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熊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说时迟那时快,剑山河一招仙人指路,那罗无败肩上就豁开一道口子!一见局势不妙,罗无败连连后退,只看剑山河神闲气定,取了先机一点也没有要追击的意思。两人就隔着那十丈长又对立起来,过了几分钟,那罗无败又是耐不住性子,一刀攻来!”说书先生一击响板,唾沫横飞,又突然不做声了。 “然后呢然后呢?”一毛头小孩正到激情处,不禁出声催促。 周围的人也连连点头,眼巴巴地盯着说书先生,说书先生一笑,把那帽子往前挪了挪:“各位老爷,讲故事不费钱,但也费唾沫费神,我讲了这小半时辰了,大家也给个买水钱,好继续啊。” 那人群中有几个人着急地摸出两个铜板扔到那帽子里,说书先生摇摇帽子,听着那铜板碰撞声,满意一笑,张口继续。 江闻归却是不想听了,他站起身来,慢步走开。 这剑山河的故事他已经听过不下十次了,起初故事新鲜,他这半大小子也是感兴趣极,但故事听多了总是会腻的,慢慢就没什么味了。 这说书先生已经讲过多少遍了?就不会烦吗?江闻归想。他转转手中的斧子,又将背上的箩筐紧了紧。 他也还有要事办,现在已经日上巳时,再过一个时辰就到响午,他还要劈柴回家生火。 到了山脚,山岗底下立着个歪斜的木牌,江闻归看了眼,又把它扶正了。 “熊出没,砍柴过山者当心上山。”牌上写着。 但现在是冬天,雪早下十来二十天了,这段日子是最安全的,熊早早冬眠,人们在山林里活动也可以放心,想四个月前,去山上砍树的还被熊伤了两个。 江闻归倒是一回熊都没遇到过,他提起斧子往山上走去,也不担心。 凌冽的寒风穿过山林也没剩多少了,山上有几个砍树的人,但这个天一般人家都选择买炭,就算砍树手脚也不太利索。 江闻归呼出口热气,慢慢上山,一个中年汉子正在不远处砍树,斧子的声音都被风雪盖住了。 “吴伯!”江闻归大喊一声,那被他叫做吴伯的男人手上的动作停下来。 “哟,闻归啊,这么冷的天还出来砍树啊。”吴伯有点惊讶:“江实也真是的,这么冷的天还让你上山,冻坏了怎么办。” “没事没事,我自己要来的。”江闻归笑着摇摇头,这吴伯是村子里跟大家熟络的人,四十来岁,对每个人都乐呵呵的,和自己爸爸的关系尤其好,江闻归也没少受他照顾。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吴伯看看天问。 “巳时了,再小半时辰就午时了。”江闻归说。 “这样啊,那我得快点下山了。”吴伯支着斧子喘了两口粗气,又把斧子提到手里:“闻归,这大雪天的,你一个人砍树行吗?” “没关系,我一个人可以的,我也没少来这砍树。”江闻归卸下箩筐:“吴伯,忙的话快快抓紧脚步,不用担心我的。” “行,你拿我这斧子砍吧,你看你那斧子,都快卷了,能砍多快。”吴伯把斧子递到江闻归手里,江闻连忙道谢。 两人又说了几句,吴伯背起箩筐,就下山去了。 吴伯还是一如既往。,江闻归笑笑,活动了下肩膀,就开始砍自己的树,他随意挑了棵不算大的就开始干活。 吴伯的斧子确实比他的利不少,江闻归扎好步子,一斧一斧就往树干砍去,刃锋下下破木,清脆响亮,江闻归没听过这种声音,只觉得悦耳。 就这么扎实地砍了十来分钟,那棵小树轰然倒下,江闻归重重呼出一口气,感受到全身散发的热气,活动了两下肩膀。 他本身就是经常做事的人,砍树早就很娴熟了。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人声,听起来还不止一个人。江闻归闻声望去。 那是几个男女学生,江闻归认出来了,他们都在隔壁镇子上的学堂上课,常常翘课,来这山上到处跑,江闻归已经看到他们几次了。 那几个少爷小姐穿着暖实的貂皮衣在雪地上闲逛,拆几个枯枝捡两片破叶,有说有笑,看起来风声快活,很是惬意。江闻归看了看,一共有七个人,领头那个男的更是好雅致,一路嘴里说着什么,还扇着一片羽扇,颇有归隐诗人的风范。 大冬天的扇扇子,这不有病吗。江闻归暗暗想,读书人的所作所为真让人看不懂啊。 这几个少爷小姐应该是用什么采生类的借口跑出来偷玩的,大家都一个年纪,自己却只能在这砍树啊。江闻归叹了口气,但也皱了皱眉头,记得之前这几个少爷小姐都是八个人一起来的,今天却少了一人,不知道去哪了。 想这么多干什么,人家的事。江闻归又拾起斧子,提了提比以往多两分的重量,又一下下挥斧。 “哎,有人?”那几人中有一男孩发现了江闻归,那人凝神一看,喊道:“这不是前几天遇到的那人吗?在砍柴哎。” 几个学子学女施施然走过来,江闻归停下手上动作,抹抹汗,将斧子支在地上。 “你们好啊。”待几人走近。江闻归说。 “你好啊江兄,真有缘啊这么快又遇到了。”其中一男子说到,江闻归记得他,几天前遇到这几人的时候也是这个人先跟他打的招呼,是个很有礼的人,叫做陶宥,在这些人里江闻归也只知道他的名字。 没想到陶宥还记得他的名字,想来的确是个礼数很周到的人。 江闻归看了一圈,这群学生一共七个人,四男三女,有两个女孩看见他开始就一直咬耳朵,不停上下扫视他,好像对他感兴趣极了。还有一个女生很温文尔雅,一直抱着轻轻的微笑,不做声,也不和任何人说话。她生的温和,跟他们一样的年纪已经出落得是个美人了,举止颦笑见都恰到好处。气度高上两分,应该是这几个人里身份最不凡的。 四个男孩中数陶宥最硬朗阳光,有一种正气书生的气息。另外三人分别是一个胖子,一个高个子还有一个相貌俊美的少年,那个少年生的好看,但也阳光气息十足,看来很受女孩青睐。而刚刚那个扇扇子说话的则是那个胖子。 “江兄这是……在砍树?”陶宥看了看他手中锋利的斧子问。 “嗯,砍了树回家生火烧炭。”江闻归又抹了把汗。 “满头大汗的,不闷吗,热的话快把衣服脱了呀。”其中一个女孩说,又上下扫了他两眼,多停留两下在他的脸。 江闻归穿的不厚,但也不薄,虽然比不上这些少爷小姐的毛皮衣,但也够保暖了。因为一直砍树的原因他看起来热得不行,大汗直流。 “不能脱。”江闻归笑了笑:“现在是冬天,劳作的时候把衣服脱了身体会走热很快,很容易晕过去的。” “啊……这样。”那女孩吐了吐舌头,把头往后缩了缩,小脸微红。这种事她是不知道的,只知道热了就脱衣服,冷了穿上。 “你们呢?大冬天的又跑来山上玩,该不会又是采生吧?”江闻归说。 “哈哈,这季节落雪正好,来山上想两首咏雪诗也是学习文学嘛!对吧黄兄!”陶宥爽朗大笑,戳了戳那胖子,那胖子连忙扇了两把扇子连声迎合。 “这斧头,能让我拿一下吗?”江闻归感觉有人戳了戳自己,转过头去,原来是那容貌俊美的少年,他正好奇打量自己手里的斧子,不时拿手比一比。大少爷大小姐们平时不干活,没怎么拿过斧头锄头,自然也想提溜两下。 “当然可以。”江闻归把斧子递了过去,那少年看他随手递来,一只手便接过去。 “啊!”那斧子猛地一沉掉到地上,少年身形一个踉跄,差点撞进江闻归怀里。旁边的两个少女惊呼出声。 “小心小心。”江闻归连忙扶起他:“这斧子可不轻的,最好两只手拿。” 这少年的反应夸张了一点,但拿过斧头的人就知道为什么,这斧子着实不轻,为了砍树效率,吴伯这个斧头是请镇子上的铁匠用精铁做的。以他强健的体魄可以轻松拎起来。对于旁人,虽说没有重到拿不起,但也有二十来斤,以这几个书生的力气想轻易举起来肯定是办不到的。 “这么重你可以随手举起来?”那少年不可置信地说,他两手一起抓住斧柄,用力把斧子举起来。阳光穿过树荫,斧头在阳光下反射出寒光,确实是把好斧子。 “我们这些粗人天天劳作,每天也得拿这斧子砍个几时辰,早就习惯了。”江闻归笑了笑,其实他刚刚拿到这把斧头的时候也被它的重量吓了一跳,这斧头比自己家那把要重两倍不止,这少爷拿不起来也很正常。 “清明,别让人见笑话了。”陶宥也很好奇,一边说一边伸手拿过在少年手中的斧子。 意想不到的重量袭来,陶宥大吃一惊,但他立刻站稳,猛地发力,将斧头抓在手里。不至于脱手而去。 “怎样?”叫清明的少年斜了他一眼。 “确实很重。”陶宥没有逞强,老老实实认栽,斧头确实很重,只是抓着,他的手都在颤抖。 都是些实在人,没有什么少爷架子,也没逞强。江闻归笑笑,而且这陶宥确实很有力气,作为一个没有劳作过的读书人,能这样拿起这把斧头也是天赋异禀了。 那两个女孩也兴奋地凑过去看那斧子,六个人围在一起,那胖子和高个子也尝试拿起斧头,好生热闹。 被这几个人一搅合,这砍树不知道得砍到几点了。江闻归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打算掺和,这几个少爷小姐新奇,就让他们再看一会吧。 “你也是沉得下气啊。”轻轻的笑声从旁边响起,江闻归转过头去,是那个温柔的女孩。 “我也没有那么急,他们好奇就让他们玩玩好了,你呢,不看看吗?”江闻归看着她。 长的真好看啊,江闻归不禁心想。 这女孩长的很标致,鹅蛋脸庞,丹凤眼,鼻梁挺立,嘴唇虽薄也有晶莹的感觉。而她给人带来的感觉是温和与舒适,站在她隔壁不禁让人把目光聚集在她脸上。 女孩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而是再次说:“你……不像个穷人家孩子,应该读过书吧。” 江闻归瞳孔一缩,再次看向她的脸,女孩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仍然是微笑着看着正在玩斧子的六人。 “为什么你这么觉得?”江闻归问。 “因为你的举止和说话不像个天天劳作的农夫。”女孩说。 真傲慢啊,一点也不客气。江闻归想。这女孩看起来知书达理,谈吐里也没什么不恰当的地方,却依旧给他一种傲慢自大的感觉。这就是读书人和下里巴人的区别吗。不过她也没有说错。 这女孩是对自己感兴趣吗,江闻归摸了摸鼻子,真是个敏锐的人,很轻易就看出了别人一直看不到的东西。 “那乡下人的举止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江闻归又问。 “啊……”女孩被他问的错愕了一下,张了张口,但是却想不出可以说什么。她看向江闻归,江闻归也在看着她,眼里有胜利的狡黠。 “小姐不要看不起乡下人啊,我们这些只会下田砍柴的人说不定也知道很多东西呢。一句话可讲不完天下人。”江闻归笑了笑。 “江兄,江兄。”少年的声音传来,江闻归连忙转过头去,是那个叫清明的少年在叫他。 “清明!这个要求太过分了,本来我们就耽误人家了劳作了,怎么还能提这种请求,万一弄坏了东西怎么办?”陶宥连忙拉住清明,斥责到。 “怎么了吗?”江闻归问。 “害,江兄别怪,这小子玩心起了,想拿你的斧头去砍树。”陶宥狠狠瞪了清明一眼,温和向江闻归说到。 “啊,没事的没事的,如果是想试一试没什么关系,小心别受伤就好了。”江闻归连忙打圆场。 清明立马挣脱开了陶宥的手,也还以眼色,看的几人一阵发笑。 “真是对不住了。”陶宥说。 江闻归摆摆手,走到清明身边抓起斧子:“你叫什么名字?” “苏清明,那家伙的表弟。”苏清明无奈地说,又狠狠瞪了陶宥一眼。 怪不得,江闻归想。 交代了怎么砍树才省力后,苏清明明显很有兴致,跃跃欲试又很吃力地举起那把大斧头,不断用眼睛瞄那棵倒地的小树。 苏清明猛地举起斧子,一下便劈向那棵小树,这一下完完全全是重力的作用,那小树猛地破开一半,地上的雪被震得散开来。 苏清明全身一震,差点脚都掀到天上去。很明显这一下反力把他震得不轻,江闻归看着他发抖的手腕有点想发笑。 “你还行吗?”陶宥也是皱着眉头。 其他人也很有兴趣地盯着苏清明那张冷汗直流的脸,那温和的女孩嘴角更是勾起笑意。 这把斧头对他来讲还是太费力了,还是给他用自己那把吧。江闻归想。 江闻归从箩筐里拿出家里的斧头,刚想开口,却突然见到远方有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个正在奔跑的人,那个人跑的很踉跄,看起来狼狈不堪,他不断绕过一棵棵树,几次差点跌倒。 他看起来很惊慌,很害怕,像被什么东西追赶。 随着那个人离他们越来越近,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转头看向那个人。 “哎?那个人不是……罗准吗?”一个女孩说。 “是罗准,他不是自己瞎逛去了吗?怎么回事?”陶宥皱紧了眉头。 江闻归心底生起不好的预感。 随着那个人越来越近,他看到了那个人的不对,他的身上有一股殷红,随着奔跑滴落在地上……那是血! “他怎么还流血了?”苏清明站起来,一脸疑惑。突然,一股巨力抽走了他手中的斧头,苏清明转头看去,江闻归脸色铁青,提着两把斧头,死死注视着跑过来的罗准。 江闻归一把举起右手的斧头,用力砍在右手的树上,斧子嵌进树里,整棵树都摇晃起来。随即他两步向前,走到所有人的面前。 “怎,怎么了?”苏清明问。 “走!全部给我跑!”江闻归突然暴呵一声,所有人都被他吓到了,看着他的背影一脸茫然。 “怎么了江兄?”陶宥有点不知所措地开口问。 “那是熊,一只熊在追你们的朋友。如果再不跑的话,你们可能也全都要死在这里。”江闻归脸色很难看,他微微偏过头去,深深地呼吸了几口:“趁还有段距离,你们一起往山下跑,到了村里找人上来。” 那几个男女脸色巨变,他们看向跑过来的罗准,果然,在罗准的背后有一个不断逼近的庞大影子,那巨兽每跑一步地面都在震动,一步步不断逼近罗准! 那是这个山林里的霸主,人类惊扰了它的歇息,它以狂暴的姿态试图碾压那个人类! 一时间几个尚未长大的少年少女都一片茫然,地面仍在一下下晃动,他们却双脚发抖,忍不住夺命而逃。 “你怎么办?”急切的声音从江闻归背后传来,是那个美丽的女孩,江闻归可以想象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抿的紧紧。 “我不会有事的。只是帮你们拖延一下。快点跑。”江闻归的面色很沉重,看起来熊追上罗准只是数十秒的事情,熊现在处于狂暴的状态,撕咬完罗准的尸体后它会马不停蹄地立刻追击这几个富家子弟。如果他立马跑,有这些公子小姐垫背肯定可以逃掉,不过他不搭救,以这几个书生的身子骨,最后说不定有一半的人会被吞入熊口。 想死掉最少的人,他必须出手。 自己有出手的必要吗?自己根本没必要拼命保护这几个人。江闻归想。这是闲事,和自己没有关系,为什么不自己跑快点? 他回头,看到那七个人苍白的脸,脑子突然一阵闪烁。那美丽的女孩嘴唇抿成了苍白的颜色,与十年前那个美丽的小女孩很像。 一样害怕。 十年前的梦魇又浮现在他的脑子里,让他头昏不止。 自己,必须保护他们。不然,可能又一个梦会日日夜夜缠绕着自己。 纵使代价是死。 江闻归缓缓向前走,斧子闪着猎猎寒光。 离江闻归最近的苏清明用力拍了一下江闻归的肩膀,转身狂奔。 几个学子抓紧拔腿逃跑,那美丽的女孩即使平日处事不惊也被吓得慌了路子,她回身看去,江闻归义无反顾地向向往的方向走,身影在日光下被拖得很长很长。 一时间日光迷迷糊糊,两副身影重叠在一起,让她分不清虚实。 第二章 搏命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林子里的风突然大了起来,落着的雪慢慢停了,只吹起了一些细雪。积雪漫到了脚踝,每走上一步都很费力。 但一个人在狂命奔跑着,不断穿梭在树林之间,在他的身后,一个暴戾的影子也在狂奔,不断迫近。 “啊!”那个人猛地大喊一声,惊起了几只鸟。 是他的脚再也支撑不住了。整个人猛地摔在地上,丝丝缕缕的血顺着他的脚流在地上。 他转过身子,庞大的身影已经逼近身前。 一只巨熊停在他身前,发出巨大的怒吼声,血红色的双眼分外震慑。 那人的手依旧撑着地不断后退,他的脸色苍白,嘴唇不断颤抖,嘶哑着又喊不出什么。 “救……命。”他哭着说。 熊猛地扑了上来,露出尖利的爪牙,顷刻便可将这人撕得粉碎。 斧头以破空之势砍来,巨大的斧身瞬间有小半没入熊的左脸中! 熊根本没提防这一击,巨大的疼痛让它暴吼出声,冲击的架势停了下来,鲜红的双瞳转向袭击它的人。 江闻归拔出斧头,鲜血从熊的伤口处喷薄而出,瞬间染红了一大片白雪。 巨熊吃痛,以更大的声音怒吼,腥臭的口水喷到了江闻归的脸上,接着它整个身子站起来,转向这个突然的闯入者,做出扑击的架势。 江闻归抬头看了眼这个庞大的怪物,足足八尺有余,他没有犹豫,转身便跑! 这么大的吗?江闻归脑内轰鸣,但现在的情况不允许他停下半步。 这一击完全是在熊没有防备下得手,如果正面,江闻归完全没有和这巨熊战斗的勇气和本事,他只是想吸引这只熊然后再摆脱它。如果被追上的话,他只会和那些被猎杀的人一个下场,八尺的熊,可以撕碎任何一个成年男人。 刚刚江闻归这一斧头,换做一个男人恐怕会当场身首异处,但在熊的脸上只是造成了一个大口,这种坚实的皮甲如果换一把斧头恐怕完全击不破。 “快跑!”江闻归怒吼一声,接着身影瞬间没入树丛之中,熊跟着他追进去,没有顾倒在地上的罗准。 罗准愣了愣,连忙支起身子,颤抖地往山下走去。 而江闻归一刻不停地狂奔。 人的速度是没法和熊全力奔跑相比的,一只熊一个时辰全力能跑上近两百里!但在复杂的地形中逃跑者绝对是占据主动的一方,江闻归不断左转右转,很快就和熊拉开了一段距离。 那庞然大物依然在身后疯狂追击,时不时发出怒吼。江闻归跑了几分钟,又转过几个弯,听着那熊的怒吼,苦笑两声,放慢了一点速度。 论体力,人和熊也没法相比。 怎么办,如果往山下跑,那一片空旷地熊马上就可以追上自己。 如果继续在山上跑,他很快就会力竭,以熊的速度,自己应该也会被追上吧。 看似可行的计划全是死路,宛如一道通向湖中心的桥,见不得出口。 江闻归又转过一道弯,却听到巨大的声响从他身后几米响起,他回头一看,那熊不知何时已经追上来了!它没来得及转过弯,猛地撞在一棵小树上,那碗口粗的树干瞬间折断! 这么快?怎么办?江闻归重重地呼吸,身子有些发凉。 对了,那时和吴伯说的话…… “吴伯,你遭过熊吗?”江闻归停下手中磨着的刀问。 “哦?遭过啊,在山上都看过几回了。”吴伯正在喝酒,看着烈日,他抹了把汗,又喝了一口。 “遭过?那你没事吗?”江闻归好奇。 “哪有事,就在山上砍树的时候见到了,熊哪有说的那个凶,只要离远点,就算被看到了也没事。我那时走了几步,熊也没跟过来,就跑了。”吴伯大大咧咧地说。 “那为什么前两天有两个人被抓伤了?” “害,那两傻子看到熊就跑,狗见人跑也追啊,那熊不就追上来了,挠了两道就没干啥了,熊嘛,不惹它生气哪能有什么事。那熊也只是看到人好奇,没下多大手,要是熊用点力,两爪子下去那人早死了。” “我听村口王姨说,见到熊装死就好了。” “要是熊饿的话,装死你就真死了。”吴伯翻了个白眼:“见到熊就慢慢往后走,离远点就没事了,什么装死,难道熊只吃活的不成。” “要是那熊太饿了追上来咋办?”江闻归把刀放在头顶看,刀身刚好磨得很利。 “跑呗,追上来了就往它脸上撒把土,别想着躲,熊鼻子最灵了,隔着几里地都能跑过来找你,不过封了鼻子熊就走不动道了,撒把土在它鼻子上它能停好一会儿。”吴伯挥挥手:“一般来讲都不会有这个时候,跟那些野鸡野鸟比起来人太大了,那么难杀,熊不会下手的。不过如果熊冬眠被吵了就另一回事了,估计要追到不死不休了。” 撒把土吗……江闻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继续磨起刀。 江闻归俯下身子抓了一把雪在手里,回头用力一撒,同时整个人左躲。 熊冲破那把细雪,从江闻归身边贴着过去,江闻归立刻站起身子往来的路跑。 不行,用手可以抓起的雪太少了,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要用箩筐才行。 江闻归转过身子,面朝刚往回转的熊,全力扔出手里的斧子! 不愧是精铁斧子,斧头瞬间砍进巨熊的脑袋上,巨熊嘶吼一声,冲锋的身子一个趔趄摔在雪里。涌出的鲜血又将雪地染红大片。 江闻归转身接着跑,他能听到熊愤怒的吼叫,那熊又站起了身子,继续向他跑来。 真顽强啊,江闻归无奈地想。他现在已经没多少体力了,刚才那一掷和之前的逃跑花了他很多力气,他只能期盼赶快有人可以上来帮忙。 不知道那几个少爷小姐下了山没有,有没有找来大人帮忙?自己为了救他们可花了太大力气了,可能还得死这。 早知道这熊这么大就不做英雄了,他愤愤地想。 想着想着,江闻归已经看到自己的箩筐了,身后熊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江闻归抓起箩筐,猛地在地上划起一大堆雪进去,有些雪上还带着殷红,混着罗准和熊的血。 罗准已经跑了,地上只留着他的血迹,一路流向远处。 江闻归回过头,熊已经和他只有四五丈远了!他越跑越慢,熊的速度却好像丝毫不减,追上他的速度是没有意料到的快。 江闻归用力泼出箩筐里的雪,然后转身继续跑,熊突破了雪障,全力向他冲来,粘稠的雪糊满了它的脸,过了雪障,熊双眼紧闭,继续前冲,鼻子和眼上全是红雪。 江闻归转身一闪,堪堪擦身躲过熊的冲撞。熊看不见也闻不到,不知道他躲开了,只得停顿下来,不断地晃着脑袋,想抖掉自己一脑袋的雪。锋利的精铁斧还插在它的头上,看起来滑稽得很。 江闻归拔下自己砍在树上的斧头,向熊冲了过去。 现在跑已经没用了,江闻归已经没有多少力气逃跑,熊很快又会再追上来,将它杀了才是最好的办法。 江闻归将斧头举过头顶,全力挥下,斧头瞬间在熊的头上豁开一条大口子,江闻归又拔出斧子,一个侧砍砍在熊的右半边脸上。 喷薄的鲜血瞬间洒满了雪地,熊发怒咆哮,离得近的江闻归直接头晕目眩。 猛地一撞!江闻归回过神来,但他已经被熊撞到了地上,他的胸口好像被一锤闷击,一股热流从胸口涌上喉咙。 这一声吼叫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江闻归从未近距离听过那么狂暴的叫声,他的耳膜仿佛要裂开一般,剥夺了他的反应能力。 更令他害怕的,这熊遭受了这么多下重击,竟然还可以没事一样行动。 最糟糕的是,熊趁这机会扑倒了他,把他按在了地上。 熊张开大口咬下来,江闻归立刻拿起斧子格挡。熊的脸近在咫尺,满是鲜血的头与腥臭的口水让他一阵恶心。 熊撕破他的抵挡也只是立刻的事,江闻归的力气 又怎么和熊相比,熊头一寸寸逼近,江闻归满脸通红,手因为用了全力颤抖。 借力!江闻归脑中浮现了这个词语,他记得之前学过这个技巧。 江闻归用尽全力抓紧斧子,将身子用力向左偏转,然后松开双手! 熊还咬着斧头,东西都看不太清。完全没有意料到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突然用的力空了,一头扎在地上。 机会!江闻归跪地站起,一把抓住巨熊头顶的精铁斧,用力拔了出来,鲜血瞬间飞溅。 没有停顿,江闻归用尽全力,一斧砍下。 熊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这一斧头直接砍中它刚刚的豁口上,江闻归这一击用尽全力,让伤口又深几分,已经可以看见森森白骨。 砍中脑子没有?江闻归想,这一下可以杀了它吗? 没有!熊竟然还没死,它张开血盆大口,再次咬向江闻归。虽然熊倒在地上,但它直起身子也有江闻归一般高,这一下又直接将江闻归撞倒在地上。 江闻归连忙抓起地上的斧子格挡,但熊直接一口咬断了斧柄!这就是野兽的恐怖力量,人力完全无抵挡 ! 熊一声怒吼,一口撕咬在江闻归的肩膀上,晃动着脑袋,巨大的疼痛让江闻归眼前一黑。 熊嘶吼着抬起头,竟然直接扯下了一块肉!江闻归双眼一片漆黑,脑中仿佛有一片白光出现。 完了,江闻归想,他感觉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 缓了缓,江闻归再次睁开眼,看到了熊血红的双眼,它看起来极其嗜血,鲜血染红了它所有毛发。他狰狞地盯着江闻归的眼睛,嘴里是一块鲜血淋漓的肉。 熊往后一顿,脑袋撞了下来! 江闻归眼睛一黑,知觉如潮水般退走。 太阳升到了当头上,现在是一天最暖和的时候。 一行人正急匆匆的往山上赶,有老有少,每个人表情都担忧万分。 最前面那个中年人最紧张,他急匆匆地迈开大步,带着一行人走。 “小姑娘,你没说错吧,闻归真的遭了熊?”那中年人表情凝重万分:“这大冬天的为什么会有熊?” “是他,他自己讲的……”其中一个女孩怯怯地说。 “应该是我们一个同伴不小心惊扰了冬眠的熊。”陶宥握紧了拳头,补充说:“为了保护我们,江兄留下来把熊拖住了。” “我见过山上那头熊。”一个拿斧头的大汉脸色很难看:“那熊有八尺多长,如果闻归一个人的话……” 苏清明等人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们知道熊的危险,但却不知道那熊竟有八尺大。江闻归是为了保护他们才拖住那熊的,如果遭了八尺的熊,他连活下来都变得艰难。 “大叔,江闻归他……会有事吗?”吴伯被少女扯了扯衣角,他转过头去,对上女孩那秀丽的脸庞,少女的眼睛很深邃,不禁让他愣了愣神。 “我不知道。”吴伯心烦意乱地摇摇头,脸上浮现出担忧:“但愿闻归那小子没事。” “有人!”苏清明大喊,众人往山上看去,一个一瘸一拐的人正在往山下走。 “罗准!你没事?”待看清了那人的样貌,苏清明惊讶道。 “他看起来像没事吗?”陶宥眼角抽了抽。 面前的罗准衣衫全是破烂的,身上到处都有伤,细小的涓流顺着脚踝落在地上。 听到声音,罗准愣了愣,看到有人,嗫嚅了两下,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再也支撑不了身子,整个人往前倒去。 吴伯疾步上前,一把扶住了他,罗准嘴角不断流血,看起来受了很重的伤。 “你们照顾一下他。”吴伯叫身后两个汉子上来。 “有个人……他……引开了熊。”刚准备把罗准给后面的人,吴伯听到了罗准的声音,他说的很小声,断断续续,但吴伯还是听清了。 吴伯看了眼罗准,他已经闭上双眼,昏了过去。 “罗准?罗准你没事吧。”陶宥接过罗准,扶住了他,不断地在他耳边说。 “只是昏过去了,死不了。”吴伯紧锁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闻归,你可不要有事啊。”吴伯喃喃道。 少女在隔壁看着他,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一行人闷闷地走上山,一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 “有血!”眼尖的苏清明最先看到了地上的血迹,众人看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前的路上全是被血染红的积雪,延伸到前面有个几十米长,这是极其大的血量,足以把一个人体内的血流干。 “不会吧。”少男脸色瞬间苍白,少女惊呼着捂住嘴巴,脸上写满恐惧。 “这是熊的血。”吴伯的脸色没有变,他最先发现了倪端:“人是没办法这样流着血跑的,应该是受伤的熊在跑才对。” “这么说……”那美丽的少女转过头。 “对,这是闻归把那只熊伤了。”吴伯点点头,心里不禁有一点庆幸,幸亏自己把家里那把利斧给了江闻归,如果江闻归用的是自己家里那把破斧头,根本没可能伤到那头巨熊。 “在那!”苏清明走在最前面, 连忙指了指远处。 众人连忙顺着血迹跑过去,首先看到了地上的箩筐。 吴伯看到箩筐,连忙向远处看去。 “熊!”苏清明惊呼。 大熊赫然躺在地上,鲜血流满了地面,将周围几米的积雪都染得深红。 “闻归!”在大熊旁边躺着的,正是江闻归,他双眼紧闭,看样子是昏了过去。 众人几步上去,江闻归就躺在地上,但出人意料地,他并不是一副浑身鲜血的死人样。他身上盖着一张白色的毯子,肩上还包着几层砂带,肩膀陷下去了一块。 而大熊已经死了,就这样倒在他旁边,头上全是惊人的创伤,还插着那把精铁做的斧子,而另一把的破斧则断成两截,插在地上。 吴伯俯下身摸向江闻归的脖颈,脉搏还在跳动,虽然比平时要微弱许多。 确认了江闻归还活着,吴伯放心了一点,但还是很惊讶。 “天哪。”吴伯看向隔壁躺着的那头巨熊,巨熊身子足足有八尺,躺在地上足有两人长,数人厚。 江闻归……把它杀了? “江兄他,有事吗?”看着吴伯不敢置信的样子,陶宥不禁开口问。 “没有死。”吴伯长长出了一口气,虽然江闻归的脸很苍白,但已经没什么危险了。 他说完,众人的脸色顿时放松下来,但同时表情也奇怪起来。 “他一个人……把这头熊杀掉了?”少女嘴唇紧抿,不禁开口发问。 “不知道。”吴伯苦笑一声:“但可以肯定,有人把闻归救了。” 众人纷纷点头,江闻归身上的砂带明显是别人帮他绑的,但不知道这头熊是江闻归自己杀的还是那个救他的人杀的。 “那人应该才走不久。”一个汉子摸了摸地上的雪,血还是新鲜的。 “是谁那么好心,真是谢谢他了,闻归这小子可不能死。”吴伯看着地上大熊的尸体,朝来的几个汉子挥挥手:“下山再找几个人把这大熊拖山下去,跟村民们讲是闻归把这大熊杀了,晚上全村一起吃顿肉!” “好!”那几个大汉兴奋地搓搓手,连声答应,这忧人的大熊终于死了,他们也是开心的。 吴伯又叹了口气,转身看向那几个学子学女:“你们先回去吧,带着你们那个伤了的朋友去看看病,他看起来伤的挺重的。” 说完吴伯又顿了顿:“最好挑个时间来看看闻归,他应该是被熊咬了,伤的不轻,怎么说也是为你们伤的。” 几个少爷小姐连连点头,心有余悸地看了这巨熊两眼。他们也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这点事还是懂的。 又讲了几句,少爷小姐也不再停留了,抱了抱拳,就拖着罗准回镇子上了。唯有那生的很漂亮的女孩依旧担心的问了几句才离去。 今天他们有几个人也算是因为江闻归捡了条命,特别是那罗准,简直是江闻归把他从地府里拉了回来,真得好好感谢一番才行。 待那几个孩子走远了,吴伯走到熊的尸体旁,拔出精铁斧子,那伤口又流出一股鲜血来。 他看着熊头上深可见骨的几道创口,又看了看被背下山的江闻归,顿生迷茫。 第三章 探望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雪又下起来,夹杂着雨在天上飘个不停,让整个江南都蒙了层看不清的白纱。 吴伯往炉子里添了点柴,搓搓有点僵的手,呼出一口热气。 “江实,你说闻归什么时候醒啊。”吴伯问。 “四天了,快了吧。”江实坐在凳子上,喝了小口酒,黝黑的脸冻得有点红。 “你说你也是,这么冷的天让闻归一个人上山砍树。要不是这样还能有这码事吗?”吴伯怪罪到。 “是他自己说要上山砍树的,他要是不想我也不让他上山,他是我儿子我还能害他不成。”江实不满地说:“这孩子打那件事后就这样,什么都拼了老命做,大冬天还跟他妈说上山,不怕把自己累死。” 吴伯叹了口气,他也知道那件事,那件事对江闻归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几乎改变了他整个人的性情。打那之后他变得隐忍,不再那么懒散,像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大人。 说不定是好事?吴伯曾经这样想过,但他马上唾弃了自己这个恶心的想法。这样以别人一生为代价的好事,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发生。 “不过要不是他,那几个少爷小姐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你看他们爸妈送了多少东西。”江实扬了扬手里的酒,吴伯看着桌子上那堆成小山一样的慰问品,苦笑了一声。 除了酒桌上还有很多很多东西,都不知道要多少银子,不过除了酒江实一个没开封。 就在江闻归回来的第二天,六七个少爷小姐带着他们的爸妈过来轮番探望,看到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江闻归,两个女孩还哭哭啼啼的,几个大人也握住还昏着的江闻归的手拼命道谢。 如果江闻归没拦住那熊,估计就是她两先死了,为了这她们还得好好感谢他呢。 然后还有罗准他妈,差点给江闻归跪下了,一直哭哭啼啼说我们家现在就一个独苗谢谢了啥的啥的,大家都知道是江闻归把罗准从熊口下拉出来的。 苏清明来过两次,第一次送了东西,第二次是一个人来看江闻归的,还和吴伯聊了几句。吴伯也知道了他们那个学堂再也不给学生私自跑出去玩了,看来这事还挺严重的,给当成例子严禁了。 那生的好看的女孩也来了 两次,都没有说话,就安静地看着江闻归,把两男人晾一边,搞的江实和吴伯挺尴尬的,莫非这女娃子看上了闻归不成? 这女娃好看,身份还高,好事好事。和我家闻归郎才女貌般配无比。江实不禁评论道。 “咳咳,咳咳。”一个咳嗽声突然出现在屋子里,江实和吴伯愣了一愣,立马站起身起来,眼里亮起一丝欣喜。 “闻归醒了!快端药过来!”吴伯招招手,江实连忙走到炉子旁,拿起那碗还温着的药跑到床边。 江闻归眼睛还闭着,吴伯接过药,江实跑另一边立马扶起江闻归,吴伯一手捏住江闻归的鼻子,一手把药灌他嘴里。 灌了差不多一半,江闻归猛地咳嗽起来,整个身子止不住晃,吴伯连忙拍他的背。 又晃了几下,江实拿个盆放他嘴边,江闻归猛地吐出来,这几天他都被喂得稀粥,没多少东西可吐,就吐了刚喝的药和胃酸。 “吐出来就没事了。”吴伯抹了抹汗, 江闻归终于睁开眼睛,悠悠转醒,虽然很虚弱,但他终于是醒了过来。 “爸,吴伯,我……还活着啊。”江闻归看清眼前的两人,慢慢地说,那虚弱的语气让人心底一颤。 “你小子,终于醒了。”江实眉开眼笑,连忙大喊:“孩他妈!孩醒了!” 房门打开,一个女人手还没擦干净就跑进来,看到睁着眼睛的江闻归,不禁喜极而泣。 那个女人发簪高高盘起,已经作为人妇,但她还是很美,虽然眼角有些皱纹,因为日夜忙活有些疲惫,但掩盖不住她年轻时的风华万千。 “闻归!闻归啊你终于醒了!可把妈吓坏了!”她三两步过来,哭着抱住江闻归。 “妈,别那么用力……” 女人连忙放开江闻归,摸了摸泪,说:“你看你,逞什么英雄,差点被那熊杀了!” “他没醒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跟老吴媳妇还有老张媳妇在那一个劲说自己儿子一个人杀了熊,多有本事啥的啥的,恨不得全村都听到呢。”江实鄙视地望着她。 “要你多话!”女人瞪了江实一眼,然后低下身轻轻抱住江闻归:“闻归啊,你杀的那熊可大了,全村分来吃都吃不完呢!我还特意叫他们留了个熊掌,说你醒的时候给你蒸个熊掌吃。咱们今晚吃大熊掌,喝熊汤,啊!” 江闻归小小力的点头,无声地笑。 很快全村都知道那杀了八尺大熊的英雄醒了,男人笑着就这事找江实扯吧两句,至于江闻归他妈,像个先生似的被一群女人围在中间,笑开了花。 江闻归躺在床上,心里却满是不解。 刚刚人多热闹他没说,心里满是疑惑,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没记错,自己被熊扯了块肉下来,然后被熊一头撞昏了。按理说那熊应该把他咬死了才对,自己怎么会还活着呢? 还记得昏前那顶胸一撞,应该能把自己整个胸都撞得塌陷下去吧。 呼了口气,江闻归感觉自己浑身作痛,心里苦笑了一下,管他呢,活着就好。 门拉开了,是吴伯走了进来,他随意坐在椅子上,开了瓶酒喝。 江闻归斜着看着他,像是看穿了他心里所想,吴伯笑着开口:“纳闷自己怎么还活着呢吧。” 江闻归嗯了一声,他想都想得到是吴伯带人上山找自己的。 “有人把你救下来了,不过我也不知道是谁,我们到的时候那熊就倒你隔壁,你身上伤口被缠了两层砂带,帮你包那人早走了。”吴伯说:“你伤的很重,要不是那个人帮你包扎了伤口,你早就流血流死了。我们找了最好的郎中给你看伤,给你正了两头骨,敷了两天药才保了条命。” 不认识的人把自己救下来了吗?这事很蹊跷,但既然吴伯讲了,那也应该是真的了,真假啊。江闻归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行了,你就躺着吧,伤筋动骨,没个十天半月还下不了床,你的药钱那些有钱人家都帮你付光了,好好睡就行。”吴伯站起来开门出去,留下江闻归一个人在房里好好躺着。 雪还在下,村里的男人女人躲在屋檐下面,个个笑着聊天,看着江南少见的雪景。 吴伯却没笑,他看着远方的山岗,叹了口气。 “是你吧。”他喃喃道。 “是他。”另一个人回答,吴伯转过头去,江实拿着瓶酒,就站在他旁边:“如果敷的一般药,你觉得这么重的伤只要个把月就能好吗。” “这么多年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应该满头白发了吧,他明明比我们都小好多来着。现在又遇到了他,却是因为闻归啊。”吴伯说。 “我们只是一介草民,他是那山巅的人。这是他选的路,我们啥也讲不了,劝不动,只能帮他默哀。”江实仰头,一口饮了小半瓶酒,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有时我也想,要是我也有那个天分,说不定我也能帮他分担一些。” “可是我太平庸了,我们都不行。”吴伯摇摇头,又说:“其实他也很平庸。” 江实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闻归可以。” “不是吧,你真的想让闻归来?”吴伯惊了一惊:“太冒险了,只有四年了!” “他成为天下第一不也只用了一年么,闻归迟早会遇上他的,他已经很老很老了,需要闻归,即使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次出现不就意味着他想通了吗?我也不想闻归去,但一些人天生就有与众不同的责任。他一直在犹豫中徘徊,这次做好选择了,就算没时间了也没关系的吧。” “只有四年了。” “只有一年闻归也会去做的,那天开始,他要做的事我从来都拦不住。”江实摇摇头。 两人都不说话,雪还在下,落在他们脚前。 “你说得对,一个七十多岁的人是没法干这种事的,即使冒险,这也是应该的选择。”许久,吴伯叹了口气,再开口:“为什么不早点呢?” “伤好了让闻归继续上山砍树吧,应该能遇到他。”江实笑了笑。 两人又不说话了,看着天上飘落的雪絮,各自出神。 “这丫头不是前两天来过吗,今儿又来看闻归了。” “第三回了吧,这隔这么远还来?不会是……哎呀这么漂亮的闺女,老江家有福了!” “啧啧,不说别的,这丫头长的是真标致啊,这鹅蛋脸这眉毛,我家虎儿能娶了这丫头啊,烧三香,啥也不让她干,天天家里供着呢!” “得了吧,就你家那虎儿跟闻归能比吗,看老江家闻归生的多好看,小时候抱起来,我还以为是个闺女呢那俊脸,几天前那隔壁镇郎中来看病,可多瞄了他五六眼,说这孩子好看。要我说,让我家丫头嫁给闻归,又好看又能干,那多好啊,大喜事!” 村口几个女人看着女孩不停掰扯,那女孩听了大半,脸都差点拉了下来。 她来找江闻归并没有太多事,小半因为感谢,大半却是因为内心的执念。 江闻归,很像一个人。 那个人是她五岁的时候遇到的,当然不能是江闻归,那时候江闻归和她一般大,她遇到的人却已经是个大人了。 但江闻归和她记忆里的那个人如此相像,那天江闻归一斧头劈在树上,她看着江闻归的侧脸,脑海中的人竟和他缓缓合在一起。 太像了,那种坚毅,那种毅然决然。 所以她才来多几回,一直把江闻归和她脑子里那个模糊的人作比较,却发现越来越像。 走到江闻归家门前,她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是江实开的。 “哟,又来了?”看见她江实没有太惊讶,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江实开大了大门,自己走了出来:“你进去吧,我就不打扰你两了。” “啊?”女孩愣了愣,但江实已经把她推进去了,在身后把门关上了。 房间里还是那么朴素,桌上还是好多东西,但不同的是少年已经醒了。 江闻归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一本书,见到女孩进来,他惊讶了一下,把书放下,说:“是你啊。” 她怎么会来看自己,自己和她不太熟吧。江闻归想。 他怎么醒了啊……女孩也在想。 但没有办法,女孩找了张凳子坐下,有点怯怯地看着江闻归:“你……怎么样了。” 顺着她的目光,江闻归看了眼自己缠满纱布的肩膀,笑了笑:“过了几天好多了,应该不久就可以下床了。” “哦,那还挺好的。你……是叫江闻归对吗?”女孩问。 很奇怪,江闻归根本看不见初见时她那种温和,却又有距离感的微笑,这也只是他们的第二次相处吧?江闻归有点想不通了。 “嗯,你叫什么名字?”江闻归点了点头,又问。 “我叫颜九昔,颜色的颜,数字的九,昔往的昔。”女孩说。 颜九昔啊,真是个很雅的女孩名啊。江闻归不禁点点头,但他也是忘了,明明自己的名字也文绉的很。 “那……你是来看望我的吗?”江闻归惑上心头,不禁问。 “不然呢?”颜九昔皱了皱眉头,明显他这个问题问的太奇怪了。 还真是啊?自己和她就讲过几句话,她却来了三次,有那个必要吗? “我是来谢谢你的,如果不是你,那熊扑了罗准后,估计就追上我了吧,我那天鞋子穿的很高,跑的是最慢的。”颜九昔笑了笑。 “这样。”江闻归也笑了笑,有了解释。其实他那天完全是义气行事,小半是为了他们,大半其实还是因为当初心里的过节。 “其实你没有必要帮我们的吧。”颜九昔看着他的脸说。 “是没有。”江闻归和她对视,看到她眼里的那丝深邃,感觉心神有点不定。 “那为什么还要帮我们拖住那头熊呢?你可是差点死了。”颜九昔问。 听到她的问题,江闻归沉默了半响,有点艰难地开口。 “因为这样,你们有人会死,我,看不了这样有人在我面前受伤。”江闻归说的很小声,很坚定。 什么意思?颜九昔这一刻没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是他自己的一些往事吧,颜九昔反应过来,点了点头,看着江闻归的脸。 真的很像啊……她愣了愣。 “啊抱歉,说了些你不懂的话。”看见颜九昔愣神,江闻归觉得自己失言了,摆摆手又说:“你就当做是我心头的正义感吧,反正不救下你们,我心里过意不去的。” “好。”女孩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她虽然不知道具体,但也能想到江闻归这样说的原因,她是个聪明的女孩,这种事就让它过去吧,每个人心里肯定都会有些揭不了疤的。 看着女孩弯起的眼眸,江闻归也无声地笑笑,虽然两个人刚认识不久,但这种攀谈的感觉却是很舒适的,这也是这个漂亮女孩的魅力吧。 两个人沉默了,颜九昔依旧在看着江闻归的脸,看得久了,江闻归却承受不了这目光,无所适从地转过目光。 她怎么一直看着我啊,新的疑惑又升起来了。 “你……很像一个人。”颜九昔突然轻轻地说。 “谁?”江闻归问。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在我五岁那年救的我,你和他很像。”颜九昔定定地看着江闻归,又叹了口气:“我已经十年没见过他了。” 原来是这样,但自己之前从来没见过她,只是和那个人有点像而已吧,江闻归点点头。 “你那天挡在我们前面的时候真的和他很像,你有哥哥之类的亲戚吗?”颜九昔带点期盼地问。 “没有。”江闻归摇摇头,他是独苗,而且村里也没什么表兄弟,只能让颜九昔失望了。 “没事的。”颜九昔笑了笑,那眼底的不明和勉强却被江闻归看在眼里。看来她真的很想找到那个人啊,江闻归想。 这样一来江闻归也知道了,颜九昔三番四次的来,不是对自己有什么爱慕,而是某种要找到一个人的执念吧, “天不早了。”颜九昔看了眼天,站起身子:“我先回去了。” “好,那我不送了。”江闻归说,他连床都下不去,确实没法送。 颜九昔往外走去,江闻归也没看她,扭头看向外面的雪景。 听江实说,以往颜九昔来,都会一个人安静地看江闻归挺长一段时间。 这次来,只讲了几句话,就简洁地走了。是了结了一些东西吧。 许久,他却听不到门开的声音,他转过头去,颜九昔站在门前,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怎么了?”江闻归疑惑地看她。 “我听你爸爸说刚过冬你会来我们镇子上卖炭的对吧?”颜九昔问。 “啊,对啊,不过估计要三月才过去卖炭了,怎么了?”江闻归老老实实地回答,听吴伯讲,他现在伤势回复的很快,但没有一个多月肯定是没法砍柴烧炭拿去卖的。 “到时记得留一点卖给我哦。”颜九昔笑着说,眼眸弯成了美丽的月牙,她的脸犹如冬日里绽放的寒梅,让江闻归都呆了呆。 “我走啦。”颜九昔笑了挥挥手,拉开门走了。 “啊,再见。”江闻归连忙说。 颜九昔就走了,江闻归看向窗外,她的背影行在飘散的薄雪中,依稀的雪慢慢遮住她的影子,越来越远,越来越缥缈。 第四章 十年布局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十二月过了一半,事故已经过了一月了,江闻归也终于可以下床走路了。 打那天后颜九昔再也没来过,倒是苏清明来了两回,说最近学堂再也不给白天出去了,其他的那些学子爸妈又怕他们到处跑闯祸,歇息的日子就把他们困家里读闷书,只有自己爸妈不管,就多来两回找江闻归。 江闻归还纳闷自己和他关系有这么好吗,结果苏清明也没掖着,绕了两圈话,问江闻归身体好了能不能带他去砍树劈柴。 原来是贪玩这个,江闻归哭笑不得,这小伙子真是精力旺盛又贪玩,一身娇体贵的贵公子对这种事感那么大兴趣,不过有个免费劳工也挺好的,他就同意了,只要苏清明家里不管就行。 男孩就是这样的,很快的相识熟络,越是天真无暇。 “你爸妈不管你吗,天天给你出来?”江闻归好奇。 “他们都没回来,咋管。”苏清明挺了挺胸说。 好家伙原来是趁爸妈不在翘家的,江闻归流了会儿冷汗。 “那你爸妈去哪了?”江闻归抹抹汗。 “我爸跑去京城做生意去了,我有个姐姐,去金陵读书,我妈就随她一起去了,这边剩我一个。”苏清明大咧咧的说。 江闻归他们身处杭州,论地方的话金陵就和杭州就四五百里地,算不上远。而京城最繁荣,是经商的地方,像苏清明这种有钱人家,掌权的去京城经商也不罕见。 原来是这样,江闻归想,爸妈姐姐都走了,苏清明家府子里估计就剩几个长辈,管家,丫鬟婆子,当然管不住他了。 “清明,你今年几岁了?”江闻归上下看了他一眼,苏清明看起来年龄不大,虽然已经有一米七般高了,但是俊俏的脸上还是稚气未退,估摸着比江闻归小个两三岁左右。 “十四。”苏清明回答。 果不其然,江闻归点点头。 “陶宥兄呢?”陶宥是苏清明表哥,又时常管教他,应该大个几岁来着。 “大我三岁。”苏清明说,但表情有点愤愤,应该是对这个没大几岁的哥哥不满吧。 江闻归暗暗好笑,果然是小孩子,童稚的很。 两个人聊了几句,江闻归也才知道,原来苏清明他们那学堂有二十来人,大多都是他们这般年纪的少爷小姐,那天也是苏清明贪玩,拉上了几个熟人就上山玩去了。 罗准也跟着他们,但他听镇上大人说山上有个熊,就好奇想去看看冬眠的大熊长什么样子,就自己脱队玩去了,结果却把那熊惊了。冬眠醒的熊又饿又燥,根本不像平时那么好商量,吼了两声就冲了过去。 一时间罗准惊慌失措定在原地,那熊冲过来,他虽然躲了过去,身上也蹭了两道伤,然后就玩命地跑。 他也是能跑,硬是在山林里跑了十来分钟没被追到,后来江闻归搭手,总算是保住了他条命。 一个个怎么都这么贪玩呢,江闻归听的满头黑线。到头来苏清明也是麻烦自己,熊来了也自己受最重的伤。 “对了闻归哥,你身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啊,我还想跟你上山呢。”苏清明看了眼江闻归缠满绷带的身子,有点期望地问。 “再等半个月吧。”江闻归无奈地摇摇头:“伤的重,没这么容易跑跑跳跳的,你不见过了一个月了我才能下床走吗?” “好吧。”苏清明有点遗憾地说。 “这小子终于走了。”江闻归翻了翻白眼,明明都是读书的,那颜九昔那么温婉,陶宥又有大家的稳重,这苏清明却那么野,不知道怎么养的。 抬头看了眼窗外,太阳已经上了很多了,大概是巳时中,离吃饭还有点时间,江闻归有点没事干了。 书不想看,正好可以走走,那出出门吧。江闻归披了件厚衣裳就走了。 整个村子倚居在一条河旁边,旁边是山岗,再过了山岗就到镇子上了。今天是晴朗的好天,江闻归沿着河走了几里,跟河边好多个洗衣服的阿姨婶婶打了招呼。村里的娘们都很喜欢这个孩子,亲切礼貌又有副好皮囊,做女婿多好。 “黄怡,这不你家闻归吗?”王姨听到声响抬起头,指了指远处走过来的男孩。 “妈,王姨。”待走的近了点,江闻归打了打招呼。 “别到处乱走,你这伤还没好完呢。”黄怡不满地皱皱好看的眉头,嗔怪到。 江闻归没说话,笑着摆了摆手。 “闻归这是准备去哪啊?”王姨问。 “没事干,到处走走而已。”江闻归老老实实回答。 “小心点,别又磕着碰着了。”黄怡又不安心地嘱咐。 “知道了知道了,我先走了。” 两个女人看着江闻归走远的身影,王姨突然开口:“对了怡,我记着前些天不是有个长得很俏的闺女天天来你们家的吗,会不会是看上你们家闻归了。那小姑娘看着家里可不一般,要不娶回来当媳妇?” “我怎么知道,人家小姑娘名节,别到处乱讲。”黄怡笑骂。 又到山脚下了。江闻归仰头一望,有点好笑地看着这个曾让自己脱了层皮的地方。 还有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到吃饭时间,江闻归便向山上走去。 一路走到山顶,山腰上有几个砍树的大人,都是村里的,今天天气大好,劳作也暖和很多,砍树的人就多了起来。 “真漂亮啊。”江闻归远望了两眼,杭州多山,但高山少得很,这小山岗也就两百三百米高,占了百来里地,向下看就可以看到小村子,也可以看到远方。 目光所及,临着村子的那条河如长带系在平原之上,过了村子,远远流向东边,临着不知多少亩良田。远方也有村子,寒冬里炊烟四起,迷迷蒙蒙在江南的湿气之中。江南的雪来得快也去得快,光一早上的温暖,那件银装便在艳阳下慢慢消退,又让大地换上了万里蓑衣。 江南的冬有暖冬,估计北上几百里就只有寒冬了,不知道若儿冷不冷呢。江闻归想着,叹了口气。 对了,自己平时一直都在山上砍树,偶尔去山背面也是赶去卖炭,都没有真正在这山上好好走过,不如趁着今天好好探探。江闻归想。 扒开树林走了几分钟,江闻归还期盼山另一边能找个山洞出来,但一无所获。 “妈的这是个小山丘啊,哪来的山洞。”江闻归敲了敲自己的头,这座山岗在镇子的西边,南边临着河,自己要好好探探这座山,应该去没人的南边才对。 江闻归立马朝南面走,路上还走到自己之前遭熊的地方,旧雪融,新雪铺,地上的血早已经不见了。 对了,之前自己在这还被人救了,说不定山上有人住呢!江闻归打起精神,立马加快步子。 山南是阳坡,似乎还要更缓一点,江闻归扒了不知道几层树林,发现地势还是一般高。 什么新奇的都没,江闻归有点丧气,突然,细微的流水声出现了。 “水声!”江闻归立马精神一振,往前走快了几步。 摸过了层层树林,穿过最后两棵树,江闻归往前看去,顿时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一片平坦的阔地,被林子包着。阔地中央立着一间小木屋,屋前拴着条黄狗,还摆有各种各样的农事工具。 一条潺潺的小溪顺着山腰流下去,刚刚江闻归就是听到这里的水声。 看到有人,黄狗立马警惕起来,呲起牙冲着江闻归吠了两声,如果不是绳子拴着,估计它立马就冲出来咬上江闻归两口了。 江闻归看了眼木屋半掩着的门,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没进去,毕竟这是人家的地方,自己可不能贸然闯入,虽说这人可能是自己的恩人。 先走吧,下次再来看看有没有人,这样想着,江闻归往回退。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后背撞上了什么东西。 江闻归回过头去,一个人就站在自己身后,自己刚刚撞到了他的胸膛。 “啊!对不起对不起!这里是你的家吗?我只是恰巧来到这里,没有进去冒犯了!”江闻归连忙跳开,慌张地解释。 说话间,他打量着面前这个老头。 面前这个人看起来已经很大年纪了,估计是在天命之年,白发苍苍,胡须也是白的。 但他是那么高大,身长六尺有余,目光如炬,有着摄人的威严。身材硬朗壮硕,完全不像个六十来岁的人。 看着他那不怒自威的脸,江闻归不禁吞了吞口水,这人看起来比那熊还难打上不少。这不小心打扰了他,不知道他会不会骂自己。 “你是江闻归吗?”男人皱了皱眉,开口问道。 “哎?你认得我?”江闻归愣了愣。 “何止认得你,那天还是我救了你。”男人冷冷地说。 原来是他!江闻归吃了一惊,吴伯说有个人救了自己就不见踪迹了,原来是面前这位老先生。 “啊,小子江闻归,谢谢老先生救命之恩,请问老先生为什么认得小子名字?”江闻归立马抱了抱拳,识趣地朗声请教。 “我和你爹江实还有你吴伯是朋友,在你小的时候见过你。”老先生笑了笑:“只是年纪大了,不想与红尘有染,就隐居在这里,颐养天年而已。” 江闻归头上冒了点冷汗,连忙点点头,原来吴伯和老爸在这还有朋友呢,自己也不知道。说起来这人算是自己的长辈,怪不得搭救自己了。 “小子,伤刚好没多少就到处乱窜可不太好,不嫌弃的话来我这坐坐吧。”男人笑了笑:“你不也想进来看看吗?” “好的好的。”江闻归连忙答应,心里生不起一点反抗心理,也没有什么冒犯的感觉。 男人领着江闻归走进去,也奇怪,男人一进来那黄狗立马就安静了,就乖乖伏在地上摇着尾巴,见着江闻归一个生人也温顺得很。 男人摸了摸黄狗的头,抬手推开了木屋的门:“进去吧。” 江闻归走了进木屋,四处看了起来。 屋子里的设施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凳子,一个柜子,放在地上的家具就这么多而已。 令江闻归眼前一亮的是放在墙上的东西。 那是一把剑,和简朴的木屋很不搭衬,看起来张扬至极。 这剑剑身足足有四尺长,似是用极其昂贵的精铁打造,即使没有阳光洒入,依旧有着光辉,剑刃锐利无比,如秋霜让人发寒 “好剑。”江闻归赞叹出声。 “是好剑,坐吧。”男人也看了眼剑,嘴角挂上浅笑。 江闻归拉开凳子坐了下来,男人坐在床上,像是不经意的发问:“小子,感觉这里怎么样?” “清幽,宁静,是个独居的好地方。”江闻归说。 “是啊,我已经住在这里十年了,算上十年前,这是第二次有人来这里。”男人有点感慨地说。 “老先生,你叫什么名字?”江闻归转过话风。 “我只是个老头子,名字什么的不重要。”男人挥了挥手。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今天在这遇到,也算个相识,我当然要知道你的名字了。”江闻归笑着说。 “哈哈哈,你这小子,圆滑的很,跟我讲什么相识。我的名字我敢说出来,也就怕你不敢听!”那老男人朗声大笑。 “先生不会是什么名闻天下隐士高手吧?”江闻归打趣说。 “隐士不敢当,我无姓,名为山河,因为用剑,天下人叫我剑山河。”男人缓缓开口,盯着江闻归的眼睛。 “哦!”江闻归点点头。 “嗯?等下?”江闻归突觉不对。 “怎么样小子,敢听吗?”男人笑道。 “剑山河???”江闻归反应过来,大喊:“是那个天下第一的剑山河?” “十年前人们是这么说我的。”男人无所谓地说,但表情里却是对江闻归反应的大大满意。 “不对啊,听人们说,十年前剑山河纵横江湖的时候还只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才过去十年,怎么可能跟你一样这么老?”江闻归也不管自己有没有失态了,皱眉问道:“你看起来都六十来了。” 男人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过了话锋:“小子,你愿意听我这个老头子给你讲个故事吗?” 江闻归满心疑惑,看这老头样子神神秘秘,心里不太信他的话。 十年前的剑山河才二十出头,如今过了十年应该是壮年才对,这老头虽然身强力壮的,但怎么看也已经天命之年了,怎么可能是剑山河?思考了下,江闻归明朗了很多,也对他的话没什么所谓了,那就听他扯谎听完吧,当即耸耸肩:“老先生请讲。” 男人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并不相信,但也没什么办法,苦笑了一下,就说:“这个故事很长,你可要仔细听好了。” 江闻归点点头。 “其实早从十年前,我就知道我们一定会在现在遇到,这个故事,其实我已经准备了很多年,就要在今天告诉你。”男人缓慢开口,将每个字都说了清楚:“这是给你你,和整个天下布的大局。” 第五章 做那星辰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这个故事,也关乎天下的安危。” 江闻归愣住了,什么东西,不就是一个故事吗,怎么关乎天下的安危了? 男人笑了笑,淡淡地讲了一个追溯千年前的事。 大概在千年前,中原早已一统,称为大华,而隔壁因为更早的分离,出现了两个国家,一名为东瀛,二名为高丽。 大华地大物博,占地大概是东瀛的二十倍不止,因天下广大,故人民众多,武林纷争,朝廷内斗年年不止。 朝廷之事天下人人相息,而武林则是一个大群体,在这其中,人人崇尚力量,分为多个帮派,战斗,纷争,伸张正义或是行凶作恶都是常事,人们将之称为江湖。 江湖中人们追求武艺,刀枪棍棒,十八般技巧都有人用,但就在千年前,因为一个人,一切改变。 彼时,一东瀛人前来拜访华朝,当时的人们震撼的发现,这人不仅武艺高超,并且似是刀中融火,挥刀便有热浪喷薄,根本无法抵挡。天下高手尽数前往挑战者东瀛人,竟全部落败。 这东瀛人并非武艺高强,也并非身法独绝天下,但他每一刀那恐怖的力道与热浪都让人无法防御。比他武技高的剑客刀客比比皆是,但都无法动他分毫。 东瀛这贫瘠小地,怎有如此之人?这又是什么仙法?人们震撼不已,羞愧不言,只有当时一名为卢士道的高手觉得不对。 东瀛素来土壤贫瘠,山中精铁难出,故东瀛的刀匠们锻刀时都需千锤百炼,融身心于其中,这天下皆知。所以东瀛的刀都是武林人士敬仰的,被人们名为天下最好的刀之一。 如果不是东瀛的刀客会武艺仙法,那么可不可能,东瀛的刀匠们找到了什么锻刀法,将火,水等天素融入刀中,才使得这刀如此强悍,以弥补武艺不足呢? 抱着疑问,卢士道亲身访问东瀛,结果真的发现了那里的不同寻常。 东瀛的刀匠完刀后,会特意在刀上刻下一笔凹槽,名为刀铭,每一把刀都有自己独特的刀铭。这种刀铭与大华的刀铭同名,却完全异意。刀匠为人锻好刀后,每把刀的主人在拿到刀后都会滴入自己的一滴精血入刀铭之中,此时,有的刀刃会突燃烈火,有的刀会突然渗出细水,有人的的刀会突然生出金光,坚如磐石,人人不同强烈,但总的变化不外乎五种。而有的人也毫无变化。 卢士道经过细细琢磨,终于探寻出人刀间的规律,顿然明白——这是五行! 人生于天地,而天地阴阳相生,万物轮转,都有一个道理,那便是五行。 三界之外,却不外乎五行之中,这五行是万物变化道理,相生相克,影响万物。 人生出来就带有五行,但一个人的五行可能会有缺行,也有长行,有人算命生来缺木,名字中便以融入木字以弥补缺漏,有人生来火为长行,便至刚至烈,献血触刀,野火然然。 这刀铭之法,就是将一个人的长行融入刀中,以发挥那人的五行之力。 而有的人五行无一行突出,相互刚好平衡,那刀便没有表现了。 不知道这东瀛的刀匠是怎么发掘出这种东西的,竟然可以让人借天力。卢士道非常兴奋,细细研究学习了东瀛的锻刀之法,带回了中原,让最好的锻刀师学习,如此,大华也可以涌现出优秀的刀客。 经过千锤百炼不断发掘,大华的锻刀师也终于学会了这锻刀之法,五行的力量终于在大华显露。 因为五行只能寄托于刀铭,一时间所有帮派的好手都为了追求力量改为用刀,什么剑枪棒锤都尽数被冷落。 慢慢的,过了一个又一个百年,千年逝去,刀铭法不断普及,如今的武林已经成为了用刀的武林,所有的武林绝世高手都是刀客。那些五行平衡的人只能无奈练剑,又怎与刀客争辉? “但是,大华人太多了,这武林江湖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万人掺进了这趟浑水。”男人叹了口气:“人人用刀,人人用五行之力,这天地又如何承受?” 江闻归点了点头,虽然老人解释他到底是不是剑山河,但这段故事还是很有趣的,也解决了他心中为什么说书先生故事里的高手都用刀的疑惑。他读过书,这五行也听过大概,人人用刀,那天地的五行自然无法平衡,就会祸乱了。 “那剑山河为什么是用剑的呢?天地又怎么了?”江闻归问道,这是他心里最大的疑惑。 男人白了他一眼,合着跟他讲了这么久的故事,他还是没相信自己就是剑山河。 “就是因为这五行。天下都变成了刀客,多一个人用刀,这天下的五行就多混乱一分,所以千年前的一天,中原的天地终于承受不住了。”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五行失调,天地异变,引来了灾祸。世间紊乱,秩序被破,大地被影响,一种名为伏司的怪物于泰山下冲出人间,想要将人间变为如泰山下般的炼狱。” 什么?江闻归错愕了,泰山下的妖怪,地狱?怎么一切变得虚幻起来了。 “别觉得荒诞,一切都是事实,早在千年前书中就有记载了。”男人叹了口气,脸上的沧桑一览无遗:“泰山之下即为炼狱,古书也有言,泰山镇压着千万凶魔。如今天地五行紊乱,祸相显露,大地失去了原本锁死伏司的能力,那凶魔便卷土重来,出现在人世之间。若是他们肆意祸坏,那天地必会成为炼狱。” “但是。”男人接着说:“一物生,一物降。天地五行大变改变了大地,总不能一方祸乱,如此也改变了天上星辰,于此,一种可镇压伏司的星辰降临人世,诞为一子,他的使命,就是镇压地象,将伏司重新封印于泰山之下。” “而这,也是我,或许,也是你的宿命。”男人说。 “什么?什么意思?和我有什么关系?”江闻归乱了套了,男人说的故事虽有道理,但也太过玄幻,违背常理,一时无法接受。 “第一个诞生的星辰宿主镇压了伏司,但他的力量不足以完全将伏司消灭,只能杀死一部分伏司后将它们压制于星辰的封印之中,这封印的期限是一百年。而有星辰之力的人虽然拥有天力,相比普通人更加长寿,但也会变老,一百年长寿的人也早已白发苍苍,身心无力,又哪能与伏司战斗?于是第一人将星辰的力量化为第六行,代代传给后人,让他们继承与伏司战斗的力量……如今在我手上,星辰之力已经是第二十八代了,这一代的传人是我,而这下一次的封印松动,就在四年后,原本一切都如原来一般进行,由我在四年后镇压伏司。”男人说:“但……一切异变。” “怎么了?”江闻归早就被挑起了兴趣,急切问道。 “星辰是第六行,他的继承条件虽然不算十分苛刻,但也不常出现。那便是……”男人吸了一口气:“五行平衡。” “五行平衡,就意味金木水火土之中不能有突出或者薄弱的一行,这种体质虽然不同寻常,也最多是十里挑一,不算难找。上一任继承人便是五十二岁那年,找到了我,探寻我体内经脉发现我五行相守恒,又看我是个学武苗子,便把星辰之力传给了我,但他忽略了最为重要的问题,一个人如果要继承星辰之力,让六行为一窍存于体中,他的五行……要足够支撑起第六行。” “什么意思?”江闻归惊了一惊:“难道说?” “对,我的五行虽然相平衡,但却太过薄弱了。一直以来,星辰之力的继承人应该都是平常之人,五行相守,五行正足,所以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而我的体质太过稀少,便引发了这样的难况。”男人苦笑了一下:“星辰之力磅礴无比,身为一个继承之人,你的五行要足够雄厚以承受六行的力量,而我的五行薄弱无比,继承星辰之力便是以命换天一般,导致了疯狂的反噬。” “我的身体发生了异相,一直以来,星辰之力的继承人都因为六行的补足而变得更加长寿,能轻易活到八十岁乃至更长。而我正好相反。” “继承星辰之力以来,我的武技飞快提升,但身体的衰老堪称极速,从十一年前继承星辰之力以来,我的身体从一个十九岁的旺盛青年变成了如此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男人苦笑:“这不是应该属于我的东西,我继承了天力,受到了惩罚。” 江闻归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张大了嘴,内心无比惊讶,原来是这样,如果这个男人没有说谎,那一切也就解释的通了。 但这世界上真的有地狱?真的有可以一刀挥出火焰的人?真的有在地底下的怪物? “星辰之力的所有者都会有比寻常五行刀客强横不知多少的力量,虽然我受到星辰的反噬,但我以命换天,获得了比所有先前的继承者都要强悍的实力。从我继承星辰之力,只用了一年我便击败了天下所有刀客,成为了天下第一强者,而我的师傅完成这件事,用了五年。”男人竖起一根手指,淡淡地笑,骄傲中全是悲伤。 “但天下第一不是星辰的使命,我的师傅曾告诉过我,那伏司生于地底,如同炼狱之魔鬼,在这天地之间,除了拥有星辰之力的人,世世代代,即使是最强的刀客也无法战胜一只伏司。这沉重的任务,只有我能担。”男人苦涩地说:“于是为了让自己衰老的慢一点,我便到处找一个可以延年益寿,疗养身心的地方,几个月,我走遍大江南北,最终来到了这里,这片清幽之处。但……于事无补,十年,我依旧在快速的衰老,如果按照正常的时间流逝,我现在也应该只有三十岁,但我的躯体却到了七十岁。” 在这世道上,除了专攻长寿的学道之人以及通晓长生的顶峰术士,大多数人只不过能活到一甲子不到罢了。 “我不服输,但是在这十年间我也终于想明白了。”男人抬起头,看着江闻归:“时间不多了,我这副苍老的躯体绝对无法镇压伏司,只有找到下一个继承者才可以,而这十年,我一直在准备着,把这个位置给予你,就是你,江闻归!” “啊?”江闻归猛地一惊,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我?” “对。”男人看着江闻归,似笑非笑:“十年之前我就见过你,你记得我说的话吗?” “是吗?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江闻归皱紧眉头,男人说的故事他一直当故事看的,但没想过是真故事。 “我不能告诉你我为什么见过你。但就是因为你,我终于想通了,终于走出这片地方,几天前出手救了你。江闻归,在你小的时候我就检查过你的经脉,你是个星辰的好人选,虽然我这十年里一直告诉自己不要服从天命,不用找继承人,但我也已经做好了万全的打算,只要你答应,你就可以继承我的力量,变为下一个星辰。虽然四年很短,但我相信你肯定可以镇压伏司!” 江闻归愣在原地,这个故事太荒谬了,而现在,他要成为星辰之力继承人了?下一个天下第一了? 更他妈荒谬了好吗! “对不起老先生,这件事让我好好想想……我真的要时间理解这件事。”江闻归苦笑,到现在为止他还保持着风度,实属不易了。 “我知道,一切对于你来讲太突然了。”男人走上前来,拍了拍江闻归的肩膀:“你现在身体还没完全好,继承不会这么快进行的,但其实十年前,这已经成为你的宿命了。” “看到了吗?”男人指了指挂在墙上的剑:“这把剑是历代继承者使用的剑,叫星辰剑,很快,你就要把它握在手里了。” 江闻归走出林子,抬起头看了看天,快到正午了,家里肯定已经在等他一起吃饭了吧。 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乱了,江闻归按着额头,摇了摇头。 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剑山河,莫名其妙把所有事都说了一遍,莫名其妙他就要变成下一个剑山河? 鬼会信啊!谁知道这老头是不是疯了乱讲话,但他讲的一切却又都那么真实,找不出一丝毛病。 江闻归垂头丧气的,不知道该不该信。 “闻归,吃饭啊!”黄怡敲了敲筷子:“回来之后一直发什么呆呢?” “哦哦哦!刚刚想了点事。”江闻归连忙扒了两口饭。 “吃饭也不专心,怎么了。”黄怡说。 江实看着江闻归呆呆的样子,似是知道了什么,皱皱眉头,没有说话。 吃完饭,江闻归走出家门,寒风吹过,让他不仅裹紧了衣服。 江实也走出来,站在他旁边,没有说话。 “爸,你知道吗?我今天上山……”江闻归看到他,连忙说,但还没说完话就被打断了。 “你遇到了剑山河,对吧。”江实看着远方,叹了口气:“看到你回来的时候一脸呆滞又茫然我就知道了。” 江闻归瞪大了眼睛,像是噎住了,说不出话来。 那个人说的,是真的?真的认识自己的爸爸? “只有四年啊,太短了。你不像他一样可以以命换天。”江实叹了口气:“你要去吗?” “等下,那人是真的剑山河?”江闻归问。 “嗯。”江实点了点头:“十年前你还见过他呢,不过你也不记得。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他说的话是属实的。十年前我见他的时候他正是意气风发之年,今日你见到他,应该已经满头白发了吧。” 江闻归点点头,内心却有种被颠覆的震撼感。 也就是说,那人真是剑山河,伏司是真的,恶魔是真的,星辰也是真的。 而自己,如果应承,就是下一个星辰。 “你去吗?”江实看着江闻归的眼睛,问:“这是个很重的担子。” “我不知道……”江闻归摇摇头:“太多事了,我真的要好好想想。” “想吧。”江实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面要背负的东西太多了,一时半会儿你也想不明白。不过,你要是不去,即使这天下亡了,也怪不了你。” 说完江实就走了,一般中午吃完饭他都去村里逛逛,和别人闲聊,现在也不例外。 “爸!”江闻归喊道,江实停住了。 “你和吴伯,是怎么跟剑山河认识的?”江闻归问。 “以后再告诉你。”沉默了一会儿,江实接着走,头也没回,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江闻归没有说话,看了看村子里的其他人,叹了口气,颅内却天旋地转。 他原本只是一介普通人,至少他是这样以为的,就和村子里的其他人,和那武林离的很远,最多只是听一下说书先生那些杜撰的武林里的故事罢了。 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讲,武林里有好多的帮派宗门,要不就在高山上,要不就在京城里。他们这些普通的老百姓待在村子里,一辈子都见不到。那些帮派的纷争全是刀光剑影,高手拿着刀只站在一节小小的树枝上,互相对立,轻功不好的就在地上挥舞刀刃,在日光下全是寒光。 自己想来,原本也是一辈子要待在这小村子里的,砍柴种地度过一生,和那武林江湖应该搭不上边才对,怎么突然就扯到什么星辰伏司天下第一了呢? 保护天下,镇压伏司,听起来明明是故事里的桥段。 恍然间,江闻归想到,曾经有一天,江实和自己说的话。 那时他正教自己为人处世,教自己有的事情都要掖着办糊涂,有的事就要疯一把,让所有人看得起自己。江实讲的很多道理,他还很小年纪,听得懵懵懂懂。有一次,江实说着说着,突然叹了口气,摸着他柔顺的头发,说道。 “如果可以话,我真的不想教你这些,想让你在这呆一辈子。但闻归以后,可能要走遍很多很多地方,最后站在俯视所有人的地方。这些道理,爹不教你不行啊。” 江闻归仰头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忧郁的爸爸,只是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那年他五岁,他不知道,过多两岁,他就会决心学下以前爸爸说的每一句话。 现在想来,原来一切,江实都为他做好了准备。 那天自己为什么要在熊口下保护别人呢?如果自己可以救了天下,那缠了自己十年的梦,会不会灰飞烟灭? 江闻归握紧了拳头,又张开。 这件事听起来很不真实,但冥冥中就是自己要走的那条路。 但如果可以,他想再保护一次自己要保护的人,不是为了天下。 第六章 一年两载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江闻归扒开层层树林,又来到了这片开阔地,第二次来到,那宁静和清幽依旧让他眼前一亮。 黄狗站了起来,但这次看到了江闻归后,只是摇了摇尾巴又趴在地上,比第一次见时要温顺得多。 木屋的门还是半掩的,江闻归走进去,屋里空无一人,那把剑还是挂在墙上,在阴暗中独自光辉。 等等他吧。江闻归坐在床上,伸手想拿起那把剑细细打量。 江闻归握住剑柄,想把剑提起来。 纹丝不动。 江闻归额头上冒出几滴冷汗,他咬紧牙关,加大力度,剑终于被提起来一点,但也只是提起来,悬在空中。 江闻归咬咬牙,用出全力,把剑从架子上拿了下来,提在手里。 这么重!江闻归内心骇然,他年纪不小,已经十七岁了,天天干农活,砍树劈柴,天生力气更是比普通人要大,可以轻易拎起一般男人费力才能拿起的东西。全力下想提起百多斤的东西还是不算难的,虽然提剑发力和平常提拿东西不一样,但很明显,这把剑的重量恐怕不会低于八十斤。 一股肌肉撕裂的痛感传过来,江闻归脸色一变,连忙将剑放了回去。如今他还未痊愈,用全力会牵动自己的伤口,可不能过度用力。 这就是剑山河一直以来用的剑吗……他的力量到底有多恐怖啊。江闻归重重喘了口气,又细细打量了这把剑。 按他说的话,这把剑应该已经放在这十年了,却依旧像崭新的一样,剑刃光泽不掩,寒芒乍现。极长的剑身让人见着压迫,又不忍挪开目光。 真是把好剑。江闻归不得赞叹了一声。 “你来了。”剑山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江闻归连忙转过身去,这个“老人”开门进屋,宽阔的肩膀让人看起来十分安心。 剑山河手上有点血迹,背着一个小箩筐,应该是打猎完刚归来。看到自己呆在这的江闻归他也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 “我去洗个手,你在这等等我。”剑山河卸下箩筐走出去,江闻归看了眼里面,有两只兔子的尸体,身子却十分完整,应该是被一刀了解的。 在屋外的清溪洗完手,剑山河走了进来,看了眼站着的江闻归:“怎么,坐下吧。” 江闻归却没有坐,看着剑山河,有些拘束地开口:“剑先生……” “坐吧,有事坐下说。”剑山河乐呵地说。 两人都坐下了,剑山河拿了条布擦手,看着江闻归:“你现在应该信我了吧。” 江闻归点点头:“嗯……我爸和我讲过了。” “感觉很不真实对吧,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多超乎常理之中的东西。老实说,我第一次听到师傅讲这混乱的世界时也有这种感觉。”剑山河笑着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见过一剑断江,见过一刀划破银河,澄澈整个夜空,亦见过一式引见天雷,当时我初出茅庐,被惊得话都说不出口,震撼于人力的光辉,但最后,这些东西,我弹指便可以完成,这天下第一,是我坐了上去。”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江闻归,你愿意成为下一个继承人吗?以星辰镇压伏司,也去亲身见证,完成这些人力的神迹。” 剑山河盯着江闻归,内心有点紧张。 他在挣扎,绝望与急速老去中度过十年,即使不甘,却依旧理智地为江闻归布下了这个长远的局,终于也要在今天画上句号。他已经很老很老了,也许根本活不过最后的四年,就算他不甘心于天命,又如何拖着这副躯体去大战伏司? 一些事,终是心意不如天意。 只要江闻归点下头,那个不服的十年余晖就会消散,剑山河梦中执剑迎战千军万马的年轻身影也会取而代之,棋盘上最重要的,最被希冀的棋子也会落下。 棋盘中,那个未来迎战地狱的将,便是江闻归。除了自己,无法交付给他人,十年前他就这样想过,也终于在今天落下决心——抹去幻想中那个曾经年轻的自己,替换为如今整个正是年轻的男人。 这个天下,就交付在江闻归手里,取决于他的是或不是。 沉默了半响,江闻归点了点头:“我愿意。” 剑山河如释重负地点点头。 “但是剑先生,只有四年的时间了,我真的可以吗?”江闻归抛出问题。 “我不敢说。”剑山河摇摇头,老实回答,却又添了一句:“但有信心。” “一般来说,要想镇压伏司,一个继承人要经过大概十年的历练才能有这个力量。四年的时间对于一个普通的继承人来讲太短了。”剑山河说。 十年?自己只有一半不到的时间啊。江闻归听完大骇,随即苦笑,这件事竟然是这么没有保证的吗? “但是凡事总有例外。”剑山河笑了笑:“获得这个力量,我只用了两年。” “两年?”江闻归惊讶地说,五倍的速度,两载的光阴。这么说来,剑山河境界提升的速度是一个普通星辰继承人的五倍。这就是以命换天,也因此,他的身体也应该在以五倍左右的速度衰老。 五换五啊。如果剑山河继承的时候只有两三年的话那就好了。江闻归怅然。 “你,也是例外。”剑山河顿了下,接着说:“我说过,想要继承星辰的力量,五行必须均衡,不能有长行或者是缺行,你的五行的确如此,但是。” “难道说……我与你一样?”江闻归惊讶地问道。 “不。”剑山河摇摇头:“我的五行薄弱,难以支撑。这类情形十分罕见。而你却与我一样的罕见,你的五行,十分雄厚!” 江闻归感觉脑袋叮的一声,有点晕眩的感觉。什么意思?我的五行雄厚无比?那不意味着我没法以命换天了吗? “我知道你可能无法理解。”剑山河笑着说:“在你小的时候我勘察过你的经脉,你的五行十分雄厚,却又个个均衡,对于继承星辰之力是绝对的优选。星辰为第六行,是以五行为依托的。你有如此雄厚的五行,那便是有所盈余,助第六行生长。你不仅比常人更加长寿,你的修炼速度也会比普通的继承人更加迅速!” “这叫,以天换天!”剑山河铿锵有力地说。 原来是这样,听完,江闻归欣喜若狂,如果自己的修炼速度可以像剑山河一样的话,那镇压伏司是十拿九稳的事,而且因为五行雄厚,自己的命还能比普通人长,简直两全其美。 这就是天赋,世间罕见的天赋。 “别高兴的太早。”剑山河看见他的表情,苦笑了一下:“你的修炼速度可赶不上我。” 江闻归愣了一下。 “你是以天换天,我是以命换天。我付出五载的光阴获取力量,你却什么也不用付出,如果你的修炼速度比我还快,那就是真的没有天理了。”剑山河伸出两根手指: “我估计,只是估计,你的修炼速度,应该是普通继承人的两倍左右。与我还是差的远的。” 江闻归冷静了下来,脸上的欣喜也消失不见。 两倍?现在离伏司爆发只有四年,那相当于自己有八年。 而剑山河说,一个正常继承者想要修炼到镇压伏司的实力,需要修炼十年。 听起来似乎没有这么艰巨了,但江闻归还是思考到了,实际上其实还是比较艰难的一件事情。 “所以这是很艰难的,但总归有希望的多。闻归。你要用比别人更短的时间做到更好的效果。”剑山河笑了笑:“你有信心吗?” 总归是难的,但自己又怎么能不接下这个任务呢。 “我会尽力做到的。”江闻归点点头。 “好。”剑山河欣慰地笑笑:“等你身体好了,我就把星辰之力继承与你。” “额,这个继承是怎样继承的?”江闻归问,目光里有点期待。 “到时告诉你。”剑山河神秘地说,目光里闪过一丝狡黠,让江闻归不寒而栗。 “那……剑先生。”江闻归刚想继续问,但是被打断了。 “还叫剑先生?你是要继承星辰之力的人,你该叫我什么?”剑山河皱眉。 “师傅……”江闻归无奈地抱拳,就想要三叩九拜。 “哎对啦,我也不用你行什么磕头大礼,但怎么讲我也是你师傅对不对。”剑山河眉开眼笑。 “师傅,为什么我听说书先生讲那些武林里的用刀高手不只是有五行呢?好像还有御风,放雷的……”江闻归问。 “这个,原本准备你继承星辰后再跟你讲的,既然你现在问了,那我也顺带告诉你吧。”剑山河说:“天地本象,包括五行,被称为“素”。” “素?”江闻归皱眉。 “五行是天地的根本,阴阳万物由此繁衍。但其实五行也有延伸。例如火若熊熊燃烧,那便为炎,木之成群,既为林,等等。五行根据这种形式生长延伸。人们由此以五行为基本,不断挖掘,在道行中诞生了很多种“素”。”剑山河伸出食指,弯曲起来,比出一个九:“由此,五行相连万素。但天地既生,必有五行之外的外物,于此,五行与五行外,共称九象。” “九象?”江闻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分别为金,木,水,火,土,雷,风,日,月九个象,而其余的素即为这九象上加以延伸得到的,丝丝缕缕,也不知多少素了。常见的是以土为基本的岩,木为本的森。而素是以天地的本源发掘的,所以什么虎狮豹之类的活物是没有的。”剑山河详细地解释道。 江闻归有点懂了,也就是说人们可以赋于刀上的不只有五行,一共有九种象还有它们可以缔造的延伸。这些素都是天地自然存在的,而不是可以创造的活物。 “我知道了,谢谢师傅。”江闻归钦佩的点点头。 “行了臭小子,快养好身体吧,拯救这个天下的黎民百姓就靠你了。这伏司比任何一次外族入侵,国家内乱都要恐怖的多。”剑山河揉揉他的头。 江闻归点点头,连忙道是。 江闻归走出树林,现在是晴午,但是天又下雪了。 现在要到大寒了吧,到了大寒自己这身子应该也好完了。江闻归有点感慨地看着天上落下的丝丝柳絮,伸了个懒腰。 一伸懒腰身子骨都咔咔响,过多几天就能好好活动了,再忍忍吧。江闻归忍着痛想。 这么说来,离春节也不远了,江闻归突然想到,如今是十二月中旬,算下来只有二十日不到了。 每年离春节大概十五天的时候,村里的人都会去隔壁镇子的集市上买年货,今年肯定还是要去的,春节是个大日子,拯救天下他也不差这点时间,春节肯定要过。 杭州是商会的大城市,虽然比不上苏州,金陵和京城,但平民百姓还是足够富饶的,每逢春节的时候不管村镇,人人欢庆,农户人家也会在镇子上大集市里买大堆年货回家,是对这个吉日最大的祝福。 想着想着江闻归就走下山了,又回到村子里,一群和他一般大的男孩正围在一起闹腾,看到他立马兴奋地挥挥手:“闻归!闻归!” 江闻归想起来了,自打那天把熊杀了,个把月来这是他第二次出门,也是第一次和这群跟他玩得好的孩子见面,自己杀了头八尺大熊,已然名声赫赫,这群大小伙子看来应该对自己钦佩不已。 “怎么啦各位少爷,叫小子有何事啊。”江闻归笑嘻嘻地走过去。 “你怎么把那头熊杀了的!快跟我们讲讲!”一个小伙子兴奋地说。 “对啊对啊!”其他几个孩子也兴冲冲的。 江闻归呵呵地笑着,瞟了眼外面,有几个女孩子离的远远地正在看着他这边,悄悄地咬耳朵。 长得好看还挺麻烦。他有点恬不知耻地想着。 江闻归杀熊的事情整个村子都知道,虽然只有十七岁,但他个性沉稳,头脑聪慧,并且容貌承了江实的英气,颇有几分少年将军的样子。哪个少女不怀春?原本村子里那群莺莺燕燕就对江闻归有几分喜爱,这件事之后就上升为崇拜了。 而且村子里的婶子姨啊,全都想把江闻归变成女婿呢。 “老江你们家真有福气啊,儿子长得又俊又会做事。”远远地,一个大伯看到江闻归被簇拥起来不禁感叹。 “屁话,也不看随谁,我年轻的时候又帅又有才,隔壁镇子追我的姑娘能塞满条街呢。”江实摸摸胡子。 “你还不是被你家黄怡拴住了。”吴伯在隔壁说。 “隔壁追她的小伙子也多啊,正好郎才女貌嘛,省的那些小姨子惦记了。”江实哈哈说。 挺有几分不要脸,吴伯呸一声。 不过倒是不假,江实年轻的时候确实十分帅气,才貌双全,镇子上仰慕他的女孩多着呢,后来喜欢上大家闺秀黄怡,因为一些家里事两个人偷偷成亲,偷搬来这小村里住了。 江闻归遗传了他两很多东西,爸爸的英气,脸庞,妈妈的眉眼,以及温柔,如果在隔壁镇子上住,喜欢他的女孩踏破门槛也不稀奇。 “行了,闻归!吃中午饭了!”江实大声喊。 江闻归这刚刚才讲完故事呢,他看到那些男孩眼里的火花,不禁苦笑了一下:“得了吃饭了,杀头熊而已,你们要是想的话自己也可以找头杀杀啊。” “厉害啊闻归,那大熊可有八尺呢,全村吃了几天才吃完。”一个男孩星星眼地说。 “我的话,别说杀了,吴大叔那斧头我举起来都费老大力了。”另一个男孩叹了口气。 “没什么的,没力气可以练嘛,饭现在不吃可没了。”江闻归拍拍他胳膊:“大家快去吃饭吧!” 众人散开各回各家,江闻归灰头土脸地往家里走,衣服都被挤褶皱了。 回到家里,饭菜已经摆好在桌子上了,就等他回来。江闻归扫了一眼,江实和黄怡都没有说话,坐在凳子上,江实一脸感慨,黄怡没什么表情。 “闻归,听说你已经见过剑先生了是吗?”待到江闻归坐下,黄怡突然开口。 妈妈竟然也认识他?剑山河可是天下第一的剑客,自己家究竟和他有什么渊源?江闻归心里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要接过剑先生的六行吗?”黄怡踌躇了一下,还是问了出口。 江闻归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他们都知道,六行里不只有六行。 两人并没有什么惊讶,但黄怡脸上担忧不减:“你只有四年时间,要修炼成需求的水平肯定要经历万分艰难啊。” “可是如果我不答应,这天下就没人可以救了。”江闻归笑了笑。 “随他去吧。”江实挥了挥手:“男儿保护天下黎民,本就是大任。就算难也要去做。” “但是……会很危险的,你……”黄怡话说到一半被打断了。 “我想保护若儿一次。”江闻归轻轻地开口,却是掷地有声。 三人陷入沉默,江闻归这句话似乎对他们有很大的影响,黄怡和江实都不开口了。 许久,黄怡终是叹了口气:“你长大了,去吧。用这四年好好干一番大事,一年两载,四年八载,既然你坚持,我和你爹都相信你。” 江闻归刚想点头应是,突然觉得不对,开口:“哎妈,你怎么知道是八年?”他修炼一年等于两年光阴这是剑山河亲口告诉他的,妈妈是怎么知道的呢? “在你小的时候剑先生早就见过你了,他和我们说你天赋异禀,练剑有两倍的效力,想让你做下一个传人呢。”黄怡说。 “小时候?妈,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剑师傅这件事的?”江闻归开口问道。 “啊……这个。”黄怡突觉不对,立马改口:“这个不可以告诉你,按他的意思来,就要他告诉你。” 果然早有预谋啊,江闻归推测了一下,十年前其实剑山河已经准备让自己接下这镇压伏司的包袱了,那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呢?自己早点继承的话不更有把握吗? 突然,江闻归感觉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是江实。 “别想了,做好一切就行,剑老弟现在才让你继承肯定有自己的把握。吃饭吧。”江实说。 江闻归点点头,愣了半响,动起筷子。 虽说如此,爸妈的神秘在他脑中又大了两分。江闻归的疑惑又加深了。 江实这一番话明显看出了他的心思,也就意味着他知道一切。他们认识剑山河,他们知道这个很远的布局,他们也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可能要做的事。 为什么他们会认识剑山河呢? 回忆起来,自小时候懂事起,他就一直住在这个小村子里,和邻居的孩子打打闹闹,过着普普通通的农村孩子生活。 但自己的爸妈和隔壁的叔叔阿姨伯伯婶婶不太一样。 他们会教自己读书写字,会教自己为人处世,和那些目不识丁的父母根本天差地别。 自七岁起,在一片痛苦中,江闻归一天突然感觉自己身子里好像埋下了什么种子,自己好像突然知道了很多东西。但江实黄怡不讲,他也不问。 爸妈到底以前是什么样的人?江闻归知道很多东西,但却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一切,以后都会知道的吧。 饭很快吃完了,黄怡收拾碗筷,江实便开门出去。 雪还是没停,江实看着飘落的雪花出神。 “我想保护若儿一次。” 江闻归的这句话在他脑里回响。 十年前的事又出现了再眼前,浮上心头。 第七章 青梅竹马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十年前 “爸,妈,咱们什么时候去镇子上啊!”江闻归兴奋地搓搓手,脸红彤彤的。 “下午就去啦,就你那么急。”黄怡笑着刮刮江闻归的鼻子。 “能看到若儿了嘛,我可想她了!”江闻归说着就往门外蹦。 “这么小年纪就找着相好了,比你爹当年还厉害。”江实啧啧称道:“不过是老洛家的闺女,也没所谓,到时提个亲把若儿那丫头娶过来,老洛应该也不嫌咱的。” “小的就算了,你个老的还不正经。”黄怡笑着打了他头一下:“不过若儿那丫头我也喜欢得紧。” “不过我们早没有之前的身份了,区区一介平民,不知道老洛答不答应。”江实叹了口气:“阔别了那十年,学会了由奢入俭,早就不是花钱流水的纨绔了我。只是委屈你跟我来这穷乡僻壤了,怡儿。” “有什么所谓呢,跟你在一起就是最好的。”黄怡揽住他的胳膊,笑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你在一起,无论哪里我也愿意。不过我们没了身份,要娶洛家的大小姐真的很为难啊,洛家那边同意了,镇里街坊也很多闲言碎语吧。”说到后面黄怡也是唉声叹气。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如果两人真要在一起,闲言碎语算什么,我们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江实爽朗地笑笑。 黄怡也笑了笑,虽然还有担忧,但也不怕什么了。 吃过饭就到下午了,一家三口带着行李越过山岗,如每年的时间走去镇子上。吃饭的时候江闻归老是坐不安定,给爹妈看得好笑。 这是他们家一年一次的祭拜,一直以来都有的习惯,反正每年元宵。一家三口会来镇子上的庙上拜上一次,但拜遍那几百罗汉很是繁琐,要拜上足足三天。 三天总不能天天往返,走的也辛苦。幸好江实在镇子上还有以前的朋友可以腾出地方给他住,不至于每天辗转腿都走断了。那人叫做洛柏。 这个洛柏家里祖上几辈一直是黎民,到他这任倒是做了个官,算不上大,但也是正八品的县丞,家里也有间大房子,容得下这每年拜访的一家三口。 打小的时候这洛柏和江实是好友,每逢一年祭拜的时候就邀请江实住在自己家里,久而久之两家也这么约定好了,每年江实一家来的时候就和他把酒言欢。 洛柏有个贤淑的媳妇,叫做罗婉莹,邻里街坊都讨论,说她身份明明高贵,来这洛家算得上是下嫁,当真委屈。不过罗婉莹并不在意。在她看来,嫁给洛柏是情投意合。自己觉得好,别人说的话再怎么膈应也不是事。 两人有一独女叫洛雪若,和江闻归是青梅竹马。从小相识,洛雪若和江闻归的关系很是交好,称得上亲密无间。每隔几周一月江闻归会自己跑来镇子上找洛雪若一次,两人一起玩上几个时辰,洛柏也是笑着招待的。 江实一家无官无职,只能算没出身的百姓,但洛柏却很清楚,若不是两人相恋,两人随便一人的身份都比他这县丞大得多,称得上抬头都望不到的人物。而且江实的本事他是实打实的服气,虽说如今虎落平阳,他也一直升不起什么可怜之心,只要江实觉得好的事,那一定是好的。 对于这江闻归他没什么不满意,他大自己家雪若一岁,打小就看得出他以后会像他爸爸一样英俊,而且那活泼可爱的劲也能看见他的聪明,也许江以后可以和他那了不起的的爹相比。将雪若嫁给他其实算不上什么委屈事,他也不介意江闻归家如今没有身份。 “到了到了!”江闻归兴奋地说,跨过了山岗就能看到镇子了,江实和黄怡远眺一眼,这镇子大的简直看不到头。 “又回来了。”江实笑着说:“一切都没变啊。” “是啊。”黄怡靠着他肩膀,幽幽地说。 下了山,三人到了镇子的牌坊前,洛柏一家却是早早等在这了。 “江老哥!”洛柏笑着打了声招呼。 “哎呀,这不是洛官人吗!”江实笑着打趣,洛柏当了官是一年前的事,一当就八品,称得上寻常人一声洛大人。正逢当官后第一次见面,他不得好好说道。 “婉莹妹妹。”黄怡也找上罗婉盈,罗婉盈亲切地回了句怡姐姐,两个女人就热闹地交谈起来。 洛雪若站在爸妈旁边,抓着洛柏的衣摆,小脸红彤彤地看着江闻归,小声开口,细如蚊呐:“闻归哥。” “若儿!”江闻归快步走过去,开心地抓住洛雪若的手,洛雪若是小女孩年纪,被他抓住小手有点手足无措的害羞,但也任他抓着笑得开怀。 看了眼这两个孩子,洛柏无声地笑笑,转头对江实说到:“走吧,先去我家里放放行李。” 一行人走去洛家,一路上江闻归都抓着洛雪若的小手,不停说这说那。整的洛雪若脸一直红红的,说话都不利索,跟他聊天支支吾吾,声音也小,离得不近根本听不到。 这小子才七岁,泡妞就跟他爹有的一比了。江实时不时瞥两眼自己的儿子,不禁啧啧称叹。 倒是洛柏有点好笑,江闻归这小子两月至少来这三次,自己女儿和他可以说是三天两头拖拖小手,怎么脸还是这么红彤彤的。 到了洛家安置好行李,江实长出一口气坐在凳子上:“搬东西是真累啊,这山老大了,跨过来都要半时辰呢。” “你累,有的人可精神了。”洛柏笑呵呵地说,江实顺着他目光看去,看到了在那笑谈的江闻归和洛雪若。 两个人的小脸都红红的,江闻归已经走了很长路了,有点劳累正常,但看起来还是精神抖擞,可能是青梅伴身的原因吧,不过洛雪若的小红脸就全是因为害羞了。 “爹!洛叔叔!”江闻归突然转过头来喊道。 “咋了?” “我和若儿想去集市走走可以吗?”江闻归抓着洛雪若小手站在两人跟前,眼睛亮亮的,期盼地问道。 “去吧,注意安全哦。”洛柏笑着说,江闻归立刻拉着洛雪若往门外走了。 望着两个孩子蹦跶出去的身影,两个男人一阵沉默,但嘴角都带着笑意。 “老洛。”江实突然开口:“你愿意让雪若这丫头嫁给闻归吗?” “你这算是帮闻归求亲吗?”洛柏笑着问。 “聊什么呢?”江实还未回答,一道女声响起,两个男人抬头,黄怡和罗婉盈施施然走过来,互相拖着小手。 “我在问老洛愿不愿意把闺女嫁给我们闻归,我看他们郎才女貌青梅竹马日月相伴天地可鉴,我们这做爹做妈的可不得做良媒,成全有心人嘛。”江实朗声答道,口舌生花,听得几人一阵好笑。这江实确实有学问,不过大多时候没个正经,只有这时候这才 稍稍说说。 听闻江实口舌花花,黄怡微笑不言,看向洛柏。 “你说呢婉莹?”洛柏没有回答,而是问罗婉盈。 “我早和怡姐姐讲过这事了。”罗婉盈笑着说:“闻归的话我肯定是愿意的,长的又好看,又是雪若的青梅竹马,雪若不知道多想和他在一起呢,闻归那股聪明劲,像极了江实老哥,想来以后保护我们若儿不吃亏。” “我老婆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有什么意见。”听闻罗婉盈心思,洛柏耸耸肩:“我觉得闻归多半也随了你的本事,若儿和他在一起受不了什么委屈。只要若儿愿意就行。不过这明眼人也看得出来。”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虽说江家无官无职,但洛柏对江闻归是很有信心的,这两孩子成不成亲,多半就握在他们自己手里,看以后怎么样了。 江实听了,眉开眼笑,开心地拍拍洛柏肩膀,大喊:“就看他两这关系,要不在一起都是苍天负了有心人!冲你这话,今晚备上两坛酒来,咱们不醉不归!” “江老哥,你这是从杭州才子活成了杭州地痞啊。你今晚睡我这,你还想归哪,不过嘛……你想喝我就陪你喝!”洛柏也笑着拍桌。 江闻归拉着洛雪若小手走到集市前,长街上左左右右的商铺一眼多到望不完。也有很多小贩摆的摊子,不仅有玩的小玩意,还有很多吃的。 这几天是元宵,是多人烧香拜佛的日子,镇子上的寺庙远远近近出了名,所以很多外来杭州客也来这镇子上慕名祭拜,求财的求财,求缘的求缘,求官的求官,络绎不绝。 一年中除了春节中秋端午,集市就数现在这日子最旺,人声鼎沸,吆喝声和谈论声混在一起。江闻归紧紧抓着洛雪若小手,以防两人走丢了。 洛雪若本来就不多说话,被他紧紧抓住小手,除了小脸红红,就只有害羞地一路跟着江闻归走,看着他的背影笑脸全是笑容。 到了一个买小吃的摊子前,江闻归停下脚步,那卖东西的阿叔看见两青梅竹马停在摊子前,微微一笑道:“小朋友,买什么啊。” “阿叔,要两串糖葫芦,那个桂花糕,炸丸子都……”江闻归小手不断地指,另一个手从口袋里掏出铜钱。 洛雪若没有看一眼吃的,一直安静地看着他的脸,仿佛这就是街上最美好的景色。 “闻归哥哥,这么多东西,我们吃的完吗?”买过了东西,两个人走在路上,洛雪若看着江闻归手上满满当当的东西,不禁发问。 “哎呀,咱们一边逛街一边吃,很快就吃的完的啦,我胃口大嘛。”江闻归笑着说。 两人走出集市,随便找了棵榕树坐底下。江闻归咬了口糖葫芦,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问:“若儿,你信佛吗?” “哎?”洛雪若第一次听见这么奇怪的问题,惊讶了一下,随即回答道:“爹爹说只要有诚心,年年来这庙里祭拜,佛就会保佑我们全家安康,平平安安。难道说闻归哥你不信吗?” 江闻归摇了摇头:“不是不信,年年这个时候都有好多好多人来拜佛,我想啊,要是佛真的那么灵验,那不人人都很有钱了吗,不是人人都一生平安升官发财了吗?但是好多人家还是很穷的,有的人活着活着也会病死,是佛不保佑他们吗?” 洛雪若被问住了,但也找不到答案,只得摇了摇头。 他们正是孩童年纪,对一些事哪想得明白,大人说的他们当真,还不懂这么多事理。哪怕世界上最能证佛的菩萨也只能说句总归会好,他们就更是解释不通了。 “对了闻归哥,昨天爹爹答应我说以后要带我去读书呢。”洛雪若突然兴致勃勃说。 “那很好啊!”江闻归点了点头,镇子上有个学堂,里面常常有很多学子学女在里面朗声读书,每逢春天就会一起出来踏青游玩,好生潇洒。洛雪若有一次见到了,看那些才子才女朗声作诗的样子不禁心生向往,跟他讲过想读书这事。 “那若儿是想去京城读书还是在杭州读呢?”江闻归问。 洛雪若愣了一下,京城住着大华最大的龙,是大华最繁华的地方,读书人更是数不胜数,小孩子都知道这事,但那里这么远,她还没去过,为什么要去这么远读书呢? “当然在这里读了,去京城有什么好的,去了京城就见不到闻归哥了,我才不去。”洛雪若连忙说。 江闻归笑着摸摸她的头,看她急得不行的神色,说:“若儿别急,我只是问问而已,爸爸跟我讲过他之前去京城的时候,那里可繁华了,读书人比杭州多好多的,日日都有人作出妙词佳句。京城里那么好,我还以为若儿想去那里的。” 洛雪若脸红了红,往江闻归那靠了靠,小声说:“才不去呢。” “吃快点啦,像你这样吃东西吃这么慢,这一大堆东西什么时候才吃的完。” “还不是你买的太多了!” 两个孩子就这样嬉闹着,天真无邪,映着满城春色。 突然远处一阵骚动,原本就很嘈杂的人群更吵闹了,两个孩子连忙看过去,只见一大群人涌入集市,他们看起来都二十来岁,行的大张旗鼓,仔细看去,还属为首的一个人走的最张扬,穿着身仕服,拿着把羽扇轻摇。 “衣冠禽兽。”江闻归还没说话,只听见洛雪若哼的一声。看她眼睛,一片轻蔑,厌恶之色。 江闻归时常来这,对这里的一些事也有所耳闻,这领头额纨绔正是罗家的少爷,叫做罗康,他的父亲是江苏大名鼎鼎的巡抚罗正宁,功绩累累,家大业大。但可惜的是,罗正宁常常事务繁忙,对孩子缺少管教,所以这个罗康没遗传父亲的一点本事,成天鬼混结交烂人,借势欺人,是十里乡外臭名昭著的贵公子。 他父亲是有本事的人,但在教子上却无可奈何,发现儿子这般也为时已晚,只能对这大儿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希望放在第二子身上,默默清理后事了。 这样一来,这罗康勾结私党,行凶作恶,却没有人严加管教,养成了现在这副性子。 看到这臭名昭著的公子走过来,周围人都微微皱眉躲到一边,原本欢喜的氛围都下去两分。 真讨厌,自己可不能成为这种人啊,江闻归想。强抢民女,欺行霸市,这罗康什么事情没做过?但他爹在这镇子里就是一手遮天的人物,非但没有教唆,对这罗康也是纵容,导致养成了如今的恶名。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暗中动这罗康,但是以他爹的权贵,如若下手,不知道会招致多可怕的后果,也就没人敢动手了。 两个孩子也没有兴趣看集市那边了,吃完东西,江闻归刚想找下一个地方,却已经被洛雪若拉住了小手。 “怎么了?”江闻归问。 “哥哥,我们回家里吧,看到那个人我就烦。”洛雪若娇声说到,眼神却有些闪避。江闻归愣了愣,却从这话里听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若儿,他是不是欺负过你?”江闻归神色严肃地问。 犹豫了一下,洛雪若还是点了点头:“上次我出街买蜜糖,结果遇到他了,他带着一帮混混,对我讲了些好轻薄的话,幸好爹爹当时刚忙完了事务回家,见到这罗康,把他骂了一顿。” 江闻归皱着眉头,扭头看向那个罗康,满眼气愤:“真是个流氓!” “嗯,我们快点回去吧,免得又被他缠上了。”洛雪若怯怯地说。 江闻归怒火烧上,还想找那个罗康算账,但看到了洛雪若眼里那丝恐惧,冷静下来。自己才七岁呢,这罗康已经二十几了,自己身边还有洛雪若。现在过去也只是给自己找麻烦而已。江闻归叹了口气,这账只能以后自己长大了再算了。 “好,若儿,我们走吧。”他牵起洛雪若的手,往洛府走去。 冷静,这是江实从小就教育江闻归的东西,他才是孩童年纪,不免怄气做出一些不自量力又伤害自己的事。江实为此对他做了好多教导,让江闻归比其他孩童少了份激进,若是某个小男孩,如果不怕,可能已经走到罗康面前大喊他混蛋不得好死了。 回到洛家,几个大人正笑着吃饭,江实和洛柏还推杯换盏,好不快乐。 “哟,小情人回来啦!”看见两个孩子,江实开口便让人吓了一跳,喝了酒还真是口无遮拦。 “什么啊?别乱说话。”黄怡拍了他一下,也是满脸红晕,一看也是喝了酒的。 “姐姐,这不也是迟早的事吗?等他们长大了,柏哥不知道要给雪若准备多少嫁妆呢。”罗婉盈也是一脸红晕,眼间露出媚色,也是喝多了开始口不遮掩了。 “呵呵。”洛柏乐呵呵地笑,并没表达意见,他酒量不错,也不太喜欢讲这些骚话。 两个孩子倒是闹了个大红脸,虽然年纪小但是他们也懂一些事情,江闻归只是有点不好意思,洛雪若则耳根都羞的红透了。 “伯伯婶婶妈妈别乱说,我和闻归哥只是……”洛雪若还要辩解,但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听都听不到了,偷偷看眼江闻归,头快藏到领子里了,只得把小手握得更紧了些。 江闻归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尴尬地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行了,你两也吃饱了吧。去房里待着吧。”洛柏乐呵地说:“有事叫宋姨,我们还吃着饭呢。” 待两个孩子走入房间,江实还津津有味地嚼着菜:“雪若这孩子好害羞啊,跟怡儿年轻的时候一个样。” “说什么呢!”黄怡听他语出惊人,白了他一眼,轻拍一下:“雪若才六岁,还是个女孩子,什么都只懂一点点,你们讲这么露骨,小女孩当然害羞了。”她说着,眉眼间的温柔却无法掩饰,对洛雪若的喜爱也可见一斑。 宋姨正在厨房清洁,听着他们说话,也是笑了笑。 她看向房里,透过纱窗,依稀看见两个靠在一起的小小身影。 “若儿。”房里,江闻归兴冲冲地拉着洛雪若:“今晚咱们去夜市吧。” “夜市?”洛雪若好奇:“去夜市干什么?” “元宵要到了,我们去买花灯!挂在家门口,可好看了。”江闻归兴奋地说。 洛雪若面露犹豫,夜里出门可是挺危险的,说不定遇到什么贼人呢。自己爹爹不也叫自己少出门,小心遇到那个罗康吗。 但转念想想,因为元宵,夜里集市上人可是很多的,没有什么害怕的。 “好。”洛雪若甜甜地笑道。 第八章 惊魂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哇,好漂亮哦。”洛雪若瞪大眼睛,漂亮的大眼在灯火下亮晶晶的。 一眼望去,集市远的见不到头,周围坐着的全是小贩,各式各样的花灯摆在摊子前,照亮整个夜空。黄亮的光芒沿着河流长长亮了几里,映出这座镇子夜里的繁荣。 “若儿,你喜欢什么的花灯?我们买来挂门口上。”江闻归见着这眼里的美丽景象,兴致高涨地问。 “我……”洛雪若手指点点嘴唇,四处观望,一眼望去,好看的花灯真的太多了,她一时也不好抉择。 “我们边走边看吧!”江闻归抓着她的手,蹦蹦跳跳地穿梭在人群中。 “这个玉兔的!这个月老的!这个汤圆的!这个……”走过一个个小摊,看见一盏盏花灯。男孩的手不断指着各种各样的灯笼,女孩跟着他一个一个看,亮晶晶的眼瞳里映出绚烂的光彩,满是欣喜。 元宵的夜晚旷广的平原上家家户户,村村镇镇亮起了灯,久久不息。长长的灯笼照亮了很多很多里路,一直亮到两个孩童的身边。 “怎样,想选哪一个?”走的有些累了,江闻归就放缓了脚步,拉着洛雪若的手问。 “嗯……”洛雪若嘟起嘴唇,四处看,看起来还没想好。 “快点啦,现在已经很晚了,夜市要关了。”江闻归笑着催促。不知不觉两个人一路走着已经走了三个时辰了,见到太多漂亮的花灯,洛雪若左看右看,这么久也没选出来。月亮都已经升到正头上了。 “要那个吧!”洛雪若思考再三,笑着指向一个花灯。 江闻归顺着她的手看去,轻轻哇了一声。 那是个很漂亮的花灯,上面编织着两个孩童,一男一女牵着手,相互依偎着,看起来是一对青梅竹马。 江闻归看了眼洛雪若,女孩向往地盯着那个花灯,眼睛泛着亮晶晶的光。 “就它了!”江闻归拉着洛雪若上前,指着那个花灯:“大叔,这个花灯要多少银子?” “哟,小朋友。”那摊位上的阿叔看着两个小朋友拉着手走过来,笑了笑:“看你们这么可爱,和这个花灯这么像,便宜点,这个灯笼给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文钱,在平时可以买一百斤大米,即使在南方这个富饶地方,一个平民百姓一年的盘缠大概只有二十五两银子不到,这个灯笼虽然不算贵,但对于江家也不便宜。 江闻归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但手上没有停顿,翻找口袋想拿银子出来。 突然一只小手按上了他的手。 “闻归哥,要不我来给吧。”洛雪若抓着江闻归的手,笑着看他。 相比于江闻归家,洛雪若家起码还是个官,虽然官职不大,但年收入也有两百两银子,并且做官人家没有税赋。一两银子对平常人不是小数目,但对洛家讲却不是什么事。 “这个……”江闻归刚想坚持自己买单,转头一看,洛雪若正笑着看他,小脸上写满了坚定。 “好吧。”江闻归不再挣脱,姑娘笑盈盈地从袋里拿出一两银子,递给小贩:“给你阿叔。” 阿叔把他们的动作都看在眼里,乐呵呵地把花灯递给他们。 “小伙子,以后要好好待她啊。”把花灯递过去,阿叔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江闻归愣了愣,洛雪若的小脸却又红了起来,两人拿过花灯,有点不知所措地转过身子。 出了夜市,两人走到街道上,现在上了三更,已是夜半。元宵不是春节,不会夜夜笙歌,很多家户已经息了烛火,夜市也有很多摊贩陆续收拾东西回家了。但每家每户前面都挂着灯笼,呈现一片亮眼的夜景。 “若儿,我们把花灯挂在家门前吧。”江闻归笑着说。 “好。”洛雪若拿着那青梅竹马的灯笼。脸红红的地说。 到了家门前,两个孩子一阵打量,却是愣住了。 那挂灯笼的架子实在是太高了,两个小孩子根本没法把花灯挂上去。 江闻归踮了踮脚,又跳了跳,还是摸不到。 “怎么办?”江闻归问,他看了眼房里面,大厅里的灯还是亮着,但几个大人应该已经喝醉了睡了才是。 “宋姨应该还没睡,叫她帮我们挂吧!”洛雪若说。 江闻归点点头,刚准备敲响大门,一阵人声突然从远处传来。 谁?江闻归转过头,略有昏暗的街上依稀走过来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扶着另一个,看起来都是成年的男人。 “什么醉了!我没醉!你个崽子,我明明还能喝却偏要把我扶回来,狗日的,明天看我不打断你两条腿让你被人扶着!!”其中一个男人对另一个扶着他的男人破口大骂,难听得很。 两个孩子确是听清了他们讲什么,听到那个声音,洛雪若脸色唰地变了,连忙转身敲响了大门。 江闻归看向慌张的洛雪若,又看向那个方才破口大骂的男人。 “罗康?”江闻归皱紧了眉头。 “我跟你讲,要不是我走了,我必要那群喝不了的狗腿子兜着走,他妈的和你康爷爷劈酒,还想跟我抢胡同里那几个粉头,呸。”那个人还在满嘴荤素。走近了些,江闻归看见了罗康红通通的脸庞,他朝路上吐了口唾沫,浑身恶臭。扶着他那个男人忍不住一只手捏住鼻子。苦不堪言,却不能发作,只能苦笑道是。 “哟!”罗康停下脚步,离远着看到了洛雪若和江闻归,见着洛雪若的小脸,惊奇道:“这不是洛柏家里那个女儿吗,旁边小崽子这个是谁?” 江闻归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一言不发。 “洛柏家的闺女真是越来越水灵了啊。”罗康看着洛雪若红彤彤的小脸蛋,赞叹道,洛雪若浑身冷战,敲门的力道又大了些。 江闻归死死地盯着这个曾经欺负洛雪若的男人,眼里满是厌恶。 “你这小杂种,盯着我干什么!”看着江闻归不善的目光,罗康兀地发怒,破口大骂。 扶着他的人尴尬万分,只得跟两个孩子做了做快走的手势。 家就在这,往哪走?洛雪若看懂了那个人的手势,惊恐万分,但也无可奈何。 “哦我懂了,这般看着你罗哥哥,这洛家丫头是你的相好是不是。”看着江闻归仇视的眼神,罗康狰狞一笑:“敢这么看我?刚好,今天顾着喝酒,还没和胡同里那几个妓搞搞,你这孩子那么小,不如让我尝尝滋味。” 酒后疯言,喜怒无常,这罗康本身就是个无恶不作的烂人,醉了酒更是什么都敢说,把旁边那个人吓得浑身冷汗。 “别别别,康哥,他们还是小孩子而已,你别记他们,回家要紧。”旁边这个男人被他的言语吓了一跳,立马好声劝阻。 “干你屁事!老子的事你他妈也管?”听到这人的话,罗康酒劲上头,一下发了狂,破口骂道,顺带一巴掌扇在那男人脸上。 男人被一巴掌打到在地上,脸上浮现出怒色,却又无可奈何。 就这时,大门开了,宋姨从里面探出头来,脸上却带着明显的害怕。 “江少爷,小姐,你们回来了,快进来吧。”宋姨明显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连忙抓住两个小孩想往里带。 她抓住两个孩子就转身往屋里带,突然发现扯不动了,回过头去,罗康一脸狞笑抓着洛雪若的手,酒味一下冲在她的脸上。 宋姨立马慌了,声音有点颤抖:“你,罗康!你想干什么!” 家里的人除了她都睡了,她是特意等江闻归和洛雪若回来的,而洛夫妇和江夫妇推杯换盏,早醉的不能再醉,回房歇息了,两个大男人都没醒,要是这罗康耍酒疯,她一个人怎能拦住。? “爷今天心情好,给洛柏点脸,尝尝这小丫头什么味道,你个仆人就好好回去休息吧,不误你的事!”罗康脸上的狰狞越来越甚,看着让人一阵胆寒。 而洛雪若早被吓得面无血色了,身子轻轻颤抖着,连灯笼都抓不住,掉在地上,只能用力抓紧了江闻归的手。 “不行!这可是洛大人的孩子,这里是洛家!你可不能”宋姨大声地说话,给自己壮胆,可话还没说到一半,这罗康一拳呼来,正中她面门! 宋姨早已上了年事,哪受得了这一拳,被一拳打的摔在了地上,昏了过去,飞溅的鼻血洒落在地上,把两个孩子吓了一跳。 江闻归呆呆地往回看一眼,宋姨正倒在地上不知死活,又看着罗康那恶心的脸庞,眼中浮现出恐惧。 这是洛家!他们一只脚都踏进了洛家大门,他以为宋姨出来了就能把这罗康喝退,但他没想到这罗康竟如此猖狂,竟敢在洛府为所欲为! 江闻归心智比同龄人成熟,但他终究是个孩子,哪见过罗康这等恶人,被一拳吓得定在原地。 “康哥!不要乱来!”那倒地的男人被吓得面无血色,连忙起身抓住他的手。 “滚!”罗康回头一拳,又把那男人打到在地上。 “别打扰了爷的好事。”罗康轻蔑地对他说:“狗东西。” 那混混看着他的枭狂,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还是不敢反抗,麻溜站起来,飞快地走了。 那人走了,罗康转过头,又狞笑起来,抓住洛雪若就要拉走:“现在可没人拦我了。” 江闻归看着罗康,呆若木鸡,脑中一片空白,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啊!你不要碰我,闻归哥!”洛雪若哪比得过罗康的力气,在恐惧下早已哭红了眼睛,她看向江闻归,眼中全是凄苦。 若儿?江闻归呆滞地看了眼洛雪若。 他感觉脚下灌了铅,身体也没了知觉。一种不知名的东西第一次洗刷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跟我走吧小妹妹,哥哥还没尝过小闺女的味道呢!”罗康笑的猥琐无比,让人作呕。他一边抓着洛雪若一边往外走,把掉在地上的花灯踩得完全瘪了。 突然,他感觉有人推搡了他,手也被人抓住了,不过这力气很小,只是让他后退了一步。 罗康看去,江闻归挡在洛雪若的身前,浑身颤抖地看着他,面色苍白,眼睛里却好像可以喷出火一般。 “你,别碰若儿!”江闻归用颤抖的声音说。 看着他恐惧却又坚毅的脸庞,那看垃圾般的目光,罗康怒火心生,上前一掌捆在江闻归脸上! 江闻归才七岁,哪里受得了这一巴掌,整个人别抽的倒飞出去,摔在地上,嘴角流出细细的血丝。 “闻归哥!”洛雪若撕心裂肺地大喊,看着江闻归被一掌打飞,似乎那一掌是打在自己身上一般疼痛。 “小妹妹,别顾着你的小哥哥了,让叔叔帮你舒服舒服!”罗康盛怒下抓过洛雪若,竟直接开始撕她的衣裳! “别碰我!别碰我!”洛雪若尖叫道,拼命挣扎,但怎能抵得过罗康的力气,罗康一手一手扯着她的衣裳,直接撕破了大半。 “别你妈!”罗康又恼火起来,一巴掌扇在洛雪若脸上,小姑娘哪受得了这力道,整个人瞬间脑子一白,神志不清了。 罗康手上用力,直接撕破洛雪若所有衣服,月光下那副还没青涩的娇小身躯暴露出来,肌肤嫩如凝脂。 罗康托着她,得意大笑,手上用力,将洛雪若捏的青一块紫一块,笑容满面。 “来小妹妹,让你尝尝哥哥的厉害。”罗康笑着放下洛雪若,一边褪下裤子。洛雪若毫见着他的动作,浑身颤抖,不停啜泣。 罗康褪下裤子,胯下早已因为兴奋而昂首,他不断逼近,将胯下不停靠近倒在地上的洛雪若。 “不要!不要!”洛雪若尖叫道,那胯下离她的脸已经近在咫尺,而罗康听着女孩的尖叫,一脸享受,似乎在因为幼女的恐惧而愉悦。 突然,一只手抓住他的脚腕,罗康低头一看,江闻归不知何时已经爬了过来,死死地抓着他,咬着牙关,死死抬头盯着他。 江闻归受了那一掌,脸上早已肿起一块,细细的血丝顺着嘴角流在地上。他满心恐惧,但却还是爬了过来。 罗康看见他的眼睛,不知为何心头泛起恐惧。 “你这杂种!”罗康按住恐惧,怒火烧起,一脚踢在江闻归头上。江闻归早已神志不清,又吃了这一脚,身体在地上翻了几个圈,再无声息。 “闻归哥!”洛雪若大喊,心碎欲裂。 见这小子不再动作,罗康冷冷地笑起来,俯下身子,提起洛雪若,把胯下逼近洛雪若的身子。 “不要啊!”洛雪若凄苦地大喊,而罗康已将胯下顶在她腰腹前,阴险地笑着。 “住手!”千钧一发,几乎能破开天空的怒喝响起,罗康大吃一惊,停下动作,急忙向后两步。 这声怒喝及其及时,再晚十秒,他都会破了洛雪若的身子。 罗康连忙提起裤子,顾不得躺在地上的两个孩子,飞快地在街道上跑走,那身形几次差点摔倒,狼狈地消失在黑幕中。 这里的动静太大,已经持续了一两分钟,周围邻居家的灯火都亮起来,有几个男人打开家门,走出来看发生了什么。 洛柏满脸惊慌地跑到大院上,看到瘫软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宋姨,脸色铁青。 一步不停,洛柏跑出大门,大街上,两个孩子倒在地上,江闻归已经昏迷,不省人事,而洛雪若衣裳裸露,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色苍白满眼空洞,被吓得神志不清。洛柏看着两人,瞬间暴怒,立在原地。 “怎么了柏哥,怎么回事?啊宋大姐!那是……雪若!闻归!”罗婉盈打开房门,顾不得身上衣裳还没穿整齐跑出来,看见躺在院子里的宋姨和大街上的两个孩子,顿时惊得面无血色,飙出泪来。 “怎么了怎么了?”闻到声响,黄怡和江实也从房间出来,看到不省人事的江闻归和宋姨,大吃一惊。 “闻归!”江实冲上前去,将江闻归抱起来,待看到他脸上的红肿伤口和嘴角的血时,江实立马暴怒:“他妈谁干的!” 黄怡立马将江闻归接过怀中,看见他满嘴的血和青肿的脸立刻怕的哭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探了探脉搏,确认江闻归只是晕过去后才抱紧了江闻归无声流泪。 江实站在一旁,脸色黑的能杀人。 洛雪若呆若木鸡,仿佛周围没有声响一般,魔怔地坐在地上,她的衣衫尽数被撕烂,娇嫩的肌肤暴露在几个大人眼前。 洛柏立刻脱下身上的衣裳披在洛雪若身上,再将她抱起来,看见洛雪若身上青一片紫一片,脸上的暴怒更甚。 “雪若,雪若,你没事吧,别吓娘啊!”罗婉盈冲上去搂着洛雪若,哭泣地拍打着洛雪若的小脸。 “……娘?爹爹?”洛雪若似乎醒了过来,她看见面前的双亲,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 “雪若,你,你没事吧,不要吓唬娘啊。”罗婉盈看洛雪若似乎清醒了,不禁哭着喊道。 “娘!爹!”从空白中缓过来,洛雪若终于摆脱了恐惧,放声大哭,娘俩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到底他妈谁干的!”洛柏终于抑制不住愤怒,大吼一声,声音足以穿破云层,大街上每家每户都亮起了灯,不少人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洛府门前的人。 “怎么回事啊洛老弟!”住在隔壁的一个男人火急火燎跑到众人面前,大家也都认识他,叫做洛荣,是洛柏的堂表哥。 “呀!这是怎么了?我刚刚听着雪若的哭声醒了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了?”洛荣慌张问道。 “雪若,到底发生了什么?谁做的?”洛柏咬紧牙关,忍着愤怒问道。他喝了酒,睡得太死,是被洛雪若的哭声吵醒的,虽说先前迷迷蒙蒙听到了似乎有男人的声音,但也不知道是谁。 虽说如此,他也猜出了大概。 “是罗康!”洛雪若哭泣着喊出罗康的名字。 砰的一声,除了江实外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洛柏脸色阴沉,竟是一拳打烂了木做的门槛。 “果然是他,罗康那个杂种,我洛柏不杀了他誓不罢休!”洛柏大声怒吼,声音传了几里那么远,周围探出头围观的街坊听见罗康的名字,脸上全部浮现出果不其然的表情,随即转化为愤怒。 “到底怎么回事,雪若,慢慢说。”黄怡虽然脸色难看,但还是缓缓安抚着哭成泪人的洛雪若。 “我,我和闻归哥刚去玩夜市回来,就遇到了罗康,他,他喝了酒,一拳打晕了宋姨,闻归哥保护我,又被他打伤了,然后他,他玷污了我!”洛雪若啜泣地说着,到了最后一句,终于又忍不住大哭出声。 “什么?”几人瞬间面色惨白,如果洛雪若被罗康侵犯了身子…… “我杀了他!”洛柏仰天大吼,因暴怒神色狰狞,甚是煞人。 “不对啊。”黄怡第一个觉得不对,上下打量洛雪若,问:“他怎么玷污的你?” “他……他拿他下面那根东西碰了我身子!”洛雪若哭着说。 “他碰了你哪里?”黄怡急切地问道。 “他先碰了我肚子,然后向下……这时候爹爹来了。”洛雪若怯怯地说,见着几个大人一直看着自己,可能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哭泣也小了很多。 “有下滑碰到你那里吗?”黄怡指着她的下面。 “没有。”洛雪若小声答道。 众人长长松了一口气,罗婉盈如释重负,又流下了眼泪,更用力抱紧了洛雪若。 江实一声不吭,转身向屋里走去。 黄怡看向怀里的江闻归,满面担忧,他被打伤了,还没醒过来,脸上高高肿起紫色,让人看了心疼不已。 “那罗康,想强奸你们家雪若?”洛荣脸上流露出了愤怒的神色:“太过分了!平时欺压我们邻里街坊就算了,今天还对那么小的姑娘下手!他到底想干什么?还要干到什么时候?” “我今天和江老哥就喝了酒,早睡了,喝了太多,酒力太强,我竟然醒不了,如果不是最后几秒听到学若求救,恐怕我们雪若就真的要被他强了。”洛柏说着,脸上流露出自责,他们今天喝了很多酒,睡得很死,就没有醒过来,要是他再晚两秒听见女儿的求救,可能…… 洛柏斜眼看见地上被踩的变了形的花灯,满是杀机。 “他要真的强了雪若,就把他千刀万剐,幸好他差一点点,那我就给他留个全尸。”洛柏轻轻说道,眼中寒芒闪烁,竟是阴森地笑了起来。 “婉莹,照顾好雪若。”洛柏把洛雪若递到罗婉盈手里,淡淡说道:“江老哥。” 众人回头,江实从大厅走了出来,他的脸色阴沉,手上拿着两把斧头。 没有回答,江实上前把斧头递给洛柏,嘶哑地开口。 “带路。” 第九章 寻仇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罗康你个狗杂种,给老子滚出来!”洛柏一脚踹在那罗家门上,怒吼道。 罗家的铁门剧烈摇晃,轰隆作响。惹得邻居街坊都看向这边,有人幸灾乐祸,更多人猜出了个大概,好奇地看着这几个凶神恶煞的人。 江实站在洛柏身后,面无表情,一脸阴沉地提着斧头,洛荣则气愤地站在一旁,势要讨个说法。 夜已经很深了,罗府偌大的房中却还是灯火通明,但竟没人敢出来应答。 又过了几分钟,院子里终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拉栓的声音响起,大门缓缓打开。一个肥头大耳的人站在门后,脸上神色复杂。 “洛柏!”他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喊起来:“深更半夜你在我罗府外大吼大叫,扰人安息,这是为何?” 扰人安息?洛柏被气得笑了起来,然后指着那人鼻子骂道:“你这老杂种少在这跟老子面前装傻,你他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家罗康差点辱我女儿清白,我要进去送他一程!” “你……你有何证据?”那人脸色一变,后退一步道。 “证据?街坊邻居全部看到,我女儿亲眼见的就是证据,就算没有证据,这事一说,方圆十里地也全知道是你们家罗康干的!”洛柏一拳打在铁门上,气势尤其摄人:“好啊,罗府几百平地养了不知道多少个杂种,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杂种惯着他才无法无天,今天我就要杀了他,给你们点教训!”说完便要往里冲。 “等下!”那胖子连忙拦住他:“我们这可是巡抚罗正宁的宅子!你们想造反吗?” 突然,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胖子看去,江实把手里的斧子扔到地上,一言不发。 胖子大喜,以为这人被自己说的巡抚威慑到了,连忙想接着扇风。 “砰”的一声,凌冽的一拳瞬间打在他的脸上,那胖子瞬间鼻血横飞,被打的七荤八素,摔在地上。 江实拿起斧头,迈进宅子里,洛柏在身后跟着,冷笑阵阵。 洛荣看得目瞪口呆,赶忙跟在两人身后走进去。 罗府里的佣人看到他们凶神恶煞的,没有一人敢阻拦,有的怯怯的,有的幸灾乐祸。 江实随手抓住一人的衣领,拉到自己身前:“罗康在哪里?” 那人呆了呆,嘴唇紧抿,不敢回答。 “在哪里?!”江实大吼。 那人脸色发白,连忙指了指里面:“二楼的左第三间房。” 江实松开手一推,那人一屁股栽在地上。 “走。”洛柏走在最前面,三两步冲上二楼, 到了房门口,洛柏大吼道:“罗康,给我滚出来!” 罗康的门锁的紧实,明显就躲在里面,洛柏一拳打在门上,发出闷声。 “滚出来!”洛柏怒目圆瞪:“你个畜生,想污我女儿清白,今天不杀了你,我怎么当爹!”说完,他抡起斧头,一斧砍在门上,那木门瞬间被破开一道口。 江实也抡起斧子,一斧落下,破木的声音沉实无比。 两人一人一斧,抡了七八下,门就差不多完全坏了,江实用力一拳,大半扇门直接应声破开。 罗康站在墙角,手里拿着一把刀,一脸紧张地看着两人,他的目光涣散,满脸通红,被夹在模糊和害怕之间。 “弟,你们真的要杀了他?”洛荣连忙拉住洛柏。 “他死了,方可解我心头之恨,也是人们所愿。”洛柏跨进房里,转了两下斧头,盯着罗康:“死之前,还有什么想讲的吗?” “贪生怕死的杂种,就没想到有这么一天吗?”江实冷冷地说。 三人就这样对立站着,洛柏和江实冷冷地看着他,罗康不停吞口水,气氛像寒冰般凝固。 “啊!”满是杀机,如履薄冰的气氛里,罗康终究受不住了,大叫一声冲上前,一刀砍向站在前面的洛柏。 砰的一声,罗康手里的刀飞了出去,他呆滞地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感觉手腕生疼,不可置信的神色浮现在脸上。 江实收回斧子,冷漠的脸上出现了嘲笑的神色。他低着眼眸,不再看罗康一眼。 凌厉的一斧砍下!罗康回过神来,连忙躲开身子,只是堪堪躲过头,洛柏一斧头砍在他的肩上,斧身瞬间没入。 “啊!!”巨大的疼痛让罗康撕心裂肺的大叫,鲜血从肩上飚出,瞬间让他半边身子被血染满。洛柏拔出斧头,又是大片鲜血流出,罗康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倒在地上。 洛荣看的心惊肉跳,见洛柏又迈出步子,连忙抓住洛柏的肩膀:“弟弟,够了!别真的杀了他啊。这一斧子就算能治好,也肯定让他不能动好几年了!你杀了他只会自己赔命啊!” 洛柏看了他一眼,闭着眼睛摇了摇头,然后甩开了他的手。 “不要啊!不要啊!别杀我别杀我!我不该碰你女儿,不要,不要!”罗康看着逼近的洛柏,一只手按着不断流血的伤口,一边不断求饶着往后挪。 洛柏看着他,抹了抹脸上被溅到的鲜血,一言不发,身上的衣服上也沾满了血,就如降临的恶魔一般。 江实突然抬起头,脸色一变。脸上阴晴不定,终究只是不甘地叹了口气。 “这么快吗……还是来不及了啊。可惜我……” 江实喃喃自语。 洛柏愣了愣,抬头看向窗外,一个黑点在外面不断逼近,越来越大,飞快地冲来。 纸窗被猛地冲破!一个人冲进了房里,鬼魅一般站在了罗康的身前。 那人穿着一身飞鱼服,腰间别着两把晃眼的银刀,一身深蓝,胸前织着两只飞鹤,无不彰显着他的身份。 那人没有看一眼躺在地上的罗康,而是介绍起自己的身份:“两位老爷好,在下锦衣卫,杨和。” 他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抱歉,这个人,你们杀不了了。” 街上突然传来马蹄声,像是有很多人赶来这里,江实叹了口气,一斧子砍在墙壁上。 “我知道二位很想杀了他,但这是我的职分,到了庭上,会有人给你们主持公道的。”杨和回头看了罗康一眼,叹了口气:“早知道不来这么早了,等你死了再来好过。” “到了公堂,恐怕才是最不公正的地方。”洛柏冷冷地说。 “分外之事。”杨和摇了摇头。 楼下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几个身穿捕快服的捕快赶了上来,看到房里的人时,都愣了愣。 “杨大人!”一个捕快看到杨和,恭敬地抱拳说道。 “先解决这里的事吧。”杨和点点头,温和地说道。 地上的血迹触目惊心,几个捕快上前扶起罗康,将他带了出去。 “好大的伤口。”一个捕快不禁出声。 “洛大人,还有这位,深更半夜,你们为何高举斧头闯入他人宅府,还伤了他人?”那个捕快说。 “就在一盏茶的时间前,那杂种公然闯入我洛府,打伤了一个孩子一个佣人,并且差点辱了我女儿清白,我来这就是为了杀他解我心头之恨。”洛柏冷声道,对这公分的捕快没有好脸色。 罗康的名气远近闻名,作为巡抚的孩子更是锦上添花。那捕快竟没有和他讨论属实,只是朗声说道:“即使如此,这事也应该由衙门判罪,洛大人你身为官员,不该擅自伤人才对,这样,今晚你先回府上歇息一晚,我们将罗康押回衙门,明天再判决他的罪行如何?” 这可是非常偏袒的决定,罗康虽说犯了法度,但洛柏擅自伤人,也应该追究责任押回廷中,这捕快竟然让他回家中静候等明天判决,相当于没追究他伤人的罪过。 这不仅是卖了洛柏个面子,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捕快应该也是看不起那纨绔,所以才破了个例。 洛柏沉默了半响,还是点了点头,他今天到这里就是想不计后果的杀掉罗康,看起来是办不到了。 罗康虽说侵犯了洛雪若,但并没有破了她的处子,洛柏很清楚,真上公堂问罪,罗康就是打几个大板坐下牢,加上背后他父亲的势力,受到的惩罚会更小。 他如果可以今晚杀了罗康,则可以说是因为罗康辱了他女儿清白,他怒火攻心犯了错,怎样也不会一命换一命,甚至可能只受到罢官的处罚。但若是今晚杀不了,明天公堂审了罪罗康就是个无罪之人,他要是再杀了罗康,可能就要命偿了。 都是因为这杨和来了,洛柏满心无奈,又无能为力,彻底颓废。 第十章 阴霾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次日,公堂上 “他打伤了一个六十岁的老妇人,一个七岁的小孩!他们现在还昏迷未醒!”洛柏愤怒地大吼:“他平时伤害多少民众,强抢民女,欺行霸市你只字未提,昨日他更侵犯了我女儿,这种种罪行累在一起,你竟然只打五十仗刑!你判的到底是什么!” 公堂最上,一白发苍苍,尖嘴猴腮的老人一拍台子,回声吼道:“洛柏!这是公堂之上,我审的就是正理!哪有你大吼大叫的地方,我看你为八品官员,没功劳也有苦劳。给你脸色,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洛柏眼睛简直能喷出火来,他紧咬牙齿,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挤出来:“好,简主薄,今日之事,你不要后悔。” 在他身后,一大堆观堂的百姓愤怒不已,不少人大喊狗官,怒目圆瞪那公堂上的老人。要不是前面有差役拦着,估计他们就冲上去把那主薄打死了。 “谁再侮辱本官。公堂闹事,拉出去打一百大板!”简主薄喊道,那民众瞬间安静下来。 “洛柏,我从不后悔。你该恨的就是,辱了你女儿的是巡抚的儿子。”简主薄说着站起来,声音不大,刚好只有洛柏和他旁边的罗康可以听到。 罗康脸色苍白,身上缠满纱布,但他的脸上却满是笑容,他盯着洛柏的侧脸,阴森地笑着。 “洛大人,可别让你的女儿再独自出门了。”他笑着说,回头看向人堆。 人群之中,那个站在最前面的小女孩小脸苍白,流出泪来,双腿一软,差点晕了过去。 “雪若!”她身旁的女人哭出来,把她抱在怀里,也流出了眼泪。 在他们身后,民众们纷纷摇头叹息,说不出一句话来。江实站在这对母女身后,两眼通红,死死地盯着罗康。 洛柏闭着眼睛,痛苦无比,头几乎垂到地上。 江实走回房中,黄怡正坐在床边,照顾昏迷不醒的江闻归。江闻归的伤并没有很重,除了脸上没有什么伤口,但是罗康那一脚力气大,震到了脑袋,所以才昏迷了这么久。 “怎么了?怎么样了?”看到江实,黄怡急切地问道。 江实没有回答,摇了摇头。 黄怡看着他,咬紧了嘴唇,低下头去。 “闻归现在怎么样?”江实问道。 “头被踢了,伤不重,但是晕到了脑子,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醒。”黄怡叹了口气。 “雪若那丫头晕过去了,那姓简的狗官要不就受了贿,要不就给罗正宁面子,判了罗康几个板子就没事了,那些行刑的杂种也收了钱,根本没使劲。”江实咬牙切实:“跟他妈没事一样。” 公堂没有见血,却更让人心悸。 那主薄仅仅念了一遍罗康殴打伤人,侵犯女子后,以醉酒不知,且女童仍为处子为由,以一人之力建议从轻发落,最后宣告五十大板,三天牢狱,以及对洛家一定的赔偿。 仅此而已。欺行霸市,平常的种种罪行只字未提,应该有很多人为此上了书,不如说他是装作不见。 不顾公堂后不知多少期待的民众,不顾阶下跪着的洛柏的怒斥,那姓简的主薄就是明目张胆的偏私,侵犯他人的罗康五十大板,可威胁公堂闹事的群众却以一百板交代。 这五十个板子,可能就是一个孩子的未来。洛雪若可能永远抹不去心上的创伤,可能要活在罗康那狞笑的梦魇中。 黑暗笼罩在洛府上,似乎散不开了。 “这狗官!”黄怡咬着银牙,怒拍了一下大腿。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和江实只是一介平民,根本帮不上忙。 一声呻吟响起,两人连忙看向床上,江闻归正悠悠转醒,睁开了眼睛。 “哎呀,闻归你终于醒了!”黄怡连忙俯下身子,捧着江闻归的脸:“怎样了闻归,难受吗?” “妈?”江闻归虚弱地睁开双眼,又闭上了,许久又睁开:“我晕过去多久了?” “整整六个时辰了,你可吓死妈了。”黄怡流出眼泪来,却是笑着对江闻归说。 “对了。”江闻归好像想起什么,瞪大了眼睛,想坐起身子,本来就昏沉的脑子又头晕目眩:“若儿没事吧,那个罗康……” “哎哟你还受伤呢,别乱动。”黄怡被吓到了,连忙抓住他的手,又让他平躺下去:“雪若没事,你柏叔叔起来把他吓走了,若儿只是被吓到了。” 江闻归放下心来,喘着气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妈,你说,我保护不了若儿,是不是很没用。”很久,江闻归突然开口。 江实瞳孔震动了一下,靠在门上,欲言又止。 “怎么会呢,那罗康都二十多岁了,你才七岁,你敢冲出来保护雪若已经很勇敢了。”黄怡安慰道。 江闻归没有回答,像是没听到一般,定定地看着天花板。 突然,洛家外的大门传来人声,江实皱了皱眉,站直了身子。黄怡转头和他对视,点了点头。 “好好照顾闻归。”江实说完,反手拉上门出去。 待江实走到大厅,洛府的厅上已经有很多人了,江实除了罗康全都不认识,但看他们衣裳胸前的罗字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站在人堆前面的是罗康和那个管家胖子,罗康的肩膀上还缠着层层纱布,那个胖子的脸也肿起半边,正是江实和洛柏的功劳。 看到江实,那个胖子脸色一变,但很快就恢复坦然,他咧开嘴角,发出跟鸭子一般难听的笑声,然后说道:“洛大人,昨夜的事乃是我们罗康酒后失德,打伤了两个人,还不小心吓到了令千金。实在抱歉万分,今天特地登门赔偿。” “吓到?罗管家好一个吓到啊,侵犯了我女儿的身子,差点辱了她的童子身,仅仅只是吓到啊。进了罗家改了姓,这眼睛也跟罗家狗一般看的高了是吗?”洛柏冷哼一声,朗声说道,言语间满是刺,让那罗管家脸色一变。 胖子脸色阴晴不定,哼了一声,但也没有爆发,说道:“正是因为少爷犯错,所以我们今天上门道歉赔偿,还请洛大人这八品大官不要责难才好。”他将八品官咬的很重,毕竟罗家的掌门人罗正宁是个堂堂二品巡抚,这一番也是嘲笑洛柏身份不如,不把他放眼里。 他一说完,身后跟来的那些人就发出一阵笑声,好像忘了自己仅仅只是罗家的下人而已。 “对啊,在下不才,只是个八品官,不过看罗管家无官无职却这么神气,不知道的还以为罗家这巡抚是你当的呢。”洛柏也不客气,嘲讽道。 胖子脸色立刻难看起来,两人针锋相对,气氛一下就冷了下来。罗康没有说话,苍白的脸上带着嘲讽的微笑,看着洛柏铁青的脸。 “罗候,不要无礼。”突然,背后一个人抓住了那胖子的肩膀,听到声音,洛柏不禁脸色一变,一个老人从后面走上来,站在他的面前。 “很久没见了,洛女婿,婉莹在你这过得还好吗?”那老人面带微笑地说。 洛柏的脸色恭敬起来,轻轻点了点头:“她过得很好,时不时会想念你,但如果没有这件事的话,我想她不会不出来见你。” 面前这人名为罗升,是罗婉盈的父亲,也是洛柏的岳父,也是他在罗府中唯一敬重的人。 十年前,他为一介书生,初识出生于富贵人家的罗婉盈,他才华横溢,罗婉盈知书达理,两人一见钟情,互相倾慕。 但他祖上都是农民,没人做官,洛柏是第一个想要读书改命的人。苦于没钱没势,罗家上下都不情愿家里的牡丹被穷小子采了,一时议论纷纷,几乎所有罗家长辈都亮出了反对的态度。 但罗婉盈嫁不嫁,取决于她的父亲,罗升。 罗升身为富贵子弟,又有兄弟继承家业,原本可以一辈子无忧,但是年轻时却选择不断游历学习,也因此结识了自己的夫人,对于穷苦人家,他一直抱着宽容敞亮的态度。对这洛柏也没有轻视。 对他来讲,罗家本就家大业大,让自己女儿幸福才是自己这个做父亲该干的。 思索再三,他亲自前往于洛柏家中与洛柏交谈,畅谈一晚,他被这年轻人的学识见解折服,于是在第二天,他力排众议,让罗婉盈下嫁给书生洛柏。 有富家子弟娶民女,却很少有富家女下嫁给农民,罗升这一行为引起一片哗然,但洛柏有抱负,有能力,在娶了罗婉盈第二年后,他成功当官,虽说八品,但此时他才21岁,还有很长远的未来,前途也一片坦荡,让罗升也称赞。 某种意义来说,罗升是洛柏的贵人,在这沆瀣一气的罗家,只有他发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看得起自己,也让洛柏感恩不已。 也因如此,他不想遇见他。 第十一章 他不死,不见光明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听闻了洛柏的话,罗升的神色也一片黯然。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从罗婉莹嫁给洛柏,他与女儿也是常年不见,他爱护这个独女,自然思念无比,也很多次想上洛府见一回自己女儿,和女婿把酒言欢。 滑稽的是,自己好不容易来拜访洛家,可以见到孙女女儿,却是因为自己侄子对孙女图谋不轨。听起来好生搞笑。 造化弄人啊,来前的罗升想到这,不禁叹气。 “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孙女了,没想到出了这码事。是我这老的管教不严,让女婿你看笑了,今日登门赔礼,一定会好好管教我这不听话的侄子。”罗升由衷叹气道。 “笑不出来。”洛柏摇头。 两人就定定地立在那里,大厅里没人说话,气氛也慢慢凝固。 “爸。”过了一会儿,终究是洛柏开口:“要是想的话,进去看看若儿吧,她现在躲在房里不出来见人,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还是可以进去的。” “真的吗?”罗升一喜,见到洛柏的阴沉脸色,兴许愧疚,又是脸色一暗。 “先进去吧。”洛柏轻声。 罗升毕竟是他的岳父,而且是个局外人,也是罗家自己唯一看重的人。如果罗升在,洛柏自然无法说出很多尖酸刻薄的话语,虽然他已经与罗家交恶,但还是不愿意和这个老丈人针锋对麦芒。 罗升点点头,应了声是,步履蹒跚地经过自己的女婿,拍拍他的肩头,然后往里屋去了。 罗康看着这出家庭好戏,嘴角擒笑,满是不屑。 看着罗升消失的背影,洛柏轻呼一口气,转头看向罗康,上下扫了两眼他身上的纱布,冷声道:“罗康少爷,一天没见,伤怎么样了?死不了吧。” 见着洛柏的眼神和他的话语,罗康眼角抽搐一下,忍住了怒气,冷笑一声,缓缓说道:“托洛大人的福,死不掉,休养个几天就能好。” “是吗?看你来的样子,好生惬意啊,面红齿白的,不知道今晚的牢坐起来会不会也那么舒服呢?”洛柏嘲讽一笑,盯着罗康因为受伤惨白的脸道。 “毕竟我是巡抚的儿子,狱里那些看守恭敬的很,像在家里一样。”罗康笑着说:“倒是你洛大人,以后可别让女儿大晚上出门了。要是下次给我或者其他混混看到她落了单,那可不好。” 听到这话,洛柏身形一颤,手中的杯子瞬间碎裂,茶水散落了一地。 如果是他自己,就算被断了两条腿可以不问不顾罗康的嘲讽。 但那是他女儿。 “罗康!”洛柏咬紧了牙齿,手臂青筋暴起。 看到洛柏的暴怒,罗康阴谋得逞,笑容不改,两个人立马挡在他的身前,以防洛柏暴发。 你洛柏再睿智又如何,龙都有逆鳞,你个人哪敢说没有?搬了女儿出来,你就得好好露脸色。 “别发火啊洛大人。”罗康笑着说:“我可看到了你闺女的身子呢,要是不介意啊,等她长大成人,我挑个黄道吉日,抬八门大轿,迎娶了她如何?不过大夫人是做不了了,可以做个小的啊。” 江实的脸彻底沉下来,暴起杀机。 洛柏听见他的侮辱,怒火中烧,什么也顾不得,冲上前一把抓住罗康的衣领。 罗康的手下立刻挡在罗康身前,将洛柏拉开,洛柏双眼血红,怒意爆发,两拳打向拦路的二人。 那两个手下也没想到洛柏会发作,没来得及躲开,就中了洛柏两拳,洛柏怒气下用力极大,那两人被打的脸都歪了一边,跌跌撞撞地后退,顺带拱了罗康一把。 罗康也吃了一惊,差点被后退的两人撞在地上,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面露怒色,喊道:“洛柏!你竟然真的敢打人!” “我还敢杀了你!”洛柏怒喝。 罗康不白带这么多狗腿子,见到洛柏爆发,身后一大群人立马上前,拉开了架势就要对洛柏动手。 寒芒一闪,那些人立马停住脚步,江实握着斧头站在洛柏身旁,面沉如水。 “是你?”罗康看到江实,脸色难看起来。 昨晚江实的功夫让他记忆尤深,他冲上前想砍这洛柏,却被江实一斧挑开了刀,要不是江实及时的出手,可能他和洛柏就是两败俱伤。 “动手试试。”江实一字一句地开口,对着罗康一大堆手下,丝毫不惧。 罗康举起手示意停下,随后说:“今天是来登门道歉的,要打了架也太难看了,洛大人,你这两拳,罗康不计较,昨日那斧子,我却是记下了。” 他停顿了一下,随后上前一步,说到:“以后小心,别让我再看到你女儿出门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似乎是故意让每个人听得清楚。洛柏脸色更加难看,江实的双眼仿佛能射出寒光,让罗康浑身不自在。 “行了,东西放下,咱们回去吧!”罗康转过身去,逃过了江实的目光,他身后的人给他让开条道,然后跟着他离去。 回到房间,黄怡刚走出来。 “怎么样了?”江实问。 “刚睡下,刚刚发生了点事,闻归哭了,还晕了,说自己没保护好雪若。”黄怡说。 “什么事?这明明不是他的错。” “但是他自己不觉得。”黄怡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刚刚想带他去看看雪若,结果雪若又哭又闹,说不给闻归进去。我只能一个人进去让闻归在外面等着。” “为什么?”江实眉头紧皱。 黄怡脸色一暗。 “她觉得自己身子被罗康碰了,脏了,没有脸再见闻归了。”黄怡说着,脸色黯然:“她很喜欢闻归,她不想让闻归看到被罗康侵犯了的自己,可她才六岁啊……” 江实怔了,说不出话,只觉得内心酸楚。 自古以来,除了风流女子,很多女人都会把贞洁当命一般。一个女子即使被一个男人看到脚踝,也一定要嫁给那个男人,以保证自己的贞洁。 而洛雪若呢?她才六岁,才是一个刚懵懂世事的女孩,很多地方刚刚明白,却被罗康做下了那种事情,这对她简直就是极大的侮辱,难免会成为她心里一个解不开的结。 对这样一个小女孩来讲,她什么也不懂,只会感觉自己是“脏”的。 她不可能嫁给罗康,虽然她看重贞洁,但那是罗康,一个她厌恶无比的人,更让她内心痛苦万分。 所以她觉得自己不干净了,不想让江闻归看见这样的自己。也许江闻归并不在意,但她却不觉得,这对她来讲,成为了一个绕不过去的噩梦。 但她才六岁, 还有很多年很多年的光阴,要一直活在罗康的阴霾当中,与江闻归避而不见吗?也许,永远不嫁,孤了终身? 她是个害羞的孩子,一个胆怯的孩子,所以也会比所有人都坚决,比所有人都害怕,比所有人都难以释怀,也许她睡梦中都会看到罗康那张猥琐的脸,梦到他猥亵自己的场景。他不是江闻归,所以她不想见江闻归。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所有人都以为,都想看着他们长大,成婚,做一对双生鸳鸯,但一切都因为一个恶心的纨绔毁掉,而他只是挨了不痛不痒的五十板子,在牢里坐了三天,像家一样,一应俱全。 江实不敢再想。 “然后,不知闻归怎么听见了我们说的话,待我出来的时候,看到他居然跪在了外面,他执意跪着,怎样都不起来,我死命劝不动他,也抱不起来。他本来身子就不好,跪了一会儿就要晕过去,后来婉莹父亲出来了,才帮我把他抱回房里去的……”说着说着黄怡就忍不住落下泪来,江实听着一切,感觉心在滴血一般。 “罗康!”江实怒吼,一手捶在墙上。” 久久,他叹息一声:“真是虎落平阳啊” 这是江闻归的噩梦,也是洛雪若的噩梦,两个噩梦在一起,交织得很密,让两个孩子的未来一片迷蒙。 江实绝对不允许。 为什么?到底两个孩子的未来,还没有一个无恶不作的混蛋来得重要吗,他们为什么要承受这些,为什么公堂之上又会承载罪恶。只是因为他是个二品巡抚的儿子? 一个七岁的女孩长跪不起,一个六岁的女孩泪眼迷离,他们都笼罩在巨大的黑暗中。 江实听见了罗康说的所有话,他明显还会报复洛柏,也许还会下手,也许倒是只能见到一个女孩的尸骸。而他身为巡抚的儿子,找个替死鬼,接着潇洒,没得推翻。 只有他死了,才可能真正让洛家,让江闻归重见光明。 狂暴的杀意从江实身上涌出,把一旁的黄怡吓了一跳。 “相公……” “委屈你了,怡儿,走多点路,回到村子上,把哥叫过来。”江实把黄怡揽进怀里,温柔地说。 “你要……” “看到雪若有多害怕吗,看到闻归的迷茫了吗,我们别无选择了。不杀了他,我们哪能见到阳光呢?”江实轻轻地说,一边抚摸黄怡的头发。 “可是你不是……” “所以让你把哥叫过来。” 黄怡没有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准备怎么办?”黄怡仍在他怀里小小声啜泣,轻轻地问。 “我去找他,让山河帮我们吧,那个杂种知道自己多招人恨,今晚牢狱会派更多人看守,多半还有那个锦衣卫。我不能杀人,前哥一个人搞不定,只能让他来了。” “你要小心。” “山河出马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他可是天下第一。”江实笑着说。 第十二章 未来谁知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待黄怡出门,江实回到大厅上,人已经走完了,赔礼的大小东西放在桌子上,看着都贵,但实在是不讨喜。洛柏闷着头坐在桌前喝着酒,一言不发,桌上零落地散着空酒瓶。 “江哥。”看到江实,洛柏仰起头,将酒杯伸到他跟前,满脸潮红:“你喝吗?” “别喝了。”江实按下酒杯:“快去睡会儿吧。很累了吧。” 从昨天到现在,只有喝完酒到洛雪若他们出事那段时间洛柏是睡了一会儿的,打那之后洛柏直上罗家砍了罗康一斧头,回到家也一刻不停叫郎中,处理后事,算起来一天只休息了两个时辰。 但他睡不着,成堆的东西摆在桌上,却让他越来越心悸。他一直在担心罗康的报复,这才是最要命的,如果这种事情再来一次,恐怕洛雪若会直接悬梁自尽,所以洛柏也心惊胆战了起来,只能暂时买醉,心不烦。 罗康恶心的笑容属实难忘,如今一看,这些赔礼更像是明目张胆地和你说提防下次。 “哪睡得着。”洛柏苦笑着摇头。 “我们原本是来祭拜的吧,你这样的话我们还怎么去啊。”江实无奈地说。 “还去个屁,我年年花香火钱祭拜,求那些大肚子弥勒佛保我们家三口平安,然后呢?偏偏就在拜佛这天出了事。这佛,哪比得过人性啊。信不过信不过。”洛柏嗤了一下,不屑地说。 江实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自古以来,下至黎明百姓,上至天子皇帝,中华一眼望去都是信佛之人,每年大华的元宵祭拜就是以此而来。不管经商,农事,各行各业的人都对佛极其尊重,望他们保自己代代平安,抑或升官发财。而洛柏的这两句话如果传到外面的人耳中,那是极大的不敬,必然会被群起而攻之。 偏偏江实也不是什么信佛的人,他更信人算。听了洛柏这大逆不道的气话,只能无奈笑笑了。 许久,洛柏放下酒杯,怔怔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实就坐在他隔壁,也不出声,想着自己的事情。 很久,低低的啜泣声传来,江实扭头看去,洛柏眼眶很红,仰着头,让泪不流下来。 “江哥……我到底该怎么办啊……”洛柏抓着头发,嘶哑着说,声音里有一点哭泣的味道。 他终于爆发了,可能是喝了酒,可能是可靠的江实在他身边,所有人都走了,他终于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这事就这么解决了?谁都知道不可能,他砍了罗康一斧子,罗康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做人不足,必然挑细绳砍,怎么会就此放过他们,必然会在以后报复。 但洛柏无能为力,罗康有背后的家业支撑,还有一群狐朋狗友,他们也许某晚会强行破开洛府大门,打伤自己,将洛雪若带出去。到时洛柏可能只找到一具尸体,或者一个断手断脚,残缺不全的女孩。所以他很担心,很害怕罗康以后会做什么。 而始作俑者罗康?他只用找个替死鬼就好了,他们今天送来的赔礼,与其说是道歉,不如说是让洛柏为未来的悲剧做准备。 公堂上的五十大板,三天牢狱,任何一个说出去都是能笑死人的笑话,偏偏在这个镇子里,在罗康身上听起来稀疏平常。 那挑衅的眼神,那阴险的笑容,都是在一个很大,又很腐臭的环境浸泡出来的。洛柏当然读的懂,但是,他真的能保护好洛雪若吗? 就算罗康不下手呢?邻里街坊都会议论他们洛府,议论这个可怜的女孩,语气中带着幸灾乐祸,为他只是个八品小官悲哀,津津乐道谈论女孩被人侮辱的事实。雪若以后能和江闻归在一起吗?她能接受这一切吗?她能在无骨的舌头里勇敢活下去吗? 都是难题,通通都是,一个是势力雄厚的巨人,一个是隐匿不见的市井言语,他都无法抵抗。 洛柏再也忍受不了,崩溃大哭。 “交给我吧。”等他不再哭了,江实轻声说:“你今晚回到衙门里做事,剩下的交给我。” “江哥……”洛柏疑问到:“你要杀了他?” “嗯,只有杀了那条废狗,才算是斩断麻绳。”江实点点头。 “我也要去。”洛柏抹抹泪说。 “不行,你要不在场才行。”江实说:“如果他死了,你最可疑,你只有回衙门做事才能摆脱嫌疑。” “那你不会被怀疑吗?” “我可以全身而退。” “那……等下江哥,罗康蹲牢里,守卫肯定很严,你要怎么做?而且你也……等下?”洛柏睁大眼睛,想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难道说……你要让山河来?” 江实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洛柏瘫在凳子上,依旧有些不放心:“你……你知道他在哪?” “不然呢?”江实拍了拍他的肩膀:“委屈你了,这事发生后,一两个星期里洛府可能不会安宁了,而且街坊还会有闲话讲。” 洛柏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做了重大的决定,回道:“不必了,这事结束后,我就带家里人搬离这里。” “你要搬走?”江实惊讶道。 “对,辞了官,就走吧,雪若应该不想待在这吧,我当这破地方的烂官也当厌了,找找什么干净的地方活着吧,在那我们可以没有顾及,也没人知道雪若的事。”洛柏喝两口酒,摇了摇头。 “这样的话……闻归和雪若就见不到了。”江实沉默了会儿,说。 “让他以后来找我们吧,如果他不介意,如果他还喜欢着雪若,他们再见面后就算成了亲我也不会说什么。”洛柏放下酒杯。 “他一定会去的。”江实轻轻地说:“你忍心让他们失望吗?” “抓得住就抓,这不是你教我的吗?”洛柏叹了口气。 两个男人就这样平淡地聊着这么重大的事。 “行,我去找他了。”江实没有废话,起身往门外走去。 “小心啊。”洛柏挥挥手,又斟满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行出了洛家,江实缓缓走在大街之上。 他要找的人隐居在那小小的山岗上,南边依阳而居。那是一片清幽的好地方,基本没有人会找到那里,每天只能听到流水,蝉鸣。 那是他告诉剑山河的,也是他们小的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谁要是跟家里人闹别扭了,就一起跑到那小屋子里住,住上一两天,把家里人吓个半死。 那间木屋也不知道是谁搭的,也不知道上一个住的是谁,但如今,天下第一就住在那里。 出世一年,一剑泼墨。斩落天下第一的罗无败,第三的陆放,乘风而来,无声而去。 过了闹市,过了牌坊,江实又走回了山岗。前一天他们才兴致勃勃地跨着山岗过来。 见着层层树丛,江实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微微一愣。 “如果哥可以拿剑,就不麻烦你了。”他喃喃自语。 第十三章 子夜密动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江实拨开层层树林,一片平坦的空地出现在眼前,平地中央有一间木屋。人睡也想不到,在这山岗中竟然有片清幽的人居,小屋立在层层竹林中,也许夜晚入眠就能听见流水潺潺。 屋前的小桌上,一个年轻人在用块布擦着一把长剑,专心致志。即使是有人出现也未曾抬头。 来这里真的要费好多功夫,江实无奈地想,当初自己到底有多少精力,天天往这小屋跑。 “山河。”江实轻轻开口。 年轻人抬起头来,他的脸庞棱角分明,唇方口正,眼睛犹如丹凤,印出深不见底的颜色。 他是个美男子,典雅地像高山流水。擦拭着那把古典美丽的剑,仿佛一人一物便是一道风景。 “江大哥。”剑山河轻轻点头:“你怎么来了?” “有事求你。”江实笑了笑,缓步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也就是说,帮你杀了他?”剑山河古井无波,轻轻说道。 “不止吧,杀他之前先让我把他阉了,让他尝尝再也做不了恶的味道。”江实平静地说着,眼睛里掠过一丝阴戾。 “没问题,小忙而已,我会揽着的。这样的恶人,杀了就杀了吧,反正也没牵连的人。”剑山河轻轻笑道,虽然说着的是一件让人恐惧的事,但他眉宇间没有任何奇异的神色,俊美的脸庞就如流水般清澈。 “真好啊,有个天下第一的兄弟。”江实笑着说。 剑山河看着他,盯了一会儿,方才开口:“有时候我会想,江哥,要是你练武,你也许会变成一个比我更厉害的人,” 江实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怔怔地盯着自己手掌的纹路。 “没如果啊。”他笑着说。 江实的计划是晚上行事,而剑山河已经应许晚上会到的,江实也就没有跟他一同前来。 按剑山河的武功来讲,从山上下来到镇子上就一下的功夫,江实只能望而兴叹。 要是自己想的话,他也可以这样的,但他自己摒弃了,虽说并不后悔,但多少还会感慨一下。 回到洛府,江实看到厅上有个熟悉的男人背影,和洛柏正对而坐,连忙走上了前去。 “前哥。”江实拍拍他的肩膀:“这么快?怡儿呢?” “啊,小实,听了小怡的话我连忙自己跑过来了,他走得急,让她自己在家里先歇息会儿。”吴前着急到:“怎么样,闻归怎么样了?” 江实叹了口气,把黄怡早上跟他讲的事说给了吴前听。 “都是那狗杂种惹的!”听完,吴前勃然大怒,一拳砸在桌子上,让屋里人吓了一跳。他已经从洛柏嘴里了解到了整件事,江实和洛柏都是自己的弟弟,江闻归和洛雪若也是他的侄儿侄女,他无妻无子,自然爱护这连个孩子,现在东窗事发,他连手撕了罗康的心都有。 “小江,你今晚准备怎么办?”平息了下火气,吴前皱眉问道。 “今晚,我会带着山河去狱里,让他把里面的罗康带出来,前哥你就在山坡上找个隐蔽的地方,然后我们出来后你在山坡上烧把明火,我和山河就会过去,在那动手。”江实脸色阴沉地说道:“委屈你了,柏弟,我们折磨死那杂种的时候你不能亲眼看着。如果他死了,你嫌疑最大,就算有山河的留证,他们也会找上头来,恐怕会查出什么,所以你只要今晚回衙门办事就行,一切我们处理。我定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把他的尸体吊在集市门口,让邻里街坊看个痛快。”江实低声地说着,英俊脸上竟然浮现出两分狰狞,看起来怖人无比。 他已经好久没发过狠了,这就是他发狠的样子。 屋里的三个男人互相看了两眼,点了点头。这明明是十分危险,让人惊悚的话题,它们的表情却十分平淡,好像平常不过一般。 “闻归出生了这么久,我也过了这么久普通的生活,今晚,就再尝尝以前的味道吧,这个畜生主动找上门来,从这个畜生下手。”江实伸了伸懒腰,垂下眼眸:“先睡会儿,柏弟你也去休息吧。” 黄怡回来时已经快入夜了,一下午歇息,洛柏,江实和吴前就坐在厅里,见她回来,洛柏点了点头,起身说道:“那……我先走了,江哥,前哥,小心行事。” 江实和吴前点点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都是轻声叹气。 “真是苦了他了,如果不是你,这码事,恐怕就要这么沉到大海里了。”吴前摇摇头,很是不甘:“世界上不公平的东西真的太多了。” 江实点点头,却说不出什么,今日有剑山河,他们可斩除后患,但平日那些被罗康欺负的人们呢?这仇只能埋着了。官贵民贱,人们纵有多少不如意,也是有苦说不出,像洛柏这样的人天下不知道还有多少。 “相公,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黄怡问道。 “怡儿,我们准备子夜行动,你照顾好闻归,我们会很快回来的。定要报雪若,还有各位街坊的仇。”江实抱住黄怡,声音里尽是狠厉。 “我相信你。”黄怡倚在江实胸口,轻轻点头。 子夜时分,夜市才堪堪落幕,人们各回各家,大街上慢慢回去万籁俱寂。 洛柏家一事兴波,人们却还是继续玩的玩闹得闹,一家灯火敲不开大家门,该进行的还是在进行下去。 洛家大门缓缓打开,两个身穿黑衣的人从里面走出来,正是江实和吴前。 “山河。”江实对着无人的街道轻轻喊道。 两人只觉得眼前一晃,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已站在他们身前,朝他们微笑。 “吴前哥。”剑山河笑着打了声招呼。 “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啊。”吴前惊叹道:“才多久不见,你的功夫都这么厉害了。” “好运和不幸而已。” “柏弟说牢狱在衙门西南方,离这还有一段距离,我们得快点行动才行。”江实打断两人对话。 “这个不难。”剑山河点点头:“我刚刚在城里走了一圈,大致知道在哪了,我带你们去吧。” 吴前和江实点点头,好字还没说出口,突然觉得一阵恍惚。 再次回过神来,江实发现自己正在半空之中,剑山河左手抓着他,右手抓着吴前,正飞驰在蒙蒙薄雾之上! 江实往下看了眼,三人现在离地上有十来米高,不得不倒吸一口凉气,一栋栋房屋不断被他们抛在身后,凌冽的风打在他的脸上。 “啥啥啥……啥玩意?你都会飞了?”吴前瞪大了眼睛,声音颤抖不止。 “人哪会飞啊,轻功罢了。抓稳点,不会掉下去的。”剑山河笑吟吟地说,声音不大,在风中却尤其清晰。 两人又一阵恍然,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站在地上了,面前就是牢狱三丈高的外墙。 “到,到了?”吴前瞪大了眼睛,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差点站不稳了。 江实好一点,但也是被狠狠震撼到了,从洛府到这里直线至少有三里路,而他们只用了十分之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都知道剑山河是如今天下第一,武功无人可出其右,但今天一见,还是大开眼界。江实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天下武功排名很前的高手,但跟这剑山河比恐怕差了不是一个档次。 天下第一,何其恐怖。 缓了一会儿,江实摇摇脑袋清醒了一下,对着吴前说:“前哥,你去山岗上吧,大概半盏茶时间我们就来。妈的,这么久没练武了,这一下给我晃的。” 吴前点点头,摇晃着往城外走。 牢狱的位置比较偏远,已经临近城外了,吴前不用走几步路就可以到山上,到时他们出来看到火折子就会往山上去。 “山河,把他带出来吧。”江实轻轻咳了一声,转头说道。 剑山河轻轻点头,刹那便无影无踪。 第十四章 一剑斩凤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漆黑的牢内,点点的烛火在微弱的风下飘着,明明已经子夜,却还有七八个人镇守在里面,寸步不离,看起来想在保护什么东西。 最中间的牢里,那牢房反而像平常人家的房间一样,所有物品一应俱全,一个男人躺在床上捏着一枚硬币,无聊地翻转着,正是白日里枭狂无比的罗康。 “真他妈烦啊,想去窑子找两个粉头玩玩。”罗康说着,脸色狰狞起来:“那洛柏,害我伤了肩膀,还要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上三天,出去后,一定要绑了他女儿,奸了再杀,挂在集市门口,让他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有几个听觉灵敏的守卫听了一阵无语,要不是你先动了人家女儿,人家会砍你吗?明明罗康作为最恶劣不公的纨绔,自己却还要保护他,估摸着出去会被街坊喷句朝廷走狗。 “这里还鸟不拉屎吗?我看这房里东西齐的很,比普通人家家里还舒服呢。”冷冷的男声响起,几个人目光转过去,说话的人一身飞鱼服,胸口有一鲜红的“捕”字,他低眼看着罗康,面色不善,凌冽的气息如刀一般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压迫着在场所有人。 正是前日里组织洛柏的锦衣卫,杨和。 杨和是郁闷无比,这罗康的垃圾名声他早就听闻了,但因为罗康是大臣之后,自己来这办趟公事,还受命要顺带保护他一晚上,属实被迫无奈。要是被京城那帮同事听了,怎么笑自己都不一定呢。 这种狗屎一般的人物,自己都挺想杀了他的,当时杨和还责备自己来早了,再来迟一点,说不定那洛柏就直接把罗康砍了,那多好,皆大欢喜,就没这苦差事了。 而且为什么自己身为锦衣卫,还要保护个坐牢的犯人,有点大材小用了吧。杨和想,那洛柏再猛也没武功啊,如果他冲进来,都用不了自己,那群看守就把他砍了。 但上头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突然下的令,他也没办法。 被杨和讽刺,罗康眼角抽搐了一下,却不敢还嘴,这人的身份他是知道的,他贵为锦衣卫,虽说只是朝廷的手下,但这些高手都是我行我素,一怒之下,暴起把自己斩了都不稀奇。罗康视人命为草芥,却独独看重自己的命。只得悻悻作罢,接着无聊地翻转硬币。 杨和靠着墙,接着闭目眼神,他武功高强,所有风吹草动他都能感知,即使闭目也比这里所有人感官敏锐。虽说他很不情愿,但也不敢违抗上头命令,该保护还是得保护。 一阵冷风又吹了进来,烛火在风中摇晃,终于是熄了,牢内又变的无比宁静,没人说话,只有风声和听着无聊的硬币声。 黑暗中,一声沉实的物体落地声突然响起,杨和感觉不对,立马睁大眼睛。 眼前,两个守卫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杨和瞪大眼睛看着他们,冷汗刷的流了下来。 虽说刚刚灯熄了,但自己没有察觉不对,也就没有睁眼,但有人就在眼皮底下被袭击倒地,自己竟然毫无知觉。 “谁!”杨和一把抽出腰间的刀,蓬勃的烈火瞬间从刀中暴起,照亮了四周的一切。 “怎么回事?”罗康听到杨和的声音,才察觉到不对,连忙起身看向外面,顿时吸了一口冷气。 杨和冷汗直流,定定地站在原地,不敢妄动一步,刀上的火还在燃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空旷的牢里,足足有十个人倒在地上,他们之中还有在门外看守的守卫,全都被打晕带到了里面。现在站着的,只有他和牢房里的罗康。 杨和不敢走动,他观察着四周,没有看见任何人的身影,平静的人忍不住地恐慌。 怪不得上头让自己来,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鬼魅一般毫无声息放倒十个人,自己还毫无感知,这可是头一遭。 杨和冷汗直流,实话讲,他可能搞不定。 如果只是地级的高手还好讲,但这实力,说是天级也有可能,若真是,自己便毫无胜算了。 “谁谁谁谁……谁干的?”罗康被吓得不轻,一屁股坐在床上,恐慌无比,扯开嗓子大喊:“杨大人,你可要保护好我啊!” 保护好你?我连自己都搞不定。杨和心里暗骂,却没有放松一点警惕,敌暗我明,杨和没有丝毫的信心,这人可以在自己眼皮底下干掉十个人,那干掉自己又是什么难事? 突然,杨和眼前白光一闪,一个人影瞬间出现在他面前,离他只有咫尺的距离,呼吸相闻。 杨和大吃一惊,猛地向上挥刀,烈火从刀中喷出,瞬间在他身前形成一道火墙,杨和借势急急后退,两三下站稳了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又一脚蹬地发力,翻转刀身,如火矢般向前冲出。 火式·火车,火行刀客的进攻刀法,人如车般带火冲出,以凌厉快速的攻击之势给对方措不及防的一击。火车大多数学火之人都会,但却没多少人可以像杨和般迅猛有力,刹那之间,杨和已经攻到白影身前! 杨和冲破火障,一刀砍出,却砍了个空。那白影已经不见踪影,仿佛从未来过。 “太慢了。”一道男声传到杨和耳里,却已经来自他的头上。 杨和瞬间调整握刀的手势,单脚点地,拧转身形,反身一刀劈向空中!火焰在空中形成一道绚烂的圆弧,他这一转身,足足转了大半个圆,烈火如同彩虹般燃起。 火式·火圆舞。 刀剑相碰的声音响起,杨和看去,一个英俊的白衣男人轻描淡写地接下了他这势大力沉的一击,他在轻轻微笑着,似乎这对他来讲只是抬手的事。 他悬浮在空中,如同一只鹰一般,优雅,淡定自若。 杨和睁大了眼睛盯着这张脸,却没有记起任何关于这个男人的事。 他是谁,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高手。 “只是这样?”剑山河微笑着问。 杨和瞳孔一缩,攥紧刀身,咬紧了牙关。 猛烈的火焰瞬间喷出,如圆障般把他整个人包裹在里面,杨和挥开刀,翻转身子站稳在地,剑山河也借力施然落地。 杨和被火焰包裹,瞳孔竟然化为金色,尤其渗人,火光的高温扭曲了空气,也让整个监狱明亮如昼。 他的目光穿过火焰直射剑山河,脸上面沉如水。 “生气了吗?”剑山河笑着问。 杨和没有回答,火焰越来越盛,将他的衣服烧的黑红,他沉下身去,剧烈的火焰缓缓化形,变为一只凤凰的形状。 杨和刹那间冲出!烈火在他的身后留下长长的轨迹,他猛地一跃,在空中闪转两圈,刀身于烈焰中化为凤凰的喙,狠狠劈下! 火式·火凤。 鸟喙越来越近,剑山河却没有动作,他淡淡地看着火光离自己越来越近,眼瞳反射着摄人心魄的红。 只有不到一丈距离,剑山河闪身出剑,竟然不是挥,而是刺。 “叮”的一声,剑山河的剑尖抵在杨和的刀刃上,竟是分毫不差,这是如何精准的把控!随即他轻轻向左挥剑,杨和的刀立即被引导向左。 “落英。”剑山河轻轻地说。 杨和只感觉自己手不受控制的偏过去,全力一劈竟然是被这一剑导歪了方向,刀身堪堪划着剑山河身子劈下,烈火爆燃,竟隔空把地面砍出了一道裂痕!裂痕中的泥土更是被燃的焦了,散发熏臭的味道。 但剑山河也撞入了杨和周身的火焰中,烈火立刻像有生命一般围攻剑山河,不断灼烧着他和他的衣裳。 杨和立刻握紧刀柄,把刀收回。这一击势大力沉,无法收放自如,此时他需要组织新的一击。他对自己的火凤极其自信,在他的认识里,剑山河需要抵御火焰的围攻,不可能那么快可以腾出手攻击自己。 火凤算进攻技,但也是防守技,周身的烈火可以抵御对手的近身,即使抢攻失手,自己也还能有组织下次攻击的时间,杨和便是靠这招击败了无数强敌。跻身地之层面。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如果对方实力远在自己之上,火凤根本触碰不到对手,便会被轻松破解。 他斜眼看去,上一秒还在那出剑的剑山河已然消失不见。 周身的烈火突然消失,如同一个吹破的泡泡一般,杨和愣在原地,下一秒,一条巨大的伤口从他胸口炸开!那条伤口很窄,但却足足有两指深,鲜血从伤口中渗出,慢慢打湿了他的飞鱼服。 发生了什么?杨和还没想清楚,一阵剧痛传来,他低头看去,一条长长的血痕横穿他的整个胸口,血流不止。 眼前的东西逐渐消失,意识逐渐模糊,周遭开始天旋地转。 杨和用尽全力转过身去,双腿一软倒在地上,视野中只有一个白色背影,也逐渐化为虚无。 第十五章 报复是心病最好的良药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你怎么来这了!怎么跟过来的!”江实两三步上前一把抓住江闻归,满脸的震怒和不可置信。 剑山河的行动就跟瞬移一样,根本无迹可寻,江闻归到底是怎么跟上找到他们的,他不是睡了吗?江实脑子有点混乱。 “我……我半夜做噩梦醒了,看到爹爹你出门了,睡不着就跟了出来……听到你和吴伯说要去狱里,我之前和若儿去过那,就跟了过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们突然不见了,我只好自己跑过去,刚到那又看到你们不见了,看到山上有火,就爬了上来……”江闻归怯怯地说。 江实脑里轰鸣了一下,好家伙,合着自己被儿子跟踪了? 剑山河眉头一皱,从洛府到牢狱少说是有三里路的距离,从他们出门到带走罗康只用了大半盏茶的时间,江闻归才七岁,竟然只用了大半盏茶的时间就跑到了那里?(古代的一里路是五百米) 太快了,一个普通的孩子,就算是两个年龄的江闻归,可能也跑不了这么快。 剑山河凝神看向江闻归,上下打量,顿时豁然开朗。 “怎么办?闻归来了,难道要当着他的面杀人?”江实皱紧了眉头,手按着江闻归的肩膀,面露难色。 “怎么办,前哥?”江实苦笑着回头看吴前,吴前也是面露难色,不知如何回答。 他们低头看着江闻归,却吃惊地发现,他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罗康,眼里的愤怒仿佛要将罗康燃尽一般。 就是这个人,辱了雪若,让她不出来见自己。江闻归握紧了拳头,也明白了爹爹和吴伯出来的目的。 罗康却好像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江实可能不会当着孩子的面杀掉自己,他不断呜呜地发出嘶哑的声音,盯着江闻归的脸。 “早点就早点吧,也许,这会让他成长很多。”剑山河突然开口,江实和吴前看向他,却不知道他何时手里出现了一把匕首,在月色下反射着寒光。 剑山河上前,抓住江闻归的小手,把匕首放在他的掌心上。 “山河(剑老弟)!这是干什么?”江实和吴前大惊失色。 “不这样的话,他只会一辈子活在无为以及悔恨的噩梦之中。在他的梦里,也许还会梦到洛雪若被这个杂种强奸吧。报仇是心病最好的良药,你们是他最亲近的人,应该也不会想看到他窝囊,终日抑郁地过日子。”剑山河扭头看向他们:“伤害自己最爱的人,一定要让他血债血偿,不是吗?” 江实和吴前沉默了,没有回答。不管在任何时候,这件事都被他们当做处事的血则。 “我会让他过后忘记今晚的事,但是他会迷迷蒙蒙记住今晚的事情,用全力保护身边的人,这也许会让他不再这么害怕。”剑山河压低了声音,用内力将它们传到江实和吴前的耳里,二人听到,愣了愣,最后默然地点点头。 江闻归低着头,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小刀,一脸茫然。 “你很恨他对吧,他侮辱了你喜欢的人,差点污蔑了洛雪若的清白。”剑山河蹲在江闻归面前,抚摸着他的头,轻轻地问。 江闻归怔怔地看着他,剑山河的眼瞳似乎有什么力量。江闻归转头看向罗康,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愤怒,似乎有什么东西冲出了他的理智,引爆了这幅小小的躯体。 “阉了他。”剑山河淡淡地说。 江闻归蹒跚地走向罗康,高举起匕首,罗康眼里的期待变为恐惧,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高举着刀的孩子。 一刀落下,鲜血豁地喷出,罗康无法抵抗,张开了口,却发不出什么声音,下体撕裂的疼痛让他晕厥过去。 “啊啊啊啊啊!”江闻归怒吼着举起刀,又刺下去。 鲜血溅在了他的小脸上,在火光下尤为狰狞,这张幼小的脸庞如同地狱冲出的罗刹,如同月色下张开双翼的恶魔。 一次一次举起,一次一次刺下,江闻归的眼睛变得血红,江实和吴前在身后看着,豆大的汗水从他们额头流下。 罗康已经没有反抗了,他晕了过去,翻着白眼吐着白沫,但身下的鲜血还在不断飞溅着。 “山河!山河!”江实连忙抓着他的肩膀,表情慌乱:“快停下。” “失控了?”剑山河疑惑地点点头,闪身到江闻归身后,一指弹在江闻归后颈上。 江闻归的身形停滞,剑山河转过他的身子,江闻归的动作停在举起匕首上,他的眼睛血红,直直地瞪着剑山河,举着匕首的双手微微发抖,鲜血溅在他的脸上,显得尤为可怕。 “只是引导了一下,竟然……是这样吗?难道……”剑山河眼睛一闪,喃喃自语道。他拿过江闻归手上的匕首,在江闻归身上点了一下,江闻归立即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山河,闻归他……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江实担心地问道。 “这是我的……算是惑术吧。如果有人直视我的眼睛,我可以引导出对方的情绪,使对方突破理智,违背自身常理做事,我刚刚只是想引导出他的愤怒,但没想到竟然失控了。”剑山河兴奋地咂咂舌:“他的力量,比我想象的要强得多。” 这是啥好事吗?吴前和江实互相看了两眼,没能明白剑山河兴奋的原因。 “他年纪还小,能被我轻松引导出情绪,但他却会自行失控,说明他的心火比我想象的要更多。”剑山河解释道:“也就是说,他的心力比我想象的要强,五行也更为旺盛……说不定,他是我想要的下一个继承者。” 说到最后,剑山河眼里闪过兴奋的光芒,不禁让吴前和江实感到惊异。 剑山河的身体问题他们都是知道的,如果江闻归可以接过剑山河的包袱,那肯定是一种很好的解决办法。 “以后再说吧。”剑山河按下心底的兴奋,掏出一根针,在江闻归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插了下去,完事后他长呼一口气,侧身看向已经晕厥的罗康:“先办正事。” “怎么弄,总不能让他死的太轻松吧。”江实歪着脑袋问。 “作恶多端,肯定不能死这么痛快啊。”吴前掰着手指,笑着说。 “先让他醒一下。”剑山河摸出一根针,手指一弹,细针瞬间没入罗康的身体,罗康猛地哆嗦了一下,竟是被这一针扎的醒了过来。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狞笑的三人,忍不住地颤抖。 第十六章 尸悬横梁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不得不说,剑老弟那针是真的得劲,折磨那个罗康,他愣是晕不过去,别提多爽了,给我找到年轻的感觉了。” “真猛啊前哥,给我都吓着了,硬是给他整到死了,好久没试过杀人的感觉了,娶了怡儿之后还是第一次这么畅快。”江实摇摇头,回忆刚刚的感觉:“想当年我带着一大堆兄弟带刀子在山道里打群架,血和肠子流了一地,那才叫爽,现在从良了,还是头一遭这种滋味,梦回年轻时了。” “得了吧。”吴前嗤了一声:“官老爷家的儿子跑去拉帮结派干架,今天打架明天没事一样去学堂读书,还装作饱读诗书泡了另一个官老爷家的女儿,更要命的是还带着她私奔了,也就你做这事了。” 江实挠挠头,没说什么,毕竟他第一次提刀子的时候似乎才十二岁,都淡忘的差不多了。 这场单方面虐杀里,其实令他记忆最深的还是剑山河,他一直都没有怎么动手,没有加入,只在旁边观望着,只是江实和吴前叫他砍手砍脚的时候他随手就砍飞两根手指而已,他明明二十岁出头,对这场面却淡然的很,似乎对这种血腥的事情毫无感觉,着实令江实暗下点头。果然做了天下第一就是不一样,和原来那个胆怯少年完全大相径庭。 真是长大了啊,江闻归有点感慨。 最后他和吴前越来越兴奋,也许是找到了年轻的感觉,折磨了罗康一个时辰,然后让剑山河随手把他杀掉了,按原来的想法让剑山河把尸体挂到了集市的牌坊上。他们原来都是混帮派的,三天两头百人打架,是刀尖上舔过血的人,见过很多很多人的死亡,自然不受太大影响,罗康与他们相比,其实也算不太地痞流氓。 只是他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做了很多伤害普通人的事。这事江实和吴前一直都不屑于做,这也算为民除害。 申时已过,洛府的灯火却还没熄灭,大门被推开,两个男人谈笑着走进来,他们衣衫上都染了深红,其中一个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睡的正香,小脸上还有些污渍。 “相公!”黄怡站在院子里,左右踱步,焦急得很,看见江实立刻跑了过去,待看见他怀里的闻归,立马簌簌落下泪来:“闻归真的在你这!我找了他半天找不到,原来真的在你这!吓死我了!” “说来话长。”江实立马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不在这吗,我等会儿跟你说发生了什么,先回厅里吧。” 回到大厅,罗婉盈也在里面,而洛柏因为事务还在衙门呆着,看来不忙到天亮是不回来了。 江实将江闻归跟来的事说了一遍,却没说剑山河让他阉了罗康的事,以防黄怡担心。关于对罗康的折磨也是简单带过,重点说了杀了罗康挂在牌坊的事。 “死了好啊,邻里街坊终于是扬眉吐气了。”罗婉盈也不怕,痛快地拍了拍手,随即有点担心地问:“江哥,杀了罗康你不会连带……” “不会的,山河可以帮我们揽下来。”江实摇摇头,表示不用担心。 “这事干的真畅快啊。”吴前有点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眼里闪烁着快活的光芒。 罗婉盈以为只是简单的杀了,可黄怡不同,她了解吴前和江实,对他们以前的疯狂一清二楚,当然是能听出弦外之音,但报复对象是罗康,这也没什么好责怪的,只能无奈地拍拍江实的肩膀,露出两分责怪。 “先去洗个澡吧,然后好好睡一觉。”黄怡轻声说道。 “行,等着明天看好戏吧。”吴前笑着说。 又过了几个时辰,天终于蒙蒙亮了起来,但与往日不同,今日的集市前竟早早围满了人。一大群看热闹的不嫌恶心,在那津津乐道。 “那不是罗康吗?怎么死了?被谁杀掉了!” “还记得昨天那档子事吗,应该是洛家人干的吧,报复他醉酒差点强了洛柏的女儿,不过这码事干的真大啊。” “活该啊,真大快人心!” “不过也太……太恶心了吧,影响挺不好的,可不能给孩子看到。” “要我说,就这样才最得劲!让全部人都看到那混混死的样子,也不知道谁干的这事,洛家有这种人物?” “什么时候把那狗官也挂上去?” 群众议论纷纷,差点叫起好来,但这场面尤为壮观,让他们生不起这心。 残忍,残暴,这是多想羞辱罗康,在他死后还要干出这种凌辱的事?有的人想着不禁冒出冷汗。 洛家?这个答案合情,但不合理,一时间人群讨论不出结果,但都为罗康的死高兴。 “谁干的!”简主薄目眦尽裂,站在牌坊底下,愤怒地狂喊。 牌坊上吊着一具尸体,让人触目惊心。 他的衣服都被扒掉,浑身血红,身上全是刀痕,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他的手指脚趾被尽数砍下,不知所踪。 他的一些地方消失不见,竟是被塞到了嘴里,头顶上插入了五根细长的木棍,一片血肉模糊。有一些皮肤似乎是被剥了下来一般,仅仅挂在骨头上,似乎要掉下来。 他被吊着的姿势也是滑稽无比,一根绳子挂着脖子,一根绳挂着胯,整个人以蛇形吊在牌坊上,高高挺起的地方上塞着一根粗大的木棍,让每个男人看了浑身战栗。 这是如此血腥,滑稽,怪诞的场景,无不宣示着这个人收到的惩罚与他平日里的恶行。 简主薄被气得浑身颤抖,身子却是一寸一寸凉了下来。 罗家的管家浑身战栗,死灰地盯着那具尸体,腿软地竟是坐在了地上,一起来的随从也是不敢相信,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主薄。”一个差使穿过人群走到简主薄身旁,低声说:“杨和大人没死,不过受了重伤,这件事怎么办?” 简主薄愣在原地,久久挤不出一句话。 怎么办?这个人有本事可以打晕十几个看守,更能战胜锦衣卫的杨和,以他们的能力,就算知道那个人是谁又有什么办法?简主薄感觉浑身冰凉,手脚颤抖。 “按现在来讲,嫌疑最大的是洛家人,但是……洛家应该没有人有这个本事才对。”那个差使迟疑地说。 “先搜查洛家吧。罗正宁的儿子就这样死了,这可不是小事,搞不好我们都要解甲归田。” “如果真找不到,就让洛家当这个替死鬼吧。”简主播一字一句地说着,面露寒光。 人群后,洛柏和江实远远望着罗康的尸体,洛柏劳累了一晚,眼圈都是黑的,却是满脸兴奋。 “太解气了,江哥,天哪。”洛柏啧啧称赞:“可惜我不在场。” “那是。”江实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我们折磨了他快一个时辰,又是扒皮又是砍手砍脚的,让我有年轻的感觉了。” 其他人并没有来,吴前在房子里陪江闻归去了,两个女眷则不太适合看这么恐怖的场面,都呆在家里,只有江实带着洛柏看他们昨晚的杰作。 “接下来他们可能会查洛府,苦了你了。”江实拍拍洛柏的肩膀。 “没事。”洛柏摇摇头:“这个杂种死了,一切都值得。” 几个差使搭梯子爬到牌坊上,要放下罗康的尸体,一人最先爬到罗康旁,却发现他背上有个东西。 待他看清罗康背上的东西时,却是大吃一惊! “怎么了?发现什么了?”简主薄看着他吃惊的表情,皱眉问道。 那人拿起那块东西,飞快爬下梯子,单膝跪地,双手将其承到简主薄身前。 简主薄看到那块东西,瞳孔猛地收缩,随即立刻双膝下跪。 那是一块金色的令牌,上面以红丹大写令字。这是皇帝的令牌,此牌一现,如帝亲临!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围观群众都皱眉不解。 “这乃是皇帝金令,还不快快跪下!”简主薄厉声喝道。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远远望见那差使手中闪亮的金牌,全都轰的跪了下去。 “金牌?”洛柏愣了一下,随即慌乱地跪在地上:“怎么回事江哥?哪来的金牌?” “山河的。”江实也跪了下去,轻轻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其实昨晚他已经看到了这个金牌,也是大吃了一惊,但剑山河摇摇头表示不算什么,他也不好发问。 不过以他天下第一的身份,其实也可以猜到一二。 “起来吧。”从容的男声响起,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没有起身,只是抬起头来。 牌坊之上,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站在上面,没有人见过他,但他背后巨大的长剑却如此醒目,标志着他的身份。 天下第一,唯一的剑客,剑山河。 “我叫你们起来。”剑山河无奈地说:“这金牌是我的。” 众人连忙起身,所有人看着站在最高点的剑山河,不敢说话。 他明明是那么温和,那么从容,没有表现出一点压迫,但他的气息就像一把利剑,让所有人锋芒在背,不敢多言。那英俊温和的外表后面是威压,以及君临天下的气场。 “对不起大人,小人眼拙,请问你是……”简主薄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虽然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是谁,但大家都没有见过他,所以他还是选择冒犯的发问。 “我无姓,名为山河。你可以叫我剑山河。”剑山河笑着说。 第十七章 未来抉择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真的是他!所有人都看着这个男人,目光里无不震撼。原来天下第一是这么英俊的一个男子,一身素衣,随身佩剑,行侠仗义。 这样的话,天下第一有皇帝令牌也是合理的了,他武功高超,也许皇帝极为欣赏,给他一令牌到处行事,这理由也说得过去呢。有人不禁暗暗点头。 “在下该县主薄简兴仁,见过剑山河大人。”简主薄恭敬地行了个礼:“请问剑山河大人为何光临这里?” “因为这罗康是我杀的。”剑山河淡淡地说。 喧闹顿时停止,简兴仁行礼的手停在半空,微微颤抖。人群中人们也张大嘴巴。 虽然有的人已经猜出来了,但还是让人群一片哗然,这罗康,竟是剑山河自己杀的? “这,大人,这是为何?”简兴仁哆哆嗦嗦地问。 “这罗康欺行霸市,无恶不作,强抢民女,凌驾在百姓头上,干了这么多卑劣的勾当,我杀了有何问题?”剑山河一脸疑惑,好像惊讶他为什么会这样问:“前些日子我来到这里拜访老友,听了很多这罗康的故事呢,身为达官贵人的后代,天天鬼混在胡同粉头那,带着一帮人聚众斗殴,拉帮结派。听说他近日还打伤了洛家的人,差点强了洛家的独女,我听了一时气不过,就把他杀了。”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没想到这剑山河竟真有这天下第一的侠义风骨,把这等无恶不作的匪徒杀了示众,真是大快人心。 “大人,那事罗康乃是酒后失德,而关于你听说的那些平日勾当乃是一面之词,怎么能就这样杀了他呢?”简兴仁焦急地辩护到。 “你的意思是,我做错了?”剑山河皱眉问道。 “小的并非此意。”简主薄一拱手道:“罗康确实有错,但已经在公堂揭过。而大人如今因为别人的几句议论又把罗康杀了,这让我很难向上头交代啊。” “你再吵,我把你也杀了。”剑山河脸色突变,冰冷地说道。 简兴仁猛地一颤,听到剑山河的一句冷言,立即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大错。 “简主薄,你不要忘了,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我是天下第一,我有皇帝亲令,我想杀谁就杀谁,不管对错,你也只能看着。”剑山河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一个一字:“你一个小小的官,现在来诘问我,是不是有点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简兴仁不敢回答,浑身颤抖。他开始为自己刚刚的行为后悔了。 他完全没把握住分寸,剑山河看起来是如此温和,好说话,于是他忍不住对他发问,却完全忘了,自己根本没有这个权利。 “我说他有罪他就是有罪,我说他该死他就是该死。就算有错,错的也只能是你,不是我。即使他爹来了,也没资格在这和我评头论足。”剑山河拿过差使手里的金牌,放入袋中,淡淡地说:“我听闻昨日,这罗康打伤两人,差点强了个幼女,在公堂之上你靠一句酒后失德,只判了他五十板,三天大牢,除此过往不究。这就是你认为的正义和真理吗?我想,这主薄位置,也该换人了。” 简兴仁脸色大变,跪倒地上,连忙磕头:“对不起大人,对不起,在下一时糊涂,办了错事,让公堂蒙羞,我有罪,我有罪!” “自己解甲归田吧。”剑山河挥了挥手,摇了摇头:“乌烟瘴气。” 简兴仁头都磕出了血,仍然跪着,头垂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剑山河转过身,面对着人群,朗声说道:“这罗康平日欺行霸市,做了许多对不起邻里街坊的事。而这姓简的公堂之上歪曲事例,包庇轻罚。我下令,今日起,主薄另换其人,将罗康之罪张贴于公告一月,以示县内百姓!” 人群中爆发出喝彩声,剑山河又恢复了微笑,转身向刚刚的差使说到:“如果罗正宁回来了,就把这事与他如实汇报,告诉他是我剑山河干的,知道了吗?”那差使连忙点头称是。 江哥,我可以帮你善了后了,可得好好谢谢我啊。剑山河看着人群,站在最后的江实和洛柏正对他竖着大拇指,满面欢笑。 剑山河一露面,什么都解决了,放倒了十几个守卫?这肯定不能追究,杀了罗康?这是践行大义。有人猜测他和洛家的关系,但敢肯定的是,剑山河敲定了人是他杀的,罗家也不敢追查为难洛家了,这真的是帮洛家解除了后患。 “好了,各位,今日之事,剑某很高兴在这与大家相见,咱们有缘再见了!”剑山河转向人群,笑着抱拳。 众人来不及道别挽留,只觉得眼前一闪,剑山河就不见了,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 人群中再次一片哗然,显然没多少人见过如此厉害的武功,顿时议论纷纷,兴奋无比。 “走吧,真是谢谢他了。”江实笑着说。 风又吹起来,掩盖了方才的消失,洛柏与江实走在路上,一月的微风竟也有一丝暖意。 “有山河的话在,应该没什么麻烦了,还准备走吗?”江实侧头问道。 “走吧,罗康死了,闲言碎语还是有的,我不想让雪若为这些心烦。”洛柏仰头看着天。 “去哪?” “雪若说过自己想去读书,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京城经商,那人多,也很繁华,和江南比有另一番风味,雪若在那读书或许也是个很好的选择。更好的是,可以忘了以前的事。” 江实点了点头:“我在那有认识的人,你到京城找到一个叫黄晟坚的人,他是经商的,以前家里的一个朋友,不知道他现在混得怎么样,应该还行,报我和怡儿的名字,他会帮你的。” “也姓黄,他是嫂子的亲戚?” “嗯,表弟。我当年认识怡儿还多亏了他。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府上事挺多的,我要去京城得把官卸了,还有的忙,五六天吧。京城是个大地方啊,不过我还没去过。” “也许以后,闻归会到京城去找雪若的。” “如果来了,我会轰轰烈烈把她嫁给闻归的。”洛柏笑着说。 他们原本都坚信两人会在一起,却没想到有那么多变数,说的话也不意味了。 本就是如此,未来,谁也不清楚。 洛柏不说话了,仰头看天,可能是在想自己未来在京城的生活。 江实沉默不语,回想起剑山河昨天与自己与吴前说的话。 “我想以后,让闻归继承第六行。”剑山河说:“你们都知道我的问题,我可能真的活不到那个时候了。闻归的五行平衡而且雄厚,让他继承星辰之力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他全盘托出了自己的想法,并说会在未来,在合适的时候让江闻归继承星辰之力。 自己视为亲弟弟的人身负重任,却被天谴责。未来,要让自己的儿子也背负这个任务吗? “未来再说吧,如果闻归想的话,我不会拦着他的。”沉默许久,江实道。 未来的事,让未来抉择。 第十八章 会再遇到的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洛柏和黄怡,罗婉盈说了自己的想法,她们都没反对,只是叹了叹气。 当了几年官,洛柏看的东西也不少了,也许这个地方真的不适合自己呢,也许江实当年义无反顾做的才是对的呢。 也许远远地离开,真的能让时间忘却。 宋姨在两天后醒了,很幸运,还是醒了过来,只要修养几天就好了。按郎中的说法,醒了就是小事,要是没醒,就醒不过来了。 洛柏开始着手处理后事,罗家重葬了罗康的尸体,唢呐大鼓响了一天,让人啼笑皆非。罗升拜访过一次洛家,是再来看看洛雪若的,并且又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可能在罗家,觉得对洛家有歉意的只有他了吧。 按他后来说的话,罗康死有余辜,只不过他这个做长辈的还是会心痛罢了。不是因为他的死,是自己和弟弟对孩子的管教不严。 “我会和正宁讲的,死了也没有办法。就当是给我那弟弟一个教训吧。”他苦笑着摇摇头。 几日下来,洛柏应接不暇地处理解官的事和洛府上下的事,下了官房子就要还回了,家里的仆人也要回朝里,要办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最后换来一场离别。 破天荒的,今年两家人都没有去祭拜,似乎是某种默契,孩子也没有提起。这个不知道持续了多少年的传统以后可能都不会再出现了。 江闻归第二天一早就醒了,但一直郁郁寡欢,剑山河一针下去,他已经忘了晚上的事,但白天的事还记得清楚,洛雪若不想见他,如针般扎心,只有听到罗康死了的时候小家伙的眼睛才亮了一下。 “活该。”江闻归小声地说,但怎样也笑不出来。 洛雪若还是没有出过房门,但江实听黄怡说,听闻罗康死了的时候,洛雪若像是露出了解脱一般的笑容。 罗康禁锢住了她什么,好像没有,又好像有。不明不白,但每个人都隐隐想得到,真的很奇怪。硬要算不算,不算又好像不是。 但所有人都觉得,只有罗康死了,一切才能回到轨道,他们才能正常生活。 “当斩。”江实一酒敬天。 就这样,一天一天的忙碌,一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洛柏归还了朝廷给的房子仆人,终于是带好了所有东西,放置在一辆马车上,一家三口和宋姨一起也坐马车离开。 江实才知道,宋姨是他们家里雇的人,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像亲人一样。 第七日刚刚破晓,洛柏收拾好了一切,站在马车前,缓缓抚摸着马的鬓毛。天还是很冷的,他吐出一口热气,是像雾一般的白色。 已经很久没下雪了,在离别这天偏偏又下了,不大不小,点点飘落在他们的帽子和肩上,洛柏抬头看着,天是很晴朗的,只不过下了雪而已。 终于一片光明,只不过要别离。 上了马车,邻里街坊纷纷出来送别,洛柏虽然只是个小官,但他待人和善,跟江实相处了这么多年,不仅头脑聪明,办事也是兢兢业业,街坊们对他都很有好感,虽然捉摸不清他离开的原因,但他要离开,还是都表达了离别的悲伤和祝福。只有一些人想明白了为什么他要走,也只能留下一声叹息。 “真要走了啊,雪若怎么样了?”洛荣帮洛柏整理了下衣领,关切地问。 “罗康死了,她挺开心的。至少能好好活着了,应该以后也会好好的。”洛柏笑着说。 “我说,江家那孩子怎么办呢?”洛荣叹了口气。 “看他能不能自己抉择好吧,机会一直在呢。”洛柏说。 “好好生活,每个月来封信。” “嗯,你也保重,哥。”两个人拥抱了一下,洛柏点着头转过身去。 男人的对话,总是不用讲太多的。 街坊一路送行,到了镇子的牌坊那才返回,洛柏和他们挥手,努力露出笑容。 江闻归一家三口和吴前早就等在那了,他们不住这里,肯定要让洛柏先和朝夕相处的人道离别。 江实感觉有些萧索,吴前止不住的叹气,黄怡的眼眶也红红的,江闻归眼睛一直没挪开,死死地盯着马车里面那个不愿意露面的女孩。 “走了。以后会不会都见不到了。”江实看着洛柏,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我以后应该会回来看看的。”洛柏郑重地说。 江实摇了摇头,上前大力拥抱了洛柏一下。 两家人已经相处了很多很多年了,自从洛柏与江实相识,应该已经相处了二十几年了吧,他们年年都会重聚,都会相见,打今年开始,却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见到了,一想到这样,两个男人都会眼眶一红。 就如同洛柏说的,想要开始新的生活,就要舍弃一些旧的人。重要也好不重要也好,扔下了也要哭的不这么不舍。 “保重了,柏弟。”吴前也上前拥抱了洛柏。 两个女人拉着手说话,也已经簌簌地落下泪来。 江闻归走到马车前,站了很久,还是颤抖着开口。 “若儿……”明明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声音却有点沙哑。 过了一会儿,江闻归一动不动,却终于听到了里面传来的细小回应。 “闻归哥……” 刹那间,江闻归的泪终于夺眶而出,终于忍不住地哭起来,一滴一滴的泪落在雪地上,融化了地上的细雪。 打从一个星期前,即使知道了他们要走,江闻归也没有哭过。 江实眼眶微红,稍稍偏过头去。 “闻归。”洛柏按住了江闻归的肩膀,说:“如果以后还想着雪若的话,就来找我们吧。我们会等你的。” “你们是……去京城吗?”江闻归问。 “嗯。好了,到时辰了,该走了。”洛柏抚摸了一下江闻归的头:“上马车吧。” 洛柏和罗婉盈上了马车,马车晃晃悠悠地走远,四人站在原地,远远地对着马车挥手。 帘幕后,一张小脸探了出来,看着越来越远的四人,泪流不止。 “闻归哥!要来找我!”她终于忍不住,大声地喊了出来,声音穿过了百米,传到了江闻归的耳里。 江闻归怔怔地站在原地,早已泪流满面,洛雪若的脸在他的面前一直浮现,一句句两人一起时说的话也出现在眼前。 “若儿,糖葫芦甜吗?” “甜,谢谢闻归哥!” “若儿,喜欢这个花灯吗?” “喜欢!闻归哥,你说,这个花灯像不像我们啊?” “若儿,咱把花灯挂在上面吧,它会一直一直亮着的。” “好。” “若儿……若儿……”“闻归哥,闻归哥……” 所有情景化为虚无,只记得那时说的话。 “若儿想去哪里读书呢?” “当然在这里读了,去京城有什么好的,去了京城就见不到闻归哥了,我才不去。” 终究是造化弄人。 马车之上,很多家当摆的整整齐齐,只有一个角落,一个被修补好的花灯躺在角落,不知何时才会亮起。 广原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被白雪落满,仿佛一个雪人般一动不动。 江实摇摇头,回头。 “走吧,会再遇到的。” 第十九章 骑虎难下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爸。”一声呼喊把江实拉回现实,江闻归帮黄怡收拾好了碗筷,走了出来。 “怎么了?”江实问道。 “你是从什么时候认识剑先生的?他说我小时候和他见过,又是什么时候?”江闻归问道。 “嗯……我认识他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在他小时候就认识了。他见过你嘛……这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你自己去问他吧。”江实拍拍他的肩膀:“实话讲,我也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过完这个春节你就去接下那个包袱吧,顺带帮我问个好。” 江闻归点点头,不再说话。 望着江闻归慢慢走远的背影,江实忽然感觉这个高壮的身影和一个孩子般的身影慢慢重叠。 闻归已经长大了,过了很多年平静的生活,现在的他遇到那些事是怎样的,又会不会像那晚一般疯狂? 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很像他爸妈,却又是个不冲动的孩子,很多事都考虑的周全,和他爸爸有点差别。 过不久这个孩子可能就要去闯荡江湖了,他没见过那么多的事情,又能不能过的好呢? 交给未来吧。 五日瞬息便过,到了去采年货的日子了,江闻归稍稍活动一下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穿上几个富人家送来慰问的衣服,江闻归不禁有些哑然。这布料可真行啊,穿起来软软的贴在身上,还十分保暖,和自己那粗布衣服一比真不是一个档次。 有钱人家真奢侈。江闻归暗暗点头。 江闻归的手摸到自己肩上,自己的肉当时被那熊咬了一大块,如今解开绷带来看竟然已经完好如初了,也不知道剑山河拿的是什么灵丹妙药。 “走啦,闻归。”黄怡从开门进来,看到穿上新衣服的江闻归,不禁眼前一亮:“真合身啊,穿上这衣服真好看,不愧是我儿子。和你爹年轻的时候一个样呢。” 江实也走进来,上下扫了一眼,虽然嘴上没说话,但抬起的眉头表达了他的认可。 “那就出发吧。”江闻归笑着说。 新年前的十五天左右是集市最热闹的时候,新年即来,不管大户小户人家都要置办年货。很多富商人家也不让仆人代劳,亲自体验早到的年味,很多官人也会与民同乐,好不热闹。 “又来到这里了,已经多少年没来过了呢?”看着集市门口的牌坊,江实轻轻地说。 “十年了吧?婉莹他们走之后我们就没有来过了。”黄怡也有些触动,眼眸里水波流转。 自打十年前,他们就再也没来过祭拜。而每年的年货都会让村里的人捎回来或者让闻归自己来买,今年也许是有了光彩照人的新衣裳,也许是放下了什么,夫妇两决定亲自一起来办年货。 集市的牌坊已经翻新了,比当年那破烂的样子要好得多,江闻归一年会来上一两次,倒是有印象,黄怡和江实看着那个曾经挂着尸体的位置,唏嘘不已。 “看一看啊!上好的衣衫!全是最新布料制作的!” “炸丸子,桂花糕,烤鸡!快来看看啊!” ……络绎不绝的叫卖声响起,一家三口穿梭在人流之中,左看看右看看。 “咦?”江闻归停在一家摊前,看见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忙忙碌碌在摊后,别有番味道。 苏清明在桌子后不断把一箱箱年货搬出搬入,把一些吃食放到摊子上,他忙里忙外,又台前又幕后。因为长相好,几个女孩围在他的摊子前,看着他忙碌的身子小声谈笑。 “爸妈,你们先逛逛,我遇到熟人了。”江闻归对爹妈说道。 江实点点头,看见苏清明那忙活的样子,轻轻一笑,就带着黄怡往其他地方去了。 “哎?闻归哥!”苏清明抬头擦擦汗水,看到了江闻归,兴奋地打招呼。 “怎么回事?什么风把苏大少爷都请来这卖东西了?”江闻归笑着问。 “快新年了,学堂停了课,我没事做,又看这集市热闹的很,就来这里找了几个同好摆摆摊忙一下,体验生活。”苏清明笑道。 几个小姐看到两个相貌英俊的公子交谈,眼睛都有些直了。 不愧是好玩的公子哥啊,有闲暇时间不读读圣贤书,下来坊市里与百姓同乐同劳动,真没什么架子。江闻归笑着想。 “那除了你呢?还有谁来?”江闻归往里看了看。 “还有罗准,和你不认识的同好。”苏清明说道。 什么同好?都是贪玩罢了。江闻归有些好笑,不过这苏清明感染力真强啊,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与百姓距离甚远的贵公子被他带到一同下来集市卖小吃,搬货物,这可不是寻常的有钱子弟会做的事。 这世界本就以民为本,但很多书生自诩圣贤之道,瞧不起田里劳作,坊间工作的黎民百姓,自认高贵。苏清明以及这些学子却爱好与民同乐,也是让人喜欢了。 “清明,我搬过来了。”一个男人抹抹汗,见来人惊讶道:“这是……闻归兄?” “怎么样罗准,你的伤好点了没?”江闻归笑笑。 “我早好了,你的伤才重呢,现在好完了吗?”罗准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这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可以怠慢了。 “已经痊愈了。”江闻归笑笑:“准兄,你身为罗家独子,大官后代,下来集市里卖东西,可真是让这地方蓬荜生辉啊。” “我可求了我妈老久才让我来的。”罗准苦笑道。 “好了,不打扰你们做生意了。我先走了。”江闻归挥手告别。 告别熟人,江闻归又没入人海中,左右看了几十米,突然听到前面一阵低声的惊叹,随即前方的人流竟然小小地分了开来。 “这么好看的女孩?这还是第一次见啊!” “小声点!你可不知道吗?这可是颜提督的女儿!” “颜提督?就是那个浙江水军的统领颜川?他的女儿竟然这么好看?” 前方的众人议论纷纷,慢慢地让出了一条路。江闻归来不及避让,站在了路中央。他惊讶地抬起头,前方,一个鹅蛋脸,丹凤眼眸,弯眉长睫,肌肤洁白无瑕的美丽女孩正缓步走来,她的身后跟着一个高大黝黑的随从,十分引人注目。 “她竟然是提督的女儿!”江闻归内心惊讶道,但他下一刻就有点尴尬了,周边的人群早就让出了一条道,只剩他站在中间。 “快让开啊蠢货!”有人骂道。 “哦哦哦哦哦。”江闻归不是个高调的人,在这里和颜九昔搭话可就太引人注目了,他立刻转过身子想挤进人堆里面,给这位千金大小姐让条大路。 “闻归哥。”清脆的女声响起,悦耳中能听到一点惊讶。 江闻归动作僵在原地,只得悻悻地头去,轻轻点头打了声招呼:“你好啊,颜小姐。” 闻归哥?这是什么性感的称呼?也太亲昵了。江闻归看看四周,周围的群众看着他的眼神中都带上了惊讶的色彩,让他大呼诧异。他知道颜九昔对他有对其他人没有的亲近,多半还是熊口救人和长的和她救命恩人相像的缘故。但总归他们只见过两面,完全称不上熟人,这种异常的称呼顿时让他冷汗直流。 当初若儿也是这么叫他的…… “能在这里遇到,我们真是有缘分。”颜九昔慢慢走来,在江闻归身前停步,依然是熟悉的微笑,眼睛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我看闻归哥一个人,如果不嫌弃的话,闻归哥可不可以和我一起逛逛街,买些东西。” 颜九昔此话一出,周围群众一片哗然,一开始他们只以为提督的女儿和这个小子认识,没想到关系竟然不一般。又有人看向江闻归,只见他身段修长,容貌英俊,更是有男儿的阳刚之气,细细琢磨,平日里光鲜亮丽的提督女儿听闻坊间说是个冰山美人,随待人有礼但其实很少和人亲近,今日却盛情邀请,难道这小子和提督女儿是……已经开始有人小声猜测两人关系了。 但江闻归并没有这么觉得,他看着颜九昔的眼睛,里面依旧是狡黠,还有不同寻常的喜悦。 这种喜悦就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这摆明就是让人误会啊!明明他才是男人,为什么邀请的话是这个女孩讲出来的,搞的他才是娘们一样。这颜九昔有这么诡计不成?江闻归看向她如花般绽放的笑容,阵阵凉意从心底升起。再者说,要邀请也自己来嘛。 站在颜九昔身后那高大黝黑的随从手提大斧,低头凝视着江闻归,好像他一拒绝就要砍了他一样。 突然,江闻归眼眸一亮,对哦,今天是和爸妈一起出来的,可以以这个为理由拒绝她啊!合情合理对不对! “颜小姐,我也很想和你一同逛集市,但今天我是和父母一同出门……”江闻归抱抱拳,但还没说完,突然感觉身后被推搡了一下。 江闻归转过头去,顿时心如死灰。 “你小子去吧,我和你妈还不用你来操心。”江实揽着黄怡,淡淡地说。 你们不是走在我前面的吗?怎么突然跑到我身后去了!江闻归大受震撼,感觉嘴唇都哆嗦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拒绝一个女孩总是不好的,现在爸妈都出面了,江闻归好像也没话可说了。 江闻归一脸尴尬,转回头去,点点头,想说好吧又觉得不妥,只能说:“那好,那我就厚脸陪颜小姐一起吧。” 靠,真是骑虎难下啊。 第二十章 来找茬了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聪明,狡黠。这是江闻归对于颜九昔的印象。 自己虽然长得好看,对她有救命之恩,又长得像她的旧人,但像颜九昔这种女子心高于眼,短短两面,她肯定不可能这样就倾心于自己,江闻归还是知道的。 和她交谈过两次,江闻归很清晰的知道,颜九昔很聪明,虽然可能只有他略知一二,但她真的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子。 所以他非常肯定,颜九昔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己如此热情,肯定是另有所图。 众目睽睽,一个貌美如花的弱女子发出邀请,他肯定拒绝不了,江闻归为自己的上当而头疼,见着颜九昔那发光一般的眼神,江闻归更是有种羊入狼穴的感觉,为什么就不躲快点呢。江闻归头疼。 不过闻归哥这个称呼在她银铃般的声音下说出来可真是好听啊,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江闻归不得不挺直了腰板。 江闻归答应一同之后,集市又恢复了热闹的无序,不过一个七尺大汉加两个金童玉女实在是太显眼了,周围人都忍不住看多两眼。 “闻归哥,刚刚是想在那么多人面前拒绝我吗?我可是一个小女子,你这样让我的脸放哪呢?”颜九昔笑着说,她的声音不大,没有传到外人耳中,看起来他们就是在笑谈,但其实是在惊心动魄。 “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肯定想着其他事情吧,突然对我这么热情。”江闻归也笑着说:“到底想干什么?” 两人明明不是很相熟,但似乎都对对方熟悉无比,两人第一次交谈只是寥寥数句,却是玄机暗藏,但第二次交谈,却好像倾心说出了很多东西,聪明人和聪明人有时就是这样的,可能相处一日,就要比跟那些平常人相处数年要互相了解的多,有些东西,也许其他人一直都想不明白了。 就像现在这样,两人第三次见面,不像同谋,又不像对手地说道。 “我可是一直叫你闻归哥的,你只叫我颜小姐,是不是太生疏了。”颜九昔嗔道。 这个小怨妇模样,周围几个男人眼睛都看直了。身后那个高大黝黑的汉子也皱眉盯着江闻归,让他感觉锋芒在背。 “那我要叫你什么?”江闻归无奈地问。 男女间直呼名其实是非常亲昵的做法,除了情侣或者亲人,只有很好的朋友才会直呼名字,江闻归自认为和颜九昔没有到这个程度,但女孩似乎并不介意。 “我叫你闻归哥,但九昔妹不太好听,你直接叫我九昔吧,或者叫我九昔妹妹。”颜九昔灵巧一笑,说道。 “……不太想这样叫你,为什么要我这么叫你啊。”江闻归苦恼地说。 但颜九昔好像并不在意,这好像就是死命令一样了,江闻归不想喊,但怕不喊身后汉子会一刀把自己分了,现在可还没继承六行呢。 “你很快就知道了。”颜九昔道。 两人又走了盏茶时间,江闻归从哪来,又沿着这个方向哪去,不一会儿又见到了几个富家公子哥摆的摊子。 “颜小姐?咦……闻归哥!”苏清明正在那摆着摊子,眼睛一抬,看到了正在一起闲逛的颜九昔和江闻归,连忙惊讶挥手道。里面忙活的几个学堂同好也探出头来,一脸惊讶地看着同行的颜九昔和江闻归。 颜九昔看见了卖东西的苏清明,有点惊讶,随即就走到摊子前,笑道:“清明,罗公子,没想到能在这遇见你们,你们这是在卖年货吗?” “可不是吗,体验体验街边小贩的生活,也挺好玩的。”苏清明笑着说,他上下看了眼两人:“倒是你们,怎么在一起?闻归哥不刚刚才往那边走吗,怎么又回来了?” “刚好遇到了,闲来无事,邀请他一起和我漫步畅聊而已。”颜九昔说。 苏清明却皱着眉头,上下扫了两眼两人,突然好像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 “你是要让他死心吗?闻归哥确实不错!”苏清明评论道:“闻归哥长得高,相貌也好,虽然没那王月明家里有两个破钱,但就凭把你救了这一点,他拍马都赶不上!” 颜九昔笑而不答,尽显大家闺秀的端庄气质。但是江闻归左看看右看看两人,内心是蒙了。 虽然说的不明确,但他大抵知道颜九昔叫他一起的原因了。 拿他当挡箭牌,拒绝另一个叫王月明的男人。这个人他也不认识,名字听都没听过。合着就是被拿来当了苦差。 “哎?闻归哥你不知道吗?王月明是我们杭州有名的才子呢,被隔壁城里那几个男人恭的好像天上文曲星一样。不过就会吟两首破诗,我也不知道才子在哪。”苏清明看江闻归迷迷糊糊,解释道:“上次我们学堂的人去到市里和那些所谓才子交流,那个王月明也在里面,他一眼就看上了九昔姐,后来隔三差五跑来我们学堂卖弄风骚,看着就是对九昔姐有想法,给我恶心的不轻。” 合着是一出男追女,那这又关他啥事?江闻归皱眉。 “但是九昔姐眼界高,那看得上这所谓会两句雅句的才子,只不过她平时的两句善解人意的好话,都被那王月明当做有意思了,那王月明就越发明目张胆起来了。”苏清明有些恨恨地说道,他年纪尚小,又活泼好玩,颜九昔在学堂里唯独是对这个弟弟亲近,听着苏清明一顿说,也是有点哑然失笑。 “然后呢?”苏清明看向颜九昔。 “昨天……那个王月明又来到这边学堂找我了,说要邀请我一同逛集市办年货,我以与好友约定了一起拒绝了他。”颜九昔有点尴尬地说。 好家伙,自己被人当枪使了。江闻归瞪了眼颜九昔,说道:“你不来不就好了。” “说了要来,不来就失信于人了。”颜九昔被他瞪了一下,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那你提前叫其他人陪你前来也好的嘛。”江闻归无奈道。 “我一个女孩子……怎么好意思叫嘛?”颜九昔看了江闻归的厌恶反应,有些委屈地大声反驳,就连眼角都泛出泪光了。 江闻归看在眼里,倒是有些明白了。颜九昔回绝了王月明一同逛集市的邀请,却也说了自己会来,如果不来,被抓到尾巴也不好解释。但她作为一个女孩,邀请男伴同行肯定是万分不好意思的,一来可能没有对的上眼的男孩,二来也不会开口这些话,如果约女眷出行,说不定这王月明更为恬不知耻要求同行,这样就落到进退两难了。 可以说江闻归出现的恰到时候,虽然他们认识时间不长,但是江闻归和颜九昔关系比一般同好独特,又容貌俊郎于她有恩,是个回绝王月明的好锦囊,颜九昔自然要抓住他不放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就帮你做回工具吧。”江闻归见她泪眼婆娑,头又是阵痛,只得安慰道:“就今天在这一回,保那个王月明再也不来找你了。” 不只有颜九昔哭,后面还站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呢!自己现在身旁没爹没妈,死都不好死。 颜九昔破涕为笑,展颜说道:“我就知道你会帮我。” “大庭广众的,帮了你他下不来台,不帮你你下不来,还是顾着点自己人吧。”江闻归为自己的上当无语,挥挥手,表示对她的好人卡言听计从。 “这样也好啊!我就看着你们挺般配的,闻归哥一出来,那王月明也能死心了。”苏清明啧啧评论道,童言无忌,丝毫没注意自己讲了什么,倒是给两个人整了个大红脸。 “对了闻归哥,这是董大叔,是我爸的贴身侍卫,听我爸讲之前可是个厉害的武林高手呢。”见气氛不对,颜九昔连忙介绍起身后一起的随从,那个高大无比的凶神恶煞汉子。 “在下董瑞年。”汉子点头道。 “你好你好,董大叔。”江闻归连连点头,顺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董瑞年高大威猛,足足有七尺高,黝黑的肤色和浑身气息都让人感到他是手上曾沾过不少鲜血的人,看起来他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脸色,但是对颜九昔还是很爱护的。 董瑞年微微皱眉,显然是对江闻归顺着用颜九昔对自己的称呼感到不满。江闻归不敢说话,只得继续和颜九昔交谈。 “听爸爸说,董大叔之前是个受雇杀人的猎人,不过后面结了太多仇家,被我爸带着兵马抓山贼时顺手扫了老窝,后来我爸觉得董大叔是个忠实之人,就让原本应当死罪的董大叔做了自己的贴身侍卫。之前遭熊那一事起,就让董大叔做我贴身保镖了。董大叔可是看着我从小长大的,功夫高的很呢!”颜九昔笑眯眯的说道。 “老爷的恩情,董瑞年今生没齿难忘。”董瑞年低沉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也就是说原本这人是个赏金猎人,在这行里难得有身忠义的品质,就被颜提督破例当侍卫了。江闻归注意到董瑞年腰间那把长刀,既然是赏金猎人,那功夫一定很厉害啊。不过颜提督还真是敢于用人,不怕这赏金猎人把自己砍了? 但是时光一流逝就是十来年时光,看他现在对颜九昔的宠爱模样,早已证明的不能在证明了。 “请问董大叔修的是哪行刀法?”江闻归试探地问道。 “嗯?”董瑞年对江闻归问这个问题感到惊讶,随即答道:“我修行的是土行的刀法。” “啊,我听我爸也说过,董大叔修行的是土行刀法,我倒是不懂,刀法到底有多少门派?”颜九昔问到。 江闻归想了想,刚想细讲,却突然听到前方的闹市又嘈杂了两分,打断了他的问话。 他们一并转过头去,只看见集市门口一行人正在熙熙攘攘地进来,为首的是一个服饰华贵的青年男子,大冬天摇着羽扇,江闻归多半看着有病。后面有很多跟他一般的年轻,有男有女,好不热闹。 “为首那个就是王月明,没有半分才气的才子,也不知道怎么在杭州出名的,仗着自己父亲是个官在那舞文弄墨秀水准,听说在朝廷里也很受爱戴呢。”苏清明不屑地说着。 江闻归点点头,脸上没露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看着那个目光四转的纨绔子弟。 王月明东看西看,看到了一个高大的侍卫,脸上立刻浮现出欣喜。他之前见过董瑞年,也认得这个人就是颜九昔身旁的侍卫。 他立马看董瑞年左右,果然看见了颜九昔的俊俏身影,眼光流转起来。 突然,他也看到了站在颜九昔旁的江闻归,颜九昔一直让江闻归站在他身边,董瑞年在两人身后,旁人看起来两人确实站的很近,关系也甚是亲密。 两人一起看着王月明,江闻归没有什么表情,颜九昔却皱紧眉头。江闻归低头在颜九昔耳旁说了两句,更是看的王月明心火怒放。 “那人是谁?”王月明的脸色立马沉下来,周围一个看眼色的同好也往他的目光方向看去,同样看到了肩并肩的江闻归和颜九昔。 “这人怎么和颜小姐站这么近?”那同好震惊到,他可没记得这镇子里的学堂上有这号人物,再者,平常颜九昔对谁都是挺疏远的,此刻却和这少年离得这么近,追求了她很久的王月明都没这待遇啊。 王月明盯着江闻归,后者与他对视,无论风度,身段,样貌,似乎都不输一分。 王月明自认有一张好脸,自己的母亲年轻是江浙一带闻名的美人,故也有个好样貌,但看到江闻归之后,竟第一次有些自惭形秽。 看来颜九昔拒绝我就是因为你啊,你敢离我的心上之人如此之近,本公子有的身份,定要你不得好死。王月明心里如此想,目露凶光,向江闻归投去凌冽的目光,嘴角却是带笑。 仅仅一个照面,他对颜九昔所抱的野心就完全展露。江闻归皱了皱眉,随即轻轻一笑。 那边,王月明已经带着一众学子走过来了。 “他对你很喜欢啊,仅仅只是见我在你旁边,却好像要杀了我一样,不是说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吗,怎么一股流氓痞子味。”江闻归饶有兴趣地说。虽说这事对自己只是一个祸事,但既然惹上了,他也不会多怕,看那王月明那表情,估计要来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吧。 王月明出身于官宦世家,虽说他的父亲不是颜九昔老爸那样掌握整个浙江兵权的大人物,但也是杭州里的一个三品官员,随便提个县里都是只手遮天的大人物,想当年仅仅只是因为罗康他爸是个在京的二品巡抚,根本不在当地,就让罗康的恶行被硬生生压了数年不为上头人知。同样的事一个在当地的三品官员也是可以做到的,就更不要说颜九昔那整个省横着走的老爹了。 “在这他不敢乱来的,不仅是我爹,他也害怕董大叔。”颜九昔小声说:“但是闻归哥你家里无官无职,可要小心点,这些人心很窄,以后报复你就不好讲了。” “那你还拉我下来?” “没办法嘛,我求求我爸,带两个侍卫去你家保护你。或许你还不用我家的人呢,看你这胆识,还有江叔叔的气度,根本就不像普通的农民嘛,说不定他们都不敢找上门呢。”颜九昔狡黠地笑笑。 被摸透了啊。江闻归有些无语。他偶然间听到街坊讲过,爸妈其实是从城里搬到这小村子里的,随即就过上了自给自足的苦生活,虽然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但看眼家里那堆书他就知道自家其实根本不普通。 所以他从小到大都在读书,虽然大部分是为了去了京城那个心心念念的丫头,但也有黄怡从小一直教育的成果。 自己的身世绝对不普通,江闻归知道的很,但自己父亲日复一日的劳作,母亲像个普通农妇一样做饭洗衣,他也没心思问些什么,也许长大了自己会干一番事业,但绝对不能寄托那虚无缥缈的,爸妈自己已经抛弃了的身世。 然后在他十七岁那年,真正的天下第一为他指了条明路,也算是因果善报吧。 “我家就只是如假包换的农民,到时还要你袒护着。”江闻归无奈地说:“到时我要当街被人打了,你可要叫你爸带个几万兵马把这姓王的踏平了。” 几万兵?当年颜提督带五百兵就扫平了一省做凶的山贼,几万兵不得把整个浙江都踏平了。董瑞年在后面听的满头大汗。 众人一齐前望,那王月明终于是带人走到了身前,来势汹汹。 “来找茬了。”江闻归笑笑。 第二十一章 三拳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王月明在万众瞩目中大摇大摆地走到三人面前,挤出笑容,抱拳朗声说道:“颜小姐,今日真是有幸于此相见。” 巧你妈。江闻归听的满头大汗。 “王公子有礼。”颜小姐淡淡笑道:“没想到王公子也有这游街的兴致,真是有缘。” “今日天气正好,过了这街,我准备和各位同好一起去西湖泛舟,不知颜小姐有没有这等兴致,赏脸一起前往?”王月明风度翩翩地道。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古来今往,西湖一直被人称道,可以说是浙江的一大美景。 这镇一过,再往西去便直通了城里,小城傍山而起,再往里走去就是到了西湖,古往今来都是很多文人雅客泛舟吟诗的圣地。 但王月明邀请,颜九昔又哪能随了他意? “对不起,今日我已经约了朋友一起,如果他愿意一起的话,我们可以一共泛舟。”颜九昔小手一摊,把矛头对准了江闻归。 终于指到我头上了,江闻归表情没有变化。 “原来颜小姐是和这位兄台同行,在下王月明,请问这位兄台如何称呼?”王月明身形一转,向江闻归抱拳道。似乎对他和颜九昔同行并不介意。 江闻归抬眼看他,没有回礼,只是轻微点头:“江闻归。” 人群中,江实看着江闻归的姿态,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小子,估计要杠上了。” 黄怡在旁边看着,也是有几分笑意。 和王月明爱慕的女孩走这么亲密,江闻归和王月明的梁子怎么看也结下了,江实知道江闻归慎重又不怕闹大的性子,既然挡不住这王月明对自己厌恶,那多得罪两分又何妨? 没有还礼这个举动傲慢无比,王月明心火大盛,但还是咬咬牙没有发作,他身后两个想要跳脚臭骂的“学子”也被他按下,王月明再次问道:“我来此地学堂与各位学子交流数次,却没有见过兄台,请问兄台是哪人?” 挺能忍啊。江闻归挑了挑眉,笑着回道:“王公子没有见过我也正常,我不住在这镇子上,也不在城里,跨过这山头,见了一小村子,那才有我的家。” 农民?王月明愣了愣,他身后的人也愣了愣,看热闹的人也愣了愣。 这个气度,这个样貌,再加上相识颜家千金。人人都以为他是哪个商人或者官人家的纨绔,没想到竟然是一介农民。 王月明身后两个一起的学子反应过来,随即嗤笑出了声,说道:“什么嘛,以为是哪来的大人物,原来是个只下人。” 江闻归眼上却蒙上薄纱。 他困了。 王月明听闻江闻归一言,原本的谨慎瞬间烟消云散,嚣张气焰缓缓升起,看着江闻归道:“颜小姐,原来你昨日拒绝我同游,就是和这下人一起吗?他也配做你的朋友?” 周遭看热闹的人也有些许失望,这王才子对颜千金的爱慕在镇子里是人尽皆知,今天杀出来个江闻归,人人都以为会出现场争风吃醋的好戏,没想到这江闻归家里只是个身世低下的农民,那还有的辩驳吗?看来这场争斗,有人不攻自胜了。 一时间,议论纷纷。有人对着江闻归指指点点,说着穿貂皮当狼类似的话来。 他们却忘了,江闻归并没有打肿脸充胖子,而少女才学横溢,十乡有名,叫这男子“闻归哥”。 颜九昔脸色微变,苏清明也脸色凝重,江闻归却是轻轻一笑。 这一笑传到颜九昔耳里,王月明耳里,都是一愣。 “莫非,王公子方才以为我是什么贵族后代不成?”江闻归笑道。 “方才你位于颜小姐身侧,看你衣着华贵,以为是什么书香文第,没想到却是狍子披了貂皮。”王月明轻蔑地笑道:“我和颜小姐聊天,你个下人还是不要插嘴的为好。颜小姐,你所谓的朋友,其实是你府上的下人拉来充数的吧。” “一听到我是个农民就换了脸色,王公子该不会是学变脸的吧。”颜九昔还未出口,只听见江闻归淡淡地道。 王月明听他嘲讽,冷哼一声:“就算我学变脸,也比你这地里耕作的农民好上千万倍身份。” 就抓住这一点,江闻归心里冷笑,若吵架这么久只拿自己身份地位二字说事,那这王月明还真是没什么脑子的所谓才子啊。 “你和我有什么区别。”江闻归嗤笑出声:“你有权有势的是你爹,你无官无职,穿着再华贵的衣服,我横看竖看也只看得出一副狗脸。” 王月明还想反驳,但立马架势一顿,这江闻归不禁是骂人,口中说的话还那么污秽不堪,他哪招架过这种言语攻击。 “呵呵,今日我王某也不屑于和你吵,和你这农民吵架,不过是掉了身价。”王月明冷冷一哼,甩袖道。 “你有身价,你那么大身价,现在站在九昔身旁的就该是你而不是我。”江闻归轻轻一笑,随意拿起女孩的一缕青丝缠住手指。 江闻归竟然直呼颜九昔的名字,还玩弄颜千金的头发,众人一片哗然,但看向颜九昔的表情,少女只是小脸微红,并没有否认或是什么。 “我……”王月明根本没想到江闻归只用一句话就让他哑口无言,这一句话正是击在了他的心头之上,他爱慕颜九昔很久不得,今日这江闻归站在颜九昔身旁,更是令他万分嫉妒,可以说是一语破防。 “身不穿锦帽貂裘就是粗鄙之人,摇把羽扇又怎么不能是衣冠禽兽。王公子,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也没人教你要躬身屈膝,再读下去,得回你妈卵里重造了。”江闻归开口粗俗,毫无遮拦,偏偏就是王月明无法应对的。董瑞年在后面听得一阵舒坦,颜九昔却是别扭无比,转头白了眼江闻归。 王月明眼角一抽搐,他自认博览群书,今日却被人骂作眼界低下,想来也是自己太过大意冲动了。 “王公子,可以心高气傲,但别看人低。西湖雪很美,泛舟看雪更是美事一件。”江闻归笑道:“不过九昔身子骨弱,小船颠簸,她可能会身体不适,就算我帮她回绝了吧,” 话风更甚,一农民小子和提督千金的绯闻估计明天就要满城飞舞了。群众大多都是市井之人,自认不读圣贤书,对江闻归这下三滥的骂人手法有的中听有的摇头,但这江闻归伶牙利嘴,说的王月明根本还不了口,众人看的还是挺痛快的。 “你,你到底是何人?”见江闻归言语犀利,言行举止风度完全不是个农民,王月明立刻脸红斥问。 “我没说过假话。”江闻归笑了,下一句话却压低了嗓音,说道:“王公子,以后看人别把眼睛放这么低,一般只有狗端这样的。” 这句话不大不小,周围的人没法听到,离得近的却一清二楚,王月明立刻被气得脸颊通红,颜九昔则是一下捂着小嘴,止不住笑意。董瑞年立于二人身后,一丝赞赏与兴奋跃上眉梢。颜九昔回身戳戳董瑞年,使了使眼色,董瑞年也点了点头。 “你到底教了闻归多少粗话。”黄怡戳了戳江实的腰,气不打一出来。 “冤枉啊,这可是这小子自学的。”江实大喊无辜。 王月明气上心头,被江闻归一番嘲讽和谩骂弄得浑身打颤,竟然是端不住少爷书生架子,上前两步,折了手中的扇子,竟是向江闻归当头劈来。 江闻归微微眯眼,没有动作。 一个黑影横移到两人面前,一手握住了纸扇,一拧,王月明那价值不菲的纸扇被即刻拧断。 正是董瑞年,身为颜九昔的侍卫,他当然出手相助。他不是没见过这叫王月明的小子,家里官比不上自己府上老爷,他也觉着嚣张,但在整个杭州才子名头倒是大的很。 会读两首诗,去过些地方,会耍风头就是杭州第一才子了?董瑞年对这油嘴滑舌的小子很不感冒。 “你,你想干什么?”看着人高马大的董瑞年,王月明不由得后退两步,吞了口口水,突然幡然醒悟道:“好啊,让自家的侍卫帮这个农民,如此袒护他,骑在别人头上作威,颜九昔,你莫不是和这小子有私情,一共欺凌于他人?” 此话一出,人人哗然。 江闻归和颜九昔亲密,这大家看在眼里,可能会度量猜测他们两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但毕竟是猜。颜九昔没有婚配,正是豆蔻年华,就算找了一个情郎,也是天经地义,指责不得。但王月明却好像颜九昔辜负了他一般,一话出来,等于是直接给两个人扣上了地下恋情这个帽子,死在是冤枉于人。 王月明是彻底抛弃了儒雅随和的架子,直呼颜九昔的大名,显然是要与她也撕破脸皮。明明是他盛气凌人,却说江闻归二人骑在头上作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王月明不是什么好货,是在无端臆想。但观江闻归和颜九昔关系亲密,众人也是心生好奇。 这都能反咬一口?江闻归眼眉降了下来。 颜九昔是提督女儿,毕竟是众人敬仰,对这样一个女孩来说,清白可是很重要的。 董瑞年愣了一下,眼中杀机毕现。 “王月明,你在这胡说什么屁话!”苏清明愣了一下,勃然大怒。 颜九昔没想到王月明竟如此不顾情面地冤枉大喊,气得眼眶微红,斥道:“王公子,你先前三番五次约我出行,我知道你对我爱慕,纠缠于我,我也是婉拒于你,给予你面子。今天与你相遇,你不仅贬低他人,而且胡乱猜度我和江公子的关系,蔑我清白,真当我颜九昔是好欺负的不成?再者说,我就算与江公子有了情义,又与你何干?我颜九昔一无婚配,二来正值年少,何来取得私情二字?今天在这热闹集市,你领如此多人相逼,看人眼低,更是造谣我们,昧的了良心二字吗?”说到最后,颜九昔已经忍不住哭声,低下头,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她是提督的女儿,却被这所谓才子当街污蔑,若只是说她与江闻归是情侣,那也只是提督女儿找了如意郎君的喜闻乐见,但这王月明却好像与她立了什么海誓山盟,用了私情这般难听的字,这一说出去,又是何其大的丑闻?她一女孩的清白又能放在哪里? 在这个年代,若非红尘女子和江湖侠客,女子的清白就如同栓在体外的心肝一样,被人践踏,那便是如同杀人一般。 说到底,也不知道这王月明臆想了多少次这颜九昔会与自己修成正果,做了连理,一时气急败坏,在这胆大包天地乱喊,想要得不到,就毁掉。 周围的群众听了颜九昔的话,全都沉默不发,看向王月明的眼中都挂上了轻蔑。 搞什么,原来这所谓才子单相思,看了中意的女子和其他男人亲密,撒泼罢了。 王月明被一通话骂的面色惨白,连连后退,终于醒悟到自己脑子一抽做了多么愚蠢的事,嘴唇嗫嚅,看着哭泣的颜九昔,说不出话来。 “别哭了。”万籁俱寂里,江闻归温柔的声音尤其清晰:“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江闻归拿出一块手帕,轻轻按在颜九昔脸上,颜九昔接过手帕,却还是止不住哭意,一手抹泪,另一只手抓紧了江闻归的袖子,低头啜泣,让周围男人看的一阵怜香惜玉。 舌头无骨,尤可杀人。如果被污蔑的不是颜九昔这种能言善辩的女子呢?又如何说得清呢。 也许颜九昔善意的话,无意的尊重,都被这王月明当成了其他东西吧。 江闻归转头看向王月明,眼中仿佛有利刃射出。厌恶,怜悯,与杀机。 疯一把,天塌了还有人顶着。江闻归舔舔舌头。 江闻归上前,掠过董瑞年,缓缓行至王月明面前。 王月明一阵失神,看到走过来的江闻归,晃晃脑袋,连忙后退,但已经来不及,江闻归一手抓住他的衣领,扯至身前,眼中爆出寒冽的光。 所有人大吃一惊,王月明身后的两个公子哥连忙想上前搭救,但已经迟了。 江闻归一手抓住王月明衣领,一手握拳,砰地一下就砸到了王月明脸上。王月明连抵抗都没多抵抗,一拳就被打的头昏眼花,嘴角流出鲜血。 “这一拳,打你狗眼看人低。”江闻归淡淡地说,然后又抬起拳头。 砰地一声,王月明又吃一拳,他贵为才子,身娇体贵,哪是江闻归的对手,这一拳下去,已经被打的七荤八素,什么都分不清。 “这一拳,打你狗嘴喷粪。” 江闻归松开抓住王月明衣领的那只手,,王月明当即没了支撑,就要倒在地上。 横来一拳,又重重地砸在他脸上,没了抓住的那只手,他立刻倒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不省人事。 “这一拳,打你辱九昔清白。” 三拳毕,那以往泛舟西湖,惹女子青睐的杭州才子已经直翻白眼,不省人事。双颊高肿,竟是被揍成了一个猪头。 颜九昔呆呆地看着大打出手的江闻归,周围人也全部噤声,空气安静地能听见树叶的沙声。 他……怎么这么大胆?颜九昔感觉自己双手都被吓得有点发抖。虽说王月明的举动是很过分,但江闻归就这样拎着它在大街上打,她是当真没想到。江闻归武力凶猛她知道不假,却没想到他能如此疯狂。 在这官顶人头上的世道,王月明可是官后代,更是杭州出名的人物,江闻归就这样把他打了一顿,事后计较起来,死罪没有,拉出去一百板可是绰绰有余。况且他是一家平民,没有权势,事后报复又怎么计较? 这地方毕竟不是武林江湖,江湖人士死死伤伤随意就是,进了那世道,握住了刀就是贱命一条。但这当街都是黎明百姓,一介平民,王月明家里还是官,计较起来,只有颜九昔能保他。 但当事人却是没有什么所谓,抹抹手就转了身,步履从容。 “你!你个下人算什么东西!竟敢当街打人!”同王月明一起来的公子被吓得话都说不出了,江闻归转了身才反应过来,立马指着他大喊:“来人啊!这” 话没说完,江闻归转了个半身,抬眼看了看他。那公子立刻住了嘴,被吓得倒退了一步。 “邪眼。”在没人看到的地方,街旁一站在高房的黑袍男人赞叹地说:“听闻懦夫见到这种眼睛就会无故胆怯,被邪眼盯着的人更是像被蝎子蛰了一口。今天总算是见到了。” “他就是闻归啊,没想到九昔竟然新交到了这种朋友。”另一个男人赞许地点点头。 “这可不一定,他是吃准了你才出的手。但要说仗义,确实挺仗义的。”黑袍的男人说道。 男人摇摇头,没有对他的话表达什么看法,男人又往人群中扫视一眼,熙熙攘攘中,江实和黄怡怡然自得地看着热闹,江实看来对着三拳甚是满意,直直赞叹。 “果真没猜错,是江老弟的儿子。怪不得。这样就值得交了。他于九昔两次有恩,一次还是关乎性命,这样一来,我不给点好处,说不过去是不是。”男人笑道。 男人看着江闻归点了点头,脸上止不住的欣赏。 江实有所警觉地抬起头,目光所致,空无一人。 “怎么了?”黄怡问道。 “没事,老朋友而已。” “老朋友?” “咱们的大将军。” “颜大哥?” “嗯。之前我还说这丫头怎么有点眼熟,刚刚听这里人说是他的女儿,那就怪不得了。”江实笑道。 “走吧,九昔,这西湖泛舟,我陪你去,就不打扰旁人了。”江闻归淡淡地说,拉过颜九昔的袖子,一步不停地往后走。颜九昔还留在震惊中,目瞪口呆地看着江闻归,任由他拉着自己走。董瑞年饶有兴趣地看多两眼昏死在地上的王月明,转身跟着两人的脚步。 “真霸气啊,不愧是我儿子。”江实赞叹道。 “又摊下烂摊子了。你们爷俩性格真是一模一样,我原本还以为闻归会比你稳重很多的。”黄怡无奈地说。 “他这不是不稳重。”江实摇摇头:“他有担子,只要人在江湖,抽刀要你死你也不得不应下来,稳重是一码事,狠毒也是一码事,教训别人肯定是自己要学的。” “再说了,颜大哥在,能有啥事。”江实笑道。 黄怡不说话了,看着江闻归远走的背影,忧心忡忡。 第二十二章 一袭黑衣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西湖之上更是清风习习。 大寒时节应该是很冷的,但江南盛行烟雨,这时也没有什么大风,见了西湖上颇为壮美的蒙雪,捂着衣裳看也不觉得有什么大碍。 西湖一艘船舫上,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和一个男人站在船厢外,却并不是格外惬意。 准确来说,女孩不是那么惬意。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男孩看着雾蒙蒙的美丽西湖,轻轻地说了句脍炙人口的诗句,眺望远处的山峰连绵。 “你还真有好心致啊,这大冬天的全是雪,没人跟你跳舞谈琴棋书画。”女孩听见他的随口,气不打一处来,翻了翻白眼:“你知不知道,你当街打了人,说到衙门上是要打板子的,你就不怕官兵等会儿找过来。” 这两人,自然就是方才三拳震撼众人的江闻归,和提督的千金小姐颜九昔。 “当然怕,但我觉得这件事你能帮我解决好。”江闻归轻轻笑道:“我这可是冲冠一发为红颜啊。” 听了这调笑,颜九昔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得又翻了翻白眼。董瑞年看向江闻归的背影,眼睛里倒是多了两分欣赏。 方才那王月明的可恶行径他也看不过眼,他效命于颜提督,从那日颜九昔被熊袭击起,做颜九昔的保镖也有些时日,她一直都是温柔待人,何曾见她受过委屈,发过如此大的火?但他终究只是个下人,是个侍卫,不好动手。就在这时这江闻归打出了震撼人心的三拳,那力道看得他都心头一惊,差点连声叫好。这下他对江闻归的眼光就完全改观了,这小子,不愧大小姐对他这么好啊。 方才。 熙熙攘攘的人群流水般不停分开,为这一男一女一侍卫让开道路。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这胆大包天的小子,前一秒他那三拳震撼人心,现在他抓住颜九昔的袖子,穿过闹市,淡定从容。似乎刚刚就只是踩死了只狗一般。 待三人大大方方走出门口,人群中的小声议论才大声起来,一没见过的小子公然拉着颜提督的千金,还重拳打伤了杭州有名的纨绔公子王月明,这可是喜闻乐见的大事。 有人猜这公子是杭州哪个大官的后代,毕竟看这气度,这谈吐,怎么看也不是个下里巴人啊。但一阵议论,也没人能说出什么结果。也没人听过什么姓江的大户人家。 不过还真是就是了。 闹市中,王月明抬起满是青肿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狰狞。他何曾被人打过,又何曾受过这种屈辱?高高肿起的脸颊上充满了怨毒。 “江闻归……” 马蹄肆意,踩过一片青青草地,掀起一地飞叶。 一伙官兵穿过城镇,正往西湖赶,引来路边行人一阵侧目。 抓什么人?来这么多人?有人不禁疑惑。 带头官兵轻轻哼着歌,心情大好。 他是个刚刚被调上岗的小捕快,跟先前那个退休的小头子说得上话,就被两三句推到了小领头这个位置。就在一盏茶时间前,有几个富家公子哥匆匆忙忙上门,求了他带官兵去抓一个人,不要让那人跑了。 没有上头下的令,他一个小头子可不敢随意带着一群捕快去西湖踏马,看这几个公子哥荣华富贵的装扮,他想了想,看起来也不太是自己得罪的起的人物,于是他就准备好声气地安抚一下这群公子哥,然后去上头那请个文书下来。毕竟这擅自行动的罪也不是他随意就能扛下来的。 但那几个富家子弟着重强调了一下,这个被打伤的被害人,竟然是王家的长子,王月明。 王月明一瘸一拐地为自己正名,确实是被打的不清,明明打的头路都走不顺畅了。 这捕头内心一动,正巧,那王月明往他手里赛了两块银票,说道,办好了,这事有的搞头。 这小捕快坚持了好一会儿的立场倒是立马塌了。 王家可是大地方,三品的文官也能左右两句地方朝政,再者说,王公子都被打成这样了,那小子打人也是八九不离十。先抓这小子回来,给这几个公子哥“审问”一顿,事后文书发下来,掖着半个时辰放回去,不也是办事快,做的“得当”?反正有几个人证在这,抓了再论也不迟。三品官的儿子,这事上头怎样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那小捕快一声令下,十来个捕快翻身上马,就要去抓拿那个目无王法,伤人的瘪三。平时抓一个人去三四个已经顶笼了,这手笔,还真是万无一失。 这不,马走的不慢,人倒是哼着歌,不紧不慢的。不过如果他知道那小子身边还有个颜千金,估计就没法放声纵马了。 小捕快抻了抻裤袋里那两块银子,已经想好晚上去吃顿大的,再找哪个巷头和个粉头开心一下。 “快,去西湖抓了那个叫江闻归的小子,给那几个公子拷问拷问。”小捕快开心地说。 “抓个屁!”一声笑骂当空传来,十余个捕快大吃一惊,前后左右一扫见不到人,抬头一望,只见一袭黑衣于前空缓缓飘下,甚是潇洒。 “阁下何人!”小捕快神色一凝,问道。 这拦路的,难道是那个叫江闻归的小子的保卫?这个实力,深不可测啊。捕快皱眉想到。 “看你这个速度,没有管上头要命令吧。连公文都没有,还想要抓人,被知道了可是大罪。”黑衣缓缓飘落,如羽毛般稳稳落地,淡淡地说。 “事若与阁下无关,还请不要拦路。”捕快朗声警告。 “话已经说死了。”黑衣笑道。 “阁下何意?”捕快问道。 “回去拿个公文,或者就此作罢。”黑衣淡淡地说。 “凭什么?”捕快眉头一皱。 “法度。”黑衣越说话越少。 捕快听了这话却是噗嗤一笑,这黑衣前来拦路,明显是与被抓那小子相识。但他们做捕快这行,法令都是被拴在肩头的,若人情大,那就卸了下来,取而代之也不如何。当下捕快便神色一凝,厉声说道:“那小子跟我们回到去就能见到公文了,这就是法度。阁下若执意阻拦,不要责怪马蹄伤人!” 黑衣懒得说话,抬手,手指一弹。 一个银牌如飞矢般轰在领头的捕快身上,直接将他轰于马下。 见领头的被一招击落马,周围的捕快立刻紧张起来,从腰间抽出刀,摆出警戒的架势。 “看看那是什么。”黑衣淡淡地说。 捕快胸口被一闷击,只觉得一口血淤在心口,不吐不快。他颤抖着从胸前摘下银牌,翻过去一看。顿时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周围捕快大惊,有几个怒目而视黑衣。 没料到,那被击下马的捕快身子一翻,竟双膝跪下,大喊:“参见将军!” 硬茬。 听见这一下称呼,周围的捕快被反差惊呆了下巴,呆呆地转头看向那袭黑衣。 低头的捕快眼眶通红,咬紧嘴唇。 “别跪,我不是你们那个将军。”黑衣扬起手,淡淡地说。 “这个人你们抓不了,公文下来了也抓不了。”黑衣又补充道。 领头的捕快抱拳点了点头,翻身上马,转身离开。 十几个捕快就这样半路返回。 第二十三章 烂书人只看得上烂书人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西湖上,小船在飘忽的细雪中悠悠行着,却迟迟没听到阵阵马蹄。 终于,窸窣的马蹄响起,却不是预想中那样的齐响。 船一直离着岸边很近,没有划远。船上三人看向懒散的人马,颜九昔和董瑞年主仆二人都些许吃惊,江闻归则是一阵苦笑。 预想着来抓人的官兵,变成了寥寥两人,一袭黑衣,和一个一身布衣的中年男人。江闻归不傻,稍稍设想就知道了怎么一回事。 合着这颜提督,一直在给女儿保驾护航啊。江闻归瞥了颜九昔一眼,她却是一脸惊讶化为欣喜。 她不知情。江闻归了然于心。 “爹!你怎么在这?”船泊了岸,颜九昔惊讶地问道:“还有吴伯伯。” “参见将军。”董瑞年则是面色一惊,随后行了一礼。 “我来看你啊,昨天看到了那王月明被你拒绝了,怕你被人欺负就跟过来了。早知道就不来了。”颜川笑着刮了一下颜九昔的鼻子,话外有话地说道,顺带着看了眼江闻归。 江闻归哪能看不懂,大大方方上前一步,一揖说道:“小子江闻归,拜见颜提督。” “不用这么多礼节,我颜川是行伍出身,除了见着皇帝,不喜欢这些拜来拜去。再者说,我和江实也是旧识,你要不嫌弃,叫我伯伯便好。”颜川对江闻归的聪明很是欣赏,笑着说道。 颜九昔大吃一惊,看向江闻归。 江闻归心头一惊,却也只是轻轻一皱眉,转瞬即逝,抱拳笑道:“那就冒犯了,颜伯伯。” 自己的爸妈,竟然连颜提督都认识吗……他们到底以前是什么身份?江闻归一怔。 “这位,你也叫一声伯伯就好了,他是吴前的哥哥,叫做吴凌,应得起这一声。”颜川指了指身旁的黑衣。 吴伯的哥哥?江闻归又吃了一惊,吴伯竟然是有哥哥的?这些年来他一直都不知道啊。 “吴前原本和江实一样,都是城里的人。后来和你爹一样,因为一些事搬到了你那个村子里。”吴凌看出了江闻归的不解,解释道。 江闻归知晓了原因,也不深问,说道:“见过吴伯伯。” “既然来了西湖,那就趁着泛泛舟吧。”颜川笑着说:“忙了这么多年,偷闲来看看风景也是好的。” 一舟五人,行于烟雪之中。 董瑞年立于四人身后,负手站立。 船板上,颜川和江闻归站在一起,吴凌和颜九昔站一起。 颜九昔是个聪明的女孩,既然知道江闻归的父亲和自己爸爸有所交集,也就给了江闻归和颜川独处。 两个男人望着细雪落在湖面,顷刻化为虚无,都无言。 许久,还是颜川开了口:“你爸你妈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江闻归说道:“过着普通农民的生活,我们一家三口每天都很开心。” “那就好。”颜川点点头:“我想也是,江实是个有本事的人,你学了他,哪吃得了亏。” “爹是个这么厉害的人吗?”江闻归轻轻地道,好像是在问自己一般。 “嗯,江实以前可是这响当当的大人物。”颜川笑道。 江闻归听了颜川的话,眼神迷蒙。 “颜伯伯。”江闻归看着湖面,终究开口,发出了许久以来的疑问:“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我爸妈和村里的人不一样,懂得很多事情,从小教我为人处世,读书写字,长得也比邻里街坊好看很多。近几年看到了更多事,也稍稍知道了一点,我爸妈以前……应该是镇子里的人吧?” 颜川不答。 “他们以前应该是什么官二代之类的富裕子弟吧,认识很多人,知道很多事,就像认识颜伯伯一样。那为什么他们搬来这个小村子住呢,过辛苦的多的生活呢?”江实一股脑地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疑惑的事情。 剑山河也是,颜川也是,他们都权势滔天,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自己的爸妈到底是什么来历?江闻归一直在想,他不是想傍上可能的身家,他也只是想知道。十七年的时光总不能晃晃眼就过去,他懂事很久了,也明白父母瞒着自己一些事情。 颜川看了眼江闻归。他发自内心的觉得江闻归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爸所有的城府和智慧,这个孩子都完全遗传了过去,以后肯定是比江实更出色的人。 许久,颜川缓缓摇头。 “江实没告诉你,我又怎么可以告诉你呢?水到渠成的时候,你都会知道的。闻归,你不是个普通的人,至少,你和你爸妈一样都很出色。既然你很出色,那就要压得住一时的疑惑。”颜川拍了拍江闻归的肩膀,说道:“这也是你爸妈的选择。” 颜川讲的很玄乎,江闻归却是听懂了。 也许自己的出生,自己生长的环境,自己的成长,都是很久很久以前江实和黄怡做出的选择,也许这是无奈的,为了保护他,迫不得已的。 总有一天,自己完全长大了,可以背负了,他们会告诉自己的。江闻归想到。 颜川没有讲错,他是个很聪明的人,想着想着,就会明白很多事情。 “那伯伯是什么时候跟着我们的?”江闻归问。 “这个……其实我一开始只是为了看着九昔的。”颜川挠挠头,说话并不正式,也没什么架子,就好像真的是伯伯和侄子聊天般说道:“昨晚呢,忙完了事务回家,刚好九昔也放了学堂,就看到那个王月明叫住我女儿,一顿邀请说什么明天同行什么的。当时女儿说自己有约了,就拒绝了。那我了解她啊,她能有什么约啊,只是临时找了个借口。那怎么办,按九昔的性格,又不能骗人不去是不是,那王月明我见到几回了,知道不是什么好鸟,读些破书,什么学堂交流,见着我女儿好看就天天打我女儿主意。我一个不读书的都知道他那些陈词滥调不是个东西,正巧这几天,我忙里偷闲,也担心她走着遇到王月明,如果应对不了,那王月明硬要拉她什么同游,我就可以上去打个圆场。这可没想到她就遇到了你。”颜川说着,又拍拍江闻归肩膀:“好样的,闻归,那三拳我可看的清楚,打得好,有什么事伯伯全帮你担下来就是了。” 江闻归无声地笑笑,这件事一出来,其实也就定了颜川要帮他扛下来,但是他主动包揽和知道后应承,终究是不一样的。 很明显,颜川把那群官兵一巴掌拍了回去,如果颜川不在这,江闻归断定,虽然可能最后没什么事,自己也要吃些苦头了。当然,如果董瑞年仗义帮自己把那些官兵全打趴就不一样了。 说白了,颜川就是爱女心切,也是让自己少吃了点苦头。虽说自己是为了颜九昔出手,但怎么算也是气头上的个人之举,算半个人情了。 “真是谢谢伯伯了,要我说,要不是伯伯帮我拦着,估计就算没有上面的文书,看在王月明的面子上,那群捕快也会把我抓回去先打一顿吧。”江闻归说道。 “这有什么?前些日子遭了熊,要不是你,估计九昔会第二个死吧。今天你又帮着九昔撑了面子,算是两个大人情了。我回头还得请你来我们府上吃两顿呢,别想着拒绝啊,把你爸你妈也叫过来吧,今天见了一面,也有好多年没聊聊了。”颜川说道:“我啊,其实也不喜欢王月明那些读书人,读了点东西就天天大志谋略,报国报国,对那些农民啊,不读书的兵啊,那是一眼也瞧不上,总觉得这些人什么也做不了,看多眼都污了眼睛。想当年我也是行伍里走出来的,是个白丁,也是大字不识一只,后来一步步走上来,千军万马里杀了出来,当上了提督,他们倒是卑躬屈膝了,喊着什么上阵救国才是真爱国一类的屁话。其实就是你地位低就看不上你嘛。” “说到底,他们还是只看得起会讲两句的读书人,其他人,不官压一级,哪正眼瞧你。”颜川总结道。 江闻归回想着闹市里他们知道自己是农民的表情时,也不得不深深点了点头。 “烂书人只看得上烂书人啊。”他感慨道。 第二十四章 力所不能及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一阵风拂过了西湖,掀起阵阵涟漪。冬天本就多风,直钻人的衣裳里,惹得阵阵寒凉。 一阵推心置腹,颜川和江闻归也没什么遮遮掩掩了,和颜九昔吴凌四人站一起,老少皆宜。 “江小子,前些日子听闻你在熊口下救了八个学堂孩子,还把那头八尺大熊杀掉了,这事到底是真是假?你难道学过武?”吴凌好奇问道。 这事不仅江闻归的村子人人皆知,镇子上也有一个神力少年单杀八尺大熊的事迹流传。即使在武林人才辈出的时代,这事也不得不让人心生怀疑。吴凌这般好奇也有缘由,如果江闻归是个自幼习武的小武夫那还说得过去,不然以一普通人之力杀死八尺大熊,这可是不敢想象的。 “我从未习武。”江闻归摇摇头:“那头熊也不是由我所杀,我是被人救下来的。” “哦,怎么一回事?谁救的你?”对于江闻归英雄救美的具体,颜川也有好奇,发问道。 要不要告诉他们剑山河的事?江闻归稍微一想,还是摇头答道:“我不知道自己被谁所救,但我可以讲一下和那头熊搏斗的事。” 当下,他把自己和熊险象环生和厮杀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箩筐泼雪,反身搏命,这都是极为惊险的事情。虽然江闻归不知吴凌和颜川的武艺如何,会不会不把自己这个尚未习武的未来天下第一现在三脚猫放眼里,但还是尽量惊险地描绘了出来。 颜九昔听得又惊又怕,颜川和吴凌倒是津津有味的听着,听到最后以熊一头槌他失去意识后,问道:“然后呢?” “我再醒来,已经满身绷带地躺在家里了。听吴伯和爸爸所说,是有人把我救了下来。”江闻归一阵苦笑,这起事故让自己足足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起初连动弹一下都会浑身剧痛,真是不想要再来下一次。 “没想到竟然这么可怕……”颜九昔轻轻地说。 “好小子,打不过情有可原。”吴凌赞到。 “你尚未习武,能以一人之力重伤那头巨熊已经是十分出色了。闻归,这般看来,你天赋异禀,说不定以后能成为一个顶尖的高手啊。”颜川不留余力地夸赞。 与你爹一样。不过你爹十七岁的时候估计已经能一掌把那熊劈了。颜川想。 江闻归没有谦虚,爽朗地笑了。说起来的确也如此,毕竟连剑山河也对他夸赞道一载顶两年呢。 “对了,我爸妈还在买年货呢。”江闻归突然想到什么,自己就光顾着潇洒了,在这陪美人和美人她爹赏雪呢,自己爸妈还在那集市里东买西买。 “慌什么神,你爹早知道我在这了。”颜川淡淡地说:“这会儿估计他们还在集市到处走呢,走慢点脚步也不怕。” 江闻归连连点头,自己这一说陪颜九昔,一走就把爸妈自个甩那一两时辰了,虽说颜川叫他不要着急,但自己也该快点回去了。儿行两里路母也得担忧是不是。 船泊了岸,江闻归一人下船,转身抱拳,说道:“十分感谢两位伯伯和董大叔的照顾,爸妈还等我,我就先行返回了。” “和我女儿也道个别吧。”颜川笑笑。 向长辈道别常事,同辈相别也常事,但长辈在场和同辈道别,还在这气氛下,这江闻归就不多见了。 “九……颜小姐,来日再会。”江闻归一开口,两位长辈在这又感觉不妥,改了昵称,有点尴尬地说道。 “嗯。闻归哥再见。”颜九昔微笑道。 靠,这称呼,都啥跟啥啊。江闻归内心苦笑。 别过了颜家父女,江闻归一路徒步回镇,此下正是最寒二月天,但他的背后却已经被汗水打湿。 颜九昔不懂,他却懂。 颜川的坦诚相见,不仅是对他的欣赏,也是对他的一次试探。 太过猜忌,谦虚,东躲西藏,太过坦诚大方,都是歧路。江闻归知道江实是个了不起的人,颜川的一番坦诚,也是想知道他是否和他爹一样,是个懂得何时做何事的人。 魄力,天赋,心计,江闻归都有。江闻归知道自己身世神秘,但也不能迷茫。颜川没告诉他,也就意味着他不该知道,应该一步步安稳一点。 虽说这个颜提督没读过什么书,但屁股在这高高的武官位上焐热了,少说也有着别人比不了的智慧。幸好自己答得也是诚意,礼数,聪明十足,不说滴水不漏,也是让自己满意。 所以说这颜九昔聪明呢,谁真以为她爹只是个会带兵打仗的将军,那真是傻子把别人当傻子看。 不过请自己上府吃饭,这也算是诚心诚意的邀请了,为了自己女儿着想,颜川应该不会特意像拉拢一样大摆十围八围宴席,虽说有着试探,这次聊天,也是真心多点。想来颜川和自己爸爸应该是关系很好的旧识。 和颜九昔也是这样,和颜川也是这样,自己和聪明人真是熟得快啊。江闻归想。 船舫上,走了外人,颜川和吴凌就让颜九昔一个人赏雪去了,两人坐在船厢里,填杯热茶,惬意十足。 “你觉得江闻归这小子怎么样?”吴凌问道。 “很聪明,性格和江实一样。”颜川喝了口热茶,说道:“他以后会是个了不起的人,让九昔多和他熟络熟络。” “是吗?”吴凌看了眼探手接雪的颜九昔,说道:“江实那小子可是个情场高手,凭他当年把杭州第一才女揽到怀里的本事,他儿子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去。你就不怕九昔被这小子采了?” 颜川也望了眼颜九昔,摇摇头,说道:“这不是什么坏事。九昔真和他两情相悦,我听来,也是天造地设。” “霍,刚见第一面就对他这么高评价,你对这小子这么有自信?”吴凌惊讶道。 “不仅是他,他爹的本事你忘了?”颜川笑道。 “那过两天请人送个帖子到他家?既然说了要请两顿饭。” “送帖子?你以为摆上山珍海味宴请他来颜府做上宾啊。”颜川笑骂到:“来两句口头说个时日就好,我是请他们吃饭的。” 吴凌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妥,挠了挠头到:“那把我弟弟也叫过来吧。我和他也好多年没见了。” “都行,既然是人情饭,多个人也更像家常。那让九昔去吧,辛苦她走一趟。”颜川答应道。 “我说,既然江实现在没权没势,要不要把这小子先来颜家,算是给他铺条路。”吴凌迟疑了一会儿,说道:“江老弟现在已经不能举剑了。” 颜川摇了摇头。吴凌皱了皱眉。 “如果他真的像江实那般,一个颜家,教不了他什么。这个天下才是他驰骋的地方。江贤尚在京城,山河回来了,子承父业,也就意味着需要他出世。他这个未来的天,也得做一些在江南做不了的事。在江南真长大了,眼界就窄了,不是人人都能像江贤一样看到这么远的东西。我们都在这活太久了,说上来也帮不了他什么,就算江实现在没了剑,我也觉得他能做我们做不到的事。” 为什么江实如今还未告诉江闻归一切,颜川一清二楚。这是个很沉重的包裹,背负家国命运,可以轻轻松松压垮一个人。也因为背着这么重的气数,很多东西不是他们力所能及。 说实话,活了这么久,能让颜川服气的就两个人,一个江实,一个江贤,正是父子。 颜川端着一杯茶,细细品尝,眼神些许迷笼。他又想起来,那时他和江闻归说的话。他对江闻归说完“这是你爸妈的选择时”,他看到了江闻归的眼神。 有迷茫,有未知,也有坚定,唯独没有失望。 就如他爹那般的坚决。在迷雾中看不到光,还愈发凶狠地挥剑。 第二十五章 真想快到春节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回到了集市,闹哄哄的集市如往常那般。看来事发也是茶余饭后的笑谈,该逛的不还是走的欢欢乐乐。 江闻归混入人群中,随着人群东飘西飘,走了一路,左看右看也没看到自己爸妈在哪。这集市不小,更别提春节前后人流密集了,一里地长六七丈宽,说不定爹妈刚刚才从自己左边过去,也在想儿子哪去了。要碰面,只得慢慢来了。 走着走着,江闻归又看到了苏清明的摊子前,看清前面站着的两个人,轻轻一笑。 江实和黄怡就站在苏清明的摊子前,和这英俊的公子哥聊天呢。 “爸!妈!清明!”江闻归笑着上前打招呼。 “闻归哥!”面对江闻归的苏清明第一个见到了江闻归,兴奋地挥挥手。 “哟,回来啦,携美同游愉快吗?”江实转过身来,开口就是调笑。 “回来啦。”黄怡也不紧张,温柔地上前左拍拍右拍拍,说道:“我们见着那群公子哥去找官兵抓你去了,没事吧。” “没事,颜伯伯帮我担着呢。”江闻归笑道,颜川既然和江实打过照面,那他也直接说就是了,也不怕爹妈听不懂。 “这就叫上伯伯了,熟的这么快。”江实挑眉道。 “你啊,跟你爹一样,性子都这么冲,不要乱打人,以后要惹上了什么人,可担心死妈了。”黄怡怪道。 “他以后可是天下第一,谁能动得了他啊。”江实小声嘟哝道,表达了对黄怡连带他一起踩的不满。惹得黄怡拧了他胳膊一下。 “哎呀,反正也是他的宝贝女儿,闻归怎么样了他也会担着的。”江实龇牙咧嘴。 “爹,你和颜伯伯算是什么关系啊。”江闻归凑近江实问道。 “嗯?”听了问题,江实摸了摸下巴,沉思一会儿道:“兄弟吧,就像我和你洛叔叔一样。” 江闻归点了点头。 江实又挑了挑眉,说道:“他和你讲什么了吗?” “没有,我问了,他说以后我会知道。”江闻归老老实实说道。 江实点了点头,拍了拍江闻归的肩膀。 “闻归哥!你刚刚那三拳真的帅啊。”见江闻归走来,苏清明兴奋地说:“真是太解气了,我早看那王月明不顺眼了,背了点破书就是什么杭州第一才子,我看,是他那些狐朋狗友乱喊的吧。名气大才气小,那三拳打得他鼻子眼睛都歪了,看的我们真过瘾。” 他身后,罗准等人也连连点头。让江闻归哑然失笑。 “你这小子,做个读书人说话都这么粗俗。”江闻归拍了下苏清明,笑道:“我跟你一样,看他也不怎么顺眼,既然他得罪了你九昔姐,我就打他三拳,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场景看着也挺滑稽的,一个学堂公子哥,一个从小在妈妈教导下读书写字大的读书人,攀谈起来就跟农民孩子一样。偏偏也是这样,江闻归和苏清明聊的畅快大笑。 “不过闻归哥,你得罪了那个王月明,以后有麻烦找上来怎么办?”苏清明问道。 “九昔她爹不是大官吗,报了衙门,上面追下来,让他帮我扛着就好了。”江闻归说。 “不,不止这个,那王月明心胸狭隘,说不定会私下偷偷抱负呢。要是倒是找十几二十个莽子来打你,闻归哥你怎么办?”苏清明担忧道。 “害,这个有什么。”江闻归笑道:“这些小事,你哥能摆平。” 见江闻归信誓旦旦,苏清明狐疑地打量他一番,最后也大方一笑。 “爸,妈,年货买的怎么样了?”江闻归问道。 “还差一点,刚好,清明不也在这卖年货吗?我们就给这几位公子哥帮帮衬。”江实道。 “正好,我这东西也搬完了,还剩这么多,伯伯婶婶要是有什么想买的就多看看,我便宜一点!”苏清明指了指摊子上各式各样的东西,大方说道。 “那真是谢谢清明了。”黄怡笑道。 “嘿,那你得打个友情价啊。”江实也笑着,和黄怡一起买起最后的年货。 闹市里人声鼎沸。凌冽寒冬,过了一阵寒,只觉人心暖暖。 “呼,终于到家了。”江实放下手里成堆的年货,喘着气,抹了抹汗道:“买了这么多东西,真是累死我了。我说怡儿,你到底买了多少衣裳啊。” “这不快春节了吗,刚好我们家都是旧衣裳,闻归有了,我就给我们两多买了几件好看的,不行吗?”黄怡挑眉道。她身为女眷,拿的东西当然比两个大男人少多了。只是两手提了几个小物件而已。 “行,当然行。”江实换上笑脸道。 江闻归也放下手里的袋子,喘气连连,他拿的都是些吃的,新年将近,买多些吃的当然常见,这不,夫妻二人在苏清明那办了一大堆吃食,走过一山,腰都差点给他整断了。 “儿子,有没有累着,来,妈给你擦擦汗。”黄怡见江闻归累的满头大汗,立马上前帮忙擦汗。 “我去,你怎么不帮我擦。”江实大声抗议这差别对待。 “自己没手?”黄怡问道。 你老公有手儿子就没了?江实一阵无语。 门被推开,吴伯走进来,看见满头大汗的一家三口,说道:“哟,回来啦,都买了些什么?帮我带了些没?” “带了。”江实有气无力地说。 每逢新年,江闻归一家三口都是和吴前一起过的春节,吴前无妻无儿,两家一起其乐融融。去置办年货也会帮吴前买一些。无非就是一些吃的和一些新衣裳,吴前一个人住,也用不了很多东西。 “买了这么多啊。”吴前翻翻袋子,惊讶道。 “这不,有个之前被闻归救了的公子哥在那摆摊,我和黄怡就帮衬生意,他卖的便宜就买的多了点。早知道不买这么多了,给我累的。”江实抱怨道。 吴伯呵呵笑笑,说:“这富家公子哥都来卖东西,还真是没架子啊。” “他说是体验生活,其实就是贪玩而已。”江闻归笑道。 “对了,闻归,你遇到了颜川,和他聊了什么?”江实问道。 “颜川?怎么遇见他了?”吴伯皱眉问道,他没过去,对发生的事也是一无所知。 “额,就是前些日子来探望了我几次的那个女孩,他是颜伯伯的女儿。然后昨天呢……”江闻归从王月明爱慕颜九昔,颜九昔拒绝王月明然后独自去集市,一五一十讲到自己和颜川母女和吴凌告别。江实和黄怡其中也有很多事是新鲜知道,吴伯更是刚听,到最后都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干的好啊闻归,这三拳打出去,那杭州才子的屁脸估计都不知道往哪搁了吧。”吴伯爽朗笑道。 “要我说,这颜川也是护女心切啊,就因为听了一通聊天,公事都不做,跟着女儿一天。不过这也像他的作风。”江实笑道。 “所以,颜川老哥过不久就会请我们去他府上吃饭做客了吧?”黄怡问道。 “嗯。”江实点点头,道:“按他的性格,肯定也想让我们这二十年不见的两家关系亲起来,这顿饭八九不离十只是个家常饭,既然凌哥在,那多半也会叫上前哥一起,让你们亲兄弟两叙叙旧。” 说到自己的哥哥,吴伯呵呵一笑,眼中却浮现出沧桑和期待。江闻归看在眼里,也有些好奇。吴伯和自己爸妈也是后来来到这个镇子上的人吧,他为什么又来这里,和自己哥哥分道扬镳呢? “真想快到春节啊。”吴伯说。 第二十六章 打宾后敌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读完这段,就放课了,为师在这里也提前祝大家,过一个好年。”台上讲师合上讲义和扇子,脸上也是藏不住的喜气洋洋。 如今离新年还有一旬时日,上到京城朝廷,下到学堂公社都放假了,整个大华的人都盼望上了春节,离家千里的人也踏上归乡路,既是落叶归根,也是团团圆圆。 书声琅琅,学子们在喜悦中读完了最后一段文章,合上圣贤书,反了凡尘,奔走欢庆。到了这节点上,最调皮捣蛋的乖乖读完了。 “这么早,要不我们去外面城里的胭脂铺看看有什么卖的把?”放了课,几个女孩叽叽喳喳地聊着。 “走啊,好不容易有这闲时间,要不去西湖上泛舟吟诗?” “吟个屁,这大寒天,冷死你。” 男孩们笑骂道。那些故作高雅的学子也脸红地挠挠头。 颜九昔微笑着合上书本,少见地露出了开心的神情。春节就要到了,就连她也免不了满心的喜悦。 苏清明拉着罗准兴奋地聊着接下来闲着的日程,陶宥和几个同好商量着吟几首雅诗看两幢雪景,女孩们咬耳朵说着买胭脂水粉,一片和气。 但总有人煞了风景。 学堂外一阵吵闹,学子们不约而同地皱眉看向外面,只见王月明带着一大群人大步跨进了学堂的门槛,在他身后除了那些嚣张跋扈的“学子”,还有几个拿着刀斧的健硕汉子,几个平常街上溜达的混混,看起来嚣张无比。 王月明站立在门口,那些跟来的人站在门外。 “王月明!你这是来干什么!”虽然他阵势吓人,但苏清明并未怕了他,大声喝问道。 其他的学子都用厌恶的眼神看向他,自从集市闹事起,王月明这杭州才子的牌匾就被自己砸得粉碎,再加上苏清明私下跟他们捎带粉末的一通批评,王月明在大家心中立起的公子形象可谓支离破碎。 学堂几次交流,大家都觉得王月明结交同好名游,常常几个人一起同游探讨,是一桩美事,现在看来,不过只是一群垃圾沆瀣一气,其他人的脸在他们看来也恶心了两分。 “王公子,这是干何事?”教书先生脸上也浮现一丝怒气,王月明这样大动干戈地群群围住教堂门口,这简直是辱没了斯文。 “王公子,你今日带人围住学堂门口,作何用意?”陶宥作为这学堂里辈分最大的学子,上前一步抱拳,冷声问道。 “放心,陶兄,我不会对各位出手的。”王月明笑着挥挥手,朝学堂的各位学子做了个礼。他的脸上一片青一片紫,眼眶还缠上了纱布,丝毫看不见往日的风流倜傥,但他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的丑态,转向看向颜九昔,说道:“颜九昔,做的太好了,带上你的情郎在集市逞威作势,再让你的情郎在千人面前辱骂我,把我打得鼻青脸肿,又让你的提督父亲把这事压了下去,让我连官都报不上,被打了也找不回场子。这真是打的好算盘啊。” 他卸下了以往或多或少装着的谦逊和礼仪,瞪大了双眼,一指指向颜九昔,怒声道:“颜九昔,这仇,我今日必定报!” 颜九昔却没有动怒,只是双眼微眯,那日的事发,她已经想到王月明会过来撕破脸皮。董瑞年一直站在学堂外,准备随时保护她,她倒是没有半分害怕。 “你敢动我试试?”颜九昔淡淡地说。 不待王月明回应,苏清明一拍桌子,怒起斥道:“王月明,你在这说什么屁话!当日集市之事,我与多名同学亲眼所见,你垂涎九昔姐,见闻归哥与九昔姐走得近,先是辱骂闻归哥,看不起人家的身份,随后又诬陷闻归哥和九昔姐的关系,说得好像九昔姐与你这个不清不白,毫无干系的下贱坯子有什么情愫一般。九昔姐被你惹得哭了,不得已揭穿你那恶心的动机,闻归哥又是被你惹怒,一气下给你三拳让你长长记性,在你眼里倒成了欺行霸市,你的脸皮也太厚了。我看来,你污蔑人家女儿清白,颜提督只是把这事压下去,没砍了你那狗舌都算轻的!” 这一通噼里啪啦的臭骂把王月明本就泛红泛紫的脸整的更难看了,王月明连说三个好字,眼神好像要杀人一般。旁边的说书先生倒是新奇的看着苏清明,背书作诗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伶牙俐齿啊。 “好,好,好,颜九昔,苏清明,我动不了你们,这不代表我动不了那个穷小子。”王月明强压下心底在这杀了苏清明的心思,冷声笑道:“今日我就去把他杀了,你们就给你们的情郎,大哥收尸吧。” “你敢!”苏清明怒喝道。 “王公子!”陶宥听到王月明的话,脸色也是难看起来:“江兄公然之下出拳伤你是他不对,但你污蔑人家女孩清白,也要考虑自己做的是否不妥。愤然出拳,也并非不合乎情理。你这样聚众伤人,不仅辱没了你才子的名号,治下罪来,也是难逃。不如退一步,和气生财如何?” “治罪?”王月明怒极反笑,说道:“伤人是罪,互殴倒是小事,失手死了人,杭州几亩地,一个三品官应该可以顶个人按下去。我这才子名号,三拳下来早就碎的不能再碎了。陶宥,你如今不叫我王兄,多了个姓江的江兄,听起来倒是喜事,今天就让这喜事化成丧事,不知道你还叫不叫的出口。” 说完,王月明踏出学堂,挥手捎上跟着的打手,扬长而去。 苏清明满面怒气,颜九昔面色铁青。 “这算什么才子,就是个烂痞子。”苏清明咬牙道。 “九昔姐,他去找闻归哥算账了,怎么办?不能让闻归哥死了啊。”苏清明看着王月明离去的愤懑背影,担忧道。 “清明,你介意过年府上多个拜年客人吗?”沉默了一会儿,颜九昔突然开口道。 苏清明愣了愣神,答道:“这……应该不介意吧,为什么问这个,九昔姐?” “那就跟我走,去找闻归哥。”颜九昔淡淡地道。 苏清明不明觉厉,随着颜九昔就往外走,董瑞年早已站在外面背手而立。 “要备马吗小姐?”董瑞年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脸色平淡地问。 “不用了,董大叔,你到落池找凌叔,跟他说到江闻归家,咱们上门请客。我和清明先行过去。”颜九昔安排到。 “明白。”董瑞年点头称是,随即转身便走,三两下就没了踪影。 “轻功!”苏清明惊讶道。 “清明,颜小姐,你们这是……去干什么?”陶宥从学堂里出来,见到了飞快消失的董瑞年和刚要行动的颜苏二人,问道。 “救人。”颜九昔没有废话,也顾及不上陶宥,拉上苏清明转身便走。 陶宥看着快步离开的二人,似乎猜测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九昔姐,你刚刚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苏清明依旧没想懂颜九昔讲的话是什么意思,疑惑问道。 “你猜猜?”颜九昔问道。 “救人。”苏清明说道,颜九昔没有点头,没有摇头。 “打宾后敌。”颜九昔轻轻说道。 “爹,闻归哥打了王月明,那人肯定会找人上门算账的,我们不派些人去那保护他们真的可以吗?”颜九昔担心的问道。 “你看你这样子,跟个小媳妇似的。就这么担心我那侄子?”听了颜九昔的话,颜川笑着调侃道。 “哎呀,人家帮了我,我也是为他想嘛。”颜九昔丝毫没有外人在时那份儒雅,拉着颜川的手臂开始撒娇,半掩饰地解释道。 “不用。”颜川摇头说道。 “为什么?”颜九昔撒开颜川的手,赌气地嗔怒道。 “有江实在,他们做不了什么。就算真找上门了,如果被你见到,你带着你凌叔找去上门宴请就行了。”颜川笑着说:“你知道你闻归哥他爹要真动怒了,王月明会怎么样吗?” “怎么样?”颜九昔好奇道。 “几个人去,收几具尸。”颜川笑着说,似乎讲的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颜九昔愣了愣,有点不放心地走了,颜川坐在厅里,看着颜九昔的背影,喝了口浓茶,却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不过……那就破了誓了……明明这辈子,他都说不拔刀的。” 第二十七章 凭我是你没死的爹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哎,这么多人是干嘛的?找谁来了?” “这么多人?还有拿着刀的,这是……要杀人?不会是山贼吧。” “不是吧,看着不像,我们这有谁惹事了,十几二十个拿刀的大汉,这可是要出大事的啊。” 二十个来个人跨过山岗,走入了村子的牌匾,一路上的嚣张姿态引来不少村民的注目。大队伍里大半的人拿着柴刀,一看就是来找人算账的。王月明稍微侧目,阴戾的目光让被注视到的村民都闭上了嘴。一路的寂静无声。 既然江闻归说过自己住在山岗后面的村子里,他王月明也多少要大驾一下对不对。 王月明阴阴地笑着,他特地叫上自己那几个兄弟,更是托关系找来了十几个流氓混混,承诺给足好处。 这趟来了,他至少也要让那侮辱自己,抢自己女人的江闻归死无全尸。 一小孩呆呆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王月明见着,上前两步,抓住他的手臂,满面笑容问道:“小朋友,你可知道江闻归的家在哪里?” “你……你是谁?我没见过你,为什么要找闻归哥?”小孩被这个鼻青脸肿的哥哥握着手臂,迷茫转化为恐惧,往后缩了脖子,道:“你……你是坏人!我不说!” 听了小孩的话,王月明脸上儒雅随和的笑慢慢消退,手上突然用力,一字一句地问道:“再问一次,江闻归在哪里?” 小孩被抓的生疼,害怕地哭出声来。一个农妇听了哭声,连忙从人群中出来,拉过自己的孩子,害怕地看着王月明,说道:“这位公子哥,你……我的孩子不懂事,你问什么,我全告诉你!” 周围的村民吞了口口水,也不敢说什么。能不惹事就不惹事,王月明带着这么多拿家伙的汉子,如果自己出声声援被砍了一刀,那简直是死的不明不白。 “没事。”王月明又恢复了笑容,笑道:“这位大婶,你能告诉我江闻归的家在哪里吗?” “在……”那个大婶犹豫了一下,没想明白村里大家都喜欢的江闻归怎么得罪了这个公子哥,思量再三,但终究还是指了指江闻归家房子的地方,说道:“在那。” “好,谢谢了。”王月明轻轻点头,对身后的人说:“走,咱们杀人去。” 身后那群混混拿着刀一阵迎和,杀人两字听得周围街坊一阵胆寒。 一行人大步流星走到了江闻归家门口,周围的邻居街坊看着这一伙人停下,王月明透过窗往里面屋子看了一眼,却空无一人。说 “你去那边窗户看看。”王月明吩咐道。 “没人。”一个汉子绕过去看了另一边的窗户,回来说道。 “怎么?这个时候不在家?”王月明冷冷一笑,说道:“人去哪了?” “该不会是远远看见了王少爷要来,屁滚尿流跑了吧。”一个混混阴阴笑道。 人群中,黄怡远远见着了一堆人站在自己家门口,急忙过来,钻出人群,见着王月明,大声问道:“你们一群人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她很清楚来人目的,那天在集市里她亲眼见着这王月明被自己儿子三拳打昏,也知道这人肯定是来报复的。江闻归现在在山上,江实也尚未回来,她身为一家女主人当然要出头,反正她也有恃无恐。 一群人转过头来,王月明见着一身素衣,盘着头发的黄怡,眼前一亮,问道:“你是?” “我是这家的女主人。”黄怡冷声回答。 “那就是江闻归他妈了,年纪多大了啊,没想到长这么漂亮。”王月明上下扫了眼黄怡,阴森地笑笑:“身为人妇了还这么靓丽,还没试过人妻的味道呢。既然你是江闻归的妈,那就好办了。” “来!来人给我把这女人绑了!再把她家房子砸了!如果这江闻归不出来,那就好好玩玩他的妈,大家也好好尝尝人妇的味道。”王月明狞笑道。 周围的混混听了这公子哥粗言秽语,精神大振,眼神也是一亮,虽说黄怡已是人妻,生过孩子,但这身段这样貌,他们可是不多能见到的,如果能玩玩,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话音刚落,有几个大汉淫笑着提刀上前,朝黄怡走来。而剩下的那些大汉也是提起刀斧,两下就砍在江闻归家的门上。 “你敢!”黄怡柳眉倒竖,呵斥道。 “有啥不敢的。浙江杭州不敢讲,如果只是你们这小小的村子,我堂堂三品政官儿子,提着刀,干遍村里的女人也没人能动我一根毛。”王月明哈哈大笑,道:“各位大哥,快点动手吧,你们不也着急尝尝这女人味道吗?” 那几个混混听了,更是有恃无恐,淫笑着一步步逼近黄怡,让黄怡不得不倒退两步,脸色铁青,怒斥这王月明人渣。 其余的村民心头愤怒,但就如这个纨绔说的,凭他的身份,报复起来不是小事,也不敢动手,只敢怒色。江闻归这被找上门报复就是个例子。 几个男人看着几个得寸进尺想要侵犯黄怡的混混,已经握紧了拳头,随时准备大打出手。几个女人把黄怡揽在中间,惊怒地看着那几个混混。 “我倒是挺着急尝尝你老母的味道!” 一声怒喝如惊雷破空。 一柄飞斧如炮弹袭来,直接砍入最前面一个混混的肩上,而那个混混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一斧砍得倒飞出去。这一飞斧就如同当初砍熊那般惊为天人,大量的血瞬间从豁口上暴出,让地上的积雪染满了泼墨般的红。剩下的混混大吃一惊,连忙往后后退几步,死死地盯着来人。只剩下被一斧飞中的男人躺在地上哀嚎,手脚抽搐。 人群也被吓了一跳,转头望向来人。 几丈后,两个脸色阴沉的男人缓缓走来。 飞出那一斧头的人正是江闻归,他还背着箩筐,里面全装满了木头。 另外一人则是吴伯,他们两个方才才砍完木头,结伴下山,哪想到就遇到了这个王月明上门寻仇,自然愤怒无比。 “缩了这么久头,你终于肯出面了,江闻归。”王月明反而笑出了声。 江闻归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卸下箩筐,两步上前,一脚踩在混混身上,俯身拔掉那深深没入男人肩头的斧子,这一下更是大量鲜血泵出,男人痛苦地大声哀嚎,在地上抽搐了两下,随即昏死过去。 “王月明,你要是敢动我妈和我家一下,我和你保证,这里的人,包括你,一个都回不去。”江闻归淡淡地说。 “哈哈哈哈哈。”王月明似乎没有看见江闻归的举动,听了他的威胁,放声大笑,问道:“就你也配?凭什么?” 江闻归听了他的嘲笑,却是淡淡一笑。 “凭我是你没死的爹。” 第二十八章 遥遥一鞠躬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凭我是你没死的爹。”江闻归笑着说。 王月明终于崩不住笑,脸上的得意洋洋又换为阴沉。 “这个时候了,倒是牙尖嘴利,我要看看,我带的这些人,你怎样拦下来。”王月明一字一句地咬牙说道。 “大不了全部杀掉,你这种废物身边的打手,能有多厉害。”江闻归对王月明轻轻挑眉道:“不过我真没想到你这种天天读书的所谓才子竟然有这种血性和胆量,敢带人真找上家门,看来是亏没吃够。” “吃亏?”王月明不怒反笑:“掂量掂量手上刀子和权贵,也不好好想想谁吃亏。江闻归,你这口气够大的啊。” “你真以为你爹做个官你屠两户人家就没有事了?王公子,狠心是好事,但你该揣度一下我和颜家的关系才对,东窗事发,你些许可以找个替罪羊,但如果提督找找关系下令严查翻案呢?这样就会把你揪出来了吧,再卸了你爹的官位,这么说来你还真是个大孝子啊。” 王月明脸色速变,脸上笑容顿时凝固。 他这番带着这么多人大动干戈,甚至事先还和颜九昔苏清明说两句威胁话,其实都是想把这事干的轰动点。打从心头里,王月明就认为这个江闻归只是单纯和颜九昔相识,算起来和颜家并没有什么大渊源。到时事情追究上来,颜九昔求求颜川,也是反响不大。但如果江闻归和颜川有关系,那就天翻地覆了。 “我就这么告诉你吧,你想动的我妈是颜提督的弟媳,我爸是大将军异父异母的弟弟。我是他的大侄子。”江闻归笑道:“你以为我为什么和九昔走这么近?今天你把刀提着过来了,砍死我,你爹解甲归田你滚去充军,往更深的说,可能颜将军一下动了心火,掺和两脚,一道请令上一道令下,你爹不死,你要死得干干净净了。不过要是没砍死我,我新年就去你家府上拜拜年,和你爹举杯畅饮。说不上给你讲什么好话,至少能让下人给你们家涨涨阅历是不是。” 江闻归依然笑道:“敢吗?” 王月明一动不动,却是满心后悔。 江闻归这话是威胁,旁人听了可能置之一笑,毕竟这日光下下,这农民肯定满口胡言,他一下人,怎么和颜将军有所牵连?再说有,在这偏僻地方砍了,如果他和颜提督来往不多,颜将军不找上门,也是一问不知,什么事没有。 但他不一样,他在集市上亲眼见着江闻归和颜九昔打打闹闹,经过了那一件事,虽说满口嘲讽句句贬低,但对江闻归的看法暗地里不知道高了多少眼。 更难堪的是,他想起了父亲曾经和他聊起过的一段往事。 曾经这杭州一片地的大事,二十年前的,震撼所有人的大事。 这杭州,曾经有个江家,江家的老爷身份不凡,是个京外从二品文官,眼界奇高无比,被人称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次上京面帝,谈到对天下局势与抵御外族的见解,竟是字字珠玑,言简意赅,让人满心震撼。惹得李姓皇帝龙颜大悦,一声令下,竟然直接将这位江太爷直接拔擢为京内正一品大学士,立于龙椅边做一名谋士。 更加让人意外的是另一件事。 皇帝大手一挥,招江家长子为驸马,进京迎娶皇帝次女长河公主,封为帝婿。 人人知道,一道圣旨,江家将世代富贵。 皇帝对江家,对江家长子的宠爱,不言而喻。当时镇子里很多青睐江家长子的女孩都暗自叹气,这江家长子长得是十分俊美,并且才气十足,但去了京城做了驸马,此生注定与他们没有交集了。 总归,这是一件喜气洋洋的大事,有人嫉妒有人恭贺,但下到杭州老百姓而言,这只是一件茶余饭后笑谈的美事,这一拔擢,人们预测,江家会马不停蹄赴京,这江家长子也会立刻翻身上马,去做这人人恭贺的驸马爷。 然而,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江家长子非但没有赴京,甚至玩起了一件非常疯狂的事。 他带着当时杭州另一有名官家,黄家的长女,私奔了。 此话一出,人人哗然。 有人揣度,有人不明所以,但每个人都在疯狂谈论这件事。 江家长子,黄家长女,这对金童玉女,了无踪迹。 江家老爷,带着一家人赴京,唯独无长子,临行前,有人偷偷看了江家姥爷的表情。 面无表情,看不出怒气。 “有情人抱得紧了,不让老天爷拆散了啊。”王月明听着他父亲最后感慨地叹道:“当时我也见过几次这江家黄家的两家俊俏,我跟你说,这江家长子样貌可不输你,那黄家长女,美的也不逊色于那个颜提督的千金啊。” 那时王月明听了,也只是呵呵一笑,没当回事。 此时王月明却是手脚颤抖,双眼圆瞪。 江闻归姓江,他爹也姓江。 他家明明为农民,却与大名鼎鼎的颜家有所交集。并且隐姓埋名。 江闻归从小在泥地里长大,却有着非同一般的眼界举止与谈吐,他的母亲甚至还是如此貌美,丝毫不像一个妇人,而他也是样貌英俊。 江闻归正值青年。 种种夜灯似乎拨开了层层迷雾,虽说没有明亮地可以看见日光,但王月明还是猜想到了。 如果不是,又哪有这么巧? 王月明狠狠一咬牙,已经提刀到了这里,知道了江闻归身后通天的背景,他又哪能一退再退? 今天自己放了刀,谁说他日后不会提着刀到他王府? 他给了自己三拳。 见着王少爷的咬牙纠结,又听了江闻归的一番发言。一个公子冷汗直流,拉拉王月明的衣袖,问道:“少爷,现在该怎么办?” 王月明松开眉睫,毅然决然。今天就是拼了王府,也要杀了此子。 “杀了他。” “我扛着。”王月明补充道。 那名公子听了命令,咬咬牙,下令:“各位好汉,我们去杀了这江闻归!” 江闻归微微皱眉,这王月明的胆识还真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已经托出了颜川做威胁,没想到他还是敢对自己痛下杀手。 “吴伯。”江闻归轻轻地说。 “嗯?”吴伯转头。明明他听着这王月明下杀令,却依旧好像没事人一般,不见半点紧张。 “你说,他们要真冲上来,我如果打不过,会死吗?”江闻归轻轻地问。 他如今还未继承星辰,未习得武艺,虽说有好根骨,天生比别人大力,但只是一张白纸,自然双拳敌不了这么多手。 “不会。”吴伯摇了摇头。 “为何?” “你吴伯一个人就可以收拾了他们,就算我收拾不了,剑老弟也不会让你出一点事的。” “师傅?” “他是天下第一,不仅仅是武功了得。”吴伯笑道:“你身上有命数,你的命数有关六行,与他息息相关,最是亲密无间。你有危险他自然能察觉得到。武艺学习到了最后,和气运连着千丝万缕,你尚未入门,以后你变强了,你也会知道的。” 江闻归点点头,他尚未入门,是初次了解,但也听得明白。 原来武功不只有武功。江闻归想到。 眼前,十来个混混抓紧了刀斧,已经快步向他冲来。 江闻归握紧斧头,蓄势待发。吴伯也单脚后退。 虽说他死不得,但也不意味着他一味让他人帮自己解决。 江闻归疾步而上,那些人离自己只有区区三丈。立马就是刀斧交锋。 江闻归突然停下脚步,原本气势汹汹的前冲架势瞬间停下。 那些王月明请来的“高手”内心狂喜,已经准备一刀砍死这个突然泄气的待宰羔羊。 一袭黑衣,缓缓落下。 那些混混刀未落下,却是惊惶地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黑衣转过头来,正是吴凌。 “王月明。”吴凌立于几人正中冷冷说道:“这小子可是我们颜府要请的贵客,伤了一毫毛,难不成拿你的命来抵?” 王月明见这半路来客,一眼就看出是颜府中人,嘴唇嗫嚅,说不出一句话。 说完王月明,吴凌转头说道:“弟弟,姓江的小子,我没来晚吧。” “哪有的事,吴凌伯伯来的正好。”江闻归笑道。 “哥。”吴伯笑道。 听着阔别已久的一声哥,吴凌少有地露出了笑容。 吴凌身后,董瑞年,苏清明,颜九昔急忙赶来。颜九昔喘着粗气,庆幸终于是及时赶上了,苏清明满脸幸灾乐祸,鄙夷地看着王月明。 “王月明,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颜九昔冷冷地看着王月明说道:“持械伤人,还早早打好了诓骗法令的算盘,这事我可得好好和我爹说说才行。” “现在再让你手下的人挥刀试试啊。”苏清明笑呵呵地道。 王月明咬牙切齿地盯着颜九昔和苏清明,许久,还是泄了气。 “道歉吧,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了,只是看看这小子会不会过往不究。”吴凌淡淡地说道。 听了这话,王月明浑身颤抖,沉默良久,还是咬了咬牙。 “今日之事,是王月明的过错,损坏了房屋,惊扰了各位村民,我过几天会请人上门带上补偿。以后,我再也不会再找江公子的麻烦,非常抱歉。”王月明面向江闻归遥遥一抱拳,低头说道,满心不甘,眼眶都也是红了。 他知道,自己莽撞了,被女人冲昏了头脑。如今他才知道这江闻归背景多深,他不该动江闻归,也不能动。方才,想明白了,就是搏了命,搏一辈子了。如今这个台阶,就看江闻归给不给了。 众人也许不明这反转是为何,但江闻归,王月明,吴前,吴凌和颜九昔却是了如明镜。 傍上颜家,王月明就不能动。 “有胆量是好事,但也要斟酌。”江闻归淡淡地说:“这事,江某今天不计较了,请王公子回吧。” 王月明如释重负。 如果江闻归说了句来日报仇,那他真的杀也杀不了,只能等他借颜家气力有权有势了,那才是最痛苦的。 王月明看着鸣金收兵的那些混混和所谓书生,思量再三,最后对着江闻归深深一鞠躬,带人离去,临走时扛上了那个半死不活的家伙。 就如同他对江闻归的重视一升再升,江闻归对他的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颜九昔,当着颜九昔的面丢了面子让他被冲昏了头脑,这王月明其实还真没江闻归先前想的如此不堪, 江闻归想不到,他明明听到了颜家的大名,依旧敢下令杀了自己,也想不到他会在离去之前再遥遥一鞠躬。以王月明的脾性,大可一拜后就走人。 “出乎意料啊。”江闻归感叹道。 “谁不是呢。”吴伯也感叹道。 闹剧结束,以江家破了道门,王月明那边重伤一个人告终。说起来,王月明来杀人,结果只是自己的人被弄伤了,要告官估计也是他告官才对,不过想来他也不会这么做了。、 黄怡和大家道了歉,说这是场误会,这个人不会再来了,众村民才散去,不过有人认出来颜九昔是之前来找江闻归的女孩,她既然来了帮江闻归平定这事,江闻归有相好的事看来已经尘埃落定了。 进到房子,江闻归叹了口气,终于是舒服地坐在床上。 有事当然是进屋聊了,不过他家本来就小,董瑞年站在了外面,但里面还是塞了六个人,看起来还是怪拥挤的。 江闻归看看天,估摸着不到四分之一个时辰就到响午了,江实想来很快就回来了。 “你们怎么知道消息过来的?”江闻归笑着问。 “哦,那王月明带着人来了我们的学堂,说要报九昔姐的仇,动不了她,那就把她情郎砍了,然后就大张旗鼓地走去找你了。九昔姐说可以借着请你上府顺着摆平这事。”苏清明解释道,不过他年纪尚小,有的话没怎么思量就讲出来了,情郎这不当讲的话,整的颜九昔弄了个大红脸。 “这么大张旗鼓,看来脑子真是被冲烂了。”江闻归摇摇头。 “我爹和我说了,王月明找上了门,只要说颜家将你们请去颜府做客,不仅可以摆平这事,王月明以后也不敢轻举妄动了。这么说来,爹的办法说的还真对。”颜九昔笑眯眯地说。 “那还真亏你们来了,如果没来,在这地上死十来个人,也不是件容易解决的事啊。”江闻归啧啧道:“如果我一气之下把这王月明砍了,这事颜府也兜不下来吧。就算我没事,也要与王家拼个不死不休了。” “要真是这样,你小子没进江湖就有仇敌了,算得上天赋异禀。”吴凌赞叹道。 “这么久没动刀子,一动就要杀个大的,不知道会不会怀念呢?”吴伯回味道。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黄怡有些无奈地盯着这三个男人,心想闻归还没入世就要满身流氓味了。颜九昔和苏清明乐呵呵地笑着,倒是不顾说的话混不混。 “这丫头,也不是个省油灯啊。”吴伯瞥了眼颜九昔,暗暗想到。 “哎?我家门去哪了?”门外突然传来惊声,众人看向门口,江实见了鬼似的看着早已不复存在的屋门,满脸错愕。进了屋,见着满屋的人,更是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爹。”江闻归笑道:“终于回来了。” 江实见着苏清明,颜九昔和吴凌这几幅面孔,皱了皱眉,后知后觉地道:“我知道了,是不是那王月明来过了。” “对,王月明过来报复,带着一堆人想把我们家拆了,不过吴凌伯伯他们过来了,摆平了这事。”江闻归点点头。 江实点点头,既然王月明走了也懒得计较,对吴凌说道:“凌哥,没想到你还大驾来我们这救场了,还真是让我这小房子蓬荜生辉啊。几年没见,看着比前哥还年轻了。” 吴凌瞥了他一眼,懒得回答。要说这江实也是读了很多书的人,怎么说起话来就像个流氓痞子一样没半点逻辑,当年那才子的名号到底是怎么来的? “麻烦你了,来请个客,还得帮着劝架。”江实笑道。 “这种事就让我们家小姐说吧。”吴凌还是懒得说话,摆摆手,示意聊到这种事当然得正主开口。 “嗯……”颜九昔左右望了一下,见着众人眼光落在自己身上,随即连忙开口道:“对,闻归哥曾救我一命,又在集市上帮我说话,解王月明的围,不顾得罪他。我爸说,闻归哥对我们整家,尤其是我都有恩情,不只是一些送礼可以回报的。恰好闻归哥父母又和我家是旧识,吴前叔叔更是吴凌叔叔的弟弟,于是我们打算邀请江叔叔一家三口和吴前叔叔,春节一起,上颜府好吃好喝住几天,让我们做回地主,报答下谢意,缓缓歉意,也让老友,兄弟重逢,给新年多添几分柴火。不知意下如何呢?” 说完,颜九昔打量了一下被邀请的几位客人,黄怡和江闻归微笑着看着自己,吴前和江实也无所谓地笑着,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有些许深意。 “颜侄女有这个心意,我们当然欣然接受了。”最后,是黄怡笑着开口了,对比那三个男人,这种小事上她明显更有说服力:“既然这样,那大年三十我们就会前去颜府做客,到时可要好好招待我们哦。” “当然当然。”颜九昔展颜一笑,两个温婉淑女的女人在一起,实在是养眼的风景。 江闻归安静听着,瞥了眼苏清明,发现这小子扭扭捏捏,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于是问道:“清明,怎么了?” 众人齐刷刷看向苏清明,苏清明抬起头,见着大家的脑袋,缩了缩脑袋,大家见着奇怪,最终还是他怯怯地开口了。 “这个……希望闻归哥也来我家拜拜年。”苏清明摸摸脑袋说。 几个大人听着,哭笑不得。 江闻归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 第二十九章 见未成的驸马爷,见北界的荒冢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大年三十,杭州一片灯火通明。城内人声鼎沸,彻夜不眠。 江家一家三口连着吴前日落西山前便落宿在了颜府,一眼望去,诺大的府邸简直望不到边。颜九昔笑着招待几人放下行李。先吃一顿接风洗尘的饭再说。 刚安顿好行李,厨房掌勺的就已经做好了一桌子盛宴,看起来早就准备好了。江闻归从小到大也没吃过这么丰盛的东西,看的直咽口水,不过还是正襟危坐看不出一点倪端。颜川和在座的各位都是老相识了,也就大喇喇地请大家落座,颜家的夫人也出来迎客。不仅是江闻归,江实夫妇和吴伯其实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嫂子,毕竟几人都隐居多年,这么久来也和颜川没有交集。 颜家夫人叫做潘凝雪,人如其名,潘凝雪肤色雪白犹如凝脂,虽然有些年纪但也风韵不减,眉眼脸蛋和颜九昔七分相似,和江闻归心里想的样子差不多。毕竟能生出颜九昔这样温婉美丽的女儿,单凭颜川那张脸肯定是做不到的。 “嫂子挺漂亮啊。”落座,江实笑道。 “谢谢江公子。”潘凝雪微笑点头,。 “别客气,你是川哥的老婆,叫我声江老弟就行。”江实大大咧咧地说道,然后侧身抓着颜川的衣袖,在耳边轻声说道:“行啊大哥,当了大人物就是不一样,看上的女孩比小时候那满脸雀斑的好看多了。” 潘凝雪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只是轻轻微笑,目光缓缓转向颜川。 颜川浑身一颤,咳了两声,没有回答江实的调侃,而是充分展现了一家之主的风度,率先拿起筷子:“来大家快吃东西吧,做了这么多吃的,大侄子可要多吃点啊。” 江闻归应了声好,江实则是翻了翻白眼,看不起地切了一声。 想年轻的时候,颜川可以说是他们几个一起玩的人里胆子最大的一个,见着蜘蛛趴墙上,蛇钻草里都是他一手抓下来的,作为几个人里的大哥,颜川什么事都义不容辞地站在最前面。个姓憨直,胆子大,被江实笑称为川哥。 但有一天,江实见着颜川躲在一墙角上,刚纳闷自己大哥干啥呢,站在后面一眼看过去。 好家伙,颜川看着一女孩喂一直瘦骨嶙峋的小猫,那小猫她们在街上也见过很多回,这样的流浪猫满地都是,江实不得想那女孩真是好心肠。 江实看了眼颜川的表情,微红中全是扭捏,还带着两三分的仰慕,自己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哥有这种表情。 那时起江实就知道,就算以后自己这大哥做了皇上,肯定也怕老婆。 潘凝雪小小剐了眼颜川,随后转头看向身旁的颜九昔和再身旁的江闻归,低头吃饭。 这座位看起来是随意坐的,但却刚好随了颜九昔的意思。 一张大圆桌,男女却分的很整齐。男人里,吴凌坐正中间,左边依次是颜川,江实,右边则是吴前,江闻归。 江实隔壁坐着黄怡,颜九昔坐江闻归旁边,潘凝雪坐三个女人正中间。 潘凝雪轻轻转过头看着江闻归细细咀嚼的侧脸,脸上浮现出浅浅的微笑。 ——吃饭前。 既然是老熟人相见,自然要大点阵仗,分桌坐肯定是不行的,于是就要一张大到可以围着十个人的桌子。随后下人们把一张大桌并在大厅里,做主人的潘凝雪和颜川坐在大厅里,看着自己女儿沉思。 “九昔怎么了?这是在干什么?”潘凝雪一手托起下巴,看着站在饭桌前像在排兵布阵般的女儿,问道。 “应该是在排座位,想想这么多人怎么坐最好。”颜川瞥了眼颜九昔,随口道。 “为什么?”潘凝雪皱眉,疑惑不解。 “想坐闻归隔壁呗。”颜川笑道:“这小丫头,到这年纪了,女大不留中,也有喜欢的少年郎了。不过幸好是闻归,如果是别人的话,我估计做不到这么坦然说这些话出来。” “那姓江的侄子真有这么好,你也看过这么多朝廷里顶尖的大人物了,眼界这么高,还是对他这么高评价。”潘凝雪转过头,饶有兴趣地问道。 “就和他爹一样有本事。”颜川笑道。 细细打量了一番江闻归,潘凝雪露出满意的笑容。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虽说江闻归和颜九昔似乎如今还没互道心意,但是知道了女儿喜欢的是这个少年,潘凝雪还是生不起什么不满。 她曾听过很多次颜川提及江实,有讲起他们一起的往事,也有埋怨过他为一个女人放弃未来和权贵。 但毫无例外,颜川口里的江实,是个极有本事的人。 潘凝雪曾听过颜川喃喃自语,如果有江实,那场战争可以少死不知道多少人。潘凝雪当时大为震惊,她了解自己的丈夫,一手掌握一省兵权,不仅是个会上阵杀敌的士兵,也是个极有谋略的将帅。他的目光从来没有怎么出过错误,如果江实有这种本领,要不他就是个可以以一敌万的绝顶高手,要不就是个拥有极强谋略的贤才。 抑或两者都是。 既然颜川亲口说道这个儿子不输于他那能力通天的爹,那做自己的女婿,显然毫无问题。 再者说,江闻归长得高大帅气,唇红齿白,既有黄怡的温婉,亦有江实的阳刚,着实是看着欢喜。再者说,潘凝雪也是经历过年少和颜川两两相望的人,对于那段青葱美好岁月总有留念,如今这番青春场景出现在眼前,自然是看着开心。 江闻归一口一口地吃着饭,却是满头大汗。 他当然知道潘凝雪在看自己,那种眼神就像村口大妈看他一样温柔,搞得他有点手足无措。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眼神。 江实喝了口酒,看着儿子的窘态,想笑的又喝口酒,从小江闻归就懂处事心计,但在男女之情上,因为七岁起身边就没什么相处的女孩,懂事后这方面还是一无所知。现在这手足无措的表情他当爹的看着也是幸灾乐祸。 想回十年前陪伴在江闻归身边的,那个也许和他儿子约定过终身的女孩,江实总是满心感慨。又想到雪若这丫头了。江实喝着酒,眼神微微迷笼。洛柏他们家迁去京城已经十年了,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呢? 如果他们没走,如果那件事没发生的话,两家可能已经立下婚书了,等着一天黄道吉日抬上八门大轿。新郎新娘拜天地拜父母,他和洛柏把酒言欢。 可是没有如果。 颜川转头看向这个不知为何沉闷,心思不知飘向何处的江实。 江实一举酒杯,一甩头,似乎甩去了满心的忧愁。 “再来一杯!” 江闻归看了眼不知为何情绪高涨的江实,拿起酒杯轻轻一抬,抿了小口。 他也不是不喝酒,只是喝得少,不像几个大男人一样动辄一坛一坛跟灌汤一样下口。事实上他并不喜欢喝酒,只是有长辈在席上,他做男人的肯定也要喝点。平日里是滴酒不沾的。 饭桌上,姓吴的两兄弟久别重逢,聊着近事,时不时感慨处来上一杯。颜川江实两人攀谈着过往的零零碎碎,也没谈到什么家国大事。黄怡在一旁微笑,时不时喝一口好酒,听着两个男人讲一件一件的过往。 酒桌这就属这母女和江闻归最安静。 颜九昔身前没摆酒杯,只是一个素雅的陶瓷茶杯,想来这黄花大闺女也不喝酒。江闻归看着她细嚼慢咽一口饭咬上几十口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平常一顿吃多少饭?” 他这样问不是没有原因,大户人家一般迷信,认为吃饭的碗大就意味着饭碗大,所以饭桌上大家吃饭的碗都是大的,只有颜九昔的碗小小的,只有江闻归面前碗的三分一大小。 “这个碗半碗。今天你来做客,我就破例吃多点,吃一碗。”颜九昔指指自己的碗,笑道。 江闻归看了眼她面前那袖珍大小的碗,有些眼角抽搐,这女人的胃都是什么做的,平常这半碗饭还不够自己塞牙缝的,属麻雀的? 注意到江闻归见了鬼一样的目光,颜九昔眼睛一瞪,说道:“干什么?没见过饭吃的少的? “没见过这么少的。”江闻归纠正道。 “平时阿姨在家里吃多少?”颜九昔悄悄问道。 “不多,你这个碗一碗半到两碗。”江闻归看着她,指指自己身前的碗:“我的话就是这个碗两碗左右。” 颜九昔咋舌,吐吐舌头,上下打量了下那碗饭,没说话了。 吃过晚饭,江实和颜川继续端着酒杯上楼聊了,吴前吴凌两兄弟许久不见,自然是要独自相处,两人道了声别就不知道窜哪去了。 “娘。吴伯为什么会也来这小村子住呢?为什么吴凌伯伯又做了颜府的人呢?”江实看着两人的背影问道。 “年轻的时候和家里闹了矛盾,你爹知道我却不太清楚。”黄怡摇摇头,随即补充道:“不过我还是知道一些的,你的两个吴姓伯伯,其实都是出自武林世家的。” 武林世家?江闻归咋了咋舌。 “闻归!阿姨。”江闻归和黄怡闻声转过头,颜九昔笑着走到两人身边,说道:“你们是第一次来到我们家,让我和妈妈带你们一起参观一下吧。” 江闻归望了眼大到见不到边的颜府,笑着点了点头。 二楼,江实和颜川站在阳台栏杆后,静静看着城中的一片灯火通明,拿着酒杯,感受着夜晚吹来的阵阵冷风。 “这就是一生最高武官的府邸啊,真气派。”江实啧啧称赞:“你说你,跟我一起那段日子怎么没这么出息,我一藏头露尾了,你倒好,两三年就从一白丁坐上了提督,真是威风啊。” “这不是学了你点本事吗,你走了我就好自己大展拳脚了。你以为这位置好爬上来?十几年前北边那群蛮子入侵,我当时跟着这杭州一群陆兵北上抗蒙,最后,南边北上的兵死了差不多七成,杭州去的兵活着回来的只有寥寥百人而已,和我一个队的,只有我还能站在这里。后来李明全造反,我领着江南兵,死了九成人镇压住,次次身先士卒,也没想过自己能活着。坐牢提督这位置,是不知道多少人命叠出来的。有敌人有自己人,不例外的全死了,也不简单啊。” “倒是你。”颜川有点无奈地说:“为什么就不肯做那驸马爷呢?偏要和你家怡儿私奔,权贵全都放弃了,甚至你爹的棋盘都被你打乱了。我们兄弟这么多年始终聚不齐,你就开心了?” “我随他走了十来年,他既然可以下好这个天地的每一步棋,对着一个朝夕十几年的人,出了乱子,我想也有办法可以捏回来。我又何必随他愿呢?”江实仰头望向夜空,只见繁星点点,缓缓说道:“那天,老头知道这件事快被我气死了,当着面想绑我去做那驸马。他说我不当驸马不是问题,但如果我隐入了尘世,未来某一天老婆走了,儿子成人,了无牵挂,突然心血来潮,一剑出世,就可以斩断了他几十年好不容易缝上的线,他又怎么不怕呢?” “其实我还是怕死,我不想做他几十年来的一颗棋子,不想为那龙椅上见都没见过的皇帝卖命,不想让怡儿和一个不是我的人在一起。我事事随着他意,最后翻了,想想也是痛快的翻盘。如果我去了,多半就要死了吧,杀鸡儆猴也好,怎样也好,不知到时怡儿会不会伤心。”江实轻轻说道。 “听起来很窝囊,也很拾不起来,或许还很病态,但我就是想从他手里跑出去。对着那个把江家做成殿下狗的男人吐口唾沫。”江实轻叹口气,平静地说出这句大逆不道的话。 颜川沉默不语。 江实是天下第一,是百年的天才,或许还能是抗蒙的大将军,是京城大学士的长子。但颜川始终拿不清这是不是件幸事。 “你猜我怎么着,我当他面挑断了我右手的手筋,答应他从此以后再也不拿剑,不杀人。他看了我小半个时辰,脸色难看地吃了苍蝇一样,支支吾吾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还是灰溜溜带着妈他们去京城了。”江实说到这里,却是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畅快的笑声回荡于颜府上,简直能捅破一片夜空。语气里是无尽的向往。 笑完,他抹了抹眼泪,说道:“我这爹,活了几十个春秋,第一次败,败在了我手里。这事做的真畅快啊。” 颜川沉默良久,叹了口气,听到江实这番坦言,即使有想骂的话在嘴边,也骂不出去了。 两人沉默良久,还是颜川开口。 “你知道吗?老黄死的那夜,在北边,大火一直在烧,一刻不停烧了二十里地,中原兵和北蒙兵打了足足六个时辰。那一战,我们死了三万兄弟,整个天都被血雾染成红色了,感觉地上的血能浸到小腿高。”颜川望着夜空说道:“你爹原本是想让皇帝给你个将军的,如果那夜你在战场上,那一战我们少说能少死一万人,也许抗蒙我们能少三成的牺牲。那晚,我看着一直在烧的烈火,好像怎样都烧不完一样,我想啊,如果江实在,我是不是就不会死这么多兄弟了。但他在南边,不知道隐居在哪个小村庄里,也许正抱着自己的妻儿喝着酒看着月亮呢。” “那一晚,我真想冲回来杀了你。”颜川轻轻地说着。 也许是愧疚,也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江实罕见的沉默。脑子里浮现出那个叫老黄的男人,那日他衣冠华贵,在街头上看到那个满口黄牙粗话的年轻人和颜川勾肩搭背,原来他最后也死在了北边。 沉默良久,江实开口到:“其实有没有我,这仗都能赢。只是会不会死这么多人而已。你们打了胜仗回来的时候我偷偷去看过一次,浩浩荡荡走了这么多人,零零散散地回来了只有那么点人。我那时是真的害怕了,不知道在害怕什么,连酒都三天没喝。” “如果我去了,就照样浩浩荡荡回来一群兄弟。但我没去,将军百战死,你凯旋而归,当上了提督。”江实转头。 “你这么一说好像也不这么糟。”颜川轻轻说道。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这么多的兄弟,我更想他们还活着。”颜川颤抖地对着月光举起酒杯,不知敬谁,不知可以和谁碰杯,喃喃自语,最后一饮而尽。 那年江实隐姓埋名,他初入行伍,和一群也是刚入行伍的新兵蛋坐在篝火旁言欢,从不识到相识。但最后,无一例外,只有他孤零零地回了来。 权利高过人命,又高不过人命。烈火不灭,在荒凉的北边不知道烧尽了多少骨灰。 家里存的多少坛酒,他都一个人喝完了。 第三十章 月色真美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夜色明澈,江南就是这样,越是冬天天越晴,到了夏天北方要不只见得到炎炎酷暑,要不就是能让山都塌掉的瓢泼大雨,到了冬天就是多到不得了的黄沙,江南却总是小雨来完下大雨,终日都是阴郁的。这大寒时节雪一停,抬头一望,是万里无云的夜空。 夜空之下,两个踏入中年的男人举杯聊天,一个是名震一方的从一品将军,一个是无官无职的平民,却是毫无隔阂。 “我说,你能不能看出来,我家九昔喜欢你儿子。”颜川笑问。 “看得出来,不过说起来,那丫头在闻归躺床上的时候来看过他好几次,我当时挺纳闷的,两个人应该不太认识吧,怎么这丫头就来这么多次了?该不会早早就喜欢上闻归了吧。”江实问道。 “九昔不是那个时候喜欢闻归的。”颜川摇摇头:“那个时候,她是觉得你儿子和她曾经的一个救命恩人长得像。” “救命恩人?”江实歪头好奇道。 “大概是她七岁的时候的事。”被提起了难忘回忆,颜川也打开脑子匣子,细细回想,说道:“那时刚坐上这将军位没多久,三把火燃的正盛,有一群山贼在江南坐地,在杭州这块倒是不兴盛,在温州金陵苏州那些地方占山为王,听了人的指示,懂了要从民心下手,就拉拢了些穷书生,办了个叫什么清真教的教会,说什么盛行天道一类的,实则一直拉拢那些小官家里的人心,推崇天人。你也知道,大华这地最信佛信教,一来二去这清真教规模就大起来了,有人在背后撑腰,估摸着拉拢了万来人。但狗又改不了吃屎,头回说了自己没有凡欲,但那些贼子又管不住胯下那杆枪,结果呢,一大堆清真教的山贼嘴里说着信奉仙人,然后下去烧杀抢掠强抢民女,整个江南是乱了套了。” “一听就李明全干的事啊。”江实笑道:“这估计出乎他的意料了,人全来了,民心一点没拉到。不过想想,这事做的有理,但不全有理。一个远在千里的异姓王哪管得住江南这么大片土地。,做个藩王,想尽了兄弟缘分,也不看看自己几两实力能推翻。江南这块水温,饱日子多,大官人天天在娘们肚皮上滚,懒得理造反那杆子事。” “这不就是。乱了套了,那些穷人家孩子就真信了那些天上仙人,那些山贼绑不住脚,逞威作福下山做了淫贼,只有少数一帮人知道这清真教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颜川摇摇头:“在多不在精啊,你说是你爹还好,但他只是个李明全,这盘棋下的太烂了。” “后来呢?”江实问道。 “虽然这些清真教人谈不上对皇帝有什么威胁,但你也知道,祸及百姓,早些平定就更有威望。那时候我还跟黄铮国和隔壁江苏那两一品官讨论着要不要上道奏章,刚想着,圣旨就马上下来了,要我去带兵把江南这代的清真全部连根拔了。”颜川说着说着就笑了:“一万多的山贼,被打的溃不成军,平时那威风半点都没逞起来,听到官兵蹄子声就吓得屁滚尿流了,我们从杭州杀到温州,就是一马平川。再上去金陵,结果那群东西听了风声早跑了,我们追了百来里才追到,那些看着就五大三粗的全部斩了,留下些识字的盘问。” “供出李明全了?” “供出个屁,他小子精得很,这些穷人家孩子哪知道,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真正的清真教内党早就南下去李明全那广全了。”颜川叹了口气:“搞半天,除了名声,干了个屁。什么根都没拔出来。” “但是听说后来他们又反了。正是这里” “清了几个地方的山贼,我以为真的平安无事了,结果还没回到颜府,事发了。”颜川叹了口气。 江实看向他的脸,上面有着庆幸,还有恐惧。颜川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差点失去了这个女儿。”颜川苦笑道:“称不上死灰复燃,原来清真在杭州这代藏得很深,也是畏惧我这个提督。听到其他地方清真教都被扫光了,如果跑估摸着也是死,不走也是死,就反头想一把火烧了将军府,拎着我的家人在手里,可以趁机南下回到广全,一把灭掉这个扫贼的势头。” “原来是这样。”江实恍然大悟。藩王广全王蓄谋造反,在江南一地拉拢了许多山贼,但是组织起来的山贼被颜川一把火打的溃不成军,蛰伏在杭州的最后余党就想着借颜川家人的性命威胁,南下回广全,好保自己一命。 也就是说,那一夜,杭州蛰伏的山贼一把涌入了颜府,点了把火,顺便拿颜川的妻儿子女做要挟。 “真的,在北方抗蒙的时候,身边死了十几万的人,我都没有那晚这么害怕。我怕没了九昔,没了凝雪。”颜川轻声说道。 “多少人?”江实问道。 “五百多人。”颜川回答。 “都被那个人杀掉了?”江实问道。 颜川摇了摇头,道:“那时候,大部分山贼在前院和我们,大概三成山贼在后面点火杀人,还有绑架我的亲人。” “然后呢?” “他们说,想要让我的家人无恙,就让我们放行他们南下至少三百里,然后他们安全了才会把人送回来。” “你不能答应。” “不能。不放他们会死,放了,贼人逃了,他们被凌辱后死。”颜川轻轻地说:“就算他们不过河拆桥,我也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欲放了。” 一家之后,千百万家。 不放,颜家死剩一人。 这一放,满城谩骂蜂拥而至,一口口唾沫吐向家人,说道一家大过千万家的道理。批判颜川的妇人之仁。让这五百余党回下广全,也许对于整个战局只是小事一桩,但也能说成所谓放虎归山。 那刻的颜川,手脚冰凉。 “没人会怪你。”江实摇头说。 “杭州没人会怪我。”颜川叹道:“他们一直在安逸的日子里。” “之后呢?” “贼人告诫我,一盏茶时间不放他们走,他们就斩杀我亲人一人,如果过了半个时辰,全都杀了,就拼个鱼死网破。” “当时身边的将士都看着我,吴凌坐在我隔壁缄默不语,只是把手放在我肩上。我手下那些将士都叫我放他们走,说大不了他们到了南边再和李明全杀上一回。把这多出来五百人杀个光就行。” “但我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颜川摇头一笑。 “就在我要下令全军杀进我颜府的时候,颜府门前,出现一人。他一身白衣,几次恍然,我的妻子,女儿,爹妈和岳父岳母,全部凭空出现在我们面前。” “那人这么厉害。”江实轻声道。 “我还没来得及感谢,那白衣又凭空消失。我喜极而泣,待安定好了家人,下令冲锋。那群逆贼看见我的家人被解救,乱了阵法,被我们一阵冲杀,几乎没有损伤就杀完了。那晚我可是杀红了眼,足足斩杀了十来名逆贼。”颜川笑道。 “那晚后,我却找不到那个白衣,当时绑着我家人的贼子都被他一剑封喉了,他救了人,帮了我,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颜川看向夜空到:“我不敢肯定他是谁,但心里微微有了猜想,那晚开始,九昔见到他的背影,也是魂牵梦绕。一直惦记着这个救命恩人。” “是他。”江实点头。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李明全怎么算也不如你爹算,五万兵受命南下巩固江南力量,我带着一群江南兵南下,死了九成,终于是镇压了李明全。他应该没想到江南有这种兵力,想吞了江南再和上面那位隔千里对峙。但大华有了你爹在,他所有的打算都落空了。”颜川笑着摇头:“人算不如人算。” “他和闻归像吗?”江实想了想:“没感觉啊。” “你和山河最亲,你都说不像,我也不知道。”颜川摇头道。 “这么说,就是因为觉得闻归和自己恩人长的像才过去,那天应该是问闻归有没有什么哥哥之类的亲戚吧,多和闻归说了点话,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她现在才见了闻归几面?算上今天才第五面吧,这么快就喜欢上了。”江实笑道。 “这五面顶的上她在平日里见陶家那长子几百面了,那陶宥不喜欢九昔吗,一起上了一年学堂,结果九昔对他什么意思也没有。倒是闻归,第一面就救了九昔的命,第二面推心置腹的谈话,第三面帮忙喝退了那王月明,第四面是自己去帮他,第五面请来家里做客。”颜川啧啧地道:“这五面,每隔一面,质的飞跃。我都羡慕这小子的紧。” “要我说,你们闻归有没有什么看得上的闺女吗?没有的话,让九昔和他在一起得了。”颜川挥挥手道。 听到他的问题,江实眼前微微迷蒙,想起来那个六岁的可爱女孩。 “有吧,只是不知道过了这么久,他还喜不喜欢。”江实轻声说道。 “谁?” “老洛家闺女。” “对哦。”颜川抬起眉头恍然大悟,自己还忘了这茬。他看着江实落寞的眼神,也不由得伤感起来:“那时候我不在,如果我在,那罗康在公堂上就被我斩了。平日里天天听到他的威名,没想到祸害了洛老弟家。后来我才知道,那姓简的狗官一直拦截了往上传的上诉,不给我们这些城里的官看到。只不过那时候罗康已经死了,姓简的解甲归田,我也没办法。” “说这些已经没用了。”江实摇头道。 “我可喜欢雪若那闺女了,长的那么可爱。你说,他们现在在京城过得怎么样了?” “不知道,应该很好吧。” “应该是这样的。” 月下,两个中年男人并肩,想着那些遗憾的事。 时光冉冉,没得补救。 “过了这么多年,闻归还是对当初那个小女孩念念不忘吗?”颜川感慨道:“倒挺像你。” “他不像我,我可以不练剑,他不行。就算他喜欢你闺女,现在也没法和她在一起。”江实摇头道:“我当年和黄怡在一起,舍弃了陪伴了十来年的剑,舍弃了一只手,要做鸳鸯,总的放弃一些东西,他不行,没法放弃。命格太重。” “什么意思?你爹布的局里,不能没有闻归吗?连你都可以舍弃,竟然不可以没了他?”颜川问道。 江实笑笑,沉默不答。 “我说,就算闻归可以接过你的担子,你不练剑,这江湖肯定少了点生机啊。”颜川靠着护栏说道:“你在,江南这片必有一天,搅的江湖天翻地覆。而且可能是几百年来剑山河下的第一天。我看起来,你的天赋要比闻归优秀吧。不可惜吗?” “无妨,我还没入江湖就退了,也没多少人觉得遗憾。最多就是我那喜欢下棋的老头会气得拧拧大腿而已。”江实笑着喝了口酒:“我既然答应了他不杀人,留了只左手也没用,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拎剑了。” “要是你出世,和儿子两天相映,不是一件美事?”颜川斜眼问道。 “你不知道。”江实摇摇头:“正是因为我置身世外,才有此幸运。” “什么意思?” 江实望着夜空,无声笑笑。 “我若执剑,天下无刀。吾子执剑,天上星辰。”他喃喃道。 颜川大骇,几乎要拿不稳酒杯。 “真的?”颜川颤抖着道。 “真的。”江实点点头:“有些事你不知道,但闻归,就是下一个拿星河剑的人。” 颜川深深呼吸了一口,稳住颤抖的手,下一刻,噗嗤笑出声。 “你说,对你爹来说,你不做那驸马,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谁知道呢?时来运转。”江实耸耸肩。 楼外,一对母女一对母子有说有笑的慢慢走在路上,走过了颜府的花园,摸过了冬天的寒梅和保暖供着的牡丹,走到了颜府的池子前。 颜府之大令人咂舌,处处灯火通明,不知道挂了多少灯笼。诺大的房子后竟然是一片湖,虽说已经到了夜晚,但细细倾听,就能听到水流的哗哗声。 浙江多山,湖的背面是一通瀑布悬挂在那。不过到了夜晚看不清,也就没有赏景的雅致了。 “真厉害啊,府子里还有一片湖。”江闻归咂舌,他可是没想到一个人家能大到装下片湖,敢都不敢,就已经见到了这个壮观。 “湖北面有一个瀑布连着一个独立的小池,你们的吴凌伯伯平日就是在那里练武功的,连晚上都要过去。九昔给那起了个名字,叫落池。”潘凝雪介绍到。 “落池,真是好听的名字。言简意赅。”江闻归赞到。 颜九昔轻轻一笑,潘凝雪转头看她,看的女孩立刻红脸。 “吴凌伯伯平时是住在你们府上的吧,他在府里到底担的什么位置?”江闻归问道。 他也看得出来,吴凌住在颜府,和颜川很多时候都在一起,也听颜九昔命令,那应该在颜府是有位置的,虽然多半只是安个虚名。 颜九昔和潘凝雪愣了愣,似乎也没想过这件事,迟疑一会儿,潘凝雪犹豫说到:“应该……只能算个侍卫吧。” 江闻归了然于心地点点头,颜川看来只是随意安个位置而已,不过按吴凌和颜川的关系,就算是颜府里的大管家遇到他也要乖乖低头叫声吴老,什么职位倒是不重要了。 好多事自己都不知道呢。 江闻归抬头看了看天。 “颜府真大啊,你说,这么大一片地方住这么几个主人,会不会闲得慌。”江闻归感慨。 “怎么,你想住进来?我去问问爹爹给不给。”颜九昔调笑道。 “别闹。”江闻归笑笑。 “闻归,在想什么呢?”黄怡看着儿子仰头望天,歪头问道。 “没想什么。”江闻归摇摇头。 “只是觉得月色真美。” 第三十一章 愿等到白头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大年三十晚,已然到了深夜,平时已经安然入眠的杭州,此时处处人声鼎沸。 江闻归躺在床上,到了夜里,两对母子母女的夜行早早落幕,随着两位男人的交谈完毕,颜府也都陷入一片沉寂了。没有同外面的平民一样夜夜笙歌。如果是苏清明那小子,估计现在还领着串炮仗到处跑吧。江闻归想到,轻轻笑了出来。 “咚”的一声,江闻归听到了一声钟鸣,外面的街道似乎也更吵闹了两分。又是两声钟鸣响起,外面已然完全人声鼎沸。完整三声钟鸣,意味着旧的一年已经过去,春风送暖入屠苏,正月初一,春节已然来临。 正月初一,一更。 江闻归轻轻一笑,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在家外面的地方过过新年,今年算是头一遭,而且还是躺在这么豪华的宅子上,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滋味。有点新奇,更多的是一种满足。 古人有诗词,京城燎火彻明开。南下的江南也不差太多风景,到了春节,注定是彻夜不眠了。颜府没有举着仗炮仗在府里乱跑的习惯,也不知道这么多年的除夕夜颜川是怎么过过来的,人声鼎沸一天一夜,哪有人能睡得着。 外面太吵闹,江闻归也睡不着,今夜注定有人不眠,不如出去走走。 江闻归披了件给他准备的暖袍,推开房门。 江闻归看了眼爸妈的房间,一片漆黑,现在这个喧嚣他们应该是睡不着的。 下到楼下,江闻归按着晚上走的路慢慢地漫步过了颜府的花园,又走到湖边。 月光下,湖水看的不清,只能依稀看到一片湛蓝。 有一人迎面。 “九昔……”江闻归愣了愣。 湖前一亭,江闻归和颜九昔没有坐在凳子上,而是在正对湖面的地板上并肩而坐。 “你怎么也不睡?”颜九昔歪头问江闻归。 “那睡得着?你不也没睡。”江闻归笑道:“每年到了初一,城里都这么热闹的吗?我们那村子里人们早早就睡了。哪有这样夜夜笙歌的。” “大年三十,这边的夜市是不会关的。”颜九昔摆摆双脚双脚荡在空中,说道:“新年的几天都是这样,酒楼啊,客栈什么的夜晚照样都会迎客,足足欢庆到大年初七。我去过你们那个村子,只有几片田,又没有酒楼又没有夜市,没有意思,当然早早睡觉啦。在这里啊,新年几天,白天睡的比晚上还多呢。” 江闻归看她一眼,笑道:“说得好像每年春节你就出去玩一样,不照样还是呆在这颜府。” “我爹爹不出去我和妈妈两个女的出什么去嘛。每年除夕他都坐在二楼的阳台那喝酒望月。我和妈妈两个女人,在外面遇到贼子怎么办。”颜九昔嘟嘴道:“有一年啊,那时候我还小,爹爹拗不过我,就带着我和娘玩了一晚上没回家,那夜市可热闹了,什么都有的卖。” 江闻归笑了笑,不知道几年没去到镇子上,真的也已经不知道夜市是什么样子了。离得最近的一次还是和那个女孩一起,那时候他还很小很小,但那一晚,他却怎么样也忘不掉,即使已经过了十年。 如同梦魇。 到了现在,他已经没这么怕了,罗康早死了,他长什么样子也已经忘了,但那个女孩的脸却还没忘,常常会在眼前浮现。 那一天的离别,仍然心痛。 也是那时开始,他懂了很多很多,发誓要保护好自己想保护的人,时不时还会想起那个噩梦。他不害怕任何人,只是害怕自己无法保护任何人。 江闻归仰头看向月光,夜空明澈,一轮月盘明亮地高挂夜空,熠熠生辉。 雪若,你还好吗? 京城冷吗? 新年快乐。 “闻归哥?”一女声轻轻响在耳畔。 “啊。”江闻归如梦初醒,自己陷入了回忆里,把颜九昔晾在一边。实在是失礼了。 “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想起了一些事。”江闻归抱歉到。 “怎么突然就看着月亮想起别人了。”颜九昔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江闻归的头,笑道:“想到喜欢的女孩了?” 还未等江闻归开口,她又飞快问道:“闻归哥,你有喜欢的女孩吗?” 见着颜九昔的表情,江闻归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听见江闻归的笑声,颜九昔略微羞涩,恼羞成怒地又点点他的头:“快说!” 江闻归不笑了,双手在身后撑地,仰头看向一轮明月,说道:“要说有……应该也算有。只不过我与她已经很久没见了。” 见着他的反应和话,颜九昔眼神略微一暗,随即她强打精神,问道:“她是谁?你们多久没见了?” “十年。”江闻归老实说道。 “十年?”颜九昔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本就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 “是十年。”江闻归歪头说道。 “该不会是你小时候偶然遇到的好看女孩吧?想着要把她娶回家。现在都没忘掉。”颜九昔恨恨地戳戳他。 这确实不可信,十年前江闻归充其量也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而已,哪能遇到记住这么久的女孩。 “不是,你要听我和她的故事吗?”江闻归干脆双手抱着后脑勺躺在地上:“我们这么久不见说起来是有原因的。” “听。”颜九昔毫不犹豫。 “好,那我说了。”江闻归看着夜空,开始慢慢讲述:“这个女孩呢,我打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是我爸爸的……” 那个女孩,就是洛雪若。 他和洛雪若从不记事时就认识了,两人青梅竹马,在那天发生前也没什么好讲出来的。两三句交代,江闻归就开始给洛雪若讲那晚去夜市后发生的故事。 说来奇怪,人会忘记很多事,七岁的时候江闻归应该只能算个不懂事的稚童,就算深刻,过了十年,理应来说这些事都记不起来才对。但他一字一句,就如同重回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江闻归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的完全,五十大板,三天牢狱,公堂之上他不在场,是听妈妈讲才知道的。后面罗康被剑山河杀死,尸体被挂在牌坊上,他也是听闻。 罗康死了,他是高兴,但是洛雪若走了,又怎么高兴的起来呢。 从那一盏灯笼到结尾,依旧痛彻心扉。 “那一天,我目送着雪若他们家的马车离开,她在马车上和我大喊,让我以后去京城找她。不过一直到现在,我也也没和她相见。”江闻归看着夜空,轻轻地说出故事的最后一句话:“她和我说过不去的,还是去了京城。” 故事完毕,悄无声息。江闻归刻意没把故事讲的太生动,因为他不太想记起那一天的事,那样只会让自己更加忘不掉。而且保准说不定颜九昔听了会有什么反应呢。 满是寂静,江闻归感觉奇怪,转头看向颜九昔。 女孩已泪流满面。 “你怎么就哭了,我还没哭呢。”江闻归笑着,从口袋里拿出手帕,递给颜九昔。 颜九昔接过手帕,也许是因为不想在江闻归面前出丑,拧过头不看他,一边擦泪。 江闻归轻轻一笑,仰头望向夜空,仍有一轮明月。 你也在看,对吧。 身后,阁楼之上,两个男人将杯子一碰,一饮而尽。 颜川看了眼底下并肩几乎贴在一起的两个年轻人,问道:“你说,闻归知道九昔的心意吗,不会真要九昔说出来他才知道吧。” “他只是很久没有和女孩相处过,不是笨,也不是迟钝。”江实说道:“这件事上,说不定他比我这个当爹的还要清楚。但他也知道他该做什么。” “也就是说,九昔要等到他名成归来咯。”颜川叹道。 “真会等?”江实皱眉。 “肯定会,我了解她。”颜川肯定道。 但他又无奈地说:“多娶两个老婆不是事,但我就怕闻归让我家九昔等太久了。你说,他回来要多久?” “四年。”江实笑道。 “四年?这么快?”颜川惊讶道。 “你以为人人都是张怀义那样的长生剑,四十年站个天五十年站个前三。”江实翻翻白眼。 “也是,像你这样的,三天估计就是天下第一了,都不用等。”颜川笑道。 江实翻翻白眼,看看月色,放下酒杯,终于起身:“回去了,” 颜川笑而不言,待到脚步声消失,终于放下酒杯,轻轻摇头。 有一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若是让当时的人知道,估计听者都会笑掉大牙,结果更是没人敢信。 彼时江家老爷还未面帝,仍在住在江南。长子江实年纪尚小,十来出头,只是个青涩的少年。 当时的天下第七木洛川带森刀下江南,江实提剑,孤身去找。 没多少人知道,在那山岗上,两人互交千招,。 不声不响之下,斩断百里树林,锋刃所到,活物不留。 之后,颜川只见江实提剑归来。 那日天下暴雨,少年一人走在烟雨之中,任由风吹雨打。他见着颜川,轻轻抬头,轻声。 “我是天下第七。” 次日刚破晓,颜府便热闹起来。 颜川坐着从一品将军的位置,自然是这浙江境内顶天立地的人物,除了总督黄铮国和他一个地位,也没其他人可以和他同起同坐。所以一到正月初一,自然是来献礼拜访的各类大官小官,络绎不绝。 昨夜的吵闹,颜川自然一夜没睡,但他看起来也没多少疲色,一家三口笑着迎客,走了一堆又一堆。虽说精力好,但毕竟不是铁人,一路到了正午,才稍稍歇息。颜川坐在大厅椅子上,满脸疲惫:“妈的,最累反而是新年。” 江实不知何时也走到他隔壁坐下,笑道:“是这样的啦,坐这么高的位置,别人开心的时候可有的你好受的。” 他们几个是来做客的客人,有人拜访自然不能露面。不过看颜府这忙里忙外的,江实也是喜闻乐见。反正事不关己是不是。 颜九昔也不堪疲惫,坐在凳子上,轻声叹气。 要说只是迎客,叫几声叔叔伯伯对她来讲也是问题不大,但是那叔叔伯伯来了,总是身边也会有几个青年才俊,对她一见面就是抱拳畅聊,看样子知书达理,摆明了想要套近乎和这提督千金亲近亲近,搞得她堆满了笑脸听着,内心却是想死。 自己可是有喜欢的人的。颜九昔不忿地想着,抬头看了眼,却正对上江闻归的眼睛。 江闻归瞧见她的目光笑了一下,她的脸却一下红了起来,只好低下头去。 ——昨夜 “你以后,会去找她吗?”颜九昔一边小声抽泣,抹着眼泪,一边问道。 “也许会吧,我不知道她住在哪,她长大了,我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了。”江闻归轻轻地说:“也许我们以后也遇不到呢?” 颜九昔没有回答,安静地看着这个突然惆怅的男孩,还是轻轻抹着眼泪。 江闻归却突然展颜一笑,伸手拿过颜九昔擦泪的手帕,却是帮她轻轻擦拭脸上的泪痕,一边轻声说道:“行了,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你,你干什么。”颜九昔吓了一跳,脸立马通红,却只是坐的定定的,手定在空中,丝毫没有拦江闻归。 “你以为我不知道?”江闻归笑着帮她慢慢擦泪,动作温柔至极:“你那表情都差着直接告诉我了,当然看得出来。不过我和你讲,喜欢上我,可不是这么好受的。” 颜九昔夺过手帕,轻哼了一声,泪倒是已经擦完了。 “我没有开玩笑。”江闻归不笑了,眼睛直直看着颜九昔:“你也知道,我的爹是个本事通天的人,要不也不和你爹是旧友,我还有一个师傅,要教我练剑。过了这个春节,我就要专心钻研武道了,去做我该做的事,还可能要去江湖闯荡,到时我们可能就要好久不见,你愿意吗?” 看着他眼里的坚定,颜九昔轻轻问道:“大概多久。” “也许四年。”江闻归答道:“也许回不来。” “我愿意等。”颜九昔也答道:“就算白头。” 江闻归看着她,突然伸手,轻轻捋了下她的发丝。 三千青丝,不会成为白丝。他想。 月色下,两人并肩而坐,女孩的头靠在男孩肩上,一共看着月光。 “要是你没找到洛雪若那怎么办?” “只娶你一个,找到了就一起娶。” “你怎么知道你不会喜欢上其他人?” “你这样的女孩能见着多少个?” “你说你要练剑,为什么不是练刀?” “因为我师父练剑。” “我爹说过,如果江叔叔练剑的话会成为天下第一的,你以后会成为天下第几?” “你说呢?当然是第一。” “你以后练成了剑,回来一定要第一个给我舞剑看。” “你先看的话肯定给你看。” “为什么就算白头你也愿意等我,我们也认识没多久,有这么深感情吗?” “我活到现在,能说的上喜欢的只有你一个。” “说不定到了出嫁年龄会有很多青年才俊来找你呢,各个才高八斗的。” “你这样的能见着多少个?” 月色之下,只得轻言。 颜川看了那依偎的男女最后一眼,转身离去。 第三十二章 坏我一梦,各敬一杯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歇息片刻,屁股还没坐热,颜川便听到大厅外又是一声高喝。 “苏家苏兴隆,前来拜访!” 听见来人名字,颜川也没抱怨,淡定起身,两三步走到门外,对着来人一拱手,笑道:“苏官人,等你也等这么久了,怎么过了正午时间才来?” 江闻归看向外面,一面向儒雅的中年男人跨过门槛走进颜家大院,他身高不高,面容也有点消瘦,也许上了年纪,脸上眼角也生了细细的皱纹,但还是可以想象他年轻时是个风华书生,迷倒无数少女。 苏兴隆呵呵一笑,拱手回礼到:“颜将军德高望重,新年有这么多拜访的达官贵人,苏兴隆只是个商人,哪敢一同前来,高攀不起啊。” 这话其实不是说笑,上午前来颜府拜访的人,在百姓嘴里都是实打实的官老爷,而苏家无官无职,只是个经商的家族,说直白点是有地位差异的,当然不好同来。虽说颜川行伍出身兴许不介意,但其他人看了也许不知作何感想。 即使只是一从九品的芝麻官,地位也是所谓商人不可及的。官位盛行的时代就是如此。 “说得好听。”颜川倒是并不计较这事,摆摆手,说道:“别整这套了,你儿子呢?扭扭捏捏地躲后面干什么呢?出来叫声伯伯。” 苏兴隆拍了拍身后,一个脑袋从他身后探了出来,到处瞄了两眼,点点头,有点躲闪地说道:“颜,颜伯伯好。” “清明,你小子今天怎么了?这么怕丑。”颜川比了个来的手势,笑道:“快出来,给伯伯看看有没有长个。” 苏清明闷咳两声,终于舍得从他爹背后出来了,走到颜川的身前。颜川拍拍他的脑袋,啧啧两声,点点头道:“不错,又长高了,很快就可以比你爹高了。” 颜九昔也从厅里走了出来,见着了苏兴隆,行礼说了声叔叔好,见着东张西望的苏清明,知道他想找谁,但还是明知故问道:“清明,怎么了,在找谁啊?” “九昔姐。闻归哥不是在你们家的吗?人呢?”苏清明当然见不着躲在厅里的江闻归,看了一番没有收获,便靠近两分,压低声音问道。 “闻归?可是那个从熊口下救了你们性命的江闻归?”苏兴隆竖起耳朵,听到儿子出口,好奇道。 苏清明点点头。 “现在是见客人,闻归哥他不是主人,当然不好露头了。”颜九昔转头看向颜川,见后者点点头,颜九昔才继续道:“他在厅里,如果不嫌的话,就一起进厅里叙一叙吧。” 苏清明自然兴高采烈,转头和父亲随口说了一声,就跟着颜九昔去客厅上了。 前院里,苏兴隆看着儿子兴高采烈的背影,说道:“我前两天才从京城回到府上,进门就听闻清明他们被人救下熊口那事,听管家说认识了江闻归后,清明就三天两头去找那江闻归。今天一来看,更不得了,他竟然住在你们家了。怪不得清明今天早上老催我来你们家串门。颜老哥,这江闻归什么身份,这十来年,我还是第一次听闻有客人住你颜府上的。” “就九昔救命恩人,这名分还不够吗?”颜川笑道。 “只是救命恩人的话,报答来报答去也不会请在府上做客。给两个官送去哪个学府做不更诚心点?”苏兴隆笑道:“颜老哥你就别唬我了,这江闻归到底什么身份?” “就一农民而已,能有什么身份?”颜川笑道。 就这点,他还真没说谎。 “真的?”苏兴隆狐疑。 “真的。”颜川实打实地肯定。 “就算是农民,能在颜府住一晚上,怎么说也是见过世面的农民了。再说是儿子的救命恩人,怎么着也得瞧一瞧。”苏兴隆一横手:“你先进去吧,颜老哥。” “我一听到苏家来人我就知道你小子会来。”江闻归笑道:“进了大庙不拜神,在这找我个扫地小和尚干什么?” “这不是说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颜伯伯天天都能见,闻归哥你可不是天天能见的。”苏清明正色道。 啥玩意。这一番话听得江闻归哭笑不得,说似乎没有说错,但道理听着就有点歪了。别人都是不见大人物想念的紧,到苏清明这怎么反过来了。 “别给爸爸听到这话了。”颜九昔笑道:“到时又埋怨你了。” 话音刚落,颜川一脚走进大厅,笑道:“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天天都能见着我了。刚别过面就开始拿伯伯编故事了。怎么?颜伯伯这大提督就比不上你这闻归哥。” “这不是和大伯伯关系好吗?”苏清明嘿嘿笑道:“自家人开玩笑。” 苏兴隆跟着颜川迈进厅里,看到了江闻归三人热络的场景,略微惊讶。看起来这江闻归不仅来历不凡,并且长相也是不赖,更重要的是,还和颜川的女儿关系很好啊。颜九昔平时虽然待谁都是微笑,但和她关系亲密的小伙子他是一个都没见过。而和清明由于两家主人关系密切,所以和颜九昔的关系像姐姐弟弟多一点,能和颜九昔同龄畅聊如此的,这还是他知道的第一人。 江闻归见着苏兴隆,点头行了一礼。 这是颜家未来的女婿?苏兴隆转头看向颜川,后者见着他的目光,微微抬眉。 “好了,你们三个孩子就先上楼聊去吧。我和你们苏叔叔叙叙旧。”颜川打发了这三个孩子。 待三个年轻上楼,苏兴隆倒是自然起来,随意坐在一凳子上,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问道:“这江闻归,是你女婿?” 颜川也坐下,喝了口茶,说道:“我也想。” “你也想?”苏兴隆疑惑道:“这小子样貌不一般,举止不一般,身份想来也不一般,到底是哪家公子?杭州现在可没有姓江的大户人家了吧。” “现在没有。”颜风轻云淡地说道:“你不觉得他长得像谁吗?” 苏兴隆瞳孔一震,茶水从杯中洒落出来。 “少爷的儿子?”苏兴隆放下茶杯,小声问道,声音颤抖。 “嗯。”颜川随口答道。 苏兴隆低下头去,不再摆弄起茶杯,手心却出满了汗。 “这么多年?少爷终于又和我们见面了,准备出世了吗?”两人沉默许久,苏兴隆问道。 颜川摇了摇头:“只是临逢新年,刚好知道闻归是他的儿子,请他们一家来做做客而已。你也知道的,他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与其说习惯了,不如说定下心了。你期盼的那些事情,也许以后都要看见闻归做了。” “小少爷和少爷一样吗?”苏兴隆问道。 颜川不急不慢,拿着茶杯轻轻敲敲桌面,诺大的厅里只听得见杯子的响。 十七下毕。 “犹有过之。” 苏兴隆缓缓挨在椅子上:“那就好。” “也许这么多年,他也要放下心结了。”颜川感慨。 苏兴隆两人来,只身去,说是苏清明孩子好玩,想的话就让他留在颜府,自己一人去挨个拜年也无所谓。 送走苏兴隆,颜川一人坐在厅里,喝着未凉的茶水。 江实缓缓走下楼,粗布鞋子敲击梯阶的声音一下一下,丝毫不清晰悦耳。 “连你以前家里的仆人都成为杭州一顶一的大商人了,作何感想?”颜川重新斟满一杯茶,问道。 “挺好的。”江实在他桌对面坐下,道:“以前十几岁的时候就他最胆小,花园里有蛇都不敢进去。他这性格去经商好,练胆子,又不用怕掉脑袋,他那小心谨慎最合适了。” “除了你,我们每个人都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颜川平静道。 “你又知道我不想这样平平乐乐,安稳地度过一辈子?”江实挑眉,语气中隐有不满:“再者说,兴隆也许更想一辈子跟在我身边呢?” “大哥认识了你二十几年,谁都可能信,大哥不可能信。”颜川面不改色,缓慢道:“这对谁都是好的结局,但对你来说不是。” 江实拿着茶杯,右手握紧许久又松开。 “就是啊。”江实苦涩一笑。 如果不去京城,如果不用去做那驸马爷,那有多好。 他将一剑出世,以天下第七的名号递出,剑斩罗无败,以天下第一凯旋。下回江南,在那二品官员的宅子里,风风光光八抬大轿迎娶黄怡,神仙眷侣。 但他那本事通天的爹啊,全是野心。 江实连喝两杯茶,长出一口气。 皇帝,江贤。坏我一梦,以茶代酒,各敬一杯。 喝的不是酒,但胜过酒,江实抬头,眼神迷蒙。 十五岁的时候,颜川和洛柏还只是个没有身份的平民,山河尚小,被捡回江家。吴前吴凌亲密无间,身为南甲门两少宗主。苏兴隆在江家做个为少爷跑腿的小下人,江实不是什么驸马爷,也不是一介平民,是江家的长子,标准的二代纨绔。 江家院子里,江实屏气凝神,转身一剑斩向天空,直接破出层层剑鸣。随后又递出一刺,直出音鸣。 “少爷真厉害啊。”苏兴隆瞠目结舌,见着那破空一剑,被满天剑意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听说那天下第七木洛川最近一阵子南下我们这了,颜大哥吴大哥,你说少爷要是跟他打一架,打不打得过?” 颜川挠挠头,说不上来,倒是两个少宗主见多识广,见着江实的剑,稍稍估量了一下,摇摇头道:“不一定。” “不一定?老爷说过,少爷可是当世剑道天赋第一人,真打不过吗?” “你都说是天赋了,江实现在才多大。”吴凌翻翻白眼,道:“要是过多两年,我敢肯定,他肯定能赢那木洛川。” “我听现在的人说,这练刀的高手可比练剑的多多了,为什么少爷不练刀呢?如果他练刀,那岂不是更快天下第一了。”苏兴隆好奇道。 “不是这样的。”吴凌摇摇头:“剑有剑道,刀有刀路,两者不同,小实虽然是剑道天赋第一,练了刀也不一定有那个天赋。” “那剑道和刀路,哪一个练到顶峰最厉害呢?刀客可以借助五行,剑客却不行,你说只论道,剑厉害还是刀厉害?”苏兴隆不愧是个问题罐子,又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颜川挠挠头,说不出答案,他只顾着过得顺心就行,这种事情多伤脑袋。 吴凌吴前沉思片刻,照样摇头,说不出来。 江实却已经是练完剑了,他随意拿了条布擦擦身上的汗,走向众人,笑道:“星龙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多问题,院子里的蛇抓了没有,没有就快去。” 星龙是他给苏兴隆起的小名,毕竟兴隆这名字听着吉利,但太俗,这星龙二字借着龙运,听起来则是霸气太多,苏兴隆听了也没生气,反而挺高兴少爷给自己起的这个帅气名字的。不过如果他知道这名字会和下一任天子的名字撞上的话,估计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认这个名字了。 “少爷。”苏兴隆垮起了脸:“你知道的,我胆子小,不敢啊。” “那你忍心让家里那些阿婆阿姨抓啊,你可是男人,胆子这么小不行。”江实上前拍拍他的脑袋:“等会儿吃完饭去,别说我不给你时间准备。” 苏兴隆虽然还是不高兴,但也不敢不听少爷的话,只好点了点头,一副苦瓜脸。 “凌哥,你说,我这两剑,真的不一定能赢木洛川吗?”江实转头,问吴凌。 “你觉得呢?”吴凌没有回答,把问题抛给一旁的弟弟。 吴前见众人看向自己,思量片刻,不摇头也不点头,似乎是拿捏不定答案。 “不知道。如果你还有第三剑,那必然可以。”吴前思考了很久,还是说道。 “是吗?那就够了。”江实听见最后的答案,点头笑道。 “哥!”一个清脆的孩子声音响起,众人一齐回头,山河正小步小步地跑过来,娇小可爱,一扭一扭,然后扑到江实怀里。 “终于醒啦。”江实笑笑,蹲下身去,轻轻捏了山河精致的小脸,说道:“山河长得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山河见着哥哥的笑容,乐呵呵地笑了两声,小脸红通。 “小实,你说,山河在这这么久了,你也不给他取个姓,既然他是被你捡回来的,那跟着你姓江不就好了。”颜川见着剑山河的小脸,也俯下身捏了捏,说道。 “不行。”江实摇了摇头:“这是他自己的姓,要他自己找回来,就算找不回来,那也得看缘分,以后他想要什么姓就取什么姓好了。” 颜川听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江实站直了身,说道:“既然这样,那下午我就去找那木洛川吧。” “这么快?”吴前吴凌皱眉,苏兴隆则是吃了一惊。 “怕什么,就算打不过,我才十五岁,输给天下第七不丢人吧。”江实笑道。 几个人相看两眼,满眼无奈,这江实某些地方还真是莫名自信,和他那爹异曲同工。 “实儿,吃饭啦!”一声女人的呼喊响起,众人看去,一个女人从房里走出来,见着一群人站在院子上,笑道:“小凌小前小川,你们要一起留下来吃饭吗?” “不了不了,我们先走了。”吴凌吴前脸微微一红,连忙告辞,快步离开。 颜川也没有留下来吃饭,向女人和江实道了个别就离开了。 “又练剑了?”人都走了,女人拿过毛巾,擦了擦江实脸上的汗水:“累不累啊。” “不累。”江实摇摇头:“还挺开心的。” “去吃饭吧。”女人拉起江实的手,笑道。 “好。”江实笑道,抓紧了女人的手,一起走回屋内。 砰的一声,又是刀剑相轰,江实急急倒退,狼狈站稳,气喘不止。 对面的木洛川也是大汗淋漓,但却没有江实的狼狈,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场大战胜负将分,江实体力已然透支,只是强弩之末罢了。但他青涩的脸庞也说明他的前途无量,即使输了也没人会嘲笑。 “你很强,这么小的年龄有如此强的剑道,哪怕再给你半年,我都会输给你。”木洛川缓缓点头:“英才。” “但是,还是我赢了!”木洛川握紧刀柄,刀铭一闪,他便借势冲出。 十六根粗木从地而生,砰然暴起,层层横穿在江实前后左右,将其重重包围。 江实前后左右都被粗木包围,无处可逃。 木式·森罗万象 这是木洛川的倾力一击,也是最后一击,他从未想过会对一个十五岁的孩童使用,但此刻,那个男孩有资格。 木洛川高高跃起,挥起刀,数根枝节从刀刃中生出,纵横缠绕,片刻竟成为一片十米长的树木巨网。 于此同时,无数粗木由地而生,于半空中猛然弯曲,袭向江实。 江实立定不动,只是深深呼吸一口,原地不动,再次拔剑,慢慢睁眼。 “开天。”他启唇。 一剑开天,剑意浩然。 片刻之后,木洛川倒在地上,胸前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他轻轻地咳嗽,艰难单手撑地地坐起来。 生长的粗木枝节全部消失不见,周围一片都是空空如也。 江实拿着剑鞘,艰难地撑地站着,一剑递出,若不是他意志坚强苦苦支撑,已经无法再站起来了。 木洛川躺在地上,重重咳了一声,随后竟望着天露出一个笑容。他并未想到是这样的结局,实在是出人意料。 “这一剑叫什么?”木洛川问道。 “开天。”江实艰难地回答,两个字说的断断续续。 “好霸道的一剑,我从未见过如此剑招。”木洛川大方承认。 “所以是我赢了吗?” “你不留手,我已经死了,当然是你赢了。”木洛川坐了片刻,体内内力流转,总算恢复了点,随后站起身来:“你怎么样,可以走吗?” “可以。” “今天很尽兴,再见。” “再见。” 木洛川转身离去,少年亦一瘸一拐地离去。 再无一言。 第三十三章 往昔云烟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晃眼间新年已经过了五天,刹那到了大年初五,这几日里江家一家三口无事就往外面集市和酒楼到处走,都说土包子没见过世面,但黄怡和江实严格来讲虽然当了二十年的普通农民,但毕竟还是出生在富贵人家的,只有江闻归是实打实的土包子,几日里又和黄怡又和颜九昔到处走走,略微对繁华地方的风土人情有了点了解。 只是跨了座山,既然要将风土人情,江闻归也是自嘲井底之蛙。 五日里,第一日上来拜年的人最多,接下来的日子里就少多了,凭颜川提督的位置,那些大官人拜年都是首选颜府,一日之后,一般后来的就都是些外出游玩方才返回的旧友,王家也来过,王家主人的三品官虽说在颜川面前造不了次,但三品官就是三品官,可以上朝可以面帝陈词,是普通人家一辈子忙碌都不敢奢望的高位,也是普通人竭尽一生都无法触及的高位。 王月明的三品爹当然知道这王月明的事,被羞辱是一码事,但对颜家千金出口冒犯,保不准会不会让颜川以怨报怨。王官人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但所幸颜川并没有怎么追究,收了礼还了礼,笑呵呵地聊了两句就结束了,看起来和气生财。王月明在旁边站的满头大汗,而颜九昔则例外,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虽说似乎瞧不起人,但也算不给尴尬了。不过这谁都知道,王家对颜家的联姻高攀,肯定是彻底没了可能。 一直到了正月初五。 到了五月初五,一般颜府就不怎么会有人拜访了,就算有也是刚到杭州的官或者朋友,大厅上,江夫妇,颜夫妇,吴氏兄弟六人坐在一张桌子前,一边喝茶,一边闲聊着往事。 要说聊,其实主要是四个男人聊,黄怡潘凝雪两位女眷微笑听着,一派景象,好不和谐。 要说起来,其实他们都是小时候就认识的长大玩伴,各自有各自命运,如今再有交集,就是如此。谈国事谈家事,总是说不厌的。 外面,颜府大门突然被敲响。 有客来访,随即一个下人去打开了大门,按理来说主人迎客,做客的几位应该退避才对,但江实几人稳稳地坐在座位上,没有挪脚,似乎早有预料。 江实拿起茶杯,放在手里细细观赏,抚摸着茶杯上的花纹。 大门打开,以苏兴隆站在最前,一个明艳照人的夫人站在他身边稍后一步,苏清明和另一个年龄稍长于他的女孩站在苏兴隆的身后,腰板立正,庄重无比。 苏家一家四口竟然一起到来。 所有人看向这苏家一家四口,只有江实依旧拿着茶杯,目不转睛。 “来了,苏老弟。”颜川笑道。 苏兴隆点点头,一拱手说道:“见过颜大哥,两位吴大哥。两位嫂子。” 吴凌吴前点点头,就当回礼,颜川笑而不语。 苏清明站在父亲身后,满头雾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突然带着一家人来到颜府,从昨天开始,父亲和母亲说了什么重要事,之后就告诉自己和姐姐准备好明天去颜府拜见一位大人。 大人?颜伯伯已经拜见过了,颜府还有什么有权有势的人不成? 苏清明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姐姐就更别说了,几天前才从金陵回来家里,人生事不熟,自然不可能知道。满心疑惑的苏清明去问自己的爹,苏兴隆只是一笑,说道明天就知道了,故作玄虚, 然后苏家夫人告诉苏清明,说苏兴隆以前是在那人手下做事的,听得苏清明更是八竿子找不着,他还以为自己家里一直是做生意的,苏兴隆以前还在外面给人做过下手不成? 他今天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跟过来,见着大厅上仅有的六个人,依旧想不明白是谁。 前方的苏兴隆一抱拳,双膝下跪,竟是深深磕头行礼,苏清明见着父亲弯腰下跪,大吃一惊。 “下人苏兴隆,见过少爷!”苏兴隆以头碰地,朗声说道。 苏清明抬眼望去,江实缓缓将茶杯放下,没有点头,没有任何表示。 下一秒,苏清明被姐姐拉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跪下身去,前面的妈妈也行了一跪拜礼。 “见过少爷(老爷)。” 一家四口,就这样齐齐跪在地上。 苏清明额头碰着地,却是满心震撼。 这人,不是闻归哥他爹吗?明明只是一介平民啊。自己还和他说过不少话,他竟然是爹的主子? “起来吧。”江实淡淡地说。 一家四口快速起身,苏清明站起来,依旧云里雾里,一脸迷茫地看着面前那个男人。 “我们有多少年不见了?二十年吧,现在你是一个杭州闻名的大商人,生意一直做到京城了,川哥也变成了一个浙江最大的武官,时间过得真是快啊。”江实感慨道。 “今日兴隆能有此成就,全靠少爷当年教导。”苏兴隆恭敬说道。 “行了,刚刚那一跪,是我们最后的主仆礼了,以后别叫我少爷了。”江实挥挥手道。 “这怎么行?”苏兴隆大吃一惊,立刻慌了神,连忙抱拳:“少爷你……” “行了。”江闻归打断他,随后背靠凳子,笑道:“如今你是个大商人,川哥是个大官,我算起来,只能说是这颜府大池子里的一个小王八,哪有你这样入门不拜神拜王八的。如今我隐姓埋名做了个平民,你做了一名商人,硬要讲究,我身份还不如你呢。如果你不嫌弃,以后就别叫我少爷了,叫我声江哥就好,也好让我和过去断了念想。” 听了他的话,苏兴隆低头不语,许久,抬头,一字一句,有点生疏地开口道:“江哥。” 江实微微一笑,手指一弹,茶杯的盖子瞬间如炮弹一般飞出。 杯盖瞬间飞向苏兴隆,苏兴隆瞳孔一阵,却是没有动弹,那个杯盖如风般擦着苏兴隆的耳朵过去,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声。 苏兴隆两个子女被吓了一跳,看向江实,不明所以。 “胆子大了。”江实笑道:“不愧今天带上一家老小大阵仗。” “你这摔碎我一个杯盖,我这一个杯子就当做报废了。”颜川无奈道:“杯子盖子连为茶具,缺一不可啊。” “对不起嘛大哥,你这杯子我赔你一个就是了。”江实不好意思地笑道。 “你赔的卵起。”颜川翻翻白眼,出口成脏。 “行了,兴隆,别在下面站着了,上来喝两口茶吧,也好聊聊以前的事。”江实抬眼望去,笑道:“怎么,清明,不认得叔叔了?” “认……认得。”苏清明咽了口唾沫,紧张地说道。 “你看你给你儿子吓得。”吴前笑道。 “行了,苏老弟和弟媳一起来喝两杯茶吧,闻归和九昔呢?去哪里了?几个孩子一块玩去。”颜川左看右看,没看到那对金童玉女,问道。 “出去逛集市了。”潘凝雪提醒。 话音刚落,颜府大门就吱吱呀呀地被推开,一男孩一女孩有说有笑地推门走进,抬眼看去,不禁全部人都在,还多了几个。见着所有人齐刷刷望着自己,两人停下脚步。 “颜大哥,没想到,被你抢了先机啊。”苏兴隆已经携手夫人一起走进大厅了,见着这一男一女回来,不禁感慨道。 “什么叫我抢占先机,这两小年轻自己的事,我可没掺手。”颜川不满道。 还是江实发声:“好了,这里是大人的叙旧时间,你们几个后辈就先出去玩吧,午饭自己去外面解决。清明,快拉着你姐走。” 江闻归和颜九昔又愣了愣,刚回来又要被赶出去了,这是什么情况?这可是瞧准午饭时间才回来的啊。 “闻归哥!”苏清明立刻领悟,兴冲冲地拉过姐姐,连忙冲上前把两个金童玉女一起带出颜府大门。 “不是……这,这都啥事啊?”江闻归被苏清明连拖带拽拉走,一脸无奈。 颜九昔和江闻归方才才从集市回颜府,屁股还没沾上凳子就被撵了出去,自然是满心无语不解,几人冲出几步,江闻归无奈地问向拖自己走的苏清明:“清明,这到底怎么一回事?怎么你爹都来了。 “我也不知道啊,我今天随着我爹一起来的,然后我爹带着我和我姐进了颜府,一见到江叔叔的面就叫了声少爷,对了,闻归哥,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姐。”苏清明连发炮似的讲了一大堆东西,江闻归听得一愣一愣的,少爷? 别说苏清明,江闻归和颜九昔也听不太明白,江闻归一抬头,对上苏清明姐姐的目光。 “小女子苏淮南。”女孩点点头,温婉地说道。估计是没想好怎么称呼眼前这个人。不知道是叫小少爷好还是江公子好。 “啊,你好,在下江闻归。”江闻归也点点头,看着苏淮南的脸庞,心里也暗暗感叹,一儿一女,名为清明淮南,听着就十分雅致,各个也长得十分标致好看,苏家的血缘还真是优秀啊,这苏家老爷也是会起名。 苏清明长得俊美,苏淮南也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唇红齿白,脸庞标致,不过看着有些弱不禁风。但细细一想,听到的美人不都是弱女子吗,也就合情合理了。 “清明,你说你爹叫我爹少爷?这到底怎么一回事。”问了声好,还是正事紧要,江闻归立马转头问向在前面领路的苏清明。 “我也不知道。”苏清明摇了摇头,解释道:“昨天我爹说今天要上颜府见重要的恩人,今天带着我们姐弟两还有妈妈就上门了,结果到了颜府,开了门就对江叔叔叫了声少爷,搞得我都蒙了。我记得之前来你们家里,你们家是住在隔壁村子里的啊,闻归哥,叔叔到底什么来头,怎么爹爹都要叫他声少爷啊?” 江闻归愣了愣,随后摇了摇头,笑道:“我也不知道。” 听着虽说不知,却已是内心明悟。 苏兴隆上颜府拜访江实,江实端坐于厅上没有避讳,明显早已了然于心。 主仆坦然相见,众人一起言欢,让孩子避让,今日坦明,这也说明,下次见面,江实会把所有事情告诉自己。 虽说自己一直不知,但很快就会有答案了。一切都在江实的把握之中。 一方一直不说,一方一直不问,今日坦然,就代表着答案水落石出。 江闻归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到了该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了。 “叔叔一直没告诉你这码事吗?”颜九昔轻声问道。 江闻归摇摇头,道:“他一直没说,我一直没问,你爹应该也和你讲过很多次我爹以前的事吧。今日苏老爷上府,我爹早就端坐好了等他,也说明他准备好要告诉我这一切了。我爹以前可能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也许是他觉得今天我才算长大了,要接过他的包袱了。我也不明白家里的身世对我有什么好瞒的,但我爹总有他的理由。” “在那小村子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我想过很多次很多次为什么,我爹和我妈都是那么有才学的人,长得也好看,怎么也不会是农村里的农民出身,但越长大了我就越知道不该问,到了时间他们就会告诉我。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抛弃了以前的身份,那肯定有所寄托。”江闻归有些感慨,不知道是因为今日就要坦诚相见还是因为被瞒了这么多年的苦楚:“也许我爹有他的想法,也许这是一件我长大了才能知道的事。原来身世真的能是这么大的秘密。” 颜九昔点了点头,不再讲话了。苏家姐弟在一旁沉默的听着,苏淮南虽说不太了解起因,但听着也明白了大概。江实和黄怡向江闻归隐瞒了十七年他们家的背景,也不知道到底如何惊人才能瞒着这么久。 “苏老爷以前是在我爹手下办事的,那这杭州里,有什么姓江的大户人家吗?”江闻归既然了解了一星半点,便顺着问道。 “没有听过。”颜九昔摇摇头,苏清明也摇头表示没听过。 苏淮南却是没有一时间否认,蹙紧了眉头,细细回想了一下,江闻归看见她似乎有印象的样子,不禁问道:“苏小姐可有印象?” 苏淮南没有回答,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哎了一下,一手握拳在另一手上锤了一下。 “我记起来了,之前在金陵上学的时候听同窗说过,说是我们江南这代的一件大事,出自一个姓江的大官人家,不过这事已经发了很久很久了。听她说已经有二十年的事了。”苏淮南说道。 二十年?不正好是自己爹妈成婚前不久,江闻归心里有数,连忙道:“苏小姐快讲。” “二十年前,那时候杭州有个大官家族,姓江,那江家的老爷呢,位居从二品的高官位置,二十年前,那江家老爷前去京城面帝,据说那江家老爷做上那官位十来年,兢兢业业,说不上特别出彩,但也中规中矩,年年进京面帝也进谏甚少,只有汇报功绩那块讲多两句,但二十年前他那场面帝,却是突然破例,不仅当朝弹劾数位高官,更是不符以往形象地进谏百言,有人说他为这次面帝已经准备了十几年,悄悄落下了很多棋子,就在那天托盘而出。” “早朝过后,皇帝特召这江家老爷去皇宫,和他畅谈一晚,听闻皇上与他交流一夜,虽然未寐,却是精神抖擞,龙颜大悦,当即下令将这江家老爷拔擢为一品大学士,做龙椅身边的谋士,随后更是一道圣旨下江南,请这江家长子进京做那驸马爷。” “但不知为何,这江家长子非但没有应承这荣华富贵的请求,更是次日作出了一件震惊江南的事情,他竟然带着当时一位另外高官家的长女私奔了。这事一出,原本以为龙椅上的皇帝会大发雷霆,但是并没有,江家老爷带着江府除了长子以外的家人和下人举家迁去京城,也不知道如何安抚了皇帝,这事也就告了段落。” 一路走去,苏淮南将这事细细道来,在这寒冬大月,几人静静听着,江闻归竟然是浑身是汗。 “江叔叔……就是那个江家长子吗?”听苏淮南讲完,颜九昔轻声问道。 江闻归长呼出一口气,沉默良久。 “八九不离十。” “原来是这样,原来江叔叔就是那江家的长子。”苏清明年纪尚小,当然不知道这档子事,听完姐姐说完,也是长出口气。 走到集市面前,几人缓缓放慢了脚步,江闻归低头不语,其他三个人看着他沉默的样子,也是没有打扰。 “原本没想起来这件事我也不明所以,如今想起来,我也知道为什么爹会带着我们来颜府拜见江叔叔了。”苏淮南说道:“既然江叔叔是江家的长子,那么爹爹早时候应该是为江叔叔做事的下人,后来江叔叔拒绝上京做帝婿,爹爹与江叔叔关系密切,也没有北上京城,而是留在了江南,后来可能是江叔叔托关系或者爹爹从江叔叔那学了经商之道,白手起家,一路路做成了如今这样的大商家。吃水不忘挖井人,今日仍以主仆拜见。” “今日兴隆能有此成就,全靠少爷当年教导。”苏兴隆当时是这样说道。苏淮南当时听了不懂,只觉震惊。如今一想,原来如此。 这么说,江闻归的父亲虽然甘心隐居做那农民,却是个很有才华的人物。苏淮南看向江闻归,少年正看向热闹的街道出神。 “这么就是说,为了我妈,爹放弃做那帝婿,而是一辈子隐居在这江南了。”江闻归笑笑。 “我还有一个在京城的爷爷啊,做着一品大学士的位置,真是很有本事的人啊,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见到呢?”江闻归喃喃自语。 “如果叔叔喜欢的话,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颜九昔在旁轻轻说道。 江闻归轻轻点头。 “走吧,大家都饿了吧。”江闻归露出笑容,挥了挥手:“找家酒楼,吃饭去。” 第三十四章 杯尾扣杯头,一丈辱一尺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一路走过闹市,江闻归见着一间间人声鼎沸的酒楼,却是拿不定主意去哪一间吃饭,最后还是苏清明熟门熟路,挑了一件听说口碑最好名字最雅的“清心楼”上去。 上到二楼,可以看出酒楼生意兴旺,这离着正午还有快一个时辰,已经几乎坐满了人,只剩寥寥两三张桌子,做掌柜的是个装扮格外讲究的女人,虽说已上中年,但穿的清雅,稍稍淡妆,仍是如朵清新兰花,与这清心楼的名字相映相衬。看到几人,连忙上前招待,见着了领头的苏清明,明显是老相识,笑道:“这不是苏小少爷吗?今日这么好雅致,带着朋友来我们这清心楼做客。刚好我们这就剩两张桌子了,来,我招呼个伙计,诸位快快上座。” 说着她看了眼站在后面的三人,苏淮南常年在金陵读书,她自然是不识得。江闻归初次来,也是不认得,颜九昔的话似乎稍稍有些印象,但也认不出来。不过这来的四位客人都是长得出彩,如风景般让人眼前一亮,这掌柜看着全是俊男靓女的四人,也是微微咋舌。不得不说,但是看着,还是挺豪华的,也不知道这么好看的俊男靓女清心楼一天能遇着几个,这次一次来了四个。 既然是苏清明熟悉的地方,几人就大大方方落座了,金童玉女同座,姐弟两同座。 一眼看过去,不愧为一年的最旺季,落座下去只见人满为患,也只能听到旁人议论不绝于耳。这个时间出来酒楼的一般都是些结伴出行的好友,会来清心楼的想来也都不是带着家人小孩来吃顿午饭的平常人家。江闻归细细观察了下周围,在这座格调较高的酒楼里基本都是些身穿华贵衣裳的公子哥和小姐落座,一耳听去,基本周遭所有华贵公子哥都在大谈特谈,有说诗赋和政治局势,举手投足颇有指点江山或畅饮浩瀚河山的意味。 江闻归只听了下下就兴致淡然,他不喜欢这些诸多辞藻抱负的读书人,听着空乏无趣,估计只有相似的人会听着嚼着有味道,说不定也只是强撑兴趣而已。就算是杭州有名的才女颜九昔,与他一起出行时也只会谈一些些风土人情,更多的是生活里互相的细碎小事,有王月明这第一才子为鉴,这些所谓才子他也真瞧不上眼。不过是多学两句圣人训和两句脍炙人口的诗词罢了。 要真说,像江实那种什么都知道通透的人终究还是少数。真正有眼界有能力左右天下的人,无不已经站在大道上几十年,江实是,颜川也是。平时说上话来也没个正经的。 江闻归随意看了一圈,目光却突然停了下来,那人似乎感受到什么,也扭过头来,与他四目相对。 江闻归愣了愣,随即止不住地笑了一下。 王月明。 他坐在一群学子的中间,周遭坐着两个笑吟吟的女眷,而他们那桌也是整个清心楼最大的桌子,团团围了十人有余。看来那日集市一事虽说王月明没少被瞧不上眼,但在自己那一群才子才女的圈子里还是没太受影响的。看来是读书人们给他江闻归的一个农民身份好好打了个低分。 江闻归与他四目相对,只是轻笑点头示意了一下,王月明起初望见他还是心悸,但见他只是友好的示意了一下,也就松了口气,也点头示意了一下。 宜解不宜结,虽说喜欢的女人被抢走了,还被打了一拳,但既然他动不了江闻归,不如卸下兵戎,反正也无法改变。既然江闻归没有咄咄逼人,他王月明也大可摆出笑脸。 那日一鞠躬,江闻归可以看出这王月明虽说心高气傲,但多少也随了爹的一点本事。 王月明同桌的一个男人随他目光看去,见着江闻归,止不住地脸色一变。当即差点站起身来,却是被王月明轻轻一摁肩。 “王公子……”他一向对王月明仰首是瞻,见着王月明如此沉得住气,不禁疑惑。 “等会儿过去敬一杯。”王月明说道。 “王月明?”颜九昔顺着江闻归的目光看去,眉头一皱。 “嗯。”江闻归轻轻笑道:“没事,他不会再来了,现在撵他他都不敢和你说话。” 店里很忙,但不一会儿伙计还是端上了几个小菜,现在还未到正午时分,也不是吃饭时候,江闻归他们并没有这么快吃正餐的打算,先上几碟小菜还是挺好的。 既然还没到饭点,既然刚认识,还不如聊聊。江闻归有这闲心,随即夹起一颗花生米送进嘴里,对苏淮南问道:“苏小姐,听清明说,你是长年去金陵读书的?” “是的。” “为什么要去金陵读书呢?”江闻归问道。 “江公子有所不知,江南这片地方最大的学府江陵学坊就坐落在金陵,幼时淮南也是在杭州读书,后面学问精进,就求父亲去了江陵学坊读书。”苏淮南道。 “原来如此。”江闻归笑道:“真是位大才女啊,这么听来,杭州这片地方比起金陵差了还真不是一星半点。江南这一片最大的读书地方果然还是在最繁华的地方。” “才女不敢当,只是稍稍懂点学识而已。”苏淮南一阵谦虚,调笑道:“江陵学坊虽说地方大,也只是老师比杭州这片多而已,也许在杭州有很多才学远出色于江陵学坊的才人,例如几十年前的江家老爷,例如说江叔叔,或者江公子也说不定呢。江陵只是书多,读书人多,但学识这方面,一句话说不完的。” 听到苏淮南语气里的调笑,江闻归一阵苦笑道:“苏小姐就别笑我了,我怎么说也只是个农民后代,学堂都没见过两面,更别说才学了。” “闻归哥,你真没上过?”苏清明挑了颗瓜子入口,问道。 “还骗你不成,一年砍四个季节柴。”江闻归翻翻白眼。 “话是这么讲,但江叔叔是学士之后,想来也是才学出众,有叔叔的教导,江公子怎么说也不会逊色于平常的读书人。”苏淮南诚恳到。 “这倒是,之前在船上,你随手就讲了两句诗,在集市上骂王月明也是引经据典,说你没才学这可没多少人信啊。”颜九昔笑道。 “爆两句粗口都算引经据典,那跟你这杭州第一才女比,怕是不够格哦。”江闻归转头,对身旁的颜九昔说道。 “少贫嘴。”颜九昔笑骂。 苏淮南看着这两男女打情骂俏,斜眼一瞥,身旁的苏清明却是自顾自地吃着小食,习以为常。 真好啊,少女叹了口气,突然开始悲伤春秋。掰手指一数。自己也到了17岁了,很多民间女孩到现在已经结婚嫁人了,而她终日在那江陵学坊读书,撇开了很多男女之情,但终究总不能真做一个圣人,也是要相夫教子的,不过到了现在还没找到一些苗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自己的如意郎君。 烦心的事干脆也不想,苏淮南轻轻咬了颗花生,看向那个天真无忧的弟弟,也不知道自己这好看的弟弟以后会找怎样的一个女孩呢。 抬眼看去,远处一桌突然有一男人站起身,朝他们这桌走来。又有一男人跟着他起身,跟在他身后过来。 “他怎么过来了?”苏清明突然停下嘴里的忙活,皱眉问道。 “敬酒的。”江闻归笑笑:“苏小姐还没见过吧。” 苏淮南摇摇头。 “这人就是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个王月明。”苏清明深恶痛绝地道:“也不知道有多少学识,现在估计又要来纠缠九昔姐了。闻归哥,等会你打他我肯定帮忙!”说着还扬了扬拳头。 江闻归哭笑不得,人家只是前来敬一杯,自己这扬起拳头干怎么也不像话,这可不是提着刀子的武林。 他们不喝酒,桌上全是清茶,江闻归就淡淡转身,拿起一个茶杯。 “你好啊,王公子。”江闻归没有起身,坐着问好。 “江公子,没想到我们能在这里遇见,真是有缘,颜小姐,苏公子,这位是……”王月明依个点头问好,颜九昔面色平淡,连微笑都没,而苏清明更是没搭理,看都不看他,苏淮南倒是饶有兴趣地看这个被江闻归羞辱的人会露出怎样的姿态。见到他看向自己,笑笑点头道:“小女子苏淮南。” “家姐。”苏清明不咸不淡地嗑着瓜子,补充道。 “原来是苏公子的姐姐,怪不得两人都长得这般好看。”王月明笑着恭维道。 苏淮南没有表示,苏清明切了一声,继续磕着瓜子。 跟着王月明一起前来的男人看苏清明这种语气姿态,忍不住大怒,立马就要发作,但王月明手在背后抓住了他的衣服,男人只得作罢。 “王公子,这番前来,何事?”江闻归一手提溜茶杯,看见王月明手里半满的酒杯,另一手放在椅背上,样子甚是不恭地问道。 “上次王某在集市上乱了心性,出言不逊,侮辱了江公子和颜小姐,虽说江公子当面教训了王某,但回去一想,翻来覆去还是悔意,今天有幸遇见,我就想前来敬一杯江公子和颜小姐,一笑泯恩仇。”王月明甚是真诚地道。 “一笑泯恩仇?”江闻归抬眉。 “是的。”王月明应是。 周围谈笑的群众此时都把头望了过来,王月明名声在外,在自己桌上时候已经是光彩照人,他们当然认得,也有不少人才见到温婉淑女在座上的颜九昔,往她身边一看,正认出江闻归是那日三拳直下的公子,此时王月明上前敬酒一杯,引的人们议论纷纷。 远处一桌台上,一男一女一老仆坐在一起,男人见着王月明前去敬酒,饶有兴趣看着江闻归如何应答。 “哥,那人好像就是那天集市里打了王月明三拳的那个男人。”女孩好奇道。 “没想到颜九昔真的和那个男的走在一起了。”男孩笑着拿起酒杯,随意抿了一口,却是问道那个老仆:“敦爷爷,你怎么看?” 那个被唤做敦爷爷的老头只是摇了摇头:“静观其变。” 男人也不问了,停下筷子,靠在椅子上,专心看那边的变故。 此时的江闻归却是心里有数。 王月明打的什么算盘江闻归实话一清二楚,清心楼阵仗大,食客也是多,这一敬酒,凭他王月明,自己和他宿怨的身份就可以引来所有人关注,后事如何很多人不知,但江闻归那三拳大家可都牢记在心。王月明这前来敬酒,不只是逼迫江闻归过往不究,更是显得他王月明气度大,三拳不计较,化敌为友。他和颜九昔如今结伴而行,任谁想他们也是一对眷侣,王月明见着单相思的人和别人一起,还前来敬一杯酒,更能体现他的大度了,若是不回,也只会显得他们两个很小气。 那日王月明能鞠躬,江闻归就不会因为他这出而意外。 苏清明见着王月明一阵巧舌如簧,却是坐不住了,出口讽刺道:“好一个一笑泯恩仇啊王公子,那日带着二十来人提着刀找闻归哥麻烦,还把人家门拆了,得亏你特意不讲这事。” 周遭食客听苏清明牙尖嘴利的刁难都是笑出声,王月明那日带十来二十人找江闻归麻烦,可被不少人看到,事后听闻王月明是一点没伤到这江公子,更是让人们啼笑皆非。这苏清明就是来揭伤疤来的。 王月明脸色一变,又立刻恢复如常,随即抱歉到:“那日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让江公子和令堂受了惊,王某真的十分对不起,这日前来也是为了结我那该死的冲动,那日一鞠躬属实怠慢了江公子,王某今日再一鞠躬,表达对江公子的歉意。” 说完,王月明就要拎着酒杯一鞠躬,周围的人看一阵惊奇。王月明正要躬身,却已经被一只手托住了。 “不用了。”江闻归递出一手,淡淡地说:“我以茶代酒,回王公子一杯,今日我们这里女眷多,喝不了酒,还请不要嫌弃。” 王月明还未欠身,心中却有一点失落,已经没把直着腰板当一回事,随即爽朗一笑,道:“那么,我就向江公子敬一杯,请。”说罢他向前递出酒杯。 江闻归微微一笑,五指握杯,将茶杯递至王月明杯前,明明两杯平高,江闻归却突然伸出一根小指扣入王月明酒杯内,再将自己茶杯递高王月明酒杯半杯,随即向前一碰。 杯尾扣杯头,高你半杯。 一丈辱一尺。 颜九昔看的呆了一呆,苏家两姐弟被惊地呼出声来。 远处一直观望这边的女孩被惊讶地哇出声,而男孩眼前一亮,止不住地点头,看向江闻归的表情全是欣赏。他们坐在侧对江闻归桌子的位置,看得一清二楚。 老头抬眼凝视江闻归,细细思索。 王月明呆呆看向杯子,晃了会儿神,又看向江闻归,突然被气得止不住颤抖,眼里似乎要喷火一般。 王月明身后的男人没有看到这一幕,但只感觉主子身上突然被引爆了一般,被吓了一跳。大多数周遭的食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王月明背对他们,他们也看不到刚刚发生的事,只有少数人见着刚刚那一幕,其余人只见王月明就立定在原地,久久不动。,甚是奇怪。 “要和我一笑泯恩仇,那就喝下去。”江闻归脸色丝毫没变,依旧平淡。 王月明低头看向酒杯里的大半酒,呼吸急促地不得了,眼角微微抽搐。 江闻归只是微笑。 不知盯了那酒杯多久,王月明终于仰起脖子,将杯子里的酒一饮到底。 江闻归也笑着将茶水一饮而尽。 “走吧。”江闻归平淡道:“你比我想的还要厉害很多,果然是王月明。谁要看低了你,想来也会吃亏。” 王月明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就和那男人一起回座了。 “他竟然能忍。”待王月明走远,颜九昔一脸不置信地对江闻归说。 “我以为他都要摔东西了,竟然没有。闻归哥,你真大本事。”苏清明也是震撼道。 只有江闻归意料之中,他给自己斟满茶水,笑道:“不是我大本事制服他,是你们太小看这王月明了。” “他很有决心。”苏淮南点头道:“虽然他是给你布了个局,但受到这种屈辱还能真的喝下去,看来他也没你们口中说的那么不堪。” “哪止。”江闻归摇摇头,道:“他以后是可以和他爹一个高度的人。那日我家门前一鞠躬,今日又两鞠躬一敬茶,他是个很聪明也可以忍受屈辱的人,日后他要感谢我才对,是我教会他这件事的。” “这么说,你以后岂不是要比他了不起多了。”颜九昔笑道。 “那肯定,闻归哥这么有本事,以后也要和你爷爷一样成为一个一品大官吧。”苏清明天真无邪地说。 江闻归无奈一笑,拍了拍苏清明的脑袋,苏淮南坐在一旁,虽是跟着笑,却也没把弟弟说的话当笑话。 江闻归拿开面前店家方送来不久的酒盅,提起茶壶,缓缓倒满。 第三十五章 命中注定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王月明打了个茬,也没阻止几人侃侃而谈,江闻归一番折面也不只是单纯贬低王月明,今日他忍得住一饮而尽,江闻归就不觉得他真像苏清明说的那般一无是处。既然是想给自己找回点颜面,江闻归总归也不能让他简简单单称心如意。 这又回到了闲聊,自然是瞎扯。 “姐,你在那江陵学坊都读了两年书了,就没见到合你胃口的男人?”苏清明好奇道。 苏淮南听了无奈一笑,伸指弹了弹这好奇弟弟的额头,说道:“姐姐去江陵学坊是去读圣贤之书,了解学识的,哪有心思去了解这些情情爱爱的男女之事。” “但姐你长这么好看,你不理会那些红尘之事,总得有很多男的来找你吧。”苏清明仍不死心,死缠烂打道:“真就没一个又高又帅富家公子哥看得上眼的?” “书院里的那些先生和公子哪有你说的这么不堪,他们来找我,大多时候也只是一起研究学问而已,我们偶尔一起泛舟读书,交流诗篇,哪有想过这些?”苏淮南笑道。 你以为他们找你就真只想研究学问,管谁知道居心良不良,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好男人,多半是想举手投足把你这小姑娘魂弄到手,只不过你是个闷葫芦自动过滤了不知道而已。苏清明心里想着,翻了翻白眼,对这情感方面一张白纸的老姐暗自鄙视。 江闻归将苏清明的表情看在眼里,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心里想笑。 看看周围,江闻归才注意到有一行三人在向他们这桌走来,已经只有两桌距离。一男一女孩一老仆,领头的男人看着年轻,身段雄伟,样貌也是不凡,拿着一个酒杯,朝他微笑。 江闻归眯眼看向三人,那名少女见着他的目光微微胆怯,那个少年却是坦然走来,身后的老翁缓缓弓着身子一步步,江闻归看向他,二人刚好目光对视,江闻归见着那浑浊的眼球,似乎见到凌冽刀光。 桌上几人也被吸引了目光,看向走来的三人,那领头的男人走到面前,微微一笑,对着江闻归举起酒杯,说道:“刚刚坐在一旁,见到公子与那王月明对仗,公子那高杯一扣的气度看的在下很是佩服,在下也想广结名游,见公子这般身段,前来敬酒一杯,不知公子何名?” 江闻归不知面前这男子底细,只是轻哦一声,随后拿起茶杯,点头道:“在下江闻归。” “江闻归……江……”那老翁站于两孩子身后,听见江闻归爽快一答,轻轻念叨起了这个名字。 少女看向老翁,老人却已经默不作声,低下眼眸。 “原来公子姓江。那日集市上公子三拳挫王月明威风,在下在一旁看的甚是痛快,那日起就心想一定要与江公子交流一番。今日一看不仅仅是气度,就连名字也是好听得很。”那男人笑道,江闻归听着这见面即来的马屁,也只是轻轻微笑,并未多开心。 “不知公子何名?”江闻归问道。 “在下姓李,名为李阳离。”男子指向身旁少女,又指指老翁:“这是我的妹妹,名为李跃才,这位是郭爷爷,与我们家是世交。” 江闻归是农村人,尚未出世,对村子外的事只知一星半点,但李是当今皇姓,这事人人皆知,当下就点了点头,轻轻思量这李阳离为何人。但除他之外的三个人就没这么坦然了,突然神色一变,满脸的表情化为了震惊。 江闻归察觉不对,看了看周围几个人的震惊表情,又看向正站着对他微笑的男子,微微皱眉。 那男子依旧微笑,只是将一根手指竖起,贴在唇前:“请各位不要声张。” 七人间的死寂持续了一会儿,颜九昔终于按下了心中的震惊,见那男子高深莫测的笑容,咬咬牙,贴到江闻归身边,对他耳朵轻语:“闻归哥,李阳离这名字,是当时皇帝给自己的四皇子所取,而李跃才,是皇帝给当今的小公主取的名字。” 江闻归眼角一震,转头看向居高临下的李阳离。 李阳离似乎一瞬间整个人都变了,那种专属于天子的龙威顷刻间弥漫而出 ,以不知名的微笑压迫着难以动弹的众人。江闻归看着他的微笑,忽而有种被居高临下的感觉。 而李阳离自始至终一直没有变化,动作也是表情也是,只是刹那间似乎极具威严。 又是一阵沉默,江闻归一手拿起茶杯,双手而握,却没有起身,只是一推茶杯。 “请四皇子饮酒。”江闻归轻声说道。 李阳离仰首,一饮而尽。 江闻归一饮而尽。 “那日集市里见你,只觉得你不卑不亢,器宇轩昂,必定可成大器。”李阳离笑道:“今日一见,那日确实没有看走眼,江闻归,以后若有意,欢迎南下久广全。” 李阳离看起来只比江闻归大不过三四岁,这两句谈话却好像是一位老人在赞叹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般,但江闻归却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听了李阳离对自己的夸赞,缓缓放下茶杯,抬头道:“日后的事也得日后商量,四皇子心意领了,只是不知道去了京城还能不能做数。” 李阳离没有恼怒,只是一笑:“好奇度。” “今日很高兴可以和你共饮一杯,来日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很期待下次相遇。”李阳离把酒杯放在江闻归他们的桌上,转身便走。那少女愣了一愣,多看了江闻归两眼,随即连忙抓着哥哥的袖子跟着离开。 老翁仍旧沉默,连眼眸都没抬起来过,只是缓缓转身离开。 来时寥寥,去时也是,说不清楚为何来,江闻归却已经满身大汗。 为什么四皇子会出现在此地,为什么他会前来敬自己一杯。难道只是当众三拳和今日一扣?江闻归知道不是,翻来覆去,肯定也与一些另外的东西有关,所以他才会说出那句京城作数的话。既然是四皇子,那肯定能通晓其意。仅仅小打小闹,难入其眼。 那边,三人已经缓缓走下酒楼,女孩天真活泼,抱着哥哥的手,脆脆地问道:“哥,为什么咱们要过去跟他说话啊?” 哥哥笑笑,却没有直接回答,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老翁:“敦爷爷,你说这江闻归……” “就是他,和他爹年轻时长得八分相像。”老翁缓步行走,一步一步都慢悠悠地,就连说话也是如此。 “也就是说,他真是大国师的孙子了。” “嗯,今日一看,这小子的天赋虽说没有他爹那么变态,但也是难得一遇的奇才。”老翁点点头:“原来那日吃准了有颜川傍身,这小子才敢怒打三拳。如今他能扣王月明一杯,又能和颜家小姐亲密至此,看来这小子气运不浅,实力也不浅。是个和他爹一般的人物,一样有胆魄。” “没想到这南下还能有意外收获。”李阳离笑着,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女孩的小脸,说道:“妹妹,你说,那江闻归他爹没做成的驸马,如今让他来做怎么样?” 先前哥哥没理自己,又被捏了捏脸,女孩自然一阵不满,听着哥哥的话,她微微嘟嘴,随即嗔道:“才不要。” “小家伙。”李阳离被妹妹的样子逗笑,揉了揉小妮子的头,笑道:“这事你拒绝这么快,说不定以后抢着去当呢。” 李跃才没有反驳,只是不满一笑。 “原来前些日子说四皇子南下是真的。”苏淮南心有余悸地道,她在江陵学坊读过很多书,见过很多人,有富可敌国的纨绔子弟,有为高官后代的青衣书生。如今第一次见闻名天下的四皇子,却只感觉被压得喘不过气来,那种威压,真如皇帝亲临。 “也就是说,那个老爷爷,就是郭敦了。”苏清明喘了口大气:“没想到大华前十的高手竟然长这个样子,连腰都驼了。” “郭敦?”江闻归疑惑道。 “嗯,去年江湖武评评选出了大华前十和各个地方的武功佼佼者,这郭敦就名列第九。”苏清明解释道:“而郭敦在中年时候选择跻身并效忠于皇室,并且选择了当年刚出生不久的四皇子做了自己的主子。” “你怎么知道的?”苏淮南好奇道。 “听说书先生讲的。”苏清明挠挠脑袋。 “所以为什么四皇子会南下?”江闻归问道。 “因为十年前当今皇帝的亲兄弟藩王李明全造反,被我爹带领十万江南兵南下平复,而李明全被天子当众斩首后,南边的旧广全就失去了主人。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四皇子应该是南下去视察接手广全的。”颜九昔身为武官之女,对这事最是熟悉当下就是一针见血。 “这么早就南下了,看来是不准备杀了自己哥哥了。”江闻归抬眉道。 从古到今,皇位继承一直为嫡长子继承制。如今四皇子南下,便说明他不会参与那场腥风血雨的争夺,而是安心做新的广全王。从古到今,弑兄弑父以争夺皇位一直屡见不鲜,只要能坐上那把镶金龙椅,被唾骂千古又有何不可。今日一看,这四皇子当今南下,看来是只坐着藩王位了。 “皇家秘事,我们就不要多加揣测了。”苏淮南苦笑道。 “郭敦效忠于皇室,想来也了解那些年的旧事,见过我爷爷。再说我最近闹得风生水起,一个江姓已经显眼,还和颜家千金走一起。李阳离应该是知道我的身份了。”江闻归叹了口气:“这次一见面,我还未入江湖,就已经知道凌驾于江湖上的皇室有多恐怖了。” 颜九昔轻轻把手放在他手上,沉默不言。 “闻归哥,你要去闯荡江湖吗?”苏清明却是抓住话里重心问道。 “有要完成的使命。”江闻归轻轻地说:“就算没有,爹既然不做帝婿,我就要去替他面帝。至少入京城见见我那爷爷。” 家务事难断,就算苏清明是个再稚气的儿童也得知道自己闻归哥有着必须完成的使命。也就不好在说什么。 江闻归没有和任何人说自己的星辰命,除了星辰,还有那个在京城一言九鼎的爷爷是他必须要见的,如果江实只是想让他平淡一生,就不会教他这么多人情道理,江闻归已经不小了,他知道江实以前那声叹气的意义。 彼时他甚至还未是星辰,就已经要注定要为爹去京城一遭。 未入江湖的江闻归,已经揽了千斤包裹。 时间过了正午,一顿饭也是吃完了。苏家姐弟和金童玉女在闹市告别,一般回苏家,一半回颜府。 江闻归和颜九昔并肩走在人群之中,一步一步行的缓慢。 “闻归哥,苏小姐说的那事……”踌躇了一会儿,颜九昔开口道。 “就是我爹的事,这样一来所有事情都解释的通了。”江闻归笑笑:“从小到大,我爹都在农民堆里叫我什么是城府什么是人性,如何为权力。如果他真想让我平平淡淡和他一样隐居一生,就不会有这种事了。我以后,一定是要去见爷爷一面的。不过到了最后,他教我的这么多东西,自己都用不上,也没有走出杭州一小片地方。” 江闻归叹了口气:“倒好,把包袱都抛空了,全扔我身上了,给我用。” “以前听过爹爹说过很多次江叔叔是个怎么了不起的人,如今 他把自己该做的事推付给你,也说明闻归哥和叔叔一样厉害。一定可以的”颜九昔勉励到。 “以后再讲。”江闻归摇头。 两人并肩沉默行着,最后还是江闻归感慨。 “苏叔叔以前在爹手下打下手,最后成了一个大商,颜伯伯和爹打小相识,如今成了浙江最大的将军。”江闻归看着天,眼神迷蒙:“如果爹去做那驸马爷,如今他会怎么样呢?” 午时又过一炷香,江闻归和颜九昔推开了颜家大门。 大门后,一桌宴席方才收拾完毕,大厅里已经没了刚刚的热闹,两位女眷,苏兴隆和吴家兄弟已经不在厅内,只有江闻归和颜川坐着,拿着酒杯沉默不语。 见着两人回来,江实又喝了口酒。 江闻归在两人旁边坐下,又拉着踌躇该不该走走的颜九昔坐在了身旁。 颜川看着举动甚是亲密的两人,轻轻笑了笑。 “不碍事吧。”江闻归问道。 “不碍事。”江实摇摇头:“这事我们都可以知道,反正迟早也会全天下人知道。” “清明和我说苏叔叔叫你少爷。”江闻归开口道。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你爹做的疯狂事,如今过了新年你就要继承星辰,那些包袱也要压你身上了。”江实笑笑:“不过你也长大了,准备扬名万里了。” “星辰?”颜九昔皱眉。 “星辰剑。”颜川笑呵呵地回答女儿。 颜九昔瞪大眼睛,看向身旁那个她喜欢的少年。 “讲吧。”江闻归点点头。 “瞒了你十来年,你怪不怪爹?”江实问。 “不怪。”江闻归摇摇头:“你不想担的担子我来,做儿子的天经地义。” 江实欣慰一笑。 有些事,早就命中注定。 第三十六章 江南有把未出鞘的刀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四十二年前,一个儿童哇哇坠地,名为江实。 七年之后,当年风头正盛的江南第一才子江贤终于迎来自己的一片坦荡仕途,在官路上追随十五年,实在说不上长,却遇见了人生中最大的机遇。 他由一名五品官,一举跻身于从二品。 三十五年前,如今名声举国皆知的国师江贤却只是一个小官,家于江南,却不惜长居京城,只以五品官的身份日日立于殿外早朝,为求一席高升。江南不少才子学士嘲笑江贤有才学却目光短浅,明明以他才能,二十出头时大可激流勇进入殿科举,以他名镇江南的才学至少可以考个状元,稍稍不济也可以搏个榜眼探花,有了皇帝亲见,虽说只是在六七品的翰林院当起一个小官,也可以比别人不知道快多少的速度步步高升,以成就一番美名。但当年二十出头的江贤却是选择急流勇退,接受了致仕后一四品官员的举荐,选择了进县担任一芝麻大小的九品官位,并且也不参加科举,让人无不扼腕惋惜,如此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说到底,若这江贤有真实力,也不会抛弃科举机会进那九品的官位,很多人觉得这位江南才子实在是被眼界淹没了才学,不值一提。 然而江贤却不这么觉得,当了这九品官也没有参加科举,而是兢兢业业地在位置上干了数年,做出了在他职位范围外的许多功德,在十五年的仕途上不断被高位相中,一步步攀升至一名五品官,令人咂舌。据人说,这江贤出色而不死板,对于很多逾越规则外的所谓人情,虽说没有亲身其中,但也都是视而不见,很多浙江的上头官员都对江贤意料外的才能和性格喜爱无比,才让他慢慢爬上五品的高位。对于寻常人来讲,这已经是一辈子没法触及的万钟了。当年笑江贤目不识珠的人们都纷纷感慨果然官场能变人,这江贤当了这么多年官,眼力见也是上去不少。懂得随波逐流,贪多贪少都是平淡以对。 很多人以为当了五品官,这江贤也算成家立业,就该好好过过日子,靠着朝廷给的厚禄咸淡度过一生了。但出乎意料的是,江贤在自己儿子出生七年,自己踏上官途十五年后,既然一有了参加早朝的资格,便一封信上奏于京城,然后马不停蹄进京参加早朝,三品官下无法站在太和殿内,江贤就这样站在殿外广场上数日任由烈日暴晒。这消息穿下江南,刚刚有所改观,关于江贤的议论又顿时四起,真的是一边倒戈的唾骂。无数学士啼笑皆非,这江贤,莫非是美梦盼望成真了不成? 然而一日,皇帝招江贤入殿内。 江贤当千位大臣之面,弹劾浙江七名四品以上官员。其中不乏两位三品大官。江贤拿出字据数张,证书数张,一并请皇帝过目。 天子大怒,消息未到江南,骑兵已下江南,连夜抄了几个官员的家,搜查私藏家中银两不知几万,一时轰动江南。 更为让人胆颤的事,其中一官,还是曾经提携江贤的恩人,照样不顾恩情,被一纸上供。 七位大官,三位例斩,一位流放,三位解甲归田。 放在全大华这也是翻天的大事,江南一时舆论漫天,但无不在震撼于这江贤隐藏之深,所谓的人情世故只是假话而已,在正面应承的时候,江贤早已做好了推翻棋盘和全身而退的准备。 踩七名大官上位。 江贤心机与城府之深,才有人略知一二。 此时,浙江一从二品大夫告老还乡,皇帝将江贤邀入皇宫,一番密谈,后一句拔擢,由初面世于京城的江贤取而代之。这是有史以来最大的跨阶上位,江贤一次又一次震撼了大华的百姓。 京城下纸张纷飞,无数大臣上书驳斥,但皇帝闭门不见。 “这就是你的爷爷。”江实淡淡地道:“一个野心和谋略一样通天的男人。” 一番故事讲完,江闻归和颜九昔皆冷汗直流。 “你爷生了我依旧没有停止他的棋局,他的眼界比我想的还要宽得多。在我刚懂事的时候我就听他对我讲过,这个天下就是他的一个棋局,何处落子,何处谋算,都是他一手一手慢慢步下的。而我也是他一枚重要的棋子之一,我可以没了,但如果我在,这盘棋的胜算会大十之一二。”江实淡淡地说:“于是我跳了出去。” “现在想来,他不去科举,而是从一九品小位做起,苦苦蛰伏这么多年,每一步其实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必须要坐在那个一人之下的位置,才能把自己的棋下满天下每个地方。若他做了状元郎去那翰林院,也许可以步步高升,但必须要站一党才能攀上大树,时不时就要留意会不会被反咬一口。也会让无数人警戒,但他就这样在江南一步步蛰伏,十五年后一步登天,又十二年后一步入室。”江实顿了一顿,然后由衷地说出了那几个字。 “得此子,得天下。” “我出生之后,你爷爷还没位居高位,但在我出生八年后的那场震惊大华的查污后,你爷爷成功登上了高位,回来后就对着我说了两个字,幸好。” “随后我表现出极强的剑道天赋,但我爹并没有多加宣扬,他让我日夜学习兵法,倾心练剑,我那时不知何意,但也只得跟着他做。在我十五岁那年,当时的天下第七木洛川南下江南,我执一剑前望,最后三剑险胜。”江实伸出三根手指,淡淡地说:“那时我就知道,我绝对是日后的天下第一。” “十八岁时,我入学堂研习圣人训,也就在那里结识了你妈,一见钟情。”江实讲到这里,却是终于笑了笑:“遇见你妈后,我就决心,与我爹分道扬镳。” “后面在我二十岁时,爹上京城,那时先帝才死十年,现在的天子上位,正求一名谋士。爹一上京城,只面帝一夜,便被拔擢为国师,举家迁往京城,而皇帝要把我封为帝婿,那时我才知道我爹的所有打算。” “研习兵法,练剑,和读圣人书其实都是他的谋略,当时大华和北蒙关系僵持,北界时常战乱纷飞,三天两头便是一场仗,我爹他其实就是想以帝婿身份把我调为北境将军,以我的力量来与北蒙一战。他知道我的天聪和我的实力之深,苦读十年,兵法我早已了然于心,以我的剑道更是可以于万人中入无人之境。” “这一帝婿,其实就是他最大的棋子,我,是帮他帮大华扫平四夷的最大棋子。为当今天子谋一个天下太平,或者开拓疆域。他以整个江家作为赌注压给龙椅上那位。而我,跳了出去。”江实一直平淡的话语终于出现涟漪,他似乎有着巨大的开心,喷薄而出。竟然忍不住脸上的笑意,笑的浑身发抖。 “后来的事你也能猜到一二了。我被他掌控了二十年,却在最后一晚跳出了棋局,那晚他愤怒地想吃了我,问我为什么不去,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那一战大华北抗北蒙并非没有胜算,相反,那场基本是必赢的局,但有我在,至少可以少死二三成的士兵。但我就是跳了出来,毕竟天下人的百姓,在我看来,都不如你妈和赢他一次重要。”江实面带笑意地说着。 “那晚,他和我大吵了一场,我若只是颗废子,那尚好,只是少了很多人,少了很多平定的力量。大多可以让别人代替,但我是天下第一的剑客,哪天我老了,孩子成人老婆死了,无牵无挂。如果我想疯一把,我大可一剑出世,一剑斩了南方的哪位天下绝顶,一剑杀入京城断皇帝性命,这些我想做我都可以做到。你爷爷知道我是个怎样疯的人。于是那晚,我和他发誓以后再也不提剑杀人,并且当他面挑断了右手的手筋。当时他面色铁青,见着我义无反顾地做完这一切,灰溜溜地带着家里其他人去了京城。” “然后我带着你妈私奔,隐居在了现在住的地方,直到生下了你,如今山河十年白头,你继承了星辰,我就知道,这一切还是脱不过他的布局。你有了星辰的实力,必然会为国出剑。当年我不去战场,我们大华仅仅是赢了一仗,兵马死伤惨重,无法再北犯北蒙,如今希望似乎都压在你身上了。”江实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还是叹了口气,说出来的话全是苦涩味道:“江南这地潮湿无名,怎么闻都觉得胭脂水粉味太重,说到底就是厌世厌仗,所谓书生谈国事谈不透彻,也提不起几两刀子,比不上北凉那边的风沙琵琶,京城那边的秋风冬霜。但水墨和丹青画的就是英雄,不来好说,这成片的山河图,一来就是响当当的新剑。我是,山河也是。最后没好命,都做了别人的新鞘。” “爹想了好久好久,都不想让你做那天下第一。” 这么多年,不知思索了多久,最终,江实得出个没有答案的答案。 江南有张厌世的脸,一把没出鞘的刀。 江南的天下第一没副好命。 “之前我是天下第一,我走出了我爹的棋盘。后来山河替皇帝杀掉了祸害太平藩王李神机,我就知道他是彻底为皇帝卖命的。之前藩王李明全造反,消息刚上京城就下了五万兵下江南,不用想就知道所有东西都在他的思考里。未来闻归你做了天下第一,不说是父债子偿,但你也必须要上京见见你的爷爷,做一些当初我未做成的事。十来年前北蒙和大华的战乱好不容易平定下来,如今养精蓄锐,一看北疆又是战火纷飞,你未研学兵法,站不在那几十万人的战场上,但你爷爷怎样也会让你上北蒙做点事情,总而也不会坏了你星辰的使命。十来年前如果我去了,或许可以一举拿下北蒙,棋盘重新打乱,就要靠你。” “就像山河一样,也许你以后也会拿到一块帝令金牌,这些担子如今全交到你身上,就看你怎么走了。我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但一步步走总能遇到。闻归,你是个聪明的人,但比我更加成熟稳重,很多事就这样发生,想也想不到,希望你能好好思量。” 最后说完,江实背靠在凳子上,仅仅说出句“天算不如人算”。 二十年前,天下第一江实尚未出世,便已消失。 十年前,天下第一剑山河出世未到一年,剑斩藩王李神机,保当今天子无恙。 如今,又是十年,江闻归即将出世。 十多年来,江实为何如今不将这沉重的话告诉江闻归,江闻归已经猜到一二,不是因为责任,而是未知,却已知。 世事万千,变化无常,所有事的发生似乎都见不到轨迹,但江贤所下的一盘棋,除了江实外所有棋子却都在一步一步地按着他的手走,落到他指的点上。 颜川坐上提督,消息未到,而五万精兵已南下,助铲除藩王李明全;剑山河出世尚未一年,皇帝便已借他之手剑斩藩王李神机;江贤做从二品位十二年,新皇立,江实成人,便成国师。 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江贤知道。 所有人都像站在多个分岔路口,一条道走向一条不同的路,最后变化万千。而江贤就像站在天顶看人的神。江闻归未来会怎么样?会走怎样的路,江实不知,讲不出口。但江闻归也要为皇帝卖命出剑。 毫无疑问,就是江贤的下一步棋。最后的胜局,都落在当今的皇帝手上。 所以江闻归的身世,同时也担负着他爷爷的棋运。只有他完全长大,才能告诉他。 江闻归听毕,久久沉默。 颜九昔握着他的手,同样不语。 江实闭目,颜川看向门外,厅内一片寂静。 “我知道了。”江闻归轻轻地说。 所有人看向他。 “爹,那些你没救下的人,那些我要救下的人。我都会救下来的。”江闻归轻轻地说。 江实愣了愣,然后欣慰一笑。 那时北界战火纷飞,顺着南风到了江南,尽是死讯。他江实总是再洒脱,又怎么会不后悔于那些死的人呢。 少年如今也知道,他的担子,不仅仅是四年后的泰山。还有即将的战乱,未到的不平。 江实抛弃的命,他江闻归会捡起。 谁曾想,两年后,边界局势临近崩溃,一执剑少年于北蒙南归,带来两颗头颅,一时太平。 第三十七章 星辰修行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今年新年格外热闹,对江实来讲,人生的前二十年活在江府,过年倒是有些年味,但都与自己那运筹帷幄的父亲无关,更多是和自己的弟弟妹妹和妈妈一起欢庆。近二十年,江实和黄怡蜗居在那小小的村子里,虽说爱人相陪,但总归差了什么。今年春节上了颜府,有了旧友的陪伴,是二十年来都尝不到的。日日端着酒杯上二楼,白日看景夜晚赏月,日子一天天翻过也过的格外舒适。 正月初七夜,官员假日的最后一夜。 一楼大厅上,又是大年三十晚团聚的人坐在一起,还有了新的来客——苏家一家四口也坐到了厅里,好不其乐融融。 “初七了,年马上就要过完了。好久没过这么热闹个年了。”江实颇有感慨地喝了口酒:“这么久没喝上两口酒,属实是熟人见面来的更痛快,酒味也浓了。” “哥几个这么多年终于聚在一起,怎么想也是闻归的功劳啊。”颜川笑呵呵地给自己斟满了酒,拿起酒杯一敲桌子,任由酒水洒出,阔气说道:“来!闻归,满上,陪伯伯喝上一杯!” 江闻归对这个改不了豪迈性子的伯伯倍感无奈,但大家一起坐在这,也不得不喝,一边给自己杯子倒酒,一边嘴里怪罪到:“不是我说颜伯伯,我这酒量可不行,到时我和我爸喝醉了可要你扛着我爷俩回去啊。” 颜九昔看着江闻归这刚刚空了没多久又要续上的酒杯,又抬头看了看江闻归微红的脸庞,眼里浮现出点点担忧,就连看向颜川的表情都有了些许怪罪。 颜川把女儿的关怀看在眼里,酒气上头,满脸通红地调笑道:“九昔,我说,你这还没嫁出门就胳膊肘往外拐了,这么担心你这郎君喝醉,怎么就不担心你爹喝醉,我可快五十了,没这小伙子能灌啊。” 饭桌上又是一阵笑声,颜九昔脸红了红,连忙低下头捧起茶杯小抿了一口。 黄怡和潘凝雪两位人妇看着孩子之间的小亲昵,都是掩不住脸上的笑。哪个女孩不喜欢这场面呢。 “清明,咱们这大人喝酒,看气氛就给你喝了一杯,你怎么现在在这喝的这么起劲。到时你醉了也要伯伯背你回去啊?不怕伯伯老腰板断了。”颜川转头看向一直一杯一杯喝的上头的苏清明,饶有兴趣地道。 苏淮南满脸无奈,拍了拍弟弟的手,示意他不要再喝多了。但苏清明被几个男人强灌了一杯后就越来越起劲,竟然喝的停不下来了。被姐姐拍了拍手,晕头转向地举起酒杯,对着一旁的苏淮南傻呵呵地道:“姐……姐,这酒,得劲。甜。” 苏淮南掩面无语,寻思着怎么收拾这个上头的弟弟。 这齐聚一堂的开心日子,苏兴隆也没多管儿子,就任由他撒欢去了。自己乐呵呵地端着酒喝了两口,和几个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酒过三巡,没喝酒的女眷已经吃饱了饭,识时务的齐齐拉着手上楼去了。苏淮南顺带拉上了自己那喝多睡得死死的傻弟弟,饭桌上只剩几个大男人还有江闻归还坐着。 江闻归不怎么喝酒,一喝起来几个男人才发现他酒量不错,被一杯杯灌了这么久,还只是脸微红地聊着天,似乎只是小打小闹一样。 江实一口口喝着,这里就属他喝得最多最勤,倒是喝上头了。吐出一口浑浊的酒气,转转眼珠子,大声道:“我说哥几个,咱们这几个兄弟,是不是差了个人?” “确实。”吴凌喝了口酒,点点头道。 “山河不在。”吴前言简意赅。 “二十年了吧?我们终于是能聚一回了,这二十年没有见面,终于有一回,今天山河就算不来,也得让他喝一杯吧。”颜川已经满脸熏红,提议道。 这个提议听来很是荒谬,但大厅上几个男人却是纷纷都头赞同。 “也是。”江实点点头,突然大力拍了一下桌子,喊道:“山河!” 大厅一时寂静无声,江实的呼喊传到夜空中就缓缓散去,剑山河离这里至少说也有二十里路的距离,这一喊又怎么能听见呢? “唉,老了,喊不动了。”江实挥了挥手,朝江闻归道:“儿子,把你师傅叫出来,知道他来不了,但怎么样也要让他喝一杯。” 江闻归点了点头,随手拿起杯子,往里面倒满酒,随后往空中一推。 滴滴酒珠从酒杯中飞溅而出,在月光下晶莹剔透。 “师傅!我敬你一杯!” 少年的声音传出颜府,传不出几里地,在夜空缓缓消散。 几个男人一起沉默,没说一句话,江闻归依旧向空中推着酒杯,只听得见满堂寂静。 忽然,酒杯腾空而起,急速向东飞去。 远在二十里的山岗上,一道剑气划破夜空,剑罡冲天。 几个男人哈哈一笑,接着推杯换盏。 ——次日下午 “你们两个走快点啊。”黄怡回头看向那两个步履维艰的男人,甚是无语。 也许是终于兄弟重聚,也许是那下十里借酒,几个男人兴致过头,最后都喝的七荤八素了,几个女人下楼一看的时候,竟然只有江闻归是最后醒着的,几个上了点年纪的都被灌得倒了下去。最后还是四个女人和家里的几个下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几个男人挪回各自房里的。反正看这情形,苏家来了四个晕了两个男的,肯定没法回去了,所以也在客房里睡了一晚,毕竟颜府大的很,房间也多。 宿醉醒来,都差不多正午时刻了,几个男人都是悠悠转醒,但是喝了这么多一醒就头痛,多亏黄怡会整点醒酒汤,给他们灌了下去,不过就是喝了也昏昏沉沉的,这不,刚走上打道回府的路,反而是唯一的女人走在了最前面。 “妈……你,你先走……我们会跟上来的。”江闻归昏昏沉沉地说。他并非没喝过酒,看他的酒量就知道天生神力。但头一遭给自己灌了这么多,怎么讲都是扛不住的。 “我倒是怕走多两步路你们两个就倒过去了。”黄怡叹气道。 “爹,你以前不是天下第一吗,天下第一就这水平?”江闻归虽然自己情况不好,但也是不忘捅刀,当即就抬头质疑道。 “放屁,还敢质疑你老子的实力,这几十年没练武了,身体跟不上了,不然你这小犊子,能喝过我?”江实骂道。 江闻归翻了翻白眼懒得理他吹牛。 “我说你们爷两喝高了也就算了,连颜大哥也喝高了,几个男人躺了一早上,去军营的没去,经商的也没回铺子里。”黄怡无奈道:“喝个酒全乱套了。” “哎呀没事啦,反正我们家也不打紧。”江实豁达道。 “那倒也是。”随了江实的性子,黄怡在不吃亏这事上形成了习惯,细细形象,反正家里没什么事务,喝多了不吃亏,也就没什么所谓了,老话总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来着。 父子二人走得慢,自然连带着黄怡一起慢下来了,一家三口晃晃悠悠走了一个时辰才走回村子里,放下行李,江实和江闻归就趴在床上忍不住地大喘气。 “怎样,要不要在给你们做点醒酒汤?”黄怡斜眼看了下爷俩,问道。 “不用了。”江实摆摆手,一头扎在床上:“我还是睡吧。” 没过片刻,江实竟然已经熟睡过去,没了动静。果真一大睡神。 “妈,给我做一碗。”江闻归说道。 “要来干什么?”黄怡转头问道:“你要出去?” 江闻归脸上满是汗水,但他微微喘气,脸上的疲惫竟缓缓消散,眼里射出兴奋地光芒。 “对。” 江闻归探头,又是一片空旷映在眼前。一间木屋于静谧中矗立,虽说破旧不堪,但透过了一片金黄阳光,也有独特意境。 前几次来,都没有这次这种感觉。江闻归攥紧了手心,满是汗。木屋前的黄狗连看都没看江闻归一眼了,说来这么久的冬天,江闻归也没见这黄狗躲进屋里去,难道说它不怕冷吗。 一个老人站在屋前,手里拿着一把甚是漂亮的长剑,负于身后,闭目不语。 江闻归刚上前,老人却已经睁开了眼。 “师傅,这是……在干什么呢?”江闻归隔着很远问道。 “感受一下星辰,已经没多少时间可以感受了。顺带在这里等你也好。”剑山河笑道,苍老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个年轻的笑容。 江闻归脚步一顿,接着继续走到老人身前,只感觉一步一步有些沉重。 剑山河又能不能看得开呢。 江闻归走到剑山河面前,只感觉这个身体已经有七十岁的男人是如此高大,如同一只年迈的猛虎一般。 “师傅,我……”江闻归刚出口,就被剑山河打断。 “还没到时候。”剑山河微笑着说。 江闻归愣了愣,随即问道:“为什么?” 剑山河没有回答,而是说道:“先坐下来吧。” 江闻归点点头,满心疑惑地坐下,他原本以为今日来了就是为了继承星辰的,这一句未是时候着实让他心头一惊。 两人坐定,剑山河仍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说道:“我先问你个问题,如果一个剑客可以一剑断江,能说明什么?” 江闻归知道剑山河这是想抛砖引玉,也就细细思考,他是个从未习武之人,思考几秒,方才给出第一个答案:“说明他有极高的剑技。” “如果他没有剑技呢?”剑山河淡淡道。 江闻归皱了皱眉,又说到:“说明他有深厚的内力。” “如果也没有呢。”剑山河又淡淡划去这一答案。 江闻归细细沉思片刻,抬头答道:“说明……他有极强的剑气?” “如果这也没有呢?”剑山河再次划去答案。 江闻归感觉被噎住一般,皱眉苦思也想不到答案,一抬头,剑山河正和他对视,面色平淡。 灵光一闪,江闻归抬眉答道:“极强的体魄!” “正是如此。”剑山河欣慰地笑了笑,为这个徒弟的理解力而高兴,随后正言道:“拥有星辰之人,相比其他武夫相当于一日千里,星辰驾驭体内,等于洗涤根骨,你的丹田流转比常人更快,故而内力修习比常人更迅速,你的剑技领悟剑气修习也会比常人更加快速。但有些东西并非习武就可以弥补,一个剑客,必须要提的起剑,才能出剑。星辰更是如此,一个剑客不能依靠内力提手中剑,而是以手中剑出内力。在修习星辰之前,要能承受星辰,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锻体。” 江闻归咽了口口水,点点头。 “你先一手提起这剑。”剑山河淡然把剑递给江闻归。 江闻归看向星河剑,面色凝重,他那日已经尝试过这把剑的惊人重量,如今也是万分谨慎,江闻归抬头看了剑山河一眼,他的表情一直是风轻云淡,似乎这把剑没有重量一般。 江闻归握紧剑柄,发力接过。 即使万全准备,江闻归还是感觉手一沉,差点整个人扑下身去。剑山河叫他单手拿剑,江闻归自然不会用两只手,鼓住一口气,憋红了脸发力,终于是把剑直直端在手上。只不过剑身太过沉重,江闻归拿的手都颤抖,看起来摇摇欲坠。 “拿半盏茶。”剑山河笑道。 江闻归脸色通红,听见剑山河这要求差点一口气背过去,这才刚来就玩大的?着实让他有些承受不住,但江闻归还是稳住身形,颤抖着举着剑,不敢疏忽。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江闻归的手颤抖幅度越来越大,开始慢慢发麻失去知觉,脸上的红色也憋得更深几分。但他依旧死命撑着不松手,根根青筋暴起。 半盏茶就感觉如同一个百年。 “好了。”剑山河说。 江闻归用另一只手抓住剑柄,将剑放在地上,长出口气。江闻归拿剑久了感觉眼前发黑,如今放开更是头晕目眩满眼金星,差点倒在地上。只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 “很不错,真的能坚持。想当年我二十出头刚拿这剑的时候都只拿了你一半的时间都不到。”剑山河笑道。 “我靠,那你让我拿这么久。”江闻归目瞪口呆。 “你天赋异禀,天生力量就大,而且五行雄厚,更是气力十足。我这也是试试你的底子在哪。”剑山河微微点头:“还不错。” 江闻归也懒得抱怨,站起身来拍拍尘土,问道:“接下来呢,要干什么?” “别急,如今你开始练武,也只是最普通的锻体,太过用力反而对身体不宜。先缓缓再练。”剑山河明显是为江闻归做好了完全计划,详细道:“首先是要适应星河剑的重量,再是以水流炼体,再是修习剑技,一步一步,不可操之过急。有了这一段修行,才能保证你能继承星辰。” 江闻归点点头,既然剑山河安排地事无巨细,虽说很多锻炼听着名字就挺恐怖,他一时心里也着急不起来了。万事都讲究循序渐进,他就好好听着安排就行。本身他就不是东问西问的人。 “这把剑就叫星河剑吗。”江闻归看向脚边那把剑,轻轻说道。 “世世代代的星辰都用的这一把剑,据师傅所说,锻造星河剑所用的铁采摘于世间最高的山,那里是离星辰最近的地方,所蕴含的铁极为稀少,做出来的剑也仅此一把,星河剑不仅沉重,更是极难以损坏,在我们一代代星辰的手上已经流传了不知几百年。苍天之上就是灿烂星河,所以叫做星河剑。”剑山河答道。 “很美的名字。”江闻归点点头。 “我也觉得。”剑山河轻声道:“只有这样的名字,才能配得上我们星辰千年来的使命。” “行,休息好了。要做什么说吧。”江闻归轻跳两下,扬了扬拳脚,结束了这个宏阔的话题。 “单手执剑挥舞十次,这应该是你目前的极限了吧。”剑山河说道。 “那就十五次吧。”江闻归呵呵一笑,再次拿起剑。 第三十八章 一蓑烟雨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江闻归挥出两剑,然后借步上前,死死盯着前方木桩,随即怒喝一声,一剑正正刺出。 星河剑势如破竹,带着一阵剑气直接穿过木桩,发出沉实的声响。江闻归抽出星河剑,轻轻地喘了两口气,把星河剑在手里翻了一翻。 两旬日。 从勉强提起星河剑到现在一剑破桩,用了两旬日,不知道说是足足两旬还是只有两旬。如今江闻归已经可以随意将星河剑放手上玩弄,已经不同往日而语。 江闻归收剑入鞘,只感觉浑身上下畅快无比,大汗淋漓。 “师傅,现在怎么样?”江闻归转头问道。 “比我想的快。”剑山河单脚撑地,甚是潇洒地靠在房前的柱上,嘴里叼着根草点头道:“我还以为你要一个月才能控制自如,没想到只有二十天。既然这样,那现在就去炼体吧。” 两个十日,江闻归一开始提剑挥上一下都费力,到后面慢慢适应了剑的重量,才能勉强做一些无力的挥刺动作,再后来江闻归每天用上大半日时间练力挥剑,竟然真的在十来日时掌控自如,连剑山河都惊叹不已。这小子果然是天赋异禀。如今江闻归握着大剑进退自如,一剑势大力沉,确实是剑山河意想不到的迅速。 二旬日里,练习忙碌,江闻归有时就家也不回,随意进山林里拿剑斩两只野味架火吃了继续练,属实入了迷。不过虽然他自身畅快,还是让家里做了饭菜的黄怡一阵幽怨。 “水流炼体,就是冲水吗?”江闻归看了看四周,只见一条小河蜿蜒而去山底:“这条河?不够大啊。” “给你小子练蒙了。”剑山河一巴掌打在江闻归的头上,笑骂道:“给你找个地方。” “为什么偏得要用水流炼体啊。”江闻归哭叹道。 “人力不如天力,天地间有万钧力量,用起来没轻重不节制,而且一刻不停,这样才是最有益的。你如今两旬日就能挥剑自如,力量已经足够,那就要锻炼耐力和抗打了。流水冲体,虽说开始难顶,但只要适应了,继承星辰后就可以让你练就一副好体魄了。”剑山河笑道:“来,你刺我一剑试试。我不用内力护体。你试试能不能刺进半分?” 江闻归没有废话,提起地上星河剑,深呼一口气,一步一剑递出,势大力沉。 星河剑击于剑山河身上,并没有刺进肉体,也没有让剑身绷断,就如同一铁棍刺钢铁一般,发出阵阵轰鸣,江闻归只感觉手腕一痛,一剑下去刺不进入分毫,反倒是手腕险些挫伤。 “懂了?”剑山河挑眉。 “懂了。”江闻归老老实实点头。 “那就去吧,这个地方你也知道。”剑山河笑道:“那里的人不认识我,还是要避人耳目,我自己进去就好,你可以光明正大走正门。” “哪?”江闻归皱眉疑惑,还有这种自己走得剑山河不走得的地方? “颜府,落池。” 偌大的颜府门前,江闻归挠了挠脸。 自己这番前来自己也才刚刚知道,没有提前和颜府任何人说便找到了颜府大门口,毕竟不是一家人,贸然就进去的话,不知道里面的人看到自己都是什么反应,家里的下人可能连自己都认不得,还得找主人出门看一番? 如今是下午未时,太阳挂头上,虽然是冬天时分但也微微暖和,江闻归先前在山上练得大汗淋漓,浑身热气,既然锻体,也不管什么失温,穿的是单薄。街上两三个人斜眼看向这个冬天穿寥寥一件衣服似乎不知道冷的傻子,赶快走过,指不定是什么风餐露宿的乞丐还是个傻子,等会儿晕自己跟前就不好了。 既然练武,江闻归懒得想这么多,一脚迈入颜家大门门槛,就进了颜家的院子里,见到再说就是了。 听闻大多数高管人家大门前都会建上七八甚至十级高高阶梯以示高官厚禄,但江闻归一眼看去,颜府家前台阶只有堪堪三级,也不知道颜川怎么想的。就连门槛也没想的这么高。当真是没讲自己放高位上。 颜家前院里只有几个来来回回忙活的下人,江闻归懒得大喊自己来了,就往大厅里走去,看见着哪个管家主人讲两声就好。在颜家呆了七天,起码也混了个眼熟。他们肯定不会为难自己。 江闻归一脚踏上厅前的台阶,听见里面的声响,忽然身形一顿。 大厅内,一个身形肥胖的男人坐在椅子上,笑容满面,而他身旁坐着一个阳光硬朗的年轻男人,模样甚是英俊潇洒。 “颜将军,陶令这番不请自来,不怪罪吧?”名为陶令的肥胖男人笑呵呵道。 “陶大人说的哪话,颜川一个粗人,家里全是些行伍时候的粗俗味道,陶大人这番前来,也能给颜家添点书香气味,哪能是怪罪。”颜川笑着说。 “哪能的事,我们爷俩这点学识,恐怕加起来还赶不上颜侄女一半呢。说你们颜家没点书香气息那不开玩笑嘛。”陶令连忙摆摆手道。 “对啊,就颜小姐的学识来讲,担一个杭州第一才女的名头也是实至名归。我们比起来可是大大不如了。”一旁的陶宥附和道。 “哪敢当,论学识两字,九昔实在还未学的什么真学识。”颜九昔听了赞美,只是微笑摇头道。 听了颜九昔自谦,陶令微笑着客套太谦虚了,一边看向旁边的儿子,也不知为什么,平时无比坦然的陶宥今日到了颜府就格外拘束。陶令也知道陶宥喜欢颜九昔的心思,不然也不会今日突发奇想带着他来颜府拜访。颜九昔身份地位高,并且才学过人,不过自己这儿子认识她这么久好像什么进展也没有,今天一来,留个印象也行什么也行,接着顺路的名头,陶令也想看看这颜家千金对自己儿子有没有半点心思。 不过听闻上回集市上有一个和颜九昔格外亲密的不知名男子,不仅帮她回绝了那个王月明,还三拳大打出手,把整个杭州都闹得沸沸扬扬的。也不知那小子是谁。上阵子听闻说有人还在颜府周围看到那个小子,这一下可是闹得不轻啊。 江闻归在厅外听了几句,既然主人迎客,他也不好突然出面搅合了。便退下台阶,准备从另一边绕过花园去到湖那。 不过刚退下一步,背后就传来了一声喝问。 “你是谁?怎么进了颜府?”那人喝问道。 江闻归转过身,开口的是一个白发白鬓的老头,虽说已经上了年纪,但老头依然威严十足。江闻归认得他,正是颜家的大管家,新年时候也见过不少次,老人对着他们的时候十分温和,但对下人却也是威严十足,当下他这样一喊,江闻归连忙走下台阶,双手合十轻轻一鞠躬,说道:“大管家,是我,你应该见过的。” 这也不怪管家认不出,新年时候江闻归穿的都是些好看的新衣裳,如今只穿件单薄的布衣,看起来着实穷酸。 老头眼睛不知道看不看得清,眯着眼细细打量了江闻归一番,才看出是谁来,当下眼神转为温和道:“哦,是新年时候的那个姓江的孩子。既然来了那就快进大厅吧,在这厅外面站着干什么呢?穿这么少,也不怕染了风寒。” “伯伯和九昔正在迎客,我贸然前来,也不好打扰他们,今日有事前来,就麻烦大管家伯伯把我带到落池那去吧。”江闻归诚恳道。 “再有事也不能这么急,湖面上风这么大,你又穿的这么少,染了病怎么办,可不得把我那大侄女弄心疼了。”老人也是颜家人,更是颜川的表亲戚,做了这颜家的掌家,自然疼爱自己的侄女,江闻归和颜九昔的小亲密和情愫那几天他也看的不少,自然也是会多管管这个可能的侄女婿,当下便道:“先让我去找两件衣裳给你穿上,有事晚点说。” 江闻归满心无奈,也不敢逆忤老人的意思,只得点头。 此时,厅里却是有人探了个头出来。 “伯伯,我怎么听见了有……闻归哥!你怎么在这!”颜九昔惊讶道。 江闻归无奈叹气,看了老人一眼,老人倒是神清气爽。 “哟,闻归怎么来啦,快进来吧。”颜川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你怎么穿这么少?”颜九昔上下看了眼江闻归,皱眉道。 “进去讲吧。”江闻归虽说体魄健壮,刚出完汗,但在冷风里怎么说也站了好一会儿了,只得无奈摆摆手道。 “快点,里面暖和。”颜九昔一把抓住江闻归的袖子就往里走。 “早啊伯伯,哎陶兄你也在,额这位是……”进了大厅,江闻归挨个打招呼,见了陶宥虽说惊讶,但还是打了招呼,见到陶令就彻底不认识了。 “家父。”陶宥连忙介绍道:“爹,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江闻归。” “哦!陶叔叔好。”江闻归微微一鞠躬。 陶令微笑一点头,就当回礼。 “闻归,今天怎么什么都没说就上了颜府啊,来找我还是找九昔,有话直说吧,什么事?”颜川大喇喇地问道。 隔壁的陶令听见颜川的口吻只是一皱眉,颜川竟然像没有外人在一样随意向江闻归问话,这一来也让他们看到了江闻归和颜家的不小关系。 “我今天来借落池一用。”江闻归坦言道。 “落池?”颜川微微皱眉,看着衣着单薄的江闻归,随即了然于心:“锻体?” “嗯。”江闻归点点头。 “去吧。”颜川挥挥手:“既然是练武的话。” “什么意思?”对于两个武夫之间的话语,颜九昔自然是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女孩子家家的,这种事不要管。”江闻归轻轻一指弹在颜九昔额头上。 “什么不要管,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要用修炼武功是吧。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少,还要去落池,染了风寒怎么办?”颜九昔被轻轻一弹,立即不满地摆出一副小女儿姿态责备道:“先去穿两件厚衣裳。” “我一个练武的人怕什么风寒。”江闻归笑笑,抓着颜九昔的手腕,拉她起身,然后对颜川道:“伯伯,我先让九昔带我去落池了。”随即也不理会颜九昔幽怨的目光,就拉着她走出厅里。 陶令压根没有见过颜九昔的小女儿姿态,见这江闻归礼数不多,好像自个才是颜家主人的样子,自然是目瞪口呆,再一看一旁陶宥的失落目光,随即转头问颜川:“颜将军,这江闻归和你们家九昔……” “这还看不出来吗?”颜川饶有兴趣地笑笑:“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闹去吧。” “你就真不怕染了风寒,亏人家还这么担心你。”颜九昔被江闻归拉着手腕走到了没人能看得到的地方,才幽怨地对江闻归抱怨道。 “哪能啊。”江闻归笑笑:“你不见我这么多天,我一直在锻炼体魄,现在虽然说不是寒暑不侵,但刚出完汗没多久,身子还是热的,不怕冷。” 颜九昔斜着上下扫了他两眼,两旬不见,少年的臂膀似乎是更宽阔有力了,但小女儿脾性起来了也压不下去,颜九昔还是撇过头一哼,说道:“那我叫你穿两件衣裳,你穿不穿。” “穿。”江闻归语重心长。 颜九昔依旧是轻哼一声,就叫江闻归在原地站着,自己就往楼上一小步一小步跨上去了,屁股都扭的用力了。江闻归看在眼里,感慨恋爱姿态的小女孩就是如此,不管是聪明绝顶的才女还是出身朴素的民女,都免不了撒娇取闹。 转过头,江闻归背靠在墙上,远眺颜府的一片大湖。 这么一看颜府真的很大,一栋房子就比得上几间酒楼,旁傍着花园与长廊,后面还有一片那么大的湖,也不知道多少人住才不会感到寂寞。 如今朗朗晴天,已没有了雪,一条大湖几乎望不到边际,只见远方一片白花的水浪自山上落下。 那便是落池。听颜九昔讲,落池和这片大湖特意有石头隔开,以作为平时吴凌练武的地方。也不知道一片白花的巨流拍下,要怎样的体魄才能抗住。只要乘着片小舟离得近了点,就会被水花溅地睁不开眼。 约莫不够半盏茶的时间,颜九昔就小步小步地跑下来了,手里拎着一件甚是精美的布衣,看的江闻归哑然失笑。 “快,穿上看看,我特意去布庄那叫人做出来的。”颜九昔把衣服递给江闻归,兴奋地道。 江闻归接过衣服,看了看上面的精致花纹,不禁哑然失笑。这种衣服估计是颜九昔叫布庄新加工出来的单品,估计图案什么都是自己画出来的,好看是好看,但防寒这方面着实称不上多好。 但看颜九昔那亮晶晶的热烈眼神,江闻归就算不想穿也得强套上,幸亏里面只穿了件薄衣,一阵窸窣,总归是穿好了他生下来见过的最好看衣裳。 “怎么样?”江闻归轻轻放开手臂,笑问。 颜九昔上下打量,终于是微微一笑:“不错!” “不错就行。”江闻归点点头,笑着揉揉少女的头:“花了不少银子吧。” “没多少,就是在上面纹的图案想了些时间。”颜九昔俏皮一笑。 衣服上面是一束樱花,还有一只白鹤。 “这件衣服那么贵重,我可不能穿着去炼体。”江闻归把这件名贵衣裳脱下来,放在颜九昔手上:“还得是你先拿着,我回来的时候再拿。” 颜九昔撇撇嘴,也没说什么,把衣裳细心叠在手里,规规整整叫一个丫鬟送回楼上,随后就带着江闻归一起到了湖边。 “泛舟?”江闻归看着宽阔的湖面,问道。 “只能这样,但是吴叔叔武功高强,平时过去都不用船的,踩着水就过去了,那技巧叫做轻功是吧。”颜九昔好奇道,她作为一介才女,对于圣人训,儒家道家学识都是精通,但这武功一说着实差得远了。 “嗯。”江闻归点点头:“轻功一类的武功,说起来还是要练习内力,我现在只是锻炼体魄,不知道多久才能可以踏水而行。” 江闻归初入武道,自然不能如吴凌一般踏水而行,不过水中亭旁系着几艘船和一叶小舟,江闻归不是赏景,自然就是解开小舟,牵着颜九昔一起在小舟中坐下。然后划桨而行。 一泊湖中,微风习习,也不多冻人,一男一女坐于一叶舟中,仰头只见坦荡天地。既然是独处,那也就聊了起来。 “闻归哥,你这趟练武,四年时间,是要练到什么水平。”颜九昔问道。 “天下第一。”江闻归直白道。 “四年时间,够吗?”颜九昔歪头疑惑。 “我爹用了多少年?他二十岁就登顶天下第一,说多了也就练了七八年剑。虽然我晚学,但有这样的爹。总归有些信心。”江闻归轻轻一笑:“我学武,就是为了接过他的剑。” 颜九昔点点头,她不懂武艺,也不清晰天下第一是如何的武功,但就对面前这个男孩有这信心。有人数十年练一柄剑,死时仍旧未登堂入室,要是让人知道如今这广湖中有一少年朗声说四年天下第一,不知道会不会笑掉大牙。 但他对面坐的是颜九昔,所以没有。她是个才女,是个懂很多学识的才女,也是个很多事情都不懂的才女。 “今天为什么陶兄回来到你们府上?”江闻归转变话题问道。 “我也不知道。”颜九昔老老实实摇头。 “多半是他那爹想来牵牵渊源。”江闻归笑道:“看得出来,陶兄对你还是有点意思的。” “我认识他这么久了,一直都当朋友看,更多人连朋友都当不上。”颜九昔摇摇头。 陶宥阳光硬朗,学识不差,也是一副好面孔,喜欢他的女孩两只手估摸着也难数。也堪堪被颜九昔看为朋友,这么多人只有江闻归是个意外,想着也不只是救命之恩,更多是他看得清这少女对每个人和蔼微笑后的心思。 “你说你怎么就看得上我呢。”江闻归无奈抚摸少女的头发。 “孽缘。”颜九昔轻轻瞪眼,娇声说道。 江闻归轻轻叹气,裹了裹蓑衣。 一蓑烟雨。 第三十九章 月色真美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到了落池前,江闻归只见一池被石头高高围住,与外面的广阔湖面相隔开来,之前远远眺望只能知道一二,只看一顿白浪,到了近看才能见到这落池的壮观,瀑布由山下长泄下来,足足也有二三十丈的高度,即使是一番涓流也足以打出惊雷声响,更别提上方的河流十分宽阔。延绵不绝的河水打来,持续如雷般声响。 落池也并非小,山为一面,石头做另外三面,也有五丈宽五丈长。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江闻归依旧感觉有不少水溅到自己身上,幸亏把那衣裳脱了,不然全淋湿了都走不动道。 瀑布正打水面处,声势最为浩大,一男人闭目站立,任由水流冲刷,每次呼吸,身上肌肉如山峦起伏。 “这里,好吵啊。”颜九昔皱眉道。 持续的瀑布拍打在水面上,二十来丈高度,自然如平地惊雷。江闻归受得了,可不代表颜九昔可以忍受。飞溅的水珠都打在了女孩的脸上。 “你先回去吧。”落池旁已系一小舟,那就有了回去的工具,江闻归就将浆交到颜九昔手上,自己站上了石排之上。 “好,你小心。”女孩挥挥手,独自划桨离开。 颜九昔独自一人回来,只是一女孩,手劲不大,只好缓缓划桨,待行于湖中央时,已经是有点气喘吁吁,便往刚刚江闻归下舟的地方看了一眼。 刹那间,女孩睁大眼睛。 一袭白衣于天空缓缓飘落,背影高大无比,如同十年前看的那一瞬间。 女孩再眨眨眼,又揉揉眼,而白衣已然消失不见。石排上自始至终,只站着一薄衣少年。 女孩愣了愣,又盯了会儿那自己心爱少年的背影,随即笑笑,接着转身划桨。 “师傅,来了。”江闻归看向从天上缓缓落下的剑山河,已经是见怪不怪。毕竟剑山河本事通天,怎么华丽出现都不稀奇。 “嗯。怎么样,第一次从这么近看这落池吧,什么感觉。”剑山河笑问。 “太壮观了,只听声音就如惊雷,如果亲身感受,那会不会把我瞬间轰断两根骨头。”江闻归笑道。 “现在的你当然会。”剑山河也是轻笑。 “那怎么办?”江闻归转头。 “当然是循序渐进。”剑山河的答案没有一点新奇,但好像没什么办法实现。 “如何循序渐进?”江闻归抬头看这几十丈下落的惊天巨流,嘴角抽搐到。 “高度一点点加。”剑山河淡道,好像这事就是情理之中,没有丝毫出奇。 “在这悬崖上搭石台?”江闻归不敢置信到:“这怎么弄?” “轻而易举,轮不到你操心。”剑山河随意一挥手,摇摇头。 随后剑山河迈出一步,对瀑布正中的男人轻喊:“凌哥。” 这声轻喊原本该在惊雷般的水声中缓缓消散,但瀑布中双目紧闭的吴凌却眼皮一颤,猛地睁开双眼,一拳轰出。 这一拳地动山摇!巨大的水幕竟被一拳打的生生截停,吴凌身上十丈左右高的水流都被一拳溃散,如泼墨般落入湖中,看的江闻归张大了嘴巴,目不转睛。 在淅淅沥沥如下雨的水幕中,吴凌缓缓走出,浑身肌肉无比壮硕,犹如佛门金刚,但待看见剑山河的老态,吴凌的平淡表情立刻消失,忍不住浑身一颤,怔了半响,嘴唇嗫嚅半天,还是缓缓开口:“山河……” “凌哥,咱们已经多少年没见面了。”剑山河却是坦然笑道。 吴凌苦涩一笑,缓缓摇头:“我听江实说的话,原本也想不到你到底老成什么样了。如今一看才知道。早知道,哥当年就不让你当那天下第一了。说什么也要把你带回来。” 在他们兄弟六人中,还属剑山河年纪最小,都比年纪第二小的苏兴隆小了足足七岁,是实打实的小弟弟,如今苏兴隆人处中年还是精神抖擞,剑山河却已经是苍颜白发了,长兄如父,大家都对这个捡来的弟弟疼爱有加,这番一看,吴凌何不心疼。 剑山河摇摇头,面无半点苦涩,坦然道:“这就是我的命,没什么好说的,今天来这里是让闻归来炼体的,就麻烦凌哥让个地方了。” “好说,闻归刚来,就给他快搭个台吧,让他自个先练去,我们哥两好好叙叙旧。”吴凌急不可耐道。 “好。”剑山河笑着点头。 江闻归看了看两人,没有说话。 从这就可以看出吴凌有多疼爱这个年龄最小的弟弟了,当时就算是吴前来到颜府,吴凌对他说的话也没对这个最小的弟弟这么多。 剑山河一步凌空,于背后抽出星河剑,一剑挥出,斩中山腰,随后翻转剑身,又是轻巧一剑,双手凌空一抓一抽,一块厚石板被隔空拉出。 这些被流水侵蚀多年仍旧屹立的岩石,在剑山河手里就像豆腐一样脆弱不堪。 “看到了吗?”吴凌转头问道。 “看到了。”江闻归老老实实点头。 “什么感觉?”吴凌问道。 “强。”江闻归又点头。 “你以后也可以这么强。”吴凌笑道。 剑山河将剑负回身后,随即一手手指一弹,瞬间炸出爆响。剑山河于半空中再凌空飞起,距离崖顶约莫五丈时缓缓停下,随后另一手再次弹指,石板似炮弹出膛,瞬间炸出,同为石块,但石板撞上岩壁时却瞬间嵌入,牢牢地钉在了岩壁上。 巨大的洪流遇见石板,瞬间被切成两半,剑山河微微点头,缓缓于半空落下。 “先试试吧,看你能撑多久。”待站在地下,剑山河笑道。 江闻归好字还没说出口,刚一点头便被剑山河抓住,随后就是凌空而起,剑山河迎头向上,所有遇到他的水流都似乎遇到一个圆罩一般分开,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两人便站在了石板之上。 江闻归只感觉自己瞬间被揪上了高空之中,刹那就站在了石板上。呆呆地向下望去,只见水流落入池中。凌然的寒冷感在徒然清晰起来,让只穿一件薄衣的江闻归起了满身鸡皮。 “水流锻体,每隔十丈便是数倍力量,你初入落池,先以五丈锻体。水流锻体不只是锤炼肉体,你的呼吸,你的气力运转都会锻炼到,这也是凌哥每日在落池锻炼的原因。”剑山河解释道:“肉体,内力,在这里锤炼都是平时几倍效力。你要好好把握住气息,等你可以站在底下一个时辰不倒时,便是修炼结束。接下来一个时辰,我都不会来帮你。” “看你自己造诣了。”剑山河笑道:“做好准备。” 江闻归回过神来,随即立刻跨开大步,站稳了脚步。 剑山河转瞬消失。 没有了剑山河的庇护,巨大的水流瞬间倾泻在江闻归的身上,江闻归已经稳好身形做足了准备,但被水流冲到身体时,还是心头一惊。 好冷。这是江闻归的第一感觉。 好大的力道,根本站不住。这是江闻归的第二感觉。 江闻归根本控制不住身形,马上就要栽倒在石板上,眼看形势不对,江闻归立马单膝跪地,一手握拳撑在石板之上。 江闻归背对溪流,水流拍在他后脑上又缓缓流向脸颊,江闻归只觉呼吸不得,即使已经单膝跪地也挡不住水流的万钧力量。 江闻归艰难地放下另一边膝盖,双膝跪地,又以两手手肘撑地,将头几乎贴在地上,才勉强获得呼吸两口的机会,巨大的浪流仍在拍打他的后背,让他感觉即使是挪动任何一处都困难无比。 这便是水流锻体,仅仅是整个崖壁的四分之一不到,仍然使现在的江闻归寸步难行,每一个五丈,瀑布的力量便是数倍增长,江闻归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撑到底下一时辰屹立不倒。 而且,水流非常寒冷。江闻归双膝跪地,单薄的衣衫早被打的不能再湿,冬日的寒流飞快地带走他的体温,让他微微寒战。 怎么说走就走啊,江闻归面色凄苦。 就以这样卑微的动作持续了约莫一盏茶时间,江闻归提起手肘,颤颤巍巍地以手掌撑地。同时缓缓提起一膝。 这一提,又是一盏茶。 江闻归又单膝跪地。 底下的剑山河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江闻归双掌撑地,苦苦坚持了大概半盏茶时间,又不得不双膝跪地,手肘撑地,深深地埋下头喘气,任由洪流冲刷。待休息足够了,又是撑起身子,一时辰里循环了不知多少次。水流的寒冷随着时间流逝反而愈加减轻,到后面已经没有什么寒冷感觉了,虽然手脚也没了感觉。 对于江闻归来说,这一个时辰是艰难无比的,也终于了解人力不如天力。即使是拼尽全力想站起身来也无能为力。一个时辰他连腰都不曾直起来过,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也只是单膝跪地,而且水流不断流在脸上根本呼吸不得,只能隔一段时间趴下身去,将脸贴近石板才能稍稍喘气,随后提起一膝盖,又是艰难无比。 终于,他连提起一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双膝跪地。 模模糊糊不知等了多久,江闻归终究是没了气力,就连眼前都有些模糊,只得缓缓放下膝盖,整个人趴下,任由冲刷后身。 水流消失。 背上的冲击终于消逝,江闻归如释重负,整个人瘫在地上,完全虚脱,一点气力也没有,只能颤抖着一只手撑着转身,连试了两次都没能翻个正面,第三次才艰难以脸朝天。 “一个半时辰,很不错。”剑山河点点头。 “师傅……我要多久才能站起来……”江闻归有气无力地轻声说着,话都是断断续续的。 却没有责怪剑山河的意思。 “三四天吧。你现在是第一次,试多两次就习惯了,你现在感觉水流密集根本无法呼吸,那是你不会丹田流转,运转气息。你根骨好,这些慢慢摸索几天就学会了。”剑山河说道:“当你学到更高的境界,就能更好的运转内力,真正成为了武林高手后就知道何为内力外泄。就如我这般,内力外泄,即可护体也可进攻,滔天巨浪不可破我一盾,刀剑相加无法嵌入半分。而我倾注内力一剑,即使乌云密布也能被我一剑撕裂。” “你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剑山河总结到。 江闻归微微苦笑,看向湛蓝又稍微灰蒙的天空。 “靠。” 这不练死人吗。 “我回来了。”江闻归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一件尤其精美的衣衫。 “回来啦。喔!河里捞鱼去了!”江实已经早早坐在饭桌前了,转头一看江闻归浑身湿漉漉的狼狈样子,吓了一跳。 “在落池那锻体,五丈水流而已,给我冲烂了。站都站不了。”江闻归苦笑道,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这才放松下来,手脚都在轻颤:“累死我了,手脚都没知觉了。” “回来啦,饭菜都做好了。”黄怡端着热腾腾的饭从灶房里出来,看到江闻归浑身湿透的样子也是吃了一惊:“闻归,这是……河里捞鱼去了?” “妈,你怎么和爹越来越像了。”江闻归白眼到。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江实接过黄怡手里的饭,摆在三个位置前,悠闲说道:“在地上趴了老久吧,跪着估计连气都喘不过来。” “嗯。”江闻归点点头,对于江实猜到这事也不稀奇,毕竟他爹放在剑山河之前的时代,可是响当当的天下第一,也是实打实一步过来的。估摸着也试过水流锻体。 “用剑人,一剑递出,不只是剑技剑意,内力自手中涌出,便是化为剑气剑罡,破盾破甲,甚至破他人内力护体,都是这内力二字。水流密如骤雨,你初入武道,尚未了解内力,当然割不出间隙,呼吸不得。”江实伸出一指,说道:“来,我往你丹田运输一点内力,你好好感受它的流转。” 江闻归立刻屏气凝神。 江实轻轻一指点其丹田之前。 江闻归立刻感觉一股暖流缓缓进入其丹田之中,止不住地向外扩散,如同平地上倒上一桶水,涌向四面八方。 “控制住。”江实肃声道。 江闻归立刻腹部用力,将暖流按在丹田之中,呼吸也不由自主转化为深呼吸。 控制之余,还有暖流微微扩散,但已经稍得控制。 “接下来就是引导,让这个暖流饶你四肢转一圈。”江实淡然。 江闻归凝神,不停深深吐纳,压制中那暖流往最近的一腿涌去。但倾盆之水难以控制,在暖流缓缓下流的途中,江闻归一下没压制住它的涌动,暖流瞬间扩散,消失殆尽。 江闻归惋惜睁眼。 “先吃饭吧,不急。”江实淡然。 吃饱喝足,江闻归干脆也没像以往一样闲的去到处逛逛,兴冲冲地找到江实,说道:“爹,接着给我输送点内力。” “我刚刚只是让你先试试就给你,你自己不会弄吗?”江实问道。 “怎么弄?师傅没教过我啊。”江闻归一愣。 “山河连这个都没教你啊。”江实抬眉:“深呼吸,吸气吐气,让气息在体内流转,你就能找到了。” 江闻归听得冷汗直流,合着爹以前就是这么习武的,怎么说起来就跟憋泡屎一样。 但江实可以,他也未必不行。夜幕降临,江闻归索性书也没读,洗了身子就立刻端坐在床上,闭目尝试。不管满身的疲惫。 江闻归正襟危坐,眼睛紧闭,微微仰头,深深地吸了口气。过了片响,又缓缓吐出。 就这样缓缓呼吸吐纳,足足一盏茶时间毫无成效,江闻归也不急不躁,慢慢地吸气吐气,让身体放松下来。 就这样过了半个时辰,江闻归只感觉全身放松无比。 江闻归蓦然睁开双眼。 丹田处,洋溢着缓缓暖流。 江闻归又闭上眼睛,轻轻引导着暖流慢慢流向左腿。出其意料,也许是因为这丝内力是江闻归自己得来,并非以他人之力注入,有了先前操控经验的江闻归尤其轻松地引导这股内力流向四肢百骸。 一周天。 江闻归手指轻颤,睁开双眼。那一股暖流已经由丹田扩散至了身体每一处,不再回收,不再动弹。 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内力。 江闻归走出门外,轻轻推开窗户,抬眼看向外面的月亮。 已过四更。 一股疲惫感突然涌上心头,现在的神清气爽被缓缓驱散,江闻归只感觉疲惫无比。掩上木窗,回到床上倒头便睡。 月色正好。 第四十章 内力 - 百年山河 - 夜家曲声 天刚亮不过一时辰,江闻归就睁开了眼睛。 昨晚费劲心神引导这一丝内力通遍身体五脏六腑,看似顺利无比,但其实还是用了大把时间,江闻归疲惫不堪地晚晚睡去,今日竟也没有起得太晚,而且也没有浑身困顿的感觉。 洗漱过了,江闻归伸伸懒腰,轻轻握了握拳。 昨晚的通窍过后,他身体内有了一缕缥缈的气息,江闻归从未拥有过这种感觉,但想来就是习武之人的“内力”。 江闻归微微凝神,调转内力至拳上,让其聚拢,随后全力轰出一拳。 拳头一出,竟有了微微轻风,伴着轻声响起。同时,江闻归感到一些气息从拳中缓缓消失。 江闻归收回手,丹田流转,又有丝丝缕缕内力填满了刚刚的空缺处。 “这就是内力啊,刚刚那一下,就是拳罡吗?”江闻归看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语。 “不错啊这一拳,声势很足。”一道男声响起,江闻归转头,江实啃着根黄瓜缓缓走来,上下扫了他一眼,道:“成功了?” “成功了。”江闻归点头。 “竟然真的给你一晚找了出来,看起来你的天赋就算比我差也不会差哪去。”江实点了点头:“有了内力,在水里你至少能站着了。” “有了内力差这么远。”江闻归皱眉道。 “是差很远的,内力不仅可以用来进攻,也可以护体。更可以具象于体外,不过就你那点内力,站个几秒就用光了。还是好好扛着吧。”江实嚼着黄瓜,说话模糊不清。 江闻归无奈叹气,发现内力可以说是不小的有心之举,虽说有了内力,但似乎也没有那种一跃千里的效果,看来今天的锻体还是不能落下,只好挥了挥手说声再见,顺便朝补充了一句:“让妈中午别煮我的饭了。” 江实点了点头,也不看他,啃着黄瓜转身便走。 别了江实,江闻归又徒步走过了山岗,剑山河和他说打从今天开始就会在颜府等他过来,江闻归也不用绕过树林去那小木屋里找剑山河了,虽说走多了几次就轻车熟路,但总是有一种绕迷宫的感觉。 既然开始锻炼体魄,江闻归也不束手束脚,腿脚迈得更大步迅速,更多运用身体的力量,只用了约莫两盏茶时间就下了山岗。今天他也算没有像昨天穿的那么放肆,只穿了件薄衣,今天江闻归特意穿了两件算是保暖的衣裳,好让颜九昔不那么满是怨言。 到了颜府,有权有势人家的大门依旧时刻敞开,江闻归踏上台阶进去,绕过宅子走进后花园的小道里,那些修剪花丛的下人见着江闻归已经见怪不怪。这个公子哥新年的时候在颜家呆了整整七天,英俊潇洒,看起来和家里的大小姐郎才女貌很是相配,颜家的丫鬟婆子私下都咬耳朵他和颜九昔的关系,都是略知一二,如今他随意来颜家串串门,下人都管江闻归喊声公子就笑笑别过了,小女孩还会尤其看多两眼。 江闻归走在小道上,闲的看看两朵冬天凋了到了春天就重新艳丽的花,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 花圃里。两个光鲜艳丽不输鲜花的女孩笑着蹲在花丛旁聊天,时不时端起一朵花讨论,莺莺燕燕,看起来赏心悦目。 看见有人停步,她们转过头来,正正迎上江闻归的目光。 “早啊苏小姐,九昔。”江闻归点点头,有些惊讶地望向苏淮南。 “江公子早。”苏淮南略有惊讶地站起身来。又看看旁边脸上表情正常无比坦然相迎的颜九昔,思考再三,也没琢磨到他们关系哪一步了,现在江闻归都直接来府子上找颜九昔了吗?她这个闺房密友可没听到任何消息啊。 “今天终于舍得穿多一点了。”颜九昔上下扫了江闻归两眼,点头道:“昨天什么也没穿一样,看得我都冷。” 苏淮南听得满身冷汗。 “还有人在呢,别乱讲。”江闻归笑骂了一句,随后对苏淮南问道:“苏小姐,不知何时江陵学坊才到开学时间呢?我还以为过了新年苏小姐就离开杭州了呢。” 对于苏淮南出现在颜府江闻归并不奇怪,毕竟苏清明叫颜九昔也是一口一声九昔姐,苏兴隆和颜川关系不浅,两家大小相识也不奇怪,颜九昔和苏淮南年龄相当,想来就是打小相识的姐妹。但苏淮南可以出外学习的人,如今几乎一月已完苏淮南还在杭州,这才是他惊讶的。 “江陵学坊没有开学一说,其实也没何人可以进去读书何人不可一说,任何人只要心诚,有向学之心,就算是个躺大街上的乞丐,都可去江陵学坊进学,学坊对所有人敞开大门,学坊里的读书子弟也是自由进出的。而学坊全年不闭门,任何时候都会有人在学坊之中。”苏淮南耐心地为江闻归讲到江陵学坊的不同之处,神色也毫无鄙视之处:“而教导我的那位老师是在二月中旬开始讲课,还有一些时间,所以我还留在杭州。” 江闻归十来年只是读书,对书本外的读书人之事说起来了解甚少,但听苏淮南一番讲解也是稍稍了解了为何江陵学坊受世人尊称的原因。人人向学,人人可学,江陵学坊既然能对所有人敞开大门,那便是一道宽阔的牌匾,也难怪像苏淮南这样的读书人都远跨百里去那里追求学识。 “受教了。”江闻归轻轻点头道。 “正是因为这样,淮南才会去江陵学坊读书啊。一般的学堂私塾可是我们苏大小姐看不上的。”颜九昔双手搭在苏淮南肩膀上,调笑道。而苏淮南而是笑着回了句死丫头,两个女孩就闹成一团。 “好了,别闹了。”苏淮南好不容易安顿下调皮的杭州第一才女,随后对江闻归笑道:“江公子呢,来到颜府不会是来找我们九昔幽会的吧,这样我可是煞风景了啊。”说着说着,苏淮南还摆出了脚底抹油开溜之势。 “哼,哪能啊,他是来这里习武的。”颜九昔看了眼江闻归,哼到。 “习武?”苏淮南好奇道。 “嗯。”江闻归并无遮掩,坦诚到:“苏小姐应该知道,颜家的湖后有一落池,我现在就是每天要去那里练武的。” “落池?那里的瀑布可有二三十丈高,离近了只闻声若惊雷,在那里怎么习武?”苏淮南疑惑道。 “就是瀑布才可用水流锻体。”江闻归笑道:“吴凌伯伯不也每天去那里练武吗?” “之前听九昔讲过,没见过习武之人,只觉得不可思议。”苏淮南笑道:“江公子,若是不嫌弃,可否让我看一下你是如何习武的。” “我也没见过。”颜九昔挑挑眉道:“我也看看。” “我倒是没有问题,只怕我刚入武道,修行尚浅,在水里步子都站不稳,两位小姐没眼看我的丑陋姿势和搞笑姿态。”江闻归笑笑说道,他倒是真没有说谎,就凭他昨天在落池下跪了一个时辰的样子,可真不好看。 “无妨,我又不嫌弃你。”颜九昔笑笑,漏出洁白的牙齿:“别废话了,快带我们去看!” 浩荡湖面上,只见两叶小舟。 正月初一虽说看着像在昨日,但细细想来已经差不多过了一月,此时差不多步入二月,正是惊蛰左右时候,江南本就冬日无冰,此时春天到来更是蒙上层层薄雾。坐在湖中虽说有股潮湿的闷感,但望望四周的春色,只能说一扫而空。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江闻归轻轻划着木桨,望向宽广的湖面和远方峭壁上的绿植,叹道:“说的真不假。” 另外一个小舟上,两个女眷身娇体弱,划桨也是慢悠悠的,见着江闻归又是随口一句脍炙人口,只感觉心情大好。 “如果我以后有了如意郎君,一定要和他一起去更宽广的西湖,一起烟雨行舟。”苏淮南罕见地望着春景感慨,轻轻说道:“在金陵呆久了没回来,就忘了这里有多美了。” “哟,我们苏大小姐平日里苦读诗书,说道不考虑男女之事,现在泛着悠悠小舟又有这个情调了。”颜九昔调笑道。 “回来一趟,见到你和江公子这个样子,其实也有点向往的。”苏淮南笑道:“毕竟我不是圣人,未来还是要作为人妇。” “也不知道哪个公子哥有这个福气拉拉我们淮南小姐的手。”颜九昔挑眉笑道。 “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颜大千金的手可是被一个男子栓的紧紧的。”苏淮南也不甘示弱地回击。 颜九昔立刻闹了个大红脸,咿咿呀呀地就冲苏淮南发起了进攻,两个女孩又在小舟上玩成一团。 江闻归听着两个女孩娇笑打闹,却是没有什么赏心悦目的感觉,只想叹口气,她们玩的这么开心,自己划快点也不是,慢点也不想,属实折磨人心。要说这两个才女都是才学出众,但相处了就知道女孩其实都有顽皮打闹的时候,很多时候都一个样,只是她们愿不愿意在你面前展现而已。 皇帝之女会抱着为朕独尊的手臂撒娇,母仪天下的皇后曾也可能痴情缠绵,每一个女孩本身就有千姿百态。江闻归转头看了眼颜九昔,见她笑得开心,就缓缓放慢了划桨的速度。 声声慢。 江闻归划到石排旁边时,已经身心俱疲。 这一段小水路,说长不长,虽说说短也不至于,怎么着也不能一炷香划三里来路。两个女孩轮流划船,好像慢动作一样,他江闻归也不好丢下两个女孩自己驰骋,等啊等啊,感觉腰子骨都要坐疼了,两个女孩还神采奕奕。 最后江闻归只好让两个女孩在离落池远些地方看着,自己就加了把速划过来。 站在石排之上,江闻归依稀看见倾盆的大水中坐着一个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吴凌。 “凌伯伯。”江闻归大声喊道。 短暂的沉默后,水幕中的人睁开双眼,一拳轰散三丈的水流,缓缓走出。 远处的苏淮南和颜九昔看的目瞪口呆,如此声势的一拳她们哪里见过,只觉得不可思议。 “师傅呢?”江闻归左顾右盼,看不见剑山河的人。 “山河他随处逛逛去了,我来把你扔上去吧。”吴凌淡淡地说。 “行。”江闻归也没什么所谓。 “等一下。”吴凌刚想伸手,突然停住,皱起眉头,仔细盯了江闻归半响,在江闻归有些莫名其妙地时候,终于不确定地问道:“你……有内力了?” “嗯。”江闻归老老实实。 吴凌嘴角微微一抽搐:“就一晚上学会了。” 江闻归老老实实点头:“就一晚上学会了。” “江实教你的?”吴凌疑问到。 “对啊。”江闻归点头。 “他怎么教你的?”吴凌已经满脸疑惑,看得出来他非常不解:“他能教你啥?” “他叫我吸气呼气,就会有内力,然后引导它绕全身通一周就行了。”江闻归说的很郑重。 吴凌抿了抿嘴唇,有话想讲又讲不出口,最后只憋出两个字:“怪胎。” “啥意思?”江闻归百思不得其解。 “跟你爹一样是个怪胎。”吴凌扶额轻叹:“要是习武之人都像你们父子这样,我们该怎么活。” “啊?”江闻归眨眨眼,试探性地问道:“难道说这个……很难吗?” “你知道内力是如何修行的吗?”吴凌反问道。 “不就是那样吗……”江闻归小声道。 “武道修行有体,技,意,内四说。”吴凌没有理会他的小声碎嘴,而是解释道:“分别就是体魄,技巧,意气,内力。” 江闻归点了点头,就如之前剑山河告诉他的一般,一名剑客可以一剑断江,无非便是有金刚体魄,极高剑技,极强剑意,或是浑厚内力,四者任选罢了。 “体,技,意,这些或许修习难,但极其容易入门,都是人上手就会,生来就有的。只有内力一词,人生来便有,但却浑然不知。”吴凌缓缓说道:“人有五行,可以以此于天地共鸣。内力与其他三说不同,便在于人生来有内力,但需要加以引导,调动身体气脉方可探知一二,有足够悟性,感知自我才能融会贯通。有人也许剑道及其巅峰,也无法调动丝毫内力,有人尚未提起一剑,但已经将内力化为己用。”吴凌无语到:“你就是后者。连剑技剑意都没学会半分,就习得内力了。” “你第一次探寻就真正炼化了内力。想我当年,磨练自身刀技刀意足足五年,最后一夜里在流水中凝神端坐,观察朗朗皓月时才误打误撞发现了虚无缥缈的内力。”吴凌无语到:“内力是化作真正高手的必须钥匙,有人一生都无法抓住内力,而你小子和你爹一下就抓住了,不是怪胎是什么。” 江闻归张大嘴巴,不可置信。 合着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怪不得吴凌骂他和他爹是怪胎。 江闻归高兴地有点合不拢嘴。 “行了,锻你的体去吧。人比人比死人,听着就烦。”吴凌无语道。 话音刚落他就一手抓住江闻归的衣领,一脚蹬地,两人便高高跃起,吴凌颇带有怨气地一手把江闻归甩在石台上。 江闻归错不及防摔进浩荡流水之中,,还没来得及笑出声,便被水流淹没,装在崖壁之上。 “靠,最讨厌怪胎了。”吴凌摇摇头。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