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疯子才开始发疯 - 白棋黑子 - 雪痒   李程昱的呼吸显得有些急促,他试着睁开眼睛,白光像钉子一样刺入双眼,被强迫性地紧紧闭上,脑子里一片混沌。他的背部像被殴打过一般,胸腔的肋骨也隐隐作痛,每一口干涩的呼吸从鼻部温热地流过之后就如难以下咽的药片堵住喉咙口般生涩地滞于肺部的呼吸气管。他的眼睛很不适地睁开又闭上,直到逐渐容忍室内强烈的白光。 从床头打下来的灯并不温柔,覆在他面部这一区域,他挣扎了两下,在床头摸索,在关掉床头这盏灯之前,他似乎按到了另外什么键。仿佛是电流的兹兹声,他抚着胸腔让他感到疼痛的部位勉强坐起。一阵晕眩感如俯冲的飞机攻击他的大脑。 急匆匆的高跟鞋的声音让他有了一些清楚的意识。 一个穿白色护士服的女人推门而入,她手上套着的黑皮手套让李程昱的恐怖记忆开始沸腾。有一种对恐怖的恐惧先意识似乎盘旋而至,在他的大脑反应到恐惧来临的前一秒,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他能感觉到因为害怕而收缩的皮肤毛孔和肌肉扩张时带来的酸软感。但最让他感觉无力的是,他的双腿没有任何反应。 还来不及对陌生的环境由最初的感知,他就无力又紧张地坐在床上,从开始的手指揉捏变为了最后的挪动,他的双腿的神经似乎被挑断一般,不再受大脑的控制。 惊慌还没有结束,站在门口的护士翻开了黑色笔记本,她的声音比她的外表更能引起人的误解,粗哑而没有弹性,感觉就像是在嚼一块搁置了很久的干面包,“李……程昱先生,既然你已经醒了,就请安分一些。” 她的话并不像医院里那些护士小姐的那么有教养,无论是语气还是语义都有些足够的讽刺意味。 他的喉咙被哽着一般,小心翼翼地含着惊慌问,“我在医院是么?”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摸着毫无知觉的腿,“那么,我的腿……” 那个女护士进来了,她的神色有些古怪,她把手中的黑皮笔记本挂在了他的床头,在他所在的房间角落里,有一个老式的轮椅,她粗鲁地把轮椅推了过来,显然轮滑不再那么好用,即使是光滑的地板上,它还是生硬地吱嘎作响。 “李先生。”她紧了紧手上的黑色皮手套,几乎是以最不尊重的姿态将李程昱从床上拉了下来。软骨婴儿一般以狗一样的姿态摔在了地上,双腿没有了知觉,可是他的背脊还是被冷冰冰的病床扶手刮到,几乎要揭下他背部一层皮,留着疼痛让他龇牙咧嘴一番。他不好受地抖着双手,更应该说是心都在跟着颤抖,尤其软弱的是,在没有战斗力的时候的放抗就是放屁。  女护士的手臂可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女人该有的手臂,她露在制服外的两条手臂有些粗糙,肱二头肌尤其发达,小手臂处的汗毛在李程昱的眼里就是一根根倒刺,扎得他双目流出惊恐的血液。她玩弄娃娃般地把他从地上揪了起来,丝毫不理会他的嚎叫,一边恶狠狠地龇着牙,用卡着荞麦粉般的粗喉咙说着尖酸刻薄的话,“我们要去见见您的主治医生,可爱的――李先生。”他被强制地按坐在轮椅上,他的体重压着轮椅,像弹簧一样软软地跳起,他陷在了软垫子上,使腰的负重又加深一步。不过痛苦还没有这么停止,女护士戴着黑皮套的手摸了摸他带着胡渣的下巴,又使劲箍住,抬起他的下巴到可以仰视到她那张怪异的脸。  “李先生,请安分。”她是不会顾他是否真的安分的。从护士口袋里掏出了两条血管粗的皮管,她穿着高跟鞋,脚很肥大地把一双红色高跟鞋撑得像不优雅的胖子,她走到轮椅前直视他,弯下身俯在他面前,她仿佛是在笑,不是嘲笑,而是他所了解的精神犯罪者得逞之后的微笑。她果然伸出了粗大的手掌,一只手捏起他的下巴,另一只以最令人惊恐的方式扬起,然后狠狠地甩了下去。  “啪”。响亮的一巴掌。  在他还没有能够承受的时候的一巴掌,何止是凌辱,简直让他尝到了酷刑的滋味。他被打得偏侧过头,脑门的温热从鼻腔一路而下,鲜红的血慢慢顺着唇缝流进了嘴里。被打的一侧火辣辣得疼。背部的疼痛并不是如小说一般被转移开来,而是让他的脑袋更加浑浊不清,几乎分不清看不清。  “好啦,现在,我想您已经清醒了。”她的声音都有些浑浊了,似乎刚刚那一巴掌连他的听觉都已经蒙上了烟雾,感到了厌恶的害怕。女护士把他的手臂按在了轮椅扶手上,另一只手粗鲁地将皮管连同他的手臂和轮椅扶手都系在一起。他的呼吸又沉重了一些,头昏脑胀地已经感觉不到手臂上的痛,只是吃力地垂着头,任由她摆布。她似乎却不知道怎么系皮管,也没有一双巧手能够把这根皮管系出漂亮的结,只知道如何用力才能达到她想看的残忍效果。  “那我们出发吧。”她转过去推着他坐着的轮椅,一步一步的高跟鞋踩出的嘀嗒声让他想到了钟,嘀嗒嘀嗒,好像每一次他就离一个死亡预限更近。  他垂着头,嘴里出来的气是腥热的,而双唇却是干巴巴的,还裂了皮,只是露着红色的肉,一道道小口开在双唇上,动一动就要疼得撕心裂肺。“去哪?”尽管他开口问,可是她不会理。  她把他推出了方正而且压抑的小隔间,破旧的仪器,地上零零碎碎都是肮脏粘物的小破格子里。她把咯吱作响的轮椅推进了楼道里,一片落雪布景的纯白色,他没有力气看清墙壁上是否和刚刚所在的小隔间一样,有小片的墙壁发霉长了黑黑灰灰还带着棕色的霉斑。他咽了咽口水,楼道里似乎并没有好多少。  都是穿灰色囚服般的病服的人。低着头玩弄指甲然后突然之间暴怒的人,还有哭闹不停的,留着长指甲的双手不停地在钢板上扣弄,尖锐的刺耳声让他的牙一阵酸软,动了动唇,牙齿互相碰了两下,确保自己牙齿不会有这样咯人的声音之后才稍微在这恶心的声音里缓解了一些。  他开始惊慌起来,越是看到不正常的人就越惊慌。他的双臂颤得太厉害,连轮椅扶手都跟着抖起来。带着不甘心的脆弱,他想要嘶吼,想要扯断些什么才能表达现在的不安和落魄。他开始左右摇晃身体,挣扎着从轮椅脱落,他知道不可行了,不仅仅是因为他被绑在这架惊悚不牢靠的就轮椅上,还有他的腿,他动弹不了,即使是爬也逃离不了这噩梦的场地。  他终于了解到了他的终结所,他曾经说过的,甚至在他的文章里出现过,他只一笔带过,称之为“地狱”的精神折磨场所――精神病院。他开始怀疑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他完全想不起来,或者说是不愿意想起。  努力扭动身体,他呜咽起来,周围的吵闹声开始无限放大,在他害怕的听觉里重播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席卷大脑。  “李先生。”女护士停下了手中的推动动作,她又缓缓地走到了他的眼前。而他已经猜到她要干什么,他无力地躲避,连自己的内心都在嘲笑自己此刻的软弱。他唇上的血迹干巴巴地沾在上面,双唇的颤抖远远不及眼睛里折射出来的恐惧的效果,他想要后退,只是他被绑在轮椅上,他的双腿使不上力,他就像街头被欺侮的残疾人,流着脏兮兮的眼泪却博不得半点同情。  女护士扳正了他的脸,同一个方向又一巴掌狠狠地甩了下去。  周围的疯子才刚刚开始疯。  他们突然都抱着头奋力尖叫,捶地痛苦,害怕地到处躲藏。桌子上的玩具被打乱散落一地,各式各样的白衣护士用强盗的方式强迫那些精神已然不正常的疯子们。  李程昱脑袋混沌,无力地垂着头,可是潜意识里,他浅浅地笑了,自我嘲笑般病变的笑,这才是疯人院。  “请安分。”这个声音还是被干脆地砸在他面前。他咧着嘴惨笑,“我不是疯子么,我怎么会懂?”他抬起头,嘴角的血已经流了出来,从唇边滑落,那双曾经闪耀着宝石的漂亮眼睛仿佛摔在了地上,不再有该有的神采,在沙子上磨过一般,充斥血丝。只是唇边的微笑还是浮着他高傲的骨节,曾经的倾国倾城颜此刻灰烬如小丑,捻死了也不可惜。  “没关系。”她戴着黑皮套的手抚上他的脸颊,皮质的味道混合着血液味冲进了鼻子,他的胸腔压抑着,一股强烈的呕吐感由胃部开始,直冲而上,他低下头拼命地干呕。除了带着浓稠的血的酸水,他什么也没呕出来,倒是这些黏黏湿湿的东西沾了他一腿。此刻再不是那个有洁癖的高抬着头的李程昱,再恶心的东西都已经死在了他短暂的感受里。 第二章 赤练蛇的蛇信 - 白棋黑子 - 雪痒   女护士没有就这么放过他的意思。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也或许是周围的声音的确把这疯人院烘托得菜市场般热闹,她的怒气移到了脸上,额头上的青筋都爆起。她伸出戴着黑手套的大手,一根粗手指戳着另一个女护士的脑袋,“把这群恼人的东西都收拾了!”  她们的动作倒是很麻利,明显这种情况出现过了数百次,像收拾小孩游戏的残局,轻而易举地拎着那些玩偶一样对待的精神病人,没有一个是用轻声哄骗的方式,都是李程昱在短时间里全部经历过的暴力手段。她们都是菜市场杀猪的大汉,不会懂得稍微的柔软,都轻而易举地把他们赶回了格间。  李程昱坐在轮椅上低着头,唇边扯着惨白的笑。他在这里就这么感受到了真实的精神病的世界。周围的吵闹声把他隔在了一个纯白安静的世界,他的确置身其中,但他在同样悲境下像一个看客一样,看他们的精神世界如何变为一只生禽临死前的挣扎。或许就像一把刀架在脖子上一样逼他就范,慢慢刮磨,这段时间里缓缓淌血,或许某一天磨出了茧子,就这样屈服了。  但他是李程昱,再不堪也还是曾经昂着头,永远持一抹杀冷无谓微笑的李程昱。即使是阶下囚也不会改变他的默认属性值。  吵闹的喉咙被关在了破旧的格间里,这样的纯白世界还是只他一个人面对眼前的凶悍的护士。  她玩不够一样操着粗嘎的嗓音对他重复同样一句话,“李先生,请安分。”  他冷漠地笑了出来,笑进了心里,是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表面沉默。他还是以前那样放肆地嚼着文字,“安分……呵。”女护士走到他的身后,双手“啪”地搭在了轮椅把上,她俯下身,脸凑在了李程昱的耳边,“那么……”她闷声笑了起来,声音就像是嘴里含了口沙,蹭得人几乎要起一层鸡皮疙瘩。  周围纯白的走廊没有病人的时候显得非常安静,她像逛超市的孩子一样把轮椅当成了购物车,而李程昱正是像她选好的晚餐,她把轮椅用力地向前推,一边嘎吱嘎吱,一边还歪歪扭扭地向前移动。  李程昱的胃里翻涌起来,他嗤笑着谁才是精神病人,但是他被关在了这里,几乎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已经了解了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他逃脱不了了。他纤长的手指狠狠地抓住了裤子,那层粗滥的布料磨着他的手掌,一片苍白的红。世界疯了一样在他的眼前旋转,天翻地覆,是种他不太能理解的感受。脑子里一片混沌,他觉得轮椅一旦在惨白的过道里停下,他可以把脑浆都呕吐出来。  “嘎吱”一声就停下了,在一扇猩红的门面前。  李程昱几乎趴在了轮椅上,他没有吐出来,只是胃痉挛着抽搐不停。  “吴医生等待着你呐。”她抛下了一句话就这样转身离开。他迷糊着眼睛看着她滴答作响的红色高跟鞋。仿佛就是有一条赤练蛇吐着火红的蛇信,一直缠绕着她,在他面前吞噬了她的红色高跟鞋,取而代之,然后吞掉了她的整个脚后跟。就像是拍一场恐怖电影的背景,她一路走过去,姿势毫无美感可言,一路淌血,然后蜿蜒着伸到他的脚边。这是他现在内心深处最大的渴望。  轮椅扶手破旧生锈的铁柄上印出了他斑驳的脸,不知道是铁锈的艺术还是他被打伤的成就。  猩红的门被他脑子里的赤练蛇转开了门把手。一个光秃秃的脑袋伸了出来。  李程昱无力抬头去看,他只听他的声音,一个沧桑却有些变扭的声音,就像嘴里含着两颗糖在和他说话,咬字不清。他喘了两下,把门把手推得更开。  他看到了他的下半身。  纯白的天使的医生大褂上罩了一层厚质塑胶围裙,那是屠夫的专用围裙。上面糊着一层黑红的东西,半干着,稀稀拉拉地从上面滑下来几滴粘稠的东西,他当然明确地知道,那是血。他的鼻腔开始搞怪,这几滴粘稠的血仿佛不是落在了白衣屠夫的裤子上,而是滴进了海里,漾开,变得浅浅淡淡,却不是粉色那样有朝气,它阴沉着散开,有高档墨水的质感,迅速在水里开成漂亮的宴会,弥漫着饥饿的香味。他就是一只被套着黄色救生圈的鲨鱼,嗅到了铁锈味的腥臭,然后焦急地寻找猎物般摇着头。  “你看起来很糟糕。”白衣屠夫开口。他的声音太不好听,他想让他赶紧闭嘴。  但人这一辈子最不会做到的事,就是让别人闭嘴。  “你的精神状况显然不好了。”他突然伸手,带血的塑胶手套都没有摘下就这样伸了过来,他的思维在躲避,他也以为自己真的躲过了这只带着浓郁臭味的手,但是情况很糟糕,他的大脑控制中心死了,他木讷地沉默着,任由那只手的拇指,抚上了他孱弱的睫毛。他不知是否睁着眼,只无奈又恶心地看着他穿的黑色筒靴,脚跟沾着乌黑的泥,带着些棕黄色。  他把他当做精神病院的贵宾对待。  他温柔的对待他的轮椅,也更加温柔地对待轮椅上的人。他心疼他高傲的脸上那些惨不忍睹铁锈般的痕迹,但是又感到一种快乐,舍不得的快乐。欣赏他脸上的血迹,所以扶他坐上他自己的椅子的时候,他的双手在颤抖。  李程昱的双腿不会因为换了一张柔软舒适的椅子而变得有知觉。他摸着双腿,眼睛已经昏沉沉地闭上,但是他的思维不甘心就这样进入梦境。他倔强地开口,“吴医生?呵……吴医生,你无什么?”他嗤笑,即使是悬崖前面也要溜一回马,他绝不就这样把自己丢在任何人面前接受丝毫凌辱。  他无知觉的双腿被他抱住。  他跪在他面前。毫无预兆地跪下,胸前琳琅满目的血迹似乎是炫耀一个屠夫恪尽职守,还有那些黑红的物体从塑胶围裙上滑了下来,腻在了地上。围裙不再是糊满了黑红腥臭的东西,它们滑下的边缘是干净利落的一道血痕。地上一块一块的,倒是像肉泥。他抱着他的腿,他没有知觉,只是感受到他的双臂死死扣着他的腿,没有松手的意思。  他像信仰耶稣的虔诚基督教徒,把脸贴在了他的大腿上,仿佛上面摊着一本圣经。  他糊涂得更厉害,肢体上没有做出任何反抗。但是,李程昱是生气的,他孤傲地生气,并且嫌弃他贴上来的动作。或许以前他可以一脚踹开,用他高档的皮鞋把他踩在脚底下,连同尊严和那些腻歪猥琐的心思都踩得碎如猪食。可惜他现在只有在心里嫌恶的份,他连双手都没有力气来推拒了。他仿佛觉得那些滑落在地上的黑红的物质,就是他被炸烂的躯干,流质粘在了他的白衣围裙上,那是他原来拥有的清高。  白衣屠夫趴在他的腿上,呼吸间都热乎乎的,每一口气都在吸他裤子布料的味道。他把额头抵在了李程昱的膝盖骨上,他的脖子到肩膀剧烈地颤抖,好像临死的野兽跪下来祈求原谅,或者是活着的人的痛苦和害怕,他哭了出来。  白衣屠夫是不需要普通人的谅解的,他只需要懂得李程昱的描述就可以。他看他写的每一篇小说,每一个杀人场地的描述,他都要摘抄下来,他靠想象就几乎要落泪。李程昱的小说里,每一个杀人的表情都会唯美到让人落泪,还有每一个手法,没一样工具,精致巧妙,和他的人一样。一张五官精致的的脸上,没有一丝破绽,表情也是恰到好处,就如他的构思和布局一样巧妙。他太喜欢了。他偷偷地到后山去狩猎,每一头野兽都用他书里描绘的手段去解剖。但他做得不够好,他颤抖着手把兽尸扔在焚烧炉里。  不唯美不精致的东西存在就是犯罪。  这是李程昱小说里的片段。但是在他眼里,不唯美不精致的解剖就是屠夫所为。他从来不承认自己的形象在镜子面前多么像一个完美的屠夫。  他太喜欢李程昱的思维与智商。  而这种拥有完美想象的人在他的眼里就是艺术存在。或许之前他还会这样想。  现在他仍旧是玻璃球一样的艺术,但是他不再相信那是他的想象。那应该就是他的所为。他精致的工具剖开一个完美的活人,在他们的胸腔里做尽艺术家该做的事情。他布局一个完美的场景,然后把它再画得更漂亮一些。这是所有报纸的报道,据说他的每一个作案现场都漂亮得如神祷告的天堂一般。  李程昱听见他的呜咽,像野兽一样不可思议的难听。他的思维里,那条赤练蛇在白衣屠夫苍窘的双目里吐出了红信,把他眼里对他完美精致的错误理解全部抽离,剥得干干净净,然后,他只剩下一个干枯的头骨。 第三章 谁才懂真正艺术 - 白棋黑子 - 雪痒   赤练蛇钻了出来。就在他的对面,舔着他眼睫毛上的血。他吃力地睁开眼睛,也只是微眯着,琥珀色的瞳孔忽明忽暗,睫毛是黑色蝴蝶的翅膀,煽动眼前的赤练蛇燃烧成一抹灰烬。终究什么也没有,那条蛇只是他的想象,而他的眼前还是那个丑陋的屠夫。  “呵,你哭什么。”他淡淡开口。忍着身体上的痛和食道的不适感,他的双肩撑起了他优雅的脖子,坐得并不端正,在一张普通的椅子上,他缓缓抬起头,斜睨着抱着他哭得凶残的男人。  “李程昱。”白衣屠夫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他要把李程昱当成是红衣教主一样尊奉。但他并不会这样,比起对他的小说里的感动,他对他那颗漂亮的脑袋更感兴趣。他只是跪着,脸上纵横的眼泪挂着,混着鼻涕滑到了唇沿,他看着他高高在上的样子,伸着沾满污血的双手从他的膝盖一路滑下到了脚踝,他用上了扯出野兽内脏的力气去揉弄他的脚踝。他污浊的眼睛看着李程昱面无表情的脸,突然笑了出来,“没有知觉是不是?”  李程昱不做声。他就笑得更加放肆,他的双手捶打着他毫无知觉的腿,重重击下几乎听得到敲击骨头的声音,李程昱也听得到,但他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就好像他本身就是没有腿的残废。他吸着冷气,看着屠夫动作造作地蹂躏他的双腿。想用手去推拒,可是思维却在阻扰,一双握笔的手,手腕都像细细雕琢过的,他摸过柔软的皮毛,精致的水晶,但是这种脏兮兮的人,他不愿意碰。他觉得双腿依然残废。  屠夫停了下来。他掸了掸李程昱粗糙的裤子,灯光下有隐隐约约的灰尘漂浮着,就像他眼里的污浊,也是这么让人觉得似乎存在着。他露着有些造作的微笑,在李程昱看来就是一种犯罪的心安理得的炫耀,他站起身,抬起脚狠狠地踹上了他的腿。  李程昱只能感觉他的双腿晃了一下,似乎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几乎是一个外人般看着别人的双腿被这样蹂躏着,背着双手,做着无力反抗的看客的行为。他的身体也跟着晃动,只是感觉更加吃力,除了疼痛之外,他能感受到双腿的伤害带给全身的所有感觉,但他只能自我嘲笑地看着。  “知道为什么要麻痹你的腿吗?”他看着他五官精致却挂满血痕的脸,丝毫没有胜利的快乐。他没有理会他,仍旧是紧闭着双唇,干裂的唇瓣上也有丝丝血迹。他突然就想到了杂志封面上的他,高抬着头,嘴唇有玫瑰的颜色,就像太阳下闪闪发光的水晶,尤其是他被夸奖的智商,脑子里似乎镶了钻石。现在,这位屠夫把他当成了战利品,他有一种他是被他击垮的感觉,他成为了他的俘虏。这种剽掠的感觉没有他想象中的快感,他看着他此时如枯萎玫瑰的唇瓣,不由得有些嫌恶,“你的双腿活动得太快了。而现在就成为了我的俘虏,动弹不得。然而,我会教会你如何低着头去膜拜我。我不能让你逃跑,你也无法脱离我,因为这里,我,并且只有我才拥有决定是否使用THC的权利。”他扫视他的表情。他却一副“如我所料”的样子浅笑,嘴角不屑一顾的弧度让他恨得牙痒。他继续说,“你的第一本小说里,主角就是这样用THC注射的方法把所有他想得到的人都留在了身边,训狗一样,直到有一天,他们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尽管打开了窗户,他们却也不再愿意飞走。你知道吗――”他的眼睛里又流出了眼泪,算不算是假的,谁也看不出,只是有种血兽的疯狂,“他为他们打造了一个金鸟笼,纯粹地只为关住他们,他不会爱他们的,可他们已经舍不得,哪怕为他贡献自己的肉体,也要留在他身边。他们爱上他了,只为他那卑鄙的、邪恶的高雅与智慧。”他看着李程昱的眼睛,声音更加颤抖,“我就要用你的智慧,把你留在我身边,心甘情愿地为我奉上你的脑子――”他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似的,“心甘情愿,你怎么可以聪明得如此邪恶卑鄙。”  李程昱看着他肮脏丑陋的脸,慢慢闭上眼睛,那条火红色的赤练蛇果然就不在了,他眯开一点可以透进光的眼缝,淡淡地说,“你说错了。他爱他们。这就是为什么他要他们贡献肉体的原因。”  屠夫睁着眼睛,他拼命地摇头,“你是疯子,你是疯子……你真的是疯子……”他一边走向很多电灯开关的墙壁,一边有些颤抖地说话。不过,他又开始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吐出五脏六腑才善罢甘休,他用带血的手套抹了把脸,腥臭糊了一脸,他却陶醉一般沉浸在李程昱的描述中,因为极爱所以要享用这些。他对着李程昱笑,“你怎么可以聪明得如此邪恶卑鄙……我也是疯子。”他的手指触着开关,却迟迟不肯按下,他摸着开关光滑的表面,对他说,“这是我的艺术……做得不完美,可是还是希望你能欣赏。”他迅速按下了开关,昏暗的里屋被延伸开一般亮了一片。  像是一个展示的舞台。  猩红的、铺满玫瑰血的舞台。  标准的解剖室的杀菌灯像聚光灯一样罩着周围,玻璃台上的血从旁边的缝中溢了出来。黏黏湿湿地如鼻涕挂在舞台周围,远处看或许还能是优雅的红桌布。  一个堆得歪歪扭扭的、血肉模糊的蛋糕。  他自娱自乐地在一旁当起了解说员,“他昂起头,握着一樽多瑙河色的水晶杯,一点纯血色的波尔多,享受血与肉交叉的红色桌布上的艺术餐宴――一个他双手亲制的蛋糕。一层背脊肉作为蛋糕底,割除的脾脏是蛋糕里的第一层夹心。它最容易被人遗忘,它味道并不好。上面铺了一层肾榨出的汁。再放上一层胸脯肉,人们总是把最嫩的一层放在中间,咬下去会有种别致的感觉。不可少的夹心是肝,它太大了,放不下,所以切成了丁,撒上一层,细腻又松软。最后就得盖上腿肉了,结实紧绷,把整个蛋糕压得平整完美。还不够,最上层就该是装饰的小甜点了。眼珠像琉璃一样镶在上面,心脏必不可少。”他指着桌上歪斜的“蛋糕”,不知是炫耀他的艺术作品,还是在展示他的记忆力,将李程昱小说中的描述完完全全地复述出来。  真实不会像小说那样避讳。它把最丑陋的一面完全呈现给了李程昱。在他的小说里,他看不到真正的血液是如何在时间的结伴下凝成血浆,然后变成有生命力和活动力的蠕虫一般在桌边延展着自己的身躯,扭动下来。他也看不到肝脏在活体死亡后被取出附着着一层病变的血肉,粘附在上面,再没有跳动的资格。他也不会闻到他不想闻到的味道,他形容不上来,或许和他曾经在其他人的小说里看到的描述“如身处专用垃圾箱里,每一块都是黏腻的血块,那是不同女人生理期使用过的卫生棉的集合处。”是一样的。  他终于忍不住。  之前剧烈的震荡都不会吐出来。他的神经在胃部做出反应之前就开始痉挛,牵扯着他,一抽一抽,他的背部弓起,低下了头,食道蠕动着将他胃里的胃酸连带胃液溶掉的食物推送到了喉咙口。他只知道他张大嘴,拼命地呕吐出来。他向来吃得很少,就没有什么可以吐的,再怎么用力地呕,也只是一些酸水。仅这些就让他够难受了,他的脸垂着,涨得通红,然后被什么呛到似的咳嗽起来。  吴医生没有停止。他摸上了玻璃桌的桌沿,一些还未凝结的血顺着他的手指滑了下来,不过不是鲜血那样细腻,它粘着滚下来。他继续痴迷地说,“那些十几米的大小肠就成为了最牺牲的装饰品。它绕着蛋糕一圈一圈,像是为谁在祝贺生辰,又像是喜庆的送葬花圈,它没有那些奢侈的欲望,甚至有些地方已经溃烂发炎,它的主人完全不知道,没有治愈它的意思,它就这么静静的躺在它应该存在的地方,自卑地成为一个装饰品,就因为它溃烂了,它不完美。他这样欣赏他的杰作。高贵地举起手里的红酒酒杯,与上帝同庆,低低呢喃一句,生辰快乐。他的眼睛还是有种深沉的魅力,述说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死去的蛋糕今天过完了最后一个生日。”  他顿了顿,绕着他的杰作解释道,“我的蛋糕可没有肠溃疡,它还是只很健康的野兽,或许它今日没有过它的生日,不过的确是它岁月的最后一日。”他沾沾自喜,他也听到了身后呕吐的声音,他就为他的呕吐而高兴,似乎折磨他,让他露出痛苦的表情就像占有了他的脑子一样快乐。  李程昱缓缓直起身,他抹了抹嘴唇,冷哼着,“你错了,你用死物做了蛋糕。而他,是用鲜活的人完成了他新鲜的艺术。” 第四章 他邪恶的温柔 - 白棋黑子 - 雪痒   他就因为他的冷嘲热讽而暴怒起来。他花了好几个钟头完成的艺术,作为礼物一般送给他,他却高昂着他的头,冷冷地拒绝。批判他的错误就是在表明他要拒绝的心意。他想到了报纸上关于他的报道,李程昱完成的艺术展中可没有这么一项,所以他帮他完成。他看了很久,对着自己的野兽蛋糕看了很久,忽然就这么觉得的确不完美。但是他仍旧不高兴,他可以随时把这种不快乐的理由推置于李程昱身上。  他亲手摧毁了他的“蛋糕”。  他发怒地扯下铺好的一层层血肉模糊的东西,在地上摔着溢出了脓血。一路吐着蛇信一般蜿蜒到了李程昱的脚边。  他还没有结束。  “你说它不完美!”他踢着周边的凳子,不过这些都不会缓解他现在疯癫的心情,尤其是李程昱依旧是淡然地看着他。他过去掐住了他的脖子。  本身就已经青紫的脖子被印上了兽血,腥味直冲大脑。李程昱更加混沌了,他分不清楚,几乎看不清楚,被这个野蛮的屠夫遏制了呼吸,大脑似乎在最短的时间内进入缺氧状态。他无力挣扎,最后是在略微清醒的意识下昏厥。  他感受到手下的生命变得瘫软起来,最后倒在了椅子上。  他剧烈地快乐着。依旧是跪下来,抱着他毫无意识的身体,他虔诚地抱着他,眼里的泪水染着他粗糙的布料。  他太喜欢李程昱了,太喜欢他的想象和智商。  他怎么可以聪明得如此卑鄙邪恶。  对于他的欣赏,可不是只有吴医生这么一个屠夫。并不是喜欢血腥才爱上李程昱的。他们都喜欢他的思维,就好像一道数学题,谁都期待自己能够成为解答出它的人,但又不是每个人都会做到,这就是珍贵性。与其是紧紧追随他的思维,倒不如放开他的想象,看他的想法会无法无天到何种境地。  方择砚着实讨厌那些愚蠢的人。  为了要束缚他们喜欢的人而不择手段,哪怕牺牲也可以。但他不会,他喜欢所有鲜活的思维,李程昱是他少见的高情商作家。他偶尔会取他的小说里的情节作为一个案例进行透析。他的小说里布置的杀人场景的确是够血腥暴力,他到不认为这类作家是会解答高数题目的高智商这么简单,倒不如称为高情商。高情商的人下手做事会更狠更不择手段。他同时惋惜着这么一个漂亮的作家,杂志的封面上他的眼睛倒是和他的内心一样,看是透露着耀眼的光,谁也探不进他的心底,其实倒是八面玲珑,精致归精致,他其实不屑于这些实际上的动手。  方择砚把报纸扔进了垃圾桶。  再没有更多关于李程昱的消息。全面封锁了一般,现在只知道庭上申请他有极度精神分裂症,被关进了精神病院做治疗,至于是哪里的精神病院,谁也不知道。  方择砚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李程昱被冤枉了。”  “你怎么知道。”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她鲜红的手指甲褪了不少,她自己似乎也不是很在意这些。她没有否定方择砚的说法,当然了,她是李程昱的律师,得帮着李程昱说话,不过她更加坚定地知道他的确是被冤枉的。知道这是事实的人已经很少了,他们都恐慌着,法律以证据不足在加上她的“人格分裂症”一说,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这么一个缓冲他人生的地方。  “你看起来情绪很糟糕。”方择砚看着她手指间夹着的烟,一路燃烧,火红得如同蛇的眼睛。一个女人邋里邋遢地不注重自己的形象,那么她就的确是苦闷无比。  “我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到底是不是对的。”她深深地吸一口烟,再缓缓地吐出,好像她的情绪就需要这么释放似的,一阵烟味飘荡着,一丝一丝,有些苦涩,方择砚看着烟在空气中消失,微微皱眉。她没有看到,继续说道,“我选择相信你,方医生。”她突然看着他,眼睛周围一圈厚重的黑紫色,她把烟揿在玻璃桌上,一点红色就这样带着凄苦被灭了。她的双手互相紧扣,肩膀微耸,“我相信你指导我的方式可以延长李程昱的生命。”  “人格分裂症不会永远藏掖着他。”方择砚看着她疲惫的眼睛,突然转换了话题,“或许你可以选择打枪来释放自己的心情。”  “不了。”她摇了摇头,“我不会用枪。”  “这句话可不太负责。”  “呵。”她惨淡地笑,眼角弯起褶皱来,脸上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你和李程昱知道。”  说到李程昱,她的眼睛又黯淡下来。她从包里抽出了一个文件夹,推至方择砚面前,“希望你能全力接手李程昱的心理咨询。”她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声音已经嘶哑了,“还有李程昱在精神病院的所有法律文件,我都会一一交给你。”她坐了一会儿,有些晕眩。摸索到身边的外套和包,她站起身,“那我先走了。”  她微微晃了一下。  方择砚扶了她一下。  “你需要好好休息。”他看了看窗外,已经是灯火阑珊。  “我送你回去。”他把桌上的文件夹拿起,取了外套后搀着她,“我好奇李程昱是怎样的人值得你倾家荡产为他一搏。”  女人抚了抚头发,她任由方择砚搀着她,方择砚身上很暖,还有种淡淡的香味。刚开始还觉得他是一个很严肃的人,毕竟西装革履,更何况对于一个精神分析专家来说,严肃是基本的礼仪。但其实却不是,方择砚的形象和性格比李程昱要受欢迎得多。他讲话的时候有种独特的温柔,温度恰好,不冷不烫,熏得让人微微醉。  “他是个聪明得卑鄙邪恶的人。”她说完自己也笑了一下。仿佛又看到了李程昱唇边噙一抹坏笑的样子,精致的双眼都透着邪恶的光。但她知道,他表面是个不折不扣的无情的混蛋,其实他也会温柔,只是方式有所不同。  “的确,他的想象力着实令人着迷。”他只低沉地说这么一句话,面无表情。只是心里的微笑勾到了最漂亮的弧度。一条蛇在他的脑子里用最快的速度帮他回忆到了一个艺术的场景。  他穿着纯白的衬衫,为了减轻她的痛苦,他为她注射了大量麻醉,她昏昏沉沉地躺在他的意大利玻璃桌上,眼神还是少女的惊恐。  她的意识不清,苍白的皮肤,他看得到她细腻的毛孔,纤长的睫毛上细细地刷着一层睫毛膏,他看得到它的抖动,淡棕色的瞳孔急剧收缩。她呢喃着,“方……医生……”声音还是很好听。  金发的女孩看着他的神情除了不解,还有更多的理解。她似乎理解了其他事情。她回想到了他的温柔,还有他说话时唇边漂亮的微笑,他眼里的神采,似乎都是为她而绽放的,那是她以前的理解。现在突然不敢了。他的眼神里全都是孤独的傲慢,她想到了他办公桌上堆着的报纸,各种各样艺术杀人的场景。她无力地笑。  “闭上眼睛。”他轻声说。他不会再对她说一句话。让她闭眼,是为了不看到那些血液从她的身体里流出,她的害怕会影响他取出的心脏的质感。  她不再害怕。静下来才听得到这里安静得像天堂一样,永远循环的小提琴曲,悠悠扬扬,像她第一次看到他的场景。他穿着严谨的西装,俯身喂一只广场上的白鸽,而她在准备口琴考试。她站在角落吹口琴,悠扬的质感似乎和现在差不多,他站在广场中央,温柔的眼神看穿了厚厚的阳光层。一定是这样,不然她怎么会在这么多人的广场上,穿过了人群,看到他。  她追逐他的脚步,甚至撒谎,为了有更多的机会见到他,她撒谎说严重的心里阴影。他那么美好,挂着温柔的微笑,告诉她没有关系,放轻松,一切都会很好。  的确很好。她听着缓缓如流水的音乐流过她的头发,在她的身体上徘徊。她知道他开始动手了,能感受到他的手指抚上她的身体,没有痛感,还是如音乐一般的温柔,他的笑颜如初遇绽放在她的眼里,深深地刻着。不由自主地挂上了微笑,她还想着再为他吹一次口琴,还在那个广场上。  阳光越来越放肆。从她的身体里穿了出来,在她的周围镀上了温柔的金边。她不问为什么,只是轻轻浅浅地笑,像是她憧憬的方择砚抚上了她的头发,化在了空气里。越来越重的泡沫,她的呼吸一浅一重,到停止,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  她的头发散开,唇边的微笑还柔软地挂在脸上。他握着手上的心脏,它还在扑通扑通地为谁而跳,在没有停止的时候,他用手术刀一片一片地切开。  “为了得到而撒谎,你的心脏蒙上了一层世俗的灰。”他对着躺在玻璃桌上的金发少女说,他知道她不会回应,再也不会,可就是因为她再也不会回答,他温柔地开口,手上沾到的血液像一片片玫瑰,落下。他缝上了伤口,为她还没有僵硬的身体进行了最后的冲洗。将她抱到纯白的羊毛毯上,金发一缕缕地散开在羊毛毯上,像一片片阳光,她穿着吊带的红色真丝裙,衬着雪白的肌肤,就像一朵不再开口的玫瑰。  在最年轻的时候死去,那应该是最幸福的事情。  他握着红酒杯,将用心脏切片缝制好的红黑色玫瑰放在了她的耳际,他俯身在她玫瑰色的双唇上印了浅浅一吻,“晚安。” 第五章 脱下西装就是狼 - 白棋黑子 - 雪痒   他搀扶着这位律师,在心里把那些他创造的艺术场景细细地勾勒出来。  金发女孩的死亡是李程昱被怀疑的直接原因。他心里的微笑不知是赞叹了李程昱的艺术思维,还是在恭维自己的手法,太逼真太漂亮。没有任何漏洞。  “你的状态很不好,我开车送你。”他的双眼在夜里显得尤其温柔,在她看来,他和李程昱有不同的感觉。李程昱太高傲了,他犀利的高傲总是把自己驾驭在感情之上,绝不会流露出方择砚那份迷死人的温柔。方择砚不仅是个聪明的人,他还能用微笑秒杀心里酝酿好的拒绝。  她果然不拒绝了,像只猫一样。现在她甚至会想,假如早一点遇到方择砚的话,是不是就不会选择留在李程昱身边了,二者很难作比较。她也偶尔认真起来了,在方择砚朝着她勾起唇边温暖的弧度时,她幻想这份微笑是不是只有她拥有过。她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看着方择砚的侧脸,他在专注地倒车。他的五官不是李程昱这种典型的美少年类型,他戴着一副眼镜,但是看起来并不死板,比起李程昱挺翘的鼻梁,他的更加坚硬些,平时抿着的薄唇更有男人味。  “你近视多深?”她忽然问了这个问题,只是想知道是否有摘下眼镜的可能,自己都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是不是太直接了。  方择砚的唇角又微微弯起,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却有种蛊惑人心的温柔,“假如我摘下眼镜。”他在等红灯的时候真的摘下了眼镜,偏过头看着她,他的眼睛的轮廓可能是因为长期戴眼镜而显得深凹,可能是夜晚灯光的原因,瞳孔是绚烂的金棕色,像沉睡刚醒来的狮子的眼睛,温柔而深邃,还有溢露在外的野性,“我可以看得清你的样子。”他浅笑,但又重新戴上了眼镜,“不过,为了让我们两个看得到明天的太阳,我得把眼镜戴上,然后专心致志地开车。”  她依旧沉沉地看着他的侧脸,还沉醉在他的眼睛里,她承认李程昱的眼睛已经是勾人魂魄得迷人了,但是,方择砚的双眼是会使人沦陷的。她想了一会儿,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果然是太累了么。  她随意地接他的话,“我倒宁愿看不到明天的太阳,这样上了天堂就不用在沉浸在乱糟糟的世界上。”  他没有立即回答,镜片下的眼睛微微泛着寒光,他语气没有变,还是那副让人入睡的沉醉嗓音,“现在是晚上哦,不要轻易对着撒旦许这种随意的愿望。”  “我太累了。”她把头靠在了座椅上,缓缓闭上眼睛,像听音乐那样欣赏方择砚催眠似的声音。  “那就先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他慢慢减速,停了车,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了她身上。  属于方择砚的香味暖暖地进入了她的睡梦里。她似乎觉得自己不是累了,而是醉了,醉在方择砚的温柔里。她甚至觉得现在的自己和疯子没什么两样,为了李程昱真的拼上了自己的律师资格,现在只是和方择砚相处了短暂的时间,心却像被掳走了一般,她的身体如一座就快崩塌沦陷的空城,似乎方择砚再温和一点,她就会疯狂。突然感叹,开始嫉妒他每天都会接见的精神病患者,那些女人男人们是有多幸运,可以每天品尝到他倾城的笑颜。她在睡梦里疑惑着,怎么自己也变得像一个斤斤计较的黄脸婆,恨不得拥有方择砚的全部。  她作为李程昱的律师时,跟着他东奔西走,却从未想过要为这个聪明邪恶的人沉淀自己。而现在却有着最庸俗的念想,假如拥有方择砚该多好。很多年过去后,她会感叹李程昱的每一次惊艳,会欣赏周围那些成功或英俊的男人们,可是唯独,这一次,心里念了最久的,就是为这个叫方择砚的男人倾心了。  她微笑着沉浸在琉璃梦里,方择砚只为她一个人弯起温馨的微笑。  黑暗的车里,她一个人歪着头,呼吸均匀地沉睡。方择砚停了车,挑着眉看梦里还在微笑的女人,在心里冷哼一声。他厌恶这些被一点温柔就感动得恨不得身心托付的女人,甚至有些男人也是,在他的诊室里,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大部分在他的面前被他制造的温馨感动得涕流满面,他尽管不屑一顾,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体贴的。  她辗转醒来。车里的男人在黑夜里沉默着,她动了动脖子,酸痛感使她轻轻哼了两声,“到了?”她看了看窗外,果然,已经到家了。又回过头笑着问,“怎么不叫醒我?”  “你睡得很沉。”他转过头,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声音还告诉女人,他的确温柔得让人如同沉溺在水里,“你好好休息,李程昱的事情我会用心。”  她露出了笑容,尽管猜到他也许看不到,但她突然想留住他,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说道,“我把所有的法律文件给你吧,顺便喝杯咖啡再走。”  “有茶么?”他没有拒绝。  她沉郁的心情突然像照进了阳光一般,“当然。”她把他的外套还给他,下车后又说道,“你用的香水很好闻。”像是自言自语,说完又有些害羞,方择砚噙着微笑,没有接她的话,而她自然就当做是他没有听到。  她睡意全无,把相关的文件都交给他,为他泡了茶之后,就进了卫生间。她换上了漂亮的低胸真丝睡衣,她在镜子面前开始了女人模式的性幻想,轻轻抽开睡衣的衣带,真丝裙滑落,她会在方择砚面前呈现女人所有的裸美。她打开了镜子边的柜子,想为自己选一款诱惑的香水。既然方择砚会选择今晚在她家里留下喝一杯茶,那么他同样是抱着其它的目的来的,她认为这就是男人的惯有思维,而她已经拿捏得很准。只要稍微诱惑,男人都会把绅士的矜持抛开一边,其实男人都一样,脱下西装的伪装,都是狼。方择砚是温柔绅士的狼,她是这么想的,并且她也以为,只要留他一夜,她就有机会成为他生命中的女人。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画上了淡淡的妆,她举着香水瓶在脖子周围轻轻喷洒。  透过镜子,却看到了倚在门上的方择砚,他摘掉了眼镜,眼睛深邃得几乎要把她吸进去。她放下了香水,眯着眼睛朝镜子里的他妖娆一笑。  方择砚的微笑像极了一头狼,他把双手背在身后,踱步至她身后。  感受到他的气息,她微微哆嗦着,身体却已酥麻得几乎要瘫软。  方择砚从后面轻轻抱住了她,双手交叠在她的腹部,然后慢慢收紧。她昂起了头,瞥见了镜子里的自己,方择砚闭着眼嗅着她发间的味道,她的心莫名地焦急起来,有种被搔刮着的痒,恨不得现在就躺在他的身下。  “方择砚。”她嘟着嘴唇叫了他一声。  她看到镜子里的他露出浅笑,却很邪恶,半眯着眼睛,像只捕猎中的狮子。  他的左手环着她的腰,右手从她的腹部慢慢往上,滑过她的胸脯,她闭着眼睛享受他的抚摸,而他的手却慢慢移到了她的脖子,那种微冷的质感却不是手的感触,她睁开眼,看到了掐住她脖子的手上戴着的塑胶手套。医用的消毒手套的味道冲入了鼻子,她不知所措地扭动身体,“这是……做什么?”  他对于她的挣扎不作出任何反应,反倒是压低了声音贴着她的耳朵说,“我用的香水从来都是纪梵希的淡香。”他贴着她的头发,像是在吻她的头发,然后缓缓地退开一点距离,看着镜子里微微挣扎的她,“李程昱应该很喜欢这个牌子的香水。”  她听出了这句简单的陈述句。李程昱不用香水,但是,她的呼吸逐渐沉重起来,压在喉咙里的声音叫唤不出来,却发出了绝望的呜咽。李程昱的小说里,所有的变态杀人狂都喜欢纪梵希的香水,味淡,却时时刻刻勾引人的嗅觉,会使人沦陷。  她睁着眼,惊恐得看着镜子里温文尔雅却狂野的男人,在几分钟前她还痴心妄想得到的男人,她哭了出来,张大了嘴,嗓子却干哑着叫不出来。她拼命挣扎着,伸出手打翻了镜台上的瓶瓶罐罐,但她身后的男人却紧紧束缚她的行为。  “你知道么。你的表情太到位了,一个自杀的人之前的所有状态。真丝裙,香水,痛苦,嘶哑的叫喊,挣扎,都在你这张丑陋的脸上。”他掐住她脖子的手渐渐松开,抚着她的脸颊,看着她害怕又痛苦的表情,再次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她不再觉得那是他的温柔,伪装,太会伪装了。她颤抖着,睁着眼睛,脸上的妆已经被眼泪弄花了,她几乎是用最后的力气问他,“为……什么?”  他皱着眉看镜子里她的眼睛,他那双金棕色的眼睛却绽放着忧郁的光,“你把李程昱送进了精神病院,而我,决不允许他那样漂亮的想法葬送在那里。”  “你是……疯子。”她的眼泪抑制不住地继续往下掉。现在所有关于李程昱的文件都在他的手上,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愚蠢。李程昱,她想用尽生命救出的李程昱,会断送在这个男人的手里,她有这样的预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第六章 游戏快要开始 - 白棋黑子 - 雪痒   “嘘。”方择砚贴着她的耳朵,右手从袋子里掏出了一把女士手枪,他抓起她的手握住了枪,抬起抵住了她的太阳穴。她的左手挣扎着举起,想要扯住他的头发,哪怕留下一点他的线索。方择砚侧过头,毫不费力地将她的左手按下。  “没用的,伪造不成自杀!李程昱他知道我不会用枪。”她对着镜子里的他吼了出来。  “你忘了你亲手将他送进了精神病院。”他浅笑,按住了她的食指,搭住了扳机。  她哭得绝望,却依旧想在临死前抓住一点,哪怕是稻草,“你扣动扳机的话,声音会惹来……”  “你果然不懂枪。”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的惊恐已经达到了极致,“你自配的女士手枪是消音手枪。”说完,留给了这个女人最后一个完美虚伪的微笑,扣动了扳机。  鲜血淋漓尽致地爆了出来,溅在了雪白的墙壁上,还有他的身上。他松开了手,女人的身体瘫软在冰冷的地上。他跨过她,将淋浴的开关和洗手池的开关都打开。将塑胶手套上的血冲洗得干干净净,他把镜台上倒下的瓶罐都一一扶正。他冷着一张脸,看镜子里的自己,半张脸上都是她的血,白衬衣上也都是。他将脸上的血慢慢地冲洗掉,不再看地上的女人,走出了洗手间。  抽出了外套里的手帕,将喝过的杯子细细地包起,他将架在桌上的眼镜重新戴上,穿上了黑色外套后恢复了往日的表情。带走了杯子和所有文件,轻轻地合上了沉重的门。  方择砚不会像一个害怕的小丑躲在家里等待警方的消息,相反的是,他第二天就带着接手李程昱精神治疗的申请文件到了他所在的私立精神病院。  这里和他预料中的是一样的。他坐在候厅里等,偶尔有几个护士推着患者的轮椅出来,吵闹着像是心智味发育的智障,而他的冷静反倒成为了这里的稀有元素。他的表情是含蓄着温和的,心里的赤练蛇又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或许是另一种环境带来的新鲜感,又或者是,他现在距离李程昱实在太近。他的心脏按捺不住的亢奋,也早已猜到李程昱现在的惨状。他或许没有见过他现在的主治医生,但知道他的名字――吴得。显然,他无德,更何况,遇到一个高智商的病人,不吵不闹,理智应对一切的时候,他会抱着虔诚的心态用自己的变态手法去崇仰他。李程昱不会屈服,他断定。  “方择砚。”一个高大的秃头站在他的面前,身上穿着白大褂。  方择砚起身,即使是一米多的距离,他还是敏锐地嗅到了他的血性,还有他本身洗不掉的血腥味。  “你好。”他推了推眼镜,金棕色的眼睛平视着他。  “我应该称呼你为方医生,这样更贴切吧。”高大的秃子双手插在褂子两边的口袋里,他没有抽出手握手的意思,依旧晃荡着身体,斜睨着方择砚,“我是吴得。”  方择砚在心里冷笑,脸上却是谦虚的笑,“那正好,我们直奔主题。”他把文件拿了出来,却只听到吴得虚虚地嘲笑一声,“申请主治李程昱的法律文件?三个月后它会被批准的。”他不愿意多聊,似乎现在和方择砚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浪费时间,他转过身要走,还不忘再送他一句话,“这段时间耐心点等着。”  方择砚噙着冷笑看他踱着悠闲的步子离开。他没有挽留地说一句话,只是将手里的文件细细地看了一遍。三个月的时间,他收敛了表情。他倒是猜准了吴得不会松口,他那股油腻的味道也是在他的预料之中。他身上除了洗不干净的腥臭味,还有一种漂浮着的麻醉药的味道。他抿紧了双唇,突然心里的寒意升温了,假如他在给李程昱使用麻醉药来困住他的行动,三个月的时间,他再见到的李程昱会是一个脑瘫患者。  他握紧了文件,脆弱的纸张被捏得皱巴巴的。  除了这些,时间也是他预料之内的。安排一个钟头的时间来这里进行第一次面谈,等待用了四十分钟,见面五分钟不到。很快,他收到了电话,果真,他空出的一个小时,就是为警察准备的。  “方先生,请问您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病人。”方择砚取下了眼镜,他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身体却是笔直的,金棕色的眼睛看着很疲惫。  “接触有多久?”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自从著名的小说家李程昱事件开始。众所周知,她是李程昱的律师,难免心理压力过大。”方择砚的眼廓深凹,他将申请成为李程昱的精神治疗医师的文件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这是我见她最后一面时她转交给我的申请书,并且请求我成为李程昱的精神治疗医师。”  那个男人的粗糙大手拿起了这张角落微皱的纸,纸上是规范的申请书稿,底下有方择砚的签名,他指着这个签名问道,“你同意了?”  方择砚回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双眸却是满含笑意,“他很危险,但这是尝试的价值。他的思维就是精神病史的宝贵案例,不排除他是正常人的可能性。”  “你似乎对死者没有任何其他的看法。”他前倾身体,在方择砚身上闻到了干净的香味。  “精神病人自杀的案例太多了,我们遗憾却无能为力,这一点你应该更清楚才是,老长官。”他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看他伸出的手掌粗糙无比,虎口都是茧,脸上大大小小新伤旧伤不计其数,看也就知道经历得多了。付诸努力得不到回应是件可惜的事。  “死者所住的小区门口的录像里,有你的开车记录。并且与死者的死亡时间差不超过两个钟头。”他站起身走到了方择砚的身后,随意地翻阅他书架上的心理书籍。  “她在我这儿做完寻常的心理治疗后,我开车送她回去,然后她写完了这份申请书,并且交给了我。”他拿起桌上那份文件,微微一笑,“我随后离开。”  “你是说录像里延迟的一个钟头是她在拟这份申请书?”  “没错。”他闭上了双眼,揉了揉鼻梁骨,又继续说,“她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连一杯水都没有为客人准备。甚至她忘记把其它相关的法律文件给我,光靠这一份申请文件就要耗费三个月才会有答复。”  “没有遇到什么特殊的人?”他转过身,站在方择砚的身后,抱着手臂,与正在做笔录的年轻警察对视一眼。  “她只是我的病人,即使和其他人有任何方式上的来往都在我的权利之外。”他顿了顿,“而且……”  缓有力的敲门声响起,他的秘书探进半个身体,“方医生,您的病约时间到了。”  方择砚重新戴起眼镜,站起身,对着老警察抱歉一笑。  “今天谢谢你的合作,我们的盘问到此结束。”他首先开口,把拿起的书放在了方择砚的桌上,他朝门口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说,“你真是年轻有为,方医生。”  “请慢走。”他含着浅笑,将桌上的书拿起,扉页就是作者的签名寄语,“至犯罪心理学博士,方择砚。”他合起书,塞回了它所属的位置。秘书还在一旁静静等候,他沉思一会儿,突然开口,“把今天和明天的病约全部取消。”  他赶了回去,天气还没有转冷之前,他就把壁炉点燃了。  只是微微的寒意罢了,他却不耐寒似的坐在了壁炉前,一件白衬衫被火光染得暖黄。这是他最温暖却又最孤独的时候,他摘掉了眼镜,坐在温软的毛毯上,手上握着一只精致的水晶杯,杯里晃荡着小半杯红色波尔多。  一个处于精神分裂边缘的人的症状,被他几个动作就诠释得淋漓尽致。疲惫,她的确很疲惫,这是他送她回家的理由。焦躁,她着急地把厚厚一叠法律文件交给了他,可是,他冷笑,看着手里所有关于将李程昱送入精神病院,申请他患有精神分裂症,转入医院救治免除罪刑的法律文件,轻轻一松手,全部被温暖的火焰吞噬得干干净净。这是他的目的,愚蠢的人才会把他送入精神病院,即使李程昱是疯子,他也是个漂亮的疯子。现在主导权在他的手里,他轻易地烧掉了她的心血――他知道她费了多少力气才保住了李程昱的性命,现在开始不需要了。他当然可以光明正大面不改色地对着警察抱怨,她还没有来得及准备好交接文件就自杀了,这不需要理由,这是处于精神分裂边缘的典型行为。  三个月的申请时间,他冷哼一声,开玩笑,他刚开始就没有打算用等待的方式获得李程昱的精神治疗权。在外面这个疯狂的世界里,或许他只能作为一个心理医生站在一边矫情地观望他的作品。但是在精神病院那个地方,吴得连根葱都算不上。无数条的路径,他只需要选择最顺手的方式,但是现在还不可以,等到吴得的麻醉让李程昱上了瘾,等到警方对于死者的死亡方式官方告知系自杀,他会顺利地夺取属于他的。  壁炉里的火越烧越旺,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七章 金棕色的催眠 - 白棋黑子 - 雪痒   方择砚握着早报津津有味地看,并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新闻,只是李程昱律师一案终于尘埃落定。早上在信箱里取出的报纸还有一股腻人的油墨味儿,头条就是几个红色的大字,警方终于出了官方通知,律师一死实属自杀。方择砚的嘴角弯起,他揣测今天的等待又大概要三四十分钟。  “方先生,很抱歉,吴医师现在有一个重要的实验。”这个护士的长相真的很难让方择砚将其与女人这个词挂钩,不过他还是尊重地微微一笑,“那么,我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他既然开口就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拿起公文包就朝里面走去。  “方先生。”护士跟了上来,嘀嗒嘀嗒,听声音就知道她对高跟鞋还不熟悉,穿在脚上的走路声音就显得很僵硬。方择砚听着脚步声的频率,他似乎想象得到要一双脚掌都是茧的大脚塞进一双高跟鞋里,的确是为难了她。他还看得见她的护士服里可不是女士内衣这么简单。倒不是说她胖,只是里面似乎裹着其他衣服。他跨着大步,她在他身后喋喋不休,“方先生,这是医院的规定,没有允许是不可以进去的。而且您没有预约。”  “这里的规定不太……正规。”他放慢了脚步,周围没有什么来访者,大部分病人的家属都在外面的大厅等待,他回过身来,看着比他矮了一截的护士,她跑得气喘吁吁,踩着高跟鞋的脚摆着很不好看的姿势,似乎是在缓解脚的压力。  “您说什么,先生?”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方择砚,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严肃感,还是缓和的,只是他的双眼对着的却不是她的脸。  他从她圆润的下巴继续向下扫视,到了她的脖子,她的脖子有些短,所以整个人看起来就比别人矮了一截,他含着笑意,眼神转移到了她雪白的肩部锁骨,再一路向下。她被他坏坏的眼神看得有些燥热起来,胸脯的起伏也越来越大,她似乎更希望他能注意到她的胸部,或者说她希望她的胸部此时能够更饱满一些。她扭捏着,没有拒绝地由他的眼神放荡地扫过她的身体,声音也更加柔媚,“方先生。”  没有谁是会不喜欢美男子的。女人喜欢拥有完美皮囊的男人,只要这男人再展示出桀骜不驯的下流来,女人就会蛰伏;男人就更加是了,每一个男人都有双性情结,只要对方的雄性激素再分泌多一点,男人也会被制服。  方择砚的眼神到了她的胸脯就停下了,他舔了舔薄唇,慢条斯理地说,“你的护士服里是不是穿了其他什么?”  “方先生……”她对他接近挑逗的话感到意犹未尽,她的两条大腿开始互相摩擦,慢慢地靠近方择砚,她沉浸在他身上的香味里,只是淡淡的,却很好闻,勾引了她的嗅觉,所以为了闻到更多的香味,她又靠近了一些。  方择砚低下了头,他金棕色的眼睛注视着她开始迷离的眼睛,他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脸上。纤长的手指从她的锁骨滑下,慢慢辗转到她雪白的、半暴露在外的胸部,挑开了那层薄薄的护士服,他看到了里面黑色蕾丝边的丝质衣料。方择砚收回了手。  她闭上了双眼,双唇微微嘟起,似乎是在等待方择砚的下一步动作,最好就是侵犯。她的心思被他撩拨起,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按捺不住的痒。方择砚慢慢靠近她的唇,若即若离的距离,低沉地开口,“黑色蕾丝睡裙。这是你独特的制服诱惑?”他顿了顿,声线邪魅,“你破了医院的规定。”  她大胆又焦急地伸手勾住了方择砚的脖子,他看到了她瘙痒的灵魂,她毫不在意地呢喃,“只有你知道,方先生。”她见方择砚没有动作,就踮起脚主动索吻。  方择砚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嘴边的笑意逐渐降温,他不耐烦地扯开她勾着他脖子的手臂,对于她身上掩盖不住的香水味,他几乎是嫌恶地说,“那我何必遵守你们医院的规定。”他转过身,不再理会这个让人恶心作呕的小贱人,只是大步朝里走。他可怜被锁在里面的李程昱,被一群表面纯白衣服的贱货围在精神病院里,这种日子不如寻死。  他似乎用嗅觉就能找到吴得的办公室,他上次见过他之后就记住他的味道。似乎别人闻不出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而且腐肉的味道也很重,像一种没有生活标准的野兽,为了一餐饱而饥不择食。他身上的麻醉药味虽然是隐隐约约的,但对于方择砚来说,这种味道会固定在某一个地方,越积越厚。  办公室的门没有锁。他站在门口,闭上眼睛,除了麻醉药的味道,伴随着的还有一种强烈的激素的味道。他听到了隐藏着的压抑的喘息声,情欲的味道从门缝里溢出,他不屑一顾的微笑又潜在了唇边。轻轻转动门把手,将门半掩,他倚在了门边的椅背上,半眯着眼欣赏昏暗灯光下的风景。  一个纯白头发的少女躺在中间的玻璃桌上,她黑色的双眼蓄满了眼泪,没有流下来,她有很漂亮的眼睛,但没有鲜活的灵动。头发散乱,估计长至腰间,她的皮肤是苍白的,嘴唇却被画上了妖艳的红。她侧过了脸,粉嫩的嘴唇微微张开了,她似乎是看到了站在门边的方择砚,用孩子般看不懂的眼神注视着他,墨玉色的眼睛有了浅浅的光泽。方择砚摘了眼镜,温柔的双眸看着她,她的呼吸渐渐加重,伸出了藕段般的手臂,朝着方择砚的方向,她说不出话,眼睛里的眼泪却溢了出来,只能像受伤的野兽一样细细地呜咽。  趴在她身上的男人不会理会她细小的声音,她不会有挣扎,因为他注射的麻醉还有两个钟头,他肚子上的肥肉跟着他身体的频率颤抖。他像饿极了的蛤蟆,趴在她的身上,极尽猥琐地侵犯她,他嗅着她身上的味道,或许就是冲着她身上干净得没有味道,他越来越亢奋,伸出一只手掐住了少女的脖子。  她不会说话,只是眼泪汹涌,她渴望地看着一脸温柔的方择砚,她似乎是希望他过来把她抱走。但是方择砚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也许就是不做任何回应的短短的时间,她品尝到了一种失望。方择砚知道她是个精神错乱的少女,她不知道她身上的男人在对她做什么,让她流泪的不是男人的侵犯,而是他的不温柔,他弄疼了她。他知道她的世界有多纯净,但又是因为她的纯净,她不知道自己的肉体被污染得有多肮脏。  所以他只是静静看着她。她手上攥着着的玩具熊掉在了地上。她焦急起来,双手在玻璃桌上不断摸索,越是摸不到就越着急,眼泪就越是放肆。  方择砚缓缓走过去。  趴在她身上的老秃子把脸埋在了她柔软的肚皮上,他沉浸在生理上剧烈的快乐中。  方择砚捡起了地上的玩具熊,递给了她。她眨着眼,看不懂地接过了他手上的玩具熊,又像是懂了什么,对着他露出了纯真干净的微笑。  “真是好雅兴啊,吴医生。”方择砚看着他头顶秃掉的一块,心里对他的厌恶更加深。  或许是突然的惊吓,他身体颤了两下,然后软绵绵地趴在了她的身上。  方择砚持着嘲讽的笑,转过身,走到了他的办公桌边,坐上了他的位置。他无聊地转动着椅子,等待吴得穿好衣服狼狈地滚过来。  “你怎么进来的?”他喘着粗气,利索地套着裤子,皮带还散开耷拉着,他走到了办公桌边,瞪着玩上瘾的方择砚,拿起了茶杯,里面一点水都没有,这让他更加恼火。他将杯子“啪”地拍放在桌上,“滚出去!”  方择砚单手撑着下巴,满含笑意地看着玻璃桌上衣衫凌乱的少女,“她说你在忙一个实验,所以,这是哪种实验呢?”  他摆上了嫌恶的表情,瞥了眼笑得无耻的方择砚,又看向了玻璃桌上的少女。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眉眼弯起,双手抱着玩具熊,她的玩具半遮着她的脸,只露出一双黑曜石的眼睛看着方择砚,雪白的头发上的红色蝴蝶结也变得有生气起来,像一只随时就要翩翩飞走的蝴蝶。他恼怒起来,顺手将桌上的杯子拿起,砸向了玻璃桌。  “啪”的清脆一声,碎了满地的玻璃片。  少女咬着玩家熊颤抖起来。  方择砚沉着脸看他暴怒的行为,却又冷笑着看着他,“你该不会是想尝试着看看,你这把年纪和精力还能不能让一个生理器官都没有发育好的少女怀孕吧?”  他话音未落,一个护士就冲了进来,“吴医生,发生什么事了?”  方择砚看了看吴得那张愚蠢至极的脸,转过身对着进来的护士说,“我们在研究生殖隔离的问题,意见不合,所以吴医生生气了。他需要补肾。”  “把他赶出去!”他无所谓现在的形象是否符合“医生”的称呼,但是,他现在不想看到方择砚这张脸。  “他在闹脾气,你先出去吧。”他含着微笑看着护士,金棕色的眼睛像是有催眠功能似的,冲进来的小护士愣了片刻,打算出去的时候,方择砚又说,“让她的护士过来带走她,她受伤了。” 第八章 体力与智商格斗 - 白棋黑子 - 雪痒   护士犹豫地看着玻璃桌上的少女,她看了看吴得濒临爆发的脸,缩了缩脖子,又转向了微笑着的方择砚。  “你放心,我也是心理医生。”他眯着眼,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这种事是人之常情。”他把“人之常情”这四个字咬得特别重。仿佛是一种解释,他不会把吴得的所作所为传出去,就以他心理医生的资格为担保。  她哆嗦了一下,讷讷地说了一声“好的。”就急急地出去了。  吴得狠狠地踢了一脚身边的椅子,他几乎发恨地想把方择砚剁成一块块。  “姓方的,我再说一遍,你要是为了李程昱而来,那不好意思,你白跑一趟!”他的脸迅速摆上了狰狞的表情,“放心吧,三个月后,你就有治疗李程昱的资格了。”他好像在这一方面获得了胜利的快感,他知道李程昱的精神治疗资格在他的手上会让方择砚感到不愉快。尤其是这种年轻、资历又浅的医生,他以为他接受这么一个轰动此时的案子之后会在成绩上有重大的突破。他对方择砚这种急功近利的表现感到不耻, 用着嘲笑的表情看着他,“你只能吃我吃剩下的。”  方择砚低着头,但沉沉地笑了出来,声音压得很低,“无德,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蠢多了。”  吴得系好皮带,把掉在地上的白色外套捡了起来,他套上了纯白色的衣服,但是中年人发福的肚子凸了出来,他一边扣扣子,一边看着方择砚,“怎么,要用今天所看到的来威胁我?”他露出了无赖的笑容,并且他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这就是方择砚来的动机。他继续揣测他的心思,“你想通过这个办法胁迫我?你以为你交给法庭之后,我就离开了么?你以为只要短短的几天,你就获得了治疗李程昱的资格?”他摸着下巴的胡子,摇了摇头,笑得阴恻恻地,“你知道我在这个医院耗费了多少心血?!它不会因为这么一桩小事就驱逐我,它会保护我!它会保护我!”他重复地说这句话,不知道是为了强调他的重要性,还是为了安慰自我。  方择砚不去理会他,依旧是低着头笑,不过听完他这番话,他蓦地抬起了头,“我并不想通过法律途径获得这样的资格。”他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着严肃的话,但是如他所料,吴得并不相信他这句话,好像就是一个年轻人的挑衅。  “不要因为得不到而说嫉妒性很明显的话。”他笑得很是得意,仿佛他就主宰了李程昱的命运。  “或许――”方择砚站起身,松了松领带,“我们该换一种方式来争夺我们想要的。”他缓缓脱了西装,将衬衫的袖子卷到了手肘处。  “哼。”吴得不以为意地看着他,他注视到他斯文的形象,自然就把他的一言一行归为放屁。他好笑地看着他,“以打架的方式来解决?谁赢的话,李程昱就归谁?”他的话语在分明地嘲笑方择砚的幼稚,同时也是自信满满。他没有和人动过手,但是他有足够的狩猎经验,要知道征服那些凶猛的野兽需要的可不是一丁点的体力和格斗力。  “不是谁赢谁输。”方择砚慢慢朝着吴得走去,他脸上惯有的温柔笑容逐渐冷却,说出的话也蒙上了狠劲,“是谁生谁死。”  吴得不是君子,他看他阴冷的脸色,在信与不信间纠结。他没有了解过方择砚,但看他的来势也不像是玩闹与恐吓,他做心理治疗的几十年里不是没有碰到过与病人发起冲突的事。或许事情严重的情况下,真的会动起杀念。  他缓缓地往后退,摸索到了墙壁上的鹿皮袋子,他掏出了里面的瑞士军刀。方择砚看得出他的紧张,他连握刀子的手都在颤抖,这不一定是害怕造成的,更多的可能性是激动。  “你屠杀惯了野兽,第一次面对人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吴医生?”他说完后不等他开口,就上前迅速给了他一记勾拳。并没有完全打中,他的指骨擦过他的颧骨,吴得的脸上红了一片。却也打得他双眼赤红,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方择砚似乎是来真的。而他顺其自然地来不及回答就扑进了这场格斗。他挥舞着手里的刀,明晃晃地像是一种挑衅。  “你还年轻得很。”他像一个疯狂攻击猎物的野兽,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攻击也会上前,他挥着手里的刀,张牙舞爪,拼命地刺向方择砚的腹部,他自然知道腹部的刺伤是不大不小的伤,他更加确信自己今天要撂倒这个不知好歹的小畜生。方择砚一步步地退,他一步步地上前。  方择砚一边注意他挥过来的刀,一边在谋划着下一步。他听到外面似乎有高跟鞋的声音,或许在这里时间久了的吴得不会太在意来回嘀嗒的声音。但是对于方择砚来说,会把高跟鞋穿出这种效果的,只有这个医院那些笨拙的小贱人们。他唇角的微笑再次浮起。  吴得看到他的笑不由得暴躁起来,或许年龄上,和眼前不知好歹的小畜生有较大的差距,但是论体格,他还是信心满满,所以他不知道他那种从容不迫的笑是怎么伪装出来的。方择砚似乎有些懈怠的样子,他咬了咬牙,扬起手,将锋利的刀挥向了方择砚。  门恰巧开了,进来的还是先前那个护士。方择砚勾着邪恶的笑,他侧过身,躲过了他划过来的刀,同时从裤袋里掏出了一张方布巾,覆在整个手掌上,他狠狠地踢上吴得的小腿,他吃痛,一个踉跄,重心不稳,倒向了那个护士。方择砚上前,隔着手帕抓住了吴得握刀的手,手利索地带动吴得的手,顺着他划刀的方向,将刀尖刺向了护士的颈间动脉。他侧过了脸,而就在那一瞬间,她的血像喷泉一样爆了出来。鲜红一片,挡在他面前的吴得惊恐地睁大双眼,似乎他的眼睛里也沾到了她的血。  方择砚优雅地退后,他用手里的手帕将自己脸上溅到的唯一一点血迹抹拭得干干净净。  和吴得的一番搏斗并不是很吃力。他拿手帕擦了擦手,舔了舔干燥的双唇,回到了他先前坐着的位置。他背靠着椅子,眯着眼看还未反应过来的吴得。  他手忙脚乱,一边想捂着她的脖子希望她停止流血,另一边却害怕地推开她,松开了他握着的军刀。在地上的护士甚至比他征服的野兽更脆弱,她只扑腾两下就睁着恐惧的眼睛不再动弹。他杀过很多野兽,但是他第一次,身上脸上沾满了人血。他似乎没有从中获得他憧憬的快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端的恐惧。他颤抖着,摇着头,睁大了双眼,那双眼睛依旧是赤红的,不知是布满的血丝还是护士的血,他的眼睛有种诡异的血腥。  “你……你是杀人犯。”他的手上都是血,甚至还不断往下滴,鲜活的血让整个室内都布上了咸味,他指着悠然坐着的方择砚,浑身上下的颤抖都表明了他对事情发生前后的不可置信。  方择砚安然地坐着,仿佛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观看者。他十指交叉抵着双唇,看好戏地数落吴得,“我不是杀人犯。你才是。”他看着他痛苦的、不愿承认的表情,挂上了安抚的微笑,“刀在你手里,指纹是你的,只有你身上有血,你的烂摊子还在这儿。”他侧过头,看着玻璃台上说不出话,但颤抖着用玩具熊遮着眼睛的少女,叹息地说,“你强暴少女,被路过的护士发现,你为了灭口,干脆就起了杀念。”他伸手指了指他办公室里的墙壁上那些鹿皮袋子,“并且他们一定相信你有这样的勇气。”  “我没有……我没有……”他拼命摇晃着头,扯着衣袖努力地擦拭脸上的血液,恨不得揭下一层皮。他从来没有想过杀人,他也不敢。他用杀鸡的心态面对一只只野兽,但是他从来都没有胆量要用人来感受虐杀的快感。并且他真的没有从中感受到他憧憬的,他有些迟钝,甚至眼泪都溢出了眼眶。他自卑懦弱地哭,连喘气的勇气都没有了。“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正如方择砚说的,没有人相信会相信他的话。所有的场景都像是为他铺设好的,他只是配合地前来演了一场戏,最后无论是输赢还是生死,方择砚才是掌控全局的人。  “现在――”方择砚隔着带有丁点儿血迹的手帕悠闲地握起了电话的听筒,他含着微笑看着吴得,金棕色的眼睛里是引他步入陷阱的诱惑,“你是想我直接打给警方?”他挑着眉等他的反应。他吓破了胆,鼻涕流了出来,连同他的眼泪,混合着腥臭的血,他恳求他,“别……”  “或者。”方择砚又放下了听筒,“你配合一点,我们趁现在将她处理掉。”他像一个慷慨的给予者,给了他最大的选择权。他的表情还是永远的温柔,吴得慌乱的手脚,他想不到他下一个动作是什么,他看着他金棕色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方择砚唇角的微笑加深。 第九章 王蛇初见 - 白棋黑子 - 雪痒   李程昱躺在床上,他把手伸到了腿上,他努力按压,除了自我感觉到手抚过之外,一点肌肉被压迫的痛感都没有。他苦笑一声,早是预料之中的事,他早就无可奈何了,只是还痴心妄想地做着梦。就像小时候身边的人,睡一觉起来的时候,他们还守在身边。但是他也知道,有些事情就像一个人的离开,稍不注意,就悄悄飞远了,再也不曾回来过。他知道他的腿并没有残疾,他夜里睡不着假寐,吴得每夜都会帮他注射麻醉。  他把手抬起,放在了眼前,眼睛有些模糊,连掌心的线也分得不太清楚。横横竖竖,深深浅浅,他突然想起了以前路遇的一个瞎子说他有不可一世的聪明,终究要害得他下地狱。他肯定是含着高傲的笑不再作声,一个瞎子什么都看不到,也就是信口雌黄,其次,他不信有地狱这么一说。如今却讽刺了,瞎子说对了他的半身,他的确聪明,也的确入了地狱。周围的世界是纯白的,用白色的漆铺成的白色,但实在就是地狱。那些伪装的护士,把心底最肮脏的东西藏在了纯白的护士服下,她们能在患者的家人面前表现的如同善解人意的天使,但是一转眼,她们的皮鞭把每一个患者驯得服服帖帖。  暴力并不是最让他感到恶心的。  他的护士进来了,她不是来检查他的看护仪器或者进食情况的,她是来给他晚安吻的。  她那双戴着黑皮手套的手抚上他的质感他不会忘记。她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她粗噶的声音在黑洞洞的夜里在他的耳边响起,“我知道你没睡。”她两只手都不安分地触摸他的脸,抹了鲜红口红的唇印在他的额头上。她的嘴唇不断向下移,到他的鼻尖,她停顿了一会儿,又向着他的双唇移去。李程昱抿着唇偏过了头,她愣了一下,声音带着母性的柔和,却还是粗哑的,“怎么了,妈妈亲一下都不愿意了?”她把他当需要听童话故事的小孩一样哄骗着他,一只手强制地要扳过他的脸。  李程昱睁开了眼,他的眼神空洞着,但是骨子里的倔强在为他喝彩,哪怕是再一次挨打也绝不背叛他此刻坚持的叛逆。  她的呼吸有些重,甚至恼怒起来,她跟他争执了一会儿,却又缓和下来,再低着声说,“宝宝,妈妈就亲一下,然后给宝宝讲故事,宝宝就不会做噩梦了。”她把脸贴着他的胸膛,蹭着他的衣服,“给妈妈亲一下……好不好。”  他把脸侧在一边,不理会她神经质的话语。略微开着的门,渗进来一丝光亮,浅浅地探着地上那一方瓷砖,油油亮亮,到有几分床前明月光的感觉。他没有思人的念头,好像这个世界再没有他可以思念着的,又或者是他的心被扼死在了这里。门口一条蛇探着脑袋,它赤红的身体在他的眼前如一团火烧了起来,明明是烧得壮烈,却更像是送葬。他看着赤练蛇游荡着柔软的身体盘在了他的床尾,它的眼睛被黑夜镀上了一层雾一样的悲哀。  “你听到了么?不听话是么?!”她暴躁起来。手也焦急地抚着他的脸。  “肮脏。”他吐了两个字。看着床尾的蛇慢慢游到了女人的身边,在她张开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的时候钻了进去。它钻进了她的身体里,他看得清清楚楚,她的腹部被烧得只剩焦了的皮肉。  她笑了起来。无所谓地笑了起来,下巴也变成了两层,仿佛她的胸腔在震颤,连内脏都跟着颤抖。她又戛然而止,扬起手,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他的脸火辣辣的疼,但是对于他来说,那已经是家常便饭。他了解这个女人的手段,只是几个耳光而已,但是她的力气不小,他舔了舔腥咸的唇角。  “我肮脏?!”她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一样,非得重复来确认她的的确确从李程昱嘴里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不能忤逆她的心意一般,她解开了她的护士服,脸上挂着狞笑,和吴得一样的孬种样,总以为她虏获了李程昱。她的手指比她给人的外表印象要灵活得多,纽扣在手指间自动散开,到胸脯的那一刻颗扣子,她用了些力气睁开了。它滚落进了一个看不到的角落里。那种狠劲仿佛势要露出些什么来吸引住李程昱的目光。她露出了一对雪白的胸,似乎是准备好来送他入眠的一般,她连内衣都没有穿。她抚上了引以为傲的双峰,鼓鼓囊囊的样子真的像一个处于哺乳期的母亲,她胸腔处的肋骨微微凸起,她的肚子比一般的女人更加圆润些,却又不是孕妇那种紧致,她肚子上的皮耷拉了下来,并不明显,侧面看也只是小腹下垂而已。  她弯下了腰,腰侧的肉又明显地累积了一些。她把他倔强的脸扳了过来,他的嘴角有丝丝血迹,明明是她致成的伤,此刻她却心痛起来。鲜红的嘴唇凑了上去,她伸出了舌头,舔了舔他嘴角的血。李程昱的胃蠕动起来,他甚至感觉到他的灵魂都开始扭曲地蠕动,但是又如没有力气挣扎的死物,任由她的摆弄。  她把她的胸部凑了过来,嘴里喃喃,“是不是饿了,妈妈给你喂奶。”  他的双手本能地伸出要推拒,但是她咧开了红唇微笑着,把他的手交叉着按在了头的上方。她手上在用力,胸部的雪白也在敞开的白色护士服下晃动着,像等待挤奶的乳牛炫耀着丰功伟绩。并且那也是她的想法,她看着面容精致的李程昱在这里一天天消瘦下去,她就想待他如婴儿,靠乳汁将他喂养得圆润些。  仅有一丝缝的门被轻轻推开了,或是太久太古老,门沿生锈了,打开的时候,发出一声尖锐的吱嘎声,她的牙齿颤了一下。仿佛门一打开,就凭空生出了许多寒气。  她仇恨地看向了门口,甚至暗暗在心里发誓,如果是哪个不懂事的小护士,她一定会扒了她的衣服用皮带狠狠地抽。  门口的人穿着严谨的西装。他颀长的身形几乎盖住了渗进房内的所有光,房间又归于黑暗,好像他有只手遮天的本领,让周围的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背后。  “晚上好,李程昱。”他的声音低沉而优雅,像一杯咖啡里慢慢滴进牛奶,简单地滑开,却跳完了一支完美的舞。他手上拿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一个小玩意儿在他的手上晃荡,催眠一般。他朝着他的方向慢慢走来。每一步,身后的光都钻进来一大束,咝咝索索穿行着,打在他的背上,镀上了月光般的温柔。  房间里逐渐亮了一些,他看得到衣衫裸露的女人,嘴唇一片鲜艳,他也看得到表情纠结的李程昱,躺在床上,露出高傲的无助。他并不欣赏眼前的景象,至少在他看来,女人的双唇是靠李程昱嘴边的血染红的。他很不喜欢这个女人的愚蠢行为。  她对于被注意感到很不愉快。恨恨地盯着他,又慢慢地扣上了扣子,每一粒纽扣都仿佛与她有仇一般执拗着。  他走到了李程昱的床边,把文件夹搁置在了床头的柜子上,他眼睛弯起,“我是方择砚。”他偏了偏头,看着还站在一边的女护士,“希望您暂时离开。”  “我是他的监护护士,保证他的人身安全是我的责任。”她咬着牙发恨地看着方择砚,毫无顾虑地说着冠冕堂皇的话。  “您指的是哪方面的监护?”他好笑地看着她,但一字一句却毫不留情,“吴医生说您越职,正在考虑为李程昱换护士的事情。”  “他换掉我?!”她瞪着眼,粗哑的声音如劣质扬声器里传出的一般,“他跟我搭档了十几年,他换掉我?!年纪轻轻地说话不懂事我会谅解你,不过,你又是哪根葱?!自以为是地想在这里占用一份土地么?!你也是愚蠢的人,你来的目的就是想借着李程昱攀上你事业的顶峰,你是真正的卑鄙……”她没有说完,被方择砚握住了手臂,连推带拽地将她朝门口送。  她唔哩哇啦地乱叫起来,狗吠一样吵闹,“你干什么?在医院动粗?!你知不知道你犯了院规,改被换掉的是你!”  方择砚容不得她说完,她跟不上他的步伐,拙劣的高跟鞋技术让她崴了脚,她呼哧呼哧地像一个缝制粗糙的玩偶,他把她推到了门口,轻轻松手,她软了一下,扶着墙,表情又僵硬起来。他面对她的表情没有了刚才那份温文尔雅,反倒是他的眼镜泛着嗜血的光,“你犯了院规,我何必遵守。”他不愿多说一句,将生硬的门又合上,像一道强势的冰冷,将她阻隔在外,她却无能为力。  他背对着李程昱,理了理领带后回过了身,按下了墙上的开关。灯跳了两下,照亮了方择砚的表情,温柔如水。 第十章 你信任我吗 - 白棋黑子 - 雪痒   “我是你的律师委托的精神治疗师。”方择砚手上的小玩意儿还是一晃晃地扎眼,像是有催眠的魔力,惹得李程昱昏昏沉沉地想睡。他挣扎着抿着唇一语不发地看着方择砚,他唇边的微笑却被他一眼看穿似的有种钉子刺骨的虚伪感。  “把那个拿开。”他偏过头尽量不让自己看到那刺眼的东西。  方择砚微微一笑,“这只是听诊器。”他看着李程昱满脸疲惫的样子,不由得又柔软了语气,“为了防着这里的护士,得时刻防备着,尽管疲惫。”他试探地看了看李程昱,他的手指拨弄着头发,一根根细腻的发丝就在他的手中穿过了,看着倒像是根根细小的针。他慢慢靠近他。  “有什么事?”他不耐烦地回了一句,眼睛微微闭着,选择性不愿意睁开似的,这段时间他面对的骚扰已经很多了,男男女女,甚至好笑的是,几乎老老少少。都是一群精神破裂的极端疯子。他倒不是觉得自己是一个正常人,只是他至少没有他们那些偏激的喜好,怎么恶心怎么来。  方择砚停在他的床边,他看着他脸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猜他把他与其他人归为同一类,冒失的崇仰者。他松了松领带,“你有洁癖么?”  李程昱几乎懒得开口,不过这个问题到是让他睁开了眼,他自嘲地弯着唇角,看着方择砚的眼睛,“你觉得洁癖在这个地方有效力一说么?”  “那好。”方择砚对着他勾起了唇角,他坐在了李程昱的床上,从西装里面的衬衣口袋里抽出了手帕,替李程昱抹掉了女护士留在他额头的口红印,沿着他的鼻骨一路向下。他换了另一面想要为他擦唇角的血迹,却又顿住了手,把手帕递给李程昱,“或者你自己来。”李程昱看了他一眼,才接过他的手帕。方择砚的手帕沾染着衬衣的香味,也是他常用的香水味,这种微香却引着人不断嗅的味道恰是李程昱熟知的。他擦了擦唇角,用墨玉色的眼睛看着方择砚,没有说话却像是在洞悉什么似的。他慢条斯理,方择砚静坐在他身边,他的眼神很安静,唇边还是从容不迫的浅笑。  李程昱的赤练蛇又回来了。它缠绕着方择砚的腿一路向上,钻进了他的西装袖子里。而过了一会儿却从他的眼睛里冲了出来,像是一条备战中的蛇,朝着自己汹涌而来,一口袭上了自己的颈间左动脉。他坐起身,对视方择砚,“你呢?又因为看了我的书用新鲜的思维来凌辱我?”  方择砚因为“凌辱”两个字而笑了出来。他又把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刚刚说过了,我是受你的律师的委托。”  “这倒是不错的理由。”他噙着一丝玩笑意味的笑,却没有和他开玩笑聊天的意思。  这的确是不错的理由。这是方择砚的心里话,不过微微皱了眉,耸了耸肩看着他精致的五官,“如果你同意……”  “我有选择的权利么?”他冷笑一声。  “当然。”方择砚接过了印有鲜红印记的手帕,口红印和血是不一样的,口红还是永远享受青春得躺在了手帕上,沾染上了尘世的俗物还是红得嚣张,但是血就不同,血变成了红黑色,它仿佛变得邪恶起来。他的眼里绽放了许多柔和的光,面对李程昱的时候,方择砚的确是温柔的。  李程昱又重新躺下,他放松了表情,“那开始吧。”他觉得有些无聊,面对一个弹簧表情的人是件无聊的事,无论什么样的话都无法使他露出真面目。他到不觉得挫败。  方择砚露出了微笑。他把西装外套脱下,搭在了他的床尾,他卷起袖子,一边温和地说,“我得先检查一下你的身体,生理治疗和心理治疗必须是同步的。”他从他的腿开始,李程昱盯着苍白的天花板,上面也许因为渣工程而掉下许多白色墙灰,他不是很在意。只是死死地看着,或许就打发走这段时间。  “双腿浮肿。”方择砚看了他一眼,他却没有做任何回应,依旧注视一个地方。方择砚隔着裤子揉了揉他的脚踝,“没有脱节和骨折现象。”他顿了顿,停了手,看着李程昱说,“介意脱掉裤子么?”  李程昱的眼神从天花板移到了方择砚的脸上,他的脸在灯光下显得尤其柔和,他看穿那副眼镜看到了他的眼睛,“介意。”  方择砚看他像赌气一般说着小孩子性的话,不由得摇头轻笑,“那好,如果腿上有疼痛感的话就告诉我。”  “没有。”李程昱随即接话。当然没有疼痛感,整条腿一点知觉都没有了,即使现在锯掉他的腿,他都不会知道他的双腿已经和他分家了。但他沉默着不说出任何原因,在彼此信任基础为零的时候他认为没有必要告诉一个外人自己的身体承受情况。方择砚在他的眼里和自己一样虚伪,虚伪得看不出假。  方择砚点点头。他伸手摸了摸李程昱的脖子,“有酸痛感的话告诉我。”  “没有。”他淡淡地说,只想快点结束。  方择砚简单看了看他的眼睛,瞳孔紧缩,显然的防备的状态。他只是告诉他,“你的头部没有损伤。”  “看眼睛也看得出来?”他嘲讽地问。  “是。”方择砚回以微笑,“瞳孔放大说明脑部有炎症,瞳孔紧缩则表明精神状态还可以,至少是神经清醒的。或者说明有些紧张。你紧张吗?”  “这是防备。”李程昱眯着眼睛,他表现出了一丝困倦,“结束了么,医生?”  “还没有。”方择砚低着头笑了笑,他戴上了听诊器的听筒,一手摸索进李程昱的衣服里,他把听诊探头按在了他的胸腔偏左处,“我听一下你的心率。有短暂性头晕么?”  “没有。”  “有短暂性但强烈的呕吐感么?”  “没有。”  方择砚看着他额头的淤青,淡淡地说,“你应该要诚实一点。”李程昱的心跳很正常,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胸膛,像是要击碎他的那些疑惑。  “我以为我已经很诚实了。”李程昱眯着眼,嗅着方择砚身上的味道。纪梵希的男士香水有好几款,但他只钟爱这款,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悠悠扬扬。  方择砚听着他的心跳,依旧是平稳的心跳,尽管他知道他在撒谎。他看着他快要闭上的眼睛,不知道是困倦了还是厌烦了,不过他沉着声说,“我们必须互相清楚一件事,你和我或者说是,我和你合作的基础就是彼此的信任。”他收回了手,动作轻柔地帮他盖上了被子。他又重新坐在他的身边,用几乎可以催眠的声音说,“你信任我吗?李程昱。”  方择砚的侧身像是一座笔挺的雕塑,李程昱似乎是在安静的时间里听到了谁的叹息声。他不想选择去相信谁,或许在很久以前选择过独自孤傲的生活起,他就不愿意在活在相信里。他也不太清楚方择砚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要么就是单纯的飞蛾扑火,要么就比吴得来得更恐怖。  “她已经死了。”他侧过身,背对着方择砚,在寂静里突然开口。  方择砚想说些什么,却首先沉默了。他的律师死了,他不能接受,因为原因只有他知道,不过,他其实更愿意去相信她是自杀。但他做不到,方择砚猜到了这一点。他能够聪明地把自己打扮得像一支玫瑰,浑身是刺。却是妖艳无比,这是他欣赏的。  “在法律上,你已经不是受托人了。”他压着声音,用一副困倦了的嗓子回答他。  “但我们仍然在一条线上。”方择砚忽然觉得有些冷了,他把床尾的西装拿了过来,却又不想穿上。只是摩挲着秋冬的西装里一层滑滑的布料,李程昱就像这件名贵的西装,人们惊艳它的外表,触摸却是有种砂质的毛糙感,而内心却是圆滑的。他与他恰恰相反。  “她没有把其它文件给你,不生效。”李程昱是用猜测才想到了这一步。他在吴得的办公室里看到了那张委托申请书,如果他拿到了其它文件,就不会在今天才虚假地前来和他进行第一次会面。  “我们仍然是在一条船上。”他站起身,还是决定穿上了西装。背对他的李程昱听到了他窸窣的声音,他猜他也许要走了,就闭上了眼睛,心里却不安起来。  “警方都知道我站在你的立场。委托申请签署之前,我代表你的立场,她死后,我依旧在你的立场。假如争取不了解脱嫌疑,我的地位,名声,甚至是我的所有财产都会消失殆尽。”他穿好了西装,细细地整理了领带,“所以,你信任我吗?”  李程昱没有选择。他紧紧闭着眼不愿意睁开,怕灯光刺进眼里带来强烈的痛苦,尽管肉体上的远不及灵魂受到的侮辱,“怎样让我相信你?”像是梦呓,漂浮着,让方择砚嗅到了隐隐约约的不安。  “我信任你。”方择砚噙着微笑,他还是梦一样的温柔。  “明天帮我带套衣服过来,这里的衣服扎得我肉疼。”他往被子里缩了缩,没有再说别的,方择砚没有回应他,只是走到了门口,又听见他说,“你叫什么来着?”  “方择砚。”他轻声回答,道了一句晚安后替他关了灯,合上了吱嘎作响的门。外面微冷惨白的世界冷却了方择砚温柔的表情。 第十一章 高级精神病人 - 白棋黑子 - 雪痒   方择砚早晨六点就来到了李程昱的病房,他猜他不会睡得太晚,昨天简单的检查就看出他浅眠,或者说他敏感,稍微有一点动静就会辗转醒来。推开会落灰的门,刺眼的灯像被打碎的玻璃折射着光,方择砚不适应地微眯了双眼。  床上没有人。  方择砚走到了床边,他把装着衣服的袋子放在了床头,理了理凌乱的被子。被子里没有一点温度,显然,李程昱很早就被带走。  他尝试着坐在了他的床上。看着微掩的门,门外的灯和这里的是两种颜色。他能闻到这里的微弱的味道,独属于李程昱的气味。他似乎在哪里都能将这种邪恶的味道留下,方择砚看着门外昏昏黄黄的光,像月光投射在沙滩上的颜色,还有一条孤独的蛇在海滩徘徊。还是孤独一人的李程昱,他仍旧不相信他。  方择砚能感受得到他的信任还没有给他。他想了想,还是将衬衣上口袋的一方干净的手帕放进了衣服袋子里。  门被推开了,不是熟稔的方式,不知道是哪边的光线受到了污染,方择砚的镜片上亮了一片,看不到他的眼睛。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了门口,他有些害怕地朝里张望着,嘴唇也苍白地颤抖,似乎冒出一个字都会让他丢了一魂一魄。他抚着冰冷生锈的门,不做声地看着方择砚,似乎是等不到他再做反应了,他背着手像面对老师的小学生一样走了进来,不情不愿。  “李程昱又不在。”他张着一双细小的眼睛盯着方择砚,不是打量,而是害怕地想和陌生人寻找话题,他摸了摸方择砚身边的空位,想坐却又犹豫了。  “他经常不在。”方择砚对他展开了微笑,虽然是刺眼的灯光,但是这么近的距离,中年男人还是看到了方择砚的眼睛,金棕色的眼睛,温柔如月光。他点了点头,放心地摸了摸胸脯后坐在了方择砚身边。  “你睡得怎么样?”他的手指不停地搅动着衣角,已经被捏得皱巴巴,而他始终不肯放开绞起来的那块布料。  “还不错。”方择砚看了看他不安分的手,把眼镜摘了下来,“你似乎没有睡好。”  “不好。”他摇着头,就像一个孩子需要用晃头晃脑等极大幅度的动作来表明他不喜欢吃一样东西,他把自己的脑袋晃得晕晕乎乎,又说,“我没有睡好的时候。不是,应该说是睡得相对不好。”他开始自我纠结起来,有点着急地看着方择砚,似乎是害怕他没有理解自己的话,也许在他的思维模式里,刚刚那句话矛盾过于突兀了。  “我知道。”方择砚朝他安慰地笑了笑,“或许是因为李程昱,你睡得不好。”  “不。”他拍了拍大腿,很快又改口,“嗯,就是因为他,我没有睡好。”  他的脸看起来的确很疲惫的样子。眉间几道深深的纹路像是女人化妆用的笔勾上去的,眼圈周围的灰黄色堆得厚厚的。  “我昨天梦见他被生吞活剥了,体无完肤。”他抓了抓头发,又无聊地拨弄着下巴的胡渣,仿佛这种刺痒才会让他感觉他还是活着的。  方择砚定定地看着他,“是你吗?你把他生吞活剥了。”他在讲述事实一般的表情让他吓了一跳,他极力摇头,“不、我没有,没有的。”他锤着双腿,感受到了疼痛之后,终于自我肯定一般摇着头说,“我没有,不是我。当然我也不想。”他把手交叉在身后,探进了床上凌乱的被子里,被子粗糙的质感让他忍不住用指甲抠了几下。  “你想把你的思想嫁接给我,医生。”他低着头闷笑出声,看着自己摆动的双脚,不过,话却是对着方择砚说的。  “我并没有告诉过你我是医生。”方择砚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  “不,你说过了。”他搔刮被子的声音越来越大,和双脚摆动的频率趋于一致,“你刚进门就说过了。”  方择砚抬手看了看表,他起身,随意地整理床上的被子,他摸了摸,果然这种粗糙的质感会磨得手掌有种烦躁的刺痒。假装不在意地和他继续说,“可是你进这道门的时候,我已经在,而我进这道门的时候,你不在。”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他放在身后搓着的手,“你弄错了先后顺序。”  “不,我没有。”他两手的手指绞起来,一个搭着一个,像孔明锁一样的智力玩具,他似乎在通过这种方式来领导自己的思维去破解这道逻辑题,“弄错顺序的是你。”他看见方择砚并没有把更多的关注点放在他脸上,就忍不住继续说道,“你首先弄错了顺序。刚进来的是你,而不是你。”  “是我?而不是我?”方择砚停顿一下,他搞得清这种思维问题,只是不愿意争论关于“本我”的问题,要知道,这也是他大学研究的课题之一。他把被子放在了床头,伸手去摸枕头,在枕边摸到了一大块床垫湿透,他按了按,手指潮湿。方择砚又坐回了他身边,从床头的衣服袋子里把手帕掏出来,擦了擦手指,又放回了衬衣口袋里。  “你来这儿的目的就是找他。”他不抬头,却指了指床,“但是你没有找到他,所以你不在这儿,我进来之后,你仍旧不在。直到我的问题让你疑惑,然后你就在这儿。不过,你把地点也搞错了,我们现在不在这个门里面,而是在这个平行的宇宙里,这是相对的。就像轮滑,你滑轮滑的时候,并不是只有你在动,连同你周围的世界也在转动,这是一个美妙的四维空间。你和我同时在这里,其实你也同时和他在这里。”  他的手指巧妙地散开了。  “可是怎么解释我的职业?”方择砚把视线从他的侧脸转移到了放在腿上的双手上,它们交叉着绕在了一起。  “不用解释,这就是一个四维的世界。我看得到你的身高,能感受到你的体温,可以揣摩到你的第三身份。我把你制作成了一个坐标图,你的定位明确。”他安静了手上的动作,终于最后指肚相对。  “你把所有的人都定义为坐标?”方择砚问出了一个直板的问题,这就意味着他需要一个非曲折性指间动作来引导他的思维逻辑。  “是的,一切都可移动。”他搓着双手,脸上的焦躁神色从进门之后就没有得到丝毫缓解。  方择砚了然地点点头,“或许你想说说你的噩梦。”  “我不想说。”他很快接口,他摸着他的鼻梁骨,“你不能够拽走我的思维,你想通过你的语气和引导词把一个人的思维扭转到你希望的轨道话题上去,这是心理医生的通病。显然,你就是这样的人,但是我不是病人,只有你的病人愿意对症,然后钻进你的思维陷阱里,我来这儿并非我的意愿,我的想法很清楚,也不需要谁来证明我有病或者没有。每一个精神病分析师都是精神病人……”他滔滔不绝起来,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裤缝,恨不得变成细小的针把边沿重新扎一遍。  “可是思维也是四维空间的变量,照你所说,这是可移动的。”方择砚重新审视他的不安表情,“我照着你的思维路径来走另一个程序而已。最终结果是一样的。”  他突然抬起头,盯着方择砚的眼睛,然后诡异地笑了,“你是个高级精神病人。你把‘除非我想说’这一套放在了我身上,或许没有,但是你的确有这种想法。好吧,那我们可以谈谈我的梦,看看你是不是比周公有更好的想法。”  方择砚的眼睛温柔地绽放安静的光,不同于这里刺目的光线,他的目光像池塘上漂浮的淡淡的月光一样静谧,“说说你的职业。”  他十指交叉放在腿上,双腿也交叉着,唯有两根大拇指在做规律不变的轮滑转动运动,“哲学系老师。”  “你看到的时钟也是可移动的么?”方择砚突然问他。  “不行,它也是跟着太阳的运动轨迹的,那是不变的。”他叹了一口气。  方择砚看着他,他把手指伸到了他的鼻子下面,他躲闪了一下,警惕地蹬着他,“你干什么?”  “一根头发。”方择砚浅浅一笑,看他偏过了头,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  他双手松开,捣鼓了一下鼻子,嘟囔着,“什么都没有。”  “掉了。”方择砚顺势问道,“李程昱被吞噬的瞬间,你为什么没有移动你的梦,这是你的潜意识作怪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脸上上下下摸了遍之后重新回复到刚刚的手指动作,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方择砚,有些模糊得说,“你刚刚问的什么?”  方择砚了然地微笑,他重新戴上了眼镜,“没什么,只是好奇是什么吞噬了李程昱。”  “蛇,一条蛇!”他的拇指转动频率加快,有些害怕地靠着床尾,“就是一条蛇杀了李程昱,它把他吞掉了,完完全全……”  门外护士的脚步声逐渐加重,他开始颤抖起来,却止不住地想说出更多。  方择砚慢慢地走到门口,他把门打开到最大幅度,背对着问他,“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我说一条蛇杀了李程昱。”他激动地重复了一遍,“一条蛇杀了李程昱!”  穿高跟鞋的护士怒气冲冲地进来,她的关注点不在方择砚身上,她透过他看到了坐在床上的男人,而他正重复着“一条蛇杀了李程昱”这句精神病人特制的话。她像极了不满自己孩子表现的母亲,有些丢脸地绑着他的手往外挪动。  “我没有发病,为什么绑我?!”  “他的呼吸温度比常人高,双眼聚焦困难,方向意识颠倒,甚至有些幻听。”方择砚对着护士说,“先给他点安定,然后他需要一个脑部治疗,他的思维右脑和逻辑左脑都有些发炎。”他微笑着看着鼻孔放大,满含苦恼被带走的他,笑得云淡风轻,耳边环绕他的称赞“你是个高级的精神病人”。 第十二章 自杀他杀精神论 - 白棋黑子 - 雪痒   方择砚不会承认自己是疯子。他欣赏疯子们的另一种极端的精神世界,聪明到诡异的想法,不过,这种状况和李程昱是不同的,他们是疯子,李程昱是天才。  他正踌躇着要不要在这里在待一会儿,而李程昱的那个生锈的轮椅声像在轨道上挪动一般吃力地“咯吱咯吱”来了。他站在门口,挂上了漂亮的微笑。还是昨晚那个风骚的护士,她推着他的轮椅一路过来,表情却是极尽精彩。她挂着仿佛胜利的微笑,在方择砚眼里,这是一种明目的挑衅。他似是知道一些,但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了李程昱。他的不安情绪更加明显了,似乎是比昨晚更加严重,他干呕着,几乎要把最近吃的一丁点食物都吐得干干净净。  方择砚下意识地想掏出手帕,在摸到手帕上一块湿濡之后愣了一下,似乎才把真正的思维唤回。他收敛了微笑,“早上好,李程昱。”  李程昱不愿意被他看到这副窘迫的样子,他皱起眉,偏过头却没有理会他。  “他似乎现在不愿意看见你,医生。”她推着轮椅,欢快地进门,擦过方择砚的时候诡异地笑着说,“你被讨厌了。”  方择砚背对着他们,表情的温度下降到零点。他松了松领带,转过身,对着李程昱说,“我把你要的衣服带过来了,需要什么再……”  “病人只能穿院服,这是院规。”她把床头的袋子拎起来,扔给了方择砚。她还想再奚落他两句,一个护士急匆匆地赶来,对着她低声说了几句话,她怔怔地看了方择砚一眼后离开。  方择砚到门边将灯关掉,李程昱皱着的眉才缓缓放松,他坐在轮椅上,双眼疲惫。  方择砚把掉落在他脚边的袋子捡起来,走到他的床边,双眼注视着他颤抖的手,“或许你可以把发生的不愉快告诉我。毕竟――”他停顿一会儿,“我是你的心理医生。”  李程昱始终沉默着,他不开口说一句话,突然之间自暴自弃的表情浮现在脸上,“我不是病人!我没有精神病!”  方择砚的唇边绽开了一丝微笑,他很快收起,语气委婉起来,“我说过,我信任你,无条件。”  李程昱不喜欢方择砚的态度,他暴怒着想大动肝火,但是方择砚再他面前就是一块棉花糖,即使一拳打上,也是不痛不痒。这让他感到更加憋屈,“收起你那一套。”他抬起头,眼睛无神地放空,像是飘渺着到了另一个异世界,“她不是自杀。”  “原因呢?她不会用枪?!”方择砚顺着他的话接下口。  他像还魂一样,眼神慢慢聚集到方择砚的脸上,他透过他的镜片看进了他金棕色的眼睛里,“你第一时间就知道她是他杀。”  “是。”方择砚坦言,“因为我猜到了她不会用枪。就在我获得作为你的精神医疗师资格的前一天,她突然死亡。这给我造成了很大的不便,或许你知道,在吴得的庇护下,连一个小护士都会骑到我头上。我甚至可以明确地说,这让我感到很不爽。”  “前一天。”李程昱突然笑出来,“真会算时间啊,医生。”  “你出事之后,我就一直是她的精神治疗师,她已经把申请书交给我,并且她已经约了我的时间,打算把所有法律文件都转交给我。”方择砚干脆摘了眼镜,他缓缓走到李程昱眼前,“可是现在法律文件全部消失了。”  李程昱看着他的眼睛,很久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用眼神表示谁真谁假,他突然说,“你并不近视。”  方择砚浅笑,“的确是,不过我有些散光,而且戴眼镜,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些。”他只说了一半,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在高度警惕的情况下才会摘掉眼镜,很少有人会从一个眼睛散光的人的眼里看出他的思维流程。他又说,“你是怎么知道我并不近视的?”  “我们距离比较远,你的眼睛却能够聚焦。”李程昱低下眼,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嘶哑中有种说不出的脆弱,“你明明知道她不是自杀的,我也知道,可是为什么除了两个不可信赖的人知道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可信任的人知道真相。”他在反问方择砚,但没有要等他的答案的意思。警方不会相信他的言辞,因为他被列为了精神病人的行列。  方择砚的眼睛在没有灯的房间里却代替光盛满了温柔,“因为他们不相信你,所以他们不相信我,或者反过来。总之,我们之间必有一个因,一个果。”他很喜欢李程昱的回答,也许因为他说过,他们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她的死亡现场真干净。”李程昱静静地把手放在了膝盖上,方择砚很明显地看到他的两个手腕上有分明的红色勒痕,被粗糙的衣袖半遮掩着。他继续说,“警方找不到任何借口,他们判断她精神分裂,他太聪明,把逻辑颠倒得天旋地转,但是他却比谁都清醒。真正处于精神分裂边缘的人――”  “他们会把事情理得更加有序不乱,来引导自我,防止落入精神病的圈子里。”方择砚帮他分析,“但是外界只会知道,精神病人的传统表现是遗忘。所以他们以为她干净的自杀现场实属正常,但其实是一个伪标签。因为他们不知道真正的精神病人擅长运用逆思维。假如她处于精神分裂边缘,她会弄脏她的生活,但自杀得更壮观。而不是,生活有条不絮,自杀平平淡淡。”  “他们不会相信你。”李程昱闭上眼睛,他靠在轮椅椅背上,在思维还没有混沌的时候,轻声说,“但他们又过分相信你,医生。你去过她家,几个小时后她死亡,时差只是可能存在,不是必然。”  “她现场拟了申请书给我,然后我签了字。”方择砚看着他,“就是你看到的那张纸。”  “你为什么不接受她泡茶给你喝。”李程昱紧跟着问。  “因为我不喝茶。”方择砚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他的表情很不愉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缠绕左右他的想法,而且他的思维没有那么大的跨度,他有些疑惑,但他第一时间却又猜到了其中的可能性。  “呵。”他慵懒地笑起来,眼睛懒得睁开,“她也不喝茶,她只喝酒。”  方择砚勾起了唇角,“所以我才不能喝。”他的语气还是温温雅雅的,但带着更多的讽刺意味,“你是她的寄托,但我不是。”她缠着李程昱,她对他的爱是全倾性的,几乎在为他奔波的几天内把该得罪的通通得罪了。她聪明,在李程昱面前一直怀着做他的女人的心态自称姐姐。但李程昱更聪明,方择砚笑了一下,李程昱也不会喝她泡的“茶”。  “她为什么没有把法律文件立即给你?”李程昱心里有一种暂时性的揣测答案,却没有说出口。他的喉咙像烧起来一样滚烫,连带他的鼻腔,甚至他能够清楚地感知到或许再有两天,他的脑子会烧坏。他一声不吭,只是好奇方择砚会有多聪明。他清楚他的感知力,也判别不出他哪一句话是假话,在和别人盘旋的过程里,整个医院在他面前都会是一场过家家游戏。  “一旦一个女人一件事偏要分两次来做的话,她的寓意再明显不过。”方择砚微笑着给李程昱灌输他对于这份文件的渴望,“但我做不到和一个女人抢我的名声和地位。”  李程昱的呼吸炽热,但他仍然清晰地理出了方择砚话语的意思。他笑得很彻底,感叹他的智商。他在把自己推向求名求利的方向的同时,还用卑鄙来掩饰自己的更卑鄙。李程昱选择相信他。  “把衣服给我。”他闭着眼睛。  “额,这些衣服都是我以前买小了的,所以,你先穿穿看。”方择砚伸手把床头的袋子够了过来,“假如不适合――”  他接过了袋子,都是一些棉质的衣服,他随意拿出一件,笑了出来,“撒谎需要打草稿。”他把衣服上的标签扯下,扔给了方择砚。  方择砚有些尴尬,“反正我正好路过,就――”他突然发现关于逻辑斗嘴这一方面,他完全不是李程昱的对手,他有些挫败,“或许你需要休息一会儿。”  他没有说话,把粗糙的院服脱了下来,方择砚看到他的腰腹部青青紫紫,“需要帮忙么。”李程昱依旧没有回答,他有些吃力地套上衣服。方择砚果然发现他的一个特点,即使是需要帮忙的时候仍旧不会开口,与其询问,不如动手。  他脱了西装外套,弯腰把李程昱抱起,他微微挣扎,方择砚并不理会,他把他放在床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李程昱依旧沉默着。  方择砚笑了笑,“介意我帮你换裤子么?”  “介意。”李程昱别过头,却又转过来看着他,“我不需要护士。”  方择砚犹豫了一下,他穿上了西装,叹了口气,“这点,恐怕我帮不了你。这在我的权责之外,但是假如你需要照顾――”他没有说完,却转了一个话题,“或许我过会儿再来给你做一个身体检查,你愿意配合么?”  “我能不配合?!”李程昱闭上眼睛,他现在很是头疼。  方择砚想了一会儿,“不可以。”他还想说些什么,看他有些疲倦的样子,就忍下了那些话。 第十三章 不必恐慌 - 白棋黑子 - 雪痒   方择砚从他的房间里退了出去。  走廊上还是冰冰凉凉的。他从衬衣口袋摸出了眼镜,想要戴上却在门边瞥见了一个纽扣状物体。他轻轻捡起,是一个棕褐色的大扣子,他垂下眼睑,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穿过走廊,几个人在疯疯癫癫地笑,他们的世界不只是医院那么简单的白色。方择砚从中走过,他在找一张熟悉的颜,在他的眼里,这个医院唯独让他感到恶心的只有护士和医生。他不清楚到底是谁在控着这家医院,但他所知的一点,吴得现在是老大。  整个医院的表面就跟菜市场一样,永远有人喊叫,也永远有人抱怨,就像抱怨菜场的味道一样,来这里探望的外人也埋怨这里的疯子。但它的气氛是沉默的,沉默到他打碎一只杯子,这群疯子就会爆炸。就连今天的护士们也是安静的,几乎让他感觉她们是温柔的。从空白的走廊一路到吴得的办公室的距离,他在心里做出了几个揣测。能让照顾李程昱的疯女人在可以嘲讽他的时候停下了动作势必关系到她自己或是医院。当然,她依旧可以把最疯魔的状态展示出来,她平时也不收敛,不是护士长却可以对任何一个护士都命令相对。听她那几句话,她的位置或许不亚于吴得。  那么这件事势必关系到医院。一个她,一个吴得,就是整个医院。方择砚扯了下唇角,他突然发觉到了什么,敲了敲吴得的门。  “您好,吴医生。”方择砚脸上带着笑。  吴得的脸色很沉,他依旧腆着肚子,尤其是他的头发,尽管以前就秃着,但现在似乎光得更厉害了。他侧了侧身体,给方择砚让了一定的进门空间。  房间里的气氛更是压抑,方择砚在进去后就闻到了一种火药味。如他所料,李程昱的护士还在他的办公室里,她像一头被侵占了领土的母豹子,双眼警惕地看着门的方向。她的站姿就很剽悍,双脚分得很开,双臂环抱胸前,顶着女人的性别却长了一张男人脸。  “你好,护士。”方择砚毫不客气地朝着吴得的办公位走去,他随意地打招呼,甚至不正视她。  “你好,方医生。”她抬了抬下巴,声音粗噶地上扬,双眼尖细地上挑,浑身上下唯有她的眉毛是耷拉着的,“我已经通过吴医生听说了你的丰功伟绩。过程很精彩,结果很落败。”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斜视吴得,一字一句几乎咬牙切齿,“你把他推进了一个陷阱,一个捕鼠夹!现在你在外围观结局,而他被夹着,即使逃掉――”  “我说过我必须要过这一劫!”吴得从门边一路跨大步冲着她骂道,“现在的情况你知道个什么?!还有,不要再来指责我,现在我需要一个能够和方医生讨论这件事的环境!”他扯着她的手臂把她朝着门外拖。  “你的思维狭隘到让我觉得可悲!”她挣脱着,事实验证这个长得像男人的女人真的对得起她这张脸,她推开了吴得的手,以同样的愤怒推搡着他。  方择砚坐在椅子上,他十指紧扣地支着下巴,像是在看一场黑白戏,没有可乐和爆米花,观众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他不会出手劝架,只是他想节省时间,“或许你们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作为当时人的我,毕竟――”他舒适地躺在椅子上,旋转一圈,看着他们,“我们现在被捆在一起。”他说得沉沉的,却没有威胁,更像是一种试探性的劝解。  “小齐的尸体被发现了。”她直截了当。倒是吴得,他不安地伸手摸着他的脑袋。  方择砚沉默地回忆了一下,“小齐是谁?”  “就是前两天――”吴得说了一半,方择砚有些眉目了,她抢着说道,“就是前两天被你杀死的女护士,我们医院的护士!方医生。”  方择砚眨了眨眼,笑了出来,他摘下了眼镜,两只金棕色的眼睛似乎都含满了不可思议的笑意,“你弄错了,护士。杀人的是他,现在要倒霉的是他。我们捆在一起,但解救的刀离我最近。”方择砚把玩着桌子上的杯子,里面只有半杯水,晃荡着一些不安。他转着手里的杯子,眼睛却探进她的瞳孔里,“吴医生不算是杀人。他只是在两者之间做了一个快捷的利弊权衡。只是少了一个愚蠢的护士,他却换来了另一份不可再得的信任与利用机会。我们可以把它称为为了目的而抛弃的无所谓的牺牲。你也没有看到什么弊端不是么。”  “呵,没有弊端!”她嗤笑着,“现在警方找到了尸体,在医院的后山!即将被怀疑的是他,不是你!你当然笑得云淡风轻,让我们来给你背黑锅!”  “只是在后山找到一具尸体而已。”方择砚摇着头,“你要是愿意花时间与精力,在后山掘地三尺,保证挖到的尸体比你祖坟里的多上几倍。”  “谢谢你把我列祖列宗问候了一遍。”她看吴得始终不张嘴的状态,突然就忍了一口气,“也好,方医生。既然你们两个讨论更加容易达成目的,我该把时间和地点都让给你们。”她把高跟鞋踩得如打树桩一般,恨不得在地面上穿出几个孔。她恶狠狠地瞪了吴得一眼后转开了门把手,似乎是要把怒气都转移给这道门的主人,“砰”的关门声让她爽快了一会儿。  “现在!方医生,我该怎么办。”吴得的双手交换着抚摸脖子的动作,他的双脚几乎一刻都不能停地在房间里乱转,仿佛停下几秒,地表焦急的高温就会把他烤熟,“我们就不应该把尸体扔在那个地方,应该埋掉。不,不,或者应该完全烧掉……”他语无伦次起来。  “你听着。”方择砚注视着他,“动物不会埋尸体。”  他愣了愣,眯起了他臃肿细小的眼,“你的意思是――”  “处理伤口的时候,我往她的耳膜里打了一针腐化剂。耳朵距离伤口很近,只需要一个晚上,她的半张脸到肩胛骨都会烂掉,警方查不出来任何人为伤口。抛尸地点又是后山,你没有杀人动机,所以不用太急,不过――”方择砚指了指墙上那些鹿皮,“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假如你不想因杀害野生动物而入狱的话。”他了解他现在的恐慌,即使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天,但是他仍然可以看出他的睡眠质量不高。  吴得呼出一口气,但是他脑门上都是汗,还是没有放松下来。  “不过,吴医生。”方择砚顿了顿,像是做述职报告一般的随意又严肃的口吻说道,“李程昱的身体状况很不好。他的腿是刚进医院就这样吗?他是残疾?需要轮椅,而且他的双腿浮肿现象很严重。”他斜睨着他,“或者你要花更多的时间在他的身体上。”他低着头玩着手里的杯子,却不小心晃出了水,桌上溅了一些。  “真抱歉。”他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了湿了一块的手帕,用另一头擦拭干净。吴得过来拿走了杯子,他把水全数倒进了垃圾桶里,“李程昱刚进来的时候腿就出了毛病,所以只能为他准备一个轮椅。”  “那他现在在做治疗?”他看着他手里的杯子,又在他的文件堆边看到了另一只茶杯,他把眼神四处转换,用一种随意的口吻说道。  吴得看着他,沉思了一会儿说,“没有,还不能妄下定论。确切来说,还没有给他做过全身检查,你知道,得找到疾病的根源。”  “没错。”方择砚把手帕塞进了衬衣口袋,“李程昱的呼吸很热,他说话的时候思维有些混乱,比起他作为作者的时候,的确是退步了。我猜他是不是脑部有些发炎,其实可以帮他挂几瓶消炎药。”  “消炎药?”吴得摇了摇头,“这恐怕不行。我可以给他几颗吞咽的消炎药,但是打针就需要确诊单去取药,这一块控得很严。”他走到书架旁边,从一个医药盒里取出一些消炎药放在桌上,“你可以先给他服用一些,等他做完全身检查吧。”  方择砚点点头,“李程昱似乎不太满意刚刚那个护士。他想是不是可以换一个不那么暴力的女人。”  吴得看着他迟疑了一下,又随即摇头,“护士的分配不在我的权责之内,李程昱调换护士的话程序很麻烦。一般家属有申请为病人换护士的权利,但是――”他顿了顿,“你要不要喝杯茶。”  方择砚把文件堆边的茶杯举起来说,“这个茶杯倒是很好看。”吴得摸了摸脑袋说,“很能让人有喝茶的心情,不过,这是我的杯子。只可惜,这里还有其它普通的杯子。”  “那我选择不喝。”方择砚笑了笑,“喝茶的时候心情随杯子而定。”  吴得有同感地点头,他继续说,“李程昱没有家属。所以为他换护士得走很大的流程,我说,你劝他忍耐一段时间。”  方择砚起身,把几包消炎药拿在手上,“也好。那我先走。”他走过吴得的时候,声音又压低了,“不必恐慌,坐稳你的椅子。” 第十四章 玩具熊的鼻子 - 白棋黑子 - 雪痒   方择砚从吴得办公室出来后就打算离开。文件堆边的茶杯是吴得的,那么他把玩的那只也许就是另一个人的,在那之前,去过他办公室的也许就只有她一个人。他不会总是想一个杯子里除了水之外还会有什么添加剂,只是吴得和她的关系实在微妙,看似两个人僵化到剑拔弩张的情况,但他可以看出,他们对彼此的关心倒很到位。  这个医院的女护士的步伐还是虚浮的,像偷学妈妈穿高跟的小女孩,急于要为自己画上成人妆,只是萎靡得很不成样。周围有精神病人嘻嘻哈哈地过来扯他的衣服,他毫不在意,就当是把自己当成了精神病世界的不正常人群。这个医院里不是只有他一个另类,还有此刻躺在床上的李程昱,只希望现在没有人去打扰他难得有一次的清梦。  她缩在角落里扯着毛绒玩具的耳朵,但是心不在焉,两只眼睛偷偷地放在他身上。  当被人注视的时候,体温会升高。方择砚的敏锐度却已经达到能够感知体温上升几度的层次。他用余光扫视,看到角落的沙发上,缩在那里的她,还是一副天使的样貌。或许在受过如此凌辱的状况下还能坚强的活着只有神经系统受损的人能够做到。在方择砚眼里,这类人只是触觉感官的执行者,想吃会睡怕疼,唯独忠于自己的身体需要,却恰恰没有了灵魂感应与思维感知。  他对着她微笑起来,尤其温柔,仿佛要她幻想到自己是受宠的公主,他把全世界的爱捧在手上,堆成她梦里的童话世界。思维单纯者的被骗率往往高于被盗几率。当然,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概念的两种说法。他把思维单纯者就笼统地归为思维被盗者,因为这类人往往最容易被偷换不协调概念或格格不入的思想。  像把阳光都投放在她一个人身上,他注视着她走过去。  她本能上还是带着一种回忆性的恐惧,逃避了方择砚的目光,像是剧烈地在她对他的恐怖回想中翻腾一般,她留着对他为她拾起玩具的温和初印象,但是又好像片刻地想到了他和另一个老头子共同杀了一个女人的事实。她忘记了她是被践踏后躺在了冰冷的玻璃桌上目睹了这场惨剧,她只以为是坐在了椅子上,偷偷观察到了这一幕,仿佛没有人注意到她似的。  “你今天特别漂亮。”方择砚附着身,他距离她很近,他身上的香水味就是一种气氛的调节剂,让她缓冲到了她对他的初认识上。他在她的额头印上轻轻一吻,一片玫瑰亲吻她的脸颊一般珍惜,她确确实实地颤抖了一下。  “你感觉到冷吗?”方择砚伸手抚上她细腻的头发,摸宠物一样用尽掌心的温度与力度,要极力摸到她柔软的内心触动她一般,他靠得很近,连带他身上的热气与鼻息都传递给她。他猜到了她的恐惧推拒的原因,所以他要为她摒弃那些抓住他把柄的想法。吴得以为她是哑巴,所以他放肆地为所欲为。他也的确知道她只会发出单音节的呜咽声,但是他的第一感就告诉他,除非她不愿意讲。  仍旧是退缩地不敢正视方择砚。她的记忆选择性地放大了那一幕。方择砚掏出手帕按着老秃子的手,将匕首送进了那个女人的身体里。血液像一场红色的烟花爆了出来,逐渐变小。此后她所有的梦都像是这一场烟花宴一样,她却只能在它最小的时候才辗转醒来,不能以最快的速度惊醒,她只能像再经历一遍般得慢慢继续每一天的生活。方择砚是背对着她的,她却仿佛看到他冰冷的脸,如长着犄角的魔鬼,驱使罪犯犯罪。  “你不记得我了么?”方择砚摘了眼镜,他金棕色的双眼毫不转移方向地看着她。她认得他,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认得他,可是他却说出了让她自我怀疑的话,“那天你的玩具从床上掉下去了,我帮你捡起来的。你没有对我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对着我微笑。”  不是这样的!他记错了!她是在老秃子身边的时候看见他的,在冰冷的地方,不是在床上,不是!他说谎!她把埋在臂弯的脸抬了起来,迎上了方择砚的眼睛。金棕的温暖颜色,确实是那双看着她的眼睛,帮她捡起玩具熊的时候也是这一双眼睛,安静的,像是带着另一个世界的光渗透进来,蒙上了一层虚化。后来是什么?真的是他吗?拿着刀刺进了女人的身体里。那个记忆里的身体在虚化,连同她的害怕也在蒸发。  “我还记得你的小熊,有你头发上的香味。”方择砚噙着微笑,没有停下抚摸她的头发的动作,如重复着感知性的催眠,他摸着她手里的玩具熊。还是他帮她捡起来的时候的质感,唯独缺少的是玩具熊的鼻子,现在那个位置只有一根白色的线头无力地垂下。他把视线重新转移到她的脸上,抚了抚她的脸颊,“不用担心,我会再帮你买一个玩具。”他顿了顿又说,“或许你真的忘记了。我还――”他苦笑着看着她,“一直记着你对我微笑的样子。”  她看着他唇边弯起的弧度。一个意识在她的脑里穿梭着,她躺在床上,玩具熊掉在了地上,可是床很高,她只能躺在床上,他注视着她,用他金棕色的眼睛,他帮她捡起来,放在了她的手上,然后走到了门边,那个女人进来了,他打了声招呼后离开。好像这才是方择砚。可是,那场绚烂的红色烟花又是怎么回事?!她揉着眼睛,心里的恐慌从眼角放射出来,呆愣而无助。  “吴医生说你最近很安静很乖。”方择砚坐在了她的身边,可是他身上的香味却始终包围着她。  她有点疑惑地扬着头看着他,方择砚笑了笑,“就是那个秃子。”他用手比了比头顶,“他在位病人做治疗的时候都会比较凶。”  她似乎从一个回忆里出来跑进了另一段恐怖中。她哭不出来疼痛得只能呜咽给自己听,等到她有眼泪的时候,除了遭受更多的刑罚一样的苦痛之外,连害怕的声音都不敢再有。她记得秃子,他打过她!那个凶残的男人就是他!  她想起来了,她躺在冰冷的玻璃桌上,他把军刀刺进了女人的身体里。血液弥漫了一整个惊恐的过程,让她一直做着噩梦的是那个秃子的凶狠表情和他在她眼前表演的一场血腥烟花。  方择砚还是眼前的方择砚,他始终是微笑着看着她的,就像现在他的表情一样,眼睛里盛满了她最渴望的温度。他把她带到了一个温暖的高度。  看到她的眼神开始回缓,方择砚低沉着好听的嗓音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没有说话,却有眼泪要涌起,漫住她的双眼。她抱紧怀里的玩具熊,遮着半张脸,只留一双眼睛,黑色的蓄着眼泪的眼睛就像是闪闪的黑葡萄,嵌着纯净的宝石。  “你想说话,所以告诉我,你想说。”方择砚不着痕迹地将她揽在怀里,只是一个轻柔的动作,却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让她仿若置身温室,没有寒冷的逼迫与无情的踩踏。她只是睁着眼看着方择砚,眼泪断了线地落下,沾湿了玩具熊的绒毛,结成了一缕一缕。方择砚却更加温柔,眼神几乎要融化她,“你可以说,因为是我。”  她张了张嘴,却又闭上,摇了摇头。  “不用害怕。”方择砚肯定地说。  “左妍。”她用玩具熊捂着嘴,声音压在喉咙口一般地细小地说出。方择砚还是听到了,他笑了出来,吻了吻她的冰凉的额头,“真好听的名字。”他眯起了双眼。她会说话,但吴得不知道。她的玩具熊的鼻子掉在了李程昱的门外,这不是偶然。不会是她的护士带着她经过,这个鼻子是硬生生掰掉的。  “你始终是一个人玩吗?”方择砚问她。  她抱着小熊,又开始了她的沉默。  “你的小熊会保护你吗?”方择砚转口问道,他接触过的孩子案例里,有很多孩子把玩具看得比活物更加重要,甚至他们会幻想一直身处于玩具的变身保护中。他猜想是不是她也有这方面的自闭症以至于被确定为哑巴。  “姐姐会。”她把脸重新埋在毛绒绒的小熊身上,不停地磨蹭,寄托她的孤独一般缓解她的心情。  方择砚皱起了眉,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孤僻的一种形式。依她所说,姐姐的存在大于这只玩具熊,但是她对活物的依赖感却不强于这只玩具。还是她对这只熊的寄托情感都是对姐姐的思念?  他不论她是什么心理疾病,只是想在最快的时间里揣摩到这只玩具熊的鼻子为什么会在李程昱的门外出现,不是相对性偶然,而是必然性绝对。  “方医生真是关心病人啊。”一个嘲讽声音就在他几步开外传来。 第十五章 我们算是本家 - 白棋黑子 - 雪痒   方择砚无所谓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下次来看你。”他起身走开几步,又回过头来,她还是抱着一个玩具熊,静静地窝在沙发里,不言不语,如一桩死去的雕塑。  李程昱的护士还是如永远游手好闲的不良游民一样叉着双脚站着,她手上的黑色皮手套已经摘掉了,只是露出的那双黑黄的粗糙手掌确实不像是一个女人的。他走近她,还有一米的距离就闻到了她身上浓重的酒精味。  “方医生,你和一个聋哑人说话是指望她听到,还是回应你?!”她自我感觉的良好程度呈上升趋势,就好像刚刚看完一场关于方择砚的自娱自乐的戏码,面对空气一样的墙壁放屁。  “我只是好奇她是因为自卑而孤独一人,还是因为孤僻而孤独。”他面对她的时候不卑不亢,或许之前他对她做过过于粗鲁的逐赶动作,但那是在之前她也不尊重他的背景下。风水转过一个钟头之后,她明白他的位置,他也猜到了她的权力,自然就各让三分。只是她这张狗嘴无论如何还是吐不出象牙。  “这两者没有区别。无需在意过程的细节,结果是一样的。”她似乎是知道他要离开,顺便就一路朝外走。  “不。短期结果是一样,但是长期利弊不同。因自卑而孤独终有一天会遇到比她更自卑的人,等到那一天的来临,她的徒刑就到了尽头,她在比她自卑的人面前减少了自卑,这就说明她找到了组织。但是,因为孤僻而孤独的话,除非通过第三方的治疗,否则她将永远处于茕独的状态。她的精神方面可以有不同的表现情况。”他侧过脸看着她粗糙的容颜,继续说,“举个例子。吴得是因为事实而害怕,还是因为孤独而害怕。短期结果一样,但是他的长期结局不同。事实必然存在,让他不害怕的措施只有一个,就是他周围有与他同在的人。那个人势必不是我。”他像说一个简短的故事一样,把这个隐约的道理推在了她的面前。  方择砚的唇边一直挂着一个直截了当的微笑,没有故弄玄虚的成分。他在吴得的办公室里,在他们几分钟的争论里列出了几十种可能。他猜不到他们在一场战争中表演什么角色,但是他知道假如这是在替李程昱走一步白棋的话,无论他们哪一个是黑子的代表,还有一个不是敌军,也不是同盟军。  “不是你,难道是我?!”她笑得很难看,尤其是眼角的皱纹,倒和一个老男人有三分像。  “谁知道呢。我现在只是替他做事,对待左妍也是一样的,我替他关心她是不是会怀孕。”他隐晦地说。  “左妍!哈。”她嘲笑的声音比她平时的声音稍微亮了一点,但还是有痰卡着她的喉咙一样让人不舒服,“你倒是连她的名字都知道了。方先生管得挺宽啊。还怀孕,你是想用这个来讽刺这个医院的道德观念,还是嘲笑我和他的年纪已经到了不孕不育?!”  “这并不可怕。年纪永远不是局限生育的原因。”他随口说着。  “哦?!我倒还不知道你做过妇产科医生。”她知道他年轻有为,却也因为这个更加想讽刺奚落一番。  “我有权利,只是没有权力。当然我也知道,拥有自己的孩子,把自己的思维灌输它的生命体上,就好像有人延续了你的想法一样,这很神奇,它能够把你的所有寄托都当成生命首要任务一样完成。因为现实是虚伪的,世界懂得如何欺骗,当你团团转之后又重新回答起点之后才发现,你没有权力左右其他人的想法,欣赏还是欣赏,想据为己有,可是它只存在于别人的生命体力。强行剥夺的最终结果只会导致死亡。与其左右别人的想法,不如创造一个可以听你命令的人,那可以是你的孩子。”他停在了门口看着她,眼睛在足够光亮的太阳光下显得尤其耀眼邪恶。  她没有说话,思绪飘到了另一个主题上。她疯狂地认同方择砚的一番话,这就是她在几番挣扎之后做出的最好的决定。她尤其欣赏李程昱的那份聪明到邪恶的魅力,她喜欢他的脑袋,那里面装着她所有萌芽但幼小的思维,他却能够把这些小苗拔到最高。她想通过自己的手段完全占有他的逻辑,即使是能够有百分之一的控制权。但是他太倔强,她耗尽了各种她能想到的虐待方式,但是他不屈服在别人之下,哪怕现在他沦为了阶下囚。或者说竞争太多,她还算不上竞争者之一。所以她要嫁接他的思维,她需要一个可以继承的种子,然后她可以生出属于她的孩子,但孩子的父亲,她最希望是李程昱。  “既然想法这么好,方医生为什么没有自己的孩子?”她还是叉开腿的姿势,心里的困惑像是被拨开了一样,她毫无压力地跟他讲话,悠闲自在。  “因为我不能被任何一个女人困住脚。”他嘴边的笑意高深莫测,但在她的眼里却是鲜明的暗示和提醒。方择砚把自己伪装成了真小人,和吴得一路货色。贪婪、自私、狭隘、好色。当然也只有这种人可以与她达成完全各取所需性协议。  “我已经到了不可生育的地步,即使生理允许,身体也不会同意。”她感叹一句,一半发自内心,一半处于伪装。  “不,这不是理由,只要你想要,就有办法。”方择砚此时就像一个恭维女王的小人,摇着半真不假的尾巴,他不当真,像是随意说说,却又熟记于心。  “这我倒是无所谓,这年头代孕的女人多了去了,只是我没有资格申请。”她抹了抹头发,又朝里走,也没有说一句再见的意思。  方择砚听她的脚步放慢了些,想走却又有些挽留,还是迈着小小的步子,他索性顺了她的意思说,“没有必要走正规的流程不是吗。”他看她一副有回旋的余地的样子缓慢地侧了侧身体,就继续说,“我有办法。没有权力但是有权利。”她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在极近的位置停了下来,他笑了笑,“当然,我有办法帮你向李程昱要你所需。”  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部的表情也在变化。她太惊奇方择砚一语道出她的目的,当然,等他完全表达出来的时候,她更加惊喜,比自己在脑子里想象狠多遍要让她期待得多。不是就仅仅期待这么回事,她忽然有种感觉,从别人的嘴里说了出来,这件事就要成功了。尤其是说这句承诺担保的是方择砚。刚开始或许的确瞧不起这么一个小医生,但是逐渐就会发现他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太聪明以至于一句猜透,还有一点就是该愚蠢的时候智商绝不表现出来。  她伸手摸了摸脖子,“你猜到我想要的,可是你想要什么?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事情不会是你乐于助人这么简单的,医生。”  “当然。”话已至此,方择砚也绝不卖关子,他立即说,“我可以虚伪地说因为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但你不相信,事实也不是。所以我毫不隐瞒地告诉你,我想要帮你,一半是想通过你的承诺,李程昱的精神治疗只由我负责。我不过是想将来在报纸上的名字只有我一个。还有一半,这个医院实验室的享用名额名单里必须有我的名字。”他继续保持他绅士的微笑,和他那番卑鄙的话形成了不可思议的鲜明对比。  这却恰巧在她的预料范围之内。她看到了方择砚是一个伪善的表面,她就知道他绝不会是冲着李程昱来这么简单,他的确要名,但是同时,他的野心和欲望并存,决不罢休,所以他还要利。她现在把他看成了可以合作的小人,饕餮到让她都佩服他西装的密度高,把一具腐尸包裹得金玉其外。  “我也可以让吴得帮忙。不是非你不可的事情,为什么要和你做交易?”她粗黑的眉毛扬起来没有别致的调情风韵却尽是粗犷,似乎下一秒就要撸起袖子一拳过去。  “一是技术,二是信用,三是李程昱。所以非我不可。”他狡黠地笑了起来,不是偷腥的猫的鬼鬼祟祟的样子,倒有女人独爱的风流样。  “拿什么证明?”她刁钻起来。  “李程昱的肾功能在逐渐衰退。”方择砚挑明了说,“他刚进医院的时候腿就是这种状态么?”他看她略有心虚地不说话,就继续说,“表面上是在困住李程昱的脚步,其实不是,吴得也许每天在给他注射药物,你以为是麻痹他的双腿。但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目的是让他肾衰竭。当然,这不威胁到我对他的精神治疗,我不便插手。但是,想要就尽早,在他肾死亡之前,否则,你想要也难有。”  “你告诉我的目的是为了挑拨还是为了表现你的忠诚?”  “都不是。我想告诉你,下定主意就不要拖泥带水。”他低沉着声音,飘渺着一种温柔的诱惑。  她偏过头,收起停顿在他脸上的眼神,还是转身走了,不过却说,“我也姓方,我们算是本家。” 第十六章 最正确的思维 - 白棋黑子 - 雪痒   方择砚当然很清楚她的意思,并且回想了很久。他站在镜子面前仔细地刮胡子,白色的泡沫糊了他一下巴,他却饶有兴致地把泡沫连同新长出的胡渣一并除掉。这也是他的目的,吴得和那位所谓的本家方护士就是刮胡膏和胡子的关系,他们并没有冲突,除非第三方制造,使得没有生活碰撞的人突然就联系在一起。他会利用好一把刮胡刀,悠闲自在地全部除掉。  他在等待他的实验结果。手帕上的两种液体里的成分。首先都不会是毒药,他的想法飘过来的时候,他觉得愚蠢至极,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微微嘲笑的表情。什么时候开始用起了警察专用的顺逻辑排除思维了,这是最古老不费力的做法,但耗时也久。所以他也最看不起这种想法,拖拖拉拉,等事成之后,无关紧要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小说的惯用思维流程。方择砚不认可主角总是活到最后这种说法,应该说是,活到最后的才是主角。  他的猜测果真都是猜测,结果出来后颠覆了他的想象。在李程昱枕下的液体中含有cantharidin,这是一种激素,名称叫做斑蝥素,是由一种金甲壳虫分泌的,能够刺激尿道。还有传统成分葡萄糖,他对于这种结果有些无语。葡萄糖是次要的,最关键的是这种激素,它的作用相当于春药。但是李程昱似乎知道了帮他打这种药的目的,所以能够在无人察觉的时候把针头插在了枕头底下。医院里能够肆意进出带药水的只有刮胡膏和胡子这两个。吴得会不会是迷恋李程昱,对他有生理冲动,方择砚倒不猜,他更加怀疑是方护士。她的想法一旦已经透露给他,这种怀疑就顺理成章。  方择砚闭上了眼睛,他坐在火炉边,身上的温度逐渐上升,还有一种揣测冲入大脑,吴得在创造机会,但他可以肯定一点,无论是为谁创造,都不会是方护士。  而今天在吴得办公室那只杯子里的液体成分也让他吃惊,主要是黄体酮。那是与雌激素配用情况下应对女人子宫的药,其中一个作用就是安胎。  似乎就是所有的事情都集中在了一起,李程昱枕下的斑蝥素,吴得办公室杯里的安胎药,还有李程昱门外的玩具熊鼻子。他睁开了眼,壁炉里的火吐着红色的蛇信,一条赤练蛇从炉壁上滑下它纤长的身体,一路到了他的脚边。它的眼睛绚烂着漂亮迷人的金棕色,直直地盯着方择砚。他莫名地笑了,很大一步棋,用对了地方但用错了人。他没想到他的本家会如此看得起他,知道他有这样的智商,不过,该让她后悔的是,她同时把他看低了。  方择砚在第二天打算去医院之前看了行程表,他有一位预约病人,既然不能推,他考虑把今天的计划精简一番。  他的病人进门的时候始终垂着头,染得枯黄的稀疏的头发耷拉着,她穿着柔软的白色及脚睡裙,或者说是她的睡裙大了很多,挂在她身上,她像幽灵一样飘了进来。  他站起身,从办公桌一路走向她,“你来了。”可是在他一步步靠近的时候她却往后退,凌乱的头发下苍白的脸露了出来。病历卡上填的出生日期表明她只有18岁,但她的眼袋和黑眼圈以及几乎发黑的颧骨却时刻让方择砚觉得她是一个正处于更年期的女人。她退缩着,眼里已不仅仅还是害怕,他停住了脚步,因为她的表现告诉他,再向前一步,她能选择任何一种死法。  “我只是心理医生,你不用害怕。”方择砚摊开手,示意她他的手里什么都没有,“我没有穿黑手党的皮夹克,也没有穿帮你动手术的白大褂。”他走到了沙发边,把西装和西装马甲都脱了下来,他甚至扯掉了他的领带。他把衬衣袖子挽起,解开了最上面的两粒扣子,随意地坐在沙发上,看起来就很舒适随和。  她慢慢地过来,走到了他的对面,却没有坐下,只是盯着她的椅子。  “你为什么不坐下,座椅上有口香糖么?”他翘着二郎腿,抱着双臂。  “因为她坐在那儿。”她指着空着的椅子,身体不断向方择砚的左手边移动。  “如果害怕就可以坐在我的身边。”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表情再温柔不过,他清楚她指的是什么,无非是脑子里的空虚幻想,总以为走夜路的时候有一种叫做鬼的恐怖幻想物跟随着她,他把这类人归为精神分裂者。因为他们永远遐想灵魂和肉体是独立的两种人体状况。  “你看不见么?”她呼吸着,似乎是一种绝望的哭腔,“连你也看不见么,医生。”她一副来之前抱着找到同类的期待样子,随后又开始失望。方择砚想起了以前无聊打发时间时候看过的灵异小说,里面都会戏剧性地有这么一段描述:因为是阴阳眼而觉得与众不同,更有一种无法言语的孤独感,在不被认可之后就越发觉得自己可怜,几乎绝望。当然这些都是小说,生活归生活,他还是找到了灵异小说那些有阴阳眼的人的角色特点,他们总会在最不经意的时刻突然说发现了什么而给周围带来恐慌。简单来说,在他眼里,这类都是优秀的精神病人,至少他们的想象力比常人拔尖,如果用在艺术方面,就是下一个毕加索。  “我看得到你,但看不到鬼,因为我不是阴阳眼。”他低沉着声音不是为了配合她把气氛弄得更加紧张恐怖,而是想安慰她,一个心理医生的声音也很重要,庆幸的是,他的声音的确稍微安抚了她的情绪。  “我没有在说鬼。”她看着方择砚,从头到脚,甚至将他所在的周围都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但是情况却更加糟糕,她用手捂住了嘴,双腿发软着颤抖,害怕到忘了两只脚可以用来逃跑的样子,“你虐杀了多少生灵?”  方择砚调整了姿势,他坐直了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她,“我吃了多少肉就杀了多少牲畜,不是我动手,但它们势必牵扯在我身上,毕竟作为消费者,我就是间接屠夫。”  “我说的不是牲畜。”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与恐怖电影的描述一样,驱鬼人在看见一个邪恶的人或鬼魂的时候,都会惊讶地自言自语说,它到底杀了多少人,脆弱一点还会流泪。果然,他看着她的眼里掉出了眼泪。  “你可以坐下说。”方择砚抬了抬下巴,他的身边还空着很多位置,“你先说说那张椅子上坐着什么,这样我可以判断怎么为你疏导你的内心。”  她扭捏犹豫着,不是害羞,像是在抉择到底要不要和一个魔鬼交换思维。她还是摸着沙发,带着一脸疲惫和恐慌坐下了。  “对面坐着我的灵魂。”她回答。她的答案让方择砚并不感到惊奇,他遇到过的病人里,十有八九都有这样的心里恐惧,光是这个月接待过的这类病人就可以组成一个足球队了,但能够扫视几眼,通过幻想来判断一个人的真假和伪善的,她还算是首例。  “她在威胁你么,所以你感到害怕,不断地要逃离她。”他顺着她的视线看着那张椅子,在方择砚眼里,那就是一张椅子,制作精美的椅子,他能够体会她的想法,但他实在不知道一个人的灵魂长什么样,是不是上面还刻着各种各样的符号,代表他们身体的所作所为。  “她伤害过我妈妈,所以我不能原谅她。”她仇视着她的灵魂,双手抠着她的睡衣。  “是你伤害过,还是她伤害过?怎么伤害了,精神层次的还是肉体方面的?”他问得很仔细,因为从她的回答中可以看出她的思维还是流畅的。并不是所有病人都会有流利干脆的回答,大部分都是答非所问,好在他已经习惯。  “是她,她拿水果刀刺伤了我妈妈。”她像是法庭上的控诉者,也仿佛要把这件事说成是事实,与其说是要所有人跟着她承认,她妈妈的受伤和她没有关系,还不如说她想通过这种手段自我欺骗。  方择砚已经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因为懦弱不敢承认内心的邪恶而捏造出的灵魂被她当成了一种挡箭牌。无论肉体做了什么惊悚的事情,都轻易地把责任推给了灵魂,灵魂果然是坦诚的东西,上面写满了一个人的罪恶史和光荣过去,黑黑白白的一片。也就是说,她刺伤了她的妈妈,其实她的心里对血液和杀害抱有一种好奇,所以她的妈妈就成为了牺牲品。她是聪明的,她的妈妈不会起诉她,当然她也顺理成章地把罪状卸下交给了她的灵魂。周围人不相信没有关系,但她需要一个心理医生对这她的确有心理疾病这一说法的肯定,所以她才可以逃避。这就是为什么她刚进来不是剧烈表达出对灵魂与肉体分别独立的个人见解,而是拼命地希望让他在第一时间就觉得她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方择砚微微笑着看着她,“我看得到,所以我想知道你对我的灵魂的看法。” 第十七章 人格分裂症 - 白棋黑子 - 雪痒   李程昱枕着沙粒般粗糙的棉絮,他昏昏沉沉的,却又不是困倦。他能感觉到自己有点发烧,体温的高度光靠现在有些迟钝的触觉就能体会到。但是却还是坚持着不能闭上眼睛,他没有再为这个医院的安危而担心,事实验证,精神病院本身就没有安全可言。每天有人死去,每天有人康复,每天有人活着出去,每天有人像死了一样进来。他只是在与他们对峙,与吴得的较量只有思想上的,面对那个看见就恶心到习惯的护士,他只会感叹身上两条没用的双腿。但是,他分不清方择砚的情况,他不好不坏,不真不假,甚至真的要和他交易,将彼此的命运捆绑在一起的时候,他会犹豫着想,假如拒绝的话,会不会后悔。  李程昱不是个会后悔的人,他从孤儿福利院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做过后悔的事,或许有,但是他都不再后悔了。或许很多人看他的生活习惯会以为他就是一个娇生惯养的人,其实谁没有矫情的时候。但往往在最落魄的时候看自己的那些曾经让外人评价为矫情的生活片段,都是一种踩在自尊上的讽刺。他身处医院,听不到大街小巷那些少女们的评价了,尽管他以前就不会注意,现在更不愿意了解了。李程昱这个代名词死在了那些华丽的杂志封面上。现在他躺在床上,却没有感慨。  门外的人已经徘徊了很久。像跳芭蕾舞的女孩一样,脚步轻轻浅浅,踮着脚踩着钢琴键一般小心翼翼,似乎是害怕打扰到他。很有节奏的声音,在他闭上眼睛心里最静谧的时候会听到这种声音。在昨天方择砚来医院和他交谈的时候,他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刚开始还以为是他脑子烧糊涂了,出现幻听了。做梦似的重回了以往的生活,他为艺术中心打扫卫生的时候,听那些脚步清浅的女孩在原地转圈,圆规一样,他听得到点地的声音,绝不是蜻蜓点水那样的轻灵,而是真的圆规划过白纸的撕裂声。他在受尽屈辱的日子里反复听着这种声音,在日后慢慢地流进了他的噩梦里。  他没有对方择砚说,那也是因为他自认为没有说的必要。现在他们的距离刚刚好,不近不远,不必捂着胸口说每句话,不必为对方的下一个脚步提出任何束缚性的意见。他有感觉,就像下棋的双方,情感越是真挚,每一步就规划得越精致。真正的合作不是拖泥带水,一方垮塌就势必将同伴连带下马,他要做到的是假如他的头没进了沼泽,也不会让对方的裤脚上沾到泥沙,就像他希望对方一样,一旦面对魔鬼的钩子,一定遏制住他乱挥的剑。当然,他和方择砚算不上是合作。  声音并不停下,却不是由远及近,而只是原地的踏步。  他身上的衣服终于不再让他感到烦躁,但是门外的声音却让他的脑子更加糊涂。  “假如你想进来的话,可以。”他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门外的声音没有因为他的这句话而停止,他把双手交叠着背在脑后,手指有意无意地拨弄自己的头发。他开始在意这个医院的设备,甚至不知道上次洗澡已经是什么时候了,他的头发毛刺刺的,刮在手掌上很不舒服。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可是我有话想对你说。”他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只是隐隐约约在鼻尖打转,甚至都不肯定是不是嗅觉也出现了间歇性障碍。他把身上的衣服扯起来闻了闻,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他微微侧过头,把枕头拿了起来,在枕下潮湿的那块床单处闻到了那种味道,只是再凑近一点,就是一股药水味儿。  他把枕头放下了,门却吱嘎地被打开。  他首先看到的是她的长发,她穿着普通的拖鞋,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玩具熊,却也很迟疑地缩在门口朝里面探望。  李程昱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他发现面对这样一个女孩,他没有任何可以搭讪的话,更何况搭讪本身就是他的弱点。  “你为什么要抢我的玩具熊?”她的眼睛蓄满了眼泪,长睫毛羸弱地颤动,十指如嵌进玩具般紧扣着它,那种力道和酸软的语气就像是一种革命性质的控诉。这让李程昱着实无措。  “你为什么这么说?”李程昱又把眼睛闭上了,他偏过头不去看她,却冷冷地说,“它不是在你手上么。”  “但你会和我抢的。”她的话在李程昱耳里不仅仅是幼稚,还有点腻烦。仿佛自从进了精神病院之后,女人就是累赘和无理取闹的囊括性名词。  “谁告诉你的?!”他重复地想象刚刚听到的门外的点地声,她穿着拖鞋,但是这样的动作她脱了鞋子依然可以完成。在平常人眼里会觉得这本身就是脱裤子放屁的事,而且完全没有逻辑可言。可是李程昱所在的世界不是一个该用常人思维衡量的地方,既然叫做神经病的聚集地就有它的道理。除非她是想通过这个动作来达到她的精神目的,否则她是不会有一般人的机智想法,通过脱了鞋子来隐匿某种声响。  她似乎是不愿意说,反倒在这个时刻安静下来。  李程昱后悔刚刚让她进来说话了,只要身边有一个身影,他就很难自我催眠入梦。似乎是隔了很久,其实也就是几分钟的时间。  她突然又说,“那你会抢我的玩具熊吗?”  李程昱瞥了她一眼,“会。”他不是无聊,更没有闲心要说这种无聊的话来激怒一个智商约等于零的精神病患者,他只是为了达成他想要的效果,但这决不是报复。  “姐姐――”她哭了起来,但声音却是细小的。李程昱见过的小孩中,她的哭法是最温柔的。像是为了掩盖一般,那声柔弱的“姐姐”二字只是含在喉咙里,没有野孩子那种明目张胆的肆意,为了证明委屈而放大悲伤用嚎叫和汹涌的眼泪来辅助它。她的哭泣倒不做作,只是多了一个心眼。  他从她的话里读出了什么。一旦看破,他又眯起了眼睛,不理会她的举动。这里没有她的姐姐,没有谁会怂恿她受到威胁后该用什么方式来报复。但她所谓的姐姐在她的世界里是存在的,因为一次费刻意性的激怒而出现的人物。孩子在无法得到安全保障的时候,不知道用什么武器保护自己,所以他们的世界里出现了蝙蝠侠、蜘蛛侠,还有奥特曼。她比较特殊,她的世界里崇拜的另一个她是她的姐姐,这也是一种稳妥的方式。最不容易被看穿的方式。  他懒得去知道她世界里的姐姐是什么样子的,怎样的高大厉害。但聪明如他,她可以通过脱了脚上的鞋子,点着女生崇拜的芭蕾步变成了她的姐姐,她也可以穿上拖鞋后,抱着柔软的玩具熊又还原了她自己。  昨天方择砚在他的房间里的时候,她脱了她的鞋子,那是她的姐姐。但他很好奇,昨天的那段对话里是哪一句出现了问题会让她今天趿拉着一双鞋子跑过来质问他这种无聊幼稚的问题。  “我开玩笑的,我不喜欢玩具熊。”他慵懒地说,不成解释,却有治愈效果,她果然不哭了。他知道她有双重人格,事实是面对这种人并不会感到吃力,只要清晰地辨别出她在什么情况下会扮演什么身份,就会觉得像看一场舞台剧,人手不够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人饰多角的状况。人类中有一半的人有大脑缺陷,李程昱这样称呼这些人,他同样好奇着,为什么他们能够接受舞台剧的时候就不能理解那些人格分裂的人。他们会称演员聪明灵巧会转换自我,但他们又称这些病人是蠢货。  虽然他自己也不能理解她那番说辞是怎么来的。  “你只要晚上抱紧它,它就一直在你那里,没有人会抢走它。”李程昱摸了摸有些烫的额头,继续说,“你为什么一定要听你姐姐的话?”  “她保护我。”她的声音倒是一直细细小小的,双手包括双眼也不曾离开过她的玩具熊。  “真正保护你的是你自己,而且――”李程昱还想继续说,想想她的年纪就噎住了话语,对这么一个年纪尚浅的神经病说高端的话还不如对牛弹琴。他又自嘲了一番,如实改不了的破毛病,面对一个孩子去套她的话还是有些可耻的。即使是人格分裂的人,在另一面的时候会表现得更加卓越也不可能超越她自身的极限,也就是说,万变不离其本。她能表现出的智慧、勇敢都在她本身的阅历上,就像一本书,写得再宽泛也不过就是这个领域。  “我没话说了,你如果没什么话说就走吧。”李程昱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他看得不太清楚了,眼里的混沌在他的意料之内,但他仍旧没有向方择砚坦诚出他的遭遇。好像这就是一个智商探测的游戏,他在考虑方择砚达到什么样的高度,他才会坦然。只是现在想想,也许就是他所想,他再怎么聪明也只是在方择砚的阅历范围内。  “你会抢走他。”她抱着熊留下一句话就出去了。 第十八章 最高赞赏的狗 - 白棋黑子 - 雪痒   李程昱盯着她娇小的背影没有说话,像是旧电影里的恐怖效果,一股无名的逆流从脊背一路向上,凉透了大脑。他不觉得舒缓了他烦躁的热意,反而有种无法言喻的苦闷压在了心里,他还是第一次会这么彷徨无错。  “你会抢走他。”她是着实趿拉着拖鞋慢慢地说出这句话的。声音只够两个人正好听到。李程昱知道她所说的是他不是她,这成为了他可以询问嘲笑他的资本,但是他似乎又找不到理由在他面前提起,一条赤练蛇从门外探头探脑地出现了,它对这个有些寒冷的深秋并不热衷,也没有要盘起冬眠的打算。李程昱也是,尽管心里的鸡皮疙瘩已经起了好几层,但是他没有可以说“今年的冬天会很冷”这句话的对象。  他不打算抢走谁。他回忆以前以最高傲的姿态出现在一本华丽的杂志上的时候,他一定会说,“这个世界本身就不存在谁抢走了谁,因为魅力不足而嚎啕逝去的东西的人都是蠢货。”现在他希望自己是蠢货,对于绝大部分看他的小说的女性读者都是冲着他的颜,而男性又几乎是欣赏他的思维的。如她所说,现在他要抢走他,这是荒诞的。  方择砚进来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闭着眼,没有睡。  “还没有睡的话就先配合我,检查你的身体。”方择砚放低声音,手里的医药箱也轻声放在了床边的桌子上。  “你就不怕因为你的话,我醒过来了。”李程昱闻到了属于医生的消毒水的味道,他没有嗅到方择砚身上的香水味,为此还感到颇有些奇怪。  “我的声音绝不超过30分贝,不会影响到你的睡眠。”方择砚的声音就听得出他含着百年不变的微笑。他没有急于把医药箱打开,他脱了西装外套,将它搭在了他的床尾。  “我的睡眠会收到15分贝以上的声音的影响。”李程昱不愿意睁开眼,他执拗地偏过头,好像真的一副被吵醒的样子。  “那你的睡眠极差,身体状况很不好。”方择砚卷起了衣袖,他停顿了一会儿,还是把领带解开了,一同放在了床尾。  “还有救么。”李程昱并不算是开玩笑,他懒洋洋地和他说一些无聊却有意的话。  “需要好好调理。当然,这也侧面反映你有很灵敏的听觉以及嗅觉。”  “你是说像狗一样?”李程昱半眯着眼睛,他的手指又开始拨弄起头发来,突然转移话题,“你有没有办法让我每天可以洗澡。”  “这个可以,但是这意味着我每天都要来医院看你,假如你不希望是那个护士来帮你洗澡的话。”他朝他笑了笑,侧过身去打开了医药箱,一边又回答他前面那句话,“除非你有狗的忠诚,否则我不会这样夸奖你。”他偏过头去看他的反应,他却只是把笑含在嘴边。  “那我宁可不要你的最高赞赏。”李程昱掀开了被子,他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可以把自己撑起来坐着和他对话,而且现在他晕晕乎乎,连听到的方择砚的声音都不如前几天的那样有力气。他还是做出了他想要的回答,他绝对不会对方择砚贡献出他最昂贵的忠诚。他想了想又说,“睡眠不好还能反应嗅觉?这又是什么鬼道理。我一直以为在睡眠过程中,鼻子是最沉默的。”  “它也属于你的感官系统,当然有发言权。”方择砚取出了白色的硅胶手套,他又放在了一边,把无名指上的戒指取了下来,搁置在了桌子上,“睡眠中因嗅觉的过度反应而清醒的人的确只占少数,他们有相当高的灵敏度。”他瞥了李程昱一眼,发现他也正在看着自己,不由得一笑,“你就是其中一位。”  李程昱不认为这是一种表扬,反而像是在为太了解自己而沾沾自喜。他突然想到了他枕头下那块湿漉的床单周围的香味,但是方择砚现在身上只有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而且不仔细闻都闻不到。他正好想问,“你怎么知道我有很灵敏的嗅觉,可以使我在睡觉的时候瞬间清醒。”  “我可没有说是瞬间清醒。”方择砚带上另一只手套,他唇边的微笑加深,“看来我还把你看浅了。”他之所以微笑,不是为了在李程昱面前展示自己到底多么绅士,值得信任和合作,他只是觉得一天到晚和一群神经病沟通之后,突然遇到了一个有话可说的高智商同道中人,长篇大论他都不会觉得困乏,“我在你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不明液体。”他笑得很邪恶,却也只是一下,又带上了一些严肃,“我沾取了一点,带回去做实验,发现里面含有斑螯素。”  “俗称?”李程昱直接问道。  “激素春药的成分。”方择砚走到了床边,低头看着他说,“从头开始。”他伸出手贴着他的额头,过高的体温立即透过薄薄的手套传到了他的手背上,方择砚皱起眉,“你的体内只有一点,因为你及时把针头拔掉插进了床垫里。帮你输液的时间接近凌晨。但是,你总喜欢隐瞒。”他俯下身,额头贴着李程昱的额头,“你的体温起码有39℃。”他的口吻严肃起来,声音却还是低沉着的。  “我知道体温有些高,但还不知道有多少。”李程昱依旧是无所谓的慵懒,“我猜到了你的香味,但没想到你会读心术,你可以光靠皮肤表层测出温度,所以你不要备体温计这种东西。”  方择砚好笑地看着他,“作为一个医生,必备的就是体温计。而且要大批量购买,因为我的病人最喜欢折断体温计。”他取出一支消毒的体温计,塞到了李程昱的腋下,“我不会读心术,只是觉得必要的事情就要告诉你。”  “那什么是不必要的?”李程昱反问他,“你的身份?地位?以及性取向?”  方择砚看着他半开玩笑的表情,但是眼睛却是真实的。他把他的眼镜摘了下来,放在了李程昱的枕边,他坐到了他的床边,侧着身看着他说,“我以前是一个心脏科医生,兼学脑科。好吧,应该说没有特定的区域,小时候就有一个梦想,做一个妇产科医生。”他摸了摸鼻梁骨说,“你不要笑。一个男人的梦想是当妇产科医生的确有些变态,当然,我的梦想是纯净的,不带任何不良色彩。我的妈妈生我的时候因为难产死掉了。所以我才会有这么‘伟大’的梦想。”他自嘲着,“现在的妇产科医生都是女人。呵,男人和狗免进。”他垂着眼睑,心里的想法却在胸口沸腾,他隐瞒了一部分,这只是一小部分。他的妈妈的确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死了,却不是难产死的,当然这是他的父亲说的,其实是怎样他也是后来知道的。妇产科的男医生,他们在为女人接生的时候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把双眼和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个孕育新生命的女人的下体上。方择砚只不过想通过这样的途径来了解他们那时羞辱他的妈妈的时候的心情。但是结果却是政策不允许,他最终放弃了这个梦想,但是,在他开始他的心理学之路前,他完成了他的第一次杀人。当然,不代表他只杀了一个。这是报复,只是简单的报复,感谢那两个男医生对他这个新生命的窥探。  “但是后来,我发现我在有空的时候就喜欢观察一些细小的动作来揣测一个人的心理。我的老师就推荐我去研究心理学,这是门需要感知的学科,不是付诸努力就有收获的东西。也许你可以拿到什么学位证,但是,你在心理研究的进程不会有任何突破性的进展。”方择砚看了看手表注意着时间,他又继续说,“我是一个心理医生,收费比较可观,所以生活水平还可以,不过,比起你这个当红作家就有些不足了。”  他取出了体温计,甩了甩,“39。6℃。”他的表情立即严肃了起来,“你有感觉到脑部经常嗡嗡作响么?”  李程昱点了点头。  “那你是打算看我什么时候会发现,以此来测试我的智商?”方择砚想夸他幼稚,可是又抿紧了双唇,他把温度计放进了医药箱里,转过头来看着他,“你还打算以什么来测试我?”  李程昱眯着眼睛,他不以为意地浅笑,“比如你的性取向。”  方择砚头疼地看着他,“这很重要吗?”  “你为什么没有直接回答?”李程昱眨着眼睛,他又想到了先前那个女孩说的那句话,这让他感到很别扭,尽管他的小说里也会有这样的人物出现,但这是两码事。举个简单例子,电视剧里播放的富家子弟爱上了穷丫头的戏码,剧外的大妈会感动得热泪盈眶并且撺掇地说,“怎么男方的家长这么不讲理,不就有点钱嘛,那个女孩这么好。”可是假如这位有钱的大妈也迎来了这么一位穷丫头媳妇的话,她会觉得电视剧里接受穷丫头的行为简直就是传统电视剧的放狗屁剧情。  “我的想法一直都是,除非你有机会和我发生性关系,否则我的性取向永远在聊天的主题之外。”方择砚依旧含着微笑看着他。  李程昱突然笑出了声,他眯了眯有些困倦的眼,笑意一直勾到眼角。 第十九章 传导性耳聋 - 白棋黑子 - 雪痒   “我可没有在开玩笑。”这就是方择砚的第一意识。他弯着唇,看李程昱突然闭紧的双眼,不由得有些怜悯他的意味在其中,“很不舒服么?”  “很明显么?”李程昱哑着嗓子问道。  “只是,恰巧看出来了。”方择砚从医药箱里取出了听诊器,他想到了是上次李程昱对这个东西的反应似乎有些激烈,一般人看到医生的听诊器的确会有些紧张,但是是出自内心中对白大褂和疾病的一种恐惧。这就是医生这个职业的无奈之处,是因为人们太害怕来自医生的实话,害怕死亡。但是李程昱的反应不仅仅是一种紧张,况且他是在把它看成了另一件物品的情况下滋生的一种情绪。方择砚的猜测就是,李程昱接受过心里治疗,而且是逼迫性的。至少片面地说明了一点,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可以左右李程昱心绪的高手。现在这个高手一定知道了他的情况,但是稳坐不动。  “我量一下你的心律。”方择砚将手探进了他衣服的下摆,一路向上,直到探到有心跳的地方。  “你似乎永远都在做恰巧的事情。”李程昱的话里倒是有几分调侃的意思。  “是啊。”方择砚一边回应他,一边在心里默数他的心跳,还要注视着手腕上手表的指针,“因为不知道如何回答你。”  “你可以同时进行三件事情?”李程昱在脑子里模糊地勾勒出了方择砚的模样,也就只是一个轮廓而已。他知道他的体温在逐渐升高,好像就是在一瞬间的事情。在他的心威胁着自己,不打算向谁屈服之前,他的身体一直在顽抗的阶段。但是到了最后,他的城堡塌陷的时候,他选择了方择砚来为他收拾残局,而就在前几秒,他才把最糟糕的状态展示给了方择砚。他没有听到方择砚的回答,就自顾自地继续说,“能够做到左手画方,右手画圆的人真不多。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左脑比右脑发达的医生。”  方择砚皱起了眉,他在李程昱说这句话之前就回答他了一句话,“但是做三件事的时候,效率都不会高。”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是李程昱却迅速接了下一句话,他试探性地说,“李程昱、李程昱……你听得到我说的话么?”  李程昱似乎是听不到声音了,他沉浸在自己安静的世界里说着属于他的故事,或许也是因为方择砚的沉默,“晚上睡觉的时候会觉得天花板离我越来越近,好像上面会有灰掉下来,但是在靠近我的脸的时候,又完全变成了厚重的石头,像是一些病变的人要吮吸掉我的脑浆一样,让人感到害怕。只是它们选择的一个更加暴力的方式。可是它们却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掉下来,一直悬在我的上方,又是一种威胁,也是一种保护。不断地告诉我不要睡不要睡。也许就在最年轻的时候死去了。”他含着笑说着掩盖他悲伤的话,但一直等不到方择砚的回答。他以为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但是他的感受到他按压他的胃部的手和那只手的力度。他的手并不是很粗糙的那种,但是手掌和虎口都不可避免地留下了手术刀背磨出来的茧,搔刮着他的皮肤,有种说不来想挠几下的痒。  方择砚俯下身,在他的耳边沉着声说,“李程昱,告诉我,你听得到我说的话吗?”他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是看着李程昱的脸上还是那副有些倦懒的笑,眉眼间却是更多的不安。方择砚伸出了手,他的胸腔倒是没有什么外科性的毛病,但是心跳频率有些过快了。他听到了他的一袭话,却也是知道他终于暂时放下了他的防备。他心里的不安堆积得有点沉重,至少对于一个作家来说,神经质是通病,但分深浅。周围的所有都能成为一个不错的素材,只是用得越是灵巧,陷得越深。李程昱就是这种,他经历过的人和事被他选择性地堆积在了他的天花板里,那些怨念终究会回来找他。他把手伸到了他的颈后,一路向下用力按压。他也默默配合着,双臂撑着上半身,好让方择砚完成他的检查。  方择砚叹了一口气,空荡的房间里,他的叹气只有自己听得到,他或许不会在李程昱面前有这种泄气的表现,但是现在他有机会可以舒缓自己的情绪,却又仅仅是他一个人听到,反而有些落寞了。他暂时只能判断李程昱是传导性耳聋。  李程昱的身体放松下来,他的心情也放松下来,却好像要把灵魂都放空似的。他不知道他还在干什么,或者是开始检查他的双腿了。他并不会以惊讶的眼光来看待方择砚的表情,因为方择砚也不会惊讶,他早就知道他的双腿一直处于麻痹状态。但是在他知道却不说到知道还要说出来的阶段是一个磨合期,也是一个试探期。方择砚是一个聪明的心理医师。李程昱欣赏他的做事风格,知道也装不知道的样子会在另一个逃离羞愧的状态下显得尤其有魅力。  “你今天的衣服上没有香水味。是不是又猜到我会靠嗅你身上的味道来判断你是否窥探了我的隐私。”他不睁开眼,却知道方择砚还在,他没有听到他离开的声音,世界是特别安静的,静到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他笑了出来,他能感觉到方择砚存在的气息,“我什么都听不到了,方择砚。”  方择砚愣了一下,他知道他听不到,却还是那副温柔的声腔,“我会治好你。”  李程昱不知道方择砚有没有回答他的话,却知道他在听他讲话,“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家里的壁炉。哪怕是很炎热的夏天,我还是愿意把壁炉燃起火,流着汗坐在壁炉边,因为你总感觉在那边是最亮的,有一种光会在你的身边不熄灭。”  “是啊。”方择砚抬头看了他一眼,顺其自然地接他的话,又低下头,把他裤子卷了起来,他的小腿已经浮肿得像过敏严重的病患者,甚至在脚踝处看到了淤青,还有一小簇的紫色淤血。在膝盖处有明显的针孔。  李程昱也似乎在等待他这么一个有意无意的回答,他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我不能盯着天看很久,即使是没有太阳的时候,那样就更恐怖了。总觉得被我看一会儿天就会下雨,真荒谬,世界的自然规律其实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想法而改变。但是,我还是会妄自想象,天就那样突然下雨了,没有预兆,就像人的死亡一样。其实回光返照是上帝的恩赐,但人的离开是可以没有任何预兆的。又像是人在哭泣的时候,不需要大脑的同意,就可以很悲伤地留下来。其实人们很自私地把情感加入了其中,眼睛是不会悲伤的,但是和写小说一样自私。我们明明就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状况,却还要欺骗读者说,那是代表一种悲伤。看多了的读者就自然而然地把一个人的眼泪和悲伤挂钩,太狭隘了,那只是一个读者没有经过脑子的写法。其实那些所谓的悲伤,是人们加进去的情感。悲伤的时候,举手投足都是哀怨。”  他说到一半,却又停顿了一会儿,“真正的悲伤不是眼泪,是眼里的红血丝。眼泪证明不了什么,那是一种伪装的欺骗,居然还真的就骗过了那么多双犀利的眼睛。所以我就怕,落下的雨到最后都会变成红色的血。每次用我的笔几句话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的时候,我就会在梦里梦到一个真实世界极像的人也就这么完美地死去了。说是完美,那是对文笔的判定,决定不了过程,其实他死得很粗糙。我又用一支笔骗过了很多人的眼睛,剩下的就由他们自己去填充。我在梦里完成自己的笔描述不出来的场景。但这就是我害怕的地方,总是在天亮之后,发现报道上真的登出了那些完美笔法下的粗糙死法。和我梦里还原的场景一模一样,他连我的心思都揣摩得一清二楚。有时候我在混沌的时候,会怀疑那些是我蒙着面去完成的。”   方择砚面无表情地低着头用酒精棉擦拭他的腿,准备抽一点血液回去检验,他的手没有一丝颤抖,但是心情却像是捧着红酒坐在壁炉边那样享受。至今为止,他听到了对于他的最高赞赏,比他独自完成那些作品时孤芳自赏要兴奋得多他太喜欢李程昱那些简单的说辞,却比起那些学术上的高评价要珍贵太多。  “你应该要更加直接地告诉我,我也是一个精神有些极端的人,或许不是你常见的具有强烈威胁性的病人,但是我也算是一个神经病。但是比起一个透明水晶杯和一个蓝色水晶杯,一般人会选前者,因为纯净吗?不是,那是因为倒进去水之后,他们可以最直接地看出这杯水是否存在肉眼看得到的杂质。但同样在蓝色水晶杯里的水会显得妖艳很多,他们鉴于欣赏,也会想拥有它,而在那时,就会看出透明杯子的普通。”李程昱不知道自己说这段话的意义在哪儿,但他还是想说出来,他知道方择砚听得懂。 第二十章 猜到与猜不到 - 白棋黑子 - 雪痒   天逐渐暗了之后,方择砚才从李程昱的房间里出来。他把所有初步诊断症状都列在了一张纸上,密密麻麻都是字,他觉得有点头痛。本来是可以在第一时间解决的病症,愣是为了博得一种心理上的信任将小病延成了大病。李程昱的方式很独特,他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这个过程越是漫长,会让方择砚越是焦虑。但是他又不能将这种不安表现出来,尽管想以最快的速度获得对他心理的分析权。  往往人就是这样,喜欢把某些东西强加在自己身上。他杀过的一个女孩,洁白的羊毛毯上,耳边放着她心脏切片缝成的玫瑰花,黑红死血之色。她总是要自觉地把情感加在欣赏上面。就因为这样,他的出现不是偶然。方择砚不是艺术家,不知道站在什么角度做什么事会营造出最美的场景,但是他知道,从一些简单的事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心理性格。她是真正现实中很少出现的爱屋及乌的人,也就是只要一个动作吸引她,或许她会欣赏她的全部。这只是他的揣测,但是,同样是不能改变的事实――方择砚的揣测一般都成立。  他只是在广场上喂白鸽,但是却完成了一场杀戮。  不是为了好奇心,也不是急于要完成一次作品展示,只是为了杀戮而杀戮。  她把爱情加在了她身上,即使在死亡前还是会以一副因爱而纵容的心来包容他的虐杀。动机其实很荒唐,就因为悲剧到荒唐的戏码才让更多人而不相信,于是都放纵地原谅了他。他不需要原谅,因为他有法律来保护他的过分行为,他逃避的手段和他手术的水平一样精妙绝伦,除了让邪恶的人羡慕赞叹之外,他们想尝试的手颤抖着不停,但是内心的冲动还是被现实和仅存的理智消磨干净了。  今天早上的预约病人把神经病这个概念强加在了身上。她焦急地要将她独特的思维转告给方择砚,但是她没有一套逻辑理论。神经病之所以是神经病,不是他们的思维过于混乱,而是那套疯子理论。在一个平行的宇宙里,一个思维的存在是不应该妒忌另一种思维的,它们可以同时成立并且互不影响。就好像是聋哑人的手语一样,一个手势就代表一种语言意思。正常人不理解疯子的话情有可原,是因为他们没有疯子思维的密码。  她的独特思维仅限于对于杀人与血肉的崇拜和渴望,她所缺少的就是一套属于她的思维,因为不具备,所以创造也很困难。  她回答他最后的一个问题,她是如何理解他的灵魂的。  就像一个人仅仅看完 一本旅游书就到处吹说去过什么什么地方一样,只要几个简单的细节问题就能完全击败他的谎言。她也一样,把宗教的神鬼论简单地搬上了台,只是几个兜圈子的逻辑问题就让方择砚看出了端倪,他只是告诉她他是个不太合格的心理医生,更进一步说明,她本身需要的就不是一个心理医生的肯定性言辞,而是监狱,只要呆上一年,所有的精神病状都会消失殆尽。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认真的话,她把他认真的话单纯地信以为开玩笑。  他没有太多的时间花在辨真伪上,因为他今天最重要的行程是帮李程昱检查身体。他站在走廊的尽头,把大步放到最缓,他不太确信地摘掉了眼镜。  走廊另一头的窗户没有关上,微凉的风穿了进来,扫卷起她的黑发,像飘起的一阵轻纱,细细地放下又扬起。她赤着双脚,点着高雅的芭蕾舞步,双臂摆着稚嫩的动作却还是僵硬的,仿佛上下半身不是出自同一个人。像摆弄玩具娃娃的孤独小孩,她把自己的四肢摆动成了一个玩具。  她划着舞步的时候,表情也是悠扬的,却有着不属于一个孩子的成熟,用一种独属于女人的面目教育孩子一样把脸化妆成了妈妈的语重心长。两条白嫩的手臂有点僵硬,更应该说是极不协调,双眼的神色是悲伤的,几乎是带着不解与委屈的悲伤。方择砚能看出的无非就是内心世界的性格挣扎,简而言之,精神分裂症。  她没有语言上的挣扎与诡辩,就是进行自我性质的辩驳,用一个性格说出一句话,再用另一句话反驳这一句话。他突然想起,她是个“聋哑人”,哪怕是伪装,她还是属于年少而高智商的伪装者。她的动作只一会儿就停下,像只做了一个难以理解的梦一般,她穿上鞋子,把放在门边的玩具熊捡起来抱在怀里,恢复了少女的轻巧,走了进去。  方择砚没有再往前走一步,他转过了走廊,宁愿选择一个楼梯口慢慢等待。他猜李程昱会用什么方式看透这个小魔女,他同时和自己打赌,即使他知道了什么,都不会把真相完全说出来。这是李程昱,他需要的合作者不是需要被告知的低能儿。方择砚看他的小说的时候就知道他的想法,他需要做什么都为自己和别人留一条路,绝不拖后腿,绝不放救生圈。真理之所以珍贵,是因为人们不会崇拜理解真理的人,他们只会敬仰发现真理的人。所以为了体现出信息的珍贵性,他发现的东西可以被理解但不能被夺走。  这是两个方面,告知吴得一个消息就属于被愚蠢地夺走,李程昱不需要他的告知,李程昱在另一个平行的时刻用自己的方式获得。  他一直等待,等到她像幽灵一样离开,他才走进李程昱的房间。他又赌赢了一次,但是在他意料之外的是,李程昱在失聪的情况下,在一个什么声音都没有的世界里吐出了他的不安。方择砚在那个时刻里是紧张的,就在帮他抽取腿部的血液时,他的手不停地颤抖,但是声线依旧是平稳的。李程昱听不到他说的话,但是他却能够感受到。他的双腿没有知觉,他的耳里容不下任何声音,他依旧平稳安定地说话,他依旧知道方择砚还在。这种强力的感官意识让方择砚感到吃惊。他们的默契不至于此,是他的意识独立于身体。  方择砚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他的工作室,精神病工作室有一套精密的仪器,他有使用权。没有人喜欢加班,方择砚也是,他更希望把工作时间挪为休息时间,他可以坐在壁炉前喝红酒。但是,李程昱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这么做,即使是要工作一夜,也要在第二天见到李程昱之前把他需要的所有药物都配好。他还不能直接向吴得申请李程昱的身体治疗权,尤其是吴得现在遭遇麻烦的时候,合作不成要是反目,他会在关键时刻反咬他一口。等到找到事宜的时机,他有办法解决掉这么一个麻烦。  似乎李程昱现在就成为了他的所有包袱。他的其余工作都还在继续,生活还是以前的方择砚的生活,那只是一种蒙蔽的状态。他把更多的精气神转移到了李程昱身上。吴得只是一枚棋子,他庆幸没有在那天冲动的情况下送他赴黄泉,他的权力很大,他可以通过他获得半个医院。权力和金钱不是他的生活必需品,也不是调味品,是为李程昱准备的垫脚石,他得到医院只能是幕后的,吴得得为他撑着场面。  失聪不是最严重的事情,但是血检结果是他意料之中的严重。他血液里的上瘾性毒品元素超标,这意味着,即使他有高超的医术可以帮李程昱保住他几乎残废的双腿,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看护他,帮他戒掉毒品带来的瘾。吴得算好的日期将至,还有一两天的功夫,李程昱再也不需要被迫性地接受他的针剂,他会用思维与身体挣扎。在他的身体状况最糟糕的情况下,尤其是大小脑很可能已经发炎的情势下,他要强迫他的思维做无意义的争斗。第一,生理上的诱惑是没有尽头的,他完全上瘾沦陷,这对吴得来说是件好事,他的生命期又延长了,因为他猜到方择砚会在毒品上卖个面子给他。第二,李程昱用脑过度猝死。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不是他希望看见的。  他的心律过快,身体温度不断上升,等方择砚第二天看到他的时候,他的体温可以炖小鸡蘑菇汤了。  方择砚考虑着如何计划,下一步是什么。他也有困扰的时候,现在的困扰是怎样的做法会使对吴得的冲击达到最大又不露痕迹,对李程昱的伤害最小,取得方护士的信任。没有一举可以同时实现三全。而且现在还有麻烦,吴得杯子里检查出来的黄体酮绝不是给方护士的,他能轻易地知道她有没有怀孕,即使她怀孕,他不必这样挂念。那么,那杯茶是给谁的。  他皱着眉,在脑子里列出方阵,几乎要把所有可能都一一列举再逐步排查。但是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出乎意料地响了,他接起,吴得暴躁的声音穿了过来,“立即赶到医院,李程昱杀人了。” 第二十一章 上 非体力格斗 - 白棋黑子 - 雪痒   方择砚第一次觉得心脏要跳出来了。他把话筒搁下的一瞬间大脑空白成了一段废弃的剪影。零零乱乱,有种针刺的感觉,既期待,又胆战心惊。  他把检测的结果大概扫视了一遍,将李程昱的目前状况在心里模拟了一次 :他的世界纯粹无声,这让他在一场杀戮里处于被敌对的弱势地位,他根本无法挪动自己的身体,因为下半身的无知觉而使他只能在不可动弹的空间里动手。他还在发烧中,肌肉有些松弛,双臂基本使不上力。那么,他是怎么杀人的?  方择砚不在乎他杀了谁,原因如何,他想知道的只有李程昱是主导还是被动。  他赶到医院后,整个医院几乎没有了人,空洞得像是坟场。只是离开了几个小时,再次回来仿佛已经不是先前的那个精神病院了,没有吵闹与哭泣,反而冷静得让人怀疑它的存在。医院里的灯昏昏暗暗,似乎会在下一秒突然爆掉几盏灯,方择砚穿过黑漆漆的走廊,墙壁上有开关,他却执拗地不愿意按下键。又回到了他当外科医生的那段日子,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就是穿过极其漫长的走廊,在不开灯的情况下,一步步地踏上黑洞洞的楼梯上的每一阶,哪怕数阶梯的时候少数了一级,他都不会在意是偶然还是恐怖小说的固定桥段。旋转的楼梯没有尽头,无止境地不断上还是徘徊在原地,或者一路向下,连楼层也变成了负数,他都没有幻象过。只是固定地踏着楼梯上到13楼,只是停顿在那里,听死者在地狱的喘息声。他就是靠观察死人更进一步地了解人类的器官构造的。  路永远都不会截止,他也永远不会回头。  现在这条路却是在为李程昱而走,白棋还是黑子都是以一子将军在手而猖狂着。他将手慢慢摸到了西装里的左轮手枪。它冰冷的金属质感让他不由得想到了李程昱,都是值得一搏的冷美人。  吴得的门并没有关,他轻轻一推就打开了,还是那两张老年人的脸,方择砚冷笑一下。  吴得依旧是焦躁的样子,他站在墙边扯着他挂在墙壁上鹿皮袋子,一边骂骂咧咧,“要死了,要死了。”他当然急躁,现在两桩事情堆在他的面前,他如临大敌。一方面是警察要涉入,还有就是家属那关实在过不了。方护士倒是靠在他的办公桌上闭目养神,她的眉间的隆起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情。  “李程昱呢?”方择砚单刀直入。  “你的目的太明显了。”吴得一把扯下了钉在墙上的一只鹿皮袋子,棕黄的颜色倒是有种暖暖的质感,图钉被拔出来,飞在了他的脚边,他没有心情在意这个,侧过半个身体对方择砚说,“现在我面前是一对麻烦,无论哪一个都会被我逼到绝路。你不是应该帮我处理这些无聊又缠人的问题的么?为什么刚进来就问他的死活?!”  “很简单。”方择砚没有真的要跨不出去立即去找李程昱的意思,他顺着他的话回答,坐在了他的椅子上,“你只有两个麻烦,而不是一堆。不过是死了两个人,只要我确定李程昱安然无恙,你自然就没有威胁。”  方护士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方择砚,她的眼神像是一种无理取闹的质问,也许是眼袋和皱纹的关系,方择砚很不喜欢被她注视着,他却也只是无力地回看她。  “这是什么意思?”吴得抓着手里的鹿皮袋子,一路走过来,却被钉子扎到了脚,他尖锐的痛呼有几分像猫和老鼠里面那只蠢得掉渣的猫,他弯着腰检查他的脚,而这个办公室里,没有一个人注意他的脚伤,连他自己都不把它放在心上一样,他咒骂着拔掉了钉子,还要断断续续地盘问,“我必须明确地说,假如威胁到了我的安危,我不会管他姓李还是姓方……”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要挪开自己的注意力一般,他低下头捂了捂他的脚,一瘸一拐地挪向办公桌。  期间,方择砚和方护士对视一眼,彼此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和眼神。  “只有李程昱才是你的王牌。”方择砚支着下巴别有深意地看着他,“你可以无止境地利用他。前面也是,这次也是。他的情况很糟糕,几乎临近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楚。”  “呵。”方护士冷哼一声,在方择砚的意料之外,“前面,这次?!前面是你的作品,这次是李程昱的作品。利用?!这不是利用,是实事求是。”  方择砚耸耸肩,他的表情极为放松,“这次?!李程昱在双腿瘫软的时候连一个女人都打不过,你觉得他能杀得了谁?”  “你并不知道是谁死了!”方护士冷着一张脸,她似乎今天非得把所有的账都算清楚,否则就不会善罢甘休一般地对着方择砚说,“他的做法根本不需要体力!” 第二十一章 下 非体力格斗 - 白棋黑子 - 雪痒   她说这番话显然有些激动,尤其是她的表情,不仅是含着一种恨意了,似乎还掺杂着其他东西,比如,对李程昱的赞美性的期待。  方择砚冷笑着回答,“即使他有本事做到非体力格斗,那么死者是不是在享受死亡过程?”  “开什么玩笑?!”吴得第一个大叫起来,他仍然记得小齐在他眼前死去的样子,睁着惊恐的双眼,几乎不能理解这短暂的瞬间发生了什么,她也能看见自己的血液就这么离她的身体而去。他也始终不能忘记她痛苦的表情,在地上抽搐的最后几秒,走马了一生。他捂着疼痛的脚,把鹿皮袋子摔在了桌子上,赌气一样大声说,“谁会病变到享受死亡?”  “那么,死者就一定有挣扎。”方择砚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有办法做到非体力挣扎吗?”  “谁说不可以!也许李程昱用催眠的方法……”方护士在一边突然插嘴。  方择砚在她未将话说完之前就抢过了话,“催眠是双方配合的过程,一方不承认的情况下,另一方的强制行为根本无法完成。”  “可是如果是在他们的交流过程中,李程昱对他灌输了一些死亡信息,那么也是成立的。”方护士不打算就这么住嘴,她倒不是非得将什么东西往李程昱身上套,一个精神病人杀了另一个精神病人,本身就没有可以惊奇的地方,几乎没有一个医院都时常发生这种事情。只是她想了解,方择砚会花多少时间与精力来为她保住李程昱。  “交流情况不成立。李程昱已经传导性失聪了。”方择砚把桌子上的鹿皮袋子拿了起来,轻轻地抚摸它的质感,他的手放在上面的时候几乎能感觉到它还是鲜活的,问道的不是皮革的味道,而是新鲜的血液味道。就这样嗅到的蓬勃的肌肉的味道都能使他猜到这头鹿在生前是多漂亮,他忍不住暗暗称赞,“真漂亮。”  “你为什么非得重复着要告诉我李程昱是无辜的?”吴得从旁白拖过一张椅子,吃力地坐了下来,“你不停地替他辩解,就是为了告诉我们要留住他的性命是么?!他不过就是一个精神病人!”他气愤地说完,又停滞了一会儿,自我辩白,“那好,哪怕不是精神病人,或者说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思想者。我们已经膜拜了他很久,他的思维我们可以通过看小说来不断揣测,把他当成素材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他最近在不断地告诉我们,他思维下降了,一直做和精神病人一样的蠢事。也就是说,他的利用机会已经结束了,为什么非得纠结他有什么高贵的利用价值呢?!”他看着方择砚的脸,似乎是在用一种不知觉的方式劝导他,李程昱时代已经在一个月前结束了,他的生命也是可以结束的。  方择砚噙着微笑,一个人的浅薄在一个小小的欺骗事件里就能看出。吴得的无知比她想象中的要更明显一点。他和当下那些流行偶像的低素质小粉丝有着同样的特点,他们跟风,粗俗,甚至鄙陋,他们看到浮夸的表面也随波逐流地肆意夸奖,有时候会不经意地夸大事实,但是在满足自我心情需要的同时,他们却不会排解周围人的不理解。最可悲的是,一旦倒台,众人啼笑的时间里,他们会默默地隐匿,用另一个声音附和大众。人们称这类人为脑残粉。吴得就是李程昱的脑残粉。  但在方择砚眼里,李程昱绝非这么简单。他最近的表现的确普通到让人觉得他着实就是一个百无聊赖的精神病人,他会开始毫不在乎他残废了的双腿,扎在吵闹的精神病人群里看太阳。但是他最让人欣赏的一点就在于此,他要突出的时候可以像昂贵的钻石一样让人看到他玲珑的八面,他想在这里获得一份安宁的时候,他会伪装成一枚土豆。学会精神病人的状态不代表可以通晓他们的语言,李程昱可以做到。他还记得他中午帮他做检查的时候,李程昱说,“她有人格分裂症。你早就知道了,但是我想告诉你,我知道的不比你晚。你有你的方式,我也有我的办法。或许我们还看到了同样的危机:这也许是她的阴谋。”  按照方择砚遵循的阴谋论,除非是金融数据那种谁也无法预测下一秒是否会奔溃,或者谁又是这场破产的操控者之类的益智活动,观测人心往往不在阴谋论中。它属于可观测的诡辩行为。  “我们暂时不能动他,因为谁都没有那种强大的手段。相信我,现在你还可以活五十年,但是你要是对他起了杀心,明天你就在警察署里蹲完剩下的五十年。那些警察对他的关注度远远超过对国足的关注。”他严肃地说完,扫视过她和他。 第二十二章 上 谁在伪装 - 白棋黑子 - 雪痒   他们安静下来,只是看了彼此一眼,并不是严格上的交换眼神,仿佛就想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心虚。于吴得,他是出于对死亡的害怕,他愿意听从方择砚的安排,的确是完全慌乱了阵脚。他不知道方择砚是否可靠,他只知道事到如今,只有他一个人是镇静并且能够拿出主意的。他的路是一路摸黑到底越走越黑还是柳暗花明,他都不在意了。就像面临死亡的古黄帝,明知所谓延年益寿的药是毒药也不惜一试,就想闭上眼骗过自己,换一夜心安。而对于方护士,她的欢喜溢于言表。她最大的目的就是在她拥有李程昱的孩子之前保住他的命。她不管方择砚现在用什么办法,求神拜佛也好,只要能够完成他们之间的交易就好。他们留意对方的眼神,就希望从中看到他们所期待的心虚,虽然都不希望李程昱死,表面却继续着冠冕堂皇的伪装,就怕对方还坚持。  “既然都没有意见,那么就照我说的做。”方择砚仍旧感受着鹿皮袋子的精致质感,他明白他们心里各怀哪种鬼胎,“先告诉我,死的是谁?”  “一个男人,患有精神分裂症。”吴得回答他,他知道现在的情况那些信息需要说,“他经常去找李程昱,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很多,而且是有关空间思维的学术理论。或许今天发生了冲突,李程昱就……”  方择砚没有等他把最后一句话说完就打断他,他的最后一句话放在这里就显得多余,暴露了行为,他现在没空去猜吴得杀这个男人的原因,他只是需要心里清楚李程昱又背了黑锅,他继续问道,“这个男人的外表描述?”  “一个中年男人,半秃着头,腆着肚子,喜欢讨论思维在空间上的理论定义。”吴得的描述只有几句话,却已经把形象勾勒得鲜明可见了。  方择砚知道是谁了,他见过一次,也是偶然的机会,在李程昱的房间里。当时他去找他给他送衣服,而他却恰好不在。这个男人就走进来和他说了一通关于空间思维的精神理论,最后是被他的护士带走的。方择砚突然定定地看着吴得,他的眼神让吴得觉得心里发毛,尤其是他唇边不知其意的微笑。方择砚调侃地说,“吴医生真是好医生。关心病人,体贴入微。”  吴得的心凉到末端,方择砚猜到了他的所作所为,但是他不揭穿,也不会为了李程昱上来扯了他的皮,现在他宁愿相信方择砚是把他作为同一艘船上的人的。他低下头松开他受伤的脚的鞋带,假装不在意地没有答话。  “死亡地点?”方择砚知道问了也是白问,死亡地点是吴得的办公室,然后移尸到了李程昱的房间。他甚至能够预知当时李程昱还在沉睡,终于听不到杂音,待在了一个纯静的世界里,他一定是把以前缺失的睡眠时间全部补上了。没有睁眼,没有挣扎,没有为自己留下证明的证据。  “李程昱的房间。”吴得闷着头说,他还在检查脚上的伤。  “那么,我们去看看尸体。”方择砚起身,他一边走向门边,一边考虑用什么办法可以躲过这个男人的监护人盘问,还有警察的追究,这不是件难事,他打开了门,停了一下,又说,“尸体还在李程昱房间里是么?”  “嗯。”吴得粗哑着嗓子,他喘了口气,吃力地站了起来,打算尾随方择砚。  方护士倒是一脸不在意,她随即坐到了吴得的椅子上,翘着腿说,“处理尸体是你们男人的事儿,我就不参与了。”  方择砚在心里冷哼一声。这个护士的剽悍他不是没有见过,说实话,假如要他和她格斗一番,估计会比与吴得的那一场还要吃力些。这种如果也能当做女人的话,文科班的母老虎群就算是温柔乡了。  他低声问吴得,“李程昱用什么杀了他的?”  “针管注射。”吴得回答他,“朝他的耳朵里注射,这是很隐秘的死亡方式。”他不在方择砚面前吝啬地瞒着他的手法,反正他也猜到了,即使再多的隐瞒都是他一人作秀给自己看。  “倒是选择了不错的手段。”方择砚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一眼,继续说,“这种死亡方式比较隐秘。而且基本诊断症状属于缺氧性脑死亡。我先去检查尸体,然后我们需要在最快的时间里移尸,伪造死亡现场。尽量把误差减小到零。然后你回到平时的生活,这段时间的所有工作不可以让李程昱看到。最后只要等早上的护士的惨叫。”  “我已经帮他注射了少量安眠药,他在一两个钟头内不会醒来。”吴得立即说。 第二十二章 下 谁在伪装 - 白棋黑子 - 雪痒   方择砚几乎要把不好的心情摆在脸上了。在他的人生观里,一个人是可以在无耻的环境里无耻的,但是在老弱病残的世界里无耻那就龌龊了。吴得把所有问题都推给了李程昱,方择砚允许但不赞成。  “你能想到的一天有多少种死法?”吴得时不时弯下腰去拨弄他的鞋子,仿佛让他的脚受伤的是他的鞋子。他一边找一些无聊的话题来引起方择砚的注意,因为他的沉默让他感到莫名的害怕。  “没想过。”方择砚毫不停顿地回答他。不过他不是没有想过这种问题,在夜晚的时候会把这些奇怪的答案一一在脑海里补充过场。像是用思维杀人一样,还原一个美妙的场景,当然,他不会把自己当成主角去想象,他可以用脑子画出一个人,随意画出,但是却能够长久地记住。所以偶尔在路上遇到一个他曾经想出过的长相,会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我就会想这样的问题。”吴得并没有听出方择砚的不耐烦语气,因为他说话是一个调,没有起伏,只有高低,“早上起来的时候,挂在墙壁上的画会掉下来,它砸在我头上,可能会爆出很多血。所以从有这样的梦开始,我就对脑浆感到好奇,很想知道那是什么样子的。”  “所以你开始屠杀,从一些动物开始。”方择砚搭理他,但他却在作比较。他想象过挂画掉下来的时候,人可以在第一时间躲开这块有重量的板子,真正让人受伤的是挂画的钉子,被画带下来的时候扎进了眼睛。  “是啊。只是还没有结束。”吴得的声音暗淡了下来,没有那些趾高气昂的语气在里面了,只是好像谈心一般的无奈,“我从房间里出来之后就觉得床开始塌陷,一路到脚下,没有一块地方是好的,都乱糟糟的。一直塌陷,然后我掉在了废墟里,那些分明棱角的石头会像尖锐的剑直直地扎进我的身体里。”  “这些想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方择砚停了下来,他侧过身,看着吴得,“你有被害妄想症。”  吴得距离他几步开外,他也因为方择砚的停止而停下了脚步,他有些吃力,脚上的疼痛不能转移开他的注意力。他更加关注的仍旧是他和方择砚开始的话题。他干脆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从我六岁开始。每天担心被赶走。”  方择砚靠在了走廊的另一面墙壁上,他看着他秃了的头顶。不由得想起了李程昱小说里的一个角色。他也是秃子,是被一群看不起他的人刮掉了头发,用一把生了锈的刮胡子刀,不熟练的手法让他的头顶爆开了花,不停地流血,划过他的脸颊,他闭着眼睛,还以为是眼泪。他不知道他的头秃了的原因是老年预兆还是营养素不足,但他肯定,不会是被他的病人联合起来刮掉的。  “每天都会担心老师下课后把我留下来,就怕他开口的话题就是这个学期的学费。回家后就怕被房东抓住,追到家里来,向我妈妈催着要房租。也不敢出去,遇到的同学们有自行车,有画笔,有冰棍。我什么都没有。”他就像一个小学生那样生涩地念一篇课文。方择砚联想到了小学课本上的一篇文章,就是一个嗓子喑哑而不好听的小男孩在老师的公开课上用粗糙的嗓音哽咽着读完了一段精彩的部分。他忘记了内容,但他眼前的吴得就是这样。  吴得很快又转换了不一样的语言,“墙壁上爸爸的画像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他一辈子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来,妈妈就照着自己的记忆画出了他。我不喜欢他在画上的样子,就是害怕它掉下来。我不怕它会砸到我,只是担心它把妈妈带走了。就再也没有机会可以有一个房子可以住,可以上学。现在想想,很久之后,连爸爸长什么样都忘记了。”  气氛在黄晕的灯光下压抑着,几乎能够压住人的心跳,苦闷着使鼻子发酸。  “在我看来,那些皮肉与骨头都不属于人类的记忆库,而那些情感,在有同感的时候能够感受到,那就可以了。”方择砚没有和吴得这样说过话,因而有些尴尬地安慰着他。在不需要柔软的面前突然温和着,他却很自在地微眯着眼睛,放下了警惕。  吴得垂着头,他的手指无意地拨弄裤脚,“她画画赚钱,那个时候谁愿意掏钱买她的画?!连米都吃不起的年代,小资就是犯罪。只是还会有男人买她的画。真奇怪,现在连她的样子我都忘了,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第二十三章 上 沉湎过去的昏黄 - 白棋黑子 - 雪痒   他闭上了嘴,更像是一种不愿意承认他还记得她的样子的沉默逃避。 这算是一种耻辱性的记忆,说出来更像是揭露伤疤一样,却还要逞强地假装着勇敢,一边撕开自己的皮肉,一边微笑着展示给别人看。他希望方择砚用欣赏的眼光看待他的做法和说法。不是不需要同情,只是自尊心暂时无法接受。有时候,宁愿种种不愉快的记忆死在了过去。自卑的人之所以自卑,是因为方不开无法逃离的脆弱,即使表面高昂着头,也有可能是用自尊装饰着自己的孤独。  但是往往就会更孤独,比如说,吴得。  吴得的过往很像三流小说里的值得怜悯的主角戏码,贫穷、落魄、但极度自尊。一般娱乐台的八点档偶像剧里会有这样的情节,女主角眼里含着泪对男主角说,“我贫穷,但我有尊严。”因此博得了一把同情票,而男主角居然又很神奇地对这个“被困窘的生活折磨却依然不屈不挠”的女人刮目相看。这种节目他看过几次,最后只能对着电视机无语失笑。电视剧永远是电视剧,假如人类的生活也由那些写剧的人导演的话,就真的可悲可笑了。这个世界,残酷的世界,没有哪个真正有尊严的穷人会在富人面前傲气地谈自尊,哪怕只为了简单的生存,也会聪明地当一次狗。  吴得有他自己的智慧,一个落魄的只为了活着而活着的人,在过去过得跟一条狗一样。方择砚并不会在与他交谈的过程中就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大部分人都会有或多或少的童年阴影,可以是家庭暴力,也可以是铜板的折磨。他也没有打算真的要窥探他的想法,他的过去和他的思维。他没有揭露别人小秘密的癖好,不过,他对李程昱充满了好奇。这种情况下,他却希望能拖住吴得的脚步,听他说完他的悲伤,最好再帮他做间歇的心理治疗。只要等到李程昱醒来就好。  “她会给你洗苹果么?”方择砚的脸部线条在灯光下尤其柔和,声音的线条也像一串完整的音符,尽管低沉着,却有种贴着地面听沉音的感觉。他问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但这个问题却实在是可以读出童年信息的问题。  “好像。”吴得沉默了很久之后才回答这个问题。他记得小时候的天气永远是落雨的灰色,即使是晴天的时候还是昏黄的颜色,连手上都一直是脏兮兮的铁锈色。有苹果吗?那种鲜红颜色的苹果,没有削皮就是昂贵的颜色,洗得干干净净的,这种东西那个时候吃不到的吧。或者削了皮的,浅浅的黄色,等着他放学回来吃,然后放太久了,它变成了深沉的黄色,估计是太甜了。似乎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毕竟他生活的年代不是现在这个连鸡蛋都为孩子剥好的宠溺时代。  “是不记得了,还是真的没有呢?”方择砚不是在为这个是否洗苹果的小事而纠结,只是只要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就可以知道他如此不顺心的真正原因。  “或许有的。”吴得盘起了腿,这个动作对他来说有点困难,毕竟他是一个胖子,而且他的脚还有点疼。不过这让他感觉放松就可以,方择砚猜他回到了他小时候,摆着孩子的稚气动作。吴得想着小时候放完学不敢回去,他躲在家门外的树底下,盘着腿,拔地上新长出的小草。“我回去得很晚,或许她把洗好的苹果放在了桌子上,等着我回来。时间太久,她又舍不得,把苹果放回去了,最后放着放着就又烂了,她只能更心疼。”他说这些的时候,心纠结得紧紧的,好像真的看出了她的心疼,赚那么点钱,买了贵的苹果,舍不得吃,藏起来放烂了,却又更加可惜。拼命地要在换一个苹果上找出些可以吃的部分,最后吃坏了身体。  “回去晚的原因是被老师留校了么?”方择砚猜到他的生活不好,必定会被老师逼迫着收学费。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这不是原因,这是他的诱导猜测。  “是害怕。不敢回家。”吴得的双手蹭着膝盖,摩挲着,仿佛就要把他的不自在通过手全部消磨掉,“她需要卖画,那些男人都是拎着一幅画从我家里出去的。他们会毫不在意我在哪里,用什么眼神注视他们,因为他们施舍了铜板,感觉那个时候就是我在关注他们的眼光。那时候觉得自己懦弱极了,但是不敢打扰她卖画的时间,也舍不得。”  “因为生存是一回事,自尊是另一回事。”方择砚只是随着他的话接了口,他难免在这个隐晦的时刻卑微起来,心里隐隐的气愤,不知是为了吴得,还是为了自己。 第二十三章 下 沉湎过去的昏黄 - 白棋黑子 - 雪痒   光线昏昏暗暗地打在吴得和方择砚身上,斜斜得如素描纸上的阴影, 就像是暗示着他们的命运,都有一层不可抹去的难堪过往。  “我知道她在干什么,全部都看得清清楚楚。”吴得醉了一般,恨不得将真言一股脑儿全部吐出,“但是还是要当一个乖孩子的,不可以打扰到她。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照样可以背着书包上学,还可以面对周围人的眼神。只要装作不知道,衣服还是可以洗得白白的,尽管回家后又是一张泼墨画。有时候就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以为站在人群里就是一样的,不会突出,可是还是会被赶出他们的世界。就好像我和他们不是同一个物种。”  “那为什么不让这种情况中断?只要――”方择砚没有说完就被吴得切断了接下来的理论,吴得咬牙切齿地说,“这种污点只要存在一滴,就永远都清洗不掉。尤其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假如爸爸没死,她或许不会。但是现在她是一个单身女人,做什么前前后后都应该考虑得滴水不漏,一旦名声败坏,所有与她沾边的都会被当做是近墨者黑。”他感觉到自己有些激动,就放缓了语气,“小时候吃柿子的时候不小心沾在了雪白的校服上,洗了很多遍都没有能够洗干净。一块污黄的斑永远沾在上面。我再也没有吃过柿子。”  “逃避,就都解决了。”方择砚肯定他的柿子理论,这是一般人的共同心理,可能不会像吴得这么严重,但是因为一次失误而造成的心里恐怖障碍会在每一次濒临绝壁的时候触碰到心里的行为底线,然后害怕,然后萎缩。  “我不能逃避。逃避我就饿死了,我赚不到一分钱,那个时候,再耻辱也要接受她用肉体换来的米饭。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心肝肺只是躯体的一部分,它们不能产生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被这个世界践踏着的永远不是在受折磨的肉体,而是你想密封起来只在深夜自己剥开来看的东西被打碎了,踩在脚底下,辗得跟月饼里的豆沙馅一样,软塌塌的。我就是这样软塌塌的,在死亡面前,尊严就是交不起水电费的别墅,逞能的装饰品而已。”  “因为家庭的不完美而导致亲情观念畸形么?”方择砚不经意地抬起手看了看表,距离吴得说的昏迷药效结束耗时间还有半个钟头左右,他继续问道,“你就没有试着为自己组建一个家庭,完整没有破绽的?”  “我,拥有一个或一群孩子,还有一个妻子。这太遥远,也就是因为太渴望,这简直就是一个不可实现的梦境。你知道柏拉图的理念?在心里建立一个精神上的理想王国,在这个王国里经营自己能够想到的一切美梦,即使醒来了,破碎了,也还是死在这个王国里,跟生活不会有任何关系,但是生活耽误不起,半点差错,或许就会毁掉终身。比如家庭,说得很冠冕堂皇,给我一个家庭,让我幸福美满。但是家庭就是因为从想象变为了事实,从个人变成了组合,所有矛盾都开始出现。柏拉图式的精神世界就会死亡。最后连做梦的念想机会都没有了。这个真实可怕的世界里柏拉图不会永恒。”  “你在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里也会有种强烈的渴望,成为一个孩子的父亲。人在生长老去的过程里,总会经历一些变化和周围世界的鞭笞以及身边人群的催化。他们用自己的行为来压迫追赶你,然后你才发现,周围一起老去的人可以把自己的观念由孩子来继承的时候,你还是孤独一人,哪怕是周末有个固定的孩子可以和你安静地读报纸,那种幻象也应该是异常激烈。”方择砚说这番话的时候有些别扭。他慢慢地说完,也是第一次在脑海里补充这样的场景,他身边的孩子帮他递报纸,他教它踢足球,它喊他一声爸爸。这些画面本该是美好的,在他的脑袋里经过的时候就明显违和了。  “会有,有段日子甚至想领养一个孩子。但是养孩子和养活孩子是两码事。”吴得朝着方择砚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我性格缺失,与其糟蹋了一个,不如就这样,在这个地方苍老。最害怕的还是自己的心理,年纪一把了,没有和孩子共处过,也没有真正把自己的想法灌输给谁,毫无疑问我的想法错到离谱而且疯狂。真正的拘束是在于,我如果真的有一个孩子,该怎么以最快的速度让他认清这个世界。”他停顿了一下,他的表情就像是在考虑要不要领养一个试试一般认真,却又像在心底权衡了一遍,最后否定自己一样摇了摇头。 第二十四章 游戏还没有开始 - 白棋黑子 - 雪痒   周围的灯光似乎也黯淡了下来,方择砚等待的半个钟头好像提前结束了。丝毫没有预兆的是,李程昱的呼吸声突然出现在他们都沉默的寂静里。吴得有种意犹未尽没有说够的劲头,他接了上面的话继续说道,“这个世界总有什么东西绊住你的脚,诸事不顺的时候,就会觉得全世界站在你的敌对方,但这就是一个人悲剧的地方了。没有办法,哪怕遭到反对,也只能流血给自己看,可有的时候又不得不活得狗腿。”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没有终点的哲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可以翻出来仔细回味一遍,但旅途中就是不行,那些都是过往风景,总在人们回忆的时候才绽放属于它的昏黄的古魅力。  “吃颗安定吧。”方择砚在嗅到李程昱醒来的呼吸的时候。流露出了难以言喻的温柔,“人在疲累极致的时候,真正需要休息的其实是你的神经。或许你也应该被我列为精神处于分裂边缘的病人,总是极度紧张,在弦被崩坏之前,就该让它休息。既然你现在算是我的病人,就遵我之嘱,把安定吃了之后,就抛开其他烦恼,然后催眠精神吧。”他低头看了看表,比预计时间快了十分钟左右,他又补充:“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处理,既然有过一次了,这个程序我还算熟悉。回去后把脚上的伤消毒一番,现在,你朝那儿,我往这儿。”他站起身,吴得低着头,他没有反抗的理由,也不必违抗,在他的立场上来说,方择砚这一做法把他的利益放到了最大,他动了动,终究是很疲倦地朝着另一方吃力地挪动。  注定会有一个迟到的天亮。  方择砚带着一种诡异的微笑,他猜李程昱漂亮的双眼在看见他病房的狼狈后初恐惧地放大了瞳孔,又如何在短时间里安定自己,缩回了猫一样的警惕。又是一个需要表演的场景。他总是会感叹自己虚伪又华丽的演技,这是让他感到愚蠢的表演,但在外人面前却又是精妙绝伦到让虚惘变为了事实。  李程昱的牢门房是开着的,里面不同色的灯光像打上阴影的月光一样探了出来,就像一个吸引人的的山洞口,而引着方择砚前去却不是挖宝藏,也不是探险,他就只是去看看他养的小宠物现在是否被恐怖的杀人现场纠缠着,他能否虏获猎物的信任就在于他能否一次通过表演。  李程昱的房间里没有传出奇怪的尖叫,方择砚就因这一点而判定他过去遇见的留给他的阴影也许就是这里的好几倍。  他像往常那样走进去,但因为是深夜,自然而然就对于深夜时分的室内亮光而好奇着,他踏入半步,脸上的表情迅速地从温柔转为了布上恐惧的惊愕:“李……”话没有说完,就噎在喉咙口。  一个男人趴在床尾了支杠上,头耷拉下来,即使是趴着的姿势,也能看得出肚子胀气,很明显的死亡状态。李程昱听不到他进来的声音和说话的声音,他用手背遮住了视线,这样的世界就真的是一个纯粹的黑色世界了,无声无息。他果然冷静下来了,像绝望悬崖边在死亡面前徘徊的人,没有了挣扎,几乎是吴得刚刚的说法,“像是全世界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那种状态,不再等待解救,那样闭着眼的抗拒,看起来就像在哭泣。  方择砚走向他,轻轻地把手放在了他的肩上。李程昱的身体在他的手指下微微颤抖,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后又平静下来,像是花一段时间来愈合自我害怕,方择砚的手温隔着薄薄的呢料烙印在了他的肩膀上,一块热铁的章印般的温度穿透过来。他熟知了他的温度,似乎是比常人要高一点,他睁开双眼,方择砚也移开了手。只是双眉紧锁,眼里的复杂包括各种情感。他坐在了他的床边,眼神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半分,一具尸体,在他的床尾被冷落。  在李程昱看来,这个状况并不糟糕。处理掉尸体,就是结束。但是他的情况不会这么容他乐观。他可以在几乎全身残废的情况下被人诬陷,而且是以这样无理取闹的方式。但是这个不会是结尾。方择砚可以帮他处理好一切事情,但这也不是结尾,真正的,他想知道的,还在后面。后面不会结束,天亮了也不会收尾。  方择砚叹了一口气,他从李程昱那双“我什么都没有做过”的清冷双眼中,看到的始终的表情都是:“我没有”。 第二十五章上 方择砚的意【河蟹】淫对象 - 白棋黑子 - 雪痒   方择砚从衣柜里挑出一件赭色衬衫,他赤裸着站在镜子面前。镜子里的世界,他站在最前面,是虚拟的主角,但这不是全部。立体的穿衣镜里,他像一个不知羞耻的原始人,每一寸肌肤都暴露在外,天气略凉,他房间的温度稍高些,但毛孔仍为此放大又缩小,谁也不知道他完美的表情下会有怎样的丑陋,他浅笑,手指微微松开,衬衫从他的手上滑落到冰凉的地上。  他再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漠然地把视线挪开,就好像挥挥手向虚拟的自己说再见一样。身后一双柔软的手臂环上了他精瘦的腰,随后连温润的脸也贴上了他的后背,并不是突然而至的体温让他情不自禁地闭了眼,而是一种极度的不耐烦。  但他背后那张温润的脸上刺客尽是满足。  方择砚微微皱眉,他在回忆黏着他的这个女人的容貌。  似乎,记不起来了。  “你怎么还没走。”方择砚微扯开女人的两条手臂,他不太喜欢这种过于柔软的线条,语气就生冷了些。  “你是暴露狂。”身后漂亮的女人娇俏地笑了,她收紧了抱着他腰的双臂,轻轻啄吻他的背。女人的双唇柔软,动作也温柔,她纤细的手放肆地从他的小腹一路向下,方择砚没有挣扎。他的下【河蟹】体滚烫,在女人有技巧的抚摸下,他的下半身有些亢奋。  女人贴近他,因为他下【河蟹】体的温度而面红耳赤地兴奋着,她的胸部贴着他的背慢慢厮磨,永远不够似的调情,她伸出了舌头,低头从龙脊骨的下端一路向上舔。  “我很累。”方择砚单手将她的手臂扯开,力度刚刚好,只是一种拒绝。  女人并不这样放弃,她依然把手伸向前抚摸着他,“这里可没有说累哦。”  方择砚转过身,轻轻推开她,俯下身,一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我是说脑袋累。”他此刻完全同意某些三俗的观点:胸大无脑难沟通。所以啊,对待女人的要求最好还是保留在精神价值层面比较好,毕竟长得不漂亮的情况下,要么意【河蟹】淫,要么整容。但是在不聪明的情况下,要么上完走人,要么结婚后跳楼。  “这种事不需要用脑子吧?!”女人喋喋不休,“昨天晚上只有一次,才一次而已,你不会是……也不是啦,现在它不是斗志昂扬的么,你憋着不难受?”她一边把手抚上他的胸膛,画着圈挑逗他。  方择砚退后一步,睨着她,“意【河蟹】淫很费脑子。”他说完就朝着卫生间走去。  女人在他身后气急败坏地大叫,“意【河蟹】淫!你他妈跟我做【河蟹】爱居然还要意【河蟹】淫别人?!”她也像个原始人一样毫不知耻地裸露着跟在他的身后。  方择砚没有理会她,而她也不屈不挠地追进来继续问,“哪家小姑娘把你的心给夺走了还不给碰?意淫?!你要是追到手了,还需要意【河蟹】淫这么回事?”她不客气地嘲笑他。  方择砚噙着邪邪的笑转过身,他勾过女人的腰按向自己的下【河蟹】体,将她的双手束缚在头顶,压制在浴室冰冷的墙上,“我说的意【河蟹】淫是指……”他顿了顿,凑近女人的双唇,他的气息冲入女人的大脑,她有些混沌,周围的温度逐渐上升,她轻喘着,妄图要用这种方式来释放荷尔蒙勾引他。他若有似无地触碰她的唇,压低声音说道,“和你做【河蟹】爱需要幻想你的洞有多紧,因为你――大松货。”他松开她,恢复了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不再理会她。  他打开喷头,水哗哗流下。他也不在乎女人是否还在这里用某种奇怪的眼神看他,就自顾自地伸手摸着下【河蟹】体,开始了有规律有节奏的自【河蟹】慰。  女人懒懒地靠着门,她在他背后欣赏他完美的身体,一边说道,“我总觉得依你刚刚一番话暴露了你是色【河蟹】情大叔的本质。老实坦白,你玩过多少少女和少年?!”  方择砚回过身,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瞥了她一眼,“总之不会再像昨天饥不择食。”  “啧啧。”女人挖挖耳朵,丝毫没有淑女的样子,“你的嘴真是贱。性格也这么贱的话,估计连上心的人都没有吧,这样真是可怜。”  “多谢你的提醒,让我有了意【河蟹】淫对象。”他毫无保留地面对女人,背靠着墙,只是一尘不变的,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  女人有些兴奋,她一边欣赏他发泄的迷人表情,一边追问,“是伤心的人么?”  方择砚不再回答她,看不清有什么寓意的双眸低垂着。他想到了李程昱。在他彷徨无措的时候,他守在他的身边,哄他入睡。他注视他的睡颜很久。李程昱不仅仅有一张男女通吃的俊俏的脸,他的脑袋更加吸引他,天马行空的思维本身对于他来说就是艺术家在欣赏博物馆里的珍藏画,那种激动,变态地来说会比做【河蟹】爱达到高【河蟹】潮还要爽。 第二十五章 下 方择砚的意【河蟹】淫对象 - 白棋黑子 - 雪痒   第二十五章  方择砚难得会在他踏进牢笼一般的房间里的时候看到沉睡中的李程昱。他的脸色是苍白的,比起死人那种青灰色好不了多少。房间是沉默的,有种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味道。前晚在这里放过尸体,现在似乎还有当时遗留下来的气味。  他躺在有霉味的床上,就好像发臭了的尸体一样,死寂。方择砚感觉自己就像在同一天之内完成了所有。在一盘只有黑白棋子的棋盘上挥刀,用艺术的手段把尸体一层层地堆起来,李程昱的床被抬高了,架在了所有尸体上面。赤练蛇绕着他的刀一圈又一圈。  李程昱还在他清浅又沉重的睡梦里,方择砚就站在他的身边。他伸出手,那些死去的人的血液都顺着他的手臂滑落,沾满鲜血的衣衫挂在他身上,好想领带被收紧一样痛苦地勒着他直至喘息。他收回了手,依然执着地俯下身在李程昱的发顶留下清浅一吻。  “你不会是同性恋吧?!”李程昱闭着眼睛,语气慵懒。他刚从噩梦里醒来,还来不及惊慌,就先失措了。  方择砚看着他浅笑。他不说话,因为他听不到。  他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本灰黑色笔记本,那样子陈旧古老得如同这间发霉的屋子和沾满灰尘的床。  他低着头在笔记本上写字,又抬头看着李程昱盯着天花板的样子,低头继续写。整个房间里听不到谁的呼吸声,只有笔头刷过纸张那种厚实的声音。淡淡伴随着的还有方择砚手上手表疯狂转动的马达。他忽然被这声声转动的声音所提醒,还有短暂的时间,他就要交第一份作业了。  李程昱接过他的笔记本,上面有两行字。“现在还感觉很难受吗?”,这一行字被划掉了,但是依然可以看得出来,“我需要为你开展治疗了,可以吗?”这是第二行。方择砚的字和传统医院病历上的字是完全不同的,潦草得很漂亮。他把笔记本随意地放在了枕边,方择砚手上的钢笔被握得暖了些。他把钢笔放在了上衣口袋里,他稍微摸了一下,觉得有些鼓,后来再想起,那是他早上塞在衬衫口袋里面的手帕。是那天晚上处理尸体时擦手用的,他清洗过,今天又是一块洁净的手帕,就像一个表面的人,看起来也是这么干警,可是又有多少人真的知道背后的不为人知?!他皱了皱眉,难怪,那股腐朽的味道,应该是来自这块不洁的手帕。  “我又做噩梦了。”他抬眼看着方择砚的眼睛,他背着光,却更加耀眼,“他趴在我的床尾,然后手脚僵硬地朝着我的方向爬过来,吴得他们站在门口看着笑,但是我的身后,有谁梏桎了我的动作。我觉得我是可以用双腿继续奔跑的,但是,被谁锁着,挣脱不了。”他有点醉酒后胡言乱语的姿态,说着与实际不符又离谱的话。  方择砚俯身,他想拿起那本笔记本,但是钢笔却从口袋里滑了出来。就像所有人的反射性反应一样,他和李程昱同时伸出了手。他碰到了他的手,尽管知道他听不到,却还是忍不住开口:“你的手很凉。”  钢笔掉在了地上,啪嗒一声,又滚进了墙角。方择砚把手贴上了他的额头,手上的暖意全数传递到他的额头,他在发烧,但是温度与他的手温相当。  “方医生,请你出来一下。”高跟鞋停下几秒又忽然响起,只是渐渐远了。方择砚没有回头,还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李程昱缩了缩肩膀,他又开始犯困,干脆就打算在他的手温下徐徐入睡。或许是因为生病,或许是因为天凉了,他发烧却也不觉得热,碰上他的手,那种温度是最好的。  方择砚想了想,把钢笔从地上捡了起来,他放在了李程昱的枕边,那本黑色笔记本还安静地躺在那里,他叹了一口气,在冰冷的房间里看到了他呵出的白气化为乌有。  天真的冷了。 第二十六章 上 新来的神经病 - 白棋黑子 - 雪痒   神经病和精神病是两种状况。  在方择砚看来,神经病是绝对的,但精神病是相对的。在这个精神病院里,神经病的比率并不低。有些在方择砚眼里的天才居然也被囚禁在牢笼里逐渐被虐待变成了疯子。  坐在沙发上永远拿报纸的那个老男人就是典型的老年痴呆。当了四十年的语文老师,几乎把教师职业当成了生命的所有,最后还不是在这个地方孤独终老。人都是越来越名利的,当初的感恩承诺都只是年少轻狂的豪迈罢了,到了大学,再到社会,所谓的价值观翻新得比地皮还快。  再怎么说都是一个意思,在精神病院的人,都是被社会遗弃的。圈出一个圈子,把异类隔离开来,久而久之,就忘了这个地方,就像垃圾场,用到的时候才想到。  他还握着报纸,保持不变的姿势。  方择砚知道他在看的那张报纸的头条。小家报纸的报道永远由一些不同的特色,比如官腔味儿更淡一些。今日头条不过是报社为同阶级的人驳回权利,权利始终敌不过权力,在方择砚眼里,这是中央与地方之间的联系与冲突。小记者现在莫名奇妙地被抓进了精神病院,或许医院的虐待会让他的嘴更紧一点。  方择砚也只是简单了解,不在其位何必谋其事,金融市场的动乱,他关注的只有物价问题。但是,报纸要综合来看,大家报纸可以了解新闻结果,但真正原因还得看小报纸。可李程昱事件就不同了,铺天盖地的报道,时尚娱乐把他那张过于精致的脸放大到了整个版,最离谱的是,荣登财经报头条。说那种形势简直就是糜烂也毫不夸张。  这也只是时事,或许成为了茶余饭后的话题,但不到今年年底,光鲜亮丽的李程昱也就这么消失在大家的世界里。  难得吴得也会想要休假。  方择砚坐在了他的办公室里,座机边有他留下的行程安排单,无非就是安排新来的几个重量级精神病人。  吴得的办公室里有各种各样奇怪的味道。鹿在被杀之前那种浑身充斥的杂草味都沾在了与它剥离的皮毛上面,还有清洗鲜血淋漓的皮毛时的腥味,制成皮革后的靴子上独有的皮革味,办公室里他的试验玻璃台上面脾脏遗留下来的腐臭,距离他最近的办公桌上早上被清理干净的烟灰缸里传出的烟草和毒品混合出来的味道让他的双眼感觉到疲惫。这些味道都是微妙而诡异的,对于方择砚来说,一个地方的味道是至关重要的,它标志了那块地皮的属性。  礼貌的敲门声响了两下,方择砚还来不及回应说请进,门就被用力地打开了,站在门外为首的男人慢慢收回他踹门的脚,双手插在裤带里,和他的头发一样傲慢无礼。就像逛动物园一样,他没有把这里当成严肃的场所,为所欲为地打量这间办公室的奇怪布置。他身后慢慢磨蹭进来的两位家长就好像开家长会被点名批评要谈话的斗败公鸡家长,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间有白发的老男人沉默着,他身边跟随的妇人倒是十分抱歉地颔首,“抱歉,医生。”  这个说话的女人他并没有见过,只是这位沉默的男人,方择砚心里的嗤笑声放大到了最大。全城的人民可以不知道省长市长的模样,但是绝对不会不认识他。土一点的话就是富甲一方,金融报纸是这么形容他的:只手遮天的力量好比海里抹香鲸的体型。或者学生党还是不了解他的存在,那么一定知道他那为了抹黑父亲而不断努力在崎岖道路上前进的儿子,不成器的腔调比2001年刚上市的中国股市还诡异。  方择砚浅笑,他抽出其中一张个人信息表,淡淡开口,“你们中哪一个需要留院观察?” 第二十六章 下 新来的神经病 - 白棋黑子 - 雪痒   那个黑发微间白丝的男人立即耷拉下脸皮,尽管他明白现在自己的处境是严肃而微妙的,但长年累月习惯了嘲笑别人,现在面对年轻又一脸戏谑表情的年轻人还是忍不住冷了脸。他儿子现如今是全城尽知的癫狂疯子,到了刀俎上却也只能任人鱼肉。  “或许,我儿子有什么心理层次的疾病。我希望能够通过住院来排解他身在大家庭的烦恼。”他尽量把语言完善得让自己觉得颜面上过得去。奈何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在瞥见方择砚俊美的颜之后邪气地朝他吹了一声流氓哨。  方择砚把笑咽在心里,他懒散地倚在座椅椅背上,将桌子上的单子推到那男人面前,“把单子填完整之后交给这里的护士长。你们可以先出去了,我和病人进行一次简短的心里谈话,然后把结果再告知你们。”他用下巴示意他们可以出去了。女人出去的时候,合上的门的声音却也证实了她手指的颤抖,是担心还是羞耻感的哆嗦呢,谁都猜不出来。、  房间里的气氛并没有就此冷落下来。这个嚣张的男人似乎在此刻更加放荡,他全身放松地靠着椅背,双脚翘在吴得的办公桌上,“说吧,想要些什么才不会让我在医院里受罪?”  “你需要什么喝的?”方择砚起身,走至他身后,微微用力将椅子朝后一拉,他窘迫地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摔在地上。随后又暴怒地跳脚,即使是处于一个尴尬得足以让自己无法抬头的心境,还是表现出了窘迫的狂暴,他撑起自己,随后破口大骂,“你他妈有病呢吧!”  “很抱歉啊,现在来看,有病的是你。”方择砚冷哼一句,“冷水还是白开水。”  “这两种有区别吗?”他站起来,继续回到刚刚的位置,他还是一副“我不在乎”的表情懒猫的姿态对方择砚翻白眼,不过收敛了很多。  “当然有。快捷酒店和家庭旅馆的区别。”方择砚拿吴得办公室里的杯子,取了一撮茶叶,简单地泡了一杯绿茶。“嗒”一声,搁置在他眼前的桌子上,“绿茶。”  “切,神经病,你不是问我冷水还是白开水?”  “我问你什么不代表我在征求你的意见。”方择砚噙着微笑,附身在他眼前,“这是这个医院的第一条规矩。”他的表情无论对于哪种性别的人来说,都是无尽的魅惑,好像一颗珠宝仅在人眼前晃动一下又被收纳进木盒一般,就在合上木盒盖住它光彩的瞬间品尝到了新奇的味道,然后极尽脑中的幻想来赞美木盒中的珍珠。  方择砚坐回椅子,他舒适地靠在椅背上,把神经都舒缓下来,恨不得连21克灵魂的重量都压在这张让他觉得愉快的椅子上,他转动着椅子,“从自我介绍开始,林修丞。”  “你是不是医院没关好的神经病啊?!知道我叫什么还问!”他把茶杯举起来看了看,绿茶茶叶部分沉在杯底,还有几片不安地沉浮着,叶面浮起细小的泡泡,对于林修丞来说,这就是没有冲干净的灰尘,他“嘭”地把茶杯重重地打在桌面上,滚烫的水溅出来,溅在他手的虎口上,还有几滴挥洒在桌面上。他一边愤恨地摩挲被烫到的虎口,一边骂道,“这也叫茶?能喝吗?!”  方择砚不理会他自顾自地闹情绪,他闭着眼继续发问,“自我介绍开始。”  林修丞跟他拗,但只持续一分钟的僵持就被他烦躁地打破,“林修丞。就这样。”  方择砚笑了出来,让坐在对面的林修丞不明不白,他甚至笑得歇斯底里,没有多大的声音,却是连同睫毛都一起颤抖,就在林修丞不明所以几乎爆发的边际,他突然微微睁开眼,松了松领带斜睨他,“不止是这样。你叫林修丞,为了一定的目的而进精神病院。”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绝对的把握,“从自我介绍开始。”  林修丞绝对会被这种医生逼疯,好比正在节食的女孩不停地被妈妈催促吃饭一样,他懒懒散散地回答,“林修丞。为了不让自己被外面的世界逼疯而选择精神病院这个地方。”  “你的父母是因为绝对认同你是一个变态到极致的同性恋,所以选择你应该和这个正常的世界隔离,你认同吗?”方择砚问完,看到他的表情和手指都随之微微颤动,他心里的把握越来越大。  “哼,两个老疯子和这个世界的另类眼神一起腐朽下去好了。”林修丞不同意也不反对,“他们为了自己的面子做一些奇怪的选择。” 第二十七章 上 新来的精神病人 - 白棋黑子 - 雪痒   “不,不是。”方择砚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不是你父母为保住颜面的选择,而是为了根据你的需要而进行的选择。或许他们在决定之初并没有发觉你的根本目的,并且他们还会一边害怕一边骄傲地感觉做出一个明智之举。但,最终,要么,你成功地到达了你目的的地方,要么,就被他们发现。”  林修丞看了看杯子里的绿茶,犹豫很久还是端起来抿了一口。  他没有说话。  “林修丞,你的档案上面显示你已经26岁,这意味着你应该过了青春叛逆期了。可是你不断地挑衅你的父母,一边害怕地进攻,一边还要沾沾自喜,为自己利用疾病这个豁口而庆祝。但这个城市所有人都在关注你们的一举一动,因为从你们身上看到可乐之处,悲剧的生活才会更加有快乐的味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达成你的目的,是正和你意,还是被迫选择?”方择砚倒是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吴得的办公室里永远开着一盏昏黄的灯,没有任何可以让人感觉温暖或光明的存在,就只是这样,用冰冷渲染自己内心凄厉悲凉的过去。方择砚在这个办公室里,却能简单感受到吴得内心的孤独让他的生活除非见血才能算生活,否则一直在惶恐不安地躁动。  “我还以为精神病院的主治心理医生会有更多的不同,其实不过是一样的。询问的方式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最老掉牙的一套,直白得让人不敢回答啊医生。”林修丞换回刚进门那副嬉皮笑脸的状态,他晃了晃杯子,浅绿色的茶水在洁白的杯壁滑过。  “真抱歉,如果这就让你产生恐惧感的话,那么我劝告你,还是回到以往舒适的少爷生活更好,尽管这个世界让你失望,但若要毁掉建造新的,会非常费力。”方择砚并不算是劝告,他挑衅的意味尤其明显,但还是有人会上钩,“林修丞。精神病院的制度比这个世界的限制要少一些,但这不意味着你在这块地皮上为所欲为就更轻松些。你的父母有能力到强制这个医院收下你,但请相信,即使你可以稳稳当当地进来,未必在达成目的之后再走出去。只要――”  “只要权威医生的一张证明单?”林修丞笑着看着他,他起身走近方择砚,高大的身形对洒下的灯光形成了一种遮挡的压力,让方择砚很难看清他的表情。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定定地看着方择砚,“我能进来,就能出去。”  方择砚暗笑了一声,他把眼镜取了下来,搁置在桌面上,金棕色的眼睛在微弱灯光下的力度还是让人胆战心惊,“你能最简单地利用权威人士,但权威会在这家精神病院的限制下被贬。”  林修丞伸手帮方择砚打好领带,他的语气和动作一样慢吞吞,“依我所知,方医生也不过是花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打破了这家病院的规定。从这家破规矩极多的精神病院里抢走这个社会最关注的病人是件痛苦又快乐的事情吧,那么您现在是不是该分享一下经验。”  对于方择砚来说,这不是该受到威胁的地方,反倒,他觉得事情越来越顺利。  “要说经验的话,那就是该妥协的时候就要摒弃你的观点和信仰。”方择砚坐直了身体,他含笑看着他,“这个精神病院就像是一个江湖,不同门派之间会有各种选择,要看你如何聪明地选对门派,再如何灵敏地放弃某些其实可以抛弃的东西。”  气氛有些微妙。  “可是我选择走进这家精神病院,就说明我再没有任何权利可以让您依附。”林修丞觉得这句话制造了较好的契机,他们从这句话开始之后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他并不明白方择砚要怎样,可他仍然清楚,像方择砚这种年轻的医生,最大的目标和希望不过是有强有力的支撑,可以让他平步青云。  方择砚起身整理衣装,他重新把眼镜架上,仿佛刚刚那段时间不过是让眼睛休息而已,“在这个精神病院里,我也许可以成为你的权利所附,但我仍需知道,我们是否有可互相利用的机会。或者简单来说,于我,你是否有忠诚和价值可见。”  “在这家病院里,难道忠诚不就是价值?”林修丞的寓意再明显不过,他迫不及待要像方择砚呈现自己的忠诚价值,就为了能早一点达成自己的目的。  “对于我来说,忠诚体现不了价值,只有具备了价值,才能在我面前表现忠诚。”方择砚倒是挺感叹林修丞是个能屈能伸的料,尽管不清楚他好日子不过要进精神病院的真正目的,但能了解他的一手信息,可见在这个医院里,除了自己他或许早就有可依靠的人。方择砚看他一眼后开门出去,“我还有几个病人需要查看,你在这儿等一会儿,过会儿会有护士带你换病服。至于精神病院的药,我会尽量简单。”  方择砚出去后直接到药房取药。吴得留了一张便条给他,“药量不要过大,暂时只有消炎药。等我休假回来之后,再写申请配药。”  方择砚取了药不通过护士之手就直接去了李程昱的房间。 第二十七章 下 方择砚也会生气 - 白棋黑子 - 雪痒   李程昱还在床上半昏半醒。  方择砚不得不让他苏醒。他伸手抚上他的额头,温度微降,但状态仍旧不好。方择砚按上他的小腿,浮肿现象日益严重,甚至很难感受到他的骨骼。长期处于麻木状态的下肢,恐怕连性功能都即将丧失。  这种情况很不好。  原本他以为可以完美地得到李程昱纯洁的灵魂,但是现在因为他肢体的残缺,致使行程过慢,甚至超出他原本想象的难度。本该运筹帷幄,但难料的是,吴得和那位方护士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好在――  方择砚露出浅笑,船到桥头自然直,棘手的事情就在今天峰回路转,只要把每一颗棋子得以用尽,再难走的路都会一步而上。  他不是华佗,不会在吴得休假的短暂时间里就完全治愈李程昱,但他如果这两天舍弃自己休息的时间,还是可以将他导向安全期。他挽起袖子,准备好消炎药,打算去倒温水的时候,李程昱挣扎了一下。  ‘他尚且灵敏的器官所剩不多’李程昱为自己脑子里突然出现的想法感到好笑。他也不是那么悲观地认同自己处于死亡谷,反倒是,他觉得清闲了不少,至少现在他不再需要动脑子就可以利索地走自己的路,因为现在忙得团团转的是他的军师。身处恶劣环境的时候就无法挑剔,更何况时间久了他能感觉到方择砚的智慧远在他之上。尽管他有时候会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愚昧无知的人,李程昱却不得不赞叹他大智若愚。  方择砚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他微笑,他的彬彬有礼让李程昱觉得,眼前这个人在吴得面前应该吃了不少闷亏。他摸到床头的笔记本,那支钢笔还夹在里面,冰冰凉凉。他本来想写点什么,可是划了两下却划不出痕迹。  方择砚一眼就看出,他有些尴尬,钢笔本身储墨水就容易干,更何况倒着笔杆自然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李程昱觉得自己在方择砚面前演了一出蠢戏。他拿着笔记本的手垂下,然后有些暴躁地将钢笔扔向了房门,他没什么力气,但声音依旧很大。方择砚猜那支钢笔一定摔歪了笔头。他理解他,无论换做是谁,处在一个行动能力相当于婴儿的废物期间,都会暴怒。但同时他应该生气,他摔坏了他的钢笔。  方择砚不是个会将这种小事的气都发出来的人,只是这支钢笔对他来说有很大的存在意义和纪念价值。准确地来说,这支见证过去四年的光阴逐渐凋零的钢笔,现在也在为他而向那四年痛苦而卑微的日子嘲讽地祭奠。  李程昱躺在床上微微喘气,他闭着眼睛,平息心里为他的窝囊和屈辱而发狠的怒气。方择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铅笔。他细心地带来一支为李程昱现在仰躺状态而准备的可行性笔。他拿过床边的笔记本,其中翻开的一页被折出了痕,他重新翻过一页,在上面写下了一行字:消炎药在桌上,按时吃完,我下午做好一切医疗设施准备之后就来。  他放在李程昱的枕边,不知道在他重新走进他房间之前,他是否愿意施舍出一段时间看一眼。他也不采用其他方式告知他,就这样拾起摔在地上的钢笔,悄无声息地离开。他也需要这样一段时间来平复一段四年的回忆被摔碎的波动。说不上是喜是怒,但就像李程昱对待他的过往一般,人总是会找一个合理的时间和合格的借口为自己逃脱。  李程昱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但他嗅得到。  还是那种清新的医药香味,并不是很浓的酒精消毒水的味道,就像75%的酒精一样,恰到好处。  他懒得翻看身边的笔记本,或许就是催促他吃药的事情。消炎药就放在桌上,他知道,因为那种味道又开始让他觉得昏昏欲睡了。 第二十八章 方择砚的女朋友 - 白棋黑子 - 雪痒   方择砚把钢笔放在西装的上衣口袋里,他觉得那是最贴近心脏的地方。或许就是从几年前开始,突然就会梦到一些离谱的梦,总是在睡梦里就觉得自己不再有心跳,不再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好像这个世界上又有一股新的东西在心里滋长,变得越来越邪恶。这种心中的力量并不是从以前就定义为“邪恶”。他是研究心理学的,心理学的最初定义就是思维在平行世界有不同发展。  但他现在有了新的定位。为了更广范围地了解李程昱的思维想法而开始阅读宗教学书籍。宗教学并不是完全神学论,“邪恶论”的观点他倒是很赞同。邪恶的人未必会产生邪恶的幻想,而一个善良的人未必会有纯洁的灵魂。方择砚赞同别人对他的评价,他的确是君子,但他并不承认自己是个善人。总是会产生有悖社会伦理的想法,越来越像一个吸血鬼。  他从精神病院出来,坐进了车里。  刚系上安全带,他把钢笔拿了出来,莫名地,开始笑。  不再是君子那种温柔的伪笑,而是真正来自内心,歇斯底里的苦笑。  方择砚以为自己会走那样一条路,恋爱,结婚,生子,成为一个伟大的父亲后,伴随着家庭和工作衰老。他甚至以为他会深爱一个女人直到老死。他至今不明白移情别恋的意义到底如何得来,因为他至今都以为会深爱那个女人自始至终,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从他们相识他第一个生日开始,她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开始。  “方择砚,我觉得整个学校所有人只有你配得上我。所以,收下这个礼物之后,你就是我男朋友。”她把一条包装好的领带放在他摊开的医学书上,等他抬起头,就看到睁着漂亮有灵气的双眼瞟着他。  “原因?”方择砚到不认为医学硕士生可以足够骄傲到谈个恋爱都轰轰烈烈、喧宾夺主。不过他同样却更加欣赏能读到硕士学位的女人,因为除了毅力,还有更多的是头脑。  “第一,你很好看,没有哪个女人会找到拒绝帅哥的理由。第二,医学临床本硕博连读的男人在学业这一块就没有理由不佩服。第三,我们学校的医学泰山尤其赏识你,说明你潜力无穷。最后嘛,我要证明,不是所有优秀男人都是同性恋。”她微笑着说完,对着他吐了吐舌头,半似撒娇,“呐,同意吗?”  方择砚没有拒绝的理由。  祁姗不算是整个医学院最漂亮的女生,但的确是最自信的。她自信多半来源于她那位“泰山”爸爸,当然,在方择砚眼里,她比较优秀。他并不多在意女人的身材或是面部长相,他更相信,基因问题。一把刀可以改变的外表在人类的审美观中理所应当排在最后,而最重要的是,身体重造是无法将白痴变成天才的。  他不太清楚这种审美观是否符合当代人的标准,但他一直深信不疑,这个世界有许多人是站在他的对立面的。  他露出了浅笑,“谢谢你的礼物。”  祁姗的双颊瞬间通红,她不知是害羞还是兴奋,搂着方择砚的脖子不顾一切地笑。  然而,在第二天,方择砚系上她送的领带参加“泰山”的最后一堂国内讲座之后,几乎整个学校都知道了,方择砚是祁姗的男朋友。  全校都深信不疑的是,方择砚主动追求的祁姗,甚至他们都觉得这一对郎才女貌,是医学院最养眼的一对。  最可笑的是,方择砚认为,他会喜欢上祁姗,也许会爱上。  也就是确立关系的第二天,他完成一个解剖任务从实验室出来后,手里还捧着一本实验报告册。就在楼底下遇上了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两个人。  肖清夏红着眼圈朝他走过来,只低声浅浅地喊了句,“方择砚……”  方择砚习惯性地冷着脸,他不断回忆着有没有招惹过这个女人,将最近七天的行动都过滤一遍后,他否定。  女人的世界是疯狂的。肖清夏和祁姗算是医学院的两巨头,祁姗是“泰山”的女儿,肖清夏是校花,表面上好姐妹,暗地里勾心斗角。这是方择砚始终不能理解女人的地方,在这种领域里,女人的神经病思维就是无法赶超的极限。  跟在肖清夏身后的是医学院“北斗”的得利接班人黎博文,按理来说,方择砚还得称呼他一声学长。  黎博文脸上挂着不明所以的笑,他一向视方择砚为眼中钉,第一,学业上的争锋相对,后生可畏。第二,情场上当仁不让,屡次追求祁姗未果。  方择砚算是明白他微笑的寓意了,现在几乎全校都知道他和祁姗在一起了,黎博文这层嘲讽的脸皮还是硬硬地对准了他。  “有事?”方择砚问肖清夏,语气并不温柔,甚至还有些烦躁。  “嗯。”她含着眼泪看了一眼方择砚不太好看的脸色,诺诺地说,“方择砚,你喜欢的是祁姗?你……你和祁姗在一起了?”  “嗯。”方择砚很不喜欢一个女人脆弱地落泪。但他同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又过硬了,便放软了一些,“还有什么事么?”  她迟迟不说。方择砚叹了一口,“那我走了。”他从她身边走开。  她抓住他的手臂,眼泪抢先一步落了下来,她几乎是呜咽着恳求,“方择砚我喜欢你。喜欢你的是我,要……要表白的也是我。我、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原因?”方择砚背对着她,语气放缓,但仍旧没有表情,也不回头看她一眼。  肖清夏愣了一下,原因?她不知道,她缓缓摇头,“我、我不知道。但我,我就是喜欢你。”  方择砚并不觉得自己是虚伪的。他并不是希望听到他具备多少优点,以至于博得一个人的爱,只是他处于一个极端唯物主义和极端唯心主义的矛盾区域,有时候面对一件事情,就必须找出存在的理由。他认为至少得存在某些理由,让他坚信,的确是爱。  他推开肖清夏抓着他的手,“谢谢了。收回去吧。”他不需要。  他跨步走过黎博文身边,“你们倒是挺般配。”然后离开。  肖清夏在身后哭得撕心裂肺,“是我先喜欢上你的。方择砚!我才是真正喜欢你的!收不回去啊,收不回去的……”  方择砚现在在车上,回忆那时候的祁姗和肖清夏。  似乎想不起来肖清夏漂亮的脸是怎样的,只是记忆里有她逐渐淡远的哭声,不停地重复着。他起初并不明白肖清夏的意思,还以为是一个女人的位置受到威胁时应对急境嚎啕一番的作态,后来才明白当成为受害者之后,那是一个女人对感情的最后一份保留的挽救。  他不明白祁姗的感情。  是真的喜欢着他的吗?那他自己呢?是不是在觉得受到祁姗的欺骗之后认为自己也有所愧疚,毕竟他也并没有用真心来对待祁姗?  他真的挂念她了吗?真的在意过这个女人吗?应该在意的,否则也不会将她送的钢笔一直保存到现在吧。  他的手指摩挲着钢笔冰凉的笔身,是啊,为什么留着这支钢笔?  对于一个至今为止唯一交往过的女人,该抱有怎样的看法?  他第一次撞见祁姗和黎博文拥抱之后,抿着唇离开罢了。再一次看到情人节时,黎博文送祁姗回校,他们在车里接吻,他也只是淡然掠过。又或者是祁姗衣衫凌乱地闯进他的寝室,抱歉地哭诉坦白,“对不起,我和黎博文睡了。”他依旧是无所波动。  “你的灵魂,还属于我吗?”他记得只问了祁姗这么一句。  祁姗睁大双眼,她的惊讶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将自己淋湿,更多的还有不堪的忍耐,“方择砚,你在乎过吗?”  “我说过。肉体和精神是剥离的两个方面。偷情获得的肉体快感不代表精神上的愉悦。所以,我只问你,你的灵魂是不是还独属于我?或者更简单一点,和他上床的时候,是不是想着我的名字?”他只在意的是,肉体被占有之后,灵魂是否也沾上了别人的味道。  祁姗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甚至不在乎你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睡过,只是一味询问,分到的爱谁多谁少是吗?!”  “不,你理解错了。不是谁多谁少,而是完全属于。”  他说完这句话,祁姗立即给了他一耳光,“方择砚,你个懦夫!你为什么永远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你这种人,口口声声灵魂灵魂,你连作为人最基本的心跳都没有,还叹什么灵魂?!”她第一次在方择砚面前哭得如此不知所措,“是不是哪怕一个妓女,只要所有的爱都属于你,你都觉得她可以替代我?!”  “是。”他毫不后悔地说完,没有一点犹豫。  她落魄地看着方择砚,脸上的眼泪还没有干,就放出了笑意,“好,好。那你就去找全心全意爱你的妓女去吧。像你这种不知道如何奉献自己的爱,只知道一味索取的畜生,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爱!”  方择砚只是矗在原地。  他不断回忆那句话,‘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爱’。或许,这是件很恐怖的事情,或许这个女人下了一个毒咒,因为这句话到现在为止,好像都没被推翻过。 第二十九章 修丞和捷安 - 白棋黑子 - 雪痒   林修丞换了粗糙的病院服,他站在窗边,看着载他过来的豪华汽车像运送死人的黑棺材又渐行渐远。他觉得自己快成为在腐朽中泡烂了的黑僵尸,身上的味道越来越重。甚至不是最近才表现出明显的不同,而是从小时候开始,他的恶趣味就不断增长。很多人说这是大少爷脾气,但其实他们把富有者的恶劣缩小为一个点,他们才没有如此善良,他们虐待周围的人和事,都当做动物一样鞭策。  或许他觉得自己站在这个角度没有发言的权利,现在他做到了一件事,他发疯地来了这个充满罪恶的精神病院,然后再用另一种方式拯救和挽回他想重得的。  他慢慢下楼梯,习惯性地摸裤子口袋,想掏烟。粗制的裤子没有口袋,没有可以藏掖任何东西的地方,他像一个灵魂漂浮着随时会弹出体内的吸毒过量者,突然看着空气就莫名地将眼神放空了。直到半晌之后,他颓废地坐在楼梯上,暗自嘲笑自我,他早就戒烟了不是吗,怎么那个奇怪的老动作又回来了?  楼梯上经过的人不多,但是能够听到楼道里不断传来的尖笑和哭喊声,这种吵闹的日子让他仿佛回到了从前。  “妈妈,我不敢了。我……真的,真的不敢了。”小小的身体缩在角落里,似乎只要不断地抱紧自己就能够获得更多的温暖。眼神里充满了害怕与乞求,眼神转换着,转到了他身上,“哥哥、哥哥,救我……”  他不会救他,从来都不会,只站在一边,看着他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似乎在过去那段日子里,只有听到他的哭喊声,他才会获得某些方面无法弥补的快感。  那个声音,说起话来绵软像猫的声音,只有在哭泣的时候会露出原本属于男孩的沙哑,他也只是在他哭泣的时候愿意在一旁注视他的样子,听他的声音。  他的那群狐朋狗友来的时候都这样说,“修丞,你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妹妹。”  呵,漂亮呢,林捷安,似乎所有人都会说,林捷安是个大美人。  可是她不是他妹妹。  他是个穿女装扮女人的变态!  他从前一直这样认为。  林捷安从被带到家里来的第一天就注定着一辈子悲哀。从四岁起,有身份之后,一直穿着女孩的衣服直到长大,说话一定要捏着嗓子,嗲声嗲气,稍微不注意就会遭到妈妈的毒打。而他一直站在一边看,很乐意看到林捷安被打得哭喊着求饶的样子。  他活该!死变态!谁叫他扮女人!谁叫他天生一副女人样!  他八岁的时候,和四岁的捷安坐在浴缸里,他站起身指着自己的下体,对懵懵懂懂的捷安说,“看到了吗,我有的你也有,你和我一样,是男生!扎什么辫子!恶不恶心?!”  林捷安不懂恶心是什么意思,但他因为林修丞的一句话第一次拒绝妈妈帮他绑头发。  得到的是一耳光,他只觉得脑子一阵混沌,随之而来的是劈头盖脸的怒骂,“不要脸的小畜生!不想想是谁把你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好吃好喝供着你,你就蹬鼻子上脸了是吧!小贱人!”  他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把女人带回家。林捷安像个洋娃娃一样坐在沙发上,睁着一双琉璃眼,看他和那个穿短裙的女孩一路调笑进了林捷安的卧室。他半懂,但是闭着嘴什么都没问,什么都不敢说。直到他们出来,他讷讷地回去,床乱糟糟像狗窝,充斥着淡淡的腥味。林修丞倚着门懒懒地看着他笨拙地收拾房间,“小娘炮,你就是那种有生【河蟹】殖【河蟹】器也不能用的废人,干脆阉了算了。”看到林捷安顿了一下后极力颤抖的身体,他恶劣地大笑。  他二十四岁的时候,已经不是第一次掀林捷安的裙子。他还是坐在沙发上,满脸通红地捂着裙子。  “你又不是女人,遮什么?!”林修丞仰头灌了一口白兰地,对着他已然通红的脸喷出满口酒气,“嗯?你遮什么,供你当大小姐十六年,摸一下都不行?!”他“嘭”地将酒瓶朝着墙壁扔了出去,林捷安瘦弱的身体颤了一下。林修丞看着他漂亮却躲闪的双眼,按捺不住地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向自己,另一只手从裙子下摆摸索进去,一路揉捏,“妈妈带你出去见客户,就是为了把你供给他们玩。哼。”他松开了手,一脸鄙夷,“看着清高,活得跟妓女一样,真是犯贱!我要是你,就干脆自杀。”  林捷安眼睛红了,只是死死咬着嘴唇坚持不哭出来。  但是他知道,他回到房间后,哭了很久。因为他也是,躺在床上,总觉得另一个房间里的声音细细绵绵,无奈又孤独地哽咽。  整个城市的人都知道林修丞是林氏最没用的长公子,除了吃喝嫖赌,其他什么都不会。而林家二小姐林捷安,倒是投资理财样样精通,只是大家心里都清楚,林家的美人胚子林捷安靠着这张脸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别说亲生的,现在林捷安不是亲生的,哪里会有人愿意真的当亲女儿宠。  林修丞二十六岁之际,林捷安刚从大学毕业。  林氏发生了惊天动地的事,就在李程昱事件之后登上了报刊头条。林氏被挖出巨额存款来源,为了抵挡流言蜚语,把林捷安以“幕后记者”的身份摊了出去,逼他写认罪信,最后还为了树立宽容大度的形象,用“精神错乱”的借口将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林捷安被带走的那天,他就是这样站在窗边,看着他被塞进一辆黑棺材一样的轿车里,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只是他的心突然苦涩起来。他以为林捷安终于消失的时候,他会找一群朋友过来,开一场盛大的派对。只是事实让他难过地蜷缩起来。  他站在每一个林捷安待过的房间里感受他余留下来的气息,不停地回忆他对他说过的仅有的几句话。  林捷安四岁。  “哥哥,棒棒糖。”他把袋子里捂软快化了糖递给林修丞。厨娘给他的,他舍不得吃,就留给哥哥了。  林修丞当着他的面扔进了垃圾桶里,“恶心!”然后恶劣地嘲笑着看他再从垃圾桶里掏出来。  林捷安十二岁。  “哥哥,可乐。”他把盘子端过来,不敢进他的房间,就在门口细细地喊他。林修丞把整杯带冰块的可乐浇在了他的头发上,然后摔上门,“别叫我哥,恶心!”他很开心地笑,听隔着一个门的捷安小声地抽泣。  林捷安二十岁。  “哥。”他喊住他,把他的外套递给他,“外面冷。”  林修丞暴怒地把外套扔在地上。捏着他的下巴恶狠狠地说,“第一,别再碰我的东西。第二,别再叫我哥!你以为你改姓林,血管里就不再流肮脏的血了?!”  他垂下的眼睑伴着纤长的睫毛不停地颤动,睫毛盖下的阴影似乎打住了整张脸的表情。他不哭了,或许习惯了。  林捷安二十二岁。  他手上的冰凉的镣铐像针一样扎着林修丞的眼睛。但他只是淡淡地说,“哥,我要走了。”没有眼泪,不再挣扎。  林修丞再没有说话,也没有勇气看他离开的背影。他最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间里点燃烟的手不断哆嗦。红色的烟火在漆黑的房间里像一只折翼的萤火虫,为了争取最后的希望努力振翅。  他似乎记不起捷安那张漂亮温顺的脸了。  他开始摸索着捷安离开的生活,应该朝着怎样的方向。但似乎像缺失了存在的必要一般,仿佛把灵魂里的信仰全部抽离了,只有每天陪伴他的烟和酒使他的痛苦日增不减,化解不了的苦涩全数咽进去,就像被风沙迷住的眼睛,舍不得自己睁开眼。看空荡的天花板,然后在捷安离开之后第一次承认,自己是个懦夫。  酒吧里脸蛋完美的女人不再是他所喜欢的,反倒是那些娘炮牛郎,不断出现在他更加淫靡的生活里。  “叫声哥哥。”他一边抚着他们的腰身,一边把钱塞在他们露出臀缝的牛仔裤后袋里。  那些一句句“哥哥”却没有捷安那种纯真的味道。  林氏大公子林修丞的名声越来越难听。从以前的玩女人到现在,跟着时代不断进步,现在开始玩男人。夜夜在酒吧里花大把钱就只是找男人喊他一声“哥哥”。  “你看看你最近在干什么?!我和你爸爸辛苦得要命,好不容易把林氏从悬崖边拉回来了,你就不能像个大人一样担待些?!”他的妈妈也只会像个老妈子一样叉着腰随便说他两句,多半被他当成了耳边风。  “没关系。你再领养个林捷安不就行了。”他嘲笑地说。苦涩却席卷而来,从头到脚,对捷安的那份抱歉又重新回到他心里,好像只要他还有思想,“捷安”这种病痛就一直在,刻上了灵魂一般。  她恼羞成怒,想扇他耳光的手又收了回来。  “怎么,因为我不是林捷安,所以不忍心下手是不是。”他突然笑了,无比认真地看着她沧桑了不少的脸,“果然是亲生的,妈妈。”  她听到林捷安的名字怒气减了一些,,声音也小了,“是我们欠那孩子的,以后多去看看他就行了。我们毕竟……也不算亏待他了。”  他不想再听下去,就怕下一秒情绪崩溃的时候,对林捷安抑制不住的思念与愧疚会从眼睛里流出来。  她还在珠宝店里喋喋不休,那种不适合她选珠宝的话题让林修丞觉得,林捷安的存在就好像饭桌上的蚂蚁。  “还有啊,你别再乱来了。”她换了戒指后,继续选手链,“玩男人,像话吗!”  “我喜欢男人。”他无所谓地对她说,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谈论天气。  “开什么玩笑!”她脸色很不好看,咳嗽着扫了扫珠宝店的店员,“你只是好奇……”  她话还没有说完,林修丞扯过一个男店员,深深地吻了上去,辗转着嘴唇紧贴的动作,而后满足地舔了舔双唇,面带微笑地看着她气得白煞煞的脸,“我喜欢男人。” 第三十章 方择砚的癖好 - 白棋黑子 - 雪痒   他现在觉得激怒她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尤其是她的脸由白转红后恼怒地离开,对于她来说,林修丞现在就是耻辱。  他开始在他们面前肆无忌惮地成为了“变态”的代名词。  林修丞现在坐在楼梯上,他犹豫又退缩地试图回避自己的想法。他的呼吸浓重了一些,因为现在距离捷安的位置很近,只要再几步,或许就可以看到他一直想见的捷安。  但是他不敢动。  就这样坐在距离他很近的楼梯上都不敢动,就怕多呼吸一次就把属于捷安的空气疏得稀薄缺氧。  他把脸埋在手掌之间。  慢慢地有一个声音从下至上,沉稳有节奏,在距离他仅有两步的位置停下。  他抬头,对上一双眼镜遮挡不住的金棕色深邃眼眸。  “林修丞。”方择砚淡淡地打招呼。他一只手上有一个大号医药箱,另一只手拎着一个黑色的简装行李箱。  他麻木的脸上终于开始有一点表情,他动了动嘴唇,方择砚猜到他有话要说,就保持沉默等待他。他无奈地抚着额头,“有安眠药吗?”  方择砚浅笑,“你需要多大剂量?睡一年,十年?还是永生?”  林修丞看着他,眼神又开始放空,“失忆的药也可以。”  方择砚摇了摇头,“抱歉,没有。如果有,我倒也希望来两粒。”他从林修丞身边绕开,朝楼梯上走,似乎又想起什么,就停了下来,“回忆这种东西,就是为了提醒我们,过去有多狼狈,所以现在弥补或许还来得及。林修丞,要是实在心里不舒坦,你需要一个完全能吐诉的心理医生。最后提醒你,先不要急着去找林捷安,他未必想见你。”  林修丞听到“林捷安”三个字,立即抬起头。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个正牌心理医生,不是来这里混饭吃的。”方择砚不再和他说话。他拎着两个箱子朝楼上去了。对于他来说,现在没有什么比遗忘过去,把精力放在治疗李程昱上更重要。他也无暇顾及林修丞怎么做。吴得回去休假,但这家病院还是吴得的,在完全落入他的手之前,病人如何胡闹都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外。  李程昱还沉浸在睡眠里。方择砚把两个箱子放在他的床边后就打算去取些消毒酒精,换上无菌服。  恰在外面休息室看到了蜷缩在沙发上的左妍,她看到了方择砚,没有微笑,只一眼又收回了视线,甚至像个躲避大人视线的孩子一样,幼稚地转移了眼神。  方择砚换上温柔的微笑一路迎上,直到她跟前,才蹲下来与她平视,“最近好吗?”  她没有说话,抱着双腿,捏紧了拳头。方择砚理解她这个姿势,她的拳心露出了纸张的一个折角,很显然,她的手里或许攥着一个纸团。她闭着的唇像她的拳头一样紧,发了誓一样打算不回应方择砚。  “我现在还有事,以后再来看你。”他依旧微笑着说完,转身又朝着李程昱的房间去了。  这个世界有太多人以太多姿态去隐藏秘密,他保持随便的心态,从前就是,现在还是。像对待祁姗一般,她和谁拥吻,和谁上床都是她的事情,但必须明确一点,她的心,她灵魂的所有,必须,完整,完好地在他这里,沾染上任何其他味道都不可以,这就是他的原则。  他回到李程昱的房间,合上了门。伸手去拿笔记本,他只是想了解,李程昱有没有翻看他早上留下的嘱咐,尽管他看到准备好的消炎药一颗不少地躺在桌上,但对于他来说,看到和实践是两码事,因为他得通过这件小事来得知,李程昱会不会还是牵挂着早上那件小事。  李程昱伸手按住了他的手。  他离开不到二十分钟时间,李程昱就已经苏醒。他慢慢睁开眼看着方择砚,按着他的手丝毫不松。  方择砚温雅一笑,他收回了手,尽管那本笔记本扉页的确写的是他的名字。  “我看过了,你留下的嘱咐。但我没有吃药,你忘了把水准备好。你还在生气吗?因为我摔坏了你的钢笔?”李程昱看着他,脸色苍白。  方择砚看着他微笑着摇头。  李程昱把头别在另一边,“你撒谎。丝毫没有技巧的谎言。刚过来就翻笔记无非就是想找到被我折坏的那一页。照你的思维一定是,看过和实践是两码事。看过但没有吃药说明我在生你的气,看过吃了药说明我在生我自己的气,没看过也没吃药说明我还牵挂着那一件小事。总而言之,就只是想看看我有没有生气对吧?但你没为我准备水显然是不可抗力,你忽略了这个细节。”  他的嗓子有些哑,但比之前有气力多了。他回过头,预料之中方择砚还是那张含笑的脸,他又继续说,“第一时间探测我属于哪种状况的生气,你打算根据我的状况来调整自己?你是不是觉得我长了张这样的脸就该有这种性格?”他语气不善,从出生到现在,每一次被夸奖外表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变相的侮辱。  方择砚第一次觉得李程昱是吵架能手。他还以为这是女人的专利。  他还是拿过他枕边的笔记本,他翻了翻,却意外没有找到早晨留有他字迹并折页的张页。他只是略微惊讶,随后用铅笔在上面写了几句话,“第一,我的想法你完全猜对了。第二,我从未夸奖过你的长相。第三,今天你睡了多久?”  李程昱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笔记本,继续说,“第一,我早晨是因为嗓子实在干哑才做了一回蠢事。第二,摔钢笔是因为它是我到现在为止拿到过了最耐摔最有爆发力的物品,借它发表心里的不痛快罢了。第三,谢谢你夸奖我,能读懂你的想法还真是我的荣幸。第四,你问我今天睡了多久的真正问法应该是,今天谁来找过你。”  方择砚听完他最后一句,笑意加深。他很少遇到会如此直击他内心想法的人,理解他的人有时会刻意隐瞒,不理解他的又总是问错方向。  他在笔记本上又写下,“那好,今天左妍找你说了些什么。”  李程昱把笔记本收了回来,把有方择砚字迹的那张撕了下来,揉成团递给了方择砚,“这就是她今天找我做的事。还有,我要洗澡。”  方择砚把那张纸条摊开折起放在了上衣口袋里。他朝着李程昱点头示意,随后离开了他的房间。  精神病院的浴室在下午五点才会开放,现在能用的,只有吴得办公室隔间的休息室。他顺带把消毒酒精一起带过去。  他推着李程昱的轮椅出房间还真的是第一次。甚至连方择砚自己都觉得有点新奇,最可笑的是,他现在穿着消菌服,为他脱衣服,抱他进浴缸,怎么看都像是他的佣人。  休息室里微冷,但方择砚准备的洗澡水温度却恰到好处。李程昱以往都是一个人,现在方择砚帮他脱衣服,抱他进浴缸,帮他搓洗身体,他反倒脸红不习惯起来。他是个作家,各种各样的事情也多少接触过,他甚至还想到他问过方择砚的一句话,‘你该不会是同性恋吧。’他的答案模棱两可,李程昱通红的脸在热气浮上时变得更红,这是方择砚在他入院以来,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有血色的脸。  李程昱闭着眼享受方择砚的服务,他一字不落地开始复述。  “左妍的行为很奇怪。首先,她上次来我房间的时候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你会抢走他’。起初我并不明白,后来我猜到了她口中的他,应该指的就是你。但左妍平时的表现和她所说的话时常恰恰相反。今天她来依旧说了很多,我听不到,但猜到了大部分。她看到你放在我枕边的笔记本,而后把折页的那部分撕掉了,当着我的面,揉成团,然后带走。”  方择砚安静地听,指骨有力的手从他的背部一路下滑到臀部。  李程昱惊得挣扎着回头,双眼被水汽晕满羞赧,“你,你做什么。”  方择砚想检查他无知觉是从盆腔哪里开始,结果却不知道这样一个动作惹来了李程昱的误会。他立即把手收了回来,用唇形向他表示,‘检――查’。  “我、我不是说了,从、从臀部开始往下就没有知觉了吗。”李程昱尴尬地开口,还有些结巴,他又纠结起来,看着方择砚的眼睛,“你不会是同性恋吧。喂,你有过女人吗?”  方择砚无奈地笑了出来,他点点头,一脸真诚,李程昱才把头转过去。  方择砚并不是一个私生活很检点的人,甚至可以说,还有些糜烂。这并不是说他滥交,只是他没有固定的女人,也不会刻意记住某一个女人。对于他来说,生理需求必须在安全快乐的情况下解决,但是心理需求就未必,心理可以有十年二十年的空档期,但一旦得到必定要完美得毫无空隙。  他的美学和他研究心理学的方向一样诡异地伴随他的性格习惯,从未为谁改变。 第三十一章 李程昱的眼泪 - 白棋黑子 - 雪痒   “方择砚身上背负重大的罪恶感。”李程昱舒服地眯着眼,“左妍不过是一个发育未完全的小女孩,就被方医生的魅力吸引,最恐怖的是,你把这把火引到了我身上。”  方择砚一声轻笑,他倒是想和李程昱继续这种难得有的聊天式对话,只是李程昱现在的世界是清净的,似乎干脆把所有烦恼后后顾之忧都堆到了他身上,只是这样还不够,非得用化不开的胶水牢牢地黏住才行。  “方择砚,时间久了,吴得会觉得你喜欢我。”李程昱觉得这样的措辞不太好,他迟疑了一下,就索性换了一下,“爱。这个字更贴切。吴得会觉得你爱上我了。何况你本身就没有公开确认自己的性向。”  方择砚浅笑,他在李程昱身后,手中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他甚至接了一句,“是啊。”说完后他才停了片刻,似乎是一瞬间的意识席卷到他的脑子里,他现在,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帮一个几乎半只脚踏进地狱的人擦拭身体?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荒唐离谱的事情,试图要用自己的力量把他从地狱重新拉回人间?因为他和他有一样寂寞的恐怖?因为他能把全世界不理解的东西用最简单的一句话描述出来?  “你反应真够慢的。”李程昱垂着头,看到自己泡在水里浮肿的双腿,他白皙纤细的手指不敢触碰一般想透过这层冒着热气的水伸到下面,害怕触到了颓废绵软的质感后忍不住地暴躁,他甩了甩头上冒出的汗,继续若无其事地调侃方择砚,“喂,不会是刚刚还是正常情感,因为我一句玩笑话就转了性向了吧。”  方择砚开始怀疑自己,他没有听到李程昱的话。只是莫名地伸出手,指骨分明的有力的手,在灯光下还有种阴森惨白的质感。他觉得自己的手在眼前不停地切换颜色,有一瞬间,他似乎看到自己的手不再是人类的大小,而是长满黑红色血垢的大掌,指甲超出了正常的长度。他闭了下眼睛,睁开,还是他的手指。他试着活络了下手指,在脑子里混沌一片的时候,有一个声音不停询问自己,你为什么翻开那本书之后露出了嗜血的快乐表情?为什么疯了一样不停地照着那本书杀人?为什么把将你推向地狱的人拼命拉回天堂?为了证明什么?向谁证明?  他不敢想。头越来越疼,整个身体似乎不是他在控制,他晃了一下。  “喂――”李程昱有些心不在焉,更多的是烦躁,他不想看到他废了的双腿,想赶紧结束,他颤抖的手划开水面,就好像要打破水里的噩梦,“方择砚,我不想洗了。我想休息。方择砚――”  似乎是谁都在另一个虚幻的世界沉淀徘徊着。  方择砚原本半蹲在浴缸的边的姿势被他晃动的身体打破,他突然变成了双膝跪地的姿势,这样踉跄地震颤让他顿然回魂,他喘了一口气。  李程昱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奇怪,他想转过身,双手笨拙吃力地撑起自己的身体,“方择砚――”  方择砚有力却温柔地按住了他的动作,他的手指指肚很凉,贴在他温热的皮肤上,让李程昱颤了一下。方择砚重新调整了位置,他面对着李程昱,脸上温柔的表情一沉不变。他把双手浸泡在热水里等待它回温,李程昱看了他一眼别开了头,“我的腿是不是没用了。”  他听不到方择砚的声音,也不想回过头看他的表情。他有种错觉,这两条腿早就离开他的,或许还是永远不属于他了。他考上了浴缸壁,双手垂了下来,滑进水里,碰到了他的大腿侧,触电一样地又举起。就在这一刻,他忍耐了很久的情绪堵在喉咙口想要找个出口爆发,但下一秒却是眼泪抢险一步从眼眶里出来。  在另一个人面前哭,好像还是第一次。他任由眼泪顺着脸庞的弧度滚进嘴里,他咬着嘴唇,尽量不让声音也懦弱地溢出。  李程昱的侧脸漂亮得像是一个艺术大师精心雕琢出来的,从下巴到脖颈的弧度,对于方择砚来说就是他美学追求的艺术流动线。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温合适后一边按压他的双腿,一边注视他留下的侧脸。  李程昱咬紧双唇坚决不让自己哭出声音。他抑制不住眼泪,在方择砚面前,对于他来说,丢光了最后的自尊,其实他比谁都要清楚,精神病院的阶下囚根本没有自尊可言。  方择砚起身,他取了一条干柔的毛巾,背对李程昱的时候挡住了休息室里的灯光,仅留了一片微弱到看不见悲伤的光给他。他重现单膝下跪在他身边,伸手抚上李程昱哭湿的脸。他似乎在怀念眼泪的味道,他开始怀疑自己多久没有哭了,直到摸上他脸上咸湿的泪水才感觉到一点真实。  就在方择砚为他拭去脸上眼泪的一刻,他开始嚎啕大哭。  方择砚明白他眼泪的含义,一个人在一夜之间被剥夺了所有的时候,他的世界会在未来某一时刻崩塌成废墟。他一边帮他擦干身体,一边注意他的情绪。  看着他如精心雕琢的脸庞,方择砚突然想到了前段时间做了一件最正确的事情。  小记者背负巨款的诬陷而进了这家精神病院。  林捷安,当时的确是轰动全城了。 第三十二章 温宴 - 白棋黑子 - 雪痒   肖清夏从手术室里出来,手上握着一团止血棉,她睁大的双眼里写满恍惚的惊恐。手指弓成奇怪的弧度,止血棉上几乎要凝固的血沾在她的指间,顺着掌心到手臂那条漂亮的弧线一路粘腻地延伸至她手肘卷起的衬衫,浸染了袖口。她像被驱赶了一般无措地站着,止血棉如哭泣的孩子手里的纸巾被安静地握紧。  “肖医生。”护士长从手术室探出头唤她一声。  而她现在完全游离在另一种状态,她看着前面走廊的空洞,大楼外的黑色写进了瞳孔。  “肖医生请回答我!病人现在血压突升!”她一边应和手术室内的报告,一边伸手推搡她僵硬笔直的身体。再一次未得到回应后,她气急败坏地推开她,一路安排进来的**,“立刻联系黎博士,肖医生现在的状况很不好。”  肖清夏呆望着空气中逐渐凝重的夜色,她始终保持不理会所有的状态,黎博文何时来,何时完成了手术又何时离开,她一概不知,但终究她回过神来,手中捧着一杯热茶,而她置身于黎博文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并不安静,却也不慌忙,除她和他之外,还有院长。  “肖清夏,这是第几次了?!你以为这里是大学解剖课?未完成的解剖任务盖上白布再来一次?这里――是医院,这是生命的战场。医院的利益与病人的安危全权挂钩,非得闹出人命了你才能回复态度?若不是黎博士及时赶到,你就等着吃牢饭吧!”院长说话毫不客气,时而神圣,却最终藏不了语气中的利益目的。  肖清夏把目光从杯中漂浮的茶叶转到黎博文身上,他背对她站着翻动桌上的日历表,动作细腻,却又在她即将开口之际突如其来一声抱歉,“我还有事。”他和院长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取过椅子上的黑色大衣,再没有多一个再见的手势,就迈出了办公室。  夜晚总是像香水一样神秘,尤其是带一层薄雾的夜幕下的朦胧灯光,像割碎了的日光,迷茫**。  “哧啦”一声,微弱的火光稍纵即逝,却也在一霎那,黑夜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在火光之尾化为悲彻的哭泣。握着火柴的纤细手指捏起了另一根,也还是重复前面的动作,火光闪现,雾气又散开,柔和了她的面颊。  重归黑暗时,她的耳畔响起一句,“温宴。”  她颤了一下,他感受到了,她通过呼吸的温度而感知他的方向,她的手指贴近唇,“嘘――,注意看草丛里的青蛙。”她知道他一定会看,伸出手又划了一根火柴。“哗啦”,如烟花般在她指尖绚丽地绽开,一霎那的花火,衬开一束光亮,她把光凑到青蛙眼前,另一只手轻轻地晃动,火光黯淡下去,却伴随她的轻笑,“青蛙一动不动――”他的手覆上她伸出去的手,在火光消失之际,她抖了一下,从内心而外的颤栗,“它惧怕被光明照射进黑暗么,还是又享受那种折磨的刺痛感。”  “温宴,学术论文让你为难了么?”他把她拉出来,顺势带进怀里,她扭捏一下却又老实下来,本身是冰凉的两人,却在彼此触碰之后感受到了温暖。  “老师…”她有些犹豫,“你…你吃饭了么?”她问完却又低下头,很明显,那并不是她想问的。  安静的黑夜里,突如其来的、略带粗暴的气息包裹了她所有呼吸,他的吻毫不怜惜但又仿佛不吝啬地倾注了所有爱意,直到她浑身沾满他的气味,他松开了禁锢她的手,在她的唇边低语,“温宴,我给你上最后一课。”  比牢狱更禁锢灵魂的地方莫过于这几尺空间,林修丞在床上挣扎着不动,像一条搁浅的笨重的鲸,干张着用来呼吸的嘴,潜意识里却忘记了呼吸。  “哥,我走了。”林捷安说。  就这样一句话却就是让一只游泳的鲸在陌生的水域里用不活络的姿态弄伤了自己。  精神病院的护士们永远有用不完的力气。只需要两个女人,挽起的袖子下的粗壮手臂将林修丞压得动弹不得,尽管极度不愿意,但药丸还是顺着食道滚了下去。  现在他昏沉却无比渴望着。  在他认为几乎要灵魂出窍之际,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如同杯子里满出的水在溢出前停止一般恰到好处。  “你好,林修丞,我是你的心疾主治医生,黎博文。”  “谁雇佣的你?我应该有自己的选择权。”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护手走后,他从床上摔下来,之后就始终保持这样的姿势。  “你需要庆幸我代表你的利益而来。”黎博文说话不带有任何表情,他就只是站在门口不愿意多走一步,仿佛跨进这个房间就临界生死,里面霉烂的不仅仅是肉体,还有灵魂。像抽大麻一般把灵魂从饱满的姿态蹂躏到缩水甚至如枯柴般无法直视。  “我还以为这个医院只有他说了算。”林修丞知道即使他不指名道姓,也能让这个堵在门口压抑他呼吸的男人愤怒或退让。他们彼此都知道他所指的是谁,可偏偏换来对方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吴医生的假期还没有结束。”  黎博文丝毫不让的态度在林修丞眼里就像班级两个优秀的学生争宠。但直到他听到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他才动了一下他的手指。  从外面来看,整个医院严肃而静谧,风生水起永远都是对个别人来说。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