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1)(改) - 百鬼阴晴录 - 孤谚 黄泉路上。 不似其他鬼魂被鬼差像串糖葫芦一样串成一串,赶着往前走。这一黑衫鬼魂显然受到了极大的礼遇。 一名鬼差恭恭敬敬地引着这一黑衫中年模样的男子,走在正赶往奈何桥的这一列鬼魂旁边。 只是在下一个分叉路口,和他们选择了不同的路。 任谁看,这中年男子都是一个刚死不久的魂魄,还带着些生人的气息,与糖葫芦上串的每一颗山楂没有什么不同。但偏偏,和他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照理说,一入鬼门关,万般皆已空。管他是前世还是今生通通都不记得,因此,死了的人进了地府都是浑浑噩噩,没有心智的,跟着鬼差的脚步,过黄泉,赴奈何,饮孟婆,得往生。 几千年来无一不是如此,所以乍一见这般神志清醒的魂,鬼差们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一个鬼差心想:“也不知道地府来了个什么样的大人物。” 阎罗殿下。 阎王爷对着站在殿下的一男子说到:“人死后,魂魄到了地府,千千万万重新投胎变成了人,而其中万万分之一的人被地府留下,在地府任职。” 这正是方才的那位黑衫男子,他维持着自己的镇定继续听阎王爷的解释:“投胎就是轮回,也可以认为重新活了一次。若是留在地府任职,能得长生,但不再入轮回。沈将军,你选择哪个?” 台上的人语气如春风化雨般温和,好像在诱导人走进一个陷阱。 这倒是让人有些吃惊。 沈将军——这是他在人间的称呼。这人用自己仍然习惯的“权衡”在心中估量着,然后说:“人们常道‘以长生来脱离轮回之苦’,可见长生这东西是极好的,可……可听阎王爷的意思,倒是长生不及轮回了?” 沈将军来到阎罗殿,自觉自称应该谦逊一点,但他在人间位居高位久了,一时也不知道该用“我”还是什么的来自称,于是干脆省略。 阎王爷很有耐心的解释道:“这长生,是要为地府干活的。一年复一年呆在地府——地府可不似人间那般热闹有趣。” 阎王好似十分清闲地等着沈将军细细考量。沈将军问:“那敢问地府尚缺什么职位?” “是给你安排什么职位吗?黑白无常之间的黑无常,这倒是不固定,完全可以同你的搭档协商。你的那位搭档还没来,等他来了再说。” “您的意思是……他现在仍然在人世?” “是。说起来这人你估计也认识,好像在当时有个‘绝世双沈’的称号,就是另一位了。” 不消说,这位沈将军,就是“双沈”中的这一位了。 阎王爷仍是耐心等待台下的人给出回复,却不想沈将军已经呆住了。 他们何止是认识,期间的渊源拿刀砍都砍不断。沈将军沉稳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笑容,略带浑浊的眼睛也变得明亮。只见原本是黑衫中年男子站的地方变成了一个青年模样的俊俏公子,一袭黑色长袍衬得人意气风发。 仿佛回到了青年时代,和那个人尚能赏月的时候。 许久,青年回答:“沈祈雨愿意留在地府,供阎王爷驱使。”虽然沈祈雨二十几岁时被赐了国姓“黎”,算起来也有许多年不叫“沈祈雨”了,但他脱口而出的还是和那个人共有的姓氏——“我们还算是本家呢”,那个人说。 对其他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兴趣,沈祈雨盯着虚空,一双眼睛极其明亮,不知在期待、盼望些什么。 阎王爷的面色变得庄重起来,从面前的书案上提起一张纸,自台阶上一步一步下到殿上,走到沈祈雨面前,递给他:“这是沈将军的委任书,从即刻起,您便是我地府的无常大人。望沈将军生能做人杰,死后,无常大人亦能为鬼雄!” “多谢阎王爷。” 勉励沈祈雨一番后,阎王爷唤了一名鬼差从殿门口进来,吩咐:“带无常大人去文仲君那里去。” 然后又面朝沈祈雨说到:“地府没有人间那么多礼数,你不要拘着。就带着人年少时的赤子之心就好了。”说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直直的穿过沈祈雨的皮囊,抵达人心。 沈祈雨不由得脸皮发烫,仿佛觉得阎王爷是在暗示些自己什么。沈祈雨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毛头小子了,几十年来作为政治家的锐利在死了之后又算什么呢。他恭恭敬敬地答了声“是”,转身跟着那名鬼差走了。 出了大殿,诸多疑问才从沈祈雨的意识里冒出了个头。然后这鬼差带着他一路飞驰,将那些疑问全部都吓了回去。 原来真的存在飞天遁地。 转瞬间,两个人就已经远离了阎罗殿。 沈祈雨的脚再一次触地时,所站之处是一池黑水的岸边。自从进了地府,沈祈雨所见之处都是亮堂堂的,阎罗殿上也是一片朱红,和人间的皇宫有些相似,因此沈祈雨也没有“我死了,来阎罗殿了”这种恐惧。但是看到这一池黑漆漆的水,倒让他联想到人们口中那可怖的“地狱”。这个池子不算大,中间竟然还坐着一个白衣男子,背后是空旷的,衬得这一景象十分诡异。 不过沈祈雨确定自己已经死了,这绝不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他想着,既然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人所有的害怕不都是来自对死亡的恐惧吗? 沈祈雨这边落地不一会,那池子中间的白衣男子已经飞了过来,对着刚刚平静下来的沈祈雨拱了拱手,就像在人间两个公子初见时的那样说:“无常大人,久仰。” 这白衣男子身形修长,面目温润如玉,是区别于沈祈雨这种有棱角的刚硬之美,再加上眉眼带笑,让人想起满腹诗书的书生。 沈祈雨只当他是客气,回了一礼,十分谦逊的摆了摆手:“说笑了。” 那白衣男子对鬼差说:“无常大人已经送到了,你先去忙吧。” 沈祈雨朝他拜了一拜,下一刻,人已经不在原地。 “哪有站着唠嗑的,无常大人请坐。”说完,白衣男子就绕过沈祈雨面前的案桌坐到了对面。“地府的人没那么多礼法,也就没有那么多名号,你便叫我文仲君吧。” 沈祈雨答:“在下沈祈雨。” 这些文仲君自然是知道的,不光他,全地府的大半人都知道沈祈雨这个人。地府几千年来都没有添过新人,当然,来来往往投胎的鬼魂不算,因此,文仲君说的那一句“久仰”还真的不只是客气。 早在黎平二十一年——沈祈雨十几岁时黎国的年号,沈祈雨在人间扬名万里,人中豪杰,地府已经决定请他留在地府开始,就已经得到了许多来自地府的关注——当然,沈祈雨自己不知道。而文仲君,作为地府最悠闲,最爱凑热闹的人,就是其中之一。那时候地府中鬼差、鬼君闲下来的时候常聚在一起讨论“这两个新的无常君怎么还不死啊”。 遭鬼惦记,这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事。 这文仲君十分热情,拉着沈祈雨问东问西:“今天是谁授任与你的?阎王爷还是重玄君?” 沈祈雨答:“阎王爷。”然后又问:“重玄君是?” “那你运气不错。阎王爷,我也许久没见了。最近地府挺忙的,阎王爷说我没事不要去烦他。整日里待在书房,闷都闷死了。”文仲君叹了口气,然后又笑了:“像我这样自在的,地府还真找不出第二人。像重玄君,平常除了要管理地府人事变动,还要给阎王爷打下手。像今天这种情况,重玄君肯定是被阎王强制性换了工作,自己偷个懒哈哈哈……” 沈祈雨也笑了,这一笑,把一直紧皱的眉头给舒展开了,整个人也像是从人间的权谋中逃离出来。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管他生前身后事,自己已经舍弃了那么多,小皇帝那么大了,能独当一面了,公主也清闲潇洒,为何还要自累。只不过这想法只闪了一瞬就熄灭了,习惯枷锁自己,也不在这一时就能舍弃。 他自嘲的笑了笑,然后问:“文仲君的职责是什么?” “如你所见,闲聊,”,他双手一摊,换了一个更为舒服,但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姿势斜倚在椅子上,“主业闲聊,副业嘛,顺便给鬼顺顺心。人来了这地府都啥也不知道了,好不容易有几个神志清明的人,还是满腹执念,一点也不有趣可爱。于是我就想方设法的剖出那些让人不得安生的东西,再送人去投胎喽。” 他颇为得意,让人看起来这仿佛是什么极了不起的事,文仲君自豪地继续说道:“自天地初分,地府刚成之时就有了‘阴晴录’——也就是我办公这处。你来时大约已经见过鬼差带死人之魂去投胎,你可看出,你和他们同为生魂,有何不同之处?” 文仲君不知从哪变出了一把折扇,话音落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自己的手心。沈祈雨盯着那扇子起起落落,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先生的戒尺,好像在等着挑学生回答中的错误,以便狠狠警戒。 只是不待沈祈雨想明白自己要不要回答,那白面公子哥模样的鬼君就开始自答:“人死了之后,管他是叫归西或是羽化,总之魂归地府,寻常人一被无常勾了魂……”说到这,仿佛觉得措辞有些不合适,文仲君便忽然从正轨上歪开了,解释:“这个‘勾魂’就是勾魂,不是一个比喻,”他冲沈祈雨眨了眨眼,“懂吧?算起来还没来的那位,四位无常虽然都长得很好看,但这不过是巧合。断不会让你们去牺牲色相。” 沈祈雨勉强附和笑了一下,心想:“……方向歪的不是一点。” 沈祈雨虽然现在是个青年人的模样,但算起来也是年过半百的人,当然这几十年,不过是面前这个看起来比沈祈雨大不了多少的鬼君光阴的弹指一瞬。几万岁的老年人文仲君看着沈祈雨那张不悲不喜的脸,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些孩子太没有生机了。” 文仲君正努力回想刚刚讲到了哪里,有人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那刚捋出来的思路又回到了一团糟里。文仲君顺着声音的来源望了过去,然后赶紧站起身来,也拉着沈祈雨站着。 沈祈雨也不知道那是谁,但觉一身玄色衣服配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有几分威严。 原本他们两人脚下是一块三丈余宽的方石,这第三个人一站上来,忽然变大了一倍。沈祈雨有些惊讶,但脚下稳稳当当,因此很快稳住心绪。 文仲君对着沈祈雨说:“这个就是重玄君了。” 沈祈雨拱手拜了拜:“在下沈祈雨。” “以后在地府就没那么多礼数了,不用拜来拜去的。”重玄君说,“今天本该是我带你上任,只是有些事情,出去了一趟,因此拜托阎王爷。我这回来也停不了,更没法跟你细讲,不过地府有一个大闲人,”他看了看文仲君, “文仲君帮帮忙罢。还有刚刚跟藏书阁的人知会了一声,准备了些书,文仲君也带着无常四下转转。有什么不懂得也可以问我。”说完,就匆匆的离开了。 留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文仲君有些尴尬:“重玄君就是挺忙的啊,哈哈,不过日后碰见的机会也不少。”见沈祈雨点了点头,好像并没有在意到这个“地府大闲人”的尴尬之处,于是又恢复大大咧咧,扯着人坐下了。 卷一(2)(改) - 百鬼阴晴录 - 孤谚 混沌初分,有了天地。天即为仙界,地也就是人间。而地府其实不算独立的一个存在,他与人间的关系实在是太密切了。又或者可以说,地府是人间的一个附属产物。 但又因为地府的鬼君、鬼差与仙界众仙有许多相似,比如长生,比如能调运天地灵气为己所用,因此也被认为是鬼仙。 地府之鬼,一部分天地初分便存在了,比如文仲君;而另一部分则是留的人间的人杰,像沈祈雨这类。 人的魂魄来自地府,又被送往人间,再循环于人间、地府,也就是投胎与死亡。地府的鬼差等的职责便是维持人间之人的死生秩序——顺应天道。 有人信神鬼之说,有人不信。故而人间并不知道除了人间,还有仙界和地府,更不知道天道为何。但是,仙界和地府站在一个全知的境地,除了知道彼此的存在,更是明白何为天道。因此,虽然能汇天地灵气于一身,却也不会,或是不敢干扰人间的运行。或各自为政,或兢兢业业守着本职,都过得轻轻松松、糊里糊涂。 沈祈雨想,自己也算是长见识了。心里还有一些些得意,自己同那来来去去生生死死的人不太一样了。 那头的文仲君实在是想不起来刚刚说到哪了,于是随口说:“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地府的吗?” 沈祈雨摇摇头,自己的记忆好像是从进了所谓的鬼门关才有的。 “无常勾人魂魄,将魂魄带到鬼门关交给鬼差——这也是你们日后要做的。”说到“勾魂”,文仲君将扇子摔在手上,和刚刚要说的接上,然后滔滔不绝地说:“人都觉得死是一件极可怕的事,所以不舍得离开身体,而你们就是要催催他们。但其实无常一到,魂魄就自动离体,基本不用你们怎么动手。这可能是因为你们太凶了哈哈哈……这也是为什么要选你们两位将军来做无常,战场之上你们的手下亡魂不计其数,杀伐之气极重,因此魂魄本来就十分有压迫力,是做无常的好苗子。” 文仲君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若有所思:“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这好像又是天道的安排,生前杀人,死后便要为人间工作,也算是合情合理。其实在人间或地府都好,不要觉得有什么不适的。” 沈祈雨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只是知道那个人要来,长生,而且还可以和他在一起,这对他来说是极大的诱惑。又或者,有了超凡的能力,做一些从前有心无力的事——当然,他还不知道,这是不允许的。 他对着文仲君笑:“多谢文仲君。不知文仲君可否……” 一个声音打断了沈祈雨的话。 “文仲,谁来了?这声音听着陌生。” 沈祈雨向四周张望,并没有看到人影,这难道是什么隔空传音的神术? 迎着沈祈雨疑惑的目光,文仲君解释道:“这是我们座下的这块石头,他已经有了灵智。我唤他方墨。”然后又说:“这是沈祈雨沈将军,新无常。” 那声音说:“沈将军,久仰。”和刚才的声音一样,没有什么波澜,一点也没听出“久仰”到哪里去。 沈祈雨方才知道自己坐的并不是什么死物,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慌慌张张地答:“方墨兄客气。” 迟迟没有回音。 沈祈雨将投向石头上的目光转向文仲君,询问怎么回事。 “估计又睡过去了,最近他睡的时间极多,清醒也不过瞬间。没事,我们不用理他,安心坐着吧。” 可沈祈雨已经不知道该站还是该坐了,他长期居于高位,早已忘记什么是谦卑。一到地府,发现自己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本就十分拘束,现在更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什么。 所幸,文仲君是个话多的。 “你刚刚想问些什么?” “方才重玄君说那些书,不知文仲君可否带我过去找一找。老是麻烦您,我也心里过意不去。” 见他要走,文仲君站起来,十分严肃的说:“我何时说麻烦,”脸上忽然换上了笑容,“我这差事实在是闲,许久许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那书先不急,时间还长,慢慢来。你大可在我这里歇会,稍后我也可带你去看看地府,了解一番。” “这样也好。”既然已经决定留下,那就好好了解,做好完全的准备。 “不过说起藏书阁,藏书阁是由书业君管理的,藏书多是有关地府规则及修炼的书,你可以趁着闲时去看看,不过等你们正式作业时估计也会十分忙,无常就是这样,奔波劳累。还有一些人间的书籍,有些也挺有道理。大多都是黑白无常带回来的。哦,是原本就有的那一双无常。这就是你们的好处了,大千世界,繁华多姿,不必被拘束在这一点地方日复一日。你看鬼差,往返于鬼门关与往生门之间,年年如此。那些魂都没了灵智,路上连个人解闷都没有,我真是有些担心他们也变傻了怎么办。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有意识的人,还不是什么善茬。唉!” 听起来,自己得的还真的是一个美差。 沈祈雨觉得这文仲君实在是有趣,虽看不出来多少岁,但肯定比沈祈雨大得多,然而却和少年一般天真活力,沈祈雨试着找回自己少年时的感觉。 文仲君又问:“无常在人间时常读书吗?” 他说:“我在人间的时候,唔……常读书练剑,后来有了自己的责任,没有太多闲时,读的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了。” 文仲君贼兮兮地问:“那你以前有没有读过《春情恼》?这可真是一本启智之书呀!” 听见这个名字,沈祈雨只当它是民间流行的戏本什么的,没想到竟然是一本启人明智之书,倒让沈祈雨有点意想不到。 见沈祈雨摇摇头,文仲君有些失望:“唉,这么些年来,竟没能找到一个读过它的人。这般有趣的书,唉……” 沈祈雨顿觉自己涉猎之窄,于是虚心请教:“文仲君可否讲给我听?” 果然,文仲君兴致高涨:“这《春情恼》是个戏本,讲的是书生王生和千金小姐顾盈盈……” 果然还是民间流行的戏本。 这启的是哪里的智? 沈祈雨本来是漫不经心地听着,三句里估计只有半句进了耳朵里,但文仲君讲的实在是引人入胜,再加上沈祈雨以前几乎没看过这一类书。因此后来,沈祈雨听出了趣味,听得十分认真,几乎要感动的落下泪来。 最后文仲君抚掌叹息:“此情悠悠,不可断绝啊!”见沈祈雨面上也是一股惋惜之情,文仲君估计是颇为自豪。 鬼没有肉身的束缚,不为饥渴所累,因此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久,文仲君看起来仍是精神百倍。 沈祈雨有一个猜想,这启的难道是“情”,于是问:“地府之人没有情感吗?” 文仲君连思考都不思考:“不是。你瞧我,哈哈。无论是仙、人还是鬼,在情感方面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唉,像我们生来就是鬼的人,没有父母姊妹。地府清一色爷们儿,就一个孟婆,整日把脸埋在斗篷里……说实话,我启这个智算是早的。地府的书不是论道,就是讲法,听些人间的故事,看些人间的书,开眼界呀!” 文仲君又问:“那你要不要把你的故事讲讲?再给我开开眼。” 沈祈雨怔了一下,尴尬的笑了笑,怕是说出来又给他启了另一个智。说:“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情仇爱恨。” 见他不愿意说,文仲君又问:“那你认不认识你的搭档,另一位无常,沈则云。” 沈祈雨总觉得他知道些什么。 何止是认识。 萋萋野草场,皎皎明月夜。多少少年事,湮于尘土中。 黎平十三年,黎国北,邓州、柳州等五省接连遭受天灾,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这已经是白阳县旱的第三个年头。 白阳县在邓州的最南端,是个小县,遍地都是农民,几十代里,一个探得上 “富有”的人家都没有。 朝廷的救济粮面对这一整县的农民是少得可怜,这一年里,没有几家还能撑得下去。 新的一天,和昨天没什么分别。太阳挂在天上,无情地炙烤着大地,老树还在苦苦支撑,拼了命的给人留下一方阴凉。 树下聚了一群又一群的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不知道说到了什么,树下的声音越来越大,连那聒噪的蝉鸣声都盖了过去。 年方九岁的沈祈雨牵着父亲的手挤在树下乘凉,听着越来越激烈的讨论。 “还不迁,再不迁等着干死,等着饿死!” “咱们世世代代都住在白阳,饿死也不搬,死了我也好见祖宗。” “朝廷不会不管咱们的吧,要不我们再等等,撑一段,说不准啥时候雨就下来了。” “出去?去哪?整个邓州都是这个样子。” 主张出去的那人又说:“去皇城,皇城没旱,住着的都是贵人,就算咱去乞讨,也饿不死。或者,或者咱去南国江国,离得也不远。” 又有一人附和:“咱们靠天吃饭,但是老天不肯可怜咱们唉……出去,还有一线生机。” 那人又说:“我死了,无所谓,但我的妻儿,我不舍得啊!” 有哽咽声传出。 沈祈雨的父亲摸了摸沈祈雨的头,对着人群说:“走吧,说不准外面真能碰到运气。” 沈祈雨躲在树荫下,手里捏着一片干黄的叶子,目光顺着地上的裂纹蜿蜒。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个一点也不好玩,那裂纹给人带来一阵心慌,于是他收回了目光,眼睛四处乱瞟,到底也没发现什么好玩的。 不断地有人离开,或是愤怒,或是急迫。 沈祈雨站了那么久,也觉得没意思,于是晃了晃父亲的胳膊问:“爹,咱们也回去吧?” “乖,走吧。”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似乎是下了一个什么决心。 顶着太阳的炙烤,父子两人总算是回到家了,只是面前这幅景象远比裂成碎片的土地更触目惊心。 “娘亲,娘亲……” 父亲一把把房梁上吊着的瘦成纸片娘亲抱下来,但是,沈祈雨带着哭腔的、令父母为之心碎的声音再也不能把自己的娘亲唤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对父子趴在地上,只知道,这个破败不堪的家,永远失去了一角。 夜幕来临之前,母亲已经被葬下,没人知道,也没人来送。野外那处荒坟是人最后的家。简陋的墓碑前没有祭品,生前吃不饱饭,死后也仍然要饿着。 月色皎洁,沈祈雨抬头看着天上那一轮圆月,想起今天好像是五月十五。 村头已经有一些人在等着,沈祈雨的父亲本就决定带着妻儿出去,找点活路,只是没想到,竟发生这样的事。 将家里所剩无几的吃食背着,包里也没有几个铜板,虽然这些人衣衫都还算干净。但面黄肌瘦,拖家带口的,活脱脱是逃荒的标配。 这一群人是往皇城黎都方向去的,还有些人商议着去江国,还有些人准备往东走,去别的州看看。 不管去哪,都不要呆在这里。 等了一会,有人说:“走吧走吧,这个点,还没来的估计不打算走了,咱们先走。趁着夜里凉快好赶路。” 父亲嘱咐沈祈雨:“一定要拉紧我,跟好,可千万不能走丢了。” 沈祈雨的眼眶还有些发红,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 月光很亮,前路看的很清楚。沈祈雨在人群里,偏过头看着无边的旷野淹没在黑暗里,心里有些恐惧和忐忑,只跟着前面人的脚步,一步一步迈向不知深浅的前方。 一路上,有人死了,有人走散了,有人留在某地,有人选择另一条道路。 也许是一路上荒凉干旱的景象太过触动人心,也太过令人失望,走到皇城近郊时,白阳县一行人已所剩无几。 但皇城附近的流民一点也不少。 黎都虽然也遭了旱,但比起邓州实在是好的太多。 这一夜,父子俩倚在一棵树下休息,沈祈雨拿着一把叶子,嘴边渗出一点绿汁——这已是甘甜的美味。 赶了近一个月的路,终于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一路上,他们吃过树皮,虫子,也在某些富裕的地方吃过米粥,馒头,但流民越来越多,好像哪里都不是长久之计。 沈祈雨已经忘记了为何要来这个地方,但跟着父亲,义无反顾的奔向这个能给人带来生机的地方。 是夜,夜风携着一股清凉拂过树下的这些可怜人,仿佛是自然要给他们一点凉爽的抚慰。 大部分的人都已沉睡,均匀的鼾声从各自的美梦中飘出来。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像是千军万马咆哮而来,大地都在颤抖。 沈祈雨的父亲醒了过来,警惕地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人都说乱世多匪寇,这灾荒年代,皇城脚下的一群流民有什么可抢的吗? 马蹄声渐渐大了起来,也越发清晰。听起来像是有十几个人,声音十分急促,像是赶着什么急事。 沈祈雨还躺在父亲的怀里睡的正香,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好梦,饥瘦的脸上带着笑,衬得这张孩子的脸少了一点愁苦。 为了防止有什么意外,父亲抱起沈祈雨,离大道远了些,往树林的深处钻去。小孩子睡得沉,即使被搬来搬去也还没有醒。父亲望着大路的方向,十几匹马正疾驰而来,只是这里流民太多,路上不似前面那般宽阔。估计怕误撞到人,一行人走的越来越慢。 这那里是什么马匪,这不知道是哪家的贵人。月色斑驳,看不清马上的人穿着什么衣服,但那人的仪态气度是父亲这一生都没有见过的。 本来还倚在树下休息的流民见到来人,顿时一窝蜂的涌了上去。原本就走的极慢的马被围的水泄不通,现在更是寸步难行。 “大人,您行行好……” “贵人,赏口粮吃吧……” 父亲刚到皇城脚下,还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登时吓了一跳,生怕这马上的贵人不但不给粮食,还会给人一鞭子。 但是,马上那人并没有。 隔得有些远,父亲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人们的欢呼声却传了过来。沈祈雨的父亲大喜,叫醒了沈祈雨,哪怕是僧多粥少,也要赶过去分一杯羹。但下一刻,迈向前去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日日都会遇到这样的贵人吗?要是自己就是那样的贵人就好了。 什么是长久之计? 进了皇城难道会有什么转机吗? 父亲拉着沈祈雨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好像早一点到黎都里就会好很多。沈祈雨又困又饿,迷迷糊糊间也不知道到了哪,反正树下都是流民,哪里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景色。 那马队应该从上一群流民群中挤了出来,像是耽误了行程,马蹄声更急了。沈祈雨偏过头去看,看到的却是一个人亡命之徒地冲向马群。 “你们在皇城里吃喝玩乐,对我们不管不顾,我们是贱命,贱命夺了富贵人的命,哈哈哈……” 马群受了惊,停不下来,那些人的马蹄之下多了一条性命。 流民暴动。 下一刻,父亲放开了沈祈雨的手,冲到了道路中央。还没待沈祈雨看清发生了什么,父亲便已经倒下,在瘫在地上之前费力地扭头看了沈祈雨一眼。明明隔得很远,看不清什么,但沈祈雨好像感受到了一股不是来自自己的欣喜。 那马队里都是些高手,一群吃不饱饭没有力气的流民根本对他们构不成什么危险。 但防不住那些亡命之徒。 沈祈雨的父亲为贵人挡了一顿猛砸,也为沈祈雨换来了一条贵命。 气度非凡的公子朝沈祈雨走来时,沈祈雨正恐惧万分的盯着一地倒下的人中自己父亲的身体,眼泪将视线模糊,抽抽搭搭地,连放声大哭也不敢。 那公子满身疲态,俊秀的脸上尽是风沙的痕迹,还有刚刚混战的血迹,但即便如此,也是风度翩翩。 他一把将呆住的沈祈雨抱起,脸上有些震惊:这么高的孩子抱起来比自己五岁的皇妹还要轻一点,仿佛只有一副骨架外面套了层衣服。 恍惚间,沈祈雨听见有人说话。 “公子,这些人……” 那位公子抱着沈祈雨,没有出声,似是十分为难。 “不管,咱们这些人帮不了他们,也不是该这样帮的。”一个人说。 那位公子还没有发声,眉目间尽是犹豫。 “公子,赶紧回去,从大处着手啊!走!” “唉,走吧。” 卷一(3)(改) - 百鬼阴晴录 - 孤谚 沈祈雨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亮黄色的床幔。 慢慢的,有些话钻进了耳朵里 “父皇,百姓过的苦啊。不管是登州还是哪里,你看着皇城边上……” “朕的百姓……麟儿,你说,是不是朕失了天意,这是上天对朕的惩戒。” 沈祈雨听到“扑通”一声,竟是黎麟跪了下来:“父皇以‘仁德’治国,自继位以来,哪一天不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儿臣少时,整日里都不见父皇,不是在书房,便是议厅。这十几年里,黎国上下稳定平和,这难道不是您的功劳?人祸已避免,可是天灾面前,又岂是人力所能左右?陛下又何必妄自菲薄!” “孩子,起来吧。朕忧心呐。算了,你连着两个月四处奔波,舟车劳顿,先休息吧,等傍晚去议厅找朕,再做商议。”说着,站起身来,望门边走去。 黎国皇上刚抬起来欲跨过门槛的脚忽然顿在空中,随后又收了回来,转向弯腰恭送的皇子黎麟说:“这孩子你作的是什么打算?” “救命之恩,儿臣想,把他当弟弟养着,也好保他性命无虞。这个年纪,也好与韵儿为伴。” “你做主。” 黎麟目送着皇上的身形渐远,想着来看一眼这恩人遗孤,不想,正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恐惧、担心,配上一张饿得瘦到能看得见骨头的脸,直教人心疼。 黎麟走过来,用手探了探他额头的热度,轻声抚慰道:“别怕,这里是皇宫,别怕。” 沈祈雨的嘴里很干,一开口,便有不适感。他发出了一个音节,震的喉咙都是疼的。他问:“我的父亲呢?”声音有些沙哑、无力,可这句问话却叫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黎麟顿了一会,说:“你的父亲是个勇士,他救了我的命,但是,他却不在人世了。” 沈祈雨知道,只是他不信,此时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叫他不信也信了。这个只有九岁的孩子在一个月内接连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和父亲,身处在这梦一般的皇宫里,身边只有一个和颜悦色的陌生人,他恐惧,害怕。 一双手紧紧攥着陌生人的衣角,原本的低声啜泣变成了不可抑制的嚎啕大哭,呜呜哇哇的哭声中有一句很绝望的话:“爹,我怎么办啊!” “哥哥,我来看你了,你没事吧。”伴着声音,一个身穿绯色裙子的小姑娘跑了进来,白白嫩嫩的,好不可爱。 身后的一群宫女嬷嬷在门外朝里面行了个礼便侍立在门外。 那身高和桌子一般高的小姑娘见了屋里哭的撕心裂肺的人,吓了一跳。提着裙子跑了过去,想要像平常自己哭的时候皇兄安慰自己的样子摸摸他的头,但沈祈雨坐在床上,要高她许多,那手就只能落在他正攥着衣裳的手,一拍一拍的:“不哭不哭啊。” 也许是小孩子能给人带来安全感,沈祈雨的哭势渐渐止住,抽抽搭搭的,眼里含着泪水,鼻尖通红。 太久没吃饭,情绪波动又这么大,沈祈雨早已经没有力气。他想像昨晚那样一晕百了,但神志清明的很,又不好意思开口要吃食,于是就静默着。 黎麟大哥哥模样地问:“你叫什么?” “……” “我叫黎麟,是黎国的皇子,这是我妹妹,雨韵公主,你呢。” “沈祈雨,我,我不是皇子也不是公主……” “好孩子,别怕,你饿吗?” 沈祈雨犹豫了一下,好像用了全部力气一样点了点头。 皇子黎麟招来一个宫人,吩咐了些话。又转回来对着沈祈雨说:“这是我的寝殿,你且安心歇息,一会吃点东西。雨韵,你陪着这个哥哥玩一会。” 黎麟起身去了书房,刚一跨出门,眼底的困倦就再也掩盖不住。他站定片刻,按了按眼睛,听见背后的喊声:“皇子,我爹他现在……” 那人扭过头来,是一张令人安心的脸:“恩人已经被安葬了。” 沈祈雨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话也说不出。 收留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也许是一件好事,但在皇家,沈祈雨这颗小石子却掀起了大波澜。 皇帝子嗣少,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因此整个后宫没那么多算计,颇有普通人家的和乐融融。 黎麟现在还未加冠,也没有封王,现在只是身份尊贵的皇子,住在后宫。 如果只是将他当成书童小厮带在身边,也没什么,可偏偏,这个皇子重恩情,还给自己找了个“弟弟”,平白给一干大臣们又找了一个皇子。 沈祈雨怎么看,都有点不速之客的感觉。 但有那个救命之恩摆在那,谁也没话说。 黎麟前段时日被皇帝派出去私访登州的灾情,总之是一个惨字。 皇上坐在书桌后,听完黎麟的汇报,眉头紧皱:“你说运河?可我黎国本就少水,运河该从何处开凿?” “南江国。江国领土不大,但水域却比我们多的多” 皇上面有所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两国历代来都交好,江国现皇帝也是仁善之人。今百姓有难,他应该不会为难我们。” “就算水再多,也不会白给我们。麟儿,两个国家之间,仁义与利益谁的分量更重一些?你可不要想的太天真。” “儿臣思量过,是有换的。以城换水,再加上一个仁义的名头——夸他仁义,谁不愿意呢?儿臣觉得……” 皇上惊起:“城,你要拿黎国的城池来换?” “是,但也不是什么城都可以。其一,得是黎江两国处;其二,是个旱城。” “可,一旦涉及城池。若是江国从中得到了甜头……” “黎国能永远旱下去吗?就算是现在,黎国也未必处于劣势。更何况,现在黎国已有燃眉之急,相比之下,此法可试。” “但运河开凿,人力物力又是一笔重耗,怕是没把运河凿开,百姓先累倒下。” “父皇,我们就干等着下雨吗?现在流民四窜,暴动频起,运河之开凿,于百姓而言是希望 ,于黎国来说是希望!只要还有希望,黎国就还有未来。” “朕如何不知,只是运河之开凿过于劳民伤财,且这是个长时间的工程,可现在是燃眉之急,只怕是与我们的初衷南辕北辙了。”顿了很久,他似乎是抛下了所有的犹豫,说:“但尚可一试。” “麟儿,出使江国的重责就落在你肩上了。你有胆量想出这样的想法,就要有能力做好。” “是,父皇。” 沈祈雨在皇宫已经待了几天,情绪逐渐稳定下来。虽然还是骨瘦如柴,但是渐渐地有了精神。 这两日黎麟一边忙着说服一些对出使江国持反对意见的大臣,一边着手准备出使事宜,忙的团团转,也没有时间再看顾沈祈雨。 于是,皇上在百忙之中还抽出个空去看了看这个名字极其吉利的孩子。 期间,皇帝开玩笑的问:“你叫祈雨,那能不能为咱们国家祈来雨啊。” 沈祈雨对这个身份尊贵的人又敬又怕,认真的答道:“我爹说,能不能祈来雨不知道,但得抱着能祈来雨的心情,日日盼着,并为之努力。如果得不到,那会更加渴望;如果得到了,就会欣喜若狂。这是一个好的轮回。” 皇上正色:“你懂这话的意思吗?” 沈祈雨诚实地摇了摇头。 又问:“你想不想读书?” 自那天起,皇上请当初的皇子麟的讲师来给年五岁的公主讲学,“顺便”让沈祈雨一起学。 说起皇宫中的沈公子,朝堂上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的。一方面是他的来历所为人质疑,而另一方面,是他的天赋让人惊叹。 当然这些都是沈祈雨的老师在私底下整日夸出来的结果。 于是出使江国的皇子两个月后回到黎国国都时,对朝臣们对沈祈雨好的评价也是又惊又喜。 当然更喜人的是出使的结果。 朝堂上。 “封皇子黎麟为南王,全权负责运河开凿之事,由尚书叶倾为督军,运河工程越早开始越好。” 南王黎麟同沈祈雨和雨韵吃饭时是满脸的喜气,甚至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沈祈雨虽然逃脱了饥荒,但是仍然留在被饥饿支配的恐惧中,因此一直小心翼翼的在吃饭,一粒米也不让他掉下去。 意气风发的南王一边吃饭,一边对着两个小孩子描绘自己的宏图大志,把最基本的“食不言”都抛诸脑后。 饭席间有声音,沈祈雨也放松许多,在听到南王说“哪怕再旱五年,咱们黎国也能过去”的时候随口问:“为什么黎国那么多地方不下雨?为什么江国没有旱灾?” 身处皇宫中,沈祈雨听到的闲话不再是“南街老李叔家进贼了”,而是“朝廷再怎么样了”、“两个国家怎么了”云云,因此说的话也有一定的“广度”。 “不知道……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语气间的严肃让沈祈雨不知所措,只好尽力吃饭。 天的事谁知道呢? 雨韵公主渐渐长大,沈祈雨也稍稍胖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副骨头的样子了,运河工程也顺利的开展。 国库里的钱都砸在运河上,户部尚书虽然天天喊穷,但还是抠抠捡捡,丝毫不见不舍的将钱全部砸在运河上。 所幸,运河的一部分已经能正常运行,并且给地方带来了极其显著的改变。 黎国十五年,天仍是不垂怜。 靠着这条运河,黎国勉勉强强的撑着。 只是这时,从江国传来了一条噩耗――江国的皇帝崩了。 要说邻国的皇帝崩了也对本国没什么太大的影响,两国几百年来利益牵扯都不深。 就算有关运河,运河已经成了这么些日子,他们倒也不至于再把运河堵住。 可坏在,新继位的江国皇帝管他是年轻气盛也好,或者说他是野心勃勃也行,总之,他继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建了一个军队,驻在了江国岳城。 岳城此城位于江国的最南端,与黎国毗邻,原本只是孤零零的一角。但前两年换过去的程州、岳城与黎国的商州刚好位于三角位置。 果然,有人从换城中尝到了好处。 作为君主,哪个不想开疆扩土,给自己的国家带来更大的利益——能达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更好了。 武开元年――江国的新国号,有一支军队在商州不断扰边,打破了百年来的和平。 与此同时的黎国,尚未从接连五年的干旱中恢复过来。无论是兵力还是财力上都一筹莫展。 沈祈雨觉得皇上的头发都白了一个度。 可外面大人物的这些烦恼也影响不到小孩子的长大。 黎平十六年春三月,沈祈雨在宫中度过了他的十二岁生辰。 半大不小的孩子也没人大张旗鼓的整个生辰宴,再加上黎国整个皇室上下吃穿用度一应全都十分节俭,沈祈雨的这个生日吃了碗长寿面,还有一个荷包蛋。 前两年,南王一直在外面忙忙碌碌,皇帝在宫中也是起早贪黑,也没人惦记。沈祈雨自己也正努力的适应皇宫中的生活,适应宫人们的闲言碎语,适应在南王和皇帝的赞赏中拼命读书练剑。因此,这是他到皇宫中过的第一个生辰。 天气已经有点热了,沈祈雨捧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也不撒手。 南王都已经做好他要哭的准备了,可从氤氲的蒸汽后面探出来的,却是一张笑脸。 沈祈雨挑起一筷子面,把面上带的汤给控了下来,塞满了一大口。不一会,碗底就连一个葱花也不见了。 沈祈雨吃完面,照例听了一会儿南王的教诲。等南王的话完了,刚吃的面的饱腹感也消失了。 于是沈祈雨提着剑,跨过门槛,跑去练剑了。 南王有些哭笑不得。 沈祈雨的身形有些小,不像寻常的十二岁儿童。许是灾荒,多年来都吃不饱饭,营养跟不上的缘故。 只是,沈祈雨却是过早的懂事了。 他日日练剑,读书,没什么娱乐活动,除了平常和雨韵说说话,也不和别人走动,活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小古板。 南王教育完沈祈雨,又开始教育亲妹妹:“学学你二哥,你看你日日贪玩,书读的怎么样了?” 雨韵表示不想理这样的大哥。 江国扰边,虽不举兵大肆进攻,但却扰的边境百姓不得安宁。 商州这些年也有些轻微的旱灾,但由于运河,已经好了很多,原本商州百姓还对邻国的朝廷感恩戴德,现在,却是只愿意指天骂地咒他们了。 渐渐的,商州百姓都往北迁。 大片耕地被荒废,长出来一片一片萋萋野草,仿佛在为一个战场做准备。 朝廷最怕的是战争的完全爆发。 天不绝黎人。 四月中旬,往常梅雨季的时候,黎国登州那一片,开始降起了暴雨。 不知是不是天把前五年的雨全部存起来留到今天一起下了,暴雨一直下了三天两夜。 越来越多的地方开始下雨,直到把干涸了的江河湖泊里全部盛满水,直到把干裂成块的土地和成稀泥,直到人们大笑“够了够了”。 阳光也变得没那么炙热了。 虽然春种已经无望,但是秋种总算是有所保障。 皇上大喜,命户部尚书即刻着手准备小麦种子,争取在入秋之前将种子发给百姓。 灾后的黎国百废待兴。 皇上和南王更是忙的脚不沾地,屁股不沾床。 于是便没人知道沈祈雨拉着金贵的公主在雨里站了半个时辰,如果不是雨韵发烧了,估计他还能再站半个时辰。 话说那一日,沈祈雨正在练剑。雨韵公主闲来无事就充当观众。 雨刚打到沈祈雨脸上,他就立刻呆在了原地。右手死死的抓住剑,但他已经是他孩子了,他没有欢快地跳起来大喊,只是在一张苦瓜脸上绽放出来一个笑容。 沈祈雨本就长的俊秀,再加上人瘦,就显得有些棱角分明的刚毅。那脸上的喜悦的笑衬得他明亮了许多,只是在场的只有雨韵一个不看美丑的孩子,也没人能夸他一句。 相比沈祈雨,雨韵小姑娘直接原地爆炸,兴奋地像一个被踢来踢去的蹴鞠,蹦哒地停不下来。 沈祈雨年岁轻,情窦还未开,因此虽然知道“怜香惜玉”怎么写,却不知该怎么个怜惜法。 他站在这滂沱大雨中无声地兴奋着,全然忘记了旁边的小公主。 站了一会,沈祈雨彻底被浇了一个透心凉,直把心底的火气也给浇熄,眼眶中溢满热泪。他这才发现,刚才叽叽喳喳的小姑娘看起来有些没精打采。 沈祈雨唤来太医,公主的嬷嬷和公主的母妃颜妃赶来时被着两只落汤鸡吓了一跳。但还好只是发烧,不大严重。 沈祈雨想,要是能早些下雨就好了,这样自己也就不会无父无母了,没有亲人了。 刚想到这儿,公主就喊了一声:“二哥,你没事吧。” 谁说没有亲人! 沈祈雨温声说道:“二哥没事,但是二哥有些对不起你了。” 沈祈雨又向颜妃致了个歉,笑着对雨韵说:“二哥平常练武读书多一点,所以身体也会好一点。韵儿要是也想身体好,就要多读读书。” 雨韵:“……” 近两年来黎国喜事连连。继雨来的第二年的收获颇丰的秋收后,黎平十七年十月,皇上膝下唯一一位皇子,也就是已经二十三岁的南王终于开始选妃了。 从前黎麟年龄不大,后宫里人少,皇帝和颜妃都不想让黎麟早早成家、封王,自立府邸。 自南王加冠后,一是天灾,又是出使以及灾后事宜忙来忙去,没有时间考虑这事。 于是,我们相貌英俊,才华横溢,做事果敢,前途无限的南王,便被剩下了。跟他同龄的世家公子有些已经生了一堆娃了,而他连个枕边人也没有。 现在黎国社稷正渐渐往好处走,南王也能闲下来。颜妃便想着为他操办这些事了。 南王选妃,从家世到才学再到长相都得是拔尖儿的。但黎都里的千金哪一个不是明艳动人、品行兼优。 颜妃扎进一堆户籍和书画中,选了半月也没有眉目。她想着新王妃首先得能讨公婆欢心,又得有王妃的端庄,于是捡出了一堆,那剩下的给撤了。 但挑出来的大约有二十来张,颜妃只能继续犯愁。她又想到,新王妃得能和夫家的兄弟姊妹和谐相处,于是找了沈祈雨和雨韵来做参谋。 两个小孩子跟着也是瞎凑热闹,颜妃只好继续头疼。 终于,在颜妃的“主谋”下,敲定了礼部尚书之女程暄。 礼部的程尚书是进士出身,没什么自己的党羽,又尽心尽力为朝廷干活。其女年十七,自小读诗书。 南王自然没什么异议。 婚期就定在十二月。按皇上和颜妃的意思是越早办越好,只是南王娶的是正妃。再加上对方是礼部尚书家,礼数更是周全的不行。一干礼数流程走下来,再早也早不到哪去。 寒冬腊月天,黎都却是一片红火,热热闹闹的也没人觉得冷。 大家都高兴。沈祈雨甚至还有点浪费――席间吃的太饱,还喝了点果酒,在乘马车回宫时,在并不颠簸的马车上,吐了。 只是任凭黎都之内如何安详和平,边境上的敌军仍是不休不息地,锲而不舍地时不时来拜访一下黎国边境将士。 据说,江国派了丞相的儿子、也是新皇帝从小一起在皇宫中的兄弟去了边境。 也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人物,总之坊间关于他的传说不管褒贬,都寥寥无几。 按理说这样的人地位尊贵,就算相貌平平,资质平平,也照样有人能以他之名编造一本书的传奇故事。 没有故事,这让他更加神秘,也更惹得黎国人的警惕。 有这些前提,当这位沈将军组织了两次成功的侵边后,黎国皇上心里的确有些着急,唯恐拖的时间越久,对黎国的消耗越多。 但黎国并未恢复回灾前的鼎盛时期。一举成功抵抗外来侵扰,把敌人赶会老家是不可能的。因此,心里再急,也只能多征集些兵力驻守商州。 商州无险可守,只能在兵力上硬磕,事只能在人为。 对方有些神秘,不知深浅,黎国这边又可以找谁去试探他牵制他呢? 卷一(4)(改) - 百鬼阴晴录 - 孤谚 沈祈雨长到十五岁这年,从前没长的个子一时间蹿了起来,整个人长成了高高瘦瘦的少年人。他的心思也随着变得深不可测,心志高远,不再愿意局限在这平安京城,做他的闲散公子。 正逢国边为战乱所扰,沈祈雨便私下里求皇上允许他去商州戍边,为国效力。这孩子用的理由是“整天只能和一个不会伤害你的师父练剑,到了一定水平便会止步不前”,表现出一副醉心剑术,痴迷某道的样子,以为皇上会为此感动,不多思量就允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能耐,竟带上自己的剑术师父一同求皇上。“将理论付诸实践是自然的,且是极有价值的”这些屁话。 皇上问:“是剑术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 沈祈雨哑口无言,他心想,当然是命重要。但他要是说了,不就是打自己的脸吗。 皇上又问:“你去能干什么?” “将士们能做什么,我便能做什么。” “你能干的将士们都帮你干了,你还去做什么?” 沈祈雨心里有些少年人的叛逆:“我能做得更好,说不准还能把敌人打退呢。”只不过他那少年老成将这话憋了回去,只好在脸上显现一个不服气的神态。 皇上又问:“你为什么想去边陲打仗,在皇宫中读读书习习剑岂不是挺好?” 沈祈雨听到这样安于无为的话——还是从一国之君口中说出来的,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 他斩钉截铁答:“那样不好。”沈祈雨将本身就跪的挺拔的身姿又往前挺了挺,一幅昂扬向上的姿态。“臣已经不是垂髫儿童,心中感念皇上和南王的收留照顾,深知为国便是为皇上您,远赴边陲为的是报您,更为报国。” 皇帝挥了挥手:“你与南王兄弟,有何恩可报?也是你,你家有恩于先。” 沈祈雨觉得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英明神武的皇上,倒像是一个不关心孩子理想的“目光短浅”的父母。 沈祈雨咬了咬牙,似是有些难以启齿,但说:“臣去边陲,也想赴自己的理想。读书练剑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将所习报效国家?男儿谁不想建功立业,保卫河山,报效君主。” “也不是这一条路,你身在皇家……” “臣不想如此。如此也没什么用。” 皇上不仅要日理万机,处理大事,也得为一个少年人的事烦扰,真的是头痛。可沈祈雨说的话又实在不错。 算起来沈祈雨进宫已经六年,朝中虽已经渐渐接纳他,但窃窃私语仍是存在。 皇上说:“那你去问南王罢。他同意就行。” 沈祈雨面上是实打实地欢喜。 皇上心里微微感慨:他这样看重我的意见。又想,他可能是真的是有自己的志向。 沈祈雨离开了书房,先回了自己的寝殿。 他本身想直接求了皇上的旨意,这样在南王那边也有点底气。可没想到,皇上又把旨意甩给了南王。 南王之于沈祈雨更像父兄,所以除了敬意还有些不可言说的畏惧和拘束,总想把自己好的一面展现出来。这也许就是有些话只对最亲的人说不出口吧。 沈祈雨有点倔,这可能是少年人特有的。认定了一件事就义无反顾,或者说是不管不顾地朝着他去,也不管自己会不会后悔——这也是年少人的勇敢之处。 他在寝殿里坐了一会,在感觉到他的勇气快要消失之前,整了整衣服,去向颜妃讨了出宫的令牌。 自黎平十三年黎麟封了南王之后,宫外便建了南王府。只是南王那一段时间忙的不可开交,南王府便一直冷落了三四年。 直到南王娶了妃,再怎么也该有自己的府邸。 原本沈祈雨是住在南王的宫里,这样一来,修身轩便留给了沈祈雨。 沈祈雨步行去南王府,看着皇城里的柳树。夏季的皇城很是热,柳树的树荫也不大,但这满城柳色从眼睛里给人带来一股凉爽。 皇家里的三个小辈关系好,南王搬出去以后,沈祈雨和雨韵也经常出宫到南王府玩,只是没有一次像现在一样艰难。 府里的小厮和沈祈雨也算是老熟人了,见他又来南王府,向他行了一礼。也不用人引路,沈祈雨轻车熟路地找去了书房。 只是,南王并没有像平常一样在书房。 沈祈雨又走了出来,拉了一个婢子问:“南王现在在哪?” 那婢子满脸喜色:“回公子,在王妃的内室。” 那婢子也没说何事,只叫沈祈雨赶紧去找南王。 从前出入南王府如自己家的沈祈雨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顾忌,到了门口竟派人通报。 不过也没人觉得有什么异常的,南王兴高采烈地出来接他,说:“祈雨,快进来坐。我跟你说,你王嫂她……”他竟是激动到说不出话。 沈祈雨看见南王妃坐在桌子边,笑吟吟地望着来人:“王爷今天像个孩子一惊一乍的,话都不会说了。” 南王捏着沈祈雨的肩膀,手上力气大的惊人,正对着他一双好奇的眼睛:“你王嫂有喜啦。” 沈祈雨惊了,然后喜悦似狂风暴雨一般冲向他,他朝南王妃投去询问的目光:“嫂嫂……” 对方含着笑点了点头。 “我有侄子了。我有侄子了。”沈祈雨笑的合不拢嘴,他又说:“也有可能是侄女。” 一旁的南王也是盯着南王妃,四目相对,相顾一笑。 “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南王笑沈祈雨,仿佛刚刚话都说不利索的不是他一样。 沈祈雨已经忘记自己是为什么来找南王的。三个人环着桌子坐下,沈祈雨问:“今天诊出来的吗?用不用请个太医出来把脉?” “你王兄已经请了一打医生过来了。”南王妃笑。 “我们本想着明天入宫向母后请安时给你们一个惊喜。不过,没想到你今天恰好过来,先让你知道了这个消息。不过,你回宫之后可要保密,可不要先给父皇母后们说。” 沈祈雨点点头:“要给他们一个惊喜。”又说:“颜妃娘娘肯定会很高兴。” 三个人了然,同时笑了起来。 南王问:“今天雨韵怎么没来。” 终究得面对,终究得说出口来。 “今日来找大哥,不是来玩的。”沈祈雨顿了一下,艰难的开口:“祈雨有事要同大哥商量。” “哦?”南王不自觉地坐端正了些,“何事?” “我想,我想去商州,驻边,守边。” 南王眉头皱了起来,沈祈雨觉得他的下一句话就是拒绝。 南王妃说:“军旅生活,诸多苦累,可比不得皇宫。” “我知道。”沈祈雨觉得自己的冲动已经快被消耗完了,他有些疲惫的低下头。 他其实没有去边陲的必要,因为从九岁起,他的前途就注定了一片光亮。可他知道,这片光亮是偷来的。他在皇宫里穿的每一寸绫罗绸缎,吃的每一口珍馐美酒都不是他该得到的。 他不是铁胆石心,对那些流言蜚语没有感觉是不可能的。少年人的心性让他不服气,他也不是那种说说就了事的人。 于是他做了,他选择了边防。 他这六年的剑不是白练的,练就了他的一身坚硬和勇敢。他总得给这些勇敢找一个地方释放。 南王说话了,竟是意外的果断:“好。” 沈祈雨不可置信地抬头:“大哥?” “你究竟是想我答应还是不想我答应。”南王有些哭笑不得,“出去历练一下总是好的,总待在皇宫里于你也没什么益处。祈雨你虽然在文章歌赋方面有些灵气。但于剑术,也许你自己不自知,在练剑时,你可谓是意气风发,自信满满。” 沈祈雨走回宫中的时候,心里是有些许的自满的。在听过这样的夸奖,这样的欣赏之后,试问有谁能心静止水?在得到这样的知音时有谁能不感动? 南王的话还响在他的耳边:“你天生就是一个武者,你的天地该是广阔的,不该局限在皇宫中。我们盼你成栋梁,成的该是坚实的木材,而不是被风一吹就拦腰折断的废木,这一寸一寸的,商州的号角可以助你长成。那我为什么不同意你去呢?” 沈祈雨回到宫中,去颜妃那里还出宫用的令牌,正好雨韵也在颜妃处玩。 雨韵公主已经年满十一,个子和沈祈雨差了不止一个头,脸上的婴儿肥已经褪去,显得五官更加突出,少了稚气,多了清丽。 沈祈雨看着颜妃与雨韵公主两个人,六年间的事浮上心头。心里生出了一种类似离家的不舍。 沈祈雨将所有的心情全掩在面皮下,还拼命挤出了一副平常的随意。 他还没学会如何做人,就学会了如何装人。 次日晨饭刚罢,便有宫人通报南王和南王妃进宫请安。 果然,在得知南王妃有身孕后,颜妃乐得合不拢嘴。雨韵也开心地蹦来蹦去,沈祈雨在一旁笑着,心里有点苦涩地想:“有个好事在前,我的离开也会更让人易于接受些。” 皇上和南王去上朝了,颜妃和南王妃便在寝殿里唠唠家常。而雨韵和沈祈雨则被叫去读书。 雨韵试图反抗,“一大清早的”,“饭后读书易困”等等均溺死在了南王严厉的目光里。 沈祈雨还记得南王说:“你练的剑保你活着,你读的书使你有达到目的的策略——这是功的前提。无论文治还是武功,你都得有命留着。” 沈祈雨想着以后可能没有机会再好好读书了——他总不能背着一摞书远赴边陲,军中也不可能有像皇宫里的藏书阁,于是他不同于雨韵,十分乐意地去读书了。 人在专心做事时没有那没多杂七杂八的心思,沈祈雨也是。他在读书或练剑的时候,什么也不用考虑,只专注在这一件事上。虽然看书练剑都不是什么省力气的事,但这时,才是他最轻松的时刻。 不知不觉间,已至正午。沈祈雨估计皇上已经下朝了,于是就整了整衣服,去了御书房。 果然,皇上和南王都在。 沈祈雨有些犹豫,暂且不让宫人通报,在门口徘徊了一阵。 这样会不会显得太心急了些。可是若是不知道结果,自己又心里不安。 他双手握拳,紧握了一下,像是在鼓励自己,说:“烦请李公公通报。” 不一会,李公公便出来请沈祈雨进去。 里面有些静,听不见南王和皇上在讨论。沈祈雨跨过内间的门槛,便收到了来自南王和皇上的两道目光。 沈祈雨刚跪下行礼,皇上就说:“南王已经同我说了。”他沉吟一下,“既然南王已经同意,君无戏言,那你便去吧。” 沈祈雨谢恩。 皇上又说:“现在我正和南王谈起商州军务,你既然恰好来了,也听一听吧。” 皇上抬手示意南王说。 “算上刚刚传回来的消息,已经是九败一胜了,情况的确不容乐观……” 沈祈雨打断他说:“九败一胜,也不是没有胜的可能。” 南王看他:“你可知这一胜是如何算的?那日他们本想火烧粮仓,也不知动作是如何的神不知鬼不觉,粮仓周围全是火油,但火刚烧起来便下了暴雨,是以江国为输我为赢。” “那若是九败,我们的边防还有吗?” “你说得对。在商州,黎江两国并没有大规模开战,但日日侵袭,扰的边境将士不得安宁,惹得黎国百姓不安稳,一点一点地消耗着我国,也不是能长久之事。” “江国没有能力一举攻破边防,即使攻占商州,也没有力气再往里面打,也不知道那江国皇帝安的什么心。而另一边,我们也不能够一举打退他们,只能先耗着。”沈祈雨说完,向南王投去了询问的目光,含着一些期待。 南王笑着点了点头。 皇帝夸奖他:“见解不错。看来你很有去边关的潜质。” 南王继续说:“不过这么多次的交手,咱们大概对这沈则云也有些了解,概括起来就是,会谋划,能杀敌。”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这眼里,有勉励,也有期待. 沈祈雨心里震动,暗暗下了决心:“我要比那沈则云更强,保卫商州,保卫黎国,肯定不会辜负大哥的信任。” 傍晚吃晚饭的时候,包括南王妃,五个人都到了。 期间,皇上提起了这件事。 颜妃有些惊愕,问:“这是祈雨自己想去的吗?” 沈祈雨点了点头。 颜妃又问皇上:“陛下您也同意了?” 皇上说:“是。” 颜妃不再说话。倒是雨韵,她坐在和沈祈雨相邻的位子上,扯着沈祈雨的衣襟:“二哥和韵儿在皇宫里过得不好吗?为什么要去那边陲呢?” 雨韵其实已经长大了,她很少再向父兄撒娇,只是这时,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听起来倒像是在撒娇了。 沈祈雨说:“祈雨大了,得出去历练一番。” 颜妃说:“男儿志在四方,边防是个锤炼人的好地方,但是,要惜着你的命用。” 南王笑道:“就是,可别一个好好地弟弟过去了,回来缺胳膊少腿的。” 没有人能笑出来。 为了不看见泪水,沈祈雨只知会了皇上,便一大清早摸黑起来,先去宫门口等着了。 年轻人身体好,连日的奔波也能受得了。 沈祈雨在路上几乎没有停,三日后便找到了军营。 好在,沈祈雨再快也不过是一人一马,皇帝的书信通过驿站先一步到达这里。这倒是省得沈祈雨再多费口舌。 沈祈雨初到商州,却也觉得商州是个好地方。地下也不是什么黄沙石子,而是红土。红土上没有人种粮食了,因此野草长的疯狂。 商州之于黎都算得上是南方。这些年来黎国风调雨顺的,因此商州比较湿润。只是这么好的地方,本该是人民安居乐业的好处所,现在却荒无人烟,寂寥得很。时不时地还会染上鲜血。 沈祈雨换上了铠甲,来到主帅营里。 上头坐着的赵直将军大约四十出头,虽无风沙之扰,但军中杂务繁多,那一个一个的烦心事仿佛都刻在了脸上,勾出一道又一道深深地沟壑。 相比之下,皇上的脸就显得年轻许多,这也许是与人的心境有关。 黎国几十年都没有战争之扰,渐渐地,朝中便有文重武轻的趋势。武官无用武之地,民间便有更少的人专学武术了。因此,这些将军也许只是矬子里拔出来的,能力不一定超群非常。 赵总兵说:“皇上的手谕已经到达,上说,不能给你什么闲散官职,你看看,想要做什么?” 沈祈雨答:“做能保卫国家的职位。” 赵总兵嗤笑一声:“你说这边关将士,哪一个不能保家卫国。你想的倒是理所当然。” 赵总兵见沈祈雨站在下面,身姿挺拔,双目直视自己,心中也有些好感。于是暂且压下所有关于沈祈雨的传言,权当做一个普通人对待。 虽然这个“普通人”来头不小。 他说:“先安排你做个游击将军,带一队人在军营四处巡视。” 沈祈雨忽然想到:“为什么我们没有一次是主动出击?” 赵总兵答:“我们本不愿挑起争端,又怎么会主动挑事。” 沈祈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所以就将我们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 方才那点好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你懂什么。”可能是觉得这样对皇帝家的人这样说话不好,又说:“等你摸清形势再说不迟。” 沈祈雨行礼:“是。” “你先去你的帐里休息吧,明日再提枪上阵。对了,你惯用什么兵器?” “长剑。” “唔,你带剑来了吗?” “没有。” “那你带了什么?” “几本兵书。” 赵总兵心想:“这人还有些志向。”他说:“军中好剑不少,但名剑却不多,大多都是自家私物。你要是想要一把名剑,就靠你自己得。” 沈祈雨答道:“剑是死物,名不名,看的是握剑的手。” 这怕不是个十五岁的人说的话吧。 赵总兵也无意在名剑不名剑上跟他讨论,于是挥挥手,令他退下了。 许是商州靠东一点,沈祈雨觉得这里的早上来的格外早。 一群人围着一个大锅,席地而坐,吃着十分简陋的早饭。虽然沈祈雨是个将军,但他空降过来,又不想遭人的流言,努力做出一副“与民同苦”的姿态,和士兵们一起就着油水甚少的白菜吃了起来。 索性沈祈雨并没有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也没有任何的不适。 军中的大多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儿郎,相处起来也比较容易。很快,沈祈雨就和他们打成一片。 这群人远在边关,也接触不到什么新鲜事物,差不多与世隔绝。乍一来这么一个从黎都来的人,都围着他想听些新鲜事,奈何沈祈雨也是一个“两耳不闻新鲜事”的人,陈年旧事对他而言都可能是新鲜事。于是在说了几个之后,众人纷纷笑骂他无趣。 也不知是谁最先挑起的话题,一群人吵吵嚷嚷涌出帐外,来到演练场上开始比武。 一名士兵拿了拿沈祈雨选的一把剑,惊叹道:“这把剑还挺沉的。将军平常都用这种重量的剑吗?” 沈祈雨点点头。 众人惊叹。 下一刻,这把重剑在沈祈雨手上轻盈灵巧地翻飞,更是令众人佩服。 方才拿剑的那一名士兵提枪相对。长缨枪占了距离的优势,但奈何沈祈雨灵巧,远近都刺不到。那士兵先前还是有招式,有套路地和沈祈雨过招。但沈祈雨的剑术老师经常给他喂各式各样的兵器,沈祈雨自然是进退有度,游刃有余。 那士兵刺来刺去,连沈祈雨的衣襟也蹭不到,不免觉得有些失了面子。于是手下的招式更快了些,可沈祈雨已经找到了这人的出招规则,下一剑,便将长枪别住了。 周围响起一阵喝彩声。 沈祈雨对那士兵拱了拱手,那士兵年龄大些,于是像个兄长一样拍了拍他的肩,道了声:“沈将军剑术真是好。” 要说原本许多人都想和沈祈雨比一比,但现在看他的实力,谁也不想再自讨没趣。 沈祈雨问:“还有没有哪位兄弟上来教祈雨一些招式?” 众人推推搡搡,都笑着推别人上前。这些人中没几个是正经学过兵器的人,明知会输,也就没谁还有兴趣去挑战了。 谁知,推来推去,竟还真的将一个人推上前去。 看清来人后,大家发出一阵哄笑:“哦,阿忱来向将军讨教了。” 那少年瘦瘦的,也不知是多少年龄,比沈祈雨还低一点。他的头微微低着,不敢看人,这让他看起来更低了。 谢忱被推到了兵器架旁边,只好硬着头皮取了一把枪,对着沈祈雨。一副比试的架势,除了手有一点不稳。 谢忱没学过兵器,力气也不大,上没上过战场不知道。因此,从一开始就乱刺一气。 周围的人还没开始嘲笑他的笨手笨脚,就被沈祈雨的反应惊呆了。 原来这谢忱不仅手拿枪拿的不稳,眼神估计也不大好。长枪本是直指沈祈雨冲过去的,这个速度,沈祈雨轻轻松松的就能躲了过去。奈何这谢忱是个瘸眼的,枪头离沈祈雨还差三尺远的时候忽然收回,掉了一个头。 沈祈雨反应太快,有时候反应太快也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他侧身跳跃的动作便僵在了空中,他平衡不了,险些摔下去。 这么一弄,谢忱的枪便又过来了。于是,在谢忱毫无章法的乱刺之下,沈祈雨有些措手不及。狼狈了一阵才慢慢掌握主动权。 一场打完,众人都拥上前,还没来得及打闹两句,一阵号角声将众人的警惕全部勾了起来。 卷一(5)(改) - 百鬼阴晴录 - 孤谚 “江国军队又来犯了。” 听闻此话,沈祈雨提着剑就往外走。 有人叫住了他:“沈将军,你做什么?” “去抗敌来犯。”说完又看着自己手下这群人还站在原地,问:“你们怎么不去啊?” “将军,总兵会点兵去的。各司其职,咱们兄弟主要得在外头拦截敌人。这时候,敌军的一队人也不多,用不着全军出击,自有前锋队伍去。” 沈祈雨说:“是我着急了。兄弟们先歇着,守好家。我去看看。” 说完,便循着号角声跑去了。 沈祈雨没想到,自己来后的第一场战斗,便是由传说中的沈则云将军带的队。 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一片混乱。 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他什么经验也没有,只是看到有刀剑向他砍来时,下意识地格挡一下。但,刀枪无情,为了不让自己流血,就得让别人流血;为了自己活命,不得不让别人丧命。 沈祈雨杀人了。 当他把剑从敌军士兵的身体里抽出来时,原本通体亮白的剑身已经被鲜血染红。那剑下亡人倒地的声音在一众喊打喊杀中显得格外清晰,直直震到了沈祈雨的心。 只是,战场太过混乱,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感慨。他不觉得,别人的命比他自己的更重要。因此依然充满力气地挥剑。渐渐地,他便习惯了。 沈祈雨力气大,手脚快,很快便把周围的人给清理干净。 也许沈祈雨在其中算个强者,而强者之间总是会互相吸引。下一刻,一把血色的剑从上到下斜刺过来。 沈祈雨顺着剑往上看,看到马上骑着一个人。那人还带着一副面具,遮去了大半张脸,只留下高挺的鼻梁和饮血的嘴唇。 沈祈雨也不记得有谁说过,沈则云上战场是要带面具的,因此虽然极具标志性,但也并没有认出来。 后来沈祈雨想,如果自己当时知道这个是常胜将军沈则云,自己会不会害怕呢。 沈祈雨抬起大臂,以剑相迎。两剑相交,发出清脆的响声,溅起细小的血珠。 沈则云也不知道这神勇的少年是谁,只是看他杀的自家将士数量太多,赶过来牵制他。当这少年看他的时候,他隐隐从他的眼中看出些的恐惧。 只是下一刻就被藏在剑影里。 沈祈雨力气大,推着沈则云的剑,几乎把他推下马来。 马上的人嘴角弯起,说:“等一下、等一下……”一边说一边把沈祈雨的剑上的力给顺下去。 沈祈雨也没见过这种情况,竟然听话的“等了一下”。 只见那马上的人跃下了马,一拍马的屁股,冲乱了正在厮杀的人群。他笑道:“马上不公平,我下来同你打。” 沈祈雨心想,能杀敌就好了,还说什么公不公平。 沈祈雨调转剑锋,指向对面的人。下一刻,就只能看见闪着红光的剑影了。沈祈雨只觉对方招式极其灵活,实战经验不是一般的多,他渐渐地有些吃力。无奈,他只好使用蛮力压制。再到后来,他就只能乱刺一气,就像谢忱同他打一样。 他觉得对面那人好像在溜着他玩,不管他出哪一招,他都能很快的看破,一直拆他的招,但却从不捉住他。 沈祈雨顿觉羞辱。手上的力道加大了许多,在下一次两剑相击时,撞断了沈则云的剑。 面具下的眼睛明显有些震惊,他随手在地上拾了一把长枪,直冲着沈祈雨过来。沈祈雨侧身躲过,却没想到后面还有人,接住了这把长枪。沈祈雨从侧面使剑,两个人合击,终于使沈则云处了下风。 只是直到黄昏,也能谁把谁制住。 沈则云从没有打过持续时间这么久的仗。从前他带一队人在草原上游击,哪一次不是速战速决,大获全胜。这一次,倒叫这个平日里总是和颜悦色的人恼了火。 眼看太阳就要沉完,沈则云大喊一声:“撤了。” 一边挑了一个人向沈祈雨这边扔过来,接着,长枪不堪重负,也断了。 弓箭手已经爬上城楼,漫天的箭如雨一般密集。只是城外荒草萋萋,那些人跑得又快,很快便没了踪影。 沈祈雨觉得再追无益,于是站在原地,剑尖直指地下,想让血流干净,但是在和沈则云打斗时血迹已经干了,剑身通红,和中午已经不一样了。 可是,一切不是都不一样了吗。 他叹了口气,执剑的手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朝着方才同他一起对付沈则云的人拱了拱手:“多谢这位兄弟相助。” 那人也向他拱了拱手:“沈将军折煞在下。那江国的沈则云武艺高强,以一敌百,往常他杀我军将士最多。今日幸得沈将军出手,才能牵制住他,不至于我方输得太惨烈呐。” 沈祈雨心里一惊:原来那就是沈则云。不知而无畏,若是自己知道那是传说中深不可测的沈则云,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怯了。 随他又否定了:就算知道是他我也不会怯,只会更用心。 沈祈雨问:“沈则云每次都会亲自来吗?他不是一个参将吗?” 那人正在擦脸上的血,眼睛闭着,说:“也不是每次,但又找不到什么规律,有时候在游击中会遇到,有时候带兵进犯。说不准是一时兴起,想怎么就怎么。” 沈祈雨忽然想到:“这位沈则云来之前,战况如何?” “势均力敌吧。我赢一场,你败一场。” “姚将军,过来一下。” “哎,来了。”姚将军辞了沈祈雨往一边跑了过去。 沈祈雨这才想起,人家能叫得上自己的名讳,自己连他的名号也没请教。 跟着人一起将自家的伤员抬到屋里,沈祈雨回自己的房里换下来一身血污的铠甲。连晚饭也不想去吃便躺在了床上。 沈祈雨平常在皇宫里被南王要求睡前“吾日三省吾身”,六年下来早已经形成了习惯。 因此他一沾到床,尽管累到没有力气抬手,但是脑子里已经自动开始将今天的事回想了一遍。 他自觉能看清楚也能看懂对方手里的每一招式,他自己也会用,但如何能将各种杂烩在一起,还能显得流畅自然呢。静下来想,其实对方也不是在溜自己玩,也许是他的手段虽然能让沈祈雨感到吃力,但实际上是真的奈何不了他。对方机变有余,沈祈雨胜在力量,但其实,谁也拿不下谁。 沈祈雨离了黎都,身边也没能有个人再给他教诲,因此他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悟”。他想:没准儿自己不比那个沈则云差太多,只是少了些战场上的经验罢了。 这么一想,沈祈雨又给自己下了个任务:每日都和将士们比试比试,长些经验。 他想通了这些,也觉得今天学会了许多,颇有些满足。正在他开始猜想黎都里雨韵等人的反应时,自己的门响了。 沈祈雨翻身下床,打开了门。只见赵总兵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人提着东西。 “总兵,请进来。”沈祈雨侧过身子,让出一条路,这时候他才看清后面的人是下午和他合力打击沈则云的那位姚将军。 沈祈雨朝他笑了笑,听到赵总兵说:“天都黑成这样了,屋里怎么不点灯?” “方才在想事情,也不需要灯。”沈祈雨其实在听到敲门声时才发现天黑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姚将军将手里拿的食盒放在桌子上,把油灯给点着,又给盖上灯盖,屋里这才亮了起来。 赵总兵说:“怎么饭也不吃,打了一下午的仗,感觉不到饿吗?” 方才他还没有从第一次上战场的震惊、后怕中回过神来。闻到饭菜的香味后,沈祈雨才感觉到自己饿了。 沈祈雨说:“谢谢总兵。” “沈将军今日英武事迹我已听闻,需不需我手书一封,将此一役传回皇宫。” “按照惯例汇报皇上,赵总兵不必专门写关于我的。”沈祈雨说,他想了一下,“但祈雨想手书一封平安信,希望能一起送回帝都。” “可以。沈将军先歇着吧,明日还要出城游击,甚是劳累。”说完便从凳子上站起身来想要离开。 沈祈雨叫住了准备一起走的姚将军:“傍晚匆忙,忘记问姚兄名职。在下沈祈雨,游击将军。” 姚将军朝他抱拳:“在下姚安,位居守备。是军中的老人了,有什么不懂得尽管问我。” “多谢姚将军。” 送走姚安后,沈祈雨坐回桌子边,打开了食盒。他估计是给开了小灶,和早上吃的简直是云泥之别。吃完饭后,整个人都精神了些。提着食盒往厨房走,一路上将士们都是随便一坐开始吃饭,即使还能听到伤员的哀嚎。这些已经是常态,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哪管他明天是死是活,今天的饭还是要吃的。总不能不被敌人打死,先把自己饿死了。 送完食盒,沈祈雨本来还想先去军医那里看一看情况,可想了想自己什么也不懂,还是不要去添乱的好,于是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快到的时候他遇到了从另一个方向来的,自己手下的一部分人。见了他,都热切地问:“将军,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将军,听说你今天把沈则云败了,他的实力怎么样啊。” “……” 其实大家对沈祈雨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当游击将军是有不服气的,此时听闻沈祈雨的英勇事迹,纷纷前来。有好奇,也有试探。 纵使沈祈雨少年老成,却也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他十分高兴有人来关心他,真诚地感谢道:“多谢大家关心,我没有受什么伤。” 沈祈雨环视一周,一个个地和他们的目光相接,没有看到那个和他比试过的谢忱,刚准备开口询问,就听见有人嚷嚷:“沈将军,你给咱们讲讲呗,你是怎么打败沈则云的 ?” 卷一(6)(改) - 百鬼阴晴录 - 孤谚 沈祈雨一觉睡到了天亮。 匆匆吃过早饭,他赶紧去演练场上点兵。 今日游击队伍是他当值。他点了一队人,不知怎么的,他有些特意地留意了一下谢忱。 谢忱瘦小的身影在几乎被淹没在了人群里,较昨天相比,头是微微地向上抬,像是在仰望点兵台上的沈祈雨一样。 沈祈雨没有点他。 两国的驻兵之地相距甚远,说是游击,只不过是例行游荡,和巡逻差不多,十有八九遇不到敌人。但他觉得谢忱的两把刷子,万一遇见个谁就糟了。 此时正是八月上旬,三伏天里,就是早晨的太阳也晒人。一行马队走走停停,也提不上什么力气。 此时,沈祈雨等人正将马栓住,躲在树下乘凉。忽然,他好像听到有马蹄声,踏在青青草地上,有些闷。他利索地往树上爬,到了一个能俯视草原的高度。果然,正南方有一队人过来。 沈祈雨没想到今天便是那十之一二,极其幸运地遇到了江国的人。 他朝树下面的人知会了一声,一队人便趁着野草的掩护往两边散去,只留下一群马在树下,不为所动,头也不抬地吃草。 沈祈雨趴在树上没动,他集中注意力往南边看去,连耳边近乎疯狂的聒噪的蝉鸣都没听到。 等那队人近了些,沈祈雨看到队伍中的沈则云,他心里的疑惑更盛:那人不是参将之上的职位吗?为何这样的游击也要亲自来?也没见赵总兵阵阵亲临。 沈祈雨来不及细想,他如临大敌,整个人紧绷了起来,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右手已经按在了剑上。 再走一会,他们就能看见树下的马匹,无论如何是藏不了了。下一刻沈祈雨便被自己心中所想惊呆,他们出来莫不是要杀敌的,现在遇到敌人,想到的第一个竟然是藏? 沈祈雨有些羞愧,但他又想:羞愧无益,不如将羞愧化到剑上,多砍一敌人。 果然,江国的士兵已经开始警戒了。沈则云应该是下令让士兵们搜索这一片草地,那些人分散开来,往不同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探过去。 先发者才能制人,沈祈雨读过的书不少。他又仔细清点了一遍自己带来的人,相比敌军的确是少了一点。沈则云带这么多人出来,就不怕目标大吗? 不过说不准他们出来本就没想过藏,直接碰上去管对方是鸡蛋还是石头。 沈则云策着马,走到了沈祈雨趴着的这棵树下,他拉紧缰绳,马便停了下来,在原地转来转去。 突然,树上掉下来一个什么东西,反着太阳光,格外耀眼,直直劈上沈则云的面门,伴着一声大喊“杀啊”,刀刃碰撞声此起彼伏。 沈则云被那剑光闪了眼,下意识地借着蹬马的力,往后下方退去。虽然有效地避免了自己的脑袋一分为二,但是却没能保住自己的面具和马不一分为二。 沈祈雨站定在地上,挥剑欲再次指向沈则云,只是一抬头就看见了坠地坠的有些狼狈的沈则云的整张脸。大约是被沈祈雨的剑掠到,额前有一缕凌乱的头发悬着。 虽然沈祈雨从来都是看不出来美丑,但此刻他却被眼前的这个人惊艳到。这是张极英俊的脸。一双眼睛微微往上翘,有些丹凤眼的感觉。目光紧紧盯着沈祈雨这处,充满警戒,更显得精神。 上一次见到他时,面上罩着面具,只能看见鼻子以下部分,无法窥到全貌。沈祈雨没想到,一个战场上大杀四方的神勇将军竟还能生得这般好的容貌。若他脱去铠甲,少几分坚硬,走在街上,估计会再有一个“看杀卫玠”的事例。 只是,这张脸,顺着原本戴的面具的轮廓,下上分成了个“黑白分明”。 沈祈雨嘴角刚翘起来,便听到了自身后传来的哈哈大笑:“哈哈哈……传说中的沈将军竟……”被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打断。 沈祈雨终于也笑出声来,只是端剑的手丝毫不抖。 沈则云竟也不恼,跟着沈祈雨笑了起来,手中的剑在空中转了一圈,竟收在了背后。他微微弯腰,似在向沈祈雨问好,彬彬有礼,不慌不忙,好像自己是谁家的宴会上,而不是在和敌人打仗。 沈祈雨哪知道他是要做什么,一时间也有点蒙。 对面的人抬起头,说:“请等一等。” 沈祈雨:…… 哪能每次都等你。 他没有答话,直接拿剑刺去。而沈则云虽然说要人等一等,但是一直聚精会神盯着沈祈雨的剑锋。看到剑来,并不执剑格挡,只是侧身躲过,嚷嚷:“不是说好等一等。” “我可没有答应。” “我可是为你着想。” “不必。” “那……”,沈则云将他的剑一推,将自己的脸凑了上来,“你不是觉得好笑吗,剑不稳了怎么办。” 沈祈雨被突然凑过来的脸吓了一跳,手岂止是不稳,直接抓不牢剑,要掉下去了。 沈则云手腕抖了几下,两剑交缠,他往后一退,右手一挑,把沈祈雨的剑挑进了左手。他晃了晃:“昨天你击碎了我的一把剑,这把就当做赔我的。” 沈祈雨大惊,赶紧扑上去,想把自己的剑抢回来。但沈则云灵巧地躲了过去,让他扑了个空。不仅如此,沈则云一剑扬起沈祈雨的战甲,另一只手一挥,将沈祈雨里面的衣服划下来一长条,剑尖指天,顺着剑身滑到手边,说:“这下,请等一等。” 他将两把剑扔在地上,拿起那条黑色的长布飞快地往脸上一裹。 趁着这个机会,沈祈雨将自己的剑捡了回来。只是他还没从刚刚那张脸中缓过来,整个人还是呆滞的。 勉强和沈则云打了一会,手中的剑便又掉了。 沈则云将他的胳膊反扭过来,说:“这位小兄弟,你的剑是不是不好用,怎么三番五次掉下去。” 沈祈雨听到他吹了一个长长的口哨,说不出的凌厉,又夹着一点风流:“将士们,敌首已经擒到了。” 沈祈雨羞愧地不行。 不一会,他手下的人要么战死,要么生擒了,连一个逃回去报信的人也没有。 沈祈雨来边陲是怀着莫大的自信来的,他想象自己披甲上阵,所向披靡;也想象自己坐镇帐中,运筹帷幄。却没想到,在自己的第二次作战中败地一败涂地,竟被生擒去敌营。 他想,若是自己死了,南王肯定对自己很失望,说不准,他还会十分后悔。 沈祈雨烦躁地挣扎着,但仍改变不了自己被绑的像个粽子一样被扔在马上的命运。 “将军,”沈祈雨知道不是在喊自己,“你看咱们这样是不是和土匪绑人做压寨夫人有点像?” 另一个人答道:“说的什么混账话,咱们是官兵,哪一点像土匪了。” 沈祈雨的声音里有笑意:“还真的是。”他拍了一下沈祈雨的大腿,“只不过是一群大男人。” “要是群女人就好了,哈哈哈……” 沈祈雨听见自己的人咒骂了一句。 “老李,”沈则云的声音从上面传来,跟刚刚不同,听起来有些威严,“咱们是官兵,不是匪。” 老李赶忙说:“小人就是开个玩笑,一不小心说错话了,请将军恕罪,嘿嘿。” 另一个人赶紧圆场:“兄弟们也就是说说,肯定不会做的。” 沈则云说:“军中的纪律是底线,咱们兄弟们可不能知法犯法。犯了什么事,我不罚你们也不好。但是——”他话音一转,“有奖一定会赏,今天兄弟们辛苦了,回去给大家改善改善伙食。” “好——” 沈则云扬起马鞭,甩在马肚上,战马撒开蹄子往南奔去。 沈祈雨颠地难受,不停地挣扎,感觉自己就要滑下去了。还来不及喜悦,便有一只手卡在了他的腰上,把他往上提了提。手劲不小,但是透过铠甲,却像故意逗他似的,痒痒的。 沈祈雨扑腾地更厉害了。 马跑得飞快,带起猎猎的风响。沈则云喊:“别动,掉下去估计得缺胳膊少腿了。”落到沈祈雨耳朵里就是低沉的警告。 沈祈雨喊:“缺胳膊少腿也比被你带回去杀死强。” “要是杀你还用得着带回去?你猜,我要是将黎国皇帝的儿子带回去,这是个多大的功劳啊?” 沈祈雨心跳顿了一下,自己果然是给他们添乱的吗。 他灵机一动,说:“我不是皇上的儿子,抓回去也没多大功劳的。” “南王的弟弟不是皇帝的儿子,你当我傻啊?难不成,这是什么宫廷秘辛?” 沈祈雨不再说话,他一边感受着被人提着在马上的颠簸,一边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脱身。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便听见有人喊:“沈将军回来了。” 卷一(7)(改) - 百鬼阴晴录 - 孤谚 “将他们关到战俘营,咱兄弟们先去歇会。”进了军营,沈则云如是说到。 他又从旁边招来了一个人吩咐:“去吩咐做些好的,犒劳一下。” 沈则云吩咐完,便把沈祈雨从马上提下来,准备往自己营里走。 “将军,他怎么办?”有人指着沈祈雨问。 “他,他可不是普通士兵,”沈则云说,“贵人怎么能不好好和咱们聊聊天呢。” 沈则云顶着脸上那块滑稽的黑布,一路将沈祈雨拎回了自己的营帐。沈祈雨相比以前的确是长高了许多,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人终究比不上已经及冠的成年男子。 他自知挣脱不了,也不愿意多费力气,因此便维持着这样一个“屈辱”的造型,老老实实地跟着“走”。 “先委屈这位公子在地上——”沈祈雨被推了一下,双手被捆着,也没办法保持平衡,趔趄了一下,然后摔倒在地,“坐一会。” 沈则云大步往前迈,坐到上面的将军椅上,说:“你叫什么?” 沈祈雨撇他一眼,没有答话,盯着他那诡异的黑布,那眼神仿佛要吃人似的。 “你真的是黎国皇帝的儿子?出自哪位妃嫔?” “不是。” 沈则云缓缓取下脸上的黑布,露出那张好看的脸,只是他们俩离得远了些,那黑白分界更加明显了。 沈则云显然不在意此。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说:“你要是的话,就放了你。你要不是的话,就随便吧。我再问一遍,你是谁?” “无名小卒,说了沈将军也不认识。” “无名小卒?谁家小卒一上来就做将军的。” 沈祈雨眼里透着算计:“你先解开我。” “解开就说名字?” “嗯。” “那算了,反正我也不感兴趣。既是无名小卒,拉下去杀了便是。”他漫不经心地走到沈祈雨面前,又转身走回去,语气中威胁的意味很强,“对吧,沈祈雨。” 他好似十分悠闲地踱来踱去,最后站定在沈祈雨面前,扶起他来:“你瞧,我们还是本家呢。只是我有些好奇,南王的兄弟竟是姓沈?” 沈祈雨无意向他解释,闷声不说话。 倒是沈则云,还帮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扶他站正,用手从他的额头平移到自己的鼻尖,又拉着他仔细瞧了瞧,似是在比量身形。 “既是皇室贵族,管你姓黎还是姓沈,”他一边说一边解了他身上的绳子,“你走吧。”甚至还把那把说要抵债的剑也塞给他了。 沈祈雨来不及疑问,拿了剑就准备出去。他刚转身,便听见帐外传来说话声。 “陈将军,请待我等通报将军后您再进帐。” 沈祈雨惊疑地转头,看见刚刚说要放他走的人一脸笑意,顿觉自己被骗了。情急之下,他一把抽出了自己的剑,大跨一步,将剑横在沈则云的脖颈上。 “陈将军,陈将军……” 帐外那人好像不顾阻拦,直接掀开了帐门。守在门口的卫兵一脸无奈,正准备跟着进来请罪。两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沈祈雨现在的声音正渐渐在发生变化,介于儿童的清脆和成人的低沉,听起来有些沙哑无力。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给自己了些气势:“让开。” 沈则云也没有反抗,跟着他说:“让开。” 掀开帐门的陈将军很快镇定:“将军,属下听闻您今日抓获的可是黎国皇室的人。” “陈将军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我还不知道这无名小卒,竟是皇宫的人。”他微微偏了一下头,问沈祈雨:“你是吗?” 沈祈雨比他低些,这样挟持着他本就有些吃力,偏偏这人还一脸不在意,哪里有一个被挟持的人该有的样子。他气不打一处来,他也没意识到自己有什么好生气的,威胁道:“少废话,不想你家将军有事就让开。” 那卫兵一听,顿时急了,说:“不要冲动,不要伤到我家将军。”整个人往旁边退了退,眼睛一直盯着这边。 倒是陈将军有些无动于衷:“将军,你怎么可能被他擒住。” “你的眼睛是用来出气的吗,看不出来我的确是被他挟持住了,性命危在旦夕吗?”沈则云睁着眼说瞎话。 那人仍站着不动。 “你想谋杀总兵吗,陈参将。”沈则云说,声音不大,甚至没有什么语调,但莫名地让人感到一股来自灵魂的威压。 “末将不敢。”他侧身让路,但是还说:“这可是个大人物,放走了将军不觉得可惜吗?” “他能带给我什么吗?于我而言,还真不可惜。”沈则云说,“不过他挟持着我,我的命可在他手里呢,当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沈祈雨以为这是什么迷惑人的新手段,因此一点也不敢放松,恶狠狠的说:“备马。” 刚才还固执的陈将军没有说话,门口的卫兵赶紧跑出去牵马来。 沈祈雨一只手抓着沈则云的咽喉,翻身上马,看起来想要直接把他拽上来,沈则云忙说:“别担心,你别怕我跑了,可千万别一直掐着喉咙,万一你一个紧张掐死我了可怎么办。”他递给沈祈雨一个胳膊,“你拉着胳膊,我就跑不了了。” 闻言,沈祈雨也担心自己误伤了他,只好死死地捏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到马上坐在自己后面。 沈祈雨一手捏人,一手握着缰绳,双腿一夹马肚,骏马风一样地冲了出去。与此同时,沈祈雨感觉一只手又扶上了他的腰。 他左手放不得,右手也得拉紧,没有空闲拂掉这只咸猪手,只好扯着嗓子喊:“你的手在干嘛。” 那人竟将嘴唇贴近他的耳朵,明明是夏天,却还能感受到滚烫的热气:“没有缰绳可拉,担心自己摔下去。我可是惜命得很。” “你不能离远一点说吗。” “风声大,声音小了你听不见,扯着嗓子喊,”虽然沈祈雨没有扭头,但他感觉在这里,沈则云应该是摇了摇头,“太不雅。” 沈祈雨:…… 马跑得离江国的军营很远了,沈祈雨才放慢速度,终于在一个坡下停了下来。他对沈则云说:“你先下。” 身后的人很听话,立刻有了动作,然后,他顺带着把紧紧捏着他的手腕的沈祈雨也给揪了下来。 沈祈雨一日里,站不稳了许多次。有的是趔趄着自己站住了,有的是直接坐在了地上,这一次直接栽在了人的怀里。 沈祈雨是反应慢,没察觉有什么。只是觉得两幅铠甲撞在一起有些痛随机便站稳了身子。但是沈则云不一样,他那张一半黑一半白的脸迅速红了起来,直把自己变成了红黑脸。 沈祈雨站定后才意识到自己还捏着这个人的手,立刻甩开:“多谢沈将军。只是不知道沈将军为何要放虎归山。” “你要是觉得这样不好,那我再把你抓回去就是。等等,你刚刚说放虎归山,是说你吗,”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早已经把刚刚担心的不雅完全演绎出来,“你这样子的,顶多是一只猴子。” 沈祈雨觉得这人真是讨厌,刚刚心里对他的感激即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忍住怒气:“沈将军为何要放“猴”归山?” “我可不是要放你,是你劫持我,我为了保命,只好让你离开。” 沈祈雨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只好说:“多谢” “不必了。”他淡淡地,“就当感谢你的衣服了。” 沈祈雨想,他这是在轻视我吗。 “还不走,让我再把你抓回去一次?”沈则云语气有些不耐烦,“跑得这么远,走回去得到什么时候了。” 沈祈雨牵着马悄悄地走,心里念叨着千万不要想起这匹马。 还没走几步,沈则云便叫他:“喂――” 沈祈雨:“完了。”他颤颤巍巍地将缰绳往前递,却听见那人说:“你什么时候再到这来……嗯?干嘛?” “没什么……”沈祈雨心里舒了一口气,这么远的路可算不用走回去了。“你刚刚说什么?” “你过两天再来这里一趟。” “几天?哪?干嘛?” 沈则云说:“哪有那么多问题。就在这里,这个山坡脚下。”也不肯再说这个,只一句:“这么远的路,没有马……” 沈祈雨:“知道了,告辞。” 他骑上马,走了一阵,又折回来,拦住沈则云,正迎着他询问的目光:“我的那些士兵们怎么办?” “战俘,你说能怎么办。” “能不能……” “不能。我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又何必麻烦自己。”他摆了摆手,“走吧。” 沈祈雨知道再问无益,勒紧缰绳,将马调了个头,就往黎国军队方向奔去了。 他不知道沈则云放他走究竟是什么意思,有可能是另有阴谋。他有一种孤胆英雄的感觉,他隐去了这一段,没和任何人讲,大有一个人要顶天立地的姿态。 只对赵总兵说,在外遇到了江国军队,不幸全军覆没,自己死里逃生。 赵总兵看他一身的血迹与灰尘,狼狈不堪的确是死里逃生的样子,也不忍心再说些什么,宽慰了他几句,便让他下去休息了。 卷一(8)(改) - 百鬼阴晴录 - 孤谚 中秋节快到了,这样一个本该合家团圆的日子对于守边的将士们而言太过残酷。 许是为了缓解将士们思念家人的孤苦,军中每年的中秋节都是热热闹闹的大办。中秋节的氛围越来越浓。 那天沈祈雨回来之后就已经看到有人在商量月饼馅是去买还是自己做。 沈祈雨还没从全军覆没,自己只身一人回来的难过中缓过来,就又掉进了对家人思念的寂寥中。 赵总兵倒是很善解人意,那天他看沈祈雨满是狼狈,堂上人又许多,也没说什么。但是吃罢晚饭,却一个人亲自到沈祈雨的屋里问他想不想回皇城。 沈祈雨到商州连一个月都没到,虽然想念南王他们,但听了赵总兵的“特别关心”却有些汗颜。 他答:“众兄弟在这里的时间都比我长,但没有谁能回家去,连赵总兵您在此佳节也镇守边防,我又有什么理由回皇城。能和这么多人一起过也是一件幸事。想念的人,仍能和他‘千里共婵娟’。” 见贤思齐焉,沈祈雨对这句话深以为然。虽然沈则云行事诡异,令人摸不着头脑,但他的剑术的确是不错,至少沈祈雨觉得是这样。至于谋略,暂且没看出来。 自他回了军营里的第二日起,一日里要么是练剑,要么就找人比试。大多人都比不过他,接不下几招就败了。败了,就不再上了。可他偏偏拉着人家不许走,非得比来比去。之中最倒霉的就是胆小的谢忱了,被大家推来推去。 可偏偏是这瞎打一气的人让沈祈雨受益匪浅。 这日里,他收了剑,扶起刚刚被他打坐在地的谢忱:“多谢兄弟。” 谢忱好容易站起身,被他这句谢吓得腿肚子打颤:“不敢不敢,是谢忱谢沈将军。” 谢忱这两天当陪练的确也学到了不少,使兵器的时候虽毫无章法但却出手准确、镇定了许多。要说这两人各有收获,理应互相致谢,但这两个人谢来谢去,循环往复,谢忱都快给他跪下了:“沈将军,是我谢您——” 沈祈雨终于没有再给他回谢的打算,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今天是哪个日子?” 谢忱还留在被自己的上司无休止的感谢中,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啊?啊,八月十一。” 话音刚落,只见沈祈雨拍了一下脑门:“三天了啊,忘记了。” 但下一瞬,沈祈雨就疑惑:“他指不定挖了一个陷阱给你去,为何你还为此感到懊恼。” 谢忱看他的表情一会一变,问:“沈将军可是与人有约?” 沈祈雨想:“对了,因为这是和他的约定,不论是谁的约定,失约了的一方总是会感到不好意思的。”他含糊不清地答:“嗯,不过忘了,应该是昨天的。” 他摆了摆手,只留下筋疲力尽的谢忱站在原地,自己回去了。 前两天讨论月饼馅该怎么弄得那一群人最终也没有统一意见,索性就分成两队,一队自己做,一队去买。 人人都乐的提前过了中秋节。有人半夜跑了近百里到有集市的地方,赶上人家店里开门,将大半的馅都买回来了,在中饭前已经赶了一锅出来。 有一个士兵端着一个碗朝沈祈雨跑了过来:“沈将军,尝尝咱们做的月饼。” 沈祈雨看着碗里盛着那一坨一坨的东西,问:“自己做的?” “馅儿是买,外面的皮是咱们自己做的。”那士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丑是丑了些,但是肯定是熟了。” 沈祈雨拿起一块,笑着咬了一口:“挺好吃的。只是现在就把月饼吃了中秋节吃什么?” “到时候再买,还分给大家吃。” 沈祈雨本来在皇宫也没怎么用钱,本是不知柴米油盐的“富家公子”,但此时不知怎么回事,福至心灵,问了一句:“买馅的钱是兄弟们自己的吗?” “是。” 沈祈雨皱了皱眉头,军中的待遇不算差,但绝对算不上丰厚。许多将士都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靠着这点军饷养活一家老小。 沈祈雨说:“怎么不带上我?叫我只吃不干?”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从里面掏了掏,最后只拿出一小块碎银给他:“拿着,以后再买记得带上我那一份。” 那士兵赶忙说:“沈将军,您这给的太多了。咱们兄弟们每人拿个两三个铜板的就够了。” 沈祈雨忽然学会了死皮赖脸:“你们不拿我当兄弟?” “那多谢将军了。您再多拿几个吃……”一边说一边把碗往他脸前凑。 沈祈雨笑,挥了挥手里只咬了一口的月饼:“我还没吃完呢,前面还有许多兄弟,快去给他们些惊喜。” 说罢,他咬了一口月饼,大步地往前走了。 沈祈雨咀嚼着这做工极其粗糙的月饼,想起皇宫里精美的糕点,忽然眼睛一弯,笑了。这一笑给他添了一点孩子气,更像一个公子哥了。 以前在这个时候,黎都里的人都已经添衣裳了,可是现在在商州,不穿铠甲时,人人还是只穿一件单衣也不觉得冷。 是夜,沈祈雨站在门外,看着月光透过树叶在地上留下的斑驳。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睡觉时间,他还穿着一身铠甲,腰间带了一把剑,清冷的月光镀在他身上像是一层霜,可他并没有感到冷。 他往前走了两步,好像有些犹豫,仿佛前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又停下了脚步。他想:“当时他只说两天后,又没说哪个时辰,说不定我去了也不一定能碰到他,若是他问我为何不去,我也可以这样说。” 他口中念叨着:“嗯,对……”又转身,回了屋里。 他没有点灯,解了铠甲,趁着月色爬上了床。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会为这件事再纠结一会,但他上午练了一上午的剑,已经累得不行,躺下不一会意识就模糊了。 但他还没能安睡,就听到了门开合的声音,好像还有人的脚步声。他一下子清醒了,仗着艺高,他也没有害怕,闭着眼假寐,想看看来人究竟想干什么。 下一刻,那人就来到了沈祈雨的床边。 他的神经绷到了极致,感觉到被子被盖在了身上,一下子忘记了呼吸。 来人轻笑:“醒了?还是没睡着?” 沈祈雨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正对上沈则云的眼睛。明明做贼的不是自己,可沈祈雨却十分心虚。还好是夜里,也看不清他的脸。 “你怎么进来的?” “从门里进来的。”沈祈雨能想象到他说这句话时的无辜。 还没待沈祈雨再问,沈则云就开始念叨:“夜里睡觉门不反锁,万一进些贼人怎么办?” 沈祈雨心想:“那可不就是你。” “立秋已经过了那么久,夜间睡觉竟还和衣而睡。前半夜不热,后半夜还会十分冷,这被子不盖容易……” 沈祈雨出声打断他:“你是怎么进到我军军营里的?”他一把拂开刚盖上的被子,坐起身来,直视沈祈雨,“你带了多少人,来这里做什么?说。” “就我一个,你这么不相信你们的巡防?要是我带一队人来,怕还没进城你们就示警了。不过也架不住我武艺高强,反应机敏,呵呵。”他笑了两声,声音有些说不出的沙哑,像一双布满茧子的手轻抚过沈祈雨的心头,使得他整个人都颤了一颤,“来这里作甚?权当是我闲疯了,无事给自己找事做罢了。” 沈则云本身是坐了床的一个边沿,现在站起来,好像从地上拎起了一个什么东西扔给了沈祈雨。 “衣服,还你的。你什么时候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的话,就扔了罢。”不知是不是沈祈雨听错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沈祈雨还当他是怎么了,觉得这个人还挺善良,也不忍心伤他,就说:“多谢了。” 沈则云说:“要不要试一试?反正也没有旁人。” 沈祈雨心想:“你就是那个旁人。”他说:“不了,明日再说吧。” 他将裹着衣服的包袱往枕头旁一放,穿上鞋子,下了床。 “沈将军不必这么客气,难道沈将军那天和我约在坡下就是为了一件衣服?” “不然呢?谋杀你?果然是想多了,要不然你为什么不去。” 沈祈雨语塞,但他脑瓜子转得快,立刻反驳:“你怎么知道我没去。那天的约定没有说具体的时辰,我可能是去的太早了,等了一会不见人影。还以为你是戏弄我,便回来了。也许是错过了。” “我五更时大约就到了。怕你白天不得出,我一直在那等到今日日出。”沈祈雨幽幽地说。 沈祈雨脸一红,但又觉得不对劲:“你图些什么?别拿还衣服这一套说辞。” 沈则云双手一摊,颇为无奈:“那我还真没什么好说的。” “身为一军主帅,那些小阵仗也要亲自带兵?不远百里往返只为一件衣服,对方还是敌军?明知我的身份,却偏偏故意放我走?” “怎么,我放你走还是错了?”大约是被逼急了,沈则云有些恼怒,“你真是太无趣了。” “什么?” 沈则云叹了一口气,又坐回了床上:“本以为遇到了朋友,可对方却一直把你当敌人。第一次见你的那次,只觉你天真可爱,这才几日,就只剩下咄咄逼人了。” “黎江两国敌对,你我不也是敌对的吗。” “错,大错特错。国家与个人又岂是一回事?边陲寂寞,你我战场之上虽敌对,但私下做个朋友又有何妨——不涉及国家之间。” 沈祈雨没有说话,脸上写满了“我不信”,但是他背着月光,沈则云也看不清。 “哎,说起来我让你等一下,你竟然还真的等了,你是怎么想的,哈哈哈……” 沈祈雨:…… “哎哎,别生气,好好说,干什么,别赶我走呀!” “沈将军,不管是不是朋友,这般深夜,还是各自回去睡觉。”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拉,“沈将军今天有没有骑马来?” “自然。” “那您的马改日还。”他把沈则云关在了门外,甚至害怕惊动旁人,小心翼翼地关门,说话:“请走。” 外面的人也没再说话,谨慎的往四周望了望,将自己隐在了黑暗里。 沈祈雨走到床边,拿起那个包袱,脑海里自动浮现出那张好看的脸,像是开了情窦,直把自己弄得脸红心跳。 他打开包袱,看到了里面的东西,说不清是什么颜色,总之有点浅,也许是白色。沈祈雨穿惯了黑色衣服,觉得浅颜色的衣服都是好看而不耐穿。特别是在这军中,估计一天都穿不了就脏的不成样子。 他随意地将这件衣服扔到了床上,又觉得太占地方,捡了回来,想塞在柜子里 ,于是就点了灯,准备开锁。 只是映入他眼前的哪里是白色。 沈祈雨气结,想着这人真的只是想戏耍自己。但鬼使神差地,将那件粉色衣裳扔进了柜子里。 卷一(9)(改) - 百鬼阴晴录 - 孤谚 中秋佳节,不管是江国还是黎国都是要过的。 佳节面前,战事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这几天,江国军队并没有来骚扰商州。仿佛是这些年的心有灵犀,这几天连游击军队都不用出去了。 沈祈雨倒也乐得没事。 那一队打算自己做月饼的从早上一直忙活到现在,沈祈雨溜进厨房瞧了瞧。果然,主张自己做的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做的那些形状至少都看得过去。他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是绿豆馅儿的。 “沈将军,吃起来怎么样?”一个士兵一边捏面团一边问。 “好吃。老刘你以前是不是干厨子的啊,哈哈。”沈祈雨打趣道。 老刘受到这样的夸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家里儿女爱吃,年年都是自己做的。” 沈祈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逢佳节,更思亲,他说:“那今年兄弟们可有口福了。” “哎。” 沈祈雨没事就在军营里要么练剑,要么四处乱跑,虽然来的时间短,但认识的人却不少。虽然身份尊贵,但一点架子也没有。再加上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极讨人欢心。 沈祈雨拿着那块月饼,踱到另一边说买馅儿的那些人,相比之下,就惨淡了许多。 “这边大家怎么不做了?”沈祈雨问。 只剩下的两三个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一个人答道:“兄弟们都叛变到那边了,学做月饼做的热火朝天的,就留我们收拾。” 沈祈雨笑:“哈哈哈,这边弄完赶紧也过去,蹭吃去。” 十分不幸,这个八月十五是个阴天。 白天一天的万里无云全部躲到夜晚出现,搅得人有些败兴。沈祈雨也早早地回了自己的房间,点上灯,翻出一本书来读。他只翻了一页,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这书写的是什么狗屁,自己从前是怎么看下去的。” 在边陲这些许日子,沈祈雨觉得自己无论是为人处世方面还是精神境界都有了很大的提升,因此觉得自己的过往不免天真幼稚了些。 可到底哪里变了,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像一个过渡期,经历着从外到内的变化,搀着一些烦躁在里面。 他放下书,又走出去。门外比屋里凉爽许多,他抬起头看向天空,想等着月亮出来,一圆中秋节看月亮的习惯。 但天上黑漆漆的,很久也没变化——也看不出什么变化。他的思绪不知为何便从黑夜飞到了那被撕下来的黑色衣料,又想到那件粉色衣服。 他羞愤交加,只觉得那人真是无聊。他还以为他的声音发颤是愧疚或是不忍,现在想来估计是在强忍着不笑吧。 沈祈雨不了解那人,又想他是否居心叵测,有许多的好奇。 沈祈雨转了转发酸的脖颈,又担忧起战事来。黎国本可以不处于被动,但偏偏甘心被动,从不主动发起进攻,难道就这样任由江国和我们耗着? 他又有点怀疑皇上是不是还是那个自己觉得最厉害的人,他们的决定又是不是正确的。 两国之间一场大战不可避免,但问题是什么时候打。可看现在的状况,江国只是时不时地来骚扰一下商州,并没有大肆进攻的趋势。他们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他叹了口气,露出了与年龄不符的老气。他心想:“我要是站在赵总兵或者南王他们的角度就好了,这样知道的也多些,也能有自己的判断,自己的决定了。哪像现在,想来想去,毫无头绪。” 谁也没让他想,是他自己让自己走进一条布满荆棘的路。有人让他待在金子做的花园里,可他更想要充满砂砾石头的广阔。 第二日,沈祈雨就要照常点兵,出去游击。他其实没必要出去的,但他什么都不懂,只好身体力行,将自己当做普通士兵,而不是个空降的将军。 他特意多点了一倍的人,全部是士兵中的佼佼者。因为他今天下的决心不是不输,而是大获全胜。他不要再被动,既然是游击将军,就得干些真正的事情。 他说:“打仗的目的是赢,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守,不管是正义战或是侵略战,胜利的一方才有命讲话。我们不能一直在沈则云的阴影下,一鼓作气势如虎,先大挫敌军一把。” 果然,在沈祈雨的意料之中,敌方带队的是沈则云。 他将自己带的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人借着旁边的草木将自己埋伏起来,另一部分则像没发现敌军一样,甚至更大摇大摆,根本就是故意引人过来。 沈祈雨拿准了他们的骄傲,在连续的一场场胜利中滋生出来的骄傲。只是沈祈雨不知道,沈则云本就是一个不知退缩躲避为何物的人。 隔着一段距离,就听见沈则云招呼:“沈将军,好久不见。” 沈祈雨“哼”了一声,本来是不想答应他的,但心里的气一股脑地冲向前,没好气地说:“不见最好。” 他在所有人面前都能维持着自己的彬彬有礼,好像带些保护色彩一样把自己和别人隔开一段距离,偏偏在这个人面前气急败坏。 沈则云跳下马,十分悠闲地拉着马往沈祈雨走来,仿佛他面对的不是敌军而是一个经常约着见面的老朋友:“沈将军,新衣服试了吗?” 他走得慢慢近了,沈祈雨差不多能看到他脸上的笑,更是气得嘴唇发抖说不出话。 沈则云命自己的手下留在原地,顺便扔下缰绳,一个人朝着他们走来:“怎么几日不见,沈将军还长高了一些,那衣服怕是不太合身罢。是我疏忽,忘记沈将军正在长身体。下一次,一定再做一套赔罪。” 沈祈雨看着他越走越近,脑子也越来越清晰:“他再走近些……就是现在!” 他大喊一声:“冲啊。”先前埋伏的人从两侧包抄,把留在原地的江国士兵包围了起来。 沈则云拔剑戒备:“沈将军,你这可不仗义了。还不能让人好好说话了?” 沈祈雨一剑刺过来:“战场上,谁还等你说话。” “你啊。”他嘴里不停,手上也不闲着,一边抵着沈祈雨越来越猛烈的攻击,一边收拾了几个上前帮沈祈雨的士兵。 在战场上的人更是惜命,于是遇弱则强,遇强则躲,渐渐地又变成沈祈雨和沈则云两个人的打斗了。 事实证明,沈祈雨的人多战略是有效的。沈祈雨听到人死前那声无力地哀嚎,看到遍地的尸体,虽然胜利在望,但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反观沈则云,自己手下的兄弟身躯倒地溅起的灰尘连他的衣裳下摆都沾不上。仿佛死的是路边的一株野草,与他毫不相干。 他心里有些骄傲,也有些对沈则云的鄙夷,说:“沈将军不管手下的人的死活,也该想一想自己的死活。纵使你有天大的本事,难道还能从这么多人手下逃走?” 沈祈雨专心接着沈则云的剑招,看起来竟有些正经:“我只需从你手下逃走就好。”他往后连着退了两步,离正在打得一片混乱的战场更远了些。沈祈雨担心他是为了把自己引过去,好让人来不及围他。他若是跟了过去,就是遂了他的愿;可若是不跟,就是直接放他走了。 沈祈雨犹豫了一瞬,可这一瞬间,沈则云已经跑到了马前,一跃而上,朝着混战的方向大喊一声:“撤。” 沈祈雨心想:“撤是撤不了了。他冲着跑向另一匹马,跟着沈则云地方向追去,但同时心里也有些忐忑,毕竟两个人之间还是有些差距的。 “沈公子,沈朋友,你就算追上我也打不过我,你又何苦相追。”沈则云扯着嗓子在前面喊。 “为何每次和你打仗总是如同儿戏,为何我总是被你戏耍。追不上也要追,打不过也要打。” 万万没想到,沈则云突然勒住了缰绳,马慢慢地停下来,等着沈祈雨追上他。 “沈祈雨,”他直呼其名,“你怎么也这般无趣,明明生活无忧,不曾受过什么罪,还要来这边陲,受尽磨难。十几岁的少年郎好容易还能有几分天真做派,你却一点也不珍惜。你觉得自己现在这幅勇敢无畏、以死报国的姿态甚是感人,甚是伟大?愚蠢!”他越说越激动,额头上青筋暴起,手攥得紧紧的。 沈祈雨被他喊得有些懵,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说起这些:“什么?” 沈则云收起了刚刚那副模样,换上了面无表情,只是眼里还带着凶恶的恨意:“你打不过我,我也不杀你,你就没必要再追了。我怎么样对待战场是我自己的事,你作为对手,只要想着怎么赢,怎么保命就好了。以后还要经常见,我可不想你死的那么早。” 话说完,一扬马鞭,只留下沈祈雨留在原地,自己朝着无可奈何地地方去了。 卷一(10) - 百鬼阴晴录 - 孤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沈祈雨可谓是一个字也没做到。 他不了解沈则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了沈则云的鬼话就乖乖地不追上去。他呆滞的汇报战况,呆滞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坐在那安排个时间好好了解一下沈则云,可他不了解沈则云并不是因为自己不闻窗外事,而是这个神秘的人没什么流传的故事。 他拉住前来给他送饭的人问:“你知道江国那个沈则云将军的来历吗?”他一抬头才发现来人是谢忱。 “小的不是很了解,”他有些小心翼翼的回答,“关于这位将军的事还真不多,也就是近些年来他来边关,我们才有些接触。” 沈祈雨一看他那样子,心想:“得了,问的是谢忱,也是白问。” “只是这位将军年龄不大,大概也就刚刚及冠。又没什么民间传说,也就是没什么少年英才的丰功伟绩。”他本来说的挺好,说到这好像有些犹豫,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会更好,“就像将军您,我们这些小兵得需要多少功绩和俊龄才能做到这般田地,但沈则云将军确实是一来就取代了原来的那位,这说明……” 沈祈雨点点头:“不错,沈则云好像的确是江国丞相之子。” 谢忱在分析的时候条理清晰,一点也不含糊,连腰背都挺直了几分,带了点从前没有的自信:“这位将军家世不错,实力,您也是见过的,但是为什么做的不是坐镇帐中运筹帷幄,而是冲锋陷阵?” 沈祈雨说:“的确有些奇怪。”他又想:“好像他手下的人也不是太信服他。” “他们军中,或者说是沈则云将军他和军中一定存在着什么矛盾,可具体是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 “他的家世好像也有些模糊。”沈祈雨叹气。 谢忱将碗筷给他摆好,问:“将军今天为何要问起这些?” 沈祈雨说:“了解对手,才能更好地击破。” “哦。”谢忱木讷地答了一句,又变成了那个永远低着头的谢忱了。 沈祈雨抱着一连串的疑问吃完了饭,又带着这无解的疑问走出了门。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到了哪,有人招呼他:“沈将军,吃完饭出来走一走啊。” 他回过神来,转向那个说话的人:“是啊,老哥辛苦了。” “老话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沈将军也是深谙养生之道哈哈哈。” 沈祈雨也跟着哈哈大笑。 这时他忽然看见那说话的人正是守战俘营的守卫,也不知受什么驱使,他忽然有了想进里面看一看的想法。他说:“哎,老哥,里面情况怎么样啊。” “现在是饭点,都在里头吃饭,估计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咱们还得辛辛苦苦在这给他们守门。” “我进去看看。” “行。”守门士兵没有丝毫的疑问,直接放行。 沈祈雨走进去,心知这些士兵都是在战场上从江国俘虏过来的,还是不肯投降的那一部分。 一见有人进来,众人纷纷都放下手中的饭碗,十分戒备地盯着来人。一发现来人的穿着,想来品级不低,都虎视眈眈,一只手撑着地,一条腿蹲着,一条跪着,好像下一刻就会暴起。 只见那人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扫视了一周,像是漫不经心地看而已。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一个人脸上。 那人迎着他的目光,并没有什么害怕,相反还有些说不上来的朦胧的亲切。下一刻,两个人好像都恍然大悟。 沈祈雨朝门外喊:“来人。” 两名将士闻声而来:“将军。” 他指着那个人,说:“将他提出来,我有话要问。”那人眼里有藏不住地疑惑,一直盯着走在前面的沈祈雨。 等两人相对一坐一站,沈祈雨试探着开口:“大鹏叔?” “你是祈雨。”他语气有些惊异,但分明是相信自己所说的,“你怎么在这儿,还是一个将军?” “叔,你还是先说你为什么在江国的俘虏里吧。”他语气里有不容反抗的坚定。 大鹏叔看了一眼贵气十足的沈将军,从这张坚毅脸上看出来了些他从前的干瘦模样,叹了口气,开始说:“六年了,你都长这么大了。那年咱们那的人大半都迁走了,看来你爹混得不错,你现在也当将军了。” 沈祈雨的神色黯淡下去,小声说:“我爹已经,长逝了。” 对面人有些吃惊,但很快就恢复常态,看来应该听过许多类似的消息了:“其实当年大多人都不在了,只是我见你现在,还以为……” “这些我以后再和您细说。您呢,当初您难道是去了江国?” “是,当年我们一群人去了江国。参军,也是为了生计。” “其他乡亲还好吗?” “活着的不多了,大都饿死了。” 两个人都长叹一口气。一起回想痛苦的过去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两个人更是双倍的痛苦。 沈祈雨忽然问:“您对沈则云了解多少?” “沈将军?他大约是一年前到边陲来的,皇上一道旨意降了下来,便将原本的总兵换了下来。这沈将军是当朝沈丞相第三子,相比他的两位兄长,似乎不是很出众,也没怎么听说过他。我估摸着就是一个比较有才学的纨绔,仗着爹的关系,谋个官当当。只是不知道为何要来边陲,这不油不肥的地方。” 沈祈雨嘟囔:“我们大概也是知道这些。”他心想:“会不会是大鹏叔有什么隐瞒的,毕竟现在已经在为江国卖力。”他也没再深究,问:“大鹏叔以后有什么打算?” 对面的人双手一摊,状似无奈:“能怎么办,待在这儿,说不准哪一天就被搞死了。” “您宁死不屈,也是值得人敬佩。” 大鹏叔苦笑:“人总得存些气节,江国救了我们一家,我觉得还是得……” “如果我放你走,也不强留您留在黎国军营,但也不想您再在江国军营里,可以吗?就权当您死过一次。” “能活肯定好啊。谢谢祈雨,谢谢将军。” 沈祈雨大概同旧人说了自己和父亲去黎都后的事情,安排了大鹏叔的事情。作为将军,这些小小的特权行使起来简直不要太方便。 不同于整日忙的焦头烂额的赵总兵,沈祈雨这个将军做的实在是太轻松。出去打仗卖命倒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但是待在军营中却是无事可做。要不也不能整天在军营里逛来逛去,还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练剑。 下一次轮到他带兵出去,是五天后。这几天他也想不出什么事可做,又有对沈则云的好奇,心里痒的不行。心想,要不去江国军营里探一探。但他又觉得有些不妥,自己没有沈则云那样的本领,能不能全身而退是一个问题。再把自己折进去就亏大了。 五天的时间过得不算充实,因此很快就过去了。 沈祈雨点完兵,骑上马心中有一点迫不及待,明明前面是一只名叫沈则云的大尾巴狼。沈祈雨只好将这种迫不及待解释为对胜利的渴望。 意料之中的碰到了江国的士兵。只是令沈祈雨失望的是,这次带兵的竟不是沈则云。 他没有察觉的自己的丧气,连手里的剑都少了几分精神气。可饶是如此,对面的人也没有一个能打得过沈祈雨。不一会,这场匆匆开始的战场就匆匆结束了。 明明是预期的大获全胜,但却没有想象中的快意。沈祈雨几乎要怀疑自己出问题了,他开始反思,自己对沈则云的好奇难道只是为了什么“知己知彼”?了解他是为了制住他,还是和他分担他心里的不为人知的复杂? 他无力地反思,对于自己,沈祈雨是完全坦诚的,只想把自己的想法都逐条捋的清晰了,不存在什么自欺欺人。他强压着内心的好奇和羞耻,没敢把他往那方面想,因此也就没有想出什么结果。可没有结果却是最清晰的结果。 沈祈雨有些崩溃地往床上一滚,暴躁地蹂躏着被子,将自己的头发抓的一团乱。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自己难道是这么肤浅的人?那要不就是他不辞辛苦只为给他送个衣服,可他明明只是为了戏弄自己。或者是他那一天对自己说的话?那自己岂不是个变态了。 末了,年不满十六的沈小公子给自己下了个斩钉截铁的结论:自己没见过世面,对一个长得好看的男人产生了说不清的好感。但是,但是多看几眼就不稀罕了。 对,是这样,沈祈雨想。 想着想着就窝在乱糟糟的被窝里睡着了。 沈祈雨最后是被饿醒的,傍晚时他整个人是比较烦躁地,于是就无情地拒绝了前来送饭的人,现在尝到了自己种下的恶果。 他摸黑整了整衣衫,走到桌子前点了个灯,准备自己去厨房寻摸点东西垫垫肚子。 他前脚刚踏出门,就听见屋里传来一声很轻的跳跃声。他迅速转身,戒备地朝着窗户的方向看去。就着微弱的灯光,只见一个身穿夜行衣的人正在慢慢起身。 “谁!”沈祈雨低声呼道。 那人站起身来,转向门口,一把将脸上蒙着的黑布扯下,右手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那黑布下,正是令沈祈雨“魂牵梦萦”的好看的脸。沈祈雨当即呆在原地。 这算什么,阴魂不散吧。 他缓缓地走向沈祈雨,将他跨出门口的脚搬了回来,整个人往里面拉了拉,然后把门关起来。“现在学会关门了。”他说,“不过还真是巧,要是我再慢一点,你估计都出去了。” 他对沈祈雨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一天自己对他大吼大叫,见沈祈雨不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结果来沈祈雨手里提着的灯,借了个火,点着了桌上的油灯。 屋子霎时亮了许多。 沈祈雨瞥了一眼沈则云,一时间还不能接受,摆出一副冷漠的样子:“你怎么又来。” “一回生,两回熟。对这里更了解,以后打起来,攻占商州更方便。” 沈祈雨觉得这个理由十分有说服力,令人安心的戒备感出来:“那你的地形探地怎么样?” “不怎么样,来了两次也不过只认识到你屋里的路。” 沈祈雨脸红,心里暗暗觉得庆幸,幸好屋里暗,看不出来。他问:“那为何来找我?” “找你?”他听他别扭的语气觉得好笑,“的确是找你。你是我的朋友,拜访朋友还不行?” “有谁想着怎么把朋友所在国家给灭了的吗?”沈祈雨冷哼。他忽然心生一计,换了个平常的语气,其实是带着十万分的机械:“沈将军,我对你说这话,只不过是气话。原因是觉得好久没见你,过分想念所致。实不相瞒,我对你有些难说的情愫。” 沈祈雨觉得这些话实在是难以启齿,实在把自己恶心坏了。那么,沈则云也应该被吓到吧,然后会离自己远远地,丢一时脸不算什么。 果不其然,沈则云呆住了。半晌没有说话。 沈祈雨见效果如此之佳,在心里愉悦地呐喊了一声。 沈则云终于有了动静,他拿起桌上的剪刀,将灯芯剪短了些,灯火不再闪烁。他低低地笑了一声,直笑的沈祈雨汗毛立起:“我今天没有带兵,是因为前日,沈弈那老头估计是怕我在边陲坐大,来看一看他这不成器的儿子是不是还是那般。我逃回去的人说,今天看你虽然十分英勇神武,但总觉得心不在焉。你知道我素来闲,就过来看看我的朋友怎么回事。”他停下来,又笑,笑完了说:“原来是如此。” 沈祈雨:……给自己挖了个坑。 “那真好,恰巧我对你存了同样的心思。” 沈祈雨说:“我是个男的。” “我不瞎。而且,我也是男的。”他说,“我从小在皇宫长大,见得太多后宫里的女人互相算计,对女人留下阴影,天生喜欢男人。” 沈祈雨怂了:“我是开玩笑的。” 沈则云笑了起来,声音压得有些低,但藏不住里面的愉悦:“大丈夫还能言而无信?” 沈祈雨还想挣扎,只听沈则云略带疲倦地说:“我赶了许久的路,我累都累死了。好容易听到了个令人愉快的消息,别再否认了,先睡吧。” 沈祈雨一听,觉得这个提议好:“好,那就先睡觉。”他手指着床,想把床让给他,自己在桌子上趴一会。可自己刚转过身,手臂就被一股大力给扯住。随即双腿一软,竟是被人抱了起来。 这哪里是一个要累死的人能做出的事。 “你干什么!”沈祈雨不满。 把沈祈雨轻轻放到床上之后,沈则云在外侧躺下,双手自始至终也没有离开过沈祈雨。躺好之后更是用手臂把人箍在怀里。“怕你半夜拿剑捅我。” “我不会,放开我。”沈祈雨并起三指,指天发誓。 下一刻,沈祈雨已经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 沈祈雨挣扎着从怀中挣脱出来,往墙的方向挤了挤。但是又觉得不甘心,于是又凑到沈则云面前,张开双臂,把他圈了起来,心里还恶毒地想:“美人在我怀。” 美人在怀,又怎能坐怀不乱,沈祈雨好一会没能睡着。就着昏暗的月色打量起面前这人。面色倒是很放松,估计是真的睡着了。没有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仍是个翩翩美男子,而且少了点攻击性,柔和了许多。 头发被蹭地有些凌乱,有几缕散落下来,发冠有些松散的挂着,沈祈雨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的厉害。他想,估计是因为自己也住在后宫,所以自己喜欢男人。 待心中那股躁动平息后,困倦袭来,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沈祈雨后来睡的倒也安稳。 醒来的时候大约是卯时了,有阳光穿过窗户照在床沿。床边却是空空如也,也不知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想起昨晚的事情,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他看着盖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有些怀疑昨晚的一切都是梦。只是在他叠被子时,从里面掉下来了条黑布,这是那天从沈祈雨衣服上撕下来的那个。 卷一 (11) - 百鬼阴晴录 - 孤谚 沈祈雨将床褥收拾妥当,把那块黑料压在枕头下面,秉着勤俭节约的精神,打算抽个时间再将它缝到衣服上。 他朝门口走去,却发现桌子上的油灯下面有一张纸,上书:九月十五夜,原上山坡约。 沈祈雨有些头疼。不过在此之前,他的肚子先发出了抗议。 他将纸条揉成一团,随手一扔,但纸上的内容已经清晰地印在了他的脑子里。 距离九月十五之约还有二十几天,沈祈雨的一切照常。只是在游击时也没再遇见过沈则云。 期间,沈祈雨还收到了南王写来的一封信,信上大意也就是问一下沈祈雨在军营中适应否,有收获否,同时说一下黎都里的情况。沈祈雨从前觉得南王是个果敢利落的人,却不知也是能洋洋洒洒写三大张信纸的人。只是这三大张对于沈祈雨来说完全不够。 他离开黎都已经两个月,没有得到关于家人的只言片语,思念愈来愈盛。 他将信读了两遍,仔细地折好,装回去,压在书桌左侧那一摞书的最下面。然后提笔写回信。 明明有许多不习惯,许多苦楚,可他就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他一个一个人问候了一遍,又以一个兄长的姿态叮嘱雨韵公主好好读书,倒像是南王附体了。他信上的字看似缠绵,但每句话都表示出自己的坚定:边陲不比家,可自有他的好处。 日子越临近九月十五,沈祈雨就越是焦躁。一天里,在“去赴约”和“不去赴约”之间能反复无常十几次。 但真到决定的时候,他几乎是义无反顾地策马奔去。 沈祈雨趁着落日的余晖,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天上孤零零的挂着一轮圆月,毫不吝啬的将她的清晖洒向大地。再加上带着深秋寒意的风从面颊上刮过,令人想起“清冷”一词。 小山丘上,一点灯火十分显眼。 沈祈雨勒了马,迈开步子越上去,看到沈则云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也不扭头看他,于是说:“躺在地上做什么,风寒露重的,小心着凉。” 地上的人随意扯了一个由头:“看月亮。” 沈祈雨干巴巴地说:“哦。中秋节夜里是阴天,今天挺好,万里无云。” “这样啊,我中秋节一般不看月亮的,月圆而无家人团圆。不过今天的月亮是真的好,”沈则云扭头,看了一眼来人,伸手在自己的右侧拍了拍,示意少年也躺下来,“躺着看月别有一番风味。” 沈祈雨没有动,他没有穿铠甲,不想洗衣服。 沈则云话好像特别多:“你知道什么季节赏月最好看吗。” “秋季。特别是像这样的大风的秋季。” “你怎么知道。”沈则云笑。 “你刚刚才夸今天的月亮,你这时候问,自然是想要我这样回答了。就好像你在吃完西瓜发出赞叹后问我,‘你知道什么时候吃西瓜最好吗?’一样。” 沈则云又笑:“是很有道理,你真是个小机灵鬼。” 沈祈雨适时地打了一个寒战。 “秋高气爽,风将万里的云都吹散了,天空中只剩皎皎孤月。”他的声音有些落寞,“风吹云散啊。” 沈祈雨觉得今夜可能还要说许久的话,总是站着也有些累,觉得自己最后肯定会坐下。反正衣服注定要脏,早脏和晚脏是一样的;注定要洗,脏一点和脏一片是一样的。反正衣服也不是他洗。索性也躺了下来。 “今天叫我过来为何?” 沈则云偏过头来,看着他躺下,说:“今天是我的生辰。” “生辰快乐。”沈祈雨说,“只是我事先不知道,也没给你带什么礼物。” “老人的诞辰大办,小儿的生辰小办,不老不小的人不办。我没办宴席,也不好收你的贺礼。” 沈祈雨觉得有趣,又问:“那你吃长寿面了吗?” “没有,没人给我煮,自己也不想费事。” 沈祈雨心想,没人给他煮,他的人缘这么差的吗?心里不免有些同情。 沈则云又说:“这都不打紧,重要的事是你我之间的事。”他有嬉皮笑脸之嫌,“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语气分明是在威胁,隐藏着“你要是敢否认我就扒你皮,抽你筋,饮你血,啖你肉”的意思。 沈祈雨斟酌着该怎么回答。他倒不是怕了他这威胁,而是怕逆了自己的心。 沈则云见他不回答,自以为是否认,撑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早料到如此,反正,二十年来,没有一个愿与我亲近的。”他然后否认,“哦,不,是二十一年了。” 沈祈雨打断他:“你这人还真是自作多情,别人还没回答,你就自以为如此那般,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还有谁敢亲近你?” “那你的意思是?”沈则云很欢喜,随即蹬鼻子上脸道:“缘何?为什么?” 沈祈雨实话实说:“你长得好看。”沈祈雨很痛心疾首,自己不再是那个胸怀大志的黎国好少年了吗。这般肤浅的话竟也是自己说的? “……你说的虽然不错,但是总觉得自己被当成了那什么。如此也算是个不错的开端。”他说,“那你想不想知道我看上了你哪里?” “不想。”十分冷酷地拒绝。 “你不想听,我却想说。”沈则云得意洋洋,跟方才相比完全是变了一个人,“因为你天真,难得啊。” 沈祈雨内心不屑:“天真?三岁小儿也是天真。” 沈则云坐了起来,扭头看着沈祈雨。光不是足够的亮,也只能看见对方的五官,可他却好像看到了他眼睛里流露出的深情。他说:“你给我一点温情,我便会拿十分炙热,只为留住这点温情。”他自嘲地笑笑,心里有句未出口的话:“说到底,还是自私。” 沈祈雨想:“如果皇上和南王知道了自己和一个男人这般,会怎样?”然后他意识到自己想的是什么,下了一跳。他整个脑子都糊成了一团浆糊,不想再纠缠下去。随口问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人?”的确是随口问的,但这正是他近日来一直想做到的“知彼”。 沈则云重新躺下,这么一个动作,却让身边的人感受到了从炙热到清冷。他说:“活生生的人呗,还能是死人?” 他长叹了一口气:“你这是要查我的底啊。沈则云,当朝丞相沈弈之子——当然,指的是江国。不记得几岁就被送进宫,做了五皇子的伴读,也就是当今皇上。现在更是仗着家中的势力,来了边陲做总将。外表风光显赫……”他停下来,把沈祈雨的头掰过来,四目相对,“内里也是吃喝不愁。”他一改刚才的愁容,绽放出一个笑,倒是吓得沈祈雨想把脑袋往后仰,奈何头被按着,动弹不得。 沈祈雨被他这一笑惹得心跳加速,他不自然地将他的手从自己的头上拿下来,站起来,拍了拍身后的灰:“地上挺凉的,呵呵。” 沈则云伸出一只手来:“拉我起来。” “自己起。” “躺的久了,腿有些麻。拉我一把。” 沈祈雨不想再和他纠缠,于是伸出手,与他悬着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还没等他用力,他整个人便栽了下去。 “嘶,你干什么!”沈祈雨一下子趴到了地上的人的身上,撞得他生疼。 沈则云不说话,表情似是有些痛苦难忍。他按住身上正挣扎着起来的人,过了一会,开口:“等一下,我缓一会,撞得有些疼。” “活该。”他贴着他的胸口,感受到他说话时从胸腔传上来的震动,酥酥麻麻的,“该回去了。” “以地为床天为盖,你我今晚便在此歇了吧。” 沈祈雨一下子弹了起来,连那双手也压不住。“天冷,着凉了就不好了。” 沈则云笑着站起来:“你怕我么?我们不是已经互换真心了吗。” “慢慢来,慢慢来。”说着,就要往坡下走。 “我生来就是父亲的一颗弃子,”沈则云在他身后高声说,看到停下脚步的人,“还真是个负心郎。” “早点回去。”说着抬腿就要继续走。 “但愿你不要骗我。”他高声说,又重复了一遍,“不要骗我,我想拿真心赌一把。”他追上沈祈雨:“也许是很疯狂,和敌国的人,但是又怎样,我只为我自己。” 沈祈雨心里苦笑:“可我不是只为自己。”但他并没有说话,他转过身,抱住了比他还高一个头的人。 沈则云明显不敢相信,身子震动了一下,用力回抱住他,自顾自地说:“我有两个哥哥,大哥名为则恪,二哥名则行,两个多好的名字,看得出父亲对他们抱有很大的希望。我出生那天,据说是个大风的晴天。风一吹云就散了。散了就散了吧。’你能想象吗,这是一个父亲说的话。”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他俩一直保持着抱在一起的姿势在说话,沈祈雨从一时冲动中反应过来,脸已经烧得通红,他松开了抱着沈则云的手,却感觉对方抱的更紧了。 “我出生那年六月,五皇子出生。当时我父亲还不是丞相,和先帝的关系也不是很好,总之是先帝对我父亲有些忌惮,总想找些什么来牵制住他。可想而知,我和五皇子是多么名正言顺的一个理由。先帝算是一个仁慈的人,所以他想象不到,沈弈有多狠。在权力富贵面前,儿子也不是太重要的事,更何况他已经有两个有出息的儿子了。” 他冷笑一声,放开了沈祈雨,倒让他有些惊慌。没想到他放开只是为了换一个姿势,将整个人圈在怀里:“有些冷了,这样好些。” “我注定也是不凡之人。先帝的质子,新帝的眼中钉,两代皇帝与臣子之间的平衡皆是由我来维系。试问世间有几人能有此能耐。” “你有什么好骄傲的,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从记事起,便是在皇宫中度过的。和五皇子一同读书,习武。他不及我努力,不比我聪颖,文武都逊于我许多,可他偏偏喜欢同我比。有一次,夫子把我们的文章批改完,正值母亲进宫看我。我便满心欢喜地拿给她看,可她不仅没有夸奖我,还很凶的看着我,私下里训斥我,说我不该皇子争。她一点也不为这个儿子骄傲,反而担心这个过于优秀的儿子给他们带来灾难,我那时比你现在还小很多。明明是他们推我出来的。” 沈祈雨从他的怀里挣扎出一只胳膊,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 “后来再大些我就明白了。慢慢的,我就不表现那么好了,考试的时候答的一塌糊涂,练武的时候也做的乱七八糟。明明这是其他孩子的父母最不愿看到的,可我偏偏这样的时候,也没有人再针对我了,日子好像也没那么艰难了。但我的天资也不能浪费,我仍然习文练剑,自认为学的不差,只是学会了收敛锋芒。”他语气里有些庆幸,“还好那时我已经懂事,要不现在可能真的是个纨绔子弟了。具体来边陲,我也不是很明白,朝中的局势我也看不懂,反正讨人嫌,离得越远越好。说不准那一天死在战场上,正好遂了他们的愿。” 他低下头,看着沈祈雨说:“大约也就这些,以后有什么再慢慢跟你说。来日方长。那么接下来,你呢,你是谁,怎么样的人?” “我,原本也不是什么皇家的人。” 沈祈雨盯着那双发亮的眸子,一时鬼迷心窍,仰起头,勾住沈则云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亲的十分用力,以至于沾了他满脸的口水,在月光下莹莹发亮。 沈祈雨还没有退回来,就被人强行拉住,一张俊脸在眼前放大,从嘴唇上传来一股柔软而温暖的触感。他瞪大眼睛,看着沈则云阖上的眼皮微微颤栗,浓密的睫毛俏皮的往上翘着,心里想:“完了。” 卷一(12) - 百鬼阴晴录 - 孤谚 浅尝辄止,却给两个人都带来了极大的震动。 “你不想说就不说了,干什么这般。”沈则云坏笑着看着他。 沈祈雨脸羞得通红,解释不得,几乎要恼羞成怒。他狠狠地推开了抱着他的人,伸出手用力地擦嘴唇,仿佛主动凑上去的不是他,仿佛是他受了极大的委屈。 沈则云则伸出一根手指,指腹轻轻的摩擦着嘴唇,回味无穷。他轻笑:“如此,我便确定了。” 此时,沈祈雨回想起这一段时,对面的文仲君正展开扇子挡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文仲君听得有些害羞,却又想听得更仔细些。“接下来呢?” 无常沈祈雨看了一眼那双好奇的眼睛,说:“我便回去了。” “我再确认一下,那时你不过十五岁,那位也只是二十一?”见他点了点头,感叹道,“这可真是……年少有为,我这几千年,连一点情欲也没沾到。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滋味。不过,世间大多是男女之间的痴妄情事,同你们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知道,但应该没什么不同罢。” “有些,离经叛道。我这词用的对吗?” 沈祈雨想,十五岁时便动了这样的心思,还真是有些。 文仲君忽然想起了什么:“今天就是那位无常君来的日子了,现在应该差不多到了。你要不要去路上先截着他?” 那人听得极其认真,却在最后一句问中垂下了头。身上那个敢随心亲上敌军统领的人消失地无影无踪,带着许多的隐忍和克制,摇了摇头:“等他决定了再说吧。” 他毫不犹疑地留在地府只为有机会和那人相遇,但他有没有足够的自信肯定那人和他存的是一样的心思。他曾经把自己的真心交托给他,可他没有藏好,摔了个稀巴烂。 文仲君是个善解人意的,他说:“那我们去大殿下等着,反正你我也无事可做。” 果然,当两个人到阎罗殿下时,殿上正有一人站立。两个人站的比较远,也看不到、听不清里面是个怎么状况。 等的时间不长,可对于沈祈雨来说,比在人间不相见的二十年都要久。明明近在咫尺,他却不敢伸手去触碰。 那人仍是五十岁的苍老模样,沈祈雨心里有些忐忑,想知道结果,他留或是不留? 那人见了沈祈雨这般年轻的模样,那双有些浑浊的眼里透出了些错愕。倒是他先开了口:“为何是这般样子?” “既已留在地府,便是个鬼仙,想化成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文仲君解释道。 话音刚落,眼前的人就换了个样子。一身青色外袍倒是不变,但内里,整个人都变成了新鲜的,正是年轻时的那副精壮的躯干。他笑:“是这样吗?” 文仲君听沈祈雨回想往事时,也曾想象过这人究竟是怎样的好皮囊,现在看到真人,想象中的竟还要逊色几分。他想:“倒是和我有的一比。” 站在一旁的沈祈雨还没为他留下高兴完,就生出了一种诡异的骄傲:“果然,他比我圆滑灵活许多,一学就会。”他想,既然他愿意留下,肯定也不记恨于我了。于是就攒了个笑脸,对他说:“好久不见了。” 沈则云回他:“的确好久,”下半句却让人凉了心,“见了也不自在,不见倒也省的心烦,不见好过见了。不过,日后是要常见,又是见了好。” 沈祈雨整个人像被扔进冰窖里,又被捞出来在火上烤,最后到了一处春暖花开。 而那人还不自知,他只当所有的深情早在人世间就已经耗尽,对方对自己并没有什么爱恨纠缠,自己也不敢再拿出真心任人糟践。他骗了他,对方还给他的是抛弃,本来是很公平的事情。但沈则云就是想,纵使我是骗你,你也得不离不弃。 人的自私是毒,可偏偏有人纵容他入骨。 沈祈雨却是上前一步,也不管身在何处,身旁有人,一把将他拉进怀里,仿佛当年最赤诚的无畏。 两个人约一样高,都是成年人的身形,当着人的面也不顾什么羞不羞耻。倒羞了一旁站着的文仲君,哪里见过这种场景,却还是看得目不转睛。 只听见沈祈雨说:“人世间的事有太多无奈,既然你我都已经决定留在地府,前事就全忘了罢,好不好。”像是哄人似的,声音带着缱绻温柔,只对他一个人的。 “往后的日子千千万,那几十年没什么重要的。”文仲君还有一句话没说:“你们都抱了这么久,还能有什么嫌隙。” 那夜有勇敢的开头,可后来却更多的是躲避。 在悸动中煎熬。甚至当沈祈雨待在军营里都有那种两个人能轻而易举相见的错觉。 是以,当年关将近,还没等赵总兵“体恤下属”问他要不要回黎都,沈祈雨就自请回京探亲。 探的亲是皇帝一家,还能不应? 沈祈雨离开军营的时候居然有一种轻松,仿佛是离一个什么极有压迫的人事远了之后的轻松。他在心里狠狠地“啐”了自己一下,毕竟原本就是自己惹出来的。 而一原之隔的沈则云根本没有回去的打算,大有官军同乐的姿态。 却不想,自己不愿回去面对的人中,那个九五至尊的人竟亲自来了。江国皇帝正是青年时期,同沈则云离京时容貌变化不大。但就这一两年的时间,帝位已经将他打磨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沈则云虽是边陲总将,但年轻,又不是从小长在军营里的,身上还有些柔和,缺点凌厉狠绝。是以,有人敬他,有人忌他,但很少有人怕他。 而这帝王,虽和将军是一般的年纪,但一到军营,上空的天都变了颜色,威慑、臣服,骇地人不敢直起腰。沈则云心想:“他做皇帝做的倒是像模像样,只可惜我这臣子做的倒是不称职了。” 他跪着,头却不像旁人一样低伏在地,甚至还有心思打量起坐着的人。皇帝此次,也算是微服出巡,没有穿那明晃晃的龙袍。外头裹着的狐裘在进门之后就脱了,只着一身玄色,袖口和衣裳下摆用金线绣着龙纹。衬得他愈发脸黑。 皇上任由他打量自己,脸上表情也不变,也不说一句话,倒是让下面跪着的一片人诚惶诚恐。 沈则云看到他的脸,一路的策马狂奔,被风刮了一路,被冻的两腮通红。一时间到帐内,还没有缓过来。 等他收回目光,皇上挥退左右,只留沈将军一人讲话。 “越北上,风越凌厉。皇上一路奔波辛苦了。” “沈将军不肯回宫见朕,朕只好奔波辛苦。两年,你连一次也不回去,真是,意志坚定。” “皇上和丞相将我放在军营里历练,如此厚望,我岂能辜负。” 皇上站起身来,走近,竟是有些高兴:“你怨我?” “不敢。” “窝囊废,”他像是在骂沈则云,也像是在骂他自己,除了自己,还真是没人敢骂他了,“那你这将军当的怎么样。” “十战九出,虽然功绩不大,但也算是尽职尽责。” “大将军十战九出?那不如让你做个小兵,主帅,坐镇帐中,指点战局。”他像是十分失望,“废物。” “受制于人,皇上想让一个傀儡指点江山有些难度。” “叔平,那可不是你情愿当傀儡的?”叔平是沈则云的字,“你自己连挣扎都不愿,谁又能救得了你。你自以为有七窍玲珑心,为何连这一点都看不透。朕若是真的弃了你,你还有机会做将军。”此时和他说话的好像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昔年共同读书的少年,“你一身武艺才学,来边陲立几个军功还不是易事。现在黎国没钱没粮,你却在这里随意至此,将打仗都视为儿戏,捷报传回去那么多,可看起来却都是笑话一般。” “可怕是皇上忘了先前的约定,还要来这里指责我?” “放肆,口无遮拦,你究竟是被什么蒙住了眼睛。朝中的形式你看不清吗。你也不看你父亲的势力?我新登基,根基不牢,如何跟他抗衡。”他眼里闪过恨意,“不过迟早是我的。你得助我。” 沈则云往后退了两步,跪下,郑重地朝他磕了个头:“臣明白。”他心里有些苦涩,是为了什么,父亲忌惮儿子,儿子跟着旁人对付父亲? 皇上扶起他,开始跟他扯闲话,问他娶妻之事。 也是,两个人一般大,皇帝后宫已是佳丽如云,沈则云连个暖房的人也没有。将军府里常年不住人,也不知荒了没有。 他只是摇头:“指不定哪天就死于明枪暗箭,别祸害人了。” “给自己留个后,生个女儿儿子玩玩也好。” 儿女?“我生来不是谁的儿子,也不会是个好父亲。”他眼底的恨意越发汹涌。他也曾想过,先帝崩了以后,就没人再需要人质了,自己也许可以被接回沈家,感受到家的温暖,如果真是这样,那从前就只是形势所迫,逼不得已了。 可是在他十七岁那年,曾狠心舍弃他的那个家,再一次将他拒之门外。他父亲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感情,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又像是在看一个外人养的狼崽子,生怕他扑过来咬一口。 沈弈不信,沈则云对他不恨,索性就让他一直恨下去。可他本来有机会,化恨意为亲情的。 卷一(13) - 百鬼阴晴录 - 孤谚 沈祈雨抵达黎都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二,倒是会掐日子,赶上过小年。眼见熟悉的皇城由远及近,正是一派忙碌。过惯了军中的清苦生活,一下子看到这么热闹的街道,一时有些感慨。 过年是大事,已经有好多人开始准备采购年货,准备过一个好年。布庄的门槛都要被踩平,父母们赶着看能不能捡个便宜,买些好布给家里的孩子做新衣服。 沈祈雨想起来他小时候,没多少衣服穿,但每逢过年母亲都会亲手给他添一件新衣服,初一那天穿新的。后来到了皇宫中,时不时地就有人送衣服过来,显得年前那件就没那么特别了。 街上人有点多,费了好长时间才到宫门口。 沈祈雨想,回家了。转念又觉得好笑,自己竟有朝一日那皇宫为家。可事实的确是这样。人们常以为,深宫无情,可对于他来说,里面却有他的亲人。 南王妃的肚子隆得老高,南王对沈祈雨说:“算算日子,有可能和你是同一个月份的。”又问:“你等到什么时候走?” “过了上元罢。” “边陲战事又不吃紧,你急什么。” “那王兄觉得什么时间比较好。” “等你王嫂产子,小叔叔得在场。” 沈祈雨笑了,这一笑让南王觉得少了些什么,他想,估计是孩子气。这半年的边陲时光,已经将一个孩子变成大人。 分别了很久,这个年过得更有滋味了。 雨韵公主爱缠着他讲些外面的新鲜事,可沈祈雨待在军营里,也算是半个与世隔绝。于是他就讲些战场上的事,有时敬佩将士们的奋勇,有时惋惜英雄的丧命,有时后怕战场的血腥,却引得公主感慨万千。沈祈雨生怕公主想做个巾帼英雄,于是总是强调:“战场是丧命的地方,边陲实在不是个好去处。” 公主问:“那兄长为何选择战场。” “男儿壮志为国家开疆拓土,捍卫太平,流芳百世。”沈祈雨答。他既已经是皇家的人,自然该有皇家的气魄与胸襟。 南王说:“仗是肯定要打的,还要把他们打回老家去,把从前的地盘让出来。” 只是他的壮志得等足够的粮饷。 黎平二十年二月二十七,南王妃诞下一子。 “麟儿,想好名字了吗?”颜妃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母妃,早就想好了。我打算叫他晏清,黎晏清。祝我黎国海晏河清。” “小名呢?” “小名还有劳母妃起了。” “阿澄,就叫阿澄。” “阿澄,”沈祈雨念了一遍,“倒是和王兄起的名字有些相和。”他逗了逗乳娘怀里眼睛紧闭的小人儿,粉雕玉琢,惹人怜爱。 “差点就和他小叔叔同月了。” 屋里的人都笑。 皇城里的时光比起边陲轻松太多,光阴就在一转眼间流走。沈祈雨刚回来的时候人都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现在倒是恨不得身上的衣服只有轻衫薄纱。 今年的热浪到的比较早,早的人心里都有些发慌。前些年的旱灾已经将人逼疯,实在不敢再来第二回。 于是三月,请了龙王像,设坛三日,以求今年风调雨顺。 沈祈雨是四月初赶去商州军营里。过年间的休战期早已过去,两边又是陷入你打我防的循环里。他初来时想着什么时候开始主动进攻,但现在因为一个人而生出无限的顾虑。 他想,如果他不是敌军的将领多好。可他要不是敌方的将领,他们就也不会认识。沈祈雨有些瞧不起自己,往常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竟然因为一副好皮囊将自己放在现在的境地,对方还是一个男人。 沈祈雨刚到军营那一日,拜见了赵总兵后,随意安置了一下,竟策马狂奔去敌营。 他直道自己是疯了,可仍然纵容自己疯癫。 沈则云能潜入黎国军营,他沈祈雨也有自信能进入江国军营。可他发现,江国军营的巡防竟然比黎国的要严密得多。只是江国弱在国小,人少,便是这样一个小国寡民也能骚扰地黎国烦忧不堪。 沈祈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要把黎国的边防军队好好整顿一番。 他仗着一身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一路摸到了主帅营帐。这是他第二次来江国军营,却是不请自来。 帐里透着亮光,安静的出奇。他循着映在帐上的影子,剑出鞘了一寸,声音虽不大,但清脆。可影子没一点动静。 他索性将剑拔出来,直接刺了上去,立马刺出了一道口子。他极快地往里瞄了一眼,除了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没有其他人。 帐内灯点的十分亮,可那人以手撑头,伏在案上,像是在打盹。沈祈雨无奈,只好将那洞再扩大点,他小心翼翼,手上动作却不慢,声音也不大,拖延地时间也不长。 沈祈雨还抽了个空想:“这怎么这么像偷情。” 他钻了进去,刚想出声,那打盹的人已经将座下椅子踢翻,一把闪着火光的剑就朝着他刺过来,却在他胸前停住。 “你?怎么会来?”分明是清醒的,还包含着错愕的问句。 沈祈雨被他这一剑一问弄得不知所措:“找你。”但冲过来找他的热情已经消失了一半。 那原本还严肃的人笑了,就又是熟悉的模样:“你真是大胆。我这帐前那么多人巡视,你还敢来?” 沈祈雨只说:“你这人贼地很。” “不贼,倒还是个实在人,惯会就事论事,”他指着那条用剑划出来半人高的口子,“先说,这个该如何赔?” 他说完,将他手中的剑夺了过来,吹灭了两盏灯,拉着他往阴影里站。他独自一人走到帐前,喊道:“来人。” 有一个人走了进来,沈祈雨觉得他有些眼熟,估计是上一次见过。 他说:“本将军今夜有些烦闷,在帐内胡乱舞了一番剑,没想到这营帐这么不经划,这不,划了这么大个口子。本身想着现在晚上闷热,透个风也好,就不劳烦兄弟们来看。但我又想着,万一夜里巡防的兄弟们看见了估计又要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还是说一下,不要管他了。陈兄弟,交代一下。” “是,将军。”他这一声答应的可谓是咬牙切齿。 沈祈雨忽然想起来了,只是这人上一次见还是一个参将,忽然就变成一个守门的小卫兵了。 “对了,今夜不要再守门了,你们都各自歇罢。” “多谢将军。” 待那人离开,沈祈雨出声:“怎么回事?” “什么?” “这个姓陈的人,他原来不是参将吗?” “你怎么知道?哦——也是,你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他话里带着些揶揄,“祈雨还真是过目不忘。”他又说:“不过像他当时的动作,还真是令人忘了也难。这是我自己的军务,就像家务事,与外人有何关。” 沈祈雨“嗯”了一声,原本还因为一个称呼而躁动的心被狠狠地摔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人缓缓走过来,说:“不过你既然是我的心上人,说与你听也无妨。”他走到沈祈雨面前,盯着他的脸,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些羞涩。 可沈祈雨往后退了两步,将自己往阴影里藏了藏,偏不如他的愿。“好好说话。” “行,好。那人本来是我父亲的人。当初皇上让我来边陲,这几乎是流放的意思了。可我父亲仍不放心,在哪也要找个人盯着我。从前我只当来这里混日子,不与他计较。可现在不同了,”他将目光从沈祈雨的方向移开,“我得混得好一点,才配得上你。那我就不得不先解决他了。” “可他在你帐前?” “我用不了他,就先毁了他罢。不过是以牙还牙,先羞辱他,再杀死他。” 他又说:“那你还是要提防着些。” 沈则云却不愿再说这个。他问:“什么时候到的商州?” “今天上午。” “立刻来找我了?” 沈祈雨无言,是肯定的意思。 沈则云拽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到光下,无比诚恳地说了一句:“多谢。”他又说:“今夜就不回去了,好吗?” “好。” 他眼里似有熊熊烈火,仿佛要把沈祈雨给烧着了一样。沈则云直接打横抱起眼前乖巧的人,也不沉,他眼神小心翼翼地试探,也怕被拒绝,但嘴里却每个正形:“祈雨弟弟还小,许多事还没学到,今夜我来教你一些,好不好。” 沈祈雨受了极大的侮辱,垂在外侧的手忽然发难,捏上了沈则云的脖颈:“放我下来。” 可那人好像没有感觉了,对脖子上的痛一点也不在意,脚下稳稳当当地朝着床榻走去。他轻轻将那人放下,祈求似的望着他。 到底是不忍心伤他,沈祈雨的手松开了,但整个人仍恶狠狠的:“别动我。” 沈则云一脸无辜:“我哪里要动你。我只是想教你些战场上的技巧,省得以后因为经验不足吃亏。你想到哪里去了。” 无论是打仗还是厚脸皮,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紧挨着沈祈雨躺下,觉得感觉挺好,但又怕对方不自在,于是哑着嗓子说:“你若是不舒服的话,就往里挪一挪。” 身边的人不动:“快说什么技巧。” 沈则云心里骂他,可是仍是认真地说:“行军打仗不似比武招数,乱得很,你力量足够,差些机变。在战场上,你就不要按照什么招式套路来了,胡乱砍,往往出其不意。当然,反应得快些。其次,不要只能看到眼前这一个敌人,四面八方都要兼顾到。其实有很多都是打出来的,多历练就会了。” “只是这样的历练代价太大。”沈祈雨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但是已经放松下来,“我困了。” 沈则云一想,这个人连日奔波,还没歇会就来了这里,不累才怪,也怪自己见到他便把诸事抛于脑后,没注意到了。他说:“你先眯一会罢。” 已经没人回他。他也侧过身来,只对着一个后脑勺。他戳了一下露出的脖颈,见没什么反应,才伸出一只手轻轻地环住他。 说到底,他自私且怯懦。 卷一(14) - 百鬼阴晴录 - 孤谚 沈祈雨是被人挠醒的。 那人搅了人的睡眠,却还好意思腆着脸笑。他手里捏着一小缕头发,在他脸上扫来扫去。“趁天还没亮,赶紧走罢。” 虽然人是刚醒来,但是眼里却清醒地很。沈则云生怕他恼怒,立刻给自己辩解:“再不醒,天亮了该怎么走。”说着起身下了地。 他不说话,也紧跟着下了地,穿好鞋子,将头发随手一拢,束了起来,还悠闲地斜看着一旁披衣散发的沈则云问:“你就这幅样子,是不准备送我?”他心情好像很好,尾调上扬着,虽然是问句,但心中好像已经有答案了。 “不能衣冠不整的送吗?我非要别人一看就知道我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他说的轻佻。 “我一个人好走。” “偷偷摸摸的?跟着我光明正大的出军营,沈将军的威严可不能折损一点。在敌军军营来去自如,沈将军估计是头一个。” “让偷潜入自家军营里的敌方的人好生睡在自己床上,沈将军也是头一个。” 沈则云却严肃地摇了摇头:“这第一我可不敢当,还是得你来。难不成你忘了那天夜里谁同我示爱,并且还主动留我下来同床?” 沈祈雨哑口无言,等他什么时候不要脸了,也许能和他斗一斗。 沈则云说是要光明正大地带他出去,实际仍是极其猥琐地带着他躲着明岗暗哨,眼见就要出去了,他指着最关紧的地方说:“等会我上前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你自己一个人偷摸着出去。” 沈祈雨道了声谢,然后听见一声近乎呢喃的问句:“什么时候会再见?” 他不知道。他问:“你以后是不是不会再去扰我军了?” “不会,”他说,不过又觉得说的不对,补充道,“不会亲自去了。那我能再去找你吗。” “太危险了。”也不知道实在担心他还是担心自家军队,“约个日子。每逢月十五,老地方见。” 眼见有一队巡卫兵往这边走来,沈则云也不再多说话,急匆匆地迈出了一个看起来悠闲的步子,走出了阴影。得到了他的这样一个承诺就够了。 战火一直没有燃起来。 黎平二十三年秋,沈祈雨破例回了宫。 这三年来,沈祈雨早已经是边陲的儿子,是所有人同甘共苦的兄弟。每年只在过年的时候回黎都一趟。也不会待太久,过了正月十五就走。 他正是长个子的年纪,每年回去皇帝都会感叹一句:“岁月不饶人,青丝变白发,少年长成人啊。这一年一年的,变化也太多了。” 沈祈雨此刻驱着马,飞奔在官道上,心里也是想的这句话:“一年一年的,变化太大了。”明明自己走的时候还是一切照旧,南王在朝堂之余闲在家和妻子聊聊天,逗逗儿子。怎么现在接到的消息就是病危了? 他心急如焚,可还要在路上消耗时间。他情愿这是一场骗局,比如说是南王想他了,于是叫他回去;哪怕是过年时候说的给他找亲事也无所谓了。 终于,皇城一点点在他眼前铺开,变大。可上方却是被黑雾笼罩着。他直奔南王府,却发现皇上也在。 皇上衰老了许多,仿佛沈祈雨不是离开了大半年,而是半辈子似的。 沈祈雨声音已经是成年人的低沉,带着连日奔波的劳累,礼数也忘了,急急地问:“南王兄怎么样了。” “他在屋内,你去看罢。”皇上本来是看完他准备回宫,却被沈祈雨的焦急感染了,又转身进去了。 床上的人双眼紧闭,唇色灰白,已经瘦得只剩个骨头架子了。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胸口,被惊吓过头的沈祈雨就要以为这是个死人了。 “皇上,南王兄他怎么了?明明……” 明明他离开的时候还是好好地,明明这还是个壮年人。 皇上摇了摇头:“初春时淋了一场寒雨,本身就病着,可他偏偏药也不吃,也不休息,生生扛着。也是半好不好地,他自己都不注意。直到春夏交替那时节,被风一吹,直接烧了起来。这一烧,就是烧到肺腑里去了。”他此时早已经没有了帝王的威严,双肩塌了下来,只是一个走投无路的父亲。 沈祈雨用手探上了他的额头,果真是烫。他心里一惊,按照皇上的话,这一烧已经烧了两个多月,人的肺腑也要烧干了,哪还有活的可能? 只是沈祈雨还抱着一点希望问:“太医怎么说?” 皇上又摇了摇头。 沈祈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皇宫里的,也不知道现在这黑夜是几时的黑夜。他奔波一路,一天水米未尽,又伤心伤到了顶,昏过去总比也把自己熬死了强。 他扶着作痛的头,走到了桌子旁边。 桌子上摆了一碟精美的点心,水壶里也已经灌满了茶。他心神极其恍惚,但也还记得用手试一下温度,才猛灌了起来。 也许是身体所需要的水已经满足,他脸上划过两行清泪,砸在桌布上,很快不见。他在这无边的黑黑暗里生出了一种恐惧。就像那一年,他才九岁,相依为命的父亲葬身于一场暴乱。十年过去了,他还是害怕离开。 只是,祸不单行。 南王病危的消息不仅沈祈雨知道了,两国的人也都听到了。也是,只要有心,有什么事探听不到。 沈祈雨回京后的第二个月,江国竟派使者出使黎国,为江国皇帝求亲。 黎国皇室里正儿八经的血脉不过是南王黎麟和今十六岁的雨韵公主,再加上三岁半的晏清小儿这三人。 求的是谁的亲,那只能是雨韵公主。 端的是什么目的,不言而喻。 使者上殿的那日,沈祈雨正守在南王的榻前。他一日里醒的时间越来越短,饭也吃不下多少。都说他撑不了几天了。 自沈祈雨回来后,他几乎是成了皇上的支柱。沈祈雨受的打击很大,但更多的是伤心。可皇上却是被打击到一蹶不振,精神颓靡。于是沈祈雨就也没有时间再逃避现实。 从前南王肩上的重任一下子全落在他的肩上,孝顺父母,为君分忧,他想着这曾是南王做的,自己也应当做好,慢慢倒也习惯了。只是少了一样,没有了兄友弟恭。 他守在兄长的榻前,似乎在重温以前的场景。一名青年与一个少年,而不是少年长大了,青年却躺在床上等着死亡的那天来临。 他倒是也不担心朝堂上的情形。黎国不怕江国,所以黎国君主不会受他们威胁而答应他们。雨韵永远是黎国的公主而不是什么别的人。 所以当他回到听到皇上一口回绝了求亲使团时一点也不意外。令他意外的是,皇上回绝的理由竟然是已经将公主许给了沈祈雨。 “皇上,您可知君无戏言。您当着百官的面说出这句话,可是真的要我娶雨韵。”沈祈雨十分震惊。 “是。” “我们是兄妹。” “是什么样的兄妹?不同父不同母的兄妹。” 沈祈雨跪在皇上面前:“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情深似海,似海情深也都是亲情。” “朕同你就没没有亲情了吗?你不知道吗,朕老了。你南王兄不日就……膝下只有三岁小儿一个,你让我忍心将黎国社稷交在韵儿手里吗?只有你了。” 是啊,只有他了。只是他本身待在皇宫就名不正言不顺,如果不是公主的夫婿,即使明白这责任是自己该担的,又能怎么样呢。 他想着公主也只是将他当成哥哥,曾经可爱任性的妹妹能不能接受呢。 皇上说:“你不必担心这个,比起江国皇帝的后宫,这结果也好。” “也不一定只有这两条路。”他一方面顾忌兄妹之情,另一边,实在是自己心里有一个人。这个人是用了他最大的勇气,打破各种框架,才能相拥入怀的人。 “您身体这么好,侄儿也会慢慢长大。今时臣是您的臣子,来日,是宴清的臣子。定会护得黎国海晏河清。” 仿佛是专为打他的脸似的,皇上重重的咳嗽了两声。 他回到后宫,先去找了公主。颜妃他不用去看,肯定是和皇上一条心的。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