道褶皱上头的眼,边揉边笑着嘟囔:“这该死的风沙。” 乌布里跳过来扯她,笑着打趣道:“我说大七婶,你可别揉了,要么今儿这粉可白扑了!”还真让她给说着了,再抬起头来的舒玉,那两个因消瘦而越来越突的眼珠子底下,露出两圈儿跟白白的脸完全不一样的蜡黄色儿,她只瞧了一眼老七如今那瘦削的脸,便好像又有沙尘进了眼。 而这时,终于有人在灰堆儿里发现还有那么一个面生的‘达答海’,“这样的天,将军真真儿受累了。”一身素色青裘氅子的婧雅,大方得体,虽打扮的素雅,可周身透着尊贵,她边说着边扫了一眼,七爷身后那些始终站的笔挺的侍卫,回头小声吩咐丫头珊瑚:“叫厨子再多加几桌酒菜,在西跨院那边准备两间大房,看来他们要在咱们这儿住上一些日子了。”说罢了这些,婧雅也挂上了笑脸,去拉那一直揉眼睛的舒玉,接着跟琏珏道:“我说爷儿,咱们可进屋吧,要么待会儿姐姐的眼珠子都快要揉丢了!” “偏你这蹄子!成日逗我!”舒玉破涕为笑,所有人也都跟着哈哈大笑。 老七也在笑,始终都在笑,笑的两撇小胡子一直挑着,笑的沙子吹进了眼都浑然不觉。 可从头到尾,他一句话都没说。 ------题外话------ 这点玩意儿写了好久,可是写的心里好不得劲儿…… 第五回 月挂天边笑哈哈 二大爷家驴开花 - 痞妃传 - 鎏年 慈宁宫有多大? 很大、很大,如果算上南面的花园,几乎有十多个养心殿、二十多个钟粹宫那么大。 慈宁宫有多少奴才? 很多、很多,如果全都站在外头晃悠,少说也有三百来个脑袋。 很多人都常常忘记,慈宁宫里其实不只住着西太后这么一个主子,先帝留下的十八个妃嫔,其实都窝在大佛堂后头的三个内殿里,成日敲经讼佛。 跟虔诚没关系,是生生给闲的。 这些个皇家寡妇就像是那仓里的陈芝麻烂谷子,即便没人吃,每年也要找几个日头好的日子出来晒晒。 这不,今儿中秋,慈宁宫里的三百多个多个人头,又粪肥栽萝卜似的乌央乌央钻了出来,挂灯笼、扯彩绸,扎兔儿爷,摆月饼……等等等等。 也许,这样的日子里,只有一个脑袋闲的发慌。 邓昌贵一早便来头所殿传话了:“太后娘娘体恤你的身子不好,今儿这日子实在折腾,让秋萍跟着伺候便是了。” 石猴子明白:狗屁体恤,她是不想让她去那中秋家宴罢了。 秋萍掀开棉帘子进屋时,正瞧见那悠哉的歪头坐在那西洋镜子前的猴子背影,她嘴里哼哼着小曲儿,自身边的三层黑色漆木匣子里头,拿着珍珠耳环往耳朵上戴着。 “呦!我这苦命的腿子都要跑断了,偏你这么神仙!”她边嗔着边是一阵碎步走到那猴儿跟前儿。 但瞧那猴儿倏地歪了下身子,躲她躲的老远,“滚一边去,离我远点儿,你这一身凉气可甭往我身上沾。” “好好好,你这身子金贵,我可惹不得!”秋萍噤噤鼻子,甩头便去炭火盆旁搓手烤火,等她再一回头,正好撞上石猴子的正脸儿。 嗬! 秋萍瞪大了眼,下巴差点儿掉了一半:“我说姑姑,我这不是发梦了吧?”她今儿好端端的怎么扮上了‘神仙’? 可不?这一块儿生活了五年,啥时候见着过她石姑姑自个儿打扮?平日里就拿胰子抹一把脸,连膏脂可都是懒得涂的,可瞧瞧这会儿—— 柳叶弯眉,樱桃口,扑了一层薄粉乍一看瓷儿似的脸,那模样儿,怎一个标致了得? “咋样,好看不?”小猴儿朝她呲牙一乐,才抿了红纸的嘴唇儿扯开一朵花。 秋萍使劲儿的点头,生怕表达的少了一分,好看,相当好看,可—— “皇上一早就去了奉先殿,待会儿还要去乾清宫接受百官朝贺,你这是打扮给谁看?” “我今儿高兴,自个儿臭美不成么?”小猴儿拍拍脸儿,适才反应过来:“你不是跟着太后伺候着么,怎么回来了?” “还不是托了你石姑姑的福气!”秋萍佯怒的白了她一眼,“这一早上我才从咱们宫里折腾到那奉先殿,原想趁着主子们拈香的功夫歇歇脚,这下到好,皇上只说了一句,我便又被谴了回来!” “回来干什么来了?”石猴子还是没听着重点。 秋萍‘哼’了一声,揉了揉折腾的酸疼的膝盖,嗔道:“回来给你那开花的屁股上药!” 呼……闷驴蛋这一根儿筋,她该说什么才好呢? 小猴儿斜眼向上转了半圈儿,想起什么似的朝她扒拉着手,“正好,我这正头疼这髻要怎么梳呢,你这手巧,来,来,快点过来,帮我梳一个好看的两把头,要不待会儿你又没了影子了。” “是,主子,奴才遵命。”秋萍玩笑着起身过来拿起桌上的篦子,见小猴儿又上那漆木匣子里头是好一顿翻,半晌翻出来一纯黑水晶参银发簪和一对红珊瑚珍珠鬓花,“用这个簪子,贴这个花,咋样?”小猴儿有点不确定,没招儿,她实在是不熟悉这些娘们儿唧唧的物事,就她脸上那点妆,都不知道是一大早上洗了画,画了洗多少遍的结果了。 “好好好,当然好,你石姑姑的东西,有哪一样不是好的?从来出了什么花样儿,太后娘娘不是可着你先送过来?” “呦,这个酸。”猴子作势捏捏鼻子,脑袋瓜因梳头给拽的一抻一抻的,“我可得给你挑一件儿,要么你这丫头背后指不定要怎么嚼我的舌根子了。”猴子边说笑着,边去那匣子里头翻着,这一伸手,秋萍便瞧见了她手腕上的沉香手串。 “我说姑姑,你那么多的好东西,怎么就偏爱戴这串木头珠子?”她就从没见过这东西离过姑姑的手脖子。 “呵,就是喜欢。”小猴儿没心没肺的笑笑,也没多说便从那匣子里挑了一根鎏金玛瑙钗,“喏,这个你带肯定好看。” 见她真给,秋萍反到不好意思起来,“姑姑,我这说笑的,你可别当真,我一个奴才哪里配用这些顶好的东西。” 小猴儿‘嗤’的笑了一声,“你这不是寒碜我呢么,咱们俩谁不是奴才?” “呦喂,我说姑姑,权当我这嘴疯魔了,你可别折煞我了。”秋萍可是打从婉莹进宫就伺候的她的丫头,当然知道这‘石姑姑’的前世今生,如今她虽和她处的融洽,可这心里头那辈分,她分的清。 这宫里便是这样,皇上宠谁,谁就是主子,管她曾是谁的媳妇儿,皇上不记得,做奴才的也就不记得。 “快拿着,大过节的,你这丫头偏要惹我不痛快是吧!”石猴子作势扳起了脸子,秋萍无奈,只得赶紧把那鎏金玛瑙钗拿起来,直接 金玛瑙钗拿起来,直接插在了髻上,“好好好,我的小姑奶奶,我收了还不成么!” “这还差不多。”石猴子扯嘴乐乐,余光从镜子里瞥见秋萍似是不经意的别过头照着,她知道,她心里是喜欢那东西的。 谁说金银珠宝买不得人心? 那都是圣人吹的牛逼,可这世上毕竟还是凡人多。 秋萍今儿的发髻梳的格外光鉴,待她给她上了金疮药走后,小猴儿得瑟的照了好半天镜子,这才美个滋儿的出了门儿。 …… 许是心情好,小猴儿今儿瞅谁都倍儿顺眼。 去钟粹宫的路上,她见谁都不抠门的露满那门口的八颗牙。 待到了钟粹宫,听门口的小丫头说太后娘娘今儿精神极好,小猴儿便一路跟那些请安的奴才‘嘘’着,掂着脚,轻的不能再轻的进了暖阁,跟那正在给玉录玳梳头的佛尔果春换了眼神后,自个儿寻了个架台,抱着膀子好整以暇的看着。 今儿难得她这么安分,她这艾新觉罗家的‘万人恨’就先消停眯着吧。 是的,恁是那玉录玳面前的西洋镜里映出来整个石猴子,她也依然安静的坐着,不是她大发慈悲了,而是她的那双眼,五年前,便已经哭瞎了。 “佛尔果春,快跟哀家说说,哀家现在的模样可好?”玉录玳那干瘦无光的手抚上已经斑白的发髻,似是极力克制着那瘾,不住的抖着。 “好好好!好极了,不过离了那东西二十来天,娘娘这脸上的血气就都回来了,怎么瞧着都是宝相儿!”佛尔果春甜嘴儿的说着,哄的玉录玳见了笑脸,可当她又摸上了脸,只觉所触之处褶皱干涩,她又苦笑道:“你这丫头又何必哄我,想来如今我这眼看不见也是个成全。” “娘娘千万别这么说——”佛尔果春说着说着便涌出泪意,生生憋下后,才又笑着道:“娘娘心心念念这么多年,今儿晚上就能见着七爷了,娘娘该高兴才是。” 玉录玳笑着哽咽道:“对,哀家今儿当高兴才是。” ‘可不,今儿必须高兴啊!’,一边儿晾晒着的猴子努努嘴,在心里头补着话。 虽说好久没见着这主儿这么安生了,可小猴儿还是没待太久,因为她那两片肺子,实在受不得玉录玳那烟枪子,她那哪里是吃烟,简直就像烟囱一样,那白雾就没断过流。 小猴想:行啊,吃这总比吃那东西强。 石猴子走的时候,不知佛尔果春借了什么由子出来送她,像往常一样,俩人又说了好一会儿里头那主儿的近况,正说着她这几天终于吃的进去东西了,佛尔果春忽的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姑姑,七爷不是那听闲话的人,你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为了咱们做了多少,他心中有数。” 小猴儿挠挠那因为髻梳的太紧有点儿痒的头皮,漫不经心的道:“我知道。”说罢,她又从随身的钱袋里掏出一个小的织锦袋子给佛尔果春递过去:“喏,这三块蓝石头是洋人的稀罕玩意儿。” 佛尔果春没说什么,也没问什么,就像这些年来的许多次一样,凡是‘三份儿’的东西,都是给七爷府上的三个福晋的,当然,也跟这些年来的许多次一样,是‘太后娘娘的赏赐’。 道不是说她们钟粹宫当真落魄到拿不出什么东西来,而是太后娘娘这些年根本无心去打点这些,她知道,若不是七爷仍在,娘娘许是早就随先帝爷去了。 拿着那沉甸甸的三块宝石,佛尔果春看着今儿打扮的极俊的小猴儿,忽而想起当年初见她时那莽撞粗鲁的模样,思及此,她会心一笑:“这些年,姑姑真的长大了,这是七爷的福气。” 小猴儿低头瞧瞧自个儿已经看不见胃的两个‘碍事’家伙,呲牙一乐。 嗯,真的长大了,还没少大呢。 完全没反应过来‘此大非彼大’的佛尔果春问:“姑姑今儿可是要跟七爷见上一面?” 小猴儿指指西面儿,撇撇嘴,摇摇头,那意思是:西头那娘们儿不让。 “哎……”佛尔果春叹了口气,只能道:“姑姑若是信的过我——” “信不过就不来找你了。”小猴儿笑笑后,打袖子里抽出一个蜡封好的信封,“喏,帮我捎给他。” …… 高兴的时候总是过的挺老快,小猴儿嘴丫子还没乐酸呢,日头就大半个砸在地上了,许是那多日的风沙终于跑了,那太阳美的一张大红脸,就那么趴在紫禁城的墙头上,傻的呵看着那各宫各院的主子们穿的花枝招展的往御花园的宫宴那奔。 没过一会,月亮给太阳挤跑了,顶着个比太阳还圆还大的脸挂天上也傻的呵的乐,你问它丫的乐啥呢? 月亮说:那下头有个人比我还傻。 “咳咳……” “咳咳……” 头所殿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小猴儿使劲儿清着嗓子,瞪着老大的眼,憋的脸通红。 您别误会,这会儿可真不是她那肺子闹事儿,而是如今她石猴子肚子里有那么点儿‘墨水’了,抒发情绪自然得来点儿‘文人墨客’这套。 “啊!” “啊!月……” “啊!月……” “啊!月……月挂天边……” “月挂天边笑哈哈,二大爷家驴开花!” 终于,在‘月’了好几次后,她终于憋出了一句诗来 了一句诗来,当然,如果这句……算诗的话。 “姑姑,翊坤宫来人传唤,说是皇贵妃娘娘唤你过去!” 终于,来了个小太监,解救了那被石猴子折磨了二十多年都不肯放过的‘二大爷’。 这翊坤宫里的主子传她,可是个新鲜事儿,而在这么个时候传她,就更是个新鲜事儿了。 这个时候,她毛伊罕不是应该在御花园跟那一大家子人胡吃海喝呢么? “太后娘娘体恤咱们娘娘思乡情切,特准了僧王一家进宫来陪娘娘过个团圆节。”解救二大爷的小太监道。 哦,了解,原来她那二大爷的‘恩公’另有其人。 小猴儿掰掰手指头算算,也对,自上回她去僧王府也过了小半个月了,按说那人也该找她了,不过他这么‘明目张胆’,她还真没想到。 “上回去你府上没见着你,我这屁股到现在都开着花儿呢,今儿我若吃了你这一顿酒,回头探子传了话,我这脑袋岂不是要搬了家?”小猴儿手掌比做刀的横在脖子上,笑么滋的瞧着眼么前的一桌子菜、一坛子酒、一个笑的露出一颗虎牙的华服王爷。 对,不管她隔多长时间瞧见他一回,他永远都是这个德行,笑、笑、还是笑,也不知道是他爱笑,还是她石猴子好笑,反正她是不只一次好心提醒过他:“你现在都这岁数了,笑就别太使劲儿了,那褶子一挤出来,瞅着闹眼睛。” 对此,他僧格岱钦还是一笑置之,小猴儿想:成,您老人家如今富贵权柄,您牛,您厉害,您不一般,您高兴咋乐就咋乐。 可不? 他僧格岱钦如今是谁?可不是当年那个徒有‘战神’之名的英雄将军了,自打在那场天下人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儿的热河政变里成了那四大辅政大臣之一后,他僧格岱钦就从神台走到了人间,结交八旗权贵,笼络满蒙人心,卖官鬻爵的事儿偶尔也干干,该收的贿赂也绝不手软,尤其这几年白莲教那些愚众的闹腾可给他成全了,其实原本没多少人蹦达,可他就是灭来灭去灭了五年,当然,还是灭不完,可这过了大半数的满蒙八旗兵却因此被他牢牢拴在手腕儿。 等忙的焦头烂额的阿灵敖反应过来,嗨!这家伙是借着打仗揽那兵权!可白扯,晚了,彼时他的山头已经坐大,想连根拔起已经是闹着玩儿。 想您定是要说,嘿,这僧王的一颗红心也到底是被尘世染了颜色? 对此,他拜了几十年的那佛替他曰之:我们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你那脑袋摆的好好的,掉不下去,今儿那主回来了,虽瞧着一时半会没什么实权,可这艾新觉罗家给凉了这么多年的人心都攒在他一人身上呢,这个当口,阿灵敖那老家伙跟太后抱团都来不及呢,哪有可能再闹腾一把,把那关系往绝路里逼?”僧格岱钦边说着边摆手摒退了跟着伺候的奴才,半晌吱嘎一声关门,这翊坤宫的一侧暖阁就剩了他们二人。 石猴子也不矫情,寻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凳子一屁股坐下,大方的给自个儿倒了杯酒,哏儿道:“怪不得,太后娘娘能许了你僧王今儿这么大方的‘秽乱后宫’。” 僧格岱钦哈哈大笑,古铜色的脸上那一条斜切的长疤也跟着跳着。 那条疤,是照她阿玛划的,如今她阿玛平反了,有心人又拿出来这事儿做文章,坊间也传的津津乐道,都说他僧王曾是战神石敢的入室弟子,而她们石家之所以能平反,僧王暗地里可是出了不少的力。 可事实上,他僧格岱钦不只没出过丁点儿的力,还曾极力反对过此事。 当然,小猴儿没因此恨他,就像她也没多谢谢给她们家平反的阿灵敖,如今她们石府那块牌匾照应着的,跟她阿玛多少战功都无关,那下头藏着的,是一个个态度,对横空出世的崇治帝的态度,对当年热河政变的态度。 就拿僧格岱钦来说吧,就算他是当年拥立崇智帝登基的四大辅政大臣之一,可不代表他一心向着新帝。 因为这世上唯二知道那新帝的真正身世的旁人,就只有石猴子和他僧格岱钦。 “可惜你今儿打扮的这么标致,虽不是为我,也算是饱了眼福。”僧格岱钦噙着笑,也给自个儿倒了杯酒,若是旁人瞧见这一幕,定会无比惊错,这北京城,谁人不知僧王礼佛,从不饮酒? 可他们不知,僧王饮酒,从六年前那第一口起,只予一人。 小猴儿端起了杯,权当瞧不见那人眼中的丝丝情意,无比自在的调笑着,“来吧,和尚,一年多没见了,这杯我敬你。” 她想,她是学坏了。 如果僧格岱钦不是如今手握重权的王爷,她想,她可能早就把桌上那一盘子月饼都碾进他嘴里,碾成沫子,看他活活憋死。 因为一块月饼,她跟他是彻底结下了梁子。 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虽然,她根本也没打算让他知道。 就算僧格岱钦这些年一直对她有情又如何? 这世上做娘的都小气,拿儿子作注,她根本赌不起。 当然,石猴子知道恁是僧格岱钦再闲,也不可能大过节的丢下一大家子人,跑到这儿来跟她干巴巴的喝酒,他是有话要说,而且不用开口,她也能猜到七分。 果不其然,酒过三杯,僧格岱钦便道:“不去也好。 不去也好。” 小猴儿明白,他指的是那紫禁城现在最最热闹的御花园。 她不说话,只噙着笑,听他说,她并不想把他的情份往外推,如今,这都是他们日后的本钱。 呵,要么说,她学坏了。 小猴儿始终挂着笑面,又倒了两杯酒,她漫不经心的说着:“去了又能怎么样?如今我和他之间隔着的又岂止是紫禁城城墙的这几块砖头?” “你若真的明白就好了。”僧格岱钦一声轻叹,又道:“你觉得太后当年为什么留你一命,又让你进宫伺候皇上?” 小猴儿翻翻眼珠子,似是极为认真的思考后道,“可能我伺候的好吧。” 僧格岱钦‘嗤’的一声,闷闷的笑了好半天,忽而又问:“那你觉得太后当年为什么也留我一命,让我辅佐皇上?” 小猴儿还未作答,却听僧格岱钦再问:“那你觉得太后当年为什么也留了七爷一命,没有偷偷处死他这个最大的威胁,而是让他去守陵?” “那你觉得的为什么?”小猴儿不答反问,其实这三个,也是她始终想不明白的地方,若她是婉莹,她一个都不会留。 可僧格岱钦也摇摇头,他只道:“太后是个不简单的女人,她始终防着阿灵敖,阿灵敖以为太后离了她玩儿不起来,可他低估了这个女人,他是如何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别人知道皇上的身世,他更想不到我僧格岱钦就是其中一个。” 小猴儿不语,只看着他。 却听僧格岱钦道:“我今天来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无论你心里头有多么向着他,也绝对不要把皇上的身世告诉他,太后既然留得了你,也能轻易杀了你。” “怎么?你是怕我告诉了七爷,把你僧格岱钦给兜进去?”小猴儿似玩笑又似认真的道,其实便是他不说,她也绝不会告诉老七,不为别的,而是她欠闷驴蛋的太多,太多了。 “我僧格岱钦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不堪的人?”僧格岱钦眼底的受伤并不遮掩,他不是看不出来她防着他,可真的听到这话,却又是刺耳难当。 他不知道,究竟从什么时候起,他和她越来越陌生,又或许说,如今每每照着镜子,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陌生,每每这时,他总是想起义父,‘出淤泥而不染,濯青涟而不妖’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真的很难。 “瞧你那逼样儿,这人年纪大了玩笑都开不得了。”小猴儿翻一白眼儿,‘咯咯’笑着,像是刚才的话全都不曾说过,她给僧格岱钦满上了杯,敬道,“我错了还不成么?” 僧格岱钦没有笑的意思,他直直看着小猴儿,“你不用与我绕圈子,就算你不爱听,我还是要说,朝堂之争,瞬息万变,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你这自小到大一直身受所苦,颠沛流离,如今石将军也平反了,你也能堂堂正正的告诉别人你姓石了,好不容易有几年安生日子了,又何苦折腾自个儿?再说这本来就是男人们的争斗,和你当年的家仇不同,哪个不是为了**,私心,权利,尊荣?你一个女人又何苦傻傻为了个‘情’字为了男人们的**陪葬?” “我知你当年与他情深,可那时你与他都年少,就算他和你一样铭记着这份儿情,可那又怎么样?他多记你一分,就多恨自己一分,若是当年不与你私奔,先帝又怎会气成了重病?若是当年他不是远在民间,又怎么会如此轻易便改朝换代?先帝意属的人始终是他,最疼的人也是他,如今阿灵敖篡权,二爷至今不知所踪,朝堂党派林立,百姓民不聊生,种种种种,他身上背了多少东西,你我都清楚,便是他有那份心,又哪里顾得上你?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能重新站在那权利的巅峰,他会不会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安置你?” “你可别忘了,石将军的平反,可是先帝一生的污点,若他重新拾回了权利,你要他如何待你?” “佛家总说人心三毒贪嗔痴,听我一句劝,忘了他吧,就算忘不了,也只放在心上吧,你这半生已经够苦了,别再为了别人折腾自个儿了。” “你这般精明,难道不懂?你和他的两个孩子都没了,你们的缘份也就断了。” 小猴儿低头,摊开自个儿的左手,瞧着那上头如今已然嵌入掌纹里的那条暗红刀疤,似是那割开时的热度犹在,而那其中已经溶上了那厮的冰凉。 小猴儿想:不,僧格岱钦,你不明白,我与他,这辈子断不成了。 …… 这人年纪大了,唠嗑掺的盐可真他妈多。 离开翊坤宫后,石猴子背着手,翻着眼珠子,使劲儿想当初三十出头那‘大义凛然’的僧格岱钦是个嘛样,可恁是她想破了头皮,也没想起来。 算了,还是想想她自个儿吧,小猴儿又开始翻眼珠子,歪个脖儿,可悲催的是,半天过去了,她也没想起来个子午卯酉来。 不知怎么回事儿,那些在脑子里一件件走着的,通通都像上辈子的事儿。 小猴儿想:想个屁,兹管走着就是。 月亮依旧老大个脸,往下头瞧着,可这会儿它笑不出来,它在那琢磨,嘿,这傻货不是才刚吟诗那个?这会儿怎么就不乐了? 月亮一缺德,命冷风去钻了她的脖儿,小猴儿一激灵,脑袋倏的一阵灵光! 啪! 她狠狠拍下脑门子,掏出怀表 ,掏出怀表一瞧—— “操!”低咒了一声,小猴儿抬腿儿撒鸭子就开跑,那快的简直所到之处一阵风,永巷上来回走的奴才都纳了闷,石姑姑这是疯了不成? 呼呼呼……咳咳咳…… 咳咳咳……呼呼呼…… 风声过耳,又咳又喘。 约么快两刻钟后,当小猴儿终于到了那慈宁门南面的长信门时,她已经全身哆嗦的咳不出来了,她没心没肺的笑着,心想着,估么这两片肺子已经挂在外头了。 幸好这长信门小,只通慈宁宫的花园和造办处,平日里这个时辰还算热闹,可今儿这院子里的正主儿都去了大北头的御花园,这门口难得清静。要不然,若是给慈宁宫的人瞧见这会儿‘石姑姑’抓着脖领子靠墙喘的脸煞白的这个死样,准保二话不说给皇上抬去。 呸!今儿这么重要的日子,小猴儿哪里能给他们机会? 所以门前走过零零星星的奴才路过跟她请安时,她赶紧摸出兜里的大烟籽儿吃上一个,生生压住那咳,极力吊着精神,端着架子,一副‘本姑姑要去花园里转转’的悠哉相儿。 等进了长信门,她贼似的东躲西躲,可下到了她一早看好地形儿的那棵老高老高的槐树低下,她仰头看上去,一颗雄心满是壮志,‘呸!’‘呸!’的朝手心啐了两口吐沫,就往那树上开爬—— 她可是猴儿,爬树这等小事儿哪里能难倒她?可—— 当她第三次停下来,抱着树皮狂喘时,那大脸月亮又开始笑话上她,吹牛皮,你这是那门子蠢猴? 好半天以后,当小猴儿终于哆哆嗦嗦的抓着那树枝儿,骑上那一早便寻好的横叉时,她靠着那老粗的树干又是一顿狂喘,喘的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操,真他妈丢人。 秋夜的凉风自树枝缝儿里一条一条挤进来,吹的小猴儿后又是一阵激灵,思及来这地儿的目的,她是喘也忘了,咳也忘了,那俩眼珠子瞪的那叫一个圆溜,倍儿精神的往下头瞧去—— 嘿!果然清楚! 那树哪里只比墙高出一点点? 小猴儿撑着树枝儿叉坐着,美滋滋儿的往下瞧,但瞧那给宫灯照的倍儿亮的长信门前,连那砖缝都瞧的清清楚楚。 小猴儿呲牙一乐,又掏出怀表来,傻呵呵的瞪眼儿盯着那指针往她想要的那个地方一步步的踢走着,盯了半天,实在眼酸,她索性闭上眼,把那怀表放在耳边听着——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 很快,小猴儿的心跳跟那走针混在一块,风声、树叶摸索声、墙外往来人的脚步声,她通通听不见了,只有那像是越走越快的指针声…… 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 忽的一瞬,小猴睁开眼,心跳像是停了。 他长个了,瘦了…… 还有那两撮毛儿是什么玩意儿…… 小猴儿就那么傻傻的看着那一堵墙外,鹤然而立的颀长背影,生怕错过一分一毫的死死盯着,她噙着笑喃喃:傻逼,往这儿看。 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般,下一瞬,她那傻呵呵的笑脸已经进了那狭长的黑眼。 那黑眼一眨不眨,平静的像是那一口幽深的井,泛着凉气没有波澜,可被那始终娇俏的笑脸一搅和,那深处又像是有什么在死灰复燃。 风声一过,耳边像是过着那封满是错字的信上的声音…… 诶,延珏,不用装蛋,我知道你老想我了,其实我也老想你了…… 不过咱俩现在不能见面儿,不过没啥,五年都等了,还差这一年半载的,你放心,我不能跟别人跑了…… 你也不用惦记我,我如今相当牛逼了,可不是当年啥都要你擦屁股的泼猴儿了,不信你打听打听去,谁不夸我石姑姑稳重…… 你也不用听别人瞎说我是什么病秧子,那都是装给别人看的,等晚上你就瞧见了,多高的树,我照样爬,你可不知道,我现在对我自己老好了,吃的饱,穿的暖,连嗓子刺挠都不嫌麻烦的吃药…… 对了,你走的时候,还不知道吧,四断是个大胖小子,还真随了咱俩,也是双断…… 他现在老好了,我给他寄养在一个老好的人家了,他也吃的好,穿的好,长得还好呢,嘿,我前一阵偷着去瞧了他一眼,眼睛像你,鼻子像我…… 放心吧,就瞧这么一次,我又不傻,肯定不能让人知道你有个儿子…… 对了,你额娘你也不用太惦记,我这现在混的牛逼,都能照看…… 哎……现在咱们家就你日子稍微差点儿了,不过没事儿,我石猴子的爷们儿哪里是一般人…… 我说这么多废话嘛意思呢,就是我也好,儿子也好,你要干啥你就大胆干,可别娘们儿唧唧的顾着我们…… 万一要是你们家那些哥几个骂我骂的牙痒痒,你就也跟着骂上几句,没事儿,你媳妇儿我大人有大量,就当你放屁了…… 诶,延珏,你可别让我俩瞧不起,等儿子长大了,我还得替你吹牛逼呢…… 延珏、延珏、延珏、哈,我知道你改名了,可我就乐意叫这个…… 延珏、延珏、延珏…… “呦喂,七爷,您怎么跟这儿呢,奴才这寻了您一路了。”终于瞧见正主儿了,达答海这一颗焦了半天心可下定了,太后可是交待他‘护送’七爷出城,可刚才不知怎么,就活生生给人跟丢了,急的他找了好些地方,可这大黑天的,他来这长信门做什么? 达答海眼神儿朝四下撇了一圈儿,也没瞧见一个人影儿。 却听琏珏笑笑,淡淡的道:“好久不来,迷路了。” 少顷,月光下的长信门前,安静了。 而墙后那老槐上的猴子,傻呵呵的乐了半天。 ------题外话------ ps:延珏变琏珏是因为延琮当了皇帝,别的兄弟需要避讳,改了一个字。 再ps:哈哈,这点破玩意我删了重写,写了重删,居然来了三遍…… 再再ps:人家都说心中有天使,就瞧不见魔鬼,我在想,我这心里到底住了多少魔鬼,已经没有绝对的好人了……(.. ) 第六回 小胡子不当鱼肉 小六子纳一狗妃 - 痞妃传 - 鎏年 人活着总要有个奔头。 对四岁的元阮来说,能离开总打她的婆子就是奔头,于是她把婧雅推下了水,代她上了三夫人随老爷去天津卫赴任的车。 对六岁的元阮、哦不,婧雅来说,能识得几个字就是奔头,于是她去给夫人垂了半年的腿,夫人一高兴,赏她去伺候教小姐识字的老师。 对十六岁的婧雅来说,能寻得个亲人就是奔头,于是她花了全部家当找人去寻,终于寻得了唯一在世的远房叔叔元名世,还是个有名的大诗人,可是因为写了本反书,被流放到了宁古塔。 于是,救出叔叔,又成了她的奔头,她努力做事,博得老爷夫人的喜欢,夫人有事都爱与她商量,可不成,她听人说了,叔叔的案子,太大,便是老爷也说不上话。 对十九岁的婧雅来说,终于等到了机会,那晚,她听见已经有了婚约的小姐和丰生在书房颠鸾倒凤,她没告诉老爷和夫人,后来小姐有了身孕,一头碰死了。她一早便打听好了天津卫有个双断的混星子,于是她去告诉老爷,狸猫换太子。 再后来,老爷不放心那混星子,叫她陪嫁到王府,再后来的后来,皇后给她抬了旗,她做了侧福晋,可叔叔的朋友还是说,案子太大,便是亲王福晋也说不上话。 再后来的后来,叔叔的朋友也被牵连,婧雅再没了叔叔消息。 直到七爷找她,他跟她说:“你佯装去求那猴子救你叔叔,她大概会叫你帮她写本书,你书就照写,至于你叔叔的事,本王来办。” 婧雅明白,七爷背地里绕如此大的弯儿,也是为了成全那混星子的奔头。 那时她想:他日会不会有人也下这么大功夫成全自己的奔头? 后来,她的书写完了,七爷也兑现了承诺,虽然不曾平反,却也把叔叔从宁古塔‘偷’了出来。 再后来,叔叔终于到北京的那天,还没见上一面,就殡了天。 那天,她懵了,不是因为叔叔死了,而是奔头就这么没了。 后来,她回到了王府,舒玉在哭,她也跟着哭,再后来她们还抱头痛哭,舒玉说:“爷就这么去守陵,也没跟着什么人照顾,我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可恨我如今这身子!” “那我去吧。”婧雅说。 于是二十一的婧雅,去了遵化,那一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雪掉在睫毛上,化成水,漫进眼睛里,透过氤氲,她看见那个笔挺的跪在陵前的男子。 漫天白雪,肆意纷飞,天地之大,只有他一人。 那一刻,婧雅又有了奔头。 …… “爷还没传过人?” 自打昨夜中秋家宴自宫中回来后,婧雅已经是第三次端着粥菜过来。 于得水瞥了一眼身后那始终紧闭的书房门,“哎……”的一声叹了口气,摇摇头,揖道:“福晋,这大冷天的,您就甭折腾了,这儿有奴才侯着便是。” 婧雅莞尔,“我折腾什么,道是公公你,爷这些年一夜一夜的想事情,公公您就跟着一夜一夜守着,你也会说是大冷的天儿,瞧瞧你这手冻的,都哆嗦上了。”说着,婧雅把手里的托盘递给了身后的丫头珊瑚,又嘱咐道:“去我房里取个棉手捂子给公公送过来。” “福晋真真儿是个慧心的人儿,这是主子爷儿的福气啊。”于得水肺腑的叹着,“不是奴才专拣好听的说,这些年,亏得有福晋这么周全的人两头折腾着,我原想着咱们府上会是怎么个凄清样儿,可这回来一瞧,竟不比原来差上丝毫,哎……奴才这心里头啊,真真儿是窝心。” “你这话只跟我说说便是了,要是让舒玉姐姐听见,道是要骂我不知羞,使劲儿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婧雅笑笑,又闻自那书房里头传来的阵阵刺鼻烟儿味,便再嘱道:“这蛟河烟劲儿太冲,回头我让人给送点儿沉香末过来,给掺在那烟丝里头,也好润润肺子,不然爷儿这么日抽夜抽的,等咳上了,就受罪了。” “倒是福晋想的周全。” 正说着,忽听书房里头终于来传,于得水扯脖子“诶”了一嗓子,赶紧进了屋。 …… 今儿是陆千卷第二次登了这睿亲王府的门。 “我道是谁,原来是陆大人。”睿亲王府门前,达答海仰着下巴,见他过来,一脸轻蔑不掩。 权当看不见,陆千卷微笑作揖:“下官见过将军。” 达答海冷笑:“嗬,别介,我这一介莽夫可受不得您这一拜。” 知再说下去,左不过都是嘲弄,遂陆千卷只点了点头,便借口‘七爷侯着’,先进了府。 这些年陆千卷的日子,并不好过,尽管他如今家大业大,可他这原就遭人咋舌的攀附权贵的赘婿,自六年前,一封奏折参的他那丈人果齐司浑掉了脑袋,这吃里扒外的名声便再也不曾卸下,尽管有心人明白那是丈人为保全果家跟他唱的一出‘黑猫白猫’,可这世上,有心人,毕竟是少之又少。 像今儿达答海这样的冷嘲热讽,陆千卷已经见怪不怪了,可不?怪又能怎样?他一个区区五品通政司参议,又拿什么去挺直脊梁? 说来笑话,阿灵敖原顾念着跟果齐司浑的那层交情,对他多有照拂,可随着他那‘连襟’僧格岱钦势越来越大,阿灵敖也渐渐防上了他,无奈他只得掉过头去投奔僧格岱钦,可笑他那‘连襟’对他说:“如今果家人丁稀少,你当安心传宗接代,朝中诡谲多变,你就不要再跟着冒那份儿风险了。” 每每午夜秉烛夜读之时思及此,陆千卷都恨不得撕了那满格架子的经卷,想他自幼燃糠自照,焚膏继晷,倒头来,就只为了这区区‘传宗接代’? 陆千卷不甘,他必须给自己寻一条路子,于是日盼夜盼,终于等到一个机会。 是以亲眷们给七爷接风的那日,他这个内里大有乾坤的‘连襟’也硬着脑瓜皮上了门,原想着等那酒后七爷低落时,说上一二句安慰的话儿,可却不曾想,那主儿竟始终是一副笑模样儿,那一身的尊贵就没卸下去过半分,陆千卷自是没了机会,可在他这心里头,也对这个比他还要年轻的七爷,更是加重了注码。 本以为白白去了,可今日竟来人过府通传:“陆大人,主子想与你下几盘棋。” 陆千卷心知,这下有戏! 待到了王府的书房,七爷仍然是那副笑模样,并未过多寒暄,二人当真焚香品茗,下上了棋。 当然,陆千卷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七爷更是人精儿中的人精儿,所以他卖了个关子。 尽管七爷的棋艺之精是他之辈不可能赢的,可他还是故意让了许多步,他攻哪步棋,他便拱手让出那寸方圆,虽七爷始终不曾说话,可陆千卷知道,他懂他棋语里‘臣服’。 待三局过去,他更是大胆的提议:“七爷,可曾听过用这棋子卜卦?” 七爷仍是笑吟吟的不语,懒懒的扫了他一眼,便慢条斯理的拣起了棋子,待好半晌过去,只瞧那棋盘上攒着两堆儿棋,左面白子九个,右面黑子五个,陆千卷见状,眉目一凛,立马翻身伏地:“千卷愿为七爷效犬马之劳。” 那九子与五子,合起来可不就是九五!易经有云:九五飞龙在天。那可是帝王之数! 这正正合了陆千卷的心思,若他没这份鸿鹄之志,过了今天,他陆千卷也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起来吧,如今本王才是要仰仗先生。” 一声‘先生’让陆千卷更是恍惚,再开口时竟有些激动:“得见七爷此般礼贤下士,体任自然,千卷敢断言,他日必将——” “嗒。” 一声清脆的棋子自高而下的落盘声断了他的话,却见七爷漫不经心的朝窗外一瞥,陆千卷登时明白,他这是怕隔墙有耳!见他竟如此谨慎,陆千卷更是觉得今日睿亲王府一行,将是他命运的转折! 陆千卷是个相当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大抵猜的出七爷才回京便招揽他的意图,虽说他不过是区区五品通政司参议,可他掌的确实天下的消息,凡是各省送往京城奏疏、京城下放的公文,以及四方臣民的陈情、申诉、军情、灾异等等无一不是要过他的手里筛查的,陆千卷又是个聪明人,凡事过脑都必会三思,加之他熟读经史子集,再加以融会贯通,是以他对如今的形式自有一番见解。 他执起一个白子放在黑子之上,把声音压到最低道:“依千卷来看,如今的七爷就好比这个黑子,被压在了白子之下——”他又执起了两个白子,一一摞压在那黑子之上,“而这三个白子,正是太后、阿灵敖和僧格岱钦。” 陆千卷指指那一摞棋子,“这般瞧来,黑子像是被压得完全不能动弹,可恰恰相反——”他伸手一戳,但见那三个白子倾塌落盘,他又道“这三颗白子争的厉害,反到成了黑子的‘盖’,一旦这构架倾塌,黑子自然显露出来。” 老七笑不语,并未戳穿他话里的弊端,阿灵敖又怎么可能有着他安生的坐山观虎? 他老七不是那面生勾践,他是什么性子,他们都是再清楚不过的,所以卧薪尝胆对他来说,与过家家无异,对他来说,只有两条路,要么成为菜刀,要么砧板上任人鱼肉。 陆千卷并未察觉七爷的心思,只自顾说着,“皇上是什么人,便不用我多说七爷比我清楚,而太后和阿灵敖虽出自同宗,暗地里确是闹的水火不容,可如今阿灵敖大权独揽,掌控朝政,便是太后恨的牙痒痒,也不敢轻易动他,至于僧格岱钦则是养寇自重,朝政虽干预的不多,却是一棵谁也拔不动的大树。如今七爷回来了,看似无势,却处处是势,皇上无为,治下无方,以致权臣乱政,朝堂内党派林立,是以仕子心凉,唯盼圣主,此乃七爷的势力之一;自新帝登基,太后处处打压宗室子弟,是以艾新觉罗家的爷们人人揣着一把火气,此乃七爷的势力之二;而阿灵敖虽自诩勤政,却是武夫短视,不懂装懂,妄想以过激之策拔根我大清朝八旗顽疾,却不知动了老祖宗的根基,弄的天下满汉对立,人心惶惶,满人更是对他恨的牙痒痒,此乃七爷的势力之三。依千卷之拙见,便是七爷只在家中观棋不语,过些日子,也会有人找上门来。” “先生高见。”琏珏笑着点点头,并不评价,只慢条斯理的呷了一口茶道:“那铸钱的事儿如今可还吃力?” 陆千卷冷不防没反应过来,这七爷怎么把话茬突然就掉到了那铸钱之上,可也只想了一会,便反应过来,这七爷的眼睛好毒!竟从这芝麻大小的事儿里瞧了那般远! 他心中生气敬畏,说话也变的越发谦恭:“当真给七爷说中了,国库吃紧本就已是常态,僧王的养军所需又是一年比一年多,而如今这新钱铸的像是把白花花的银子倒进了井里,户部的帐上恐怕是难以再维系那大量采买,尽管现在还瞧不出个一二,可这银子供不上,那是早晚的问题。” “依你所见,若是如此,阿灵敖会如何?” 陆千卷仔细想了一番,道:“按例,若是急需用银子,最快的办法便是放出些官职捐纳,可阿灵敖自诩清流,这样的事,他不会干,怕是下一步,便要查亏了。” “查亏……”琏珏手指敲击着棋盘,喃喃着这二字笑笑,“这可是个烫手的差事。” “嗯,确实烫手,如今哪里有干净的地方?若是想查的出银子来,势必要抄上许多人家,得罪的,可不仅仅是一派人,若是四处卖了面子,就查不出银子来,到时候误了新钱救市,又是怀璧其罪。”陆千卷一番分析后,忽然正色—— “不对,七爷,我瞧着你该‘病’上一阵子了,若是阿灵敖有这个打算,那这个查亏的人,必定非你莫属!” 老七不语,只呷了一口茶,两条小胡子又再翘起。 …… 下午,琏珏留了陆千卷在王府吃了顿饭,不胜酒力的他,喝的有些飘飘然。 回府的路上,陆千卷拨开马车的帘,一路望着天,但见天上飘着的那些云,不免心生悲苦,曾几何时,他觉得自己也像那些云,飘在天上,不由自己,随便一阵风都能将他吹散。 而今天不同,那般尊贵之人的一句‘先生’,重新把他拽回了地面,他觉得自己这一匹千里马,终于找到了伯乐。 他要的不只是富贵荣华,更是想填满心里越来越空唠唠的那块地方。 “阿玛!阿玛!”才进了府门,两个生的一模一样的三四岁模样的小男孩朝他跑过来,一边一个抱住他的小腿,呲着乳牙朝他笑着,他弯下身子拍拍他们的脑袋,便让一旁的婆子把他们抱走,也不管那两个娃子怎么哭闹,他也没再回头。 他是汉人,他的孩子却叫他阿玛。 儿子是他的,却不是他陆千卷的后。 即便是丫头给他生的又如何?还不是要过养给这果府的主子。 “姑爷,您可回来了!小姐、小姐又吃多了酒去碰琴,都弹了两个时辰了,这么弹下去手可是要见血的啊!您快去瞧瞧啊!” “姑爷,快去啊!” 只是站在这‘昭君墓’的院子口,陆千卷都觉得厌恶的难以喘息,若不是如今这院子有这么多双眼,他必是要砸了这匾额! 她是王昭君,他陆千卷可不是那胡虏! “小姐,别弹了,求求你,别弹了!” 房间内,一片狼藉,酒菜都翻撒在地上,架台上空空如也,瓷片、洋钟、铜镜、等等都翻打在地面,就像是一切都被那幽怨而急促的琴音摧毁过一般。 而那因抚琴太过用力,而瞠着那猩红的眼的绝美女子,是仙? 不,是魔。 陆千卷摆手让丫头奴才通通退下,他阔步走过去,一只大手直接拍在了那琴弦中间,‘嗡’的一声后,琴音戛然而止—— “出去。”仲兰冷冷的道,见是他,霎时挂上了那张生无可恋脸。 陆千卷的厌恶毫不遮掩,冷哼道:“你若非要撒这疯魔,我不拦你,可你别闹的整个院子都知道这儿住了一个疯子,你不要脸面,我还要。” 仲兰冷哼,美眸尽是刀锋,“你有何脸面?不过是墙头一根草,倚得东风便势狂。” “你用不着跟我在这儿阴阳怪气的,我陆千卷对得起你果家!这些年若不是有我撑着,你哪里还有今天的安生日子?!”酒劲儿让平日里懒得跟她吵的陆千卷,越骂越激动:“弹!弹!弹!成日里弹!有那功夫不如管管府上!什么京城双卿!我看这帐房的帐字你都不知道怎么写!” 仲兰冷笑,“家资本就是我的,我愿败光又能如何?” 一句话戳到陆千卷的软肋,他怒极瞠目,一把挥掉她的琴,霎时又是一阵嗡嗡铛铛,再看那始终不曾动过的仲兰那一张除了嘲弄没有任何温度的脸,陆千卷攥紧了双拳,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才生生压下想要打过去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那冷言冷语:“你若不想活,没人拦着你,我只告诉你,到了下头你自己跟你阿玛和爷爷说,我陆千卷从没亏过你!” “呵,亏不亏又能如何,仲兰,从不稀罕。” 陆千卷离开时,差点一脚把门踹散,丫头吓的一句话都不敢说,只瞪大了眼珠子看他。 “去,给小姐备上一根上吊绳子!” …… 陆千卷不是个脾气燥的人,可只要见着那张生无可恋的脸,那腾腾的火气就像那油泼在了火上,烧的狠,烧的旺,烧的他膛子都跟着闹得慌。 他厌恶她,更厌恶他自己,每每这时那年少时的话就那么荡在耳边,像一根针似的扎在他的心尖儿。 “我陆某只盼,寒门有妻一人,归时燃灯一盏,便是粗茶淡饭,只求家中温暖。” 陆千卷不愿承认,他,后悔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会来到这里,可看见那双小扣儿似的眼睛,他那燥乱的心终于落回了地面。 “呦,贵客啊!”书肆的柜台里,谷子笑的一派市侩模样,“陆大人,您今儿过来是找哪本书?是《狼心狗肺传》,还是《小人得志集》?” 谷子的一张嘴可不是一般的犀利,可这些在陆千卷听来,却都像是天籁,他就那么傻呆呆的站在柜台前,笑不语的任她数落,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他还是那个满腔圣贤的傻书生,她是那个事事护着他的精明小女子。 “我说陆大人,您要是不买东西,就边儿靠靠,我这铺子小本生意,耽误不起。”谷子从柜台走出来,撵狗似的把他扒拉到一边儿。 若是平日里,恁是如何陆千卷也不会在大庭广众近她身一步,可今日他喝了酒,惹了气,他竟一把扯住她推她的手,一路把她拽向后堂。 那伙计见状惊慌不已,可又瞧见谷老板跟他们摇摇头,不让他们插手。 当然,不是因为她心中仍然有情,也不是因为她心中有恨,而是她心里明镜儿,这陆千卷对她有情,对她有愧。 如今她们这么难,她为什么要推开这送上门还债的? “我说陆大人,如今您这身份这么着不合适吧?”待到了内堂,谷子一把甩开他,自顾揉着给他攥的疼的慌的手腕。 见那纤细的手腕上一条淡红的勒痕,陆千卷像是清醒了许多。 “对……不起。”他说。 “呦,陆大人还真是十年如一日,这对不起像长在了嘴边儿了似的。”谷子笑笑,一个转身万般自在的寻了个太师椅坐,自个儿给自个儿倒了杯茶,滋儿滋儿的喝了起来。 陆千卷没再走过去,尽管如今他华服锦袍,可在她面前,他只觉自己丑陋不堪。 “我说大人,您这脸面都不要了,大庭广众之下拉我进来,就是杵那儿瞅自个儿鞋面儿的?”谷子朝他鞋面扫过去,“啧啧,到是一双寻常人家见都见不着的富贵鞋。” “我投了七爷。”陆千卷终于抬眼看她。 谷子笑笑,一双小眼睛故作惊诧,她伸出手指朝自个儿杵着:“大人这意思?是为了我?” “哈。”谷子笑出了声,“我道不知大人这么情深四海,为了我一个寡妇,连大好的前途都给赌上了~” “我没这么说过……”陆千卷闷闷的道。 谷子作势抽了抽自己的脸,笑道:“瞧瞧,道是我这寡妇脸皮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 “别这么说……求你了……别这么说……”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陆千卷觉得她每一句话都像一个巴掌狠狠的打在自己的脸上。 “哈,您可别怕,我这寡妇寡的是我那儿时的相公,寡不到你头上,您呐,长命百岁着呢!” “……” 陆千卷走的时候,步子虚浮,像是逃荒般,连头都没敢回,而那在几个伙计‘心领神会’的笑眼里,自内堂一瘸一拐走出来的谷子,一出来便掐着腰,一副犀利模样,一嗓子喊道—— “都瞧什么热闹,赶紧给我干活去!” …… 两个月后,北京城下了头一场大雪。 那一天,是睿亲王琏珏自回京后第一次上朝,阿灵敖一干人等奏请‘查亏’,并且提议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睿亲王。 皇上不语,只看向老七。 却听琏珏道:“臣弟愿意一试。” …… 去翊坤宫的路上,小猴儿的一双大半截儿手指头那么长的加厚底儿小棉鞋踩的雪地吱嘎吱嘎响,来来回回的奴才们纷纷对她抛来了羡慕的眼光。 她想:闷驴蛋可真他妈聪明,居然能想到一双鞋子衲仨底儿的好招儿,瞧瞧,哪管这雪多厚,她的脚底儿也热烘烘的。 她又想:闷驴蛋老送她这送她那的,她是不是也得送他点儿啥?他喜欢嘛呢? 小猴儿把脑浆都翻出来,塞回去,又翻出来,又塞回去,翻来塞去几个回合,她突然发现,好像闷驴蛋啥也不太感兴趣。 吃的,能吃都行;穿的,不冷就行,不、冷也行;书呢,看来看去那几本,不是老庄就是寒山诗;琴棋画呢,从来不碰;花鸟鱼呢,瞅都不瞅—— 妈的,他这人活的咋这么没劲? 小猴儿得感谢毛伊罕,要不她真不知道哪儿捣腾这么一个可心的礼物。 “我就这么多宝贝,你自己挑吧!”一脸小雀斑的毛伊罕羞愤的指着桌上的金银珠翠,好像这会儿不是她传小猴儿过来‘赏’她,而是小猴儿过来‘劫’她。 看着毛伊罕如今装在那啰里八嗦的贵妃服制里,小猴儿想,谁他妈说人靠衣装?丑八怪穿上袈裟也扮不成佛的模样。 “你都拿走都行,我要见皇上!” “娘娘,别我啊,我啊的,你得叫本宫。”小猴儿好心提醒她,她往上翻翻眼珠子,啧啧……好像也经常这么提醒另外一个人。 “我、本宫知道,不用你教!” “娘娘英明。”小猴儿点点头,一派‘持重’。 瞧着桌上这堆东西,她也不敢拿啊,不是东西好不好,这所谓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她这皮条要是扯不上,不就欠了饥荒? “你道是拿啊,呆站在这儿干什么,傻了不成!” 小猴儿皱皱眉,正琢磨要不要接这笔‘买卖’,忽然觉得脚底下什么东西在固涌。 操!她瞪大了眼珠子,差点儿骂出声儿来。 哪来的一只长毛狗在啃她鞋底儿? “拉姆!”毛伊罕一嗓门子给那长毛狗喊的一个激灵,结果那狗好像有点傻,只梗梗脖儿,又接着啃她的三层鞋底儿。 简直给小猴儿看傻了,她天津卫石猴子也算见过世面的人,可毛这么老长,这么傻的狗,她真真是头一回。 它那毛有多长呢,就这么说吧,一披肩发,从脑瓜门子分缝儿直接耷拉到脚丫子,然后全身都是这样的披肩发。 后来小猴儿知道,这长毛狗叫拉萨犬,看上去傻了吧唧的,还是西藏*喇嘛的护卫犬,毛伊罕的这只是她阿玛弄来给她玩儿的,结果毛伊罕这丫头脑子有泡,她自己叫丑丫头,给条狗起名叫仙女。 小猴儿索性也不看那些金银珠翠了,指指拉姆:“就它吧。” …… “回姑姑,皇上这会儿在三希堂呢。” 三希堂就是养心殿的西暖阁,于是小猴儿抱着那长毛狗又去了那西暖阁,皇上住的地方跟她们都不是一个待遇,尤其到了冬天,她们是一整个屋儿除了炕上,只有炭火炉那一圈儿热乎。 皇上住的屋,哪儿哪儿都热乎。 汪!汪! 傻长毛终于叫了两声,这一嗓子太突然,吓了延琮一大跳,小猴儿瞧着那差点儿从炕塌上栽歪下来的闷驴蛋,哈哈大笑。 老六瞪眼瞧她,哦,不,瞧那傻长毛。 小猴儿呲牙猛乐:“你给我衲个鞋底儿,我给纳一狗妃,咋样,仗不仗义?” “……”延琮无语,只能也跟着呲牙乐。 要么说,物极必反,可能他俩乐的太欢,紧接着每隔一年都要来上一次的闹心事儿登场了—— 啪! 门一关,从外面。 咔嗒。 锁落下,从外面。 小猴儿看看那冒烟儿咕咚的薰香,问延琮:这回药下这儿了? 延琮看看她,似是赞同的她的意见。 可问题是—— 小猴儿指指那已经开始兴奋的傻长毛,挑挑眉毛:“那它咋办?” …… ------题外话------ 贱男定律—— 也许每一个爷们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娘们,至少两个。娶了红萝卜,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啪唧’拍死的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萝卜,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大米饭粒儿,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就是说,爷们无论挑了哪一个萝卜,都得念一辈子另外一个萝卜。 为啥? 因为萝卜这东西,吃了就当屁放了,不吃,它还是萝卜。 第七回 尘世逍遥之至仙 猴子运气之布谷 - 痞妃传 - 鎏年 颜回问老师:“何为春药?” 孔子曰:“春天服用的药。” 猴子打断:“那为嘛冬天给俺们吃?” 孔子曰:“……” 三希堂内,小猴儿红着一张脸盘腿儿坐在炕塌上,抱着兴奋的前后左右扒拉脑袋的长毛狗,抽它嘴巴子玩儿,炕下头,延琮拿着炭火钳子夹着铜质香薰炉子滚烫的盖子放到一边,扒拉扒拉那香灰儿,在里头找着一块儿黑不黑,褐不褐的玩意儿给夹了出来。 “这回是嘛玩意儿?”小猴儿也派眼神儿飞过来研究了一下,关于这些春天的药物,这些年,她也算半个‘真’行家了。 为啥加个‘真’字儿呢? 这得从八百年前说起,从前她跟仙人馆压场子那会儿,见天儿的听人说这个药那个药的吃完多么虎狼,小弟弟生风,直叫大姐姐唤娘,大战三百回合后再来换床,种种种种,甚威风,甚牛逼。 结果,八百年后,终于轮到她自个儿亲自来试那么几回,我操,原来牛逼,都是吹出来的传奇。 啥叫春药呢?你在春天,它就是春药,你在冬天,它再厉害也春不起来。 人吧,忒没劲,忒矫情,明明自个儿想浪,也得想法赖在那药上。 热、渴、沾点迷糊,脸滚烫,这就是小猴儿这真行家实实成成的现况。 延琮也红着一张脸,拿着那春天的药是一顿好瞧,瞧了半天冲小猴儿摇摇头,那意思是—— 他也不知道。 “你娘这人可真没劲,她是不是觉得没喂着你奶闹心啊,隔三差五给你弄这玩意儿补着,也不怕给你这狼崽子补炸了。”小猴儿扒拉着狗脑袋逗着壳子,觉得倍儿热又解了领口的口子,拿起炕几上的茶杯,仰脖子一口全闷了。 等再抬头时,延琮已经站在她眼皮子底下。 “操,吓我一跳,你走啊,还是飞啊,咋没个动静儿?” 延琮低低笑着,也不说话,就呲那一排老白老白的牙干巴巴的乐。 “笑个屁,再笑门牙给你掰俩,以后喝粥就他妈不用张嘴了。”小猴儿呲牙威胁,这人吧,一热它就燥,脾气吧,也就自然急点儿。 “……”可能是下辈子还想张嘴喝粥,延琮闭嘴了。 汪!汪!汪! 那长毛狗叫的甚欢,一身的披肩发使劲儿往小猴儿身上蹭着,给小猴儿膈应的直瞪眼儿威胁它:“再蹭毛都给剃了!” 汪!汪!汪! 长毛狗还叫,不但还叫,还越叫越欢,不但越叫越欢,还换了目标,扁平的鼻子使劲儿嗅了嗅,披肩发一甩,爪子开始往一边儿的延琮那扒。 小猴儿把长毛翻个囫囵个儿,见那粉呲呲的肚皮上只有两排星星,没有月亮。 “操,合着半天还真的母的。” “……”延琮没动静儿。 “给,人家一年没几回,你今儿就让这狗妃沐回皇恩吧。”小猴儿没屁和弄嗓子,热的只能逗哏儿。 “……”延琮还是没动静儿。 “闷驴蛋,你是我祖宗还不成么,你不说话也放个屁呗,别整的这屋儿就跟我一人儿似的,嗓子都白话干巴了。”小猴儿服了他了,人家孟姨装了十年哑巴,现在这嘴一开闸,兹给她们那一院儿的人磨叨的个个想掐死她,可这闷驴蛋,憋了小半辈子了,他那嘴啥时候能他妈开闸? 延琮又呵呵乐上了,不过这回他没等小猴儿伸腿儿踹他,自个儿绕到那架台,在第二层的最左边的阁子里把那珐琅瓶拿下来,掐着瓶脖子倒过来跟手上空着,再到小猴儿面前时,他那怎么养也遍布疤痕的大手里头,躺着仨蜡封的药丸。 “又是栀柏地黄?”小猴儿歪脖,瞪眼。 延琮点点头,把手往前一伸。 小猴儿往后一仰,躲的老远:“你自己吃吧,我宁可热一会儿,上回吃你这破玩意儿,给我吃的跑肚拉稀的,肚子里头好几天都没存住食儿。” 延琮瞅瞅她,也没僵持,自个儿坐到一边儿,老老实实的掰开一蜡丸。 “诶,我说,那个朕,能嘛玩意儿都吃这解么?这玩意儿他妈一个撤火的,也不是仙丹。”小猴儿好心提醒。 延琮好像没听着似的,红着一张大俊脸,吃了一个,又掰了一个。 小猴儿翻一白眼儿,天津味儿都飘出来了:“啧啧,介狗奶喂的崽儿,真他妈犟啊。” 延琮吃了俩,才掰开了第三个,小猴儿一把给抢了过来,“吃俩得了,这给我。” “……”延琮直勾勾看她。 小猴儿拍拍怀里那疯狗脑袋:“我不吃,给你爱妃吃。” …… 这狗吃的吧,虽不好吃,但人能吃,可这人吃的吧,虽好吃,但狗吃了—— 约莫过了两刻钟后,三希堂的旮旯里扒了一蔫儿的不能再蔫儿的长毛团儿,那一身的毛耷拉下来再往那一趴,根本看不着脸,唯独一个粉粉的舌头打那堆儿毛里伸出个尖儿,而那旁边儿,甩着三四堆儿……嗯,稀汤儿的狗屎。 狗妃歇菜了,人呢? 但瞧这会儿那屋里头唯一能坐的一炕塌上,原本横在中间的大案几已经被一脚踹到了底儿,而那俩一颀长,一也算颀长的人一人抱一方枕,摆筷子似的排排躺在炕上。 “那药还有么?”小猴儿红着一张脸,连说句话都被自己喷出来的热气烤的慌,再瞅那离自个儿一个萝卜远的那个摇着头的闷驴蛋一张红晕褪去的小麦脸—— 后悔了。 妈的,刚才不给狗好了,不是她神智不清,而是……真是太他妈热了! 要知道现在是大冬天,她又对自己太好,里外穿了好几层棉,再加上这屋里头炭火太好,热的她就跟那那全聚德的炉子里挂那画了记号的烤鸭似的,快冒油了。 天知道,现在要是能出去,她立马想上雪地里打个滚儿,把自个儿裹成一串挂霜的冰糖葫芦。 低低的笑声自耳边传来,小猴儿扁着俩菜刀眼儿,瞧着那张好看到人神共愤的脸,咬牙切齿:“再笑试试……” “你热就脱吧,我不看。”哑巴终于开口说了话,说完就闭上那满是笑意的眼。 “切,谁怕你看。”小猴儿死鸭子犟嘴,却在他闭上眼的同时,手也解上了棉袄的盘花口。 延琮忽然睁开了眼,亮的星星似的,闪着促狭的光。 “闭上!”小猴儿一嗓子怒喝,延琮闭上眼,嘴里是憋不住的‘噗’‘噗’直乐。 小猴儿这才反应过来,“死闷驴,你耍我?” 老和尚们呐,但凡有口饭吃,真不能让这小道士下山呐,瞧瞧这在人间,都学着嘛了呀! 小猴儿伸腿儿,掘了一脚延琮的拨罗盖儿,觉得不解气,索性坐起来翻完自己翻延琮,半天弄出俩手绢儿来,中间打一结儿,扳起延琮的脑袋就给他眼皮勒住,罢了小猴儿拍拍手,嚣张的笑了两嗓子。 “这下你睁吧,累死你也睁不开!”说罢大方利索的开始剥自个儿,三两下就变成上敞怀儿,下裤衩子的弥勒佛装了,再看延琮呢—— 那厮嘴角儿还是往上吊着。 “笑吧,笑吧,笑吧,噎死你!”小猴儿咬牙切齿的说着,她当然知道他笑嘛呢,可不,她堂堂蒙古小霸王,天津卫石猴子,这会儿因为个脱衣裳唧唧歪歪…… 死延珏,我他妈守个妇道我容易嘛我? 小猴儿这会儿有点后悔自个儿俩月前装犊子写的那封信了,操,早知道她就该写—— 延珏,你他妈快点摆弄,你媳妇儿我吃个春药都没个老爷们儿泄愤,我容易嘛我? 哎…… 一声叹息,小猴儿忽而‘感伤’,想想这会儿要是旁边儿躺的是那厮,该有多好,就是不哪啥,就趴他身上也成啊,那厮身上凉的跟冰镇西瓜似的,得多解热啊…… “你别急,快了。”延琮忽然开口,吓了小猴儿一跳。 操,难不成她脑子里想的说出来了? “嘛快了?”她还是确定确定吧,她觉得自个儿虽然热,但脑子还没发懵。 “他们斗不过老七。”延琮又开口,口气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像是‘他们’和‘老七’都活在三国志里,斗死斗活都跟他没关系似的。 可偏偏不是,那些个他们,是他生父、生母、和小时候好的穿一条裤子的弟弟。 其实小猴儿也不懂,延琮的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你要说他没装东西吧,他大可以卷包儿往山上一跑,接着当他的活神仙,可你要说他有东西吧,他这一天又当真什么都不干,除了吃喝拉撒,左不过是看看他娘,再管管她,那些个扯来扯去的事儿,看似都带着他,其实吧,他还就一摆设,毛也不掺合,毛用没用。 宫里人都说,只有石姑姑能摸准皇上的性子。 小猴儿乍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他爱吃嘛,爱看嘛,嘛时候要干嘛她都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可再一想想,她好像又完全摸不准他,她既搞不清楚他想嘛,也搞不清楚他到底为嘛。 没办法,恁是小猴儿如今识得千八百个字了,也还是理解不上去“无为”这俩字。 记得前两年有一回阿灵敖那个老东西到养心殿,瞧见延琮写了这两个大字,气的摔了三四个杯子,那模样像是恨不得把那张‘墨宝’团吧团吧逼皇上吃下去似的。 那‘无为’到底多可恨? “想什么呢?”浆糊嘴里忽然冒出一句问句来,真是不容易。 小猴儿到也诚实,“想你在想什么。” “我?”延琮还是不咸不淡,“我能想什么。” “就是你什么都不想我才总想你到底在想什么。”小猴儿快为自己这一串绕懵圈的话鼓掌了,难为闷驴蛋还真给她听懂了。 “那你觉得我在想什么?”他把问题又给她推了回来。 小猴儿终于翻儿了,抬腿儿又踹他一脚,“绕个屁圈子,我要知道我他妈还问你?” 延琮也不恼,大有‘随便你踹’的劲头。 “你说,人为什么存活于世上?”他问。 “……”小猴儿难得没说话,不是她没话说,是这话忒他妈丢人,她说不出口,她石猴子下半辈子活着,就为一爷们儿,不、俩爷们儿,一大一小,打折骨头连着筋的爷们儿。 却听延琮忽然开口,“人才降生的时候,就像是从土里钻了出来,再从土里升腾,又变做尘埃,漂浮于尘世,任由东风摧残,只有那尘缘净了,灰都落在了地上,才能再升腾成云,飞入九霄成仙。” 难得听这闷驴蛋说这么长一句话,可这句话已经把小猴儿脑子里的若干根筋都给系成了一团乱麻,她是连摘待揪的勉强解开几个小疙瘩。 “那你现在是尘,还是云?”小猴儿真是崇拜自己,这么懵圈的话儿,她也能凑合说下去。 延琮说:“也是云,也是尘。” “操。”小猴儿终于懵圈了,“这弯子绕的,你直接说乌云不就完了。” 延琮‘噗’的一声,又开始肩膀‘颤抖’,接着如常,在猴腿子的一个猛踹之下,又恢复了消停。 小猴儿忽而正儿八经的问他:“闷驴蛋,你心里头是不是特不舒坦?” 在一起五年,小猴儿第一次这么问他,虽然无数次都堵在嘴边儿,可她还是没说出口,不为啥,因为她也是那‘罪魁祸首’之一,所以每每阿灵敖骂他,婉莹逼他做这做那,小猴儿都很少不忿,因为跟她们比,她也不差啥,如果说闷驴蛋是那馅儿饼里头给夹的稀扁的那馅儿,那她也是那使劲儿夹他的面。 小猴儿其实不乐意想这事儿,因为越想她就越恶心自己,可即便恶心自己,她还得继续恶心下去,因为不这么恶心着,她那颗心就不会跳了。 忽觉手上温热传来,小猴儿一低头,却见延琮的手已经覆了上来,像哄小孩儿睡觉似的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她的,拍的小猴儿心里头像是倒了一瓶子醋,直接酸到了鼻尖儿。 “傻逼,我哄你呢,怎么又变成你哄我了?” 延琮轻笑,即便蒙上了眼,那张脸还是小猴儿见过天下间最好的脸。 傻逼,小猴儿在心里自己嘟囔,她不愿意承认,其实这时候他狠抽她两个嘴巴子,她可能更舒坦点儿。 可他不,非但不,还一直拍她的手,那么轻,那么轻,就好像她是块儿豆腐,使点劲儿拍就碎了似的。 “你又何必为难自个儿?这世上一切都不由人,有缘便有劫,你和老七总会团聚的,这是你们的缘,如今不过是劫,是他的,你的,也是我的。” 延琮的声音其实一点也不清,甚至还有那么些许沙哑,可听上去就是那般诡异的干净,像是曾经不知在哪儿听到的那种泉水声,叮咚叮咚的让人心轻而易举便能沉淀下来。 小猴儿甚至觉得,就算她这会儿穿上袄子,都不会觉得热了。 “闷驴蛋……”小猴儿就觉得胸口憋点儿什么,她觉得她得说点儿什么,不然那胸口当真憋的慌,可不知道是不是憋的太多了,在她膛子里上下一块儿涌着,涌着涌着……貌似涌错了地方…… “你知道布谷鸟怎么叫么?” 忽然来这么一句,延琮都没反应过来,而等他反应过来,那‘布谷鸟’已经叫上了…… 噗!一声屁。 “咕!”小猴儿又补一声。 待那‘悦耳’的叫声,味道散开,延琮也不拍了,赶紧把手拿回来掐着鼻子,徒剩那‘布谷鸟’鸭子般的笑声。 …… 那天的后来呢,就像这些年好多个那天一样,两个时辰后,门开了,一排排的奴才们带着‘了然’的眼神儿进屋伺候着,见着脸色红扑仆的小猴儿一脸的恭喜羡慕嫉妒,小猴儿也一如既往的懒得解释,反正她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信,她也用不着别人信,她到希望这些话茬儿传到那西太后耳朵里,她能真的信。 因为她信了,她们就不用在夏秋冬吃春天的药了。 至于为啥那婉莹老想让她宝贝儿子睡一不是头水儿的娘们儿这事儿呢,小猴儿也琢磨过,不过就跟为啥留她在闷驴蛋身边儿一样,她想破脑子也琢磨不出来个子午卯酉来。 那天的后来的后来呢,说来也挺有意思,她离开养心殿之后,碰着一人,哦不、应该说,这人八成儿是故意在这儿等她的。 “你不能这么对爷。”那人说,一双狐狸眼像是塞了两块炭火。 “那大人又为嘛那么对他?” “……”狐狸眼里的火灭了。 “大人保重,奴才先走一步。” …… 对了,还有那狗妃,那天之后,真就成了皇上的‘宠妃’,只要皇上在寝宫,它夜夜都‘侍寝’。 而小猴儿似乎是吃春天的药给吃傻了,她光进献了狗妃,把毛伊罕托她的事儿给甩到脑子后边儿了。 算她倒霉,对她‘事事持重’的石姑姑来说,这种事儿,真真儿是头一回。 …… ------题外话------ 呃,其实还有一段四断和他爹见面……但是脑子发胀,语言无力了,明儿接着写吧…。 第八回 断掌缘定小鸳鸯 父子初见明月光 - 痞妃传 - 鎏年 太阳如锅,雪似白面,东风一揉,西风一拉,成线,丝丝缠在金光中,天地亮堂的扎眼。 僧王府的西苑某处,一身披雪貂氅子的六七岁模样的丫头站在一片雪地之上四处望着,身后的奴才都被这亮堂蛰的睁不开眼,唯那丫头连眼都不曾眨过一眨,好半晌之后,银铃般的笑着回身儿去拉那老太监:“谙达,今儿这天真好,我能看见好多东西呢!” 她四处指着,“那是亭子,那是长廊,那块是灵壁石,那个是……鸽子!” “呦,我的小格格,那个啊,是乌鸦。” 小丫头又瞪大眼睛使劲儿看看,“哦,对,先生说过,乌鸦比鸽子大上许多呢!” “我的小格格啊,这乌鸦是黑的,鸽子是白的,老话儿怎么说来着,天下乌鸦一般黑……诶!小主子,您这是去哪儿啊……您慢点儿!可别摔了诶……”老太监赶紧追了上去,却见那小丫头回头朝他甜甜一笑,伸手指头比了个‘嘘’,“谙达,我要去看天养!你要替我守着秘密,不许告诉额娘!” “呦,可使不得啊……格格!诶,别跑,别跑啊……诶,您可慢着点儿……我的小祖宗诶!” …… 僧王府厨房院子里,三个萝卜高的天养正拿着五个萝卜高的大扫帚扫着雪,边扫边咒着那缺德婆子吃土豆子噎死,正扫着,只听那由远及近的吱嘎吱嘎踩雪声,他抬头瞥了一眼,像什么都没瞧见似的,接着扫。 “滚开,瞎你就别出来挡路。”天养一扫帚扫的那红红的小羊皮靴子主人一阵踉跄。 “你个狗养的,跟天借了胆了,敢这么对格格!”那老太监扶了一把其其格,气的便要上前去踹那小奴才个好歹,可才一动,胳膊就被人抓住。 “谙达,你去外头等我。” “可格格,这狗养的……” “老骡子!你骂谁!我是狗养的,你他妈就是狗生的。”天养呲牙骂着,也不真恼,痞子似的歪嘴笑笑,该掸扫帚掸扫帚,该扫雪扫雪,那模样儿兹给那老太监气的冒了烟儿。 “你!你!你!看我今儿不打死你个霉催的狗揍玩意儿!” 天养歪嘴笑笑,“甭老扯上狗,你还不如那狗,狗能揍出崽儿来,你揍都没根儿揍!” “你!你!你!我抽死你我——” “谙达!”其其格一声喝,那老太监到底是没了动作,便是气的牙根儿痒痒,也只能作罢去外头侯着,边走的时候还边回头朝那狗崽子瞪着眼,可天养压根儿瞅都不瞅他,只跟那其其格说:“你那骡子走了,你不走?待会儿要是栽这院儿里,给人知道了,又要赖我头上。” “你放心,这一次我会管住谙达那张嘴的。”像是怕他不信,其其格瞪大了眼睛使劲儿点头,“真的,真的,你信我。” “信你?你可别逗我了。”天养冷嗤,一手杵着扫帚,一手摸摸自个儿饿的稀憋的肚子,“上个月你丫着凉,我这一整个月没吃上一顿饱饭,今儿你要是在我跟前儿摔了,我这还不得活活给饿死?” 其其格一听,眉头一攒,嘴一扁,像是要哭了出来,她睁大了眼睛使劲儿盯着天养的肚子,可恁是这天再亮堂,也只能瞧见个模糊的影子,她往前走了几步想去去摸他,可天养却灵巧的朝后跳了一步,“诶,诶,诶,你干嘛?你是真不怕死怎么着?没听人家说么?我这命硬的克你!”天养撇撇嘴,语气里全是嘲弄。 其其格使劲儿摇头,习惯模糊的她本能的朝前抓着,才碰着什么,可天养往后一躲,她一失重便朝前栽了过去。 不过没有预期的疼,因为天养眼尖的快一步接住了她。 就知道他不会不管她。 偎在那比她矮半头的脑袋瓜儿上,其其格傻乐,“谁说你克我,你看,没了你,我不就摔在地上了。” 天养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一把推开那软丫头,轻轻嗓子道,“你快走吧,你这眼睛看不清东西,没事儿别瞎跑。” 其其格扯了一个甜甜的笑,“不,今儿天亮堂,我要看看你变什么样了。”也不管天养怎么冷哼,其其格还是奔着那模糊的影儿过去,可才抓上他的袖子,突然被那单薄吓了一跳,“这都什么天儿了,你怎么穿了单衣就出来了?” 天养哼哼着,抓着她的手又往上挪了半寸,“喏,棉在这儿呢。” 觉得不对劲儿,其其格索性从他肩膀开摸,这摸了好一会儿似是反应过来了,“是不是你干娘又吞了你冬装的份例?” 这明明就是件旧的棉衣续了两个袖子啊! “干娘个屁!”天养翻翻眼珠子,瞧那正解着雪貂氅子的其其格,知道那傻丫头要干什么,赶紧去拍她的手。 “你丫可甭坑我了。”天养边说着边又给她系上那带子,口气不善,“我用不着你赏我衣裳,你就自个儿顾好你自个儿,别着凉,别生病,别又给人由子拿我消灾,我就谢天谢地了。” “天养……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其其格的眼泪说涌就涌了出来,原本就看不清,这下更模糊了,她伸手去摸那矮她的半头的脸,触感格外细滑却还是摸不着肉。 “天养,要不我去求求阿玛……” “可别,你别再捣乱了,王爷是个礼佛的人,给他知道了,肯定要不高兴福晋的,就你娘那脾气,倒头来还不是要拿我出气。” “可天养……” “别哭哭唧唧的,烦死了。”天养口气不悦,不耐烦的给她抹了把眼泪,翘翘脚,把脸往她眼么前一挪,“喏,看、看、看、你要看就快看,看完赶紧滚。” 像是根本听不着那坏口气,其其格破涕为笑,当真捧着他的脸瞪大的珠子看着,其实她还是看不太清,可即便只能看个模糊的五官,她也觉得天养生的真好看。 虽然,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好看。 “看够了没?看够了赶紧滚,待会儿让人瞧见了,又是事儿。”天养往后稍了一步,脸上滚烫滚烫的让他倍儿不自在。 “那我下次再来看你。”其其格不舍的说着,从脑袋上胡乱拔了一通,又把手腕的镯子使劲儿给撸了下来,往天养怀里一塞,“给,你拿着,给那些婆子换点儿好吃的。” “我不——”‘要’字还没说出口,其其格已经跑远了。 “你给我慢点儿!” 那骂声从身后传来,其其格那小嘴儿又扯成了一朵花。 …… 终于扫完那满院子的积雪,天养搓搓手焐着脸,缩着脖子往屋里头奔,可才掀开棉帘子,却见那史婆子正翻着他的被卷子。 “死婆子!你干什么动我东西?”天养一嗓子,吓的那婆子一个哆嗦,可一转过来就换上了那副仰脑袋歪脖子的刁钻嘴脸,却见她从他被卷子里拿出那个包袱,摊开,里头全是什么金银珠翠等等好玩意儿。 史婆子阴阳怪气的哼哼:“好啊,你个小贼,还真没少偷啊,我这便去回了福晋,打折你这狗崽子的腿!”她只说着去,腿压根儿一步都不动,道是死死攥着那包东西。 天养死死的咬牙瞪着她,也不说话,他当然知道这死婆子现在打的什么主意。 见他也不求她,那史婆子只好自个儿唱了这出戏,“咋了,你终于知道怕了?”史婆子剜了一眼,阴阳怪气的笑笑:“我这婆子什么人没见过,道是让你这小逼崽子给我耍了个团团转,上回顺了那宫里头来的姑姑的钱袋,还以为你这是饿急了,合着你还打了个障眼法,就为了护着这么些个好东西!” “哪拿的给我放回哪儿,然后滚出去。”天养听见了自个儿的磨牙声。 “哼,别跟我瞪眼,瞧你那狼崽子的样儿!我可是你干娘!喂过你奶的!当初要不是我管管你这小逼崽子,哪院儿的婆子肯留你这煞星!你到好,不只不好好孝敬我,还跟我这儿横吹鼻子竖瞪眼的!” “你是我哪路子的娘?别不要你那老逼脸,不是为了贪我这份例银,你那老奶肯给我吃?你也不撒泡尿照照,我什么模样儿,你什么模样儿?你舔个老逼脸,也好意思往上靠?也不知你娘跟哪个骡子配——” 啪! 话没说完,那史婆子就狠抽了一个巴掌过来,那史婆子肥粗老胖,直抽得又瘦又小的天养陀螺似的转了半圈儿,差一点儿就栽到那炭火炉子上。 “不识抬举的东西!老奶怎么了,老奶也给你这逼崽子奶到这么大了!你也不想想你自个儿什么操性!一个双断的煞货,还成日在这儿挑幺挑六的,要不是咱们王爷礼佛,不让出亏奴才的事儿,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天,跟我这儿咸逼淡话的没完没了!”史婆子气的一脸老褶子通红,懒得跟这崽子再惹气,拿着那包东西便起了身,可才迈了几步,裤腿子就给那倒在地上的小子死死攥住。 史婆子横眼儿冷哼,“识相的就给我闭嘴,我也不说,你也不说便就了了,你要非这么死缠着,我便去回了福晋,到时候瞧瞧你这皮子还能不能好好贴在身上!” “滚开!”史婆子又是一记剜心脚,给小天养踢的脑袋撞到了装炭的篓子上,碰了一脑子的黑灰。 “呸!”天养狠狠的啐出嘴里的灰,阴着一双狭长眼,死死盯着那肥婆子摇摇晃晃的背影,心中的火气说什么也灭不下去,正巧那手旁触及那挫炭的铲子,他咬咬牙,那股子胎带的狠劲儿上来,竟直接抄起那铲子,翻身就是照着那婆子脑袋一砸—— 铛! 铛! 铛! …… 天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砸了多少下,他就知道等他反应过劲儿来时,那史婆子满脑袋是血的摊在地上,那包袱里的金银珠翠撒了她一身。 天养伸腿踹踹她,却是如何也没了动静儿。 难不成她……死了? 还滴着血的铲子不知什么时候从呆住的天养的手里掉下去,‘铛’的一声,敲回了他的脑子,他眼珠子左右来回高速转着—— 不成! 王府里头可是明令不让闹出人命的,要是让人给看见,怕是他真的活不成了! 天养去拖拽那婆子,可那婆子太肥,恁是他如何使劲儿也拽不动,咋办? 心突突突的跳着,天养看着那外头的天,咬着嘴唇,不成,待会儿下午做饭的时候,肯定有人来这儿找这婆子! 咋办? 咋办? 小天养的眼睛四处乱转,最后停在那堆金银珠翠上—— 算了,没别的路了,跑吧! 一刻都没多停,天养捡起那堆珠翠,又把身上其其格刚给的那些都卷吧卷吧包到一个包儿里,脱了棉袄,在身上缠了一圈儿。待穿上袄子后才要跑,又思及要是给院子里的狗闻着味儿进来,他便跑不成了,于是又吃力的抽下了大炕褥子,把那血泊里的史婆子盖的严严实实的,这才出了门。 出门的时候,还搓了搓手把自己吓的煞白的一张脸焐出了点儿人色儿。 天养走在院子里,只觉得每个人都在看他,别人越是看他,他便走的越挺直,任由那寒冬腊月的风雪往他脖子里灌着,他也不觉的冷,反道是脑袋清醒不少。 说是跑,可他跑哪儿去啊,这个时候怎么跑?别说他一个烧火的小子根本没什么由子出府,就是不走门跳墙,这白日里门口也都是守卫,他跳哪儿去不都得给抓住啊! 除非他寻个地儿躲上一白天,晚上守卫松了再跳墙出府……可也不行,那史婆子的尸体日落之前肯定是要被发现的,到时候府上肯定是要搜人的,他躲哪儿不是都危险?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呢…… 小天养正绞尽脑汁想着,正巧这时,他的视线落在了隔壁府上那几棵参天的树上…… …… 日落之前,于得水去了趟院子里的小厨房:“蒸一碗蛋,扒些虾子剁成泥一块儿,炖的嫩嫩的。” “知道了,公公,您就等着滑您的肚子吧。”婆子一脸讨好。 于得水不买账,“去!咱家吃什么,给爷儿垫一口的,都给咱家仔细着点儿!” “诶,公公,您擎好吧!”听是给爷做的,婆子们更是仔细着分毫不敢出错,赶紧忙前忙后,寻上最好的,这一来二去的,人人都把丢了一只烧鸡的事儿给忘到了脑后。 于得水出了那小厨房,俩手在前儿婧雅赏的棉手捂子里舒服的攥着,想那侧福晋可真是个仔细的人儿,可又一想,又想不明白,瞧着她这些年对爷这般上心,百般照顾,可却是从没在夜儿个进过爷的屋子。 爷自是不用说,这些年的心思根本都不放在这上头,可那婧雅又是存的什么心? 于得水挑挑眉,他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他一个做奴才的,恁是那颗心这些年日日替主子着急、焦心,也什么用都没有。 他于得水就想过一件事儿,不管爷是尊贵的爷,还是他日成了阶下囚,他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主子,管他天上人间,碧落黄泉,他于得水是要跟着伺候一辈子的。 正想到感性时,于得水忽然被一阵奇怪的动静儿给打断了,他停下步子,又走了两步,又停下步子,又走了两步。 不对,不是他踩雪的动静儿! 他竖着耳朵仔细听着,那动静儿‘咔、咔、咔、咔……’的听上去像是从天上传过来似的,不大不小,却清晰脆亮,怎么听怎么慎的慌。 他越害怕,他还越使劲儿听上了,他听着听着,只觉得是从身后那树上传来的。 于得水哆哆嗦嗦的顺着那动静儿往上一看,好家伙! 但瞧一狗崽子大小的人正在那树杈子上哆哆嗦嗦打着牙颤,横俩光亮亮的眼珠子也在看着他! “谁!谁在上头!” …… 于得水这一嗓子,让在这树上躲了一下午等天黑的天养,全部的功夫都白废了。 接下来,全院子都知道了。 再接下来,几乎要冻僵的他被两三个侍卫从树上给‘摘’了下来,摘下来的时候,他蜷成一个卷儿,那牙始终‘咔咔咔咔……’的打着颤,可恁是如此,几个人上来扒他手里的半只烧鸡,还是没扒下来,天养攥的死死的,如何都不肯松手。 再再接下来,想是个偷鸡的小贼,于得水也没惊动主子们,只让几个人,抬到自个儿屋子审上了,可那小子也不知道是冻傻了,还是怎么着,那牙不打颤了,就死死的咬着,恁是他怎么吓唬也一个字儿都不说。 到后来,于得水也懒的跟他磨了,想来不过是一小贼,如今府上里里外外都紧张着,他也不想添乱子,便叫几个人扒了他的衣裳,循例搜搜还顺没顺别的东西便是了。 可这不搜则以,一搜…… 那几个侍卫都惊诧这小贼居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顺了这么多金银珠翠的当下,于得水的眼睛却停在这小子那干瘦的脖子上那已经褪色的红绳子栓着的一粒木头珠子上。 那是…… 那是…… 于得水只觉得一股子热气使劲儿往眼珠子上涌,再瞧瞧那小子,那年纪,那鼻子,那眼睛,那嘴,还有那死不开口的性子…… 于得水感觉那心都吊在嗓子眼儿上了,可这时推门而入的达答海却让他生生把所有的热气给憋了回去, “不过一个小毛贼,怎么到惊动了大人。”于得水把腰压的老弯,他没自信能藏住过于激动的表情。 “什么惊动不惊动的,瞧公公说的,我达答海这张脸都不知道摆哪儿了,你说我们这些人成日守着,道是让一个小毛贼溜进来扰了爷儿!”那达答海一脸连毛胡子气的往上直翘,再一瞧那地上给剥的干净的小贼旁边搜出来那一大包金银珠翠,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儿就狠狠的踹了两脚,天养那又白又瘦的小身板儿上登时红了一片。 这两脚哪是剜在天养身上,那可是剜在于得水的心尖儿上啊! 于得水赶紧揽在达答海前头,使了全身的劲儿才稳了口气,“这小贼一身的排骨,大人又何必咯着自个儿的脚。”只说着于得水都觉得心尖儿滴血,他这会儿脑筋一团乱,他想不明白小主子怎么会落得到这地步,他也想不明白小主子是打哪儿来,可他想的明白一个事儿,就是绝对不能让人知道这是他们睿亲王府的小主子,尤其这达答海还是太后的人。 可不? 当年二爷家的小贝勒,说是先帝殡天痛哭至闭气,可这可能么?小贝勒身子多么硬朗,谁会不知? 恁是人人不说,可谁不怀疑是西太后下了毒手? 要知道淳伽贝勒可是西太后自小带在身边儿养大的,既然这都能做到那般,那如今要是给她知道七爷有了后,谁知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就是她不打小孩子主意,万一说要让七爷把小主子送进宫里头‘陪’她呢?到时候非但小主子身陷囹圄,甚至连爷都多了制肘…… 不行,绝对不行。 心想着,于得水霎时冷静下来分析着,想这达答海也不过是进来瞧瞧,是什么样的‘贼’,而这么小的毛贼,他其实并不上心。 “大人日日外头侯着辛苦,这等小事儿便交给咱家就是了。”于得水说罢,见那达答海也没再表态,怕再过一会儿他又变了心思,于得水忙咬咬牙一嗓子喝道—— “先把这小子关进炭房,再冻上一会儿,看他说不说!” …… 夜里的炭房,阴而凉,唯一的好处是,那坏了一处的窗纸上,能瞧见外头照进来的白月光。 天养窝在旮旯里,哆嗦着打颤,瞧着眼么前那跟他一块儿给丢进来的那半只烧鸡,心里头诡异的不慌了。 看着那脖子别在咯吱窝里的鸡脑袋,他居然还没心没肺的跟它唠上了。 “傻鸡,你说死你都死了,还非得死的这么憋屈。” “你看看,我也要死了,但我肯定不能像你死的那么窝囊。” “道是可惜那傻丫头给我那堆好玩意儿了,本来想着以后还她的,你笑啥,我一大小子,还花人家丫头的钱?那他妈不是吃软饭的么?” “哈哈,死了也成,至少拉上那死婆子黄泉路上给我垫背了。” “诶,那傻鸡,你死之前都有啥遗愿?” “你问我啊,我能有啥,你不知道我叫啥啊,我叫天养,天生天养的,天养不起就不养了呗。” “啊?你问我爹娘是谁?我哪知道,我是在庙门口给福晋拣回去的。” “恨不恨他们?嗨!有啥恨的,你看不着我这模样儿生的多好啊,这么个大胖小子,要不是有苦衷,谁能给撇了啊?” “再说了,撇河里,撇沟里,撇哪儿不成啊,还非得给撇庙门口?” “又说了,那北京城有几个僧王府这么大的地儿啊,咋就赶巧不巧让僧王福晋给我拾了呢?” “所以我猜啊,不知道是我娘撇的,还是我爹撇的,这撇我的人挺精。” “傻鸡啊,你见过你爹娘么?” “哈哈,瞧我这话问的,忘了你小时候是蛋了。” “傻鸡啊……” “……” 炭火房的外头,矗这两道人影,一高一矮,矮的那个抹着断了线的泪儿,高的站的笔挺,两条小胡子向上翘着,一双狭长眼里藏着的笑意,是从心里。 “爷,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于得水呜咽着狠狠给着自己巴掌,他恨不得自己替苦命的小主子活一回。 可琏珏却轻轻笑笑,“历练历练也好。”他还真怕像那烈货说的,吃的好,穿的好,成了个白吃饱儿。 于得水知主子不是说笑,又听那屋里头的孩子跟烧鸡的对话,他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爷,听听,小主子多懂事,吃这么多苦还懂得为爹为娘的不容易……” 琏珏扫了一眼于得水那眼泪鼻涕混成一片的脸,“你在外头侯着吧,我自个儿进去。” …… 琏珏进炭房的时候,天养已经把刚才陪他谈心的鸡头连带鸡脖子上掘了下来,想着反正十之*要死了,为啥不做个饱鬼? 天养把那鸡脑袋揪下来丢一边儿,盘腿儿坐着啃上了那鸡脖子,什么皮啊,肉啊,骨头缝儿啊,吃的那叫一个仔细,一处都不肯放过,就连眼么前儿嘛时候杵了个那么老长个人影儿,他都没发现。 就是吃鸡、吃鸡、还吃鸡。 琏珏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小子,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就这点儿出息?” 轻飘飘的嘲弄声从脑袋顶上飘下来,天养终于发现眼么前杵了一人,不过他只扫了一眼那比他大上许多的一双脚,便再也不看,理都不理,只吃自己的鸡。 吃完鸡脖子,再掰个鸡爪子,从手指头啃起,一直啃到骨拐,啃了老半天,终于把那鸡爪子啃的骨膜都不剩一块儿,只瞧着那双大脚还跟哪儿一动不动。 天养想:这人可真没劲。 “啥叫出息?”天养仰着一张嘴一圈都油滋滋的小脸看他,那狭长的眼儿全是不屑。 琏珏‘嗤’一声笑,还真让这小子给噎住了。 “要放屁好好放,要说话就好好说,‘噗嗤’‘噗嗤’的耽误小爷吃鸡的心情。”天养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不交待呢,死在这睿王府,交待呢,就得把他送回僧王府,那头一条命等着他,左不过都是死,那为啥不死的直挺点儿? 老七已经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这小子简直是从某人身上扒下来的,不过再看看这小子的模样儿呢,他又笑了。 “我说你要问啥就抓紧问,不问吧,你就走,别跟我这脑袋顶上笑个没完,笑的我尿都快出来了。”天养不懂,这府上怎么养了这么个傻子? 老七蹲下来,还比坐着的天养高出一个脑袋,“这么横,你不想活了?” “是我想活就能活的么?”天养赏了这人一记看‘白痴’的眼神儿,这屋子里黢黑,加上眼前这人身量有高,把有限的月光挡了个七七八八,他其实看不清他长啥样,不过他看得清那两双格外晶晶亮的眼睛,哦、不,是冰冰凉的眼睛。 就算笑着,都透着一股子狠劲儿。 这下他有点相信这‘傻子’是来送他上路的酷吏了。 想到要死,他也不怕了,反倒有啥说啥。 “我知道我今儿肯定保不住小命儿了,要杀要剐随便儿,别看我年纪小,我哼都不带哼一声儿的。”天养噤噤鼻子,一副小爷儿不畏死的牛逼模样,可紧接着,他脑瓜顶上就挨了一记闷子。 “送死的不是英雄,是狗熊。” “站着说话不腰疼。”天养白他一眼摸摸脑袋,只觉那一下抽的倍儿疼,可才揉完,又挨了一闷子。 天养气的直磨牙,“你能不能像样儿点打,老照我脑袋削什么?” 才说完,又挨了一记闷子,天养的牙都呲成了狼样儿。 琏珏嗤笑,“识实务者为俊杰,小子,记住这话。” “别文邹邹绕圈儿放屁,矫情,小爷不识字,听不懂!”天养觉得眼睛跟前儿都开始冒星星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懂不?” “懂咋的?”天养哼哼,“我现在能活么?我告诉你那些东西不是在你们王府偷的,有人信么?” “我信。”老七点点头,小胡子瞧起一头儿。 “你信咋的?你是主子?你能现在说放了我就放了我?”天养一脸瞧不起,却见那厮当真点点头。 “我是主子,还是这府上最大的主子,我说放了你就真能放了你。” 天养这下咋舌了,心都扑腾扑腾跳起来了,不是吧,他是睿亲王?可再仔细瞧瞧,却是穿的好,生的也好…… 不会吧,审他一个小贼还轮到这睿亲王来审了? 想着有可能真的活命,天养那长条眼都瞪圆了,就那么瞧着自个儿现在的唯一‘生路’。 可那生路说:“不过我不准备放了你,不仅不准备放了你,还要给你送回僧王府。” “操!那你说那废话干什么!”天养一嗓子骂出来,什么王爷不王爷的,反正要见阎王了,还管个屁! 啪! 天养又挨了一闷子,“你老削我脑门子干啥!” 老七眼儿一横,在心里头说:小子,不能这么跟你爹我说话! …… 那天晚上的天养,并没因为骂了睿亲王挨了什么板子,可也没因为见了这睿亲王就挪出这间冷屋子,道是逮他那太监还算有点儿人性,给他送了一床被子,可他裹着被子,从那窗户缝儿里瞧瞧那月光,倍儿亮。 想着明儿那睿亲王要给他送回僧王府,便在心里头连祖宗带坟头儿的掘了那王爷半宿。 可奇怪的是,这个晚上,他居然打了半宿的喷嚏。 ------题外话------ 今儿写的我喜欢……倍儿喜欢…… 第九回 老七用计扯虎皮 天狗食日异象起 - 痞妃传 - 鎏年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呃…。明天见面,今天用词无力…… ------题外话------ …… “诶,我说和尚。”小猴儿终于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你大哥没教过你,宁拆一座庙,不毁十桩婚么?” “你何必痴心错附——” “所以今天我来见你,还是那句话,便是能见也不要见了,便是不能忘也忘了吧,他如今已经不是那青葱小子了,他既然为了谋势连亲子都能拱手让出来,又能待你一个女子如何?” “那你听着。”僧格岱钦直直看她:“那贼就是天养,而他为了算计我僧格岱钦,亲手把天养交给了我,是留,是杀都是我一句话。” 小猴儿又哼了一声。 “那你也该听说,他与我僧格岱钦交好的事儿了。” 小猴儿哼了一声。 “我想你在太后身边儿,肯定听说过他替我们僧王府捉了个‘家贼’的事儿了。” 小猴儿歪嘴儿吹了吹蹭在脸上的一根儿头发,“你要说就说,绕什么弯子?” “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僧格岱钦又问到了她的心里。 “别不要脸,我是信你大哥,释迦牟尼。”小猴儿剜他一眼,“真他妈受不了这么矫情唧唧的说话。”小猴儿骂骂咧咧的嘟囔着,心下却是在盘算另外一番,他怎么会发现四断的存在? “你既把他辗转送到我府上,也是信我僧格岱钦——” 然,僧格岱钦反是笑了,那憋闷在心里头有段日子的郁结,都解开了,他看着眼前那双眼睛里久违的‘凶光’,他笑道:“你说的对,你的儿子,我会待他如亲子,你只管放心就是,从前我僧格岱钦却是浮沉难定,而如今,护他也好,护你也罢,都不是一句空口白话。” “那崽子是我石猴子的命根子,我赌不起,也不可能赌。”小猴儿的一字一句都像是灌了铅,砸在地上,落地见坑。 “我不是不信你,是赌不起。”小猴儿终于截断了他,她抬眼直直的看向僧格岱钦,“你要是一早知道他是我儿子,你会如何?依你的性子,待他如亲子?说句难听的,你僧格岱钦当年和我有什么不同?自打延珏被带走没了动静儿,太后四处派人逮我,恁是我一人都没跑的了,你僧格岱钦家大业大的,要是太后当年容你,尚且风光,要是太后要杀你呢?你那家眷,都会是陪葬。” 僧格岱钦苦笑,“没想到你如此不信我,居然把他藏在我府上这么多年,都不曾与我提上一句,你——” 小猴儿的眼睛只闪了闪,仍是没说话。 僧格岱钦直直看着她,只道:“天养很好。” 小猴儿还是斜眼儿看他,还是没说话。 僧格岱钦忽而正色道:“我来便是想要告诉你,不见最好。” 小猴儿斜眼看他,没说话。 “不见最好。”僧格岱钦突然一句话,像是钻到了她的心里。 思及此,小猴儿忽然心一阵猛跳,如果僧格岱钦都来了这儿,那他…… 当然,不可能文武百官都以太后为首而祭,但宗室皇亲却是无一疏漏,是以这大清唯一的异性王僧格岱钦会在这个当下出现在后宫。 而在当下,她也因这‘罪己’,许下了一生斋戒,以求上天宽恕的誓言,是以原本应该由皇上率群臣告罪的救护大典,因这‘天意’的占书,被挪至这慈宁宫。 自此一回,那漫漫的历史长流中,婉莹彻底被书成了一个心狠手辣,野心篡政的妖后,永被定格,再无翻身。 小猴儿这下听明白了,可事实却远比她脑子里想象的还要厉害,她原想着不过换个说法,是做做样子,日子一久,人们也就忘了,然而不是这样,她终究没懂史官的笔究竟有多犀利。 “倒头来,还得自个儿的亲娘。” 僧格岱钦闷笑了半天,不得已在小猴儿一副‘看疯子’的表情下,开口道:“古来帝王没有不怕这日食的,这是天谴,也是遗留万世是口舌,既是口舌,总要有人来背,从古至今,但凡这天狗食日,历来不是皇上下诏罪己,便是宰相辞官,如今皇上无为已经惹的人心犹疑了,若是这‘罪己’再传到民间,那必会落得个昏君的名头,可你认为阿灵敖那老东西会为了皇上的名声断了自个儿的前途,任由史官在他身上抹黑做文章么?” “去。”小猴儿剜他,“我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儿,你会不知?我要什么都明白,我就不叫石猴子,改叫孙猴子了。” “还有你石姑姑不懂的事儿?”僧格岱钦颇有闲心的逗着她。 “到底咋回事儿,我没听明白,为嘛太后要下诏自个儿骂自个儿?”小猴儿问。 僧格岱钦笑不语,那模样根本就是在说——我就是贱的。 待小猴儿给他拉到一个没人的拐角,楞眼“嗤”的一笑,顺手给怼了他一杵子,“我说僧格岱钦,你贱的吧,还有找骂的?” 嘛? 可僧格岱钦却是笑的越发爽朗了,他道:“你这丫头好多年没这么跟我说过话了。” “笑、笑、笑,笑个屁,嘴是赁来的,不咧够了还回去不合适?”许是这会儿宫里内外实在闹哄,小猴儿心里想着的,都从嘴里溜了出来。 给她牵狗似拉着袖口,僧格岱钦不怒反笑,那笑声兹给小猴儿乐的头皮发麻,要不是这会儿她又更急的事儿,真想给他一个大脖溜子。 …… 小猴儿可不想传出来什么幺蛾子,可又好奇那占书的意思,遂压低了动静儿跟僧格岱钦说:“把你身后那些奴才赶走,你跟我过来。” 这时四下的奴才虽然匆忙,却也不少的眼神也落在他们身上,没办法,谁叫这僧格岱钦生的老高,脸上又斜切一刀,就算没见过他的,也都知道这是大名鼎鼎的僧王。 僧格岱钦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见那眸中一片清明,知她不是诳他,嘴角微微抬起。 小猴儿翻一白眼儿,“我说僧格岱钦,你要是来套我话的,我就告诉你,我知道这占书是假的,但我也是听你说才知道。” “你这猴精儿别跟我装糊涂,我都瞧得出来那占书是假的,你一个太后身边儿的人,怎会不知?” 小猴儿摇摇头。 “钦天监的占书上说,牝鸡司晨,天报不爽。”僧格岱钦说的轻松,似笑非笑,见小猴儿攒着眉头满脑子浆糊的模样,又道:“怎么?没听懂?” “听说嘛?” 僧格岱钦失笑,全不在意,只道:“怎么?你这太后身边儿的人还没听说?” 小猴儿扫扫四周个个行迹匆匆的奴才们,笑道:“要是你僧王给人瞧见这么大方的跟后宫转悠,别说舌根子,整根儿舌头都得给嚼碎乎了吧。” “这人心惶惶的当下,你这么笑着要是给人看见,那舌根子可是有的嚼了。”一声风凉话自而后传来,小猴儿一转身,就见着那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的僧格岱钦。 那卜词,是这么写的。 ‘将相异心,候王侵。’ 撺掇在宫里各处跟着瞎忙活的小猴儿,耳朵里来来回回窜着这样那样的话,她全当听不着,只寻了个尿尿的功夫,把那才刚扫地‘顺’来的那纸给婉莹甩地上的折子,塞到了棉裤腰里,藏的严严实实的。 嘘!可别瞎说话,这是要掉脑袋的! 可不?今儿这一冬那天象诡异的紧呐,又是连日沙尘,又是漫天大雪,如今再来个食日,老天爷这是替老百姓出气呐!它老人家也知道,这天下乱了,君不君,臣不臣,百业凋敝,民不聊生呐! 而如今那老天爷又要怒了! 宫里的老人们都知道,先祖爷在位的时候,有过那么一次,那一年黄河水泛滥,数十万饥民活活饿死,老天发怒让天狗食了那日头,先祖爷可是一连下了三书罪己诏,率百官长跪那天地,去求上苍息怒。 不只主子慌了,奴才们也都跟着慌了,谁不知那天狗食日是大凶中的大凶!那可是老天爷亲自来问罪人间了! …… “喳,臣领旨。” 婉莹沉吟了好一会儿,柳眉向眉心倒插,半晌摇摇头,不掩厉色的与那钦天监监正道,“这封占书,哀家权当不曾见过,你立即从拟一份,若是有只言片语动摇了国之根基,你可知那后果?” 这时阿灵敖想起:“可是要让皇上下诏罪己?” 她先是吩咐:“去通传皇上一声儿,让礼官速速准备素食斋戒!”又吩咐:“速速招集百官到太和殿,齐备礼乐,准备救日!” 诺大的殿内一时气氛诡异,安静的落针可闻,唯剩那阿灵敖不时喷吐的怒气和西太后手里那越攒越急的碧玉珠,待半晌,到是婉莹先开了口。 “啪!”的一声,阿灵敖摔了杯子,竟一时忘了自个臣下的身份,怒极的夺了话:“你这颗脑袋暂且放着,若是那日头当食不食,便自个儿端上来吧!” “太后息怒,微臣、微臣也是按那历法所卜,微臣也知此乃天大之事!若是那历法有疏,不食便就罢了,但如若万一——太后!就是给微臣万万个胆子,微臣也不敢瞒下去啊!” 只看那折子,太后便狠狠丢到地上:“放肆!跟谁借得胆子,由得你在这儿一派妖言,惶惑人心!” 所谓朔日,正是初一,也就是说,就是今天。 臣等谨按占书曰:十二月朔日日食,粮贵;在心宿食,将相异心;丁有日食,候王侵。 那奏疏来自钦天监监正,上书—— 早朝过后,原本正说着睿亲王和僧格岱钦‘联手’一事的西太后和阿灵敖,因为一疏急奏而坐立难安。 腊月初一,慈宁宫里乱了套。 …… 而天养这一出鸡犬升天,却是有一个人真心为他高兴,要知道其其格得知天养打了婆子跑了的那天晚上,可是哭的嗓子都哑的说不出来话,生生烧了一夜都没起来炕,结果等她终于能下地的时候,天养已经成了阿玛的贴身奴才,这给其其格高兴的,居然抱着阿玛的脸生生亲了好几下,小小的她简直觉得,阿玛就是这在世的活菩萨! 季娇原就气性大,再加上她这两胎还都是格格,而其其格更是下生便有眼疾,这下府上冒出个‘私生子’,可是给她气的够呛,无奈她虽骄纵,却也懂得兹事体大,遂那股子闷气儿也只能憋在心里。 接着不止是奴才们怀疑,连王府最大的女主子季娇都怀疑,这小子莫不是王爷在外头和别的女人生的?不然怎么就好巧不巧给她拣了去? 不过想当然的,僧格岱钦是不会杀天养的,不只不杀,还在当天晚上就命人给他换洗一新,虽然对下人也没明说他是什么主子,可慢慢的王府的下人们都发现了,说是天养那小子贴身伺候王爷,可您瞧吧,王爷那院子里,隔三差五就去了教书先生,您再听那伺候王爷的下人说,就更新鲜了,“哪里只是给那小子开蒙,咱们王爷还亲自教他耍刀呢!” 僧格岱钦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一时唏嘘,因那丫头不肯信他而郁郁,也因那琏珏居然利用自己亲生儿子做赌来争权夺势而觉得心寒。 而如今这睿亲王更是把儿子直接交到他手里,至于杀不杀,全凭他僧格岱钦自己! 原来当年那孩子根本就没死,那猴子居然把他生生藏到了他僧格岱钦的眼皮子底下! 咯噔!当他猛地睁开眼睛时,心突突的跳了几下,彼时再瞧那小子,忽觉越看那眉目越熟悉,又再听季娇一说,这小子是个双断,僧格岱钦登时明白了—— 这么一想,他再回头瞧瞧那小子,瞧瞧那眉,瞧瞧那眼……他赶紧叫人把季娇给叫了出来,跟她仔细询问了这小子的来头,何年何月在何处所拾,又听季娇一一道来,僧格岱钦闭上眼睛在心里细细算着—— “说来也是怪了,僧王觉不觉得那小子长的跟本王挺像的?”琏珏的话说的轻飘飘,就像是随便一说,可僧格岱钦是跟他打过交道的,他心里明镜儿,这绝对不是随便一说。 僧格岱钦一声叹息,咂咂嘴里这股子黄莲味儿,倍儿苦,思及琏珏走的时候,跟他说的那句话,舌根更苦。 “别再提这事儿了,本王自有打算。” “……” “……” “对!先得把那小子杀了,也让人瞧瞧爷的态度,不然这爷碗里的这些白饭,不都随他睿亲王吃了?” “好个睿亲王,这是拉王爷的虎皮扯自个儿的大旗!要我说王爷现在就应该把那惹事儿的小子给宰了,赶紧撇清关系!” 唯独剩那可怜的僧格岱钦,只能猛劲儿的吃着黄莲。 反正所有人都明白了,啊,原来僧王跟七爷是一条船上的人。 而且最说不清的是,那个史婆子命大,没死成,可就是死皮赖脸留的这口气儿,却让那‘小贼’翻墙到那院儿的由子更说不清了。 这‘聪明人’都‘聪明’,脑子过事儿拐弯拐惯了,不会直勾勾的想问提了,所以不管他僧格岱钦是解释还是不解释,那不过都是穿衣服晒太阳和光屁股晒太阳的区别,都是晒太阳,就是看看遮挡不遮挡。 便是他与人说,琏珏当真只是送了个‘小贼’回来,只在他府上喝了杯茶,说了几句寒暄话就走了,谁信呐? 可不? 然后,这些‘聪明人’全都明白了,可那正主儿,僧格岱钦,啥也不明白,就这么被老七给当成虎皮垫子,生生扯下来垫屁股底下给坐了。 啊!明白了,那七爷虽没权可不是没势的主儿啊! 这什么意思? 啊!明白了,原来俩人暗地里可是有‘交情’的! 那什么意思? 啊!明白了,那‘小贼’是僧王派过去的啊! 而那些个因为‘查亏’这事儿,正头疼的攒在一起商量,怎么才能截折这要债鬼睿亲王一条腿的那些朝臣们呢,一听这事儿,通通都不敢动弹了,一大堆的‘聪明人’攒一块堆儿一唠。 这下可有意思了,房檐上的瓦当是哑巴,可瓦当上的燕子可是嘴欠的,它们先嚼了会儿舌根子,接着又扑棱扑棱翅膀到处一飞,全北京城的鸟儿都知道了。 可要说这事,他也不寻常,因为这区区‘小贼’是那院最大的主子睿亲王琏珏亲自给送回来的,非但是亲自,还大张旗鼓呢,光天百日的,房檐上哪块瓦当没瞧见? 要说这事,得从琏珏送了个‘小贼’到他府上说起,其实吧,府上的奴才们都知道,原就是府上烧火的小子犯了事儿,躲到那院儿的时候又给逮着了,对啊,按谁家的道理都要把这小子给送回来的啊,这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了么? 僧格岱钦这回吃了个哑巴亏。 ... 第十回 相濡以沫只一瞬 许君诺言却一生 - 痞妃传 - 鎏年 那一天的天象之诡异,凡所见之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忘记。 老人家都说:“这天狗食日,食的是这世道,也是那人心呐,这是天老爷捂着人的眼睛,让人摸着心窝好好琢磨琢磨呢。” “琢磨啥?” “亏心不亏心呐!” 亏心…… 亏心…… 亏心么? 小猴儿摸摸自个儿的心口窝,闭上眼,那过往一幕幕都好像活生生的在眼前,腾格里沙漠上她亲手剔着弟弟和额娘,天津卫的锅伙堆里扎窜了数不清的脑浆,热河行宫里她一张嘴逼的那毛伊罕的安达撞了墙,狼岗的瀑布内她一刀毁了那林聪儿此生的希望…… 画面最终定格在那拿着月饼吃的狼吞虎咽的奶娃身上。 小猴儿摸摸自个那并未跳的过度的心,她想:嗯,这丫八成跟她一个姓儿。 僧格岱钦说:你放心,我会待他如亲子般,好好教养。 放心又能咋?不放心又能咋?除了挂着矫情的面儿说句‘谢谢’,她还能咋? 她石猴子狠又如何?敢玩命又如何? 难不成像小时候一样拿着把蒙古剔直接冲过去扎死那西太后和阿灵敖,再拿个抹步把那龙椅擦擦,直接给他丫的拽过来坐? “姑姑怎么还在愣着,快去换衣裳啊!”小伍子一进来,便瞧见那凳子上一动不动的石姑姑,哎呦喂,这都什么时候儿了,全院子一个个的都忙疯了,这石姑姑怎么不着急不着慌的啊! “秋萍跟着去前殿伺候了,我这儿也没什么事儿了。” 小猴儿想:婉莹也真是个心思缜密的娘们儿,眼么前都慌乱成这样了,她还记得吩咐让她留在头所殿里。 是的,便是如今救护大典从保和殿挪到这慈宁宫的大殿,也跟她们这头所殿离了一整排的房,除非她飞檐走壁的站在那房头上,要不然,甭想瞧见那厮丁点儿影子。 妈的,小猴儿真恨,这慈宁宫咋就这么傻大傻大? “我说姑姑啊,咱知道您今儿不用伺候,那您也得换上身儿素衣裳啊,谁知道钦天监的预测准是不准,万一那日头要是真食了呢,您这么一身儿新鲜衣裳可是要开罪那天老爷的啊!” “知道了,待会就换上。”小猴儿嘴上应付着,心里头却是喃喃着,傻逼,天老爷要玩儿你,压根儿不管你穿什么衣裳。 “哦,对了!”小伍子拍了下自个儿的脑门子,“瞧我这脑袋,说说话儿就给忘了,我来是告诉姑姑,刚才邓公公走的时候,吩咐人在二所殿前头设了个小香案,说是怕咱们分着乱祭,再不小心给弄走水了,这不,让们攒一块堆儿救护,姑姑一会儿换了衣裳,穿暖些,也过来吧,这人多,没个主事儿的也不成啊。” “嗯,知道了。”小猴儿点点头,“你先去吧,我换身儿衣裳就过去。” 那小伍子才要走,小猴儿又想起什么把他给叫了回来。 “姑姑还有什么吩咐?” 小猴儿起身儿到案台旁,拿起那桌上的八角漆木食盒递了过去,“这蜜饯是皇上昨儿叫人送来的,你不是最爱吃甜的么,拿去吃吧。” “呦,姑姑,这……” “拿着吧,跟我还客气什么?”小猴儿往他怀里一塞,那小伍子也没再推,兹稀罕的看着那精致的盒子,嘿嘿乐着:“还是姑姑最疼我!” 小猴儿呲牙挂着笑面,嘛也没说。 …… 《清史》记载:崇治五年腊月辛卯朔,午时忽日食既,星见晦暝,咫尺不辨,鸡犬惊宿,人民骇惧,历半刻复明,日赤如血。 消息传的很快,巳时一刻起,北京城里上上下下都乱了套。 在京文武百官纷纷赶往礼部、京畿八旗各公所也纷纷警备,正阳门外的店铺大多关上了门,而百姓们也都三五一群的攒在亲友家,设坛奉钱,乞求老天爷宽恕自个儿的亏心。 巳时二刻,慈宁门前,后宫妃嫔、皇亲宗室两百余人免冠、着素服、立于丹墀之下,脚下皆设素色坐褥,大殿一侧设高台,礼部祠祭司官员及钦天监博士各两人立于其上观象,銮仪之上,设香案、陈金鼓、备礼乐,崇治帝与东、西太后一前两后的跪于那案前,双手合十,率众人面朝太阳,只待那食日一刻,行三跪九叩救护礼。 彼时,小猴儿也换上了一身儿浅绿色旗装在二所殿的院子里,看着那百十来个丫头奴才们来来回回的铺铺张张,设香案的设香案,铺垫子的铺垫子,有的更夸张,明明还有半刻才到那预测的时辰,却已经跪伏在那垫子上喃喃自语的求上了饶。 “一个个的臊不臊!姑姑还没言语,你们道是先乱了套!还有没有规矩了!咬群骡子似的!”小伍子吊着尖嗓子,眼梢子一挑,一副半个主子的模样,可才一转头对上小猴儿,却又挂上了笑模样儿,“这些个奴才,不骂不成,有点儿事就慌慌张张,什么体面都给忘了。” “得了,咱们谁不是奴才。”小猴儿懒得搭理他,只跟那些个都停下手上活计等着她石姑姑的发话的奴才们道:“怎么着都成,就是动静儿别太大,要么扰了那院子的大典,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奴才丫头们一个个的‘哎’着,心下纷纷念着:道是这石姑姑宽厚,跟那些个最爱仗势欺人的没根儿玩意儿就是不一样。 这宫里头,主子有主子的位份,奴才也有奴才的等级,便是不说小猴儿如今是太后身边儿的人,就单说有皇上宠着,也人人拿她当大半个主子待。 这不,像今儿这样的日子,主子们都不在,那香案下头的首位,自然是石姑姑的,非但如此,就连她膝盖下头的跪垫,都比她们厚了不只三五层。 可如今腊月天寒,甭说在外头跪上一阵子,就算只待上一会儿那也是受不得的,更何况肺子本就不好的石姑姑。 果不其然,才站上一会儿,小猴儿便咳了起来,一旁的丫头奴才见状,赶紧给她递上了暖手炉。 “姑姑,莫不如您就回屋歇了吧,这心若诚,那里跪都是一样的。” “是啊,姑姑,这一食上,还不知道要叩多久呢。” “咳咳……也成。” 终于,在小猴儿咳的俩眼儿都泪汪汪后,才‘勉强’听的丫头们的劝,小伍子殷勤的说送她回去,却被小猴儿一口回绝了。 送个屁,她跟这儿硬咳这一会儿都咳的嗓子疼的快冒烟儿了,要是再装一会儿,肺子就得从脖子里飞出来。 没错儿,小猴儿是装的。 她可不想傻了吧唧跟这儿跪上大半个时辰,大冬天的,万一着了凉,还得加药。 想来人都真他妈可笑,那日头本就是天老爷自个儿的,他想嘛时候吃,咋吃,吃多少,那都是他自个儿的事儿,就是人脑袋跪递上砸出狗尾巴花来,那老牲口该吃不也照样吃? 小猴儿边想着,边踢飞了脚边儿的一个小石子儿,那小石子儿砸到墙上,丁点儿动静儿都没听着。 因为彼时,隔着一堵墙的前殿,已经奏乐声起,那鼓点声之大,像是一把锤子敲到了耳朵里头,直震的小猴儿俩手指头齐齐出动,各堵死一边儿。 小猴儿歪脖,抬头望天,眯眯着眼,看那煎蛋黄似的日头,心下想着:那传说中的天狗就要来吃它了吧。 正想着,呼闻那鼓乐声中,一声尖利的‘跪!’声响起,但见那天上的日头,竟当真一点点消失! 从煎蛋变成半个饼,从半个饼变成香蕉,那狗吃的老快,只片刻,那才刚还好好的日头,竟只剩下了一环再细不过的光圈,诡异的挂在天上,像一只巨大的眼睛俯视着人间。 天地一下子陷入黑夜,几步之内难辨人影,霎时间,人间像是变成了活地狱,眼睛失了用处,四下里的鼓乐声、叩拜声、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一般,诡异的响彻四周。 “跪!” “叩首!” “跪!” “再叩首!” 那不掩惊惧的尖利声自那院传来,便是胆大如小猴儿,也屏住呼吸,寸步不敢动的站在原地,只愣愣的看向那天上的眼睛。 多少年后,桃儿拿着本书跑来问她:“额娘,这话什么意思?” 小猴儿只看一眼,就想到了今天。 天在上,众生皆为狗刍。 小猴儿跟谁都不曾说过,这一刻,她想到了死亡,她想到了真的再也见不着他们爷们儿了,她想到真的永远永远就要分开了,她忽然什么都不怕了,也什么都不想了,疯了似的拔腿儿就跑,奔着那声音,奔着那黑的什么也看不清的前方,冷风刮在脸上也不觉得,脚下绊的踉跄也不觉得,这一刻,她脑子里嘛都没有,只是跑。 她甚至不知道自个儿怎么摔到地上,也不知道那‘地’怎么没有预想的冰凉,她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紧紧绑在那坚实高壮的怀中,呼吸瞬间便被疯狂的抽离。 一片黑暗中,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疯狂的回咬。 咬向那冰凉的唇,咬向那钩缠的舌,咬向那每一处能触及的唇齿间,她不能停,也不想停,一如他也那般疯狂的咬噬一样。 那不仅仅是两条缠在一起的舌头,而是他们五年来藏在最深处的浓浓的思念。 她好想他,甚至连说这样一句话的功夫都舍不得,她只能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吮着他,咬着他,便是舌尖血腥味儿漫开,也不舍得松口。 天地一片死寂的黑,谁也看不见他们的疯狂。 许久之后,他粗喘着抵着她的额头,急促的冰凉体息喷在她的脸上,“再等等……等我……” 小猴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狠狠的点着头,她死死的攥着他胸口的衣角,手都在不住的颤抖。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使了多大的勇气,推开他的一刻,像是一块肉活生生从心口扯下。 那日头渐渐复明之时,已经再看不见他的影子。 小猴儿靠在那红墙上,咂咂满是血腥的唇,生生咽下涌出来的泪,仰着头看着那赤红色的太阳。 那颜色远比刚才诡异,可她,什么也不怕了。 她跟自己说:延珏,别说一天,一个月,就是一辈子,我石猴子也等你。 …… ------题外话------ 呃…。如果我矫情了,请你们原谅猴子,哈哈,实在是我想这个情节,想的心里头有点激动…… 话说,我小时候见过一回日食,乃们呢? 第十一回 百年修的同床渡 千年修的共枕眠 - 痞妃传 - 鎏年 小猴儿连睡觉都是笑着的。 “吃什么呢?”梦里有人问小猴儿。 “嘿……”不告诉你。 “好吃不?” 小猴儿努努嘴儿,伸舌头舔舔,“嘿……” “快跑!来人了!” 嘛?! 小猴儿猛地从塌上折起来,眼珠子瞪的老大,手背猛蹭着全是口水的嘴,蹭了老半天蹭的嘴皮子直干巴,直到听着那耳朵旁边越来越大的笑声,这才反应过来。 “闷驴蛋,你他妈耍我!”小猴儿回手抓一把枕头,朝他使劲儿砸过去,这也不解气,小猴儿索性翻身下地,趿拉上鞋,就蹦高高朝笑的咯咯的延琮耳朵揪上去,使劲儿一拽,延琮的脑袋就跟着她的手挪到她的咯吱窝了。 一屋子的奴才都傻了眼了,他们不是惊诧石姑姑竟敢如此待皇上,而是惊诧——多久没瞧见过皇上笑的这么热闹? 可不? 瞧瞧万岁爷笑的,脸都笑的胀红了。 “叫你笑,叫你笑,学嘛不好,专学那癞蛤蟆,不咬人恶心人!”小猴儿把延琮的脑袋夹到咯吱窝里,另一只手攥成拳,连杵带碾的旋着他的脑袋,延琮也不反抗,就笑他的,笑的直岔气儿,他越笑,小猴儿越使劲儿,俩人闹的好一个不亦乐乎,直到半天,那忠心护主的狗妃拉姆窜了过来,朝着小猴儿使劲儿‘汪汪’,小猴儿这才自半梦半醒中反应过来—— 这屋还有俩奴才。 闷驴蛋是皇上。 小猴儿赶紧松手跪地,“皇上饶命,奴才失了魂了,还以为是发梦——” “都下去吧。”延琮红着一张还挂着残笑的俊脸,回身儿跟两个太监摆摆手,接着像提小鸡仔儿似的,给小猴儿拽了起来,一双好看的眼睛弯成俩月亮看着她,那意思是:别装了,人都走了。 小猴儿还真没给他客气,伸着脖儿瞧着那俩奴才才出屋,便又一脚掘了延琮的小腿,直给延琮踢的一个栽歪,直接倒在了小猴儿的塌上。 延琮也没起身儿,只是往上挪了挪,一只胳膊一抬,垫到了脑子底下的枕头上,又摆筷子似的摆到了小猴儿的塌上,那狗妃拉姆紧跟着灵巧的一跳,就跳到了他的身上,由着他另一只闲着的手顺着那满身长毛,舒服的哼哼着。 小猴儿一屁股坐下,把腿儿一盘,瞄了一眼延琮那笑的红扑扑的一张俊脸,又斜眼儿瞧瞧外头蒙蒙亮的天,“你今儿咋这么闲?不用上朝么?” “去了,又回来了。”延琮漫不经心的说着,像说一件跟自个儿没有丁点关系的事儿,只是这么听着,谁也听不出来,他是给人生生‘拦’回来的。 可小猴儿是知道的,自打延琮未经‘允许’当朝允了琏珏自荐查亏的奏请,‘皇上’便隔三差五的‘称病’不朝。 称病,称病个屁! 小猴儿心下咒着阿灵敖这不要脸的老东西,还真把自己当‘皇上’的老子了,手越伸越长。 不过当然,这话她只心里骂,当着闷驴蛋的面儿,她是不会提的,因为恶心的是,阿灵敖那老东西真就是他爹。 “没睡够呢吧。”延琮问她。 小猴儿伸手死拧了下他胳膊,“废话,天还没他妈亮利索,你这么一大只鸡就跑来打鸣来了,嘛好人能睡够?”说罢小猴儿打了一个大呵欠,清晨将息的炭火也让她觉得凉飕飕的,她扯了扯被子,把自个儿裹成一个肉粽子。 延琮朝自个儿脑袋底下的长条枕的另一边儿使使眼神儿,“躺下再睡会儿吧。” “你呢?”小猴儿又打了个哈欠。 延琮闭上眼睛,轻缓的抚着狗妃的长毛,“我也乏了,也想睡会儿。” “脑子有泡吧你!”小猴儿死剜他一眼,裹着被卷子把脑袋砸到另一半的枕头上,眼神儿还没忘斜歪他,“我说你那屋子又热乎,炕又大,非得跑来跟我挤嘛劲儿呢?” 延琮低低笑着,也不吱声,许是小猴儿这一呼扇,给那舒坦的狗妃惊着了,它道是带死不活的汪汪了两声儿。 “闭嘴!再叫我他妈掐死你!”小猴儿呲牙咧嘴的吓唬那狗妃拉姆,无奈那‘恃宠而娇’的畜生压根儿不搭理她,自顾在延琮的胳膊肘里寻乐个舒服的地方,悠哉的享受着‘帝王宠幸’。 嘿,死狗! 小猴儿真想翻身起来给它一脚掘地上去,可噙着笑的延琮忽然开口道:“别折腾了,待会儿精神了,想睡都睡不着了。” 成吧,皇上都发话了,暂且饶你这畜生一回吧。 又上来一哈欠,小猴儿吞吧吞吧给吃了,接着闭上眼,抽抽鼻涕,那困劲儿真就上来了,眼皮越抬越沉,不过她还是本着最后剩的那点儿人性,把仅有的一床被子一扇呼,送了闷驴蛋一半儿。 “喏,盖严实点儿,我这屋儿可没你那儿热乎,回头伤风了再传给我。” 延琮扯扯被子,又把俩人中间过风儿的地儿掖了掖,再别过头来,瞅了一眼那又去做梦的猴儿,笑笑,也闭眼睡了。 …… 托了‘谢主隆恩’的福,小猴儿今儿这一觉居然睡到大中午,这可真真儿是天大的舒坦,小猴儿本来就爱睡,也能睡,只不过做了这奴才后,怎么也得有个奴才的样子,可皇上跟她一被窝就不一样了,除了宫里走水和太后来传,谁也没胆子来‘打扰’他们。 当然,宫里很少走水,太后也从不来传,每每无论是她睡在养心殿,还是延琮来她这儿蹭一会儿被,他娘从来没来‘捣过乱’。 可不? 就是不睡在一块儿,还隔三差五给他们吃那春天的药呢,这不用吃药都攒在一块堆儿,那西太后得多省事儿啊。 小猴儿真是咋想都想不明白,她可没往自个儿脸上贴过金,掰掰脚趾头算算,自己一不是背靠大树的世家之女,也不是什么知书达理的狗屁卿卿,就她,连个头水儿的姑娘都不是的残花摆柳,她一个做娘的图意嘛呢? 谷子说:莫不是那西太后想扣着你做质,想要牵制七爷? 小猴儿不这么觉得,丫的脑袋得多有泡,把她扣这儿能牵制妹啊? 她是不了解延珏的性子,还是不了解她石猴子啊,要是真有这么一天,她石猴子肯定一抹脖子,让她屁都指望不上啊,到时候别说牵制,反到是梁子越结越大。 婉莹不是这样的傻逼,她还是知道的。 “这回的方子还不错,我这肺子最近都没闹过事儿。”土匪喝酒似的干了一整碗药,小猴儿扯袖子抹抹嘴赞着。 这会儿两个奴才正伺候着延琮换着便服,延琮撑着俩长胳膊,说着:“好就再吃几副。” “谢皇上费心。”小猴儿矫情吧啦的说着,然那俩奴才背对的时候,又猛劲儿的朝延琮伸着舌头扮着鬼脸。 理所当然的,换了衣裳又摆了膳后,延琮又一摆手,摒退了所有奴才。 奴才们也都习惯了,皇上本就不喜欢人多跟着伺候,每每跟石姑姑一起的时候更是一个都不用。 要么这宫里的人都说,石姑姑是个心细会伺候人的人儿呢! 而事实呢…… 如果奴才们推开门,瞧见那‘万岁爷’伺候姑姑用膳的一幕,下巴可是要掉下来的吧? “多吃点儿肉,都瘦成干儿了。”延琮拿起筷子,便左一块儿凤爪,又一块里脊的堆到小猴儿的碟子上,直堆的小猴儿拿筷子做刀剑左挑又拨的把他那筷子挡了回去。 “快吃你的吧。”小猴儿剜他一眼,给他挑了一大块儿牛肉撅到碗里,“喏,吃吧。” 延琮笑笑,见她也扒上饭了,便也低头吃自个儿的了。 小猴儿边嚼着边瞥了一眼窗外,但见那天地一片雪白,“今年这雪还他妈下个没完了,估摸要是一直不扫雪,半条腿都能插里头出不来。” 延琮也瞅了一眼,没应声儿,又夹了个抓虾子剥了丢到小猴儿的碟子里。 小猴儿再自然不过的挑起来吧唧吧唧嚼了,边嚼边问他:“我说你今儿都嘛呀?” 延琮没说话,只往身后儿的书案上甩了个眼神儿,小猴儿抻抻脖子一瞧,只瞧那一本《长短经》干巴巴的躺在桌上,心下同情闷驴蛋了。 嘛是《长短经》呢?小猴儿也跟着翻上过一翻,大抵就是一些教你怎么当皇上的那些弯弯肠子。 也许,它是一本好书,可却是闷驴蛋最不爱看的书,可他为嘛又要看呢? 想当然,又是他那个百般嫌弃他‘无为’的‘亲爹’逼的。 “你呢?”延琮忽然开口,小猴儿反应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我还能干嘛,回你额娘跟前儿瞎转悠呗。” “那你今儿别回去了。” “嘛?”小猴儿一愣。 延琮瞅瞅外头,呲牙笑笑:“咱俩堆雪人去吧。” …… 称病不朝,堆雪人,这真真儿是昏君干的事儿吧。 可闷驴蛋这昏君不但干了,还干的各种尽兴,御花园里那一大片明晃晃的雪地里,离老远都能听着猴子那银铃般的笑声儿。 其实小猴儿也好久没这么笑过了,不过瞧见那脸冻的红通通,笨拙的滚着雪球,身边儿跟着一只来回蹦达的狗的延琮,她打心眼儿里高兴。 她觉得,这会儿的他,傻是傻点儿,但却终于像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的人。 “诶,看这儿!”小猴儿吊着嗓子一喊,延琮一转头—— 啪! 一大坨儿雪球子正当的砸在延琮的脸上,延琮凉的猛甩甩头,也低头抓了一把,团吧团吧朝小猴儿砸过来。 “哈,让你砸着了,我还混个屁了!”小猴儿孙猴子似的左蹦右蹦,灵巧的躲过了好几个雪球子,结果延琮是没砸着,那狗妃不知打哪儿窜过来,叼上了小猴儿的羊皮靴子边儿,叼住就不放,来回甩了几下头,给小猴儿给生生拽摔了。 她半个屁股栽在雪堆儿里,看着那不远处的延琮呲的明晃晃的八颗牙,眼儿朝旁边的狗妃拉姆一横,直接利索的脱了氅子给那拉姆扣在雪地里。 半晌后,明晃晃的雪地里赫然立着一个狗头雪人。 呃……一旁跟着的奴才都咋舌了,这石姑姑可真诨啊,居然把那狗给包在氅子里,直接给埋在了雪球里。 瞧瞧那狗‘汪汪’叫着一动不能动的模样儿,啧啧……多可怜。 “石猴子!你欺人太甚!”就在延琮正摘了氅子给小猴儿披上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嗓子尖喝。 小猴儿和延琮一回头,却见漫天大雪中,那个穿着一身红裘、带着白狐帽子的毛伊罕气冲冲的冲了过来,像是压根儿都没见着那给小猴儿掸着雪的‘皇上’似的,直接就奔着那狗头雪人去了。 她疯了似的扒着那雪球,那一双白嫩嫩的手一会儿就给冰的通红通红,可她还扒,非但扒,还边扒边掉眼泪,那眼泪豆儿大,砸在雪上,瞬间就砸出一个个小坑儿。 她这一哭给小猴儿可哭懵了,要不是看那狗还好好的甩头叫唤,她几乎怀疑自己干嘛人神共愤的事儿了? 咋?哦、对,她把上回毛伊罕求她见皇上的事儿给忘到脑后边儿了。 可这点事儿,至于掉眼泪不? “诶、诶、贵妃娘娘。”小猴儿拍拍她,想告诉她,她要见那皇上就跟她身后儿呢。 “贵屁娘娘!贵个狗屁娘娘!”毛伊罕头也不甩的哭喊着,哭的小猴儿和延琮对望了一眼,都沾点儿懵。 却见那毛伊罕终于把狗头从雪人里扒了出来,可那拉姆一蹦出来,许是为了泄愤,甩了甩雪,竟朝毛伊罕呲牙咧嘴的‘汪汪’的咬了几口。 这一咬,到是没真上嘴,可毛伊罕却是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二话没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那哭的,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 她抓了一把雪就朝那拉姆砸过去,“死畜生!连你都把我忘了!忘了!忘了!都把我忘了!” 以为她在借狗点她,小猴儿翻了个白眼儿跟一边儿好声好气的说着:“娘娘息怒,奴才真不是有意忘的。” “忘吧!忘吧!都忘了吧!”毛伊罕使劲儿喊着,使劲儿哭着,抓着雪四处撒着,撒了小猴儿也就那么地了,居然连延琮都没躲过。 “你们都把我忘了,都把我忘了吧!我是死是活都是我自己的事儿!我老死宫中是我活该!” “娘娘,您打着皇上了。”小猴儿边掸着雪边好心提醒她,可这不提醒到罢了,一提醒,毛伊罕竟倏的抬头,瞪着一双通红的小丑眼儿,怒不可遏的钉在延琮身上。 她又抓了一把雪砸在延琮身上,喊道:“皇上怎么了,别说皇上,就是玉皇大帝我也不怕了,你砍了我的脑袋我也要说,你别天天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毛伊罕不稀罕你!你除了长得好看,还有啥,还有啥!” “……”延琮一句话没说,只跟小猴儿交换了个眼神儿。 小猴儿想:呦,大爷的,这丫的疯了怎么着?怎么开始说上诨话了? 终于这会儿毛伊罕的丫头跑过来‘库咚’跪在延琮面前,哭着叩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娘娘无心的,娘娘无心的,实在是……” “实在是嘛?”小猴儿问,虽不常走动,但她认识毛伊罕这丫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丫头是有点缺心眼儿,但还不至于缺到这份儿上。 可那丫头也是个憋货,却见她只哭,却支支吾吾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这……奴才……” “她阿爹的扎萨克图藩向罗刹国奉了降书。”延琮忽然开口,小猴儿明白了。 忽觉一瞬间,一股冷风卷着一阵雪灌进了脖子里,激的小猴儿是一个透心凉儿。 她脑子里闪过当年热河初见毛伊罕时,那个长得虽然又胖又丑,确是对她这个女儿百般宠溺的扎萨克图汗王,而如今看来,那宠溺究竟掺了多少水份就不得而知了。 也是,如果真的把她毛伊罕当成宝贝,怎么会明知她这缺心眼儿的直性子又给她丢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北京城? 而如今他一个掉转枪头换了主,可曾想过,毛伊罕在这紫禁城又成了嘛? 难怪这丑丫头,跟这儿一句句的嚎着,‘都把我忘了。’ 小猴儿不是端个瓶儿拿根儿柳条子四处撒善心的好人,可毛伊罕这么个哭法儿,也实在让人没法儿不管。 “别哭了。”小猴儿去拽她,无奈毛伊罕像是要把满肚子的绝望都哭光似的,压根儿不动地方。 “别他妈嚎了!” 小猴儿忽的一嗓子,那骨子里带的狠劲儿给周围的奴才下了一哆嗦,可那毛伊罕不管,就跟那没完没了的哭着,小猴儿索性也不顾及身份,直接去拽她衣领子,可才碰上她的脖子,只觉触感烫的慌。 “操!”小猴儿低声咒着,索性二话不说,抬起手刀,直接给她砸晕了。 晕倒之后,她又跟延琮交换了个眼神儿,“带你那去吧,要不以后这丫头得让人给吃了。” …… 后来的那天晚上,毛伊罕在养心殿整整烧了一夜,而阿灵敖的人再也没来拦着,西太后也没再传小猴儿,让她这‘牌子精’发威。 毛伊罕终于成了这紫禁城中权利较量的一步‘废棋’,而就在那一天,她也终于变成了一个‘活人’。 ------题外话------ 呃……貌似又写了一半,把我老七的戏给甩明天去了。 ps:扎萨克图藩是外蒙,罗刹国就是老毛子那地儿,就那么个意思…… 第十二回 忠精卫即日返京 奸廉泼离间手足 - 痞妃传 - 鎏年 却说那发烧的毛伊罕说了一夜的胡话,连哭带喊外加双手比划的一会儿叫“阿爹别走”,一会儿叫“吉玛等我”,来来回回的喊,到后来连蒙古话都钻了出来。 可是难为了跟着伺候一夜的小猴儿,她是一会儿摁她手,一会儿捂她嘴,一会儿捏她鼻子,就差恨不得给她直接掐死。 当然,也只是想想,她不可能这么做,也不能这么做。 哪管她毛伊罕的老爹如今掉转了枪头,哪管她毛伊罕这外藩蒙古的宝星格格成了鸡肋,哪管她那义兄僧格岱钦为避免沾腥也要避她三尺,可说到底,僧格岱钦岱钦那个人,小猴儿还是了解了,那丫是个重情之人,好说毛伊罕叫了他六年多的哥哥,便是如今不便跟她走的过近,心中总是当她是妹子的。 所以么,人家给她养儿子,她怎么说也得照顾照顾人家落魄的妹子,不过至于怎么‘照顾’么…… “哼,用不着你假好心,我是死是活是我的事儿!” “你不用在这惺惺作态!” 自打毛伊罕醒了之后,就一直扯着嗓子作闹,尽管她烧的连起床的劲儿都没有,还是不肯放过小猴儿的耳朵。 亦或者说,是不肯放过自己。 现在延琮去上朝了,在小猴儿支使她的丫头去再温一遍粥之后,这屋子里头只她们两人,想来倒也轻松,她是个什么人,这毛伊罕也是清楚的,索性她连矫情都懒得矫情,压根儿不理她,只自顾拿胰子洗了把脸,接着乖乖喝自个儿的药。 “我懂了!我明白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那你说说吧,我安的什么心?”不是小猴儿想接她这碴儿,而是再由得她扯着公鸭嗓子喊下去,外头的人听着八成以为她石猴子拿炭火烫她了。 “你、你、你……”冷不防有个回声儿,毛伊罕反是结巴起来。 小猴儿仰头干了一碗药,舔了舔药渣儿,甩头道:“别噎着,慢慢说。” 她这漫不经心的模样儿,气的毛伊罕那无血色的脸生生窜上两朵红云,“你!你!你!你不就是等着看我笑话么!你心里不就想着,叫你张狂,叫你骄纵,现在完了吧!谁都不要你了!谁都不管你了!狗屁宝星格格!狗屁贵妃娘娘!你就是一块没人要的烂肉,要臭烂到这宫里了!” 小猴儿‘嗤’的笑了一声儿,耸耸肩,“听你这么一说,是挺好笑的。” “你!你!你!你王八蛋!”毛伊罕红着眼儿,气的不轻,“就知道你们中原人各个都是这样势力!昨儿前儿的见我还一脸的奴才相,今儿你就狂上了!” “你知道就好,这儿的人就是这么势力。”小猴儿边说边朝床榻走过去,毛伊罕见她过来使了老大的劲折起了身子,可还没坐稳,就被小猴儿一个猛劲儿又推的瘫在塌上。 小猴儿挑挑眉,直勾勾的看着她道:“你仗着势的时候,踩着人脸人都朝你乐,你屁都不是的时候,随便来只蚂蚁都能碾死你,你知道你现在是嘛境地就成,不想死,最好就消停瞇着。” “石猴子!你王八蛋!”毛伊罕猩红着一双眼,伸手就要去抓小猴儿,然小猴儿‘啪’的一抽,就把她的手抽的瘫在一边儿。 小猴儿忽的一把揪起毛伊罕的衣襟,四目相对,那眉眼儿里映着的都是狠劲儿,兹给毛伊罕慑的噤了声。 片刻,手一松,毛伊罕又砸回塌上,小猴儿轻轻掸着她那衣襟的褶子,又挂上了平素的笑模样儿,“嘴巴放干净点儿,我石猴子是奴才,可也不是你能得罪起的奴才。” “……”毛伊罕气的眼泪都涌了出来,却一句话都没有再说,只死死的鳖瞪着小猴儿,一双粉拳都攥的青白。 小猴儿歪脖扫了她一眼,心想,算这丑丫头还没缺心眼儿到家。 怕她真给她活活气死,小猴儿也没在这儿多留,出门之前,却听那毛伊罕正一把掀翻了丫头热回来的粥碗,小猴儿又折回来,补了一句:“你要实在活不起就换一屋儿,要么等我走远也成,你死你的,别连累我,你活拧歪了,我还没活够呢。” …… 却说那扎萨克图汗叛变的消息传到季娇的耳朵里,已经是三日之后的事了,彼时她正吃着饭,听僧格岱钦说起近日暂且不要再让人往宫里给毛伊罕捎东西,兹一番盘问之后,季娇撂下筷子便嘤嘤哭了起来。 她与毛伊罕姑嫂六年,再加之性子原就相像,遂十分投缘,这些年处的也像是亲姊妹般,如今一听她竟遭逢此番巨变,心下悲伤不已,再思及每每那丫头立誓要做宠妃的傻样儿,更是忍不住的气的抽噎,“她阿爹好狠的心!他可知道,毛伊罕这些年成日心心念念的想着他朝得宠能替他阿爹多争一份靠山,结果那老东西到好!竟然就这么把她甩开了!” “你这才出月子没多久,身子不好,就别跟着气了。”僧格岱钦也撂了筷子,递了块绢帕给她,“这是那丫头的命,再说了,其实如今对那丫头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那丫头原就心思简单,本来也不该搅和进这权利纷争里,如今落得这般,虽是不如从前势大光鲜,但反过来看,倒也是成全了她一份安然平淡。” “说是那么说,可毛伊罕这心里头该有多苦?原就一个人离家在咱们北京,唯独咱们这一份干亲,如今却也为了避嫌不能与她亲近……”思及此,季娇哭的越发厉害起来,无奈僧格岱钦只好揽她入怀,哄孩子似的拍着她的头,“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哭不休。” “那我心里就是不得劲儿……”季娇窝在僧格岱钦那厚实的怀中呜咽着,一方面为他这些年待她始终体贴而窝心,一方面又思及那傻丫头若是想哭都没个依靠,又觉得悲从中来。 “你就别耍孩子性儿了,最近这事儿正处于风口浪尖,咱们不能让人落了口舌,借什么由子做文章,等过一阵子这茬子事儿再没人提了,你再进宫去探探那丫头也不迟。” “哎……”季娇狠狠的抽搭了两下,又道:“咱们都如此,别人呢?可不是更要欺负死她?那宫里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这无依无靠的可要怎么熬啊!” “这你到不必忧心。”僧格岱钦轻笑了一声道,“虽然如今我不便插手,可宫中也有人顾着她,那丫头机灵着,有她照看着,便是毛伊罕不能如从前般,却也不会有什么人能欺的了她。” 季娇忽而全身一僵,连抽噎都顿了顿,她死死的咬着下唇,才忍住没脱口骂出声儿来。 她哪里会不知王爷口中那丫头是谁! 她就不明白了,那泼户到底有什么好!心狠手辣,吃里扒外,这天下间的缺德事儿都干了个遍了!凭什么让王爷这么多年都始终放在心上! 兹想起那丫头,季娇恨的牙根儿都痒痒,可如今的她已经没有年幼时那般的冲动了,她知道哪管王爷对她再好,却也不会纵着她使性子,在王府掌事多年,有些分寸,她还是懂的。 “有人照顾就好。”季娇把头埋的老低,那每一个字儿都是顶破了舌头挤出来的。 僧格岱钦并未发现她的异样,只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了,前儿个皇上留她在养心殿住了两日。” “真的?”听是如此,季娇把那心中憋闷通通暂且丢到一旁,从僧格岱钦怀里钻出来,只楞眼看着他,见僧格岱钦又点点头,她竟高兴的双手合十朝天拜着:“菩萨保佑这丫头能平安度过这个劫,保佑她得了皇上宠爱,再保佑她诞下个龙子就最好不过了!”若是诞下龙子,哪管不能做那储君,也至少能护得她一世无忧啊! 僧格岱钦摇头失笑:“要是菩萨显灵,定要说你这女子贪心了。” 季娇朝他噤噤鼻子,一派娇俏模样儿,“哼,我就是贪心,才不怕说。” 看着僧格岱钦那极为阳刚却又温和至极的脸,季娇在心里说着:王爷,你可知,我季娇此生最大的贪心,就是你。 一番哭哭笑笑后,二人又拿起了筷子用膳,可才零星夹了几口,便又有人来报。 “王爷,福晋,有大奶奶的家书才刚送过来了。” “那还傻愣着干什么,快点儿呈上来!”听是大姐的家书,季娇一双哭的红肿的眼睛倏的精神不以。 可不? 那伯鸢可是她在这世上最亲最亲的人,又自小在一块儿从来没分开过,哪管前些年她们先后嫁了人之后,虽是见面寥寥,却也都在京中,可四年前,姐夫精卫忽然接到一纸调令,要去那扬州任两淮盐运司副使,大姐便也随之去扬州赴任,这一去便是四年,除了鸿雁传书,她们两姊妹再也没见过面。 所以每每有来自扬州的家书,季娇都要仔仔细细看上好些个遍,以慰藉思亲,而这一回—— 当季娇看完那封家书之后,竟高兴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太好了,太好了,王爷!大姐说今年要回来过年!要是按这信上所说,算算日子,这会儿八成已经在路上了!” “瞧你!伤心也哭,高兴也哭!”僧格岱钦伸手给季娇抹抹眼泪,摇头失笑:“好了,好了,大姐难得回来,这是好事儿,别哭了。” 好一番安抚之后,季娇才止了眼泪,再一算,如今已是腊月,眼瞧着便要过年了,更是高兴不已,连饭都吃不下,赶忙传来下人,又是吩咐务必备上一些大姐平素爱吃的京中小食,又是命人去好好收拾收拾西苑的一个没人住的屋子,想着等大姐回来后,接到府上两姐妹好好说上几日话儿,这里里外外的交待了好些个遍,心里才踏实些。 彼时僧格岱钦瞧她这番忙道的高兴,也没吱声毁了她的好心情,他心中是有数的,便是那精卫回来了,想必也不会登上他们僧王府的大门。 说起这个精卫,僧格岱钦当真是颇为欣赏的,这人是条汉子,想当年睿亲王去守陵一事,京中百官无人敢提,偏他一人屡屡上奏,请求随睿亲王赴遵化,当然,那些个折子全像是石沉了大海,可他还是不肯放弃,居然下朝的时候,自个儿跑到乾清门跪着,一跪就是一整天,一跪居然跪上了月余日子,到后来惹的朝臣们都议论纷纷,气的阿灵敖那老家伙直要挥剑去斩了他的石头脑袋,连他自己老爹都恨的扬言要与他断了父子关系。 如果不是因为那精卫与他僧格岱钦的连襟关系,再加之阿灵敖念及与果齐司浑的一段故交,他精卫当时会如何当真不可知。 直到后来阿克敦奏请让他去才出了空缺的两淮盐运使司任职,这头倔牛,才被迫远离了京城。 要知道这两淮盐运司副使虽是个从五品的官职,可这天下谁不知,便是那两淮盐运衙门的衙役的牙也都是镶金的,在这个衙门任职,那就是去拣钱的,可这精卫到好,任职四年,当真两袖清风,别说自己不贪,就是送上门的都要给还回去,这可是给那两淮盐运使为难的够呛,也不能让他这一颗‘老鼠屎’腥了他们一整锅汤吧,遂他几次辗转托人到京,四处活动,请求将他调任。无奈他这根基太大又太多,所以到了现在还是没把这尊‘瘟神’送出去。 而这一次不同了,那两淮盐运使司的一干人听说他这一次要自己主动请求回京,一个个的简直高兴的不得了,他前脚走,他们恨不得后脚放上那鞭炮,蹦的他再也回不来才好。 老实说,每每想起他这个连襟,僧格岱钦总是会想到当年的自己,仗着一身正气,浑身是胆,拍拍胸脯,只想着对得起天地良心,而经历了一些事,他才逐年懂得,天地固然有正气,但那正气却藏在邪气中,你若不能在污浊中站稳脚跟,谈什么都是画饼充饥。 饭后,僧格岱钦并未多坐,瞧瞧日头就要落山,他便回了院子去书房转上一转,他推开一条门缝,只见那先生正与那两个小娃读者《幼学琼林》。 “参商二星,其出没不相见;牛女两宿,惟七夕一相逢。那参商二星啊,传说中是帝喾的两个儿子,兄弟两个都很聪明,谁也不服谁,一见面就打架,长大以后,甚至还动刀动枪,帝喾后来没了办法,未免他们手足相残,便下了一道指令,给他们兄弟二人分别封在远隔千里的两块封地里,自此之后他们便再也见不着面了。” “先生,先生,那他们兄弟后来和好了么?”其其格认真的问,然天养却再一旁‘嗤’了一声,“都说是传说了,你怎么还当真事儿听,要是那两颗星星真是什么帝喾的两个儿子,儿子都当星星了,老子还不得混个月亮?要真是那样,那现在哪里还有当今皇上什么事儿。” “你个黄口小儿,休的胡言放肆!”那先生气的把书丢到一边儿,抄起了板子,就要打天养的手。 天养道是乖乖伸出了手,只是他仰脖看向那先生道:“先生,您打我成,不过您得告诉我,我哪句说错了?” “你!你!”那先生气的吹胡子瞪眼的,抬手就要去打他,可怎奈那其其格挡在他身前,一副护着的模样儿,便是王爷嘱咐要严厉以待,可这再怎么说也是小格格,他哪里敢打得? 到后来直气的摔了板子夺门而出,却不想才一出门,便见着了僧王,彼时僧格岱钦的脸上还挂着不曾褪去的笑意。 “王爷!想必您也瞧见了,老夫教不得,您另谋高就吧!” “先生消消气,何必跟小儿一般见识。”僧格岱钦好言劝着,见那先生气的不轻,又推开门佯做怒意的让两个小孩儿来跟先生道歉,其其格本就乖巧,而天养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反正也是把好听的话儿都说了一遍,管他如何,也是给那老先生下了台阶儿。 毕竟僧格岱钦在此,给他三份颜色他也不能就此开起染坊来,只一番说与,又恭恭敬敬的走了。 待他走后,僧格岱钦一手一个的抱起了两个孩子,其其格抱着阿玛的脖子照着脸就是亲了一口,“就知道阿玛是偏帮我们的!” 天养瞄了一眼,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又见僧王又是笑呵呵的看他,他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心下腹诽着—— 不能吧,他可是长的没一丁点儿跟他像的地方。 可天养又纳闷儿了,这王爷要不是他老子,为嘛对他好成这样儿? …… 好勒,关于天养这‘假老子’府上的事儿咱们暂且说到此,接下来咱们回过头来说说他这亲老子。 要说他这亲老子,就不得不从如今这四九城里头的两大奇景说起。 这其一,便是那一个字号为‘瑞丰’的当铺,谁都没注意的当下,居然在这京城直隶一带开了七八家,其实要放在平常,别说七八家,就是十几家也不足以成为奇景,可如今不一样啊,这物价飞涨,官票都快成了废纸,这个当下,屯银子还来不及,谁会顶着风儿开了这么多家当铺往出撒银子? 老百姓们不懂,可让他们更不懂的是这第二件奇景。 要说这官服从来那都是贵的寻常人家听都掉下巴的高价儿,而如今奇了,那正阳门外头的几家大字号,那旧的官服居然卖出了从前的两、三倍价钱,比新的还要贵上许多。 什么? 别懵,您没听错,就是这旧的官服,而且是越破旧,补丁打的越多,越不像新绷的,这价钱也就越高。 百姓们咋舌了,如今这世道,真是什么怪事儿都有啊! 老百姓们不懂,那几家裁缝铺子大字号的老板们懂,打从收到风,说那睿亲王要查亏起,他们便屯上了这些旧衣裳,做买卖的人都精着,还不等那些个官大爷‘哭穷’,他们就先一步把这些‘装穷’的东西备上了。 反是往年一说查亏,他们这裁缝铺子和那棺材铺买卖就特别好,可今年那棺材铺不成,因为那阎王爷出马,这回‘作死’没用。 那睿亲王说了:凡是查出来的亏空,无论在任或是往任,便是辞官告老也要挖回来赔偿,若数额有限,便限期一年之内补足,若是数额巨大,那就是抄家也要补足,若是自己还不起的,那便由亲人和亲戚代偿,若是畏罪自杀,人死债也不烂,由亲眷代偿,而且未免在任假公济私,一旦查出亏空额数巨大,那必须罢官才能继续自掏腰包还钱,凡此铁律,无论皇亲宗室,无一例外。 这事儿一经在穷儒仕子间传开,那是各顶个的赞这睿亲王铁面辣手,一个个的日日盼着能揪出这些贪官们,把他们逼上房梁。 而仕子们究竟单纯,想法太过天真,事实是,在京官员提起睿亲王无一不视他如瘟神、如要债鬼,也因此,阿灵敖等一干众臣,并未干涉,因为不管这步棋他睿亲王能走多远,能补充亏空总归是好事,何况得罪人的是他? 其实就连陆千卷都不明白,这无论怎么看都是自乱根基的事儿,为什么七爷会自己主动去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 可有一点,陆千卷道是颇为佩服七爷,只利用了那么一个‘小贼’,便扯上了僧王这个大旗,所以哪管是那些京官们再心声怨气,也都因忌惮三分,不敢针对。 但不敢明着来,不代表不暗地里使绊子,没办法,谁让这官员们的根都交错在一起,牵一发便动全身,若不想被人连根拔起,总要想想办法。 而这第一个绊子,就来自于那户部尚书廉颇。 提起这廉颇,那自是让人想起那‘负荆请罪’的战国名将,不过此廉颇非彼廉颇,恰恰相反,这个廉颇反是一异常跋扈之人,遂私下里也有着‘廉泼’的外号。 要问这个廉泼是谁,可不是一般的出身,那正是四大辅政大臣之一的廉右弼的弟弟,虽如今,那徒有大学士之名的廉右弼因身子不好,时常不朝,可他廉家势力本就根深,在加上廉右弼的幺女,如今正是阿灵敖独子阿克敦的正妻,这廉家一门的势力可谓是好大一棵树。 而如今琏珏要查亏,那第一步,自然是要从这主管大清朝的钱粮财赋户部查起,可这新官上任,一把火还没烧起来,老七的面前便被放了个火盆。 “既然七爷您老亲自来查这事儿,下官也知道瞒不过您这双眼,可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户部的衙门里,年届五十的廉颇掬着身子,一派谦恭的与那坐上的琏珏奏着话,他腰弯得老低,可每每总不经意的瞥着那年轻的睿亲王,心下不屑:凭你这玉面小子,也妄想能拔动户部这棵根连根的大树? “大人不必客气,想说什么便说就是了。”琏珏一派温和的吃着茶,权当瞧不见他的打量。 “既然您老说了,那下官也不瞒着了,虽说咱们户部主管天下的钱财粮赋,素来被成为‘水部’,可要说是清的一汪水,那定是扯谎,这样的谎就是借下官天大的胆子,下官也也扯不出来,那帐上的数有多少,实在库银又有多少,都是有数的,那差了多少,兹一清算不日便会出个结果,到时候七爷您就是摘了我廉颇的顶戴,下官也绝无怨言。”说道此,那廉颇忽然跪地伏首,“可下官要替咱们户部下头这些人跟七爷您老求个情,若是真查出来些什么,望七爷你大人有大量,放过他们一马。” “大人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有话好好说。”琏珏使了个眼神,于得水上前扶起了那廉颇,等起来时,却见那廉颇的一双老眼竟像是沾了泪。 琏珏又吩咐道:“于得水,快扶大人就坐。” 少顷,那廉颇一落座,先是虚话奉迎了几句,接着又是一番哀叹:“都说那金工部,银户部,外人谁不道这两部的衙门是个肥差?可下官知道七爷您也曾督过许多年工部,定是知道咱们这些个衙门那虽是握着钱,可那钱却烫手啊,下官说句实在话,就说咱们这户部,那亏空若是只是咱们衙门里的人自己家用又能支度多少?若七爷去银库瞧瞧便知,那全都是张张白条,那些个条子上的那些人,哪个开口,咱们敢不借?七爷您生来尊贵,这天下间没几个人敢使得您,可咱们不同,下边的官员们更不成,那条子上哪个人的名字不压得他们死死的,哪里敢得罪?” 琏珏笑笑,只道:“大人的难处,本王是知道的,你兹管放心,谁欠了银子,本王找谁去要,不会为难咱们户部的人,至于咱们户部自个儿人借的那些家用,大人也说支度不多,填上便是。” 好一个睿亲王! 打了一个太极又把话给他噎了回来,他岂会不知,那数额哪里是‘家用’!他心中是有数的,只他们户部官员的欠银,那绝对不止于一百万两!若是真要都填上,那不知要抄多少家! 当然,廉颇这一说,也不过是敲打、试探这睿亲王此番查亏,究竟要查到什么地步,可兹他这一句轻飘飘的‘填上便是’,廉颇心下便明白了,这睿亲王是打算死咬他们户部了。 好,既然你要咬,那老夫便先送你块石头,看你吞不吞的下! “七爷说的是,既然如此,下官便传下去,不日便清理国库的亏欠,算算日子,那明细怎么也要年后才能出来了。” “有劳大人了。”琏珏笑笑,端着茶杯道:“有大人襄助,本王道是偷得浮生了,每日也只能来这儿吃吃茶。” “七爷说笑了,您信的过下官,是下官的荣幸。”廉颇说着,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对了,瞧我,差点儿给忘了,七爷,那些细碎的帐虽然有些乱,可那些个支度多的,可是都有本帐记着,下官这就给您呈上来过目。” 琏珏就知道,这老豺狼不会这么乖顺,待一会儿那所谓‘账簿’呈了上来,他只随手翻翻,便知道这廉颇安了什么心思。 却见那前几页,张张支度的名头都是‘库储内府备用银两’,只今年一年的草草加起来,便不只一百万,而先帝在位时,明令内务府每年檄取户部的接济银子不得超过六十万,而如今那多出来的,可不就要算到亏欠上头? 而如今这掌管内务府的,可不正是四哥琏琛。 “王爷若是为难,不如下官代王爷去四爷府上走一遭?”廉颇说着话时,虽是谦恭依旧,可那眉眼之中的得意之色难掩,他到要看看,你睿亲王左一个还钱,右一个还钱,如今欠下这么多银子的可是你那兄长,你可是仍要铁面无私? 他心中是有数的,那四爷欠下的,前后几年加起来,没个百十万两可是拦不住的,这么些个银子且不说一次吐出来多么吃力,就单说这数额,可是要按例‘罢官’清偿? 况且这些年,京中谁不知,这四爷最为照顾他睿亲王府和宝亲王府,他就要看看,他睿亲王是要恩将仇报,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这‘规矩’盘活,大家自在。 廉颇正为逼的他进退两难,心下得意着,却听那七爷忽然道。 “不必了,明儿咱们一起去转转。” ------题外话------ 呃,我多想我七爷牛逼的一个眼神杀八方,然后把媳妇儿接回家生孩子…… 无奈装逼一日可成,牛逼却路漫漫……我尽量快点…… 第十三回 兄弟本是同根生 打折骨头连着筋 - 痞妃传 - 鎏年 腊月二十,慎亲王府。 乌布里拿着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 “我说你个没良心的死丫头,就听说这送礼有合计合计心里有个数的,没见过这收礼还要核对个两三遍的。”琏琛吹胡子瞪眼的掐腰转悠着,转了一会,又气不过的指着乌布里那埋在算盘里的脑袋跟一边安静的坐着的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道:“小子,瞧见没,你可甭学她,年纪不大点,人都钻到钱眼儿里去了!” 福祈面无表情,清俊的模样写满了见怪不怪。 乌布里从算盘里把脑袋拔出来,“你这老东西,别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又去烦福祈哥哥,我这算来算去还不是为了你的皮子!” “嘿,这话儿奇了!”琏琛一屁股坐下,“我道是听听,是怎么个为我?” 乌布里翻了个白眼儿,“我心里要没个数儿,等四婶子上门来闹,大过年的乱哄哄的,我上哪儿东一样西一样的给她拣全了?” “她上你那闹什么?!” “呵。”乌布里干笑了一声儿,扬扬手里那一条胳膊长的单子,“她要知道你今年过年给我们备上了这么多东西,要是不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对得起你么?” “她敢!”琏琛坐的倍儿直挺,眼珠子瞪的老大。 “行了,别装了,咱爷们儿谁不知道谁啊?”乌布里拍拍琏琛的肩膀,一派了然,“你要不怕她闹,怎么不大大方方的把东西送到我们府上,非得转个弯子让我们自个儿去内务府领啊?” “嘶——胡说!我会怕她一个娘们儿?!” “来,来,再大点声儿。”乌布里一派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 “她过来最好!我道是让她听听谁才是王府的主子——” “婶子,你怎么过来了?”乌布里忽的站了起来,琏琛那脸色立马由红转白,他无比之慢的回了个头,只见那空无一人的门口,忽的反应过来,炸了庙。 “死丫头,你耍我!” 乌布里笑的直岔气儿,活活给琏琛那没血色的脸又笑成了苹果,那两片红晕,一半是给气的,一半给自个儿羞的。 可不,他堂堂慎亲王活到三十多,居然如此惧内,这要是传出去,可不是要笑掉人大牙的? 按说也奇了怪了,琏琛他自己都没琢磨明白这家里的房梁什么时候换的主儿,想当年那婆娘还是侧福晋那会儿,对下人厉害是厉害点儿,可对他那也是恭恭敬敬服服帖帖的,可自打给她扶了正,那是一年比一年吓人,也不知道她哪里学来的‘妖道’,无论大小事,理都好像长在她的嘴上,实在说不通理的,就连哭带闹,这一闹,不闹得阖府上下鸡犬不宁都不带停的,兹给琏琛逼的事事随她。 有啥办法?硬要说大的过错也没有,几个孩子也都不小了,难不成还休了她? 咋办?惹不起就躲呗,于是这躲来躲去,居然就躲惯了,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如今的猫和老鼠。 前些年,每每让她给作闹的‘了无生趣’时,琏琛总要来上那么几壶酒,再想想那已经嫁为人妇的水灵小表妹,他想啊,要是娶了她该有多好啊,骄纵的那般惹人怜爱。 可逐年过去了,眼见那僧格岱钦连个妾室都没纳过,琏琛又换了一翻心境。 哦呦,亏得当年没娶上小表妹,要不然,怕是如今这几房妾室的暖被窝都没有了。 哎……想那娘们儿都是聊斋里头的画皮精怪,皮相再好,那里头塞的也都是妖精。 制不住那小丫头,琏琛又去扰那从头到尾安安静静,一声不吱的福祈,“小子,瞧见没?这挑媳妇儿可是一辈子的事儿,要是碰上这种把家虎儿,那这辈子做梦都甭想安生。” “去!你还说上风凉话了!”这不提到也罢了,说起这事儿乌布里就有气,“我说四叔,你掰手指头算算,福祈哥哥过了今年可是十九岁了!你在咱们宗室里头扒拉扒拉,可是有一个这年纪还没一房媳妇儿的么?你要是五叔那样儿的闲散王爷,我没话说,可你就管着内务府,那哪家在嫁龄的秀女你不知道?你到好,你们家福祠哥哥才十五,就给挑了两房了,可福祈哥哥都这么大了,你也不说给张罗张罗!” “冤枉死我了诶!”琏琛堆着三角眼,委屈的不成。 哪里是他不给找啊,压根是那小子不要啊! 自打大哥造反之后,那宝亲王府也被抄了家,有幸,道是没连坐到这几个孩子,可唯一有爵位的福祈也给降为贝子,这一个贝子,一年也就几百两奉银,别说养活一个府邸了,就是几个弟妹的吃穿用度、开蒙等等杂支,掰着手指头都不够花的。 那时候琏琛本来是要把这几个孩子都接回自个儿府上的,可福祈说什么不干,他知道这小子是怕弟妹年纪小,再受了什么屈儿,想来也是这么回事儿,那时候,这天下人哪有一个不骂大哥的?他们这王府人多嘴杂的,他能管得了多少? 到后来索性他就自个儿出钱给几个孩子买了个宅子,又给买了些地和奴才,也能收些租子,再加上那僧格岱钦也岁岁贴补着他,日子虽然过的不如从前的宝亲王府,却也是衣食无忧。 可这小子那股子狠劲儿真是像极了大哥,可大哥是对别人狠,这小子是对自个儿狠,平日吃穿用度节省的没一点像个皇孙的也就罢了,说起这娶媳妇儿更是要把琏琛活活气死,打他十五那年他就开始给他物色,这家世不好的,他当然不可能找,可这家世好的,那小子又说不娶,说是怕娶进了门欺负了他那几个弟妹。 成,媳妇儿你不娶,四叔我给你送几个姑娘暖暖房成吧? 琏琛正儿八经的去八大胡同给买了仨模样甚好的清倌,可那小子到好,别说暖被窝,连一顿饭都没给吃,居然就给那仨清倌又卖回了八大胡同! 琏琛气的吹胡子瞪眼,那小子说什么来着?还多赚了二十两? “小子,你道是说话啊,别成天哑巴似的,你跟这丫头说说!可是你四叔这做叔叔的不是?”琏琛各种委屈,福祈却依然面无表情,又听乌布里说着风凉话:“我说四叔,一个人嗓子在亮堂,也搭不起来一台子戏!” “啊,我算是瞧明白了!”琏琛来回瞄着俩孩子,‘恍然大悟’的点点头,“你们两个白眼狼的崽子,合起来耍我一个是吧!” “你们俩给我等着,等过了年,我就去那秀女堆儿里挑一个最丑最凶的给你小子送过去!还有你!过了年也十四了,到时候我就奏请皇上把你指给那青海土司做媳妇儿去!” “呦,这可不成~”乌布里气死人不偿命的呲牙笑笑:“我可不想嫁得太远,要不等过几年你给四婶子欺负死的时候,我都来不及奔丧~” “你个死丫头!什么诨话都看说,看我不打死你我!”琏琛气的满屋子抡拳头,乌布里‘咯咯’笑着四处窜躲着,正笑闹间,忽的有人来报。 “回主子,七爷过来了。” “嗯?”乌布里一楞,“你今儿也叫了七叔过来么?” 琏琛摇摇头,“没啊,你们两个气我还不够,我再叫上他?” …… “七叔!” 听是七叔来了,乌布里的步子比谁都快,可连跑带跳的才到了厅堂,却见那坐上的七叔竟是穿着官服,而他那身侧还有一个也穿官服的老头,瞧那官服上的仙鹤补子,还是个一品官。 “这是我二哥家的大丫头,从小性子就野。”琏珏笑谈着,廉颇作势要起身作揖,心下却在等着七爷说‘不必拘礼’,可直到那小丫头快到眼前,那七爷也什么都没说,无奈便是心下不甘给这么个小丫头作揖,廉颇也只得按礼鞠了下身子,“老朽廉颇见过格格。” 乌布里落落大方,一派尊贵相,“廉大人客气了,免礼。” 那廉颇不曾注意时,乌布里朝七叔眨了眨眼,咋样,七叔,你教我的,我可都记着呢。 七叔说:咱们姓艾新觉罗的,生来就比别人尊贵,咱们只跪天跪地跪祖宗,别的任何人就算拿刀逼着,咱们也不能弯腰低头。 琏珏笑笑,也没问她今儿怎么会在慎亲王府,只跟她说:“我和廉大人今儿来找你四叔有点事儿,你先下去吧。”正说着,琏琛和福祈已经一前一后的也进来了,跟乌布里一样,在打量了一身官服的琏珏还有他身旁的廉颇之后,也愣了一楞。 “下官见过四爷。” “才刚听下人说老七带了个人来,我道是谁,原来是廉大人。”琏琛一派自然的招待着,待落座,看了几碗普洱茶,又是一翻寒暄。 “好茶,好茶!色泽乌润,入口回甘!”那廉颇端着茶盏赞不绝口,“这样的普洱,我可是只在宫里前年宴请群臣的时候,喝上过一回啊!” “大人若是喜欢,待会儿走的时候,带走几块回去吃,我这府上还有很多。”琏琛大方的说着,彼时才退到内堂的乌布里都恨的翻了个白眼。 这个四叔,脑子真是没长全! 人家都说只在宫里喝过,你这一说还有很多,不是摆明了说自个儿管着内务府监守自盗,拿了宫里的用度回来? 真是蠢到家了! “我这弟弟啊,打小性子格路,又接了这么个烫手的差事,我原还想着去拜会拜会廉大人,想着能卖我琏琛几分薄面多加照拂,可如今瞧见你们这相处的自在,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四爷哪里的话,能随着七爷这样的刚正不阿的主子办事,那是老朽的服气。”廉颇话里有话,那‘刚正不阿’的用词正是敲打着一旁始终未曾说过一句的琏珏。 却听琏琛此时又道:“老七啊,我说你今儿是来四哥这儿吃茶来了?道是说句话啊,咋?有事儿求四哥张不开嘴?” 那最后一句话,琏琛说的极为得意,哪管如今他不愿意计较过去的那些事儿了,可对于这自小欺负他,跟他耍狂、耍诨的弟弟,他兹耍这哥哥‘威风’还是让他觉得心里头舒畅。 “说吧,是不是有什么难拔的钉子,要四哥出面?” 老七终于放下了茶盏,起身把手里的那卷子帐本撂到了琏琛面前,“四哥,你先瞧瞧这本帐。” 琏琛没当回事儿,拿起了账本翻了起来,可才翻了一页,就变了脸,再翻几页,竟‘啪’的一声把那账本狠狠摔到桌上。 他倏的起身,瞪了个老大的眼死钉着琏珏,便是他不说话,周遭人也通通察觉出气氛不对! “四叔,怎么回事?”一旁的福祈小声问。 “……”琏琛不说话,就那么死钉着琏珏,那眉眼通通冒着怒气,他死攥着拳头,气的全身都发抖。 “四叔,究竟怎么了?!”连后堂听话的乌布里都钻了出来,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啊! “好!你不说话,那我问七叔去!”乌布里才转身,就被琏琛一拨,直拨的她一个踉跄!乌布里心下慌了,要知道,四叔虽说天天嘴上说着收拾她,可这些年什么时候真的跟她使过劲儿? 他是真生气了! 彼时延琛已经走到了琏珏面前,他居高临下的死瞪着那坐上的琏珏,他终于开口了—— “老七,你什么意思?”琏琛说话的声音,很激动。 琏珏的那双狭长黑眼迎上那愤怒,并没有泛着过激的波澜,他只问:“四哥可是认了那笔帐?” “老七,我问你什么意思!”琏琛说话有些哆嗦。 “你别这样,我也是奉旨办事。” “你不用拐着弯儿说话,老七,我就问你,到底什么意思?”琏琛越说越激动。 “你该清楚,那不是笔小数目。” “老七,你就说你什么意思?”琏琛一共说了四句话,四句一模一样的话。 “四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琏珏那微凉的尾音一落,屋子里的每个人终于都听明白了,除却那廉颇心下喂叹着这七爷果是传说中的心狠、性儿恨,六亲不认,其余的两个孩子都觉得不可思议。 七叔……这是拿四叔开刀来了?这是讨债讨到四叔头上来了? 他们就算不用翻那账簿,也知道四叔这些年的手肯定是不干净的! 可不?四叔要是两袖清风,拿什么左一套宅子,又一片地的照拂她们?四叔若是干净,拿什么年年过年甩给他们长长的礼单子?四叔要是干净,他们几家这些年如何过的体体面面? 就算七叔府上田丁壮不需要四叔贴补,可里里外外的大事小事,什么时候不是四叔给张罗? 这根本就不是干不干净的问题,而是七叔根本就不该动,也不能动四叔的问题啊。 福祈已经气的攥紧了刀柄,而乌布里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边是自幼便与她感情极好的七叔,一边是对她恩重如山的四叔,如今两个就这么对峙着,她要如何是好啊! “好!好!好!老七,你可真厉害,都说这人三岁看到老,我老四怎么就能想着你这双断的货能转性呢?”琏琛使劲儿拍着自个儿的胸脯,那回声大的整个厅堂都听得见,他大声的笑着道,“我弟弟办事,我这做哥哥的支持你!” 琏珏一声没吭,任由着琏琛重重的拍着他的肩膀。 “我这刚正不阿的好弟弟,瞧着那账簿上的数目,哥哥我,是不是还要去辞官呐!” 老七还没开口,却听乌布里不知打哪儿冲了出来,她一把扯住老四的胳膊,又泪眼汪汪的看着老七:“七叔,这都到了中午了,有话儿咱们吃了饭再说,好不好?” “嗯?好不好?”乌布里又说了一遍,就连一旁始终都不曾吱声的廉颇都劝道:“是啊,都是自家人,为了一个公事何必弄动这么大火气,莫不如吃了饭坐下好好说说该怎么办,那规矩是死的,人不是活的么。”他也是真怕了,他根本没想到这七爷小小年纪竟当真六亲不认,若是他这头一份儿连亲哥哥都没放过,那他们下面的那些戏更唱不下去了! 琏珏不语,就在众人都以为这僵局暂缓的当下,却听他忽然开口—— “四哥,当以大局为重。” “好!好一个大局为重!你既如此刚正,我老四也不会断断损了你的前程!” …… 同朝为官对年,廉颇当然晓得这慎亲王浮躁性急,可他没想到,他居然冲动至此,不过短短一刻的时辰,居然叫人把府上库里的所有东西搬了个空,都摆在院子里! 不只是银子,什么瓷器、古玩、名画,种种都*裸的堆在那院子当间儿,周围的奴才们都以为是要抄家,各顶个的脸色难看,胆子小的甚至都嘤嘤哭了起来。 “老七,我欠了多少,你兹管清算,这是我府上的全部家当,缺多少,你们就拿多少!不够的,我卖房子卖地卖媳妇儿卖孩子我也给你补上,你这办的是大事,我这做哥哥的,肯定不能为难了你!”琏琛冲琏珏扯着嗓子,嘴角抽搐,冷笑不止。 琏珏不语,只与一旁的廉颇道,“廉大人,叫人去点吧。” “这……”这两兄弟如此剑拔弩张,别说他敢不敢点,就是敢,他也不想点呐,这点干净了,接下来怎么办呐! 正想着,忽见那人群里冲进来一个旗服贵妇,上来就朝他们冲了过来,“我看谁敢动!”一嗓子过后,那妇人哇的一声哭嚎起来,那动静儿之大,直鼓动的廉颇皱了眉头,而他身旁的琏珏却是连眼都没眨一下。 “四嫂,你回去吧。” “我回去?!七叔说的真好!我家都要被抄了,我回哪儿去?” “四嫂……” “别叫我四嫂!我福薄!受不得!”淳乌哭嚎了半天,又拍着胸脯闹,“七叔,你摸摸良心问问自个儿!这些年我们王爷对你如何!对这些个兄弟们又如何?你的良心都给狗吃了么!办个狗屁差事,居然把屎盆子头一个往自个儿哥哥脑袋上扣?拿我们王爷开刀?” “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咱们谁也不是傻子,这大清朝哪一个是干净的!” 这淳乌一翻闹,可是成全了廉颇,他本来就是希望把水越搅和越浑,却听他一脸为难的小声道:“七爷,要不今儿咱们就先回去吧。” 琏珏沉着的一笑,两条小胡子翘起一头,他斜睨着廉颇:“大人一番辛苦,怎么能为了本王的私心,就付之一炬?” “……”廉颇哪里听不出这七爷的话里藏刀?一时间他额头冒着冷汗,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口。 却见这时琏珏忽然长腿阔步的迈到院子中间,站在了那掐着腰气的直哆嗦的老四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矮他一头的琏琛,“四哥若差银子,我老七来还也成,可这道理我得说清楚了,今儿不是咱们哥兄弟儿之间的隔人恩怨,而是这大清朝的头一件大事!四嫂说的对,这大清朝没几个是干净的,这咱们都知道,不止咱们知道、先皇、皇上,哪一个都心中有数!可要说那一大锅子饭,不差那十人八人的一两口,可如今就剩下这半碗残饭,咱们做官的再挤破脑袋来抢,老百姓们吃什么喝什么?咱们老祖宗夺这天下,那是顺应天道,为苍生谋福祉,不是恶狗抢食!” 琏琛怔了怔,半晌似是憋足了怒气,只恨恨的说:“用不着你给我讲这番大道理,也用不着你给我还银子,你放心,我明儿一早,就去找皇上辞官!可别因为我老四这颗‘老鼠屎’坏了这大清朝的整锅粥!” “廉大人!烦请你清点!”琏琛一张口,那淳乌像是疯了似的冲过去挡在那些家资前面,大有一副谁动就跟谁拼命的架势,可老四来了脾气,几步冲过去给她扛在肩上,管她是掐是踢是打,也全然不顾。 “廉大人,还等什么,动手吧。”琏珏轻飘飘的声音,在廉颇听来,简直过耳如铅,事情到此,恁是他万万个不想,也只能谴人动手清点,而就在他去清点的当下,又听那七爷凉飕飕的声音抬高了几分。 “今日我四哥深明大义,给大家领了个样儿,凡此以后,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户部官员,谁欠了银子都得按规矩来还!” 彼时那跟来的户部官员无一不心惶惶,想这堂堂慎亲王都如此,他们一个个的可要怎么办啊! 就在所有人都心思繁杂,各有所虑的当下,谁也没注意,福祈走向琏珏。 啐! 福祈一口唾沫啐在琏珏脸上。 “那番话说的好听,可你不配说,别一口一个天下家国,要是你心里真有,当初撇下一家老小带一个女人跑了的时候,家国去了哪儿?现在又回来谈家国,你有何颜面谈?” “福祈!你胡说什么!”乌布里冲上来,连‘哥哥’都忘了叫,兹一心护着七叔,狠狠的推开了他,再回身儿,瞧瞧那个一声不吱擦着脸的七叔,乌布里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这都是要干什么啊,咱们一家人还剩下几个了!还要在这儿闹,再难的日子咱们都挺过来了,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乌布里哭的泣不成声,她泪眼模糊的看着眼么前那些个人一箱子一箱子往出搬着东西,那哪里是搬东西,那搬的是她最后一点活着的勇气啊!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她不懂什么王法,也不懂什么天道,她只想让这世上仅有的几个亲人都好好的,这有这么难么? 什么狗屁艾新觉罗,什么最最尊贵的姓氏!如果尊贵必须要血肉横飞,那她不想要了! 不知算了多久,也不知搬了多久,这一搬竟从白日生生搬到了黑夜,彼时四福晋淳乌已经哭晕了过去,而乌布里也傻傻的瘫坐在院子里,什么冰天,什么雪地,都不觉得冷了。 她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七叔留了下来,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七叔抱进的屋,直到那脆生生的一个巴掌声,才给乌布里打回了神。 她以为那巴掌是抽在七叔脸上,可在一瞧,竟是四叔打了福祈哥哥! “跪下!”琏琛的一声怒喝。 福祈不解捂着脸,却也听话的跪了,跪的笔挺。 “不是跪我,是跪你七叔!” 琏琛这一嗓子,所有人都怔楞了,就连琏珏都挑着眉眼看着他。 “不用看我,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成日里耍浑到大的,哪儿来那么多的天地有正气,那些矫情的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我也心中有数,”琏琛鼻孔使使劲儿喷喷余怒,再坐下来时,远没有刚才那副苦大仇深像。 老七挑眉了,“嗬,你这呆子这些年的盐没白吃啊。”老实说,就连他都没看出来这傻老四刚刚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戏。 “你骂谁呆子!嘴巴放干净点儿!”琏琛唧唧歪歪,却没跟老七多盘旋,而是一把揪住跪地的福祈的脖领子,给他掉转个方向,面朝老七。 “别不说你,就以为把你忘了!快点,给你七叔磕头赔罪!” 福祈咬着牙,脸一片红肿:“四叔,福祈不懂。”他不懂,他当然不懂!别说四叔打他,就是骂也没骂过他一句! “好!你不懂,我这个做叔叔的就告诉你!你七叔是个什么样儿的人!我这个从小被他欺负到大的四哥最清楚,他诨起来也不止打过我一次,可那是他,若是别人跟我老四、跟我们兄弟动手,他绝对不带眼睁睁瞧着!他对你皇爷爷那更是一万万个孝顺!你知道什么,什么家国他不配谈!这个天下,没人比你七叔更有资格谈,你可知道,你皇爷爷当年最喜欢的就是他?他明明是最有资格继承储位的,他却连争都不曾争过,你还说你七叔什么,带女人跑了?我就问问你,皇位若是摆在你面前,你有那魄力丢下跑么?!” “我说过你多少次,咱们一家人不多了,你阿玛和那丫头他爹当年斗的是你死我活又怎么样?如今死的死,丢的丢,音讯全无,如今你七叔终于回来了,前后左右的豺狼虎豹扑过来,防都防不过来,你一个做小的,不但不信他,居然!居然还——” 说到动情处,琏琛眼睛竟然红了起来,而他这番话,不只福祈怔了、乌布里怔了,就连他自己都怔了—— 再看看那一如既往让他讨厌那长脸,还有那双狭长眼,天知道,他打小就不只百次想要撕碎那上头的诨样儿,可如今只是填上了这两撇胡子,他却说什么都下不去手了。 甚至就在刚刚,他抄了他琏琛的家,他那么生气都在心里头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这小子是做戏,是做戏,这小子奸着,肯定有后招儿。 呵,多可笑,他琏琛居然如此信他老七? “我说老四,快擦擦你那鼻涕吧,挺大个老爷们儿说点什么就跟唱戏似的,又哭又嚎的。”琏珏损着他,一如从前。 老四抹了一把鼻涕,破涕为气,再说话时,已经是咬牙切齿,“我说老七,我是真他妈膈应你,膈应的全身都痒痒。” 老七挑起一头小胡子,“用不用我给你挠挠?” “用不着,你给我好好的就成,要不我连他妈膈应的人都没了。”琏琛说完恨不得咬了自个儿的舌头。 老七呲牙一笑,“放心吧,够你恶心一辈子的。” 而就在这时,忽听半天都没吱声的乌布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你们都是坏人,吓死我了!” …… 却说这一番做戏之后,为的是何,又将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一碗残饭立半边 梨花开了又凋谢 - 痞妃传 - 鎏年 书接上回—— 却说那日之后,乌布里是哭了个里外干涸,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兹给那屋子里的三个大小爷们儿哭的闹心不已,三人说遍好话轮番的哄,可谁也不好使,直到宝亲王府过来人传,说是舒舒疯症发作,不知哪儿寻来的剪刀把一把青丝剪了个半残,乌布里一听,抹抹眼泪儿,像换了个人似的,披上氅子就要回府,三个爷们儿原打算着跟过去看看,乌布里却红着一双眼又做犀利状道:“你们又是锣,又是鼓的做这么大一场戏,肯定还有事相商,我自个儿回去就成了,反正我额娘也不是闹一日两日了,你们跟着回去也没用。” “小丫头崽子,还真是长大了啊。”琏珏宠溺的扒拉扒拉她的脑袋,然后又嘱咐于得水随她回府看看。 “那你自己小心点儿,有什么事儿就派人来传。”琏琛不放心的唠叨着。 乌布里噤噤鼻子:“你就甭替我操心了,你先想想自个儿用不用备上一口棺材吧,等四婶子醒了,怕是你也活不长了。” “呸!她敢动我试试!”琏琛吹牛逼不怕事儿大。 待乌布里前脚才掀了棉帘子,后脚却又返了回来,直直奔向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儿的福祈跟前儿,一副刁蛮样儿,“你再跟七叔那样儿,我一辈子都不叫你哥哥!哼!” 福祈清咳了几声,一脸的不自在,可哪管如此,他还是没跟琏珏说过一句抱歉,他是个犟种,随他阿玛。 不管四叔怎么说,他也固执的信他自个儿的判断,从前他也不是不知道七叔的小性儿,如果七叔不心虚,为啥连嘴都不还? 瞧他那副雷劈都不低头的犟样儿,琏琛气的又骂了他好一会儿,直到老七嫌他墨迹,把福祈也给撵回府了。 炕塌上,琏珏两条长腿一交叠,把烟袋续上火儿,滋儿滋儿的抽着,“我说老四啊,你还真是不顶那没牙老太太,墨迹的我兹迷糊,这都什么时辰了,待会儿鸡都打鸣儿了,我这正事儿还一句没说上呢。” “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四嫂说的对,你这小子良心都给狗吃了!”琏琛一边鼻孔撑大喷着火气,一边坐到他跟前儿,可屁股还没沾炕,就给他那浓浓的烟呛的是一阵咳嗽。 琏琛猛劲儿甩手扒拉扒拉浓雾,各种嫌弃,“我说你小子这么个点火儿法,身子不要了啊,过了今年都二十七了,连个儿子都没一个呢,还在这儿遭经自个儿,你——” “我说老四,算我求你了,可甭墨迹了。”老七滋儿了一口烟,又咂咂嘴道:“从前我斜眼儿也瞧不上老大,不过现在想想,我是打心眼儿里佩服他,能带着你这么个娘们儿吃喝那么多年,也真是够不容易的了。” “你!”琏琛气的不成,端起早就凉透的茶,一股脑仰头干了,瞪着个牛眼珠子忿忿道:“有事儿你就说事儿,没事儿就赶紧滚!我这庙小,装不下你这尊大佛!” “对,对,就这样儿,以后见着我都这样儿。”老七滋儿着烟,连连点着头,兹气的琏琛想把那烟袋锅子抢下来摔一边儿,可他忽而一转,再品品他那话,才发现那里头还藏着别的话儿。 “你的意思是,顺势就让人以为咱们闹掰了?” 老七挑起一头小胡子,“呵,你府上这些年用的什么盐,回去也给我抓两把,你这傻症吃好不少啊。” “去,别说闲话儿,说正事儿!”琏琛正儿八经起来,他这脑袋一转,也想明白个七七八八,如今老七虽不闲散,可那阿灵敖却是处处盯着他,防着他坐大,姑且不说他现在的差事本就得罪人祖宗三代,就说不得罪,那朝中的众臣哪个不看着阿灵敖的脸子行事,敢往他这投靠啊,不说别人,就说那冯沧溟,那可是老七的老师,从前一口一个‘七爷是老夫最得意的弟子’,可眼么前老七都回来这么久了,别说过府看看,居然吓的称病返乡,连京城都不敢多留。 再说他老四,好歹一个亲王,皇上和太后这些年对他都不错,要不是跟老七走的过近,那一个区区廉颇敢拿他的欠账做文章么? 这么一想,他猛地明白了。 老七今儿个若是卖了面子,不抄他,那他自然被划到老七的一边儿,人人也连带防着他老四,反而老七今儿抄了他,面上俩人是闹掰了,他这内务府的官职是保不住了,可也是盘活了他,做点什么也没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 有一点,老四是有自知之明的,为啥这么多皇子里,偏他一个顺风顺水,不是因为他奸,恰恰是因为他蠢。 人人都觉得他老四成不了大气候,不足为惧。 其实就连他自个儿也这么觉得。 琏琛做梦都没想过,老七会把这么大的事儿交给他来做,更没想过,他的‘蠢’居然此生还能有这么大的用途,多少年后,当琏琛作为这大清朝活的岁数最大的皇亲宗室,在他一百零二岁的寿宴上,听着那些子孙们津津乐道他当年的‘假痴不颠’,说的他云里雾里,他们缠着他给他们讲讲当年是怎么样创了大清的第一银号,他更迷糊了,说啥啊,他是真稀里糊涂。 琏琛稀里糊涂了一辈子,唯一不糊涂的就是信了那兄弟情意,信了老七,是以在琏珏当政后,狠手清算了一大批人,直杀的整个朝堂人心惶惶,可那刀锋却从未擦过丁点儿他老四。 当然,那些都是后话,眼么前,对于琏琛来说,只有让他足矣傻眼的‘信任’。 看着眼么前,老七推过来的一整个匣子里头的东西,琏琛就差把下巴掉到胃上了。 “这……老七……”琏琛结巴了,他翻着那匣子里一张张的田契、地契、翻到后来手都哆嗦了,谁都知道皇阿玛活着的时候最疼老七,最肥的工部也是一督好些个年,也都知道哥儿几个里老七的田丁最壮,可他就算用脚趾头想也没想过,居然、居然有这么多……他老四管了这么多年内务府,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可就说这匣子里的东西,说是一个‘小国库’也不为过啊…… “喏,都给你了。”老七轻飘飘的一句话,琏琛彻底懵了。 “啥?”他傻瞪着眼,直勾勾的看他,“用、用不着这么多。”这、这、这抄他几十次家,也抄不出这么多东西啊。 呼…… 老七深呼了一口气,摇摇头,简直不想再看老四那一副蠢的无可救药的脸,兹低头从身上摸了半天,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了老四。 那是一个印章,只嵌着四个大字:瑞丰宝号。 “啥意思?”琏琛懵的俩眼珠子冒星星。 老七怕自己待会儿后悔把这么大事儿交给他,滋儿了一口烟,忙道:“我谴人开了几家当铺,那账房里存了些银子,再加上这些田产地契,我算过,怎么也有个三千万两。” “三千万两?!”琏琛下巴都快掉地上,三千万两?三千万两! 三千万两是多少银子? 小户人家二十两就能过个丰厚的一年,一个一品京官一年的奉银一百八十两,就算加上各地方孝敬的冰敬、炭敬,养廉银,印结钱,种种也不过*百两,就兹说他们亲王一年的俸禄也不过是一万两,更别说那户部一年实收各地的地丁田税,了不起一年也就两千万两,可他老七—— “你到底是贪了多少啊?”琏琛那感叹真真儿是发自肺腑,彼时再一想想他如今所干的差事,心下更是觉得滑稽。 老七压根儿没接他那茬儿,怎么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要怎么用这笔银子,钱是死的,势是活的,如何用他现在仅有的银钱来生势,才是最重要的。 而对于琏琛来说,当前最最重要的,也不是那银子究竟有多少,而是老七把他这些个全部家当都给了他。 他再傻再蠢,也知道那瑞丰宝号,不是简简单单的赚银子。 “我查我的亏,你就借贷你的,黑脸我做尽,白脸都给你,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脾性,你跟我对着来,没人防着你。”琏珏说。 琏琛终于懂了,他这是让他用这‘雪中送炭’的银子,去结势? “你不怕我——” “你了解我,我就不了解你么?”老七直接堵死他的嘴,这个蠢老四是个什么货色,他心里有数,不说他这些年照顾家小,就说当年老大丧良心的事都做尽了,他还是傻乎乎的死跟着他的屁股后头信他、护他。 男人之间的感情很奇怪,膈应和欣赏很模糊,瞧不上和信任也并不矛盾。 “老七……”琏琛拿着那印章,只觉滚烫,又不知怎么眼眶也跟着一块儿烫。 “嘶——真他妈受不了你,你像个爷们儿似的成不?”老七懒得看他,端着烟袋锅子又抽了一口,好半晌等老四那眼泪渣儿都憋回去了,才与他说上了好一会儿细节,一番攀谈之后,琏琛也明白了他这个一手刀砍,一手送药的局,他连连喂叹这老七的心思之缜密,然他却有一事还是想不明白。 “既然为了拉拢,又何必立下那额数多就罢官的规矩,只清偿银子便是,何必非得把人都得罪到底儿了?” 却见琏珏忽然敛了敛眸,难得正色的看他:“我刚才那话不是说笑的,若是咱们锅大米多,分个几口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这些年咱们大清朝给折腾成什么样儿,你也是心中有数的。” “皇阿玛一生操劳,为黎民,为百姓,为江山,为社稷,这是他的心血,不能就这么乱了。” “……”彼时的琏琛终于明白,为什么皇阿玛会独独欣赏这老七了,就兹这一番话,他们兄弟几个都说的出来,可在他眼前几乎四面楚歌的情况下,还能顾虑这些,当真…… 那句话,琏琛本是不想问的,可兹凭着老七跟他掏心窝子这翻话,他还是问出了口。 “老七,你跟我交个实底儿,你是想结势,还是想——”琏琛翻转了手掌,做了个‘反’的动作。 老七没正面回答,只道:“如今的国基,闹腾不起。” 他说的隐晦,可老四还是听明白了,他知道老七这睚眦必报的性子是不会变的,便是谁也不曾议论,可就是他老四也明白,当年大哥反的蹊跷,二哥丢的蹊跷,皇阿玛死的蹊跷,老七关的蹊跷、老六的皇位来的更是蹊跷。 这是秘密,却是昭然若揭的秘密,可—— “老七,你答应四哥一件事儿。”琏琛忽而正经八百的道。 “说吧。” “不管将来怎么着,你不能动老六,他是什么角儿,你比我清楚。” “……”琏珏没说话,只端着烟袋抽了一口,吐出一片雾霭。 …… 崇治五年,腊月二十一,慎亲王琏琛请旨辞去内务府总管一职,举朝皆惊,一时人人自危,恐那‘阎王’敲上自个儿的府门,当日下朝后,慎亲王琏琛揪着睿亲王的脖领子放话,此生与他势不两立。 崇治六年,二月,户部查出亏空白银一百八十七万两,官员遭参劾过半,半月之内抄家二十,追回白银八十余万两,一时人皆非议,群臣奏疏弹劾睿亲王。 崇治六年,三月,户部大量发行崇治重宝[铜钱],短短一月,物价猛涨双倍,百姓人心惶惶,铁钱、铜钱币值竟低于所占之铜铁比重,一时间,百姓分分溶钱做铜铁,换作白银,官票、宝钞更是形同废纸,百姓蜂拥而至官银号兑换白银,户部银库吃紧。 崇治六年,四月,崇治帝连下五道诏书,命睿亲王采用一切手段,惩治贪腐,追捕亏空,阿灵敖奏请慎亲王琏琛襄助睿亲王查亏,次日朱批准奏。 崇治六年,六月,西北白莲教再度揭竿,西北告急,僧格岱钦带兵前往平乱,战事吃紧,并无过多的人注意,此行将军身边多了一个小男孩。 崇治六年,七月,黄河决口,鲁南、皖北、苏北大批灾民流离失所,纷纷入捻,一时间,淮河南北,遍地皆捻,次月,捻军揭竿,夺取粮食。[捻子:民间秘密组织] 崇治六年,八月,阿克敦奏请带兵出征淮河平乱,临行前夜,在睿亲王府门前长跪两个时辰。 崇治六年,九月,睿亲王琏珏奏请清查地方亏空,反对声浪之高前所未有,无奈黄河遭灾,西北、两淮军饷吃紧,受大钱所影响的挤兑尤为严苛,遂,崇治帝又三道诏书,准奏。 崇治六年,十一月,阿灵敖上书,国库吃紧,民怨沸腾,始于八旗恶疾,请求裁撤旗民饷银半数,次日,朱批准奏。当日下午,内城十万旗民大闹八旗署理衙门。[注:旗民不工、不商、不农、按编制吃朝廷空饷。] 崇治六年,腊月,通政司左通政陆千卷,收十万旗民联名奏疏恢复旗饷,同月,八旗贵族京官纷纷上书弹劾阿灵敖。 崇治七年,元月,发生正蓝旗旗民三百抢汉民田地之恶事,百官再次上书,请求辅政大臣还政新帝,朝野纷乱,无奈,阿灵敖只得名义上还政皇帝。 …… 白云苍狗,只一瞬,梨花开了,又凋谢,转眼,一年多过去。 崇治七年,三月,乍暖,紫禁城里浅草泛绿。 第一天脱了氅子的小猴儿,这会儿才从造办处办了事回来,想着昨儿僧格岱钦的那封信,只觉脚下步子格外轻快,连那一块块让她快烦死的红砖墙都瞧着倍儿鲜艳。 僧格岱钦说:有人夜袭军营,那小子拣了刀就冲出去了,拦都没拦住,非但没怕,居然还杀了两个,这胆子,真真是像极了你。 废话,你也不看看谁家崽子,谁的根儿。 小猴儿美滋儿滋儿的想着,想着儿子变成什么样了,想着儿子他老子变成什么样了,每天都这么想上几遍,这日子也过的挺老快的。 哎,妈的,小猴儿抬头望望天,看看那火红的日头想着,你丫啥时候再给狗吃一次,让俺们两口子再见上一回。 她有好多好事儿想告诉他呢,比如啊,他额娘那烟瘾都忌利索了,这一年人也圆润了不少,身子骨也硬朗了许多,过年那时候还有劲儿抡她一巴掌呢。 还有啊,四断如今嘛情况,估么他不知道吧,他儿子现在老神了,据说都识字过千了,妈的,那不是比她这个做娘的认识的还多?不成,这个不能告诉他,得让丫的埋汰死。 对,还有个事儿,她得说,她去年那副药吃的极好,今年开春肺子一次都没闹过事儿,她最近又勤快,天天打上一套八段锦,出出汗,这身板子,再下十个崽儿也都小意思~ 对,她得想想,再生孩子叫嘛呢,叫嘛呢? …… …… 啊,有了,第一个叫桃儿,猴子偷桃,第二个叫月亮,猴子捞月! 哈哈!小猴儿闲出屁的自个儿在那自言自语,边嘟囔边乐的肩膀头子发颤,一路笑到慈宁门,还没等往里头走,就被一丫头拦住。 “姑姑,姑姑!敖公吃了酒,又来闹皇上了!” ------题外话------ 那个铜钱的那个就是个背景,用现代的话说,应该就叫通货膨胀吧。 快见面了,哈哈,虽然我一笔带了一年。 第十五回 猴将军嚣张离宫 谷老鼠床底钻洞 - 痞妃传 - 鎏年 纵横捭阖,是千古权柄者都爱装的逼,有人装的相当明白,也有人装的跑肚拉稀。 保酆帝应该是前者,而他的哈哈珠子阿灵敖,绝对是后者之中的翘楚。 便是久在深宫的石猴子也知道,那老家伙那一年白透的头发,讲述的都是憋屈。 是以如今隔三差五吃了酒跑到宫里闹上一遭,不是撕了皇上的《老庄》,就是痛打的皇上的‘狗爱妃’,别人都道他阿灵敖仗势张狂,猴子是明白人,她多少懂得,那是恨铁不成钢。 可问题是,谁说铁非得要变成钢? 不过这么一来到省了力气,想从前要离间阿灵敖和婉莹,随时都得面临挨巴掌挨板子,可如今嘛都不用做,只看那太后屋里每隔几日修剪的突了咣唧的月季花,石猴子也知道,这俩骈头要掰是早晚的事儿。 只不过如今掰不得,也不敢掰,自前年那天狗食日,西太后一旨罪己诏书后,便鲜少踏出慈宁宫,没过多久,紫禁城的人就发现,侍卫多了,面孔也都更生了。 是以太后只得‘专心’打理后宫,颇得成效,就在今年春节的时候,太医传来喜脉,皇后苹苹终于不再平平了。 “姑姑,快点,走快点啊。”那丫头催着。 小猴儿心道,她走快点儿有个屁用,就算她过去也左不过是帮着拾掇拾掇残局,再陪闷驴蛋说说话,没办法,谁让这‘万岁爷’话越来越少,少的就快像她小时候才认识他那会儿,几百杠子也压不出一个屁来。 有时候只盯着她看,就能看大半个时辰,兹给她瞅的发毛,扯了镜子端详好半天,没啥啊,她这脸上也没花,也没虾,再瞅一会儿,小猴儿明白了。 “哦……是不是觉得我倍儿俊?”她多少沾点不要脸的这么问过他。 “……”可那位‘万岁爷’除了笑,就没别的动静儿了。 其实吧,她不是傻子,他也不是傻子,可有些事儿吧,她只能当傻子,傻呵呵的看着他也跟那当傻子,这俩傻子一块儿傻,一傻傻一辈子。 …… 养心殿。 猴子进院时,跟那拎着簸箕出来的小伍子撞了个正着,那簸箕一翻,“哗啦——”,又是一堆碎瓷片儿。 “哎……”小伍子摇头叹着,弯腰去拾那碎瓷,猴子蹲下帮他一块拾着。 “姑姑,可别,再割伤——” 小伍子话还没说完,却见猴子那葱白似的食指尖儿已经划开了一条血线,红红的血往外钻了个头,三月的日头一照,煞是鲜艳。 “哎呦,我说姑姑——” “你怎么在这儿,皇上呢?”猴子没事儿人似的吮着手指头,问他,小伍子可是太后跟前的人,这会儿跟这儿嘛呢。 小伍子做贼似的瞄瞄两侧,往猴子跟前儿一靠,压低了动静儿说:“哎呦,姑姑,你是不知道啊,今儿敖公不知打哪儿受了气,可是闹的厉害,又砸又摔的不说,才刚还拔了刀,生生喊着要剁了四爷和七爷,差点儿就伤着皇上,亏得太后娘娘过来,才把皇上支出去,这会儿屋里头哄了好一会儿了,才安生下来。”小伍子这话儿里面并没有暧昧的成份,说来阿灵敖毕竟是西太后的亲堂兄,是以阿灵敖再闹,也没人往‘宫闱秘闻’的方向想过。 “哎……姑姑也不用那么惦记,皇上没事儿,道是可怜了太后娘娘,还要屈尊降贵的去安抚那个老东西!”同所有太后身边的奴才一样,小伍子恨阿灵敖也是恨的牙痒痒,可也只能私下骂一骂,他们心里头都清楚,如今这禁城的驻防都是瞧他眼色行事的。 “四爷和七爷怎么着他了?”小猴儿随口一问。 小伍子撇撇嘴,“不知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我来的时候就听着敖公在那骂着什么朋比为奸,阳奉阴违什么的,谁知道呢,他老人家一天天的谁不恨呐。”又朝屋里头飘了一眼,小伍子冷哼:“这人要作死,谁也没招儿,等他失了势那天,有他受的。” “快拣你的吧,这话也就跟我说说,别再乱说了,我可不想那天给你哭坟头去。”小猴儿杵了下小伍子的脑门子,他傻呵呵笑着:“我也不能逮着谁都说,姑姑不是咱亲姐姐么。” “滚一边儿去,我哪有你这么磕碜的弟弟。”小猴儿笑闹着,忽听不远处邓昌贵那掐鸭嗓子喊着:“哎呦,你来的正好,咱家正要去找你呢。” …… 西暖阁的棉帘子已经拆下来有段日子了,兹一打开门,一股子浓浓的酒气扑鼻而来,小猴儿一阵碎步进去先是跟那座上攒着碧玉珠的婉莹讨了安,又跟那右下太师椅上面带几分醉意的阿灵敖行了礼。 余光瞄过去,却见那阿灵敖竟穿着整套的仙鹤补服,一双马蹄袖高翻着,露出雪白的里子,珊瑚顶上拖着翠森森的双眼孔雀花翎,那顶戴下的一双盛怒未消的眼睛,这会儿也正在打量着她。 那打量里,有犹疑、有轻视、还有……膈应。 猴子多少有点明白,也不全明白,她知道这老东西向来看不上她,可不,他就俩儿子,一个宫里头照看着她,另一个宫外头的有府邸不住,就在她石府隔壁安家,他不膈应她,膈应谁去? 不过那犹疑是咋个意思? 猴子眼皮跳了两下,一种久违了的不安感。 果不其然,却听那座上的婉莹柔声道—— “待会儿你随敖公走一趟吧。” 小猴儿抬头,对上婉莹那慈和的美眸,皱了皱眉。 “不是什么大事,最多也就五六天,去去也就回了。”说罢,婉莹又补了一句:“东头你兹管放心,哀家会让邓昌贵勤去转转。” 呵……这是去不去,都要去了? 猴子低顺着眉头,只道:“是。” …… 一年多不曾离宫,这一走,便走的无比嚣张。 姑且不说那一身儿官服的一品大元阿灵敖跟前头开路,兹说那两排杵的白杨似的二十余人的带刀侍卫,那不知道的,简直以为她石猴子要上阵打仗去。 出城门儿的时候,那侍卫更是把她当大将军一样,‘拥立’在当间儿,一直到上了马车,还跳上两个‘护’着她。 行至正阳门外,猴子掀开帘子道:“兵大哥,我渴了。” “姑姑再忍忍,待会儿就到府上了。” “府上?哪个府上?”猴子眨着水灵的眼睛一脸‘懵懂’。 那侍卫的脸倏的红了,说话竟也腼腆起来:“当然是姑姑府上。” “辛苦了。”小猴儿的嗓子甜的像抹了蜜,撂下帘子,脸还是那张脸,所谓‘娇态’却全塌了。 这老东西这么大阵仗押她回石府是几个意思? …… 石府门口的匾额还是擦的那么亮堂,大门也明显是今年才漆的红,那管家白扇依旧每日干着下人的活,扫着大门口的台阶,离老远听着那巷子口的阵阵车马声,再扯脖子一探,呦喂!咋来这么多兵! 彼时白扇心下一咯噔,该不会是来抄家的吧! 不是他爱瞎琢磨,实在是这一年,北京城里都乱了套了,看见大批兵,就怕是抄家的,看见大批人,就怕是旗人闹事儿的。 这年头,乱啊! 白扇丢下扫帚,赶紧关上大门跑进院子,喊着:“孟姨娘!孟姨娘!快点儿,快点儿,把地窖盖子盖好了!” 却见那鸡窝那头窜出来一个圆滚滚的婆子,把那鸡食舀子一撇,边在围裙上蹭着手,边往西头小花园那跑着,那腿儿不长,却跑的老快,等到了花圃,见白扇费劲的搬着那水缸那么大的一盆石榴栽,赶紧上前搭把手,俩人使了牛劲把那石榴栽挪到了那瓮口大小的地窖盖子上,终于瞧不见口了,累的俩人也是呼哧带喘的。 “咋了,又来旗民闹事了?”孟婆子抬袖子抹了一把汗,那模样完全没有一点这府上的主子样儿。 白扇摇摇头,“不是,是兵爷!我瞧着几十人呐!” “你慌什么,抄谁家也不能抄咱们家啊,咱们府上的老爷都是牌位了,哪贪去啊,八成是去巷子那头的刑部侍郎章大人家。” “不管了,反正把这些东西藏好了,我也就安心了。”白扇也摸着汗。 孟婆子剜他:“你这一嗓子,吵吵吵的,待会儿给谷子吵醒了,又要骂你了,你小子啊,记吃不记打!” “谷子今儿也没去书肆?”白扇惊诧。 “去什么去,我问她她也不说,我琢磨着八成是那陆千贱又赖那不走了!”孟婆子一脸的膈应,嘴不留情。 白扇听了有点不是滋味儿,千卷是他的兄弟,同是贫苦人出身,他理解他,想他入赘也不过是为了成全一份体面,何以落得人见人骂的境地? 况且,他这个做兄弟的知道,他对谷子,是真的好。 “孟姨娘,其实——” 铛!铛!铛! 铛!铛!铛! 话还没说完,便被那敲门声吓的一怔,彼时白扇和孟婆子眼神儿一对上,嗬!还真是来他们府上的! 要说这府上,没有绝对的主子,也没有绝对的下人,这不,这俩人还没跑到院子当间儿,那少夫人白玉霜,不知打哪儿钻出来连跑带颠儿的推开大门,还自以为聪明的把身子藏在门里头,只探出一个两把头,眼珠子骨碌骨碌的盯着那敲门的侍卫。 “你找谁?我们石府没有当朝做官的,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这一问道是给那侍卫问懵了,只得回头看了一眼那才慢悠悠跳下车的敖公,又仗了几分势的道:“你可知我们家大人的谁?我们家大人可是——” “是谁都一样,我说了,我们石府没有当朝做官的,要抄家去别处,你肯定来错地方了。”白玉霜十分有耐心以及善心的跟那侍卫讲解,她就纳闷了,这哥哥当兵当傻了不成,怎么听不明白她说话呢? “你——” “哎呀,你怎么听不明白呢,你们真来错地方了。”白玉霜可是很善良的,见跟那侍卫说不明白,索性跟那白头发的大人说:“我说老大爷,你真是跑错地方了,我到不怕让你们进来,关键这里里外外的折腾一圈,要是抄错了,多丢人呐!” 噗—— 故意躲在车后头的小猴儿就差笑抽了,再瞧瞧那脸色黢青的阿灵敖,心想着还是说句话吧,要不待会儿那傻丫头非得给他气吐血了不成。 “敖公,这是我弟妹,如有得罪,还请海涵。”猴子‘适时’且‘得体’的钻了出来,一见是她,白玉霜整个人从门里跳出来了,那动作有点笨,一只脚差点没绊在门槛子上摔了,幸得俩手一推,那‘狗吃屎’隔山打牛到那侍卫身上了。 “主子!主子!”白玉霜眼泪说出来就出来,压根不管那什么大人以及因她整个人仰头摔到台阶下头的侍卫,兹一股脑的扑到小猴儿怀里,一年多没见,可想死她了! “叫长姐。”小猴儿揉着她的脑袋,难得没叫她笨蛋,实在是这丫头给她解了半肚子气,怎一个爽快了得? “主子,我可想死你了!” “叫长姐。” “主子——” “……”小猴儿已经懒得再开口了,彼时白扇和孟秋也都出门来接,见是她,眉眼中各个都不掩激动,可又见她身侧并不算和颜的阿灵敖,以及那身后一纵二十个带刀侍卫,也觉得不对劲儿了。 “刚才路上没来得及问,大人可是思念另公子,顺便送我回府?”明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儿,小猴儿依然过着嘴瘾,果不其然,在阿灵敖看向那隔壁只两个小门簪子的小院子,那鼻孔又喷上了气。 啧啧,还是那句话,生的再好,也得注意点儿表情。 “哎呦,瞧瞧,我差点儿给忘了,阿克敦大人带兵出征了,这一年多没出宫,脑子是不太好使了。”小猴儿自顾说着,完全不管阿灵敖一张脸越来越青,“不过大人,那院子另公子一直租着,虽是没有家眷,却也买了几个奴才,要是您不惯住在我们府上,去那院儿也成,那是另公子的家,也是您的。” “不必了,叨扰了!”阿灵敖一甩袖子,瞅都不瞅小猴儿,便径自进了大门,而那二十余侍卫,也自动分成两拨,一拨在外头占的跟白杨似的,另一拨,再一次‘护送’小猴儿等人进了院儿。 孟姨和白扇都是一脸紧张的看着小猴儿,反观小猴儿却瞧着并不紧张,还颇有‘知礼’的跟那还一心沉浸在‘这些大哥抄错地方’的想象的白玉霜道:“去,给这些兵大哥备上些茶点吃吃,别怠慢了。” “诶,知道了,主子!” “叫长姐。” “是,主子。” “长姐。” “长姐主子。” “……” …… 日落,月缺,是夜,星光撒地。 小猴儿脑袋扒门,面容娇俏,脸带笑。 “兵大哥,我又饿了。” “姑姑稍等。” 少顷,侍卫端了一盘子点心给她。 又过一会儿,小猴脑袋二次扒门。 “兵大哥,我想要身儿换洗衣裳。” “姑姑稍等。” 少顷,侍卫又那了一叠衣裳给她。 再过一会儿,小猴儿脑袋第三次扒门。 “兵大哥,我想洗个热水澡。” “这……姑姑稍等。” 少顷,侍卫回来一脸抱歉:“姑姑,您再忍忍吧。” 于是,小猴儿再也没扒过门,因为没用,她知道自个儿,这是彻底给软禁了。 房内乌漆抹黑,小猴儿背着手满地转悠着,从头捋着,为嘛阿灵敖会把自个儿关在这儿? 是怕她这‘妲己’乱了他儿子的江山? 不可能,姑且不说要杀早杀了,而且婉莹既然说了,不过五六天就能回来,那肯定不是诳她的。 只凭眼前她这好吃好喝的待遇,肯定没有弄死她的意思。 再想想,今儿他是因为什么生气来着? 小伍子说:敖公气的刚刚还拔了刀,生生喊着要剁了四爷和七爷,说他们什么朋比为奸,阳奉阴违。 嗯,估摸这问题八成出在他延珏身上,这两年,她听着延珏一点点在朝中扎根,她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了。 再想想他那打量她时那一脸轻蔑,合着八成是不信她这‘饵’能引来谁,除非,是婉莹提议的。 婉莹是了解延珏的,也是了解她的。 嘶……还是不对,阿灵敖现在不可能杀了延珏这大清的阎王财神,再说了,若是要诱他,杀他,何必脱裤子废二遍事的跑她们石府来了? “石府……” “石府……” 小猴儿啾啾着嘴儿,反复叨咕这一句,从地上叨咕到床上,从盘坐着叨咕到翘着二郎腿躺下。 “石府……” “石府……” 不对! 小猴儿倏的睁开眼睛,一屁股坐起来,什么都想通了! 就在此时,她忽觉床板轻微震动,小猴儿俩眼睁的老大,猛地翻身掀开被褥,却见那床板子一动一动! 小猴儿动作极轻的掀开了那板子,却见那下面赫然一个大洞,而那此时微弱的烛火映着的那两个小扣儿似的眼睛。 不是谷子,又是谁? …… ------题外话------ 呃……我一笔带过的,不是因为我着急结局,而是感情纠葛不多,我就略过而写,哈哈,该感情戏的时候,我是不会飞速的…… 不用跟着着急,要说完结,只能说,我想快,但是不会草草,九九八十一难,还有四五十难等着,没那么神仙…… 第十六回 蒙眼宫中苟一日 再看世上已千年 - 痞妃传 - 鎏年 乱世人人自危,皆以保全为上,是以—— “嘛时候挖的介玩意儿?”小猴儿灵巧的窜下地窖时,俩眼珠子瞪的老大,噤噤鼻子闻闻,潮呼呼的味儿,阴冷阴冷凉气往脖子里头灌,介地儿不小啊。 谷子护着那微光的烛火,不自在的哼哼着,“他挖的。” “谁?” “还能有谁。”谷子嘟囔着,似怨似嗔。 得,不问了,知道了,除了那院儿的,还能有谁。 “你这是在宫里头待久了,外头什么世道都不知道了,去年这京城闹的厉害,左一个抄家,又一个强抢的,这京城里许多的府邸都挖了窖,就怕闹到自个儿头上来,防备着。”谷子转着话儿,不想再谈那个‘他’。 乌漆抹黑,终于着地儿了,小猴儿拍拍手上的灰儿,打了个冷颤,说了句公道话,“你也别逼着自个儿恨他了,想想他也够憋屈的了,介些年也一直拿热脸贴咱们冷屁股,也够他妈窝囊的了。” “你兹会说我,你不也对他不冷不热的?” “我?我跟你能一样么?”小猴儿干笑,“他一把火把我全家牌位都给烧了,我没捅他几刀不差啥了。” “那不也是怕咱们泄露了行踪么……”谷子越说越小声儿。 猴子掐了一把她的脸,“啧啧,心都飞人家院儿去了吧,你介一天,就他妈嘴硬——”话还没说完,忽听旁边一声不自在的和弄嗓子的动静儿,吓的小猴儿一个反应跳了老远,再看此时,谷子那一根儿小蜡的微弱烛光里,已经圈进来一张脸,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我操,鬼啊,吓我一跳!”嘛时候还杵个人? “千卷见过福晋。”乌漆抹黑中,陆千卷依然谨守礼仪,万般谦恭的打了千儿。 “福个二大爷,甭装了,丫的早就作古了。”小猴儿边说边斜眼瞄着谷子,谷子赶紧解释:“他随了七爷。” 见她生怕人误会似的撇的一干二净,陆千卷心里更不是滋味儿,其实他这会儿心里有如打了一桶子的醋,呛的他心尖儿都酸的疼。 便是她冷嘲热讽,酸言酸语都不重要,他一直以为那是她和他之间的纠葛,可……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他’? 如果不是眼么前有更重要的事,他真的想…… “真是有意思……”猴子干笑着,看着眼前的陆千卷,忽然觉得这老天爷挺有意思,转来转去,居然给他们转到一伙儿来了。 哪管她还是半只眼睛看不上他,不过想法儿的想法儿,立场是立场,这些年盐吃的多了,她懂的也多了,重要的不是她多喜欢他,而是他对她有没有用。 “福……主子。”陆千卷换了个合适的称呼,小猴儿挑挑眉,只笑笑,嘛也没说。 “现在的形势对七爷来说恐怕不太乐观。” “怎么说?”听见‘七爷’二字,小猴儿快速切入正题,尽管她心下有个模糊,却也想听听他的意思,她实在在宫里待的太久,对外面的事儿都吃不准了。 陆千卷沉声道:“阿灵敖四处放着消息,现在京城的大夫们都知道,石府大小姐病笃,寻着良医良药,您该知道……宗室们都……” “嗯,巴不得我马上死了,是吧。”小猴儿续上了他不好开口的话,她石府就是先皇那锅粥的老鼠屎,这是不用言说公开的秘密。 “阿灵敖这是要请君入瓮逼七爷回来?”谷子声音忽然挑的老高,不掩惊惧,“怎么,莫不是要杀了七爷!” “不会,如果只要杀他,何必费这么大劲,派杀手去大名府不就得了,何必非得要折腾回北京,折腾到我这石府?”小猴儿与陆千卷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下更加确定自个儿的想法了。 陆千卷说:“主子说的对,如果只是要除掉七爷,大可不必费这么大周折。” “那是为了什么?”谷子问。 “主子可曾听说我大清入关之前,太祖爷在领兵松山一役时,得知那宸妃海蓝珠病危,不顾一众将士,执意赶回盛京去见她?哪管后来不只一次祭祖悔当初不能自持以大局为重,此事却还是成为太祖一生的不堪?” 小猴儿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她并不曾听过这事,可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如果这种事发生在他们身上,那绝不仅仅是不堪那么简单。 这是石府,是保酆帝一生的污点。 她石猴子,是延珏躲不过的骂名。 “他们……这是想污了七爷的名望,断了七爷的前程?”谷子终于反应过来了,却听陆千卷道:“怕是不止如此,如今七爷虽是朝廷当务之急不可或缺的根基,然他这一年来铁腕查贪,却是得罪了太多太多的人,所谓七爷势大,若说来,其实也都是四爷罗织的,阿灵敖用这一招,想来是想离间七爷与四爷,若七爷于四爷离心,那便如棋盘上众黑子间的一颗白子,无论走哪一步,都是孤立无援。” “呵。”小猴儿冷笑一声,怕是这样的计,阿灵敖那老匹夫是想不出来的,要么说么,最可怕的不是敌人,而是一个了解你的人成了你的敌人。 “现在只盼着七爷能看破这计,不要轻举妄动。”陆千卷说,其实他心里也不信那主儿能真的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乱了方寸,跟随门下近两年,那主的城府之深,手腕之狠,处处算计,步步为营,种种、种种他都看在眼里,他实在无法把那样一个人与情种联系在一起。 而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其实更多的是因为谷子……当然,当年这‘假福晋’的资助之恩,他亦并不曾忘却。 “七爷是明白人,该不会犯这样的糊涂。”陆千卷说罢,似是觉得不妥,又道:“七爷应该想的道,便是不回来主子你也不会真的有危险的。” 谷子:“……” 猴子:“……” 她们都没有说话,她们怕的就是他真的会回来。 “小爷儿,你兹管上去侯着,我去跑一趟,若是七爷不回来便罢,若是真的赶回来,我一定给他拦在路上!”谷子一脸郑重,陆千卷忙道:“胡闹,如今这世道,你一个女子折腾什么,我叫人快马去了便是。” “你们都不用折腾了,我自己去。”小猴儿断了她们的话,再扫扫谷子那不放心的眼,她笑笑:“咋?我的驭马功夫你信不着?” “当然不是。”小爷儿可是马背上长大的,她的驭马功夫自是信的着,可如今—— “你这身子——” 小猴儿拍拍自个儿的胸脯,“这一年养的好,相当结实了。” “可——” “别磨叨个没完了,我说我去就我去。” “可——” “我想见他。” “……”谷子没音儿了,兹听小爷儿这句话,忽然眼圈热了,是啊,她从不言想念,她几乎忘了,她们已经近七年没见过了。 从前,她在宫中,身不由己。 而如今,七爷终于站稳一席之地,她也难得偷来自由…… “好、好、好,你去就你去。”谷子的尾音已经染了哭腔。 陆千卷也道:“那我叫人送主子——” “不用。”猴子一口回绝,“越少人知道越好,我去去也就回了,不然这石府咋办?” 她没忘,她姓石,石头的石,拦路石的石,这一块石头,拦在她与艾新觉罗的姓氏之间,可她偏不信命,她就不信这块石头拦的住她们。 地洞里窖一般的阴冷,一股子冷风窜进脖子,猴子打了个冷颤,她抬头往上瞧瞧。 谷子道:“小爷儿,你兹管去,上头你不必担心,我去替你,怎么也能骗过一日。” “不行。”陆千卷就忙道:“敖公的脾气——” “他不敢。”小猴儿看着谷子,一字一句,字字重如铅:“你兹管告诉他,你姓石,是我石猴子的亲姐姐,入了我石家宗庙的。” “小爷儿……”谷子眼圈又湿了,想她自幼被卖做童媳,生父母姓甚名谁都不知,几经坎坷,遇上小爷儿,凭着拳脚饭,供她,养她,两人相依为命到如今…… “你也给我听着。”小猴儿又对陆千卷说:“这是我姐,是我石府的小姐,那是十足的尊贵。”不是你想要就要,想丢就丢的丫头。 “……”陆千卷做了个深揖,不是因为歉疚,而是真的替谷子高兴,人生幸得这样一知己,足矣。 “行了,别又流那猫尿了。”猴子胡乱的抹了一把谷子那一脸的湿乎乎,又从她手里拿过蜡烛,往陆千卷跟前儿上下一照,成了,除了比她壮点儿,身量高不了她多少。 “脱衣裳。” “……”陆千卷愣了。 “叫你脱你就脱,又没叫你脱光,我就要外头这件儿褂子,别墨迹,脱。” “……” “身上有银子么,都给我。” “……” …… 狭窄的地道,仅有一人宽窄。 乌漆抹黑,伸手不见五指,阴风阵阵,剐蹭着脸如寒冬。 手拄在还带冰碴儿的土上费劲的爬着的当下,小猴儿冻的哆哆嗦嗦的想起了当年在西安府时,林聪儿带她下过的那个窑洞。 我操,同样是地道,简直天壤之别。 兹爬了一会儿,小猴儿就给那土冰的咳嗽起来,果不其然,这人一安逸,就他妈娇气。 伸脖儿瞄了半天,也瞄不见亮光,没招,小猴儿只得拔了小腿儿上的蒙古剔,一手用刀,一手撸着袖子垫着,一刀刀扎着土往前走。 想想阿玛送她这把刀,这些年好像都长在小腿上了似的,究竟上一次拔出来是什么时候,久的她都想不起来了。 “呵……”小猴儿突然不合时宜的笑出了声儿,混着阵阵咳嗽,笑的七零八乱。 不为别的,就是想想她石猴子装了这些年的矫情,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知道究竟爬了多久,小猴儿被那暖和一点的风吹的一个激灵,终于瞧见星星点点亮光的时候。 小猴儿想:这地道八成是那厮自个儿拿锹一锹一锹挖的吧,抠逼嗖嗖的多一点土都不肯铲。 终于顶着那草垫盖子钻出来的时候,小猴儿拧拧身子,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咔咔’响,一股子浓浓的马粪味儿扑面而来,小猴儿仰脸一瞧,一个放大的大长马脸就摆在自个儿眼前。 噗—— 那马鼻孔一撑,喷了一大口气在猴子脸上。 操!呸! 啐了一口,猴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湿乎乎,拍拍那马牛逼哄哄且肥壮的脸,心想着,道是她小心眼儿了,丫的也算够意思了。 谷子说:“地道通着那院儿的马棚,他说了,不管他在不在,咱们什么时候想用就用,那院子他原本也没带家室过来,那几个奴才也都交待过了,你兹管走后门就是。” 果不其然,小猴儿牵着马大大方方的出后门的时候,她几乎怀疑那几个奴才是她亲自摔银子买回来的。 “姑娘,我们主子说了,您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咱们。”管家模样的老大爷似是早就准备好,终于等到她过来似的,弄的小猴儿有点别扭。 她咬咬嘴唇,打量打量他,半晌伸手把他脑袋上的瓜皮帽摘了下来,“这个不错,我拿走了,谢了。” 出门之前,骑在马上的小猴儿又补了一句:“要是你们主子回来,替我转告,就说我石猴子谢他。” ……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人人都叹,如今的世道差,可当真亲眼见着,委实惊了猴子不只一跳。 只身立马与南西门前,火把簇簇,纵眼望去,车马零星,衣衫褴褛之人十之过八,再离近一瞧,那褴褛之下,并非个个狼狈,有的紧紧抱着膀子,有人始终捂着腰身的袋子,有的则是俩手紧紧插在袖子里,谁也不与谁说话,所有人的眼睛都瞄着四面八方,生怕被人发现自个儿不是‘穷户’。 而那扇原本小猴儿还想着如何在没有凭证的情况下混出去的城门,居然根本不用动脑子。 “这的小的孝敬的,兵爷拿去吃酒。”前头的‘乞儿’自怀里拿出几片铜钱,那兵爷连问都没问,兹拿起来掂掂,也不牛逼哄哄,也不止高气昂,反是丧气的笑笑:“吃什么酒,我们旗人的日子如今也不好过。” 小猴儿牵马过去的时候,多给丢了两片。 “等等。”那兵唤住她。 小猴儿怔住,正想着莫不是有什么异样? 却听那兵大哥伏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哥儿穿的太水滑,那城外头乱着呢。” 城门一阵风吹过,小猴儿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那真真所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 富贵的日子过久了,小猴儿几乎忘了那‘穷’字之可怕,穷能使人成饿鬼,穷能使人变罗刹。 人的肚子饿的狠了,也就不是人了。 这一点,她是最清楚的。 兵大哥没骗她,只一扇城门之隔,却如隔世,那城墙外头,一排乞儿,有老有小,形容枯槁,骨瘦如柴,夜色下,那饿的发突的眼都放着狼一样的精光。 这样的场面她不是没见过,可这儿,是京城。 小猴儿的银子没少带,可她知道若是撇出去一个,这些‘狼’们就会一拥而上。 遂她只扫了一眼,就翻身上马离去,跑了没多远,岔路到官道下头的杂草堆儿里,她又翻身下来,捂着脸,在那混着泥,沾者霜露的草地里,来回滚了个十圈儿八圈儿,再起来时,身上的衣裳已经连刮带蹭的脏乱破不已,小猴儿又摘下帽子,把那上头的铜扣一把拽下来,抓了把湿泥,胡乱糊在帽子上,剩下的俩手一撮,洗脸似的都蹭在脸上。 那泥湿乎乎的,三月的夜里风一吹,兹吹的小猴儿又是一阵咳嗽。 翻身起来,小猴儿抱着膀子狠搓了一会儿,这才翻身上马。 星月撒地,策马狂奔。 沿着官道,小猴儿一路往大名府奔去,这一跑就是一夜一天,沿途小猴儿只买了十个肉包子放在马上,除了尿尿,几乎没下过马,咳的厉害了,就慢蹄子走一走。 连她都佩服自己,真他妈精神,丁点儿困意没有。 可第二个夜里,马扬了蹄子,它说:你差不多得了,我他妈又困又累又渴又饿。 无奈,小猴儿只得寻了处浅水处,去饮马。 那马喝的尽兴的时候,小猴儿抽空在水里头瞧瞧自个儿,我操,这泥人张谁啊? 那水中的月亮上的自个儿,一身尘土,满脸泥,唯有俩眼儿闪着猫头鹰似的光。 “哈哈……咳咳……哈哈……”小猴儿笑的相当欢乐,眼么前都好似瞧见那厮万般嫌弃又膈应的死样儿了。 兹这么一想,又苦了马大哥了。 喝了点儿水,嚼了野草,又没日没夜的给着死猴子抽鞭子的赶上了路。 又踩了两个时辰的星星,马大哥终于蹄子朝前一拱,跪了。 嘶—— 嘶鸣声划破安静的夜空,小猴儿自马上整个人翻滚下来,在地上连骨碌七八圈儿,停下来时,那吃剩的三个肉包子,也跟着骨碌到嘴边儿。 彼时小猴儿握在地上,听着那响起的一串串步子声,再瞧那跪摔的马大哥,手摸上了小腿的匕首。 一阵笑声响起,笑的她无比精神。 她不是傻逼,她知道马不是跪了,这是让人他妈给勒了。 …… 第十七回 我自扯衫向天笑 去留尊严续口气 - 痞妃传 - 鎏年 后来的有一天,谷子把今儿所发生之事,混着眼泪鼻涕跟天养好一番讲述,过后天养问猴子:“诶,猴儿哥,说实话……你真不害怕么?” “怕。”猴子说完,半天又呲牙揉揉他的脑袋,“后来害怕,当时忘了。” 天养不耐烦的抓住她拨他脑袋的手,左手。 手背鲜嫩如葱,可翻过来,手指关节处和虎口处各横切两条深深的刀痕,平行于那深红色的断掌刀痕,三条血线,就那么布在那白嫩的手掌上,鲜艳、诡异、格格不入却又浑然天成。 “那天万一……”他不自觉的攥紧了那只手。 “有嘛办法,那也是命。” “真没想过……?”天养做手刀比在脖子上。 猴子甩了一记看‘傻子’的眼神。 “真的一点都没想过?” “呵,我他妈傻啊。” “……” “傻小子,你记着,不管嘛时候,好死不如赖活着。” “……”天养歪头看她,兹觉得这两个人在说这一句一模一样的话时,用了一模一样的表情。 满不在乎,却又坚定不移。 “为什么?”他问。 “介有嘛为什么的?人有口气儿,是人,气儿没了,就他妈是鬼了,孤魂野鬼也就算了,没人惦记,飘的到也自在。”猴子又拍了两下他的脑门子,‘丧气’道:“关键我不是没那福气么?” “……谢谢。”天养正儿八经的道,尽管还是不耐烦的拽下了她‘逞凶’的手。 他问:“还记得那人的名字么?” “记一辈子。” “叫什么?” “咋,小子,要替你哥我出口恶气去?” “……” “下辈子吧,丫死透了,早没地儿下刀了。” …… 戒酒多年的人再端起杯子,酒量差的堪比孙子。 吃白面馒头多年的人再去吃那草根,肠子窜的提不起裤子。 七年,猴子远离刀光剑影整整七年了。 多年深宫,尽管步步算计,危机四伏,可真刀真枪的劈砍,却也是从未有过。 她该怕吧? 不,石猴子的胆,从来不是靠练的,那是骨血里带的。 那天晚上的月亮,干净的银盘子一样,三月里的风声阵阵,吹的周遭的野草的‘沙沙’直响,那画面,诗一般静谧美好,这该是个祥和的夜。 对,这本该是个祥和的夜。 猴子翻身起来的时候,腿上的蒙古剔已经攥在手里,她忍着因坠马而生的咳嗽,看着眼前那从草丛里钻出来的七八个男人来,彼时除了三个跑向她的马,剩下的五人都离她不过只有十步距离。 夜太黑,她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脸,却能瞧见那人手一把反着亮光的刀。 那亮光大小不一,形状参差不起,小猴儿棱着眼判断,除了为首的那虬髯大汉拎着一把像模像样的环刀,剩下的,柴刀、砍刀、廉刀…… 操,这世道究竟咋了? 好好的庄稼人竟给逼的落草为寇。 心知不是土匪的可能十之七八,小猴儿也把那抓着刀匕的手背到了身后,待他们还未到眼前,便压低了嗓子,喊道:“合上的朋友,道个万吧!” 果不其然,小猴儿这一嗓子,那几人显然步子怔住了,除却那为首的身形高壮的虬髯大汉,其余四人都面面相觑。 哪管他们初为草寇,可也知道这人说的是走江湖的黑话,这话的意思,大概就是‘哪里的朋友,报上名来’的意思,这话本身不惧有威胁性,许许多多的过往商人也都会说上几句,可如果这话出自一个面对他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刀,依然毫无惧色的人口中,那意义大不相同。 “疙瘩哥……”拿镰刀的人先放低了手中的刀,小声询问那虬髯大汉的意思,却听那虬髯大汉中气实足的道:“保定禾白三少,兄弟过个万吧。” “天津卫锅伙共由山与河。”小猴儿朗声回道,那声音里一派江湖味儿,无丝毫惧色,然,小猴儿还是拐了个弯子,并没有报上真名。 嘛叫共由山与河? 道上的人都听的明白,她这是说她姓黄,而那虬髯大汉的‘禾白三少’,那是说他姓穆。 其实他姓甚名谁都没多大关系,小猴儿这会儿心下明白一事儿,就是丫的绝不是什么‘义贼’,不然不可能操着一口东北大碴子味儿,愣跟她说是保定人士。 再瞄瞄他身后那些一个个身高参差不齐的柴火似的男人,小猴儿几乎可以确定,这八成是他妈这姓穆的东北胡子领着一帮饿急眼了的保定农民撺掇起来跟这官道上勒马打劫混口饭吃。 思及此,她那背后攥刀的手也不再紧的青白。 如今毕竟是直隶境内,天津卫锅伙的名号还是叫的响的,毕竟直隶境内无人不晓得,天津卫的混星子,那是个个玩儿命的。 “穆老哥,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兄弟我如今有急事,改日火**大转,定当拜瓢。”猴子一口江湖气,边说边瞥了一眼不远处那已经被制服的马匹,她知道,那马她是要不回来了,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所谓贼不走空,人家累死累活蹲了许久勒的,她没道理要,也不可能要。 别说一匹马,就算再给些买路钱,能卖她这个面子,也算虚惊一场了,毕竟待再 虚惊一场了,毕竟待再过几个时辰天明之后,她身上的这些银子,够买许多匹这样的马。 可毁就毁在这些银子身上。 小猴儿不是傻逼,她压根儿不可能提出给买路钱,不是因为给不起,而是因为她那一袋子银子,实在太多,多到足矣让人杀她灭口。 却听那虬髯大汉抱拳道:“黄兄弟,多有得罪,只是如今的世道日子不好过,咱们都是吃这口饭的,你该明白,我也不能让兄弟几个白辛苦。”他抱拳时,那把大环刀晃的叮当兹想。 小猴儿明白,兹一匹马,她是过不去这‘关’了。 她攥紧了背后的刀,闷声咳了一个长咳,棱其眉眼,脸上不动声色,“穆老哥,你的苦楚,老弟我明白,不过今儿实在着急,身上干净的紧,老哥若愿交弟弟这个朋友,下次到天津卫,兹管到仙人馆来找我,花酒大姑娘,包在弟弟我身上。” “哈哈。”却听那虬髯大汉朗声大笑,半晌之后那大环刀在手里一晃,铛铛作响。 “花酒虽好,兹可惜老哥我吃不动啦!”这一声过后,却见那虬髯大汉那大环刀倏的朝前劈过去,若不是小猴儿早有准备往后一跃,那刀此时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操!给脸不要脸!咱们今儿就瞧瞧,谁他妈死谁手上!”随着小猴儿骂声一起,那五个男人一块扑了上来,廉刀、砍刀、柴刀、环刀一股脑的朝她劈来。 刷!刷!刷! 刀刀乱劈,却都是亡命的架势! 乱世,无道义! 乱世,无人性! 乱世,人人敢玩命儿! “来啊!朝介砍!”小猴儿躲都没躲的指着脸狂吼,那两天两夜不曾合过的眼里,冲着血,满满的都是煞气,那煞气,兹慑的几人发怔,而眼神一刻都没躲闪的小猴儿,兹眼尖的发现一个握着柴刀哆嗦的手。 等的就是这一刻! 且听那虬髯大汉一嗓子令下:“给我宰了!” 说时迟,那是快,猴子猴儿似的一个俯身,竟直接朝那群刀中钻了进来钻进来!谁也没看清她到底怎么钻进来的,就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际,却听一声喝:“住手!再动我扎了他。” 彼时再看小猴儿,竟紧紧勒着那拿着柴刀之人的脖子,那左手紧紧握着的刀匕,已经抵在了那人的眼皮之上,锋利的刀尖戳着那薄薄的眼皮,兹吓的那人全身都哆嗦,柴刀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 “疙瘩哥,救我!”那人声音跟身子一块哆嗦,吓的明明与小猴儿差不多的身量,生生因为软了矮上半头。 小猴儿咬着牙,一身的狠劲儿,哪管她身上几处凉飕飕让她知道自个儿中了刀,可那不重要,只要她抓住一个,就有逃出去的机会! 她不是傻逼,当然知道自个儿如今是什么身子,这么多人,摆明了要她的命,不是比狠就比的过去的! “小哥,饶命啊!”那人都吓出了哭腔,小猴儿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勉强死勒住他,她比谁都清楚,这些个人里,哪管都瘦的柴火似的,可凭她如今的体力,若不是这个胆小如鼠全身都软了,她也绝对制服不了。 生生强忍下因这番折腾而陡生的咳,小猴儿知道,绝不能露出马脚,给人以可乘之机! “马给小爷儿牵过来!”小猴儿厉声喝道,满是血丝的眼神,狠戾如狼,说话间那扎着他眼皮的刀尖已经刺进了眼皮里。 血与惊叫声一同漫出来,却见那其余之人,纷纷有些慌了,都不知所措的拥上那虬髯大汉。 “疙瘩哥!” “疙瘩哥!三子在他手上!” “疙瘩哥,不行就给他吧!” “滚犊子,操,逼样的怂包!”那穆老疙瘩东北味儿都钻了出来,刀一晃,叮当直响,那一堆农民都愣生生没敢动,兹听那穆老疙瘩啐了口唾沫,匪气十足的冷笑道—— “小子,你爷爷我他妈不是吓大——” 却听他话音还未落,兹听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周遭登时响起了无数的倒抽气声! 他们眼睁睁的瞧着那混星子的剔刀‘库兹’一声扎进了三子的眼眶子里,那刀转了一圈,一勾、一挑、居然!居然!居然生生把三子的眼珠子挖了出来! 那肉乎乎冒着热气的眼珠子,黑黑的眼仁儿就那么望着天,顺着血槽淌下来的红的是血,白的、白的、可是脑浆子? “疙瘩哥!” “疙瘩哥!” 兹一听那三子疼的杀猪般的嚎叫,这些农民都慌了,他们杀人越货是为了吃饭,为了活着,不是为了搏命啊! 小猴儿把那眼珠子一甩,使出吃奶的劲儿勒住那软的彻底的人,匕首转而又比上了他另一个眼皮。 “马给小爷儿牵过来。”小猴儿声音不大,却处处透着一股子狠劲儿,这下没人怀疑,她会再挖出三子的另一个眼珠子! “疙瘩哥!” “疙瘩哥!” 又是一轮人心纷乱,彼时甚至那制住马的几人已经牵着马过来了,所有人都等着那虬髯大汉一声令下,用马把人还回来! 小猴儿棱着一双眼,平淡无波的扫着这些人,她看的出来,这些农民看向那穆老疙瘩的眼神,不是尊重,而是跟这会儿瞧她一样的害怕。 再看那眼皮都不曾眨过的虬髯大汉,小猴儿心下一凛。 操!碰上牲口了 碰上牲口了! 她不是傻逼,她瞧的出来,那人根本不拿这些人当回事儿,她知道自个儿不能再拖,不然就算她把两个眼珠子都给剜出来,他也不会放话放她! 思及此,小猴儿索性甩头朝那牵马的农民冷笑道:“他介眼球子还能在介框框里留多久,你说的算。”说罢,那刀尖又扎了进去,血漫出眼皮,那疼的快休克的三子居然吓得还能猛喊:“给他,快给他!” “诶!诶!三子,你别怕!”那牵马之人,明显更为良善,兹这么一喊,连瞅都忘了瞅那穆老疙瘩,牵着马就一门心思过来了。 然—— 就在小猴儿觉得终于得来一线生机之时,却听那穆老疙瘩一嗓子喝道:“操,废物!”那声一起,但见他朝前迈了一步,未等小猴儿往后拽,他竟看也不看一个大环刀砍过来,小猴儿本能的抓着那勒住之人来挡—— 那一刀,正正劈在那三子的脑袋上,那血滋滋的溅出来,呲了小猴儿一脸。 连一声惊呼都没有,那三子直接彻底软了下去。 这一刀,活活将他劈死了! 接着小猴儿压根儿没功夫听那惊呼声,哭声,嚎叫声,因为那穆老疙瘩的大刀,一刀比一刀狠的朝她劈过来! “老子他妈吓大的,今儿就宰了你,下酒!” “操!”猴子一声低咒,开始左闪右躲,自小打架到大,她当然知道那力道的刀若是劈在自个儿身上,怕是必死无疑! 她不能死! 她不能死! 她兹在心里跟自己说着这一句,哪管自己的咳终于忍不住,哪管身上越来越没劲儿,却还是生生连跳带闪的躲过二十几刀,然这时,忽然四面八方又冲上来几个人影,兹听声音,就知道人人带着刀! 小猴儿紧紧抓着匕首,东一躲,西一扎,集中一切精神躲着那些致命的刀,她不知扎中了多少刀,也不知中了多少刀,她不知道疼,只能凭着越来越多的凉飕飕感觉自己中了刀。 脸上的血越来越多,多的小猴儿看不清东西,她狠狠抹了一把脸,却见那大环刀正当当的朝她劈过来,小猴儿栽歪身子一躲,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 那些刀齐齐像她扎来,小猴儿护着心口满地滚着躲刀,匕首都不知不觉的滚丢了。 终于,周遭的七八只脚做牢,她终于无处可滚。 她连咳带喘的瞪着眼,看着那背着月光一脸**笑的穆老疙瘩,挥着大环岛正正朝她劈来,所有人都以为她必死无疑了,可接下来小猴儿的动作,却是吓的周遭都是倒抽气声! 但瞧那抹去了混着血色一脸灰后,那个生的白白净净的小子,居然!居然!居然! 伸手生生抓住了那穆老疙瘩的大砍刀,那手掌里的血像断流了似的往下流,却不见那小子秀气的眉眼丝毫拧过丁点儿。 “小子,你是个带种——”穆老疙瘩着话还没说完,却见猴子脑袋上的瓜皮帽掉了—— “操!”居然是个娘们儿! 彼时抓着那刀刃的小猴儿自觉那刀力道抽空,再扬眼一瞧,却见那穆老疙瘩凶神恶煞外突的眼珠子里闪动着的惊诧火簇—— 小猴儿死死咬着牙根,使劲儿挪开了那力道抽空的刀刃,刀刃贴着脖子划过,割开了小猴儿的领口口子,刀尖扎在她头一侧时,那刀光映着月色森寒的映在小猴儿的眼里。 她跟自己说:石猴子,你不能死。 甚至连牙都不曾咬一下,小猴儿用那满是血的手一把扯开领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接着一声声倒抽气声中,小猴儿不出所料的再那最为凶悍的一双眼里,看见了**光。 小猴儿啐了口血唾沫,抬袖子抹了一把脸,“留我一条命,我是你的。” …… 石猴子这些年在宫中没白养,哪管狼狈如斯,兹稍微擦干净,便轻而易举从那悍匪眼里瞧见惊艳。 后来谷子只要想起这事儿,总要哭上几场,她总说:“小爷儿,我明白你,那种感觉一定是生不如死。” “你明白个屁,我这辈子头回庆幸,亏得我他妈生的人模狗样的。” 是的,哪管那穆老疙瘩连带回去的功夫都等不及,甚至连那些双眼睛瞪眼瞧着的当下都没避讳,便捡起她的匕首三两下划破她的长褂,验货似的瞄着只着褴褛的她。 看着他稀罕宝贝似的满目**光,小猴儿不觉得耻辱,只心下终于不再憋着,好好咳嗽了一阵。 她的一颗心撂下了,这下,死不成了。 小猴儿不知道自己是给丢到驴车还是马车上,她只知道自己抬眼能清楚的看见星星和月亮。 月亮在走,身下在颠。 那车上不知是三人还是四个,背对着环成个圈,把她圈在当间儿,她两只手举在头上绑着,好整以暇的看着那埋汰的虬髯大汉俯身下来。 “来吧,烈货,哥哥好好稀罕稀罕你!”彼时那粗糙的手,已经没轻没重的摸上了自个儿。 “换个名儿不成么?”小猴儿拧着眉头漫不经心的说着,仿佛此时这个称呼,远比那捏掐自己的手,要更恶心许多。 “那你想让哥哥叫啥?哈哈,我的心肝儿。” 灼热的臭气喷在脸上,小猴儿拧过头去,又被扳了回来,她只好憋着气,由着那狗似的舌头在自己脸上舔来舔去。 小猴儿紧咬着牙 儿紧咬着牙关。 一个巴掌扇歪了脸,小猴儿还是紧咬着牙关。 又一个巴掌扇歪了脸,小猴儿还是没松开。 “操!”那臭嘴挪到了脖子上,连舔带咬,兹几下,显然没有那么多耐心,就开始扯她裤子。 身下的清凉传来,激的小猴儿猛的一阵咳嗽,她咳的双眼猩红,咳的眼里的月亮都便成了血红色。 “啧啧,早知道你这烈货这么宝贝,哥哥哪里舍得在这身子上划刀子~” “别叫我烈货,不乐意听。” 小猴儿认为:这很重要。 “好好好,哥哥不叫,哥哥兹管等着你待会儿管哥哥叫祖宗!” 小猴儿撇过了头,被他褪衣裳扯裤子那一股子臭味儿熏的反胃。 她这会儿脑子只无聊的想着,她被抬起来的那条腿,是左腿吧,那脚上还有字儿呢。 兹这么一想,小猴儿还晃悠了两下那擎在肩膀头子上的脚丫子,朝月亮晒着脚底板。 她跟月亮说:丫就他妈往死作吧,你看着,我非得好好活着。 “心肝儿,哥哥疼你。” 腿上一凉一热,小猴儿没闭眼睛,也没拧头,兹平淡无波的看着他。 穆老疙瘩是吧,我石猴子记住你了。 也许,月亮是怕了她。 或许,月亮是怕了他。 预期的疼痛并未来临,一声闷响,猴子眼睁睁的看着那臭烘烘的人肩膀上轰出了一个血窟窿,瞪着眼珠子‘库咚’砸在她身上。 “大胆匪贼,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王法何在!”精卫怒声呼喝,端起手中的鸟枪又瞄准前方驴车上四散翻滚的之人。 嘭! 嘭! 嘭! 几声闷响,兹听一声声惨叫划破夜空。 那高头大马上的精卫兹回头说了句:“保护王爷。”便一脸愤怒的扬蹄朝那驴车驶去,然—— 兹瞧见那爬起来满身是血的虬髯大汉身下那被绑死的‘良家妇女’时,眼珠子猛地充血,拿着鸟枪的手越攥越紧,越紧越攥,他猩红着一双眼,看着那要跑的粗汉,拿起鸟枪就顶住他的头。 才要扣动扳机,却听一声掺着咳的声音道。 “精卫,给我留着。” ------题外话------ ps:哈哈,我怂了,我是真想哪啥了,哈哈,结果千钧一发之际,我怂了… 推荐一个朋友的文:窦明/《重生校园之炮灰逆袭记》 这是一个外表流氓内心纯良的开挂重生女在炮灰逆袭的道路上致富又发家、虐惨人渣渣、打倒白莲花、升级做学霸,顺便修个仙法、抢些地盘、拐个男神来一场盛世花嫁。从此称霸一方,在狂霸炫酷拽的路上一去不复反滴故事。 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 ) 第十八回 披星亲自梦归人 戴月人归梦自亲 - 痞妃传 - 鎏年 也许刚刚很吵。 也许刚刚很闹。 可当那人朝她走过来时,四下安静的诡异。 猴子的眼里,只有月亮和他。 不,月亮也只是用来照亮他。 那样的眉眼、那样的身姿、那样的尊贵、那样的慑人。 他每走一步,不用摆手,所有人都自然而然的低下了头。 他每缓缓眨一次眼,这天地万物,都为之娇羞。 他看着她,目不转睛。 亦如她看着他。 “五、四、三……” 小猴儿倒数着、目不转睛、笑着。 她骄傲。 这样的爷们儿是他的。 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会上演劫后余生乃至痛哭流涕的一幕,或是那些了解这两个主儿的人似是已经预见了漫天的血腥。 就连于得水这样心软的人都恨不得拿把刀立马扎了那被精卫五花大绑的穆老疙瘩。 可没有,都没有,他和她,那两个主子,都安静的出奇。 那时的精卫,还是一个莽汉,他心中盛满了‘忠义’,却对‘情爱’懵懂至极,直到两年后,他自那匪窝里抱出了那个衣衫褴褛的丫头,暴烈如他,没有去杀那八个畜生,而是抱着呼吸那样微弱的她,哭的不能自制,他没有说对不起,而是说了:“谢谢”。 谢谢,谢谢你还活着。 后来的他,明白了此时的主子,原来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还活着。 谢谢,他们都活着。 …… “把我手解开,我想抱你。”猴子扬扬捆绑在一起的手,哪管那双手早已被血漫的猩红,哪管她现在周身*,哪管此情此景如此尴尬,哪管她这话说的多么不合时宜。 可她就是知道,他会听她的。 尽管,他从来不是那么一个听话的主儿。 四下安静的只剩呼吸声,接下来,所有人都看见了足矣让自己瞠目结舌的一幕。 他们这些人,都是这两年跟着这尊‘活阎王’风里火里去的亲信。 他们亲眼见过他查亏时,神佛来劝,都不留情面。 他们亲眼见过他抄家时,妇孺跪求,都置若罔闻。 他们亲眼见过地痞无赖的刀横在他面前,逼他放手就饭,他依然谈笑风生。 久了,他们都明白了。 主子爷虽然从来挂着笑面,可那颗心,却是阴冷至极。 可如今,他们看见了什么? 四下安静的只剩呼吸声,所有人都看着那尊活阎王‘听话’的拿着短匕挑开那女子满是鲜血的绑布,而后一把脱下玄色大氅将她裹住,动作那么轻、那么轻、好像对待这世上最最珍贵的珍宝。 他抱她入怀的时候,她也伸手揽住他,那姿势极为诡异,甚至可以称为有伤风化。 那女子两条*裸的白腿儿就那么盘在他的腰间,像绳子一样紧紧系在他的身上,那还淌着血的两只手紧紧的圈住他的脖子,如果不是那女子一身伤委实狼狈,谁都不怀疑,她是要勒死他。 当然,除却月亮,他们都看不见那女子背上的两只大手。 那是两根系的更紧的绳子,紧的,那背上刀伤的血都被勒的成流的淌下来,滚烫、滚烫、滴滴砸在他冰凉的手上。 月光下,他们就这样,一动不动,两个头颈紧紧交织在一起,仿佛想要把彼此嵌入骨血。 没有再紧,只有更紧。 岁月仿佛在这一刻停住了。 几乎让人忘了,风中满是血腥。 几乎让人忘了,尴尬如斯的此情、此景。 不重要,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活着,他也活着,他们活生生的抱在一起。 他的体温依然凉的冰人。 她的血也总是那般烫人。 他们就这样紧紧抱在一起,她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回来,就像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重要,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活着,他也活着,她抱着他,他也抱着她。 “你好香,我好臭。”不知过了多久,小猴儿在他耳边哼哼着。 “忍着。”他说。 “我有嘛忍的,是你忍着才对。” “说的就是我。”他低笑,风声失色。 小猴儿咬上他的耳垂,冰冰凉,直到那低笑声参杂了轻轻的倒抽气,她才松了口。 “活该。”换她笑了。 …… 那两条白花花的长腿挂在外头,没有人有胆子抬头。 可兹从那边滴着血边走过的影子瞧,他们也都知道,他们始终以那样‘有伤风化’的姿势抱着,始终不曾放开。 就连上了马车,于得水拿着金疮药和水盆过来时—— “边儿上玩会儿去,我等会再包。”小猴儿命令着。 于得水不掩担心的脸为难的瞄着自家主子爷。 “延珏,我没抱够。”小猴儿在他耳边喃喃着,声音轻软的跟头一声完全不是一个人,软的几乎让人忘了,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就在不久前才生生剜了人的眼珠子。 也许,这世上只有他延珏才会让她石猴子软成一滩水。 “真没事儿,不差这一会儿。”小猴儿又补了一句,那揽着他脖子的手,勒的又紧了几分。 “……出去吧。”凉凉的声线淡淡的吩咐着。 于得水叹了一口气,拉下帷帐前,眼圈儿忽觉滚烫,气的脸黢青的精卫上前似是想问如何处理那穆老疙瘩,却被于得水拉到一边。 “精卫爷儿,七年了……七年了……哎……”于得水的眼泪还是没憋住。 哭的精卫,更闹心了,“别哭了!像个爷们儿似的!”精卫从始至终没意识到这句气话说的矛盾至极,他兹气的拉着于得水,俩人对这那穆老疙瘩好是拳打脚踢一翻。 五脏六腑给踢的都疼的穆老疙瘩心想,他这辈子是要玩完了。 他也仰头看看月亮,撑大了鼻孔,贪婪的呼吸着自个儿在尘世间的最后几口气儿。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居然玩完的那么别致。 如果他知道,这会儿一定脑瓜子撞地,磕死,至少痛快。 …… “延珏。” “嗯?” “延珏。” “嗯。” “延珏。” “嗯。” “延珏。” “嗯。” 车驾里,烛泪点点,血腥味儿混着烟味儿诡异的溶在一起。 两个久别重逢的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重复着,像极了没话找话,可那明明一模一样的名字,却被小猴儿叫出了无数种语调,她八爪鱼似的紧紧盘在他的身上,像是要一次叫足这七年只能在梦里唤的名字。 “延珏。” “嗯。” “延珏,” “嗯。” “嘿,像做梦。”小猴儿说着,上嘴一口咬住延珏的脖子,使了吃奶的劲儿,牙尖儿都尝到了血腥味儿才松口。 呼吸声变成倒抽气。 “嘿,急嘛眼啊,我不是不知道疼么,我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做梦。” “纵坏了你这货。” 耳边的磨牙声让她咯咯直乐,“你欠我的,都得给我补回来。” “嗯?”他呼出的凉气裹着好闻的香味,在她耳边哼哼,“你到是说说,爷都欠了你什么?” 小猴儿哼哼,“多了。” “说。” “不说。” “说不说?” “说不过来,太多。” 琏珏低低笑着,搂着她的手,滑进了那仅一层的氅子,拧了下她的腰,只觉纤瘦的盈盈一握。 “咋样?我这柳条子身形儿够妖精吧?”小猴儿大言不惭的吹着牛逼,腰间那大手顿了顿,加了力来回摩挲。 “像样儿不?”小猴儿牛逼哄哄,却听耳边他低低笑着。 “搓出泥儿了。” “噗——”小猴儿没心没肺的咯咯笑了出声儿,也不知到底多好笑,她就那么抱着他,笑了好久,好久,笑的肩膀乱颤,笑的浑身抖着,笑的……浑身抖着。 他抱紧了她,肩膀的濡湿渗了进来,熨烫了他的冰凉,他并没有戳穿她,兹由她继续‘笑’的颤抖。 而他,噙着笑,抱的更紧。 良久之后,小猴儿清清嗓子,没事儿人似的又唤:“延珏。” “呵,你得习惯,我改名了。” “延珏。”她坚持。 他也不跟她使劲儿,仍低低笑着,“嗯?” “你把眼睛闭上。” “嗯?” “闭上!”小猴儿凶狠了几分。 他当真‘听话’的闭上了眼,只觉她搂着他脖子的手一松,自他怀里爬起来,那‘笑’湿的一大片肩头一过风,凉飕飕、滚烫烫。 小猴儿抱着他的脸,那左手伤处渗出的滚烫惹的他皱了眉。 “不许动,也不许睁眼,延珏,这是你欠我的。”她恶狠狠的威胁,口气不善,可随之触及他的脸的那根手指,却是软糯的像水一般。 即便闭着眼,他也能感觉那手指沿着自个儿的眉眼、脸颊、鼻梁、唇际游走,每一处都逗留了有一会儿,最后停在他的胡子上,伴着哼哼声来回搓着。 “可还满意?”他低低笑着。 她哼哼,“除了这撮毛儿。” “扎嘴。”一翻深思,她又补了一句。 “哦?怎么个扎法儿?”他明知故问,揽着她腰眼儿的手一使力,两人近的交换着呼吸。 他始终闭着眼,两条小胡子挑着坏笑。 他并没有等太久,预期的温热触感便贴到了唇上,他低低笑着,嘴角才撕开了弧度,她便蛇一般灵巧的钻了进去,无比笨拙却极为执着的钩缠着他,不、与其说是钩缠,不如说是啃咬,小猴儿卯足了劲儿,用牙、用舌、用唇,恨不得吮咬他的每一寸,把他的一切都抽到自己身体里来,仿佛不这样,便不能填空心底那空唠唠的地儿。 “延珏……”四片唇交叠着,小猴儿的热气窜在二人的唇舌之间,她原想换一口气继续,却不想那大手忽然摁住自个儿的脑袋,根本不给她呼吸的余地,他的吻便铺天盖地的袭来……远比她更用力,远比她更疯狂,远比她更让彼此窒息,小猴儿只觉眼前一黑,她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只是本能的捧着他的脸,咬着,啃着,重重的吮着,舌尖腥甜、大脑空白,心跳了嗓子眼儿,同唇舌一块儿使着劲儿,任由他的气息占据她的所有知觉……直到肺里的空气通通被抽空,小猴儿不由自主的猛咳了起来,呼吸猛的回来,感觉他的抽离,小猴儿忙伸手去捂住他的眼睛。 “咳咳……别看……咳咳……不准看!”小猴儿使了吃奶的劲儿,可她咳的实在厉害,便是生生压着,还是止不住的往出钻,眼泪鼻涕都出来捣乱,她知道自己这会儿是什么逼样儿,索性在他用力扯下她的手之前,她再一次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脑袋就那么垫在他的肩上,跟他的别在一起,不住的咳嗽着,咳的连他都跟她一起颤抖。 延珏没有再动,只抱着她,大手抚上她的背,轻敲着,顺着。 小猴儿抱着他是那样的紧,越来越软的声音在他耳边破碎。 失去意识之前,小猴儿说:“延珏,我好想你……” …… ------题外话------ 呃,状态一般,就这些吧,其实都不想传了,明儿再改…… 第十九回 桃花坞里桃花庵 桃花庵下桃花仙 - 痞妃传 - 鎏年 石猴子这辈子到底也做了把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 不过就连诊脉的大夫也没分清,到底这身中多刀的姑娘是咳晕了,还是睡着了。 因为如果咳晕了,她不该这么安详,嘴角还勾着笑似的,还能听见轻酣声。 可如果是睡着了……怎么会有一个娇弱的姑娘家带着这么多刀伤,怎么折腾都不见醒? 大夫懵了,周遭随来的兵将也懵了,他们懵的不一样,然当见那尊贵的主儿拧着带血的抹布时,他们懵的又一样了。 到底哪里天降这样的一个姑娘? …… “鞑子狗!我操你娘!大不了一条命!老子不惧你!” 如果不是那骂声东北味儿实在太浓,猴子绝不愿意自美梦里睁开眼睛。 梦里,她和儿子一人一头在炕上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儿,那厮拿着扫帚跟地下扫成一个陀螺,他抬头,她踢踢儿子,“去,赏你阿玛个瓜子儿。” 儿子:“……” 老子:“……” 记得俩人说什么了,可实在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梦就是这个逼样儿,越美的忘的越快。 “哼……”呵了口气,猪鼾声自小猴儿嘴里钻出来,一个呵欠爽的全身都哆嗦,她没有急着起来,而是闭着眼睛,干喘气儿了好一会儿。 她怕自己脑袋现在这些,也不是真的。 有幸,一切都清晰的不能再清晰。 呵……介不是梦,她确定。 鼻子使劲儿嗅嗅,这股味儿是他的,尽管他不在跟前儿,可那味儿她认识。 “女主子……您可是醒了?奴才就在这儿侯着,您要什么兹管吩咐就成。”车帐外,于得水的尖细嗓子像是被风吹的稀碎,哆哆嗦嗦,带着叹息。 “等我死了你再嚎……咳咳……”小猴儿右手圈成个圈,抵在嘴上顿着咳起身,掀开车帐,果不其然,却见于得水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眼球子,通红通红,湿乎乎。 嫖客调戏大姑娘似的,猴子勾起于得水的下巴,“呵,你介东西都长褶子了。” “嗨……”于得水破涕为笑,抬袖子抹了抹眼泪儿,“可不,奴才过年都三十有三了……”说着说着,又觉一阵酸楚,不为自己,而是为眼前那‘娇弱’的女主子。 “主子,您生的越发好看了,奴才一个打眼儿,竟瞧的痴了。” “呦呵,出息了你,还拿我打上镲了。”小猴儿一手指头给于得水脑袋戳的往后一撅,他嘿嘿乐了半天,“女主子就是女主子,一点儿都没变!” “不然呢?”小猴儿歪嘴儿乐着逗他:“我还能多点儿嘛玩意儿,成了男主子?” “……”换于得水咳了。 …… 小猴儿其实挺窝心的,对于得水,也对精卫,到底是所有人骂了她‘水性杨花’这么些年,‘人言可畏’这东西沙尘似的,刮过一片,不被吹着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也是,精卫这样的人,要不是一根筋,哪里能生生辞了官,就一直跟在那厮身边? 咕嘟嘟的干完了一碗药,小猴儿抹了下嘴问于得水,“介是嘛地儿?” 她没问那厮在哪儿,因为不仅不远处兹听那穆老疙瘩的骂声仍是叫的响亮,便是用脚趾头来想,也知道他人在做嘛。 “这儿是伊祁山脚,咱们在完县境内,没日没夜的赶了两日路,人马都乏了,就寻个地方歇上一歇。” 完县? 小猴儿蹙了蹙眉,他们这是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果不其然,延珏不是入阿灵敖的瓮回来的,不然她这做饵的都跑这儿来了,他怎么还往京城奔? …… “鞑子狗!我操你娘!来啊!来啊!老子就一条命!怕你啊!”叫骂声越来越大,吵的小猴儿脑子直懵圈,遂也没再琢磨,兹能披上氅子下车去瞧瞧。 这一下车,奇了。 从前就听说这伊祁山下桃花如海,可真真儿瞧见,还是觉得倍儿扎眼。 天地像是个要出嫁的大姑娘似的,白云袅袅做衫,桃花粉粉做裙,一阵风吹过,似仙似幻,江山如妖。 如此美景,便是小猴儿这样的粗人也油然升起一股子像要作诗的心情,只是—— “啊!我操你娘!” 穆老疙瘩杀猪般的惨叫,生生把这诗意毁了。 不止毁了,还毁的相当恶心。 对于死人,石猴子算是相当见过世面的。 且不说自小到大,尸体堆儿里爬来爬去,日日干架的锅伙堆儿里保不齐嘛时候就抬出一刀捅的蜂窝眼子,就兹说这些年每每回石府,路过那菜市口,剥皮、凌迟、腰斩、剜眼珠子,削鼻子等等恶心的死法儿她也算见个遍了,可兹瞧那前方惨烈的一幕时,小猴儿还是觉得……相当恶心。 却见那桃花林中一片空地处,马嘶鸣着狂奔,卷起阵阵尘土,一条绳索勾在那穆老疙瘩腿间,拖拽着那五花大绑的他,脸色因剧痛而胀的紫红,绕脸大半圈的连毛胡子都好似根根立了起来。 想着穆老疙瘩也算是条汉子了,到这份儿上了,还跟那不服软的爆眼珠子的骂着,只可惜…… 那骂声连一句都没完整,兹被那疾驰的马甩了老远,而那钩子拖拽着的他的穆小疙瘩连着白花花的肠子一块儿,沿着马蹄印儿拉成一条线,热气腾腾的拽了满地。 直到肠子到头了,胃也跟着一块儿出来了,马接着扬蹄,咔嚓,肠子扯断,那穆老疙瘩一软,人皮灯笼似的瘫了。 死的时候,肚子希瘪,俩眼珠子瞪的老大,凶狠依旧。 小猴儿一直以为,这别致的死法儿是那主想的。 直到后来,她偶然间听说才知道,当真有这么一种刑罚,叫抽肠,据说是前朝的开国皇帝朱重八琢磨的。 嗯,那时小猴儿恍然大悟,难怪,她会觉得那天的延珏,像点谁。 许是桃花混着肠子的场景忒特别,小猴儿一直记得那一天。 这一天,周围的所有人,无一不面色青白,或干呕或转头或捏着鼻子,就连她都觉得瞧着反胃。 独独他,一席黑衣如墨,背着手站的笔挺,一阵腥臭的风混着桃花香吹过,他眼都没眨,兹挑着胡子,笑着。 那弧度与她记忆中一样,温度却全然不同。 他漫不经心的吩咐:“两段,分着埋。” 彼时小猴儿瞧着那眼珠子瞪的老大的穆老疙瘩,心念,丫别装逼了,这下做鬼都风流不成了。 …… “不是说好了给我留着?你这一口气霍霍死了,我找谁泄愤去?”小猴儿笑着过去拉他的手,冰冰凉的,兹有她觉得热乎,那只大手张开,五指嵌进她的,一大一小,十指相连。 “你这猪,整整睡了五个时辰,饿了吧?”轻飘飘的声音自头上飘下,小猴儿仰头翻了个白眼儿:“有劲没劲,能不能不这么恶心我,你觉得那摆一堆下水,我跟这儿能饿的起来吗我?” “……”那双狭长眼似是怔了一下,才又弯了弯。 小猴儿心下明白了,这厮当真不是恶心她,而是真的没把那堆玩意儿当回事儿。 她不知道别人看他这副死生无所谓的模样是多么瘆人,她只是觉得心里像是打翻了一桶子醋,酸的厉害。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对别人残忍的前提是,对自己要更残忍。 小猴儿没来由的抱紧了他,也不管那始终交握在一起的手,多么别扭。 “还没抱够?昨儿一晚上,你都快把我膀子压的没知觉了。”低低的笑声传来,延珏自然的把头垫在了小猴儿的头上。 “你这货,个子道是没少长,爷儿垫着刚合适。” “诶,延珏。”小猴儿一呼吸,鼻间都是桃花味儿。 “嗯?” “他真没怎么着我。”她不是替自己辩解,而是不想他添堵。 “我知道。”他吹飞了一片落在她脑瓜顶上的桃花,哼唧:“所以他死的痛快。” “那你六哥岂不是要拿铁刷子给梳洗了?”小猴儿‘咯咯’笑着开玩笑似的问,她知道,他绝对听到过这些宫内秘闻。 他没说话,半晌才低笑:“爷儿不恼你。” “啧啧。”小猴儿咂咂嘴,踮脚仰头咬了一口他的下巴,他吃痛的倒抽气,“狗啊你,咬我好几口了。” “活该!”小猴儿噤噤鼻子,“谁让你不信我!” 他低头,狭长黑漆的眸子迎上她的。 小猴儿正色:“延珏,他对的住我,更对的住你。” 他没说话,兹笑着,小胡子翘起一头,背对着日头,他笑的小猴儿相当闹眼睛,索性小猴儿压根儿不看他,钻到他怀里,抱紧了他。 “抱个没完了你。” “就抱。” “行,行,抱,随你抱。” “抱碎乎了,换新的。” “行、行,换,爷儿给你换。” “装什么逼,丫是那大方人么?” “哈哈。” “……延珏,如果你不想笑,就别笑……至少在我跟前别装,咱俩用不着。” 脑袋顶上的笑声渐淡,小猴儿只觉他抱的更紧。 她不觉疼痛,却知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指尖,紧的酸胀。 是啊,就算她们都变了,又能如何? 重要的是,他对她,亦如她对他,就像现在这般,无论他的手指多么冰凉,永远嵌入她的,紧紧的握在一起。 便是上天作梗,世所难容,谁也没想过放手。 …… 想那穆老疙瘩也值了,虽生不逢时,却也死得其所。 有道是:桃花树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道是新鲜,死在桃花树下,却一劈两段,想风流也风流不起来。 小猴儿想:其实丫该庆幸,如果是七年前,他绝对不会死的这么痛快,她和那厮绝对会把十八般兵器用在他身上,再撒二十四味调料折磨的他生不如死。 是啊,丫该庆幸,她们如今,都没这兴致了。 据说,那几个庄稼人,一个都没留,当场都给精卫打死了。 想来精卫那两年的鸟枪暑没白待,佩刀换成了鸟枪不说,枪法还奇准,是夜来临之前,于得水只提了一嘴:“女主子最爱吃鸡了。”他就一溜烟钻了林子,没多一会儿就提了两只野鸡回来。 再一会儿,野鸡就成鸡汤了。 小猴儿相当给面子,整整喝了三碗,喝完之后打了一个相当不雅的嗝儿,直嗝儿的延珏损她:“我怎么记得谁跟我吹谁越来越持重了?” “吹牛逼谁没听过。”小猴儿白他,“我还听说谁变的越来越和气了。” 于得水和精卫都乐了,精卫的鸡汤都撒了半碗。 “你个败家玩意儿。”小猴儿损着他,唯一一只闲出来的好手才撂下羹匙就去抓那只也才放下碗的大手,冰凉凉的五指瞬间塞满她的,她美滋儿的乐了。 于得水和精卫都咳了,低头埋在鸡汤里。 这一天的日头不知道咋了,着急忙慌的流星似的,一天,一会儿就过去了。 到了夜里,轮值睡觉的侍卫也都换了岗,那两只手却始终没分开过,甚至连他小解……都是一块儿的。 “延珏,我谗酒了。” “你伤这逼样——” “我想喝酒。” “……” “就喝一点儿。” “……” “于得水,去啊,拿壶酒来。” “……呵,真是纵坏你了。” 小猴儿含笑看他,一双眸子亮的星星似的。 山间的夜,出奇的亮。 银光撒地,天上人间。 桃花林中,小猴儿披着氅子窝在延珏怀中,拎着酒壶朝天,诗性大发。 “月光照桃花,咱俩共饮一壶酒,哗啦哗啦哗啦。” “……” “嗯……嗯……有了!脑瓜垫屁股,穆老疙瘩分两段,咔嚓咔嚓咔嚓!” 噗—— 延珏手指弯弯,敲她脑袋瓜儿,“儿子要像你,我就掐死。” “那你真得掐死。”小猴儿扬着下巴,笑的相当牛逼,“你儿子就是打我身上扒下去的,真假美猴王听过没?” “你也不嫌臊,一个做娘的,识字还没那八岁的小崽子多。”关于四断的事儿,这猴儿已经跟他哇啦了一下午,每件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儿都至少要说上三遍,兹说的延珏现在倒着都能背出僧格岱钦给她那几封寥寥无几的信的内容。 尽管,这些,他早就知道。 “我识字少没事儿,你肚子里干货多就成,没听过么,娘矬矬一个,爹矬矬一窝。”小猴儿压根儿不恼,没招儿,拼墨水,便是她整一年都拿砚台当饭吃,也比不过这厮的一个角儿。 “一窝,呵……”脑袋上的动静儿低低的嚼着这俩字儿,小猴儿喝了一口酒,仰头看他,“诶,延珏,我跟没跟你说,我连名儿都想好了。” “你起那名儿能听么?”延珏轻嗤。 “嗨,有嘛不能听的!”小猴儿不服了,指着这片桃花林,“老二叫桃儿。”又指指月亮,“老三叫月儿。” “嘶——”延珏越听越不对劲儿,“我说怎么着都是姑娘?” “咋?姑娘咋了?”小猴儿反问,把酒壶放一边儿,拧脸儿回来揪他胡子,“谁让留这两撇胡子,一脸的岳父相。” 啪! 延珏的大手没轻没重的打了下去。 小猴儿呲牙咧嘴,“你削我脑门子做嘛!” 瞧着似曾相识的一幕,延珏笑的肩膀直颤,小猴儿怼他:“笑个屁啊!” 延珏讳莫如深的道:“真假美猴王。” 小猴儿没听明白,自顾喝了一口酒,觉得不对劲儿,甩头问他:“你咋一口不喝?” “等你喂呢。”延珏俩手自在的杵在坐褥上,整个人悠哉的敞着,若不是那两撇小胡子,猴子几乎觉得回到了八年前。 八年前,她们也曾在山间,躺在氅子上,对着月亮星星,说着话儿,笑闹着,那种种一切都好像在眼前。 可说到底,她们还是长大了,大的小猴儿这般某方面缺根儿弦儿的货,都懂得仰脖子把酒灌进自己的嘴里,轻而缓的贴上他的。 那一口混着药味儿的酒从舌尖一点点渡到延珏口中时,他边喝边低低笑着揶揄她,“我说你现在怎么这么饥渴,到底是多想爷们儿?” 本来就卯了十足的劲儿,才干出这事儿的小猴儿脸一红,亮的什么似的眼珠子染满了恼意,接着那眼珠子转了一圈儿,没等延珏反应过来,她就俩胳膊死死抱着他的脑袋,憋了一大口气,嘴对嘴的一股脑猛吹了进去。 却见他的两个腮帮子猛的吹鼓起来,眼珠子怔怔着,小猴儿哈哈大笑,这一笑,可是坏了,连吹气儿带笑的,丫的肺子又闹上事儿了。 道是咳的没有昨夜厉害,可鼻涕没出来,眼珠子也红了,一顿咳完,小猴儿想拿袖子捂着自个儿的脸抹着,却被他抢先了一步。 延珏拨开她的手,拿着绢帕给她擦擦眼泪,而后又捏在她的鼻尖儿,“擤,使点劲儿。”他说。 小猴儿乖乖的擤了鼻涕,看着他平淡无波的眼,她想要说点什么。 却听他先开了口:“你不是说了,在我跟前别装,咱俩用不着。” “……”小猴儿又想抱他了,事实上,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她扑进他的怀里,八爪鱼似的,死赖着,越抱越紧,哪管那怀里硬邦邦,冰冰凉,可她就是抱不够,因为她不知道,下一次再抱,是什么时候。 下午他和精卫几人说话,并未避着她。 她一早猜到,这‘请君入瓮’是婉莹的主意,却没想到,这根本是一出将计就计,目的就是让阿灵敖不设防突然返京的延珏,再趁其不备集结如今已是四哥亲信的热河旗军三万,夜入城门,拿着圣旨,以‘谋逆’之名,当场拿下阿灵敖的亲信,九门提督和多罗,由婉莹的亲信达答海就任。 据说,那封圣旨,是今年过年的时候,家宴时,婉莹给延珏的。 三个月里,小猴儿几乎每日看她剪着花草,她知道她早晚受不了阿灵敖的跋扈,尤其是皇后苹苹的不再平平,对她来说,阿灵敖也变成了一只虎狼。 是以,即便她明知道延珏也是一只虎狼,也宁愿许他一席之地,拉拢他来咬上阿灵敖一口。 保酆帝的手段,阿灵敖看了一辈子,也学的只是皮毛,而婉莹这个枕边人,却是学足了七八。 一条狼,她随时被咬死,而两条狼,至少还能互咬。 敢于将虎狼养在身边,并加以驱使的,这才是帝王。 所以,她才没动僧格岱钦;所以,她才没杀延珏;所以,她才留着她石猴子。 她这一盘棋下的精巧,看似危险,却处处制衡。 后来小猴儿不只一次想过,以婉莹的缜密和手段,为什么会兵败如山? 直到她一席红袍悬在梁上飘摇,仍死死攥着那串碧玉珠,小猴儿明白了:终归,她还是一个女人。 而那封圣旨,当真是闷驴蛋亲笔所书。 他愿不愿意都好,到底还是不可避免的掺合进来。 想想小时候,怎么一个人那么不知所谓的跑到这皇城根儿来寻仇? 她想:如果不是遇上这主儿,她可能早就死上十回八回了,这紫禁城的水,从来深的不见底儿。 这种种事态,都不是她能决定的,她能决定的,也只是昼夜星程的奔过来看他。 哪怕只有这一天,也够了。 所以他没骂她鲁莽,也没斥她胡闹,因为她们都知道,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不知又是什么时候见面了,或者说,能不能见着,谁也不知道。 说不准,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再做不出小包儿一跨,马车一驾,自此不问江湖,浪迹天涯的事儿了。 他肩上的胆子有多重,她明白。 而她能做的,就是乖乖回到宫里,继续做她的‘石姑姑’。 她没忘了,她离开的时候,婉莹跟她说:“东头儿她会帮她照看的。” 这一壶,是离别的酒,尽管他们谁也没说,可两个人心照。 “延珏,我没都骗你,我身子虽然落下点儿病根儿,可没到半死不活的份儿上,你也真不用惦记我这脾气,你不是也瞧见了,那穆老疙瘩那么欺负我,我不也生生咽了?延珏,真的,我这孙子装的好着呢,你真真儿不用惦记我,也不用惦记你额娘,你要做什么兹管放手,我答应你,我肯定好好的。”小猴儿搂着他,在他脖颈间说着,那温热的气吐出来,呼的他的脖子痒痒的。 他收紧那抱着她的胳膊,还是那句话:“再等等……” “嗯,我知道,我爷们儿这么牛逼,我干啥不等,我可不能成全别的娘们儿。” 延珏低笑:“哪来的别的娘们儿?” “哼,我不问,你也别说了,好好的给我添堵。”小猴儿咬了一口他的脖子,口水沾风,只觉凉飕飕,小猴儿不是味儿的说:“延珏,其实那几个娘们儿对你都够意思,别晾着人家了。” “你到挺大方的。”他低笑。 “装逼就这一回,绝对不说二遍。”小猴儿咕哝着。 延珏没说话,好半晌苦笑了一声,道:“你知道么?这世上,除了你,我不敢让第二个人如此近的抱着我。” 小猴儿没说话,兹乖乖的把脑袋垫在他肩膀头子上,听他说。 “呵,曾经我视她如生母,就算额娘因此恨我,我也从来由着性子,阿玛一次酒醉后同我说过,娶妻当娶阴丽华,婉姨就是他的阴丽华,阿玛是天子,却当真待她如妻,呵,可笑……” “东陵的那些年,我日日都要去皇阿玛那跪上一会儿,所有人都觉得我是愧疚难当,可真真儿的,我真的没想那么多,我就是跪那琢磨,阿玛这一生,千般精明,万般算计,为什么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从前阿玛总跟我说,说二哥,哪里都好,就是毁在‘情’字,我其实从来没当回事儿,可事实却都让阿玛说中了,结果栽的却不是二哥,反是他自个儿。” “呵,江山,美人,这土掉渣儿的抉择,却折了千古明君不知几多。” “延珏,如果是你呢?”小猴儿终于开了口。 他不答反问:“你会么?” 小猴儿笑笑,“我道是想了,有那本事再说吧。” 延珏笑笑,揉揉她的头。 小猴儿有样学样的也揉揉他的,“延珏,我这话不是装逼,我是认真的,我用不着你为我考虑任何东西,你想怎么做,我都随着你,记不记得在热河秋狝那年,我跟你说过,如果我石猴子没有血海深仇,我的一条命,都给你,如今石家也平反了,石家也续上香火了,我现在孑然一身,没什么责任了,也就剩这么一个承诺了,当然,还有咱儿子。” “……” 小猴儿只觉腰间一紧,她笑笑道:“你知道么,咱俩实在太像了,就像你说的,你日日跪在陵前,所有人都觉得你愧疚难当,可我就是知道,你想的不是这些,就像我一家二百多口惨死,我也不过如是,舒舒是有情之人,所以她疯了,就咱俩这逼样儿的,这辈子都疯不成,咱们的心都是凉的。” “所以延珏,不管咱俩见不见,我都知道你一定能挺住,我信你,跟我信我自己一样儿。” “呵……”延珏低笑,“谁跟你丫一样,甭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装嘛大尾巴狼,有能耐你把我肚子上那刀掰折了。”小猴儿咕哝着,她可是给‘比划’了半天了。 呼吸声混着磨牙声,却没有其它任何动作。 他们都心知肚明,如今不行。 “你给我记着。”延珏恶狠狠的咬了一口她的脖子,咬的小猴儿咯咯直乐。 …… 那天,兹一壶酒,延珏醉的不起,小猴儿连夜走的时候,兹吩咐精卫,给她带上两个伸手好的。 策马离去的时候,她也没回头。 尽管她知道,那‘醉眼’,一定在身后,盯着她。 目不转睛。 ------题外话------ 圣诞fai乐~ 第廿回 猴无心得小虎狼 豺有心三踞朝堂 - 痞妃传 - 鎏年  猴子回城时,已是两日后的午夜。 “回吧,到这儿成了。”小猴儿对身后那俩鬼影道。 却听,齐刷刷的两声齐道:“大人吩咐,务必将姑娘送达府上。” “……”小猴儿翻了个白眼,离疯不远了。 真是什么样的将军驯出什么样的兵,这哥俩这股子牛劲,简直像是从精卫身上扒下来的,不管什么,永远是一句:大人吩咐…… “大人还吩咐你们嘛了?”小猴儿扯嘴儿说着风凉话。 那二人却是正儿八经的揖道:“大人吩咐,任凭姑娘差遣。” “精卫让你们听我的?” “是。”哥俩行抱拳礼,两张娃娃脸上写着大大的‘誓死效忠’。 “那你们回吧。”小猴儿还是这句,如今府上情况不明,她带着俩人行动更不便,可—— “大人吩咐,务必将姑娘送达府上。” “……您二位吃嘛长大的?”小猴儿正儿八经的好奇。 小狼:“盐。” 小虎:“盐。” 猴子:“真他妈齁傻了。” 这哥俩儿一个叫小狼,一个叫小虎,几岁不详,自幼被拣了,混迹两淮盐帮,五年前精卫一次缴私盐时,兹瞧这俩模样十三四的孩子实在年轻,不忍下手便留了一命,收做己用。 结果五年过去了,哥俩儿还是当初十三四岁的模样。 精卫后知后觉,原来他俩就长这样儿。 两张娃娃脸,留了两条命。 非但留了命,还转了运,入了旗籍,成了精卫家的包衣,自小颠沛流离的哥俩儿感恩戴德,歃血发誓要效忠精卫。 这怎么听,怎么是他们三人的事儿,可莫名其妙的,这俩小虎狼却跟了小猴儿一辈子。 呃……大概,就从今儿这怎么撵也撵不走开始。 …… 少时,石府前方的巷子口,并排露出仨脑袋瓜儿,夜色下,六只眼珠子亮的精光。 但瞧那大红灯笼的石府的门前,一如走时,侍卫齐刷刷的栽了一排,兹瞧那模样,并无异样。 小猴儿纳闷儿了,难不成谷子还没露馅? 或者是一早被发现了,兹到延珏如今在路上,仍做做这‘瓮’的样子? 得,反正不管怎么说,她肯定不能打这正门进去,咋办? 哪儿来哪儿回呗。 于是,月黑风高下,贴着俩狗皮膏药的小猴儿绕路到阿克敦府上的后门,如今夜深,府上的人早已睡下,怕敲门声惹醒了隔壁,索性小猴儿省了这麻烦,直接翻墙进去。 寻了一处最矮的墙头,小猴儿拔出刀一扎,蹭蹭蹭三窜两窜,便翻了过去,待那小虎狼也跟上来时,小猴儿在他俩的眼珠子里明显瞧见了不可思议。 三人自马棚下了地道。 地道阴冷依旧,非但小猴儿冰的直咳,就连那俩膏药也都跟着一块儿,到底是江南生人,实在不适应北方的寒凉。 “闲的,没事儿找罪遭。”小猴儿边爬边呲着他俩,“待会儿到头了,我上去,你俩原路返回就成,走的时候小心点儿,别给人跟上。” “是。” “是。” 两声,齐刷刷,彼时这哥俩儿压根儿不知道,这一去,再没回头,那真真所谓:地道一爬深四海,虎狼此生不复还。 …… 但凡那上头是第二个人,小猴、小虎、小狼都不用跟这阴凄凄的地窖待上三天。 换作别人,她就算不能上去,也至少能爬回去,寻个店住上几天,待延珏的事情办利索了,再露面。 可偏偏这人…… 当踩在那梯子,听着上头传来那除了谷子以外那第二个人的动静儿时,小猴儿翻一白眼儿,心凉的透透的,一股子阴风吹过,她丧气的道:“操。” 却问那人是何人? 您猜的没错,正是那邻院儿的主子,阿克敦是也。 咱们先让那猴虎狼跟下头冻着,书说地上,却说这会儿,那床塌上,谷子一双扣眼儿猩红垂泪,阿克敦跟一边儿递着绢帕。 “别哭了,大半夜的,外头听着以为闹鬼了呢。” “不用你假好心!”谷子甩开那手绢,埋手捂脸,越哭越厉害。 阿克敦轻叹,“你用不着急成这样,便是那猴子没见着爷儿,也不会有事的,她那般精明,审时度势的人,怎么着都会没事儿的。”他那话中的讽刺不掩,谷子听着不乐意了。 抬起头,小眼睛红肿的俩樱桃似的,“猴子?猴子也是你配叫的?她一日是你主子,一辈子都是你主子!” “我主子只有一个。”阿克敦又递了手绢过去,谷子‘啪’的一声打掉,冷哼嘲道,“谁?你那忠君体国的阿玛?” “……”阿克敦不语,只喉结滚动,一张精致的玉面满是习以为常的黯然。 谷子拧拧秀眉,兹觉心尖儿针扎似的,却什么也没说,她垂头拭泪,不愿再看那眉间如何华贵也掩不去的倦怠与苍白。 沉寂了好一会儿,他开口道:“你早些睡吧,别再哭了,若被别人听出异样,知道这房里头的不是那猴子,又要闹上了。”兹说罢,他便拄着那镶玉的枴杖起身,未待转身,衣摆便被柔荑拉住。 “当真没有小爷儿的消息?”幽幽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嗯。”阿克敦颔首,瞥见那攥的发白 颔首,瞥见那攥的发白的手,又道:“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叫人去迎上七爷,无论如何,不会让他来这石府的……至于那猴子,若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谷子咕哝着,只觉心里五味陈杂,她知道她该松手,可手却不听使唤。 “……若给你阿玛知道了,不是要恼你?”到底她的嘴,也不听使唤了。 “真是这般,你不是该高兴?”阿克敦低笑,言语间远比刚刚多了份暖意,再低头瞥着那仍攥着他衣摆的手,狐狸眼一挑,“怎么,莫不是是要留爷过夜?” “滚,不要脸!”谷子松手推他一把,脸直接红到了耳根。 阿克敦一个踉跄,差点儿坐到地上,彼时谷子瞧见他拿着枴杖撑着时,脸色一白,眉目紧拧,这才发现他那跛腿颤抖的厉害。 “这是怎么了?”谷子忙起身过去扶他,眉眼间的焦急全然忘了遮掩。 阿克敦揽着她的脖子,借力站了起来,牙间‘嘶’的倒抽了声气,道:“你这没良心的,我这枴都拄都这么些天了,才想着问我。” “别扯没用的,到底怎么了这是?”谷子急的去掀他的衣摆,却见那一条跛腿明显比另一条臃肿,显然那裤管子里头,缠着布头。 “筋让捻子给挑了,这条腿可是要养上好一阵子了。”阿克敦一声叹息,谷子眼圈没出息的一红,咒骂:“那你不小心点儿,自己什么腿脚不知道,当自己是好人怎么着,还请缨剿捻,剿个屁啊,捻子没剿完,先给自个儿剿成了残疾!” “残疾就残疾吧,反正我活该,是报应。”阿克敦一副‘病态’的把颀长的身子都压在娇小的谷子身上,由着她扶着又坐到床边儿,本想逗逗她,然却只觉那砸到腿上的金豆子越来越烫。 “呦,怎么又哭上了?”他勾起她的下巴,却见那双扣眼儿又红成了樱桃,“爷还没死呢,用不着哭丧。” “你死,你死,你怎么不去死!”混着眼泪,谷子咬牙切齿,她讨厌他,更讨厌她自己,怎么着自己就是对他狠不下来心! 阿克敦拣了手绢给她抹抹眼泪,又被谷子‘啪’的打开,她拿袖子狠抹了一把泪,抽了下鼻涕,恨恨的仰头看他:“残成这样儿,就别再耽误人家剿捻了,你死了不重要,别站着茅坑拉不出来屎!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消停在家继承香火吧。” “啧啧,真像我死去的额娘。”阿克敦没正形的逗着她,难得她不与他剑拔弩张。 “叫声娘听听,你看我敢不敢应?”谷子咬牙切齿。 “娘——”阿克敦当真叫了出来,然谷子还没来得及出口,他那拖的老长的尾音又加了个“子。” 谷子脸倏的红了,一巴掌拍在他的伤处,“不要脸!” 阿克敦疼的呲牙咧嘴,“怎么着,这有主儿了,还闹不得了?” “少谤我名声,你当我是你,谁来都可以?” “呵。”阿克敦轻嗤:“至少爷不倒嚼。” 嘛叫倒嚼? 就是吃到胃里吐出来,再接着嚼。 谷子当然听得出来,他是损她又跟陆千卷扯上了关系,她不想跟他解释什么,兹一股子火窜出来,又道:“我倒嚼怎么了,总好的过你吃里扒外!” 一句话,流动在二人之间的零星温度荡然无存。 那玉面上的轻佻变的僵白,他干干笑着拄拐起身,离开前,他甩下一句话:“他陆千卷配不上你。” 谷子苦笑:又是这样一句话,当年就是这样一句话,让她心生妄念。 而这妄念一生,便再未消逝。 谷子咬着下唇,默默拾起床榻上他留下的帕子,平平褶皱,揶在了胸襟里,紧贴心口。 她明白的,他对她并非无情,却又不心属于她。 而她呢?不怕他有情,也不怕他无情,只怕这样似是而非,情不够深,不够真。 谷子苦笑:想她一个身子不干净的寡妇,如此,真真儿是妄念。 咚咚咚! 咚咚咚! 几声闷响,敲碎了谷子的柔肠,一个激灵,谷子忙激动的掀开床褥,打开了床板。 “你再唠会儿我就冻成糖葫芦了。”小猴一个喷嚏喷了,谷子一脸沫子。 …… 却说虽是与小猴儿接了头,谷子悬着的一颗心撂下了,可兹听小爷儿说了那始末前后,谷子又是高兴,又是酸楚,高兴的是,一切都在七爷算计中,酸楚的是,那狐狸势要被装在其中。 “你放心吧,以西太后的性子,了不得也就拿下那九门提督和多罗,她要的是京中驻防,要的是她和皇上的安危握在自个儿手上,她只是砍了阿灵敖的翅膀,不会毁了他的,他若势倒,谁来制衡延珏?”小猴儿状似漫不经心的道。 “我管他做甚么,那老东西死不成才惹人恨!”幸得地窖阴冷黑漆,根本瞧不见她又青又白又红的脸,思及刚才那般被小爷儿听去个一干二净,她心里不是滋味儿,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却不愿被小爷知道,毕竟如今不是从前,便是他始终念着,却仍改变不了他们是敌非友的根本。 她不想小爷因她为难,丁点儿都不想,那份妄念,她也从未想着得过什么,兹她自个儿知道,就够了。 “快点儿,给我扯点被头褥子下来,想是我要在这窖下待上几日了,我若露面,他肯定知道我见过 知道我见过延珏,那势必要怀疑延珏此行的目的,就算他一心念着延珏,可当真他老子和主子之间二选一的话,保不齐……”小猴儿没再跟她提那茬儿,俩人多年瓷,谁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呢? 于是,今儿个,明儿个,后儿个,整整三日,小猴儿、小狼、小虎,一人用一被卷子把自个儿卷成花卷儿,跟那阴冷冷的窖里,萝卜似的栽着。 有幸,那小狼和小虎亦出身市井,懂得玩双陆棋,于是三人,点着几根小蜡烛,下棋熬着灯火。 尽管一手包着粽子,小猴儿依旧大杀三方。 直到小虎,小狼输干净了身上的最后一片铜钱。 …… 崇治七年四月十日,留在史册上只短短几行文字,九门提督和多罗谋逆,睿亲王琏珏带兵镇压,当即斩杀,阿灵敖于禁宫及时布防,皇上感其护驾有功,着即封一等超武公。 史官的一支妙笔,削去了惊涛骇浪,也削去了波云诡谲。 可那一天,这京中官员无一不知,那个日日修剪花草的西太后,绝不仅仅是一个柔弱女子。 那日,初夜未央,阿灵敖正在家中吃饭,收到睿亲王已经带人入城消息,大喜,忙撂下碗筷赶至石府侯着,待那一行五十余人入巷,阿灵敖命人掌了满巷的灯火,恨不得别人瞧不见,大张旗鼓的去接见。 然,那马车上之人,一声令下,那五十与人纷纷抽刀,短兵相接只一刻,阿灵敖的三十人马便被制住,阿灵敖高呼:“大胆逆贼,尔等岂要造反?!” 却见此时,也被两人刀胁的阿克敦于府内缓缓走出,只对那马车里的人道:“精卫,我知道是你,出来吧。” 果不其然,待帘子掀开,那里,只有精卫,全无睿亲王琏珏。 却听精卫揖道:“大人,多有得罪,太后有命,护送敖公进宫。” …… 同一时间,受邀前去户部尚书廉颇家中饮宴的九门提督和多罗,人还未至,便被十个布衣团团围住,一时间那和多罗与四名随身小厮纷纷怔住。 “大胆!可知我们家老爷是何人?” “就是知道,才特来拜会。”那声音温和有礼,却透着一股子阴冷之气,只叫闻者不自主的打着冷颤。 那车上的和多罗一听,掀开帘子,又见那十个布衣,人人手摁刀柄,心下一凛,便知不妥,遂下车前,速速把刀递与那同驾的随行侍妾,厉色嘱咐,“待会儿我喊跑,你便拿刀扎了马逃去!速速去通知阿灵敖大人!” 这一番话后,那和多罗才下车,便怒喝那刚刚高喊的小厮,“狗眼不识泰山的东西!睿亲王也是你能喝骂的人!” 那小厮一听,怔了,紧接着那和多罗便一脚狠狠踹了他一脚,他整个人朝前扑了出去,生生把那稀疏的人墙撞了一个豁口。 “跑!”和多罗一嗓子惊叫,却见那马车内伸出个刀尖儿,哆嗦的扎在了马屁股上,那马痛的嘶鸣,一撂蹄子就奔,然还未待跑出巷子,巷口便窜出来两个布衣,大刀一挥,利而森寒,马脖子血喷三尺,那车栽翻到一旁,那姬妾滚出来时,已经吓晕。 “杀了。”那阴冷的命令出口,刀落,血喷,和多罗懵了跪地,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他闭上眼睛,只想要个痛快。 少时,九门提督谋逆被杀的消息,传了开来,彼时京中人皆闭户,街道上干净的只剩猫狗。 睿亲王琏珏急至步军统领衙门宣读诏书—— 奉上谕:着图门实领兵部侍郎缺,并加尚书衔,给双眼花翎。 所遗九门提督一缺,暂有达答海暑领,钦此! …… 又过半个时辰,睿亲王延珏与兵部侍郎图门,携大印,入禁宫调十倍哨兵,谨守隆宗门,景运门,接连两纵人入东六宫,以谋逆之名,斩杀侍卫、太监五十余人。 哀嚎声,兵刃声消弭后,紫禁城的人都明白,这城里的天,换了颜色。 杀声起,很快又落,阿灵敖被‘护送’至慈宁宫时,已经换了新天。 踏入大殿的一刻起,兹见那侍卫都换了新颜,琏珏、图门、达答海皆在殿内,阿灵敖便明白了。 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 原来她这出‘瓮中捉鳖’,根本捉的是他阿灵敖。 那图门和达答海都是她的亲信,如此一来,京中布防就与他阿灵敖再无关系。 他看向那座上依旧把玩着碧玉珠,端庄依旧的婉莹,心下冷风萧瑟,手握成拳颤抖。 成也好,败也罢,他明白,此时此刻,是生,是杀,都不过是眼前这女子的一句话。 阿灵敖跪地伏身,未着顶戴的他,白透的发辫,滑至脖间,若仔细看来,那发丝都因极怒而微微颤抖。 她竟为了制衡他,情愿与那虎狼联手? 婉莹座上不语,大殿内静的诡异,只余那串碧玉珠,不疾不徐的转磨的脆声。 那一声声,明明该使人心静,然这一会儿,却只让人不寒而栗。 就连琏珏都蹙了蹙眉,尽管他心知,她不可能断了阿灵敖的前程。 如此沉寂好一会儿,婉莹接过邓昌贵奉上的茶,忽然猛摔在地上,那力道之大,直将上好的白玉茶盏生生碎成七瓣。 那四下的奴才,都惊的汗毛之立,大家这些年都见惯了敖公摔杯子,可这西太后却真真儿是头一遭! 头一遭! 却听那杯才落地,婉莹便立身喝道:“好个大胆的和多罗!哀家和皇上信他,将城防大事交付与他,谁借给他的脑袋,居然欺蒙君主,乱政施令,图谋不轨,行此谋逆之事!真真儿是十恶不赦!” 大殿一片肃清,谁人不知,那话是说给阿灵敖听的? 别说那和多罗没有那样的胆子,便是做了,又哪里配用‘乱政施令’这样的言辞! “臣罪该万死。”阿灵敖从齿缝间挤出了几个字,抓地的十指用力的发了青白。 又是一阵安静后,却听那声音又复了温婉,“大人何罪之有,哀家和皇上都不是糊涂之人,谁对我们孤儿寡母的实心眼儿,谁对我们假意奉迎,我们心里头都是清楚的。那和多罗大逆不道,狗胆逆主,与大人有何关系?皇上又岂会因为他是大人门生,就此污了敖公?” 婉莹把尾音挑高,兹含笑看着那伏地的阿灵敖,“再者说了,若无敖公这些年城中的静心布防,哀家和皇上又岂能这般安枕?” 这殿上之人,谁听不出这话里话外的句句敲打? 然那西太后居然说的云淡风轻,只三言两语,却捧杀皆在鼓掌间。 “……谢太后不杀之恩。”阿灵敖伏地不起,指节青白。 却道此时,邓昌贵又奉了新茶上来,婉莹慢条斯理的拿茶盖子拨着茶叶沫,叹了口气道:“哀家久居深宫,这外头的好些个事儿都是稀里糊涂的,如果今儿不是老七杀伐决断救了这把火,哀家和皇上能不能喝上这杯热茶都尚未可知啊。” 婉莹看向琏珏,一如从前慈和,“老七,今儿个你当记头功。” “儿臣应当的。”琏珏打千作揖,一如从前恭敬。 婉莹笑笑,却未提及让他平身。 大殿上,阿灵敖与琏珏一半身伏地,一单膝跪地,那座上的婉莹兹慢条斯理的喝着茶。 整整一盏过后,她才笑笑道。 “都起来吧。” …… 却说宫内刚刚刀光四起之时,一个娇小的身影,连窜带躲的一路往养心殿窜去,跑的呼哧带喘,然到了养心殿,却被重重守卫拦住。 “大胆奴才,凭你也敢拦我!睁大了你的狗眼瞧瞧,本宫是皇贵妃!让开!我要见皇上!” “娘娘,您就别为难奴才了,今儿个严防,真真儿谁也不成。” “滚开!” “娘娘恕罪!” “滚不滚开?!” “娘娘,得罪了。” “大胆奴才,你——” “住手。”沙哑且温和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纷纷跪地。 兹见那明黄色尊贵之人踱出殿门,毛伊罕眼圈倏的便湿了。 直把这一晚延琮那一双星眸中的淡淡忧伤,生生被惊诧逼走。 接下来,所有人都看着那皇贵妃全无顾仪态的奔向那明黄,二话不说一把抱住,接着嚎啕大哭。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出事了!” 第廿一回 俩泼辣巷口掐架 仨友伴宫中成仇 - 痞妃传 - 鎏年 历史总在惊人的重复。 崇治七年,四月,九门提督和多罗谋逆,一家一百八十五口,处以极刑。 行刑那天,小猴儿自石府回宫,路过菜市口的时候,层层围着人群里头,是那和多罗一家摇山撼岳的喊冤声,然很快,随着一次次刀起,刀落,那一个个冤死的脑袋便骨碌到厚厚的血浆里,只能瞪着眼珠子,用最后的力气告诉世人,他们死不瞑目。 “真惨呐!真惨!” “活该啊!活该!” 三百多个死也不瞑的目,大抵唤来的也只是这样的惋叹,再过一会儿,插袖的插袖,赶车的赶车,那地上的血浆一收拾,又只剩土了。 小猴儿破天荒的买了一把香,燃上,插在那堆血浆里,仰望西方,默念。 阿玛,又多个伴儿。 …… 凡是要坐稳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总要踩过层层尸骨。 当年保酆帝踩着她石家满门的脑袋,博一清名,如今婉莹踏着那和多罗一家一百八十五口的尸身,敲打了阿灵敖,重新夺回了权柄。 权柄就是一块饼子,交迭时,大抵跟穷人家养孩子一样儿,给谁吃、谁该吃多少、怎么吃人人满意,还能继续给家里赚钱买饼子,等等问题,如是。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饼子必须能吃,若是烂了,那全家人都得饿死。 婉莹不会赚饼子,却分的极好。 在那日之后,以伙同和多罗谋逆之名,先后牵连大小官员四十余人,待职空缺,再将亲信安插,如此一番巩固,京畿驻防已牢牢掌控在她手上。 而对断了不只一条臂膀的阿灵敖,她非但不曾冷落,更在不日加封了一等超武公,依旧权大势大,却再无只手遮天。 对于老七这个全家如今唯一能赚饼子的娃呢,她当然要加以重用,让他督了户部,主管查亏、钱粮等等赚饼子的问题。 当然,更要牢牢制衡他。 恁他如何坐大,也绝对不能让他触及兵权。 老七此次是头功,自是分了一块饼子,而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一块饼子,还得分成若干小块儿。 陆千卷捞了块大的,官晋两级,暂补正二品吏部侍郎缺;福祈捞了份内务府的差事,任营造司总办,官阶不大,却能自由出入宫禁,如此等等,一块饼子,大大小小,掰了几十块。 这一番权利交迭,几乎人人都有饼子。 可独独最最忠心的精卫,连渣子都没捞着。 他依然是无官无职的,跟着琏珏。 于此,伯鸢从未言语过半句,反是给她的亲妹子季娇气的不成,直连连垂桌子道:“真真儿是太过份了,当姐夫是他的家奴不成!” “你又何必这么激动,精卫都没半句怨言。” “姐夫这个榆木脑袋!这是愚忠!是愚忠!” “呵,他便是这样重情重义之人,世上难见。” “难见!真是难得一见!什么重情重义,又能如何?大姐,难道你忘了二叔是怎么死的了?他对先帝不够重义么?他这一生又何尝不是一心为了先帝?可到了最后,他是什么样的下场?二叔是什么样的人,他那么精明都不能善终,姐夫那样直鲁之人,又能好上几分?” “精卫不是二叔,天道循环,我始终相信好人有好报。” “大姐——” “你反过来想想,他若不是这般,又怎会在咱们家道中落时,还守着那口头承诺来娶我?便是我腿有残疾,不能行那敦伦,他也从未嫌我、怨我,凡事始终敬我,待我如长姐——” “大姐,你又何必这般说自己?” “我只是如实说罢了,我从前以为我这一生大不了老死府上,从未想过,这一生还有别的念想,此生能伴他身边,不管怎么说,我很满足。” “瞧瞧你,翻来到去的又是这些话,我这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我又没说姐夫不好,就是瞧他实心眼儿给人不当回事,生气!” …… 季娇本就是个极为护短之人,心里憋了这一把火,久久不能消去,直到这一天,这把火,到底是炸出了膛。 听说王爷不日返京,她吃过早膳,便要去娘娘庙里烧香祈福,马车还未驶出巷子,便被另一驾马车挡住了去路。 “谁家的车马,这么无眼,敢拦我们僧王福晋的路?” 小厮的口气极为嚣张,他吃准了那并无护拥的马车,不会是什么尊贵之人。 可巧的是,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要往睿亲王府去的乌布里,咱们这位格格,出了名的‘小气’,吃穿用度从来掰着手指头。 可她的‘坏脾气’,却也是出了名的,尤其自她阿玛不知去向,额娘疯了之后,更是越发的泼辣,绝不给任何人瞧她们府上笑话的机会。 “哪来的狗仗人势?”乌布里掀了帘子,直接跳下马车,二话不说便朝那小厮走去,抬腿儿便给他一记剜心脚。 乌布里掐腰怒骂:“你给我睁眼瞧瞧,你家的路,本格格拦不拦的起!我告诉你,我现在就要去我七叔家串门子,这路你让是不让!” 那小厮知这宝亲王府的格格不是善茬儿,正为难时,却听自家福晋自车马内出来喝道:“哪里来的放肆丫头!我们王府的奴才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 季娇虽骄纵,却鲜少生事,若是平日里,她许是说上几句浑和话便也过去,可如今兹听那黄毛丫头要去隔壁府上串门子,憋在心里的那股子火气说什么也压不下去,再加上乌布里这一个泼火油的性子,俩人生生就跟这儿炸了起来。 “呵,我到是谁,原是侧福晋。”乌布里扬着下巴嗤着,那一个‘侧’字,直直朝季娇撇了一刀。 “你——”季娇气的爆炸,兹恨不得上前撕烂了那丫头的嘴! “有爹生,没娘教的死丫头。”季娇气性本就大,这一激,说话也不客气。 乌布里炸了:“你说谁?!” “格格说我说谁?”季娇挑眉。 “呵,侧福晋,做人还是留些口德好,不然可是要报在儿女身上!”乌布里这话直指季娇的大女儿其其格的眼盲,直直气煞她也! “你说谁?!”换季娇炸了, “侧福晋说我说谁?”乌布里好整以暇的把原话还回去,见她气的直哆嗦,又掐腰刁钻的道:“我说侧福晋,您还是少些动怒的好,别气坏了身子,熬不到扶正的那天。” “你!你个蹄子!”季娇气的完全不顾仪态,兹冲上前去,面红耳赤的跟她掐腰对骂:“真真儿是什么样的家门出什么样的人!” “你嘴巴放干净点儿,本格格姓的是艾新觉罗,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轮的着你来骂?!”乌布里也瞪圆了眼。 “少给我扣屎盆子。”季娇冷哼:“一窝里出来的总有两个黑心的,我骂的就是你们这黑心的!” “了不得了,我竟不知这僧王,竟张狂成这样儿!我都快以为,外姓的是我,天家姓儿的是你们了!”乌布里干笑,腰间掐紧了褶皱。 “怎么着?做得出就别怕人说!”季娇一吐心中多日憋闷,朝后指着那院儿:“不说别人,就说你那好叔叔,我姐夫为了他赴汤蹈火多年,可落得半分好处?他落魄时,我姐夫都一门心思向他,如今他连丁点儿都不肯相与,这不是黑心是什么!” “闭嘴!我七叔也是你能说与的!”自家人说七叔她都听不得,更遑论一个外人! “难怪你始终是侧的,想来僧格岱钦虽是莽夫一个,却还不傻!” “放肆!我们王爷岂是你能说的!”季娇也怒了,俩人面红气粗的越骂越难听,越骂越像是小孩儿掐架,到后来,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两人竟然就这样扭打在一块儿。 抓头发、揪衣裳、上巴掌、上脚,那一招一式哪里有半分平日尊贵的样子? 到后来闹的动静儿太大,婧雅赶忙带人出来,连拉带哄的才给这二人扯了开来,彼时,二人已经是各顶一鸡窝头,衣衫褶皱破烂,季娇的脸被乌布里抓了三道血痕,乌布里的眉头也被扣出一个指甲血坑儿,便是如此,仍是不忘相互骂着,仿若下次再见,便要带上刀剑,一决生死。 终于给婧雅哄回府后,乌布里还是气的走一路骂一路,却见这时,一魁硕男子迎面而来,兹一瞧清,乌布里气不打一处来的迎上去,二话不说抽了那人一个巴掌,兹给那人黝黑的脸生生打出了血红色。 精卫满面怔忡。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有怨你就直说,在娘们儿跟前儿嚼舌根子算什么爷们儿!” …… 这一段因分饼子闹出的小插曲先搁到此,咱们接着说分饼子的事儿。 这一回,连小猴儿都捞着了饼子。 这明白人和半明白的都以为西太后这出戏,是和石姑姑一块儿唱的,石姑姑众目睽睽下被敖公带走,合着从一开始就是计。 其实小猴儿是真不知道,可也许大伙儿都以为她知道,她莫名的脸上刻一‘亲信’二字,所有人都比从前更为敬她,重她。 是以大概,婉莹怎么着也要做到‘赏罚分明’。 一日婉莹问她:“你弟弟如今可是十七?” “……”小猴儿一怔,半晌道:“过了年,十七。” “也不小了,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 “不读书。”石猴子相当诚实,“大字儿一个不识。” “……”婉莹揉揉眉心,只道:“罢了,你阿玛是堂堂将军,虎父焉有犬子,让他去京营试试吧。” 三日后,她那连马都不会骑的‘弟弟’,去绿营中做了个把总,虽说不过七品芝麻小官,道也是官。 兹给白玉霜乐的,好像她男人做了将军似的。 倒是愁坏了小猴儿,恁说费尽扒拉的从十八串亲戚家捞了这么一个继承香灯的弟弟,他那几斤几两,生孩子且够,混军营,不是等着作死呢么? 是以小猴儿直接跟那一直逗留府上,等着跟她拜别的小狼和小虎说:“你俩跟他一块儿去吧,别死外头就成。” “可姑娘,咱们已经给您送到府上了,得去找主子复命啊。” 小猴:“精卫是不是让你俩听我吩咐?” 小虎:“对。” 小狼:“对。” 小猴:“那你俩跟他一块儿去吧。” 小虎:“是。” 小狼:“是。” 于是乎,小虎和小狼稀里糊涂的又去给小猴干上了保镖。 …… 接着说分饼的事儿。 这一回,邓昌贵可是捞了块大大的饼子,怎么说? 那掌管京营兵马调令的兵部侍郎图门,正是他这二年相与把兄弟,此次也正是他的举荐,才得了重用,如此一来,非但图门对他感恩戴德,那朝中之人更瞧的清楚,他邓昌贵是西太后最信的人。 也因此,不少上京疏通的人,也开始托人托关系,拜上他的门。 “如今的邓公公,可了不得了,听说没?齐太妃跟前儿的春香这些日子,可是殷勤的紧呢,没事儿就去给邓公公掸掸褥子,弄些茶点,我瞧着啊,八成儿是想跟他结个对食!”小伍子一副三八的模样儿,端着碗,连饭都不吃,就赶紧把听来的话儿跟小猴儿学着。 素来这慈宁宫里,他便与小猴儿最好,恁是太后总让他盯着她,可他心里头也是当她是半个亲姐姐,没办法,谁让她从来有好吃得,好用的,从来不忘他一份? 比如说,眼前这桌子皇上才叫人送来的直隶官府菜,若是没得石姑姑照拂,他小伍子这辈子哪里吃得上这等珍馐? 小猴儿叨了一筷子海参扔他碗里:“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嘿嘿。”小伍子傻笑,拎起那海参,狼吞虎咽的几口就吞下了肚儿,那口感回甘,兹叫他连连道:“好吃,好吃!” “啧啧,这点出息。”小猴儿剜他一眼,挑了一筷子烧南北,咔嗤咔嗤嚼上了,却听小伍子笑道:“姑姑,我这吃了你的,嘴短,成日拿了你的,手也短,我总得还你点儿什么。” “呵。”小猴儿歪嘴儿,“你小子平日里就一耗子钻油壶,有进没出,有嘛舍得给我的啊?” “嗨,姑姑这是哪儿的话,我的那些个东西,给别人瞧瞧倒是羡上几分,可哪样儿拿出来在您面前,不是徒惹笑话么。”小伍子这话倒是肺腑,他的那些个好东西,好些个原本就是石猴子给的。 “没事儿,你兹管拿来,我倒是瞧瞧你小子的良心值多少。” “呦,姑姑,您就是我在世的亲姐姐,咱们的情谊哪里那些死物量的出的!”小伍子嘴儿倍儿甜,石猴子拿着筷子敲了下他的脑袋,嗤道:“少忽悠,有话说话,有屁放屁。” 小猴儿用脚趾头猜,也知道他那‘礼’,跟从前相同,大抵是一些‘小道消息’,要说这小伍子,别的长处没有,可要说他那耳朵,真真儿是又多又机灵,这宫里的大事小情,兹有他不愿意说的,就没有他听不着的。 却见小伍子左右环顾一圈,又瞧瞧窗子是否有缝,好半晌,才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动静儿道:“我听说邓公公看上那东头的佛尔果春了。” 小猴儿扁着嘴,斜眼看他。 “真的,你别不信,就是姑姑出宫回府那段儿日子,邓公公日日都去东头转上许多次,他是个什么样人,别人不知,咱们还不知么,就算主子谴他,他也不见得那么积极啊。” 兹一想,小猴儿一阵反胃。 “我知到姑姑素来跟那佛尔果春亲姐妹儿似的关系,就想着告诉你一声儿,怕是那邓公公迟早要去跟太后求了她,太后如今这般宠信他,一个丫头,想是必会应他。” 小猴儿拧拧眉头。 小伍子叹了口气,“便是他如今权贵又如何,我们这些没根儿的,哪个好姑娘愿把这辈子搭给咱们?” 小猴儿拿筷子敲他脑袋,“得了,甭跟我这儿装落地帮子,你当我不知道二头所那院儿里,好几个丫头惦记给你暖床呢?” “哦呦!我的亲姐姐啊,您可甭跟我提那几个了。”小伍子撸撸袖子,“瞧瞧,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就那几个,三个人加一块儿,也拼不出一张能看的脸来!”小伍子一顿恶寒。 小猴儿咯咯笑着,心里头却想着,她绝对不能让佛尔果春这鲜花儿插在邓昌贵那老干巴牛粪上。 就是为了玉录玳,她也不能看着。 那天下午,她去钟粹宫待上了大半个时辰,果然,如佛尔果春般聪慧,早已察觉那邓昌贵的意思,她叹息道:“我道不怕与他对食,我只是怕别人伺候不好太后娘娘。” “得。”小猴儿手指头抠抠耳朵,“别昧着良心说了,你这好好的人儿,做嘛白白给那半截儿糟蹋?” 佛尔果春苦笑:“如他今日权势,我又有什么办法?” “甭愁眉苦脸的,跟欠谁银子似的。”小猴儿拍拍她肩膀头子,“心放肚子里,交给我吧。” …… 话是放了,可到底怎么做妥当,小猴儿还得想想。 到了晚上,延琮派人来传她,她跟秋萍交待了一声儿,便去了养心殿。 秋萍说:“姑姑平步青云,真真儿是指日可待!” 小猴儿:“……” 她没啥说的,因为确实打从两个月前回宫后,她日日都睡在养心殿。 不为别的,实在是她那身刀伤不能给别人瞧见,不然石府那条地道,就白挖了。 窄是窄点儿,关键时刻,到底也能留着救命。 宫里有天下间最好的药,小猴儿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除却左手上留了两道疤,身上的那些,连红印子都快瞧不清了。 您问了,莫不是皇上给上的药? 去,边儿玩儿去,非也,非也,非他妈的也。 对于毛伊罕给她整整上了两月药这事儿,小猴儿也十分莫名奇妙。 当然,无可厚非的,这丑丫头是看上闷驴蛋了,就算那天她不在,皇贵妃娘娘抱着皇上嚎啕大哭的事儿也传遍宫禁了。 再后来,她非但没丁点儿羞赧,反是更为大方的天天往这跑,原借口想看看那原本属于她的狗,可延琮很少见她。 兹到猴子回宫的那个晚上,延琮破天荒的命人传了她过来。 尤记得那天她花枝招展,扑了一脸的粉,脸蛋儿上的小雀斑都藏起了大半儿,无比兴奋的连蹦带跳的到了养心殿,结果—— “麻烦你了。”延琮指指那穿着单衣仍不掩刀伤,趴在他塌上的猴子。 毛伊罕的小白粉脸‘哗啦’塌了…… 原本就恨小猴儿的毛伊罕,这下更是拿她当死敌了。 毛伊罕在心里想了一百种‘不小心’弄疼她的方法,然,待延琮避出去后,小猴儿脱光了膀子,却只剩下倒抽气…… 天呐,怎么这么多伤?! 兹不说那带血的新伤,就兹说那陈年旧伤,都是纵横错乱的布在那并不宽敞的身上。 “你——”毛伊罕咬咬下唇,不知道说什么,兹瞧着她肩膀处那纠结在一起的淡粉色眼珠大小的疤痕,她还记得,这是那一年,在热河秋狝时,她和她扎马时,她被刺客的弓弩所刺。 她明明看见了,却谁也不信她说的。 对,那天,她还失去了一个孩子。 都怪她,她当年一直这么认为,如果她不赌气和她扎马,便没有那之后的事了。 其实若不是后来她的安达吉玛被她生生逼死,她一直对她有所亏欠。 其实……便是如今在宫中,她对她也是…… 毛伊罕对小猴儿的心里极其复杂,仔细想想,她其实不恨她,可兹一瞧见皇上眼里只有她没别人的样儿,就完蛋。 对,她就是她的仇人,就是。 就这样,毛伊罕给她的仇人整整上了两月的药,她越是无动于衷,毛伊罕越坏心眼儿的压那伤口,可小猴儿还是无动于衷,兹让毛伊罕的眉毛挑的比跳舞还频繁。 小猴儿百无聊赖的问过她:“你不是像来瞧不上皇上么,咋转性了?” “你管呢!”毛伊罕绝对不说,她是因为在御花园看见他抱着狗抚摸,她从未见过一个男子那么疏离又温柔的表情,那一刻,她就希望自己是那条狗。 可她不是,她还知道,那狗其实也不是,他想抱在怀里的,也不是那条狗。 对,她石猴子就是她的仇人,就是。 ------题外话------ ……这算昨天的,我晚上照常更。 第廿二回 梦里酣畅皆是缘 梦醒十分终是劫 - 痞妃传 - 鎏年 百年之后,大洋那头有个老达家的小谁说,人是猴儿变的,随着越发牛逼,一步步是越站越直。 咱想,那老达家那小谁十分有可能是这邓昌贵,在黄泉包子铺,买俩包子,再登上那‘阎王号’,扯帆航海去投胎的。 邓昌贵这辈子,就是一步步从猴儿变成了人。 尤记得昔日小猴儿在避暑山庄小产时,那初初随了婉莹的邓昌贵还伺候了她好一阵,那是左一个谦顺,右一个恭敬,恨不得那老腰一掘,就再也不直身子。 可自打小猴儿从七福晋成了那石姑姑后,终于与他平起平坐了,他腰开始往回掘了,越来越没个猴样子,开始像人了。 在到如今,可是好了。 连人都不像了,除却在太后和皇上面前,依旧是只猴,其余时候,那腰简直掘的有点往后了,兹觉得这阂宫上下,都知道他邓公公左边的鼻毛比右边密上那么一小撮儿。 如今的邓昌贵,可了不得了呦。 尤其是婉莹如今日日花大把功夫参学政事,那阂宫内外的事儿,但凡不是后房着火,大多都随了邓昌贵去办,他人虽阴险,却处事颇为识得大体,重要的是,他事事向着婉莹,他这没根儿的东西,怎么抖也是这辈子的事儿,谁是他的大树,哪里好乘凉,他心里头是明镜儿的。 如今来京城托门子,拜码头办事儿的,也都爱往他那外宅奔。 婉莹也知道,外边的人笑谈他邓昌贵是‘九千岁’,她听来也只是至之一笑。 他纵有万般不妥,兹凭这一份儿忠心,婉莹也对他的那些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猴儿其实也不乐意招惹他,平日里没什么事儿她都绕着他走,道不是说怕他,只是宁碰睡着的老虎,不惹炸毛的鸡,鸡一乱窜,一地鸡毛,麻烦。 可这一回,她愿不愿,都得去跟他打个照面了。 丫的这回狂大了,居然瞄上了佛尔果春,便是这宫里太监和宫女结对食,实属再寻常不过,尤其是这些个手里有点权,养老不愁的大太监,哪个没有几个相好的菜户?[菜户:太监相好的宫女] 凭心说,邓昌贵这样的身份,便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也不少送上门求着平步青云的,可她佛尔果春不同。 姑且不说那佛尔果春本就是东太后本家儿远房宗亲之女,兹说她与东太后的贴心,打她的主意,跟在东太后脑袋上拔一绺头发有什么区别? 可他真是要拔的架势,昨儿个小猴儿才与佛尔果春说完,今儿个再去,她那屋里就多了一个漆盒妆奁。 小猴儿拉开抽屉扒眼儿瞧瞧:“啧啧,王八爬上城墙头,丫还是一土鳖。”可不,这一盒金银珠翠忽悠忽悠别人还成,佛尔果春自小堪比半个主子,嘛没见过? “哎……”佛尔果春叹气,娴静的眉头皆是郁色:“说的就是,他若是一知理之人,我早就与他直说便是,可这些个没根儿的玩意儿,我见多了,一个个的兹在主子跟前儿奴才来去的,背地里头,一个个的阴着呢。” “呵,你这会儿又怕了,昨儿跟我说嘛来着,嘛跟他对食你也认了,嘛——” “呦,姑姑,您可别难为我了,我为这事儿都几日没睡好了,就怕这事儿传到太后耳朵里头,又是不知道要怎么闹了,如今这一年,她这身子才好些,咱们这钟粹宫难得安详,可不想再生什么事端了。” “太后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那可是自小被换作‘辣子’的,这些年给西头压制的,已经是绷成一根儿弦儿了,若让她知道连奴才都来惹上一惹,那脾气上来是小事,心里再憋闷成疾,又是大事儿了。” 小猴儿挑眉,扁嘴儿,点点头,回身儿拎了拎那漆木妆奁,“嗬,还挺沉。” “你这是做甚——” “边儿去。”小猴儿歪嘴儿,转眼珠子瞧她:“跟我还转甚么花花肠子,你拉我进来说话儿,又把这盒子摆我眼皮子底下,不就是让我给他拿回去的么?” “姑姑可千万别误会。”佛尔果春急急解释,然迎上她那了然的眼,自个儿忽然脸一红,哑声失笑。 “你可真真儿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精儿。” “我可告诉你了啊,再有下一回,我可亲自替你跟那东西,说媒去了啊。”小猴儿敲敲那漆木妆奁,随意的说着。 可佛尔果春却是眉心一僵,她知道她不是说笑。 …… 小猴儿问小伍子:“诶,那姓邓的老妖精喜欢嘛玩意儿?” “我不是说了,他看上东头的佛尔果春了。” “……”小猴儿楞眼横他,咬字变重:“我说的是玩意儿。” “啊,哦,嘿嘿……我听说啊,他最喜欢的就是宝刀,越锋利越好。” 小猴儿想:这人呐,真真儿是缺嘛稀罕嘛。 刀嘛,她也有几把,可这宝刀嘛,就得找闷驴蛋借了。 整个养心殿的人,拦皇后的有,拦皇贵妃的也有,就是她石姑姑,里外撺掇,如入无人之境。 小猴儿踩着杌子踮脚在三希堂的墙上,往下摘那铜鎏金嵌回子刀的时候,一个没站稳,整个人朝后头仰过去,她都抱着脑袋准备撂地上了,结果腰眼一紧,‘嘭’的一声脑袋磕地声,相当响亮,不过不是她的。 “万岁爷!”几声惊呼同时响起,却听那还带着吃痛的倒抽气声淡淡的吩咐道:“朕没事,都下去吧。” “嘿嘿,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奴才才一退下,小猴儿就完全不分尊卑了,她费尽扒拉的打延琮身上折起来,可这折的猛了,竟连身下的延琮一块儿带了起来,结果没带动,俩人又砸了下去,‘嘭’又是一声闷响,接着是倒抽气声。 “活该,谁让你手跟绳子似的。”小猴儿伸手去摘那把她俩绑在一块的她肚皮上的手,结果她一拽,那手居然非但不松,还又紧了一扣,兹勒的小猴儿脸通红,骂了出声:“我他妈屎快让你给我勒出来了!” 低低的笑声自耳边传来,那勒紧的手又松了,小猴儿费尽扒拉的折了过来,呲牙咧嘴的就朝他膛子上一拍,力道不小,兹叫延琮直到起身都还在捂着那膛子。 又过了一会儿,小猴儿手上已经多了个煮鸡蛋,热烘烘的,滚着延琮后脑勺那半个鸡蛋大小的包。 “亏得你来了,要不然这包现在就跟我脑袋上了。”小猴儿美个滋儿的,一副劫后余生的臭得瑟模样,兹叫延琮那样的性子都生生嘟囔出一句:“白眼狼。” “话可不能这么说。”小猴儿相当有理了,她勾勾延琮的下巴,发自肺腑的道:“你长这模样儿,就是再多一脑袋包,也瞧着是个佛头啊,我就不成了,我后脑勺多俩大包,撑死也就多个枕头。” 低低的笑声再度漫开,延琮便不再作声了,兹由着小猴儿给他滚着包,滚凉一个,再换一个。 从头到尾,连问都没问,她摘他刀做什么。 就是这样,她说什么就说,不说什么,他也鲜少问。 他的话越来越少,天王老子也没得办法。 …… 是夜,打听着那邓昌贵换了轮值,歇下了,小猴儿便一手拎着那刀、一手拎着那妆奁,踩着月亮,上他门儿去了。 还未待敲门,就听见那屋里头传来极为不堪的男女声音,兹让小猴儿敲门也不是,拧头回去她又懒得折腾。 遂小猴儿捏着嗓子,本是要咳嗽几声,告诉里头,门外有人。 却还不等她咳,但听那屋子里头忽的传来‘啪’‘啪’的几个嘴巴子声儿,接着一声阴阳怪气的怒吼,“滚!” 掀开了房顶。 待片刻,那门从里头推开,但瞧齐太妃跟前儿的春香,满脸的巴掌印儿,衣衫破乱的自里头哭跑出来,见了她,连安都忘了请,就跑没了影儿。 小猴儿挑挑眉,大抵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对食、对食、不是真的端个饭碗,俩人对着食,深宫寂寞,便是那裆下没东西,也得磨磨磨盘,可这磨磨盘,对那些个自小净了身子的,多少还有些慰藉,但对于邓昌贵这种,当了半辈子男人才断了根儿的,那是痛苦至极,悲恨齐来。 果然,小猴儿才一进屋,就见那邓昌贵猩红着老眼,瘫软在炕塌上,手攥成拳,一拳拳狠砸着桌子,大概以为她是刚刚那春香,他咬牙骂着:“给我滚!滚!” 那尖细的嗓子,兹叫小猴儿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公公渴不渴?要不我给你倒上一杯水?”小猴儿相当和善,她当真没有说风凉话的意思,可兹瞧邓昌贵那恨不得飞出来镖到她身上的眼珠子,小猴儿知道,他误会了。 哎,真是,装逼不易,好人难当啊。 “这么晚了,你来做甚么?”邓昌贵到底是奴才中的翘楚,便是眼中全的恨意,却还是不曾乱了方寸。 他知道,他惹不起她。 邓昌贵起身整了整衣裳,却见石猴子自顾晃晃哒哒的把手里的两件儿东西,一一摆到桌儿上,兹见那漆木妆奁,邓昌贵满是老褶子的三角眼棱成了长条。 “这是甚么意思?” “拿着烫手的意思。”小猴儿笑笑,说的婉转,权当听不见那磨牙的‘吱吱’声,兹自个儿寻了椅子坐下,拿起那回子刀,往前推推:“喏,知道公公稀罕这锋利玩意儿,这是特来孝敬公公的。” 邓昌贵兹描了一眼,就知那是三希堂墙上挂着那把,他冷哼,“怎么,你这是拿皇上压我?” “嗯,算吧。”小猴儿诚实的点点头,又看他,“那压不压的住呢?” “……” 小猴儿合计,邓昌贵的大牙可能咬碎了几颗。 为了他那剩余的半口牙着想,小猴儿也不再僵着了,倒是难得说的实在:“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抄刀扎死我,可我吧,也不觉得对不起你,当初咱们楚河汉界,一个贼,一个匪,断了你的香火,那是你的命,老实说,没我那一刀,你也没今天的富贵,这人吧,都是命,得了一样,总得没一样。” “这些年,咱们一个宫里头伺候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非得弄的脸红脖子粗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经是小猴儿的极限了。 可这人吧,就是蹬鼻子上脸,甚么退一步海阔天空,狗屁。 佛曰:退一步,得寸进尺。 “好,你说的对,没你那一刀,咱家也没今日的尊荣,可咱家的香火,却是断了,如今你与我这般讲道理,那咱家也讲个道理给你听,既然咱们井水不犯河水,那这个事儿你就不该管。”说罢,那邓昌贵敲了敲那漆木妆奁。 小猴儿冷笑:“别给脸不要脸。”他邓昌贵会不知她与那东头的关系? “做人,有些道理还是要讲的!”邓昌贵尖细的嗓子掐的阴阳怪气,不肯退让一步,却见那猴子忽然站起来,那与他齐高的身长压了过来,敲敲那漆木妆奁,噙着笑与他道:“好,公公若要讲道理,咱们就讲着,你兹管试试把这东西再往东头一送。”小猴儿顿顿,眼眯成缝儿,“下次从你屋里头衣衫凌乱,哭着跑出去的,就不是春香,而是我石猴子,到时候看看公公怎么跟皇上讲讲这道理。” “你……”邓昌贵牙尽磨碎! 却听小猴儿又复了笑面儿,把那回子刀往他跟前儿一推:“所以说,公公还是收下这刀的好。” 小猴儿离开的时候,吹着口哨,走了不远,却听身后那屋儿里又是一顿捶桌声。 小猴儿看看月亮,一声叹息:哎,到底是又得罪人了。 …… 得罪啥人吧,不能得罪小人。 事实证明,猴子这些年窝脖儿鸡似的活着,是对的。 瞧瞧,这脑袋才从咯吱窝里掏出来,仰这么一回,立马就生了事端了。 她这日日往钟粹宫跑,佛尔果春到是得一清静了,可这房后,却是无端起火了。 这一日,小猴儿正在大佛堂后头,遵了婉莹的命,挨个太妃,太嫔的给送几匹夏日的衣料,才从那齐太妃屋里头出来,便瞧见秋萍一脸焦急,呼哧带喘的朝她跑来。 “不好了!姑姑!不好了!姑姑!” 小猴儿给正好的日头,刺的整张脸都往上挪,把眼睛挤成一条缝,“又咋了?我咋老不好?” “哎呦,皇贵妃把皇后娘娘推进了太平缸,现在生死未卜啊!” 嘛? 掐死她她也不信那丑丫头能干出这事儿来。 果不其然,当小猴儿随秋萍赶到皇后苹苹所居的永寿宫时,兹一瞧见那院子里瘫跪在地上,脸煞白的喃喃着:“不是我推的,不是我推的……”的毛伊罕时,她就知道她想的没错。 “到底怎么回事儿?” 见是小猴儿,毛伊罕哇的哭了出来,一股脑的朝她扑过去,兹给她撞的直晃悠。 “真的不是我推的,你信我!你信我!我虽然不喜欢她,可我也不讨厌她啊,再说了,她肚子都六个月了,我哪里能去推她,哪里能去推她呢!”毛伊罕吓傻了,全然失了分寸。 “别哭了!”小猴儿拍拍她肩膀,低声喝道:“我知道不是你,你哪有这脑子。” “你……你……你真信我?”毛伊罕抽搭着,眼圈一红,一脸的小雀斑都给眼泪洗刷的更清晰,这会儿有人信她,是个相当重要的事儿。 “别说废话了。”小猴儿抬眼瞧瞧那早已经乱做一团的屋子里,兹听那婉莹斥骂太医的声音,也知道那孩子是保不住了。 如果是这样,那毛伊罕,也逃不过责罚。 猴子眼神一敛,晃着毛伊罕的肩膀,口气相当之凶:“别他妈嚎了,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毛伊罕给她慑的打了一个嗝儿,生生把眼泪憋回去,半晌悽悽的道:“我昨儿从皇上那把拉姆抱了回来,今儿一早正耍着,拉姆窜到外面,我便去追它,这一追,就追到这永寿宫来了,我就瞧见皇后娘娘站在那太平缸前说着甚么,我还告诉她‘别碰了水,再凉着!’可!可!”毛伊罕眼珠儿转为惊悚,“可,可等我才一走过去,她!她!她就自个儿栽到里面去了!不是我推的,真的不是我推的!” “谁说是你推的?”小猴儿问到了点儿上。 “邓公公!是太后娘娘跟前儿的邓公公!我说不是我,他就说他看见是我推的,我怎么说都说不清!”毛伊罕说说又急的哭了起来,兹拽着小猴儿的袖子可怜巴巴的问:“他会信是我推的么?他会不会怪我啊?他会不会以后都不理我了?” “别操心那些了,操心你自己吧。”小猴儿丧气的啐了口唾沫,她不知道那苹苹跳缸是怎么回事,可那刚巧赶来的邓昌贵一口污蔑毛伊罕,十之*是因为她石猴子。 操,小人。 …… 不出意外,苹苹的肚子,又平了。 而且这一次,大概永远平平了。 太医拿了虎狼之药,把她肚子里的注定保不住的胎打了下来,据瞧见的小伍子说,那堆血葫芦里瞧着都有了人形儿。 而那苹苹,九死一生之后,据说摸着自己平平的肚子,深呼了一口气,一副终于安心的样子。 她的丫头哭着说:“皇后娘娘夜夜哭到天亮,梦里都喊着有人要来害她,有人要来害她,谁知道,这话竟真真儿成真了!” 婉莹始终不语,不怒也威。 她并没有再审,也没有再问,那张倾城的脸上竟是满满的颓色。 在吩咐好太医,照顾皇后之后,她兹唤了声猴子:“丫头,过来。” “扶我回去。”她说。 小猴儿搀着她的时候,只觉她周身颤抖,若不是那脸上自带的威严,怎么都感觉残烛似的。 踏出永寿宫,毛伊罕仍在跪着哭求,婉莹看都没看她,只万般乏力的道:“传下去,褫夺她的贵妃封号,降为嫔,禁足翊坤宫。” “太后娘娘!真的不是我推的,真的不是我推的!”毛伊罕委屈的哭着。 小猴儿暗暗的跟她使着眼色,然毛伊罕却看不懂,仍旧沉浸在冤枉的悲伤之中。 哎…… 小猴儿叹了口气,心念,笨蛋,她当然知道你是冤枉的,这么做,不过是堵别人的嘴罢了。 因为,苹苹与其说是自己跳的,不如说是被婉莹亲手推的。 说来笑话,曾经苹苹的肚子几次不平,婉莹都想方设法使她平平,可如今婉莹有心让她不再平平,苹苹却自己日日杞人忧天,被接连平平的噩梦吓的错乱,直到她神经绷成一条直线,终于受不得日日忐忑不安,自己亲手让自己平平。 于是,那血葫芦掉下来时,苹苹摸着自己平平的肚子,终于心性又能平平了。 可对婉莹来说,却注定是个无法平静的日子。 慈宁宫的暖阁里,甚至连邓昌贵都被摒退,兹小猴儿一人留下伺候。 彼时婉莹单手撑头,翘着两个珐琅甲套的手使劲儿的揉着太阳穴,眉头紧拧,满面皆是哀戚之色,兹这么一瞧,竟像是老了好几岁。 “要么传太医过来瞧瞧吧。”猴子一边儿倒茶一边道。 却听婉莹苦笑:“还瞧甚么,哀家作孽太多,总是要有些报应的啊。” “……”小猴儿不语,半晌才道:“死生都是命。” 她这些年虽处处防着婉莹,但说实话,她并不恨她,谁都不是生来禽兽,每个人都不过是想守着自个儿心里的那些人,那些东西罢了。 她知道,今儿她确实非一般的伤心,因为从前,每每她给她各种各样的药,让她去平了苹苹的肚子时,她也总会露出这种哀伤的表情。 她如今也是有了崽子的,她明白她心里头的那种滋味儿。 “呵……死生都是命。”婉莹嚼着猴子的那句话,好半晌抬头幽幽问她:“丫头,哀家时常在想,如今一般,真真儿是为了老六好么?” 小猴儿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婉莹摇头叹笑,“哀家不知,哀家只知道,把你留在身边儿,是我这个做额娘的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儿,这一生,我亏他太多,哪怕倾尽一切,我也想补偿他。” “老六这辈子,太苦了。” “如今他就不苦了么?夹在爹娘兄弟之间,甚至连孩子都被哪来争权夺势,若非他心性那般,谁能撑过这样的日子?”小猴儿极少跟婉莹这样说话,可这话不说,她又只觉憋堵,闷驴蛋话一日比一日少,她看在眼里,心中不是没数。 “可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婉莹幽幽叹道:“如今已经逼到这儿了,若不硬着头皮撑下去,就会被生吞活剥,我这个做娘的又何尝不希望他简简单单,开开心心?可这些,我真真儿给不起。” “这些年,我又何尝不是夜夜自噩梦中醒来?谁有那菩萨不愿做,非要去做那虎狼,我又有什么办法?”婉莹的语调虽缓,可那‘哀家’二字早已换成‘我’,“你可知,每每看见老七时,我的心尖儿像剜了一块儿肉似的疼——” “他又何尝不是曾经视你为生母?”小猴儿断了她的话,嘲弄不掩,就算延珏说的再云淡风轻,她也知,他心中不会全然释怀,只是这些酸性儿的话说多了,人就软了,她们爱做冷漠,更多的是说给自己听的。 “呵……”婉莹叹笑着摇头,兹看着那眉目中布着怒色的猴子,“总有一天,你会了解我的,我常想着,这世上,若有人能知道我心中所想,那个人,一定是你。” “……”小猴儿看她。 “老七待你情深不寿,老六又何尝不是?你对老七死心塌地,可老六,永远是你绕不开的劫,如果有一天老七的刀刃比上了老六的脖子,你会如何?” 小猴儿一僵,直直看她:“有我在一天,永远不会有这样的事。” 婉莹笑笑,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第廿三回 温柔是刀惹人飘 名利是符炼人炉 - 痞妃传 - 鎏年 却说那苹苹失了龙子,后宫人人避而不谈,照常晨昏定省,往来欢笑,除却那毛伊罕遭降品级,禁足翊坤宫之外,这事儿像是从没发生过一般,真真儿可谓:云诡波谲皆过眼,生来过往是云烟。 这后宫是安生了,可这前堂却是出了岔子。 阿灵敖再度称病。 若是早两个月,便也罢了,老七仍在京中,这遇了大小事宜总算有个人商量,可如今他又下地方去办里查亏之事,婉莹又无法真的自后宫掀开帘子出来,去坐到那张椅子上临朝,是以百官无首,遇事意见四起,或是矢口不语,看似热络,实则乱做一团。 便是户部众人如今大部分是老七的人又如何,这惶惶天朝,又岂止一个区区户部? 虽说如今婉莹手握京畿驻防大权,可这朝堂政事,仍赖内阁议呈,阿灵敖作为内阁首辅,此一番罢朝,内阁几尽瘫痪。 您道了,说的太玄,听不明白。 就这么说吧,婉莹有兵,老七管钱,可这朝堂架子,离开多年维系的阿灵敖,确实溃不成军。 是以阿灵敖才罢朝三日,便是那些臣子无胆如从前一般为难婉莹,可抛出来的问题,委实不是婉莹应付来的。 遂在慈宁宫整整揉了三日太阳穴的婉莹,到底是让邓昌贵带着太医院院判去阿灵敖府上为其诊治,待回宫后,那太医院院判吱吱唔唔,恁是如何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 “罢了,哀家知道了,你退下吧。” 婉莹又岂能不知,他是因苹苹又再度平平一事而忿忿?若从前平平,大不了嗤之以鼻,可如今,恁谁瞧着,也是接着打压他的意思。 呵,婉莹苦笑,想她如今还真是冤枉,可这事儿,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狼来的次数多了,说什么也没人信了。 邓昌贵说:“太后娘娘,莫不如再请皇上折腾一趟吧。” 婉莹摇摇头,“不了,哀家去吧,他性子硬,要脸面,哀家就给他便是。” …… 小猴儿在婉莹身上彻头彻尾的明白一个词,嘛叫温柔一刀。 慈宁宫的人都不明白,为何太后接连辟谷两日,甚至连水都只进点滴,直至两日之后,婉莹唤她与秋萍一块儿跟着出宫前去阿灵敖府上,只见她面色苍白恹恹,人皆怜见,行动似若柳扶风,一吹就倒,便只说话,都吐气如蓝,弱弱如稚儿,兹这样一副病态娇容,便是小猴儿上前扶她,都自然而然的放轻动作。 此一行,婉莹并不低调微服,反是大张旗鼓,仪仗全备,此一般阵仗,若是别的府邸,必会遭人非议,可这阿府非但是婉莹的母家,更是她入宫之前的落脚之地,便是落得明目,也只‘归宁’二字便可搪塞。 才一到府,兹见黑压压一群人制服齐备的跪地接驾,然为首的却只一端庄贵妇,全无阿灵敖的影子。 “皇后娘娘,外子病笃在塌,不能接驾,还望皇后娘娘恕罪。”那贵妇举止大方,言行得体。 却见凤辇上被人搀扶而下的婉莹只笑笑上前扶起,“嫂嫂哪里的话,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 兹一听,那夫人又似惊恐又不掩荣焉,兹一来二去的便谦恭的奉婉莹入府,身后百余人的阵仗齐齐随行,甚是壮观。 “这府上怎如此……”才入府片刻,秋萍便不掩惊诧的小声与石猴子耳语,虽她只说半句,小猴儿也知她的意思。 确实,她也不曾想过,这府邸居然,依旧如斯。 多年前,她曾因给僧格岱钦送那乐户,随阿克敦来过一回,那时的府邸虽说与睿亲王府比不得,却也不比果家之奢华差上几分,可兹瞧瞧眼前的亭台楼阁之红漆斑驳,往来奴仆衣着之俭朴。 啧啧…… 小猴儿也不免咂咂嘴:“这阎王爷吓人归吓人,倒是两袖清风。” 却说那夫人甚是周到,一会儿谴人去搭了戏台子,一会儿命人去备了酒菜,一会儿又唤阖家有官阶的跟着伺候着,自个儿则是始终谦恭却不卑亢的伴着婉莹一行人,说说笑笑,兹一瞧,怎么看怎么想许久不见的姑嫂,恁地亲密。 婉莹更是说说家常,又忆及当年在府上待选进宫时的乐事,时而笑笑,时而叹息,配上她今儿个林黛玉似的娇弱病容,乍一看,哪有半分平日所见的强势? “那戏班子是河北来的,近日京城里头牌子亮着,虽比不得宫中,娘娘也兹当瞧个热闹。” “嫂嫂,不了。”婉莹笑道:“哀家如今哪里有这样的心情,堂兄身子不爽,哀家几日辗转,心中惦念不已,兹想着过来看看,且不说咱们这份亲,就说这朝堂,也是日日离不得堂兄啊。” 却见那夫人是又感恩戴德又心下明了,兹唤来丫头低声耳语几句,便又与婉莹赔笑道:“外子那屋子里头病殃殃的,不吉利,真真儿是怕污了皇后娘娘的身子。” “都是自家人,嫂嫂这么说不是见外了?”婉莹说笑自如的推着她的搪塞,无奈那夫人只好带着她们一行人前去内堂。 当然,阿灵敖的病自是装的,就在太后驾临的消息传来前,他还怒极的在院中耍剑,兹劈的那院中独柳七零八乱,盛夏便落叶满地。 婉莹一行人入院子时,那满地碎柳还未来得及扫。 当然,婉莹毕竟是女眷,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不好摒退两侧,遂只随着那夫人的引领,入了阿灵敖的内室。 想这阿灵敖如今确实不比昔日骄纵,想曾经两年前‘病笃’的那次,皇上亲自登门探疾,他都该吃吃该喝喝,而如今却是做的有三分‘病态’。 兹一进内室,果是传来一股子草药味儿,只不过待瞧见那卧在塌上的阿灵敖,那一脸的红光满面,人人心中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当然,无一人戳破。 却见那阿灵敖见婉莹进来,竟像是没见着一般,兹起了半身,便咳嗽起来,虽架子做齐了八分,可那眉目间的怒气是掩不住的,婉莹也兹当没瞧见,只盈盈上前,道:“堂兄,怎么病成这样儿?” 兹这一句话,说的那众人堆儿里的小猴儿是一身鸡皮疙瘩全起,也因为那声堂兄,更因为那似若无骨的绵绵细语。 那动静儿,绝不仅止与娇弱,更不止于温柔,配上如今婉莹那温婉的病容,只觉楚楚可怜,叫人不忍欺之。 果不其然,却见阿灵敖的眉眼间的怒色褪去六分,兹声音粗横的道:“太后娘娘凤驾怎临寒舍?恕老臣施礼,失了君臣的本分。” 那话中有话,婉莹全似听不见,仍柔声问:“都吃了些什么药?可是见好?” “谢太后娘娘关心,臣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可不许诨说。”婉莹道,“堂兄,这朝堂可一日都离不开你。” 阿灵敖咳嗽两声,冷哼不掩:“太后娘娘可别折煞老臣了,如今皇上英名神武,又得太后娘娘操持,这朝堂上,老臣也充其量不过是个摆设。” “堂兄这是哪里的话?没你多年照拂,我们孤儿寡母的,哪里能稳得住那些朝臣?”婉莹说罢,便也咳嗽了起来,这一咳嗽,可是顿的那本来就苍白的面色越发憔悴,若不是邓昌贵及时扶住,竟像是要倒了一般,兹吓的那夫人赶紧上前,又是茶,又是蒲扇的伺候。 婉莹只柔柔太阳穴同她道:“没得办法,如今上了年纪,这身子可是大不如从前了,一点点儿的忧思,便抽走半条命似的。” “皇上那般孝顺,娘娘又何苦辛苦自个儿?便是成日在后宫剪剪花草,也是神仙的日子啊。”那夫人兹顾给自家老爷圆场说着浑和话,却不知正触及了婉莹的伤疤。 兹让小猴儿跟秋萍交换了个眼神儿。 这夫人是傻是奸,她难道不知,就因为她家老爷,皇后娘娘可是整整剪了七年的花草? 婉莹到也不恼,只又笑又叹气的拉着那夫人的手道:“都是一颗为娘的心,嫂嫂是明白我的,虽说阿克敦不是你亲生,却是多年待他如亲子,恁说他如今已成家立世,可这做娘的心,也总是挂在孩儿身上。” “可不——” “那个逆子,不提也罢!”阿灵敖截断了夫人的话,话里话外的咬牙切齿。 “诶,可不能这么说。”婉莹道:“总是父子连着心的,便是有什么误会,那血脉是骗不得人的,总是打着骨头连着筋的。” “哼!怕是老夫这做爹的记得,那逆子恨不得给我送终!” “老爷!这话可说不得!”那夫人一听,忙一脸急切的道,“阿克敦顽劣,却绝非不孝的孩子——” “是啊,嫂嫂说的对。”婉莹把话接过来,兹目光柔柔的看向阿灵敖,笑着打趣道:“虎毒尚且不食子呢,你这番话说的轻松,可不是要断了那父子的情份?” “……”阿灵敖不再言语。 此时屋内众人不少与十七八,彼时人人都道是家常,唯小猴儿一人听的明白,除了那不明就里的夫人跟着胡搅搅,婉莹和阿灵敖说的,根本就是延琮。 但见这一番话后,阿灵敖果是嚣张气焰灭下许多,兹干咳,也不再言语,婉莹也是相当明白何为点到即止,又传太医给把了把脉,又留下些药,临走时,只柔声说了一句:“堂兄,好好养着。” 一行人鱼贯而出时,小猴儿回头瞄了一眼那阿灵敖,却见他鼻端冷哼一声,神色复杂。 婉莹一行人并未留下看戏,却是吃了顿便饭,这一餐,真真可谓是便饭。 小猴儿曾随延珏去西安府的时候,见过那一桌子地方官员所摆的珍馐佳肴,其败家程度远超过今儿这一桌招待‘太后’的,前前后后一圆桌,了不得只十五道菜,珍禽只三四盘,多是材料简单却烹的精巧之菜,婉莹却破天荒的吃了许多。 饭后饮茶时,婉莹说:“不怕嫂嫂笑话,哀家今儿真真儿是回家的感觉,这心里头暖着呢,兹咱们姑嫂两个干巴巴的又什么意思,莫不如叫了家中的女眷,咱们一块儿吃吃茶,说说笑话。” 那夫人笑道:“好,好,好,您不嫌她们那些丫头家鸟似的吵就成。” 又过了一会儿,那府上十几个女眷齐齐静心打扮,鱼贯而入,却见那人群中的头一个,身材五短,圆滚滚如球,沾点驼背,馒头似的脸堆在一起,五官都像是给水泡囊了,贴在那馒头上。 待一介绍,小猴儿都憋不住乐了。 瞬间,她就觉得,毛伊罕简直是绝世天仙,好说那丑丫头充其量不过多点雀斑,至少也是个姑娘身段儿,可丫的就像一屎壳郎滚的屎球子,一个圆球露一脑袋胳膊腿儿。 却道此人是谁? 这人正是廉右弼廉中堂家的幺女,阿克敦的正妻。 噗—— 人人都知他阿克敦娶的是京城第一丑女,不过真真儿瞧见了,简直了——小猴儿竟开始同情那阿克敦了,怪不得那丫成亲多年,也不见个后,就那风流物儿,给这么个球儿,甭说睡了,估摸恨不得一脚给卷出去…… 再瞧瞧那四五个美艳的姬妾瞧那球时的唯唯诺诺的眼神,想来此球非但圆滚,貌似还颇为凶悍,哈哈,小猴儿脑子里窜出来个阿克敦和这球合房的样子,想想就憋不住的笑出了声儿,兹笑的秋萍跟一边儿踢她。 说是说说话,可一一介绍后,婉莹也只拉着一个生的怯生生的丫头,说上好久,那夫人道:“盈盈是我姑妈家的小女儿,自小诗书就好,性子也和善,我这喜欢的紧,每年总要接过来陪我一段日子。” “今年几岁了?”婉莹柔声问着。 “十五。”那唤做盈盈的怯生生的回着。 “在读些什么书?” “《女学》。” “好好好。”婉莹笑着拍她的手问:“愿不愿随哀家进宫玩玩?” 那盈盈费解的看向姑母,却见那夫人立时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忙让那唤做盈盈的丫头跪地谢恩,那盈盈惶然,却也听话的照做。 一时间,这府上其它人等都明白了,这盈盈如今可是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可那宫中的人,却是另一番心思:哎,又来了第二个苹苹。 …… 至此一转,小猴儿开始明白为啥苏妲己能迷惑的那纣王团团转了。 这娘们儿若来了软刀子,还真真儿是一般人耐不住的。 先是敲锣打鼓的探病,又再翌日封了那盈盈做妃,这接连两层厚厚的脸贴在那阿灵敖的脸上,他没理由不要,是以不过三日,他的病便痊愈了。 苹苹倒了,来了盈盈,这怎么瞧着这事儿都像是一阵风吹过过去了,可这紫禁城的人似乎都忘了,那翊坤宫里,还蹲着一个毛伊罕。 其实这宫里吧,有宫里的规则,要么拼宠,要么拼手段,不过以上两种简称拼脑子。 脑子? 毛伊罕当然没有。 从前她靠的是拼爹,如今爹没了,她也只能如风中残留小蜡烛,啥风也挡不住。 是不是她推的都不重要,什么事儿都得有人背黑锅,这才是重要的。 其实小猴儿觉得,婉莹算是对她不错,至少禁足对她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不然就她那一根筋的性子,肯定得明里暗里去‘查案平反’,再给那邓昌贵咬上一口,可就麻烦了。 是夜,翊坤宫,奴才丫头们里里外外忙乎,掌灯数十。 却听一太监跟一丫头抱怨道:“呸!怕黑,怕黑!怕黑就别下那黑手!自己倒了霉也就算了,还要难为咱们也跟着受这份罪!” “可不?”那丫头一脸埋怨:“你到好,来的早还过上几年好日子,瞧瞧我,才过来,就成了冷宫的奴才,我这命,苦——啊!”却听那啊字大出了原本的声调几倍,待那一字喊完,却见那丫头已经给一脚卷坐了地。 “黑灯瞎火背后说人,主子也是你他妈能编排的!”小猴儿一嗓子喝出,故意挑高了老大的动静儿,便是黑夜,也整个院子都听的清清楚楚,她自个儿知道自己那一脚踹的力度有多大。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 “呦,石姑姑,您怎么来了。”那小太监见这‘红人’一到,立马谄媚的脸迎上,可嘴还没咧全的,就给小猴儿一巴掌扇歪了脸。 却见那石姑姑一双眼,月下瞧着格外凶悍。 “我告诉你们,主子就是主子,咋的也轮不着你们跟这儿遭经,你们若在这儿待乏了,就兹管说,那浣衣局的水清凉,我就送你们解解渴去!” “呦,石姑姑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那太监和丫头一个个的跪着猛求,她们当然知道她不是开玩笑,别说浣衣局,就是石姑姑跟这儿打死她们,也没谁敢说什么啊! 操,小猴儿懒的看这帮欺软怕硬的奴才,兹又卷了一脚那太监,“滚!别跟我眼皮子底下犯膈应!” “诶,诶,滚,咱们骂上滚。” 小猴儿掸掸自个儿腿上的灰儿,晃晃哒哒奔着那亮的跟白天似的暖阁走去。 打那天出事儿之后已经过了九日了,石猴子今儿却是第一次上门,没办法,总归她是‘凶手’,怎么着她也得‘避避嫌’。 果不其然,那丑丫头跟她想象中,基本上*不理十。 还没等小猴儿进屋呢,那酒味儿就朝脸扑过来,兹听那屋里头那丫头失魂的喃喃着:“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她自己跳的……真是她自己跳的……” 待小猴儿都坐到她对面,那丑丫头都好似没发现她,失了魂似的,掐着一羊皮袋子羊奶酒,满嘴酒味儿的嘟囔着。 “姑姑,娘娘她——”丫头一脸为难的要说些什么,却被小猴儿打断了,她只吩咐:“去,给我也拿一袋子酒来。” “嗯?你是谁?”毛伊罕歪脖看她,眼珠子失神,满嘴醉话。 “我是你爹。”小猴儿剜她一眼,抓了粒儿盘子里的花生米嚼的吧唧吧唧响,别怪僧格岱钦说她:毛伊罕这丫头年岁都是白熬的,兹瞧眼么前这逼样,小猴儿简直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的热河。 那时候她俩扎马,保酆帝派杀手追杀她,她到处跟人说瞧见有人刺杀她,给禁足那会儿,也是这个鸟样儿。 “阿爹?你是阿爹?”毛伊罕俩眼睛卡么卡么,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她。 小猴儿歪嘴儿乐着点点头:“嗯,我是你阿爹,叫声儿听听吧。”这会儿她心情不错,逗逗她也挺好玩。 丫头的酒拿过来,小猴儿掐着羊皮袋子,拔开塞子,仰脖来了一口,那蒙古酒的味儿入喉,兹觉天上仙酿,她咕咚咕咚的来了一大口,然喝完抹了一把嘴儿,却见那丑丫头满脸都是眼泪,扁着嘴儿,就跟她怎么着她了似了。 “嘛啊?”小猴儿斜眼儿棱她。 毛伊罕不说话,兹管哭,憋着动静儿,哭的直耿耿脖儿。 小猴儿没招了,抓一花生米往她嘴跟前一比划,“别嚎了,吃花生,我陪你喝点儿。”话音刚落,却见那毛伊罕嘴当真张开了,然却不是吃花生,而是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嚎的那叫一个尽性,兹嚎的小猴儿脑袋迷糊。 “操。”小猴儿把那花生米丢进自己嘴里,兹嚼着嚼着等着她嚎完。 可这一嚎,就没了头儿啊,兹把小猴儿嚎的心烦不已,“你他妈再这样儿,我可走了啊!” 说着小猴儿真是两条腿儿下炕,可还没踩实成,就被那丫头拽着,却听她当真止了啼,抽搭着道:“阿、阿爹……带、带我一起、一起走,我、我、我……不想在这儿!” 兹这么一听,小猴儿不动了,再一瞧那丫头可怜巴嚓那样儿,又一屁股坐回了炕,她嘟囔着:“丫这是灌了多少?”她长嘛样儿,她阿爹长嘛样儿……介是能认错的玩意儿么? “阿爹,我害怕,我想回家。” “别想了,回不去了。”小猴儿干巴巴的道,一点儿也不温柔,哄她没用,还不如断了她这念想。 毛伊罕扁扁嘴,不肯放开揪她衣裳的手:“阿爹……我想回家,回大草原……这太黑了……我害怕……害怕。” “你瞅清楚,我不是你爹!”小猴儿把脸往她跟前儿一送,伸手去拽开她的手,可无奈怎么揪也揪不开,就跟长她身上了似的。 “阿爹,她们不信我,真的不是我推的,我没有推她!”毛伊罕坚持她是她爹。 小猴儿都无奈了,“嗯,不是你推的,你松手。” “阿爹,你信我?”毛伊罕还是不松手。 “嗯,我信你。”小猴儿边敷衍边去拽那手,她都快想用把剪刀把衣服剪下去了,她实在不习惯跟人离的这么近,平日里矫情矫情也就算了,跟她跟前儿她可没那心情。 小猴儿才要扯脖子跟丫头要把剪刀,可接着她给撞了个满怀儿,剪刀也没用了。 小猴儿脸一黑,兹瞧着整个抱着她腰扑在她怀里的毛伊罕,闻着那股子呛人的酒嗖味儿,恨不得给她掐死。 “阿爹,你别走,我好想你,你别不要我。” “操。”小猴儿疯了。 这个晚上,翊坤宫的暖塌上,小猴儿脑袋底下掂一枕头,半拉身子给身上那坨儿死死贴着的八爪鱼压的,基本上麻的失去知觉了。 兹听着那丑丫头梦里一声声的唤着‘爹’。 她是真想一把给她掐死,再拿俩木头棍儿把眼皮给她撑开,让她好好瞅瞅清楚清楚人。 丫的,谁他妈是你爹。 想着,想着,小猴儿竟然也稀里糊涂的睡着了。 到了第二天一早,基本上毛伊罕是一脚被小猴儿卷下床的,彼时她又复了犀利样儿,才要问小猴儿怎么在这儿,可兹瞧她那一张黑透的脸,还有麻如木板僵硬的半个身子,她星绷儿话都没说出来,待丫头咬耳朵一学,毛伊罕一张脸,红的像关公。 破天荒的,她居然留了小猴儿吃饭。 “叫爹,叫爹我就陪你吃。”小猴儿黑着一张脸,话都是从牙缝挤出来的。 “你别占我便宜!”毛伊罕一脸赧意,嘴上却不肯让半寸,小猴儿掸掸自己那一身褶子,白她一眼:“咱俩谁占谁便宜?” “你——”还未待说完,丫头就来传话,说是有人来了。 待那人一进来,小猴儿瞧了半天才认出来,长这么大了啊? 那俊朗男子也在打量小猴,待瞧出来,却是皱了皱眉。 却道是谁? 正是那如今任内务府营造司的福祈,他如今掌管宫中各处的营造与缮修,长于内宫行走,小猴儿知道,却是不曾碰到过。 “诶,福祈,你怎么过来这么早?”毛伊罕倒是亲切的什么似的奔了过去,小时,曾经在僧王府上,俩人在一块玩了好一阵子,可说是相当的熟悉,如今她在宫中朋友不多,福祈来了,她其实好高兴。 小猴儿知道她跟这儿招人烦,可她还是耷拉眼儿,看着福祈道:“这个当下,你还是少往这儿跑的好。” “谢谢姑姑忠告。”福祈揖道,道是相当有礼节。 小猴儿知道自己跟这儿招人烦,也没打算多待,兹跟毛伊罕说了一声:“我先走了,晚上有时间再过来,你少喝点儿吧。” “姑姑且慢。”却听福祈忽然开口,小猴儿甩头看他。 福祈惜字如金:“僧王有信。” 小猴儿挑挑眉,嘴角朝两边儿扯开。 原本以为毛伊罕被禁足之后,短时间再收不到僧格岱钦的信了,却不了丫的到精,知道让福祈来送信。 显然,福祈不知他与她信中内容,是以看她的眼神,一百种嫌恶。 小猴儿哪管那个,要是个个都在乎,她早给唾沫星子淹死了。 福祈到真是个颇为得体的年轻人,连杯茶都没饮,兹跟毛伊罕说了几句,‘保重’、‘凡事别太性急’,就走了,兹剩下毛伊罕拆着信,驾轻就熟的分着那厚厚的六张信纸的其中五张给小猴儿。 边分还边嘟囔:“哥哥越发偏心了,从前还我三张,你三张,如今你五张,我只剩一张了!瞧瞧,都是矾信!” 嘛叫矾信? 咱们前头说过,陆千卷曾用一封矾信,密奏过延璋,这信便是用明矾沾水所书,待晾干后,除了些许褶皱,是丁点儿瞧不见信的内容的。 却见小猴儿把那五张白纸放到桌上,拿着茶壶,往那至上一浇,便有红红的字显露出来。 小猴儿瞪大了眼睛,一页一页的瞧完,待看罢,两个嘴角都恨不得扯到天上。 “笑什么呢?我哥哥打了胜仗,你这么高兴做甚?”毛伊罕蹭过来,扒着眼想瞧她那信的内容,无奈小猴儿抓在手里扯吧扯吧,那几张纸,就变成了烂草堆儿。 “嘿。”小猴儿罕见的傻的呵的一乐,拍拍毛伊罕的脑瓜子:“闺女,爹走了。” “石猴子!你别太过份!”毛伊罕气的跳脚。 不过这也改变不了小猴儿的好心情,兹回去这一路,她都觉得踩在云里。 僧格岱钦说:“此番回去庆功宴,我带天养进宫,到时候你们定能见上一面!” 按僧格岱钦的说法,大概整军加回程,大概要三十五日 小猴儿去厨房要了一把黄豆粒,数了三十五粒丢到茶盏里,寻思寻思今日已过半,又拣了一粒儿出来丢进了痰盂儿里。 ‘嘣儿’一声,动静老脆。 小猴儿嘴一咧,笑的倍儿傻。 …… 茶盏里的黄豆粒儿又少了五粒儿,这一天,小猴儿出宫了。 话说自那日与婉莹一番说与之后,她貌似不再盯她像盯贼似的,甚至还主动让她出宫。 咋回事儿呢? 这事情得从三日前,石墩儿升官开始说起。 升官?咋升的,这才就任两个多月就……不是说他又蠢又笨? 说来好笑,那石墩儿笨,可身边儿也是带着一双小虎狼啊?却说前日石墩儿带着手下四百余兵,在外城转悠守城防,兹遇上一伙儿混进城的饥民打劫一三品京官的家眷,正正碰上了咋办,必须抓啊!可笑那伙人十来个兹刀光一闪,咱石墩儿就吓的抱着头蹲到了墙角,再来是一阵刀光剑影,打打杀杀,好一会儿没了动静儿,那小虎狼已经各擒了两个头头,而那石墩儿吓的把着墙都站不直了,可小虎狼瞧见了他这熊样儿,别人没有啊,待一会儿汇合的时候,把人带到提督衙门,那两人一交待,原是在京中流窜作案多起的惯犯,可是打劫了不少官家女眷,这下石墩儿可立功了,原本那提督见他吓的满头汗的模样,心知功不在他,可一打听,竟是石府的少爷,又一想她姐姐如今太后身边儿当差,当即拍了拍他肩膀说了句:“不亏是石将军之后,到底是英雄出少年呐!” 这一呈上去,翌日,这石墩儿变从七品把总变成了六品千总。 再翌日,这‘虎父无犬子’的瞎话儿就这么不胫而走了,兹让在宫中的小猴儿听见都恨不得把白眼仁儿都给翻出来。 他那几斤几两她会不知道?就他妈是进庙磕头,拜的压根儿不是山。 小猴儿本来也只嘟囔了两句,没当回事儿,兹想着谷子和孟姨在外头,怎么着也能看着这小子不让他胡来,结果逗了,这小子道是她跟穷乡僻壤挖出来的闷子,这被各种人一忽悠,丫的还飘起来了,别说不听谷子的,连孟姨的都不听了,居然还在石府摆上了几桌,宴客! 宴个屁客?!哪个不是冲着她石猴子来的! 那客下至小卒,上至三品官员,动静儿闹的老大,合着半个京城都知道这石家‘虎父无犬子’,什么‘石家军’的瞎话儿都传出来了,就连婉莹都听说了,一大早便叫了猴子,哭笑不得的跟她说:“你快回去瞧瞧吧,可别再闹出笑话来了。” 小猴儿攒着一股子火,领着小伍子便出了宫,这是一刻没停,快马加鞭的赶回了府上,道了府上,天色已黑。 才一进门儿,谷子就迎了上来。 “祖宗,你可算回来了。”谷子一脸崩溃,都不知道话茬儿从哪儿说起,而一旁的白玉霜眨着俩眼,一脸云里不知雾里的盯着气冲冲的小猴儿。 “主子,你咋气这样儿?” “你男人呢?”猴子瞪眼儿问她。 “他跟我说,几个大人请他去八大胡同转转。”白玉霜特认真的回答,好像那八大胡同是全聚德,丫的就去那吃一烤鸭似的,兹气的小猴儿恨不得也卷她一脚,这两口子!她真真儿是弄死不是,瞧着闹心。 谷子都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了,她给白扇使了个眼神儿,让他赶紧带着白玉霜下去,要不然待一会儿小爷儿这脾气上来,连她一块儿收拾了也不是不无可能的。 “操!酒还不会喝呢,先他妈学上嫖了!”小猴儿气炸了,她石家一门可丢不起这人! 小猴儿气的一脚踢了脚下石头,恶狠狠的道:“走!抓他去!” 谷子兹小爷儿的性子,赶紧喊白扇备车马,然,这还没到门口呢,却先进来他们石府一家丁神色慌张的回禀。 “不好了,不好了,爷给人打了!” “操!”小猴儿那眼珠儿都快窜火了,却听谷子一边儿赶紧问:“给谁打了?” “不、不、不是!”那家丁结巴半天,“是被人给打了!” “嘛?”小猴儿拳头都攥出动静儿了,谷子一把拉着她,忙问:“别说话大喘气,把话说明白了!” “嗨,今儿几个大人不是请咱们爷去八大胡同转转吗,咱们才去那醉月楼,说是新来个江南的小倌儿,第一次出条子,价高者得,这不……这不……”那家丁面有难色,似是难以启齿。 “说!”小猴儿一嗓子吼,兹给那家丁吓一哆嗦,忙凄厉咔嚓的都倒了出来。 “那几位大人一撺掇,咱们爷就叫出了五十两……” “接、着、说。”小猴儿的每一句话都快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了,谷子一旁听着都迷糊了,要说这石墩儿六品官一年的薪俸了不得也就六十几两,这小子…… “然后就有另一个爷跟着叫了五十一两,咱们爷给人一撺掇,又叫了六十两,可那人又叫了六十一两,来来回回叫了几回,每次都比咱们爷多一两,后来叫到一百零一两的时候,那人忽然过来了,原是骂了两句,可等那几个大人搬出爷的名号,那人竟二话不说就给爷挠了!” “活他妈该!”小猴儿真是一万个不解很,去他妈嫖也就算了,还要报上石家的名字! “那小虎和小狼呢,咋没护着爷?”谷子一旁问着。 “呦喂,哪里那么巧,虎哥和狼哥都去了茅房,这一回来,爷的脸都给挠花了!原是那几个大人要动拳头,可虎爷狼爷一回来,居然谁也不让动手,兹把人给绑了!” “绑了?”谷子瞪眼儿:“绑哪去了?” 这话给风吹出来,还没转悠片刻呢,却听门口咣当咣当的动静儿挺老大,回来了好些个人。 那走在前头,满脸血道子石墩儿一瞧见凶神恶煞的长姐,倏的就吓的腿软了。 “别他妈动!就给我跪那!”小猴儿一嗓子嗷唠,石墩儿立马腿儿软,直接老老实实的跪在那儿。 却见其后的小虎和小狼俩人压了一个捆的粽子似的人进来,乌漆抹黑的瞧不清出人脸,可再往前一瞧,我去! 谷子眼珠子瞪的溜圆,猴子脸黢黑。 却听乌布里啐道:“道是什么样的姐姐养着什么样的弟弟!一窝儿的都是些个*!” …… 第廿四回 金兰并蒂千千结 针尖麦芒万万挈 - 痞妃传 - 鎏年 年纪小,不长脑,一股火,就点着。 咱们书接上回—— 却说那乌布里在醉月楼给石墩儿挠了一张大花脸,那真真儿是,热闹笑话其飞,憋屈窝囊无限,您问了,为点嘛啊? 就这‘石府’二字至于不啊! 嗬,您要这么想就寒碜咱乌布里了,这小妮子虽泼辣,可也不是放出门的疯狗,逮着谁咬谁啊。 归根就底,兹因那白玉霜跟她的多年交情。 可不? 要说那天,原本她就心疼给那人越挑越高的白花花的银子,本就想瞧瞧是哪家儿的纨绔,这原本就带着气儿的,再一瞧,这败家玩意儿居然是那傻丫头的憨男人! 嗬!儿子还没生一个,到先跟这窑子买上姑娘了! 乌布里这股子急火可是攻上心了,哦呦,道是可怜了咱们石墩儿,这一顿猫爪子外加石猴子那一顿教训,这幼小的贼心还起,这贼胆就直接给拍死了。 要说这乌布里和白玉霜的关系可不是一两句说的清的,那前尘往事咱们前头没少提,遂咱们只从乌布里重遇已经变做白玉霜的春禧说起。 这事儿吧,还得谢谢猴子,如果不是她说:“你去宝亲王府看看吧,有嘛需要帮忙的就帮帮,帮不上就陪那丫头说说话也成。” 也许这辈子,乌布里都不知道春禧还活着。 那时,阿玛失踪,弟弟夭折,额娘疯了,阖府上下乱做一团,种种事情堆叠在*岁的乌布里身上,她性子要强,宁可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也不乐意在人前掉一个眼泪渣给人看笑话,她知叔叔婶婶们心疼她,更是不愿与她们道苦水,可道是年纪小,那满腹的心酸终究要寻的一处发泄,终于,打白玉霜上门来找她,兹一眼,乌布里便抱着她哭了整整一个下午。 跟小时候一样,她哭,白玉霜也陪着她哭。 对乌布里来说,白玉霜不只是死而复生的春禧,更加是一个希望,就像白玉霜笨咔咔哄她时的那句:“别哭啦,我都没死成,你阿玛也肯定死不成!” 打那日之后,白玉霜就常常来她们府上,便是她是石家是媳妇儿,也无所谓,乌布里爱憎分明,她恨的是那辜负七叔的石猴子,却从不迁怒于白玉霜。 这丫头的那股子傻劲儿,总让人觉得日子了不得的简单。 其实不只她,就连额娘都很喜欢白玉霜,乌布里于此很是纳闷,额娘疯起来的时候,根本让人近不得三尺,要喂她吃上一口饭,好些个时候都要几个人生生摁住她、绑起来才成,可奇的是,兹要这白玉霜一来,她傻头傻脑的,也不知说什么疯话,竟像是能同额娘说通一般,有时候离远瞧着二人,有说有笑的,就像是额娘不曾疯过似的。 好勒,这事暂且说到这儿,咱们再绕回来,且说说乌布里跑醉月楼嘛去了。 要说这事,还得从俩月前她甩了精卫的那个巴掌说起。 这一个巴掌给精卫打懵了,也给乌布里打疯了。 按说她年纪再小,也是个格格,便是无理取闹赏他一巴掌,精卫也认了,可这回不一样,她扯到精卫的拧筋了。 她冤他什么?背后嚼七爷舌根子? 这万万不成! “格格这话什么意思,我精卫可背不起这样的罪名!”精卫捂着脸,壮硕的身板子挡住乌布里的去路。 “你做得出,就别怕说!”乌布里刚跟季娇抓扯完,也是满肚子火。 “我没做过!”精卫黝黑的脸上生生憋起一股胀红。 “人嘴两张皮,怎么说都是你!” “天地良心!” “哼,天地有没有良心我是不知,我就知你的良心都给狗吃了!” “你这丫头!” “诶!叫谁呢!本格格也是你能这么叫的!” “我、我、我、”精卫嘴笨的直结巴,气的小孩似的竖起三根手指,“我精卫发誓!我若做过,天打雷劈,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乌布里掐腰:“那本格格就祝你如意!” “……气煞我也!走,咱们找七爷评评理去!” 于是乎,俩人一个气的冒火,一个着的要爆炸,一个攥着拳头,一个掐着腰,一壮硕,一娇小,俩人气冲冲朝槐暖轩走去,结果一顿嚷嚷,于得水出来回:“呦,爷昨儿一夜没阖眼,这才睡下……” 于得水自个儿都说的心虚,睡什么啊,这二位闹这么大动静儿,什么梦里也都给拽出来了啊,哎……自家爷这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性子,怕是这辈子都改不成了,非但自个儿‘睡下’了,连别院的几个福晋都挨个吩咐‘睡下’。 于是乎,可热闹了。 这二位,居然生生吵了一整天,据来回扫院子的奴才说:“哎呦喂,这二位主儿,孩儿似的,我这俩时辰都转上三回了,那二位还没换过说辞儿呢。” “我没做过!” “你就做过!” “没有!” “就是你!” 如此对白,就差‘骗你是小狗儿’等蒙前奶娃的口头禅了,其实吵到后来,乌布里已经脚步虚浮、头脑发胀、口干舌燥了,如果不是她爱面子,真真儿是一会儿都站不住了,可再瞧瞧那个大块头,简直了,就没瞧出来那犟劲减少分毫! 这头犟牛哪儿来的啊! 乌布里离疯不远了,当七叔慢悠悠的朝她走来时,她眼睛里都瞧出重影了。 “呦,这是怎么了,你们两个怎么还闹上了?”老七打了个哈欠,一副才与周公下过十盘棋的样子。 见救星来了,乌布里赶紧跑过去搂住七叔胳膊,一副死里逃生模样,好好的告上了他一状。 可老七笑笑说:“我与精卫提过,他说不愿意给官职所累,这才罢了。” “丫头,你确实冤了他了。” 其实七叔说这话的时候,乌布里已经丁点儿不意外了,就算用头发丝儿想也知道,如果真有这么一回事,这犟种能跟她义愤填膺的墨迹了几个时辰? 可错了又能怎么样,乌布里就是拉不下来脸道歉,她剜那大块头一眼。 却听他仍旧咕哝:“我就是没说过。” 那一瞬间,乌布里真的恨不得寻块豆腐把自己撞死。 乌布里一直认为,虽然动手打人的是她,可那大块头的犟驴神功绝对是把她折磨的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了。 可这事儿一过,人人都在说她。 婧雅说:“怎么说,精卫也是尊贵出身的,自小别说打了,便是骂,也没几个人能骂的上的。” 舒玉说:“你这丫头,可是给精卫气坏了,我自小认识他,还没见过他这么失态。” 于得水说:“呦,我的小格格啊,你是不知道,这精卫爷儿说什么都成,就是不能戳了那忠义的骨头。” 讷敏说:“不过是一场误会,道个歉得了,以后总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乌布里说:“呸!谁要跟他道歉!我赏他东西还不成么!” 一个‘赏’字说明,乌布里压根儿放不下这架子。 让她道歉,不可能!可还得堵住别人的嘴,是以乌布里那天回家之后开始琢磨,要‘赏’他点什么,才不折了她的‘尊贵’。 打听了一番,这人还真没劲,一不好字画,二不好瓷器,丫好啥? 鸟枪? 要说这京中的样子,估摸对他来说没什么是新鲜的,说是广州十三行有洋人卖的上等货,乌布里就去谴人打听,这回来一说价码,枪三百两,往返路费一百五十两! 乌布里赶紧摇头,五百两送一礼,不如掐死她算了。 算了算了,枪不能送,再去舒玉那打听打听—— “那犟驴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缺的?” “呦,精卫有什么缺的啊,他阿玛是镶红旗的都统,家中自太祖爷入关时便是功臣,他自小吃得、用的,也不比咱们差上几分,七爷对他又好,自小也是不少赏他,什么新鲜玩意儿没见过啊。” “再好好想想!” “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甭难为我了。” “诶,他几岁了?”乌布里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 “比你七叔大上一两岁吧。” “嗯。”乌布里点头,笑笑:“我知道送什么了。” 乌布里简直觉得自己太聪明了,早怎么没想到,送个小倌啊! 非但他缺,还能扔在府上,恶心恶心那季娇她姐,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啊~ 那管乌布里做这决定的时候,那犟驴已随七叔去开封府查亏,可她咬咬牙,连那路费的三十两银子都甘心出了,怎么着都得给那犟驴挑个恶心人的送过去! 于是乎,每到夜里,乌布里就女扮男装的去八大胡同转上一转,怕给人发现给自家丢人,索性连奴才丫头都不带,就一人,揣点银子,往那一坐,扇扇子挨家瞄姑娘。 这一坐,就是个把月,乌布里是瞧哪个都不顺眼,要么太文静,要么太风雅,她是送去恶心人的,不是只给他暖被窝的。 终于这天,在醉月楼,她瞧上一个顺眼的。 凤眼儿上挑,不凶也刁,便是那小倌抿着小嘴笑的温婉,可乌布里也瞧出来,那肯定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就她了! “我出二十两!”乌布里扯嗓子喊着,这价不高,却也不低,话音才撂,却听那另一边,一怯生生的动静喊道—— “二、二十一两!” 呵,就加一两,还买什么姑娘。 乌布里笑笑,没当回事儿,“三十两!” “三、三十一两!” 又是那人?! “四十两!”乌布里有点变脸了,不是因为别的,每次都加一两,不是恶心人呢么! “我、我出四十一两!” “五十两!” “五、五十一两!” “六十两!”乌布里越喊越气,心尖儿更是因为那银子而针扎似的疼。 “六、六十一两!” “……” “……” “一百两!”乌布里喊出心中底线,却听那人—— “一百零一两!” 什么意思!丫的托儿吧! 嗖的,乌布里从椅子站起来,她就要过去瞧瞧,结果一瞧那喝的云里雾里只会傻笑的男人,她问他:“你是托吧,每次就比我多一两!” “你嘴巴干净点!”旁边一个也满是酒气的人,牛逼哄哄的道:“我们把总可是石府的少爷,用得着玩那下三滥!” 嘛? 乌布里眼珠子瞪的溜圆:“你是石墩?” “你咋知道?”石墩卡着醉眼,还没乍么全三下,就兹觉眼前人朝他扑过来,一片昏天暗地之后,他兹觉脸上呈线条状生疼生疼。 要说这乌布里可真真儿是泼,恁说一堆老爷们,便是喝了酒,居然都没拦住她,生生叫她给石墩挠成了花猫。 若不是滴酒未沾的小虎和小狼窜了出来,给她摁那,怕是谁还要受伤就不得知了。 “放开我!大胆,我是——”乌布里生生咽下了名号,彼时她给反剪的摁着,周遭无数的眼珠子都盯着她们,她哪能这会儿给宝亲王府丢人?! 幸得那小虎狼混迹江湖多年,兹一押着她的膀子,便之她是女子,这哥俩虽远离江湖多年,却还是相当有江湖道义,他们绝对不可能打一女子,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打她。 可这女的把少爷挠了,咋办? “带回去吧。”小虎说。 “嗯,让谷子姑娘处理吧。”小狼说。 是的,那石墩在这哥俩眼中,与废物无异。 于是乎,便有了如今谷子掉下巴,猴子翻白眼的一幕。 …… ------题外话------ 2016年是猴年,年子携猴子全家给大伙、以及家人拜年,各种祝福送上。[具体参见cctv、微博等媒体] 都所谓新年新气象,年子的理想有三—— 一、减减肥,等着夏天穿裙子,瘦成一柳条子! 二、勇于说‘不’,不想敷衍的就不敷衍,不乐意干的事,就不干,对的起自己,也就对得起全人类! 三、月更二十万! 哈哈,牛逼先吹吹,有了目标总好过没有目标。 你们都有啥目标呢?说来听听。 第廿五回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画悲扇 - 痞妃传 - 鎏年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么 平日里便是遇上都要避上三分,如今却活生生给绑到了府上 “哼有什么样的姐姐就有什么样的弟弟,一窝的狐狸,都是骚味儿”乌布里看见猴子越骂越欢,彼时瘫软跪着的石墩还嘴:“你休要张狂我、我姐姐也是你能说得的你知道我姐姐是谁长姐你打我做甚”猛的挨了一个巴掌,石墩更委屈了。 小猴儿狠狠瞪他一眼:“你给我闭嘴,等会我再找你算账” “”石墩一声都不敢吱了,这一家大小,他都不怕,唯独这个病殃殃的长姐,发起脾气来,他全身都哆嗦。 却见长姐朝那打他的小子走去时,他媳妇儿白玉霜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了,他一瞧见媳妇儿,更委屈了,眼泪都要出来了:“媳妇儿,我让人给打了。” “脸咋给挠成这样疼不疼我给你吹吹。”白玉霜捧着石墩的脸,就不合时宜的吹上了,她这一吹,软软糯糯的,石墩儿眼泪就飙下来了:“媳妇儿,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咋下这么狠手。”白玉霜也跟着哭,她抽搭着道:“你是不做啥坏事儿了,人家干啥打你啊” “”石墩儿哑口无声,如果不是夜太黑,肯定藏不住他那红到耳根的脸。 却听那头骂的甚欢,什么难听的都有,白玉霜越听越不对劲,“咦这动静儿好似在哪儿听过”她说着,就拧头去瞧,已经给小虎小狼带到院子当间儿的那人。 “呀乌布”里字还没说出口,白玉霜的嘴已经给人摁住了,谷子低声道:“闭嘴,瞧不见那后头跟着多少人呢么你以后让不让她做人了” 她这一说,这小两口都门口先后踱进来那些人望去,石墩一瞧,赶紧抱住媳妇儿,把脸埋在她怀里。 白玉霜吓了一跳:“你干嘛啊” “别动,挡着我点儿,要给他们看着了,岂不是要笑话死我”石墩闷声呼道,这些可是刚刚一块儿吃酒的那些大人呐,谷子拍了下他的脑袋:“呵,你这会儿又知羞了” “这些人也还真仗义,这殷勤都送到西了。”谷子嘴里讽着,却也知道不能在外头丢了石府的脸面,遂跟他们俩说:“你俩先进屋儿,动静儿小点儿,别给人看见。” “诶,谢谢谷子姐姐。”石墩像是得到大赦般赶紧爬起来,谷子啐他:“滚远点,这会子又知道我也是你姐姐了。” 白玉霜一步三回头:“那乌” “别废话,快走” 俩个身影很快没在夜色中,彼时谷子皱皱眉,奔着那更热闹的地儿走过去。 彼时乌布里嘴里已经塞了整整一坨子布条子,脏兮兮的,飞出来的布角都是油亮亮的,不是小猴儿耍她,而是事出紧急,那么一大堆人踩进门槛子的时候,她也来不及找更好的布条子了,只得抓了小虎刀柄上的缠布,一股脑扯下来,堵住乌布里那张越搅和越乱的嘴。 “唔唔”乌布里憋的脸透红,瞪着猴子的眼珠子,都冒了火似的,胳膊腿儿都使劲蹬着,反观猴子却不冷不热,只一句话,她就消停了。 “你要非想让人知道你一个大清的格格逛窑子,你就再使劲儿点闹。” 见她老实了,小猴儿又威仪八分的对小虎狼道:“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给我带下去” “我待会儿再好好教教你做人的道理。”甩了这话后,那些人已经来到小猴儿身边,这其中,有一年约三十五六的大汉,一派气忿的上前。 “姑姑,你可不能饶了这小子,瞧瞧他这张嘴石家军的威名,也是他能污的” “什么石家军,呵。”小猴儿笑笑:“我小弟年纪小,不懂事儿,诸位将军怎么还跟着胡闹。” “姑姑可不能这么说,要不是今儿我们哥儿几个,酒吃的多了些,就石大人的好拳脚,哪里能吃了这闷亏哎说到底,还是咱们没照顾好石大人,惹姑姑惦记了,在下跟姑姑赔个不是。” “将军这又是何必”小猴儿笑笑,越笑越假,“知道酒不是好东西,以后少吃些就是了,如今不过是我小弟挨了打,若是他日耽误了城防,便是咱们都担待不起的了。” “姑姑教训的极是想姑姑一巾帼,心中装的竟是家国天下,我秦敬身为男儿真真儿汗颜。” “原来是秦将军,失敬失敬。” “姑姑可折煞我了,下走不过区区三等侍卫,哪里配称什么将军。” “哦,原是在宫中护着咱们的兵爷,怪不得总觉的面善,平日里在哪里巡护啊” “回姑姑,隆福门当差。” “哎呦,这可是咱们内宫的喉舌之地啊,咱们安枕可是靠秦兄弟了。” “能护的姑姑平安,是小的荣幸” 却说谷子始终打猴子身边儿站着,听着这些个人一个个的跟这儿报上姓名拜着码头,这些个嘴脸她到不意外,反是小爷儿这进退有度,倨傲不娇的模样儿,反是让她瞧了个新鲜,从前她虽总是听说她如今处事得体,然当面见着,却真真儿是头一回,瞧瞧,兹三言两语,一个个的打发的都乐乐呵呵,既不得罪,也没许下什么,相当的有模有样。 待半晌,一一都拜完码头之后,不知谁先说:“今儿太晚了,便不打扰姑姑了,以后有什么 扰姑姑了,以后有什么事儿,只管召唤兄弟几个,咱们都是石大人的兄弟,都是自个儿人,不必见外。” “诶,今儿招待不周,不送了。” “姑姑留步都是自家人,什么送不送的,不是见外么” 待人前脚才走,门吱嘎一关,小猴儿就啐了口唾沫:“操,磨磨唧唧,跟他妈娘们儿似的。” 谷子咯咯直笑:“小爷儿,我到没瞧出来,你还有这两下子啊瞧瞧那一个个迷汤让你给灌的,都不知东南西北了,八成都想着,这就靠上你石姑姑了。” “不然呢,都骂跑了,满京城遭经咱们去”小猴儿斜眼瞪她,越想越来气,“这他妈不长进的玩意儿,就他妈知道给我添乱” “哎呀,他也不是有意的,那小子知道什么啊,姑娘味儿还没闻着呢,就给打回来了。”谷子说着,一下反应过来,“哎呦格格还绑着呢” “你急嘛呀”小猴儿揪住疾步的谷子,“人还没走远呢,那丫头几嗓子都得给喊回来。” “哎”谷子叹口气,“你说说,这越乱越添乱,平日里躲都躲不过来,如今还来这么一遭,不过想来格格对白玉霜那丫头还真是实心,给她这么一吓唬,咱们家那小子估摸以后都不敢往八大胡同跑了。” “该长长记性了,这小子猪尿泡一吹,都他妈快飘上天了。” “哎”谷子又叹气,“那小子道好管教,可格格咋办呐,这三岁看到老,打小就是个不好惹的,你听说没有,前些日子把季娇都给挠了。” “嘿,这事儿干的漂亮” “捣什么乱呐你,你也不想想,这丫头连僧王福晋都敢上手,更何况咱们这可怎么办呐” 小猴儿挠挠鼻子,打了个喷嚏:“有嘛难办的,小时候咋办,现在咋办呗。” 谷子眼珠子翻翻,想那格格小时候在槐暖轩,坐地不起嚎啕大哭,哭的是所有人都拿她没办法,当时小爷儿兹说:“不管她,让她嚎。”果不其然,当许久过后,瞧谁也不搭理她,她自个儿就不哭了。 而如今呢 带小猴儿回了自个儿的院子,把乌布里塞嘴的布条子给拔了出来,便吩咐所有人都不要管她,又叫白扇去看住白玉霜,别让她跑出来,而她自个儿搬了椅子坐在她跟前,由着她骂的尽兴,无论什么难听的词儿,她都该吃药吃药,该喝茶喝茶,那叫好一个悠哉,直气的乌布里越骂越厉害,越骂越有气。 半个时辰过去了,她嗓子已经有点哑了,而小猴儿的药已经变做了茶,蜜饯也变成了萨其马。 “给她喝口水。”小猴儿嚼着萨其马,吩咐着,可小狼才递过去,手就挨了咬,茶杯倒地,啪,碎了。 小猴儿头不抬眼不睁,“不喝拉倒,继续吧。” 乌布里依旧骂着,词儿都不重样,就是那嗓子铁勺刮锅底似的,越来越难听。 又过了半个时辰,乌布里开始蔫儿了,便是依然有气,却是嗓子冒烟,骂不出来了。 “咋,骂够了”小猴儿打了个呵欠,困的不成的模样,兹气的乌布里生生憋的咳嗽起来,谷子赶紧上前给顺顺背,彼时的乌布里连耸她的力气都没有了,兹屁股靠在树上,全身都累的哆嗦。 石猴子起身伸了个懒腰朝她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骂够了,该我了。” “来啊怕你啊”乌布里哑声哑气的喊着,一副不肯服输的模样。 却听石猴子道:“知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 乌布里冷哼,死死瞪她。 “你不用费劲瞪我,眼珠子冒出来遭罪的也是你自个儿。” 见她笑的惬意,乌布里气的不成,竟死死的闭上眼。 “这就对了,年纪小,还是多听听长辈的好。” “呸”乌布里又睁开眼,“你是我哪门子长辈” “你说呢” 乌布里冷笑:“那我该叫你七婶子呢,还是六婶子” “七婶六婶不都是你婶儿”石猴子挑挑眉,说的轻松。 “恶心”乌布里再度闭上眼。 猴子也不跟她绕弯子,只道:“我恶心不恶心是我的事儿,你恶心不恶心就是你的事儿了,你丫一格格,跑八大胡同干嘛去了,我不想知道,可万一给别人知道了,那丢的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脸面,你瞧不见石墩身边儿跟了多少人么今儿你得幸,那小虎狼哥俩是江湖人士,没动你一丫头给带了回来,若是给那些人摁在那儿,到时候恶心的是谁,你自个儿明白吧” “哼。”乌布里冷哼,喉咙却是滚了滚。 小猴儿又道:“我知道你膈应我,可耍脾气这东西,也得分场合,你骂我,我瞧在舒舒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可你当着那么多人面儿骂我,若是别人背后动了什么冷刀子,我可照顾不到,你们家中如今还剩几个人,你心里清楚,你四叔、七叔都不在京城,谁能老远照顾得上你万一你真出了什么岔子,你让你娘咋办” “我对不对,轮不着你来教我”乌布里仍然嘴硬,气场却低了八分。 “轮不着我呵。”小猴儿笑笑,低头铲了一脚土,“最有资格教你的就是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比你性子火多了,可你瞧瞧我现在,你听着我跟刚才那些人说话了吧,我说实话 ,我说实话,那些废话,说的我兹反胃,可又能咋的我还是得说,不是因为用得着他们,是不想多得罪一个,如今你宝亲王府什么处境,你比我清楚。” “死丫头,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少一个敌人。” “”乌布里没了动静儿,也不看她,只盯着地上被小猴儿铲出的那个坑看。 小猴儿也不多说,回头问问谷子:“嘛时辰了” “戌时三刻了。” “时候不早了,你额娘该闹了,你回去吧。”小猴儿说罢便挥挥手,小虎小狼了然的把绳子解开,乌布里揉着手腕子看她,眼神有些复杂,虽仍然不服,气忿却少了八分。 她想说点什么,却听猴子又道:“待会儿你从后门走,要不然给你家那些人知道你来我们石府,说不好又要说你什么了。” “小虎,小狼,你们去备车,送格格回去。”谷子一旁说着。 “不必了,我自己能回去。” “回哪儿去这是外城,到你们内城,马车还要走上半个时辰,怎么着你腿带轱辘的还是我给你揣俩馒头,你腿儿回去”小猴儿话糙理不糙。 乌布里知她说的对,也知额娘晚上离了她不成,可托她的人情,又拉不下来脸,憋在那,一张脸憋的通红,耍着倔。 谷子怕小爷儿再说什么不中听的,赶紧上来圆场:“去,把少夫人唤出来。” “格格,你今儿是帮白玉霜解气,按理她该送送你。”谷子边说,边伸腿儿踢踢小猴儿的脚,小猴儿便也没多留,背着手,晃晃悠悠进了屋,许是这冷风吹的久了,进门之前是一顿猛咳。 乌布里嘴没拦住:“她怎么瘦成这样” “哎”谷子叹了口气,只道:“格格,许多事,哪里是一句两句说的清的她比谁都不容易。” 当媳妇儿从被窝给拉出去送人的时候,石墩儿就懵了,彼时他已经知道那个挠她的是宝亲王府的格格,他更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了,可媳妇儿不怪她,长姐是绝对饶不了他的。 石墩儿实在太害怕,只盼着今夜熬过去,长姐明儿一早便得回宫。 可便是他已经装睡的呼噜声都打的老响,却还是给石猴子从被窝里拎了出来,拎的时候还费了老劲,小猴儿都没想到这小子都长这么沉了,拎不动脖领子,只好揪耳朵,不管白扇、谷子、孟姨怎么跟旁边说,小猴儿还是揪着他耳朵,一路揪到了祠堂。 祠堂黢老黑,就俩蜡烛,牌位却足足有五层,黑压压的一片,老瘆人,石墩儿平时最害怕的就是这屋儿。 “跪下”小猴儿一嗓子,手里不知啥时候多了一个藤条。 石墩儿吓的猛哆嗦,“长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错哪儿了你,说” “我、我、我不该去逛、逛窑子,不该、不该、败霍银子,不、不、不该惹上格格,不哎呦疼”一个藤条子抽在石墩儿背上,抽的他几乎跳了起来。 “你还知道疼呢那你就他妈长长记性”小猴儿气的不成,藤条子接二连三的往石墩身上招呼,兹疼的他抱着脑袋嗷嗷哀嚎,小猴儿每抽一鞭子便说一句 “年纪不大就跑出去喝花酒,崽子还没一个呢也不怕染上窑子病” “人家请你喝花酒,你就去也不想想请的是你吗” “石家军石家军个屁” “你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没数” “你丢得起那人,石家上跟你丢不起那人” “长姐,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错了,我知错了”石墩儿哭的稀里哗啦,实在是太疼了,小猴儿可没丝毫松手的迹象,不给他点颜色,他可记不住 可身边儿的人都看不下眼了,白扇不敢作声,孟姨和谷子都跟一边儿劝着,可小猴儿还是抽,抽的石墩满地乱滚,到后来给孟姨眼泪都抽出来了,平日里便是她最疼石墩,兹瞧着这样,她哪里能受得了,她猛地上前抱住石墩儿:“你打吧,打吧,连我这把老骨头一块儿打折,我们娘们儿也好去见老爷” “孟姨”小猴儿气死了,小的不懂事,怎么老的也跟着捣乱 “就是你平日里纵他纵惯了,这小子才越发不知天高地厚” “我不纵他谁纵他咱们满院子的人,谁拿他当过主子瞧打他给接过来,谁跟他好好说上过一句话石墩儿是不懂事儿,可你叫他怎么懂事儿,他一个穷乡僻壤长大的孩子,到着北京城里来,他心里有多怕,你们想过吗成日里这个骂一句,那个骂一句的,不是让他不要这个,就是让他不要那个的,都说来咱们家是享福来了,可哪儿福了啊”孟姨嗷唠嗷唠喊着,给屋子里的其它三个人都给喊愣了。 却是,孟姨虽是爱说话,却是从没跟他们生过气,尤其是小猴儿,更是打小都没跟她大声说过一句。 可抱着吓的直哆嗦的石墩,她那双老眼里就都是泪了:“是,石墩是咱们家后来的,可那宗谱上,也是咱们家人呐,他是笨,可他不是坏孩子啊一时不懂事迷途了,教教就是,打能打好么” “孟姨”小猴儿真不知道说啥了,怎么说她也是她如今唯一在世的长辈,她说话对她来说还是相当有力度的。 “快起来,地上凉。”谷子跟白扇也一头一个的去 头一个的去扶她,可她却打上滚,说什么不肯起来,还越说越厉害,她哭的动静儿老大,砸着胸脯道,“既然我说了,我就说到底,这些话憋在我心口多少年了,我再不说,这口气就要带进棺材里了,到时候我哪什么脸去见老爷夫人” “你们一个个的都说石墩不知天高地厚,你们知道石墩最少知道个怕字,你们一个个的,都以为自己有九个脑袋不成” 孟秋杵了下扶着她的谷子的脑袋:“你你这丫头如今都二十五了,成日忙里忙外的,忙这个忙那个的,怎么就不见你忙忙自己夜里回来就知道读书读书你知道我多少次想把你那些个书都给烧了女儿家有多少个好岁数,你读再多书能读出个归宿来不成知不知道人家背后都说你什么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你差在哪儿啊怎么就非得让人笑话着活呢” “还有你”孟秋又怂了下白扇,“你快三十了吧成日里拿着扫帚扫来扫去,怎么就不见扫一个媳妇儿出来咱们府上缺银子么,啥时候差给你娶媳妇的了我给你寻了多少个了,不是瞧不上,就说不着急,你不急,我都替你急” 白扇跟谷子给说的都没法吱声,知道不对劲儿,猴子踮着脚往外走着。 却听孟秋一嗓子,“你给我站住” 小猴儿一激灵,咕哝咕哝嘴,旋踵。 “跪下”孟秋一嗓子,所有人都一楞,就算孟秋是长辈,可石猴子是石府的大小姐,她是妾,怎么说,也没有跪她的道理。 可石猴子还是老老实实跪下了,孟姨是她半个亲娘,便是不能听她的话,也不想给她添堵。 “不是给我,是给老爷夫人”孟秋从地上爬起来,小猴儿已经老老实实的朝爹娘牌位跪着了,她低着头,做好了她磨叨她的准备。 然看她乖乖的态度,孟秋气的直哆嗦,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知道,你这丫头主意正,跟这儿也是敷衍我这老太婆,可这些话,我若不说,我没脸见老爷夫人” “你自己抬头瞧瞧,咱们家还有几个活人是,从前苦,都苦,你给老爷平反,下了多大功夫,吃了多少苦,咱们都明白,孟姨是心疼的恨不得事事替你,一门心思只想着平反之后,老爷夫人终于在天能安生了,可如今能安生么你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谁不知道你说石墩儿不知天高地厚,你知道你有多少个脑袋,多少年纪,能这么熬下去”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头有头么你心里存那念想有着落么今儿一个小丫头就恨你恨成那样,明儿一大家子人都涌上来,你怎么办怎么办” “你过了今年才二十四,你这身子骨就糟蹋的还不如我这老婆子,便是有哪一天,你有命等到么” “孟姨别咒我啊。”小猴儿怯生生的嘟囔着。 “咒你你怕咒么你听听,刚才那格格都说的是什么这京城是一个人这么说你么你怎么就不走走心呢你知不知道我恨不得把每一个咒你的嘴都撕烂了,我撕的过来么我” “嘿。”小猴儿呲牙看她乐,“那就别生气了呗。” “我不生气,我干啥不生气我生气的不是她们骂你,是你挨了骂还没享着福” 见她话茬子变软,小猴儿呲牙乐乐,赶紧爬起来过来扯她胳膊,“放心吧,我肯定好好活着,硬实儿的给你伺候到死。” “呸你个丫头,别咒我”她一过来,孟秋就软了,小猴儿赶紧见缝插针:“孟姨,你看看你,我们都不急,你这是不是自个儿着急了,要不我给你寻一门亲事” “你这丫头,还拿我开涮了” 见孟秋好言好语,猴子赶紧给递了个眼神,白扇去把石墩儿扶起来先走一步,谷子吹了祠堂的蜡烛。 蜡烛一灭,屋里黢黑。 小猴儿露一排白花花的牙:“嘿嘿,你看,阿玛都当看不着了。” 可下把孟秋哄到屋里睡着了,猴子和谷子是一身疲倦呐,彼时月光剪碎,片片丢在地上。 石猴子和谷子俩人相视一笑,咯咯乐了半天。 “这人年岁大了,真是,哎记得从前第一回见孟姨那会儿,她给咱们驭马,多一句话都没有,冷漠的紧呢,你说说,这些年怎么就变了性了呢”谷子哭笑不得。 “哎,她也是看不得我打那小子,孟姨没孩子,咱们总也不在家,石墩和白玉霜又乖巧,她自然是当成自己的犊子护着。再说了,她说的也没错啊,你这读再多书能读出来个归宿不成没、人、要、的、老、姑、娘。”小猴儿每说一个字一顿,活生生气着谷子。 谷子不服气,“哼,你还说我,你比我好到哪儿去么” “呦,可别拿我跟你比。”小猴儿斜她:“我这崽子都有了,变不得主儿了,跟你可不一样。” 谷子眉染郁色,很快变复了笑颜:“嘿,咱没那红鸾星,也不嫁了,我这辈子就吃定你了。” “呦喂,你可甭吓唬我。”小猴儿身子往后一闪,指指孟姨那房间方向,“养这么一个老寡妇,我耳朵都不安生了,再来一个,老了日子我可怎么过啊。” 谷子死缠住她胳膊:“那你就当我嫁你了。” “嗬,那我儿子叫你啥叫爹不成” “还是别了, 还是别了,不然我以后嫁给四断吧。” “哈,我到无所谓,我儿子受得了就成。” “就这么说定了。” “那先叫声婆婆来听听。”猴子自己给自己逗乐了,谷子也跟着乐,然,小猴儿却突然钻出一句来。 “其实那陆千贱对你也不错,我打听了,仲兰虽是一府之主,却是天天自个儿忧伤自个儿的,你若真的嫁进去,她也不会为难你的。”仲兰那性子,小猴儿知道,傲着呢,下作的事儿不会去做的。 谷子怼她一杵子:“别跟我提他,我这辈子嫁鸡嫁猪嫁狗都不会嫁他,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也回不到当初了。”谷子叹了口气:“哎,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画悲扇。” “去,滚一边儿吟诗去听着倒牙。” “哈哈,你不爱听,我偏要恶心你”谷子边说着,边撒开她,背手望月,柳抚衣衫,好一派风华,她朗声吟着 残月断剑怒冲天,湖畔亭中把盏。 杜康可把心宽 杨柳扶过,絮飞满天,向竹梢稀处,一片一片。 弃之揽之 皆成虚幻。 空倚地,望长天,香已淡,此情何堪 猴子没打断她,她虽听不懂,却知她在想什么,多年铁瓷,谁不了解谁 她们是一样的,没有将就,没有凑合。 彼时,月亮划过墙头,院子里,竹林前,藤椅上躺着的阿克敦抓着一壶酒,仰头干下。 一壶罢了,他抹抹嘴,摸了摸盖在身上的氅子,反复在那补丁处摩挲。 他笑着低吟:“空倚地,望长天,香已淡,此情何堪” 这个晚上注定不安生。 石墩儿挨了打,哆哆嗦嗦的在被窝里苦等着软乎乎的媳妇儿回来,想想刚才孟姨跟他说的那些,他也觉得自己对不住媳妇儿,正想着怎么跟媳妇儿道歉呢,可媳妇儿今儿晚上是回不来了。 过了亥时,小虎一个人回来了。 猴子跟谷子一块睡的,俩人给从被窝里拉出来的时候,两对迷迷糊糊的眼,兹一听小虎一句话,瞬间睁大。 “宝亲王府的二福晋丢了。” ... 第廿六回 昔日卿卿稚童龄 冤冤相报黄泉了 - 痞妃传 - 鎏年 “怎么回事儿,说清楚点!什么叫二福晋丢了,丢哪儿了?”谷子急问。 小虎说:“不知道,说是晚饭时候就不见了,奴才们怕受苛责没敢说,四下找了一圈儿,都没影子,等格格回去的时候,这才吱唔吱唔的都给说了,格格一急,叫人去各城门都打听了,各旗的人都说没注意,格格慌了,赶紧叫人去传消息,现在内城各个王府的人都给折腾出来,里里外外的寻着呢!少夫人带着我们兄弟俩一块儿出来的,我回来传话,现下他们同福祈贝勒一块往永定门走了。” “真是!”谷子拍了下大腿,“那么一院奴才都是废物么!一个人都看不住!” “别说废话了。”猴子已经穿好了衣裳,“赶紧走,咱们也去永定门。” “对,已经过了亥时了,只有永定门能出了了人,怎么着也得先把后路封死!”谷子趿拉上鞋,连衣裳都没穿,就只披上氅子,急急随了猴子。 到了门口,猴子给她推住:“你慢一步。” 谷子一楞,兹听她又道:“你去那院儿,把阿克敦敲醒,让他带上人,你们在外城转悠转悠找找。” “对,还有。”猴子又道:“你把石墩儿和白扇也拉起来,让他寻下午一块儿喝花酒的那些个人,去帮咱们一起找找,务必告诉白扇转告他们,有人问起,就说是找自家姐姐,一个宝亲王府的字都不准提。” “我知道。”谷子点头,“可小爷儿,咱们不用叫些人出城寻寻吗?” “不用,这没过多久,她一个弱女子不会跑的太远,肯定是在这四九城,不怕找不着她,就怕——”猴子话说一半,谷子就明白了。 便是二福晋疯了,也丝毫未损容颜,城中如今这样乱,如此样貌的女子落单,实在是…… “不会的,吉人自有天相。” “废话。”猴子转身就走。 谷子忽然想起什么拉住她,皱皱眉,指指西厢的方向,那是宫里随出来的小伍子公公所居。 “没事,刚才那么大动静儿,他都睡的倍儿死,这会儿也不会出来凑热闹。”她这些年的左一口,右一口的,喂的是人肚子,不是狗肚子。 …… 猴子带着小虎,俩人弃车换马,吧嗒吧嗒往永定门跑着,沿途,四下张望,街市一片漆黑,除了偶尔经过的更夫,鬼影都看不着一个。 深夜的巷道,安静的只剩下马蹄声和猴子不时的咳嗽声。 “驾!”猴子抽着马,眼观着六路,不肯放过一处。 待过了菜市口,却听小虎嚷道:“姑娘,前方有光亮!” 猴子顺脖子一瞧,果不其然,俩人策马过去,却见是一作坊,大门敞着,热气腾腾的烟雾飘出来,夹杂着一股子酸豆渣儿味儿。 二人勒了马,里面闻声出来了一个布衣老人家,见着他们连头都不敢抬,吓的哆哆嗦嗦。 “小老儿就是做豆腐的,家中赤贫,孝敬钱给不起啊!您二位就高抬贵手,放过咱们吧。” “你别害怕,我们不要孝敬。”猴子一句话,那老头一听是个姑娘,一下冷汗都流了个净。 “那姑娘可是……要买豆腐?” “我们也不买豆腐。”小虎说:“老人家,我们兹问问你,瞧没瞧见过一个穿着上等旗服的女人?”他指指自己的脑袋:“这儿有点问题的。” “我可没看着,我、我这只闷头做豆腐了。”老人家低了头。 “老人家,您再想想,生的模样极美,一眼难忘的。”小虎又问。 “没、没、二位若不买豆腐,咱先进去忙了,要不待会儿卤水烧干了。” “等等。”小猴儿唤住他,打钱袋子里掏出一锭银锞子,晃一晃:“你再好好想想。” 那老人家眼睛一亮,把手朝猴子伸了过去,银锞子砸在手心里后,他咳咳道:“约莫半个时辰前,我才起来,听见外头有动静,便出来瞧瞧,确实瞧见了一个女子的背影,天太黑,我瞧不清穿的是不是旗服,模样我更看不清,只知道那人嘴里喊着什么‘二爷’‘二爷’的。” “你这老朽,编个瞎话就想骗银子!”小虎急了,却听小猴儿道—— “往哪边儿走了?” 老头指指:“我瞧着是往先农坛的方向去了。” “姑娘,这老头见钱眼开,说话能信吗?”小虎忿忿。 可小猴儿却说:“走,咱们就去先农坛。” 驭马离去时,小虎恶狠狠的跟那老头说:“老头,你等着,若是给我发现你扯谎,我非砸了你这豆腐摊子!” …… 内城出外城的路上,五架马车打头的那驾里,白玉霜、小狼与福祈各坐一边,一人掀起一头帘子,朝外头瞧着。 这一个姿势实在太久,白玉霜的脖子转过来的时候,已经酸疼的咔咔兹响了,还上小狼后,她瞧着一动不动的福祈,倒了杯茶自己仰头喝了,又倒了一杯给他。 “福祈哥哥,你也喝口水吧。” “我不是你哥哥,石夫人,说话小心点。”福祈不回头,口气却十分之冷。 白玉霜扁扁嘴,有点委屈:“是乌布里叫我随她叫的……”他明明是他哥哥呀! “她年纪小胡闹,你该注意分寸才是。” “嗯……我知道了。”孟姨说了,你有那个哥哥就当没有吧,这事儿别在提了,谁也不高兴。 算了,哥哥不渴就成,白玉霜又端起杯子递过去:“那福祈贝勒,您喝口水吧。” 福祈僵着,也不回头,却半天也没听着那杯子放下的动静儿,就听那耳边不知道多少次响起那句:“福祈贝勒,您喝口水吧。” 福祈终于受不得,拧了头,仰头把水干了,兹瞧那丫头笑的傻样儿,他寒着面,直接把那杯子丢出帘子外头,当!一声闷响,‘骨碌骨碌’的滚没了动静。 “呀,福祈哥哥,你这杯子可真结实!”白玉霜老认真的说着,又忘了换称呼。 “我不是你哥哥!”福祈咬牙切齿。 “哦,对,福祈贝勒。”白玉霜呲牙一乐,福祈长出了一口气,拧头过去只瞧帘子。 没瞧一会儿,便遇上了从另一队车马,兹一瞧,原是从另一头绕出来的睿亲王府的,福祈喊了一声停,跳下了车。 彼时那为首的马车也掀开了帘子,兹一瞧那病恹恹一股风就能吹到的舒玉,福祈一脸冰霜,只鞠了晚辈该有的礼。 “怎么样,可有姐姐消息?”舒玉一张脸黄的像烂菜,眼睛却是泛着泪,满面愁容与焦急。 福祈道:“没有。” “那你赶紧快马加鞭先带一路人去安定门吧,不管怎么着,先封住这四九城的城门再说!”舒玉有气无力的说着,就说这两句话,额头都冒了汗。 “嗯。”福祈颔首,再不看她,拧身就走。 兹跟小狼说了声,福祈便带了一队人策马先行离去,只剩下白玉霜和舒玉的车马,彼时两方都掀着帘子,也都看到了对方。 一时间,舒玉眼眶又湿了,她抓紧丫头香姑的手。 “前头的……可是、可是那丫头?” 香姑点点头:“嗯,嗯,是春禧,就是春禧!” “主子,可要奴才把她叫过来?” 舒玉悽惨一笑,“别了,别叫了,她也为难,你瞧不见福祈巴不得瞧不见我那模样儿么,在她们心里啊,乌林珠就是我害死的。” “这怎么一样?福祈贝勒这么想也就罢了!可春禧明明不是大福晋——” “闭嘴。”舒玉沉疴喘着粗气,她道:“一步错,不能再错了,她不知道也是好事,不能再错下去了。” 兹听着她气若游丝,香姑赶紧拿着软垫子垫在她身后,“主子,您累就别说话了,靠上一会儿吧。” 正说着,却听那对面车马果不其然没有过来请安,就先行离去,舒玉倚在软垫上,气若游丝的问道:“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菜市口。” 舒玉顿了顿,道:“他们既然都去了安定门,咱们便不去了,告诉他们,往先农坛走。” …… 先找到舒舒的,是猴子。 彼时鸡已鸣啼,先农坛的城墙外头一处旮旯,舒舒蹲在那,一手揉着脚踝,一手攥着什么,扁嘴呜呜哭着。 猴子下马朝她走去时,一股子酸水往上涌。 如果不是常听白玉霜说起舒舒近些年的状况,她完全无法想象,这个稚儿似的女子,会是曾经那个冠绝京中的女子。 有幸,她的衣衫完好,发髻也并未凌乱。 只是鞋子,走破了洞,一截儿白玉似的脚趾露了丁点儿,沾了尘土,仍不掩凝脂。 猴子蹲下来轻声问道,“小丫头,怎么了?” 白玉霜说,二福晋没疯,就是变成了小姑娘。 “脚崴了,好疼……”舒舒孩子似的哭诉着,揉着脚踝,抬头迎上猴子的眼,一双美眸,全是委屈。 小猴儿咽了咽酸水,伸出手来,“别害怕,我来看看。” 手还没触及到,舒舒就把脚缩了回去,她把自己抱成一个球,避着猴子的眼睛喃喃:“不行,乌布里不让,她该生气了……” “怎么会呢,我是乌布里的朋友,特好的朋友。”小猴儿笑着说,声音轻的什么似的。 “不对,乌布里最好的朋友不是你!你骗人!”舒舒扁嘴,越躲越厉害。 小猴儿索性一屁股坐到她跟前儿,笑笑,“那她最好的朋友,是白玉霜?” “你认识白玉霜?”舒舒闪着大眼睛,吃惊的看着她。 小猴儿点点头:“嗯,我是白玉霜的姐姐。” “真的?”舒舒的两排羽扇扇呼着,一双大眼里,已经卸了防备。 “嗯。”小猴儿点点头,摸孩子似的拍拍她的头。 “嘿……”舒舒笑了,“那你也是我姐姐。” “……”小猴儿笑笑,又伸了手过去,“这回能让我瞧瞧你脚了?” “嗯。”舒舒点点头,学她的模样坐在地上,伸了脚过去,“姐姐,舒舒脚好疼,好疼……” 摸着她肿的老高的脚踝,就知不是才崴的,要想止痛,只能冰敷,可如今七月,全身上下哪有凉快东西? “你忍一忍,待会回家找大夫瞧瞧。” “可是真的好疼……”舒舒稚儿似的咬着下唇。 小猴儿板脸:“疼死活该,谁让你不听话乱走!” “我没乱走……”舒舒扁着嘴,很是委屈,她抓着小猴儿袖子,楚楚可怜,“姐姐,你能不能别告诉乌布里啊,她会骂我的……我跟你说,她好凶好凶,我可怕她了……还是白玉霜好,从来就陪我玩。” “知道惹乌布里不高兴,还往出跑?你知不知道这外面多乱?” “姐姐……舒舒脚疼……真疼……” 小猴儿失笑,拍拍她脑袋:“你这小丫头,真是会卖乖。” “嘿……”舒舒朝她笑笑,“姐姐你可真好看,你比乌布里都好看!” “嘴儿这个甜。” 舒舒猛晃脑袋,像是拼命说自己没有说谎似的。 小猴儿跟小虎挥挥手,示意让他去通知别人一声,小虎踟蹰着不肯走,小猴儿指指先农坛。 意思是,这里头是皇家的园子,这外头没人来闹。 小虎走了。 小猴儿伸手摸摸舒舒鞋面上露出的脚趾,舒舒痒的‘咯咯’直笑。 小猴儿笑道,“你这鞋真好看,姐姐喜欢,咱俩换吧。” “哎……”舒舒叹气,一副‘姐姐真傻,我鞋子都坏了’,孩子似的占便宜的样儿。 “好啊,好啊,换,姐姐的鞋子也好看!” 小猴儿把自个儿的一双鞋脱下来,换到舒舒的脚上,她的个子高,脚也大,整整比舒舒的脚大上一指,不过肿了的那只脚,穿上却刚好合适。 舒舒好像得了糖的小孩儿似的,完全忘了脚疼了,又专心的摸上鞋子的花纹,可右手却是始终背在身后。 小猴儿脚大鞋小,也兹踩了跟儿趿拉着,她双手抱膝的坐着,看着舒舒摸着那鞋的高兴模样,又不觉闹心。 其实也挺好,疯了至少她自个儿开心。 俩人就这么坐着,舒舒一双鞋子反复摆弄着,一会儿笑,一会痴痴的,再一会眼睛直呆呆的,又哼哼上了童谣。 小猴儿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好半天,不知唱了几首童谣,舒舒忽然抬头问:“诶,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猴子。”小猴儿说罢,又指指月亮:“猴子捞月的那个猴子,猴子偷桃儿的那个猴子。” 以为小孩子吃这套,却不想舒舒一听桃子俩字儿,吓的原本就背过去那手,越背越厉害,大有此地无银的架势。 她看着小猴儿怯生生的问:“猴子偷桃子……那偷梨子么?” “呵……”小猴儿乐乐,猜到她手里攥的是梨子了,“不吃,猴子才不吃梨子,只有小丫头才吃。” “嘿嘿……”舒舒紧绷的模样又松了下来,那背过去的手也拿了出来,果不其然,一瞧那露出的黄黄带斑的果子。 果然是梨子。 “哪儿偷来的梨子?”小猴儿逗她。 “才不是偷的。”舒舒摇头,“是二爷给的。” “真的!”她又猛点头,像头不是自己一般的那种点,小猴儿扶着她脑袋,“行了,信你了,瞧瞧这梨都快攥烂了,咋不吃?” “不能吃,吃了梨子,就分离了。”舒舒又开始猛点头,“二爷说的。” “嗯,对,二爷说什么都对。”猴子并不意外,因为家中人人都习惯了,舒舒虽疯了,却睁眼闭眼,张口闭口都是二爷。 “只可惜,我没跟上二爷,脚就坏了。”舒舒嘟着嘴,一派失落。 “喜不喜欢新鞋子?”小猴儿转了话风,因为每每‘二爷’说的多了,她就陷入癫狂了,而淳伽的名字,更是提都不能提,兹要听见,她就会疯狂的撞头,她如今这般,可能是她最好的模样了。 “喜欢,喜欢,喜欢。”舒舒又开始点头,不停的说着喜欢,不停的点着头,越点越使劲儿,越点越疯,小猴儿索性把她脑袋抱在怀里。 …… 小虎并未走出多远,就迎上了赶过来的舒玉,她到这儿时,舒舒已经被猴子敲晕了。 当舒玉的人把舒舒抬上车时,猴子似是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道是舒玉先开了口:“你不用与我解释,我知道姐姐疯起来什么样,别说你一人,便是三个男子都要制上一阵儿。” 小猴儿挠挠后脑勺,耸耸肩膀。 旧人再见,开口就是一句:“你丫还真是越来越丑了。” 舒玉笑笑,“哼,笑人不如人,你从前总遭经我这病身子,如今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去,别咒我。”小猴儿啐了一句。 半晌俩人,忽的相视一笑,竟像是故友重逢。 舒玉一一嘱咐了几个奴才,分别去哪几个方向和府邸报上平安,又去看看舒舒后,一行人回了程。 舒玉看着小猴儿那脚上趿拉着的不合脚的鞋,只道:“这鞋子,能骑马么?敢不敢上我的车,我送你一程?” “你这风一吹就能倒的货,能吃了我不成?”小猴儿损着她,却也嘱咐了小虎一声,跟她上了车。 兹一上车,猴子就给那浓浓的药味儿呛的受不了,她猛扇着鼻子:“你是拿药洗澡儿不成?” 舒玉拿着手绢,擦着黄黄的脸上布满的虚汗,“我说你这人怎么就让人喜欢不起来呢?” “彼此彼此。”那药味儿太呛,给小猴儿都呛的咳嗽了一通。 “活该!你这是报应。”舒玉说着,却也递了手绢过去。 小猴儿接过来擦了擦嘴,呲压咧嘴的朝她挥挥拳头:“再恶心我,我打你啊!” 当然,只是比划比划,就她这模样,怕是这一拳,不用太用力,就给她打到下头逛黄泉去了。 油尽灯枯。 猴子不只一次听着人这么形容舒玉,然真的瞧见了,却真的觉得,她能活的过今年,也许就是万幸了。 “你就是这样,女人家家的,都不按个规矩,咱们园子里,多少个女子再有心机都是勾心斗角,偏你一个,不是耍拳头就耍刀,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的庙会,你回来给我肚子上那一拳,打我疼死了,我那时候还跟我自己说,不看着你石猴子倒霉,我舒玉誓不为人。” “怎么着,跟我翻旧账来了?”猴子笑笑。 舒玉说:“嗨,跟你翻有几个意思?我要知道你这货从前是干土匪的,谁跟你一样的,失了身份!” “怕就直说,小爷儿不笑话你。” “有什么怕的?”舒玉笑笑:“从前我还真是怕你,凶巴巴的,总是要吃人似的,可现在我可不怕了,你也瞧见了,我这脚前脚后的也就去下头念佛了,我有什么怕的。” “呦呵,带种了啊。” 舒玉道:“谁还能一辈子窝囊不是?” 一股子晨风顺着帘子吹进来,俩人相视一笑。 舒玉先问的:“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缘份。”猴子言简意赅,又问:“那你呢?” “姐姐第一次见二爷就是在这儿。”舒玉陷入往事,那病肓的脸,都像是泛着光泽:“先帝在时,有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便重新整修了这先农坛,修好之后第二年的春天,就在这儿举行了祭祀先农和亲耕大典,那年我才五岁,姐姐长我两岁,额娘回来与我们说:‘带你们去玩儿可好?’,我和姐姐高兴极了,这么大的热闹,我们哪里见过?那一天,额娘带着我们姐俩在这先农坛里四处的转着,我吃惊的不得了,就连姐姐那样能端着的性子,也连连感叹,鬼斧神工什么的,大典举行的时候,热闹着呢,额娘去忙,我们姐俩不敢上前,只能躲在一边悄悄看着,我瞧着皇后的衣裳好看,就想走近看看,我往前走,姐姐就来拉我,我这一耸,就给她怂了个跟头,嘭的一声,闹了不小的动静儿,这下坏了,皇后一嗓子,斥了我们,我一下就懵了,当时姐姐拦在我身前,三言两语的念叨了几首敬农、悯农什么的酸腐诗,就把皇上哄的十分高兴,不只不恼了,还笑问是谁家的孩子,额娘吓坏了,也跟着叩头,也摁着我的脑袋跟着叩头,磕的直晕,结果等我起身时,当时十岁的二爷竟上前自己扶起了姐姐。” “其实想想,二爷那时候的眼神,就跟姐姐紧紧缠在一起了,我从没看过一个男子那般看着一个女子,眼睛里只有她,其它什么都不重要。真的,就算七爷宠你宠成那样,也不及十分之一。” 猴子挑挑眉毛,舒玉接着道:“那样的海誓山盟,一生一世一双人,曾经让我嫉妒的发狂,便是做上许许多多的糊涂事,也想要那样的爱,可现在,我才明白,凡事物极必反,那样的感情根本就是两个人悬在钢丝上,失了一个,另一个连活着都不会了。” “太有情,也是无情,无情,亦是有情,二爷有情,姐姐也有情到头来反是不比,你石猴子无情,七爷更是无情。” 舒玉叹息:“所以者何?须菩提,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这个道理,我明白的太迟了些。” 猴子手指做弯,揉揉眉心,“别念经,说人话,我听不懂。” 舒玉笑笑:“你懂的,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瞧我这模样,也活不上太久了,咒你的,骂你的,那些年我也说够了,欠你的这句谢谢,我不想带到下头。” 小猴儿挑眉不语。 舒玉道:“春禧的事儿,我谢谢你,我这辈子做过最错的,就是这件事,我欠姐姐的太多了。” “用不着你谢我,白玉霜是我石家人。” 舒玉苦笑:“你啊,真是,让我喜欢不上的人!” “可别,你可别喜欢我,我以后还得吃饭呢。” …… 三日后,当小猴儿从碗里拣出第九个黄豆粒儿时,秋萍急匆匆的进屋来传。 “姑姑,姑姑,睿王府的侧福晋,殁了!” 小猴儿怔了片刻,失笑,随手把手里的黄豆粒丢到痰盂里。 嘣儿! 声音极脆。 第廿七回 开封有个包青天 俩腿一蹬乱人间 - 痞妃传 - 鎏年 上回书说到舒玉殁了,因那葬仪上生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变,咱们暂且放到后头再说,先来说说那事变的另一诱因。 日子划过两月前,咱们得从老七刚到开封府时说起。 来的路上,琏琛一直忿忿。 “太后娘娘让你来河南查亏,是几个意思?这河南去年才遭了灾,又给捻子闹的鸡飞狗跳,现在老百姓饿死多少都是个悬案,这还不够乱么,还让咱们来查亏?再杀一批官员,不是添乱吗?” “她也是头疼,想让我想想办法,又不愿许我御史的大权。” 老四的脾性直,听了就气,“都成她的了,你凭啥白给她干!” “你这话说的,百姓饿死了入她纽祜禄家的祠堂不成?” “……”琏琛丧气一叹,“我不是那意思,就是觉得看她得意不爽,使唤了你斩了阿灵敖的翅膀,还使唤你收拾这烂摊子,然后就在朝中给几个文官的位子,说的好听是户部归了你,可这户部现在就是个没奶的娘,什么还不是靠你自己?到头来,你这猫的好处,还不如安抚那耗子阿灵敖的多。瞧瞧现在,他在京中舒坦的当他的一品候,咱们在外头缝补破衣烂衫!” “不然还能怎么着?你去找她掐一架?” 老四被他一语说重,忿忿然的敲的案几咣咣响,“哼,女人就是女人,牝鸡司晨,叫的没个章法!” “你可别敲了,我这点烟丝儿都让你给我敲飞了。”老七慢条斯理的把珐琅烟盒盖上盖子,笑笑道:“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至少阿灵敖瞧不出的,她瞧的出,说到底这查亏抓贪虽是治标,却不治本。” “瞎说!”老四又不乐意了,“咱们累死累活忙乎这一年多,国库不是也有余富了?各省亏欠的田赋都争回七七八八,阿灵敖造那大钱的窟窿也给咱堵上不少,物价也回来不少,咋能叫没成效?” “你怎么不说你自个儿的瑞丰宝号屯了多少官票?” “诶,那怎么了,除了咱们谁敢承兑那烫手的官票?”说起瑞丰宝号老四颇为得意,转念一想,“诶,不对,你打什么岔子,不是说这个的。” 老七摸胡子,笑不语,气的老四直嚷:“你这性子真他妈惹人厌!” 老七挑挑眉,也不恼,半晌只听外头热闹声由远及近,外头驭马的于得水道:“二位爷儿,就快到开封地界儿了。” 老七和老四各自掀开帘子瞧着,却见这临近城门口的官道上设有围栏,围栏中热气升腾,周围有兵把守,那围栏里头人头不过二三十,外头却是乌央乌央的遍地饥民,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许多人一动不动,不知是人,还是尸。 前去探路的精卫回来说:“前头是福祥县设的一处粥厂。” “哼!又是个做样子骗朝廷的!”老四忿忿道:“这些个芝麻小官,官不大,胆子却不小!什么银子都敢贪!连赈籍都拿来卖,多笑话!银子少的捐个次贫,银子多的捐个极贫,一个个的争着抢着朝廷这些灾粮!真正饥民,只能喝风!都说这父母官父母官,一个个的生生看着那些饥民饿死,是他妈哪门子的父母?” “气死我了!”老四气的不成,坐都坐不住,“走!咱们下车瞧瞧去,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张狂!” 老七拉住他,“坐下吧你,你管得了多少?” “那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啊!” “你四爷跟这儿发了威,消息传到城里去,里头的几十家粥厂全都立马装了菩萨,到时候你上哪儿瞧出问题来?” 给他一语说中,老四虽气的不成,却也没再动作,这在外头这两年,他也瞧在眼里,这陋规绝不是一两处,画面之悽悽也不是头回见,就像黄河一带近年最常为人道的那首诗说的—— 东舍出男西携女,齐领官粥向官府。 日高十丈官未来,粥香扑鼻肠鸣苦。 忽闻笼街呵殿高,万目睽睽万口嚣。 一吏执旗厂前招,男东女西分其曹。 授以粥签挥之去,去向官棚施粥处。 投签受粥行勿迟,迟迟便遭官长怒。 虬髯老吏拦门前,手秉长勺色如嗔。 ……官厂已收催还家。 片席为庐蔽霜雪,严寒只有风难遮。 道逢老叟吞声哭,穷老病足行不速。 口不能言唯指腹,三日未得食官粥。 …… 到了开封府城门前,老七一行人弃驾上马,随行从简,如以往一般,以往来商人为由,进了城。 却说这开封可是八朝古都,曾几何时,可是有着‘天下藩封数汴中’的美名,而如今瞧来,却全然无昔日繁华,街市虽然热闹依旧,却远远衰于直隶各省,更比不得的江淮一带。 待到了城中,精卫道:“主子,咱们弃马步行吧,听闻这城里的捻子不少,专挑大户吃,万一让人给盯上了,麻烦。” “哼!憋屈,咱们做官的倒怕上匪了!”老四今儿这火就没降过,可也安生的下了马,随老七一块。 说来折腾半晌,肚子也饿了,几人原是想寻个去处吃些东西,却被一奇景给生生引了过去。 这‘奇景’二字怎讲? 与沿途所有粥厂的冷清都不同,眼前的这个粥厂,非但人头攒动,比肩叠踵甩了半条街市,而且兹从那打了粥的人碗里稠稀来看,绝对符合朝廷‘插筷子不斜,布巾包裹不渗水’的标准,而且自那人头来看,那赈籍绝对远超上报朝廷的标准,如此黑透了的世道,白不是奇景又是什么? 铛!一声敲锣。 “下一位。”士卒唤着,极有秩序。 兹一打听,原来是开封府官绅合办的一处粥厂。 老七一行人已来到那栅口处,便是便装,依然难掩他们身上的贵气,粥厂里走出来一中年人,笑的和气:“几位瞧着眼生,想必不是开封人士吧。” “大人好眼力。”说话的是老四,兹瞧这眼前人圆润且锦衣华服,只想他便是那些饥民口中的再世包青天,今日亲自打粥的知府包兴。 “诶,几位误会了。”那人失笑,对老四的意思也是了然,“金某只是区区一届商人,诸位口中的大人,是那位。” 顺着他所指,几人只见那热腾腾的大锅前,一布衣老朽奋力搅动着那长棍舀子,那细细的棍子跟他胳膊差不多,他搅的相当吃力,却也相当卖力,那满头白发做辫乱糟糟的垂在脑后,怎么瞧着都与那外头的饥民无异。 “他是包兴?”老四震惊的声调抬了老高,那老头回头,满头是汗:“谁叫我?” …… 再次见这包兴,已是半月后,彼时他依旧瘦骨嶙峋,躺在那木板上,直挺挺的,硬了,脖子上一条黑紫的印儿,舌头老长的跟外头当啷着。 那长长的木板旁边,还躺着他娘、他媳妇儿、他儿子、他儿媳、他闺女。 就在老七这个睿亲王上门前。 一家七口,一块儿上吊,死了六个,唯剩二十岁的幺子托了房梁不结实的福,剩口气。 放眼望去,这只有三个房间的小土房,四处破败,家徒四壁,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找不着,和那一板子的六具挺尸一样,布衣菜色,骨瘦嶙峋,这朝廷四品大员的府邸,每一处,都写着一个‘穷’字。 可老七此时手里的那本秘密详查的账本中,明细—— 知府衙门,仅瞒报田赋一项,便亏空高达十五万余两。 “这是给谁顶的罪!我非要揪出来不可!”老四气的直抖,又去拎那半死不活的包兴幺子的领子:“你爹糊涂啊!” 却听那小子竟仰头笑了出来,“我爹可不糊涂?我爹若不糊涂,如何落得这个下场?” “说!是谁?给谁顶的罪?他的冤我四爷给他作主!” “呵,有什么冤的。”那小子瘫跪在地,缓缓回头看了一眼那包兴,“我爹没给谁顶罪,那些银子,就是我爹贪的。” “你放屁!你当我们都是瞎子不成!”老四气的又要踢他,被精卫拉住。 老七缓缓道:“贪下的银子可是用来赈粥了?” “赈粥?”那小子嘲道:“赈粥多是乡绅来出,哪里用得上那么多银子?” “王爷,你一年的俸禄是多少?” “放肆!”于得水上前,却被老七摆手摒退,他只看着那小子道:“有什么怨,本王给你机会,说吧。” “好,那我就给王爷算上一笔账。”那小子豁出去似的,他指指这破屋子,“就这破院子,租上一年要十五两,我们全家一个奴才没有,吃喝拉撒要二十五两,我奶奶吃药五两,教我和哥哥读书的先生五十两,这便是九十两,我爹是从四品知府,一年奉银却只有八十两,外加八十斛米,就算我娘精打细算,想要够用,我们小的也是要饿上几顿的。” “再说那知府衙门,租院子要一百五十两,所有衙役的开销一年要八百两,三个师爷要两千两、吃喝拉撒、车马费等等暂且不算,就说去年剿捻一项,就花了银子八万两。” “朝廷派了兵剿捻,你们用银子做什么!”老四听得不爽。 “招待,只京中来人在府上吃住以及打理驻军琐事,就花了八万两!敢问王爷,这笔银子不从那田税上抽,哪里变来?” “你爹一个知府,会没有下头孝敬的冰敬、炭敬?”老四非要与他辨。 那小子道:“我爹若能收下这,何至于如今的家徒四壁?有道是拿人手短,那孝敬的银子哪个是白白给吃的?” “……”老四无语了,说出不的憋闷堵的慌,他看看老七,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踱到那包兴身前,伸手阖上他死不瞑目的眼。 当日,琏珏替包兴还了那十五万田税亏空。 包兴的丧仪办的极为隆重,这‘隆重’二字并非仪制,而是那抬棺之时,沿途送行的百姓,乡绅、竟甩了几条街那么长,彼时人皆哭嚎,长呼青天已逝,再无温饱。 河南巡抚大怒,原欲派兵驱散,无奈一打听,那行人之中居然有那睿亲王和慎亲王,是以只能作罢。 棺椁入土时,老七在包兴坟头放了一块豆腐,一捆青菜,寓意清清白白。 包兴的幺子包梓跪地给琏珏连连磕了三个响头:“小人谢王爷肯让我爹一世清白!我爹在九泉之下终于能阖眼了!” 一时间,河南的百姓都知道,这天下还有个青天! …… 待三日后,风波渐过,老四问老七:“你这回怎么闹这么大动静?想必京中不日已经收到消息了。” 他虽蠢些,却也不糊涂,老七这些年始终低调,为何在包兴一事上做如此大的文章? 那些个带头送行的乡绅,没有他睿亲王的默许,哪里敢撺掇这么一场得罪巡抚,惹乱民心的游行? 老七笑着吃了口茶,把案几上的折子给老四丢了过去,“先看看再说。” 摊开那折子一瞧,老四的眉头越拧越紧,待罢了,他俩眉头都快接在一起。 “养廉银?” “怎么,不好么?” “好,当然好,按照各省度支给予些银子,有了费用,自然不用逼的包兴那样清廉的官也必须贪,可你要知道,这前些年,提出减了官员俸禄的可是阿灵敖,那可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政绩,你这个时候提这个,不是摆明了跟他对着干么?” “万一到时候他反参你一本,想要借机拉拢官员,结党营私,太后娘娘定是不会向现在一般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呵,我就算只在家吃茶,他们一样防着我。”老七漫不经心的道:“道不如,要闹,就闹的大一些。” “你这不是逼她愿不愿都要许了你这提议?”老四竟有些担忧,尽管这两年,他见惯了这小子的行事之周密诡谲,也知道总有一天,这暗箭要变做明枪,可当真要对上之时,说不担忧,都是假的。 他很清楚,这不是他们当年兄弟看不顺眼,动动拳脚的事儿,这是党争,成者王侯,败者断头的事儿。 “这么大的哑巴亏……她能白白吃么?” “吃了再说。”老七吃了口茶,目光清俊:“我大清不能再出现第二个包兴。” “可……” “可什么可?”老七不耐烦的讥笑:“再不想想治根儿的办法,咱们哥俩儿这么低头查贪,十几二十年也杀不完的杀,你不嫌闹心,我还嫌手麻。” “去!”老四摆摆手,“你这杀人不眨眼的阎王,跟我这儿装什么菩萨。” “诶,对了,老七,你既要送这折子,何不让那包梓进京跑一趟?说真的,他那天算的那笔帐,给我都惊着了,咱们都是身出富贵的,哪里听过给区区几十两银子逼的过不了日子的?你要让他去亲自跟太后娘娘再算一遍那笔帐,她就是再防你,也知道这事迫在眉睫。” “呦,这开封的水土想来不错啊,你这猪脑袋也能开了窍。” “去球!”老四甩了一句河南话,“我说认真的,你别闹。” 却见老七摇了摇头,吃茶不语。 “我算明白了,你是不想把阿克敦装进去吧。” 那包兴亏空中,最大的一笔招待费,招待的便是去年来剿捻的将士,而这为首的,正是阿克敦,不论他有心无心这点儿银子,说起来总是不妥。 见老七依旧不语,老四坐实了心中的想法,一时间,他心中五味陈杂。 人人都道他这个弟弟心狠手辣、不近人情,可就是这块冰,却生生能捂热所有追随他的人。 …… 三日后,开封府十里长街送青天的消息和老七的折子一前一后的到了京城。 不出一日,上书房便送来的多达十八个折子,本本都是应和睿亲王这养廉银的提议,更有大胆者,还逐一抨击了阿灵敖的降低薪俸所带来的吏治弊端,不久,八旗都统也联名上奏,阿灵敖裁撤八旗旗响的种种弊端。 一时间,阿灵敖反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朝堂上虽依旧风光,可私下里,却人人都说他,武夫视短,瞎子下棋。 眼见自个儿的声名被毁,阿灵敖哪里受的? 他气的在家挥刀生生把园子里的柳树削成了光杆,待气消些,才到宫中去面见婉莹。 他心知如今地位不比从前,进了宫中,他必须收敛。 “今日怎么这么得空?”婉莹施施进殿,笑语盈盈,然眉眼间难掩烦扰,她当然知道,他今儿来是做什么的。 “臣请皇后娘娘为臣作主!”便是阿灵敖生生压下,却还是火气难掩。 婉莹无奈的揉揉眉心,并没与他转弯子,“我又何尝想往你脸上抹灰?可现在那包兴被逼着贪污一事,岂止是传遍的朝堂?那京中百姓茶余饭后都在说这事儿,我现在也给生生逼到了一条死胡同里,想与不想都要允。” “不能允呐!”阿灵敖忙道:“且不说那些支度是否有效防贪,就说这事儿,摆明了是睿亲王他有意搅和的,这‘养廉银’的背后安的是什么心,一眼望穿呐,若是允了这养廉银,别说这百姓都说这睿亲王是青天,就是这各府县的大小官员,领的也绝不是皇上的情啊!” “可若不允,这官员们头一个恨的,就是皇上!”他说的那些婉莹又岂是没想过? 可便是她是女人,也懂得,什么是大局,什么是私怨。 “我早说过他是虎狼,不会老实!”阿灵敖知这事涉及皇上名声,婉莹绝无换转余地,他只能咬牙道:“便是他这两年得罪大臣无数又如何?只这一招,便收的了更多的人心,娘娘,你可曾想过如此之后,他会得到多少护拥?届时,他有多么危险?” 婉莹揉着眉心,不语,老七是她一手带大的,她怎么会不知道? 她知道,她也要允,这不仅仅是为了皇上的名声,更是为了这朝堂,婉莹虽是一届女流,却看得出这贪污成风问题之结症所在,若是这养廉银的提议不是来自老七,她早早便允了。 她知道,此举有多么危险,如同给老七添了许多翅膀,可这天下臣民,她开不得玩笑。 婉莹攒着手中的碧玉珠,她想:若他活着,一定也会这么做的,他说过,为君,当以民心为本。 “别再说了,这事儿就算了,你放心,我虽允了养廉银,可那恢复八旗旗响的折子,哀家不会再看。” “那又如何,只要这养廉银批了,那八旗都统都会以他为标旗,我可是听说,近日有几个都已经凑在那镶白旗都统鄂伦的家,撺掇着与睿亲王商议这复了八旗旗响一事!这八旗都统平日里虽各个不参与政事,可每人手里的兵都有几万,若是真与他交好,届时……”阿灵敖冷哼一声,点到即止,他抬头瞥瞥婉莹,心绪复杂,一来为那虎狼得逞而憋闷,二来又为那坐上的女人头疼不已而解了一分气。 …… 婉莹是个女人。 朝堂之事她不尽懂,可这后房起火的事儿,却是女人的强项。 这个闷亏,她当然不会白白吃下,更不会眼睁睁看着老七势大成虎。 养廉银的事,一经批奏,朝野欢欣,从前一品官的年俸只有一百八十两,如今的养廉银却又加了一万六千两,而如包兴那样的从四品知府,也有两千四百两的养廉银,至此,皆大欢喜,满朝上下,深沐皇恩,而更多人心里谢的,却是那睿亲王。 于此,阿灵敖气的生生憋出了肝火,积郁在胸,吃什么吐什么,而反之婉莹,却无过多评述,依旧每日学着政事,无人知道她在盘算着什么。 直至一日夜里,邓昌贵悄悄前来。 “回娘娘,已经办妥了。” “可曾留下什么痕迹?” “放心吧,娘娘。”邓昌贵又压低了动静儿,“那侧福晋原本也活不过今年了,不过是加了双倍药量,送她先走一步,没人会察觉的。” “好。”婉莹无声的叹了口气,又摆手让邓昌贵附耳过来,与他好一番说,待罢了,只听邓昌贵道。 “娘娘放心,奴才一定将此事办得利索。” “对了,娘娘,奴才有一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吧。” “我听说前两天,石姑姑出宫的那天晚上,她可是私下与这侧福晋见过面的,想来石姑姑也是念旧之人,若她也要去那睿亲王府拜祭一番,奴才行事可就……”邓昌贵故意隐去舒舒失踪一事,强调这‘念旧’二字,想要离间一番,可瞧太后却并未恼怒,只眸色清明的瞧了他半天,兹瞧的他心慌。 婉莹半晌道:“无妨,你办事,本宫放心。” …… 翌日,讣闻一发,全京城都知道睿亲王府的侧福晋飞天了。 猴子的第九个黄豆粒,也纵身一跃,飞进了痰盂。 她没有揪下一根儿花,扯着花叶儿,念叨,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 她没这困扰,因为她俩交情压根儿没好到这份儿上。 “姑姑,你也别太难过,人各有命。”秋萍一脸哀思。 小猴儿看她,一声叹息,没说话。 说啥? 人到寿了,该死自然也就死了。 这话太牲口,她敢说,怕她不敢听。 见她起身,秋萍忙问:“姑姑,你这是去哪儿?” “我去趟东头。” …… 玉录玳看不上舒玉,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猴子想:舒玉下头玩儿去了,玉录玳这个婆婆不列队欢送,也就是仁至义尽了。 果不其然,钟粹宫消停的像是从来没传进来什么讣闻。 跟慈宁宫那边的婉莹大张旗鼓,大肆操办丧仪相较,反到西头更像是老七的亲娘。 “就知道姑姑要来。”佛尔果春自内室出来,笑三分,哀思七分,见着小猴儿就拉着她的手道:“就知道你掂心太后娘娘,别太挂着了,她老人家还好,这会子已经睡下了。” “大白天的睡个嘛觉?你这扯谎也不扯个像样的。”是不想见她吧。 “……”佛尔果春被说中,尴尬的笑笑。 小猴儿也不为难她,反正她也习惯了,要是玉录玳哪天真是抱着她稀罕,她说不准还得恶心呢。 “喏,给。”小猴儿把手里的钱袋子丢给她,“你去的时候,帮我上柱香,烧点纸钱。” “姑姑不去?”佛尔果春很是意外。 “我去做嘛?”小猴儿说的天经地义,她挠挠有些痒的鼻子,“行了,你别愣着了,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等等,姑姑。”佛尔果春唤住她。 小猴儿踟蹰,转身,歪头瞧她,却见她脸色憋的有些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话就说,装嘛柿子。” “姑姑……你还是去吧。” 小猴儿不说话,歪脖看她,等她给她一个理由。 佛尔果春咬咬唇,上前与她小声道:“姑姑,太后娘娘刚才嘱咐我,说是这次定会有不少官员携家眷前去王府,她说让我仔细瞧瞧,给七爷挑上几个家世、模样都好的,待丧期一过,便给七爷续上弦。” “这话我不该告诉姑姑,可不说,我这心里头又过不去,我原想着若你也去了,便问问你的意思,你对七爷的这份心,我知道,太后娘娘也知道,可七爷如今年纪还没有子嗣,可是太后娘娘的一块心病,想来这事儿便是不能改了,既然如此,不如这些人就让姑姑你来挑,以后在府中也是个照应。” 小猴儿挑挑眉,笑笑:“成,那我就跟你一块儿玩玩儿去。” 第廿八回 山雨欲来风满楼 猴子暗里度危机 - 痞妃传 - 鎏年 钦天监把丧仪的日子选在了三日之后,原说不是什么上好的日子,占书不过谓之中吉,不过婉莹说:“如今已是七月尾,京中天气干热,等不得太久,总是女儿家,香里来的也要香里散去。” 这绕弯弯的话,小猴儿还骨碌骨碌眼珠子反应了好一会,切,说怕丫尸体放久了怕臭了不就得了? 按说是这佛尔果春找她一同去给那厮挑娘们,她还没怎么着急,她道是天天谴人来寻她过去,每日都不免担忧的问上一遍:“你同她说了么?太后不会不准你去吧?” “瞅瞅给你吓的,他一个没根儿的,就算在宫外动了你,了不地脱裤子瞅你瞪眼儿,还能怎么着你啊。”小猴儿逗她,知道她是因为太后娘娘也派邓昌贵去住上三日,心里头跟着慌,毕竟那次之后,是绝对与他结了梁子的。 “你就别逗我了,我这心里头是真怕,也不知怎么了,这几日眼皮跳的厉害,心也跟着慌,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似的。” “你就放心吧,我给你撂个实底儿。”小猴咬她耳根子道:“他那玩意儿,我削的,连肠带蛋儿,嘛也不剩,溜平~” 佛尔果春听了脸一红,摆明不信,“哎呦,姑姑,你就别闹了。” 小猴儿咂咂嘴,心油然生起一种梁山好汉混厨房蒸鸡蛋糕的憋屈。 第十一个黄豆粒丢进痰盂后,她去同婉莹说了想去睿亲王府祭奠的事儿,果不其然,跟她想的差不多,几乎没打奔儿,婉莹就准了。 猴子心里清楚,她不怕她有情,反是怕她无情。 不过说到底,婉莹还是防了她一道,小猴儿如今拿的正四品内廷女官的俸禄,可此次出宫,婉莹却让内务府给她准备了正三品代诏女官的服制。 嘛意思呢? 这正三品代诏女官,按例只在皇帝宫中准设,也就是说,她穿这身儿衣裳,哪里蹦达,都等于身后贴一标签,上书——俺是皇帝的人。 内务府把衣裳送来的时候,小猴儿还换上了去延琮那得瑟了一圈儿。 “诶,闷驴蛋,我升官了,咋样?”小猴儿陀螺似的转了一圈儿,却见延琮只窝在塌上笑着摸狗,没有丁点儿回应她的意思。 猴子上前把长毛狗从他被窝里揪了出来,揪的狗汪汪一顿乱叫,她只顾扯着足矣震死聋子的动静儿朝延琮喊着:“喂~山上的朋友~给点儿反应行不行啊~” 延琮终于给她震的捂了捂耳朵,身子往后避着,蹙眉,却仍是笑着:“真该给你喂点儿哑药。” 小猴儿一屁股坐在塌上,随脚踢了那蹭过来的长毛狗,一脚给卷成了球,又滚到了一边儿,狗呜呜的憋屈的叫着,猴子咯咯乐的尽兴,笑了几声,她甩了脑袋过来瞧延琮,歪脖,挑眉,“哑药?你当饭吃的那种?” 延琮不语,只笑,他像是没看见猴子拧了拧的眉头,只自顾的回身拉开架格上的抽匣,自里头拿出一个瓷瓶,打开塞子,那股子薄荷香味儿散了出来。 小猴儿相当自然的把左手翻掌,伸了过去,任由这位‘朕’给她吐着那手心抓刀留下的两道疤痕。 凉凉的,很是舒服。 “诶,我说,你这去疤的药这么好用,咋不给你自己那破手抹抹?”小猴儿闲着那手,伸了根儿手指,猛朝他那‘百家被’似的破手杵着,“这好驴靠好鞍,你一个当皇上的,天天弄这么双手可哪儿晃悠,也不嫌弃丢人。” “说真的,你这手形儿生的还真是人模狗样的,又长又直,跟五根儿大葱摆一块儿似的。” “不过好看顶个屁用,你丫这手比狗爪子灵不了多少,记不记得小时候你给我做那歪弓?我他妈玩儿一天,眼珠子都快瞄对眼儿了,愣是一箭没中。” “……” “……” 东一句,西一句,小猴儿扯了老半天,一直扯到他又塞上了药瓶,还是没半点儿回应,小猴儿实在受不了了,棱着眼儿,伸了个手指头做钩。 “再不说话,我抠你嗓子眼儿了。” 延琮低低笑着,抓住她果真朝他伸过来的手,“别乱动,药还没干呢。” 小猴儿挣了挣手腕,呲呲牙:“再来一句。” “说什么?”延琮失笑。 “嘛都成。” “晚上在这儿睡吧。” 石姑姑晚上留宿养心殿的消息传到婉莹耳朵里,婉莹欣慰的笑笑。 第二天一早,天未明时,难得猴子跟要去上朝的延琮一块起来,鲜少起早的她是困的又酸几又迷糊,直到奀子来传,“姑姑,慈宁宫传话,邓公公备好了轿子,侯着您呢。” 小猴儿极其高难度的边打哈欠,边翻了个白眼,待罢了,挤挤眼睛,出来两流眼泪,她抽抽鼻涕,一把抹掉,熟悉的药味儿就钻了鼻子,她连眼皮都没睁,就咕嘟咕嘟利索的喝完了。 “别忘了带足药。”延琮把药碗放到一边儿,又从奀子手里接过一件儿金黄色的秀气马甲。 “待会儿把这个穿里头。” “嘛?”小猴儿拎起来一顿好瞅,“黄马褂?” “嗯。” 小猴儿一脸嫌弃,“这大夏天的,左一层右一层的捂死了。” 延琮不说话,只拎起马甲,自顾给她穿上,一旁的奀子叹气都找不着调了,她到底知不知道,这金黄色的皇马褂,全天下,除了皇上本人之外,只有这么一件? …… 里三层,外三层的穿完了,小猴儿又不嫌弃折腾的回慈宁宫,拣了三粒儿黄豆丢到痰盂里。 此行三日,一想福祈也要去守孝,毛伊罕一人窝在那翊坤宫,怕惹出什么事儿来,小猴儿嘱咐小伍子,让他去给景福宫的守卫秦敬传个话儿,他的岗离翊坤宫只有百步,让他不时盯着些。 这秦敬是谁? 正是那日跟石墩儿一块儿去醉月楼的其中一人,小猴儿原无意深交,无奈那日寻舒舒心急都给折腾了出来,那些人一心当自己是‘石家军’嫡系。 既然怎么甩也甩不掉,到不如使唤使唤了。 少时,西头慈宁宫俩轿子带着十几人,东头一个轿子,也带着七八个人,半晌汇合与午门外,换乘马车。 佛尔果春身着四品女官素服,相当端庄,才一下轿,瞧见邓昌贵不失礼仪的点了点头,便朝猴子走去。 “你怎么这身儿……”见她三品服制,佛尔果春委实蹙了下眉,可不用猴子解释,她心里也明白。 “哎……”她叹了叹气,小猴儿道:“我这臭名远扬,也不差这身儿衣裳了,道是你——”小猴儿只觉佛尔果春握着她的手,指尖冰凉,再瞧瞧那杵在车马前的邓昌贵,小声道:“一个癞蛤蟆成精,至于给你吓成这样儿不?” “这是咱家给二位姑姑特意准备的,垫子软着呢,块些上车吧。”邓昌贵一边儿说着,那语气相当之和善,阳光之下眯眯着三角眼,瞧得着眼仁,瞧不着神儿。 待上了车后,佛尔果春小声道:“你觉不觉得邓公公今日怪怪的?” 小猴儿没说话,自顾琢磨着。 佛尔果春又道:“我原想着以他的性子,就算碍于皇上的威压,也了不得与你阳奉阴违,自那事之后,他可是每每见着我,都是阴沉着脸,绷的紧的,可你瞧瞧今天,他这态度,是不是好的有点儿过了?” “还有,今儿一大早,钟粹宫就来人传,说是轿子都备好了,我原以为是你,可一打听,却是这邓昌贵。” “哈,没准儿他对你还没死心,打算给你来点儿温柔一刀呢?”小猴儿敛眸,没边儿的扯着犊子,佛尔果春气笑道:“别闹,鸡皮疙瘩都给我说起来了。” …… 舒玉这辈子,活的没多漂亮,死的却是相当壮观。 三日之前,礼部便前去宣旨。 崇治七年上谕: 睿亲王之侧福晋因病薨逝,因睿亲王豫中办差,难返家中,朕感其大义,遂特赏其亲王福晋之仪仗祭祀,金棺座罩舍例定之红色,均用金黄色,其旗色用正黄。朝供馔筵,午供果筵,初祭用引幡一,楮币十二万,馔筵二十五,羊十五,酒七尊,凡在京中宗室,随祭,京官三品以上,设棚路祭,睿亲王府无嗣,凡宗室子弟小辈,女子截发,男子披麻,轮番守孝至七七四十九日。 关于丧仪,小猴儿只见过当年齐佳氏这二品诰命的,以当时果家之荣宠,当日的排场可谓是相当之牛逼。 不过如果跟今日舒玉的丧仪比起来,那可谓是小巫见大巫。 且不说那整整甩了十条街的路祭棚子,只说那道士打谯的动静儿,隔着三条街就能听的清清楚楚。 “看来自养廉银一事后,七爷在朝中的势力,却是非比从前了。”佛尔果春边瞧着那路祭棚子边说着,“想想爷才回来那时候,门前冷落鞍马稀,怎一个凄凉了得,再看看如今,便是七爷不回来,都这般热闹,若是娘娘瞧见,必定是欣慰的。” “不过是树大好乘凉,还是树大招风,就不得而知了。”佛尔果春不免担忧的说着,却见猴子搓着下巴默不作声,她问:“怎么还愣了,想什么呢?” “嗯?”小猴儿转了转眼珠子,扯嘴儿笑笑,“我在想给他挑嘛样的娘们儿呗。” 佛尔果春哭笑不得,“你这心呐,还真是大。” “岂止是心大啊。”小猴儿挺挺胸,没正形的拍着胸脯。 佛尔果春失笑,接着说自个儿的,“七爷的性子我知道,像二爷那样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可如果那人是你,我信。”佛尔果春叹笑,“不然七爷怎会这么多年都仍然无所出?” “所以那老太太才让你拉我一块儿过来挑吧。”小猴儿忽然说道,眼神没个正形,却是瞧的佛尔果春又是一凛,接着叹笑:“道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原想着我自个儿讨个人情的,结果还是给你瞧穿了。” 佛尔果春虽是玲珑心思,却也不愿在她跟前儿玩心眼子,这个人,自上次邓昌贵一事后,她也算发现了,你若与她简单,她比谁都宽敞,你若与她复杂,她比谁都弯弯肠子。 “却是娘娘说的,她说咱们给选的怕是七爷冷落,可若是你挑的,就不一样了。” “你们瞄上谁家的姑娘了?”小猴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事儿是一早有谱的了,这亲王家选媳妇儿,可不是妓寨挑小倌儿,哪个屁股大盘儿亮选哪个,这与其说是挑姑娘,道不如说是挑爹的。 佛尔果春说:“镶白旗都统家的幺女福晴,八字同七爷尚算合适,还有镶红旗都统家的五女兰兰,八字虽是平平,道也还成。” “兰兰?”猴子觉得打哪儿听过这名儿,再一想,“哦,精卫的妹子。” “对,娘娘只想着有这层关系,想着七爷怎么都会对她一些。”话一出口,佛尔果春已经有些后悔了,却见猴子压根儿没什么反应。 她只点头道:“嗯,那老太太还是不糊涂,八旗都统这些年因为旗响跟阿灵敖那老东西闹的这么僵,确实是拉拢的好时机。” “诶,不对。”小猴儿这才反应过来,“镶白旗都统还是鄂伦?” 佛尔果春点点头,小猴儿却挑挑眉。 那鄂伦是谁? 说来颇有渊源,正是那睿亲王府当年死于非命的继福晋,福茹他爹。 当然,他闺女惨死,他爹是不知道的,因为保酆帝当年对所有知情人士下了禁令,对鄂伦来说,他得到的消息也是病死。 “这还真是闺女命贱,头一个惨死到这府里,还敢往里头送第二个。”小猴儿有意无意瞄着佛尔果春。 却见她敛了敛眸,只道:“哎,生了恶疾,谁也没得办法。” “呵……”小猴儿干巴巴的笑了几声,佛尔果春不自在的低头倒了两杯茶水。 …… 睿亲王府门前,迎来送往,好不热闹,诵经阵阵,哭声摇山撼岳。 这是小猴儿这些年,第一次当真踏进这睿亲王府的大门。 不过彼时的身份已经又变了。 “可是感伤了?”佛尔果春小声问她。 感伤到没有,她就是觉得自个儿好像那孙猴子,拔一根儿毛一吹就变一个身份。 虽是今日的王府,京中贵胄云集,可她们三人还是上宾之中的上宾。 按照品级,总管太监邓昌贵是正二品,算是三人之中最高,可还是小猴儿走在前头,没办法,她那一身衣裳可是贴着‘俺是皇上的人’。 接待他们的是礼部侍郎和礼郡王延瑛,多年不见,这礼郡王依然如从前,一席素衣,仙阙飘飘,言语之间既不失礼仪,却又十分疏离,便是见到石猴子这个他们家的万人恨,他也没什么过多的情绪,反是一派和气的相与。 想来这个招待之人,选的还是相当不错。 再瞧那园中布局,仆役几百人,却是无一错乱,井然有序的模样,就知这出自谁的手笔。 “婧雅还真是个治家厉害的人。”佛尔果春说。 小猴儿不吝的点点头,深表同意。 如今婧雅许是在后头张罗今儿这府上大小事宜,是以也没在前堂露面。 当三人各自念完,皇上、西太后、东太后那长长的赏赐礼单后,几人又前去灵堂上香。 陵前,舒玉躺在金丝大棺里,脸上的粉扑的老厚,平日希瘪的脸,让嘴里头的那颗大东珠给塞的,瞧着虽然依然丑,却是相当圆润。 乌布里、福祈、福祠、等等十余孩子跪在灵堂之上,除却乌布里双眼通红,其余人等都不过是走走过场。 他们无心给舒玉守孝,却是相当心齐的瞪她石猴子。 小猴儿拿香点的时候,就琢磨,要是眼神是刀,估么她这会儿就是刺猬了。 好在这些孩子都比她小不了几岁,再膈应她也是明白她身上那衣服是嘛意思。 “怎么不见香姑?”佛尔果春上完香后,小声与她耳语,“香姑是舒玉的贴身丫头,按理说该是孝女啊。” “别香姑香姑了,我看我脑袋要他妈大成香菇了。”小猴儿瞧着不远处朝她拥上来的一行人,脑袋瓜嗡一下子。 才刚她还高兴着那些个官员终于给邓昌贵围成一个圈儿,把他跟她们隔开了,可这会儿奔着她来的,绝对不比那邓昌贵少上几个。 佛尔果春打趣她:“谁让你穿着一件儿行走的圣旨,瞧见你啊,就等于面圣了。” “操,我想脱衣服。”小猴儿堆起一脸惆怅。 于是乎,乌央乌央的人凑了上来,那一张张根本没印象的脸,绝大多数都自称是石墩的朋友,与她报上姓名,再说几句客套话,种种,种种,小猴儿都笑的脸僵了,心下正拿一把大关刀把石墩儿剁的七零八落的,却听忽的几声尖叫,整个厅堂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那踉跄的跑到屋里的人身上。 “鬼啊!鬼啊!有鬼!有鬼!”尖叫声相当凌乱刺儿,显然来人是吓坏了。 “额娘!” “二婶!” 乌布里等几个守孝的孩子都窜了起来,然小猴儿却先一步过去,给舒舒抱在怀里,她全身哆嗦,四肢乱扑腾,反复的嘟囔着:“有鬼,有鬼,有鬼,有鬼……” “摸摸毛儿,吓不着。”猴子摸着她的脑袋,小声在她耳边哄着,舒舒一听,力道不再那么大了,似是乖顺许多,可嘴里还是不停喃喃着:“有鬼,有鬼,有鬼,有鬼……” “啊!”舒舒忽然一嗓子,朝猴子的怀里越钻越深,猴子一转头,瞧见俩眼通红,紧咬着下唇的乌布里,她说:“额娘,走,我带你回去。” “不要,你该骂我了,我要姐姐。”舒舒声音不大,却整个屋子里都听得清楚。 疯了的二福晋叫石猴子姐姐。 乌布里生生咽了一口眼泪,站的直挺,“额娘,走,我带你回去。” “不要,我不要乌布里,我讨厌乌布里!你凶!”舒舒越说越疯。 “额娘!” “格格放心,就让奴才带二福晋回去吧。”猴子规规矩矩的跟乌布里颔首,且用了‘奴才’二字,这话不是说给她听的,就像乌布里生气也不是冲她。 她知道,这丫头在乎的是那些人瞧她们府上笑话了。 佛尔果春也瞧明白了,赶紧上前也给乌布里恭恭敬敬打了个千儿:“格格,您守着孝,出灵堂也实在不好,就让奴才们送二福晋回去吧。” “……也好。”乌布里小腰板儿站的倍儿直,“劳烦二位姑姑了。” …… 猴子搂着舒舒,同佛尔果春一块儿出了厅堂,身后随了十几个直挺挺的宫随。 到了外头,佛尔果春叹笑,“我今儿还真是开了眼界。” 她指的当然不是二福晋闹的这小插曲,她指的是这猴子居然能跟一个小丫头崽子低头,想当年,她这性子烈的可是连太后的面子都不卖的。 “能出来还不好?里头快烦死我了。”小猴儿边说,边拍哄着舒舒,虽是笨手笨脚,力道却也适中。 她跟佛尔果春说:“我自己去送就行,你不是还要等着跟那俩爹见一面呢么。”说吧她又朝后头甩甩眼神儿,佛尔果春明白她是不想她们身后这些宫随跟着。 于是她了然道:“这道是,那你唤上个奴才一起,别走丢了。” 小猴儿随即甩了一个看傻子的眼神儿给她。 佛尔果春这才反应过来,失笑,可不,这是睿亲王府,她怎么可能走丢? …… 却说舒舒闹了祭堂的消息传到了婧雅耳朵里,彼时她正在后院儿逐一核查待会儿筵席的吃食、以及住宿、各处所需等种种琐事,珊瑚来报时,她边看着各宫主子赏赐的菜谱边忙着按照官阶贵胄分席。 “主子,您听没听我在说什么?”珊瑚道是急的够呛,“二福晋众目睽睽之下跟那石猴子走了!” “小点儿声,慌里慌张做什么。”婧雅斥她,彼时来一奴才上报:“回主子,镶白旗都统鄂伦大人带着夫人和七小姐一块来了,还十二个高僧来给诵经超度,说是自热河须弥寺请来的。” “哦?可有了启辛大师?”婧雅问。 “那道没有,可听大人说,那十二个高僧,正是启辛大师所荐之人。” 婧雅一听,只觉这鄂伦一不送礼,二不送帛,而是送经这般有心之事,又带了亲眷,便猜的出他是想表达自个儿与睿亲王府之亲缘关系,是以,婧雅嘱咐那奴才,“去,鄂伦大人一家人若是下晚儿宿这儿,就安排他们去品茹居住,你去告诉讷敏一声,让她务必把他当成咱们府上的长辈亲戚,好好照顾着,你也放下别的事,只专注照看好他便是。” 但见那人自婧雅手中领走一块木牌,只道:“得令。” 接二连三的又先后来了几人,婧雅也纷纷处理的干净利落,人情缘故,滴水不漏,又都以木牌和文案存档,便是几百奴才,也能保各司其职,无一纷乱。 一旁的珊瑚还是要说石猴子的事儿,可婧雅一忙完便问她:“可有香姑的消息?” “还没,我瞧着八成找不着了,前几天都没找着,怕是今天更难了,那外头几条街的祭棚,她要诚心躲,咱们哪儿找去?”提起这香姑,珊瑚就有气:“这丫头也真是的,平日里这个心疼主子,那个殷勤主子的,这侧福晋气儿还没咽呢,她道没了影子,谁也没说非得让她当孝女给主子陪葬,她溜的道是挺快的。” “行了,别没事儿嚼舌根子了,快去该忙什么忙什么吧。” “有什么比主子更重要的?”珊瑚说,“主子,那姓石的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咱们府上治丧,她来惹什么乱?你是没看见,二福晋跟她亲的那个样,我瞧着,都替主子委屈,什么时候二福晋让主子近过身了?她道是会做好人,到时候这话往七爷耳朵里一传,好人又给她做——” “行啦。”婧雅失笑,“这是该说这话的时候么?” “怎么不是,就算七爷不说,这院子的奴才也都是有眼睛的啊,要不然七爷怎么每次回来那么多院子不住,偏要住她住的槐暖轩?”珊瑚忿忿:“我就不明白了,她一个破鞋,有什么好惦记的!” “闭嘴!”婧雅出声斥道,一时又瞧瞧两边,见无人听见,低声跟珊瑚道:“告诉你多少次了,祸从口出,她如今的身份敏感,哪里是你能说的?若是给有心之人利用,会害了咱们整个睿王府的!” 珊瑚悻悻,知主子说的有理,不敢再提。 半晌婧雅又差遣了两个奴役后,又与她说:“你去带上两个人,去品茹居看看讷敏吧,想来这鄂伦带七小姐来,也不是单纯来走走亲戚,讷敏毕竟是随继福晋入府的,跟她们家总是能说上话,寻个机会让她探探口风。” “嗯,知道了。” …… 佛尔果春已经吃完了第五杯茶后,猴子才回来,彼时瞧见她背着手,神清气爽悠哉悠哉的模样,佛尔果春却是一副苦瓜脸。 “你可是会神仙,这一躲,竟这许久,瞧瞧,那道士的嘴都念出沫子了。” 小猴儿乐乐,坐她一边儿,接过身旁宫随递上来的茶,尝了一口不太烫,一股脑全干了,“再来一杯,别太烫。”她说。 “怎么渴这样儿?”佛尔果春失笑,在这么离近一瞧她,只觉她秀气许多似的,像是才流了好些汗似的。 “怎么?二福晋闹的厉害?” 小猴儿没接茬儿,把话转过去,歪嘴儿问道:“咋样,瞧见人没?” 佛尔果春点点头,小声儿跟她说:“还说呢,你这才走,鄂伦就来了,我还没与他说,他便奔着我过来了,说了几句就让他那闺女陪我说话,看来他可远比咱们着急。” “人什么样儿啊?”小猴儿又接过一杯温茶,又一股脑闷了,她边擦嘴,边听佛尔果春说:“别提了,也是年纪小,没那么多心眼子,拉着我没说几句,就哭上了,说是害怕,什么七爷命硬克妻,说自己是被逼的,弄的我这不知说什么才好。” “精卫他妹子呢?”小猴儿问完就乐了,“诶,有精卫黑吗?” 佛尔果春失笑,“还真别说,差不多,生的很是俊俏,就是黑。” “这一家人合着都是炭窑子里生的。”小猴儿没边儿的扯着,俩人一块儿咯咯乐着。 半晌小猴儿问她:“精卫的妹子好些吧,总算得意那主儿的吧。” 一说这,佛尔果春哭笑不得,“哎,一样,出了没哭,问的都是一样的事儿,说的好像咱们爷儿是阎王似的。” “他是啊。”小猴儿落井下石,指指舒玉的灵堂,“可不一个接着一个都克死了呗。” 佛尔果春失笑:“浑说,你不活的好好的?” 小猴儿俩手掌一摊:“俺俩一样啊。” 正说笑间,却见那祭帐内走近俩相当熟悉的身影,前者白头发,白胡子,仙风道骨一老头,后者,美脸蛋,美身姿,满身仙气一姑娘。 不是别人,正是那翰林院掌院冯沧溟和仲兰。 却见她俩一前一后,像是仲兰紧随老师冯沧溟而来,可诸如小猴儿这样自小就了解仲兰的人,只瞧着她每一步都越走越慢的模样,她就知道,想必她如今也是相当恶心她这位‘国之大儒’的老师。 “雪中送炭不见他,锦上添花他到来了,还真是对得起这‘大儒’二字。”佛尔果春不是喜好埋怨之人,却是十分厌恶这冯沧溟。 于此,小猴儿当然明白,想当年她才嫁进那睿亲王府的时候,头一回见这佛尔果春,可就是谷子那临摹的冯沧溟手卷打动了她这贵人,收下了她的礼。 这人吧,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不过猴子对这冯沧溟,从来没有好感,狗屁大儒,心眼子小的一个谷子都十年二十年的记仇在心上,能他妈儒哪儿去? “要说那仲兰,也真真儿是个可怜的,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本是一块金美玉,却偏生落入那泥沼之中,可叹,可叹呐。”佛尔果春到底是个书卷之人,也知这仲兰痴心付与七爷,见她如今这般神神惶惶,孤僻更甚,不觉一番难过:“想当年,京城双卿,惊艳才绝,可如今,到底是凡心一动,才闹到这个份儿,哎……” 她正叹着,却见猴子起身,忙问,“诶,你这是去哪儿?” 猴子呲牙笑笑,“看见老朋友,咋能不叙叙旧?” …… 却说仲兰一席缟素,在那灵堂前,焚了三柱香。 站在舒玉的棺材前,她莫名驻足,盯着那尸身看了良久,半晌苦笑,自己喃喃道:“我道羡你,待他百年,还能相见。” “仲兰,怎么不见千卷?”冯沧溟有意等她一步,笑语盈盈,一派师尊。 然,仲兰却像是全所未闻,视他如无物,看都没看他一眼,便拧身离去。 众人瞧着,冯沧溟只觉挂不下脸,又不能小气斥之,只道:“为学,莫重于尊师。” 窃窃私语者渐起,却见仲兰顿顿步,又转了过来,面容清冷:“师者,人之模范也。” 罢了,周围始有稀疏笑声,冯沧溟气的面色灰白,却又不好再言语。 “活该,死老头。”猴子嘟囔着,看热闹看的挺开心,彼时她抱着膀子站在祭棚门口等着,待仲兰才一出来,她坏心的一伸腿儿,绊的她一个踉跄。 猴子乐的高兴,仲兰一见是她,清冷的脸上居然眉头攒起。 “怎么是你?” “咋就不能是我了?”小猴儿逗着哏儿,二话不说搂上才站稳的仲兰的脖子,俩瓷似的亲密,“死丫头,多少年不见,你还是一个逼样儿。” “放手。”仲兰厌恶的挣着,却听小猴儿跟她耳边儿低声说着:“别动,有人盯着我。” 仲兰僵一僵,却当真没动。 小猴儿拍拍她肩膀,哈哈笑了一会儿,又低声与她说:“有个忙,你帮你帮?不是帮我,是帮七爷。” …… 第廿九回 嫁与阎王做发妻 黄泉路上喂着鸡 - 痞妃传 - 鎏年 是夜,睿亲王府依旧灯火通明,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两条街外兵部侍郎图门的路祭棚子里,邓昌贵慢条斯理的喝着茶,热气蒸腾而上,熏的那满是褶皱的三角眼不由眯了眯,松散的眼皮一耷,看上去像是睡不醒似的,却不知怎么,就是带着一股子阴冷之气。 图门虽与他把兄弟相称,却因他毕竟阉宦,始终是敬他三分,忌他七分,虽说他如今这兵部侍郎的要职,是他给求的,可他心下也清楚,这是买卖,不是情份,他坐这位子,许多就是要还的。 果不其然,一番虚以萎蛇后,邓昌贵便说到了点儿上,只问他:“你可熟悉那鄂伦?” 镶白旗都统鄂伦? 提起这人,图门蹙眉苦笑:“岂止是熟悉,自打这二年补了这兵部侍郎缺,就一直跟他们几个老家伙周旋来着。”又叹了一口气,图门倒上了苦水:“弟弟我如今虽说掌着京营的调令,可到底也是外来菩萨坐本地庙,哪哪儿都掣肘,要说着京郊八旗军的真正城隍,还是那几个老家伙,无论我做大小事,都得那几个老家伙先点头,才做的下去。” “诶,对了,大哥怎么问起他来了?”才问罢,图门就倏的想到什么,忽而正色道:“可是因为那几个老家伙撺掇着与七爷结势的事儿?” 邓昌贵点点头。 “怎么?太后娘娘想要动那鄂伦?” 邓昌贵又点点头。 “那这可要从长计宜,虽说他不过一介年近花甲的老头,可这鄂伦在八旗宗室中的威望,绝非寻常,若不是寻个合适的由头贬他,定会激怒他,届时,就算他不在其位,若是死心塌地随了那阎王七爷,那可绝非一般的势力。”自小在京营混大的图门,对这其中的弯弯道道甚是了解。 却听邓昌贵笑斥道:“你小子当太后娘娘是干饭的不成?你能想到的,她又怎会想不到。” “那太后的意思是……” “离间。”邓昌贵道:“他们既然要结成连环船,咱们就松动松动那铁扣。” 图门摇头失笑,“那嫁与阎王爷的鄂伦之女早就死了,这关系也都成铁的了,哪里还能松的动?” “若是她没死呢?” “怎么可能?”图门摇头失笑,那阎王接连克死三个福晋,在这京中可是人人知道的秘密,头两个病死,第三个淹死,如今这侧福晋,都病死了,那天桥的说书的都给这事儿编成了曲儿,连他儿子都会唱上两句—— 阎王七,阎王七。 嫁与阎王做发妻。 敲锣打鼓一路往西。 黄泉路上溜着鸡。 奴才无事就把麻披。 香烛元宝比粥稀。 “不可能。”图门失笑摇头,“那鄂伦之女,都死上多少年了。” “这皇家宅院里的事儿,可是说不准的。”邓昌贵笑笑,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见他当真好似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图门也道是疑了半分。 “难不成,这当中真有什么隐秘?” “这皇家从来最不缺的就是隐秘。”邓昌贵抬眼看他道:“便是当初,这继福晋,也不是病死的,不过是先帝想抹了这皇家的丑事,勒令封口罢了,那鄂伦更是从始至终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不然以他素来宠妻小的性子,便是闹不得,也是定会留下忌恨的。” “不是病死的?”图门很是吃惊,“那是怎么……” 邓昌贵与他讲上一番,便是轻描淡写,那也是极为诡异,兹一想那胳膊反剪着,头面生生插在炭火盆里烫的焦烂的画面,让图门这一武将都听的是后脊梁骨发寒。 “当年先帝委任查这案子的正是敖公,兹一查到那东头上头,便盖住不提了。” “东头儿?”图门不由叹道:“黄蜂尾上针呐,这女人使起狠来,可是真真儿让人慎的慌啊。”图门边说边恭敬的给邓昌贵续上茶,彼时又心下暗忖,那两宫的女人,当真没一个简单的,这东头儿的杀人不眨眼,是何等心狠性烈?那西头儿的知知装不知,又是何等城府? 邓昌贵点到即止,只说过去之事,并未再言语,所谓的‘依旧活着’是怎么一回事,图门也是极有分寸没有再问,他知西头儿必是想要用这事儿搅出一团风云来,而邓昌贵故意跑来与他说,也绝不是说着闲话儿,遂图门只道:“我知大哥给太后办事,不便多说,我就一句话,若有用得着老弟的地方,大哥只管吩咐便是。” 邓昌贵抬起三角眼看他,笑笑道:“你挑几个心腹,换上睿亲王府府兵的衣裳,在外头侯着那鄂伦一家……”邓昌贵手掌做刀抹了下脖子,又道:“只吓吓,别出人命。” 图门只一听,便知这是要彻底离间这鄂伦和睿亲王府的关系。 “大哥放心,一定办好。” “我也该回去了。”邓昌贵起了身,却说这时不知哪儿窜出来一只黑猫来,打邓昌贵的脚面踩过去,呲牙瞄叫了一声后,纵身一跃,跳到那案几上,瞪着绿汪汪的琉璃眼,慵懒的蹲坐着。 图门一见,忙失笑道:“惊着哥哥了,这是犬子养的畜生,今儿他非缠着我来瞧热闹,谁知把它也给抱来了。” “无妨。”邓昌贵也笑笑,伸手去逗弄那猫,然那猫却是又朝他呲牙一瞄,瞪着油亮的眼珠子,好不吓人。 “你这畜生,倒像个小老虎,威风的紧呢。” 图门是极少数知邓昌贵有那等隐癖的人之一,见状忙道:“哥哥要是喜欢这畜生,只管抱走就是。” 邓昌贵笑笑,“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送客时,做着长揖的图门听着那一声声猫的刺耳尖叫自马车上传来,只觉得后脊梁骨钻着凉气。 “阿玛,阿玛,你是不是把我的小黑送给那阴阳怪气的阉人了?”*岁的小娃不知打哪儿钻来,一股脑冒出一句话,吓的图门死死的捂住他的嘴,生怕给那马车之中的人听着分毫。 多年打交道,他心中清楚,随着权势的如日增添,那人越发扭曲了。 …… 少顷,那黑猫奄奄一息的瘫在车板子上,下体被和弄出一个血窟窿,彼时那油绿绿的两只眼只能睁开一半,看着那邓昌贵将自它身上割下的东西装在一个锦囊里。 邓昌贵擦了擦手,又擦了擦那刃上带血的回子刀,敛去那满眼的兴奋,复了平静后,这才下了车。 却见一人来回,附在邓昌贵的耳边说了好一阵,罢了,邓昌贵道:“继续盯着,一举一动,都要回我。” “咱们也不敢盯的太近,毕竟二位姑姑瞧着咱们眼不生。” “嗯。”邓昌贵点点头,“谨慎点儿,万万别让她们发现了。” “是,公公。” 邓昌贵摸摸腰上还有余温的那锦囊,将藏的最深的一抹怨毒沉与眸底。 他不怕她做什么,就怕她什么都不做。 …… 与此同时,睿亲王府的另一处,才下筵席的陆千卷,正与几位通政司的昔日同僚说着各省近日返回来那些关于养廉银一事,各省各地收到的回奏,不无意外,皆是赞声一片。 如今的陆千卷,在别人眼中,再不是那个借由赘婿跻身朝堂的宵小,而是堂堂正二品吏部侍郎,非但手握官吏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实权,更是睿亲王的门下亲信,如今的他,可谓终于挺的直腰板了。 “怕是咱们缠您太久,嫂夫人可是要来寻了。”一人打趣着,陆千卷失笑摇头,全然当作笑话,然当眼前几人眼神渐露惊艳,他一回头,竟见仲兰当真站在他面前。 陆千卷眉头紧蹙。 “嫂夫人有礼了。”那几人不失礼仪的作揖,让陆千卷不由紧攥的双拳,怕她一张嘴又是那般讥讽的拉他面子,遂未等仲兰说话,他先拦在前道:“几位太客气了。” “哈,陆大人,既然红袖添香,咱们也就不惹人嫌了。”那其中有人看出些门道,只道:“改日在下做东,薄酒素菜,咱们再聚上一聚。” “好。”陆千卷点点头,只想快些散去,少些尴尬。 然,当那些人拜别时,身后的仲兰竟拂了拂身子。 便是依旧清冷不语,可如此举动却也是足矣让陆千卷意外了,是以在二人面对面时,陆千卷那素日对她的厌恶也生生少了七八。 可他眉心的结却并未打开,果府的二小姐痴恋睿亲王,这在京中贵胄之中从来不是秘密,陆千卷更是心如明镜,就在他们神魂恍惚的那个夜里,并未饮酒的他,清楚的记得,她嘴里喃喃的,也是七爷。 便是他无心忌恨,可说到底他毕竟是男人,如今更是在朝堂中盘踞一席之地,想着如此被人嚼着舌根子,他心里便有如嚼了一把黄莲。 “你来做什么?” “与你无关。”仲兰清冷依旧,可她的话却是让陆千卷火冒三丈,他拂袖低喝,“你不要脸我还要!丢完人就赶紧回府去!” “我今天不想跟你吵。” “……”陆千卷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迎上她的眸子,只觉那一滩死水中盈动着什么,这样的仲兰,竟让他有些愣了。 他蹙眉看她,像看着陌生人。 仲兰说:“借一步,我有话同你说。” …… 彼时,钟粹宫来了一位贵客。 婉莹一身缟素,只携奴才四五,进了钟粹宫的院子,值夜的奴才一瞧见,便是如今七月盛夏,也不由得打起了激灵,慌慌张张进屋通传。 少时,婉莹摒退了两侧,只一人入内。 却说暖阁中,竟未掌灯半盏,黑漆漆的屋子里,只能凭借挤进来的月光勉强能够瞧得见屋中的一形一物。 “姐姐既没睡下,怎么不掌灯?” “呵。”玉录玳冷笑,“对我来说,有什么不一样么?” 婉莹莞尔一笑,并不恼怒,只施施行至那玉录玳旁侧的炕塌上,寻了个位子自顾坐下,黑暗中,却隐见玉录玳摸着茶杯,饮着茶,全然没有半分不适之感。 “这么晚了,你西太后过来可是有什么旨意?” 婉莹笑笑,轻柔软语,“只是睡不着,想过来看看姐姐。” “睡不着?”玉录玳放下茶杯,阵阵冷笑,“怎么?是怕做噩梦无颜面对旧人?” “旧人?”婉莹失笑,轻叹,凝视黑暗中的某一处,失神道:“我道是日日盼着,他却从不肯到我梦中来。” “姐姐呢?可曾梦到过他?” “每天。”玉录玳喉咙发紧,黑暗中交握的手,有些轻颤。 “姐姐好福气,妹妹好生羡慕。” “好福气?”玉录玳冷笑,寻着她的声线方向转头,黑漆漆的眸子看着婉莹,月光下亮的晶莹,“夜夜梦里都梦见他被你一剑杀死,那热烫的血溅我一脸,恁是我如何捂上眼睛,那惨叫声都在我耳边,如何都不肯散去,这样的梦,算是哪门子的好福气?” 许久,黑暗中都没有声音,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好半晌只听婉莹长叹:“姐姐信与不信都好,我没有杀他。” “呵,人都死了,随你怎么说。”玉录玳冷笑,声音凄苍,“连淳伽那自小你带到大的孩子,你都下的去手,又何必非要辨这无用的?” 当年的那场宫变,便是谁也不曾说过,谁心中又没有一番盘算? “道是我们都小看你了。” 婉莹不再解释,只幽幽叹道:“这宫墙之中,又有谁的手,是干净的呢?” “成者王侯,败者寇。”玉录玳语声如冰,“这个道理不用你来教我。” 婉莹失笑,“姐姐的性子还真是从没变过,如此这般,我道也心安了。” 玉录玳细细将这话品来,半晌心下一惊,复了许久才平静了语调,“看来今儿,老七府上不会太平了,是吧?” …… 子时已过,那睿亲王府上上下下折腾了一整天的人们早就乏了,灵棚内外,那些和尚重复重复再重复的念经声,像是催眠曲儿似的,熏的那些守孝的孩子们跪地打着瞌睡,此时的府上虽是灯火依旧,来往之人,却只剩几十,宾客大多不是宿在外面的路祭棚子,便是回了府,而诸如小猴儿这些宫里来的贵人,以及亲眷,多是被安排在府中宿下。 这个晚上,佛尔果春恁是如何都睡不着,不仅仅是因为她眼皮跳的她心慌,更重要的原因是—— 那旁边床上之人的鼾声…… 不知是晚上吃酒吃的多了些,还是此时的蛤蟆仰天的姿势,那鼾声极为*,不是响彻如雷那种,却是如口哨一般,呼吸三次一鸣,声音不亮,却实在扰的人睡不着。 尤其常年伺候玉录玳的佛尔果春,养成了睡觉极轻的毛病,便是她眼皮越发的沉,却怎么也睡不着。 终于,在第不知多少次翻身之后,佛尔果春终于坐起来,合衣下地,走到那床前,看着那床上睡的极为酣畅、张嘴流涎的主儿,掩嘴轻咳:“咳咳、咳咳……” 一声、两声、三声……很多声后…… 佛尔果春嗓子咳干了。 无奈,她只得伸手去推推她,可谁知,才碰了她肩膀一下,那明明睡的极死的主儿竟一个激灵的伸了腿,佛尔果春还未反应过来,就腹痛如刀绞的栽到了地上,‘库咚’一声撞到了身后的凳子。 床上的那主儿也猛的对折起来,怒瞪着猩红的双眼,满是因为熟睡被吵醒的怒意。 “哎呦。”佛尔果春吃疼的哼着,这才把小猴儿自全无意识的起床气中拉了回来,她挠着刺痒的头皮,兹一瞧见那脸色疼青白的佛尔果春,口气不耐,“你睡的好好的,来惹我做嘛?” “你还说——”佛尔果春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却见那主儿翻下床来,趿拉着鞋过来把她一把拽起来,又气儿不顺的咕哝着:“我先说好啊,我可不是有意的,睡毛了。” “不是有意的便这般疼,若是有意我还不是要断了气?”佛尔果春失笑,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尘,道是并未生气,只是这一脚—— “我这点儿睡意,怕是都折腾没了。” “嘛时辰了?”小猴儿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佛尔果春说:“子时了吧。” 子时? 小猴儿一听,揉揉眼睛,搓搓手,胡乱揉搓揉搓脸,一顿把脸不当脸的好搓了一顿,精神许多,佛尔果春见状,笑问:“怎么,你也不睡了?” “呵……”小猴儿干巴巴的笑了一声,“我他妈道是想睡了。” 不过应该没得睡了。 小猴儿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儿,果不其然,她这脖子还没硬呢,就听一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敲门声响起,吓了佛尔果春一跳。 道是小猴儿没事儿人似的,裹了裹衣裳,晃晃哒哒的去开了门。 果不其然,是邓昌贵身边的小太监。 “姑姑,不好了!” 实在受不了这老旧的开场白,小猴儿翻一个白眼儿,打了一个哈欠,“咋,诈尸了?” “嗯、嗯。”那太监夸张的点了点头急道,“才刚从隔壁的院子的地窖里抬出一个人,他们说,他们说,他们说是这府上十年前就殁了的继福晋!” “是吗?”小猴儿极其配合的惊诧了一下,半晌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回了邓公公,我跟佛姑姑收拾收拾就过去。” 关上门,转身后,却见佛尔果春一张青白的脸,欲言又止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小猴儿打了个哈欠,“走吧,死不了。” ------题外话------ 状态不好,少,笑纳。 第三十回 龟缩壳中看好戏 不知戏中还有戏 - 痞妃传 - 鎏年 人生是盘棋局,有人下棋,就有人注定得做棋子。 纽祜禄,福茹,就是那后者,偶尔黑子,偶尔白子,不管怎么说,都是棋子。 传话的太监的说:“两个那院儿伺候的丫头,值夜的当儿困迷糊了,就说听见有人笑,俩人也是胆儿大,顺着动静儿一寻,就跟书房桌子底下发现个窖,嗨,开始俩人以为是猫狗钻了下去呢,谁知道里头生生待了个大活人!” 瞧瞧,多巧,一个给关在地下八年,阖府上下都没人知道的主儿,就赶在她阿玛额娘妹子都住一个院儿的当儿给抬了出来? 就这骗傻子的话,也就疯子能信。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惊惧至极的鄂伦,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琢磨。 兹瞧着那瘫坐在藤椅上的女子,全身瘦的干瘪,四肢因捆绑多年早已萎缩,除却轻微抽搐,全然像四根布条子沾在身上,丁点儿力道都无。 她衣着干净整齐,可那其上的一张脸却是惨白如纸,瘦削如骷髅贴了层皮,那上头嵌着的一双外突的大眼,神色涣散,五惊无惧,无悲无喜,任由周遭如何纷乱,鄂伦夫人和小妹如何哭的凄怆,也全然听不着似的,只自顾自的张嘴哼哼着,那似是自嗓子底儿钻出来的动静儿,哭不像哭,笑不像笑,全然地狱鬼神的模样儿。 大夫诊脉过后,一字未言,只蹙起眉头与婧雅低声道:“身子到无大碍,只是神思俱损,怕是此生,也就是这样的活死人了。” 向来淡定的婧雅竟也攥了攥手绢,兹瞧着眼前那鄂伦一家之凄愤,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她当然知道如今这鄂伦对她们睿亲王府意味着什么,更看得出来这鄂伦此时已是极怒,再瞧那早已颓丧的瘫坐在椅子上的讷敏,便是不问,也知七八。 “去,告诉他们把嘴都闭上,再寻几个人守住院子的门,万万别把事情再闹大了。”婧雅低声吩咐珊瑚,那早已吓傻的珊瑚竟反应了好一阵才点点头,脸又青又白的旋踵。 当年那第一个发现继福晋‘尸体’的人,正是这丫头珊瑚,那时不过十三的她就在这品茹居里伺候,而那活死人正正是她的主子! 她和许多这院子的奴才都知道,这院子的书房下有个窖,那是当年因为福晋爱吃冰镇西瓜,心血来潮挖的储冰的窖,自打她过世后,便已失修,更因为府上的下人总是说这书房闹鬼,久而久之,除却讷敏日日往那里去,连打扫的奴才,都恨不得闭眼睛扫上一番,扫完就走。 可谁曾想过,那多年不肯离去的‘鬼’,根本就是活生生的人! 可不?再一想那当时诡异的惨死,那尸身的一张脸可是正正当当的插到了炭火盆里,烧的面目全非,只凭那身衣裳和两个月的身孕,所有人都理所应当的认定那个就是福晋。 谁会想过,她根本没死? “儿啊!我苦命的儿啊!”鄂伦夫人失声痛哭,抱着那全无反应的福茹,声声喊着:“儿啊,我是额娘啊,我是额娘啊!你说说话,你说说话啊!” 恁是如何喊着,那福茹也是眼神空空,小妹福晴跟在一旁拭泪,而鄂伦瘪胀了一张红紫的脸,全身气的哆嗦,他怒不可遏的转身,瞪眼看着婧雅,每一个字都像是牙缝里挤出来的。 “老夫要一个解释。” 婧雅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能尽可能的先安抚他,“亲家老爷先别慌。” “福晋这话说的有意思,我如何不慌?”鄂伦拍着胸脯,激动难掩,“当年我在盛京办事,来人可是告诉我,我女儿的病死的,可如今?”他回身一指,“这、这、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福茹她——” “亲家老爷,这……”便是婧雅,也给生生逼的没了话,如今这两难的境地,无论怎么说,都是错。 “你比福茹进门晚,想必你也不知道,老夫不为难你!”鄂伦红着一双眼,朝那瘫坐在椅子上的讷敏大步跨去,“你说!你是福茹的陪嫁丫头,谁不知道,你都该知道!” 讷敏身子一滑,破絮似的瘫跪在地,恁是身后的两个丫头如何拉她也不起身,除却嘤嘤哭着,她一言不言。 “好!好!你们若都不说,老夫这就赶去开封,去找七爷讨个说法儿!”鄂伦怒极之际,却听珊瑚忽然神色慌张的进来。 “主子,主子,邓、邓公公过来了!奴才们,奴才们也不敢拦啊。” 婧雅美眸一厉,心知来者不善:“谁把话传过去的?” “没、没人呐,院子里的奴才一个都没出去过啊!” 没人? 婧雅心下一忖,忙与鄂伦道:“亲家老爷,我知你现在心绪难平,可说到底这是咱们自家的事,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恁是如何,咱们都该关起门来解决,这事情究竟如何还尚未可知,若是这个当口给有心人利用做了文章,那便是咱们家的损失了。”婧雅一副小辈姿态,无奈鄂伦却根本听不进去,反是更怒—— “福晋不必这么瞧得起我鄂伦,若是当我是自家人,何故如此待我女儿?”这不仅仅是他心疼女儿,更是往他鄂伦的脸上抽着巴掌! 恁是婧雅如何巧舌,也没了办法,却说这时,门已推开,却见邓昌贵一行三人进来,那身后而二位,正是石猴子和佛尔果春。 彼时的石猴子像是逛园子似的悠哉的甩着外八字,还未待迎上来的婧雅说话,她便开了嗓:“我说侧福晋,邓公公非说有热闹看,给咱们从被窝里拽了出来,到底是嘛热闹啊?” 她这嗓门挺老大,一句话,给邓昌贵脸弄绿了,却见鄂伦紫着一张脸怒瞪着他,他忿忿的甩头,只见猴子气死人不长命呲牙朝他一笑,光洁的脑门子上书:咋,就是玩你,怎么着吧? 婧雅迎上来,万般客气:“都是自家的一些事儿,这么晚了,怎么还惊动三位贵人了。” “咱家听说府上的窖里抬出一个人,怕有什么麻烦,便想着过来瞧瞧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公公客气了不是,不过是些小事,扰着您休息就不好了。”与邓昌贵说话间,婧雅有意无意看着佛尔果春与猴子,前者与她一样,淡定如常却是眉心微蹙,而后者,像是没她事儿似的,晃晃哒哒的绕到了屋子当间儿,那藤椅处。 “呀,就是这人。”小猴儿一脸‘惊诧’的扭头问周身僵硬的鄂伦,“这人谁啊?咋给大人气成这样?” “……” “……” 硬憋了两口气,憋的脸紫胀如蕃薯,鄂伦还是没忍住,只道:“正是小女,福茹。” 一句话,屋内霎时安静,落针可闻。 真傻的也好,装傻的也罢,这面儿一撕破,里子什么的都露在外头了,怎么着都没用了。 “我知这话我不该说,可我想我说与不说三位也早晚都会知道。”鄂伦开门见山的道:“既然先帝当初派人来与我说,小女已殁,那我也不会闹到宫里头去,也不会传到外头去,我鄂伦如今只要一个说法,这不过分吧!” 这话已经仁至义尽,认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任谁都瞧得出来,鄂伦这火气不仅仅是冲的睿王府,更是冲着先帝,冲着紫禁城里的那几位根本早就知情的主子。 邓昌贵耷拉着三角眼,“石姑姑,你看呢?” “你二品,我三品,我当然听你的。”猴子四两拨千斤的把话又推回去,心下啐着:丫既当了婊子就他妈别当王八,有事壳里一缩,俩眼一瞪就他妈知道看热闹,忒不要脸。 “好,那咱家就却之不恭了。”邓昌贵没再矫情,他只与鄂伦道:“按说咱们三个今儿来的确实不是时候,可既然赶到这儿了,大人又这般深明大义的说了,我们也不好推拒,想来也不过是一些误会,说清楚总是好的。”邓昌贵说话向来温吞,却是棉里藏针,此一番言语,便是婧雅再有心缩小事端,也再无法拒这三位于门外。 待诸人一一落座,茶虽氤氲着袅袅热气,室内气氛却是冰若寒霜。 婧雅毕竟是如今睿亲王府最大的主子,她传来讷敏,正色道:“跪下。” 彼时的讷敏早已哭成泪人,瘫跪在地,原本就病弱的身子,瞧上去风一吹便倒似的,然鄂伦并未因此收敛了怒火,甚至连椅子都坐不住,就窜了起来,言辞俱历的逼问着她—— “你这贱婢还有脸哭!枉你叫福茹一声主子,竟如此待她?谁借给你这天大的胆子!”鄂伦这话乍一听是说给讷敏的,可在坐之人谁又听不出他句句有所指? 鄂伦又不是三岁,没有谁人的默许,她不过一个陪嫁丫头,哪里能值得皇上给瞒着? “别哭了!说!”鄂伦气急,竟抬腿剜了讷敏一记剜心脚,讷敏吃痛的闷叫了一声,瘫在地上,狼狈至极。 便是她是府中庶福晋又如何,说的好听是庶福晋,说的不好听,也不过就一媵妾,如今鄂伦有气,不冲她撒,又能冲谁? 若是只这般踢打踢打,就能撒撒气,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说!”见众人皆不言语,鄂伦气急,竟又剜了一脚! 讷敏咬紧牙关,依旧只字不提。 然就在鄂伦的第三脚就要落下之时,那讷敏身后的两个丫头哭着扑了上来,一个抱着她拦着打,另一个跪地哭诉。 “大人!别打了,主子冤枉啊!若没我们主子!继福晋早就没命了!” ------题外话------ 相当晚,相当少。 第卅一回 孙悟空托生转世 天生偏偏好闹事 - 痞妃传 - 鎏年 “闭嘴!” 讷敏一嗓子怒喝,想要制止丫头胡说,然一切已经完了,那丫头金扣儿一开了口,便再也收不住了。 “说!”鄂伦激动,“什么叫没有她,福茹早就没命了?” “当年要不是主子花钱买了人回来做了替罪羊,又把福晋悄悄藏起来,福晋早就做了亡魂了!” “闭嘴!”讷敏猛地挣脱开来,一嘴巴抽在金扣儿脸上,怒斥,“我知你不忍我挨打,可也不能嘴一张就胡说!” “我没胡说!”金扣儿捂着脸,红眼道:“就算主子打死我我也要说,奴才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主子被如此冤枉!” “哪里来的冤枉!”讷敏又要去抽她,手没抬起,便被眉目极是阴郁的鄂伦拉开,他没有看那金扣儿,而是转过头看着那座上的四人,沉声道:“说。” 如此,有心制止也罢,无心制止也好,恁谁也不能再拦。 佛尔果春却是忽而开了口:“说吧,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大人不是外人,你也不用藏着。”她顿了顿,看向那金扣儿,目光依旧柔和却是难掩犀利,“可若是没有的,你要是添油加醋蒙骗咱们,咱们也定不会放过你。” 兹这一句话,金扣儿竟周身一僵,什么都说不出,而银扣儿忽然跪起挡在金扣儿身前,冷笑厉声道:“姑姑又何必吓唬我姐姐!反正过了今天,我们说什么都活不成了,又何必怕呢!” “你——”佛尔果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想怒却不敢言,要不是给猴子伸过来的手压住,她几要失了淡定。 猴子笑笑:“这丫头道是伶牙俐齿,想说嘛就说吧,可别憋坏了。” 邓昌贵侧目扫了猴子一眼,蹙了蹙眉,却听那银扣儿道—— “回大人,想必您不知,侧福晋当年根本不是病死的!而是把脸活活闷到炭火里头闷死的!” 鄂伦怔住,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甩头看看那座上表情并无过度惊诧的四人,连连点头:“好,好,好,合着只老夫一人不知。” “亲家老爷——”婧雅满面为难的想要说什么,却被鄂伦横掌打断:“你不必说。” 而后转向银扣儿:“你继续。” “便是主子是东太后娘娘当年赐给福晋的陪嫁,可毕竟是主仆一场,便是福晋待她并不好,可主子心软,还是下不了这个手去害她!若不是实在没得办法,又何故非要出了这等下策,寻了个替罪羊回来?要不是把那替罪羊的脸烫的焦烂,又怎么可能借尸还魂的把福晋藏在地窖,护了起来?!” “胡说!”那鄂伦夫人忽然哭喊道:“护着?若是有心护着,福茹怎会这般疯疯癫癫?若是有心护着,何故不派人去找我们老爷!” “夫人!福晋神思俱损,又怎能怪的我们主子?!我们主子一心护的福晋母子平安,可谁料她产下一个死胎,情绪崩溃,以致神思慌乱,不绑着四肢,都不自知的自伤,她这副模样,如何去寻大人?再说了,您叫我们主子如何说?在王府里,说的好听,我们主子是个庶福晋,说的难听,不过就是个没品没级的媵妾,一无背景,二无靠山,便是有心,我们主子又能做的了什么?如果可以的话,谁愿意让自己的手沾满血腥?” “你所说之事,可是属实?”鄂伦的身子不由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自牙根里钻出来的。 银扣儿迎上他因极怒而充血的眼,忽而指着佛尔果春,“大人若是不信,可以问佛姑姑,奴才想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佛尔果春失色,一直不曾作声的邓昌贵忽而怒斥道:“够了!佛姑姑是东太后的人,岂是你这丫头能编排的!” 东太后的人。 邓昌贵的话无疑在原本的冰上泼了一层凉水,更是把罪魁的矛头指向了那东太后。 可不?这又是多难想象的问题呢,讷敏是东太后当年赐的陪嫁丫头,除了她的话,还有谁能指使的动她呢? 鄂伦夫人疯了似的紧紧扯着讷敏的衣裳哭嚎:“为什么?为什么?我儿当年不过十四,还怀了七爷的骨肉,为什么要对我儿下此等毒手!为什么啊!” “夫人——” “闭嘴!”佛尔果春终于说话了,她看着讷敏摇摇头,只道:“已经过去的事,便不要再提了。” 说罢她起身朝鄂伦走去,微微拂身行着宫礼,不卑不亢:“大人,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便是翻出来也没有任何意义,若是大人心中实在有气,佛尔果春一条命,愿听凭大人处置,绝无怨言。” 一番话罢了,众人皆听的出来,佛尔果春根本不打算说那理由。 其实说不说都不重要了,只瞧那鄂伦气的直哆嗦的极怒模样,解释与不解释恐怕结局都是一样的。 知道了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这案子是先帝亲口定案的,他能做什么? 便是那罪魁再可恶,那也是堂堂东太后,他又能怎么样? 难不成真一怒之下杀了这佛尔果春?他鄂伦杀的起么? 鄂伦攥着一双拳头,许久之后咬牙说了一句:“烦请姑姑转告,我鄂伦谢太后娘娘抬爱,今日之事就当不曾发生过!”说罢又与婧雅道:“既如此,这世上也无小女福茹,老夫将她带回家照顾,也算是合情合理吧。” 婧雅一听,便知其欲与睿亲王府一刀两断的意思,她赶忙起身道:“亲家老爷,我知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可姐姐这身子如今这般虚,哪里受的住车马颠簸,不如就先在府上住下,我这就去安排——” “不必麻烦!”鄂伦语气冷且硬,“便是折腾的断了气,那也是她的命!她是生是死,老夫怨不上府上一句!” “亲家老爷——” “告辞了!”根本不再理会婧雅,鄂伦径直把藤椅上的福茹轻的纸片死的身子拦腰抱起,妻小随在身后,皆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仇恨模样,甚至连石猴子等三位宫中贵人都不曾拜别,便极怒不已的一脚踢开了门,气冲冲的离去。 婧雅带着丫头忙追了出去,讷敏、佛尔果春也都跟了出去,一时间乱做一团。 当门‘乓’的一声阖上,风一扑扇,屋里的几盏灯火都顺着风向又飘又跳。 而后的安静,显得‘刺溜’‘刺溜’的动静儿格外明显。 小猴儿把一盏茶刺溜的只剩茶叶末后,撂下茶杯,抬眼儿瞧着那三角眼一耷拉,难掩得意的邓昌贵。 “你满意了?” “咱家不懂姑姑在说什么。”邓昌贵不疾不徐,呵着热气,吃着茶。 “啧啧。”小猴儿咂咂嘴,“水仙不开花儿,你邓公公这大瓣儿蒜装的相当不错。” 邓昌贵也不恼,只道:“姑姑现在似乎不该把闲工夫浪费在我邓昌贵身上。” “哦?”猴子挑眉笑笑,“公公这是提醒我,这睿亲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该去帮帮忙?” “旧情总是要念的。” 小猴儿‘嗤’的一声,轻飘飘的道:“然后公公回宫的时候,好在太后娘娘跟前儿嚼嚼舌根子,说我石猴子不念皇恩,一门心思的难忘旧情?” 邓昌贵笑着吃了口茶,挑眉回道:“怎么?难道姑姑当真丝毫不念旧情?” “这屋内只你我二人,又何必扯这样的谎。” “谁说我要扯谎了?”小猴儿忽的直直看着邓昌贵,眼珠子亮的精光:“诶,龟儿子,你不是爱告状么,小爷儿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这心里头装着的由始至终都是他七爷。” “去吧,你就原话说给太后,再添点油加点醋也成,随你逼叨,满嘴冒沫子都成,你看太后信是不信。” “你!”邓昌贵恼了,“你叫谁龟儿子!” “谁应叫谁呗。”小猴儿贱呲呲的正说着,忽而想起什么似的拍拍脑门,“诶,不对,龟也有那玩意儿,你这种应该叫没根儿的王八,阉龟。” “阉龟、阉龟、邓阉龟,哈哈,这名不错。”小猴儿自个儿说的乐呵,却是句句戳着邓昌贵的痛处,便是邓昌贵极力忍着不想跟她生口角,也是一万个忍不住。 啪! 邓昌贵一挥手,把那茶盏挥摔在地,他噌的窜了起身,难得站的直溜,耷拉的眼皮因愤怒瞪的格外精神。 “石猴子,你别以为我邓昌贵还是昔日那个人你欺负的人!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小猴儿俩胳膊一张,相当大方,“来吧,你动我试试,我不还手,随你。” 那旧恨加新怨,激的邓昌贵当真扬起了手,然手没落下,就听那轻飘飘的动静儿再度飘出来。 “阉龟儿子,你打归打,可别刮破了我衣裳,我这出来的时候皇上非得给我穿上一件儿皇马褂,我这没来得及脱,你可别给我刮坏了。” “你!”邓昌贵那空中悬挂的老抽吧手,攥成拳头,哆嗦了几下,气急的甩下,砸在桌子上,砸的小猴儿的茶盏铛铛直响。 “石猴子,花无百日红,你且嚣张着,总有一天会落在我邓昌贵的手里!”邓昌贵掐着阴阳怪气的嗓子,居高临下看着小猴儿的眼珠子恨的窜火,然,这把火,还没烧起来,就给一股子茶水给灭了。 小猴儿撂下茶杯,扫了一眼那满脸茶叶沫子的老褶子脸,‘乓!’的一声,远比他刚才更大力的猛拍了下桌子,倏的窜了起来,棱起眼神,盯着他。 那样的眼神,一如多年前,那仙人馆初见,漫不经心却满目森寒。 邓昌贵竟忘了擦去脸上的茶叶,怔怔的僵在那里,仿佛他还是昔日那跪地求饶的老坦儿,生杀大权都定在眼前的女混混儿手里。 “呵。”小猴儿冷笑一声,“邓昌贵,我是不是惯着你太多年,你当我石猴子怕你了?” 邓昌贵绝不承认,他心下漏跳了一拍。 “我告诉你,上次毛伊罕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不是我惹不起你,是我懒得惹你,你丫道是给脸不要脸。”小猴儿一把揪住邓昌贵的衣领子,拽过来,居高临下的钉着他,轻飘飘的道:“你要是活腻歪了,你直说,别他妈整日跟我后头捅捅咕咕,阴沟里的耗子似的,他妈招人膈应!” 邓昌贵破布条子似的给猴子扯着,忽而阴阳怪气的笑了出声:“怎么?姑姑这口气,可是替七爷出的?如果是这样,随便你。” “咱家只告诉你,再怎么都没用了,那鄂伦同这睿亲王府的关系,已成定局。” “是吗?”小猴儿也笑笑,“怎么?公公还有后招?” 邓昌贵讥笑,“你兹等着看好戏吧。” “好戏?”石猴子笑笑,“却是场好戏。” “不过这场戏,怕是要我请你看了。” 邓昌贵还没反应过来,却被石猴子猛的一推,忽的摔栽倒地,再瞧石猴子全然一副无惊无惧的模样,心下只觉不对劲儿,然未等他多琢磨,却听那猴子一嗓子厉喝—— “来人,把这龟孙子给我绑起来!” 却听这一嗓子,忽而门外窜进来七八府兵,像是一早便准备好似的,二话不说便利落的反剪了邓昌贵。 这下邓昌贵明白了,这猴子唠叨了老半天,根本就是拖着他的时间! 邓昌贵心知不好,扯脖子怒喊:“石猴子,你要干什么!” “你别忘了!你如今是什么身分!” “你敢——” “把他嘴给我堵上!”小猴儿一嗓子令下,片刻,邓昌贵就只能瞪眼睛支吾。 小猴儿扬着下巴,伸手指头指着他:“邓昌贵,我告诉你,小爷儿我就是孙悟空转世,天生好闹事!” “你不是爱瞧戏么,那爷爷我就请你看场好戏!” 第卅二回 人嘴两张大肉皮 上下一动都是理 - 痞妃传 - 鎏年 驾! 鞭声划破黑夜的寂静。 两辆马车先后急促的驶出后巷,将那挂着四盏‘奠’字白灯笼的睿亲王府后门,越甩越远。 才行至转弯处,忽听七八抽刀声,兹见那黑暗中窜出七八人,身着亲王府兵服制,人人手持钢刀,月光下,那钢刀反着光,森寒森寒,惊的马夫勒了缰。 一声嘶鸣,车内的鄂伦钻了出来。 “何人拦路!” 这一嗓子怒喝还未砸到地上,却见那七八人便抽刀砍了上来,一时间众人皆是慌乱,那些下人奴才纷纷有鞭子的抄鞭子,没鞭子的抄杌子冲了上去,纷纷乱挥的挡着刀阵。 马车内的鄂伦夫人吓的面色青白,小女儿福晴更是给四肢皆瘫,滚摔的福茹压在身下,惊声尖叫。 鄂伦自垫子底下抽出刀来,护在妻小身前,眼见那府兵的胳膊上都带着孝,已是怒极! “好个睿亲王府,好个东太后,如此欺我,辱我,如今还要灭我鄂伦的口不成!” 鄂伦愤然至极,扬起手中的刀,大喊了一声:“给我杀!杀出重围者,重重有赏!” 一听有赏,人人精神,管他是奴才,还是随从,各个儿像是打了鸡血,一股脑的往前冲,也不知是为那出头太过拼命,还是怎么着的,兹片刻过去,竟当真打的那些手持大刀的府兵们节节败退。 而那些个府兵根本不恋战,只虚刀乱砍了一阵,便撒腿就跑,一个随从竟还打红了眼,拎着杌子追着打,自以为赵云过阴,无比勇猛。 然武将出身的鄂伦瞧着那些越跑越快的府兵,却是觉得相当不对劲儿,正当他分神之际,但见那七八府兵竟一步步自巷子口给逼退了回来,前方太黑,他瞧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然只从那脚步声上判断,至少不下五十人。 果不其然,但见黑压压一纵人拥了上来,那七八府兵立时慌乱了阵脚,转而便被制服。 少时,黑压压的侍卫中间撕出一道口子,身披月白氅子的陆千卷自其中信步而来,于马车前拱手。 “千卷来迟一步,大人受惊了。” …… 陆千卷带着鄂伦再次折回这品茹居时,佛尔果春、婧雅、讷敏,均已分坐厅堂的两面,较之刚才,似乎又多掌了数盏灯,便是夜极深,此处也显得格外亮堂。 许是人人都不说话,表情严肃,气氛胶着,生生让这厅堂瞧上去像是审案的公堂。 唯那厅堂中央的石猴子颇为闲适,已经过去的大半柱香时间内,她一直坐在凳子上,一手撑膝托腮,另一只脚百无聊赖的踩着那身旁的藤制摇椅,随着她一踩,一松—— 那摇椅悠哉悠哉的慢慢摇着,只是苦了那五花大绑躺在其上的邓昌贵,若不是他嘴里头塞了三条手绢两条抹布,许是这会儿,大肠、苦肠等早就从胃里漾了出来。 直至陆千卷二人入内,邓昌贵算是暂时解脱,然瞧见他身后那鄂伦时,因作呕而猩红的眼珠子一瞪,条条血丝乱遭的纵横。 众目睽睽之下,陆千卷直奔石猴子而来,上前拱手道:“幸不辱命。” 此一动作,可是骇了众人。 便是他陆千卷并没有像往日私下一般唤她做‘女主子’,可此情此景,又哪里差的上这区区一个称呼? 要知道,如今的陆千卷可是堂堂正二品吏部侍郎,睿亲王的得意门生,绝对手握权柄的朝中要员,任凭她一个三品内宫女官差遣,态度又是这般恭顺,不是冲着自己主子爷又是谁? 无人注意婧雅极不自在的眨了几下眼,因为彼时鄂伦已是上前,环视一周后冷声道—— “谁能给老夫一个解释?” 婧雅早已起身,满面关心,“亲家老爷,刚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鄂伦冷哼,“侧福晋既然连杀人灭口这样的事都做了,又何必不敢承认?” 屋内的倒抽气声绝不只婧雅一人,就连佛尔果春和讷敏都惊的瞪圆了眼睛。 “可是有什么误会?”婧雅严肃道,“亲家老爷说的,婧雅不懂。” “你不懂?”鄂伦冷笑,“老夫虽以年迈,却还没老花了眼,府上侍卫的衣裳,我还是认得的!” “天大的冤枉啊,亲家老爷!”婧雅不知来龙去脉,无从辩解,只能看向那陆千卷。 却听陆千卷道:“却是不然,不才带人赶到的时候,确实抓了八个袭击大人的府兵,诚如大人所说,他们穿的,却是睿亲王府的服制。” 众人骇然。 婧雅怒道:“必定是有人从中作祟,欲陷我们睿亲王府于不义!” 鄂伦冷哼,全然不再与婧雅辨,只拱手于陆千卷,“还未多谢陆大人相救,只是——” 那鄂伦经历了如斯折腾,那早前怒火早已沉淀,彼时他脑子里,许多事情都清晰起来,他打量着陆千卷,不掩疑虑,“老朽有一事不明,夜深至此,大人怎会如此凑巧带人赶到?” “是我拜托陆大人的。”漫不经心的女声响起,说话的正是一直不曾作声的石猴子。 她让的? 众人皆怔。 然而谁的怔楞也比不过那鄂伦,因为彼时他才发现,那稍显暗黑的藤椅上,五花大绑着一个人。 不是那邓公公,又是谁? “这——”鄂伦惊惧的竟说不出话来。 这时石猴子从凳子上起身,拧拧因久坐而发僵的脖子,咔咔响了两声后,她径直走到鄂伦前,随手指指那邓昌贵,开门见山的道:“我是谁,想必大人心知杜明。” “……”鄂伦不语,算是默认,便是这石猴子的身份在京中上三旗贵族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可佛曰的好,不可说。 知他不想招惹麻烦,小猴儿也不为难他,只道:“大人刚刚是不是心中纳闷儿,怎么这杀你的是睿亲王府,救你的还是七爷的亲信?” “……”鄂伦不语,只直直看着这与他身量相差无几的女子,他也想要一个答案,若不是这样,他不会随陆千卷再次登门这睿亲王府。 “这很简单不是吗?”小猴儿自问自答道,“我想以大人多年戎马的经验,这样的诈术是骗不得你的。” “什么意思?”鄂伦冷声道:“姑姑是说,那些人根本不是睿亲王府的府兵?” 小猴儿耸耸肩,失笑,“谁会明目张胆的穿成这样去杀人?更何况,我想,那些人根本无意杀了大人。” “……”鄂伦又是一阵沉默,思及刚刚那些虚刀,却是如她所说那般,如果当真有心杀他,他那些家仆和随从再多上十人也是抗不住的。 她说的这些,鄂伦不是没想过,只是鄂伦为人做事向来仗义,鲜少与人交恶,不说绝不会有人对他动了杀心,便是有,也绝不可能是这个当下,毕竟除却这个屋子里的人,谁会知道他鄂伦会在这个时候气冲冲出府?而且,除却睿亲王府的人,别人又有什么理由杀他? “大人可是在想,除了这闹掰的睿亲王府,还有谁有理由杀你?”小猴儿一句话,像是从他心窝子里挖出来的,她这般直接,鄂伦也不转弯,只拱手道:“鄂伦愚钝,还请姑姑赐教。” “不敢,不敢。”小猴儿挂了一张人模狗样的脸,上前扶起鄂伦道,“当然,如果大人今儿晚上不幸遇害,那此前在府上闹的那些不愉快也就通通成为秘密,带到了下头,届时只半个长辈为名,借着给大人张罗丧仪的由子,也大有能够招揽其它几旗都统之势,怎么想,都是七爷得利。”小猴儿顿顿,又道,“可问题就在于,那些人根本就没想要大人的命。” “大人可曾反过来想过,若你今儿不死,会如何?” 鄂伦一怔,眉宇间已笼了一阵阴云。 而其余众人,除却讷敏和婧雅等深宅女眷略显茫然,佛尔果春和陆千卷皆是蹙眉正色。 小猴儿接着道:“若大人今儿侥幸逃脱回府,再加之此前的不快,那必是要与七爷势不两立,别说你自个儿绝不会投奔七爷门下,怕是其它几旗有这心思,你也都会尽一百二十分的力去拦阻吧。” “如此一翻折腾,谁坐收渔翁之利,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她说的漫不经心,鄂伦却是听的一身冷汗,彼时再看向那五花大绑的邓昌贵,心中坚持早已动摇。 见他眼神流转,陷入沉思,小猴儿又下了一贴猛药:“大人难道不觉得,今儿晚上的一切都发生的过于巧合了么?” “一个藏在府中八年之久都不曾被人发现的人,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给寻了出来?” 鄂伦的两条眉头几乎已经直立的倒插入眉心,这句话,如果是在不久之前跟他说,他绝对是一千个,一万个听不进去,可如今经过这一番折腾,他实在无法不去怀疑这一连串事儿背后是有一只推手。 鄂伦不得不承认,这石猴子的一张嘴,说动了他。 “真真儿是可怕!”佛尔果春忽而叹道:“若不是姑姑一早洞察,怕是咱们都成了那给人操纵的皮影。” “是啊,想想都是后怕!”婧雅拍拍心口,与她一唱一和,避重就轻的丝毫不提那福茹一事,只盼那鄂伦能把注意力放在后者之上。 然却收效甚微,却听鄂伦冷声道:“说来这人道也成全了老朽,若非如此,怕是小女就要在那不见光的地方了此残生了。” “诶,大人且消消气儿。”石猴子上前,和善的笑道:“既然事已至此,大人何不坐下喝杯茶,好好瞧瞧这出戏的唱本儿呢?”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石猴子那身皇上代诏女官的衣裳,谁人敢不卖三分情面? 鄂伦拱手道:“鄂伦却之不恭。” …… 小猴儿再次坐到凳子上的时候,回头瞄了一眼邓昌贵,见他一张脸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憋的,胀的像个大圆茄子,小猴儿用手背拍拍他的脸,啪啪响的脆生。 “急嘛啊你?等会小爷儿让你说。” 邓昌贵‘唔唔’直哼哼,又被小猴儿俩巴掌拍消停了。 她低低笑道:“你睁眼睛好好瞧瞧,下次别犯这么傻逼的错误。” 唔唔…… 唔唔…… 如果这会儿在邓昌贵的嘴里塞上一根引信点着,他绝对瞬间炸个稀巴烂。 不过小猴儿没那么多闲心搭理他,眼瞧着外头天儿都蒙蒙亮,月亮都快跑了,再不折腾完,怕是都要困死了。 揉揉眼睛,打俩呵欠,小猴儿指指讷敏:“去,把你那俩玩意儿给我拎过来。” 讷敏一怔,不懂。 道是婧雅伶俐,转身吩咐丫头珊瑚几句,不一会,她再回来,身后已经多了两个丫头。 不是别人,正是那金扣儿与银扣儿。 彼时天已蒙蒙亮,屋里光线较之刚才亮堂许多。 那二人一进厅堂,便瞧见了那藤椅上绑着的邓昌贵,眼神再一飘,不偏不倚的迎上了石猴子那一双漫不经心打量的眼,只一眼,她二人便齐齐腿软,跪地叩头。 “奴才给姑姑请安。” 二人声音依旧齐刷刷,却是发抖的厉害。 小猴儿嗤笑,转过头与邓昌贵道:“瞧瞧你找这俩二五眼,这戏还没完呢,腿先软了。” “奴才不明白姑姑的意思。”一人声如蚊蝇。 “嗬。”小猴儿挑眉,“这是妹子银扣儿吧。” “却是奴才。” 咂咂嘴,猴子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真没记错。”罢了她忽而回头跟邓昌贵道:“诶,你打听的时候,知不知道,这俩玩意儿当年伺候过我?” 怕让她给气死,邓昌贵索性阖上眼,全然不看她。 “我要没记错,就是婧雅从讷敏那给我讨来的。”她这样大方的说着那不可言说的辛密,当然无人敢接,小猴儿自己道是嘟囔的尽兴,“不过这俩玩意儿嘴不严实,我这瞧着不对劲儿,这娘们儿之间的事儿左不过就东宫西宫那点事儿呗,这么着,我就寻思试探试探,开始的时候吧,我还寻思这俩东西是讷敏的人,可这一试探,着了笑了。” “这俩东西居然是舒玉的人。” “我这一瞧,嗬,那主子尸骨还未寒呢,就立马换了新主儿,这等三姓家奴,我可不敢使唤。” 小猴儿回头瞧瞧邓昌贵,“道是公公胆子大,这么大一场戏,居然敢找这么两个三姓家奴来唱。” “戏到的唱的不错,有板有演,奏是这唱词嘛,唱的笑话。” 猴子瞅瞅那脸色青白交接的银扣儿,呲牙笑笑:“你唱的嘛来着,为了讷敏这个主子,死都成是吧。” 金银扣儿脑门子上冷汗直流,却是嘴硬的撑着:“是!为了主子,我们、我们做什么都成!” 与金银口儿颤抖的声音完全相反,小猴儿轻飘飘的道:“那成,成全你们。” “拉下去,杖毙。” 一听杖毙,两个丫头慌了,脸色顿时惨白,待陆千卷一摆手,四个果府的侍卫上来拖拽她们的时候,两个丫头已是吓的腿软,若是别人说说也就罢了,可那石猴子是个什么狠辣角儿,她们这些伺候过的奴才谁人不知? 不过打死两个丫头,就是没有由头,又能如何? 她们神色慌乱的看着讷敏,然那讷敏的身份哪里插的上话? 金银口儿两姐妹都深信自个儿若给拖了出去,必死无疑,人到这个时候,自保才是本能。 就在她俩给拖了两米远时,那金扣儿吓的哭出来,脱口喊道:“公公救命!” 小猴儿摆摆手,那侍卫停手,彼时她瞧着那俩瘫在地上,哭做一团的俩丫头,回头跟邓昌贵说了句风凉话。 “瞅瞅,我就说你找了俩二五眼吧。” …… “怎么回事儿,说说吧。”小猴儿手握成拳,抵在嘴上咳了两声,这实在是折腾的太晚了,肺子又不太舒服了。 彼时,那金银扣儿脸上已经稍稍复了血色。 而屋内众人,神色各异,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两个丫头身上。 却听银扣儿神色凄楚的先开了口:“我和姐姐是收了邓公公的银子不假,有意在大人面前提起当年之事也不假,可我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啊!这样天大的事,我们哪里敢睁眼睛扯谎啊!” 这话若是许久之前说,那必是人皆怜上三分,可如今那‘三姓家奴’的印象在前,怕死卖主的印象在后,便是这两个丫头哭出花儿来,也左不过是惹人厌恶。 那鄂伦知自己被装入局,已是怒极,他不由喝道:“事到如今,还巧言令色!还不从实招来!” “奴才,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啊!” “放屁!”鄂伦拍案而起,气的竟上前剜了那金扣儿一记剜心脚,疼的她蜷缩在地上直抽搐。 “诶,大人且息怒。”小猴儿浑和浑和,“咱们不如听听邓公公怎么说。” 欠欠屁股,小猴儿把邓昌贵嘴里的手绢抹布一股脑拽了出来,冷不防一喘大气,邓昌贵呛的咳、咳、咳嗽起来,老半天才憋红了一张脸,阴狠的只剜了小猴儿一眼,而后瞬间就换了一张脸。 除了稍嫌激动,与平日无异,温吞,憨实。 “姑姑何故罗织这些个事儿来害我?”邓昌贵说着,竟渐渐眼中有泪,那模样儿,怎一个委屈了得? 连小猴儿都快给他鼓掌了。 她就知道,他邓昌贵得把所有的事儿打个太极再推回来。 可不? 把所有的事儿,说成是她们自编自演,栽赃西太后,洗白自己,也相当合情合理。 果不其然,就邓昌贵这一句话,就瞧那鄂伦的眼神又开始四下打量。 这狼来的多了,他谁都信,也谁都不信。 她瞧得出来,邓昌贵这老人精儿更是瞧的出来,他专拣那最刺儿的话茬儿说着:“那继福晋的事儿谁也不想,可姑姑也不能为此就把整盆脏水泼到咱家上啊,咱家到也罢了,若是累及太后娘娘名声,你于心何忍?” “太后娘娘待你不薄啊!你怎能只念那旧情,忘了新恩呐!”邓昌贵阴阳怪气的动静儿煞是凄楚,只三言两语就给猴子也戴了顶‘三姓家奴’的帽子。 猴子诚心的给他鼓鼓掌,歪嘴嘲道:“还是你这老阉龟戏好。” 兹说罢,她转身迎上鄂伦那重新打量的眼神,瞧了半晌,不疾不徐的道:“大人可是在想,若我石猴子说的是真的,为嘛刚刚不言语,非要折腾一番到现在才来说?” “大人又或许在想,为嘛如此隐秘的事儿,我石猴子一早便能让陆大人去侯着?” “而且我石猴子又在这府上待过许久,对这府上的人和事,怎么着也比他邓昌贵熟悉。” “做起戏来,天时、地利、人和,各个都配合我。” 小猴儿笑笑,“这么一想还真是,这老阉龟的话可比我的听着可信多了。” “……”鄂伦吞了口唾沫,却不曾想这石猴子把他脑子里的每一句话都说了出来,她这么一大方,他道是更想不通了。 而那坐上的诸人,则是更更想不通了,这石猴子挖的是哪门子坑,自己说的话把自己堵的死死的,是为甚么? 彼时人人瞧不清楚,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却听一声鸡啼,倍儿亮堂,混着前院灵棚那早已乏了的打谯声,兹听的众人是一个激灵。 清晨的凉意让小猴儿打了一个冷颤,不由自主的咳嗽了一阵后,她唤来陆千卷,耳语了几句后,与众人道—— “别急,好戏才开始。” 第卅三回 费心谋划是阴谋 出师上乘为阳谋 - 痞妃传 - 鎏年 盛夏的天,说亮就亮。 鸡才啼过,那天就像撕开了一角的黑布,只一会儿,日头便藏在了雾霭里头,悄悄赶走了月亮。 屋子内外都亮堂起来,细细瞧去,可见那猴子略显青白的脸上,那有些突兀的布满眼底的红血丝。 她是乏了,不过硬撑着罢了。 “人带来了。” 陆千卷再次回来的时候,身后又多了两个人,那走在前头的,是个上了年岁的婢子,一身素服,规规矩矩,反之她身后的那人,不合时宜的杏粉色的衣衫满是褶皱,头不敢抬,肩膀紧收,瑟瑟缩缩,才一进屋,不待任何人开口,便脚一软,库咚一声闷响瘫跪在地上。 “是香”珊瑚矢口呼叫,婧雅看她一眼制止她的失态,而自己也不由蹙起了眉头。 她到不是诧异这丢了几日的丫头从哪儿冒出来,她不明白的是,石猴子所谓的好戏,与这丫头有什么关联。 不只她,还有那年长的婢子。 她不是别人,正是舒舒的贴身丫头,春喜。 猴子先是问春喜,“二福晋可睡的安稳” “吃了药,到是睡下了,不过这受了些惊吓,难免睡的浅些。” 一听这,婧雅也忙问道:“可叫大夫去看过了” “回侧福晋,夜儿个姑姑传唤过了,大夫说虽是惊着了,却也没什么大碍。” “瞧瞧我这忙的,顾得上这个,顾不上那个的,道是难为嫂嫂了。”虽不知真情几分,但婧雅这话说的却是十分动容,说罢她又与石猴子道:“说来还得谢谢姑姑,若不是有姑姑照应着嫂嫂,我这心里头更是过意不去了。” 猴子干笑,没应这句虚伪的客套,一旁的邓昌贵扁着嗓子阴阳怪气的道:“姑姑弄来这么两个丫头是做什么咱家的手酸疼的厉害,可是等着姑姑还咱们一个清白。” “急嘛”猴子瞥他,“难道你不好奇,你行事如此周密,我是怎么知道的么” “姑姑说话小心些”邓昌贵厉声厉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呵。”猴子失笑,“待会儿再辨不迟,既然人都来了,何不听听她们都说些嘛” “哼”邓昌贵冷哼,并不信这两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丫头能拿出什么辨不得的铁证来。 猴子不再理他,只指指那春喜与鄂伦道:“我给大人介绍介绍,这个是二福晋的贴身丫头,春喜。” 春喜给鄂伦施礼,礼仪周全。 鄂伦颔首,不明所以。 猴子道:“夜儿个二福晋闹了那灵棚一番,当时我瞧格格在守孝,走不开,也就送了二福晋一趟,这话大人不必怀疑,因为当时在灵棚的人都瞧见了。当时二福晋口口声声喊着见鬼了,不过谁也没当回事儿,二福晋是嘛境况,我想大人也是心中有数。” “不过,等我送二福晋回房的时候,她却说什么也不肯进去,就是喊着有鬼有鬼,当时春喜这丫头告诉我说,怕是许久没见过这许多人,难免神思慌乱,我当时觉得这话有理,就跟春喜两个哄了二福晋进去,可不想她指着床底忽的大叫,有鬼那床底下,竟真的动了。” 猴子声音不大,却说的人陡生毛骨悚然之感。 佛尔果春问:“是什么东西” 小猴儿指指那瘫跪在地上哆嗦的丫头,“就是这个东西,舒玉的大丫头,香姑。” 随着小猴儿的话音一落,却见邓昌贵脸色一变,颊边的肌肉狠狠一抽。 却听此时婧雅开口斥道:“你这贱婢,枉舒玉姐姐疼你十几年,如今她尸骨未寒,你连件儿素服都不换上,一日不曾守孝也就作罢,还敢去惊扰二嫂,幸得二嫂无碍,若是给你吓出个好歹来,怕是姐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啊” 却听那始终未作声的香姑忽而大叫起来,不是冲着婧雅,也不是冲着任何人,而是冲着那地面,深伏磕头,嘭嘭几下便磕的额头见了血,然即便如此,也不曾停下来,像是受了巨大的惊吓,全然不顾这厅上多少贵人主子,只一门心思的双手合十,跪地喃喃,“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别再缠着我,香姑错了,香姑错了” 她这近乎疯子的举动,让诸人怔楞不已,若不是春喜上前拉住她,怕是她当真碰头碰死了。 待她给拉起来,诸人才瞧清楚她的模样,但见她脸颊灰白凹陷,神思涣散,一双眼珠子左右来回摆动,唇齿始终颤抖毫无血色,她整个一个人瘫在春喜身上,任额头的血成线的流下,好似全然无任何痛觉。 “你”婧雅眉一蹙,眸一敛,“这些日子这是去哪儿了” 却听香姑呜呜哭了起来,越哭越厉害,到后来居然是嚎啕大哭,若不是猴子敲敲桌子,大有没完没了之势。 “别嚎了”猴子厉声喝道:“你要是真觉得对不住舒玉,就把你跟我说那话再说上一遍。” 香姑红着眼,咬着下唇,额头渗出的血漫进嘴里,丝丝腥甜,彼时她怔怔看了一圈那屋中众人,眼泪再度泛了出来。 知她怕什么,猴子只道:“你放心,你若说出来,我许你不死。” 香姑依旧咬紧压根。 无奈猴子只得瞥了婧雅一眼,婧雅了然,颔首附议道:“过往不纠,你有什么只管说就是 ,你有什么只管说就是。” 得到了特赦后的香姑,眼泪便又如豆般的坠了下来,她嘭嘭的跪地又猛磕了两个头之后,只说了一句话,闻者皆怔。 “主子不是病死的,是给人害死的。” 霎时屋内,落针可闻。 “说。”讷敏声音颤抖,几坐不稳。 香姑噙泪,幽幽道:“主子虽然身子不好,大夫也都说活不过今年,可我是知道的,主子心里头装着七爷,她这一口气吊着,若不见到七爷回来,是怎么都不肯咽气的那日主子还与我说起,才识得七爷的时候的那些往事,说道兴起时,还胃口大开,往日连半碗粥都吃不下的她,竟难得想吃鸡蛋羔子,我这心里头高兴,就去了小厨房,想着蒸一碗热的,可我再回来时,行经廊间,却在窗子缝儿里瞧见瞧见” “我竟瞧见,两个人摁着主子,生生灌下了一碗药主子只挣扎两下,便再不动了。”香姑泣不成声,抹着混着血的眼泪,胡乱说着,“我、我、我恨我自己,我该去叫出声的,我该去拦住他们的,我”香姑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巴掌,失声痛哭,“我该死,我该死主子对我亲如姐姐,我却只一门心思害怕别人灭我的口,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坐上之人,几乎纷纷惊的站起,讷敏一晕,几乎栽倒,被佛尔果春扶着她的手,也是不住的颤抖。 婧雅脸色也血气全退,当即冷声道:“你可知你说的是什么若舒玉姐姐是被毒死的,为何丝毫迹象都无” “当然验不出来因为主子吃的药,本就虎狼那其中有一味狼毒,适量可做药引,可若多服一倍,那就是要命的毒药主子不想你们替她忧心,从未说过” “狼毒”听是这断肠草,婧雅骇然,“这等狠药,是哪个给的方子” “仁和堂。” 这三个字一出口,却听始终未作声的陆千卷忽而开口道:“可是正阳门前那家儿” “正是。” “呦,那还真巧。”陆千卷状似无意的看向小猴儿身后的邓昌贵,“若在下没记错,那宝号是公公的远房表弟经营的吧。” “是又怎么样”邓昌贵失了泰然,连连吞咽了两口唾沫,才复了冷静与猴子道:“怎么姑姑如今又只凭这丫头的胡言乱语,就要给我扣上一着,“我呢,就像你说的,这辈子就别想见延珏了,皇上护的住的话,了不得屁股开花,皇上要是护不住的话,也没准儿就慢你一步,也得去下头玩儿了。” “你也算得偿所愿,临死还拉拔了一个仇人,我。” “不过吧,你也肯定活不成。” 小猴儿咂咂嘴,耸耸肩,“当然,你若非要英烈的一棵树上吊死,我石猴子也不拦你。” “不过如果你死皮赖脸的还想在这人间喘喘气儿,我石猴子也给你指条明路。” 邓昌贵看她,面挂寒霜。 猴子全当瞧不见,只直直看他,似笑非笑的道:“今儿晚上的事儿,全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你只去回,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只是料错了鄂伦的性子,他虽气,却没预想中闹出什么大动静儿。” “这样吧,你事儿也办的利索,太后照样赏识你,就算那鄂伦将来归了七爷门下,太后头疼,那也跟你邓昌贵没关系,我吧,也沾不上腥,咱俩吧,都算赚了。” “咋样”小猴儿挑眉,“这买卖,你做不做” 邓昌贵不语,只忿忿盯着她,一双三角老眼,恨不得射出钉子。 “你也用不着这么看我,你接下来走的是人生路还是黄泉路,都是你自个儿选的,我就是给你出出主意。” 小猴儿咳了几声,又道:“当然,你也不用想着现在敷衍我,等把对你不利的证据都平了后,过后了再捅我一刀,你该知道,太后她虽防我,却也信我,她也知道咱们的纠葛,你若原话跟她学过去,到时候我就反咬你一口,来个死不承认,就说你办事不利,还公报私仇。” “到时候咱俩都是人嘴两张皮,上下一动,都是空口白话,不信我是一定的,不过信你几分,这也不好说。” “哦,对了。”猴子想起来什么似的挑挑眉:“我忘了告诉你,你派来跟着我那人,让我给逮了。” “你说,太后娘娘知道你派人跟着我,随时抓我的短儿,等着栽赃我,她老人家怎么想你呢” 听到这儿,邓昌贵的脸已经绝非青紫,他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沙哑至极的字。 “阴谋” 小猴儿瞥瞥嘴儿,摇头笑笑,眼神忽而狠戾,“你那个叫阴谋,我这个,叫阳谋。” 又过了一会儿,天色已然大亮,睿亲王府的门槛子,又开始迎来送往前来祭奠的客人。 前院儿依旧哭哭嚷嚷,和尚道士嘟嘟囔囔,一切都与昨日没什么区别,那在品茹居闹了一晚的事儿,就像那躺在棺材里的舒玉一样,死于非命,道也安详。 小猴儿只是寥寥几句,那在场的所有人都三缄其口,不是给她面子,而是对所有人来说,这件事,成为秘密,那是共同的利益。 当然,邓昌贵这秘密守的相当窝囊,因为他自猴子手中拿走那帐簿的时候,猴子逼他签了瑞丰宝号的十万银两的借贷收据,邓昌贵当然知道这硬借银子代表什么,这代表着就算他日后跟太后娘娘实话实说,也绝免不了怀疑他邓昌贵两头吃好处的嫌疑。 这样伤及自身的傻事,邓昌贵绝不会做。 而对于小猴儿来说,这一局说穿了,唯一的赌注,就是邓昌贵这窝囊劲儿,要是他邓昌贵敢拿命来磕她,宁死也要拉她一起,这出戏就完全唱不下去了。 因为 就在邓昌贵自婧雅处拿着 婧雅处拿着借贷收据,气的哆嗦的离去之后,小猴儿深呼了一口气跟仲兰说了句:“谢了。” “用不着,我也没做什么。”仲兰依旧神色清冷。 “嘿,你千万别这么说,这出空城计换别人来唱,他邓昌贵不怀疑才怪呢。”小猴儿招人膈应的又去搂她脖子,“你二小姐就不一样了,没剃头的尼姑撒起谎来,怎么听怎么像真的呀。” 仲兰脸一撂,肩膀一耸甩掉了她。 彼时一旁的佛尔果春,瞧着这一幕,又瞧瞧那哧哧偷笑的陆千卷,心下忽而明白。 “我的天呐,可别告诉我,那账本是假的” “废话。”小猴儿翻个白眼,“我神仙呐我,老天爷可劲儿助我。” “你该不会就凭香姑那些话,瞎猜的吧”佛尔果春的声调挑的老高。 小猴儿点点头:“已经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呗,不然有嘛更好的办法” 佛尔果春几乎要伸手拖住自己的下巴了,看着那拍着胸脯,又开始咳嗽的瘦猴子,她第一次真正打心眼儿里的害怕她。 不是怕她心思深,也不是怕她谋算的准,而是这样一出空城计,她居然唱的谁都没瞧出来。 这样的胆量实在是 “别跟哪儿杵着了,那还有个祖宗没哄呢。”小猴儿边说着,边往隔壁那屋甩甩着眼神儿。 那屋不是别人,正是被婧雅苦口婆心留下的鄂伦。 是的,这一出戏过后,尽管那鄂伦清楚的知道自个儿是被装进了一个局,也却是复了冷静,可对他来说,那福茹的事儿,却问题犹在。 “哎”佛尔果春叹气,“孽债啊。” “别扯那没用的了。”小猴儿翻白眼,过去拽她,“走吧。” “干什么”佛尔果春一楞。 猴子啐道:“给我婆婆擦屁股呗。”. ... ... 第卅四回 上屋抽梯猴降将 茅房没纸逗佳人 - 痞妃传 - 鎏年 婆媳上辈子是仇人,这辈子是冤家。 猴子这些年可没少给她那婆婆擦屁股,不过擦的这么费劲的,还真是头一回。 佛尔果春把当年之事的前后因果都简单与猴子说上一遍,跟她猜的*不离十,无外乎不知道打哪儿听来的谗言,就说那福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家的种,她那个婆婆对这血脉的小心眼子,她是见识过的,当年延珏半夜爬墙,偷香风流,她揣上四断那会儿,不也是一壶嘛酒,差点给四断直接灭了。 想来当年她若不是顶着果家女儿的身份,八成也脑袋瓜子插在炭盆子里,不知给哪个阎王看家护院去了。 也难怪当初保酆帝半只眼睛瞧不上她那辣婆婆,这事儿干的,多不长脑子,瞧瞧人家婉莹,嘛都知道,就是难得糊涂。 按说婉莹也算对玉录玳这个远房同宗的姐姐不错了,她若成心想玩她,十个玉录玳也斗不过半个婉莹。 佛尔果春是个稳重人,不过凡事有道遇己则乱,又事出这般突然,她这心里也是慌的紧。 不过有一点她还是明白的。 “不管当初这事真相如何,太后娘娘都逃脱不了干系,那人如今又成了活死人,咱们说深说浅了都是一家之词,一个哄不好,反到成了在人家面子上割了口子再撒上盐。” “我说你怀孕了怎么着?”猴子莫名钻出来一句,说的佛尔果春直迷糊。 “好好的,怎么又说起浑话来。” “一孕傻三年呐。”猴子理所当然,“这事儿别人想不明白,你佛尔果春不该啊,这么简单的事儿,怎么非得往那死胡同里钻?” “你可别臊我了。”佛尔果春捂着心口,仍有余悸,“就是因为这事儿当年我知道的一清二楚,这脑子才更是乱成一锅粥,怎么想怎么是死路,若是这鄂伦真真儿因为当年的事儿,跟七爷闹掰,那太后她老人家不知又要怎么窝火自个儿了。” “她该窝火窝火了,这好好的一窝母鸡,跟得了鸡瘟似的,死的不剩几个,一个蛋也没摸出来。”小猴儿嘴不留情,佛尔果春有些难为情:“你快别玩笑了,有什么好法子,快说说吧。” 猴子问她:“这世上最牢靠的关系是嘛,你知道不?” 佛尔果春:“是什么?” 猴子:“一起杀人,一起越货,一起嫖娼,一起分赃。” 佛尔果春:“……” …… 猴子二人来到鄂伦所在的厢房时,正碰上才出房门十数步的婧雅,一见二人,便施施作礼,一如昔日奴才般谦恭。 佛尔果春赶紧上前扶起:“如今你已是侧福晋,这般模样,给人瞧见了,不是要嚼舌根子的?” 婧雅是东太后一手抬旗提拔的,论起尊卑,她如今侧福晋的身份自然尊贵,可这些年除却在人前,私下里,婧雅也都是唤上佛尔果春一声姐姐,一如昔日,从未有一丝主子的骄纵。 “什么福晋不福晋的,今日亏得有主子和姐姐在,不然咱们王府怕是吃定这哑巴亏了,只是可怜了舒玉姐姐……”婧雅有些哽咽,那一抽搭,额前碎发顺势飘散下几绺,随风一吹,轻扫着那两个亦是黑青的眼圈儿。 佛尔果春瞧着不忍,帮她撩起碎发别到耳后,“你也别太难过了,我知你这些年,跟她感情好,可这说起来也是命。” “婧雅知道,凡事当以大局为重。” “王府有你照看着,是七爷的福气。” 看着俩人在那你一言,我一语,小猴儿压根儿没往前凑,自顾站的老远山西,舔着最里面丝丝钻疼的大牙。 她不觉疼痛,那感觉倍儿新鲜过瘾。 小猴儿甚喜,恨不得把那小窟窿再舔大点儿。 婧雅走远后,望着她落寞的背影,佛尔果春叹道:“亏得她是个识大体的,不像那讷敏又是一病不起,不然这府上里里外外的事儿,谁来操持?” 猴子依旧舔牙,舔的三五不时呲压咧嘴,各种尽兴。 佛尔果春失笑,“你就那么讨厌她?” 猴子瞥她,“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两只。” “那都扎瞎了吧。”小猴儿两根儿手指做叉逗她,“留着也是睁眼瞎。” 佛尔果春拨开她的手,失笑,“我知你性儿冷,可你现在可是跟谁都和和气气的,怎么偏生总是对她带搭不理的?” 猴子嘶流嘶流舔牙舔的一嘴哈喇子,“我乐意不行么?” 佛尔果春:“……” “走吧。”小猴儿拍拍她肩膀,“别琢磨了,赶紧忙乎完,咱俩赶紧睡一觉。” 佛尔果春噤噤鼻子,还是说了一句:“其实婧雅对你是真的不错,这些年她每每有机会进宫看望太后的时候,总是不忘给你说上几句好话,她这心里啊,还是把你当作主子的。” 一阵钻心疼,小猴儿过瘾的呲压咧嘴。 人人都觉得婧雅良善,这就是她的本事。 …… 武将无外乎有那么几种。 智勇半全没心机的、智勇半全有心机的、智勇双全没心机的、智勇双全有心机的。 石敢绝对第三种,他比第四种僧格岱钦缺的就是那么点儿心机,所以他俩都是战神,却一个封候,一个牌位。 阿灵敖属于第二种,智勇虽不拔尖儿,心机却是响当当的,是以他虽混不上战神之名,也绝对在朝中风声水起。 而这鄂伦呢,无疑属于第一种。 智勇也不拔尖儿,心机也只比武夫多上那么一丢丢,他能在几个八旗都统中威望最高,除了他年纪最长,剩下的也只凭四个字。 德高望重。 这鄂伦常年操持都统衙门,常听那些旗民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事儿,绝对是个讲理的主儿。 不过这一个晚上,他确实让石猴子给讲迷糊了。 他觉得处处有理,又觉得处处没理,反正冷静下来,他就是觉得哪儿不对劲儿,可到底哪儿不对劲儿,他又实在没想明白。 难为他老人家道是精神矍铄,这一个晚上又是大刀、又是舌剑的折腾,年轻人一个个的都撑不住了,唯独他道是瞪着俩眼珠子,大眼儿灯似的精神。 猴子二人推门而入时,他老人家正背着手,满地的溜达,一见来人,面部僵硬的扯了一个算是十分难看的笑。 鄂伦没啥心机,却也不是缺心眼儿,这一个晚上,他嘛都糊涂,有一点也是清明的。 这个瞧上去病殃殃的女娃,可不是个好惹的东西。 他的过节是跟睿亲王府,是跟东太后,可不是跟她这个姓石的丫头。 他可不少听说这小丫头的事儿,什么先入虎穴,又进狼窝,一身媚骨,惑行乱世,几多权贵拜到在她石榴裙下。 传说,僧王的正妻之位是留给她的,至今悬空;传说,七爷当年为她弃了皇位,放逐江山;传说,少言寡语鲜有亲近的皇上,独独听她一人。 当然,鄂伦是肯定不信这些无稽之谈,与京中大多宗室无异,只觉这石家丫头,左不过是个陈圆圆一样的祸水。 不过今日这一番折腾,他却是彻底推翻了这想法。 这石家丫头却是生的极好,却是如何也瞧不出半分媚气,反是那眉眼间的一股子英气,乍一看,却有几分石敢当年的味道。 鄂伦是武将出身,尽管按年岁说起来,算是石敢的前辈,可石敢立下的赫赫战功,哪个武将不敬上三分? “大人请坐。”石猴子反客为主,相当热情的招待着,待鄂伦先上坐,她则自顾拎起茶壶倒茶,壶小茶盏大,约莫只够倒两杯。 小猴儿倒满一盏后,又倒了两个半盏。 半盏茶她自留,半盏推给佛尔果春,一盏起身奉到鄂伦面前。 “姑姑客气,这怎生使得?”鄂伦有些不自在,猴子忙摆手道:“大人可别折我了,那人前一句姑姑,我怕大人难做受就受着了,如今这也没外人,就我这乳臭未干的岁数,在大人面前哪里称的上姑姑?” “您是长辈,叫我猴子便是。”猴子拍拍胸脯,没半分女儿作态,“不瞒大人说,别瞧着我这牙尖嘴利的,那也是实在没办法的事儿,在宫里伺候,说话就是得句句小心着。” “说真的,我啊,自小在军营里打滚儿,那些个矫情话说起来,倒牙!”猴子呲牙乐乐,“要不说呢,还是跟大人这样带兵的说话痛快。” 有道是,武夫看粗人,自带三分亲近,这丫头如此爽快,鄂伦哪里又矫情的起来。 鄂伦朗声一笑,“还真是虎父无犬女,石敢给你这名字起的好,猴子,猴子,猴儿精猴儿精的。”说起这,又忽然悲从中来,一声长叹道,“哎,不像我那蠢物,稀里糊涂的让人给欺负成了这个样子。” 鄂伦说这话时,有意无意瞥向猴子次座那吃茶的佛尔果春,冤有头,债有主,哪管西太后拿此事做了文章,可这说到底,不还是东太后下的毒手。 咳、咳、咳—— 小猴儿忽然一阵急咳,咳的脸色发白,佛尔果春赶紧起身给她敲着,待咳止,小猴儿回头与她道:“这药啊,一日不按时吃都不成。” 佛尔果春一听这语意,立马明白她这是要支她出去,于是并未多言,借着去给她煎药的由子,暂且离开。 屋内只剩下猴子和鄂伦,见她面色惨白,顿咳不止,鄂伦便问上一句:“那年秋狝,老夫还得幸远远瞧过你的马术,只记得你虽是女子,却实在英武,怎么如今这身子,这般差了?” “哎。”猴子摇头,喝了口茶噎噎咳,生生装出几分凄怆,甩出一副话里有话的经典词儿。 “一言难尽呐。” 便是鄂伦再傻,也瞧出了门道,他道也直接,只开门见山道:“你把那佛尔果春支了出去,可是有话要对老朽说?” “大人好生精明。”猴子先给带了顶高帽,接着煞有介事的看看窗外,一副怕被人听着的模样,压低声音道:“有些话吧,我说不合适,可我若不说,我这良心又过意不去。” “可是我那蠢物当年之事?”鄂伦也不全傻,他自也不会相信,这女娃是来找他说闲话的,“你只管说就是,哪儿说哪儿了,怎么着都不会为难到你身上。” “哎……”猴子又是一叹,‘幽幽’道:“我道不是怕难为,只是想想你家姐姐,再想想那舒玉,我这心里头,后怕啊。” “想当年先帝最宠七爷,什么好的都先给七爷,那是人人往这府上攀着,谁不想结下些裙带关系?可又有几个像大人这般得先帝圣心的。” “是啊。”鄂伦点头,怅然,“先帝在时,待我鄂伦不薄啊。” “越是荣宠,就越是风口浪尖,盯着的人多了去了,不说别人,就连二爷,当年可是七爷的亲兄弟,他的党羽都处处防着七爷。” “是啊。”鄂伦点头。 “要么说,这睿亲王府的媳妇儿不好当,那哪个拎出来,又简简单单的只是个女人了?哪个不都是一脉外戚权势?” 鄂伦皱眉,“你的意思是……” “你家姐姐的事儿,我知道的不多,也不便多说,我只给大人说说我知道的事儿。”猴子看向远处的某一点,眼神游散,有那么几丝‘哀伤’的意思。 “不瞒大人说,我也曾差点做了那东头儿手底下的亡魂。” 鄂伦棱起眼睛,七分疑虑。 “真的,我骗大人做嘛,要不是给那虎狼药拿的九死一生,我如今的身子咋能差成这副模样?”猴子咳了两声,那眼神虽乏,却怎么看怎么清透。 鄂伦只问:“为什么?” 猴子失笑:“还能为嘛,婆婆恨媳妇儿还能是什么别的事?”小猴儿摸摸自个儿的肚子:“坏就坏在我肚子鼓了起来,七爷那年又忙着查科举案,自然给了别人嚼我舌根子的由头。” “我这莫名其妙的,给太后赐了一壶酒,幸得我这身子好,七爷先一步赶回来,剩了半条命,可孩子是彻底没了。” “后来七爷气坏了,到太后那闹了一番,又前前后后好一番详查,果然,那兴风作浪之人还是给抓到了,那给我诊脉的太医,原是当年大爷党的人。” “这事儿到后来,先帝自然也知道了,可知道了又能咋样?这事儿说出去,好说不好听,他也难做,三面不是人。” “没招儿,只能不了了之。” “可恨!可恨!”鄂伦的声音仿佛从紧咬的压根儿挤出来一般,他气的连连拍桌子。 当然,这气绝不是给猴子出的,他也绝不相信她这一番话是所谓肺腑,了不得是变着法子把那些难以启齿的事儿说给他听,给他鄂伦一个台阶下。 “太后糊涂!糊涂!听信小人谗言,这样莫须有的话,竟如此辣手!” “可不,太狠了,我不瞒大人,我是恨透了她!”猴子居然顺着他说,颇有同仇敌忾的意思,她这么一说,鄂伦反到不会了。 那些气愤至极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如何也说不出口,他知这女娃还有后话。 果不其然,小猴儿忿忿的骂上了好一会儿后,一顿咳嗽止了后道:“老实说,看着大人为福茹姐姐的事这般干戈,我就想着,要是我阿玛还活着,肯定也是这样为我的。” “你也别这样说,若是以后有什么用得着老夫的,尽管开口,老夫能帮的,一定帮你。”鄂伦这句话绝对是客套,猴子却借坡下驴道:“大人待我这般实在,我这心里是真真儿过意不去。” “这如何怪的了你?” 猴子叹道:“当然怪我,说来是我非要把大人留下的,我这一心只想着拆穿邓昌贵的阴谋诡计,却独独忘了一件事儿,那邓昌贵素来与我有私仇,我对他最熟悉,今儿他吃了这么大的鳖,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那个杂种没胆子惹我,肯定要在西头儿跟前说你几句的。” 鄂伦冷哼,“老夫会怕那个阉货?!” “诶,大人千万别这么说,您也瞧见了,这西头如今面上给睿亲王府大肆治丧,办得那叫一个排场,可背地里,却在狠狠敲着七爷的翅膀,这嘛意思?不瞒大人,七爷和西头势成水火那是早晚的事儿。” “而邓昌贵回去一说,这么大的事儿,你都未曾恼怒,不了了之,那西头儿定是一口咬定你跟七爷结势了。” “这事儿你推不清,便是你与睿亲王府再无瓜葛,西太后也不敢用你了,说不好嘛时候就借了由子贬了你也说不准。” “再加上阿灵敖那老东西素来跟你们不和,这再吹吹风,怕是大人不得安生啊。” 鄂伦的脸早已经青一阵,白一阵,胸前郁郁,几要呕血。 至此,他终于豁然开朗。 去他娘的看大戏,去他娘的解释,都他娘的是这轱辘话两面说,放屁! 他鄂伦,打从拧身儿回来,坐那看戏起,就他娘的中计了! 三十六计,上屋抽梯! 想是那邓昌贵的传话这会儿早已经到了宫里,他鄂伦这‘七爷党’的帽子戴与不戴都已经攥在了手里! 小猴儿全当看不见他眉眼见的喷火,依旧一副小辈姿态,却是褪了戏服,正色道,“家父在生时,最爱与我说起三国志,我那时候年纪小,听不太懂,不过有一句,却是记得清楚。” “前去无路,诸君何不死战?” “老夫多谢姑姑提点。”鄂伦自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小猴儿笑笑:“大人心胸,晚辈佩服。” …… 小猴儿咕咚咕咚的干下了一整碗药,抹抹嘴,抓起个蜜饯就狠嚼了起来,专用那颗出了窟窿的大牙来嚼,越嚼越疼的钻心,越钻心她越乐。 这是她的快乐,别人不懂。 佛尔果春一旁给她铺着被褥,看似平常,却绝非寻常,佛尔果春虽多年与她交好和气,她也自称奴才,可在她心里,却鲜少以奴才自居,这女子的傲气在骨子里。 而今儿,她是打心眼儿里折服这猴子。 “说实话,昨儿真是……”收了药碗,看着猴子端着茶杯蹲在痰盂跟前漱口,想起刚刚过去的林林总总,佛尔果春不由感慨:“虽说如今一切业已安好,我却还是觉得惊心动魄的。” 猴子咕噜咕噜嘴里的漱口茶水,一股脑的吐到痰盂里,‘呸’了两声,抹抹嘴儿道:“那你可得练练胆儿,赔上这一把,怕是西头儿不会再消停了。” “是啊,这一次西头儿这么大阵仗生事,可见西太后是真的忌惮七爷了,如今鄂伦又顺了七爷,其它几旗也是早晚的事,七爷得了兵力,西太后不会就此罢休的。”佛尔果春自顾的说着,小猴儿跟脸盆架子前,没事儿人似的抓起香胰子,搓了满手沫子往脸上招呼着,搓的那叫一个爷们儿。 “哎呦,轻点儿啊,你那皮儿那么嫩,再给搓坏了。”佛尔果春失笑,又取了手巾过去,小猴扑棱完水,抓过手巾胡乱一擦,但见那嫩胰子似的脸蛋儿上,赫然挂着两轮黑黑的月亮。 照着镜子,小猴儿看着自个儿熊猫似的,只觉好玩儿。 也是奇了怪了,不知道是不是牙疼给疼的,她明明乏的厉害,却丁点儿睡意都没有。 一旁的佛尔果春还沉浸在那惊心动魄中,边给她开着香脂盖子,边说着,“现在想想,若是当时二福晋没恰好给香姑吓着,又恰好冲进灵棚,给你知道了,那这事儿咱们也只有被动挨打的地儿啊。” 猴子抠了一块香脂膏子,边在手心儿里搓开,边意味深长的笑笑,“是啊,真是恰好。” 那香脂膏子八成的羊*做的,这一抹,那香味儿钻到鼻子里,呛的猴子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 又过了一会儿,屋里微鼾声渐起,破天荒的,却不是小猴儿。 就在猴子跟床上来回烙了几十张饼子还没得睡意,肚子还让泡尿给憋的极为闹心之后,她索性折了起来,寻个茅房去放放水。 出门的时候,宫里跟出来的几个奴才,一个个的困的七扭八歪的靠柱子的靠柱子,贴廊子的贴廊子,睡的那叫一个酣畅。 小猴儿是左一个踮脚,右一个飞跃,好不容易穿过这帮横陈的尸体。 她用不着伺候,这睿亲王府她比谁都门儿清。 许是这些年在宫里用惯了那上等的官房,小猴儿现在也讲究起地方来了。 她左转转,右转转,寻了个最近的、旮旯里、鲜少有人往这奔的茅房,掀衣裳,脱裤子,一蹲,但听溪水潺潺,煞是悦耳,然—— 说时迟,那是快,下腹一股子涌动,欲要冲关之下,小猴儿脸色一变,忙提气收闸,无奈—— 扑通一声闷响。 御史已出阳关,三千兵马自然随后。 一番酣畅过后,小猴儿脑袋一阵迷糊,想她身上可是连个手绢都没带,难不成把皇马褂脱下来擦擦? 忽听得帘子外两个小碎步的动静儿,一个温婉的女声道:“这次难为你了。”这动静儿一钻耳,小猴儿登时全身一震,我操,来的巧不如来的好,这救星,不是那婧雅又是谁呀? 小猴儿一根儿手指头拨开帘子,偷偷瞧去,但瞧那婧雅的柳条身子前头站着的,不是舒舒的丫头春喜,又是谁呀? 那春喜郁郁道:“我是真恨不得吓的是我。” 婧雅拉起春喜的手:“我又何尝不心疼二嫂呢,只是有些事儿,咱们说不得,有些人,咱们也惹不得,总不能让舒玉姐姐就这么白白去了不是?” 春喜点点头,“嗯,我们主子就侧福晋这一个妹妹,若是她清醒着,也定会让春喜这么做的。” “你只记得,这事万万藏在心里,尤其别让乌布里知道了,那个丫头性子烈,定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嗯,春喜明白。” 婧雅点点头,将手上的镯子摘了下来,塞到了春喜的手里,只道:“好好顾着二嫂,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便是。” “谢福晋赏赐。”春喜拂身,“那奴才先走一步了。” 小猴儿那条缝儿里,都瞧得见她步子的清扬,那甩起来的手腕上,已然多了那翠绿透亮的镯子。 待她走远了,婧雅打了个呵欠,也准备离去,然,忽的长褂下摆一紧,她说什么也迈不动步子,这一回头,却见一只又白又瘦又长的女人手死死攥着她的衣摆,便是婧雅素来胆大,也经不起这么突然一吓。 ‘啊!’的一声尖叫,婧雅瑟缩着膀子,脸色青白的回头一看—— 却见那才刚丁点儿动静儿都没有的茅房,这会儿给掀开半张帘子,那帘子里头蹲着,笑的脸透红的,不是石猴子又是谁? “我忘带纸了。”小猴儿笑的直岔气儿,嘛时候见过这婧雅这么失态过啊。 婧雅都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又是吓的怔怔,又是思及刚才那话必是给这猴子听了去,一时间,混混乱乱,竟就那么青白着脸,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快点。”小猴儿笑的直抽抽,朝她伸的手都跟着哆嗦,“手绢儿借我擦擦,腿都蹲麻了。” 婧雅怔怔,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摸出了手绢递了过去。 半晌,待小猴儿收拾干净自个儿,又掀开帘子,俩手指头掐着那手绢,往前一伸,“还你。” 婧雅难得抚平的脸色,又是一阵青白红紫交替,不知如何是好。 “丢、丢了吧。” 她那百年难得一见的怂样儿,简直让小猴儿笑的不成,“原来你怕这玩意儿。” 婧雅绝美的脸,又多了一抹绿。 小猴儿提上裤子,掸掸褂子上给蹲出的褶子,万般悠哉的迈出茅房,彼时婧雅已经拂身颔首,摆出平日那一副‘奴才’的模样,像是等着她这‘主子’的责骂。 甚至是踢打。 这猴子的性子,她是清楚的,她这般拿她当了枪使唤,她不会这么放过她的。 可怎料,一个巴掌落下来,却不是在脸上,而是拍在肩膀上,那力道虽大,却远远够不成‘打’。 “这个家看的不错,好好干。” 笑么滋儿的甩下一句话,小猴儿大摇大摆的擦身离去。 婧雅脸色青白依旧,半天都没回过神儿来。 …… 第卅五回 旧日恨现身江湖 新皇恩卷进朝堂 - 痞妃传 - 鎏年 玉录玳的屁股,猴子擦的利索,而猴子的屁股,陆千卷则是擦的相当漂亮。 陆千卷是个好幕僚。 多年的忍辱压抑练就了他今日的人情练达,不置可否,他是个绝对的伪君子。 而这世上对君子之道,最为洞明的,莫过于伪君子。 他摒弃党争之见,只照当前格局与天下形式,与鄂伦好生谈上一番,又道延珏才干,又道天下民心,几多晓以大义,那鄂伦竟被他说的动容,由被逼无奈转变成心甘情愿。 尽管在婧雅的百般挽留之下,还是带走了福茹,但却把幺女福晴留在了府上做客,美其名曰,与婧雅一见如故,在府上小住几日。 而事实上,自鄂伦走后,那福晴却是吓的日哭夜哭,大门不出二门不入,整日只躲在房间里,根本不敢跟府上人接触,奴才们送过来吃的、喝的,一口都不敢吃,无奈婧雅只得给她辟了一处小灶,所有的吃食都让她自个儿的丫头奴才打理。 佛尔果春听了无奈的叹道:“照这么下去,这府上的丧期还没过,那丫头自个儿先吓倒了。” “是骡子是马,那就看她自个儿造化了,这有的时候吧,使劲儿的活着也未必如愿,反到稀里糊涂的,老天爷还真常常眷顾。”小猴儿凑着闲话,不知是不是她说起话来总是懒洋洋的,似有若无的调调,很多时候她真就是字面意思,却总给人一种话里有话的感觉。 也许是佛尔果春心虚,也许是她本来也没想瞒她,就在第二天的夜里,俩人都睡的颠三倒四,大半夜的月亮当空,囫囵个儿醒时,她乍一突道:“你怎么不问我,当年是谁在太后娘娘跟前儿嚼的舌根子?” “这用问么?这府上有多大,谁不知道谁?” 佛尔果春一怔:“你知道?” “岂止是我知道。”只是没人想再搅和出什么别的事了。 小猴儿懒洋洋的打着呵欠,舔着牙,这个窟窿,起先的觉得疼的好玩,现在没完没了的搅她清梦,疼的她好烦。 却听佛尔果春‘沙沙’的翻身动静,小猴儿道:“放心吧,死不了,没人会再提这事儿了,这府上再经不起折腾了,再折腾折腾就真没人敢往这院子迈了。” “……”沉寂了许久,佛尔果春才叹了一声,道:“她也是个可怜的,自小庶出,母亲又性子软,在家中受尽了欺负,就想着有朝一日出人头地,选了秀女,在宫中没待上半年,就被娘娘安排到继福晋身边,做了媵妾,那继福晋虽说年纪小,却也有女人都有的毛病,善妒的紧,有一次不过是七爷夸了句她的吃食手艺好,继福晋便罚了她三日不谷。” “有继福晋一日,怕是她都永无出头之日。”佛尔果春哑然失笑,“我却是真的没想过她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撒下这弥天大谎。” “有多大胆?”小猴嗤笑,“左手拿刀,右手端净瓶,装个屁菩萨?有胆子就弄死,没胆子就忍着,整这么一出,留下多少摞烂?” 可不? 就算她们人人都心如明镜又能如何,她讷敏不过一个个小小的媵妾,就算实话实说,也充其量不过当她是替罪羊。 佛尔果春不说固然有念旧情的成份,而她们不说,是因为根本没用。 这么大的罪名儿,她的卑微身份,根本背不起。 …… 按旨意,猴子三人应在府上吊唁足三日,可事实上,以她们的贵人身份,没人真的去监管她们如何活动。就说那邓昌贵,受了这么大的气,哪里还能好好待下去,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而小猴儿和佛尔果春则是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到第三日天明,当这个府的小厮,那个府的随从,又一个个的买通奴才们过来传话,美其名曰慕名拜访,小猴儿简直迷糊的一个头两个大。 佛尔果春提议:“要不咱们也出去转转吧,待在这儿,你是不会清静了。” 小猴儿简直举双手双脚赞成。 “想去哪儿?”她问。 佛尔果春打趣道:“我这土包子两年都没出过宫了,自然是要你这京油子做东了。” “好说!”小猴儿拍拍她肩膀,“走,咱带你去个包你满意的地儿。” 少时,二人便换了便服,带了六个奴才,乘马车自睿亲王府后门而出,几经颠簸,半个时辰后,停在了喧闹的厂甸书市,望远阁书肆门前。 还未下车,佛尔果春就闭眼嗅嗅那扑鼻的书香味儿,笑着点头:“果然甚合我心。” …… 彼时谷子正拿着一根儿鸡毛掸子,掸扫着那书柜上的蒙尘,可恁是如何翘脚也是扫不着那顶上,气的直骂那些伙计:“咱们这是卖书的还是藏经阁啊?一个个的都瞎了吗?瞧不见这些书都脏成什么样儿了?非得给蛀虫吃肚子里去,再搬——”正火着,手里的鸡毛掸子突然给抽走,谷子一回头,瞪圆了小扣儿眼:“嘿!八月十五没到呢啊,怎么给我瞧见兔子了?” “你咋不说是嫦娥呢?”小猴儿呲牙乐乐,拿着鸡毛掸子伸伸胳膊,根本不费力的就扫到了顶上那层,边扫还不忘损着那比她矮上一头的谷子。 “下回我给你弄一高跷,省得给你气这逼样儿。” 伙计们嘿嘿乐着,谷子剜她一眼,扯嗓子厉害着:“哪儿凉快儿给我哪儿待着去!以后饭菜不想吃肉了是不是?!” 伙计们一溜烟的都该干嘛干嘛去了,这人一散,谷子才看见猴子身后还跟一人,定睛一瞧,脸竟倏的红了。 “姑姑也一起过来?真是……让您瞧笑话了。”谷子并不意外,毕竟舒玉的丧事整个京城没有不知道的。 “呦喂,你谷老板还会臊呢?”猴子掐着谷子的脸,扯的挺使劲儿,谷子一手扒拉下去,剜她一眼,“别闹!” 瞧这二人嬉闹损讽,万般自在,佛尔果春只觉心生艳羡,这个丫头初次见面她便有印象,圆滑世故的给这猴子周旋了不少关系,当时她只道是主仆关系,然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们依然如故,甚至这猴子还让她入了石家的宗谱,可见这个谷子在她心里,绝非是从属关系。 佛尔果春是个聪明人,只一番观察,便微笑着上前寒暄道,“什么姑姑不姑姑的,叫的怪生分的,我年长你几岁,你只叫我姐姐便是。” “诶,姐姐真是爽快人。”谷子小眼睛笑成一条缝,倍儿浑和,“姐姐就姐姐!” “你不用哄她。”猴子插着风凉话,指着谷子跟佛尔果春道:“她可夹细,别说叫妹子,你就是叫她姑奶奶,差一个子儿,也从这儿拿不走一本书。” 谷子瞪眼,掐腰,“嘿!我偏就得大方一回堵上你这猴儿的嘴!”说罢她也不理猴子,径直挽着佛尔果春,四下指指,“姐姐你只管挑,看上什么,只管拿去,算妹子送你的。” 佛尔果春笑道:“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都是自家,千万别客气。”谷子热络的边招呼,边回头偷偷跟小猴儿噤噤鼻子,那意思是:你到会交人,还要我来送礼! 小猴儿耸耸肩膀,撇撇嘴:我可没让你招呼,你自个儿乐意的。 小猴儿寻个凳子自个儿坐下,谷子在一旁给佛尔果春热络的介绍着最近比较流行的词话,章回,俩人都是痴书的,尤其谷子,更是上至经史典籍,下至市井小传,都是门儿清,哪管开始俩人都有那么几分寒暄的意思,可说来说去的,竟也像是遇见了知己,话匣子一打开,颇有收不住的意思。 “怎么这些年的好词越来越少了?”佛尔果春感叹道。 “嗨,岂止是好词?词话都越来越少了。”谷子百晓生似的叹道:“如今这世道,谁还有心思看这个,你没看见么,原来厂甸多热闹,再瞧瞧现在,人少了多少?” “现在的人呐,肚子一饿就心慌,一个个的都三五成群的攒去信这教、那个神的,官府怎么管都没用,这传教的,都传到这书生堆儿里来了。” “真是胆大妄为!” “可不?不知打哪儿抄的教义,都大同小异,再设些诫律,弥勒还是那个弥勒,可教又成了新教。” “怎么?说的不是白莲教?” “也是,也不是,说来都差不多,最近传的厉害的,当属那什么红灯会,说什么无生老母转世啊,说来那教主就一七八岁的黄毛丫头,非说是什么转世天女,人世应劫,传的特快,尤其是妇女,直隶一带的汉人信的可多着呢。” “哎,若不滋事,说来也好,乌啼月落知多少,只记花开不记年,这女人家日复一日的,心里苦,日子再难熬,总是要有个依托。” “也是。” 二人说的热络,忽听一旁喝水儿的小猴儿插了一句话—— “你说那天女叫嘛?” “在劫……”谷子有点不确定,又想了想,点点头道,“嗯,在劫。” 在劫…… 七八岁…… 猴子忽然陷入沉默,眼睛一闭,仿若回到了那一年狼岗的瀑布里。 风声、水声、哭声、骂声,种种都向在耳边。 姚胜,孩子……孩子叫……姚在劫,难听么? 为什么……为什么……凤儿。……你是我妹子啊…… 我林聪儿一生中最悔恨的事,便是信了你这毒妇!你要杀便杀!姚胜既死,我也觉不苟活! 你死了,谁给他报仇? 好,我今日若大难不死,他日必向你亲手讨回这笔血债。 成,我等你。 “喂!我说怎么还愣住了?”谷子嚷嚷着玩笑,“你也无生老母转世了不成?” 猴子将回忆沉进眼底,呲牙笑笑,“我他妈花生老母转世。” …… 佛尔果春果然是个爱书之人,竟真的只说书看书,就整整挑上了两个时辰,到后来实在小猴儿是瘫在椅子上前后睡了三觉睡的腰板实在生疼,她才自书海中回了魂。 谷子这东做的可是足,非但给佛尔果春装了两匣子书,还在对面的酒楼里,叫了一桌上好的菜,三个人在后屋里吃起了酒,猴子这才说起这几日生的这些个事儿,三言两语一描,直听的谷子后脊梁骨冒冷汗,连连吃了许多杯酒。 直到散局,二人要回睿亲王府时,谷子还后怕的抓着佛尔果春的手,醉语道:“姐姐人仔细,在宫里一定要多提点提点这猴子,妹子在这儿谢谢姐姐了。” 猴子不知废了多大的劲才拆开这对醉的不成样子的‘失散姐妹’,亏得小虎来接谷子,不然她醉成这个德行,她也不可能先走。 那佛尔果春更的大跌了她的眼眶,瞧着吃酒的时候也稳,说话的时候也稳,甚至出来的时候还走着直线呢,可这怎么着一上马车,整个人就成一摊泥了? 喝酒跟喝水似的小猴儿只得瞪俩大眼灯儿似的眼珠子,一路掀着帘子,百无聊赖的看着月亮。 怎么看,也看不着兔子和光膀子砍树的吴刚。 后门出,后门归。 待到王府后门时,陆千卷只身一人侧立一旁,看上去像是候了有一会儿了。 猴子明白,他是怕让人瞧见,毕竟他是七爷的人,而她石猴子姓石。 尽管石府的主子都知她石猴子一心向谁,可这些也只能关起门来说,在外人开来,甚至在延珏的那些宗室亲眷看来,她石猴子还是那个惹人膈应的三姓祸水,是那棵老七如何都不能回头吃的那棵毒草。 反正佛尔果春喝多了,睡的酣着,小猴儿也没矫情那些,直接掀了帘子,道:“上来说话。” 知道她什么性子,陆千卷也没矫情,而是看了看两侧,见无人才跳上马车,乍一看那里面躺着的佛尔果春,道是吓的往后一仰。 “喝多了,没事儿,有嘛你只管说就是。” 陆千卷压低声音道:“我待会儿要连夜快马把京城里的事儿给七爷送去一封信,特来问问女主子,有没有什么要跟七爷说的,一块儿给捎过去。” 小猴儿顿了片刻,没有说话。 半晌只道:“没有,你只告诉他,我很好就成。” 陆千卷一怔。 小猴儿又道:“记住,嘛吃药,咳嗽那些,一个字都别提。” “……知道了。” 陆千卷颔首,诚心道,“主子大义,千卷佩服。” “得,用不着你佩服我,你在外头把那个丫头给我照顾好了,就多谢你了。”小猴儿这话虽口气不善,却杂着相当一股子‘自己人’的味道,果不其然,陆千卷目光炯炯,竟露出一线羞涩的微笑。 “便是主子不说我也会的,我欠她的,下辈子都还不清。” “别扯下辈子,这辈子记得还就成。”这样的话,是八年前的猴子如何都说不出来的,可如今她能,非但能,还能睁着眼睛说的相当真挚。 这并不代表她心中原谅当年陆千卷对谷子做的那些事,只是如今看来,那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陆千卷的歉疚是真的,更重要的是,他如今真的有能力去保护谷子。 她在宫中,身不由己,夹在这皇权倾轧中,谁会知道她石猴子的结局是什么? 如果这份歉疚能让陆千卷记上一辈子,那就是谷子的一棵救命稻草,甚至,还有可能是她石家的。 她自己不要命死心眼儿,总不能拉上全家跟她一块儿脑袋勒绳子玩儿吧? “对了。”猴子忽然想起什么,“你记得告诉你们爷儿,留心‘红灯会’,那个天女,极有可能是当年林聪儿和姚胜的孩子,让他防着点儿。” …… 当阿灵敖知道鄂伦将女儿留在睿亲王府的消息后,怒气冲冲的进宫,又是与婉莹好一番危言耸听,无外乎,养虎成患种种,直念的婉莹越发头疼。 当然,她心里清楚,这并不是危言耸听,老七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做大而已,他盯着什么,恨着什么,她心中清楚。 可这一步棋败了就是败了,婉莹只能谋划下一步。 她既然压制不住老七,那唯一的办法就是抬高另一个来制衡他。 阿灵敖如今对她心中有恨显然不行,如今最合适的,莫过于即将凯旋的僧格岱钦。 是以,在猴子三日期满,回宫之前接到了一个旨意。 说是宫里的齐太妃年纪大了,身子不爽利,思亲情切,是以西太后特宣其外甥女季娇携长女其其格进宫陪侍。 这旨意明眼人都瞧得出招揽僧王的用意,可问题是,旨意给的,是她石猴子,而不是邓昌贵。 然邓昌贵却丝毫不恼,只阴冷的笑道:“你以为咱家不说,太后心中就没数么?” 猴子一脸的无所谓,这样的结果,她早有准备。 让她石猴子大张旗鼓去替她招抚僧格岱钦,这算是彻底把她石猴子从后宫闲人,拉进她们的对峙中了。 不办,抗旨,她有百种理由收拾她。 办了,她定有各种大张旗鼓的赏赐跟后头等着她,把她捧成一个外人眼中彻头彻尾的太后党,那些原本就恨她石猴子的宗亲,只会更恨她。 婉莹可不是深宅大院里,说什么信什么的女子,也许曾经她还是,可自打接管了保酆帝的那串碧玉珠,她也越发像他了。 她这是告诉她:就算她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可能了。 第卅六回 其其格获封郡主 小黑妞暗渡陈仓 - 痞妃传 - 鎏年 紫禁城里人才辈出,西头婉大姐稳准,东头玉大娘辣狠,就连奴才们都一个个的脑袋尖儿上窜白毛,脚底板滑的流油,窜在一块堆儿有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猴子那就更不用说,那是人精中的猴精儿,脸上长了毛的话,能跟美猴王抢花果山的主儿。 按后世的话讲,这绝壁是一群撕逼梦之队。 可历史往往就是这么没边儿没靠,就像那当年的牧羊少年李自成,关内外的撺掇得瑟,一手美女,一手江山的牛逼嚣张了数载,可谓是堂堂一代枭雄,可滑稽的是,这位大哥一非死于多尔衮之手,二非死于吴三桂,而是死于几个农民极具乡土气息的乱打绝招——开瓢掏粪铲。 兴许李老哥魂飞魄散的时候,看见自个儿那沾着屎的开瓢脑袋,还得感叹一句:娘也,这他妈都谁家的小谁啊? 英雄往往死于鼠辈,这是天老爷给人间留的乐子。 就像猴子、婉莹等,在历经那样一场近乎毁掉整个大清朝王化的变动之后,还难以回过神来。 她们跟这儿刀风剑雨,阴谋阳谋的斗的欢实,却不想差点一朝给蚊子叮死。 而这个让后世都始终觉得匪夷所思的一件大事,应该从季娇和其其格入宫说起。 这二位为嘛入宫,上一回交待甚详,遂暂略,列为看官莫急,咱们先来说一位关键人物——小黑。 这小黑是谁? 正是其其格收了一年多的户下丫头,年岁同其其格差不多大,却因发育不太好,瘦小的矮她不只一个脑袋,这小黑人如其名,黑黑瘦瘦,尽管在僧王府这一年吃喝不愁,日子安稳,人明显气色好了许多,可同那白瓷儿似的其其格站在一块儿,还是像一对童女版的黑白无常。 这小黑说来身世可怜,时人多恐陪嫁厚礼,又惧抚养维艰,百姓中素有生女者溺死之恶习,尽管历代朝廷多番明令禁止,可仍屡见不鲜,无奈少数富裕地区,有行善乡绅出银子,设立育婴堂,以恤被弃女婴。 其其格带回小黑时,正是在京中某育婴堂挪的宗碟,至于怎么遇上的,大抵与所有贫人遇贵人差不多。 一日天气大好,其其格与几个下人去香山转转,原吸及天地之精华,正觉沁脾肺,却不想竟给几只马大头盯上,恁奴才们怎么扑打,那些鲜少咬人的马大头还是围着她叮咬,其其格视力极弱,慌乱不已,说时迟,那是快,也不知哪里窜来一个小丫头,飞速在她身上披了一件浅色粗布,兹见那些原本攻击她的马大头,都飞没了影子。 这时众人才瞧见一个个子矮矮的小丫头喘着气道:“小姐穿这么深颜色的衣裳,这些个马大头定是把你当成豆娘来咬哩!” “豆娘是啥?” “豆娘就是七姑娘啊!” “七姑娘是啥?” “七姑娘就是豆娘啊!” 一旁的老太监实在看不下去,赶忙补充道:“也是长得像蜻蜓似的飞虫,比马大头小的多。” “什么颜色的啊?”其其格充满好奇,她天生眼疾,自幼深居简出,除了府中常见的东西,和先生所念的书中之物,她简直一无所知,如今听起这,只觉新鲜,又在刺眼光线中,隐隐可见那丫头的身形,又一问,竟与自己年龄相仿,遂全当好奇,也不顾周遭老奴才们的反对,一整天都拉着这叫小黑的丫头说东说西,一会儿说这个虫子,两会儿说那个花草,这是个老百姓都知道的东西在其其格耳朵里可都成了新鲜玩意儿,待到了黄昏,其其格意犹未尽的下山,送她回家时,方知这丫头居在育婴堂,睡的是人贴人大板床,吃的是清粥救济饭。 遂一时心生怜悯,给带回了府上,以僧王府之门第,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又因其其格没什么玩伴,素来孤单,季娇见这小黑人又憨又傻又实在,也没什么亲眷,也觉甚好。 事实上,这小黑在的一年,其其格的笑声明显变的多了,成日里两个人连体婴似的,总有说不完的话,虽然大多都是其其格在说,虽然说的最多的都是随僧格岱钦在军营的天养。 读书的时候总说天养有多聪明,吃饭的时候也总提天养喜欢吃什么什么,每每打了胜仗,天养传来家书,虽只寥寥几笔,可其其格还是能拿着信跟小黑说上许久。 小黑总是傻嘻嘻的笑:“格格,你真像个小媳妇儿。” 其其格脸红扑扑的羞低着头,却从不否认,她就是这样内外干净的孩子,一句谎话都说不出口。 她知道,她想给天养做媳妇儿,也一直在这么做着,非但不间断的往军中给天养寄着细软,更是尽可能的想的周周道道,她从来不管府上的事儿,却破天荒的给那史婆子撑着腰杆子。 尽管其其格也知道那婆子有多可恨,可每每她仗势欺人之时,她也都会劝上一句:“算了,她年纪大了,别跟她一般见识。” 有几次,就连她身边的谙达都看不下去,直问:“那史婆子那般惹人厌,格格为啥非要护她?” 其其格说:“天养他日必成大器,咱们大清素来重孝廉,那史婆子毕竟奶过他,不能因为她一个,给天养落得这不忠不孝的不良名声,那得不偿失。” 如果猴子有幸听着这番话,怕是嘴丫子得咧到西天上去,再仰天长笑三声,大吼一声:“好儿子,像你老子,天生奏是给娘们儿扑的火堆。” 不过当然,猴子姓石不姓孙,也没那火眼金睛,初见其其格的时候,她只记得那丫头一排一口换掉半口的乳牙,豁牙露齿的一笑甚逗。 仅遵婉莹懿旨,猴子打睿亲王府才一出来,就奔这僧王府接人来了,好巧不巧,也不知那老天是不是替那冤死的舒玉落最后几滴泪,旱了一夏的天,竟下起了毛毛细雨。 刷的路上倍儿亮,倍儿干净,沾了灰的柳树叶子都给冲的绿油油,那街道两旁的路祭棚子犹在,不过人多说笑怒骂,要多自在有多自在,那真真是——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季娇这一路上难得的安静,又或是琢磨这西太后宣她进宫的意图,又或者是单纯因为脸上那几道子给乌布里挠的才脱痂的血垄沟子。 尽管猴子疲累的打了一路的轻鼾,可季娇就是觉得,那猴子在马车里暗自笑话她开花的脸。 若周公有灵,真想替身陷美梦中的猴子大道一声:妹子,本猴儿冤枉啊。 其其格不知父辈的恩怨纠葛,在她看来,这初次见面的石姑姑绝对是个厉害角色,要不然,怎么进了紫禁城好像人人都要给她三分面子,处处都能听见对她恭恭敬敬的问安声。 “嫂嫂!”内务府门前,一声混着哭腔的召唤,扒开了小猴假寐中的眼,掀开轿帘一看,但见毛伊罕撑着油纸伞朝她们小跑迎上来,连眼泪渣儿都没来得及掉下来,就被季娇拉上了轿子,不一会,就听那两股啜泣自那细雨中传了出来。 猴子想:嗬,看来婉莹却是要大大抬举僧格岱钦了,居然连禁足了几个月的毛伊罕都给放了出来。 果不其然,不出意外的,兹见了一面,说说笑笑,不过三刻,婉莹便以一句:“哀家甚喜。”重重赏了其其格,由六品格格,直接一跃晋封为二品郡主。 这可绝对不仅仅是个虚名,也绝不仅仅是那相差一百几十两的年俸,更重要的是,这格格嫁人,是人家媳妇儿,这郡主成婚,可是有自个儿府邸的,郡马想见一面,都是要召见的。 季娇高兴的几乎喜极而泣,如此封赏真真儿赏到了她的心坎儿上,说实在的,以她僧王府如今的财势,便是赏她一坐金山,她也不过觉得尔尔,可这赏赐不同,其其格的天生眼疾是她永远的一块心病,为人父母,哪个不替儿女将来操心呢? 当然,至于那‘需要侍疾’的齐太妃,身子骨绝对的硬朗,要非说有病,了不得像是那粮仓里沤叟的陈芝麻,烂谷子,难得拎出来晒晒,好不喜欢。 至于猴子呢,从头到尾就跟婉莹身后,与邓昌贵一左一右俩门神似的杵着,期间小猴儿也有意无意瞄了那邓昌贵几眼。 好家伙,要不是下巴上那几个生生闷出的火疖子,她简直以为过往几日都是她发梦哩。 那邓昌贵非但一如既往,没事儿人似的,居然还温温和和的朝她乐,兹乐的她汗毛都起来了。 丫的混这儿浪费了,要是跟天桥附近搭个台子,画个猴腚脸唱唱戏,十之*是他妈绝世名伶。 那婉莹更是名伶中的名伶,在那季娇被安置在翊坤宫暂且歇息,退下之后,她非但什么都没问,甚至还微笑着夸赞猴子:“这几日辛苦你了,事情办的哀家甚为满意。” 嘛事儿辛苦她了? 嘛事儿办的甚为满意? 尽管猴子心里敲定邓昌贵绝对不会多言,可婉莹这话怎么听着都像是话里有话。 她就说么,不管怎么着,她都要怀疑她的。 于是莫名其妙的,小猴儿又遭了赏,既不是金银,也不是珠翠,而是又一个便宜落在了她石家唯一的男丁身上。 婉莹说:“挺大个小子,总护着也不是办法,就让石墩儿去火器营操练操练吧。” 虽是六品平级,可鸡窝和凤凰窝可是两码子事儿。 想来笑话,想当年她去僧王府转上一转都要挨顿板子,如今大张旗鼓的去了,非但不罚,反是给赏了。 不过对于小猴儿来说,此举是罚是赏,见仁见智。 待秋萍来轮值,小猴儿回头所殿换衣裳之际,遇上了出来办事的邓昌贵,他耷拉着三角眼,阴阳怪气的道着:“恭喜姑姑,贺喜姑姑。” 恭喜丫妹。 “何必说那放屁带拐弯儿的话?火器营是僧格岱钦的地盘儿,太后娘娘硬给我跟他捏在一块儿,你丫乐坏了吧。”猴子压根儿不拐弯,口气也全无从前之恭顺有礼,如今脸都撕破了,就算她装出花来,他看她的眼珠子里永远刻俩字——仇人。 可这邓昌贵就是有这本事,管你怎么说,他就是一概装憋壳里头的王八,“以后还请姑姑多多照顾。” “好说,好说。”猴子一个坏笑,手立马朝他抄了过去,说时迟,那是快,那邓昌贵压根儿没反应过来,只觉下巴一阵针样刺痛,才要躲,那火疖子已经给挤成了火山口。 猴子把手上连血带脓的玩意儿如数蹭到邓昌贵的肩膀头子上,万般敞亮的道:“随手而已,不用跟我客气。” 终于,邓昌贵的万年温吞老脸变成煤黑色,只余那窜血的‘火山口’上一点红。 在他一双三角眼的灼灼注视下,小猴儿撑着伞的柳条身子不疾不徐的没在细雨中。 …… 不过出宫三日,简直像下山三年。 只是换了一身便服而已,猴子都觉全身软的烂茄子似的,说实在的,她真他妈想闷头来上一觉,可她睡不得,只拜了山头还没拜码头,如此闹哄一番,她怎么着也得去东头儿瞧瞧。 拣了一粒儿黄豆弧形丢掉,小猴儿拎着伞又出了门。 这雨啊,要么不下,要么就下个没完没了,只在永巷上‘啪’‘啪’的踩了一阵水,鞋子灌包后,猴子就后悔自个儿没穿花盆儿鞋来了。 跑了一阵吧,还兜风,丝丝凉意往脖子里头窜,不由打了好几个冷颤。 “妈的,破天。”猴子正嘟囔着,却听前方隆宗门处,好一阵喧闹。 伸脖子一瞧,却见几个侍卫正压着一个瘦瘦小小的玩意儿跟那喝着什么,猴子快走几步,那其中一侍卫瞧见,赶忙热情的迎了上来。 “姑姑何时回来的?”说话的正是秦敬,如今绝对算是猴子在宫中的人。 猴子客气的笑笑,“今儿才回来的。” “姑姑救命!”却听那被押的瘦瘦小小的丫头喊了一嗓子,那秦敬赶忙问:“姑姑认识这小贼?” 石猴子再瞅瞅,有点想起来了,“哦,好像是僧王府小郡主的丫头,这是怎么着得罪你们了?” “呦,原来还真是。”那秦敬脸一红,赶忙回头喝道,“没听着姑姑说么,还不快点松开!” “瞧我这,守城都守出病来了,疑神疑鬼的,我瞧这丫头眼生,又一个人在这儿瞎转悠,以为是哪个挑夫带进来乱混的,又满嘴胡言乱语。”秦敬说罢将那地上的伞拾了起来给小黑递过去,“一场误会,姑娘千万别往心里去。” 那小黑憋着眼泪,摸着脸上的雨水,战战兢兢的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显然受了惊吓。 小猴儿想这小丫头十有*是第一次来宫里,贪个新鲜,乱转转出个麻烦来,也没多大个事儿,也就顺口送她个人情。 “别哭了,回宫去吧,下次别一人乱转了。” “谢、谢、谢……”那小黑几经结巴,还是没吭哧出‘姑姑’俩字来。 “别谢了,待会儿雨大了,赶紧走吧。” 那小黑踉踉跄跄的没了影子,显然吓坏了。 彼时的小猴儿做梦都没想到,这么一个乳牙都没脱干净的丫头,竟然把这紫禁城作闹的翻天覆地,险些酿成惨剧,更为严重的是,她、天养、谷子、僧格岱钦、许许多多的人,都因为她这一举,改变了人生的轨迹。 的确,猴子这一次轻敌了。 插曲过罢,秦敬道:“恭喜姑姑,石兄弟如今调到火器营,大好前途指日可待啊。” “什么话,还不是亏得你们兄弟照顾着。”猴子话里有话,一副全然自家人的口吻,没有不盯屎的苍蝇,没有成坨的总要给闻闻臭味儿。 秦敬果然很受用,直至猴子走远,他还依然恭敬的颔首。 猴子边走边想,这紫禁城里的消息传的还真是快,她这赏才接了多大丁点功夫,都传这儿来了。 如无意外,那东头儿八成也知道了。 果不其然,消息比猴子早一步传到了钟粹宫,她才一进门,雨还没掸利索呢,那烟袋锅子就飞了过来,得幸,佛尔果春一个闪身拦在她身前,替猴子拦了一道,可惜猴子这命里注定五行缺爹缺婆婆,躲的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烟袋锅子是没挨着,可佛尔果春吃痛的一个踉跄,却直接给她撞的一个趔趄,歪跪在地上。 嘭!一声闷响。 虽不至于撞断,可菠萝盖子八成青紫了。 “滚!你这吃里扒外的贱人!”玉录玳的经典台词,她没说腻歪,她都听腻歪了。 猴子起身拍拍两手心的灰,兹见那玉录玳双拳紧攥,双眉怒挑,一副雄赳赳的大公鸡模样,猴子不恼不酸,反是咧嘴笑笑,没事儿人似的道:“喳,奴才这就滚。” 她华丽丽的‘滚’出暖阁时,又一个瓷儿杯随之阵亡。 出宫的时候,佛尔果春送她,那挨了一烟袋锅子的肩膀明显疼的栽歪,衣服上灼烧的窟窿也露出了里面红肿的皮肤,猴子没记错的话,这是佛尔果春第一次拦了她的打。 “咋样,过瘾吧?”猴子玩笑。 佛尔果春却是哭笑不得,“什么过瘾,针扎似的,亏你受得了这么多年。” 小猴儿笑不语,她绝对不告诉她,她是不知道疼的。 “我那儿有上好的烫伤药膏和去疤的,待会儿我谴人给你送来。” 佛尔果春笑笑,转而又一声叹息,“太后娘娘她……” “别废话。”小猴儿打断她,“我又不是傻逼。” 是的,如果说这些年玉录玳对她又打又骂的,那必是有几成出自愤恨,可如今她给她擦了这么大一个屁股,她问都不问依旧‘一如从前’,要么她是疯子,或者猴子傻。 可惜玉录玳不是疯子。 而猴子若是再看不出来,她这辣婆婆拧着劲的护她,她就真是大傻逼了。 雨大了,风劲了,可小猴儿却觉得格外暖乎乎。 …… 这一暖呼,大发了,一暖就暖了整整三天。 当猴子在大雨里瞄见那明黄黄的撵时,二话不说小跑过去,借着那伸过来拉她的手力,一个蹿蹦,蹦到那全紫禁城最大最暖和的撵上。 周遭一片习以为常的安静中,小猴儿对上的是那浅笑的极俊面容。 那是一张足矣让任何女子一眼为之心醉的脸,可对石猴子来说,这更像是一张天兵天将的神像。 阿嚏!阿嚏! 拣了他身侧的大氅把自个儿严严实实裹住的当下,猴子生生给憋出了两个打喷嚏,彼时她一阵恶寒的哆嗦,内膛又好似起了火似的。 “妈的,我好像要发烧。”小猴儿摸摸自个儿的脑门子,又伸手摸摸延琮的,只觉温度差不多,一时因喜命悬起的心撂了下来,嘿嘿朝他呲牙笑道:“八成手太凉了。” 延琮浅笑,忽而小猴儿觉得脸蛋子一凉,转而闷驴蛋那张俊脸就放大在她眼珠子里。 俩人近的连呼吸都喷在了彼此脸上,尽管她们亲密如斯,却鲜少这样近距离的对视。 眼睛是身体最有灵性的东西,人们常说心贴心,却鲜少说眼对眼,可比起前者的虚无,后者明显更为危险。 小猴儿反射性的一躲,却是碍不住他那捧着她脸颇为用力的手。 “别乱动,把眼睛闭上。”延琮的声音极其沙哑,不知是不是下雨的关系,猴子居然生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她还是乖乖的闭上眼睛。 她不想躲延琮,也不能躲延琮,躲了,她们就变了。 延琮的脸的贴了过来,眼皮紧贴在猴子的眼皮之上,近的甚至能感受到彼此颤抖的睫毛,猴子僵僵的硬着,心却如擂鼓。 这样陌生的感觉,她好别扭。 “真发烧了。”延琮沙哑的道,这会儿小猴儿才从片刻的邪念之中抽脱出来,感觉到那跟她温度差不多的眼皮。 一瞬间明白,不对劲儿之所在了。 怪不得怪怪的,原来他俩都发烧了。 …… 小猴儿正儿八经的享受了一把帝王级待遇。 养心殿中,四个头戴刻花珊瑚顶红围帽,身穿朝服,颈上挂着串珠的御医,四人屏声静气、聚精会神地轮番给一张塌上的延琮和小猴儿轮番按脉,明明是屁大点着凉发烧,可开出的方子却是几番审了又审,等了许久药才进了小猴儿的肚子。 这人比人气死人,尽管她比延闷驴蛋整整多喝了两大碗药,可到了半夜,延琮的烧早就退了下来,她却是烧的反复,咳不间断。 这里里外外的,好几个御医守着,折腾了整整两天一夜,她那烧才彻底降了下来,彼时的小猴儿因出汗脱水整整又清瘦了几分,待她一照镜子。 我去,这么清秀水灵的姑娘,哪位啊? 自然,有道是,三张纸画个驴,好大的脸面。她人在养心殿,不是天大的事儿,都没人让她回去轮值。 小猴儿到落得个忙里偷闲,更是躲过了跟那季娇里里外外的周旋,闷驴蛋也顺势偷懒的罢朝三日,整天跟猴子窝在养心殿里,猴子死睡,他耍弄长毛狗拉姆。 说起那拉姆,原本在猴子看来不过是一只比别的狗毛都长的玩意儿,她并没觉得是个什么特别的东西,直到后来有一年*喇嘛进京朝奉,带了一只一模一样的长毛狗作为圣物奉上,她才知道,这披肩发的赖狗是这么个尊贵的主儿。 后来听说,这种拉萨犬极其忠诚,很难易主,可就是这么奇怪,这拉姆跟延琮的关系好到常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同样是人话,可只要是从延琮嘴里说出来,那狗像是都能听明白似的,其余的通通置若罔闻。 这狗简直比御前侍卫还护主,但凡接近延琮的人,他总要呲出狗牙哼哼,若延琮不摸摸它的毛或出声制止,那披肩犬大有把人咬烂之势。 拉姆的性子并不怎么好,说来整个皇宫中,唯三人能使劲儿揉搓它,它不几歪。 所以,当有出了猴子和延琮之外的第三人进来,拉姆还欢快的摇尾巴的话,毫无意外,绝对是毛伊罕而无第二人。 “呦呵,算你还有点良心。”猴子抱着枕头趴在塌上,不洗脸也不梳头乱糟糟的也不忘逗那毛伊罕,“你这实在亲戚都来了,禁足令也消了,还记得你阿爹我,爹心甚慰啊。” “石猴子!你没完了怎么着!”毛伊罕气的脸红,还要吵,却见那一旁炕塌上翻着书的延琮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这一眼,可是秋天的菠菜,毛伊罕的脸简直红成一个大番茄。 “臣妾给皇上请安。”毛伊罕的动静儿忽而轻如衲蚊,小女儿之娇羞尽显,几个月未见,她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全身发烫。 这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起来吧。”延琮说罢,又接着翻看他的书,全然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 可即便是这样,毛伊罕的心里也是甜甜的,她自愿把延琮那本来就轻柔的语气幻想为故意而为之。 “诶,闺女,你是来看你爹我么?”小猴儿不痛不痒的说着风凉话,毛伊罕想恼,却又不想在他跟前儿丢人似的,遂只抿着嘴,恶狠狠的看着猴子,拎着那两个羊皮袋子甩到她跟前儿。 “喏,我就剩两袋了,都给你了,我们蒙古的酒烈,点火就着,要是再烧起来,要搓酒的话,就用这个吧。” “你个败家玩意儿,好酒是往肚子里灌的!”小猴儿拎了拎那俩满袋子的*酒,心道:算她还有良心。 毛伊罕寻了个凳子坐下道:“对了,你知道么,果府的二小姐明儿要奉召进宫了。” 仲兰? 小猴儿眼珠子瞪的提溜圆:“她来做嘛?” “这话说来可长了,昨儿个在慈宁宫,其其格那小丫头无意中跟太后说起什么溺婴的,又说城中育婴堂条件设施普遍差,太后一听,当即就说什么这育婴堂造福民生,着即让人着手去搞什么官绅联办,又说什么女婴居多,最好由官绅之家的女子来主持,这说来说去的,太后就提出这果府二小姐来了,这不,明儿宣她就是来说这事儿。” 尽管毛伊罕学的稀里糊涂的,可小猴儿了然的点点头,还是换汤不换药,抬举的绝对不是仲兰,而是季娇的娘家。 自当年果齐司浑出事,果家早已不复当年的门庭兴旺,如今婉莹抬举果家主子仲兰,这人情送的不是季娇,又是谁? 想来这般抬举她,怕是季娇的下巴都要掘到天上去了吧。 果不其然,当三日后,猴子自养心殿回了慈宁宫,就听那曾在僧王府吃过瘪的小伍子气哄哄的道:“姑姑是没见着那僧王侧福晋的样儿,整个脸都快朝着天了,简直得意的不得了!如今僧王还没回来她就这般,等僧王班师了,她还不知怎么摇尾巴呢!我呸!有什么好得意的?这紫禁城中比她尊贵的人多了去了,不过给她三分颜色就开起了染坊!别得意的太早,难保有一天不迈当年敖公的后尘!到时候看她还拿什么嚣张!诶,姑姑,你笑什么呀?” 猴子抿嘴一乐,伸手把他嘴巴掐成个鸭嘴儿。 “祸从口出,闭嘴吧你。” 小伍子挠挠头跟她进了头所殿,眼见猴子拣了三粒儿黄豆丢进了痰盂儿里,又盯着那黄豆碗傻笑,他越发糊涂了。 …… ------题外话------ 我默默的更了,猴年领猴子给大伙儿拜个早年吧。 第卅七回 同枝金兰今背道 昔日发小泯恩仇 - 痞妃传 - 鎏年  “姑姑,姑姑,求求您,救救我们家小姐!” 一个丫头哭哭咧咧的闯进头所殿,惹的正在洗脸满脸胰子沫的小猴儿一个怔楞,她心道:这动静儿不熟,哪位啊? 她不慌不忙用手指上仅没有沫子的一处关节,把右眼的沫子一蹭,撕开一条线,挤着眼再瞅瞅,果然,这脸儿更不熟。 “你们家小姐哪位啊?” “我、我、我是二小姐的丫头圆圆呐!三小姐、不、不、不、姑姑不记得我了么?”那丫头连结巴带卡壳,语无伦次,意识到自己说了禁忌,一张哭的花猫似的脸一会儿青白一会儿紫红。 圆圆? 小猴儿没擦沫子那眼睛已经挤的再挤就要长在一起了,她抓起毛巾狠劲擦擦缝儿里的沫子,又俩眼瞅瞅她,得,还是没印象,她哪里记得一个丫头是圆圆还是扁扁。 不过,瞧她这急的这恨不得点了火药蹿上房的模样,外加那一句不长脑袋的‘三小姐’,十之**是那个更不长脑袋的人的丫头。 “她怎么着了?”不是有好事儿给宣进宫的么? “哎……”那扁扁、不、圆圆一声叹息,连抽搭带抹泪的哇啦哇啦给猴子讲了因果原由。 尽管仲兰与季娇这个妹子,一个冰一个火,从来相见无语,可到底出自一门,荣辱怎么着也是一体的,原本太后谴仲兰督办这育婴堂就是抬举果家,季娇更是高高兴兴的派人接她入宫。 兴许季娇这些日子是又是获封,又是抬举的给飘到了天上,飘的她忘乎所以,甚至忘了,她这个二姐仙气儿一上来,那牛劲八十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于是,仲兰这一来,是哗啦一盆凉水扣到她脑袋上,直接给她从天上冰到窖里。 仙女儿说:“谢太后娘娘抬爱,这样的事仲兰办不得。” 婉莹笑道:“诶,何必自谦,别人说这话那是怕露怯,你二丫头这可是大名鼎鼎的京城双卿之一呢,区区小事怎难得倒你?” 仙女儿又说:“模样再好不过头面,文章再好不过笔头,仲兰被称作京城双卿只因此二者,可说来不过都是浮云罢了,若论起真本事,全无用武之地。” 婉莹笑容发僵:“你这孩子道是实在,罢了,你若不愿,哀家也不勉强你,既然如此,不如你说说,此育婴堂一事,京中女子谁来操持合适?” 仙女儿再说:“谁也不合适。” 婉莹笑容越来越僵:“哦,怎讲?” 仙女儿说:“其一,这育婴堂收留女婴一事,纯属医得了头医不了脚,溺女之根本在于时人恐过丰的嫁妆,若只建收容之地,不严令嫁娶从简,说来不过沽名钓誉之举。” 婉莹脸色越发难看,仙女儿继续道:“其二,虽只操持女婴之事,可说来还是权钱之事,仲兰觉得,女子当权,到底还是牝鸡司——” “放肆!” 于是…… “三小姐、不、石姑姑,求求你救救二小姐,太后娘娘会不会一怒之下重责了小姐啊!我们小姐那性子就是这样,说来她也不过是替七爷抱屈儿啊!” “姑姑,姑姑,求求你!求求你了!就算念在前些日子我们小姐帮过你的份上,你也要救救我们小姐啊!圆圆给你磕头了!”那丫头说跪就跪,说磕就磕,好在猴子眼尖的把脚尖儿垫在她脑门子底下,阻止这圆圆的头变成变成扁扁。 “得,等我死了你再磕吧。”猴子说话间全然不掩笑意,对这圆圆的话也丁点儿不怀疑,这样不长脑袋还说的大言不惭的话,怕是除了那死丫头,这世上没第二人了。 她想:大抵婉莹这辈子头一回见识这样油盐不进的人吧。 当然,恁是仲兰放出天大的炮来,她也绝不会有事。 她虎,婉莹不虎。 如今捧着僧王一脉还来不及,哪里还能为了一时气不顺去做这样的自断羽翼的事? 猴子心里有底,遂不疾不徐的梳梳洗洗,还颇有闲情的去院子里打了一整套的八段锦,就在那圆圆就快抽搭岔气儿的当下,她揪揪她的耳坠子,“差不多了,走吧。” 果不其然,不出猴子所料,待她和那圆圆才出了徽音门儿,就遇上了仲兰和季娇一行人,只看季娇那铁黑色的脸,就知道尽管人好整以暇的出了慈宁宫,可她还是给气的不轻。 那圆圆见着主子,赶忙冲了上去,满心担忧的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看了一圈,确定安然无恙,才又嘤嘤哭了起来。 季娇正无处撒火,回手就给那圆圆一个巴掌,啪的一声,打的恁响,惊的过往的紫禁城的奴才们都纷纷低头而过。 “拿不上台面的贱丫头,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还嫌丢人不够么!” “何必指桑骂槐,你有什么都冲着我来,寻一丫头出气算什么?”仲兰把那圆圆拨到身后,依然清冷如故,全无愧意。 季娇气的嘴唇直哆嗦,跟着髻上的步摇都抖,可恁是如此,她还是四下看看,见行人零星,才压低声音斥道:“你知道就好!你狂你的,怎么着都没人管你,可你别忘了,如今你姓叶赫那拉,是我果家的一家之主,你的一举一动,都是我果家门楣!” “果家门楣?呵……”仲兰冷笑,“何必说的这般忠孝,你怕的不过是我砸了你夫家的台面,又何必扯上果家?” “你——” “不要 —” “不要再说什么为了果家,若你真的为了果家好,就别忘了爷爷临走前嘱咐咱们的话。”仲兰一字一顿提醒她,“修生养息,平庸是福,爷爷生前最为疼你,你该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娇倏的被堵的没了话。 “姐妹一场,我劝你一句,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你好自为之吧。” 撂下这一句话后,仲兰施施离去,徒留季娇怔楞在原地,莫名的右眼皮随之一跳。 …… 兴许这紫禁城实在太大了,大到猴子一直抱着膀子跟这儿看热闹,恁是半天都没给人发现,兹到那头俩姐妹儿不欢而散,小猴儿才晃晃哒哒的凑了上来,带她们出宫的不是别人,正是小伍子。 “腰牌给我,我替你去送,二小姐是我朋友,我们顺便叙叙旧。”小猴儿打小伍子手里接过腰牌,哥俩好的朝仲兰呲着八颗明晃晃的白牙。 仲兰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儿,也不说话,也不看她,只有礼的跟小伍子颔了颔首,待他走后,眼中全无小猴儿,只当她是一个‘送她出宫的人’,自顾径直走着。 晌午已过,永巷的路砖晒的热烘烘,踩在脚上,恁暖。 小猴儿两个小跑一蹿,仗着身高的优势,搂上仲兰的脖子,“诶,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我这着急忙慌的赶来救你,你咋连个谢字都不说?” 热气混着口水一股脑的喷溅在仲兰的脸上,仲兰烦的抹了一把脸,就卯足劲儿耸着肩膀,可小猴儿哪里是一般的姑娘的针线劲儿应付得了的? 这一来二去的,她就像是个赖皮缠似的,恁是怎么着,都甩不掉。 乍一看,这二人缠麻花儿似的,若不知道纠结的,还真的以为这姐俩儿关系多瓷,殊不知,仲兰那万年不变的冰块脸已经恼的小炉子似的了。 “石猴子,你松开我!” 小猴儿嬉皮笑脸,“你谢谢我,我就松开你。” “你!”仲兰气的不成,一双美眸无处可转,无奈只得道:“行!这一次你帮我,上一次我帮你,咱们扯平!你快放开我!” “诶,你可别赖,你上次帮的是延珏,可不是我。”小猴儿全然一副无赖架势,恁是她的手如今绝不像小时候那样脏兮兮,可仲兰对她石猴子的印象永远停留在那邋遢的模样儿之上,仲兰生性喜洁,给她这么搂个没完,崩溃的恨不得上牙咬她。 事实上她真的这么做了,当她一口咬在小猴儿使劲儿搂她的手腕上时,小猴儿都收了笑,怔楞的看她咬她。 “我去,你丫疯了?”猴子这话绝对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那种感觉咋说呢,就像看见一直鸡蛋里孵出一只狗的那种感觉,不对窝啊! 别说是她,就连从小伺候仲兰的丫头圆圆都咋舌了,这、这、这是她那性情孤僻的小姐么? 仲兰连连平整着肩膀的褶子,又一见猴子那白嫩的手腕上红且清楚的牙齿印时,不情不愿的道:“对、对不起行了吧。” 猴子揉着手腕,扒着眼儿,一副看怪物的表情,“嘛?” “对不起。” “嘛?” “对不起!” 如果说第一句的安静如蚊,那第二句绝对可以称之为吼,甚至说完这句之后,仲兰的眼睛竟意外的泛着波澜。 也许就连她自己都惊住了,这句梗在她胸口近二十年的一句话,多少次午夜梦回和醉酒后她对月说过无数次的一句话,一句她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说不出口的话,却不想,如此随随便便、不合时宜的说了出来。 她知道这猴子知道,她这句对不起,说的不是此时,而是彼刻。 十八年前的归化,她和她也曾这样笑闹过,那时的她们几乎可以说是……朋友。 是的,朋友。 这是一个与仲兰这一生都无关系的词。 从前无关,现在无关,今后,也不会有关。 “接不接受随便你,我不过是求一个解脱。”仲兰复了清冷,她定定的看着猴子,道:“也许我从来没有觉得对不起你,我只是讨厌那个说谎的自己罢了。” “你这人这真没六儿,自己放的屁自己还得闻回去。”小猴儿嗤嗤笑着,像是全然听不懂,亦或是根本没放在心上的模样儿。 仲兰微怔。 却听猴子道:“八百年前的亏心事儿,就自个儿留着做噩梦吧,甭没事儿翻出来恶心别人。” “你真的不恨我了?”仲兰是真的好奇。 猴子轻笑,“我连你爹长啥样我都忘了,哪来闲功夫膈应你?告诉你个秘密,你可甭羡慕。”猴子煞有介事的指指自个儿,“我现在闭眼睛,都是美梦。” “那你心还真大。”仲兰破天荒的说了一句不算笑话的笑话。 此时阳光正好,正当的照在这高出她半个头的猴子身上,明晃晃的映出她常呲的八颗牙,笑的那么尽兴,笑的那么招厌,笑的那么惹她……嫉妒。 是的,嫉妒。 尽管仲兰不愿意承认,可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是嫉妒她的,自小嫉妒她的万千宠爱,嫉妒她总是欢声笑闹,嫉妒她从无烦心事。 后来,她更是嫉妒,嫉妒她可以稀里糊涂便拥有那个她梦寐以求的人的心。 再后来的现在,她更更嫉妒她了,如今的她们同样是‘曾经沧海’的人,她七魂中的六魄都葬身在那昭君 身在那昭君墓中,而她,依然是这样明晃晃的笑着。 如果不是前些日子在睿亲王府眼见她一心为他,她几乎怀疑,她心中早已忘了他。 “谁有你二小姐心大啊。”猴子回着她的话,“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成日里惦记着别人家的爷们儿,惦记的着也就罢了,压根儿惦记不着,你还惦记个六啊?” “诶,你可别误会,我可没跟这儿倒醋桶子,我就是好奇,你活着图一嘛?” 猴子没指望仲兰真能应她这话,可—— “图意什么?呵……”仲兰自嘲的笑笑,思及这些年醒了醉,醉了醒的人生,苦笑不已,她诚实的道:“你说的对,除了他,我已经不知该念着什么了。” 小猴儿撇撇嘴,“你还真当我不存在。” “你在乎么?”仲兰轻飘飘的道。 小猴儿翻一白眼儿,“我傻啊我。”一个有夫之妇这么大言不惭的惦记一个有妇之夫,作为那个有妇之夫的妇,她虽然没多介意,可说高兴,也谈不上吧。 “你又何必在乎我?”仲兰看她,“便是我念他成灾,又能如何,若无心再多的缘,也不过是枉然。” 小猴儿也不是无情之人,可情深到仲兰这地步,对她来说,还是理解不上去,“吃不到的屎总是香的,要是月老真给你俩牵根线儿,这股子劲儿一过,不见得你还稀罕成这样儿。” “也许吧,其实到如今,究竟执着在他,还是执着这份执念,我早已经分不清了,我只知道,执着太久了,我已经回不了头了。”仲兰凄然一笑,唇盼开出一朵绝尘凄美的花。 周身的阳光混着尘屑一绕,映衬着绝美的容颜,如仙如幻。 这一刻,猴子都觉得,延珏那厮八成瞎了,这么一姑娘,惦记了他将近二十年,他可能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 冤呐。 “嗨,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看上他嘛了?”猴子是真真儿拧劲子的好奇。 仲兰陷入沉思,许久后,摇摇头道:“忘了。” “那你呢?”她又问小猴儿。 猴子也正儿八经的翻出脑浆子里的尘芝麻烂谷子,过往种种又清晰,又模糊,混成一团团卷在脑子里,每一件都像是很重要,每一件又都说不上是绝对的重要,许久之后,她也得出了跟仲兰相同的答案。 “我也忘了。” 仲兰笑笑,“情之至痴便会忘却,忘情忘情,也许便是这个意思吧。” “矫情。”猴子酸的倒牙,好一阵激灵,“好好的姑子不好好念经,成日念个狗屁诗。” “何必总拿这来打趣我,我若当真能看破红尘,怎会落得如斯悲哀,说到底不过一不空不净的俗物罢了。” 不知不觉,二人竟然一路说到了西华门,猴子这宫中红人的脸,到哪里都吃的开三分薄面,那守城的侍卫连腰牌都没怎么看,就恭恭敬敬的让她们三人通行。 待丫头圆圆搀扶仲兰上马车之后,一阵风吹起,一块青色绢怕扑在猴子脸上。 猴子抓起来一瞧,但见绢丝上的绣工针脚细密流畅,上书—— 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猴子看不太懂,却又有些懂。 她喊了一嗓子唤住车夫,小跑过去掀开帘子,把那手绢团了一个团儿朝仲兰一丢,扬脸儿只道—— “诶,饿上个五天,再看饭碗,那碗大米饭,绝对比嘛玩意儿都招人稀罕!” …… 后来的后来,猴子回到慈宁宫听小伍子说,那育婴堂一事,还是不曾旁落她人,只是这一次,从果二小姐,直接变成了郡主。 听说,是其其格自个儿请缨的。 婉莹又再度大肆封赏一番,于是没过几天,这满京城,都知道僧王府出了个‘菩萨格格’。 一时间,‘育婴堂’官绅联办一事,成了京中茶余饭后最大的话题。 又过几日,当小猴儿的黄豆碗里,就剩下三粒儿黄豆之时,僧格岱钦的大军,终于到了城外。 预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题外话------ 新年快乐~ 第卅八回 天养嘴吃八方面 猴子手中金箍棒 - 痞妃传 - 鎏年 这一回,咱们还从那育婴堂说起。 却说这育婴堂实非皇城产物,原在江南一带便颇为兴盛,多由乡绅官贾资助,普济孤儿,资养弃女,实乃善举,偶尔也有地方官吏大肆宣扬协同办理,然,此一番由太后倡导,实乃头一遭。 是以这西太后钦此的宝号‘慈恩堂’一经操办,原户部拨地百亩,抽的租子不过能应付三百余人的口粮,如今一句‘皇恩浩荡’,多方马屁蜂拥而至,上至皇亲官吏,下至城中巨贾,无一不纷纷解囊,不过三日,这慈恩堂的帐上之资,便足矣扩充二十乃至三十间,容纳百余人的恩堂。 而这慈恩堂的选址,更是不用头疼,兹凭捐助,在外城便足足有十七八处,粉饰不过两日,添上些床板子,碗筷,挂上牌子,不日,直隶一带前来登记的八百弃儿便蜂拥而至,那盛况,真真可谓,皇家放个屁,办什么事都不费力。 要说这唯一尚算麻烦的,就要数这乳妇了。 黄口儿多,奶自然要多,羊毛出在羊身上,奶出在娘们儿身上,从前这育婴堂恁是民办,这选乳娘一事也是严谨仔细,如今连年遭灾,流民四起,惟恐给不明来历之人钻了空子混进城中,这乳妇往往需要里甲、亲族担保,再许以雇卷,上报官府,留籍做档,极为小心。 而如今,以慈恩堂扩充之速度,若是再遵从这个标准,那几百小儿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吃上那口奶,到时恁是那奶味如仙酿,也恐怕没命下肚了。 这可是愁坏了其其格,一时间到哪里去寻得这么多乳妇啊? 小黑也跟着着急,“格格,要不然去找我阿娘问问?” “你阿娘?” “就是我在育婴堂的乳娘啊,我们家的乳娘大多都是她介绍来的,也许她有办法也说不准呢?” 于是,其其格当真连日带着小黑去找了乳娘,一直真正操办帮衬的季娇原没当一回事,只是不忍打消其其格的积极性,由着她去,却不想,这一行,竟当真带回了好消息。 那乳娘虽没得办法,可那育婴堂却是有一本名册,那上头是这一年自荐前来的乳妇,从出生籍贯到生平、保人、项项齐全,只因为堂小人少,一时留不得,又怕一时缺人,故记录在册,以便临时征用。 这可是正正解了燃眉之急,是以两日之后,五十乳妇齐整整的自直隶各处入京,分住在十八家慈恩堂中,这一速度,待其其格与季娇再度进宫回禀之时,直被婉莹大赞,“观音大士显灵,真真乃神速也。” 当日,婉莹便亲手书了一块匾额,赐予其其格。 上书‘妙善’二字。 妙善是千手千眼观世音的俗名,度人间一切疾苦,此一块匾,一经传送,登时,京城人都称其其格为妙善郡主。 一时间,僧王府的风头无俩。 不明白的,只当虎父无犬女。 明白的,都知道,这太后抬举的不是一个女娃,而是她那手握重兵的爹,僧格岱钦。 如今僧王剿匪得胜,班师回朝,大军业已在京营扎驻,婉莹原定要大办一场凯旋仪,一来抚恤僧王将众,二来煞煞如今四面贼匪,以壮天威,然不过才一提,朝堂之上的反对之声便接连响起,七爷党原本不涉兵马,多数只做观望,反对声最大的当属阿灵敖一派。 同为武将,手握重兵,此消彼长的关系,让阿灵敖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他一连七道奏疏,大批此举三大弊端,一贬国库空虚,盛大仪制劳民伤财,二贬此行剿匪只摧未毁,除乱不净,何来凯旋?三贬如此助长满蒙志气,会至汉军心凉。 条条框框,皆有理有据。 婉莹虽有心,却不能不顾及汉军军心,是以原定的凯旋仪,改为只由大臣代行饮至礼。 礼官将这一消息传至城外驻军营,聂不远当即气的抽刀匹了一个杌子。 “阿灵敖这老匹夫,打仗流血咱们冲在前头,他就他娘的会嚼舌根子,抽咱们的后腿!真他娘的气煞人也!”聂不远气的眼珠子充血,握刀的手都跟着哆嗦。 与之相反,于帐内端坐,手持念珠的僧格岱钦,则是眼带笑意的看向身旁站如松柏,凤眼自带七分傲气的小孩。 “天养,你怎么看?” “回王爷,依标下拙见,如今最得意的人,莫过于太后娘娘。” “哦?怎讲?” “表面上太后娘娘被阿灵敖所逼,实属无奈,可实际上咱们于阿灵敖势成水火,却是太后娘娘最喜闻乐见的结果,她一方面抬举咱们,一方面又挑拨阿灵敖制衡咱们,这黑猫白猫,唱的可谓是一场好戏。” “好!好!好!”僧格岱钦一连三个好字,赞赏之意全然不掩,他转向聂不远,指点打趣道:“你瞧瞧你,跟着我南征北战多年,算起来,还不如一个小孩儿。” “嘿嘿,别人我不服,小天养,我聂不远一万个服!”聂不远憨笑着揉揉比他矮两个头的天养的脑袋,天养灵巧的朝后一蹦,躲过他的‘贼手’。 武人以斗拳脚为乐,他这一躲,聂不远起了兴,一招白蛇吐信朝小天养抓过去,小天养朝后一仰,一个小周天窜到聂不远的腋下,他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被天养别到身后,疼的嗷嗷兹叫。 “毛崽子,疼!疼!” 一旁看热闹的僧格岱钦朗声大笑,“你啊你,活该!瞧瞧你那老手细嫩的,天养的茧子都比那老茧厚。” 小天养松手,聂不远呲牙咧嘴的揉着手腕,“你小子,跟你聂叔下手也忒黑了。” “我说聂叔,你这怪得着我么?”小天养歪嘴乐着,全然不同于跟僧格岱钦说话的恭敬口气,打趣道:“听我一句劝,别一打完仗就混在娘们儿被窝里,好歹也留口阳气儿给聂婶子,当心回去交不上粮,不给你饭吃。” “嘿,你小子!”聂不远气笑的跟僧个岱钦到:“瞧瞧,王爷,这小子在军营里都学着什么下作东西了!以后要是咱们其其格嫁了她,还不得让他给欺负死?” 天养是未来的郡马。 这在僧王帐中,从来不是秘密,姑且不说其其格对天养无微不至的照顾,不远万里的送着送那,就说王爷对他超乎寻常的栽培,那也绝非普普通通的‘欣赏’二字能够搪塞的,尽管小天养这孩子特别给人壮脸,文是过目难忘,武是勤练刻苦,军中操练原就苦累,小天养更是比别人都早起一个时辰,不嫌辛苦的抡着那十多斤的铸铁大刀,日日如此,风雨不改,如今在僧王军中,提起这个军中年纪最小的天养,无人不竖起一个大拇指。 加之他底层出身,人又没架子,久而久之,跟谁都能打成一片。 当然,独独除却僧格岱钦,在他面前,天养从来有礼有规矩,别人看来,这小子是不忘王爷的再造之恩,尊之如父,然在僧格岱钦看来,却非亦然。 这小子实在像极了他那爹娘,看似有情却无情,看似无情却有情,他既是敬他,也是防他。 只因不管他如何旁敲侧击,他也从未透露过一句,关于他身世的问题。 僧格岱钦瞧着那与聂不远怒骂欢笑的天养道:“别再气你聂叔了,明儿去内城买双像样的鞋子,过几天,带你进宫,别失了礼数。” 天养拎着袍子,伸腿儿瞧瞧自个儿的鞋,委实,梆子都磨的飞了边儿。 虽说其其格给他做了许多,可也经不起他天天教场上糟蹋。 “是。”天养又做一揖。 聂不远一旁笑道:“别忘了给其其格买点什么礼物,你小子一走将近整一年,两手空空的回去,那丫头万一哭鼻子可咋办?” 天养朝他撇撇嘴,“别管闲事儿了,先想招儿打发好你家大小一窝的婶子吧!” …… 猴子拿赏拿到手软。 理由是:皇上近几日都宿在永寿宫里,按‘规矩’,夜夜得宠的盈盈要打点她石猴子这‘牌子精’。 而事实上,丁点儿没有小猴儿的事儿,皇上之所以会睡在那儿,不过是西太后有心安抚阿灵敖罢了。 收好了一个才刚送来不久的白玉花簪,小猴儿又开始端着下巴盯着那碗里的三粒儿黄豆发呆,开始是傻乐,可乐着乐着,俩眉毛就系成了一个疙瘩。 小伍子进来给她送刚刚煎好的药,瞧她愁眉苦脸的样儿,上前道:“姑姑你这又是何苦,就算皇上这些日子都宿在永寿宫,可他心里还是念着你的。” 小猴儿撇过头来,看傻子似的看他,嘛跟嘛啊? “姑姑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小伍子一副‘我懂’的模样儿,要不是他眼珠子里带点儿‘心疼’,猴子真想伸手指头插瞎他的眼,哪儿跟哪儿啊。 她跟这儿上火一下窜出来个大儿子,自己不知该啥逼样儿呢,他在这儿捣哪门子乱? 怕他再劝那些深宫闺怨种种,猴子拿话拦下他,反正瞧他一屁股坐下的阵势,不像一时半会儿会走的,莫不如跟他说上一会儿。 恁他是个没根儿的,可到底也是个娘生的小子。 “小伍子,怎么没听你说过你娘?” “姑姑怎么想起问这个?”小伍子常挂着的笑脸登时没了一半,而另一半,也只剩下苦笑。 猴子边仰头干了一碗药,抹抹嘴道:“就是想起来了,随口问问,你要是不愿意说,不说也罢。” “没什么不能说的。”小伍子搓搓脑门子,闷闷道:“我娘在生我的时候血崩死了,我爹一人带我,又过半年娶了我继母,后来给我卖了贩子,净了身子,进了宫。” 原来也是个可怜的。 小猴儿拍拍他的手,思及四断自小所受的苦,心里说不出的酸几吧啦的滋味儿。 这就是做娘的滋味吧? 小猴儿不懂,但她在努力学着懂。 “你想你娘么?”猴子问他。 小伍子摇头,又点头,“从前总想,想着要是我娘还在,就是饿死也不会由着继母欺负我,把我给卖了,可年头多了,想的越来越少了。”小伍子摆摆手傻笑,“说来不怕姑姑笑话,小时候我爹好赌,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我都三岁了,还没一条像样的裤子,那时候邻里的小孩儿总笑话我,拿石头子儿敲我小鸡子,敲的我生疼生疼,我晚上回家就哭啊,哭啊,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梦里头,我梦见我娘给我缝了一条特好的裤子,我穿在身上这个美啊,美的不成,现在想想,小时候多傻啊,嘿嘿……”小伍子傻笑,见猴子让人点穴了似的,一动不动,眉眼间仿似有着难见的哀思,以为她是怜疼自个儿,小伍子备感窝心的湿了眼眶,心道:姑姑心里是真的疼我。 小伍子走后,并不当值,无事可做的小猴儿破天荒的寻来了一个笸箩,动起了针线。 这是她这辈子第二次摆弄这玩意儿。 孙猴子能把金箍棒变成绣花针,她石猴子能把绣花针变成金箍棒,这玩意儿在她的手里,与棒子无异,可恁是她十针有七八针都扎在手指头上,她还是笨笨卡卡的摆弄着那姑且可以称作是荷包的玩意儿。 这远比她第一次动针线要紧张许多,要认真许多。 那一次,她是为了安放自己不能言喻的情绪。 而这一次,她是为了安放更多更多不可言说的情绪。 盼着这么多年,无数次幻想过见着儿子会是什么情形。 可临近立马要见到了,小猴儿又怯了。 是的,她怯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猴儿爷怯的手足无措,兹一想,儿子杵她面前那画面,她就周身冒冷汗。 她该说点什么? 她该送点儿什么? 她该做点儿什么? 如今他已成人,又精又灵的,她完全可以告诉她是他娘。 可她该怎么说? 总不能上来就说,‘嘿,小子,我是你娘。’ 这太随便了吧? 抱头痛哭? 她不会啊! 咋办? 兹一想这些,小猴儿满脑子的乱糟糟。 她不知该干什么,只能把全副精神放在手里的针线上。 一天的时间,外加轮值过后,回来又摆弄了一个时辰后,又一个‘怪物’从小猴儿手下诞生了。 烛火下,她揉揉发酸发胀的眼睛,拿着剪刀贴耳剪下了自己一绺头发,装进了那方不方,圆不圆的半个巴掌大的红色绣袋之中,又来了几针,揪在一块儿收了尾。 铺平一瞧,兹瞧那上头的绣样,便是天下间最好的绣工也说不出门道来。 那是六条傻不拉几横着的黑线。 四条长的,两条短的。 长的是她和延珏,短的是四断。 一家的双断,加起来刚好六条。 小猴儿稀罕的摸摸上头的图案,傻不拉几的笑笑,兴许是太累,这一个晚上的梦之美,她都笑出了声儿。 …… 翌日天明,她收拾收拾吃了药,正准备去轮值,秦敬来了,拿着一个大包裹。 “这是谷子姑娘托我给姑姑送过来的。” 猴子打开一瞧,只瞧见一个角儿露出玄色的如意绣样的料子,便又系上了。 得,不用瞧也猜的道,这漂亮的衣裳是做给谁的。 即便崽子跟她肚子里挤出来的,可那丫头对四断的感情不比她少上一点。 猴子心下咕哝,这死谷子,弄这么漂亮,挤兑她这个亲娘针线不好是不是? 怕给人瞧见麻烦,猴子掀开褥子,把包裹垫在下头,又去匣子里把盈盈赏她的白玉簪子拿了出来,塞到了秦敬手里。 “姑姑这是做什么?”秦敬连连推却,“为姑姑办事是在下的荣幸,孝敬您还来不及,哪里还能讨姑姑的赏?” “什么赏不赏的?”猴子白眼笑道,“我当你是兄弟,这是我孝敬嫂子的,不过是麻烦兄长替我转交罢了。” 一句‘兄长’,秦敬受宠若惊,再看那他见都没见过的上等白玉所做的簪子,心道:这石姑姑是真的拿他当作自己人了。 虽心中窃喜,可面上总要含蓄一下。 “如此贵重、贵重,拙荆怎么好意思……” 猴子笑道:“何必小题大做,我这儿有的也不过是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儿,嫂嫂不嫌弃才是。” 话已至此,秦敬哪里还能推却? “秦敬却之不恭,替内子谢谢姑姑赏赐了。” 说话的同时,秦敬小心翼翼将那簪子包了起来,置于怀中。 猴子笑着摆手:“去吧,耽误你这么久功夫,若遭了苛责,可不是我的罪过了?” 秦敬叹笑道:“姑姑哪里的话,说句实在话,自打换了那达答海管事之后,这禁城中的守卫,要多松散有多松散,别说我这不过走开一阵,便是两三日不曾来的,也不过是十几两银子奉上去便了事了。” “有这等事?”眼皮子底下,猴子第一次听说。 “可不?”秦敬摇头道:“姑姑是人上人,是主子,自是听不见这些个遭烂事儿,咱们在下头都见怪不怪了,老实说,这如今的城防比之敖公督管那会儿那是差的不只一星半点儿——” 秦敬正说着,忽听外头几声高呼—— “走水啦!走水啦!”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卅九回 大佛堂诡异起火 昔辛密愀然浮水 - 痞妃传 - 鎏年 崇治七年,九月初一,今儿的紫禁城,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 辰时一刻,慈宁宫后殿的大佛堂上空浓烟滚滚,秋风一起,刺鼻的火烧味儿四处漫溢。 彼时鸣锣声四起,人皆呼号,奔走相告:‘走水啦!’‘走水啦!’‘大佛堂走水啦!’。 霎时,整个慈宁宫乱做一团,打火的打火,提桶的提桶,人皆来往于大佛堂前,奔走灭火,怎奈那木门木窗木房木梁皆易燃,贼风一起,火烧联排,不过片刻,整个进出共十间的大佛堂便陷入一片火海。 一时间,人心惶惶! 这烧的不是别处,可是大佛堂啊! 可是宫中佛像最多的地方啊! 焚佛毁经,可是要犯天怒的啊! 是以在调集了整个禁宫近多半数侍卫前来救火之后,西太后婉莹当即在慈宁宫殿前焚香设坛,与急急赶来的皇上、皇后,以及整个慈宁宫的太妃、太嫔等人跪拜祷告,以求上苍宽恕。 此一番人聚集在一起,方才发现竟无齐太妃影踪! “回太后娘娘!齐太妃!齐太妃一早便在殿中礼佛,该不会、不会是一乱给忘、忘在殿中了啊!”司大佛堂香火的太监此时一脸黑灰,人早已吓傻,说话结结巴巴,语不成速。 婉莹一听,当即急怒,“那还等什么!传令下去,救出太妃者,重重有赏!” 一句有赏,奴才中胆大的都想要拼上一把,遂疯了似的披上沾水的棉被一股脑的冲进罗汉正殿,果不其然,不过片刻,被浓烟熏的全身黑灰的齐太妃被背了出来,彼时她手脚已经瘫软,众人大惊,以为活不成了,然上前探视的太医却回,“气息犹在,无碍,只是呛晕了过去。” 婉莹当即命太医院院判李坎为齐太妃诊治,并嘱咐了小猴儿,“丫头,瞧这风向,火势烧不着你那儿,先把人抬到你屋里去,你好生照料着!” “是。” 小猴儿领着一路人匆匆回了头所殿,才把齐太妃安顿完,趁着太医和几个丫头在房中伺候着,她赶忙拈脚出来,绕到房后,果不其然,却见秦敬踩着凳子吃力的踮脚抓着墙沿儿正欲翻墙。 “你这么爬,年八百辈子也爬不过去。”小猴儿一出声儿,吓的秦敬一个哆嗦,往后一仰,差点儿没摔了,再一回头。 “原来是姑姑。”秦敬拍拍心口窝,“可吓死我了。” 要说这秦敬也真够倒霉的,早不离岗、晚不离岗,偏生他一离岗,就出了这么大事,就算他所值的隆宗门是要塞,调哪路救火也不会调他们,可慈宁宫走水这么大事儿,怕是过后必会严查,一同值班的兄弟道是不会卖他,可若是给别人看到,难保嘴一欠,落得个擅离职守的罪名儿。 幸好这头所殿跟隆宗门仅有一墙之隔,未避人耳目,爬过去是最快的。 只是,他这土法儿,是不是太瞧不起紫禁城的城墙了? 小猴儿在心里翻了一万个白眼儿,回身儿在打火工具里,翻出了个挠钩给他,“喏,用这个。” “多谢姑姑!”秦敬也没多废话,甩了绳子,挠钩抓墙,蹭蹭蹭几下,一溜烟的人就到了墙那头儿。 …… 后殿依旧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尽管前来打火、救火之人越来越多,可瞧这火势,怕是这大佛堂要付之一炬了。 空气中飘着浓浓的柴火味儿,猴子几口气儿没喘明白,便给呛的咳嗽了半天。 她可喜命,不想受这无妄之灾,于是乎,便老老实实的‘仅遵懿旨’,回房‘照料’齐太妃。 “回姑姑,下官已将薄荷露涂在太妃娘娘人中之处,待醒来后再按着方子服药,想是不会有什么大碍。”太医院院判李坎揖道。 小猴儿点点头:“辛苦李大人了。” 一番客套后,李坎先行避退,猴子上前看看,只见三五丫头围着那被烟熏的狼狈不已的齐太妃,又是擦面,又是换衫,看着看着,小猴儿才觉得少点儿什么。 “怎么不见春香?” 春香是齐太妃的大丫头,平日里可是寸步不离的,如今这么大的事儿,她人哪儿去了?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纷纷摇头,其中一丫头道:“早上太妃去礼佛的时候,春香姐姐还跟着呢。” “啊!”一个丫头惊慌失措的叫出了声儿,“该不会、该不会还在——” “不会。”小猴儿灭了她的急火,“进去救人的至少二十个,里面都是烟,嘛都看不清,谁能分清谁是谁,要是春香在里头,早就一块给救出来了。” “那春香姐姐去哪儿了啊?” “贱……贱婢……咳咳,咳咳!”一声虚弱的不能再虚弱的动静混着咳声缥缈浮起,众人低头一瞧,竟是齐太妃醒了。 “快去传李太医。”猴子边吩咐边和几个丫头一起,欲要扶齐太妃起身喝水,然手才搭上,只觉被紧紧握住。 低头一看,却是那齐太妃的手。 “都退下去,守住外头,谁也不能进来。”却听她一声吩咐,丫头们纷纷退下,唯剩被紧紧抓住的小猴儿一人。 门吱嘎一关,就算用肾猜,也知道这齐太妃有话跟她说。 她有嘛跟她说的啊? 说句好听的,她们不熟,说句难听的,她跟她也算有仇吧? 要知道,她一奶的亲妹子,齐佳氏,也就是季娇她娘,可是因她而死的,尽管是婧雅下的毒手,可人尽皆知的‘仇人’还是她石猴子。 咋? 难不成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了七八年都没动静儿,今儿要跟她清算清算? 小猴儿挑眉打量一番,却见她疲色难掩的脸上竟意外的满是焦急,四目相对,抓她的手都又紧上了许多。 “我可以信你么?”齐太妃开口就是一副要将秘密倾情托付的话头儿。 小猴儿在心里翻一白眼儿,这老太太傻吧,她说信就信得着了? 当然,猴子从来没那家家户户都关我事儿的保长情结,除了那些她不得不管的,她大抵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回太妃,您有什么难处就说吧,奴才会禀明太后,她老人家惦记着您,必会替您分忧的。”猴子这话明着是应了,暗里就一意思:你有啥秘密都别告诉我,我可是都会说给太后听的。 这意思就是:我,石猴子,信不着。 齐太妃狠咳了几声,猴子‘体贴’的给她拍着背。 “此事事关老七的生死存亡。”又一句话幽幽传来,小猴儿拍背的手硬在半空。 “我可以信你么?”齐太妃又问了一遍一模一样的话。 而这一次,得到的回答却全然不同于上一次。 这一次,小猴儿默了,一句话都没说。 齐太妃知道,她这是默认了,她更知道,她绝不会怀疑自己接下来所说,因为老七的安危也系着老四的安危,如今他们兄弟是一条船上的人,作为老四的亲娘,她是绝对不会做任何打翻这条船的事的。 齐太妃似是很急,声音压的很低,语速极快的在猴子耳边道:“你必须尽快找到春香这个丫头,杀了她。” 嘛? 上来就叫她杀人? 猴子眉毛拧成麻花。 却听齐太妃又道:“这个贱婢反了!一心想要巴着那邓昌贵,换得一富贵晚景,不惜刚刚在大佛堂内逼问我那机密所在,甚至还胆大妄为的敲昏了我,我猜这场火,八成也是她放的,想要灭我的口邀功!” 猴子越听越糊涂,却是不免惊诧。 那春香巴结邓昌贵她是知道的,上次在邓昌贵的房门口还让她堵着过,可威逼主子,甚至纵火,这简直的天大的胆子,如此张狂,为的究竟是什么机密? “那机密是……”猴子话还没问出口,齐太妃就抢先回道。 “圣旨。” “当年先帝书在正大光明匾额后头,关于储君的圣旨。” 嘛! 嘛玩意儿? 猴子的脸都变了颜色,一时满眼正色。 那人人暗地里寻了多年的圣旨,居然在齐太妃手里?! 当年都传皇上将储君的圣旨早已写好放在正大光明匾额后头,可自避暑山庄政变之后,再回宫,那传说中的圣旨却是全然不见踪影,婉莹和阿灵敖多方打听,甚至暗地里将玉录玳的东宫偷偷翻了个底朝天,都不曾找到过那圣旨所在。 想不到,竟然在这个名不经传,无争无求的齐太妃手里! “当年先皇在热河驾崩的消息传到宫里,阂宫上下一片哀戚,谁人会不知传与老六绝非皇上旨意?可谁又敢多说什么?” “皇上心中意属的是谁,谁人没有分寸?不是老二,便是老七,不管是谁,除非赶尽杀绝,不然,以老七的性子,势必是要卷土重来,搅和出一番风云的。” “老四自幼和老七不和,若是老七当真一朝得势,我只怕老七会……” “所以你偷偷叫人拿了正大光明匾额后头的圣旨,以备将来七爷得势奉上,给老四留下一道生机?便是七爷败于党争也无妨,大不了就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小猴儿替她说了没说完的话。 齐太妃眼中泪光盈盈,她抿嘴点头,全当默认。 小猴儿又道:“却不想,如今四爷却和七爷结了势,生死存亡都绑在了一起。” 齐太妃叹了口气,又急急抓住小猴儿的手:“所以你一定要找到春香,那丫头知道这圣旨在我手中,她才刚甚至不惜逼问我,我不得已骗她,被我埋在西宫殿内的那棵槐树下,其实在——” “别说了。”猴子打断她,攥攥她的手,起身正色道:“以后有得是时间说,现在趁着大佛堂火还没灭,前殿乱着,人都在前忙着,我得先去把春香找着。” 若是她先一步把消息传到婉莹耳中,不管这一道圣旨能掀起多大的惊风骇浪,怕是这身为知情人的齐太妃的一条命是保不住了。 从前她死她活,都于她石猴子无关,可现在不同了。 在这宫里,她又多了一个不得不护住的人。 尽管知道这猴子的背景不简单,可齐太妃却仍是担忧不掩道:“万万小心!” …… 猴子想:真是不知道这春香是吃啥炮仗长大的,冒着天大的风险逼问主子已经算不长脑子了,居然还蠢到放火灭口? 更蠢的是,这些足够砍十回八回脑袋的事儿,都是为了那个没根儿的死人妖邓昌贵? 猴子完全想不通,不过这会儿她也没功夫去想通,因为她必须尽快找到她。 待出了头所殿,但瞧外头依旧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人头攒动,乱做一团,她捂着呛的慌的鼻子,一阵小跑到前殿,远远只见婉莹依旧和延琮以及一纵嫔妃跪地祈福,而邓昌贵则是在一旁拿着蒲扇扇着烟尘,皱着眉头,频频擦着脸上烘出的汗。 兹一见这,小猴儿心下舒了半口气。 一切如常,想来春香的话还没传到邓昌贵或是婉莹的耳朵里。 可问题是,这乱七八遭的,春香能跑去哪儿? 去西宫殿挖圣旨? 不可能,就算她想,也挖不成,西宫殿就在大佛堂后身,如今里里外外,前前后后都围满了人,她如何挖的成? 那她能去哪儿? 猴子俩眼珠子上下左右的翻了几十圈,忽的眼珠子一定,拔腿就一股风的往回跑! 飞出徽音门儿,窜过头所殿,到二所殿时,猴子已经累的连连咳嗽起来,她抓着胸口的衣襟,完全不歇脚的奔至二所殿厢房最大的那间屋子。 此时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奴才都跑到前殿去扑火了。 猴子推开那门,却听屋内阵阵挲挲,一声夹着无比惊惧的哭腔响起—— “公公,您可回来了!” 门敞开,阳光影射着小猴儿高挑的身形,彼时她瞧着那满是惊惧的丫头,呲牙一笑。 “不好意思,让你等急了。” ------题外话------ 先这么多… 第四十回 春香骤死邓遭惩 雨过天晴又生变 - 痞妃传 - 鎏年 二所殿,邓昌贵房内。 春香踉跄的撑住身后的桌子,极力遮掩惊慌:“姑姑、姑姑怎么来了?” “来找你呗。”猴子带上门,嬉皮笑脸,“你说说你,好歹也躲个像样的地儿不是,我这才找头一个地儿,就找着你了,真是,一点儿也不好玩儿。” 春香早已惊骇的双腿发软,却是硬撑着自在,“姑姑、姑姑找我做甚?” “我找你做甚?呦,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猴子漫不经心的逼近三分,春香一个腿软险些摔倒,猴子手疾的扶了她一把,忽而故作哀伤的叹气,“哎……春香姐姐节哀,太妃娘娘给烟呛着了,太医说,怕是……”猴子连连摇头,却见那春香果是舒了一口气,然兹片刻,又眉然忧伤,径自垂泪。 小猴儿暗自纳罕:嘿,瞧这丫头的样儿,对主子也不尽是无情,怎么就跟天借得胆子,去干那大逆不道的事儿? 又一想:她这一笑一诈就乱了阵脚的蠢样儿,能想出那杀人放火的毒计? 猴子本就是个凡事三分疑的性子,如今一见,更是觉得绝非齐太妃所说‘讨好邓昌贵’这么简单。 “你也不用哭成这样,太妃娘娘虽说必会落下头疼的病根儿,可性命道是无碍的,这会儿在我那睡的好着呢。”猴子大喘气的把话说完,春香哭的更凶了,听那动静,绝对‘不死’比‘死’更闹心。 可不? 但凡齐太妃留上一口气,她春香都活不成。 春香泪不止,竟还抱着侥幸的问:“娘娘可说什么了?” 小猴儿笑嘻嘻,“让我找着你,把你杀了。” 最后一丝侥幸断了,春香登时脸色惨白如纸,跪地就猛一阵叩头:“求姑姑不杀,求姑姑不杀!此生春香愿为姑姑作牛作马,烧香立牌,终生供奉,以报姑姑大恩大得!” “得,少忽悠,嘛牛啊马的,我石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到也不缺牛马。”小猴儿搓着下巴,心下腹诽:这活嘛,她是活不成了,可她确实也不想杀她,一来脏了自个儿的手,二来,到底是在宫里,哪来那么容易的毁尸灭迹?再说如今在邓昌贵的屋儿里头,要是给他抓着点儿什么矛头,还不得想方设法的搅和一大盆屎盆子扣她头上? 这么傻逼的事儿,她可不干。 猴子寻个凳子一屁股坐她面前,话家常似的道:“说说吧,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春香支支吾吾,憋的脸紫茄子似的,只知垂泪叩头,却是闭口不言一句。 “你要不知道说嘛,我就提醒提醒你,比如……”小猴儿做沉思状,“今儿这主意谁给你出的?” “……没、没人,是我一个、一个人干的,我就是、就是……” “呦呵,就想爷们儿想成这样儿?”小猴儿挑眉,“那一个没根儿的邓昌贵就这么让你惦记?” “……求姑姑成全奴才一片痴——” “痴你妈了个勺!”猴子忽然抬高嗓门子一吼,抬腿儿就剜了她一脚,变了脸色怒道:“你他妈当我是傻逼哄呢?” “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丫几斤几两都他妈画在脸上呢,威逼主子,放火烧佛堂这些事儿,我借你一百个胆子,你他妈也不敢做!”猴子指着她的鼻尖,边点边骂,“做她妈这些吃里扒外的事儿,还她妈敢跟我讨饶?我告诉你,你今儿就算给我撂了实话,你都难逃一死,还她妈跟我这儿耍这些里根儿愣,你丫当我喝水长大的,脑子有泡不成?” “姑姑饶命,姑姑饶命!”春香吓的失了魂,猴子本就生的一副匪样儿,这么一炸毛,真真吓的她三魂丢了七魄,怎一个慌张了得? 哗—— 忽听利刃出鞘声,只见那石姑姑不知何时竟从小腿处抽出一把匕首,锋利如厮,登时吓的春香一屁股坐地,惊呼—— “姑姑!” “姑姑个屁,爷爷都不好使!”猴子蹲地,将刀刃比在她的脖子上,冷笑阵阵,如阴差勾魂,“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不给我一句实话,我现在就宰了你。” 瞧那春香一副尿都要吓出来的模样,猴子想:吓成这个逼样儿,该说了吧。 可谁料—— “奴才该死,只求姑姑转告娘娘,春香对不起她,主子对春香的大恩大德,春香来世再报。”说完这一番话,那春香竟闭上眼睛,紧咬牙根,一副巴不得速速求死的模样。 嗬! 这都不行? 无奈,猴子只得又拿出土匪威逼第二招,又是一阵冷笑,她拿着匕首在她脖子来回划拉道:“好样儿的,你今儿是不想让我自在了,我这人品性可不好,你不让我自在,你也别想自在,说来你在宫外也有家人吧,你只管放心死,我会替你‘照顾’他们的。”‘照顾’二字,小猴儿说的阴气森森,乍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味儿。 果然,这一招,那可真叫一个屡试不爽,兹这么一说,那春香忽然崩溃似的大哭起来。 “杀吧,杀吧,都死了利索!都死了干净!反正我说是不说,他们都活不成了!谁让我们一家儿贱命!谁要碾死我们都是应该应分的!”春香猛捶胸口,哭的是声嘶力竭。 这一嚎,给猴子嚎明白了。 “邓昌贵用你家人的性命威胁你了?” 春香只管大嚎,算是默认,猴子收刀在腿,习惯的舔舔牙,了然的点头。 哦……怪不得,她就说么,总得有嘛猫腻。 想来那邓昌贵还真是疯了,八成他知道这事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始终没凿实的证据,到底齐太妃也是一个主子,他没法儿去空口白话诬陷人家。 估么十之*是上次在睿亲王府吃瘪的事儿,他心里气不过,想寻着另一个‘宝’,赶紧‘献’上去,以示诚意。 若是没找到东西,错是春香犯的,跟他没半毛钱关系。 若是找到了,错还是春香犯的,他坐收渔翁之力把东西呈给婉莹,届时婉莹必会大悦。 反正横竖邓昌贵都没嘛损失。 “阴人。”猴子暗自嘟囔,见那春香哭个没完,又复了好声好气儿,道:“得,别嚎了,我吓唬你的。” 春香一怔,肿的核桃似的眼睛楞眼看她。 “瞅啥?咱俩没冤没仇的,我弄死你做嘛?” “姑姑、你真的……” “嘛叫我真不真的,我真不真,假不假都不是事儿,甚至太妃娘娘原不原谅你都是小事儿,现在的问题是,你知道你点的是嘛地方?整个大佛堂已经都烧没了影儿,这么大的事儿,太后娘娘必会严查,一旦查到你的头上,别说一个先皇的圣旨,就算你把先皇从坟里挖出来,你也活不成。” “大佛堂……都烧没了?”春香不可置信,“我、我、我只是一时慌张,打翻了香烛罢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都烧没了!” “咋不可能?”小猴儿嗤笑,“你当那火是你家亲戚,你让它往哪儿着就往哪儿着?”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的事儿多了,我再告诉你一个。”小猴儿又一道雷,直接给她劈焦了,“那圣旨你根本就拿不着,太妃娘娘骗你的。” “你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就算让太妃娘娘死,她也不可能留个摞烂给四爷、五爷引火上身是吧。” 春香宛如雷击,瘫在地上如烂泥,嘴上只能喃喃:“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得了,你也别跟这儿不可能了。”猴子道:“我就给你说一个可能听听吧。” 春香依旧痴痴呆呆,猴子蹲在她跟前儿自顾说着自个儿的。 “我还是那句话,我是不会杀你的。” “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第一条,你跑回去求太妃娘娘宽恕,你伺候她那么多年,又有苦衷,她会原谅你也说不准,不过这么一来,邓昌贵的性子必会忌恨你,且不说你放火之事一定瞒不住,而且八成你的家人,就算不死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这第二条呢,你跟这儿死等邓昌贵回来,然后告诉他太妃娘娘把你给骗了,你根本拿不着圣旨,这么一来,也有两种结果,第一种,邓昌贵带你到太后跟前儿,你实话实说,太后娘娘信的话,太妃娘娘的命就必是保不住了,太后娘娘不信的话,你会落得什么下场不用我说,你也猜的道,到时候你的家人会不会得到株连,那就不好说了;或者第二种,邓昌贵替你瞒下,偷偷把你弄出宫,当然,以他的本事这点事儿不是大事,可如此一来,你就彻彻底底的得罪了太妃娘娘,虽说如今太妃娘娘人在宫中,可到底四爷、五爷在外头是极其有权势的,就算邓昌贵善心大发替你护住家人,可他护的了一时,护的了一世么?” “更何况,邓昌贵原就不是什么好鸟。” 小猴儿也不掺花椒面,也不掺辣椒面的把所有可能的结果都说了一遍,便是春香奸也好,傻也罢,这么明白的话,她也是听的懂的。 无论怎么做,都无两全的办法。 此时她一脑袋浆糊,有悔、有恨、有许许多多,唯独没有主意,除了呆呆的看着猴子,她什么也做不得。 “我要是你,就会选第三条路。” 她还有别的路么? 春香怔怔看她。 却听小猴儿道:“你自尽,就死在这间屋子里,到时候我会说,你是因为邓昌贵要了你的身子却不愿和你结成对食,不堪羞辱自尽的,至于太妃娘娘哪里,关于今早之事,她一字都不会提,查到头不过是你因为愁思以致失魂不小心燃了蜡烛以致走火,而你的亲戚也绝对一根汗毛都不会少,你既因此而死,邓昌贵就算为了避嫌,也绝对不会动你的亲眷一根毫毛,以他惺惺作态的性格,你若名义上为他而死,怕是还要拿些银子补偿你的家人。” “一举三得,你既不失忠,也不失孝,还能报复报复那耍你如玩物的邓昌贵,何乐而不为?” …… 两刻钟后,再见春香,她的身子已经硬了,给人从梁上摘下来的时候,舌头伸的老长,还没变色的脸上,还能清楚的看见红肿的眼睛和干涸的泪痕。 彼时,大佛堂前的火已经灭了,太后、皇上、皇后等一纵人等,已经移驾慈宁宫静候大火之后的抢修与清点。 据笼统估计,东庑的佛堂已尽数焚毁,唯剩搪瓷与镀金雕像只褪了表色,这是继保酆元年乾清宫走水后,宫中最严重的一次火灾,更为重要的是,焚毁的不是别处,而是佛堂。 前年的日蚀流言还未平息,如今又来毁经焚佛,怕是这谣言又要四起了。 婉莹大怒,严令不许放过蛛丝马迹,务必严查,无论纵火者或是渎职者,严惩不怠! 正当怒时,忽听人来报,邓昌贵屋里头吊死个丫头,婉莹怒不可遏,一番盘问,却听那平日与春香最为交好的丫头殿前是猛一番抹泪泣诉,又说春香对邓昌贵一片丹心,又说邓昌贵糟蹋了她的清白却不肯娶她,成日混混噩噩,以致神思不调,在殿中伺候时,以致掀烛走火,酿成大祸,后知不可弥补,遂在邓昌贵房里畏罪自尽。 “春香姐姐定是想着死也要做邓公公的房里人,太后娘娘怜见,便是春香姐姐犯了天大的错,也不过是为了一片痴心啊!”那丫头又是哭又是喘的怎一个悲切了得? 那字字凄楚直叫闻着无不同情,无一不在心里咒骂那邓昌贵禽兽不如,糟蹋了人家的清白还酿成大祸。 一旁看热闹的小猴儿,简直要给这丫头鼓掌了,她跳过婉莹怒极的一双眼,打量那脸色早已紫不溜丢,青怏怏的邓昌贵,有怨说不得,有苦叫不出的模样儿,憋笑憋的肚子生疼。 该,谁叫他平日里得瑟大劲儿了,就是喊冤都没人信。 可不? 他邓昌贵对这春香招之则来,挥之即去,也不是什么辛密,随口打听打听,也能问出一二。 况且,瞧婉莹问都不问就气成那个样儿,八成也是略有耳闻,只不过平日里懒得管这些风花雪月的事儿罢了。 可如今不同,别说婉莹正在气头上,就说整个后宫的眼睛都盯着他,不罚如何说得过去? “好你个狗奴才,仗着哀家的宠横行后宫,行此腌臜之事,如今闹出这么大事儿来,不罚不足以平众怒!” “哀家就罚你岁俸三年,明儿去慎刑司自个儿领四十个板子!” “算了,念在你上了年纪,平日又忠心伺候的份儿上,俸照罚,板子就二十个吧。” 尽管婉莹又于心不忍减了二十个板子,可这也是邓昌贵伺候她近十年来,头一次挨罚,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罚他。 此一回,足矣煞煞邓昌贵的嚣张气焰,一时宫中,许多被他欺压过的人都觉得解恨不已。 最为美妙的是,尽管邓昌贵憋屈的恨不得内出血,可从头到尾他只觉是被那春香摆了一道,要是他有幸知道这浓浓的芡汁儿是石猴子亲自勾的,怕是他当场就得气的呕血三升。 “憋坏你了吧。”延琮附耳一句,夹带着浓浓的笑意,小猴儿咕哝一句,“我该夸你眼神儿好使呗?” 真是,瞒的过谁也瞒不过他,她连嘴角都没抬的憋笑,都能叫他给瞧出来。 延琮低笑,也不顾此情此景,他与她这般耳语谈笑,有多么不合适。 “喂,你这样好么?你瞧不见你那些个妃嫔眼珠子都朝我射箭了么?”猴子翻着白眼儿,脚尖儿铲他脚跟儿。 延琮低笑,“你天不怕地不怕的,难不成还怕这?” 小猴儿干笑,朝他呲出白花花的八颗牙。 “有这功夫别笑话我了,着了这么大一把火,你八成又要酬神罪己了。” 延琮淡笑,只道:“天意如此。” 就在这一刻,小猴儿还沉浸在危机化解的兴奋当中,全然不知惊天的大事正愀然来临。 直至片刻,清点火灾的侍卫来报:“卑职在大佛堂的东庑发现了大量火油燃烧的痕迹,从分布来看,像是有人故意泼上去的。” 什么? 火油? 小猴儿忽而一阵生寒,不对!春香亲口跟她说,不过是掀翻了蜡烛,她是绝对没必要说谎的。 可既如此,那火油又是谁泼的? 疑虑连半刻都未曾停留,惊天消息已然传到。 传讯而来的侍卫全身浴血,冲进慈宁宫时依旧惊魂未定,他一句话,整个殿上的人都惊住了。 “报皇上!天理教、天理教教匪杀进宫了!” …… ------题外话------ 不要问我诺大个紫禁城怎么冲进去人的,俺嫁接的历史桥段,历史如此荒唐,俺借用用而已。 第四一回 乱起紫禁风云变 稳平深宫帝王镇 - 痞妃传 - 鎏年 “什么”听如此奏报,婉莹脑子嗡的一声,全身不由颤抖:“你再说一遍,清清楚楚” “贼匪自东华门闯入,手持利器,凶神恶煞,见人就杀现在咱们侍卫三十死抵着景运门,尽全力阻止贼匪冲进后宫,皇上形势危机啊” “三十侍卫”婉莹怒极攻心,诺大的东头儿,何来只有区区侍卫三十 延琮身旁的御前侍卫祁英道:“太后娘娘,您忘了,才刚大佛堂起火,大多都调过来咱们慈宁宫救火了。” “好啊怪不得,怪不得”负责调查火灾的巡侍叹道,“我只说这大佛堂之火来的蹊跷,现在一想,怕是一早预谋,有心纵火,调虎离山呐” “那还等什么还不快速速派人支援景运门若是给贼匪冲进后宫,哀家和皇上还有何颜面面对大清朝的列祖列宗”婉莹激动难以自持,说完这番话后,竟眼前一黑,险些踉跄摔倒,幸得延琮手疾,站在身侧,一把扶住。 “等等”素来话少的延琮开口喝住那人,又与婉莹道:“皇额娘,不能如此冒然行动,贼匪先放火再闯宫,必是有心来犯,现在人数多少,趋向为何咱们尚且不知,若是冒然击之,与我们不利。” “老六”婉莹不可置信的看向儿子,却见他全然不比往日多半分波动的眸中,满是临危不乱的镇静,忽而这一瞬,她什么都不怕了。 自先帝殡天后,无论朝局或是后宫,这宫内前朝都是她一人在撑,老六虽从不逆她,却也从未帮过她一分。 婉莹从不抱怨他的不作为,她只想:这是她欠儿子的。 然而当此时,老六第一次站在她的身前,撑着她几乎难以站定的身子时,婉莹忽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这一刻,她知道,她婉莹恁是再强势,说来不过一个女人,一个母亲。 就算今日当真老天不怜,她们母子不幸命断于此,她也不往此生。 “扶额娘过去坐。”延琮跟猴子说罢,又拍拍婉莹的手道:“放心,没事的。” 延琮的语气一如往日,如清风扶过,虽只寥寥一句,却像是有魔力般,莫名让殿上每一个人闻之心安。 这一刻,那些后妃、奴才们惊觉。 原来皇上的淡然不是怯懦。 大难当前,人人自危,唯他竟镇定至此。 是的,唯他,就连猴子的脊梁骨都钻出了冷汗,根根汗毛都直立着,尽管她当年身陷白莲教匪窝中,深知这些乌合之众绝非齐整整,有模有样的叛军,就算如今行此调虎离山之际,也不过拖延上黄泉路的一步罢了。 猴子绝不相信他们有动摇大清根基的实力,她怕的是,东六宫如今守卫空虚,万一闯了进去乱杀一通,那玉录玳 正想着,乎觉手心一热,小猴儿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被延琮握住,一瞬间,源源不断的温热自手心传来,延琮并没看她,只回身对侍卫祁英命道:“你且带上十个身手好的护卫,带上鸟枪,速速至景和门赶往钟粹宫,务必将皇额娘尽快带过来,不得有失” “喳。”祁英领命,正要点兵,却听小猴儿开口道:“祁大人,若是教匪不幸冲进后宫,万万不要死战退之,藏匿为上” 祁英看看小猴儿,又看看一旁的皇上,再看看皇上与之交握的手。 “她说的,就是朕说的。”延琮一句话,掷地有声,整个殿上的后妃及奴才,无一不听的清清楚楚,就连刚刚赶来的季娇和毛伊罕都不曾错过,一时人心,五味陈杂,冷暖自知。 然大敌当前,谁也不会去计较这些许种种。 待祁英一行人匆匆离去,延琮又逐一吩咐 “xxx,传令下去,各宫门戒严。” “xxx,速宣各宫主子来慈宁宫。” “xxx,集中侍卫与火力,抵死守住慈宁宫。” “xxx,挑几个身手好的,寻几匹快马,分北、西、南三门出城,速速调集援军。” “xxx,准备马车细软,以备万一之时,疏散后妃。” 婉莹以手撑住汗涔涔的额头,听着儿子不疾不徐,条条明理的操持着乱局,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竟不合时宜的轻扯嘴角微笑。 又见与老六双手交握的猴子再旁朗声道:“诸位不用怕,教匪愚蠢,不过乌合之众,怎敌得过我大清遑遑天子之气” “姑姑说的好”毛伊罕忽而在殿下窜出来,附和道,“区区贼匪,何足惧哉” 不知何时窜到她脚下的狗妃拉姆竟像是听懂了似的,跟着汪汪两声,叫的亮堂。 一时间,原本紧张的气氛,竟因这两声狗吠,散出了阵阵笑声。 轻松不过须臾,只听一声长呼 报 来人正是秦敬,他单膝跪地,手里拿着挠钩,上气不接下气的报道:“皇上又一股教匪自西华门冲入,现在隆宗门前,欲要撞门而入” 什么 这么快 众人再无笑意,霎时人心惶惶,甚至胆小的后妃和奴才们竟已嘤嘤哭起。 那隆宗门可是离他们只有一步之遥啊若是冲开此门,贼匪岂不是要直取大内便是侍卫不少,可谁知教匪几多 真要冲进来,她们不过一介妇孺,这、这如何是好啊 “速速备车马,护送皇上 速速备车马,护送皇上皇后先行离宫赶往热河行宫”婉莹当机立断,她绝不能让老六出事,绝不能让大清国祚动摇 虽说教匪不成气候,可刀剑却是不长眼的,万一援兵晚来了一步,那后果 况且这天理教说来也是白莲教匪的一个分支,当年虽说那猴子手刃了贼首姚胜,可那功却是系在了返京的老六头上,那些教匪可是各个恨他入骨,恨不得剥他的皮拆他的骨 万一 “是啊皇上咱们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皇后苹苹以及盈盈早已吓的满脸是泪,哀求延琮先退一步,一时间又是哭声一片。 却听此时殿下忽而一声抽刀声起,但见毛伊罕不知何时从侍卫腰中抽出寒刀一把,反扎于地,跪地求道:“臣妾恳请皇上将刀剑赐予臣妾,臣妾愿为皇上死守慈宁宫,求皇上、太后先行一步” 此言一出,婉莹心头一颤,兹瞧那平日从未正眼相看过一次的蠢丫头竟如此绝决重义,一时间胸臆中,竟也堆叠出一股子豪情。 “好想不到我后宫竟有如此巾帼哀家半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若天要亡我,亡便是了我若弃城而去,如何对得起先帝,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皇上,你且先行一步,有哀家在此坐镇,我看他区区贼匪能翻搅出什么风云来” 却听此时殿外传来阵阵呐喊和越来越大的撞门声,哪管与他们隔着一堵宫墙,却足矣在殿中掀起恐慌,惊呼声中,啜泣之人越来越多。 “皇上” “额娘,我不走。”延琮只淡淡一句,便不再纠缠与这一问题,反是松开小猴儿的手,道:“你留下照看,我带人出去看看。”、 “嗯。”小猴儿一个多余的字儿都没说,她是了解闷驴蛋的,他虽话不多,又总是凡事无所谓的模样,可他上来那股子拧紧,谁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从前,腾格里的沙漠中,她就领教过他的闷劲儿了。 果不其然,不管婉莹等人如何劝说,延琮也不再过多言语,只径自清点了十余侍卫,带上一柄弓箭,淡然吩咐:“随朕出去看看。” “皇上,不可不可啊”婉莹连连唤着,那声音里都染了哭腔,却不见延琮有任何回头的意思,小猴儿蹲下,攥着婉莹的手拍拍她,扯了个笑,低声哄道:“没事的,他混了那么多年的狼窝,什么风浪没见过” “再说了,你不是一直盼着他这样么” 小猴儿一句话,戳到了婉莹的心窝子里,是啊,人人道她儿子荒蛮愚鲁,不堪大任,只懂躲在她的背后,坐享无为,她有多少次都想告诉别人,她的儿子,绝非俗物,只是不争,可说来苍白,又有何意义 而如今,放眼瞧去 那一个个随他而去的侍卫们,步履只坚定,群情之激昂,为老六所马首,这不是她一直期盼着的么 “放心吧,您没看过他的手相么”小猴儿举起手来比划,“他的生命线到这儿呢,准是个福寿绵长的。” 婉莹破涕为笑,“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学的嘴这么甜了” “我一直都这样,好吧”小猴儿大言不惭,又给邓昌贵使了个眼神,少顷邓昌贵拿了鼻烟儿过来,伺候婉莹嗅了两口,待冷静后,却见那猴子早已没了影踪。 婉莹失笑,这一刻,她终于有些懂了,为什么老六会对她如此执着。 小猴儿从不是天真之人,她虽不惧贼匪,却当真无全身而退的把握。 是以,拎着弓箭出去之际,她在季娇耳边道:“若我和皇上都出了事,告诉僧格岱钦,去找齐太妃。” 齐太妃手中有先帝圣旨,以僧格岱钦的性子,必会掉头拥护延珏。 至于崽子 她相信,只要延珏在,四断便没什么好担忧的。 “你信我”季娇的声音自小猴儿的背后传来。 猴子回头笑笑:“信,对僧格岱钦好的事,你是绝对不会拒绝的。” 是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季娇和猴子是一种人,是以季娇会在此时此刻,将其其格紧紧抱在怀里,一丝惧色都不曾露过。 ------题外话------ 先来一小更,12点之前再上一盘。 ... ... 第四二回 天理教祸乱宫墙 石家军初现雏形 - 痞妃传 - 鎏年 空气中的火烧木头味儿还浓的刺鼻,老天看热闹似的把太阳烘的老热,红彤彤,正当当的挂在紫禁城的上空,红墙那一端是‘库咚!’‘库咚!’的撞门声,一声声比一声大,撞的每一个人神经紧绷,不知何时竟接连有人爬到隆宗门墙之上,挥动白色布旗,口中大喊。 “真空家乡,无生父母!” “顺天保民,推翻大清!” 却听城墙那头的教徒齐声跟着呐喊,撞门声随之越发大力,疯狗之势一般,气势极嚣,一时间,殿外侍卫人皆惊慌,拿刀的手心都不免出了冷汗。 “皇上在此,尔等贼匪,还不速速缴械!”不知道是哪个不长脑子的喊了一嗓子,那城墙上指挥之人,忽而朗笑大喊:“狗皇帝在此!吃你爷爷你一记火箭!” 说时迟,那是快,但见一支箭簇燃火,飞速而来,七八侍卫急急挡在延琮身前,然那贼匪箭法却是不怎么准,那一箭砸偏在地上,竟险些点了那不知何何时跑过来的狗妃拉姆的长毛,幸得猴子眼尖,一脚给狗踹到一边儿,这才幸免拉姆成了一只烤狗。 拉姆叫的极凶,嗷嗷呲着尖利的犬牙朝紧闭的隆宗门冲过去,却听门那头撞门之人哈哈大笑,零星传来“大清无人,只剩狗辈!”之语。 众侍卫气不过,纷纷抬起鸟枪欲朝墙上几人射过去,却听延琮低声吩咐。 “嘘——” 众人不解,却是一个个仅遵皇命不敢作声。 拉姆叫的越发凶悍,嗓子都像嗷哑了一般,城门那头的笑声也随之越发猖狂,不知笑了几许。 延琮忽道:“最多不超六十。” 众人不懂,唯小猴儿听明白了。 好个闷驴蛋,到底没白在狼岗里混,这鼻子耳朵都不是人的,只凭笑声,竟能听出人有几多。 “一人一个。”小猴儿举起弓,与并肩的延琮道,说是迟,那是快,就在众人还没看清楚箭是怎么射出去的当下,却见两只箭矢精准而无误的射在那城墙之上的二人身上。 兹听两声惨叫,但见那人与旗双双坠落。 好箭法! 好箭法! 毛伊罕的眼睛都快掉在延琮的身上了,石猴子的箭法她是见过的,可她是怎么都想不到,平日里温润的皇上箭术居然精准如斯! “皇上威武!”不知谁先喊出了声,众人齐齐随之呐喊,一时间,士气大增! “门外人不多,守不如攻,若是等到援军一来,咱们就被动了。”小猴儿道。 延琮点点头,果断下令。 少时,二十侍卫架梯,爬墙,人手一把鸟枪,向下开火,片刻,门外几十贼匪便死的死,伤的伤,更多的做鸟兽散去。 来人回报,却无一人大喜。 因为彼时谁也不知究竟外头形势几何,有几股人马,贼匪几多,是以隆宗门依旧紧闭,静待援军来救。 一行人折回殿中,撞门声陡然停止让殿内众人紧张退却许多,纷纷跪地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一番叩拜后,毛伊罕第一个发现。 “石猴子人呢?” …… 啐! 一口唾沫啐在手上蹭开,小猴儿猛的一甩那挠钩,那挠钩精准的嵌在城墙之上,拽一拽绳子,相当结实。 “姑姑,现在外头什么情况谁也不知,你就这么出去,不行啊!万一出了什么事,我秦敬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你躺这儿撞晕,到时候说是我敲的,不会怎么为难你的。”猴子拽着绳子,仰头看看高高的城墙,踩了一脚试试水。 成,还算顺手! 猴子庆幸,亏得自己早上随手给了秦敬一个挠钩,如若不然,现在城门都紧闭着,她就是一万个心,也绝对冲不出去。 闷驴蛋和婉莹更是不可能让她出去。 但她必须出去,如今贼匪连隆宗门都杀到了,更遑论东六宫? 已经许久过去了,奉旨去接玉录玳的祁英还没有消息,一定是出了什么叉劈,她一定,也必须要出去看看。 玉录玳不能出事。 绝对不能。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小猴儿总算连滚带摔的过了高高的城墙,呼哧带喘的好一阵咳嗽,拍拍屁股起身,却听城墙那头,秦敬在大喊。 “绳子给我!姑姑!绳子给我!” 嗬! 小猴儿咋舌,这秦敬还真肯跟她冒一回险呐,到底是武人,便是再有八分心计,也总是有个‘义’字在心中的。 小猴儿丁点儿没矫情,直接把绳子甩了过去,这秦敬身高马大的,又是一身功夫,带着他,百利而无一害。 …… 有了上回穆老疙瘩的教训,小猴儿可再也不敢轻敌了,便是永巷上干净的真的不见什么人,可猴子的每一步,仍然走的万分小心。 她和秦敬一个盯前方,一个盯后方,谁也不敢懈怠半分。 外面的情况远比他们想象中好的多,别说尸体只见二三,就连哭喊声都没怎么听见,整个紫禁城死一般的宁静,除了过耳风声,只能听见自己越发急促的步子声。 奔至保和殿前,忽听秦敬大吼一声:“姑姑小心!” 猴子一个跳脚,蹿了老远,兹听身后手起刀落,‘哗’‘哗’两刀—— 一布衣教匪脖子窜血倒在猴子脚边儿,埋了吧汰看不清长什么样的脸上,只剩俩大傻眼珠子,死也没闭上。 “我说你刀法好过头了吧。”小猴儿是满脸可惜,兹弄的秦敬各种迷糊,他怎么觉得自打他翻过那墙,姑姑就不是平日里的姑姑了呢? 怎么说呢? 平日里的石姑姑纵算犀利些,也还有些富家小姐的宝相儿,怎么这会儿无论是从行为上,或是言谈上,都是一股子……江湖味儿。 对、江湖味儿。 后来跟着小猴儿久了,秦敬才后知后觉,原来这个才是真正的石猴子,她跟他如此随便自我,正正说明他秦敬这一跳墙,跳成了石猴子心中真正的‘自己人’。 是以猴子相当不客气,她对待熟人,向来都不客气。 “你杀了他做嘛?好歹留口气儿套点儿话啊!” “呦,可不!”秦敬拍拍脑门子,也埋怨自己想的不够周全,知己知彼,总比他们俩在这儿俩眼一摸黑的虎冲的好啊。 不过很快,他‘改过自新’的机会就来了。 过了保和殿,俩人跑到后左门的崇楼时,却见两个布衣贼匪也不抡刀来也不动,俩人都猫着腰一蹲,不知跟那摆弄什么,甚至就连小猴儿和秦敬一人一把刀的跟他们身后戳腿儿,都没发现。 这家伙投入的,简直了—— 就近一瞧,嗬!小猴儿差点儿没笑喷出来! 但见那俩大哥,一个手那火镰咣咣凿着燧石,另一个拿着火绒等着接那干砸不出的火星子。 这二位是准备放火呐! 秦敬这回吃了教训了,要下刀之前看了看石猴子。 猴子跟他摇摇头,指指自个儿,那意思是:你别吱声,我来搞定。 却听猴子忽然一声咳,那俩引火引的满头汗的大哥吓了一跳,一个哆嗦,嘛火镰啊,燧石啊都给撇了,兹管毛了似捡刀,然却没有预想中的打斗发生。 俩大哥拎着刀,却见那一个宫女、一个侍卫压根儿站着不动,完全没有砍他们的意思,非但不砍,甚至那宫女儿还一脸激动的迎了上来。 “真空家乡,无生父母!”小猴儿说的‘颤颤微微’,怎一个激动了得? 那俩大哥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家兄弟姐妹!” 小猴儿心道:瞧这哥俩老乡见老乡的傻样儿,果然,这宫里是有内应的。小猴儿睁眼睛开始瞎扯:“是啊!终于盼到这一天啦!” “是啊,八月中秋,中秋八月,黄花满地,白阳出现,今儿就是满清的灭亡之日!”俩傻大哥之一激动的哇啦了一堆小猴儿完全听不明白的东西。 不过全不耽误她胡扯,她睁眼睛瞎掰:“二位兄弟在这里放火做甚?这崇楼已经废弃好久了,里面都没啥玩意儿了,烧了他狗鞑子觉不会在乎的!” ‘狗鞑子’仨字儿让秦敬不由咽了口唾沫。 “哎呦,是吗?”那傻大哥相当实在,一听就信了,心想眼前的姑娘怎么也是宫里人,怎么也比他知道的多啊! “亏得我还没点,差点浪费这好光景了。”于是这傻大哥一犯傻,这内务府府库崇楼算是保下一条‘命’。 “可不?这火要烧就得烧在狗鞑子的心头肉上!”猴子‘义愤填膺’,指指那完全插不上话的秦敬,“像这位兄弟,今儿一早在大佛堂放的那把火,你们是没看见,那狗皇帝领着人是好一阵跪啊拜啊的,嗬!别提多么解气了!” “原来兄弟是红灯会的!”傻哥俩显得相当激动,忙上前跟秦敬作揖,“今儿亏得有兄弟啊,兄弟干的漂亮!要不然,咱们哪能趁着防备松懈一举杀进来!” 秦敬除了傻笑还是傻笑,他是实在不知说什么。 “诶,谢什么,天下白莲本一宗,咱们都是为了杀鞑子!”小猴儿边帮腔边心下道:原来今儿这一举不只是天理教一宗,这么多支派联手,怕是预谋有一阵了。 “这位姐妹说的对!咱们都是为了杀鞑子!” “对!二位大哥就说咋干,咱们就跟着您二位干!”小猴儿接着下套。 然,二位傻大哥实在的道:“俺们也不知干啥,俺们这枝儿从西华门冲进来七十多个兄弟,俺们最多那一路人马刚才给那狗皇帝的亲兵给打散了,‘天王’让咱们先散着拖着等下河南、山东来的弟兄进宫接应。” “那东六宫那枝儿咋样了?”猴子问。 “嗨,别提了,那头比俺们先冲进来的,也不知道那个缺奏性的跟一运煤的吵了起来,这不,还没进城呢,就让侍卫给盯上了,在东华门口打了一仗,说是最后就冲进去七个人。” 嘛? 七个人? 猴子和秦敬的下巴都快掉了。 闹哄的沸沸腾腾的,合着东西六宫现在加在一块堆儿,就冲进来不到一百个人? 真难为情,刚刚在慈宁宫又是‘激动’又是‘壮烈’的,简直了! 太荒唐了不是? 按姚胜的智商衡量这帮乌合之众,简直是侮辱姚胜。 还等河南、山东的弟兄进宫来接应? 大哥们呐,真当这风吹紫禁城,来来回回的随便玩儿呢啊! 小猴儿真觉哭笑不得,连套话都懒得套了,兹给秦敬递了个眼神儿,俩人手起刀落,那二位大哥还不知道咋回事儿,就下头玩儿去了,倒下去的时候,一大哥手中的火镰砸在地上,终于砸出丁点儿悲哀的火星儿来。 小猴儿道:“这下我明白你说的了。” 秦敬知她指的是一早跟她提及的‘巡防懈怠’,到底也是巡防侍卫一名,秦敬难免觉得难为情。 “姑姑,要不要先回慈宁宫传个话儿去?” “没必要,就算闯进来的人不多,可内应有多少,谁也不知,皇上万金之躯,不能有一丝一毫损失,从严比轻敌强。” “姑姑说的有道理。” 如果说从前秦敬服石猴子服的是她在这紫禁城的地位,那如今他就是里里外外都服她了,兹刚才那一番‘虎诈’,外加手起刀落,丝毫不眨眼的杀人,秦敬对她已经从敬,到竟然有些怕了。 …… 虽说心下松了一大口气,可就算七个人闯进了后宫,也觉不等同于爬进去七只蚂蚁,要知道,平日的巡防侍卫是不能深进内宫的,每个宫里大不了有那么一两个懂拳脚的太监,若是当真有人带刀闯进去,也是危险至极的。 小猴儿和秦敬二人拿着挠钩又翻了景运门,这才彻底的到了东六宫。 果不其然,非但全无打斗声,甚至连人影都瞧不见一个,各宫门紧闭,每个院子都防备甚深,如临大敌。 小猴儿一口气儿跑到了位于东六宫最深处的钟粹宫。 才一进院儿,就见至少十几奴才丫头站在当院儿,大内侍卫挨屋儿搜着,不知谁人喊了一声儿,“石姑姑来了!” 不一会儿,祁英自暖阁出来,神色凝重:“太后娘娘不见了。” 不见了? 小猴儿瞠目,“怎么?教匪来过钟粹宫?” “却是不曾,丫头们说——”祁英正说着一半,小猴儿从丫头堆儿里揪出来一个熟悉的,只道:“你说。” 那丫头吓的直哭:“姑姑,奴才是真的不知啊,消息传来的时候,咱们都乱套了,佛姑姑让咱们赶紧关闭宫门,找些棍子,能挡一阵是一阵,咱们吓坏了,是好一番的忙乎,可这门一关,再一寻,佛姑姑和太后竟都没了影子。” “却是。”祁英补充道,“我们已经把这钟粹宫里里外外都搜了一圈儿了,没有发现丝毫蛛丝马迹。” “宫外呢?可有搜过?” “不可能在宫外啊!”那丫头又道:“咱们五六个人一直在门口忙活,别说人了,便是一只猫跑了,咱们都不可能看不见啊!” “姑姑!太后娘娘不会出什么——” “闭嘴!”猴子喝住她,狠咳了两下,眉头紧紧的挤在一起,口中喃喃:“没出宫……没出宫……定是藏起来了……藏哪儿了呢……藏哪儿了呢……会藏哪儿呢……” 猴子满院子乱转,自己嘟囔自己的,谁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主意,可谁也没有主意只能盼望她能拿个主意。 忽的,小猴儿像给雷劈了似的,二话不说,撒腿就朝灶房跑去,秦敬祁英等人急忙跟上。 祁英正说着:“姑姑,这里里外外咱们都搜了三遍——” 话还没说完,但见猴子蹲在地窖旁,抠起一块儿木板—— 当光线大缕的照进逼仄的地窖时,成圈儿飞舞的灰尘中,石猴子俩眼儿对上佛尔果春那‘如临大赦’的红眼时,那颗提在嗓子眼的心,落了下来。 “还真让我给猜着了。”石猴子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下意识的摸摸手腕上的沉香手串。 心道:幸好,你娘没事儿。 后来的后来,佛尔果春闲话时问她:“你怎么猜到我们会躲在地窖里?” 猴子嗤笑:“老太太眼睛看不见,主意肯定是你出的了,我猜你八成是怕万一真杀来,丫头们嘴不严实把老太太供出去,才偷偷藏起来的,我就猜啊,你能藏哪呢?能藏哪儿呢?猜了老半天,脑袋里不知道怎么就窜出来跟睿亲王府的地窖里把福茹抬出来的场景了,这不,窜过去试试,你还真戳那儿了。” 虚惊一场。 不、虚惊一大场。 那天的后来,援兵很快进了宫,说来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各个宗室、大臣所率援兵八方而来,而那残余的三十余人,却好巧不巧又给石墩儿所在的火器营如数歼灭,尤其石墩儿一人,竟‘亲手’击毙贼匪十三余人,当然,子弹都从小虎小狼的枪管子里飞出来的,咱们石墩儿负责的只是腿哆嗦。 最最重要的是,石墩儿三人活捉了天理教的天王林清。 而那传说中前来支援的‘河南的教友’,‘山东的教友’也不过区区百余人,还未进城,便被阿克敦所率的健锐营如数活捉。 后据被捕的教匪说,此番行动原从年初就开始布局了,缘故僧格岱钦在甘陕地区大矬白莲教,又因所习天理教经内有‘八月中秋,中秋八月,黄花满地,白阳出现’的语句,而今年原本应是闰八月,故觉应验,欲行谋逆之事,然却不曾想,朝廷因十一月有祭祀之事,‘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是以几经参商,在今年的《时宪书》上,取消了闰八月,改润在明年三月,改为闰二月。 这么一改,林清慌了,本不欲行事,然却因八方教民拥戴,颇有赶鸭子上架的意味,再加上又见紫薇星垣,是以硬着头皮行了此事,因松散匆匆又缺乏计划,才出现了今日这像无头苍蝇一样飞进紫禁城乱撞的局面。 可即便如此,还是大大的震惊了朝堂内外,本应守卫森严的大内,怎会被区区不过百的乌合之众搅和的天翻地覆? 是以自此后,后世开始传言,大清朝不易闰八月。 后人评述,此一日乃汉、唐、宋、明大内之所未有之非常之事。 而那一日嵌在隆宗门匾额之上的箭簇,遗留至今,以警醒后世。 当然,虚惊一场后,却也不能说是全无好处。 至少,整个大内都见识了这位‘无为’的皇上,绝非泛泛之辈,尽管在婉莹复了精神后,皇上又变回了那个平日凡事不会多语一句的皇上,可燕过留痕,此一役后,皇上之气概,皇上之神箭,无一不成为整个紫禁城茶余饭后的谈词。 而其中最为重要的,也是让一众后妃嫉妒不已却难以望其项背的是,石姑姑在皇上心中无可替代的地位。 那一天许多人都看见了,便是最危急的时候,皇上始终拉住她的手。 就连向来对猴子有三分芥蒂的婉莹,都不免动容,这一次,不仅仅是承诺,在那猴子跟着老六出慈宁宫的一刻,她看的清楚,若然有难,她是真的准备陪他赴死的。 是以在之后的论功行赏之时,婉莹毫不吝惜的赏了原就‘首功’的石墩儿为火器营翼长,连升六级,这是石家的荣耀,更是给石猴子的荣耀。 而擒余孽的阿克敦则是官升三级,为健锐营翼长,赏黄马褂。 秦敬护住有功自三等侍卫升至二等侍卫,而他护的这个主,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哪个主,天知地知。 所谓患难见真情,原在褫夺毛伊罕的皇贵妃封号时,婉莹便不是出自内心,不过是为了在皇后失子后安抚阿灵敖罢了,如今大难当头,毛伊罕重情重义,婉莹一举复了她皇贵妃的封号,任谁都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封封赏赏许多人之后,接连是罚,婉莹雷厉风行,自领侍卫府到九门提督衙门,问责多达一百二十五人。 懈怠到玩忽职守,无一人错漏,几经调查之后,唯大佛堂纵火之人不曾寻到元凶。 这里里外外,又赏又罚的,一折腾便是数个时辰。 待到小猴儿回房时,天色已然大黑,当小猴儿把自个儿撇到床上时,已经累的胳膊腿儿都不是自己的了。 回想这一整天,自大佛堂起火到教匪进宫,简直做梦一样。 小猴儿把手伸进枕头底下,把那绣了许久的丑东西拽了出来,放在心口窝上,方觉后怕。 妈的,好险,差一点儿就见不着那崽子了。 摸着那丑东西上的六条横线,小猴儿又不免失笑,想来她们这一家人手心儿的横线还真是没白给。 怎么折腾,都死不成,命硬的铁块子似的。 小猴儿笑着笑着,笑出了声儿,笑的床板子都跟着震动。 终于,把床下窝了一天,窝睡着的那个丫头给笑醒了。 当那丫头从床底下爬出来的时候,手脚胳膊腿儿僵的一动‘咯咯’直响,猴子真真儿是吓了一跳,要不是那丫头眼尖的往后闪了一步,怕是就被猴子的飞腿一脚踹吐了。 猴子拿根儿蜡,往前一伸,但瞧那矮不隆冬,瘦不拉几的小丫头,不是其其格的丫头小黑又是谁? “你跟这儿做嘛?” “等你。” “等我?”小猴儿诧异的脸都抽抽了,然又抽抽了一会儿,她就抽抽不下去了,因为她渐渐发现,那‘小黑’绝非她从前见过的小黑。 尽管烛光一跳一跳的映在那丫头的眼睛里,却照应不出一丝一毫的热度,而那双原本应该是简单纯挚的眸子里,竟看不出一点在这个年纪该有的七情六欲。 小猴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丫头,如若她有幸活个千八百年的,定是会发现有一个词,格外适合眼前这丫头。 机器人。 无血、无泪、无欲、无情。 “你是谁?”猴子问。 “姚在劫。”她说。 第四三回 谷子意外落贼窝 天养河边遇在劫 - 痞妃传 - 鎏年 不得不说,猴子是意外的。 她的意外不是因为这小黑‘演技’有多么高明,她意外的是,林聪儿竟然舍得让这么小的女儿来做如此冒风险的事儿。 当年的小白兔,果然不再吃草了。 “是你放的火吧。”小猴儿说的不是问句,语气也相当和善,乍一听,就像是跟朋友家的孩儿在话话家常,尽管在劫那打量她的黑黢黢的眼珠子里,没有一丝善意。 在劫点头,利索至极,多一个声音动作都没有。 “你是来杀我的?” 在劫摇头,只一左右,不多不少。 若然不是这孩子肚子咕咕的发了声响,猴子几乎怀疑她是木头做的,每一个动作的极限都是先天设定好的。 猴子欠欠身子把手里的蜡烛插在烛台上,从炕头的匣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点心的味道散了出来。 “给。”猴子递过去,“萨其马,狗*做的,先垫垫肚子。” 在劫没接,一脸防备。 小猴儿的手悬在空中,嗤笑,“我要掐死你个小孩儿轻而易举,用不着下毒这么下作。” “你不会杀我。”小丫头奶声奶气的声音和无波无泛的语气显得相当不和谐。 “嗬。”小猴儿失笑,“不会杀你?这可不好说,我想你娘没少跟你提我,你该知道,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小猴儿颠颠手上的萨其马,“给你吃的是给你吃的,杀你是杀你,这是两回事儿。” “你不会杀我。” 还是那句词儿,还是那口气,就连眼神儿都没变过,猴子无语了,索性把那萨其马收了起来,她相信就算这孩子今儿饿死到她跟前儿,都不会吃她一口。 “得,吃也不吃,叙旧咱们也没嘛可叙的,说吧,你跟我床底下躲一小天儿了,该不会是迷路了。”猴子开门见山。 在劫也不转弯,“送我出京城。” “嘛?”猴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送我出京城。”在劫又重复了一遍。 猴子简直哭笑不得,“大侄女儿,你出京城是为了跑路,我是为点嘛呢?”就算这崽子她看着挺顺眼的,可管闲事儿也不是她石猴子的作风好吧。 而且说不好,她一个不放心,杀了她以防后患也没准儿呢。 帮她? 猴子不由笑出声儿,可笑着笑着,她就笑不出来了,看着那小丫头从怀里掏出的东西,猴子终于知道她一口一个‘你不会杀我’是嘛缘故了。 那是一个扇形的翠玉镶金耳铛,样式并不特别,特别的是,其中一只上头有一个小米粒儿大小的玉疙瘩。 当日谷子买她的时候说:这疙瘩乍一看像颗谷子,正适合我。 谷子是个小气的,这么值钱的东西一旦买了,连洗脸睡觉都不会摘的。 猴子笑意丁点全无,她全然不怀疑谷子被抓这件事的可行性,她知道她的仇人多,所以儿子这么多年她都藏的严严实实,甚至连石墩儿她都留了小虎小狼在身边,唯独谷子,一个人来回石府与闹市间。 只因为别人眼中,谷子不过一介丫头,无足轻重,可事实上…… “我娘说,只要你看过这个东西,一定会答应我的任何要求。”在劫到底是个小孩儿,尽管她语气尽是威胁,可不难听出,她是完全不知道这个耳坠子代表谁人。 也就是说:人是林聪儿抓的。 好个林聪儿,她石猴子果然是低估她了。 猴子内里翻江倒海,面上却是平静如波,“好,我送你出京城。” 似是没想到猴子这么痛快,在劫竟然还有些怔楞,半晌才道:“不仅要送我出城,还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说吧。” “一,不能跟任何人泄露我姚在劫就是僧王府丫头小黑;二,慈恩堂是我红灯会的据点,你要保证它不会出事。”在劫看看手里的耳铛,又道:“至于她,我娘说了,只要你一一照办,我们绝不会动她一根汗毛。” “你不用想着扣我为质,一命换一命,如果你是这么想的,我立刻就死在这,只要我明日晌午还没有出城,我娘立刻就会杀人。”在劫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全无关系的事儿,好像她的命是拣来的,随时准备还给上天。 小猴儿绝不怀疑她的话,刀尖舔血多年,她一眼就能看出来,什么是虎诈,什么是真的不在乎生死。 能把自己的孩子逼到这种境地,林聪儿真的疯了。 这一局,她赌不起。 猴子从牙根里把话挤出来:“好,我答应你。” …… 以猴子如今在紫禁城的地位,弄出去个人,简直轻而易举,哪管昨日大乱过后,整个京城的防卫都加强了数倍,可猴子只一句话,“今儿石墩儿升迁大喜,我回府看看。”便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紫禁城,任何一个岗都不曾翻查过她的轿子。 待到了石府,在劫从轿子里爬出来,彼时手脚发麻,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扭伤了脚,脚踝登时红肿的寿桃似的,然她却拍拍灰起身,一切如常,甚至连嘴角都不曾抽动过一分。 “守城的问起,你兹管说是我石府的丫头,去大兴买酒庆贺升迁,不会有人拦你的。”小猴儿把马缰放到她的手上,双手撑着她上了马,又抓了一把银票给她,“这些留着路上花。” “不用。”在劫拒绝。 “爱用不用,不要就撇了。”小猴儿口气不善,那一股子闷气儿始终梗在嗓子眼儿上,如今回了石府,全无谷子的半点影子,她一颗心更是憋堵。 尽管知道林聪儿一定不会动谷子这么一个顶好的人质,可到底她俩自小一块,从没真正意义的分开过,说不担心,简直是扯。 在劫还是把那一沓张张面值一千的银票收了起来。 她想:娘不会生气的,她们的仇人是石猴子,不是钱。 松缰的一刻,看着那烦闷不已的石猴子,在劫忽道:“你放心,我姚在劫说到做到。” 娘没让她说这句,可她自然而然的说了出口。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她这杀父仇人,不像娘口中说的那么狡诈狠辣。 在劫到底还是个孩子。 当马蹄绝尘而去,猴子立马叫来小虎,“马上启程去开封找七爷,把所有的事儿告诉他,然后让他通知所有瑞丰宝号盯住左下角有三点墨迹的千元银票。” 幸而,如今天下间,能将千元面值的银票兑换成现银的,只有瑞丰宝号。 …… 天养可不想让军营里头那些老东西笑话,尤其是聂叔,要是给他看见他正在做嘛,指不定有多少顽话儿等着他。 郡马长,郡马短的,听着就她娘的是个吃软饭的,谁稀罕! 要不是怕那些话传到那丫头耳朵里,又要哭鼻子了,他早翻儿了。 天养忿忿的边想边拿着香,往腿上的算盘上烫着点儿,下摆的烫一个,上摆的上两个,烫完之后吹吹,再闭上眼睛摸摸,有几个摸不太出来的,再吹吹香,烫的深的一些。 终于所有的珠子都摸着挺有触感,天养才抬了头,伸了个懒腰,脖子肩膀咔咔直响。 对着日头扬手看看自个儿摆弄一个多时辰的算盘,眼睛给阳光刺的眯缝的就剩一条缝儿。 成,好坏就这玩意儿了,以他吃的屁丁点儿军饷,刨去买双鞋,也就能买起这了。 拍拍屁股起身,天养把算盘拿块布包吧包吧跟才买的新鞋子一块儿放到马背上的行囊里,见主人过来,马张开鼻孔狠狠喷了几口气。 “咋了,马大哥,渴了?”天养摸摸马脸,马像是听懂了似的点了两下头。 天养呲牙笑笑,又拧身儿踮脚四处瞧瞧,见左前方二十步距离的地儿,有一条小河,他拍拍马屁股,“走,小爷儿带你喝水去。” …… 烈日当下。 河面上水气氤氲,金光点点,秋风一起,河岸两侧金黄色的野草娑娑起舞,水鸟也随之起起落落,好一幕山水诗情。 马大哥饮水饮的尽兴,一旁的天养也脱了鞋子,躺在一块石头上,俩手往脑袋后面一垫,翘着二郎腿,叼根儿野草,惬意的晒着金秋的太阳,顺便端详端详嘛形状都有的云彩。 看见像鸟的,骂人家傻鸟。 看见像野猪的,骂人家傻猪。 看见像袍子的,骂人家傻袍子。 看见个沾点儿像自己的,不要脸的说句:小子,真精神! 真不要脸!(假想着云彩会说话。) 嘿,有嘛不要脸的,我娘我爹就是给我生的好,怎么着,不乐意下来揍我啊! 天养自娱自乐的玩儿的正惬意,忽听一旁草丛沙沙响,他胳膊肘子撑起半边身子,一个眼儿眯,一个眼儿睁的瞧着不远处又来一马。 不对,是一人一马,马的高头大马,人却是个矮小的不能再矮小的丫头,比这遍地的野草高不了一个脑袋。 那丫头费劲的搬了石头压住马缰后,也寻了一块儿石头坐下,二话不说脱了一只鞋袜,那脚丫子干瘦的怕是剁下来给狗,狗都不吃。 小丫头挽起裤脚,低头看看那红肿的鸡蛋似的脚踝,念咒似的喃喃自语。 “不疼,不疼,在劫不疼。” “不疼,不疼,在劫不疼。” 好一番念叨完,就像是真的灵验似的,好手好脚走道河边,二话不说把那红肿的脚丫子扎进河里。 嘶—— 一旁的天养看的一个激灵,这深秋九月的,那河水咋一个凉字了得? 却听那丫头依旧念着咒:“不凉,不凉,水是热的,水是热的。” “不凉,不凉,水是热的,水的热的。” 真的假的? 天养满心的好奇,一个翻身蹲起来,手往河水里头一插。 操! 一股子凉气窜上来,天养没耐住的狠打了个喷嚏。 这一个喷嚏,完了。 穿过簇簇野草,俩小孩儿四目相对。 天养暗咒,娘的,他这一世英名全毁了,这下彻头彻尾成了偷窥丫头洗脚的色狼了。 “我先说好了啊,我可嘛也没看着。”天养先开口辩解,见那丫头也不说话,就面无表情的看他,那俩眼珠子一眨一眨的,看的他有点不好意思,“行行行,看见了点,成了吧!” “看见也没啥吧,你那脚瘦的柴火似的,也没啥看头。” “真的,不信我脱鞋给你瞧瞧,你那脚还没我的一半好看呢。” 那丫头还是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的看他,天养心想,娘呀,不是要讹上他吧。 这世道吃不上饭,没着没落没亲家的丫头可多着呢。 “我告诉你啊,别看我生的溜光水滑的,我可不是什么富家公子,我一没爹二没娘,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就一臭生兵蛋子。” “我只有娘,没有爹爹。”那丫头忽然开口,意外的,声音好听极了,出谷黄莺似的,轻轻脆脆。 天养的脸一下就红了,不是人家小姑娘的动静儿给酥的,而是他发现,这小丫头完全没往那些地方想。 果然,聂叔说的对,他这一年在兵营里,学了满肚子的下作。 天养一脸不自在的转着话儿,“你那脚肿成那样,像是伤着骨头了,光冰凉水不行。” 在劫看看他,又不说话了。 “你这丫头真没劲,好话也当耳旁风。”见她这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天养反到自在了,一个阔步一跳,跳到了她所在的石头上,二话不说俩手撑住她的腋下,没使多大劲儿,就薅萝卜似的给她从河里薅出来了。 这太突然,以至于小在劫惊的两手使劲儿挥打,可她又瘦又小,哪里是天养这兵蛋子的对手,天养只随手一糊弄,她俩细胳膊就歇了菜了。 “别扑腾了,我就看看你伤没伤着骨头,就当给你道歉了。” “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在劫认真的问。 天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懒的跟她这智商有欠的丫头再多说一句了,只低头径自扳起她的脚,一手握住那细的柴火似的小腿儿,撑住脚底,熟练的左拧拧,右拧拧。 掰到一个极致的时候,耳边传来她的倒抽气声。 “这儿疼?” “不疼。” “不疼你抽什么气?” “只要我心里想着不疼,就是不疼。” 天养看傻子似的看她一眼,一个用力狠掰了下她的脚,果然,在劫疼的尖叫起来。 “你想出菩萨来都没用,该疼就是疼。” 甩下一句话,天养扭身去掰了两根儿树枝儿,又利索在里衬的衣摆扯了几根布条子,折回来后,居高临下的跟她道。 “把鞋袜穿上,你骨头劈了,不正正的话,等着瘸吧。” 天养口气并不好,可在劫偏生鬼使神差的乖乖穿着鞋袜,天知道,自她记事儿以来,娘就每天都要跟她说上一遍,这世上险恶,你只能听为娘一个人的话。 她真的一直这样,只听娘亲一个人的,娘亲说什么,她信什么,娘亲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任由如此陌生的一个半大小子摆弄。 连系了三个死结,天养将树枝固定的结结实实。 “行了,别拆开,半个月就差不多好利索了。” “……哦。” “这时候不该说哦,该说谢谢。” “哦,谢谢。” 天养算看出来了,这丫头不是不说话,而是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你说你这有娘的,还不如我这没娘的,你娘都教你些啥乱七八糟的,连句人话都听不懂。” “不许你说我娘!”在劫抬高了声调,有些激动。 “成,成,我错了行了吧,你娘好,你娘妙,你娘呱呱叫。”把你教的像傻子逛庙。 有限的善心发完了,天养也不想跟这儿毫着,他拍拍手上的灰,“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咱们山水有相逢,我先走了。” “诶,等等!” 在劫喊住他。 “还有啥事儿?” “你扶我一把,我站不起来。” …… 谁说好人有好报,天养准跟人急。 他这辈子好人好事掰掰手指头,总共那么几件,没一件是有好下场的。 比如现在,他好心的扶了这丫头一把之后,见她一跳一跳的走路笨笨卡卡,又善心大发的扶她上了马,再见她一条腿不好用的,驭马困难,又菩萨转世的帮她把马牵出了草丛。 这件件桩桩都算是善举吧? 可谁能告诉告诉他,为嘛他才一上官道,就给人五花大绑起来了呢? “娘,你绑他干什么?他不是坏人!”在劫急了,连连跟娘亲求情。 却见那给一纵人拥护在当间儿的林聪儿直接走到在劫面前,一个巴掌扇过去,冷声喝道:“你闭嘴,让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我告诉你多少次了,这个世上,除了你娘我,谁也不能相信!” 这时,有人牵了天养的马过来,回道:“主上,这是僧格岱钦军中的战马,这小子八成是僧王帐下的人,可能是探子也说不准。” “看看!”林聪儿跟在劫厉声喝道,“没出息的东西,长长教训!” 在劫看向天养,天养也看向她,摇摇头,一脸冤枉。 可没用,僧王的大军碾压了过半的白莲教徒,便是他不是探子,落到她们手上,也断断不可能放过他。 五花大绑拽走前,天养仰头看看天。 妈的,倒霉透了。 第四四回 千山雪度日如年 万家灯嘻笑人间 - 痞妃传 - 鎏年 白雪似盐,大把撒向人间,风一吹起,恍如云烟。 刹那间,天地丢了一切颜色时间。 听,谁在吟唱—— 度日如年,度日如年。 …… 崇治七年,腊月二十,大雪飞天,紫禁城苍茫一片。 小猴儿鼓足了满腮帮子的气,使劲儿一吹,枝头上的雪飞霰,几株红梅露出头来,小媳妇儿的盖头似的,煞是好看。 “这大冷天的,来了不进屋儿,在这儿摆弄盆栽做甚?”秋萍捧着手呵着热气过来,见小猴儿的脸冻的红通通的,连连抱怨,“这眼瞧着快要过年了,你这身子要是再伤了风可是个麻烦事儿。” “咒我是不?”小猴儿掸着貂裘上的雪,怎么掸也不过一角,索性蹦了几下,一身的雪风吹树挂似的飘起了雪烟儿,呛的秋萍连连摆手。 “好了,好了,我的好姑姑,我错了还不成么。” 小猴儿呲牙,“算你识相。” 秋萍笑着上前拉她的手,触及冰凉,“快,快,快,手冷成这样,咱进赶紧屋儿说去。” 要说这个冬天后宫里头炭火最好的,那必是永寿宫和翊坤宫,非但炭火比份例多上五倍之多,就连窗子都最先换上了广东十三行进贡的玻璃,可别小看那一块块的透明琉璃,每一块可都是漂洋过海的周转而来,寻常人家就算有再多的银子,也买不着一块儿。 “这玻璃窗子可是个好东西,往年的冬天哪享过这福份呢,里三层外三层的穿也是凉飕飕的,如今可好了——” “怎么着?跟这儿翊坤宫待了个把日子,乐不思蜀了,不愿意回咱们那小狗窝了?”猴子逗她。 “姑姑哪儿说的话,这紫禁城里,咱俩那要能叫狗窝,那别人可是做梦都要哭的,我虽在这儿伺候着,可也是听说了,万岁爷可是亲旨第一批给咱们装的玻璃窗子。”秋萍笑的暧昧,“我要没猜错的话啊,估摸你石府早一个月就换上玻璃窗子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小猴儿漫不经心的边说边猫腰弯着手指敲着玻璃窗,但瞧里头炕塌上的毛伊罕吓了一跳别过头来,跟她好一顿横眉竖眼。 丑死了,小猴儿无声的用嘴形说。 罢了,毛伊罕气的要捶玻璃,许是舍不得,碰上时又收了劲儿,待小猴儿风风火火的进了屋,她才气不过的下地要跟她说道一番,然还没趿拉鞋,秋萍就赶紧迎上去扶住她。 “我的娘娘诶,您可甭吓我了,您又忘了——”秋萍把剩下的话儿通通咽到肚子里,可她不说,在坐的也都心知肚明。 翻来覆去还不是那点儿事。 她石猴子的八字硬,刑克重,如今毛伊罕这万金的身子,最好离她远点儿。 是的,毛伊罕怀孕了,比永寿宫的盈盈晚上个七八天。 这两件天大的喜事,总算冲淡了自天理教闯进宫后,紫禁城遑遑不安的气氛。 得到消息时,婉莹是又喜又恐慌,尽管几个太医轮番问脉,都说身子安好,只需静养就是,可婉莹依旧不放心,硬是把秋萍和邓昌贵分别指派到两宫,美其名曰伺候,实际上‘照看’的是什么,人人心知肚明。 尽管后宫一直风平浪静,可前朝却是风云四起,天理教暴乱一事,虽是虚惊一场,却还是动摇了人心,许多文人都把前年的日蚀又拿出来做文章,直指当朝皇帝,为天所不容,哪管在将那日逮捕的所有教众凌迟之后,婉莹当即下令,命京营驻扎的僧格岱钦速速赶往中原,将教匪盘踞之地连根拔起。 可国之殇非一日,匪之根非一处,征战三月,大有大炮打老鼠之势,教匪损伤虽有,却远不及朝廷行军所花银子。 正当婉莹头疼不已之时,西北的回回又闹起了事。 提起回汉的仇,婉莹的头就更疼了,崇治元年那会儿,云南那回回杜文秀闹的都攻占了大理,改了国号‘平南’,以教治国,自个儿任的苏丹,惹的贵州、四川、甘陕的回回都是好一阵波动,后来阿灵敖领兵几次南下,这才好不容易平了。 可平了乱事,却不等于平了人心,这回汉的矛盾犹在,大小纠纷不断,在加周遭各种分裂势力一搅和,一来二去的,到底酿成了灾。 崇治七年,十月,不过因为区区几根竹子,汉回起衅,接连互烧村庄,漫天撒着开撒传单,上书:‘秦不留回,天意灭回,必将回回歼除净尽,回房烧毁不留。’[秦:代指陕西]至此之后,回汉矛盾升级,开始疯狂的相互杀戮。 仅回军攻陷固原一城,城内官民男妇就死了二十万余人,平凉城,十万,宁夏府十余万人被屠城殆尽……等等、等等、消息奏报到京城时,满朝文武皆毛骨悚然。 原健锐营翼长阿克敦请旨前往西北平乱,后因阿灵敖进言‘原就回汉矛盾,当以汉击回,莫要无端让咱们满人惹了仇恨’,是以婉莹亲点了一位汉人老将,带兵前往甘陕平乱。 平乱平到什么情况尚未可知,可这打起仗来,一兵一卒都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是以原本因养廉银一事人心所向的睿亲王,非但不能随婉莹的心冷却搁置,反而不得不再加重用。 谁叫整个大清朝,唯独他睿亲王能变出这许多银子来? 眼见老七在朝中的地位一天比一天稳固,婉莹的心越发惴惴不安起来,是以她将邓昌贵和秋萍放在盈盈和毛伊罕身边。 她心里明镜,如今境地,皇嗣之事,万万容不得丝毫闪失。 甚至连她早已不做怀疑的石猴子,她也防上三分,否则以她婉莹的豁达,何故非要惹出什么‘断掌刑克’的俗事儿来? 这一来,永寿宫是防她石猴子如洪水猛兽,不过也好,猴子跟那头一向没什么交情,这么一来,连虚晃些应承也免了。 毛伊罕这丑丫头就不一样了,就算她三天不过来,她每每去慈宁宫的时候也要去找她的,尽管秋萍跟一边儿反复的嘟囔着,可这丫头全当耳旁风。 按照她说的—— “我自小信的是长生天,关八字什么事?我肚子里的孩子,自有长生天护着,她一个弼马温,能有多大方性?” “不信邪过来试试?”小猴儿逗她,俩手一张,两条直溜溜的断掌,左手三条血线,右手一条肉线的晃在她眼前。 毛伊罕噤噤着鼻子,眼珠子瞪的老大,“试试就试试,谁怕谁啊?” 于是乎,秋萍和几个奴才还没反应过来,毛伊罕就趿拉着鞋,朝小猴儿冲了过去,抱是没抱,却是大方的站她跟前儿,挺直了肚子,背影一副‘谁怕谁’的悍样儿。 然,在背过所有人的正面,毛伊罕却是挤着眉头,用嘴形无声的在说:信在梅花盆栽底下。 小猴儿笑着挑眉,咳嗽了几声。 她知道,如今那信已经在她身上了。 想来真是麻烦,如今的翊坤宫,绝非昔日的‘冷宫’了,不仅秋萍这一慈宁宫的掌事姑姑跟这儿鞍前马后的伺候,就是下头的奴才,也各个都是精挑细选的,这来头,各个不小,以至于僧格岱钦的一封信,她俩都传的做贼似的。 关于僧格岱钦越来越频繁寄过来的信,毛伊罕曾经问过猴子:“你跟我哥究竟什么关系?” “挺复杂的关系。” “怎么?你要嫁他?” “下辈子都不可能。” “不可能怎么他一来信,你就那么急着拆开?” “有么?” “瞎子都看得出来好不好?” “那我看你还不如瞎子。” “……真的?你跟我哥真的……” “诶,我说,我要真跟你哥怎么着了,你不是该高兴死了?” “我有什么高兴的,你在不在这宫里,皇上心里惦记的,不还都是你?再说了,这后宫的女子多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又说了,我虽不得意你,可再怎么着你也比别人强吧。” “算你丫还有点良心。” “哎……我说真的,其实吧,你要是跟了我哥,也算成全了我哥,可要是这样,我嫂子的心,就太苦了,她这么多年为了我哥里里外外的操持,不容易,真的特不容易——” “得,别磨磨叨叨的,好好个草原骡子,非得学得跟个深宫怨妇似的,你把心放肾里吧,哪儿都没我事儿。” 说来缘份。 猴子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跟季娇也会有交情。 尽管她们绝非朋友,却远比寻常朋友关系更近。 一切源于一个共同的秘密。 当日她在姚在劫的威胁下,送那‘小黑’出城之后,她第一时间去找了季娇,丁点儿弯都没有转的,把一切的一切都不掺盐的说给她听,果不其然,季娇听后大惊失色。 她如何能想到,那么大的动乱,始于其其格的一时‘用人不察’? 她又如何能想到,那一手把其其格捧上‘妙善郡主’的慈恩堂,竟是红灯会的据点? 她不是三岁毛丫头,当然知道这些万万不能泄露出去,尽管如今西太后借着她们王府的势,绝对会得过且过混过去,可若是有一天,太后娘娘动了鸟尽弓藏之心呢?那么这些种种,都会轻而易举的搅和成更大一盆子屎,随时将他们溺毙。 是以就算不傻,也一定要装傻。 这是猴子答应在劫的条件,也是季娇必须选择的。 这半年来,猴子每每出宫总要去僧王府坐上好一阵,无外乎白莲教、红灯会、慈恩堂等等一些话题。 就这么莫名其妙,两个原本不太对路的人,为了共同利益,竟然上了同一艘船。 猴子并没在翊坤宫坐太久,走的时候,秋萍特意给她装上三个手炉,塞在貂氅里,热哄的紧。 然,当小猴儿拆开那信,草览一番,扫见‘暂无消息’四字后,只觉风硬雪冷。 “姑姑,姑姑,手炉掉了。”一丫头路过捡起掉在雪上的手炉,恭恭敬敬的奉上。 小猴儿接过又放在她手上,呲牙笑笑,“我这都快热出汗了,这个送你了。” 那丫头受宠若惊,要谢恩时,却只剩猴子越发单薄修长的背影,没在漫天风雪中。 …… 小年这一天,秦敬带来话儿,孟姨的肚子越胀越大,几次难受的恨不得碰死,如今白扇几人不眠不休的轮番看着,惟恐孟姨做什么傻事。 猴子赶忙丢下手上活计,去同婉莹说假。 慈宁宫的暖阁之中,婉莹依旧埋首于满满的奏章之中,乍一抬头,慈态依旧,然双鬓愀然滋生的斑白却是遮掩不住满满的疲态。 “这人一老,还真是说病就病,回去吧,她时候不多了,好好陪她过一个年。” 婉莹丝毫不曾犹疑,事实上,自九月天理教暴乱之后,她对猴子的设防已经形同与无。 很多时候,她几乎忘了那些纠葛,她只记得,她一直很喜欢这个孩子。 临近年关,祭祀之事多且繁杂,小猴儿并没来得及跟延琮告别,只匆匆去了太医院去寻院判大人李坎。 如今的石府,绝非当初只凭小猴儿一人之荣宠,自石墩儿生为火器营翼长之后,整个石府就越来越热闹,不知是不是汉人名将越来越少,或是因为石敢战神不败的传说,总之石府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磁石,京中的、直隶的,甚至外地来京城办事的汉臣、汉将都习惯来拜谒石府。 就算见不到石墩儿和石猴子,也会恭恭敬敬给石敢奉上三柱香再走。 不知不觉,石家军的名声愀然鹊起。 与从前不同,猴子这一次,并没有制止,也没有刻意低调,现在形式不同往日,她不能在偏安一隅,很多事,她迟早要面对,多把刀在手,总比赤手空拳强。 比如现在,她人才到太医院,院判大人李坎已经人在她府上。 管事太监说,石府今儿早上来了拜贴,李大人早早就过去了。 石府,如今不仅仅再是姓石的一个府邸。 …… 孟姨的病来的又急又怪,恁谁也想不到,那个吃嘛嘛香,满脸福相的她,说倒就倒。 谷子才丢不过七日,当接手书肆的白扇听伙计们说,谷子是被几个人闯进来带走之后,猴子再也不能用‘让她去办点事’来搪塞一家人。 生活的年头久了,点点滴滴都揉进了血缘,猴子久在宫中,她没想到,当她实话实说之后,一家人,居然病倒了两个。 家人纷纷啜泣之时,白玉霜的‘眼泪’莫名从身下流了出来,红红的血块儿坠下之时,脸色白的吓人。 石墩儿吓的一句话都说不出,而白扇反应过来去请大夫之时,孟姨已经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就闷闷不乐,成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一会儿说谷子,一会儿说小孙儿,说着说着,不知怎地,肚子像吹尿泡一样,一天比一天大,开始的时候,一天还能尿上三四回,渐渐的,屎尿都省了,全身的水,都好好的存着,越存越多。 不过半月未见,小猴儿这天再回来时,只见孟姨的腿都已经肿胀成肉粉色,一层皮像是油酥,透明的,脆脆的,一碰就要碎了似的,肚脐眼也不见了,只剩下一个黑黑的‘小太阳’,撑在鼓上,那鼓随着孟姨短而急促的呼吸,一起,一落。 李坎说:“夫人患的是三焦之症,如今邪气游走于脏器……恕在下直言,怕是华佗再世,也是回天乏术。” 白扇恸哭不已,小猴儿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自玻璃窗像病榻上的孟姨看去,正对上她眼,她知道她在想什么。 与其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不如死了来的利索。 也是,先走的是好命,总有人送终。 …… ------题外话------ ps:回汉那里我纠结了许久,还是决定下一个阶段写一下,如若刚巧有回回在读,俺得声明,俺不是民族沙文主义,俺本人信奉辩证主义,若对历史理解有失偏颇,欢迎置疑探讨。 第四五回 窗前明月银色光 疑是有情人一双 - 痞妃传 - 鎏年 适逢年节,能把年准备的如此草草的大户人家,整个京城怕是只有石府这么一家儿了。 要不是过往迎来的送礼,许是连些像样儿的吃穿都没的换换。 没得办法,谷子不在,家不成家。 尽管白扇忙乎的脚上都磨出了鸡眼,可折腾来折腾去,还是些无外乎鸡鸭鱼那些寻常人家的东西,自家关门吃吃尚可,可依石府如今的门庭,若是留些客人,绝对难逃‘寒酸’二字。 这也没得办法,以白扇的出身,如此折腾,已经算是为难他了。 从前孟姨没倒下的时候,还能帮着参谋参谋,可如今,石府的门槛子上,外人踩进的越来越多,自家踩出的却是越来越少。 指着石墩儿和白玉霜这俩加起来整五百的孩子,更是西风吹东风,不捣乱就烧高香了。 是以那些不想走也不得不走的人情送往,通通落到了头一次出宫在家过年的石猴子身上。 “扇子,待会儿去把办事章京徐大人送来的那两对熊前掌给鄂伦府上送去,哦,对了,别提我的名字,说石墩儿就成。” “那徐大人呢?从前跟咱们也没什么交集,头一回上门就是几盒子的大礼,咱们是不是该还点儿礼?” “还个屁,先礼后利,他徐福拜上门,求的肯定不是咱家那么点回礼,咱们要是回了,反到显着想要撇清似的。” “对,对,是这么回事儿,还是凤儿你想的周全,对了,太医院的李坎那,咱们是不是得给些大礼,孟姨的病,没少给折腾,以后还得指望他呢。” “大礼道是不用,那个李坎是个医痴,寻常的金银怕是瞧不上眼儿,嗯……嗯……这样吧,你寻个空子去书肆后堂翻翻,谷子是耗子,爱把好东西都藏起来,你去瞧瞧,有没有什么医书,挑几本最旧的手本给他送过去。” “哎呦,等谷子回来,要是知道动了她的宝贝,可是要好一顿急的。” “哈,随她急,反正是你动的,不是我。”小猴儿哈哈笑着,笑的大力,膛子又是好一顿起伏,嗓子尖儿都像是从嘴里飞出来似的,小狼手疾眼快的递过去手绢,触及主子的手指尖时,只觉冰凉。 白扇蹙起眉头,不忍看猴子那一副病殃殃又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恨自己,挺大个爷们儿,怎么就当不起这一个家。 “对了,扇子。”退下之前,猴子唤住白扇,“你去帐房支一百两现银,寻个红匣子装上,我明儿要用。” 白扇踟蹰,“你身子这样……还是我去——” “别唠唠叨叨没完没了,我可告诉你,要是传孟姨耳朵里一个字儿,我高低在你脚底板打三层掌!” “……” 交待完琐碎,猴子往孟姨屋去的路上,看见三五下人肩上担着棍子抬着什么,抬的一个个的汗水水的,她扯嗓子一问,原来磨房的老驴要死了。 人说家中主子有疾,要是这老驴大过年跟府上咽气儿,丧气,这才连带着最后一口气给丢外头。 “哪儿来那么多歪理,抬后院儿去,挖个坑,咽气儿了埋了就是。”小猴儿向来甩手掌柜,这一吩咐,下人们还怔了怔。 他们不明白,要是谷子在,一定明白。 管它是人是驴,是生是死,留在院子里,总归心里踏实。 白玉霜抹着眼泪,抽搭的脖子一埂一埂:“主子,咋办呐,孟姨已经两天没吃一口东西了,再这么下去,是不是要死了啊!” 猴子胡乱揉揉白玉霜那因日夜伺候,乱的鸡窝似的脑袋,没说啥。 这傻玩意儿都瞧出来了,该是快了。 才进了屋,一股子药就迎了上来,小猴儿摆手是好一顿扇呼,接着在床边儿寻了个空地儿,一屁股坐下。 孟姨干的起了不知几层皮子的嘴咧了咧,费劲巴力的欠着肿的发面似的身子往里挪了挪,开口想说什么,结果刀割鼓皮似的,那嗓子眼儿钻出的吱嘎嘎的噪音惹的小猴儿直堵耳朵。 “这下我可享福了,不用听你念经似的唠叨了。”小猴儿脱了鞋,盘腿儿一坐,嬉皮笑脸的弥勒佛似的。 孟秋费劲儿的抬起手,寻常玩笑似的,扬手要打她,可拍上去的劲儿,还不如蚊子咬的。 “你……这……” “死丫头是吧,看我多孝顺,你这骂不出来的,我都替你骂了。”小猴儿抓着孟秋的手,朝自个儿打了一下,呲牙笑笑,“连打都替你打了,够意思吧?” 孟秋笑笑,泛青浮肿的脸上那对儿黄的鸡蛋黄似的眼珠子卯大劲儿翻了一下,猴子轻嗤,逗哏儿,“你还翻上白眼儿了,我这还没翻呢,你说你这一躺,说撒手就撒手,家里家外的摞烂事儿都成我的了,我找谁说理去?” “大过年的,忙乎完这,忙乎那,还得给你张罗做衣裳,说说吧,眼瞧着就要下去找阿玛和额娘了,总得穿件儿像样儿衣裳,省得他俩托梦磨叨说我虐待你。” “说说吧,白、灰、黑、蓝,就这四个色,你要穿哪个?” 孟秋拽拽被角,费劲的笑笑。 瞧着才被塞进手里的大红缎子锦被,猴子挑眉,“还嫌自个儿不够厉害,死了还得当把厉鬼?” “……留……着……”孟秋使劲儿浑身解数挤了两个字儿出来,小猴儿干巴巴的笑了。 她懂:留个被子,被被(辈辈)相传。 “放心吧,肯定传的下去,石家的香火肯定不能断在这辈儿,你就甭操心了。” 孟秋点点头,泛肿的眼泡一闭上,挤出湿乎乎的晶莹。 小猴儿明白,她不愿意看见她,多了留恋走的就没那么痛快了。 早走也是走,晚走也是走,何必惹的不痛快呢? …… 晚上的时候,小猴儿破天荒的吃了半只烧鸡,撑的差点没吐出来之后,跟房里照了照镜子,又让人炖了一盅燕窝。 热滚滚的燕窝,她牛饮水似的,仰头咕噜咕噜都给灌了。 睡下之前,有人敲房门,不无意外,真是白玉霜。 都说这啥人啥命,傻人傻福,不用瞅别人,瞧白玉霜就成,按说她这一年也没着消停,她自个儿掉了个孩子不说,家中又是这般乱,可她该哭的时候比谁动静都大,可睡着了之后,那鼾声也比谁都沉。 就说她那小脸,天大的事儿,都是红扑扑的,脸蛋子都是肉,包子似的,写满了福气。 这会儿她抱着两个方枕,戳她跟前儿,瞪俩圆眼珠子,有点落寞的嘟囔:“主子,我知道明儿我要去,你肯定不让,就算让了,哥哥也不欢喜,明儿是他大喜的日子,我也不想扫他的兴。” 猴子接过那俩枕头一瞧,兹看上头那花红柳绿的鸭子不是鸭子,鸡不是鸡的绣样儿,就没忍住笑。 “比我缝的还丑,你也好意思送。” 白玉霜摸摸后脑笑笑,“不然我实在不知道送什么好,哥哥是贝勒,又那么多皇亲国戚,什么也不缺,我就想着送对鸳鸯枕头也好,娘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原本我想让乌布里送来着,可我怕哥哥万一知道了恼她,要是主子送……” “反正都招人膈应了,不怕更膈应是吧?”姓艾新觉罗的一大半都恨她石猴子,这是常识。 白玉霜脸一红,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想着,主子脑袋好使,人又精,再难的事儿都有办法。” “这马屁拍的这个响。”猴子拍拍那俩豆腐块子似的方枕,应了下来,“成,你别惦记了,我说帮你送,就肯定能送上,你兹管好吃好睡,喂的饱饱的,给咱们石家再揣上一个。” 白玉霜甩着轻快的步子笨笨哒哒的走的时候,猴子翻一白眼儿,俩手撑头的躺在那‘鸳鸯’枕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乌林珠,一会儿是舒舒,又过一会儿,连额娘都飞出来搅和搅和。 不知道见了多少个人之后,才稀里糊涂的睡了过去。 梦里,她站在湍急的河道边上,一艘木舟飞快而过,那颀长之人背着手直挺挺的站在其上,任她怎么喊也不回头,她气的够呛,使了浑身解数追跑而去,可腿儿都跑断了,也追不上。 直到梦醒了,她满头大汗,那人也始终没有回头。 猴子抹了把汗,咳嗽了半晌,闭上眼睛又进入旧梦,二话不说拔起腿,沿着河岸狂奔,接着追。 不回头她也追。 这是她的梦,谁也管不着。 就追。 …… 说福祈和乌布里没有血缘,神都不信。 如果真有轮回,那上辈子这俩人可能都死于大手大脚,所以这辈子投了胎才能算计成这样。 乌布里说:“趁着家里叔叔们都在家,年前结婚,没几天就能收不少压岁钱,一收两份儿,走的近的远的,谁也不好轻了礼。” 福祈说:“对,四叔七叔都在北京,上门送礼的也多一点。” 是以,这俩铁皮公鸡一合计,腊月二十八,福祈的新媳妇儿进门。 原说舒玉才死不久,该避忌避忌,可因为娶的是妾,走的是侧门,也就没那么多规矩了。 福祈这新媳妇儿是乌布里给寻的,说来也不是外人,正是瑞丰宝号帐房家的女儿,人生的虽一般,却是精明的紧,乌布里这媒婆给福祈说的时候,兹一说,那姑娘不用算盘就能轻松算一本厚厚的帐,不差毫厘,福祈立马眼睛一亮,二话不说就点了头。 到底是府上弟妹年纪都大了,他又常年在内务府当差不能回家,家里总要个女人,不能就这么乱了套。 福祈本也不想糟践人家姑娘做妾,可说到底福祈也是个贝勒,一个汉人入门总还是有些说法的。 不过无所谓,就算是侧室,知道自家闺女能嫁给当朝贝勒,那老帐房也是着实抹了一把滚烫的热泪,连着给祖宗上了好几日的高香。 腊月二十八一早,贝勒府热闹极了。 尽管是纳妾,排场并不大,可迎来送往之人,却是各个金贵,府门前的车马,一路甩到整条街外。 明白的人都揣着明白,这样的面子,不是卖给福祈一个小小的贝勒,而是卖给那些待他如子的亲叔叔们。 尤其是七爷和四爷,一听今儿这大喜是这二位操持,那是各顶各个赶早不赶晚的往门槛上踩。 可不,寻常别说那位铁面阎王鲜少在京,就算在京也是拒礼于门外,就算有心孝敬示好,又哪里来的机会? 炮仗声震的过往迎人一个个的捂着耳朵,收礼做帐的人从天一明就没抬过头,龙飞凤舞的记着礼单,记得手都发酸。 “这玩意儿沉,我把礼送过去就成。”小狼左拿右抱的,那俩大枕头夹的咯吱窝倍儿满,小猴儿边捂着耳朵防着炮声,边大喊,“你跟外头先等着,待会儿走时候咱们再给。” “啥?听不清!”炮声又起,小狼瞪大了眼珠子,只能辨着猴子的口型,来回看了好几遍,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才看见‘等着’二字。 直到猴子一溜烟的跑没了影子,小狼站在原地,还是一脑子迷糊。 他不明白,为啥他得夹着这两个咯咯吱窝的枕头。 他还不明白,为啥她明明一大早上就起来道饬,结果道饬出这么一身平凡到人堆儿里都瞧不见的打扮。 他唯一明白的是,八成他又看不见精卫大人了。 可有什么办法呢,精卫大人说让他们听石姑娘的吩咐。 现在石姑娘让他等着,他只能等着。 …… 婧雅难得落得清闲,寻常家中有大事,无一不是她来操持,可今儿福祈却点名用了乌布里,他说的好听:“我一个小辈纳妾,请七婶子这一尊大佛不是大材小用了。” 琏琛当即戳穿他,“别转弯弯说话,怕你七婶子弄的太排场,花多银子你小子晚上睡不着觉就直说得了。” 乌布里揪着琏琛的胡子,吹鼻子瞪眼:“怎么着,你这意思,就说我乌布里小家子气是吧?” “哎呦,小姑奶奶,我不说,这北京城也没谁不知道啊,是不是,老七。” “哼,别拉七叔进来,你以为七叔像你似的,家长里短的挂在嘴上?” 琏珏只笑不语,小胡子翘起两头。 福祈可是没选错人,乌布里头一回操持大事,就让全家上下都竖起了大拇指,那真是要排场有排场,能省的地方省到离谱,就说那饭菜,一桌子二十道菜,竟然不嫌麻烦的让人分别去十八个地方采购,这样支使下人的省钱功夫,婧雅是绝对做不出的。 就连婧雅那个向来只觉得自己主子全天下办事最漂亮的珊瑚都不由赞道:“格格还真是厉害!” 如此一来,婧雅闲了下来,一整个头午都破天荒的只当个花瓶,跟着四福晋淳乌的屁股后头,东转转西转转,跟着各路女眷们寒暄,她并不多话,凡事都以淳乌为首,便是淳乌这样鸡蛋里头挑骨头的泼妇性子,都挑不出她一个字,喜欢的一直拉着她的手。 “二位福晋,如意馆的画师准备好了,现在花园侯着,四爷唤二位主子过去。”琏琛的贴身太监吕顺儿来传,淳乌跟正在寒暄的几位女眷道了别,拉着婧雅的手,往花园而去。 到底纳的是自家银号帐房的女儿,不能以妻之礼娶进门,琏琛这样好交好维的人是过不去的,是以他找来如意馆的西洋画师,画上一副全家福,算是给足了肯定。 福祈又说,怕一个妾进门今后拿不住奴才,是以把画画的地方由内堂改到了众目睽睽的花园里。 这一抉择,可是美坏了老帐房,不过貌似那姑娘没多高兴,尽管她始终规规矩矩,可细瞧瞧不难看出,那始终叼在牙上的下唇,红的都快咬出了血,而喜服之下的袖管子里,细白的手始终攥着。 便是今儿是她的好日子,也没多少人看她,毕竟这园子里处处都是贵人。 那姑娘喉咙一咕哝,直勾勾的看向脚尖发呆,不知思及什么,拳头越攥越紧,那握了一天的簪子攥的手心生疼,忽然之间,姑娘惊觉有人抚上她的手,猛一抬头,迎上的是婧雅那绝美且了然的眼。 婧雅伏在她耳边小声的道:“别想着了断自己,你是个聪明孩子,你该知道,那样等着你家人的,是什么。” 闻言,那姑娘满眼倔强,泛泪,紧咬下唇,唇颤抖。 看了一眼父亲,手一松,那簪子不知何时落到了婧雅手上,适逢淳乌过来,婧雅笑着把簪子重新插到她的头上,拿着手绢拭了她忍不住溢出来的泪,回头跟淳乌笑着打趣,“瞧瞧这丫头,还真是个水做的人,来咱们家头一天,就哭成这个样子。” “瞧瞧你说的,哪个姑娘进门不哭的。”淳乌也跟着打趣,说着也来逗新媳妇:“不过别人家的姑娘该哭,你可不该哭,可别说婶子没告诉你,咱们福祈可是个小气的人,鞋子衣裳穿坏了都要想法补上,这么俊个媳妇儿放在府上,更是不可能冷落的。” “再说了,你瞧瞧,你那几个叔叔的样儿,我家福祠娶媳妇儿的时候,也没见他们几个高兴成这样,你的好日子啊在后头呢,福气着呢!”淳乌说说就沾了酸味儿,可不,瞅瞅琏琛笑的那个样儿,自家儿子娶媳妇儿的时候也没见着这么高兴! 淳乌就是那种,自己好了,沾不得别人比自己好,自己不好,更沾不得别人比自己好的娘们儿,她瞥了一眼那笑始终没卸下去的琏珏,酸唧唧的跟婧雅道:“我们家老四笑笑也就得了,瞅瞅你们家老七高兴的那个样儿,什么时候见着他笑成这样儿,铁面阎王的招牌都给生生砸了。” 婧雅掩嘴失笑,笑意不达眼底,她没看向琏珏,只朝乱糟糟的人堆儿里瞄了一眼。 但瞧那红梅树前的高挑女子,也始终翘着嘴角。 她一双眼始终追随着另一个始终笑着人身上,那眼神,可谓‘贪婪’。 淳乌的眼神也朝那桃树方向飘过去之前,婧雅挪了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 婧雅笑笑:“走吧,嫂嫂,天冷,咱们快些落座,早画好早是。” …… 小猴儿今儿的装扮可谓是非常成功,躲在人后,扎在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女眷堆儿里,当真没给人发现。 甚至她扎在旮旯的一桌,吃下了整整十二块牛肉,都没人发现她这个不受欢迎的人。 让人侧目反而是,这到底是谁家的女眷,没吃过饭怎么着,就算饭菜好吃,也不用吃白食似的,端起饭碗就把脸埋里吧。 闺房苦闷,难得放风,说说闲话,那是女眷们的情趣。 打从开席起,就听那一桌十个女人,五千只鸭子,嘎嘎叫个没完,一会说说新媳妇有福气,一个做妾的做的这么大排场,一会儿再说说福祈贝勒的尴尬身世,再一会儿,又说说四福晋的刁蛮模样。 反正在场的主子都说全了,也没一个人提过一嘴睿亲王。 然当离的很远的正堂里,那睿亲王那凤眼不经意间扫到她们这一间偏厅的时候,所有女眷,小媳妇儿大姑娘的脸,都红了,局促的扒拉着饭。 所有人都在心下自顾念着,莫非……七爷在看我? 人人心下泛着嘀咕之际,没人注意酒足饭饱的小猴儿抹了抹嘴儿,徒手扯下一个鸡腿,拿手绢卷吧卷吧,揣到怀里,径自披着氅子离去。 …… 就在小狼冻成冰棍儿之前,猴子终于出来了,从他手里接过一个方枕,把鸡腿儿给了他。 “喏,吃吧,别太感动。” 小狼:“……” 离开之前,小猴儿唤来门口侯着的一个下人,给他塞了几两银子,把红匣子和两个枕头一股脑的塞给他。 “你要不想你主子不痛快,惹板子,就说这些东西是在门口看见的。” 那下人攥着银子,抱着俩枕头一匣子,眼珠子瞪的老大,直直发愣。 他纳闷儿极了,怎么今儿这意外之财,一发就是两份儿。 难不成,这位姑娘跟刚才那腿脚不好的贵人是一家儿的? …… 道也不算是狭路相逢,同一个起点,同一条路上,又到达同一个目的地,撞上的机率是相当之大的。 当猴子在石府门前下了马车之后,不经意间剐蹭到暖手炉的鎏金边儿,手上的线绳刮断了,沉香珠子散开,掉的满地都是。 猴子赶紧蹲下开拣,头也不抬的拣,一个个的拣完之后,捧在冰的通红的手心里,一个个的数着,来回数了三遍,怎么都少了一颗,才要低头再去拣,却听小狼一声咳嗽。 猴子抬头,只见那一脸玩世不恭的阿克敦,掐着一个珠子递给了她。 “谢谢。”猴子接过珠子,起身要走,就算住着邻居,可这些年他就没怎么理过她,她也不想自个儿讨那没趣儿。 然,转身时,却听他在身后道:“真是看不明白你,说你心里头有七爷吧,你却在宫里跟皇上共赴生死,命都不要,说你心里头没七爷吧,却又偏生拿这些个木头珠子当宝,莫不是,这一个人的心能分成两半?” 猴子转身,扬扬下巴:“那你呢?明明去送了大礼,又不敢见他。” 阿克敦失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关键是你非得问呐。”小猴儿显得不耐烦,“这么多年了,你丫见一次问一次,也不知道你是成心恶心我,还是恶心你自个儿。” “怎么,贝勒府上惹了气,拿我来撒?”阿克敦轻佻不掩,精致的狐狸面上都是打趣。 旁人看来,这必是两个熟的不能再熟悉的铁瓷之间的玩笑。 事实上,她们已经许多年不曾这样了。 破天荒的,阿克敦道:“不知道请的动你石姑姑的尊驾否?” “做嘛?”小猴儿斜眼儿,“替你家七爷弄死我这祸害?” 阿克敦眨眼,“如果几壶杜康醉的死你的话。” …… 就连小猴儿都不知道怎么就莫名其妙的跟阿克敦喝上了,这一喝,就喝了整整两个时辰。 到是个风雅的纨绔,阿克敦竟在半大不小的院子里搭了个雪庐,生上炉子,煮上几壶热酒,死冷寒天的,下肚子的酒却是热哄哄的。 不得不说,此时此刻,这热滚滚的杜康,实在合小猴儿的心,以至于她贪婪的拎起了酒壶,直接仰脖子灌下去。 “怎么,慌了?七爷返京半个月了,一次都没找过你,你心里怕了吧。”阿克敦仰躺在躺椅上,雪白的貂裘盖在身上,拎着一壶酒,仰脖子倒灌,好一副风流。 猴子没接茬儿,头都不抬的吃着花生米,一粒儿接着一粒儿,大半盘都吃完了之后,才抬头看他。 正儿八经的问道:“如果谷子回来了,你肯娶她么?她的心思,你比我清楚。” 似是没想到她转的这么快,阿克敦一怔,很快又复了笑容,他拿起炉子上的一壶酒递给小猴儿,又自己拎了一壶。 喝下之前,跟她碰了个杯。 擦擦嘴角,阿克敦道:“寻谷子的事,如果有用的着我的,尽管说。” 一句话,小猴儿明白了。 这就是他对谷子的全部情份。 小猴儿一句话没说,仰头干了一整壶酒,擦擦嘴起身,阿克敦没留她,只看着她紧攥着双拳越走越远。 出了府门,猴子把那生生压下的冲动,二话不说都招待在自己脸上。 那巴掌打的倍儿响,连房檐上的乌鸦都惊的飞了起来。 只可惜,她却不知道疼。 是啊,她有个屁资格打阿克敦呢,她石猴子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替谷子委屈,比四断还甚。 猴子不是没往最坏想过,如果四断出了什么事儿,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福份如此,没得强求。 可如果谷子出了什么事儿,她真的恨不得自己给自己扎上几刀。 若是四断如今不是音讯全无,而是像谷子一样,知道在谁的手中,怕是早有许多人扑过去,全力去寻,可谷子…… 平日里人人这好那好,可出事半年,陆千卷尽管落寞,却依旧在京中为着前途谋划,阿克敦也问过次,可人却也始终守在京中,就连她石猴子,都依然如故的在宫中周旋。 只为那一个承诺过的‘等’字。 没有一个人为她不顾一切的冲动一次,没有一个人肯为谷子放弃些什么。 可谷子,却为了每一个人,放弃了自己。 猴子又连连给了自己几个嘴巴。 冷风烈且硬,回家的路明明很近,走起来,却是那么远。 …… 大年三十儿,尽管一家人都乐不起来,可到底是过年,总得有点气氛。 鸡鸭鱼的在祠堂又祭又拜之后,原本要贴春联,突然白扇狠拍了下脑门。 “遭了,不记得买了,往年都是谷子亲手——” “得,今年我写吧,字难看就忍着点吧。” 写春联可是个矫情活,字好不好,尚且其次,最关键的是词儿,到底石府不是寻常人家,贴出去的玩意儿,总得差不多点吧。 就小猴儿那一瓶子不满,半瓶子都逛荡不上的墨水…… 果不其然,当白扇把两张裁好的四方形红纸铺在案上之时,小猴儿就叼着笔下不去了。 就算她钻破了脑尖儿,也想不出福字怎么写,正当白扇要去翻书给她找去之时,却见她已经落了笔。 不是福字,而是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全’字。 少时,当石府的春联贴出去之后,整条街的人都不免驻足,甚至下午的时候,还有许多文人墨客故意经过前来观摹,一时间人人皆赞,石家大小姐果然好境界。 那对联全副加起来不过六个字。 上联:有吃,下联,有喝,横批,有人。 再加两个倒贴的全字,绝对是京城的一道风景。 年三十生病绝对是个很烦人的事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外头喝酒那天着了凉还是怎么着,打从那天起猴子就伤了风,原本就是赖赖的咳嗽外加清汤寡水的鼻涕,可到了三十儿的晚上,竟然毫无征兆的发起了烧。 不是滚烫的那种,而是赖赖的低烧,烧的全身没得力气,就连喝了口饺子汤,碗都没端住。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是好兆头!”白扇僵着笑圆着吉祥话,石墩儿和白玉霜两口子也没心没肺的跟着说。 年三十儿的饺子里,都包着铜板和糖,石府也不例外,可说来极巧,孟姨前后就象征性的咬了两个,却生生吃到了唯一的铜板和糖。 把吃下的两个饺子如数吐出来之后,孟姨吃力的笑笑,眼睛涣散的看着某一处喃喃:“老爷,夫人,过了正月,小秋就能去陪你们了。” 小猴儿给了石墩儿和白玉霜一对龙凤玉镯,全当压岁,小酌几口,微醺的小俩口特高兴,美美的拿着,爱不释手。 白扇看出来她不舒服,兹说:“守岁的事儿我来就好,你不舒服去歇一会儿吧,不是烧的特别厉害,药就别吃了,今儿年节,端着药碗不吉利。” 猴子无力的挥挥手,“我这一条横线画在这儿,嘛玩意儿能不吉利过我?” 到底是没信那个邪,猴子还是传人备了药,一股脑的喝下去,窝在厚厚的被子里,倒头闷汗。 烧退的很快,闷出来的汗也晕湿了厚厚的被子。 猴子觉得自己的胳膊腿儿都轻的好像不是自个儿的了,闭上眼睛,耳边都是噼里啪啦的炮仗声。 渐渐的,眼皮越来越乏,声音越来越小,她稀里糊涂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猴子只觉有火在嗓子眼儿烧着,她迷迷糊糊的伸手去摸水杯,神奇的是,她手还在半空,水杯就到了她的手里,咕咚咕咚的灌下去之后,水润了脑子,她才觉得不太对劲儿。 扒开眼皮一瞧,却见塌上好整以暇的坐着一个大活人,月光如数照进几净的玻璃,那人极其精致的五官,处处都泛着银色的光。 “我是烧出幻觉了么?”小猴儿伸手去摸他的胡子,指尖触及,只觉呼吸沉稳且微凉。 她失笑,“呦,居然是真的。” …… ------题外话------ 我悄悄的又更了… 第四六回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七六五四三二一 - 痞妃传 - 鎏年 小猴儿从未怀疑过延珏的能耐。 只要他想,就没有做不到事,只要他想,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 就像曾经他夜夜翻跨紫禁城的城墙与她私会一般,他会出现在这里,小猴儿丝毫不意外。 “过年好啊,阎王爷。” 小猴儿的开场白十分应景,掌心摆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时候,嘴儿咧成了一朵小花,绽放在才被大汗洗过白玉似的脸儿上,娇憨的月亮都舍不得眨眼。 他,亦如是。 延珏再自然不过的反握住她的手,修长的五指有力的嵌进她的,“嗯,过年好。”低低的声线溢出薄唇,和炭火将息的屋子里温度一般,清透,微凉,毫无保留的钻进小猴儿的耳朵里,像是一壶上好的女儿红。 她竟觉得醉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她看着他,他看着她,两双眼睛,胶着在凌空一点,一瞬不瞬。 许久许久之后,小猴儿涌上来的两声闷咳解了二人被定住的穴道,她咳的不凶,却习惯了手一块儿使劲儿,全然忘了此时交握着他的。 后知后觉时,他却远比她要用力许多。 “嘛呀你,跟俩破肺子使劲儿,这么多年了,我都习惯了,咳嗽两声喘气儿似的,嘛都不耽误。” “真的,我这要是哪一天不咳嗽了,我估摸着浑身都得刺痒。” “再说了,今儿这不是看见你了么,你丫一张迷死娘们儿不偿命的脸跟这儿一摆,我咽两口唾沫呛着了,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喂,说话啊你,费尽扒拉的跳墙过来,跟这儿装嘛阎王像啊,大过年的,多丧气。” “不然呢?”延珏斜眼睨她,“在雪地里喝上几壶是不是更美?” “要不要也叫上阿克敦?”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可从他那从始至终都没卸过力道的手劲儿来看,他应该是生气了。 小猴儿完全没去想他怎么会知道那日的事,因为这根本不值得惊讶。 以他的性子和如今的权势,没有眼线,才是天方夜谭。 “心眼儿用不用小成这样儿?”捶了他肩膀一拳,猴子咕哝,“我就这么让你信不着?” “重说。” 冰冷的声音响起,小猴儿噤噤鼻子,“本来就是,我石猴子嘛样儿人,你要是不知道,又何必跟这儿坐着。” “别绕弯子,说重点。” “好吧。”实在受不了那双死盯着她的凤眼儿,小猴儿认了怂,“我错了还不行么,祖宗。” “哪儿错了?” “成成成,我发誓行吧。”小猴儿煞有介事的竖起三根手指,从善如流,“阎王在下,我石猴子发誓,从今以后刮风下雨,打雷下雪,绝不折腾自个儿,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行了吧?祖宗?” 延珏拍掉她用来发誓的‘爪子’,忽而扳起她的下巴,攫住她嬉皮笑脸的眼,低声道:“找儿子和谷子的事交给我,你要做的,就是相信你爷们儿我和少折腾自个儿,再让我听见一次,有你受的。” “咋?打我?”小猴儿拍拍自个儿的脸,不要脸的道:“我长的介么俊,你舍得下手么?” 延珏狭长的眼随便扫扫,笑着反问,“用我去给你找个镜子么?” “近一年没见,夸夸我能死啊。”小猴儿死翻了白眼儿,丧气的推开他钳住他的手,“边儿去,嫌弃我就离我远点儿,谁也没逼你过来。” “我也不想来啊。”延珏正儿八经的模样儿气的小猴儿吹胡子瞪眼睛,拳头眼瞧着就招呼他心口窝时,却被延珏一个反手钳制住,五根手指再一次精准的嵌进她的,稍一使劲儿,她就落进他的怀里,听着他扑腾扑腾的心跳,乱的几乎插不进去一根绣花针。 “可它不听使唤,我也没办法。” “花屁眼子嘴,还真会忽悠。”嘴上虽骂着,小猴儿心里却十分受用。 这不仅仅是因为女人天生挡不住恭维,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恭维是从他延珏的嘴里说出来的。 自打多了那一排胡子后,小猴儿几乎以为他那张嘴这辈子都与‘贱’无缘了。 可能是她也‘犯贱’吧,就这么听着这张贱嘴耍臭贫,她竟觉得眼眶发烫。 小猴儿摸上他的胡子,下手不轻的揪了揪,“奇了怪了,我今儿瞅你这撮毛怎么恁顺眼呢?” “诶,别动,你眼睛里有东西。”忽的一张放大版的俊脸摆在小猴儿眼前,近的她连喘气儿都不敢使劲儿,实成的瞪大了眼,“嘛啊?赶紧给我吹吹。” 一口凉气吹的小猴儿一个激灵,只听他道:“不行,吹不掉。” “嘛啊?”小猴儿好奇。 “饥渴。”延珏正儿八经的道,小胡子却不由自主的翘起一头。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她会捶他一番的准备,然却无论如何,也没想过,她竟整个身子灵蛇般的钻出被窝儿,翻骑在他身上,一个不注意,延珏竟已经被她推到在塌上。 “我表现的就那么明显么?”小猴儿叨着那冰凉润泽的唇,言语含糊。 似是十分享受这样的‘待遇’,延珏也不动作,只轻蹭她的,一凉一热气息交换,他低笑着应声,“嗯,瞎子才看不出来。” “那日在福祈府上,我后背都快被你看穿了。” “穿了么?”小猴儿含糊着,“我摸摸看。” 她胡乱伸手去拽他的衣领扣子,动作粗鲁至极,落针可闻的室内,扣子被生生扯开的声音,清晰至极。 她的手在他的心口窝上乱摸一气,摸乱了他的心跳,也摸乱了他的呼吸。 “骗人,哪里穿了,都没有洞的。”她‘恼怒’的咬着‘骗子’的唇,‘骗子’的鼻尖,‘骗子’的耳垂儿,甚至使了狠扳过他的下巴,猫一样的蹭咬着他的胡子。 该死的胡子恁硬,扎的她周身过了电似的。 该死。 后来她们许久都没有作声,直到小猴儿颤抖着声音道:“延珏,我喘不过气了。” “那你想怎么样?” 延珏的动作和他的声音一样急促,他的手已经不知何时紧紧嵌在她的腰上,不得不说,这副腰身看着闹眼睛,可搂起来感觉却实在太好,只是一只手掌便能轻而易举的罩住整片,而那其下两条修长纤细的腿,不用触碰只凭想象,就让他觉得干渴。 “我想让你也试试喘不过气的滋味儿。” 耳边一阵热气,延珏撩唇,轻喃,“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烈货。” “我有嘛本事。”她噤噤鼻子蹭他,怨气不掩,“八年没收的地,荒呐。” 延珏低笑,忽然收紧她腰上的手掌,用力一扳,二人俨然调换了位置,他抓住她的手,五指嵌进,用力一攥。 “八年的粮食都交齐,你吃的下不?”他的手快过嘴,小猴儿只觉云里雾里,脑袋晕的像是又烧了起来。 飘飘然之际,她喃喃,“你这么野,我喊人了。” 他咬着牙,“喊吧,快喊。” “你面子不要了?” “不要了。” “江山也不要了?”她上气不接下起。 “不要了!” 这一刻,他疯狂的疼着她,疼碎了她。 小猴儿抱着他是那样的紧,声音在他耳边破碎。 她不停唤着:延珏,延珏,延珏……。 就像那个缠了她几日的梦,她追着他,死命的追的她,腿跑断了,也要追着他。 不同的是,他也在疯狂的朝着她跑来。 她们都压抑太久了。 她们都等的太久了。 就像一片被烈日炙烤经年的流沙,一场暴雨落下,滴滴融入滚烫的赤地,溅出一缕缕烟尘。 她们都疯了。 …… 如果不是小猴儿咳的肺子都要掉出来了,她几乎怀疑自己很快就可以投胎了。 “天快亮了,你该走了。”小猴儿在他的肩膀的旧伤处画圈圈,嘴上说的平淡无波,可与他十指交握的手,却丝毫没有抽出来的意思。 “嗯,再待一会儿。”延珏的声音带着激情消弭之后暗哑,却早已无丝毫迷乱,一如那个站在伊祁山桃树下的男子,冰凉的让人嗅不到一丝温暖。 也许这世上,只有小猴儿会觉得,这个爷们儿是滚烫的。 “一模一样的话,你已经说了三遍了。”小猴儿被子里的脚朝他的蹬过去,脚趾头百无聊赖的玩着他的,果然,腿长还是有腿长的好处的。 他毫无预警的搂紧了她,她也配合的把自己塞在他的咯吱窝下。 倏地,小猴儿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笑什么?” 她抬头看他,笑的停不下,“我忽然脑子里钻出个画面,好像我一下成了仙人馆的头牌,你这傻子被我给迷住了,忽悠的倾家荡产。” 小猴儿笑的不能自制,延珏却丝毫笑不出来。 “再等等。”他揽住她的手,钳子似的用力,似乎触到了小猴儿咯吱窝的笑穴,她又好一阵笑,直到笑的又咳了起来。 止了咳,小猴儿眼睛通红的看着他,漫不经心的道:“如果我说我不想等了呢?” 延珏挑眉,全当她在说笑,然盯了有一会儿,他沉下眉眼间仅有的温度。 他了解她亦如她了解他。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题外话------ 哎,二人戏就是写不多啊…… 第四七回 人间别久不成悲 两处沉吟各自知 - 痞妃传 - 鎏年 生命里更多选择做出来的时候,并不需要良久的思考,心一抽抽,嘴一张,话一出口,这就是决定。 甚至在说这句话的上一秒,这样的意识都从未在小猴儿的脑袋里钻出来。 她委实惊了一下,却也终于扳开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怎么办,我发现我好像不是在开玩笑。”小猴儿俩眉一‘八’,一口漫长的叹息,扫的那一双狭长的黑眼,沉下了不知几许复杂的情绪。 延珏盯着系帘子的璎珞出神,抚上小猴儿的头,淡淡的道:“累了吧。” “岂止是累呀?”小猴儿煞有介事的点点头,甩甩软的水蛇似的胳膊,噤噤鼻子嗤道:“让你折腾的全身都快散了。” “诶~我说——”扬起的小嫩胳膊顺势砸在他的膛子上,水葱儿似的手指搓着他的分明肌理,“我说你丫年三十儿吃的饺子是春药馅儿的吧。” 延珏低笑,“明明是你要吃了我。” “吃你丫怎么了,八年一口,我没嫌你丫糠了你丫奏美去吧~”小猴儿一副普渡众生的牛逼模样儿,她已经准备好了延珏会拿什么损话来呲儿她。 然,好一会过去了,连屁声儿都没一个。 小猴儿扫兴的翻身,趴着与他对视,“喂,损你丫呢,道是给个反应啊。”小猴儿发现自己极其矛盾,她既见不得他面瘫似的一直笑,却更见不得现在这副‘曾经沧海’‘死生无谓’的模样儿。 人人都道如今的延珏气度非凡,小猴儿真想骂一句,这话谁他妈说的,丫眼让人当茅房给掏了吧,又臭又瞎。 “喂~” “喂~” “喂!” 小猴儿不爽的扯脖子连喊了三声,可那‘尊贵’的厮还是没丁点儿动静。 “咋,让人给点穴了?” “延珏,延珏,延珏~”小猴儿五指张开,跟他眼前好一顿划拉。 不知又叫了几嗓子后,手终于被抓住,延珏低笑,“你叫这么大声,就不怕别人听见了?” “怕什么,我们家活人没几个,死人往哪儿飘我也管不着。”小猴儿使劲儿抽出自个儿的手,噤噤鼻子,“我说你又琢磨嘛呢,眼珠子不瞅人,准没好事儿。” “琢磨你呗。”延珏直直看她,嘴角翘起一头,一脸‘委屈’,“媳妇儿都不要我了,我还不好好琢磨琢磨。” 小猴儿不是好眼神儿瞅他,让他恶心的全身鸡皮疙瘩。 他道是挺有心情,活着时候天天恶心她,如今这人都‘死’了,还是不忘恶心她。 好吧,她承认,一别八年,她变贱了,如今的她,十分享受这样的‘恶心’。 “说说吧,你这老和尚入定了半天,琢磨出嘛花儿来了?” 延珏挑眉,“真心话和场面话都有,你想听哪一句?” “你牛逼,还真想出花儿来了。”小猴儿翻一白眼儿,端着下巴顿了顿,“先来场面话让小爷儿舒坦舒坦吧。” 清清嗓子,延珏憋着笑意,“我也好,儿子也好,你要干啥就大胆干,可别娘们儿唧唧的顾着我们,八年都等了,还差这一年半载的,你放心,我不能跟别人跑了,你也不用惦记我,我如今相当牛逼了——” “操!”小猴儿倏的几歪了,她就说么,怎么越听越熟悉,丫的,这不是三年前他自皇陵回来时,她给丫的写那封信么! “你丫损谁呢!”小猴儿‘啪’的拍他肉上,登时跟她脸一样红。 延珏掰过她别过去的脸,促狭,“知道听上去多假了吧,你是真把爷儿当傻子哄呢?”他绝对不会说,那封信上的每一个丑到家的字,都早已烂在他的肚子里,那样的岁月里,像是一张符咒护着他,只要在心上从头到尾默一遍,便夜夜安枕到天明。 “滚蛋。”小猴儿气不过。 延珏挑眉,“怎么,真心话不听了?” “听个屁。”小猴儿白眼儿,“咱俩谁不知道谁啊,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你那小心眼子当然希望我可你屁眼子灌铅,嘛都听你的了。” “呵……还有呢?” “还能有嘛?”小猴儿逐一掰着手指,“身子破别瞎折腾,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盼着亮了,就算不想你延珏也得想想儿子……”小猴儿忽然说不下去了,彼时延珏的笑意早已全消,换上一副深沉的摸样,他沉声道:“你知道就好。” “我知道你惦记谷子,可儿子如今也是音信全无,你等了我延珏这么多年,迁就了我这么多年,也苦了这么多年,甚至我现在依旧除了一句‘再等等’,什么都给不了你,你说的对,我性子什么样你最清楚,我恨不得你什么都听我的,可如今,我对你一句要求都提不出口,我没资格。”延珏的眼神固执无奈,还有几丝酸楚。 这是小猴儿,甚至任何人都绝对从未见过的延珏,也许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让他这样。 是的,延珏从未怀疑过小猴儿的那句‘不等’是要跟他断了情份,他是了解她的,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他们的血是冷的,却也是最烫人的。 那日探子来回,说她自阿克敦府上吃酒出来,连打了自己十数个巴掌之后,延珏就知道,她等不了了。 被他的一句‘我没资格’说的心酸,小猴儿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儿里,吐着热气,喃喃,“诶,延珏,告诉你个秘密,你别太得意。” “嗯,我尽量。” “滚蛋,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叼住一块嫩肉,小猴儿咬的他‘嘶’了一声,顿了有一会儿,才支支吾吾的囫囵了一句,“我刚才以为我要死了,嘿嘿,美死的。” 低低的笑声传来,延珏随之一句,“我也是。”小猴儿仅有的羞涩还是穿透了厚厚的脸皮,思及刚刚自个儿的疯狂,小脸儿倏的红成了胡萝卜。 那一刻,她发现自己疯了似的爱他,兴头上的时候简直恨不得把他镶在自己身上,就算被活活钉死,她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从前这样的事,尽管也曾给她带来过欢愉,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那样的疯狂,让她四肢百骸都找到了归属。 “有那么一会儿,我跟做梦似的,好像长了翅膀,扑腾扑腾越飞越高,我美的什么都忘了,可就那个时候,我居然看见了谷子,她一身是血的在我跟前儿,眨着那小绿豆大的眼珠子,一脸跟着我一块儿高兴的死样儿,就那么看着我。” 小猴儿喉咙一滚,叫不够的叫他,“延珏。” “嗯?” “你说一辈子怎么就这么短呢?短的跟个屁似的,稍微使点劲儿就剩点儿味儿了,给熏着的能记一阵,熏不着的,它就是个谁也不耽误的屁。” “延珏……” “嗯。” “我不想谷子这辈子,是个没人肯闻的屁。” 接下来的许久,都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室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许久许久之后,延珏揉着小猴儿的脑袋,一声叹息。 “随你吧。” …… 孟姨去的安详,破五那天,外头炮仗响的极甚,她破天荒的吵着要喝*。 几口下肚,忽然一哽,就翻了眼珠子倒在塌上,又过了一会儿,涨如鼓的肚子瘪了,屎尿都还给人间,她老人家轻飘飘的升仙去了。 家中见丧,白扇又慌了,他满脸泪还没擦干,就跟猴子说:“凤儿,要不你去跟太后给孟姨求个诰命,咱们风光大葬一下吧。” 小猴儿摇摇头,“不用,她不会乐意的。” 就算孟姨没说,她也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阿玛额娘分尸的分尸,拆骨的拆骨,她又怎么会愿意一个人躺在坟包儿底下,孤独千年? 不管白扇如何哭求,小猴儿还是秘不发丧,在自家人跪灵七日之后,一把火烧了尸身。 那日院子里,薪堆如山,火光熊熊。 孟姨烧的坐了起来,石墩儿吓的当场翻了眼珠子,白扇泪流不止,唯白玉霜红着眼儿抽搭的问她:“主子,孟姨是不是就变成舍利了?” 别说,那一日,婉莹还真的派人送来了一套佛家装舍利的那种内外八层有金有玉的套盒。 孟姨住在了里头,比诰命还要风光。 白扇惊叹:“天下间竟有这样的好东西,太后老人家真是疼你,不过咱们也没发丧啊,太后咋知道的?” 小猴儿笑笑,“咱们府上的奴才不多,主子可不少。” 回宫的那日,小猴儿换上一身素服,不知是谁传了话出去,才一入宫门,就接连遇上好些个人,一个个的以一种‘节哀顺便’的眼神看她,往她手里塞着为数不少的银子。 待到了慈宁宫的时候,她的袖口已经满的鼓起了包,跪地谢恩的时候,掉出几个来,婉莹总算展了正月里的第一个笑颜。 尽管皱纹较之去年多了不是一道。 婉莹问她:“家中人商量好如何安葬了么?” 猴子当即伏地,“还请太后成全。” 婉莹抬眸,“看上哪快地了?” 猴子起身摇头,直直看向婉莹,“庶母临终遗言,只盼此身葬在归化,望太后娘娘成全,准我与弟弟扶灵前往。” 第四八回 七阎王激荡朝堂 将门女被灌迷汤 - 痞妃传 - 鎏年 上天有着一双众生看不见的手,随心一扬,每个人都终究要往命定的方向归位。 后来的后来,关于石敢之女率石家军在西北血腥镇压回乱一事,后世褒贬不一,有人说天降此女,是家国之幸,也有人说,魔星凡动,乃苍生之苦。 种种,种种,后世论史嘛,反正不是自个儿干的,喷的漫天唾沫星子也成不了酸雨,随着自个儿过瘾。 而这传说中的主角儿,石家大妞儿猴子本人呢,若你问她咋想的,她一定喷你一脸唾沫星子,再把自己脑袋扎到茅房里闷死。 为嘛? 她恨呐!野鸭子跑上架,凡事稀里糊涂,后人不乐意?呸,她还懵圈呢? 小猴儿原本不过是想借由扶灵去归化一程,自个儿敲锣打鼓的做饵引林聪儿出来,她仅有的那么丁点儿慈悲心只在谷子,可不在咋画都是乱的苍生。 最最重要的是,她自个儿的破身子嘛样儿,她自个儿清楚,与林聪儿周旋一番,能不能留口气儿都尚未可知,去打仗? 打个屁,人还没打死,她先折腾死了。 您问了,小爷儿,您不是一颗熊心照豹胆,不畏死么? 我呸!那您怎么没看见谁家的熊豹舔着脖子往您刀尖儿上送,请您吃野味儿呢? 多大章程奏干多大的事儿,没那金刚钻,也别揽那瓷器活,这是小猴儿禁宫‘窝囊生涯’中悟出来的道理。 再说了,丫命嘴皮子一张一早许给那厮了,人家厮的那么小的心眼子生生给挤出来一句‘随便你吧’,可不是给她这么糟蹋法儿的。 可有嘛办法呢? 想的再清楚明白,顶不上‘头脑发热’四字。 没错,是小猴儿自己蹦高高去的。 可能吧,注定当英雄,贴一身毛攒那儿也成不了狗熊。 且看—— 就在小猴儿跪地求婉莹放行之时,话还没落地呢,殿外就来人了,不宣而觐,步履急匆匆,是人未至,哭声先到。 “太后娘娘,石老死的冤呐!”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阿灵敖,但瞧他进殿就跪地恸哭,双手攥拳,连连捶地,那模样儿,怎一个恨字了得? 婉莹一听,也登时青白了面,再看他所呈上的甘陕八百里加急折子,到最后,手不由抖了起来。 您问了,这石芾又是哪位? 诶,您问到点儿上了,还真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派往西北剿抚回乱的汉将,此人年近花甲,历经三朝,战功虽不够显赫,却是胜再为人大义,满蒙汉军中威望皆高,最最重要的是,此人曾为年幼的保酆帝讲授过兵法,也是身为他哈哈珠子的阿灵敖和果齐司浑的老师,而今以帝师之名出师西北平乱,却不想落得一个惨死。 按说上了战场,‘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可他这位老大爷的‘死’那绝对意义非凡,因为这大爷,一不死于战场,二非死于埋伏。 说来憋屈,这位小猴儿的本家子大爷拿着朝廷‘招抚为先’的命令,满怀雄心壮志的去了,不管地方官员如何劝解仇非一日,回回凶悍,他仍旧怜见苍生,摒着上天有好生之得,一颗红心的盼着卸下兵戎坐下喝喝茶,吃吃酒,于是乎他揣着一颗慈悲心,端着一副菩萨面,刀兵全卸的去寻那陕西回回的头头阿訇任武,苦口婆心的‘谈道理,讲道义’。 结果,非但他老大爷的面子直接成了鞋垫子,连佛爷的面子人家也照样不给,非但人家没跟他谈,而且二话不说,就让人给扣了,严刑逼供,打的老头子哭爹喊娘,没招儿没招儿在人家虚构的‘朝廷欲要灭回’的口供上按了手指头印儿。 手指头上都是血,朱砂都省了。 最后赏他一痛快,用把大刀给那一身摇摇欲坠的老骨头给拆了。 拆骨鸡似的挂在城头,戮来戮去几日,再没了‘菩萨’样子。 这位石姓老大爷也许到死也没明白,同样是信神的,差距咋这么大呢? 他这一死,可热闹了,惹恼的可不仅仅是汉中汉人老百姓,就连只恨汉人,只杀汉人的回回百姓们都群情激愤。 朝廷要灭咱们? 那背水一战也得战到底啊! 而朝廷就显得憋屈了,它必须得被惹毛,换句话说,不想毛也得毛。 否则甲匪骑在朝廷的脖子上畅快了拉了屎,乙匪怎么看?丙匪怎么想? 婉莹这下可是头疼的要炸了,眼前一花,只觉耳边嗡嗡直响,攥紧手中的碧玉珠,她不由在心中哀叹,先帝啊,这么大一张满是破洞的网,臣妾要如何织补啊! 阿灵敖殿下字字凿凿,“就算是有心之人从中作梗挑拨,事到如今也不能挽回了,回回反心已被激起,若不尽早灭之,恐要生大变动啊!” 灭之? 婉莹蹙眉,灭这一字,太过严重,她虽初学政事,却也知,豺狼带领羊,羊变成狼,羊虽有罪,却也无知。 然若要宰狼,必先杀羊,这把屠刀可绝非一般的重,婉莹一时没了主意,又不愿尽信阿灵敖的主意,尽管她知道阿灵敖向来对朝廷,对天下都是一片赤诚,可她也知道,许多问题上,阿灵敖相当短视。 于是乎,她随即命人去传召老七、廉颇、冯沧溟等重臣来一同商议,又对阿灵敖好一番安抚。 而一直在殿中跪着的小猴儿,早已让人忘到了旮旯里,跪的倍儿直,也没人搭理。 …… 小猴儿想骂娘。 反正她是没想过,第一次跟延珏在宫中碰面竟是如此模样儿。 什么混的好啊,有地位等等,都成了吹出花的牛逼。 现实是,她跪的浑身发酸,他走的气定神闲,她全身生蛆,他仪容非凡,尽管她俩都相当有默契的谁也没看谁,可更多的人在看到了跪在殿上的石猴子之后,都不由自然的瞥了睿亲王一眼。 然他却满面正色,目不斜视,越走越快的步子都足矣说明,他此时心中所念,绝非殿堂之上这一区区女子。 一直专心头疼的婉莹这才想起,小猴儿还跪在那里,然,她没有让她起来,也没让她避讳。 对做了那个拿着一根金钗划了一条银河在牛郎织女之间的王母娘娘八年之久的婉莹,今日暂且将那金钗搁置在了一旁,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对小猴儿的设防早已在几个月前那场宫内的变故中,放到了最低,更是因为此时此刻,她实在分不出多余的关注在那些儿女私情上。 国若不国,家又如何成家? 几位重臣一一传阅过那份奏折后,怒不可遏,冯沧溟甚至气的白胡子都跟着哆嗦,眼中带泪的恨呐,直叹:“魑魅魍魉!魑魅魍魉!” 不过就连小猴儿都知道,他也就能出个‘戏’,来段开场白了,具体事宜,一概只会点头和摇头。 阿灵敖到是摒弃了素日政见,一番慷慨陈词,上至大清祖宗尊严,下至黎民百姓安定都说了出来,反正核心宗旨一句话,“灭回震匪。” 他一番说辞,众臣纷纷点头赞同,只余老七没有动作,瞇着一双狭长的眼,不知在琢磨什么。 婉莹只他内里定有乾坤,只问:“老七,你怎么看?” “敖公说的在理。”延珏破天荒的附议了阿灵敖,他道:“如今教匪横行,天下板荡,又起回患,民心惶惶,若不火速压之震之,恐教匪与之勾结,动摇我大清之国本,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你只管说。” “我大清自入关以来,向来满、蒙、回、汉、同治,若如今对回回痛下杀手,恐压了东厢,慌了西厢,若杀戮太重,其它族类难免兔死狐悲,若因此生了嫌隙……” “那照你的意思,咱们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难不成请天兵天将去收乱?”阿灵敖耐不住了,一心只觉得这睿亲王是故意给自个儿使绊子,又因婉莹对他的话极其重视,更是心生愤恨。 延珏的性子如今是灌了铅的,任人如何恼,都惹不出他的火儿来,他只朝阿灵敖颔首道:“敖公节哀。” 这一句话,差点儿让小猴儿不合时宜的笑出声儿来。 这厮说话太损,他那意思是,别因为你丫老师死了,就急的跟个跳脚猴子似的。 这是他艾新觉罗家的天下,他比谁都谨而慎之。 这个道理小猴儿懂,婉莹也懂,她把老七自幼带到大,他是个什么主儿,她心里自然清楚。 就算他如今变了很多,可不变的始终不会改变。 婉莹道:“老七,你什么意思,详细说说。” 延珏双手执礼回道,“依儿臣看,眼下四方不靖,维稳是第一要事,杀是一定要杀,回回甚嚣,敲山震虎势在必行,可谈及灭字,却是太重,一来逆天行事,二来回回势必与我满清结下亘古仇恨,三来,如今民生初缓,聚财多艰,不可言大战。” 婉莹频频点头,只觉甚为合意,然阿灵敖存异,他辩道:“维稳维稳,说来容易,如何维,才能长久安稳?当年云南回回起事的时候,若是血腥镇压一番,灭了那些妄回的嚣张气焰,又何来当日残余搅和的西北一团乱?” “那本王道要问问敖公,灭要怎么个灭法儿?回回惶惶大族,数以千万计,如何才能灭的干净?好!杀一年杀不完,咱们杀十年,十年杀不完,咱们杀二十年,五十年,以此类推,那些打着匡扶汉人王朝旗号的白莲教匪是不是也要灭族?外藩蒙古那些二心之臣是不是也要灭族?!” “谬论!谬论!什么维稳?不过是把问题留给后人,治标不治本!我不信灭它一族,不足以敲山震虎!介时安内攘外,谁人还敢叫嚣朝廷!” “敲山震虎?老祖宗留下的教训就在眼前,当年咱们入关,在扬州、嘉定,何处不是狠狠的敲了山?可如今百年已过,剩下的是什么?是我满人的骁勇善战?是我大清的赫赫威风?是一本本稗官野史,说书人口中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是揭竿挑事之人口中抹不去的凿凿证据!将来再过几百年,也是我大清的如何抹也抹不去的骂名!”延珏厉声厉色,字字珠玑,“我大清从关外小族一统江山多年,威慑天下,靠的不是强兵压境,而是勤政仁政爱民之心!民心是什么?民心是不挨冻受饥,民心是安靖不遭人欺,民心是朝廷的仁心,民心是朝廷的信义,民心若冷,总有江山万顷,也终将倾塌一矩。” 此一番话了,冯沧溟、廉右弼等几个老臣竟双眼湿润起来,甚至包括婉莹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先帝,背手而立,指点江山。 就连阿灵敖的气焰都生生压在那遮掩不住的帝王之气之下,而心里始终嬉皮笑脸念着自个儿小九九的小猴儿,此时内心的激荡绝非三言两语能说的清的。 这一刻,她觉得延珏的身上好像在发光,一种和她记忆最深处的阿玛一样的光,刺着她的眼,扎着她的心。 这一刻,她第一次觉得延珏的政权夺势,为的绝不仅仅是‘仇恨’二字。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全部的他。 他的心中装的,从来不是江山之风华。 否则,他绝不会在这本该‘韬光养晦’‘坐山观虎’的一刻,露出如此之大的锋芒。 婉莹攒着碧玉珠的手不知使了几分力度才让她不至于把延珏看成另外一个夜夜入她梦的人。 人就是这样奇怪,尤其女人,越是恐惧,越是依赖。 这一刻,她好似全无主意了,她轻声的问延珏,就像曾经心中有惑问先帝:“老七,现下当如何是好?” 话已至此,延珏当仁不让,上前朗声回道:“天地万物,不过一阴一阳,剿回乃阳,事在必行,当名将强兵,挥师西北,疾速震慑,免生大变,此乃治标;而安抚乃阴,当在战时集结智囊,起事挑拨,一改口径,策反回众,自内溃其反心,方为治本。而又一说如今天下板荡,朝廷大力剿匪,如今再压回患,必将防务空虚,北方罗刹国素来虎视眈眈,外藩蒙古扎萨克图汗投其不过三年,若借此机会生事,我大清防不胜防,是以攘内必要先安外,以防内外合纵生变,以儿臣拙见,当在此时拉拢哈萨克汗阿布赉,择皇室之女与其和亲——” “阿布赉?”阿灵敖出声遏制,“且不说哈萨克与回回信奉一教,只说此人,奸猾至极,当年先王在位时借我大清平定准葛尔之际,收服失土,向我朝廷臣服数年之际又与罗刹国动作频繁,一人侍二主,此人不可信!” “敖公说的也不失为道理。”婉莹也点头,“当年阿布赉进京朝奉之时,先帝盛情款待,哀家也有幸见过此人,却是为人圆滑了些,看不出个真心来。” “与外族交好,若用真心之人,那才是地地道道的蠢才。”延珏说话直接,并不转弯,他道:“当年阿布赉进京时,皇阿玛便知他早已与罗刹国交好,儿臣曾问皇阿玛,为何明知其阳奉阴违,还要接受其降书,皇阿玛说儿臣此言诧异,男儿膝下黄金,阿布赉甘于跪二主,绝非奴性,而是小小哈萨克,林立与强国之间,若不权衡,朝不保夕,此非奸猾,而是睿智。” “如此睿智之人,既晓得如何在虎狼间周旋,必然懂得二虎之间若之剩一,那他哈萨克必为果腹之食的道理,就算回首向他求援,他也绝不会为了莫须有的信奉一教,而让族民之肉躯袒在虎口之前。” “……”阿灵敖再一次哑口,冯沧溟适时上前,“睿亲王所说极为有理,臣附议。” 原本朝堂之上几人就被说的群情激荡,而冯沧溟这一开声,接下来众人接二连三随仿。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附议之声激荡殿上,就连那些不懂政事的后宫奴才们,都不由攥起拳头,暗暗使劲儿,他们不懂朝政,却懂何为帝王之气,那是让人心悦诚服的气度,那是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气势,那是让人心甘情愿追随的气势。 婉莹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她是矛盾的,既为先帝有子如此而安慰,又为老七身上再也遮掩不住的风华而担忧。 是啊,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如今,他是她的臣,是她的定心丸,可总有一天,他是要和她挥刀相向的。 “好,就照你说的办,哀家这就让宗仁府着手去找适龄的格格——” “太后娘娘,此举事关我大清未来几十年的国祚,此女不能仅仅是皇室之女,身处外境,要机灵善变,最为关键的是,要始终心系我大清。” 婉莹一顿,“那你的意思是?” 延珏面无表情,喉咙却是滚了滚,顿了有一下,朗声道:“儿臣心中有一人选,恳请太后娘娘准许。” “你说的是……”婉莹停下了手中攒的珠子,不可置信的看向殿下的老七,但见他眉眼皆冷,作礼的双手却是直如笏板。 果不其然,却听延珏开口道:“没错,正是乌布里,这丫头的机灵,不用儿臣说,想必太后娘娘也清楚。” 婉莹长叹一声,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口气已由太后变成一个祖母,带着几许沧桑,几许不忍,“那丫头确是机灵,也绝对是和亲之首选,可老二如今杳无音信,舒舒又……若这个时候让乌布里远嫁,对她来说,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延珏又滚了滚喉咙道:“国是大,家是小,乌布里身为我大清的格格,这样的道理她是明白的。” “……” 顿了许久,婉莹又是一番长叹,再看殿上所立之人,越发入梦。 这对父子真像啊,为了这江山社稷,什么都可以舍弃啊。 “好吧,哀家这就让人拟个公主封号,让理藩院的人去安排。”婉莹一句话,此事拍案。 此时殿上所有的人都再一次领教了这七阎王,狠心绝情到什么地步,送自己最亲的侄女儿去那语言、文化,种种都不同于大清的荒蛮之地,竟连眼都不眨。 只有小猴儿一个人,看见了他了心。 一半是冷的,一半却是滚烫的,他冰的是自己,烫的却是这万里江山。 有那么一刻,小猴儿忽然觉得自己不配跟这样的男子比肩,他所扛起的那片天下,她小如蝼蚁,她忽然想起阿玛,那个戎马抗敌的阿玛,那个口中总是家国、家国的阿玛。 小猴儿从未像现在这一刻一样,替自己感到羞耻,想到如今自己对家国之冷漠,对苍生之冷漠,她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巴掌,她想:将来自己死了,何来脸面去见阿玛? 她跪在地上,跪的笔直,脑子里激荡的是儿时常见的金戈铁马,战鼓垒垒,耳边是阿灵敖的声音:“臣也附议,只不过,臣觉得既然事分阴阳,就算八旗劲旅前往,也要谴汉将作为先锋,只是汉将本就少之又少,石老如今又殁,要择何人前去?” “我石家如何?”小猴儿鬼使神差的一嗓子,砸的整个大殿都措手不及,彼时人人看向旮旯里那个跪的直挺的女子,却见她满面英气,双眸炯炯的朗声道:“家父一生为国为民,兢兢业业,从不懈怠,如今朝廷有难,我石家深沐皇恩多年,怎敢不效犬马之劳,奴才跪求太后,准我石家带兵,前去平乱。” 众人都怔了,谁也没想过忽然生出这么一茬儿来,可众人也都默了,因为他们脑子里确实都认为,石家却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一来,石敢威名,震慑边疆,石家军近一年来又是声名在外;二来,石家有名无兵,任如何挂着这面石家的旗,也没有趁乱坐大威胁朝廷的风险;三来,石芾姓石,与石家同宗,若在此上做文章,大可激发军心民心;四来,平乱之根本到底是刽子手,这样的杀戮落在石家的头上,何乐而不为? 石家,确实有着不可冷却的余温。 石家,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同样,石家,也是让婉莹最为头疼的选择,且不说她心中明白,就算只打旗号,那石墩儿前去也只有祭旗的份儿,石家能用的人,恐怕只有这丫头了。 可这丫头…… 婉莹没来由的看向老七,然却见他仍旧面无表情,甚至连余光都不曾给过那丫头一眼,他只冷声道:“儿臣也觉得,石家可用。” 怎么? 是她想错了么?这丫头在老七的心里到底还是比不过这江山…… 婉莹心绪复杂难平,这一瞬间,她又想起了先帝,如果殿上之人,换了她婉莹和先帝呢? 她想:他也一定毫不犹豫的推她出去吧。 “求太后成全。”猴子伏地叩头,腿脚早已麻的没了知觉。 婉莹失笑,心中对这傻丫头是又怜又恨,傻孩子,瞎折腾什么呢,折腾了半辈子还不累么?你为了他心中的江山,送了性命,又有谁来怜你呢? “容哀家想想。”婉莹还是没有松口,不是置江山于不顾,而是她不能不想着老六,这丫头对老六来说…… “皇额娘,她既有这一番赤诚,就准了她吧。”延琮的声音先他一步进了殿,此后的种种已经全然不重要了。 命运之轮就在一刻再次转动起来。 他这一句话,改写了大清朝的命运。 改写了这殿堂之上每一个人的命运。 更是改写了小猴儿的命运。 …… “我不嫁!我不嫁!我不要嫁什么阿布赉!他的年纪都能做我爷爷了!他的妻妾三十多个人,最大的都能当我奶奶了!” “他连汉化都不会说!嫁给他我要随他吃,随他念狗屁不认识的经,而且我还要一辈子蒙着面纱不能见人!” “我不嫁!我不嫁!” 宝亲王府内,乌布里跪地哭的像是一摊烂泥,她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她甚至将舌尖咬破了,可那样的钻心的刺痛告诉她,这一切是真的,不是做梦。 “起来!我艾新觉罗家的子孙泼皮似的撒泼打滚,成何体统!”延珏声音之冷硬亦如他的眉眼,此刻他坐在靠窗的藤椅之上,耳边还能清楚的听见窗外堆着雪人的二嫂的‘童言童语’。 乌布里的眼泪根本止不住,她双腿跪地朝七叔蹭过去,把着他的腿摇着恸哭:“什么体统,什么尊贵,我都不要,七叔,我只要跟娘在一起,七叔,你听,娘在笑呢,她从过了这个年,还没有闹过呢,她不怕我了,终于、终于愿意跟我玩儿了,她、她、她、今儿一早,还让我陪她堆雪人呢……”乌布里泣不成声,伏在延珏的腿上,哭的全身颤抖,“七叔……七叔……求求你……求求你……乌布里不想嫁……不想嫁……” 一旁的精卫见此,心酸不已,就算这丫头平素牙尖嘴利的损他耍他泼辣的仅,可如今看她,也不过是个才过十五的小丫头。 塞外路遥,此一去,再无亲人,永别家乡。 延珏长叹一声,大手抚上乌布里颤抖不已的头,由着她哭个够,琏琛不知何时进了屋子,见此情此景,眼睛倏的就泛了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琏琛就是这么没出息,捂着眼,就呜呜哭了起来,听着外头二嫂银铃似的笑声,他哭的比乌布里还要大声。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恼老七一句,他抽搭着说:“丫头,你这一嫁,我们谁心里都难受,可你不能恨你七叔,送你走,他比谁都难受,可他还是得这么做,为什么,为的是咱艾新觉罗家的天下,为的是边关安定,为的是江山社稷,谁让咱们姓艾新觉罗?谁让你这丫头又奸又灵的,你说说你,但凡傻一点儿……也轮不着你……”琏琛的话劝着劝着,就全歪了,他的嘴也跟着哭歪了,来的路上,他也是这样一遍遍的劝着自己,才强忍着没进宫去给这丫头求情。 可不?谁让他们姓的是艾新觉罗呢? 他们的脚下走的每一步,都打着艾新觉罗的烙印。 “狗屁艾新觉罗,我不要姓……不要姓……我要额娘……要额娘……”乌布里捂上耳朵死命哭着,喊着,她不听,也不想听那些大道理! 她不听,不听! 她像疯了似的冲出屋外,漫天白雪,舒舒背过一只手,冻的红扑扑的脸,笑着朝她招手,“乌布里,过来,过来啊!” 乌布里撒腿朝额娘跑去,脸被风刀割的生疼,迎面一个雪球子砸过来,恶作剧的笑声在她耳边漫开,她热泪滚下,在雪面上划下两道泪痕。 舒舒孩子似的捂着耳朵,像是怕极了乌布里要还击她,又像是极为期待。 然此时此刻。 乌布里却扑通一声跪下,溅起了雪花,风一吹,迷乱了舒舒的眼。 她这才发现,“咦,乌布里,你怎么哭了,是我打疼你了么?” 乌布里强忍住漫出来的眼泪,狠狠抽搭一下,红着眼儿,直直看着额娘道:“额娘,孩儿这一去,不知何年再能相见,你以后要听叔叔婶婶的话,要好好吃饭,按时吃药,不能耍脾气,不能欺负自己,你要在家乖乖的等着我和阿玛回来。”‘回来’二字,以被泪淹没,乌布里知道,此一程,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你要干什么去呀?是去找二爷么?”舒舒说着说着,就慌了,慌着慌着,就开始自言自语,说着说着,又疯了,几个丫头一同制住,制的住人,制不住她的声,舒舒发出的声音,像是野兽一般哀鸣,塞满了乌布里的耳朵。 她泣不成声的跪地叩头,三个、又三个,再三个…… 雪地上溅满泪花。 不远处,延珏背手而立,任由再冷的风吹过,也面无表情。 …… 过了一天,石墩儿受封了镇西大将军,据说,若不是小狼跟一旁扶着,他腿软的都恨不得瘫在地上。 再过一天,石府的礼物又堆成了山。 又过了一天,猴子的屋子里,各宫的赏赐也堆成了山。 又、又过了一天,猴子端着下巴,对着延琮苦笑:“喂,闷驴蛋,有没有后悔药,给我来一服。” 延琮只笑不语。 猴子翻儿了,“喂,你丫不是吧,我这眼瞅着人就要去送死了,你丫都不放个屁?” “说什么呢?”延琮眨眼看她,“不是你自己要去的么?” “嘿!你丫成啊!”小猴儿气的不轻,伸手去拍他,‘啪’的一声拍他肩膀头子上,倍儿狠。 她戳戳自个儿脸:“瞧不见,这会儿脸上写的嘛么?” “小爷儿我后悔了,我就纳了闷儿了,那么一会儿,我怎么就鬼使神差的吐露嘴了呢,谁给我灌了*汤不成,我想嘛呢我?” 延琮低低笑笑:“老七这碗迷汤灌的够狠的啊,连你这石头做的心都给迷住了。” “滚蛋!”被说个正着,小猴儿脸一红,想要哏儿上两句,却又在看见闷驴蛋一如既往‘闷’的模样儿后,噤了声。 如果延琮此时但凡流露丁点儿不舍,她都不会像现在一样酸的。 她知道,在这禁宫中,她的存在对他来说代表着什么意义,绝不仅止是旁人口中的风花雪月,更重要的是,她是他唯一的伴。 八年寒暑,雨雪同在。 “喂,闷驴蛋。”小猴儿下巴拄在拳头上,翻眼看他,“等我再回来,你丫会不会彻底成个哑巴?” “你回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延琮的话说的轻而淡,可小猴儿却是听的懂他话里的意思。 他是再说: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嗯。”小猴儿点头,忽的朝他伸出小指,“来,咱俩拉勾,我惜我的命,你张你的嘴,都要当爹的人了,总不能让奶娃子们看你笑话不是?” 延琮笑笑,伸出小指,附议了她的无聊行径。 手指钩住的时候,小猴儿许久都没有松开。 她发现她好不舍,这样的不舍,远超过当年与延珏的生生分离,对她来说,延珏如果是天,那延琮就是地,她一心追逐天,却始终不曾离开过脚下的地。 过往八年,一幕幕钻上脑子。 怎么形容呢? 小猴儿忽然想起当年在狼岗,狼群葬身与官兵的刀光之下时,延琮的那一声哀嚎。 “闷驴蛋,等我回来,我让你见识见识,嘛叫双断!” “嗯。” 延琮笑笑,眼睛好像世上最亮的星子。 …… ------题外话------ 能追住我的,都是好汉…。 第四九回 出师一表真懵逼 千载矛盾嫡庶间 - 痞妃传 - 鎏年 崇治八年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小猴儿要去打仗了。 走的如此匆匆,亏的丫身量长,连衣裳都不用赶着做,只穿着绿营兵将的寻常服制,腰身合适的,她的手脖子还露在外面一小截儿。 您问了,嘿,我说,打仗不该穿戎装戴鸡冠子红缨缨么? 诶,您要这么问可不长心了,那玩意儿甭说小猴儿那病殃殃的身子架衬不住,就算丫能架衬,也轮不着她呀! 石家军,石家军,您看哪门哪户的谁家军,娘们儿打头阵了? 杨门女将啊! 丫甭扯,那是甩笔的说书的唱戏的,按当前这么一个世道,就算您姑娘家是诸葛孔明转世,红脸关公托生,也不可能让丫的扯旗打头阵。 所以么,石家军这旗,还得石家唯一男丁墩儿少爷扯,至于真正抗住旗的是谁,明白的人自然明白,糊涂的也不想明白。 您又问了,那小猴儿就没名没份的跟着去了? 诶,您还真别说,她还真不是小葱豆腐,白的发绿,丫还真有一官儿名。 说来这官名儿相当逗趣儿,叫‘见官大一级’。 嘛意思,字儿面的意思,就说见着谁,都比您大一级,这名儿可是个好家伙,虽说拿不着嘛俸禄,可扎到官将堆儿里,哪儿哪儿都能仰头走。 跟她身上那皇马褂一样儿,西太后亲口封的,敕封千岁奶奶,谁不得给点儿面子? 小猴儿这下可牛了,比她当年八台大骄进北京的时候还牛,穿着皇马褂儿,扯着朱缰,自己一人儿一金丝边儿软舆,前头将士挂旗开路,后头甩着几万绿营兵,敲锣打鼓,风风光光出了北京城。 那锣鼓响的,兹吵的寡妇怀抱的小孩儿哭破了嗓子,路过的骡子慌了蹄子。 可小猴儿还嫌不够,猛个劲儿的让小狼传话儿,“再大点声儿,可劲儿闹哄!” 哎呦,街坊邻居的耳朵可倒了霉了,接连好几天,都还有人揉着太阳穴嘟囔,这石家大小姐是不是叫猴儿给叫的啊,要不咋倍儿乐意听锣声儿? 这一热闹,整个北京城都知道石家大小姐随军平乱去啦。 传吧传吧,半个天下都知道了,再传吧传吧,都给传出花儿了。 什么石家军绕路归化,名为祭祖,实为去取当年战神石敢埋在那儿的一本兵法,那里头的阵,老神了,相当牛逼了。 有人质疑:石家军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剩下几个人了啊,兵器都生锈了吧,能打仗么? 更多的人不干了,瞎说,你懂什么,那虎父无犬子,要是那石家人不成,前一阵儿教匪闹北京的时候,能动作那么快就给平了么? 再说了,你没听说么,石敢那兵法,谁得谁就能得天下! 有了这兵法,领着瘸子都能泰山上下跑来回儿,何愁压不住区区一回回? 这牛逼也不知从谁起了头,接下来反正是众人吹牛逼火焰高,外加天下汉人仕子们手里的生花笔,那‘石家军’三个字简直是高居各类诗词排行榜榜首。 可事实呢? 事实就是,牛逼果真都是吹出来的。 整个大军,了不得只有一面旗姓石,剩下的兵,赵钱孙李,姓啥的都有,就是不姓石。 而绕道归化祭祖,说好听点儿叫‘太后隆恩’,说实在点儿,压根儿就是攒兵去了。 什么十万兵马,连马脑袋都算上,合着不过五六万,那咋办? 边走边吸收沿路当地的团练乡兵呗,朝廷的饭饭儿吃着香,这世道,给口饭,哪哪儿都能招上兵,再说了,牛逼不是吹出去了么,等去了归化,他石家军手里就有得天下的石家兵法了,有了这兵法,谁跟石家吃饭谁就成天兵天将啦! 这笑话在京城里头不好骗,可这一路穷乡僻壤的,那信邪的可就多啦! 您问了,朝廷咋就给这俩兵蛋子? 哎吗,别提了,僧格岱钦带跑一堆,石芾又带跑一堆,朝廷多年压制地方势力,让谁冷不防出兵,有也告诉你没有,而整个京城,就剩那么几万八旗兵和几万绿营兵。 八旗兵是满人,不能出,也不让出。 出就只能出绿营兵。 说真的,就这几万绿营兵还是生生从阿灵敖的肉上给割下来的。 阿灵敖也是后知后觉,原来延珏把他给玩儿了。 那一番家国民心的言论不只迷惑了小猴儿,也同时迷惑了阿灵敖,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中只有家国,全然忘了自身的处境,可过后再想变动,为时以晚,是他自己亲口说的,汉人出兵平乱最为合适。 事实上,也确实合适,只不过这样他阿灵敖在京中的棋盘中,可就彻彻底底少了一大半棋子。 要知道,这汉人的绿营可是一直把在他的手里,石芾带去的人还没回来,再折腾出去几万人,他阿灵敖彻底没了兵马。 擦亮眼珠子一瞧,嘿,僧格岱钦一走,他又给抽了梯,整个京城的驻防如今竟然只剩与延珏结势的八旗精兵! 合着他就慷慨陈词为国为民只出一张嘴,出兵出人的都是他们丫的。 阿灵敖心里憋屈,却又是真的胸中有家国,兵吧,是一定要派的,可要说甩手吧,那是不可能的。 是以,此行随军参赞,他的小犬,阿克敦是也。 阿克敦的腿疾已经痊愈,除了一瘸一拐,骑马早已没什么问题,可丫的怕闲出屁,没事儿就往小猴儿的舆轿上跑,一待就是小半天儿。 美其名曰,商议要事,实则,现役的整个军队,各级将领都以阿克敦马首是瞻。 尽管阿克敦秉承着‘军法’,做什么决定前都要请示请示‘镇西大将军’石墩儿或是‘见官大一级’的石猴子,可请示也等同于形式,因为这么大的军队,小猴儿不懂,石墩儿更不懂。 小猴儿那舆轿相当之大,连带小狼在内,仨人一人一个角,各玩儿各的,喘气儿都串不上。 有时候小猴儿咳嗽的狠了,阿克敦也暂任丫头太监给倒倒水儿什么的。 小猴儿总是好心提醒他,“你丫是不是忘了你膈应我的事儿?” 阿克敦总是弯弯着狐狸眼儿:“没事儿,我还膈应我自己呢,再说了,您不是见官大一级么,您是我上司,我不巴结你,我巴结谁啊。” “那你可巴结好了,我还真吃这套。” “喳,小的领命。” 至于阿克敦嘛时候对她不那么膈应了,不是很重要。 重要的是,长路漫漫,前程缥缈,再不逗逗哏儿,小猴儿还不得闲死? 难不成,真自个儿在舆里头,摆弄她那好婆婆给她的‘好东西’? 说起那好东西,小猴儿就犯迷糊,就算如今她儿子势大成虎,她在宫中再也用不着她石猴子嘛的,她也用不着这么‘卸磨杀驴’吧。 她好心好意的临走前去瞧瞧她,她也破天荒的没摔烟袋锅子的见她了,可好话是一句没有,张嘴就是:“破烂身子一副,喊打喊杀的显摆不着你,你就少跟着捣乱吧。” 猴子是大孝不犟嘴,她说啥都嗯。 小猴儿开始还纳闷儿,按说佛尔果春拭泪拭的眼皮子都快蹭露了,那位尊驾怎么丁点没哭意呢? 直到后来临走之前,小猴儿趴她耳朵边上说了一句:“你孙子还活着。” 她眼皮都哆嗦了,也还是没眼泪。 这下小猴儿明白了,她的眼疾八成不会流眼泪了。 破天荒的她拉住她的手,没抠她,没挠她,就是干攥,攥的倍儿死,她跟她甩了一句话,咬牙切齿。 “死丫头,活着。” “诶,好勒。”小猴儿嬉皮笑脸依旧,临走的时候,佛尔果春塞给她一匣子,美其名曰:太后赏赐的好玩意儿。 打开一看,小猴儿俩眼珠子瞪的倍儿大,嘛啊,一匣子的大烟膏子,是想让她飞么? “这东西是镇咳上品,多了也伤身,你自个儿适量着用。”佛尔果春的眼泪一直就没停过,给小猴儿哭的直烦。 “你哭成这样,是当见我最后一面儿了?” “呸!呸!呸!浑说什么!”佛尔果春立马不哭了,连准备的满肚子的煽情别话都原封不动的咽回了肚子里头,她拉着小猴儿的手,就正儿八经的说了一句。 “我知道你比猴儿都精,可我还是要提醒你,石家的功越大,你离七爷越远。” “哦。”小猴儿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这是谁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的事,不然婉莹也不会那么利索的答应她就这么得瑟的崩出了宫。 其实小猴儿自己也没想明白,延珏这步棋是嘛意思。 不过她就是知道,他肯定有他的用意。 那厮的满肚子水儿嘛色都有,只有别人想不到的,绝对没有他想不出的。 小猴儿唯一明白的就是,与其让她自个儿蹦达回归化去做饵引林聪儿出来,还不如这几万大军护送着,好吃好喝好车的晃荡着。 而且更重要的是,就算她晃过神儿来,没那么多的为国为民,可就算为了他心中的江山,她也肯定会拚了全力替他守着。 …… 家国大事暂且隔一头,现在对小猴儿来说,头等大事就是,丫的月事不知到哪儿野去了。 自那日大年三十儿黯然*夜过后,丫就盼星星盼月亮,只盼到月见点儿红。 可眼瞧着信期一日日的拖啊拖,小猴儿可就快愁死了,她这一道儿事儿多了去了,钻出个崽子算咋回事儿? 她道是不嫌折腾,问题是,跟谁生的啊,总不能说是雷给劈出一圣人来吧。 哎,她愁啊。 你说说,这家猪似的跟紫禁城里圈了近十年,丫好不容易抱着药罐子飞了出来,怎么就那么多愁事儿呢? 瞅瞅,说曹操,曹操就到。 出了京师的第一个晚上,石墩儿就扁着嘴儿进了她的营帐,没等小猴儿问他,他就两行清泪挤出来。 “长姐,我想我媳妇儿了……” 这一句话,帐里仨人仨反应,小狼哥那是跟他久了见怪不怪了,阿克敦是眼睛挑的挺高,下巴扯的老长,每见愈发‘震撼’,而小猴儿—— 区区脸黑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的模样儿了。 丫的窝囊就窝囊了,装装样子都这么费劲了么? 狗屁石家军,小猴儿都他妈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这小子姓石! “都给我滚出去!”小猴儿嗷唠一嗓子,小狼和阿克敦就眼快脚疾的飞了出去,临走临走,阿克敦还推搡了一把也要跟着出去的石墩儿,“石将军,你姐让咱们滚,没让你滚。” 石墩儿一听,腿又哆嗦了,他知道自个儿又要罚跪了。 可跪又有什么用呢,他还是想媳妇儿,还是害怕此一去再也回不来了,再也见不着媳妇儿了,他是害怕长姐,可他更怕死啊,平日里京城碰着个小贼都能抱小肉媳妇儿哆嗦一宿,这一去,可是杀人啊,他都听说了,那回回都杀了几十万人了,那是杀人魔啊,他脖子上的脑袋怎么办呀! 他的脑袋要是没了,谁替他跟媳妇儿说心里话去啊。 从前他也不觉得媳妇儿是顶好的女人啊,说真的,要不是长姐管着,他真想去见识见识八大胡同那些姑娘,可奇了怪了,这离开京城有日子了,那些他曾经惦记的姑娘们,他怎么都想不起她们长什么样,他满脑子都是自个儿肉乎乎的小媳妇儿。 只要一想,哪儿哪儿都热乎。 未等小猴儿罚他,石墩儿扑腾一声自个儿跪下了,“长姐,我不行,我真不行,我害怕,我都好几天没睡好觉了,白天骑马腿都哆嗦,这万一要是真上了战场……” “你不行?”小猴儿像听见了最好笑的笑话。 “整个天下的人都在替石家吹着牛逼,你这石家唯一的男丁跟这儿说嘛?你不行?” “我真的不行啊。”石墩儿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一想到未来的可怕,这几年富贵中养出来的架儿都瞬间给卸了,他甚至扑通扑通给小猴儿磕上了头,“长姐,我求求你,我真不行,我不想死,我不能把我媳妇儿自个儿丢下。” “晚了。”小猴儿极没人味儿的道,尽管她也知道这事儿石墩儿纯属生生给推出去的,可就是她说那意思,谁对谁错揪着都没用,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长姐,长姐,求求你,求求你,我知道你有办法……” “我没办法,除非你现在死了,我找人给你抬回去。”小猴儿这话说的狠,到也是事实。 石墩儿哭的稀里哗啦,吓的哆哆嗦嗦,哆嗦的石猴子那冷硬的心也软了点儿,到底是一个屋檐下生活八年的亲人。 将心比心,小猴儿的口气也软了下来,她拍拍石墩儿的肩膀,以一种灌了铅的口气,正儿八经的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想反正你是过继的,死一个再找就成,完全不耽误石家香火。” 石墩儿抽搭着看她,眼儿通红。 “你要是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是,也许当初寻你过继的时候,不是多看上你这孩子,可八年了,一个家门咱们一块儿待八年了,人一辈子有几个八年?就我那短命的亲弟弟,跟我在一块儿也不过两三年,更何况那时候年纪小根本不记事儿。” “现在咱们家,孟姨走了,谷子杳无音信,那么大的石府,就剩咱们几个人了,说句难听的,我这身子骨你也看着了,如今这份儿家业挣了,还不都是留给你两口子的?” 石墩儿窝囊归窝囊,心里却是个顶软的孩子,听猴子这一番话,心里立马就不是滋味儿了,“我不是图咱们家业……” “这我知道。”猴子又道:“可你知道你自己说的是什么么?” “是,你害怕,我也知道你害怕,可事实就是,你咋个害怕都得忍着,事已至此,除了硬着头皮往前赶,咱没退路。” “姐……”石墩儿依旧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可这姐字前头的‘长’字却无形间撤了,小猴儿拍拍他的脑袋,“你要相信你姐我,但凡我剩一口气,都不可能让你少半口。” 石墩儿哭的稀里哗啦,有害怕,有感动。 而小猴儿却是翻了个白眼儿,叹了口气,还是跟他上火,这孩子压根儿就没断奶,将来咋整? …… 更闹心的事儿还是来了。 就在大军行经宣化府时,西宁军情告急,火速要求各方支援,按说僧格岱钦在西安剿匪的大军距离最近,可因朝廷更早的一纸军令,禁止他旗下的满蒙劲旅出兵剿回,是以,小猴儿所率的大军,必须先谴一支先锋军前去支援。 小猴儿随即召集一行随军参赞将领连夜商讨,次日,阿克敦领精兵两万先行西宁。 终于,小猴儿还是要扛起石家军的这面军旗。 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小猴儿不是没见过行军打仗的人,姑且不说儿时打滚在军营的那点儿记忆,就说十年前跟着延珏去西安剿匪的那一次,她也不是一个纯二百五。 具体事宜不懂,好坏总是分的清的。 这皇城根儿养的兵啊,寻常打仗轻易不用,那养的啊,各个都是爷儿,尤其打从阿克敦将精锐抽走之后,剩下的几万人,简直—— 小猴儿完全找不到合适的词去形容,扎营时,她便装简从的带着小狼转上一圈,却见遍地行营,三五一群,喝酒的,聚赌的,甚至不少连烟枪都带来了,小猴儿背后一咳嗽,那抽烟儿的兵爷儿捡刀的手都哆嗦,就连作为江湖人士的小狼都说。 “不用悍回,就是来几个女人都能给宰了。” 可不,就眼前这几个抽烟的哥们儿,就小猴儿现在这病秧子身子,拎起大刀一甩,都不见得是她的对手。 这样的军队,打谁们丫去啊? 小猴儿训了几次,也罚了几次,甚至小猴儿还以军法之名,逼着石墩儿出面宰了两个,可没用,除了石墩儿自个儿吓的好几天睡觉不敢闭眼睛之外,该不服的一概不服,该松散的继续松散。 小猴儿找不到结症所在,头疼的要命,下头的参领参将们又意见太多,大多相左,小猴儿哪个也都信不着。 这厢正为这事儿头疼着呢,那厢又闹起了新花花儿。 大军按计划,一路吸收招揽着当地乡勇,甚至连两伙投诚的山贼,都被猴子编入了大军,这十万兵额道是眼瞅着扩充的极快,可问题来了—— 一加一嘛时候也不等于一。 因这出身,习惯等等,处处不同,本就矛盾所在,再加如今行军仓促,全无系统练兵的时间,终于,在大同扎营的当晚,因为阴山的那伙山贼吃了整锅肉连汤都没有剩下,京城来的几个兵爷酸讽了几句之后打了起来。 开始是十几个人闹,到后来,变成了先来的和后编入的几个营的人,刀戈相向。 来人报的时候,小猴儿正在营帐里服着比寻常加了倍的药,听了这消息,肺子差点儿没咳出来。 “真他妈的漂亮,仗还没打呢,自家人先打起来了!” …… ------题外话------ 呃,不是废话,都是决定性转折~ 第五十回 楚河汉界巧舌平 天兵天将快马至 - 痞妃传 - 鎏年 万紫千红总是春。 紫是眼眶青紫的紫,红是眼珠杀红的红,春风夹隙胡乱一扫,吹飞挥刀互砍的兵爷们的汗,溅在营火之上,柴火噼啪直响。 却听,刀声,骂声,拳脚声,声声直捣八倍儿祖宗。 却看,猛踹,横踢,大虎劈,招招欲送彼此归西。 月光抱着膀儿,星星看热闹,是你不认识我来,我不认识你,反正只要刀尖儿一指,我去你妈了个逼。 什么军纪法纪,爷爷们杀红了眼,天王老子都是狗屁! 在连放了数枪如同放屁之后,小猴儿恼了,当即命人把轻装子母炮推了过来,手一挥,弹一推,‘轰!’的一声,闹哄了半天的行营,终于消停了。 拎着大刀呼哧带喘的兵爷们,脑子得空一回神儿,但听那一嗓子清悦的女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打累了么?!不累接着给我打!” 那动静儿一不悍,二不厉,甚至乍一听,还掺合着几声咳嗽,病殃殃的。 可无论是绿营的将士,还是后编入的那两支山匪,皆是手一软,叮叮当当,满地落刀,前者怕的是她的权,后者服的是她的姓儿。 知道事儿闹大发的三个将领忿忿上前单膝跪地,“末将治下不严,请求责罚!” “责罚?”小猴儿歪嘴讥笑,“我在军中又没得一官半职,哪儿来的资格责罚军爷们?” “……。”武夫不善言辞,将士们挤破了脑袋也无言可应,只得低头缄默。 她说的是,又不是,这石家大小姐却是无一官半职,可整个军营的人,无一不知,真正执掌他们生杀大权的,就是这石家大小姐。 她一出面,所有随军的文臣武将,无论品级,无一不噤声。 聪明的不愿淌这趟浑水。 糊涂的淌不明白这浑水。 这近两千人几个营的兵犯了军纪,杀是不杀?杀,损伤太大,不杀,难以严纪。 只有揣着聪明装糊涂的心里清楚,这事儿没有一官半职的石家大小姐出面,再合适不过。 就像她说的,她再军中没得一官半职,又何来‘军纪’二字? 彼时,整个军营的人都在看着,这么一番闹剧,要如何收场。 众目睽睽之下,但见小猴儿背着手,晃晃悠悠的扎进自动分成楚河汉界的人堆儿里,那过人的身高,便是在男人堆儿里,也丝毫不觉逊色。 她弯腰拾起一把大刀,在手上颠了颠,随手给左手边儿怒气未泯的虬髯汉子递过去。 “喏,给,打的这么热闹,刀撇了怎么成?” 那汉子正是前来投诚的那阴山贼匪之首,江湖人称‘阴山狼’的阴三儿,他带领弟兄们投奔朝廷,奔的就是传说中的这个‘石’姓儿,他拿战神石敢当心中的英雄,自是打心眼儿里臣服这石家大小姐。 这把刀,他是绝对不会接,可到底是来自江湖,什么军纪不军纪的,都滚犊子,在他心里头,弟兄们才是第一! “大小姐,我阴三儿是粗人,不会说场面话,可肚子里有话,我也不能憋着!”阴三儿声如洪钟,即便穿着兵服依旧匪气难掩,他涨红着一张脸,连连拍着胸脯,“我阴三儿打心眼儿里服石将军,服你,不然也不能把老婆孩子娘撇在山里头,带着兄弟们下山投奔,我们是想着跟你大干一场,也做一把英雄给娃子们瞧瞧!可不是来受人白眼儿的!这口气,我咽的下,兄弟们也咽不下!” “对!咽不下!咱们咽不下!”阴三儿一句话,山匪们一呼百应,他们这一喊,对面儿的兵爷们也不爽了。 一个被砍的浑身多处刀伤的千总冲了出来,情绪激动难掩:“这是军营,不是你们山寨!呸!还做英雄!就凭你们?赶紧滚回你们的山寨,别让人笑掉了大牙!” 众将士堆儿里阵阵笑声响起,阴三儿一帮立马火气再度窜了回来,一人扯脖子回骂道:“我们让人笑掉大牙?先看看你他娘的裤子给咱们砍的提不提的上吧!什么狗屁兵爷儿,朝廷的饷难不成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一个个瘦的跟他妈的蚂蚱似的,跟这儿拿刀瞎几把蹦哒啥!就你们这逼样儿的,来咱们山寨,炖肉吃咱们都嫌嚼着咯牙!” “操!” “操!” “……” 很多个“操!”之后,两头眼珠子又充了血,又骂成了一窝蜂,眼瞧着都要再扑向对方,又听‘啪!’的一声枪响,这一震,终于二度消停。 身在‘楚河汉界’里头扎着的小猴儿拿着枪管子,吹吹里头冒出的烟儿,没事儿人似的嘟囔着:“皇上这把枪赏的好,又小又轻便,打着真是丁点儿不震手。” “来,不信你也来试试?”小猴儿回手把枪递给那骂的最凶的绿营千总,那千总吓的脸色都变了,呦喂,御赐的东西,他哪儿敢上手喂! 他僵着不动,小猴儿又没事儿人似的回手递给那阴三儿:“要不你试试?可别说我没告诉你啊,这枪可是皇上赏的,打死人也没人敢怪到你头上。” 那阴三儿脸瘪胀的通红,也没接,他不是不敢当众杀人,而是这稀罕玩意儿他哪里见过? 身后一帮兄弟的脸子都贴在他一人身上,他又咋能说出口他不会用? 两头的人再度僵住,互瞪大小眼儿,小猴儿压不住的咳嗽了几声,小狼默默的上前给她加了件儿氅子,小猴儿随手把枪甩给小狼:“喏,你揣着吧,他们都不稀罕用。” 系了氅子的带子,小猴儿把自个儿裹的倍儿紧,瞥了瞥两头,扬扬下巴道,“成,既然你们都不想杀人,那就听我说几句。”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小猴儿一个人的身上,天儿黑的狠,火光照在她的脸儿上,瓷儿似的反着光。 明明瞧着是娇弱的女儿家,可就这么扎在爷们儿堆儿里,却是没丁点儿不和谐。 却听小猴儿话家常似的道:“我知道你们一个个的心头都恨着,恨不得拣起刀来再劈一会儿,我也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怕着,怕触了军纪,掉了脑袋扒层皮,脑袋可是个好东西,掉了那就不好玩儿了。”她裹着氅子来回踱步,“按说我一个娘们儿家,又没个一官半职,不该掺和军营里头的事儿,可掺和不掺和我都得掺和。”她在阴三儿面前站住脚,拍拍他那跟她脑袋齐平的肩膀头子,笑笑:“这阴三儿兄弟话可是说的明白,他和弟兄们是奔着我们石家来的,我虽是一介女流之辈,却也懂些待客之道。” “既然是奔我石家来的,那我石猴子绝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兄弟们受屈儿。” 阴三儿眼里的动容才闪,小猴儿就掉转了头,看向绿营的弟兄们,“可我也不可能看着弟兄们遭了羞辱,不管弟兄们从何处来,如今打着我‘石家’的旗,就都是我石家的人,是我石猴子的亲兄长,亲弟弟!” 绿营的将士们眼中也闪起了动容,又听小猴儿忽而厉声:“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替那些守在家中,日夜求神拜佛,盼你们回去的娘亲,嫂嫂们说句话!” “她们不懂家国,不懂大义!懂的就是男人,儿子在外,平平安安!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就算不幸躺着回去,也能得些抚恤,养大孩子,将来告诉他,他爹是为天下之大义而牺牲,为千千万万个家的安稳而牺牲!虽死也是个英雄!是条汉子!” “而不是拿着家中等着吃喝的银钱豪赌、抽大烟的抽的全身发软刀都拿不动,只知道在自家地盘上窝里反,耍横,上了战场只能送死的的不孝子!” 兵营中鸦雀无声,甚至有些思乡的兵卒们,眼眶都湿了。 几声不合时宜的笑声自身后传来,小猴儿一甩头,看向几个‘山匪兵’,“怎么?你们很得意是不是?你们想着自己一不赌钱,二不抽大烟,三来身强力壮挥刀杀敌,处处都强过这些吃了多年皇饷的兄弟们,是吧?” 这一句话正戳他们的内心,甚至有冲动的竟然接话道:“是!所以我们不服,明明我们一个个的身强力壮,一个顶他们十个,凭什么我们要受这样的气!” “一个顶十个?”小猴儿轻笑,回手从小狼腰上拔出火枪来,指着他的头,“要不扑上来十个试试,我这常年泡在药罐子的身子,比起他们可是差多了,咱们就看看,是你们的铁拳头厉害,还是我这火枪厉害?” “大小姐!”阴三儿脸色涨红,委屈难掩! 小猴儿随即甩开枪,一派江湖口气的道:“兄弟,你用不着恼,我既然当你们是自家人,就得告诉你们这个道理,你的拳头再狠,刀再快,也比不得这玩意儿,这只是火枪,一枪能毙了一个,那火炮要是一崩,那就是一窝!” “就是你们瞧不上的这些个绿营兄弟,他们可是咱们大清朝使唤这些个东西的行家中的行家!吃了这么多年的皇粮就不是白吃的!” 小猴儿环视一圈儿,忽而调高声调:“十根手指有长短,别管从前你们吃的什么,喝的什么,既然今儿都站在这儿,为的就都是一样的目的,混口饭吃,养家糊口,做英雄,搏功名,光宗耀祖!” “这些的前提是,得活着!人要是死了,这些都他妈的是废话!” “战场不是江湖,不是你刀快,手狠就名扬四海,那是万万把刀朝你砍来,你自个儿有他妈一千只手也忙活不过来,眼睛长在前头,后背谁替你照看着?是兄弟,是袍泽!残在战场上,是谁背你回来?是兄弟,是袍泽!不幸战死,是谁把你的尸身带回乡里?是兄弟,是袍泽!” “今日你们拳脚相向,想没想过,有一天也许是他站在你的后头,替你扛住挥来的一刀?!” “既然站在这儿,兄弟们的命就系在一根绳子上!多一个兄弟,不是多一个人跟你抢饭,跟你抢军饷,那是多一个人替你挨刀子,多一个活命的机会!” 小猴儿说的激动,众人听的更激动,一时间胸中都像塞满了什么,胀着,鼓着,说不出的憋闷着。 阴三儿率先跪了地,扑通一声,膝盖重重砸在地上,这个铁血铮铮的汉子,这辈子跪爹跪娘,跪天跪地,却是第一次朝一个女子下跪。 可他跪的心甘情愿,跪的心服口服。 “大小姐,别说了,是我们错了。”他这一跪,几百弟兄跟着跪倒一片,阴三儿向对面重重的点了下头,“兄弟们,多有得罪,对不住了!” “既然认了是一家兄弟,就别说两家话!” “是啊,不打不相识!” 不知谁先开口说了第一句,不知谁先跪了第一个,反正很快,两边纷纷切平,只余小猴儿立在楚河汉界,咳嗽的不能自己。 总算暂时平息了纷争,可她丁点儿得意不起来。 她心里清楚,这人心是水做的,好软也好冻,要想真的带出一支像样儿的兵,制度才是根本。 可问题是,摆弄摆弄人她还成,这些用兵之道,她哪里懂得? 别说她不懂,小猴儿回头扫了一眼那不下二十多个随军的文臣,除却那个把头低的她从来就没瞧见过眼睛的窝囊老头,哪一个不是闪着激动的眼儿? 激动个屁啊,有嘛好激动的,激动当饭吃,激动能当兵法用么? ……。 小猴儿的火上的不是没有道理的。 事后,尽管大事化小,冰释前嫌,也还是罚了这些人每人一个月的饷银,自那日之后,整个军营里,上至文臣参将,下至走卒,无一不在心里对石猴子写上一个大大的‘服’字。 可这服字,绝不是结束。 很快小猴儿就发现,这诺大的军营,将领参赞百余人,对此事根本问题在于军制质疑的不少,可竟无一人能拿的出像样儿的意见来。 小猴儿到底是个门外汉。 她是觉得不对劲儿,可你要问她哪儿不对劲儿,她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 就在行军至归化的前一天晚上,当快马加鞭的一封信送到小猴儿手上时,她嘴角笑开了花儿。 这下,真的天兵天将来了。 第五一回 猴子五体投草原 僧格一语道弊端 - 痞妃传 - 鎏年 莽莽苍苍,天地一线。 罡风疾劲,横扫着这片亘古荒原,匝密的绿草尖儿随着西北风倒伏下去,一浪一浪的亲吻着雪未化尽的黄土,沙尘飞旋,与天地共舞,高山之上那炽烈的日头直下,为这神奇的草原涂上一抹殷红色的金光。 天上的云也被劲风扯成了丝,像是根根无形的线,拽着列队整齐的大雁在荒野上掠过,叫声跌落下来,砸在背坡上一线缓缓行走的驼背上,很快便没在那两个一晃一晃的小丘上,只剩那阵阵驼铃声。 风一吹哨,悦耳至极。 这样的草原,这样的大漠,这样的天堂,叫小猴儿如何坐的住? “牵匹快马过来!” 迎风铮铮甩动的战旗下,千军万马行军前,小猴儿朗声吩咐,眼珠儿瞪的好像最亮的星子。 “大小姐,天还凉,你这身子不适——”随行的太医杨在话才说一半,剩下的便已经被飞驰而去马匹远远甩在身后。 驾! 驾! 小猴儿扯着缰绳狂奔,耳边阵阵风声嗡嗡响叫,这一刻,她竟全然忘了身后的千军万马,忘了她此行的目的,忘了她是谁,忘了一切,她满心满眼都只能看见这片让她魂牵梦萦的草原,一望无际的草原!生她,养她的草原! 她扯着嗓子一遍遍的用蒙语大喊—— 我的草原!我的家乡!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阿玛!额娘!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小猴儿回来了! 不知跑了多久,不知喊了多久,再也跑不动时,小猴儿勒了缰绳,翻身跳下马,趴在草地上狂喘,猛咳,草尖儿扎着鼻子,嘴里吃着尘土,混着露水和成了泥。 不,也许不是露水。 那是暖的,是热的,是饱含五味的。 小猴儿深深把脸埋在草地里。 她,流浪了二十年,终于回家了。 …… 也许这一行,除了那大盒套小盒装着的孟秋,再没人懂石猴子对这片草原的疯狂。 尽管这样的大漠是许多关内人、口内人从未见过的壮观。 对于更多人来说,是饱含敬畏,是充满好奇却又不敢探索的苍茫,在这里,所有人都觉会发现,原来自己是那样的渺小,原来心中的天地不过是井底。 这就是大漠,这就是草原。 曾经小猴儿出生的那个驻军地,如今已经城郭林立,颇具规模,朝廷赐名‘绥远’,与归化城一军一民比肩相望,虽各有其名,却实为两城一家,没得办法,作为关外贸易重镇,如今的归化城,只区区一个‘繁华’又怎够形容? 归化城的繁华不同于任何大城,它是包容的,是自由的,无论你来自哪里,说着什么样的语言,生着什么颜色的眼睛,信仰着何门何派,在这里,通通只有两个身份—— 买家与卖家。 说来这样的繁华,正史上归功于保酆帝亲征平定准葛尔,而老百姓口口相传的更多是说:没有石敢当,归化闭门商,没有僧王将,归化何来聚四方? 石敢,在这片土地上,永远是一个活着的丰碑。 是以小猴儿返乡受到的礼遇,远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迎驾官员将士足足接出十里,汇合一干士绅名流搭设彩棚,鸣锣击鼓,炮仗噼啪,宽敞的大路两侧是模样各异的百姓,他们当中有光着膀子的驼夫,穿着各色的蒙古男女,头戴白色圆帽的穆斯林,光秃秃的喇嘛,圆脸的巴儿虎人、面容粗黑身挎腰刀的西藏人甚至还有蓝眼睛大胡子的俄罗斯人,他们有的年长的甚至还记得的当年这战神石敢当家的‘小霸王’,而更多的人,是来凑热闹,琢磨门道的。 谁叫这儿是归化,发的就是战争财,没有那么多的战争,也没有今日的归化。 如今这么大的军队,几万人驻扎到绥远,名为祭祖,这借口能骗的了天下人,也骗不了归化的商人们。 每个精明人的脑袋都飞快的算着一笔账,几万人要用多少粮饷?对抗这么多的清兵,回回们要用多少刀枪?能抗的了多久?得趁着西北乱着抓紧调运物资,要不然天下一太平了,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商机了! 是以无论是盼着念着,牵着挂着,计着算着,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马上缓行的小猴儿身上。 “咱们的小霸王成俊丫头了!”人群里不知道谁来了一嗓子,那个亮堂,连带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小猴儿牵住缰绳,停在那说话人的前头,定睛瞧瞧,咧嘴哈哈笑,“呦,巴鲁鲁婶子!这些年是喝了多少*?都喝成巴图鲁了!” “去,狗肚子消化不了黄油,你这丫头啊,还是那副野样儿!”那蒙古婶子爽朗的笑闹着,眼中却是含泪,那泪,是惦记,更是愧疚,当年石家出事儿时,她们这个年纪的谁没在石将军的尸身上啐过唾沫? 当年谁要为石将军说句话,那可是要遭好一顿石子儿砸的! 可如今瞧瞧这丫头,何曾有半分忌恨? 那样的气度,那样的心性儿,谁能说她不是石将军的女娃儿呢? 穿过人群,小猴儿下马,炮仗声中,一一与地方官员们寒暄,多年的宫中装犊子生涯,让小猴儿对这样的场合万般熟悉,你来我往,说说笑笑打着官腔,盘着莫须有的交情,那真真儿是如鱼得水,跟在军队里头俩眼一抹黑那简直是天差地别。 “果然是虎父无犬女,有姑姑和石将军在,乱局平定指日可待,是朝廷之福,百姓之福啊!”本地品级最高的官员绥远城理事粮饷同知,是个嘴上抹了蜜的老头,满嘴的喜庆话,张嘴就像是拜年,那双眯成缝儿的老眼始终弯着,瞧着愚笨,可眉眼里都是精明。 “诶,徐大人万万别这么说,这打起仗来哪里是咱们两个拳头两只脚的事儿,还不是要靠各位大人多多扶持。”尽管小猴儿此时此刻还不知道延珏让她非扎在归化一脚的意图,可她多少猜的出逃不出粮饷的关系,就算她对打仗狗屁不懂,可她至少知道,但凡西北打仗,调粮必经口外。 口外是嘛? 口是杀虎口的口,是自山西通往蒙古的必经之地,这许多年来,天不降甘霖,山西百姓饿的没了办法,纷纷背上行囊加入‘走西口’的队伍,他们来到口外第一城,归化城,本着信义和胆量,游走于各国和军队,渐渐的打通了各个通道,生意越做越大,遍布全国各地,有人说,在这里,只有出不起银子的,没有搜罗不到的。 是的,在归化,商从来与官齐重。 就连石墩儿这样的糊涂孩子都发现了,那个始终与同知距离半步,身无官服的华服男子。 他瞧瞧同小猴儿耳语:“姐,那个是谁?怎么这么没规矩?” “闭嘴,别乱说话。”小猴儿微笑着从牙缝儿里挤出狠话,石墩儿悻悻的抿了抿嘴,很是委屈,怎么他说什么都不对呢? 其实如果是昨夜小猴儿不曾收到那封信,她兴许也不会多瞧上这人几眼,可那厮在信上说了。 她这一仗,不用会任何东西,想要得胜,必须聚齐三个人。 其一,僧格岱钦,其二,祁晋,其三,涂沉。 其一就不用说了,她心中有数。 而其二、其三,在小猴儿来时路上一番侧问打听之后,也大抵心中有了数,她只是恨,那厮是不是太瞧得起她的脑子了,既然那锦囊妙计写都写了,能不能多给写几个字? 难不成让她集齐这仨老爷们儿,摆点水果,点上香,一块儿朝天祈福不成? “在下祁晋,问姑娘安好。”待一众大小官员寒暄完毕,那华服男子终于开了口,他行礼极简,不卑不亢,温润始终,浑身透着一股子儒雅。如果不是小猴儿一早便知道他是何方神圣,定不会多加留意这个人。 当然,也还是会看上两眼,毕竟这西北风峭,难得有生的这么标致的爷们儿。 “幸会,幸会,阁下是——”小猴儿眨着大眼,故作不知,这时同知徐海拍拍脑袋,上前笑道:“瞧瞧我这老榆木脑袋,竟然忘了介绍!” “祁大掌柜可是咱们归化城的头一号人物!” “诶——且慢。”小猴儿打断他,笑笑,“让我来猜一猜。” 小猴儿看向那儒雅男子,笑眼儿里的英气难掩,“阁下可是鼎鼎大名的大盛魁的掌柜?” “不敢当,不过是小本生意,姑娘谬赞了。”祁晋颔首,有礼不失分寸。 然倒抽气声自小猴儿身后的随行官员口中频频发出,彼时每一个人都把目光转到那儒雅男子身上,彼时每一个人都不免惊叹,这闻名天下的大盛魁的大掌柜居然是这么一个年轻人? 传说中大盛魁的资产,可用五十两重的银元宝,铺一条从库伦到北京的路呐! “祁兄做的要是小本生意,不是往咱们大清的威风上抹泥呢吗?我这人虽是二十多年没回过家乡,却也是时时心里念着呢。”小猴儿虽是逗着哏儿,却是话里有话。 谁不知道这归化城的关税权,朝廷都给了大盛魁,何来小本一说? 她心里明白,这些个做皇商的,最仰仗的是她们这些带兵的,最怕的也是她们这些带兵的,这带兵的,就是带刀的,用的好了,是保家卫国的兵,用的不好,那就是没有天朝管的土匪。 买卖人护财,藏些拙是天经地义的,不过瞧这祁晋的态度,怕是这些年的战乱也没少被盘剥。 祁晋失笑,并不惶恐,只道:“姑娘好一张利嘴,祁某甘拜下风。”一句话,简洁利索的收了这个敏感的问题,彼时他心中已然有数,既然来时路上早已摸清了他的底细,便一定不只是过客。 然而事实上,就在这一刻,小猴儿才隐约反应过味儿来,哦,原来如此,她就说么,他延珏怎么可能‘太过用力’支持她‘石家军’?就算他老子不从坟里气的钻出来,那些个宗室的口也总是要封的。 可延珏若是不‘用力’支持,钱从哪儿来?仗从哪儿打? 看着眼么前这个精明的商人,小猴儿好像闻着那厮满身的奸猾味儿了。 …… 祁晋说:晚上他做东,在归化城中宴请小猴儿一行人。 小猴儿自然没有推辞,不过如今她大军在尾,自然要先随驻防将军带兵进绥远城整兵,绥远城四面青砖,城廓还是当年石敢在时修的模样,因当年皇帝带兵亲征,是以城修的极其宽广,尽管几万兵驻扎进来,稍嫌拥挤,却并不吃力。 当驻军全部安顿好之后,驻防将军来报,却发现小猴儿早已不在帐中。 人咧? 早飞啦!回到草原的小猴儿,那可是要插上翅膀的! 正午,晴空万里,天上飞鹰盘旋。 校场上马蹄阵阵,几百兵汉子们的叫好声震耳欲聋! 但瞧诺大的校场正中央,一匹泼了墨似的黑马撒腿疾奔,身后跟着十几个驭马飞驰的汉子,人人手里握着套马杆,紧追直上,场面何等激烈! 小猴儿才看见,就再也压不住心中的兴奋了! 是套马呢! 是上好的阿巴嘎黑马! 身后跟着她几乎要跑岔气儿的小狼才追上,就瞧着她猴儿似的灵巧,一个翻身上马,随手抓过一把套马杆,就窜向了校场中央。 小狼欲哭无泪,他就纳闷儿了,平日里病殃殃的那个石姑娘哪儿去了? 难不成这大草原上有什么仙丹不成,怎么打从到了这地儿,她就像是要飞了似的呢? “呦!看!哪儿来的姑娘!”不知是谁先喊出了声,战马营的兵汉子们的眼球子都掉在小猴儿身上了! 便是他们在蒙多年,见惯了骑术好的英气女子,可生的这样水灵的,骑术又这样好的,他们何曾见过? 口哨声响翻了天! 连天上盘旋的雄鹰都挥着翅膀画着圈儿。 但瞧小猴儿驭马飞驰,混在汉子堆儿里,丝毫没有丁点儿娇气,她俩眼儿瞪的发光,满眼满心都是那疾驰的黑马。 等着!今儿我说什么都要套上你! 驾! 驾! 小猴儿狠夹着马肚子,放弃直追,绕路围堵,每一个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屁股下的坐骑长了翅膀一般,绕道前方跟后面的兵汉子形成合围之势时,叫好声震天! 眼瞧着那黑马像她跑来,小猴儿一把挥起套马杆,在周遭众人的倒抽气声中,一次精准的套上! 那被勒了脖子的烈马,扬蹄嘶鸣,野性难驯,死命挣着! “好啊!勒住!勒住!”四方的兵汉子都跟着捏把汗,人人看的是热血忿张! 他们越是大声,小猴儿越是兴奋! 对!这就是她心中的草原,她心中的家乡! 豪情,奔放! 小猴儿夹着马肚子,犯了轴劲,说什么都不肯放开手中越来越吃力的套马杆,势要驯服这烈马! 然那烈马却是上乘,恁是脖子被绳子勒的嵌入肉里,也不肯服软,兹撒腿跑着,反拽着,拽的小猴儿的马竟惊了蹄子,几次险些失蹄! 周遭套马的汉子们都停下了,彼时人人都看着那女子与烈马的相互较劲,谁也不肯服输,精彩至极! 口哨声,叫好声,一拨接着一拨! 终于,许久过后,道是烈马先乏了,累的大汗淋漓的小猴儿使出了全身的劲儿,使劲儿一勒杆儿,那烈马失了蹄子,飞跪在地上,鬃毛摔摆,掀起阵阵尘土! “好样儿的!” 叫好声震天! 小猴儿手握拳头,兴奋的朝天扬拳,夹着马肚子绕着校场飞驰了一圈,她满心的兴奋,无以言表! 然,说时迟,那是快,谁料天上盘旋的雄鹰乎的扎了下来,不知谁尖叫了一声,小猴儿眼尖的一躲,整个人仰躺在马背上,仰头看着那一片苍天,她开怀大笑,银铃似的笑声撒满整个校场。 汉子们兴奋极了!都想知道这是谁家的姑娘! 然就在这时,但瞧不知打哪儿又钻出来一个人,一跃上了那才刚被套住的烈马的背! 那马可是没有缰绳,没有鞍子的! 然那人仅仅只是抓着马的鬃毛,极为修长且壮实的腿紧紧夹着马的肚子,一圈圈的绕着校场转着,不管那马如何甩背扬蹄,他都像是天生生在马背上的人一样,牢牢粘着,驭着。 不过几圈,当那烈马稳健飞驰之后,众兵惊了! 那样的烈马,居然这样就被驯服了?! “喂,和尚!谁准你动我的马!”小猴儿扯嗓子喊着,脸上的汗成流的淌着,流到嘴角边儿上,掉进了笑窝儿里。 豪爽的笑声应和着她。 僧格岱钦驭马朝她奔去,停在她的马前,黝黑的脸上兴奋始终不曾卸下,“喂,丫头,求人办事,送点儿礼难道不该吗?” “好贪的和尚!”小猴儿努努嘴,笑意却是不掩,她知道她一封信,僧格岱钦一定会来,只是她没想到,丫的会来这么快! 僧格岱钦爽朗的笑笑,全身久经征战的肌肉都跟着抖上一抖,他揪着那黑马的马鬃,“丫头,这马我喜欢,既然礼都送了,再给个名字吧!” 小猴儿正八经的想想,半晌脱口,“福星!” “好!”僧格岱钦声如洪钟,“就叫福星!” 烈日下,小猴儿嘴咧开了花,没错,此时此刻,僧格岱钦绝对是她的福星! …… 事实上,僧个岱钦远比她来的要早上一个时辰,只是他没带几个人,又向来不喜排场,驻防将军又是他的昔日部下,他一句吩咐,人自然‘藏’的好好的。 后来离开校场之后,两人驭马长谈了好一阵。 小猴儿问他:“喂,你丫在外剿匪,就这么只身过来,算不算擅离职守?” 僧格岱钦低笑:“你这丫头难得求我,做一回逃兵我也认了。”看着那潮红未退,满脸布着汗珠儿的丫头,僧格岱钦想:她一定不知道现在的她,比天上的太阳还要亮! “滚蛋,不恶心我,你丫难受是不是?”小猴儿怼他一拳,给他的肌肉块子咯的手通红,她看看拳头,撇撇嘴,“一年不见,你丫怎么壮的跟牛似的?” 僧格岱钦爽朗大笑,回看她,“你不也是跟插上翅膀似的?我还以为要见着个病秧子呢。” “得,你要准备好白帛,就趁早自个儿花了。”小猴儿扬扬自个儿划着横线儿的手掌,“小爷儿我命硬,你死三个来回儿,我都好好喘着气儿呢。” 僧格岱钦忽然正经起来,满眼的欣慰,“丫头,看见你这样,我就放心了。”他绝对不会说,他这一路,八个时辰不曾下马,满脑子都是她一副病殃殃的模样儿。 她承受了多少,他心中都有数。 谷子身在敌营,天养杳无音讯,孟秋才过世,种种种种,她的笑脸之下装载的是一般的男子都承受不住的压力。 是以,就算他心中有对推她出征的延珏有多少不满,也都压在了心里。 就算她坚强,他也不想再伤她。 而且,让他欣慰的是,此时此刻,她需要他。 “说说吧,那些个兵将是不是让你恨的牙痒痒。”僧格岱钦直切入题,带兵多年,他心里知道她惶惑在哪里。 果不其然,小猴儿猛个劲儿的点头,撇嘴儿,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儿,憋了半晌,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她道是诚实,话到嘴边儿,就俩字儿。 “咋整?” 僧格岱钦失笑,“我就知道,你这丫头,准一脑袋浆糊。” “所以得找你这行内人呐,我说仙人,您就给我这尘世迷途小子指条明路吧。”小猴儿裹紧了氅子,一脸谄媚的把这顶大高帽戴在了僧格岱钦的脑袋上。 僧格岱钦不枉这一番忽悠,一语中的,“你的那一群兵,说着是兵,各个是爷儿,那一群将,叫着是将,各个儿闲散仙人,脸上写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小猴儿简直差点儿就要把脑袋点到了地上,“你说的太对了!怎么回事儿呢?我跟你说,我脑袋都想破了,也没琢磨透。” “这有什么难琢磨的,绿营兵虽是汉人,却也都是世代承袭的兵籍,他们当中,不乏武举子,不战的时候,各个儿都是吃朝廷俸禄的,平日里,那也都是横着走惯的主儿,能服谁管?” “那些标将就更不用说了,朝廷对汉兵向来是养着,防着,未免汉将坐大,时常掉转,待打仗时再临时调任,将与兵不相属,兵与兵不相习,彼此根本不熟悉,又如何调遣得宜?” “又再说了,你这一路现编的那些乡勇,就算编制与绿营的弟兄们看似一样,可吃的饷,却是大大的不同,一个是终身饷,战不战,战的如何,一样吃饷,自然怠惰,一个是战时饷,有多大勇气,吃多大的饷,这是根本的不同,这样的散兵,纵有十万,不敌一万亡命徒。” “至于你那些随军的大将们,掰着手指头算算,有几个武将?朝廷最爱派遣文臣领军,却不知,文多不知武,这是行军的大忌。” 僧格岱钦说的头头是道,小猴儿恨不能把耳朵都支过去,连连点头之后,还是那两个无赖字儿。 “咋整?” “你真当我神仙呐?”僧格岱钦失笑,敲了敲她的脑袋瓜儿,“这样的顽疾,怎么着也得容我想想吧。” “成,您想着,好好想着!”小猴儿拍拍拍拍胸脯,“您现在就是我亲哥,您有嘛想吃的,想要的,都包我身上,您就负责给我想明白这事儿就成!” “嘴儿抹了蜜似的。”僧格岱钦轻嗤,“晚上明明是去人家祁大掌柜家吃白食,何来你请之说?” “呦呵。”小猴儿楞眼儿,“晚上你也去?” 僧格岱钦点头,笑里含笑,只道:“你干什么去,我就干什么去。” 一句话,小猴儿明白了,他就说么,他僧格岱钦怎么可能甩下一众兵将,跑来干陪她耍? 合着他也是有目的的。 …… 第五二回 盛情佳肴思故乡 举头明月尿慌张 - 痞妃传 - 鎏年 这病秧子怎么着也成不了神仙。 小猴儿这一整天委实是得瑟的狠了,天儿还没黑呢,她就俩眼珠子乏的赖歪歪的,两副药吃下了肚儿,还是不免阵阵轻咳,去归化城赴宴的路上,恁是大街依然热闹的紧,她也紧闭着帘子,始终半死不活的栽歪在方枕上,霜打的茄子似的,半点儿白日里的精神头儿都瞧不见。 “不是自个儿家门前连这早晚凉的变脸天儿都给忘了”僧格岱钦摘下自个儿的氅子径自给小猴儿盖上,烛火下,玄色的大氅更是衬的那白瓷儿似的脸没有丁点儿血色。 这会儿的小猴儿,谁瞧着都像纸片儿,可这主儿自个儿却是丁点儿不自觉,蔫儿是蔫儿,可该逗哏儿照样逗哏儿。 她揪起身上的氅子,撇嘴,“嗬,咱俩本来就坐一辆车,我再穿着你这层皮,恁谁不瞎,瞧咱俩都是有一腿。” 僧格岱钦没接这茬儿,猴子接着逗他,“咋,咱俩有一腿,你是高兴啊,还是高兴啊” “高兴。”僧格岱钦毫不转弯的一句话,给小猴儿说愣了,眼珠子瞪的老大,啧啧咂嘴,“脸皮没少厚啊,你道是直接。” “出家人不打诳语。” “出家人还不娶媳妇儿生孩子呢。”小猴儿损他,僧格岱钦也不恼,始终噙着笑。 小猴儿似笑非笑的道,“诶,和尚,我可先告诉你啊,我是有事儿求你,可没说以身相许哈,你要惦着如花似玉的、貌比潘安的小爷儿我,趁早快马加鞭往回走,就算我能凑合,我也没法儿告诉你丫是我儿子他爹,实在长的没丁点儿像的,骗傻子傻子都不信。” 僧格岱钦噗嗤一笑,肩头哆嗦了好半天,才弯着笑眼道:“貌比潘安是说男人的。” 小猴儿嬉皮笑脸的白他一眼,“有个叫潘安的美女,是你不知道。” 僧格岱钦失笑:“那合着是我孤陋寡闻了” 小猴儿大方的摆摆手,“算了,算了,看在你丫给我干那么大事儿的份上,我就不笑话你了。” 僧格岱钦开怀大笑的同时,精光沉下眼底,他知道这丫头揣着什么心思,可他更能看清自己心里头熟透的心思。 作为大清唯一异性王的蒙古王爷,僧格岱钦在蒙古的地位绝非常人可比。 当然,虽然驻着大清的军队,行使着大清律法,也是大清极力划为内治的边贸重镇,可谁都不能不承认,这里还是蒙古。 是以当众人看清那个让小猴儿搭着手跳下车的伟岸男子是何人时,无一不惶恐的跪地行礼,那惶恐,不是来自惧怕,更多的是敬畏。 在这里,也许只有小猴儿把他身边这个俊伟的男子,当作凡人。 对于更多人来说,僧王,是神。 粮饷厅同知徐海伏地不起,说话都激动的结巴起来,“不知、不知僧王驾、驾到,有失远迎,实乃下官罪过” “都起来吧,本王今儿只是顺便过来看看朋友,无意声张。”僧格岱钦大手一摆,言语虽是温和如常,可无论是口气,还是言辞,都透着一股子不怒自威的风范。 小猴儿许久没见过这样的僧格岱钦了,冷不防,她都有些不习惯,她翘翘脚,附在他耳朵边儿上低语:“这官腔让你打的,还挺像回事儿的。” 僧格岱钦低低笑着,附耳回她:“彼此彼此。” 俩人说笑的开心,全然不介意这副画面在旁人看来是怎样的一副暧昧,又或者说,两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无人戳破罢了。 可不 谁说这样的暧昧不好呢至少一个欢喜,一个得利。 入席后,小猴儿明显感觉,众人瞧自己的眼神儿也多了一股子敬畏。 可不 神仙的亲戚,怎么也不是凡人,英雄的朋友,怎么也不可能是狗熊。 今儿这席子的东道主,是大盛魁的大掌柜祁晋。 小猴儿不知道这祁晋究竟有什么能耐,可能让延珏那厮写上锦囊的,绝不可能仅仅只是一个人名。 就拿今儿的晚宴来说,不得不说,他的心思是摸到她的心坎儿里了。 且不说那地点选在如今归化城并不多见的蒙古包里,只说那吃食,奶皮子,奶酥,奶酪丹,馅饼,炒米,等等小食,每一样儿都是寻常蒙古人家的日常吃食,在这归化城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吃食,却偏偏是小猴儿惦记了二十年的故乡味道。 尤其是那羊皮包着火炭的包的格烤羊,那味道还没出来,滋滋的声音就已经征服了小猴儿的胃,惹的许久吃东西没味儿的她,频频咽着唾沫。 赴宴人员大小官员将领共四十余人,除却小猴儿、僧格岱钦、石墩儿、以及本地三个级别较高的地方官员,其余通通于帐外摆席。 于主位落座之时,小猴儿扫扫那并排而列的两个位子,睨了一眼那始终忙着周旋的祁晋,心下道:看来他一早就知道僧格岱钦入城的事,不然怎么会备好两个齐平的主位消息比地方大员还要灵通,看来这祁晋果非一般商人。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僧格岱钦这时也附耳道:“在这西北,只有你我不知道的,绝没有他祁念乡不知道的。” 小猴儿转头看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哦,原来这人的表字,叫念乡。 “念乡念乡”小猴儿嘴里反复砸着这个名字,不知怎么, 这个名字,不知怎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可一时又实在想不起曾经在哪里听过。 就在这时,却听次位的石墩儿一嗓子:“好香的羊肉” 小猴儿全部思维都聚集在了鼻尖上,她深深一嗅,那股子浓浓的独有的炙烤的膻味儿,让她一瞬间便回到小时候。 曾经,每每有大宴时,她总是等不及的守在烤堆儿前,不管额娘如何耳提面命的教她女娃要有女娃的样子,女娃要有女娃的端庄,她也不管不顾,反正怎么耍赖耍泼都要吃上一块儿新鲜出皮的包的格烤羊,抢久了也就抢成了习惯,甚至有一次,那炙烤的师傅手艺生疏,肉还带着血丝,她照样吃的津津有味。 阿玛笑她:“我们的小猴儿是土匪的性子,只要抢来的都是好东西” 阿玛的笑声犹然在耳,小猴儿也不觉跟着笑了起来,一旁的僧格岱钦低声问她:“想到什么了,笑的这么开心” 小猴儿一转头,对上僧个岱钦那和她阿玛一模一样的疤,只觉恍如隔世,物是人非。 如果当年阿玛不曾出事,会不会也这样同她并排而坐,吃着烤羊,喝着呢 小猴儿摇头叹笑,不想做那些没意义的白日梦,很快又复了不着调的模样,哏儿道,“你这一转头,吓我一跳,一晃儿寻思我阿玛诈尸了呢。” 僧格岱钦笑笑,嘴角却抬的牵强且吃力。 今儿的一切对石墩儿来说,都是新鲜的,他从未来过蒙古,更从未吃过蒙古的筵席,从摆盘,到礼节,一切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奇的。 尤其是当那个祁晋把用银碗盛的骆驼奶,依次奉上之后,他才要尝尝这从未喝过的味道,却见长姐、僧王等人用右手蘸着,神情庄重的向天一弹,再向地一弹,最后才自己尝了一口,他好奇极了 他悄声问身后的小狼:“小狼哥,他们这是做什么” 小狼一头雾水,娃娃脸闪着跟他一模一样的困惑。 接下来,他们也没有立即开席,而是那个叫祁晋的喊了一声后,进来了一个穿着蒙古袍子的大汉,站在殿中间竟神情庄重的朗声唱上了,唱的八成是蒙古语,他一个字都听不懂,唱了好一会儿,待罢了,却见长姐把成着烤羊的木头盘子掉转过去,羊头朝着那大汉,那蒙古汉子从身上抽出一把蒙古剔,将羊肉割下几个小块儿放入一个银杯中,转身向天一扬,接着才回身操着熟练的刀法,把那羊肉卸成许多小块儿,接着把羊头摆好,再把木盘朝长姐掉转回去,把刀柄又递给了长姐。 这时那蒙古汉子恭恭敬敬的站立,两手聚起掌心向上,说了一句:“诸位用膳。”后,倒着退出门外。 接下来,长姐将羊头取下,这时才有仆从上来,将羊肉成在小盘子里,逐一端上席。 当那口羊肉终于吃在嘴里时,石墩儿简直觉得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不是那味道,而是这一口吃到嘴里,实在太漫长了 他好奇极了,他真想张嘴问问长姐,她们刚刚那是什么仪式,可话到嘴边,又就着骆驼咽到了肚里。 算了,他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却也知道长记性。 长姐说了:拉不出香屎来,至少别放臭屁,他的任务就一个,把架子端起来,别拆了石家的台。 是以石墩儿这一个晚上,都坐的倍儿直,腰杆子挺的酸疼不已,一股子多大风都吹不倒的模样儿,想来他也算装的成功了,不只一人跟长姐夸赞他颇有乃父之风,管他们是真情还是假意呢,能说的出口,至少就说明他装出了三分样子。 他看得出来,长姐今儿晚上心情十分不错,不然不可能吃了整整两大块烤羊,要知道这一路上,他可是不时伺候长姐吃喝的,什么时候也没见她吃完一整个馒头啊。 难不成,是因为那僧王在身边儿的关系 他在京中不是没听过长姐的那些风流韵事,这僧王也是其中叫的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从前他还当说笑呢,可如今一看,嘿,别说,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 瞧瞧,僧王又跟长姐撞杯了。 那可是僧王啊,从不饮酒的僧王啊,他可是听说过,先帝在时,赐他酒都是要换成茶的啊。 石墩儿一双眼骨碌骨碌的转着,他们说的那些什么关税,粮道的,他一概听不懂,他只是故作精明的四下瞄着,冷不防对上长姐似笑非笑的眼,习惯性吓的一阵激灵,不知道是不是酒的喝多了,只觉一股子尿意往小肚子冲,他回头跟小狼耳语了一句,就悄悄的离了席。 夜晚的归化城,凉啊,月亮银亮亮的高挂在天上,像一个大冰块子似的,每过一阵风儿,都吹的石墩儿一个激灵。 几个外帐的将士也喝的脸红脖子粗的出来放放水,石墩儿想:他是要端着架子的,如厕可不能让人瞧见。 是以乌漆抹黑的,他揣着满肚子尿意,低着头不嫌麻烦的绕到了帐子的后头,寻了个不着亮儿的地儿,才放心的撩起了衣摆,着急忙慌的褪了裤子。 然才呲了一小溜儿,只觉后脖颈子一凉。 当反应出来嘛玩意儿贴在上头时,他一慌、一软,尿都洒在裤子上。 “不许叫,出一点儿动静,立马宰了你”一嗓子清亮且不失恶狠的动静儿自身后响起,这一下,咱石墩儿嘛架子也端不住了。 就在他要吓哭之前,脖子给狠狠一砸,人软泥似的倒在自个儿的尿堆儿里。 黑暗中,两人低声问道:“天养小哥,现在怎么办” 却听那为首的少年道:“先带走再说。” ... 第五三回 昔日发小两不认 娘俩初面提刀见 - 痞妃传 - 鎏年 整席都快散了,大伙儿才发现,诶,石将军人呢? 小狼说:半个时辰前如厕去了。 大伙了了,想来八成是喝醉了,栽在哪儿了睡了吧! 徐海说:多派些人去寻将军! 少时,这许多些人接二连三回来,连三倒四的摇脑袋,哪儿都找遍了,没有将军呐! 嘿,好好个活人还能不见怎么着? 小猴儿说:慌什么,没准儿小弟喝醉了,回了绥远城也说不准,要不这样,咱们先回去瞧瞧。 众人点头,唯同知徐海的脑袋低沉的看不着眼睛。 坐在他身侧的祁晋瞥了他一眼,但见他桌子底下的手攥成拳头握的红里发白,指缝儿里露出来个碴儿,瞧那模样儿,是纸张吧。 徐海好似发现有人在看他,可转过头时,祁晋早已起身,去安排车马张罗送客。 回城路非漫漫,很快众人脑子里的酒就都散的差不多了,彼时,当一拨拨的寻人将士接二连三的回禀摇头,大伙才猛然惊觉! 不得了了! 石将军不见了! 整个帐下的将士官员都懵了,还未出征,帅先丢了,这是怎么个情况啊! 僧格岱钦面色严肃,他看了小猴儿一眼,眉眼问着:该不会吓跑了吧? 小猴儿摇头,“不可能。”那孩子胆子小归小,却还是尊重她的,就算他临阵退缩,也会先跟她哭上一番再说,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吓得不管不顾的跑了,总得带点儿银子细软。 回禀的将士不是说了,将军的东西都好好的,没有丁点儿动过的痕迹。 僧格岱钦沉着半晌:“看来人还是在归化城不见的。” …… 归化城大盛魁的后院子厢房中,同知徐海急的团团乱转,额头的冷汗成流的淌着,沿着落在两旁的碎白头发丝儿滴答下来都浑然不觉。 一旁的领房看不下去了,上前道:“徐大人,您再急也不是办法,要不这么着,您先回府,等扼们掌柜的醒了酒,让他去拜会您,您看成吗?” 啥子?等他醒酒? 他要是真醉了,他认等,可问题是,他祁大掌柜可是出了名的人肉酒埕,岂能谈上醉字? 他心里明白的很,他这是成心躲他,躲这不干净的事儿! 徐海真想踹开门去,耍一耍官威,可他连抬腿儿的勇气都没有,在这归化,那里头的人可是土皇帝,他这一威,怕是什么前途都没了。 没办法,他只能接着转悠,使劲儿蹋着步子,怎么动静大儿怎么折腾。 跟外头急的火烧房檐儿全然不同的里间儿,适心的很,老长工满是褶皱的手,仔细利落的焚着香,炕上盘坐着的祁晋,此时早已换上一席白衫,自案几上厚厚的一叠账本中,抽出一本,边翻边打着算盘合计,一门心思埋到里头。 直到许久许久过后,当他翻看完这一本子帐,抬起头摇着酸疼的咯咯直响的脖子的时候,老长工才瞄瞄外头插了句话儿。 “扼说掌柜的,这徐大人真是急坏了,扼还没见过他这样子哩。” 祁晋了然的笑笑,俊脸上浮现的是与其清秀的模样儿全然相悖的精明,“扼说老叔,你这是数落扼不仗义呢吧,你心里头想着,扼在这地头上这么多年,徐大人没少招护过扼,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扼要不问问,扼不是龟孙王八蛋吗。” 老长工脸堆在一块儿,连连摆手,“扼可不是这意思,就是瞧着徐大人这样,心里头不落忍,你说,这仗还没打,石将军先隔咱们这地头不见了,这要是寻不着,朝廷一发火,摘了徐大人的顶戴都是小事,这万一掉了脑袋,叫他一家的婆姨女子咋办呐。” “诶。”祁晋摇头,“哪可能闹到朝廷,这人在哪儿他徐海心知肚明,了不得那些个事儿落到了石家丫头手里头,那女子精明着呢,有这样的把柄,哪可能不留着好好利用,推送给朝廷?” 老长工转转眼珠子,好好想上一想,半晌,眼珠儿一瞪,“呦,难不成是跟徐大人前几日扣下的那批从俄罗斯私运过来的火枪有关?”他常年跟着祁晋,这归化的大事小情,就鲜少有他不知的。 祁晋点点头,“八成是,才刚扼瞧见谁把一个纸条送到了徐海手里头,扼猜是那些教匪逼的急了,才想出这招儿威胁他把货还回去。” “那徐大人把货偷偷还了不就成了?”老长工说罢,紧接着摇头撇嘴,自问自答,“不成,这徐大人这些年可没少扣这白莲教私驼队的货,再回头高价卖给那些闹事的回回们,那些个教众恨他恨透了,就算他现在把这批货还回去,难保这些教匪不趁着僧王在这儿,推他出去,栽他一把。”说着说着,这老长工就通了,这下他明白为啥掌柜的跟这儿坐着不动了。 合着他徐大人这是想让掌柜的替他跟教众说上句话? 不成,这当然不成,他们这大盛魁向来做的就是八方生意,整个归化的驼队一大半都是他们家的,就算那些个刀剑火枪他们从不过手,可粮食物资多是从他们这儿走的啊。 无论是回回也好,教众也罢,真揪起来,哪个他们大盛魁都摘不干净! 这些个事儿,往小了说,那不过就是一笔买卖,可这往大了说,通敌的帽子也不是扣不得的啊! “掌柜的英明,这事儿咱们真不能往火坑里陪着一块儿跳。” “话到不是这么说,要是平常,扼到是要帮上他一把,就算真露了什么风声,这些个地方官也不是不好疏通,可如今不行,这僧王来的太过蹊跷。”说起这,祁晋的眉头也不由皱了皱。 “掌柜的这话怎么说?我听人家说,这僧王可是念着跟石家女子的旧情,过来帮忙的。” “这僧王要真是这等风花雪月的人,如何能威风到今天?怕是早就要走石叔的老路了。” “那掌柜的意思是……” “来者不善呐。”祁晋缓缓摇头,“如今朝中睿亲王势力越来越大,把持户部多年,控制朝廷财政命脉,军饷筹措等等都要由他点头,僧王虽并未与他对立,却难免不防虎坐大,总不能把脖子始终掐在一个随时爆炸的炮弹手里,对他来说,如今必想寻一条自我的钱脉,持平对峙,各坐一方。” 老长工频频点头,“他是想来算计咱们大盛魁啊。”可不,如今天下财富,首推江南盐业、广州十三行,归化的旅蒙贸易,而这些,他僧格岱钦最能伸上手的,也最了解的,首推归化这蒙古之地。 老长工想想又道:“其实想来咱们要是靠上僧王这坐大山,也是不错啊,僧王人虽精明,却比那些个王公贵族们重义多了,咱们成全他,他也不会亏待咱们的。” 祁晋摇摇头,“扼不敢冒这个风险,这么多年天下为什么不安稳,说穿了,那是朝廷不安稳,如今朝中太后、睿亲王两厢制衡,又有敖公、僧格岱钦各鼎力一方,如今的时局,乱着呢,咱们若是这个时候朝僧王一靠,那可不是舒服,而是把命运从此跟僧王绑在一起了,那是一场豪赌啊。” 这就是每每这些个地方官员劝他祁晋捐个官做,他始终不肯的原因,商再大,再富足,在军政面前,不过是一个蚂蚁,说碾死就碾死,连尸身都不会给你剩。 老长工点点头,这掌柜的说的总是道理,听着外头徐大人的步子依旧急促,他就算不落忍也只能作罢。 没办法,各有各的难,都是一大家子人,谁也不能舍命陪君子。 倒上一壶茶,热气丝丝升腾,老长工又与祁晋闲聊起来,“诶,扼说掌柜的,说起来那石家女子跟小时候儿怎么差那么多,从前扼随老掌柜的在军营里头卖东西的时候,见过这女子,那时候淘的小子似的,怎么都是一股子灵气,可如今瞧着,病病歪歪的,总是少那么一股子精神头,也不知道太后怎么想的,怎么把她给折腾出来了?” 想起什么似的,老长工又道:“对,扼还记得,小时候你跟着你爹有一次去卖羊皮靴子,几个兵爷赖你的钱不给,还要打你来着,这小女子路见不平,替你抢了银子,还把状告到石将军那去了!回头你爹亲自去跟那女子道谢,她还说你爹……啥子来着……” “老子挺好,怎么养了废物小子!”祁晋说罢,自个儿也哈哈笑了起来,这丫头这句话,可是坑了他小半辈子,他爹活着的时候,时不时就把这话翻出来,数落他一顿。 瞧这祁晋心情不错,老长工又纳闷儿了,“掌柜的既然记得,怎么不提那些个过往?” 祁晋含笑摇头,只道了一句,“看看再说。” …… 很快,又过了一个时辰,徐海便从大盛魁被‘请’去了绥远城的将军府。 “说说吧。”小猴儿不痛不痒的就一句话,配上一副了然的表情,徐海俩腿儿一软,扑腾跪地,终于不用再火急火燎的来回踱步了。 “姑姑饶命,姑姑饶命!下官糊涂,是下官糊涂啊!” 徐海伏地恸哭,全然崩溃,这会儿的他一定不知,小猴儿已经摆着这张一模一样的脸诈了好几拨人了,瞧他这模样儿,这下终于诈着正主儿了。 她就说么,就算绑票,也得有个要赎金的主儿啊! “别嚎了,亏你穿着一身我大清的官服,撒泼的婆娘似的,像个什么样子!”小猴儿耍的好一副官威,一旁的僧格岱钦配合的沉声道:“徐海,你的事儿咱们过后算账,当前要务,先要找着石将军,不然就算你徐家一门几十个脑袋,也扛不住这么大的事儿!” “是!是!是!”徐海接连磕了三个头,“下官一定全力配合,还忘王爷姑姑饶下官一条狗命。” 啪! 僧格岱钦狠一拍桌子,“好大的狗胆!你还讨价还价上了!这是与我等讲条件呢吗!” 徐海吓的一阵哆嗦,小猴儿一旁‘扮白猫’的开口劝着身边儿的‘黑猫’:“诶,你先消消气儿,他也不过是求条活路,道也是人之常情。” 说罢她又转向徐海,“你放心吧,只要石将军安然无恙,你的事儿,咱们过后再说。” 小猴儿打了一个标准的官腔,说了一个标准的不用兑现的承诺,可许是她是女子,这样的话说起来相当温婉,听在徐海的耳朵里那就是救命稻草,他跪地蹭前,二话不说的掏出了晚上收到的那张纸条呈了上去,又憋憋屈屈道:“下官前些日子扣了教匪的私驼队从俄罗斯转运过来的一批火枪……” 啪! 僧格岱钦气的恨拍了下桌子,“你一个管粮饷的同知管的还挺宽啊!扣了教匪的火枪?你是要说身为朝廷命官不能置之不理么!哼!我看你是一转头就卖到回营!就是有你们这些人趁乱发财,挖着朝廷的墙角,怎么,还嫌着天下不够乱吗!” 小猴儿堵了堵震的慌的耳朵,伸手扯了扯旁边儿火冒三丈的佛爷袖子,“等会再骂成不?咱们得快点儿,要是让那些人知道绑走的那个是我石猴子的弟弟,可就什么都晚了。” 可不? 火枪这么大的事儿,必不可能是几个小啰啰能做主的。 她有一种只觉,她觉得林聪儿好像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甚至闭上眼睛,她都好像闻着谷子的味儿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小猴儿的直觉果真相当的准。 这会儿小猴儿的心情绝对是兴奋多余着急,一想到可能离林聪儿这么近,她就全身血脉忿张。 要是真给她撞上,那可真真儿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兹一想,小猴儿就再也坐不住了,她先是利落的吩咐徐海去把货提出来,又不忘嘱咐他把火枪退了膛,又点了帐中几个伸手好的,命令他们换上同知厅的兵服,接着自个儿猴子蹦似的也弄了一身儿后,跟僧格岱钦说:“你就别去了,你这么大个个子,脸上那疤又那么明显,瞎子都能摸出来你是僧王,不过几个匪贼,弄大了动静儿,反倒打草惊蛇了。” 她说的句句在理,僧格岱钦点点头,“嗯,我布上几路人,随时等着接应你,你万事小心。” “放心吧,养兵打仗我不在行,对付土匪,那可是我本行,您就擎好吧。” 甩下这句话,小猴儿一行人一溜烟儿的没了影子,僧格岱钦背着手在厅内踱步,他道真不担心那丫头,她的本事他心中有数,他现在满心想的都是另一件要事。 好一个祁晋!瞧他对这事儿从始至终不闻不问不插手的态度,怕是他已经猜出他此行的目的了。 不过他有他的张良计,他也有他的过墙梯。 归化是一大锅粥,徐海不干不净的搅和在里头,这锅里的人人都干净不起来。 他道要看看,他祁晋极力避着的腥,能不能给他嗅出味儿来。 僧格岱钦来回转悠的琢磨,琢磨的极为投入,以至于许久之后,才踱到案前坐下喝上一杯茶。 就在放下茶盏之际,忽的,他瞄到了那刚刚他只扫了一眼的字条上的字。 ‘天亮之前,羊桥北头,货物带齐,着即放人。’ 他看着,看着,眉头越皱越紧,越看越不对劲儿。 这笔迹……。 他又反复看了几遍,猛地,眉头舒展! 他怎么才发现,这竟是一首藏头诗! 天、羊、货、着。 再配上这个笔迹,这不是‘天养活着’,是什么! 好你个小子!这天下的脑子都长他一人身上了! 喜悦冲击着僧格岱钦的脑子,他兴奋的直敲桌子,想不到他找了这么久的人,就始终跟他眼皮子底下周旋! 太突然了! 他得马上把这消息告诉那丫头! 诶,不对! 僧格岱钦一顿,如果这条子是天养写的,那也就是说,他娘现在提枪去‘会’他了? 第五四回 啼笑皆非羊桥易 阴差阳错哥俩聚 - 痞妃传 - 鎏年 风料峭,月高高,沙滚滚,羊桥臊。 羊桥不是桥。 归化这地儿,买卖好,人气旺,嘛市场都攒一快堆儿,长的像桥一样,故,美其名曰,马桥、牛桥、驼桥、羊桥、等等,各种桥。 羊桥位于北茶坊外,和这座城的许多的‘桥’一样,散了市,地方旷的光屁股的娃娃似的,哪儿哪儿都遮不住,独剩一股子羊膻味儿,卷着风蹿鼻,臊的狠。 天养抱着膀子,蜷在歇地的骆驼身上,脑袋倚着驼峰,避着风沙,掐着鼻子。 “我说天养小哥儿,再大的沙,蒙上布不就成了?掐着多费劲儿啊!” 扫了一眼对面那俩给布卷的只剩眼珠子的傻大哥,天养心道:这他妈再外头折腾大半个月都没捞上洗洗了,那布都他妈硬了,比羊味儿,驼味儿还他妈臊,往脸上一呼,好人都能闷迷糊了,您受得了,咱可不遭那罪。 心想着,脸上却和善的笑着道:“吹吹风也精神精神。” “那道是,指不定咱们还要等到啥时候呢。”那人也俩手插着袖子,面罩给风吹的鼓了起来,“诶,我说天养小哥儿,那个狗官不能不来吧?” 不来? 那是不可能,借他徐海天大的胆子,也不可能让这石家的大将军‘丢’在他这归化,问题是咋个来,多少人来,要是当真只徐海自个儿带着货来赎人,那他这又丢又找,整个自编自演的戏就全成猴子照镜子,自个儿耍着自个儿玩儿了。 那快给吹成神仙的石家大妞儿几斤几两他是不知道,可僧格岱钦他可是跟了有两年,那人看着有多粗心里就有多精。 除非他是给那石家大妞儿迷了眼了,不然现在肯定知道他人混在贼窝堆儿里。 立马救他出去? 诶,可别,那不是糊涂了。 差点儿要死那会儿都给他混过去了,这会儿好不容易在匪窝里头能混口饭吃,这口饭,他总不能白吃是不是? 就算他不明白僧格岱钦究竟是那股子烧没发好,对他一门心思的百般照应,他总明白,他对他有再造之恩,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知道就算他撒腿跑回军营,也没有一个人敢说他是‘逃兵’,仗着僧格岱钦脑门子发热的疼爱,他还是从前的那个少爷兵。 可天养不想吃这份儿闲饭。 既然得到了,总得回报些什么。 僧王的军队剿匪数年,始终拔毒不净,教匪零散,好似春风一吹,遍地乱生,恁是怎么打,也打不着那七寸。 而如今,他离那七寸,只有半寸,这样的机会,多么难得? 再说了,他如今若一走了之,地窖中的先生姐姐怎么办? 天养想的投入,一旁的刘六看的发呆。 天养小哥儿想事儿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眯着眼睛,以至于他原本生的狭长的眼睛就剩一条线,浓而密的睫毛再一遮,那些精明和利害就都看不见了,剩下的就是一个白瓷儿似的小子。 老实说,就算是姑娘家,刘六都没见过生的这么水灵的,更别说,他这跟着驼队风沙里头已经折腾了好几个月了。 他是真想给他把脸蒙上,舍不得见那瓷儿脸吹出丁点儿红来。 天养闻着一股子羊臊味儿以外的骚味儿,他恶心的反胃,却不耽误他挂着笑模样儿。 他人小样大的叹了口气,拍拍刘六的肩膀,“六子哥,咱们今天这事儿就算成了,也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有些话我也不怕跟你说,林教头恨我恨的牙痒痒,她让我出来跟驼队走,就是等着抓我的短儿,万一让她给知道了,说咱们粗心丢货是小事儿,万一要是说咱们通官,可就不只掉脑袋了。” “她恨的是我,可我不能连累你们兄弟。”天养这话说的是‘重情重义’,那刘六给‘迷惑’的是感动不已,他有些激动的攥住天养的手,那软嫩更是软的他头脑发晕,“天养小哥儿,这些话你都不用说,咱们一条船上的兄弟,有我刘六的一口气儿在,定保你自在。” “六子哥,谢了。”天养‘感动’的颔首,不着边际的甩开那咸猪手,心下操着他祖宗十八代,要不是怕林聪儿那个贼妇怀疑他,他他妈可不在这儿跟他扯什么狗屁交情。 少时,车马声由远及近,骆驼惊的喷鼻子,存粮不剩太多的驼峰也跟着晃悠,天养扑腾翻起身,低声与那刘六道,“人来了。” 刘六抓刀的手都跟着紧张,他们走私驼的,从来都是躲着官,什么时候跟官交涉过啊? 他伏在驼峰间,眼观四路,口中催着:“系上面巾吧,让人瞧见样子就麻烦了。” 天养不情不愿的还是系上了,心想:算了,就那样儿吧,一共俩人,只看身量也该猜的出来,哪一个是他。 后来的事实证明,天养没高抬僧格岱钦的智商,可他确实低估的他娘石猴子的麻利。 尽管僧格岱钦快马及追,也还是晚她不只一步。 很快,空旷的羊桥,两伙人,兵与匪,楚河汉界的对上了。 马匹扬起的尘土搅和的夜晚尘雾朦朦。 “徐大人好心情呐,夜儿个不睡,这是出来遛弯儿?”天养晃晃悠悠走到徐海跟前儿,满嘴痞气,对着眼前三十余带刀的兵爷,那是没有丁点儿畏惧。 恁是他今年不足十岁,可他这身量极长,又带着一副足足的江湖气,这会儿再蒙上脸,说话故意压低了声线,说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也绝无人存疑。 是的,就算是他身后的那个混在一起几个月的刘六,也从来没怀疑过这天养居然不足十岁。 站在徐海身后,穿着兵服混在人堆儿里的小猴儿不免多瞧了几眼,心道:这小匪胆色不一般呐。 再往后瞄瞄,却见那懒哒哒的骆驼旁,只剩另一个蒙面男子,她心想:果然,这些货道是不傻,还知道把‘参’给放在别处,留条退路。 再一想石墩儿,怕是这会儿十有*又吓的浑哭。 徐海是又气又急,一张老脸憋的一会儿红一会儿青,他恨不得立马宰了这俩胆大包天的匪贼,可他哪儿敢喂! 他只能端着官威,打着官腔,指着天养怒斥,“大胆小贼!竟然威胁起官府来了,你可知道,该当何罪!” “呦,大人这话儿可严重了。”天养一边儿说着,一边儿盯着那些个官兵的腿脚瞧,他心道:嗯,这么扎实的站姿,定不是这粮饷厅的废物兵,想到这儿,心情忽然大好,也就顺嘴儿酸讽起这没少犯他膈应的徐海,“咱们可没威胁官府,咱们威胁的是大人您,据我所知,咱们的那些货转手卖掉的那些银子,可是收在您徐府上,可是换了首饰挂在您姨奶奶们的脖子上。” “你放屁!” “徐大人可是饱读诗书的,放屁这话忒糙,您说着不合适。”天养纯是过过嘴瘾,徐海却气的不能自制,袍子下的腿也吓的跟着哆嗦。 天养眼尖的瞄着,却见那徐海始终有意无意的回头,脚始终朝身后那瘦削的人歪着,他心想:合着这人才是这一拨的头头。 他瞟着凤眼儿来回打量,可那人却始终不曾抬头,天养也猜的费劲,这瘦的隼鸡儿似的人,是哪位啊? 阿嚏! 一个突如其来的喷嚏,喷的天养脑袋这个清爽。 徐海怕他这张嘴越说越多,他活命的机会越来越少,他这会儿恨不得越快越好,他使出全身的劲儿端着架子道,“也别再说那些废话,今儿我徐海栽在你们手上我认了,废话也不用多说,咱们今儿只谈买卖。” 他回头指指那马车,“火枪一百条,我带来了,你只说,人在哪儿,货你带走。” “真当我们三岁孩子哄呢?”天养嗤笑,“我傻啊,告诉你人在哪儿,我还走的出去着归化城么?”管他如何,他总要做足样子,最少给身后的刘六瞧着,他可是一片丹心向教众的。 果然,那刘六也上前扬刀道,“对,我们信不着你们这些狗官!” “那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徐海话越说越大声,一股子沙尘卷过来,他吃了半嘴的灰,这口灰,他直接呛到了心里,他明镜儿似的,今儿个这石将军救回来,他能不能留一条命都是多的,这要是救不回来,他的身子脑袋明儿肯定在俩地方看日出。 他回身怯怯探着石猴子的神色,却见她此时正目不转睛的打量那气死人不长命的小贼,嘴角噙着笑,不知在琢磨什么。 “现在可怎么办呐。”他压低了动静儿请示小猴儿,这个时候儿他可是丁点儿主都不想做。 小猴儿扫他一眼,冷笑一声,嘛也没说。 徐海慌了,这是什么意思? 却听不知什么时候走到马车前,掀开帘子正瞧着的天养道:“既然大人这么有诚意,咱们也不能不识抬举。”天养随手挑起一条火枪,擎起,拉栓,扣扳机,恁是没得子弹,却是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恁谁看,都是摸枪摸了有段时日的。 小猴儿笑意更甚。 试了枪后,天养道:“人,我们是不能给你送回来,货,我们也是必须带走。” “不行!”徐海斥道,“看不见人,别说货我不会给你,你们也一个都别想给我活着离开!” “好啊。”天养耸耸肩膀,满不在乎,“你有这胆子,现在就宰了我。” “你——”徐海气的老眼瞪的如牛铃。 天养轻嗤,“唱不出大戏就别搭这么大的台子,你今儿既然能来跟我们做交易,就别再摆你那臭官架子。”他指指自个儿,“今儿的一切条件,我说什么,你照做就是,不信我,就宰了我,除此之外没得办法。” 徐海一个不字都说不出,石猴子没动静儿,他只能顺着话茬儿从牙缝里挤出俩字儿:“说吧。” “很简单。”天养在兵堆儿里一指,“待上个你的人跟我一起走,到时候他自然会带回你的‘货’。”天养心道:这样的话,能听明白吧?怎么着,他也不能跟这儿大方的说如何接头不是? 至于那所谓的狗屁石将军,那就更别提了,就刚才那么一会儿,那裤子都不知来回儿尿湿几个来回儿了。 他这会儿也有点儿迷糊,不知道是这徐海的戏作的太好,还是他压根儿不知道他天养是谁? 反正不管怎么着,那后头的兵不是僧王的也是石家的,怎么着都能传个话儿回来。 徐海又回头看猴子了,猴子微微闭眼,让他应承,此时她心里也有另外一番盘算。 她正努嘴琢磨着,却听冷不防有人戳腿儿在她跟前儿道,“就这个吧。” 小猴儿转转眼珠子,低头看着那矮她两个头的小子,却见那小子挑挑眉,很是轻佻:“喂,隼鸡儿,跟小爷儿走一趟吧。” 阿嚏! 也不知道那股子邪风儿,天养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第五五回 将计就计孙子从 爷爷堆里二选一 - 痞妃传 - 鎏年 塞上月夜凉飕飕,八方寒风照脸搂,一块破布蒙上眼,喝风几多不知东,双手绑着破布条,疾驰风里颠的发懵。 “我说……我说二位大哥,您行行好!咱、咱……咳、咳、咳能不能慢点儿?我胃要颠出来了!”小猴儿迎着风大喊,一股子凉气满满吞进嘴,呛的她是一阵猛咳,咳的她只觉得自己的肺子跟着马背相当有节奏的一颠儿一颠儿,这会儿她有点后悔了,含泪心咒:妈的,等着,小爷儿我记住了,等过了这碴儿不给这俩丫的颠儿回来,我他妈就不姓石! “怎么着,朝廷的好米好面都喂到娘们儿肚子里去了?”刘六一旁朗声嘲笑,带着满肚子对朝廷的不满,粗壮的腿使劲儿一夹,坐下的马腿子猛是一窜,连带着一旁那匹马的缰绳一拽,小猴儿猝不及防的猛的一栽,查一点儿就给甩下马去,她伏低了身子猛咳,被绑的双手死死攥着马鞍子,磨牙心道:我操你丫二大爷!心下把他祖上十八代骂遍后,嘴上却是百般孙子,乌龟求饶:“这位大哥,您可别磕碜咱们了,哪儿来那么多的好米好面,咱哪敢求哪个啊,兹求上头别揩咱们那层薄油就烧香拜佛了。” 小猴儿最大的本事当属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贼窝、教匪窝她都待过,那些洗脑的道道她都门清儿,无外乎扩大差别,堆积仇恨,再许一个翻身作主的空头希望,有志不能抒的无头苍蝇们就拥有了共同造反的脑袋,那脑袋的构造极其简单,以‘己神’为分界,好坏对立、善恶分明。 “诶、诶!大哥,求您慢点儿,求您慢点儿,您是我亲哥!”小猴儿扯着嗓子求饶,全身都在发抖,扮尽孙子像儿,极大程度的膨胀了刘六那颗常年在底层压抑的心,他仰头大笑,扯直了手上的缰绳,得意的威胁着小猴儿“诶,差辈儿了,乖孙子,得叫爷爷。” “爷爷!亲爷爷!”亲你妹的爷爷!好汉不吃眼前亏,小猴儿可不是处处捧着脸面到哪儿摆哪儿的人。 终于,马蹄子一扬,慢了下来。 不知喘了多少口长气,小猴儿那挂在外头半天的肺子才给咽了下肚儿。 彼时,一股子熟悉的驼臊味儿钻进了鼻子,她皱了皱眉,又舒展开来,孙子道:“亲爷爷,给口水喝喝吧,跑了这么远的路,嘴都吹裂了,嗓子都咳的着了火似的。” “娘们儿。”刘六嘲弄一句就没了动静儿,过了有一会儿,小猴儿只觉马匹牵到某处绑了起来,却听刘六嘲道:“诶,孙子,成全你了,爷爷解个手,待会儿给你解解渴。” “……”小猴儿干巴巴的赔笑,心道:量你也不敢拿我怎么着,小爷儿今儿脸全送你,嘴上便宜丫随便占,反正福份就这么长,咋个使唤,都是丫自个儿的事儿。 咳、咳、咳……小猴儿袖子掩口,又是一阵咳嗽。 忽的手一沉,只觉什么塞了过来,随手一掐,原来是羊皮袋子。 “喝吧,是水不是尿。”耳边的声音稚嫩许多,显然不是刘六,小猴儿到是真的渴了,她俩手费劲的摸上羊皮袋子的颈子,正要用嘴去咬塞子,袋子又被拽了过去。 “你这么咬完,我喝不喝了?”天养不耐烦的咕哝了一声,顺手拔了塞子,又推了过去,眼看那双被脏兮兮的布条子绑的泛红的嫩的不像话的一双手捧着羊皮袋子仰头猛灌着,他眯起一双狭长眼心道:这厮到底是哪位?瞧这身皮囊,这身子骨,行军这么久还能如此娇气,肯定非富即贵,他可不是那傻刘六,刚才那徐海有意无意瞄这厮好几次,他可是瞧见了,尤其他张嘴叫她一块儿走的时候,那徐海明显吓的一震,他断定那徐海一定是唯他马首是瞻。 不过这厮哪位啊? 天养是走了一路,想了一路,就快把自己脑袋里知道的种种可能都掏了出来,也硬是没对上号。 可不? 谁让这厮整个一四不像呢? 富贵人他不是不认识,更不是没接触过,可不说非得止高气昂,处处高人一等吧,可像眼么前这哥们儿这么‘从善如流’,逮谁都肯跪低认孙子的,那还真是没有。 可你要说这厮不富贵吧,就瞅那手那叫一个一个粉白儿,要不是手心里横切一道刀痕,丫的说是深宅里的富家小姐,都绝无人怀疑。 天养琢磨的愣神儿,忽听耳朵边上一句,“谢谢小哥儿!”冷不防吓的他反射性的回手推小猴儿一把。 扑通—— 小猴儿如是坐了个大屁墩儿,羊皮袋子剩下的水洒了一身,风一吹,透心凉,她真恨,怎么就没把水都干了? “小哥儿,您拉我一把成么,我这手绑着,实在站不起来。”小猴儿伸着手,一副落水狗模样,接着手一沉,只觉一只不大却有力的手拉起自己,手掌磨擦间,她在心中确定自己的猜想,果然,嫩黄瓜涂黄漆,小屁孩儿一个,跟这儿装大人。 “谢谢小哥儿!”小猴儿才站起来,就狗腿子似的往天养跟前儿一靠,小声道:“小哥儿,你真是一个好人。” “少说点儿话吧,待会儿吹干巴了,水都白喝了。”天养沉着声儿,完全没搭茬儿的意思,他捡起羊皮袋子掸了掸灰,又把塞子在身上反复擦了几遍之后塞好,抬头扫了一眼,只见隼鸡儿夹着膀子不住的哆嗦。 “诶,小哥儿,好人做到底,能给咱找件儿衣裳披不?”小猴儿得寸进尺,俩眼一抹黑,兹管靠张嘴,“你也瞧见了,我这身子骨弱,不耐折腾,我这贱命折腾坏了没啥,可别耽误您的大事儿……”小猴儿的苦情戏还没演完,只觉肩膀上一沉,接下来整个人就给裹了一圈儿。 天养把脏的不能再脏的毯子在衣襟前揶好,打了个结,嘴角不自觉歪在一头,损着她话多,“咋,当兵之前说数来宝讨饭吃的?” “呦,小哥儿知道数来宝?”小猴儿挑高了嗓音,一副老乡见老乡的痴样儿,“难不成小哥儿也是京城一带的?” “嗯。”天养只哼了一声,心下越发觉得,眼前这厮十成八不知道他是谁人了。 果不其然,僧格岱钦八成是给那石家大小姐迷了神魂,这么简单的接头暗号都瞧不出门道了。 奶奶的,奶奶的二大爷的…… 思及自己费尽扒拉折腾这一遭,十有*是白折腾,小天养不由心坠了下来,好一阵闹得慌。 耳边的隼鸡儿聒噪依旧,“既然是京城人士,咋在这边儿入了教?” “我瞧着小哥儿年纪不大,怎么这么这么小就在外面儿闯荡,京城还有什么家人没有?” “难不成也都是教徒?” “哎,我都明白,要不是为了一口饭吃,谁愿意在外折腾?” “这年头啊,老天爷不行好,谁的日子也不好过。” “什么兵啊,匪的,就那么回事儿吧,都是混口饭吃,自家人吃饱饭才是王道。” “我没那么麻烦,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就这一张嘴,一副身子,吃饱穿暖,全家不饿。”许是天养实在受不得她没完没了的聒噪,择了最后一个问题随口答了,他口气相当轻松,就像是在说‘我今儿早上吃的小葱拌豆腐’一样随意,可莫名其妙的却让小猴儿打了个冷颤,尽管她身上的脏毯子相当之暖。 却听这会儿刘六的声音由远及近,“腿都蹲麻了我,走道儿都哆嗦……”正扯脖子喊着,走近一瞧,却见小猴儿身上裹着的毯子,再一瞧一旁默默将羊皮袋子收在马背袋上的天养,心道:这天养小哥儿真是心善,对谁都这么好,怪不得连在劫那样活死人的性子都破天荒的肯拿尊严保他一命。 “孙子,算你命好。”刘六酸道,上马前,还是不顺心的踢了小猴儿一脚。 …… 接下来又是俩眼一抹黑,是一路猛颠儿,照样是刘六骑马牵着小猴儿的马在后头,天养自个儿赶着装火枪的马车在前头。 一路上,除了马脖子上的铃铛当啷当啷响着,安静的只剩风声。 许久,许久过后,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再许久许久过后,当又一阵熟悉的驼臊味儿钻进鼻子后,一行三人又停下方便。 这一次,小猴儿饿了。 是真的饿了。 保守估计,他们最少也出来三个时辰了。 不止她饿了,天养和刘六也耐不住停下掰着石头馍开始就着水吃了。 天养不吝,掰了一半给了小猴儿,然没吃几口,她就已经开始咳上了,许是凉着了,许是折腾的狠了,许是没法儿按时吃药,这一咳远比刚才咳的急,咳的猛,尽管眼睛一周蒙着布,都能清晰的看见一咳一顿一凸出的太阳穴。 “原来是个肺痨鬼,我猜八成是吃大烟吃的,病殃殃的,活鬼似的。”刘六靠在马车上,对那靠树咳嗽的人相当之漠然,甚至有些解气的高兴,就好像是亲眼看见所有的清兵都是这样病殃殃的喜悦,他笑着掰着自己的馍递给天养,“多吃点儿,补补你那聪明的脑袋,我刚才还纳闷,那么多人里你非得挑这么一个病秧子,现在算是明白了,就他那半废的身子,我瞧就是不绑着,也费不上咱们什么神。” 这话不知顺着哪股子风儿窜到小猴儿耳朵里去了,只见她靠着树干扯脖子大喊,“好爷爷!你说的太对了!”她举起绑着的双手往前一伸,孙子至极,“二位爷儿,我这身子骨不能扛不能挑的,你们防我不是多此一举嘛!你二位就发发慈悲,把手给我解开吧,我这咳嗽的难受死了,连个胸都垂不了!您二位就发发慈悲吧!”小猴儿又是一阵猛咳,一副挺的过初一挺不过十五的德行。 “咳、咳、二位爷,你们就行行好吧!咱们都是给上头办事儿的,何苦互相为难呢?” “小的也就是个跑腿子的,保证不给您二位添麻烦!” “二位爷儿,慈悲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小猴儿不厌其烦的唱着大戏,极其孙子,极其聒噪,天养不看她,只顾低头琢磨,他想什么小猴儿看不着,刘六看不懂,可刘六能听着,他几乎以为自己就快被小猴儿给烦死了。 甚至没问过天养,他就烦得不成的径直朝小猴儿走过去,边走边摘着手腕上绑的油亮发黑的绑布,团吧团吧团成个团儿。 “我现在就堵上你的嘴,看你拿什么叫唤。”刘六蹲在小猴儿面前,二话不说钳住小猴儿的下颚,掰开小猴儿的嘴,一股脑的把那脏的不能再脏的布团儿塞了进去。 耳边儿终于清静了,刘六呼了一口气。 不,半口。 剩下的半口,被忽然冲过来的套上的手肘勒的死紧,紧的无论他多么大力挣扎,也没再挤出那半口气。 刘六死了,蹬着眼珠子死的。 也是轻敌死的。 如果不是他完全不设防病殃殃的小猴儿,小猴儿也绝对不会有机会精准的套住他的脖子。 小猴儿用全身最后一点儿劲儿,才拽下嘴里的布,便觉得面前凉风被什么挡住了。 彼时小猴儿虽虚弱依旧,却是与之前判若两人,她轻笑道:“杀羊和杀牛真不是一码子事儿,小子,算你命大,知道么,我本来是想杀你的。” ------题外话------ 悄悄的先更这些…。 第五六回 娘扎儿来娘不知 儿认娘兄儿不晓 - 痞妃传 - 鎏年 小猴儿又摇头。 “追兵马上到了?” 小猴儿摇头。 “你一早就埋伏好了?” “我说,你小子别费劲琢磨了。”天降破晓,晨风寒凉,小猴儿不想跟这儿冰棍儿着,丁点儿不转弯的直道:“就冲你这毯子暖和我这一道,今儿我就给你撂个实底儿,现在摆在你面前就两条路,一条必死,一条至之死地而后生,你没有第三个选择。” 对,活着最重要。 活着最重要。 那个睿亲王的人他不怎么得意,可他跟他说过的那句话,他却是记在了心上。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风险,他都不能说。 不行,他不能说。 那他岂不是出了虎穴又入狼窝? 万一眼前这人与僧格岱钦一路的人马呢?或者有私下过节呢? 她猜对了一半,天养确实关心自个儿的前途,可他更关心的却是到底要不要跟眼么前这病秧子表明身份呢? 小猴儿确定以及肯定,这小子现在关心的准保是他自个儿的前途。 可事实证明他不是,否则绝不会在这一口一个哥的同伴被她掐死之后,一滴眼泪渣儿都没掉,就过来跟她比划。 其次,教中人那种非我族类,便是狗彘,沾上官字,通通恶人的缺眼儿的心,他是丁点儿没有,不然她这一路八成是要渴死,由此可见他入教不深,不轻易被煽动,当然,或者他只是心善,是个大好人。 那您可得听好了,首先,胆大包天的绑了石墩儿来威胁一方官员,这胆识绝不是一般人敢想的,更不是一般人敢做的,起先她原本怀疑这小孩不过是个出头鸟,背后一定还有不愿露面的高人,可自个儿跟着转悠这一路瞧着,那个老的当真事事都要问过这小子。 您问了,小猴爷儿,您是怎么瞧出来的? “呦,还挺硬气。”着风凉话,全然不急不慌,所谓实时务者为俊杰,她确信,眼前这小子绝对是个俊杰中的俊杰。 小天养攥枪的手生了一层薄汗,凤眼儿一眯,藏在夜的黑暗中,飞速琢磨着。 “闪瞎个屁门楣,我全家就我一个,门槛子都没半截儿。”小天养心中敲起了鼓,于失望处燃起了一大撮儿希望的小火苗,不是吧,阳关道无树,独木桥有花儿? “行了,大冷天的,咱们也别绕弯子了,小子,咱看上你了,想招揽你给咱办点事儿,事成之后,小爷儿保你富贵,保你仕途,保你闪瞎你整个门楣,咋样,干不干?” 于是乎,月黑风高,土坡光皮树下,小猴儿笑的那叫一个春风扫落叶,好半晌让咳给生生压下来之后,她红白交加着一张脸,终于给满头雾水的小天养一句实在话。 嘛时候嘛场合都能照样不着调的味儿啊。 嘛味儿? 嘛为嘛,闻着差不多一样的味儿了呗。 小猴儿笑的乐不可支,怎么瞅眼么前这小子怎么稀罕起来,您问了,为嘛? 这话一出,完了。 这回换小天养憋不住笑了,“花果山的猴儿哥,你这脑子里头真没泡?咋样,风好喝不?” 小猴儿没正形的哈哈大笑,几口夜风迎面呛进来,忽而好一阵咳,咳的是面色涨红,乍一看,猪头似的,好不滑稽。 “喂,你小子该不会正琢磨我脑子是不是有泡呢吧?”小猴儿冷不防一句话像是刚从他心里转了一圈儿出来,天养不由一激灵。 “少废话!”天养佯威,心中却纳闷的不得了,丫到底是哪号人物啊,是真不怕死,还是丫心眼儿却点儿嘛啊?她知不知道,如果现在拿枪的人不是他,换作教中其它任何人,那她的脑袋早成筛子了啊。 小猴儿“嘶”了一声,嫌弃的把那形同虚设的枪管子扒拉到一边儿,白眼损道:“端着这么个铁管子,你也不嫌手酸。” 天养手中的枪管子向前又一逼,凉声道:“再东扯西扯的,我就毙了你,说,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诶,你这呆头小子,我不是告诉你了么,我是花果山的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猴子啊~”小猴儿嬉皮笑脸的接着扬手。 天养蹙眉,脑子和眉毛一样拧成了结,他沉着脸,没搭理她,兹沉声又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花果山的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猴子。”小猴儿又复了嬉皮笑脸,费尽扒拉的把瘫在自己身上越来越硬的刘六连扒拉带踹的弄到一边儿,也不顾脑门子上的枪越顶越紧,大方的朝天养扬着一双被绑的像粽子似的双手,“喂,帮个忙成不,不过血了。” “你是谁?”尽管天养极力压低着沉声,可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让他不由紧张,可这孩子自小看人眼色长大,紧张也好、兴奋也罢,通通藏的严实,以至于小猴儿扯下蒙眼布后,看着眼么前那直挺挺的端着枪的蒙面小孩儿,又觉得他比想象中大了几岁。 事实也是,那枪管子也就比划比划,就算小天养绝想不到眼前这人正是他亲娘,他也压根儿不可能开枪。 “怎么着,小子,就是这么以德报怨的?”小猴儿压根儿就没躲,该咳嗽照咳嗽,该屁照屁,该扯蒙眼布照扯蒙眼布,完全没拿脑门子上的鸟枪管子当回事儿。 小猴儿还未扯下蒙眼布,脑门子就被冰凉的铁管子抵住,紧接着,她听到了拉枪栓的声音。 第五七回 地牢缘结师生情 出逃迫受名节义 - 痞妃传 - 鎏年 夜风愀离,日出晴宁。 北市口拐角处的一间深宅大院前,白发老叟慢悠悠的扫着昨夜留客的沙尘,哪管那门里门外乱成什么样子,他也全然听不见,一派安然自得。 “海爷爷,海爷爷……”虚弱的声音伴随马蹄声由远及近,老叟依旧没有反应,只顾低头扫地,直到马蹄停在了他的扫帚前,顺着马腿流下的血迹沾湿了堆成一撮儿的灰尘,他才猛然抬头,一见来人,不由大惊失色。 “小姑爷!您……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海……海……”看着老头儿的耳朵几乎凑在他嘴前儿也依旧皱着眉,小天养省下了仅有的气力,不再说话,兹有气无力的朝门内指了一指。 海老头怔了一阵才反应过来,狠拍了下脑门,“瞧我!还在这儿说什么,赶紧,咱们先进去再说。” 小天养用全身最后一丝精神翻了个白眼儿,海爷爷,我是问你那恶婆娘在不在家啊…… “不好了,不好了,小姑爷受了重伤啊!”门一推开,海老头便顾不得规矩,高声喊叫,兹几嗓子便把院子里的人都攒到了当间儿,把小天养围成了一团儿,泪窝子浅的娘们儿们一见平日里总是笑脸的他浑身是血,只剩一口气的样子,忍不住啜泣起来,嘴上恨恨,“该死的六子,反也就反了,平日里小天养待他不薄,怎么能对孩子下这么狠的手!” “就是!他道是死的舒坦,风光大葬!我呸!背信弃义,畜生不如,到了下头,无生老母定不容他!” “对!定不容他!” 几个尚清醒的汉子拉开这些娘们儿,道“诶,行了,行了,待会儿再骂,也不看看小天养都伤成什么样了,赶紧的,先把天养抬进房去,快去叫大夫!” “对,对!叫大夫,叫大夫!”人们分分散开,几个汉子小心把天养从马上抬了下来,翻身一看那伤口之多,之深,皆是蹙眉,那些伤口虽流血不多,却多是皮肉外翻,好不狰狞! 再一看那脸白如纸,早已晕过去的小天养,众人思及他平日和和气气,整日乐呵呵的模样儿,不由一阵心酸,无一心里不骂着那狠心的刘六。 众人把小天养抬进房中,府上的大夫也匆匆赶来,正放下药箱,欲上前诊脉之际,忽听门外一女声冷声道:“都出去。” 众人一怔,却在回头一见来人,纷纷俯首,遵从退下,“是,主上。” “你也出去。”林聪儿对那正在切脉的大夫道。 “可姑爷……”大夫皱眉看了眼天养,然林聪儿依旧眉目不改,只冷声道:“出去。” 待大夫也俯首退下之后,林聪儿上前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周身是血的小天养,她圆如杏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身侧的马三问道:“怎么,主上,你也不信六子会背叛咱们?” 林聪儿只问:“你们怎么看?” “反正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信六子哥会背叛咱们的!”童四忿忿道:“咱们哥几个打从一小便跟着姚教头大江南北的闯荡,刀山火海都一起过来,比亲兄弟还亲,怎么好端端的六子就成了朝廷的人?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对,我也不信!”马三也气忿道:“六子虽糊涂,可大事儿上从不糊涂,且不说教中兄弟这么多年的感情,就冲着当年咱们跟着姚大哥一起结拜这过命的情意,他也绝不可能这么对咱们!你说是不是,主上!” 林聪儿笑不语,笑意全然不达眼底,她只心道:什么情意,什么兄弟,刀山火海如何,过命又如何,都是浮云,这个世上,她林聪儿最信任的那个人,已经去了,刘六也好,眼前这小子也好,其它所有人都好,就连她自己的女儿,她通通都信不着。 林聪儿避过矛盾道,“好了,事到如今,咱们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对,主上说的对,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赶紧让小天养醒过来,把一切问清楚才是!”马三话音才落,却见林聪儿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茶壶,只见她向前一步,拎着茶壶自上朝小天养的脸上淋去,周遭倒抽气声才响,却见小天养一口气没喘上来,憋的咳了起来,嘴里的血跟着吐出来,结成一串血泡泡。 “你为什么能活着回来?”冷戾的女声钻进小天养的耳朵里,这动静儿有如一块冰冰的迷迷糊糊的他是一阵激灵,种种种种在他脑子里飞速转了一遍,他极度虚弱的道:“如果不是在劫……我宁可死在外头都不会回来……” 啪! 林聪儿怒极,一个巴掌打歪了天养的脸,打的小天养一口血喷了出来,溅到了童四的鞋面上,急的他赶紧给小天养猛使眼色,示意他别再说了,一旁马三又怕林聪儿再动手打他,赶忙上前另问:“天养,把你弄成这样的是不是……六子。” 小天养闭上眼深呼吸,别过头去,一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模样。 如此,马三便明白了,平日里和天养最好的便是六子,这小子什么都不说,必是想护他最后一次了。 “糊涂!六子糊涂啊!”马三痛拍大腿,童四眼角有泪,唯林聪儿面无表情,直盯着天养看,那阴恻恻的眼神,看的小天养是毛骨悚然,有幸周身的伤疼的他不由呲压咧嘴,省得他费心琢磨自己应该是何种表情。 果不其然,林聪儿这妖妇正如他所想,无论他演的如何逼真,计划是多么天衣无缝,甚至就算这本来就是真的,她也照样儿信不着他。 林聪儿吩咐:“马三,把这小子关到地牢。” “什么?主上,可他这伤……” “我让你关你就关。”林聪儿不看他,兹盯着天养,笑的阴冷:“我等你给我句实话。” …… 就像从前在西安府时,小猴儿随着林聪儿去过的那个白莲教的据点一样。 大宅的地下远比地上精彩的多,迂回的地道遍布整个宅院,更有甚者,地道的下面,还有一层地道,那一层远不如浅层的那般宽敞,只有大约两个房间大小的宽窄,至于高矮,寻常女子都要低着头才不至于碰到灰土,当然,更不若浅层那般冬暖夏凉,唯一的一点好处是,旁边的水井经年失修,壁上渗水,只要张开嘴,再敲敲墙,就能喝到最最甘甜的井水了。 宅子里的人叫这里为地牢。 其实这里打从前年挖好后,也只关过两个人。 半年前,一个小孩儿和一个跛脚女子同时关了进来,小孩儿嘛,自是才被林聪儿抓回来的天养,而跛脚女子么,不言而喻,正是谷子。 老天爷最擅长的就是玩笑,其实在来这里的路上,谷子是存了去心的,她心知落在林聪儿手上,必是用来威胁小爷儿的,她更心知,小爷儿是一定会不顾一切来救她的,她见过如今林聪儿的阴狠毒辣,她不想小爷儿冒这个险,与其小爷儿有危险,莫不如她先一步了断了自己。 然,就在这个时候,天养也被关了进来,这个她梦里见到都尤为奢侈的四断,竟然在这里遇上了。 谷子舍不得死了,就算林聪儿用足足五十几斤的铁链子拴的她脚腕痛得都没了知觉,就算最最爱干净的她生了遍身的湿疹,她也舍不得死了。 “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尽管谷子控制再控制,可她还是抑制不住初见四断的激动,是的,什么都不用凭证,只一眼,谷子便知道,眼前的孩子,就是那个她抱在怀里半年之久的奶娃子。 “死妖妇,变态,杀千刀的,活该当寡妇!”小天养不停的低头咒着那二话不说抓他到着破地方的妖妇,好半天才反应旁边有人跟他说话,“诶,大姐,我可说好了,我不是说你,甭往自个儿身上安。” “臭小子,什么大姐,叫姨!”谷子反嗔他,地窖湿暗,小天养绝看不到,谷子的满眼湿润。 他只顾着撒尽余火和憋屈,原本呛,如今更呛,“嘿,我说大姐,您跟我祖坟上磕过头怎么着,跟谁家门口论大辈儿呢,我今儿叫你大姐你要不乐意听,我叫你大侄女儿也成,咋样,大侄女儿?” “臭小子,跟她一个死味儿的……”谷子小声嘟囔,天养没听清,接着呛她:“甭一口一个臭小子的,你也不闻闻自个儿身上的味儿,还好意思说我臭?” 天养说完,却见那女子没了动静儿,抬袖嗅了下自己,像是十分嫌弃自己,又像怕惹他嫌弃似的,往后挪了挪,坐的离他远了些。 完,见她这样,小天养心下觉得不舒服了。 可不,跟这儿关着,谁不是个倒霉的,他堂堂男子汉,满肚子气儿再没地方撒,也不能跟这儿欺负个弱女子吧。 再抬眼瞧瞧,可不,那姑娘都虚弱成什么样儿了,半条命跟这儿郎当着,脸白的纸似的,他还跟这儿恶言恶语的损人家。 瞧瞧,说的人家眼泪都出来了。 该死! 别看天养岁数不大,他可是条汉子,欺负女人的事儿,他可干不出来,是以并没给链子绑着的他往前窜了窜,挪到她跟前,扯扯她的衣服,别扭兮兮的道着歉,“好了,大姐,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今儿是气儿不顺,再怎么说也不该冲你撒火儿。” “我跟你道歉。”小天养诚意的拍拍她的手,触及时却只觉异常冰凉,他没想那么多,捧起来一个就开搓,待搓热了点儿又去抓了另外一只,却听那女子早已泣不成声,天养又不会了。 “诶,我说大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见不得你手凉成这样儿,你可别多想——”话还没说完,小天养就被谷子一把抱住,搂得紧紧的,她泪流成河,心酸成海,压着满腹的波澜,在心里一遍遍的说着:好孩子,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个好孩子……。 直到小天养觉得他的肩膀头子都快给眼泪湿的窜风了,谷子才放开他,擦着眼泪,极力平复着心情,她知道,如今在林聪儿的手里,她是绝不能跟他相认的。 她笑的抽噎不断,“小子,别害怕,我不能赖上你,逼你娶我。” “嘿,也要我肯娶才算呐——”小天养坏笑着看她,“我说实话你可别不爱听啊,你生的还没我一半好看呢。” 谷子抿嘴笑笑,只道:“小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 话一出,小天养眼睛瞪大,笑意加深,接道:“绘事后素。” 不错,不错,谷子笑意难掩,又道:“静言庸违,象恭滔天。” 天养笑意更深,心道,考完《论语》,这下又换了《尚书》?怎么,变了法儿的说我花言巧语,想难倒我? “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 听天养如此作答,谷子咯咯笑出声儿来,好小子,够机灵! 却听天养沾沾自喜道:“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着,敌不知其所攻。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这下你不会了吧,我就不信你一个女子连《孙子兵法》也懂得~ 谷子笑道:“狙者类智而非智也,愚者类君子而非君子也,憨者类勇而非勇也。亡国之主似智,亡国之臣似忠,幽莠之幼似禾,骊牛之黄似虎,白骨疑象,碔砆类玉,此皆似是而非也。” 这段话小天养虽从未听过,可他也听得出来,这大姐是在酸讽他关公门前耍大刀,尽耍小聪明。 天养闷闷,蹙眉问她,“你这话出自哪里?” “《长短经》。”谷子道。 “有这样的书?” “嗯。”谷子点头,又笑着指指自个儿的脑袋,“这里还有许多这样那样你不曾听过的书,怎么样,想不想学?” 天养酷爱吃书,几番试探,他深知眼前绝非一般书香女子,虽如今阶下囚之,知有书可学,实乃苦中一大乐事。 小天养连连点头。 却听谷子笑道:“那叫声先生听听。” “先生在上,请受天养一拜!” …… 接下来的半个月,小天养算是彻底见识了这位先生姐姐的神奇,听她讲学,就好像这天下间再没有她不曾读过的书,跟他从前师从过的所有先生都不同,她虽博学,却绝不是他最讨厌的满嘴之乎者也的那种书呆子,反她讲的东西,灵活有趣儿,细细琢磨,又耐人寻味,又再说她那一手好字,便是只拿着树枝,都能写出那样的瘦金体,简直……简直…… 有那么一段时间里,小天养简直觉得先生姐姐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用他的玩笑话来说:“我终于知道我为嘛莫名其妙给那妖妇抓来了,合着就是为了遇见先生你,你简直就是神仙知道我这一年功夫练的多,书读的太少,派来点拨我的。” “去一边儿去,少忽悠。”谷子也渐渐恢复了刁钻跋扈,地窖里的日子仿佛充满了阳光。 可这样的日子,毕竟有限,不管谷子也好,小天养也罢,成日里窝在这样阴冷的地窖里终归不是办法,那个把他们抓来的林聪儿又好像全然忘了这里还有两个人似的,除了每日派人来送还不错的吃食和带走恭桶之外,几乎把两个人完全丢在这里。 又过了几天,谷子就发现被褥上的一滩尿渍,她没言语,兹偷偷观察,她发现小天养一日竟要尿上十余次之多。 通晓医理的她知道,孩子这是凉着了,可不,他这正长身子的年岁,这样日日见不得光怎么能成? 谷子几乎想白了鬓角的几根头发,也没想出来,要如何把这孩子送到地上去。 直到有一天,天养依旧躲在角落的恭桶里尿尿的时候,却见眼前的一处棚顶开始掉渣儿……掉土块儿……掉出一把锹……最后掉出一个小女孩儿来。 小女孩儿吐出一口土灰,胡乱抹了把脸,接着看着眼前站着掀袍子的天养,瞪着圆圆的杏眼,满是好奇。 “你在干什么?” 天养恨不得一口血呕出内伤来,他赶忙提起裤子,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恶狠狠的道:“吃茶。” 在劫不认得男子与女子的区别,可恭桶她是认得的,她一惊,“怎么,娘逼你吃这个?” 天养恨不得掐死她,再掐死自己,黑着一张脸,他死活没往下再接,他知道,就算他扯倒天上去,这木愣的丫头也照样能正儿八经的给他唠下去。 因为这死丫头正是天养这霉运的开始,故天养对她绝对秉承着对待瘟神的态度。 打起精神来的反到是谷子,兹听俩孩子的对话,外加在劫那像极了林聪儿的眼睛,她知道,天养出去有望了。 小在劫从满是尘土的怀里掏出了个布袋子,反复剥了几层,露出两个白花花的大馒头,给做在地上不理她的天养递过去,“吃吧,还热着呢。” 小天养看看大馒头,再看看她,损道:“把小爷儿我害成这样儿,就拿俩馒头打发我?” 在劫愣住了,又陷入了木头人的思考模式,似是没思考个子午卯酉来,只直言到:“回来之后,我娘关了我禁闭,这二十多天,我也只有馒头吃。” 天养还要说什么,却听在劫的肚皮适时的响了几声,再看她捧着馒头的手,十指全是伤痕,有旧有新,一时间,难听的话都憋回嗓子眼儿,只别扭道:“别告诉我,你挖了二十多天地道。” 在劫从来诚实,她点点头,面无表情,“我以为到这里最少要挖一个月,还成,比我想象的快多了。”她没说的部分是,这二十天多天里,她甚至连日日必做的功课都省了,几乎时时在地道里,哪管手指流血,哪管喘不过气,她也一直跟自己说着,在劫不疼,在劫不疼,在劫能挖通,在劫能挖通…… 果然,她真的避过了所有主干地道,打了条小路下来,在看见天养的一刻,她肿胀了那么多日的心,终于舒坦了。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明白,那样的憋闷不叫心患了肿病,而是愧疚。 “小姑娘,你是来救他出去的么?”谷子在一旁,问的直接。 在劫这时才看向她,她知道她是谁,更知道她在紫禁城的活命是这个女子换回来的,她不知道的是,小天养跟她早已建立了远超于师生情意的患难之交。 她只木然道:“我不会救你。” 死丫头,说话客气点儿! 天养才要说什么,却见谷子摇头示意他闭嘴,他心思一转,忽而明白她的意思,可不,尽管先生什么也不肯说,可林聪儿既然用这么大一条铁链栓着她这么一个弱女子,她们只见必是不小的过节,如果他今日非要跟她绑在一起,那非常有可能两个人会一同被关在这个地窖,一直关到死。 对,如果他有幸先出去,再联系上僧王,到时候大军攻破了林聪儿等教匪的窝点,再把先生姐姐救出来不是更好? 思及此,他没再接话,只问在劫,“你这丫头该不会是就给我送馒头来的吧?” “我从来没违抗过我娘的意思。”在劫闷闷道。 “那你娘叫你挖地道了?”天养反问。 在劫不语,低头看着大馒头,半晌才道:“当初你不该背我,如果你不背我,就不会被娘抓了。” “嘿!”天养抬高声调,“狗咬吕洞宾,我还没说肠子悔清呢,你到撇的挺干净。” 在劫又不说话了,依旧看着大馒头,好半晌又把馒头递过去,被天养给原样推了回来,接着他起身去食篮里摸了个包子,回身递给她:“喏,本来是我留着怕晚上饿的,现在给你吃吧。” 包子塞到在劫手里时,天养还嘟囔着:“你那娘也不知道是不是亲娘,对待自己女儿还不如阶下囚。” “你懂什么!”在劫不高兴他老是说他娘,“我娘这是怕我不成材!书上也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那你怎么不天天吃黄莲啊~”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天天吃黄莲!” “……”天养无语了。 一旁的谷子心下一寒,只一想,如今的林聪儿对待自己的女儿都尚且如此,她的那可心要多狠? 又一想,昔日西安城里,那个眨着大眼睛的单纯小姑娘,直感叹扼腕。 在劫没什么可说的,也没在说,兹在起身前,把一块怀表塞在了天养手中,木然的道:“再过四个时辰,你延着地道上来,明天初一,要大祭,到时候你趁乱跑吧,有多远跑多远,我就再不欠你的了。” …… 说来那一日可真算戏剧,小天养先是在地窖上演了一出孙悟空三跪叩谢恩师的大戏,又许诺出去之后一定会回来救她,接着谷子强忍着眼泪渣儿,微笑的目送他爬上地道。 按说一切都是那么顺风顺水,甚至爬上地道的时候,他还颇为有幸的拣了一个铜板,估么是在劫挖地道的时候掉的,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好兆头。 当二十多天没见过太阳的天养从地道里钻出来的时候,嗅着新鲜的空气,他恨不得贪婪的撕开自己仅有的两个鼻孔。 在劫早已给他准备了盘缠,那是她全部私产,不过一贯铜钱。 天养说:“你可真穷。” 在劫说:“穷富不在银两,我觉得我富,我就是天下间最富裕的人。” 天养说:“……你狠。” 在劫茫然:“为什么?” 天养深呼吸,猛翻一个白眼,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什么,忙问她:“我来时,马上那个袋子呢?”那里头可是有他给其其格买的算盘,刻度还是他自个儿刻的呢,他丢了这么久,那丫头指不定要哭成什么样呢。 在劫面无表情的看他,只问:“你要袋子,还是要命?” “……”天养认命了,他跟这丫头是没法儿好好说话了。 “行了,大恩不言谢,我想你娘再狠,也不会真的怎么着你,咱们俩,有缘再见!”背着阳光,天养留下了无比灿烂的笑,不知怎么,这个笑脸,忽然让小在劫心生了去伸手抓他的冲动。 也许,是老天爷听见了她的心声。 就在天养要去推门的时候,忽听门外,一人庄严无比的朗声道:“请天女!” 接着是更为可怕的齐齐跪地声,那声音,听上去最少有百余对膝盖。 天养脑瓜皮一发麻,便是不用对上在劫忽然惊慌的眼,也该知道,遭了,即将就有大批人马发现要逃跑的他。 天养知道,这个时候,掀开床垫子地下的木栅再回到地窖是来不及了,他赶忙飞速环视一周,却发现在劫这天女果然不是一般的穷,屋子里除了简单的摆设,什么都没有,简直一览无余,甚至连唯一像样的那张床,都没有床幔。 天养懵圈了,他知道如果被林聪儿看见了他要逃,绝对不是没有杀了他的可能。 怎么办? 怎么办呢?! 就在那外头第二次响起“请天女!”的声音时,天养忽的心生一计,他二话不说拽过一样慌乱无措的在劫,一直朝床边儿拉过去。 一把掀开被子,自己先躺了下去,接着对在劫道,正儿八经的道:“事关你名节,如果你愿意,就躺下,如果不愿意,我绝不怪你。” 在劫眨着圆圆的杏眼,怔愣。 就在天养要起身之时,却见在劫伸手解了自己领口的盘花扣,她依旧木然的道:“闭上眼睛,别看。” 小天养的心没来由咚咚咚的狂跳起来,他直直盯着她,真心道了声:“谢谢。”而后闭上眼,当听到外面第三次跪拜声时,只觉身边压下来一个瑟缩的小身子。 她是那么瘦,却又那么暖。 接下来,众人推门而入,怎一个惊诧了得…… 后来的后来,跟天养想的一样,林聪儿为了能维持她们母女在教中的地位,硬是生生逼在劫背了一套说辞。 那说辞无外乎得到了神了指引,觅得命定郎君,一切都是天神定下的,她们是上天挑选的金童玉女,等等等等。 这样的说辞,一经鼓吹,盲目的教众们居然真的相信了。 而那些清楚明白的人,心中也是有数,不管怎样,就算在劫年幼,可这丫头的清白也算是给这小子悔了,认也好,不认也好,林教头都要吃下这个哑巴亏。 至于林聪儿,就算她恨的咬碎了牙,恨的事后逼在劫活活待了三日冰室,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她必须留下那小子一条命,留他在教中,这个天大的笑话才能不被人传成瞎话。 阴差阳错的,天养成了这宅院的姑爷。 后来的后来,尽管林聪儿从不信认他,可为了服众也不得意安插他在教中做一些事,意外的是,天养从来就是个吃八方饭的人,他为人和气风趣,又凡事勤劳认学,聪明识字、伸手好,胆量大,久而久之,教众们都很喜欢他。 是以今日,小猴儿一出反间计外加苦肉计才得以骗的了几乎全部的教众。 就算他们当中有很多人不愿意相信刘六背叛了兄弟姐妹们,可他们是绝不会相信天养会背叛他们。 因为天养不仅仅是他们的兄弟,更是林教头的姑爷。 当今日得知林教头不曾诊治便把他锁在地牢,教中兄弟姐们更愿意相信,这是林教头怕落下徇私的口舌才这样做的。 当然,不管怎么样。 伤痕累累的小天养确实给再次关到了地牢里。 …… ------题外话------ 悄悄的上菜,悄悄的离开 第五八回 儿逢劫梦里呜咽 僧解语醒方窃喜 - 痞妃传 - 鎏年 却说身负重伤的小天养未经任何诊治便被生性多疑的林聪儿关到了地牢里,这可吓坏了谷子,眼见好好的孩子全身是血摊成一团泥,她再也无法故作漠然了,直把全身值钱的首饰都摘了下来塞过栅栏哭求,“大哥,您行行好,给找个大夫来看看孩子吧!” 无奈东西搪在栅外,马三却摇头叹气:“姑娘,我也心疼小天养,可没办法,大奶奶动了肝火,谁敢私下逆着她呀!” “那怎么办呐,这么重的伤,只这么挺着,可是要——”谷子不敢也不能往下想,她再次把东西推出去,“大哥,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天养是个好孩子,如果真的这样就——那……大哥!您行行好吧!” 谷子哭的是又悽又惨,任谁也看不下去,更别说素日本就待小天养如亲弟弟的马三,实在被她哭的没了办法,他只得再次把东西推了回去,压低声音撂了句实话,“别哭了,我四哥已经去通知在劫了。” 闻言,谷子终于止了啼,彼时瞥见马三眼里略带怀疑,她方觉行为过激,可既已至此,她也不好说什么,以免越描越黑,故只道了谢后,回身照看天养的伤势,以待在劫来救。 在劫延着地道爬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这条新的地道是自上一条被林聪儿彻底封死后,小天养为了方便看谷子延着井口的支侧挖下的一条岔路,这条地道尤为隐秘,因为入口处必须先潜进后院冰凉的井水之中,此前每一次天养来的时候,都是全身湿透冻的浑身发抖。 当然,这一次在劫来的时候也不意外,只是不同于天养大方的哆嗦,尽管小在劫嘴唇已经冰的青紫了,她却好像没有丝毫觉得冷的意思。 谷子不知道的是,童四去找在劫的时候,在劫正在修着每月必须修炼三日的齐身课,何为齐身课? 那种种酷刑,用天养的话说:“你娘真他妈变态,你能活到今天也挺不容易。” 此番闲话休叙,兹说在劫来到地牢之后—— 当然,她不可能带大夫来。 其一,她不想再违抗她娘;其二,她跟天养没那么深的交情,她欠他的,上一次已经还的够本了,而这一次,她本不想来的,她也知道自己不应该来的,可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反正稀里糊涂的,她人已经在这儿了。 小在劫从怀里掏出了一堆瓶瓶罐罐丢在谷子面前,也是茫然,只曰:“我一个也不认识。” 幸得小天养有个经常受伤的娘,谷子伺候她多年,对刀枪外伤绝对算是半个大夫,是以在用井水清理了伤口之后,她暂且用金疮药处理了一下,可至于烧什么时候能退,那就真要看孩子的造化了。 “他能死么?”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看着一切的在劫开口问道。 谷子没答,只问:“是你娘打的么?” “不是。”在劫没说更多,她向来话少,尤其对这个人,她更是没什么话好说。 “你娘打算让他一直待在这儿么?”谷子尽可能收敛自己的情绪,她其实想问的更多,可她不糊涂,她的身份之敏感,让她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对四断的情绪,她的感情对这个孩子来说,太过危险。 “我不知道。”在劫回的直接,她的口气就跟她的人一样,一坛清水,不掺半分颜色。 其实自从半年前她保住天养一命的那天起,娘就再没好好跟她说过一句话,她知道她惹娘伤心了,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事实上也无从解释,她确实错做事了。 她能做的,也只有听娘的话。 可现在……如果让娘知道她在这里,娘一定会很伤心,而且如果娘知道她在这里,对他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他能死么?”在劫又问了一遍。 谷子摇头,还没等开口,就听一声气若游丝的声音道:“你就……这么盼着我死?” 醒了! 谷子赶紧去探,尽管她已经极力控制着情绪,然看见小天养费劲巴力都睁不起五分的眼,还是忍不住的掉了泪,眼泪砸在天养的嘴上,小天养咂咂干裂的唇,嫌弃的嗤道:“真咸……” “都什么样了,还跟这儿臭贫!”谷子破涕为笑,知道他是怕她担心在这儿哄她,只觉心酸不已,她在心里骂了千声万声老天,你个杀千刀的,这么好的孩子,这么懂事的孩子,怎么偏偏命这么苦! “喂……你们俩仗义点儿呗……一个傻愣着,一个哭的……我受伤了……不该给我点水喝么……。”小天养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说了一句完整的话,这让谷子哭笑不得,真是什么样的秧子结什么形的葫芦,娘这个德行,崽子也是这个德行,什么时候都没个正形。 一旁的小在劫也不吱声,安静的拿着个空着的瓷药瓶,起身去身后的井壁上漏水的一处接满了水。 喂天养喝的时候,似是倒的有些猛了,天养呛的猛一阵咳嗽,咳的他是全身肉都疼,膛子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可当真,没咳出多少血来,迷迷糊糊间,他心道:那个隼鸡儿果然说的没错,这伤瞧着重,却真的没伤到内脏,不然别说他在这地牢里,就是在上头好大夫好药的伺候着,也难保能挺过今晚。 好一阵才止了咳,天养满是红血丝的眼白了在劫一眼,“喂……就这么着急当寡妇啊。” “寡妇有什么不好么?”在劫很认真,全然没有半点玩笑的样子,“我娘也是寡妇,也挺好的。” “……” 天养恨不得呕血三升,跟这丫头说话真不如对牛弹琴。 一旁的谷子看不下眼,“你小子,别欺负人家,今儿要不是人家冒着风险给你送药来,你哪儿有闲气儿跟这儿臭贫。” “嘿……”天养虚弱朝在劫歪嘴儿笑笑,“谢了……我又欠你一条命了。” 在劫面无表情的道:“能活成再说。” 天养吃力的扬扬自个的掌心,“我这儿两条横线……命大着呢。” 听着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话,谷子的眼圈再一次泛了泪。 …… 梦里,惊雷闪电。 小猴儿又回到产子的那个雨夜,窗外暴风骤雨,屋内她挺着大肚子躺在土炕上,谷子在一旁攥着她的手,大叫“使劲儿!使劲儿!快出来了!快出来了!” 嗯…… 嗯…… 小猴儿使劲儿的生着,她难受极了,从不知道疼的她竟觉得全身像被数万根针扎着,她使劲儿!再使劲儿! 忽然,窗外惊雷震天! 小猴儿只觉周身一轻,呼……终于生下来了。 啊! 忽的谷子撕声一叫,小猴儿猛的朝腿间看去,却看那一滩肉泥似的鲜红,血肉模糊,那中间竟有两只眼睛瞪大了在看她! 啊! 小猴儿吓的从梦中惊坐而起,心中惶惶然依旧难以平复,怔了许久,才察觉腿间温热未退,掀开被子一瞧,果然鲜红一小滩。 呆了好一会儿,她傻愣愣的笑笑。 她就说么,她如今这破身子,哪有那么容易揣上崽子。 也好,眼下的情形,带上崽子也是捣乱。 不知怎地,没来由的心尖一紧,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小猴儿竟觉得心酸无比。 莫名的,再无睡意。 白日里,小猴儿的眼珠子套上了大大的两个黑轮子。 这可吓坏了前来请安的石墩儿,看着长姐这样憔悴,他全当是为他失踪所操劳的难以成眠,于此,他是又感动,又害怕,还没等小猴儿跟他多说一句,他小子就跪地恸哭,又是忏悔,又是保证的,反正大抵就是以后一定小心,打起十二分精神,时刻保持机警,绝不会再让长姐替自己担惊受怕等等,等等。 他哭的小猴儿是又闹心来又闹心,一句话儿也插不上,要不是那人高马大的大块头及时进来解救了她,她怕他真的忍不住踹他一脚。 僧格岱钦拍拍石墩儿的肩膀,口气兄长般的温和,“小子,来日方长,吃一次亏,长一次记性,这不算什么,前头的路长着呢,本王可是一直看好你的。” 战神看好他? 石墩儿的激动溢于言表,一旁的小猴儿一盆凉水泼下来。 “他是客套话,不用认真听。” 石墩儿扁扁嘴,既委屈又羞赧,僧格岱钦还要说什么,又被小猴儿打断,“我和僧王有事要谈,你先下去吧。”接着又跟一旁的小狼道,“你也下去吧。” 待屋内只剩二人,僧格岱钦落座她跟前儿,“你又何必这么跟他这么厉害,这小子本来就胆儿小,经历这么一遭惊吓,你再不鼓励鼓励他,他以后做事更伸不开手脚了。” “伸不开更好,乌龟王八都跟壳儿里缩着,管它多孙子,怎么着都没性命之忧,奏介小子,你要给他捧天上去,一股风儿吹过,他八成就再也回不来了。” 僧格岱钦失笑,忽而眼神复杂的看她,“会说别人,那你呢?都在壳子里缩了那么多年,何必非要出来冒这翻风险?” “喂……和尚。”小猴儿不耐烦的翻着白眼,“我要不要给你找个木鱼儿,你跟这儿念会儿经?” 僧格岱钦敛取眸中不安的神色,摇头低笑,“你这丫头,真真儿卸磨杀驴,前儿刚求我来的时候,还一副虔诚信女的模样儿呢,这一转头,怎么就变了脸去了。” “诶,别得了便宜跟这儿卖乖,偷着乐去吧~要不是我跟这儿瞎折腾,你能知道你抓了好几年的林聪儿老窝就在这归化城中么?” “所以说嘛……”小猴儿指指自个儿,呲牙乐乐,“你是我的福星,我也是你的福星,你可得尽心帮我的忙。” 僧格岱钦笑着戳戳她的脑门子,“行了,别忽悠了,咱们赶紧说正事儿吧。” “你想到办法了?”小猴儿倒了两杯茶,各自一杯,她猜僧格岱钦说的该是兵营的事儿。 僧格岱钦吃了口茶,神色格外正经的道:“石家军应该成为真正的石家军。” 小猴儿俩眉一皱,头摇拨浪鼓,“不懂。” “其实如今的情况说起来复杂也简单,无谓有二,兵不勇,将不控,是以人数再多也是一盘散沙乱泥。” 小猴儿连连点头。 “而这些问题的根本就是,绿营兵领的朝廷的俸禄,战与不战,都一样吃饷,而将领则是战时临时调配,根本无法指挥这些自带俸禄的兵,换句话说,兵是朝廷奶的,哪里会服从将的调配?可后吸收的乡勇则不同,吃的是战时饷,有多勇猛就吃多少饷,且全由上一层将领测评,所以说——” “你要我把兵制全都改为乡勇?”小猴儿算是听明白了,她虽对军队的事俩眼一抹黑,可僧格岱钦总结的直白,加之小猴儿的超高悟性,她领悟的非常之快。 “不错。”僧格岱钦点头,“乡勇的战时饷本就比绿营兵的常规饷要高的多,现在也有许多家境不好的绿营兵为了更高的饷银出营入勇,所谓用兵之道,并非难事,不过用人而已,一旦世兵制统一成乡勇制,再加自设粮台,军饷与营中下放,届时兵随将转,兵为将勇,层层指挥,调度有力,那自会形成一只极有纪律的军队。”僧格岱钦顿了顿,直直看她道:“最为重要的是,如果一旦改制,那你石家,就对这只军队有了最高的指挥权,从今以后,你石家就绝非只是虚名,而是谁也轻易动弹不得的一方势力。” 小猴儿听的是眉目紧锁,一言不发。 “其实绿营的弊端绝非一两日,先帝再时已经有不少人先后上奏谈及这个问题,可你知道的——”僧格岱钦摇头笑笑,“别说先帝爷那样的性子,任何一个满人都不会想让汉人手上有着绝对军权。” “可如今时机不同,你,更是不同。” 小猴儿不发一言,只听他说。 “如今战乱四起,又经天理教入宫起事,朝廷断然不允许再打败仗,而如回乱这样敏感,正是汉军崛起的大好时机,此乃改制可行原因之一,而其二,就是你——” “现今朝局逆转,睿亲王控制朝廷经济命脉,如今八旗都统又尽归附旗下,太后想要制衡睿亲王,越发吃力,她急需军权来支持皇上的统治,而她最想招揽的,便是我僧格岱钦,可即便我归附于她,她也不会绝对信我,可对你,则不同,天理教动乱之时,你宁愿舍命陪皇上赴死,仅凭这一点,无论你心像着谁,太后知道你一定会护皇上周全,最为重要的是——” “如果军权在我手中,你和延珏,都不会动我。”小猴儿一语中的,僧格岱钦颔首,“是,你是唯一一个能在各方势力中独善其身的人,如果军权在你,你将会是太后制衡我和睿亲王的最后一张牌。” “最重要的是,它也将会是你石家势力的基石,如果将来……”僧格岱钦踟蹰片刻,正色道:“你别忘了,石将军是先帝一声最大的污点,如果将来他得势,迫于多种压力,必须要打压你石家的时候,你的势力也是对你石家的一重保护。” 小猴儿像被人点了穴,托腮怔着,怔着……直至许久之后,才抿着嘴笑了起来,笑的眉目舒展,笑的满心满眼都是笑意。 到现在她才明白延珏让她来这归化的真正意图。 他是怕有一天当真有一天当真要动她石家的时候,给她多留一层保护。 这厮的心思弯弯太多了,什么都被他算个明白。 如今再想想他给自己写的那个纸条上的三个名字,僧格岱钦、祁晋、涂尘…… 僧格岱钦会帮她多少不言而喻,而祁晋,呵呵……口外富商,归化城的半个主子…… 延珏啊,延珏,天下间的脑袋都让丫一个人长全了。 其实让小猴儿更觉得美的是,他心中的江山在大,也始终留了她的位子。 小猴儿忽然想起当年在校场上他曾对她恶狠狠说过的一句话,“我是你夫,便是你的天,有我护着你,便是天大的事儿,你都没必要怕。” 是啊,就算他如今变了又如何? 就算他的血再凉,他对她,却从未变过。 这样,够了。 “你笑什么?”僧格岱钦一头雾水。 小猴儿呲牙乐乐,“你给我想出这么好的前途,眼前将来的都顾虑到了,我傻啊,我不笑。” 僧格岱钦摇头笑笑,“也不全然那么乐观,如果真的要改制的话,我们就必须有自己的粮台,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粮饷就是银子,就算太后准了你,户部的银钱调配也在睿亲王的掌控之下,退一步来讲,就算他睿亲王卖你面子,他背后的八旗贵胄也不会同意的,所以想要全盘改制,你必须找粮饷的来源。” “行了,我都明白了。”小猴儿忽然站起来,俩手拄着桌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僧格岱钦,“和尚,咱俩说话不用转弯抹角,我就要你一句话,如果有了粮饷来源,改制的事儿能不能来得及?” “一个月。”僧格岱钦掷地有声。 “好!”小猴儿一拍桌子,甩甩袖子大步往门口走去。 僧格岱钦起身跟上,“干什么去?” “找财主去啊~” 财主? 僧格岱钦一怔,忽而一笑,“好啊,你个死丫头,看上我的肥肉了。” “诶,可别这么说。”小猴儿呲牙乐乐,灿烂的不得了,“那块肥肉那么大,咱们一块儿去嚼嚼~” …… ------题外话------ 悄悄又来了…… 第五九回 人心隔层大肚皮 锦囊妙人文武曲 - 痞妃传 - 鎏年 自大盛魁返军城,已近黄昏。 扯了一下午的空皮子,小猴儿到底是乏了。 如今朝局诡谲,前途不明,这样棘手的活计,祁晋到底是不想太露锋头。 小猴儿说的婉转,“我这个人,从不亏待自己人。” 祁晋极是客气,不拒绝也不答应,只道一句:“姑娘大德,事关我这一大家子的营生,容在下好好想想。” 想就想吧。 无所谓,一口况且吃不了一个胖子,遑论一个活财神?反正在归化还要段日子,她有时间跟他慢慢磨。 唯一奇怪的是,不知怎么着,她总觉得那祁大财神看她的眼神儿哪儿不对劲儿…… 哪儿不对劲儿呢? 小猴儿想破了脑子,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 马蹄踏月,穿行街市。 彼时街市将散,商贾小贩纷纷摘旗收摊,人皆匆匆,遍地狼藉。 乱中一角,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子蹲在地上拣着烂菜叶子,熟练的丢到背上几乎跟他一样长的筐上,一片、两片……很多片。 偶有一滩脏臭不已的羊下水,两个小子会当作至宝似的拿菜叶子包上,小心收起。 他们笑,马车上掀着帘子的小猴儿也笑。 “笑什么呢?”僧格岱钦醇厚的声音混着茶香自身后漫来。 小猴儿放下帘子,转身笑笑,“没什么。”吃了一口茶,只觉舌尖苦涩,皱眉问道:“这嘛玩意儿,这么难喝?” 僧格岱钦笑道:“是青山绿水,这些日子吃的太过油腻,吃些苦茶,肠胃舒服些。” “去,你个和尚又不吃肉,再腻能腻到哪里去?”小猴儿端起茶杯观了眼茶汤儿,但见水清绿伢儿嫩,果然是青山绿水,冲着色相,她又吃了一口,不出意外,还是倍觉难吃。 才要转身倒掉换水,被僧格岱钦拦住。 “我是泡来给你吃的。”盯着小猴儿那紧裹的腰帏处微微鼓起的小肚儿,僧格岱钦笑着打趣:“打从回了归化,你这吃起东西又虎实起来,又是羊、又是鹿、又是鸡的,顿顿大肉,知道的你是宫里出来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这是逃饥荒过来的。” 又蓄了半杯热茶,僧格岱钦道:“你如今身子不比从前,吃东西切忌过猛。” 小猴儿搓搓肚子干笑,逗他,“我说你这一天天的,管天管地,还管我拉屎放屁……喂,和尚,要不我认你当干娘得了。” 可不? 别说干娘,她那没几年缘份的亲娘对她也就不过如此。 要说僧格岱钦这人么…… 小猴儿怀疑,他娘生他的时候,极有可能拜了足月的尊胜佛母像,以至于这哥们儿生的像极了那位尊者。 三首八臂,一首慈眉善目,一首凶过罗刹,一首纯洁如少女,仨脑袋接着八只手,有刀枪棍棒,也有莲坐净瓶,善恶难辨,佛与魔都是他。 就算和他已经相识近十年之久,小猴儿依然辩不清,他什么时候会用哪一张脸。 就像这些日子,他挂着‘干娘’的面相儿对她关心至极,事无大小,处处仔细,可谓无微不至。 就说现在行辕上的这些个东西吧,饿了有她最爱吃的狗*萨其马,冷了有她穿着合身的貂氅,乏了有她倚惯的小方枕,无聊时有她最爱玩儿的双陆棋,嗯……就连她屁股底下的坐垫子较之昨天,都厚了不止一层。 甚至她才一坐上,就是温热的,显然这是他一早就吩咐下人来回熨烫了一翻。 瞧瞧,连她的月事都顾虑在内,亲娘也不过如此了吧。 可问题是…… 小猴儿记得清楚,醒时匆忙,她不曾传唤过下人伺候,更不曾与任何人提及她迟来的月事。 “本王这副面相,这声干娘你也叫的出口。”僧格岱钦破天荒的开起玩笑。 小猴儿挂着笑面,双手托腮的拄在案几上,灵动的眼睛眨一眨,嘴儿一张一合,“干娘。” 僧格岱钦哭笑不得的手指弯勾,敲敲她的脑门子,“你这丫头啊,还真敢诨闹。” 小猴儿揉着脑门,也呵呵兹笑。 笑意到眼,琢磨在心。 她身边跟着伺候的都是打京里一块儿出来的,如果僧格岱钦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那一定是更早的事儿了。 僧格岱钦啊,僧格岱钦…… 到底还是习惯给自己留上一手。 好吧,谁让她如今有求于人呢,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她都该做只大聋瞎。 监视而已,一不掉发,二不脱毛,他若觉得这样才心安,随他吧。 …… 且不论究竟相信僧格岱钦几分,兹说找他办事,小猴儿绝对放心。 这和尚能从一个郡王的养子,混到今天这个权倾一方的大清唯一异性王,绝对不仅仅是一句‘时也’‘命也’。 二人归城时,已过戌时,彼时天已黑透,下马进行营的时候,小猴儿左右扭着发酸的腰,连连打了五六个哈欠。 僧格岱钦笑问:“可是极困?” 极废之话。 难到你的探子没告诉你,小爷儿我昨日噩梦连连,一夜辗转? 估摸此时眼前若有个镜子,应该能在她的眼周看见两轮天狗食日。 “还凑合,怎么,有事?” “若还有精神的话,把随行官员的名单誊给我一份吧,改制如织网,怎么也要先知经纬。” 除了点头,小猴儿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打了个哈欠,小猴儿拍拍僧格岱钦高壮的肩膀头子,语重心长,“你不是干娘,你是后娘。” 少时,僧格岱钦的房中,掌灯若干盏,案几前,小猴儿颇为讲究的撸起袖口,执笔涮水、蘸墨、挥毫纸上。 半晌,拭去汗水,只觉自己的墨宝惊为天人。 当然,丑的。 僧格岱钦笑声难掩,小猴儿甩笔入笔洗,翻眼儿瞪他:“玉婆子笑王婆子,只比我多一点儿,好意思笑话谁啊你。” 这话没错,僧格岱钦的字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记得当年坏四断在他府上住的那段日子,她不巧曾见过他手抄的经书,那字……究竟是什么体,她至今迷茫。 “我是武将。”僧格岱钦自辩。 小猴儿撇嘴,“我还武松呢。” 拎起‘墨宝’,小猴儿甩甩,权当风干,烛火透纸背,映出其上一个并不显眼的名字。 哎呦,他二大爷二大娘,瞧她这记性,差点儿把这人忘到脑后儿去。 可不? 延珏给她的锦囊里,除了僧格岱钦和祁晋,可不还有这么一位人物么。 “涂尘……”小猴儿喃喃自语,却听僧格岱钦忽然惊诧,“竟然是他?” 小猴儿好奇心登时窜起,困意当下被赶走了七七八八。 能让那厮和僧格岱钦有如此反应的人,必定不是寻常人物。 更不寻常的是,这样一位人物,在她帐中,不过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笔帖式。 “这人什么来头?” “历经三朝,二拜宰辅,数次遭贬。” 僧格岱钦一开口,小猴儿更好奇了,要说从前,她对朝堂之事,绝对俩眼儿一抹黑,可如今不同了,总归紫禁城里混了这么些年,什么传奇人物总能听个风雨。 可说真的,这涂尘,她当真是闻所未闻。 也难怪小猴儿不知,这涂尘实在是人如其名,被打入尘埃里实在年头太多。 要说他官运亨通的时候,得追溯到延珏他爹的爹的时候。 据僧格岱钦说,这涂尘儿时便天资聪颖,七岁读史成诗,待成年更是博览群书,通晓经史,奈何性情敦笃,不善言辞,遂任国史馆侍读三年,始终不曾升迁。 泰和十二年,一次机缘巧合,涂尘背着史书跟从泰和帝到南苑,一路负重,大汗淋漓,却无半点失仪,泰和帝见他举止稳重,随口与之论起经史来,却听此人条条明陈,十分精晓,只觉人才,当即授予他为内秘书院学士,上书房行走。 两年后,涂尘被晋升为弘文院大学士,列议政大臣,参与机务。 又过两年,加封太子太保,由一届白身至封相,可谓官运亨通,权倾一时。 然,好景不长,只一年,因江南乡试作弊一案,他问拟甚轻,皇帝大怒,当即革去太子太保,连降五级。 泰和帝有生之年,都未再重用过涂尘,却在临终弥留之际,嘱咐即将继位保酆帝:“平乱,涂尘可用。” 是以,保酆元年,保酆帝重新启用涂尘,去平定南方四省的抗清残余势力,五年后,平乱归来,晋升弘文院大学士,加世职为一等轻车都尉。 二度封相,本是喜事,无奈好景不常,因起平定农民起义时,手段从严,杀戮较大,以致民生怨恨。 是以次年,保酆帝寻了个由子再度将他贬斥,接连几年,一贬再贬,官降七级,只在礼部做一个小小的从六品笔帖式。 “这一贬,就是二十余年,他到老实,从不喊冤,久而久之,人们也就忘了他了,我曾听义父说过,先皇曾赞这人是再世诸葛,乱中救水火,无人能出起右,奈何此人木讷,不懂官场交际,难与人融合,也许这就是他屡屡遭贬的原因吧。”僧格岱钦颇为感叹,半晌又道:“太后娘娘还是疼你的,这样的人放在你帐中,绝不是偶然,此人若能为你所用,必是如虎添翼。” 小猴儿心下复杂,又想起僧格岱钦在他身边放了探子的事,一时间只觉得暗处里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这一且都像是一早设计好的,甚至她有一种感觉,她正卷入一大盘棋,而下棋的人究竟是谁,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她全然说不清。 可她知道,除了延珏,她谁也不能尽信。 小猴儿笑笑,“先有祁晋这武曲星(财星),现在又多了个文曲星,看来我这命还真横。” “别美,这两个人揪出来,哪个也不是好收的妖精。” “切。”小猴儿噤噤鼻子,“妖精自有魔道收,有我石猴子,你甭跟那儿丧气。” “明儿我就俩妖精一块儿折腾,你猜,哪个先降?” 明儿……僧格岱钦忽的一怔,蹙眉。 明儿……明儿是她和天养约好的日子。 …… ------题外话------ 呃……悄悄更3000,凑合看。 悄悄最近可能会来的勤些。 第六十回 干娘借机表情意 亲儿再入生死局 - 痞妃传 - 鎏年 翌日,天晴朗,风高爽。 僧格岱钦拿着蜜饯来的时候,小猴儿正在院子里打着八段锦,打的小脸儿挂着汗,红扑扑的,好不精神。 细想一下,来归化的这些日子,纵然她身子仍差,可情绪却是好了许多,想来她这一行对她来说,也不尽然都是危险与折腾。 也许吧,对更多的人来说,参予总比等待要来的有盼头许多。 “干娘~又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小猴儿比着两手擎天式,扯嗓子逗哏儿。 院子里的几个奴才憋不住的哧哧直乐,乐的僧格岱钦是哭笑不得,本想上前敲她脑门子小惩,又一想今天的日子比寻常不同,遂只摇头叹笑,便作罢了。 他相信,以天养那生的像极了睿亲王的面相,如果面对面,她一定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如果她知道自己心心念念几年的儿子,竟然被自己打的险些丧命,怕是她恨不得抡起刀朝自己扎上几刀。 是的,险些丧命。 天养没有死。 就在刘六下葬的第二天,僧格岱钦就知道,天养十之**是过了这一关。 不然以林聪儿睚眦必报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被耍,定会晒出天养的尸体以示叫嚣。 然至今没有动静儿,可见这孩子,依然安好。 无事便好。 既然早晚都要见面,那晚一点知道,就少一点煎熬。 至于天养么……尽管僧格岱钦不免担心,可在他看来,到底是男儿,那小子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心中是相当欣慰的。 僧格岱钦寻了藤椅落座,将手中蜜饯递给了奴才,与小猴儿道:“待会儿吃了药,尝尝这乾果蜜饯吧,一早打科尔沁送来的,还新鲜着。” “呦,科尔沁送来的?”小猴儿打着最后一式‘左右开弓似射雕’,嘴不闲着,“蒙古人都知道你在我这儿,估么过几天京城里的人也就都知道了。” 僧格岱钦叹笑:“本来也不会是秘密。” 小猴儿吞津收尾,安静有一会儿,半晌长吁一口气,全套打完,抹了把汗,直接一屁股坐到僧格岱钦对面,拎起果铺就咬了一口。 “嘿,忒甜!” 啐的一口吐了,小猴儿给甜的挤眉弄眼,“我说,你猜宫里头那位知道了,会怎么着你呢?” 宫里头那位,指的当然是西太后婉莹。 僧格岱钦笑笑,不答反问,“你说呢?” 小猴儿努努嘴,把嚼了一口的蜜饯随手一抛,精准的丢到盘子里,唆着沾了糖发粘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数落着僧格岱钦的‘罪行’。 “这其一,你这平乱的大元帅私自出了口外奔我这儿来了,怎么着也算个玩忽职守吧。” “其二呢,你撑着王爷的威风,干涉我石家军内制,这该叫越权吧。” 小猴儿唆了的尽兴,一边儿的丫头奴才实在瞧不下眼儿,赶紧递了个湿手帕。 小猴儿摸擦擦手,又抹抹嘴,接着手掌横比脖子道:“就这两大条罪状,随便拣一个,都够你这脑袋搬家的吧。” 僧格岱钦被她娇俏的模样儿逗的低低直笑,他亦玩笑,“那到时候逢初一十五的拜祭,我可就麻烦你了。” “诶,可求不着我。”小猴儿眼儿白的老大,伸出大拇指戳戳自个儿,“你要这由子死了,我也活不成,到时候黄泉路上咱俩谁先谁后还不好说呢。” 僧格岱钦叹笑摇头,“不会的。” “可别这么说,那谁说的准?咱们现在干的哪件事儿不都是借脑袋干的?谁敢保证咱们真能天天好好喘气儿?” “我能。”僧格岱钦说的轻飘飘,口气一如玩笑。 然对上他格外漆黑的眼,只一眼,小猴儿便扭了头,皱眉、挠头皮。 “放心,有我在的一天,你都不会有事的。” 随意的话耳后飘来,小猴儿不自在的噤噤鼻子,咽了口漫长的唾沫,挤了个嬉皮笑脸道:“这话别人说我还真不信,你僧王就不一样了。” 可不,如今的僧格岱钦绝对许的起这样的承诺。 他的权势,他的强势,他的心机,已非昔日可比。 甚至对她…… 他的心思,越发不再遮掩。 ……。 出门之前,僧格岱钦跟小猴儿说,“我陪你去吧。” “你?”小猴儿冲着他脸上的疤比划比划,嫌弃的摇摇头,“你这脸跟哪儿一摆,都能让人认出来,带你去,我还换这身儿衣服做甚?” 小猴儿扯扯自个儿身上的粗布衣裳撇撇嘴,又见僧格岱钦皱起了眉头,知道他也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于是拍拍他结实的肩膀头子,瞄瞄不远处也是一身粗布打扮的小狼,“放心吧,小狼一直跟着我。” “再说了,我这大摇大摆的过去了,要是给人认出来,那小子不是枉做冤魂了?” 僧格岱钦不再坚持,这话说的对。 天养却是没有生命危险,可这不等于,他没有危险。 …… 天养被人从地牢抬出来,已经是昨天晚上的事儿了。 据说,是院子里大大小小三十余人苦苦哀求的结果,又逢林聪儿那妖婆有事外出,没有闲暇与这些人耗着。 遂,小天养重见天日了。 要不说么,逢人便露七分笑,自有三分福气来。 众人原想,这孩子受了如此重伤,怕是耽误不得啊! 无奈咚咚呛,小天养从地牢里抬出来的时候,居然还费尽扒拉的打着呵欠,看门的海大爷眼圈儿湿乎乎的去探他的额头,居然没有丝毫的发热发烫。 “这孩子,福气啊!” 众人都觉神奇,直叹无生老母庇佑。 小天养心道:关无生老母啥事儿,要谢也得谢生他那老母,给了他这么一副抗造活的身子。 然纵是再抗造活,也改变不了一身伤的事实。 位于归化城北门的悬壶医馆不是什么有名的铺号,可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半隐于归化城中的白莲教徒有些头疼脑热,都习惯来这里寻医问药。 所以早在三天前,小天养便把见面的地点定在了这里。 他知道,就算他不提,也一定有人带他到这里来诊病。 哎,没办法,谁让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呢? 烈日当空照,太阳对他笑。 小天养趴在毛驴背儿上一颠儿一颠儿的听着驴脖子上的铃铛声儿,怎么听怎么觉得悦耳,嗅着集市味道乱糟糟的空气,小天养简直觉得沁人心脾。 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混过来了。 说不怕死那是假的,人都一条命,谁比谁不稀罕,说什么死有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也是假的,那都是骗人玩儿的,人死了,就是一把灰,风一吹,毛儿都没有。 可惨就惨在,他天养是个爷们儿。 爷们儿有爷们儿的行事,爷们儿有爷们儿不得不做的事儿。 哎,没办法,谁让他少年壮志,百舸争流呢。 他这一没爹,二没娘的,不靠着自己闯一闯,难不成真忽悠那僧王一辈子,混个衣食足? 那可不行,他干,他手上的两条横线还不干呢,男儿断掌掌兵符。 他爹他娘费劲巴拉生他一回,可不是来人间混日子的。 “是不是,毛驴儿。”天养揪着老毛驴儿的鬃毛,揪的毛驴嗷嗷只哼,一旁牵毛驴的马三笑道:“你这小子道是真精神,都这样儿了,还有力气欺负毛驴儿。” 小天养呲压咧嘴,“它实在颠的我全身都疼。” 这道不是假话,肉长在自个儿身上,说不疼那是扯蛋。 一旁的童四听罢,又是一声叹息,想来是想起那‘背叛’的兄弟刘六,一时难以接受。 小天养无力的扯扯他的衣角,眼神泛光,声音赤诚,“童四哥,别恨六子哥了,情谊不假,奈何道不同罢了,再说了,六子哥下手再狠,不还是给我留了口气儿么。” 童四动容,拍拍小天养瘦削的肩膀,重重的点了下头。 小天养心道:你大爷的,都告诉你我这肉疼了,能不能轻点儿拍? 另一边的肩膀头子忽的吃痛,却见那马三的手也拍在他的肩头。 “好兄弟。”马三的眼相当动容。 小天养眼眶泛泪:你俩大爷的,疼死我了! …… “三哥,我照看着天养,你先一步去拜会。” 北市悬壶医馆门口,童四如是道。 待马三一溜烟的窜进了那并不起眼的两扇门后,肩疼、背疼、屁股疼的小天养只觉得脑袋更疼。 是,他如约而至。 可现在的问题是,他身边儿杵着这俩大哥,他要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跟那隼鸡大哥接头呢? 尿遁? 他俩得陪着。 传话儿? 信不着别人。 笔墨? 他伤成这样的要笔墨做甚? 小天养挤破了脑袋想着各种可能,人也被童四拦腰抱进了医馆。 医馆并不大,只有一间二进的小院,素日里求医的人虽不多,然这郭大夫郭老头人如其名的聒噪,让这院子总是显得异常热闹。 然,今日…… 未免安静的过头了。 听着耳边仅有的童四哥的脚步声,小天养倏的精神了。 难不成,那隼鸡哥一早就把这医馆包围了? “怎么这么安静,三哥去哪儿了?”童四也开始觉得不对劲儿了,他抱紧了天养,防备的看向眼前异常安静的小院儿。 “放心吧,没事儿的。”小天养嘴上说着废话,眼睛四下瞄着官兵的痕迹,然话音才落不过片刻,却听一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自内庭传来。 阴阳怪气,一如往日。 “有没有事儿,待会儿才知道。”当林聪儿从内廷缓缓迈出,小天养眼珠子差点儿掉下来。 操!她怎么会在这儿? ------题外话------ 悄悄的我来了…… 就爱网) 第六一回 百年休得同船渡 万年休得孝顺儿 - 痞妃传 - 鎏年 传说中有一种法术,仙人在手上画个圈儿,施以咒语,圈儿一发光,变成一面镜子,就能看见想看的前世今生。 小天养想:如果他有缘修炼这么一种仙术,他第一个就画圈儿瞧瞧,到底是谁给这妖婆娘逼到这份儿上。 他自问自己已经是个轻易不会信谁的人了,可相比林聪儿这妖婆娘那圆葱般,怎么剥也剥不着心儿的信任,他还真算是个良善的人了。 他就纳了闷儿了,他都苦肉计苦到就剩一口气儿了,她怎么就还是信不着他呢? “你小子倒是个耐折腾的,悬着一口气儿还能大老远的折腾到这儿来。” 照例一身道袍的林聪儿坐在藤椅上,像是顺着一头上好的秀发般把玩着手中的佛尘,她瘦削的身形甚至坐不满藤椅的一半,脚尖甚至要踮着才能沾到地面,可就是这么一个像是不曾发育完全的孩子,却让她整个医馆里的每一个男人,都战战兢兢,低头的低头,跪着的跪着,没人敢吭出一声。 如果姚胜在天有灵,他绝想不到,这个曾经被他护在身后,唯唯诺诺的小女子会变成如今这般境地。 凶残、肃杀。 如今的林聪儿,像是一个随时处于狩猎状态的豺,身形瘦小,却一个不小心,就会叼住你的喉咙,撕的稀碎,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纵是小天养天性胆大,此时心也不免突、突、突、跳起来。 他心如明镜儿,一旦待会儿露了什么马脚,这个妖婆娘绝不会留他到五更送月亮。 死,会真的死。 脖子一抹,俩腿儿一伸,去下头玩儿那种。 纵是门窗紧闭,小天养却依然觉得冷风从四面八方来,每吹一下,他都觉得周身激灵。 他在心里飞速祈祷,隼鸡儿大哥,您行行好,路上磕了,吃饭噎了,喝水呛了,嘛都好,甭来,千万甭来…… “怎么,平日里最是不忿,这会子怎么到成了哑巴?”林聪儿甩着拂尘,拨乱了光线里的灰尘,像极了小天养此时的心情,乱七八糟,还得继续飞舞。 是,尽管如此,有些话,他仍是要说,有些戏,他仍得演足。 他不傻,撒谎这玩意儿,一旦开始了,就得准备一条路走到黑。 变通这玩意儿,适用一切,唯独不适用谎言。 “你这话有意思,废话都让你说够了,我还能说什么?”啐了口唾沫,小天养口气讥讽至极,本来么,他素来呛惯了林聪儿,无人不知,然今时之口气却远比往常更恶劣,尽管说话时有气无力,却处处冷刀子。 天养一双凤眼儿有气无力的扫扫自个儿遍体伤痕的身子,嘲道:“我这身子不来医馆,难不成还去饭馆找酒吃去?” “哼。”林聪儿冷哼,话未出口,只听扑通一声跪地。 童四硬着头皮壮胆道:“主上,天养这副身子是真的耽误不得了,原本就伤的极重,又被您这一关——” “反了你了!”林聪儿忽的狠拍桌子,眉眼横挑,“童四,你这是在替他抱不平?!” “童四不敢,可——”话只说一半,一旁的马三也跟着跪下,“主上息怒,老四绝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多年兄弟……您也看见了,天养小哥如今这副身子……不管怎么说,毕竟有我和老四跟着。” “呵,你俩跟着有什么用,她要真信得着你俩,来这儿嘛来?” 小天养冷哼着插话儿,适时的和了一大把稀泥。 果然,马三和童四眉目一紧,低头,不再言语。 而林聪儿却冷哼一声道:“我的身边,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刘六。” 这话一出,小天养心中的白眼儿简直快翻烂了,这妖婆娘简直迷一样的自信啊,人心都是豆腐毁的,没几个耐撞的啊。 这么泼冷水的唠嗑,烙铁也得给浇灭了吧。 丫到底是太自信还是缺心眼儿? 果不其然,却见一屋子七八个汉子,或多或少眉眼都不是滋味儿。 也许吧,有些本事是遗传的。 又诸如随了他娘的煽风点火,诸如随了他爹的浪里戏谑。 尽管小天养这会儿紧张的后背成流的滑着汗,他脸上却丝毫瞧不出紧张来。 他冷笑撩嘴角儿,“喂,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今儿真的没什么,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儿,我是跟着你混,不是你的奴才。” “放心,我断不会冤了你。”说罢,林聪儿不再看他,拂尘一摆,吩咐旁侧,“给我绑起来。” “我来吧。”童四忽然起身,绷着脸,叹了一口气,跟那拿着绳子的汉子道:“小哥儿伤的不轻,断受不得缚的太重。” 童四是绿林出身,若论捆绑,整个教中却实无人及他。 那汉子看看林聪儿,见她点头,才敢把绳子递到童四手中。 一旁起身的马三心里不是滋味儿,想他们兄弟跟着姚胜刀山火海的闯荡的那些年,何时受过这样的怀疑? 一时间,直觉心中不平,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童四小心翼翼的绑着气息恹恹的小天养,一圈一圈儿的缠着,利索的绑缚后,打了个死结儿。 “别乱扭手腕,会伤了筋脉。”童四又一番嘱咐,众人更觉自家人何苦自戕,一时心里不是滋味。 然被绑在椅子上的小天养却是心中激荡,紧攥那被童四悄悄塞进自个儿手中的绳头儿,他脑子有点懵。 他是混过军营的,当然清楚这跟绳头儿什么意思。 什么情况…… 正想着,忽听院中起了动静儿。 咚、咚、咚、咚、咚……。 那稀疏的一听就没几个人的脚步声朝屋迈进来的时候,小天养清楚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林聪儿不知自己使了多大的劲,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化成灰她也不会忘了的金兰姐妹,脖子上的青筋都浮动出来。 尽管她不想失态,可当她对着那双无论怎么寻也寻不到愧疚的眼,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冷静。 是的,维持了近十年了冷静。 一朝破功。 当手中的拂尘‘铛’的一声坠地,大把白丝依然紧攥在她手中的时候,所有人都意识到,她失态了。 他们开始重新打量眼前这个相当高挑瘦削的女子,一身玄色袍,背手而立,歪个嘴儿笑着,满脸的痞气,像是全然没察觉这屋子里的不对劲儿,兹没事儿人似的只身信步过来,捡起那被主上失手丢掉在地上的拂尘棍子,递到了主上手里。 “怎么着?手腕扭了,也来瞧病?”小猴儿话家常似的开了口,一张笑模样儿上丁点儿瞧不出错愕,那表情就好像偶然巧遇了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 甚至……有些热络。 林聪儿攥着棒子,仰头打量那张她陌生又熟悉的嬉皮笑脸,全身都不由得哆嗦。 周遭的教中弟兄终于察觉主上有异,三三两两连成墙挡在林聪儿身前。 小猴儿挑眉,失笑,“呦,你这如今好大的架势嘛,不错,相当不错,这才像个总教头的模样儿么。” “放肆!你是什么人,我们主上也是你这黄毛丫头能造次的么!”一教中弟兄忿忿开口。 小猴儿乐了,挠挠一侧鬓角,瞟着脸色青紫的林聪儿,“喂,我可是你们主上的把姐妹儿,说话客气点儿。” “你——” “我什么我?没大没小,叫一声姑奶奶来听听。”小猴儿没心的逗着哏儿,兹听周遭满是刀刃出鞘的声音,紧跟在她身后的小狼不由攥紧了刀柄,警惕的四下瞄着。 屋内剑拔弩张,气氛降到冰点。 彼时人人脸上表情严肃,唯小猴儿一人没心没肺的,背着手踱来踱去。 林聪儿此时真是恨不得立时上前杀了她,杀了这断了她一生的恶人,可她不能,也不敢。 石猴子是何须人等,如今是何种势力,她再清楚不过。 她绝不信她会是巧合的出现在这里,就像她绝不信她是只带了一个人来到这里一样。 林聪儿相信,此时外面一定已经被包围了。 当然,她也不害怕会葬身这里,那丫头蹦的再欢又如何,她手里到底是握着一张王牌的。 林聪儿冷笑,忽而开口,“谷子在舍下流连这么久,想是住的舒心,没有归家的意思呢。” “还不是劳你辛苦照顾。”猴子皮笑肉不笑的伸手拍拍她的手背儿,雪白的手腕伸出,与玄黑色的袖口呈现鲜明对比,就连那串她始终未曾摘过的沉香珠子,都显得格外的出挑。 当然,以眼前之剑拔弩张,没人会特意关注那一条再普通不过的木头手钏。 自然,更没人会注意那角落里的一双凤眼儿在看到那手钏时,几乎瞠圆,呆滞。 世上真有如此一模一样的沉香珠子么…… 大小……成色…… 甚至…… 记忆闪过那个夏夜,其其格稚声嫩语的摸着他脖子上的珠子跟他说:“我猜你的出身一定非富即贵,你知道么,这不是普通的木头珠子,这是沉香珠子,我听谙达说,一块好的沉香木料,千金难求,更别提要打成一模一样的十八颗。” “为什么非得十八颗?” “不算记子,十八颗子珠的才合品相啊,额娘说,这叫十八子,代表十八界,六根、六尘、六识……。” 一、二、三、四、五……。十五、十六、十七……十七……十七…… 十七。 小天养鼻头抑制不住的发酸,他紧紧撅着那个瘦削的小哥儿、不,女子…… 那鼻、那眼、那玩世不恭、那痞气不羁…… ‘我是花果山里蹦出来是猴子,你小子以后就叫我猴儿哥就成。’前日的玩笑话疾风般的钻劲耳朵,吹的小天养如醍醐灌顶般…… 石猴子。 她是石猴子。 可不? 在这世上,还有哪一个女子会让僧王失了理智,替别人教养儿子…… 石猴子…… 石猴子…… 小天养的脑子里没来由的想起小时候躲在柱子后面,看着福晋给摔倒的其其格吹伤口的一幕。 “不疼啊,不疼,乖、额娘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该死的,小天养忽然得全身伤处疼的厉害,针扎似的。 这样的情绪对小天养来说是相当陌生的,酸、甜、苦、辣,究竟是哪一种,他说不出来,可他听见了自己心底的一句话。 老天爷,这一次,我谢你全家…… 接下来的一切,他都像失聪般的听不见了,他只看见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子周旋在僵局之中,举手投足没有一丝惧色。 小天养自幼如垃圾般打滚在底层,从不信任何人,可这一刻,他像是被断了筋骨般,全身心的信那个人。 甚至,他觉得在那个人的身上,看见了好像太阳般的光。 暖的,热的,让他觉得发烫。 他是发烧了么,是烧的迷糊了么,明明那人一眼不曾看过他,他怎么会觉得她一直在打量他呢? 真的,真的在打量他…… 她朝他走过来了……走过来了…… 就算钳的他下巴生疼,他都不觉得疼。 “呦呵,才瞧见,这还绑了个小子。”那人的声音明明戏谑,可他却觉得天籁似的,那么好听。 小天养瞠圆了眼睛对上她的,他知道,她一定认得出他来,他知道,他就是知道。 “没什么,米仓里粮食多了,总有那么一两个耗子要定期清一清。”林聪儿笑对,彼时无论如何,她石猴子这只活猫杵在这,都坐实了那小子的罪名。 她今日杀不了石猴子,却杀的了这只吃里扒外的小耗子。 “用我帮忙不?”石猴子别过头去笑笑,口气轻松如故。 小天养心一紧,转而又想,这是激将法……是激将法…… “我不服!”小天养忽然脱口喊了一嗓子,他的求生意识让他的声音激动至极,他没有一刻像现在一般这么想好好活下去。 他不想死,也不能死。 什么家国,什么前途,通通不重要,他只想活着,抱抱他……娘。 他渴望了多少年的……亲娘。 “呦,这小子还挺倔的。”小猴儿掐掐小天养的嫩脸,再没多看他一眼,踱至林聪儿的眼前,“这么小的耗子,我可下不去手,留给你自个儿玩吧。” “这世上有你下不去手的么?”林聪儿反唇相讥。 小猴儿笑笑,“当然,你不好好个人似的坐这儿呢么。” 林聪儿眉目一凛,她不否认,当年如果她真的要杀她,她绝无生还的可能。 可她并不感恩,这许多年来,每每她硬着头皮去学那些对她来说辛苦至极的事时,她不只一次恨她,为什么当初没连她一块杀了。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想要叙旧,咱们有得是机会,来日方长。”林聪儿留着仅有的一份理智道,如今形势不明,她不能恋战。 她起身,递了个眼神,示意带走天养。 她与小猴儿道:“既然是我的耗子,我带走,你没意见吧。” 她等着猴子最后一句话,决定天养生死的一句话。 如果是她的人,总要有所表示。 不想小猴儿却道:“当然。” 她背手而立,好看的眼睛弯成两枚新月。 “……” 一丝犹疑自林聪儿眼前闪过,然她并未停下步子,起身离去。 “走好,不送。”小猴儿笑着挥手送客。 一直挥手,一直笑着。 这样的动作,一直重复着,再重复着…… 甚至林聪儿一行人早已没了影踪,她都不曾动过一动。 直到小狼发现那滴滴掉落在地上的殷红,他才发现,小猴儿始终背着的那只手,竟被她抠的血肉模糊。 ……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天养。” 半个时辰后,小猴儿杵在僧格岱钦面前,口气失魂,神情呆滞。 僧格岱钦点头的一瞬,只觉脸上一阵火辣。 她这一巴掌打的极重,重的如僧格岱钦般黝黑的脸上,竟生生苍起了五道指印。 僧格岱钦一句不曾解释,他也根本来不及解释。 因为接二连三,远比刚才那声重上许多的巴掌生生回响在帐中。 看着那丫头像疯了似的不要命的抽打着自己,僧格岱钦恨不得那些巴掌是打在自己脸上,有奴才察觉异样进了帐,被僧格岱钦一嗓子吼了出去。 他窜了过去,钳住了她的双臂,以擒拿的招式,用了十足的力道,才将那两只手背过她的身后,他张开双臂,紧紧抱着她,箍住她不听自残的胳膊。 前所未有的粗暴语气朝她吼着:“够了,这不是你的错,是阴差阳错,谁也料不到的!” “我差点亲手杀了他……”小猴儿说着说着,眼泪根本止不住的流下来,彼时她早已不再挣扎,近乎瘫痪在僧格岱钦怀里。 “可他没事。”僧格岱钦呢喃的在她耳边哄着,念咒似的,一遍遍的重复着:“天养没事,真的没事儿,没事儿……” 没事儿么…… 真的没事儿么…… 那那一身伤算什么? 小猴儿的脑子里满是那个夜里,她拿着匕首,一刀刀的扎在那小子的身上、胳膊上、腿上……。 等等、等等、血肉模糊。 她开始猛咳,咳的五脏六腑都压不住的往外窜,眼泪、鼻涕、口水、胃液、胆汁,种种、种种一阵阵的翻了出来,甚至到最后,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咳嗽,还是呕吐…… 就像以前每逢额娘和弟弟祭日时,那样的吐法。 脑筋空白,一切都空白。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的恶心自己。 厌恶自己。 尽管僧格岱钦已经喊的嗓子几近沙哑,她却失聪般,什么都听不见。 直到僧格岱钦抬起了手,狠砸了她的脖颈…… …… 今夜的月亮大如圆盘,斜挂在天边,亮极了。 小天养坐在门槛上,裹进了身上的单衣,仰着头,眼睛眨夜不眨的看着那月亮。 他默默跟月亮说,“大饼啊,大饼,还能活着见到你,是我命大呢,还是你舍不得我呢?” 是的,那妖婆娘就是这样拧歪。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他必死无疑的时候,她居然放了他。 其实不难猜想,她如此这般,不是相信他,而是那人的无所谓,成功的让她怀疑了所有人。 包括他在内、马三、童四……所有到医馆的人。 她通通怀疑。 当然,纵是她在教中权利至极,也绝不可能以莫须有的罪名,连杀三个教首。 所以,他,还能活着看见今晚的大饼,还能跟大饼说说知心话。 “大饼啊,大饼……你说……她认出我来了么……” “是啊,自己的孩子,怎么能认不出来呢……” “也不是啊,谁说自己的孩子就非得认出来呢……” “不对,不对,她肯定没认出来我,不然她怎么可能让那妖婆娘把我带回来呢……” “你说什么?僧王告诉她的?” “那也不一定啊,我写的藏头诗那么隐晦,保不齐僧王就没看懂呢?” “嗯、肯定的,她肯定没认出来我。” “一定是这样。” “嗯,一定是这样。” …… “你在跟谁说话?”清灵的动静儿忽然响起,吓了小天养一跳。 他一扭头,却见穿着个单衣的在劫,全身落汤鸡似的湿漉漉,朝他走过来,一屁股坐到他身边。 夜里安静,小天养清楚的听见她上下牙打着冷颤的动静儿。 他并不诧异,就像她也习惯了每晚睡前必浸在冷水里一样。 小天养不答反问,“今儿的冰镇课上完了?” “嗯。” 在劫说话利索,基本没一句废话。 “你刚才在跟谁说话?”一样的问题,她又问了一遍。 天养虽小,却是极要面子的,他可不想跟个丫头蛋子说,他大半夜傻嘻嘻的跟月亮唠嗑呢,他硬是避而不答。 扭头瞄了一眼,那丫头冻的青紫的嘴唇。 小天养把身上披着的单衣摘下,想要盖她身上,然实在身上伤患处太疼,这一抻,疼的他嘶嘶直倒抽气。 “疼就别乱动。”在劫按住他的手,原是不想他折腾,却不想手却忽然被他一拉。 小天养俩手搓热着,再自然不过的捂着那冰块儿手指头。 在劫不习惯,想要往回缩,却又被拉了回去。 “我说你这丫头脑子有泡吧,有人对你好,那是造化。”小天养嘴损着,手上搓热的动作却没停。 这样的动作相当简单,然对如今天养的身子来说,却是每一动,都该很疼。 确实,从他不停嘶咧的嘴角来看。 应该很疼。 “疼就别乱动。”在劫的话翻来覆去都是一样,一个字都不懂得换。 小天养习惯了,通常跟她说话,都自备逻辑。 她说她的,他问他的。 攥着她冰凉的小手儿,他问:“你恨你娘么?天天这么折磨你。” 在劫看他,眼神清透,“不恨,娘做什么都是为我好。” “真的一次都没怀疑过?”天养看她,破天荒问的有些认真。 像是给她找答案,也像是给自己找答案。 在劫木愣的摇头,不答反问:“我不信我娘,我信谁?” 天养失笑,乎觉心里堵得什么东西通通不见,很是通畅。 “傻丫头,傻的好。”他想要摸摸在劫的脑袋,然手才抬起来,就疼的他呲压咧嘴。 可他不觉得疼。 兹傻嘻嘻的噙着笑,仰头跟月亮显摆。 听见没,臭大饼,我不信我娘,我还能信谁?! ------题外话------ 悄悄又来了…。 第六二回 伸头一刀缩头待 莫虚度降锦囊人 - 痞妃传 - 鎏年 行营的人们再看见石猴子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当僧王和石猴子一前一后出了房间之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了然’的模样儿。 他们想:怕是好事要近了。 小猴儿眨着个红肿的灯笼眼儿,把那些‘猜想’尽收眼底。 她斜瞥了一眼身旁疲倦不掩的僧格岱钦,只道:“这下热闹了,我石猴子在你怀里痛哭,你僧王彻夜未眠的哄我,呵呵……” “行了,和尚,我甩你一巴掌,你坏我名节,咱俩扯平了。” 迎上小猴儿‘雨过天晴’的模样儿,僧格岱钦眸色深沉,眉头紧锁。 “嘛呀你,摆这么一张脸,跟家中有丧似的,我都没酸酸唧唧,你这没完了怎么着?” “丫头——” “行了,憋回去吧,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小猴儿转身对着他,声音压低到只有二人能听见,“虽然我恨不得把你扔油锅里炸酥了,可我也都明白,你也是为我好,本来么,祸是我闯的,人是我伤的,就算下油锅怎么着也得我先下。” “丫头——” “得,别唠叨了,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脑子没泡,这个当下,就算我嗓子嚎哑了,眼睛哭瞎了,也不解决问题,那些谁对谁错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要做的事儿,哪件也耽误不得。” 小猴儿笑笑,“不管怎么说,人总算有了消息。” 听她一席毫不转弯的话,结在僧格岱钦眉心的结终于打开。 看着眼前一双红肿却泛着透彻的眼,僧格岱钦知道,这丫头不是硬撑,而是真的明白。 尽管他知道,这份明白是用多少劫难换回来的。 可这一刻,僧格岱钦还是止不住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角度看着她,尽管她比他矮了不只一个头,他却觉得自己的眼睛是在仰视。 扪心自问,这样沉重的事放在他,或是更多男子的肩上,都未必能这么快恢复镇静。 而她,一个小女子…… 呵,也是,她若是一个简单的小女子,他也不会这么多年把她放在心上,想舍不得,想忘不能。 拍拍她的头,僧格岱钦叹道,“小丫头,长大了。” “别丫头丫头的了,恶不恶心人,都孩儿他娘了。”小猴儿翻了个白眼儿,随后拍拍僧格岱钦石头块子似的胳膊,笑笑,“行了,回去睡一觉吧,睡醒了接着给我作牛作马。” 听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全然让他继续改建兵制的模样,遂僧格岱钦问:“那天养,你打算怎么办?” 小猴儿瞟他:“就你一人长脑袋了?如果真的有比守株待兔更好的招儿,你昨儿晚上不就有行动了?” 听她一言,僧格岱钦终于失笑,“百人加起来也没你一个猴儿精。” 她说的没错。 如果真的有比守株待兔更好的招儿,昨儿晚上,甚至在他知道那孩子便是天养的时候,就该有动作了。 可眼前的形式是,他们在明,敌在暗,且不知有多少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如果真的为了救一个‘小兵’动作过大,那别说贼窝里的天养面临身份暴露的危险,就算冒险救了回来,也不见得是真的安全。 如此大动干戈之后,天养的身份怕是也藏不住了。 以太后现下对睿亲王的忌惮以及对石家的信任,绝不会留天养的活口。 所以,静待,不变,绝对是上上之策。 更何况,以林聪儿对石猴子的愤恨,她一定很快就会有动作。 届时,天养也好,谷子也好,都是解救她们的最好时机。 僧格岱钦知道,他能想到的,这丫头也一定能想到。 遂僧格岱钦也不再流连其上,只抓起她缠着绷带的手,轻声道:“即是明白,就不要再做糊涂事了,天养这孩子,我是了解的,知道有你这么个出众的额娘,高兴还来不及,他不会怨你的。” 小猴儿叹笑,并未言语。 她从来也不怕那崽子怪她。 她是后怕。 她这一辈子心狠手辣,伤人鲜少眨眼,没人比她心里更清楚,那天的刀扎在那崽子身上的时候,她并没有百分之百留他一口气的把握。 若是他不幸死了,她也不过是惋叹而已。 幸得,那崽子随了她跟延珏。 她们这一家人,还真的是命硬。 小猴儿从来没像现在这般感谢过那向来缺德的老天爷,幸得他破天荒的慈悲大发,不然…… 她不愿意想,也不敢再想。 僧格岱钦坚持看着小猴儿吃了清粥服了药后才走,他走后,小猴儿第一件事便是摘下手腕上几乎从不离手的沉香手钏,包了几层绢布,收在了漆盒里。 眼下这个时候,她不能让人发现她跟那崽子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这是她这个做娘的,唯一能做的。 …… 世上最幸福的恐怕是等待的时候,有事可做。 小猴儿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悲伤春秋,因为等着她的是一件件迫在眉睫的事。 可不?石家这大旗她既扛了起来,总不能甩俩下比划比划闹着玩儿吧。 吃了一块儿出宫时玉录玳给的阿芙蓉,生生压住那抑制不住的咳后,小猴儿叫人传了涂尘。 却说涂尘,咱们前回讲过,正是七爷锦囊中的‘妙人’。 说到妙人,这人可是极为称头,且不说他那历经三朝,三起三落的背景,就兹说这模样儿…… 啧啧,小猴儿端着下巴是好一番端详,瞧着眼么前布衣素衫,佝偻八相儿的老头儿,只觉这脑瓜瓢儿瞧着太过熟悉。 能不熟悉么? 每每帐中议事,人人都巴不得扬着脸混个脸熟,只他一人,说到哪儿都耷拉着脑袋。 好几次,小猴儿都以为这老头儿是朝中有亲戚,或是缴了孝敬,谋个官职,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一个,结果…… 他就是人吹的神乎其神的涂尘? “涂大人不必拘礼,抬头说话便是。”先让我瞧瞧你这位神人长成嘛样儿。 “喳。” 那老头儿恭恭敬敬的抬了头,当然,如果半张脸也算脸的话。 满脸褶子,干巴瘦,两鬓杂毛以示年过花甲,唯耷拉的眼皮底下那一双三角眼,尽管他半瞇着,一副睡不醒的模样,可阅人无数的小猴儿,一眼就叨着了那其中故意藏匿的精明。 “呦,大人怎么瞧着这么面善呢……”小猴儿故作琢磨状,半晌一拍桌子,“对,对,我就说么,大人这面相真真像极了果新果中堂。” 三角眼、鼻梁细,鼻头尖,稍懂看相的都知道,这样的面相,性格怪异,城府极深。 “下官惶恐。”涂尘口气唯唯诺诺,一如那始终耷拉的脑袋,全身的废物相。 瞧这架势,小猴儿也没顺着话茬儿往下唠,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份塘报,命人递了下去。 “这是阿克敦刚刚传回的一份塘报,上面说,我先行西宁府人马,途经固源遇上了大量回村的坚壁清野,关于此事,大人怎么看?” 涂尘颤颤巍巍的展开塘报,一番草览,半晌低头作揖,一派迷糊状:“如此军情重事,以下官愚见,实在不敢开口。” 不敢开口你大爷。 装傻充愣她石猴子可是论祖宗辈儿的,跟她跟前儿装迷糊? 小猴儿原本也不过是试试他水深水浅,本就没想让他拿过什么主意,就像阿克敦这份奏报,也就是巡例通传她一声罢了,以阿克敦对她几斤几两的了解,行军打仗,指她还不得全军戳在风口,等喝西北风儿啊。 “行了,你先退下去吧,有事儿我再叫你。” “喳。” 第一次照面儿,小猴儿也没多做拉扯,本来么,就算明知道他的是装怂,她也吹不破他,拉不断他,用人这东西,除了心甘情愿,她能怎么着? 随后的三四天里,小猴儿又传唤过他两次。 一次早上,传他过来一同吃早膳,菜儿的精致么,自是不必说,傻子一看都明白那菜名叫‘拉拢’,可这位老大爷硬是从头到尾哆哆嗦嗦的推辞,恁是小猴儿怎么说,也不肯同席而坐。 等再一次传他的时候,小猴儿正在‘挥毫’。 “常听闻大人博学多才,更是写的一手好字,不知大人可愿指点一二?” “臣惶恐,如今业已年迈,执笔无力,还请姑姑另寻他人。” 涂尘再一次拒绝。 酒不过三巡,小猴儿的礼节,到此为止。 既然明的不吃,那咱们就来阴的。 就连僧格岱钦都笑叹:“涂尘这老家伙,早晚是要后悔小瞧了你的。” 这话儿没错。 张良计小猴儿没有,阴损的过墙梯,她可从来不缺。 随即小猴儿便让僧格岱钦调一队人马给她。 “百人足矣。”小猴儿道,她并没有详说这队人马是做什么的,同样,僧格岱钦也没有问。 他只道:“刚好,我正要给你选一支卫队,单独编制,直接供你差遣。” 一听这,小猴儿忙道:“人我能自己选么?” “当然。”僧格岱钦失笑,“石家军本就姓石,你要做什么谁能拦你?” “那成。” 当天下午,当小猴儿把人选直接从营中点出来的时候,僧格岱钦笑不出来了。 看着那一个个凶神恶煞,满脸横肉的汉子们,僧格岱钦直言:“我看不妥。” “我看妥就成了。”小猴儿托腮笑笑,看上去相当满意。 没错,这一群人,正是当初在宣化府投诚的那一伙山贼,当得知他们素来被军中人瞧不起的兄弟们,居然被石猴子选为亲卫,为首的阴三儿当即感激涕零,一派江湖气的给石猴子行了个单膝下跪的大礼。 “从今以后,我阴三儿和弟兄们的命就是大小姐你的!” 第六三回 匪亲兵迫降文曲 笑面猴计收财神 - 痞妃传 - 鎏年 却说阴三儿等人成编卫队后,第一个接到的任务竟是落草为寇。 看着那一箱箱的粗布麻衫,环刀袖箭,等着换上将士服制的兄弟们人皆凌乱。 “当家的,那娘们儿啥意思!还以为真给咱们啥子亲卫干干,到头来,还他妈是嫌咱们兄弟碍眼,绕个弯子赶咱们回山上!” 啪! 阴三儿二话不说一个巴掌招呼过去,两条粗眉登时横厉,“我说过,我的命就是大小姐的,谁不服她,就是不服我阴三儿!” “……” 此一番话,众人登时鸦雀无声,没人再敢多言语一句,纷纷利索的换上了那些衣裳,拿起那些个兵刀,按吩咐,连夜赶至杀虎口外的大堡山。 却说这杀虎口,前朝时,为抵御蒙古瓦剌南侵,多次从此口出兵征战,故而起名‘杀胡口’,此口两侧高山对峙,地形十分险峻,东依塘子山,西傍大堡山,两山之间开阔的苍头河谷地,自古便是南北重要通道。 是以,尽管自大清入关后,满蒙汉互市,布兵业已撤防,但因此口乃通关要塞,为商旅必经之路,反而成了山匪绿林横行之地。 此处山匪众多,大小山寨不下七八个,然这其中,势力最大的当属松桃寨,其寨中兄弟三千余众,蒙汉皆有,相传各个是极凶奇悍,反是经过口外的商队,无一不要留下些买路钱。 松桃寨的名号,阴三儿自是听过的。 当大小姐命他带人潜入大堡山的时候,他原以为是让他们前去剿灭松桃寨,然石猴子却说:“不要闹成仇,要跟它们交个朋友。” “他们的势力那么大,咋能愿意跟我们这初来乍到的结交?” “送份儿大礼不就得了。” “送啥啊?” “缺什么就送什么,他们缺的,咱们可不缺。” 石猴子只一点,阴三儿便了然的一阵点头,想来这粗人也绝非无头脑之人。 事实上,阴三儿的事儿办得远比小猴儿想象中利索且快,就在到了大堡山后,他只带兄弟十数人连夜便赶至松桃寨,以他大同阴三儿的同样响当当的名号拜会了寨主独眼龙。 独眼龙是个独眼,性情相当凶狠,据说当年眼睛被扎瞎的时候,他活生生的把眼珠子吃到了肚子里,此一番悍举,道是极合阴三儿的脾气。 阴三儿一到,便开门见山,“某人带着兄弟欲去往口外,途经此地,慕名前来拜会,今一见,果真英雄,若不嫌弃,我阴三儿愿与寨主交个朋友。” 见他豪气冲天,独眼龙当即备好酒肉,与他与一种弟兄豪饮。 当酒过三巡,二人谈的起了兴头,阴三儿适时让人把带来的两个大箱子抬上来。 当箱子打开,独眼龙瞧见那满满的大刀兵器,那一只眼瞪的龙眼一般。 可不? 他们从不缺人,不缺银子,唯这朝廷严力把控的铁器最为稀罕。 见阴三儿竟送如此实心大礼,独眼龙兹豪气道,“三兄弟,我欣赏你!” 接连三日,酒肉来去。 独眼龙竟与阴三儿拜了把子。 次日,阴三儿接到石猴子的密信,看见那信上的吩咐时,阴三儿这样的汉子也觉得迷糊。 …… 是夜,月黑风高,阴森荒芜,阴三儿只带了兄弟七八人,埋伏在官道两旁,伏了许久,马蹄声渐至。 少时,一架官用马车驶来,阴三儿一声口哨,弟兄们利落的窜下山来,拦在路前。 “大胆贼匪!官家的马车也敢拦,还不速速滚开!”驾车的两个士卒兹吼了一嗓子,阴三儿等人便二话不说拔了刀,兹来回十几招,那两个小卒便以成弱势。 阴三儿前去掀开幔帐一瞧,却见一白发妇孺抱着三四岁模样的小孩儿,吓的缩在角落里流涕哆嗦。 却听他开口问道:“可是何氏?” 那妇人萌了生机的猛一阵点头。 阴三儿回身对弟兄们招手:“带走。” …… 两个时辰后的绥远将军府。 小猴儿终于看见了涂尘的整张脸。 彼时她正在房内,享用着闷驴蛋给她送来的‘大礼’。 此时‘大礼’正垫着个手绢儿,切着她的脉频频摇头,涂尘进来的时候,一见那‘大礼’,竟眉目一紧,只觉不可思议。 竟是太医院院判李坎。 见来人,李坎有礼的点了点头,欲要起身退下,却听小猴儿笑道:“诶,都是自己人,何必见外。” “你说是不是,涂大人?”小猴儿瞇着笑眼,瞥向涂尘,那眼神一如往日般和善有礼。 就连察人数十载年的涂尘,都难以轻易察觉那双笑眼背后的算计。 可涂尘必经是年逾花甲,浪尖滚过来的精明之人,兹石猴子这么话里有话的一问,他就确定,他要找的答案果然在这儿。 他是装糊涂,不是真糊涂,他当然知道她有心拉拢他,然三番交道过后,他以为他的拒意已足够明显。 接连几天的相安无事,让他以为她已经放弃了不识抬举的他。 却不想—— 她一将门之后,一小女子,竟做出这般贼匪之事。 夫人和小孙子已经被劫走两个时辰,他没有收到任何形式的勒索,他实在想不出,除了眼前的石猴子,还有谁会去做这样的事。 涂尘亦话里有话的回着,“姑姑抬爱,是老朽的福份。” “诶,大人这是哪儿的话,咱们离京在外,我又年轻不懂事,还不是仗着大人等前辈指点谋划。”小猴儿噙着笑,好一副一家亲的模样。 涂尘心道:到是小瞧了这女子的心机和手段。 想来如今被她掐了七寸,再躲避已是不可能的事。 无奈涂尘只能道:“为姑姑办事,是在下的福份。” “大人客气。”小猴儿笑笑,转而又颇为‘烦闷’的叹道:“要是祁晋能有你这番认识,那我可就不用这么头疼了。” 祁晋…… 精明如涂尘,当然明白她话里话外什么意思。 这是她给出的交易。 拉拢祁晋,这是第一个条件。 “且容在下思虑一番。”涂尘说罢顿顿,又道:“那内子和小孙就劳烦姑姑照应了。” “诶,大人又见外了不是,我说过,都是自家人,你替我分忧,我又怎能亏待尊夫人。” …… 直到涂尘告退,都未曾表露过一丝惊慌,一切就真的像话家常一般,始终留在内堂的院判李坎,丝毫未察觉出异样。 好个老家伙,还真是喜怒不行于色。 早这么上道不就好了,何苦还费劲让她去干一回缺德事儿呢。 拖裤子放屁费二遍事。 小猴儿窃喜,半晌没从得意中反过神儿来,兹觉这一次没白折腾,当真挖到了宝。 “姑姑,能否伸出舌头让下官看看。”李坎一句话把她拉回了神儿,小猴儿这才反应过来,这儿还坐一人。 啊—— 舌头伸的老长,小猴儿相当配合。 却见她舌苔如一层白霜覆盖,李坎紧蹙了眉头,他正色道:“姑姑近日可曾咳血?” 小猴儿转了转眼珠子,没事儿人的笑笑:“当然没有。” 李坎闪过一丝犹疑,欲要再度切脉,却见小猴儿适时的抽出手腕,做酸疼状扭来扭去。 “姑姑……”李坎顿了片刻,还是大胆进言,“身体是大,玩笑不得。” “好了。”小猴儿低声喝住他,不再嬉皮笑脸,转而忽的正色起来,不掩威胁的与他道。 “我不管你出宫时,皇上对你说了什么,我只告诉你,到了这,我便是主子,你奏什么,报什么,兹管到我这里就是了,若是有什么不妥的传了出去……” “李大人,我的手段想必你是知道的。” 李坎颔首,只字不敢再提。 …… 到了晚上,小猴儿的桌上果然是多了一碗药。 如往常一般摒退了所有奴才,小猴儿才开始喝那已经增至到三碗的黑黑汤药。 深呼吸,再呼吸……。 挥舞着两掌,小猴儿做足了运气的准备,才端起一碗汤药,仰脖子灌了下去。 对,是灌,不是喝。 小猴儿仰头把嗓子眼张到最大,以最快的速度,把整碗汤药灌了下去。 就这样,一碗、两碗……两碗半…… 还是没有喝完,那一股子闹人的力度又猛地从膛子里往外呛,小猴儿忽的用力捂住嘴,拼命护住那些费尽扒拉灌下去的药汤,然那力度像是犯了倔劲儿,越来越猛,全无停顿之意,不一会儿,鼻子里,泪腺里,通通使劲了全力往出呛着苦涩的药汤。 到后来,小猴儿索性抓起手绢把脸整个捂上,扬着头,使劲儿往下压。 终于,一番斗争后,那药汤从力度中挤咽了下去。 小猴儿终于能低下头,尽情的咳嗽了。 咳!咳!咳!咳!咳! 她使劲儿咳嗽着,使劲儿咳嗽着,那两片破肺子像跟自己有仇般,拼命的想要挣脱她。 小猴儿就这样一直咳着,咳的全身无力,咳的不知什么时候蜷缩在床上。 直到她费足了劲从枕头底下摸出那装着阿芙蓉的漆盒,狠抠了一块儿吃进了嘴儿。 半晌过后。 缩在床上的她终于停止了震动。 她哆哆嗦嗦的拿起了掩嘴的手帕,见其上那抹鲜红,随手团了团,见怪不怪的塞到了床头的漆盒里。 而后起身,端起那半碗药,贪婪的灌下去。 连药渣儿都不剩。 …… 第六四回 忠奸圣旨说了算 太后是个王八蛋 - 痞妃传 - 鎏年 每个人都是棋手,绞尽脑汁的下着自己的那盘棋,每个人又都是棋子,在别人的棋盘被人下着。 婉莹可谓是下的一手好棋。 原就说么,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僧格岱钦和她走得如此之近。 诏书只比李坎晚到一日。 从此二者的脚程之差来看,延琮显然是不曾参与的。 当那明黄黄锈满金丝线的卷轴在风尘仆仆的使官手里展开,小猴儿率众文武官员哗啦啦跪了一地之时,更多人都是明白的。 与其说是圣旨,道不如说是‘懿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冗长工整的八股对仗罢了,周遭官员纷纷拱手向小猴儿道贺,人人皆言,皇恩浩荡。 “恭喜姑姑,贺喜姑姑,此一番修建将军庙,将石将军之忠勇永传后世,真真儿是天大的荣光啊!” 是的,圣旨上说,将在归化为石敢建庙,只待工部来使,不日动工。 这放在十几年前,怕是脑瓜皮磕破了也还得感激涕零的磕。 建庙不同平反,平反了不得她石家这些年扬首昂头,光明正大,可建庙,那是流芳白世的事,是摆着一个展示的房子,供老百姓评价的。 老百姓的脑子可是一根弦儿,你修个房子,摆个大香炉,再修一尊威武的相,拜他几千年,就成了活神仙。 一如那宋朝名将岳飞,三岁奶娃也知道他后背上刺着精忠报国。 身为人子,小猴儿当然希望忠勇一生的阿玛也能混个神仙做做,可如今的问题是—— 岳飞的冤屈,秦侩背了。 石敢的冤屈,谁来背呢? 明白人都明白始作俑者是保酆帝,可哪个明白人会糊涂到去骂先皇? 是以憋屈的秦侩,只能果齐司浑来做。 尽管朝廷不可能修铸果齐司浑的跪像,可老百姓的嘴,谁能拦得住呢。 所以么,这天上掉下的赏赐,绝不是糖饼,而是不曾腌透的糖蒜。 甜在外头,辣在当间儿。 果齐司浑是谁? 明着是僧格岱钦的丈人,私下是教习僧格岱钦成长的义父,此庙一建,别说他僧格岱钦正室之位给她石猴子留着,就算他僧格岱钦从未娶亲,她石猴子也永生不可能迈进他僧王的门。 婉莹这步棋,下的还真是妙不可言。 只是,她着实想多了,修不修这‘离间’庙,她都绝不可能跟僧格岱钦攒一块堆儿。 她自己的心,她比谁看的都清楚。 …… “喂,和尚,请你吃酒,去不去?” 抱臂倚在校场的拴马栏杆上,小猴儿朝离她不远处的僧格岱钦招招手。 逐一跟人安排了任务后,僧格岱钦才朝她大步迈过来。 他低低笑着,“怎么?这是要安抚我?” 看来尽管他没去跟着领旨,却已经知道了建庙之事。 小猴儿倍儿实成的点点头,“你说是就是吧。” 半晌后。 归化城生意最好的酒楼旮旯里,多了两个身着华服的男子,一个精壮,一个清俊。 “小二,四个拿手菜,要全素的,再来一坛上好的**酒!”小猴儿扯嗓子吆喝,动静儿倍儿亮堂,难得出来转转,又是在这儿时常混的馆子里吃喝,小猴儿一时又像个猴儿似的欢脱。 僧格岱钦不免摇头叹道,“你这丫头啊,天生就是个市井之徒。” “切,市井之徒怎么了?”小猴儿拣了一粒儿刚上来的茴香豆嚼的吧吧响,环视一圈儿,瞥瞥嘴,“你看哪个市井之徒不比咱们过的乐呵?” “我这妻离子散的倒霉玩意儿就不说了,就说你吧,一年倒头,一半时间屁股都跟马背上沾着,好不容易闲着,还得费劲琢磨各种烂事儿,到了晚上,连个别屋儿都没处去,活了三十多岁,连个儿子还没一个。”小猴儿撇嘴摇头,“啧,我都替你憋屈。” “好酒来了!二位客官慢用~”小二吆喝一声儿,一个旋身绕过被满满的客人挤得逼仄的过道,利落且飞速的摆了两个酒杯,扬起酒壶嘴子便要斟酒。 “不必了,放下吧。”僧格岱钦摆手制止,小二朝他看过来时,他别过头去,压低了自个儿的蒙古帽子。 小二走后,小猴儿拎起酒壶边斟酒边接着损他,“瞧瞧,这脸都见不得人,知道的,你僧格岱钦是王爷,这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嘛朝廷钦犯呢。” 压根儿没碰杯,小猴儿端起酒盅便要往嘴里倒,还没碰到嘴,手里的酒盅便被夺了去。 再一抬头,那盅酒已经进了僧格岱钦的肚里。 “喂,丫不仗义啊,没听过抢人酒杯如同夺人妻女啊!”小猴儿扯着屁,又去倒另一盅。 才往嘴里倒,又被夺了去。 眼看僧格岱钦那喉结骨碌一动,小猴儿翻儿了,可还没等嚷嚷,只见僧格岱钦索性连酒壶都‘劫’了过去。 “你身子都什么样儿了?”僧格岱钦皱眉,难得一见的不悦。 小猴儿登时了然,得,她怎么给忘了,她身边可是有他的人呢,就算那些被她染上‘小红花’手绢儿都被她藏在漆匣里,可她那一到晚上就莫名雀跃的‘肺子’,怕是聋子都能听得见。 成,不喝就不喝,反正打从那崽子跟她眼皮底下走的那天,她就一直醉着,根本不差这一口酒。 端起僧格岱钦推过来的茶,小猴儿刺溜了一口,饮酒般的咂了砸嘴,“我喝这个成了吧,亲娘。” 僧格岱钦没有笑,只是又斟满了酒盅,仰头喝了下去。 小猴儿看着他长出不少胡茬儿的下巴,看着他不讲话仍在升降的喉结,心里清楚,就算他只字未提,也还是入了心了。 就算把他们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丢到脑后,果齐司浑还是那个疼他,照顾他,教习他的义父。 关于果齐司浑其人是善是恶,小猴儿早已没了定性,这些年过去,勾心斗角的盐巴吃的多了,她也早不复曾经的喜恶分明了。 她以为僧格岱钦跟她一样看的通透,可瞧着眼下他这闷闷不乐的德行。 很明显,就算他不再是曾经的僧格岱钦了,曾经的僧格岱钦还是住在他的心里。 “你尝尝这豆干儿,相当霸道,小时候儿来这儿吃饭的时候,额娘必给我叫上一份儿。”小猴儿叨着筷子,说着废话,只字不往修庙一事上提。 可不? 提什么呢,那是圣旨,是皇命,既已发下,他们哭天喊地,也改变不了事实。 也许吧,在紫禁城住的久了,小猴儿明白了一个词——接受。 眼看僧格岱钦干了一盅又一盅,吃完一壶再叫一壶,小猴儿的茶水儿喝的都没滋味儿起来,打从绥远出来,这和尚好像就忘了把笑脸揣怀里。 他就那么喝着,一句话也不说,当然,这样的缄默已经代表了非一般的语言才能。 也代表了果齐司浑在他心里非一般的位子。 直到小猴儿终于看不下去了,压住他那继续斟酒的大手,上下打量他异于常人的精壮,小猴儿瞥瞥嘴,“喂,差不多得了,我可不想扛你回去。” 僧格岱钦扬头看他,绯红的俊脸上已显醉态,他就那么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只看着她。 看的小猴儿周身发毛,她下意识的想要抽回她的手,然却还是晚了一步,僧格岱钦大手一翻,便轻而易举将她攥紧的紧紧的。 “要吃人怎么着?”小猴儿谈不上怕,却直觉不怎么好。 果不其然,只一瞬,哗啦一声,桌上的杯碗碟被撞往偏出,铛铛几声儿闷响,小猴儿屁股底下的凳子倒了。 接着周遭食客看见,旮旯里的两个‘男人’抱在了一起,精壮的那个紧紧箍住清秀的那个,呃……那画面…… 并不闹眼睛,就像两个久别重逢的哥们儿……紧紧相拥。 当然,他们不知道,清秀的那个,是女的。 我的亲娘诶,这丫是吃了什么炮仗蹦到脑袋了,平素不最爱抿着嘴儿笑装好人,喜怒不行于色么,怎么这会儿喝了点儿小酒儿,还弄出武夫本色来了? 小猴儿使了牛劲挣扎了几下,累的呼哧带喘,却是纹丝不动。 她试着掐了一下那越箍越紧的肩膀头子,反被石头块子似的硬肉累的自己手指酸疼。 搀着酒味儿的热气喷在自个儿的脖颈处,除了频繁唤“喂……”,小猴儿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对于眼么前这大‘救星’来说—— 红脸,她红不起。 黑脸,还不至于。 便是这些年跟他始终不远不近的,可这人的品性,她还是了解的。 也可能吧,她貌似知道他在想什么。 还能有什么呢,恨这不公的苍天,恨这该死的命运呗。 行啊,抱就抱吧,再怎么勒也不会少块肉,总好过他一个愤恨撂挑子走人,把整个烂摊子丢给她一人儿收拾不是? 天下间哪有白吃的吹饼? 小猴儿想着,手上动作着,当真像哄孩子似的顺着他的背,轻轻拍着。 她没说什么,也没什么可说,本来么,站在她的立场,说什么都是废话。 大概她这哄孩子的招儿奏了效,没过多一会儿,她便觉得他的手劲儿收了七成。 又过了一会儿,僧格岱钦到底放开了她。 “走吧,营中还有不少事儿,耽误不得。” 这大哥终于开了口,口气跟眼神儿一样沉着,哪里又看得出半分醉意? 然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那有些踉跄的步子,小猴儿翻了个白眼儿,嘟囔着:“就这点儿量,装嘛大尾巴狼?” 当二人一前一后,一快一更快的走出酒楼后,没人主意二楼雅座里的一双凤眼始终追随着她们。 ……(就爱网) 第六五回 涂尘初计不言说 精卫送亲反疏离 - 痞妃传 - 鎏年 僧格岱钦翻脸比翻书很快,不过半个时辰车程,他就像是完全忘了刚才酒醉失态后所发生的种种,奴才们拿着杌子迎他下马时,他又是一副人模狗样的王爷相儿,如果不是小猴儿不经意间瞥见他黝黑的脸上那一抹绝非来自酒意的潮红,她几乎怀疑丫的根本是装醉占她便宜。 “喂,不急在一时,要么先歇会儿去。” 小猴儿跟在僧格岱钦身后,颇为虚伪的道,她其实心里巴不得他日夜操劳,为她作牛作马,不是她奴役人过瘾,而是当前形式真的是刻不容缓。 掰手指头算一算,在归化已经停留小半个月了,期间阿克敦自千方传回三次塘报,形式并不乐观,尽管说传出去,大军十万,威风凛凛,可这之军队有多散漫凌乱,只有自己人最为清楚。 僧格岱钦在做的事,不仅是重要,而是重中之重。 什么石家军,什么修庙建祠,如果这一仗败了,那纵是历代史官都姓石,也写不出一本像样的家谱来。 尽管…… 她此一行的目的更多是为谷子,现在又多了四断,可石家也好,平乱也好,她是不能不考虑的。 这是那厮心中的江山,就是她心中的天下。 正想着,才迈进了门槛子的僧格岱钦忽然止了步,一个愣神,小猴儿撞在他的肩头上,竟撞的一个趔趄。 僧格岱钦及时拉住了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似笑非笑,“与我说话,非要这么客套么?” 被看穿了心思,小猴儿非但不尴尬,反是大方的嘿嘿干笑道,“既然你知道我这是客套,那就该做嘛做嘛去吧。”小猴儿拍拍自个儿肩头,“再怎么着我这便宜你不能白占是吧。” 僧格岱钦失笑,揉揉小猴儿的脑袋瓜儿,“什么也亏不得你这猴精儿。” 小猴儿呲牙乐乐,露出一排雪白的牙,心中却道:这动手动脚的是没完了怎么着? …… 却说小猴儿下午没什么事儿,便也随僧格岱钦去校场走上一走,到底是她的兵,就算她不甚明白,也总不能屁都不懂。 春日下午的校场,骄阳甚烈,肆无忌惮的照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 “长姐,你怎么来了?”石墩儿从不远处迎来,有段日子没怎么见,这小子道是精壮了不少,也黑了不少,那双总是躲着她的眼神儿,也大方的看着她,煞是精神。 小猴儿拍拍他看上去就结实不少的手臂,不吝的夸赞他,“小子,不错么,这还有个爷们儿样儿。” 石墩儿脸一红,憨憨的摸了摸后脑勺,看看僧格岱钦,又看看猴子,嘿嘿笑着,“还不是多仗王爷教习。” “呦,这忽悠人的本事都学会了哈。”小猴儿侧目,瞄瞄僧格岱钦,扁嘴儿点头,“不错,早知道你有这驯人的本事,我早把这小子丢给你多好。” 僧格岱钦笑笑,忽的附耳低声笑道:“以后你就知道了,儿子我教我更好。” “……” 小猴儿全身鸡皮疙瘩都出来遛弯儿了,换作平时,她必是好损他一番,可今时今日此刻此地,僧格岱钦就是她活爹。 惹不起,躲不起。 小猴儿嘿嘿笑笑,无比之干巴巴。 正巧这时有人来报,僧格岱钦给石墩儿递了个眼神,石墩儿立马板直了腰板,背手踱步到那人跟前,表情严肃,还真有几分将军的样子。 “什么事,说吧。” “禀将军,祁县冯家来人投军!人头五百整!” “什么?五百?” 不只石墩儿错愕,就连僧格岱钦的眉头都不免挑了挑。 征兵已有十日,乡里乡邻携手来报最多不过三五十,五百余人出自一家……还真真儿是头一次见。 “这冯家是嘛来头?”问话的是小猴儿,她就算不明白征兵的事,也能从僧格岱钦和石墩儿脸上瞧出一二。 “回大小姐,据来投军的人说,是个土生土长的乡绅,家中也有人捐了官,好像是个征仕郎吧……” “一个祁县的小小七品官,怎会有如此多的家奴?”僧格岱钦又问。 “回王爷,据说不是家奴,而都是亲戚眷属,说是朝廷有难,为官署者自当效力。” 听罢,石墩儿道:“想来八成是为了讨好咱们家,升升那芝麻绿豆大的官吧。” “别说,这家人还真豁得出去,为了个门楣,一窝子亲戚都来充军了,还真当上阵打仗是来闹着玩的不成?” 石墩儿自顾做着判断,却见一旁的石猴子剜了他一眼,顿觉心生委屈,他说错什么了么…… 却听僧格岱钦又问:“来的可是有长有少?有虚有弱?” “不,瞧着都还算壮实,庄稼人模样儿,实实在在的,苗子不错。” 都还算壮实…… 这一回,僧格岱钦不说话了,兹低着头搓着手指,像是在琢磨什么。 好半晌之后,他才抬头,跟小猴儿交换了一个眼神儿,却见那猴儿嘴角咧了咧笑笑,便知她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遂不做声响的道:“先将其全数录入,没有本王的允许,这五百人不得散编。” “不散编?”石墩儿费解了,“王爷,咱们不是要改制强军么?如此亲眷五百人整编的话,可是一整个营啊,如此一来,这营是姓石的,还是姓冯的啊?” 石墩儿话才说完,却见长姐又剜了他一眼,越发委屈起来,他到底哪儿说错了啊? 石墩儿甚是委屈,然也没人给他解这疑惑,彼时小猴儿和僧格岱钦已经退到帐中,且吩咐任何不得打扰。 遂二人在帐中究竟说了什么,无人得知。 …… 又过了两日,投军的人越来越多,不过半月,原不过七万兵马,竟已接近十万余众。 这人多了,嘴就多了,嘴多了,胃就多了。 尽管此一程粮钱备的不少,可姑且不说自筹建军粮草全部要自出,兹说活脱脱多了几万张嘴,光是吃饭,也足矣捉襟见肘。 银子,小猴儿急需银子。 自那日之后,她第一次召见涂尘。 “大人一想这么多日,可是想出什么良策?”掰手指头算算,距上次一别,也三日有余,期间这老家伙不曾找过她一次。 据小猴儿指派去伺候他的丫头回禀说:“老先生成日除了吃饭如厕,便再不曾出过房门,奴才好奇趴窗探过几次,每每老先生不是看书就是跟自个儿下棋,瞧着好闲适的样子呢。” 闲适? 这话儿奴才说说,小猴儿可不这么想。 可不么? 婆娘孙子还都跟她手里生死未卜呢,丫哪儿来的闲工夫闲适? 嘛下棋,嘛看书,想来都不过是寻些办法罢了。 果不其然,这老家伙不负她所望。 “老朽有一良策,必能收了那祁晋为所用,不知姑姑能否准许。” “且说无妨。”小猴儿甩了个矫情吧啦的词,用人朝前,与这老头儿,她还尚算客气的。 然却见那瘦不拉几的老头背一佝偻,头一摇,“此计不可说,说了,便不灵了。” “大人这是故弄玄虚不成?”小猴儿笑笑,年轻的脸上丝毫不显稚嫩,那眉,那眼,处处写着老道。 涂尘又是一揖,“老朽不敢,这一点,姑姑该是最清楚不过。” 也是,他婆娘孙儿都跟在她手上,他又能做什么文章呢? 在者说,小猴儿虽是个凡事疑三分的人,可用人之处,却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遂小猴儿噙笑问道:“大人确定此计可成?” 涂尘颔首,诺道:“十之九成。” “为时多久?你该知道,如今形式,粮台之事已等不得。” 涂尘再次颔首,“快则五日,慢则十日。” 五日……十日…… 小猴儿心中默算,半晌点头,朗声道:“好!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 三月底,京郊迎来一场春雨。 这场春雨来的即是奇怪,非但昼夜不分的下了三日,且雨丝急而钝,与往年的绵密不同,每一根雨丝都像极了一把刀,扎在人们的身上,心上。 很疼,冰凉刺骨。 “公主,奴才给您把帘子放下吧,雨水打在身上寒凉,咱们这才出了京城,若是着了凉伤风可就受罪了。”丫头阿彩不无担心的说着,然那被称为公主的人,却像是全然没听到一般,依旧动也不动的看着窗外,任由雨丝打在睫毛上,她却依旧双眼呆滞,全无神气。 阿彩不由得叹了口气,替这个伺候了不到十日的主子难过,也替自己难过。 可不? 她一个无亲无故的丫头陪嫁到那么远的番帮都不知哭上几日了,更别提年纪这样小的公主了。 她在宫中听说过的,她阿玛失踪了,还有一个疯疯癫癫的额娘,一个长的跟她一样好看,甚至比她还要美上许多的额娘。 常听好多人说那二福晋疯得厉害,可阿彩不觉得,她到现在还记得,离京的那日,那个追着和亲仪仗哭着跑了两条街的绝美女子。 那天很多人都哭了,阿彩也哭了。 只有公主没哭。 可是老天哭了。 “哎……”阿彩叹了口气,不再打帘子的主意,转身去给炉子加上些炭火。 那上好的炭火燃的旺旺的,一点儿噼里啪啦声都没有,凡事稍进来的雨丝打在上面,嘶嘶拉拉的冒着小股子的白烟。 阿彩被呛的连连咳嗽,这动静儿到底是吵到了外面,不一会儿车舆一沉,帘子便被掀开。 见来人那被雨丝打的极为立体阳刚的俊脸,阿彩不由脸一红,抓了帕子便过去,“大人淋成这样,可是要感冒的。” 那人一躲,只道:“不用麻烦了。”而后便看向那个从始至终一动也不动的小女子。 见她一身华服已被打湿半身,不由蹙眉朝阿彩怒道:“公主糊涂,你也糊涂么!若是着了凉——” “关你什么事?” 乌布里终于转过头,毫无生机的眼神再看向那张黝黑的俊脸时,竟染上一丝愠怒。 “精卫,你算老几?本宫堂堂大清公主的丫头什么时候轮的着你来责骂?” “公主,大人也是——” “也是什么?”乌布里冷笑,极美的小脸儿上是与年纪全然不相符的漠然,“关心本宫?还是怕本宫万一生了病,不能如期到达,他没法儿交差?” “也是,听说太后要给石敢修庙了,等庙一建成,某人的丈人可就要做秦侩之流了,介时可是躲不过要被人指指点点的,趁这个时候,不表表忠心升升官,下一回,就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阿彩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知道公主对精卫大人心里有恨,可那天好多人都是看见的啊,如果精卫大人不绑了二福晋给她送回去,谁知道她会一直追出多远啊。 精卫大人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啊…… 阿彩钳着炭火,感受着这二人间远比炭火更旺的火气,什么也做不得。 “天冷,别着了凉,你也不小了,小事上任性,大事上糊涂不得。” 最终,精卫还是丢下了这一句话,转身出去。 第六六回 情缘起不生不灭 凡尘根不垢不净 - 痞妃传 - 鎏年 却说七日之后,这赐婚队伍绕过太平山终于行至昌平。 昌平知州率大小官员,于当地大富绅家的花园中盛宴迎接。 他们虽迎接的是公主凤驾,可更多的,是想给那睿亲王递个孝敬。 可不? 以睿亲王如今在朝中的势力,谁人不想给自己铺上一条康庄大道? 公主是待嫁女子,自是当于房中饮宴,是以精卫,这个睿亲王绝对的心腹,便成了众官员竞相巴结的对象。 酒过三巡,众官员纷纷使出手段‘上了孝敬。’ “大人久在京中,见识必定比我等见多识广,近日下官藏得一冯沧溟冯老的墨宝,烦请大人帮在下品评一番。” “精卫一届武夫,雅致之事,半窍不通,大人另寻高明吧。” “……” “那看来,下官今儿是寻着明灯了,在下有一把天山回子刀,大人今儿可是一定要帮在下好好看上一看。” “呦,这些个宝石真真儿各个都是难见的!啧啧,这真真儿是一把宝刀啊!” “镶红嵌绿,徒徒损了一把好刀。” “……” “精卫大人,这是下官的侄女——” “既是亲侄,自当爱护,如此酒席,男子众多,实在不适未嫁女子,不如就此退下吧。” “……” 众人哑口。 他们这下知道,传言原来都是真的,这个七爷的最亲信之人,果然是一介又臭又硬的莽夫。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便是精卫官阶不高,如今也不过是个和亲护卫将军的虚职,可说到底,他也是出身正红旗权贵之家,从小皇城根儿里头横着走的公子爷儿。 便是他自幼生的一张门神脸,可这不代表他没吃过,没玩儿过,没见过。 就他们那些个所谓的好东西,他家府库中不知有几多,他不是看不懂,而是根本瞧不上。 有些所谓贵胄是披在身上,而真正的贵胄是贵在骨子里。 对精卫这样执着的人来说,此一程他既然承诺了七爷,那他便只有一个目的。 照顾公主,保护公主。 只是—— “回大人,公主殿下……” 才散了宴席,精卫才一出来,便迎上个前来回禀的奴才。 见她支支吾吾,面有难色,便是不说,精卫也猜到了。 “怎么?还是不吃?” 奴才低头不语。 精卫背手离去。 …… 公主的行邸被安排在一个四进的独院,最里间的院落中有两棵繁茂的大树,各立于院落两端,时值春暖,树绿芽新,风一吹,枝杈扶过房檐上的瓦当,刷——刷——的发出声响。 很好听。 可怜见的,她竟然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 是啊,如果两个月之前,你跟她说树下听风是极好的事,她一定会噤噤鼻子回呛你—— “少放屁,本格格哪有那个闲功夫!” 时间,她从前最最缺的东西。 连她自己都记不清自己一天究竟有多少事要忙,她只记得,趴在账本上睡着后醒来的大花脸,口水流的算盘的木珠子颜色各一,躺在浴桶里睡着差点儿给水呛死,还有—— 她一个十五岁的大格格,脚底板居然还有两处茧子。 听别人说茧子去了,敷上药半月不落地便会好利索了,所以—— 她的脚上依旧还带着茧子。 半个月不落地,开什么京城玩笑? 她恨不得每天不睡觉,才勉强能把那大大小小的琐事忙个*。 跟一府上下几百张嘴巴相比,这两个茧子算什么? 她连脸都是胡乱洗一把的好吧。 丫头们背后都说,她大格格的面皮儿,水晶儿似的,粉白,透亮,那肯定是因为她用的不是寻常人比的上的膏脂。 对,她们没说错,她大格格的膏脂,确实都是四叔在内务府给挑选的最好的。 不过让她们失望了,那些个好东西,她从来收在妆奁里,她根本没用过。 说出去别人肯定不信,她大格格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往脸上涂过任何膏脂。 不喜欢? …… 喜欢? ……。 她不知道,她没那闲工夫试用且证实,她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 她不知道别人的一天分成几分来过活,她只知道,自己的一天把十根手指外加十根脚趾,全掰开也不够分的。 田地、租子、佃户……种种、种种,就连府上老帐房的儿媳妇生孩子,她都得亲自吩咐准备筐红鸡蛋。 京城的孩子们都爱抽一种陀螺,她每次看见都恨不得踹上一脚。 实在是看那个东西,像看见了自己。 她就像个陀螺一样,一直转着、转着、从来也不知道累,从来也不知道疲。 可如今真的停下来了—— 她却有种全身都被拆碎的感觉。 那天阿彩问她,“公主从前都喜欢玩什么啊?” 她相当认真的想了想,只有一个答案。 “算盘。” 当天夜里阿彩就拿了个算盘给她,她拿着那个‘她最喜欢的玩具’,玩着玩着,就给摔了。 阿彩吓哭了,她以为她又触景生情,想家了。 好吧,想家就想家吧。 反正她就算说她只是想砸了那个算盘,她也不会信的。 她有点不敢回想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一想到她堂堂王府大格格,甚至连个庙会都没去过,连个花灯都没扎过……。 真可怕,她发现,她居然没有任何喜好。 只要想到这里,她骨头缝儿里都是酸的,像是有好多蚂蚁在爬,啃咬她,那种噬骨啖肉的钻心,让她想立马扯下这身公主华服,冲进暴雨里狂奔,在泥里疯狂打滚、打滚,直至精疲力尽。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她心里藏着如此之多自己都理不清的愤恨。 她不愿意想,更不敢去想。 于是她只能发呆脱窗。 她们说,那是公主又想家了。 好,那她就是想家了吧。 “为什么又不吃东西?” 铿锵的声音迎面而来,便是不睁开眼睛,她也知来者是谁。 闭着眼,嗅嗅这股子随风而来的酒气,她言语讥讽。 “呦,大人这是才吃了酒?怎么样?一席子的官员都唯你马首是瞻的感觉好极了吧。” “我问你为什么又不吃东西?” 这一句远比上一句声音大,再嗅嗅—— 酒气扑鼻。 他又近了一步。 她轻笑,“都说酒壮怂人胆,果然是了,大人今儿个好大的胆,居然在本宫面前称起了……你、我?” 后两个字时,她睁开了眼,对上一张黝黑刚劲的脸。 一如既往的正直脸。 没劲。 她又闭上了眼。 “为什么不吃东西?” 听着他第三遍问了一模一样的话,她好像知道,如果她不回答的话,一定还有第四遍、第五遍……第六遍…… “听见了么?风吹树叶磨擦瓦当的声音?刷——刷——真是好听。” 她故意嗅着风,一脸享受,就是不肯给他一个结束。 果然—— “为什么不吃东西?” 第四遍。 “风声真是好听,真好奇京中的风声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好听,本宫不曾听过,大人你呢?” “为什么不吃东西?” 第五遍。 她开始佩服他,不是五遍一模一样的话,而是五遍一模一样的口气。 她忽然想起来,七叔刚被贬去守皇陵时,他那几天几夜的跪求了。 这人是个倔牛,她早该知道的。 “为什么不吃东西?” 第六遍。 乌布里睁开眼,用一种带着迷糊的清亮仰视着他。 她不说话,只那么看着他。 “为什么不吃东西?” 第七遍…… 第八遍…… …… …… 第二十五遍…… 第二十六遍…… …… 第三十九遍。 月亮撑上天,天黑透了。 他的嗓子已经开始抻着嘶哑了,可她看他的眼,却是始终亮如清泉。 她就那么看着他。 看着他一遍遍周而复始的重复着那句话。 看着他那得不到答案之前绝不动摇的执着。 看着他那一板一眼,没有半分杂念的黑眸。 有那么一瞬,她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她此番出塞谁也不曾忌恨,偏偏却处处看他碍眼。 原来—— 她在这个呆子的身上,看见了自己。 想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该做什么。 …… 就在她们谁也记不清,那一模一样的话究竟说了多少遍之后。 她轻嗤一笑,终于结束了这个无限循环的夜晚。 “喂,呆子,我饿了,可愿赏光陪我吃点儿好的去?” “……好。” 这个好字出口的时候,精卫已经嘶哑的近乎没有了声音。 …… “小二!那上面的四个招牌菜,一样给我来一碟!” 昌平最热闹的长街,最热闹的酒肆里,脆生生的吆喝淹没在把酒喧闹中。 三两碎银丢在店小二的手心儿,他当即乐开了花,然花还没开起来,就听那玉面小子补上一句。 “剩下的银钱,都给我打酒,我可是说好了,酒牌子上的价钱我可是瞧见了,你小子可别跟我耍什么心眼子。” 店小二嘴角一抽抽,笑的比哭还难看。 “瞧瞧您说这话,咱们哪能啊!” “去吧,快点儿走菜,本格……公子饿了!” “诶~好勒~” 店小二抹布一摔脖子,回身儿就猛翻白眼儿。 什么玩意儿啊,穿戴这么讲究,居然抠成这样儿! 端坐方桌一侧,精卫看着眼前这个翻眼盯着菜牌,满眼算计的‘小子’,顿了顿,摘了钱袋,推到他的面前。 “我请吧。” 小子翻眼看他,一副‘你很懂事’的表情,当真拆了那钱袋子,把银子都倒在桌上,拎出去那几个整锭的,她拣了几个碎银子,拎在手上反复掂了掂。 “这些正好。”小子得意的笑笑,“别不信,我这手掂银子,比秤还准。” 精卫怔住。 不是不信,而是,他还有点没晃过神来。 自打换上了这身男装,她好像就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 眼前的这个人,跟他印象里的泼辣刁蛮时时端着架子的那个,以及之前冷嘲热讽生无可恋的那个,都不一样。 简单,开朗,直接,带上些精明的小算计。 这让精卫有种错觉,好像她本来就该穿着这身平民的衣裳。 热气腾腾的菜,很快就上来了,看着眼前频频下筷的‘小子’,精卫这一刻才觉得,没有拦着她偷跑出来的决定,是对的。 精卫另要了双筷子,拣着盘子里面的菜夹给她。 “几天没吃了,肚子里空着,胃受不得太多肉,多吃些素的。” 很意外,她没酸他,也没呛他,而是乖乖的夹着他给她挑的菜,慢条斯理的嚼着,明明看她吃的很香,却丁点儿动静都没有,甚至连筷子触及盘子时,都听不到任何磨擦的声音。 不是精卫这样出身大户人家的人,很难看出,这样一个全身市井气的小子,内里隐藏的极好教养和尊贵。 食不言,寝不语。 他们从小就这样被教着。 知道她已经吃的吃不下了,停了筷,才抬眼儿看他。 “怎么,你一口都不吃?” 精卫摇头,“刚刚不是吃过了?” “那剩下的怎么办?” 小子瞪眼,亮的精光,扫扫盘子里躺着的几片牛肉,再扫扫木牌子上排在最前面的价钱,一副悲天悯人相。 “再吃点行不行?你这身板子,绝对撑不坏!” “我真的不——”饿字还没机会钻出口,就被一块‘飞来’的牛肉噎了回去。 鲜咸的酱汁味充盈嘴里,这并不是精卫喜欢的味道,可一块接着一块‘飞来’的牛肉,还是通通塞进了他的嘴巴里。 终于盘子空了。 他嚼咽下最后一口,舔舔嘴角溢出的酱汁,却正看到那‘小子’也在吮着手指上的酱汁……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酒壶,仰头喝了下去,喝的太猛,居然呛了一口,猛咳嗽起来。 那小子对面幸灾乐祸,“哈,太神奇了,你这么黑的脸,居然也能红成这样儿!” 精卫猛甩甩头,偷偷在桌下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他想,他喝醉了才会有那样的错觉。 嗯,一定是的。 …… “走吧,太晚了,咱们该回去了。” 出了酒肆,夜风一吹,精卫又变成精卫了。 他门神似的站在马车旁,掀着帘子,伸出粗壮的手臂一只,方便那‘小子’上车。 ‘小子’一脸兴奋的看着他。 “走,咱们再玩儿一会去。” “人生地不熟的,不安全。” ‘小子’挑起了刁蛮的眉眼。 “本公主说要再玩一会儿!” “殿下,既知身份,更要凡事分寸。” 呆子! 还真是吹不破,拉不断的牛皮一张! 本格格就不信在你手底下跑不了! ‘小子’翘脚看向他身后,“呀,知州大人,你怎么来了?” 精卫回头,空无一人。 “笨蛋。” ‘小子’得意的笑着,撒腿就跑,可还没跑出五米,就被一堵大墙挡住了去路。 看看那两条比她腰还高的腿,乌布里恨的牙痒痒。 “喂,精卫!我才是公——” 主都没出口,就憋屈的被一只大手给闷回嘴里。 “小心隔墙有耳。” 乌布里‘唔唔’的支吾着,脸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捂的通红。 看着那呆子一脸精忠稳重的模样儿,她气的说什么也要扳回一局。 眼珠儿一翻,诶,有了! 乌布里忽的探出舌头,潮他手心儿一舔—— 软软的,糯糯的,湿滑的,热热的。 那种异样的滚烫让精卫倏的收回了手,整个人像握了炭头似的,好像着火了,从手烧到脸,再烧到全身。 等他回神的时候,那小子已经几乎笑岔了气。 “我说你不是吧,像个没见过姑娘的傻小子似的。” 精卫脸又红了一度,像一个立正站好的番茄。 乌布里就差笑喷了。 好玩、真好玩。 “别笑了!你还是个姑娘家!” 精卫气急败坏,可张嘴一句话,更是让乌布里笑的停不下来。 她好久好久没这样笑过了,以至于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反正她就是相看那个黑红黑红的番茄到底能红到什么地步。 果然。 她踮起脚尖,飞快的在他脸上啄了一口,那黑红番茄,立马红的就像要滴了血。 “你疯了!” 精卫捂着脸,猛地往后退了两步,看着那张恶作剧后的盈盈笑脸,气急败坏。 不是气她,是气自己。 他发觉自己居然在下意识的扫她的全身,那些正在发育的突起,让他感到面红心跳。 这对他来说,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他居然会对这个孩子……心生如此龌龊的东西。 是啊,对他来说,她还是个孩子啊。 更让他羞愧自己的是,明知道这一切,他居然还会感受到自己身体深处不受控制的颤栗。 他甚至听见了她的呼吸声,她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在他的眼里都被无限放大。 他控制不住自己去看她的衣领,他控制不住去好奇那纤细的手腕之下藏在袖管中的白皙,甚至她耳边金色毛茸茸的鬓发,都像是骚在了他的心上。 他活到这么大,今天才知道。 原来自己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精卫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的努力,才给自己罩上惯常冷静的画皮,他铁青着一张脸走到那小子面前,二话不说给她一把抱起,夹在臂弯里,任由她怎么踢打,他也头也不回的往马车走去。 她们该回去了。 他必须得回去。 …… 第六七回 石墩儿男儿当家 石猴儿女子称霸 - 痞妃传 - 鎏年 却说那涂尘,真真不愧为那厮亲书的锦囊妙人。 才过去一日,便呈上了妙计一条。 “正所谓蛇打七寸,为民重食,为官重权,商人重利,想要让祁晋低头,唯有动他根基——” “利。” 动他根基? 谈何容易。 就算石猴子不甚明白这些个各中门道,也是知道这大盛魁绝不是一般商号,且不说首屈一指的财力金银铺满塞外,就兹说这与外蒙等外藩盘根错节的关系,也绝不是说动便能动得的,否则以僧格岱钦在朝中的势力,又怎会不敢轻易跟他说翻脸就翻脸? 可看涂尘老神在在,一副姜太公钓鱼的老狐狸相,小猴儿又知,他绝非空口白话,是以她一言不发,只听他说。 却听涂尘又道:“另人臣服有三种,威信心服,威胁口服,威逼不得不服。” 好一个威胁口服。 是拐着弯儿骂她呢吧,小猴儿全当听不懂,仍旧笑眯眯的看着他。 “那大人的意思……” 涂尘不紧不慢的道:“威逼、威胁固然是见效其快,可如此一来,心中必是生怨,如此用人,绝不是长久之计。” 她就说么,这老狐狸拐着弯的在这说这些废话,合着这是借驴说马,变相跟她谈着条件。 小猴儿是多精明之人,怎会听不出那话里话外的意思。 她也绕着弯儿回他,“大人果真是个聪明人,得大人相助,是我石猴子的福气。”她顿了顿,若有所思的看着涂尘笑笑。 “大人只管放心,我石猴子也不是糊涂人,不会折损了自己的福气。” 她这话的意思是,你兹管用心为我做事,你那家人,我留着一不能生豆芽,二不能生钱,屁用没有。 涂尘自是听的明白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于是心中拖了底,说了那苦想一夜思得的办法。 “大盛魁规模奇大,脉络广,路径多,产业繁杂,又因地处三界,八方汇通,此乃其短短十余年能壮大如斯的原因。” “然凡事都有一个规律,好比一个人进食,吃的过慢、过快、过多,过少,都会让身子不舒服,也许外在看不出什么,然内里一定存在隐患。” “大盛魁这样短短十数年,就吃下这么多,一定会消化不良,如此多的产业运转,外加要养活归化城近一半人的人,老臣猜想,这大盛魁的现银绝不会是外界传言的那样,黄金从归化铺到京城。” “而之所以能维持整个商号运转,怕是核心在——” “票号。”小猴儿替他说出了答案。 “对,就是票号。” 涂尘不免对这个小女子侧目,想不到她小小年纪,竟如此聪慧,再思及她那近乎匪气的手段,涂尘心道:此女子果非池中之物。 却听石猴子道:“据我所知,大盛魁的票号,遍布北地,大小加起来,不下百余家,想要在这上头做文章,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 “姑姑所言正是,所以咱们只能盯住归化城内这最大的三个票号。” “大人且说。” 涂尘道:“票号这种凭票兑银子的商号,凭的是信誉,是诺,人家信你,存银子到你这里,人家不信你,就会取出银子自藏,而这银子一旦存入票号,以大盛魁的规模,绝不可能放在库中,而是四散到其它买卖上,照我看来,这大盛魁的票子怕是比银子要多上许多。” “如若咱们存大量银子进去,过些日子,再大量提出来的话……怕是这票号只归化城这几家银库,定是会有些吃力。” “届时咱们再满城散播大盛魁的票号提不出银子来,自会引起恐慌,届时必定会惹的百姓挤兑。” “这个时候,祁晋一定会为了大盛魁的名誉而从四方银号调运现银来,如此,咱们的机会,也就来了。” 涂尘那睡不醒的老眼,藏不住狐狸的精光,“咱们不能动他涂尘,可咱们能动官道,若咱们堵死了他的路,便是有再多的银子,也不可能飞进归化城,届时,他祁晋一定回来求姑姑挽救大局。” 好缺德的办法—— 不过她石猴子喜欢! 只是…… 涂尘斟酌斟酌又道:“这办法处处都好,几十万对于咱们如今来说,也不算是吃力,可问题再于,咱们军中饷银,可是都烙着户部的标记,如此这般,祁晋那个人精儿,怕是一早会嗅到味道。” 小猴儿搓着下巴点头,半天没有说话,好半晌之后,眼珠儿倏的一转。 嘿!有了! “姑姑可是想到什么好办法了?” 小猴儿笑笑,“大人兹管放心,动脑的事儿你费心,动手的事儿,我来。” …… 傍晚,绥远军城忽然吹响军号,彼时满城得令。 “封锁城门,石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外出和进入。” 此令一发,城中将士人人失措,都以为生了什么变故,唯僧格岱钦一人,淡定如斯,严令将士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得慌乱。 这让原本惊诧的石墩儿,也卸下了紧张只剩下好奇。 “怎么好好的突然封起了城门?家姐这是要干什么?” “不知。” 僧格岱钦的简短回答,让石墩儿简直惊了一跳,然还未待他问什么,就听僧格岱钦又道。 “你姐姐做什么自然有她的道理,她办事,你慌什么?” 如此淡淡一句话,直接把石墩儿全部的疑问通通塞回了肚子里。 看着那眉鬓丝毫未改颜色的僧王,石墩儿忽然有那么一刻愣神。 “愣着干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咱们日程很紧,耽误不得。” “……嗯。” 石墩儿后知后觉的狠狠点头,他绝对不能说,他差点又一次脱口叫他一声姐夫。 不是他糊涂,实在是……他石家的天塌下来有人撑着的感觉,太过强烈。 果然,过了不到片刻,小猴儿晃晃悠悠来到校场。 看见那个背手指点练兵的僧格岱钦,直奔着便过去。 “喂,和尚,你好奇心让鬼吃了?” 小猴儿眉眼弯弯,尖瘦的小脸上是许久不曾见过的不着调,眼尾带着一点点恰到好处的痞气,让她整个人明明看上去十分散漫,却是出奇的亮眼。 僧格岱钦挪不开眼。 当然,他也根本没想挪开。 “怎么,有眉目了?” 到跟前时,僧格岱钦了然的问着,随手无比自然的抽出了兵器架上的一把长枪,反手扎在地上。 明明看不到他使任何力气,然那长枪的整个枪头却结结实实的全部没在了并不稀松的土里。 “嗯,差不多了。” 小猴儿点点头,摸摸那长枪,而后自然而然的靠在其上,以一种尚算舒服的姿势抱着手臂跟僧格岱钦闲谈。 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 校场不设任何椅子,这是承袭她阿玛的习惯。 她儿时一度以为所有的校场都是这个样子的,直到她在大一些,去果齐司浑帐中闲转时,他问她。 “小猴子,知不知道为什么军中人人折服你阿玛?” 小小猴儿掷地有声,“我阿玛是战神!战无不胜!” 果齐司浑摇头,“不止,那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吕布勇猛,却从不得人心,就拿你阿玛从不在校场设椅子来说,他的兵站着,他绝不坐着,他的兵日晒,他绝不避暑,他的兵淋雨,他绝不撑伞,不管他是小将,还是今时今日的戍边大将时,从来如此。” “人与人之间,最短的距离,就是将心比心。” “小猴子,你记住,丈量人心比海深,可只要你用一颗诚心,也许只有一步之遥。” 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孩子,根本听不懂这么复杂的话。 可如今恍然想起,小猴儿忽然觉得,也许吧,果齐司浑真的不算一个坏人。 想起眼下要修建的将军庙对他的历史定位,再想想昨日僧格岱钦的失态。 小猴儿想:果齐司浑这样教习的话,僧格岱钦恐怕是听的更多吧。 看着那背手挺立,站的比关羽像还威严的僧格岱钦,小猴儿那没良心的心,破天荒觉得有点亏欠他什么。 可不? 抛去那些复杂的关系,只用一颗诚心去丈量,僧格岱钦对她如何,一目了然。 “喂,和尚,等财神得手了,一定先分你个大份儿的。” 小猴儿相当大方,事实上在此之前,她也是这么想的,只是,酬劳与感谢,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好。” 僧格岱钦笑着点头,难得惜字如金起来。 小猴儿知道,纵是他不说,心中也仍旧因为果齐司浑的历史定性一事隔膜。 他本就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这样的事不愿挂在嘴上,也是不愿她夹在中间难做。 他虽不说,可她却不瞎。 此时校场上,新编的几只营队,齐整整的点将排列,每百人为一阵,每一阵由一人带头点数,却听一声声应答铿锵有力,小猴儿抱着膀子看着热闹。 真别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兹打眼儿瞧去,真的找不出一个从前那种脸上没精神,全身软囊囊,一副睡不行活不起的德行的绿营大爷。 僧格岱钦这活计,干的漂亮。 “喂,和尚,我发现我开始崇拜你了。” “迟了些吧。” 小猴儿瞥瞥嘴,翻他一眼,“你丫还真不客气。” 僧格岱钦笑着揉揉小猴儿的脑袋,这一幕正被不远处的石墩儿瞧见。 却见那夕阳下如斯和谐的二人,他忽然脑子里钻出来个想法儿来。 他伸胳膊拦过一边儿喝水的小狼来,正儿八经的问:“喂,狼兄弟,你瞧着我姐和僧王配不配?” “配不成。” 小狼甩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以石墩儿的有限智慧根本听不懂,他话中有话。 可不,小狼是精卫的人,他自然知道石猴子跟睿亲王的真正关系,在小狼看来,僧王虽为人瑞,可主子的主子…… 只想想那一双若有似无的凤眼,他就觉得脊梁骨发凉。 当然,他不是糊涂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心中有数。 可石墩儿不同呀,这可是吃一百个豆不嫌腥的主儿,他好像完全忘了前些个日子被敲昏后,自己所发下以后都要乖乖听话的誓言。 没办法,实在是最近人人都抬眼看他七分,人前人后都敬他这个石将军,把他捧上了天。 以至于石墩儿油然激生一种‘我是石家唯一的男子’的爷们儿心情。 加之最近他总是梦见孟姨,她像活着的时候一样,总是数落完谷子姐,数落白扇哥,最后最长的唠叨都是落在长姐头上。 可不么? 长姐在厉害,也毕竟是个女儿家,有个人疼总是好的吧。 “喂,小狼,我觉得我要干成一件大事。” 石墩儿满脸得意,笑的那叫一个兴奋。 小狼斜眼看他傻乐,不着痕迹的绕过他的搂抱,英明的退远了一步。 主子的主子,他小狼可什么都没参与。 …… 绥远城闭城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归化城,一时间人们也无过多腹诽,只觉得十之*不过是军中改制等等机密之事罢了。 次日是夜,山西祁城大盛魁票号分号,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敲开。 守夜的长工披上衣服提灯赶出来,一开门,却见阵阵火把,官兵不下百人。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轿子里的人,口气很是威严,见过世面的长工一瞧这阵仗便知,这是个做官的,且官职不低。 掌柜的很快便出来迎接。 “在下工部侍郎许右任,奉旨前往绥远修建将军庙,可前去的探子来回,说是城中城门紧闭,现本官不知发生何事,不敢冒然前往,故此前来此地拜会贵号。” “许大人客气,您不嫌舍下鄙陋,是我柜上的荣幸。” 掌柜很是年轻,才做了分号掌柜不过十日,就遇上这样的事,又见堂堂工部侍郎如此客气,很是高兴,于是吩咐下人备了好酒好菜,好生招待一番。 酒过三巡,二人谈天说地,说归化,道回乱,无所不谈,尤其那许右任一句,相见恨晚,真叫年轻的掌柜激动不已。 又过片刻,那许右任忽的叹息起来,年轻的掌柜三番两次的寻问,他才支支吾吾的道了直言。 “哎……小兄弟有所不知,在下此行,可是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啊。” “大人是只修庙?” “只是修庙便好了,你有所不知,本官此次前往归化,可是带着户部拨给石家三分之一的军饷来的,原本不过是秘密押解,可朝廷十分不满意这石家的人在此招揽私军,这不,本官昨日收到密令,说是这银子,让本官暂且想办法拖住,万万不能到那石家手里。” “什么?有这等事?”年轻的掌柜信了八分,石家建私军,朝廷反对,这听上去实在太过合理。 “可不么?我正头疼如何拖住脚程,这亏得那满城闭了城门,不然我真是不得罪朝廷就得得罪石家,小兄弟,你是不知道这石家在朝中的厉害啊。” “大人只是为朝廷办事,又何必徒增烦扰。” “话不是这么说,拖住一时到也并非什么难事,可问题是,这么多银子放在我手上,我不过百余人马,万一——我可是全家的脑袋也不够掉的啊!” “在下冒昧的问一句,究竟多少银子?” 许右任手指比了个九。 “九万两?” 许右任摇头,“九十万两。” 年轻掌柜的眼睛瞠的老大,“那还真的不是一笔小叔目。” “所以啊……我说这是个烫手山芋么。”许右任摇头叹气,不时的扫眼瞇着那低头琢磨的年轻掌柜。 见他又是蹙眉,又的搓手指的,心中也不免紧张,然过了片刻,终于听见那年轻掌柜道。 “大人若信得着在下,这笔银子就存在柜号上吧。” 磨叨了一个晚上,终于听见了这话,那于右任长呼了一口气。 哦,不,不是于右任。 是涂尘自称的于右任。 当年轻的掌柜办好了手续给了涂尘凭票的时候,他脸上还带着未退的酒气。 小心收好手中的大额银票,涂尘心道:这石家女子好精明个心思,他不过是一点拨,她竟融会贯通,想出如今这么一个法子。 他原还心中不忿,被如此卑鄙手段强行压低了头,如今对照这祁晋看来,他涂尘还真是庆幸自己的识时务。 按照计划,就在当夜。 ‘于右任’一行人,连夜消失。 除了柜上的几个人,整个祁城无人得知曾经来过这么一行人。 …… 又过了一日,绥远城紧闭的城门终于打开。 与此同时,消息终于传了出来。 “听说了没有!军城银库被盗了!说是百万军饷不翼而飞!” 一时间,人人都在谈论这事。 百万军饷呐! 那是多少银子,别说一个普通人想象不到,便是那些个大商贾,这辈子也没见过几回啊! 一时间,人人都谈监守自盗,更有甚者居然扯倒了妖道身上。 而此时的大盛魁的总柜上,已经是大门紧闭,一派沉默。 诺大且简洁的厅内,椅子二十余,已经纷纷坐满了人。 那祁城柜号的年轻掌柜跪在厅堂中间,已经是满面流涕,他甚至完全不敢抬头看那坐上陷入沉默的大掌柜祁晋。 “糊涂啊你,糊涂!那是官银!你天大的胆子,居然敢收这么多官银!” 周遭的各号掌柜的纷纷唾骂,更有甚者,甚至恨不得摔了杯子去砸那掌柜。 祁晋终于出声制止,声音一如往昔的温凉,见不得一丝慌张,如果不是那频繁搓手指的小动作,你不会发现他的一丝烦闷。 “算了,怨不得他,这是有心设计,就算不是他,也会是你们其中一个。” 以祁晋的精明,他心中早已有数。 “那大掌柜的,现在怎么办?如果这真的是石家的计谋,那他们一会儿就会有人来凭票提银子,如果咱们交出官银,那肯定会给咱们扣上收赃的帽子。” “咱们死不承认收过也行,毕竟没有第三方,可九十万两银票可是千真万确的,咱们一时到哪儿去变出这么多现银?” “银子熔炉重造肯定是来不及,除非咱们从外省来调。” 几个掌柜七七八八想着办法,却听祁晋一盆凉水浇下来。 “根本不可能调回来,所有的官道,我想现在应该已经封了。” “什么?” 所有人都恨的咬牙切齿! 人人骂着那僧王佛面狼心,他们不愿意也根本不会相信,他们这一群人瑞大意栽在一个丫头片子的手上。 自然,僧格岱钦成了替罪羊。 一人问:“那现在怎么办?” 祁晋不语,好半晌起了身,颀长的身姿清俊依旧,甩下一句让所有人一头雾水的话,头也不回的出了屋。 “是故人,总该叙叙旧。” 第六八回 仙人洞里仙人跳 凡尘池中凡尘心 - 痞妃传 - 鎏年 祁晋登门拜访,小猴儿没见。 只让人送了一大盒子礼给他。 拆开盒子,瞧着里头别扭的躺着一堆石头,一根秤杆子,随扈满头雾水。 “掌柜的,这是甚么意思?” 祁晋掂了掂秤杆子,哑然失笑。 这丫头到是个痛快人,连周旋都免了。 石头、秤。 她这摆明了是告诉他,虚枪就不用耍了,她只要实成的好处。 “走吧。”祁晋一跃上了马车。 随扈问:“可是回总柜?” “不,去别苑。” …… 祁晋在归化城中有一处别苑,除了几个跟了他多年的老长工外,鲜少有人知道。 他们祁县人在口外行商有着不成文的规定,十年不得携眷,吃苦耐劳,守在柜上。 这是晋商之所以成功的原因,也是祁晋年届三十,仍不曾有家眷的原因。 祁晋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晋商,赚钱的本事一流,节省的本质更是一流。 可他的别苑却是豪奢不止,雅致上乘,外观质朴,内里却是别有洞天。 每每随掌柜的到别苑,随扈都为这里的精致而叹服。 假山流水,青葱绿植,每一处都好似从一副江南水墨画上誊下来的。 他们心中都很好奇,一年前送这宅子给大掌柜的那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叩-叩-叩—— 两长一短的敲门声后,一人来开门,那人身形瘦削,粉面柳眉,说话阴阳怪气,见到祁晋并不虚迎,反是祁晋有礼的向他点了点头。 那人只道:“主子在梅林歇着,大掌柜的怕是要候上一会儿。” 祁晋再次颔首,“有劳公公。” …… 祁晋在梅林外,候了半个时辰有余。 直到那阴阳怪气的人来传话,他才恭恭敬敬的进了梅林。 时值初春,按说梅树尽已凋零,可此处不知是何品种,那诺大的梅林,竟处处芬芳。 不曾见过此等奇景的随扈尾随祁晋身后一路偷偷打量着,直到那梅林的中心处,只见石凳上一玄衣男子端坐其上,手执棋子,专注与石桌之上的棋盘,金色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绘出一副似仙似幻的侧影。 男子侧头,看着那朝他走去的祁晋,凤眼一勾,淡淡一笑:“念乡来了。” 随扈揉揉眼,他竟以为自己见到了仙人! 哦,不……妖异。 那样俊美至极的五官也藏不住那股子仿若与生俱来的阴戾之气。 随扈只觉脊背上钻出一层冷汗。 祁晋扬手,制止他继续尾随,而后自个儿上前,甩甩衣袍,打了个千儿。 “见过王爷。” “起来吧。” 温凉难辨的声音,掩不住周身贵气,他摆摆手,指指眼前的一盘棋,“本王听说,念乡也是下的一手好棋。” “王爷谬赞,在下拙技,怎敢在王爷面前卖弄。” 祁晋虽如斯谦恭,心中却不然,然待他当真行至棋盘前,与睿亲王对弈十数来回,那倍感吃力的处处重围,却让他再一次感觉这人的可怕。 几个来回,祁晋举手再无落子之地。 他颔首失笑,“王爷棋艺之精湛,乃在下平生之仅见,在下输的心服口服。” 琏珏笑笑,凤眼微眯,唇角明明勾起了弧度,祁晋却莫名打了个寒噤。 他并非没有见过世面之人,他知道,这样云淡风轻隐含冰寒刺骨的眼神,是要踩着无数尸体,历经世间冷暖才能磨练出的。 祁晋开始庆幸,他不曾拒绝这人的赌约。 尽管他输了,却也赢了。 尤记得三个月以前,入京办事时,这人约他至府上。 “本王有一事相求,不知大掌柜的能否卖本王个面子。” 睿亲王求他? 祁晋心中腹诽至极,若说别人求他,他知是为银子,可如今天下间明白人谁会不知,他睿亲王与瑞丰宝号的关系? 银子? 他远比他大盛魁要多的多。 “王爷这是折煞祁某,若有什么需要,兹管说便是。” 祁晋如此回答,他也只能这么回答,察人入微的他一眼便知,这个睿亲王,便是不能讨好,也绝对不能得罪。 他在脑子里想了若干种可能,却不想,他张嘴却道—— “如果有一日,你进退两难,来找本王便可。” 彼时的祁晋一头雾水,全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也因没有什么,从而也就顺嘴应下。 却不了,三月后的今日,竟是正应了光景。 看着桌上那盘被围得水泻不露的棋子,祁晋不得不感叹,这个睿亲王岂止是下的一盘好棋? “怎么?念乡心中可是在想,是本王用计设计了你?不然怎会算计的这样精准?” 琏珏开门见山的道出了祁晋心中所想,是以他并未矫情,只低头颔首,像是等着一个答案。 琏珏拿起于得水刚呈上的茶,悠哉的吃了一口,半晌笑笑。 “本王什么也没有做过,只是本王的女人,本王清楚,这些本事还是有的。” 什么? 祁晋眼一窒,登时觉得眉头一紧。 他不是不知道那京中早已传的沸沸扬扬的石家丫头和这睿亲王的过往,可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这睿亲王居然如此坦然在他面前,自称那女子为他的女人! 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如今再想想那女子给他大盛魁使出的阴招儿,祁晋忽然觉得庆幸。 他庆幸的出手的只是那个女子。 他更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开罪过那个女子。 …… 琏珏的条件是,现银入股大盛魁,一来缓解大盛魁压力,二来供石家军费。 这对祁晋来说无疑是一个绝好的条件。 琏珏背靠户部,又有天下间最大的银号瑞丰做后台,若票号有他参一份,那确实上乘之策。 而至于其它的,他也并没有多问。 祁晋是个聪明人,只稍稍一想,他就明白,他兜兜转转这么大的圈子是为甚。 可不? 石家建私军,以他的身份是绝对不便直接支持的,是以…… 余光偷偷扫着那个尊贵至极的人,祁晋发现,那双冰寒至极的眼底,再也没有提起‘本王的女人’时,那样带着人性的波澜。 …… 翌日清晨,祁晋再次拜访石猴子。 这一次,他没有空手而来,而是大张旗鼓的让人抬了整整八个大箱子进去。 这八个箱中,装的不是别的,正是那批‘丢失’的官银。 大张旗鼓的带着‘赃银’上门,个中意义不言而喻。 当然,祁晋是个聪明人,他自是不会戳破这当中门道,当小猴儿宣他进来之时,他如平常一样,落落大方,只字未提双方纠葛,只道—— “祁某不才,斗胆上门跟姑姑讨个官职。” “哦,说来听听。” “敢问姑姑可否愿冒风险,让不才试一试军中粮台?” 小猴儿相当高兴,并不仅仅是祁晋这尊财神终于被她收于所用,更为重要的是,她发现,这个人的精明绝不在那涂尘之下。 可不,谁愿使唤几个傻子? 当然,心中窃喜,可该摆的架子总是要摆的。 礼归礼的,她得让他们敬她。 小猴儿故作沉思,半晌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既然大掌柜的有此心思,那且不妨试试。” 话音一落,祁晋登时做‘感激不尽’状。 “谢姑姑抬爱!” …… 过后,二人就粮台的问题,一番交谈,让小猴儿更是欣赏祁晋这个人。 老实说,他虽精明,却与涂尘不同,涂尘浸沉宦海多年,心思难测,老谋深算,他虽博学,擅长奇谋,但你实难分辨他的忠于奸,然则祁晋却不同,他是一个聪明人,但他更是一个商人,除却沟通上他处处谦和,稍嫌虚伪,可说起正事来,却是条条框框,他会用最简单的方式算出双赢的办法。 你浪费一分他不干,他少一分他也不干。 尽管小猴儿不是个擅长算账的,可粗略一听,也委实每一笔钱都是算在了刀刃上。 就像当她提出,想他替僧格岱钦筹谋筹谋时。 他沉思了很久才于她道,“不是不可以,可大盛魁不是我祁晋一个人的,这样的决定,我必须让所有的财东看得见好处。” “比如呢?”小猴儿想,他这样问,定是心中已有要求。 果不其然,只听祁晋道:“帮我大盛魁在外蒙三藩开设票号。” 小猴儿点头,她觉得这条件并不过分,不过毕竟不是她能决定的事,怎么都要与僧格岱钦相商一番。 …… 当晚,祁晋在城外草原设席,以得官职为名,宴请众官员及大盛魁财东。 草原的夜,苍茫神秘。 抬头是没有边际的星空,遥望是星星点点的火种,丝丝烤羊的香味扑鼻,**酒的香气沁人心脾。 火不思悠扬的琴声伴奏下,不知烦恼为何物的壮汉们摔着跤,就连那一匹匹低头吃草的马,都漫不经心的掀着蹄子。 悠闲,美好。 这是小猴儿在任何地方,都无法感受的放松。 酒过三巡,多数人都已经喝起了兴,谁也没注意,那主位上的石猴子什么时候离开的。 抱着腿坐在角落的石头上,小猴儿闭着眼,嗅着风中那混杂着羊膻味儿的味道,有那么一刻,她竟忘了她那些如何都卸不下的烦扰。 “真好啊!” 她展开双臂,拥抱苍茫,丝丝凉风吹来,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横行霸道的草原小霸王时代。 双手垫在头上,她一股脑的砸了下去,沾者露水的草原接住了她,小猴儿翘起了二郎腿,睁开眼睛,百无聊赖的看起了天上的星星。 不知是不是几杯酒下肚的作用,她竟也想起了那些无稽之谈。 她竟也觉得那天上的众多星辰中,一定有她的家人在看着她。 阿玛、额娘、孟姨、弟弟…… “咋样,阿玛,你闺女还不赖吧,没给你丢脸吧。” “总爱说我浑,这下知道了吧,浑小子激灵,闺女就更别说了。” “哈哈,亏得额娘你早走几年,要不然现在肯定跟我耳朵边上磨叨,女孩儿家要有女孩儿家的样儿。” “女孩儿家啥样啊?谁说你闺女就没有女孩儿家的样儿了,没有女孩儿家的样儿能生出孩子来么?” “……” “诶,阿玛,额娘,你们别光在天上两口子恩爱,也帮我盯盯那小子,你们上头人多,别跟我抢人了,怎么着也得留一个陪我。” “听着没?孟姨……我没葬你,可不是我忘了哈,我这可是要送你个大礼,等过一阵选个日子,给你个石家的名份。” “我说阿玛,这事儿我可是替你办的啊,要是我做了什么不孝的事儿,你可别托梦来找我啊。” “你做了什么不孝的事儿,怕将军找你。” 低沉的男声带着笑,冷不防插了一句话,吓了小猴儿一跳。 感觉身边的草坪一沉,小猴儿拧过了头,正正对上僧格岱钦那双染了醉意的眼。 他此时并排躺在她身侧,两个人近的几乎小猴儿喘的每一口气,都来自他的呼出。 “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 小猴儿翻他一眼,别过脑袋,再度朝天躺下。 尽管她在僧格岱钦的眼里看见了那过高的温度,不过也许她习惯了,或者说很多事她们都心知肚明,所以躲来躲去的,反到是显着矫情。 “嗯?怎么没音儿了,你做了什么不孝的事儿了,说来听听。” 僧格岱钦吞吐的酒气之浓烈,表明了他反常的话多出自何因。 “诶,我说你今儿出息了哈,还头回瞧你跟别人喝酒呢。”小猴儿没答他,而是另起了一句。 这到是真的,僧格岱钦真的从没跟别人喝过酒,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居然跟石墩儿喝上了好几杯。 “怎么?不高兴了?” 灼热的酒气喷在小猴儿耳朵边上,听着草地嘶嘶拉拉的声音,她感觉他向她靠近了一步。 小猴儿侧过脸,眼看着他又靠过来一点。 再一点…… 就爱网) 第六九回 月光光来照地堂 疑似地上人两双 - 痞妃传 - 鎏年 就在他的额头贴上她的之前,小猴儿眯眼,伸出了一根儿手指头直挺挺的戳在僧格岱钦的脑门上,横在二人之间。 “喂,和尚,差不多得了,我就当你喝多了。”她没说狠话,不代表她默认他的行为。 “也许吧。”僧格岱钦低低笑着,带着些许涩涩的味道,“也许那年在穗馨阁认识你的时候,我已经醉了。” 那年的穗馨阁,还是七福晋的她,二话不说当着众人的面抱着垂死的毛子,那是僧格岱钦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画面。 “你记错了,咱俩第一次认识,是在庙会。”小猴儿笑着,岔开这越来越暧昧的话,戳戳自个儿脖子,没事儿人的逗着哏儿,“诺,这还让你给叼一口呐,我说你可别想抵赖,我可是记着呢。” 僧格岱钦伸手去触她的脖子,小猴儿虽反射的往后一躲,却是没有躲过。 僧格岱钦有一双长年征战的手,只是轻轻摩挲,都会让人觉得粗砺无比。 “你喝醉了。”小猴儿倒地是扳起了脸,她再傻也看得出来今儿的僧格岱钦不太对劲儿。 她一点也不怀疑他会做出什么更进一步的事来。 小猴儿侧手撑地,翻身要起,然一只大手敏捷的朝她的腰只一扣,她又回到了原地。 就算挣扎,也是徒劳。 对她如今的破布身子来说,僧格岱钦就是一座岿然不动的巨石山。 如果换作从前,小猴儿十之八成是要踹他下盘,骂他祖宗,老死不相往来。 可如今不同了,她不只是石猴子,更是石家的石猴子。 太过任性的事,都被三思而后行变成了废物。 她只能试图唤回他的理智。 “僧格岱钦,你不是个糊涂人。” “不,我是。” 僧格岱钦收紧了扣着她腰的手,轻而易举便将瘦削的她锢在身前,两个人再次近的呼吸交错,僧格岱钦却没有再进一步。 他只是认真的盯着她,一瞬不瞬。 “我若不糊涂,当日怎会欺你,我若不糊涂,怎会一次次的错过你,我若不糊涂,怎会不曾试着走向你。” “我不只一次想过,如果当日在穗馨阁之后,我与你坦白一切,我们的关系也许不会是今天这般,若即若离,永隔一线。” “丫头,我僧格岱钦这一生磊落,不曾有任何事后悔,可唯独你——” “这些年,尽管我不愿承认,我也是知道的,曾经的你对我,未必无情。” 小猴儿终于开了口,她抬头,轻笑,“有情又如何?无情又如何?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说出来有劲没劲。” “再说了,你僧格岱钦傻么?如果说当年也就罢了,可我石猴子如今什么样,我想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且不说我早已嫁做人妇,就说我这破身子,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我能喘几年的气儿都尚未可知,这么半残的破落户,你求来何用?” “怎么?你府上缺丧不成?” 小猴儿被自己逗笑,却觉腰间一紧。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哈,逗了,你僧格岱钦是华佗转世,还是阎王的哥们儿?他嘛时候想找我下棋,难道还问过你不成?” 僧格岱钦眉头紧蹙,“别拿自己开玩笑,这一点也不好笑。” “不,这不是玩笑。” 小猴儿莫名正经了起来,她迎上僧格岱钦的眼睛,紧紧钉上他的滚烫,丝毫没有闪躲。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也想长命百岁,可我确实时日无多,运气好的话再凑合个十年,运气不好的话三五年没准儿就下头玩儿去了。” “别——” “你听我说,和尚,我承认这些年我跟你不实在,可我也承认,就算我告诉自己多少遍,你僧格岱钦是个精于算计的人,我还是不曾算过你一分。” “细细想想,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一直都信你。” “和尚,我当你是朋友,有些话我就不会瞒着你。” “我日子不多了,再不为我自己活活,我石猴子这辈子就太没劲了,小的时候为活命奔波,长大了为报仇折腾,再后来——” “呵呵,我说的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真他妈的可怜。” 僧格岱钦低语:“是,你真可怜,直到现在,你还在为了他的江山,折腾自己。” 小猴儿摇头,轻笑,晶亮的眼睛里是漫不经心也藏不住的坚定。 “不,他的江山是他的,他是我的,他的江山也就是我的。” …… 僧格岱钦不知何时松开了手,或者是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或者是更早之前。 不是他不敢继续错下去,他心中知道,就算他犯下什么糊涂事,她也未必会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可他还是放了手。 不是因为他残存理智,而是她说起那人时的那双眼,亮的好像世间最美的星星。 他看见了她的梦。 不忍破坏。 他舍不得。 僧格岱钦起身走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她更多那头酒席刚刚发生的热闹。 也没有告诉她,石墩儿喝多了,私自作主讨要了他的配刀做聘,以石家唯一男丁的身份,把长姐许给了他僧格岱钦。 那丫头一定不知道,现在那整片酒席都是一片祝福声。 呵呵,他今天不该太失落,不是么? 再怎么说,她也做了他僧格岱钦一晚的待嫁新娘不是么? 就一晚。 就一晚,也好。 僧格岱钦苦笑,明天再与石墩儿去交待吧。 这是他的梦。 他也不愿醒来。 他舍不得。 …… 小猴儿依旧躺在草原上看天。 好像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她仰望星空,数着满天的麻子点儿,尚算吊着精神。 她累了,也有点犯困,可回去的路只有一条,那头实在闹哄的厉害,她懒得经过,再去堆着脸谱寒暄。 小猴儿从袋儿里掏出块儿*糖来,丢到嘴里,兹觉奶香四溢,好吃极了。 这种*糖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 还真别说,这祁晋还真是个会拍马屁的人,就冲这糖,也哄的她这主子十分高兴。 硬硬的奶糖块儿在小猴儿嘴里来回的被折腾着,这闹人的吃法儿,也是她小时候的最爱。 每次都吃*糖,都撞的牙齿哒哒响,额娘见了,总要追屁股后头说上那句每天都要对她说上几十遍的—— “女孩子家没个女孩子家的样子!” “呵呵……” 小猴儿低低笑出了声儿。 有人过来。 她听见了草地摩挲的沙沙声。 “我说和尚,有多少掏心窝子的话,不能一次说完,来来回回的你也不嫌折腾。”小猴儿不着调的损着,她所在的地方偏僻,草又肥美,她这纸片子身板子一躺,谁也看不见这还躺个人,除了僧格岱钦她实在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能找到这儿来。 “过来坐吧,别再恶心我的话,我请你吃糖。” “相当好吃的糖。”小猴儿又掏出一块糖,头也没回的往后扬手。 他没接她的糖。 头顶一阵微风,他蹲在她的身前,居高临下的角度,刚好正对着她的脸。 许是天色太黑,又许是小猴儿不想再对上他的眼。 她瞇着眼,接着看天,揣好手里的糖,咕哝着,“切,不吃拉倒。” “吃,怎么不吃?” 似笑非笑的声音自上飘下,伴随着那自带的冰凉之气,扑到小猴儿的脸上,轰的一声—— 小猴儿竟像被点了穴,一动也动弹不得。 她倏的闭上了眼,像做贼一般。 不敢张开,也不想张开,她怕张开以后什么都看不见。 那她宁愿做梦。 可梦是这样真实的么? 冰凉的指尖轻触着她的额头,划过她的眼,她的鼻子,逗留在她的嘴唇来回摩挲,她甚至感觉的到那冰凉的呼吸丝丝喷在她的脸上。 他在低笑。 小猴儿鼻尖没来由的一酸,再睁开眼时,已经不由控制的漫出了晶莹。 “怎么,看到是我,糖就不给吃了?” 小猴儿眨着大眼,竟像傻了似的当真去掏糖,像小孩子似的,认认真真的递给他。 “谁吃那个,我要吃这块。” 小猴儿还没搞清怎么回事,他整个人已经压了下来,带着排山倒海的势头,铺天盖地的袭来,冰凉的唇使劲儿碾压上她的,像是两片刀片一样,剐蹭着她的唇,刀刀入了她的心。 他的舌头像是一条狂龙般,带着怒意在她的领地里作祟,钩缠着她的糖,钩缠着她的心。 小猴儿被他居高临下的重重碾压,却还嫌不够紧密的伸手去拼命抓他。 她尖利的指甲甚至挠坏了他。 腥甜的味道被风一吹,漫到二人的鼻端,那样的血腥之气,只能徒增他和她的疯狂。 他想她,亦如她。 她好想好想他,亦如他。 喘息纷乱间,小猴儿叼住那冰凉的唇,狠狠一咬,血腥沿着牙尖溢出来,她贪婪的舔噬着,吸吮着。 他任由她的疯狂,亦如她。 漫天的繁星不解,为什么人间要用这样疯狂的方式来道情。 可她明白,亦如他。 许久许久许久之后,小猴儿终于全身颤抖的躺在草地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彼时她双手紧紧攥着他的月白锦袍,不肯放手。 延珏就地坐下,俊逸至极侧脸的被月光剪影,漫着一层银光。 他侧头笑笑,仿若颠倒众生。 “这糖不错,真甜。” ------题外话------ 我…。乖不乖…… 第七十回 偷得浮生半日闲 不羡鸳鸯不羡仙 - 痞妃传 - 鎏年 延珏轻轻扳过小猴儿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腿上,微凉的指尖不疾不徐的顺着她垂散下来的碎发。 风吹草低,星灿苍穹。 嘿,最美的梦也不过如此了。 “怎么?见了我反到没了话说?”延珏捏捏小猴儿的鼻尖,状似惩罚,却是无限宠溺。 小猴儿窝在他腿窝上,咯咯乐,“怎么?你冷面阎王也会倒醋坛子?” 她知道,他一定没有错过刚刚僧格岱钦抱她那一幕。 延珏轻笑,凤眼瞥她,“不守妇道。” 小猴儿丁点儿不恼,得意的朝他仰脸儿,娇俏难掩,“哎,你不明白啊,这妇道守的辛苦啊,没办法啊,谁让你媳妇儿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呢?” “脸皮到是越来越厚。” 延珏揪起小猴儿一颊,捏上一捏,那薄如纸的单薄触感,让他手一僵,复又轻轻拍拍,朝自己揽了揽。 小猴儿顺势腻向他,把整个脸儿埋在他的肚子上,手也抓来抓去,找他的手。 延珏抓住她,五指撑开,嵌进她的。 十指相连的一瞬,那属于他的冰凉触感和强有力的抓握,让小猴儿终于觉得这一幕不是梦。 闷在他的怀抱里,小猴儿使劲儿嗅了两下属于他的味道,不知是不是野草沾了露水的味儿发涩,她居然被呛的酸了鼻子。 嗯……就是味道太涩。 一定是的。 小猴儿清清嗓子,小孩儿哼哼似的,“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想我来?”延珏搔着她的耳后,小猴儿痒的咯咯直笑。 “那是当然,你不也看着了,我一个人的日子多精彩,左手将军,右手王爷的,一整个军营的爷们儿都是我的后宫,多潇洒。” 延珏低头看她,没有任何恼意,云淡风轻的笑着,却道—— “别再让我看见第三次。” “第三次?” 小猴儿倏的把脑袋从怀里掀起来,脑筋转的飞快的反应过来。 “你早就来了归化,是不是?前两天我跟僧格岱钦去酒楼吃饭的时候,你就来了!” “呵。”延珏低笑,像是非常满意她仅有一次的回忆,修长的指尖挑挑小猴儿的下巴,赏赐似的轻啄了一下。 “还不错,还算守妇、嘶——”唇上传来刺痛。 烈货,居然咬他。 “延珏,你王八蛋……”尖利的小牙嵌着冰凉的唇,小猴儿都感觉的到自己的唇在颤抖。 很快,咸咸的什么顺着脸滑了下来,漫在两个人连接的唇齿间。 “王八蛋……” “王八蛋……” “王八蛋……” 小猴儿一遍遍的喃喃着,每叫一声儿,牙就嵌的更狠一些,到最后,咸味与腥甜混在一起,他们都分不清究竟是什么味道了。 延珏揽紧了她,整个锁在怀里。 她又瘦了。 真的抱在怀里,远比看上去更加单薄。 延珏十指用力,又抱的紧了些。 小猴儿也回抱着他,很用力、很用力,即便姿势别扭的不得了,她的牙齿也始终嵌着他的唇。 因为他是延珏。 独一无二的延珏。 她盼星星盼月亮,盼了无数个昼夜才能见到一次的延珏。 小猴儿不想这样酸唧唧,可她管控不住自己的身体,也管控不住自己的心。 她死贴着他。 每一个连接处,她都不愿放开。 她甚至不想问他来归化做什么,她生怕他说了那些家国啊、江山种种事后,他们很快又要分开。 就让她任性一次吧。 “烈货……” “闭嘴。” “你……” “我叫你闭嘴!” “好。” 延珏不再说话,只绕过她的脖颈,给她别扭的姿势一个有力的支撑,任由她在他怀中颤抖。 他们就这样抱着,安静的抱着,时间仿佛被杀死,天地好像恒久在这一刻。 直到过了很久之后。 草原的那一头喧嚣都早已散去,躲在角落的马车里抹了好久眼泪的于得水,才使劲儿揉揉眼,带着两件氅子过来。 “二位主子,起风了。” 于得水的眼睛又没出息的红了,他真恨那草原上的夜风,非要吹的这么狠么。 看不见两位主子多么难才能见上一面么! 看着越来越瘦的女主子,想着刚刚他和主子爷儿听见的那番话—— ‘我日子不多了,再不为我自己活活,我石猴子这辈子就太没劲了……’ ‘是,你真可怜,直到现在,你还在为他的江山,折腾自己,’ ‘不,他的江山是他的,他是我的,他的江山也就是我的。’ 于得水替女主子心疼,更替主子爷儿心疼。 虽然主子爷儿从头到尾没有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可于得水反是更难受。 心尖儿像是剜了一把尖刀。 他怎么会不知道主子爷儿的心呢,就算那心再硬,再冷,再狠,里头也从来住着一个女主子啊。 主子,你不会哭,于得水替你哭! “于得水,可别嚎了,你眼角都出老褶子了。” 小猴儿任由延珏给她裹着氅子,自个儿重新挂上了笑面儿来逗壳子。 于得水抹抹眼泪,没出息的傻乐,“嘿,奴才怎么跟玉人儿一样的女主子比啊,不行了,老喽。” “别跟这废话了,去备车吧。” 延珏把两个氅子都裹在了小猴儿的身上,可即便如此,也丝毫看不出臃肿来。 “诶,等会儿。”小猴儿忽的唤住于得水。 她问延珏:“咱们去哪儿?” “只有我们的地方。” “不回来了?” “如果你想。” “嘿嘿……” 小猴儿美滋儿的一笑,尽管她知道这肯定是不可能的,可即便想想,也觉得高兴。 说来奇怪,看不见延珏,她也不觉得累。 可如今贴在他身边,她却觉得胳膊腿儿都是废才。 “等等。”延珏起身之前,小猴儿唤住他。 延珏看她,好像懂了什么。 他摇头笑笑,弯身下来,一只手伸过去抓住她的,一提,一拽。 小猴儿灵巧的窜上他的背,抱着他的脖子,脑袋废人似的窝在他的颈窝。 “嘿嘿……”她傻嘻嘻的笑着,仿佛奸计得逞。 延珏扭头哼了一声。 小猴儿立马上了贡,‘啵儿’的一声,亲的倍儿响。 “延珏,你最好了。” 蜜糖随后奉上。 延珏皱皱眉转了头,半晌,薄唇牵动一角。 …… 府门阔朗,庭院幽深。 小猴儿懒懒的把脑袋别在延珏的颈窝间,颇有闲情逸致的欣赏着这陌生的庭院。 “你买的?” “嗯。”延珏应着声儿,颠了颠背,给她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趴在他宽厚的背上。 小猴儿搂紧了他脖子,问:“给我买的?” “不嫌臊。”延珏低笑。 “切,不是拉倒,小爷儿现在这么牛逼,一个宅子算嘛?”小猴儿不怕牛皮破的海吹着,朝延珏的耳朵调皮的吹吹气,说道:“真的,我现在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要是你这个王爷做累了,就换身儿布衣随了我,小爷儿养你。” “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说话算话?”延珏破天荒的应声她的扯皮。 小猴儿爽到了,呲牙,“当然。” “那琏珏在此谢谢小猴爷了。” “延珏。”小猴儿更正。 “呵……那是过去了。” “我不管,在我这,你就叫延珏,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到阴间里都是。”小猴儿执着。 延珏笑叹,“不过一个名字。” 小猴儿抱紧他,喃喃,“谁说的,谁说只是一个名字,延珏是我石猴子的爷们儿,我儿子的爹,狗屁琏珏又是哪只鬼!” “呵,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延珏辩不过她,也不想与她辩,只又颠了颠背,让她覆的舒坦。 实在趴的舒坦,小猴儿是真的一百个不愿意下来,可院子总有尽头,屋子总有门。 绕过梅林,延珏背着小猴儿进了一间屋子。 从他背上跳下来之后,小猴儿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个草庐。 不,草庐是雅名儿。 直白点儿说,就是一间茅草屋。 外墙的黄泥巴缝儿里,支翘的茅草胡乱扎着,屋顶的举架只有几根粗细不一的歪木头做的房梁,甚至极其矮的棚顶,茅草稀疏,一抬头,有些缝隙甚至还能看见星星点点的月光。 进了屋内,小猴儿挠着人中好奇的瞧着。 木桌儿一个,板凳仨,掉碴儿的米缸和水缸,床…… 嗯,唯一像样儿的,应该就是这张床了。 那管外观也是土兮兮的,可那上头铺着的垫子和被子,却也是上好的锦缎。 “喜欢么?” 延珏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抱住了小猴儿。 小猴儿乐了,“喂,你丫逗我呢?堂堂大清朝最有钱的王爷,大老远来见自个儿的媳妇儿,就住这样寒酸的地儿?” “如果我有一天不是王爷了,怕是只能让你住这样的地儿了。”延珏煞有介事的叹息。 小猴儿瞥眼儿,借着话茬儿逗哏儿:“那可不成,小爷儿我这儿金贵身子,没个舒坦的销金窝怎么成?我可得好好琢磨琢磨,是不是得换棵树上吊——诶、诶、诶,勒死了!” 腰上一紧,小猴儿只觉自个儿双脚离地,纤细如她,被延珏的两只大手后背一勒,竟像是拎只小鸡儿一样简单。 延珏手劲儿不大,嘴上却极为霸道,“说你错了。” “我喘不过气了!” “快说。”延珏磨牙。 “我要憋死了!” “……” 双脚一沾地儿,小猴儿得逞的朝延珏呲牙,哪有半点儿难受的样儿。 “延珏,你也有今天。” 小猴儿得意死了,尤记得曾经他欺负她时,百般缺德招数一股脑的上,哈哈,瞧瞧如今—— 反正,她石猴子赢了。 “纵坏了你。” 延珏捏捏她的鼻尖儿,满眼宠溺。 第七一回 春宵水暖丫先知正是双煞追忆时 - 痞妃传 - 鎏年 小猴儿真恨自己,天天都装阿芙蓉的袋子,今儿怎么就装上*糖了呢? 听见草庐的门推开的吱呀声,小猴儿攥紧了拳头,生生压下胸腔的一股冲劲儿,再转过身时,笑脸盈盈,娇憨难掩。 “你嘛去了呀?” 小猴儿朝他跑去,却见氤氲的烛火下,那个依旧尊贵难掩的延珏,正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 “草原湿寒,你躺了那么久,泡个脚会舒服点儿。” 小猴儿怔楞了,看看水盆,又看看延珏,看看延珏,又看看水盆—— “你给我洗?”她瞪大了眼。 延珏失笑,“又不是没洗过。” 洗过么? 他不说,小猴儿几乎都忘了,好像延珏不只给她洗过脚,就在她第一次小产、第一次怀孕的时候,甚至连尿垫都是他亲自给她换的。 是太久了么?她怎么就给忘了呢? 掰掰手指头算算。 也是,一不小心,居然快十年了。 “小没良心的,想起来没?” 延珏已经把水盆放在了床边,他朝小猴儿走过来,敲敲她依然呆楞的脑袋,接着二话不说,打横将她抱起。 小猴儿惊呼一声,赶紧识相的搂紧他的脖子。 “你太轻了。”延珏似叹息似喃喃。 小猴儿不干了,扬着俏脸反驳,“轻还不好,你听说哪个妖精像猪那么重?” 延珏低笑,“不嫌臊,就你还妖精呢?” 小猴儿得意了,“不然呢,我不是妖精,还能迷的你冷面阎王七爷儿给我洗脚?” 捏捏她的鼻尖,延珏又笑了。 他这一笑,风华绝代。 小猴儿竟然看呆了。 她痴迷的摸上他的俊脸,想跟他说,以后都要这样,别总板着一个死人脸,她看着心疼。 可倒霉催的,肺子偏要趁这个时候跟她扳杠。 一股子接着一股子涌呛上来的翻涌,让她只对抗它保持给他的笑脸不歪,就要花费全身的力气了。 小猴儿把手绕过他的颈后,暗自攥出了青筋。 尽管如此,当延珏把她放在床上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翻涌,闷声钝咳了一声。 她傻笑着解释,“嘿嘿,晚上吃多了。” 延珏顿顿,掀起袍子,蹲下身来,没有抬头,配合的笑道:“……没胃口以后就别那么贪吃。” “哦。” 小猴儿破天荒的乖乖应声,不是她没话说,而是她说不出来,两只被她撑到身子后面的手,已经在锦缎上拧到颤抖。 她生生压抑着每晚都要来找她玩上一会儿的暗涌,甚至憋忍到双眼泛红,也不愿眨一下眼,错过面前的每一个画面。 她看着他给她脱下沾满泥土的鞋子。 她看着他给她脱下因为一天折腾,其实有些发酸的袜子。 他皱眉了,也噤鼻子了,向来生活精致的他,确实没掩饰对她邋遢的嫌弃。 可即便如此—— 他依然把她的两只脚捧在了手心,一只一只小心轻放的放到水盆里。 好暖。 好暖。 小猴儿怀疑他是不是在水里下了什么*药,怎么她每天都泡脚,也没觉得这么暖过呢? 居然暖的她眼眶都湿润了。 讨厌,她跟这儿忍咳呢,眼泪渣儿出来捣什么乱? 小猴儿有点儿生气,脚也跟着不老实的扑腾着水。 “还真是个猴儿,泡个脚都没个老实。” 延珏低喃,手上撩水的动作,却是不曾停止。 他的手指很长,很白,根根儿都像葱白儿似的,泡在水里瞧着,简直赏心悦目。 小猴儿真是想要替他吹吹牛逼,可肺子跟那悬着闹,她一句话也不敢说。 可她还是贪婪的想看他笑,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嘿,有了! 小猴儿倏的从水里捞出一只脚,脚尖勾的倍儿直,脚底板正对着他。 延珏抬头,只见那白玉似的脚丫上,龙章凤姿的草体‘珏’字—— 果然,会心一笑,仿若颠倒众生。 小猴儿美滋滋的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的爷们儿,笑起来真好看。 “傻货。” 延珏没头没脑的笑喃了一句,小猴儿差点以为他看穿了自己。 洗好了脚,延珏给她擦的相当仔细,每一个指缝,都不厌其烦的擦的极为干爽。 擦着擦着,延珏忽然又笑了。 “笑什么呢?”小猴儿使劲全身力气,憋出几个字来。 延珏捧着她的脚,将她小心翼翼放到床边,握着她的脚心,他坏心的捏了捏。 “想咱们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呢。” 小猴儿拧眉看他,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延珏瞥瞥嘴,嫌弃不掩,“别提了,我活那么大,也没见过一个姑娘家抠脚丫子抠的那么尽兴的。” 小猴儿呲牙傻乐,整个脸朝他怀里娇态的偎去。 贴上他结实的胸膛时,她才尽情的咬牙拧眉。 他的大手顺势揽着她的背,只僵了一下,便轻轻拍着她,接着缓缓轻谈刚刚未完的话题,“当时我这心里啊,不,是胃里,整个晚上的酒席都恨不得反上来。” “要不是跟精卫阿克敦他们打了赌,死我也不会多留。” “现在想想啊,月老真是玩儿我,我好坏也是个文武双全的才俊,怎么这辈子就随便拴你这么条邋遢的破布条子上了呢。” 你才破布条子呢! 小猴儿闷哼,无奈说不出口,只能手上下狠劲儿,拧了他一把。 延珏吃痛也不叫,甚至躲都不躲,竟好像十分期待她再用力些掐他一样。 小猴儿明白装不明白。 是呀,他是谁啊,他是延珏啊,一个连别人都能一眼瞧到底儿的人精中的人精啊。 更何况她石猴子呢。 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透明的,不是么? 她自以为是的忍咳,说穿了,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什么也不说,不过是成全她的自欺欺人。 小猴儿下了死手,当真很用力的那种,甚至拧到后来,她手没力气了,她就紧紧抱着他,一口好牙,二话不说咬上他的脖子。 她忍的有多用力,就多用力咬她。 到后来,舌尖充斥的腥甜,让她已经分辨不出来,是从她的肺子里呛出来的,还是他的血管里溢出来的。 延珏始终抱着她,轻轻拍着,像一座大山一样,岿然不动,任由她胡乱摆弄。 直到过了许久之后,小猴儿已经被汗濡湿了背,门外才传来于得水的连跑带喘的动静儿。 “主子爷儿,李大人到了!” 李大人? 小猴儿瞪眼儿,呆呆看他。 “进来吧。”延珏淡淡吩咐,漠然的口吻中,带着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尊贵。 门一推开,只见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背着药箱子匆匆前来。 “李坎?”小猴儿居然没出息的打了一个嗝儿。 这会儿她两腿儿撇跪在床上,满面潮红,以一个极为亲密的姿势半身瘫在延珏怀里。 如此,任谁不瞎都能看出他们二位的旖旎。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见到根本不该见的人,小猴儿先是紧张,可只一下,她也就冷静下来了。 瞧李坎那始终低头,恭顺臣服的模样儿。 怕是他早已心里有准备,或者说,更早以前,他可能就是延珏的人了。 小猴儿斜睨了延珏一眼,又照他肩膀拧了一下。 算是惩罚他在她身边安插人,却没提过一字的下场。 尽管她如明镜,如李坎这样的太医院院判,他睿亲王之所以会笼络,十之*也是为了知道她的病情…… 好吧,小猴儿承认,她是得意的。 她的爷们儿心中的江山再大,也始终不忘,还有一个她。 只是这李坎…… 想到闷驴蛋最亲信之人,居然都从了延珏,那紫禁城中究竟还有多少…… 延珏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些什么,先一步打破了寂静。 “李坎,暖暖手,上前诊脉吧。” “喳。” 李坎应声,万般恭敬,碾步上前时,不免因那一句‘暖暖手’而低头忖度,想这七爷平日冷漠如阎王,居然也有这般柔情一面。 再瞥一眼,那偎在他怀中的娇软女子。 哪有半分从前他所认识的厉害巾帼模样? 看来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怪不得京中人人道这二人当年折腾的惊天动地。 果然,谣言总有七八分是真实的。 小猴儿将手放在延珏腿上,李坎上前诊脉。 如以往每一天一样,沉默、蹙眉、再蹙眉。 “如何?”延珏沉声问道,没人能分辨出,那样的语气中究竟是否有紧张。 李坎抬头,不敢对上七爷那阴冷的目光,再看看石姑姑,那如出一辙的眼神,逼的他只得再度低下头。 病患无理,医者难为啊。 他是说,还是不说,说实话,还是只说一部分实话呢。 “直说便是,我的身体,我自个儿清楚,想来瞒也是瞒不住的。”小猴儿松了口,算是彻底解救了全身紧张的李坎。 他心一横,索性实话实说。 “姑姑,若是你再依赖阿芙蓉那样自欺欺人的虎狼之药,怕是这身子,撑不过三年。” 三年? 三年。 三年…… 原来心中有数和从大夫嘴里下了判词,还是有区别的。 小猴儿失笑,下意识去抓延珏的手。 他的指尖一如平时的冰凉,或者远比平时更为冰凉。 她听见他开口又问,深沉平稳,“若是此时忌掉这虎狼之物呢?” “恕微臣医术不精,微臣只敢承诺,十年。” ------题外话------ 呃…。还想征集标题…… 我真的是……不酸不写二人戏。 虽然不长,但你们一定不知道,我首先要拣起我忌了好久的烟,其次要听好久我戒掉的忧伤音乐…… 我生活在积极向上,偏偏有个让我心疼的故事未完待续。 知道你们被我磨的耐心全无的感觉,很闹心。 可精分的感觉,我也真的不好受。 反正不管怎么说,老标准,我是断更王,不是烂坑王,我就是龟速的爬,也不会草草的收。 有兴趣的就凑合看看吧。 年子就这水平了,心是真的,不过不能挖出来给你们看看。 哈哈,挖出来我就死了。 仔细想想真的可怕,到了九月份,这文居然就要三年了,而我在评论区看到了从头追到尾的亲故们…… 不说有点小感动,那是假的…… 第七二回 破红尘五蕴皆空 渡情劫生死无障 - 痞妃传 - 鎏年 她姓石。到网 也不可能真的在这里醉生梦死。 一旦出了这个房间,他又会变成那个肩挑半国的睿亲王,而她…… 她也知道,只有此时此刻,她抱着的这个人,是延珏,是她的爷们儿。 她知道,那个短暂的答案,绝对不是她想要听的。 她东哇啦,西哇啦,嘟嘟囔囔说了很多废话,却始终没问过,他为什么会突然间来这里,更不想问,他什么时候离开。 难得一见,她真的不想让自己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不是离了那东西活不成,只是…… 他是明白她的。 甚至……由着她当面吃下阿芙蓉膏。 她的爷们是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蹦出来了,一双火眼金睛,什么都看的雪亮,却什么都由着她。 不,不只如今,其实她从来一切都瞒不过他。 她这幅破身子,如今在他面前,还有什么能瞒得住的呢? 可不,遮掩什么呢? 小猴自然的享受着这种服务,也不慌,也不赧,也不再有丝毫遮掩。 延珏再自然不过的将她的小脚夹进了他的两条小腿中间,用他仅有的体温暖着那凉如井水的小脚。 “不是我的脚热,是你的太凉了。” “喂,我说你的脚怎么变热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终于费劲吧啦拽下来一只,小猴把自个儿的脚跟那热源贴在了一起。 她仍旧夹着脚趾头拽着他的袜子,自顾玩儿的尽兴。 痒的小猴儿扑棱扑棱头,咯咯笑道:“这倒是。” “我如果脱了,你这会儿玩儿什么?”延珏低低笑着,懒洋洋的在她脑袋瓜顶呵着热气。 “喂,我说你睡觉干嘛不脱袜子?” 她蹭蹭紧贴着延珏胸膛的脑门子,不老实的用脚丫做钳子,夹着他未曾褪下的袜子,一点点的往下拽着。 李坎退下后,小猴儿始终一副癞皮狗的姿势窝在延珏的怀中,服下李坎自药箱中取出的阿芙蓉后,明显不像刚刚那般忍咳忍的炸肺似的难受了。 入夜深沉,满天繁星。 …… “给她吧。” 李坎不可思议的看向七爷,却听七爷淡淡开口道—— “姑姑!” “嘶——我说你死心眼怎么着,我让你给我一些就给我一些,别说你没有,我这鼻子可是属狗的,你药箱里的味道可瞒不住我。” “姑姑三思!” 李坎本着医者心,硬着头皮禁言,却听小猴儿开口道:“再给我一些那虎狼吧。” “既如此,望姑姑三思!” 小猴儿不要脸的大言不惭。 “那道没有。” 延珏轻笑的缕了缕小猴儿一撮儿搔的他脖子痒痒的头发,“怎么,人家说错了不成?” 李坎进退两难,只得看向七爷。 “我说李坎,从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拍马屁的功夫如此老成?”小猴儿没心没肺的逗着壳子。 李坎顿了顿,又硬着头皮道:“可在下相信,姑姑绝非寻常人等。” “阿芙蓉这等虎狼之药,医理本就在迷惑人心,致幻忘痛,如若想彻底忌掉,那必将忍受蚂蚁蝕骨之奇痒,百虫钻心之奇颤,此乃常人难以忍受之苦……” 李坎收整惊慌,躬身作答,“回主子,恕微臣直言,除却生忌,没有更好的办法。” 延珏并不转头的问话李坎。 “要怎么忌?” 没有大喜,也没有大悲,有的只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后,面对什么,都再自然不过的平静。 他行医数载,自认为一切病患,无论身份贵贱,面对生死,无一不是惊怕那具体的限期,而眼前这二位…… 更因为…… 不仅仅是因为那个从来阴冷如判官般的七爷会有这样柔软的一面。 他震撼了。 这可是看懵了一旁虾子似弓身杵着的李坎。 小猴笑嘻嘻的偎进了他的怀里。 “烈货。”延珏轻喃,轻笑,轻叹。 是他的货。 这货,对,就是这货—— 那面对生老病死像油盐酱醋一样自然寻常的货; 那天塌地陷都改变不了的没心没肺德性的货; 那明明秀气小巧,却又渗着阔朗英气的货; 延珏不语,一双凤眼瞥过,缓缓扫过她。 “喂,做人别太贪,再怎么不比你心里预想的要好?” 小猴蹙眉,伸手戳了戳他的嘴角,手动逼迫那弧度往上扬了扬,直到扬到一个她满意的弧度为止,才噤了噤鼻子,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口小声嘟囔。 只是那笑,似笑非笑。 她只是略显得意的扬起那条被线横切的手掌,他便轻笑出声,不掩宠溺的捏了捏她的鼻尖。 或者是一个眼神,或者连眼神都不需要。 就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延珏的交流,完全不需要通过语言。 她没说话,却等于说了。 傻兮兮的笑了。 她傻怔了怔,好半天愣愣的扭过头,对上那阴凉犹在,温凉难辨的凤眼。 当然,前提是,她得戒掉阿芙蓉这虎狼之药。 小猴绝没敢想过,或者说奢望过,自己还能活上十年。 十年。 第七三回 康庄地道通别境 拂柳墙头隔亲缘 - 痞妃传 - 鎏年 带她去哪儿? 小猴儿压根没问,对她来说,现在就算是下黄泉,只要是跟他一起,怎么着都成。 延珏抱着她,并没走向门口,而是朝草庐的角落里走去,走到一口黑黑的大水缸面前,把小猴儿放了下来。 “下面有地道?” 小猴儿拿着手绢儿,楞眼看着延珏推开那口缸,不出她所料,果不其然,那相当不起眼的水缸挪开来后,地上生生变出来一个一人宽的窟窿。 “烈货,脑子越发灵光了。”延珏歪嘴笑着揉揉她的脑袋,不掩激赏。 小猴儿白眼斜他:“废话,难不成一大早上不睡觉,你睿亲王带我来钻缸玩儿?” “……” 延珏轻笑,果然,让人没法儿接话,这是这猴儿的本事。 延珏一个纵身利落的跳了下去,不一会儿,声音从并不深的地下传过来。 “跳吧,爷儿接着你。” 小猴儿问也没问,二话不说也跟着跳了下去,地道入口不算深,小猴儿给延珏结实的双臂接了个正着。 黑,真黑啊。 咔咔—— 几下火镰砸火石的动静儿后,地道里终于有了光。 微光打在延珏棱角分明的脸上,只剩下了高挺的鼻子和那两条狭长的凤眼。 噗嗤—— 小猴儿没忍住笑了出声儿。 “笑什么?” “我发现我好像第一次跟你钻地道啊。” 小猴儿翻着眼珠子想着,算起来这地道她还真没少爬,可跟延珏一起,好像还真是第一次。 “新鲜?” “当然新鲜。”小猴儿实在的点头,黑暗中就算看不见,也精准的一把拽住延珏的手,而后咧嘴哧哧笑道:“我想象不出你像小狗儿一样的爬是嘛德性。” “那你继续想吧。”延珏轻嗤一声,长臂一伸,火把往前方一送,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三人多宽,两人多高的‘康庄大道’,不只如此,甚至道路的两旁墙壁上,都楔着木头,难怪她从一下来就没有感受到那种地道里常见的阴冷之气。 小猴儿呆呆的眨了眨眼,不一会脑袋瓜被延珏的手指敲醒。 “走了,小狗儿。”延珏拉起她的手,嘴角噙着笑。 傻货,也不想想,他延珏一个自小混工部的人,怎么可能弄那么寒酸的工事。 于是乎,在延珏的带领下,小猴儿生平第一次大摇大摆的走了一次地道。 虽说宽敞,可走起来还真不近,二人足足走了近小半个时辰,才走到尽头。 顺着攀洞的石阶上去,推开一层木板,二人终于又来到地面。 小猴儿拍拍身上的灰尘,四下望去,牛棚、土房、砂石围墙。 尽管天色未朦,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民宅。 “这是——”哪儿字还没问出口,忽听一嗓子再不远处的角落里嗷唠响起,冷不防吓的小猴儿是一阵激灵跳脚,若不是延珏的两只大手跟后头撑着她,八成屁股得砸地上。 待她站稳一看,却见乌漆抹黑的角落里,居然跪着两个人。 眯缝着眼,再定睛一瞧—— 男的扣小帽,女的缠头巾,并排跪在地上,双手掩耳,口中念念有词。 兹听那悠扬的似曲似诗的经文自二人口中漫了开来。 这下小猴儿是真诧异了。 自小生在归化这东西贸易之地,她当然见过回教做礼拜大抵是怎么一番景象,只是…… 此时正直回乱之际,她石猴子更是平乱之人,他延珏一大早上带她来这儿…… 小猴儿眨着十万个为什么的眼神楞眼瞧着背手而立,一派了然的延珏。 延珏牵过她的手,朝她点点头。 小猴儿明白了,却更诧异了。 明白的是他让她等这二位晨礼结束了再说,诧异的是……喂,他可是堂堂大清朝睿亲王啊! 别说那二位穿着打扮,一瞧就是再普通不过老百姓,就说是朝廷命官,也没有先拜教后拜王的道理啊。 当然,姑且不论国大还是教大这番争议,兹说在堂堂大清这王化之地,如此先礼教后拜王,绝对足够扣上大逆不道这顶帽子。 而延珏却……不只不恼,还…… 一路被延珏牵到院中长条木凳上坐下,小猴儿始终保持瞠目结舌的表情。 延珏手做钳子,直接掐扁了她的嘴。 他歪嘴笑着逗她:“西北风好喝么?” 小猴儿被他掐住嘴,也说不出话,只能用圆咕隆咚的眼珠儿瞄瞄那头儿,再扫扫这头儿,那里头装着一排排的问句—— 这是哪儿? 那俩人谁? 他带她来做嘛? “再等等。”延珏竖起手指在唇前,比了个‘嘘’的动作后,放开了手,解放了小猴儿的嘴。 而后兹笔挺的坐在木凳上,安静的望着不远处,两个虔诚唱经的人。 却听那音调悠扬,曲调绵长,充满异域腔调的经词漫开在天且未朦的暗黑中,莫名的让小猴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说实在的,自小生在归化,各种庙啊,寺啊,她都没少转悠,甚至连她额娘都是虔诚的佛教信徒,自她出生以来,便经常带她去礼佛,她是跪也跪过,拜也拜过,可尽管如此,她却还是那个什么神佛通通信不着的野猴子。 她不知道自己为嘛这样,但她就是这样。 她不懂僧格岱钦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在佛与尘世道义之间,时常困苦。 她也不完全明白闷驴蛋那种明明夹在痛苦中却时时又能超脱开来。 她更不懂眼前这二位,不论寒暑,每日天未明,月未出,一日五次不厌其烦的跪拜。 但她不会去质疑他们,她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这是连接人和尘世的锁链。 诸如她手上的那条横线,她相信,那是她的宿命。 再诸如此时牵着她的那只冰凉的大手,她知道,他是她的执念。 过了有一会儿,唱经声终于止了,那两人的晨礼结束了。 甚至片刻迟疑都没有,兹见那二位急急忙忙躬身朝他们所在疾步赶来,一个标准的打千儿后,伏跪在地。 “草民叩见王爷,还请王爷恕奴才失礼之罪。”那头带白帽的男人口吻诚惶诚恐,但那周全的礼数却让小猴儿一眼就知道。 此人绝非眼见之寻常布衣,姑且不说他这一番标准的官腔礼数,就兹说跟延珏这么个‘阴间阎王’面前,非但不抖,还如此落落大方的人,绝不可能是寻常百姓。 果不其然,小猴儿打量着他的同时,发现他也在用余光瞄着她的靴子。 小猴儿眼尖的抓住他微蹙的眉头。 果然,他是认得的,她穿的正是石家军新营的兵靴,加之她女子的身份,她的身份并不难猜。 现在的问题是,他又是谁? 延珏带她来见这人有嘛意图? 小猴儿原想着,延珏又要赠她什么‘锦囊妙计’之类的,为此她打起了几分精神,可怎料,他却忽然回头望向身后,问道:“大约什么时辰?” “回爷,现在上去的话,就差不多了。” 上哪儿去? 等什么? 小猴儿满脑袋浆糊,而延珏压根儿没给她答疑的机会,径自拉起她的手,就朝他刚刚望着的不远处的墙走去。 “喂——”小猴儿气儿还没喘匀,才到墙跟前儿,就被延珏一把抱到眼前半人多高的木架之上,随后他也一个灵巧的翻身上来。 此时二人趴在墙沿之上,月光照耀之下,视线触及的是隔壁不甚平凡,却看上去并不小的院落。 院落中堆满杂物,看起来像是个大宅院的后院。 如果不是他俩现在脑袋顶上笼着一大棵沙柳遮住,小猴儿怀疑,延珏那傲人的身高,和太过贵气笔挺的站姿,绝对做不成墙上看客。 “诶——” 小猴儿才张口要问,却见那院儿忽然起了动静。 只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模样的身影迈进了院子,走到水井旁边,吃力的打着水,提着跟她腿儿差不多长的满满的水桶,倒进不远处的大水缸里,然后又绕回来再打水。 过了好一会儿,大约打了有七八桶水,水缸的水也过半了之后,那孩子忽然撑起缸沿,‘扑通’一声—— 居然跳了下去? 月亮再无形间渐渐微白,天色开始初朦,虽然看不见那孩子的脸,但那瘦小的身子在冰凉的水中哆哆嗦嗦的样子却是无比清楚。 这小崽儿,脑子有泡吧! 小猴儿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结,不只因为眼前这孩子匪夷所思的行为,更重要的是,她完全不知道她跟这儿看嘛呢。 嘛呀,嘛呀,一大早看小崽儿泡水缸? 小猴儿歪头,瞪圆的杏眼儿里写满了十万个为什么。 延珏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而是抓着她的手忽然与她十指交叉,紧紧握住。 却听一声脆生生带着痞气的动静儿自那院儿响起后,小猴儿周身一震,整个人宛如雷击般定在当下,除了用力回握他的手,她甚至连头都忘了第一时间转。 “西北风吹散了黄土坡,吹进了哥哥的心窝窝~” 稚嫩的声线操着流里流气的腔调,身形修长的少年提着油灯晃晃哒哒的走到水缸跟前儿趴下,撂起一层水,冰的呲压咧嘴。 “我不冷。” 不等他问,女娃就哆嗦着泛紫的嘴唇,自顾说着。 少年干巴巴的笑笑,忽的伏在她耳边,大口猛吹了一股气—— 阿嚏! 女娃猛一个喷嚏,少年哈哈大笑。 “不是不冷么?” “我说我不冷,我就是不冷。”女娃一脸倔强。 少年绷着脸憋着笑,拍拍她的肩膀,“你狠,有出息。” 女娃忿忿,音调却无平仄波澜,“你早上不睡觉,起这么早干什么?” “你翻身那么大动静,我能不醒么?” “我起来没碰到任何东西。” “可你碰着我了。” “……” 女娃闭上眼睛,调整内息。 半晌后睁开眼,却见少年依旧趴在水缸边上……看她。 “你如果睡不着可以下地窖去看你的先生。” “先生也是要睡觉的。” “可我在练功。” 少年点头,“看见了。” 女娃开始咬牙:“我要练功。” 少年无辜,“我没说不让你练啊。” “你——” 女娃终于破功,生无可恋的死灰眼神镀上一层因忿忿而染上的晶亮,她用这双眼睛看着眼前五官精致至极的少年—— 咬牙,切齿。 少年却操着一口白牙,呲牙笑笑:“没办法,谁让你娘什么都不让我干,天天不是吃就是睡,我实在闲出屁来了。” “可我在练功啊!” 少年耸耸肩,更无辜了,“我没说不让你练啊!” “……” 片刻后,随着‘哗啦’一声水声,女娃还是从水缸里跳了出来,出来的时候,周身滴着水,在如此初春的清晨,身上的凉气还泛着白烟。 女娃站的笔挺,却不由抖着,不出所料,没抖几下,瘦小的身子已经被厚实的袄子罩住。 “我不冷。”女娃嘴唇青紫。 少年斜她一眼,“是我袄子拿着太沉成吧。” “……我真不冷。”女娃越说越小声。 “嗯,你不冷。”少年嘴上应付,手上又揪了揪裹着女娃的袄子衣襟,而后拎起来时提着的油灯,晃晃悠悠的走在前头。 忽然,背脊一阵凉风吹过,他好似听见像是抽噎的动静儿—— 少年猛一回头,却只见身后不远处的墙头上隔壁院落里的沙柳随风拂着。 “怎么了?”女娃问。 少年挠挠头,耸肩:“没啥,可能是窜了墙头的野猫吧。” …… ------题外话------ 一个叫悄悄的人,悄悄的来了…… 第七四回 世上安得双全法 是非敌我不相兼 - 痞妃传 - 鎏年 一个时辰过后,在门外转了不下五十圈的于得水,终于鼓足了勇气,去敲了那扇,自打二位主子回来后,就再没传出过动静儿的门。 他当然知道二位主子一早去了哪儿,又从哪儿回来,可…… 就连他昨儿个偷偷去瞧少主子,都要抹上一会儿眼泪的,女主子这做娘的,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儿反应? 除了女主子生了爷儿气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可能。 可不? 就连他于得水的智商,都看得出来那地道的工事没有个三五个月根本挖不出来,更何况是女主子? 以她的精明,怎么会猜不出来爷儿根本一直都有少主子的消息? 恁是女主子平日里瞧着恁顽,也不是个热乎人儿,可说到底少主子也是她身上活生生掉下来的肉啊,她是不说不念,可怎么能不忧心着急呢? 别说是她这个做亲娘的了,就连他于得水前些日子来归化的时候,刚刚得知原来主子一直都有少主子的消息时,心里都是有不平的。 他不恨爷,只是心疼那自出生以来,没被爹娘宠过一天,吃尽苦头,如今又落在贼窝,九死一生,却从不怨恨的孩子。 哎…… “进来吧。” 屋子里面终于传出了回应,于得水赶忙推门进去,扒着眼儿瞄了一眼那盖的严实的床幔,装作无事的掐着尖嗓子道:“新来的厨子才做了白玉糕,瞧着模样恁好,要不要奴才给二位主子端来尝尝?” “我不想吃。”床幔里传出了小猴儿有气无力的声音。 于得水丧气的挤挤眉,心道:果然,女主子生气了。 “要不然奴才叫人煮些蟹肉粥给主子端来,昨儿新送来的鲜活的蟹子,好着呢,奴才刚刚厨房里头瞧见了,不比咱们京中的小呢。” “不想吃。”床幔里又一次传来小猴儿没劲儿的声音来。 于得水那并不曾上年纪的脸上,愁苦的生生堆出了几道褶子。 哎……主子爷儿,奴才是真帮不了你了。 “那奴才就不饶二位主子休息了。”于得水躬身作礼,只得转身退下。 “诶,等会儿,谁让你走了!” 忽然小猴儿那亮堂许多的一嗓子从背后传来,吓了于得水一个激灵,以至于他转身的时候,左脚绊右脚,直接给自己绊了个莲花坐。 再抬头一看,于得水的眼睛,登时变成了两个鹌鹑蛋。 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个儿真是想多了…… 可不? 兹瞧眼么前儿那掀开一个角儿的帐幔里,那二位跟拧灯芯儿似的拧在一起的主子,一副全然还没睡饱的惺忪模样儿,别说他先前所想的生气,恼怒,感动了,压根儿除了困,什么表情都没有好伐? 瞧着二位主子一副今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一切如常的模样儿,于得水在心里忽然同情起少主子来了…… 却见床上,那个明显刚从周公宴上回来的小猴儿探出脑袋来,揉着眼睛,打着呵欠,吩咐于得水:“去给我蒸一屉包子,馅儿就猪肉大葱…。哦,不,沙葱,要吃沙葱的,多放点儿,再给我煮上一大碗鸡蛋牛奶醪糟——” “醪糟不行,待会儿得吃药,换一个。”躺在方枕上,搂着小猴儿腰的延珏,眼睛撕开一条缝,懒懒的打断她。 小猴儿噤噤鼻子,“嘛吃不得,酒我都吃了,这点儿醪糟还能中毒身亡不成?” “换一个。” “我想吃。”小猴儿坚持,眼珠子里闪着八百年没闪过的饿死鬼投胎的眼神。 “……猪。” 最终,延珏败下阵来,由着她‘糟蹋’自个儿,而他自己则是一个翻身,长腿一骑,骑马似的把小猴儿瘦长条子的身子骑在身下,脑袋往小猴儿脖子一埋,大有包子蒸好之前,爷儿再睡一会儿架势。 果然,床幔在于得水还没从地上爬起来时,就二度放下了。 而于得水几乎掉在地上的下巴,自此开始,似乎就在也没捡起来过。 他甚至还狠狠拧了几下自己的手背,如果不是让他疼的呲牙咧嘴,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的一幕幕是真的…… 天……他是多久多久多久没见过这样的爷儿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这些年的风霜雪雨都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什么冷面阎王,明明还是那个纨绔恣意的主子爷儿啊。 还有女主子…… 如果不是眼睁睁的看着眼么前儿并不熟悉的草庐,他几乎差点以为,他是在许多年前的睿亲王府啊。 这…… 于得水哑口无言,一时心中油盐酱醋全部打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高兴二位主子如此自在的模样,还是心疼他们从前始终状若无事的表象,他只是又一次彻头彻尾的明白了,二位主子之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从来不需要任何解释。 是的,打从地道回来之后,小猴儿什么也没问延珏。 而他似乎也没想解释任何事,只是在给小猴儿抹去了仅有的几滴眼泪渣儿之后,淡淡的说了一句:“放心吧,他们都不会有事。” 是的,他们。 不只是小猴儿亲眼所见的四断,还有同样也在林聪儿手里的谷子。 这两个让她想起来就心尖儿抽抽疼的人,这两个她这辈子觉得最亏欠的两个人。 小猴儿不知道自己究竟窝在延珏怀里窝了多久,她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泣不成声,甚至连眼眶都没怎么热,只是安静的窝在延珏的怀里,一句话也不说。 那一瞬间,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她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好累、好困,就像是许多年没睡过一个好觉,眼皮都沉的像挂了秤砣,恁是怎么使劲儿也抬不起来。 “我好困,你背我回去,好不好?”小猴儿终于开口了,根本不等延珏的回答,就自个儿爬上他宽阔的背。 延珏自然的擎住了她的身子,任由她秤砣似的脑袋瓜儿窝在他的颈窝,接着在那土院儿的两个回回惊诧万分的眼神中,明晃晃的背着她走下地道。 甚至连火镰都没有敲打,两个人就这样在一片漆黑的地道里朝前走着。 四周寂静的可怕,可不知道是不是这地道太过宽敞,还是延珏的记忆太好,就算眼前漆黑一片,他却永远知道路在何方。 步履梭梭声中,延珏忽然侧头开口问她:“你怎么不问我——” “你想让我问什么?”小猴儿窝在他颈窝哼唧,懒洋洋的样子,摆明完全没有任何好奇的心。 延珏笑笑,擎着她的腿颠了颠背,给她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后,漫不经心的道:“你应该生气的。” “我高兴还来不及,生哪门子气呢?” “延珏。”小猴儿搂紧了延珏的脖子,热气吹在他的耳边,用近乎气声的小动静儿喃喃,“我说过,你想做什么就尽管放手去做,不用跟我解释。” “我相信你,这就够了。” 延珏背一紧,顿了顿,再没有说话。 他到底什么都没解释,就那样背着她,在一片漆黑的地道里前行。 不一会,听着背上的小猴儿渐渐传来的轻鼾声,延珏没来由的笑了,一股没来由的温热在心尖儿漫开。 这丫头是真的睡着了。 …… 在吃了三个大包子,喝了一大碗鸡蛋牛奶醪糟后,小猴儿的胃终于连装药的地方都腾不出来了。 恁是延珏端着药碗板了好几次的脸,小猴儿也死活闭嘴,没喝一口,以至于最后实在没招儿,于得水只好把药灌进了羊皮袋子里,在扶小猴儿上马之后交给她反复嘱咐。 “女主子,待会儿一定要趁热吃啊,凉了就失了药效了。” “扯嘛狗屁蛋子,难不成治病的是热气儿不成?”小猴儿斜眼儿损他,然对上延珏那横成一条线的黑眸,又瞬间收了威风,变了一副小媳妇儿的脸,朝他勾了勾小指。 “喂,可是说好了啊,我不回来之前,你不许走。” “赖皮缠。”延珏的口气一本正经,却还是抬起了胳膊,回应了她幼稚至极的勾小指游戏。 钩缠在一起的时候,小猴儿傻嘻嘻的呲牙一乐,一张脸明亮的连太阳都觉得刺眼。 …… 小猴儿从来没像这一刻这么恨自己姓石,如果自己不姓石,如果没有她肩膀上没有扛起石家军的那面大旗,如果没有石家上下几十个牌位跟下头活生生的盯着她,她一定死也不肯离开好不容易见上一面的延珏,急匆匆往营地奔。 可没办法,如果她就这么丢了,整个归化城今儿个怕是都会被翻过来。 果不其然,此时将军帐中,小狼急匆匆进来跟正坐在帐中戳着案几揉脑袋的石墩儿道:“不对啊,今儿这一上午都没瞧见大小姐的影子啊,我刚才去了一躺府邸,奴才们都说昨儿个晚上就没瞧见她,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儿吧?” 小狼挠着脑袋,站不住又转了身,“不行,我得再去找找。” “诶,小狼哥,你给我回来!”石墩儿一嗓子唤住他,揉着昨夜因宿醉疼的炸裂的脑袋,笑的神秘兮兮,“我说你也太不解风情了,你就没发现今儿出了我姐没来,还有一个人也没来么?” “谁啊?”小狼一副呆怔模样。 石墩儿得意扬扬下巴,“我姐夫呗~” 小狼一副更呆怔模样,那娃娃脸上,明显写着‘敢问您姐夫是哪位’。 “嘶——瞧你这记性,好像昨儿晚上吃酒你没去似的。”石墩儿翻了个白眼儿,明显瞧不起小狼的智商。 他这么一说,小狼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昨儿这小子喝多了,大伙儿一顶顶的高帽子给他一扣,他又不知道身在天南海北了,满嘴胡诌自己是石家唯一的男丁,最后还把大小姐许给僧王了。 “咋样?想起来没?”石墩儿满脸荣耀,好像自打他进了石家的门后,这是他做的最英明的一件事儿。 然,小狼可没受他感染,而是仍旧一脸呆怔,好心提醒他,“你最好把这事儿忘了。” “忘啥,这是好事儿啊,你以为我喝多了胡闹呐?可不是那么回事儿,你说说我姐,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也没个婆家,整日跟咱们在军营里打滚折腾,该吃的苦一样没少吃,该享的福啥也没享着,如今石家人丁单薄的一个手指头都能掰过来,难不成我还真这么一直瞧着?” 石墩儿那笨咔咔的嘴,说起这事儿来,居然流利的像抹了油,“再说了,僧王是何等英雄,但对我姐,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瞧见,那是一顶一的好,我姐要是跟了他,肯定是做正福晋位的,享福的日子跟后头呢。” “你死了这条心吧,大小姐不可能同意这桩婚事。”小狼开口,就一句话堵死了石墩儿,虽然外人都以为小狼是这位石将军的随扈,可事实上,在小狼和小虎二位兄弟心中,眼前这个石家的少爷将军就是一个让他们不断擦屁股的……朋友。 是的,尽管石墩儿又蠢又笨,但对小狼还真是不错,也向来不摆架子,当然,这小子也没长过架子这玩意儿。 小狼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最重的义气,他这辈子只认精卫这么一个主子,所以对他来说,别说这小子只是个废物将军,就算他面对着的是天子,也一样不可能让他服从。 主上让他保护石家大小姐,那他就保护石家大小姐。 不该做的不做,不该说的不说。 是以当石墩儿百般好奇的问他,“这话怎么说?”时,小狼什么也不可能说。 他不可能告诉他,他曾经见过大小姐和睿亲王在一起时候的样子。 那样的画面,只要看过的人,都会明白,那两个人之前,再插不进去第三个人。 不过这个道理,他懂,石墩儿可不懂,小狼这一不说话,他反到还受了激,没事儿闲的做上了赌。 “诶,我说狼哥,要不咱俩赌一局,就赌……赌十两银子吧,我赌这事儿一定成。” “我没银子,我也不赌。”小狼懒得看他那傻样儿,忽的耳朵动了动,他好像听见了什么‘危险’的声音。 “我有银子,我跟你赌。” 一嗓子亮堂的动静儿从帐外传至帐内,彼时石墩儿正端着杯子仰头喝水,一瞧见那噙着笑站在他面前的石猴子时,一口水呛住,差点儿没全喷出来。 …… 半个时辰之后,当僧格岱钦进营帐的时候,石墩儿已经跪在角落里,一副罪人的模样儿,双手举着满满一碗水,擎在头顶。 看见石墩儿投射过来的求救眼神,僧格岱钦十之*知道大概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不过石墩儿的美梦破灭了,僧格岱钦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替他求情说话,而是传来了下人,要了一碗醒酒汤。 “怎么,昨儿喝大了?”小猴儿笑着问他,就好像昨儿夜里那些尴尬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 僧格岱钦亦然,只笑笑道:“可不,你也知道,我想来不善酒,昨儿吃的有些多,今儿早上醒来,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看来今后,这酒,我还是少吃为妙。” 嘛? 不记得了? 石墩儿欲哭无泪,怪不得他不明白他的眼神儿呢,合着昨儿一口一个姐夫的,他都白叫了,人家都忘了啊! 乖乖……合着到头来,倒霉的就剩他自个儿了…… 石墩儿举着水,扁着嘴,欲哭无泪。 僧格岱钦连着喝了两碗解酒茶,小猴儿也空出了肚子,干了早上于得水给她装的那带子汤药。 药苦死了,在舌尖漫开,像浆糊一样封住了她的嘴。 小猴儿果然没有开口告诉僧格岱钦,她早上见过天养的事,她当然也没说,她已经知道了林聪儿的下落。 尽管,这对僧格岱钦镇压白莲教的人来说,是最最需要的消息。 可她还是什么也没说。 就像她什么也没问延珏一样,不是她不好奇,而是她心中清楚,有些事情她不知道比知道的要好。 延珏会来归化,绝不会仅仅是为了见她。 他有一盘大棋在下,而她要做的,就是做一个安静的观棋人。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一切总是要变的。 也许吧,在面对选择面前,每个人终将自私。 “哦,对了。”僧格岱钦打破了二人之间过份的宁静,“毛伊罕这丫头今儿个来信了,说是天天做梦都想吃*糖,非要让我给她寻一些快马捎回去,你说说,这丫头,这*糖京中又不是买不着,还非要这么老远折腾一遭,真是拿她没办法。” “你还别说,味儿真就不一样。”小猴儿一副,‘这事儿我明白’的表情,“京中那几家我都吃过,确实没咱蒙古这边儿的好吃。” “这我不跟你争,吃糖这种小孩子干的事儿,我还真没什么研究。” “喂,你这是变着法儿损我呢?”小猴儿翻了一个白眼儿,僧格岱钦如往常一半低笑着,却是明显避开了她的眼睛。 可能除了石墩儿这样的傻货,都能嗅的出来这帐中四处飘散着的尴尬。 小猴儿没话找话儿,“还真是,算起来毛伊罕还有月余就要生了哈,想想真是笑话,那丫头自个儿还是个孩子呢,就要当孩儿她娘了,也不知道她能生个男娃还是女娃儿。” 僧格岱钦笑笑,意味深长的道:“她若命好,但愿她诞下格格吧。” 小猴儿干巴巴的笑笑,气氛又莫名回到了之前的凝滞。 是啊,那丫头若是命好,就生个女儿吧。 以如今的时局,若是阿哥,那孩子的命运也好,她的命运也好,都终将被卷进无休无止的政治斗争中去。 想想这些,莫名的让小猴儿有些烦躁。 算了,不说这些了,说点儿一加一等于二的吧。 “对了,你昨儿个与祁晋谈过没有,他怎么说?” 他负责替她练兵,她回赠他替他筹措军饷,这是他们之前谈好的条件。 说起这个,僧格岱钦又是一阵叹笑:“这个祁晋,也难怪年纪轻轻能做上这大掌柜之位,他着脑袋里面装的,可不只是一个算盘。” “怎么说?” “这人可是个人精儿,他口口声声说着他大盛魁虽然资产颇丰,但供应一只军队,死钱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最稳妥的,还是要让钱活起来。” “活钱,呵……”小猴儿笑笑,“他是不肯吃亏,说什么都要沾些便宜吧。” 僧格岱钦点头笑笑,“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看上了扎萨克三处铁矿,想自采罢了。” “铁矿?”小猴儿瞥瞥嘴,“这人胃口还真是不小。” 要知道,如此战乱时期,铁器的管控之严格已经到了普通人家每两户才有一把菜刀的境地,他祁晋要自采三个大铁矿,那可丝毫不亚于采金。 不过显然,瞧僧格岱钦那一派轻松的模样,他是答应他了。 本来么,这事对别人来说并不容易,可对僧格岱钦这个扎萨克亲王来说,只是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的小事。 小猴儿咂咂嘴:“这个祁念乡,还真是条滑泥鳅。” “滑泥鳅也没什么不好,只要抓住了,吃起来肉是极鲜的,真正要防的,是那些看上去温吞的虎狼。”僧格岱钦若有所指的道。 小猴儿翻翻眼珠子琢磨了一会儿,“你是说涂尘?” 僧格岱钦点点头,意味深长的说:“其实想想,他的家人来的未免太是时候。” “你的意思是他本就有意让我拿人做质?”小猴儿并不意外,她点点头,“其实这种可能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就算是那样,又如何?他有所图,我有所用,管他黑猫,白猫,能抓住耗子的,就是好猫。” 小猴儿歪嘴儿笑笑,“他是老狐狸,我也不是小白兔。” “知道了,你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猴精儿。”僧格岱钦笑笑,顿了顿,还是提醒了一句,“虎狼不堪圈养,终为祸患。” 小猴儿扬扬下巴,“那也要看养它的人是谁。” 她可不是自满,如果是几年前,这样的话,她可不敢说,可如今她自个儿的心都里外泡的黑透透的,跟她玩儿心眼儿,跟她比狠辣,还真没有几个人能赢她。 虎狼? 她也是。 僧格岱钦一笑置之,茶既然已经凉了,他也没有再多坐,而是说要去校场转转。 而临走之前,他还是叫上了石墩儿跟他一块儿。 当石墩儿终于得到特赦可以起来时,腿儿已经软的站不住了,而那举着的满满一盆儿水,也如数洒了半盆在脑袋上。 小狼上前拿袖子刚要帮他擦擦,却听石猴子板着脸道:“别管他,正好让他清醒清醒,省得以后再犯糊涂。” 僧格岱钦顿了顿步子,他知道,她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是糊涂么? 不,他清楚的看见了自己心,他这辈子,从来没像昨晚那般清醒。 掀开帘子出帐的时候,僧格岱钦便看见那个恨不得把瘦削的背躬到膝盖的涂尘,他跟他问安,一如往日般谦卑。 僧格岱钦挑挑眉,“候了多久了?” “回王爷,下官刚刚到。” 僧格岱钦“嗯。”了一声,离开许久之后,涂尘才缓缓直起身来,满是褶皱的三角眼,看着那笔挺宽厚的背影,眯成了一条缝隙。 …… 说来还真是奇怪,平日里,小猴儿觉得一天的时间,掰成八瓣儿都不够用的,可今儿这天…… 下午草草吃了些茶饼后,没什么事儿可做的小猴儿至少出去看了七次太阳,可那太阳饼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就跟被钉子钉在天上似的,怎么感觉丁点儿没动呢? 小猴儿现在的心情,真可用盼星星,盼月亮来形容。 如果不是她这个石家大小姐,必须得跟这儿帐中杵着,她早就骑马飞回那宅院了。 想想她爷们儿和儿子都跟那等她,她一颗心就好像长草了似的。 妈了个勺的,憋屈。 此时此刻,小猴儿开始同情那些庙里的神仙了,愿不愿意都好,只要有人拜你,你都得跟那傻呵呵的坐着。 又过了许久。 终于,小猴儿坐不住了。 “来人,拿纸笔来。”她呼号一嗓子,稍候墨砚纸笔都奉了上来,接着她是猛一番挥毫—— 字,却一个比一个丑。 可她也并不气馁的画着一个个‘蟑螂’,直到蟑螂们活生生‘爬’满整整六张纸。 大功告成之后,她拎起来,挨张吹干了之后,装到了一个锦盒里,又用蜜蜡封了个结实。 她传来驿差,“这是一封密奏,快马送到京中,务必亲自交与皇上。” ……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阳光,终于掉进大地。 天色乌漆抹黑之前,小猴儿早早‘就寝’,且板着一张脸吩咐下人,谁也不要来打扰她。 待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之后,她才换上一席轻便的衣裳,脚点地,做贼似的从自个儿个屋儿,自个儿的院儿里偷溜了出去。 没办法,谁让她这院子里探子太多。 不过当然,以她的身手和经验,想从这帮人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的溜出去,并不是什么难事。 骑上一早便准备好的马,小猴儿用行动演绎了‘归心似箭’这四个大字。 踩着一路撒下的月光,在差点儿累死了那匹倒霉的马后,红着一张脸的小猴儿,终于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到了那明明陌生,却让她感到无比亲切的府邸。 看见那四盏高高悬挂的红灯笼,小猴儿心里好像洒了一盆羊肉汤,瞬间暖和到四肢百骸,外加香气四溢。 家。 她脑子里忽然涌出了这样一个大字。 咚!咚!咚! 在小猴儿强盗式的拳头猛一阵摧残之后,那道门终于吱嘎一声打开了。 当看见那个让她心心念念了一整天的俊脸时,小猴儿二话不说,一个蛤蟆抱冲了上去,腿儿一盘,无比灵活的盘在延珏身上。 她绝对不会告诉他,她有多害怕,开门之后,见不到他。 呼……呼……呼……。 小猴儿这才张大了嘴,好一阵猛喘,喘了好一阵才回到人间的小猴儿,兹听见于得水那结结巴巴吃了嘎蹦豆子似的话。 “女、女主子……” 小猴儿顺着他的眼神四下一瞧,却见五六七八双完全陌生的奴才们的眼睛几乎要飞出来似的看着她。 哦,不,看着被她挂上的这棵‘树’。 小猴儿看看‘树’,‘树’也看看她。 接着,小猴儿一呲牙,小脸儿笑成个大葵花,‘树’颠颠手,托紧了她,旁若无人朝院子里走去。 徒留满地的大眼珠子…… 我的妈呀,这京城里头来的贵人,还真是会玩儿啊。 …… “延珏……” “嗯?” “延珏……” “嗯。” “延珏……” “……” “我叫你呐,你应声啊?” “……嗯。” “延珏……” “嗯……” 站在墙根儿底下,听着那屋子里头反复传来的无聊对白,于得水不知道主子爷儿什么心情,反正他……可能是要疯了。 他当然是明白二位主子难得在一起的心情……可…… 没办法,他实在没法儿把屋子里头那‘赖皮缠’的姑娘跟他记忆里的烈性匪气的女主子联系在一起。 他更没办法,把那个一声声接着无聊对白的男子,跟他的主子爷儿联系到一块儿…… 天呐—— 嗯,天呐。 …… 就这样,小猴儿开始了白日里盼星星,星星下死皮赖缠着延珏又盼太阳块来,钻下地道去趴墙根儿看四断的日子。 如此反复七八天,她居然丝毫不觉得疲倦,反倒是每天都像吃了大烟膏子似的无比精神,而事实上,尽管她并没有刻意去戒那已经成瘾的阿芙蓉,但她确实已经有好几日都不曾吃过了。 李坎给她诊脉的时候,都不免露出了诧异之色。 “姑姑可是服了什么圣品?不过几日,脉象居然好了如此许多。” 圣品? 当然是圣品,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她们一家人能聚在一起,更让她美的事儿么? 尽管,她们相聚的如此‘不雅’。 两口子会面像偷情,母子相见全凭偷窥。 可那又怎么样,对小猴儿来说,这已经是她从前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情了。 以至于小猴儿几乎夜夜都不舍得睡,白日里天天于帐中瞌睡,日日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有时候几乎给她一种错觉,晚上的那些才是最最真实的,白日里才是梦。 因为日日都要从地道走上一遭,几天过去,小猴儿也渐渐想明白,延珏为什么非要弄两个回回跟这儿守着于儿子一墙之隔的院子。 可不? 以林聪儿那被门挤过的戒心,绝不会怀疑两个回回会是朝廷的人。 事实上,他们也不是朝廷的人,只是延珏的人罢了。 后来,小猴儿才知道,此人名叫沙敬,是个地地道道的回回,二十五岁考取秀才,二十七岁入仕途,不到四十岁就做到盐课提举司提举,任职两淮盐运使司,期间因为性情相投,与任职两淮盐运司副使的精卫结成莫逆之交,也因此,在精卫回京之后,那些曾视精卫为眼中钉的两淮盐运衙门的人便寻了由子将其拔根。 时值春节,正巧朝廷下赏赐贡酒,众官知其信仰回教,而教义又不许饮酒,便故意设了个局子,将贡酒推与他,将沙敬陷入两难之地。 喝,叛教,不喝,不尊圣意。 无奈,沙敬大羞大怒之下,只能遂了一行人意,忿忿辞官。 可教义不给饭,他们又一无田亩,二无牛羊,他们总是要生活的,后来沙敬入京找到了精卫,由精卫举荐,暗地里为延珏办事。 因为日日都要走上一遭,几次三番,小猴儿跟沙敬的婆娘也熟了起来。 也是奇怪了,这大姐明明不过是一个乡下妇人,也知道她和延珏大约是什么身份,可她居然不怕他们。 小猴儿真的很久没遇见敢看着她眼睛说话的人了,这大姐绝对是其中一个,只要沙敬不在一旁,她绝对都是瞪着两只轮廓深邃的大眼睛跟她说话。 只有在她跪地做礼拜的时候,小猴儿才能看见那双眼睛里十足的敬畏。 回回大多有两个名字,一个户籍上的,一个是经名,这大姐告诉小猴儿,她的经名叫艾麦拉,大概是希望的意思。 如果让小猴儿细数一下她这辈子认识的人里,说话最直接的一位,她想,非这大姐莫属了。 一日,在小猴儿趴了墙根儿之后,从茅房里才出来,就迎上了这明显等了她有一会儿的大姐。 “你是奉朝廷之命来杀光我们回回么?” ------题外话------ 以上,先这些 第七五回 多数人未必是对 少数人未必是错 - 痞妃传 - 鎏年 “你是奉朝廷之命来杀光我们回回的么?” “……” 小猴儿挤出一丝僵笑,点点头,拍拍艾麦拉大姐矮她许多的肩膀,什么也没说,擦身而过之际,只剩下艾麦拉大姐那两只深邃的、蒙着泪豆子的眼。 那里面的眼泪,不仅仅是提前哀悼她的穆斯林同胞们,更多的是,一个芸芸众生对这个非要你死我活的世道的不解。 可尽管如此,这一天小猴儿离开的时候,艾麦拉大姐还是红着眼出来送了她。 当她把盛着热*的羊皮袋子塞到小猴儿手里的时候,小猴儿手一紧,回去的路上破天荒的一路沉默。 延珏一眼看穿了她:“怎么?于心不忍了?” 小猴儿笑不语,只是低头搓着自己的掌心,有一会儿后,安静的地道里扩放了她的低语:“我只是在想,为嘛我这辈子不是被人追杀,就是杀人呢。” “阿玛被冤枉那么多年,我被人追杀,心里委屈……”小猴儿仰头迎上延珏的眼,“可现在杀人的刀握在我的手里了,我怎么觉得更委屈?” 小猴儿努嘴笑笑,“这话听上去是不是有点兔死狐悲的味儿?” 可不,认识她的人谁不知道,她石猴子从来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 是因为如今的日子有了奔头么,她脑子里居然闪过了‘积德’这两个从来跟她无关的词。 延珏摸摸她的头,叹道:“如果你不想——” “别扯了,我不杀,也要有人来杀,下场都是一样的,我矫情个甚么?”小猴儿拉拉延珏的手,换了张笑脸摇了摇,“喂,你用不着摆这张过意不去的棺材板子脸,我也就是发发牢骚,你娘们儿我是甚么人,你还不知道么?” 延珏揉揉她那矮她一个头的脑袋,宠溺的叹笑:“小破孩儿。” 小猴儿不乐意了,噤噤鼻子,“说谁小破孩儿呢,咱头一个崽子要是活的好好的,我都是两个孩子她娘了。” “那也是小破孩儿。”延珏盯着她笑。 小猴儿小野狗儿似的朝他呲牙,延珏低低笑着,伸出两个手指,去弹她呲出来的牙,“呦,你这崽子乳牙还挺硬实。” “嘶——延珏,我说你是不是蹬鼻子上脸了!” 最后,这个话题,还是两人嘻笑结束。 至此,小猴儿再没提过任何关于‘愧疚’的任何话茬儿。 这与逃避无关,不是不愿意面对,而是因为清楚的认识。 随着改建的兵制越发完善,离大军出发镇回平乱的日子越来越近,帐中文臣武将议事时,越来越多的讨论集中在以何种手段,何种规模镇压此次回乱,以及战后如何处置孽魁与回众。 毕竟,以朝廷正规军的压到之势,平定回乱,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尽管极为少数,可还是有人不断反对血腥镇压,当然,在石家军这只绝大多数为汉人的军营里,这样的声音,很快就会被更多的愤怒打压下去。 尤其是那些在西北曾任职过,数十年来与回回矛盾堆积的汉将,更是恨不得诛其全族。 而这当中,向来低头寡言的涂尘,却异常坚持的提出了:“为防回孽死灰复燃,战后必须将余孽驱逐至不毛之地,世代贫瘠,无力再反。” 此一提议,果然受到了众汉将的支持。 也因此,涂尘也当真成了激进汉将们的核心领袖。 这当中最为重要的是,小猴儿这个实际掌权人,没有对此提出任何意义。 僧格岱钦说的对,涂尘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甚至可以说,他是一个极为阴狠的人,他这一个提议,有多少是为了大局考量,有多少是聚拢人心,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的话真的说到了点子上。 这个世道,对错与善恶并不适宜所有的规则,更多的时候,强权决定着主导一切的力量。 多数人的坚持与激动未必是对,少数人的被不公的暴力对待也未必是错。 重要的是,绝对力量握在谁的手里。 善,能净世,可乱,会毁掉一切的善,稳定的国家是一切发展的前提。 小猴儿是明白这些道理的,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扛着石家军这面大旗,将要去做的是什么样的事。 这满手的血,她势必要沾。 这就是为什么小猴儿有着一颗绝对复杂的脑袋,却从来是一个心境简单的人。 因为她永远知道自己的立场。 她绝对不会像沙敬那样在信仰与忠义之间逼疯自己,她的脑袋很简单,一个大大的‘家’字上,挂着一盏最亮的灯。 那里面住着日日安然下棋的延珏,嘻笑欢闹的四断,还有与谷子把酒扯皮子的她自己。 后来回回们罕见流传下来的稗史上,都把她石猴子记载成一个辣手饮血的女魔头。 而事实上,她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女人。 她儿子的娘,她爷们儿的女人。 …… 紫禁城,夜未央。 养心殿上头的月亮,从不比别处多上更多的光亮,但对毛伊罕来说,那里的月亮,怎么就亮的刺眼? 暖烘烘的,像个小炉子似的,总引着她不自觉的往那儿赶。 “娘娘!娘娘!奴才求求您了,跟奴才回去吧!” 秋萍急切的声音来回穿梭在静谧的永巷里,她拎起长袍,抬腿儿死命追赶着,可累的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也赶不上前面那个披着红袄子,火球儿似疾步的毛伊罕。 哎呦喂! 这娘娘到底是甚么投的胎啊,肚子都大成那个样子了,怎么跑起来还跟兔子一样啊! 想起娘娘的大肚子,秋萍只觉太阳穴是好一阵阵痛,一个着急,索性一股脑脱了笨重的花盆鞋,光着脚追了出去。 终于追上了毛伊罕,秋萍也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儿的,看着娘娘那肿胖肿胖的脸上映出的潮红,她直接把尊卑放到一边儿,扯住毛伊罕的袖子,极尽求饶的道:“就当奴才求娘娘了,跟奴才回去吧,您如今这身子万一折腾出个好歹儿来,奴才就是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放心吧,我这身子硬朗着呢!”毛伊罕嘻嘻笑着,肿肿的小脸上有那么一丢丢的歉疚,见秋萍是真的担心,又把话放软了几分,“好、好、好、我答应姑姑,我不跑了,还不行么?” 说罢,脚尖又往养心殿的方向迈了出去。 秋萍拉住了她,连连摇头,“娘娘,听奴才一句劝,咱们回去吧,奴才知道娘娘担心染了风寒的万岁爷——” “你知道就好了啊,皇上这风寒都几日了啊,吃了好些个方子还没好,今儿听人说,皇上都好些个日子没出养心殿了,这怎么行哪!越是风寒越要多出来转转啊,这京城里的大夫整日就会让这个静养,那个静养的,我带着身子也是,皇上生了风寒也是,依我看,纯是扯蛋,我们蒙古,带孩子的还能骑马呢,孩子生下来,一个个的不也是壮壮的?!” “不行,我得去跟皇上说说,不能都听太医院那些个庸医的!” “娘娘,您小点儿声,小心隔墙有耳啊!” 秋萍好累,秋萍想哭,这娘娘到底知不知道这宫中处处是危险啊…… 看着秋萍那一副欲哭不能相,毛伊罕也意识到自己又鲁莽了,她又何尝不知,秋萍是怕皇上的风寒惹到她的身上,也是惦记她罢了。 可她也惦记皇上啊! 毛伊罕换了个做贼似的语气,摇着秋萍的手,用低的不能在低的声音,饶道:“好姑姑,我知道你是惦记我的身子,我跟你保证,瞧见皇上,我一定不喘气儿,就看看,皇上没事我就走,保证结结实实的回来,好不好?” “嗯?好不好么,姑姑……” 毛伊罕瞪大了眼,眨啊眨,那般干净,眨的秋萍心里一阵酸涩,心道:傻丫头,去看了又能怎么样,万岁爷心里根本没有你啊。 “姑姑……真的,我发誓,就看一眼,就一眼,嗯?” “……哎。” 秋萍一声叹息,松开了拉扯她的手,给她好好系了系跑的太着急,乱掉的氅子,然后搀扶着她的胳膊,小心翼翼的陪着她往养心殿走过去。 …… 养心殿今儿个值夜的护军统领正是才晋升不久的秦敬。 您问,是哪个秦敬? 正是昔日小猴儿在宫中屡次差遣的那个秦敬,今非昔比,如今的秦敬已经是皇上身边的侍卫班领,这一职位品级虽不高,可实际地位确是了不得。 要知道皇上身边的侍卫拎出来,随便一个都是上三旗子弟,以秦敬这样的汉军旗身份,能在皇帝身边听任,那绝非一般的信任。 当然,去年天理教宫乱一事,秦敬立了大功,但他能有今天的荣华,究竟是托了谁的福气,这紫禁城没有人不知道。 就算如今石姑姑不在宫内,可这紫禁城的人,上至主子,下到奴才,见到他秦敬却都是客客气气,没得办法,他的主子宫里头有这养心殿里头的天子惦记着,宫外头,有那睿亲王和僧王照应着,外加如今自家儿手握兵权,谁敢得罪?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从来没吃明白厉害关系这套的毛伊罕。 “喂,秦敬,皇上呢?” 才踏进养心殿的毛伊罕,眼睛一刻都没浪费在别处,一路随着脚步抓盯着氤氲着光亮的西暖阁。 “奴才给娘娘请——” 压根儿连秦敬的半句问安都没听完,毛伊罕就抱着大球似的肚子奔着系暖阁一路疾步而去,秦敬一脸为难愁容,赶忙迎上去拦在她身前。 “娘娘——”别为难奴才。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可那表情却比说话还表达的清楚。 秦敬实在拿毛伊罕没招儿,只能为难的看向秋萍,毕竟都是跟猴子走的比较近的人,素日里也是多少有些走动。 可……秋萍也是为难,不,不只是为难……更多的,是心疼。 因为秦敬这样的表情,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二次,而是说不清第几次了,或者说……每次。 是的,每次娘娘来养心殿,都是这样被拦在外头的。 皇上睡了,皇上不在,皇上在批折子,皇上在养正……种种,种种,那养心殿里的尊贵天子总有无数种不见她的理由。 可娘娘却永远都带着同样的热情与激动来这里。 “娘娘也是忧心皇上的病。”秋萍还是婉转的替毛伊罕说了话,如今娘娘这么大的肚子,她真的不想看着她拿着花铲子,呆呆的铲土,一铲就是几个时辰的失落样子。 秦敬当然听的懂,可圣心难测,哪是他能左右的。 他只能道:“娘娘放心,万岁爷才吃了药,已经无大碍了,这夜里寒凉,娘娘带着身子,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要不然,我趴窗子看一眼?真的,就一眼!”毛伊罕甚至还举起了一根手指头,幼稚的没有半分皇贵妃的尊贵,就好像眼前的秦敬是庙里的神位一般,特别虔诚,“真的,我保证,我瞧着他安好,我马上走,肯定不会吵醒他!” “……娘娘……” “求你了……”毛伊罕求情的口气完全没有半分尊贵,可吓坏了秦敬,“娘娘,可使不得!” 正惶恐中,毛伊罕却眼仁儿一翻,错开一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当下,扯嗓子学了几声狗叫。 果不其然,满院子的侍卫奴才都怔楞中,只听几声真的狗叫声自屋里传来,很快,由远及近,‘砰’的一声,西暖阁的门被装开,一团儿白绒绒的长毛狗冲了出来。 “拉姆!” 毛伊罕呲牙乐着唤它,那长毛狗也兴奋的朝她跑过来,可没等近身,秦敬和秋萍就赶紧拦在前面。 这怎么使得,就算这狗是皇上最喜欢的畜生,可娘娘可是带着身子的,万一冲撞了怎么了得? 于是乎,就在这些人都忙乎这只‘御宠’之时,毛伊罕赶忙错步奔着那开着门的西暖阁一路小跑。 她傻嘻嘻的笑着,看着那还亮着灯火的屋内,期待着,得意着,自己的脑子怎么就这么灵光呢? 嘿嘿…… 毛伊罕一路无障碍的冲进了西暖阁,皇上就寝从不设内侍,这是紫禁城公开的秘密。 当她抱着笨重的肚子踩过门槛,看着那个月华如仙般的男子立于案几前,执笔书画时。 毛伊罕那原本就丑,如今因为臃肿更被挤变了形,看上去更丑的眼睛,忽然湿乎乎的,视线全都模糊了。 她赶忙胡乱抹了抹,几个月才能看见一面,她可舍不得看不清。 “皇——”她在反复纠结自己该用哪一句问候作为开场。 可反复想了好几句都觉得不合适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根本从头到尾没抬头看过她一眼,就算他手里的笔已经悬了半天,他的眼睛也始终没有离开那副不知是甚么的墨宝。 毛伊罕有些后悔自己叫狗的行径了,皇上这么投入,万一刚刚惊到他了怎么办? “对不起……我无心的。” 毛伊罕边朝他走,边尽可能放轻自己的步子,压低了自己声音,她注意了很多,唯一没有注意该有的尊卑礼仪。 没办法,诸如那些臣妾罪该万死的话,在她脑子里从来都是一阵风一样,吹过不留痕,她的石头脑袋,完全记不住。 延琮这才抬头看她,如星子一般的眸子无半丝受惊或是意外,那双眼睛真的就像星空一样,那般晶亮,也真的像星空一样,浩瀚的无半丝波澜。 “无妨。” 延琮开口,一如平日般淡漠,可毛伊罕却是嘴角乐开了花。 是呢,皇上跟她说话了呀。 这紫禁城谁不知道,皇上话少的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个哑巴。 可他非但没因为她硬闯而生气,还跟她说话了呢。 “嘿嘿。”毛伊罕一定不知道,她笑起来像极了一个村口啃着苞米的傻子,臃肿的脸上点着零星的雀斑,让她看上去又傻又丑。 许是她这模样实在滑稽,延琮的嘴角居然扯起了一丝丝弧度,这让毛伊罕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皇上是对她笑了么? 毛伊罕感觉自己这会儿好像飞在天上似的,美的啊,连来这里是干什么的都忘了,她也忘了问他身子怎么样,也忘了跟他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总是赶着鸡叫的时候踢她,还忘了说她不怪他从来没过来看过她,更忘了说……她其实做梦总梦见他…… 她其实想说的一大堆,可真真儿站在他面前,她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回去吧。” 先开口的竟是延琮,而唯一的一句话,就是结束语。 但毛伊罕真的不生气,因为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她的肚子说的。 是呢,他这是担心她挺着大肚子站不住呢。 “我没事儿,你没事吧?”毛伊罕没头没脑的回应着自己的潜台词,她话都问出口了,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是来探病的,她赶忙用那丑丑的,红彤彤的眼睛,上下扫着延琮,见他气色不错,只是鼻尖稍稍泛红,瞧着也好了十之*的样子,心里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 毛伊罕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笨蛋啊,你不是该说让他别听那些庸医的话,多出去走动走动的嘛,怎么话都被鬼吃了,啥也说不出来呢? “回去吧。” 一模一样的话,延琮说了第二遍,甚至连语气都是一模一样,很轻,很轻,轻的可以解释为温柔,当然,也完全可以解释成疏离。 也许是毛伊罕原本就迷糊,又或者说人们都习惯在想糊涂的时候糊涂。 所以,毛伊罕的理解是,皇上对她好温柔呢! 可不,她有毛病啊,为什么要给自己泼冷水,跟自己过不去? 就算皇上现在不喜欢她又怎么样? 一个宫里待着,她又有了他的子嗣,她们都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慢慢来呗。 就算他最喜欢的不是她又怎么样,最少他不讨厌她啊。 毛伊罕压住喉咙往上用的酸酸的什么,扁着嘴唇在心里说服着自己,她扬着下巴,尽量不让自己看到那案几上,墨迹还未干涸的画像。 她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会没有信心继续说服自己。 是呢,他真的把那只臭猴子画的活灵活现的,像的只看一眼,她都以为她要钻出画像,出来跟她玩笑。 嗯,毛伊罕,你看不见,看不见,什么都没看见。 “皇上也早点睡吧,时候不早了,臣妾先走了。” 告辞的时候,毛伊罕破天荒的把那些规矩礼仪词都用上了,说完这句话,心里又舒坦了好多。 是呢,她是臣妾,是他的妾,按伦常论的话,怎么都比那只臭猴子来的亲吧。 嗯,对,就是这样。 毛伊罕一翻自我*后,美滋滋的从西暖阁出来,迎上秋萍一副担心的眼,她耸耸肩,扯了个再丑不过的傻笑。 这一笑,秋萍那一颗悬着的心,也随之落了下来。 “娘娘,夜儿个路黑,奴才给您备了撵子,您且候上一会儿。”秦敬到底是个周全人,一翻诨闹后也没忘了毛伊罕如今的身子才是重中之重。 毛伊罕没拒绝,尽管她现在十分想走上一走,可她抱着肚子上是球摸了摸,还是放弃了。 少时,几个太监抬了撵子来,在秋萍的搀扶下,毛伊罕小心翼翼的坐了上去,跟秦敬一翻唠叨,‘照顾好皇上’‘别总让皇上在屋子里闷着’等种种秦敬完全解决不了的废话后,一行人离开了养心殿。 永巷上安静极了,坐在高高的撵骄上,头顶的月亮比来时大上好多好多。 是心情的关系么? 毛伊罕怎么就觉得月亮比来的时候亮好多好多呢? 是呢,今儿非但见到了皇上,皇上还跟她笑了呢? “嘿嘿……”毛伊罕傻嘻嘻的自己托着肚子乐,笑的几个原本面无表情抬着骄子的太监们不知所措,一旁的秋萍也只得臊着脸看向别的方向,恨不得那骄子上抬的不是自个儿主子。 秋萍心下笑念着,但愿她肚子里的皇嗣别随了她,不然将来若是也这般呆,可是可怜了太后这份盼孙子的心了。 想想不觉好笑,秋萍抬袖掩面,彼时一行人已经到了月华门前,随行挑灯的太监匆匆小跑到拐角处,才要挑高灯笼—— 却听这时,忽的一声猫叫,不知打哪边儿的墙头窜跳下来一只猫,照着前面抬撵子的太监的脸就跳了过去,那太监一惊,慌乱间竟然松了手,待他反应过来后,轿撵已经完全栽倒了地上—— 而所有人,都已经在惊叫声中,慌了…… …… 慈宁宫的夜晚,许久没有这般亮了。 宫中四处掌灯,太医们一个个紧张的额头直冒冷汗,来回穿梭在内殿。 尽管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去抬头看那个始终不发一言,端坐着念经的太后,可只从她那手中被她攥的像是随时能磨成粉墨的碧玉念珠来看,如果今儿不能大小同时保下来,他们谁也别想安生。 可不? 连从小跟在太后娘娘身边儿的秋萍姑姑都…… 太医们下意识的咬着牙根儿,不敢看偏殿那始终跪着,被邓昌贵不停的掴打着脸的秋萍。 “你糊涂!太后娘娘信着咱们,让咱们伺候娘娘们,可不是让咱们陪着一块儿胡闹!” “咱家看你是日子过的太安逸了,连自己是干什么的都忘了!” 邓昌贵阴阳怪气的连打带骂,那动作阴柔,可力道却是十打十的劲儿,不一会儿,秋萍的脸上已经是道道血痕了。 秋萍又岂会不知,这个老东西是存了私心的? 打从娘娘让她们一个照顾永寿宫的,一个照顾翊坤宫的二位有了身子的娘娘开始,这个从前对自己还算客气的老东西,就彻底露了真面目。 可不? 这宫里哪有相安无事的关系? 就算只是两个不知道里面是男是女是生是死的肚子,也足够让她们对立了。 秋萍眼泪一颗颗往出掉着,她委屈,也害怕,但更多的……是担心。 已经两个时辰了,太医院前前后后已经来了二十几个人了,都在内殿里忙活着,除了毛伊罕的一声声惨叫急匆匆的脚步声,根本再没有其它声音。 秋萍知道的,今儿个,无论里面的大人或是孩子有事,她都难逃一死。 尽管太后娘娘什么都没有说,可她在她的眼神里,看见了杀意。 有幸,又过了一个时辰,慈宁宫里所有人悬着的一颗心,随着那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落了下来。 佛祖保佑,毛伊罕居然在艾灸催生中,把孩子生了下来。 尽管是早产,却哭的格外亮堂。 而毛伊罕,虽然是精疲力尽,却也无恙。 呼……有幸,只是虚惊一场。 当里头的婆子满头大汗的出来报喜,是个‘阿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太后娘娘的眼睛红了。 她这才想起来让人去通传皇上,是的,她怕皇上忧心,昨儿起便将慈宁宫封了口。 “太后娘娘,快去瞧瞧咱们小阿哥吧,奴才从没见过生的这么漂亮的小人儿,那面相只一瞧便知,绝非凡人啊!” 报喜的婆子兴奋的传着话儿,邓昌贵的三角眼微微一皱,却还是立时领着头,伏跪在地,“奴才给太后娘娘道喜了,太后娘娘万福无边啊,这才佑着咱们小阿哥——” 根本没等邓昌贵说完,婉莹便站起了身,急匆匆的往内殿里走。 到底是早产,孩子见不得风,被层层屏风,幔帐护在最里面一层,婉莹从来没觉得这段路这样长,长的她觉得自己好像走过了自己的一生。 听着那层层幔帐里传出来的婴儿啼哭声,那一声声都像是撞在她的心上,击穿了那些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的噩梦。 站在最后一层床幔前,婉莹露出了欣慰的笑。 她掀开了幔帐,看着那脸色苍白的毛伊罕身边,那一坨小小的,彩色锦缎裹着的漂亮婴儿—— “太后娘娘,您瞧,小阿哥也在瞧您呢,他是喜欢娘娘呢,都不哭——” “啊!” 婉莹忽然间一声尖叫,吓坏了所有人,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只知道,只看了小阿哥一眼,太后娘娘居然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昏了过去。 那天的后来,有宫里的老人说,这小阿哥,简直长得跟当年淳伽贝勒刚出生的时候,一模一样。 …… ------题外话------ 悄悄……嗯……悄悄…… 第七六回 条条路总有岔口 天下无不散之筵 - 痞妃传 - 鎏年 毛伊罕诞下皇嗣的消息传到归化,已经是十日之后。 与此消息一块儿从京城送来的还有一纸懿旨,上书—— 储君之喜,大贺三年,天下一切兴土修祠之事暂缓,将军庙改为镇西塔。 “开什么玩笑!这都开始动土了,哪有说拆就拆的道理?匾额都已经刻好了,难道还砸了不成!” “太后究竟把我们石家当成什么了!” 石墩儿炸了,从他那气的眉毛直哆嗦的份儿上可见,他当真是越来越像一个石家的后人了。 反观小猴儿,这个真正的石家后人,反倒是摸着眉毛,始终不语的反复看着那寥寥几字的懿旨。 皱眉,舒展,再皱眉,再舒展。 最后把目光锁在那‘储君’两个字上。 是的,那个小娃,才坠地不到三天,便被册立为太子了。 消息早在这封懿旨到来之前的三天,就已经传遍整个归化了。 不只是归化,整个天下,都为这个消息所震惊,毕竟自高祖后,再没有立过幼主做储,更何况是在皇帝正值壮年时期。 一时间整个天下都议论纷纷,不明所以的百姓们都在说,太后这个女人狠哪,这是要操控两朝啊! 而更多的明白人,都选择了闭嘴,因为他们明白,这立幼主做储如此仓促急迫,怕是太后真的慌了,看来这朝局势必要开始震荡了。 可不? 整个朝野,各派各党都被这早产的新储打了个措手不及,谁会想到明明比阿灵敖大人的侄女晚有孕的皇贵妃会先一步产子,非但先一步,居然还是个麟儿? 更让人措手不及的是,太后立此幼主做储,居然整个朝堂过半的附议,几乎除了阿灵敖一纵党羽,僧王一脉和睿亲王一脉竟然拱手附议? 僧王道也罢了,那皇贵妃本就是他义妹,立储一事本就与他一派系利益相关,可睿亲王一派会附议,却是大大跌破了众人的眼眶。 可不? 若说太后急于立储,防的绝对是势力越发壮大的睿亲王一脉皇亲贵胄。 而他一派居然拱手附议? 众人都糊涂了,没人知道睿亲王这步棋究竟下的是什么意思,甚至连睿亲王一派的内臣,也不为所知,据在京中招揽众人的四爷延琛说,“老七的意思是,只有这样做,太后才会退一步,停修石家的将军祠。” 如此一番说辞,大部分的人都相信且感动,感念睿亲王至孝,始终把先帝的名誉放在一位,从而更多守旧的八旗贵胄更是对他睿亲王死心塌地。 而那少有的精明人,则持观望态度,诸如随了延珏许久的陆千卷,他绝不相信那人是肯舍弃任何机会的人。 当然,比起陆千卷,更了解他的人,是小猴儿。 正如棋诀所说,弃子争先,舍小取大。 延珏从来都是那个后半局翻盘的人,这点她从不怀疑。 立储,绝对只是一个开始。 正像此前僧格岱钦所说:“那丫头要是真的命好,就生个女儿吧。” 是啊,女儿多好。 可到底什么祈愿也掰不过老天。 从毛伊罕生下儿子的那一天,她们每一个人的命运,都终将改变。 对了,那个孩子叫福祥。 祥。 从这样平和无争的字眼来看,就知道是延琮取的。 闷驴蛋是希望这个孩子跟他一样,能做到祥和无争么? 呵…… 唇角逸出一丝苦笑,小猴儿摇摇头,把脑子里那些个浑浊乱遭晃了个干净,与石墩儿道:“别再闹了,按吩咐去办吧,可别说我没警告过你,嘴长在自个儿脸上,别说什么话都跟放屁似的,时局敏感,万一落了人家的话柄,咱们家反到麻烦。” “那这事儿真的就这么算了!”石墩儿不忿。 小猴儿挑眉,“不然呢?板上定钉的事儿,你能闹出什么花儿来?” “……”石墩儿憋的脸通红,却真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可不,那是懿旨,顾全了皇家的面子,谁管你石家的面子? “行了,再怎么说,咱们改建兵制,挂了石家大旗,太后娘娘不也是没再提过这碴儿?咱们也见好就收吧。”石猴子鲜少跟石墩儿这么客气的说话,老实说,这小子会有这番反应,她还是挺乐见的。 石墩儿扁着嘴嘟囔,半天竟有些哭腔的钻出一句话来,无尽委屈。 “没了将军庙,孟姨住哪儿……” 小猴儿顿顿,好半晌搓着手指头嗤笑道:“就算有了将军庙,也一样是坐空庙。” 可不? 阿玛、额娘、弟弟,所有的石家人,都是尸骨无存,甚至连修衣冠冢,都要重新做上新的。 她想:孟姨也宁愿跟他们一起散在这片草原上,也不愿独自住在庙里终日饱食香火吧。 ……。 新储当立,所有的人都开始有了动作。 很快,祁晋便主动求见,带着一份墨迹还未干的礼单。 “下官拟了一份礼单,不知是否合适,还请大小姐过目。” 拉开有她一条半胳膊那么长的礼单,小猴儿飞速的扫了一遍就丢到了一边儿。 不是看完了,而是大部分字她完全不认识。 不过以祁晋的见识,她相信那份礼单,绝对件件儿稀罕。 “你介动作倒是相当快。”小猴儿肺腑的夸赞着,连一句多问的话都没有,直接拍板定钉,“行,贺礼你安排就是了,你放心,我石猴子也不是吃白食的人,礼是你出的,我自然会让人在太后面前表了你的功。” 祁晋道也不矫情,没说那些推来挡去的话,只相当利索的道:“下官谢大小姐抬爱。” 说罢这句,便借备礼之由请辞退下,旋踵时,小猴儿唤住他。 “等等。” “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我会单独备上一份私礼给皇上,到时候随你大盛魁的商队一块儿送进京吧,如今时局乱着,你大盛魁的商队,想来比官兵护送路子野的多。” “是。”没有一句废话的应声后,祁晋便退下。 果然,跟祁念乡这个人精儿说话,小猴儿简直身心舒爽。 是的,就算这个太子的出世再怎么纷争不断,对她来说,都有另一层意义。 呵呵……好个闷驴蛋,闷声不响的竟也是做阿玛的人了呢。 这么想想,她开始好奇了,那个小崽儿的眼睛,到底是像丑丫头那样的一条缝儿,还是闷驴蛋脸上那两颗最好看的星星呢? “笑什么呢?离的老远都瞧见你那咧着的嘴了。”低低的笑声由远及近,不用抬头小猴儿也知道,那动静儿的主人是何方神圣。 “我道是谁,原来是咱们国舅爷儿啊。” 小猴儿站起身,炉子上拎起烧滚的水壶,熟练的沏着茶,然后注满了两个茶盏,一手端着一个,一个推给才刚坐定的僧格岱钦,一个自个儿端着,一屁股坐到他身边儿的椅子上,边吹边小口儿刺溜着。 见僧格岱钦也不吃茶,也不说话,只一门盯着她,她又损道:“怎么?这春风得意了,我这寻常茶都招待不了你了?” “你这丫头这张嘴啊,非要臊的人都没了话。”僧格岱钦摇头叹笑,端起了茶,只轻轻沾了唇,又再度放下,顿了顿,才叹道:“就算那丫头诞下太子,太后也不可能扶她上后位。” “呦,我倒是小瞧你了,原来你还是个这么重情谊的好哥哥。”小猴儿一副完全不意外的表情。 本来么,用脚趾头都想得到,以毛伊罕这个乱藩之女,能坐稳皇贵妃都是烧高香了,扶她上后位?那跟把她钉在靶子上,没甚么区别。 “哎……”僧格岱钦又是一声叹,“也不知这对她来说,究竟是福是祸。” “放心吧,别人我不知道,那丑丫头我还是了解的,她一门心思挂在皇上身上,能给皇上生儿子,她做梦可能都得笑醒。”小猴儿脑袋里浮现出毛伊罕那一脸小雀斑,又丑又倔的样儿,也不由笑了起来,一时心想,这世上如果都是傻子,该有多好。 只可惜不是,这世上聪明的人大有所在,比如……眼前的僧格岱钦。 小猴儿能够看的出来,他对这突出起来的身份转变,并不是如别人对他的想象一般,春风得意,那眉眼间隐约闪现的忧虑,和那格外明显的黑眼圈,足矣说明,他察觉到了大战前的擂鼓。 “真没劲。”小猴儿没头没脑的说出了她的潜台词,僧格岱钦却接的万般自然。 “是啊,真没劲。” “可别,你可别没劲儿,这关键时刻,你这要是没劲儿了,折的可不是你僧格岱钦自个儿。”小猴儿边吃茶边嘟囔着。 僧格岱钦却扯出了一个异常真心的笑,“呦,天上今儿个掉馅饼儿了,你这石头做的丫头也会担心我了?” “看来我今儿个真该春风得意了。” “诶,您可别~”小猴儿瞥瞥嘴,“我自个儿说的话,我自个儿都兜不住。” 她挑眉看着僧格岱钦没半点儿正经的笑道:“咱们今儿是朋友,明儿没准就抡刀互砍了。” “无论如何……我永远不会伤你。” 不去看僧格岱钦那承诺般的眼,小猴儿再一次把自己埋在茶的盈盈热气中,从杯盏间逸出一句她唯一能给他的实话。 “我可是丑话说在前面,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可不敢保证。” 这绝对不是一句善意的话,然在僧格岱钦听后,却是朗声大笑。 “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后,他直直盯着小猴儿道,“道是不枉这些年我对你的情意,至少换回你的一句实话。” “你这是变着法儿损我呢么?”小猴儿漫不经心的应着,眼神破天荒的没去躲他一如既往的炙烈,而是迎上去,直直对着。 也许吧,她们都清楚,这样的机会不多了。 现在她们还是朋友,再见面,会是什么关系,谁也说不准了。 “丫头,别这么看着我,再看下去,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把你绑起来带走。”僧格岱钦玩笑着,眼睛却一瞬都不曾离开那张牵动了他十年的脸。 “得,闺女也不小了,你可别干那老爹撩发少年狂的事儿。” 小猴儿一句杂诗乱入,只叫僧格岱钦又是哭笑不得,“我算是服了你着丫头的太极连环八卦掌,什么话儿都能给你推的一干二净。” “小的不才,承让了。”小猴儿大言不惭的拱拱手。 一番熟悉的感觉无以名状的打破了二人此前维系许久的尴尬。 自然轻松的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不,不是莫名其妙。 是因为分别在即。 是的,僧格岱钦要走了。 尽管他没说,可以小猴儿也听的出来,他这是在跟她辞行。 说来也是,原本如今军营大小事宜交接后,也不好再耗着他了,如今又加上朝堂生了这么大一番变动,他更是要快一步想办法结束在外征战,班师回朝巩固势力。 她们都不只是她们自己,更是很多人嗷嗷待哺等着的,那个想不想展翅都要展翅的老鹰。 “你要走就走吧,我再不要脸也没法儿耗着你了,出来这么久,你这主帅也该回去看看了。”到底是小猴儿先开口送了客。 老话儿说的土,却也实在,天下无不散的筵席,酒菜都凉了,该散的也终究是要散的。 “嗯。”僧格岱钦颔首,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小猴儿不耐烦的瞥瞥嘴,“得,亲娘,您话既然都已经咽了,就好好嚼了吞肚子里得了,我知道你要说嘛,你不就惦记林聪儿那点事儿么。” “放心吧,我猜她八成很快就有动作了,以她对我恨不得扒皮拆骨的仇,不可能耐到我拔营归化之后再动手的。” “这你就别操心了,我蠢一回不可能再蠢第二回。”小猴儿闷头吃茶,茶才入牙,便听僧格岱钦似笑非笑的闷声道:“也是,山中有仙人,我等凡人又何必挂念。” 小猴儿忽的眼神一骤。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懂我说的话,如果不是他在,我不会就这么放心的走。”僧格岱钦直接戳破了那层纸,小猴儿没有看他,也没有应他,而是始终端着那杯茶,闷头吃着那只剩茶根儿的茶,甚至直到僧格岱钦起身要离开之前,小猴儿都没有抬过头。 她好像知道僧格岱钦要说什么似的,如果是那些话,她完全不想听。 可僧格岱钦还是开了口:“我想你心中比我明白,他这番护拥册立太子,绝非诚心,他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只希望,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能对这个孩子手下留情。” “就算他铁了心非要铲掉一切拦路的障……至少我相信,你会护好那个孩子。” 小猴儿不记得僧格岱钦具体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只知道自己把一盏的茶叶末都嚼了咽肚儿。 也不知道那茶叶是不是吃多了,她竟吃的小肚子一抽抽,一抽抽的疼。 她赶紧叫人去传李坎过来,却不想李坎一番把脉后,脸色竟青白无比。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第七七回 一处缠绵抵相思 两个闲人暗生愁 - 痞妃传 - 鎏年 银月如钩,牵挂归人。 与僧格岱钦小别后,小猴儿急匆匆牵出马,一路疾驰,奔往城外,那归心似箭的心,一如每一次奔向他。 嗯,道是委屈了那匹不停被鞭策的马。 坐在宅子门口石阶上的于得水托着发困的、摇摇欲坠的下巴,马蹄声踏进巷子口,吓的他一个激灵,差点儿滚下台阶。 于得水揉揉眼睛,赶紧迎上去,“女主子,您可回来了!奴才等的都要睡着了。” “不是说了不用等了?”小猴儿斜眼儿瞧他,实在瞧不下眼儿那眼角挂的眼屎,勾着小指给抠了,抠的于得水是一阵惶恐外加感动。 不过小猴儿那张嘴立马毁了这些许感动,“不是我说,于得水,我发现你咋老得越来越快?”不只是说,小猴儿还上手去扯他的脸,“瞅瞅这肉松的,干巴巴的,跟层瘟猪皮似的,都是老褶子,我说你了不得长我七八岁,怎么衰的跟我大爷似的?” “哎呦喂,女主子,哪能拿跟您比啊,您这是天上的仙人转世——” “得,赶紧停,少忽悠,大半夜的别跟这吹喇叭,我脑袋疼。”小猴儿揉揉太阳穴,不耐的挤挤眼睛,又抽抽鼻涕。 她是真的脑袋疼,断了阿芙蓉有一阵子了,全身都像是爬着蚂蚁,在她的皮下到处吃她咬她,开始的几天她真的恨不得找把剪刀,豁开自个儿的皮,放一把火,把蚂蚁都烧死,可这一天天的熬过来了吧,又渐渐习惯了,她不说,谁也看不见她全身上下的蚂蚁。 剩下能看见的,只是一个不停抽搭鼻涕的她,像是伤风,却又不是伤风。 “女主子,给。”于得水手疾眼快的递上去绢帕,小猴儿拽过来擤了一把鼻涕,随手把牵马的缰绳塞到于得水手里,走了几步,又转身一副‘你不愁,我都替你愁’的模样道:“抹点啥子吧,脸干巴的抬头快能存住雨了。” “……”于得水哭笑不得的摸摸自己的脸。 是哈,确实干巴。 …… 对于这个一进宅子就二话不说奔桃园小跑的女子,下人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就像除了她回来之后,那个几乎一直坐在棋盘前动也不懂的贵人一样,甭管这园子多大,人几多多,这二位好像只对彼此喘气儿。 延珏这一盘棋,已经足足下了七天。 前些日子,也不知打哪儿弄了一本棋谱,里面画的都是一些所谓的将死之局,要说这棋谱落到延珏手上还真是遇见冤家了,这厮骨子里那犟劲儿都给激了出来,愣是一篇篇的复盘,一局局的琢磨。 那石佛似一动不动的德性,直叫小猴儿咋舌嘟囔,丫的当年拿了状元,不冤枉。 小猴儿俩胳膊莲花一缠,又觉得鼻子刺痒,抬胳膊抹了一把。 杵在延珏身后,她恨不得一把把那跟她抢男人的棋盘推掉,可没有,她心明镜儿,怎么推,他也能一步不差的给你摆回来。 没招儿,谁让她这爷们儿长了个不寻常的脑子。 “喂,棋痴,你家来猴儿了,不用招待一下?”小猴漫不经心的口吻里,漫着一股子酸味儿。 延珏似是嗅到了一般,噤噤鼻子,并未抬头,而是面无表情道:“重说。” 翻了个白烟,瞥瞥嘴,小猴儿从后面缠上他的脖子,口气一下又软的像坨棉花,“你家猴儿回家了,你就这么狠心,真的不搭理一下?” 低低的笑声从延珏口中逸出,从他那终于从棋盘里抽出来的眼神来看,显然他非常满意这个“回家”的口吻。 当然,还有这烈货只面对他时才会有的娇态。 “今儿怎么这么晚?”延珏问她,转头时,脸贴住她的鼻尖,只觉湿哒哒的什么蹭到脸上。 小猴儿抽抽鼻涕,又用鼻尖乱七八糟的往他脸上一顿乱蹭,湿哒哒被晕开来,成功的掩盖了自己的‘罪行’。 她小声哼唧,“别说的好像你不知道我一天忙什么似的。” “哼,就你介长了一万个心眼儿的人,要不是一切了如指掌,会跟这儿钻棋盘子使劲儿?” 僧格岱钦离开归化这么大的动静儿,他会不知道? 哼,哄鬼儿子玩儿呢? 延珏低低笑笑,从后揽住小猴儿的腰,一把带在身前,抱起来放在腿上。 “呦,长肉了。”他掐掐她的腰,那指尖的厚度让他相当满意的点点头,当然,俊帅的脸上满是揶揄。 小猴儿可不在乎那个,她大言不惭的呲牙笑笑,“我就当你是夸我了,没招儿,谁让小爷儿我瘦是貂蝉,胖是杨玉环——” “得,别吹了,没一个好玩意,都是亡国的货。”延珏笑着打断她。 小猴儿话没说完憋够呛,脑子里又实在没有别的什么存货,只好用尽必胜所学逼出个词来。 “反正我这种,就是倾国倾城!” 延珏笑着睨她,“要脸不?” “不要能越来越厚么?”小猴儿拎着自个儿长了不只一层肉的脸,牛逼哄哄的吹,“这不都是一层层的脸贴的么?” 一旁的于得水终于憋不住乐了。 没招儿,这女主子吓人起来,那就是菜市口的屠夫,可这欢实起来,天桥的哪个说书的都没她臭贫。 他这一乐,好嘞,小猴儿二话不说朝他一蹬腿儿,叫上的锦鞋直接甩了过去。 “造反了是吧,你丫的?!” “诶,女主子,别,别!奴才错了,奴才有罪!”于得水正当挡的挨了一鞋,他是连求饶连笑连把鞋捡起来,给递上前去。 延珏接过鞋来,在自然不过的给小猴儿穿上。 “晚上想吃什么?倾国倾城。”延珏笑意不掩。 小猴儿死不要脸的承了这‘美名’,白花花的牙一呲,“吃鸡。” …… 饭后,于得水简直是不知道改高兴还是忧伤。 高兴的是,最近女主子的食欲终于好起来了。 忧伤的是,女主子的食欲未免也太好了吧? 整整一万参鸡汤,连鸡带汤,居然全都进肚儿了,要不是那碗里最后还剩下些鸡骨头和一根儿老山参,他几乎以为女主子屋里养了几只耗子。 这女主子近日的胃口还真是大的可怕啊,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刚进王府的时候,那饿狼传说的时代。 按于得水的脑袋分析,嗯,那东西果然是害人不浅的玩意儿,瞧这一戒断,吃的多香? 于得水端药过来的时候,嘴就没合拢过。 “女主子,趁热喝,奴才特意给您拣了些蜜饯,您尝尝看,准保甜到心尖儿。” “得,别跟这儿恶心我,拜年呢,还是上坟呢,满嘴竟忽悠。”小猴儿靠在藤椅上,懒洋洋的也没起身,也没睁眼,只懒洋洋的摆摆手,“下去吧,我消消食儿,待会儿就吃。” “诶,主子,您可别的太凉,苦着呢。” “行了,行了,这人老了老了怎么还唠叨上了。”小猴儿不耐烦的甩甩手,于得水悻悻然退了出去。 延珏这会儿不在房内,想来又是出去抽一袋烟,没的办法,她的破肺子和他的烟袋是见不得面的。 银色的星光从窗缝,门缝里稀稀落落挤进来,像一根根发光的面条一般,戳在地上,戳的灰尘飞舞,戳的剪影斑驳。 小猴儿起了身,接连踩着一个个的影子,来到了桌前,她摸着那药碗依然余温滚烫的边缘,嗅着那已经习惯的苦涩味儿,来来回回摸了不知几圈。 向上翻翻眼白…… 再向下睨睨脚尖…… 最后,她摸摸自个儿被鸡和汤撑的圆滚滚的肚子…… 她还是起身端起药碗,走到花盆前,倒掉了一整碗。 延珏回来的时候,小猴儿正拿着蜜饯,嚼的倍儿尽兴,那二傻子放牛的乐呵劲儿,好像完全没有闻到他满身远比往日要呛鼻子许多的烟味儿一般。 “给你一个吃吃,倍儿甜。”小猴儿把自个儿吃剩一半的蜜饯强行塞到延珏嘴里。 延珏嚼了嚼,淡淡一笑,“还真是甜。” 这个晚上,就像这段日子的每一个晚上,他拥着她,她死缠着他,说说笑笑,直至入梦。 谁都没有提及那些京中传来的天大消息。 是呢,他和她的心从来都是一样的,如此良辰美景,谁也舍不得破坏这片刻的宁静。 …… 乌布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她已经完全不懂自己了。 早上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抽什么邪风儿,只看见那个捧着京城来的家书一脸欣慰的家伙,就觉得心口窝鼓胀的要炸裂似的。 这股子邪劲儿甚至连脑袋还没来得及上,她就已经先一步冲上去,二话不说扯烂了那信。 “你干什么!” 精卫恼起来,怒目圆瞠,连平素最为注意的尊卑都忘了,直接吼了出来。 那吼声在乌布里的耳朵里无限放大,刺耳极了,乌布里扁着嘴,眼窝发烫。 吼什么! 你用得着那么凶吗! 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管的着么~” 乌布里嘴上硬着,脸上刁钻着,可死攥着那信纸的碎屑的手,却是因用力过大而生疼。 她委屈极了,可脸上还是跟心里别着劲儿的撑着惯常刁钻的面具。 “给我。”精卫沉声,眉眼之间的紧皱全然不掩对她无理取闹的不耐烦。 “不给!” “给我!” “偏不!”乌布里直接把信一团,手背在身后,倔强的仰着头死瞪着他。 精卫眉头越皱越紧,看着那矮她一头半的丫头,破天荒的对她这个公主口不则言,“你太刁蛮了!” “我就是刁蛮,全京城谁不知道我宝亲王府大格格是个泼辣的,要你来告诉我?” “简直不可理喻!” “我就是这么不可理喻,这么刁蛮,没有你的夫人那么温柔体贴!”乌布里哇啦哇啦吼出一串来,越说越激动,越说眼睛越烫,她扁着嘴儿,使尽憋着才不让眼睛里那莫名其妙的丢人玩意儿掉下来。 那耗费的力气太大,以至于她完全忽略了自己嘴里吼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可精卫怔楞了。 是真的愣了。 就算他某些方面脑袋再不灵光,也察觉到了什么,或者说,这段日子以来,这样的触觉,已经不只一次了。 每次这丫头用那双晶亮亮的眼睛盯着他一看就是许久的时候,就算他从不去迎她的视线,却完全忽视不了那两道视线的灼热。 他的力气,已经全部用来说服他自己了。 精卫不自然的撇过头,让自己不去看那一双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睛,他甚至故意的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那样听上去或者更冷淡些。 “随你吧。” 甩下一句话,他冷漠的转身离开,假装完全听不见那细碎的抽搭声。 心诡异的抽疼时,他告诉自己—— 不可以。 …… 第七八回 猴送猪手入狐口,一壶浊酒浑梦中 - 痞妃传 - 鎏年 三天后,工部的人赶着把烫样做了出来。 就这样,将军庙变成了镇西塔。 尽管烫样的精致程度不相上下,可区别是,镇西塔不再姓‘石’。 有幸在此之前,经过改制从新建编的石家军已经操练的颇见成效了,否则朝廷这样的一个巴掌打过来,也不会只是少数人的私下抱怨、这样掀不出什么水花来的结果。 石墩儿又哭了几场,尽管小猴儿好听的,难听的都没少说,这小子还是一说起孟姨,就眼皮子哆嗦,流出些狗尿来,来回的叨咕“孟姨命苦”“孟姨没福气”等等妇人之言。 小猴儿对这小子已经从翻白眼到索性不听不看。 可不? 他要是真的了解孟姨,就该知道,对孟姨来说,她独独一个人身在宗祠,香火环伺,才是痛苦的,她应该巴不得跟阿玛额娘一样尸骨无存吧。 不然怎会要求她死后火化? 小猴儿到底是成全了她,择了个动土的好日子,只叫上石墩儿,趁着夜黑,抱着孟姨的骨灰,凭着记忆寻到了当年阿玛被分尸的地方,一把摔烂了骨灰坛子。 哗啦—— 瓷片崩碎在四方,被骨灰腾起的烟尘如数掩盖。 “长姐!”石墩儿吓坏了,竟要伸手去拢那骨灰! “别动,给我跪好了!” 小猴儿难得这般严肃的沉声道,石墩儿被慑的一动不敢动,只能偷瞥着立时跪在他旁边的长姐。 只见她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剔刀……。竟然朝自己的手心划、划下去?! “长姐,你这是——” “什么也别问,磕头吧。” 小猴儿听见自己的声音混在了风中,混同那淡淡的血腥之气。 她深吸了一口气,夜间凉凉的风从鼻孔冲上了脑袋,往事的一幕幕就像万马奔腾般踩了进来。 挞的她眼眶湿润,伐的喉咙发紧。 原谅她,还是说不出口,她的血液里,永远住着额娘和弟弟。 小猴儿跪的笔挺,看着那地上的一滩散乱,重重的磕下了头。 只有她懂,这,才是他们一家人真正的团圆。 …… 祭旗的日子定在七天以后的四月初一,也就是说,小猴儿还能在归化逗留七天。 可能是最近日子过的太仙儿,白日吃吃喝喝,晚上夜会延珏,每天清晨又能穿过地道去看四断,这样的日子可是她这十年做梦都盼的啊,以至于她差点忘了,自个儿千里迢迢来这儿是做嘛的。 哦,对,她是来打仗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藏在暗处的人,始终对她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叼上她的脖子,咬她个血肉模糊。 咔嗤—— 小猴儿又扯断了一根筋,用她越来越锋利的牙齿,大口嚼着不知第几个猪蹄儿。 煮的过烂的猪蹄被她咬的整个颤颤巍巍,溢出来的油香站了满嘴,只是那么看着她过份认真的啃着,都会不自觉的跟着咽唾沫。 就算是涂尘这样的人,在几乎看她吃了半柱香时间之后,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咕噜着喉咙,吞着唾沫。 “待会儿我叫人送几个到你房里。”小猴儿吃着吃着忽然冒出一句话来,竟让涂沉一楞,半天才反应过来,却除了摇头,竟不知道说什么。 见那只老狐狸竟然因为个猪蹄儿接不下去话,小猴儿哈哈大笑,扔了手里被啃的狗都不理的脚趾骨头,边唆着手指,边指着猪蹄笑道:“厨子是我从京中带来的,味道管好,大人放心吃。” 只见涂尘脸色一阵绯,又一阵慌,好半晌才复了老神在在的口吻如往日般谦卑的道,“老臣谢姑姑赏赐。” “哈,知道的我是赏了你一个猪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许了你什么前程。”小猴儿笑着拿绢帕擦手,也没看涂尘,随口说道:“大人自可不必这么拘束,且不说今日你我尊卑,只说昔日你与我阿玛同朝为官,若真的按辈分论起来,怕是我还要叫大人一声伯父。” “这可万万使不得!姑姑这是折煞老臣——”涂尘诚惶诚恐,瞬间低下的脸上,是两双来回转着琢磨的三角眼,他心道:好一个伶俐丫头,明明是同一张脸,威胁也是她,招揽也是她,如今礼贤下士还是她。 一边防他,一边用重他,如此二者间,居然毫不矛盾,这让涂尘这样的人心里大为叹服,就算是相互利用,他也宁愿与聪明人为伍。 “得得得,可别在老臣老臣的了,你不扯这个老字,也谁都看得出来。”小猴儿又换回了调笑的口吻,她原本也没打算多敬他,不过试试他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上罢了。 果然,这老东西是个聪明的,一直低着的脑袋里全是主意。 在她看来,只要他肯低着头,管他是什么虎狼,都可以用。 事实上,尽管僧格岱钦走之前尽可能把军中事宜分摊给各个熟悉军情的将领们,但自来打仗都是文官为首,尤其是如此平息内乱,更不比虎狼挞伐,一个熟悉各方均势厉害关系的文臣十分必要,是以小猴儿非但没有闲置涂尘,反而委以重任。 当然,除了她素来用人大胆之外,更重要的是,这人是延珏让她用的人。 她信不着自己的判断,但却绝对不怀疑那厮的判断。 那厮是个什么人物,没人比她更清楚。 而涂尘这个人也确实不枉她对他一番重用,上自军中之事,下到工部修镇西塔之细碎,凡他经手,无一不面面俱到,实在让她省心不过。 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个老东西十分之精明,该说的说,不该问的绝对不问。 比如那被整队收编的祁县冯家军,以他的精明怎么可能不怀疑这唯一未曾打散入编的一营五百人? 他甚至不曾旁敲侧击的问过小猴儿,因为他心知肚明,这个女子虽然整日在吃吃吃,却比谁都明白这营中的厉害关系。 是以他索性直接陈述道:“有人偷偷来禀老臣,说是发现有人在军营里私藏了几箱兵刃。” 他说罢,微微抬头去扫那座上女子,果然,眉眼只见没有任何波动,反是有一丝暗藏的兴奋,或者说是期待已久。 涂尘心道:果然她是知道的。 “你怎么回的?”小猴儿只淡淡一句话,完全不曾与涂尘做戏,果然与聪明人说话是轻松的,至少不用解释为什么和到底怎么回事。 涂尘道:“还请姑姑饶恕,老臣自作主张封了他的嘴。” 这话听罢,小猴儿挑挑眉,轻扯嘴角,没扯任何一句正经话,而是嬉皮笑脸的敲敲那桌上装着猪蹄儿的盘子。 没个正经的道:“待会儿我叫人把猪蹄儿给大人送过去,大人别忘趁热吃。” 涂尘是多么聪明的人,如此一听,便知他此番做法正中了这石猴子的心,是以他没有多问,也不再推搪,当即谢恩后便自行退下。 唯剩石猴子一人若有所思的手指敲击着桌子。 …… 银月弯弯,像是一把勾子挂在天上,勾的人心惶惶,勾的人迷铛铛。 精卫站在院子里,背手而立,破天荒的,如他一般的粗人竟看起了月亮,一看便是半个时辰,看的出神,看的失魂。 直到有人来道:“将军,时辰不早了,明日一大早还要赶路,早点歇下吧。” 精卫迟疑了一下,压下了一股子对‘赶路’二字诡异的烦躁情绪,颔首道:“好。” 转身回房时,他故意走的很快,以至于冷风越发猛的扑面而来,他心里清楚,他需要清醒,他宁愿糊涂,那无端的情绪。 在别人看来,他还是那个一板一眼的将军。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每一步,都走的像是一个逃兵。 关上房门前,他甚至深呼了一口气,当他塌下那惯常的一本正经的脸之后,他烦躁不已的伸手猛劲儿爬了几下额头。 他甚至连灯火都没有点上,便快步走到桌边,借由窗缝透进来的微亮月光,抓起桌上这些日子从不曾空过的酒壶,仰头灌下。 烈酒入喉,灼烫着他的心肺。 没入知道,他精卫几乎每一夜都要这样才能入睡。 只有这样,才能浇熄他心底那些越爬越多的蚂蚁,埋了那些明知不可能也绝对不可能的荒唐想法。 一壶。 两壶。 …… 不知几壶。 精卫终于不再续杯后,步子已然踉跄,拎起桌上已然尽空的酒坛,他打了一个嗝儿后,忽然羡慕起七爷来,从前阿克敦总是笑七爷的酒量浅薄,沾酒即醉,他虽从不附和,却也觉得酒量浅实在是七爷唯一的诟病。 可如今想想,竟然是这么让人羡慕。 容易醉有什么不好,至少不用撑的够呛才换来一丁点儿的迷糊。 “呵……” 精卫自顾的笑了出来,边笑边胡乱扯着衣衫的盘扣,粗鲁的拽了好几下,胡乱扯开了几层的领子,他甚至忘了脱,就整个人躺倒在床榻上,脑袋重重的在方枕上砸出个坑。 “呵……” 他胡乱笑着,自己都辩不出什么腔调,只是笑着,或者在别人听来,那根本不算是笑。 不过无所谓,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着。 他大口喘息着,混着热气、酒气和那莫名的烦躁,酒气冲的他的脑袋昏昏然,闭上眼睛,他很快进入了梦境。 梦里,他清楚的看见自己的内心。 他看见那张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娇俏的脸,她一如往日般骄纵的仰视着他,眼底尽是藏不干净的少女羞怯。 他从来都看得出来,只是装作看不见罢了。 他知道这是他的梦,所以他难得大胆。 “小丫头蛋子……”他操着完全不属于他精卫的宠溺语气,在梦里胡乱揉着那丫头的脑袋。 这样的轻浮是他从未见过的自己,可他知道,这是他自己,真真正正的他自己,一个他自己也才发现的自己。 “你说,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少女的眼睛盈盈泛泪,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他,质问他,逼的他无处藏身,逼的他无地自容。 精卫苦笑不已,“臭丫头,做梦都不肯放过我是吧。” “你才是大坏蛋!最大的坏蛋!明明是你欺负我!”少女声声控诉,晶莹的眼泪就那么在眼圈儿打转,眼看就要掉下来,砸穿他的铁石心肠。 不行。 精卫告诉自己,不行。 至少在自己的梦里,不能让她再哭了。 精卫伸出手去,颤抖的手,他是要拭去她的眼泪的,可当他粗糙的大手触碰到那混着眼泪的娇软时,他的心化了,那一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后之后觉时,他的唇已然贴在了她的柔软上。 这一刻,他的无名烦躁终于找到了源头,他从来知道自己是一个粗人,如今在他自己的梦里,他也完全不曾温柔。 他像是要吃了自己那无边的烦躁一般的吃着她,用力吮着,全无缝隙的贴着,仿佛不这样用力,他随时会失落的吼出声来,仿佛不这样用力,他就会马上从这样的美梦中醒来。 这样的梦里,他才是自己,什么正人君子,什么道貌岸然,统统给他滚。 这样的梦里,他只是他,一个本能的男人。 他胡乱扯着她的衣衫,大手一路直行的伸了进去,胡乱在她瘦削的腰背上胡乱揉着,仿佛要把她嵌进骨血一般,一切既陌生又本能。 他开始呼吸错乱。 他开始神魂颠倒。 他开始本能的疯狂。 他努力告诉自己这是他的梦,他努力告诉自己醉的一塌糊涂。 然当那一双滚烫的小手伸进他的衣领附上他狂跳不已的心时…… 他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推开了她。 他踉跄的起了身,全身都在颤抖,他知道自己该像往常一般骂走她,或是把一切推给酒,推给一切除了他本能以外的理由。 可他什么都没说,他说不出口,他骗不了自己。 “对——” “王八蛋!你要是敢说对不起,我乌布里恨你一辈子!”少女混着哭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如往日般刁钻。 精卫闭着眼背对着她,任由夜风打在脸上。 他没有本事在骗自己他还在醉着。 梦醒了,他还是笨拙的他,一个完全不知道该表达什么的他。 两个人就这么胶着着,直至许久之后,他一句沉声道:“很晚了,你回去吧,明天还要赶路。” “赶路,赶路,赶路!除了赶路你还会说什么!”乌布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像个孩子似的……不、对于精卫来说,她本来就是个孩子。 她哭的毫无形象,像是撒泼般的反复骂着:“精卫,你王八蛋,你王八蛋!你仗着我喜欢你你就使尽欺负我!” “你干嘛对我那么凶!我乌布里要求你什么了么!用你天天提醒我我是来干什么的?我还不知道我这辈子就要走到头儿了?” “你天天以为你很懂是吧!你懂个屁!” “你还委屈?我还没委屈呢!我稀里糊涂就被嫁给了一个老头!八成永世不能回京,死都不知道葬身何处!我埋怨一句了么?!你凭什么天天还要求我这个那个的?我耍耍小脾气怎么了?你告诉我,我除了耍耍脾气,我还能做什么?啊!” “你以为我想爬上你的床么?!我乌布里就算刁蛮,也是要脸的!” “我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迈进来的,你又知道个屁!” “你还在这装上蛋了!精卫你就是个孬种!” “是,我是孬种。”精卫听见自己冰冰凉的声音,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直接大步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再听下去会做出怎样的糊涂事,他只用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一错再错。 推门之前,幽怨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我的人生就要毁了,你就当成全我一个美梦不行么?” 啪—— 两扇门重重的关上,就是他全部的应答。 …… 三月中旬,天干物燥。 夤夜,石墩儿自帐中出来小便,睡的迷迷糊糊的他连眼睛都不曾睁开,兹张着嘴打着呵欠,撩着衣袍下摆,寻着墙根儿,解完了手,他还习惯性的抖了两下,然裤子才提上—— “不想喂了老子的刀,就给老子闭嘴!” 恶狠狠的声音自耳边传来,连同那架在脖子上的冰凉,一起让石墩儿眼睛撕开了一条大缝儿。 他身子一软,声音立马哆嗦,“好汉饶命!” ------题外话------ merry克里斯马思~ 第七九回 孤英雄独闯敌阵 两姐妹双话恩仇 - 痞妃传 - 鎏年 话说小猴儿晚上有点吃多了,准备开溜去牵马的之前,竟来来回回跑了几趟的茅房,踩着月亮往马厩溜的时候,还不住的甩着蹲的发麻的腿。 “呦喂,大小姐,可找着您嘞!” 身后一嗓子甩过来,吓了小猴儿一跳,转身儿一瞧,面儿生,人没见过,不过那身兵服,是自家的小卒没错。 “哪个营的?瞧着面生着,我说你这着急忙慌的找我做嘛?”小猴儿挑眉,上下打量着那小卒一脸急的猴屁股似的模样。 “小的是少将军麾下的人,得少将军赏识才在身边听用。”急匆匆的说罢,那小卒又是急的五官挤成一团儿,“呦喂,大小姐,咱别跟这儿耽误了,我说您快去看看少将军吧!” 石墩儿? “那小子又闯什么祸了?”小猴儿搓搓发痒的眼睛,眉毛好一阵无名的刺痒。 “没,没,不是闯祸,是——是——”一脸两个结巴,憋的小猴儿那是一个着急:“有话说话,利索点!” “少将军,少将军——”一连两次结巴,小卒压低了声音,满面的神神叨叨“少将军招了邪门了啊!” 嘛? 她没听错吧,中邪? 小猴儿正色,“别结结巴巴的,有话说话,怎么回事儿?” “咱们哪儿明白诶,说是睡下的时候还好好的,可才刚也不知怎么了,整个人跳了起来,又是哭,又是闹的,任由我们怎么唤,也像听不着一样,大伙儿都懵了!这不,小的立马就赶过来找大小姐您了!” 一番话听罢,小猴儿眸色沉了下来,只问了一句:“消息没传出去吧?” “没有,当然没有。”那卒子脑袋晃成拨浪鼓,“这天大的事儿,没大小姐您的吩咐,小的们哪儿敢啊!” “做的好。”小猴儿随手拍拍他的肩,触及时,只觉那小卒肩膀一阵僵硬。 小猴儿没有看他,只跨步走在前面道:“走,带我去瞧瞧。” …… 却说石墩儿所宿之处,原本在绥远城的将军帐中,然自前些日子僧格岱钦走了之后,他便搬去了僧王的行营,说起这处行营,虽精致贵气有余,但因僧格岱钦素不喜张扬,故这一处行营所在十分之偏僻。 小猴儿一路疾步,绕了好些个弯弯,才到了所在。 时值深夜,那原本由网和旗子所围成的行营,在仅有两簇火把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黑咕隆咚。 小猴儿越走越快,几乎是小跑着进了院子,才一进来,月光下放眼望去,只见十余兵卒列队两侧,站姿笔挺如松,表情或冷凝、或凌厉,神色各异,唯独没有此时此刻该有的紧张,以及见到她这石家大小姐应有的一切礼节。 小猴儿舌头跟嘴里和弄了一圈儿后,挑挑眉,瞬间了了。 果不其然,才停下步子,就听一声脆利的抽刀声自身后传来。 小猴儿甚至连回头的功夫都没有,一把寒刀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月光在刀面上折射出森冷的寒光,刺的小猴儿好一阵眨眼。 “大小姐,得罪了。”说话的正是一起过来的小卒,此时完全换了口气,小猴儿就是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人脸上的表情,十之*跟这院子里戳的跟树似的那十余人一样,冷凝的面无表情之下是视死如归的心情。 小猴儿咂咂嘴,脖子上的刀刃传来的凉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吧。”那持刀的小卒略显得意。 不想小猴儿却噗嗤一笑,满嘴风凉,“哪一天?”小猴儿抬起手,漫不经心的伸手指头弹着自个儿脖子上架着的刀片子,铛铛铛的回响声中,她嗤道,“刀架脖子这一天,还是你们林总教师终于出手这一天?” 小卒握刀的手倏的一紧,很显然被小猴儿那一语道出的人名惊到了。 “你——” “我什么我,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小猴儿接着铛铛弹着刀片儿,眼睛四下撒抹着,嗤笑,“我这人虽然不太招人待见,不过恨我恨到非要弄死我的人也不多。” “死到临头还伶牙俐齿!” “呵,谢了啊,我当你夸我了。”小猴儿勉为其难的笑笑,而后也不再搭理他,反是朝黑咕隆咚的营帐方向扯起嗓子嚷嚷,“喂,该出来吧,刀都架我脖子上了,你还跟这儿摆上谱了,真当自个儿是嘛佛爷儿了?” 却听小猴儿话音才落不过片刻,那不远处的帐中门帘便被掀开,不出所料,只见一身着道袍的瘦削女子不疾不徐的朝她走过来。 尽管她这会儿脑袋上带着纱帽,可那十年如一日的小女孩儿身形,一眼便让人瞧的出来—— 正是林聪儿没错。 月余未见,丫瞧着又消瘦不少,那一件略显肥大的道袍底下罩着的,乍一看,简直像是一把柴火。 “呦,没少瘦啊你,看来为了今儿,你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啊。”小猴儿一副扯家常的模样儿,愣是让这院子里那些面无表情的汉子们蹙了眉头。 彼时人人心中嘀咕,怪不得外头人人都传这石家真正非凡的是这个大小姐,今日一见,果真如是,刀逼着脖子,还能这般谈笑风生,果然好胆色。 林聪儿来到小猴儿面前,摘下了纱帽,原本瘦削的脸因为苍白显得病殃殃的,但丝毫不影响那眼神里毫不隐藏的仇恨与杀气。 “我的身子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还是多琢磨琢磨,怎么喘这最后几口气儿吧。”林聪儿扬起一头的嘴角不掩得意,瞥着那架在小猴儿脖子上的刀,笑的一脸阴阳怪气。 那表情搞得小猴儿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脑袋里忽的闪过那个数年前笑的傻不拉几的小女子,忽然感叹,不过短短几年,这好好的人怎么扭曲成这副鬼样儿。 想来爷是好笑,她石猴子可怜她,不是杀猪刀可怜猪么。 小猴儿没有预警的摇头叹笑。 “你笑什么?”许是胜券在握,林聪儿破天荒的心平气和。 “想笑就笑呗。”小猴儿咂咂嘴,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嘲道:“看来我还真是高估了你,本来以为你还要做些什么大事,结果倒头来,还是就瞄着我着一条烂命,我说你好歹也是个八路总教师,为了私人恩怨,置这么多个弟兄的生死于不顾,也是够孙子的了。” 小猴儿边说边扫着那周围早已抽刀把她围在当间儿的十几个大汉。 她在陈述一个事实,只要长脑袋人人都听的懂。 此时,军营戒严,苍蝇都飞不出去一只,此地,军营的腹地。 如果杀了她石猴子,被发现只是早晚的事,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哦,对了。”小猴儿又想起了什么,了然点头道:“不只是这里的所有人,还有你那打着祁县冯家军旗号的五百个兄弟,怕是一个都活不成了。” 啪啪啪—— 林聪儿抬手鼓起掌来,“精彩,真是精彩。” “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死到临头还在挑拨离间,呵……”扫了一眼四周面无表情,没有因为小猴儿的话有一丝彷徨的弟兄们,林聪儿冷笑,“我不怕告诉你,今儿站在这儿的兄弟,都是姚胜出生入死多年,用命交下的兄弟,他们既然今天敢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至于那五百冯家军,本来就是摆在明面儿唬骗你的幌子,生死有命,我管不了那么多。” “那你呢?”小猴儿忽然反问,“就为了杀了我给姚胜报仇,你也不想活了么?” “主上,别在跟她唠叨,我们哥儿几个就是拚了这条性命,也一定会护着你活着出去!”一个持刀的汉子吼了出来。 小猴儿扫了他一眼,冷笑,“我这几万人的军营,你当是逛市场来来回回的那么容易?” “你——” “别跟她争这些没用的。”林聪儿拦下话,破天荒不阴阳怪气,反是淡然的道:“我的命早在几年前就跟姚胜去了,喘不喘这口阳间的气儿,没什么区别,只要能拎着你的脑袋下去,倒了下面,我也有脸面和姚胜团圆。” “那在劫呢?” 小猴儿的话散在风中,久久没有回应,尽管林聪儿依旧面无表情,可那肥大的袖管子下攥起的拳头,却是说明,小猴儿这句话戳到了她的心口窝。 “我知道你恨我入骨,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你心里也一定比谁都明白,当年我本无心骗你,只是你我立场不同,姚胜必须死,我能做的只是放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一马,事到如今……我知道你不可能再把我当妹子,但我承认,心里对你还是有愧的。” “我既然放过你一次,也就不差这第二次。”小猴儿直直看向她,轻声叹道:“你走吧,我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你和这些弟兄,还有那五百人祁家军,我都当不曾见过。” “哈哈哈!”林聪儿仰天长笑,好像听见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像是在笑着小猴儿,又像是在笑着自己,她不愿意承认,有那么片刻,她居然从她这番为脱身而狡辩的话里,感受到了真挚。 林聪儿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醒醒吧,你疯了么,要吃这个贱人多少次亏才够?! “你放心,姐妹一场,我会给你留一具全尸。” 林聪儿转瞬换上那被仇恨熏烫的阴狠扭曲的模样,数年日日夜夜的忿恨涌上脑袋,她甚至多一句话都不想再听她说,一口气的功夫都不想耽搁,撸起袖子,她‘哗’的抽出一把匕首来,二话不说,直接向小猴儿心口窝扎去—— ------题外话------ 2017年我有日更的打算,并且计划在春节前完结…… 我想,这是一篇看的人也疯,写的人也要疯的…。 祝每一个还惦记我年子,没忘了我年子,在各处给年子留言的姐妹们,新年快乐。 我还记得2016年我的愿望是,对我不喜欢的一切能够勇敢的说不,我貌似是实现了大部分愿望。 新的一年,还要许愿,我第一个愿望,就是春节前,但愿痞妃能完结。 之后的,再说。 第八十回 道德本就是个屁 菩萨抽风来做戏 - 痞妃传 - 鎏年 刀尖距离小猴儿的心口窝几乎只有毫发之差时,停住了—— 彼时林聪儿紧攥着手中的匕首, 乐文移动网 这一刻,她恨这个贱人,更恨自己。 林聪儿,你看清楚! 就是这个贱人背叛了你! 就是这个贱人利用了你的信任! 就是这个贱人亲手杀死了姚胜! 就是这个贱人害得你家破人亡! 就是这个贱人让你这么多年生不如死! 杀!杀!杀! 你一定要杀了她,戳的她肠穿肚烂,凌迟的她血肉模糊! 这不是你这些年心心念念的一幕么! 可为什么—— 她恨自己、恨自己…… 更恨此时此刻面前那个被刀尖抵着心口窝,还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嘴角扯着笑的贱人! 那该死的模样让林聪儿气的全身颤抖。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你笑什么!你笑什么!”林聪儿抑制不住的吼了出来,激动的声音到尾字已经嘶哑。 小猴儿瞥瞥嘴,“不然呢?我要哭不成?还是像你做梦都盼着的那样,跪下来哭着跟你求饶,跟你道歉呢?” 林聪儿攥刀的手青筋暴露,过度用力的指尖已经青白的泛紫,她不愿意承认这个贱人戳到了她的心尖儿,更不愿意承认她恨那个优柔寡断的自己,更胜过恨这个贱人! 她更更不愿意承认,她在等她一个道歉。 一次毁了她一生,颠覆她一切意念的背叛,她原来是那么期待一个句点。 不仅仅是这个贱人的死亡。 还有心里那个更恨的自己的消亡。 “那句老话儿说的还真对,这狗改不了吃屎,得了吧你,别再逼自己硬撑着当疯狗了,你林聪儿就不是这块料,害了别人无所谓,害了自个儿闺女你肠子毁烂了也回不到过去了。” 小猴儿口气懒散,扫扫刀尖儿,再扫扫她,“你瞧瞧那丫头让你给逼的,知道的那是你闺女,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儿拣回来的狼崽子,性子不像这阳间的人就算了,天天跟冷水缸里泡着,练的是哪门子邪事儿?” 林聪儿倏的一惊,瞪大了眼,她怎么会知道在劫天天的练功的事! “你——” 小猴儿点点头,算是应了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问题。 她笑着看她,戳戳自个儿的心口窝道:“你该庆幸,你没把这把刀没扎进来,不然,我可没有你这么纠结的性子。” 当啷—— 林聪儿手里的刀,到底是掉在了地上。 她像疯狗一样紧紧揪住小猴儿的衣领,那因极怒而瞪大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你把在劫怎么了!贱人!我问你把在劫怎么了!” 小猴儿被她尖利的声音刺的耳膜生疼,她咧咧嘴,等着她吼完安静。 她不是不告诉她,而是她也压根儿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用操心,我来解决。’ 这句话,换作任何一个人跟她说,她都绝对只是听听,她石猴子可不是一个敢把命系在别人手里的大方人。 可没办法,谁让那个人,不是别人呢? 谁让那个人,一张精致的人神共愤的脸皮后头,还有一颗精明的人神共愤的脑袋呢? 所以别说她林聪儿今天就带了十几个人,十几把刀跟她面前比划,就算她那自鸣得意的五百人冯家军,一人两把大刀,戳她脖子上,她照样该怎么喘气儿就怎么喘气儿,该怎么逗壳子,就怎么逗壳子。 可不? 林聪儿老巢的一墙之隔,早在几个月前,就被那厮安插了眼线。 她们这会儿跟军营里连潜入带比划这么老半天,都够那厮包抄完老巢再喝上几盏茶,下下棋了。 所以么。 瞧见这帮人终于‘动手’的一刻,就等于那厮已经抄了她的老巢。 儿子、谷子这会儿都被救出了贼窝—— 她不笑,难不成还哭? 她可没有那么戏足。 “你真得要谢谢自个儿,还没疯到底。”小猴儿如实道。 讲真,就算她石猴子对她有那么丁点儿愧疚,也不足以让她用道德折磨自己,不是她牲性,是她这辈子手太不干净,她挨个愧疚,真是愧疚不起。 如果刚才她那一刀当真扎了下去,扎伤了她—— 她绝对不会放过她第二回。 如今她石猴子,可没有当年那么仗义,她的恩怨判断越来越简单,谁耽误她阖家团圆,都要除之而后快。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带着这些人走吧,今儿我就当没见过你,当年我欠你的人情,咱们也就此两清吧,以后再有机会狭路相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小猴儿说完,下意识的摸摸自个儿肚子,心道:你丫美去吧,不是我跟这给我桃儿积德,丫今儿就算仇恨两清,跟她再续姐妹前缘,她也不可能留她活口。 就冲她关押了谷子大半年,就冲她四断那一身几乎毙命的伤,就足够她来回死几个回合的了。 其实连她自个儿都感动,最近自个儿怎么这么良善。 只可惜,那个幸运儿完全不领她这份情。 “在劫在哪?!你这贱人把她怎么了?!说!”林聪儿像是疯了似的,瞪着布满血丝的红眼,那眼中不仅仅只有功亏一篑的气急败坏,更深处是因最珍贵的东西身处危险而不掩饰的慌乱。 “尼了可真逗,瞧你现在这样儿,也绝对算是把闺女放在心尖上,可我就纳了闷儿了,既然这样儿,当初让她扮作那什么小黑,进宫里做内应,随时不知道有什么危险,你丫的是怎么想的?” “你给我闭嘴!”小猴儿的话像是一把油浇在了火上,轻而易举点燃了林聪儿的全部情绪。 再开口,她竟两眼湿润,全身无力如死灰一般,“如果不是你这个贱人——毁了我们一家人,我怎么可能舍得这么对我自己的孩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呵——”她冷笑着看石猴子,讥讽不掩,“你这贱人一辈子都不会明白这种感觉的,你做了那么多的缺德事,活该你的孩子留不下阳间。” 小猴儿挑眉,扁嘴,心道:你知道个屁。 再一想想,自个儿有嘛自个儿说人家,自个儿的崽子,她一个也没对的起。 大的生完没教过,没养过一天,小的…… 这被自个儿糟蹋的乱七八糟的身子,能不能养活到她出世,还不一定……。 大爷的,这么一想,她还真是个操蛋的额娘。 “你走吧,别磨叨了,你放心,你闺女在我手上,我肯定不会薄带她,我这儿吃的好,喝的好,穿的用得,都比你那贼窝强,我就算不能带她跟亲闺女一样,也绝对你那把孩子当牲口养的法儿强。” 小猴儿说完望望天,默默跟老天爷道:喂,那老头,你听见我,我可是善心大发了,你要是不瞎,就把这德都积我肚子里的小崽儿身上,让我小崽儿消停的跟我这破身子里长大。 老天爷翻了白眼,听没听的着不知道,反正没搭理丫。 “咋样,想明白没?我可不是属菩萨的,这好事儿可不是天天有。”小猴儿开始有点儿不耐烦了,不为别的,她实在站的脚太酸了。 掰手指头酸酸,跟这儿实在戳了老半天了。 没办法,这些个日子,她好吃好喝好睡的就为了能多养养她这破身子,如今又不是她自个儿了,她可舍不得一点儿糟践。 “……走。” “咱们走。” 当林聪儿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的时候。 小猴儿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还成,丫还不傻,也算是成全了她行善积德的‘菩萨心肠’了。 “好走,不送。”小猴儿笑笑,脸也装默作样的像个菩萨。 然,林聪儿了解小猴儿,其它人却不。 那些其它人,可不是一般人,每一个都是跟着姚胜刀头舔血过来的,他们连林聪儿这个女主子都信不着,怎么可能去信一个油嘴滑舌的石家大小姐? 在他们心里,林聪儿再狠辣,也不过是个女子。 却见这时,忽的一个虬髯大汉上前,挥起刀来,二话不说架在小猴儿脖子上。 “少在这儿啰嗦,主上信你,我们弟兄可不信,你走前面,带我们出去!” 话一喝毕,又一把大刀从旁边儿的不知哪位大哥手里挥起来,倍儿利索的架在小猴儿另一边儿的脖子,这下两把刀跟脖子当间儿打一叉儿,那刀片子锋利的,二话不说削断了小猴儿几绺垂下来的头发。 “诶,诶,诶,二位大哥,慢点儿,慢点儿,可崩削着我,别说我吓唬你,我要是伤了,你们今儿谁也别想活着出这院子。” 你们要是把那阎王给惹着了,到时候我这孙猴子说话都是放屁了。 “少啰嗦!走!带路!”那大汉丁点儿不被吓唬,刀反到架的越来越紧。 那位置贴的那叫一个寸,小猴儿这玩了半辈子刀的人,心如明镜儿的,稍微错一寸,真就是抹了脖子了。 是以尽管小猴儿知道他们不可能真杀了她,可万一失手了,她可真是倒了霉了。 “诶,诶,我带你们走,刀挺沉的,你们可都给我拿稳了啊。”小猴儿缩缩着脖子,尽可能离刀老远,小步窜着,带一行人出了院子。 然,果然是应了那句,怕啥来啥。 就在小猴儿一条腿儿才迈出院子的时候,因为踩到一个石头,脚一滑,身子一歪,脖子一凉—— 湿湿粘粘的什么东西就顺着脖子划了下来,伤在这么个地方,她自个儿是瞧不见。 但从眼前戳着的一排铁血铁甲侍卫中,站在最前方那个,如阎王般周身散着煞气的人的阴沉的眼神来看—— 她今儿扮演这菩萨,怕是到此结束了。 ------题外话------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下午真传了,结果时间弄串了,奶奶的,半夜才发现…… 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新年日更的愿望啊,第一天就打我脸,嘿嘿,不过介于我最近十分之乐观,这个就当1号的了,2号我接着传。 ps:我先声明,我最近实在是正能量的无可救药,尽管尽可能去进入我忧桑的大纲,可还是不免语言稍显欢快。 大家凑合看吧,我原本是真打算悲剧结局的,现在没准可能会改成喜剧,嘿嘿,我这善变的女人~ 新年快乐,给大家比哈特~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第八一回 有挂碍故有恐怖 魔心存故苦难度 - 痞妃传 - 鎏年 怕啥来啥。 就在小猴儿一条腿儿才迈出院子的时候,因为踩到一个石头,脚一滑,身子一歪,脖子一凉—— 湿湿粘粘的什么东西就顺着脖子划了下来,伤在这么个地方,她自个儿是瞧不见。 但从眼前戳着的一排铁血铁甲侍卫中,站在最前方那个,如阎王般周身散着煞气的人的阴沉的眼神来看—— 她今儿扮演这菩萨,怕是到此结束了。 果然有些人生来不是做菩萨的命,一个小石头滑了脚,善举到此结束。 还有一些人,天生就是做阎王的命,一个不咸不淡不加冰不撒盐的眼神,便能让人轻而易举害怕到哆嗦。 前者,如此时并不诧异的小猴儿。 后者,如此刻周身散着阴寒的延珏。 至于这厮是跟哪儿弄这么一群人,又是如何明目张胆的进了她石家军营这件事儿,小猴儿丝毫不诧异。 可不? 就连僧格岱钦都在她石家军营里安插了不知几多细作,更何况这凡事都要提前下三步棋的延珏? 她的爷们儿是个什么主儿,没人比她更清楚。 对上延珏不悦的神情,小猴儿扯了个嬉皮笑脸。 然后趁着那两个握着大刀的大哥手腕越发不稳之时,小猴儿灵巧的施展了一招‘乌龟缩壳’,膝盖一弯,脖子一缩,把自己从那两把大刀打成的叉叉里‘漏’了出来。 接下来,踩着天地之间我最潇洒的步子,晃悠到那阎王面前。 某阎王拉着脸,那模样就好像她欠了他多少钱似的。 小猴儿伸手胡乱抹了一把热乎乎且湿粘的脖子,笑的那叫一个没皮没脸,“没事儿,反正我又不疼。” 阎王没说话,伸手拉了她一把,力气有点儿大,拽的小猴儿是又一个踉跄,待她不甚用力的抓着她胳膊站稳的当下,已经没功夫去拽住那另外一条胳膊了。 却见手起刀落,连惨叫声都没给机会—— 那把在刚刚在她脖子上开了血花的大刀,当啷——掉在地上,接着扑通——那身形壮硕的虬髯大汉砸在刀上。 心口窝被扎的那个大窟窿,咕咚咕咚冒着血,那血沿着泥土湿草漫开,漫到小猴儿脚下,她赶忙跳起脚躲过—— 自欺欺人的告诉自个儿,踩不着那血,就沾不着那罪恶。 是他找死,跟她可没关系。 “我说你这手可真够快的。”小猴儿白了一眼延珏,拉拽着跟面无表情的他一样纹丝不动的胳膊,而那袖管子下的肉简直硬的像石头似的…… 然后小猴儿闭嘴了。 好吧,识时务者为俊杰。 小猴儿心里清楚,这厮生气了。 哦,对了,怕是有人要问,旁人都被点穴了不成,由得这二位两口子跟这儿想杀人杀人,想传情传情,连个屁都不放? 不、不、不、不—— 不是不放屁,是应该放屁的主人公,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屁’给丫崩懵了。 没错—— 阎王的身后是一串‘小鬼’,而为首的小鬼的刀下,挂着一个小女孩儿。 但见那小女孩儿身形瘦瘦的,小小的,胳膊腿儿都细的麻花儿一样,瞧她身上仅有那一层的内衬衣裳,十足刚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的模样。 这会儿她被人揪着衣领子拎菜篮子似的拎着,脖子被衣领子勒出了一道深痕,呼吸的憋窒让她一张小脸泛着青红。 而与这狼狈的一幕全然不同的,是这孩子无惧无畏的表情。 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没有惊慌,也没有波澜,任谁看上去,都是个胆子大过天的孩子。 然,这是别人眼中的。 对林聪儿这个亲娘来说,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身上的这块肉。 打从瞧见这孩子袖管子下张开的有些僵硬五根小小的手指,她就知道,在劫害怕了。 这是从小她这个为娘就教她的,你越是紧张,越不能让人家知道你紧张,你越是害怕,越不能让人家知道你害怕。 林聪儿心下苦笑,袖管子下一模一样张开的五根手指越发用了力气。 这孩子还真是像她,不管瞧上去再厉害,也都是一样的窝囊没出息。 瞧着眼前的一切,尽管林聪儿一千个,一万个不想承认,她也知道—— 自己大势已去。 她虽不知那周身泛着阴寒,冷冽的让人不敢直视的男人是谁,却在看见他身后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后,了然一切。 她就说么,没有内鬼,怎么可能被人寸寸捏死,每一步都算在她的前面? “童四,我自认为这些年我和姚胜都待你不薄,没想到你和刘六一样的狼心狗——” “嘶——我奏说这人可真没劲呐,这都嘛时候了,还跟这儿叨叨这些老婆舌,揪来扯去的有嘛意思啊,他狗不狗肺的又能咋的?掰扯完了,你是能飞天啊,还是能遁地啊,毛用没有,就别费那口水了~”小猴儿不耐烦的把话儿岔开,尽管就在刚刚看见延珏身后站的这个童四的时候,她也确实惊诧了那么一下—— 就用她用脚趾头猜也猜的出来,以延珏这厮的性子,既然早就知道林聪儿的老巢在哪儿,那绝对是要在她身边插几个人的,只是……她确实也没想到,这内应,居然是童四这么大的辈分。 马三、童四、刘六,这不同姓氏,后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人,许多年前,她以‘黄凤’之名混在他们老巢的时候就知道。 这些人绝对是姚胜过命的心腹,绝不是金子一哄,女人一送,就能哄住的主儿。 不过至于延珏究竟是怎么招揽的,小猴儿压根儿不好奇,一来这厮的手段本就多的不计可数,二来…… 操多了心掉毛,对身子不好,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多吃多喝点儿,吃胖胖,养壮壮,她好赖也得当一回像样儿的额娘吧。 思及此,小猴儿翘脚往延珏身后那黑压压的几十人身后望去,并没有看见预想中的天养的身影,蹙了蹙眉。 “呵,呵呵……”林聪儿两声干笑,阴阳怪气的唤回了小猴儿的注意力。 小猴看她,只见她忽然间夺过身旁汉子手中的刀,几乎是一瞬间,小猴儿便被身后的大手一个使劲儿拽了过去拦在怀里,接着呼拉拉一群人一窝蜂的抽刀上前挡在她和林聪儿之间。 “她不可能伤我。”小猴儿窝在延珏怀里,仰脖嘀咕着。 延珏没说话,兹扫了她一眼,那双凤眼儿瞥着,一副你爷们儿不傻的眼神儿。 果不其然,转瞬,就见那人前的林聪儿忽的挥刀架在自个儿脖子上。 “主上!” “娘!” 此起彼伏的呼声响起,几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林聪儿动了什么样的心思。 林聪儿直直看向小猴儿,仰着刀刃顶起的头,一字一顿,“想要你命的人是我,我林聪儿今儿杀不了你,是我没本事,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放了她们,我在下头等你,咱们俩的帐,阴间算!” “主上!” “娘!” 一句话又掀起了一轮呼声。 小猴儿头疼的咧咧嘴,“谁要你的命,你的命是能下酒还是能炒菜儿啊,我要你这条烂命干什么?动不动就刀架脖子的,天桥耍大刀呢?还阴间算帐,你癞蛤蟆不咬人能不能别恶心人,我让你缠了小半辈子了,我够恶心了,到下头还不放过我?” 小猴儿扫了那一圈儿人的各个悲怆,白眼儿又翻了几翻儿。 她回头瞄瞄延珏,挤眉弄眼往他眼珠子里钻了半天,半晌从他始终漠然的表情中爬了出来—— 点点头,笑了。 好勒,明白了,这厮的意思是—— 随她。 小猴儿再度转过身来,对林聪儿道:“你也别比划了,也用不着你比划,我如果今儿想要你的命,不用你送,你那个脑袋现在就是田间的西瓜,我想摘就摘。” 林聪儿咬牙切齿,她恨的全身颤抖,却一字也说不出口。 因为小猴儿说的话,尽管满嘴的不着调,却全部是事实。 “你走吧,趁我还没有改变心意之前。” 这个晚上,小猴儿第三次说了这句话。 这话可不掺水,说真的,几乎说完小猴儿就后悔了。 十个寡妇八个半疯子,林聪儿更是个中翘楚。 小猴儿心明镜儿的,以她对她的忿恨,就这么放走了,也绝对不可能安静如鸡的生活,八成又要卧薪尝胆几年,再领一帮乌合之众来要她脑袋。 小猴儿心道,你个啥娘们儿,就赶紧感谢天,感谢地,感谢碰着她石猴子万年一抽风吧。 今儿她可是真心撞大运了,若不是她石猴子……破天荒的想积积德……估摸今儿就是剁她个七九六十三份血肉羹也不好说。 就凭她关了半年谷子,也足够她死上一百次的了。 更别说,因为她,她曾经差点亲手打死自己的儿子。 “放了在劫——”林聪儿紧接着一句话,到底是给小猴儿给惹炸毛了。 “还没完了你,丫真当我石猴子开善堂的了?你领一帮人带刀来要我的命,我良心大发放你走,你还没完没了了?” “用不用我找人给你备个豪华马车,再搭个戏台子唱唱戏,吃上三天三夜流水席欢送你啊?” 小猴儿这会儿都不知道是笑是哭了,她真心疼自己,这些年还把这林聪儿当上了一号人物。 ------题外话------ 凑合看吧,我都不知道我写的是啥,为了新年愿望不断更,就传了~ 有机会我再改改,后面夜写了不少,但不满意,我再改改~ 哈哈,还有欠你们一章,年子记得的~ 第八二回 谋长策背道而驰 入暗道金兰重逢 - 痞妃传 - 鎏年 林聪儿走了。 一场布局了几个月的复仇大计,就这样闹剧般的—— 不,远远不是结束。 …… 小猴儿几乎连口长气儿都没喘匀,当于绥远城门口目送林聪儿一行人逃去后,她立马缠着延珏满面兴奋的只问一句。 “人呢?” 得到了答案后,小猴儿屁话都没放一个,立马喊人备马,才牵了过来,就翻身上马,而话不说飞奔而去。 将背手而立的延珏越甩越远。 延珏抬手命身后十几人纵马跟上去,接着命人牵过马来,翻身上马—— 将缰绳扯至于小猴儿完全相反的方向。 于得水见状,诧异了一下:“主子爷儿,难道咱们不跟——” 延珏执鞭,回头看了一眼,那不远处被两人架着的面无表情的在劫,只吩咐道:“带上那个丫头,去追你的女主子。” “那爷儿您——” 延珏敛眸,与七八近侍策马离去前只道:“不该你问的就别问。” …。 月影照人,马蹄阵阵。 咔嗒、咔嗒—— 小猴儿疯了一样的夹马肚子,飞奔在每天都要奔上一个来回儿的路上。 那路明明不算长,她去觉得自己怎么也跑不到头,此时此刻,她恨不得两个肩胛骨里,插上一片片鸡毛,那她立马二话不说,飞身离去。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气儿是从哪处喘进肚儿的,她只知道,自己因为即将见到的两个人—— 心,狂跳不已。 终于到了那陌生又熟悉的门前,彼时那寻常富贵人家的小院儿门前,已是护卫两侧,持刀把守。 不若寻常时的两盏寒灯,此时几十个人人手一把火把,将整个小巷连带院子里照耀的灯火通明。 小猴儿扫着那眼前熟悉且陌生的视界,熟悉的是那个她月余来每日凌晨都在隔墙而望的院落,陌生的是眼前正门悬梁上所挂的那块牌匾。 冯府。 两个字体小家子气的像是她石猴子爬的字体,正是林聪儿将自己藏在这诺大的归化城的虚假身份。 “呦喂,女主子,我说你也太快了!呼——呼——” 紧随其后的于得水翻身下马后,一张满是干褶儿的脸累的那叫一个青白不接,再瞧瞧女主子面皮儿上那没事儿人是红润,他在心中狂叹,这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女主子如今身子再弱,那精良的骑术也不是他能赶得上的。 小猴儿压根儿瞧都没瞧于得水,心急如焚的立马就要往门内冲。 然才走一步,便被门口侯着的人拦住。 “失礼了,大小姐,掌柜的说,等他带人搜完了,确定安全再请您进去。” 小猴儿这时才添了心思打量眼前的人,瞧那寻常衣着和并不方正的举止,并不像训练有素的士兵,再品一品那地道的口音,明显是这归化本地人……外加那一声掌柜的…… 哦…… 小猴儿了然的点点头,她就说么,延珏跟这儿归化本地,无声无息的有房有院儿就罢了,今儿唱这么大一出戏都愣是丁点儿动静儿没有…… 怪不得。 想想离京前那厮给自个儿的锦囊妙计,小猴儿连连撇嘴失笑。 合着这祁念乡压根儿就是他的人。 早知如此,又何必折腾的她为了收他,累的脱裤子放屁,费那没完没了的事,操那没完没了的心? 嘿,这厮,她怎么觉得哪儿不对劲儿呢? 嘶……哪儿就不对劲儿呢? 正琢磨着,只听一阵急促促的步子声自院内传来,小猴儿望去,只见一行十余人,身着同样的护院衣裳,朝她迎面而来,为首的白衣长衫男子,一身书生气也掩不住的贵气与精明,不是那掌控大半个归化生计的大盛魁的掌柜祁晋,又是谁? “下官给大小姐请——” “算了吧,别跟我弄这些矫情,咱们的事儿,迟些时候再谈不急。”小猴儿现在哪有心思谈这些,她丁点儿杂话儿没说,单刀直入,只问:“人呢?” 祁晋当然知道她问的是谁,也没转弯,利落的回道:“小的在里头有人把守,大的还在地牢。” 小的,大的。 一听这用词儿,就知道延珏没有告诉别人谷子和天养的身份。 但尽管小猴儿心明镜儿祁晋并不知晓,可这么听着他随随便便唤着对她来说两个比命还重要的人,还是觉得有点儿刺耳。 是以小猴儿冲进院子之前,路过祁晋,‘不小心’狠狠的踩了他一脚。 “嘶——啊……。”祁晋疼的呲压咧嘴猛一阵甩生疼的脚,不明所以,只心道:看来骗一回这丫头,早晚是要挨收拾的。 …… 带路的护院越走越快,极尽小跑,不是他着急,是眼么前这大小姐简直像跟风争速度。 “大小姐,小的关在那边儿的柴房里,地牢跟那边儿下去——” 小猴儿一听,脚丫子二话没说朝一边儿扭去,便走的越来越快,变回头跟于得水说:“你赶紧去柴房,把人给我卸下来!” 于得水听了这话一脸惊诧,“可……”话都没说完,女主子只剩下一个背影了。 他扁扁嘴,鼻子有点儿酸,他替小主子心疼,你说终于把小主子从贼窝里救了出来,这做爹的做爹的不见人影,这做娘的惦记别人比小主子还多,你们苦,你们都苦,你们忙,你们都忙,可谁有小主子这辈子苦! 爹娘都在跟前儿,生生被人撂在一边儿! 于得水抹了把泪儿,扭身儿而去。 他哪里知道,小猴儿现在如被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反复煎熬的心里,她不想马上见着自个儿的崽子吗? 扯蛋—— 可她确实更想马上见到谷子。 就算这月余只是爬墙偷看,她至少知道四断的近况是安好的,可谷子…… 只地牢里三个字,就让小猴儿恨不得抽自己一百八十五的大巴掌。 打从几岁的时候在天津卫把谷子拣了回去,虽然跟着她饥一顿,饱一顿,可她这性子烈着,名气凶着,从来也没让谷子受过半分委屈,甚至后来到京城,那般日日凶险的生活,也左不过是提心吊胆,那个丫头什么时候受过这般皮肉之苦……。 不,受过的。 她‘叶赫’家三小姐回门返王府的时候,被果新派来的佯装天理教的人砍伤了肩膀,几乎丧命…… 呵,瞧瞧,又是为了她石猴子! “大小姐您慢点儿,这地牢潮着,格外的滑,您可小心点儿,别摔着——”护院的提醒还没说完,小猴儿二话不说抽了他腰上的刀,就在护院吓的不知这大小姐要做什么的当下,小猴儿顿都没顿一下步子,直接钻进那狭窄的只能容身一人宽窄的地道入口,刀尖儿直接戳到地上,稳住自个儿。 眼前突然黑了下来,就算下面有火光传来,也微弱至极。 鼻端深深一嗅,满是潮湿与酸臭的气味儿。 那臭味儿,像是一把刀一样,戳着小猴儿的心尖儿。 她竟一阵鼻酸…… 脑子里全是那臭丫头嫌弃她几日不洗澡的掐着鼻子,叨叨叨的模样儿。 那臭丫头从来都是小姐的身子,如今竟…… 那下地牢的通道并不长,小猴儿只拿刀戳了个三十几步,就到了底儿。 小猴儿的鞋底儿真的真的不算薄,可踩在那湿湿的地上,只觉得寒气往脚心儿里钻。 身后的护卫赶紧绕过身前,拿出火镰猛砸了几下后,燃起了火把。 诺大的地牢终于光亮。 当眼前的一切映入眼帘,小猴儿竟龟孙子的想闭眼。 满地的杂草四散,那潮湿让原本干黄的草都黑灰无比,漫眼望去十几步的身前,那窄的连一个小孩儿的脑袋都钻不出去的栅栏,每一根儿木头都槽朽的刺眼,那火光能照到的一隅,还明眼能见那一个又残又破的瓷瓦罐儿,那瓦罐儿上尽管盖着一层层的草垫子,也难以掩住那里面不断外钻的屎尿臊臭味儿。 小猴儿紧紧的攥起了拳头,她开始后悔那么轻易把林聪儿放走。 操她娘的! 她应该先关她个贱人一年半载…… 小猴儿一步步往前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上,疼的她心尖儿发烫。 她挥刀一把砍掉断那牢笼锁链处的朽木—— 吱嘎—— 拉开那门,就在那最最的角落里,那火光甚至不能照到的角落里—— 她看见一个瘦的不能再瘦,全身套满锁链的身影,手腕,脚腕,没有一处不连着那看着就重达数斤的铁锁链,每一根链子都被四个方钉死死的钉在墙上,像是关押十恶不赦的重犯。 她接过身后的火把,不敢置信的一步步向前,随着火光的接近,她渐渐看清那日思夜想的脸。 那记忆里模样儿虽丑,却总是小媳妇儿般水灵精光的小脸,头发无论什么发髻,永远板板整整的,像是一个小家碧玉。 可眼前—— 这惨白如纸,枯如槁木,头发凌乱,像是地狱恶鬼一般的女子…… “小……小……”粗嘎暗哑难听无比的声音从那恶鬼口中逸出,根本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就哽咽的抽搭起来。 那抽搭的声音难听无比,像是不能说话的哑巴一样,枯哑难听。 小猴儿知道,她是太久没说话了。 小猴儿知道,她是太激动了。 小猴儿也知道,她真的受了太多委屈了。 小猴儿走到她跟前儿顿下,咕噜咕噜嗓子,咽下就要喷出的眼泪,像平常一般,像那么多年她们之间闲适的相处一般—— 揉揉她干灰如土的脑袋,呲牙笑笑。 “臭丫头,想死小爷儿我了吧。” ------题外话------ 求章节名~ 第八三回 见娘亲背人落泪 看媳妇粮食浪费 - 痞妃传 - 鎏年 半个时辰后,谷子才被两个护院从地牢里抬了出来。 候了这么久,不是因为两个太久没见到的铁瓷互道衷肠,实在是那生铁的锁链太过厚重,以至于尽管在小猴儿的吩咐下,砸链子的护卫已经一万个小心了,可终于砸断之前,谷子那瘦削的柴火似的手腕却还是免不了破皮溢血。 小猴儿掀开袍衬,猛撕扯一块衬布,伸手要去给谷子包扎时,却只见谷子一楞—— “好好的衣裳,扯了做甚?” 她眼神无力瞠圆,内里却是好奇不减。 小猴儿滚着喉咙,拿着布条的手僵在半空,看着眼么前那被两个护卫抬着,努力用手勾着护卫脖子的谷子,她心尖儿又是一阵猛酸。 她知道她不是装的。 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受伤。 瞥了一眼那肉皮几乎外翻的细瘦手腕,想着记忆里那个破上一点儿小皮,都要吱哇乱嚎上一阵儿的娇惯丫头,小猴儿猛劲儿咽下一股子酸。 “小爷儿,四断呢?” 沿着地道才见了天日,谷子连口新鲜气儿都没有好好喘匀,马上便问了四断的行踪。 小猴儿揉揉她的脑袋,丁点儿不用力的戳戳,“你个操心没够的把家虎,也不瞧瞧自个儿都造成什么德性了,还有功夫操心那小子。” 听这话,谷子眼窝儿一湿,只觉窝心。 小爷儿果然是这世上最懂她的人。 她谷子不要志气,却最不舍傲气,从刚刚到现在,小爷儿没掉过一个眼泪渣儿,没可怜过她一星半点儿。 对,就是这样玩玩笑笑,一如往日般的嬉闹,才会让她心里头舒坦。 咽下满肚子感动,谷子扁扁嘴儿,回损道:“哼,我不操心,谁来操心,那是你的草儿,可是我的宝儿。” “呦喂,太好了诶,这么大一小子,我还怕累赘呢,你丫喜欢,送你了。”小猴儿扯犊子没边儿,扯蛋她最在行,许是眼么前谷子的状态远比她想象中恢复的要好,以至于她高兴的说话没了边儿,原本是一心扯蛋开玩笑的哄她乐呵,却不想—— “咱……咱家问谷子姑娘安好。”于得水的声音跟他的表情一样颤颤巍巍,小猴儿后知后觉的顺着声音一回头。 只见天养站在她身后的十步之遥,此时这孩子的脸色像极了他的那身满是口子的粗布麻衣裳。 灰呛呛的,裂帛一样。 “……”一万匹马狂奔像小猴儿的嗓子眼儿,平素缺德缺药唯独不缺话的小猴儿竟在一瞬间哑巴了。 她甚至张开了嘴,却只有这夜间的凉风进了肚儿。 “小人谢……谢姑姑相救。”小天养顿了顿,最终择了这个称呼。 嗯,没错的,她是石家大小姐,人人都称她姑姑。 小天养利落的打了个千儿,小脑袋的压的低低的,谁也看不见他那没出息的砸在土灰儿里的眼泪渣儿。 于得水心疼的不得了,甚至还跟天借了胆子,埋怨的瞄了小猴儿一眼,他赶忙上前去扶,一口一个少主子。 瞧小天养完全不惊慌的模样儿。 怕是对自个儿的身世,十之猜到了八。 谷子当然明白刚刚那段儿纯属误会,若不是她虚弱不已,一早跳下来去叨叨一切前因后果,然她毕竟被关押地牢长达半年之久,不得不说脑子里的一切都要慢上许多拍,甚至在她盯了那个原地立正站好,呆若木鸡的小猴儿半天,才反应过来,使劲儿挣脱了那背着她的护卫的钳制,跳了下来。 无奈腿实在太软,这一下地,立马儿瘫成一堆儿烂肉。 小猴儿这会儿反应到快,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谷子的脑袋,她才没有砸在地上。 用力一捞,才把她身子固定好。 这时才见一双小手儿也揽在另一头,绕过谷子纤细的脖颈,冰凉的指尖和小猴儿的毫无缝隙的相连。 小猴儿抬眼看他。 小天养倏的抽挪了指尖,他不再看她,而是低头拨开了谷子嘴边凌乱沾唇的头发,他就那样低头看着谷子,满眼的心疼与喜悦,“先生,您受苦了。” 泪水二话不说氤氲了谷子的眼。 她生生憋了一整个晚上的眼泪,就这样被这小子一句话轻而易举的勾了出来。 臭小子! 谷子想要说话,却哽咽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想说,臭小子,不能这么误会你娘—— 可玩笑的是,字儿都没蹦出一个,她到急的先咳嗽上了,这一咳嗽,就没了尽头,像是连肺子都掉出来了一样,咳的满面通红,咳的满眼是泪。 谷子有些激动的一直抓小猴儿的手。 多年铁瓷,俩人好的一人似的,她又怎么不明白谷子想要干什么? 她扫了一眼天养,看那孩子一直懂事的给谷子拍着背,一时间,她虽心酸,却也不是很急。 小猴儿拍拍谷子的手,朝她点点头,那意思是——来日方长,别急。 …… 这一个来日方长,就是两日过去。 彼时谷子和天养早已被小猴儿带去了军营,谷子自是没说,小猴儿亲命李坎随营照顾,施针用药样样不差,而那已经摞成小山的补品更是吃半辈子也吃不完。 别问这些补品打哪儿而来。 可不? 她谷子可是石家地地道道的入了族谱的小姐,她石家大小姐日日亲自伺候的人,这样讨好的机会,寻都寻不过来,哪路关系不是各个挤破了脑袋来讨好? 手笔小的涂沉,一两只活鸡,手笔大的,诸如祁晋,压箱底儿的千年山参都奉了出来。 小猴儿当然明白,祁晋那比一户房子还要贵上不知几多的山参是来偿什么罪的,可小猴儿愣是接连几天都没召唤过他,他来拜访,也是不咸不淡完全不搭理。 当然,小猴儿可没空跟他生气,只不过耍了她这么一大圈儿,怎么着也得让他丫的慌上几天。 另外一层原因—— 她并不想让人觉得她近日与祁晋走得有多近。 毕竟凭空冒出个受伤的石家小姐,已经足够让许多人背后腹诽了,她并不想让任何人怀疑,继而查出,林聪儿从她的军营来了又走。 她做不做菩萨是她自个儿的事儿。 可林聪儿到底是朝廷钦犯,若是当真有人在这事上做文章,届时就算皇上太后一心护她,也是麻烦。 至于延珏…… 自那日从军营分开起,便没有再见过面,他没有回宅子,也没有任何消息。 小猴儿没有打听也没有寻,她甚至完全没有去想,他去了哪里,要做什么。 他不想她知道的,她一定不问。 这是这许多年来的共识。 她只知道一点,他心里一定比谁都急着回来。 毕竟这里如今除了有她这个儿媳妇儿,还有他自出生以来就没管过一天的儿子。 …… 绥远军城很大,牢房也相较那冯府小院儿的地牢不知好上多少倍。 可再好,也终究是牢房。 傍晚,太阳下山时,刚刚轮了岗的小兵还在牢房门口,砸着塞进牙缝儿里的肉渣儿,边品着边跟旁边儿的弟兄感慨,“也不知道这两日这大小姐是得了什么彩头了,咱们这还顿顿沾上肉星儿,啧啧——你是不知道啊,我要不是怕吃得太多,跟这儿戳着怕往出掉,我高低还要再吃上它几碗。” “要我说,咱们这八成是托了那石家病小姐的福气,说起这病小姐,我本来还好奇这大老远的归绥,哪儿就一股脑钻出来个小姐,不过现在可不这么想了,要是钻出来一个小姐,咱们能吃三天肉,那我巴不得天天有这美事儿!” “可不——” “诶诶,来人了。”话才说一半儿,守门的小哥俩就闭了嘴,俩人儿一同看着那个拎着食盒朝这儿走来的小哥儿。 那小哥儿一身儿跟他们一样的兵服,不一样的是,穿在他的身上像是上好的质地的锦袍,溜光水滑,公子哥儿似的。 果然,衣裳完成全靠脸。 尽管这天养小哥儿在这牢房里不过来回两日,可整个守牢房的人,没有一个不记得他的。 没办法,谁让这小哥儿长得这般标致,那一样的眼耳口鼻,组在人家那张脸上,那简直画儿一样。 俊着,英气! 他们其实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哥儿的真实身份,他们大多数只知道,这个小哥儿曾是僧王帐下的一个小将,当然,也有人说他其实是僧王的义子,还有人说,他根本就是僧王的外室所生。 传言很多,但大家都选择装傻。 可无一例外的,都跟他相当客气。 当然,首先小天养本来也是个人精儿,跟谁都没有架子,客气至极。 “呦,天养小哥儿过来了?今儿怎么过来这么早?”小卒甲上前熟络的打着招呼,到了跟前儿,再自然不过的接过小天养塞过来的二两碎银,美滋滋儿的揣进了怀里,回头扬扬脑袋,小卒乙立马儿摘下钥匙,打开了牢门。 天养拎着食盒下去之前,那小卒乙还随手从墙上抓了件儿斗篷递给了他,“里面有点阴凉,小哥儿还是披上点儿吧。” 小天养本想拒绝,后顿了一顿,接过那斗篷问,“这是小哥儿你的?” “嗯,也没怎么洗过,你别嫌脏就是了。” “怎么会呢。”小天养笑的一脸无害,接着从怀里又摸出了二两银子,二话不说塞到那小哥儿手上,“小哥儿,拿这钱去买件儿新的,这件儿就当送小弟我了。” “诶,这怎么——”小哥儿一脸不好意思,可他哪里又拒绝的了这到手的便宜。 这些银子岂止能买件儿新的,剩下的钱喝二两酒也是绰绰有余啊。 天养爽快,小哥儿也没矫情,收了银子,开了牢门,丁点儿不放心也没有,连跟都每跟着,就由着小天养自个儿下了牢房。 临了临了扫了一眼那三层高高的食盒,撇了撇嘴。 心道:那小丫头打从来了就斗米不进,真真儿浪费了这些个好东西。 ------题外话------ 啊啊啊啊啊,还是求标题~ 哈哈,昨天居然辣么多,年子都受宠若惊了,俺向来以天下和平为己任,秉承公正民主透明滴原则,年子打算采用国际上最最最最最尖端的方法选一个—— 待会儿我就写下一二三四五个小纸条,抓阄! 哈哈哈,我咋这么有才呢~ 大家继续,哈哈,虽然没有奖金,中了也是幸运哈! 手动艾特大家,嘴动亲屏+10086 感受到年子的爱了咩—— 第八四回 天生有劫逃不过 后世修行多磋磨 - 痞妃传 - 鎏年 “饭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喂耗子的。” 小天养边叨咕,边用脚扒拉开那两碗隔夜冷饭连带两只正在享用的耗子。 唧唧唧—— 算上尾巴比他脚掌还长的耗子老大不乐意了,还朝天养呲呲獠牙,但也只是呲呲牙,又赶忙去跟另一只老鼠抢那被打烂的吃食。 小天养蹲下,按部就班的打开食盒,一股子热腾腾的荤香味儿散开,惹的两只小耗子又奔这儿窜了两步,阴森森的地牢里,小耗子的眼珠子瞪的倍儿亮,乍一看,好不瘆人。 “嘶——”天养随手抄起了眼么前崭新的布鞋朝那俩耗子拍去,俩小耗子吓的一溜烟的没了影子。 回过头,小天养瞄瞄手里的鞋子,再瞄瞄眼么前草堆子上那瘦瘦小小,脏兮兮的脚丫子,攒起了眉头。 “有毛病。”他不悦的嘟囔着,手上的力度也不轻,尽管在劫算是卯足了劲儿弓着脚背,不一会儿,那双崭新的布鞋还是套在了她的脚上。 在劫立马嫌恶的要脱,兹听天养忽的提高了声调道—— “你脱,你今儿要把这鞋脱了,我打明儿起再也不穿鞋了,不就是光着脚丫子么,我陪你。” 在劫脱鞋的手停在了鞋帮处。 许久之后,才从她那始终低着的脑袋里,窜出了一个蚂蚁大小的动静儿。 “我不用你陪。” “能放个带动静儿的屁么?”天养不悦的叨咕着,随手抓了两把草,一屁股坐在在劫旁边儿,接着把食盒里的菜一碗碗的往出拿。 不一会儿,食盒的三层盖子拆开拼成的小桌子上,就摆满了四个碗。 鸡腿,卤肉,小菜,大饼。 那菜量虽不大,却相当精致,肉上的芡汁儿亮的直反光,跟寻常的兵营大锅饭一模不一样。 天养到底是跟着僧格岱钦享过福,也待过兵营的人,他当然知道这些饭菜是‘专门’做给他的。 只是他没吃,一来吃不下,二来得让这个丫头吃点东西。 天养把碗筷摆好,去抓在劫紧攥着的小拳头,抽了一巴掌,把那拳头打散后,揪着自个儿的衣裳一角,擦着那小手。 “可真脏。”他嘟囔。 “我不吃。”在劫紧抿着干裂的已经起皮的嘴,话还没到尾音,肚子就跟着响应了一声,她悻悻的别过脑袋。 小天养嗤笑,“是、是、是,你不饿,你多神呐,你觉得自己不饿你就不饿,你是天老爷家亲戚,刮风下雨阎王爷放屁都得听你的。” 把筷子硬生生塞到在劫手里,小天养话软了下来,“赶紧吃吧你,在我跟前儿还装什么蛋?” “我知道你别着劲儿,可你恨也好,愁也好,都是活人的事儿,你这儿明儿个要是饿死了,这人间的事儿你都管不着了。” “嗯?”小天养挑眉,一副过来人口吻,“人呐,要志气不是要在命上的,我要像你似的,初一十五你不早跑不了给我烧香了,哪儿还有今儿给你送饭的命?” “赶紧吃,别等我掰开你嘴巴硬塞啊!” 小天养扳起脸,不一会儿,只瞧那小丫头的手指动动,还是抓起了筷子。 想是这丫头是真的饿坏了,自第一口饼下肚,到最后竟然狼吞虎咽的把这一堆吃的只剩下了碗,最后一口鸡腿下肚的时候,甚至还噎的打嗝儿没打好,猛咳了起来。 小天养见状,赶忙揪住她的头发,帮她扬起脑袋,在劫捂着嘴,猛劲儿咳嗽,咳的眼泪都出来了,也愣是没让到嘴儿的吃食掉出来一个渣儿。 待好一番折腾,终于消停下来时。 小在劫居然为那最终护住食物的胜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眼泪渣儿也喷了出来,鼻涕也喷了出来,透明的黏糊糊的挂在那黑瘦黑瘦小脸上,好不滑稽。 噗—— 天养边扯着嘴笑着,边拽过袖子给她蹭着鼻涕。 还真别说,认识这丫头这么久,这会儿算是最像个人。 想来跟这丫头也算是冤家了,打从去年在京城外碰上,就一直掺合在一起,要么他被她娘绑了,要么她被他娘关了,要么他半死不活的她偷药来给她吃,要么她饿的风中零乱的他带着吃得来救她—— 真是不知道上辈子她俩什么关系,这命还掺合的没完没了了。 “天养,你能救我出去么?”在劫忽然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不愠不火,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但她并不是觉得稀松平常,而是她说话的口吻自出生只有这么一种。 天养失笑,四下瞄了一眼那牢笼,半晌看她,“如果你说的是,出这个牢房,我还能想想,如果你说的是——” “算了,当我没说过。”在劫很快就断了她的话,可不,她多糊涂,天养不过是一个僧王麾下的小将,若是帮她逃了出去,还能活命吗? 天养没说话,紧抿着小嘴,从她无神却异常简单的眼睛里,读到了她的心。 当然,在劫并不知道那杀了她亲爹的女人是他娘,更不知道那抄了她家的睿亲王是他爹。 如果知道了……。 到时候再说吧。 天养又待了好一会儿,俩个孩子像平常似的,话并不多,仅有的话,也都是天养在说,在劫无非是跟着眨眼。 临走的时候,天养替把整个牢房的草,都往一块儿聚了聚,给在劫堆了一个厚厚的草垫子。 因为草划拉的过于干净,那两个躲在一旁的小耗子也无处藏身,天养拎着尾巴挨个儿给抡出了脑袋顶上的木栅小窗。 最后把那花2两银子买的斗篷给了在劫。 “晚上盖着点儿,这阴着,着凉了伤风可不爱好。” 在劫愣愣的攥着斗篷,一声不声,可那平淡无波的眼神里,却有着天养能读得懂的不舍。 这小丫头就算没过过一天寻常孩子的日子,她说到底,也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 天养明白的,他只是时常忘了,自己也不过还是个孩子。 …… 天养并不想碰见她娘。 所以他几乎只在白日里才去看看养病的先生,因为过几天就要拔营出征了,白日里她都很忙。 而到了晚上,他也很少待在给安顿他的营帐,尽管那个营帐讲究的处处富贵,据说曾经是僧王住的。 可对天养来说,他宁愿坐到不远处的栅栏上,扯着脖子,去看半宿的月亮。 他是恨她娘么? 不,当然不是。 小天养从来没那么想过,对他来说,能生他,给他一条命,就是最大的恩惠了,其它的,怎么对他都无所谓。 “真的无所谓么?” 白日里先生这样问过他,当时他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更没有应一句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到这个问题就会变成哑巴,但他真的无所谓的。 他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而已。 小天养看着大大的月亮想啊,想啊,想曾经几年前他第一次见到的爹,也想前些日子,他见过几次的娘。 他该高兴呢,他的爹娘都是人中龙凤呢。 咳咳—— 冷不防身后两声咳,吓了小天养一跳,差点儿从栅栏上掉下来,好在自个儿反应快,脚塞进了栅栏一勾,稳住了身子。 小天养不太爽快的回头,瞬间眼神儿不知跟哪儿飘了。 “大晚上的,不在帐子里待着,跟这儿喝风呢?”小猴儿一开口,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石猴子,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戳后边准备半天的语言,就是介玩意儿么? 小猴儿笑的干巴巴的,恨不得抽自个儿十个八个巴掌,可不成想,那小子却笑了。 笑的一排芝麻小白牙明晃晃的,是这两天她都没敢宵想的表情。 “喝西北风儿解乏儿,不信你也试试?”小天养嬉皮笑脸的逗着哏儿,他都不明白自个儿绷着两天一夜的紧张,因为她这一句话,说没就没了。 他这一扯,小猴儿也乐了。 俩人一大一小,就这么对着呵呵傻乐了半天,也不知道乐个什么玩意儿。 反正把俩人原本紧张端着的肩膀头子都乐松了。 也把各自暗地里攥着的拳头乐开了。 像是心有灵犀,不,就是心有灵犀,俩人忽然都对此前空气中流动的莫名其妙的尴尬了解透了。 果然是有啥娘就有啥崽儿。 合着俩人儿压根儿就没那么多复杂的心里,说穿了就俩字,‘不懂’。 当娘的不懂怎么当娘,没想好怎么当娘之前,躲。 当儿子的不懂怎么当儿子,没想明白怎么当儿子之前,也躲。 噗—— 小猴儿想明白前因后果,自个儿又笑喷了,她乐的牙花子都出来了,瞄着对面小子那不掩嫌弃的表情,她心情大好。 “行吧,我做大的,我仗义一回,不为难你了,也不为难我自己了。”小猴儿嬉皮笑脸的拍拍天养的肩膀儿,哥俩儿好似的口气道:“打今儿起,你还叫我小猴儿爷吧。” 小猴儿爷,第一次见面儿时,他就这样叫她的。 如果一个称谓能让她娘俩不再这么尴尬下去的话,她是无所谓。 可小天养有所谓,他抽抽嘴角儿,被他这个玩笑起来比他还不着边儿的娘弄的有点儿崩溃。 顿了半天,他才闷出出的道:“什么猴爷儿,一个女人家也不……” “那就猴哥儿吧。”小猴儿呲牙,“反正你小子也看的明白,咱们家这情况,估计一时半会你爹你也不能叫爹,到时候估么你还得叫那厮一声七爷。” “他也爷,我也爷,听上去跟哥俩儿似的,忒别扭,不成。” 一番‘深思熟虑’后,小猴儿‘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嗯,对,你就叫猴儿哥吧。” 天养:“……” 小天养立时在心里收回了一半,他爹娘都是人中龙凤的假设。 “行了,喝够了早点儿回去睡,我去瞧瞧谷子去。”小猴儿挥挥手,并没多待,她心里明白,感情不是一天处出来的,今儿既开了个好头,她也不贪,反正以后都会在一块儿,来日方长。 “嗯。”天养半天憋出来一个字,那张随了他爹顶好看的脸板的跟什么似的。 小猴儿心道:臭小子,学谁不好学你爹装蛋! 可转身之前,还是留下了呲牙一笑,没办法,她这会儿有点儿美,不笑难受。 “猴…。猴儿哥!” 走了没多远,小猴儿被身后别别扭扭唤他的动静唤的一激灵,倏的扭过头来,笑的更得瑟了。 “啥事儿?说~” 小天养抓着栅栏,手来回儿搓了好几圈儿,支支吾吾的道:“能……能把那小丫头从地牢里放出来么?放我身边行么?我看着她。” 嗬~ 小猴儿越笑越没边儿,“行啊,小子你,毛还没长齐呢,会疼姑娘啦?” 小天养脸一黑,一个白眼儿翻过来,“当我没说过。” “别啊。”小猴儿耸耸肩,应的爽快,“待会儿我交待一声儿,让人待你去提她,本来我也没想关那小丫头的,就是这两天太忙,让我给忘了。” “……谢了。”小天养还是板着一张脸,全因看不懂他这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的娘。 “哦,对了,今儿晚上还真没她地方睡,虽说我那有地方,不过我怕那小丫头半夜戳死我,今儿晚上就先让她跟你睡吧,反正你俩也一被窝不是一天了,再说了,你是小子,睡个姑娘,咱家稳赚不赔!” 天养:“……” 过了好长时间的天养:“……” …… ------题外话------ 继续求标题—— 第八三章节标题,再次恭喜‘囧囧画酱’,在年子公平公正的抓阄抽取之下,拔得头筹,此次抽奖全程由‘全凭年子过瘾’公正委员会全程监控,以‘年子玩得过瘾所以妹有黑幕’为原则,全程年子一人独立进行。 再次感谢参与者以及恭喜中奖人,粗卡粗卡! 也诚邀各界闲着也是闲着的亲朋好友们继续积极参与,本委员会预计出个几十块钱,年终微博平台抽回奖,哈哈哈,抽奖条件就一条,参与过给年子起名的。 届时,也算年子聊表心意,答谢以上愿意陪年子玩如此幼稚的游戏的各位亲爱滴。 此致,敬礼。 第八五回 蹈覆辙恨是女人 为复仇庆是女人 - 痞妃传 - 鎏年 却说那林聪儿一行人自出城后,一路西逃狂奔,除却解手方便,几乎不曾下马,连吃喝都一概马背上解决,接连周车疲劳,已经有一大半人吃不消了。 而这其中,更是以林聪儿为最甚。 不管她顶了多么大的头衔,不管她在传说中是多么神力无敌,说到底,她不过还是个不到而立的小妇人。 翌日夜里,当一行人草草的与城外给马饮了水后,正待启程,林聪儿翻身上马,一个踩空,便整个人倒栽了下来,砸在地上,灰尘四起,呛的她连连猛咳。 弟兄们赶紧过来拉拔,这离近一看,兹见主上面若灰土,双眼已经布满血丝,额头太阳穴处一跳一跳的清晰可见,任谁都能一眼看得出来,若不是那几乎快要咬碎的牙齿,怕是主上的身子一早就扛不住了。 “主上!不能再这么漫无目的的逃了!再这么逃下去,你的身子——” “我没事。”林聪儿咬牙起身,却连着起了三次,也生生没起来,扶着钻心疼痛的腰眼,拽着弟兄的手,又再使劲儿。 一个眼尖的弟兄瞧了出来,“主上,你的腰——” “我没事。”林聪儿一个咬牙,站了起来,但那腰眼传来的钻心疼痛,还是让她吃痛的发出了磨牙根的吱吱声。 “主上!”那兄弟上前去扶,却被林聪儿一个倔强的挥开,许是挥的太过用力,那兄弟五尺壮汉竟被挥的一个踉跄。 这一趔趄,可是让满肚子牢骚打翻了坛子,那汉子连站都没有站稳,就甩着胳膊指向林聪儿,怒声大骂—— “你这娘们儿够了哈!真当我们兄弟是你养的狗呢!” …… …… 四周一片安静,所有的人最多不过面有赧色,但十几个人没有一个人出声制止。 林聪儿明白了,不是他冲动,而是他说出了所有人不敢说的话。 林聪儿甩开搀扶自个儿的,手越来越僵硬的弟兄,一手掐着剧痛的腰眼儿,一手撩拨着已经在嘴里最少待了一天的一缕头发,她冷眼看着周遭这些个至少面对了十余年的熟悉的面孔,冷笑。 她抬头看向西天一角,眼神缥缈,她苦笑着喃喃,“姚胜,若你还活着,定不由得他们这般欺我。” “主上——”提起姚胜,多少有几个弟兄于心不忍,但很快就被刚才开口的汉子转了画风。 “少给我提姚教头!你这娘们不配!” “诶!行了你,少说一句吧!”有弟兄开口劝道。 那汉子却全然不听,反是走到了林聪儿跟前儿,怒目相向,“怎么,我说错了么?” 他指着林聪儿,横眉冷目,“我们兄弟为了给姚教头报这份儿血海深仇,这么多年,都任凭你这娘们儿差遣,别说你那些个狗屁不懂的糊涂点子,就是今儿个夜里带我们来送命,哪个弟兄又说过一个不字儿?” “行,我们兄弟不埋怨你这布的糊涂阵,也不埋怨你为了在劫选了功亏一篑的路,如今大仇未报,狗一样的逃了出来,没吃没喝,我们弟兄也愿意追随你,可你呢!” 那汉子愤怒的甩着胳膊,指向不远处的茂密山林,“你当弟兄们都糊涂,不知道你带着我们往哪儿逃么?我们一不去京城,二不去甘陕,往这个方向跑,除了那大堡山的三虎寨,我真想不到还有第二个地方!” “那三虎寨是什么地方,你比我们兄弟清楚!那寨主就算有一万万个能耐,也不是我等能投奔的地方!那哥仨对你的那点心思,道上人谁不知道!咱们若是这般丧家之犬的去了——” “你!”那汉子咬牙切齿,“如何对得起姚教头!” 林聪儿喉咙滚了滚,一言不发。 形势尴尬,一旁还算和善的弟兄赶紧上前根林聪儿道:“主上,快解释清楚,咱们不是奔着那三虎寨——” “没错,我就是要去三虎寨。”林聪儿淡淡的道。 所有的兄弟都急了,“主上!” 林聪儿扫了一圈弟兄们,而后看向空气中的某一点,敛去了昔日惯常装点自己的戾气,不掩无可奈何的口吻道:“不去那,咱们还能去哪儿?” “我又何尝不知道去京城,去甘陕都能得到支援,可——”林聪儿忍着腰眼的吃痛,从腰上解下了钱袋子,翻手一倒,三五碎银砸向地面,轻薄的连点儿土灰儿都没掀起来。 “你们都说这些年跟着我委屈,可我的委屈跟谁说去,你们自己算过你们自己一年要吃要喝多少银子?”她指向那个叫嚣的最恨的兄弟,“还有你,你爹娘久病,你弟弟盖房子娶媳妇儿,哪笔银子不是从我这儿借的?” “是,你们一个个都是姚胜出生入死的弟兄,别说借,就是给你们银子,都是我林聪儿这未亡人该尽的道义!” “可你们是不是抡刀抡枪的太多年了?忘了人是要吃饭的,要照顾这么一大家子人是要银子的!” 四周鸦雀无声,人人看着林聪儿掐着腰眼儿,吃力的蹲下去拣那几个碎银,小心翼翼的吹了灰后,攥在手心里。 她蹲着没起,或者说,她试着起了,但是腰实在太疼了,没起来。 林聪儿幽幽的声音从低处传进每个人的耳朵,“我不是跟你们算旧账,我就是想说,姚胜的仇我一定要报,在劫我也一定要救,所以我得活着,我必须活着。” …… 半个时辰后,原地。 林聪儿掐着腰眼,站在一匹单马前,冷眼目送着那十几匹朝甘陕方向奔驰的所谓兄弟。 她掂着手心里那最后几枚纹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愤怒。 她想,她该庆幸吧,姚胜有这么一批愿意为他抛头颅洒热血的兄弟,他们依旧以替姚胜报仇作为余生的目的,只是他们不再信她林聪儿。 尽管如此,那几枚仅剩的纹银还是一枚不差的留给了她林聪儿。 林聪儿望着西边看了好久好久。 半晌扯下了衣摆的一条,扎在腰上,狠狠勒住,勒到几乎喘不过气的麻木,才咬着牙吃力的上了马。 踩着月光,单马残影。 看着那不远处的大堡山,林聪儿滚了滚喉咙—— 策鞭。 …… 却说那一行十五个弟兄改道甘陕,连夜狂奔,尽管每一个都是血性汉子,但毕竟是*凡胎,在身无分文,又一路难逢烟火的当下,不过半日,就已被饥肠辘辘弄的没了精神。 虽说这些年这些兄弟跟着林聪儿吃饱穿暖,从不为五斗米发愁,但到底都是出身山野,混迹刀尖儿的人,兹要是想,总有那些不着路数的法子。 “咱们去前面瞧瞧,有没有赶路歇下的骆队什么的打来骆驼烧了吃,虽说机会小,但碰碰运气,总比吃了咱们的马强。” 一汉子带了头道,其余人等纷纷点头响应。 少时,拴好了马后,十四个人拿剑的拿剑,拿刀的拿刀,奔着前面黑股隆冬的黄土丘里去,只留一个最小的,跟这儿看着马和东西。 时值深夜。 这个方向,没有林子,只有数不清的黄土丘峦,夜风吹起的漫天黄沙,打在人脸上生疼生疼的。 那风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土坡,生生窜出了鬼哭狼嚎的动静儿。 月光打在那漫无天际的黄土之上,天地一片漆黑。 几个汉子一个踩着一个的脚印,偶尔回头,身后的脚印儿立马被风吹平。 走了很久都没有动静儿,渐渐的有人开始怕了。 “咱们不会迷路吧?” “迷什么路,来回就这一条!” “别说话,听——” 忽的一个汉子开了口,而后一个俯身趴在地上,侧耳贴着地面听着。 别的弟兄忙问:“是不是有蹄子动静儿?” 那伏地的汉子摆手示意他安静,接着贴地听着—— 听着那隐隐约约由远及近的蹄子声。 哒哒、哒哒、哒哒—— 汉子一脸兴奋的笑着,然很快,就变做惊恐。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那一声声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几乎成排山倒海之势钻进耳朵,汉子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倏的猛跳起身大喊—— “不好!快跑!” “怎么了?!” 却听那汉子一脸惊恐,“最少三五百!” 彼时人人紧张! 谁会不知,三五百齐整整的马队,绝不可能是寻常绿林,只有一个解释—— 官兵! 一想到此,一行人拔腿就往回跑,可脚程怎能赶上马匹,结果就是几人越跑,那马蹄声越近。 待到耳边都觉得振聋发聩时,一回头,已经能看见远方旌旗! 尽管此时天色暗黑,视线一片模糊。 可哥儿几个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随风招展的旗子上,大大的‘僧’字。 可不? 他们这些年都在跟僧格岱钦的军队周旋,又岂会不认识这面旗? “操他娘的石猴子,我还真当她慈悲放了咱们,合着是把咱们当成大礼送给了僧王!” 那为首的汉子怒极攻心,气的全身发抖,彼时回头张望,兹见越来越近,知今夜必定逃不掉此一劫。 决定殊死一搏认命时,忽然想到僧王出现在此的目的,立马正色的跟兄弟们交待—— “趁着黑,咱们分道扬镳,四下乱跑,若谁有幸跑的出去,一定赶去告诉主上,她石猴子,反口了!” 好! 接下来的故事,并没有逃出预期,僧格岱钦的军队如一股玄铁旋风般袭来,并不废吹灰之力,便追打了他们区区十几残兵,死的死,伤的伤,被绑的被绑,被戕的戕。 若不是发现没有林聪儿的身影后,僧格岱钦一声号令:“留活口!” 那唯一翻身上马趁乱逃出的弟兄,绝对不可能只是被砍掉了一只手臂。 那断臂之处的鲜血始终汩汩留着,与马蹄疯狂掀起的尘土混在一起。 终于赶到林聪儿面前时,天色已经微朦。 彼时林聪儿还未看清来人,那弟兄就已经连滚带摔的砸到了她的马前。 当林聪儿翻身下马,来到他身边时。 那弟兄已经奄奄一息,任谁都看得出,他的两只脚很快都会迈进鬼门关。 “石…。贱……反、反口……僧、僧、僧……” 连王字都没说出口,那弟兄在人世间最后一点香火就灭了。 可尽管只有只字片语。 林聪儿也听明白了—— 她起身时,脸色苍白如纸,回头望望这一路,她忽然笑了。 接着二话不说,抽了自个儿一个大巴掌。 她用了十二成的力度,企图将自己打醒。 这一刻,她又无比的恶心自己。 那样的恶心,一如八年前的那个山洞里。 她林聪儿真的是个傻逼。 居然又一次相信了她石猴子。 从这一刻起,林聪儿的腰忽然就不疼了。 她抹去了心中的全部迟疑,拎起了鞭子,几乎把马身抽掉了皮,一路前往三虎寨。 少时,太阳高照。 当林聪儿报上姓名,等待会面时,她漫不经心的拔开水袋的塞子,拿着块绢帕浸湿。 她从脸擦起,擦的认真用力,接着擦擦手,擦完后对着阳光照了照,庆幸自己的尚算白嫩。 那三个黄目獠牙的虬髯大汉自寨子中兴奋的迈出来时,那一脸银邪,一如每次见到她,毫不掩饰。 林聪儿这一生,都没这会儿来的平静。 她甚至连那寨子还都没走进去,就一脸娇笑的佯做好热,撕开了衣领。 被那为首的大虎银笑的一把扛在肩上时,林聪儿始终笑着。 这一刻,她笑的并不违心。 她甚至庆幸。 自己是个女人。 ------题外话------ 求标题—— 待会儿我去抓阄,嘿嘿,谁中了,明天刷标题[手动表情嘿嘿] 第八六回 恨入骨落井下石 爱难抑明珠蒙尘 - 痞妃传 - 鎏年 把最后一个钿花贴在发髻上,林聪儿对着镜子左右照照,仔细看着那张小脸上每一处精心的妆容。 柳叶弯眉,俏挺的鼻子,被脂粉红润过后的双颊,唇—— 林聪儿用小指勾起并不算少数的粉,用手指在那原本就已经粉很厚的唇四周,又覆了一层。 再对镜子瞧瞧—— 虽然依旧肿的很高,但到底是盖住了那本来的红肿不堪。 林聪儿又拿起红纸给嘴唇抿了一层红色,再左右瞧瞧自个儿。 嗯,还不错,像个俊俏的小媳妇儿。 山洞传音效果极好,两个粗俗不看的说话声由远及近。 “还别说,这娘们儿还真俊,咱三虎寨这回可是掏上了哈!” “我操,你想啥呢?你以为还能轮着你?就这娘们儿这小身板子给咱仨老大轮班玩儿上个把月,还能剩给咱们个喘气儿的?” “哈哈,也是,不过你爷爷我惦记的可不是这个。” “咋,你看上哥儿几个逮着那个了?” “嘘——” 林聪儿不知什么侍候已经站在两个绿匪面前,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面带微笑。 “二位大哥是来找我的么?” “嗯,大虎爷儿让你过去一趟!”那二匪看着打扮过后的林聪儿不掩银邪,眼神*裸的盯着她一层单衣下那两个不知道是因为喂过孩子,还是被糟蹋了一整晚的身子。 林聪儿似乎也察觉了,非但不避讳还有意无意的挺直身板儿。 既然已经来到这里,道德门面就都是个屁,对她林聪儿来说—— 风骚能让她多条活路,她就风骚。 放荡能让她多个靠山,她就放荡。 其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活着。 报仇。 “那麻烦二位兄弟带路吧。” 林聪儿妩媚一笑,随二人而去,她的手在身后始终掐着腰,许是疼的麻木了,习惯了。 …… 这世上的缘份兜兜转转,都说因果循环,但林聪儿绝没有想到,这缘份竟然来的这样快。 原本被大虎子搂进怀里,用那还挂着酒菜的胡茬儿一顿剐蹭的侍候,林聪儿还压不住心里的反胃。 可不曾想—— 老天爷竟送给她一份大礼,来让她平衡。 又搓又揉的摆弄她一翻后,那大虎子忽然道:“我的心肝儿,我的肉诶,爷儿有个头疼的事儿,你得帮爷儿掂掂轻重。” 林聪儿原本毫无兴趣,兹听着那大虎子皱着眉头从头说起。 原来在她来的前一天,几个兄弟回老家办事回来,跟汾河边儿上拣了个娘们儿回来,那小娘们儿溜光水华的,一瞧那穿着打扮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原本哥儿几个是准备打听出哪门哪户后,敲点银子,海捞一笔,可那娘们儿一报家门儿,可是吓坏了这几个弟兄。 “本宫可是堂堂大清朝公主,此番代我大清去哈萨克汗国和亲,尔等鼠辈如若敢动我半根汗毛,就算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那小娘们儿这么一说,可是弄的弟兄们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又怕是假的白白让人耍了,可也怕是万一是真的,搞得现在,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原本是关在那不知道怎么办,直到那三虎子提起,“呦,怎么给忘了,咱那心肝儿可不是一般的人呐,她见过的世面可是比咱们哥儿几个多的多。” 于是乎,这分辨‘真假凤凰’的权利,就如此草草的落在了林聪儿的手里。 …… 人被关押在山洞的一个拐角儿,许是不常用,那四周墙壁开凿的也是相当逼仄, 就连林聪儿这样的娇小身段儿,都要弓着身子才能进去。 林聪儿的腰上非但没有好,经过昨儿晚上三个大汉、几个时辰的轮番折腾,更是早已让她疼到麻木。 可尽管如此,她弯下腰朝里面走时,每走一步,心尖儿都是跳动的,每走一步,嘴角都是微扬的。 她甚至忘了去扶自己的腰,只专注的紧攥着拳头。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那扭曲的渴望。 这样的渴望直到走到最深处,见到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小姑娘时—— 变成了现实。 林聪儿站的倍儿直,面对着眼前这个人,她刻意的在居高临下,她想居高临下,她必须居高临下。 尽管她并不认识她的模样儿,也不清楚她的身份。 可她认识那身衣裳,那衣裳上雀屏开展的孔雀,在整个大清朝,只有公主才能穿。 “怎么样,你认识吗?”大虎子贴身过来。 林聪儿对他媚笑的同时,心下嘲道:蠢货,没人告诉过你,女人的话,最信不得的么? “面生。”林聪儿点头道,接连四下在那小姑娘身上打量,最后定睛在她用力挣脱捆绑的手上。 林聪儿走上前去,抓起她的手,翻过来看。 那是一双并不娇生惯养的手,甚至拇指和食指之间还有着厚厚的茧子。 林聪儿淡淡的道:“我虽不认识,可瞧着这双手,可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公主的,到像是哪个帐房家的女儿,这茧子明眼一看就是个长年打算盘的。” 唔—— 唔唔—— 那小姑娘拼命的想要说什么,只可惜嘴被布团儿紧紧塞着,什么都说不出。 啪—— 三虎子上前,二话不说给了那小姑娘一个巴掌。 “臭娘们儿!敢骗你爷爷们!爷爷们今儿个就让你知道知道,骗爷爷们的下场!” …… …… 后来的后来,裂帛声声。 林聪儿离开时,眼看着一个接着一个的悍匪,一脸银邪的摩拳擦掌与她擦身。 拚了命的支吾声不断从身后传来。 林聪儿下意识的拽拽衣襟,压下心底那同昨夜一样的恶心,她开始感谢那姑娘口中的布。 至少让她仅有的良心依旧能够安然麻木。 这怨不得她。 要怨就怨她自己的姓氏吧。 谁叫她偏偏要姓那,艾新觉罗。 …… 咯哒,咯哒,咯哒—— 月影剪剪,马蹄声声。 精卫狂奔在归化府的路上。 那手中的马鞭子,每抽打一下马,都会再抽一下自个儿。 抽的狠,抽的频,抽得精卫身上,已经数不清有多少血痕,不少皮肉处依然翻外,鲜活的血肉晾在风中,只看上去,就是钻心的疼痛。 可对精卫来说,这身体上的疼痛不及悔恨的万分之一。 每每想起那丫头丢的那一天,他都恨不得打死自己—— 那天夜里,和亲队伍行至汾水河边扎营,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每到夜里,精卫都难以入睡。 只是远远的看着那鸾架,都会让他不由想到那天的‘梦’。 心尖儿像是着了一把火一般,灼烫的他坐立难安。 待大家都睡下了,他一人独自走到河边,褪去了那一身压得他快喘不过气的盔甲,整个人‘扑通’一跃,没入水中。 他任由自己沉在那冰冷的水下,四肢死尸般的展开,直到周遭的水压压的他胸腔憋的生疼,他才肯浮到水面。 就这样,反反复复。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重复了多少次。 他只知道那冰凉刺骨的感觉对他是有效的,至少周身的凉意,让他能够暂时忘却心头的那把越燃越烈的火。 然—— 一切冷静瞬间破灭。 当精卫察觉自己被整个人从背后紧紧抱住之后,只反应了一刻,便全身僵硬。 “你尽管甩开我,可别说我没告诉你,我不会游水。”那倔强且脆灵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精卫恨不得回头抽她一个巴掌! “你疯了吗!我没穿衣服!”精卫几乎是用全力在吼,他气的全身哆嗦,却因为她那句‘我不会水’,未动分毫。 乌布里像是没听见,任由自个儿的脑袋压在他的耳朵边上,她咯咯笑着,应着他的话儿。 “没事儿,你不吃亏,因为我也没穿衣裳。” “!” 精卫除了鼻孔喷薄着怒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该义正严词的谴责这丫头不顾廉耻的! 可他说不出口,因为他清楚的感觉到那个被身后那滑腻的娇躯紧紧贴缠的自己,又着了火。 熊熊大火。 他用力的往岸边划水,划啊,划啊,他明明看见离岸边是那样的近,为什么他怎么也划不到? 而比那贴着他身体更为火热的,还有那耳边一声声暖语,一股股热气—— “嘿,我说你就认了吧。” “我知道你对我有意思。” “怎么样?我这拉下了脸送上门儿的,能不能给我个面子?” 终于划到划不动的浅水处,精卫刚要站起来,却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的举动让场面更为尴尬。 “瞧瞧你这身体多诚实?”乌布里笑的花枝乱颤,然她虽口上的大方,内心的紧张却还是让她视线下意识的躲着那陌生的反应。 她坐在水里,赖皮的死缠着精卫虬劲的胳膊,整个身体无意识的贴上去。 没办法,水里太冷了,他的身体太暖了。 而这举动却让精卫误会以至愤怒不已,“你这丫头到底还要不要脸!” 话才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无意说这样重的话,但他有限的语言表达,让他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紧咬着牙,看着那个眼窝倏的就泛泪的丫头。 他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可是已经收不回来了。 “我就不要脸了怎么着?我乌布里就想见识见识我喜欢的男人的身子还不行吗!难不成我姓艾新觉罗,我就活该这辈子都只能面对一个比我爷爷还大的老头!” “……” 精卫哑口无言,纵然他有千言万语,可只看着眼前这个泪眼嘤嘤的丫头,他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心尖儿那无可名状的抽疼又起—— 可对视了许久许久之后,到底是理智战胜了自己。 精卫一把甩开她,背对着她一步步走向深处。 只留下一句比这冷水还要让乌布里刺骨寒心的话。 “你走吧,别再羞辱我,也羞辱你自己了。” …… 少时,那水花声,让精卫知道,她走了。 可精卫没想到的是,她这一走,竟…… ------题外话------ 标题继续求,我待会儿抽,哈哈 第八七回 自古情义持不平 哪头重来哪头轻 - 痞妃传 - 鎏年 “大人,您多少吃一些吧,咱们赶了两天路,您就沾了些水,如今又要闯这深山野地……尚不知时日,您就这么不吃不喝的,铁打的身子也是撑不住啊!更何况——” 那小兵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踢了小腿制止,那人甩了他一记‘闭嘴’的眼神,小兵扁扁嘴相当悲愤委屈。 他偷偷瞄了一眼,将军那已经分辨不出是外翻的皮还是红色衣裳的身体……一路来,将军是如何对待自己的,他们都看在眼里。 他依旧站的笔挺,身姿威风依旧,可那青灰色的脸上的那两个像是着了火一般的眼睛,没有一个人会看不出那里面的焦急。 他们何曾见过这石头一般刚硬的将军如此慌乱? 也许…… 他们应该庆幸,半路遇见拦路的贼匪。 他们应该庆幸,花了点钱买来了可能是公主行踪的消息。 不然…… “你们快吃,吃完我们就轻装上山。” 似刀割牛皮鼓的干哑声音,自精卫那已经翻起了不知几层皮的唇中挤了出来。 他完全看也不看那已经送到眼前的饼子,一双仅有的眼睛都用来四下专心扫着那放眼望去葱葱郁郁的群山。 嗯,刚刚那人说,三虎寨从这里可以上去,按照地形图走的话,大概半个时辰就能绕进去。 展开手里那花钱买来的寥寥几笔的地形图,精卫仔细的检查了一遍每一个关口,而后自顾走到每个人身边,从每个人腰胯里掏出人手一把的鸟枪,逐一检查。 别人都在狼吞虎咽的啃着饼子,大口喝着水,唯精卫一人,一把把鸟枪的仔细检查着,待七支枪都确认完好无误后,才开始检查自己的。 是的。 他们只有八个人。 就算那寨子人再少,少说也要四五十,只他们八个人,就算平日训练有素,对上那些刀头舔血的土匪,也完全不占优势。 所以这鸟枪,是他们的唯一胜算。 好在,精卫在鸟枪署任职了一段时日,对这洋玩意儿可谓十分了解,护送和亲的路上,也是没少教这些侍卫,所以现在就算其它人算不上行家,也都各个算不得手生。 狼吞虎咽的草草吃完,几人便随精卫上了这大堡山。 说来这些原籍京城的士兵们,见惯了北方高耸的松柏杨柳,在山脚下,并未对这西北并不算参天的树林子有太多的恐慌之心,然—— 一上了山,就推翻了此前一切想法儿。 再矮的树,也比人高,再稀疏的树林,也是林子。 一行人才行至半山腰,还没被未知人数的贼匪吓到,先被那周遭树林草丛间那不时响起的娑娑声惊的,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他们心里明白,那十分有可能是野兽。 尽管平日里操练,这些个兵都参加过狩猎,但狩猎毕竟是有围栏的,如此深入山林里,对太多人来说都是第一次。 随着天色日渐黑下来,一个胆子最小的士兵,已经几乎不敢抬头的盯着地皮儿的跟着前行。 嗷—— 远处忽的一声狼嚎,吓的那胆子小的一个哆嗦,赶紧一把握住了腰上的鸟枪,腿儿一直没停的打颤,一股子凉意从肚子往下窜去—— 天老爷诶……。 “我、我去那边儿解个手,一会儿就回来。” 小兵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可那尿意憋的他又不得不…… 于是那小兵也没敢走远,而是到了最近的一棵沙杨下,飞速的尿完,抖了两抖,才要提裤子,却忽然见眼么前的草丛……再动! 啊啊啊啊! 真的再动! 而且好像有什么朝他逼近一般! “别过来啊,我可有火枪!” 那小兵吓傻了,当即嗷唠一嗓子,拔出鸟枪,二话不说就把栓拉开,抬手就要射过去,然,只差扳机就要扣下,手腕便遭一击,随后手一麻手枪掉了地上。 那小兵蛋子吓傻了回头一看,精卫将军正板着脸把他的枪退了膛。 小兵吓坏了,像看见救星似的大喊,“将军!” “闭嘴!”精卫把声音压的不能再低,而后黑着脸道;“糊涂!告诉你们多少次了,没找到三虎寨,不能放空枪!” “你知道这玩意儿动静儿多大么?你是想打草惊蛇么?” “不是,将军,不是……是、是、是……”那小兵惊吓外加委屈的指向刚才移动的草丛,可这一回头,却发现那草丛完全静止了! “诶,不对,刚刚还有——” 那小兵话说一半,就被另一个方向直面而来的三个……人惊的说不出话了。 没错,是三个人。 而且是三个跟他们一样身着大清兵服的人,不一样的是,那三个人身上的补子上是大大的‘僧’字。 精卫自然也看到了,然而他只花了眨眼的功夫诧异,便确认,这几个僧王的兵,就是来找他精卫的。 “将军,我们王爷有请。” …… 僧王如今也在这大堡山上,这让精卫多少有些意外。 但对他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他当然知道自己一行八个人去闯悍匪的寨子,并不见得有胜算,所以他也派人前去归化府寻女主子搬救兵,可这一来一回,最少也要一天一夜,想到那丫头担惊受怕又咬着嘴唇不肯服输的样子,他心里抽疼,他真的一刻都等不了。 然而如今得知,僧王居然就在这大堡山上,这对精卫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尽管他跟僧格岱钦私交并不熟悉,但若论起来,总算姻亲连襟。 更何况,乌布里是大清公主,僧格岱钦身为臣子,没有不救的道理。 然而,精卫错了…… 他实在太过救人心切了,以至于他忘了,他们的目的终究是不相同。 对于他精卫来说,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救出公主。 而对于僧格岱钦来说,除了临时徒增了营救公主的任务外,更重要的是,活捉林聪儿,绝对不能让她有机可逃。 因为这直接决定了他僧王的整支军队,在太后急召即将返京的日子,是荣归,还是空手而回。 “精卫你勿要急躁,这大堡山的地形十分复杂,山寨匪窝又多且杂,若咱们这么冒冒然杀进去,他们十分有可能仗着对地形的了解而逃走,所以这也是我到此一天,仍然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据我了解,这里大概有八条下山的路径,如今其中七条已经埋伏了我们的兵马,只剩一处脊背出相较之凶险的,大概那一行人要明日中午才能到达且埋伏。”僧格岱钦说话相当客气,以他王爷的身份自降称我,与精卫一个四品小官称兄道弟,已经在极力放下身份来安抚,他那任谁都能看出来一触即发的情绪。 然而,精卫就是精卫,臭石头托生转世,不买帐就是不买账,原本平素可能还会婉转些推拒,可如今他急的心头着火,一听明白他的意思,连继续听下去都听不得,直接黑着脸起身告辞:“不行,我等不了,多一刻我都等不了。” “诶,你——”这人这臭脾气,让僧格岱钦好一阵头疼,他当然有十分营救公主的心,只是在他冷静想来,如果公主在这些贼人手中,那也至少三日了,那么早一天救和晚一天救并没有区别。 “僧王的意思在下也听明白了,既然如此,那在下也不耽误僧王的精心布局,你只当我精卫几人是过客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就此别过。”忿忿说完,精卫当即起身,说走就走,然而还没走出五步,便被几人拦住。 精卫顿顿步子,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忽然冷笑一声,然后直视僧格岱钦道:“僧王只管放心,我精卫今天只当没有遇见过你,将来也不会对任何人提起,我想我精卫这个人王爷也有耳闻,虽没什么大能耐,但还是活的堂堂正正,一言九鼎的。” 僧格岱钦苦笑,他何尝又是这个意思……。 呦喂,这块臭石头,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没的办法,僧格岱钦不可能让他的突然出现,打乱自己的布局,无奈,只得与身旁的聂不远交换了个眼神,见他跟自己意思完全无俩,僧格岱钦皱皱眉,半晌摆摆手,顺带叹了口气。 眼看着几把明晃晃的大刀架在精卫脖子上,亲耳听着精卫破口大骂他僧格岱钦的娘,僧格岱钦也只能苦笑着说一句—— “多有得罪了。” …… “这个犟种,真的跟传闻中一模一样,蛮牛似的,弟兄们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得手脚全困了。” “嘴也给人家塞上了吧。”僧格岱钦哭笑不得的看着聂不远。 聂不远支支吾吾的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算是默认。 没得办法,就算他想来敬这精卫是条汉子,可他这自被绑后没完没了的破口大骂自家王爷,他也实在听不得。 “王爷大概不知,我听他的那些随行士卒说,这精卫可是自公主失踪那天,就再也没吃过东西了,瞧见那身伤没,都是自个儿抽的自个儿,呦喂,我聂不远生来最敬忠义之人,这精卫这护主之心,可真真儿是让聂不远打心眼儿里敬畏。” 僧格岱钦笑不语,他不否认精卫那人的护主之心,但他直觉,精卫对公主,不仅仅的主从情意,那样的情意他也有过,所以他懂他的急迫,也懂他的慌乱不择。 此时深夜将至,僧格岱钦一行人修葺在半山腰的一个废弃的道观中。 坐在那布满灰尘的藤椅上,僧格岱钦一抬头,还能从满是窟窿的棚上看见漫天的星星。 莫名的,竟然好像回到了某个草原的晚上,他吃多了酒去揽她的那个夜晚…… “王爷在想什么?”聂不远忽然问道。 “没什么。”僧格岱钦摇摇头,想要晃走那个越发鲜明的娇俏身影,然却发现,是徒劳。 瞧瞧,这个猴子,果然是妖精变的。 他才说服自己放下她,她就一转身送了他这么大一件礼物。 想想她嘴上说的那些此一别,将来各自安好不管不顾的话,合着都是废话。 原来他僧格岱钦在她的心里总算有一袭地位的。 才会让她把林聪儿这个大礼如此迂回的送给他。 以那个猴精儿的聪明,又怎会不知,如果他僧格岱钦活捉了林聪儿回去,那就是大清的功臣。 加之如今太子国舅爷的身份,势必与朝中权势如日中天的睿亲王相互制衡。 而如此,她还选择送他这份大礼…… 这份心意,他僧格岱钦记住了。 …… 阿嚏—— 小猴儿打了个大喷嚏,鼻涕混着眼泪一块儿喷了出来。 她顺手胡乱抹了一把,扫了一眼,见没什么地方可擦,最后‘大方’的把满手的黏糊糊如数‘送’给身边儿的铁瓷——谷子姐姐。 “呦喂!”谷子拎起袖子上崭新,透明的黏兮兮,那一脸嫌弃的,恨不得一脚给小猴儿踹下床去,“小爷儿你恶心死了你!” 小猴儿嬉皮笑脸,脑袋看客儿似的躺在方枕上,好整以暇的看着身边儿的谷子急的跳脚,一屁股坐起来,四下乱抓着,好半天抓着个手帕,万般嫌弃的擦掉那身鼻涕。 “你试试,看再有下一次我剥不剥了你的猴子皮!”谷子气的不轻,扣眼儿瞪的圆咕隆咚,呲牙咧嘴的好不利害,尤其那因闹脾气而暂时充血的瘦削的脸蛋儿,这会儿红扑扑的,像是个熟透的梨子似的,怎一个好看了得? 小猴儿瞧的那叫一个倍儿惬意,半晌一脚踹踹她,呲呲牙,笑出一脸肉摺儿,“这多好,泼妇就该有泼妇的样子,装个狗屁林黛玉,你没装恶心,我都看恶心了。” 谷子手一顿,瞬间脾气全无。 再瞧瞧那个卧佛儿似的躺着的小爷儿,一瞬间鼻子又有些发酸。 她谷子是脾脏伤了,不是脑子伤了,她怎么能不知道,这猴子是有多么担心她呢? 就算小爷儿没掉过一个眼泪渣儿,没跟她说过一句矫情的话,甚至没事儿睡觉的时候还踹她两脚,可重要的是……她每一晚都来陪她睡。 且不说如今眼看就要出征,她有多忙,就只说……四断。 这个她生过就再没养过的孩子,这个她心心念念八年的孩子,这个她身上掉下去的那块肉,如今和她谷子一块儿回到她的身边。 小爷儿……居然把她谷子排在第一位。 尽管谷子天天念叨她这个做娘的心恨,天天劝她多跟四断接触接触,可她的心到底是肉做的,怎能不动容? 小猴儿用脚趾头都能看出来那死丫头又要哭了,她一脸嫌弃的叨叨,“有屎就去拉,有尿给我憋回去哈。” 糙话儿一出,谷子果然泪意全无,她笑着去打小猴儿的嘴巴,“我抽死你这脏嘴巴!” ------题外话------ 憋因为虐就不跟我玩了哈,我发誓,我已经按照我原来的计划下手轻了不只十倍…… 所以,跪求各位继续给我起名[手动暴风哭泣] 第八八回 僧格神勇擒三虎 精卫恍惚救公主 - 痞妃传 - 鎏年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人们习惯把这称为天注定。 两日后,天色大诡。 抬头所见,一整片天竟一分为二,远处明明晴空万里,身后却是阴云密布,铺天盖地的袭来。 巳时三刻,当僧格岱钦阻截下山路的最后一路人马传回消息后,他立即传令下去,而后亲率山中精锐五百,突袭三虎寨。 彼时三虎寨的土匪们,正刚刚耍完大刀,准备吃饭,结果热腾腾的面条还没胡噜几口,就被那威声震天的攻寨声,吓的掉了碗,一个个先是手忙脚乱的拣起了刀,结果没等冲上去挡,就瞧见那些个兵衣裳的补子缝着大大的‘僧’字。 “僧王的兵!是僧王的兵!妈了个巴子的,快跑!”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嗓子,转眼间一百来个土匪像是大火烧了林子一样,纷纷做惊慌的鸟兽散去,有得吓破胆的甚至连刀都丢了,一个‘僧’字,完全让他们这些不入流的山匪吓的屁滚尿流。 果不其然,僧格岱钦的人马甚至兵不血刃,自杀入三虎寨到全寨攻陷,只肖区区半个时辰的功夫。 然…… “回王爷,搜遍了寨子上下,不曾发现林聪儿痕迹!”几个小兵满头大汗,匆匆来回。 僧格岱钦皱了皱眉头,眼神扫向被绑跪地的大虎子,而身边的聂不远也动作极快的立时抽刀逼在大虎子的脖子上。 大虎子到底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刀舔着脖子,也没抖上半抖,他瞟了一眼脖子上的刀尖儿,满是血丝的眼珠子又转上几圈,立马更加确定这灭顶之灾是跟哪儿招惹来的。 “操!”大虎子猛尽了洪荒之力骂了一声儿,聂不远当场就急了,手中刀往前一逼,一流猩红的血就顺着大虎子的脖子流了下来。 “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聂不远怒目而斥。 大虎子朗声笑了几声,转而看向僧格岱钦,一派江胡口气的道:“我就说嘛,我三虎寨虽然身在绿林,但也从来遵守道上规矩,一来不欺负良民百姓,二来不与官家为难,怎么就能劳烦僧王如此大驾来亲自折腾这么一遭,果然,僧王是奔着那个婊子来的。” “我大虎子素来敬僧王是个英雄,实在不敢欺瞒,确实,不日前,那小婊子确实在我寨中,但当时我和弟兄们只当是个走投无路的娘们,她讨口饭吃,咱们讨个女人,你懂的,咱们做爷们儿的,哪里看得过去一个小娘们儿走投无路?” “结果……哈哈哈,原以为是做一回菩萨,合着居然让这小婊子给耍了!” “刚才这位小哥说是谁?林聪儿?” “哈哈哈,真想不到这小娘们儿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大虎子连笑带骂,道是好一派委屈模样儿,僧格岱钦看在眼里,喜怒不行于色。 常年在外接触鱼龙混杂,以僧格岱钦的察人之精怎么可能瞧不出这大虎子在极力撇清关系呢? 老实说,作为绿林山匪来讲,这大虎子足够精明,也足够上道,但他还是有一点没搞明白,那就是—— 他三虎寨是生是死,对他僧格岱钦来说,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只知道,林聪儿此时此刻真的没在这个山寨里,因为以大虎子这副洗白的嘴脸可见,如果林聪儿此时在寨中,一定二话不说把她交出来。 一旁的聂不远也想到了这一层,彼时心道:亏得王爷思虑周全,拦截了所有下山的路,不然他还真的难逮林聪儿这条滑泥鳅! 却说一番剖白后,半点儿反应没换来的大虎子可是急坏,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打量,只盼给三虎寨瞄出一条活路来。 可兹瞧那僧王一言不发的背手而立,那身形太过挺拔壮硕,以至于跪着的他全然看不着他的眼神,他是心又慌,又懵圈,只得又连连道—— “王爷,怎么,我大虎子说的话你不信?我跟关二爷发誓——” “用不着在我面前唱大戏。”一声沉声打断了大虎子的话,僧格岱钦终于开口,他并没有看大虎子,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道:“我要抓的是林聪儿,对你的生死没兴趣。” 一听这话,大虎子当即眼珠子锃亮! 然而—— 正当喜悦自己极有可能逃出一劫时,却见僧格岱钦忽然转向他,目光如炬。 “你的生死,全看你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大虎子被僧格岱钦那带着刀疤,煞气极大的面相骇住了一时,脑袋短路,说话都开始结巴。 “僧、僧、僧王放心!如果王爷今日大人有大量,愿意原谅小的们的一时糊涂,小的们愿意一辈子给王爷作牛作——” “报!” 一声急迫的报讯声打断了大虎子的表忠肠,但瞧一个小兵满脸冷汗,一副惊骇至极的模样连磕绊带趔趄的跑到僧格岱钦面前,上前与其贴耳不知说了什么一番后,兹见,僧格岱钦的脸色越发凝重,那周身散发的勃然大怒,不肖用眼都能轻易察觉。 待那小兵退下后,几乎是立时,僧格岱钦一把抽出佩刀,大虎子根本全然没反应过来,一双手腕已是一阵剧痛。 在低头,看着那两个血肉模糊的手腕。 已是手筋尽断。 …… 精卫被解开的一刻,几乎蛮牛一般的撞到了三四个人,他明明几天几夜没怎么阖眼,可他那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却像是嵌了什么宝石一般,亮的发光。 “大人,找到……公主了,王爷请您过去。” 兹听完这一句话,他竟像疯了的野牛一般冲了出来,他不顾自己身在何方,不顾自己周身是何等模样。 他不知道自己那一身血肉外翻的身子在别人的眼中看上去有多么的诧异。 他也不知道自己那几日几夜不曾进食的身子在别人的眼中看上去有多么惊奇。 他只知道,在听到,公主找到的一刻,他的眼眶居然没出息的烫了。 而那热滚滚的男儿泪顺着粗糙的脸滑下来,没入胡茬之际。 别说别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实在跑的太快了,一颗心都在前方,根本不曾注意到自己。 精卫几乎旋风一样的跑到那石窟口,尽管带他前来的几人早已被他远远甩在后边,然而只凭眼前齐聚两侧,整整齐齐排路而立的兵卒,以及那石窟口来回踱步的僧格岱钦,他就知道—— 是这里了。 “人呢?”精卫觉得自己很大声的吼出了这句话,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到完全没有声音,能被人听懂,全因口型。 不只是嗓子,甚至僧格岱钦朝他走过来的时候,在他的视线看来,都是晃晃悠悠漂浮在空中,踩着云彩飞过来一般。 他仔细瞪大了眼睛去看僧格岱钦,用力侧耳去听他说话,他听见他跟他说:“精卫,你冷静听我说——” “她死了?”精卫几乎一刻都等不了的问出了口! 却见僧格岱钦于漂浮中摇头,他才察觉自己周身一软,几乎踉跄。 接下来他什么话也不想听,也忘记了身份尊卑,只一把大力的拨开碍眼挡路的僧格岱钦,趔趄的往前走着。 他什么也没有问,可他就是知道她在里面。 “精卫!你冷静些!”僧格岱钦的声音在身后唤着。 精卫只觉得好吵。 他怎么不冷静了?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冷静过。 他甚至看见那一个个被刀架在地上跪着的恶心贼匪,都不曾踹上一脚,不曾抽刀砍上一刀。 他有多么清楚自己应该挥手甩他僧格岱钦一个巴掌,然他却只拨开了他。 他知道自己有多晕,身子有多虚。 他也知道自己有多么清醒,有多么冷静。 他清醒的知道可能发生了什么。 他冷静的知道现在什么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精卫的双脚在阴暗潮湿的洞窟里不自知的画着圈,拨开两边每一个‘拦路碍事’的人,顺着那越来越入耳的呢喃声,他一步步的往前走着。 两侧那些被他逐一推到的士兵们眼神里都是惊奇的。 他们完全不知道,这条条永道里,这个踉跄的几乎随时都能昏倒的浑身是伤的男人究竟是如何找到那目的所在的。 他们知道,他的每一步虽然走的趔趄,可那方向是真的对的。 也许王爷说的对,如今那里面的女子……怕是只有他才能带的走了。 啪—— 当啷啷—— 当精卫的大手拍在那潮湿的木栅上,那力道大的,直拍的被劈开的锁链都跟着当啷啷的晃。 吱嘎—— 他拉开木栅,一步步的走向那个瑟缩在角落的一小团儿阴影儿。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那念经一般的声音从那小团儿里声声重复发出来,没有语气,没有语调,甚至连平仄都没有,只是一声声的重复。 精卫喉结不住的滚动,滚烫烫的东西一直熨贴着他粗糙干裂的脸,那滚烫里好像掺着盐,刺的他脸生疼生疼。 终于走到她面前,他站定。 动作万般轻的解着自己的铠甲后,动作轻缓的脱下了衣衫。 没有片刻暂缓的蹲下来,裹住她几乎全部露在外面,满是伤痕的双肩。 那小团儿一抖,像猫被踩了尾巴一般的尖叫出来。 那声音凄厉的像是随时能震破耳膜一般,跟她激烈的反抗动作一样的不似来自人间。 然而只肖精卫一个动作一句话,那疯狂的小团儿瞬间安静下来。 精卫把大手放在她头上的时候,清楚的看到自己颤抖的五指。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刻他有多么庆幸。 “小丫头,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 第八九回 危丛丛生死无辙 闹哄哄喜悲难测 - 痞妃传 - 鎏年 乌布里没有哭。 或者说,没有人看得见她究竟哭没哭。 因为打从那潮湿逼仄的土牢里被抱出来后,她就把自己圈成了一个团儿,埋在精卫的怀里,再也没露出过脑袋。 有人后来说,瞧见公主一直哆嗦。 这话没错,乌布里确实一直在哆嗦,但这哆嗦吧,既不是哭嚎的,也不是历劫后给吓的。 说起来她哆嗦的理由,简单的直让人发笑。 她其实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甚至那个她曾经做梦都想在那个男人脸上看见的那种,为她痴狂疯癫,为她支离破碎的表情都给忽略了。 没办法,这会儿她实在太忙了。 她简直把全身心乃至上辈子的吃奶劲儿都给借调出来,派到鼻子上去。 她把脑袋深深埋在那包裹着她,不知多少日子没洗涮的脏衣裳里,使劲儿—— 再使劲儿,再再使劲儿的嗅着。 嗯~她是真的真的好喜欢这件儿比她还臭的东西。 …… “你不能就这么走。” 僧格岱钦拦下了直奔外走的精卫,只扫了一眼那怀中被他小心抱着的公主,眉头蹙起,他是真的没有想到,精卫居然对这公主,生了不该有的情愫。 想来也难怪他会在前些个被他绑下的日子里,行为疯癫至厮。 “让开。” 精卫哑声说了两个字,平淡无波,却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坚持。 他要带她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她害怕的地方,多一刻,都不会停留。 精卫扫了一眼僧格岱钦按住他胳膊的手,再度重复了一遍,“让开。” “你不能就这么走,你该知道,如果你就这么走了,那依太后的性子,必会把整件事都栽到你的头上,落得个办事不利是小事,若是为了给阿布赉一个交待,要了你的脑袋,也不是不无可能!” “让开。” “本王知道你忧心公主,可你别犯糊涂!精卫,本王素来欣赏你,这次你就听本王一句,待本王生擒了林聪儿,我等编织一翻言语后,再行禀报,岂不是更好?况且如今公主已经得救,实乃万幸之——” “让开。” 第四次重复这两个字时,精卫已是青筋虬起,他耐心用尽,一把甩开僧格岱钦的手,直视着他的眼,极度轻蔑的一笑后,径直离去。 唯留僧格岱钦原地苦笑,一旁的聂不远替自家王爷不忿。 “这个精卫实在太过份了,王爷一心为他前途着想,他却这般态度,还真是传说中的德性,风干的牛粪一样,又臭又硬!” 僧格岱钦笑着摇头,“梁子是结下了,这头倔牛怕是恨上本王了。” “关王爷什么事!他也听见那些个山匪的供述了,便是咱们不绑了他,那天由着他上了山,公主的清白也照样儿是保不住了!” 僧格岱钦笑不语。 都是有情人,他懂。 那人在乎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清白,他在乎的是她那些个担惊受怕的日夜。 别说他只绑了他几天,就算是几个时辰,也一样是仇深似海。 僧格岱钦并不意外,因为换作他,亦然。 知精卫的牛性子,他必是留不住他,僧格岱钦没有再拦,而是任由他们一行人下山。 不做他想,他知他们一定会就近第一时间赶往归化府,去投奔那石家丫头,于是他传来三十精锐殿后护送,随后又吩咐人将整个三虎寨的人全部绑起来,于三虎寨插上僧王大旗,便宜行事,原地圈禁。 而后立即手书一封密旨,即刻命人快马送往京城。 将公主被绑受辱一事以及围剿三虎寨前前后后滕于纸上,并在尾端进言替精卫求情。 聂不远在一旁将信蜡封时,还不忿的叨咕着:“王爷替那倔牛做这么多有什么用,人家可不见得领情。” 僧格岱钦看看聂不远,笑叹道:“这些年没让你领兵打仗,看来是对的。” “有我什么事儿?”聂不远一头雾水。 僧格岱钦摇摇头,笑不语。 他并没有告诉他,这封信的根本目的,从来不是为了求情。 更为重要的是,他必需先一步将密奏送往京城,以防精卫奏报时,揪住他延迟上山一事不放,有心人事加以利用大做文章,反敲他僧格岱钦一棒。 下意识的摘下手腕上的十八子,僧格岱钦缓缓的一颗颗的攒着,嘴上反复的重复着那佛家咒语时。 他居然有那么片刻,忽然很想笑话自己。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串原本清心的佛珠,变成了救赎的逃避? …… 尽管横生的枝节不断,但对僧格岱钦一行人来说。 当务之急,还是抓到林聪儿。 在三虎寨守了一夜,除却他们上山的来时路未曾回头,其余四周全部搜过后,竟全无林聪儿潜逃迹象。 “这个娘们儿,还真他妈的是狡兔三窟!” “王爷,照我看,您也不用多琢磨了,按说咱们八路布防,刨去咱们来时上山路,怎么想她也左不过一条路可逃,要我说,咱们事不宜迟,赶紧延着山后脊追吧,早动身早快一步,也好跟先行队伍回合,来它个前后夹击!” 僧格岱钦迟疑了半晌,没有说话,一翻思绪于心中翻转,按说聂不远说的条条在理,任谁带过兵的,都明白那后山险路是她唯一的生门。 无论什么兵法,他现在都应该立即率兵追过去,来一个前后夹击,将她围死。 可不知为什么,他总是莫名的心有不安。 但他最终还是下了命令,半个时辰后,除却留守看压三虎寨的五十余兵,其余人等都随他一路延背山的小路追过去。 趁着月光还未出山,一众人齐整整的隐没于山背的丛林之中。 …… 月渐出,银光撒地,春夜的丝丝凉意化做具象的水滴,挂在山间的每一片树叶上。 月光一照,映出无数个晶莹点滴。 忽起一阵微风,一滴晶莹沿着摇曳的树叶飘摇坠地,滴在林聪儿被蒙着眼的粗布上,没多一会儿,凉意渗进经纬,冰的林聪儿不由一阵激灵。 她下意识的又开始扭动自己那被绑缚的手脚,无奈捆的实在结实,任她如何不顾手腕的疼痛,一次次的蹭着身后那粗砺的树皮,除了手腕那早已被蹭的烂翻的肉钻心之疼外,都是徒劳。 这时她听见有人朝她走过来,她不知道这是自早上被敲昏醒来后,第几次问道—— “你是谁?为什么把我绑——”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石头般硬的饼子塞住了嘴,那饼子塞的极为用力,林聪儿只觉嘴角撕裂般疼痛。 然而,无力挣扎以及饿的发瘪的肚子还是让她混着唇角的血,把那干巴饼子囫囵吞嚼了下去。 那饼子实在硬的扎嗓子,干巴巴的堆在嗓子眼儿里,憋呛的林聪儿连连猛咳,嘴里不由唤着:“……水……咳咳……水……咳咳咳……” 少时,如愿以偿,水真的来了。 林聪儿却一口没有喝着。 当一整盆凉水如数泼在她身上时,林聪儿被猛然惊的一个激灵,而后只剩依然干渴的嗓子以及湿透的全身被夜风肆无忌惮穿梭的冰凉。 这样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以至于又过了两次循环往复之后,渴的嗓子像爬了蚂蚁一样的林聪儿留了一份心眼儿,在她喊水的同时也开始张大了嘴,使劲儿的怂的肩膀身体微微前倾的坐着,这样当在有一盆水朝她泼过来的时候,除了她嘴里接住的那些,那瘦成柴骨的肩胛窝总能留存住一点点。 她侧头小心翼翼的舔着,可尽管她已经努力不让身体乱动,可还是免不了舔着左边,右边流尽,舔着右边,左边流尽。 她依然渴的全身如蚂蚁爬。 但不管怎么说,不至于渴死。 就这样,石头大饼,整盆水泼下,再石头大饼,再整盆水泼下……循环往复。 被蒙着双眼的林聪儿根本不知道她究竟被绑了多少个日夜,一片黑暗中,她只记得自己吃下了多少个饼子,且诡异的是,渐渐的她居然务必期待吃下一个饼子,不止……甚至被整盆凉水泼,都能让她兴奋不已。 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觉得不是自己。 后来的后来,当她在菜市口围满的众人前被处决时,看着那五匹准备扯裂她的高头大马,她林聪儿一脸无畏,别人皆言她是让鞑子们闻风丧胆的真正女英雄,然却没有人知道,她之所以不怕,是因为她经历过更黑暗的日夜。 比五马分尸更为残忍的是—— 行尸走肉。 不,不能行,也不能走的一团烂肉。 饿了要吃,渴了要喝,眼前一片黑暗,耳边安静如冰,动不得,躺不得,有尿尿在裤子里,有屎也屙在裤子里,苍蝇飞身,蚊虫贴皮。 日夜不分,黑白不知。 活不起,死不得。 所以林聪儿至死之前都不曾畏惧地狱,因为比起那些个日夜,地狱至少来的痛快热闹。 林聪儿甚至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什么仇恨,什么怨,都忘了,对她来说每天最重要的只有两件事—— 等饼子,琢磨如何多接一点水。 就在她吃下第十三个饼子后,照常张着嘴耸着肩膀鸡贼的找好角度准备接水的当下。 水没有如往常般泼来…… “北路驻兵已经撤了,你可以趁夜从那里逃下山。” 耳边突然响起说话声,林聪儿竟然呆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接着她开始颤抖的回喊:“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然后依旧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林聪儿又陷入了无边的孤寂中。 所以说习惯真的很可怕,习惯竟然让林聪儿忘记了挣扎,她下意识的认定挣扎没用,她的命,是握在那不知名姓的人手中。 直到她饿的饥肠辘辘,也没有再等到饼和水。 她才开始本能的四下乱抓,讽刺的是,离她不过咫尺的地方,居然摸到一个匕首。 当她终于恢复自由摘下蒙眼罩子的时候,月光竟然也刺的她睁不开眼。 她努力的四下看过去,却发现这个破旧的道观中,空无一人。 全身瘫麻的她努力几次才从屎尿中爬了起来,然后林聪儿看见了不远处残破的石桌上的东西—— 双眼放光。 她甚至忽略了那满满一匣子的银锭子,只疯了似的踉跄的跑向那一摞子饼子和几袋子水。 一口饼子,一大口水。 疯了似的狼吞虎咽。 …… 月夜。 大堡子山下。 月光斜照一前一后二人二马,将两个影子钉在地上。 一长一短。 长的颀长笔挺,轮廓都难以掩盖的尊贵,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苍凉。 却听他开口,漫不经心的语气中满是森凉。 “给本王办事多久了?” “回王爷,八个月另十三天。” “那本王问你,如今你认的是哪个主子?” “回王爷,小虎不敢欺瞒王爷,打从精卫爷儿救了我们弟兄那天,小虎和小狼就用性命发过誓,今生只认精卫爷儿一个主子。” “好!本王就是欣赏你这一点。” “所以你听清楚本王的话,你该知道精卫是什么性子,你若当真为他好,就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本王并没有叫你对精卫说谎,只是——” “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你可明白?” “……小虎谨记王爷教诲。” …… 彼时距离僧格岱钦的奏报发出已经过了九日之久,五日前,奏报抵京,婉莹览后,竟当即眩晕,险些碰到头。 这让一旁伺候的邓昌贵到是暗暗惊了一番,老实说,这并算不得大事,左不过一个和亲的公主出了事,再择一个宗室之女另行册封派过去便是,毕竟这件丑事,知道的寥寥无几,寻个什么病重的由子不便上路,搪塞过去便是。 可太后居然这么激动,说到底无论这些年多么狠心绝情,她心里还是惦记着那两个她从小带到大的宝亲王府和睿亲王府啊。 邓昌贵是多么机灵的人,只想到这一层后,当晚立马不做声色的寻了个神智涣散的方子,传了亲信来,给宝亲王府送去。 其实自小皇子被册立为新太子的那一天,整个京城的京官就人心惶惶,人人觉得,这天下总有一天是要乱的,只是早晚而已。 身在权利中心的邓昌贵更清楚,在这场自家人斗自家人的战争中,谁若心软,谁就注定要输。 他邓昌贵从来无心背叛太后,只是他必需给自己多寻一条生路。 这些年日子过的这么舒坦,他舍不得死。 战争在即,和亲大事耽误不得,隔日婉莹便招来二三谋臣,商议此事,然她并未说乌布里受辱之事,只说身体孱弱,水土不服,以致重病,如今只剩一线生机,无法继续上路,她本意再择一宗室之女替代之。 然这时,却有人进言道:“宝亲王之女的尊贵地位怎是一般宗室之女可比,名册早早便送往哈萨克,阿布赉早知和亲公主身份,如今咱们说换就换,便是临时册封一个公主,说起来,也左不过是一些贝勒之女,届时如若阿布赉汗觉得辱了他,背后行了小动作,那反是更不妥。” 婉莹点头,只觉他说的有理,“那依照卿家所言,应当如何?” “依微臣所见,要么换四爷家的格格,要么……” “要么如何?”婉莹想都没想过琏琛家的老三,若乌布里没出这档子事儿也就罢了,如今……且不说那四福晋铁定一哭二闹三上吊了闹遍整个北京城,兹说那老四…… 哎……算了,就当是替小太子积福,婉莹是真的不想再得罪爱琴觉罗家的任何一个人了。 “回太后娘娘,恕微臣冒昧,微臣觉得,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寻一人直接顶替了公主的身份,前往哈萨克,一来不需行册封之一系列麻烦之事,二来,就算阿布赉汗发现此凤非真凰,也绝对会闭口不谈,说来他们要的不过是我大清一个诚意,我大清只要给他一个和硕亲王之女和亲的荣耀,那凤冠之下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婉莹久久不语,摒退了众人后,她便只带了邓昌贵,二人前往东头儿的景仁宫。 彼时佛尔果春正在暖阁内,给玉录玳蓖着头发。 婉莹一如这些年般的不受待见,她自己寻了处坐定,摒弃了无关下人后,话家常一般,把乌布里的事儿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玉录玳。 “这么大的事儿,妹妹实在恍惚,也做不得主,妹妹只能寻到姐姐这儿来,只求姐姐能给一番指点。” 婉莹独断乾纲多年,岂是坐不了主的人? 只是到底乌布里是玉录玳的血亲,小小年纪历经此劫又要被剥夺名姓,这么残忍的事,如今日日带着小孙子吃斋念佛的婉莹真的做不下决定。 然而如她所料—— 玉录玳果然凛然道:“在我大清的江山面前,她一个丫头算得了什么?艾新觉罗家的人,岂是这点委屈都受不得的?” 玉录玳始终端坐的直挺,一如她自幼正黄旗贵胄的尊贵。 直到婉莹走后,她都未曾懈怠半分。 她沉默了许久,忽然同佛尔果春道:“帮哀家拔一拔白头发吧。” 佛尔果春生生咽下了满面的泪水,笑道:“太后娘娘惯会考奴才的眼力。” 而后再那视线里一片雪花花的白发中,随便拣了一根儿耳侧的头发拔下。 …… 不日,婉莹择了一名近身宫女,此女出身上三旗,样貌清秀,知书达理,左不过宗室没落,将她送进宫来,指望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家门荣光,这同昔日进宫的她命运一样。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她婉莹的好运,能够独得先皇恩宠,更多和她命运相似的人,都在这宫里的各个角落被放到今生枯烂。 这个女子尚算幸运,有幸被婉莹记住了那骨子里带的不服输劲儿。 果不其然,当婉莹传她来说话时,这女子当即感恩戴德的谢恩。 婉莹知道,那感激知情不是假的。 久在宫中的她,心里明白她,宁愿嫁到荒蛮中得一线自由生机,也不想困在这四面围墙里寂静腐烂,日日为己送终。 恩,想来那王昭君还是在宫中的日子尚短呐…… …… 当日,婉莹又收到奏报一封。 如她所料,正是老七的。 可不? 精卫是他的心腹之人,乌布里出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信上寥寥数语,写的清楚明白,一来,尚在西安府的他即日动身赶去归化府,二来,力保精卫。 这都是婉莹所能想到的,可不?乌布里自幼遍独得老七宠爱,此次前去又是老七的主意…… 如今…… 算了,随他吧。 婉莹累了,她真的累了。 她命人传来陆千卷,将此事如何与玉录玳相商,种种种种对他交待一番后,只说了一句话,“你如实传达,剩下的……就让老七订吧。” 陆千卷表面不动声色,却暗自窃喜不已。 自得到谷子被营救的消息后,他日日如坐针毡,想着如何才能前去见上一面,他没有想到,机会竟来的这样巧合,这样的快。 他揣着自己的心思,匆匆辞行后,即日起程。 而婉莹缓缓走到暖阁里间儿,从秋萍手中抱过小太子,勾勾手指逗弄着那肉嘟嘟的下巴,即便多了褶皱也遮挡不住的绝美容颜,笑的说不出的轻松。 …… 归化府这些日子格外热闹。 用小猴儿的话说,她果然是弼马瘟转世,她在哪儿,哪儿就是花果山,人气太旺,就是不招活人,专门招猴子。 原本三日前,就该起身上路出征了,这下道好,自打来了个落难公主,她这儿也没法儿动弹,只好等着朝廷下令,再行动作。 好家伙,朝廷来了消息了,来的挺快不说,还挺逗。 原本那三日的路程,基本上是绝壁精良的驿卒才能跑的起的,然当那来人从灰突突的脸儿上应是扒拉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时。 小猴儿撇了撇嘴,尽管嘴上没什么好听话儿,心里到是挺惊诧的。 摸摸良心琢磨,以如今陆千卷的身份,能为谷子做到这个儿份儿上,可真真儿是挺难得的。 不过他的道来,到是愁坏了谷子,原本身子好一小半了,正天天逼着天养教她打全套的八段锦,练练身子,等着陪小猴儿出征呢,这下道好,这陆千卷一来,看见谷子就开始没完没了的缠、缠、缠,她躲瘟神似的躲不够,他还要日日给她写信,让小丫头们传递,那可真叫做丁点儿不避讳。 若陆千卷是寻常人等也就罢了,要知道,在这军营里,他可是只比小猴儿这个‘见官大一级’的人物,小上一节儿的堂堂正二品吏部侍郎,那可是手握官吏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等实权的大京官儿,那可是平日巴结都巴结不上的人物。 如今他居然对一个姑娘如此明白的表了情意,那乐意帮传鸿雁的人,真真儿可谓是前仆后继。 到最后,直给谷子烦得,日日闷在屋里头,避不见客。 其实依谷子的性子,她当然可以怼回去,或者说躲到小猴儿房里,任他陆千卷是再缠人的赖皮,也绝对不敢闹到小爷儿那里去。 但这不行…… 自打乌布里来了绥远城之后,原本就忙的焦头烂额的小爷儿,更是忙到飞起。 说来也真真儿的奇怪。 那自小便最讨厌小爷儿的丫头,历了这么一遭劫,居然偏偏爱粘上了小爷儿。 当然—— 绝不是那种相依相偎,互道衷肠的美好画面,画风依旧不改,十年前什么样儿,现在什么样儿。 瞧—— 这会儿俩人铁定还跟一块儿……斗嘴。 烈日当空照,要开没开的花骨朵儿对她笑。 小猴儿双手垫在脑袋底下,躺在被日头照的热乎乎的草地上,翘着二郎腿儿,晃悠的那叫一个悠哉。 听着身后草地的梭梭声,都不用睁眼睛,她就知道来人是谁。 没招儿,那臭丫头,如今真真儿是名副其实的臭丫头了。 可不? 打从那天被精卫抱了回来,那臭丫头愣是一滴眼泪渣儿都没掉,甚至连大伙儿千防万防的轻生都没有过一点点儿,当天晚上就上演了一场饿狼传说,点了一桌子菜,就吃了一桌子菜。 说说笑笑,扯蛋闹闹,损损小猴儿,样样像到了自个儿家般自在。 唯一反常的是,当伺候她的丫头近身要褪去她身上始终裹着的那件儿臭的不能再臭的破衣裳时,她竟然忽然失声尖叫,哭闹的去扯拽那衣裳,那哭声之惨,几乎掀翻了屋顶,任由她们一行人进去,怎么哄劝都像是分毫听不进去耳里。 直到,众人眼睁睁的看着她抓起了一把那臭气熏天的衣裳,把脑袋深深埋了进去,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嗅,嗅到全身颤抖,许久许久之后……从那坨儿褴褛里把小脑袋抬起来后,才又换上明媚的笑。 许多人看见这一幕,都忍不住酸了鼻子,谷子直接背过身去抹泪,精卫更是夺门而出,屋内静的死灰一样,任谁都听得见那门外那一声赛过一声响的抽巴掌声。 所有人都失了常态,唯独小猴儿,晃晃荡荡的抄了一把剪刀过去,完全没拿乌布里那揪着衣服的一脸防备当回事儿,歪着嘴儿不屑的道。 “你乐意臭着,我也不耽搁你,但你丫好歹把这破衣裳剪剪穿吧,你屁大点儿炮仗个子,甩个这么老长的破布衫子,你绊摔了,磕了碰了不要紧,可别在我的地盘儿上摔坏了,到时候我你们丫那帮叔叔生事,这黑锅我石猴子可不背。” “呸!不要脸!甭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本格格的生死跟你这破落户有什么关——诶——诶,你嘛啊你——诶——诶——”论动手,乌布里哪里是石猴子的对手,她那头儿还哎呀呀叫唤个没完没了呢,这头儿猴子手里的剪刀,早就快一步,把那长袍,活生生剪成了短款马甲儿。 当啷,丢了剪刀,石猴子满意的瞧瞧自个儿的作品。 啧啧,还不错,就算一头袖子九分,一头七分,头头狗啃似的边儿,可再怎么说,也比她原来的那吊死鬼的长袍好。 乌布里抓着那些碎步怒气冲天的瞪着石猴子。 小猴儿也无所畏惧的瞪回去:“瞅嘛?这款式哪儿找去!” “石猴子,我跟你势不两立!” 乌布里的怒吼几乎掀翻屋顶。 小猴儿气死人不长命的耸肩笑笑,“别这么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原来关系多好呢~” “啊啊啊啊啊啊——你王八蛋!” 素来刁钻的乌布里,气的连词儿都没有了,那自回来便不肯洗的灰呛呛的脸上,竟然生生涨出两抹绯红。 然后自那日起,不知沾了什么妖邪,乌布里每天都要去找小猴儿撩上一会儿。 瞧瞧这会儿—— 一股子臭味儿扑鼻而来,小猴儿丁点儿面子没给的捏捏鼻子嫌弃的别过脸去。 “我不是说了,要么你洗了澡来烦我,要么等我感冒了鼻子堵了再来烦我,我石猴子犯了什么天条了,好好的饭还没吃,得受着你丫跟这儿熏我。” 石猴子一番话直说的那个这些天伺候乌布里的丫头脸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的,她都觉得心里受不了,可她不明白,怎么着这公主偏生每天爱自找这罪受。 瞧瞧~非但不哭不跑,还一屁股坐在姑姑旁边儿,扯着袖头子往姑姑鼻子上凑。 边凑边扇呼,然后笑的那叫一个尽兴。 “臭死你。” 小猴儿捏着鼻子顺了她的心眼子躲了一会儿她那到处骚扰的臭袖头子,待她笑的无比得意时,忽然换了副瞅傻子的冷淡面孔,不屑的讥笑道:“逗你玩儿呢,还当真了。”小猴儿一把抓过她的袖头子甩到一边儿,“切,就你那点儿臭味儿还跟我面前晃悠呢?小爷儿我可是锅伙里头长大的,自小跟一帮混星子睡一块儿,打小儿臭惯了,你这点儿味儿我闻着跟奶味儿差不多,有嘛好得瑟的。” “真有比我还臭的?”乌布里破天荒问的格外认真。 小猴儿一脸仙人解惑的模样儿,牛逼哄哄的点了点头,“比丫臭多了,跟我们那院子,吃腐乳跟臭豆腐是一样儿的,都是臭味儿,倍儿香!” 小猴儿煞有介事的咂咂嘴。 乌布里一脸嫌弃,“你恶不恶心!” 小猴儿翻了个白眼儿,原话还她:“你恶不恶心?” “没你恶心!”乌布里随口还嘴,然后蜷起双腿抱着坐她旁边儿,用脚丫子踢了踢挨她太紧的石猴子。 “往那边儿点,臭猴子。” “嘛猴子猴子的,这也是你叫的?叫七婶儿。”小猴烂猪肉似的,任她怎么踢,也不动弹。 “叫你个头!”乌布里翻了翻脏兮兮的脸上,唯一白的发亮的眼珠子。 “婶子?呵……你也配?” 这话小猴儿可不乐意听了,“我怎么就不配了?”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你哪儿就配了?论学识模样,你给我大七婶儿提鞋都不配,我大七婶儿这些年风风雨雨陪着我七叔过来,家里家外全都一手操持,哪里是你这苟富贵,立马相忘的无情货可比的!” “切,知书达理有个屁用。”小猴儿笑的倍儿不屑,手指头朝前头校场草草划拉一圈儿,“万卷书有我这十万大军牛逼嘛?” “我呸!你这大军也好意思说!还不都是碾着我七叔的心过来的!忘恩负义的贱人!”乌布里说的是真真儿气忿,越是气忿,脸上就越红,越红,小猴儿看的就越好玩儿,越想让她更红。 “你放心,我再贱,你七叔也最稀罕我~” “臭不要脸!我七叔凭什么!”乌布里认真的叫着真儿,却不想小猴儿忽的一下附耳过来,吓了她一大跳。 “就凭我给你七叔生了一个儿子。” 果不其然,乌布里周身震了震,转而立马猛的摇头,接着又是一顿猛酸。 “少放屁,我才不信,就你这柳条身子瘪屁股,拿脑袋生的不成!” 小猴儿得瑟的呀,咂咂嘴,扯了一个倍儿明朗的笑,然后指指不远处,挥着大刀耍的满身汗的俩孩子当间儿的小子。 “瞧见那个没~不怕告诉你,那个就是你弟~诶、诶、诶,怎么着,傻了不成?” 小猴儿连碰了几下儿,乌布里也没有反应,像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的看着不远处挥汗如土的天养。 从她那渐渐蓄满泪水的眼珠子上可见,她信了。 可不? 除非不敢往哪儿想,但凡想想再看,天养的五官简直是从她和延珏两个人脸上扒下来的,而年纪更是……。 谁不知道她石猴子当年带着个大肚子? 乌布里竟然抹起了眼泪,这是她自回来后,第一次掉眼泪儿渣。 可她嘴上依旧不肯服输,尽管眼泪不知从哪儿钻到了嘴里,让她一说话,嘴都跟着翻起了泡泡。 “你少放屁,鬼才信!” “爱信不信,不信拉到~”小猴儿可没那么大压力,反正左不过都是逗她。 她就乐意看她跳脚,管她几歪还是哭嚎呢,反正总比天天傻笑来的真实。 石猴子是个明白人,这鬼脸扮的久了,迟早忘了人长什么样儿~ 这丫头想带鬼脸儿活着~嘿,那算她倒霉,她石猴子专干刀劈牛鬼蛇神的事儿。 真的真的安静了好久,只剩风声过耳,和臭气薰天。 好半晌,乌布里忽然万般嫌弃的来了一句。 “诶,我说,那个瘦不垃圾,黑黢黢的小丫头,是你给找的媳妇儿?” “哎呦,我的青天大老爷,可是冤枉死我了诶~”小猴儿咯咯儿笑着,“那小子这点可是随了你七叔,天生招娘们儿的货,哪用我这个做娘的操心,年纪不大一身的风流债,都是自个儿惹来的。” “什么叫都是,难不成还有?” “可不,那个还不一般呐,咱们异性亲王家的大格格,可是盼天盼地盼星星盼月亮的念着咱家小子呢~” “什么?僧王府那个瞎眼格格?”乌布里认认真真的急了。 小猴儿瞥瞥嘴斜眼看她,“啧啧,我说你介丫头岁数不大,嘴巴怎么这么毒,人家小姑娘瞧不见够惨了,还让你这千山万水的跟这儿嫌弃。” “她要不招惹咱家小子,我嫌弃她做什么!”乌布里已经是一脸护犊子相儿。 小猴儿乐了,“嘿,咱家小子是几个意思,你这是变相承认我是你七婶子了?” “白日做梦!我七叔就让你给毁了,我可不能再让你把我弟给毁了!” “呦呵,听起来我还真利害哈~”小猴儿没皮没脸,唠嗑不用脾脏,不走肝火的劲儿,简直能活活气死乌布里。 乌布里揪起一把草,所幸一股脑砸她身上,然后起身拍拍屁股,扭身走人。 小猴儿扒拉扒拉草,接着瞧自个儿崽子和崽子的小情儿耍刀耍的热闹~ ……。 这一幕,通通落在不远处的延珏眼里。 他背手而立,抿抿唇角,卸下了眉头上挂了许多日子的担忧。 他就知道,那货有她自己的办法。 “主子爷儿,精卫该死!” 扑通一声,精卫双膝跪地,重重砸在地上,憋蓄了几日的眼泪,终于在自家主子爷面前,流了下来。 铁汉的眼泪比金字还要珍贵,一颗颗的砸在草地上,生生砸飞了尘土,砸出了一个个坑。 那每一个坑,都深渊无比,那是精卫的愧疚,那是精卫的自责,更是回不到过去的悔恨难当。 “是精卫保护不周!精卫对不住您!” “精卫愿意一死谢罪!” 延珏居高临下的看着衣衫不整,满脸胡茬儿的精卫从流泪到泣不成声,他一声未做。 他当然不是怨他,只是看着这个自小跟自己一块儿长大的蛮牛,竟然哭的像个孩子似的,他便懂了—— 这小子再憋,就真的憋坏了。 哭吧,能哭是福。 ……。 睿亲王驾临,可真真儿是震动了整个石家军营。 他们当中当然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更多的人都不知道,那个整天穿着臭气熏天的衣裳的脏丫头是哪里冒出来的。 他们只知道,出征日期延后了。 而他们得到的安抚,只是四个字,“临时有变。” 直到那个陆千卷大人从京城赶赴过来,才将出征日期定在了明天。 而就在拔营的前一天,居然又来了睿亲王这么一位贵客。 睿亲王是谁? 那可是传说中的活阎王。 不只如此,就算对朝中政事只知道一星半点儿,也该明白,这睿亲王跟这石家,原本是势不两立的。 那……。 这睿亲王究竟来做甚么来了? 军营私下议论到飞起,甚至石墩儿都来十脸懵逼的问小猴儿,究竟怎么回事儿。 小猴儿忌讳他是个大嘴巴,从来没对他说过乌布里的事儿,只一脸神秘兮兮的耍了他。 “是来传密旨的。” “什么密旨?”石墩儿的好奇心简直被吊到了房檐儿上—— 怎奈小猴儿只神秘兮兮的答之:“秘密。” 石墩儿简直好奇的快要去挠墙了,更让他好奇的是,他狼兄弟的虎兄弟不知打哪儿钻出来了。 然后当他也是一脸好奇的去问小虎:“这些个日子你去哪儿了?!” “姑姑派我去执行任务。” “什么任务?”石墩儿的好奇心简直快要被吊到了天上—— 怎料小虎也道:“秘密。” 石墩儿万般刺挠的双手来回扒脑袋数十圈儿,简直刺挠的恨不得把头皮掀了。 …… “七叔~什么风给你吹过来了?!” 乌布里急匆匆的进了屋子,一股脑的到延珏的怀里,一如小时候般,粘上就半天不下来。 延珏只鼻翼耸了耸,小胡子便朝两头翘起,满是宠溺的揉揉乌布里的脑袋,像是浑然不觉那干粘打结儿的头发。 “当然是你这臭丫头的歪风喽。” 听这话,乌布里美的呦,拧着脑袋跟小猴儿得意的晃着头,那得瑟的眼神儿,跟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那意思是:听见没,我七叔是来看我的,可不是来你的~ 小猴儿翻一白眼,直接不给面子的呸了一口,非但如此,还直接上前伸手去扒拉那个挂在延珏身上的乌布里。 “你给我下来,挺大的姑娘,当自个儿没断奶呐,还揩上我爷们儿的油了!” “你才不要脸呢,这是我七叔,你没听见嘛?他是来看我的,不是来看你的~” “昨——日——黄——花——” 乌布里气死人不长命的拉长了每一个字,恨的小猴儿牙痒痒,压根儿没惯着她,直接动手就要去撕她的嘴巴。 “七叔救我!”乌布里孩子似的哇哇大喊。 延珏却动也不动,只挑着小胡子笑道:“你这婶子可是个烈货,七叔可惹不起她。” “七叔,你偏心!你明明是说来看我的!”乌布里被小猴儿撕扯的哇哇大叫,满屋子乱跑。 这一幕,让门外那趴在窗户缝偷瞧的谷子,哭的稀里哗啦。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王府。 但不是,谁都心里明白,一切都变了模样。 只是那个丫头拒绝承认,自己已经长大。 而小爷儿和七爷儿都太明白了,如果长大让她痛苦,那他们愿意陪着她长不大。 那屋子里的欢声笑语,谷子实在瞧不下去了,她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急匆匆的想要逃出院子,想要恸哭一场。 然而才一出了院子,就见一个小身影蹲坐在墙角,拿着小棍儿,在地上画着圈圈。 他一抬头,见人是谷子,竟然脸儿一红,扔掉小棍儿,一溜烟儿的跑了个没影儿。 …… ------题外话------ 诈尸还魂…… 第九十回 人心从来随众意 一手二纵三步棋 - 痞妃传 - 鎏年 睿亲王驾临归绥,可是天大的事儿。 可不? 这天下间但凡有些权势门路的,谁会不知不晓如今朝中的格局。 就算庸碌的百姓都在为新太子欢呼,可明白人,还是明白,那襁褓太子,左不过是一层纸糊在那龙椅上,但凡这睿亲王想剥下来,只消勾勾手指便罢了。 消息传的飞快,归绥两城的大小官员,权贵们纷纷一窝蜂的拥到了绥远满城,拖关系的拖关系,找门路的找门路,无一不是费劲心思的打探着,睿亲王为何而来?睿亲王心头所好?睿亲王忌讳什么? 还有一个为官为将者最为想不通的问题,那就是—— 这睿亲王和石家不是势不两立,水火难融的么?怎么大伙儿得来的消息……无一不是—— “听说那石家大小姐备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招待这睿亲王,席间欢声笑闹,门外头都听的真亮儿的,那熟络劲儿可不是假的!” “对对,我也听说了,说是这一顿饭就吃了足足整一个半时辰,就算是同朝为官,做足仪态,也用不着费这么大心思讨好吧?” “可不?难不成这些年传的风言风语那些势不两立都是假的不成?” “那到不像,毕竟这是京中人人知晓的事儿,况且将军庙不是停修了,这矛盾肯定还在,照我看,左不过临时刘关张。” “此话怎讲?” “你看呐,这明儿就要出征了,这一战从养兵拖到现在朝廷可是砸了不少银子,这石家也的挂了旗孤注一掷,若是这仗败了,吃的两头的亏,谁也得益不着,所以何必在这个节骨眼,闹什么那些明争暗斗呢。” “嗯……这话有理,人人道这睿亲王狠辣,但他对大清的这份心,也是这些年无人能及啊。” 人、从、众。 这些话不知道从谁的嘴里开始传出来的,反正不过一会儿,人们都当作事实来听了,每经过一张嘴,再加一些油盐酱醋,传到最后,这睿亲王来归化的目的都传出来了。 嗯,他是代表朝廷亲躬来为石家军出征祭旗的。 “我石家好大的面子啊,临出征还迎来你这么大一尊佛~”小猴儿吃饱了撑的靠在门框子上,边打嗝儿边酸对面儿闲适的吃着茶的延珏。 延珏抿了一口茶,小胡子朝两边微微翘起,一双凤眼儿似有若无的瞟了那朝他晃晃哒哒走过来的丫头一眼,平时的狠戾森冷全无,只剩不加掩饰的宠溺。 他怎么会听不出来,这丫头在恼他,回来的太晚了。 “怎么?咱们家这度量向来最大的齐天大圣,也会酸的倒牙的深闺抱怨?”延珏伸手要去拉才走到面前的小猴儿,却被她一个旋踵,躲了过去。 延珏挑眉,看那丫头转了身子,一屁股坐他对面,腮帮子鼓鼓的蛤蟆似的,压根儿没掩饰自己这会儿‘需要人哄’的娇羞样儿。 看她那整整圆润了一圈儿的脸,肉嘟嘟的桃子似的红润,延珏忍俊不禁的伸手捏了一把。 小猴儿别过脸去,佯怒完全不看他。 按说这样小两口子的打情骂俏,下一步那肯定是继续动手动脚,闹做一团,重修旧好。 然这两口子,还真就不是一般的两口子,居然……画面就这样静止了。 是真的静止了,有那么一刻钟的功夫,整个室内除却那茶盖磨蹭茶碗的声音外,安静的落针可闻。 很久之后,延珏先开了口。 “我放了林聪儿。” “嗯。”小猴儿轻哼,表情无半点惊诧,全然一副早就猜到的德性。 可不? 这并不难猜,精卫来营道出事情前后,那晚她就跟谷子两人彻夜未眠的聊了一夜。 “林聪儿那妖妇实在太太太可恨了!她恨小爷儿,恨朝廷,怎么着都成,可格格还是那么小,都是女子,她怎么能狠下心来,做那么残忍的事!早知有今日,那晚就不该大发慈悲的把她给放了!” “……。” “天杀的!待僧王逮了她回来,这一次必不让她好过!我谷子一辈子没动过刀枪,可我说什么也要在她身上剜一块肉下来,才能解恨!” “你没机会了,僧格岱钦逮不着她。”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僧格岱钦一定逮不着她。” “小爷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 “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啊!” “僧格岱钦不是我叫来的。” “什么?不是你?那是……那是……难不成是……七爷?” “嗯哼,除了我,也就他知道林聪儿那晚逃出城去了,呵……我就说么,那天晚上他怎么那么好心听我的,把林聪儿给放了。” “……小爷儿,你等等……你等等……我得缕一缕,我想不通为什么七爷要这么做,七爷那样的报复,怎么可能把功劳白白送给僧王?” “所以我说么,僧格岱钦一定逮不着她。” “什么意思?你是说七爷会先一步把林聪儿给逮了?不对,不对!这说不通,如果七爷要逮她,当初就没必要放她了,再说了,就算七爷想盘剥僧王的势力,可仅仅是逮不着一个林聪儿,了不得是回京的时候少了份体面,可这真真落不着什么罪过啊!” “不,这事儿换作别人不是罪过,换在僧格岱钦头上,就是要命的把柄。” “小爷儿,你别绕弯子了,快说说,我快糊涂死了。” “还记得当初僧格岱钦家的那个大丫头其其格被叫做妙善郡主的事儿么?” “记得,当时这事儿整个京城都是热闹的,太后才封赏了小格格郡主之荣,小郡主就亲自请缨,办了个‘育婴堂’,太后欣慰,赏了不少银子,又命造册,官绅联办,百姓们都为小郡主的善举人人称道,太后娘娘手书了‘妙善’两字匾额,悬在那慈恩堂之上,之后咱们北京城的人就都叫小郡主妙善郡主了,这怎么了?” “问题就在这慈恩堂。” “慈恩堂怎么了?” “慈恩堂是红灯会的窝巢,是林聪儿在京城的势力所在。” “什么?怎么可能?就算那小郡主年幼不懂事,可三小姐可不是个糊涂人,她怎么可能由着红灯会在眼皮子底下——” “季娇知道,而且已经知道很久了,当初宫变失败后,在劫就躲在我的床底下,林聪儿在外头绑了你,她们用你威胁我,跟我谈了两个条件,一,不能泄露姚在劫的身份,二,我要保证慈恩堂不能出事。” “……” “和我一样,季娇就算不傻,也要装傻,她只能这么做,因为去年天理教杀进宫,整个事情的前后策划,入京人员调动,全部是借由这个慈恩堂在活动,其其格之所以会有办育婴堂这么一番构想,全部是因为当时她听了她身边的小丫头的进言,而这小丫头,不是别人,正是林聪儿派去做细作的在劫,打从在劫潜在其其格身边的那天起,整个僧王府就跟天理教宫变一事脱不了干系。你该清楚,天理教宫变一事,是太后娘娘心里过不去的坎儿,若是这事儿被人拿出来做文章,浮在水面上,他僧王府就算有一百张嘴,也撇不干净。” “天呐……天呐……这背后居然……难道僧王不知道?” “呵……他当然不会知道,季娇是绝对不会告诉他的,她想必是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想着若真的有一天东窗事发,她一人稀里糊涂的用妇人之短视扛下来,不波及僧格岱钦。” “……三小姐真的为了僧王什么都做的出来。” “也许吧,这样的想法儿,当初还有可能,可如今延珏折腾这么一遭,无论如何都撇不清了。” “我的天……我终于想明白了……原来七爷这二擒二纵,完全是给僧王下的套子……到时候一旦奏报,说放了消息给僧王,僧王大军八路围山,还抓不住区区一个女子,任谁都会多想一层,届时若再加上这慈恩堂一事,这罪责轻则养寇自重,重责若是把天理教宫变一事翻出来,那可就是造反呐……天呐……天呐……七爷……七爷这连环计……等同是把僧王的命握在手里啊……” “我这爷们儿被叫做阎王爷,没毛病,其实论算计,僧格岱钦也不差,那也是个凡事三思再行的人,就是这一次,出兵出的太草率了,想来那厮肯定是用我的名义给僧格岱钦传了消息,他八成当作我给他的回报呢,毕竟帮了我这么大忙,只可惜……倒头来还是被耍了,也是,就算他有火眼金睛,也算不过延珏,他一定不知道,我之所以会找他过来帮忙,都是因为临行前,延珏给我的三个锦囊妙计,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大坑,他僧格岱钦从月前来归化,就已经掉进了坑里。” “……小爷儿……你不气么?” “我气嘛?” “七爷这是连你都算进去了,我知道你口硬心软,就算你对僧王从无男女之情,可心里对他还是有情谊的,七爷这么做,就是用你做刀,砍在僧王身上,你……真的不难过么……” “也许吧,心里一定不舒服,但这关延珏什么事?他要做的事,一定要做,你我他都明白,我是不会拦着的,就算他把这计划明明白白的跟我说,我都会随了他,所以说他瞒着我,不是为了骗我,左不过让我心里多舒坦两天。” “……小爷儿……” “得,眼泪憋回去,别可怜兮兮的瞪俩大眼儿灯瞧我,这世上有舍才有得,这是天道,我们想要的都太多,就必需得舍弃点别的,你瞧着我酸,延珏又何尝不苦呢?只要想想,他明知道林聪儿对乌布里做了什么事,他还要眼睁睁的放了她,我这心窝儿里头就像倒了一坛子醋似的酸的难受。” “小爷儿,人活的太明白了,真的不累么?” …… 那天谷子这样说罢,小猴儿再没应声,不是这话戳到了她心尖儿,而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不想想这个问题。 想的明白不代表非要每件事都要去想明白,如果每件事都非要想的明白,那算不得活的明白。 稀里糊涂,大自在。 所以,关于整件事的对话,这两口子只说了如上一句对白。 “我放了林聪儿。” “嗯。” 然后,整个室内寂静了有那么一会儿之后,再无人提这些话茬儿。 小猴儿也没有安慰延珏对乌布里的歉疚。 延珏也没有反复强调小猴儿对僧格岱钦的亏欠。 或许吧,他和她都是明白人。 很多时候,安慰不一定要陪你哭一场,陪你疯一遭,视若无睹,反而是最大的安慰。 她太了解他。 正如他太了解她。 无言,是她和他之间的相处模式。 别人看来冰冷,她们互相取暖。 不过小猴儿大度归大度,可有一个茬儿她可过不去,所以打一进来,就跟这儿板着脸,佯做娇羞,耍上一小会儿。 “我说你打一进来,里里外外的召见这个,召见那个的,饭也吃了有两碗了,是不是把谁给忘了?”小猴儿气鼓鼓的连瞪带剜眼珠子茬他。 “谁啊?”延珏明知故问。 小猴儿气的鼓鼓的,习惯性的摸摸自个儿肚子,黑脸拉下三条线:“你爹。” …… 月光光,照地堂。 此处校场,风吹草低没牛羊。 小天养坐在木栅上,将巴够长的小腿儿别在二道栏上,借着月光,专心致志的抠着手指头上的倒刺。 拔了一根又一根,猛一下撕的狠了,连着新鲜的皮一块儿拽下来,疼的小天养呲牙咧嘴。 “你在紧张什么?”没有平仄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小天养即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在劫那丫头。 小天养没回头,把撕坏的露着小点点嫩肉的大拇指塞到嘴巴里,边唆着边无所谓的反问。 “我紧张了么?” “紧张了。”在劫趴在只比她矮一头的栏杆上,一脸正经的点头。 天养白她,嗤笑:“我才没紧张。” “你紧张了。”在劫点头,一脸认真的模样,瞧的小天养立马对天白眼儿。 成成成,他是紧张了成吧,看不出他不想承认么,一遍遍的在这儿确认。 这丫头……脑袋绝对一根儿弦儿打结做的。 “你在紧张什么?”在劫眨着大眼睛,很是执着。 小天养疯了…… “你有病吧?” 在劫一本正经的摇头,“我没事。” “倒是你,在紧张什么?” …… 十万只乌鸦结群飞过,小天养败了。 他胡乱揉揉她脑袋,“算我求你,你先去睡吧,我脸刺挠,想吹吹风,行吧?” “脸刺挠有什么好紧张的?”小在劫一脸不解。 “……” 深呼吸,小天养于万千乌鸦堆儿里,硬生生挤出一个笑来。 “听话,先去睡。” “你先回答我。”在劫很是执着,执着的大眼一眨一眨的,任谁都能看得出那平静如死水的眼睛底下的关心。 小天养当然明白,如果不是这样,就他这张糙嘴,早就上嘴骂了。 深呼吸…… 再深呼吸…… 压下了心口窝那憋屈,委屈,酸酸的,闷闷的,烦躁不已的莫名情绪,小天养歪嘴笑着逗她。 “怎么着?我不回答你睡不着?还是没有小爷儿陪着睡不着?” 在劫原本摇一半的脑袋听见这话儿,破天荒的红成了地瓜,还没等小天养说下一句话,一个扭身儿跑没了影儿。 小天养头都没回,接着抠手指头,抠的又撕露了一层肉,又是疼的呲牙咧嘴的当儿,身后又响起了动静儿。 “我说你怎么又回——”不耐烦的话还不过说了一半儿,便被眼前器宇不凡的人惊住了。 瞳孔放大,呼吸凝滞。 从不知紧张为何物的小天养此时此刻竟然愣的像是一个全然没见过世面的楞头小子。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居然鬼使神差的从木栅上连摔带滚的掉在地上,然后慌张的爬起来,二话不说的打了个千儿。 “小的见过王爷。” 说完这话,他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臭小子,你这紧张的跟三孙子似的,嘛呢啊! 呸,呸—— 小天养吐了两口嘴里打滚儿时沾上的草屑,脸抽抽的都没法儿看了。 他恨自个儿啊,怎么就不敢抬头呢。 抬头看看呗! 认不认你,不都是你爹嘛,看看也不能剜了你的眼珠子是吧。 看看,就一眼,就看一眼。 对,看看就看看。 小天养做了三四次心里建设,终于鼓起了勇气,然后二话不说,眼睛瞟向了—— 好吧,鞋面。 瞄着那玄色锦靴面儿,丈量着那大了自己几圈的脚,小天养是真怂了……用尽了全身的勇气,也没敢往上再瞧一寸。 他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引以为傲的胆量,居然这么小。 在劫那丫头说的对。 他紧张了,打从知道睿亲王驾临军营的消息起,他就一直在紧张。 紧张的想着要怎么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紧张的想着自己会不会受到嫌弃,紧张的想着自己究竟是不是受欢迎的存在。 这样紧张的情绪随着一整天,他都没召见过他一次而变本加厉。 一直到现在,他竟然紧张的连他的一个眼神都不敢看。 他生怕看到什么不满意或者嫌弃…… 嗯,他怕,真的怕。 小天养觉得这一刻,他好像背上插了个牌子,跪在堂上,等着宣判的犯人一样。 心里瞧着最最急躁的鼓点…… 这一切看在延珏眼里,不觉好笑,他回头看看身后抱着膀子,一脸瞧戏看热闹的小猴儿,两撮儿小胡子翘起了头。 他淡淡开口,“明天要出征,早点睡吧。” “是,王——” “咳咳,咳!咳!咳!”小猴儿在一旁‘适时’的操练肺子,一阵猛咳嗽。 这几声咳嗽之于天养,简直像是酒壮怂人胆,他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眼珠子一闭,嘴一抿,豁出去了,立马声音调高,当即补了句—— “爹爹也早些休息!” …… …… 成群结队的乌鸦从天养的心口窝扑腾扑腾飞过去,他好像被点了穴一样,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口,度秒如年,直到—— 啪! 脑门嗡的一疼,后知后觉被拍了个正着。 天养下意识的呲牙咧嘴的抬头,然后正正迎上一双目光如炬的狭长眼睛。 那双眼睛也在看他,似笑非笑,似恼非恼。 啪! 脑门子又挨了一下,那如天人般居高临下的人开了口。 “臭小子,咱们满人要叫阿玛。” 天养的眼眶倏的就烫了,很快视线就模糊的只剩下了一个伟岸的人影。 “嗯,阿玛。”小天养哽咽的点头,努力不让没出息的眼泪掉下来。 结果还是掉了下来—— 不是自由落体,而是被某猴儿打下来的。 啪—— 脑门子挨了第三下儿后,小天养皱眉看着眼么前歪歪个嘴的小猴儿跳脚嘟囔—— “凭嘛他是你阿玛,我就得是你哥啊!” 噗—— 小天养破涕为笑,看看他,再看看她,然后笑成了天底下最傻的大傻瓜。 …… 翌日,天初朦。 小猴儿一袭戎装,登上城楼,遥望天边,但见远处灰蒙蒙的云团之中涌出一轮血红的照样,将南边一带莽莽群山镀上了一层黑紫的颜色,那山尖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像是一把把冰刀,戳穿了汹涌滚动的云层,仿佛一匹匹战马奔腾而上,热血喧嚣不绝于耳。 好一副波澜壮阔!好一片大好河山! “报!禀将军!吉时已到!”小卒匆匆登楼来报,小猴儿回头,身后是已经戎装加身的石墩儿,眉头间掩不住的激昂,眼睛瞪着锃亮,声如洪钟道:“好!好!好!千古一时,不可贻误,传令,升帐!” 随着石墩儿一声命令,帐前号炮闷雷似的响了三声。 “大帅升帐!” “大帅升帐!” “大帅升帐!” 一声声高声嘹亮的传虎,送至各营,一早便起的军士们立即忙碌起来,穿衣披甲,佩刀带弓,结队往城楼下校场聚齐。 少时,城楼上。 石墩儿居中,小猴儿、延珏、陆千卷、涂尘,祁晋等人各居左右站在城楼中间,人皆严肃笔挺,像钉子一样钉在城楼上一动不动。 诺大的校场,尽十万人,黑压压一片,却一片肃穆,只有呼号的北风阵阵传来,吹的人人脸上浮起一片肃杀的气氛。 一声擂鼓后—— 却见石墩儿向前一步,朗声下令:“请先祖战旗!” 又是石破天惊般的三声炮响,与众人肃穆中,小猴儿上前,接过一名校尉手中大旗,小心翻转,将旗杆重重扎在城墙的细缝间,又一阵擂鼓响起,抬手一抖,只见那殷红的旗子甩出去,那其上用玄色所书大大的石字,随风飘扬后,城墙上所有人,除延珏外,立时后退三步,依军礼,单膝下跪,行大礼。 “跪!”号兵嘹亮的声音从城墙传至下校场,但见十万兵马,齐整整的单膝跪地,好一派壮观! 石墩儿起身上前一步,生若洪钟的大喊一声:“众位将士!” “在!” “本将恭奉圣命,代天讨逆,今日拜祭先祖,愿先祖佑我等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 一声声附和,群情高昂,声浪阵阵,排山倒海。 小猴儿站在城墙一眼望下,排排兵马,齐整在列,在看身边石墩儿,已是青涩褪去,颇具将门之风,此时站在那面书有‘石’字的旗下,威风凛凛,一时不由心中激荡。 她看向远方,心中一声声喊着—— 阿玛,你见到了吗? 阿玛,你听到了吗? …… 整整驻军归绥一月有余的石家军,终于在一翻整顿后,以相当威武之姿全面像西行进。 原绥远军成只留一营编制后防,配合粮台祁晋,以做外围,后防补给。 但凡有幸夹道观看大军出城的百姓们,无一不咂嘴感叹,这石家军的威风。 尤其是那众骑兵护拥中的唯一的一架战舆上,那薄纱后的石家大小姐,更是让见者一传十,十传百的形容成了花木兰般的巾帼英雄。 有的说她,思念先父,泪撒当场。 有的说她,忠君体国,不落男儿。 反正说来说去,大抵抖是女英雄的那副形象,幻想着,那帐幔后,是一张严肃带战的巾帼女英雄脸。 嗯,感谢帐幔够厚,才能让百姓们继续做她们的英雄侠义梦。 如果她们看见她们口中的巾帼英雄,这会儿拖着个腮帮子,一脸嘟嘴不爽的奶娃模样儿,怕是铁定要伤心了。 所以说么,猴子这辈子最瓷的就是谷子。 换个别人跟她在这儿呆着,她是绝对要把这个逼装到底的。 可跟谷子,用不着~ 小猴儿拖着下巴,撑在小几上,一张圆呼呼的脸,毫不掩饰的失落,那脸上,绝对楷体狂草,书着‘想延珏’三个大字。 “哎……”谷子摇头叹气,用刚煎好的水,沏了一杯茶给她,“行了,小爷儿,这些年都等了,咱们也不差这几个月了。” “再说了,这如今形势已经不比从前,七爷儿在朝中地位稳固,咱们家自今儿起,以后都是威风,等平了乱,再回京,你跟爷儿也用不着从前那样的躲躲闪闪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又说了,爷儿是没法跟咱们一起,可四断还在营中呢,甩个长脸子,你也不嫌臊的慌,用我给你掰掰手指头算算,你这做娘的都为儿子做嘛了?” “不是我说你啊,咱儿子心宽孝顺,可不是让你顺秆儿爬的啊。” “你给我抓紧,欠咱儿子的,当娘的该做的,你都抓紧给我补补啊。” “……” “……。” 谷子唠叨起来,那绝对是杀手级别的,想来这半年地牢生涯,可是给她憋坏了。 小猴儿扁扁嘴儿,脸歪歪趴在桌子上,没搭理她,懒得说话。 不是没话,而是没有一句是有出息的。 小猴儿摸摸自个儿的肚子,暗自跟那娃儿体内传音:嗯,都怪你,把你娘我这一带盲流子英杰弄的这么没出息。 嗯,对,就怪你! 谷子拿她没招儿,也懒得理她,她现在的身子依然很虚,忙活一会儿就一身的汗,为保这一程不给小爷儿添摞烂,她也不乱折腾,觉得乏了就寻了个软垫子靠了过去,觉得无聊,随便抓了本书翻了起来。 翻着翻着,脑子里竟猛地晃过那张狐狸面相,噙着笑,再一如既往的逗弄她。 谷子懊恼的把人影儿晃了晃,她其实忍了很多天,想要去问小爷儿‘那人在做什么’的冲动。 算了,跟她注定无缘的人,又何必劳心牵挂。 许是老天爷听见了这帐中的两个女人的心声,没过多一会,竟善心大发,成全了二位。 待几个时辰后,大军与官道旁原地整休时。 一个自归绥方向而来的驿卒飞奔至营地,带来一个消息。 月余前往西宁府先锋平乱的阿克敦,途经贺兰山脚下,遭遇沙暴,被困于腾格里沙漠之中,两万大军下落不明,生死未定。 消息迟一步进归绥,睿亲王揽后,当即招来祁晋,让其在大盛魁最精英的驼队中,挑选了十数领房人,他亲自带队寻找,随后就到。 ------题外话------ 黑粉儿们,章节名字……名字…… 本书由乐文首发,请勿转载! 第九一回 兹管眼下心向谁 莫问前程何处归 - 痞妃传 - 鎏年 妈的!大爷的!姥姥的!妹的! 这些小猴儿成日挂在嘴上啐天啐地的老少爷们儿们,这一次出口啐的却是她自个儿。 小猴儿脑子缺弦儿,她有很多的不明白。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夺了身边营卫的马,她不明白自个儿为什么要失手急着去拍马屁股,她更不明白自己一颗心烙饼似的往前贴是几个意思。 她只知道,瞧着快要淡出她视线的那个落寞的挺实背影,多远一步,她便多冷一些。 驾—— 却听娇喝在背,马蹄疾驰,离自个儿越来越近,延珏那耷拉了有一会儿的嘴角,随着瞬间解冻的整张脸,邪肆的挑起了一侧。 他并没有转身,反是长腿儿一迈,加快了步子。 骤然扯缰,马前蹄高高扬起,嘶鸣声震耳,但见那马上的一身藏青色骑装的猴儿几乎平行于直立的马背,英气的一声‘吁’,好整以暇的拦在了延珏身前。 “喂!赶着投胎啊,你干脆跑得了!”小猴儿呲牙咧嘴的吼着,若不是她骑术精良,说什么也得给那一止蹄掀翻下去。 走那么快干什么! “腿儿长在爷儿身上,爷儿乐意走就走,爷儿乐意跑就跑,你管的着么?”延珏斜眼儿一飘那马上的人儿,慢悠悠的说完,不急不慌的悠哉抬腿儿接着迈步。 “你给我站住!”一声娇喝,小猴儿手疾眼快的朝马背前一趴,揪住延珏的脖领子,可那主儿压根儿当她是螳臂挡驹,铁了心抬腿接着走。 “诶~”小猴儿的身子骤然被一扯,转眼只剩腿儿还夹在马上,“操你大爷的,别动,我他妈要摔——哎~” 延珏的骤然一大步,不肯松手的小猴儿的腿儿也撤离了马身子,眼见就要栽楞的趴在地上,却见延珏忽的一个旋身,赶在小猴儿落地之前打横接住了她。 “死皮赖脸的追爷儿干嘛?”延珏的脸忽然逼下,逼着那因求生本能该抓为环的双手挂在他脖子上的猴儿,近距离的跟他交换着呼吸。 那熟悉的凉气儿喷的小猴儿一个羞赧,下意识把眼仁儿瞥向没有他的地方,“别不要脸,谁死皮赖脸了!” “要么眼珠子转过来,要么……”延珏忽的又向下一贴,嘴唇贴上了她的威胁道。 果不其然,小猴儿眼珠儿叽里咕噜的一转,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儿直勾勾的瞄着眼么前这放大的俊脸,表明着她选前者的鲜明旗帜。 一声轻笑逸出唇盼,延珏骤然抬起了头,然—— 却在小猴儿才舒了一口气的当下,忽的猛一低头,在次贴上她的—— “唔……”你他妈说话不算话! 剩下的话都被吞到那‘不讲信用’的狠嘴里,然并没有预期的钩缠的人迷糊的舌头,道是嘴唇儿一破皮儿的声音,接着一小股热源倒入了牙关,漫在舌尖儿上,腥腥的,咸咸的。 那是她的血的味道。 “你他妈狗啊!” “你不知道疼么?” 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从两张嘴里吐出来,不同于猴子的唧唧歪歪,延珏竖起眉头,注意力全然被那漫着有些过量血腥的小嘴儿吸住。 他心中忿恨,确实用了点儿力,等后知后觉的时候,才发现咬的确实狠了点儿,可—— “你说嘛?”没听清他说什么的小猴儿,挤着眼儿,抿着嘴儿,舌头来回舔着那些血腥,不痛不痒—— 那一张小脸儿,有挤眉弄眼,有怒目而视,却全然没有一丝因为疼痛的而不由自主的那些表情。 延珏脑子里突然窜出来许多画面。 诸如那次她从玉堂出来扒的满手血腥,再诸如那次从树上摔下来后她立马生龙活虎跟他吵架,再再诸如他在脚底板刺字她只笑却不叫…… 后知后觉,他突然觉得他貌似都忽略了其中的共通性。 不痛不痒,对,就是不痛不痒。 为了证明心中疑问,延珏俯身又是叼在了那嘴唇儿的伤患处,利齿一磨,‘喀嗤’一声,他都听见了那破皮更深的动静儿,然嘴儿下那人儿却除了一声儿几歪的‘操’,连个正常人该有的倒抽气声儿都没有。 “你他妈还咬上瘾——” “真不知道疼。”延珏这话儿已是肯定。 “不知道疼,就他妈活该给你咬啊!” 小猴儿这话儿,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想,这丫头的皮肉,没有痛觉。 “为什么?”延珏皱眉,打横抱住她的身子往上颠了颠。 “天赐神力。”小猴儿扬扬脸儿,牛逼哄哄的道,“甭想了,羡慕不来的。” “……”延珏的眉头打了结儿,还要问什么,却被怔楞间,忽的从他身上蹦下去的小猴儿,掐腰抢白道。 “喂,不是说要教我挽弓么?说话不算话,是个大王八!” …… …… 俗话说,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 这二位主儿,一个不是阆苑仙葩,一个不是美玉无暇,算不算奇缘不知道,反正此生注定遇上她/他。 您问,此话怎讲? 佛曰,接着瞧吧! “爷儿学射箭的法儿,你可来不了。”半个时辰以前,延珏背个手,牛逼哄哄的如是说。 “我怎么着?甭不要脸老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你成的,我也成!” 就是这话儿,引出了一场好戏。 烈日炎炎,烤的地皮儿发烫,校场一隅,一群人早已放下手里的把式,纷纷赶来凑热闹,把这处围成一个圈儿,但瞧圈儿内—— 呦,这二位主子嘛呢! 众人纷纷掉了眼珠子,尤其是那些个从行营赶来京城操练的并没听说过这京城头号混世魔王延珏的那些外地营兵,分分梗着脖子,惊的眼珠子瞪大了三分。 “呦喂,还真没瞧见过这么操练的。”一个外来营兵惊叹。 “切~”京营的兵抱着膀子轻嗤,“大惊小怪,这算什么,在这北京城,这七爷儿干什么,您千万别用寻常眼儿瞧!” “嘿!可那不是他自个儿媳妇儿么,这七爷儿也能下的去手?” “哈哈,下不去手?”京营兵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手心朝他一举,另一个手在手掌心画了一条线儿,神神秘秘的道,“知道啥叫断掌不?寻常的人来一条那都算手狠的,咱们这七爷儿可是双手都是,这北京城里,还没听过什么是他不敢下手的!” 说到这儿,您又要问了,这二位到底嘛呢? 嘛呢? 来,先瞧咱七爷儿。 但瞧那延珏那颀长身形笔挺的站在烈日下,两脚微微岔开,阔朗的肩膀一开,轻而易举将手中的长弓拉到了极致,此时他瞇着一个眼儿瞄着那箭尖儿直指的前方—— “睁大眼睛,看清楚这箭!”延珏大喝。 说话间,只瞧着那弓一弹,箭咻的飞了出去,在众人一半儿瞪着眼珠儿,一半儿蒙着眼睛的当下,但瞧那箭扎着过那‘人靶’脑袋顶上的土豆,一齐射向那‘人靶’身后的箭靶。 啪—— 一声儿新鲜土豆碎了两半的动静儿过后,便是那箭在箭靶上嗡嗡的来回轻震声。 好! 好箭法! 人群里不知谁先爆出了一声好,接着便是数不清的掌声和叫好声儿,当然,这叫好声儿,绝不仅仅源于那箭法,更是源于那毫无惧意,眼珠子锃亮,一脸兴奋的‘人靶’! 嘿!好个七福晋,危险当头,居然连个眼都不眨!果真巾帼枭雄是也! “小爷儿,没事儿吧!”谷子急匆匆上前给小猴儿擦着汗,心有余悸的她吓的小脸煞白,虽然那个臊狐狸一直在她耳边唠叨,‘主子爷儿的箭法好着呢,甭慌,土豆死光了,也轮不着你主子。’可她上哪儿不怕去啊! 恁说那箭要是偏差一点儿,哪怕不是要了小爷儿的命,若是擦伤她的脸,也是不行的啊! “小爷儿,我说您别跟着爷儿闹了!这是练箭还是练靶啊!哪有这么个练法儿的!太危险了,咱不练了还不成么!”谷子那小眼睛都快挤出来了,频频劝着猴子,可怎奈—— “嘶——别磨叨。”小猴儿勾勾手,催道,“土豆。” 谷子急了,“诶——” “快点儿啊。”小猴儿不耐烦的催着谷子,放光的俩眼儿写满俩字儿——兴奋。 嗨! 胳膊肘拧不过大腿,谷子白她一眼边嘟囔着,“没心没肺。”边从一边儿的土豆堆儿里拣出来一个,摆在了那已经屏着气儿扎稳马的小爷儿头顶。 “再来!”小猴儿双手握拳在侧,眸子一定,中气实足的朝延珏喝着。 “怕了就别逞能!”远处延珏那掺合着笑意的动静儿顺着风儿飘来。 “来吧!”小猴儿呲牙,玩儿性大起的喊道,“怕的是孙子!” “好!站稳了!”延珏朗声喝道,接过一旁一脑子汗的于得水递过来的箭,在众人的再次屏息中,再次搭上了弓—— …… 众人的心起起落落不下数十次,在那一袋子土豆都给半劈了之后,小猴儿抹抹汗,撒腿儿朝延珏跑过去。 “来,给我试试。”喘息未定,小猴儿小脸儿红扑扑的满眼兴奋的朝延珏伸手要弓。 延珏哭笑不得,“急什么,喘两口气儿的。”说话间,他扯过小猴儿的身子,无比自然的扑弄扑弄她那脑袋顶上被土豆儿粘上的土渣儿。 小猴儿不耐烦的低低头,拨浪鼓似的急速处理了那一堆儿土渣儿,急着去摇延珏的胳膊,“快点儿啊,我介感觉瞧出来点儿门道了,赶紧的,让我试试。” “真他妈是个猴儿。”猴儿急猴儿急,延珏笑着捏捏小猴儿的鼻尖儿,又一脸嫌弃的往她身上蹭了蹭那沾了手指的汗,接着回头从于得水手里拿过弓,递给她。 “诺。”延珏瞄了瞄那最近的一个箭靶,“先试试那个。” “那个?!”小猴儿挑眉,压根儿没瞧得起那最近的箭靶,扯扯嘴儿笑道,“小意思!” 说罢她架起那比她半身还长的弓,有模有样的学着才刚‘命悬一线’的紧盯中,牢牢记在脑子里的延珏的每一个动作。 叉腿儿,站直,开肩,歪头儿,眯眼儿,瞄准,打开双臂,一拉,一松—— ‘咻’的一声,箭从弦发! 众人一个个的都举着手,等着为她叫好儿的当下—— 一个弧度,箭朝下拐了弯儿,最终扎在了那靶前的地上。 “操!”小猴儿差一点儿蹦了起来! 没中?不可思议! “你操也没用。”延珏促狭的笑笑,‘无奈’的朝她瞥瞥嘴儿。 “为嘛!”小猴儿甩头,柳眉倒插,她明明记得所有的步骤,绝对丁点儿不差! “为嘛……”沉吟着复述她的话的当下,延珏忽的一把揽住了她,从身后包住了她,一手握住她的拿弓的手,另一手从剑筒里抄出一箭,搭在弦上,抓过她的手,大手包小手的握住那箭羽,扭身朝着那最远的箭靶,一股大力几乎把弓拉到了极致,随即一射,咻的一声,但瞧那箭势如破竹的几乎捅穿了那箭靶的红心! 众人的一片叫好声中,延珏趴在小猴儿耳侧轻哼,“明白了?这便是男人与女人的差距。” 哼! 小猴儿怒哼了一声,懊恼的捏捏自个儿比远比他细上许多个胳膊儿,恨的磨牙。 …… …… 无疑,小猴儿是个犟种。 这初开弓不得胜,虽扫了她的威风,可是丝毫没灭了她的志气,这整整一下午,谁劝她都不好使,愣是自个儿拿着个弓,一拉便是几个时辰,待那十支箭一个筒子的剑筒子她生生用了二十多筒后,太阳下山前,终于得幸瞧见她那一箭穿了那最远的靶子。 然,没有喝彩声儿,那些个早已被磨没耐心的‘观众’们一早便散了,自个儿练自个儿的,就连劝她不住的谷子,都跑营帐里去哄睡醒了正耍性子的乌布里,小猴儿的周遭,如今只剩下那个什么都没做,只坐在不远处土堆儿上裹着大氅,半倚着旗子,盯了她一下午的延珏。 “就说没嘛能难倒小爷儿我!”夕阳下,那瘦削的肩膀累的耷拉了下去的小猴儿转过身儿来扬着下巴,呲牙笑道,“我射中了!” 那模样儿,就像是一个孩子得到什么天下间最好礼物一般。 “烈货。”延珏轻喃,她听不懂,可这却是他对她最好的褒奖。 “嘶,别说废话,快说说,咋样儿?”小猴儿粗鲁的抹了把汗,她现在急需得到肯定。 延珏却只是笑,他朝她招招手,“过来,‘为师’再指点你一二。” 小猴儿眼一亮,拎着大弓,小碎步跑过去,气喘未定的才站在延珏跟前儿,气儿声道,“快说说——” 尾音才落,人却被一双有力的臂狠扯向前,待小猴儿反应过来时,那微凉的薄唇已经贴在了她的额头。 “这是奖励。”延珏的声音轻的几乎不可闻,那喷出来的鼻息像是一坛陈年的好酒,只是轻轻一熏,便将小猴儿的脸熏的同这夕阳一般颜色。 “喂——”小猴儿下意识的推着他,然那有力的臂膀却忽的一个用力,她整个身子栽在他的怀里。 “这是爷儿想。” ‘狼吻’覆上前,延珏气声道。 小猴儿不记得手上的弓是什么时候掉下去的,她只知道自个儿的脑袋又变成了一摊浆糊—— 那一番痴缠,恨不能早早相逢, 却道这夕阳醉晚,心悸动,正是情浓。 …… …… “够了!别没完没了了啊!” 在延珏第不知道多少次抱着她的时候,小猴儿防备的瞪着眼儿,干脆捂住了自己的嘴。 丫的今儿是吃春药了还是怎么着了! 介里里外外的啃了她多少次了?让不让她活着见人了! 延珏抱着她,哧哧的笑着。 小猴儿自己不知道,如今她的脸,跟眼么前那燃着的火堆儿上的火苗儿,一个颜色。 不出谷子的预料,果然是大伙儿练的尽兴,来不及赶回去了,早些时候,七爷儿便嘱咐了阿克敦去备些吃的,说是今儿大伙儿就留这营地里了。 不过,这大伙儿却不包括乌布里格格。 您问了,乌布里人呢? “七叔,这儿好像有狼嚎,乌布里害怕,晚上我跟你睡好不好?” “你不小了,这哪合适啊。” “不然……不然我跟七婶儿睡也成。” “……哎……那算了,既然你这丫头害怕,咱们今儿回府吧。” “真的啊?” “当然,七叔怎么能骗你呢?” “嗯,就说七叔是最疼乌布里的!” 这是一个时辰以前,延珏与乌布里的一番对白,在那之后,延珏便以夜晚风大,怕她着凉唯由,给小丫头抱上了马车,‘柔声’安危了几句,便让精卫和一纵侍卫给打包送了回去。 “哎,让爷儿这么一骗,不知道格格回去得怎么哭闹呢。”谷子挽着袖子,洗着土豆儿,也不抬头的跟一旁的于得水说着,“哎,少女情怀总是诗,这下儿格格的心可是碎了一地了。” “不过也好,省得格格总这么偏着念着。”谷子边嘟囔着,边朝于得水伸伸胳膊,“帮我挽一下袖子,要么沾水了。” ‘于得水’伸出手,仔仔细细的帮她挽了两圈儿袖子,月光下,露出了那白皙纤细的手腕,不过,却远没有‘于得水’那手来的更白更细腻。 “呦,瞧瞧公公这手,便是得爷儿赏识的,许是都没做过什么粗活儿——”抬头间,话截止,但见那‘于得水’好整以暇的半蹲在谷子面前,瞇着狐狸眼儿瞧她乐着。 “一双十指玉纤纤,不是风流物不拈。”阿克敦绕着头,瞄着谷子的手,没一点儿正经的吟着。 “风流物?呵……”谷子轻笑,从盆里捞出来一土豆儿,在他面前扬扬,讥诮道,“白薯也算风流物?” 阿克敦扬扬自个儿才刚给她挽袖子的那双手,贱呲呲的笑道,“我说的是爷儿这双手。” 呸! 死臊狐狸! 又拐着弯儿占她便宜! 谷子剜他一眼,一脸膈应的手插盆里洗了洗被他碰触的手腕,混着水扬起来讥诮道,“吾生十指不拈泥。” 阿克敦没生气,反是一楞,“没听过这句,出自何处?” 嗤—— 谷子轻嗤一声,鄙视的打量他一眼,“有时间多读读书吧,省得调戏姑娘的时候跌份儿。” “呵……”阿克敦瞇着狐狸眼儿,朝谷子那头儿蹭了蹭,肩膀贴着她的肩膀,笑着道,“这京中姑娘要是都像你这般墨水儿,那爷儿可真没几处儿可调戏了。” “滚蛋!”谷子膈应的推开他,“离我远点儿!” “偏不!” 一个鲤鱼打挺又起身儿凑过来的阿克敦,这下儿离的更近了,鼻尖儿几乎贴在了谷子的鼻尖儿上。 谷子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急了,“你有病啊!你一个钟鼎人家的贵胄子弟,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不懂么!”见了面就贴着她,她得罪他是怎么着了! 阿克敦不急也不闹,反是捞出了一个盆儿里洗的干净儿的土豆儿在手里颠着,漫不经心的道,“道理爷儿当然是懂的,所以咱从来不调戏良家妇女。” “那你还——”谷子怒目而视,迎上阿克敦那轻佻后洞若明火的狐狸眼儿,却听他说—— “当然,逃跑的小寡妇例外。” 什么? 谷子脸色一变,“你查我?” “呦,这话从何说起?”阿克敦攥着去皮儿的白薯,手里把玩着,一派闲适的对那个宛若雷击,面色瞬间转变三种以上颜色的谷子扯扯嘴儿道。 “别这么看爷儿,爷儿不好意思,来来,赶紧的,大伙儿都等着吃饭呢,爷儿就善心发作,陪你洗土豆。” …… 却说今儿的晚膳虽简单,确是极为热闹。 一把篝火,一口锅,若干酒,野猪肉炖土豆。 身在营中,不若平素在府上那么多的讲究,累了一天的几人在延珏的一声‘甭傻站着,没那么多讲究,都坐下吃吧’的命令下,几人都围着热锅转圈儿坐下了,说说笑笑,一会儿大赞小猴儿的骑术,一会儿说说去年秋狝延珏的威风,酒菜虽简,却是吃的是好一番热闹。 唯独除却临时的‘厨子’谷子是好一个不得闲,里里外外的忙活着,一会儿取点儿这个,一会儿拿点儿那个,忙的是一个来来回回儿,那跛脚溜的腿儿直细,一整顿饭竟都没好好坐一会儿。 这么个‘忙’法儿可给猴子瞧的直皱眉。 介丫头怎么了? “诶!你是不是欺负谷子了?”酒足饭饱后,趁着谷子下去收拾的当儿,小猴儿拣了一个燃着火星儿的干柴火棍儿比着阿克敦。 虽说介一晚上俩人说话都如常,可猴子可注意了,每每那丫头看这小子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咬唇。 “冤枉啊,福晋。”阿克敦朝后仰着,躲开那火星儿,‘委屈’的看向自家爷儿,在收到自家儿爷儿一个飞眼儿示意后,忙起身没了影子。 “嘿!我他妈没说完呢!”小猴儿一瞪眼儿,窜了起来,“你给我站——” 话才说完,小猴儿却倏的一个倒挂给扛在了那主儿肩膀头子上,胃差点儿没给咯吐了—— “你他妈要干嘛!” 才喊完,却见倒挂的视线里,那阿克敦不知从何处牵来一匹马。 “走,爷儿带你去个地方。” 被摔上马前,延珏如是道。 却问是何处,请听下回分解—— ------题外话------ —— 92 - 痞妃传 - 鎏年 宁夏府,塞上江南。 全无云雾遮拦的大太阳炙烤下,比青草更青的是蓝天,比沙石更白的是羊群,群山褶皱中横生的平原上,风景无限,十步才望风沙漫天,百步又见流水环田,唯一不变的是,千里荒芜人烟,放眼望去,无不让人感叹天荒地老,旷古玄远。 这儿的天儿很是奇妙,明明还未到夏,却因为那一轮近的恨不得贴在脸上的大太阳,让正午赶路变的十分难熬。 小猴儿把手伸进脸上包的一层又一层的头巾,抹了不久前才擦过又捂出的一把汗,摘下腰间的小羊皮水袋拔了塞子仰头灌了几口,最后留了些许没咽,挂在舌尖上润着干巴到家,连喘气儿都上下磨的难受的嘴唇,泡软了表皮儿,再上牙撕一撕,嚼一嚼,倍儿硬,费劲从缠头布里扒出来张嘴,呸呸几口吐掉。 然后,她听见了来自同乘一骑的身后那位爷儿毫不遮掩的嘲笑。 “笑、笑、笑、笑个屁啊笑!”小猴儿口气万般烦躁,这其中有被太阳烤的,有被蒙头巾捂的,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被自己矫情的行径给臊的。 没错,这是她和延珏第二次踏入这个地界儿。 尤记得若干年前,俩人从西安府私奔时也曾路过这里,那时少年白马,浪迹天涯,不畏艰难险阻,更别说区区一个破太阳,而再瞧瞧现在…… 只因为刚出来第一天脸被生生连晒带风沙吹的生出来的两块小斑,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猴爷儿就任由谷子给自个儿裹成了一个布包子,接下来的几日赶路,她那张脸果真没在见过太阳星星和月亮。 “呦,这个霸道,怎么着,爷儿笑笑都不成了?”延珏抿着嘴,悠哉的扯着缰绳,随着马前行一颠儿一颠儿,眼见那烈货两条露出来的眼珠子杀了他几个来回儿。 而小猴儿呢,不看他还好,越看是越恨。 瞧瞧延珏那长脸,啥啥不遮,啥啥不抹的,白净的跟馒头似的她也就忍了,可怎么就一个个都被风沙吹的干巴巴的骆驼皮似的面皮儿,偏他一个嫩的跟刚剥的鸡蛋壳儿似的? 同样是人,差距要不要这么大? 小猴儿越想越气,索性伸手去捏他的脸,不捏还好,一捏,倍儿滑。 “我说你丫补啥了,补的比娘们儿还水灵?” “你。” 延珏逗她,见她脸绿,心情大好,此时忽然一阵风沙吹过,延珏一把扣住小猴儿的脑袋往前一推,正正挡住他刚低下来的头。 风沙扑面,挡在前面的小猴儿照单全收。 “延珏,我操你二大爷!”小猴儿甩甩一脑袋沙子,恨不得掐死丫的。 “妈了个勺的,我成你挡灰儿了的不成?” 延珏越笑越大声,“你裹这么严实,咱家灰你不挡谁挡?” “我呸!不要脸。” 小猴儿下手不轻的使劲儿拧了一把他的大腿,延珏吃疼的倒抽气,俩人儿跟队伍中间玩儿的不亦乐乎。 然那快乐却没传染到同行的其它任何人身上。 于得水本该是最替二位主子又复了这没心没肺的欢闹样子高兴的,毕竟多少年都盼着这一天,只可惜,他这身子没出息,不耐这高处,惹上了高山症,头晕目眩恶心反胃,一路上都靠红景天续着小命儿。 有这症状的不是他一个,只是他最为严重而已。 陆千卷的头也隐隐作痛了几日,然对着身边整日闷闷不乐的谷子,他的头显然没有心疼。 他清楚的认识到一个问题,他能接受谷子心不肯回到他这里,但他真的接受不了她的心给了别人。 但事实放在眼前,就算是瞎子都看得出来,谷子的脸上写满了忧心。 更为重要的是,她居然不再躲他了,更不再避忌与他说话,然而,谈及的无一不是—— “虽说翻过这贺兰山,就是腾格里沙漠,可这宁夏府,我们的身份如何安全去得?” “怎么会这么问?啊,瞧瞧我这脑袋,我差点儿忘了,你被关起来了半年之久,是,的确,一年前,马化龙于宁夏府城内外号召回回起兵,屠汉民两万,杀宁夏道台侯云登,知府吕际超,知县赵长庚,踞宁夏府而自治。” “对,是这样,所以我才会纳闷,就算宁夏府是通往腾格里沙漠最近的一条路,可毕竟回回盘踞,如今时局,我们怎能途经此城?” “诶,你先别急,听我说完……你有所不知,这回回也不都在一条连环船上,自从朝廷派出十万石家军来到西北镇压叛乱的消息传出,他为保全城回回性命,就主动开放城门向我大清投降,为表诚意,还自个儿改了个名字,马朝清。” “朝廷接受了?怎么可能,他杀了那么多官民?” “呵……你想的太简单了,这马化龙,不,马朝清,不是一般的大阿訇,在整个西北回回中相当有威望,尤其甘回对他简直奉如神祗,此番投降更是让回回们敬他如圣人。” “原来如此,竟然是这样一位人物,能把百姓的性命放在第一位的,不由得人不敬!看来七爷是打算带咱们入城一遭了,太好了,若得到这位圣人的后方支援,咱们进沙漠就胜算更大了!” “……你……一定要跟着进去么?” “嗯。” 这个问题问过多少遍,谷子的答案永远和她的眼神一样,坚定,无畏,看着前方。 而对于陆千卷来说,那双扣儿一般的眼睛里的坚定,就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刀一样,扎进他心窝儿,在他的心尖儿上用力刻着一个大大的‘悔’字。 是的,他悔了。 这女子那份世上最难求的执着,原本是属于他的。 …… 酉时三刻,一行人临宁夏府城门。 在小狼和小虎的先行通报下,城门早已打开,门前一丈开外,密密麻麻数百人,俯身恭迎,为首的老者年约花甲,一袭白衣白帽的回回装扮,衬的脸上的美髯格外扎眼。 “臣马朝清率部下恭迎睿亲王驾临宁夏府。” 老者声如洪钟,如那身板一样硬朗,待延珏下马,他一套利落的打千儿问安,既不失礼仪,更不失一身风度。 惹的小猴儿频频侧目,跟一旁的谷子小声嚼着舌根子,“我说这老头儿白日里偷着吃东西了吧,这动静儿,中气实足阿~” “嘶——”谷子白了她一眼,“小爷儿你小声点儿,让人听见像什么样子。” 小猴儿耸耸肩,不置可否,回头扫了一眼同是回回的‘沙漠骆驼’沙力敢,形容憔悴,有气无力,心下道:她说的没毛病啊,同是回回斋月把斋,一整个白天不吃东西,沙力敢那才模样儿才对么。 没错,这个月正是回回历上斋月。 嘛叫斋月呢? 来历具体小猴儿说不明白,但她明白这个月对回回来说是一年当中最重视的一个月,而这个月从新月牙出现开始,天亮至日落期间,除患病、旅行、乳婴、孕妇、产妇、及作战的士兵外,成年的穆民必须严格把斋,不吃不喝、不吸烟、不行夫妻之事,直到太阳西沉,才可以进餐笑闹、走亲访友、欢天喜地如同过年。 关于回回把斋这事儿,小猴儿是一万个不理解加十万个服气。 拿沙立敢来说,打从延珏带入营那天,白日里无论她们赶多少路,从没见过他吃丁点儿东西,最最牛逼的是,这西北的天,干的像刀刮嗓子,他丫的居然能挺住一整天不饮水,小猴儿这种一天恨不得泡在水袋里的水鳖是十万个服气的。 这劲儿,牛逼。 小猴儿此行相当自在,因为早在入城前,她便嘱咐了所有同行人员,进城后谁也不许人前人后的敬她为石家大小姐,当她是跟着睿亲王的丫头就成。 老实说,打从到了西北,最畅快的就是今天。 从进城起,她全然不用端着狗屁端庄,更不用矫情的应付那些官员的前呼后拥。 她只管跟谷子一块儿,往延珏身后头一站,管那些个人怎么个招待,她只管做自个儿的吃瓜群众,瞧自个儿的热闹。 啧啧,来的人可真多啊。 左瞄瞄,人,右瞄瞄,还是人。 放眼望去,不是带着小白帽的男人,就是缠着各色头纱的女人,几乎完全找不到其它的任何打扮。 于是小猴儿心中有了数,果然如她所知一样,这城里的汉人真的几乎死光了。 再接连对上几个百姓们的眼神儿,有惶恐、有不安、而更多的是对衣饰完全异样的他们的抵触。 于是不只小猴儿,几乎所有同行之人都心中有了数,全城回回虽已投降,但他们对朝廷并不放心,更对这突然驾临的睿亲王抱有十二分的设防。 然当马朝清听闻睿亲王此行目的,大为吃惊。 “什么?王爷要亲自入腾格里?” 延珏颔首,眼神似有若无的打量着马朝清道:“本王与阿克敦自幼相交,情同手足,想必圣师也听闻过一二,如今得知他深陷沙漠,本王实在忧心,幸得大盛魁的祁大掌柜愿意把沙先生让出,为我等带路,不然那腾格里,便是本王有心,也是无力。” “王爷万万不可这么说,老朽自幼生在西北,便是自幼见惯了风沙,也不敢去闯那腾格里,而王爷居然愿为手足愿意冒险前往,王爷的情义和胆色真乃老朽此生所见之最!” 言毕,马朝清行了个深躬,以表敬重,延珏见状,忙上前扶起,那缓而不失礼节的动作,尊贵难掩。 马朝清诚惶诚恐,连忙又要行礼,然不经意间抬头,却正好迎上延珏打量他的眼神,那双凤眼,似笑非笑,高深莫测。 “原就本王不请自来,叨扰圣师,圣师又何必这般多礼。” “王爷万万别这么说,这不是折煞老朽么,老朽残命之年,有幸见王爷这般天姿之人,便是无声后去见真主,也此生圆满了。” 马朝清的场面话听的小猴儿耳朵刺挠。 说实在的她倒是挺服这老头儿的,不枉这十里八乡都奉他为圣人,到真是一号人物。 就连谷子都压低了声音跟小猴儿嚼着耳朵:“这人还真沉的住气,居然当真一句也没提关中回胞之战事,照我看,要么坦坦荡荡,要么心中有鬼。” 心中有鬼…… 谷子无心的一句话,让小猴儿的眼珠儿跟眼眶里开始乱翻,翻了三七二十一圈儿后,终于被谷子的手肘给撞停了。 “喂,怎么还愣了,走了。” “哦。” 小猴儿怔怔的应了一声,赶忙跟了上去。 …… 鸡鸭牛羊,好奶好茶,筵席十分丰盛,然—— 十二分的难吃。 原因十分简单,全城汉人只有七八,瞧那一桌子的珍馐,怕是这七八人全都召唤到了厨房。 那马朝清绝对是个聪明人,未等延珏动筷,便先一步跪地请罪,只一句‘老朽罪该万死’,再每没多说第二句话。 别说精奸如延珏、小猴儿之辈,就是他们这一行最粗人的小狼、小虎、阴三儿之流都瞧明白了门道。 一时人人心道:这马朝清好大的胆子!居然连睿亲王驾临,也不肯破了此城回回把斋的诫律,如此怠慢,哪里将朝廷放在眼里! 而这一番举止看在同为回回的沙力敢眼里,却是掩不住的敬意。 能顶住七爷如此君威,护住回回们一心向真主的心,不愧为大阿訇之中的圣师! 沙力敢恐睿亲王恼怒责罚,一个冲动扑通跪地,然为其求情的话还没说出口。 延珏便淡淡笑道:“这是做甚?这些珍馐如此味美,圣师何罪之有?” 听言,沙力敢不可置信的望向睿亲王,心道,好一番气度! 非但如此,延珏简单吃了几口后,还直接以想要休息一会儿为由,直接打发了马朝清等回回的作陪。 待他们撤下后,奔波了数日的一行人等也回了各自的房间,该吃的吃,该睡的睡。 而如今是丫鬟身份的小猴儿,终于不用偷偷摸摸的摸进延珏的房间,而是大言不惭的留在延珏的房里,啃着那相当难吃的鸡腿,鸡皮一股子邪腥味儿,小猴儿嚼了两口儿呸呸吐掉。 “我可不吃了,再吃非得吐了不可。”小猴儿抹了一把嘴,抓着帕子擦擦手,筷子一撂,斜眼儿一瞟对面儿悠哉的吃茶的自家爷们儿,呲牙邪气一笑:“还不如吃会儿我爷们儿来的舒心~” 动作快过嘴,尾音才落,人已经一屁股坐到延珏腿上,二话不说赖皮缠似的揽住他的脖子,身子扭成窑姐儿姿,脸上挂着嫖客笑,一只轻轻勾起延珏的下巴,小猴儿笑道:“放心,小爷儿会好好疼你——” “启禀王爷,千卷求见。” 门外一句话,毁了小猴儿的全部兴致。 少时,门推开,小猴儿满面‘微笑’的拍拍陆千卷的肩膀,疼的他绷紧了嘴。 …… 小猴儿出门左转,直接进了偏房。 屋内,李坎刚刚照顾于得水服下了药,见小猴儿进来,于得水挣扎着要起身请安,但连半身都没起来,又栽回了塌上。 小猴儿嘲他:“得了你,别逞能了,虚的破柳条子似的,消停躺着吧。” “女主子……” “主什么主,不是告诉你们了,我是你们爷儿的丫头,那套虚礼,留着以后再用吧。”小猴儿走到于得水的床前,帮他正了正折腾歪的枕头后,又给他胡乱塞了塞被角,于得水满面惨白,褶子堆出的一双眼,却难掩感动。 小猴儿回过头问李坎:“他吃了这么多副药,怎么毛用没啊?” 李坎并没转弯,“实不相瞒,在下平生第一次出京城,这高山证也只是在医书上见过,一直以来,公公服下的也只是我凭借记忆下的方子,效果如何,我也全无把握,所以我刚才让人去找了这府上的医者,想必他们对这个,更有办法。” 说曹操曹操就到,李坎的话落地还没等热乎呢,就见一回服装扮的老者背着个药箱进了门,兹从他那一身儿药味儿就知他医者的身份。 这老头儿与李坎简单道安,只略微颔首,没有半点布衣该有的卑恭。 李坎面露不悦之色,尽管他跟延珏和小猴儿跟前儿奴才长奴才短的,可说到底他也是堂堂太医院的院判,紫禁城里也的人人敬他三分的主儿,如今这不过一个小小府医,竟对他如此不敬,真真儿—— 原本李坎是真想喝他几句,无奈小猴儿投来‘算了’的眼神儿,他也只能作罢。 还真别说,这老头儿也还真有些本事,只简单瞧了瞧于得水后,便密密麻麻的写了一堆回回文字的方子,命人去拿药的同时,又取出针,手法极其利落的刺了于得水的太阳穴,挤出了少许黑血后,于得水立马说脑袋清醒了不少。 待药很快煎好了回来,李坎接过药碗嗅了一嗅,便皱眉嘲道:“我道是什么奇珍海药,左不过是碗悖散汤,在下早给公公服过此方,指标不治本,医得了头疼止,医不了身子虚。” 那老头儿也不让份儿,只缓缓道:“大人说的没错,这药确实指标不治本,本来这高山症,也是水土不服症,本就无药可医,想要治愈,道也不难,南行八百里,地势低了,自然好了,尘归尘,土归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何必一个个儿的找罪受。” “放肆!”李坎当真恼了,若不是小猴儿一旁摇头,怕是他当即就要把那碗药泼在那老头儿脸上。 那老头也真是个骨头硬的,如此僵局,也依旧站的笔挺,只微微颔首道:“老朽一介乡间医者,不懂规矩,还忘大人们多多担待。” 直到那老头儿离开很久,李坎还咽不下这口气。 “哼,怪不得这些个回回传到咱们北京城里,各个儿轻狂,如今一瞧,果然是了,连一个小小的乡野医者都如此骄纵,若不是姑姑制止,下官真真儿是咽不下这口气!” 李坎自顾的说着,可说着说着,他看向正在交头接耳低声正说着什么小猴儿和于得水,忽然才觉得除他以外,注意力都不在这上头。 他端着药碗,疾步上前,才要问什么,却见小猴儿朝窗外瞥了一眼后,无声的跟他唇语道:“接着骂。” 李坎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骂声一声高过一声。 骂了好半天停了下来,小猴儿才懒洋洋的道:“骂够了,可舒坦了?你也真是的,逞一时威风算不得英雄,放心,暂且由得他们轻狂,他们哭的日子跟后头呢。” “眼么前儿咱们不计较这些,不过有一点那老头儿说的没错,于得水这身子,别说跟咱们进腾格里了,怕是在这地方在多待上几日,三魂得丢了七魄,这样,你去找小虎和小狼,让他们兄弟连夜带于得水下山吧。” “女主子,奴才不走!奴才誓死也要追随主子们!”于得水语调激动,表情却刚好相反,他蹙眉盯着小猴儿的无声嘱咐,边听边跟着点头。 李坎余光瞄了一眼那窗外露出半边的人影,却听小猴儿笑着跟于得水打趣。 “得了吧,你这破身子,跟着我们也是拖累,还是消停滚下山,等我们好消息,我跟七爷儿都是命硬的,用不着你这老家伙操心。” “女主子……”于得水语调间满是不舍,那逼真的动静儿简直听得小猴儿一身鸡皮疙瘩。 背对着窗子,她朝于得水翻了个大白眼儿,撇嘴笑笑,她无声的道。 戏精。 …… 太阳下山时,小狼和小虎已经带于得水下了山。 天一黑,一天的把斋已过,全城热闹的不得了,万家灯火,炊烟四绕。 于官衙大院中,马朝清再备流水长席,正式为睿亲王一行人接风洗尘。 席间,再不是早些时候那些难吃的东西,牛羊骆驼,撒子油香,就算依旧没有穆民禁饮的美酒,可仅那每席一整只的盐池滩羊,就足矣能让小猴儿的口水一直滴到脚尖儿。 按照回回的规矩,女子是不可能抛头露面的跟男人们一块儿大口吃喝的,自然,小猴儿和谷子两个‘丫鬟’的一台席前,摆放了一整排的屏风,正好隔开了前堂虚以萎蛇的寒暄,俩瓷自顾吃的畅快。 是的,非但小猴儿一手一块儿手把羊肉,一手一块儿热腾腾的油香,大口吃的满嘴冒油,就连谷子都跟着大口吃喝,恨不得把一桌子的吃食都压进肚子里。 “这么好的菜儿,有酒吃就好了。”小猴儿唆了唆手指头,相当懊恼。 谷子赶忙瞪她,手指头比着嘘:“别乱说话,回教不吃酒的,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反正咱们就待着一晚上,你又何必惹这不痛快。” 小猴儿瞥瞥谷子一本正经的样儿,一本不正经的拿自个儿满是油的手掐她脸蛋儿一把,“啧啧,你介书吃多了人都吃傻了,你敬着人家,人家未必敬着你,咱们是谁啊?是朝廷的人,是石家军出来的,咱们那厢正杀着人家回兄回弟呢,这头儿就算捧着人家恭奉,也吃力不讨好,指不定有多少人想毒死咱们在着宁夏府呢~” “他们敢!”谷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油,躲了猴子的魔爪老远,谷子也不瞎,自打来到这宁夏府,受到的排斥她不是感觉不到,只不过…… “世人都知道咱们到了这宁夏府,如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怕是他马朝清有一万个脑袋也担待不起。” 小猴儿掰了几绺撒子,边嚼的嘎崩脆边点着头,正要说什么,忽然脸一僵,周身一硬,整个人向后倒去。 “小爷儿!” 谷子大惊失色,一嗓子尖叫,几乎是蹦起来窜到小猴儿旁边儿,这一动带摔了凳子,凳子一倒,连带屏风整个砸下来。 所有的人的视线都集中到此。 众人当即乱了套,只见那原本在上坐谈笑风生的睿亲王,几个箭步踱过去,二话不说抱起了地上的女子。 随后李坎诊脉后,满面惨白的一句话,延珏彻底变了脸色。 “是中毒。” 半个时辰后,当医女从小猴儿的后背拔出一根手指长的毒针后,延珏勃然大怒,整个宁夏府乱了套。 少时,整个消息传开。 睿亲王的随行丫头中了毒,不只毒针,且茶中、撒子上,都被下了毒。 还有,这个丫头居然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第九三回 - 痞妃传 - 鎏年 说书的将一两日之腻腻歪歪一说便好几回,炉火升高几许尚不知,且唯恐有看官腹中翻搅,遂,收。 且说这翌日,七月初七,乞巧节。 这一大早,睿亲王府上下的奴才可是忙活开了,王爷福晋虽还未归,可在如今管事的侧福晋婧雅的张罗下,里里外外数百人是张灯结彩,搭戏台子,备膳,一切都只为了今儿晚上一宴办得体面。 打三更便起的婧雅,更是不辞辛苦的来来回回在各处走动,上至戏台子选用哪些小官,何处摆放哪些古玩,下至每一席选用什么盘箸,周遭盆栽的花色等,每一处细节都亲自把关,无一不尽善尽美。 到了午时,日头起,竟因为太过疲乏,而险些晕倒,见状丫头珊瑚赶紧扶她落座休息,给她拭汗时,那帕子竟湿了大半。 珊瑚心有不忿,“主子这又是何苦来的?别说是流汗,便是流血,那也都是给她人做了嫁衣裳!咱们在这儿比鸡起得早,比狗转的勤,人家再那边儿该顽顽,该乐乐,等一回来,人家坐享咱们的辛苦,那外人瞧着,不都是人家脸上的光?” “混说!”婧雅板着有些苍白的脸,“什么她人,人家的,那是我的主子,也是你的主子,主子脸上有光,便是我等荣光,别再说这些浑话,若叫人听了去,又不知传出什么子午卯酉来。” 珊瑚别着劲儿,也不应声,扭身儿出去,不一会儿带着些许红糖回来,沏了一杯糖水,摆婧雅跟前儿,咕哝道,“好好的模样儿,折腾成这样儿,今儿七夕,府上哪个主子不是打扮的跟花儿似的,偏生你不上心。” “上心又如何,不上心又如何,腿儿长在爷儿自个儿身上,他乐意去哪儿,谁又管的着?”婧雅摇头失笑,端着那杯红糖水喝了一口,随后点点头,“嗯~这糖的味道真好,甜而不腻,真真儿好喝。” “那是当然。”珊瑚颇有容焉的说着,“这红糖原是年前讷敏小主的一个远房亲戚来府上拿来的,我喝着好,便讨了些,如今也剩不得多少了,不过小主那儿那还有很多,若是主子喝的和口儿,回头再讨要些就是。” 婧雅美眸一怔,未曾察觉便转瞬即逝,饮了一口又笑道,“姐姐这次定是躲不过我这胡匪了。” 到此多不赘述,列为看官只管记得这针鼻儿小事一件,他日事发再详解一番。 却说到天明才踮脚回营帐的石猴子,偷偷钻了延珏的被窝,只草草囫囵了一觉,等未时一刻回府时,眼圈儿已是黑青,本是回到房间合衣就要接着睡,可这一会儿脚前婧雅来报晚宴事宜,一会儿府上的裁缝来送新制的衣裳,再一会儿这乌布里又是哭着来闹她,没一会儿得安生,待谷子又来摇她—— “快醒醒,别睡了,大福晋谴人来了!” 嘿!小猴儿这暴脾气,翻儿了—— “爱他妈谁谁!恁是黄泉来差也别他妈吵我!滚!”小猴儿眼皮粘的睁不开的嗷唠嗷唠的嚷着,半梦半醒的她压根儿没听清那来人是谁,道是这一嗓子吓坏了来人。 却说那来人正是乌林珠的贴身婢子红霞,自小伺候还是蒙古格格的乌林珠,自是带着傲气,如今被一嚷,面色也不算好看。 “姐姐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们主子可不是恼您,这不昨儿跟爷儿去校场折腾了一天,也没怎么睡,这会儿酸着呢。”谷子赶忙出来陪笑着,说话间把手里的乞巧线包塞到了红霞手里,“诺,知道姐姐在大福晋身边儿必是见惯好的,可今儿七夕,您就收下这小玩意儿,全当妹妹一分心意。” 见礼手短,瞧着手里的那线包露出来的金光,红霞也是笑中带慌,“呦,竟是滇缅金丝线!这般稀罕玩意儿,怎使得——” “诶,有什么使不得的,今儿这些,姐姐只管用着,若是缺了线头一二,只管与妹妹来讨,皇贵妃赏了许多,我们屋里头姐妹不多,也是用不完的。” 听是皇贵妃,那红霞心下忖度着,都说这睿亲王府稀罕玩意儿多,可不,皇上又宠,皇后娘娘又贴,就连这皇贵妃娘娘都当七爷儿是亲儿子,怎生一福气了得?那像她们府上,赏赐一年到头也没有什么,果是,没娘的孩子总是缺短儿的。 “对了,姐姐来这么早可是有什么事儿?”谷子问。 “呦,瞧瞧,光顾着与你这丫头说话了,差点儿连正事儿都忘了。” 谷子好整以暇的听着,红霞说,“我们主子说,既然今儿在你们府上兄弟妯娌的热闹,那咱也别小气了,何不连隔壁府上僧王一块儿请来,几位爷儿攒在一块儿,全当热闹热闹。” …。… 壶漏又流几许,一个时辰后,即便谷子想与不想,也死气白赖的顶着骂把猴子从塌上揪了起来,好说歹说劝着她时候不早了,该梳洗了,猴子也不上心,几次三番脑子又重新砸到塌上,直到谷子唠叨了才刚红霞来的事儿,听见僧格岱钦也要来,猴子倏的来神儿似的,眼皮上下两头张着,人也坐的倍儿直。 “我见你睡着,也没吵你,只去了主子爷儿的院儿,把红霞与我说的事儿,都于于得水公公转述了。”谷子边伺候着猴子青盐漱口,边叨咕着,“要我说这大福晋也真是天大的胆子,这闲话儿还传的热呢,她道是不避嫌,这般大张旗鼓的就要请这僧王,也不知这大爷儿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小猴儿咕噜咕噜的朝盂里吐了口水,“岂止是知道,我瞧着十有八九就是大爷儿的意思。” “这话儿怎么说?”谷子没琢磨明白。 “你就想,那天庙会她都为了避嫌没去,今儿介人乌央乌央的,她能自讨介没趣儿?”小猴儿趿拉着鞋下地,在脸盆架儿跟前儿,蹭了些许香胰子,扑棱扑棱的洗上了脸。 瞧她这精神样儿,谷子拿了毛巾递过去,才反应过来什么的道,“嘿,我说这僧王是唤魂儿的怎么着,怎么我一说他来,你就这么精神?” 小猴儿也没应声儿,全当没听见,洗完脸,俩手在脸上一捋,噗的一声甩了些水,仰头瞧着脸盆架上的西洋镜里的自个儿,撑撑眼皮,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心下村多着—— 嗨,来的好不如来的巧,她正愁如何再见僧格岱钦一面,却不想这人竟送上门来了。 介真真儿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喂,小爷儿,我这问你话呢,怎生喝了浆糊似的,人都冻上了?”谷子一旁轻轻扯着她,小猴儿半晌才似回了魂儿似的,回手跟她要着,“去,鼻烟儿拿来给我。”她得精神精神,想想今儿晚上如何应对僧格岱钦。 可谷子一听鼻烟儿,剜了她一眼,斥道,“什么鼻烟儿,没有。” “嘿——”小猴儿翻儿了,“你介丫头胆儿肥了哈,如今是骑我脖子上拉屎了!” “呸,别不知道臊,还不都是为你好!”谷子眉毛往中间一攒,唠叨劲儿又上来了,“你这成日吊儿郎当的,也不多安份儿心,如今你是什么身子,哪能像从前一般,想什么便是什么?” 嘿,小猴儿脑子灌浆糊了—— “我嘛身子?我要死了怎么着?连口鼻烟儿都受不得了?” 谷子气的直跺脚儿,“就说你这猴儿,素日万般精,偏生就少这么一根儿筋!如今你夜夜与爷儿睡在一块儿,你那身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揣上了个小猴儿,你这荤素不计的,整日乱弄这个那个的,弄垮了自个儿身子我懒得管,可要是伤着我这小猴崽子的窝,我可与你拼命!” 小猴崽子? 这词儿莫名其妙让小猴儿觉得一阵激灵,她脸搓成一团儿的低头摸摸自个儿平坦的小肚子,自个儿嘟囔着,“哪儿他妈来儿的猴崽子……” “嘿,你还别说,你自个儿不长脑袋,我可给你记着呢……”谷子边说,边掰着手指头翻眼儿算着,叨咕了半天,忽的一怔,“呦,可不,这信期都迟了两天了,等折腾今儿这遭,明儿可得让大夫来好好给瞧瞧。” “不能吧……”小猴儿摸着肚子,表情无比怪异。 却说此时,俩瓷屋里说的热闹,而外头趴着窗子的金扣儿,脸色一变,与自个儿妹子银扣儿耳语一番,便脚底抹油,溜出了园子。 接连的一个时辰,谷子的一双巧手,把石猴子打扮的可谓是端庄三分,娇俏七分,就连小猴儿自己照镜子的时候,都给那镜子里那一身草绿色旗装,面若桃李的娇人儿吓道了,“介他妈谁啊?” 那瞧见妖精似的口气,不只谷子,就连一旁瞧热闹的春禧都笑的哈哈的,道是咱们乌布里格格,恁是下午好生哭闹了一番,可昨儿晚上的那口气儿还憋堵在肚子里,越是瞧着如花的小猴儿,越是心中憋堵,嘟着嘴儿,揪着手中珍稀的绿菊,一句话都不肯说。 “格格不是想额娘了,待会儿二福晋就过来了,您该高兴不是?怎么还愁眉苦脸的?”春禧小丫头扯着乌布里的袖子小声儿道,许是昨儿晚上给她抱着陪她哭了一晚,春禧现在并不害怕这个刁蛮的格格,反是见她哭便有些心下不是滋味。 “起开,笨蛋。”乌布里甩开她,朝她吼着,“谁说我想她!她是谁?我早就不记得了!” 这一吼,一屋子人眼珠子都吸到她身上,兹瞧着她丢了花儿撒腿儿跑去处时,傻丫头春禧自个儿在那揉脑袋纳闷儿,“诶,明明昨儿晚上睡觉叫了一晚额娘……” “这大格格的脾气!太骄纵了。”谷子有些恼意,反到是小猴儿,也没吱声儿,只瞄了一眼春禧头上那原是乌布里的嵌了上等南珠的簪子,咂咂嘴道,“不过是口是心非的小屁孩儿。” “春禧,今儿你就陪格格吧。”小猴儿吩咐着,春禧呆头呆脑的点点头应了一声儿,撒腿儿也便追了出去,道是后头没追上的谷子,转过身儿跟小猴儿恼道,“她陪了格格,今儿谁顾着你呢?” 知道介丫头今儿晚上儿要出府陪那陆千卷求魁星,小猴儿笑的是一脸暧昧,挑挑眉道,“我介么大人,用谁顾着?再说介满院子奴才,哪个不认我指使,你管好自个儿得了,出去的时候多带些银票,给那书呆子,跟他说,全当我谢他照顾你数日,对了,还有——” “是,是,是,大糖葫芦,豌豆黄,爱窝窝,臭豆腐,我记得了。”谷子翻一白眼儿,受不了小爷儿那张馋嘴,什么时候都不忘了吃。 …… 到了晚上,太阳落房头之前,园内已是彩绸结蓬,五色迷乱,百盏明灯装点,火树银花,说不出的富贵端庄,道不尽的精致风流。 婧雅道是一番巧思,将戏台搭在了蝠池之上,两侧连接着两条栈桥,栈桥两侧竖灯百盏,直通两处亭子,每一亭各设一席,诸位爷儿与女眷各落座一边,离远望去,竟真真儿有,鹊桥两处,牛郎织女的感官。 打从进了园子,几位福晋便分分赞不绝口,“弟妹好巧的心思,真真儿是好生别致!如此一来,既应了今日光景,又免于与爷们儿一桌,咱们欢闹不开,我原还想着要如何安置,却没想过是这般精巧。”落座时,话唠淳乌已是一脸兴奋,拉着小猴儿的手忙道,“弟妹真真是个巧人儿,模样儿生的好,连心思也是七窍玲珑。” 唾沫星子喷的她满脸,小猴儿膈应的抽出了手,不给面子的抹了抹脸,说道,“四嫂千万别介么说,你们瞧见的介些我可是没上过手一分,全都是侧福晋婧雅安排的。” 她瞧不瞧的上婧雅,也没不要脸到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的份儿,若是给她安排,怕就是点些灯,攒一桌大鱼大肉,再摆两坛子酒,便是了。 众人一听,齐齐向那个始终规矩的站在小猴儿身后的美人望去,但瞧她米分面桃腮,美艳过人,不由由衷的点头赞道。 “果是个玲珑人儿。” “谢诸位嫂嫂抬爱,婧雅不敢当。”谦恭的说了这话儿,婧雅又瞥了瞥一旁因为被忽略而脸色越发不好的舒玉,又道,“婧雅愚钝,不敢独自邀功,今儿这些虽是婧雅张罗着,可这些巧思,可都是去舒玉姐姐处讨来的,若说这心思玲珑,婧雅当真不敢当。” 这话儿一说,别人分分点头赞着舒玉,可别人不知,那舒舒与小猴儿又怎么不知她舒玉那狗肚子里的二两香油,可舒玉道是傻狍子出林子,得瑟没够儿,大言不惭的受了婧雅这顺水推舟的人情,竟一脸得意的笑着与婧雅说,“都是自家姐妹,妹妹又何必客气。” 舒舒一边瞧着,一边皱眉叹气,接着在一片妯娌虚以蛇的赞叹声中,上下打量着那进退有度的婧雅,过后与身边儿的小猴儿低头耳语,“你这陪嫁丫头不简单啊。” 听着舒舒的话里有话儿,小猴儿也没搭腔儿,只是一脸无所谓的呲牙笑笑。 恁是她婧雅再怎么蹦达,这会儿也与她无关,她现在的一门儿心思,全都在对面儿的亭子里。 踩着花盆鞋,小猴儿轻而易举的能瞧见那对面亭子里的几道身影,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正对着她的正是僧格岱钦,此时他身长挺立的背手站着,隔着一道栈桥望去,那一道道烛火或明或灭,那道带着长疤的黝黑却俊朗的脸乎隐乎现,似是也在望着她。 不,不是似乎,当他扯起唇角时,小猴儿几乎可以确定,他跟本就是在对她笑。 小猴儿没矫情,扬扬下巴,回了一笑,只是,嘴角还没扯开,乎的那完全背对着她的那个颀长身影甩过头,风雷石火间小猴儿转了个身儿,没瞧见那主儿的表情。 可莫名的,也不知道是这夜寒凉,还是水面起风,小猴儿有种后脖埂子凉飕飕的感觉。 “怎么了?”一旁的舒舒拉她坐下时问。 “没事儿。”小猴儿悻悻的摸了摸脖子,这一抬头,才发现乌林珠也在望向对面,眼神盈动,微笑着点点头,又与一旁的红霞招了招手,耳语了几句,便见那红霞悄悄的退了下去。 小猴儿微微皱眉,心下忖度着,有一句没一句的应和着周遭一句句的闲谈。 少顷,于得水托着一带着红绸子的木盘,掬着腰过来道,“几位爷儿说了,今儿这戏先让各位女主子们来点。” 众女眷一听很是兴奋,然除却那淳乌当真伸手去拿那木盘子上的戏单子去瞧,众人都极为有分寸的让大福晋乌林珠来点。 乌林珠几番推诿,却碍不住众人的推崇,只得无奈的点点头,随口点了一出《长恨歌》,又道,“今儿是七夕,便是这出,最是应景。”众人都言妙,独独小猴儿不知所云为嘛。 少时,蝠池上的戏台子便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一亮嗓,两边的亭子便都频频传来叫好声,唯独小猴儿,听的是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这画的跟猴屁股似的戏子们吊着嗓子唱的是嘛。 不过她也觉得这戏精彩,因为至少这戏让那苍蝇似的没完没了的嗡嗡嗡的四福晋淳乌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儿,当那戏台子上的李隆基正与杨玉环唱到一场歇下时,忽听那边亭子一个朗声道,“今儿既是你们妯娌的乞巧,又是我们兄弟的家宴,借着七弟府上的珍馐佳肴,咱们干一杯。” 说话的是齿序最长的延玮,在他的张罗下,开席。 接下来,便是各桌饮各桌的,时而不时有跑腿儿的太监来回端着盘子敬酒,或是各位小叔子敬长嫂,或是各位兄弟齐齐敬小猴儿这睿亲王府的女主子,再或是僧格岱钦敬所有的女眷,总之,来来往往喝的也算尽兴,管他真情还是假意,两席的笑声都是频频传来。 “乌布里这些日子麻烦你了。”酒过三巡,一旁的舒舒突然与小猴儿道,那叹息中略带着几分无奈。 难得见舒舒眉染郁色,小猴儿道也认真的劝说了一句,“都是小孩儿脾气,你也别往心里去,她嘴上说着不认你,可天天做梦都嚷着你。” 舒舒苦笑道,“她从小到大,我第一次打她,她那脾气像极了她阿玛,倔着呢,怕是有些时日不肯认我这额娘了。” “放心吧,那都是嘴上说说,不信我现在一脚给你踹水里去,你瞧着,准保她第一个冲过来揍我。”小猴儿没正形儿的顽笑道,接着二人一起望向那下坐儿众小贝勒,小格格们的桌儿,只瞧着乌布里从桌上拿了个鸡腿儿回身儿给那身后的小丫头。 “她们……她们二人怎在一块儿?”舒舒说着话时,略显惊诧,那眉眼神色中似的隐过一丝痛楚,又像是是惊喜,虽转瞬即逝,却被小猴儿清楚的抓住了。 意识到小猴儿在瞧着自己,舒舒敛眸眨眨眼,又道,“我是说,那日我便是因为你这小丫头打了乌布里一个巴掌,我还以为以她的性子会去欺负她,谁知道——”舒舒笑笑,“小孩子果是心思单纯的,道是我们大人复杂了。” 小猴儿只笑笑,并没赘言,她只斜眼儿瞟着那桌不时有人起身再返,想着这酒已下肚许多,各个儿都开始撒尿了,心下忖度着,机会来了。 于是便想着由子,趁着一桌子女人射覆行令时,借故肚子疼,要去出恭,便退下了桌儿。 …… 话说小猴儿的酒量甚好,平素喝个三五壶那是轻轻松松,然,许是今儿实在没睡好,这三巡酒下肚,竟也有些飘飘然,虽脑筋不至于糊涂,可她瞧着自个儿这脚尖走的也确实不算直线儿。 婧雅道是想的周全,在花园的一隅设了两处茅房,小猴儿虽不知具体在哪儿,可顺着那‘新鲜’味儿,找到也不是一件难事儿。 当左躲右闪的避过一个个奴才,偷偷摸摸爬上了那茅房一侧的假山上时,一股风儿带来的那股味儿,让小猴儿捏着鼻子,一股子反胃的感觉涌上来,她开始后悔,自个儿这‘堵人’的招儿是不是明智的。 可有道是,既来之,则安之,如今府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也只能用这般方式,更何况,有一点她是心知肚明的,便是如延珏那般事儿多的人,是宁可绕远路寻自个儿的官房,也绝对不会与众人合用这茅房的。 于是乎,明月下,微风中,小猴儿便蹲在那假山上,居高临下的瞧着来来往往的茅房里的一个个身影,等着她要等的那个人。 当然,这过程,‘风景’无限,诸如那延琛屁股上婴儿拳头大的黑痣,没了祖宗根儿的吕顺儿顺着裤管儿拉拉的尿,以及十数个长短粗细不一的那玩意儿…… 兹瞧在眼里,小猴儿只频繁的吞咽口水,原来不比不知道,一比…… 她有些明白,为嘛自个儿夜夜疼成那个死样儿了。 如此一来二去,瞧了半天,再新鲜的热闹也瞧腻了,当不知过了多久,小猴儿靠在那假山的碎石层上,上下眼皮乏的都快搭在了一起,她心里不停的咒骂着僧格岱钦。 操他大爷的,不喝酒他不喝茶啊,貔貅啊,都不用拉屎撒尿的么? 兹听着那远处的戏台子上已经换了曲目,小猴儿眉眼间拧成一股劲儿,心想着,若她这离席太久,待会儿定是有人满院子找她。 于是,当她又蹲了半晌无果后,欠欠发麻的身子,她抬屁股便朝那假山跳下去,可就在这时,突闻两个说话声越来越近,小猴儿点着蹲麻的脚,着急忙慌的侧身贴到了假山不见光的一面。 这是两个她并不熟悉的声音,听着尿的颇为爽快的动静可知不是太监,可能是哪个府上的随扈或是侍卫。 “可憋死我了,刚才等人的时候,差点儿尿出来。” “活该,明知今儿大爷有大事用我们,还不渴着些。” “呦喂,还说,我这尿十有八九都是吓出来的,大爷只说让咱们今儿迷晕个人,可谁知道会是大福晋啊!” “嘶——你小点儿声儿!你不要脑袋我还要呢!” “要我说,大爷也真够狠的!为了拉拢那人,竟不惜连大福晋都……” “那有什么,螳螂捕不捕蝉不要紧,重要的那黄雀在后,大爷要抓的不过是僧格岱钦一个短儿。” “要我说,真他妈缺德。” “嘘!你不要命了!” 这时只听二人的声音压的越来越低,便是小猴儿侧耳听,也是全然听不到的,可便是如今这些,也让是让她全身一摒,脑子里飞速的转着,一个可怕的想法儿在心里窜出来。 待那二人一走,小猴儿疾步跑了几步,到了那宴席附近,伏在一树后,远远望去,果然! 乌林珠不在,僧格岱钦也不在! 再一瞧,那延玮不正是起身离席么? 小猴儿啐了声‘操’,转身便消失在园子里。 第九四回 - 痞妃传 - 鎏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 延珏没有揉,只瞇着眼,怔楞的站了许久。 一阵冷风吹过,眼里似是进了沙子。 当延珏瞧见他那肩上蹭着的明显的青苔,还有那辫子吊坠上缠着的蓝色缎带子时,脸上的弧度全都归于平缓。 难得今儿延珏瞧他还算顺眼,道也给面子的揖了揖,说了两句场面话,可待僧格岱钦一转身—— “僧格岱钦谢七爷招待,告辞。”借故受不得冷风,休息半晌,一直没有回席的僧格岱钦是最后一个走的,礼貌上他与延珏辞行。 许是他脑子里挂着那个第一次倒了醋坛子的烈火的小模样儿,心下爽着,吊着股子精神儿,硬跟这儿戳腿儿,一心只盼着都走都走,他要回去搂媳妇儿困觉儿。 道是延珏,今儿算是出息的,以他的酒量能在三巡之后还杵到门口儿送客,也是鲜少的。 送客的时候,女眷都没有出去,小猴儿亦然。 见状,丫头春喜急急去报了二爷,不过半晌,便见延璋长腿阔步的过来,摘了自个儿的大氅将舒舒裹上,几次扶她不起,也不恼,只宠溺的打横抱起她。 要说这纳兰明月,同五爷儿的性子到是十分像的,周身过浓的书卷气让人厌恶不起来,却也不好亲近,于是,这剩下的酒,大多是落入了舒舒与小猴儿的肚儿,到后来,小猴儿只是微醺,舒舒却已然醉了,嘴上一直喃喃着“春喜——春喜——” 婧雅去张罗各府的车马,而舒玉因哥哥的事儿与舒舒说了几句,闹了个红脸儿,也不快的走了,道最后,这女眷一席,也只剩舒舒,小猴儿,与五福晋纳兰明月。 直到小猴儿坐下许久,久到那一小壶酒都被她刺溜刺溜的干下了肚儿,舒舒才发现她,赧意只半晌,便与她说起话儿来,说了大福晋不舒服与大爷儿先回去的事儿,又说了才刚射覆,四福晋连输了五福晋几局,耍了小性儿吵了几句,也不快的离开了半晌,如此,缺席甚多,道是解了小猴儿的为难,什么乞巧,赛巧,也就不了了之了。 唱着这句的时候,舒舒正与延璋隔湖相望,女的美眸婉转,情意绵绵,男的深情凿凿,只为一人,那天地间仿佛只有二人。 戏台上的《长生殿》还在继续唱着,那尖利着嗓子的杨玉环和李隆基,正双双跪着对天上的牛郎织女星明誓,‘双星在上,我李隆基与杨玉环,情重恩深,愿世世生生,共为夫妇,永不想离。’ …… 跳了半天脚儿,延珏瞧瞧自个儿的手,皱起了眉头,哪儿来的青苔? 嘿,丫的这货是酸了? 瞧着那气冲冲的背影儿,延珏倒抽着气的捂着生疼的脚面,呲牙乐了。 酸酸唧唧的撂了这句,小猴儿忿忿的回了席。 “算了算了,反正你也缝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延珏揉揉她的脑袋,道是也没往心里去,反正素日也习惯这货的邋里邋遢了,可他这话却是不知道扎到小猴儿的那根儿神经了,小猴儿乎得狠踩了他一脚,几歪道,“是,是,是,府里那么多娘们给你缝,你也不差我介破玩意儿!” “天知道。”小猴儿吁了一口气,有些懊恼。 “丢哪儿了?”延珏问。 丧气的点点头,小猴儿咕哝着嘴骂着不知谁人一辈辈往上翻的祖宗。 “丢了?”延珏瞪着眼儿打量着上下乱窜的她,貌似不难猜出来。 话说这僧格岱钦是不是跟她八字不合啊,怎么没回碰上他准没好事儿呢?! 眼珠儿几里咕噜转着,她想,八成他妈的掉井里了! 小猴儿真急了,那可是她这熬眼儿灯,手指头戳洞摆弄出来的玩意儿阿! “操!”哪儿去了? 小猴儿一囫囵把整个怀里能放东西的地儿都摸遍了—— 诶?! 再左摸摸,右摸摸—— 左摸摸,右摸摸—— “呸!数你不要脸!”白了他一眼,趁着他松手,小猴儿抽出来自个儿给拧的红通通的手,探进了怀里,去摸那自个儿熬了一晚上心血的‘麻子钱袋’,可—— “我怕谁笑话,我的园子,我的媳妇儿,谁敢说个不字儿?”延珏牛逼哄哄的挑眉道。 若是换平时,小猴儿定是甩开他,再损他两句,可今儿她心情好,瞧着什么,都是弯着弧度笑着的,她带着延珏的手,又捶了一下他,笑着嗔道,“嘶——甭跟介儿耍奶娃性儿,快点儿松手,也不怕人瞧着笑话。” “再说一遍,你试试?”延珏的动静儿开始变的阴阳怪气儿,抓住小猴儿的手也拧了拧劲儿。 小猴儿才反应过来,眼儿一横,一拳头捶在延珏的胸口上,“呸!我缝的,好着呢!你不乐意要,我给别人!” 嘿! 延珏扯嘴儿乐着,贱呲呲的道,“这院子里还有比你缝那玩意儿更丑的东西么?” “嘛丑东西?”小猴儿噤噤鼻子,给问的一楞。 “欢迎弄死。”小猴儿耸耸肩,没心没肺的一笑,呲出来的八颗白花花的小牙,让延珏委实气不起来,他没轻没重的拧了拧小猴儿的鼻尖儿,“别跟这儿耍赖,丑东西呢?” “再有下次,我弄不死你我。” “你他妈——”狠话儿说了一半儿,只因那突然抓住自个儿的一只小手儿,延珏瞬间变的气焰全无,他顺势一把扯过那身子,俯身忿忿的用利齿磕了磕她那肉滚滚的耳垂儿。 从他身后那十七八个奴才的阵仗,她猜,也许他就差把园子翻遍了。 “我回娘胎玩儿去了。”没边儿的逗着壳子,这会儿的小猴儿心情大好,好到她居然来了闲心去哄眼么前儿火冒三丈的主儿。 再次回到园中,灯火依旧通明,戏台子依旧咿咿呀呀,唯独是那个背着手到处乱转的延珏在瞧见她火冒三丈的嗷唠了一嗓子。 “你他妈死哪儿去了!” …… 与小猴儿分道扬镳前,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僧格岱钦低声笑笑,掩饰着自己的有些不是滋味,他不敢去深究他脑子里面想的是什么,不然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敢不带我去!”小猴儿这话儿说的恁不讲理,只有外人才听得出来,那个中的骄纵。 “七爷儿他…。?”僧格岱钦道是怔楞的,因为当朝带着自个儿媳妇儿在外头抛头露面的王爷确实不多。 小猴儿笑笑,拐着弯儿道,“放心,就算我不放心你我也放心,因为我也去。” “嗯,届时我会与他周旋一番,这你放心。” “当下也只能从果齐司浑身上入手,秋狝大典时,他身为理藩院尚书,必到无疑。”小猴儿说。 “如果缺了当年六爷手上那份儿,咱们手里的那个证据跟本不 ... 足以取,眼下,此事应从长计议。”僧格岱钦说。 而关于这个,僧格岱钦与小猴儿有着高度一致的看法。 于是,接连在这井中,二人以这个颇为吃力的造型,说了许久,或是僧格岱钦说起那些小猴儿残存不多的记忆,或是小猴儿问着他当年后来是如何得知真相,更多的是二人说着如何平反,如何翻案。 “我说你到底吃多少大蒜?”小猴儿再次煞了风景,她这个人,惯常搞不来感动那一套,虽然她承认,听了他那话,她确实心里有些暖和。 “庙会那天我从满嘴蒙古话的你手里拣了匕首,便开始怀疑,待回去的时候我拆开那剔刀的机关,更是觉得与你有关,可那日你带着面具,我瞧着你身上的上等缎子,想是身份不俗,便想着快点儿找到你,于是出于下策,我才在宫宴那天当众亮了这把刀,只不过我没想到——你会是睿亲王府的七福晋,便是我认出了你是那日庙会之女,可我怎么也不敢想,会是你,直到你在我府上偷走了这刀,我换了那信的时候想着,如果是你,定会回来找我。”僧格岱钦低沉的话语,开始变的柔软,他说,“佛祖保佑,你还活着。” 小猴儿咕噜咕噜嗓子,没有说话,只听僧格岱钦又道。 他没必要说好话儿哄她,更没必要耍她。 其实在这话之前,小猴儿的心便已经落地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就僧格岱钦如今的身份地位,一个罪臣以及罪臣之女并没有任何让他利用的地方。 “将军的冤情我不会坐视不理。”他说了一句让自己不至于那么难堪的话。 尤其当他下意识的去品那离他只有几毫厘的那掺合着奶香味儿的口气,他不自觉的撑开了身子,把脑袋别了过去。 虽然行军打仗吃惯了大蒜的他,并不觉得吃蒜如何,可此时此刻,他的耳根确实有些发烫。 “噫!~你吃大蒜了?”一句万分不合时宜的话,从小猴儿的嘴里钻出来,一时竟让僧格岱钦不知道如何接话儿。 小猴儿的那一刀,确实扎的万分诚意。 “如何?这回可信我了?”僧格岱钦低低笑着,那笑中还掺杂着嘶嘶的吃痛声。 僧格岱钦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她,若不是他愿意,他随时能从她手底下完好无缺的离开这里。 一声低笑掠过耳,就在小猴儿全然没反应过来的当下,乎得只觉得身下一空,失去支点的她反射性的用双手抓住那井绳,而那窜下去几寸的人,却在这时又手脚利落的窜了上来,待小猴儿被那壮硕的身子紧紧抵在井壁上时,她已经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滚烫呼吸。 “!@#%!@$^&。”小猴儿用蒙语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他并没有把她供出去,是不是代表—— 僧格岱钦果然猜到了她是谁,而那刀把里的信,十成十是在他的身上。 只这一句,很多话都不言而喻了。 如此近的距离,她听得清清楚楚,他是说,比小时候还凶。 “!@#%*!@$^—”他失笑的说了句蒙语,让小猴儿手上的刀一松。 说话间,僧格岱钦只觉得腰眼儿一痛,什么利器刺进来了一些。 受不了他画圈儿说话,小猴儿附在他背上,抵紧了那把刀,在他耳边儿笑吟吟的道,“别以为我不敢扎下去。” “那你想听什么?” “想说嘛就说嘛。” “说什么?”僧格岱钦低笑着反问。 这会儿的她忽然有点儿感谢那个敏亲王,毕竟让僧格岱钦处于如今这种劣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说说吧。”与手上那锋利的蒙古剔不同,小猴儿的声音不紧不慢,不急不慌。 对杀气的格外敏感让僧格岱钦十分确定,此时他腰眼儿上抵着的那把利器,若是扎深一分,他绝对会因为双腿失力,而掉落这个井中,淹死。 “他们应该——”‘走了’二字僧格岱钦并没有说出口,便被那利器出鞘的声音抢了白。 又过了一会儿,外头安静依然如常—— 便是如此,小猴儿和僧格岱钦仍是一动不动许久,她们都是谨慎的人,回马枪和诈术都不得不防。 一阵脚步的来来回回,地上终于又恢复一片安静。 “……走……今儿的事儿,全当没瞧见,谁也不准说出去。” “大爷儿,周围搜遍了,没有。” 僧格岱钦觉得自己今儿好像疯了,为什么那么恶心的玩意儿蹭在脖子上,他却只觉得,那手好软,同握住毛头那天他眼里瞧见的滚烫不同,只是好软。 “懒驴上磨屎尿多!”她低声咒着。 接连两记闷哼,小猴儿只觉得手被震的发麻,确定无碍松手时,她毫不留情的把沾在手上那口水不口水,鼻涕不鼻涕的玩意儿蹭在了他的脖子上。 小猴儿的注意力被那细微隐忍抽鼻子的声音勾回,就在僧格岱钦忍无可忍打出那个喷嚏前,小猴儿手疾眼快的死死的捂住了他的嘴。 阿……阿…… 如果说有一天,她们的利益有所冲突,站在对立面上,会不会也…… 井底往上窜着凉气,激的小猴儿一个激灵,她突然在想,他们身体里留着同样的血,会不会有一天,延珏也变成这般? 这信任二字说来容易,若是深究,谈和容易,就说这会儿井上头那俩,外人面前不也是一个屋檐下生活多年的两口子,到头来,不也是这般? 可不是? 事实上,小猴儿从未完全信任过任何一个人。 “操,畜生!”井下的小猴儿王八似的伏在僧格岱钦背上,气声儿的啐着,她一只手仅仅抓着那井绳,很明显,她并不完全信任僧格岱钦。 谁也没小觑了延玮的野心,果不其然,只一会儿,那院子里便是大惊小怪的一阵呼声,井底下的二人,都清楚的听见,那延玮‘担心’的生生唤着‘福晋,醒醒,福晋,怎么了’,以及那比之更为着急的一句话,‘别闹出动静儿来,搜!’ “摔了我做鬼也不放过你。”那小到只剩吹气儿的动静儿恶狠狠的在他耳边说着,他不知道他肩上的丫头为了‘堵他’早就把腿蹲麻了,他只知道自个儿脑子里窜出一句魔障似的话——不放过就别放过。 他能感觉到背上的人儿,并不想依附他在努力撑着胳膊腿儿,可他却是又使了三分力道,张开他远比一般男子都宽厚的背脊,实成的托住了她,他用动作在说,“背你,小儿科。” 井下黑暗万分,没人瞧得见僧格岱钦的唇角是上扬的,他知道这个时候他该是屏住呼吸,紧张那外边的一切,而不是如现在一般,感激那井壁让人打滑儿的青苔。 同一时刻,他听见了一个近在咫尺的手脚打滑声音,彼时,他的背上已覆上了一个娇软的身子。 然而只片刻,随着那进了院子的奴才的一声‘假意’ ... 惊呼,“是大福晋!” 僧格岱钦没有片刻犹疑的抓着绳子跳下去,只是在手脚撑开在井壁时,那不同于才刚温软的触觉,让他心生失落。 “你先下去!” 利落的转着辘轳,把井绳放到最后一匝,小猴儿眼珠儿瞪大狠叨叨的朝僧格岱钦说道。 那是一口井,一口并不算宽的井。 胡同口的最角落里,月光照不到,可那阴暗的逼仄的地儿借着周遭的余光,也瞧得出着隐约的轮廓。 又一声气急败坏的低喝,僧格岱钦只感觉一只软软的手有扯着他往一边儿走,他没来得及想合适不合适,手已经先与脑子一步反握住了她。 “跟我来!” 昏迷的是大福晋,他是僧王,跳脚的小猴儿是七福晋,恁是任何一种组合,都是一个不甚和谐的拼盘儿。 那不远处的步子越来越近,近到若此时他二人不顾一切跑出园子,也绝对会立马被抓个现型的距离。 “那烦请女侠指点一二。”僧格岱钦揖拳的时候,话语轻佻而带着笑意,也许没遇见她,他都不知道自己会有如此轻佻的一面。 “笑个屁!”小猴儿揉着自个儿因为跳房头蹲的发麻的腿,死死剜了这大石头块子一眼,“真他妈没长心。” 僧格岱钦知道这会儿笑万分不合时宜,可莫名的,瞧着这抱着腿儿在月下跳脚的丫头,他还是扯起了嘴儿,哧哧的笑了起来。 “我说你傻吧!嘛时候了,还他妈跟介戳腿儿呢!”房顶上传来一天津味儿的娇声儿,等僧格岱钦转过来时,那带着酒味儿的人儿已经跳到了他的面前。 “大爷儿,我瞧见福晋往这边儿去了。”门口儿的声音越来越近,僧格岱钦的眉头越来越紧,拳头攥的咯吱咯吱响,就在他将乌林珠抱起来放在门口的长条凳上,完全准备吃这个闷亏的当下—— 他抬头环视四周,却发现,周遭只有耳房一间,却是跟本就是死胡同一个! 若是这般被人瞧见,纵是他有一百张口也说不清丁点儿。 不好,中计了! 然紧接着的那不远处稀稀落落的仓促步子,僧格岱钦眉头拧紧—— 他没注意身后离的很远的红霞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只是当他扶起那个昏倒在地的乌林珠,闻到那蒙汗药时,他皱了皱眉,一股子多年征战的敏锐告诉他,形式不对。 可他僧格岱钦毕竟擅长的是刀枪,刀枪虽锋利可都是直来直往的扎,恁是刀刀见血也是热的,而这京城中更多的勾子,表面看处处圆滑,可那回弯处藏着的,都是勾人肠肚的狠戾。 来的路上他在想,若是叙旧,尚且罢了,若是劝说,他必调头就走,不为别的,说他英雄气短也好,匹夫之念也罢,有些关系,恁它过去与否,他不想扯上这些复杂。 秋狝在即,僧格岱钦知道自己的价值,以他如今在蒙古外藩的威望,便是一句话,就是所有蒙古人的支持。 僧格岱钦始终与红霞离了几步,便是他一小认得,也没有什么可谈。 被捂晕之前,乌林珠竟觉得轻松起来。 她脑子里一遍遍的过着延玮嘱咐她的那些话,可心里却是想说着另外一番,她脑筋又是乱的一团糟,幸运的是,这个局中,原来跟本不用她想。 站在那处一早便选定的鲜少有人经过的背光旮旯处,乌林珠眼前一片漆黑,那种不确定的忐忑,让她找回了十几岁时候偷跑出来的感觉。 月光照地,远处的李隆基和杨玉环唱的海誓山盟,漂浮的踩在地上,像是儿时的抓兔子,乌林珠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 许是她吃酒吃的多了,她错乱的觉得,那个笑真冷,而那个皱眉,却是热的烫人。 射覆不成,吃了几杯酒后,她便也借故暂退的席,退席的时候,她望了望对面的亭子,她看见延玮和延珏都朝这边望过来,延玮对她笑着,延珏对那个空了半晌的座位皱眉。 于是,她一早便谴了贴身婢子红霞去睿亲王府,又在七夕宴上,谴了她去传话儿给僧格岱钦。 天下是男人的争抢的,女人要的不过只是一个面对面心跳的机会。 她没有拒绝,她为什么要拒绝? 她想,满人得到这个天下,不无意外,古来皇太极为了皇图大业,不惜把自个儿的媳妇儿孝庄推去劝降一个好美色的明朝臣子,如今,她的男人也这样婉转的求了她。 “自然,这是我博尔济吉特氏的家门荣光。”乌林珠这样说着,心却一直跳着,出了那片大草原,别人一直都说她是个聪明人,其实她从不觉得自己聪明,不然,她觉得在她听懂他的意图后,应该言辞凿凿的拒绝他,而不是心生一丝期待。 “福晋可曾听过孝庄太后劝降洪成畴的故事?”就在今儿一早,延玮拉着她的手笑着与她这样说。 虽是嫁了他十几年,也给他生了几个孩子,可乌林珠,从来不认识他,她只知道,他待她不错,对她总是恭恭敬敬的,也总是对她笑,可那笑,与那草原上的僧格岱钦不一样,同样是露着八颗牙齿,也同样的勾带着眉眼都弯,可她就是知道不一样,因为她在僧格岱钦眼睛里,瞧见的是她乌林珠自己,而这延玮的眼睛里,她瞧见的是那个来自科尔沁的格格。 她没想过,再见僧格岱钦的机会,会是延玮给的。 如此反复的想着,乌林珠把自己绕进了一个稀泥般的境地。 她想见他一面,发了疯的想着,不用干什么,只是见一面,可如何见,怎么见,见了又要说什么,说了什么又能如何? 是啊,这怎生是好呢,她如今这身份,不容她想这个啊,可这心里头,就像是挂了一个勾缩骨的那个勾子刑具,她越是挣扎,心就越是痛,越是痛,那些青葱的过往就越死命的往出钻,一个心扑腾扑腾跳着,她真真儿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却说那乌林珠,自打僧格岱钦返京回来后,一直都是恍恍惚惚的,虽是这人前端庄依旧,可成日里若在窗前一立,便是两三个时辰,府上的人都偷着说,‘瞧瞧,福晋又愣神儿了,她那魂儿啊,指不定又飘到那青梅的身上了!这怎生是好呐!’ 咱们掉转枪头,先来看那乌林珠。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