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白杨往事 - 长宇宙 蒋晓鲁今天又迟到了。 这个月第三回reads();。 今天是个艳阳高照的晴朗天,太阳暖和和地照下来,树叶子三两一堆儿在家属院的小路上列成队形,静等环卫工人来收。秋风一刮,颤巍巍的打着转,好似最后挣扎。 蒋晓鲁乒乒乓乓从屋里冲出来,嘴里叼着皮筋,一边绑头发一边念念有词。 “坏了坏了……” 她妈拿着块抹布正在擦餐桌,闻声眼皮也不抬。 “叫你起床你装听不见,回回都迟到,我告诉你我们饭可早吃完了,没给你留。饿,上外面找辙去。” 蒋晓鲁风风火火去门口穿鞋,新买的高跟鞋有点紧,她弯腰吃力提着脚后跟,嘴也不饶人:“也没让您给我留饭,迟到扣钱也扣我的,回头一个月一分钱工资没有,饿死我乐意。” 蒋晓鲁她妈习以为常,去厨房拧开水龙头,利索拧着抹布:“是,你多有主意,多厉害啊,能把人打到派出所去。” 又提这茬。 这事扎在蒋晓鲁她妈心里,像根刺儿,时不时非得拿出来说一说。 蒋晓鲁前一阵晚上打车,眼神不好误上了辆黑车,途中司机手不太老实,故意绕道,两个人发生口角,蒋晓鲁又是个烈性,闹到派出所,折腾半宿才出来。 蒋晓鲁拉开手袋,一股脑把手机车钥匙电脑扔进去,毫不害臊,还挺骄傲:“那是,我可厉害了。” 只见过自己闺女受了委屈跟着心疼的妈,从来没见过自己母亲这号儿的,她在外头挨了欺负,她反倒跟着没脸起来。 杜蕙心气急,脱口而出:“快滚,别回来。” “滚就滚,下次你别给我打电话。”蒋晓鲁拽开门,一撩头发,跟她妈笑着挥了挥手:“拜拜。” 门砰的一声。 杜蕙心端着刚从烤箱热好的面包和一杯奶急急追出来:“哎――她真走了?” 家里帮忙打扫卫生的小阿姨木讷站在客厅,不知所措:“啊,走了。” “你倒是拦着她点啊!”杜蕙心看看手里一盘子面包鸡蛋,扔在桌上,开始抱怨:“昨天半夜回来也不知道吃没吃饭,偷着掏冰箱,牛奶也不热热再喝,冰凉冰凉的,大早上起来也没口热乎饭,再灌一肚子冷风,那能舒服?你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穿露脚面的鞋,寒从脚起寒从脚起,说多少遍也不听。” “你说,你要在外头天天这么让你妈操心,她在家里得愁成什么样?” 小阿姨低着头,专注擦电话机,也不敢说话。就让杜蕙心自己在那儿絮叨,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每回母女俩吵架都这样,一个给另一个气的半死,那个拍拍屁股走了,留下家里这个,就跟魔怔了似的拉着自己没完没了。等絮叨累了,也就消停了。 “算了,爱吃不吃,不吃拉倒。”杜蕙心最后叹了口气,微佝偻着端起牛奶倒进水池:“冤家哟……” 这边,蒋晓鲁风风火火下了楼,正要开车走。 说起蒋晓鲁的工作,说唬人也很唬人,北京著名金融街内某信托公司一名客户经理,当初也是小业务员招聘进来的,摸爬滚打几年,业绩不错,去年给升了经理头衔,待遇翻倍,专帮人理财。 说是理财,啥叫理财,专门唬着有钱人来投资呗,钱生钱的买卖,口若悬河说自己手下这几只股票基金多好多好,一面求爷爷告奶奶哄着人放钱,赚个老板心情好的佣金罢了reads();。 表面光鲜。 过了上班上学的高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院里很静,偶尔有几个拿收音机听戏的老头老太太在晒太阳,雄赳赳气昂昂的《智取威虎山》在空旷小院儿里带着回音。 “这一带常有匪出没 只盼深山出太阳 管叫山河换新装哇呀呀呀呀呀……” 有人从远处跑过来,高声喊她:“晓鲁!晓鲁!” 蒋晓鲁回头。 李潮灿穿着海魂衫,灰色运动长裤,满头是汗跃到她身边。 汗津津的,一身馊味儿。 蒋晓鲁一皱鼻子:“干嘛呀?快迟到了,急着呢。” 李潮灿笑嘻嘻地:“别急啊,反正都晚了。我都多长时间没看见你了,使唤完我就翻脸不认人了?” 说着,还顺势在晓鲁脸蛋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 蒋晓鲁对他轻佻玩笑视而不见,啪一下打开他的手:“你怎么这个时候出来晨练。” 李潮灿原地高抬腿,呼哧带喘:“昨儿值班,刚回来。” 李潮灿,蒋晓鲁的邻居,一名有志青年,现任某社区派出所片警。 说起蒋晓鲁和他的恩怨情仇,得从她六岁刚跟她妈搬进这个家属院说起。 遥想那是199x年的初夏,李潮灿站在自家阳台上拿着他爸忽悠他的三八大盖正在阳台上瞄准,远远地,只见一行三人在视线内慢慢走近。 最前头的,李潮灿认识,前头住着的郑伯伯郑和文同志。郑伯伯手里拎着一只皮箱,昂首阔步,喜上眉梢,像是有啥高兴事。 身后跟着的,是蒋晓鲁和她的妈妈。 年轻妇人穿着长裙,挺像苏联人搞舞会穿的那一套,蛮隆重。 她一只手牵着小女孩儿,一只手也提了只跟郑和文手里一样的樟木皮箱。不卑不亢跟在他身后,逢人就客气微笑。 反观那小姑娘倒很土气,大热的天,穿着枣红色的尼龙裤子,黄凉鞋,头发很厚,乱糟糟的梳着俩羊角辫,一直低着头,两根手指头在衣襟前头扭啊扭,压根看不清脸。 李潮灿心想,这个妹妹,真是个土鳖。 目标在视线里渐渐逼近,李潮灿放下那把报纸枪,转而换了武器,橡皮泥弹丸上弓,皮筋拉满,瞄准目标。 三,二,一。 发射!!! 弹丸嗖地一下弹出,李潮灿迅速隐没在自家阳台下。只听得外头一声闷响。 土里土气的小姑娘捂着额头扑通一声栽进路边花坛里。 她妈走在前头,闻声转身,花容失色,慌慌张张去拉她。 李潮灿要笑抽了,偷偷在阳台露出双眼睛,看她妈骂她reads();。 “怎么路都不会走让你好好看着看着,也不听话!” 初来乍到这样的地方,本来想给人留好印象,处处谨慎,结果闹出这么没面子的事,蒋晓鲁她妈如此要强的人,觉得脸上很过不去。 “哎算啦算啦,快看看,摔坏了没有?”走在最前头的郑伯伯拉起小姑娘,蹲在她身边嘘寒问暖,十分关切。 小姑娘被打懵了,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摔进去的,慢吞吞放下捂着脑门儿的手,吓了她妈一大跳。 李潮灿这才看清小丫头的长相! 嗬,她还蛮白净哩! 肉嘟嘟的小脸儿肉嘟嘟的鼻子,很灵气,最显眼的,就是脑门儿上鼓起个红包。 额头的疼,母亲的斥责,让本来就老实胆小的蒋晓鲁揉眼睛委屈地哭了起来。 这下可热闹了。 李潮灿她妈在屋里正做家务,听见外头哭声走到窗边,心里一沉,转身去阳台,只见罪魁祸首猫着腰正观战呢! “我就知道是你!!”李妈妈大嗓门,不由分说拎起李潮灿的耳朵往外走:“赶紧去道歉!” 李潮灿哎呦哎呦地像只兔子被拎着往楼下走,干坏事被发现,很没面子,他挣扎:“不是我干的,我没想打她!” “不是你是谁!” “我那是……那是……想看看我爸给我弄这副弹弓的有效射程!” “别跟我狡辩!” 说话间,母子俩已经走出楼门,几步来到花坛前,郑和文和杜蕙心正蹲在那里哄孩子。走到跟前,李妈妈喊了郑和文一声。 “老郑。” “哎,淑芳。”郑和文赶紧戴上帽子站起来,有点尴尬:“孩子摔了,让你见笑。” 李妈妈是个爽快人:“见什么笑,我领着潮灿来给你们道歉的。” “潮灿在楼上玩弹弓,不小心打着这姑娘了,打完害怕,猫在阳台上不敢露头,我一听,才知道坏了。” 李妈妈蹲下来,轻轻摸了摸蒋晓鲁的小胖手,温声道:“乖囡,哥哥给打疼了吧?来,让阿姨看看。” 蒋晓鲁啜泣着被李妈妈拉到怀里,黑漆漆的眼睫毛上挂着泪珠儿,可怜见的。 “快别哭了,阿姨给你吹吹,让哥哥给你道个歉。”李妈妈哄着蒋晓鲁,回头威严看了李潮灿一眼:“赶紧啊!” 被几个大人包围,李潮灿不敢再横,低眉耷眼地背手跟蒋晓鲁道歉。 “对不起。” 不情不愿。 蒋晓鲁嗫嚅着瞅了瞅李潮灿,有点憋屈。 李妈妈爽朗笑:“乖囡,跟哥哥握个手,以后你们就是好朋友了,不怕啊。他再敢打你,阿姨收拾他。” 蒋晓鲁仰头看了看妈妈,得到妈妈认可,忸忸怩怩伸出手。 她不乐意!李潮灿还不乐意呢!土妞一个。跟她握手,拉低身份reads();。 两只手,一个肥乎乎,白嫩嫩。一个黑黝黝,脏兮兮。 两双眼睛,一个湿漉漉,圆滚滚。一个细狭长,冒贼光。 视线一对,蒋晓鲁怯懦缩缩肩膀,手握在一起,算是化干戈为玉帛,成了朋友。 李妈妈站起来,打趣道:“老郑,这么半天,也不给我们姐俩介绍介绍。” 郑和文戳在一旁,平常不拘小节的一个大男人,提起这层关系也有点抹不开,脸上两片红晕。 “光顾着忙孩子了……那个,淑芳,这是杜蕙心,我媳妇。” “蕙心,这是陈淑芳,我战友李强媳妇。都是一家人,你刚搬来,勤走动,我爱人人生地不熟,以后你多帮衬着点。” 住在这儿的人都知道,郑和文和头一任妻子离婚有几年了,三十六七岁,男人正是好时候,条件不差,堂堂联勤军分区的干部,有分配住房有稳定工作,还没孩子,再娶是迟早的事。 前阵子都传他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老师,谈的还不错,但老师家在外地,离异带个女儿,俩人能不能走到一起,还得另说。 谁知道郑和文是个闷声葫芦,今天真就把娘儿俩接来了。能看出来,是真想在一起踏实过日子的。 女人离婚带个孩子,着实不容易。 以后就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李妈妈是个热情豪爽的性子,和杜蕙心握了握手,笑道:“我们姐俩什么话都好说,以后常来家玩儿,再说,我还真挺喜欢你们家这个小囡囡。” 临走时,李妈妈还领着李潮灿,让他跟妹妹说再见。 一声勉强地再见,蒋晓鲁扭头,肿着脑门,和李潮灿对视一眼,又低下头,眼珠儿骨碌碌一转,心想,我可记住你了。 李潮灿也想,个土鳖,我也记住你了。 从此,两个小朋友的和谐友谊,就此拉开序幕,一斗就是十几年。 李潮灿从小就有个英雄梦,总想干点大事,也不知道是小时候受露天电影的影响还是军人家庭的男孩都有些热血情怀,以至他一上完高中,就响应国家号召,入伍当了水兵。 在部队待了六年,奈何学习成绩搞不上去,军校没考上,提干也没提成,一朝复员,回来分到某区派出所当片警,刚干半年。 李潮灿这个人,是个很容易从打击中走出来的性格,离开部队以后,虽然一时思想转变不过来,也不太愿意干片警这活儿,每天消极工作,但是很快就被管区的派出所所长洗了脑。 潮灿同志,虽然基层不如你在部队生活充满干劲,但是它很丰富啊!我们扎根群众,深入百姓,护卫一方安康,这多伟大! 李潮灿蹲在门口一想,也对,胸腔顿时升腾出一股浓烈责任感,从此带着对未来能为国尽忠伸张正义的美好憧憬下了社区,扎在鸡毛蒜皮里一去不回头。 李潮灿这厮八面玲珑巧舌如簧,人际关系搞得相当不错,上回蒋晓鲁打人被弄进去,也多亏了他帮忙。 “哎,晓鲁,你知道我们前几天干嘛了吗?协助分局刑警队逮了一入室抢劫的通缉犯,我逮的,就藏在我管辖的那片胡同,月黑风高,我们潜伏到半夜,等他放松警惕,我三两步上墙,破窗而入,一招饿虎扑食,直接拿下!” 李潮灿说的吐沫横飞,手舞足蹈,蒋晓鲁面无表情。 说了半天,李潮灿觉得没意思:“大姐,你倒是给我个反应啊reads();。” 蒋晓鲁拍拍李潮灿的肩膀,很是语重心长:“潮灿,身为一个每天陪老太太摘菜给老大爷接电表的小民警,心怀英雄主义是好的,还请务必注意身体,多多保重,不要每天沉浸在那些不靠谱的电影里。” “我真得走了。” 李潮灿骂骂咧咧:“没劲,你这人忒没劲。走吧。” 晓鲁戴上圆圆的墨镜,上车,红色tt嗖地一下就开跑了。 李潮灿注视着蒋晓鲁的车屁股,看了几秒,唱着戏又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家了。 “我们是工农子弟兵 自己的队伍来到面前 春雷一声天地动 胸有朝阳 等到那百鸡宴痛歼顽匪凯歌扬 坚决要求上战场哇呀呀呀呀呀呀――” 晓鲁这辆tt,买了有两年了,当时一是为了上下班方便,二是年轻女孩图个脸面,在单位不想低人一等,怕太寒酸。 刚开始买了车还挺新鲜,久了,才发觉这车其实是个累赘,一年交的保养费,养路费,停车费,还有罚款,处处都是肉。 出门匆忙,妆没来的及化。 蒋晓鲁一只手把方向盘,一只手去捞包里的口红,单手拧开,对着倒镜开始涂。 开车三心二意,这条道本来就窄,眼看从街口拐进来一辆黑色轿车,蒋晓鲁也没看见,盯着镜子专心用手指揩掉唇线上多余的色彩。 黑色轿车按了按喇叭,蒋晓鲁回神,一紧张踩了脚油门,两车交会,车距已经非常近了。 对向车主显然也惊着了,万万没想到对面是个不会刹车的二百五,赶紧眼疾手快拐了把方向盘,此时蒋晓鲁迅速急刹,刺耳两声响―― 大头碰大头。 将将停下。 大早晨谁都着急上班办事,谁不搓火,蒋晓鲁魂儿都飞了,摘了墨镜扔了口红赶紧下车。下了车,她还很龟毛瞟了眼对方的车标,恨不得抬手抽自己个大嘴巴。 正常情况下,司机碰这事就没不骂人的,你到底会不会开车?喇叭按了吧?距离留了吧?怎么闭着眼往上冲呢! 蒋晓鲁做好挨骂准备,一脸讪笑,忐忑等车主下来,又是作揖又是鞠躬。 “对不起对不起真对不起!” 可对面纹丝不动,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让蒋晓鲁有点紧张。 等了几秒,人没下来,窗户玻璃却降下来了。 车主一只手懒洋洋搭在方向盘上,眉宇挺拔,只似乎在哪过了宿,眼中有明显倦意。 玻璃半降,男人坐在车里,从窗中探出头来微笑看着她:“晓鲁,刚才走神儿了吧。” 蒋晓鲁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第二章 - 白杨往事 - 长宇宙 是宁小诚。 蒋晓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戳在那儿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小诚哥。” 宁小诚温润望着她,也没提车的事:“上班儿要来不及了?” “起晚忘化妆了,照镜子的时候没注意。”蒋晓鲁戳在车外,尴尬抓了抓头发,试探道:“那个……小诚哥,我赔你钱吧?” 虽然俩人不熟,可怎么说也隔着一条街邻里邻居这么多年,哪有让她赔钱的道理。 宁小诚很大度,也真没放在心上:“别管了,你上班去吧。” 蒋晓鲁更不好意思了,实在赶时间,她双手合十做了个狗腿动作,迭声道谢:“今天例会,大恩日后再报。” 小诚朝她笑一笑,升起车窗,走了。 早晨接二连三的小插曲,蒋晓鲁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开车时不经意从镜子里望了自己一眼,脸还是红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蒋晓鲁好像每次碰见宁小诚都没遇上过好时机,不是干了特别犯二的事,就是丢丑。 遥记那是蒋晓鲁五年级的暑假,她妈带着她,还有她妹妹,一起去家门口公园放风。 蒋晓鲁她妹是个金贵豆豆,出门必须用车推着,用手抱着,大夏天热的人难受,杜蕙心嘱咐蒋晓鲁看好妹妹,自己去公园入口买两瓶冷饮。 蒋晓鲁带着妹妹在树荫底下乘凉,蹲下系个鞋带的功夫,她妹就不见了。 蒋晓鲁吓出一头汗,绕着公园狂跑了两圈也没找着。当时蒋晓鲁心里就一个想法,完了。 她妹妹丢了,还不如她自己丢了。 正胆战心惊恨不得找棵树学着电视剧里格格上吊的时候,有人远远地喊:“谁家孩子掉水里啦!!!快救人呐!!!” 蒋晓鲁猛地回头,公园里新修的人工湖边上果然扑棱棱泛着水花,湖里冒头的,可不就是她那金贵妹妹! 当时来不及多想,蒋晓鲁冲过去直接跳进湖里,中午太阳把人工湖晒得暖洋洋,湖里的水又腥又苦。 跳下去蒋晓鲁才发现,自己压根就不会游泳,像只大王八似的在湖里挣扎,手脚并用地刨着水reads();。 这下,原本从一个娃娃在水里扑腾,变成了俩。 一个星期三,公园里人特别少,有几个看热闹的,也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有心无力,只能着急帮着喊人。蒋晓鲁她妈拎着两瓶水回来,一看见这情景,捂着心口差点昏过去,哭天抢地求人帮忙。 说来也巧,那天赶上宁小诚他们一帮孩子聚堆儿在公园假山后头抽烟,都是参加完高考每天无所事事的穷小子,闻声一个个按了烟头,身手矫健如同虎狼跃出去帮忙救人。 这些虎将们身手甚是了得。 水性都是小时候穿裤衩儿在八一湖练出来的,那时候虎将们还小,家里大人忙,没工夫搭理他们,闲着没事怎么办,组团游野泳去。 八几年的老北京高人很多,啥叫高人,就是玩儿东西能玩出花儿来的人,小虎将们一个光溜溜赤条条站在湖边,有人给他们指点迷津。 孩子,头一回来游泳? 小虎将们齐刷刷点头。 这可不比你们那游泳池,这地方水深,没边儿,人也杂。要下水,你得会看。 小虎将们虔诚发问,咋看? 高人手一指,指着人头密集的水面。 哪儿人多往哪儿跳,人少的地方,别逞能。 跟在人屁股后面游,你得会看气泡。 大气泡,别慌,那是人家放屁了。要是一连串小泡泡,赶紧掉头跑。 小虎将们更加虔诚,为啥跑? 高人拍着他们的小脑袋瓜。人家蹲水里撒尿,你不赶紧跑,等着洗澡哪! 小虎将们如梦初醒,纷纷跃入水中。 烈日下,昔日虎将脱了背心儿,一个一个噗通噗通像下饺子似的跳进湖中,没多大功夫,就掳着蒋晓鲁和她妹妹的脖子上岸了。 蒋晓鲁的妈妈跪在岸上,抢先搂过呛了水的小女儿,对着虎将们连连道谢,一帮半大小子,甩了甩头上的水,颇有些当雷锋的光荣感。 “没事儿,您赶紧看看她吧,翻过来拍几下,吐两口水就好了。” 湖不深,只是小姑娘哭起来惊天地泣鬼神的,让蒋晓鲁她妈十分心疼。 待蒋晓鲁被人哆哆嗦嗦捞上来,惊恐心情尚未平复,她妈抱着她妹,心里恨的,对着她上去就是一巴掌。 没打脸,拍在后背上,也不知道是她妈劲儿用大了还是她吓着了,蒋晓鲁没站住,脚下踉跄往前一扑,猛地打了个嗝。 嗝―― 顺带着,还吐了口水出来。 宁小诚和陈泓他们没忍住,差点笑出声。配上蒋晓鲁那副傻呆呆的表情,简直能乐岔气儿。 笑着笑着,虎将们又觉得蒋晓鲁有点可怜。 她妈一只手搂着她妹妹,一只手指着她:“让你看一会儿,这么点时间都看不住,你还能干啥?” 蒋晓鲁低着头,厚蓬蓬的头发粘着草儿,光着脚丫子,鞋早在水里蹬没了,闷着不吭声reads();。 周围围观的老人纷纷劝杜蕙心:“孩子都没事儿,就别说她了,小可怜儿也吓得够呛,赶紧回家了。” 救了人的虎将们自觉站在这里有点尴尬,就自己穿了衣服,该干嘛干嘛去了。 这事这么多年过去,蒋晓鲁早忘了。 可今天一看见宁小诚,就又想起来了。 她不臊自己掉进水里她妈打她那一巴掌,反正打也打皮实了,早习惯了,她真臊的,是自己被捞上来之后,宁小诚他们看她的眼神。 同情的,嘲笑的,忍俊不禁的。 呸! 蒋晓鲁不禁暗骂自己,又不是少女怀春,更不是啥光荣事,撞个车有什么可激动的。 一直进了公司电梯,蒋晓鲁脑子里还在盘算,跟宁小诚的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虽然撞了熟人车,可人家大度,没要你赔,但是以后肯定也是要找个机会还回去的。嗯! 想到最后,她还很坚定的给自己加了个叹号。 晓鲁为人仗义,多年行走江湖,最怕的,就是欠人情债。 她虽这么想,可宁小诚却实实在在地觉得这事儿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最近有只新股,他盯了很长时间,昨天上市他蹲了半宿美交所的大盘,又困又乏,就想赶紧回家补一觉。 车一路沿长街熟门熟路拐进一个戒备森严但并不太显眼的大门,七绕八绕停在一幢小楼前。 小诚父母的家,在这一带占地面积颇大的后勤院里。 当初后勤部给建的住宅楼,好多年的历史了,小诚在这出生,在这长大,穿着开裆裤在筒子楼里挨家挨户偷吃过东西,也跟着小伙伴一起踩着绿解放踢过足球抖威风。 现在长大了,离这片儿远了,回来看爹妈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但是并不影响小诚同志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哪。 上楼拿钥匙开门进屋。不出所料,家里没人。 屋里只有老宁同志的鱼缸开着水泵在嗡嗡作响。小诚看了看,随手往里扔了把鱼食儿。 鱼食是老宁的独门秘制,新鲜海虾打碎的虾泥,混着酥皮点心渣。 小诚喂它们的时候很惆怅,用手指敲了敲玻璃,低啐:“你们他妈一天天吃的比我都好。” 几尾鱼从水里跃出来,像跟他示威,欢腾的很。饶有兴致背手观赏了一会儿,小诚仰在沙发里,开始闭目养神。 隐约快睡着了,传来开门声,小诚母亲站在门外,看见他吓了一跳。宁小诚睁开眼睛,也有点意外:“您怎么回来了?” 他妈妈更意外:“你怎么也回来了??” 把钥匙放在门口,母亲低头换鞋:“刚在楼下看见你车我还没敢信,大白天的。” 小诚打了个呵欠又躺回去:“困了,懒得回去,来躺会儿。” “我手机落家了。你昨儿又跟人出去喝酒了吧,眼珠子都红了。”他妈妈很了解儿子,自顾自去屋里取东西:“都这大的人了,还天天让人惦记reads();。” “我在楼下看你车头有一块掉漆,跟人撞上了?” 小诚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停的时候没注意,蹭花坛上了吧。” “蹭上了?我看可不像,不是闯祸了?可千万别撞上人。” 小诚哎呦一声,烦的够呛:“老太太你可真是爱操心的命。告诉你没事儿没事儿,赶紧走吧。” 宁小诚的母亲段瑞女士是个资深妇女干部,级别不低,还有两年就要退休了,在外面颇有领导威严,是个风风火火霸道性子,什么都好,就是爱操心,爱管事儿,前年查出乳腺瘤,做了手术,休了几个月,这人,尤其是他妈这种事业型的女强人,一旦不能工作脱离了岗位,总愿意胡思乱想,看哪都不顺眼,啥都愿意掺和掺和。 在家里,小诚他爹处处让着,小诚则是能避免正面交锋就尽量避免。 他妈似乎也觉得自己管多了,叹口气,刚要穿鞋走,想了想又回来坐下,端出平常在办公室和人谈话的架势。 “儿子,妈想跟你说件事。” 小诚以为老太太有要有用钱的地方,看她神情严肃,坐起来:“您说。” “前一阵你张姨说想给你介绍个对象,条件特别好,是她以前的学生,美院当老师,高材生,在国外还留过学……” 小诚点了根烟,心不在焉。 “妈,张姨家那小军多大了?” 段瑞一顿:“好像比你大两岁。” 宁小诚皮笑肉不笑,淡淡地,显然不太上心:“她家那儿子也打着光棍呢,怎么还有这闲工夫惦记我啊。” “你看你这孩子……”段瑞很不满。 说的那姑娘,小诚知道,之前跟张小军谈过,没两个月姑娘怀孕了,张小军怕担责任,瞒着家里哄那姑娘做了流产,就断联系了。圈子里传的风言风语,没几个不知道的。 宁小诚是个不爱在背后说闲话的人,从小老宁就教育他,大男人,嘴别太碎,像个娘们婆婆妈妈,遭人烦,也干不成大事。 母亲不知道这其中缘由,还挺热情,小诚也不想说,应上两句,让老太太知道自己心思不在这上面就得了。 母亲看小诚那个态度,也知道他不爱听,起身走了。临走时嘴里还絮叨:“三十多岁的人了……天天在外头扯,你就扯吧,我看你还能扯出什么花花来。” 宁小诚能扯出什么花花来? 他自己也不知道。 可回顾生平。 小诚今年三十二岁,部队大院长大的孩子,个儿高,长的精神,人也仗义,学金融出身,摸爬滚打在圈子里折腾这么多年还算有点头脑,业余鼓捣几支股票和基金,有个不务正业的公司,算上自己一共十来个人,偶尔给人家打打零工,专业是混日子。 没成家,没孩子,没正经谈过女朋友,年轻有为的光棍一条,人缘还算可以,有几个好兄弟,投怀送抱的姑娘也不少,日子过蛮滋润,但想想,就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缺啥?缺了点儿生活的朝气,和奔日子的积极劲头。 其实要仔细说起来,他前半生,还算过的挺丰富―― 第三章 - 白杨往事 - 长宇宙 宁小诚是很会赶时髦的一批,在同龄人积极努力准备高考时,他受资本主义电影和游戏的荼毒,一心想要出国。那时才刚跨世纪,两千年赴美留学热,又是培训英语又是参加训练营,折腾了整整半年才收到美国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那时候同龄有出国想法的孩子很少,小诚爹妈很为儿子担心了一阵。 国外大学和国内本科制度不一样,讲究修学分,修满就能毕业,在国外举目无亲,宁小诚也着实过了段苦日子,租过房子,刷过盘子,受过歧视,也被老外指着鼻子骂过。 每年假期回来探亲,也曾经想过要不就不回去了。好不容易熬了五年,修完本硕学分,零六年终于毕业,在大家都以为这孙子得留在美国赚美金娶洋媳妇的时候,宁小诚打着被褥卷儿,拎着俩箱子回来了。 这可真稀奇。 有好事者勾着他脖子问他,不怀好意:“诚儿,怎么就回来了呢?国外不好混呐。” 小诚砸吧着嘴里软包的大前门,狠抽两口,随口应和:“不好混,不好混。” 好事者幸灾乐祸的走了,心想,呸!管你在外头喝了几年的洋墨水,还不是低眉顺眼地回来,哥们这几年在家吃香的喝辣的,比你强了不知多少倍! 宁小诚是个聪明人。 抽完那根烟,二十出头的小诚慢吞吞碾灭烟头,也甭管那些人怎么等着看他的热闹,总之,他是有自己想法的。 回家之前他也仔细盘算过。 留在国外,天天汉堡牛排,在银行或者信托公司找个职位,过个中产阶级的小日子,搞台本田或者福特的汽车,周末坐在公园里喝咖啡看报纸。按照美国现在这个经济发展趋势,搞不好哪天引发个金融危机,第一批倒在战场上的,就是他们这些研究按揭证劵学金融的。 那时候再灰头土脸回家,名声可就难听了。 要是现在回来,炸酱面烙油饼,穷也一天富也一天,身边都是说中国话耍京片子的兄弟姐妹,没事儿晚上弄顿大排档,万一将来混的人模狗样,娶个媳妇,生个虎头虎脑的儿子或者闺女,日子忒圆满。 回来以后,他爹妈心里虽然遗憾,但还是十分高兴。尤其是老宁同志,赞赏的拍着儿子肩膀,郑重嗯了一声,你不是个忘恩负义的苗苗。 说说,你回来有啥打算? 有什么打算?首先就是先找份工作呗reads();。 那时候刚毕业的小诚和众多无所事事的男青年一样,空有一肚子理论知识,奈何没有施展才能,他又是个傲气的主儿,问了几家招人的投行和证劵,不是嫌工资少,就是嫌人多。 屁大点地方,一个台式机,一个文件筐,梳着油头粉面的三七头,一身西装,中英文杂交,见着谁都叫经理。 小诚最烦这个,他哪里是让人管着的人。 思来想去好几天,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宁小诚一边在早点摊喝豆浆,一边看着路边的行人,忽然决定他要单干。 决定单干之前,他带着两个一块长大的邻居,沈斯亮和武杨,很隆重地弄了顿肉吃。 宁小诚做饭不行,但烤肉是把好手。 小时候好淘气捣蛋,精力旺盛,也容易饿,家长不在,怎么办?搜罗点钱,几个小伙伴去服务社买肉,找个没人的地方攒小树枝,火一点,也别管那肉烤的生不生熟不熟,反正吃的比家里炖排骨的时候都香。 一个大铁盆,牛里脊两侧最软的地方切片,洋葱切碎,辣椒香油生抽白糖,拌匀了裹好了,平盘抹油,等油锅热,肉片紧贴着下去,呲啦一声—— 淡淡白烟混合着肉香,呛人,也爽脆。 武杨吸了吸鼻子,被烟熏得眯着眼睛:“单干?” 宁小诚翻着牛肉,动作熟练:“对,单干。” “单干你能干啥?”武杨拎出一瓶啤酒,拇指食指钳住瓶盖,轻轻一拧,瓶盖落地。 “炒期货。” “什么货?怎么炒?” 宁小诚捡了一大筷子肉塞进武杨碗里,不耐烦:“快吃你的吧。” 傻大个儿一个,咕咚咕咚喝了口啤酒解渴,武杨一抹嘴:“不管,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缺钱我这有,但也没多少,你知道,我一个月就……” “钱我有。” 宁小诚知道这两个人念军校压根就没什么钱,也从来没想打他们主意。 他转而问另一个:“斯亮,你说呢?” 武杨对面的年轻人穿浅青衬衫,衬衫有点宽,扎在裤腰里,袖子卷到手肘,也呛得眯着眼睛。 他将剩下的肉有条不紊铺到滚热滚热的锅里,放下盘子,然后看着小诚。对视几秒。 眼中狡黠。 “你想干,就干呗。” “横竖,我俩接着你。” 像极小时候那副作恶的模样。 …… 后来,小诚真就开始搞起了期货。他认准的事,不管多荒诞,多不靠谱,总得试试才罢休。这样的人,将来能成个大玩家。 刚入门,玩儿的是商品期货,投资土豆和玉米,他也确实上心,每天早出晚归。天不亮就跑到离家几十公里的农贸市场去蹲菜农进货。 为了拉近关系,弄个草帽,裤腿卷起来,一双老布鞋reads();。拿这家的土豆问问价,跟那家的老板聊聊天儿。 “土豆怎么卖啊?” “今年收成不好?” “您从哪儿进货啊?” 也就七八个月,宁小诚同志发达了,之前狠心投进去的一万美金翻了几倍。甚是风光。 他没什么长性,赚了钱,人也有点飘,期货玩够了,那时转年就是北京的奥运年,小诚又开始琢磨着倒起了外汇。 用他爹的话说,这孩子不务实,穷嚣张,早晚有一天栽沟里。 结果真应了老宁的那句话,小诚当时手里几只币种赔了个大窟窿。手头那些钱一次折进去了不说,外面还欠了些债。 小诚愁啊,倒也不愁别的,就是愁那些欠别人的钱。那段时间他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一觉日上三竿,中午起床顺着家门走到几公里之外的繁华马路,蹲在台阶上,看车来车往,薅着小草发呆。 偶尔在地上堆几个烟头。 沈斯亮和武杨放假回来,离老远看着小诚背影。 “小诚这样,我看悬。” “你说能不能想不开,从哪儿跳下去。” “这点钱,不至于。” “这点钱??哪是这点那么简单的事儿,我看他这回,真蔫了。” “怎么办呢?” 是啊,怎么办呢。 兄弟落难,没有不帮的道理,可是要让他俩把这个缺堵上,沈斯亮和武杨也确实没这本事,但是他俩相信,小诚有。 他脑子那么活络,肯定有。只是看他愿不愿意。 没过几天,武杨和沈斯亮不约而同拿了张存折去找小诚。 宁小诚翻开看看,双手高举,头往后舒服一枕:“你俩可真奇了,哪儿来那么多钱?” 沈斯亮俩手往裤子口袋一揣,很潇洒:“管那么多干什么,先把窟窿堵上,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还我。” 宁小诚冷笑:“你一年兜里落几个子儿我比你清楚,你没上班,全家靠着你爸,你弟弟刚去国外念书,你不说这钱哪来的,我肯定不用。” 沈斯亮低了低头:“我把车卖了,又给你凑了点津贴。” 小诚把两张存折翻过来倒过去地看,对着太阳眯起眼睛:“武杨从他战友那儿给我借了这么多。你又这么干,是成心想恶心我。” 沈斯亮家里那台车才买了没多长时间,他爹攒钱想着以后他毕业了上班开的,斯亮没妈,家里他爸做主,知道以后差点气抽了。 “我卖都卖了,也赎不回来了。”沈斯亮轻描淡写:“你先把债还了,欠外人跟欠我们不一样。” “还真当谁白给你哪?” 宁小诚手里攥着钱,心里愧疚,只暗自发誓等着将来出头那天,要把这些都还上。 后来小诚填了债,开始着手找工作reads();。 人这一辈子,要是没做几样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不受点煎熬,永远也长不大。如果是自己在外欠债,怎么着都行,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欠着别人的,欠着别人的,就多了点责任。 宁小诚去面试那天,队伍老长,他兴致缺缺在门口排队的时候,遇上了人生中第一个贵人,何汴生。 一个香港富商,家族企业,做饼干起家的。 他从金融公司的大门出来,何汴生提着公文包,一身讲究西装,松了松领带,一回头,看见门口吸烟的宁小诚,走过去,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跟他讲。 “小兄弟,讨你一根烟抽?” 小诚看了他一会,从兜里摸出烟盒,斯文清瘦的男人道谢拿出一根,小诚又很合时宜的递了火儿。 颤颤巍巍点着了,何汴生吸了一口,猛烈咳嗽。 小诚笑了:“您这得有多大愁事儿啊。” 男人讪讪:“没办法,生意难做啊。” 一根烟,几分钟的功夫,短暂攀谈,熟络起来。 何汴生今年五十二岁,香港人,家族企业,世代做糕点,到了父亲这辈生意搞的最大,几乎垄断对外出口的食品市场,老爷子今年八十多,在香港很有威望,忽生急病,眼见要留不住了,兄弟叔伯内讧,要瓜分家产,老爷子多了个心眼儿,在病床上委托自己二儿子带着公司一部分资金来大陆另起炉灶,就算回天无力,将来也算是给家业留一脉根。 何汴生是个文人,压根也不是做生意的料,临危受命,硬着头皮来北京,处处碰壁。 新建立的元升字号在大陆并不吃香,始终亏本,之前老父亲为了扩张企业,用元升号作担保的国内电子公司也濒临破产,银行冻结了担保资金,让何汴生一筹莫展。 他想找个职业经理人来帮他打点,眼看到了银行收回抵押资金的日期,还是没门路。 小诚一听,这哪是要收回抵押资金,分明是银行拿着这笔钱想再吞一笔贷款的借口。 何汴生不懂国内银行家这些花花肠子,也不懂这些经济政策,干巴巴的小老头,看的人有点不忍心,小诚想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他出了个主意。 “你拿着现在公司的营业执照和资产证明去银行谈贷款,让他们把之前的抵押资金原封不动的贷给你,你每个月还他们利息。” 这样,周转资金有了,又不面临破产清算,最多搭点利息钱。 何汴生一听,顿时觉得小诚有两把刷子。至少脑子转的很快。 前台叫了小诚的面试号码,小诚一招手,跟何汴生说:“跟您聊到这儿,里头喊我,得进去了。” “小兄弟!” 小诚回头:“还干嘛啊?主意不是给你出了吗。” 五十二岁的何汴生脑门全都是汗,孤注一掷,决定死马当活马医:“你来帮我吧!我们香港人,讲究缘分的。” 他急急承诺:“来帮我,有钱大家一起赚,赔光了,我拿着东西回香港,互不影响。” 宁小诚一停,他回头看看四周站着的这些人,再看看面前这个刚刚认识十几分钟的香港男人。 忽然觉得是个机遇。 第四章 - 白杨往事 - 长宇宙 与何汴生一起奔波的那几年,小诚帮着他出谋划策,赚了很多钱,也是他名声最盛的时候。 他专业就是炒股,加上之前做过期货,对一些条条框框的政策门清,很会钻空子。 说白了,就是投机倒耙。 头一年,元升号关闭了在北京开的三家分店,用从银行贷出来的一千两百万独立注资,盘活了电子元件公司,产品倒卖到广州深圳的电子产品加工中心。 那段时间宁小诚很辛苦,常常广州北京来回跑,第一是趁着年轻想多捞点,第二是,他对何汴生很敬重。 那年年尾,辛苦得到了回报,小诚领到了第一笔丰厚年薪。他像个散财童子把钱尽数散给了他的兄弟,他的父母,他当时谈情说爱的小姑娘。 日子简直快活又满足。 后两年,他开始利用现有资本在深市进行大量收购,何汴生摇身一变,成了两家电子上市公司的第二大持股人和执行董事,在北京的商业街连续开了几家元升号的招牌reads();。 当初何汴生的心愿终于达成,小诚也有点倦了。 那种感觉像是功成名就,一把最难通关的游戏被打过了,就再也不想玩了。 同时几家猎头公司瞄上宁小诚,看准局势,开出大价钱聘请他做投资经理人。谁都知道,港商何汴生不足为奇,身正厉害的,是他身边那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年轻人。 小诚心眼活了,考虑了好几天,虽没想好自己该去哪,但也确实想从何汴生身边离开。 何汴生这两年生意头脑培养的不错,何况他也有他自己的聪明之处,单靠着股市收入养活他家那几个点心铺子一点问题都没有。 一个人要是想走,他的表现是非常明显的。 小诚开始神出鬼没,不再按时上班。 于是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何汴生把他叫到办公室,主动出具了两份经过律师公证的转让协议。一份,将他名下一半股份全权转让给宁小诚,另一半,转让给他的妻子。 宁小诚这才知道,何汴生已经是肺癌晚期了。 一个当初在香港就被确诊的癌症病人,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生命极限。 这对宁小诚来说是一个非常沉重的打击,无论从情义上,还是道德上。 何汴生在医院的最后几天,还在劝他:“你能帮我把元升号开起来,我很感激。心愿完成,也算对得起老爸在天之灵。” 以前总是拿干巴巴的小老头来形容他,现在的何汴生躺在病床里,不摸一把,都难找到人。 天天在一块处事,竟从来没发现他人已经瘦成了这样。 小诚很难过。 “我早知道你会有走的这一天,所以在你让我坐上执行董事以后,我就委托律师,把这些股份转让给你,要是没有你,我也没有今天,我知道你不贪心,这两年跟着我委屈了,年轻人想出去闯一闯,没错的。但是你一定要记得,男人吃点苦没关系,不要太急躁,一定要对你的家人,你的太太好,钱没了总会再赚,你也知道我没孩子,有时候看你,就像看儿子一样。另一半请你给我夫人,她一个人在香港,没有我,很可怜。” “一切拜托了――” 说完这些话,当晚,这个对宁小诚亦父亦兄亦师亦友的人,就病逝了。 何汴生走了之后,小诚替他处理了几件后事,将元升号在北京的经营权和股份转交给他在香港的太太,就没了消息。 他着实消沉了一阵。 那段日子他拒绝了很多家猎头公司的邀请,开始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玩儿股票。 玩儿的大,玩儿的疯,颇有些倾家荡产的意味,赔了赚了,他更渴望的是那种精神上的刺激。春风得意时,呼风唤雨,嚣张又狂妄。日夜不着家,窝在哪个销金窟,什么闹腾搞什么。 小诚身边近的人都在私下里说,他要再这么下去,人迟早得废了。话没过两天,股市大跌,连着一个月,山河惨绿,景象萧条。 宁小诚就像销声匿迹了似的没了音讯。 最后还是沈斯亮把他挖出来的。 他躲在当时风月无边的艳势里已经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两夜,混沌躺在沙发里,满身酒气reads();。 沈斯亮踢门进去,解开领口,低头忍了几秒,拎起镇着红酒的冰桶就往他头上浇,冰块顺着他脸往下淌,滑进衣衫半敞的胸口,惊了他怀里面色酡红的美人儿。 铁皮小桶随手一扔,咣当当―― 宁小诚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谁他――” 沈斯亮站在他面前,紧抿嘴唇,一言不发,小诚忽然就颓了。 谁都知道,他这是在还何汴生的人情,这么折腾,是恨自己哪。 但是人走都走了,也该明白事理。 兄弟两个面对面坐着,一个在沙发一个在地上。宁小诚低着头,终于露出萎靡神情:“斯亮,赔了,全赔了。” “赔就赔了,再惨还能惨到哪去?”沈斯亮始终看着他,神色坦然:“大街上要饭?” 沈斯亮不懂他们这些弯弯绕绕,只觉得人活着,坦坦荡荡的活着,比什么都强。 沈斯亮骂他,你他妈这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病呻吟穷矫情。 可能是这话终于骂醒了宁小诚。 小诚终于成长了。 他开始从一个胸怀抱负的得意青年,不知不觉间混成了现在这副高处不胜寒的模样。 这一觉,小诚睡得老长,脚搭在茶几上,抱着肩,日头从上午挪到中午,又从中午挪到了晚上。 小诚迷迷糊糊梦见了自己小时候,小时候他们一起去滑冰,偷着用冰刀钻窟窿,手和脚都冻麻了,还在那儿钻,就为了让对面黑心老板的儿子马老三摔个大马趴,眼看着马老三离的越来越近,感觉在梦里都能乐出声来,然后小诚猛地醒了。 屋里静悄悄,他始终保持着躺在沙发上的姿势。 看了眼腕表,晚上五点。 小诚打了个呵欠,疲惫坐起来,把脸埋在手里搓了搓。 晚上五点半有个饭局,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牵线联系的,对方是家信托公司的高管,本来不想去,对方下午连着发了两个短信来跟他确认,朋友的面子不好拂,小诚在沙发上醒了醒觉,起来洗把脸,换了身衣裳。 宁小诚朋友不多,与其说不多,倒不如说他挑,看上眼的少。不认识他的觉得他有架子,故事那样多,可你要真跟他接触上了,才发觉这人蛮好相处。 他待朋友从来都是上心的。 对方约了家不大但很出名的海鲜馆,小诚的车一倒进来,就有人在门口迎。熟人引荐,一握手,算是认识了。 一起往定好的位置走。 大厅里放着一整面墙的水族箱,饲养着各种珍奇的海洋生物供人观赏,有个小姑娘被妈妈抱在臂弯里,稚嫩软糯:“妈妈,你看美人鱼――” 小诚挺喜欢孩子,无意往小姑娘指的地方看了一眼。 酒店博人眼球的招数。 大厅中央的墙壁上嵌着个两三米长的全透明玻璃鱼缸,里面有身段曼妙的女郎穿着鱼尾比基尼,带着吸氧管在里面游泳,偶尔贴在玻璃上,扭动柔软腰肢,朝外面挥手。 看热闹的除了孩子,全是男人reads();。那些目光贪婪地望着,看着。 多少年前玩儿剩的恶趣味,还真是又流行回来了。小诚讽刺扯了扯嘴角,刚要走,又停下了。 那美人鱼―― 身后朋友疑惑催他:“小诚,走啊?” 美人鱼嘴里塞着很长一段呼吸管,正在笑着和小朋友打招呼,不断呼出气泡。 宁小诚目光犀利,毫不避讳地盯着鱼缸。 显然里面那人鱼也注意到他了,原本开心的笑变成了惊慌失措,猛地朝身后游开了。 小女孩还在不满嘟囔:“妈妈妈妈,走了――” 大厅一侧站着酒店经理,宁小诚一招手:“你过来。” 经理迎来送往,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宁小诚他是认得的,以为要安排菜品,便笑面快步走来:“有事儿您吩咐。” 小诚指着鱼缸,简明扼要:“把那鱼给我捞出来。” 话一出口,全傻了。 刚跟他认识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声交流,谁也没敢说话。 经理一头雾水,只能插科打诨,试图圆过去:“您可别开玩笑了。” “要是不爱看,回头我就把她辞了,现在正是客人上座的时候,没有捞出来的道理啊……” “谁跟你开玩笑了。”宁小诚笑的人畜无害,像跟熟人聊天似的:“你捞不捞?” “这――”经理看他不像看玩笑,也犯了难。 宁小诚抿着唇,环顾大堂一圈,忽然抄起把椅子就走了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 原本要进来的人尖叫着作鸟兽散,离的老远。 “小诚!!!”这是身后朋友的关心怒喝。 “哎!!!!”这是酒店经理的揪心痛呼。 一帮人呼啦啦上去扯他。 四五个大男人,硬是拽不住个一米八几的神经病! 宁小诚像是那鱼缸和他有仇似的,不砸坏它他不罢休。那一下一下,看得人触目惊心哪。 远远地,常佳用手虚拢着蒋晓鲁,嘴里低低咒骂:“真他妈疯了。” “吃个饭也能碰这倒霉事,走走走,换一家。” 常佳从国外刚集训回来,说好请蒋晓鲁一起吃饭,谁知道刚进来就赶上这。 她们这等怂人也是敢怒不敢言啊,这年头,就怕喝多了酒不要命的。 常佳拖着晓鲁的手,拽着她往外走。 蒋晓鲁还依依不舍地扭头看。看傻了,看呆了,看痴了。 她被常佳拖着,看的热血澎湃心潮汹涌。 场面壮烈的让蒋晓鲁忽然想哭。 第五章 - 白杨往事 - 长宇宙 晚风骤凉。 桥馨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滴水,身上裹着一件与自己身量毫不相符的外套,低着头,显然有点瑟瑟发抖。 宁小诚在她对面,倚着身后半人高的花坛,半晌,才低低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桥馨咬唇:“去年。” 小诚点了点头,平常问道:“怎么想起干这个呢。” 怎么想起干这个呢。 那时候他也是这么问的。 她是怎么回答的?那年桥馨是个刚刚上大学的学生,窘迫,不自信,低着头。和现在一模一样。 或者说,就看他的时候低着头。 “我丈夫调到北京来工作了,分了福利房,月供太多,我晚上下班过来打工,能帮着还一还。” “现在干什么呢?” “一家私立小学当美术老师。” 小诚问:“怎么算?” 桥馨说顿了顿,窘迫:“一个月……” “我说这儿。”小诚打断她:“在这儿表演,怎么算。” “一个小时八百,短工,二十天。” “你来多长时间了。” 桥馨顿了顿:“今天是最后一天。” 小诚冷笑一声,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是缘分,她走了这么多年,早该忘了。说没缘,该着他今天碰见她。 “当年……怎么就走了呢。” 问完这句话,宁小诚又觉得自己有点多余,显得跌份儿。哪怕他把这句话问的尽量漫不经心,平淡无奇。 沉默许久。 桥馨终于抬起头来看他:“那是两码事。” “咱俩不合适。” 桥馨鼓起勇气说:“就像今天,你和朋友一起来吃饭,我在里面表演,那只是我和你不同的生活方式和谋生手段,就算我和你们能坐到一起,但是我会觉得不自在,不踏实。” 宁小诚深吸一口气,站直了,从兜里摸出根儿烟衔在唇间,用手拢着火:“知道了。” “走吧。” 桥馨一时怔愣,没听清楚:“什么?” 小诚狠抽了一口烟,别开眼望着别处:“走吧reads();。” “该干什么干什么,只当咱俩今天没见过。” 桥馨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惊愕,感激,随即释然。 “那我先走了。” 小诚点头。 桥馨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十分真挚:“小诚哥。” “当年我是感激你的。真的,一辈子感激。” 小诚垂眼看着地,牵强扯了扯嘴角:“别恨我就成。” 似是提起了两个人谁也不愿意提起来的故事,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选择沉默,无声离开了。 原本以为被宁小诚这么一闹,工资是结不了了,桥馨离开派出所时,门口跟着宁小诚一起来的的三个男人在跟酒店老板聊天,彼此抽着烟,交谈声断续入耳。 “我知道……他今天肯定……” “该怎么赔怎么赔,你说个数。” “嗯……没伤着人的确是万幸。” 她走出大门,正在交谈的几个男人不约而同把目光落在桥馨身上。桥馨步履匆匆,只想快点离开。 吴井递给经理一个眼神,经理示意明白,快步拦住桥馨。 “小宋。” 桥馨默了默:“经理,我姓桥。” 经理一愣,尴尬笑了两声:“不好意思。”接着从西装内袋拿出一个信封:“我批了财务给你结工资,你拿这个直接酒店结算就行。” 桥馨推辞,挺愧疚:“经理,今天要没我,也不……” 经理摆了摆手:“谁也没想到能出这样的事儿,跟你没关系,赶紧去财务领了钱回家吧。” 桥馨接过信封,跟经理深深鞠了一躬。 这通砸,砸坏了几把椅子一只鱼缸玻璃,中间耽搁了几桌吃饭,宁小诚发这顿莫名邪火,心里也很过意不去,当即表示全都依照酒店的意思处理。 不管怎么着他都认。 酒店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没多为难,双方协商按当天利润赔了三倍,这事儿就了了。 吴井看他手破成那样,替他签字,唉声叹气。 “何苦来的呢。你这得赶紧回去打破伤风,别感染。” 认识宁小诚三年头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火,跟魔怔了似的,别说,还真挺吓人。 走到停车场,小诚跟吴井道了声歉:“本来今天你组织的,让我给搅合了,改天吧,改天叫上你那两个朋友,我请。” “别,今天本来这顿饭我也不爱答应,但是你知道,老何以前帮过我,特殊情况,都是朋友也不讲究这个。”吴井慢悠悠跟着他,想问又不敢问:“可能我得多句嘴了,今天那姑娘是谁啊?” 小诚停住脚步。 吴井赶紧道:“你要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reads();。” 那姑娘是谁。都多大的人了,有点脑子的都能看出来。 谁,宁小诚以前的情儿呗。 谁年轻的时候没跟姑娘爱的轰轰烈烈,纠缠不清过。只不过这个轰轰烈烈,纠缠不清,是宁小诚剃头挑子一头热罢了。 一段俗气且没任何新意的故事。 宁小诚毕业回国,一帮人去夜店胡闹,那时候夜店还不能叫夜店,往大了说,叫酒吧。 桥馨是那儿的服务员,刚上大学,勤工俭学干兼职,一瓶啤酒提二十。起瓶盖的时候,酒吧灯光昏暗,也不知道谁起来上厕所绊了她一脚,小姑娘手一抖,半瓶洒在了宁小诚身上。 群哄。 这种环境,就怕有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宁小诚用纸巾擦了擦,笑着和桥馨聊天。 “多大了?” “哪儿上学?” “怎么想起干这个呢?” 他那时候的眼光,就像看个失足少女,充满打趣和怜悯,虽是个正经海龟,骨子里依然带点与生俱来的纨绔。 一来二去,宁小诚有事没事就去那家酒吧看看,依稀知道桥馨家境困难,虽然不至于吃不上饭,但是在北京供她念大学也不是个容易事儿。 再往后,千篇一律的桥段,宁小诚帮她交了一年的学费。开始对桥馨发起猛烈攻势,进行追求。 可桥馨知道两个人差距悬殊,挣扎过,动摇过,拒绝过,妥协过,两个人不清不楚纠缠了一年多,最后,不知道是谁一封信寄到了桥馨家乡所在的小镇,说她在大学期间行为不检点,在有男朋友的情况下还和别人不清不楚,桥馨她妈是个本分朴实的女人,万万没想到女儿能做出这种事,一时镇上传开,流言蜚语逼的她急火攻心,住了医院。 桥馨坐火车匆匆赶回来,她妈妈抬手就是一耳光。任桥馨怎么解释,始终就是不相信,也不原谅她。 “妈……”桥馨跪下痛哭:“我真的没有男朋友,也没和人不清不楚,到底是谁跟您说的?他是我的恩人,我上大学一直都是他帮我。我对他,就像……” “你有手有脚干什么要别人帮你!!!我跟你在家说了多少次,去了外面,万事都要靠自己,不要靠别人!” “大城市诱惑多,你刚去了一年就把根忘了?女人的脸面,尊严,全都不要了??你这样让我在镇上怎么活?让别人怎么说我这个寡妇?让别人怎么说你?” “妈!” “你别叫我妈!”中年妇女执拗起来,大手一挥:“你要是认我,就别跟那人有来往,给我回家老老实实学习。” 后来,桥馨为了躲宁小诚,离开了北京,再无音信。 这事儿在小诚心里是个包袱,这么多年过去,始终是个包袱,他觉得自己耽误了这姑娘,也把她给毁了。 几年前机缘巧合,知道她已经结婚。可是再见面,小诚心里还是过不去。 可能是当初的傲气,也可能是心里的愧疚,总之今天砸了这一顿,忽然就想开了。 也算彻底放下了。 跟吴井告别,一上车,宁小诚才发现手腕上的表碎了reads();。 戴了很多年的百达翡丽,还是calatrava老款,表带都磨旧了,表盘碎了一角蜘蛛网。拇指在上面蹭了蹭,小诚摘下来随手扔在前风挡玻璃上,打开收音机,绝尘而去。 此时是晚上十点半。 寂静车厢中放着一把低沉忧伤的男声。 “忘了她…… 就像忘了一朵花 就像忘了哭过的青春 笑过的年华 忘了她…… 就像忘了一幅画 就像忘了依偎的清晨 醉过的晚霞 忘了她……” …… 一家人声鼎沸的火锅店里。 蒋晓鲁往锅里下着豆皮,额头一层薄汗,厚厚一把头发倔强扎在脑后,脸颊热成了粉红。 “快点快点,再放把粉丝。” 常佳拿着小篮子往鸳鸯锅里下粉丝,还是对之前的事儿念念不忘。 “哎你说那男的是不是有病?” “真是的,要是没他,今天砂锅粥就吃上了。” 晓鲁小口咬住鱿鱼,用纸巾垫在下巴上,吃的又急又香。 “哎,跟你说话呢。”常佳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盘子:“你手坏了没有?真严重了咱找他赔钱去,别回头破伤风都找不着人。” “没事儿没事儿。”蒋晓鲁大咧咧拂开常佳的筷子,垂眼捞着锅里的东西,实则有点心虚。 和宁小诚有一个多月没见了,上次撞车的事情不了了之,她一直也没找个合适的机会还这个人情,这回被玻璃崩了指甲缝儿大的一个口子,哪还敢再去惹他。 蒋晓鲁这人要说胆儿大吧,是真大,像个男孩子,什么事儿都敢干,可要说怂呢,骨子里还有点软,其实挺怕事。 常佳是个话唠,嘴里喋喋不休:“你什么时候去沈阳?” 蒋晓鲁捞了一块海带:“明天。” “什么时候回来。” 又捞了两个牛肉丸:“不知道。” “谁跟你去。” 再捞一片蘑菇:“自己。” “蒋晓鲁。” 蘸点芝麻酱,塞进嘴里一大口:“唔?” “你夹的是姜。” 蒋晓鲁顿了顿,面不改色心不跳把姜嚼了两口咽下去。 常佳放下筷子,一锤定音:“说吧,你心里有事儿。” 第六章 - 白杨往事 - 长宇宙 蒋晓鲁这趟去沈阳,不单单是出差,更主要的目的是相亲。 她今年二十六眼看奔着二十七就去了,一直没谈对象,虽然平常忙工作说是没时间,可总不能一直不考虑。 蒋晓鲁不在意,可她妈一直惦记在心里。 谁都知道,蒋晓鲁是重组家庭,妈妈带着她改嫁到北京跟着继父一起生活。郑和文待晓鲁一直很好,比亲爹一点不差,当年为了让她念个离家近一点的好学校,跑户籍,托人情找关系,无不鞍前马后,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 所以晓鲁她妈近期无意跟郑和文念叨了几次,郑和文也一直留心着。 原来郑和文手下有个兵,他很器重,后来因为工作调动,一晃好多年没见,前阵子开大会,那个兵作为代表来参加大会,已经成了沈阳某区的正营级干部。 年纪比晓鲁大了几岁,也算般配。 郑和文跟她说这事儿的时候带着商量口吻,戴着老花镜:“晓鲁,你去看看,反正也是顺路,我让他去机场或者车站接你。要是感觉好,就留个联系方式多谈一谈,要是感觉不好,就当多个朋友,小伙子我看着长大的,行的端坐得正,人品有保障。” 这件事情要是蒋晓鲁她妈跟她说,她一准儿不乐意,可换成了郑和文,就让晓鲁没法拒绝了。 蒋晓鲁对郑和文这个继父很尊重,听完,应了。 蒋晓鲁走了以后,杜蕙心夸他:“老郑,你别说,这么多年,晓鲁还真就听你的话reads();。” 郑和文不咸不淡翻了页书,推推老花镜:“晓鲁就是嘴不饶人,跟你挺像,但实际上其实心里软,也懂事,你总是对她没什么耐心。” 杜蕙心在厨房洗洗涮涮,脱口而出:“嗨,这孩子心里软,跟他爸一个毛病。” 说完,杜蕙心忽然意识到自己口误,脸上红了一阵儿,没再说话。 郑和文安静看完一页书,才悠悠叹气:“这孩子啊,还是拿我当个外人。” 要是自己的亲闺女,哪有跟当爹的这么生分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耍点小脾气,不遮不掩,那才是真贴心。 杜蕙心低头忙着自己手上的家务,半天才移开话题:“昕昕这周从学校回来,明儿你休息,起早咱俩去给她买点海鲜?她爱吃虾。” 郑和文语气缓和很多:“行。起早就去。让晓鲁也回来吃中午饭吧,她们姐俩好长时间没见着面了。” 杜蕙心心里一松,明显愉悦起来:“不用管她,她爱在外面就让她忙,姐俩一见面,嘴上总拌蒜。” …… 蒋晓鲁作为客户经理,出差是可以报销来回航班的,但是最近这阵儿不行,蒋晓鲁所在部门老大,跟人事总监是恋人关系,前阵子不知道什么原因闹僵了,蒋晓鲁老大一气之下主动去上海述职,留下蒋晓鲁之流备受荼毒叫苦不迭。 蒋晓鲁拿着快递上门的高铁票闯进沈科办公室,手啪的一声拍在办公桌上,对他虎视眈眈。 沈科习以为常,垂了垂眼,一推眼镜:“新美甲?很好看,哪里做的?” “少来!”蒋晓鲁高跟鞋勾住椅子,腿一屈,威风凛凛坐在沈科对面:“高铁就算了,二等座?二等座??” 沈科似乎每天都在面临这样的问题,如山稳坐在办公桌后面,任你天打雷劈,老子就是一动不动。 “一等座都卖完了,没抢上。” 蒋晓鲁深吸口气,两只手轻轻搭在一起,和沈科摆出长谈的架势:“上个月,二部李副总去长沙,头等舱,这个月,采办何总去三亚,商务舱,上周星期二,宋总那小蜜去成都旅游,你们上赶着抢航班买机票,到我们三部,火车硬卧,高铁软座,沈科,你不能学着你们总监这么欺负人。” 沈科绷不住了,干咳一声:“奶奶,不是我不给你买,不信你问问,昨天我连航班信息都要发给你了,谁知道赶得不巧让我们老大抓我个现行,就这一回,一回,我求求你给我个面子。” “三十八岁还没结婚的妇女,跟老周谈了这么多年没个结果,心里多多少少有点问题,你别跟她一般见识,纯属借题发挥,过了这几天就好了。” “我保证。”沈科信誓旦旦伸出三根手指来发誓。 蒋晓鲁如同老僧入定,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沈科认栽,很是头疼:“那你还想怎么着啊?要不我自己掏钱给你重新订。” 蒋晓鲁指着公差单,伸出一只手比划个五:“加五十。” 沈科:“啊?” 蒋晓鲁气呼呼站起来,妥协:“坐高铁你不吃午饭吗!!!!” 沈科痛快一拍桌子:“晓鲁姐,讲究reads();!” 第二天,蒋晓鲁在咣当咣当的高铁上捧着四十五块钱盒饭大快朵颐的时候,手机朋友圈里显示最新一条消息,是郑昕发的。 “今天回家,老妈给我做了超多好吃的。(星星眼)(星星眼)” 蒋晓鲁点开照片看了看,冷笑,关了随手扔在一边。 火车下午三点到达沈阳,一下车,十分准时进来一条短信。 一个陌生号码。 “晓鲁你好,我是姜孟,在出站口等你,我穿着黑色夹克,如果没找到我不要急,按照号码及时联系,我去找你。” 姜孟。 郑和文之前说好给她介绍的那位军人。 蒋晓鲁出了车站,心想满大街都是穿黑衣服,我上哪儿找你啊?正低头翻号码,身后有人拍拍她的肩。 她一回头。 姜孟站在她身后,略显拘谨,个子很高,笔挺地像一棵树,朝她腼腆微笑:“蒋晓鲁?” 蒋晓鲁愣了两秒,点点头:“啊。” 姜孟的车是一辆大众款家庭suv,今年三十四岁,老家在山东,当兵十六年,因为没结婚,部队家属楼紧张,所以迟迟没申请住房。家里老爸老妈健在,身体都很好,他有个姐姐,一直在山东帮忙照顾。 这些,都是两个人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聊起来的。 军人说话直来直去,不绕弯子。姜孟这个人又实在,我今天见你,就是来相亲的,所以不耍花架子,情况简明扼要介绍一遍,同不同意,完全在你。 到最后,姜孟对蒋晓鲁憨厚地说,咱可能过不了那种大富大贵的日子,但是普通老百姓的小康生活,一定没问题。 这边,郑和文从晚上六点等到七点,七点等到八点,心里始终记挂着姜孟那头跟蒋晓鲁的情况,终于等到八点一刻,家里电话响了。 郑和文接起来:“喂?小姜吗?” 蒋晓鲁她妈赶紧擦擦手端着水果出来,紧张坐在身边,静静听着。 电话那端的人一直在说,偶尔郑和文会问上几句。 “你送她回去的?” “感觉怎么样?” “是的,晓鲁有的时候是这样。” 最后。 “嗯,好,我和她妈妈希望你能常来家里坐坐。” 伴随着一声很有底气的“首长再见”,结束了这通电话。 “怎么样?谈的怎么样?” 郑和文放下电话,一叹气:“谈的……倒是不错,晓鲁也去了,也没说什么,就说以后会常联系。我估计,是没看上?” 杜蕙心有点不满:“我们晓鲁也不差什么,他还没看上?” 屋里躺在床上玩手机的郑昕听见对话,一跃而起,蹬蹬蹬跑到门口:“妈,爸,你俩给蒋晓鲁介绍男朋友啦?” 杜蕙心嗔怪瞪了小女儿一眼:“怎么说话,没大没小reads();。” 郑昕一脸八卦坐到杜蕙心身边,啃了口苹果:“我姐今年都二十六了,也该找了。怎么,是介绍的男方没相中吗?” 杜蕙心也愁:“现在年轻人都挑,我们当老的看着合适,你说偏偏他们就觉得不行。” 郑和文摇摇头:“孩子们心气儿都高,不合适也不能硬往一块儿拉。” 电话里姜孟说的原话是:“老领导,晓鲁人很好,但是我不敢高攀,居家过日子就想找个朴实本分的媳妇,要是晓鲁真跟了我,委屈她了。” 所以压根不是蒋晓鲁没看上姜孟,是姜孟见了蒋晓鲁一面,就知道俩人压根不合适。 郑昕若有所思:“我们学校有好多单身男生,要不给我姐介绍一个?” 杜蕙心点了点郑昕的脑瓜:“越说越不上道。” 郑昕幸灾乐祸,忽地想到自己,偷偷跟杜蕙心道:“妈,上回我跟您说的事儿,你别忘了。” 杜蕙心神色一滞,郑和文机警察觉到母女二人之间有秘密,鹰眼瞥向女儿:“什么事非得跟你妈说?” 郑昕支支吾吾:“那个……就是我跟我妈之间的秘密,你别打听。” 说完,又去果盘里捞了一串葡萄,蹬蹬蹬跑回了自己房间。 …… 郑昕是个八卦传播爱好者,尤其是她姐姐蒋晓鲁的八卦。 姐妹俩同母不同父,年龄隔着俩代沟,关系十分微妙,说是一家人,郑昕是郑和文独女,从小娇生惯养,母亲杜蕙心指着这个女儿在郑家能抬起头,更是宠爱。 所以郑昕总是有种优越感。 小时候跟蒋晓鲁大架小架无数,最常说的是,你又不是我姐姐。你又不是跟我一个爸爸的。要说不是一家人,蒋晓鲁对郑昕也还挺好,以前上学兜里有一块钱零花钱能给郑昕花八毛买冰棍。 后来长大了,郑昕在自己的姐妹圈偶尔抱怨,别人要是应和着说蒋晓鲁坏话,郑昕还不爱听,说翻脸就翻脸。 郑昕先是把蒋晓鲁去沈阳相亲的事儿说给了自己男朋友,男朋友又无意说给了自己那帮富二代的朋友,人传人,最后传到宁小诚这儿,事情已经从蒋晓鲁去沈阳出差家里安排着去相了男朋友演变成蒋晓鲁恨嫁自己不远千里坐火车去沈阳相亲的戏码。 跟宁小诚说这事的人叫陈泓,待嫁男青年一枚,遍地撒网,消息灵通,方圆几里但凡是个看得上眼且还没嫁人的姑娘,就没有他不惦记的。 当然在场的,也没几个人把这事当真,聊天无意提起,就接着这个话题聊了几句。 大下午的,茶馆里落地窗暖洋洋洒进来一屋子太阳,一帮闲来无事的祖宗们寻着舒服的地方窝着,抽烟,喝茶。 “晓鲁那丫头不错,盘儿亮条儿顺,打那年咱们一起洗澡回来看见她那回,我就知道她肯定错不了。”陈泓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一只手玩儿着茶杯。 有人忘事:“哪回?” 陈泓也回忆了一下:“前年还是大前年,你,我,小诚,斯亮,咱一共四个人去前头澡堂子洗澡,回来路过她家门口,晓鲁在那儿等人,我眼神不好没看出来,咱跟她关系也不熟,那么多年没见哪还认得清,斯亮怂恿我上去问电话号码,结果走近了才发现是她,面子都丢没了reads();。” 那天的画面,陈泓印象深刻。四月份刚开春,春风料峭,万物复苏。 那天,蒋晓鲁倚在家门口的石墩墩上,正低头玩手机。 那天北京湛蓝蓝的天,她穿了件亮堂堂的姜黄色高领毛衫,低腰牛仔喇叭裤,紧身的毛衫裹着她盈盈细腰,衬着她高高的胸脯,牛仔裤的低腰卡在胯上,双腿修长。小脸上卡着一副琥珀色的圆墨镜,蛮有九十年代舞厅画报里摩登女郎的风格。 虽然夸张,但是有味儿。不着调,又透着随性。 陈泓后悔啊,那时候怎么就没把握住机会呢,凑上去发现是她,自己讪的话都不会说了,二了吧唧上去摸摸人家头,说了句“晓鲁都长这么大了”,然后转身就跑。剩下斯亮和小诚他们勾肩搭背捡乐子。 有人将他:“你那么后悔,怎么不接着啊。” “说是这么说,其实蒋晓鲁那条件不太好找。”陈泓弹了弹烟灰,闲来无事,分析情况:“她家里为什么想给她介绍个沈阳的对象,我估计啊,是想让她嫁出去,要是真看对眼了,晓鲁肯定随军,搬到外地。” “将来把女婿弄到北京来也说不定啊,怎么偏偏就晓鲁去沈阳呢?” 陈泓嗤笑一声:“不可能。” “这两年她爸不如从前了,从沈阳往这调个官儿,别说得过多少人的手,就是他亲女婿也且费功夫着。而且我听说这阵儿曹小飞跟郑昕闹着要结婚,晓鲁当姐姐的没嫁,哪有当妹妹先出门的道理,俩人差着好几岁呢。” “郑昕今年才多大?有二十吗?”众人觉得不可思议。 现在这些孩子还真敢作,他们这些老光棍还没说上媳妇,一个一个的,毛都没长齐就敢嚷嚷着要成家。 陈泓惋惜地摇摇头:“不知道,别人家的官司,多大咱也管不着。” 转眼,陈泓就换了话题:“小诚,我跟你说那事儿,你好好考虑考虑。” 宁小诚坐在陈泓对面,穿着随意的灰色圆领衫,稍一点头,应下:“行。” “我看你换车了,之前那个呢?” 小诚拿起壶添了杯茶:“上个月在家门口让人碰了一下,修完一直没拿,先扔着吧。” 这就是男人,视觉动物,甭管那是多漂亮多勾人魂魄的姑娘,谈起来的时候津津有味兴致盎然,真正谈起他们自己事儿,转眼就云淡风轻地忘了。 “晚上一起打牌?”有人提议道。 小诚站起来,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和手机:“你们玩,别等我,一会儿有事。” “能有多大的事儿,你一天除了睡觉没大事儿。” 宁小诚拍了拍陈泓肩膀:“上回吴井牵线介绍了两个信托公司的人,结果饭没吃成,让我搅合了,这回人家又约我去他公司看看,总躲着,怎么说也说不过去。不能驳了吴井的面子。” “我先去搂一眼,尽量早回。” 宁小诚砸人家饭店这事儿早就人尽皆知,彼此心照不宣的坏笑着。 小诚也跟着笑,按了一下遥控器,停在外面的跑车车灯应声亮了两下,他手一挥,跟他们招呼了一声。 “走了啊。” 第七章 - 白杨往事 - 长宇宙 宁小诚到了韦达写字楼楼下,泊好车,楼下站着俩人来接,其中一个就是今天约他来的韦达信托老总,姓何,之前见过一面,小诚对他有点印象。 一下来,何总带着秘书笑着迎了两步,和宁小诚握手:“宁总,上回见面没好好说上话,这回可算是抓着您了。” 老何是个阅人无数混迹江湖的老滑头,抓着宁小诚的手一搭,眼睛低低打量,就知道这厮是个有点本事的人。 老话讲,男人的手不在生的多漂亮,手指不蓄指甲,手掌绵软温厚,握着有力,一准儿是富人家娇生惯养的公子,能扛事;肩宽个儿高,看人不斜眼,不偷着打量,说明这人为人坦荡,心里磊落。 宁小诚也跟人假客气:“上回怪我,让您看笑话了。” “没有没有,说哪儿的话,走,上我办公室,茶都已经沏好了。” 小诚跟老何身后的秘书也点了点头,三人一行上了电梯。 下午两三点钟,都是消极怠工的时候,茶水间站了几个人,有在椅子上坐累的,借机出来直直腰。 走廊上的人也比平常多。 蒋晓鲁正靠墙跟助手核算这个月的交易额,耳朵上别着一支笔,端着报表一条一条看,看的昏昏欲睡,神游天外。 “牛头马面这个月多少?” 助理邵溪翻了一页:“两万三,新跟的0724这个月涨停。” “嗯。” 牛头马面谐音油头粉面,是蒋晓鲁接的一个客户,还是个大客户,在她这儿投了不少钱,一个年轻小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顶个涂了至少两斤发胶的头型,要请蒋晓鲁吃饭,连握个手都得在手心揩一把油那种。 拿着老子钱在外面四处做人情泡姑娘的熊孩子reads();。蒋晓鲁心疼这笔佣金,又不好直接拒绝,在小开又一次开着那辆二手法拉利来骚扰她的时候,蒋晓鲁不知道从哪儿抱了个孩子。 小开脸色一下就变了:“你的?” 蒋晓鲁温柔摸着自己从同事手里借来的闺女,充满慈母光环:“啊,我女儿。今年三岁了,叫叔叔。” 小姑娘乖巧听话:“叔叔好!” 小开顿时觉得很没意思:“之前也没听说你结婚了。” 蒋晓鲁笑的很不好意思,眼睛躲躲闪闪,全都是戏:“孩子爸爸……嗯,忙。” 小开心里骂了句当□□还立牌坊,客客气气找了个理由走了,从此再也没来找过蒋晓鲁。 “跟他签的半年约下个月到期了,你记得通知他来销户。” 别的经理跟客户合约期到了都想方设法求着人家续约,蒋晓鲁倒好,主动求着人走。 邵溪小声跟她开玩笑:“晓鲁姐,那个小开其实挺好,有钱又不难看,要不你跟他处着试试?” 蒋晓鲁嘶了一声,用笔去捅邵溪腰上的痒痒肉:“调戏经理,胆大滔天!”戳了两下,蒋晓鲁挠挠下巴:“你又胖了吧?” “腰上长肉的速度堪比孕妇孕育胚胎的速度。” 邵溪不敢跟上司动手动脚,两个人嘻嘻哈哈哈扯了几句别的,她跟了蒋晓鲁一年,算是同批来应聘助理职位中待遇不错的。 蒋晓鲁就比她大了三岁,很好说话也没什么架子,要求就一个,我让你干的事别拖,什么时候交代什么时候办。 相比隔壁几个部门助理动不动就被骂的狗血喷头,她这种能跟老板一个屋里分享外卖的生活不要太好。 忽然走廊传来一阵骚动。 响起几声不约而同明显严肃起来的:“何总。” 电梯出来三个人,何总跟宁小诚走在前面,助理跟在后面。 何总笑眯眯地逢人就应,看出来心情不错,跟身边人说:“一部分析,二部三部做客户,都是我们客户经理。” 宁小诚蛮有涵养,背着手,手指上勾着车钥匙,跟在他旁边只听不答。 蒋晓鲁扭头探了眼,没看见正脸,三个人已经拐弯进了老何的办公室。 走廊不断有人用无声口型相互问:“这谁啊?” a:“最近有大动作?” b:“不知道。” c:“不认识。” a:“新同事?” b:“老何亲自接待,又是哪个大客户吧。” c:“要发财了。” 蒋晓鲁回到自己办公室,邵溪也跟她八卦:“蒋姐,听说咱最近要新来个客户经理,你说能不能是刚才看见那人。” 蒋晓鲁收拾着办公桌,乒乒乓乓:“不能吧,你听说哪个客户经理来报道挑下午的。” 邵溪撇撇嘴:“要真是就好了reads();。” 蒋晓鲁眯着眼睛:“好像还很遗憾?” 邵溪瞅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蒋姐。” “干嘛?”蒋晓鲁一头雾水。 用手一摸,才发现耳朵上还别了支笔。 今天天儿灰蒙蒙的,让人犯懒无心工作,就想耗完这一个多小时,赶紧下班。 宁小诚在老何办公室坐着,也这么想,赶紧把这壶茶喝完,赶紧撤退。跟这儿耗着,实在没意思。 刚开始见面,不聊正题,先铺垫感情,互相打了半个多小时太极,你父亲好不好母亲好不好,家住哪儿,城市交通堵,雾霾重,可得保重身体啊,有的没的都说够了,外面下班铃也响了。 老何这才表明自己的意思。 希望你有空的时候多来我这坐坐,常联系,我这还缺个执行经理人。要是感兴趣,您随时随地。 吴井介绍的人,他就是没这个打算也不能把话说死,只能模棱两可,以后有机会吧。 老何也知道宁小诚在圈里的口碑,他今天能坐在这儿已经很给面子了。便笑着握了握手,和助手一起给他送到了电梯门口。 宁小诚憋的够呛,到了一楼大堂,赶紧先找个厕所放水。 一下午喝了三壶茶,谁能受得了? 放完水,他洗了手,晃晃悠悠往外走,看着前面那姑娘有点眼熟。 蒋晓鲁耷拉着脑袋,想着一会儿吃什么,身后有人不咸不淡的叫了她一声:“晓鲁?” 一回头。 蒋晓鲁惊喜起来,眼里一下就亮了。 “小诚哥。” “你怎么在这里呢?” 俩人面对面,小诚语气熟稔:“认识个朋友,他在这上班。” 这栋写字楼不单单韦达一家公司,蒋晓鲁也没想那么多。 宁小诚问她:“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蒋晓鲁很大方:“我也上班,韦达信托,十二楼。” 以前宁小诚一直知道晓鲁是干这个的,但从来不知道她在哪工作,也没谁去打听,今天能碰见,很意外。 蒋晓鲁心里一直记挂着自己上回撞他车那事,正好是个机会,便真心邀请道:“小诚哥,你晚上有事儿吗?要没事儿我请你吃饭吧。” “上回把你车撞了一直没找到机会,我特不好意思。” “嗨!”宁小诚笑了:“都多长时间了,别惦记了。” 蒋晓鲁歪着头,很俏皮:“给我个机会呗。” 姑娘家脸皮薄,他要是不答应,蒋晓鲁心里得一直记着,以后万一再见面她该更不好意思了。 小诚背着手,一寻思,答应了。 晓鲁的车停在地下车库里,干脆搭着宁小诚的一道去了,俩人在路上商量着吃什么,宁小诚去哪儿都行,全都依她reads();。 “随你。” 别看宁小诚三十多岁还年轻,其实过的完全是退休的日子,吃东西念旧,不太爱赶时髦,他以为蒋晓鲁这种天天出入写字楼的姑娘怎么也得搞个西餐,弄个红酒牛排之类的。 谁知道他今天棋逢对手,偏偏蒋晓鲁是个实在货,她说请你吃饭,就真请你吃饭。 她带他找了家他都没去过的鲁菜馆子。门脸不大,人挺多,玻璃上贴着老式红胶纸刻的菜单。 屋里人满为患,他俩进去的时候正好走了一桌,腾出窗边一块地方,服务员手脚利索的撤了桌布擦好桌子,摆上干净碗筷。 蒋晓鲁把菜单递给宁小诚,让他点菜,他很随意:“你来,点什么我吃什么。” 能看出来晓鲁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席间老板看见她,还专门送了两瓶酸奶。 蒋晓鲁也不忸怩,捧着菜谱大大方方点了四个菜,葱烧海参,干烧肥肠,炸丸子,油爆肚仁,一锅龙骨粉丝汤。最后她下巴磕在菜谱上,想了想。 “还要两碗米饭,大碗的。” 小诚摸了摸鼻子。 菜一样样摆上来,蒋晓鲁脱了外面穿的西装外套,把头发拢起来,搓搓筷子,开始大快朵颐。 “我太饿了,中午开会没来得及吃饭,下午去食堂饭口都关了,吃了几包零食也不管用。”蒋晓鲁目光炯炯有神地夹着着盘子里的肥肠,不忘谦让:“小诚哥,你吃你的,千万别跟我客气。” 宁小诚温和看着蒋晓鲁,也抽出一双筷子吃起来,不自觉挂着笑意。 他喜欢和这样的姑娘一起吃饭。 以前也和漂亮女孩约过会,那时候吃法式焗蜗牛,吃鱼子酱,吃和牛,女孩端坐在他对面,吃饭之前会轻轻摇一摇红酒杯,每次切牛排必须三厘米,轻轻张开嘴。牛排切两块就饱,鱼子酱挖一勺就作罢。 那样的饭吃着赏心悦目,但是忒累。 反观蒋晓鲁。 一身黑色正装,旁边搭着她价格不菲的外套和拎包,平常怎么说也算混入所谓的社会精英阶层,现在坐在你对面,袖子微卷起一截,一张脸快扎进饭碗里,满身的烟火气。 “你挺会找地方的。”小诚吃饭的时候蛮有教养,哪个离自己近就夹哪个。 “唔?”蒋晓鲁浅抿了口茶,很熟络:“家乡菜啊,有时候馋了就来这儿打打牙祭。” “哦。”宁小诚想起来了,晓鲁是山东人。 “你家在哪儿?”他放下筷子问。 晓鲁答:“青岛。”说完她又顿了顿,“但是好多年都没回去了,没什么印象了。” “我奶奶是地道的山东人,我从小是她带大的,普通话说不太标准,总带口音,后来跟我妈搬到北京以后她不许我说方言,说一次打一次,就不太敢跟人交流了,还是上小学以后才慢慢改过来的。”蒋晓鲁说起以前的事情,若有所思,轻喃:“其实……还挺想回去看看的。” “青岛不错。”小诚拿起她手边的白瓷碗给她乘了碗汤,聊道:“几年前去过一次,那时候也是别人带着去看项目,金茂湾刚建,还去了几个港口,气候好,不像这边太干reads();。” 宁小诚会聊天儿,蒋晓鲁提什么话题他都能接着说两句,也不管感不感兴趣,其实席间他也想多嘴打听一下蒋晓鲁家里事,但是话在嘴边转一圈,觉得不合适,就没提。 说起来,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正面接触,以前街里街坊的住着,偶尔碰面也说不上几句话。这次在一块吃饭,小诚对晓鲁多了几分好感。 但是宁小诚观念里的好感,仅限于“不讨厌”,像待个亲近的兄弟姐妹,天地良心没夹杂什么歹意。 这顿饭吃完到底是小诚买的单。说是让她请客,一个大男人,怎么也没有坐在那里不动让一个女孩付钱的道理。 俩人一旦熟了,话也就多了。 送蒋晓鲁回去拿车的路上,宁小诚开着车和她闲聊:“晓鲁,听说你前一阵去沈阳相亲了?” 蒋晓鲁一滞:“你怎么知道???” “我妈说的?”她有点难为情:“我妈怎么连这事儿也说啊.。” 宁小诚专注盯着前方路况,和她调侃:“还用你妈说,交通台都报道了,全国人民都知道你去相亲了。” “本来是去沈阳出差,刚好那人就在沈阳。郑叔给我介绍的,他以前带的一个兵,人挺好。”蒋晓鲁说完还很纳闷,自言自语道:“好像人家没看上我,见了一次,就再没下文了。” 宁小诚扶着方向盘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们这代人,说是为自己活,其实对婚姻好像压根就没什么追求,要不就这么干耗着,要不就认命。嫁不出去是错,娶不着也是错。别人没看上自己,又是错。 车里短暂寂静。 蒋晓鲁为了不尴尬,努力转移话题:“小诚哥,好像斯亮哥的女朋友也回来了?” 宁小诚“嗯”了一声:“回来了,年初回来的,有俩月了。” 蒋晓鲁的圈子和宁小诚圈子不一样,她们院儿的人宁小诚不认识几个,只能捡着他认识的说:“那是回来找他吗?” 小诚等红灯,伸了个懒腰:“谁知道啊,他俩的事,咱也说不清楚。” 都是能作的主儿,恨不得豁出命去。 蒋晓鲁点点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问了。 她这一沉默,就无意识把这车里的氛围弄得很意味深长。 宁小诚以为晓鲁对沈斯亮有那方面的意思。知道他女朋友回来这事儿,心里不好受。 可是这么多年也没见俩人有什么交集。怎么就情根深种了?小诚很纳闷。 事实上,蒋晓鲁神经粗,这么问纯粹是没话找话,看宁小诚不再搭理自己,就干脆就不再出声,开始规规矩矩坐着。 一直到她单位楼下地库入口,两人道别。 蒋晓鲁摘了安全带,站在台阶上挥手:“小诚哥再见。” 宁小诚坐在车里身体微倾,看着她点头:“回家慢点儿,走了啊。” 黑色轿车在夜色中闪着车灯无声滑入茫茫车流。 仿佛两人这缘分,到这就尽了。 第八章 - 白杨往事 - 长宇宙 天气转暖,本该是一年中最舒服的季节。偏偏蒋晓鲁一脑门子官司,烦的直上火。 白天上班,物业给她打电话,说她家漏水把楼下的墙皮泡了,让她赶紧回来关阀门谈赔偿。 蒋晓鲁正在开会,走也走不开,物业和楼下邻居是一遍一遍地催,好不容易挨到散会,她嗖地一下就跑出去了。 身后直属上司老周拍着桌子疯狂咆哮:“蒋晓鲁!!!你给我站住!!你报告的事儿咱俩还没说清楚呢!!!” 蒋晓鲁一闭眼,心想早死晚死都是死,还是先紧最着急的事情办。 那房子本来也不是她家,是她三年前自己在外面租的,一个是为了自由省事,另一个是想好歹也是这么大的人了,总跟母亲和继父住在一起,有很多不方便。 租给她房子的房东是个老北京阿姨,没老伴儿,儿子在外头给她买了个更大的房子,一家四口在一起住,以前这套老房子就一直空着,等拆迁闲着也是闲着,干脆租出去,给小孙子赚个零花钱。 蒋晓鲁急急忙忙赶回家,楼下的老两口穿着水靴子正在用盆接水。 看见她回来,哎呦一声:“小蒋啊,你赶紧上去看看吧,我家这墙皮是一块一块往下掉啊,里屋那卧室,褥子都给我们泡霉了。” 蒋晓鲁上楼开门一看,水漫金山河,屋里哗啦啦地泡着拖鞋,地毯,杂志,她养的小乌龟缩在墙角花盆里,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再有一公分,家就被淹了。 光脚找了一圈,才发现是卫生间里和洗衣机接头的下水管漏了。物业来查,说是当初装修的时候就涉及违规更改下水管线,他们不负责。 出了这种事本该联系房东,蒋晓鲁拎着乌龟站在窗台上,给当初租她房子的阿姨打电话,阿姨那边信号不好,正在外面旅行,什么也听不清。 挂了电话,蒋晓鲁叹口气,去楼下赔礼道歉。 楼上楼下住着,老两口也算和善,没为难她,家里没什么值钱物件,只说重新刷一遍墙就行。但是刷漆屋里有味道,夫妻俩得去自己女儿家住两天,这两天,就得麻烦蒋晓鲁帮忙了。 蒋晓鲁答应下来,又去外面找刷白墙的装修工人。她也没搞过装修,哪知道去什么地方找,想了半天,求助了李潮灿。 李潮灿中午从派出所出来,穿着一身警服,精气神十足。一见到在外面垂头丧气的蒋晓鲁,马上笑开了。 “呦,这不是我们蒋大经理吗,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能别每次一见面都像地主家色眯眯的傻儿子吗?”蒋晓鲁萎靡不振:“真求你有事,下午还着急上班呢。” 李潮灿反唇相讥:“能别每次都拿工作说事吗,你着急上班,我还着急工作呢!说的好像世界缺了你就不行似的。” 蒋晓鲁无心跟李潮灿打嘴仗,语气放软了些:“那你到底能不能找啊?” “能不能?”李潮灿昂着脖子,十分自信:“跟你李警官就不要说能不能,在这一片,只要你说了就没我办不到的,跟我走!” 在狭窄的胡同巷子里也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李潮灿带蒋晓鲁找了一家正在装修的餐馆。 餐馆老板似乎跟李潮灿关系很熟,见到他来了,笑脸相迎:“小李,你来了reads();。” “李姨您好,想来求您帮个忙。”李潮灿嘴甜,又热心,平常没少关照她们这些老街坊。 “你说,什么忙,阿姨能帮肯定应。”在吧台后面的胖阿姨热情道。 李潮灿摘了帽子,一把拽出身后的蒋晓鲁,嘀咕道:“别傻站着啊,求人办事还不带点笑脸。” 蒋晓鲁立刻站好,脸上露出一个微笑:“阿姨好!” 李潮灿拉着她:“您不是最近在装修吗,我朋友家里发水,墙被泡了,她一个小姑娘,也不敢让她随便去劳务市场,您也知道那地方乱,一时找不着能帮着刷墙的工人,您这儿要是忙完了,跟工长说说,能不能去我朋友那边看一眼。” 胖阿姨爽快道:“嗨,我还以为多大的忙,成,一会我就跟他们说,你让你朋友把地址和电话留下,等他们忙完,我让工长带着料去找你。” 道了谢,李潮灿带着蒋晓鲁要走,胖阿姨从吧台后面钻出来,八卦拉住他问:“小李,她是你女朋友?长的可真漂亮。” 李潮灿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蒋晓鲁,挠挠头,腼腆一笑:“正在努力中,阿姨,您看着怎么样?” 胖阿姨像个老妈妈拍着李潮灿的手:“这姑娘看面相有福气,娶回家,能招财。” 李潮灿听的心花怒放,戴上帽子:“阿姨再见!有空我再来看您!” 送蒋晓鲁去她停车的路边,李潮灿问她:“晓鲁,这几天刷墙,你那边也没法住人,你回家?” 蒋晓鲁点点头:“啊。” 李潮灿独自咕哝道:“怎么感觉好长时间没你消息了。” 蒋晓鲁想起来,拉着李潮灿大倒苦水:“上个月我去沈阳出差,顺便相了个亲,结果没成,我也不太敢回家,怕我妈总拿这事儿叨叨。所以天天回去的晚,摸黑睡一觉,她没醒我就走。” 蒋晓鲁很苦恼:“潮灿,你说我是不是真嫁不出去了。都已经沦落成为相亲大部队中的一员了。” 李潮灿十分吃惊:“你?相亲?”他绕地着蒋晓鲁走了一圈,背着手,像个训学生的教导主任:“蒋晓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堕落了?相亲这事儿你都干?” “再说了蒋晓鲁你才多大啊,咱们年轻着呢,你就这么着急就把自己嫁出去?还有尊严节操没有!” 蒋晓鲁微微张着嘴,有点愣:“至于吗。” “又不是我自己主动去的,郑叔介绍的,不去不合适。” 蒋晓鲁拿李潮灿当半个亲人,别人不知道她家情况,他还不知道。 李潮灿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咳嗽一声,试图找补:“我是怕你那个那个……误入歧途,最后把自己坑了。” 蒋晓鲁叹了口气:“潮灿,你们男的单身,单到三十岁,四十岁,别人会说你是黄金时期,是成熟期,是上升期,我们女孩一旦单身过了二十五,别人就说,你都老大不小,怎么还不找对象啊?” 蒋晓鲁学着那些好事者的嘴脸,掐着腰,翘着脚,比着兰花指。 大学时期的蒋晓鲁,曾经以为女孩子哪怕到了三十岁再恋爱结婚,都是来得及的。 二十出头大学毕业,然后踏入社会,享受几年青春,努力工作几年,攒下经济基础,再去做点自己喜欢的事,这些东西都经历完了,再去扛起人生大旗,恋爱,结婚,生子,和喜欢的人组成一个家庭,对自己的宝宝,双方父母去承担责任reads();。 可是事与愿违啊。 工作难找钱难赚,你要想有经济基础,就得拼命干活,人际关系,客户关系,老板的眼色,与同行的竞争,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连睡觉的时候都在加班,有难得的休息时间,还要去面对各种各种的社交活动。 闺蜜找你逛街,新同事约你吃饭,老板托你办个私事。什么都是时间。 至于那些曾经构画好的蓝图,全都随着你忙成狗一样的生活被抛在脑后。每天最高兴的,能躺在床上玩一会手机,看会电视剧就是奢侈。 越想越愁,蒋晓鲁没精打采跟李潮灿挥挥手:“走了走了,下午还开会呢。” 帮邻居刷的漆要环保漆,工作时间只能在她中午午休的时候,算上工人的加班费午餐费,蒋晓鲁这两天折腾的是面黄肌瘦。 今天好不容易完工,蒋晓鲁灰头土脸赶回公司,一进门,老周堵在她办公室门口,一脸冰霜:“蒋晓鲁,滚进来。” 蒋晓鲁惊恐回头,望向自己的助手。 邵溪举着一本装订好的文件,心急点了点上头的字,蒋晓鲁心里咯噔一下,跟着老周进了办公室。 老周,蒋晓鲁初入这行的老师,一手带着她的部门经理,其威严程度堪比每天趴在门后的班主任让人闻风丧胆。 老周用力拍着手底下压着的评级报告,对蒋晓鲁一点也没客气:“最近眼神不好?瞎?分不清03和04的区别?” “蒋晓鲁,这种错误就是在校大学生做都不可能犯,你到底还能不能干,不能干赶紧走人。” 蒋晓鲁低着头,任打任骂。 她将一份信用评级报告中的风险评估表,企业年负债率从17.03打成了17.04,最近有点力不从心,再次核对的时候也没发现,老周从业二十年,对数字有着非常敏感的直觉。 翻到那页,粗粗一算,老周就知道蒋晓鲁最近不在工作状态。 他非常生气。 老周这人很严苛,但是非常会维护下属,工作的时候你不去招惹他,一旦部门惹上什么麻烦,他会为你出头,为你争取应得的最大利益。 前提是你别犯错。 老周余怒未消,看着蒋晓鲁目光透着浓浓不解:“我真不明白你这两天怎么了,午休回来的晚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给足你面子了,你看看你自己那样。” 他恼火盯着面前的蒋晓鲁。 蒋晓鲁因为低头,眼睛不自觉落在老周穿的皮鞋上。对于这种毫不留情近乎变态的批评方式她已经适应了,他骂你的时候不在乎你是男是女,只是捡着他觉得爽,最能打击你的方式来说。 这几年蒋晓鲁磨炼出来了。你要是真去听,去跟他较真,辞职算轻的,想不开晚上都容易开窗户从楼上跳下去。 所以只能在他骂你的时候尽量转移注意力,等他骂够了,发泄完了,赶紧认错修改,并且吃一堑长一智,发誓绝不再犯。 老周今天的皮鞋是黑色的llassi,很有品位的一个牌子,西裤也是黑色的,伴随着他坐姿的调整,脚腕处的裤管会稍稍往上提reads();。 然后蒋晓鲁看见了在老周裤脚和皮鞋接口的地方,他今天穿的袜子。 粉色的,上面还印着一只带着蝴蝶结的y。 蒋晓鲁没忍住。 “噗――”的一声笑喷了。 “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老周横眉冷对正一脸凛然训着蒋晓鲁,听见她突兀的声音,彻底发飙:“你还有脸笑?” 蒋晓鲁嘶的一下,心想这回算是彻底坏了。 在老周即将把手上的报告书甩到蒋晓鲁身上的时候,门口传来三下救命敲门声。 老周的助手站在门口,忐忑不安:“周总,新来的客户经理来咱部报道了。” 老周平复三秒,扔了手里的报告书,起身系上西装纽扣:“知道了。” 助手小心关门出去了。 老周指着桌上的报告书,冷言冷语:“改好了,下班之前给我。” 蒋晓鲁战战兢兢去拿,心里把这个不合时宜来报道的客户经理感谢了一千八百遍。 老周从办公桌后绕出来,蒋晓鲁迅速给他拉开门,低眉顺眼地跟在他身后。 新来的客户经理姓许,工作能力是有,但是不踏实,哪儿挣钱多往哪儿钻,跳槽了好几家公司,也不知道韦达哪个高层是他家亲戚,磨了好几个月,上边才同意他来。 老周不太看好这样的人,但是高层的意思不喜欢也得找个地方先搁着,该干活,也得干活。 “新客户经理许彬,以后负责本币业务,都认识一下。” 三部的同事纷纷站起来友好地和新经理打了个招呼。 “许经理好。” 老周单手掐腰,往身后一让,指着蒋晓鲁给许彬介绍:“蒋晓鲁,跟你一样,也是客户的业务经理,负责资金信托和动产,你刚来,有些规矩和你之前工作的地方不一样,多问,别抢――” 最后两个字,老周说的很重。 对蒋晓鲁的袒护之情显而易见。 许彬来报道没拿什么私人物品,去hr那里领了张胸卡,一身西装,昂贵皮鞋,一派精英形象。 闻言对蒋晓鲁伸出手,笑容满满,风度翩翩:“你好啊,蒋经理。” 蒋晓鲁静默三秒,也伸出手:“你好,许经理。” 老周敏锐察觉两人之间的对话气氛,直言不讳:“你们认识?” 蒋晓鲁抽回手,字正腔圆,声音洪亮。 与此同时,许彬也微笑开口。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不认识” “前女友。” 嗡!!!! 三部的工作间忽然静谧,众人目光交错此起彼伏,每个人头上仿佛都自动漂浮着对话框。 第九章 - 白杨往事 - 长宇宙 蒋晓鲁心里在咆哮,谁是你的前女友!!!! 交往九个月,前三个月靠电脑,中间三个月靠揩油,最后三个月靠劈腿。 认识许彬,是蒋晓鲁活了二十多年人生里唯一的耻辱。 两年前的事情了,蒋晓鲁还是个业务员的时候,老板让她去了解一支股票的情况,干这行,谁都有点自己的消息渠道,当时晓鲁工作对桌是个资格很老的姐姐,跟蒋晓鲁关系不错,说自己的大学同学在某证劵公司,应该对那支股票非常了解,就帮忙联系了对方。 老同学很给面子,又马上吩咐了底下人去联系蒋晓鲁。 那个人就是许彬。 一开始两个人就在网上互相沟通,有问有答,偶尔许彬也会咨询蒋晓鲁有关信托方面的业务,彼此赚点小钱,帮着对方互利互惠的关系reads();。 后来有一天许彬忽然在网上联系蒋晓鲁说,咱俩其实就隔着两栋写字楼,都三个月了从来没见过面,不忙的话,你中午出来,我请你吃顿午饭吧。 蒋晓鲁一想也没什么可拒绝的,就认识一下,彼此联系这么长时间,也许以后工作上还会合作机会。两人就约在一家咖啡店见面了。 吃完那顿饭之后,许彬开始对蒋晓鲁穷追不舍。 他是个很会讨心思的人,追女孩,尤其是蒋晓鲁这样风风火火的女孩,从来不说甜言蜜语,直接强势攻击。和蒋晓鲁一起工作的对桌大姐碰见过几次两人见面,还好心帮着劝。 晓鲁啊,人家对你那么上心,你要是不反感,就处着试试呗。一个姑娘家家,工作忙压力大,有时候确实缺个对你知冷知热的人。 旁人帮着劝,蒋晓鲁头脑一热,觉得许彬确实对自己很好,就飘飘忽忽地答应了。 开始交往那一个月挺愉快的。像很多热恋中的情人那样,两个人见面聊聊工作,一块吃个饭,然后许彬再送她回家,偶尔搞浪漫,也会送蒋晓鲁一把玫瑰花或者一个精致的小礼物。 再后来,许彬就开始不甘心仅限于一块吃饭散步了。 在一次晚餐之后,许彬提出让蒋晓鲁去他家坐坐,然后就是急切的接吻,直奔主题,蒋晓鲁说了自己是生理期,许彬不听,衣服都脱了一半,情急之下蒋晓鲁就打了许彬一耳光,两人当晚尴尬收场。 后来冷战了一段时间,许彬给蒋晓鲁发了很多个长篇大论的短信,无非就是道歉和表白。 转眼没过几天,就是许彬生日。 蒋晓鲁为了和好,给他准备了一件十分昂贵的生日礼物,买了蛋糕,当晚冒着风雪打算去他家给他一个惊喜。 而且,她还很闷骚地穿了新裙子和内衣。 还没等到门口,走廊一男一女的声音传进来。 “你女朋友还没理你啊?” “没,爱理不理吧。” 一声娇俏轻笑:“你也别太生气。” “谁知道是真保守还是装保守,胸那么大,保不齐多少人摸过,她们这样的女人都是骑驴找马,不搭理我,就搭着别人。” “那你们现在还冷战?你不是说还想让她帮你托管你那笔资金,赚点钱吗?” “你在乎那么多干什么?真用的着她的时候说两句好话就哄回来了,她没什么脑子。她愿意装就让她装,早晚有在我床上躺着的时候。” 蒋晓鲁懵了。 待一男一女走近,看到她露出惊讶尴尬的表情之后,蒋晓鲁恶狠狠地把手中蛋糕扣在许彬脸上,转身就走。 一边走一边哭。 那天晚上好大的风雪,蒋晓鲁裹紧羽绒服,硬是走了两个小时才回家。 她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看到过邻居叔叔阿姨打架,那个叔叔拽着阿姨的头发,说着非常难听的话,对阿姨拳打脚踢。 那个时候有人牵着她的手,对她说,晓鲁,将来你要是嫁人了,一定要找个有素质有担当的男人。 年幼晓鲁懵懵懂懂,问,什么叫有素质? 那人说,有素质就是尊重女人,对你好的人reads();。 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是任何时候都不会打女人,对她品头论足说粗鄙话的。 这句话晓鲁记在心里,记了很多很多年。 从那以后,蒋晓鲁就和许彬断了联系。 …… 下了班,乌泱泱一堆人挤到电梯,疯狂地拉着自己的伙伴讲着今天三部发生的狗血大戏。 蒋晓鲁在办公室刻意等了很久才离开,她把新的评级报告写完,摆在老周的办公桌上,然后关灯下楼。 刚走出大堂,许彬拎着公文包倚在墙上叫她:“晓鲁。” 蒋晓鲁面无表情,像是意料之中地回头:“有事儿吗?” 许彬慢悠悠迈过来,也不知道是怎么,蒋晓鲁觉得这人做什么都像是刻意拿着腔调,让人犯恶心。 许彬和蒋晓鲁面对面,一点也不生分:“没事儿就不能跟你叙叙旧了?” “跟你没什么旧可叙,有事儿就赶紧说,没事儿我走了,没工夫跟你耗着。”蒋晓鲁往后退了一步,厌恶转头:“还有,以后跟人说话别离得这么近,最近上火了吧?你有口气不知道吗?” 许彬僵住,还真稍稍往后退了退。 蒋晓鲁促狭笑了笑,嘴角微微上翘,转身就走。 许彬意识到被她耍了,又追上去拉住她,恼怒道:“蒋晓鲁你装什么啊?” “不就混成客户经理了吗?了不起了,前男友都不认识了?你忘了你当年穿成那样站在我家门口……” “去你妈的!” 啪的一声—— 蒋晓鲁猛地甩了许彬一个耳光,潇洒甩了甩手,眼里凶光乍现:“你最好别跟我提当年的事。” 她不是个放不下的人,当年傻,谈了就谈了。吃亏还是享福她都认,但是你要是还拿着过去那点事儿来要挟她,恶心她,蒋晓鲁哪是那么软的脾气? 跟你交往本来就是耻辱,还敢来跟我提旧情?屁的旧情! 这两天一直帮人家刷房子,本来就睡得不好,今天中午也不知道是吃饭吃太快还是喝了凉水,蒋晓鲁有点拉肚子,下午频繁去洗手间,人都快脱水了。 加上刚才甩了许彬一耳光,蒋晓鲁现在有点哆嗦。 可能是虚弱,也可能是……打了人,太激动。 一个大男人被女人当街甩耳光,天还没完全黑,确实来来往往很引人注目。 武杨脸贴在玻璃上,像发现了新大陆般兴奋道:“哎,哎,小诚,有人打架嘿!” “有人打架有什么可兴奋的。”宁小诚兴致缺缺地开着车。 “你让他看吧,天天憋在操场搞训练,大马路上看条狗他都兴奋。”后排武杨战友笑道。 武杨喜欢看热闹,时不时还得加点他对事情的分析:“看着……像在搞对象,这男的肯定惹这女的不高兴了,你看,这男的好像要打她reads();。” 小诚慢下车速往外看了眼,又淡淡收回来:“这年头,没操行的真是越来越多了。” 武杨眼睛一眯,忽道:“小诚,你看那女的是不是蒋晓鲁??” 嘶—— 一声急促刹车。 路边,许彬抓着蒋晓鲁一只手,正在恶狠狠地指着她。 武杨毫不拖泥带水,站在外面问:“你不看看?” 小诚坐在车里,没有下去的意思:“你跟大全去吧,我找个地方停车,别横在大马路中间。” “行。”武杨和战友动作迅速,车门一甩,站在路边朝许彬就是一声低喝: “干什么呢!” 许彬被这声粗戈低喝吓的一愣,下意识松了手劲儿。 蒋晓鲁挣扎出来,连连后退几步。 武杨和战友大步流星跨过来,关切问蒋晓鲁:“晓鲁,怎么回事?” 蒋晓鲁摇摇头,见到武杨一时脑子发懵:“武杨哥。” “我下班路过,跟战友在车里看见你了,怕你碰上什么麻烦,就下来看一眼。”武杨回头不善盯了许彬一眼:“这人谁啊,你认识吗?” 武杨和战友宋大全是去换岗的,途中车胎扎了,让宁小诚过来救急捎他们一段路,因此身上穿的还是执勤时的全套装具,很有威慑力。 “单位同事,吵了两句嘴,没事儿。”蒋晓鲁也心有余悸,怕武杨是个火爆脾气,这大街上人来人往,他俩又穿的这么显眼,别因为自己给他俩惹麻烦。 “哦——”武杨背着手,依旧戒备盯着许彬:“吵两句嘴也不至于大街上跟个女人动手啊,哪个老师教你的?” 许彬也不知道这俩人从哪儿冒出来的,看样子跟蒋晓鲁还挺熟。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也不想因为这点破事撕破脸皮,忿忿看了蒋晓鲁一眼,手一指她:“蒋晓鲁,你行,你等着。” “嘿——”武杨眼一瞪,作势要踢他,还学会恐吓人了。 许彬吓的拎包就走,边走还边紧张往后看,生怕身后人追上来。 见许彬走远,武杨说话也直:“你哪儿来这么个同事,娘们叽叽也太不上道了。” 今天武杨仗义帮她,蒋晓鲁也说了实情:“我前男友,分了有两年了,不知道怎么来我们单位当经理,故意找茬恶心人呗。” “刚才说了两句话,我一气打了他一巴掌,要没你们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蒋晓鲁发自内心感谢武杨:“今天真谢谢你们。” “你们去什么地方,要不我送你们吧?” 蒋晓鲁说着就从包里翻车钥匙,武杨赶紧制止:“别,我搭别人车来的,也是顺路,就停在前头,没事儿就赶紧回家吧晓鲁。” “哎。”蒋晓鲁吸了下鼻子,按了下遥控器,跟武杨和他战友挥了挥手:“武杨哥再见。” 待武杨和大全一前一后上了车,宁小诚收回看后视镜的目光。问道—— 第十章 - 白杨往事 - 长宇宙 小诚问:“谁啊?” 武杨躺回副驾驶:“前男友,在大街上说了两句话没谈拢。没出息劲儿的,还没等怎么着呢人先跑了。” “也不知道晓鲁怎么找这号儿人,分都分了,还叽叽歪歪的。” 宁小诚没追问细节,发动车:“给你送到火车站我就走了啊,明天你自己想辙回家。” “明天不用你管,搭他们车回去就行。”武杨忽生感慨:“你说现在这姑娘一个人在社会上还真挺难,不比划两下子,将来挨了欺负都没地方说去。” “你没看见,刚才蒋晓鲁脸都吓白了。” 看武杨说话那惆怅样,宁小诚把他心里想的猜了个七七八八:“惦记蓓蓓了吧。” 武杨一愣,马上反驳:“我惦记她干嘛啊?站起来快赶上我高了,别说动手了,一条大腿就能把人制服。” 宁小诚乐:“就嘴硬吧你。” 送武杨到了火车站,宁小诚要掉头回家,过两天老宁过生日,他记不准日子,怕自己忘事儿,想着今天把东西给他送过去。 小诚他爹这个人有点小脾气,生日他可以不过,但是你当儿子的要是不记着,那可不行。 送的礼物也不在贵重,有个心意,是当儿子对老子的尊重和惦记,在乎的,就是那点舐犊之情reads();。 小诚开着车在街上瞎转悠,时不时想起来什么,在路边站一脚,买点老宁爱吃的东西。 然后拎着包裹上楼。 正逢家里开饭,小桌上摆着段瑞晚上炒的几个菜,老宁坐在桌前,夫妻俩正说着话,小诚开门进来,老宁立即拉了拉旁边的椅子。 “今儿您可不忙,有空上家来做客了?” 小诚笑一笑,把东西放在茶几上:“您不快过生日了吗,买了只北松的道口烧鸡,前几天斯亮出门又给拿了两瓶酒,一起给您送回来。” 老宁脸上虽不表现,心里却很高兴:“小瑞,去柜里把我上回打开那瓶白酒拿出来,我爷俩晚上喝点儿。” 小诚在卫生间洗手,从架上拽了条毛巾:“您不尝尝斯亮给您带的这个?” 老宁正拿着酒瓶子端详:“这是好酒,斯亮那孩子有心,先收着,好东西留着慢慢喝。” 段瑞拿着两个洗干净的小酒盅从屋里出来,也高兴:“我刚才还跟你爸念叨说你兴许这两天能回来,你还真出息。” 宁家的饭桌很简单,都是最普通的家常菜,宁小诚坐下,给老宁的小盅里倒了一两酒:“您今年想怎么过啊?” “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怎么过,今天中午在单位食堂跟老赵老陶他们一起吃了口饭,就算拉倒。” 老宁同志当了五十年兵,为人清廉谨慎,过日子讲究个艰苦朴素,饶是现在这个年代没有艰苦那一说,但朴素还是要的。 段瑞也叹气:“你爸你还不知道,咱家不兴那一套,攒了这些年,就等着你办喜事儿的时候热闹一把。” 小诚故意装傻,他妈有意当着他爹的面儿往他个人问题上引导,爷俩对视,嘿嘿一乐,碰了一杯,就是谁也不接话。 段瑞绷着脸:“父子俩穿一条裤子,他不是你儿子你不操心,将来老了有你走不动路那天,想管你都管不了了。” 其实老宁对小诚这个儿子还是挺满意的。 他心里有分寸,也从来不给自己惹事,知道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虽说前几年年轻能折腾了些,但是好在也还争气,这两年人成熟了,也稳重,至于成家过日子,那是他们孩子自己的事情。 可是媳妇的面子该给还是要给。 “对,你妈说得对。反正你一天也没那么忙,也可以考虑考虑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段瑞见缝插针:“昨天芃芃来咱家说看看我和你爸,还买了把鲜花带了个果篮,有心了,什么时候见面你替我谢谢人家。” 小诚没反应过来:“哪个鹏鹏?” “啧——”段瑞责备宁小诚个忘事儿的脑袋:“前头联……” “哦。”宁小诚想起来了,哦了一声:“蒋晓鲁家对面住的宋芃。” 宋芃她爸以前参加过越战,当过官儿,已经退休很多年了,就她这一个女儿,家里十分宝贝,从小把这姑娘当儿子养。 小诚对她印象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 宋芃上完高中后入伍做了几年话务兵,退伍回来也没继续上学,安置办给找了份城建下属一个部门搞拆迁工作,干了这么多年也算个部门半个头头reads();。 只是这姑娘性情忒张扬了些,为人倨傲,在外头张嘴闭嘴就“我们家老爷子……”,“姐以前……”,说话做事从不给人留情面,这样的脾气就不太讨喜了。 她最近这两年在追宁小诚,追的也很明显,抓不着他人,就大大方方常跟人家父母来往。 段瑞心里也明白:“这孩子肯吃苦,又会过日子,就是高调了点儿。其实也不是什么毛病,只要人心善本分就行。” “妈,我没想考虑这事儿,而且对宋芃也没意思。您要是想让我为了圆您面子,就别费这口舌了。”宁小诚听的心里有点不耐烦,干脆跟段瑞说的直白些:“这事儿您也别提了,回头有合适的姑娘,自然就给您往家带了。” 段瑞一怔,和老宁互相看了一眼,老宁给妻子使个眼色,意思就是今天我生日,他不爱听这个,你就给我个面子别再提了。 段瑞不甘心,看了父子俩一眼,起身又去厨房乘汤。老宁趁机跟儿子低语:“别听你妈的,上了岁数人就愿意絮叨,她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哄着她开心呗。” “再说——”老宁咳嗽一声,捂着嘴,像个老小孩:“宋家那姑娘,我也不看好。” …… 蒋晓鲁晚上受她妈妈的命令,要去郑昕的学校给郑昕送东西。 天热了,她学校的被子要换,带上一床轻薄的,她学校的脏衣服要洗,你带上个篮子,一起给装回来,她不爱吃水果,再带个西瓜,晚上学校蚊虫多,驱蚊的花露水和蚊香也拿一点,她最近有点上火,清火和治伤风的药也备上。 乱七八糟装了半个后备箱,杜蕙心颐指气使地摆摆手,够了够了,你去吧,记着一定给她送到学校门口,要是她拿不了,你帮着拎一拎,送到寝室楼上。 蒋晓鲁面无表情的站在车前:“说完了?” 杜蕙心穿着家常衣服,也没看蒋晓鲁,还很欣喜:“啊,说完了,你去吧,妈晚上回来给你做水煮鱼吃。” “不用了,我最近拉肚不吃辣。”蒋晓鲁坐进车里,戴上墨镜:“我今天晚上就不回来了,那边房子晾的差不多了,回那边住了。” 小红车滴滴两声开走,留下杜蕙心看着蒋晓鲁离开的方向发呆,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许是刚才对小女儿的关心太过……让她难受了? 其实也不是,这两天蒋晓鲁有点胃肠感冒,跟谁都有气无力的,她一边往郑昕学校走,一边戴上耳机给她打电话。 响了很多声郑昕才接起来,电话那头乱哄哄的。 蒋晓鲁开门见山:“你在哪儿呢?” “在外面跟朋友吃饭。”郑昕好像嘴里嚼着东西,蒋晓鲁一皱眉:“把东西咽下去再跟我说话,别吧唧嘴。” 郑昕吃饭吧唧嘴这习惯也不知道怎么养成的,从小就有,纠正了多少次也改不掉。 郑昕缩了缩肩膀,还真听话,把嘴里的菜咽到肚里才慢悠悠地问:“你干嘛啊?” 蒋晓鲁抽出纸巾擦着鼻涕:“妈说天热了,让我给你送点东西去学校,挺多的。” 郑昕啊了一声,还很傲慢:“那怎么办?我现在不在学校,要不你拉回去明天再说吧reads();。” 蒋晓鲁很干脆:“明天我没时间,要么就今天你拿走,要么就我拉回家,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说。” “嗯……”郑昕想了一下:“要不你给我送到我吃饭的地方来吧。” 蒋晓鲁沉默三秒:“你在哪儿?” 郑昕报了个餐馆的名字,蒋晓鲁摘了耳机,猛地拐了个弯儿。 郑昕今年大三,在一所艺术院校学服装表演,她性格开朗,自身条件又好,因为这个专业交了不少朋友,模特圈儿的,设计圈儿的,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今天约她在一起吃饭的,是她家对面楼的宋芃。 也算是很多年的交情了,平时郑昕一口一个芃芃姐叫着,比叫蒋晓鲁都亲。小时候宋芃也没少当着人给郑昕买零食,反正都是一个院住着,彼此互相联系着,偶尔小姐妹圈儿坐在一起发发牢骚,宋芃又是个大姐大的性格,郑昕挺依赖她。 宋芃还有个闺蜜,也称她的智多星,叫娇阳,姓什么不知道,在某航空公司做乘务长,约莫三十出头,一直没结婚,宋芃把她当神一样供奉,每当自己遇上什么烦心事都去找她出谋划策。 偏偏娇阳又很会笼络人心,每每宋芃有烦心事来找她,她还真能帮她想出解决办法,然后亲昵点着她的头说,我的傻妹妹呀,你这个脾气和性格在外面一定是要吃亏的,也就是我好心告诉你,真心实意的帮着你,要不然被人欺负死了都不知道。 听完这话,宋芃便更信服娇阳,她也从不吝啬自己的人脉,总是逢人介绍,这是我姐们,最好的姐们,娇阳。 包括她最近追宁小诚的主意,都是娇阳给她出的,你没机会接近他,就去他家接触他父母呗。 像他们这样的子弟肯定都听家里话,老子的权威比谁都大,你连他爸妈都征服了,还愁他不搭理你? 殊不知这娇阳打心眼儿里就没看得起过宋芃。 两个人认识于一次航班上,宋芃因为延误问题和乘务员吵了起来,娇阳作为乘务长来调解,温声细语劝了几句,回头去翻宋芃的旅客信息,还是个航空公司的银卡客户。 下了飞机俩人又乘一趟电梯,交流就多了,后来娇阳一听,这宋芃看着其貌不扬,老爹还是个退休将军哩,怪不得一身傲气,自此俩人就成了朋友,逐渐演变成闺蜜,军师,亲姐妹。 包括今天这顿饭,也是娇阳提出来吃的。 她说约郑昕的时候,宋芃还挺摸不着头脑:“小屁孩一个,你约她干嘛?” 娇阳也不瞒她:“我们航空公司招人,我看郑昕条件不错,有意想问问她去不去我们那儿,国际航班吃的是青春饭,现在素质高的越来越难找。” 宋芃撇撇嘴,脑子大条:“我看够呛,郑昕那丫头家里宠的厉害,她父母能舍得她上天端盘子送水伺候人?” 娇阳在一旁微笑,心里想,原来自己在宋芃眼里也就是个端盘子送水的。 “她愿不愿意再说,先探探路呗。”娇阳对着镜子涂粉底,轻轻合上:“芃芃,你就当帮我这个忙了。” 宋芃没听出娇阳话中疏远,还表真心:“你是我亲闺蜜,这有什么,你放心,一个电话准来。” 三个人约在一家川菜馆,郑昕准时赴约。扣上电话,宋芃在郑昕对面夹着菜。 “昕昕,谁呀,你男朋友?” 郑昕一脸不耐烦扔了手机:“我姐,说要给我送东西reads();。跟吃枪药了似的那么冲,估计姨妈又来了。” 娇阳问:“你还有姐姐?” 宋芃在桌子下头踢了娇阳一脚,面上不动声色:“就是蒋晓鲁嘛,昕昕之前提过。” 娇阳哦了一声:“从来没见过,一会儿有空一起进来吃吧,咱们才刚坐下没多长时间。”她招手唤来服务员,想再添几个新菜。 郑昕赶紧制止:“别,娇阳姐,我姐那人各色,跟咱吃不到一块儿去。等她来了我去把东西拿回来就行,不用管她。” 说话间郑昕电话就响了,她拿着手机比了个出去手势,急匆匆离开。留下宋芃和娇阳两个人。 娇阳问:“你干嘛呀?拦着我干什么?” 宋芃翻了个白眼:“顶烦蒋晓鲁,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就看她不顺眼。让她进来干嘛?显你大气?不够给我添堵的。” “一个外地跟着妈改嫁来的土丫头,也不知道哪儿有那么多优越感,看人都用鼻孔。” 娇阳迅速在心里打起了算盘,宋芃是个心眼小的,她看不上的人肯定比她优秀,越是这样,娇阳就越想看看热闹。 她劝道:“你看这就是你不懂事了,一会她姐姐肯定要问郑昕跟谁吃饭,郑昕说和你,怎么说都认识,不露面不合适,反倒显得你心眼小做事不坦荡了。” 娇阳点了点她额头:“大大方方请人进来,礼数你尽到了,来不来是她的事儿。” 宋芃一想,也对:“那……咱俩也出去看看?” 娇阳擦了擦嘴,整理了下头发:“走,有我跟你撑腰你还怕什么。” “走走走。”宋芃兴奋起来,趴在娇阳耳边低语:“我跟你说啊,蒋晓鲁那人特……” …… 郑昕匆忙从餐馆大门跑出来,蒋晓鲁开门下车,掀开后备箱,一样一样把东西搬出来。 郑昕傻站在路边,埋怨:“怎么这么多啊。” 蒋晓鲁扛着被子放到她脚边,又去拿药包:“你妈心疼你。你跟谁吃饭呢?曹小飞?” 郑昕玩儿着指甲:“不是,芃芃姐。” 蒋晓鲁出了一身汗,有点虚,扶着车门冷笑:“叫的够亲的。” 郑昕爱美,今天特地从换了条轻薄连衣裙,脚下踩着高跟鞋,相比蒋晓鲁,怕冷穿着薄毛衣,牛仔裤,一双脏兮兮的球鞋,活像个跟在郑昕身后的使唤丫头。 蒋晓鲁钻进后备箱,捧个瓜出来,很吃力:“帮把手行吗?这西瓜特沉。” 郑昕大小姐似的慢吞吞帮蒋晓鲁接了一把,堆在地上,不经意碰到蒋晓鲁的手,手指冰凉。 郑昕摸摸她的头,蒋晓鲁啪地一下打掉:“干什么。” 郑昕嫌弃蹭了蹭:“你怎么出这么多汗啊?脏死了。再说大白天的你戴什么墨镜,装酷啊?” 蒋晓鲁没化妆,不化妆的时候戴墨镜遮黑眼圈成习惯了。郑昕平常见惯她妆容精致一副女强人的德行,冷不丁有点不顺眼。 “给您当使唤丫头来回折腾能不脏吗reads();。”蒋晓鲁拍了拍手上的灰,要走:“你能拿回去吧?拿不回去打个车,麻烦你室友接一下。” “能。”郑昕特希望她走,赶紧送她:“你快回去吧。” 蒋晓鲁是个操心的命,临走还不忘多嘴嘱咐:“早点回去,别跟宋芃她们胡混。” 郑昕不满:“你平时和常佳她们泡夜店玩通宵我也没说你呀,管我交朋友干什么。” “我那是……”蒋晓鲁一口气没提上来,不耐烦一挥手:“爱听不听吧你就,我也是嘴贱。” 车门没等关上,台阶上响起一声亲昵熟络的召唤:“晓鲁!!” 蒋晓鲁戴着墨镜的脸一扭,见到两个女人在台阶上朝她微笑招手,心里无声骂了句脏话。 我x。 于是再度摘了墨镜从车里下来。 “芃芃。” 宋芃和娇阳手挽着手走近,蒋晓鲁施然一笑:“好久没见了。” “可不是很长时间没见,今天说也好久没见昕昕了,约出来一起吃顿饭,谁知道赶得这么巧,一起进去吧。”宋芃热络挽着蒋晓鲁的手:“还没介绍呢,这是我好姐们娇阳,x航乘务长,这个是昕昕姐姐,亲姐姐,蒋晓鲁。” 郑昕,蒋晓鲁,一个姓郑,一个姓蒋,说亲姐姐,明摆着让外人知道俩人不是一个爹的。 娇阳盈盈伸出手,和蒋晓鲁一握,短暂几秒迅速将蒋晓鲁打量个遍。 车是2.0的tt,腕表是蛇头系列的宝格丽,牛仔裤是,副驾驶扔的包是有些年头的lv,很大的通勤款,诸如此类,娇阳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一个很有品位,且生活随性又滋润的女人。 高出宋芃不知多少个段位。 短短几秒相握,蒋晓鲁松开手:“饭就不吃了,我还有事儿,你们好好玩。” 宋芃本来也没真心实意邀请,见状便松开蒋晓鲁的胳膊重新挎上娇阳,暗自掐了掐她手背。 “那你路上小心。” 蒋晓鲁笑着上车,潇洒绝尘而去。 小红车在路上狂奔,像是泄愤似的,蒋晓鲁攥着方向盘,脸上一改之前笑容,变得十分冷淡。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讨厌宋芃。 像是两个女人在毫无理由地较劲,彼此都知道对方厌恶自己,可是蒋晓鲁明白,这些是有原因的。 至于什么原因,那是后话。是要藏起来,将来说给真心疼自己的人听的。 在楼下拎了碗外卖回家,蒋晓鲁披条被子,开始埋头吃起来,一勺一勺啜着热汤。 忽然手机叮的一声,一条微信添加消息。 添加人:男,名字:心怀远方,头像,不详。 添加备注: 我是你爸爸。 晓鲁摔了筷子怒骂,我是你爸爸!!! 第十一章 - 白杨往事 - 长宇宙 干这行接触客户的关系,蒋晓鲁的联系列表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半夜三更发□□信息来骚扰的变态也遇上过几个,以前看了,要是关系不熟的她直接删除拉黑,要是工作往来频繁不好轻易得罪的,她一般都装看不见,几次来回,对方也有自知之明,不再联系了。 今天这位来的不巧,遇上她心情不好。 蒋晓鲁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打字,嘴里嘀咕。 不甘寂寞的中年变态,见着个姑娘就想让人家管你叫爸爸,哪来的怪癖好,呸!我还是你爸爸呢! 回复信息带着怒气怼过去,蒋晓鲁心里十分痛快reads();。本来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过了大概十分钟。 手机又叮地一声。 还是之前那人,换了头像,再度添加联系人的备注:晓鲁,我是蒋怀。 这次的言辞比上一次郑重了些。 蒋晓鲁怔住。 过了许久—— 蒋晓鲁颤抖着点开对方头像,然后放大。 图像应该是用手机拍下来的,像素不高还有点反光,一张颜色很旧的老照片,照片中的男人穿着半袖衬衫,淡蓝色裤子,怀里抱着一个女娃娃站在天安/门前,笑的开心哪。 那个女娃娃不是蒋晓鲁又是谁?照片抱着她那个人,不是她亲爸爸又能是谁?? 再回顾去看那条留言:我是爸爸;晓鲁,我是蒋怀。 明显透出了对方语气的正式和小心翼翼。 他是她爸爸,亲爸,说的一点都没错! 时隔二十年,一个二十年里从未见过自己亲生父亲的姑娘,这种突然找上门来的消息让蒋晓鲁心里五味杂陈。 恨,她当年甚至不知道为什么父母要分开,没理由恨,不恨,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问过自己,没来找过她和她妈,只知道那几年他会按月给杜蕙心汇款,起初是几十块钱,后来是几百,再往后,就不知道了。 就连这,还是她成人以后杜蕙心趁四下没人的时候和她讲起的。 口气是那么自然冷淡:“你爸?哦,前些年你小,每个月给我汇你的生活费,后来你长大就没联系了。” 想,蒋晓鲁对他的记忆仅限于自己六岁以前。再想,也就那么点念想。不想,偶尔夜深人静回忆起郑昕和郑叔,还有杜蕙心一家三口在一起其乐融融的画面,也会有点矫情,想着如果对面坐的是我亲爸爸,还有我妈妈,本该也是这样的。 蒋晓鲁忘不了自己六岁暑假,母亲拎着她和自己的行李是如何逼着她离开山东老家的。 她哭喊,耍熊,无赖,死死揪着老房子的铁门回头看,伸手喊:“爸爸!爸爸!我不走!” 铁门后面的男人站在家门口,望着她一言不发,最后背着手,门咣的一声关上了。 蒋晓鲁心情复杂,挣扎许久,还是轻点了“接受”两个字,随即弹出对话框。 说什么呢,不知道,手机攥在手里,键盘弹出来,词句反复琢磨。她总不能说,“嗨,爸,我是晓鲁。”或者“爸爸您好,我是您女儿”吧。 蒋晓鲁心里在斗争,抱着手机在犹豫,她反反复复看那张照片,那个头像,屏幕关上又打开,这样纠结了几次,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她终于鼓起勇气想主动发一条消息过去时候,对方打了好长好长的一段话。 还保留着老一辈人的说话习惯。 “晓鲁你好!我是蒋怀。 一晃二十年未见,很想你。之前一直都有你的电话号码,怕影响你的工作和生活,不敢打扰,或者不知道该怎样和你说话,近日手机坏了,买了一部新的,卖手机的小伙子帮我安装了这个软件,时下很多人在弄,我身边的朋友也说我落伍,试着学一学,无意中发现了你的名字,可能很冒昧,在这里和你说一声抱歉reads();。 刚才看了一下你的照片,不敢认了,也很吃惊,晓鲁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听说你在北京念了一所很不错的大学,现在应该毕业参加工作了吧?或者还在读研究生,不管怎样,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工作,好好学习,遇到困难不要低头,有时间多关心一下你的妈妈,这么多年,她很不容易。 你和你母亲走后的第三年,我再婚了,和你赵阿姨一路扶持,年龄大了,总是想身边能有个伴,希望你能理解,家里原来住的老房子拆迁了,我现在搬到了单位建的职工福利小区,哦对了,我今年五十九岁,还有一年就要退休了,工作不是很忙,最近青岛下了很大的雨,每年这个季节都是这样,不知道北京天气如何,你注意加衣,不要感冒。这些年家乡建设的很不错,多开了两个港口,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让我抱着你去看军舰,看大船,如果有机会你能回来的话,一定通知我,我带你去看。 前几日家里扫除,收拾出很多旧影集,多是你小时候的照片,翻看两页心里很伤感,实想知道你的近况,啰嗦了很多,知道你过的好我很放心,不多打扰了,如果生活或经济上有困难,也及时同我说。深感与你分别多年,未能担起做父亲的责任,万分愧疚,勿念。但我想血缘总是不会变的。允许我这样落款,勿念,都好。 爸爸蒋怀。” 短短几百个字,蒋晓鲁一字一句读完,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眼泪成串成串的往下淌,模糊了眼睛,模糊了屏幕。 待哭完,她揉揉眼睛,缩在被窝里缓慢回复。 “我很好,您也保重。” 收到蒋晓鲁回复的蒋怀激动万分,低头拿着手机端详许久。 再普通不过的居民住宅楼里,身后妻子在一件一件晾着洗好的衣服:“你干什么呢?坐在那儿半天也不动。” 蒋怀反复看着女儿回给自己的字:“我在和晓鲁联系。” 妻子一滞,试探着问:“你跟她说你的病了?” “没说,说这干什么。”蒋怀温厚笑一笑:“很多年没见面了,看见她小时候照片,怪想的。” “想有什么用。”妻子语气中不难听出嘲讽:“你前些年去北京,还不是连孩子的面都见不着,工作忙,学习忙,说白了就是不想跟你扯上关系,怕人家有你这么个爹是耻辱,这些年她们娘俩在北京过的风调雨顺,谁管你死活。你女儿知道有你这个爸爸,可没念着你对她的一分好!” “行了!”蒋怀皱眉低喝:“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是晓鲁不愿意见我,是她妈妈压根就没告诉过她,她恨我,连着孩子也不愿意让我接触,和晓鲁有什么关系?” 妻子被喝住,委屈起来:“那……你得病也该让她知道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办?” “大夫不是说下周去复查吗,也没下诊断,好坏咱们自己担着,本来我就没尽到教养的责任,不能遇着事儿了就去给孩子添麻烦,你放心,将来我就是真有那一天也一定给你留个家让你养老。”蒋怀见妻子心里不忍,口气缓和了很多。 妻子啜泣着擦了擦眼泪,也下了决心似的:“行,你们父女俩的事我不掺和,只要你心里过的去,我也想好了,你这病要能治,哪怕卖了这个房子倾家荡产我也给你治。” 女人蹒跚走进卧室,含泪喃喃:“好好一个家,你说怎么就……” 好好一个家,怎么就散了呢。 这句话蒋晓鲁也曾经问过自己。 从家乡离开的那一天,她一路抹眼泪问妈妈,到底为什么要跟爸爸分开,她妈妈拉着她胳膊,蹲下给她擦眼泪,擦了半天,只叹气说了一句: 你爸生活作风有问题reads();。 那时候蒋晓鲁知道什么叫生活作风有问题啊,默默记住这几个字,跟她妈踏上了去北京的火车。后来她跟李潮灿混熟了,也偷偷问过他。 “潮灿,你知道什么叫生活作风吗?” 李潮灿蹲在土堆上,横了她一眼:“你从哪儿听来的?” 蒋晓鲁挠挠脸,把粘在嘴唇上的头发拂开:“我妈说的,她说我爸作风有问题,所以必须带我走。” 李潮灿很深沉地思考了一下:“一般来说,生活作风就是指……哎呀,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你爸肯定在外面又给你找了个妈。” “两个妈妈??”蒋晓鲁吃惊。 “对,所以你说你能接受你有两个妈吗?你妈肯定得带着你走啊!” 蒋晓鲁想不明白:“我妈让我管郑叔叫爸,那我也有两个爸爸啊!” “那不一样!”李潮灿急了:“你管郑叔叫爸是合法的,但是你爸给你找那个妈是不合法的!” 蒋晓鲁坐在小土堆上,嘟着小嘴,很认真:“这你让我得好好想想。” 李潮灿顺着土坡打滑梯下去了,扬起一片灰尘:“你想吧,现在想不明白,以后你早晚能想明白。” 蒋晓鲁呛的咳嗽两声,皱着小脸,开始冥思苦想。想到想到上初中,上高中,想到上大学,最后还是问了她妈。 她妈当时正在缝枕套,沉默半天:“你也大了,按理说,我不该告诉你,好歹那也是你爸。” “你爸当年喜欢写诗,你也知道他们搞文学的,那些个细腻感情多,不着边际,我又是个讲究踏实过日子的人,从一开始就有分歧。” “后来你要上小学,我忙着给你找学校,白天在外面一跑就是一整天,他可倒好,天天钻进书房不闻不问,晚上我去给他收拾发现了一堆信件,密密麻麻写的全都是伤感情诗。” 一个已婚男人,跟报社离了婚的女同事天天信件往来,不乏安慰之语,这让被生活琐碎压迫的杜蕙心彻底崩溃,两人吵翻那天,还在争辩谁对谁错。 蒋怀摔杯:“我那是在和别人用文字对话,用诗去沟通,这是工作!你看的那些都是她创作的稿件,让我帮着审阅的!” 杜蕙心哭泣:“我不管你们是不是精神沟通,蒋怀,我告诉你,我杜蕙心是个一心朴实为家的女人,我受不了你这样天天心不在焉然后还想着别的女人!” 蒋怀更加激烈:“我做事问心无愧!你爱受不受!” 吵急了,杜蕙心去蒋怀当时所在的报社大闹一通,砸他的工位,撒泼痛哭,那天正好有领导来视察,惊动了一大帮人,蒋怀脸上过不去,拳头攥了又攥,终究忍住了那一巴掌。 没过几天,蒋怀被报社开除,一个大男人,狼藉名声在外,面子上过不去,心里也有对杜蕙心的冲动恼怒,就和她离了婚。 当时两个人为了孩子跟在谁身边还计较了一番。蒋怀是想把蒋晓鲁带在身边的,可杜蕙心太倔,说什么也不肯。 他说,你把女儿给我,将来你再嫁,她也不是个累赘。 她说,有你这么个爹,我怕外人戳她脊梁骨,我女儿我生的,日子再苦我都不嫌她累赘reads();。 这一句话,彻底伤了蒋怀尊严,碎了夫妻感情。 “现在想想这么多年过去,我也不对,可是日子绝对不是一件事发酵而成的,我俩是真不是一路人,没法在一起生活。他爱浪漫,爱精神世界,我爱踏实的,能摸得着的,观念不一样。” 杜蕙心跟蒋晓鲁说这句话的时候把线头在针尾绕了一圈,打了个结,欢欢喜喜抖落着枕头,仿佛在说,好了,你看我又完成一件大事。 从那以后,蒋晓鲁再没问过母亲关于她爸爸的任何消息。 如今蒋怀忽然出现,给蒋晓鲁造成了不小的冲击,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她摸手机的次数明显增多。 总是有事没事就打开微信看看老蒋的头像,看看他的名字,然后再关掉,那感觉像是刚出世的小朋友忽然见到了新鲜事物,很茫然,总想看一看,再看一看。 助手邵溪问她:“蒋姐,你最近在等消息啊?” “没啊,我等什么消息?”蒋晓鲁端坐在桌前,笑眯眯。 “建华基金啊?你不是一直在等那个客户吗?下半年粮饷全靠它了啊!!” 蒋晓鲁一拍脑门:“对。”匆匆忙忙在桌上翻出一本档案夹:“我得再去跟李总确认一下,他说他今天上午来跟我签合约的。” 刚出门,走廊对面迎头而来三个人。 之前答应跟蒋晓鲁签合约的李总,许彬,还有大老板老何。 许彬跟李总相谈甚欢,一直在边走边聊,两个人脸上都带着微笑,蒋晓鲁见状心里咯噔一下。 深吸口气,蒋晓鲁大步上前主动去打招呼,面带微笑:“李总——” “一直在等您,您昨天说好上午来签合约的。” 李总一愣,随即哈哈笑开:“小蒋啊,对没错,我之前确实跟你说好的。” “但是这个这个,我刚在楼下碰见你们这位许经理,聊了两句还蛮开心,他是搞本币业务是吧?”李总是个上海人,说话带着点口音。 “他对银行这一块还蛮熟的,以前也在证劵公司干过,那我就干脆把建华这个项目也给他好了。” 蒋晓鲁笑容僵在脸上:“李总,建华这个我之前和您谈了好长时间,也一直都在……” “那个小蒋。”老何适时打断她,咳嗽一声:“许彬是新人,你们俩谁拿这个生意都是咱们公司的荣誉,李总是咱们老客户了,以后还要长期沟通的。” 这是在暗里提醒蒋晓鲁,你们俩谁赚这笔钱公司既得利益不会变,在外人面前争来争去,是在丢我的人。 蒋晓鲁攥着笔的手白了又白,最后不动声色把路让开,微笑相送:“您慢走。” 许彬路过她,又回过头来。 目光中带着恨,带着得意,带着嘲笑。 二十几万的托管费。这是蒋晓鲁下半年最大的一桩生意,被许彬用这么下作的招数撬走,蒋晓鲁想杀人。 晚上快下班的时候,常佳发来短信:“你家往后走两条街新开个酒吧,特干净,去不去?” 蒋晓鲁积极响应:“去!” 第十二章 - 白杨往事 - 长宇宙 常佳跟蒋晓鲁之所以能成为朋友,其主要原因就是她不拖泥带水能玩到一块去的性格,干什么就一句话,去就是去,不去就是不去,从来不腻歪。 想法一拍即合,常佳又约了两个关系还算不错的姐妹,定在晚上八点。 别看蒋晓鲁平常上班规规矩矩的,可真要到玩儿的时候,疯着呢。 不是初来乍到的疯,是她一混迹进去,就能感觉到那种纯熟老道地疯。 睫毛膏得是防水的,回头蹦跶出一身汗,妆花了太丢面儿,粉底也不能太厚,上层遮瑕霜看着顺眼就行,要不然灯光一打,脸上一层灰,让人笑话,口红也得是大红的,她嘴唇生的好看,饱满丰润地两片,反复刷上颜色,性感又诱人。 她跟常佳彼此搂着脖子,贴着腰,在人群里晃啊晃啊的,两个女人,一个穿着红裙,露出修长白皙双腿,裙摆在腿间摆动,让人无限遐想。反观另一个,白衬衫黑西裤,衬衣扣子开解到胸口,西裤卡在腰间,黑色宽大的裤腿下一双细高跟,潇洒中又透着那么点妩媚味儿。 两人偶尔趴在对方耳边咬着话,亲昵地搂着,让人遐想连篇。 这地方的老板应该很会玩情调,不搞纹着大花臂的dj,不听被放烂了的ladygaga,音响用的是和上海外滩六号一模一样的l-acoustics,音乐是极具*气息的fingerkadel。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伴随着让人脸红心跳的节奏。 常佳蹙眉,贴近蒋晓鲁:“他真这么干了?这不是断你活路吗reads();!” 蒋晓鲁跟着音乐晃动,沉醉其中,满不在乎:“没那笔钱我也死不了。” 就是—— 蒋晓鲁三杯酒下肚,眼光迷离,又带着点矫情的委屈样:“我前几天看见宋芃了。” 完全不搭边的两句话,常佳听懂了。 宋芃对蒋晓鲁干那档子恶心事儿,别人不知道,她可一直记在心里。 蒋晓鲁把头蹭在常佳颈窝,睫毛动了动,蹭的人痒痒。看着可怜,可说出来的话却恶狠狠的。 “我恨她,真的,找机会我非报仇不可。” 周围男男女女在吹着口哨,常佳揪着她耳朵大声喊:“你报仇?你能怎么报?要真有那胆儿就不至于拖到现在了!再说都这岁数的人了就别当小学生了,赶紧把那事儿忘了吧。” 蒋晓鲁哼哼:“忘不了,我有心理阴影了!这辈子忘不了!” “我呸!”常佳掐着她腰,晃着她:“别老拿着那芝麻绿豆大的事儿恶心自己了,那放在当初,你是吃亏,放到现在你是占便宜了知道吗?您当谁都能大白天脱裤子给你看哪?” 蒋晓鲁被咯咯逗笑,一仰头,伴随着酒吧乱晃的灯光晃出颈间到胸口的一大片细腻肌肤。 恰逢音乐一个高/潮—— 欧美气息浓重的女声发出长长□□喘/息。 常佳拍拍她,示意她先玩儿着:“我来电话了,去接一下啊。” “去吧。” 蒋晓鲁漫无目的在池子里晃,黑发红唇的女人,被酒精熏染,面带陶醉笑意,释放了工作压力,像是贾宝玉误入太虚幻境,全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目光流转间带着风流媚骨。 忽然,她发现了目标。 然后冲过去,兴高采烈拉下那人的脖子。 来人下意识揽住她的腰,眼中尚未看清她是谁—— 蒋晓鲁笑开了,开心仰头凑在那人耳边:“你也来玩儿啊?” 宁小诚皱眉,借灯光照一照,才看清楚是蒋晓鲁。 既是熟人,宁小诚也是个放得开的,自然就没有推开的道理,手,一直搭在蒋晓鲁腰上,温软在怀,任两人贴在一起, 他稍低头,唇贴在蒋晓鲁脸边,又很有分寸留了几厘米的距离,略高了些声音说道:“朋友开的地方,过来看看。” 蒋晓鲁笑意更浓,往后拉开两人距离,手也一直勾在小诚的脖子上。他和他说话得稍仰着头,温热馨软气息混合着薄荷味道:“那一起啊。” 宁小诚随性被她拉着往里走。 身后吴井停好车进来,看见宁小诚被人拉走一脸茫然:“他人缘儿这么好?现在这姑娘玩的也太开了。” 酒吧老板宋方淮也是无辜:“我不认识。” 宋方淮和宁小诚也是这两年才结下的交情,之前有笔钱在他手里打着“周转”的名义存着,说是帮他救急,实则是看中他的贼眼帮着投进股市赚点利润,一年期,日子到了,连本带利收回来,宋方淮正好把这笔款子投进酒吧reads();。 他平常人不在这儿,跟着父母在外地很少回来,今天开业,自然要找宁小诚过来。 宁小诚本来也不太爱来这些地方,乱哄哄的,以前年轻图新鲜,这几年腻歪够了,你往那儿一坐,就看那一个个平常人模狗样,三杯酒下肚跟照妖镜似的原形毕露的脸,觉得很没意思。 可宋方淮请了,是要来坐一坐捧个场的。 就是没想到蒋晓鲁也是这好凑热闹的人。 常佳接了电话往回走,想去池子里找蒋晓鲁,眼睛看了一圈也没找到人,一回头,只见这小娘们儿搂个男人脖子,仰头不知道说什么。 男人还挺配合,微笑,低头,专注看着她。 常佳吸气,三两步走过去,照蒋晓鲁屁股狠狠一拍:“干什么呢?” 蒋晓鲁吓一跳,回头,随即笑开:“你回来了。” 常佳和宁小诚对视一眼,宁小诚问:“你朋友?” “常佳,我最好的朋友。”蒋晓鲁拉着常佳介绍,很骄傲:“外交高翻。” “哦——”宁小诚点点头,也没表现出多大的惊讶,熟稔问道:“学什么的。” “葡萄牙。”常佳底气甚足。 宁小诚敷衍了一句:“人才。” 常佳不甘示弱:“客气。” 一来一往,常佳觉得宁小诚有点眼熟,猛地想起来那天在海鲜馆的事儿,指着他“哎”了一声。 “你不是那天——” 蒋晓鲁也感觉到常佳好像想起了什么,啪地一下打掉她指着宁小诚的手,冲她眨了下眼睛。 “是什么?”宁小诚疑惑看着两人。 “嗨,我认错了。”常佳反应极快,随便拈了个借口:“感觉你长的特像我一个高中同学。” 身后吴井双手揣着裤兜,闲闲探过来:“聊得还挺热乎?小诚,也不介绍介绍是谁。” “管是谁呢,能碰上就是给我面子。”宋方淮很高兴:“来,反正都认识就一起坐吧。” 宋方淮请人把蒋晓鲁那桌并到之前里头留好的软厢,六七个人凑在一起,是真把气氛活跃起来了。 常佳趁机和蒋晓鲁低语:“老实交代,他是谁?” “谁?”蒋晓鲁不敢直视常佳:“你说刚才那个穿蓝衣服的?我也不认识。” “少来。”常佳锐利盯着她:“刚才跟你在一起那男的,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咱俩那天见过他?” 一个大男人,被别人看见砸人家鱼缸总是件糗事吧。蒋晓鲁虽然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就是潜意识里不想让宁小诚知道自己那天在场。 这女人还挺维护人家的面子。常佳冷哼:“就你心眼好!” 吴井一眼就瞄准了常佳,这姑娘个儿高,少说一米七五,短发,利索,衬衫塞进腰间,身段上佳。 可也不能初来乍到就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吴井找借口玩游戏,游戏玩儿的一点也不走心,石头剪子布,谁赢了谁问问题,不问*,就挑着刁钻你不知道的问,答不上来?一杯酒灌死你reads();。 先期几个大老爷们都让着小姑娘,随她们问,问什么都装不知道,话一出口,一个个面露难色,认怂认输。 空了两个瓶子,吴井这厮有点酒精上头,兴奋起来,开始和常佳和蒋晓鲁斗智斗勇。 比如—— 吴井:“曹操为什么姓曹?” 常佳:“他爸爸姓曹。” “没文化了吧,亏您还是高材生。”吴井抄起酒瓶子给常佳倒酒,给她普及知识:“曹操原本姓夏侯,他爷爷为了升官发财,把他爸过继给了宫里一个姓曹的大太监,大太监权势滔天,凡是跟他沾边的东西都得跟他一个姓,所以啊,他爹叫曹嵩,他叫曹操。” 常佳认罚,可还是忿忿不平道:“你这是什么鬼问题!” 再来—— 吴井笑眯眯看着蒋晓鲁:“妹妹,曹操为什么叫曹操?” 蒋晓鲁拄着脸莫名其妙:“你干嘛总和曹操过不去啊?” “你就说你知不知道吧,刚才灌了我五杯。”吴井晃着手里的伏特加,在蒋晓鲁眼前转了三转:“我也不为难你。” 蒋晓鲁还算对三国挺有研究,她妈改嫁给老郑以后,郑和文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就是精装版四大名著,其意为好好读书,咱中国的文化不能丢。 蒋晓鲁那段时间等着上小学,性格内向又软弱,每天把自己反锁在小卧室里面也不愿意出去,没事儿就趴在床上看书。 她妈嫌她不懂事,训她:“也不知道怎么是这个蘑菇脾气,大字不认识几个天天躲在屋里,吃饭也不动地方,你倒是出来啊!” 蒋晓鲁急了,趴在门口反驳道:“字儿不认识我会看图!” 就这一句话把郑和文逗乐了,看出蒋晓鲁骨子里带着点男孩性子,心生喜欢,隔天下班又弄来了一套三国的小人书。 全都是带画儿的。 送给她的时候还很慈祥:“慢慢看,好好看,看完了郑叔再给你弄别的。” 蒋晓鲁就捧着这套小人书度过了整整一个夏天,看烦了,就拿张纸在上面画猴子,画张飞,画李逵。 无聊的时候连下面的注解都不放过。 所以还颇为自信,清咳两声,答道: “操在古代有掌管权势的意思,他家里想让他当官,将来带兵打仗,所以叫曹操。” 吴井神秘摇摇手指:“错!” “啊?”蒋晓鲁蹙眉,不服:“不可能。” 一旁的宁小诚笑意渐深,低着头不说话。 吴井也学着蒋晓鲁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地道来:“曹操那当宦官的爷爷不能生育子嗣,生理有缺陷,这男人一旦生理上有问题心里多少都有点变态,于是就把他家那几口人的名字都改成了跟那事儿有关的。” “你看啊。”吴井滔滔不绝,诱导着大家伙:“曹操他爷爷叫什么?” 吴井拿起蒋晓鲁一只手,在她手心里写了一个“疼”字,又问,“他爸爸呢?” “曹嵩reads();。” 蒋晓鲁已经明白吴井想干什么了。 话未等说完,蒋晓鲁猛地合上掌心,憋红了脸。 一个意味深长的历史笑话,在座几位已经乐出了声儿,吴井依旧漾着笑:“你看你急什么,我说这都是有科学依据,正了八经书里记载的。” 蒋晓鲁更加不忿:“你这是歪曲历史!” “行了行了。”宁小诚这时打断吴井,从座位中倾身把蒋晓鲁的手从吴井手心儿里拉出来,解围道:“把你那一肚子流氓历史收起来吧,别看见姑娘就恨不得把初中看那点杂书全抖落了。” 吴井得意:“少装,论当流氓你是祖宗,我这点儿东西都是跟您学的。” “来吧妹妹,愿赌服输。”吆喝着把酒杯倒满,吴井给蒋晓鲁劝酒:“刚才哄着你们开心,好歹你也意思一杯。” 蒋晓鲁很大方的喝了一杯,依然执着和吴井掰扯。 “你知道石景山为什么叫石景山吗?” “因为有山呗。” “错,因为当年唐僧取经被那王八甩进水里湿了经文,他们在那儿晾过经书,湿经湿经,就是这么来的。” 宁小诚坐在旁边宽容笑笑,就听,也不搭腔。 几个人天南地北什么不着边际就侃什么,最后吴井问:“咱俩说了这么半天,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路数。” 蒋晓鲁拄着腮帮子,扭头瞅着吴井,半天才答:“帮人理财的。” 这速度,显然是喝多了脑子有点木,还没反应过来。 “哟,现在这行不好干吧?”吴井很感兴趣,和蒋晓鲁攀谈起来:“都是各大银行放贷指着钱能生钱填利息的,现在真手里有点存款的谁敢放你们那儿投资。” 真有大手笔的,人家早在十年前就炒房产了,靠拆迁在家躺着数钱。现在干金融还能发家的,吴井嘴一努,指宁小诚的方向偷着跟蒋晓鲁说:“甜头都让这些王八蛋尝了。” “你这一年,能捞个二三十万都算多。” 吴井的话说到蒋晓鲁心坎儿里去了,联想到本来下半年的肥肉让别人吃了,蒋晓鲁悲从中来,也不知道是碰了她哪根神经,她傻了吧几地坐在那儿不动了。 “哎。”吴井还跟哥们似的搂着蒋晓鲁,想趁她犯呆的时候多套两句话,在她旁边低语道:“你告诉我你那好姐们是干什么的?给透露点儿。” 宁小诚在旁边听,边听边抽烟打发时间,吴井油嘴滑舌看着不学无术,实际上鬼心思多着,前面跟蒋晓鲁铺垫那么多纯属废话,这才铺到正题上。 谁知。 这话问完,蒋晓鲁眼泪竟然唰地一下,两颗金豆豆直眉楞眼就掉下来了。 吴井吓坏了,怕担责任,赶紧蹿起来喊:“小诚!小诚!“ “赶紧看看你弄来这姑娘,别喝出什么毛病了吧?” 宁小诚一皱眉,闻声把烟头赶紧在烟灰缸里灭了。 把蒋晓鲁的脸往自己这边一掰—— 第十三章 - 白杨往事 - 长宇宙 有的人借着酒劲儿撒泼耍浑说胡话,有的人趁着酒劲儿干些猥琐不齿之事,这是酒品下等的。 有的人喝多了就安安静静躲在角落里睡觉,不吵也不闹,这算酒品好的。 还有的喝多了忽然就掉金豆豆,先是无声无息哭,最后哭的像要背过气儿似的,这是大家伙从来没见过的。 蒋晓鲁就像戏台子上丧夫失子的大青衣,哭起来惊天动地,劝也劝不住,好像就等那酒劲儿散了,戏台上的铜锣敲了,她才收场。 常佳拍着她哄,像哄孩子,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好了好了好了。” 宁小诚用纸巾擦着手,探究地问:“她这是怎么了?” “以前也有这毛病?” 常佳对吴井怒目:“你刚才跟她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吴井也懵了:“就聊了聊她工作。” “你聊她工作干什么?显摆你懂得多啊?”常佳用纸巾给蒋晓鲁擦着鼻涕,捎带着怕她妆花了难堪,连带着口红都给蹭干净了:“她这是心里憋屈,借题发挥。” “她前男友今天刚把她手里一个大活儿抢走,损失了不少钱,丢钱倒是其次,就是这事儿挺让人窝火的。” “那这活儿也太大了。”有人看着宁小诚衣裳一大片湿,开着玩笑:“眼泪忒多了些。” 至于淌眼泪―― 常佳顿了顿,猜测道:“她以前得过角膜基质炎,怕烟熏怕强光,可能这地方刺激的,有时候她自己也控制不住。” 几个大男人手里夹着烟,听见常佳这么说,纷纷找地方把烟头掐了。 吴井觉得这事儿有点邪乎,将信将疑:“你是她妈你知道的那么清楚?” 常佳看了吴井一眼,冷笑:“就怕她妈知道的都没我清楚。” “行了。”常佳把蒋晓鲁拾掇好,将她从怀里推开,直接推给宁小诚,朝她吹了声口哨:“你认识她我可把她交给你了,都这个时间给她送哪儿都不合适,我也喝酒了,没法开车。” “这么相信我?”宁小诚诧异反问。 “这一圈儿人里属你长的面善。”常佳微笑拎起自己的包:“不是邻居吗,我也不怕你干坏事跑了,干脆好人做到底帮着照顾照顾,让她睡一觉,酒醒了自己就能回家了,特好伺候。” 常佳还真是个狠心人,说完真就转身走了。 吴井看了这边一眼,又看了常佳一眼,大步跟上去:“哎――你等等――” 剩下几个面面相觑,宋方淮问:“怎么办啊?” 大半夜的,总不能带个不省人事的姑娘去开/房间啊reads();。 宁小诚叹了口气,站起来:“你这儿有睡觉的地方吗?” 宋方淮很贴心:“你问她睡,还是你俩睡?” “她。” 宋方淮往楼上一指:“刚收拾出来的,阁楼。” 宁小诚弯腰把人打横弄起来,手不忘压着她裙子的下摆:“哪儿上楼?” “直走左拐。” 走了两步,宁小诚低头缓了缓,有点不耐烦。 回头。 宋方淮问:“还干嘛啊?” 他一抬下巴,示意沙发:“她那包儿,还有鞋。” 宋方淮把沙发的l往脖子上一挎,拎着一只高跟鞋跟在后头:“走走走!” 阁楼是新装修的,有洗手间,没床,地上放了个很大的床垫子,铺的很软,就是刚装修完还有点油漆味儿。 宁小诚把蒋晓鲁扔在上面,随手扯过被子给她蒙上。 宋方淮去关窗:“楼上风大,别再给姑奶奶吹中风了回头赖上我。” “小诚,你在哪儿认识这么个祖宗?” 宁小诚垂眼看着睡得踏实的蒋晓鲁,无可奈何。 邻居?哪个邻居这能作?朋友,也没见哪个朋友敢搂着宁小诚哭成那样。 “你都说了是祖宗,就甭管我哪儿认的了。”宁小诚望着蒋晓鲁,舔了舔嘴角:“谁知道哪个庙里跟出来的。” 宋方淮轻笑,小诚也笑,笑够了,俩人关好门下楼。 宋方淮还在八卦:“让她一个人睡你放心?” 小诚懒懒地,双手抄在裤兜:“有什么不放心的。” “要不……你也上去吧,跟我就不用藏着了,那大姐敢把她这么交给你,关系不一般啊。”宋方淮用胳膊肘轻轻碰了宁小诚一下,意思不言而喻。 “嗨,不是你想的那关系。” “真不是?” 小诚摇头,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真不是。” 眼看凌晨两三点钟了。 宁小诚也不敢走远,趁宋方淮没在,去吧台把今天晚上的账结了,一个人把车开到个没人的地方,将座椅放平,在里头眯了几个小时。 躺在车里的时候他还在想呢,以前对蒋晓鲁这姑娘的印象也就仅限于莽撞。说话办事儿有点风风火火的,但是也很爽朗,有什么说什么,今天见了才知道,凡是女人啊。 就没有不作的。 …… 宋方淮把昨天的流水核算完,从酒吧出来,背着手在湖边看景。 宁小诚从他身后踱步过来,宋方淮回头问:“还没醒啊?” “没有reads();。”湖里有两只野鸭子,屁股上长了两根鲜艳红毛,很少见。 宁小诚看着挺有趣。 天气暖了,这个时候很多人家晚上吃了饭,都喜欢出来遛弯,还有懂乐器的老人在湖边拉弦取乐。 小诚喜欢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人多,每个人身上都透着舒适懒散的气息,好像这日子就该这么过。 湖边悠扬二胡声一响,宋方淮眯起眼。 “看什么呢?”小诚顺着方向看过去。 宋方淮坏笑,毫不掩饰:“看一姑娘。” 他拿出烟盒,抽出一根递给宁小诚,自己眯眼点着了,叹气:“这年头,会拉二胡的姑娘可不多了。” 这话一出口,宁小诚就听明白了。 “怎么着,动心了?” “呸,我是敬佩,是欣赏。”宋方淮直勾勾盯着人家不放:“你说,她明天还来吗?” 说话间,湖边拉二胡的姑娘站起来,要走。 小诚眯眼看了看,好像在确认,然后点点头:“来。” 宋方淮睨了他一眼,笑讽:“说的跟您亲闺女似的。” 宁小诚笑一笑,一招手,朝那边喊道:“二朵儿!!!” …… 蒋晓鲁这一觉睡得好长好长,一直睡到下午六点。 咕哝着翻个身,慢吞吞睁开眼睛,先是反应了一会儿:我是谁,我在哪儿,我现在在干什么。 想清楚了,腾地一下坐起来。 完全陌生的环境,小阁楼,落地大床垫子,地上扔着她的包和鞋,蒋晓鲁心脏跳的猛快,赶紧掀开被子看了看。 酒是喝多了,但不至于喝断片儿,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天的事情还是能记起个七七八八。 一声叹息。 这回人可丢大了。 把包从地上捞起来,蒋晓鲁还挺有逻辑,先坐在床上给常佳打了个电话。这边常佳正在加班,手机在一堆a4纸里嗡嗡震动,她低头写了一会儿,才摸出手机接起来。 “喂?” “你在哪儿呢?”蒋晓鲁一听见她的声音,就着急了:“我昨天――” “还有脸提昨天啊?”常佳低声堵住蒋晓鲁的话,捂着话筒快步往外走:“昨天你喝多了,都下半夜了我也不知道把你往哪儿送,就托付给你认识那人了。” “酒醒了?” “醒了。”楼下有挪桌子的动静,蒋晓鲁从床垫子上爬起来,光着脚凑到窗边往楼下看。 宁小诚一个人正背对着她在湖边站着,不知道看什么。 “我还在这酒吧呢。”她很为难:“怎么办呀。” “什么怎么办?”常佳站在单位外头的走廊上,说话声音很轻:“酒醒了就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呗,别给人添麻烦reads();。” “行了我不跟你说了,正加班呢,改天聊。” 蒋晓鲁挂了电话,挣扎几秒,踮脚把窗户推开,趴在上面清脆呼唤:“小诚哥!” 宁小诚正低头从兜里摸出烟来衔在唇间,闻声抬头。 蒋晓鲁朝他明艳纯净的笑,露出一排洁白贝齿。 小诚把烟从唇间拿下来,收回烟盒,朝她一摆手:“下来。” 像是自然而然地,谁都不提昨天的事儿。 蒋晓鲁关上窗户,听话下楼。 下楼之前,蒋晓鲁借宋方淮的洗手间收拾了一下,把床铺好。 牙具和香皂都是一次性的,用温水把脸上的妆卸掉,刷了个牙,她又用凉水冲了冲眼睛,洗手间的毛巾挂在架子上,蒋晓鲁一顿,觉得直接拿来用不太礼貌,于是便寻了纸巾把脸擦干了。 提着一包儿垃圾下楼,出来时,蒋晓鲁顺手扔在门口垃圾箱里。 将沉的暮色中,她素颜,一头乌黑微卷的长发被风一吹,没有细心打理,乱蓬蓬的。 宁小诚站在不远处等她,有点疲惫。 以前见过蒋晓鲁几次,她始终浓妆示人,如今冷不丁这么一看,能看出些她小时候的模样。 她皮肤白,浓眉大眼,长相大气,蹙眉时会不自觉微张着唇,露出娇憨态,不失可爱。 待她近了些。 宁小诚转过身,两人极有默契地往前走。 “醒了?” “醒了。”蒋晓鲁抓抓头发,不安道:“小诚哥,我昨天喝多了,给你添麻烦了吧?” 宁小诚悠悠地,也没说别的:“那为什么要喝多呢?酒可不是个好东西。” 蒋晓鲁感觉到宁小诚隐含不悦,快步赶上他,想解释:“我最近点儿特背,前男友跟我搞到一家公司来了,之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他为了报仇撬走我一单托管业务,本来之前是谈好的,下半年指着它提成呢。” 宁小诚点点头,随口问道:“谁抢你的生意?哪个项目,哪只基金?” 蒋晓鲁忽地想起宁小诚是混这行的祖宗,她怕他多想,于是闭口不答。 她不说,宁小诚也懒得问,俩人一前一后往家走。动作倒是出奇一致,都跟个祖宗巡街似的背着手。 街上都是晚饭过后出来遛弯儿的老百姓,有一家三口,有情侣,有老夫妻,都一对一对的,路窄,有人接踵擦过蒋晓鲁的肩膀,不轻不重,晓鲁走着走着,忽然停在原地。 “小诚哥。” 宁小诚站在她稍远的地方,回头:“又怎么了?走啊,我送你回家。” 蒋晓鲁直率央求道:“你拉着我的手走呗,咱俩这样,像谁也不认识谁似的。” 小诚失笑,没想到她还是个矫情货。 他一伸手,她小跑过去把手塞进他手心儿里,这就算牵到了一起。 第十四章 - 白杨往事 - 长宇宙 话说宁小诚也有年头没牵着姑娘手压大马路了,要往前倒腾,还得是他高中那时候。 俩人手拉着手往家走,像是一起过马路的小朋友,心无旁骛,纯粹是身边多个伴儿多双眼睛。 想起眼睛,宁小诚挺好奇:“你眼睛怎么了?” “昨天听你那朋友说,好像有炎症。” “啊。”蒋晓鲁讨厌常佳大嘴巴,怎么好端端跟别人说这个:“挺小的时候跟我们院潮灿一块玩儿,不小心杵着了,一开始感觉不舒服也没敢跟我妈说,拖了几天在学校发现看不清黑板,去医院才知道感染耽搁了。” “治好以后落点炎症,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已经很少犯了。” 那时候李潮灿正处于对人生有“十万个为什么”的阶段,对于任何问题都有着谜一样的好知欲。 而傻了吧几的幼年蒋晓鲁,就是他解惑的最好对象。 比如在看“十万个为什么”中人体科学那一章的时候,李潮灿问:“晓鲁,你知道为什么别人你一打你,你下意识会闭上眼睛吗?” 蒋晓鲁摇摇头,很诚实:“我妈打我的时候我从来不闭眼睛。” 李潮灿不信:“不可能,我妈每次一举巴掌我都把眼睛闭的死死的。” 书上说,这是人体本能的一种抗激反应。 假设一个人的手在即将贴近你的脸,或者眼睛的时候,这个动作被放慢,你仔细感受,就能感觉到汗毛炸起,眼球涨凸,很细微,但是一定有。 蒋晓鲁听不懂,干脆不说话。 李潮灿较真,拍拍屁股站起来:“你不信咱俩就试试。” 他把脏爪子举起来,离蒋晓鲁的脸近了些,蒋晓鲁瞪眼看着他,无动于衷reads();。小小男子汉的权威不容反驳,李潮灿紧张舔舔嘴唇,想猛地举起巴掌唬她一下,谁知道蒋晓鲁鼻子痒痒,忽然打了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喷嚏。 身体不受控制往前一倾,正好眼睛戳在李潮灿的手指头上。 当时蒋晓鲁就哭了,李潮灿也慌了,哭了半天,李潮灿才好说歹说把她劝回了家。当晚蒋晓鲁眼睛就痒痒啊,不停地揉,第二天她妈看她还很惊讶:“眼珠怎么那么红?” 蒋晓鲁害怕自己跟李潮灿玩儿被她妈知道,不敢说。拖了两天,蒋晓鲁在课堂上忽然哭了,老师过来问她怎么回事儿,蒋晓鲁小可怜包儿哭的抽抽噎噎,说自己瞎了,看不见东西了。 急急忙忙送到医院,惊动了父母,经检查才知道是外力伤害造成细菌感染,因为治疗不及时可能以后会落下炎症。 杜蕙心当时还怀着孕,挺着大肚子问大夫:“以后……能不能就瞎了?” 大夫往蒋晓鲁脸上贴纱布,快言快语:“那倒不至于,就是以后得多注意保护了。” 当时李潮灿的妈妈在医院当护士长,听到消息赶来关怀,李潮灿惹的祸再也瞒不住,回家遭到一顿男女混合双打。 她妈妈心有余悸:“如果人家晓鲁瞎了,看不见了,你说你怎么办?” 李潮灿抱着桌子腿儿一脸英勇就义的范儿:“瞎了我娶她!!” “你想的美!!!”李潮灿爸爸气的跳脚,头发立起来。 童年一句戏言,谁也没当真,李潮灿的妈妈那段时间很愧疚,总做一些好吃的亲自上门来哄,蒋晓鲁捧着排骨啃得满脸酱汁,很快就把李潮灿的恶行忘在脑后。不久,蒋晓鲁眼睛好了,拆了药膏,李家少了一大块心病。 蒋晓鲁这后遗症,也从来没跟别人说起过。 听完,宁小诚思索起来:“潮灿?我怎么没印象了。” 蒋晓鲁说:“李潮灿,原来儿童医院护士长陈阿姨的儿子。” “哦。”想起来了,宁小诚点头:“以前在榆林当水兵那李潮灿,现在回来了?干什么呢?” 宁小诚说话的时候态度也很平和,但不知怎么,蒋晓鲁就是感觉到他有一股轻视。 好像压根也没瞧上,也不值当记在心里。 “现在在南区派出所当警察。”蒋晓鲁很维护李潮灿,刻意没说片警两个字。 宁小诚听出她话中不高兴态度,微微笑了一下。 看起来两个人关系还真不错。 他送她到家门口,站在马路对面,两个人一直拉着的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松开了。 “回家吧。” 蒋晓鲁推开侧面的铁门,回头跟他挥手:“小诚哥再见。” 红色裙摆在晚风中荡漾,年轻的姑娘有着窈窕的身姿和一双修长白皙的腿,在沙沙作响的树叶儿中,蒋晓鲁渐渐走远。 宁小诚在原地看着,口袋里手机铃声大作。 他接起来,脸上愉悦笑容尚未消失,电话那端劈头盖脸就是沈斯亮一通京骂。 “我他妈是挖了你家祖坟你干这缺德事儿!!” 第十五章 - 白杨往事 - 长宇宙 宁小诚把沈斯亮给得罪了。 且事情十分挠头,连从小一块长大的开裆裤情谊也不管用,一个多月关系也没缓和。 起因是宁小诚那天把沈斯亮钟情的姑娘介绍给了宋方淮,且在宋方淮的穷追猛打下俩人凑到了一起,传闻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虽然沈斯亮跟人家姑娘已经分开了几年,可打断骨头连着筋,两个人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可你碰一下,都等于戳着沈斯亮心口。 武杨从中调和:“你看咱打小儿穿开裆裤……” “四岁还穿开裆裤耍流氓的那是你。”沈斯亮混不吝打断,谁的面子也不给:“我打娘胎里就没穿过那玩意儿。” 武杨梗着脖子,磕磕巴巴反驳:“我四岁!四岁穿开裆裤那是我起热痱子了!屁股捂着怕烂!” 戳到童年伤心事,武杨也摆摆手不管了。不管了不管了,他嘴里念叨着,沈斯亮这厮绝情起来太害人,不仅伤及敌方,还容易殃及池鱼。 这天,宁小诚正在推拿。 坐在简陋干净的小屋里,被王瘸子一只手垫着脖子,手指按住一个穴位往下探了两寸。 疼的人直吸气:“对,就这儿——” 王瘸子是个推拿师傅,盲人,在南城一栋老居民楼里挂招牌,人精瘦,脑门大,常年穿着白大褂带墨镜,推拿的手艺是祖传的。 “这儿?” 宁小诚皱眉:“这两天可能看电脑时间长了些——” 王瘸子叹了声气,大掌开始使力:“这颈椎搁到现在也成了富贵病,我一上午接了仨,小孩儿天天趴桌子上学习,小姑娘天天低头玩儿手机,说白了,都是日子太好滋润出来的。” “像我们以前下乡当知青天天干活,勤快着呢,哪儿有这病。” 话音没落,轻微咔嚓一声,颈椎就被正了位。 王瘸子拿走垫手的白毛巾,窸窸窣窣拾掇起来:“好嘞。” 宁小诚站起来,从钱夹拿出张一百的:“老规矩,给您放盒里了。” “您受累。”王瘸子道了谢,和善相送:“这两天少开车,您啊,能勤快走着就多走两步。” “行reads();。”小诚拧开门锁,刚要走,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 摸出来一看。 “下午开会,军装在家,门口衣架上挂着。” 发信人言简意赅,这口气乍一听,像使唤自己小媳妇似的。小诚咒骂,骂完没辙,只能认命掏出车钥匙折回去。 宁小诚去沈斯亮家拿了他军装,大中午顶着太阳又送到他单位门口。 沈斯亮从办公大楼里出来,领带别在衬衫里,袖子卷着,叼着烟,接了衣服一句话不说转头就走。 “哎哎。”身后宁小诚在车里叫他:“我一天日理万机好赖大老远去你家给取一趟,你就打个出租车还得跟人家师傅留个话儿吧。” 不领情不道谢的。 小诚比沈斯亮大几岁,他是小孩脾气,他总得拉下面子来缓和关系。 沈斯亮衣服搭在肩膀上,吊儿郎当回头,倾身:“你日理万机?你一天日理万机忙着给人家牵线当红娘哪?一大老爷们天天干保媒拉纤的活儿,妇联没让你去当个官儿真屈才!” 宁小诚坐在车里笑,笑够了就下车搭着他肩膀,掏心掏肺:“我把霍皙介绍给宋方淮的时候也没想俩人真看对眼儿了。” “滚!”沈斯亮拧着眉,一只手烦躁松了松领扣儿。 自己的媳妇自己追,跟别人掺不掺和没关系,要是俩人有情,别管旁人怎么捣乱,要是没情,就算十个八个的帮你撮合都没用。 沈斯亮也不是真因为宁小诚牵的这条红线窝火,最近事儿多,工作生活应接不暇,女朋友被别人撬走,今天又接到消息说他最好的大学同学在南京去世了,他心里堵。 两个人靠在小诚车上,趁短暂午休时间低低交谈。 “小伟走了。” 在小诚意料之中:“什么时候?” “上周,晚上南京几个同学送他父母回来,说他临走留了几句话给我。”沈斯亮无意识摩挲着手里的军装,心里万般惆怅:“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 前些年还一块上学一块聚会的人,与自己同龄大,转眼人就躺在医院太平间里,对谁都是个打击。 还能怎么劝? 小诚感伤,郑重搭了搭沈斯亮肩膀:“还是管好自己吧,老了,兴许还能比别人多活两年。” “你下午什么事儿要衣服要的这么着急。” 沈斯亮扒了扒头发:“研究所来了几个军工专家作交流委培会。” 沈斯亮单位分管外事,军工信息保密是重中之重。 “那你赶紧回吧。”这地方扎眼,不能多留,宁小诚欲走:“我回了,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前几天恨得牙痒痒,真走了,沈斯亮还很关心他:“你最近忙什么呢?” “没忙什么。”宁小诚纳闷他怎么这么问,坐在车里:“我一天你还不知道,游手好闲呗,就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这话说的确实没错。 宁小诚这人除了对自己的事儿不上心,什么热闹都爱看一看,管一管reads();。 比如,前几天他就顺手帮了蒋晓鲁一把。 也是巧合,那天有个高级培训班聚会,都是同行里混出点名头的人,聚在一起吃饭聊天,有人提出一个公路建设项目,席间聊了两句。 “建华那个项目临着京秦高速,工程大,你看准了往里投说不好真能有收益,前几天有人托我帮着找名头放进去,都是各大信托拉生意的,我就答应了一个。” 宁小诚一瞬间,鬼使神差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蒋晓鲁了。 他弹了弹烟灰,问:“你答应那人是哪家的?” 对方很惊奇,没想到宁小诚一个清心寡欲似的人也对这个感兴趣:“韦达,他们一个业务经理的,上海老板,一次放了六百多万,我也不愿意,人求人托到我这儿了。怎么?你也想试试水?” 还真问着了。 宁小诚叼着烟头:“我也是瞎问,叫什么啊,我跟他们老板还有点交情,万一熟人呢。” 对方呦了一声,思索起来:“叫什么还真想不起来了,挺年轻,姓许。” 小诚点点头,没再问。 聚会结束以后没几天,韦达老何约他一起打球,无意间想起,宁小诚拎着球杆就多了句嘴:“你们那儿是不是有个业务经理叫许彬。” 老何一听,把杆交给身后球童,快步跟上去:“是,怎么了?” 宁小诚换杆,瞄准球洞,眼神专注:“办事儿不太讲究,你们信托公司把业务委托给非金融机构放高利贷,然后自己收利息,什么好处都让他得着了。” 球精准入洞,宁小诚回头:“别给你惹上什么麻烦。” 老何是个人精,这要是还听不出什么意思就白混了,不管是宁小诚跟许彬的私人恩怨也好,还是他真是为了自己给提了个醒也罢,总之回去以后,就马上让老周撤了许彬的业务,重新把工作交接给了蒋晓鲁。 结果风头正盛,遇上证监会严查行业内违规操作现象,派人下来一家一家查,许彬之前在老东家就有不良操作记录,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被写检举信揭发,直接就被带走调查了。 被带走那天,韦达三部的人全都探头出来看。 蒋晓鲁是个好凑热闹的,趴在玻璃上,看着许彬收拾桌子心里直鼓掌。 他脚上的皮鞋和西装全都是这个月新买的,蒋晓鲁个跟钱亲的祖宗,每次看见他心里都在不甘咆哮,你这些东西本来都是我的!我的! 可是看他被带走,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儿。 她趴在玻璃上,一直看到许彬身影消失不见,站在窗外的老周用手指敲了敲提醒她,蒋晓鲁吓了一跳,赶紧拉好百叶窗回去干活。 这件事蒋晓鲁高兴了好几天,全当老天开眼看不过去,在暗中帮了她一把。可高兴劲儿过了,紧接着又是一个晴天霹雳。 她下班回家,小区门前聚集了几十个人,全都围着带红袖箍的居委会大妈,蒋晓鲁停好车,以为是社区组织的什么业主大会,她一个租户,也没在意。 刚拎包下来,居委会赵大妈笑盈盈走过来了:“你是这栋楼三单元的租户吧?” “对。”蒋晓鲁茫然:“您有事儿吗?” 大妈喜上眉梢:“正好,找时间赶紧通知房东,咱们这片要拆迁了,下周动工,开放商要跟住户谈协议呢reads();!” 这房子早在租给蒋晓鲁的时候房东就说的很明白,闲着也是闲着,迟早要拆迁,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 “行,我知道了,一会儿回去我就联系房东。” 楼下邻居还说呢:“晓鲁啊,真是糟蹋了你上回给我家刷那么好的漆,没想到咱们这儿这么快就拆迁了。” 客套话,嘴上这么说,实则心里高兴着呢,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谁不想换上一套宽敞明亮的大房子。 一群老住户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远处有几个人喊道:“赵主任,您那边怎么样了?” 蒋晓鲁闻声望去,喊话的是个女人,白色文件被她卷成一个卷儿攥在手里,背着手,颇有些领导架势,看着岁数也不大。 赵大妈一挥手,十分响应:“小宋啊!都完成了,我们这边几栋楼的都通知到了。” “那就好。”女人一脸严肃,官腔十足:“那我们接下来就要积极配合组织拆迁活动了,这也是政府城建的重点工程之一,为了给我们营造一个更好的居住环境,有什么困难也可以随时来和我们拆迁办反映,开发商呢,也会尽自己最大努力达到各位满意。” 宋芃微笑说道。 “至于一些外来租户——”她眼睛瞥向蒋晓鲁,“也请多多配合,房租问题及时和房东协商,不要因为这个给拆迁工作添麻烦。” 各楼各户解散。 宋芃几步上前,热络走向蒋晓鲁,像变了个人似的亲昵:“晓鲁,你怎么住在这儿呀!” 好像是说,你怎么能住在这儿呢。 蒋晓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嗨,这儿方便,离公司还近,哪儿不一样住。” “这可真巧。”宋芃拉着她的手:“正好这次拆迁是我负责和开发商对接,我跟你说这次是个大工程,不仅这边房子要拆,还有咱家楼后那一排老楼也要拆。” “现在想想还挺舍不得,以前咱们小时候放了学没地方去,总往那排平房里钻着捉迷藏……”说着说着,宋芃脸上的笑渐渐敛了,神色发僵。 可蒋晓鲁微笑的真诚,仿佛压根没听见似的:“可不是,说拆就拆了。其实拆了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她抽出自己被宋芃握着的手:“芃芃姐,你先忙着,我得上楼联系房东了。” 宋芃不太自在:“哎,那你赶紧走吧,咱们改天聊。” 宋芃别看是个女孩,可有一把蛮力气,攥着蒋晓鲁的时候手上不自觉就会给人捏出个红印子来。 蒋晓鲁背对着宋芃,轻轻揉着手,眉眼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揉着揉着,她忽然没头没脑想起了宁小诚。 他拉着自己,在大街上走。 手掌干燥温厚,没有湿腻腻的汗珠,就那么牵着她,实实在在地牵着你,像怕你走丢了。 上了楼,开门,钥匙怎么也开不开,回头一看门牌号,蒋晓鲁猛啐自己。 呸!还发春呢!都走错楼层啦!! 第十六章 - 白杨往事 - 长宇宙 娇阳今天的航班是从成都飞首都,有一天休息时间,宋芃殷勤去接,两个人在路上还不忘交流最近生活心得。 “我昨天下午跟着开发商去谈拆迁,你猜我碰见谁了?”她握着方向盘,不掩脸上幸灾乐祸:“蒋晓鲁你还记得吗?郑昕她姐。” 娇阳正在低头玩手机,忽然抬起头来,表现出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她怎么了?” “她就住那儿!是租的房子。”宋芃笑着摇摇头:“那地方一个月也就三千块钱,楼道都烂的不像样,怎么说也算个白领,真让人想不到。” “哎,郑昕那事儿怎么样了?” 娇阳把手机放回包里,冲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发型和耳环:“还算顺利吧,前几天来我们总部面试了,经理和几个乘务长都挺满意的,她说回去问问家里,家里要是同意就能签合同了。” 合上镜子,娇阳问道:“我这几天忙,没时间问,你最近追那人还有什么进展吗?” “你说小诚?”宋芃开着车,没了笑容:“没进展,感觉我俩就是两个层面的,没什么交集,不管我怎么使劲,就是挨不上reads();。” 说到这儿,宋芃忽然灵机一动:“哎,反正你晚上也去我家吃饭,正好家里保姆让我捎点里脊回去,咱俩一起去超市?” 娇阳懒怠:“肉哪儿买不着啊,干嘛非得去超市?我站了一天,累都累死了。” “去吧去吧!”宋芃很积极:“我家不远就有一个。” 娇阳一想,去宋芃家里也不能空手,正好和她一起去再买点水果,就答应了。 每周五这个时间,段瑞下了班也有去超市的习惯,买点家里要用的要吃的,她正在推小车挑呢,就听身后一声洪亮亲切地:“段姨!” 段瑞回头,先惊讶,随即露出微笑:“芃芃啊,来买东西?” 宋芃挽着娇阳的手,乖巧点头:“买点菜,晚上回去吃饭用。” “段姨,这是我好朋友娇阳。” 娇阳一身空姐制服,五官端正,身姿优雅,微微鞠躬:“阿姨您好。” 段瑞很有涵养地把手推车往边上挪了挪,笑着颔首:“小姑娘长得真好,你们姐俩挑吧,阿姨先走了,有空来家里玩儿。” “阿姨,您一会儿怎么回去啊?要不咱们一块,我正好送您。”宋芃心里打鼓,刻意让自己表现的自然一些。 “不用不用。”段瑞连忙拒绝:“小诚在外面等我呢,他懒,不爱进来。一会儿他送我。” 宋芃心里狂喜,暗中掐了娇阳一把:“那行,阿姨您忙。” 待段瑞推车走远了,宋芃迅速拽着娇阳快步上前:“快点快点,赶在她之前结账,一会一起去地下停车场。” 娇阳小跑,用手扶住肩上的挎包,微喘:“合着你今天带我来就为了跟人家妈妈偶遇啊?” 宋芃难得局促起来:“好娇阳,机会难得嘛。” 娇阳虽然面露不高兴,实则心里也充满了好奇,于是和宋芃嗔怪道:“那下不为例。” 宋芃连连答应:“嗯嗯。” 两个人一路小心翼翼跟着段瑞,等在超市出口,见段瑞在收银台结好账,装作不经意跟在她身后。 宁小诚百无聊赖地等,见段瑞从旋转门出来,他开门下车,去帮老太太拎东西。 正好与宋芃娇阳撞上。 如此巧合,段瑞也笑起来:“刚才在超市里就碰见了,还真是缘分。” 宋芃腼腆起来:“小诚哥,真是好久没见了。” 宁小诚十分温润从容:“上次老爷子过生日说你去家里看他,一直没时间谢你。” “说什么谢呀,都是应该的。”宋芃十分体贴:“小诚哥,你今天不忙啊。” “没什么事儿,拉着老太太一起来买点东西。”出于客气,小诚随口一问:“你们去哪儿?我送你们。” “不用不用。”宋芃赶紧拒绝,追人也讲究个分寸:“车就在前面。” 娇阳站在一旁始终优雅微笑,以前见了别人,宋芃第一反应就是拉着她介绍,现在碰上自己心仪的男人,倒是护食的很reads();。 她微微用手肘碰了碰宋芃,故作玩笑:“芃芃,也不给我介绍介绍。” 宋芃脸上一热,像是心思被戳穿,便道:“小诚哥,这是我朋友,娇阳。” “你好。”小诚跟娇阳点点头,并没有握手的意思。 娇阳得体回礼:“你好。” 娇阳这行职业病,常年与头等舱客户接触,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看男人的标准。 身材要先看腰和腿,代表男人的自律。穿戴要先看皮鞋和手表,这两样是男人的脸面。看人要看他对女士和家人的态度,这是男人的品性。 偏偏小诚又是个很讲究生活的人,今天他穿了件浅灰色衬衫,黑色西裤,腰带是很低调的银扣dunhill。 人立在那里,窄腰长腿,清贵又挺拔。 做女人要矜持,他既然没有伸手,娇阳也决不主动。 停车场不是个聊天的地方,打个招呼就算了。娇阳和宋芃一起往停车位走,宋芃还频频回头。 “我今天应该换身衣服再出来,上午在单位把裤子都坐皱了,哎,你说他妈妈对我印象是不是还行?我刚才表现的怎么样?” 娇阳踩着高跟鞋自顾自深思,丝毫没注意宋芃,宋芃奇怪:“哎?” “啊!”娇阳回神,绽出一个微笑:“挺好的啊。”她搂住宋芃肩膀,故作亲昵:“我们芃芃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嫁给谁不是绰绰有余。” 回家的路上,段瑞也和宁小诚聊起这件事:“平常看着宋芃还觉得不错,今天跟旁人一比,还真给比下去了。” 段瑞暗指娇阳,宁小诚笑一笑,搭着方向盘没说话。 段女士也是个很精明的人,能在一个地方连续偶遇两次,就肯定不是真偶遇这么简单。 “小姑娘嘛,爱动动脑子耍点小心机,无伤大雅。”段瑞沉吟:“其实我看那个空姐不错,起码待人接物很得体。” “妈。”小诚把车拐了个弯儿,看着后视镜:“也就您拿您儿子当个宝贝,别人谁待见啊,别总在大街上看见个姑娘就动脑筋,好歹也是个人民公仆,您这岁数没事儿跳跳广场舞跟同事出去旅旅游,跟我操半辈子心了,还没够?” 到家门口,他掀开后备箱把老太太去超市买的东西一兜一兜拎下来:“您晚上跟我爸吃吧,我不上楼了。” 段瑞失望:“妈说的话你不爱听了?不爱听我就不说了,饭该吃还得吃。” 宁小诚失笑,环着母亲肩膀:“您想哪儿去了,我晚上和斯亮他们说好了。” “去吧去吧。”段瑞蹒跚走进家门,嘴里嘀咕:“正经事一件不干,养你有什么用。” 小诚上了车,挂了档,琢磨琢磨,也不禁思考起来。 结婚成家这事儿,还真得上上心了。 段瑞前年做完切除手术虽说身体一直很硬朗,但老太太岁数越大越容易心事重,过段日子她就退休了,别回头真憋出什么病来。 另一个,平常自己一个人,也有点孤单reads();。 回了家黑灯瞎火,冷被窝冷枕头,男子汉也需要关怀哪。 同一时间—— 蒋晓鲁今天也开着她那辆红色四轮子搬回家了。 四五个箱子摞成摞,三个背包两盆花,外加一只绿毛龟就是她全部家当。她像个勤劳朴实的农民工人扛着爬了几次楼,瘫在门口气喘吁吁。 杜蕙心带着郑昕给她一件一件往屋里拎,絮絮叨叨:“早就说不让你搬不让你搬,非得逞能自己出去住,怎么着?还不是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蒋晓鲁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了:“不用你给我收拾,那些东西回头我还得搬,就放几天,找着房子我就走。” 蒋晓鲁原来那屋最近被改成了衣帽间,要想收拾收拾住人,得先买一张大床。这几天只能让她跟郑昕凑合在一起。 郑昕还不太高兴:“我睡觉轻,她爱熬夜,怎么往一块睡啊。” 杜蕙心拉着小女儿:“你凑合凑合,这几天她那床就给送来了。” 几个箱子一一打开,全都是蒋晓鲁的衣服。郑昕“哇”的一声,随手拎了几件在镜子前比划。 “妈,我穿这个好不好看?” 杜蕙心还真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帮着参谋:“这个颜色不好,那个蓝的好。” 蒋晓鲁掐腰站在门口,气的直翻白眼:“那是我的,你放下!” “她就试试,又不要你的。”杜蕙心从柜里拿出新床单:“晚上吃什么,妈给你做你爱吃的,郑叔知道你今天回家,特意回的早。” 蒋晓鲁是个对衣服和鞋子很爱惜的人,上了班又尤为讲究穿戴,她那些金银细软一大半都不是便宜货。 郑昕比划了两下,兴致缺缺:“有什么呀,我又没穿,还给你。”她轻飘飘扔回去,对蒋晓鲁的态度很不高兴:“那么大的码,给我我还穿不了呢。” “平的跟搓衣板儿似的,穿上能不大吗。”蒋晓鲁反唇相讥,换了拖鞋,一个人把衣服一件一件拎出来挂好。 郑昕气的脸红,一跺脚:“我衣柜里没地方了。” 蒋晓鲁面无表情:“我挂洗手间。” 郑昕噘嘴:“我晚上要洗澡,弄湿了别怪我。” 蒋晓鲁毫不客气:“我挂镜子后面,要是还能被弄湿就是你故意的。” “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啊!”郑昕急了,“妈!!!你看她——” “行了行了,你别惹她。”杜蕙心拉着郑昕的手,朝她一使眼色。母女俩像达成了什么默契似的忽然就不说话了。 过了几秒,郑昕蹦蹦跳跳去厨房,大度把房间留给蒋晓鲁。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蒋晓鲁开始收拾行李,收拾收拾着,她忽然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她坐在地板上,蜷起身体,疲惫地一言不发。 她心里想,要赶快出去找房子,然后搬出去,就将就几天。 谁知道,这一将就,郑家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战争,直接改写了蒋晓鲁同志未来的人生道路。 第十七章 - 白杨往事 - 长宇宙 起因,是郑昕要结婚。 蒋晓鲁能搬回来,郑和文是非常高兴的。晚上坐在一起的时候还在说:“晓鲁,这次回来就别搬走了吧,咱们一家人住在一起,将来我两个闺女出阁,能陪在我跟你妈妈身边的时间太少了。” 蒋晓鲁知道郑和文说的是心里话,当时犹豫了一下。 人老了,总是希望家人能多陪伴的。 晚上郑昕躺在床上玩手机,蒋晓鲁在书桌前用电脑写东西,姐妹两个互不打扰,写完一份报告,蒋晓鲁看郑昕睡着了,悄悄拿了一根烟去阳台,把门关好。 她不常抽,有时精神压力太大,会偶尔吸一支缓解压力。 点着了火儿,蒋晓鲁盘腿坐在地上,利用难得放松时间打开社交软件看朋友动态。 最新一条,是“心怀远方”发布的。 一共九张照片,像是去了某个植物园,大片大片的梨花,照片中有个面容略显沧桑,但是笑的很开心的中年妇人。 她穿着老气的红外套,系着鲜亮丝巾,站在一树梨花前笑的羞涩腼腆。 蒋晓鲁把照片放大看,然后长长吐出一道烟雾,冷静地想,哦,这应该是她的继母。 没有杜蕙心漂亮,但生活的比杜蕙心从容,幸福。 一个男人愿意在私人社交软件上公开自己的家人,像很多老夫妻一样分享生活点滴,至少证明他很爱你,或者安于现状。 默了一会,蒋晓鲁又想,不知道蒋怀和这个女人有没有再生一个孩子。如果有的话,应该多大? 正在出神,郑昕站在她身后,似抓到蒋晓鲁小辫子似的大惊小怪:“你怎么在屋里抽烟!!!” 蒋晓鲁吓一跳,烟灰扑簌簌掉了一身,她赶紧找了东西按灭烟头,站起来:“你喊什么。” 微蹙眉,“睡你的觉,大半夜不声不响的。” “我起来上厕所。”郑昕好奇她手机上的东西,探着头:“你看什么看那么认真。” 蒋晓鲁顺手把屏幕关掉,拉开阳台门:“你管我看什么。” “哎。”郑昕跟在她身后,拽着窗帘的一角,像有心事:“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什么意思。”蒋晓鲁迟疑:“有话直说。” “我就是……嗯……你最近不缺钱吧?”郑昕哼哼唧唧。 “不缺。”蒋晓鲁盯着她:“你是要买什么吗?” “也不是……嗯……”手指扯着窗帘绕啊绕,蒋晓鲁最讨厌郑昕这副有话不说的样子,烦躁道:“你爱说不说吧,我洗澡去了。” 直到第三天,蒋晓鲁下班回来全家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她才明白郑昕问那句话的意思reads();。 是杜蕙心先开的口,在饭桌上像话家常似的:“晓鲁,你妹妹要去航空公司当空姐了。” 蒋晓鲁顿了顿,夹起青菜:“怎么好端端去当空姐了?你不是学模特表演吗?” “模特那个行业我跟你郑叔都不看好,觉得不是个正经营生,正好她朋友有一个是航空公司的乘务长,看中昕昕的条件,让她试一试。顺利的话过段时间就能上班了。” “哦,挺好。”蒋晓鲁把嘴里的饭咽下去:“但是空姐这行很吃苦,碰上长途一站十几个小时,再有几个不讲道理的乘客,你那脾气能坚持得了吗?” 郑昕不以为意:“我学模特也是穿高跟鞋一站十几个小时啊,混设计圈什么人没见过。” “你喜欢就行。”蒋晓鲁继续低头吃饭。 郑昕和杜蕙心互相看一眼,杜蕙心又和郑和文对视一眼,三个人似乎有话要说,郑和文面露难色,不愿开口。 郑昕在餐桌下不停用腿提醒着母亲,气氛很安静。 蒋晓鲁觉出不对劲,抬起头:“怎么了?有事儿?” “那个。”杜蕙心握了握双手,讨好地语气:“昕昕工作也有着落了,你也知道,她跟曹小飞谈了两年恋爱,一直不错,小飞很疼她。” 蒋晓鲁纳闷,这怎么反倒跟她说起这个来了?好像她是这个家的大家长似的,什么都征求她的意见。 她干脆放下筷子,一言不发地等着下文。 终于:“昕昕和曹小飞想今年十一假期结婚。” 蒋晓鲁难掩不可思议:“你才多大就结婚?” “我虚岁都二十二了。”郑昕心虚,眼睛乱瞟。 蒋晓鲁震惊:“我二十二的时候还蹲在寝室背期末复习资料呢!你就要结婚?” “看看看,我就说吧,妈。”郑昕嘟起嘴,把碗一推:“她自己没男朋友嫁不出去就来捣乱别人。” “别给我扣这帽子。”蒋晓鲁是个直脾气,戳破郑昕:“你什么时候结婚,嫁给谁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是你姐好心劝你,好好的年纪这么急着成家立业你会损失很多东西。” “我怎么就损失东西了。”郑昕反驳:“我结婚我也能一样做我自己喜欢的事儿,又不是给人家家里当牛做马,我俩说好结婚以后互不干涉,他爱我愿意娶我你管得着吗!麦琪比我大一岁,她孩子都生俩了。” “你别拿别人说事儿!麦琪那老公比她大三十多岁能不着急生孩子吗!”蒋晓鲁不耐烦一挥手:“随便你吧。” 姐妹俩吵架,杜蕙心有点忐忑。 反倒郑和文很冷静,一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地听着。 他最开始听到郑昕提出要结婚这个想法的时候也很生气,一是觉得不切实际,二是觉得她年龄太小,为她未来担忧。 但是架不住她闹得凶,每天可怜巴巴等在他书房门口,当父亲的,还是松了口。 如今能被蒋晓鲁骂一骂,郑和文认为不是件坏事。 场面这么僵,杜蕙心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讲了,犹豫又犹豫:“郑昕既然要工作了,而且还要结婚,就不好什么都靠着曹小飞,那孩子虽然家里条件不错,咱们不能让人背后说闲话,我和你郑叔商量了一下,想给昕昕买台车,为了她以后方便,也算没过门家里给准备的嫁妆reads();。” “而且她上了班,以后在机场路程就更远了。” 蒋晓鲁听懂母亲的意思了:“还缺多少。” 杜蕙心不说话了:“我跟你郑叔的存款都存了死期……就从你那里周转,到了日子妈就给你。具体缺多少,我也不知道。” 蒋晓鲁眼睛一转,看着郑昕。 郑昕缩了缩脖子,报了一款保时捷的型号。 “多少??”蒋晓鲁炸了:“你再说一遍。” 她以为最多也就是个几十万的小跑。 郑昕低下了头。 “我没有。”蒋晓鲁拒绝的很干脆,不容反驳:“你要是普通代步车,有缺口我可以给你拿,你个大学没毕业的小丫头连工资都没赚,张嘴就要那么贵的车开,不是我给不给你拿,是你买了,将来用工资都养活不起它。” 郑昕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赚那么多……” 蒋晓鲁气到爆炸:“我赚那么多?多少算多啊?我赚那么多就活该贴补你是吗?” “昕昕也不是白用。”杜蕙心不知道那款车的价格,还试图帮着郑昕说囫囵话:“她当了空姐以后有工资让她慢慢还你,国际航班补贴多,她个小孩,喜欢那些年轻人的东西……将来你当姐姐的要是有什么事儿,她当妹妹的能不帮忙吗?” “听说你这段时间在公司干的不错,下半年还有提成,妈知道你有本事,你就帮帮昕昕。我和你郑叔这些年也给你俩攒了点,等你结婚,我把你妹妹那份也给你。” 蒋晓鲁心忽然就凉了。 “您知道那车多少钱吗。”她冷问:“小两百万,您让我卖身还是卖肾。” 杜蕙心狠愣住,万万没想到大女儿会这么说话,也万万没想到郑昕开口就是这么多。 蒋晓鲁推了饭碗,慢慢站起来看着她妈:“您和郑叔是长辈,我可能要你们的养老钱吗?攒下来的,那是你们的。” 蒋晓鲁一字一句,手指抵在桌上:“这笔钱别说我没有,就是我有,也不会给。” 被如此反驳,杜蕙心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你看你这孩子……你是现在生活好了,开好车穿好衣裳,到你妹妹了你不愿意了?” “我就是不愿意。” 蒋晓鲁眼圈发红,坚持反驳:“郑昕小,您怀她的时候早产,她抵抗力差身体不好,我什么都让着她。从小学让到上大学。您拿我当野生的,我不在乎。” “您觉得我赚钱容易,可您见过谁是拿着麻袋站在马路中间等着天上掉馅饼的?郑昕买车缺钱,我可以拿,前提是这笔钱合情合理,也在我能力承受范围内。小姑娘爱美,有虚荣心,能理解。因为我自己也是这样,我也是她那个年龄过来的。” 蒋晓鲁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不求您一碗水端平,起码也要给我留条活路吧。” 说完,蒋晓鲁又觉得很讽刺,冷笑:“有时候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您亲生的。” “晓鲁……”郑和文咳嗽一声,想打破局面reads();。 蒋晓鲁又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郑叔,这事儿不是冲您,也不是冲郑昕。”她看着她妈妈,眼泪唰地一下,多年来对母亲的积怨,委屈,像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缺口,倾泻而出:“我就是觉得我在这个家仅存的意义,除了添麻烦,就是为了您的面子,像您手里一块抹布,用得着就拿起来擦擦,用不着丢在水池里连洗都懒得。” “这些年您问过我一句吗,我过得好不好,受了委屈怕不怕,天冷了穿的暖不暖,我在外头被人羞辱看笑话的时候您在哪儿?我说怎么那么着急让我去沈阳相亲――”蒋晓鲁也心灰意冷到了极点,口不择言:“是想早点让我出门,别耽误了郑昕嫁人吧。” “我一个当姐姐的老闺女还没走,她当妹妹的,于情于理说着也不好听。” “蒋晓鲁!”杜蕙心气的哆嗦,拍案而起,恼怒指着她:“你再说一个字。” “我再说也还是这句话!”蒋晓鲁激动起来,声音拔高了几度:“你喜滋滋过着自己的日子,满脑子想的都是郑昕,您为什么这么偏着她,不就是当初想给郑叔开枝散叶生个男孩结果是个女儿吗,您觉得亏着他们,抬不起头,所以这些年兢兢业业对待郑昕,生怕外人觉得她矮一头,什么都顺着她。” “只要她高兴,我死活您在乎过吗!您只顾着您自己!要是这样,当初您为什么――” 啪!!!! 一记响亮耳光! 蒋晓鲁被猛地打偏了头。 “蒋晓鲁!” “妈!” “蕙心!” 三声惊呼,杜蕙心脸色惨白,嘴唇发抖,颤巍巍指着门口:“滚!” 她盯着蒋晓鲁,伤心眼泪缓缓从眼眶而出:“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把你留给你那个爸。” “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跟了你这个妈。” 蒋晓鲁倔强挺着背,夕阳从她背后照进屋里,一家四口人在客厅形成了很微妙的剪影画面。 杜蕙心指着门口。 郑昕惊愕捂住嘴。 郑和文皱着眉头。 蒋晓鲁独自面对着他们,站了三秒,夺门而出。 杜蕙心终于哭出声音,坐在沙发上,含泪哭诉:“老郑……我……我真不知……” “我知道我知道。”郑和文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温厚安慰,也是十分无奈:“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孩子说的气话,不要放在心上。” …… 蒋晓鲁一个人从家里出来,什么也没拿,穿着家常的黑色短袖衫,方便的牛仔裤,拖鞋。 人来人往的时候,她怕别人看见,把皮筋拽断,让头发散下来挡住脸。 走了两步,停下来双手捂脸,想哭。 大街上都是人,攥了攥拳头,还是忍住了。 她走到李潮灿家楼下,想起小时候李潮灿总在楼下喊她,晓鲁?晓鲁?她踩着小板凳露出脑瓜,干嘛呀? 他脏兮兮地在楼下招手,来呀,我妈给我零花钱了,给你买冰激凌吃reads();。 每到这时,蒋晓鲁就会跳下小板凳,鬼鬼祟祟跑下楼,和李潮灿出去打牙祭。 蒋晓鲁停下,忽然很想他。 她仰头喊:“潮灿――李潮灿――” 过了几秒,没动静。 平常要是听见她声音,李潮灿都会脖子上搭着毛巾,一嘴牙膏泡沫骂骂咧咧站在窗台。 蒋晓鲁又喊了两声:“李潮灿――” 陈淑芳笑着从楼上往下看:“晓鲁,你找潮灿啊?” 蒋晓鲁一怔,下意识低了低头:“阿姨,他在家吗?” “不在,还没下班呢。”陈淑芳亲切朝她招手:“上来呀,阿姨家刚开饭,有好吃的。” “不去了阿姨,我吃过晚饭了,潮灿不在我就走了,没事儿。” “哎,乖囡,你着急,一会儿潮灿要是回家我让他找你去。”陈淑芳急急喊住她。 “不用不用。”蒋晓鲁怂怂否认:“我真没事儿,就是找他说说话。” “阿姨再见。” “哎。”陈淑芳笑盈盈地。 蒋晓鲁低落地走在街上,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一摸口袋,兜儿里还有几十块钱,留三块买地铁票,投奔常佳,剩下的…… 蒋晓鲁瞥了眼街对面的小卖铺,从容过街。 宁小诚看见蒋晓鲁的时候,她披头散发坐在道边的马路牙上,脚边还放着两个已经喝空了汽水瓶儿,正在解决第六根冰激凌。 小诚蛮新奇,停下来站在街对面望着她。 一根北冰洋,蒋晓鲁悠闲看着街边的人来人往,熟练拨开包装,平均每根以五口到六口的速度吃完,而且一口咬下去,在嘴里压根不嚼,直接往下咽。 那吃法,像带着恨似的,有点报复社会的意思。 看她连吃了两根,小诚过马路,也省了那些客套,反正俩人也够熟了,直接微笑与她调侃。 “天儿也没那么热,你这么吃,是心里恨谁呢?” 蒋晓鲁闻声仰头。 本来是句打招呼的玩笑话,待看到蒋晓鲁的脸,小诚愣了一下。 蒋晓鲁手里捏着小木杆,不似平常热情,迅速低下头,装作看向别处:“小诚哥,你也出来遛弯啊。” 小诚背着手,沉默几秒,笑一笑,蹲在她面前,探询问道:“挨打了?” 蒋晓鲁一直扭头不看他,忽然听到他这么问,也不知道碰了哪根神经,眼泪豆儿似的掉了两颗。 宁小诚装作没看见,也把目光挪向别处。 蒋晓鲁吸了吸鼻子,用手指揩掉眼泪,逞强:“没有。” “跟我妈吵架,被撵出来了。” 闲着也是闲着,宁小诚叹了声气,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点了根烟抽:“说说呗reads();。”他眯着眼,随手掸了掸鞋上的灰:“你憋在心里也是憋着,跟我说说当解闷了。” 蒋晓鲁沉默几秒,摇头:“你帮不了,家里的事儿,谁都帮不了。” “没什么不能解决的,除了生老病死你真拿他没辙,就真到了那步,还有大夫不是?”小诚觉得她们这些姑娘心眼窄,跟家里闹僵了,多半是家长里短,他故意说得轻描淡写,让蒋晓鲁宽心。 小诚的出现是个契机。 蒋晓鲁现在是真的特别想找一个人说说话,这些话不说憋在心里,她活的太累了。 听完,宁小诚问―― “郑昕要买那车,多少钱?” 蒋晓鲁叹气,伸出手指。 宁小诚笑了:“我当多大事儿。” 多大的事儿,也不值当一个女孩脸上挨这一下。 蒋晓鲁皮薄,又软,杜蕙心打她那一巴掌下了大力气,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挺难堪的。 蒋晓鲁下巴磕在膝盖上,摇头由衷说:“小诚哥,这个对你来说可能是件很不值一提的事儿,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以前我总觉得没什么事情是钱解决不了的,可是长大了才能体会到,很多东西,有钱也解决不了。” 比如亲情,比如渴望,比如不被种种羁绊的洒脱。 抬头看天,蒋晓鲁的眼神中充满对某种生活的渴望:“你不知道,有时候我真特别自私的希望自己能嫁出去,我妈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好像一旦嫁出去,我就跟这个家里脱离了关系似的。” “去哪儿都行。”蒋晓鲁疲惫阖上眼睛,脑中不自觉开始胡思乱想,想起上次给她介绍的那个军人姜孟,她轻嘀咕:“自己有个家,再也不用看谁脸色,我再也不回去了。” 这日子得过成什么样能让她这么破罐破摔? 宁小诚也沉思起来。 说是家长里短,可也确实伤人,蒋晓鲁这么多年过的算是寄人篱下的日子。 这天的天气很好,有和煦温暖的微风,有绿绿的树叶和喧嚣的车水马龙。 两人并排坐在路边。 身后是行色匆匆着急归家的行人,他们提着新鲜的蔬菜,打着手机,骑着自行车,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一瞬间。 宁小诚看着蒋晓鲁,眉眼生动,青春鲜活,心动了一下。 鬼使神差地。 “那个……”话一出口,才发觉声音沙哑。 他咳嗽一声,用望向别处来掩饰尴尬,尽量用一种十分平淡且不经意的语气:“要不咱俩凑一家子吧。” 蒋晓鲁回头,微张着嘴,以为他在开玩笑:“啥?” “反正咱俩都单着,我家里催我也催得紧,你又急着嫁,干脆也别费工夫找了。” 宁小诚把烟头在路边碾灭,神情似儿时玩沙子般认真。 “我娶你呗。” 第十八章 - 白杨往事 - 长宇宙 蒋晓鲁失眠了,裹在被子里辗转反侧,折腾了半个小时,常佳在被窝里咣就是一脚。 “闹猫呢?几点了还不睡?” 蒋晓鲁缩了缩脖子:“吵着你了?这就睡。” “别了,反正也睡不着,起来聊会儿。”常佳窸窸窣窣坐起身,拧开床头灯。 她明天一早要出公差,拿起床头准备好的翻译文件再看一遍:“不是我说,晓鲁,找空儿你真去跟你妈去验验dna,手也太狠了。” 蒋晓鲁背对着常佳,瓮声瓮气:“我都习惯了。” 常佳轻轻翻了一页:“习惯被剥削还是习惯被差别对待。” “佳佳reads();。” “嗯?” 蒋晓鲁吸了吸鼻子:“我想谈恋爱了。” 常佳微笑了一下,过会儿又把手里的文件放到床头,从身后轻轻抱了抱蒋晓鲁,温柔问:“想有个家?” 像她们这些独自在社会上打拼的女孩,曾经在无数个夜里都渴望身边能够有个温柔倾听的伴侣。 常佳也想过。 “嗯。”蒋晓鲁没出息地点点头:“特别想。” “那就努力找一个。”常佳轻松道:“你也该谈恋爱了。” “还是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蒋晓鲁没作声。 常佳叹气,又放开她,平躺在枕头上:“让我猜猜。” “肯定不是李潮灿,你跟他太熟了,要是真有那方面的意思早就谈了。”常佳思索:“也肯定不是你公司里的人或者客户。” 蒋晓鲁不是物质的人,如果真图工作便利或者实际一点的东西,这些年追她,提出交往想法的人也不少,她都没答应。 “上次你说家里给你介绍的那个?” 蒋晓鲁躲在被子里摇摇头。 “哦。”常佳轻描淡写,“宁小诚。” 蒋晓鲁扑棱一下坐起来,不可思议捧着她的脸:“你你你……” “我我我,我什么我。”常佳打掉她的手,“你那点心思全藏在眼睛里。” “上次一起去玩儿,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俩有猫腻。要不然我也不能那么放心把你交给他。” 蒋晓鲁脸颊发热,小心翼翼地问:“……那么明显?” “嗯,至少你是。”常佳点点头:“你没看见自己那天喝多了抱着人家哭的德行。” 死死把脸埋在人家脖子上不撒手,好像除了他谁都不信。 蒋晓鲁哀嚎一声,猛地扯过被子蒙住头。 常佳凑过去把从被子里她扒出来:“别憋死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谁还没仰慕过几个人,你像我,觊觎我们司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跟我说句话我脸都能红到耳后根。” 常佳问:“你喜欢他?特喜欢那种?” “怎么算特别喜欢?”蒋晓鲁闷声问。 “他对你笑一下你都能想到和他生孩子。”常佳口无遮拦。 “那是你!”蒋晓鲁反抗,不敢承认。 “你要是真喜欢就去试一试,他那人靠谱,要是真拒绝你也不会拒绝的很尴尬。”常佳若有所思:“说话办事儿滴水不漏,其实挺适合干我们这行的。” 狡猾狐狸,暗中伤人。 一阵静默。 蒋晓鲁烦躁:“再说吧。” 她重新躺好,死死闭上眼睛:“我要睡觉了。” 常佳把台灯调暗:“你睡吧,我不出声reads();。” 两个人诡异躺在床上,直挺挺地,像是都有心事,过了好长时间,常佳轻轻在被窝里握住了蒋晓鲁的手,低语:“晓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别为别人活了。” 蒋晓鲁眼眶一热,良久才嗯了一声。 她闭着眼,想起黄昏。 宁小诚坐在她身旁,对她说:“你考虑考虑。” 他拍拍屁股上的灰站起来,目光悠远,像是随意谈起晚上彼此吃了什么。 “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 宁小诚是个把感情看的很淡的人。 可能是年轻时作的太狠,也可能总觉得过了和小姑娘轰轰烈烈谈恋爱的年纪,不太好豁出张脸去和人家搞腻腻歪歪那一套。 平常周围人一口一个小诚哥喊着,拿他当过来人,拿他当个救急救难的好大哥,别人越这样看你,越不能干些轻浮事。 这几年下来,反倒很难去认认真真考虑自己了。 和蒋晓鲁说那话,一部分是一时冲动,一部分是实心实意地想踏实下来,和人成家。 与其婆婆妈妈让别人帮着介绍,倒不如找一个在自己身边看得见摸得着的踏实女孩。 蒋晓鲁他虽然了解不多,但好歹这么多年也算是看着长起来的,品行本质没什么可挑剔的,就是脾气爽脆了点。 小诚喜欢不拐弯的姑娘。 可是……直接谈到结婚这一步,宁小诚也有点没谱。 这事儿着实让他心里犯了含糊。 已经两天了,蒋晓鲁也没什么动静。俩人没见着面,也没联系过。 小诚以为她不愿意,或者自己给人吓跑了,也就没主动再说,心里一直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想到那天她一个人坐在路边吃冰棍的样子,摸了摸鼻子,讪讪地。原本想当一回雷锋,没成想,她还没领情。 这可有点尴尬。 晚上天黑了,足球场旁边打起探照灯,场中时不时响起口哨和叫好声。 陈泓满头是汗地跑过来,拎了条毛巾擦汗:“你不下去踢两场啊?” 小诚蹲在路边,人犯懒:“不去。” “那也得锻炼锻炼,你看武杨那体格。”陈泓半俯身,大口大口喘气:“指哪儿跑哪儿,也不知道怎么就用不完的劲儿,这孙子也不累。” “他——”小诚像个退休的老干部,瘫在长椅上:“两天不让他折腾折腾就等于截肢。” “这场谁赢了?” “警卫排。”陈泓也歇了,蹲在宁小诚身边:“今天这帮人跟打鸡血了,不弄个三比零誓不罢休啊。” 陈泓解着鞋带:“哎,你知道吗,咱楼后那片老房子要拆了。” 小诚很意外:“什么时候,没听说啊reads();。” “明天上午吧,规划好长时间了,以前咱小时候踢完球总去那边平房买酸梅汤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老陈家奶奶是真用冰糖给熬,每次你去还给加两勺冰,哪像现在啊,不知道兑了多少添加剂的。” “嗯,记着。”宁小诚回忆着点点头,也感慨:“老太太走了多少年了,那时候他们总说那房子是古董,有清朝留下的石狮子,她儿子闺女争了多少次也没个说法,有好几年没什么动静了,这回估计都得一窝蜂回来。” “你听他们说。”陈泓不屑:“早先那片儿是个翰林家的院子,后来拆迁搞城建,宝贝早都让文物单位清走了,剩的全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一帮儿女为了那点破石头快给老太太逼疯了,明天上午没事儿咱也去看看热闹。” 那片老房子有不少小时候的记忆,冷不丁拆了,心里不是滋味儿。 好像个大男人被夺去了最后一点童贞。 宁小诚站起来,捡了件路边不知道谁扔的背心穿上,打算下场:“行,得空我也去看看。” “怎么着,也要下去踢两脚?” “替你一会儿,出出汗。”宁小诚原地活动了两下,大步朝足球场中央跑去。 …… 随着一道震耳欲聋的响声,长街西北角泛起大片滚滚烟尘,挖掘机和吊车扬起高高的獠牙—— 老街坊们远远站在街边,指指点点,不无唏嘘:“拆了啊……拆了……” 昔日的孩童,这些长大了的小老爷们,一个个手里夹着烟,眯着眼,眼中如同看当年变形金刚般地壮观,又冷静。 拆了,拆了。 老砖垛,青瓦墙,烂木堆,全拆了。 酸梅汤,捉迷藏,掀房梁,全拆了。 宁小诚微仰着头,静静地看着。 蒋晓鲁站在他身后,也静静地看着。 那些记忆,恐惧的,难堪的,害怕的,全拆了。 蒋晓鲁走到宁小诚身后,轻声叫他:“小诚哥。” 宁小诚揣在裤兜中的手忽地一动,依旧看着前方滚滚浓灰,低应:“嗯。” 蒋晓鲁沉默,在他身后认真地问:“你那天说的话,还算数吗?” 轰隆隆—— 又是一片砖墙倒下了,露出陈旧的房梁,七零八落。 小诚的手攥了攥,又放开,他也沉默了几秒,不动声色:“算。” 蒋晓鲁开心笑了,站在他身旁,小诚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裤兜中抽了出来,良久,一根白嫩纤细地手指碰了碰他手背。 他手腕一动。 两个人,无声无息牵在了一起。 这一刻。 旧房子,老城墙,坍塌。 新生活,永爱人。来临。 第十九章 - 白杨往事 - 长宇宙 两个人要结婚,第一步是干什么?当然是领证。 似乎很容易达成了一致,蒋晓鲁和宁小诚都忽略了跟家里人商量的那一步,直接就谈到了最后环节。 好像这事儿不早点办,心里不踏实似的。 那天散伙前,小诚问她:“你户口落哪儿了?青岛还是这边?” 晓鲁憨憨地:“跟我妈在一起。” 小诚又问:“能弄出来吗?” 蒋晓鲁挣扎几秒,用力点头:“能。” 宁小诚拍板决定:“明天上午八点半,我在你家门口接你。” 晚上回家,一家人如常吃晚饭,饭桌上,小诚很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妈,咱家户口放哪儿了?” 段瑞被问住了,还真想了一下:“咱家户口……在我跟你爸那屋抽屉里,怎么,你要用?” 段瑞很精明,当妈的最了解自己儿子,小诚只要稍微有停顿,她肯定能看出端倪。 宁小诚继续道:“我要新落一个营业执照,得用。” 段瑞哦了一声,想想,又问:“你办什么执照要用户口?” “嗨,跟您说了您也不懂,政策上的事儿。”小诚信口胡说。 段瑞一想,儿子也不至于跟自己撒谎,用个户口,就吃完饭去屋里取出来给他了。 宁小诚接过来,也没多重视,随手放在一边。 段瑞操心,还嘱咐:“用完你可赶紧给我拿回来,别随便扔在哪儿给忘了。” “知道了,这几天用完就拿回来,忘不了。” 正在喂鱼的老宁闻声回头看了看母子俩,略一沉吟,又背着手转过头来。 …… 这边,蒋晓鲁刻意拖到很晚才回家。 自上次杜蕙心甩了她一个大耳刮子之后,有一个星期没回来了。这几天一直住在常佳那边,也不能什么都借着她的东西用,早晚有面对的这一天。 她脱了鞋,鬼鬼祟祟光着脚丫子进屋。 只有郑昕房间还开着台灯,杜蕙心和郑和文应该睡了。 蒋晓鲁轻轻拧开郑昕的房门,又轻轻关上。 郑昕正躺在床上看电影,塞着耳机,门口闪进来一道黑影给她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她从床上警觉翻起来:“谁啊?” 蒋晓鲁站在门口,赶紧做了个“嘘”的手势。 郑昕惊魂未定,穿着睡衣:“你吓死我了,回来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reads();。” “妈和郑叔都睡了吧?”蒋晓鲁低声问。 “睡了。”郑昕一直盯着蒋晓鲁,神情紧张,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这几天去哪儿了?住在谁家?” 蒋晓鲁不答,一个人走到书桌前坐下,静静收拾着电脑和记事本。 郑昕急了,一骨碌翻身下地,蹭蹭蹭跑到蒋晓鲁身边:“妈那天不是故意打你的,是你说话真让她生气了,你走以后她犯心梗,打了好几天吊瓶呢!” “那你什么意思。”蒋晓鲁合笔记本电脑的动作一停,扭过身来看郑昕:“要我去给妈道个歉?还是让她再打我一巴掌?” 郑昕语塞:“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嗯,你别记恨她了呗。” 郑昕虽然娇惯,但是心里也明白这些事多多少少是因自己而起,如果她不狮子大开口逼着杜蕙心去求蒋晓鲁,也不会在饭桌上闹这么大。 这几天家里鸡飞狗跳,杜蕙心打着吊瓶,郑和文也冷着脸不理自己,跟曹小飞的婚事也放下了,郑昕心焦。 “那个……我也不是非得要那台车,你不给我买,我以后上班了自己赚,你回家来住吧,我这几天就去航空公司上班了,这屋留给你,你想怎么住就怎么住。”郑昕很诚恳,蹲在地下望着蒋晓鲁,红了鼻子:“姐……” “你这段时间不在家住,妈天天都哭。” 她是真害怕了,怕这个家让自己给搅合散了。 她一哭,蒋晓鲁心软了一半。 “你站起来,有话好好说。” 郑昕也不再顶嘴了,听话地站起来。 蒋晓鲁冷静冷静,和郑昕讲道理:“车我不是不给你买。” “是你要的东西已经超出了家里的能力范围。”蒋晓鲁很疲倦,低声道:“你不能一味的跟周围人攀比,你才刚大学毕业,起点就这么高,以后你的生活一旦无法继续满足你现在这样的条件,你会非常难受。”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郑昕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车我不要了,只要你能回家,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行吗?” 蒋晓鲁就知道现在给郑昕讲道理她也听不进去。 她只希望现在的困境可以快点摆脱,压根没从根本上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不愿意这么做。 蒋晓鲁是真的不想再管了。 她做了个深呼吸,又抬头问:“你知道咱家户口在哪吗?” “我包里。”郑昕也没想其他,脱口而出:“我昨天办工作关系,用完还没给妈呢。” 天助我也。 蒋晓鲁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一阵狂喜:“你给我行吗?” “啊?”郑昕很惊讶。 “我说,给我行吗?”蒋晓鲁清了清嗓子,掩饰心虚:“我也要用,就用一天,后天就拿回来。” “有点事儿,今天回来就是想拿户口的reads();。” 郑昕狐疑盯着她:“你不是想用户口做什么吧?卖咱家房子还是要干嘛?” 蒋晓鲁沉默:“……” “你长点脑子行吗,这房子卖得了吗?” 本来回来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草稿在肚子里打了好几遍,没想到像是天意似的。 她也在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见蒋晓鲁一言不发,郑昕以为她生气了,窸窸窣窣去包里翻出户口给她:“给——” 蒋晓鲁接过来,又觉得有点愧疚,忽然想和郑昕说说话:“郑昕,我……” “哎呀你要就拿去用吧。”郑昕打断她:“我不会和妈说的,用完你记得还给我。” 蒋晓鲁忽感挫败。顿了一会,她转身拎起自己的包,从钱包中翻出一张卡给郑昕。 “卡里有点钱,不多,密码是卡号末六位倒过来,你去选一台差不多的车先代步,多了少了你也别埋怨,我就这么大的本事,也只能拿这么多。” 郑昕背着手,手指扭在一起,盯着那张卡摇摇头:“我不要。” “真的,我不买了。如果真要,妈爸会给我……” “你想这么啃老啃一辈子?”蒋晓鲁恨恨地问:“将来他俩老了病了,不能再为你服务了的时候你怎么办。” 郑昕无地自容。 蒋晓鲁叹气,拿了书桌上的烟起身去阳台:“给你你就收着吧,这车不是嫁妆,是真为了你以后上班考虑的,嫁人是件相互平等的事情,我不管你,你自己好好想想,话就说到这儿了。” 郑昕攥着蒋晓鲁给她的卡,默默躺回床上。 夜深了,阳台玻璃门上映出蒋晓鲁的背影。 她独自站着,对着风口点燃一支烟。 风吹起她厚厚的头发,身影孤独又落寞。 郑昕忽然哭了,她侧脸用枕头抹了把眼泪,心中酸涩。 这是她姐姐,一个比自己母亲管的还要多的人,有时候她烦她烦的要死,厌恶极了她那副独立又嚣张的面孔。 可有时,郑昕很想依赖她,也羡慕极了她的生活。 …… 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趁家里人还在熟睡,蒋晓鲁洗了个澡,换了条黑白相间的裙子,很大方的款式,没有任何装饰,在右肩有一个很精致的金色马蹄扣。 换了衣服,她在洗手间给自己化了个妆,很淡,轻轻扫了扫眉毛,又涂了层口红。然后把郑昕昨天晚上给自己的户口装进包里,提着一双高跟鞋蹑手蹑脚出了家门。 清晨六点半,蒋晓鲁在那天小诚望着她的树下等,路过旁边的快餐铺,还买了两个蛋黄包一杯豆浆,小口啜着。 八点半。 从街口准时拐进来一辆车,无声无息她停在身边。 星期一民政局上午来办事儿的人很多,低保的,抚恤的,离婚的,结婚的,收养的,大厅排着队,叫着号,似乎每个人脸上都是一段故事。 小诚和晓鲁挨着坐在第二排,小诚靠着椅背,悠闲舒适,晓鲁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上,很严肃reads();。 宁小诚盯了她一会,闷笑:“你不累啊。” 蒋晓鲁扭头看了小诚一眼,又转过去,稍微放松。 小诚问:“紧张?” 怎么不紧张,一会儿交出去的,可是自己的半辈子。 蒋晓鲁腹诽,下意识抠着包包上的纽扣。 “你知道这扣儿叫什么吗?”小诚为了缓解她紧张情绪,随便拈起一个话题。 蒋晓鲁一滞,摇头:“扣儿还能有什么名字,金属扣,方扣,纽扣。” “k。”小诚报出一串外文,与她侃侃而谈:“取自设计师一生未婚的说法,算纪念。” 蒋晓鲁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包,自言自语:“那可不太吉利。” 小诚笑了一下。 此时大厅叫号器响起:“请二十三号到六号柜台办理——” 小诚站起来,自然而然地牵起蒋晓鲁的手:“走。” 两个人在柜台前,交出刚才拍好的照片和各种证件,办理业务的大姐一脸和善:“你们好。” 宁小诚为蒋晓鲁拉开椅子:“您好。” 大姐翻开两个人的身份证确认身份拿出照片核对。 一问:“宁小诚?” 一答:“是。” 再问:“蒋晓鲁?” 再答:“是。” “来办理结婚?” 齐声回答:“对。” “好嘞。” 两本新鲜出炉的结婚证书在钢印机下伴随着轻微机械运作声,咔嗒—— 从此,两个人算是正式成了合法夫妻。 …… 从民政局出来,两个人像是办了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儿,蒋晓鲁要上班,小诚也要去忙自己的琐碎。 他送蒋晓鲁去公司,停车的时候提议:“晚上定个饭店,请人一起过来热闹热闹吧,叫上你关系好的朋友。怎么说也算大事儿。” 晓鲁嫣然点头:“好。” 小诚又说:“那我晚上过来接你。” “好。”晓鲁又是点头。 下车前,宁小诚把自己的结婚证也给了她,让她放在包里收好。 蒋晓鲁下车走了两步,脸上忽然浮起两朵红晕。 那种感觉很神奇,一个小红本,把本来就没关系的两个人忽然就栓成了一家子,从此你跟他息息相关,一起生活,一起起居,这让独自生存了很多年像跟野草似的蒋晓鲁觉得非常微妙。 可同时,心里又有一种甜蜜的幸福感reads();。 她喜欢的人,她愿意在一起一辈子的人,跟她成了家。 她回头。 宁小诚还停在原地没走。 然后车窗降下来,露出他认真注视她的眼神。 蒋晓鲁对他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小诚微笑,两个人的目光隔着空气仿佛都能感觉到暧昧,晓鲁心狂跳,迅速扭头消失在写字楼中。 宁小诚心情大好,抄起手机在车里拨了个电话。 这事儿得跟人好好分享分享。 沈斯亮今天单位体检,刚从医院大楼出来:“喂?” 宁小诚直奔主题:“哥们儿今天结婚了。” 沈斯亮没当回事儿,以为他闲着和自己开玩笑:“编,你怎么不说你儿子满月会叫爹了呢。” “没跟你开玩笑,我刚领的证。” 沈斯亮一只脚还跨在车外,忽然就笑不出来了:“……你跟谁啊?” …… 蒋晓鲁上了楼,沈科正在三部核对这个月的差旅费统计出勤率,听到细微脚步声,回头漫不经心看了一眼,又转头盯着屏幕:“蒋姐,你今天事假还是病假?” “你要没跟你们老大说,我就给你按病假算了,能少扣点儿就少扣点儿。” 旁边的璐璐听见不高兴了亲,从格子间探出头:“那我上回事假你怎么没给我按病假算啊。” 沈科推了推眼镜,打击人于无形:“你是事假吗?你那是例假。” 鼠标熟练操作着,蒋晓鲁用高跟鞋鞋尖踢了踢沈科的椅子:“哎。” “干什么,没看我忙着呢,识相点赶紧回去干活儿,老周今天心情不好你还在外面晃。”沈科拖拖拉拉地回头,这才发现蒋晓鲁有点不一样,诧异:“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啊?” 蒋晓鲁端庄站在沈科身后,淑女一笑:“我今天结婚。” 沈科嗤笑一声,依旧看着电脑:“你?今天出门没好好看黄历吗,今天宜动土,不宜嫁娶。” 蒋晓鲁不满,拎着沈科衣领:“就我,怎么了?” 说完,蒋晓鲁头发潇洒一甩,当着三部众多员工嘹亮宣布:“今天我结婚,晚上下班请大家吃饭!没事儿的都去沾沾喜气啊。” 如此正气凛然地一嗓子,惊了走廊的保洁人员,惊了认真工作的众人,惊了正欲出门臭骂蒋晓鲁一顿的老周。 三部间风起云涌,众人无不拍手鼓掌赞叹,蒋姐威武啊!!! 你说她是调节工作气氛逗着大家玩儿? 不可能。 这事儿不信都不行! 三部平常用来交代大事小情的联络群里,蒋晓鲁发的信息明晃晃写着呢! 宁小诚携蒋晓鲁新婚答谢晚宴,晚七点于乙十六所恭候您的光临! 第二十章 - 白杨往事 - 长宇宙 宁小诚很会挑,晚上定在了乙十六。 宴会地点是全中式的古典园林风格,进了朱红正门,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老木的桌椅绣着龙凤的软垫儿,宴会厅布着金色窗帘,小屏风将两百平米的宴客区轻轻划开,服务员一水儿穿的也是中式旗袍轻声来回,这就是今天招待客人的地方。 宁小诚和蒋晓鲁站在门口迎来送往,一点没因为时间仓促失了准备。 可心情却是紧张的。 这拨,是蒋晓鲁公司的同事,请在宴客区左侧三桌;这拨,是小诚生意上的朋友,放在右侧二桌;这拨,是从小一块玩到大的亲近邻居,请到小屏风里面,两口子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微笑接受大家地祝福。 “祝您和蒋总早生贵子恭喜发财。” 微微侧身,做个手势:“请里边坐。” 这是关系一般的,照面往来reads();。 “宁总,动作够快的啊,恭喜恭喜。”掏出红包,签上名字。 互一握手,点个头:“先进去,一会儿找你。” 这是关系近一些,平常生意往来上的。 勾肩搭背地,坏笑着,实则暗地里忿忿一拳:“小诚,丫真出息了啊。” 耳朵贴着耳朵,小诚笑的春风得意:“一般一般。” 这是关系无法无天的。 小诚突然结婚的消息对于这些年轻的小爷们来说,除了震惊,更多的是惆怅。 其中表现最激烈的,就是惦记了蒋晓鲁多年一直迟迟没下手的陈泓。他心里对小诚有气啊! 还记得上回一起见面谈起蒋晓鲁的时候,他坐在那儿,喝着茶,看着电话,连个屁都没放,隔了两个月,一声不响地就直接把人娶到手了。 这是什么行为!这是典型挖墙脚的行为!这是背后下黑手! 但是人家已经领了证,说什么都没用了,怎么办,陈泓拎着酒瓶子豪气挥手:服务员,给我捡最贵的上!我吃你狗大户的,今天有一个算一个,凡是跟宁小诚关系亲的,统统放倒!! 群哄鼓掌,陈泓,你今天敢放这狠话,我们认你是条汉子。 “沈斯亮!”陈泓拿着酒杯,晃晃悠悠绕过来,亲切地搂着他脖子:“你跟小诚关系好哇。” 白酒顺着酒杯哗哗地倒:“关系好,就看关键时刻兄弟能不能冲到前线上。” “今天他结婚,咱们为他高兴,是不是得碰一个?” 沈斯亮稳如泰山,一只手搭在旁边椅背上,松了松军衬领子:“你还真逮谁跟谁来啊。” 陈泓挑衅:“你就说喝不喝,喝了,敬你,不喝认个怂,咱们谁也不能看不起你。” “亮儿,弄他!顶看不上那嚣张德行。” “斯亮,喝,你盯不住还有我呢!” 沈斯亮笑呵呵拿起杯,和陈泓碰了一下,一片叫好声。 酒不是好东西,大家平日里都知道几斤几两,也没想真把谁弄趴下,借着气氛图个放松热闹罢了。 今天里面这桌又都是熟人,也不用假客气,还没等小诚两口子进来招呼就已经自己玩开了;吆喝拼酒的,低声聊天的,眯眼抽烟的,十分放松随意。 相比外面坐着的,则拘谨很多。 都是蒋晓鲁和宁小诚的同事或者同学,彼此不熟悉,气氛全靠着新郎官和新娘子互相活络,两口子端着酒杯,问候这个招呼那个,握个手,彼此客客气气地点头,时不时抿口酒意思一下。 “这是王波,银监对外储备搞联络的。”小诚给晓鲁介绍,晓鲁很懂事儿,礼貌和对方握手鞠躬:“您好您好。” “嗨,客气了。”圆脸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微笑,小诚又带着晓鲁往下一桌走。 他有意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蒋晓鲁,一是为了打脸熟,二是无形中给蒋晓鲁扩大了人脉。 以后能不能求人帮忙再说,她干这行,认识些相关的人没坏处。 一圈下来,宁小诚也累了,和蒋晓鲁低语:“咱俩里头去看看?” 待两口子进小屏风里面慰问的时候,各家已经酒过三巡,杯盘狼藉了reads();。 一见新人进来,又是一套吉祥话,这回是真心的。 陈泓招招手:“晓鲁,来,刚才外头没顾上,我们敬你一杯,嫁给小诚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和和美美过日子,你俩凑一块,我高兴。” 这是真诚地,发自内心地祝福。 小诚揽着晓鲁的腰,蒋晓鲁笑的甜,大方应下:“谢谢!” 沈斯亮和武杨也带头:“你俩领证还没正经办事儿,刚才在外头是跟你开玩笑,小诚这人靠谱,对我们是有点狗脾气,但是跟女人――”武杨神神秘秘凑到蒋晓鲁耳边:“他从来没脾气。” 大家哄笑,拉着小诚要罚酒。 透过雕花缝隙,瞥见小屏风内热闹景象,沈科不禁轻问旁边人:“那桌来的都是谁?新郎官跟他们好像挺近。” 答话的人是这几年一直跟着宁小诚打短工的,熟稔道:“我们老大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喏,左边穿军装那个姓沈,搞外事的,抽烟那个叫武杨,警卫团搞训练的。” 沈科哦了一声,贼眼打量着,难怪呢。 答话那人也勾起了八卦:“哎,你是冲谁来的?” “冲新娘子啊!我们蒋经理。”沈科很给蒋晓鲁贴金,直起腰板:“蒋姐在我们公司威望高,看见没,听说她今天结婚,坐地铁都改成打车了。” 小伙子纳闷:“我跟了宁总二年多,新娘子从来没见过,你知道他俩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沈科语塞。 他不知道,谁也不知道,而且这事儿在刚才饭桌上已经传了无数个版本。 有人传,两口子是大学时候的同学,以前就认识。 有人传,两口子是闪婚,真就是看对眼了,有感情。 有人传,蒋晓鲁心机深哪,我们小诚就去了她公司一回,被她盯上,穷追不舍。以名节相威胁。 有人传…… 传了那么多,说到底也还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各怀鬼胎,有人是真高兴,有人是真嫉妒。 晚上散场,两口子送走宾客,各松口气。 小诚去结账,留下晓鲁在宴会厅的角落里等。 今天请了这么多人,蒋晓鲁心里还是有点遗憾,毕竟跟自己最亲最近的两个朋友没能来。 一个是常佳,一个是李潮灿。 常佳在外出公差,远在国外,是真的没办法;下午给李潮灿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以后,那边他好像正在睡觉,声音惺忪有气无力:“蒋晓鲁,有事儿你等晚上再说,我昨儿忙坏了,累……” “哎――” 话音没落,李潮灿就把电话挂了。 蒋晓鲁一想,他既然累也别勉强,就没再打扰reads();。 宁小诚结完账,站在走廊那头:“晓鲁。” “唔?”蒋晓鲁从手机中抬起头,小诚向外示意了一个眼神:“走。” “嗯。”蒋晓鲁点头,拿起膝上小诚放在她这儿的钱包和手机,小跑过去。 车停在外头,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驾驶和副驾驶,小诚吹了声口哨,隔空把车钥匙抛给晓鲁:“你开。” 蒋晓鲁稳稳抓住。 今天虽然喝了很多酒,但是能看出来宁小诚心情很好。 以前外出应酬,出门之前服务员都会对着一屋子人温柔提醒:“请各位不要遗落随身物品,欢迎再来。” 一到这时候,迷迷瞪瞪的人们开始翻裤兜,翻衣兜,喝大了要是真丢了什么,第二天早上起来一拍脑门,懊悔两声,转眼就忘。 现在不一样,身边有个人,把东西给她,她细心帮你看着,管着,丢什么都不怕。 蒋晓鲁开车,宁小诚坐在旁边看手机,都是有事儿今天没腾出时间来的朋友发的信息,他得回两条。 低头打字,打着打着,小诚忽然问:“晓鲁,你东西都在哪儿?” “什么东西?”蒋晓鲁开着车,后知后觉哦了一声:“你说行李吗?” “都在家里。前阵租的房子拆迁,还没找到新的,我又搬回去了。” 宁小诚沉思,良久懒懒往后一躺,叹气,也不愁别的,证领了,喜宴也办了,消息都散出去了,他是胡闹任性够了,可后头的事儿还得一件一件办。 首先,得跟双方父母有个交代。 其次,就是蒋晓鲁今天晚上怎么办。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大概过了一分钟。 蒋晓鲁:“小诚哥。” 宁小诚:“晓鲁。” 彼此心有灵犀地笑笑,小诚让她:“你说。” 蒋晓鲁攥着方向盘,看着前方路况:“我想先回家住,这两天把事情找机会告诉我妈和郑叔,不管她接不接受,总得先让她知道。” 小诚嗯了一声:“我也这么想,回家先跟老头老太太说一声。” 至于别的―― 都是成年人了,谁也不傻,想干什么也都不急于这一时。婚姻大事,好歹也要先尊敬着父母,尊敬着未来的岳父岳母。 你不能悄没声息娶了人家姑娘,就鬼扯到一起了。 “你先送我回家,把车开回去,明天下班我带你回家看看。” “好。”蒋晓鲁默了默,小声说:“我不知道你住哪里。” “直走右拐。”小诚报了个地名,蒋晓鲁一直把车开到他家楼下,宁小诚往楼上指了指:“三楼。” 凑过去,胳膊搭在晓鲁肩膀上,小诚不正经地俯在她耳边―― “是咱家。” 第二十一章 - 白杨往事 - 长宇宙 宁小诚带着蒋晓鲁回家了,两人在路上买了很多东西,小诚对付他爹他妈很有一套,你第一次上门,不能空手,我爸这人好说,家里老太太事儿多,爱讲究这个。 晓鲁听了,更加信服,指着水果摊跟老板指点江山。 “这个要最新鲜的,那个我要两个大的,瓜就不买了,糖分太高。” 老板笑盈盈约秤:“一看就是小情侣回家拜父母。” 蒋晓鲁从钱包里数零钱,脆生生地纠正:“是公公婆婆!” “哟,那就更得给你拿点好的了。”老板往口袋里多塞了两个苹果,交了钱,到小诚家楼下,蒋晓鲁有点胆怯了。 站在楼下磨磨唧唧,就是不想上去:“要不……要不改天吧。” “我心慌。” “慌什么,到走到这儿还让你跑了?”宁小诚拉着她:“快点。” 这事儿能反悔不成? 上了楼,先敲敲门,破天荒是老宁来开的,见到小诚有点意外:“你最近回来的可真勤。” “爸。”小诚让出身后的蒋晓鲁:“晓鲁也来了。” 蒋晓鲁提着东西站在小诚身后,紧张一鞠躬:“宁伯伯好!” “哎哎,好。”老宁连连答应两声,和蔼道:“来了快屋里坐。” 俩人在门口换拖鞋,老宁联想到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心里十有八/九已经猜出来了。 “我妈呢?”小诚眼睛在屋里找了一圈,先问。 老宁坐在沙发上,拿起报纸十分淡定:“你妈单位下去调研,还没回呢。” 宁小诚手不自觉敲着腿,斟酌:“您今天下班儿早?” “啊早。”父子俩一问一答,老宁心想,小王八犊子,我就看你什么时候憋不住跟我往正题上聊,说完还蛮慈祥地看着蒋晓鲁:“晓鲁,你坐啊。” “今天怎么想起上家里来了?你妈和你郑叔身体挺好?” 蒋晓鲁脸通红,心虚啊,连连点头答了两个好字。 “爸。”小诚拉过茶几对面的小矮墩儿,随意坐下,摊牌:“我跟晓鲁领证了,昨天领的,今天回来跟您跟我妈说说。” 老宁沉稳,只有些吃惊地哦了一声,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僵持了两秒,老宁意识到晓鲁还在站着,温和指了指:“晓鲁,别傻站着,坐reads();。” 他今天上班,在办公楼里一拐弯,老陶就快步上来满面春风,老宁,小诚结婚这大的事儿怎么也没跟老伙计说,瞒的够紧啊。 老宁诧异,结婚?他跟谁结婚? 老陶笑呵呵,还藏?昨天跟晓鲁喜宴都备了,请我家蓓蓓去,听她晚上回来说的,怎么,看你这意思……是还不知道哪? 老宁心里着实生气,一想前两天宁小诚回家要户口本,马上就明白了。 这是偷着办事儿不想让家里知道,怒火中天走进办公室,本想抄起电话臭骂他一顿,号码拨了一半,老宁又压着火把话筒放下了。 行啊,你不是跟我藏着瞒着吗,我就不信这事儿你能不告诉我,我也拖着你。 没想到晚上两个孩子就主动上门了,老宁暗中肯定自己,嗯,老子的威严还在。 “想在想起回来了,那领证之前,怎么没提前回家跟我们打声招呼啊。”一声不咸不淡的责备。 老宁锐利眼光落在儿子,蒋晓鲁的脸上,淡淡一扫:“这事儿,你回来跟你妈说吧,我做不了主。” 话音刚落,段瑞下班回来了,手里提着今晚要吃的新鲜蔬菜:“老宁,今天咱……”未等关门,段瑞脸上笑僵了僵,似乎也没想到:“这,是晓鲁?” 蒋晓鲁立刻站起来:“阿姨好。” “哎。”段瑞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今天怎么有空来家里了?有时间没见,变样了,阿姨都不敢认了。” “来家里有事儿?”段瑞笑盈盈放下包,拿出待客的亲切。 蒋晓鲁犹豫:“阿姨,我……” “妈。”小诚还是坐在老宁对面,开门见山地又重复一遍:“我跟晓鲁结婚了,昨天领的证,今天回来看看您和我爸。” 空气忽然凝重起来。 静止一秒,两秒,三秒…… 段瑞脑子嗡地一声,忽然闭眼往后仰。 “阿姨!” “妈。” 小诚晓鲁急忙冲过去扶着,段瑞闭了闭眼,只对蒋晓鲁说:“我有点缺氧,扶阿姨进屋里躺会儿。” 晓鲁依言和段瑞去里间卧室,扶着她慢慢地走。 到底是有素质有涵养的人家,没有恶婆婆哭天喊地,关上房门,段瑞坐下以后,只说了一句话:“晓鲁,你别委屈,这是大事儿,阿姨突然知道了一时接受不过来。” 蒋晓鲁点点头,任打任骂都认了:“阿姨,是我不对。” 段瑞很通情理:“你没不对,就是真不对,也是你跟小诚两个人的事儿。” “不说你俩谈的怎么样,就是到了结婚那一步也该先告诉我们,让我和你宁伯伯有个心理准备。”最后,才是一句有点分量的重话。 可,结都结了,你能拿他俩怎么办。 “阿姨问你,你跟小诚是从什么时候认识的?谈了多长时间了?” …… 段瑞和蒋晓鲁在房里关门聊了半个多小时,听见门响,老宁小宁齐齐望过来:“妈呢?” 蒋晓鲁拿着包:“阿姨说她头晕,想再躺一会儿reads();。” “喔――”老宁点点头,在旁边提点小诚:“你去送晓鲁下楼,我进屋去看看。” 站在门口,老宁还很有长辈的样子:“今天真是对不起了孩子,晚上来家里一趟,连顿饭都没吃,改天,改天让你段阿姨给你做一桌好吃的。” 听老宁这么说,蒋晓鲁心里还很过意不去,真诚跟老宁道歉:“叔叔,原本今天就是我不对,我不该,不该……” 不该怎么?蒋晓鲁也词穷。 送蒋晓鲁下楼,站在单元门口,小诚忍不住了:“我妈在屋里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是问咱俩什么时候认识的,谈了多长时间。” 小诚低问:“那你怎么说的。” 蒋晓鲁神情怏怏:“还能怎么说,跟教导主任训犯错学生似的,说咱俩是真心相爱一见钟情,谈了好几个月,说阿姨,我对您儿子的感情是真的,您就把他许给我吧!” 小诚闷笑,笑的眼睛都弯了。 蒋晓鲁害臊,气愤跺脚:“哎呀你别笑了!褶子都出来了!!” 小诚笑容立收,严肃起来:“我有褶子了?” 蒋晓鲁依然沉浸在刚才会审的紧张里:“我是不是惹你妈不高兴了?” “我妈那人就这样,何况这事儿我估计老太太一时接受不过来,没把咱俩打出去就算待遇好了。”小诚宽解她:“别放心上。” 蒋晓鲁鼻子一酸,苦着脸:“现在已经这样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该怎么办怎么办呗,还真当多大事儿了。” “烦你。”蒋晓鲁随手推了小诚一掌,抓在他胸口。 不自觉中带着亲昵,两人谁也没察觉,小诚顺势捏住蒋晓鲁的手玩儿:“烦我?你烦我什么啊,你不嫁给我我逼着你往花轿里塞了?”蒋晓鲁手软,看着不胖,但是有肉感,让人捏着上瘾:“我妈刀子嘴豆腐心,过两天就好了。” “真的?”蒋晓鲁抬头,一汪水似的眼睛不无担心。 “真的,不出三天。”小诚洒脱,送她走:“别惦记了,回去想想你怎么跟家里说吧。” “嗯。”蒋晓鲁吸了吸鼻子:“那我走了。” “拜拜。” “拜拜。” 没有恋人间的依依不舍,没有情侣之间分别的亲吻,蒋晓鲁上了车,跟小诚按了按喇叭,大气离开。 目送她出了视线,小诚转身上楼,像是算准了似的,一开门,段瑞风风火火冲出来,抄起门口的鸡/毛掸子就揍。 “宁小诚!!!!” “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啊!我看你三天不打就敢上房揭瓦!你还结婚!你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吗你就敢跟人瞎许诺!”小诚抱头鼠窜,段瑞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老太太上班时盘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了,是真气坏了:“我今天不揍你我看你是真不知道天大地大老子娘最大了reads();。” 小诚假模假样让老太太打了两下,最后一把把东西抢走:“行了啊,让你打两下差不多得了,还没完没了了。” 隔空把掸子扔远点,小诚跟段瑞讲道理:“天天催我跟人谈朋友的是不是您?” 段瑞怒气高涨:“是我!那我是为了……” 小诚双手揣在裤兜,身体前倾,不给段瑞反驳的机会:“天天催我结婚生孩子的是不是您?” 老太太气势渐弱:“是我,可我……” 小诚继续攻坚:“那我找了个自己喜欢的姑娘跟人结婚成家有错没错?” “没错。但……” “没错不就完了吗。”小诚手一拍,去厨房找剩饭:“自己过的时候您操心,成家了您还操心。” “那能一样吗!你跟谁结婚我管不着,但是你不跟父母说,自己悄没声儿把事情办了这就是你对父母的不尊重!我跟你爸养你这么多年还养出错来了?我关心你,惦记你,还成我的不是了?”段瑞声音高八度,指着宁小诚:“你让我太失望了!!” 卧室门咣的一声。 宁小诚嘴里还塞着没吃完的剩饭,噎住了。 老宁站在厨房门口朝小诚比了个大拇指,啧啧表扬:“你真厉害。” 书房门也是砰的一声响。 小诚被晾在外面,坐客厅抽了两根烟,琢磨琢磨,这事儿还是得他爸来办。 老宁在看文件,见他进来头也不抬:“滚出去。” “爸。”小诚熟门熟路拉开椅子坐在老爷子对面:“我妈真生气了。” 老宁写着写着忽然摔了笔,痛心疾首指了指宁小诚,恨道:“你小子没有良心。” “你妈这些年为你不知道操了多少心,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她冷着晓鲁,你就这么噎她?当妈的,说你两句怎么了?结婚这么大的事儿你不提前告诉她不高兴怎么了?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是为了让你知情义,不是让你有点本事了回家冲着老子娘来!” 小诚一脸痛心疾首,诚恳认错,死不悔改:“对,您说得对。” 骂够了,老宁毕竟是一家之主,不能像自己老婆一样感情用事,首要就是两个人的婚事得解决:“我问你,你跟晓鲁怎么认识的?谈了多长时间?” “有几个月了。” “干出格事儿没有?” 小诚冷笑一声:“什么叫出格事儿啊?” “就是……”老宁也拉不下脸来说,恨恨地:“你是不是认真想跟人成家过日子!” “是是是,不是我跟人家结婚干嘛啊,您真当我气我妈逗着玩儿哪。”小诚不耐烦。 老宁戒烟有几年了,这些年体检一直严格控制着,如今有了烦心事,在桌上找了半天也没找着,朝儿子手一伸,手指往里勾了勾。 小诚没看懂:“嘛啊?看结婚证?” 老宁骂道:“烟给我一根reads();!” 送到嘴边点着了火,老宁敞了敞衣襟,端坐在书桌后边抽边沉思:“结了就结了,晓鲁那孩子也算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挺爽朗,也受得委屈,有教养。” “反正过日子是你们自己的事儿,好坏你认准了,都得受着。” 就是―― 这婚后如何跟亲家相处,这些大大小小的人情往来,还得是他们老的来操心。 “滚吧。” 小诚走之前,去敲了敲段瑞的房门:“妈,我走了啊。” 没人应。 待宁小诚走了以后,段瑞才在屋里压抑地哭出来。 难受啊,委屈啊,心酸啊,熬心血养大的儿子,她的心头肉,如今就娶了人成了别人家女婿和丈夫,这让她怎么缓的过来。 老太太心思敏感,一直哭到晚上睡觉,才稍稍想开了些。等老宁回房躺下,她主动开口:“……小诚和晓鲁,你做主吧。” “人家女儿嫁到咱们家来,不能一点说法都没有,回头跟郑家商量好了,该办事儿办事儿,该聘礼聘礼。自己养的儿子我自己最清楚,他故意不让咱俩知道,请了那多的人,为什么啊?就怕咱俩不答应,我看,他待晓鲁也认真。” 老太太伤了元气,红肿着眼睛,握住老伴儿的手:“我也算看出来了,谁也靠不住,将来还是咱们扶着到老。” 老宁高兴段瑞能想开,有点激动:“就是,为了那混小子生气,不值当。” 段瑞叹气:“他们这代人想的太简单,你说说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儿吗,将来真有离婚那一天,那财产怎么分,关系怎么处,日子又怎么过?我看晓鲁那孩子也是个娇生惯养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做饭,将来又是……” “说着说着又来了。”老宁头疼揉了揉眉心:“谁结婚是奔着离婚去的,财产怎么分那也是小诚自己的东西,他爱怎么分怎么分,你们女人就那么点小心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生那么大气是为什么?” 段瑞被戳了面子,有点不好意思:“是我想多了。” “你不满意晓鲁?” “倒也不是。”段瑞想了想:“从小那孩子总在外头跑,看着有点野,她家里毕竟是再婚,关系复杂,我本来想小诚能找一个家里没琐碎的,文文静静的女孩子。” 可再想也是她想。自古以来儿媳和婆婆就是蛮难平衡的关系,认了,认了。 …… 可蒋晓鲁家,也又是一番风起云涌。 蒋晓鲁回家,杜蕙心正在厨房做饭,听见响声急忙出来,难掩高兴,郑和文放下书也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很激动:“晓鲁回来了?” “嗯。”蒋晓鲁站在门口,有些拘谨:“郑叔,您现在有空吗?我想跟您说点事儿。” 郑和文和杜蕙心互相看了一眼,以为蒋晓鲁有什么事情要求自己,指了指书房:“屋里,屋里说。” “好。” 自始至终,蒋晓鲁没看她妈一眼。 进了书房,蒋晓鲁把户口和结婚证一一放到郑和文面前,坦诚道,郑叔,我前几天从郑昕那儿拿了户口本,今天还回来reads();。 郑和文震惊,先翻开两本证看了看,又放回去,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晓鲁,这是,你这是……是跟家里置气?” “不是。”蒋晓鲁不卑不亢地站着:“是真的,我跟宁小诚两厢情愿。但是没事先跟家里说,之前我跟妈闹成那样,我拉不下脸来,干脆先把事情办了,先斩后奏。” “郑叔。”蒋晓鲁现在说的是发自肺腑的话:“我信任您,从小到大您对我一直很好,这些年我别扭,改不了口,但是心里是真的把您当成父亲一样的长辈,我知道这事儿跟您说比和我妈妈说要效果好,她胆子小,很细腻,我怕她接受不了,当我求您,一会儿您帮着我说说话。” “孩子啊……”郑和文心里五味陈杂:“你太冲动了。” 这比郑昕和曹小飞的婚事还要让郑和文心里难受,蒋晓鲁这孩子太有主意了,办事儿也太不留余地了。 过了好半天,郑和文才缓缓道:“你去吧,我跟你妈妈说。” “好。”蒋晓鲁收好桌上的结婚证,又出去了。 没过几分钟,杜蕙心果然去了郑和文的书房,两个人关在里面交谈,蒋晓鲁原本以为会是一场暴风雨,躲在屋里暗自等待,可门锁合了又开,杜蕙心始终没进来找她说过一句话。 直到晚上九点多,蒋晓鲁按捺不住想出去找母亲谈谈的时候,杜蕙心主动进来了。 站在门口,红着眼圈,手始终搓在一起,只说了一句话:“改天,叫小诚来家里吃顿饭吧。” 女婿上门,见一面总是应该的。 “妈……”蒋晓鲁从地上坐起来,歉疚想追出去,杜蕙心摆了摆手,无声告诉她什么也别说,转身就走了。 母女两人,各怀心事,可眼底失望神情倒是如出一辙。 深夜蒋晓鲁拿起手机给宁小诚发了条短信。 “妈说改天请你来家里吃饭。” 小诚很快回复:“好。” 蒋晓鲁把手机丢在一旁,过了几秒,又是一条短信:“战况激烈?” 蒋晓鲁心里苦涩,迅速打字:“战鼓一声未响,我方大获全胜。” 稍有犹疑,晓鲁再度发信息:“可是赢的很窝囊。” 附带十几个哭脸。 小诚失笑,没再说话。 过了几分钟,蒋晓鲁又发:“你在哪里?” “安湖。” 安湖是小诚自己的住处,他这是告诉她他没在父母那儿。 一句满怀少女忐忑的试探:“自己?” 宁小诚躺在床上,看着短信笑笑,起身去客厅倒了杯水,边喝边回。 “缺你。” 一句不痛不痒的调/情,让蒋晓鲁瞬间红脸。他知道自己鬼鬼祟祟的小心思。 虽看透了,但没戳破。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