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嘶……痛。 好痛。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嗡嗡作响。 梵音双眸紧闭,挣扎了几息,忽地睁开眼,剧烈的疼痛在她睁眼的瞬间散去。 梵音劫后余生般喘了几口气,好半晌才回想起来昏睡前发生的事。天雷劫,没错,她昏睡前正在历经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只要她挨过那场雷劫,她就可以飞升魔尊,可是后来……后来她怎么昏过去了呢…… 梵音起身摇了摇脑袋,忽然眼前白茫茫一片,她霎时想起来,她明明已经挨过了八十一道天雷,却在她马上就要晋升的时候,苍穹又降一道雪白而又凶狠的雷! “好你个天道老儿!降个雷劫连个数都能数错!九九八十一!你劈下八十二道天雷就是故意要本座死是不是!哼!” 梵音掐腰恨恨骂道,只是还不等她骂完,梵音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她的腰什么时候这么细了?梵音不由得挺直腰板,左量量右掐掐,真的细了!梵音立刻想低头看看,没看到,随之脑中想起第二个疑惑——她的胸又什么时候这么大了?!难道是被雷劈的?! 一双美目瞪得溜圆,梵音不敢相信地伸手托了托,居然是真的!随后,她维持着这个姿势,东瞧瞧西望望,这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这里不是长生海,亦不是她的洞府,更不是什么荒野。这里的布置倒像凡界富贵人家的居所。香软华贵的被褥,秀丽繁复的床幔,四方规矩的桌椅,盈盈蜿蜒的香烟以及……两个目瞪口呆的婢女。 两个婢女一左一右,左着桃衫,右着碧衫,各自的手里不知端着什么东西,正怔忪地盯着梵音看。 梵音愣了几息,倏地放下手,用笑声掩饰尴尬。 两个婢女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这是什么情况”的眼神,沉默半晌后,只见左边的婢女慢吞吞地上前一步,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娘……娘娘?” “?”娘娘?什么娘娘?她是想说姑娘吧?是了,凡界大都是这么唤的。梵音笑着询问,“是你们救本座回来的吧?” 桃衫的力拔:“?” 碧衫的山河:“?” 梵音了然于心似的招了招手,一面下床,一面体贴道,“本座知道了,想来本座在此叨扰已久,如今本座醒了,这便离去,十分感谢两位姑娘的出手相救,他日若有什么需要本座帮忙的,你们只管到长生海无痕洞来找本座,本座定当义不容辞。” 说着话,梵音已走出房门,见天光灿灿,院中景致精美,不由心绪大好,对身后跟出来的两个婢女浅浅一笑,“走了。”说罢,梵音闭上了眼。 却见她佁然不动,四平八稳。 梵音欸了声,张开双臂看了看自己,旋即笑着解释道,“刚睡醒,状态不太好,再试一次。”说罢,又闭眼转了一圈。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梵音强扯出一抹笑来,看了看脚底,又看了看身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憋了口气,伸出右手化作爪状,凝了半晌,竟半点变化都没有。 果然,三千年的功力,没了。 心底的不安变作现实,梵音倏地眼前一白,撅了过去。 意识消散间,她好像听到哪个姑娘嗷的一嗓子哭了出来,边哭边喊她家娘娘疯了云云,再便没了意识。 一炷香后。 力拔和山河站在屋内一角,齐齐盯着床上举着爪子好一会的梵音。 山河偷偷拽了拽力拔的衣角,哭意未散道,“拔拔……你说娘娘她是不是疯了呀……你看她,她已经那样好一会了,她到底在干什么呀……” 力拔亦不解,“我不知道啊……” 山河又说:“娘娘她自打醒来,先是朝着空气大骂一通,然后看见咱俩又说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最后自己个跑到外面转圈圈,她到底怎么了啊,咱们要不要再请御医来看一看啊?” 力拔亦担忧,“我也不知道啊……” 山河依旧碎碎念,“拔拔……要不咱们还是禀告皇上吧,或者请位会术法的道士来?我怀疑,娘娘她是被什么脏东西给附身了,不然怎么会说出那么多奇怪的话?还说什么‘本座’?” “子不语怪力乱神!”力拔拍掉山河的手刚要接着说话,却听“啪”的一声,两人双双朝床上看去。 只见梵音一爪子拍在床上,狠狠道,“居然真的一点魔气都没有了!”说罢,她朝力拔伸出另一只爪子,“给本座拿个镜子来。” 力拔闻言,立马去了。 梵音瞧着镜中的自己,意料般道,“果然。” 她果然教那雷劈死了!然后又活了!重生到眼前这个女子身上。镜中的女子,生得美极了。肤如凝脂,欺霜赛雪,发若墨瀑,绿云袅绕,柳眉着黛,红唇似血,还有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这女子,生得好一副桃花面。 梵音看着镜中的女子,忽然笑了,笑意带着几分自嘲。何曾几时,她有过这样娇花般的时候。从前三千年,她一直蜗居在无痕洞,满身心扑在修炼上,只为登上魔族至尊,不料想,却在飞升的最后一刻死了。 不甘心,怎么想都不甘心。 明明是那天道老儿的错,因何她要为此承担后果? 梵音越想越气,一镜子拍在床上。 “大不了,从头来过就是了。” 说着,梵音调整坐姿,打坐调息,试图调动周身之气。 然而,她根本调不动。 眼下这个凡人女子浑身上下别说没有一丝魔脉,便是寻常习武之人的内力都没有,完完全全的一个普通人,这对从前周身魔气源源不竭又强劲淳厚的梵音来说十分不适。 如此看来,还需从长计议,但是在此之前,她还需要搞清楚一件事。 梵音眼睛微眯,下一瞬就将目光打在力拔身上,她向力拔招招手,力拔得到示意,慢慢靠近。 “娘娘?”力拔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梵音舔了舔嘴唇,“本座……额……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力拔闻言愣了一瞬,旋即似恍然般在床边蹲下,看着梵音道,“娘娘……您该不会……您该不会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梵音嗯了声,拖着长长的音道,“是啊……是……”她挠了挠头,继续道,“我这是……这是发生了什么呢?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梵音佯装苦恼般摇了摇头,随即悄咪咪睁开条眼缝去瞧力拔,只见力拔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一双小手攥着被褥甚是可怜,“娘娘,您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哭意犹在,瞧着还是有几分不敢相信,梵音决定再添把火,凄声道,“是啊,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呢,我连我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力拔一听这话立马急了,转头对山河道,“快请御医来!”说罢回首,又往前凑了凑,“您怎么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您、您是宣州知府陆叶弘的独生女,陆弦思呀!半月前您被选中成为秀女,如今已封御女了呀!” 梵音的目光原本还追随着匆匆离去的山河,下一瞬便收了回来,“什么?”梵音眨了眨眼,随后挺直了腰板,“御女?御女是什么?” 力拔解释道,“后妃呀,职位呀!” 后妃?!她堂堂魔尊,重生后竟成了凡界皇帝的后妃?!这这这!这简直荒谬! 梵音不敢相信地扶额,惊讶了半晌也没能回过神来。力拔见她的样子,心中越发担忧,心道娘娘果真将过去忘得一干二净,半分都记不得了。 不知过了多久,梵音终于接受了她已经成为后妃的事实,“那我……那我是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呢?” 力拔激动道,“您教雷劈了!” 梵音:“?” 力拔道,“昨日,您非要单独出门一趟,不许奴婢们跟着,奴婢们拗您不过,便随您去了,谁知到了傍晚,您也没回来,这时,外头忽然下起倾盆大雨,倏地天降一道惊雷,那雷又响又亮,几近照白了整座皇宫,然后就有宫人在玉春池旁发现了您!” 惊雷?梵音转了转眼珠,忽然激动道,“可是一道雪白刺目又凶狠无比的雷?!” “正是!”力拔愈加兴奋道,“您记起来了!” 梵音回道,“没有!” 力拔:“……” “不过我好像明白了……” “您明白什么了?” 梵音默然,心中却已翻出滔天巨浪。那第八十二道天雷与力拔口中描述的一模一样,也就是说,陆弦思昨日遇见的那道雷分明与她遇见的是同一道雷,是那道劈下的雷将她们两个联系到了一起,劈中她的同时,也劈中了陆弦思,那么也就有可能,两个人都没有死,只是互换了灵魂,换句话说,她的本体或许还活着?! 想到这里,梵音抑制不住地兴奋,如果她的本体还活着,那只要换回去就好了啊!何必从头来过? 力拔见梵音喜怒无常的,不禁又担忧起来,她颤着唤了声,“姑娘?” 梵音道,“玉春池?” 力拔茫茫然,“啊……?” 梵音道,“带我去!” 第二章 荷树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正午,阳光大好。 因着昨日的一场雷雨,夏日的闷热消散大半,裴苏御的胃口也跟着好了起来,望着比往日少了许多的膳食,平生不由欣慰笑笑,趁机道,“皇上,今儿外面天儿好,奴才推您出去转转吧。” 裴苏御撂了筷,嗓音清润犹如山间泉水,语气却不容置喙,“不转,去御书房。” 平生心有不甘,试着劝道,“皇上,出去转转吧,就当消消食。” 裴苏御不理他,只道,“去传伯乔来。” 平生见没戏,应了声是,委屈巴巴地推裴苏御去御书房。 待平生将裴苏御推进御书房时,伯乔已在里面侯着了。裴苏御对平生道,“你下去吧。” 平生幽怨地看伯乔一眼,应了声是,不情不愿地退下去。 听到关门声后,裴苏御自己推着轮椅,准确无误地来到伯乔面前。 望着端坐在轮椅上,眼覆青绫的裴苏御,伯乔恭恭敬敬地见礼后道,“君上,查清楚了,席太师此番让席小姐入宫,正是为了那半张藏宝图,如果臣猜的不错,商小姐也是因此而来。” 裴苏御闻言没有立刻说话,半晌才道,“席太师和商将军如何料定那半张藏宝图就在我的手里呢?” 伯乔道,“不是在您的手里,而是在这座宫里。” 裴苏御问道,“什么意思?” 伯乔道,“当年大梁开国皇帝将藏宝图分作两半,一半传给世代君主,另一半则被藏了起来,并且所藏之地就在传给君主的那半张藏宝图上。如今,那本该在您手上的半张藏宝图就在席太师手里,臣猜他一定是破解了另一半藏宝图的位置,这才敢把席小姐送进宫来。” “藏宝图……”裴苏御沉默了一会忽然笑道,“大梁开国两百年,皇宫中来往人无数,你说,有什么东西能存放两百年而不朽,还不被人发现呢?” 伯乔低头思考了会,“石碑?地砖?房梁?” 裴苏御依旧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忽然转过了头,似在盯着某处。 伯乔没有注意到他的细微动作,忽又想起一事,“对了皇上,昨日夜探麒麟书阁的人找出来了。” 裴苏御回过头,“谁?” “宣州知府陆叶弘之女,陆弦思。” * 玉春池离陆弦思的照影宫并不远,两人没走多久便到了。 梵音先是细细打量了一番池面,又绕着玉春池走了一圈,最后停下来。 力拔不明白她想做什么,便问道,“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呢?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梵音架着胳膊看她,“你确定我昨日是在此处遭了雷劈?” 听见“遭了雷劈”四个字,力拔不由地抽了抽嘴角,“是呀,奴婢和山河昨日就是在这里发现您的。” “在哪?” 力拔指向一棵树,离此地并不远,“就在那。” 梵音走过去,微微抬头,这是一棵她从未见过的树。树干不算高,约莫一丈,树冠却出奇的大,仿佛是一颗巨型蘑菇,其上的叶子形状也很奇怪,很像玉春池里的荷叶,个个如海碗大,挨挨挤挤,将阳光挡得严严实实。 “这是什么树?” 力拔跟上来,“回娘娘,这是荷树。” “荷树?那是什么?”从前三千年里,梵音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力拔只道她是忘了,“是咱们大梁王宫的宝树呀!” 梵音:“?” 力拔笑呵呵道,“荷树,顾名思义,能开出荷花的树。” 梵音奇道,“荷花不是生长在水里的吗?” “是呀,所以它神奇就神奇在这里嘛。这棵荷树,是大梁开国后生在这里的,一开始谁都没有在意,直到十数年后,它开出形如荷叶的叶子,这才引起大梁开国皇帝的注意。彼时这一奇景,引起不小的轰动,全大梁都在等它开花,想看看它开出的花会不会也如荷花一般。” 说到这,力拔停住了,梵音不禁追问,“结果呢?” 力拔惋惜道,“结果就是,它并没有开花。此后数年,只长叶,不开花。有道士言,此树乃神树,开花得需三千年,它于大梁开国之日降于王宫,实乃祥瑞,是预兆大梁千秋万代,万世永存!” 好扯。 梵音默默皱了皱眉头。 “不过,事实证明,那道士说的是错的。”倏地,力拔话锋一转,“荷树几日前开花了,并不需要三千年。” 梵音:“?” 梵音:“开了?!” 力拔点点头,两只手腕内侧相扣,双手作花状,“开了,这么大,金蕊蓝瓣,漂亮极了!” 梵音看看她的手,又看看头顶的树,“那花儿呢?” 力拔收手,叹息道,“昨日教雷雨打没了,一朵没剩。” 梵音一噎。 力拔又补充,“其实您前些日子见过的,只不过眼下忘了。” 梵音:“……”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梵音晃了晃脑袋,驻足看树。甭管它是什么树,树能引雷,那道雷劈到这里是没错了,但奇怪的是这棵树没有一点损伤,周围的花木也都完好无损,更诡异的是,力拔说她教雷劈中了,可她身上,没有半分被雷电击中的伤痕。 难道说,那根本不是一道雷?可不是雷又会是什么? 梵音微微蹙眉,想不明白。原本她想的是,那第八十二道天雷是让她二人互换灵魂的关卡,只要她想办法再在此处将那道雷引出来,没准能将两人的灵魂互换回去。可如今再看,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如果那道雷不是雷,她又把真的雷给引下来,那她岂不是真的要被劈死了?! 想到这,梵音浑然打了个激灵。这可不行!万一她不是灵魂互换就是重生了,再这么做不就是作死了吗?不行不行! 梵音原地转两个圈圈,继而抬头望天,心道只要再出现那道雪白刺目的雷…… “陆御女?”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男音,梵音转过身,见来人一身玄色劲装,腰佩宝剑,头戴乌帽,瞧着十分威风。 “微臣见过陆御女。” 梵音盯着他,“你是谁?” 来人微怔,似乎没料到她能问出这句话,“回御女,臣乃君上的近身侍卫,伯乔。” 第三章 失忆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近身侍卫……梵音上下打量了一下,刚要说话,就被力拔低声提醒道,“娘娘!这位是伯乔大人!他官居正四品,比您高了五个品阶,按规矩,您是要向他行礼的!” 正四品?高五阶?还要行礼?怎么行礼?凡人的规矩就是多,真麻烦。 梵音回忆从前修炼间隙时看的话本子,别别扭扭行了个四不像的礼,嘴里有模有样说道,“见过伯乔大人。” 伯乔见她行的礼很是古怪,不由剑眉微蹙,力拔眼尖,起身后解释道,“伯乔大人勿怪,陆御女昨日受了伤,今日醒来后便不记得了许多事,连行礼这种小事也忘得一干二净,奴婢已遣人去传御医来,想来这个时候也该到了,奴婢这便带御女回锦绣宫,先行告退。” 梵音:“?” “为什么回去?我还没……”梵音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被力拔拽走了。力拔的力气大得很,梵音根本拗不过她,只好一步三回头,频频盯着伯乔看。 伯乔自然也注意到梵音的目光,他原地未动,目光一瞬不错地盯了回去,没过多久,两人就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 照影宫。 御医在给梵音把脉,几息后,御医收回手,“娘娘不必担忧,娘娘的身体康健无恙,只是昨日受了惊吓,修养几日便可痊愈。” 梵音听闻此话,立刻问道,“我昨日不是教雷劈中了吗?当真一点事也没有?” 御医赔笑道,“娘娘说笑了,若真教雷劈中了,哪能浑身一点伤都没有呢?娘娘放心,昨日已有医女悉心检查过了,娘娘若还是担忧,老臣就给您开几副安神的药,您看可好?” “不必了,”梵音笑道,“有劳您了。” 御医道,“娘娘言重了。” 力拔上前一步,“大人,娘娘她自醒来,便忘记了许多事,您看这是怎么回事?” 御医扬声,“忘记了许多事?” 对上御医询问的目光,梵音接话道,“是,的确醒来后,什么事也不记得了。” 御医奇道,“可老臣见娘娘脉象平稳,并无异常呐。”随后他又捋了捋胡须,眯眼道,“许是昨日那雷太过骇人,导致娘娘短暂的失去了记忆,老臣这就回去给娘娘开个方子,娘娘先服用试试看。另外,你们也找出些娘娘从前熟悉的物件,或者说些娘娘从前记忆深刻的事情,这些都对娘娘恢复记忆有所帮助。” 后几句话是对力拔和山河说的,两人纷纷应了,一同送御医出门,等走的远了,力拔才道,“大人,其实,还有一事,方才在屋里不便说,"她确认一下四周没人才继续说道,"御女她自醒来以后,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做些奇奇怪怪的行为,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御医见力拔煞有介事的模样,低声问道,“比如?” 力拔回忆道,“比如……总是自称‘本座’,还有关于‘修炼’什么的。” 御医一双眼瞪得溜圆,似乎从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症状,“也许那道雷真的给娘娘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这样吧,老夫还是照常给娘娘开方子,你们先给娘娘喝着,看看过段时间,有没有好转,若是没有,再传老夫来。” 力拔感念道,“多谢大人。” 送完御医,两人回屋,梵音已打坐调息完毕了。 “回来了。”梵音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山河抢着要帮她倒,被她打断,“在外头耽搁这么长时间,说什么了?” 山河被她盯着。 陆弦思的一双桃花眼生得极为温柔,她的瞳孔是茶色的,活像清透的琥珀,看人时总是水汪汪的。可如今这副温柔的壳子里住着的却是一个三千多岁的大魔王,是以看人时,不免透着几分凌厉的骇人劲。 山河被她盯得发慌,直往力拔身后躲。 力拔一面护着山河,一面笑道,“是御医,临走时多嘱咐两句,便耽搁了。” “哦。”梵音扫她一眼,又扫了眼山河,做回塌上。 力拔见她好像真的没有多疑,这才问道,“对了娘娘,今日在玉春池,您为何一直盯着伯乔大人看呐?” * 伯乔办事归来,已是夜半。他按照裴苏御的吩咐,分别派人去查藏宝图和陆弦思,此时已有了结果。 蓬莱宫门前,平生在守,不等伯乔靠近,平生幽幽的声音已传出来,“夜深了,皇上早已歇下,伯乔大人请回吧。” 平生一向不喜伯乔,伯乔知晓,原因很简单,裴苏御更喜欢吩咐伯乔办事,且大多时候都不带着平生,这让平生很吃醋。但伯乔也不能因为他的不喜欢,而耽误皇上的事。 伯乔和颜悦色道,“我有要事,还请大人通报。” 平生闻“大人”二字,眼皮一掀,他二人均官居四品,一个是御前侍卫,一个是大内总管,互称一声“大人”倒也没什么,只不过平生的那声多多少少带着几分暗嘲,但伯乔却是实心实意的。 自认为“伯乔虽然深得圣眷但他自己还是清楚皇上更喜欢我”的傲娇平生一脸舒畅,刚想说“你还是回去吧君上好不容易休息了你明天再来”,就听殿内传来一声,“让他进来。” 平生:“……” 平生:“哼。” 刚对伯乔的升起的几分好印象瞬间消散,平生不情不愿地推开门,让伯乔走了进去。 伯乔进去后,便听身后的平生一面关门,一面嘀咕道,“每次讲话都不带我,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还不稀罕呢。” 伯乔眼睛微转,未曾停留,走上前去。 龙床上,裴苏御合衣端坐,眼上仍覆着一条青绫。 “皇上。” “查清楚了?” 伯乔道,“陆弦思,宣州知府陆叶弘独女,自幼生长在宣州,半月前进京选秀,当选御女,居照影宫至今。” 裴苏御道,“你觉得,这样一个千金贵女,因何夜探麒麟书阁?” “麒麟书阁有她想要的东西?” “是什么?” 什么东西需要夜探?电光火石之间,伯乔忽然想到,“藏宝图?!她也是为了藏宝图而来?!”席太师为此送席小姐入宫,商将军亦为此送商小姐入宫,那么她呢?也是陆叶弘送进来的?那陆家又是谁的人?席家?还是商家? “都不是。”裴苏御猜出他心中所想,“再想。” 伯乔眉头紧锁,大脑飞转。 裴苏御道,“如果席太师和商将军早就知道藏宝图在麒麟书阁,他们还会将自己的宝贝女儿送进宫吗?” 伯乔忽有一丝明了,“您的意思是,陆弦思并非席、商两家的人?而是第三方势力的人?可朝中一向是席、商两家分庭抗礼,没有第三方势力了啊?” 裴苏御薄唇微勾,“听说过‘泥黎境’吗?” 一双眼睛慢慢睁大,伯乔连呼吸都停止了,“您……您是说天下最强的杀手组织?只效忠于胡部王室的泥黎境?” “陆弦思是泥黎境的人?!” “可她不是一直生活在宣州吗?!” “如今的大梁风雨飘摇,席、商二氏意欲瓜分,你觉得,一直以来对大梁虎视眈眈的胡部,可能没有动作吗?”裴苏御顿了顿,“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测,至于真相如何,还需你去查。” 伯乔应声,又道,“对了君上,臣今日在玉春池畔遇见了陆御女,她好像失忆了。” “失忆了?” 伯乔点头道,“对,她不记得臣是谁,言行举止好像换了一个人,难道她真的被调包了?” 裴苏御笑道,“那也不会在夜探麒麟书阁后调包。她的婢女怎么说?” 伯乔道,“婢女也说失忆了,匆匆拉着她走了,临走前,她还一直朝着臣看。” “看你?” “是。看臣。就好像,想起什么了一样。” 第四章 坐轮椅的男人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伯乔说完,往窗外照影宫的方向望了眼,裴苏御顺着他的视线微微偏头,又与他一同转过头来。 “如果不确定,就去御医院再查一查。” 伯乔道是。 “席太师那边怎么样了。” 伯乔面露窘色,声音弱下几分,“太师府守卫森严,臣派去的人未能靠近……” 裴苏御浅莞,“无妨,我会叫银孑去。” 伯乔眼神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裴苏御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没什么事的话,就下去吧。” 伯乔踟蹰地舔了舔唇,“是。” 关上殿门时,殿内轻轻的飘来一声,“银孑。”下一瞬,伯乔关上了门。 平生见他出来,眉毛微挑,“说完了?” 伯乔失魂落魄道,“说完了。” 平生鲜见伯乔这副模样,他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 “你怎么了?” 伯乔看着他的眼睛,“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你的感受。” “什么感受?” “君上与我谈话,从来都不带你的感受。” “……?” 伯乔认认真真说完,转身走了,唯有平生还在原地发怔,半晌才回过神来,想要破口大骂,又顾忌君上在休息,便不得不气鼓鼓指着伯乔的背影不出声地骂道,“伯乔!你大爷!” * “……” “谁看他了?我那是在看树!树!那个什么大人刚好挡在了树前而已!” 晚膳过后,梵音第不知道多少次回答力拔,力拔这才不甘心地信了。看她蔫头耷脑的模样,梵音又好气又好笑道,“我对他真的没有一丝印象,你不用再提他刺激我的记忆了好吗?”能有记忆才见了鬼嘞! 力拔深深地叹了口气,“嗷。” 见她这个模样,梵音有些于心不忍,只是还不等开口安慰,力拔又霎时打了鸡血般凑到梵音面前,“娘娘!奴婢给您讲讲您小时候的事吧!” 梵音:“!” 梵音:“救!命!呐!” * 翌日。 天色微亮。 力拔洗漱完毕,准备去寝殿伺候梵音起床,哪想梵音根本不在寝殿里,力拔大急,立刻叫了山河一起去找,便见寝殿后院,呼呼打拳的梵音。 力拔:“……” 山河:“……” “有时间,还是找个道士来吧。”力拔对山河如是说。 山河含泪应下。 察觉有人来,梵音停住动作,神清气爽地打招呼,“你们来了?” 力拔忙上前,担忧道,“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呢?您刚受过惊吓,得好好休息才是。” “无妨。”练功过后的梵音心情额外的好,“对了,这套衣裳打起拳来太费劲了,我看昨日那个什么大人……” 力拔好心提醒, “伯乔大人。” “嗷,伯大乔人,他那身玄色劲装就不错,稍后也给我整一套。” 力拔嘴角一抽,“……是。” 早膳过后,梵音提出再去玉春池看看,美其名曰寻找记忆,实则不然,她是去看那棵树的。 只是她还没踏出寝殿,就被力拔拉了回来。 “怎么了?” 力拔上下扫了一眼,“您总不能这样就出门吧。” “我?哪样?这不是挺好的?”白衣白裤加黑靴,比昨日里三层外三层的好多了。 力拔恨声道,“只穿寝衣出门,您会被打的!”说罢,她把梵音按在梳妆台前,铜镜里的山河已跃跃欲试。 半个时辰后。 山河满意地收手,“好啦!咱们走吧!” 梵音无声地看了看自己,谢邀,已经不想去了。她发誓,从前三千年,她从未打扮得如此隆重过,还是在她推三阻四的情况下。 山河给她挑了一条湖蓝色宫裙,裙摆开出数朵海棠,摇曳生姿,如真似幻。头戴与之呼应的月白色玉制银底海棠花,两边各点翠一朵祥云,祥云下坠湛蓝色宝珠与一串渐变流苏,荡在脸颊两侧,中间坠一如铜币般的银制海棠头饰,恰与额间花钿照应。 花钿两边,黛眉微挑,含情双目水波盈盈,唇间朱色一点,两腮胜雪,耳戴点翠海棠叶,熠熠垂辉,美艳不可方物。 便是梵音曾经见过的海棠妖都不如镜中的女子倾城。 “这下可以走了吧?” 力拔喜滋滋地看着梵音,朝山河竖起大拇哥,“可以啦,走吧!” 梵音无奈笑笑,提裙而出。 玉春池,莲树下。 梵音抬头凝天半晌,伸手感受了下风向。 力拔在一旁撑伞,“娘娘,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梵音浅笑,“没事。我们回去吧。” 力拔微微惊讶,“这就回去了?” 梵音淡然道,“嗯,不然呢?” 力拔与山河对望一眼,“您……您……您就不再转转吗?” 梵音反问道,“这有什么可转的?” 力拔心有不甘道,“您……您就再转转呗……” 梵音终于察觉一丝不对劲,她瞥了一眼慢慢往力拔身后躲的山河,问道,“你们两个,藏什么猫腻呢?” 漂亮的桃花眼微眯,梵音询问的目光中带几分凌厉,力拔登时呼吸微窒,如实招来,“奴婢们哪儿敢藏什么猫腻呀,不过是……不过是看您今日打扮得漂亮,这么快就回去怪可惜的……” 梵音眸光渐冷,低低地嗯了声,她看向山河,“你说。” 山河立马道,“奴婢听说今日君上会路过揽月园,想让您……想让您跟君……君上见一面……” 梵音黛眉一挑,“我见他做什么?” 力拔挡在山河身前,看起来颇为难以启齿,“娘娘……您都入宫半个月了,君上的面还一次都没见过呢,席淑仪和商淑媛都不知道见过君上几回了,就连……就连@¥%&都好几次了……” 梵音没听清,“什么?什么东西?” 力拔涨红了脸,咬牙道,“侍……侍寝!” 梵音愣了下,脑袋转了好几个弯才回神,“你想让本座去侍寝?!” “哎呀娘娘您小声点!”力拔贼头贼脑地看着四周,“这种事能随随便便在外面说吗?” 梵音险些气歪了鼻子,“不是你先说的吗?” 梵音掐着腰,简直不可理喻。 力拔和山河委屈巴巴地缩成一团,梵音深觉莫名其妙,转身离去。 两个丫头刚想跟上来,就被梵音斥了回去,“不许跟着!”说罢,独自一人走了。 说到底,梵音并没有真的动火,只是侍寝一事在她看来过于荒谬,她堂堂魔尊,岂能委身去侍奉一个凡界男子,就算他是君主也不行。 不知不觉间,梵音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糟糕,这不是来时的路,这是哪?她迷路了? 正思量,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凌空音,像利箭穿空,直奔梵音而来。瞳孔微睁,梵音瞬时灵巧转身,“噔”的一声,箭矢入木。梵音盯着地上的半截蓝色渐变流苏,不由惊骇,再定睛,箭矢上有张被震裂的纸条。 纸条上写:今夜子时,栖梧宫见。 栖梧宫?那是哪?这纸条又是谁送来的? 不等她想明白,梵音倏地转过身,不远处,赫然出现一个人。 一个坐着轮椅,眼覆青绫的男人。 第五章 胡姬之子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他是谁?什么时候出现的?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梵音紧紧盯着他,不动声色地收起纸条。直觉告诉她,这张纸条不能被别人发现。 轮椅上的男人未出声,梵音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她注意到了他眼上的青绫。 眼疾? 梵音屏住气息,伸手在男人眼前晃了晃,男人无动于衷。梵音又俯身,拾起一枚石子,以食指中指夹之,瞄准了他。虽说她现在魔气全无,内力全无,但用石子打死一个人,对她来说仍旧轻而易举。 梵音盯紧他,中指一弹,石子犹如疾风般朝男人打去,它堪堪划过男人眼上的青绫,击碎在他身后的假山石上。 碎石落地,男人闻声而言,“谁?” 梵音微惊,忽觉第三人的脚步声,她连忙躲到树后,便听那处传来声响。 “皇上,您怎么到这来了?奴才们寻了您好久。” 皇上?他是大梁皇帝! “乱逛的,不识路,就走到这里来了。” 这声音…… 梵音靠近树干,往那处贴了贴。 “哎哟,您可吓坏奴才了,万不能再随意走动了啊……奴才和您说……” 声音渐消,人走远了。 梵音走出来,望向两人消失的地方,沉默片瞬,力拔和山河找了过来。 “娘娘,您怎么走这里来了,奴婢和山河寻了您好久!” 梵音微怔,这台词有点耳熟,“哦,我乱逛的,不识路,就走到这里来了。” 力拔面上担忧未褪,悻悻道,“哎哟!您可吓坏奴婢了!这皇宫大得很,您以后可别随意走动了啊!” 梵音不禁笑出声,真不愧是一个宫里的,连话都是一样的,“走吧,回宫。” * 午后,天气愈热,力拔张罗几名宫人,在照影宫院里安置了四只水缸,水缸里灌满了水,以求消暑。 殿内,山河立于塌边,给打坐的梵音打扇,片刻后,梵音睁开眼,无奈道,“好了,都扇了半个时辰了,歇歇吧。” 山河执着道,“没事的娘娘,奴婢不累。” 梵音一把夺过扇子,不容置喙道,“行了,坐那吧,我问你点事。” 山河乖乖坐下,“什么事呀?” 梵音道,“你见过……皇上吗?他长什么样?是个什么样的人?” 山河萌萌的大眼睛微微睁圆,“您对皇上感兴趣啦!” 一看这小丫头就是想歪了,梵音也懒得纠正她,“嗯,你姑且说说看。” 山河摩拳擦掌,兴兴道来,“君上啊,他可是大梁第一美男子!” “……”梵音万没有想到她会先说这个,“啊?” “皇上的母亲是一位胡人,因此呢,皇上生得既有先皇的俊美,又有胡姬的绮丽,二者合二为一造就了皇上宛如鬼斧神工般的绝世容颜!” 梵音不耐地敲了敲塌沿,鬼斧神工是这么用的吗? “据说,皇上身长八尺,肩宽腰窄,双腿修长,常着一身青衣,瞧之玉骨仙姿,天质自然!他的眉,浓密修长,宛若刀裁;他的眼,清透卓绝,胜似珠玉;他的唇,殷红如血,灿比朝霞;他的……” “停!”梵音实在忍不了了,“可以了!” 山河骤然收声,怯怯地看着梵音。她一向这样,话多又胆小,别人声音一大,她就吓得不轻。梵音深知这一点,耐着性子放缓语速并配之以微笑,“给我讲讲,他的母亲是何人吧。” 山河眨着大眼睛,细声道,“当年胡部向大梁进献舞姬……” 梵音像哄宝宝似的,“所以他的母亲就是那名舞姬?” 山河道,“不,是那名舞姬的侍婢。” 梵音:“?” 山河道,“皇上是先皇意外所得。” 梵音道,“后来呢?” 山河也不清楚梵音究竟想知道什么,索性全说了,“先皇并不喜欢皇上的母亲,自然也不喜欢皇上。皇上自出生后,便被先皇晾在宫中一隅,一晾就是十四年。” 梵音道,“既然不为先皇所喜,如何登上的皇位呢?” 怯意渐散,碎碎念开启,山河道,“这便是一桩奇闻啦!据说皇上十四岁那年,先皇的几个儿子多嫡正凶,尽管皇上被遗忘许久,但他毕竟是名皇子,还是有人把主意打到黄上的身上来。皇上的母亲见状,设计摔断皇上的双腿,又抓瞎皇上的双眼,向先皇请旨离开上京城。先皇本就不喜这二人,当即允了。诸多皇子见皇上已是废人一个,构不成任何威胁,遂纷纷作罢。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八年后先皇驾崩,诸位皇子为夺皇位自相残杀,最后一位皇子也没能留下,众廷臣焦头烂额之际,忽然想到远在天边的皇上,当即将人接回上京城继位,不可谓之不传奇。” 梵音有些不敢相信,“你是说,他的眼睛和腿,是他母亲伤的?” 山河颇是同情道,“是啊,为了保住皇上的性命,银贵姬不得不这么做。” “银贵姬?” “嗯,就是皇上的母亲,本名银月,位居贵姬。” 梵音忽然好奇道,“话说,你们这个后宫的……职位,是怎么划分的啊?” 山河数着指头道,“自然是按照品阶划分的呀!像银贵姬,居正六品,而席淑仪、商淑媛呢,居正四品,品阶越小,地位越高,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皇后,皇后是没有品阶的!皇后至高无上!” “那我是几品?” 山河抿抿唇,慢吞吞吐出三个字,“从八品。” “……从?怎么还有从呢?” “每级品阶都分‘正’‘从’两类,您是‘御女’,所以是从八品。” 梵音陷入一阵沉思,这大抵是她三千年里,地位最低的时候。 山河观察她的模样,趁机怂恿道,“其实,娘娘若想晋升,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说的颇是勾人,梵音追问道,“什么办法?” “争宠呀!就凭娘娘生得这般国色天香,想要上位岂不是手到擒……擒……” 梵音一把戳过山河脸颊,“我们换下一话题。” 山河揉揉自己的脸,“嗷。” “他叫什么名字?” 山河东张西望确认四周无人,以手掩嘴道,“皇上姓‘裴’,名‘苏御’。” 梵音呢喃,“裴苏御。” 第六章 神秘人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午夜。 梵音穿上今日下午力拔送来的一套玄衣,确认两个丫头都睡熟了,方出宫门。 栖梧宫……梵音摸出王宫地图,看了眼栖梧宫的位置,还挺偏僻。 梵音确认位置后,立刻动身。王宫日夜有侍卫巡逻,但这些对梵音构不成什么阻碍,没有内力,她照样可以轻易躲过他们。 一刻钟后,栖梧宫。 这里与照影宫不同,破败、凄凉,别说人了,连个活物都没有,那人将见面地点定在这里,倒也合理。 空旷的院子里,一切声音都被放大,梵音放轻呼吸,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响动。 黑暗里,缓缓走出一个人。 此人脚步极轻,不仔细听,根本无法注意到,梵音心道是位高手。她一身玄衣,戴纯黑面罩,除了能从身形看出是名女子,其他的一概不知。 “是你叫我来的?” “东西呢?” 两人几乎同时说话。 梵音淡然地注视着她,脑中飞速重现她刚刚说话的声音,竟是雌雄莫辨。 “什么东西?” 来人嗤笑,“你在跟我装糊涂?” 事到如今,梵音坐实了心中的猜测,陆弦思的身份果真不一般。那么她的身份究竟是什么?眼前之人又是谁?她口中的“东西”又是什么? 来人见她不语,急道,“你怎么不说话?回答我!” 命令般的语气让梵音黛眉微蹙,“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来人一怔,“你真的失忆了?” 梵音眸光一闪,她竟然知道她“失忆”了?她怎么知道的?梵音坦然道,“是的,我的确失忆了,不知道你说的东西是什么。” 来人不说话,似乎在看她,虽然梵音看不见她的脸,但她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视线始终落在她的身上,带着十足的探究与怀疑。 梵音也不恼,就静静地看着她。 “失忆了,事情也不能耽误,主人给你的时间不多,你自己看着办。” 梵音轻笑道,“既然如此,你总要告诉我,我应该做什么吧。” 来人一噎,硬邦邦道,“找一样东西,提示信息是一句话,‘横看成岭侧成峰’。” “……” “没了?” “没了。” 梵音冷笑道,“这能知道什么?” 来人哼道,“你既已夜探麒麟书阁,那就应该已经知道主人要你找什么东西了,就算失了忆,再想出来也不难吧!” 梵音敏锐地捕捉她话外的信息,“你不知道?” 来人握拳恨道,“我若知道,还需跟你这个废物在这耗这么久?!” 梵音微微勾唇,大有对方越跳脚,她越淡然的气势,“那为什么,我这个废物都知道的事,你却不知道呢?” “牙尖嘴利。”来人似乎气得不轻,有意处理过的声音露出一些原本的嗓音,不过很快,她便平息下来,“我好心提醒你,七日后就是月圆之夜,你要是再拿不到东西,别怪我不留情面。” 说罢,那人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空气中。 七日后?月圆夜?不留什么情面? 梵音不明所以。不过,没准她在诓她也不一定,毕竟从刚刚的对话不难听出,她并非她的上级,两人也只是合作关系,还是个合作得并不怎么愉快的合作关系。 轻笑一声,梵音摇摇头,起身回宫。这大梁皇宫,可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第七章 雷劫再现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又两日,打坐完毕的梵音倚在窗上望月亮,似有心事。 力拔往塌上的小桌上放了几碟芙蓉糕,看着梵音道,“娘娘,您在想什么呢?都趴在那好一会了,过来吃点东西吧。” 梵音兴致缺缺道,“没想什么,你和山河吃吧。” 山河一听,立马欢欢喜喜去拿,却被力拔打掉了手,力拔凑过去,“娘娘,您是不是想家了啊?” 梵音微微挑眉,模样很是惆怅,懒洋洋道,“不是。” “那是……” 力拔话还没说完,“啪嗒”一声水珠落到窗头,砸出的水花溅到梵音雪白的腮边,梵音不由一愣。 “下雨了?”力拔伸手往窗外探,不过几息的功夫,窗外瞬间噼里啪啦砸了起来,仿佛老天爷倾下一盆珍珠,哗啦啦的响。力拔神色大变,“快去收芙蓉花!今儿下午新晾的芙蓉!” 山河满嘴塞着芙蓉糕,含糊不清道,“嗷!” 力拔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脑袋瓜,嗔骂道,“瞧你那贪吃的样!” 山河嘻嘻笑着,两人腾腾跑远了。 唯有梵音淡定如常,茶色瞳眸中闪烁着欣喜,居然这么快就来了。前些日子,她特意去玉春池观看天象,这几日夜里也一直密切注视着星象,她推测不日就会有一场暴雨,很有可能再次出现那道雪白又刺目的雷。 应是那人要飞升了。 从前魔界里,一直有两个传说,一为梵音,二为故衣,这两人都是当之无愧的大魔王。梵音知道他,也曾打过几回照面,清楚他的实力不逊于自己。既然她已经飞升,那么故衣也用不了多久,便是今夜! 好小子!待本座换回去后,定好好谢谢你! 梵音兴奋难耐,抓起一把油纸伞夺门而出,直奔玉春池。 轰隆—— 轰隆—— 雷声大作,不绝于耳。那一道道雷电,仿佛要把天撕裂。每一次蓝紫色的雷劈下,都会发出耀眼的光,苍穹登时宛如白昼。梵音一面疾行,一面数着,等她到玉春池时,已劈下三十六道雷。 还有四十五道。 天雷劫越到最后越快、越凶狠,梵音再清楚不过,因为不久前,她刚刚经历过。眼见着一道道犹如毒蛇般的电流钻出云层,梵音不断地向荷树靠近。 “七十九……” “八十……” “八十一……” 雷电消失了,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震耳欲聋的雷声骤然停住,梵音耳边安静到泛起蜂鸣。只是还不等梵音疑惑,那第八十二道天雷,来了! 只见漆黑如墨的天幕,宛如被斧头从中间劈裂,耀眼而雪白的长雷从天际劈来,伴随着毁天灭地般的声响,那一瞬,哪怕是梵音,心肝也颤了一下。 那道雷,竟恐怖如斯吗?她竟教这般恐怖的雷劈中了! 梵音扔掉油纸伞,站到荷树下,定睛望着那道雷。此时此刻,她竟有些犹豫和前所未有的……恐惧! 如果她不是灵魂互换,就是重生了,那么眼前这道雷势必再一次劈死她,那么死了之后呢?她还会像上一次那样好运,再次重生吗?可如果就是灵魂互换,迎上这道雷,她就换回去了。 迎,还是不迎? 换句话说,赌,还是不赌? 梵音握紧了拳头,指甲嵌入掌心阵阵的疼。 电光火石间,梵音下定决心,赌这一把!三千年的努力,一朝飞升,晋位魔尊,她可是纵观古今,横看八荒的第一位魔尊!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眼神愈发坚定,梵音沉了口气,预备迎接这一道天雷,岂料,天空倏地略过一道黑影! 白光大盛前,那道黑影额外惹眼,梵音神色骤变,从喉咙间吼出一句,“滚开!” 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电流穿身的滋啦声。 梵音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耀眼的雷劈中了黑影,白色的电流如藤蔓般缠住黑影的身躯,不瞬,电流散去,黑影坠落,沉闷的落地声宣告者暴雨雷电的离去。 乌云散尽,星光浮面,仿佛刚刚那场雷暴从不曾来过一样。 梵音失神地望着夜空,无力地垂下手,眸光逐渐暗淡,仿若天上微星。 回不去了。 郁结、愤懑、失望、无奈。一时间无数种情绪涌上心头,然后化作力量,汇聚梵音的右手。 “我倒要看看是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坏本座的好事!” 拳头高高扬起,铆足了劲,却在梵音看清黑影时,松开了。 只见此人的左手紧紧捂住腰腹,手上沾满了殷殷鲜血。 受伤了? 雷劈的? 不像啊! 梵音拧着眉头拽起他的手,这才发现此人腰腹中了箭,箭身已被折断,箭头还在里面,箭头的周围还不断地往外流着血。梵音见状,悲愤地挠了挠头,她就没这么倒霉的时候!见鬼的倒霉!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吐出一口浊气,梵音认命地抱起黑影,思及此时抱一身受重伤又身份不明的男子回照影宫必大乱,梵音想了想,动身前往栖梧宫。 半个时辰后,梵音气喘吁吁地将人拖进栖梧宫。 “这副身体,还真是弱啊。”梵音疲惫地锤了锤肩膀,又捏捏手臂,舒缓筋骨后,寻摸着找些止血治伤的工具。然而她寻摸一圈,最后只找到了一把剪刀、半截蜡烛和堆了一层灰的火折子。 点背到这种地步,梵音已见怪不怪了。幸运的是,方才那场雨在院中的缸里积了水,那堆满了灰尘的火折子还能用,梵音就和着洗了剪刀,点燃了蜡烛,又消了毒,这才动手。 索性箭头未伤及要紧处,梵音随手从衣服上撕下布条,给他简易的包扎了下。 “行了,本座也算仁至义尽了。”梵音扑去手上的灰,“你就自求多福吧。” 说罢,梵音提起裙摆,扬长而去。 待她回到照影宫时,宫里已翻了天。 山河哭嚎着扑上来,“娘娘!您去哪儿了!奴婢还以为您教哪个贼人掳走了呢!” 梵音压低嘴角,面露悲戚。她倒是想被掳走,可实际不允许啊。面对山河一把鼻涕一把泪,梵音宽慰道,“好啦,别哭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谁知山河越哭越凶,抽抽搭搭道,“您去别处,怎么样也要只会一声啊!奴婢和拔拔回来后发现您不见,可吓坏了!方才外头还下着雷雨呢,乒乓大作,如此骇人,你怎敢一人出去啊!” 梵音被她哭的脑仁疼,只好抱过她摸摸她的脑袋,温声细语地哄道,“好啦,我错啦,我以后都不会一个人出去啦,你不要哭啦好不好?” 山河埋头在她颈肩里,继续哼哼唧唧。 梵音无奈,摸着她的头问道,“对了,力拔呢?怎么不见她人?” 山河抬头,带着哭腔道,“拔拔带人出去找您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她说若丑时您还没回来,就让奴婢报告皇上。” “出去了?”梵音微讶,随后立即转身,“我去找她。” “哎!您别!”山河想拉她没拉到,“拔拔说了,若您回来不许您乱跑,叫奴婢时刻守着您,直到她回来!” “娘娘!”山河一屁股坐到地上,双臂紧紧抱住梵音的腿。 “山河……” “拔拔回来了!”倏地,山河惊喜大叫。 梵音顺着山河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一身桃衫的姑娘正怔在锦绣宫大门前。 望进圈了一汪泪的双眼,梵音暗道此番定免不了一场说,正准备欣然接受时,力拔上来握住了她的手,“您怎么都淋湿了啊,出来没带伞吗?” 梵音愣住,下意识接道,“带了。” 力拔忍着泪,握住梵音的肩膀紧了紧,“带了怎么还淋成这样?还不赶紧给娘娘拿干净的帕子来!”后半句是对山河说的,山河听闻,立刻去了。 梵音有些发懵,她看了眼力拔,明明她比她湿得更甚。 “其实我……” “什么都不用说了,”力拔忍了又忍才让眼泪没有掉下来,“以后您想去哪儿都成,奴婢们绝不拦着您,您想去哪儿奴婢们都陪着您,但是今后,千万不要一个人走掉了,成吗?” 力拔说得真切,梵音的心跳得直虚。 这几日,力拔一直在她耳边念叨她们从前的事,尽管她并不是陆弦思,但不难听出两个丫头的情谊,已不是普通主仆关系可比。既然顶着别人的壳子,万不能做令其亲友伤心的事。梵音自知理亏,认真道,“知道了。” 因着方才梵音这么一丢,照影宫上下的气氛颇为低迷,就连平常叽叽喳喳的山河,话也变得甚少。梵音泡在浴桶里,见两个丫头忙来忙去,委实有些于心不忍,可要让她说什么安慰的话,她实在不会,最后磕磕巴巴地说了句,“我以后不会再自己一个人走掉了。” 两个丫头微怔,喜极而泣地点头,梵音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像暖阳照进心间,驱散了夜里的寒凉。 一夜无话。 第八章 麒麟书阁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晨光熹微,梵音已在院中打了半个时辰的拳,此刻神清气朗,心绪大好。今晨刚起时,她便觉胳膊酸痛,想来是昨夜抗那黑衣人累的,梵音深感这副身体自幼娇生惯养虚弱不堪,需加强锻炼才是,今日练功的时辰,就比平日久些。 院中放了个蒲团,是这几日力拔见她总席地而坐,生怕她着凉,特意拿来的。梵音在上面打坐,惊喜的发现,丹田有气滑过,梵音大喜,这是内力初成的前兆!梵音遂一鼓作气,运作调息,一整日过去,腹前已有一小团内气。 不枉她几日来勤修苦练!梵音心情舒畅,早膳多食了不少。膳毕,梵音说道,“力拔,你可有地图?” 力拔道,“皇宫地图吗?奴婢上回给您的就是。” 梵音摇头,“我是说,大梁的地图,甚至是更大的地图。”来到这里这么多天,梵音还不知道此处位于凡界何地。 力拔略微思量后说道,“大梁的地图奴婢倒是有,但是更大的地图恐怕就要去麒麟书阁瞧一瞧了。” 听到“麒麟书阁”四个字,梵音眉心一跳,忽然想起那夜神秘人跟她要的东西也在麒麟书阁。 “麒麟书阁?那是什么地方?” 力拔笑道,“是咱们大梁皇宫的藏书之地,不论是奇闻异录,还是名家大作,甚至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孤本,都应有尽有。娘娘想要的地图,麒麟书阁若是没有,别处也寻不见了。” “原来如此。”不愧是皇家书阁,还真是藏书广泛,种类齐全。 梵音想了想说道,“咱们去一趟吧。” 力拔微怔,犹豫一瞬道,“娘娘若要去,得先报备。” 梵音奇道,“报备?报备什么?” 力拔解释道,“麒麟书阁只对皇室男子开放,或者拥有皇上所赐令牌亦可,廷臣和嫔妃若想进麒麟书阁,需得向皇上禀明。当然,部分品阶高者,除外。” 这么麻烦?梵音微微蹙眉。罢了罢了,不过是见一面,又不会少块肉。梵音接受事实道,“那便去一趟吧。” * 通常这个时候,裴苏御都会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平生则在一旁侍候。 临到御书房门口的时候,梵音鲜有的生出几分紧张,倒不是她畏惧屋里的那位凡界皇帝,只是她不确定的是,那日迷路的时候,他究竟有没有发现她? 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太监见梵音到来,恭恭敬敬地见了礼,随后其中一个进去通传,不会,里头便有人出来,正是平生。 平生见来人是陆御女颇为意外,仔细想想这许是她进宫以来第一回到访御书房。虽说平生的品阶比梵音高了四个,但他始终是个太监,礼数不可少,“见过陆御女。” 早在出门前,力拔便将宫里的规矩给她念叨了好几遍,宫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也讲了七七八八,梵音心中有了大致的了解。力拔讲得详细,让她一眼就认出眼前之人便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梵音礼貌笑道,“总管大人。” 这一声“总管大人”唤得平生美滋滋的,心底登时对梵音生出几分好感来。 “陆御女今日到访,所谓何事?” 梵音一字一句地把力拔教给她的话说给平生听,“盛夏炎热,本宫特意做了些清肺润肠生津消暑的糖水,端来给皇上尝尝。” 平生眉眼微挑,目光毫不隐晦地打量力拔手提的食盒,细声道,“得嘞,奴才这就进去通报,娘娘且稍等。” 梵音屈膝,“有劳了。” 不会,平生出来,躬身道,“娘娘,请。” 梵音跟随平生的脚步,跨过门槛,穿过屏风,来到里面。 案桌前,裴苏御正襟危坐,纹丝不动,仿佛是一座雕塑。若不是衣襟微弱的起伏,梵音险些怀疑他是个假人。 那日见到的,果然是他。 梵音款款俯身,“参见皇上。” 裴苏御没说话,弹了下手指,梵音得到示意起身。 一时间,御书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静。 梵音镇静自若,脑中不断地回忆来的路上重复了许多遍的话,“皇上,臣妾做了些消暑的糖水,还请皇上品尝。” 裴苏御依旧不回应,气氛逐渐变得尴尬。 梵音心中小鼓狂敲,暗道这个皇帝什么毛病?为什么不肯说话?难不成他还患有哑疾? 幸好平生及时解围,“娘娘,端上来吧。” 梵音沉沉地呼出口气,硬着头皮端碗到裴苏御的身前。 裴苏御伸手,摸了两下才摸到碗,他颇为熟稔地握住汤匙,盛了一勺糖水尽肚。 梵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连指头弯曲的细小弧度都没放过。 倒是不像装瞎。 这下梵音的心稍稍安定,那日的事暂可放下。 碗落回案桌,梵音俯身去取,忽闻一股极为浅淡的血腥味,像裹挟在空气中的一片细长的红叶,转瞬即逝。一瞬间,梵音以为自己闻错了,微微蹙眉再闻,已经没有了。随即,梵音的目光又一次落在裴苏御的脸上。 他的脸上覆着一条青绫,遮住了眉眼,唯有鼻尖和薄唇露在外面。方才初见时,他的唇色是淡淡的浅粉色,眼下沾了水泽,已微微泛起朱色。 顺着下颚,便是白皙漂亮的脖子,天青色常服勾勒玉骨,即便坐在轮椅上,也难掩仙资。记得山河说过,皇上的腿曾被他的母亲设计摔断过,不过眼下看,他的两条长腿完好无损,规规矩矩放在轮椅上,不知者真瞧不出他有腿疾。 那么,血腥味是从哪儿传来的呢? 梵音盯得入神,也就没听到平生接二连三的咳嗽声,平生忍无可忍,裴苏御却先他一步开口,“你还有事吗?” 这一声询问,宛如玉石坠入清泉,叮咚清透,直砸在梵音的心窝。清凉的泉水洗净了梵音脑海中的血腥味,也冲散了她的思绪。 “没……”梵音几乎是下意识接话,话出口时倏地又反应过来,“有的,还有一事。” 梵音为自己的慌乱而羞愧,“臣妾还在家中时便听闻大梁有许多奇幻秀丽的景色,心向往之,渐成执念。今听闻麒麟书阁藏有许多绘有大梁锦绣河山的书画,心动不已,便想请旨,允许臣妾进麒麟书阁一观。” 裴苏御微微勾唇,又偏头示意平生予她一块令牌。 梵音接过令牌,缓缓退下,嘴里念道,“多谢皇上。” 平生送梵音出去,身后裴苏御忽然道,“平生,把这碗燕血燕窝也端下去吧。” 平生折回去,道是。 离开御书房后,梵音一直端着那块令牌瞧,心中不由感慨,怪不得出门前力拔一定要她带上一碗糖水,给皇上喝后再提想要进麒麟书阁一事,原来这就叫求人办事,先予好处,事半功倍。 “你们两个,在我后面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梵音收起令牌问道。 力拔和山河忙不迭凑上来,两脸不怀好意。 “娘娘娘娘,方才见到皇上,感觉如何?激不激动?惊不惊喜?奴婢说的不错吧?皇上的美貌是不是惊为天人无人可敌?” 梵音一个脑瓜崩弹在山河脑门,“小丫头片子,他半张脸都被遮住了,哪里来的惊为天人无人可敌?” 山河愤愤地捂住脑门,倔强道,“那他剩下半张脸也足以惊为天人无人可敌啦!您刚刚不是痴痴地看了好久吗?” 山河说话声越来越小,但还是教梵音听得清清楚楚。 “我什么时候‘痴痴地看了好久’?” 山河怂唧唧地绕过梵音躲到力拔身后,“您有,不信您问拔拔!” 对上梵音不敢相信的询问目光,力拔掩笑道,“您的确看了皇上好一会,平生大人咳嗽好几声您都没注意。” 梵音无语至极,“我那是……” 一口气提上来又下去,梵音无奈道,“罢了,随你们怎么想。”言毕,再不理两个小丫头了。 * 梵音前脚刚走,伯乔后脚就到。他到时,平生正拧着眉头倚在门上。 伯乔鲜少见他这般郁结的模样,不禁问道,“平生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惹了大人不痛快?” 平生哼道,“倒是没有不痛快,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伯乔追问道,“什么感慨?” 平生一副略尽沧桑的模样,“感慨这后宫女子都一个模样罢了。原以为那位迟迟不主动来找皇上的陆御女有什么独特之处?结果还是一样落俗。” 伯乔微惊,“陆御女?她来了?她来做什么?” 平生道,“来给皇上送碗糖水,实则是想请旨进入麒麟书阁,你说她弄那么多弯弯绕绕做什么,皇上还得陪她做样子,皇上最不喜欢甜的了——” “你说她想请旨进入麒麟书阁?!”伯乔骤然打断平生,骇得平生一怔,身板都站直了,“皇上允了吗?” 平生懵懵的,“允了,令牌都给了,怎么了?” 伯乔慌乱地看看房门,又看看麒麟书阁的方向,二话不说转过走了。 平生一脸莫名其妙,架着胳膊倚回房门,“神经病。” 麒麟书阁一向有专人把守,在力拔把令牌交上去后,守门人对其放行。 这是一座有五层楼高的塔状建筑,藏书呈环形立放,抬头望去,入目尽是书籍。 山河忍不住感叹,“娘娘,这里好大啊。” 梵音见怪不怪,毕竟上一世她也活了三千年,虽说她一直窝在她的无痕洞里不问世事,但也去过神界,见过比这里大上千百倍的黄金屋。 但梵音还是小小的赞叹了下,毕竟以凡人的能力,建造如此庞大的书阁,委实不易。 “陆御女。”麒麟书阁的小太监迎上来,“不知陆御女想找什么书?” 梵音答,“大梁游记实录。” 小太监脑中检索一番,拱手道,“回娘娘,书阁内并无此藏书。” 有才奇怪呢,因为这是她瞎编的。梵音莞尔道,“无妨,与之类似的也好。” 小太监道,“娘娘随奴才来。” 梵音在小太监的指引下来到第二层,小太监指着一处道,“娘娘,此处便是了。” “有劳了。” 梵音说完,小太监便退下了,只是他不曾走远,挑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守着。 梵音有模有样地翻几本书来看,眼角余光在默默打量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她不着痕迹地换了书架,翻翻看看,像入胜了。 小太监分毫没有察觉异常,静静候着。此时梵音手里的书已换成世界地图。 梵音迅速扫视,每看之处都深深印在脑海中,然而她越看,神情就越严肃,看到最后呼吸都要停止了。 这不是她在的世界。 指尖愈凉,梵音忍住颤抖合上书放回原处,脑中一片空白。 地图上,没有她曾历劫的长生海,没有她的出生之地神陨森林,没有她认识的五大古国,全是陌生的名字。 怪不得,怪不得她从未听过“大梁”、“胡部”,原来这是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世界。她不是灵魂互换,而是重生。那道雷,是打通两个世界的关卡。她重生在这个世界,并且再也回不去了。 梵音失神地凝着虚空中的某处,“罢了。” 既能重生,已是幸事,何必贪多。 吐出一口浊气,梵音轻松道,“走吧。” 第九章 夜行衣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御书房。 平生又一次被关在外头。 案桌上,放了一本世界地图。 伯乔神色肃穆说道,“皇上,陆御女最后看的正是这一本。” 裴苏御修长的两指抚了抚书的封面,“是什么?” 伯乔道,“世界地图。” 伯乔盯着那本书,“书阁的人说,陆御女想找的书名叫《大梁游记实录》,可她最后看的却是这本,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她已经知道藏宝之地了?” “应该不是。”裴苏御拄着下巴,缓缓说道,“她如果已经知道藏宝之地,不会这么大费周章的进麒麟书阁找世界地图确认位置。” 伯乔不解,“那她找这本世界地图做什么?难道只是偶然?” “不是说,她失忆了吗?” 伯乔道,“是。臣去御医院查过,陆御女的确不记得从前的事,而且还经常疯言疯语,做一些奇怪的举止。” 裴苏御微微抬头,像在看伯乔,“什么疯言疯语?” 伯乔转述御医的话,“总嚷嚷着什么‘修炼’还有‘本座’,也不知御医是不是被她给骗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裴苏御手指微动,“上一次她夜探麒麟书阁,逃走后留下的夜行衣还在不在?” “在。” “找个机会,试探一下。” “是。” * 梵音回到宫里,情绪一直低迷,晚饭后也未有好转,是以梵音提出要出去走走时,力拔没有拦着,只规定了回宫的时间,便由他去了。 因着梵音不熟皇宫,兜兜转转,最终还是选择了玉春池。 夜里微凉,晚风阵阵,玉春池面泛起一圈圈的涟漪,似月光碎在水里。梵音舒展筋骨,一眼便相中那颗荷树。她手脚并用,干净利落地爬了上去。这颗形似巨型蘑菇的荷树叶片宽大而密,若不走近,很难看出树干上还躺着个人。 梵音枕着双臂,惬意地望着月亮。 从前的从前,无痕洞前也有一颗这样的大树。从前的从前,她也像这般望着月亮。 梵音恍惚地去抓月光,才发觉,这已是上辈子的事。 梵音无可奈何地笑笑,阖眸小憩。 直到不远处传来窣窣脚步声。 梵音倏然睁眼。 拨开几近严丝合缝的荷叶,梵音见逐渐向她这边走来的人,一身玄色劲装,腰佩宝剑,穿着甚是眼熟。 这不是那位伯乔大人吗?他怎会在此处? 梵音屏气凝神,不敢轻易出声,只见伯乔身后还跟着两名内侍,往照影宫的方向而去。 难道是找她的?可她现在还在树上啊! 倘若教伯乔发现深宫后妃夜半时分不在自己的寝宫而在别处,按照凡界皇家的那些条条框框,恐怕很难收场。 梵音当机立断,翻身跃下。 伯乔立刻察觉,回首呵道,“谁?!” 梵音扑去身上残叶与尘灰,提裙自荷树后走出。 “伯乔大人。” 伯乔很是意外,一双俊眸颇有深意地打量梵音,“娘娘在此处作甚?” 梵音不紧不慢道,“晚膳多食,本宫出来消消食。” 伯乔笑里藏针,“娘娘出来消食,怎的都不带婢女?” 梵音从容不迫道,“大人有所不知,本宫那两个丫头平日里叽叽喳喳聒噪得很,是以今日,本宫未曾带上她们。” “哦?原来如此。”伯乔嘴上这么说,可心底却是不信的,“说来也巧,微臣正好要去娘娘的照影宫。” 果不其然。梵音问道,“大人所为何事?” 伯乔一招手,身后小太监托案上前,伯乔解释道,“微臣方才去制衣局送皇上的衣物,正好碰见娘娘前些日子定做好的衣裳完工,那宫人正打算给娘娘送来,微臣一看也算顺路,就给娘娘稍来。” 定制的衣物?什么衣物?她何曾定制过? 梵音往托案上瞧了瞧,见那一团墨色,猛然间想起前几日她的确让力拔寻一件来的,可她是用来练功的,但属实不符后妃的举动。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梵音有意顾左右而言他,“制衣局的宫人这么晚还在劳作呢?” 哪知这句话落到伯乔耳中,却像极了反唇相讥。她方才的神情,分明是认出了此物正是她之前丢弃的夜行衣,如今又这般发问,难道不是挑衅? 她的失忆果然是假的,否则焉能拒不承认? 伯乔俊俏的面容一时五彩纷呈,倒看的梵音一愣一愣的。这是大老远给她送衣裳来反见她不领情而生气了?不至于吧…… 罢了罢了,她一个三千岁的跟一个十几岁的计较什么? “有劳伯乔大人了,这件衣裳的确是本宫的,交给本宫吧。” 梵音伸手接,却见伯乔惊讶得嘴巴能放下鸡蛋,“你……你承认了?” 梵音刚握住托案的手指一点点松开,我是认?还是不认? “大人可有什么疑问?” “没。”伯乔示意小太监退下,又道,“既然衣裳已送到,那臣就告退了。” 梵音屈膝,一脸懵地回了照影宫。 * “娘娘,您回来啦!拔拔还说您再不回来就去找您呢!” 一进宫门,山河蹦蹦跳跳迎上来,自然而然地接过梵音手中的托案。 “都说了会按时回来的。”梵音说道。 山河嘿嘿乐道,“拔拔紧张您,您又不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啊?” 梵音边走边道,“我之前让力拔给我准备的练功用的衣裳。” “您去制衣局了?” “没有,在玉春池遇见了伯乔。” 恰逢力拔闻声而来,接过托案,“您遇见伯乔大人了?” 梵音喝口水,“他说他去制衣局送衣物,顺路把它送来。” 力拔放下托案,拿起衣裳检查了番,“奇怪,怎么是玄色的?奴婢明明要的是蓝色。” “玄色也挺好的。”从前的岁月里,梵音只穿玄色,早就穿惯了的。 力拔小声埋怨,“这帮人分明是仗势欺人,他们看娘娘位分低便不上心,连颜色都能弄错。” 梵音安慰道,“玄色比蓝色更耐脏,我看就很好。” 力拔被梵音逗笑,“那您可千万别在晚上穿它练功,小心被人当作贼人抓起来!” 梵音咯咯笑,倏地一怔。 第十章 她竟被人控制着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拿过力拔手里的衣裳,反复查看,神情不大自在。 力拔也瞧出她的异常,问道,“娘娘,可是衣裳有什么不合适?可教奴婢再拿去制衣局改改。” 梵音摇头,放回衣裳。 并非有什么不合适,只是她忽然想起她重生前,陆弦思曾单独出去过,自那日见过神秘人后,她一直隐隐地觉得,那夜陆弦思去的是麒麟书阁,今夜伯乔忽然亲身送衣裳来,可是与此事有关? “我从前有过这样的衣裳吗?” 力拔否认道,“娘娘从前何曾有过这样的衣裳?便是玄色也是从未有过的。” 梵音点点头,垂眸盯着力拔的裙摆。陆弦思自幼养在深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唯独不会武功,这样的贵女,自然不会挑些玄色的衣裳来穿,更不会有。而力拔又一直伴在她身旁,陆弦思想要瞒,怕是瞒不住的。 也许真的只是顺路送来的。 “收起来吧。”梵音说道。 与此同时,御书房。 伯乔将今夜玉春池发生的事,详尽地叙述给裴苏御听,疑惑道,“皇上,她究竟失忆还是没失忆啊?” 裴苏御默默思量了会,淡淡道,“按理来说,她收下了,便是失忆了,可你又说她的神情有些古怪,也许是她在反其道行之。” 伯乔道,“对,没错,臣怀疑,她有所察觉,故意为之。” 裴苏御两指垫着下巴,“这件事你不必查了,我自有安排。” * 时光过得快,转眼又过几日。梵音已逐渐接受她重生在异世界这个事实,愈加适应,内力也有了不小的提升。 这日,她照常午休,忽感一阵头痛,仿佛有一把刀直朝她的头盖骨劈下,狠辣辣的,梵音倏地睁开眼,脑中还留存痛苦的余韵,没过一会,疼痛散去,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梵音只当这副身子骨娇弱,心中暗道醒来多修炼两个时辰,岂料晚膳过后,痛感又来。这一回,比午休时还要生猛。 这种痛感与她曾经历过的天雷劫不同,天雷劫带来的痛感直接而强烈,绵绵不绝愈来愈重,而这种痛感则如钝刀,刀刀切下刀刀钝,非要来回研磨才算完,且来来回回犹如海水潮来潮退,无尽无休。 梵音痛苦难耐,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不会便汗湿满身。她想呼喊,想求救,可嗓子眼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一丝声音都发不出。她从床上滚到了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外爬,刚爬到门口忽然看见了什么,一时眸光大盛,便晕死过去。 再醒来,已是翌日清晨。 力拔像往常一样去后院寻梵音,却不见梵音身影,她折回寝殿,才见寝殿的门半虚半掩着,一只手探了出来。她登时吓得打翻了盛水的盆,哐啷一声,砸在青石板上。力拔顾不上别的,抬腿跑了过去,才发觉趴在地上的女子竟是梵音。 力拔一时心沉入谷底,手指尖都开始颤抖,她一面扶起梵音,一面招呼人来,山河闻声赶到,立刻去传御医。 梵音迷迷茫茫睁开眼,又昏过去,再睁眼,御医已在身边。 梵音巡视周遭,半晌才回过神来,只听御医道,“娘娘身体无碍,只是近来体虚,多注意休息就好了。” 无碍吗?那她昨晚疼得死去活来的是为什么? 梵音刚想开口询问,忽然想起她昨夜昏迷前见到的一轮圆月。 圆月……圆月…… “七日后就是月圆之夜,你要是再拿不到东西,别怪我不留情面。” 神秘人的话犹如在耳,梵音慢慢眯起眼,原来她所说的“不留情面”便是如此。 原来陆弦思,竟早已人控制着! 夜里,梵音穿上制衣局送来的那件衣裳,悄悄走出照影宫,直奔栖梧宫。 栖梧宫荒凉如旧,枯树无枝,银碎撒了满地。 梵音毫不畏惧,朝空气道,“还不出来?你不就在这里等着我吗?” 话音未落,巍巍宫檐下缓缓走出一抹黑影,她站在黑暗与月光之间,似黑非白。 “陆御女,别来无恙啊。”神秘人阴阳怪气道。 梵音周身杀气腾腾,勉励隐忍着,“解药拿来。” 神秘人咯咯笑,声如鬼魅,“陆御女说什么玩笑呢?你‘东西’都没拿来,就想要解药?” 梵音怒急反笑,“阁下还没弄清一件事,我是失忆了,不是变成傻子了,每月月圆之夜不过是你所谓的主人予我的牵制,并非需要‘东西’来换,你之前的说辞,不过是欺我失忆罢了。” 被人当场揭穿,神秘人语噎片刻,厚着脸皮承认道,“是又如何?我就是欺你失忆怎么样?如今解药就在我的手里,我偏不给你,我就要让你尝尝锥心蚀骨的滋味!” 梵音拳头愈加紧,呼吸都变得沉重,她试探道,“你就不怕主人知道?” “主人”二字仿佛是神秘人的什么禁制,一触即发,能瞬间让她失态抓狂,神秘人愤恨道,“你少拿主人压我!你又算什么东西?仗着主人的几分宠爱便耀武扬威?我呸!你也不过是主人养的一条狗!主人想弃便弃了!” 神秘人越跳脚,梵音越冷静。起码她现在知道,原身很受神秘人口中的“主人”的喜爱,而神秘人对原身很是妒忌,甚至到了癫狂的地步。有趣,有趣啊。 神秘人也意识到自己失常,她努力平复心绪,厉声道,“陆御女,我提醒你,主人只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若三个月后你还拿不到‘东西’,主人会亲自来杀了你!” 神秘人说完,扔下一个暗红色的盒子,愤然离去。 梵音拾起盒子,打开方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三枚赤红色的药丸,想来这就是她这三个月的解药。 梵音将其好好收起,走出栖梧宫。 路上,途径揽月园,梵音的脚步倏然变得诡异起来,揽月园内花木繁多,假山层叠,梵音不一会便没了影,这使得一直处在暗中的黑影,不得不现身。 黑影没行几步,忽然脚步一顿,梵音已幽幽地从假山后出来。 梵音冷笑,“阁下跟随我许久,不知所谓何事呢?” 第十一章 交易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黑影笼在黑暗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梵音表面虽然镇定,心跳却越来越快,此人武功高深莫测,若非她有异于常人的敏锐,恐怕根本发觉不了。 梵音眼尖,一眼就看见他腰间佩戴的宝刀,形状很是熟悉,再看人,也觉得熟悉。电光火石之间,梵音灵光一闪。 “你是那夜为我所救之人!” 黑影见闻,无动于衷。 梵音时刻保持着警惕,虽感受不到他的恶意,但也绝非好意,梵音嘲弄道,“不知阁下今日是来报恩的?还是恩将仇报的?” 黑影活像个哑巴,闭口不言。 梵音怒火中烧,狠狠瞪他,茶色瞳眸泛着精光,平白骇人。 “阁下若再不说话,我便离去了。” 梵音已经准备好殊死一搏了,谁知黑影闻言身形一晃,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梵音怔忪地看着黑影消失的地方,无语至极——这里的人,都是神经病吧! 梵音头也不回,挥袖愤然离去! 夜风瑟瑟。 黑影足尖轻点,稳稳地立于屋顶一角,青玉色的眸光一瞬不错地锁住流窜在皇宫中的身影。半晌,离去。 * 接下来几日,梵音潜心钻研那三颗赤红药丸,尽管药丸的绝大多数成分她已破译,但还有几味拿捏不准,还需敲定。 她又想到了麒麟书阁。 不得不说,麒麟书阁如今对她来说简直是一座宝库,需要什么都得从那里获得,只是进出麒麟书阁过于麻烦,她一时想不到什么便捷的法子。 夜探?不行。并非她没有那个实力,而且找书确认需要时间,麒麟书阁内每时每刻都有人巡逻,实在不便。 硬闯?也不行。凡界皇室规矩多,她若硬闯,整个照影宫都得搭进去。 如此看来,只能去向皇上讨要令牌,麻烦虽麻烦,但至少光明正大。 “力拔,备一碗糖水。” 力拔闻声而来,“娘娘,您想喝糖水啦?” 梵音道,“不,我想进麒麟书阁了。” 力拔:“……啊?” 平生因上一回见梵音,对其好感大打折扣,这一回又听见与上次别无二致的说辞时,对她的好感直降谷底。 梵音却如上回一样,规规矩矩地给裴苏御奉上一碗糖水。 裴苏御不言有他,默默喝了,梵音便又得一块令牌。 接连三日皆是如此。 这三日里,梵音颇有成效,只剩最后一味药材,更显干劲十足,兴冲冲地便往御书房去了。 与她截然相反的,便是身后蔫头耷脑有苦说不出的力拔,至于山河,早就羞愧地躲在照影宫再不肯跟来了。 平生又双叒叕见梵音,已烦极了,也不等梵音搬出那宛如魔咒般的“清肺润肠生津消暑”八个大字,忙把人往屋里请。 梵音没想到请令牌会越来越顺利,欣然接受。可怜平生一口老血闷在胸口,无处可泄。这一回,哪怕好脾气如裴苏御,也无论如何喝不下这碗糖水了。 “给她换一块令牌吧。” 平生应裴苏御的话,这回给梵音一块金色的令牌,之前都是银色的。 “这是……” 平生皮笑肉不笑地解释道,“回娘娘,只要有了这块令牌,您便可随意出入麒麟书阁,再也不用请示皇上了。”至于平生的内心——快拿令牌走吧!别再打着送糖水的名义示好了!皇上快要喝吐了! 还有这样的好东西?早给她不就好了! 如果裴苏御和平生会读心,必定悲惨兮兮地咬手绢。 “多谢皇上。”梵音没有半分再不能来御书房的不悦,欢欢喜喜地走了。 平生一脸懵逼。 最后一味药材,比梵音想象中难找许多。梵音泡在麒麟书阁一整天,也未寻得半分蛛丝马迹。 “会是什么呢?”梵音把书扔到一边,有气无力地瘫在床上。 “是蒲苇花。” 安静的落针可闻的寝殿,忽闻一声男音,梵音几乎在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噗通坐起。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竟没有一点察觉! “是你。”梵音下床道,“你刚刚说什么?” 来人道,“蒲苇花。” 他的嗓音低沉犹如醇厚的钟,梵音眉心一跳,“那是什么东西?” 来人道,“一种名为‘蒲苇’的蚕虫吐出的丝,炮制后,放入一种花的花蕊中,再生出的花。” 梵音追问道,“什么花?” 来人缄默。 梵音冷笑道,“之前我救过你一命,现在一种花名也不愿意告诉我了?” 来人不为所动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梵音打量他,“我救过你一命,还不能抵吗?” 来人脸不红心不跳道,“救命是自愿的,做事才是交易。” 梵音气结,居然还有这般无耻之徒!为了她的命,她忍了,梵音咬牙道,“什么事。” 来人递给梵音一张纸,“这上面圈着的地方,有我想要的东西,但这里守卫森严,我靠近不得。” 梵音见纸上所圈之处正是这座宅院的中心,想来是件极宝贵的东西,她眼珠一转,说道,“连你都不能靠近,我又能做什么?” 来人笃定道,“你能。你有办法。” 梵音眉毛一挑,不置可否。她的确能,上天入地上山下海甭管她有没有魔气,她都能,只不过嘛…… 梵音忽然笑道,“我还有条件。” 来人并不恼,“你说说看。” 梵音娓娓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解药的事,说明那夜我在栖梧宫与神秘人的对话你也听清楚了,那我便坦白跟你说,前些日子我教雷劈了,醒来后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那夜神秘人所说的事情我一概不知,更不愿效忠于他们。” “所以?” “所以,我的条件还要加一条,如若他们要杀我,你得救我。”她可没忘记神秘人说的“三个月后主人亲自来杀你”云云,有了眼前这等高手在,她逃出生天的几率就更大些。 来人几乎想也没想,“可以。” “成交。”梵音安心地去看图纸。 图纸上所绘宅院,一见便知并非普通人家,弯弯绕绕,林林总总,甚是繁复,光记住就要许久,加上宅院多处有重兵把守,委实难以靠近。 “你上次负伤,可是因为这个?”梵音忽然问道。 来人如实道,“是。” 梵音的目光始终盯着图纸,“以你的功力,只身闯进这里并不费力,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高手吗?” 第十二章 用我帮你吗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来人道,“有的。这家主人为了保护此物,花重金请来十九名武林高手。” 这么多?梵音轻笑一声,“如此,我便不由得好奇你想要的东西是何物了?”梵音倏然话锋一转,“不会也是那神秘人要我拿回之物吧?” 来人直视她,“若是的话,你要与我争吗?” 梵音笑道,“若是的话,你也不会与我做交易了。” 梵音将图纸扣在桌上继续说道,“既然这里有十九名武林高手守着,豪夺是不可能了,须得巧取……府上近来可有什么大事吗?” 来人微微思考道,“府中小公子生辰将至。” “那就把日子定在那天。”梵音翻开梳妆盒,取出一支眉笔搁在舌尖舔了舔,在那张纸的背面洋洋洒洒写了什么,又递给那人,“趁还有时间,你去把这上面写的东西备齐,研磨成粉,行动那日带上。” 那人接住,问道,“这是什么?” 梵音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人收起纸,低声道,“那好,三日后,还是这个时辰,栖梧宫见。” 那人抬脚就要走,梵音忙叫住他,“等等,既然已经合作了,你总得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那人未回身,只偏头,露出半截完美侧颜,“银孑。” 三日很快便到。 午夜时分,梵音准时到达栖梧宫,彼时,银孑已在。 梵音道,“你把地方定在栖梧宫,也不怕遇上别人。” 银孑自然知晓她说的“别人”是何人,只淡淡道,“她只会在月圆夜前后出现。” 梵音撇撇嘴,“你倒是了解。东西都带了吗?” 银孑道,“带了。” 梵音道,“那咱们走吧。” 银孑却未立即动身,“你宫里都安排好了吗?此去至少要一整天。” 梵音倒是没想到他会担心这个,笑道,“放心吧,我跟她们说这几日要闭关,教她们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进来打扰我。” 银孑听见“闭关”二字微微一怔,似乎觉得这两个字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后妃身上,不过一想到她的行为举止,又觉得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稀奇了。 银孑脚尖一点,一跃上高楼,夜黑风高,如轻雁般穿梭在空中,忽隐忽现,不会便没了影。 好俊俏的功夫!梵音暗道。也幸亏她的眼力好,用她独创的九幽凌波步,勉励在平地上跟上,然而等她到了宫墙时,却忽然停下了。这宫墙未免太高了,足有数丈,以梵音目前的功夫还不足以攀上。 梵音掐着腰,心道从前别说这个高度了,就算是上天,也不过动动念头的事,如今一切打回原形,还是免不了无所适从。 正计算着高度,银孑去而复返,他站在高高的墙头,居高临下,一道只有梵音可以听见的声音飘进她的耳朵,“用我帮你吗?” 银孑不说还好,说了梵音反而冒火,不就是一面小小的宫墙吗?还需你小子在本座面前装腔作势? 梵音做了口型,“不用。” 说罢,她后退几步,发足了力,一双长腿如兔般蹬出,一鼓作气登上高墙,只可惜她的内力还不足以登到墙顶,内力耗尽之际,梵音忽而一个转身,不知从哪甩出一只钩子,准确无误地勾住墙顶,梵音借绳之力,轻而易举地登了上去。 “咻”的一声,钩子收回,梵音洋洋得意地看着银孑。 银孑有些莫名,不知梵音得意些什么,他好心好意折回来助她,她却不领情,神情挑衅一般。 眉骨青筋突突跳着,银孑忽然生出一股劲,他也挑衅般对上梵音的目光,张开双臂往后一仰,人就这么轻飘飘如羽毛般落了下去。 梵音:“……” 墙下的银孑稳稳落地,负手而立,虽是仰首,仍有几分傲然睥睨,他问出了与方才一样的话,“用我帮你吗?” 梵音气急攻心,桃花面上强扯出一抹难看的笑,“不!用!” 梵音沉下一口气,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她上来都费些力气,下去自不必说。梵音按捺住忐忑的心情,忽然转过身,也如银孑那般背过身,双手抱身,仰身而下。 银孑万没有料到她会以这样的姿势跃下,登时睁大了眼睛。银孑试探过她的功力,微弱胜无,她这样下来,定会摔成一滩肉泥! 银孑几乎是下意识去接,谁知梵音还有三尺高落地时,忽然翻身往地上打了一掌,旋即她正好借力落地。 银孑怔忪地看她一眼,悻悻地收回手,讥讽道,“小玩意儿准备的还挺多的吗?” 梵音昂扬着下巴,“还行吧。” 银孑不动声色地握了握拳头,反唇相讥,“那到时候还希望陆姑娘不要拖后腿啊。” 梵音舔着牙,朝银孑的后背狠狠来了一拳。 臭小子!本座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的! 半炷香后,两人来到距离那座宅院不远处的客栈。银孑事先在此处订了房间,他将钥匙扔给梵音,“明日辰时,此处汇合。” “知道了。”臭屁的小子。 一夜无话。 这是梵音重生后第一回在宫外过夜,翌日醒来后说不出的舒适。她拄在窗边,见人来人往形形色/色,心驰神往。 自由的味道。 比那深宫高墙不知好上多少倍。 将来若有机会,定要脱离苦海,自由自在地活着。 正想着,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梵音定睛一看,不正是那臭小子吗?大早上的他去哪儿了?还没到辰时呢。 梵音出门去迎,正逢对面徐徐走来一位面相白皙,五官却极为普通的男人。 唉?不是他?难道认错了? 梵音眨眨眼,看身形的确是银孑,可再看脸……“你易容了?” 银孑坦荡道,“嗯。” 梵音指着他手里拎的东西,“这是什么?” 银孑道,“小公子的生辰贺礼,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去吧。” “哦。”梵音目不转睛地盯着银孑的脸,不禁赞叹他精巧绝伦的手艺,她瞧半晌也没瞧出什么端倪,别人更瞧不出来了,不过话说回来,她也需要简单易个容吧,万一以后被人瞧出来就不好了。 “借我用用呗。”梵音伸出手。 “什么?”银孑问道。 “易容道具。” 银孑在怀里掏了掏,半晌,掏出一只翘边的胡子。 第十三章 废物皇帝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惊讶地微微张嘴,“这是什么?” 银孑理所应当道,“易容道具。” 梵音气笑,“你糊弄鬼呢?” 不知是不是梵音看错,银孑似乎笑了一下,但笑容转瞬即逝,“时间快到了,走吧。” 梵音到底把那翘边的胡子粘上了,手里拎着银孑买来的礼物,跟在银孑身后。这一次,他们扮演的是江北来的商贾,和他的小厮。 小厮梵音:“……” 银孑道,“席小公子有两大喜好,一为逗鸟,二为斗蛐蛐。你手里拎着的是上京城独一无二的妙音娘子,和江北战神威猛大将军。” 不就是一只翠绒鹦鹉和一只蛐蛐吗?说得这么花里胡哨的! 银孑仿佛会读心术一样,他回首,“我们要想进去,只能靠这两个小东西。” 梵音压了压嘴角。 不会,两人便到了地方。 梵音抬头瞧了一眼牌匾——太师府。 原来这就是那张图纸上所画的府邸,听名字,像官家府邸。 府邸门口站了不少迎宾的家仆,此时的宾客已陆陆续续到了,正往里面进。 银孑和梵音两人就站在人群后面,慢慢地往里走。 轮到他们的时候,家仆点头哈腰地向二位行了礼,毕恭毕敬道,“这位公子瞧着面生,不知是哪里人士,何时与我家小公子结的缘呐?” 银孑不紧不慢道,“在下乃江北周氏,贵府席小公子曾有恩于在下,今闻席小公子生辰,在下今日特来还恩。” 家仆好生纳闷,寻思席小公子何时做过善事?可当他见到梵音手中极为罕见的翠绒鹦鹉,以及强健壮硕的江北蛐蛐,登时变了脸色,谄媚道,“原来是周公子,瞧我这记性,快里面请!” 既然有席小公子最喜爱的两件宝贝,谁还在乎他是谁?家仆忙不迭将礼物登记在册,请人进去。 几番曲折环绕,才落了座。 院中宾客才到一半,梵音默默了环望了眼,凑近银孑低声问道,“宴会会持续多久?” 银孑道,“一整天。”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酉末戌初。” 知道时间后,梵音又默默退回去,安静地等待。约摸又过半个时辰,宾客陆续到齐,又半个时辰,席小公子登场。 梵音还真真好奇这位席小公子是位什么样的人物,一个生辰宴会搞得如此兴师动众不说,排场还不小,让人好等。 只见席小公子一身冰金锦袍,衣摆绣着极简雅致的银白色玉竹,胸口一团金灿灿的祥云,头戴金玉制的头冠,项戴熠熠生辉的金项圈,腰佩左右各一顶级羊脂玉,一如他嫩生生娇俏的脸庞,十分神采奕奕。 梵音险些被他这身晃了眼,好亮的一只小金鸟,一看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宝宝。 “哎哎哎,你看见他身上戴的那些金配饰了吗?那可都是御赐的!还有那对世间罕见的羊脂玉,那也是御赐的!” 邻桌忽然想起窸窣声,梵音抻长耳朵。 “席小公子何时这么得圣上的宠爱了。” “什么‘圣上的宠爱’啊,就他?那都是赐给她姐姐的。” “她姐姐?你是说席淑仪?” “正是。” “可那是御赐之物啊!席淑仪岂敢转赠他人?” “有什么不敢的,就咱们那个废物皇帝,现在谁还把他放在眼里?大梁如今是谁的天下,你还不清楚吗?” 废物皇帝?裴苏御吗?梵音本还想听,那边已经没了声,原是大门处有人来了。 为首的是一名中年男子,锦衣华服,风度翩翩。他的身后,跟着一名身穿素衣的公子,头戴玉冠,腰佩玉佩,身量颀长,体态清瘦,与那只金灿灿的席小公子对比鲜明。他的身侧则是一位美貌如花的姑娘,眉眼与素衣公子有几分相似,眉骨微高,眼梢柔软,自是娇媚风流。 院里众人一见为首之人,纷纷站起,齐齐道,“席太师好,席二公子好,席二小姐好。” 原来那是席府二公子和二小姐,怎么衣着打扮与那只小金鸟差别这么大? 席兴文笑着招手,“诸位不必多礼,快请坐。” 席斯哲见父来,立马迎上去,满脸的笑带着几分怯意,看得出来他很畏惧席兴文,“父亲。大哥,二姐。” 席斯祁席斯矜齐道,“哲弟生辰快乐。” 席斯哲笑道,“多谢大哥二姐,快落座吧。”席斯哲招呼完他们,又吩咐道,“歌舞呢?快!准备起来啊!” 没多久,一群身姿曼妙的舞娘鱼贯而入,乐声起,舞姿动,这场生辰宴会可算开始了。歌舞后,宾客祝词,各家公子对酒当歌,投壶作诗,觥筹交错,一直喝到了晚上。那席小公子是个能疯玩的,喝倒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自己还在那拿着酒壶各桌敬酒,好不疯哉。 梵音回来时,席斯哲还在乱嚷嚷,下人们拦都拦不住。 “事情办妥了?”银孑问道。 “办妥了。”梵音扫了一圈周围的人,“一共来了多少高手?” 银孑道,“前后共来了十二位。” 梵音道,“还剩七位。” 银孑道,“不足为惧。” “你还挺自信。”梵音瞥他一眼,“小心大话说多了崩了牙。” 银孑毫不客气道,“你那东西不掉链子就行。” 梵音狠狠咬牙,为了小命,她忍。 梵音配制的香料,无色无味,混入酒水中即刻融化,便是再厉害的医师也查不出来,它作用时间短,生效时间长,中招者,不睡个三天三夜是不会醒的。不多时,院中已没有清醒之人。 除了银孑和梵音。 “走。” 梵音带头,两人一路向太师府中心而去。 “我细心钻研过那十九人的站位,应是某种阵型,攻守兼备,近乎完美,很难打破,虽说现在已有十二人中招,但那七人还是清醒的,还是一样可以使出那样的阵法。”行进过程中,梵音说道。 “那怎么办?” 梵音道,“只要是阵法,必定有阵眼。近乎完美,就是阵眼。” 银孑顺着她的思路,“可他们的人数已经减少了,完美并没有打破,阵眼还在。” 梵音冷笑一声,“阵眼还在,那就让他们自己捅瞎。” 第十四章 阵眼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左手手腕一翻,一颗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两指间,正当银孑不解她要做什么时,梵音中指一弹,石子强有力地飞出,正中藏有银孑想要之物的那扇门。 银孑大惊,再转头,梵音已消失不见了。 她竟卖了他! 紧跟着,听闻动静的七大高手随之而来,将银孑团团围住。 “你是何人?竟敢夜闯太师府!” 其中一人发了话,银孑还未作答,另有一人说道,“好大的狗胆!既然来了,就别想活着回去了!” 动作一触即发,银孑甚至来不及思考,七人一齐动身,竟有那日十九人一起攻上的意味。梵音说的果然没错,即便只有七人,他们也能使出十九人的阵法,不过是力道没有那么强劲了,攻守却还是毫无破绽。银孑只身在其中周旋,心中忍不住痛骂梵音。 而此时的梵音却早已潜进藏有宝物的屋子,半柱香后方折回。折回时,银孑还在与那七人恶斗。 “不是说‘不足为惧’吗?怎么这么久还没打完?” 银孑怒急攻心,恨声道,“少在那里说风凉话,快来帮忙!” 梵音摇头啧啧两声,仿佛朽木不可雕也,“阵眼,阵眼,‘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懂不懂?” “用你说!”银孑早在上次遇见十九人的阵法时便发现,消耗他们最好的方式就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可他每次都这样做了,他们还是会源源不断地攻上来,不眠不休,无穷尽也。 只因银孑身在阵中,无法察觉,阵外的梵音却看得清清楚楚,竟是“为有源头活水来”。梵音带着几分赞赏地笑笑,忽而扬声道,“右边。” 银孑持刀向右砍去,立闻闷哼一声。 “左边。” 银孑依言,又是一声。 “上面。” 银孑不做他想,全然听梵音的指挥,没过多久,七名高手纷纷落地,再不动弹。银孑微微喘息,收刀看向梵音,“你拿我试阵?” 梵音两手一摊,“不试试怎么知道‘阵眼’呢?” 银孑道,“为什么?” 梵音正色道,“你每次引攻击守,借守防攻,都有一人在外围周旋,每一招过后他都会无缝衔接跟上来,再与另一位守者组成一组,这样一来还会有一人成为下一位在外周旋之人,循回往复,至死方休,这也是为什么阵法由奇数组成,除非你身后长了眼睛,否则永远破不了他们的阵法。” 说着,梵音忽然又想到什么,“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听了解释,银孑的脸色见缓,他走近,“东西拿到了吗?” 梵音理直气壮道,“没有。” 银孑语噎,“你——” 梵音伸手制止道,“打住!那里机关重重,一脚踏进去搁谁都得变成刺猬,迷香毒气又数不胜数,谁会进去?不过你放心,你想要的的东西我已经背下来了。” 银孑眉毛微挑,像是不信。 梵音道,“那东西就挂在那里,想看不见都难。” 罢了。银孑撕下面具,“走吧。” 两人一路返回照影宫。 梵音凭借记忆将脑海中所呈现的东西尽数绘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银孑看了眼她手里的图纸,“红蜓莲。”说罢,他拿过图纸,刚看一眼便眉头紧锁,半晌过后,已拧成一团,“你画的什么?” 梵音振振有词道,“山水啊,看不出来吗?” 银孑指着画,鼻子差点气歪,“你管这三团墨叫山水?” 梵音心虚地看了眼画,哼哼哧哧道,“我的画技的确有待提高,但是我已经按照我记忆里的模样画了,这个……这个……”谁知道想的是一回事,画出来又是一回事啊…… 银孑厉声道,“你怕不是在诓我?你根本没记住那东西是不是?还是说你故意的?” 若非梵音活得久,恶鬼邪魔见识的多了,还真要给这煞气腾腾的小子吓住,“做人是要讲诚信的,论武功我哪儿比得上你啊,我哪儿来的胆子诓骗你?” 银孑嫌恶地指着那幅画,“那这是怎么回事?” 画技拙劣到梵音也有些看不下去,她挠挠头,“实在是能力有限啊。” 银孑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是千金大小姐吗?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不该样样精通的吗?” 狗屁的千金大小姐,她就是个窝在洞里三千年不问世的糙汉魔王。梵音被他接二连三的质问,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我失忆了不行吗?再说了,谁规定千金大小姐就一定要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啊?” 银孑一时语塞,“不可理喻。” 梵音傲娇地抬着头,心里也知是她理亏,咳嗽两声道,“这样吧,我描述给你,你回去自己画出来。那幅画上,远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青山,近处则是一座又扁又胖平的矮山,两座山前有一条川流不息的河,河上行有一叶扁舟,舟上一蓑翁,剑指两山,不知所言。” “没了?” “没了。” 银孑静默片瞬,“但愿你没有骗我。” 梵音不作言语,只提醒道,“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话音刚落,银孑已跃窗而出,夜空寂寂,银月姣姣,夜色正浓。 * 梵音“出关”后,力拔给她准备了满满一桌的好菜,馋的山河直流口水。 “娘娘,您昨日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肯定饿坏了,这些菜都是奴婢亲自下厨做的,您快尝尝。” 梵音不愿拂了她的好意,敞开肚皮吃了好些才停箸,“力拔,给我拿把剪刀,和一些纸吧。” 力拔笑呵呵应道,“好嘞。” 膳后,梵音窝在塌上,两个小丫头围着她看。 力拔见她剪纸剪的有模有样的,好奇问道,“娘娘,您怎么忽然想起剪纸了呀?” 梵音笑道,“忽然想起就是忽然想起的呗。力拔,我问你件事啊,你知不知道‘蒲苇丝’和‘红蜓莲’啊?” 力拔微微蹙眉,摇头道,“奴婢没有听说过。” 山河却道,“奴婢知道!红蜓莲和蒲苇丝都是有名的药材,只是在咱们大梁不多见,胡部才盛产。” 梵音道,“胡部?” 第十五章 蒲苇丝和红蜓莲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胡部?” “是呀。”山河的大眼睛布灵布灵的,“娘娘您忘啦,奴婢的娘亲就是胡部中人呢。” 梵音见她俏皮的模样,心情也跟着变好,“那你可知,蒲苇丝和红蜓莲如何获得?” 山河悉数道,“红蜓莲好得,它虽有名,却并非顶珍贵的药材,至于蒲苇丝就麻烦了些,得需向胡商提前订购。” “如何向胡商订购?” 山河一怔,求救般看向力拔,“这奴婢便不知道了。” 力拔福至心灵道,“娘娘,您身处深宫,无法外出,但私下还是有些法子的,您若想要,奴婢可暗中买来。” “如此甚好!”梵音笑道,“还要一些红蜓莲的种子,记住要活种,不要药材。” 力拔说是。 梵音从未对药材产生什么兴趣,是以山河问道,“娘娘,您忽然要这些做什么?难道要做什么好吃的?” 梵音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呀,成天就想着吃。我自有用处就是了。” “那娘娘,奴婢这便去办了。” “我跟你去!”山河挽住力拔的胳膊。 梵音心道这两个小丫头感情真好,“去吧。” 两人齐齐告退。 这时,梵音也剪纸剪完了,她将红纸慢慢打开,铺平,压实在白纸上。梵音取来眉笔,在舌尖舔两下,旋即在红纸空白处勾勒,全部勾勒完毕后,梵音取下红纸,只见那白纸上俨然是一幅画卷,画中之物,刚好是存于她脑中却难以用手绘出的山水。 “幸亏从前修过驭纸术,不然还真复刻不下来。”梵音静静端详着,一时感慨。 “可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梵音迷惑不解。什么东西值得那个什么太师花重金聘请十九位武林高手看护?又在放置它的屋子里设下百中机关暗器? 难道它真的是神秘人也想要的东西? “横看成岭侧成峰……” “横看成岭……” 等等!那夜神秘人所说的信息不正是这幅画上的内容吗?蓑翁剑指两座高矮胖瘦不一的山?可这又寓意着什么?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什么东西‘只缘身在此山中’呢?” 想不明白,但用脚趾头想也该是个惊世骇俗的宝贝,否则怎会让如此多的人趋之若鹜。 梵音挑开灯罩,点燃图纸,跃动的火苗映入她的眼。再珍贵的东西,她也不感兴趣。只要不危及她的性命,谁管呢。 不如练功。 重生小半个月,梵音的身体日渐强健,内息顺畅,内力见长,没有比日复一日的进步更快乐的事了。 美中不足的是,她没有一件称手的兵器,从前她倒是有一把玄金惊寂枪,曾镇于长生海,沉寂万年,一朝惊世。那把枪重一万三千五百斤,可开天辟地,弑神杀/佛,无所不能,她甚至没舍得用几回,就等着飞升魔尊后大显神威…… 可惜了……到底情深缘浅,无可奈何。 梵音真情实感地哀伤了回。 “娘娘!” “哎!” 转过头的瞬间,梵音面上的哀伤消失的一干二净。 “可是办妥了?” 力拔道,“娘娘,蒲苇丝倒是办妥了,可是却没有红蜓莲的活种。” 梵音眉头一皱,“这是为何?” 力拔道,“据说红蜓莲的活种极为难存,不等胡商们将它运至上京城便都死光了,因此胡商们便不卖红蜓莲的活种,只卖红蜓莲了。娘娘您看,红蜓莲行不行?” 当然不行。蒲苇花,需要蒲苇丝培养在活的红蜓莲花蕊里才能生出,若红蜓莲不是活的,有蒲苇丝也是白费。 哪里能弄到红蜓莲的活种呢? “御医院有没有?”梵音忽然想到,偌大个皇宫,汇尽天下至宝,兴许会有活种。 力拔仔细想了想,说道,“也许有,不过……” “不过什么?” 力拔难为情道,“不过不知道那东西,咱们照影宫能不能讨来……” 力拔说的隐晦,但梵音已明了,毕竟她和山河不止一次的在她耳边提她的位分低要努力上位云云。 要她为了味药材献身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我呸,那是不可能的事! 梵音霸气道,“你只管去确认御医院有没有,剩下的交给我。” 力拔以为她家娘娘终于要开窍了,便欢欢喜喜地去了,结果,竟是半喜半忧地回来了。 梵音心急道,“怎么样?有还是没有?” “有,但是……”力拔支支吾吾道,“它今晨被皇上要去了。” 第十六章 白贵姬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皇上要它做什么?” 力拔努嘴道,“奴婢也不知道。” 梵音黛眉渐起,叉腰暗道,这下麻烦了。 * 御书房。 梵音鬼鬼祟祟地趴在不远处的宫门一角,贼兮兮地看着御书房门。 力拔被她弄的甚是紧张,她拽住梵音的衣角轻声问道,“娘娘,您到底要做什么呀?让奴婢来就是了。” 梵音倾耳注目,嘴中道,“我想看看,皇上要那活种做什么?” 力拔欲哭无泪道,“您若想看这个,也得进去看呀,在这能看出什么?奴婢连总管大人的脸都看不清。” 梵音笑而不语。她当然不指望在这能看出什么花来,她只是在熟悉地形。梵音仔细想了想,明着从皇帝手中要是不行的,只能暗抢,但裴苏御身边一向守卫森严,以她现在的功力,还需好好想想办法…… “何人在此?” 倏地,身后响起一声女音。因着梵音看得入神,未曾察觉,当即抖了个机灵。梵音转过身,只听力拔在她身后小声提醒道,“娘娘,这是白贵姬,正六品。” 梵音见来人着一身妃色繁花烟罗裙,腰束碧色流云缎,身披彩金软云纱,头戴双生蝶,耳坠水滴玉,面若芙蓉,清灵玉透,见之心旷神怡,无可不喜。 “见过贵姬。”梵音屈膝道。 白烛伊上下打量她一番,嗓音细瑞,踱步道,“本宫当是谁?原来是陆御女。怎么,如今不送糖水,改偷窥了?” “啊?”梵音一脸懵,半晌才回过味来。她是在说前些日子,她为了进麒麟书阁,日日送糖水至御书房呢,瞧这模样,是误会她要与她争宠了吧。想了想,梵音还是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我——” “本宫劝你还是收收那些歪心思,安分守己才是你应该做的,皇上赐你一块可永久进出麒麟书阁的金牌,还不能说明什么吗?皇上他不想见你,你趁早离他远点。” 解释的话卡在喉咙,梵音沉默片瞬,统统咽了回去,她瞄了一眼白烛伊婢女手里提的食盒,礼貌笑道,“不知贵姬今日来,所为何事呢?” 白烛伊睨了眼食盒,腰肢一扭挡了上去,语调里带了几分气急败坏,“本宫来做什么,还需你来管教了?” “不敢。”梵音从善如流道,“那便预祝贵姬,永远都得不到可永远进出麒麟书阁的金牌了。” 说罢,梵音俯了个身,与力拔一道回宫去了。 出去时还好好的,回来神色就变了,山河悄悄看了眼梵音,乖顺地给她倒了杯水。 梵音顺手接过,一饮而下。山河眼神询问力拔,只见力拔对她摇了摇头,又听梵音道,“我就想不明白了,那裴苏御有什么好,值得这么多姑娘为其争风吃醋?” 闻言,两个丫头眉毛皆是一挑。 “我是真的想不明白。”梵音一脸认真道。天下女郎,不应该都希望自己的夫君玉树临风,才高八斗才对吗?可那裴苏御分明平平无奇,毫无可取之处啊?这是给她们吃了什么迷魂药?让她们误以为天下女子都要抢她夫君似的? 山河与力拔对望一眼,小心翼翼道,“娘娘,您就不觉得,皇上他生得真的非常好看吗?” “看不出来。” 山河不甘心道,“那,那您就没觉得皇上的性子温润如水,令人耽溺吗?” “没觉得。” 山河吭哧道,“那声音,声音总是好听的吧。” 梵音没有立刻否认,脑中不自觉的想起裴苏御的声音,清润如水,沁人心脾。“声音还算可以……”话说完,她猛然意识到被山河带跑偏了,惩罚似的在山河的脑壳上敲了一下。 山河捂着脑袋咯咯笑,往力拔身后躲了躲。 力拔道,“娘娘,今后您若是再遇见白贵姬,可千万别与她置气了。” 梵音道,“为何?” 力拔道,“一是不值当,二是那白贵姬一向是不好相与的,在上京城出了名的嚣张跋扈睚眦必报,奴婢怕您吃亏。” 梵音倒是吃不了亏,但就怕她真的缠上来,麻烦得很,便说:“我知道了。” 夜里,梵音再次出动。得益于这间玄色练功服,用来做夜行衣很是不错。想到这,梵音不由感慨,重生后她越发像夜猫子了。 夜晚的皇宫安静的不像话,只有宫灯还亮着,偶尔传来一两声燃花的声响,清晰可闻。梵音如鬼魅般穿梭在回廊里,不会便到御书房。 听力拔说,平生取完红蜓莲的活种就放在御书房了。御书房门前守夜的小太监正打瞌睡,梵音莲手一翻,一股几乎融于夜色的软烟悄悄钻进小太监的鼻子,下一瞬便倒了地。 “对不起啦。” 梵音推开门,一溜烟钻了进去,立时四处寻找起来。 “会在哪儿呢?” 梵音寻找半晌,不见丝毫踪迹,便掐腰站定,仔细思考了会。不过一颗小小的种子,就算装上匣子也不会大到哪里去,可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呢?忽然,梵音嗅到一丝异常,她蓦然回身,只见黑暗下站了一个身量颀长,体态健硕的男子。 此人来的悄无声息,吓得梵音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又是你。”认出眼前之人是旧时,梵音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银孑纹丝不动,问道,“你来这做什么?” 梵音不打算隐瞒,“听闻御医院有一颗红蜓莲活种,现在在皇帝手里。” 银孑轻笑道,“所以你这是来,偷?” 梵音没有分毫愧疚之感,“我凭实力来拿,怎么能叫‘偷’呢?你呢?这个时候出现在御书房,恐怕也不是要做什么好事吧?” 银孑应道,“当然,我也是为那活种而来。” 第十七章 偷图纸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登时警戒,盯着他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说着,银孑伸出手,手上静静地躺着一只墨绿匣子。 梵音微微觑眼,他果真是为这个来的。后退半步,梵音背过手,翻出几枚石子握在手中,伺机而动,不料银孑率先出手。眨眼间,那只墨绿匣子已落入梵音手中。 “你这又是何意?”匣子里正是那颗活种,梵音实在不解。 “没什么意思。”银孑轻松道,“我今夜来此,为的不是这个,此物是意外所得。” 梵音收好活种,抱拳道,“谢了。” 银孑看一眼她抱拳的姿势,说道,“你就这么把活种拿走了,明日皇上发现它丢了可怎么办?” 梵音无所谓道,“发现便发现了,能怎样?” 银孑轻笑道,“御书房失窃,这可是大事,必定要搜宫的,你藏的了一时,藏的了一世?” 银孑所说不无道理,梵音不耐道,“那你说怎么办?” 银孑道,“你明明是皇帝的后妃,为何不直接向他讨要呢?非要用这种法子?” 梵音坦诚道,“我跟他又不熟。再说了,凭我的身份能讨来这东西吗?” 银孑像是噎了一下,半晌才道,“还算有自知之明。” 梵音懒得跟他计较。 银孑道,“我倒是有一法子,你要不要听?” 梵音道,“你说。” 银孑道,“上位。” 梵音斩钉截铁地回绝,“不行。” 银孑问道,“为何?你当初进宫选秀难道不是为了这个?” 梵音道,“当初因何进宫我早就忘了,反正现在我是不愿意的。” 银孑道,“上位,意味着地位提高,不仅身份变得尊贵,许多事也变得容易起来。比如你之前想要进麒麟书阁,比如你现在想要红蜓莲的活种。” 梵音有一瞬的犹豫,但还是说:“不行。”面对银孑无声的疑问,梵音难以启齿道,“我不想委身那个小子。” 银孑显然没反应过来她说的“那个小子”是谁,半晌竟笑出声,“谁告诉你上位就一定要献身皇帝了?” 梵音当然不知道凡人这些条条框框,不禁红了耳根,梗着脖子问道,“那你说,得怎么做?” 银孑难掩笑意,“后妃与廷臣一样,想要晋升,还需功绩。只不过后妃的职责是伺候皇帝,为皇室开枝散叶繁衍子嗣,可这些你都不想,那就只能从别处下手。凡是什么对大梁对皇宫哪怕是对皇帝有功的,均可晋升。” “这样啊……”梵音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忽然又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银孑声线又变得冷硬,“看在那夜你救过我的份上好意提醒你罢了,至于我是什么人?不过与你,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梵音心里正念叨这四个字,再一转眼,银孑人已不见了,仿佛凭空消失一样。梵音想了想,最终把那墨绿匣子放了回去,心中暗道,早晚有一天,你会光明正大地属于我的。 翌日,力拔发现,她家娘娘已完全不一样了,全然一副打了鸡血的状态。 “木头、齿轮、玄铁、精油、斧头还有磨石,统统备好。” 力拔瞠目结舌,嘴巴能放下一颗鸡蛋,“娘娘,您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啊?” 梵音故作神秘道,“有用,你去准备就是了。” 力拔含泪应下,哭唧唧地去了。 梵音要的东西运送时声势浩大,车轮滚过宫道,轰隆隆的,很难不惹人注目。 正在鸾轿上的白烛伊也被吸引了目光,她对婢女别枝道,“那是什么东西?竟那样庞大?” 别枝望去,说道,“听宫人说,是照影宫要的,满满一车的木头。” 白烛伊打扇遮阳,秀眉紧锁,“照影宫?又是那个陆御女?她还真不嫌丢人!前些日子她巴巴地往皇上那送糖水,传的满宫皆知,她竟一点不臊得慌,这才几日,又开始作妖了?” 别枝道,“听说陆御女半月前受过伤,醒来后便失忆了,从此行为举止就变得古怪了起来。” “失忆?本宫看她分明是装疯卖傻,故意想要引起皇上的注意。”白烛伊气得直打扇,“你去,去打听打听她要那么多木头做什么,赶紧回来告诉我。” 别枝应是。 白烛伊就在鸿宁宫里等,下午时分才等回别枝,白烛伊骂道,“你个死丫头,怎么去了那么久?打听到什么没?” 别枝气息有些喘,“娘娘别急,打听到了。据照影宫的小太监说,陆御女似乎想亲手设计打造一辆轮椅。” “轮椅?送给皇上的?” 别枝点头,“正是。那小太监还说了,陆御女预备打造的这辆轮椅,不管在多颠簸的路上都能如履平地,而且这辆轮椅还可让皇上亲手操控,再也不用人走到哪推到哪了。” “这么神奇?”白烛伊狐疑地看她一眼,“她以为她是鲁班再世?” 别枝认真道,“那小太监真是这么说的,而且看陆御女那大干特干的架势,没准十有八九。” 白烛伊眼珠一转,打扇的速度肉眼可见的快了起来,“这样,你想办法弄到图纸,然后把它送出宫,让爹爹找人打造一辆一模一样的出来,要快,越快越好,一定得赶在她的前面。” 别枝心领神会,“奴婢明白。” 白烛伊说完,得逞一笑——看你这会还拿什么讨好皇上! 第十八章 她被移魂了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叮—— 叮—— 叮—— 连续两日,照影宫推拉磨打声连绵不绝,日以继夜,无一刻停休。梵音在院中造她的轮椅,力拔和山河就杵在一旁,偶尔想半个忙,还被梵音回绝了,毕竟她们的手艺实在不堪入目。 看着院中拉大锯拉得起劲的梵音,山河哀叹道,“拔拔,我还是更能接受打拳的娘娘。” 力拔同样是一副愁容,“谁不是呢?上回跟你说请个道士来,你请了没?” 山河委屈道,“我请了,可宫里的嬷嬷说,皇上不喜道士,严令禁止出入皇宫,若教皇上撞见,怕是要杀头的。” 力拔奇道,“皇上不喜道士?这是为何?” 山河悄咪咪地说:“听说与当年先皇不喜皇上母子二人有关,再深些我就不知道了。” 力拔沉下一口气,“罢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这时,梵音刚好力竭,力拔和山河立马一人拿着手绢一人端水上前,力拔忙道,“娘娘,歇歇吧,您都打了许久了。” 梵音饮下一口水道,“不妨事,马上就快完工了,你准备准备,咱们明儿就去见皇上。” 力拔笑眯眯地看了眼梵音,“好嘞。” 然而她们这边刚说完话,就有宫人风风火火地从大门跑进来,边跑边喊,“娘娘!娘娘不好了!” 力拔立时神色一变,厉声道,“好好说话,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宫人急道,“娘娘,不好了,就在今日晌午,白贵姬也给皇上送去一辆轮椅,且那辆轮椅与娘娘现下打造的一模一样!皇上已经换上了!” “你说什么?”力拔瞠目结舌,旋即担忧地看了一眼梵音。 梵音看着来报的宫人默了会,声线微沉,“他们现在人在哪?” 宫人道,“皇上和白贵姬眼下正在揽月园,皇上正在试白贵姬送给皇上的轮椅。” 梵音放下工具,扑了扑手,“去看看。” 揽月园比邻玉春池,一条鹅卵小路蜿蜒曲折,路上奇花幻树绵延无亘,乃皇宫最绚丽之地。围绕揽月园则是一条回廊,廊上壁画如真似幻,无一重复,甚至美哉。 白烛伊站在回廊一角,轻声细语指导裴苏御操控她新带来的轮椅,“皇上还可去通往玉春池的鹅卵石路试试,绝对稳健。” 平生两眼放光,难掩欣喜,“皇上,白贵姬献上的轮椅可比从前那个好多啦!” 裴苏御似也心绪甚佳,按动轮椅上的按钮愈加熟练,“是啊,以后你可轻巧了。” 平生慢腾腾地红了来,立马小碎步跑到裴苏御的身后,“皇上说的哪里话,奴才才没有那么想呢,奴才只是觉得今后皇上再出行,不必等奴才来,再走不甚平整的路也不怕了。” 裴苏御不置可否,凭着记忆向玉春池的鹅卵石路而去。 梵音一路向东,鹅卵石路刚走一半,正撞见裴苏御。裴苏御感觉有人迎面而来,下意识问道,“谁?” 梵音微滞,目光极快地扫了眼他坐下轮椅,不忘俯身道,“参见皇上,臣妾乃照影宫陆弦思。” “是你。”裴苏御听见是她,舌尖生理性发齁,实在是那几日的糖水给他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印象,“起来吧。” 梵音起身,裴苏御身后的平生和白烛伊也在这时赶来,双方见过礼,白烛伊率先道,“陆妹妹怎会在此?” 梵音直视她的眼睛,不带一丝情感道,“听闻贵姬送给皇上一辆轮椅,刚巧臣妾也想送皇上一辆,所以过来看看。”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一怔,且皆怔在她竟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白烛伊颇为措手不及,事先准备的酸话尽数憋在肚子里,只得干巴巴道,“那还真是巧了。” “巧得很,贵姬的这把轮椅,与臣妾设计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梵音靠近裴苏御,在那把轮椅上又摸了一下。 白烛伊从未见过如此坦率之人,一时方寸大乱,她也不甘示弱,“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本宫抄袭的你?可这轮椅明明是本宫先派人造出来的,要抄袭,也该是你抄袭本宫的!” 梵音一脸淡定,声线出奇的平和,“贵姬娘娘急什么?何不容臣妾查探一番,再做定论不迟?” 说罢,她也不等白烛伊应允,径自俯身,在轮椅一侧敲了敲,声响传进梵音的耳朵,梵音立时了然于心。随后,她又抬眼,凝望裴苏御那双覆青绫的一双眼。 不知是不是梵音的错觉,尽管裴苏御的眼睛教青绫蒙着,可她还是感觉那青绫下的眼睛是睁着的,且此时正与她对望。梵音一时微怔,得平生提醒方渐渐起身。 平生轻咳两声问道,“陆御女,您检查的如何?” 梵音的目光始终落在裴苏御的眼上,半晌才悠悠转回,“贵姬娘娘抱歉,是臣妾弄错了,贵姬的轮椅内里的确与臣妾的不同。” 白烛伊冷笑道,“不同?那方才就是冤枉本宫了?” 梵音付之一笑,淡淡道,“贵姬说的哪里话,臣妾何时冤枉过贵姬?自始至终说贵姬抄袭臣妾的,一直是贵姬自己啊,臣妾从未承认。” 白烛伊登时青筋暴起,“你——” “一场误会罢了,皇上您说呢?” 白烛伊蹲到裴苏御的一旁,凄声泪下,“皇上,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陆御女虽然嘴上没有那么说,实际上就是那么想的,也是那么做的,臣妾并未说错了她,皇上您方才也听见了,您看她方才那气势汹汹的模样,皇上,臣妾一心一意为了皇上,皇上切莫让臣妾寒心呐。” 眉心突突跳,梵音的白眼快要翻上了天,花蝴蝶的小嘴还真能叨叨,还真小看了她。 裴苏御静静地听着,慢慢抬起头,像在看梵音,他微微一笑,“陆御女,你怎么说?” 梵音道,“是不是误会,等皇上见到臣妾的轮椅便知晓了,但时候再请皇上定夺,如何?” 裴苏御仿佛像个传话的,“贵姬觉得呢?” 白烛伊暗瞪了梵音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爹爹找来的能工巧匠说过,那张图纸上的设计图已经是这个世上最精巧的,他们能造出来就已经费了许多心力,她就不信,梵音还能造出更精巧的来。 白烛伊似一朵柔弱娇花,佯装大度道,“若真是一场误会,臣妾自然不会与陆妹妹计较,但若不是……还请皇上好好定夺。” —— 回宫的路上,裴苏御还是换上了从前的轮椅,由平生推着,缓缓前行。 “皇上,您说陆御女到底能不能造出一辆比白贵姬的还好的轮椅啊?” 裴苏御轻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平生认真分析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前些日子陆御女声势浩大地搬进照影宫许多木材和工具,没有人知道她要做什么,结果没过两天,白贵姬忽然献给皇上一辆轮椅,而这时陆御女忽然杀气腾腾地赶来,答案显而易见啊。” “杀气腾腾?”裴苏御弯唇愈甚,“这么凶啊?” 平生煞有介事道,“可凶了!奴才记得刚入宫的陆御女可不是这样的。” 裴苏御仿佛心情很好,“那刚入宫的陆御女什么样?” 平生回忆道,“娇花照水,行若拂柳。奴才记得陆御女是位顶温柔的人,与别的秀女都不一样。谁知那次受伤后,她整个人性情大变,全然不似从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被移魂了!” “竟说胡话。”裴苏御笑骂。 平生嘿嘿一笑,“奴才说的哪里是胡话?皇上不妨想一想,陆御女自打失忆以来,是不是性情大变?哪家的贵女会直勾勾地盯着皇上看?说话也吓人得紧,全然不按套路,真真奇也。” 平生入宫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在裴苏御身边侍候了些时日,每每有后妃来裴苏御跟前示好,他都头大,若遇上两个同时来,那更是苦不堪言。那几个貌若天仙的美人整日在皇上面前,你一句我一句明朝暗讽指桑骂槐,平生听了都心累,遑论裴苏御。今儿这个倒好,言辞简洁明了,一点幺蛾子也不整,平生都说不上是喜是忧了。 “且看陆御女能造出什么样的轮椅咯。” 第十九章 叛徒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回到照影宫,梵音二话不说就将那已然成型的轮椅给拆了,部件零零散散铺满了整个院子,梵音掐腰看着它们,不知在想什么。 力拔和山河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满目担忧地看着。 半晌,梵音道,“都收起来吧。” 力拔惊道,“娘娘,您不做了?可刚刚在玉春池,您已经答应皇上了,若是不做便是欺君啊。” 梵音的眸色淡得不像话,仿佛刚刚在裴苏御面前夸下海口的人不是她,“做,怎么不做,这不是得重新设计图纸吗?吩咐下去,因为我要重新设计图纸,这些东西都不要了,随意处理了吧。” 力拔道是。 梵音扫视一圈院子,径直回屋了。晚膳过后,新图纸已设计完毕,梵音将所有东西放在一处交给力拔,吩咐道,“明日再运一车那样的木来。” “是。”力拔退下,关上了门,照影宫夜色来临。 深夜,万籁俱寂。一抹清瘦的黑影正悄悄夜行,他熟门熟路地钻进照影宫侧殿,抹黑去翻找什么,直到他找到一张纸,他透过月色见纸上线条精妙,机关精巧甚是繁复,倏尔一笑,旋即从胸口翻出一张更薄的纸,借着薄弱月色复刻了一张。事后,他将图纸归于原处,又收好复刻的那张,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 下一瞬,他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一时呼吸都忘却了。 门前不知何时站了一群人,黑黢黢的完全看不清脸,只隐约能看见正对他的方向,似乎坐着一个人。这时,不知谁的火折子亮了,发出“呲呲”的声响,火折子点亮宫灯,紧接着宫灯接二连三的亮起。 看清来人的脸后,黑影终究噗通一声跪倒地上,边跪边求饶,“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梵音靠在红鸾椅上,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你这是要去哪儿?” 黑影不敢回答她的话,早已被梵音吓破了胆,哆哆嗦嗦地哭喊,“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娘娘就饶了奴才这回吧!饶了奴才吧!” “娘娘问你话!你是听不见吗?!”力拔凶狠起来与她平时的模样判若两人,很难想象平日里那般清秀乖觉的人,发起狠来这么唬人。 黑影当即吓得一抖,老老实实道,“奴才……奴才要去鸿宁宫,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鸿宁宫?” 力拔语气软下来,回道,“娘娘,鸿宁宫是白贵姬的居所,这小子果然是白贵姬的人!” 梵音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物,“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的话,奴才名叫福嘉。”福嘉颤颤巍巍说道。 梵音又问道,“为什么要给鸿宁宫办事?” 福嘉跪拜道,“奴才一时鬼迷心窍,见钱眼看!奴才教猪油蒙了心才会做背叛照影宫的事!求娘娘看在奴才是初犯的份上,饶了奴才吧!” 梵音冷笑一声,“本宫饶过你,然后呢,你能为本宫做什么?” 福嘉见梵音松口,迫不及待跪着往前凑了凑,感激涕零道,“娘娘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奴才都会去,只求娘娘能饶恕奴才一命!” 说到这,福嘉眼珠一转,计从心起,“娘娘,请娘娘给奴才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娘娘大可将计就计,再给奴才一张劣质图纸,让奴才按计划带给别枝,白贵姬定当深信不疑,还会抢先娘娘一步让别枝出宫找人打造,到时候皇上坐上这辆劣质轮椅,必定出事,届时,白贵姬百口莫辩,娘娘也能出了这口恶气!” 福嘉说得两眼放光,满心欢喜地看向梵音,他觉得此等妙计,没有后妃会不喜欢。 果然,梵音慢悠悠地给他鼓起了掌,清浅笑声仿佛从天而来,“真没想到,你的小心思还挺多吗?” 福嘉咧嘴一笑,跃跃欲试,却听梵音宛如判官附身般道,“力拔,拔了他的舌头,卸去他的四肢,扔到鸿宁宫的门口。” 福嘉神色骤变,人已被宫人擒住,口中不断呼喊,“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才已经要将功折罪了,娘娘为何还要杀我?!娘娘——” 梵音嫌他吵闹,力拔立刻让人堵上他的嘴,梵音又道,“做的利落些,别教人发现。” “是。” 第二十章 娇花衰败,一病不起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事情都交代完,梵音回寝殿,山河跟着她问道,“娘娘,奴婢有一事不解。” 梵音替她说道,“你想问我为什么采纳福嘉的计策?” 山河认真道,“是。按理来说福嘉的‘将计就计’的确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娘娘为什么不用呢?” 梵音微不可查轻叹一声,“‘将计就计’无外乎是个好计策,但它会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那就不是个好法子了。” 无辜的人?山河默默回忆福嘉的话,忽而笑道,“娘娘说的是皇上呀!” 梵音没懂山河笑里深意,只说道,“说到底这件事是我和白贵姬的事,恩怨也是我和白贵姬的恩怨,没有连累别人的道理。如果只是为了给白贵姬点颜色瞧瞧就伤害无辜的人,那不做也罢。” 山河又道,“那娘娘何不换个计策?利用福嘉做些别的?就这么算了,岂不是便宜了那个贵姬?” 梵音道,“福嘉此人,阴险狡诈,心术不正。他今日能背叛白贵姬,明日就能背叛我。放这么个滑头的恶鬼在身边,无外乎养虎为患。” 山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娘娘说的是。” 梵音拍拍山河的脑袋瓜,“放心,把一个废人扔到鸿宁宫门口,已经够她喝一壶了,我们就等着看明日的好戏吧。” 天色朣朦,灰白的天空还未透亮,鸿宁宫门前就发出一声骇人的惨叫,直冲云霄。 梵音原本吩咐力拔只卸了福嘉的手脚,力拔却更狠,直接砍掉了他的手脚,又拔了他的舌头,连人带残肢装进麻袋,打包送上门。 鸿宁宫晨起的小宫女打开麻袋,当即昏了过去,白烛伊闻声而来,见福嘉还有一丝气,喉咙呜噜呜噜不知在说些什么,白烛伊登时脸色惨白,呕吐不止,险些停了气,从此娇花衰败,一病不起。 养心殿。 裴苏御难得歇息,躺在龙椅上假寐。 “白贵姬,怎么样了?” 平生正给香炉放香料,听闻回道,“自几日前忽生一场重病,到现在还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呢。” 裴苏御的声线柔和道,“御医院来人看过没?” 平生道,“看过了,还是那样。要说这陆御女可真是狠呐,竟弄出那么血腥的画面给白贵姬看,白贵姬未进宫前就是个足不出户的深闺小姐,哪儿见过那么血腥的场面。” “叫御医院上点心,不然她那好爹爹不会善罢甘休的。” 平生回想这几日督察使白枫行上奏的奏折,他都替裴苏御头疼,但又无可奈何,毕竟老父亲爱女心切,得知女儿重病,哪能不忧。 “都怪那个陆御女,惹谁不好,偏偏惹上京城出了名娇纵的白大小姐,话说她之前不是口口声声说要给皇上做轮椅吗?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做好?” 梵音人未到声先到,“平生大人这是念叨着我呢?” 平生立时噤声,一脸呆滞地看向门口,但见梵音款款而来,顿觉尴尬非常。 “竟是陆御女来了,怎么也没人通报一声?”平生暗暗把守门的小太监记在小本本上,打算过后好好收拾收拾。 梵音盈盈拜道,“参见皇上。” 裴苏御对她近来所做之事心知肚明,但一直未明确什么态度,一如从前。他抬手,笑道,“这是轮椅打造好了?” 梵音道,“好了,皇上可要试试。” 裴苏御招呼道,“平生。” 平生忙不迭过去,殿前,一辆青蓝色轮椅立在那里。 梵音介绍道,“臣妾注意到皇上寻常喜欢穿青色的衣裳,便特意寻了青龙木打造,皇上也许会喜欢。” 裴苏御不咸不淡道,“朕有眼疾,什么颜色不重要,好用才是硬道理。” 说着话,裴苏御在平生的搀扶下,换坐到那辆青蓝色的轮椅上。梵音敏锐地发现,裴苏御的双臂极有力量,许是常年依靠上身力量的缘故,竟与银孑不相上下。 “皇上,感受如何?”平生期待地问道。 裴苏御嗯了声,“还不错。它可有何特别之处?” 梵音围绕裴苏御踱步道,“除了之前白贵姬的那辆轮椅上的功能,臣妾还在里面加了攻击和防御,皇上左手边的就是。除此之外,臣妾还在轮椅的后身加了把特殊材料打造的伞,雨天可挡雨,晴天可遮阳,必要时候还能避雷。” 平生越听越奇,讶然道,“还……还能避雷?” 梵音骄傲道,“正是。”论机甲暗器,没有比梵音更精通的了。从前在魔界,她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这些机甲暗器若是再加上些魔气,其威力不可小觑。 裴苏御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微微勾唇,随即又道,“只有这些?” 平生微微咋舌,只有这些?他记得上回白贵姬那辆,他就已经很欢喜来的,怎么到了陆御女这里,要求还更多了? 梵音倒是没想到裴苏御会这么不知足,但她对她的作品一向自信,“当然还有。”梵音俯身,又一次与裴苏御对视,“他还能当皇上的眼睛。” 第二十一章 皇上没什么表示吗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说罢,梵音触碰了一个按钮,退至一旁。 “皇上听说过含羞草吗?含羞草一旦遇见外物,便会收起自身的叶子,臣妾研究过它的特点,将它的特点融进轮椅中,所以……” 梵音不知不觉来到裴苏御身后,忽然推了一下轮椅后身,轮子滚动,一下子飞了出去。 平生登时错愕,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力拔和山河也惊讶地捂住了嘴。 “皇上——” 梵音推的方向正朝着一面宫墙,眼见轮椅向宫墙而去,平生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而就在轮椅堪堪撞上时,它忽然停下了,还诡异地转了一个方向。 平生见此僵在原地,两个丫头亦风中石化,只有梵音美滋滋地走过去,“皇上感觉如何?” 裴苏御没有半分慌张,优雅沉稳如常,“前方有物?” 梵音有意卖关子,“皇上不妨摸一摸。” 裴苏御唇角一勾,“是墙。” 梵音双眸微亮,桃花眼弯起,“皇上怎么知道?” 裴苏御不咸不淡道,“失明久了,多多少少都知道了。” 平生将裴苏御往回推了推,梵音又道,“皇上可喜欢?” 裴苏御诚然,“甚好。”说罢,便没了声音。 一直殷殷期待到现在的梵音没听见下文渐渐变了脸色。赏赐呢?晋位呢?什么表示都没有吗? 似乎意识到梵音还在那里,裴苏御转过头,“陆御女还有事吗?” 当然有事!本座辛辛苦苦打造了好几天的轮椅,你都不犒劳犒劳一下吗!本座的手都磨破了!银孑你个骗子!大骗子! “没事,没事了。”梵音笑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裴苏御全然不觉,“没事便退下吧。” 梵音忍住胸中怒火,咬牙道,“是。” 三人退去,平生欲推裴苏御进殿,却被裴苏御制止,“让我自己来。” 平生应是,但行动上还是小心翼翼地在后面护着。但事实上,平生的担心完全多余,梵音造的轮椅上下台阶完全不是问题,操作简单,性能极好。 平生渐渐收回了手,这陆御女还真是厉害。 “皇上,方才陆御女似乎有话要说。” 裴苏御没有过多的反应,语气淡如云烟,“哦?是吗?” 平生猜测道,“奴才估计她有什么东西要向皇上讨要,不然怎么会无缘无故给皇上造轮椅呢?” 裴苏御轻笑道,“为何这么说?” 平生大咧咧道,“这还不简单?陆御女典型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之前每每送糖水都是为进麒麟书阁而来,说她这次不是为了别的,奴才才不信呢。” 裴苏御笑意愈深,未作言表。 平生忽然意识到方才他在议论后妃,忽然跪道,“皇上赎罪。” 裴苏御摆摆手,“无妨。若在外,还需注意。” 平生抹了一把额上冷汗,“是。” “去照影宫传个话吧,今夜我会过去。” 平生双眸微睁,“是。” 照影宫。 自梵音回宫后,院里“砰砰”声就没停过,终于一声“咔嚓”结束了这白日的恐怖。 一众宫人悄咪咪趴在院中一角,瞄了一眼被梵音打得七零八落碎成渣渣的木桩,登时一身冷汗。倏地,梵音微微偏头,眼角余光直射而来,宫人们仿佛被那目光刺中了,立时作鸟兽散。 最后,只剩还算胆大的力拔。 力拔捏了捏手,看了眼地上残块,暗道娘娘的功力越发强悍了,竟到了徒手劈木桩的地步。 “娘娘,可要准备午膳?” “准备吧。”她非到把气焰吃下去才行!不然她心结难消啊! 力拔暗觑一眼,心肝微颤地应了,心道皇上再没有什么表示,她家娘娘恐怕要把整个宫拆了。皇上也是,娘娘不辞辛劳废寝忘食地给他打造了一辆那样好的轮椅,他怎么能什么反应都没有呢? “娘娘!娘娘!” 山河忽然火急火燎地跑过来,面上喜气洋洋,激动道,“娘娘!平生大人派人来传话,说皇上今夜会来照影宫!” 来照影宫?来照影宫做什么?梵音还不解,直到两个丫头面容逐渐变得扭曲,梵音醍醐灌顶,“啥?!” 晚膳时候,裴苏御如约而至。 梵音忐忑地不停在屋里转圈圈,她想了一下午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造轮椅是为了封赏,怎么封赏没得到,还把他给招来了。 为什么要来照影宫?为什么偏偏挑晚上来?尽管心底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她还是不愿意相信! 她不会真的要侍寝了吧! 他想都不要想! 梵音一手棒槌一手刀,盘算着用哪个敲晕他好,裴苏御已推门而入了。梵音手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放下,看得平生直瞪眼。 “陆御女?” 梵音从未有此尴尬时刻,也幸亏裴苏御看不见,梵音放下“屠刀”,笑脸相迎,“皇上。” 裴苏御嗯了声,“听闻你的宫里芙蓉糕做的一绝,朕便来了。” 梵音笑容僵硬,心道为了块芙蓉糕你巴巴地跑一趟你说一下我不就给你送过去了吗!到底是谁说的芙蓉糕一绝别让我找到你否则把你做成芙蓉糕送到蓬莱殿去! “那皇上可要好好尝尝,若是喜欢,臣妾往蓬莱宫多送些。” “那是极好。”裴苏御转头对平生道,“你们都下去吧。” 平生与两个丫头一道,“是。” 力拔临去前不安地看了眼梵音,果然对上梵音茫然的一双眼,力拔心中念了声佛号,恭恭敬敬地关上了门。 那丫头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让他们下去?他们下去谁侍候你用膳啊啊啊!梵音幽怨愤恨地瞪了裴苏御一眼,想到他手里掌握满照影宫的生杀大权,想想还是忍了。 “皇上,臣妾侍候您用膳。”眼下周遭没人,也不必再装了,除了声音还算恭敬,梵音满脸都是想锤他的意味。 梵音拿起一块芙蓉糕递到裴苏御面前,“皇上,试试芙蓉糕。” 裴苏御红唇微启,贝齿轻咬一块芙蓉糕,缓缓咀嚼,梵音盯着他,“皇上感觉如何?” 裴苏御优雅地评价道,“不负美名。” 不知道为什么,裴苏御越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梵音就越是来气,她扫了一眼膳食——看我怎么整你! 第二十二章 夜宿照影宫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喂完一块芙蓉糕,又夹了一块桃香牛柳,裴苏御张嘴叼着咽下,梵音紧接着又夹一块剔骨小排,裴苏御依旧不紧不慢地吃下。 还真是来者不拒啊。 梵音反骨劲儿上来,一股脑给他夹了好几块,什么佛跳墙焖鱼翅,裴苏御通通吞下。梵音坏心四起,又给他夹了十来块弹牙的粘牙的,尽是需要细嚼慢咽的,谁知裴苏御竟全吞了。 他都不需要咀嚼的吗? 梵音举着筷子停在半空,奇异地看着他。 裴苏御笑容依旧,“再来一块芙蓉糕吧。” 一瞬间,梵音好像气消了。她一个三千岁的老妖怪,跟二十来岁的小子较什么劲呐?这么想着,梵音撂了筷,拿了块芙蓉糕递到裴苏御的嘴边,动作明显轻柔不少。 裴苏御还是雷打不动地斯文,轻咬一块,慢慢咀嚼。说起来,他这个模样,倒十分像曾经无痕洞前那棵树上的乳燕,梵音初见它时很是惊奇。要知道长生海是个死海,煞气魔气冲天,苍穹无时无刻不降黑火陨石,这种情况下,它竟飞进来了,停在那棵树上。 那个时候,梵音身边几乎没有活物,为此,她还特意出海,捉了一些虫子来。梵音将虫子点在指尖,靠近乳燕,乳燕低头食用,乖觉可爱,也陪伴了梵音一段小小的不一样的时光。 不知不觉,裴苏御已吃完,梵音也收回思绪。 “朕吃好了。”他一顿,“平生。” 平生闻声而进,听裴苏御吩咐道,“撤下去吧。” 平生忙招呼宫人收拾,没一会便干干净净,继而又退出去。 梵音:“……” 她好像还没吃呢哈?就这么撤下去了?梵音刚对他形成的好感登时碎了个彻底。 梵音翻了个白眼,“皇上,还有事吗?”不回你的蓬莱宫还真在我这睡下啊! “没事了,可以歇息了。”裴苏御宛如石像一般怡然不动。 梵音眉心突突跳,还是不甘心地问,“皇上今夜要宿在照影宫吗?” “是呢。”裴苏御整个人散发着“快来推我上床睡觉”的气息。 梵音自知躲不过,嘴上说着“臣妾侍候皇上安寝”,实际上在推裴苏御前,把那个棒槌放在枕边。 “皇上,请。” 轮椅停在床前,裴苏御只需利用手臂一撑即可上床,但显然他没有任何一丝要动作的意思。 梵音火冒三丈,强压下想撕碎他的冲动,伸手去扶,“皇上,臣妾扶您。” 裴苏御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臂,梵音搀着他,使劲往床上扽,却怎么也扽不上去,这尊石像,分毫没有要使劲的意思。 梵音狠狠地在他头上虚打了几拳,“皇上莫动。”说罢,梵音一手抱住他的腰,一手穿过他的腿弯,霸气地将人抱了上去。随后,她解衣而上,寝殿灯火尽熄。 一切都暗下来,寂静也随之而来。 不可否认的是,此时此刻梵音的心也有些慌跳,她始终将棒槌握在手里,只要裴苏御有什么不轨的动作,她定毫不犹豫。 但裴苏御一直毫无动作。 时间一长,梵音逐渐安心,悄悄松开了手。 要不要趁机向他讨要活种呢?怎么说才能委婉点还能让他明白呢?梵音被这个问题困扰许久,难以忘怀。 要不还是直接说吧?之前进麒麟书阁不也直接说了?效果很好的。梵音鼓起勇气,刚开口发出一个音节,那边裴苏御已然睡熟了。 均匀的呼吸声在夜里额外清晰,梵音不敢相信地凑过去探了探,还真睡熟了!梵音气鼓鼓地回到原位,罢了罢了,明日再说吧! 睡觉! 门外守夜的力拔见屋里没了动静,一直悬着的一颗心可算放了下来,她见平生不安地抻脖子往里望,安慰道,“大人不必担心,想来两位主子已经歇下了。” “嗯。”平生敷衍地应和着,目光恋恋不舍地收了回来。心里却道:不对啊?皇上今日怎么没招他进去侍奉就寝呢?难道皇上现在已经能靠双臂上床了? 翌日,梵音竟难得的起晚了,睁眼时外头天光大亮,裴苏御已不在身旁。 她懒洋洋地喊了声“力拔”,伸着懒腰,浑身噼里啪啦的响。这么久以来,她身边从未睡过人,一夜拘谨,甚是难熬, 她都不记得睡着是什么时候了。 力拔进来时,梵音还在按摩脖子,“几时了?” 力拔见此低低笑道,“回娘娘,快辰时了。” “这么晚了?”梵音蹙着眉头,重生以来还没起这么晚过,“皇上什么时候走的?” 力拔道,“皇上一早就走了,这会差不多已经下朝了。” 她竟然分毫没有察觉,这可不好。洗漱过后,山河给她梳妆,两个小丫头的表情如出一辙,尽是不怀好意。 “把你们猥琐的表情收一收,”梵音白她们一眼,“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山河顿时脸色一变,“这、这怎么可能呢?!” 梵音哼道,“你家拔拔就在外面守着,你问问她,可听见什么动静了?” 力拔轻咳两声,捂嘴道,“那……那倒是没有。” 山河期望破碎,俏脸拉下来,愁苦道,“啊?那那那、那那个传言该不会是真的吧!” 梵音道,“什么传言?” 山河皱着小脸,凄凄惨惨道,“皇上他……不举啊!” 话音未落,梵音一怔,力拔急忙去捂住山河的嘴,“你在胡说些什么?!” 梵音扒拉下力拔的手,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山河怯怯地看了眼力拔,往梵音身边凑了凑,“有传言说,皇上他不举!他虽偶尔去后妃宫里就寝,但从来都不碰她们,奴婢原以为这是谣言,原来不是空穴来风。” “哦豁。”梵音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桃花面上染尽笑意,随后笑出了声。 “原来他不举啊!”梵音猛拍大腿,忽然朗声笑起来,“那我还怕什么?这有什么可怕的?哈哈哈!”梵音的笑并非嘲笑,而是不再担心受怕放肆的笑。 “亏我昨天还紧张了那么久!真真天助我也啊哈哈哈!” 山河:“……” 力拔:“……” 两个丫头脸上一同出现“她在笑什么”和“娘娘疯了”的情绪。 梵音还在笑自己昨夜的窘迫,屋外宫人忽然传道,“娘娘,凤仪宫商淑媛有情。” 第二十三章 女将军商栖迟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笑声戛然而止,梵音清楚地看见力拔和山河齐齐变了脸色,她看着她们问屋外的人,“谁?” 宫人重复道,“回娘娘,是凤仪宫的商淑媛有请,眼下鸣蝉姑姑正在外面候着呢。” 梵音垂眸一瞬,“你请她喝盏茶,本宫马上就去。” “是。” 山河手里动作加快,面露担忧,梵音不由问道,“商淑媛是谁?” 力拔道,“护国大将军商康武的独女——商栖迟。” 护国大将军,听起来身份很尊贵啊,“她吃人吗?你们俩怎么都这副模样?” 力拔惊恐道,“娘娘您还真说对了,商淑媛她真的吃人!而且吃人不吐骨头!娘娘失忆有所不知,商淑媛早年一直跟随商将军南征北战,在马背上长大,是大梁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将军,传闻她凶残泼辣杀人无数,在战场上以一敌百叱咤风云,食人肉饮人血,是位实打实的女魔头!” 女魔头?梵音默默地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她很想告诉力拔,你眼前这位才是如假包换的女魔头。 “既然是将军,为何又入了后宫?”梵音不解,在战场上浴血杀敌,保家卫国不是很好吗? 力拔道,“因为商淑媛心悦皇上已久。” 梵音的眼神逐渐变得迷茫,“皇上不是才登基四个月吗?谈何‘已久’?” “额……这个……好像是说……” 山河兴冲冲道,“商淑媛十二岁的时候就喜欢上皇上啦!” 论八卦,没有比山河更清楚的了,梵音道,“你继续说。” 山河绘声绘色说道,“商淑媛比皇上小两岁,她第一次见到皇上正是皇上离宫的前夕,在一场随时可见刀光剑影的鸿门宴上。” “那场鸿门宴,汇集了大梁所有有头面的人物,先皇、储君、诸位皇子、席氏、商氏、以及所有攀附各家势力的权贵!” “彼时,皇上年十四,是他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宴会。翩翩少年清瘦可怜,扔到人群里根本不起眼。谁知这把多嫡之火,到底烧到了他的身上。” 梵音听出其中关卡,反应极快,“不起眼还能引火烧身?” “当然不能啦!”山河道,“但是具体他是怎么引起众人注意的,宫里的嬷嬷也记不清了,好像是储君,又好像是九皇子或是十三皇子,也有可能是席太师或者商将军,当时宴会上你一言我一句乱作一团,没人分辨的清。” 不知怎的,梵音隐约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还未来得及捕捉,就被力拔打断,只见力拔揪着山河的耳朵,“好啊,平常总不见你的影子,原来都躲墙根底下跟嬷嬷嚼舌根去了!” “哎哎!疼疼疼!娘娘救我!娘娘救我!”山河吱哇乱叫,梵音笑着将人拉过来。 “她爱嚼就让她嚼去吧,你接着说。” 山河委屈巴巴地揉揉耳朵,朝山河做了个鬼脸,“后来宴会结束,各方势力都在琢磨着如何利用皇上,只有当时参加过宴会的女郎,在慢慢回味皇上的那张脸。当晚,上京城便传出一句话,‘十七皇子,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而商淑媛,就是那晚的女郎之一。” 梵音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是说他就凭借一张脸,一夜火遍上京城?” “是啊!”山河狠狠点头,“难道昨夜娘娘没看到吗?” 昨夜?昨夜她连衣裳都没给他解,青绫更是没摘就把他抱上了床,然后就熄灯睡下了,哪儿有功夫看他的脸? 再说一张脸有什么好看的?居然能让商栖迟惦记这么多年? 山河一见梵音的模样就知她暴殄天物了,恨铁不成钢似的说道,“娘娘!你可知昨晚睡在你身边的人是谁?满大梁世无其二的十七皇子啊!” 什么十七皇子十八皇子?在她眼里,还不如一颗红蜓莲的活种值钱呢。 这时候,梵音也梳妆打扮的差不多了,她提裙往外走,“自那以后呢?” 山河道,“自那之后就是长达八年的夺嫡之战,大梁内忧外患,逐渐走向没落,直到诸位皇子相继死去,席商二氏力挽狂澜,才有今日的大梁。” 梵音迅速分析山河说的话,渐渐明白了那日在太师府,为何宾客也会说裴苏御是“废物皇帝”,原来他就是个傀儡,大梁真正的大权,恐怕还掌握在席商二氏手中。 那么银孑会是谁的人?陆弦思又是谁的人?他们要找的东西又是什么?会和大梁有关吗?虽说红蜓莲活种才是她眼下重中之重,可那神秘人的背后,终究是个隐患。那日银孑与她夜探太师府,那么银孑必不会是席氏的人,他也不可能与陆弦思是对立的关系,难道两人都是商氏的人? “后来呢?商淑媛如何成为的皇上的后妃?” 山河道,“后来啊,商淑媛在一次战争中受了重伤,待伤好后,却再也提不起刀剑了,就再没有上过战场。再后来呢,商将军见商淑媛已过婚嫁年纪,又深知她的心意,便请旨希望皇上纳其为妃,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梵音能懂商栖迟的滋味,踢枪弄棒的一双手忽然废了,好比她三千年的修为,一朝成空,永远都是遗憾。 无论如何,梵音还是佩服这个女人的。 行至前殿,力拔引荐道,“娘娘,这位就是凤仪宫的鸣蝉。” 鸣蝉规矩有礼地俯身,中气十足道,“见过陆御女。” 不愧是女将身边的人,果然与旁的女子不同。 “起来吧。”梵音浅菀。 鸣蝉说明来意,“陆御女,淑媛娘娘听闻陆御女昨日献给皇上一辆可攻可守可进可退还能充当皇上眼睛的轮椅,娘娘很感兴趣,特邀娘娘凤仪宫一聚。” 梵音道,“原来如此,本宫——” “陆御女!且慢!” 梵音话没说完,大门外又款款走进一名女子,女子端庄秀丽,步调稳健,腰板挺直,不似别的婢女驼背含胸,她走到梵音面前,行礼说道,“陆御女,席淑仪有请。” 第二十四章 修罗场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席淑仪?那位席太师的嫡长女?小金鸟的姐姐?她忽然请她过去做什么?怎么如今一个两个都要请她做客? 来人是凤仙宫的惊鹊,她目不斜视地盯着梵音,“娘娘莫怪,原是淑仪娘娘听闻陆御女献给皇上一辆神奇的轮椅,欣喜不已。娘娘有所不知,淑仪娘娘曾经为了给皇上找一辆合适的轮椅寻遍三界九州,皆是未果,不料竟让陆御女寻到了,淑仪娘娘特意派奴婢来,请娘娘移步凤仙宫,好好感谢您。” 啊……这。 梵音听的云里雾里,差点就信了。 只是她还没想好应对的话,鸣蝉却道,“惊鹊姐姐,如果你还长着眼睛的话也该看见是我先来的,陆御女若要去,也该去淑媛娘娘的凤仪宫。” 惊鹊不慌不忙道,“鸣蝉妹妹,姐姐我不仅长着眼睛,还长着耳朵,如果姐姐我没听错,陆御女可还没答应要去凤仪宫啊!” 鸣蝉从容应道,“陆御女没答应,是因为惊鹊姐姐忽然到来给打断了,我相信陆御女还是懂得‘先来后到’的道理的。” 惊鹊冷笑道,“不论是不是先来后到,做决定的也是陆御女,用不着鸣蝉妹妹越俎代庖。陆御女,您说呢?” 两个婢女在梵音面前踢皮球,最终还是踢到梵音这里来。梵音暗暗垂眸,心道两个婢女都争成这样,她们的主子只会斗得更厉害,她才不要蹚这一趟浑水。 “你们两个说的都对,只不过今日有些不巧了,皇上昨天晚上让本宫今日醒来后去一趟御书房,实在没有时间去两位娘娘的宫里,两位请回吧。” 惊鹊与鸣蝉皆是一怔,看向梵音的眼神里都带着几分诧异与怀疑,但梵音已经这么说了,她们也不好强求,只纷纷道“来日有机会再请御女”云云,便退下了。 力拔送她们出去,回来时一脸忧心忡忡,“娘娘,她们人已走了,可凤仙宫和凤仪宫还有人在外面。” 梵音屈指点了点,神色淡淡,眸光流转,“看来,这是来监视我的。” 力拔看着她,“娘娘,若您今日不去一趟御书房,恐怕那两位主子不会善罢甘休。” 梵音略是烦躁地揉了揉眉头,疑惑道,“你说她们两个那么热衷请人到自己宫里做做干什么?自己个在自己个的宫里安生待着不好吗?” 力拔犹豫了一下,说道,“娘娘有所不知,她们这是在争中宫之位呢。” “中宫?皇后?” 力拔道,“正是。按宫里的规矩,后妃初次侍寝后理应于次日面见中宫之主,眼下中宫之主尚缺,席淑仪和商淑媛就都把主意打到这上头来,侍寝过后的妃子去了哪个宫里,就自动归于哪个阵营,若是哪个都不去,就是把两个主子都得罪了,未来定没有好果子吃。” 梵音眉头皱得更紧,“这么复杂?但是这么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呢?” 力拔道,“为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之位啊!那可是全天下女郎都心驰神往的位置!” 任力拔说的天花乱坠,梵音也无动于衷,在她心里魔尊这个位置比皇后吸引她一万倍。 “行了,收拾收拾,去趟御书房吧。” 力拔提醒道,“可需要准备什么?” 梵音还没想好去御书房的理由,随意道,“备着点芙蓉糕吧。”至于理由,路上再想。 事实上,一路行至御书房,梵音也没想出什么好理由,愣是硬着头皮去了。 自打梵音昨夜侍寝,平生看她的眼神便不一样了,至于如何不一样,梵音也说不上来,但梵音能感受到平生对她多了几分恭敬。 平生见梵音到来,忙迎了上去,“御女娘娘,这是来看望皇上的?” 梵音“哦”了声,故意抬高音量,“皇上昨天晚上让本宫今日过来一趟,本宫就来了。” 平生嘴角微抽,心道就算皇上让你来,你也不必这么大声啊,这里又没有别的妃子,炫耀给谁看呢。可他内里虽这么想,万不敢表现出来,“娘娘稍等,奴才这便进去通传。” 裴苏御此时正在轮椅上坐着,听到平生传话,不禁疑惑,“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平生心道果然是陆御女在胡言乱语,为了见皇上什么谎话都说得出来,他浅笑一声,说道,“既如此那让奴才打发了她吧。” “且慢。”裴苏御叫住他,“让她进来吧。” 平生惊奇,道是。 平生领梵音进来,裴苏御感受到有人来,便道,“听平生说,是朕昨夜叫你今日来的?” 梵音一口咬定,“是啊,皇上昨天晚上说臣妾宫里的芙蓉糕一绝,教臣妾今日再给皇上送来些。”说罢,梵音示意力拔,力拔将食盒交给平生。 裴苏御回想了一番,他的确说过前半句,可后半句又是何时说的?他说出心中疑惑,只听梵音脸不红心不跳道,“是皇上昨夜说的梦话。臣妾想着皇上梦里都在念叨着芙蓉糕,必是喜爱极了,这便给皇上送来了。” 梦话?平生奇异地看了眼裴苏御,他伺候裴苏御这么长时间,从未发觉他有说梦话的毛病啊? 裴苏御闻声轻笑,唇角一弯,低低沉沉的,他的这声笑仿佛是一根针,险些戳破了梵音的伪装。 幸好三千年没白活,修了一张厚脸皮,梵音耸了耸鼻子。 “糕点也送完了,陆御女还有事吗?”裴苏御问道。 当然有事,她得在御书房待着,省的那两个凤字宫的娘娘再“请”她过去。 “皇上是在批阅奏折吗?臣妾念给皇上听吧!”梵音不等裴苏御答应,径直上前,把平生挤了下去。 平生一脸错愕,却不见裴苏御制止。 裴苏御笑道,“奏折上面都戳了孔,朕用手摸就能摸出来,不需要旁人念。” 梵音舔了舔嘴唇,“那臣妾侍候皇上吃芙蓉糕吧。” 裴苏御推开她的手,“朕刚刚饮过一晚八宝软梅汤,眼下正饱着呢。” 梵音咬了咬后槽牙,“那臣妾就给皇上打打扇吧!眼下炎热得紧,可别热坏了。” 裴苏御四两拨千斤,“这些交给平生做就可以了,陆御女,还有事吗?” 有那么一瞬间,裴苏御第二遍问“还有事吗”像极了那夜银孑第二遍问她“用我帮你吗”,除了嗓音不同,语气一样的欠揍! 梵音索性破罐破摔,“有事。臣妾看上了皇上御书房里那个墨绿色的匣子,还请皇上赐予臣妾。” 第二十五章 晋位美人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说的坦率且霸气,其中还带着些不容置喙,那分明在说“我看上你的东西了,劝你识趣点给我,不然我就抢了”! 出乎平生意料的是,裴苏御半点没有生气,反而笑意盈盈道,“平生,把陆御女说的墨绿色的匣子给她。” 平生不情不愿地取来,因着裴苏御有眼疾,不知这里面是什么东西,故有意提醒裴苏御,“皇上,这匣子里装的是您前些日子要来的红蜓莲活种,你不是说想闻莲花香了吗?奴才还没种呢……” 裴苏御无所谓道,“没关系,反正陆御女要的不就是匣子吗?你把活种另装便是。” 平生恍然大悟,麻溜把盒子空出来,交给力拔。力拔看着自家主子如锅底般黑的脸色,颤巍巍地接下了。 好个奸诈狡猾的臭小子!梵音在心里把裴苏御好一顿骂,甚是敷衍地行了礼,“谢过皇上,臣妾眼下没什么事了,就先告退了。”说罢,风风火火地走了。 平生还不懂这其中关卡,眼见梵音气呼呼地离去,裴苏御的嘴角微微勾起,平生实在好奇,“皇上,陆御女这是怎么了?” 裴苏御难掩笑意,露出的小半截面容笼了一层柔光,“平生,拟旨。” 平生立马跪下。 “御女陆氏,深得朕心,晋位美人。” 平生一双眼立时瞪得溜圆,忍不住朝梵音离开的地方望了一眼,愣了几瞬才道,“是。” “对了,把那颗红蜓莲的活种也一并带过去吧。” 平生的动作快,但拟旨的过程还是花了点时间,等他带着圣旨和一众贺礼浩浩荡荡地到照影宫时,梵音已手劈三块木桩了。 平生见那一地的碎块,腿软到差点坐地上,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陆御女,快接旨吧!” 宫人们跪了一地,力拔和山河也不例外,唯有梵音直直地站在那里,膝盖不屈半分。力拔拼了命地提醒她,她就像看不见一样。平生本想出声提醒,但又见满地残骸,硬是把话给咽了回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御女陆氏,貌美贤良,淑慎得体……”平生瞥了眼梵音,语气有些不自信,“……深得朕心,特晋美人位,钦此。” 话音未落,周遭宫人们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力拔和山河更是喜不自胜地看向梵音。 平生对梵音道,“陆美人,快接旨吧!” 晋位了?这么突然?梵音一头雾水地接过,掂量掂量圣旨的重量,宫人们逐一而起,欢欢喜喜地去接贺礼。 力拔殷切道,“平生大人,有劳您了。” 平生对力拔付之一笑,笑眯眯地看着梵音,“为陆美人效力,不麻烦。陆美人,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平生走后,梵音忍不住拉过力拔,“你们在笑什么?看着怎么这么瘆得慌?” 力拔鲜见的激动,“娘娘!您晋位了!您不开心吗?” “开心啊,”梵音一脸平淡,“不明显吗?” 力拔:“……” 力拔真诚道,“您还没有早上起来练功完开心呢。娘娘,您这次可是连晋了三个位阶!三个!一跃成为正七品的‘美人’,您应该更开心才对。” 三个?“连晋三个很多吗?”梵音凡尔赛氏发问。 “何止多啊!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送完平生归来的山河几乎要蹦到天上去,“娘娘!您这是得宠了吧!是吧!你都做了什么能让皇上一下晋您三个位阶啊!难道是因为那辆轮椅吗?” 山河小蜜蜂似的围着梵音转,开启碎碎念模式,“没想到那辆轮椅竟然有那么大威力,直接跳过了‘娘子’、‘才人’,上来就是‘美人’,陆美人,哈哈哈娘娘以后就是陆美人了!” 小蜜蜂围着梵音绕够了,转头去绕贺礼,“美人位阶果然不一样,贺礼比御女好的不是一星半点!瞧瞧这步摇!这玉镯!唉?这是什么?这是……红蜓莲活种?娘娘之前是不是念叨来着?” 梵音原本被她叨叨得头疼,一听“红蜓莲”,忽然精神起来,她望向山河的手,“给我看看。” 山河小心翼翼地奉上,补充道,“娘娘,真的是活种,看品相还极好呢。” 梵音眸见喜色,唇角上扬道,“还真是。”气息微顿,梵音眼前忽然出现裴苏御的模样,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想要什么?方才在御书房都是故意的吧?好啊,这小子竟敢戏耍本座!又是越级晋封,又是赏赐活种,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梵音捻着活种转了转,随后又放了回去。 “把它送到寝殿去吧,剩下的都收起来。” 吩咐过后,梵音一头钻进寝殿,研究怎么种蒲苇花去了。 傍晚时分,裴苏御又来了,梵音只得把研究一半的蒲苇花放到一边,百般不愿地去迎。梵音想不明白,好好一个皇帝,不在御书房处理公务,见天往她这跑什么? 力拔见她蔫头耷脑,特意说道,“娘娘,您初得盛宠,这才刚开始呀,打起精神点。” 这居然才刚开始?梵音一脸惊恐地看着力拔。 力拔安抚道,“娘娘,您乖顺些,奴婢赶明托人给您带些武林秘籍来。” 梵音立时两眼放光,“真的?” 力拔哄道,“真的。” 梵音沉默了会——行吧,看在秘籍的份上,她忍就忍了。 用膳时候,还是梵音侍候裴苏御,因着昨日侍候过一回,今日熟练许多。梵音发现,裴苏御几乎不怎么挑食,梵音便荤素搭配都喂了点。 一旁的力拔和山河见了,笑得由衷。 晚膳后,裴苏御照常歇在照影宫,或许因为力拔允诺过她秘籍,梵音的心情比往常好些,抱他上床的力度都轻了不少。 梵音扫了一眼他的衣裳,“皇上要宽衣吗?” 裴苏御似乎有些意外,他轻轻笑道,“宽吧。” 梵音大大方方地给他宽衣——反正他也不能尽人事,自是跟姐妹差不多。 宽衣过后,她又注意到他的青绫,“皇上的青绫要摘吗?” 裴苏御淡淡道,“这便不必了,朕的眼睛受不得光,再微弱的光也受不得。” 行吧。 梵音下床关窗熄灯放帷幔,回到床上,“皇上晚安。” “……” “晚安。” 第二十六章 再做交易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深夜。 裴苏御睡得正熟,梵音却忽然睁开了眼,她起身撩开帷幔,往窗户的方向望了一眼。 梵音微微垂眸,回身见裴苏御正背对着她熟睡,蹑手蹑脚下了床,披上件衣裳走出寝殿。 夜色浓,乌云重,不见微光,但那抹黑影在墨蓝色的幕布下依旧惹眼。 梵音见之眉头皱紧,三两步跃上屋顶,声音里带着几分急躁,“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也不怕被人发现?” 银孑低眉看了眼梵音的寝殿,声如洪钟道,“被谁发现?他吗?” 梵音见他一脸无所畏惧,眉头也跟着松下来,架着胳膊好笑道,“你还真是胆大包天,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银孑没理会她的话,只说:“还没恭喜你,陆御女。” “这还要谢谢你。”梵音话锋一转,“不过……你大晚上来我这一趟,不只是为了恭喜我的吧?” 银孑开门见山道,“当然不是,我来是想与你再做个交易。” 梵音抬了下眉,心底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地敲起来,她扬声,“可我已经没有需要你做的事了,反倒是你,还欠我一件事。” 银孑反驳道,“不,你有。”他在梵音疑惑的目光中继续说道,“蒲苇花的培育需要胡部特殊的土壤,在大梁,你是找不见的。” 梵音心底的小算盘忽然停了,敛眉问道,“那是什么土?” “此土名叫‘提婆罗’,赤红色,生于鬼蜮。普通的土固然能让红蜓莲冒芽,但绝不会让蒲苇丝在它的花蕊上再开出蒲苇花。” 梵音压了压嘴角,事实上,她连冒芽都没研究明白。没想到一朵小小的蒲苇花,竟然这么麻烦……唉等等,不对啊! “既然你知道只有提婆罗才能生出蒲苇花,那你上回为什么不说?” “上回……你也没问啊。”银孑老奸巨猾地说道。 梵音一时语噎,恶狠狠地瞪着他,“那你这回就说清楚,蒲苇花究竟要怎样培育,需要什么样的土什么样的水,都需要从哪里获得?得到后又要怎样照料才能生出蒲苇花!” 银孑默了默,好整以暇地看了梵音几眼,慢慢说道,“别急,这些我都会在事成之后告诉你。” 梵音却没那么容易被他牵着走,她隐隐约约感觉得到,若是没有她,银孑的事恐怕办不成,梵音淡淡道,“不行。你得需先告诉我详细的培育方法,事成之后,再给我弄来提婆罗土,否则,我是不会答应的。” “可以。”银孑痛快地答应。 梵音道,“那就说说看吧。” 银孑道,“后宫之中,有一位舒婕妤,她的身上有一块玻璃色的羊脂玉,我需要它。” 梵音奇道,“玻璃色的羊脂玉?” 银孑道,“是,玻璃色,一遇见火光就变得透明如玻璃,平常时候色如凝脂,与寻常羊脂玉无二。” 梵音道,“那它还有什么特别的?以至于你不能亲自动手?” 银孑道,“此玉乃神玉,能辨人,若女子碰之则无妨,若男子碰之必中奇毒,且无药可解。” “这么神奇?”梵音摸了摸下巴,“可就算我拿到了,你也没办法拿啊。” 银孑道,“这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你只需把它取来给我就好。” “它什么模样?” 银孑从怀里取出两张纸,手腕一翻,纸已到梵音手中。梵音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仔细看了看,上面画着的赫然是一只三足金乌。 火神兽。 又听银孑道,“这上面画着的,是玉佩遇见火光后的模样,至于无火光时,我尚且不知。” 梵音看他一眼,哼声道,“看来你的情报也不怎么样吗。”梵音又顿了顿,状似不经意问道,“话说你到底是谁的人?竟如此卖命?商将军?总不会是席太师吧?” “这些你不必知道。”银孑的声音冷了冷,微微偏过头。 哟嚯,脾气还挺大。 梵音去看第二张纸,嘴中念道,“怎么说咱们俩也算第二次合作了,我知道知道你是谁不算过分吧。” 说着,梵音渐渐消了音,她盯着纸上的字和画,眉头渐锁,“你这是什么意思?” 再抬头,人已消失了。 梵音低头又看了一遍,额上青筋暴起。好啊!原来他早就准备好用蒲苇花的培育方法跟她做交易了,先前说的什么提婆罗土不过是个幌子!只是为了让她先把条件说出来罢了! 奸诈!狡猾! 臭狐狸!这只老奸巨猾的臭狐狸! 她竟然又被他给诓了! 梵音狠狠地攥紧手里的纸——等着吧,下次见面非要打他个满地找牙! 足尖轻点,梵音落地,只见裴苏御还维持着她离开时的睡姿,未避免吵醒裴苏御,梵音放好纸后就立马上了床,安心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裴苏御仍是一早便走了,梵音望了望空荡荡的床边,心道她怎么一点察觉都没有?难道是最近日子过得太过安逸,警惕性下降了? 梵音看了眼窗外,好像连晨起的时辰也晚了不少。 简单洗漱过后,梵音去后院舒展舒展筋骨,又用了膳,招了八卦百晓生山河来。 “你知道舒婕妤吗?说来听听。” 山河大眼睛轱辘轱辘地转,“娘娘怎么忽然想起舒婕妤了?” 梵音掖了掖头发,胡乱说道,“我昨夜好像梦到她了,模模糊糊似乎有点印象,但有记不真切,所以想问问从前我和她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山河认真回想道,“娘娘和舒婕妤……并无交集啊……似乎只打过几回照面,连话都没说过几回。” 梵音道,“你只管说。” 山河道,“好嘞。舒婕妤本名舒明仪,乃靖阳候独女,一月前与娘娘一道入宫。舒婕妤此人性情极为古怪,自入宫以来,从未踏出邀月宫半步,并且坊间传闻,舒婕妤有一怪癖——虐猫。” 梵音眼皮一掀,问道,“虐猫?” 山河道,“正是,宫里的嬷嬷说,常有宫人在夜半三更时分听到邀月宫传出一声接着一声凄惨痛苦的猫叫,十分骇人。他们都说,那是舒婕妤在虐猫。” 梵音问道,“可有人亲眼见过?” 山河道,“那倒是没有。舒婕妤从不踏出邀月宫一步,没人知道她在里面做什么,但那些猫叫声都是真真切切的,想来也不是在做什么好事。” 梵音又问,“她为什么会喜欢虐猫呢?” 山河神秘兮兮道,“似乎与她的舅舅有关!” 第二十七章 弦思,过来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她舅舅?” 山河趴到梵音的耳边,以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坊间盛传,舒婕妤与其舅舅,乱/伦!” 梵音倏地睁大双眼,诧异地看着山河。 山河瞟了眼四周,确认无人方道,“这事不能算作秘密,只不过眼下舒婕妤已是皇上的妃子,这才狠狠压了下去。” “据悉,舒婕妤尚在闺中时就已经与她舅舅镇北将军明宿厮混在一起了,还是舒婕妤的母亲,靖阳侯夫人发现的。” 梵音震惊不已——自己的女儿和自己的弟弟在一起了,这这这……这得多恶心多崩溃啊! “靖阳侯夫人发现后,崩溃不已,下令舒婕妤不得再与镇北将军往来,而镇北将军也不得再踏入靖阳侯府半步,没过多久,皇上选秀,靖阳侯夫人便将舒婕妤送进了宫。” 梵音不敢相信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还能被送入宫中?能进宫的不应该是家世清白且身心俱洁的女子吗?” 山河踟蹰地张了张嘴,小声道,“娘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皇上,他本就是被先皇遗忘的儿子,又是多嫡时期的弃子,若非诸位皇子玩火自/焚,哪儿轮得到他当皇上呀。” 山河撅了噘嘴,嘁嘁道,“娘娘,咱们皇上真的好可怜啊,如今的大梁早已是席、商二氏的天下,咱们皇上夹在中间,孤立无援,左右为难。他真的好可怜啊,娘娘,您快多疼疼他吧。” 梵音淡淡地看了一眼山河,似乎嗅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小山河,你是不是喜欢他啊?怎么处处为他说话?” 山河倏地红了脸,小手捂着两腮道,“哎呀娘娘,奴婢喜欢好看的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奴婢还好喜欢好喜欢娘娘呢!” 梵音见她模样娇俏不禁莞尔,“你什么时候见过皇上的真容啊?他可是连睡觉都不摘青绫呢?” 山河支支吾吾“奴婢”了半天,最后憋着红彤彤的脸道,“奴婢也没真见过,只见过一幅画,画的正是八年前一夜名震上京城的十七皇子。” 面对梵音调侃的目光,山河咯咯傻笑,最后实在受不了梵音的目光,便哼哼唧唧求饶,“娘娘,别看了,丢人,您还是再问问别的吧。” 梵音闻言便不逗她了,“那你说说,舒婕妤平常可有什么喜好?” 山河不假思索道,“舒婕妤的喜好很简单,她喜好镇北将军喜好的一切,同样地,她也憎恶镇北将军憎恶的一切。” 她竟这么爱他,梵音想。 “这个镇北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舒婕妤陷得如此之深?” “镇北将军也是位貌美的郎君呢!”山河郑重其事道,“他名明宿,是靖阳候夫人明寒霜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但明宿可比侯夫人小了不少,年纪比舒婕妤也大不了几岁,却是个英才。” “明宿的父母去世的早,明寒霜早早嫁了人,家里就只剩明宿一人,明寒霜担心他,便将他送到商将军那里去,做了名士兵,明宿从此便跟着商将军,东征西讨出生入死,如今已获封镇北将军。” 又是商将军……这位商将军本事还真不小啊…… 可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对她拿到羊脂玉没有半点帮助啊……光舒婕妤从不踏出邀月宫这一点就已经很难办了,该用什么方法把她引出来呢? 猫? 明宿? 还是什么? 梵音掐着腰来回踱步,毫无头绪。 难道要夜探?可这样风险太大了。 就没有什么让她非出来不可的理由吗? 梵音正绞尽脑汁,力拔倏地夺门而入,惊慌道,“娘娘,不好了,皇上坐您的轮椅在揽月园,摔了!” * 梵音赶到蓬莱宫的时候,殿前已站满了人。 一众宫人妃嫔见梵音到来,纷纷往后退了一步,不约而同地给她让出一条路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带着十足的打量和探究。 梵音视若无睹,径直往殿里去,却发现殿里也站了许多人,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 惊鹊、鸣蝉。 那她们身前的大抵就是传说中的席淑仪和商淑媛了。 梵音的眉心跳了跳,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她们两个,要多不合时宜就有多不合时宜了。梵音硬着头皮向两位凤字宫的娘娘行了个礼,只听左面一位道,“你就是陆美人。” 她的声音温润而沉稳,尾音却带着丝丝缱绻慵懒意,面如芳菲妩媚,眼若秋水含波,眼尾勾着两朵轻寒淡雅的梅花,一身素雅宫装,外笼银纱,大气华丽,顾盼生辉。 即便没有力拔提醒,认出她也是很容易的,主要是她与她那小金鸟弟弟长得太像了,很难认不出。梵音俯身道,“见过席淑仪。” 见礼这个,万不能忘了那个。梵音微微转了个身,“商淑媛。” 席斯幽瞥了眼商栖迟,对梵音道,“你起来吧。” 梵音闻声起身,却听商栖迟道,“本宫可没说让你起。” 梵音挺直一半的双腿僵在那里,一时间脑袋里嗡嗡作响——不至于吧不至于吧!是她先跟我说话我才先向她行礼了,你要非争这个先,你就先跟我说话啊! 眼角余光扫见商栖迟,只见她一身深红宫装,外笼浅金色软烟纱,纱缠金紫葡萄枝,腰束妃云如意带,三千青丝如瀑如墨,头戴鸾凤金步摇,浓眉凤目,鼻挺眼深,瞧着英气逼人。 为避免再生是非,梵音又蹲回去,只听商栖迟道,“陆美人既然来了,应该已经知道发生何事了吧,陆美人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吗?” 商栖迟说出的话和她的语气完全颠覆了她在梵音脑中的形象,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她是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怎么刻薄起来跟白贵姬别无他二? 梵音不卑不亢道,“回娘娘,臣妾也想解释,但也要臣妾了解一下情况啊。” 商栖迟厉声道,“皇上坐你的轮椅出的事,你还想了解什么?你做的轮椅,你心里最清楚!本宫还想呢,一个女子能造出什么轮椅来,果不其然,没几天就原形毕露,亏得皇上还连晋你三个位阶,你就这么回报皇上的!” 梵音强压胸腔怒火,心道这位仁兄怕不是醋缸里长大的吧!至于酸成这个样子吗?不分青红皂白的就给人定罪?她正要起身与她据理力争一番,屏风后忽然传来一道极其温柔的声音。 “弦思,过来。” 第二十八章 牵手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只听见里面传出一道声音,却没听清声音说的话是什么,只觉得裴苏御似乎叫了谁的名字。梵音看看席斯幽,又看看商栖迟,发现两人无动于衷,而且都奇异地看向她。梵音眨眨眼,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怎么回事,力拔已急得快哭出来。 “娘娘,皇上在叫您,您快去啊!” 我?梵音怀疑地看了力拔一眼,猛然间想起她现在不叫“梵音”,而叫“陆弦思”啊!所以刚刚那声“弦思”…… 梵音的鸡皮疙瘩一瞬间爬了满身——他居然在叫我?! 顾不得两位凤字宫的娘娘,梵音急忙忙越过屏风,但见龙床上,裴苏御虚弱地躺在那里,身侧躬身站着平生,床前跪了一地的御医。 似乎感觉到了梵音的到来,裴苏御又低低呼唤,“弦思,过来。” 梵音犹豫再三要不要过去,因为此时裴苏御的手正在虚空中探着,走到跟前,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钻入鼻腔,梵音不由得向他膝盖看去,只见雪白的寝衣下,正沁出殷殷鲜血。梵音眉头一紧,当即伸出了手。 裴苏御的手大而修长,骨节根根分明,煞是好看,只是他的手太凉了,没得半分温度,更没什么血色,白的透亮。他握住梵音的手的时候,好像一块软冰覆上来,相比之下,她的小手倒像一个暖炉。 此时此刻,梵音的脑中忽然响起山河的那句话。 “娘娘,咱们皇上真的好可怜啊。” “娘娘,您快多疼疼他吧。” 有那么一瞬间,梵音真的觉得他很可怜。莫名其妙当上皇帝,只身一人孤立无援,席、商二氏虎视眈眈,后妃还一个赛一个的奇葩,而他自己又身患眼疾和腿疾……一个人怎么能那么惨? 梵音慢慢坐到床边,心底的怜惜慢慢升腾,只听裴苏御不停地道,“弦思……弦思……” 梵音:“……” 怕不是在叫魂? 这是做了什么梦,呓语成这副模样? 梵音的眼神逐渐变得迷茫,她身边的人更迷茫,平生和一众御医看梵音的眼神都已经离奇到天边去了,他们心里齐刷刷蹦出一个念头:皇上竟喜爱陆美人已经到了做梦都不愿分离的地步吗? 梵音瞧他眉头皱得紧,像被梦魇到了,便轻轻凑到他的身前唤,“皇上?皇上?” 裴苏御闷闷地哼了一声,往梵音的方向靠了靠,似半睡半醒时依赖梵音依赖的不行。 梵音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像看豺狼虎豹一样瞪着他。然而这一幕落平生和众御医眼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皇上果真喜爱陆美人!且已喜爱得疯了!怪不得先前连晋陆美人三个品阶,那都是源于爱啊!看来陆美人果真跃上枝头,摇身一变化凤凰了! 屏风后的席斯幽和商栖迟迟迟听不见里面的动静,不等传召兀自走了进来,映入眼帘的正是裴苏御拉着梵音熟睡地一幕。 见此席斯幽还算淡然,商栖迟却登时炸毛,不顾裴苏御是否在休息,质问道,“陆美人,你拉着皇上做什么?还不赶紧把手松开!” 梵音无奈地看着她,未说一字,平生连忙解释道,“淑媛娘娘,是皇上要陆美人陪在身边的,淑媛娘娘莫怪。” 商栖迟一副不愿相信的模样,眼神似要将梵音生吞活剥了,可当她的视线落到裴苏御身上地时候,又变得柔情似水。商栖迟忍了忍,压低声音道,“那就请陆美人,好好照料皇上,皇上若再有什么闪失,本宫唯你是问!” 放了狠话,商栖迟挥袖离去。席斯幽全程云淡风轻地看着他们,面上挂着抹似有似无的笑,眼尾梅花似迎风而绽,席斯幽悠然道,“皇上既然已经歇下,本宫就不再叨扰了,有劳陆美人了。” 梵音向她微微颔首,席斯幽便与惊鹊一道去了。 既然两位娘娘去了,余下的人便没有再留的道理,纷纷告退梵音,没一会寝殿内就安静下来。 梵音瞥了一眼外头,又轻轻扯了扯手,谁知裴苏御握得甚紧,好像把所有的不安都汇聚在手上了一样,死死攥着,梵音无奈,只得换了个舒服姿势,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再睁眼,天斗黑了。 梵音扑棱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看看四周,她惊悚地发现她竟在龙床上睡着了,至于裴苏御早已不知去向。 梵音慌慌张张地下床去寻人,推开门见到是力拔,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一半。力拔笑眯眯地看着她,“娘娘,您醒啦。” 梵音桃花眼惺忪迷蒙,捂着脑袋一时不知今夕何夕,“什么时候了?我怎么睡着了?皇上呢?” 力拔有些害羞道,“回娘娘,已是晚膳时间了,皇上眼下在御书房呢。”说着,她忽然趴到梵音的耳边,“娘娘,您睡着了,还是皇上把您抱上床的,奴婢进去时,您睡得正香呢。” 力拔说完便娇羞地退下,殊不知梵音的脑瓜里已乱成一锅粥——抱上床的?她居然被人抱上床的?还是被裴苏御抱上床的? “他不是腿受伤了吗?有没有牵扯到伤口啊?” 力拔:“……?” 力拔愣了愣,看着梵音的眼神有些怪异。她家娘娘听到自己被皇上抱上床就没有点别的什么反应吗?比如说娇羞、暗喜、欢愉什么的…… “您……您……您就没别的什么……想问的吗?”比如皇上抱您上床后如何吩咐奴婢好生照料您云云,如何等您醒了再通报云云?带您去见他云云? 梵音:“没有。” 力拔:“……” 力拔道,“皇上的腿的确受伤了,但并不严重,再者皇上原就有腿疾,这次受伤,皇上感受不到疼痛的。” 梵音道,“感受不到疼痛不代表疼痛本身不存在。他在御书房是吧?带我过去。” 力拔闻言眸光一亮,心想她家娘娘也不是朽木不可雕,赶紧道,“是。” 第二十九章 皇上喜欢陆美人呢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裴苏御又换回旧轮椅,坐在案桌前批阅奏折。梵音未到时,平生还在劝裴苏御,“皇上,奏折明日批阅也成,您的身子要紧啊,您看您的腿还渗血呢。” “无妨。”裴苏御依旧在纸上摸索。 跪在地上的伯乔亦道,“请皇上降罪,臣等护主不力,该罚!” 平生心直口快道,“你的确该罚!若非你管教下属不力,皇上岂会遇险?!” 平生的话正戳伯乔心窝,伯乔慢慢低下了头。 裴苏御忙在中间调和,“行了,是我自己没注意,谁也不怪。” 平生幽怨道,“皇上!您总是这样纵容他!” “好了。”裴苏御清润的声音哑了哑,带着股说一不二的威严,平生立马乖乖噤声。 “你也起来吧,别跪着了。” 伯乔再不敢忤逆,起身道,“谢皇上。”伯乔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道,“不过皇上,您到底是怎么摔的啊?陆御……美人的轮椅又是怎么回事啊?” 平生替裴苏御答道,“大人出去办事的久,许多事情还不知道,前些日子陆美人送给皇上一辆功能多样甚至能充当人眼的轮椅,皇上用了很是趁手,谁知今日路过宝香楼的时候,忽然出了故障,这才致使皇上摔伤。” “出了什么故障?还请大人详细说来。”倏地,梵音的声音从外头飘进来,紧接着人便现身,平生未料她会忽然出现,尴尬地哑了哑声。 “陆美人。” “伯乔大人。” 梵音也没想到伯乔会在,说起来好像有许久未见了,梵音没放在心上,转身向裴苏御行了礼,“见过皇上。” 裴苏御淡淡地“嗯”了声,嘴唇因为失血而苍白,浑身笼着股虚弱劲,倒是不见半分半睡半醒时依赖人的可怜劲儿。 说人坏话被当场撞破,平生有些羞于见人,干巴巴道了声,“陆美人。” “平生大人,说来听听。” 平生求助地看了一下裴苏御,奈何裴苏御根本看不见,他气势若下来,慢吞吞道,“具体什么故障,奴才也不知道,只是御医根据皇上的伤口推断,是轮椅忽然发生故障,皇上才摔伤的。” 平生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还不自觉地往裴苏御身后挪了挪。梵音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道他和山河还真有那么几分相似。 梵音不慌不忙道,“皇上,臣妾来的路上查看过损坏的轮椅,轮椅内部并无故障,外部也只有几处划痕,想来皇上意外摔伤实乃外因。” 平生以为梵音在推脱,心里愤怒却不敢表现出来,只问道,“娘娘觉得会是什么外因?娘娘的轮椅几乎没有缺点,除了忽生故障还会有其他的原因?” 梵音很早就发觉平生十分护着裴苏御,像护羔羊那样,谁若意欲伤他家羔羊,他必亮出爪子,虽然大多时候都很怂。 梵音如实道,“还是有的,这辆轮椅之所以能‘视物’,是因为含羞草,含羞草也有一弊端,就是对于外界事物反应稍慢,不知皇上当时可是频繁操作了轮椅?导致它识物不及?” 裴苏御缓缓摇头道,“未曾。” 平生的腰板忽然直起来——你看! 裴苏御忽又话锋一转,“不过,当时好像的确有什么东西跑过去了。” 梵音道,“什么东西?” 裴苏御道,“好像是一只猫?” 梵音脑中灵光一闪,“猫?” 裴苏御道,“似乎是,朕并不确定,但朕好像听见了猫叫声。” 忽地,梵音想到了什么,她问力拔,“宫里有哪位娘娘养猫吗?” 力拔想了想道,“有,邀月宫的舒婕妤,在宫里养了许多猫。” 果然是她。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梵音想。 “那不如请这位舒婕妤来御书房一趟,一问便知。皇上,您说呢?” 裴苏御默了默,“平生,去请舒婕妤。” 平生领命。 两刻钟后,平生匆匆而返,一脸吃了闭门羹的模样,“皇上,舒婕妤身边的清月说,婕妤娘娘已经歇下了,若有什么事,让奴才明日去传。” 伯乔闻言眉头紧锁,沉声问道,“她不知道你是皇上身边的人吗?竟敢如此跟你说话?” 平生又委屈又愤怒道,“她知道!奴才一去便说了,她就像没听见一样,完全没把奴才放在眼里!” 没把平生放在眼里,就是没把裴苏御放在眼里,裴苏御好歹也是大梁皇帝啊……梵音暗暗地想,山河说的不错,舒婕妤此人的确性情古怪,非常人可以理解,要想见她,只待明日了。 “罢了,明日便明日吧。”裴苏御的语气夹杂着几不可闻的轻叹,“你们都退下吧,伯乔留下,给朕换换药。” 伯乔刚要说是,梵音抢他一步道,“我来吧。”因着她想也没想便说了,称呼还没来得及改,梵音意识后补充道,“臣妾……臣妾来吧。” 归根究底裴苏御是因为她做的轮椅不够灵敏才摔伤的,梵音过意不去,主动说道。 伯乔犹豫地看了梵音一眼,心想着皇上独留他下来,定是有话要问,毕竟他离开了这么久……可陆美人横插一脚,他便有些摇摆不定了。 裴苏御亦有些意外,默了片刻后,裴苏御道,“那便让陆美人来吧。” 言外之意,有话稍后再说。伯乔了然于心,与平生一道退了出去。 “真是难得啊。”平生甩过拂尘,故意说道。 伯乔问道,“难得什么?” 平生道,“难得你能与我一道出来,从前不都是你一个人留在里面跟皇上说悄悄话的吗?如今里面换了个人,滋味如何?” 想不到他还记恨着这事,伯乔道,“不如何。里面那位可是皇上名正言顺的后妃,与皇上共处一室,我有什么好吃味的?” 伯乔奇怪地看他一眼,那眼神好似不解平生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平生吃了一瘪,仔细品味,伯乔的话还带着几分从前都是他在吃味他一样。平生愤愤道,“你自然没什么好吃味的,你也吃不起。你是不知道咱们皇上现在有多喜欢陆美人,受伤昏迷着也要喊着她的名字,人伴在身边才能睡得安心。” 伯乔闻言诧异道,“什么?” 第三十章 攻心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仿佛终于在伯乔脸上看到了令平生满意的神情,平生明知故问道,“什么‘什么’?皇上终于有了喜爱的人,这不好吗?” 好什么好?陆美人她可是!伯乔急切地望了一眼殿内,忽然想到什么又安定下来,他眸带深意地看着平生,“好,好极了,真真是好极了。” 话音刚落,伯乔头也不回地走了,平生看着他的背影吐了句“莫名其妙”,也转身走了。 殿内,梵音撸起裴苏御的裤子,给他上药。裴苏御的小腿颜色与他的脸几乎无二,甚至要更白一些,腿上血管清晰可见,没有一丝毛发。 原以为常年坐轮椅之人腿部会松软甚至畸形,但裴苏御没有,他的小腿线条优美,骨肉匀称,不像患有腿疾之人。 若非在换药过程中,裴苏御没有一丝反应,梵音真的以为他的一双腿是好腿。梵音猜测,他若站起来,该有银孑那么高,只可惜…… 梵音收起药品,对裴苏御道,“皇上,臣妾推您回寝殿吧。” “好。” 路上,除了滚滚车轮声,两人一句话也没有交流。 梵音不说话,是因为她没什么好说的;裴苏御不说话,是因为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半晌,裴苏御忽然道,“朕今天……” 他的声音有些低,像溶于夜色了似的,梵音没听清,问道,“皇上您说什么?” 裴苏御道,“朕今天在睡梦里,唤了你的名字。” 梵音想了想是有这件事,后来她还被他抓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是,皇上似乎梦魇了。” 裴苏御一顿,轻轻地抿了一下唇,试探性问道,“你是觉得……朕今天唤你,只是因为朕教梦魇了?” 梵音点头道,“不然呢?” 裴苏御沉默着,过了会才说:“没什么。” 梵音分毫没有察觉到裴苏御异样的情绪,兀自问道,“对了皇上,您今天做梦梦见什么了?好像很不安似的。” 裴苏御语气淡了淡,裹挟了一抹失落道,“没什么。” 这把梵音察觉出他的不对劲了,可因为什么不对劲,梵音始终不明白,这时候,他们刚好到寝殿门口。 裴苏御把住轮子,面无表情道,“就送到这吧。” 梵音奇道,“可马上就到寝殿了……” 裴苏御决绝道,“就送到这吧,剩下的路朕自己能行。” 梵音却不许,执拗地忘记了敬语,“你能行什么?腿还受着伤呢?” 梵音推着轮椅,发现推不动,原是裴苏御的手还没从轮子上拿开,梵音满头雾水——这忽然较什么劲呢? “好好好臣妾不推就是了。”梵音像哄孩子似的,松开了手,嘱咐道,“那你可要小心啊。”说罢,就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梵音出走蓬莱宫,裴苏御身上笼罩着的淡淡的忧伤才悄然散去,又是一副温润清冷不易靠近的模样。 他的嗓音温润如常,夜色里无端透着股寒意,哪儿还有方才跟梵音说话时的迟疑、失落和委屈? “伯乔,推我进去。” 早早就候在里面的伯乔闻声而出,依言而行,进去后,关好门,伯乔方道,“皇上果然只是在利用陆美人,微臣差点以为,您真的喜欢上陆美人了呢。” 裴苏御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问道,“事办的怎么样了?” 伯乔道,“皇上放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裴苏御道,“赤焱山庄怎么说?” 伯乔道,“周老夫人看了您让臣带去的信欣喜不已,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老人家还是要看到玉佩方能安心。” 裴苏御道,“玉佩的事,我会想办法。” 伯乔稍稍猜出一二,“皇上是想借陆美人的手?” 裴苏御漫不经心道,“舒明仪一直不肯出宫,那玉佩又是个特别的,不借恐怕不行。已经确认陆弦思的身份了吗?” 伯乔道,“基本确认她就是泥黎境的人,只不过泥黎境数月前派了两人来大梁,一个代号‘清曲’,一个代号‘梵音’,陆美人就是梵音,至于清曲,她的踪迹少之又少,画像更是模糊,应该是换了个不起眼的身份躲在人群中了。” 清曲。 梵音。 裴苏御手拄下巴,倚在轮椅上,青玉色的眸子透过青绫盯着某处,耳边回响起那夜栖梧宫听到的雌雄莫辨的声音。 想来那个神秘人便是清曲了。 至于梵音…… 裴苏御眼前浮现梵音的模样,初见时在揽月园,她差点被清曲的箭射伤;再见时在玉春池,他第一次夜探太师府被那十九人的阵法所伤,回宫时不甚被雷劈中,是她救了他;然后是御书房,她说着蹩脚的话来给她送糖水只为再进麒麟书阁;再然后是照影宫,他撞见她和清曲对话,借此来跟她做交易…… 她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银孑就是裴苏御,裴苏御就是银孑。 眼下她又正失忆,可真是天助我也。 裴苏御嘴角勾起一抹笑,是得逞,也是势在必得。 只不过看她今日的表现,若想攻心,恐怕还要费些心力。 裴苏御晃了晃脖子,“席商两人近来可有什么动静?” 伯乔道,“商将军倒还算安分,至于席太师……自从上回银孑偷袭太师府,席太师又请了上百名武林高手入府,不过已经没什么用了。”说着,伯乔笑了笑。 裴苏御淡淡道,“另外半张藏宝图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了,的确就在麒麟书阁里。” 伯乔大喜,“真的?那臣即可去查?” 裴苏御不紧不慢道,“不急,眼下玉佩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那半张藏宝图……我会让,银孑去。” 第三十一章 你可别害怕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翌日,梵音早早候在御书房。 日上三竿,舒婕妤终于姗姗来迟。 舒明仪兀自走了进来,完全没给平生通报的机会。她一身素色锦衣裙,裙摆古蝶绕枯枝,灰白而颓靡,腰佩左右各一圆形玉佩,手挽墨色凋兰披帛,耳坠银制圆环,细眉如月,樱唇如朱,三千青丝倾泻而下,随身而动,端的是恣意傲慢,随心所欲。 梵音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的玉佩,默默记下玉佩的材料和形状。 舒明仪杏眼懒懒地睁着,随意扫视了一圈,语气甚是不恭敬,“听说皇上传臣妾?所为何事?” 周围的人均被她的言行举止惊到了,舒明仪不仅不行礼,还这般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梵音默不作声地看了裴苏御一眼,他似乎并没有将舒明仪散漫的态度放在心上,声线依旧柔和,“听闻婕妤宫里养了许多猫,可有此事?” 闻言,舒明仪神色一怔,旋即大大方方地承认,“是。” 裴苏御淡粉的唇一张一翕道,“婕妤宫里的猫,昨日可有跑出宫?” 舒明仪想也没想矢口否认道,“没有。” 裴苏御淡笑,“婕妤那么肯定?” 舒明仪亦笑,笑声里带着一丝不屑,“臣妾当然肯定,因为臣妾的猫是跑不出邀月宫的。” 她的语气含藏阴冷,直教人心底发寒。 梵音淡漠地看着她的脸,明明该是灿若春华,皎如秋月的一张脸,怎么穿的衣服和说的话,都像生活在阴暗潮湿铺满枯骨的死蝶? 裴苏御沉默着,似乎不知如何决策。是让平生带人去查?还是就这么算了? 梵音察觉到他的犹豫,暗道这小子怎么这么完蛋?之前逗弄她,口齿不是伶俐得很吗? 梵音心一横,开口道,“不知娘娘昨日巳时在做什么?” 舒明仪听到梵音发问,才将目光投射过来。舒明仪明显不认识梵音,对她的身份也不感兴趣,厌厌地答道,“在睡觉。” 巳时还在睡觉…… 梵音看了眼天,还真不能是假话。 梵音又道,“娘娘既然在睡觉,如何能确定娘娘宫里的猫没有跑出来?” 舒明仪终是细眉微拧,正身面向梵音,不耐道,“本宫说没有就是没有,那些猫都被本宫关着,如何能跑出来?” 梵音没有被她的情绪带动,平和道,“娘娘未免说得太过绝对,牢房尚且有重兵把守,层层严控,每年不也有层出不穷的越狱者?何况一只猫呢?” 梵音明摆着跟她作对,舒明仪心头蹭蹭蹿起火苗,眼神阴鸷,浑身透着暴虐和杀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梵音道,“娘娘莫气,皇上昨日意外摔伤,似因一只猫而起,而宫里,只有娘娘养猫,今日传娘娘来,不过想问问情况。” 舒明仪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质问梵音道,“皇上摔伤,难道是因为本宫的猫?” 梵音道,“是,皇上昨日坐的轮椅是臣妾造的,那轮椅遇见死物还好,遇见活物反应不及,这才出了意外。” 舒明仪这把听明白了梵音的意思,眼里闪烁着暗光,讥讽道,“你是陆美人吧。陆美人,你做的轮椅出了事,反而怪到本宫的猫头上,这是什么道理?” 梵音面不改色道,“因果道理。娘娘的猫种下的因,臣妾的轮椅结下的果。” 说来说去又绕回来,舒明仪暴怒,近乎嘶吼,“本宫说了!本宫的猫好好地在邀月宫里待着!没有跑出去!” 梵音穷追不舍,淡淡道,“娘娘没有证据,不是吗?可臣妾有,皇上昨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事前,他曾听见猫叫声。”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裴苏御身上,只听裴苏御道,“是。朕,的确听见了猫叫声。” 舒明仪烦躁急了,可纵然她再混,裴苏御到底也是皇上,她不敢造次凶了,厉声问道,“那陆美人,你想怎样?” 梵音不紧不慢道,“很简单,让臣妾去娘娘宫里,一看便知。” 话音刚落,御书房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因为没有人去过邀月宫,但邀月宫已是宫里公开的秘密。 舒明仪冷眼看梵音,倏而一笑,她朗声道,“好啊,本宫让你去看,但是陆美人,本宫好心提醒你,你可……别害怕。” 舒明仪将“别害怕”三个字咬得轻轻的,落在众人心上仿佛羽毛一样,只不过那羽毛是浸了毒的,阴森又可怖。 但这种程度的恐吓对梵音来说就是毛毛雨,她似充耳未闻地回之一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腰间,“好呢,舒婕妤。”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梭在宫道里,两刻钟后方到邀月宫。 青天白日,邀月宫大门紧闭,巍巍宫殿矗立在揽月园以南,显得额外突兀孤寂。 舒明仪给婢女清风使个眼色,清风面无表情地推开宫门,一瞬间,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的还有浓郁的血气。 平生和力拔等人当即皱起眉,伯乔更是下意识持剑挡在裴苏御的面前。 舒明仪率先踏入宫门,回首凉嗖嗖地看了眼梵音,“陆美人,请吧。” 梵音白皙的桃花面上没有一丝恐慌和不安,茶色瞳眸淡漠地扫了一眼舒明仪,毫不畏惧地跟了上去。 一进去,梵音便发现地面上几处明显的血迹,有的血迹上还沾染颜色不一的毛发,看着便触目惊心。 梵音眼底暗芒汹涌,不知不觉周身便笼了薄薄的一层煞气,以及几乎不可捕捉的,嗜血意味。 这样的场景,让她想起了前世。 年岁太久,梵音已不大记得自己是怎么入的魔道,只记得自己生就在神陨森林,那里魔物横行,一不小心就会被吃掉。 那时的梵音,身上只有一把匕首,她靠着这把匕首杀魔物,除恶鬼,常常弄得一身污血,脏乱不堪。她就那样活了下来,用一种极为简单又极为笨拙的方式,活了下来。 那样的日子,过了许久,久到后来梵音花了几百年的时光才洗去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的嗜血的味道。 白云苍狗,转眼间,已过去了这么久。没想到时至今日,只是几滩看似凶残恐怖的血迹,都能唤醒她骨血里的暴戾。 舒明仪走在前头,浑然不觉身后的梵音已恐怖如斯,她还以为此情此景,那个娇滴滴的美人定是吓的魂都没了,谁知她一回头,登时头皮发寒,怔在原地。 第三十二章 猫儿狂躁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周身阴郁的气息是她的千倍万倍,还是已经在她极力克制的情况下,在绝对凶煞的领域前,舒明仪那点气势,一如蚂蚁对上大象,不堪一击。 舒明仪的气势不知不觉地弱下来,眼神里带着些恐惧。尽管梵音凶煞的气息并没有维持多久,但她还是引起了裴苏御和伯乔的注意。 伯乔诧异地看着梵音,心道就算是最顶级的杀手也没她的煞气来的重,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在她的身上看见了银孑的影子。 这就是天下第一杀手阁,泥黎阁的杀手吗?她刚刚释放出的气息,是不是代表她想起了什么? 事实上,裴苏御也这么认为。 或许是地上过于显眼的血迹刺激了梵音从前的某些记忆,让她恍惚间记起了什么。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裴苏御收回目光,故作疑惑道,“怎么不走了?” 平生没见过这么恐怖的情景,更不敢想象再往里走还会遇见什么,他怯怯地把住裴苏御的轮椅,打起退堂鼓,“皇上……” 梵音唯恐他坏事,连忙道,“没什么皇上,一起去看看猫吧。” 说着,她颇有深意地看了平生一眼,平生觉得,她的眼神好像比那血迹还恐怖。 舒明仪警戒地看了眼梵音,转身继续带路。 绕过主殿,穿过回廊,舒明仪带着众人来到寝宫门前。 众人看着寝宫门前的景致,懵了。 伯乔最先捂住口鼻,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平生和力拔则没能忍耐住,弯腰作呕,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吐出来。 裴苏御的嗅觉较常人敏感,他的浓眉当即一敛。 唯有梵音,神色自如,半晌,才慢慢地用团扇在鼻子前挡了挡,露出一双漂亮精锐的眼。 舒明仪先前的恐惧微微散去,对梵音大方道,“陆美人想看什么便看吧。” 梵音看了眼貌若天仙心如蛇蝎的女子,悠然地走了过去。 目之所及,尽是猫的尸体。 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而“小山”的对面,则是一只又一只的笼子。 笼子里,囚满了各色的猫。 它们或瑟缩地蜷在一处不停地发抖,或双眼无神地一动不动,或不停地用猫爪子挠着笼壁,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阴风骤起,阴森可怖。 那些猫儿除了机械而又呆滞的动作,发不出一丝的动静。梵音敏锐地发现,那些意图喊叫的猫儿都被拔去了舌头,只有喉咙轱辘轱辘的。 舒明仪以为梵音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笑吟吟道,“陆美人,怎么样?本宫说的没错吧,本宫的猫,根本跑不出邀月宫。” 梵音极轻地嗤了声,目光幽幽地转到舒明仪身上,“舒婕妤,好雅致啊。” 舒明仪的表情僵了僵,原来她并没有被吓到。 “现在,是否能证明昨日皇上遇见的猫,不是本宫宫里的了呢?” 梵音没有回答她,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靠近那些还活着的猫。 力拔担忧地唤了声,“娘娘!” 裴苏御透过青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梵音俯身,不带一丝情感地看着那些猫儿,“舒婕妤为何这么做呢?” 舒明仪打量着她,“不为什么,不喜欢猫罢了。” 梵音似乎并不意外,毕竟变态有什么想法都不奇怪。 “不喜欢就要凌虐辱之,舒婕妤果然与众不同。”梵音用团扇在笼子上敲了敲,笼子里的猫儿好像苏醒了一样,齐刷刷地向梵音看去。 梵音缓缓起身,视线慢慢转移,声音轻软空灵似从天际传来,“只不过,不知道舒婕妤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杀人者,人恒杀之’。” 舒明仪冷笑一声,仿佛梵音说的话在她眼里就是一句笑话,舒明仪勾勾嘴唇,“听过,不过那又如何呢?它们不是人,只是猫啊。” 舒明仪两手一摊,似无所畏惧。 就在这时,猫笼忽然动了,舒明仪定睛一看,竟是猫儿齐齐躁动。 那些猫儿像发了狂,拼了命地往外冲,轱辘轱辘的嘶吼远胜真真切切的猫叫,一时间,上百只猫儿躁动着往外冲,犹如百鬼即将冲出地狱,侵占人间。 变故来的如此之快,除梵音外,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舒明仪惊恐地看着猫笼,显然是被这一幕吓傻了眼。 舒明仪又急又怒地对清月道,“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叫人!” 清月也吓呆了,闻言慌慌张张地应了。 只可惜…… 晚了。 梵音用口型说出了那两个字,下一瞬,上百只猫儿破笼而出,狂躁地向四方扑去!就像一滴水落入油锅里,沉寂许久的邀月宫一瞬间炸开! 伯乔立刻拔剑,高呼道,“护驾!” 平生虽然害怕,但反应还算灵敏,他想也没想推着裴苏御就往外跑。 力拔却慌了,因为梵音还在前面,她正处发狂的猫的中心,力拔大呼一声,“娘娘!” 力拔抬腿就要冲过去,却被伯乔一把拦下,他一手死死拽着力拔的手腕,一手挥剑打落那些疯扑上来的猫。 “你现在过去!是想送死吗!”伯乔厉声喝道。 力拔不管不顾,挣扎着,“娘娘还在那里,我怎能不管?!” 力拔力气大的惊人,常年习武的伯乔都险些被她带了个趔趄,伯乔怒道,“你家娘娘身手好得很!你过去只会给她添乱!你先出去!这里交给我!” 这时,一只狂叫的白猫忽然向力拔扑来,力拔尖叫一声,伯乔及时打落了它,他怒吼,“还不赶紧走!” 力拔惊讶地看了眼伯乔被白猫抓伤的手,咬咬牙,离去了。 伯乔专注打落猫儿,再定睛,梵音已经不见了。 第三十三章 计中计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原来,就在众人专心对抗发疯的猫儿时,梵音气定神闲地转动手腕,手中的团扇随之翻来覆去,团扇上的香气亦随之飘散,那些猫儿闻着香味四处乱撞,没一会便将人都驱散了。 梵音就趁着这个时候,进入各个屋子寻找羊脂玉,半柱香后,方心满意足地走出来。 与此同时,前院忽然想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好似都源自同一个人。梵音听着那叫声,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她反而举起团扇,敲了敲瘦挺漂亮的鼻梁,惨叫声旋即弱了下来。 梵音提裙,慢悠悠地走出后院,但见前院一片狼藉,舒明仪瘫坐在地上,清月紧紧护着她,两人身上均是深一道浅一道抓痕,衣裙破败不堪,似枯枝开出红梅,惨烈艳丽,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舒明仪惊恐不已地抽搐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目光涣散地看着地上终于安静下来的猫儿。 力拔见梵音安然无恙地出来,立马跑过来,担忧道,“娘娘,您没事吧?” 梵音拍了拍她的手说:“我没事。”说着,她略过平生和伯乔惊奇的目光,走近舒明仪,“婕妤娘娘,看来你训练猫儿的功夫不到家啊。你看,这猫儿如何跑不出你的邀月宫呢?” 舒明仪吓得眼睛快要瞪出来,她身上火辣辣的疼,头发也凌乱不堪。舒明仪僵硬地抬头,惊魂未定地看着梵音,像要把她看出一个窟窿。 梵音与之欣然对视,浅浅的笑意下是说不出的淡漠与冷血,只听梵音道,“娘娘也看到了,这些猫儿都疯了,不如将这些猫儿都送出宫去,免得再作乱吓人,你说呢?” 舒明仪狠命咬着牙,遏制住自己的抖意,她的声音轻颤,“就按陆美人说的办吧。” 梵音满意地点点头,转身之瞬,笑意全无,直到走近裴苏御,她的笑容才恢复。 “皇上可听到了?那日的猫儿果然是邀月宫的,那只猫儿才是害您的罪魁祸首!”言外之意,并不是轮椅害的你!你可得跟商淑媛好好解释解释! 青绫下,裴苏御的一双青玉色眼眸噙着淡笑,视线始终没离开梵音右手的团扇。不过,他露出的下半张脸却紧绷得很,嘴角紧紧抿着,好半晌才用鼻音“嗯”了声。 梵音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见裴苏御双手紧紧把着轮椅还未松开,心想刚刚不会把他吓到了吧?毕竟刚刚的场面,光听声音还真挺吓人的。 梵音想了想,其实她刚才说的话也不完全对,她的轮椅多多少少有点责任,想到这,梵音放柔了语气,微微低下身,“要不……臣妾回去把那轮椅好好修修,修好了再给皇上送来?” 这一次,裴苏御沉默的时间稍短些,“嗯。” 见他渐渐松开了手,交叠在身前,梵音暗松了一口气,轻哄道,“那咱们回去吧?” “嗯。” 梵音说着,自觉接过推裴苏御的任务,不为别的,只为她为了拿到羊脂玉不得不间接利用了他,心中有愧罢了。 殊不知……她才是那计中计。 平生有些呆滞地看着空荡荡的双手,与同样微微错愕的力拔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地追了上去。 只有伯乔,还沉浸在裴苏御精湛无比的演技中,感叹不已。 * 邀月宫一事在宫里掀起不小的风浪,连朝堂都在议论此事,虽说舒明仪没有做出什么伤人性命的事,但她虐猫成性,残暴不仁,又致使皇上摔伤,纵使她已经受到了惩罚,最终还是降了位份,禁足宫里,不得踏出。 靖阳候夫人听闻此事,惊诧不已,当即暗中遣人进宫探望舒明仪,得知舒明仪不仅身上脸上均被划伤,还降为贵姬,一时急火攻心,昏了过去,靖阳候府在上京城愈加抬不起头。 七月,繁花似锦。 自邀月宫一事后,已过去了许多天。梵音还和往常一样,打拳、练功,前些日子力拔许诺她的武林秘籍也送到了,梵音一瞧,不过是哄人玩的,但她又不愿拂了力拔的心意,含笑收下了。 再闲暇的时候,梵音就研究研究新图纸,毕竟轮椅尚有缺陷,是以她没事就往麒麟书阁跑,倒是遇见了几次席斯幽。 说来也怪,兴许是上次她揭破了舒明仪的隐秘,而舒明仪的母族又与商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缘故,席斯幽好像自动将她归入席氏的阵营,屡屡见面,甚是亲切。可力拔说过,白烛伊似乎也是席斯幽的人。 白烛伊的父亲白枫行乃督察使,主察纠内外百司之官邪,或露章面劾,或封章奏劾,暗中听命于席兴文,自然而然的,他的女儿也将听命于席斯幽。 然而就在不久前,梵音刚与白烛伊交过锋,白烛伊落败,听说近两日才有好转。 按理来说,席斯幽应该向着白烛伊才对,如今反倒意欲拉拢梵音,难道只是为了对付商栖迟? 梵音把书放回书架,又一次看见席斯幽。 她的穿着一如既往的素雅,可素雅之下却是难以觉察的奢华。白茶色凤仙缠枝纹水纱衬得席斯幽高雅清贵,眼角的两朵凤仙花更显得妩媚迷人,虽说她的骨相清冷,但与皮相融合过后,竟毫无违和感,似浑然天成。 席斯幽总是一派端庄从容的祥和模样,光这么瞧着就会觉得她是世家贵女的楷模。但梵音总觉着,她的眼底透露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暗茫,与将什么心绪都写在脸上的商栖迟不同,她的心里似乎藏了许多不可言说的欲望。 席斯幽见到她,眼尾染着笑意款款而来,她亲切地打着招呼,“陆美人,又遇见你了。” 梵音一向不喜应付这种场合,但身份有别,她不得不回道,“见过淑仪娘娘。” 席斯幽笑道,“美人免礼。” 席斯幽扫了眼梵音刚刚放回去的书,对梵音道,“美人还在寻找改进轮椅的法子?” 梵音暗叹她惊人的敏锐度,不着痕迹地将差一点放回原位的书籍推进去,“是呢,总是找不见合适的,看来还得想想别的办法。” 席斯幽宽慰道,“美人也不必着急,好东西总要慢慢琢磨才能出来。” 梵音从善如流说是,“娘娘,时候也不早了,臣妾就先回宫了,臣妾告退。” 梵音一刻也不想多留,匆匆离去了。 梵音走后,惊鹊不忿道,“娘娘,陆美人这是什么态度?好几次了,对娘娘您爱答不理的,奴婢看娘娘您也别搭理她了,她分明是不识抬举。” 席斯幽无意识地转动左手食指上的指环,面上一派和气,声音依旧那么温润沉稳,只不过语气却透着股凉意,“你懂什么?能将人大卸八块扔到白烛伊宫门前的,能会是个好相与的吗?” 惊鹊不解道,“那娘娘您这么费心地拉拢她又是为什么?仅仅因为她眼下圣眷正浓?” “不仅如此,”席斯幽慢悠悠地取下梵音方才看过的书籍,“本宫好奇的是,一位世家千金,如何学会的那些机甲本事呢?” 第三十四章 论劝走皇上的一百种方式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关于这个问题,梵音一早就做好了应对之策。 之前,她频繁出入麒麟书阁,将书阁里有关木匠机甲类的书籍借阅了个遍,就是为了有一天若有人怀疑起好有说辞应付上,至于她究竟是怎么从那些书里学到的,那便无从考究了。 以上这些都没有什么好担忧的,眼下她有更烦心的事急需解决。她看了眼坐在她寝宫里静静等着用膳的裴苏御,陷入深深的沉思。 他最近为什么这么频繁地来照影宫? 为什么? 为什么??? 他已经严重地影响到梵音练功和培育蒲苇花了。 力拔和山河都说,皇上是喜欢上她了,所以有功夫就往照影宫跑。一开始梵音还不相信,直到现在,梵音不得不开始怀疑。 他不会真的喜欢上自己了吧? 这太离谱了! 他们统共见过几回面啊? 裴苏御一没见过她的样貌,二不了解她的品性,谈何喜欢呢? 难道就因为她给他送过几回糖水? 梵音回想这几日裴苏御的言行举止,好像是有些奇怪…… 这小子该不会藏着什么猫腻吧? 梵音眯着眼肆无忌惮地盯着他,像一只双眼放光的狼崽,躁动不安地摇摆着身后的尾巴。 得想个办法,把他给弄走。 不然下个月圆夜将至,她什么时候能把蒲苇花弄出来? 梵音正琢磨着,力拔带人推门而入,食盒里散发着珍馐佳肴的香味,梵音慢慢走过去,落座。 山河仗着裴苏御有眼疾,当着裴苏御的面给梵音使眼色,梵音做了个敲她脑壳的动作,山河悻悻地吐了个舌头,退了出去。 梵音看着满桌的好饭好菜,愣是没什么食欲,她一面熟练地为裴苏御夹菜,一面头脑风暴,到底什么法子才能把他撵回去。 她想的出神,手里的动作也慢下几分,裴苏御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只安安静静地吃她喂来的菜。 直到梵音给他夹第六块翡翠苦瓜的时候,裴苏御终于受不了了,开口道,“换一样吧。” 梵音回神,见空荡荡的水晶盘,尴尬地应了两声,连忙喂了他几口甜虾。 嘴中的苦味渐渐冲淡,裴苏御透过青绫看向她的桃花眼,“你今日是怎么了?” 梵音心不在焉地“嗯”了声说:“没怎么啊。” 裴苏御漂亮的狐狸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尽是不怀好意,可梵音却以为他看不见,将苦恼和忧愁尽数写在脸上。 裴苏御温润清透的嗓音带着点不解和迟疑,“你今天夹的菜,都是重复的。” 他说得缓慢而柔软,梵音有些歉意地看了他一眼,心思逐渐回到餐桌上,嘴上胡乱编着理由,“夏日炎热,皇上多吃些苦的消消暑。” 梵音嘴上这么说着,实际上没再给他夹些乱七八糟的,而是每一样都来一点,细心地喂着。 裴苏御将她口是心非的模样看在眼里,眉梢染上几分笑意,隐藏在丝滑的青绫下。 两人这么一人喂一人吃,倒也和谐。 梵音新奇地发现,裴苏御吃饭的时候异常的乖顺,喂什么吃什么,菜到嘴边自然而然地就张嘴,根本不需要她提醒,而且全程几乎不说话,安静得很,除了今日这种特殊情况。 不知不觉,饭也用完了,梵音招呼力拔进来收拾。 犹豫再三,梵音终于开口问道,“皇上今夜……也要留宿吗?” 闻言,力拔山河还有平生齐刷刷竖起耳朵,眼睛却是不敢往这瞟。 裴苏御道,“嗯。” 梵音头疼道,“皇上……这个……您夜夜留宿照影宫是不是……不太好啊……” 梵音的手指不停地打圈,眼含期待地看着裴苏御。 裴苏御哪里不知道她的小心思?都墨迹纠结一个晚上了。裴苏御权当不知道,疑惑道,“哪里不好?” “这个……这个……”梵音脑袋里乱做一锅粥,轱辘轱辘地冒着泡,她索性咬了咬银牙,一鼓作气道,“您夜夜留宿照影宫,别的宫里的娘娘会吃味的啊!您身为一国之君,身为……身为后妃们的夫君,应该!应该雨露均沾才对啊!” 话音刚落,寝殿内仿佛被谁按下定格键,霎时寂静下来。 收拾膳食的宫人们,僵硬了四肢,一脸错愕地看着梵音。 梵音始料未及,绕着周围的人巡视一圈,胸腔里鼓声渐起。 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不会吧?不是吧! 到底哪一句说错了啊? 梵音不安地看着力拔和山河,心想她虽然活了三千多年,但于情之一字实在一窍不通。自她有记忆起,身边就没有过活人,别说与谁谁谁生出什么情分了。 方才那些话,已是她绞尽脑汁挖空心思才想出来的理由,她事先在肚子里反复咀嚼,心想实在合情合理,没什么问题,可如今一看,问题好像大了。 力拔最先反应过来,她向宫人们使眼色,加快/手中的动作,仿佛方才的停顿没有发生过一样。 就在这时,裴苏御忽然轻轻地说道,“你就这么想我去别的宫里?” 倏地,寝殿里的宫人们又都静止了,这一次他们连呼吸都屏住了。 皇上在陆美人面前竟然自称“我”而不是“朕”!他竟然没有自称“朕”! 不仅他们,平生的眼睛也瞪得溜圆,要知道,皇上只在他和伯乔面前,自称“我”啊…… 一向心细如发的梵音这回鲜有的忽略了这个细节,她现在脑子里乱的很,几乎下意识答道,“没有,不是,怎么会呢……” 梵音搓了搓手,“臣妾就是觉得,她们都很喜欢皇上的,皇上要是不去,她们会伤心的哈哈哈……” 梵音身体里的小人在叫嚣,她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 谁知,下一瞬,裴苏御幽幽道,“可是……我只喜欢你啊。” 第三十五章 背叛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嗡的一声,梵音脑袋里乱成一团的弦崩裂了。紧接着山河十分配合地失手打碎了手里的水晶盘,咔嚓一声,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山河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噗通跪下求饶道,“皇上饶命,娘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梵音抬眼看了下裴苏御,打算伸手去扶山河,这时裴苏御又道,“你们都出去。” 他的声音轻缓无奈,仔细品味还有些无力。 山河如蒙大赦,连连拜谢,后被力拔搀扶着踉踉跄跄出去了。 一地的碎渣都没来得及收拾。 梵音的一颗心本就七上八下,眼下屋中只有她和裴苏御两个人,她便更慌了。 梵音暗骂自己没出息:不就是个二十来岁的毛小子?还又是眼疾又是腿疾的,你怕什么? 另一个小人与之叫嚣:怎么不怕?你没听到他刚刚说什么了吗?他喜欢你!他喜欢你啊!你多大岁数?他多大岁数?这算什么?祖孙恋?人魔情未了?就问你瘆不瘆得慌?瘆不瘆得慌! 想到这,梵音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她一向逻辑清晰的大脑陷入一片混沌。 裴苏御倒是没想到听到他“真诚”的告白后,梵音会是这种表情,惊慌、错愕、不愿相信,还有那么点……欲哭无泪。 这种反应出现在始终冷静自持,偶尔煞气傍身的梵音身上,很是有趣。 裴苏御一脸淡然地看着她,因为有青绫的遮挡,他的眼神肆意、炙热,隐隐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可事实上,梵音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就算再给她三千年的时间,她也想不出来。 裴苏御觉得,他需要帮一帮她,他自己拿捏了语气,带着几分犹豫和委屈说道,“罢了,你送我出去吧。” 梵音这时候才发现,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朕”了,“朕”似乎与她的“本座”一样,都是身份的象征,这下梵音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了。 “不了不了,皇上喜欢待在这就待在这吧。”大不了,夜里她等他睡熟了,再去研究蒲苇花。 无奈认命的梵音满心郁结无处发泄,朝着空气一顿乱打,最后双手调息,心绪才算平静下来。 将一切看在眼里裴苏御忍俊不禁,在梵音转过身的那一刻,飞速压下了嘴角,又换上一副被人抛弃的可怜模样。 梵音走过去,熟练地将裴苏御抱到床上,这一次,裴苏御没有像往常一样,自然地伸出手臂环住梵音的脖子,而是安安静静地放着,一如初次。 梵音愣愣地看着他——真的生气了。 梵音头疼地掐腰,不知如何是好。 头脑风暴快要炸开,梵音最终选择破罐子破摔,由他去吧。 翻身,上床,开始数羊。 迷迷糊糊地,梵音睡了过去。 夜半三更,夜风四起,空气中弥漫着幽幽凉意。 睡梦中,梵音似乎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悠扬缓慢的铃铛泛出阵阵音波,于夜色中悄然钻进梵音的耳朵,这是只有她才能听见的铃响。 “梵音……梵音……” 梵音闻声而起,一双桃花眼半睁着,行动如走尸般向外而去。 裴苏御睡眠甚浅,早在梵音掀开衾被时就睁开了眼睛,他默不作声地注意梵音的动作,发现她的行为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像是被人摄了魂,由谁召去。 裴苏御支起身子,不确定地向梵音的背影唤了句,“陆弦思?” 梵音充耳不闻,缓慢地继续往前走。 裴苏御眉头紧锁,又唤了一声,音调比之前的沉些,“陆弦思!” 梵音还是听不见,已推门而出了。 裴苏御察觉不到那铃声,但也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能让中了长眠香的人“醒”过来,还不被人发现,除了泥黎境的清曲,裴苏御想不到别人。 裴苏御当机立断道,“周意!” 房梁上倏地飞下一抹黑影,那黑影的身形竟与裴苏御近乎一模一样。 因为不确定清曲会对梵音做什么,裴苏御立刻打消了互换身份的念头,吩咐道,“跟着她,别出什么意外!” 周意点头,飞身而出。 裴苏御看着两人离去的地方,眼神晦暗不明。 梵音被清曲带到了栖梧宫。 尽管路上的时候,梵音就已经意识到自己被人控制着,但她几次三番试图冲破都无疾而终,直到铃声停止,梵音的喉咙随之涌上几口血。 梵音呛声咳嗽了两下,拭去嘴角的血沫,雌雄莫辨的声音从四方响起。 “陆美人,怎么样?我的清音铃有没有唤醒你一丝沉睡的记忆?” 清曲现身,手里还拿着一只通体赤金、滚着妖异纹路的铃铛。 梵音眸色凌厉地盯着她,眼底翻滚着煞气,“又是你?” “是我。怎么?陆美人很意外吗?” 梵音细细打量她的铃铛,低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清曲幽幽道,“我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梵音脑中忽然闪过那副画,她淡道,“东西我还没拿到,拿到了自然会给你。” “不,你拿到了。”清曲收起铃铛,向梵音伸出手,“给我。” 梵音的心陡然一跳,难道她已经知道了?梵音镇定自若道,“给你什么?” 清曲一字一句道,“三足金鸟,火璃玉。” 什么?! 她怎么知道?! 梵音只怔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此人与她一同做事,她在明,此人在暗,她做什么,此人必定知晓,但她怎么会连那块玉佩都知道?难道她和银孑的交易也被发现了? 很快,清曲证实了她的猜测,“你不必惊讶,你都做了些什么,我一清二楚,不知主人要是知道你背叛了他,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清曲装模作样地回忆道,“啊……上一个背叛主人的奴隶是什么样的下场来着?好像是……剥皮抽筋拆骨放血,最后下了油锅了吧?哈哈哈哈哈!” “我记得,当时你也在场呢!” “怎么样?你也想体验一把吗?!” 第三十六章 受伤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话音未落,清曲已双手弯成爪状冲了过来,直奔梵音胸上三寸。 梵音微惊,神秘人的身手比她想象的要快。几乎在她动身的一瞬间,梵音亦动身,清曲过去时,只看见了一抹残影。 清曲惊诧地看着梵音的腿,疑惑道,“你的功力恢复了?这不可能!” 梵音仔细品味她的话,瞬间了然因何她身份特殊还浑身功力全无,原来为了进宫找“东西”,她事先被化去了一身功力。 思量间,清曲又冲过来,梵音依旧轻巧地躲过,清曲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的腿,眸子迸射出嫉妒与恨意,“你这是什么步法?也是主人教授你的?” 这么吃味啊…… 梵音好笑地看着她。 那笑意委实灼伤了清曲的眼,她逐渐变得狂躁,张牙舞爪地向梵音扑过来,“把东西给我!” 清曲的动作随着她的怒气变得敏捷而强烈,梵音灵巧地躲避着,渐渐发现她的攻击强悍凶狠,招招奔着要害使劲,没有半分留情。梵音深知与其硬碰硬必占不了上风,只能一面躲着,一面想对策。 清曲也发现了这一点,暗道原来她的内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是以下手越发很辣,似要将从前受到的欺辱通通还回去! 几十招过后,两人短暂地分散开来。 清曲倨傲地睨着她,以一种命令式的语气道,“陆美人,我好心奉劝你最后一次,把东西给我。” 梵音镇静地呼吸,目光不错地看着清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主人要的东西在麒麟书阁,如今你又要这玉佩做什么?” “做什么?”清曲大笑,“当然是把东西带回去交给主人!你以为那个男人费尽心思与你做一场交易是为什么?因为这个玉佩背后牵扯的可是大梁的半壁江山!” 梵音倏地瞳孔微缩,顿觉胸口的羊脂玉火热了几分。这东西,竟事关大梁江山?银孑到底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莫非他们都是觊觎大梁的人? 想到这,梵音骤然生寒,难道他们现在所做的都是事关黎明的事吗? 清曲看着梵音变幻的神色,咯咯地笑了两声,她似诱哄般道,“陆美人,你把玉佩交给我,我可以不告诉主人你背叛他的事,我也不会告诉他你马上就要制出解药了,从前的事我们一笔勾销,如何?” 尽管她的声音呕哑嘲哳,但梵音还是听出了清曲近乎偏执的渴望,她竟如此想要得到这块羊脂玉,那么她所说的半壁江山必然不假。 但梵音决计不会给她的。 且不说清曲是否会兑现对梵音的承诺,单从她和银孑来看,她更倾向于银孑。银孑虽说狡诈了些,但为人还算诚信。可清曲不同,她趁着梵音“失忆”,欺她,瞒她,故意让她受尽折磨,这样的人,怎敢相信? 梵音捂住胸口,已做出战斗姿态,“一笔勾销?你说的倒是轻巧。” 清曲见事情不成,勃然大怒,声音近乎扭曲,“这么说你无论如何都不会给我了?好!好得很!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留得住了!” 说罢,清曲宛如一条毒蛇般向梵音扑去,她的一双爪仿佛是毒蟒尖锐的利牙,疾如风般乱抓一通,梵音显然有些招架不住,逼得她连连后退。 不知怎的,今夜梵音总觉得浑身无力,调不起劲,内息也微弱得很,梵音猜,许是方才那阵清音铃搞的鬼。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清曲忽然一爪朝她肚子上抓来,登时抓掉她三条皮肉,火辣辣的疼。 梵音大怒,若不是她只一身寝衣出来,否则此时必炸她几个窟窿! 清曲见梵音已力竭,火璃玉几乎唾手可得,兴奋叫道,“还不拿来!”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黑影持刀,刀长四尺,从上劈下,仿佛要把夜幕划个口子,寒光凌冽,闪花了清曲的眼。 清曲躲避不及,教那寒刀划破了半边衣裳,露出血淋淋的血肉。 清曲惨叫一声,不待看伤一眼,已跟冲上来的黑影纠缠起来。 梵音捂着肚子默然看着交手的两人,清曲的路数还是那般狠毒,黑影的功法却自有一番正气,寒刀在他手里如软剑般轻巧灵活,刀尖划过,似落英琼花。 是银孑。 清曲很快认出他的刀法,厉声道,“琼英刀法?你是琼英派的人!琼英派的人不是都死绝了吗!” 闻言,黑影似怒,功势愈猛,清曲抵挡不住,回神扔下几颗烟/雾/弹,仓皇而逃。离去前,她不忘留下一句话。 “今日之事,我必禀告主人!陆弦思,你自求多福!” 烟雾弥漫,恍如大雾降临。 梵音下意识担忧银孑的安危,冲进雾中大喊道,“银孑!” 没有回应。 梵音焦急起来,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声音。直到身后身前烟雾波动,布料迎风翻飞,传来窸窣声,梵音才发现,银孑已跃上屋檐。 梵音上前一步,“银孑!你没事吧?” 周意背对着她,极小幅度地偏过头,再没有动作。 梵音奇怪地看着他,心道银孑今夜怎么这么奇怪?梵音有意隐去脚步声,慢慢靠近周意身后,她打量着他,语气波澜不惊道,“银孑?你怎么不说话?” 察觉到声音有所靠近,周意微微一怔,旋即想也不想跃下屋檐,消失在梵音的视野里。 * 周意一刻不停地折回照影宫,寝殿里,裴苏御早已守在门前,而他眼上的青绫早已不见。 见周意平安归来,裴苏御往他身后望了一眼,“怎么样?” 周意简洁明了,“清曲跑了,陆弦思受了伤,清曲是为了火璃玉而来。” “她受伤了?” 周意道,“她被清曲的清音铃控制着,奇经八脉滞涩,之前又中了长眠香……” 后面的话周意没有说下去,裴苏御已了然。因着梵音的警觉异于常人,裴苏御不得不在留宿照影宫的时候染上些长眠香在青绫上,此香与之前梵音在太师府所用香料异曲同工,无色无味,是以梵音也没有发现。没想到这次,竟意外害了她。 “师兄,清曲已经认出我的琼英刀法,只怕不日泥黎境就会知道。” 裴苏御青玉色的眸子暗下来,周身散发着冷峻的寒气,“泥黎境会知道,是迟早的事。我们这边刚拿到火璃玉,清曲就来了,她比我们想象的藏的还要深。” “师兄是说,她就藏匿在宫里?” “十有八九。”裴苏御暗中琢磨,倾世的容颜沁了一层寒光——会是谁呢? 周意也想明白,又问到,“师兄,那陆弦思呢?你打算怎么办?” 裴苏御看了眼窗柩,“我自有安排。” 第三十七章 怎么是这种画面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回来时,周意已离开了,裴苏御戴好青绫,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身后细微的动作声。 梵音掏出火璃玉,掀开破碎的寝衣,伸手摸了摸紧致的小腹,顿觉一阵刺啦啦的疼,梵音暗暗痛骂清曲,寻摸药膏给自己上。 也不知是不是换了副身体的缘故,梵音发现,她的忍痛能力大大减弱,这么几道伤口都能疼得她龇牙咧嘴,这要搁以前,断胳膊断腿她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梵音硬着头皮摸黑给自己抹药,她下手没有轻重,偶尔弄疼了,忍不住抽几声凉气。梵音暗骂自己没出息,无奈低头去看,奈何她什么也看不到。重生后她的胸前未免太鼓了些,把小腹遮得严严实实,无从下眼。 梵音欲哭无泪,只好褪去寝衣,掀起肚兜,照着镜子上药,饶是这样,梵音还是忍不住从嗓子里哼唧几声。 裴苏御面朝床里躺着,根本看不见帷幔外发生了什么,只能靠听。 裴苏御听见断断续续传来的“嘶嘶”声,不禁起疑——这是受了多重的伤?怎么会疼成这样? 裴苏御忍不住,轻轻拧过身体,往帷幔外看去。视线落到梵音雪白的藕臂上时,宛如滚烫的热水迸在眼上,裴苏御倏地将身体板了回去。 呼吸微窒,裴苏御的身体僵了僵。 怎么……怎么是这种画面呢? 裴苏御有些懊恼,狠狠闭了闭眼睛。 这也不怪裴苏御会有这样的反应,虽说他是一国之君,三宫六院数不胜数,但每每去哪个宫里留宿,他都是如眼下这般和衣而睡,青绫都不摘下。偶有胆大的妃嫔勾缠而上,裴苏御便会极为冷静地阻止她,并且告诉她:“朕不举。” 众妃嫔错愕,或羞耻,或哀叹,或惋惜,故而将所有绯色念头通通抛之脑后,倒省了裴苏御不少事。 是以裴苏御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姑娘没穿衣服的模样。 裴苏御将眼睛闭得紧紧的,好像这样就能把梵音方才的模样从脑海里挤出去,谁知就在这时,梵音忽然向床这边看来。 刚刚……裴苏御动了是不是? 梵音瞧了瞧,心道她刚刚上药上的专注,没太注意。 梵音给自己缠了几圈白布,又往身上沾了点香料,才穿好寝衣,向床而去。 床里面,裴苏御一动不动,睡得正沉。梵音暗道自己多心,掀开被子躺下。 床上只有一床双人被,梵音与裴苏御同盖。梵音躺下去,被子服帖下来,刚刚好压在梵音受伤的小腹,若是重物还则罢了,偏偏它轻轻的,惹得人痒得不行。 梵音极小幅度地扭动了下身体,怎么调整都不舒服,刚想向外侧身躺着,裴苏御忽然动了。 梵音登时屏住呼吸,睁着眼睛转圈扫视。 完蛋了,不会给人吵醒了吧? 梵音偏过头,见裴苏御只是调整一下睡姿,呼吸依旧匀称,安安静静地。梵音松了口气,意外发现,因为裴苏御变换睡觉朝向,身体便向她这边靠近几分,软被随之撑起,刚好让它若即若离了些她的小腹。 梵音一喜,动作缓慢地往裴苏御那边蹭了蹭,这下小腹上方完全空出来,再也不痒了。 梵音满意地勾勾唇,睡了。 翌日,梵音与往常一个时辰醒来。 梵音习惯性地撩开帷幔,见屋中窅冥,窗外阴沉,心道今日是个阴天。 梵音起身,忽略腹侧沉沉的,梵音掀开软被一看,竟是裴苏御的手臂搭在上面,修长如玉的手自然垂放,给人一种护住她小腹的错觉。 这是什么时候放的?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梵音伸出爪子,用食指和中指宛如蟹钳搬将裴苏御的手捞起,放回身后,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然后,她拿起衣裳,出门练功去了。 因着昨夜与清曲交手,梵音越发觉得自己的内力还远远不够,遇上清曲这样的高手,还是有些吃力。 不如重启魔脉吧? 原本梵音的打算是将拳脚功夫练好了,内力醇厚后再修习魔脉,那样会事半功倍。可要想到达那样的程度,少说也要三五年。陆弦思的身体并非练武的绝佳根骨,心急不得,眼下走危机四伏,她只好把重启魔脉的计划提前。 思量好后,梵音双手呈爪状,与昨夜清曲的爪略有相似,她用从前的心法走了一遍,整个人的身形肉眼可见的变得诡异,她的步法似一种神秘的结印,变幻莫测。然而不等她将整套心法走完,她忽然开始喘息。 大口大口的,仿佛一条干涸许久的鱼。梵音立刻停下来,打坐调息,半晌才恢复。 梵音狐疑地看着自己的手,以前这样的状况没未发生过,莫非是陆弦思的身体过弱,抑或是她的内力尚且不足所致?方才的感觉,似乎要将她的灵魂抽离……总之,这心法今后不可轻易再试。 早膳过后,裴苏御上朝去了。 梵音按部就班地查阅资料,修轮椅、种蒲苇花。 因着屡次三番在麒麟书阁遇见席斯幽,梵音便再不想去了,索性让力拔把她需要的书籍都搬到照影宫来。 “娘娘,听麒麟书阁的小太监说,席淑仪上回向书阁要了您的借阅记录。”力拔回来时如是说。 梵音眉尾一挑,淡淡道,“是吗。” 力拔面上略显担忧,“娘娘,席淑仪查您的借阅记录做什么啊?难道她也想知道您的轮椅是怎么造的?” 梵音弯弯唇,“差不多吧。” 梵音转而又问,“说起来,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造那些东西吗?” 重生以来,梵音向力拔讨要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香料、火石、玄铁,有些甚至是力拔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力拔抿了抿唇,一脸无奈道,“奴婢真要好奇,一件一件,不知要好奇到猴年马月,索性就不好奇了。总归娘娘还是奴婢的娘娘,错不了的。” 梵音闻言,眉心一挑,不大自然地呷饮一口茶水,强行转移话题,“对了,你准备准备,我要出宫一趟。” 第三十八章 出宫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出、出宫?”力拔吓得险些一个趔趄,“您出宫做什么?若是想要什么东西,奴婢会想办法的。” 梵音安抚道,“不是想要什么东西,是这件事我必须出宫去办,你莫慌,我很快就回来。” 力拔急道,“您就算回来的再快也不行,皇上那边怎么办?他可是日日都来照影宫呐!” 梵音一怔,是哦,倒是把他给忘了。梵音合上书,略微思量道,“你去御书房禀告一下,就说我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咳嗽不止,近来恐不能侍君,请皇上另择他处吧。” 力拔听梵音的话,头皮蹭蹭冒着冷汗,但她也不敢明说梵音的话如何大不敬,只略过去道,“那皇上若给娘娘派了御医呢?” 梵音啧啧算计道,“烧壶热水来。” 力拔福灵心至,欲哭无泪道,“是。” * 御书房。 “生病了?”裴苏御放下奏折,抬起了头。 力拔一派从容道,“是。娘娘她方才忽起高烧,继而咳嗽连天,整个人昏昏沉沉,摇摇欲坠,眼下已睡过去了。” “御医来看过没有?” 力拔道,“御医来看过了,说今晨天气骤降,娘娘体弱,不慎感染风寒,病来得凶急,这才病倒了。” 裴苏御微微垂下头,心道今晨他走时还好好的,怎么会忽然病倒?难道是昨夜伤口发炎所致?若真是这样,她恐怕没有对症的药物。 “朕去看看。” 平生作势去推裴苏御的轮椅,力拔忽然阻拦道,“皇上留步!”她的声音比平常高些,对面两人都有些怔,力拔忙补充道,“皇上有所不知,娘娘此次风寒来得重,连御医都说除了近身侍奉的人都尽管不要靠近娘娘的寝殿,皇上贵为天子,乃千金之躯,莫要让娘娘的病气过给您才是。” 平生见力拔言之凿凿,心想陆美人此次的病的确重些,为了皇上的龙体康健,还是不要去看了,故道,“皇上,既然如此,那就等陆美人病好,再去不迟啊。” 裴苏御默默地看着力拔,见其虽表面镇定,可眼底飘忽,交叠的双手拇指不安地晃动,似乎很怕裴苏御会去照影宫。 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呢?裴苏御想。 “罢了,不去便不去吧,你且好好侍奉你家主子,让她好好养病,朕过两日再去。” 力拔如蒙大赦,喜色差一点就从眼底跑出来,“是。” 一切都准备妥当,力拔又贴心地给梵音准备了几件衣裳和盘缠,梵音哭笑不得,只将盘缠收入怀中,摸摸力拔的头,“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不会让你为难。” 力拔才不怕为难,她只担忧梵音的安危,“娘娘,不若让奴婢跟您一起去吧。” 梵音笑道,“不行,那宫墙太高,青天白日,我不好带着你,再说照影宫也还需要你的操持,没有你在,我走了也不放心。” 梵音又拍拍力拔的肩膀,“你和山河好好在宫里待着,谁来都不见,我保证我会平安回来的。” 说罢,梵音在力拔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 第二回出宫,梵音已轻车熟路,得利于今日天色灰蒙,梵音轻松跃墙而出。 “啊,自由的味道。” 梵音张开双臂深深地吸了口气。 说实话,深宫高墙她早已住惯了,看腻了。宫里虽说衣食不愁,但总是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住久了,便越发怀念她那家徒四壁的无痕洞,连那整日里煞气翻滚妖魔漫天的长生海都变得可爱起来。 想起上辈子,梵音总有些惆怅和感慨,以及一点不敢深想的遗憾。 梵音抛了颗石子,随意确定了个方向,动身而去。 两个时辰后,她落脚在距离上京城已远的一座坞,名春水瑶。 此时已近黄昏,春水瑶的繁花河上铺满了漫天霞光,繁花河一如其名,河上繁花众多,多彩绚烂,随波逐流,花身因河水渡上一层柔软的金光,圣洁而神秘。 梵音被天水合一的红霞晃得睁不开眼,笑眯眯地用手遮着,仿佛一身的疲惫融化在悠悠河水里。 怪不得故衣那厮不愿待在长生海,一直游荡在凡界,原来最美不过人间。 为了观赏美景,梵音挑了家临水而建的客栈,又要了不少好酒好菜,大快朵颐。 客栈里有妙音女子弹唱,梵音悠哉悠哉地听着,险些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小二!” 店小二忙不迭地过来,脸上挂着笑,“客官有何吩咐?” 梵音将一锭银子放在桌角,笑呵呵问道,“你们这哪里能买到刀?” 店小二神情微顿,眼睛迅速扫视了梵音一下,见其一身玄衣墨皮,腰系麻鞭,姑娘家家又束起高高的马尾,想来是位走江湖的,故心领神会道,“客官,您算是问对了。从本店出门右拐五十步,就有一家打铁铺,您若是想要刀,问那老铁匠打一把便是。” 梵音摇摇头,语速缓慢道,“我想要的是一把长约四尺,宽约三寸的寒刀,就像这样。” 梵音递给店小二一张事先画好的图纸,谁知那小二看了,登时脸色一变,他忙将图纸还给梵音,打哈哈道,“客官,您要的这把刀,小的也没见过,没见过。” 梵音也不慌,不疾不徐地又往那锭银子边上放了一锭。店小二虽眼前一亮,仍旧说:“没见过,不知道。” 梵音低笑,动动手腕,一抹金色闪进店小二的眼,店小二这把坐不住了,忙改口道,“嘿嘿,这个……小的使劲想想,还真想出来点东西。” 梵音不动声色地让金子溜进店小二的口袋,店小二喜不自胜,脸上笑开了花。他往梵音这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不知客官想知道些什么?” 梵音目光扫向四周,饮酒道,“这把刀,以及这把刀的主人。” 店小二殷勤地给梵音倒酒,“客官有所不知,这把刀名叫震古,它的主人是曾经名震江湖的琼英派的掌门,周善之。” “曾经?” “正是。如今的江湖再也找不出一位琼英派的弟子,因为八年前琼英派就被灭门了,灭其者,正是如今一统江湖的朝山宗。” 第三十九章 周公子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灭门?”梵音眉头皱了皱,眼前忽然闪现那夜震古似要劈天的寒光。 “可是有何仇怨?” 店小二颇为惋惜道,“这说起来也是一桩憾事。原那周善之与那朝山宗宗主郑钧南是一对结拜兄弟,琼英派与朝山宗亦是友帮,谁知八年前周善之意外杀死了郑钧南唯一的儿子郑顺,郑钧南大悲,血洗琼英派,全派三百五十七口,无一生还。” 梵音神情越发严峻,饮酒的动作变得缓慢,她道,“周善之因何杀死郑顺?” “好像是因为……因为郑顺喜欢上了琼英派的一位女弟子,两人苟合意外让周善之撞见,周善之一怒之下将其斩杀,才有的后来的悲剧。” 店小二含糊其辞,梵音为确认追问道,“仅仅是因为这个?” 店小二“唉”了声,五分哀叹五分无奈,“谁知道呢?那都是八年前的事啦!当时事发突然,等人们知道的时候传出的已是这个缘由啦!不过也有人说,那位女弟子没准是周善之的情人,抑或是他的私生女,否则若真是位普通弟子,何故至此啊?” 梵音对店小二的说辞不置可否,她淡淡地笑了一下,眼底无悲无喜,“后来呢?有人看见那把刀了吗?” 店小二道,“后来郑钧南让人一把火把琼英派烧了个一干二净,有关琼英派的一切都葬身在那场火海里,客官若真想找那把刀,只能去琼英岭翻翻看咯。” 这时,客栈门口忽然走进一个人。此人身高八尺,气质不凡,着一身乌青色长衫,衬其身量如玉骨青竹,质若纯然。光看身量和背影,定会以为是位气宇轩昂又仪表堂堂的公子,让人对他的脸产生无限遐想,只可惜,这位公子的面容生得平平无奇,非常一般,扔到人堆里都找不见的那种。 送到嘴边的酒杯挺住,梵音的视线停在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上,倏而笑问店小二,“哎?我再问你个事,周善之有没有儿子啊?” 店小二回答道,“有,他有个儿子,名叫周意,若现在还活着,也该弱冠年岁了。” “这样啊……”梵音意味深长地应了声,正巧与那人的视线碰个正着,“我没什么事了,你去忙吧,哦对,再给我添副碗筷。” 店小二没问为什么,听话去了。 回来时,梵音的对面已坐了位公子,店小二见其气质不凡,可就是脸长得普通了些,不禁在心底叹惋一声,放下碗筷,忙乎别的去了。 梵音将酒壶往男人面前一放,笑呵呵道,“周公子,好巧啊。” 银孑看了眼酒壶,视线转移到梵音的脸上,因着方才光顾着讲话,梵音没注意酒量,此时两腮已微微泛红,一如门外的红霞。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峻,墨色的眸底翻滚着异样情绪,“你千里迢迢跑到这,就是为了调查我的身世?” 梵音拄脸看他,反问,“为什么不行?” 银孑道,“我本人就在这,你为什么不来问我?” 梵音笑道,“问你?问你你还不得又拿什么交易搪塞我,再说什么什么‘殊途同归’,我不如花一锭金子听个痛快。” 银孑被她怼的一噎,默了一瞬,“那你既然要打听,为何不在上京城打听?偏偏跑到百里之外的春水瑶?” 梵音摆手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皇城根下,是听不见江湖事的。” 银孑皱了皱眉,不知是不同意她的话,还是不喜她现在的模样,“你说的那是两码事。” 梵音也知道自己引用的不恰当,嘿嘿一笑,“周公子,不要这么计较吗!” 银孑强调道,“叫我‘银孑’!” 梵音举手投降,“好好好,银孑银孑,叫你银孑。”梵音脑袋变得混沌,眼前变得模糊,她糊里糊涂道,“可是银孑,我怎么有点……有点晕啊?” 银孑镇定地望着她,“你怎么了?” 梵音努力想要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强行拉下她的眼皮,她似被困意施了符咒,临睡前,用最后一点意识道,“我……我好想……睡觉啊……” 在梵音的脑袋即将砸上桌子的最后一刻,银孑忽然伸出手臂,大掌接住她柔软温热的脸。 “陆弦思?” “陆弦思!” 银孑心惊,忙越过方桌,让梵音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又高呼,“小二!” 店小二被呼得一抖,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忙不迭跑过来,只见方才还侃侃而谈的玄衣女子此刻正躺在青衣男子的怀里,双眸紧闭,俨然一副醉酒状。 银孑厉声质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摇了摇空荡荡的酒壶,旋即恍然笑道,“公子莫慌,这位姑娘只是吃多了酒,昏睡过去了,过几个时辰自然就会醒来。” 银孑低首看了看梵音的脸,又凝了一眼空酒壶,那眼神深邃幽然,宛如漩涡一般要将那酒壶吸进去,愣是看的店小二浑身一抖,肝胆俱寒。 店小二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位姑娘点的酒是咱们店里最有名的‘回魂酿’,饮时方觉浅,饮后劲才大,这位姑娘一股脑喝了三壶,哪怕是位壮汉……也得……也得倒下。” 银孑闻言沉沉地呼出口气,“罢了,你去开间房。” 店小二登时汗意涔涔,坑坑巴巴半天说道,“实在不好意思啊公子,小店刚刚客满了,真是一间房也没有了,不如……您去别处看看?” 银孑浑身散发出的阴寒气几乎要把店小二冻僵,他不说话的时候,店小二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教他给生吞活剥了。 好半晌,银孑才道,“算了。”给她丢大街上去吧! 银孑抗起梵音,梵音立时闷哼一声,从嗓子里挤出来个“疼”字。银孑猛然间想起她腹上有伤,遂十分不耐地将人往下扥了扥,梵音丰盈而又柔软的胸/脯便与银孑撞了个满怀。 银孑呼吸微窒,耳根肉眼可见地红起来,宛如天边的火烧云。幸亏他没有过多停留,揽起梵音的双腿,直奔门口。 店小二呆若木鸡地看着离去的两人,嘴巴几乎能塞下一颗鸡蛋。 “真是仗着个高为所欲为啊!就不能怜香惜玉点,公主抱着走吗?” 第四十章 挂件梵某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像只人形挂件似的挂在银孑身上,呼呼睡得正香,殊不知,银孑早已火冒三丈。他抱着挂件梵某问了一家又一家客栈,竟然全满客了。此时此刻,听见梵音呼呼的睡觉声,银孑真的很、非常、无比地想把她丢进繁花河里! 他一路跟她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伺候酒鬼的吗?他好好在宫里待着不香吗? 偏偏挂件梵某睡觉还非常不安分,她双臂自然垂落,完全不知道要去搂银孑的脖子,银孑好几次把她的胳膊抬上去,她都逆反地垂下来,惹得银孑不得不走两步就往上颠颠,防止她掉下来。 银孑气结地站在河岸,思量着究竟以怎样的方式把她丢进河里才不会溅他一身水,这时,梵音的救星来了——一位船夫撑着一艘乌篷船缓缓靠岸。 银孑二话不说扔给船夫一锭银子,言辞简洁道,“这艘船今晚归我,明日还你。” 船夫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银子,立时双眼放光,拿牙咬了咬,见是真的,提溜下船,目光流转在银孑和梵音身上,还以为他们有什么特别情趣,笑容愈显猥琐,“客官请!客官请!别说一个晚上!三个晚上都成!” 火气窜到眼眶,银孑忍不住爆粗道,“快滚!” 船夫嘿嘿笑着,一溜烟跑没了影。 上船后,银孑粗暴地将梵音扔到船上,整理整理衣襟,运转内力,让船离岸。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繁花河的两岸灯火逐一亮起,七彩花火,交相辉映,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长街上多了许多杂耍卖艺之人,热闹非凡。 银孑站在船头,看人来人往,河水流逝,细碎的光晕在他漆黑的瞳眸里,有一瞬的恍惚。穿过人海时潮,他仿佛看见了什么人,整个人变得温和起来。 乌篷船行至河水中央便不再前进了,晚风习习,银孑迎风而立,他约莫占了小半个时辰,身后方传来一声嘤咛。 银孑听见动静转身,见梵音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支起身子左右瞧望了下,眼前七彩斑斓,五光十色,好不晃眼。 梵音使劲揉揉眼睛,视线逐渐聚焦。 水?船?她怎么在船上? 似读出梵音眼中的疑惑,银孑好心帮她回忆,“陆姑娘不记得那三壶‘回魂酿’了?” 梵音一脸懵然,说话还带着点鼻音,“什么‘回魂酿’?” 银孑语噎,她竟然连自己喝的什么酒都不知道,“就是你在客栈喝的酒!” 梵音闭眼回忆了下,记忆复苏,长长的“啊”了声,“原来那酒叫‘回魂酿’啊,名字还挺好听。” 银孑满脸语塞地盯着她,恨不能看穿她的天灵盖,看看她的脑袋里到底装的什么,怎么每回的脑回路都这么清奇?这种情况下,不应该反省自己,不该不知深浅的饮酒,万一发生意外了呢? 银孑忍不住问道,“你喝这么多,就不怕出事?” 梵音一脸无畏地看了银孑一眼,“出事?出什么事?” 银孑见跟这个榆木脑袋说不通,索性不说了,愤愤地转过脸去。 梵音亦不解他生的什么气,便没去管他,兀自起身扑了扑尘土,看了眼河面问道,“我们怎么到河上来了?” 银孑抿了抿唇,半晌吐出几个字,“附近的客栈都满了,没地方安置你,只能把你放这了。” 梵音“哦”了声,大咧咧地道了声谢。 银孑郁结在胸口的一团浊气在听见梵音的道谢后慢慢散了,实在想不通他刚刚在计较什么,跟一个榆木疙瘩根本计较不出来什么啊…… 银孑转过身,神色恢复了平静,“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们也该走了。” 梵音摆摆手道,“哦,你回去吧,我还有得再等等。” 银孑皱眉道,“你还有什么事?” 梵音正色道,“光知道你是谁,我还不知道我是谁呢。” 银孑道,“你难道不是陆弦思?” 梵音轻笑一声,翻出一颗石子,向河面打去,“我要真是陆弦思,那可真是见了鬼了,真正的陆弦思,恐怕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 这一点,银孑倒没想过,他只知道她是梵音,还真没细想过她是怎么躲过众人耳目,化身成为陆弦思的。 “为什么这么说?” 梵音掐腰道,“昨夜我与神秘人交手,神秘人说我的武功曾经被废过,我估计就是因为我要假扮陆弦思,至于真正的陆弦思,是千金贵女,千娇百宠地长大,她的婢女力拔一直跟在她身边侍奉,她不可能有机会去修习武功,而力拔浑然不知,唯一的解释就是,我,根本不是陆弦思。” “不过……”梵音微顿,侧首去看银孑平平无奇的脸,“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的脸会与陆弦思一模一样呢?” 梵音揉搓自己的脸,认真道,“货真价实。” 银孑的视线投过来,漆黑如墨的眼眸描摹梵音的脸的每一寸,半晌下定结论,“的确不像动过的模样。” “这便奇了。”梵音放下手,掐回腰,“难道这世上真的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还是连力拔都没辨别出的人。 银孑道,“你还猜出些什么?” 梵音笑道,“我还猜出啊,兴许我不是大梁人士,而是别的什么国派来大梁的细作。” 银孑眉心一跳,没想到她能猜到这些,不过仔细想想,也是情理之中。 银孑的沉默反而坐实梵音的猜想,梵音笑意愈深,盯着银孑的桃花眼泛起明亮的光,“让我猜猜,我不会是胡部的人吧?” 银孑饶有兴致道,“为什么这么说?” 梵音道,“我虽身处后宫,但朝堂上发生的事,也不是一无所知,更何况胡部对大梁之心昭然若揭,想不知道都难。我一不是席淑仪的人,二不是商淑媛的人,那么只能是第三方的人,如此看来,只能是胡部。” 银孑勾唇,不置一词。 梵音道,“哎哎,我都猜到这个地步了,你也大方一回呗,我到底是谁?” 银孑看着她,似要看进她的骨血,面上没有一丝温度,半晌,他冰冷的吐出两个字,“梵音。” 第四十一章 各取所需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银孑的声音低沉沙哑,说得却轻,钻进梵音的耳朵,却像一颗春雷,轰的炸开了。 梵音的脑中短暂的空白了一瞬,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调,“梵、音?” 银孑以为她对这个名字有了什么印象,淡淡地“嗯”了声,目不转睛地看她接下来的反应。 梵音震惊之余,不由感慨——她今生的名字竟与前世同名,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那那个神秘人是?” 银孑没有隐瞒道,“清曲。” 梵音、清曲。 的确像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人。 “你猜的不错,你们都效忠于胡部皇室,泥黎境。泥黎境,是天下最大的杀手组织,他们只培养杀手和细作,为皇室卖命。清曲我略有耳闻,她是泥黎境之主,修罗王的婢子,擅长以音律勾魂摄魄,摇得一手好铃,你昨夜所中就是她的清音铃。至于你……”银孑顿了顿,摇头道,“我闻所未闻。” 能在江湖上有点名声的人物,基本上都是个中高手,若是闻所未闻,只能有两种可能:要么平平无奇,要么有人故意隐藏,至于梵音是哪一种,从清曲对她的态度看,很大可能属于后者。 如果梵音猜的不错,她或许是那位修罗王谋划多年的一张底牌,暗中培养,不问于世,见时机成熟,送入大梁,配合清曲,取回他想要的东西。若真是这样,修罗王这步棋,恐怕早已预谋了十数年。 梵音不禁汗毛倒竖,她仿佛身困一张看不见摸不着的暗网,暗网背后牵扯了无数盘根错节的庞大势力,而她就在这场不见天日的刀光血影里摇摇欲坠,又无所遁形。 直觉告诉她,她必须尽快脱身,否则,必会坠入另一个深渊。 “修罗王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银孑意外道,“你不是不感兴趣吗?” 梵音冷笑道,“我的确不想感兴趣,但,我已经身处旋涡,不是吗?这种时候,谁能独善其身?” 茶色瞳眸闪烁着暗茫,银孑慢慢地收回视线,“他想要的,是一张藏宝图,一张能颠覆天下的,藏宝图。”望进梵音不解的眼,银孑毫无保留道,“这张藏宝图,是大梁开国皇帝留下的,分作两份,一份传给世代君主,一份藏在世间某处,至于线索,就在传给君主的那份上,找到它们,就能找到一座金山,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比如……天下。” 银孑说的缓慢,却字字砸在梵音的心窝上。若说从前,这天下就在梵音的股掌之间,可眼下,天下之大,已衬的她如一粒尘埃。在人世间,没有魔气,没有仙术,唯有权利至高无上,拥有天下的人,方可睥睨万千。所以,所有人都趋之若鹜,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你也想要这天下吗?”倏地,梵音问道。 银孑微怔,旋即一笑,笃定道,“不,我想阻止他们。” 梵音有些不解,“为什么?” 银孑道,“一旦金山现世,战火四起,你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将化作虚影,不复存在。” 梵音怔忪,失神地望向河岸,长街一侧,灯火通透,行人闲谈说笑,小儿绕膝欢闹,处处透露着烟火气,让人艳羡留恋。哪怕是无牵无挂、无心于红尘的梵音,此时此刻,亦有些动容。 “每一次更迭,都是万骨堆山,血流成海,百姓颠沛流离,家破身亡。这不是我愿看到的。”这是银孑的本意,亦是他是裴苏御时的本意。 梵音垂眸,眼神又恢复了平淡,她看着银孑,带着丝丝缕缕又不容忽视的探究,“只是这样?” 银孑看出她眼中的意思,低低地笑了一下,诚然道,“自然还有别的,血海深仇,不得不报。” 梵音反应极快,她迅速将店小二的话梳理一遍,加之银孑先前的举动,她猜测,“朝山宗?它与商氏……” 银孑的声音变得冷硬,渗着股杀意,“朝山宗与商氏联手,灭了我琼英派满门。” “到底是怎么回事?” 银孑道,“那店小二说对了一半,我父亲的确杀了郑顺,但绝不是因为他与我门中弟子苟合,而是因为郑顺意图强/暴我门中弟子,教我父亲撞见,我父亲大怒,要将他绑回朝山,让郑钧南好好教训他,并且让郑顺负责。谁知郑顺怕了,死活不肯,慌乱间,他撞上我父亲的刀,死了。后来,郑钧南打着为子报仇的名号,血洗琼英山谷,只为了一样东西。” 银孑转过头,“三足金乌,火璃玉。” 梵音慢慢地睁大了眼,奇道,“这块玉,竟不是舒明仪的?” 银孑冷笑,“她也配?这块玉本就是赤焱山庄的。我父亲有位姨母,早些年嫁入了赤焱山庄,赤焱山庄以制造火/药闻名,而这块火璃玉就是我那位祖母送给周氏的信物,它代表的,是赤炎山庄。” 说到此,梵音心中已了然。大抵是商康武与郑钧南勾结,让郑钧南去问周善之要火璃玉,以强化军力,周善之不愿与之为伍,便惹来灭门之灾,后来这块玉就落到明宿手里,为保安全,交给对他有着异样情感的甥女舒明仪妥帖保管。 如今看来,也算是物归原主。 梵音掏出贴身放置的火璃玉,递给银孑,“喏,完璧归赵。”银孑去接,梵音提醒道,“小心有毒。” 银孑浅菀,从袖口里取出一只材料特殊的灰色丝绒布袋,“放在这里吧。” 梵音对准袋口放进去,又道,“我的提婆罗土呢?” 银孑道,“早就准备好了,你若不嫌弃,我可以帮你种蒲苇花。” 梵音黛眉一挑,别有深意地看着银孑。 银孑无奈道,“放心,这一回不是交易。” 奸诈狡猾的银孑忽然变得大方起来,梵音多少有点不适应,事实上,从他刚才开始跟她滔滔不绝地讲了这么多前尘往事因缘就里,她就一直戒备着,这会,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忽然跟我说这么多?”之前可是绝口不提啊。 银孑回望她,眸色深如古井,“很简单,你不愿独善其身,我也不愿孤军奋战,我们各取所需。” 第四十二章 前尘往事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好一个‘各取所需’。”梵音与银孑对视,面上不辨喜怒。说实话,她不是很喜欢被人掌控的感觉,好像事情的一切走向都在按着银孑的计划走,而她又不得不跟着他的脚步。这种看似决定权在她手里的情景,让她不由得不对银孑产生防范心,可银孑偏偏坦坦荡荡,事无巨细地跟她说了前因后果…… “你不用立刻给我答复,你若不想,大可忘了我刚才说的一切。”大约是看出梵音的犹豫和纠结,银孑善解人意道。 或许正因为这句话,让梵音下定了主意,“成交。” 梵音答应的这么痛快,在银孑的意料之外,他再一次确认,“不再仔细考虑考虑?” 梵音背过手,晚风轻轻吹起她的发,“我也没别的选择,不是吗?” 银孑淡笑,眼底的暗茫在慢慢消散,泛起微弱的光。 “难得出来一次,要不要上岸看看?”长街尽头,似乎有舞龙舞狮。 梵音顺着银孑的视线望去,顿觉好生新奇,点点头道,“好啊。” 银孑运转内力,乌篷船缓缓向岸靠去,两人上岸后,直奔龙狮。 梵音上一次见到舞龙舞狮差不多已是千年前的事,还是托那只乳燕的福,得以一见。今日再见,倒觉得比千年前的精彩。 戏班子今日上演的是一出龙狮戏珠,翠绿色的狮子舞动在高台上,两人配合着跳跃、翻滚、打转。高台下则是一条金黄色的舞龙,龙身约有三丈,七八个人组成,一龙一狮戏耍着一只七彩绣球,活灵活现,精彩非常。 梵音的目光被龙狮吸引,心情大好,忍不住同银孑攀谈,“我说我见过真正的龙,你信不信?” 银孑默默地看她一眼,面上虽然没笑,可眼底尽是笑意,“在哪?梦里?” 梵音耸了耸肩说:“算是吧。你想不想听?” 银孑扭头去看那条龙,“你说。” 梵音娓娓道,“我梦里的那条龙啊,可是三界里唯一一条赤金龙,并非她通体为赤金色,而是通体赤红,五爪为金,乃纵古观今唯一一条赤龙,她化身成人的模样啊,别提多好看了,真真是三界第一绝色。” 银孑垂眸,见梵音的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橙光,侧颜胜雪,桃花玉面,白皙柔软的小耳不坠珠翠,乌发一丝不落地梳起,干净又清爽。银孑不带分毫旖旎色彩、真诚地发问,“她有你好看吗?” 梵音桃花眼微微圆睁,“我?她比我好看太多啦!” 梵音轻轻弯起眼,仿佛眼前已浮现出那人的模样,她没有艳羡,没有痴迷,只有欣赏和欢喜,“她的美是我没办法用语言形容的,但我敢保证,任谁见到她,没有不心动的。” 她的语气活像那人是她的故人,银孑不由好奇道,“你和她很熟悉?” 梵音有些遗憾道,“那倒没有,我们只打过几回照面,但次次她都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银孑勾勾唇,问道,“后来呢?你再梦见过她没有?” “没有。后来,她陨落了。”梵音的语气很平淡,平淡下带着点惋惜,“大概,自古红颜多薄命吧。” 银孑注意到梵音用的是“陨落”而不是“死”,便越发好奇,“因何陨落?” 梵音看着舞龙,眼神变得迷离,好像通过那条龙,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因为一场天劫。在我的梦里,有一个地方叫长生海,那是一片死海,海里魔物邪物横行,海上魔气煞气冲天,苍穹不断地降落黑火陨石,乃三界极恶之地,那是一场天劫所致。” “这场天劫降临后,为了保护凡界,神界便在长生海封了结界,每隔百年修缮一次。有一回,神界修缮结界出了意外,赤金龙神的父神为此陨落,龙神心如死灰,下凡创立宗派,试图借用人族的力量帮助神界,岂料……” 梵音眉头微微皱着,那是一种悲戚。 “……岂料更大的悲剧发生了。” 再之后的事情,梵音没有细说,那是她千年岁月里,为数不多的遗憾。 银孑一向不信鬼神之说,纵使梵音说的再真,也只当它是梦,随口安慰道,“既然是梦,醒了便醒了,不必难过。” 梵音淡笑,没有说话。倒也称不上难过,只是她与龙神一见如故,还没来得及好好认识一下,总是遗憾。毕竟,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并不多见。 银孑不想她再沉浸在忧伤里,有意转移话题,“你看那狮尾的少年,似乎会点功夫。” 梵音顺着他的话看去,点头道,“的确,我来时便注意到了,他的腿力远胜于其他人,技法也比他们巧妙,同样的动作他做起来就比别人省力,是个聪明的孩子。” 银孑勾勾唇,“你本身武力不强,对武学的造诣倒是不浅。” 梵音白他一眼,冷冷道,“我那是武功还没恢复,待我全恢复了,谁上谁下还不一定呢。” 银孑咯咯地笑出声,专心去看龙狮戏耍,就在此时,一只颜色红亮的鹦鹉忽然闯了进来,它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好像受了惊。 杂耍之地本就繁乱,加之天色已黑,周遭人又多,舞龙舞狮活灵活现,更有层层火焰喷出,若非银孑、梵音此等习武之人眼尖,寻常人根本注意不到。 “这是哪里来的鹦鹉?似乎比你上回送去太师府的还要漂亮。” “这是红金刚,比那只翠绒金贵的多,许是从哪户富贵人家的鸟笼里跑出来的。” 正说着,那只红金刚意外钻进舞狮里,狮头和狮尾两个孩子聚精会神地舞动雄狮,完全没注意到它。 红金刚本就受了惊,在漆黑的雄狮里吱哇一顿乱叫,好巧不巧地还被撞晕在了高台上,下一瞬,狮首的少年啪叽一脚落下来,再便没了响动。 红金刚死的突然,梵音和银孑皆是一愣。 紧接着,那狮首的少年因为刚刚的那处高台没有站稳,到下一处高台时脚底一滑,骤然变换了方向,谁知他这一动,竟连累了狮尾的少年跟过来时反应不及,脚下一空,坠了下去。 梵音见状,手腕翻转出一颗石子,打在少年的肩上,少年借力,才不至于摔成烂泥。 变故忽生,人群哗然,戏班班主见此勃然大怒,一鞭子抽上来,少年立时皮开肉绽。 “让你不好好舞狮!吓到诸位客官怎么办?!扫了诸位客官的兴致,你就是有十条小命你也赔不起!” 说着,又往少年的身上抽了两鞭。 少年因着刚从高台上摔下来,浑身骨头差点断了,结果又挨了三鞭子,疼得直蜷缩发抖。但即使这样,他也一声求饶都没喊,连声都没吭一声。 也正因如此,反而激起了班主的怒火,他落在少年身上的鞭子一下比一下狠辣,像泄愤一样,周围的人却只冷眼看着,一声不出。 就在此时,一人的高呼打断了班主,“公子!找到了!红漂亮它、它飞这儿来了!它、它死了!” 人群被粗暴地推开,一位锦衣华服的小公子迈着步子走过来,嫩白的脸上满是不忿,“你说什么?死了?” 那人指着红金刚的尸体,“公子您看……它、它真的死了……” 小公子暴怒,面朝群众怒喊,“谁干的?!这是谁干的?!” 梵音定睛一瞧,竟是席家那只小金鸟! 第四十三章 席小金鸟驾到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班主一见席斯哲的衣裳配饰便知他来头不小,他一小小的戏班班主,绝对得罪不起这样的贵人,他连忙跪道,“公子息怒!小人、小人这便给公子查!” “查!必须查!”席斯哲吼道,“我告诉你,这只红金刚可花了小爷五百两银子!你今儿不把罪魁祸首揪出来,小爷就砸了你这破班子!把你们通通关到大牢里去!” 班主吓得腿都软了,哆哆嗦嗦地应下,急吼吼地把高台上的狮首和一众舞龙的少年叫来,气急败坏道,“到底是谁弄死了这位公子的鸟?!给我滚出来!” 席斯哲炸毛道,“鹦鹉!那是鹦鹉!” 班主连道一串“是”,浑身冷汗沁出,湿了衣衫,“是谁?!弄死了公子的鹦鹉?!再不出来?!别怪我抽死你们!” 那个狮首的少年闻言瑟瑟发抖,狠命咬着嘴唇,他用余光扫到狮尾少年的背上,立时魂飞魄散,他生怕那宛如毒蛇一般的鞭子落到自己身上,极度恐惧之下,他指认道,“是他!是他踩死那只鹦鹉的!” 班主大发雷霆,用鞭子指着狮尾的少年,面目狰狞,“好啊!又是你!” 狮尾的少年抬起头,黝黑明亮的眼底满是倔强,他像只小狮子似的朝指认他的少年吼,“我不是!我没有!明明是你踩死的!你诬陷我!” 狮首少年一口咬定,“就是你!你就是因为踩到鹦鹉没有站稳才摔下来的!班主,你也看到了!不然他怎么会摔下来!” 班主扬起鞭子,走到狮尾少年跟前,凶相毕露,俨然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好啊!果然是你!每次作祸的都是你!我怎么那么倒霉遇见你这么个扫把星!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说罢,班主的鞭子铆足了劲打下,挥舞在空气中,发出“嗖嗖”的声响。人群中泛起窃窃私语声,却没有一个人出手相助,很显然,这场抽鞭子比方才的舞龙舞狮要精彩得多。 几十鞭过后,狮尾少年奄奄一息,班主大汗满头,谄笑地向席斯哲拱手道,“公子小爷,您看您消火了没?若是没消火,小人继续抽他!” 席斯哲用折扇掩面,眉头轻轻皱着,仿佛不大适应空气里飘来的血腥味,但他的眼底却满是玩味,看着遍体鳞伤的少年,仿佛在看一只蚂蚁。 “消火?怎么可能消火?我那只红漂亮可值白银五百两,他值吗?他配吗?还不赶紧给小爷打?打到他断气为止。” 少年的语调软糯,可说出的话却阴嗖嗖的,像潮湿幽暗的地牢里渗出的风。 班主脸色一白,心跳如雷鼓,他向席斯哲求道,“公子小爷,哦不,公子大爷!再打下去,真的要出人命的啊!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这畜生一回吧!” 班主打的是打死少年就没人给他挣钱的算盘,然而席斯哲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只道,“出人命小爷我也担着,你只管打,打的好了,小爷我还有赏。” 班主一听,双眼猩红,欲望与贪婪毫不掩饰地从他的眼底流露出来,再看向少年时,俨然是在看一件死物。 “小畜生,能死在这位大爷手里,也算你的福分!”说着,班主的手高高地扬起。 “且慢。”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清脆的女音。 班主的手僵住,与席斯哲一道去寻说话声的源头。 梵音架着胳膊款款走出,脸上挂着盈盈笑意,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地上还剩一口气的少年闻声艰难地抬头望了一眼,正望进梵音予以他的一双安定的眼神。不知怎的,少年忽然没那么害怕了,静静地躺在地上轻喘。 席斯哲见梵音一身玄衣,马尾高梳,不似寻常女子,她不施粉黛,却依旧琼姿月貌,莺惭燕妒,眼尾似开出两朵桃花,衬的茶色瞳眸如珠如玉,宛若窈窕神女,竟比他那国色天香的长姐还要美上几分。 向来颜控至上的席斯哲一下就被梵音吸引,不禁靠近几步,神情轻佻道,“这位侠女姐姐,可是要为这小子求情?” 梵音看着小金鸟,慢条斯理道,“非也,我是想告诉小公子一件事。” 梵音说的甚是勾人,席斯哲颇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旋即把耳朵凑过去,轻嗅梵音身上的香气。 梵音低低地说道,“席小公子,席太师治水归来,算算日子,马上就会到春水瑶,席小公子确定要继续下去吗?” 听到“席太师”三个字,席斯哲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呼吸都停止了,他对席兴文的恐惧,远比那日梵音看见的多。 梵音说完便摆正了身子,见小金鸟的脸色铁青,还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席斯哲挽尊道,“咳咳,这样啊,既然如此,我就……卖这位姐姐个面子,那便放他一马吧。” 席斯哲抬高了声音,有意说给班主和围观的人听。 班主一怔,围观群众也一怔,齐刷刷地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梵音。 席斯哲心有不甘,说完话,又凑回梵音耳边,“侠女姐姐,咱们这事没完。” 说罢,席斯哲打开折扇,步调略显着急地去了。 围观群众见好戏落幕,纷纷作鸟兽散。 好好的一场龙狮戏珠被一只鸟给搅和了,班主没挣着钱,满是气愤,狠狠踢了一脚被踩成饼的“红漂亮”,急头白脸对地上的少年道,“还不赶紧起来!还想让我抽你!” 少年黑白分明的眼仁瞪着他,努力爬起,踉踉跄跄。 班主怒急攻心,又扬起鞭子。 梵音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说话宛如吐冰般,“行了。” 班主见是梵音阻止,有所忌惮,悻悻地收了手,他可没忘记刚刚那位嚣张跋扈小公子在听了梵音的话后转变的有多乖觉,更何况梵音身后还站着位青衣公子,那公子看着其貌不扬,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从刚刚梵音站出来开始,他就默默地在她身后看着,让人畏惧又窒息。 班主收敛些嚣张气焰,不满地看着梵音,“这位姑娘,我在教训自家孩子,您想插手,不合适吧。” 梵音冷声道,“你这孩子我看着欢喜,我要了,你开个价吧。” 第四十四章 就叫你“林凡”吧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班主“嘿哟”一声,对梵音道,“姑娘,我这孩子可金贵!没听刚刚那位小公子说吗?他可值白银五百两!” 班主朝梵音比了个“五”,“怎么样这位姑娘?还要不要?” 梵音没得半分犹豫,“要!” 班主见梵音不像说假话,咯咯地大笑起来,他满眼轻蔑地看着少年,“你小子,真是撞大运了!” 少年对班主的话充耳不闻,只戚戚瑟瑟地看着梵音,又是害怕又是期待。 梵音朝后面伸了伸手,意思再明显不过。 银孑漠然地看着她,声音低冷,“你出门不带钱袋?” 梵音胡诌道,“刚刚落船上了,回去还你。” 银孑淡漠地瞥了眼忐忑的少年,从怀里掏出五百两银票给梵音,梵音接过,又在银票上加了一两银子,尽数递给班主。 “五百零一两,一分不少。” 班主见那一沓银票乐开了花,忙说那一两不用了云云,梵音却道,“我说他值五百零一两就值五百零一两。” 班主心思活络,立马想到那只红金刚也值五百两,梵音有意加上一两,是要与那鹦鹉区别开。 “得,贵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又转过头,“你!还不赶紧给贵人磕头道谢去!” 少年虚弱地走过来,却听梵音道,“从现在开始,他就是我的人了,班主没有必要再插手了。” 班主连道一串“是”,转身忙乎残局去了。 少年噗通一声跪下,看向梵音的眼神里饱含着雀跃欣喜,又有些彷徨和不安。梵音刚才的举动,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尊重,无异于将他拉出泥潭,重见光亮,尽管他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脱离那个宛如炼狱般的戏班子,已足够让他感恩。 “主人。” 少年颤抖地唤了一声。 梵音瞧着,少年好似比从前那只乳燕还要可怜,她从头上取下木簪,挽起少年毛糙四散的发,将人扶起。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乖乖地回答,“我没有名字,但他们都管我叫‘阿弃’。” 梵音低声念了遍说:“这个名字可不好,不如你以后就叫‘林凡’吧。” 少年跟着梵音念了念,越发喜欢这个名字,再次跪谢,梵音连忙把人拉起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父跪母不跪天。” 少年懵懵地看着梵音,她说的话好像跟平时听到的不一样。 梵音又补充,“这些钱你拿着,买点药给自己上上,剩下的便作盘缠吧,还有,我不是你的主人,你自由了。” 少年慢慢地瞪大双眼,“主人,您不要我?” 梵音笑道,“要你作甚?天大地大,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有缘的话,我们自会相见。” 话音刚落,梵音便与银孑一道,潇洒地离开了。 少年怔在原地,冲两人的背影喊道,“主人!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人群里,梵音举手摇了摇手,彻底消失不见了。 * 想看的戏也看完了,想知道的事也都知道了,梵音再没有留下的理由,径直往上京城的方向走。 “没想到陆姑娘也喜欢做好事不留名啊。”银孑揶揄道。 梵音疑惑地看他一眼,银孑又道,“林凡?” 梵音笑道,“不过是我临时起意起的名字,再说这世上忽然多了个跟我有关系的人,不是很奇妙吗?” 银孑凉嗖嗖道,“你的‘奇妙’建立在我的银票上。” 梵音有时候觉得银孑一个大男人真的很小气,完全对不起他的体格,“不就是五百两吗,回去我给你就是了。” 银孑坐地起价,“一千两。” 梵音虽然对银钱没概念,但银孑忽然加倍让她瞳孔微缩,“你怎么——” 银孑幽幽道,“我的借予行为,本身就值五百两。” 臭不要脸!梵音白他一眼,阴阳怪气道,“周公子可真贵啊!” 银孑欠揍地挑挑眉。 梵音默念她是老祖宗不能与小辈计较,把唇枪舌战的欲念压下去。 “火璃玉你已经拿到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银孑道,“接下来就要拿那余下那张藏宝图了。” “在……麒麟书阁?” “嗯。”银孑道,“那张藏宝图,我大概知道长什么模样,但不是十分确定。” “这个好说,我有裴苏御给的令牌,可以随意进出麒麟书阁。” 头一回从梵音的嘴里喊他另一个名字,银孑微微愣了下神,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他们是同一个人,她却不知道,还以为在利用那个“他”。 “你呢?有什么打算?” 梵音正色道,“目前来看,得先把清曲揪出来,她藏匿于暗处,始终是个隐患。” “的确,她似乎离你很近。” 梵音默默盘算着,脑中接二连三的闪现宫里的人。 “她会不会是裴苏御的哪个妃子?” 银孑回忆了下,不是很确定,碍于身份,他含糊道,“也未可知,毕竟你的身份也很特殊。” 梵音点点头,这些都要回宫细查了。 沉默了一会,她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哎?周意!你那琼英刀法委实不错,能不能把刀谱给我看看?” 银孑好脾气地纠正,“叫我‘银孑’。” 梵音从善如流,“好好,银孑。给我看看呗。” 银孑看也不看她,“琼英刀法乃我琼英派独门绝技,岂有随意教给外人的道理?” 梵音厚脸皮道,“怎么能是外人呢?我们现在可是盟友啊,教教不过分吧?” 银孑立场坚定道,“不行。” 梵音急得围着他团团转,她第一次见那刀法就被惊艳住了,只是没有机会向他讨要。 “你就给我看看呗,就看一下。” “不行。” “我保证不会往外说的。” “不行。”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 与此同时,繁花河岸。 舞龙狮的队伍早已散去,长街恢复了平静,少年失神地走在街头,手里握着的是梵音给他的盘缠。 突如其来的自由让他有些不适应,看向四周的眼神还带着些许迷茫,少年漫无目的地走着,身后的呼喊声引起他的注意。 少年转身,见一白衣书生焦急地拨开人群,口中不断呼唤,似乎在寻什么人。等他走近了,少年才听清—— “阿思!” “阿思!” “陆弦思!” 第四十五章 梵音的未婚夫婿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少年看着那白衣书生,眼前一亮。 那书生生得极俊,浓眉凤眸,梁细唇薄,一袭雪色长衣,腰佩白玉,端的是亭亭净植,玉骨仙姿。值得一提的是,书生白皙的耳垂缀了一颗赤红色的珊瑚珠,在墨发白衣前尤为惹眼。 许是注意到少年的目光,书生的视线扫过来,见少年衣衫破烂,浑身是血,微微错愕。非礼勿视,他本想偏过头去,却教少年头上的木簪吸引住目光。 眼见书生疾步而来,少年呆滞,以为他刚刚的目光冒犯了人家,刚要道歉,那书生冷声问道,“你头上的木簪,哪儿来的?” 少年下意识护住簪子,眼睛亮亮的,“这是我主人给我的。” 书生浓郁的长眉微微拢起,不带一丝温度道,“你主人是谁?” 少年戒备地看着他,反问道,“你是谁?我凭什么告诉你?” 书生盯着他头上的木簪,眼底染了几分柔色,“你头上这支簪子,名为‘桃花枝’,取自桃花木,是我亲手为你主人做的,不信,你可以取下来看看,簪底有一个‘相思’的‘思’字。” 少年将信将疑地取下,正如书生所言,簪底果然有一个‘思’字。 少年欣喜道,“你认识我主人?她叫‘陆弦思’!对吗?” 书生奇道,“你不知道她的名字?” 少年落寞道,“主人赎了我后,就还了我自由,并没有让我跟着她。” 书生忽然把住少年的双肩,激动起来,“她去哪里了?” 少年指着一个方向,书生刚想去追,少年忙制止他道,“主人走了好一会了,你追不上了。” 书生的眉头紧紧皱着,视线又落回桃花枝上,满腹狐疑:阿思怎么会忽然出现在春水瑶?又怎么会把他亲手给她做的木簪送给一名少年?不久前在客栈听见她的名字,他还以为是同名同姓之人,经店小二描述才知道的确是她,他沿着繁花河两岸找了一个多时辰,竟还是错过了。 书生看着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说:“我叫林凡,是主人赐的名。” “林凡……”书生不懂梵音给他取名的意义,“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少年正愁没地方去,闻之大喜,他又问:“不知公子是主人的什么人?可是旧识?” 书生孤清厌世的面上聚了层柔光,语气里弥漫着不易察觉的深情,“我是她的,未婚夫婿。” * 回京路上,因着夜色已深,两人都有些乏,银孑便买了条船,走水路。这条水路有些绕远,但好在是顺流,不用花费内力。 两人在船上歇息了一晚,次日上午到达上京城外,完全回到宫里时,已是午后。 梵音没有耽搁,直奔照影宫,甫一到寝殿门口,就见力拔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娘娘!您可算回来了!” 力拔鲜少这副慌乱的模样,眼角甚至急出了泪花,梵音顿感不妙,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力拔带着哭腔道,“刚刚、刚刚舒贵姬带着人硬闯进来,奴婢没能拦住,教她们进了寝殿,她们发现娘娘不在寝殿中,已经往御书房去了!这会、这会皇上他们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梵音大惊,二话不说开始脱衣服,边脱边往床处走,“舒明仪忽然带人闯咱们宫做什么?” 力拔急道,“舒贵姬昨日就来了,但皇上下令,任何人不得叨扰娘娘,舒贵姬便没能进来,谁知今日,皇上依旧不许,她就开始硬闯。” 这会梵音已将衣裳脱光了,钻进被窝里,正色道,“到底什么事?” 力拔慌乱道,“因为一块玉佩!舒贵姬说她丢了一块羊脂玉,正是前几日咱们去邀月宫那日丢的,舒贵姬一口咬定是娘娘拿的,非要让娘娘交出来,可、可娘娘分明没有拿啊!” 梵音闻言一怔——遭了,忘了这茬了。 她当时想着回来要仿制一块一模一样的找机会放回去,谁知清曲忽然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中间又耽搁几天,她就完全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没想到舒明仪这么快就发现了。 她……她不是有几百块模样差不多的羊脂玉吗?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她记得……她记得她当时光拿火烧就花了好一顿功夫……难道明宿把火璃玉的秘密告诉她了? 啊啊啊!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给我拿些滚水,快!” 力拔忙不迭地去了。 梵音接过滚水,烫的龇牙咧嘴,愣是吹了两下喝了下去,她又把滚烫的茶杯在额头上滚两下,刚还给力拔,通传宫人便道,“皇上驾到——” “——吱哇” 殿门被推开,门外的人陆陆续续走进来,梵音已安稳地躺好了。 舒明仪见梵音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指着梵音惊道,“你、你怎么?!皇上,她刚刚分明不在这里!” 因着裴苏御看不见,舒明仪忙拉开清月作证,“清月!你说!她刚刚是不是不在这里?她的床刚刚是不是空的!” 清月向裴苏御跪道,“皇上!贵姬娘娘所言句句属实,方才、方才陆美人真的不在殿内!” 裴苏御瞥了眼梵音,习惯性侧过耳,他的声音依旧柔和的像春风,“陆美人,怎么回事?” 梵音试着让自己镇定下来,她装出一副虚弱不堪的样子,在力拔的“搀扶”下才勉强撑起上身,她沙哑地说道,“回皇上的话,舒贵姬说的,臣妾听不懂啊,臣妾一直在宫里,从未外出啊。” 梵音有没有外出,裴苏御再清楚不过,他控制住上扬的嘴角,佯装疑惑地问舒明仪,“舒贵姬,这又是怎么回事?” 舒明仪似点了火一样,嫩白的脸上猫抓的痕迹尤在,显出几分狰狞相,“皇上,她说谎,她刚刚绝对不在这里!你分明是刚回来的!” 梵音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纠缠,“虚弱”道,“舒贵姬,且不说臣妾方才在不在这,您几次三番地要见臣妾,究竟有何贵干?” 舒明仪果真更在乎羊脂玉,便不再管梵音方才究竟去哪儿了的事。 “我有何贵干?我有何贵干你不清楚吗!那日在邀月宫,你在我宫里拿走了什么?交出来!” 第四十六章 臣妾不知道啊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打定了抵死不认的主意,装模作样地捂着太阳穴,好似病痛难耐,她囫囵说道,“娘娘说的什么东西?臣妾不知道啊。” 梵音不做出无辜的模样还好,她一做就显得无比矫揉造作,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舒明仪眼见她在演戏,气得发抖,“胡说!你没来时,我那块玉佩还好好地躺在匣子里,你来了之后,它竟不翼而飞了!你还说你不知道?” 梵音睁着漂亮的桃花眼,将白烛伊那副娇滴滴的模样学了过来,“臣妾真的不知道,臣妾并不知道贵姬娘娘说的玉佩是什么?那日在邀月宫,贵姬娘娘的上百只猫儿都发了狂,臣妾只顾着躲那些猫儿,并未曾看见过什么玉佩。” 舒明仪大笑,指着梵音道,“只顾着躲猫?哈!那些猫根本不会伤到你吧!”舒明仪狠毒地盯着她,直言不讳道,“我宫里那些猫,全都只剩一口气,根本不可能发狂,定是你做了什么,才让它们性情大变,破笼而出!” 梵音淡淡道,“贵姬娘娘说笑了,臣妾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操纵奄奄一息的猫儿。” 舒明仪反唇相讥,“你没有吗?你连能视物的轮椅都能造出来,制出能使猫儿狂躁的香料,不是什么难事吧?” 梵音也不知道舒明仪是怎么将机甲和香料联系起来的,但好歹她也在变相地承认自己的能力,梵音稳住心绪道,“贵姬娘娘,不论什么事,都要讲一个证据,娘娘这般空口白牙地指认臣妾,可有证据?” 舒明仪冷笑道,“证据?证据不就在这里!”舒明仪转身朝裴苏御跪道,“皇上,请允许臣妾,搜宫!” 此话一出,众人皆怔。相熟的人两两对望,都有些错愕。 力拔气到心慌,紧皱眉头道,“陆美人清清白白,怎可轻易搜宫?” 搜一位后妃的宫,甭管东西在不在,都是在打宫主的脸。 舒明仪瞪着力拔,声音扭曲道,“既然清清白白,又有何惧?” 力拔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梵音,眼底蒸腾了雾气,她家娘娘,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舒明仪穷追不舍,“皇上!” 裴苏御自是清楚那块玉佩如今在何处,就是不知梵音这里有没有别的怕被发现的…… “陆美人,你怎么说?” 梵音轻叹一声,“既然贵姬娘娘想查,那便查吧,不过臣妾有言在先,娘娘若是没有搜出娘娘所说的那块玉佩,还请娘娘向照影宫,道歉。” “好!”舒明仪笃定是她拿走的,痛快地答应。 说罢,舒明仪一声令下,清月便带着宫人翻箱倒柜,差点把照影宫翻了过来,结果一无所获。 舒明仪看着满地狼藉,崩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一定是你把玉佩藏起来了!一定是!”舒明仪冲过去抓住梵音的肩膀,近乎癫狂,“你把它交出来!你把它交出来!” 力拔护主心切,上前推开舒明仪,舒明仪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清月赶忙去扶,舒明仪哭喊道,“皇上!臣妾真的没有说谎!臣妾宫里的人亲眼看见陆弦思躲进臣妾的寝殿里,过了许久才出来!皇上!您要相信臣妾!您要相信臣妾啊!” 屋里只剩舒明仪在哭泣,半晌,裴苏御才慢慢地开口,“朕听说,舒贵姬的母舅,明宿将军,曾多次送给舒贵姬羊脂玉。” 话音未落,屋内落针可闻。 力拔、平生等一众宫人屏住呼吸,舒明仪更是整个人僵住,动都不敢动一下。明宿与舒明仪的关系可是公开的秘密,而裴苏御身为舒明仪的丈夫,又是一国之君,此时忽然提起明宿,众人不由得一惊。 若在从前,裴苏御提及明宿,舒明仪眼皮都不会抬一下,可如今她弄丢了明宿送给她的东西,她方寸大乱,再提及明宿,就有些心虚。 舒明仪低着头,轻轻地说了声“是”。 裴苏御神态自若,就像不知道她和明宿那点事似的,“明将军送给舒贵姬那么多块玉佩,舒贵姬有没有可能记错了?” 梵音挑挑眉——那哪是“那么多玉佩”?那是“玉佩小山堆”! 舒明仪蔫头耷脑,嗫嚅道,“不会记错的……明……明将军他……送给臣妾五百八十二块玉佩,每一件玉佩各不相同,臣妾……臣妾都牢牢地记着,不会弄错的。” 梵音微微错愕,五百八十二块?怪不得跟小山堆似的?明宿他是搞批发的吧!梵音扒拉扒拉手指算了下,舒明仪如今瞧着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合着明宿从她出生开始,每十天就送一块,送到了今日? 平生听着,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舒明仪的那句“牢牢地”可是有趣极了,不知道的以为她有多情深似的,她怕不是忘了她是在对她的丈夫说话,而他的丈夫可是九五之尊! 舒明仪一想到她把明宿送给她的玉佩弄丢了,就心慌不已,生怕明宿知道后生气了,便再也不理她了。她怕,怕极了。 舒明仪悲惨戚戚地跪行到裴苏御的脚前,把着裴苏御的腿苦苦哀求,与之前在御书房目中无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皇上……皇上……臣妾真的没有说谎,那块玉佩定是教陆美人拿走了,臣妾求求您,让陆美人把玉佩还给臣妾吧。” 傲慢的孔雀低下了头,是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清月心疼地扶着自己家主子,力拔和平生却只冷眼看着,至于伯乔,他对这些情情爱爱纠纠缠缠向来一窍不通,还在研究明宿为何送那么多玉佩给舒明仪? 裴苏御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微微昂首向着梵音的方向说道,“陆美人,你那日到底有没有看见舒贵姬的玉佩?” 梵音斩钉截铁道,“不曾。” 裴苏御点了点头,“好,朕信你。” 旋即,裴苏御在梵音微怔的瞬息又道,“舒贵姬,你听见了,刚才你也搜过宫了,没什么事的话就回去吧,陆美人还病着,需要休息。” 舒明仪不敢相信地大喊,“皇上!” 平生不耐道,“贵姬娘娘,请吧。” 舒明仪眼露凶光地瞪了梵音一眼,愤愤地走掉了。 平生和力拔将人带出去。此时,屋里只剩下梵音、裴苏御和伯乔三人。 乌泱泱的房间忽然安静下来,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梵音琢磨着说点什么,裴苏御忽然道,“为什么撒谎?” 第四十七章 为什么装病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感谢的话停在嘴边,梵音忽然一窒,“什么‘撒谎’?皇上您说什么呢?” 裴苏御笑得有些无奈,“这里没别人。” 梵音脸色有些僵,难道他都知道了?他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又哪里露出的破绽? 梵音的心脏紧锣密鼓地跳起来,故作镇定道,“没别人又怎样?” 裴苏御敲敲轮椅,伯乔会意,推他到梵音床边,只见裴苏御沉默不言地抬起了手,向梵音说话的方向摸索着。 裴苏御的动作让梵音始料未及,等她反应过来,裴苏御骨节分明的大手已覆了上来,笼下一片小小的黑影。 梵音下意识往后退了三寸,疑惑不解地看向伯乔。即便是手握剧本的伯乔,此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无能为力地摇摇头。 梵音高高地挑起一边的眉毛,心想裴苏御到底想做什么呢?手抬得这么高,总不会是想跟她握手吧?难道说…… 在伯乔期待的目光下,梵音慢慢地把额头送过去。 修长的手指轻轻弯下,贴合无比地覆上梵音冰凉的额头。 额头下,是梵音漂亮的桃花眼。 迟钝如伯乔,也发觉此时此刻屋子里弥漫着似有似无的暧昧,这种暧昧似星星之火,瞬间烧红了他的俊脸。 伯乔心知此时此刻他再在这里待下去非常地不合时宜,识趣地慢慢退了出去。 梵音没有注意到他,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额头上。她意识到裴苏御的大掌暖烘烘的,懵懵地眨了眨眼。 “你的烧早就退了,为什么装病?” 梵音眼珠转了转,原来他在说这个。也是,滚那两下烫人的茶杯无外乎杯水车薪,没一会热乎气便散了,能起什么作用? 裴苏御的手慢慢收回,梵音好奇问道,“皇上怎么知道的?” 裴苏御勾了勾唇,“做戏也不做全套,前面还气若游丝,后面就中气十足了。” 梵音闻言尴尬地笑笑,扯了扯嘴角,“皇上……皇上的耳力还真是好啊。”说完,她又怔住,恍然意识到裴苏御的耳力好还不是因为眼盲?梵音暗恼自己委实不会说话,抿唇咬了咬。 裴苏御将她的小模样和小动作看在眼里,暗地忍俊不禁。 “你的舌头呢?又是怎么回事?” 梵音讶然,这都能听出来?原是她方才那杯滚烫的茶水喝急了,烫到了舌尖,这么会功夫已起了许多小泡,虽然疼,但她还是忍了过来,她自认为说话与常人无异,却还是教裴苏御听出来了。 裴苏御自然不是听出来的,他的耳力再好,也没好到将梵音有意隐去的异样听了去,他是看出来的。因为有青绫的遮挡,裴苏御看人一向肆无忌惮,根本不用担心对方会发现他,自然而然的,裴苏御就发现梵音今日说话,额外爱吐舌头,尽管不明显,裴苏御还是注意到了。 既然裴苏御已然知道,梵音便不打算隐瞒,一五一十地都交代了。 闻言,裴苏御皱皱眉头,“你也不怕烫坏了嗓子。”这句话,带着点银孑的味道。 梵音沉浸在尴尬里,挠头道,“我这不是想着这样更真实些吗?”说话都带着热气,人铁定烧糊了,还怕什么。 裴苏御有些压抑不住体内的银孑,幽幽道,“你这时候倒想着做戏做全套了。” 毕竟被人当场抓包,梵音的一张老脸怎么都有些挂不住,嘿嘿笑了两声,就安静如鸡了。 “你宫里有药没?” 梵音立马道,“有!”说罢,忙不迭地去拿药。 裴苏御手一伸,梵音不确定地将酒黄色的瓷瓶交到裴苏御的手上。 裴苏御仿若与常人无异般打开盖子,沾了点青色的药膏在指腹上,旋即向梵音探去。 梵音的脑袋轰然炸开,成千上万个小人在她脑中咆哮: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他不会要亲自给我上药吧!这怎么行这怎么行啊!那可是舌头那是舌头啊! 梵音眼中似有狂风骤雨,表面却淡定,“皇上,不如……还是臣妾自己来吧。” 裴苏御忽然放下手,闷闷地说道,“你这几日装病,是不是因为不愿见到我?” 裴苏御这一问,直接掐住梵音的七寸,梵音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千不想万不想提起这茬,还是教这臭小子提起了。 “怎么会呢……”梵音如坐针毡,大脑飞速运转,“臣妾……臣妾只是想安心地给皇上修轮椅呀……”这个理由蹩脚到梵音都编不下去了,梵音果断道,“皇上您还是给臣妾上药吧!” 梵音微微张口,小舌抵在下唇,一副乖顺的模样。 裴苏御推送手指轻轻点着,青绫下的狐狸眼微微屈起,不知道在想什么,不一会,便收回了手。 梵音安分得收起瓷瓶,桃花眼看向他,“皇上要留下来用膳吗?” 出乎意料的,裴苏御低低地说了句,“不。” 梵音本想感谢一下他对她的信任,没成想裴苏御拒绝了她。 梵音犹豫地想,他不会还生气呢吧?怎么这么不好哄啊? 裴苏御的视线比往常低了些,沉沉说道,“御书房还有事要处理,朕改日再来。” 梵音呆了呆,这是真生气了吧,“我”都变回“朕”了。 梵音费劲巴力地想怎么样他才能消消气,裴苏御已唤了伯乔进来。 伯乔见气氛有些古怪,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梵音。 梵音满是抱歉的回看了他一眼,伯乔瞬时了然——皇上这是以退为进呢!看陆美人的模样,应该是被皇上吃的死死的!这么想着,伯乔“心领神会”地配合裴苏御向梵音报以安慰的微笑,推着裴苏御走出房门。 力拔见状忙进屋去,“娘娘,皇上这是怎么了?” 梵音厌厌地说:“他发现我装病的事了。” “什么?!”力拔惊呼道,“那那那……” 梵音安抚道,“放心,他没有为难我。” 力拔松了口气道,“那就好。这个舒贵姬也真是的,她怎么能平白无故诬陷娘娘!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娘娘,咱们以后可避着点她吧!” “避不开的。”梵音浅浅地笑着,笑意不达眼底,“用不了多久,还会再见面的。” 第四十八章 皇上绝食了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裴苏御没有回御书房,而是让伯乔推着回到蓬莱宫寝殿,进入寝殿后,裴苏御将伯乔和平生都轰出去,吩咐任何人都不许打扰,伯乔和平生皆是懵然。 平生贴了贴门缝,殿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奇怪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伯乔亦皱皱眉,心中不解。按理来说,皇上方才在照影宫的戏已经做了很足了,为什么回到蓬莱宫还是这样?难不成,皇上是真的生气了?陆美人究竟做了什么? 平生见伯乔不答,不满地用拂尘怼了怼他,“喂喂,你想什么呢?” 伯乔“哦”了声说:“没什么。” 平生才不信他,伯乔向来不会说谎,只会打马虎眼,“你刚刚不是跟皇上在殿里面吗?陆美人跟皇上说什么了?” 伯乔诚实道,“我没在里面,后来我出来了。” 平生眨眨眼,“你出来了?你出来做什么?他们是不是又说悄悄话了?!” 伯乔尴尬地吞了口口水,鲜见回怼道,“人家是夫妻,说悄悄话怎么了?你怎么老盯着皇上跟谁说话了啊。” “我……”平生语噎了瞬,捻酸道,“伯乔大人成日里跟皇上说话不带别人,自然不知道别人被冷落的滋味。” 伯乔哑了哑声,看了眼被冷落的“别人”,坑坑巴巴说道,“我跟皇上说过的……皇上也是为了你好……” 伯乔的解释过于苍白,说着说着,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兀自扒拉着手背上的白纱布。 平生“切”了声,瞥见他的手,“你的手怎么了?” 伯乔低头,“这不是前些日子在邀月宫,被那些疯猫挠伤了吗?” 平生神色正了正,看着他的手,“这么久了,还没好呢?” 伯乔翻手看了看,“其实好了,结的痂都掉了,可力拔姑娘说会留疤,就又上了层去疤的膏药。” 闻言,平生黑白分明的眼睛微睁,他好似嗅到了八卦的问道,“力拔姑娘?陆美人身边的婢女?” 伯乔道,“是。” 平生嘴角噙着笑,视线在伯乔受伤的手上打转,“她怎么想起来给你上去疤的膏药啊?” 伯乔老老实实道,“当时我替她挡住了一只发狂的猫,兴许是来感谢我的吧。” 平生长长地“哦”了声。 伯乔察觉出一丝不对劲,问道,“你‘哦’什么?” 平生笑说:“没什么,没什么。”视线上抬,平生难得对伯乔笑道,“你在这里守着吧,我去歇歇。” 伯乔狐疑地看着平生的背影,“哦。” * 寝殿里。 确认平生离开后,周意现身。 裴苏御调换声线,用银孑的声音问道,“这两日,怎么回事?” 周意道,“师兄走后的下午,舒明仪就带人风风火火地往御书房来,要求见陆弦思,我按照师兄的吩咐,阻止了她,没想到今日,我再次拒绝她后,她径直带人去了,后来的事,师兄已然知晓了。” 裴苏御屈指敲着轮椅,半晌,他缓缓地取下青绫,揉了揉颇为酸乏的眼。 “五百多块的玉佩丢了一块,她都能准确无误地发现,她到底有多熟悉那些玉佩?” 周意道,“师兄说的是舒明仪?” 裴苏御点点头,“舒明仪丢了明宿给她的东西,估计明宿很快就会知道,你也别耽搁,尽快带上火璃玉去赤焱山庄。” 周意听到明宿的名字,大掌紧紧地握成拳,深邃的眼眸迸射出浓烈的恨意。 “泥黎境拥有天下最大的消息网,琼英刀法重现江湖,泥黎境必不会放弃这次机会,势必要将大梁搅得腥风血雨。此时,明宿若是知道火璃玉已失……” 裴苏御起身,走到周意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意,我们的好戏,开始了。” * 傍晚的时候,出去疯玩的山河回来了,一进门就被力拔揪着耳朵训斥,“你这一天都跑哪儿去了!照影宫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竟不知回来!” 山河嗷嗷地喊疼,见梵音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像看见活菩萨似的,呜呜喊道,“娘娘!娘娘救命!奴婢的耳朵要教拔拔揪掉了!呜呜……” 山河就像一只被命运遏制住了喉咙的鸡崽,任人宰割。梵音好笑道,“行了,你放开她吧。” 力拔听命地松手,眼见着山河腾腾地往梵音身后躲,恨铁不成钢道,“娘娘,您就这么惯着她,迟早惯坏她!” 梵音笑着看委屈巴巴揉耳朵的山河,轻声道,“今日不也没事吗?” “娘娘!”力拔愤懑道。 山河不解道,“今日发生什么事了?” “你还有脸问!”力拔愤愤不平地把今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还不忘在关键地方添点油加点醋。 山河听了,脸色登时惨白,噗通跪道,“娘娘……” “好啦。”梵音扶起山河,转头对力拔道,“她胆子小,你就别吓她了。” 力拔见山河抽抽搭搭的,像吓坏了,也有些于心不忍,郁结地扭过头去。 梵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意缓和气氛,“你今天都去哪儿了?怎么一下午都不在宫里?” 山河偷偷地看了力拔一眼,小声说道,“奴婢……奴婢出宫去了。” 闻言,梵音和力拔皆一怔。 “你出宫了?你怎么出宫的?” 山河道,“奴婢是扮成小太监的模样,偷藏在每日往宫外运输水的木桶里溜出去的。” 梵音茶色的瞳眸转了转,轻笑一声,“你这小丫头还挺机灵。” 力拔冷笑道,“统共那么点机灵劲儿,全用在歪门邪道上了,娘娘您还说她胆小,她的胆子哪里笑?分明是胆大包天!这要让人抓了去,十个脑袋都不够你砍的!” 山河啪嗒啪嗒地掉眼泪,瓮声瓮气地说:“我再也不敢了……” 梵音和力拔听着,也只当是个过场,她们再清楚山河不过,这丫头眼下说的真真的,没两天就抛在脑后了,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山河抽泣道,“娘娘,舒贵姬会不会再来找您的麻烦啊?” 梵音笃定道,“那是肯定的,她不仅会找我的麻烦,还会搬救兵。” 山河刚想问搬什么救兵,外头宫人忽然道,“娘娘,平生大人要奴婢给您传个话。” 梵音与力拔对视一眼,力拔道,“什么话?” 宫人道,“平生大人说‘皇上自回到蓬莱宫后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到现在滴水未进,晚膳也不传,请娘娘做个打算’。” 梵音满头问号,“啊?” 第四十九章 皇上晒月亮呢吧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呆了呆,憨憨地问了句,“我要做什么打算?” 力拔疑惑道,“娘娘,您惹皇上生气了?” 梵音犹疑了一瞬,说道,“‘惹’这个字用的不是很恰当,不过……他走的时候好像的确有点些微……不那么高兴。” 力拔奇怪地看着她,“好像?” 山河也看她,“的确?” 力拔确认道,“有点?” 山河配合道,“些微?” 梵音:“……” 梵音索性放弃挣扎,“哎呀好了!就是他问我这几日装病是不是在躲他,我……我一不小心承认了。” 力拔郁闷地跺脚,“娘娘!” 山河似乎在意料之中般道,“皇上真的好可怜啊……” 这句话仿佛是个魔咒,梵音只要听到这句话,罪恶感便从心底滋生,发芽、蔓延,缠绕在她的心头,让她想忽略都不行。 意识到自己做的的确不大妥当,梵音垂下肩膀,“那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山河扑过去,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放着光,“这还不简单?平生大人的意思就是教您给皇上送晚膳去啊!” 梵音挑起一边的眉毛,狐疑地看着她,“是这样吗?” “是!”山河笃定道。 梵音看看力拔,见力拔也点点头,认命道,“好吧,你们准备去吧,准备好了,我亲自送过去。”不就是换个地方喂饭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力拔心满意足地应了,又贴心问道,“娘娘,不知皇上可有什么喜欢的?奴婢按照皇上的喜好来,娘娘岂不是事半功倍?” 裴苏御的喜好? 梵音脑海中迅速闪过投喂的画面,裴苏御他好像没什么喜好,他一向来者不拒啊。 梵音从未留意过这个,坑坑巴巴地吩咐,“你就按平常的菜式备吧,哦对了,加盘芙蓉糕。” 力拔领命,山河同她一起忙活去了。 半个时辰后,力拔完美地备好所有菜品,又教山河给梵音“简单”地收拾了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蓬莱宫。 梵音语塞地看了眼身上的白茶色双蝶戏花纱裙,又摸摸头上的缀青玉九尾银冠,眼角点着左右各一的浅粉色桃花,是她一身素色里的点睛之笔。 上一回见到如此仙气飘飘的打扮,还是在神界九重天。 九重天上的女神君,一个赛一个的好看,或灵动或清纯或美艳或妖异,那是席斯幽商栖迟等不能比的,可即使如此,她们穿的衣裳太多浅淡寡味。 有一回,梵音在九重天闲逛,天宫里本就仙雾缭绕,那些女神君又个个恨不得隐身在雾里,梵音便抡着胳膊赶雾,一个不注意,一巴掌拍在一位女神君的脑门上,闹了个大乌龙。 从此以后,梵音非必要,不上九重天。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穿成神女的模样。 “娘娘,您快别摸了,再摸就要掉了。”力拔在她身后忍不住提醒道。 梵音实在想不明白,便向后仰了仰身体,“大晚上的,你让山河给我打扮成这副模样做什么?难不成给皇上看?他也看不见啊!” 力拔道,“甭管皇上看不看得见,您的态度得端正。再说就算皇上看不见,平生大人、伯乔大人也看得见,他们可都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到时候他们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皇上没准就不生娘娘的气了。” 力拔的话听着在理,但梵音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可是——” “娘娘快站直吧,马上到蓬莱宫了。” 梵音别别扭扭地挺直腰板,硬着头皮往里走。 寝殿前,平生见梵音携食盒而来,满眼欣慰。而伯乔看到梵音此举,则是恍然,此时此刻,他已在心里将裴苏御拜了又拜,论攻心,没有人能躲得了裴苏御。 “美人娘娘。”平生与伯乔一道行礼,眼神仿佛在说“娘娘真真孺子可教”。 梵音权当看不见,只问道,“皇上歇下了吗?” 平生含笑道,“没呢,娘娘可要进去?” 梵音苦笑道,“烦请大人通报一声吧。” 平生笑呵呵地回道,“娘娘严重了。” 伯乔退至一旁,平生颠颠地去扣门,谁知竟吃了个闭门羹。 “朕要睡了,让她回去吧。” 平生一怔,错愕地看了眼伯乔,伯乔亦眨眨眼,呆滞地看向力拔,力拔面上由喜到忧,无措地求助山河,山河鼓了鼓两腮,架起梵音的胳膊。 梵音:“?” 山河湿漉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连头带脖子一起朝殿门使劲:上啊!娘娘您上啊! 梵音:“???” 梵音:我上什么?不都说了让我走了吗? 山河恨她不开窍的脑袋,低声道,“皇上这是在气头上,说的话怎么能信呢?皇上他最傲娇了,您得主动点,多主动点!” 山河一面说着,一面把梵音往前面推。 梵音浑身上下都写着拒绝,一步两步艰难地前进着,“你说的真的假的啊,万一他更生气了呢?” “不会的!”山河煞有介事地指着其余人,“不信,您问他们!” 梵音的视线扫过余下三人,只见力拔点头,伯乔点点头,平生疯狂点头。 罢了! 来都来了! 梵音双手举在胸前,使劲握了握,像在给自己打气,下一瞬,她缓缓地推开了殿门。 梵音走在前头,力拔和山河带领一众拎着食盒的宫人跟在梵音后面。 寝殿内黑漆漆的,越过屏风,梵音才发现裴苏御坐在窗前。 红木窗上雕刻的是荷叶荷花,间隙里铺满了雪白的软丝绸窗纸,银白色的月光穿过窗户,洒下一层如蝉翼般的银辉。 裴苏御着一身极淡的常服,与青绫一道隐于柔和的月光下,半截如刀削般精致的下颚微微转过来,殷红如血的唇张翕道,“谁?” 梵音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愣了愣神才道,“是我。哦不,是臣妾,臣妾……陆弦思。” 梵音笨笨地自报家门,旋即懊恼地咬了下唇。 裴苏御默了一瞬,下巴颔得低了些,“不是让你走了吗?” 梵音有苦说不出地扯出一抹笑,“臣妾……臣妾听说皇上还没用晚膳,这不立刻给皇上送来了吗。” 梵音忙给力拔使眼色,力拔动作迅速地备好膳食,宫人们便纷纷退出去。 气氛一度尴尬,梵音不知所措地狂捏手指。 山河用眼色疯狂示意梵音:说呀!说话呀娘娘! 梵音舔了舔嘴唇,好半晌才憋出来一句,“皇上好雅致,这是晒月亮呢吧!” 第五十章 哄不好了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山河:“……” 力拔:“……” 裴苏御:“……” 朽木不可雕也,娘娘还是自求多福吧。山河半垂着眼睑望她一眼,与力拔一道退出殿门。 梵音舔了舔上牙,硬邦邦地说了句,“皇上还是吃点东西吧。”边说,边把裴苏御推到桌前。 裴苏御几不可查地轻叹,声音宛如流水,“朕不饿。” 梵音瞥他一眼,这咋还“朕”“朕”呢,没吃晚饭能不饿吗?梵音仗着裴苏御看不见,托起一块芙蓉糕,另一只手慢慢地扇着,香味随之飘进裴苏御的鼻腔。 “皇上,您真的一点不饿吗?” 裴苏御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咬了咬唇肉才勉强让自己不要笑出来。他默默地“嗯”了声,下一瞬,裴苏御的小腹十分不合时宜地“咕噜”叫唤了下。 裴苏御一怔,梵音亦然。 眼见裴苏御露在外面的白皙耳垂染上一抹绯色,梵音忍住笑意,将芙蓉糕凑到裴苏御嘴边,诱哄道,“皇上就吃一块吧,就当看在臣妾的面子上。” 裴苏御掀起眼皮,浓密纤长的睫毛划过柔软的青绫,梵音含笑的桃花面猝不及防地映入裴苏御的眼帘。裴苏御本想置气不吃,可看在梵音那张漂亮的脸上,他姑且放过她一回。 裴苏御慢慢张开嘴,咽下一口糕。 梵音见裴苏御终于有所动作,悬着的一颗心算起放下了,她拉过凳子坐下,开始娴熟地喂食。 想到来之前力拔问她的话,梵音犹犹豫豫道,“皇上,除了芙蓉糕,你还爱吃什么啊?” 梵音偷偷换下敬词,裴苏御恍若未觉,“朕不爱吃芙蓉糕,也没什么爱吃的东西。” 梵音投喂的手一怔,不爱吃芙蓉糕?不爱吃之前还吃那么多? 仿佛猜中梵音心中所想,裴苏御淡淡道,“只是你喂了,朕便吃了。” 梵音简单地回忆了下,好像真的是这样,她喂什么,他便吃什么,她以为他爱吃芙蓉糕,只是因为她喂得多了,想当然地就以为裴苏御喜欢,原来不是。 倏地,梵音脑中灵光一闪,“那……皇上喜欢喝糖水吗?” 裴苏御松了松眉眼,若无其事道,“以前尚可。” 梵音默默拍着胸脯——那就好,那就好。 裴苏御又补充,“现在,深恶痛绝。” 后面那四个字说得缓而慢,梵音悄悄地屏住了呼吸。想到月余前那一碗接着一碗的甜糖水,梵音暗暗地把桌上的甜食往远推了推,连带芙蓉糕一起。 “其实,我喜欢吃辣的。”裴苏御收回视线,目光落到梵音眼角的桃花上。 “辣的?”梵音巡视一圈膳食,挑了样辣味的牛肉小炒喂过去。 裴苏御自然而然地张口接住,视线已徘徊在梵音白茶色的纱裙上。 她今夜,好像特意打扮过来的。 “我母亲就喜欢吃辣,我便随了她。”裴苏御饶有趣味地看她纱裙上的蝶花,口中说道。 他母亲?银贵姬?这好像是裴苏御第一次在她面前主动提起他的母亲。梵音的呼吸变得轻了些,“皇上的母亲……是银贵姬?” 裴苏御道,“她唤‘银月’。” 啊……她倒是知道她唤银月,可是在裴苏御面前直呼他母亲的名字,不太好吧……虽然以她的辈分,绰绰有余。 “你可以唤她‘母妃’。”裴苏御似乎并不想听见“贵姬”这个称呼。 梵音从善如流地应下。 裴苏御似乎来了兴致,问道,“你听说过她吗?” 梵音想起山河曾对她说过的话,斟酌一下用词道,“听过……一点。” 裴苏御道,“听说了什么?” 梵音张了张嘴巴,似乎不知怎么说才好,毕竟山河跟她说的,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更何况当事人还在这里,她若一五一十说了,岂非揭人伤疤? 梵音避重就轻道,“听说母妃她很漂亮,世人称之‘绝代色,倾城姿’。” 裴苏御慢慢看回梵音的脸,不疾不徐道,“的确,‘绝代色,倾城姿’,旁人都说,母亲当年是大梁后宫第一美人,但先皇却一点也不喜欢她。” 梵音奇道,“这是为何?” 裴苏御道,“因为母亲是胡人。” 梵音沉默了一瞬。 是了,偶尔在照影宫谈及朝堂时,力拔说过,大梁最不喜胡人,他们认为胡人低贱、卑劣、粗野,与高高在上的梁人乃云泥之别。 大梁开国以来,胡部就一直被踩在脚下,忍辱负重两百年,也是近些年,胡部见起,两国国民才到达了一种平等地位,饶是如此,许多梁人依旧看不起胡人,那是数百年来不可轻易转变的观念。 裴苏御继续说道,“我母亲的主子,是胡部有名的舞姬,她被胡部国王献给先皇作为妃子,谁知当晚,先皇误打误撞,进了我母亲的屋子。” 裴苏御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就误打误撞,有了我。” “先皇一向视胡人如猪狗,根本不把她们当人对待,若非我母亲意外怀了身孕,恐怕她的下场也会跟那名舞姬一样,凌虐致死。” 裴苏御没有明说,但梵音还是猜到了,那名舞姬十有八九死在了龙床上。 “母亲因为身孕躲过一劫,我出生后,我们娘俩就被先皇丢到栖梧宫,再无人问津。” 栖梧宫……梵音想起那个荒凉萧瑟的宫殿,原来那是裴苏御和他母亲住过的地方。 无人问津…… “那你们这些年……” 梵音想问:那你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啊? 裴苏御淡笑道,“起初靠的是变卖我母亲的全部身家,但宫里这些人捧高踩低贪得无厌惯了,最后换到我母亲手里的银钱没有几个,那些家当很快就用完了。” “后来我母亲就靠着编织些胡部特有的小玩意儿换钱,那时候,宫里有位老嬷嬷看我们可怜,便答应帮我们以正常的价格变卖,她只抽取很小的一部分,我们就这样又过了几年。” “再后来,老嬷嬷病故了,没有人愿意再帮助我们,不过那时候,我和母亲已有些积蓄了。” “母亲不敢在院子里种东西,便敲碎了偏殿的地砖,开出一块地用来种些吃的。母亲很厉害,试过几次,就成功了,她种过的就有辣椒。” “谁知,还是被人发现了。” 第五十一章 又哄好了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那时候朝堂剑拔弩张,后宫风声鹤唳,多嫡这把火已然烧到了角落里的栖梧宫。” “他们砸了寝殿的桌椅,毁了母亲的植物,烧了栖梧宫的院子,还……”打伤了银月。 十四岁的裴苏御羸弱、瘦小,可他那双青玉色的眼睛好像能喷火一样,骇的众人一怔。不过这样做的结果,只会是惹来更凶更狠的暴打。 “后来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就……什么都吃。” 裴苏御没有点出来吃的什么,但从他淡漠到近乎无味的语气里,梵音听出了一丝悲凉,看着满桌珍馐佳肴,梵音竟不知此时此刻心底是什么滋味。 “再再后来,我的那几位皇兄到底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母亲万般无奈之下,亲手折了我的腿,剜了我的眼,从此,逃离苦海。” 梵音耳不忍闻地皱了皱眉,想伸手摸摸他的头表示安抚,可手到半路却停下了,总觉得这个动作于礼不合,于是她便在虚空中拍了拍。 若梵音此时低头便会发现,月光下,她手的影子刚刚好落在裴苏御的头上,光看两人的影子,她好像真的安抚了他一样。 青绫遮目,裴苏御怔怔地看着她的手,眼波流转着异样情绪,不知他是期待它的落下,还是不期待。 迟疑间,梵音已收回了手,不可否认的,他颓然升起一丝落寞。 梵音嘴笨得紧,不知道在裴苏御如此袒露心声后该说些什么,只一味地捣鼓碗里的菜,脑袋乱成麻似的想。 裴苏御似笑似叹地勾唇,他还是不指望这个笨蛋能说出什么宽慰的话了,“我吃好了。” “哦哦。”梵音忙唤人进来收拾。 “皇上要安寝吗?”梵音问道。 “嗯。”裴苏御回答。 梵音熟练地将轮椅推到龙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而易举地把裴苏御抱到床上。 力拔:震惊! 平生:大震惊! 两人目瞪口呆地撤下膳食,行如僵尸般关上了门。 山河见此心跳如雷,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不会打起来了吧!” 力拔秀气的长眉渐渐拢起,一副难言的模样。 伯乔奇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力拔慢吞吞道,“娘娘她……把皇上……” 伯乔忽然激动起来,“陆美人把皇上怎么了?!” 平生不解地看他异常反应,接话道,“娘娘她把皇上抱床上去了……”边说,他还屈起胳膊往上抬了抬,一模一样效仿了梵音的举动。 伯乔:“?” 山河:“!!!” 山河惊讶地捂住嘴巴,眼睛亮得仿佛是天上的星星,然后,她朝殿内竖起大拇哥,夸赞道,“娘娘好样的!” 力拔不忍直视地戳了下山河的脑袋,山河再不敢胡言了。 殿内。 梵音给裴苏御宽衣。 软滑的衣裳收在手间,梵音听裴苏御道,“应该已经很晚了,今夜你就宿在这里吧。” 梵音听闻没有多大反应,只怔了一下便从容地应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已经习惯与裴苏御同床而眠了。 梵音没有让力拔进来侍奉,自己简单收拾了下便上了床。 “皇上晚安。” “晚安。” * 夜里。 梵音被一阵呢喃惹醒。 还以为是清曲卷土重来,梵音猛地睁开眼张望了下,并没有听见摄魂的清音铃。 镇定稍许,梵音才发现是裴苏御在呓语。 梵音贴耳过去一听,隐隐约约似乎听见了“母亲”二字,许是睡前提的多了,梦里便梦到了。 梵音重新躺下,老母亲般拍了拍裴苏御的肩膀,裴苏御似有感应,懵懵懂懂地往梵音怀里钻了钻。 俊脸埋在梵音的肩窝,微沉的呼吸显示着主人的不安。梵音亲昵地贴贴他眼上的青绫,柔荑一会顺着裴苏御乌黑柔亮的发,一会拍拍他的背,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是以翌日平生进来侍奉的时候,险些惊掉了下巴。 原来梵音和裴苏御早已换了个位置,此时是梵音埋头在裴苏御的肩窝里,裴苏御则贴着她的脸,一条胳膊任由她枕着,另一条则拦腰抱着,缱绻又自然。 因为裴苏御要上朝,他起床的时候比梵音还要早些,此时听到平生进来,已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见平生开口要唤他,先他一步用食指封住了唇。 平生乖乖地闭嘴,静静等待。 裴苏御望着怀里的人,脑袋里有些懵懵的——什么时候抱过来的呢?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一面想着,一面往外抽颇为酸麻的胳膊。 梵音察觉动作嘤咛一声,睡眼惺忪地眨眨眼。 她还没睡醒。 昨夜夜半她醒了一次,再入睡便花了点时间,眼下睡眠时间严重不足,便是听到门口的响动和平生的脚步声也无动于衷。 见她难得在没中长眠香的情况下赖床,裴苏御好笑地凑近她的耳朵,用气音道,“我去上朝。” 晨起嗓音沙哑,有那么一瞬,梵音仿佛听见了银孑的声音。 梵音闷闷地“嗯”了声,就继续睡了过去。 裴苏御在平生地搀扶下,坐上轮椅,洗漱去了。 又半个时辰,梵音才长长地伸个懒腰,彻底清醒过来。 梵音打着哈欠道,“皇上上朝去了?” 力拔服侍道,“是。听伯乔大人说,席太师治水归来,赶着要见皇上呢,就比往日早了些。” 梵音看了眼天,才蒙蒙亮,裴苏御这是多早就起了? “席太师就不能等上朝时说?非要提前见做什么?” 力拔也不明白,“许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梵音随口道,“是看皇上好欺负吧。”想到之前在春水瑶,银孑跟她说的朝堂的局势,梵音琢磨了下,“皇上这会可下朝了?” 力拔道,“应该快了吧。” 梵音笑了笑,“走,咱们去蹭早膳。” 梵音到养心殿正是时候,殿门口有伯乔守着,梵音心情甚好地跟他打了声招呼,“皇上在里面吗?” 伯乔下意识说了声,“在。” 梵音径直进去,伯乔连阻止都来不及。 “陆美人。”摆完膳的平生转身见到梵音,微微一惊。 梵音向他颔首一笑,旋即对裴苏御道,“皇上,臣妾来蹭饭了。” “给我吧。”梵音向平生伸出手。 平生迟疑地看了裴苏御一眼,将手里的碗筷递给梵音。 裴苏御静看她殷勤的模样,心道此人必“非奸即盗”了。 第五十二章 她是火眼金睛吧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此人,痴迷武学,不解风情,无事不登三宝殿,登上三宝殿,或直言不讳,坦坦荡荡,或明敲暗打,暗暗试探,过后发觉自己利用了人,不好意思,又偷偷补偿。 裴苏御把她摸得透透的,以至于现在她现在无论做什么,哪怕一个眼神,裴苏御都知道她藏的什么心思。 早膳备的清简,一碗白粥,一盘酱牛肉,几叠清爽小菜,光看着,几乎想象不出这是帝王的早膳。 梵音盛了一勺白粥,像唠家常似的,“皇上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啊?” 裴苏御一面喝粥,一面道,“席太师治水归来,急着见朕。” 梵音又问,“什么事呀,这么急?” 平生欲言又止地看着梵音,想提醒她后宫不得干政,奈何梵音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目光灼灼地盯着裴苏御。 裴苏御含笑的狐狸眼眯了眯,轻轻说道,“太湖水灾泛滥,已不是短期内可以控制的局面,席太师思来想去无法,特回来禀明,想着与诸位廷臣商量、研究下。” “可商量出结果了?” 裴苏御道,“没有,太湖有如今的局面,并非一朝一夕,治理起来,难。” 梵音奇道,“那之前出事,不曾治理过吗?” 裴苏御冷笑一声,“之前出事,朝廷分毫不知,是近几个月水灾严重,流民失所,灾民逃到上京城,瞒不住了,这才发现。” 梵音转了转眼珠,“怎么会这么严重?” 裴苏御道,“原本没那么严重,太湖水这么多年来一直治理得很好,只不过自前些年开始,胡部一直往太湖水上游运倒黄沙,黄沙被卷到多是平原的太湖,河床淤积,导致水灾。” 又是胡部? 竟野心昭昭这么多年…… “太湖水源自胡部?” 裴苏御摇摇头说:“不对。”他让平生递给梵音一张地图,“太湖水自叆叇山,源于齐国,途径胡部,横穿大梁。” 至于它的尽头,是无尽汪洋。 梵音轻轻抚摸图纸上的针孔,发现太湖水再往下游,竟会与繁花河交汇。春水瑶的繁花河还一片澄清,但它的下游恐怕夜已黄沙滚浪。 “胡部一日不停止灌沙,太湖一日不得安宁,大梁想再多的办法也治标不治本。” “若是开通运河引沙呢?”伯乔忽然走进来,对梵音道。 梵音果断否决,“不行。开通运河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财力,且最少花费五年的时间,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合适。” 伯乔寄了一丝希望在梵音身上,她脑袋里稀奇古怪的东西甚多,没准真有什么好的想法,“陆美人可有什么好法子?” 梵音笑道,“我现在连太湖目前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何来的法子?” 伯乔道,“这个简单,臣稍后整理好图文给您送到照影宫去。” 梵音想了想说:“成。” 裴苏御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伯乔,见伯乔眉梢挂着笑,默而不语。 膳后,梵音与力拔先去了趟麒麟书阁,后一道返回照影宫。 “山河昨晚回去了?” 力拔无奈道,“那丫头昨夜一直在打瞌睡,小鸡啄米似的晃悠个不停,奴婢便让她回去了。” 想起那个碧衫的萌丫头,梵音总会忍不住想笑,“那丫头一向迷迷糊糊的,咱们眼下在宫里被人盯得正紧,你提醒她点。” 力拔乖顺道,“奴婢知道了。” 途径玉春池,梵音见那荷树似乎比上个月更绿了些,叶子也更大了,温暖的阳光猬下一道道光束,落了一地的阴影。 梵音瞧了眼树影,对力拔道,“你先带着这些书回去吧,我再转转。” 力拔不解道,“娘娘可还有什么事?” 梵音破有深意地看向蘑菇般的荷树,笑吟吟道,“我想去那荷树下乘会凉,一刻钟后就回去。” 失忆以来,梵音好像额外在意那棵树,力拔顺着梵音的视线瞧了瞧,俯身应了。 待力拔走后,梵音缓缓走到荷树下,佯装看了看池面。 “真没想到,还能在不是夜晚的时间看到你。” 荷树上,银孑垂眸,幽幽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梵音保持着观赏湖面的模样,云淡风轻道,“树的模样和树的影子不一样。” 银孑诧异地打量了翻周围的叶子,这些叶子形状如荷叶,大如海碗,挨挨挤挤又层层叠叠,这种情况下,她都能从影子里判断出树上有人? 这是什么眼睛? 火眼金睛吗? “你这是从哪儿来的?照影宫?” 银孑再问,“你又怎么知道的?” 梵音闲适地架起胳膊,“这次是纯猜的。” 银孑一时语噎。 “你去我宫里做什么?找我有事?” 银孑沉了沉气,“去拿红蜓莲种。” 梵音恍然,他说过要给她种蒲苇花的。 “你拿到了?我藏得很深的。” 银孑仿佛扳回一城似的,语气里带着不易觉察的得意,“自然。”不过,他万万不会说,是他身为裴苏御的时候发现的。 “眼看就要到月圆夜了,你需要多长时间种蒲苇花?” 银孑道,“正常来说要三个月,不过我会想办法尽快。” 梵音轻叹一声,“看来,当初管清曲要解药还要对了。” 银孑道,“这段时间我会出去办点事,你自己保重。” 梵音点点头,银孑要办的事,大概与那块火璃玉有关。 银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会在月圆之夜前赶回来。” 梵音似懂非懂,抬头望了一眼,“嗯?” 树上那人有些懊恼,没好气道,“给你护法。”说罢,他又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对味,干巴巴地反问说:“你就不怕被人发现?” 回想上次毒发的凶险,梵音若有所思,抿了抿唇道,“那就先谢过银孑兄了!” 话音刚落,地上树影一晃,银孑已不见了。 梵音丈二和尚似的望了眼天,慢悠悠向照影宫而去。 未成想,照影宫早已有人等着她。 甫一踏进宫门,梵音发现殿厅站满了人,力拔和山河站在一侧,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梵音瞥了眼殿厅里的人,全然在她的意料之中。梵音提裙盈盈走过去,俯身道,“商淑媛、舒贵姬。” 力拔和山河见梵音来,如见主心骨,忙不迭跑到梵音身后。 商栖迟高坐在上,冷眼睨着她,眼底是浓烈的轻蔑与恨意。 “陆美人,可教本宫好等啊!” 第五十三章 又遇商栖迟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商栖迟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若梵音真是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娇女,还真教她吓住。 可惜梵音不是。 她能吓住的,也就是她身后那两个丫头。 梵音勾了勾嘴唇,毫不畏惧地直视商栖迟,慢条斯理道,“娘娘怎么不派人去传臣妾呢?” 商栖迟胸口起伏,似乎只要看见梵音她就恨由心生,“陆美人昨夜宿在蓬莱宫,本宫如何得知你何时归?难道要本宫去皇上跟前要人吗?!” 梵音好笑地看看她,耸了耸鼻子。 怎么会这么酸呢。 商栖迟真是喜欢裴苏御喜欢到了骨子里。 近乎偏执、疯魔。 梵音直言道,“娘娘既然知道臣妾在蓬莱宫,又不通传臣妾,那便只能等了。” 梵音的确佩服商栖迟,但她佩服的,是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保家卫国的商栖迟,而不是屈居后宫,整日为了个男人拈酸吃醋,像疯狗一样乱咬人的商淑媛。 一次两次便罢了,三次四次梵音便不会再惯着她。 果不其然,商栖迟闻言青筋暴起,指着梵音恨道,“大胆!你竟敢这般与本宫说话!” 她的声音因为常年征战在外变得粗犷狂放,这么一吼,让殿厅里除了梵音以外的人都吓了个激灵。 梵音却是充耳未闻,呵笑道,“娘娘莫气,臣妾不过是顺着娘娘说的话罢了。” 商栖迟的火爆脾气闻名天下,早年为将时,世人称其“罗刹”,名不虚传。 舒明仪眼见这位“罗刹”要爆发,急忙上前安抚,低声提醒道,“娘娘息怒,这贱蹄子过后收拾也不迟,眼下那块玉佩才是最要紧的!” 商栖迟垂眸瞪了舒明仪一眼,愤怒地哼声。 “陆美人,本宫今日来不是与你打嘴架的,听舒贵姬说,她丢了一块羊脂玉,好巧不巧的,就在你到访邀月宫后,你作何解释?” 梵音的目光落到舒明仪身上,从容道,“舒贵姬昨日不是来搜过宫了吗?怎么还要臣妾‘作何解释’呢?” 舒明仪丑态毕露,狰狞地向梵音走来,“搜宫?东西早就被你藏起来了,本宫搜宫有什么用?皇上他一味地向着你,本宫就算把照影宫翻过来,又有什么用?!” 梵音淡漠道,“舒贵姬,臣妾说过了,万事都要讲证据,舒贵姬可有证据证明,是臣妾藏起你说的羊脂玉?” “证据?陆美人,皇上此时不在这里,你没必要装了!本宫好心奉劝你,把东西交出来,本宫可以既往不咎!倘若你不交……” 舒明仪向清月使了个眼色,清月率领四名宫人,分别压住了力拔和山河。 梵音神色一敛。 舒明仪变态地笑道,“……本宫就教嬷嬷让她们尝尝那些猫儿的滋味!” 梵音黛色的羽玉眉渐渐拢起,茶色眸光透出一股寒意,这股寒意悄悄地爬上舒明仪的脊背,舒明仪陡然一怔。 仗着有商栖迟在,舒明仪压下从心底升起的恐惧,“还不赶紧交出来!” 梵音阴寒地开口,“舒贵姬,我说过了,你的玉佩,不在我这里,这是最后一遍。” 梵音上前几步,因着她比舒明仪高出大半个头,梵音不得不低头俯视她,压迫感随之袭来。 “舒贵姬,那块玉佩到底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值得你大动干戈、费尽心思?”梵音用仿佛淬了毒的眸子盯着她,“仅仅是因为,它是明宿将军送给你的吗?” “明宿将军送给舒贵姬的玉佩可不下五百件,那日邀月宫上百只猫儿齐躁,摔碎了邀月宫不知多少器具,舒贵姬不心疼那些个,反而揪着这一块不放……” “……可是这一块,有什么特别的作用的吗?” “舒明仪?” 有那么一瞬间,舒明仪仿佛在梵音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她就像困在眼前这副身体的凶邪魔物,露出獠牙,顷刻间要将其拆吞入腹。 舒明仪腿软地后退了一步。 不仅仅因为梵音的骇人,还有她说的话,字字句句敲在舒明仪的心窝上—— 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她为什么这么说? 商栖迟闻言脸色骤变,但她到底是久经沙场的人,下一瞬神色变恢复了正常。 商栖迟走到舒明仪身后,语气较方才缓和了不少,“陆美人说笑了,只是一块玉佩,能有什么特别的?” 梵音注意到她整个人散发的气场变得不一样了,有了几分沉着、冷静的味道。原来只要不事关裴苏御,梵音是可以从她身上看见镇南将军的模样的。 梵音缓缓道,“那这又怎么说?” 梵音在看被压住的力拔和山河。 商栖迟眼神凌厉地扫了那几名宫人一眼,那几名宫人立时松开了手。 力拔和山河得到解脱,立马来到梵音身后。 商栖迟道,“都是误会,陆美人莫怪。” 舒明仪心急地还想说什么,教商栖迟一个眼色打回去。 商栖迟道,“舒贵姬只是丢了东西,关心则乱,陆美人别跟她一般见识。”说着,她靠近梵音的耳边,低声轻语道,“陆美人,你该不会不知道,她与明宿将军的事吧?” 梵音不带任何温度地看她一眼。 商栖迟慢慢挺回腰板,诱惑道,“陆美人,借一步说话?” 梵音瞥了眼瑟瑟发抖的舒明仪,“成。” 商栖迟阴狠地瞪了舒明仪一眼,转身跟着梵音走出殿门。 院中,空无一人。 梵音停住脚,“娘娘想说什么便说罢。” 商栖迟道,“听闻陆美人月余前失忆了,想必忘了不少事。舒贵姬未入宫前,是靖阳侯府独女,靖阳侯故去的早,靖阳侯府无人倚仗,一直是明宿将军在扶持。” “就是舒贵姬母亲的亲弟弟,舒贵姬的亲舅舅。” “早些年靖阳侯夫人身体不好,舒贵姬就养在明宿身边,直到明宿带兵打仗,舒贵姬才被交还给靖阳侯夫人。” “所以,明宿称得上舒贵姬半个父亲。” 梵音对上商栖迟饱含深意的眼眸,听她继续说道,“也正因为这份从小到大的情意,舒贵姬对明宿将军……生出了异样的感情。” “明宿之于她,是父亲,是兄长,是舅舅,还是……恋人。” “这件事情,是靖阳侯夫人发现的。据说发现的时候,明宿衣冠不整,舒贵姬赤/裸地挂在明宿的身上……” “靖阳侯夫人当场便昏厥过去了。” “这也成了上京城众人皆知的秘密。” 因着听过一遍,再听时,梵音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 商栖迟微微诧异。 但她也没有自乱阵脚,继续说道,“所以,陆美人现在知道那块玉佩意味着什么了吧?” “那是舒明仪的命啊。” 第五十四章 明宿将军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静静地听她忽悠。 舒明仪比九尾狐还厉害呢?有五百多条命? 商栖迟见她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乘胜追击道,“陆美人,你就看在舒明仪自幼孤苦无依,又被上天戏弄爱错了人的份上,把那块玉佩还给她吧。” 自幼孤苦无依不是她的错,爱错了人却要怪罪老天,虽然天道有时的确算数算不大明白,但这回着实委屈了他。 梵音淡笑道,“商淑媛,臣妾真的没有见过舒贵姬的玉佩啊。” 商栖迟错愕,美艳的笑容逐渐龟裂,“陆弦思,你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就装不下去了? 梵音笑吟吟地看着她,眼底渗出几分邪气,尽管她勉励克制过,但还是教商栖迟捕捉到了,因为这股邪气与一个人很像。 一个令天下闻风丧胆、望而却步的人。 胡部王朝战将——阿修罗。 那是她与商康武在战场上,无论如何都不愿见到的人。 因为阿修罗,没有败绩。 商栖迟时常在想,若非阿修罗不经常上战场,这个天下恐怕早已被胡部收入囊中。 商栖迟不可思议地看着梵音,她为什么会和他有如此相近的气息? 商栖迟眯了眯眼睛,她果然不能再以从前的眼光看待她。 “陆弦思,咱们走着瞧。” * 商栖迟带人走了,照影宫很快恢复宁静。 山河教商栖迟吓得够呛,力拔哄了她好半晌,山河的情绪才稍稍安定下来。 力拔轻拍怀里的山河,担忧地问梵音,“娘娘,此事商淑媛也插手了,这可如何是好?那块玉佩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让舒贵姬如此执着?” 梵音暗讽道,“五百多块玉佩,就执着这么一块,能是什么东西?” 力拔惊道,“该不会,是什么宝贝吧?” 梵音笑而不语。 力拔看看梵音的脸色,颇为小心地问道,“娘娘,您到底见没见过那块玉佩啊?”舒明仪执着如斯,让力拔都不禁怀疑,但她绝对不会怀疑是梵音拿走了它。 山河闻声也向梵音看来。 梵音淡笑说:“没有。” 有时候,谎话说多了,也会变成真话。尽管谎话的背后,另有真相。 “你们这两日好好地待在宫里,莫要轻易出去,尤其是你,小山河。” “是。” 可即便梵音如此叮嘱,意外还是发生了。就在梵音在寝殿连窝三日后,山河不见了。 “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梵音丢下手里的书,从塌上下来。 力拔心急如焚,额头上冒着晶莹的汗珠,“下午的时候,制衣局的人来传话,说娘娘盛夏的新衣裳已做好,请山河立即去取,山河便去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梵音当即眉头一敛,沉声道,“制衣局的衣裳做好了直接送来便是,何须大费周章地让山河再走一趟?” 力拔急道,“奴婢也不知,奴婢也是听守门的小太监说的,山河在门口撞见了制衣局的人,二话没说便去了。娘娘,眼下天已黑了,山河还没回来,会不会……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想到那日商淑媛带人气势汹汹的闯进照影宫,力拔便直冒冷汗。 尽管梵音的心底也有种不祥之感,但她还是轻声安抚道,“你别慌,兴许这丫头又跑哪个宫墙角跟哪个嬷嬷说悄悄话去了,你先带人去外面找一找,莫要声张。” 力拔立马应下,跑出殿去。 梵音站在原地思索了会,旋即大步往外走。 商栖迟的确说过“走着瞧”,但按照她直来直去的火爆性格,决计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若山河真教谁掳去,能做出这样的事的,只有舒明仪。 梵音直奔邀月宫。 邀月宫门前向来无人看守,梵音抬眼凝了紧闭的大门,二话不说将其推开。 与上回一样,入目之处皆无人。 梵音径直往里走,穿过回廊,院中血腥气味淡了不少,可还是空无一人。 梵音沉了沉气息,抬高音量唤了一声,“舒明仪。” 右侧的殿中忽然一声响动,梵音大步走了过去,清月倏地推门而出,见到梵音如见鬼魅。 清月急忙忙向梵音行了个礼,“陆美人!” 见清月如此惊慌,梵音愈加笃定山河就在里面,“你主子呢?” 清月惶恐道,“贵姬她……贵姬她……” 清月犹犹豫豫,像在拖延时间,又像在现编理由,梵音不耐地绕过她,却教清月拦住,“陆美人,您不能进去!” 梵音瞧了眼还未关紧的殿门,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声响,梵音眉头渐紧,“你让开。” 清月全身战栗着,却还是张开双臂,阻止梵音。 梵音失去耐心,一把推开清月,清月始料未及,摔倒在地,尽管如此,她还是在第一时间爬起来,试图去拽梵音的裙摆。 “陆美人,您不能进去!陆美人!” 梵音心焦地推开殿门,一进去就开始呼喊,“山河!山河!” 就在她穿过屏风见到床上那一幕时,梵音怔住了。 只见帷幔后,舒明仪乌发披散,浑身赤/裸地跨坐在床上,她面色潮红,仰面轻喘,似隐忍着什么。舒明仪听见床外似乎有响动,艰难地从迷离的状态中抽离,转头望了一眼。 “啊!” 舒明仪看见梵音,惊吓出声,随之床里又传出一声闷哼。 这时梵音才注意到,原来她的身下还有一个人,竟还是个男人。 意识到舒明仪此时此刻正在做什么,梵音愣了一瞬,旋即收回视线,心底的诧异和厌恶油然而生。 男人察觉到梵音,缓缓坐起,舒明仪在他怀里哼哼唧唧,似是不满。 梵音一阵恶寒。 男人掀开帷幔瞧望了眼梵音,勾勾唇,声线哑然,“你是陆美人。” 似疑问又似肯定,余光扫见男人的赤膊,梵音又将视线侧了侧。 昏暗的光线映进梵音茶色的瞳眸里,男人盯了盯,转头对舒明仪道,“云娘,起来。” 舒明仪不情不愿地在男人的胸口蹭了蹭,幽怨地等了梵音一眼,慢吞吞地从男人的身上翻下去。 男人下床拾起落地上凌乱的衣裳,简单穿起,走到梵音前面。 触目的画面略微让梵音有些不适,即便男人眼下有衣遮体,梵音也不愿看他。 男人看着她柔美的侧脸,“陆美人忽然到访,有事?” 他的嗓音还有些暗哑,梵音听得十分不适,冷声道,“我的婢女呢?” 男人笑道,“什么婢女?” 梵音直截了当道,“我的贴身婢女,山河。” 男人淡淡笑着,轻佻道,“既是陆美人的贴身婢女,美人不贴身带着,怎么还给弄丢了呢?” 梵音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寒声道,“有道是‘明人不说暗话’,是吧,明宿将军!” 第五十五章 苟且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明宿饶有趣味地看着梵音,狭长的黑眸下翻滚着说不清的情绪。 “陆美人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梵音闻言微怔,摆正身体重新打量他。 仔细看,明宿与舒明仪还是有些相似的,舒明仪生得娇艳,明宿则更凌厉,五官棱角分明,透着股嗜血的野气。 明宿眉骨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狰狞可怖,却丝毫没有影响他英俊的面容,反而给他平添几分狂野。 梵音只看一眼便知,此人必是个嚣张狂妄,嗜血成性的人。 “明将军此前见过我?” 明宿盯着她茶色的眼,“没有,只是听说过。” 估摸着明家与陆家也没什么干系,否则力拔早在她刚重生醒来的时候,通通跟她说了。 “明将军,我今日来不是同你闲聊的,还请明将军将我的婢女归还与我,可好?” 明宿凉凉地吸了一口气,痞里痞气道,“陆美人说的什么婢女,臣一点也不知道啊。” 这时,舒明仪也穿好了衣裳,扭动着腰肢来到明宿身边,深情款款地挽住明宿的胳膊,娇声道,“陆美人,丢了婢女就要去找,来我邀月宫乱闯什么?” 梵音连一个眼色都没给舒明仪,只同明宿道,“明将军要怎样才肯说呢?” 明宿眼眸微凉,大手游移在舒明仪柔软的腰肢上,“很简单,只要陆美人见过云娘的玉佩,那么臣也一定见过娘娘的婢女。” 梵音神色一暗,山河果然在他们手上! 梵音调整了下呼吸,淡漠道,“明将军,我真的没有见过什么玉佩,还请将军放了山河。” 似乎是因为有明宿在身边,舒明仪有恃无恐道,“陆弦思,你还真是一点都没把打小就侍奉你的婢女,放在心里呀。” 舒明仪的眼底流露出快意,梵音冷声道,“舒贵姬,不也没把皇上放在心里吗?” 舒明仪呵笑一声,纤纤玉手抚摸着明宿的胸膛,“皇上?你说那个残废?哈哈!他怎么比得上我的舅舅?战功赫赫名扬天下的镇北将军!” 舒明仪甚是骄傲地说道。 梵音见着,却只觉得反胃。 能将乱/伦公然宣之于口,当着别人的面表白自己的亲舅舅,舒明仪果然疯得很。 梵音幽幽道,“你就不怕我将此事告诉给皇上?” 舒明仪无所畏惧,“皇上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整个上京城不也早就知道了吗?我怕什么?” 梵音冷笑道,“公开的秘密,和宣告天下,是有区别的。看来舒贵姬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和明将军的名声,也不担心靖阳侯府在上京城乃至天下的名声。” 梵音此话,正戳舒明仪软肋,那次她与明宿被明寒霜撞见,明寒霜险些当场过去,从那以后,明寒霜再不许她见明宿。 舒明仪恨她,恨毒了她。 若不是她明里暗里阻挠她,她怎会离开明宿那么久! 舒明仪真的很想杀了她! 可她还还不能杀她,明宿敬重她,而她的一言一行也不能完全摆脱明寒霜。 她必须忍着。 舒明仪恶笑道,“陆弦思,你想昭告天下,也得有命走出这里啊!” 梵音怔忪,下一瞬,四面八方闪下无数黑影。 一时间,偏殿里站满了人。 只见舒明仪笑意盈盈地依偎在明宿怀里,俨然一副得逞的模样。 倘若此时此刻梵音还想不明白,那她不如教雷劈死算了。 “原来你们的目标,是我。” 舒明仪笑得开怀,“抓一个婢子有什么用?她能知道什么?罪魁祸首可是你呀,直接问你不是来得更痛快?” 梵音静静打量周围的黑衣人,又听明宿道,“陆美人,臣知道你会些拳脚功夫,但美人若想在这些人手中逃脱……呵呵……” “难。” 明宿笑,梵音也笑,软绵的像天上的云。 “我想明将军对我有些误解。” “我会的可不叫‘拳脚功夫’……” “……它叫……‘九幽凌波步’!” 话音未落,梵音已化作一抹残影,明宿脸色骤变,当即下令道,“追!” “陆弦思!” 舒明仪大吼一声,然而梵音已消失了,舒明仪攥紧明宿的衣角,“舅舅!这可如何是好?她竟跑了!” 明宿拍了拍她的手,“你莫慌,我亲自去追她。” * 梵音一路向南。 身后那近十道残影追得很紧,功力似不在梵音之下,许是明宿为了抓住她,特意请来的高手。 又或者,他们是朝山宗的人。 但眼下梵音没有功夫细想这些,她马不停蹄地向南跑,下意识想躲进蓬莱宫,那里好歹是皇帝的寝宫,他们再想造次也会顾忌些,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半路上,她遇见一个人。 “白贵姬?!” 梵音停下脚步,气息还有些喘。 白烛伊神色紧张地看着她,“你跟我来。” 梵音一瞬间明白了什么,犹豫一瞬,她跟上了别枝,白烛伊则没走两步便在转角停了下来。 像在等什么人。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白烛伊猛地转过身,嫣然一笑,“明将军,好久不见。” * 梵音被别枝带到一座空置的宫殿,殿上无名,梵音并不知此处是何地。 别枝将她带到就算任务完成,转身去寻白烛伊去了。 梵音沉静的打量四周,稍微一深想,便知是谁让白烛伊将她带至此处的。 果不其然,就在别枝离开后不久,正殿大门缓缓推开,惊鹊从里面走出来。 “陆美人,娘娘有请。” 既然承了人家的情,便没有再推拒的道理,梵音淡笑颔首,走进殿门。 席斯幽安静地站在屏风前。 她一身月白色的云锦宫装,倒是与那青山月夜图的屏风交相呼应。 “席淑仪。”梵音见礼。 席斯幽转身,和善笑道,“能从明将军手上逃脱,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 梵音自嘲似的笑说:“这多亏了淑仪娘娘,若非淑仪娘娘出手相助,臣妾眼下已落入明宿手中了。” 席斯幽笑呵呵道,“陆美人,坐吧。” 梵音心底有所戒备,却不好拂了席斯幽的意,只得坐下。 “陆美人为何这样看着本宫?”相继落座后,席斯幽道。 梵音直言不讳道,“淑仪娘娘,臣妾向来有话直说,不知淑仪娘娘此番引臣妾前来,所谓何事?” 席斯幽款款笑着,“本宫还真就喜欢你这快人快语的性子,那本宫便直说了。” “本宫知道你的婢女山河,在哪。” 第五十六章 席淑仪的往事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明宿看到白烛伊的那一刻骤然停下脚步,黝黑的眸光里透着些错愕和意外。 “白贵姬。”明宿咧嘴痞笑了下,有些咬牙的意味。 白烛伊笑看他无力的模样,眸光流转在明宿还未来得及整理好的衣服上,“明将军又进宫看望外甥女啊,这怎么衣裳都没穿好就跑出来了?也不怕教人撞见。” 明宿淡漠地看着她,白烛伊头上的蝴蝶钗的翅膀正轻轻晃动,“白贵姬怎会在此处?” 白烛伊笑得有些轻蔑,“明将军,这里是皇宫,本宫不在这里会在哪?倒是你明将军,这样衣冠不整地大肆在皇宫里乱跑,是真欺负咱们皇上眼盲啊?” 明宿没耐心跟她扯这些弯弯绕绕,直接问道,“陆弦思呢?” 白烛伊佯装惊讶,“陆美人?明将军找陆美人做什么?你与她并非旧时吧?” 明宿冷笑道,“贵姬何必明知故问?” 白烛伊勾着唇角,眼底的鄙夷毫无保留地渗透出来,“明将军不也明知故犯了吗?” 明宿沉声道,“是席淑仪让你来的?” 白烛伊掖了掖耳边的发,略微凑近明宿道,“明将军,席淑仪让本宫给你带个话,陆弦思此人,席淑仪看上了,明将军还是莫要打她的主意好,至于明将军所说的玉佩……呵呵……建议明将军回去好好问问舒贵姬。” 话音落下,白烛伊再不看明宿一眼,转身而去。 无名宫殿。 梵音握紧红木椅的把手,“山河在哪?” 席斯幽缓缓道,“陆美人别担心,本宫已让本宫的父亲派人去搭救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席太师?梵音想起太师府那百十来号高手,犹疑了瞬。 “娘娘是如何得知山河遇险的?” 席斯幽不慌不忙道,“说来也巧,原是本宫宫里的一名宫人,恰好碰见有人打晕一名婢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照影宫的山河姑娘,便立刻回禀了本宫。本宫知晓后,立刻派人跟上,才知打晕山河姑娘的正是明宿将军的人。” 对上梵音疑惑的眼神,席斯幽补充道,“他们将山河姑娘带进了镇北将军府。” 原来山河在那里。 “想到近来发生的事,本宫猜测明宿将军之所以带走山河姑娘,大抵与舒贵姬丢的那块羊脂玉有关,再加上回禀本宫的人告诉本宫,明宿将军眼下不在镇北将军府……这个时间,也只会在邀月宫了。” 听席斯幽这么说,舒明仪进宫后还与明宿藕断丝连甚至时常偷/情,竟也是人尽皆知的秘密?梵音嫌恶地皱了皱眉,心道不知裴苏御知不知道这件事,若是知道了该是怎样的心情?舒明仪将其与明宿对比,脱口而出“残废”,这让梵音很是不爽。 “如此,便先谢过娘娘了。”说到底是席斯幽帮了她这个忙,甭管她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起码眼下山河是安全的。 席斯幽笑道,“无妨,本宫只是看不惯商淑媛罢了。” 梵音眉梢一抬,细细地品味席斯幽方才的话。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没有商栖迟的影子,席斯幽偏偏在最后一句提到商淑媛,是为了引起仇恨对立?还是放出一个钩子,想让梵音继续问下去? 然而梵音还没说什么,席斯幽已解释道,“陆美人想必已经知道了,舒贵姬是商淑媛的人,无论是舒贵姬亦或是明宿做了什么,多半是商淑媛授意,或者说是护国大将军授意。” “商淑媛代表的,是商氏。” 暗波汹涌,大有惊涛骇浪之势,可偏偏席斯幽将那波涛稳稳地压下,只展露给梵音风平浪静的祥和场面。 “说起来,本宫与商淑媛积怨已久,是以此番本宫有助于你,你也不必过多惊讶。” 不惊讶才是见了鬼,之前在麒麟书阁每每撞见的日子,难道都是巧合?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不妨说到底,梵音佯装好奇地模样问道,“娘娘与商淑媛因何积怨?” 见鱼儿已上钩,席斯幽轻叹一声,眼底流露出几分真情,“还能因为什么,在这后宫里,能让两个后妃针锋相对,不过是一件事,一个人罢了。” 突如其来的深情让梵音措手不及,她原以为席斯幽会说些家族恩怨,趁机博得梵音好感,拉拢梵音,没想到她居然从裴苏御下手。 “娘娘说的可是皇上?” 席斯幽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不知陆美人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十七皇子,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又是这句话。 这不是一夜便俘获整个上京城乃至天下女郎的“名句”吗。 仿佛嗅到八卦的味道,又是八卦本人亲自诉说,梵音心生好奇,漂亮的桃花眼亮晶晶地望向席斯幽。 “这是八年前,一场宫宴过后传出来的,那一夜整个上京城都知晓的皇上的美貌,但其实,本宫要比她们知道的早得多。” 梵音竖起耳朵。 席斯幽道,“本宫的祖母,曾是先皇在世时的一位太妃,是以本宫小的时候经常到皇宫里玩耍。有一回,本宫因为贪玩与本宫身边侍奉的人走丢,又迷了路,不知不觉就走到一座宫殿前,那殿牌上用漆黑的大字写着‘栖梧宫’三个字,只不过本宫当时并不认识。” 栖梧宫……梵音记得,裴苏御跟她说过,他小的时候就跟银月住在栖梧宫。 “本宫那时候年岁小,又不认路,久久不见熟悉之人便大哭起来,这时候,是皇上闻声从栖梧宫里出来,见本宫哭得伤心,将本宫抱起,轻声安抚。” “那是本宫第一次见到皇上。” “从此,便忘不掉了。” 席斯幽说得诚恳而真切,仿佛她与裴苏御初见时的模样就在眼前,那种初见时的惊艳、欢喜,以及多年后回想起来的羞怯、愉悦,尽数写在脸上。 “那时,皇上抱着本宫,轻声哄着本宫,温柔的像水。他见本宫哭闹,就喂本宫些吃食,不过他宫里的吃食,委实不好吃,本宫吃了一口,哭得更凶了。” 席斯幽说着说着便笑了,“因为那东西太辣了,红彤彤的,辣得本宫牙根都疼,后来本宫才知道,原来皇上喂给本宫的,是一块辣椒。” 辣椒……裴苏御也说过,银月在宫里种过辣椒来着。 “但那时候,对于皇上来说,辣椒已经是最好的零嘴了。” “再后来,本宫好像在皇上的怀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本宫已经在乳娘的怀里了,问起皇上,乳娘绝口不提,但从此以后,只要本宫进宫,都会偷偷去找他,这么一找,就是六年。” 第五十七章 碧衫的丫头呢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六年…… 这么长情? 梵音微微诧异。 这么看来,席斯幽对裴苏御的喜欢,一点也不比商栖迟的少。眼下,她终于可以理解她们二人因何如此不对付了。与此同时,她更好奇的是,裴苏御究竟生了一副怎样的好样貌,值得这么多国色天香的姑娘欢喜?找机会,她真的想见见…… 席斯幽继续说道,“后来,本宫长大了,到了婚嫁的年纪,本宫的父亲便给本宫择选郎君,可是本宫怎么也不愿意嫁给别人,为此,本宫还与父亲闹争吵了一回……” 具体是怎么争吵的,席斯幽没有细说,但从她足有寸宽的玉镯来看,想必因为这次的争吵,席斯幽做过后悔的事。 梵音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正对上席斯幽情意满满的双眸,“但是本宫很幸运,皇上他回来了,可当本宫再见到皇上的时候,还是惊愕了一番。” “本宫一直以为,舒贵姬当年折断皇上的双腿,挖空皇上的双眼不过是权宜之策,她到底是皇上生身母亲,不会对皇上下如此狠手,没想到……” “不过想想也是,舒贵姬若不这么做,世间哪还会有皇上这个人呢?” “后来,本宫遍寻天下名医,试图为皇上治疗眼疾、腿疾,可见过皇上的人都说,皇上治不好了,本宫心如死灰,只能想着看看做些别的或许能帮到皇上,于是,本宫又重金悬赏,消息放遍九州,只为能给皇上挑选一件合适的轮椅,没想到这时,你出现了。” “陆美人,你真的很聪明,只从麒麟书阁取了几本书看,就能造出如此精妙的轮椅,本宫真的很惊喜,也很感谢你。” 席斯幽说到这,眼角已泛起泪花,氤氲了眼尾的白梅。 她这般真情实意地夸赞,倒让梵音有些受不住,毕竟她那辆轮椅裴苏御没坐几天就坏了,还让裴苏御受了伤,此时此刻总觉得心里有愧,想来想去只能干巴巴地说:“娘娘严重了。” 席斯幽自嘲似的笑了笑,耳根染上一片绯色,“瞧瞧,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竟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多,陆美人莫要见怪。” 梵音含笑应之,默而不语,但心里自有计较。 席斯幽此番引她前来,大抵就是为了方才那段话,追根究底想要拉拢梵音,既然她已经知道轮椅的制造方法是从麒麟书阁所得,那必定先前调查过她,方才那番肺腑之言,打的是感情牌,不得不说的是,梵音真的有一点点被她打动。 梵音并不是个冷心冷血的人,纵然她身入魔道三千年,可心底一直住着人间,并非她贪恋烟火气,而是心头柔软的某处,不经意间就会被某些温暖触动。 她会因为力拔和山河的真心相待选择不辜负;会因为裴苏御的真情流露选择同情与怜爱;会因为银孑的坦诚相见选择结盟;会因为春水瑶长街的繁荣而动容……自然而然的,也会因为席斯幽的真情而感动。 但理智,却永远凌驾于这些情感之上。 在她漫长而又孤寂的岁月里,枯燥、修炼、危机、血腥才是她生存的全部,相比之下,那些情感虽然珍贵,却渺小如浮游,就像被层层包裹住的蚕茧,若无人抽丝剥茧,便走不进她真正的内心。 换句话说,她对席斯幽感到感动,但也只到感动为止了。 思忖间,白烛伊已匆匆赶来,见到梵音的那一瞬,还是忍不住瑟缩。 “淑仪娘娘。”白烛伊向席斯幽见礼。 席斯幽将眼底的情感渐渐收回,又恢复一副端庄祥和的模样,“人走了?” 白烛伊道,“是,臣妾已将娘娘的话带到。” 这时,梵音已起身,听到白烛伊的话,看向席斯幽的眼神带着一丝询问。 席斯幽笑着解释道,“本宫让他莫要打美人的主意,警告罢了。” 梵音勾勾嘴角——这是警告?这是宣告吧?饶是如此,她还是说了句,“多谢娘娘。” 白烛伊看了眼梵音,犹疑地看向席斯幽,眼神里带着些怯,她张了张嘴道,“娘娘,皇上往照影宫去了……” 梵音下意识看了眼席斯幽,只见席斯幽眼底一丝落寞转瞬即逝,从容笑道,“既然如此,陆美人还是尽快回去吧,皇上到照影宫找不见你,该担心了。” 梵音淡笑地拜别席斯幽,转身离去。 看着梵音渐渐消失在宫门口的身影,席斯幽的眸光逐渐黯淡,转而阴郁,她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嘴角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明宿去哪儿了?” 白烛伊走到席斯幽身边,俯身低首道,“回娘娘的话,明宿往邀月宫的方向去了。” 席斯幽哼笑一声,慢条斯理地玩弄食指上的扳指。 白烛伊疑惑道,“娘娘,明宿真的会怀疑舒明仪吗?” 席斯幽似无辜道,“本宫也不知道呢。”说罢,她抬脚,在惊鹊地搀扶下前行,“这两人,就是一对疯子,一个九州八荒谁都不爱,一个九州八荒就爱那么一个,要死要活,为爱成魔,呵呵呵……你说他会不会怀疑?” 白烛伊听得似懂非懂,犹豫地答道,“会?” 席斯幽斜睨了她一眼,面上笑意全无,“不会,明宿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几句话就能从舒明仪的回答里推敲出来,舒明仪对他又是唯命是从,忠心不二。” 白烛伊奇怪道,“那娘娘为何?” 席斯幽道,“想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不再信任,就要从怀疑开始,同理,想要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开始信任,就要从……‘真情流露’开始……” 席斯幽说得愈加神秘,白烛伊已彻底听不明白了,但是直觉告诉她,席斯幽的后半句,似乎在暗指陆弦思。看来,席氏已彻底看中陆弦思这枚棋了,想必不久的将来,席太师就会向陆叶弘抛出橄榄枝。 照影宫。 力拔守在宫门口,与她一道的还有御前护卫,伯乔。 见力拔满眼急色又不好发作,梵音加快了脚步,迎了上去,“这是怎么了?你怎么站在这?” 力拔握住她的手,因着此刻她背对着伯乔,便疯狂给梵音使眼色,口中道,“娘娘,您可回来了,皇上已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力拔不置一词地在梵音手上写字,梵音了然于心,握了握力拔的手,“晚膳多食,就在外面多走了会,让皇上久等了。” 说着,梵音看了眼伯乔,伯乔往梵音身后寻了眼,“娘娘出门又没带婢女啊,这便奇了,今日怎么不见娘娘身边那个碧衫的丫头呢?” 第五十八章 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力拔的身体陡然一阵,尽管幅度甚小,伯乔还是注意到了。 梵音握紧力拔的手,教她安心,“大人有所不知,本宫那丫头啊,最喜欢四处疯玩,本宫时常找不见她的影子,这会准是跟哪个小姐妹出去说悄悄话了,大人不必担忧,她过会自己便回来了。” 伯乔凝视力拔的身体,一双俊眸明亮得紧,“臣还以为娘娘身边的力拔姑娘才是山河姑娘的好姐妹呢,原来山河姑娘的好姐妹,另有其人啊。” 因着梵音给予力拔的力量,眼下力拔的心已不那般慌乱了,她从容地转过头,对伯乔道,“伯乔大人说笑了,哪有人只会有一个朋友呢?难道伯乔大人只有平生大人一位好友吗?” 伯乔噎了噎,一脸怔忪地看向力拔,这姑娘方才见到他还诚惶诚恐眼神飘忽呢,怎么陆美人一来整个人像变了个人似的,还有她这张嘴,真真是得了陆美人的真传。 伯乔脸色黑了黑,侧过身对梵音道,“陆美人,快请吧,皇上等您多时了。” 梵音含笑拉着力拔一起,走进宫门。 殿内,裴苏御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他身前的膳桌上摆满了膳食,但大多都没有热气,凉掉了。 梵音看了一眼平生给她使的眼色,会意地坐下,“皇上怎么不用膳?” 裴苏御好似等得没有了脾气,声音闷闷地说道,“我想着跟你一起用膳,不料你的婢女说你晚膳食多了,出去消食去了,我也就没了胃口。” 啊……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不用膳怎么行呢?会伤胃的。”自从裴苏御告诉了他从前的事,梵音就一直记着他那从小到大“什么都吃”的胃,估摸着早就伤透了,凡人一向娇贵,得好好养才是。 梵音转头对平生道,“去将这几样热一下。” 平生见梵音挑选的几样,均是软烂容易消化的食物,不由得心底一暖,乐呵呵地应了。 “对了皇上,臣妾这两日找到了可以代替含羞草性能的一样东西,是一块磁石,说来也巧,这是臣妾在翻阅叆叇山的资料的时候发现的,这种磁石拥有类似含羞草的应激反应的性能,并且比含羞草反应更快更灵敏,臣妾眼下已让力拔去寻了,寻到后立马试验一下。” 裴苏御见她兴冲冲的模样,说道,“叆叇山?你在研究太湖水的治理方法?” 梵音如实道,“其实对于治理黄沙河水之事,臣妾并不是很了解,不过眼下确实有了点眉目,皇上要看看吗?” 这倒出乎他的意料,裴苏御点点头,梵音立马去将图纸翻出来。 梵音将图纸递到裴苏御的手上,裴苏御发现她早已细心地在上面穿了孔,好便于他用手就能摸出图案。 原来她一早就想好给他看了。 “皇上你看,这里就是太湖,这里就是途径胡部的太湖水,再往上就是齐国,而这里呢就是叆叇山,臣妾也是在这里发现磁石。” 梵音俯身靠近裴苏御,右手覆在裴苏御的右手上,轻轻把着,好让他在自己的带动下摸索图纸上各个地方的位置,以了解太湖水的起源和流向。 “其实从地图上看,太湖水途径胡部的段落并不长,只有这一小段,但恰恰是这一小段在这片森林的最外围,再往这边呢,就是荒漠黄沙。” 裴苏御的手掌甚大,梵音有些把不住,索性直接握住他的食指。 “从地图上看,这处荒漠距离这一小段太湖水并不远,这也就是为什么胡部将黄沙运到这里毫不费力,黄沙跟着太湖水一路北下,刚好呢太湖这个位置河宽又便窄,又加上地势原因河水湍急,黄沙堆积,诸多因素加诸在一起,才造成今日的局面。” “臣妾的想法呢是在这里,对就是这里,加固堤坝,再在这里呢加以疏通,最好呢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建立能够让黄沙沉淤的水坝,最后呢再这里和这里多加种植植被……” 梵音滔滔不绝地说着,浑然不觉裴苏御的注意力早已不在图纸上,只要梵音微微低头便会发现,裴苏御此时此刻的视线,正落在梵音的脸上。 事实上,从一开始,裴苏御的注意力就没在图纸上,鼻腔里骤然侵入淡淡的桃花香和温热的气息,让裴苏御错乱了一瞬,旋即他的全部注意力就被手上的温软吸引去。 裴苏御从未想过女孩子的手可以软到这个地步,像没有骨头似的,捏着他的手指,在米黄色的图纸上指来指去,衬得她的手白得透明。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那夜月色下,梵音光洁如雪的藕臂,以及某天晨醒,温香软玉在怀的触感。 神圣而又旖旎。 耳边的少女喋喋不休,裴苏御愣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直到梵音有所察觉,奇怪地唤了声,“裴苏御?” 裴苏御又一次怔住,这一次她是当着他的面,唤的他大名。 话音刚落,梵音也怔住了,她竟直接将心底的称呼说出来了,好像在凡界,直呼帝王名讳是大不敬之罪。 梵音屏气凝神地盯了裴苏御几息,生怕他生出什么不快来。 谁知,裴苏御就好像没听见似的,顿了顿道,“你继续说。” 梵音“哦”了声,继续跟裴苏御说她的想法,裴苏御趁机迅速浏览梵音的图纸,将耳边残存的记忆碎片勉勉强强拼起,加上他超强的理解力和逻辑力,几乎几眼就明白了梵音的意思。 “就是这样,皇上觉得呢?” 裴苏御默默地点头。 不得不说,梵音在认知能力和学习能力方面有着很高的天赋,她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快速捕捉关键信息,加以归纳处理,再从历来发生过的相似的事件里提取有效共同点,加以改良利用,从而得到完美的解决方案。 这绝非普通人可以做到的,哪怕是天才也很少见,这也绝不可能是梵音失忆后才获得的技能,这必是她在泥黎境时便拥有的能力。 难道泥黎境的杀手和细作,人人都如她一般吗?那那位传说中的修罗王,未免也太可怕了。 不过,在弄清这些之前,裴苏御还有一事还需确认,他的手静静抚摸图纸上的针孔,面向梵音幽幽道,“陆美人,你的画工着实了得啊。” 梵音微微咋舌,这都能摸出来?不过,他唤她的时候,为什么有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梵音嘿嘿笑道,“臣妾的画工……一般、一般哈哈哈……臣妾失忆前好像还蛮擅长的,失忆之后就什么都不大记得了呢。” 说着,梵音不动声色地抽出攥在裴苏御手里的图纸,面上又惊又尬的神情落入裴苏御的眼中,一览无遗。 第五十九章 狗刨式画技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撒谎。 赤/裸/裸的撒谎。 裴苏御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两团震古烁今的狗刨式墨迹。 原来她会画,当时不过是跟他藏了个心眼罢了,居然后来还好意思说他不够坦诚。 狼尾巴翘翘着,梵音硬是不敢看他。 幸运的是,平生这时带着热好的膳食走进来,重新布菜,梵音颠颠地凑过去,主动收拾起来,平生见状收手,立于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两人在没提及图纸的事。 与此同时,殿门外。 力拔与伯乔保持了至少三个人的距离,远远地站着,生怕伯乔凑过来问起她什么,她再说漏了嘴。 几刻钟前,她就是这么露馅的。 那时,力拔正满头大汗地四处找山河,正碰见办事归来的伯乔。因着伯乔与她相识,她又是梵音身边的人,便想着上来打声招呼,谁知竟让力拔吓了一跳。 伯乔借着宫灯默默地打量她,见向来稳重的力拔面露急色,还以为梵音出了什么事,便随口问了一嘴,力拔略显紧张慌乱的模样引起了他的注意。 伯乔见成日同力拔黏在一处的山河此时不在她身边,还以为力拔有意向她隐瞒梵音同山河做什么去了,便追问了番。 这一追问,力拔为了撇清梵音,不小心就把山河说漏了嘴,最后极力解释山河只是贪玩,跑不见了。 伯乔立时起疑,带着消息回禀裴苏御,裴苏御一下就猜到,多半是邀月宫搞的鬼,故临时起意要到照影宫来,也是为逼席斯幽放人。 眼下,伯乔已派人去镇北将军府查探了,相信马上就会有消息。 见力拔惴惴不安的模样,伯乔好心安抚道,“力拔姑娘,放心吧,你的好姐妹很快就会回来。” 伯乔的言外之意甚是明显,力拔狐疑地看向他。 再说多了便不合适了,伯乔适宜地住嘴,专心地值守去了。 没过多久,殿内灯火尽熄,平生悠哉悠哉地从里面走出来,身后的宫人们拎着食盒默默退至一旁。 平生一甩拂尘,微昂着下巴,“老规矩,还是你当值。” 伯乔痛快地答应,“成。” 平生眸含深意地望向力拔,“力拔姑娘也同伯乔大人一起守着吧。” 力拔从善如流道,“奴婢应该的。” 伯乔却道,“有我在这,要她做什么?”皇上可是料定今夜陆弦思必定按捺不住,会出宫去寻山河,他得跟着,若力拔也在,他还怎么跟上? 平生抬了抬眼皮,“哟”了一声,“伯乔大人今夜是怎么了?开窍了?” 伯乔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开窍?你在说什么?’” 伯乔是块榆木疙瘩,力拔却不是,此时她的红霞已然烧到耳根,只是幸亏于夜色才不易被人发觉。 平生也不知伯乔懂还是不懂,只笑眯眯道,“行了,既然伯乔大人疼你,你就乖乖受着吧,今夜不必当值了。” 一句“疼你”,让力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也不等伯乔反应过来,匆匆行了个礼,躲回偏殿去了。 直到力拔彻底消失在伯乔的视线里,伯乔才傻傻地反应过来,剑眉微蹙道,“你乱说什么呢?” 平生努努嘴,俏脸不怕死地扬着,“郎有情妾有意,怎么就是乱说了?” 伯乔被他闹了个大红脸,“怎么就是‘郎有情妾有意’了?你莫要毁了人家姑娘的清誉!” 平生“啧啧”两声,“瞧瞧瞧瞧,这才多长时间就护了人家姑娘两次,还说不是‘郎有情妾有意’?” “平、生!” 伯乔一字一顿地唤着平生大名,却只换来平生咯咯笑,随后便扬长而去了,徒留伯乔傻乎乎的一个人在冷风里吹了好久,才吹落耳边的微红。 夜半,月上中天。 伯乔手握宝剑阖眸假寐,忽闻一闪而过的布料滑空声,伯乔立时清醒过来,一抹淡漠的身影消失在夜空里。 伯乔大惊。 若非先前教裴苏御提醒,他还真未必能察觉出梵音已离开。 伯乔二话不说跟上梵音,与此同时,殿内的裴苏御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周意外出办事,无人再能替他,未免被梵音发觉,他只能让伯乔前去相助。镇北将军府危机四伏,但愿她能平安归来。 早在第一回跟银孑出宫时,梵音就已将上京城的地图摸了个透,不夸张的说,整个大梁乃至天下的地理位置,她都烂熟于心。 这全得益于她的好记性和过目不忘的本事。 梵音用一种甚是诡异的步法一路向镇北将军府而去。期间,她穿过无数胡同和小道,只为甩掉身后那个人。 伯乔? 怎么会是他? 梵音躲在暗处,见跟丢了的伯乔正四处张望着,默默挪开视线。 莫非是她今夜出行时声响过大?抑或是伯乔近来功力有所提升? 怎么重生后谁都比她厉害呢?梵音幽怨地想。 不远处的伯乔见四下无人,暗道一声不好,匆匆向四周寻去,梵音就在此时另择一条小路,趁夜色前行。 镇北将军府。 或许是因为午夜时分,将军府内空无一人,灯火微弱,近乎于无。 梵音匍匐在房顶,目光灼灼地盯着空旷的院落,手腕一番,一颗石子以极弱的声音穿过层层树叶打落在地。 就在石子落地的那一瞬,四面八方忽然传来精巧的机甲音,似齿轮咬合,似箭在弦上,下一瞬便如急雨般在院落里横冲直撞。 倘若此时梵音身在院中,她必被射成筛子,浑身布满血窟窿死在原地。 幸亏她多了个心眼,见此处空旷无人,必有猫腻,这才用石子一试。 然而还不等她准备进入,又一轮暗器凶猛而强悍地射出,且射中的方向正是房顶上的梵音! 不好! 梵音一跃而起,凭借九幽凌波步盘旋屋顶之上。 那暗器居然有判断石子来处的本事?!她今日可算开了眼! 那些淬毒的暗器毫无章法地向天四射,梵音避之不及,她本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不料引来的却是更为狂暴的攻击。 梵音一面躲避着一面在心里痛骂:那明宿和舒明仪果真是天生一对!言行举止都是一样的疯批!哪个正常人能想出这样累死人不偿命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轮击! 无数箭矢如骤雨般射来,就在梵音马上就要变成一只刺猬的时候,一道寒光划过梵音的双眸。 下意识的,梵音以为那是银孑。 待她看清发出寒光的武器时,梵音面上微弱的喜色僵了一瞬,下一瞬她便脱离那场箭海,来到宝剑的主人面前。 “伯乔,怎么是你?” 伯乔气喘吁吁道,“陆美人,可教微臣好找啊!” 第六十章 怎么会这么好骗呢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正疑惑着,伯乔忽将宝剑抛过来,梵音有了武器在手,抵挡那些暗器便轻松得多。 伯乔又飞出一只利爪,缠上梵音的腰,一用力,便将梵音抓出那场“暴雨”。 情况紧急,伯乔来不及跟梵音过多解释,只匆匆道,“娘娘跟微臣来。” 梵音不假思索地跟上。 伯乔似乎很熟悉将军府的布局,在他的带领下,梵音没再遇上一次暗器,非常顺利地来到一间柴房前。 伯乔唯恐柴房里也设下什么机关,伸出一条手臂拦住梵音,梵音安静地待在伯乔身后,手持宝剑,蓄势待发。 但好在,这里只是一间普通的柴房,没有任何机关暗器,梵音一进去就看见了手脚均被紧紧捆起,嘴巴也被封住的山河。 只见那碧衫的丫头紧皱眉头地蜷缩在那里,身上破烂不堪,还带着浓浓地血迹。 梵音的心陡然一跳,立马冲过去,轻轻地扶起山河的脑袋。 梵音心疼不已地唤道,“山河?山河?” 山河闻声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眼角和两腮还挂着泪痕,见到梵音的那一瞬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下一瞬大大的眼睛便蓄满了水,泪珠噼里啪啦地落下,呜呜地哭起来。 梵音将受惊又受伤的山河搂紧怀里,轻声安抚道,“我在呢我在呢,别哭啦,我来晚了,对不起。” 梵音拿下山河嘴里厚厚的白布,解开她身上的绳子。山河终于得意解脱,用酸麻钝痛地手臂抱住梵音。 “呜呜呜娘娘您怎么才来啊呜呜……奴婢好疼啊呜呜……他们打我……他们打我呜呜……” 梵音捋顺山河瘦薄的背,哄道,“我错啦,不疼不疼啊,我这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伯乔警惕而戒备地看了眼外面,有意出声提醒道,“娘娘,事不宜迟。” 梵音也知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转身弯下腰,将山河背起,“走!” 伯乔错愕了一瞬,见梵音背起山河毫不费力地跃上屋檐,身影渐小地往皇宫方向而去,他也不再停留,跟在她的身后。 回到宫里后,梵音直奔山河和力拔的寝殿,力拔因着山河下落不明久久难眠,是以梵音到她们的偏殿时,她还醒着。 “山河!” 力拔没想到梵音会此时此刻背着山河回来,并且山河的身上还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这是怎么回事?” 力拔一瞬红了眼眶,接下山河,帮助梵音将人放在床上。 梵音嘱咐道,“莫要声响,赶紧给她检查伤口上药。” 力拔立马动身。 梵音安抚地摸摸山河的额头,柔声说道,“已经到家了,没事了。” 这时,山河才注意到梵音身上竟也受了伤,衣裳破破烂烂,活像布条裹上的。 山河鼻头一酸,“娘娘您……” 梵音笑道,“傻丫头,我没事,只是划破了衣裳,没有伤到皮肉。” 闻言,山河的心才慢慢放下,力拔此时已提着药箱走进来,“娘娘,您快回去吧,这里交给奴婢就行了,再晚些皇上就该发现您不在了。” 梵音舔了舔嘴唇,其实,他应该早就发现了,但为了让两个丫头安心,梵音颔首,转身走出偏殿。 寝殿前,伯乔守在那里,见梵音出来,微微侧身。 梵音颔首表示谢意,推门而入,越过屏风,但见裴苏御正襟端坐在轮椅上。 梵音慢慢地挪着步子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醒啦?” 裴苏御见她浑身没一处好地方,身上还沾染着血迹,心脏不由地漏跳一拍。 梵音见裴苏御不说话,还以为他在生她的气,气势上不自觉地减弱几分,“皇上是怎么知道的啊?伯乔告诉你的?” 裴苏御挪开视线,盯着梵音的脸,“他刚好碰见四处寻找山河的力拔,询问了两句,便知晓了,再加上前些日子的事,我猜许是舒贵姬做的,便赶忙往照影宫来了,没想到关于此事,你对我只字不提。” 梵音尴尬地挠挠头,心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怎么接二连三在这小子跟前栽跟头,且一个比一个狠?怎么什么事一到裴苏御面前,她就显得那么理亏呢? 梵音想来想去思量不出什么好的解释,便开始耍无赖,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娇,“那还不是因为皇上没告诉臣妾,皇上知晓这件事啊,皇上不说,臣妾怎么能知道呢?又怎么能开口向皇上求助呢?” 裴苏御盯着她绕来绕去尽显心虚的手指,较劲道,“就算我不说,你也可以直接向请我帮忙啊。” 梵音噎了噎,又听裴苏御宛如控诉般的冷硬语调道,“还是陆美人觉得,朕一个眼盲腿残的人,根本帮不上陆美人什么帮,不告诉也罢?” 梵音微微睁圆眼睛,完了完了,又双叒叕从“我”变成“朕”了,按照梵音的判断,这是生气的前兆啊,回想以往的经验,梵音当机立断,得哄,必须哄,立马哄,否则过段时间就不好哄了。 梵音小碎步倒腾过来,蹲在裴苏御的身前,罕见的乖巧模样,嘴里喋喋不休道,“没有的,怎么会,臣妾怎么会那么想呢?臣妾只是怕皇上担心啊!皇上日理万机,已经够操劳的了,臣妾怎么舍得再劳烦皇上呢?” 茶灰色的瞳眸亮晶晶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裴苏御的注意力却全在梵音一张一翕粉嫩嫩的樱唇上,他狭长的狐狸眸半垂着,直勾勾地盯着她,泛着不易察觉的暗光。 怎么会这么好骗呢? 裴苏御有些想不明白。 他今夜来此,才不是为了想让她求他,而是为了让她能从席斯幽手中脱困。席斯幽那人,极其善于伪装,演技一流,若非他曾几次三番暗中侦查,根本发现不了她的真面目,裴苏御唯恐梵音教她骗去,这才匆匆赶来,只不过为了不让梵音发觉,他刻意换了种说法,谁知她又信了。 平常看上去那么精明冷静的一个人,怎么无论谁说什么话都敢相信呢?不知席斯幽今夜跟她说了什么,她又信了没有,万一她被说服了,叛变了怎么办?要不要再变成银孑,把她给说回来呢? 裴苏御脑袋里想着些有的没的,浑然未觉梵音早在不知不觉间凑近了过来,眼下她距离裴苏御只有一寸的距离。 裴苏御:“?” 难道是他刚刚盯着她想得过于入神,被她发现了? 裴苏御以不变应万变,垂眸静静地注视着梵音,然而梵音好像只是在看他的脸。 那张被山河吹上了天,被席斯幽、商栖迟惦记了那么多年的脸,到底长什么模样?时至今日,梵音终于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梵音双臂支撑在轮椅两侧,屏气凝神,慢慢地、慢慢地贴近裴苏御的脸。 第六十一章 青绫掉了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轻软的纱裙蹭过裴苏御的青衣,裴苏御的呼吸都停住了,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裴苏御紧紧盯着她。 梵音已经非常熟悉裴苏御的下半张脸,的确比旁的男子精致优雅,线条亦非常顺滑流畅。就是不知青绫下,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在距离裴苏御的脸还有半寸的距离时,梵音忽然停下,眼珠微转,视线流转在似软玉的青绫上。 怎么样才能不着痕迹地扯下他的青绫呢? 梵音兀自琢磨着,身形一动不动,倘若她再靠近一点点,或分散一点点注意力,就能听见裴苏御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梵音浑身上下与他保持的都是半寸的距离,衣裳因为重力微微坠下,与裴苏御若有若无的贴合,比严丝合缝的紧密相贴还要暧昧。 裴苏御大脑飞速运转,想着说什么才能打破眼前的局面,谁知就在这时,梵音不知何时绕过裴苏御的脑袋,白皙修长的手来到裴苏御的身后,握住裴苏御眼上的青绫轻轻地一拽。 动作来得过于突然,裴苏御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那双青玉色的狐狸眼完完全全地暴露在梵音的面前。 梵音怔住了。 窗外微弱的光线宛如银线般射进来,映着裴苏御青玉色的瞳眸泛着星碎般的光。 梵音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狐狸眼,视线仿佛被黏住了。 她活了三千年,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眼睛。那些九重天的神君,那些仙山琼阁的神官,那些穷山恶水的魔君,那些森林深处的妖精,哪个放在裴苏御面前,都不过尔尔。 那一刻,梵音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何为“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裴苏御从未料到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用他的真面目与梵音相见,他甚至没想过会有与她坦然相对的那一天,事发突然,他已愣在原地。 就在梵音细细地用目光描摹裴苏御浓郁的长眉时,裴苏御骤然回神,用一种他熟知的盲人姿态,目光涣然地撇过头。 “你做什么?”裴苏御语气冷冽,还有些恼羞,半真半假,难以分辨。 梵音长长地“呃”了声,蓦然起身去拾青绫,忙不迭地重新给裴苏御戴上。 “臣妾……臣妾不小心……” 梵音还沉浸在裴苏御宛如群山玉翠的双眸里,以及他如墨般浓长的眉,弯翘浓密的眼睫,深邃性感的眼窝,无一不牵扯着她的记忆。 想着想着,梵音的手不知不觉变得缓慢,还是裴苏御微微抬头,才让她快速回神。 “距离皇上上早朝还有一段时间,皇上再睡一会吧。” 梵音二话不说将人抱上床,自己也跟着上去,只不过这次她有意跟裴苏御保持一段距离,侧躺面朝外面闭上了眼。 然而她一闭眼,满脑子里都是裴苏御的脸,怎么忘却都挥之不去,一炷香后,梵音放弃挣扎,这次第,反倒教她沉沉地睡去。 裴苏御却是睡不着了。 满心回忆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他隐隐觉得自己的什么东西被打乱了,朝着不可预计的方向发展,可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他闭上眼,静默地理顺今晚发生的一切,刚在脑中有了思路,就被一阵沉闷地哼唧和胸前一顿搓滚给打乱了。 裴苏御怔忪地看着慢吞吞往怀里钻的梵音,脑中再次乱作一团麻,所有名为理智的神经彻底崩裂。 裴苏御几乎是下意识地搂住梵音的腰,手掌传来温软的触感和温度,惹得梵音轻轻“嘶”气。 裴苏御狐疑地掀开被子检查了下,只见梵音瘦白有力的腰后,一道非常显眼的红痕赫然浮现其上。 裴苏御忽然想起她刚回来时,满身破碎而又凌乱的纱裙,微微起身,将梵音浑身上下都查探一番。 幸运的是,梵音身上没有过重的伤痕,就连上次清曲在她小腹上留下的抓痕也好了大半,那些红痕不过是箭身蹭过的痕迹,得益于层叠的纱裙,她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至于为何那痕迹看起来如此骇人,大抵是因为她的肌肤过于娇嫩所致。 裴苏御惊起的一颗心悬而又放,重新躺回去,不由自主地抱紧梵音。 罢了,看在她这么好骗的份上,就不跟她计较摘他青绫的事了,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明日再捋顺不迟。 天色蒙蒙亮时,安静的皇宫里,凤仙宫寝殿的门最先被敲响。 席斯幽不耐地掀开眼皮,沙哑的嗓音里透着阴森劲,像要把来敲门的宫人生吞活剥了。 “什么事?” 惊鹊低声道,“娘娘,不好了!山河被人劫走了!” 寝殿内骤然沉默了片刻,下一瞬席斯幽已推门而出,面色阴鸷道,“你说什么?” 惊鹊道,“方才有人来报,昨夜有人硬闯镇北将军府,将山河给带走了!” “硬闯?”席斯幽眉头一敛,“那镇北府教明宿造的跟天牢似的,暗器多的密不透风,谁敢硬闯?查出来是谁了吗?” 惊鹊道,“回禀的人说不知,咱们的人到将军府时,府中一片狼藉,关押山河的柴房大门敞开,山河不知所踪。” 席斯幽仔细思量了会,竟想不出能有谁前去搭救山河,总该不会是商栖迟吧?难道会是陆弦思? 早就听闻自陆弦思失忆后,就沉迷武学,致力于搜刮各路江湖绝学,练武练得如痴如醉,但这才一个多月,她还能练成绝世高手不成? 席斯幽的确想要出手搭救山河,但前提是她要让梵音足够心焦,足够忧虑,届时她再将山河送回,梵音对她的感激与信任才会逐倍增加,可眼下山河不仅被人救走,还全无音讯,她该拿什么来应承对梵音的承诺? 席斯幽焦虑地踱步,对惊鹊道,“你现在出宫,去一趟太师府,务必将此事完完整整地告诉父亲,让他多派些人,务必把山河带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席斯幽觑眼望了眼天边的白光,暗绿色的梧桐树上惊出几只翠鸟,身后殿门响动,缓缓走出一个男人。 男人一身米白色寝衣,衣裳大开,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他乌发尽散,目光灼灼地盯着席斯幽雪白的脖颈。 “出什么事了?” 席斯幽烦躁道,“山河不见了。” 男人挽起席斯幽垂落的长发,绕在指尖,把玩得甚是熟练,“陆弦思身边的那个碧衫的丫头?” 席斯幽看他,“你见过?” 男人道,“我调查过。” 席斯幽道,“这个丫头对我很重要,她是我拉拢陆弦思的关键。” 男人轻笑一声,“你怎么忽然执着起拉拢她了呢?她刚进宫的时候,你不是没把她放在眼里吗?” 席斯幽亦笑,“那是刚进宫,你看现在,她仿佛脱胎换骨了,一个冷静、聪慧、果敢、机智的人,正是成就我们大业最有力的臂膀,不是吗?” 望进席斯幽闪烁着奇异的光的双眸,男人淡笑道,“是呢,我亲爱的长姐。” 第六十二章 谁给她上的药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就在席斯幽派去营救山河的人离去不久,镇北将军府里的人发现山河被劫,马不停蹄进宫禀告给明宿,彼时,他正睡在舒明仪身边。 明宿对于白烛伊的话半信半疑,折回邀月宫后到底询问了舒明仪一番,舒明仪一听便知是白烛伊有意挑拨,哭哭啼啼连跪带求地请明宿信任自己。 明宿是个极度理智派,他不会轻易被白烛伊诓骗,更何况舒明仪也算他养大的,对于她的脾气秉性,他再熟悉不过。 舒明仪见明宿不再责怪自己,哼哼唧唧又缠上了他,非要他给她赔罪,明宿便在邀月宫留宿了,谁知这一留宿不要紧,镇北将军府起火了。 几乎在惊鹊敲响席斯幽殿门的同时,清月跌跌撞撞赶紧来禀报,明宿得知后,野性十足的面上立时笼罩一层阴气,那道长长的疤也愈加狰狞。 “他们是干什么吃的?!竟教一个大活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丢了?!” 舒明仪与明宿温存的时间本就少之又少,此番接二连三被打断,她已狂躁到了极点。 “是谁?!是谁把人救走的?!” 面对舒明仪近乎嘶吼地质问,清月噗通跪道,“回娘娘,奴婢……奴婢不知啊……” 舒明仪怒道,“废物!一群废物!” 明宿起身,麻利地穿好衣裳,舒明仪满是留恋地望向他,声音不自觉地软下来,“明郎,这可如何是好?” 明宿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漠道,“待我回去查看一下,回头给你消息。” 舒明仪不舍地攥住明宿的衣角,戚戚道,“明郎你可要尽快给我消息呀……明郎……明郎!” 最后一声呼唤落下,明宿已关上了门。 舒明仪双手拄着床边,恶狠狠地盯着虚空某处,她猛地一拍床沿,恨声道,“都是因为那个陆弦思!都是因为她!要不是她,本宫怎会弄丢明郎送给本宫的玉佩!明郎又怎会对本宫心生嫌隙!本宫一定要她的命!本宫要她死!” * 凤仙宫和邀月宫乱做一锅粥,梵音却窝在被里睡得正香,等她醒来,裴苏御已上朝去了。 梵音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忽觉腰后一阵清凉,梵音回神抹了一下,昨夜受伤处竟上了药膏。 梵音用手指轻轻推开透明的膏体,“是力拔吗?” 不仅如此,梵音发现她的小腿、大腿、胸骨、耳后都上好了药膏。 梵音带着疑惑下床,披上件衣裳,来到两个丫头的偏殿。 力拔因为一夜的忙碌和照顾,累倒在山河的床边,听闻动静,立刻醒来。 梵音看了眼熟睡的山河,立指表示噤声,低声对力拔道,“她怎么样了?” 力拔的眼睛还有些肿,声音也沙哑,“山河浑身都是鞭伤,似乎还有剑伤,他们逼迫山河说出舒贵姬玉佩的下落,山河说不知,便对她用刑,竟险些给打死了!” 梵音心中一窒,将被子掖紧了些,看向山河的面容半是心痛半是怒。 力拔担忧道,“娘娘,您说要不要请御医来瞧一瞧,山河可有什么内伤?奴婢不通医理,实在不敢妄下定论。” 梵音摇头道,“不用,回来的路上我给她瞧过了,山河的里子是好的,他们只想让她受皮肉之苦,好让她忍耐不住,说出玉佩的下落,他们既然那么想知道,断不会害她性命。” 力拔却道,“可他们下的是狠手!山河一个姑娘,哪儿受得起那么重的刑?娘娘,这件事咱们不能这么算了!” “我知道。”梵音沉声说道,“山河回来的事,你先不要声张,也不要告诉照影宫任何人。” 力拔微怔,“娘娘,这是为什么?” “当然是不想就这么算了。”梵音温柔的面上一双桃花眼满是阴鸷,似藏了两把凶煞无比的刀,要从那茶灰色的琥珀里飞出来。 “不仅如此,我还要你放出消息,就说照影宫的山河姑娘忽然失踪了,最好闹得满宫皆知,无人不晓。” 力拔茫然地看着梵音,像是被梵音吓到了。 梵音微微收敛气息,没有一丝温度道,“放心,我不过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山河失踪,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传到御书房。 平生听闻恍然了瞬,拂尘柄重重锤在手心,“是啊,昨日在照影宫好像就没见到她,总感觉少了个冒冒失失的丫头,原来她失踪了!” 伯乔这时走过来问道,“谁失踪了?” 平生道,“照影宫的山河。”想了想,怕伯乔不知,补充道,“就一直跟在力拔姑娘身边的那个丫头。” 伯乔当然知道山河是谁,昨晚还是他跟梵音一起救回来的,怎么又失踪了?不应该啊! “她失踪了?怎么失踪的?” 平生道,“说是昨天下午就不见了,一晚上都没有回来,眼下陆美人正四处派人找呢!” 昨天下午?伯乔刹那间明白过来,陆美人这是有意放出消息呢,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平生又道,“听说山河是被制衣局的人唤走的,制衣局的人却说他们昨日并没有派人去过照影宫……你说这事,要不要告知皇上啊?” 伯乔想不出梵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故而说道,“告诉吧,毕竟事关照影宫。” 两人一道进屋,与裴苏御说了。 裴苏御听闻,屈指敲了敲轮椅,几下就大概猜到梵音想做什么,既然她想闹大,裴苏御不妨帮她一把。 “平生,你且带人去帮陆美人找寻下,再传我指令,着满宫人寻找照影宫山河的下落,有消息者有赏。” 平生领命,立马去了。 待他走后,伯乔不解问道,“皇上,陆美人此举是为何?” 裴苏御淡淡道,“前些日子舒明仪还总去照影宫闹事,没过几天陆美人身边的婢女就无缘无故失踪了,你说人们会怀疑谁?” 伯乔眼前一亮,“舒贵姬?!” 裴苏御轻笑一声,“她啊,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 舒明仪先前一口咬定梵音拿了她的玉佩,如今她再用同样的法子,用舆论逼舒明仪现身,可不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吗。 “原来是这样。”伯乔恍然,顿觉梵音的心机并不比别的妃嫔浅薄,不禁感慨道,“陆美人还真不是个软角色啊。” 软角色?从泥黎境出来的人,哪个能是软角色?纵然她失了忆,也抵抹不掉藏在骨血里的煞气。 皇宫看起来戒备森严,人人似盲似哑,各司其职,可一旦有什么消息从一个人口中传出来,就会像一滴染料掉进一碗清水里,瞬间渗透满皇宫。 “失踪?!昨天就失踪的人,今天消息才放出来,陆弦思她安的什么心?!” 第六十三章 娘娘是不是想皇上了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舒明仪听闻清月回禀咆哮道。 “本宫看她就是故意的!故意的让满宫人都怀疑本宫!本宫若怕被人怀疑?还会劫走山河吗!” 话是这么说,但按照明宿的计划,梵音和山河应被一起劫走,然后再一把火烧了照影宫,专心去逼问那两人玉佩的下落,谁知竟叫梵音跑了,山河也被人劫走了。 舒明仪气不打一出来,疯狂砸着宫里一切能砸的东西。 “本宫让你弄的猫呢?!怎么还不弄来?!” 舒明仪两手颤抖,双眼泛红,近乎癫狂。 清月瑟瑟发抖地跪着,头埋得更低了,“回娘娘……自从……自从上回的事后……宫里……宫里就不许再养猫了……如今……如今一只猫也带不进来……奴婢……奴婢已经想尽办法了……” “废物!”舒明仪照着清月的胸口猛踹了一脚,清月“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再想想办法!奴婢再娘娘办法!求娘娘再给奴婢点时间!” 清月“哐哐”地磕着头,头上不断地流下血,舒明仪冷眼看着那血迹,竟有一丝变态的快感。 “好啊,本宫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三天内,你将猫送到本宫面前,否则,本宫就把你当成猫,好、好、疼、爱!” 清月浑身骤起恶寒,惊恐领命。 舒明仪垂眼睨她,“现在,你去将那只罗烟紫的瓷瓶拿来。” 清月一听,当即丢了半条命,三魂丢了七魄般,“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娘娘饶命!求娘娘饶命啊啊啊!” 舒明仪俯身单指抬起清月的下巴,看着清月血泪交织的脸,笑意愈深,“你在想什么呢?本宫只说让你取来,没说让你用啊,怎么?你想试试?” 清月想起那些猫,疯狂地摇头,“不、不、不要!奴婢这就去拿!奴婢这就去拿!” 清月连滚带爬地跑出殿门,她狼狈的样子着实愉悦了舒明仪,舒明仪阴恻恻地笑,笑声像一股阴风传遍邀月宫! 临近晌午的时候,山河醒了,梵音得知,忙不迭去看望她。 “好点没有?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梵音把住山河的手腕探了探。 山河鼻头酸酸的,瓮声瓮气道,“就是有点疼,其他的没有什么不舒服的了。” “是我的错。”梵音将山河的手放回被子里,嘱咐道,“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地待在这里养伤,旁的都不用操心。” “这下好了,再也听不了墙角了吧!”力拔嗔怪似的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让你笨!别人说句话就跟着走,这下可好好给你长长记性!” “拔拔……”山河委委屈屈地唤了一声,萌萌的大眼睛水雾雾的,瞧着可怜极了。 梵音好笑地看着山河,“她逗你呢,你是不知道,昨晚力拔看见你伤成这副模样,眼睛都哭肿了,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你一晚上,又是给你上药,又是给我上药的,可把她累坏了。” 闻言,两个丫头齐齐一怔,“娘娘您受伤了?!” 梵音哑声,狐疑地望了眼力拔,山河不知道也就罢了,怎么连力拔都不知道?难道她身上的药不是她上的? 力拔猛地想起昨夜梵音回来时的情景,拉起梵音的手查看她的身体,“娘娘您受伤了?您昨晚怎么不跟奴婢说?” 梵音愣愣地看着她,“你不知道?那我身上的药是谁上的?”梵音看了眼瘫在床上的山河,更不可能是山河做的了。 “奴婢没有啊,奴婢才知道……”力拔一脸震惊,“不会……不会是皇上吧……” 山河满脸写着不可能,“皇上有眼疾,平常批阅奏折都要靠摸,怎么可能是他?” 此话一出,偏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三个人一看我我看你,一言不发。 半晌后,山河满脸发烧似的往被里钻了钻,力拔不自在地左右瞧望了番,梵音慢慢地回过神,“呃”了一声,“就……就好好养病吧,莫要声张,莫要声张。” 说罢,梵音转身回寝殿了。 山河不懂梵音“莫要声张”的含义,还以为是教她莫要把皇上昨晚把梵音摸了个遍的事说出去,只有力拔才明白,梵音是要隐瞒山河的存在。 回到寝殿里,梵音无心做任何事,满脑子都是山河的话,她身上的药不会真是裴苏御上的吧?那他又是怎么上的?不会真是摸出来的吧? 梵音掐腰在屋里团团转,怎么也想不明白,一炷香后,梵音果断放弃思考,打算晚膳时直接问裴苏御。 然而,晚膳十分,裴苏御并没有来。 听力拔说,他被困在御书房,研究太湖水的事。 力拔一边给梵音布菜,一边道,“据说今日朝堂上,皇上推出一套全新的治水方案,满朝文武为之大惊,下朝后,那些廷臣追着皇上询问,这么一研究就研究到现在。” 梵音盯着满桌饭菜,“他们围绕皇上研究一整天?皇上用午膳了吗?” 力拔迟疑了一瞬,“这奴婢便不清楚了,但晚膳估计着一时半会用不上了。哦对了娘娘,早些时候平生大人曾带人来说要帮娘娘寻找山河的下落,就皇上刚下朝那阵。” 梵音闻言眉梢一挑,心道这小子还挺机灵,知道这时她极需一把风把这场火烧起来,可是今晚他若不来,她没办法确认到底是不是他给她换的药啊! 梵音郁结地戳了两下碗底,教力拔看在眼里。 力拔鼓起勇气张了张嘴,“娘娘,您是不是想皇上了啊……” 梵音白她一眼,筷子头在力拔手上敲了一下,“胡说什么呢,都教山河给带坏了。” 力拔吐了吐舌头,专心布菜。 梵音拄着脑袋慢吞吞地咀嚼,脑袋里又捋顺起别的事来。 接连两日,裴苏御都没有往照影宫来,皇宫里看似宁静,气氛却是前所未有的低迷。 照影宫的宫女山河无缘无故失踪三日,皇宫里已不知传出多少个版本的传闻,阴谋说、鬼神说比比皆是,但传得最凶的,还是有关邀月宫的版本。 因着舒明仪先前屡次三番大闹照影宫,加上她还有虐猫的黑历史,众人不得不将这几件事联系起来,纷纷传言是舒明仪将山河劫走,逼迫虐杀,将其抛尸荒野了。 传言来势汹汹,闹得满宫人心惶惶,照影宫却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梵音趁着这两天终于修好了轮椅,怎么看怎么欢喜,她掐着腰喊来力拔,“走,去御书房!” 第六十四章 你睡觉梦游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好几天没见过裴苏御,心底的问题一直没得到答案,眼下终于有了机会,非得把裴苏御叫来好好问一番。 谁知,力拔刚走没一会,忽又折了回来,兴冲冲道,“娘娘与皇上真是心有灵犀!娘娘想见皇上,皇上这不就来了!” 梵音诧异地看向门口,只见平生推着裴苏御缓缓走进,身后还跟着伯乔和几名宫人。 因着有外人在场,力拔立马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退至一边,梵音倒不计较这些个,她才刚修好轮椅,眼下正兴奋着呢。 “皇上怎么忽然来了?臣妾还想着去找你!” 见她满面喜色,裴苏御心底微沉,扬手示意平生屏退旁人,平生一头雾水地看了梵音一眼,领命去了。 裴苏御低声道,“近两日忙,才没有来,怎么会是忽然来呢?” 梵音才不管这些,她满脑袋都是修好轮椅的成就感,迫不及待地想让裴苏御试试。 裴苏御瞧出她的心思,忍住笑意说道,“去屋里吧。” 注意到平生奇怪的眼神,梵音骤然回神,暗道自己大意,忙不迭接过裴苏御的轮椅,匆匆将人推进去。 平生本想跟着一起进去,却教梵音拦住,“力拔!好好招待平生大人和伯乔大人!” 力拔心底一跳,内心哭喊“奴婢做不到啊”!但她实在畏惧梵音的眼神,含泪应下了。 梵音当然要把那俩人支出去,他们若在,她还如何问的出口?可要让她直接问,还太直白了些,只好先来些弯弯绕绕。 “皇上这个时候来,想必还没用过午膳吧?刚好臣妾这传了膳,皇上一起用吧?” 裴苏御注意到膳桌上多了不少红艳艳的菜品,轻柔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吃辣了?” 梵音以为他是闻出来的,笑道,“臣妾不吃辣,臣妾是给皇上备着的。” 裴苏御奇道,“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来?” 梵音给裴苏御夹了口菜,自然接话道,“不啊,但是有备无患吗,万一皇上就来了呢。” 裴苏御怔了怔,她的意思岂不是只要他来,就永远都能吃到辣味的饭菜吗? 裴苏御咀嚼了两下,思绪有些飘散。 “皇上这两日都在做什么啊?”梵音开始没话找话。 裴苏御乖乖地答道,“还是太湖水的事。” “那都处理好了吗?”接下来该问点什么呢? “自然是好了的。”不然能有时间来这儿吗? “没旁的什么事吧?”实在想不出来了…… “倒是没有。”她到底想问什么啊…… 裴苏御看梵音小脸皱成一团,他都替她急得慌,想了想,还是由他开口吧,“弦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 梵音纠结的情绪被一声“弦思”冲散了大半——她有什么明显吗?光听声音就听出来了? 惊讶之余,她又有些庆幸——终于不用拐弯抹角了! 梵音舔了舔嘴唇,声音也弱了些,“那个……那个……臣妾那晚回来……身上……身上受了点伤……然后吧……然后第二天醒来呢……伤处就被上好了药……” 梵音默默地注视着裴苏御的反应,“臣妾问过力拔了……不是她上的……难道是……难道是……” 裴苏御怎么也没想到,她一反常态扭扭捏捏吭哧瘪肚到现在,原来只是为了问这件事。 那日温软滑腻犹如在手,裴苏御喉结轻滚,镇静说道,“你猜的不错。” 梵音一口气提到天灵盖。 “的确是你自己上的。” 梵音:“?” 梵音:“什么……什么东西?” 裴苏御面不改色信口胡诌,“你睡觉梦游,你不知道吗?” 梵音的嘴巴能塞下一颗鸡蛋,“我我我、我梦游?!” 她什么时候有的这个病症?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从前那三千年里,可从来没梦游过啊! 裴苏御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的确梦游,那天晚上你忽然下床,自己给自己上的,我当时叫你,竟叫不醒你。” 梵音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满脸写着“你污蔑我”四个大字。 裴苏御为了让她“相信”,再下一锤,“之前还有一次,我隐约感觉到你夜里起身,摸索着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才回来,我发现时,你身上还带着凉气。” 梵音悻悻地闭上嘴,心道原来她出去那么多次,他还是有所察觉的,至于他说的哪一次,她也记不清了,但相比让他知道自己特殊身份,还是让他误会她梦游好了,这样以来,以后夜里出门反而有了解释。 “啊……臣妾想起来了,臣妾尚在闺阁时,的确有过梦游,只不过好多年没有发作过了,竟忘了。”梵音信口开河。 裴苏御轻飘飘道,“你不是失忆了吗?” 仿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梵音嘴角一抽,连忙转移话题,“皇上还是多吃点东西吧!” 说着,梵音一股脑往裴苏御嘴里塞了许多的菜,心想着堵得严严得才好。 裴苏御忍俊不禁地囫囵吞下,倏地一怔,下一瞬他转过头,“哇”的一声将嘴里的菜全吐了出来。 梵音一怔,神色骤变,忙起身捋顺裴苏御的背,“怎么了?” 裴苏御眉头紧锁,声音竟粗重了些,“水!” 梵音急忙递给他一盏茶水,裴苏御饮进口中,漱了又吐,接连几次,梵音意识到情况不对,立时去查裴苏御吐出来的菜。 “这是……” “怒目粉!” 裴苏御的嗓子已完全哑掉,全身变得通红,根根青筋从肌肤下暴起,裴苏御难挨地仰首靠在轮椅背上。 “痒、好痒!” 裴苏御不受控制地猛抓身上的肌肤,手指抓过之处,一道道带着血珠的红痕赫然显现。 “别抓!别抓!忍着点!”梵音铆足了劲阻止裴苏御,口中大喊“快来人”! 平生和伯乔闻声赶来,破门而入,看见的正是裴苏御乱抓一通,梵音正在制止他的场面。 梵音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传太医!” 平生吓傻了眼,急忙忙跑了出去。 伯乔脸色铁青,手足无措地来到裴苏御身边,“皇上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梵音满头大汗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帮我按住他!” 伯乔依言而做,拼尽全力把住裴苏御的双臂,视线落到裴苏御逐渐由红变紫的肌肤上,伯乔大怒,“皇上到底怎么了?!刚刚不还好好的?!你给他吃了什么?!” 梵音大口大口地喘息,目光阴冷地落在膳桌中央,那盘名为“群芳令”的鲜花上。 “是‘金刚怒目’粉。” 第六十五章 金刚怒目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习武之人多多少少懂一些药理,自然也听说过名不见经传的“金刚怒目”,那本是生在极热或极寒之地的一种树,树身通体赤铜,名金刚树;结果为赤金色,曰怒目果。 那果子本身与金刚佛像的眼珠有几分相似,又因果核里有一种能致人死亡时双目外凸,活似金刚怒目的雪白色粉末,故此得名。 这种怒目果极为凶悍,闻之少量便可使人致幻,倘若食之,轻则浑身痛痒难耐,活活把自己抓死,重则口吐白沫,当场暴毙,因此使用起来,需额外小心。 不成想,他竟出现在今日的膳桌上。 伯乔一时间如坠冰窖,恶寒密密麻麻爬上他的脊背,“是谁?!是谁干的?!” 梵音端起那盒“群芳令”,细细观察了下,她与裴苏御坐在这里这么久都没有致幻,想来这其中还掺和了别的东西。 梵音往“群芳令”上浇了一杯茶水,声音似在寒川浸过,“满宫里,还有谁有这种变态的嗜好!” 伯乔忽然想到那日邀月宫里,上百只发狂齐躁的猫儿,“舒明仪?是舒明仪!” 梵音右拳紧握,狠狠地砸在桌沿上。 她没有急着去找她算账,她倒不要命地找上门来了! 伯乔渐渐地压制不住裴苏御用尽全力想要挣脱的手,嘶吼道,“陆美人!还不来帮忙!” 梵音蓦然回神,丢下一句“你再坚持一下”,转身跑了出去。 趁此机会,裴苏御用他最后一点理智对伯乔道,“伯乔、伯、伯乔!我的腿!腿!” 伯乔心乱如麻,看着裴苏御按捺不住、挣扎愈加剧烈的双腿,慌乱道,“可是、可是受不住了?皇上您再忍耐一下,御医马上就来了!您在忍耐一下!” 裴苏御艰难道,“不是、不是!软筋穴!软筋穴!她快回来了!” “软筋穴”三个字仿佛是一把锤子,刹那间击碎了蒙在伯乔眼前的屏障,他错愕地盯着裴苏御躁动不安的双腿,一种意识骤然闯进他的脑海—— 皇上的腿……能动…… 皇上的腿……是好的…… 伯乔宛如行尸般点中裴苏御的软筋穴,他的一双腿终于“安静”下来,然而这样的情形,只会让裴苏御更加难忍。 同样的痛痒在乱踹一通的情况下还算可以疏解,但在想动却不能动的情况下,那股痛痒几乎是成倍翻增,裴苏御几乎一瞬间汗就湿透了全身,上身因为剧烈的难挨感受而绷起,脊骨弯成一把弓! 痛苦的闷哼从裴苏御的口鼻逸出,伯乔使出浑身解数,身体已到达极限,裴苏御倏地一挣,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去。 裴苏御摔倒在地,不断地在身上乱抓,翻滚。 就在这时,梵音手捧一海碗的冰块折回,见裴苏御翻滚在地,大惊道,“快!把他扶起来!” 梵音放下冰块,抽出披帛,三两下就把裴苏御捆起来,“对不住了皇上,臣妾也是为你好。” 在伯乔的帮助下,梵音把裴苏御捆在轮椅上,又将冰块妥当地包起来,敷在裴苏御裸露的肌肤上。 似乎是冰块的镇痛起了作用,裴苏御挣扎的程度微微弱了几分,肤色渐渐由紫变红,涣然的双眸略见清明。 裴苏御一下一下地喘着粗气,视线模糊地看向梵音,“御医……御医……” 梵音安抚道,“别急,别急,御医马上就到。” 裴苏御憋着一口气,“不能让御医来……这里是……照影宫!我……我知道这东西怎么解……让他……让他回去!” 裴苏御这么一说,梵音终于反应过来,这里是照影宫,裴苏御若在这里出事,照影宫脱不了干系,别说等她去找舒明仪算账,她先要进天牢了! 梵音犹豫地沉默了会,伯乔忽然道,“臣去,陆美人,皇上劳烦您了。” 伯乔说完就出门去,梵音唯恐裴苏御再忍不住发出什么声音,只好团了一块绢布塞进裴苏御的嘴里,与此同时,门外的御医到了。 平生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喘,双手拄在膝盖上,沙哑着声音问道,“皇上、皇上怎么样了?” 伯乔一脸阴沉,看着同样气喘吁吁的御医,低声道,“皇上很好,刘御医请回吧。” 刘御医满眼惊奇地望了平生一眼,声音都变得细锐起来,“可是、可是平生大人说,皇上浑身通红,酷痒难耐,疑似中了毒啊!” 平生亦错愕,用拂尘指着伯乔道,“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挡在这里?为什么不让御医进去?” 伯乔的脸色黑成锅底,背过去的手攥到通红,他硬着头皮道,“什么疑似中毒?你不懂不要乱说!” 平生梗着脖子道,“我乱说?我——” 平生的话还没说完,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闷哼,像是隐忍到了极限,不得已从喉咙里钻出一抹呻/吟。 门外的三人闻之皆怔,伯乔的脸色更黑了。 平生慢慢地放下拂尘,无措地吞了口口水,嫩白的小脸上浮现一抹绯色。 伯乔硬冷地咳嗽两声,低眉看着御医,像御医拎不清事似的,“还不快走。” 刘御医从未经历过如此尴尬的事,老脸红成猴屁股,忙不迭地跑掉了。 平生磨磨蹭蹭往伯乔身边靠了靠,往屋门偷瞥几眼,“这、这也不怪我啊……是、是陆美人让我传的太医啊……她她她……”她到底怎么回事啊! 伯乔又硬咳了两声,“可能是……情/趣吧。” 平生觉得自己快要烧着了,想到离去前裴苏御的模样,他又不禁担忧,“皇上那样……真的没问题吗?” 伯乔心底咯噔一下,缓缓地望了眼门,“会没事的。” 伯乔这副模样,平生更心忧了。 屋里,梵·情/趣爱好者·音无语地望了眼裴·情/趣受害者·苏·御,她怎么也没想到伯乔居然用这种理由打发了他们,偏偏裴苏御还那么凑巧在那个时候哼了声。 门外伯乔已带平生走远了,梵音一股脑将冰块尽数倒在裴苏御身上,见他不怎么挣扎了,才拿下绢布。 “这药粉怎么解?快与我说。” 梵音很多年前还知道这药粉的解法,不过年岁太久,忘记了。 裴苏御断断续续跟她说了十几味药材,梵音一一记下,想着让力拔去准备。 然而力拔,却被困在了前院。 “为什么不让奴婢进去?”力拔不过去御膳房端了碗乌鸡汤,回来就被伯乔和平生两位大人阻拦在前院。 平生坑坑巴巴道,“陆、陆美人不是让你招待我们俩吗?就在这招待吧!” 力拔:“?” 哪有站在大太阳下招待人喝乌鸡汤的? 力拔耐心劝说:“两位大人还是移步偏殿吧。” 力拔说着就要绕过伯乔和平生,哪知下一瞬她就被伯乔抓住了手腕。 第六十六章 皇上他骗了本宫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力拔疑惑的眼光问向伯乔,伯乔尴尬地收回了手,“他们两个有事处理,你就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力拔呆呆地说道,“奴婢、奴婢要去的是偏殿。” 伯乔耳朵一红,别扭道,“偏殿也不行。” 平生又是羞恼又是忍笑道,“力拔姑娘,你就在这吧,没听伯乔大人说吗,皇上和陆美人‘有事要办’。” 力拔明显听出平生的话意有所指,可究竟什么意思,力拔揣摩不透,疑惑的目光来回在两人身上打转,伯乔有些受不住,转移话题道,“你的好姐妹不还下落不明呢吗?你怎么还有心思给我们送汤?” 力拔闻言脸色骤变,慌忙地低下头,往后退了一步。 平生不知其中关窍,还以为伯乔有意戳人痛处,不满地用拂尘怼了怼他,低声提醒道,“那丫头这么多天都没找见,估摸着是消香玉陨了,你怎么非要在这时候提起,不是揭人伤疤吗?” 伯乔无言地望了眼天,心道再过几天,那碧衫的丫头估摸都能下床了。 力拔唯恐在两人面前露出纰漏,俯身匆匆退下,再不敢轻易出来。 寝殿内的梵音迟迟等不来力拔,只好亲自出门。 “陆陆陆陆美人!您您您您怎么出来了!”平生看见梵音大惊,又见她身上凌乱不堪,连忙错开眼睛。 伯乔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她,因为有平生在场,他不好直接问询,只见梵音塞给伯乔一张纸条,伯乔见纸条上的字,心领神会,转身走出照影宫。 平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眼地左瞧瞧右望望。 梵音心想得把平生支开,眼珠一转道,“平生大人,您先回去吧,这里有本宫就行了。” 平生犹疑地望了眼寝殿的方向,“伯乔他……” 梵音信口道,“本宫让伯乔大人多打些水来,这些体力活就不劳烦平生大人了。” 平生恍然大悟般“哦”了声,眼睛弯弯地说道,“那娘娘好生侍候皇上,奴才就先退下了。” 梵音看见平生渐渐远去的背影,转头往邀月宫的方向望了眼,旋即折回寝殿。 * 舒明仪在邀月宫等了一下午,都没等到照影宫有什么消息传来,细长白皙的手不轻不重地掐住一只橘猫的脖颈,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擦着猫儿的侧脸。 “你到底问清楚没有?照影宫晌午时不是传过一遍御医吗?” 清月跪道,“奴婢问清楚了,那刘御医说晌午时候的传召是平生大人的误传,平生大人将……将皇上与陆美人的欢好误以为皇上中毒了,这才……这才闹出个乌龙。” “欢好?”舒明仪怀里的猫儿“嗷呜”唤了一声,吓得清月后脊一寒,“不是说皇上不举吗?他能跟陆弦思欢好什么?” 清月战战兢兢道,“应是不假的,下午的时候,陆美人传了好几次水,都是伯乔大人亲自去提的,不少宫人都看见了。” 舒明仪躁郁地靠在椅背上,阴鸷的目光落到瑟瑟发抖的清月身上,“不会是你将东西弄错了吧?” 清月啜泣道,“不会的!决计不会的!是奴婢亲自将那粉末撒在‘群芳令’上面的,决计不会弄错的!” “这便奇了。”舒明仪手上的力道加重,橘猫逐渐喘不过气来,“难道是那金刚怒目粉用在畜生身上和用在人身上不一样?怎么还变成发/情粉了呢?” 舒明仪阴恻恻地笑着,直听得人汗毛倒竖,“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宫里哪个嫔妃不知皇上不举?今此一遭,不知凤仙宫和凤仪宫的两位娘娘该作何感想?咯咯哈哈哈!” 凤仙宫还好,凤仪宫可算遭了殃。 宫里能摔的不能摔的,全教商栖迟摔了个遍,她一身血色宫装,双目猩红,宛如罗刹再现。 “皇上他骗了本宫!他骗了本宫!”商栖迟暗哑的喉咙发出的声音,宛如钝刀刮锈铁,让人战栗。 宫里的宫人们跪了一地,匍匐着,瑟缩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连鸣蝉也跪在其中。 商栖迟摔累了,趔趄地跌坐到身后的椅子上,失神地望着天。 他怎么能骗她呢?他怎么能呢?她那么喜欢他,他怎么能骗她呢? 商栖迟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无声的泪珠断线般滚落,战场上头可断血可流的女将军,千百年难得一回地,哭了。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商栖迟反复地、不断地质问,犹如失魂的人迷失在雨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为大梁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我为你等了这么多年,竟都换不来一句真话吗?你若不喜欢我,我可以等,可你为什么要骗我呢?如今、如今你却要以这样的方式告诉我?” 商栖迟忽然想起她初见裴苏御时的模样。 那时,裴苏御安静地坐在储秀宫的门前,一身青衣,眼覆青绫,浑身上下透露着不落凡尘的纯然,与那年宫宴惊鸿一瞥,别无他二。尽管她如今看不见他清透如玉的双眼,但他的眼睛仿佛刻在她的脑海里一样,只要看见他,就能描绘出他的模样。 她的心砰砰跳着,不知他还记不记得她?如今他看不见了,能不能喜欢她的声音?她的声音因为多年的征战,变得暗哑难听,远不如那些世家小姐动听,他会不会讨厌自己? 尽管商康武早在入宫前就告诉她,皇上已经允诺纳她为妃,与席太师府的嫡长女一道,共为正四品的后妃,但她还是紧张,还是忐忑,念念不忘这么多年,一朝成真,竟是怯字当头,卑字为尾。 彼时冬末初春,春风乍起,天公不作美地吹翻了一众秀女的衣角,裴苏御身后的平生和伯乔都被吹乱了眼,唯有裴苏御,安安静静地,发丝都不曾扬起。 你看,他是连春风都偏爱的人。 商栖迟笑吟吟地望着他,幸福快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当晚,裴苏御就翻了她的牌子。 她得知裴苏御没有去席氏嫡长女那里时,是她有生以来最欣喜的时刻,远比她第一次带兵打了胜仗还要高兴,她兴奋的像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拉着鸣蝉精挑细选梳洗打扮,盛装等待裴苏御的到来。 傍晚时分,裴苏御来了,在她宫里用了膳,跟她说了好些话。 原来,他还记得她,也没有讨厌她的声音,相反,他还夸赞了她这么多年保家卫国捍卫沙场的功绩。 他真的好温柔,像春风、像山泉、像天边或卷或舒的云,她的心都快化掉了。 她愈加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她的脸红成了苹果。 谁知,他竟对她说:“朕不举。” 第六十七章 夜访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仿佛一盆冷水浇下来,她错愕的表情僵在脸上,温暖如夏的房间由热转凉,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裴苏御安静地躺在她的身边,两人的胳膊间还留有不小的距离,他的声音还是那般温柔,轻轻地飘过来。 “当年,朕的母妃用石头,照着朕的后腰和膝盖各砸了一下,致使朕腰部以下皆残,所以,朕不能尽人事。” “抱歉。” 她残存的羞愧一如她半褪的衣衫,在她缓慢地拉起寝衣后,羞愧随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心疼。 “没关系。” 她尽可能用不那么暗哑的声音回答他,静默地躺在裴苏御的身边。 没过多久,裴苏御就睡着了,她望着他微微露出的鼻尖和殷红的唇,伸出手指在虚空中描摹。 其实,如今能嫁给他,她已经很满足了,她还奢求什么呢?更何况旁人也不能侍君,与她是没有分别的。 只要他能对她好。 只要他能永远温柔对她。 然而事到如今,一切都变了。 他有了喜欢的人,有了眷恋的人,她发现从前种种皆为假象。 他可以因为简单的喜欢而不顾规矩连晋别人三级,可以在昏迷之际口中呓语着别人的名字,甚至可以卸下长久以来的伪装与之公然欢好! 他在赤/裸裸地打她的脸! 裴苏御!你好啊!你好得很呐! 嫉妒的种子在她心底疯狂滋生、蔓延、生长,一把火烧光了她所有的理智! “陆弦思!都是你!都是你害的!陆弦思!!!” * 裴苏御在喝下伯乔送来的药后便睡下了,一直到晚上都没有醒。 梵音嘱咐伯乔好好守着裴苏御,自己则要出趟门。 伯乔看了眼天问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要去哪?” 梵音淡淡地笑了下,宛若一位地狱使者,“我去,送一个人上路。” 说罢,梵音扬长而去。伯乔本还想再细问些什么,但碍于裴苏御,他到底没有追上,心却一直吊着,就梵音刚才的模样,分明要提刀杀人去了,他真担心她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 事实上,梵音一反常态,她没有散发什么阴煞之气来到邀月宫,反倒比平时更加从容淡定。 邀月宫一如往常地大门紧闭,梵音瞧望了眼,推门而入。 一进门,一股熟悉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梵音心想舒明仪多半是“旧业重操”了,她径直穿过回廊,走到舒明仪的寝殿前,门口处传来舒明仪咯咯的笑声。 “真的呀!咯咯咯咯!本宫就说吗!商栖迟多喜欢皇上啊!那可是举国皆知啊!如今皇上骗了她跟别的女人上/床,她还不把凤仪宫拆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清月跟着应和道,“是呢,据说商淑媛在宫里一顿乱摔后,整个人瘫成一团泥,说什么都提不起劲了,眼下还在宫里躺着呢!” 舒明仪放肆大笑,前仰后合。 “活该!本宫早就看不惯她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了!当过将军怎么了?还不是进宫当了妃子!还美其名曰心悦皇上多年终成执念!我呸!谁不知道她商家觊觎皇位那么多年?把她送进宫不过为了那传说中的藏宝图罢了!” 舒明仪玩弄怀里的猫儿,杏眼微眯,“哎呀,说起来,这还要感谢陆美人呢,若不是她,本宫哪有机会看到这么一出好戏?” “那舒贵姬打算怎么感谢臣妾呢?” 梵音话音未落,人已出现在舒明仪的面前。 舒明仪惊而坐起,怀里的猫儿顺势跑掉,“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梵音从容站定,笑道,“臣妾在门口站了许久了,奈何舒贵姬高谈阔论沉迷得很,半点都没有发觉。” 舒明仪脸色青灰,仿佛秘密教人撞破,心虚又忐忑,“你都听见什么了?” 梵音松了松眉眼,“该听见的不该听见的都听见了,不知舒贵姬说的哪一件?” 舒明仪指着梵音的鼻子道,“陆弦思,本宫警告你,管好你自己的嘴,否则——” “否则什么?”梵音打断她的话,“否则你就用‘金刚怒目粉’再杀臣妾一次?” 舒明仪杏目圆睁,旋即镇定下来,分毫没有害人的愧疚与不安,“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本宫还在想,那药粉怎么忽然变成发/情粉?这么一看……”舒明仪上下打量了梵音一番,“皇上举与不举,没什么两样啊……” 梵音登时眉眼一低,浓郁的煞气从周身的毛孔里渗出,“舒明仪,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了他。” 梵音忽然唤舒明仪的大名,舒明仪陡然一怔,敏锐地察觉到梵音细微的变化,竟与那日宫里猫儿齐躁如出一辙。 舒明仪可没忘记宛如阎罗附体的梵音,她自觉地收敛些嚣张的气焰,沉声道,“皇上若是遇险,那也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皇上会卷进来?” 梵音低低笑道,“照你这么说,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了?” “当然是你!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导自演的吗?!” 梵音冷笑一声,“舒明仪,你以为是谁劫走的山河?席淑仪?我?” 舒明仪嘲讽道,“你有那本事?自然是席斯幽帮的你!” 梵音道,“不,你错了,席斯幽的确说要帮助我,但等她的人赶到的时候,山河已经不见了。” 梵音的回答让舒明仪始料未及,“你说什么?” 梵音一字一句道,“我说,不是席淑仪救走的山河,带走山河的另有其人。” 舒明仪失神地沉默了会,喃喃问道,“那会是谁?”过了一会儿,她又道,“不对!若是旁人,你又怎么回知道?你怎么知道山河在镇北将军府?” 梵音语塞道,“那日明宿就在你宫里,山河教你们抓去,不在邀月宫,必然在镇北将军府,难道还会有别的地方吗?” 梵音像被舒明仪蠢到,舒明仪脸色苍白地瞪了她一眼,慌乱无措地细想:到底是谁劫走了山河? “据席淑仪说,劫走山河的是位女子。” 舒明仪道,“女子?” 梵音道,“不错,正是位女子,这也是席淑仪知道的唯一的线索。” 舒明仪戒备地看着梵音,“既然是席斯幽的线索,你为何告诉我?” 梵音道,“当然是为了山河,三日已过,山河仍然下落不明,再拖下去,我怕会有危险。” 舒明仪冷笑道,“你就不怕席斯幽知道,怪罪于你?” 梵音呼出一口气道,“我管不了那么多,山河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舒明仪道,“这么说,你岂不是把把柄送到了我的手上?” 梵音慢悠悠道,“你不也一样?藏宝图?” 舒明仪脸色一僵。 梵音继续说道,“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是谁既是女子,又会武功,又十分迫切地想知道你的那块玉佩的下落?” 说到此处,舒明仪脑海中蹦出一个人。 商栖迟。 第六十八章 庄勇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能够满足梵音说的所有要求的人,只有商栖迟。 可商栖迟不是武功尽废了吗?当时她入宫时,可是说再也提不起刀剑了啊! 舒明仪仔细回忆着,抬眼看着梵音,“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梵音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块玉佩到底有什么特殊的作用,竟惹来如此多的祸事,竟让如此多的人不计手段地相争,我只想让我的婢女平安回来。” 舒明仪盯着她,不愿放过梵音脸上任何细节,“那块玉佩真不是你拿走的?” 梵音认真道,“不是。” 舒明仪默了一瞬,哼声道,“最好不是,你也最好不要骗我。” “多说无益。”梵音话已说尽,再没什么留下的必要,“愿你早日找回你的玉佩,我也能早日见到我的婢女。别忘了,藏宝图。” “你!”舒明仪瞪着梵音离去的背影,狠狠挥了一拳,“你给我等着!” 舒明仪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对清月道,“你还记不记得,商栖迟入宫前,护国将军是怎么说的?” 舒明仪突如其来的一问,清月明显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 舒明仪又道,“商栖迟是不是武功废了?” 清月在脑中搜寻记忆道,“当时,的确有说商淑媛曾受过重创,手筋脚筋皆断,伤好后再也无法提起刀剑,带不了兵了。” 这么说,舒明仪她没有记错,但除了商栖迟,上京城里哪儿还有武功高强的女子?能够在密集如暴雨般的暗器下逃脱? “哼,废没废掉,试试不就知道了?”舒明仪眸光流转,已计上心头。 * 伯乔等候在照影宫寝殿前,见梵音回来,立马迎上去,“你去哪儿了?你是不是去邀月宫了?” 梵音也不隐瞒,爽快地“嗯”了声。 伯乔急道,“你不会把她杀了吧?” 梵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不承认也不否认。 伯乔愈加心急,“她的确该死,但不是现在!你公然杀了她,只会惹火烧身!” 梵音“噗嗤”一声笑出来,有时候她真的觉得伯乔像一只憨憨的大狗,有些可爱,又十分善良。 “你放心吧,我没杀她。” 似乎在那次一同救出山河后,两人的关系不再是后妃和护卫,更像悉知对方秘密的盟友,说话的方式都变得亲近起来。 “那你——” 梵音知道伯乔是怕她给裴苏御找麻烦,毕竟裴苏御在朝堂上孤立无援,廷臣虎视眈眈,需得处处小心。 “我今夜所做之事,于我,于他,百利无害。”梵音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屋里。 “他这段时间醒过了吗?” 伯乔道,“醒过,醒来找你来着,又睡下了。”其实,是裴苏御让伯乔帮他把腿上的穴道解开,伯乔本还有很多事想要问裴苏御,但看裴苏御苍白的脸色,只得忍下。 梵音道,“你别担心,中了金刚怒目果的毒,只要喝下第一碗汤药,毒就解了大半,余下的不日即可消散。” 伯乔“嗯”声。 “你去休息吧。” “是。” 翌日,裴苏御破天荒地没有上早朝,廷臣得知皆一怔,尤其听闻皇上昨天下午就宿在照影宫,一直到今天早上都没出来,祸国妖妃一词,仿佛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上京城。 尤为关注此事的,还是席商二氏。 席兴文从容地饮茶,听庶长子席斯祁禀告后,慢慢道,“这个陆弦思,是不是就是之前一下晋位三级的那个嫔妃?” 席斯祁躬身恭恭敬敬地说道,“是。” 席兴文又问,“也是幽儿之前一定要我找到的那个丫头的主子?” 席斯祁道,“是。” 席兴文在脑中默默搜寻朝廷中陆姓廷臣,竟毫无结果,“她父亲是谁?” 席斯祁道,“回父亲,她父亲是宣州知府陆叶弘。” 席兴文喃喃道,“宣州……离上京城可不算近呐。” 席兴文放下茶盏,起身道,“幽儿有没有说她为什么这么看重这个女子?” 席斯祁转述道,“长姐说,陆弦思此人,能文善武,极为擅长机甲,若他日我席家要成就大业,有她在,必能事倍功半。” 席兴文道,“机甲?一个小小知府之女,居然还会机甲?”顿了顿,席兴文又道,“倘若真如幽儿所说,我们席家也算有了与商家抗衡之力。” “藏宝图一事,进展如何?” 席斯祁如实道,“自长姐入宫以来,一直在寻找藏宝图的下落,前些日子确认它就在麒麟书阁,不过到底是哪幅画卷,还有待推敲。” 席兴文道,“告诉你长姐加快动作,我们要等不及了。” 商康武手持兵符,又有朝山宗的支持,若不是他手里有半张传说中可撼动江山的藏宝图,恐怕商康武不会等到现在。 “你稍后派人去一趟宣州,打听打听陆叶弘还有陆弦思。” “是。” 默了一会,席兴文又道,“对了,你妹妹是不是到了婚嫁的年纪了?” 席斯祁怔忪一瞬,“是。” 席兴文道,“我给她寻了门好亲事,让她准备准备吧。” 席斯祁硬着头皮道,“敢问父亲,男方是……” 席兴文道,“不是外人,是庄勇。” * 因着裴苏御今日没有上朝,许多政事急需处理,裴苏御便叫伯乔把奏折都搬到照影宫来。 “启禀皇上,岭州因太湖水泛滥一事,水灾严重,请求拨款十五万两白银赈灾。” “允。” “启禀皇上,潜渊因太湖水泛滥一事,水灾严重,请求拨款二十万两白银赈灾……” “允。” “启禀皇上,陇西因……这怎么都是请求拨款的?岭州和潜渊也就罢了,陇西明显八竿子打不着啊?”梵音翻来覆去看着那奏折,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陇西距离太湖十万八千里呢!”梵音合起奏折,满头雾水。 伯乔见状道,“他们不过是要钱罢了。” 梵音皱了皱眉,“他们也好意思开口,一要就是几十万两白银。” 伯乔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说到底,还是看裴苏御好欺负呗。 “这种的你也允吗?”梵音忽然问床上的裴苏御。 裴苏御大病初愈,浑身乏力,嗓音软软的,“过于离谱的自然允不了,但也会稍微安抚些,免得他们再闹。” 梵音顿觉憋屈,却又无可奈何,倘若她身处裴苏御的位置,恐怕也不得不这么做。 梵音开始念下一本奏折。 “启禀皇上,此番太湖治水,副将庄勇功绩卓著,深得民心,请皇上晋其将军位。” 将军……梵音看了眼署名,“唉?这竟是席太师的奏折,庄勇是谁?” 第六十九章 裴苏御小气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伯乔眉头一紧,“庄勇?席兴文要晋他将军位?” 看伯乔的反应,这位庄勇似不是什么好人。 “他是谁?席太师竟要亲自上书提携他?” 伯乔道,“草莽匹夫罢了。” 伯乔似乎很不喜欢他,“当初他和明宿一道投入商将军门下,没过几年两人均逐步晋升,但庄勇此人鲁莽粗野,行事不计后果,又……又极……反正不是什么好人,后来被商将军开除兵籍,转投席太师门下了。” 梵音脑中大概对其有了画像,但她还是好奇伯乔未说明的部分,“他极其什么?” 裴苏御忽然道,“他与先皇有着同样的癖好。” 梵音一怔,转而沉默。 虐女。 怎么这么多男人都喜欢在床笫间虐女呢? 梵音想不明白,俏脸皱成一团。 裴苏御隔着青绫看她,淡淡的笑意浮上眼梢,“听说半个月前,太师府的次女席斯矜及笄了?” 伯乔道,“是,席淑仪还往太师府送了贺礼。” 裴苏御淡笑,“席太师此番,就是为了这个次女吧。” 伯乔瞬间反应过来,“他想把席斯矜嫁给庄勇?!他疯了不成?!” 梵音讶然,席兴文竟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那样一个人? 裴苏御似乎毫不意外,“前些年席氏还有储君可以倚仗,如今储君已故,他没有强权可以攀附,可商氏却有兵权在手。” 想起银孑曾经跟她分析过的,梵音好奇道,“商氏有多少兵权?” 裴苏御道,“十之八九。” 梵音追问道,“那是多少?” 裴苏御道,“六十万大军。” 梵音倒吸一口冷气,“这么多?!” 那他岂不是随时都可以起兵造反?皇位唾手可得?! 梵音喃喃道,“那你岂不是只有不到十万的兵?” 裴苏御笑道,“不是我。” 梵音:“?” “是臣。”伯乔忽然道。 梵音震惊地看着他,顿觉此刻伯乔变得高大起来。 伯乔头一回见到梵音这样的神情,不免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准确来说,是臣的家族。” 说起来,梵音还没有了解过伯乔的家族,故作洗耳恭听状。 伯乔道,“臣的祖上曾是跟随大梁开国皇帝征战天下的副将,后大梁开国,祖上被封为忠勇侯。祖上为感念太祖恩德,立下族规,要伯家子孙世代效忠大梁皇室,不得违抗。” “伯氏的八万兵权,就是从那时有的。” 梵音微微惊讶,“忠勇侯?原来你是世子!” 梵音记得力拔跟她讲过,在大梁,公、侯、伯爵位皆可世袭,他们的继承人统称为世子,伯乔竟是世子。 伯乔颇是羞煞地笑了笑,“臣远没有臣的父辈功勋卓绝,实在有愧于太祖恩赐。” 梵音想了想,往伯乔那处凑近了些,“你们家能守卫皇室两百余年,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吧?是不是有什么秘籍?可否共享?” 来到这一个多月,梵音早把她会的那些功夫练透了,也练腻了,眼下她极需一些新鲜的东西解解腻。 伯乔仔细想了想,“臣的家里的确有一套剑法,好像还是孤本,臣的父亲在臣的幼年时把它送给了臣,只不过……臣一直未能看得明白那孤本上的剑谱……” “拿给我呀!”梵音兴奋地蹦到伯乔面前,“我肯定能看懂,到时候我教你!” 伯乔知道梵音一向聪明,从她建造的轮椅和她提出的治水方法就能看出,再加上那夜梵音神秘诡异的步法…… “可以!”伯乔痛快道,“臣明日就给娘娘带来!” “太好啦!”梵音高兴地拍手。 裴苏御冷眼看着他们,忍不住咳嗽了声,梵音和伯乔齐齐看过来,只听裴苏御幽幽道,“你那本剑谱既是孤本,想必是你祖上只传给伯家的,你就这么简单地把它拿出来给别人看,不怕祖上不愿?” 伯乔愣了下,完全没想过这个,他的父亲也没说过这本剑谱不可外传。 梵音一听裴苏御的话明显对她不利,急忙忙道,“只是看看,我不会外传的,再说我也不一定能看懂呢?” 裴苏御继续幽幽道,“只是看看也不行,看不懂也不行,不可外传就是不可外传,你想让他违背祖意?” 梵音差点急到跳脚,坐到裴苏御的身边悄悄扯动他的衣角,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你别说了,再说他该不给我看了。” 裴苏御垂眸看了眼梵音,默不作声地用鼻子轻轻哼了声,倒也没再说话。 梵音见裴苏御果真不说话了,展样样地对伯乔笑道,“他吓唬你呢,给我看看不算违背祖意,大不了我把名字列入你们家的族谱呗,这样就不算外人了啊!” “这个……”伯乔不知所措地看了眼裴苏御,如果他刚刚没感觉错的话,皇上似乎是不愿意把剑谱给陆美人看的。 裴苏御当然不愿意,不仅不愿意,他现在牙还有些痒痒。他可没忘记在春水瑶繁花河畔,梵音是如何绕着他苦苦央求的,没想到换了个人,她也是这副模样。 她就那么喜欢那些刀谱、剑谱吗? 还想列入人家的族谱! 也不问问人家愿意不愿意? 她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列入别人家的族谱是什么意思? 她不知道就罢了! 伯乔也不知道吗? 竟不直接拒绝,还傻愣愣地看着他?! 裴苏御越想越气,沉沉地咳嗽了声。 梵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就听伯乔忽然开窍道,“呃……娘娘……臣看还是算了吧,毕竟是臣祖上的意愿,臣不好违抗啊。” 伯乔唯恐梵音再说出什么裴苏御不愿听到的话,连忙补充道,“实在不行,臣回去问问臣的父亲,再给娘娘答复!” 梵音想了想,若伯乔真不愿意给,她也不好逼人人家要,便顺从地答应了,可她总觉得,伯乔是碍于裴苏御才没有给的…… 怎么这么小气啊…… 又不是你的剑谱…… 梵音闷闷不乐地继续念奏折,裴苏御瞧了更生气了,整个上午,寝殿里气氛都低迷得不行,以至于晌午时分平生姗姗来迟,还以为两人闹矛盾了。 “的确是闹了点矛盾。” 伯乔偷偷告诉平生,只不过他现在越发不确认裴苏御是有意闹的矛盾还是无意闹的矛盾,好像从某个时刻开始,他就有些分不清裴苏御是有意还是无意了…… 平生暗中打量那两人,一甩拂尘道,“不就是闹矛盾了吗,我有办法。” 第七十章 剥螃蟹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午时传膳,为避免平生发现端倪,伯乔扶裴苏御下床用膳。 梵音一瞧今日膳食,微微一怔,“怎么都是些海鲜呢?” 平生一本正经道,“回美人的话,这些都是今晨新送进宫的,正新鲜呢,奴才就挑了些肥美鲜嫩的,给皇上和娘娘拿来了些。” 梵音举着筷子无从下手,最后不得不放下,“那又为什么……都是清蒸的呢?” 平生依旧一本正经,“只有清蒸才能保证这些海物的鲜味呀。” 梵音犹疑了一瞬,搓了搓手。 她……她没吃过清蒸的海鲜啊……重生以后遇见的海鲜菜品,不是刺都剔光了的,就是壳都剥净了的,她只需要动口就可以了,没人教过她如何动手啊! 说起来,这也不怪梵音,她出生就在一片古老的森林,以兽肉果腹,后强大了些许,就只身一人跑到妖魔修炼的圣地,长生海。 长生海虽然叫做海,但它与寻常的海大有不同,海里的生物大都奇形怪状,丑陋不堪,且它们身上带的凶煞气熏得梵音快要睁不开眼,梵音是决计下不去嘴的。 再后来,梵音逐渐辟谷,不再需要食物,就几乎没有怎么吃过饭了。 只是现在…… 梵音看着满桌蠢蠢待剥的海鲜,竟带着一丝无措地问道,“皇上……确定要吃……海鲜吗?” 他刚刚中过毒,吃海鲜对身体不好吧? 巧了。 裴苏御转过头,似乎在看她,“我现在还真就需要吃点海鲜呢。” 伯乔:金刚怒目粉需要海鲜解毒吗? 平生:他俩是不是打什么哑谜呢? 梵音:“……” 行吧! 谁让他是因为她才中的毒呢,他想吃海鲜,就凑合一回呗! 梵音跃跃欲试地净手拿起一只虾,有模有样地扒起来,不一会儿,一只光/溜溜又红艳艳的虾赫然出现在梵音的指尖。 梵音递到裴苏御的嘴巴前,心道剥个海鲜,也不是什么难事吗。 心里想着,梵音接二连三又剥了几只,手法愈加熟练,面上逐渐显露得意之色,裴苏御瞧着她忽然道,“我想吃螃蟹。” 螃蟹? 梵音不知所畏地看那白玉水晶盘上红彤彤的大闸蟹,一时犯了难。 这要怎么剥? 梵音拿着大闸蟹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瞧,求助般地看了眼平生,平生就当没看见似的望着天花板,梵音只好寄希望于伯乔,伯乔一直对于没能给梵音剑谱而有些不好意思,此时此刻便大方地教她怎么剥螃蟹。 伯乔指了指腰圆锤,做口型道:锤。 梵音似懂非懂地拿起铜制的小锤子开始锤螃蟹。 “咔嚓——” 螃蟹碎了。 梵音亮晶晶地去看伯乔,心想她这是敲对了吧! 只见伯乔脸色一僵,咬了咬牙,指了指长柄斧头,双手作剥开状:开。 梵音懵懂地照着伯乔说的开,下一瞬便见螃蟹金黄的蟹黄,香味扑鼻而来。 梵音微微睁大眼睛,这就开了? 梵音无师自通般挖出蟹黄,又用签子勾出蟹肉,满满当当塞在调羹上,“皇上!” 裴苏御见她和伯乔才刚眉来眼去的模样,忽然觉得这蟹肉没那么香了。裴苏御机械般地张开嘴,囫囵吞下去。 这时伯乔又指了指蟹腿,梵音心领神会,朝伯乔竖了个拇指,用剪刀剪下蟹腿,镊子和签子作辅,轻轻掏出蟹腿肉。 不过梵音到底是第一次剥螃蟹,手法不是很娴熟,还是教坚硬的蟹腿壳划伤了手指。 猝不及防的,梵音倒吸一口凉气,反应过来后,立马用绢布擦掉血珠,小心翼翼地把雪白香软的蟹腿肉递到裴苏御的嘴边。 裴苏御凝视梵音还有些泛红的手指,心道做轮椅做得那么精巧,怎么剥个螃蟹却那么笨?不过看她专注又小心的模样,裴苏御心底的怨气忽然烟消云散了,舌头卷入蟹腿肉慢慢咀嚼,总算尝出点味道来。 平生见两人之间的气氛破冰,欣慰地笑了笑,向伯乔投去宛如炫耀般的目光。 伯乔此时方明白平生传上一桌子海鲜的用意,由衷地向平生竖了个大拇哥。 照影宫这边春水消融,揽月院却是一片阴沉。 鸣蝉带人将揽月园团团围住,一只苍蝇都不敢放进来。 再往里些,十数名宫人瘫倒在地,他们的脖子上齐刷刷勾勒着一抹红痕,乃一剑封喉。 长剑一头滴答滴答坠下粘稠的血液,落在或青或白的鹅卵石上,尤为瞩目。 持剑者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匍匐者,声音暗哑带着丝凌冽,“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匍匐的宫人颤抖着宛如筛子,涕泗横流,“求娘娘饶命!求娘娘饶命啊!” 商栖迟冷眼看着他,冷笑一声,“你不说本宫也知道,她早就在暗地里候着了,不是吗?” 说罢,商栖迟轻轻一挥,宫人再没了气息。 商栖迟手握长剑,朝空中说道,“还不出来?你也想跟他一个下场吗?!” 舒明仪颤巍巍地从假山后走出,目光仿佛粘在那把如雪的长剑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商栖迟宛如罗刹再世一般,“为什么这么做?” 舒明仪颤抖地不敢说话。 商栖迟甚有耐心地重复一遍,“为什么这么做?”她的剑尖抬起舒明仪的下巴,“为什么找人试探本宫?” 舒明仪脑袋乱作一团,牙齿都在发颤,“舅舅……舅舅说……那夜……那夜劫走山河的……是……是一名武功高强的女子……臣妾想着……臣妾想着……” “所以你就想到了本宫?”商栖迟不可置信地问道。 泪珠从眼角滑落,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让人作呕,舒明仪艰难道,“舅舅……舅舅的府上非武功高强者不能靠近……臣妾……臣妾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您……臣妾……臣妾想着兴许……兴许……” 剑身“啪”地一声发到舒明仪的脸上,商栖迟怒火中烧,“愚蠢!明宿乃商氏的人!本宫难道还会去跟自己人抢自己人吗?!” 舒明仪哭哭啼啼道,“兴许、兴许是娘娘急于得知那块玉佩的下落,才想……才想亲自审问……” 商栖迟恨道,“那本宫直接叫明宿把人送来就行!何须亲自动手?!你到底长没长脑子?!” 舒明仪恍惚一瞬道,“臣妾……臣妾只是一时糊涂……” 商栖迟眼底闪过一抹精光,“是谁,撺掇你这么做的?!” 第七十一章 她能出宫了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舒明仪身形微晃,颤声道,“是……是……”舒明仪看着那把泛着寒光的长剑,“是臣妾自己!是臣妾一时糊涂!是臣妾鬼迷心窍!是臣妾!” 舒明仪跪行到商栖迟的腿前,苦苦攥着商栖迟的裙摆,“娘娘,都是臣妾的错,都是臣妾的不是,求您看在舅舅的份上,饶了臣妾吧!” 商栖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真的没有人挑唆你?” 舒明仪泪流满面地摇头道,“不是、没有,娘娘赎罪,求娘娘赎罪。” 商栖迟深深地吸了口气,“好,这一次,本宫就看在明宿的份上饶过你,若再有下回,本宫必不会放过你。” 商栖迟默了片刻,又道,“还有!你如今已是皇上的妃子,一言一行关乎皇上的脸面,若再教本宫发现你和明宿在邀月宫行苟且之事……” “呵呵……” “本宫就用这把剑砍了明宿的命根子,送到邀月宫里当太监!让你们永永远远都不分开!” “你给本宫记好了!” 长剑“哐啷”一声摔落在地,舒明仪不顾脏污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直到商栖迟走远了也没能缓过神了。 好在清月理智尚存,着一众宫人将满地的尸体抬走,连忙去看舒明仪。 “娘娘,您没事吧?” 舒明仪还沉浸在长剑的恐惧里,商栖迟的话犹如在耳,教她肝胆俱寒。 “一定是她……一定是她……”舒明仪双眸涣然地盯着那把长剑,失魂般呢喃,“陆弦思果然没有说错,商栖迟的武功根本没废!” 清月恐惧地把住舒明仪的双臂,低声道,“娘娘!您小声点!” 舒明仪不管不顾道,“整个上京城,只有她能把山河救出来!只有她会不择手段想要那块玉佩!” 舒明仪仿佛疯魔了般,“清月!清月!一定是她!明郎说过,那块玉佩对商氏尤为重要!如今它却被我弄丢了!她不满了!生气了!想要亲自寻回那块玉佩!这才把山河劫走是不是?!” 清月讶异地看着舒明仪,心急如焚道,“娘娘!您清醒一点!商淑媛若真想要山河,只需要跟明将军说一声就行了!明将军自然会将山河奉上!商淑媛何须如此冒险去劫呢?” 舒明仪呆滞地迟疑了一瞬,“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她要如此大费周章?她不信任本宫,也不信任明郎……她、她是不是要放弃明郎了?是不是要放弃明氏了?就像放弃庄勇那样?” 清月眉头紧锁道,哭意如潮水般涌上,“威虎将军和明将军不一样!娘娘,不如这样,您立刻回宫与明将军书信一封,听听明将军怎么说?好不好?” 这里是揽月园,鸣蝉带人撤下后,马上就会有宫人来往,清月唯恐舒明仪这副模样教别人看去,或者是她们说的话教人听去,那可遭了!清月只得想尽办法把舒明仪往邀月宫哄。 果不其然,明宿就是舒明仪的法门,无论何事只要提起他,舒明仪都会乖乖听话。 “好,我们现在就书信明郎!” * 午膳过后,照影宫迎来短暂的午休。 碍于平生不知晓裴苏御中毒且山河已被救回,梵音实在不好留他,便寻个理由给他遣回蓬莱宫去了。 平生难得清闲,喜闻乐见地应了,临走前嘱咐御膳房多备些滋补的膳食给裴苏御,裴苏御见那些食材忍俊不禁。 “听伯乔说,你昨天夜里去找舒明仪了?” 梵音坦荡道,“是。” 裴苏御问道,“你跟她说了什么?” 梵音随口道,“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吓唬吓唬她。” 裴苏御勾勾嘴唇,似乎想象到了梵音“吓唬”舒明仪的模样,但他还是问,“怎么吓唬的?” 梵音想了想,“就说劫走山河的是商淑媛呗!” 伯乔奇道,“为什么是商淑媛?怎么不是席淑仪?” 伯乔的嘴巴抢在脑子前面,话说出口才发觉他方才说的透露不少信息。 梵音恍若未觉,“说席淑仪的确更符合常理,毕竟她们两方属于对立状态,只不过用席淑仪敲定商淑媛,不是更好吗?” 伯乔听得一头雾水,裴苏御已然明了,“你借用了商淑媛的身份。” “是的。”梵音点点头,想了下措辞,“其实臣妾猜测那块玉佩绝非俗物,否则商淑媛也不会替舒贵姬出头,这东西必定是连接两方的某种纽带,既然如此,不妨从这里下手。” 梵音用了一种比较隐晦的方式说出这么做得原因,然而裴苏御却比她知道的多的。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周意估摸着已经赶到赤焱山庄了,那块火璃玉,也该物归原主了。 裴苏御忽然心起坏意,故意问道,“那块玉佩能有什么特殊的?难道不只是镇北将军送给舒贵姬的那么简单?” 伯乔愣愣地看着两人,只听梵音磕磕巴巴道,“臣妾也只是猜测吗,都说了臣妾是吓唬舒贵姬的了。” 梵音不大自在地舔了舔嘴唇,往别处望了眼。 裴苏御半眯着眼看她,心想她这个演技果真一如既往地差,不说话都能露馅,以后若还有什么事还是慎重地告诉她为妙。 “咳咳。”梵音略显做作地咳嗽两声,“反正臣妾所做,对皇上百利而无一害,皇上不必担忧。” 裴苏御淡淡地“嗯”了声,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也不知是不是梵音的错觉,有时候梵音总觉得裴苏御在盯着她看,直勾勾地,又肆无忌惮,可他明明患有眼疾,不可视物啊。 梵音想不明白,又想尽快把这篇翻过去,走到案桌前,“皇上还是接着批奏折吧!” 梵音翻开一本奏折,“启禀皇上,温熹园已安置完毕,钦天监选定离宫日为七月十八……” 温熹园?那是哪? 七月十八?离宫?为什么要离宫? 裴苏御道,“朕知道了。” 梵音在奏折上盖了个章,问道,“皇上要离宫?” 裴苏御道,“是整个皇宫都要离宫。” 梵音奇道,“为什么?” 裴苏御道,“因为盛夏将至。” 裴苏御说得拐弯抹角,梵音转而问伯乔。 伯乔道,“每年盛夏,历代皇帝都会去温熹园避暑,后妃们也会跟着,等到中秋才回来,所以要离宫。” “后妃们也能跟着?离宫?”梵音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浑身雀跃着。 她能出宫了! 第七十二章 忠勇侯世子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七月十八,刚好在月圆夜后三天,估计那时候银孑也该回来了。 裴苏御看着她兴奋的脸,“你好像很高兴?” 梵音怕他误以为自己不喜欢皇宫,遂道,“没有,就是有点、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 梵音试探性问道,“温熹园的规矩也和皇宫一样吗?” 裴苏御早就猜中她的心思,说道,“一样,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梵音的脸瞬间拉下来,浑身的兴奋气儿都教裴苏御的一句话给浇灭了,“这样啊。” 裴苏御忍笑道,“不过温熹园的守备要比皇宫轻些,后妃和宫人们在园里相对自由。” 梵音的眼睛又亮起来。 守备轻些好啊,自由好啊,她最喜欢自由了,有这个机会,她没准能重启魔脉了! 奏折全部批阅完毕后,也到了晚膳时间,力拔进来禀告道,“娘娘,您吩咐的银桂鲫鱼汤炖好了。” 梵音看着力拔,“那汤还缺样东西,本宫亲自去瞧瞧。” 力拔低首道,“是。” 两人走后,伯乔奇道,“娘娘还会炖汤呢?” 裴苏御缓缓收回视线,声线平和道,“她的意思,是鱼儿上钩了。” 这一次,伯乔反应很快,“舒贵姬?” 裴苏御坐起,舒展了下筋骨,“是。” 伯乔见他起来时,双腿明显因为惯性微微抬起,倏地一怔,慌乱地躲开了视线。 裴苏御注意到,只轻轻地笑着,抬腿搭在床沿,“我既然已经告诉你了,就不怕你知道。” 伯乔忽然半跪道,“皇上。” 裴苏御下床将人扶起,“这是做什么?起来。” 伯乔惊讶地望着裴苏御的一双腿,起身时发现裴苏御站起来竟比他还高半个头,电光火石间,他又意识到了什么,“皇、皇上,你、你的眼睛?” 裴苏御摘下青绫道,“嗯,也是好的。” 露出青玉色狐狸眼的那一刻,伯乔整个人僵住了,连呼吸都忘却。他从未见过如此颜色的眼眸,也从未见过如此漂亮又勾魂的眼睛,只一瞬间,伯乔竟红了耳根。 裴苏御眸底噙着淡笑,“吓到了?” 伯乔后退半步,呆呆地说道,“没……呃不是……还是、还是有的。” 伯乔忍不住上下打量他,仿佛魂游天外,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传闻中被断腿、被剜眼的大梁皇帝竟是浑身无疾的!不仅如此,他身量颀长,身材健硕,生得也漂亮。 这这这…… 这跟父亲说的完全不相符啊! 他该不会是假的吧! 裴苏御看着伯乔憨憨的模样,浅菀道,“母妃当年的确折了我的双腿,剜了我的双眼,但离宫后,母妃用胡部的秘法,将我的腿治好了,至于我的眼睛,因为受过重创,虽不能同常人相比,但也能视物,就是见不得光亮,常年需要青绫遮眼。” 跳动的烛火映在裴苏御的狐狸眼中,伯乔盯着他,蓦然反应过来,连忙拿起裴苏御手里的青绫道,“那皇上您快遮上……” 裴苏御接过戴上,一派从容。 伯乔此刻却是心跳如雷,因为他知道了不得了的秘密,一旦这个秘密被揭穿,带来的将会是腥风血雨,他忐忑、不安,甚至疑惑。 “皇上为什么要告诉臣这些呢?” 他完全可以不告诉他,一直这样下去,可他为什么要告诉他呢? 裴苏御道,“因为你姓伯。” 在伯乔满眼疑惑的视线里,裴苏御道,“你父亲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母亲在生你的时候,遭遇了难产?” 伯乔诧异道,“有。” 裴苏御道,“你父亲有没有说,是谁救的你母亲。” 伯乔如实道,“父亲只说只说是一位贵人,但具体是谁,父亲始终不肯告诉臣。” 裴苏御道,“是我的母亲。” 伯乔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裴苏御道,“不告诉你,也是因为我母亲的身份特殊,况且当年朝堂动荡,若教外人知道,十七皇子的母妃与忠勇侯府有关系,必要惹出不少麻烦,这才隐瞒下来。” “我母亲擅长胡部巫医术,较大梁的医术有所不同,所以她才能救下连御医都无力回天的你的母亲,还有你。” 伯乔怔忪地听着,浑身似有电流窜过。 “后来我和母亲出宫,你的父亲在其中帮了不小的忙。我们小时候见过的,只不过那时候你还太小。” 伯乔静静地听裴苏御说着,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怪不得……怪不得自皇上回宫后,父亲就一定要臣去御前侍奉,且一定要忠君,不可违逆,臣一直以为那是祖训,原来……原来皇上是臣和母亲救命恩人的儿子!” 伯乔猛地跪下,郑重道,“皇上,请受臣一拜!” “不必拜我,我们早就两清了。”裴苏御又一次扶起伯乔,“你父亲助我和母亲出宫,已是再生的恩德。” 伯乔摇头道,“不,银贵姬救了臣的母亲,救了臣,就是救了伯家,臣没齿难忘!” 伯乔向来执拗,裴苏御见拧不过他,只好作罢。 此时伯乔从前想不通的一些事已彻底明了,怪不得他与裴苏御相识没多久,裴苏御就暗中吩咐他做事,怪不得同样在御前侍奉,裴苏御待他就比待平生亲近,怪不得裴苏御精通医术,原来是师承银贵姬。 原来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皇上……那‘银孑’?” 裴苏御道,“‘银孑’是我的名字,是我母亲给我取的,至于眼下用着这个名字的人,另有其人。” 裴苏御没有直说,那便表明现在还不是告诉他的时机,伯乔心领神会,没有追问。 “皇上,如今这个局面,您有什么打算?” 裴苏御道,“席斯幽前些日子总往麒麟书阁跑,恐怕她已经知道了什么,等这件事情结束后,需得尽快把藏宝图拿到手。至于商栖迟……” “恐怕还是得借用陆弦思的手了……” 揽月园。 鹅卵石路上的血迹已洗净,但对于对血腥味极其敏感的梵音来说,洗得再干净也是洗不掉的。 梵音稳步前行,低低道,“看来舒明仪为了试探商栖迟,下了不小的力啊。” 力拔不甚明了,“娘娘,舒明仪能教咱们骗住吗?” 梵音道,“我模仿别人的笔迹还是称得过去的,只要舒明仪看见,就不会察觉。” 力拔担忧道,“那她真的会为了镇北将军的话对商淑媛做不利的事吗?” “会。”梵音笃定道,“哪怕是她的生身母亲,我猜,她也下得去手。” 第七十三章 请君入瓮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凤仙宫。 太师府迟迟不来消息,席斯幽近来亦有些起疑。 “你说舒明仪试探了商栖迟?”太阳穴教惊鹊按着,席斯幽眯起眼睛。 惊鹊道,“是,就在揽月园,闹出不小的动静。” 席斯幽凉凉一笑,“舒明仪可真是越来越疯了,她怎么会忽然怀疑到商栖迟的身上?明宿不就是商家的人吗?” 惊鹊道,“听说就是明将军告诉的舒贵姬,那日劫走山河的是位女子。” “女子?”席斯幽点了点惊鹊的手,示意她停下,“当真?” 惊鹊点头,“千真万确,不若舒贵姬也不会那般笃定。” “呵呵,这可有意思了。”席斯幽道,“舒明仪这个疯子,若真教她知道山河是被商栖迟掳走的,非要闹个地覆天翻不成。” 说到此,席斯幽忽然默了默,忽而妩媚一笑,“唉?本宫倒是有个好法子。” * 清月去取回信了,舒明仪等候在邀月宫,越发心急,最后等不及动身去迎清月。 下午的时候,她仔细想了想,商栖迟和清月的话不无道理,若商栖迟真想亲自审问山河,直接开口便是,天下那么大,有再如商栖迟那般武力好强的并不稀奇,陆弦思弄不来,席斯幽却有这个能力,没准那天晚上陆弦思跟她说的话,都是跟席斯幽商量好的!她就是要挑拨她和商栖迟! 只是眼下这些想法都是舒明仪自己的猜测,并无证据,她只能寄希望于明宿。 取信的地方在皇宫南面,舒明仪一路向南走,正好路过商栖迟的凤仪宫。 想起白日的事,舒明仪不由心生颤意,不自觉地就想离商栖迟远些,谁知她刚抬脚,就教宫里飘来的声音冻住了身体。 “说!东西在哪儿?!” “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姑姑饶了奴婢吧!求姑姑放了奴婢吧!” “你说不说?!说不说?!” “啊!啊!!奴婢真的不知道!姑姑饶命啊!姑姑……啊!!!” “还不说?!” “啊!鸣蝉姑姑!鸣蝉姑姑!奴婢是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 宫女断断续续地哭声传来,僵住了舒明仪的双脚。 鸣蝉姑姑? 什么人能让鸣蝉亲自动手? “东西”又是什么? 正在被打的宫女又是谁? 真相犹如新芽破土而出,舒明仪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 好啊!商栖迟!你果真在骗我!你果真! 舒明仪怒火中烧,眼睛烧成了红色,她没有在原地久留,转身折回邀月宫。 一直在暗处的别枝见清月走后,悄悄走进凤仪宫。 白烛伊见别枝回来,懒洋洋地看了地上奄奄一息的宫女一眼,好心道,“稻香,你就老实交代了吧,不若本宫也不好帮你啊。” 稻香艰难地抬起头,血淋淋的手指试图勾住白烛伊的裙摆,却扑了个空,她泣不成声道,“娘娘……奴婢……真的没有拿……鸣蝉姑姑……的东西……真的……没有……” 鸣蝉手握赤红马鞭,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脚掌踩在稻香伸出的手上来回碾磨。 “小丫头,你的骨头真的很硬,可本姑娘跟着将军沙场征战惯了,见多了骨头硬如铁的人,他们最后都会臣服于本姑娘的鞭下!” “啪!” 又是一鞭。 鸣蝉笑盈盈地看着她,稻香已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别枝见状连忙去探稻香的鼻息,已毫无活气了,别枝起身,向白烛伊摇摇头,回到白烛伊的身后。 “罢了,不过就是一香囊,丢了就丢了吧。”鸣蝉收起赤鞭。 白烛伊看了眼地上的血污,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记忆,迅速挪开视线,她淡淡地笑道,“都是本宫管教不严,给鸣蝉姑娘添麻烦了。” 鸣蝉不甚恭敬的看着她,笑道,“贵姬严重了。” 说起来,白烛伊身为席斯幽的人,有朝一日竟教商栖迟的婢女捉住把柄,也够丢人的,是以鸣蝉较往日少了些收敛,多了分高傲。 殊不知,白烛伊是主动送上门的。 见席斯幽交代的事已成,白烛伊姑且把这口气吞下去,否则依照白烛伊的性子,定要把鸣蝉大卸八块的。 “那本宫就告辞了。” 鸣蝉在白烛伊转身之际忽然道,“娘娘不要这尸体了?” 白烛伊瞥了一眼稻香,轻飘飘道,“就由你处置吧。” 鸣蝉笑道,“行,那奴婢就把她丢到照影宫去吧。” * 邀月宫。 “弃子已定,皆由汝起。” “玉佩不归,莫再来信。” 舒明仪震惊地看着书信上的话,整个人如坠冰窖。 她猜的果然不错,商氏大业将成,意欲过河拆桥! “本宫说什么来着!本宫说什么来着!”舒明仪将书信摔到清月的脸上,“本宫就知道!本宫就知道会是这样!” “商栖迟武功根本没有废!她利用完明家就会像丢弃垃圾一样丢弃我们!商氏若起兵谋反,根本不需要明郎!商栖迟她自己上就好了!” “果然!果然啊!怪不得她入宫前把明郎的兵符要了去,她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清月意外地看着书信上的字,似乎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 “就在刚刚本宫去寻你的时候,你知道本宫听见了什么?山河就在凤仪宫里!鸣蝉亲自审问着呢!那般公然!那般放肆!分明没把明家放在眼里!” 舒明仪自言自语道,“不行,本宫必须得把那块玉佩拿回来,必须拿回来!不然,本宫就不能给明郎书信了,明郎就不会再理本宫了……” “本宫得想个法子,本宫得尽快想个法子!” 清月呆愣地见舒明仪愈渐疯魔,脚底生寒。 且说白烛伊自凤仪宫离去,没有回自己的宫里,而是去了凤仙宫。 白烛伊满腔怒火无处发泄,通通倒给席斯幽,“娘娘!您可千万不能放过那个鸣蝉!臣妾看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把稻香丢到照影宫门口去!” 鸣蝉这么做为什么?还不是暗指她曾被梵音丢过一回福嘉?她见了之后直接病倒大半个月,满宫皆知。鸣蝉这是嘲笑她,暗讽她呢! 席斯幽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衣裳半敞也不在意,“丢到照影宫去了?怎么回事?” 白烛伊道,“稻香死了。” 席斯幽眸光一暗,“死透了吗?” 白烛伊颔首道,“臣妾亲眼所见。” 席斯幽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屏风后衣不蔽体的男人们鱼贯而出,“那接下来,就等着好戏登场吧。” 第七十四章 哈八戳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最先发现宫门口躺了一个血淋淋的人的是力拔,因为她要照顾山河,大多都是天亮前行动,是以一推宫门见撞了个正着。 力拔吓得惊叫一声,旋即立刻捂住了嘴,错愕地望着地上的人。 值守的伯乔闻声飞速赶来,挡在力拔身前,“怎么了?” 力拔指着地上的人,伯乔问道,“她是谁?” 力拔轻声道,“我看不清脸。” 伯乔伸出两指探了探女子的鼻息,“还有气。” 力拔与伯乔对望一眼,想了想道,“先救人吧。” 伯乔点头,将女子背了进去。 “怎么回事?”梵音闻声走出,见伯乔身边跟着力拔,背上还有个血人,当即心头一跳,“这是?!” 力拔忙道,“娘娘放心,不是山河,这是奴婢在咱们宫门口发现的,伯乔大人说还有气。” 这一幕似曾相识,梵音迅速与力拔交换个眼神。 “先把人安置到偏殿去吧。” 伯乔依言做了,偏殿里山河还醒着,好在她事先知道救她回来的还有伯乔,否则定要吓一跳。 山河见来人的惨状,受的伤似乎比她当初还要重,忍不住下床探望。 “这是谁?怎么伤成这样?” 梵音简单地查探一番,眉头微微紧了些,“全身都是鞭伤,还伤到了内里。” 梵音给女子把脉,“情况不妙,需要尽快治疗。” 力拔忙端水擦拭女子身上的血迹,勉强能看出五官,山河惊道,“这不是……这不是鸿宁宫的稻香吗?” 鸿宁宫? 白烛伊? 力拔擦拭的手一顿,拧眉沉声道,“她莫不是白贵姬为了报仇刻意丢来的?”毕竟她当初可是卸了与鸿宁宫有来往的福嘉的四肢,丢到了鸿宁宫门口啊! 山河惊讶地捂住嘴巴,不敢吭声。 梵音道,“不管怎么说,先救人,等把人救醒再问不迟。” 力拔和山河齐道,“是。” 梵音转头又道,“还得劳烦你去弄着治疗鞭伤的药材来。” 伯乔道,“没问题。” 来回这么一折腾,天色已蒙蒙亮了。 “她伤的太重,能不能醒来,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梵音安置好稻香,又嘱咐力拔几句,便回了寝殿。 寝殿里,裴苏御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床,“什么事?” 梵音道,“宫门口躺了位奄奄一息的宫女,据说是鸿宁宫的稻香。” 裴苏御在脑中查无此人,联想到先前的事,裴苏御道,“鸿宁宫的宫女?是白贵姬?” 梵音摇头道,“是,山河认出她来了,不过具体她是怎么受的伤,因为什么收的伤,只有等她醒来才能明了,不过——”梵音顿了顿,“她醒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裴苏御道,“怎么说?” 梵音道,“她受了很重的鞭伤,鞭鞭落在要害,且打法十分刁钻,疼又要人性命,估计鞭打她的人应该很熟悉人体结构,或者……擅武,唯有医者和习武者才会这么清楚这些要害和穴道。” 裴苏御想了想道,“你怀疑不是白烛伊做的?” 梵音轻叹一声,“谁知道呢?还是等她醒来吧,若是醒不来,那也是她的命了。” 梵音走到裴苏御身后,推他到梳妆台前,“今天要上朝吗?” 裴苏御:“嗯。” 梵音道,“力拔忙着照顾稻香,山河才刚刚能下床,平生又不在,臣妾去给您唤伯乔来吧。” 说着,梵音就要出门,裴苏御叫住她,“伯乔一个护卫,能会什么?你一个女儿家,还不会梳妆?” 巧了不是。 她还真不会。 从前她一向只束马尾的,来到大梁后才尝试了许多新的花样。 梵音搬出她万年不变屡试不爽的借口,“臣妾不是失忆了吗。” 她磨磨蹭蹭地走回来,一脸发愁地看着铜镜里的裴苏御,“臣妾若是束得不好,皇上可别嫌弃啊。” 裴苏御淡淡道,“没关系,反正我也看不见。” 梵音噎了噎,心想你看不见,别人看得见啊…… 罢了,他自己都不怕被人笑话,她顾忌什么?遂敞开了手脚操办起来。 一炷香后。 裴苏御看着镜中的自己:“……” 梵音左手一支钗,右手一把梳,嘴里还叼着个玉簪,“哈(还)八(不)戳(错)!” 裴苏御脸色青得快赶上青绫了,他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这哪儿叫梳头啊?这叫在脑袋上搭鸟窝吧?不,鸟窝搭的都比她有创意!眼下这种情况,他根本没办法让她重梳或者卸掉,不然不就暴露了他的眼睛? 裴苏御欲言又止时,伯乔敲响了殿门。 “皇上,时辰到了。” 裴苏御迫不及待道,“进来吧。” 伯乔依言而进,见到裴苏御的一刹间,脑袋上缓缓打了个问号。 梵音颇是自豪道,“肿(怎)么样?” 伯乔张了张嘴,夸赞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还、还行。” 裴苏御抽动了下嘴角,就听梵音愈加自信道,“喝(是)吧,咔(快)弄(送)皇桑(上)桑(上)曹七(去)吧!” 伯乔:“……是。” 裴苏御换上梵音新修好的轮椅,再不用让人推着,伯乔只需跟在他的身后。 “清理干净了吗?” 裴苏御捋顺了下头发,伯乔看着他,忍笑道,“清理干净了。” 梵音根本不清楚她的梳妆台上那些瓶瓶罐罐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只瞧着平时力拔和山河往她的脸上和脑袋上乱摸一通,她便跟着学,以至于方才裴苏御的脑袋上撒了不少花花绿绿的胭脂和碳粉,瞧着滑稽极了。 裴苏御终于清理完那些东西,随手挽了个发髻,干净又清爽。 伯乔瞧着,心底不免犯嘀咕,明明自己就能束发,偏偏要陆美人给您束,这是图什么呀……也就是他是伯乔,不是平生,这要搁平生,早就明白得透透的了。 “她昨晚做什么去了?” 伯乔道,“陆美人昨晚截胡了明宿给舒明仪的信,她似乎将信的内容替换了。” 原来她的目的在这,裴苏御默默地想。 眼下,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啊。 * 两天后,稻香悠悠转醒。 力拔大喜,忙唤来梵音。 稻香眼前灰蒙一片,好半晌才认出人,“陆……陆美人……” 梵音坐在床边,“你认识我?你还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吗?” 稻香回忆昏迷前的场景,整个人忽然轻微的颤抖起来,眼角滑落晶莹的泪,喉咙里涌上血气。 梵音忙道,“你别激动,你现在没事了,这里是照影宫。” 稻香用气音道,“多谢……娘娘……” 梵音放缓了声音,“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呢?” 第七十五章 稻香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稻香闭了闭眼睛,那并不是段愉快的回忆,但她却从没想过逃避。 “奴婢是鸿宁宫的粗使宫女,平时就负责宫里的一些粗活,昨天别枝姑姑忽然让奴婢去制香局将娘娘新制的香囊拿回来,奴婢依言去了,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凤仪宫的鸣蝉姑姑。” “鸣蝉姑姑站在凤仪宫的门口,吩咐几名宫人在地上寻找着什么,奴婢见到,就向她行了个礼,想着行礼过后,就能离开了,谁知鸣蝉姑姑忽然叫住了奴婢……” ……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手里拿的什么?” 稻香恭恭敬敬地俯身道,“回姑姑的话,奴婢是鸿宁宫的粗使,应别枝姑姑的命令,去制香局取娘娘的香囊。” 鸣蝉走上前,翻看了下端盘上妃色的香囊,“鸿宁宫?” 鸣蝉收回手,“你走吧。” 稻香没有多想,躬身退下,就在这时,鸣蝉又一次叫住了她。 这一次,鸣蝉直接揪住了稻香的衣裳,仔细嗅了下,随即柳眉倒竖,“你身上这股骷髅香,是从哪里来的?” 稻香听不懂鸣蝉说的,茫然问道,“骷髅香是什么?” 鸣蝉冷眼看她,“想装作不知道?若不是这个香囊,本姑娘还真要教你蒙骗过去。” 稻香隐隐意识到什么,鸣蝉方才带人寻找的,不会跟她身上什么什么“骷髅香”有关吧? 此时的稻香还算镇定,她向鸣蝉解释,“鸣蝉姑姑,奴婢真的不知道您说的‘骷髅香’,也没有见过它,奴婢一整天都待在鸿宁宫,刚刚才出来。” 鸣蝉忽而冷笑一声,“瞧瞧,这就不打自招了?本姑娘还没说东西丢了呢!这就急于撇清关系了?” 稻香一时语塞,刚想解释,白烛伊忽然带着别枝走了过来,“怎么回事啊?” 稻香见自家主子来,心中一喜,忙将方才发生的事同白烛伊细说了遍,白烛伊淡淡地看她,转头看向鸣蝉。 “鸣蝉姑娘,你如何断定是稻香拿了你的香囊呢?” 鸣蝉笑道,“回贵姬娘娘的话,奴婢的香囊采用的香料极为特殊,且寻常人的香囊里根本不会放那几味香料,因为奴婢常年带着,所以对这种香很熟悉,所以只要谁带着这种香从奴婢面前经过,奴婢一下就能闻出来,所以奴婢敢料定,这位稻香姑娘,一定拿了奴婢的香囊。” 鸣蝉说的有理有据,白烛伊默了默,问稻香,“你到底有没有拿鸣蝉姑娘的香囊?” 稻香有苦说不出,急红了眼睛,“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奴婢与鸣蝉姑姑素不相识,拿鸣蝉姑姑的香囊做什么呀?奴婢甚至不知那香囊有何奇特之处,奴婢没道理拿呀!” 白烛伊瞥了她一眼,“你拿没拿,搜一搜就知道了。” “别枝。” 别枝闻言而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剥了稻香的衣裳,稻香奋力抵抗,别枝就教宫人狠狠按住了她。 稻香的衣裳被剥得七零八落,也没发现什么香囊,别枝挥挥袖子起身,双手奉到白烛伊的身前,“娘娘,没有香囊,不过奴婢发现了这个。” 不等白烛伊发话,鸣蝉惊道,“‘死生草’?好啊!你还说没拿我的香囊!” 鸣蝉抽出腰间的赤鞭,照着稻香光洁的背狠狠就是一抽。 稻香登时惊叫一声,皮开肉绽。 “还不快说!你把我的香囊弄到哪里去了?!” 稻香哭道,“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没有拿,奴婢真的没有拿啊!” 鸣蝉扬手又抽下两鞭子,白烛伊注意到别枝的眼色,适时开口道,“鸣蝉姑娘,这里人多眼杂,你这样容易落人口舌,不若进宫去吧,也好方便审问。” 稻香震慑住,原以为白烛伊开口是题她求情,没成想竟是亲手推她进深渊。 鸣蝉却认为白烛伊这是怕丢人了,才教她进宫审问,能让上京城最嚣张跋扈的千金大小姐低声“求人”,鸣蝉心里快意得很。 鸣蝉低低地笑道,“好啊,那咱们就进去,好好审问。” …… 说着说着,稻香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几乎要语不成调,“后来,鸣蝉姑姑就用鞭子打奴婢,狠狠地打,狠命地打,非要奴婢说出她香囊的下落,可是……可是奴婢根本不知道什么香囊啊……” 力拔心疼地摸了摸稻香的头,低声安抚了两句,山河则气氛道,“娘娘!这个鸣蝉也太过分了吧!不就是个香囊吗!还什么骷髅香?有什么了不起的!至于要人性命吗!” 山河越想越生气,胸腔强烈的起伏牵动了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也要骂,“还有这个白贵姬也是!稻香怎么说都是鸿宁宫的人!她怎么能任由鸣蝉打呢?真真是气死人了!” 梵音听到此处,大抵明白了稻香因何平白无故遭此横灾,这里多多少少有她的原因。 梵音略带歉意地看着稻香,“你就安心在照影宫住下,不会有人把你说出去的,对外我就宣称你已经去了,她们也不会上门来找麻烦。” 稻香感激地望着梵音,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娘娘……多谢娘娘……只是……只是奴婢怕万一教……教她们发现了……她们会找娘娘的麻烦……娘娘还是把奴婢送出宫吧……” 梵音摇头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出宫,我怎么能放心?等你养好了伤,想要出宫我自会答应,其他的事你不用管,你只管住下,有什么需要便跟你力拔姐姐说。” 稻香泪眼朦胧地看了看梵音和力拔,仍在犹豫,山河忽然道,“哎呀你就放心吧!娘娘说没事就是没事,况且,她们不敢对娘娘怎么样的。” 梵音圣宠正盛,谁敢对她怎么样? 稻香读懂了山河的言外之意,饱含愧疚地点了点头。 梵音终于放下心,走出偏殿。 “这个白烛伊!竟如此枉顾人的性命!”梵音捏了捏拳头,满身愤懑。 就在稻香说白烛伊让鸣蝉进凤仪宫审问她的时候,梵音就猜到定是席斯幽让白烛伊横插一手,这对梵音来说是好事,可梵音万没有想到她竟会用如此视人命如草芥! “什么事啊,这么生气?”裴苏御下了朝,刚到照影宫就听见梵音痛骂。 梵音自然地走过去,推动裴苏御的轮椅,“没什么,是稻香醒了,将她受伤的事同我们说了。” 裴苏御想起之前让伯乔调查地事,刚想说什么,门口平生风风火火地赶来,大惊失色道,“不好了皇上!凤仪宫出事了!” 第七十六章 一剑穿喉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来的路上,平生简要地说了下凤仪宫发生的事。 “今日一早,舒贵姬忽然带人闯进凤仪宫,非说商淑媛昨夜与人苟合,她证据确凿,就要搜宫,鸣蝉见此,带人拦下,两方就这么打了起来。” “舒贵姬不知从何处找来的人,个个都是好手,三两下就将商淑媛宫里的人打趴下,舒贵姬就带人硬闯进商淑媛的寝殿。” “结果、结果就发现商淑媛的寝殿里果然有剥落的男人的衣裳,而那男人已不知去向。” “舒贵姬便下令搜了商淑媛的凤仪宫!” 梵音听着,颇为疑惑,“舒贵姬闹成这样,商淑媛没做出什么制止的举动?” 平生道,“听来报的人说,商淑媛似乎中了什么东西,奴才猜测许是春/药。” 梵音微微错愕,这舒明仪竟玩得这么大?! 裴苏御又问,“找到那个男人了吗?” 梵音看了裴苏御,听平生道,“还没有。” 裴苏御皱了皱眉道,“快走吧,再晚些恐怕要出事。” 裴苏御和梵音赶到时,席斯幽和白烛伊已然到了,梵音见了,心想这大概是史上最全的一次宫廷会面了。 庭院里,横陈许多尸首,空气里飘散着熟悉的血腥味,梵音骨血里的凶煞气,蠢蠢欲动。 台阶上,商栖迟衣冠不整地持着把长剑,长剑一头指向舒明仪。 “为什么要陷害本宫?为什么?” 商栖迟双眸猩红,乌发凌乱,身形不稳,甚至有些站不住,她的胸脯狠狠地喘息着,似乎身上的药劲儿还没过去。 舒明仪已彻底疯掉,毫不畏惧地盯着商栖迟,“陷害?哈哈哈哈哈!怎么会是陷害呢?娘娘脚边躺着的男人是谁啊?难不成是太监吗?啊?哈哈哈哈哈!” 商栖迟的脚边,是被舒明仪搜查出来的商栖迟的奸夫,找到他时,他浑身一丝不挂,下体还处在动情的状态,舒明仪把他丢到商栖迟面前,商栖迟刺痛了眼,连问都来不及问,一怒之下将其封喉! “本宫从未与人苟合!本宫甚至不认识他!”商栖迟用尽全身的力气咆哮着,似乎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然而此时此刻,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她的宫里多了个全身赤/裸的男子,而她又衣不蔽体,她要如何说得清?她要如何说得清啊! 就在这时,宫门口的宫人传报,“皇上驾到——” 庭院里一众宫人立刻转身跪拜,席斯幽和白烛伊亦转过身来行礼,唯有商栖迟,震掉了手中的长剑,仿佛天崩地裂般望着来人。 舒明仪见裴苏御和梵音皆到,咯咯地狂笑起来,“皇上!皇上您快看呀!商淑媛不忍深宫空寂,背着您找男人呢!哈哈哈哈哈!你快瞧!她的脚边就躺着那个男人呢!到现在咯咯咯!到现在还一柱擎天呢哈哈哈哈!” 舒明仪放肆地狂笑,在寂寞无声又血味弥漫的庭院里额外骇人。 商栖迟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噗通跪道,“皇上,臣妾没有,是有人陷害臣妾啊皇上!” 白烛伊的目光落到跟在商栖迟身后跪下的鸣蝉上,幽幽说道,“淑媛娘娘,证据就摆在大家的面前,您不能因为皇上患有眼疾而看不到,就欺负皇上啊。” 鸣蝉向白烛伊投来愤恨的目光,白烛伊恍若未见,心生快意。 “更何况方才是您亲手杀的那个男人,您若不杀,还能好好审问审问,您这杀了,才显得您心虚呀。” 席斯幽适时开口道,“商淑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身为后宫里品阶最高的妃嫔,忽然出现这种事,怎么也得给人一个说法吧。” 席斯幽和善的面容多了丝责怪,这份责怪恰到好处,不至于咄咄逼人,只教人觉着她真的是替皇上、替商栖迟着想,不忍看到这种场面似的。 可不论是白烛伊还是席斯幽,她们说这些话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裴苏御对商栖迟心生嫌隙。 商栖迟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裴苏御身上,“皇上,您要相信臣妾!臣妾真的没有!求您给臣妾时间!三天!臣妾只要三天!” 裴苏御漠然地看着她,不置一词,只见舒明仪忽然攀附到商栖迟的耳旁低低言语。 “淑媛娘娘,只要你把山河交出来,臣妾就替您求个情,如何呀?” 舒明仪咯咯笑着,杏眼泛着盈盈的光,她灰颓的裙摆摩擦在地上,沾染了不少的尘土和血迹。 直到此刻,商栖迟终于明白舒明仪为什么这么做了,她仿佛在看一只怪物一样看着舒明仪,此时裴苏御忽然问道,“弦思,你看见了什么?” 商栖迟神色骤变,狠狠地盯着梵音。 梵音张了张嘴还没有说话,只见商栖迟忽然拾起长剑,朝舒明仪的喉咙一剑穿去! “啊!” 白烛伊惊叫一声,席斯幽后退半步。 平生捂住嘴巴,伯乔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商栖迟她竟然当着裴苏御的面,杀了舒明仪! 这件事也出乎梵音的意料,她想到商栖迟会亲手解决舒明仪,却没想到她竟如此快,如此大胆。 梵音还发现,商栖迟看向她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 商栖迟当然不能让梵音把话说出来,她现在深得圣宠,皇上最信她的话,舒明仪之所以这么做,多半也是梵音挑唆,她们两个分明是一伙的!她怎能让她添油加醋地陷害她?! 商栖迟当着梵音的面杀掉舒明仪,是震慑,也是威胁,更是商栖迟的孤注一掷。 商栖迟就那么毫不避讳地瞪着她,她仿佛敢笃定,在场之人没有人敢把真相告诉裴苏御,他们会因为商栖迟的威慑,对裴苏御敷衍和隐瞒,他们会欺负裴苏御的眼疾,不告诉他真相! 狂妄! 梵音微微眯起眼,淡漠地说道,“臣妾看到,满地尸首,和一个被一剑封喉的男人。” “臣妾看到,商淑媛衣衫不整,乌发尽乱地跪在皇上的面前。” “臣妾看到,舒贵姬——” 商栖迟忽然打断梵音的话,“舒贵姬一头撞上了臣妾的剑!她构陷臣妾!她心中有愧!故而以死谢罪!” 商栖迟几乎喊破了喉咙,暗哑的声音宛如匕首划过绣铁,听得人毛骨悚然。 天上日头正盛,光线束束猬下,慢慢指向梵音的长剑被照得刺目。 梵音忽然笑了,就在她张口的那一瞬,商栖迟的长剑直朝梵音的喉咙而来,梵音几乎在同一时间,用两指钳住的剑尖,往旁边轻轻一撇,她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臣妾看到,舒贵姬教商淑媛,一剑、穿喉。” 第七十七章 借刀杀人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嗡——” “啪嗒!” 梵音中指绕过剑尖,轻轻一弹,商栖迟手中的长剑便震落,商栖迟不敢相信地看着梵音,持剑的手还有阵阵痛麻的余韵。 仿佛所有关窍都被打通,商栖迟的心砰砰跳动,指着梵音说不出话来。 “你!你!!” 席斯幽见状,神色忽变,她错愕地看着地上的长剑,借由商栖迟的眼神,明白了什么。 商栖迟,罗刹女,那可是在战场上可挑数百人的女将啊!陆弦思轻而易举地就将她的剑挑落,说明了什么? 陆弦思,你好,你好得很啊! 商栖迟此刻的心一坠入谷底,她把住裴苏御的小腿,落下滚烫的眼泪,“皇上!皇上!您别听陆美人的!臣妾可以解释!臣妾可以解释的!” “商淑媛,你杀了人。”裴苏御沉沉地说道,仿佛判官判下了商栖迟的罪行。 商栖迟泣不成声,声音弱下来,“皇上,臣妾也是逼不得已,皇上,您容臣妾调查清楚啊……” 裴苏御恍若未闻,后退了半分,“有什么话,跟大理寺说去吧。” 裴苏御操纵轮椅扬长而去,平生和伯乔紧随其后,梵音却是不着急停住了脚步,静静地望着地上失魂落魄的商栖迟。 商栖迟看着地面,浑身什么劲也提不起来,“是你做的。” 梵音淡淡道,“娘娘高抬臣妾了,臣妾可没这个本事。” 商栖迟勉力地站起来,鸣蝉连忙去搀她,“本宫高抬了你?陆美人还真是谦虚啊。” 商栖迟一把甩开鸣蝉,对着席斯幽道,“本宫还在想,前些天,鸣蝉的骷髅香怎么就忽然丢了,怎么就那么巧偏偏教白贵姬宫里的稻香拿去了,又怎么偏偏!在凤仪宫的门前教鸣蝉发现了!” “原来是你啊席淑仪!原来是你在从中作梗!结果呢?你瞧瞧?你不也当了别人的棋子别人的刀!你也没比本宫聪明到哪里去吗!” 此话一出,鸣蝉骤然回神,望进白烛伊悠然自得,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愤恨地握紧了拳头。 白烛伊漠不关心道,“商淑媛,您别急了就乱咬人呐,臣妾宫里的宫女的确拿了鸣蝉姑娘的香囊,可那一天,鸣蝉已拿臣妾的宫女的命抵了呀,这跟淑仪娘娘有什么干系呢?” 商栖迟冷笑道,“有没有关系,你心里清楚,想必席淑仪此刻心里,也跟明镜一般了吧。” 白烛伊脸色僵了僵,偷偷觑了眼席斯幽,她没有傻到听不出来商栖迟话里的意思,只不过明面上还是要过得去。 商栖迟心如死灰,趔趄地后退了两步,“你们这些人啊,一个一个都肮脏不堪,一个跟自己的亲舅舅牵扯不断,一个跟自己的亲弟弟纠缠不休,呵呵呵哈哈哈哈!如今被爆出与人苟合的居然是我商栖迟!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真的太可笑了!” “皇上!” “你不仅眼盲!你还心盲!”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好好看看!” 商栖迟忽然指向梵音,“陆弦思!今日之事,本宫定当牢记于心!他日必将百倍奉还!” 梵音冷眼看着她,看着她跌跌撞撞地远离自己的视线。 “本宫小看了你。”席斯幽走到梵音的身前,“真的,非常小看了你。” 梵音皮笑肉不笑道,“娘娘何出此言呢?臣妾并没有对娘娘做什么吧。” 席斯幽暗笑道,“的确,但也正因如此,本宫才说小看了你,毕竟本宫所做,皆为自愿。” 梵音不置一词。 “看来陆美人和本宫注定无缘啊。”席斯幽呼出一口气,颇是遗憾道。 梵音垂了垂眸,“娘娘因何非要拉拢臣妾呢?臣妾并无可取之处啊?” 席斯幽嘲讽地笑道,“陆美人自谦了,无论是技艺,还是心思,本宫都比不过你,这也是本宫非你不可的理由,但若美人一直不能为本宫所用……” 席斯幽意有所指地盯着梵音,杀意渐渐浮现。 梵音望进席斯幽的一双眼,“娘娘究竟想要什么呢?后位?” 席斯幽眼无波澜。 “皇上?” 席斯幽闭了闭眼。 梵音一字一顿道,“还是……天下?” 席斯幽完美的伪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没有人能在绝对欲/望面前绝对藏匿。 梵音弯了弯桃花眼,“原来娘娘想要的是大梁之主啊。” 席斯幽一开始也没打算隐瞒,她从容道,“陆美人,大厦将倾,当择木而栖啊。” * 舒明仪突然死亡,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他们的重点自然不在舒明仪身上,而是失手杀了舒明仪的商栖迟身上。 因着大理寺着手此事,若想息事宁人可不简单,商康武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此事弱化下来。 商栖迟最终被降为娘子,罚奉一年,无限期禁足凤仪宫,当然这些对商栖迟来说,都不算大事,最让她意外的是,席斯幽这一次竟没有落井下石。 席斯幽当着大理寺卿的面,作证了是舒明仪撞上商栖迟的剑,商栖迟此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起着不小的作用,席商两家的关系也因此变得更为微妙。 不过,除了席斯幽,大抵没有人能想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哪怕是商栖迟也一头雾水,不过总的来说,这件事过去就算过去了,商栖迟是决计不会感念席斯幽什么恩情的。 至于死去的舒明仪,因为硬闯凤仪宫,构陷商娘子等等罪过,最终只草草下葬了,就连来给她收尸的明宿,也不过是因为明寒霜的苦求罢了。 舒明仪出殡时,梵音还来送了她一程,明宿看到梵音,忽然浅浅地笑了一下,直看得力拔毛骨悚然。 回去的路上,力拔耐不住忐忑道,“娘娘,镇北将军该不会受到了刺激疯了吧!今天可是舒贵姬出殡的日子,他笑什么呢啊?” 梵音淡淡道,“他在跟我打招呼呢。” “打、打招呼?”力拔身起一片鸡皮疙瘩,“他、他要干什么?” 梵音沉稳道,“还记得那张纸条吗?” 力拔道,“记得。” 那夜她和梵音截下明宿给舒明仪的信,原来的信上写着“莫要轻举妄动”,后来梵音给它换成了 “弃子已定,皆由汝起。玉佩不归,莫再来信”。 力拔忽惊,“镇北将军发现了?!” 梵音似在意料之中道,“他早该发现了,舒明仪向来对他言听计从,这次一反常态,必定事出有因。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 话音未落,梵音忽然躬身,瞳眸骤缩地捂住脑袋。 力拔怔道,“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一种不详的预感充斥脑海,梵音哆哆嗦嗦道,“今天……今天是什么日子?” 力拔道,“今天……七月十五……中元节啊!” 第七十八章 地狱双生蛊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遭了! 她这些日子忙忙碌碌的,竟将此事给忘了! 梵音痛得险些站不起来,她大半的身体都压在力拔身上,“回宫、快、回宫!” 力拔花容失色,连忙抬起梵音的胳膊撑住她,也幸亏力拔的力气惊人,最后索性直接背起梵音,直向照影宫奔去。 回到寝殿后,力拔转身就要去船御医,梵音制止住她,要她哪里也不许去,只许在门口守着,力拔担忧极了,却又不敢违抗梵音的命令,只好脚一跺,乖乖地站在门口。 梵音还不能上床,就已经疼得在地上打滚,眼下还不是午夜,她还不能用药,否则午夜的时候,她该怎么熬过去? 她记得上一回她只在白天的时候疼了一瞬,这次怎么这样久?几乎要赶上上月午夜时候的情况。 她身体里的毒究竟是什么?!竟如此催人性命! “唔!”梵音咬住自己的胳膊,眼角逼出了泪花。 恰逢此时,门外的力拔忽然开口,“皇上!您怎来了?” 梵音艰难地抬头向外望了眼,暗道不好。 平生笑眯眯道,“皇上刚下了朝,这不就来了吗?陆美人呢?在里面吗?有好消息呢。” 平生晃了晃手里的金灿灿的圣旨,面露喜色。 若是平常,力拔定会喜上眉梢地去唤梵音,可是如今情况不同,她的心一直吊着,很快便从圣旨上挪开了视线。 “皇上,您来的不巧,陆美人方才歇下了呢。” 裴苏御微微一顿,“歇下了?” 力拔镇定道,“是呢,皇上还是换个时候来吧。” 力拔临危不变的本事明显有提升,但她额间的汗珠还是出卖了她。 裴苏御淡淡地看她一眼,微微侧首,伯乔心领神会道,“皇上这回带着圣旨来的,不好就这么回去,力拔姑娘进去通禀一声吧。” 力拔看着伯乔,眉毛一紧,偷偷地向他摇了摇头。 伯乔错愕。 平生却是双眸微睁,嫩白的小脸肉眼可见的鼓起来,力拔这般阻拦他们,该不会、该不会陆美人也和商娘子和舒贵姬一样,在屋子里藏男人了吧? 平生故意扬了扬声音,有意说给屋里的人听,“陆美人,皇上在门口候你多时了,还不接驾?” 屋里终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力拔一惊,侧身一瞧,梵音已大汗淋漓地推门出来。 只见她浑身脏污,发丝凌乱,小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一双茶灰色的桃花眸黯淡无光。 她气若游丝道,“皇上。” 裴苏御的心猛地一沉,“你……” 难道是毒发提前了?! 梵音张了张嘴刚想说话,整个人忽然往前一倒,像一瞬间力气被抽干似的,瘫在裴苏御的怀里。 裴苏御反应极快,按动轮椅便迎了上去,事情发生的突然,所有人甚至没注意到裴苏御的异常。 平生大惊,心想这也不是苟且**后的脱力模样啊,立马道,“奴才去传御医!” 力拔立时喊道,“不要!” 裴苏御亦同时出声,“且慢。” 裴苏御原本想说他会些医术,就不用平生再跑一趟了,谁知力拔也在此时开了口,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停住在力拔的脸上。 力拔不安极了,随口编了个谎言,“娘娘、娘娘这是**病了,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药石是医不好的……只要、只要让娘娘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力拔是梵音的贴身婢女,又自幼服侍在梵音身边,她说的话是可信的,是以平生和伯乔都相信了她,唯有裴苏御,眸光微暗地望着怀里的人,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些。 裴苏御抄起梵音的腿弯,进到寝殿,将梵音放在床上。 平生见此,甚有眼力见地把力拔和伯乔唤出来,见力拔还忧心忡忡的,不禁安抚道,“行了,咱们皇上在里面呢,你就别担心了。” 力拔还是攥紧着手,平生他分明什么都不知道,他没看见梵音方才有多凶险,裴苏御又是眼疾又是腿疾,能照顾好梵音吗? 伯乔看了看力拔的脸,“放心吧,皇上他略通医术,不会有事的。” 闻言,山河和平生齐刷刷地望向他,最为惊奇的是平生,“皇上居然通医术?” 伯乔含糊其辞道,“银贵姬曾会一些,皇上就跟着学了点,反正肯定没事就是了。” 平生压下嘴角,瞪着伯乔,“我都不知道的事,你又知道,又是跟皇上讲悄悄话的时候知道的吧?” 伯乔语噎地抚了抚额,自从他知道裴苏御为何单独找他说话后,他对平生的愧疚就更多了,好像平生是个外人,而他们俩才是一路人,虽然事实如此,但平生向来对裴苏御忠心耿耿,一心一意地照料着,伯乔早就把他当自己人了,可是……可是…… 可是裴苏御每回同他讲私事,都教平生去唤,这让他很难做啊! 平生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愤愤地把圣旨推到伯乔怀里,“我就知道!”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伯乔俊脸皱了皱,哑口无言。 力拔呆愣愣地看着俩人,直言道,“你不去追追吗?” 伯乔反问,“我追什么?” 力拔:“……” 力拔又道,“你跟皇上……经常讲悄悄话吗?又多悄悄?这么悄悄?还是这么悄悄?” 伯乔见她乱比划,不明所以地把圣旨递到她手里,“你莫名其妙。”说完,也走了。 力拔怔忪地看着手里被随意丢弃的圣旨,呢喃道,“到底谁莫名其妙啊……” 门口叽叽喳喳的小雀鸟终于走光了,裴苏御起身走下轮椅,摘下青绫,坐到梵音的身边。 裴苏御抽出梵音的胳膊,两指按在她跳动的脉搏上。 并无异常。 可若点中她身上的某处穴位再探,便可知她真正的脉象。 但那处穴位在哪呢?裴苏御尝试了几个大穴,梵音的脉象都没有变化,直到他点中梵音的膻中穴,她的脉搏猛得一跳。 果然是胡部的毒,这种能隐藏脉象的毒只有胡部能制出,那也是巫医术里秘法之一,他之所以能解开梵音身上的毒,也得益于巫医术秘法。 裴苏御把着梵音的脉搏,眉头渐起。 她中的毒,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重,这种毒在她体内,起码留存了十五年,她的脉象比旁人快的多,每三下就有一次最为激烈的跳动,他甚至能够听见她胸腔里的声音。 “地狱双生蛊。” 这才是她真正中的毒,她之前翻阅资料给自己解的,不过是双生蛊的阳蛊罢了,至于能够要人性命的,乃是阴蛊。 若要解阴蛊,光是有蒲苇花是不够的。 裴苏御慢慢收回手,陷入沉思,殊不知,梵音已在这时,睁开了眼眸。 第七十九章 银孑回来了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裴苏御。” 这一声带着鼻音的呼唤,让裴苏御整个身体僵了一瞬,他略微惊讶和呆滞地看着梵音,呼吸都变得轻缓。 “裴苏御。” 梵音的眼底还带着些许迷惑,望进裴苏御青玉色的狐狸眼中,像被蛊惑了般,思绪不知飘到了哪儿去。 裴苏御没有回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裴苏御……” 好像得不到他的回应,梵音的声音弱下来,带着丝丝缕缕不易察觉的委屈。 裴苏御心头一软,慢慢向她靠近,“在呢。” 听到回应,梵音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仿佛方才只是一场梦。 裴苏御握了握梵音的手,几不可查地轻叹,他靠近了些,将没回应给她的都回应给她,“在呢,我在呢。” * 梵音醒来的时候,屋里空荡荡的,她疲惫地揉了揉脑袋,唤来力拔。 力拔就在门外守着,听到呼唤立马进去。 “什么时候了?” 力拔道,“回娘娘,已申时了。” 梵音坐起迷蒙地看了眼穿窗外,“竟这个时候了。” 力拔扶着她,关切道,“娘娘,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梵音摇摇头道,“没有了,你莫担心,是上回受伤落下的病根。” 力拔道,“娘娘上回无缘无故晕倒也是因为这个吧?” 梵音淡淡地“嗯”了声。 力拔忧心道,“娘娘还是教御医瞧瞧吧,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梵音从善如流道,“我知道了。” 力拔微微安心,“对了娘娘,您昏倒后,皇上来过,还带了份旨意,恭喜娘娘啊,您晋位容华了。” 裴苏御来过? 哦对了,她好像看见他来着…… 不过……他当时好像没有戴青绫啊……眼睛似乎也是好的……好像正在看着她…… 这不可能啊…… 是在做梦吧…… 梵音疑惑地挠挠头,“晋位?怎么忽然晋位呢?”她近来也没什么功绩啊? 力拔道,“是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在此番治水里也出了不小的气力,皇上已晋他为按察使啦!不日便可迁至上京。” 梵音持续性迷茫,“知府大人是?” 力拔道,“是娘娘的父亲啊!娘娘终于有机会跟老爷夫人团聚了!” 梵音眨眨眼,猛地想起来她在这个世界还有父母来着。 “父亲……也参与了此次治水?” 力拔道,“是啊,太湖离宣州只隔了个春水瑶,治水一事,老爷理应在内的。” 原来是这样…… 若陆弦思的父母真的迁来上京,那她还真没准能见到他们,不过这种感觉好奇怪啊,她孑然一身三千年,早就忘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长什么样,没想到重生一次,还多了双亲。 “这次封赏里,有没有一个叫庄勇的副将晋位了呢?” 力拔想了想道,“有,听说他被封了威虎将军,席太师还向皇上请了他和席二小姐的婚旨,下月完婚。” 梵音意外道,“这么急?” 力拔亦道,“是呀,很急,席二小姐明明才过及笄,席太师就给她指了婚,好像生怕席二小姐嫁不出去一样,可那席二小姐虽然比不上席淑仪国色天香,但也是位美人,席太师何至于此?” 梵音自然知晓那席二姑娘生得什么样,那日小金鸟生辰,她见过她的,端的是娇媚风流,与席二公子颇为相似。 说起席二公子…… 梵音忽然想起那日商栖迟指着席斯幽鼻子的话。 “……一个跟自己的亲舅舅牵扯不断,一个跟自己的亲弟弟纠缠不休……” 商栖迟说的亲弟弟,到底是小金鸟,还是这位席二公子呢?不论是哪个,都教梵音心生恶寒,这后宫里的人的口味怎么一个比一个重?专挑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下手?关系还一个比一个近? 梵音道,“我听说,那个庄勇似乎不是什么好人呢?席太师怎么会把席二小姐嫁给他呢?” 力拔道,“大抵是因为席二小姐是庶出的缘故吧?席太师最看中嫡庶,他于嫡庶区别对待是远近闻名的。” 梵音恍然。 怪不得席斯幽和席斯哲穿金戴银,而席斯祁和席斯矜却素衣加身,这的确过于分别了些。 力拔又道,“不过说来也怪,这席二公子还没娶妻,席太师却要把席二小姐先嫁出去,有违常理啊。” 梵音看着力拔,“席二公子多大年岁了?” 力拔想了想,不太确定的模样,“应该……弱冠之年了吧……” 弱冠了啊…… 等等…… 弱冠了?! “那席淑仪多大年岁了?” 力拔懵懵道,“二十又四了吧?怎么了娘娘?” 梵音呆呆的,“那皇上呢?” 力拔也呆呆的,“二十又二啊……娘娘,您怎么了?” 二十又四…… 二十又二…… 八年前…… “就是十六岁和十四岁,再往前推六年就是……十岁……和……八……岁?” 裴苏御八岁就能抱着十岁的席斯幽哄着了?他得发育的多快?席斯幽得发育得多不快? 好啊!她在这演她呢! 亏她还曾因此动容过,原来都是骗人的,她心底对席斯幽最后一丝保留都消失殆尽,彻底相信了商栖迟的话。 “真的是,我当初直接问裴苏御不就好了?”梵音锤了下脑袋。 力拔的心突突跳着,梵音眼下的模样,像极了她被雷劈后刚醒来的模样。 力拔颤巍巍地抓住梵音的手,“娘娘,您没事吧?您还认识我吗?” 梵音哭笑不得道,“我没事,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快下去休息吧,这些天照顾山河和稻香,累坏你了吧。” 力拔才不在乎这个,盯着梵音道,“娘娘,您真的没事?” “没事。”梵音忍俊不禁,“快下去吧。” 力拔依言去了。 梵音望见力拔离去的背影,微微松下了肩膀,像是吐出了一口浊气,又像化开了心头某种郁结,是她从未察觉的郁结。 午夜很快来临。 中元节,百鬼夜行。 暗夜里呼啸的风,正如千万恶鬼哭嚎,吹动着宫灯强烈地摇晃着,灯火俱灭。 圆月逐渐蔽于浓云,苍穹彻底黑下来。 寝殿里,一丝灯光都没有,但梵音知道,解药就在眼前。 痛感降临,犹如巨刀利斧朝她弱小的身躯劈下,骨头尽数斩断,血与肉被生生剥离,梵音抽搐着,汗湿满身。 “不能吃……不能……” 银孑曾在给她种植蒲苇花的方法里说过,这种解药越吃她的毒就越深,犹如罂/粟般,那赤红的药丸不过是饮鸩止渴,喝不得。 可是,若是不喝,只能硬生生挺过这胜过千刀万剐的痛。 “唔!” 梵音死咬被子,青筋暴起。 就在她坚持不住,伸手探向药丸时,银孑出现了。 第八十章 你心悦他吗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陆弦思!” 银孑推门而入,径直向她走来。 梵音的眼睛教汗珠眯得睁不开,只能模糊地看见银孑的身形,“银……孑……” 他来了。 他竟然真的赶回来了。 银孑俯身查看她,见匣子里三颗药丸一动未动,浓眉拧起,“怎么不吃解药?” 梵音整个人抑制不住地抽搐,语不成调,“不……是……你说……这个解药……吃不得吗……我也是……是为了下个月……着……着想……” 银孑沉着气看了她片瞬,飞速点了她几处大穴,梵音身上的痛感弱了几分。 “奇……奇怪了……自己点……它就不好使……你点就有用了……”梵音扯出一抹笑道。 银孑将她抱起,解释道,“这穴位要毒发点才有用,毒发时你哪儿还有力气?” 梵音的确没有力气,半分都没有了,汗涔涔地任由银孑抱着,她轻轻喘息着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银孑抱她走出寝殿,跃上屋檐,“我带你上刀山下火海,你去不去?” 梵音咯咯笑了两声,像一只灵动的银铃,“我已经这样了,难道还有反抗的余地?唔!” 蛊毒又发作了,梵音往银孑怀里蜷缩了下。 银孑低声道,“再坚持一下。” 银孑加快了动作,不会两人便落脚在一处庭院。 梵音隐隐感觉到他一路往西走,此地似乎离席淑仪的凤仙宫不远。 “这是哪?” 银孑推开门,热气涌上来,“凌仙渡。” 凌仙渡?宫里那眼温泉?银孑怎么把她带到这来了? “这里……不会……不会被发现吗……唔哈!” 梵音的身体又一次颤栗起来,银孑二话不说将她放进温泉水里,自己也跃了进去。 “调息。” 银孑一掌打在梵音的背后,梵音听他的话调动周身的内息,由着银孑输入的内力推动,将那股毒气从周身的大穴逼离。 “嘶——” 强行逼离毒气,会引来更凶更猛的躁动,那蛊毒在体内横冲直撞,直教梵音站不住脚跟,她又唯恐自己痛呼惹来宫人,便死命咬着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出声。 银孑注意到她的动作,低声道,“陆弦思!别咬!陆弦思!” 梵音充耳不闻,她若不咬,痛喊便是迟早的事,可再由她这么咬下去,迟早要咬掉自己的一块肉。 银孑当即与梵音调了个方向,自己靠在温泉池壁上,一手揽住梵音的腰,一手横在梵音的嘴前,“咬我。” 梵音的牙齿都在打颤,“你……是不是傻……你……” 梵音的话没说完,嘴巴已教银孑的胳膊堵住了,其实梵音想说,随便给她拿块木头拿块布都行,实在不用拿手臂的,不过下一瞬她便坚持不住了,一口咬上了他。 痛感来袭,银孑闷哼一声,神色却未变,他专心给梵音逼毒气,再没说话。 凌仙渡里偶尔传来几声哗啦啦的水声,约摸一炷香后,才有两声轻微而又急促的喘气。 梵音脱力地仰躺在银孑的肩膀上,雾蒙蒙的桃花眼望着凌仙渡的房梁,好半晌才聚焦了眼神。 她湿透的乌发半是贴服在银孑的胸膛,半是漂浮在水中,柔软的小脸溅了不少水珠,两腮泛起桃色,像盛开着的两朵桃花,她的眼角因为剧烈的疼痛浮现着胭脂般的颜色,旖旎且诱/惑。 月亮出现了,透过窗子洒进来。 银孑盯着她,目不转睛。 他的胸膛跟着她呼吸的频率起伏。 梵音缓了好一会,爽朗地笑道,“终于过去了,这次的时间比上次的短。” 梵音抬头看了眼银孑,差点教银孑玄色的面具戳到,她离了他些,凝着他墨色的眼,“你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很管用。” 梵音恢复了点力气,从银孑身上翻下去,水声哗啦啦的响。 怎么想到的?当然是白日见到她那副模样,特意回去查的。 银孑调整了下坐姿,“当然是我聪明。” 梵音得他相助,这一回没有回怼他,“是是是,你最聪明了。” 梵音重新调整了下气息,睁眼时才发现温泉水上漂了些各色的药材,梵音捻起一粒借着月色瞧了瞧,“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 银孑笑了笑,“是啊,打算怎么感谢我?” 梵音道,“欠着吧。” 银孑“哼”了声,“我没记错的话,上回在春水瑶,你还欠我一千两吧?嗯?林凡的主人?” 梵音噎了噎,心道这小子记得还真清楚。 “回去就给你准备。”梵音拍着胸脯。 银孑的视线跟着她的手,而后迅速挪开。 “对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出宫这么久,办什么事去了?” 银孑道,“去了趟赤焱山庄,把火璃玉还了回去,泥黎境已经知道这块玉佩的存在,我让他们提前防备着。” “泥黎境会打赤焱山庄的主意?” 银孑耸了耸肩,“谁知道呢,防备着总是好的,你呢?进展如何?” 梵音抿了抿唇,微微叹息,“别提了,宫里近来发生了许多事,我还没来得及调查那半张藏宝图。” 银孑挑眉道, “哦?什么事?” 梵音简明扼要地说了下,“我是真的没想到,商栖迟居然能当着众人的面杀了舒明仪,她还想杀我。” 银孑的眸光暗了暗,“她有个外号,叫‘罗刹女’,也算不愧对这个称呼。” 梵音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我没想到她会这般轻视裴苏御。” 银孑怔了怔。 梵音继续说道,“宫里人不都说商栖迟爱裴苏御爱得死去活来的吗?怎么会这么不尊重他?还有那个席斯幽,竟也背着裴苏御行苟且之事。” 银孑道,“你才知道?” 梵音一愣,“你知道?” 银孑冷笑道,“席斯幽尚在闺阁时就养了一堆面首,多到她的院子放不下,要在京郊买处别院才能放下,而她本人最喜欢的,就是群/交。” 梵音起了层鸡皮疙瘩,群群群……不会是她想象的那样的吧…… 银孑读懂她的眼睛,点头道,“就是你想象的那样。” 梵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之前还诓我说如何如何深爱裴苏御云云,果然这一切都是假的!裴苏御怎么这么惨?意外做了个傀儡皇帝不成,扬言心悦他的女子,还一个赛一个不正常!” 太惨了。 这真的太惨了。 惨绝人寰有没有? 满宫里,不会只剩下白烛伊那只花蝴蝶对他是真心的吧? 梵音摸着下巴琢磨着,对面的银孑已不知不觉探过来,“那你呢?” 梵音回神,疑惑地望着他。 银孑凑近,盯着她的眼睛,“你心悦他吗?” 第八十一章 老牛吃嫩草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银孑倾身过来时,遮住了大半的月光,阴影笼罩在梵音的身上,她望进他的眼。 银孑见她似乎怔住了,轻笑了下,“怎么不说话?” 梵音盯着他的眼睛,一瞬间似乎与裴苏御的眼睛重合了一下,她没来由地问了句,“你什么时候才能用真面目示人?” 银孑意外于她的话,像是没听清,“什么?” 梵音眨了眨眼,将“银孑怎么会和裴苏御好像”的念头抛开,且不说两人眸色完全不同,就连声音也毫无相似之处,两人不过是眼形相似罢了。 “没什么。”梵音往后退了退,“你刚刚说什么?” 原来她刚刚没有在听他讲话。 银孑微微有些恼。 他发现,她刚刚似乎在盯着他的眼睛瞧。 之前被她拽下青绫时也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看,半点不害臊。 她是不是很喜欢盯男人的眼睛看? 银孑的气息沉了沉,逼近梵音,微微俯身,“我说,你喜不喜欢裴苏御?” 梵音眨眨眼,“喜欢?裴苏御?哈?” 银孑沉着脸,“你这是什么反应?” 梵音想银孑一定是误会了,故解释道,“不是,我在奇怪,你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银孑憋着口气,“忽然想问,就问了,再说你对他……的确有些不一样吧?” 梵音结巴了下,“我那是因为他可怜,而且、而且我不是利用过他,心生愧疚吗?” 说着说着,梵音挪开了眼。 银孑以为她心虚,追着她的视线回问,“是吗?” 逼仄的空间热气蒸腾,梵音被这样问得有些无措,她不喜欢自己这样的状态,迅速冷静下来,“是!我也不可能喜欢他的!” 她说得坚决,让银孑有一丝错愕。 “为什么?” 梵音笃定道,“没有为什么,反正我是不会喜欢他的。” 银孑怔了怔,一股异样的情绪交织在心头,银孑说不清那股情绪是什么,但心头某处好像空了,沉在水下的虚拳不知不觉地握紧了。 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但他都不敢承认。 梵音没有注意到银孑的变化,满脑子想的都是她怎么可能喜欢一个刚二十冒头的毛小子呢?这不是老牛吃嫩草吗?啊不,她这是老老老老老牛吃嫩嫩嫩嫩嫩草,中间隔着祖宗八百代呢,光想想她都觉得瘆得慌。 银孑默默地离她远了些,鬼使神差地说了句,“那你又何必可怜他呢?” 梵音走神,又没听清,“什么?” 银孑冷笑道,“没什么。” 梵音以为她接二连三的走神让银孑不高兴了,干巴巴解释道,“可能因为刚刚毒发过,眼下我的脑袋不大灵光,你别介意啊。” 银孑没去看她,低声道,“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好像真的不高兴了…… 梵音偷偷观察银孑的脸色,奈何他一张脸被遮住大半,眼睛也藏匿阴影里,实在瞧不出什么。 这若是搁裴苏御,需要立马哄的。 但银孑不是裴苏御,她要不要哄呢? 银孑应该没裴苏御那么娇气吧?或许不太需要哄…… “那我走啦?” “嗯。” 嘶……好像没什么异常。 梵音起身,温泉水成串地落下,她走上台阶,临去前忽然转身,“银孑。” 银孑应声寻来。 梵音略显乖顺地说:“我会把藏宝图找来给你的。” 像承诺,也像誓言。 月光就在她的背后,映在雕花的窗户上,也映在湿身的梵音上,她的身形被贴身的纱裙勾勒,被月光映衬。 银孑将这一幕刻在脑海里。 “嗯。” 得到回应,梵音心满意足地走掉了。 银孑望着恢复平静的池面,良久,他慢慢地摘下半面玄罩,露出瘦挺的鼻和殷红的唇,他看着池面上倒映的自己,眼眸流露出一丝嘲讽。 怪她做什么呢? 不过是,作茧自缚罢了。 * 后天便是离宫日,留给梵音的时间不多,她需得尽快阅览一遍麒麟书阁全部字画,这样就算到了温熹园,也能慢慢回忆。 两天里,梵音几乎宿在麒麟书阁,总算将那上千幅字画阅览完毕,导致七月十八那日,梵音几乎是浑浑噩噩上的马车。 伯乔看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昨晚没休息好?” 力拔也很奇怪,梵音泡了多久的书阁,她就跟着泡了多久,亲眼见证了梵音从沉稳到炸毛的转变。 “许是吧,或许是这两天在麒麟书阁累到了。” “麒麟书阁?”伯乔的耳朵竖起来,这几日朝堂政事繁杂,他跟在裴苏御身边,帮裴苏御处理政务,都没来得及问询后宫的情况,“娘娘去麒麟书阁做什么?” 力拔茫然道,“不知道啊,娘娘忽然迷上了字画,愣是不眠不休地看了两天两宿,看得奴婢的眼睛都快花了。” 伯乔眼前一亮,“字画?” 力拔点头,“是。” 伯乔眼色微沉,她不会记起什么了吧? 伯乔想着立马去跟裴苏御禀告,转身时扔给力拔一个白玉瓶。 力拔险些没接住,吓道,“这是什么?” 伯乔道,“护眼的!” 力拔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瓶子,脖颈染上一抹绯红。 车队最前头,裴苏御安稳地坐在马车里,车帘忽然教人掀开,伯乔急道,“皇上!” 平生“啧”了声,“还御前护卫呢,你怎么毛毛躁躁的?” 伯乔瞥了平生一眼,“我有事跟皇上说。” 平生的脸色忽青,“成成成,我躲远点!” 平生愤愤地下了马车,临走时还不忘瞪眼伯乔,伯乔硬着头皮受着,等平生走远了才道,“皇上,陆容华近来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在麒麟书阁看了两天的字画了。” 裴苏御正襟危坐,幽幽道,“我知道。” 伯乔惊讶道,“您知道?” 他这两天明明在处理政务啊,这期间也没传过银孑啊?难道跟那块玉佩一样?也是在利用陆容华? 裴苏御道,“我让银孑接近她的。” “银银银……”伯乔捂住嘴巴,震惊不已。 皇上居然,两面夹击,双管齐下啊! 皇上不愧是皇上!这谋略!这心计!陆容华将来有一天要是知道,不得气吐血啊! 伯乔由衷道,“皇上英明。” 裴苏御淡漠地看了眼他,面上并无一丝一毫的笑意。 伯乔道,“不过听力拔说,陆容华这两天为了那东西不眠不休,精神状态都不大好了,臣刚刚瞧见,陆容华上马车都晃晃悠悠的。” 裴苏御搭在膝上的手一蜷。 伯乔浑然未觉道,“不过皇上您也不用太担心,凭陆容华的身体,睡一觉也就好啦。” 梵音:“……” 梵音:“阿丘!” 很好,她感冒了。 第八十二章 梵音病了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盛夏感冒,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梵音无语凝噎地躺在软枕上,一下一下抽着鼻子,一丝空气都抽不进来,只能用嘴呼吸。 她难挨地捏着鼻子,胸腔里的热气烫到了手心。 梵音实在想不明白,她不过小憩了半个时辰,醒来整个人都不好了。鼻子堵塞,喉咙红肿,眼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丢人。 真丢人。 一个几千岁的大魔头,教个小风寒打趴下了。 说出去她老脸都没处丢。 但也幸亏这个世界没人认识她,她的老脸姑且还能幸存一段时间。 “娘娘,还是传个御医吧,您浑身都冒热气了。”力拔急得快哭出来,可梵音就是不许她传。 梵音立掌,做口型:不用,我可以,我没事。 力拔无力道,“娘娘!” 梵音推了推她:这里不用你,我没事! 力拔拗不过她,急得直跺脚。 梵音已翻了个身,接着睡去了。 她才不要因为个风寒传御医,这东西吃不吃药都一个样,闷个汗就好了,传什么御医呀? 但是呢,人有的时候真的不要太自信,否则老天爷就会狠狠地给你一巴掌,教你做人。 当梵音睁开眼视线已变得模糊时,她终于见识到了小小风寒的威力,想开口唤力拔,字字句句都被堵在嗓子眼,无奈之下只能抬起虚脱的手臂,软绵绵地拍了几下车壁。 随行的宫人闻声低首道,“娘娘有何吩咐?” 梵音吐不出字,只能伸出软白的手往车帘外探了探,探到一半忽然脱了力,重重地垂了下去。 宫人大惊失色,尖叫一声,撩开车帘便见梵音虚弱地躺在那里,宫人拔腿便喊,“不好了!容华娘娘晕倒了!不好了!容华娘娘晕倒了!容华娘娘晕倒了!” 梵音僵硬地抽了抽嘴角。 很好。 这下,全世界都知道了。 宫人一路吱哇乱叫风驰电掣,满大街都知道了梵音晕倒的事,长长的皇家车队缓慢停下,伯乔掀开车帘,“陆容华怎么了?” 宫人惊恐道,“容华娘娘晕倒了!” 裴苏御身体前倾,温润的声音沉了沉,“怎么会晕倒呢?” 宫人听见是皇上发问,神色立刻变得恭敬,他清楚陆容华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半点不敢含糊,“就在刚刚,陆容华忽然拍了几下车壁,奴才以为容华有事吩咐,便问询着,谁知容华一声不吭,只探出只手来,那手挥动没两下就落了下去,奴才再看,容华娘娘已晕倒了。” 宫人说得绘声绘色,听得伯乔心头一紧。 这是晕倒了吗?这怕不是中毒了吧? 他回头望了眼裴苏御,“皇上?” 裴苏御的心怦怦跳着,心想该不会他昨天没有把她的毒气尽数排出,又发作了吧? “带朕去。” 伯乔一惊,没想到他要亲自去看看,“是。” 梵音这回算是丢人丢大发了,不仅满街的车队因为她停下来,长街两侧的百姓也因为此事窃窃私语起来。 梵音把自己蒙在软被里,装鸵鸟。 力拔早在闻宫人呐喊时赶来,她想把梵音从软被里弄出来,好言相劝生拉硬拽,梵音就是不出来,力拔急得满头大汗,“娘娘!皇上来了!” 梵音身体微僵,他怎么来了?她从软被里冒出头,凌乱地望着车帘外的裴苏御。 快让车队继续前行啊! 梵音想说话,一个音都发不出,她努力咳了咳嗓子,憋红了脸。 裴苏御昨晚就憋着口气,一直憋到现在,眼下看见梵音这副模样,更是心头窝火,无处发泄,他权当注意不到梵音的举动,不置一词地伸出手。 梵音心急如焚,干脆用手指在他的手心上写字。 “我没事,快出发吧。” 这么多人看着呢啊啊啊! 若是裴苏御看不到,还真以为她什么事都没有了,可眼下她这烧成虾的模样,实在不能与“没事”联系起来。 裴苏御纹丝不动,继续探着掌。 梵音顶着众多视线,硬着头皮把不知是烧的还是羞的粉红桃花面送了上去。 贴上裴苏御冰凉的大掌那一刻,梵音才知道自己烧的有多重,她甚至清晰地听见了裴苏御沉沉的呼气声,还有周遭人群的凉气倒吸声。 本座的一世英名啊! 梵音憋的眼角冒泪,拼劲浑身最后一点力气,伸手把裴苏御直接带进了马车,一眨眼的功夫,裴苏御就从轮椅上消失不见了。 伯乔:“?” 力拔:“!” 围观百姓:“?!” 他们还没来得及从亲眼见到皇上和宠妃的震惊中脱离出来,就又陷入了“皇上凭空消失了”、“陆容华把皇上变没了”的奇异中。 “刚刚那个就是陆容华吗?好漂亮啊!” “皇上的妃子,能不漂亮吗?” “我是说她比席大小姐还要漂亮啊,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啊?” “陆容华是宣州知府的女儿,你个上京城人如何知晓?这个陆容华命可真好啊,不仅受皇上的宠爱,父亲也加官进爵,听说已晋为按察使了,不日就会迁京。” “那也是她父亲厉害,陆容华也不差啊,光她这张脸,国色天香都配不上她,倾国倾城勉勉强强,怎么着也该称个艳色绝世。” “她生得可不艳,分明是个粉面桃花相,走的是柔美勾魂的路子,只是可惜啊,咱们皇上瞧不见,否则肯定更喜欢陆容华。” “咱们皇上也不差的好吧,你没听说过,‘十七皇子,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吗?” “那又有什么用?而今还不是做轮椅、覆青绫,残废一个,可惜啊。” 人群里叽叽喳喳的,叫伯乔和力拔听个正着。 伯乔不满地瞪了一眼,人群里骤然噤声,看天看地看风景。 伯乔冷冷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皇上就在这里,他们胆敢公然议论!分明是藐视皇威,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百姓尚且如此,廷臣焉能安分? 他每天上朝都能听到各路廷臣出言不逊,或轻视,或嘲讽,以为难裴苏御为乐趣,他们仗着裴苏御看不见,连装都不装,面上鄙夷之色一览无遗。 他沉默着,隐忍着,以为只要裴苏御看不见就没事,却原来他看得见,看得清清楚楚! 长久以来淤积的愤懑被那几个碎嘴的点了火,伯乔怒而成拳,眼冒火光,俊容愈加狰狞。 力拔默默看着他,忽然勾住了伯乔的小指。 伯乔的手骤然松开,望进力拔担忧的眼。 “大人,您没事吧?” 第八十三章 裴苏御讨厌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我、我没事。”伯乔看了眼力拔的手,飞快移开了视线。 力拔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也转过身去,耳根迅速烧起,瞧着比梵音还红。 伯乔忍不住,偏头偷瞄了力拔几眼,见她侧颜如雪,耳垂圆软,沉寂已久的一颗心,忽然泛起波澜,夏日燥热的风,终究吹进了这块木头的心田。 马车内,便远没有车外这般温暖了,裴苏御靠在车壁上,冷的像块冰。 他一言不发,甚至连她为什么忽然把他弄上来都不问,就默默地等着,等着梵音跟他开口。 可梵音开不了口啊…… 梵音抓着他的手掌,急忙忙地写着:“叫他们重新出发吧!” “我真的没事啦!” “我就是受了风,睡一觉就好啦!” “裴苏御。” “拜托拜托。” 众目睽睽,成百上千的视线仿佛穿过车壁软箭般猬在她的身上,让她浑身难受极了。 梵音想不通,他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啊? 为什么就是不说话呢? 梵音像条弹跳的鱼蹦跶两下,泄了气。 裴苏御就任由她五脊六兽,抓心挠肝地躁动。 梵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揣摩裴苏御的情绪,看看他眼下的模样类属于自己记忆里储存的哪次经历。 梵音这颗设计精巧机甲都游刃有余的大脑,忽然变得头疼起来。 终于,她想到了。 裴苏御眼下的模样是不是与她那次装病,把自己的舌头烫伤了有点像啊。 梵音狐疑地看着他,不确定地在他手心写下几个字。 “我不是有意的。” 裴苏御的手指蜷了蜷,似乎低头看了她一眼。 梵音乘胜追击。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我睡觉前还好好的呢,这不能全怪我。” 裴苏御的呼吸似乎变轻了,但他还是冷冰冰的,不说话,不出声,沉默的像尊佛像。 似乎还差点什么。 梵音绞尽脑汁,终于灵光一闪,可下一瞬她的小脸就皱成一团,整个人纠结的不行。 让堂堂魔尊对一个毛头小子说这样的话,她颜面何存?她颜面何存啊! 她的手指伸了又伸,终于在沸声四起时,在裴苏御的掌心写下三个大字。 “我错了。” 裴苏御终于肯动了动他尊贵无比的脖颈,对门外的伯乔说道,“伯乔,继续赶路。” 伯乔道,“是!” 慢慢地,车马终于动了起来。 梵音如释重负地瘫在塌上,欲哭无泪地望着车棚。 想她八十二道天雷劫都受了,一声求饶都没喊,连个“痛”字都没说,哪成想今日,竟栽在了一个毛头小子手里! 梵音恨恨地瞪着裴苏御,张牙舞爪地朝他挥了几下。 裴苏御欣然看着梵音的爪子和明亮的小尖牙,像一头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的小狼似的,心头那点不快便在不知不觉间散了。 不喜欢他就不喜欢他呗,利用他就不对了吧,虽然是他先利用她的,但那些都另说,他以后会还给她的,可她反过来利用他,就是不对的,不过就是让她认个错,多便宜她啊。 裴苏御忽然将梵音捞起来,圈在怀里。 梵音愣愣地盯着他,半分不敢动。 裴苏御顺着她的胳膊去握她的手,梵音立马将手恢复了松弛状,好像刚才的利爪不是她做出来的一样,就像她的脸,不作凶狠状,哪能想到桃花面下有一双尖利的小牙呢? 说起她的那双小牙,裴苏御现下胳膊还痛着呢,她昨晚咬得忒狠,肉都要掉下来,还说不是便宜了她? “力拔。”裴苏御唤道。 力拔道,“在。” “传御医来。” “是。” 梵音无力挣扎,彻底认命。 因着上回去照影宫闹了个“乌龙”,刘御医对梵音有着深深的阴影,他坐在车帘前,愣是一眼都不敢往里看。 裴苏御的声音传来,“陆容华可还好吗?” 刘御医汗涔涔道,“回皇上的话,陆容华脉象虚浮,来疾去迟,实乃典型的风寒相,加之娘娘近来休憩不足,身疲形乏,这个……这个……” 裴苏御不耐道,“到底怎么了?” 刘御医脸色一僵,“没没没……没事……老臣……老臣给娘娘开副药,喝几副就没事了。” 刘御医疯狂给自己擦汗。 裴苏御淡淡道,“开去吧。” 刘御医如蒙大赦,“是。” 梵音狠命揉搓了下自己的脸,幽怨地看着裴苏御。 等着吧,她迟早会讨回来的! 梵音挪动裴苏御的大腿,寻了个舒服的角度,倒头就睡,浑然没注意裴苏御大腿的肌肉僵了僵。 梵音以为他的大腿没有知觉,报复性地枕着,裴苏御垂眸,放缓了呼吸。 日落西山,夕阳余晖洒满大地,上京城瞧起来黄澄澄的,温柔得不像话。 皇家车队终于缓慢地停靠在温熹园的正门口,梵音睁开惺忪的睡眼,总算到了。 梵音在力拔的搀扶下缓缓下车,伯乔则来接裴苏御,马车后面,席斯幽、白烛伊陆续走下,商栖迟因禁足,没有跟来。 梵音的精神状态总算好了些,眼前不再那么模糊,只见正门前,站满了人。 官员们见裴苏御从梵音的马车是下来,神色都微微变了变,随即拜道,“臣等恭迎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日的风即使在黄昏时也带着暖熏,梵音眨了眨眼,定睛瞧望那唯独没有跪拜的两个人。 两人瞧着似都年过不惑,一个模样端正,瞧着颇有书卷气,一个身材魁梧,体量明显比另一个大一倍,一看就是个武将,且常年征战,脸上带着风霜。 席兴文梵音是见过的,他旁边那个必定是商康武了,能在皇帝面前不跪而立,除了他们俩也找不出别人了。 裴苏御操纵着轮椅往声音的方向而去,优雅道,“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 商康武的视线在裴苏御的轮椅上流转了几分,看向梵音的眼神带着毫不遮掩的敌意。 他凝视她,双目炯炯有神,活似金刚,“陆容华,久仰。” 梵音平静地望着他,心想商栖迟的直白和焊烈果然是有头可寻的,商康武这副模样,明显是要来为女报仇的呀。 梵音微笑地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向商康武行之一礼。 商康武疑惑地盯着她,力拔恰时道,“商将军,陆容华来的路上不慎感染了风寒,眼下还不能说话,还望商将军海涵。” 商康武笑了声,声线粗野,仿佛嗓子里含了口痰,“风寒?大夏天的感染风寒?老夫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究竟是不慎呢?还是老天有眼呢?陆容华,你说呢?” 梵音笑得从容,点了点力拔的手。 力拔道,“商将军说笑了,六月尚可飞雪,陆容华感染个风寒,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商康武喉结滚了滚,眼神逐渐变得危险。 这狼崽子,是拐着弯骂他见识短呢! “陆容华,听说你丢了个婢女,在宫里闹出不小的动静,怎么样?陆容华找到了吗?” 第八十四章 给娘娘准备了份大礼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还是笑,教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力拔道,“商将军请看。” 梵音身后,山河款款而至,她的另一侧则是神色微敛的席斯幽和错愕的白烛伊。 商康武早就见过山河的画像,那时她被劫走,商栖迟曾让他找过山河,是以他记得山河的模样。 虽然他就知道这一切都是梵音的计策,可见到山河那一瞬,商康武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杀意蹦现。 商康武一瞬不错地盯着山河,“原来这就是陆容华丢的那个婢女。” 山河胆子小,教商康武这么一瞪,登时腿软三分,往梵音身后躲了躲。 力拔道,“商将军误会了,前些日子山河家中忽有急事,没来得及当面请示容华娘娘便赶回家去了,容华娘娘不知,还以为山河失踪了,这才着人寻找,后来奴婢禀明了娘娘,娘娘得知后就召回了人,谁知宫里的人越传越凶,竟是一发不可收拾,娘娘想着待山河回来,流言必不攻自破,便任由它去了。” 平生错愕地眨眨眼,竟然是这样。 商康武半点不信力拔的话,只问道,“她如何出的宫?” 力拔道,“她拿了容华娘娘的令牌。” 商康武冷笑道,“后妃的令牌就能随意进出皇宫了?” 力拔面露一丝嘲讽,淡的难以捕捉,“商将军有所不知,皇上曾赐给容华娘娘一枚令牌,可随意进出麒麟书阁,自然也可随意出宫。” 商康武垂眸问道,“是这样吗?皇上?” 裴苏御道,“是。” 商康武冷哼,“陆容华的婢子本事还真不小啊!”就是因为她,才惹出那么大的乱子,迟儿才遭了那么大的罪,商康武决计不会忘了她的。 席斯幽在一旁听了好一会了,趁此机会向席兴文和商康武各行了个礼。 席兴文见嫡长女,面露和善,“淑仪娘娘。” 席斯幽端庄笑道,“皇上、商将军,都别在这站着了,快进去吧,凤凰台早已备下了宴,正等着皇上和诸位廷臣去呢。” 怪不得温熹园前这么多文武百官,原来是在此设了百官宴啊。 梵音后退半步,向裴苏御屈膝,力拔顺势道,“皇上,陆容华风寒未愈,为免传染给众人,还是不去了吧。” 裴苏御颔首嘱咐道,“你好好休息,朕晚些再来看你。” 梵音屈膝深了深。 廷臣中开出一条路,众人跟随裴苏御进到温熹园,梵音刚抬脚,脚腕就被一瞬镇痛痛麻,梵音一个趔趄向前倒去,左手手臂忽然教人掣住,梵音抬眼一看,竟是明宿。 明宿那一双充满野性的眼睛望着她,嘴角勾起似有似无的笑,他眉骨上的疤清晰无比的映在梵音的眸中,只听他笑吟吟道:“陆容华,小心啊。” 前头刚走一半的众人闻声驻足,齐刷刷地回望过来,见到这一幕,众人脸上形色各异,好不精彩。 力拔大骇,忙将梵音从明宿身前捞过来,避之如蛇蝎。 明宿半点没觉得尴尬,慢悠悠地收回了手,视线始终黏在梵音的脸上。 商康武嘲笑似的挥了下衣袖,有意提高音量,“妖妃。” 说罢,他率先走进温熹园,一众廷臣跟着他陆续进入,席兴文和席斯幽则破有深意地对望了眼,也跟着进入了。 裴苏御闻声寻来,装作什么都看不见的模样,“怎么了?” 平生含糊道,“没、没什么,皇上咱们走吧。” 说罢,平生手推裴苏御转了个身,殊不知青绫下,裴苏御的视线也盯在明宿身上,几乎能在他身上穿个洞。 周围不少宫人在搬运货物,梵音谨慎着,往后退了些。 明宿好整以暇,语调轻佻,“陆容华躲什么?臣很像毒蛇猛兽吗?” 梵音眯眯眼,不是像,就是。 明宿不顾周围宫人众多,毫不遮掩道,“容华这么躲着臣,是因为杀了臣的甥女,心中有愧吗?” 力拔陡然一惊,攥紧了梵音的衣袖。大庭广众,他竟毫不避讳,可纵使他这么说着,眼底依旧毫无波澜,连恨意都没有。 力拔忐忑地望了梵音一眼,事发突然,梵音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要说的话,眼下该如何回明宿,她没得半点思绪。 梵音倒没什么情绪波动,只微微低首,以表节哀。 明宿懒洋洋地笑了两声,从梵音身边走过,他撩起梵音的披帛,细细摩擦,“陆容华,臣为你准备了份大礼,你准备好了吗?” * 梵音在温熹园的寝居名别云间,是座二层小楼,楼后有一处小院,小院周围开满百花,争奇斗艳,美丽绚烂,从别云间的二楼望下去,一览无遗。 小楼的装修风格略像北地苗疆,装有不少花纹奇样的银饰,二楼屋檐下,还挂着银色的风铃。 梵音提着一口气走到这,身上的力气近乎散尽,不过好在她能开口说话了,尽管只是偶尔发出几个音,但总能教人分辨出来。 力拔还在为明宿方才的话担忧,不安极了,“娘娘,镇北将军说的‘大礼’到底是什么啊?他不会……不会真的敢公然对您下手吧?” 梵音沙哑着嗓子道,“舒明仪是疯子,他比舒明仪还要疯,没什么他做不出来的。” 山河教方才的场面吓得不轻,扶住梵音的胳膊,“那他会怎么对付咱们呢?奴婢实在想不出啊……” 梵音淡笑两声道,“不慌,且行且看。对了,稻香呢?” 力拔道,“已安置妥当了,就是委屈她了,藏在箱子里那么久。” 梵音道,“这也是没有办法,不能教人发现,又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宫里,只能如此,稍后你再去瞧望瞧望。” 力拔道,“是。” 山河努着嘴,“娘娘,您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瞧您病的这么凶,怎么不早点传御医啊?” 梵音咳嗽了两下,尴尬道,“我以为……我以为不用传呢,再说了,我现在不是好了吗?都能说话了,不也还没用御医的药吗?药我不吃了,你们俩不用给我传。” 力拔和山河两两相望无言一瞬,她们家娘娘似乎对“能说话”三个字有什么误解。 别云间前院里躬身站着两排宫人宫女,梵音穿过他们,走上台阶,一步一步来到二楼寝殿。 梵音抬手撩拨了下风铃,叮叮当当,甚是动听。 “这里的景色可真是好啊。” 走进殿内,力拔和山河立马去铺被,梵音疲惫地撑在梳妆台边,发现梳妆台上放着一张纸签。 纸签上写着一首词。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梵音心里默默念着,忽然说了出来,“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她笑了下,这几句话里藏着陆弦思的名字啊。 话音未落,床榻处两个丫头像被按下了定格键,僵硬地回望过来,那眼神,仿佛见到了鬼。 第八十五章 琵琶弦上说相思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头一回见到她们两个脸上同时露出恐慌,奇怪问道,“怎么了?” 山河的胳膊僵硬的像年久失修的木人,她惊恐地看向力拔,力拔放下被褥,来到梵音身边。 梵音异常敏锐,由着力拔盯着纸签,“这首词有什么特别的吗?” 力拔的神色还定在脸上,欲言又止。 这时,门口忽然进来一位宫人,低首垂眸,手里端着一碗汤药。 “娘娘,该喝药了。” 梵音瞥了眼黑黢黢的汤药,淡淡道,“本宫好了,不用喝了,拿下去吧。” 那宫人闻言不动,静静地端着。 梵音登时换了副神色,茶色瞳眸黯淡,凝着汤药。 这该不会就是明宿说的大礼吧? 梵音拾起汤药,视线黏在那宫人身上,“把头抬起来。” 宫人应言,缓缓抬首。 一张跳脱凡尘的脸赫然映入梵音的眼。 此人浓眉凤眸,梁细唇薄,肤色冷白,端的是清冷孤傲,透着股细雪的寒意。他的眸色呈灰褐色,似清似浊,教人琢磨不透,眼底像藏着高山流水,又像藏着乡野炊烟,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仙人不慎与凡界牵扯的感觉。 梵音注意到他的耳垂坠着一颗赤红色的珊瑚珠,像雪地里的一支红梅,额外惹眼,倒给他平添了几分生动和鲜活。 除了裴苏御,她还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长成这副模样,想来也不是普通人。 梵音刚想开口询问,力拔倏地惊叫一声,捂住了嘴巴,山河忙不迭走过来,见到此人也是一惊。 “逸逸逸……” 力拔猛地拽了下山河的衣袖,山河闭上了嘴。 梵音狐疑地看了眼她们,视线回到那宫人身上。 那宫人缓慢起身,身量竟几乎与银孑持平,他看着她,眼底似有波涛翻涌。 “娘娘,还记得我吗?” 他唤她,咬字带着恨意。 梵音此时已明白过来,眼前这人多半是陆弦思的旧识,她冷声道,“不认得。” 那人眼波微动,似有不甘道,“那娘娘,你还认得它吗?” 梵音低眉瞧了眼他皙白手掌心里的木簪,脑中灵光一闪,“这簪子怎么会在你手里?” 那人默而不语,浑身泛着冷意。 梵音心底一沉,质问道,“你把林凡怎么样了?” 那人收起木簪,冷漠道,“原来你还记得他,却唯独忘记了我。” 梵音担忧林凡的安危,黛眉拧了拧,“林凡呢?他在哪?” 那人道,“想知道他在哪,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梵音打量着他,“你说。” 那人深深地望着她,“为什么入宫?” 梵音回忆了下之前力拔同她说的,“因为有选秀,就来了。” 那人默了一瞬,眼底闪过一抹嘲讽,“好……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把我送给你的桃木枝,送给别人?” 桃木枝?那是什么?什么时候送给我的? 梵音的疑惑写在眼里,那人瞧见,眼神越发凄凉,“原来你连桃木枝都忘了啊……那我换个问题。” “为什么负我?” 梵音紧皱的眉头骤然一松,旋即眨了两眨。 他刚刚说什么? 为什么负他? 什么负他? 她吗? 什么时候? 等等…… 是陆弦思吗? 梵音吞咽了口口水,无助地望了眼力拔。 力拔忙挡在梵音身前,激动道,“逸公子,您别激动,娘娘她、不、不是!小、小姐她失忆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山河也凑过来,挡在梵音面前,“是啊逸公子!小姐刚入宫没多久就受了伤!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奴婢、拔拔、老爷、夫人统统不记得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逸兴思冰寒的目光扫在两个丫头身上,“进宫后失忆了,那进宫前呢?进宫前也失忆了吗?” 两个丫头同时语塞,急色浮于面。 梵音见她们俩这么怕他,脸色微微暗下来,她想开口说话,发现自己又一个音也发不出了,只好拨开力拔和山河,指了指逸兴思和自己。 梵音:有什么事冲我来,别为难我的两个丫头。 逸兴思道,“好,我问你。” 梵音微微惊奇,他居然能看懂?那正好,省了她不少事。 梵音: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逸兴思简洁明了道,“逸兴思。” 兴思、弦思。 梵音的心微沉: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逸兴思心头钝痛,“未婚夫妻。” 梵音:“?” 梵音询问的目光看向力拔和山河,然而两个丫头竟是瞧也不敢瞧她。 逸兴思冰冷的眸下浮现一抹哀伤,淡的难以捕捉,“你和我是指腹为婚。” 看力拔和山河的反应,逸兴思说的话应是不假,可自打她重生以来,力拔从未在她面前提过这个人,好像他在她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可看逸兴思的表现,两人分明是熟识,且关系匪浅。 这其中必定还发生了许多事。 梵音晃了晃混乱的脑袋,一手撑在梳妆台上:一个半月前,我曾受过一次伤,忘记了许多事,直到现在也没有记起来,所以,我现在没办法答复你的问题。 逸兴思看着她虚弱的脸庞,面上浮现一抹疼惜,但很快就被冰寒的恨意取代,两种情绪交织,绞的他心痛。 裴苏御公然从她的车马上下来时,周遭“陆容华”“宠妃”“妖妃”“疼爱”声此起彼伏,他不敢相信,直到她也从那辆车上下来,他觉得天彻底塌了,他的阿思,怎么就成了皇帝的后妃?! 一开始有人告诉他,他的未婚妻早已不在宣州,而是入宫为妃了,他还觉得荒诞、可笑!却原来……原来他才是最荒诞!最可笑那个! 阿思……阿思…… 誓言犹如在耳,你怎能负了我呢? 逸兴思悲凉的眼混合着怨,他语调极寒,“你生病了,我不逼你,但我是一定要问个清楚的。” 逸兴思将汤药往梵音那里推了推,转身走出寝殿。 梵音烦乱地抚额,再也坚持不住上了床。 梵音不得不承认,逸兴思方才那一眼,着实刺痛了她。 梵音冷嗖嗖地看了眼力拔和山河,“还不交代?” 她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很难,力拔和山河对望一眼,咬了咬唇道,“逸公子……的确是娘娘指腹为婚的夫婿……” “那根桃木枝,也的确是逸公子送给娘娘的……” 梵音不耐地揉了揉眉眼,使劲清了下嗓子,“你尽数说来!” 第八十六章 夭桃秾李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这件事,还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陆弦思的父亲陆叶弘和逸兴思的父亲逸青竹是一起长大的好友,两人同中进士,逸青竹更是居进士榜首,是为会元。后殿试,逸青竹高中为探花,后封岭州同知,而陆叶弘则为岭州下龙泉县的主簿。 两人因着离得近,便时常往来,后两人分别成婚,两家夫人也是闺中密友,往来就更为频繁。 十八年前春,逸青竹的妻子李玉郎怀有身孕,时年冬月,陆叶弘的妻子万微雨也传出喜讯,两人分别于次年诞下一男一女,便是逸兴思与陆弦思。 起先两家没想着要给两个孩子定下亲事,只因两个孩子的手臂处都有一块胎记,一个似桃花,一个似李花,正好应了那句“何彼秾矣,华如桃李”,两家人便想着,不如就结了这夭桃秾李的情缘。 八年前,已是知府的逸青竹家中忽遭变故,上面要抄他满门,情急之下,逸青竹只能将幼子送到好友陆叶弘那里,逸青竹与李玉郎则死在了那场变故里。 自那之后,逸兴思就被陆叶弘藏了起来,与陆弦思一样,闭门不出,两人也在之后的日子里情愫渐生。 一年前,陆弦思及笄,到了可以婚嫁的年纪,可陆叶弘和万微雨迟迟不提婚事,逸兴思和陆弦思两人都明白二老不提的原因,不过是因为逸兴思不仅没有考取功名,连身份都不能暴露,只能隐姓埋名,陆父陆母如何放心将女儿交给他呢? 是以,两人便想了个对策,请陆叶弘给逸兴思伪造个户籍,好让他参加明年乡试,若能中举,就许两人成婚。 为考取功名,逸兴思搬离陆家,专心备考,只待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结果…… 梵音已一个头两个大,“结果什么?” 力拔嗫嚅道,“结果逸公子搬离陆家没多久,皇上继位,后宫虚位以待,老爷便将小姐的名字报上去,没过多久宫里来人,然后……然后……” 梵音接她的话,“然后我就进宫了?” 力拔长长地“嗯”了声。 梵音奇道,“我不是很喜欢那个逸公子吗?怎么会同意进宫呢?” 力拔声音越来越低,“一开始您的确怎么也不愿意,可是后来有一天,您忽然就同意了。” 忽然同意? 梵音想,恐怕就是这个时候,这个世界的“梵音”代替了陆弦思。 但梵音仍然不明白的是,陆叶弘为何要背信弃义,执意要送陆弦思入宫呢?即使陆叶弘不想陆弦思嫁给身无长物的逸兴思,另择佳婿就是,为什么偏偏要让她进宫呢?满大梁谁人不知,裴苏御就是一傀儡皇帝,大梁的实权早已落入席商二氏手中,此时的裴苏御,绝非良配啊。 难不成他是得了谁的指令? 莫非他也受命于席商二氏? 但种种迹象表明,陆叶弘与席商二氏并无干系啊……还有那关键的时间节点——八年前。 八年前,裴苏御离宫,多嫡正式打响战火,逸青竹一家被满门抄斩,这些通通发生在八年前。 八年前,大梁究竟发生了什么? 梵音知之甚少,许多关窍疏通不开,便如雾里看花,捋不明白。 梵音郁躁地转了个身,还是睡觉吧,睡好了病也就好了,病好了脑袋清灵就什么都能想明白了。 温熹园,芳华轩。 百官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裴苏御高坐其上,静默不言。 白烛伊的父亲白崇光已晋为正二品的都督签事,这都得益于席兴文的暗中相助,他倒了杯酒,特意来敬席兴文。 “席太师。”白崇光一饮而尽,尽在不言中。 席兴文心知这杯酒的含义,白崇光跟随他多年,无需多言,遂也一饮而尽。 对面的商康武见两人攀谈,冷哼一声别过脸去,这一幕教白崇光瞧见,不由轻笑,“商将军这一回可栽的厉害。” 席兴文容光焕发地看着商康武,笑道,“恐怕他自己也没想到,他那高高在上威风凛凛的宝贝女儿,有一天会栽到一个小丫头手里。” 小丫头说的是梵音,白崇光想到白烛伊之前也在梵音那里吃了苦头,又想起温熹园门口时,梵音从容不迫的模样,正色道,“这个陆容华,当真不一般呐。” 席兴文摇晃杯中酒,“幽儿说过,这个陆弦思聪慧、敏捷,拥有极强的设计操纵机甲的能力,且武功高强,能从镇北将军府救出她的婢女而不伤,奇也。” 白崇光大惊,“那婢女果真是她救出来的?” 席兴文道是。 镇北将军府,那可是连只苍蝇都进不去的地方,若能进去,也得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坊间戏言,那镇北将军府就是个人间绞肉机,这个陆弦思竟能从那种地方全身而退。 “我听说,这个陆弦思是宣州知府陆叶弘的女儿?” 席兴文看他,“你认识?” 白崇光摆摆手,“这不是他晋了按察使,有所耳闻。” 席兴文道,“之前我让席二去了趟宣州,打听了了下这个陆叶弘。” 白崇光道,“如何?” 席兴文道,“平平无奇。” 白崇光“嘶”了声,“那陆弦思?” 席兴文放下酒杯,“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幽儿说陆弦思入宫后受过一次伤,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一门心思研究机甲和武学,据说她还从皇上那里讨了块能够自由进出麒麟书阁的令牌。” 白崇光扫了眼裴苏御,回过头,“若她真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得这么强,那我们……” 席兴文摆手道,“她不愿。” 白崇光皱眉道,“不愿?这有何不愿?而今的形式还不够明显吗?” 席兴文冷笑一声,“她甚至连幽儿都算计进去了,这个丫头眼光高的很呐!” 白崇光不解道,“她想要什么?” 席兴文道,“幽儿也不知,席二去了趟宣州也没打探出什么,只说陆弦思整日闭门府中,宣州那些贵女常年不见她一面,神秘的很。” 白崇光摸了摸下巴,沉声道,“这样的人若是不能为我们所用……” 席兴文道,“不急,席二发现了件有趣的事。” 白崇光凑近了些。 席兴文道,“你还记得八年前潜渊知府逸青竹吗?” 白崇光在脑中搜寻了会,忽然“呀”了声,往商康武那望了眼,“您是说……” 席兴文笑眯眯地望了眼商康武,商康武注意到两人的目光,倏地变得警惕。 席兴文道,“是呀,就是那个教商康武满门抄斩的逸青竹啊。” 第八十七章 生得很漂亮的宫人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宴会持续到很晚,百官散尽,裴苏御才离开芳华轩。 “陆容华怎么样了?” 平生道,“先前刘御医已着人将汤药送去了别云间,想来陆容华已饮下休息了。” 裴苏御默了默,“去看看。” 平生道,“是。” 梵音的确歇下了,可那碗汤药还孤零零地躺在梳妆台上,早已没了热气。 力拔见裴苏御来,俯身时心脏怦怦跳,她轻声唤,“皇上。” 裴苏御问道,“她睡了吗?” 力拔道,“睡下了。” 裴苏御又问,“喝药了吗?” 力拔支支吾吾,偷偷瞥了眼伯乔,“没有……” 裴苏御呼吸微沉,他就知道。 “开门。” 力拔颤巍巍地开门,侧过身,让裴苏御进去,平生则为其关上了门。 力拔担忧地望着屋里,很是不安。 伯乔奇道,“你怎么了?” 力拔结结巴巴地说:“没事。” 她心虚地往下瞥了眼,伯乔顺着她的视线,见楼下只有几名守值的宫人宫女。 伯乔回首,“你真没事?” 力拔果断道,“真没事。” 平生狐疑地看着两人,也跟着往下望了眼,正对上逸兴思抬眸的瞬间。 平生惊讶地轻呼,逸兴思迅速低下头往屋檐里挪了挪,正好避开了楼上的视线。 伯乔皱了皱眉,“你又怎么了?” 平生没理他,直接问力拔,“你们宫里何时多了个这般模样的宫人?生得好俊呐!” 伯乔眉头加深,望着力拔。 力拔手足无措,连忙摆手,“不、不是、他、他不是照影宫的人。” 平生破有深意地望着力拔,还往伯乔那瞧了眼,“我都没说是哪个,你怎么知道我问的是谁呢?关注过?” 力拔涨红了脸,急忙忙看伯乔的脸色,果不其然伯乔的脸色微沉,颇是骇人。 力拔连忙解释,“他是温熹园的宫人,奴婢和娘娘来时就已经在了。” 平生长长地“哦”了声,还拐了两个弯,旋即笑眯眯道,“你别慌呀,大人我就问问。” 力拔急得快哭出来,恨恨地唤了声,“大人!” 伯乔的俊容上笼了层薄怒,却还是隐忍着,“平生大人问了你句话,你还不乐意了。” 力拔微惊,身体僵了一瞬,伯乔方才的话像是斥责,带着点厉色和威严。 平生偷摸打量了番两人,轻咳道,“伯乔大人,吃味就吃味,莫拿我挡刀啊。” 伯乔厉声道,“闭嘴!” 平生双手举起作投降状,“好好好,我闭嘴我闭嘴。”说着便站远了些。 伯乔见力拔把头垂的低低的,登时便后悔了,可他嘴笨的厉害,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找补,嘴巴只能张了又张,消了声。 屋里,裴苏御来到梵音的床边,见人蜷成一团,浓眉紧缩。 怎么就不肯吃药呢? 裴苏御火从心来,也不管梵音是不是睡着,唤道,“平生。” 平生立马道,“在。” 裴苏御道,“再熬碗药来!” 平生道,“是!” 梵音教裴苏御冷不丁的一声弄醒了,迷迷糊糊抬头望后瞧了眼,“裴苏御?” 她还没清醒,直接唤了裴苏御的大名,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低低地唤了声,“皇上,您怎么来了?” 裴苏御厉声道,“你都烧了一整天了,自己不清楚吗?” 梵音鲜见裴苏御疾言厉色的模样,有些懵。 “为什么不喝药?” 梵音看了眼那碗冷掉的汤药,慢吞吞道,“臣妾太乏了,一到这就睡下了,忘记了,臣妾现在就喝。” “已经冷了。”裴苏御淡漠道。 “哦。”梵音闷闷地应着。 冷了就冷了呗,这么凶做什么。 裴苏御见她病容下有些委屈,便舍不得再跟她置气,放软了声音道,“我已经让平生重新去熬了。” “哦。”梵音倒回去,把身体转了过来,“皇上这是才下宴吗?” 裴苏御:“嗯。” 怪不得身上挟着果酒的香甜,梵音揉了揉鼻子,她这会鼻子已通气了,嗓子也没那么痛了,完全不用喝药。 倒不是她畏苦,她这次这般执拗,只是想证明她身体好的很,完全不需要用药,习武之人亦或修魔之人哪个不是身强体壮,随随便便就教个小伤寒打趴下,像什么样子吗。 梵音打定主意,待会平生送药来,她绝不用。 “今日温熹园门前商将军说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梵音以为裴苏御在担心她,便道,“皇上放心,臣妾不会放在心上的。” 在梵音眼里,那点恐吓连毛毛雨都算不上,更何况她敢将山河示之于众,就不怕他们再有动作。 裴苏御道,“此番商娘子受罚,商将军必定将罪责安在你的头上,你要小心。” 梵音从善如流道,“臣妾知道了。” 裴苏御点点头,“还有一事,今日镇北将军……” 梵音记得那时裴苏御闻声寻了过来,便道,“哦,臣妾的披帛不小心刮在了镇北将军的佩剑上,撕裂了个口子。” 裴苏御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心想这只狼崽说话的技术精进了,光听的话已察觉不出什么异常了。 裴苏御声线平和道,“原来是这样。” 梵音的眼珠转了转。 裴苏御道,“舒贵姬惨死宫中,镇北将军是她的舅舅,我还以为他会对你不利。” 梵音压了压嘴角,他的确会对她不利,他已经送了她一份大礼了。 还是一份令她无比头疼的大礼。 梵音吐出一口浊气。 这时,门被敲响,平生在门外道,“皇上,药熬好了。” 裴苏御道,“端进来。” 平生应声而进,将热气腾腾的汤药端到梵音面前,梵音随之坐起,看着那汤药。 平生道,“容华娘娘,这药眼下温度适宜,快喝了吧。” 梵音痛快道,“成。” 说着,她假意拿起汤药,咕咚咕咚地饮下,“喝完”还记得做戏做全套,“哈”了声,但实际上,梵音只把那碗汤药端起,又放下,做给裴苏御听。 平生教她一系列的举动弄傻了眼,他眨巴眨巴地望着梵音,欲言又止。 这是做什么呢?无实物表演吗? 梵音认真地给平生使眼色,“端下去吧。” 平生:“?” 平生内心哀嚎,皇上要是知道了还不扒了他的皮?! 他正迟疑,却见裴苏御忽然伸出了手,梵音以为他要探她的体温,乖乖地把额头贴上去,谁知裴苏御贴上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用中指顺着她的眉心、鼻梁一点点的下滑,他的手指滑到她的鼻尖、人中、上唇骤然停下,像终于确定了位置,换上他的拇指,轻轻地在她的唇角剐蹭了一下。 他的拇指指腹似有茧,触及她的贝齿,让她微微一怔。 第八十八章 脚腕银铃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紧接着,裴苏御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抵在舌尖,舔舐了下拇指指腹。 梵音仿若五雷轰顶,劈的她头顶直冒青烟。 裴苏御恍若未觉,淡淡道,“甜的。” 梵音的头顶持续冒烟。 裴苏御气息一沉,唤着梵音的大名,“陆弦思,你又骗我。” 指腹留存的触感还蔓延在梵音的唇间,微微痒微微麻,她的视线还停留在裴苏御的拇指上。 这小子刚刚干了什么? 他干了什么? 他是不是、是不是疯了啊? 裴苏御分毫没有觉得方才的动作有什么不妥,只见他大张着手,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道,“喝下它。” 平生瞠目结舌地把汤药递到裴苏御的手上。 裴苏御递到梵音跟前,“不然,我亲自喂你。” 他咬字轻缓,带着微不可察的胁迫,他补充,“用嘴。” 梵音教裴苏御气蒙了,居然真的以为一个眼盲的人有能力用嘴喂她喝药,虽然寻常盲人做不到,但梵音潜意识觉得裴苏御就是与寻常人不同,他就是可以。 梵音咬牙,将那碗汤药吞了,挑衅般问道,“皇上可敢再尝尝吗?” 裴苏御不紧不慢,抬手往平生那里探了探,平生头回如此机智,把药碗递到裴苏御的手边。 裴苏御伸指往碗里摸了下,略微笑了下,“我想不必了。” 梵音教他耍的团团转,一时炸了毛,急促地喘息着,胸腔有股怒火无处发泄,绞尽脑汁非要把这一报还回去。 “既然皇上知道臣妾喝了,就请皇上回吧,臣妾今日身疲力乏,实在没力气抱皇上上床歇息了。” 裴苏御舒展眉眼道,“没关系,我今夜原也没打算歇在这里。” 梵音几千年不红的老脸,忽然涨上了绯色。 她刚刚心直口快,话都没经过脑子,眼下回过味来,真真后悔不已,她胡言乱语什么呢?难道就因为这小子之前喜欢宿在照影宫,她就误以为他非要宿在她身边不可了?梵音啊梵音,你也忒自恋了吧!呈一时口舌之快做什么呢? 啊啊啊有没有地缝可以给她钻一钻啊啊啊! 梵音坑坑巴巴道,“那、那、不送!” 裴苏御将梵音的小表情尽数收入眼中,之前那点不快瞬间烟消云散,“不过我改变主意了。”他对平生道,“今夜我宿在这,你出去吧。” 平生道是,忙不迭出去了。 梵音报仇的小火苗在眼里熊熊烧着,终于被她逮到机会了,“臣妾病重,唯恐过了病气给皇上,皇上还是请回吧!” 裴苏御慢悠悠道,“无妨,我身体好得很。” 说着,他就在梵音愈加震惊的目光下,将轮椅靠近床沿,仅靠着自己的手臂从轮椅挪到床上,随后他将轮椅放好,俯身捞起自己的双腿,平静地躺下。 梵音险些一口气没提起来,合着他能自己上床啊?那她还抱了他那么多回! 裴苏御的狐狸眼眯成一条缝,“不睡吗?” 梵音磨牙道,“睡,怎么不睡呢?可得好好睡呢!”这只奸诈狡猾的臭狐狸,他又骗她又骗她!她就该拔了他的狐狸毛当着他的面给他扬了!扬了! 梵音报复性地扯过被子,连个角都没给裴苏御留。 裴苏御偷笑,半点不着急,反正她睡着后会乖乖往他怀里钻的。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梵音已埋头在裴苏御的怀里,连人带被,尽数教裴苏御收入囊中。 裴苏御搂住她软软的腰,目光始终黏在她粉嫩如桃花的唇上。 好甜。 她好甜。 裴苏御的喉结微滚,轻轻抵了抵梵音的额头,心底已抵制不住的念头如藤蔓般疯狂滋生,如烈火般快要湮灭他的理智。 再等等。 再等等。 裴苏御在心里默念。 他会让她主动地、甘愿地靠近他、亲吻他。 就在不久的将来。 * 来温熹园避暑,也不能躲过上朝,裴苏御早早地醒来,梵音还在熟睡。 梳洗完毕后,裴苏御停在力拔跟前,“她要是再敢不吃药,就去临江仙告诉朕。” 力拔俯身恭敬道,“是。” 下楼的时候,裴苏御照常行进,忽然感受到一抹强烈的视线,裴苏御不动声色地回望那抹视线,在空气中碰个正着。 逸兴思虽垂首,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裴苏御瞧,带着探究与恨。 裴苏御心底起疑,却发现伯乔也在打量着他。 带着疑惑,裴苏御走出别云间,对平生道,“你亲自去趟御膳房将药端来,看着陆容华喝下。” 平生领命。 直到裴苏御和伯乔走出好一阵,裴苏御才幽幽道,“他是谁?” 伯乔反应了会才道,“听力拔说是温熹园的宫人,派遣给别云间的。” 裴苏御道,“‘听力拔说’?” 伯乔撇了撇嘴角道,“昨天晚上,她一直盯着那人瞧,平生便注意到了,就问了嘴。” 裴苏御道,“她为何一直盯着那人瞧?” 伯乔不屑道,“看着那人长得俊呗,臣昨晚没细看,倒是平生说他生得极好,惹的力拔频频偷看,臣方才看了眼,也就那样。” 裴苏御听出他话里的酸味,勾了勾唇道,“他方才好像一直在看着我,目光不善。” 伯乔一直盯着逸兴思的脸,浑然没注意他的眼神,“他认识皇上?皇上认识他吗?” 裴苏御笃定道,“不认识,从未见过。” 伯乔神色微正,“该不会他也是泥黎境派来的人吧?清曲消失好一阵了,泥黎境也早该知道陆容华失忆的事,会不会他是来抓她的?” 裴苏御摇头道,“来抓她何须对我有如此深的敌意?你稍后去查一查,让人看着点别云间。” “是。” 且说梵音这一觉睡得极好,她昨晚还做了梦,梦见一只天青色的巨型狐狸朝她张牙舞爪,她一怒之下将其拍晕了,任由她揉圆搓扁又拔毛,好一顿蹂/躏,畅快极了。最后她折磨累了,就把那只狐狸踢进长生海,自己则美美地睡了一觉。 梵音抻了抻身子骨,浑身噼里啪啦的响。 “叮铃——铃——” 什么声音? 梵音下床。 “铃——叮铃——铃——” 梵音挺住脚步,抬起左脚。 她的脚腕上赫然出现一条银链,链上正挂着一只银铃。 梵音晃动晃动脚腕,那银铃便叮铃铃的响,清脆悦耳,宛如山中欢快的山泉。 这是什么时候戴上去的? 力拔听到动静,端着盆走进来,山河见梵音提携裙子露着脚,不由问道,“娘娘做什么呢?” 梵音摇晃两下银铃。 “铃铛?”山河惊奇道,“还是银铃?娘娘哪里弄来的?这比外面的风铃还要动听。” 梵音道,“不知道,醒来就在脚腕上了。” 山河福至心灵道,“娘娘,这该不会是皇上给您戴上的吧?” 第八十九章 衣柜有人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裴苏御? 梵音试着解下银链瞧瞧,却发现这东西精巧别致的很,她一时半会怎么也解不开。 不过能在她身上动手脚的,也只有裴苏御了吧。 梵音放下裙子去净脸。 “皇上上朝去了?”梵音坐在梳妆台前,瞥见昨日教她收起的纸签,她展开看了看,陷入某种沉思。 山河为梵音梳妆,“是呀,来温熹园避暑也不能忘了政事,当皇上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梵音收起纸签,“逸兴思呢?他在哪儿?” 力拔抿唇道,“他如今正在楼下当值呢,娘娘可要传他?” 梵音抬眸看着镜中的力拔,“为什么你们看起来很怕他的样子?从前在府中时他对你们不好吗?” 山河不敢答话,眼巴巴地看着力拔。 力拔斟酌用词道,“逸公子倒也没有对奴婢们不好,只是自从逸公子的双亲过世后,逸公子的性子就变得非常古怪,非常的孤僻,那时候除了小姐,谁都近不得他的身。” 梵音屈指敲着台沿,“怎么个孤僻法?” 力拔回忆道,“最开始的时候,逸公子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连老爷和夫人都不见,一旦有人靠近他的屋子,他就乱砸一气,直到把人砸退才甘心。后来,还是小姐去了,劝住了逸公子。” 这么说,陆弦思在逸兴思心里的地位不轻啊。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逸公子不跟任何人交流,只有小姐能近逸公子的身,逸公子也只吃小姐送去的东西,这种情况大约持续了两年才有所好转。” “老爷和夫人都说,逸公子是受了太大的打击才会变成这样,教陆府的人都避着逸公子些,所以那段期间里,只有小姐与逸公子亲近。” 那时候,逸兴思也就十岁的模样,家中惨遭灭门,任谁都不可能好过,也是可以理解。 山河却道,“什么受了太大的打击?奴婢看他分明是以欺负娘娘为乐!” 梵音一奇,“这话怎么说?” 山河道,“娘娘您就是不记得了,逸公子见娘娘第一面就踩碎了娘娘的竹蜻蜓,第二面,他就弄花了娘娘的花裙子,第三面第四面第五面,不是揪娘娘的头钗就是在娘娘的脸上画墨,当真可恨极了!” 梵音愣了愣,旋即笑出了声,她真没想到逸兴思小时候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山河愤愤道,“逸公子从小就喜欢欺负娘娘,娘娘每回见他都要哭上一哭,没过几年,娘娘长大了不哭了,他就借着‘孤僻’的由头变本加厉——” 力拔低声道,“山河!” 梵音慢条斯理道,“你让她说。” 山河往梵音这边挪了两步,怂巴巴说道,“逸家忽遭变故,逸公子的确可怜,可这又关娘娘什么事?这么多年,他欺负娘娘欺负的还少吗?当时他的确只见娘娘,可那只茶盏也的的确确砸在了娘娘额头上的,娘娘的额头汩汩流血也是真真切切的,你敢说这都是假的吗?” 山河仰壳,百年难见的理直气壮。 力拔偏头低首,两人活像调换了个身份。 山河气焰愈盛,继续道,“这么多年,外人看着只有咱们娘娘能亲近逸公子,可背地里逸公子是怎么欺负娘娘的?娘娘因为他受了多少伤?你比我更清楚!” 力拔忍无可忍,“够了!这些事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不捡着好听的给娘娘听?” “我——”山河努了努嘴,到底闭上了。 力拔调整下呼吸道,“娘娘,您别听山河的,逸公子后来对娘娘真的很好,他……罢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什么用了,而今您已经是皇上的妃子,注定与逸公子无缘,您……您还是……” 梵音拄着胳膊,“还是怎样?后来对我很好就能抹掉从前的种种了?” 梵音不屑地笑了笑,逸兴思都这么对她了,陆弦思到底还喜欢他什么?真是想不明白。 “你去把他叫过来,我要跟他好好谈谈。” 梵音梳妆完毕,逸兴思上楼,见到她第一面,眼神还有些恍惚。 梵音道,“你们都下去吧。” 力拔和山河道是。 梵音起身,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逸公子,昨日见得匆忙,我也有病在身,不方便说的太多,那么今日我们便好好谈谈。” 逸兴思神情漠然,“你说。” 梵音道,“昨日我的两个婢女同我说起从前的事,你与我的确有婚约,我也的确负了你,但究竟是什么原因我已经想不起来了,所以我没办法答复你。” 逸兴思心底一阵阵钝痛,面上半点不显露,“我知道,这件事情我会自己查清楚。” 梵音并不意外道,“你要怎么查?” 逸兴思道,“我自有办法。” 梵音垂了下眸,“我听说你马上就要参加乡试了。” 逸兴思道,“是。” 梵音劝道,“逸公子还是以自己的前途为重吧,这件事你若想查,乡试过后再查不迟,眼下事已成定居,你改变不了什么。” 逸兴思的神情终于变化了下,字字句句像吐刀子般充满寒意,“如果没有你,我要前途有什么用?事在人为,若我想,我可以带你走。” 梵音冷漠地看着他,“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逸兴思面浮疑惑。 梵音走近些,脚上银铃叮叮作响,“换个问法,是谁告诉你我已是宠妃这件事的?” 逸兴思默了片瞬,正要说话,门外力拔忽然道,“平生大人!” 屋里两人齐刷刷往外望,平生隔着门道,“皇上嘱咐我来给容华送药,容华可醒了?” 力拔犹豫道,“娘娘她……” 梵音适时道,“本宫才起,平生大人将汤药给力拔就好,本宫稍后就喝。” 平生拔高音量,“容华娘娘,皇上说了,需得奴才看着娘娘用尽才行。” 里头梵音道,“你进来吧。” 平生走进来,后头跟着神色紧张的力拔和山河。 平生恭恭敬敬地道,“容华娘娘,这可是皇上一早特意吩咐奴才的,就怕您不肯吃药,良药苦口,娘娘便喝了吧。” 坐在床上的梵音瞥了眼平生身后的力拔和山河,力拔还算淡定,山河却已紧张的不行,按捺不住地往四周瞧。 梵音从容地饮下汤药,平生笑眯眯地收回空碗,“那娘娘便好生歇息吧,奴才去侍候皇上了。” 梵音道,“有劳平生大人。” 平生转身,见山河一个劲儿地往力拔身后躲,奇怪地驻足,“山河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力拔挡住她,展颜道,“娘娘此番病重且急,山河忧心过虑,身体也有些不适,劳大人挂心。” 平生恍然道,“担忧主子的身体是好,可把自己都弄病了,还如何照顾主子呢?” 山河颤巍巍地说是。 平生笑眯眯地告退,走出寝殿那一瞬,面上神色骤变。 第九十章 藏人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去往临江仙的路上,平生百般纠结,要不要告诉皇上陆容华的寝殿里藏了人呢?那柜子外面不慎露出的衣角,明显是位宫人啊!可若将这件事告诉皇上,皇上该多伤心啊?后宫嫔妃统共那么几个,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居然一个个都学会藏人了?! 就这么不甘寂寞?非要弄一两个藏在宫里解馋吗? 平生紧紧握住拂尘柄,气到头上冒烟。 有没有可能他看错了呢?当时屋里光线昏暗,没准是他看错了也说不定。 可若是看错,山河会是那副表情吗?那分明就是怕他发现的表现啊! 陆容华啊陆容华!亏的皇上那么喜欢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怎么能呢! 平生垂头丧气地回到临江仙,皇上正在前殿上朝,伯乔见他回来道,“药送完了?” 平生蔫巴巴地说:“送完了。” 伯乔好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平生撇过头,“没什么。” 在伯乔的印象里,平生一直都是活蹦乱跳喜笑颜开的,今日一反常态,实在不能不引起他的注意。 “陆容华为难你了?” “不是,没有。” “那你怎么了?搞得好像谁欺负了你一样?” 平生嘀嘀咕咕道,“我才没受欺负呢?受欺负的是皇上。” 伯乔耳尖,事及皇上,他不会放过,“皇上怎么了?谁欺负皇上了?” 平生瞪他一眼,心道这家伙耳朵怎么这么好使,他自己都没听清竟教他听清了? 平生还没想好怎么说,便道,“不是皇上,没人欺负皇上……” 伯乔执拗道,“我刚刚明明听到了,你隐瞒我做什么?难道你真想看着皇上受欺负下去?” 平生梗着脖子,“才没有呢!” 伯乔道,“那你说!” 平生咬咬牙,看了眼四周,“我、我刚刚去给陆容华送药,发现、发现她寝殿里好像藏着一个人。” 伯乔错愕,震惊地眨眨眼。 藏、藏人? 是他理解的那种藏人吗?是像商栖迟、舒明仪那样的藏人吗? 平生低低道,“当时屋里光线暗,我瞧不真切,但衣柜门处,的确有一抹墨蓝色,那分明是宫人的衣裳,所以我猜……我猜……” 宫人的衣裳? 不知怎的,伯乔忽然想到力拔昨夜频频相顾的人,他鬼使神差地问,“你今晨去的时候,见到昨夜那个很漂亮的宫人了吗?” 平生认真回想道,“没有。”说完,他脑中灵光一闪,“那那那、那那个柜子里的不会就是他吧?怪不得他生得那么好看!我就说呢?怎么会有宫人生成那副模样呢?原来、原来……” 伯乔脸色微变,“你在这里守着,我出去一趟。” 平生抓住伯乔的衣袖,“你做什么去?你不会要杀了他吧?” “不是。” 是需尽快调查,事不宜迟。 * 别云间。 梵音发现衣柜外的衣角时心头猛跳了下,旋即恢复了平静。 “出来吧。” 逸兴思从衣柜里出来,第一眼先看了下梵音的嘴角。 “你何时畏苦了?” 梵音反应了会,才发现他在问汤药的事,她不愿过多浪费口舌,便随口编了个理由,“失忆后就不喜苦味了。” 逸兴思有些落寞道,“你变了好多。” 梵音笑道,“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我呢?” 逸兴思不言。 梵音道,“刚刚,你的衣角露在了外面。” 逸兴思瞳孔微缩,垂首看了眼。 梵音继续道,“我想平生已经发现了你,你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或许你还应该想想是谁引导你来到这的,昨日在温熹园门前,明宿说要送我份大礼,那份大礼是你吗?” 逸兴思的大脑迅速运转,反问:“明宿是谁?” 这个回答在梵音意料之外,梵音道,“镇北将军,明宿。” 逸兴思自然知道镇北将军明宿,但他没想到她问的竟是明宿本人,“我从未与他接触过,他为什么要送你一份大礼?” 梵音凉凉道,“因为我杀了他的外甥女,舒明仪。” 逸兴思凤眸圆睁,不敢相信地看着梵音。 “你、杀了、人?” 梵音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你也没有知道的必要,总之我与明氏、商氏皆结下仇怨,我与席氏、白氏也没好到哪儿去,如果你对我、对陆家还有些情分,还请你不要做了他们手中的刀。” 逸兴思闻言而沉默。 梵音看着他,“林凡现在跟着你吗?” 逸兴思:“嗯。” 梵音道,“他若能跟着你,也很好。至于我们两个,就此了断吧。” * 裴苏御下朝不见伯乔,直到下午伯乔才赶回来,一进到临江仙的书房就将平生赶了出去。 “你做什么去了?” 伯乔气儿还没喘匀,“臣去查别云间那个宫人了。” 裴苏御抬眸望了他一眼,继续看宗卷,“你说。” 伯乔道,“皇上,此人的确不是泥黎境的人,但他与陆容华关系甚密。” 裴苏御闻言微微一滞,放下宗卷道,“他与陆容华什么关系?” 伯乔道,“此人名逸兴思,乃陆容华未入宫前的未婚夫婿。” 裴苏御怔道,“未婚夫婿?” 伯乔道,“是,他父亲乃当年潜渊知府逸青竹。” “当年?” 伯乔简洁道,“当年逸青竹发现潜渊出现贩卖私盐的情况,他着手调查发现此事的背后竟是商氏,商氏曾警告过他莫要声张,逸青竹却不买账,执意将此事告到大理寺,后来席氏插手了这件事,彻底阻断了商氏贩盐的这条路,商氏怀恨在心,没过多久便寻了个由头抄了逸青竹满门,而逸兴思就是逸青竹唯一的儿子。” “逸青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将逸兴思送到好友陆叶弘的家中,也正是陆容华的父亲。此后,逸兴思便一直藏匿于陆叶弘家中,与陆容华一同长大,也生出了情分。” “一年前,陆容华及笄,两人想着成婚一事,可逸兴思既无功名,也无权财,陆叶弘不放心将女儿交给他,逸兴思便搬离陆府,专心读书,意欲参加今年乡试,若能考取功名,便迎娶陆容华。” “谁知……陆容华进宫了。” “逸兴思一直被蒙骗着,直到前些日子才从春水瑶折回,臣估计就是为了陆容华而来。” 裴苏御眉头甚紧,“春水瑶?” 伯乔道,“是,逸兴思搬离的地方,正是春水瑶。” “她为何进宫?” 伯乔道,“臣不知,想来逸兴思也是为了这个答案而来。呃……还有一事……就是……” 裴苏御不耐道,“吞吞吐吐做什么?有什么尽快说。” 伯乔挠挠头,“平生说……今晨他去给陆容华送药……好像……好像在衣柜里看见逸兴思了……” 第九十一章 天神下凡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裴苏御呼吸停滞,“在哪?” 伯乔吞了口口水道,“在……陆容华寝殿的衣柜里……不过平生说也有可能是他看错了!毕竟当时屋子里还挺昏暗的……” 裴苏御默不作声,周身散发的寒意冻的伯乔一哆嗦,伯乔结结巴巴道,“其实……其实这里面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准,况且陆容华她本就不是陆弦思啊,她是泥黎境的梵音呐!” 裴苏御冷哼一声,“你知道她是谁,可逸兴思不知道。”心爱之人毫无征兆地负了他,哪个男人能善罢甘休? “知道他是怎么混进来的吗?” 伯乔眨眨眼睛,“不知。” 裴苏御漠然道,“教平生严查温熹园,而今却是什么人都能往皇宫里钻了。” 伯乔乖乖说是,心道之前席商二氏的人遍布满宫,皇上也没说什么呀,怎么这回这般生气,不会真吃醋了吧? 裴苏御又道,“还有,细查当年潜渊私盐一事,连同宣州知府一起,查个干净。” 伯乔:“是。” 裴苏御午膳时候来到别云间,梵音正摸索着逸兴思留下的桃花枝,裴苏御一眼就认出那是他跟随梵音去春水瑶时,梵音将其赠送给林凡的木簪,而今怎么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梵音细细琢磨着木簪上的“思”字,见裴苏御来立马将木簪收起,“皇上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用过膳了吗?” 裴苏御不动声色地从那装着木簪的匣子上收回,淡淡道,“馋你宫里的辣炒牛柳了,便来了。” 梵音吩咐道,“力拔,快去准备。” 力拔去了,山河给两人布了些点心。 裴苏御透过青绫,直勾勾地盯着梵音屋里的衣柜,“我听你的声音,风寒似乎好了不少?” 梵音如实道,“好了大半了,刘御医的药还是很有用的。” 裴苏御调整了下轮椅,抬手道,“给我摸摸。” 梵音俯身把额头送上去,真切道,“真的好了,已经不烧了。” 裴苏御收回手,“这回长记性了吧。” 梵音吐了吐舌头,长什么记性,她下回还不吃,非要挺过去才是。 力拔动作快,刚吩咐下去的膳食不会便准备妥当,着宫人一一传上。 平生讶异地问原因,力拔道,“是娘娘吩咐的,以后传膳都备着些皇上爱吃的菜,万一皇上来了呢。” 平生用异样的目光看了眼梵音,嫩白的小脸无悲无喜,眼底却满是纠结——这个陆容华到底喜不喜欢皇上啊?不喜欢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呢?可若是喜欢又怎么会在宫里藏人呢?这太迷惑了。 梵音娴熟地布菜,裴苏御看着她的动作道,“我听说,你宫里多了个生得很好看的人?” 梵音布菜的动作一滞,视线扫了眼伯乔和平生,“臣妾不曾注意过,不知皇上说的哪一个呢?” 裴苏御唤道,“平生。” 平生大骇,手中的拂尘差点拿不稳,“皇上。” 裴苏御道,“你说。” 平生脑袋里空白一片,随即乱成浆糊,皇上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肯定又是伯乔跟他说的!跟皇上说也就罢了,你倒是知会我一声啊! 平生瞪着伯乔,笑眯眯对梵音道,“奴才也是昨天晚上意外发现的,是力拔姑娘频频相顾,奴才才注意到的!” 力拔端盘的手一抖,怎么怎么剑指她了呢?还有,她不就看了一眼吗?!怎么就变成频频相顾了?!这是污蔑!污蔑! 力拔有苦说不出,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 梵音忽然道,“力拔。” 力拔停住,看着梵音。 梵音眸含深意地看她,眼底闪烁着暗芒,“咱们宫里有生得很好看的人吗?” 力拔镇静下来,盯着梵音的眼睛说:“没有。” 梵音又道,“你昨天晚上再看什么让平生大人误会了?” 力拔向平生俯身道,“回大人,奴婢昨儿个只是在看楼下的昙花罢了。” 伯乔瞥她一眼,默不作声。 平生挠挠头,“哦!哦!原来是这样啊!”既然陆容华这么说便这么说吧!如今她已经知道他会跟皇上告小状了,往后指不定会报复她呢呜呜呜。 裴苏御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是这样吗?那今晨躲在衣柜里的人又是谁?”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尤其是平生,恨不得咬舌自尽了。 伯乔也没料到他会这么直白地问,尴尬地抹了两把额头上的汗。 梵音早有预料般道,“臣妾的衣柜里不曾藏过人。” 裴苏御凉嗖嗖道,“平生。” 平生腿软,心里哭唧唧道,“在。” 还是熟悉的话术,“你说。” 平生咬咬牙,像豁出去了一样,“奴才今晨在娘娘的衣柜外面发现了一抹蓝色衣角,像是宫人装。”他是在替皇上捉奸,他是在为皇上好,他有什么胆怯的?真正应该感到胆怯的应该是陆容华! 梵音对上平生的视线,“平生大人误会了,那是臣妾准备的出宫的衣裳。” 平生错愕,“出、出宫?” 梵音抬起两指向外弹,山河心领神会将衣柜里的宫人服饰取出来,拿给众人瞧,“臣妾想着既然来到温熹园,便能出宫逛一逛,这才着人备了套宫人的衣裳,好借此溜出宫去,没想到竟教平生大人看见误会了。” 平生瞪着眼珠子翻看那件衣裳,的确与今晨与他看见的一模一样,平生整个人都不好了,脑袋轰隆隆地响,“原、原来是这样,娘娘赎罪!皇上赎罪!” 裴苏御凉薄地望了眼那衣裳,声线平和道,“好了,既然误会一场,解开就好了。” 平生颤巍巍退下,“是。” 裴苏御盯着梵音的眼睛,“你想出宫,为什么不同我说?” 梵音奇道,“后妃哪能随意出宫?臣妾想出宫这个念头都是不能有的,山河,去将这衣裳烧了吧。” 裴苏御制止道,“不必。我能带你出去。” 梵音意外道,“当真?” 裴苏御道,“嗯。” 那衣裳本是为了搪塞裴苏御的借口,没想到弄巧成拙,他竟愿意带她出宫? 只不过…… “皇上这样做,文武百官知晓后,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裴苏御勾勾唇,“没关系,那我们就悄悄出去。” 另一边。 逸兴思凭借记忆穿梭在温熹园中,他尽量捡不起眼的小路走,从温熹园的无疆山走向北门。 刚与情人们酣畅淋漓过的席斯幽,挂在男人们身上,忽然注意到一抹蓝色的身影。 她觑起眼,见那人侧颜精巧,耳上珊瑚珠熠熠生辉,不由一紧,“他是谁?” 抱着席斯幽的男人温言低语,“什么他?你在分神?” 席斯幽闷哼一声,咯咯笑道,“啊……是呢,你快看,天神下凡了。” 第九十二章 淘沙春去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倒是没想到裴苏御说的“悄悄出去”,就是躲在伯乔回府的马车里。 温熹园东门,守门的侍卫拦下伯乔的去路。 “伯乔大人,今日下值这么早?”侍卫的语调里带着些不屑。 伯乔睨了侍卫一眼,胳膊支在膝盖上,懒得瞧他似的,“皇上特许爷休息半天,还不开门。” 侍卫望了眼车帘,双手交叠在身前,“不是卑职不给大人开门,而是商将军吩咐过了,要羽林军严加看守,不能放进一只苍蝇,也不能放出一只蚂蚁。” 侍卫勾勾唇,态度颇为散漫道,“卑职记得,大人平时都是坐在马车里的,今日怎么亲自驾车?难不成是马车里藏了什么人?” 羽林军便是商康武的部下,而忠勇侯伯氏手掌兵权却一直不愿与商氏为伍,自然也就成了商氏的眼中钉肉中刺。 伯乔冷哼一声,傲然道,“爷自己的马车,想坐哪里便坐哪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指手画脚了?少废话,快开门。” 侍卫笑道,“大人,不是卑职不给您开,实在是将命难为,大人就莫要难为卑职了,给卑职看一看车里吧!” 叮—— 侍卫利剑出鞘,教伯乔拦了个正着,伯乔略施巧劲便将侍卫的长剑挥落,侍卫狼狈地捂住痛麻的手,气急败坏道,“大人这般不让卑职看,莫不是车里真藏了人?” “藏了。”伯乔慢悠悠把宝剑收回剑鞘,直截了当道,“爷就是藏人了。” 话音未落,伯乔将车里的姑娘薅出来,动作甚是粗鲁,“爷看中了个宫女,要将她掳回去,怎么?这你也要看?” 侍卫看了眼伯乔怀里的人,那宫女整个头都被蒙着,看不清模样,身上穿着桃色宫装,也完全认不出哪个宫的。 侍卫咧嘴笑笑,“想不到伯乔大人还有这等雅致。” 按理来说,他应该挑开车帘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模样,可他忌惮着刚刚伯乔那一剑,伯乔毕竟是忠勇侯世子,若他真只是相中个宫女,此刻与他撕破脸面,不划算。 侍卫转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门打开?” “是!” 车轮滚动,留下长长的两道车辙,不会就消失在侍卫眼中。 马车走出好一会,伯乔才放开怀中女子,他忙不迭地解开女子颈上的头套,露出力拔的脸。 力拔教那头套蒙的小脸绯红,额角尽是汗珠,眼下还微微轻喘着,伯乔微微怔了下,道了句“对不住”。 力拔本是想埋怨几句的,伯乔方才的动作忒粗野了些,撞的她肩膀痛,手指又在她脖子上乱撩拨,搞得她心神不宁,可眼下他这么一道歉,她什么埋怨也说不出了,只好咽回去。 “无妨。” 力拔坐回车里,伯乔的脖颈慢慢爬上粉红,不知怎的,刚刚那一瞬,他的确很想把力拔掳回家去。 这个念头猛地出现在脑海,伯乔连忙摇头,懊恼地狠拍脑门,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岂能容许你这般臆想?哪是君子所为?伯乔挥散脑中的想法,开始专心驾车。 车里,力拔低首默默地坐在一旁,对面则是梵音,右手边便是裴苏御。 梵音和裴苏御都不说话,车里的氛围些微有些古怪。 力拔大体能觉察出因为什么,多半还是因为逸兴思,虽说娘娘已用借口搪塞了过去,可皇上似乎并没有完全消除芥蒂,而娘娘也好像完全没有发现皇上不太高兴一样…… 娘娘在做什么呢? 离温熹园远些的时候,梵音就把头伸出车窗外瞧望,眉眼弯弯,喜不自胜。 裴苏御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她,周身散发的气息越发阴沉。 莫不是见到原身的未婚夫就迷了眼?从前他皱个眉头她都要哄半天,而今这般不快她竟装看不见吗? 裴苏御胸腔里的小火苗蹭蹭往上窜。 力拔汗如雨下。 幸而伯乔没有带他们去特别远的地方,约摸半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一座酒楼前。 那酒楼看着并不华丽,却独有一番韵味,像遗世独立的画中仙,飘飘然而脱尘。 梵音瞧着,倒有几分天上宫阙的味道。 “这是何地?” 伯乔道,“娘娘有所不知,此处名为‘淘沙春去’,乃上京城最为别致的一处酒楼,它虽不比其他闻名遐迩的酒楼,但也颇负盛名,奇就奇在这家的菜品。” 梵音来了兴致,“哦?它有何奇妙之处?” 伯乔笑道,“此处有名在它会‘看人下菜碟’,它会单独给每个人上一份菜式,每人菜式的口味不尽相同,当然也就有好吃和不好吃。” 梵音眸光微闪,“有趣。” 力拔也好奇地掀开车帘望,轻声道,“若是客人遇见不好吃的食物,该怎么办?” 伯乔看她,“那只能算他倒霉,或者他就该得这份难食的饭。” 这话说的奇怪,梵音把头探出些,“为什么这么说?” 伯乔道,“因为后来有人说,淘沙春去会面人善恶,善者无论贫富,得之膳食皆美味,恶者无论权贵,得之膳食皆苦涩。” 梵音轻笑两声,“有趣!有趣!” “咳咳!” 倏地,车里传来两声咳嗽,梵音和力拔忙坐回去,力拔战战兢兢的,梵音恍若未觉,颇为兴奋道,“皇上,咱们到了。” 力拔适时地撩开车帘,由着伯乔给她扶下去。 裴苏御怡然不动,沉声道,“在外面,不要唤我‘皇上’。” 梵音想了想,“那唤你什么?‘裴郎’?‘夫君’?‘阿御’?” 裴苏御嗓子紧了紧,半晌才慢吞吞道,“‘裴’是国姓。”至于剩下两个,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梵音就当他是默认了,她急着去见见眼前这座神奇的酒楼,伸手去抱裴苏御,“走吧阿御!” 一行人走进淘沙春去。 酒楼里的布局与旁的没什么不同,气氛倒是比别处安静,梵音脚腕上银铃轻晃,一时吸引了不少客人的目光。 伯乔轻车熟路地要了间二楼厢房,众人往二楼去。 店小二不似别家谄媚,恭敬有礼得很,“客官,里面请。” 厢房里只有一方桌,四张席,再没有更多华丽的装饰,伯乔安置好裴苏御后,给了店小二四锭金,店小二收下道,“诸位稍等。” 力拔看着那明晃晃的金子,倒吸一口气,“这里用膳竟这么贵?” 伯乔笑道,“的确,这也是这座酒楼闻名的原因之一,它刚开业的时候,许多功勋权贵世家子弟慕名而来,结果就教这里的‘看人下菜碟’击退了大半。” 梵音压了压嘴角,话里含笑,“他们这么做,不怕挨打?” 伯乔道,“他们还真不怕,曾有几名勋贵在这里吃了瘪,扬言要端了这家酒楼,最后都无疾而终,想想这家酒楼的主人还真是位神奇的人物。” 这么横? 梵音摸摸下巴,“他们的主人,该不会跟席商有关吧?” 第九十三章 跟着她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伯乔道,“夫人多虑,这家酒楼的主人与席商二氏并无干系,相反席商二氏曾向这家酒楼的主人抛出过橄榄枝,不过都教此人驳回了。” 梵音不由好奇,“这家主人什么来头?竟能驳回席商二氏?” 伯乔苦笑道,“臣也不知,臣曾多次调查皆无果。” 梵音啧啧轻叹,说话间,店小二已带人端菜而来。 正如伯乔所说,这家店给每人都备了一份菜,且样式口味均不相同,梵音瞧裴苏御那一桌,尽是鲜艳火热的颜色,剁椒鱼头、红油耳片、辣炒牛柳,相比之下,力拔面前的则清淡不少,冬瓜排骨、四色小炒之类的,之前伯乔的便是酸菜白肉、辣子鸡、狮子头……至于她的吗…… 罗汉上素、一品百灵菇、三彩素菜、五宝鲜蔬、翡翠玉卷……颜色倒是多彩多样的,就是不见一点荤腥,明明别人都有,梵音忍不住好奇问店小二,店小二只道,“此菜配客官。” 梵音迷惑地看着店小二退下,实在不明白这个“配”字从何而来,力拔见状忙将身前的冬瓜排骨递过去,伯乔也跟着递去些荤菜,通通教梵音回绝了。 “我到要看看,他凭什么说这些素菜配我。” 梵音拾起一块香菇,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意外地尝出些肉香,梵音迟疑地又夹起一块,发现还是肉的味道,且比刚才那块更加浓郁了。 梵音惊喜道,“你们快尝尝看,这竟是肉味的香菇。” 力拔和伯乔闻言而动,梵音换了裴苏御的筷子给他夹了一块,“皇上也尝尝。” 裴苏御不动声色地偏过头,没张嘴。 梵音心领神会道,“哦不,阿御也尝尝。” 力拔和伯乔刚把一块时蔬放进嘴中,还没来得及细品,就教梵音的称呼吓了一跳。 裴苏御慢慢张嘴咀嚼了下,点头道,“的确是肉味,做法跟奇妙。” 梵音欣喜地又吃了两口,似乎很是喜欢,当然她也没忘嗷嗷待哺的裴苏御,方桌上进食气氛融洽。 进食进到一半时,裴苏御忽然问道,“你为什么忽然想出宫?” 梵音忙活着手里的动作,“出宫多好啊,出宫多自由。” 力拔和伯乔闻言动作皆一滞,默默地交换了个眼色。 裴苏御倒没什么生气的征兆,只心平气和地问道,“你在宫里很不自由?” 梵音道,“宫里规矩多,条例多,这也不让那也不让,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之处处受拘束,不快活。” 裴苏御默了默,“若我许你做任何事呢?” 力拔和伯乔的动作彻底停下,竖起了耳朵。 梵音没有立刻回答裴苏御,而是认真地想了想,“就算你许我做任何事,我也不愿待在那里,太压抑。” 话音刚落,力拔非常合时宜地埋头咳嗽两声,暗地里轻轻拽了下梵音的衣角。 梵音猛地反应过来,她刚刚居然把真心话说出来了!还是在裴苏御一再退让的情况下! “呃……我是说……我是说我有些怀念从前的日子了,这一出宫就容易触景生情啊哈哈哈……” 力拔:“……” 伯乔:“……” 这个借口好生硬。 梵音不着痕迹地往裴苏御那边凑了凑,脚腕上铃铃作响,“其实……其实宫里也没那么不好,好吃好喝供应着,又有那么多人伺候着,景色还那么美……” 力拔拼命给梵音使眼色,指了指裴苏御,奈何梵音半点看不懂,满眼疑惑地望着她。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伯乔眉头紧皱地扶额,他很想说你们这样做皇上是看得见的啊! 力拔仍然不肯放弃:宫里还有皇上啊!告诉他!宫里还有他啊! 梵音电光火石间打通了任督二脉,“话说阿御怎么想起来送我一条银链呢?这银链似乎很特别,我废了半天劲儿都没把它弄下来呢。” 这回一定对了吧,力拔刚刚指着的是她的脚腕吧! 力拔爆哭:奴婢指的是皇上啊皇上! 伯乔继续扶额:转移话题就转移话题,银链都送给你了提什么要把它弄下来呢? 裴苏御凉凉道,“这样以后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能知道你的具体方位了。” 梵音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可她记得他之前的耳力很好的唉…… 裴苏御看着她的模样,“你不喜欢?” 梵音连忙否认,“没有,怎么会呢?我只是好奇它究竟是怎么接上去的,我对这种小机关颇为善用,竟也瞧不明白。” 梵音自然瞧不明白,因为银链的接口处是一只银色的蛊虫,裴苏御花了好大的劲才将其弄来,专门用来治疗梵音体内地狱双生蛊的阴蛊,并且裴苏御的身上,也有一只蛊虫,与梵音的那只是一对子母蛊,有了它,裴苏御就能时时刻刻掌握梵音的动向,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裴苏御能够感知梵音体内的阴蛊所属的毒性。 地狱双生蛊的阴蛊,混毒一百零八种,且均为剧毒,天下剧毒万千,若要一个个试不知要到猴年马月,还有可能遭到反噬,害人性命,是以裴苏御便想到这种法子,以身试毒。 但这些裴苏御不会告诉梵音,便随口扯了个理由,“我也不知,此物是我母亲留下的,若她还在的话,兴许能解答你。” 母亲?银贵姬? 梵音怔了怔,脚腕上的银铃存在感忽然强烈起来,他竟将他母亲留给他的东西送给了她?不知怎的,梵音的第一反应竟不是立刻把东西还给他,而是要妥帖保管,好好珍藏。 用膳过后,伯乔提出让梵音和裴苏御稍作休息,晚些时候他再带他们上街,两人都同意了。 日头西偏,裴苏御照常午休,梵音等他睡熟了,悄悄起身换了身衣裳出了门,尽管她用内力控制着银铃不要发出声响,但裴苏御还是注意到了。 “伯乔。” 伯乔现身跪道,“皇上。” 裴苏御摘下青绫,眼神晦暗不明,“跟着她。” “是。” 梵音直奔一家药材铺,她想要重启魔脉已有些时日了,但一直寻不到合适的药材,这个世界与她上辈子多多少少有些不同,是以她跟力拔说了也买不来她想要的东西,只能亲自来选。 梵音连续逛了几家药材铺,总算买齐了她想要的东西,她走在大街上,忽然脚步一顿,察觉到身后有人,梵音默不作声地前行,按照脑中的记忆,转身走进胡同。 越往里走,人越稀少,梵音七拐八拐后在一处大树下停住,她转过身,幽幽地对空旷的小路说了句,“还不出来?” 伯乔的心陡然一跳,暗道遭了。 第九十四章 痔疮、脱发、脚气、口臭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气氛僵持,伯乔按兵不动,躲在暗处看梵音的反应,就在他决定走出去时,小巷另一头忽然走出一个人。 伯乔大惊:什么时候? 只见那人脚步温吞,带着些微怯意走向梵音,伯乔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估摸着是个少年,还是个身材健硕的少年。 “主人。”少年低低地唤了一声。 梵音颇为意外,“林凡?你怎么在这?” 伯乔剑眉微拧:林凡是谁? 少年直直地看着她,如实道,“我刚刚在街上碰见主人了,就一直跟着主人。” 梵音微惊,她竟在林凡跟了她一段时间后才察觉出来,这才几日不见,这孩子进步竟如此神速?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问你怎么会在上京城?”梵音微顿,“你是跟逸兴思一起来的?” 林凡眸光大亮,“是!主人已经见过逸公子了对不对?” 梵音极淡地“嗯”了声,似乎不想就这个问题细说下去,“你怎么会遇见他?” 林凡事无巨细地将当时在繁花河岸发生的事同梵音说了,“主人,您为什么不跟逸公子走啊?” 梵音没工夫去纠正他的称呼,她还震惊在逸兴思当时也在春水瑶,还就住在她和银孑去的那家客栈里,或许是逸兴思当时听见了银孑唤她的名字便追了出去,正好遇上受梵音相赠木簪的林凡,这才一眼认出。 真是赶巧了。 “主人?主人?您在想什么?” 梵音舒展眉心道,“没什么,你跟着逸公子也挺好的。” 林凡看她手里提着大包小裹的东西,伸手道,“主人,我来给你提吧,从今以后我还是跟着您,毕竟您才是我的主人。” 梵音道,“林凡,你和我不是主仆关系,你不需要称呼我为‘主人’,也不需要对我用敬称,当日在春水瑶,我已许了你的自由身,天大地大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不需要跟着我的。” 林凡却急道,“那怎么行?主人救了我的命,又赐了我的名,我焉有不报之理?便是当牛做马豁出性命也要报答主人的!” 林凡一脸真挚,梵音见拗不过他,只好做罢,“罢了,有朝一日我若真需要你的帮助也未可知,但是眼下,你不能跟着我。” 林凡抿抿唇,声音有些低,“是因为主人如今是皇上的妃子吗?” 梵音点头道,“是,倘若你非要跟着我,就得……来一刀。” 梵音手作刀状挥了下,震得风声四起。 林凡顿觉胯下一凉,随即反应过来梵音是在逗他,闹了个大红脸。 “其实如果主人需要……我也可以不要这二两肉的……上刀山下火海全凭主人调遣!” 梵音教林凡红彤彤而又认真的脸逗笑,“好啦,不会让你上刀山下火海的。” 林凡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头小狮子似的,“主人,既然您现在已经出来了,不如就跟我走吧!我们去找逸公子,去春水瑶,去潜渊,再也不回这地方了!” 梵音看林凡像在看个孩子,“你很不喜欢这里?” 林凡道,“我在哪里都一样,可我听逸公子说主人您在宫里腹背受敌,宫外也有人虎视眈眈,我担心您。” 梵音倒是意外,“逸兴思这么跟你说的?” 林凡乖乖点头,“难道不是吗?主人?” “算是吧。”梵音勾了勾嘴角,这个逸兴思从前不是待陆弦思很差吗?难道后来他真的转了**上陆弦思了? 林凡激动道,“那主人我们这就走吧!再也不回那个鬼地方了!” 梵音拍了拍林凡抓住她手腕的手,安抚道,“我现在还不能走,不过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自己身陷囹圄。至于你呢,就乖乖待在逸兴思的身边,有机会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逸兴思不论是言行举止还是谈吐气度都非凡夫俗子,将来或走仕途或走他路总不会差的,眼下时局动荡,能有人所依,是件幸事。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免得教人发现。” “可是主人……主人!” 话音未落,梵音已没了影子,林凡再想跟着她,已无迹可寻。 黄昏的时候,霞光满天,满上京城一片金色,暖烘烘懒洋洋的,教人总想贪恋这一时半刻。 梵音把所有的药材放进力拔的房间,与力拔一道借用酒楼的厨房准备糕点去了,裴苏御的房间里,只有他和伯乔。 “……事情就是这样,皇上,陆容华何时多了个奴仆?臣在调查路家时,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裴苏御沉静的可怕,“不是陆家的奴仆,是她之前出宫到春水瑶时,救下的一名少年。” 伯乔似乎听到梵音提及春水瑶,又补充道,“对了,那个逸兴思也曾在春水瑶,眼下那个林凡就跟在逸兴思的身边。” 又是逸兴思。 裴苏御摩擦着轮椅把手,手指微微泛红。 “她出去做什么了?” “呃……”伯乔挠挠头,眼神有些飘忽。 裴苏御眸光暗了暗,“她去见逸兴思了?” “没有没有,不是不是。”伯乔连忙否认道,“陆容华去了几家药材铺,抓了不少药材回来。” 裴苏御疑惑道,“她抓了什么药材?” “呃……这个……这个她抓了……抓了……” 裴苏御蹙眉道,“你支支吾吾做什么?” 伯乔一咬牙, “她抓了治痔疮的药!还有治脱发的!治脚气的!治口臭的!治——” “打住!”裴苏御有些炸毛。 这些显然不是给她自己用的,他尝过,她香得很呢,哪儿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病? “别云间近来有谁不适吗?” 伯乔思考道,“没听说啊,陆容华把药材放进力拔的屋子里,就没再做别的了。” 裴苏御:“……” 裴苏御:“力拔?” 伯乔顿时明白裴苏御的言外之意,“才不是力拔呢!力拔姑娘头发多的很,身上也香……才不是她呢!” 裴苏御试着从这些药材里摸寻着规律,竟是无迹可寻,“她拿这些药材做什么呢?” 厨房里,梵音和力拔两人忙的热火朝天。 梵音的手还算巧,学起力拔有模有样的,“你看。” 力拔由衷道,“夫人可真厉害。” 梵音笑道,“是你教的好。”说着,她开始捏下一块芙蓉糕。 力拔道,“有些材料不比家里,恐怕味道会有些差异,公子不介意就好。” 梵音道,“做给他吃已是极好了,忽然管人要上哪给他弄去,要不是看他晌午时不大高兴,我才不给他弄呢。”说着话,又一只芙蓉糕新鲜出炉,梵音放在手上仔细端详。 力拔将一切看在眼里,端起托盘与梵音一道上楼,“夫人既知公子不大愉悦,为何还要那样说?” 梵音道,“我也不知道,下意识就那么说了,但其实……” 但其实说完后,她是有一点点后悔的。 “其实什么?” “其实——” “夫人!” 第九十五章 兔儿爷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拐角处忽然出现一个人,撞翻了梵音手里的芙蓉糕,碎渣洒满了胸口。 力拔惊叫一声,托盘里的芙蓉糕也尽数移位,她顾不得那些糕点,伸手去扶梵音,却教那人抢了先。 力拔怔忪地看着那人,呼吸轻了轻。 这人也忒高了吧。 力拔仰着脖子。 陆弦思的身高在女子中已算上等,饶是如此梵音也要昂首看他,梵音发现她才到此人的胸口。 这种宛如泰山压顶的感觉让梵音有些不适,她后退三步,眼神里透露着戒备。 “抱歉。” 男人的声线富着磁性,可梵音却听不懂他说的话。 “什么?” 男人用蹩脚的汉话道,“抱歉。” 原来不是大梁人。 也是,梁人鲜少有这样人高马大的,而且他瞳眸的颜色是宛如宝石般的紫色,大抵是胡人。 梵音扑去襟口的残渣,“没关系。”说着,便带着力拔绕过男人上楼去了。 男人动作缓慢地看着梵音消失的地方,轻轻地笑了一下,手腕一翻,那破裂的芙蓉糕赫然出现在手上,男人优雅地将其放入口中细细品味,悠哉悠哉地下楼,下一瞬就凭空消失了。 快要走到裴苏御房间门口的时候,力拔皱着小脸看着托盘上的狼藉,“夫人,这可怎么办啊?” 梵音看了眼,从托盘上拿起一块还算完好的,“只能这样啦。” 力拔推开门,梵音走进去,举着块芙蓉糕中的唯一幸存者来到裴苏御面前。 “阿御尝尝。” 裴苏御扫了眼眼前这块,又扫了眼力拔手里的托盘,默不作声张开嘴轻轻咬下。 梵音道,“味道如何?” “尚可,你做的?” 梵音道,“是,还不错吧?” 裴苏御淡淡道,“与力拔姑娘相比还差了点。” 梵音笑道,“说明我还有进步的空间吗!而且我就成功这么一块,这是独一无二的!” “嗯嗯。”裴苏御从善如流地应着。 伯乔看了眼惨不忍睹的芙蓉糕,欲言又止。 力拔看见,立刻转过了身,心道娘娘厉害着呢,才不是这样。 偷瞄教人发现,伯乔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梵音抬头道,“咱们现在出去吗?” 伯乔道,“出去,就等夫人和力拔姑娘了!” “走吧!” 四人稍作收拾便出了门。 上京城华灯初上,繁华热闹比春水瑶更甚,两地不同风情便不同,上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人人都透露着股神气。 四人沿着长街走了会,在护城河岸停下,梵音一路人揽下不少有意思的玩意儿,全教力拔提着,而今已落到伯乔手里。 “那是什么?”梵音新奇地指着一处摊铺。 力拔顺着梵音的手指方向看去,面露笑意道,“夫人,那是糖葫芦呀,夫人想吃吗?” 那东西红彤彤亮晶晶的,实在让人垂涎欲滴。 “来一串尝尝。” 力拔麻溜去了。 裴苏御闻言轻笑,“你还爱吃糖葫芦?”在他印象里,那是小孩子才吃的玩意儿。 梵音却道,“没吃过,就想尝尝。” 裴苏御奇道,“你没吃过?糖葫芦?” 梵音“啊”了声,胡乱道,“我这不是失忆了吗?想回忆回忆味道。” 裴苏御看破不说破,继续望着河面。 馋猫一个,还不承认自己馋,那眼睛都快长那串糖葫芦上面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喜欢宫外的这些玩意儿?大包小裹竟买了那么多。 梵音以前的确不喜欢这些,甚至提不起一点兴致,但她只要一出宫看见这些东西就忍不住好奇,什么都想看看,什么都想尝尝,什么都想知道知道,仿佛她黑白的世界里多些鲜艳的色彩也没什么不好。 “夫人!” 梵音接过糖葫芦,迫不及待咬了口,酸酸甜甜的味道融化在口腔,酸了梵音的鼻眼。 居然是这个味道。 好奇妙。 “酸。”梵音耸了耸鼻子,眼眶里圈了层泪花。 力拔贴心地给她擦嘴角,“很酸吗?夫人倒是不怎么吃酸的。” 裴苏御也注意到了,这段时间他与她共同进食,梵音从不吃带一丝酸味的食物,糖醋类的菜品也一口不吃,吃一口就眼冒泪花,瞧着怪可怜的。 梵音果断放弃剩下几颗红山楂,眼底贼光一闪,“阿御尝尝,是酸还是甜。” 裴苏御懒洋洋望她一眼,那点精明劲儿尽数落到裴苏御的眼中,这一路上凡是遇见她认为不好吃的,尽数都投喂到他的肚子里了,遇见好吃的一口没给他。 不仅馋,还没良心。 饶是如此,裴苏御还是道,“甜。” 顿了顿又道,“已经很甜了。” 梵音顺水推舟,“那都给阿御吧!” 裴苏御默默接过。 力拔见梵音一会说酸,裴苏御一会说甜,不由得好奇到底什么味道,视线一直追着那串糖葫芦,浑然未觉身旁的伯乔离开,回来时手里已多了一串一模一样的。 胳膊教人捅了捅,力拔侧首,一脸懵。 伯乔却是嘴笨到一个字也不吐,直愣愣地把糖葫芦往力拔那里杵,羞色却从脖子烧到耳根,别着脸,瞧也不敢瞧力拔。 力拔慢慢反应过来这串糖葫芦是给自己的,也跟着红了脸,默默地接下,接的时候手指还不小心碰到伯乔的手指。 两人彻底背过身去。 头顶冒着粉色的烟。 裴苏御安静地往这边看了眼,低低唤了声梵音,“咱们往前走走,不带他们。” 梵音看了眼还在冒烟的两人,没问为什么,只说好,两人便沿着河岸往人多的地方走了走。 “这是做什么呢?” 梵音垫脚望了望,前方不远处聚集了许多人,护城河上也停了一搜画舫,画舫上装饰着各色的花,还有许多模样俊俏的姑娘。 “怎么了?” 梵音道,“没什么,前面好像有什么热闹瞧。” 裴苏御道,“那就去看看。” 走近些,梵音才听清那些人熙熙攘攘在议论什么。 “满月楼是不是疯啦?今夜的魁首竟是个兔儿爷!它要在上京城公然卖兔儿爷!” “这有什么稀奇?那些世家公子哥不也有好男风的吗?这在上京城又不是什么秘闻!” “不是秘闻也不该登上台面呐!不然咱们大梁与大齐有什么区别?” “大齐那是以女为尊,与大梁正好相反,花楼里住着的都是男人,买他们的则是女人,咱们能一样吗?咱们买兔儿爷的还是男人呐!” “这话说的太过绝对,万一今夜抱得兔儿爷归的是个女人呢?” “哎?哈哈哈哈哈哈!没准呐没准!” 兔儿爷?男人? 梵音瞧了眼画舫,却见画舫二楼坐着个骨相清俊的男人,男人面上戴着半张面纱,露出一双狐狸眼。 狐狸眼。 梵音定睛一瞧,竟与裴苏御有几分相似。 第九十六章 博君一笑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那男人似乎注意到梵音的视线,偏头看过来,那眸子里似蕴了春水,含情脉脉又含羞带怯。 梵音呆滞地眨眨眼,浑然未觉自己刚刚被抛了个媚眼。 裴苏御眉头紧紧拧着,面色不善地盯着那人,露出的嘴巴紧紧抿着。 “各位客官!各位贵人!今夜咱们满月楼的魁首可与往常大不不同!这择恩客的方式也与平日的不一样!” 画舫一楼,一位身量窈窕,保养得当的中年女子举着帕子吆喝,岸上有人应和,语调轻佻,“孙妈妈,有什么不一样啊?” 孙妈妈咯咯笑,“这位客官,别急呀!且听妈妈我细细说,咱们这位魁首啊不贪权不贪钱,只要诸位客官的某种才艺能够博魁首一笑,便可抱得美人归!” 岸上的人道,“孙妈妈,这位美人不贪钱权,难道孙妈妈还不贪吗?孙妈妈今夜这般大费周章地摆台,真要分文不收?” 孙妈妈挥了下帕子嗔骂道,“哎!这位客官说的哪里话!魁首说他分文不收就是分文不收!只要你能打动他,他就会乖乖跟你走!至于妈妈我吗,也就挣个辛苦钱!只需想要展示才艺的客官交个一百银,权当登船钱啦!” 岸上又有人道,“孙妈妈!别人家的倌儿都是展示自己的才艺博恩客一笑,怎么到了你这调了个个啊!你这魁首莫不是天仙?值得咱们这么费心思?” “就是说啊!” “就是就是!” 孙妈妈连忙控制场面,“诸位客官!值不值得费心思,诸位客官仔细瞧瞧不就知道了?” 说着,画舫二楼上的魁首缓缓站起,在一名女郎的搀扶下轻轻地转了个圈,恰此时晚风四起,偏巧勾勒出魁首朦胧身形,竟是个腰细腿长,冰肌玉骨的郎倌。 岸上的人逐渐变得安静,视线落到魁首身上快要挪不开眼。 这一切尽在孙妈妈的掌握之中,她得意道,“诸位客官,怎么样?咱们家的魁首比起女子是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瞧瞧咱这身段,这气质,妈妈我敢说这是近些年满月楼最俊俏的郎倌,没有之一!” 岸上的人道,“孙妈妈,这美人的身段是不错,可你教人遮着面,咱们也看不清美人的脸呐!这教咱们怎么决定上不上船?” 孙妈妈故作神秘道,“这位客官,咱家魁首连身段都生得如此勾魂摄魄,那张脸自然惊为天人,客官若想一睹尊容,不妨上船来瞧啊!若是客官博得魁首一笑,却发现魁首生得不如自己的意,妈妈我倒给客官一千两!就当给客官赔罪了!” “好!” 人群鼓掌起着哄,接连有人持银票喊道,“我来!” 梵音惊奇地看着他们,甚觉新鲜。 她知道花楼什么意思,但男的魁首却还是第一次见。 刚才招呼着要上船的几名公子乘着小船登上画舫,猴急地往二楼望,却见魁首懒洋洋地趴在栏杆上,瞧也不瞧他们一眼。 孙妈妈打趣道,“客官们莫急,先展示才艺,谁先来?” “我先!” 一名彪形大汉率先举手,他哐哐两步走到画舫中央,朝二楼的魁首道,“小美人儿!你喜欢什么才艺尽管说来!爷爷我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琴棋书画样样闻名!你尽管说!” 魁首还是趴着,由他身边的女郎回道,“这位公子,只要是您擅长的都可。” 彪形大汉道,“好!”大汉取下背上的两只流星铁锤,“那你可看好了!” 魁首闻声终于动作,把头转了过来,神情漫不经心的,更显狐媚。 那大汉原本还耍的好好的,谁知一转身就看见魁首的半张脸,心底登时一惊,手里的流星铁锤下一瞬便飞了出去,直接砸塌了画舫一角,引得船上岸上哄然大笑。 孙妈妈这下不干了,忙教人按住那大汉,疾言厉色道,“感情客官是来砸我台子的!这点技艺还好意思拿得出手?给我赶下去!” 几人合力把大汉压下去,那大汉还频频回望,“美人!小美人儿!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啊!看我一眼呐小美人!” 孙妈妈嫌恶地挥了挥,哼道,“我奉劝各位客官!没有拿的出手的才艺就不要登台献丑!免得失了银钱又丢了份子!下一个!” 紧接着是名贵公子,手里拿着把玉骨扇,官老爷似的走上来,“我来!” 孙妈妈眼力极好,一眼便看出那把玉骨扇价值连城,立刻变得殷勤起来,“这位公子,准备展示什么才艺啊?” 贵公子“刷”地打开折扇摇了摇,摇头晃脑道,“本公子预备作诗一首。” 孙妈妈陪笑道,“作诗好啊!公子请!” 贵公子环望一周,色眯眯地盯着魁首瞧,“今夜好!今夜真的好!今夜月亮圆!今夜美人妙!” 孙妈妈:“呃……没、没了?” 贵公子大手一挥,“有!满月楼好!满月楼妙!满月楼的美人呱呱叫!” 孙妈妈:“……” 围观群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孙妈妈气急败坏吼道,“把他给我弄下去!去去去去去!” 啼笑皆非。 梵音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裴苏御亦有些哭笑不得,低声道,“大梁还是有人才的。” 梵音眼底含笑道,“‘今夜真的好’?” 裴苏御一噎,无奈地摇了摇头。 画舫陆续登上几名公子,的确不乏有真才绝学者,但都未博得魁首一笑,人群逐渐躁动。 “孙妈妈!你这不会是骗人的吧!是不是早就和小美人儿商量好了,任谁上台都不点头,这样你不就能挣个盆满钵满啊!” 孙妈妈半点不慌,“这位客官说的哪里话?妈妈我在上京城这么多年?何曾做过骗人的勾当?实在是咱家魁首娇气得很,难讨欢心呐!” “什么呀!就是骗人的!” “就是就是!” 人群逐渐变得不可控。 梵音淡然地注视着魁首,自打魁首与梵音对视了一眼,他已往这里看了许久。 “孙妈妈!不如你让小美人儿说说,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咱们有能行的也好上啊!” 孙妈妈也有些犹豫,场面已不是她能控制的住的,她腾腾来到二楼,俯身与魁首耳语,“儿郎,你究竟怎么想的呀?再不择一个妈妈真成骗人的啦!” 魁首眨眨眼,睫毛呼扇呼扇的,“都不好。” 孙妈妈急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妈妈好给你找哇!” 魁首掀了掀眼皮,忽然伸手望河岸指了指。 孙妈妈顺着他手指的视线定睛一看,险些惊掉了下巴,“你、你竟要女恩客!” 魁首点头,“有何不可?” 孙妈妈迟疑道,“这……” 岸上有人注意到魁首的动作,“孙妈妈!小美人儿说什么了?” 孙妈妈扯出个笑来,气势有些弱,“诸位客官,咱家魁首想要她……” 众人看向孙妈妈手指方向,皆是一怔。 女人?! 梵音桃花眼圆睁。 我?! 第九十七章 一舞惊鸿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怎么是个女人?” “他居然想要女人?” “他是个男人啊!怎么不想要女人?” “我都忘了他是个男人哈哈哈哈哈!” “都成郎倌啦!还想要女人!哪个女人敢要他?不怕被家主打死?哈哈哈哈哈!” …… 人群嘈杂,梵音充耳不闻,还有些呆。 孙妈妈已遣了船来,她在画舫上道,“这位姑娘,可愿上船一试?” 梵音眨眨眼,试什么?她上船做什么? 孙妈妈为今夜的事能收尾,极力邀请道,“姑娘莫慌,既是魁首亲自挑选的人,只要姑娘肯上来,妈妈便不收姑娘的登船钱,姑娘若能博魁首一笑,是带魁首走还是带银钱走,全由姑娘说了算!” 梵音本绝无登船的打算,可一听可带走一千两白银,忽然就犹豫了,不为别的,就为她还欠银孑一千两。从前,梵音对银钱没有概念,向力拔讨要后方知一千两白银值多少东西,且陆家并非富甲一方的大家,是以进宫时她带的嫁妆虽不少,但也称不上多,再加上她重生后向力拔讨要了许多东西,除去本钱,光打点就废了不少,若不是力拔一直给她把持着,恐怕早就见底了。 想起她升到容华后的年例也不过二百两,梵音仔细想了想,俯身对裴苏御道,“你等我一下。” 前一瞬还倍感荒谬笃定梵音眼神都不会给他们一个的裴苏御:“?” 梵音说完,几下脚点地便跃身而出。 裴苏御:“……” 拳头硬了。 想锤点什么。 这时,回身不见梵音和裴苏御的力拔和伯乔终于找来,力拔见梵音跃向河中心,奇怪道,“夫人这是做什么去了?” 裴苏御额上青筋暴起,幽幽道,“找郎倌去了。” 伯乔:“?” 力拔:“!” 仿佛受到了惊吓,力拔瞠目结舌。 娘娘她她她公然把皇皇皇上丢下找郎郎郎倌去了?! 伯乔亦震惊地吞了口口水,但见梵音落地,回首见伯乔微喜,扬声道,“伯乔!借我宝剑一用!” 伯乔覆在剑柄上,不知借还是不借。 “皇咳……咳咳公子……借不……” 裴苏御当然不会借给她!就该把她丢这!让她自己回去!可当他看见魁首招来身边女郎的时候,裴苏御咬牙切齿道,“借!” 伯乔汗涔涔地抛剑,梵音接过,利落地转身。 “这位儿郎!瞧好了!” 既是卖艺,梵音需得认真对待,她持剑挽花,动作骤然变得飒爽,长剑破空唰唰作响,动作优美流畅,宝剑在她手中宛如长虹一般,几乎与她融为一体。 岸上的人都看呆了,船上的亦是,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一个女郎竟能将剑耍得如此高超,剑法精妙非寻常宗派可媲美,不仅如此,这位女郎巧妙的弱去剑法中的凶煞气,增添了几分柔美以增加舞剑的美感,非但不违和,还浑然天成,真真妙也。 当然这些普通人是看不出来的,他们只会觉得此剑法无音律也能如此赏心悦目,好不快哉,至于能看出几分门道的诸如伯乔等人,则暗自称赞,不由得跟着学了几招。 一舞毕,梵音脚腕上偶尔发出银铃也跟着停住,她背着宝剑,神采飞扬地看着魁首。 魁首亦看着她,目不转睛,倏而摘下面纱,轻轻一笑。 人群彻底沸腾。 “他笑了!郎倌笑了!” “是啊!他真的笑了!” “这郎倌生得的确惊为天人啊!孙妈妈没有说谎!” “小美人儿!往这看!” “真是便宜那个女人了!” “那女人生得也不赖!你快瞧!比起魁首分毫不差啊!刚刚她舞的那剑法,妙得很呐!” “是啊是啊!刚刚魁首指她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生得漂亮极了!比那席太师府的嫡长女还漂亮!” “漂亮归漂亮,她岂能跟席大小姐比?席大小姐那可是上京第一美人!” “我看你是瞎了吧!你仔细看看船上那个!不比席大小姐好看千倍万倍?” “不比!席大小姐最好看!” “这女人最好看!” “席大小姐好看!” “这女人好看!” “席大小姐天下第一好看!” “这女人三界第一好看!” “嘿我说你非要跟我对着干是吧?!” “是你非要和我对着干吧!” “我他娘就让你知道知道谁最好看!” “哎哎哎!那边怎么打起来了?快别打了!别打了!” …… 众人从围观变成拉架,河岸上乌泱泱又乱哄哄,人声鼎沸。 伯乔忙把裴苏御推远了些,免得波及他们。 方才那俩人吵得声音太大,教不远处的他们听个正着,力拔心突突跳着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只求梵音赶紧回来。 孙妈妈已顾不得岸上什么情况,魁首肯点头她已是大喜,甭管男恩客女恩客,能把魁首带走都是好恩客,孙妈妈喜上眉梢道,“这位姑娘,咱家魁首点头了,你可以带他走啦!” 梵音盯着魁首的脸,发现他与裴苏御果真有几分相似,不过再仔细看,又觉得不是那么像,他与裴苏御只是皮相相像罢了。 梵音慢悠悠收回视线,“我不要他,我要千两白银。” 孙妈妈的笑容僵在脸上,“什、什么?” 梵音笑着重复,“我要白银。” 孙妈妈望了望魁首,凑近梵音些,“这位姑娘,魁首好不容易点了头,你怎的又不要了呢?” 梵音诚然,“我本就不是为了他而来,我是为了白银而来。”说着,梵音伸出了手。 孙妈妈强笑得推了推梵音的手,再三劝说:“姑娘,你就不再考虑考虑?” 梵音知道孙妈妈在推脱什么,她大张旗鼓地操办这场才艺比试,魁首始终不肯点头,登船钱挣了一盆又一盆,实在有设局骗人的嫌疑,如今好不容易有人得了魁首的肯首可以收船了,那人却不要魁首只要钱财,岂不是落实今日从头到尾都是局?只不过,梵音才不管这个,她只要钱。 看着梵音握了又握的爪子,孙妈妈紧紧抿着唇,趁岸上的人没闹完,赶紧把梵音打发了。 梵音拿了钱心满意足地转身,魁首忽然道,“女郎。” 梵音回首望他。 魁首泪眼戚戚地看着她,委委屈屈道,“女郎真的不带我走?” 梵音教魁首的模样弄得浑身抖了三抖,寒毛都竖起来,“不,告辞。”说罢,梵音头也没回地跃过河面,抛剑给伯乔,来到力拔身边。 “给!”梵音神气地把银票塞到力拔怀里,颇是骄傲的模样。 力拔怔怔地看着一沓银票,“夫人这是……” 梵音道,“卖艺钱。” 力拔张着嘴,“啊?” 裴苏御冷哼道,“宫里几时少了你吃穿用度了?用得着卖艺挣钱?”裴苏御气蒙了,连话都没来得及改,“还是说,你就是奔着那兔儿爷去的呢?” 第九十八章 又见面了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怎么会?”梵音反驳道,“我要他做什么?” 尽管方才发生的一切裴苏御都看在眼里,但他胸口仍旧团着股恶气,“谁知道你要他做什么?” 梵音终于回过味来,这小子不会吃醋了吧?虽然他看不见,但听也听出个大概,当着夫君的面去博别的男人欢笑,好像是不大对。 梵音柔声哄道,“好啦好啦,你不要生气嘛,我的的确确是为了那一千两去的,绝不是那个郎倌,伯乔和力拔都可以为我作证的!” 力拔忙道,“是呀是呀!夫人的确拿了银票就回来了!至于那个什么郎倌,一眼都没多瞧!” 伯乔亦帮腔道,“是啊公子,夫人确实没有,而且夫人方才舞的剑术漂亮极了,堪称一绝啊!” 梵音扬眉道,“是吧!考不考虑把忠勇侯送你的孤本拿给我瞧瞧?我没准真能解出来!” 伯乔一怔,心道陆容华怎么还惦记着他家的孤本呢?当真对武学如痴如醉啊……说实话,就从刚刚梵音舞的剑法来看,伯乔的确想把那本孤本拿给梵音看,可碍于裴苏御在场,伯乔只好道,“这个……这个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哈哈……” 话音刚落,河岸两侧忽然放起了烟花,朵朵烟花冲云霄,五颜六色又绚烂夺目,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转瞬即逝的美艳吸引。 力拔惊喜道,“烟花?怎么会有烟花?” 伯乔仰面笑道,“来的路上听人说这是满月楼准备的,若是那画舫上的兔儿爷有了好结果,就放烟花以示庆祝。” 力拔看了眼伯乔,“原来是这样!” 烟火明亮,映着两个年轻俊俏的脸庞忽明忽暗,对视的一瞬间,烟花似在对方的眼中绽放,两个年轻人蓦地一羞,纷纷别过了头。 梵音怔怔地望着天,眼底尽是新奇,她伸手像想要触摸似的,喃喃道,“原来这就是烟花……” 裴苏御无声地看她,她似乎没见过很多东西。 梵音的确很多东西都没见过,见过的也寥寥无几,上辈子几千年的时光她都在避世修炼,若非三界有什么大事几乎不出长生海,就算有也很少来凡界,是以什么东西对她来说好像都没什么吸引力,又好像什么都稀奇。 就好比此刻头顶的烟花。 从前她看都不会看一眼,而今在凡界待久了,倒生出几分好奇,好奇之下则是淡淡的哀伤。那美丽而不可及的烟火,就像她穷极一生都未夺得的魔尊之位,看得见摸不着,想要又抓不住,时至今日再想,仍是遗憾。 梵音总以为自己不在乎那些,想着只要重新修炼,有朝一日仍然可以重回巅峰,但她再一细想,她丢掉的可是三千年的修为啊!是她夜以继日、拼了性命修来的,然而就那么没了,身体里能够颠覆天地的巨大能量一下子被抽空,谁会甘心? 所以说,有些东西不能细想,一细想心底就密密麻麻的疼,只要当做什么都不在乎就好了,不在乎就没有所谓的失去,没有失去自然不会疼。 梵音收起试图再度凝聚魔气却无动于衷的手,她略显落寞的目光落到依稀可见爪状的手上,倏地,她的身体一震,心脏砰砰地快跳起来。 怎么回事? 梵音捂住胸口,强烈的不安从四肢百骸传来。 难道体内的毒又发作了?可距离月圆夜也只过去了几天! 嘶—— 痛! 宛如千刀万剐般撕扯着她的皮肉,魂魄似教一张大手攥着,死命拉扯,快要与肉体剥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苏御的目光始终落在梵音身上,自然注意到了梵音的异常,他唤了她几声,梵音恍若未闻,踉踉跄跄地直往后退。 再往后就是河岸边界,裴苏御顾不得旁的大喊一声,“陆弦思!” 这一声呼喊终于冲破漫天的烟火,传到伯乔和力拔的耳中,待他们视线投过来,梵音的一只脚已悬空在护城河上。 “夫人!” 两人齐齐大喊一声,可梵音却什么也听不见了,她六感尽失,浑然不觉身体正在下坠。 伯乔见状想也没想就跟着跳了下去,噗通一声,湮灭在此起彼伏的盛开的烟火中。 “夫人!!”力拔扑到岸边,心慌到直掉眼泪,啪嗒啪嗒的,眼见河面上的一圈圈涟漪变淡,整个人如坠冰窟。 裴苏御更是好不到哪去,他眼看着梵音坠入河里却无动于衷,那种无力感和负罪感如泰山般压过来,如果不是有伯乔在,他恐怕早已冲了出去,饶是如此,他的手仍紧紧扣着轮椅把手,上头已掉下细碎的渣。 时间一点点流逝,裴苏御和力拔却迟迟不见梵音和伯乔上来,时间越长便越觉得难挨,力拔已泪流满面,哭意尤甚道,“公子……” 裴苏御沉着口气,心想不能再等下去了,就在他即将开口的当口,水面哗啦一声浮出两个人。 力拔率先认出梵音,大喜道,“夫人!”可当她看清救梵音上来的人时,神情骤僵,仿佛遇见了毒蛇猛兽一般。 梵音猛地咳嗽几声,将鼻腔里的河水尽数吐净,她本就脱了力,此番又剧烈动作,眼下全身软烂成一摊泥,任由身后的人将她托起。 力拔伸手抓住梵音的手腕,凭借超乎常人的力气将梵音带到岸上,二话不说解下外衣,裹住梵音湿漉漉的身体。 救梵音上来的人随后上岸,直奔梵音,他对力拔道,“把她给我。” 力拔犹疑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怯。 梵音看着熟悉的面孔,虚弱道,“我已经没事了。” 那人却是不肯,也不管力拔同不同意,径直捞梵音入怀,他简单地给梵音把了下脉搏,像松了口气,言辞极为简洁,“无碍。” 他说着松开了手,力拔忙不迭把梵音抱回来,警惕地看着他。 这时,水面又哗啦一声,伯乔从河里上来,他原本急冲冲地想要告诉裴苏御,梵音不见了,谁知一上来就发现梵音已经被救上来了,她的身边还站着个同样浑身湿透的白衣男子。 不难猜,定是这位白衣救梵音上来的。 伯乔拱手欲道谢,却在见到白衣男子的真容时,停住了动作。 这…… 此、此人生得可真是…… 伯乔一时半会没想到能够形容他的词,白衣男子已转身离开了。 伯乔“哎”了声,白衣男子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群里,伯乔奇怪地挠挠头,蹲身去看梵音,“夫人,您没事吧?” 梵音轻轻咳嗽着,“我没事。” 伯乔奇道,“夫人,您刚刚怎么回事啊?怎么会忽然掉进河里?” “我刚刚啊……”梵音下意识接话,心思却全在方才那个白衣男子身上。 逸兴思。 又见面了。 第九十九章 对谁都可以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我刚刚看烟花太专注了,没注意脚下。”梵音在力拔的搀扶下站起,身体里的力量在逐渐回笼。 梵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她终于想起上次发生这种感觉是在什么情况下。 魔气。 她在凝聚魔气。 可每每她终于有点感觉的时候,就会被剧烈的撕扯痛感打断,从而失败。 这又是为什么呢?那种痛感与毒发不同,毒发痛在肉体,凝聚魔气却是撕裂在魂魄,难道想要凝聚魔气与她的魂魄有关? 梵音脑中瞬时灵光一闪,她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梵音之所以能重生在陆弦思的身体上,是因为陆弦思的魂魄已死,而她的魂魄则附在了她的身上,所以她刚刚凝聚的魔气来源于她的魂魄! 她的魂魄还是前世的魂魄! 意识到这一点,梵音大喜,若真是如此她没准真的能回去?或者恢复她原来的身体? 梵音眼底闪烁着暗芒,惊喜之色慢慢流露。 裴苏御将一切看在眼里,整个人安静的不像话。就在刚刚,他看清了逸兴思的模样,那是能让初次见他的伯乔惊到失语地步的模样,那也是让梵音见到毫不意外的模样。 他们果然见过面也说过话了。 梵音能表现得这么平静,说明两人已熟识了。 熟识到可以当着他的面随意搂搂抱抱,随意往她的腰带里塞纸条。 “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他来别云间找她时,她收起的纸条上面写的就是这句话。 是他给她的吧。 这次又是什么? 又会是什么相思不得解,唯愿再相见的话呢? 想她这么容易被骗又轻易相信人的,用不了多久就会动心吧? 还是说,她对谁都这样? 松开手,指甲里还存留着木屑和点点血迹。 “伯乔。” 伯乔立刻道,“在。” “回去吧。” 伯乔怔了怔,看了眼梵音,“是。” 梵音缓缓回神,伯乔已推着裴苏御往回走了,她狐疑地看了裴苏御一眼,眼底尽是不解。 力拔奇怪地打量着两人,心道娘娘被救上来,皇上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连问也不问一句。 “夫人……公子这是……” 梵音懵懵的,“没事,他可能……没注意。” 力拔欲言又止,可刚刚就是皇上教他们救娘娘的呀……等等……皇上怎么会知道?力拔的脸瞬间白下来,后背寒意骤生,难道说…… 几人连夜回宫。 因着梵音落了水,力拔一到别云间就叫山河备好热水,山河忙不迭动作,不会便备好。 梵音舒舒服服地躺在浴桶里,由着山河净发。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去了,怎么湿成这样?” 梵音醒了醒鼻子,“我落水了。” 山河惊道,“落水了?娘娘您的风寒才见好,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啊啊……”梵音无精打采的,满脑子都是裴苏御方才离开时的模样,她落水的声音那么大,与伯乔说话的声音也不小,裴苏御没道理听不见,可他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梵音黛眉轻轻拧着,想不明白,还不想放下。 梵音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着水面,山河忽然道,“娘娘,您手臂上的胎记好像变淡了。” “嗯?”胎记?梵音侧首一瞧,那个桃花状的红色胎记果然变淡了不少,“没有吧,好像没什么变化。” 梵音当然不能说有变化,因为有胎记的是陆弦思,而她是代替陆弦思的泥黎境的“梵音”,很明显这块胎记是“梵音”后加上的,变淡也不奇怪,不过往后她需得多加注意,将来有一天若是没有了,恐怕不好交代。 说起来,在同样的位置,逸兴思也有一块李花状的胎记,他和陆弦思倒是有缘。 逸兴思…… 他怎么会忽然出现在护城河呢?难道是林凡告诉他的?他不会一直躲在人群中注视着他们吧?否则怎么会那么及时地救下她?还有那张纸条…… 小心明宿。 逸兴思为什么忽然传给她这句话? 难道明宿去找他了? 迷雾重重,敌在暗她又在明,实在让人无法安稳。 力拔收拾着梵音湿透的衣衫,忽然发现一抹红色,力拔道,“娘娘,这是……” 梵音定睛,力拔的指尖是一颗赤红珊瑚珠。 梵音接过道,“这不是逸兴思的耳坠吗?” 力拔道,“好像是的。” 山河柳眉微拧,“逸公子的耳坠怎么在娘娘这?” 梵音将珊瑚珠还给力拔,“今夜我落水是他救我上来的,或许是不小心刮到了吧,好好收着,有机会还给他。” 力拔说是。 山河奇怪道,“今夜逸公子也在?” 梵音“嗯”了声。 山河闷闷道,“哪有这么巧的事,娘娘好不容易出趟宫偏巧就跟他碰上了?不会是早就等着娘娘呢吧?” 梵音惬意地眯眯眼,“谁知道呢。” 山河一怔,“皇上没发现吧?” 梵音道,“他又看不见,能发现什么?” 力拔闻言往这边看了眼,樱唇张翕,到底把话吞进肚子里。她不能十分确定裴苏御是不是能看得见,但今夜裴苏御的举动的确令人生疑,她需得再好好观察一下。 * 临江仙。 周意等候在裴苏御的寝殿。 伯乔见状就要退下,裴苏御忽然道,“你去换身衣服。” 伯乔微惊,随之展颜道,“是!” 裴苏御这是许他见“银孑”,与“银孑”一同做事了。 伯乔离开后,裴苏御从轮椅上走下来,摘下青绫揉揉眉眼。 周意道,“师兄出宫了?” 裴苏御有些疲惫,“嗯。” 周意又道,“跟陆弦思?” 裴苏御的动作微滞,微不可察地落了下肩膀,“是。山庄那边都办妥了?” 周意说是,“庄主已决定迁地,咱们需要的**也在着手安排。” 庄主便是周意祖母的姐妹,不久前她的丈夫过世,赤焱山庄便由她接手。 “你此番去的比较久,可是庄主留你了?” 周意的眼神变得柔和,“是,她知道我还活着很高兴,她也非常支持我报仇,她说还想见见你。” 裴苏御浅菀,“会有机会的。” 恰此时伯乔换衣服回来,裴苏御指了下周意,“周意。” 周意向伯乔颔首。 伯乔回之一礼,略微奇怪,不应该是银孑吗? 裴苏御看着他,眼神深邃,“银孑是我。” 像一道雷劈在眉心,伯乔大震,后退半步,“所以、所以……” 裴苏御轻笑,“不是。银孑是我,裴苏御也是我,‘银孑’这个名字是我母妃给我起的,至于周意,只有在我分身乏术的时候,才会出现。” 第一百章 交易罢了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伯乔呼出口气,“原来是这样。” 周意看向裴苏御,“师兄这边呢?” 裴苏御道,“不太顺利,眼下不在宫里,藏宝图的事只能延后,而兵符……此前发生了那样的事,商栖迟那里不好作为。” 周意思量道,“藏宝图我可以去,只要师兄告诉我它的模样。” 裴苏御道,“我现在还不能十分确定,还需陆弦思一锤定音。” 周意道,“陆弦思?” 伯乔解释道,“周公子有所不知,此前陆弦思已将麒麟书阁全部画卷背下,只待她推测出准确的那一幅。” 周意惊道,“全部背下?麒麟书阁的画卷可足有几千卷?” 伯乔笑道,“陆容华就是有这样过目不忘的本事。” 裴苏御正色道,“此前我以银孑的身份跟他去了趟席太师府,那时她便一眼记住了那半张藏宝图,想来她的记忆是超乎常人的,后来我又以银孑的身份跟她做交易,她也答应了帮我们找出另外半张藏宝图,一但她有了新发现,我会立刻告诉你,这个眼下勿需担忧。” 周意犹豫道,“我只是怕席斯幽……” 裴苏御笃定道,“陆弦思想不出来的东西,她也不会想的出来。” 伯乔补充道,“的确如此,席氏若真能想明白,不会等到今天。” 周意默了一瞬,旋即点头,“如今,只剩兵符。” 伯乔道,“商氏独揽六十万大军,光商栖迟手里就有四十万,至于庄勇虽然有十万,但还要听凭商康武调令,我们如何讨回兵符?” 周意道,“如今这个局面想要靠朝堂夺回兵符,难上加难,且不说朝堂上早已是席商二氏的人,就算我们借力打力,难保最后兵符不会落到席氏手中,那我们岂非做了席氏的垫脚石?” 裴苏御摇摇头,“不是不行,而是时间来不及,大梁如今就像一根紧绷的弦,只需一方轻轻撩拨,征战之音就会吹响,我们没有时间了。” 倘若那根弦绷断了,他们还没想出应对之策,便只有死路一条。不论是身为傀儡的裴苏御,还是身负血海深仇的周意,抑或是世代效忠大梁皇室,从一而终保持中立的忠勇侯府,无一例外,席商二氏,只会率先拿他们祭刀。 如今的他们,已是被迫走到悬崖边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那便只能硬抢。” “是智取。”裴苏御纠正周意的话。 周意道,“师兄打算怎么做?还是陆弦思?” 裴苏御淡漠道,“她的命还在我的手里,她只能为我所用。” 这话透着股寒意,在裴苏御身上并不多见,周意与伯乔对望一眼,皆微怔。 伯乔有些犹疑,“皇上……若是将来有一天陆容华知道了……” 裴苏御冷漠道,“交易罢了。” 周意与他生活的久,知道他口是心非,“师兄,莫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不会。”裴苏御笃定道,“我绝不会后悔。” “绝不。” * 梵音接连休息好几天,精神已然大好,托那夜的福,她已想明白了那半张藏宝图长什么模样,并且已经画下来,只待银孑再来找她。 烦心事一解决,整个人就变得轻松,梵音便又开始琢磨起裴苏御来。 裴苏御已好多天没来过别云间了,实际上从那夜起,她就没见过他。 “难道是朝堂近来事物繁多?” 力拔给梵音布午膳,笑问道,“娘娘念叨什么呢?” “没什么。”梵音看了眼膳食,“怎么没有香辣的菜品呢?” 力拔的手一顿,迟疑道,“奴婢瞧皇上近些日子都不曾来,便将那些菜撤下去了,娘娘吃不得那些过辣的菜,奴婢便没有上。” 梵音敲了敲桌沿,“朝堂近来有什么事吗?” 力拔回忆道,“朝堂近来没什么大事,只昨日胡部派使者来报,胡部国王婆伽摩罗不日将进京,拜访大梁。” “婆伽摩罗?” 力拔道,“是,就是那个在战场上从未有过败绩的阿修罗。” “阿修罗?” 力拔道,“是,他是胡部王朝战将阿修罗,也是胡部之主婆伽摩罗,如果不是胡部王室需要他来镇守,若他征战,大梁早已不复存在。” 梵音奇道,“他竟这么厉害?” 力拔点头,“虽然他只带兵与大梁交过几次手,但屡战屡胜,商将军与商娘子皆败在他的手下,商将军纵横沙场几十年,也敌不过婆伽摩罗,他被胡部认为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旷世奇才,是胡部信仰的神明。” 神乎其神。 梵音咬了口芙蓉糕,“那他来大梁做什么?” 力拔道,“这是惯例,早在两百年前,胡部王室就要每四年拜访一次大梁,并且需要带上胡部顶珍贵的东西作为供奉。” “可眼下时局逆转,只怕来者不善。” 力拔沉默了片瞬,“娘娘,皇上兴许近来正为此事发愁呢,不如您去看看他吧?” “我?我去了也不能解决问题啊。” 谁让您去解决问题了啊!您只要去了就成!皇上都好些天没来别云间了!定是生那夜的气了!娘娘您怎么不着急不上火的呢?再这样下去可要失宠的呀! “您可以先去呀,看看皇上是怎么想的,您也能帮忙出谋划策,上次太湖水灾的问题不就处理的很好吗?” 力拔也顾不得后宫能不能干政了,满脑子想着只要梵音主动去看裴苏御就好。 梵音思考了下,“行吧。”正好把前些日子结在心头的疙瘩解开,省得她没事总要琢磨琢磨,耽误她修炼。 “你备着写糕点,咱们现在就出发。” 别云间离临江仙并不远,中间只隔了个水云游,倒是赏花揽月的妙地。 梵音在前头走着,力拔和山河跟在身后,没走两步梵音便停住脚,正巧碰见停在路中央的裴苏御。 梵音刚想打个招呼,却见一双柔软白皙的手覆在裴苏御的轮椅背上,慢慢地往前推。 裙摆翻飞,彩翼双蝶快要振翅飞出,彩金的纱裙勾勒女子曼妙的身姿,发后随步调而动的七彩蝴蝶泛着细碎的光。 是白烛伊。 她正笑着跟裴苏御说话。 “皇上今日怎么传臣妾传的这样晚?” 裴苏御声音宛如春风般温柔,“今日事多,便多耽搁些时候,等着急了?” 白烛伊羞笑道,“才没有,臣妾是担忧皇上的身体,皇上总是这样操劳不按时用膳怎么行?待会可要多用些。” 裴苏御笑说:“听你的。” “……” 两人还说了些什么,但他们已经走远了,梵音已听不清了,她怔忪地站在原地,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力拔和山河自然也看到了方才的场景,脸色均白,力拔低低地唤了声,“娘娘……” 梵音没有继续往前走的意思,半分都不想,她忽然轻飘飘地道,“我们好像……不用去了。” 第一百零一章 新宠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转过身看着她们,手指着裴苏御和白烛伊离去的方向,一脸淡然,“他已经有人了。”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咱们就回去吧!”梵音背过手,大步往回走。 山河担忧地看着她,对力拔道,“娘娘这样真的没事吗?” 力拔欲言又止,“貌似应该没事的吧。” 山河挠挠脸颊,低估道,“是这样吗?” 梵音看起来的确什么事也没有,回到别云间该吃吃该喝喝,该修炼修炼,该研究怎么重启魔脉就研究怎么重启魔脉,一切又好像回到了刚重生后的那几天。 时间一长,力拔和山河发现梵音好像真的不在乎这个,逐渐放下了心。 这天梵音在后院熬中药,就见山河气冲冲地走进来,嘴里不停地骂着什么。 力拔也跟着梵音看着药罐,打趣道,“这是怎么了?谁惹到咱们家小山河了?” 山河怒道,“还不是御医院那帮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居然敢这么对姑奶奶!” 梵音教她逗笑,“什么事啊把咱们小姑奶奶气成这样?说来听听?” 力拔轻声道,“娘娘!” 山河不管不顾道,“就为了这几味药材呗!又不是什么珍贵的玩意儿这个劲儿推三阻四,找来一堆理由,说白了就是不想给吗?不想给就直说!姑奶奶有的是办法,偏的非要难为人,要给又不给,给了又一堆说辞,真真气煞我也!” 梵音笑意褪去些,问道,“他们以前也这样吗?” 山河否认道,“才不是呢!他们以前恨不得把整个御医院的药材都塞进照影宫,巴不得有机会能给娘娘些好东西,如今倒好,竟敢只给这些破烂玩意儿打发了!” 山河“哐啷”一声将托盘放下,梵音检查了下,果真都是些已陈旧的药材。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梵音皱眉问着。 山河扬声道,“还不是因为——” “山河!”力拔制止她,神情肃穆。 梵音察觉到不对,拉过山河,“你说,怎么回事?” 山河怯怯地看着力拔,“拔拔不许奴婢说……” 梵音沉声道,“我许你说,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山河忙道,“奴婢不敢!其实是因为皇上已有好些日子没来别云间,宫里都传娘娘失宠了,而今皇上又总往白婕妤的双双燕处去,宫里便说白婕妤就是下一个新宠……” 力拔捏了把汗,细细地打量着梵音。 这些话宫里已传了许久了,是她下令不许别云间的宫人将其传到梵音的耳朵里,可时间越长,难免未来有一天梵音会听见,如今索性说了,倒了却她一桩心事。 力拔见梵音没有过多的反应,微微安心,“娘娘莫要放在心上,宫里的人向来如此,他们见风使舵惯了的,不过是看娘娘势单力薄,等老爷和夫人都搬来上京城就好了。” 梵音脑袋里想着什么一时出了神,半晌才回过味来,“嗯,我知道了。”说完,她便继续熬药,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谁知到了夜里,梵音竟睡不着了。 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最后认命地坐起,望了眼窗外的月亮。 裴苏御此刻许是宿在双双燕了吧,或许傍晚的时候他和白烛伊还共进了晚膳,更有可能的是,下午时分两人还有说有笑地一起逛了水云游。 啧,有点烦躁。 不对,是越想越烦躁。 她潜意识里认为,裴苏御只能宿在她这里,裴苏御只能由她投喂,裴苏御只能跟她一起逛水云游,倘若他身旁换了别人,她就会不自在,非常不自在。 难道她已经养成做什么都有裴苏御相伴的习惯了? 不好不好,这可不好。 梵音烦躁地蒙上被子。这段时间潜藏许久的、不愿细究的异样情感终于爆发。 翌日,梵音一夜未眠,愣是顶着两个乌漆的眼圈去后院打了套拳,回来瘫软在桌子上爬不起来。 山河惊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梵音胡乱道,“昨儿个夜里药喝多了,没睡着。” 山河急道,“娘娘,是药三分毒!怎么能乱喝呢?” “啊啊……我今天晚上一定不喝了。” 山河道,“那今日份的药材还取吗?” 梵音强打起精神,“取还是要取的,今日我亲自去。” 御医院。 宫人见今日是梵音亲自来,态度便稍微收敛了些,可仍是一副欠揍的模样,起先梵音还好声好气跟他说着话,谁知这宫人竟越发大胆,在梵音面前拿腔拿调,梵音一怒之下锤碎了御医院门口的石狮子。 宫人:“……” 宫人:“娘娘请。” 梵音笑眯眯地晃了晃手腕,“山河。” 山河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御医院,几乎将御医院洗劫一空。 梵音盯着宫人的脸问,“都拿齐了吗?” 山河拍着胸脯,“放心吧娘娘,都拿齐了。” 梵音道,“好,咱们走。” 宫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山河的怀里,又望了眼地上的石狮子的碎渣,等梵音和山河走远了才敢指着骂道,“强盗!赤/裸裸的强盗!” 拿到想要的药材,梵音的心情略微地舒畅了些,只是她这股舒畅没持续多久,就在水云游遇见了裴苏御和白烛伊。 像根刺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呕不上来,梵音那点舒畅彻底烟消云散。 白烛伊笑吟吟地看着她,面上喜色溢于言表,“陆妹妹。” 梵音看了他们一眼,“见过皇上、白婕妤。” 因着白崇光也治水有功,白烛伊也跟着晋了位分,还晋了两个,眼下正在席淑仪之下,不偏不倚比梵音高了一头。 裴苏御没有应她,白烛伊先道,“这一大清早的,陆妹妹打哪儿来?” 梵音如实道,“御医院。” 白烛伊瞥了眼山河怀里的药材,模样似关切道,“陆妹妹可是又病了?怎么拿了这么多药材?” 白烛伊将“又”字咬得很重,仿佛梵音总是在生病一样,不知道的以为她是在吸引皇上注意呢? 梵音平静道,“婕妤多虑了,刚巧臣妾最近在看些医书,想着认认这些药材,便过来拿一些。” 白烛伊恍然般“哦”了声,轻笑道,“原来是这样,还真是本宫多虑了。皇上您瞧,陆妹妹本就博学多识,又会造轮椅又能治水的,而今又开始修习起医术来,臣妾真是自愧不如啊。” 梵音看着裴苏御,视线落到他所坐的轮椅上,如果她没有记错,自打出宫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坐过她给他打造的青色轮椅。如果出宫那日是为了避免惹人注意,那么回宫后呢?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换回来?是因为如今已有人帮他推轮椅,做他的眼睛了吗? 第一百零二章 螳螂捕蝉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婕妤言重了,臣妾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如果没有旁的什么事,臣妾就告辞了。” 梵音带山河匆匆离开。 白烛伊笑着看着她,带着胜利的目光。 “皇上,臣妾真应该跟陆妹妹多学学,有朝一日能帮到皇上也是极好的。” “……” “皇上?皇上?臣妾跟您说话呢?您怎么了?” 裴苏御淡然道,“没什么。你很好,不需要学她,咱们走吧。” 白烛伊娇羞一笑,“是。” 梵音回到别云间就把自己关到屋子里,蒙头就睡,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出来的意思。 力拔担忧地在门外徘徊,问山河,“娘娘今儿怎么回事?怎么睡了这么久?” 山河正色道,“娘娘昨夜没有休息好,或许在补眠。” 力拔道,“你不是说回来的路上遇见皇上和白婕妤了吗?可说了什么?” 山河回忆道,“还能说什么,白婕妤那性子不得到机会酸咱们家娘娘几句能罢休吗?不过娘娘她并未在意。” 力拔抿抿唇,看向屋门。 真的不在意,就不会睡这么久了。 “你守在这里,我出去一趟。”力拔说道。 山河拦住她,“你做什么去?” 力拔只说:“我马上回来。”说完便匆匆下楼了。 二楼的风铃叮叮响,力拔很快就消失在山河的视线里。 力拔想赌一把。 她站在水云游,低首踱步着,没过多久,果真遇见下值的伯乔。 “力拔姑娘,你怎么在这?” 伯乔佩剑而来,说起来,力拔也许久没见过他了,想起那串糖葫芦,力拔耳朵还是忍不住红。 “伯乔大人,奴婢在等山河。” 伯乔道,“怎么在此处等?她去哪里了?” 力拔道,“她去御医院了。” 伯乔立时道,“你不舒服?” 力拔笑道,“不是奴婢,是容华娘娘,不知是不是天气越来越热的缘故,娘娘近来总是休息不好,彻夜难眠,每每早起整个人精神状态极差,瞧着很是憔悴,奴婢便让山河再去问些药来。” 伯乔闻言思量了下,“光是问药怎么行?请过御医了吗?” 力拔垂了垂眼眸,“请过了,只是……御医院近来有些忙,还没抽出时间来别云间。” 力拔有些紧张。 别云间自然是没请过御医的,但她也不怕伯乔查证,按照御医院近来对别云间的态度,他们说别云间不曾请过,伯乔只会以为御医院在推脱,自然信力拔不信他们。 伯乔自然明白力拔话中意思,正色道,“再忙也要给娘娘看病,你家娘娘好歹是容华,我去跟他们说。” “大人!”力拔拉住伯乔的手腕,下一瞬又触电般收回,力拔埋手后退几步,“大人还是别去了吧,能取来药材已是不易,往后总不能事事都求大人吧。” 伯乔张了张嘴,“御医院……待你们很苛刻吗?” 力拔仰面轻笑,“宫里不是向来如此?今儿是这个,明儿是那个,早该习惯的。” 这话里免不了有几分讽刺裴苏御朝三暮四的意味,伯乔尴尬地笑了笑,“其实……这也不能全怪皇上。” 力拔道,“大人何出此言?” 伯乔挺直了腰板,“那夜护城河畔,陆容华又是卖艺博笑个不入流的魁首,又是落水教别的男人救上,哪个男人听了能愿意?” 力拔据理力争道,“容华为的不是那个魁首,是那千两白银,大人不也看到了吗?况且娘娘落水也不是有意的,谁会故意让自己身处陷阱呢?” 伯乔俯身靠近她,“不是为了那个魁首她也上去了,众目睽睽,旁人只会认为陆容华是为了那个魁首去的,还是在皇上已在她身旁的情况下。” 力拔的气弱下来,“可是周围的人明明说,是那个魁首要容华去的。” 伯乔歪头凝视她,“容华可以选择不去。” 俊脸放大,力拔呆呆地看着他。 “还有出宫前,陆容华寝居里的衣柜……” 力拔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道,“那那那、那就是个误会!” 伯乔玩味笑着,有些痞气,“是不是误会,我前夜便看见了,你要不要说?” 力拔盯着他的眼睛,“说、说什么?” 伯乔歪了下头。 力拔的心怦怦跳着,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好吧,其实奴婢的确喜欢那个人。” “撒谎。”伯乔拉下脸,站直身体,“不愿说便算了。” “奴婢说!奴婢说!”他果然已经知道了,力拔酝酿了番道,“其实那人是容华娘娘未出阁前时的未婚夫婿。” 伯乔好整以暇,洗耳恭听。 他果然已经暗中调查过了! 力拔缓缓道,“当时平生大人看见的的确是他,但他绝对没有跟娘娘发生任何僭越的举动,相反,娘娘还将他赶走了!” “哦?”伯乔道,“为什么?” 力拔道,“因为娘娘不想与他有瓜葛了呀!娘娘已经是娘娘,怎能还与外男纠缠不休呢?况且娘娘早已失忆,根本不记得她有什么未婚夫婿了,自然不会与他再有什么牵扯。那日平生大人看见他的时候,正是娘娘与他说明白的时候。” 伯乔架起胳膊,“那出宫那日呢?为什么他又出现了?” 力拔道,“奴婢怎么知道?娘娘就更不知道了!况且如果不是她,娘娘还救不上来呢!” 换言之,若是伯乔先逸兴思一步将梵音救上来,就没有他的事了。 伯乔闻言尴尬地咳嗽了声,瞥了眼天。 力拔揣摩伯乔的神情,小心翼翼问道,“所以,皇上也知道这些了对不对?” 伯乔眼珠微转,“是啊,我都知道了,皇上能不知道吗?” 力拔又问,“所以他才转头喜欢上白婕妤,不喜欢容华娘娘了?” 伯乔神情微动,“其实也不是,皇上多多少少有赌气的成分在。” 力拔喜道,“当真?” “自然。”伯乔道,“我骗你做什么?” 力拔道,“那怎么才能让皇上重新喜欢上娘娘呢?” 伯乔故作神秘道,“这就要看你家娘娘咯。” 力拔心领神会道,“恳请大人指点。” 伯乔道,“这还不简单?从前都是皇上没事就往别云间跑,这回怎么着也你家娘娘主动主动了吧?” 力拔面露难色,“让娘娘去临江仙?” 伯乔挑眉道,“怎么?很难吗?不去临江仙就只能去双双燕找了。” 力拔咬咬牙,“奴婢明白了。” 力拔说完便急匆匆退下,伯乔破有深意地看着她的背影,半晌后,忽然向来时的方向而去。不会,一抹桃色身形现身伯乔离开的地方,美眸若有所思。 第一百零三章 最后一次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你说你在水云游遇见了力拔?”裴苏御放下卷宗,抬起头。 伯乔道,“是。容华娘娘近来休息不太好,力拔在等山河姑娘拿药回来,许是御医院又为难山河姑娘了,便耽搁些时候,力拔等不及便去迎一迎。” “她早些时候不是和山河去过一趟御医院了吗?” 伯乔怔了顺才反应过来裴苏御说的“她”是梵音不是力拔,“皇上今晨遇见过陆容华?” 裴苏御淡淡道,“嗯。瞧着脸色是不大好,不过她说她拿那些药材是为了认,不是为了吃。” 伯乔道,“陆容华本就通医术,何须再认那些药材呢?” 裴苏御复拿起卷宗,“谁知道呢?你让力拔怂恿陆弦思往我这来?” 伯乔道,“是,这不是正好碰见了吗?再说皇上整日往双双燕去,不就为了陆容华吗?” 裴苏御抬头看他一眼,尽管戴着青绫,但伯乔还是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射过来,伯乔连忙改口,“哦不是,为了兵符。” 伯乔想了想,还是说道,“其实皇上,那日的事真的是个意外,况且陆容华本就不是陆弦思,绝不可能记着她与逸兴思之间的种种,而且——” “我知道。”裴苏御打断了他,似乎不想再听梵音和逸兴思之间的种种。 伯乔乖乖闭嘴。 事实上,裴苏御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意些什么,郁结在他胸口多日的浊气,迟迟无法排解,他明知道陆弦思与逸兴思毫无干系,但他没办法忽视逸兴思对她的执着,他明知道梵音登上画舫只是为了银钱,却无法释怀她起舞只为博他人一笑。 说白了,他就是吃味了,然而梵音什么都没有做,也正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做,他反而更郁闷。 为什么她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想来也是,他是银孑时都可以随意抱她,换作逸兴思也是一样的,在她眼里,银孑和逸兴思没什么不一样,甚至裴苏御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说到底,他之于她,与所有人之于她一样,没什么特别罢了。 这或许是他郁结的原因。 所以,即便已经决定了诱她入怀,结果还是教他人一个举动打断,让他清楚地明白他与她只能存在交易,也只能到此为止。 他告诉周意和伯乔,他绝不会后悔,但在他说出那句话时,就已经后悔了。 伯乔告诉他梵音有可能来临江仙时,他的心底仍忍不住殷殷期盼,想着她会不会来,万一不来是不是就代表她对自己真的没有半分他想?他竟纠结如斯。 裴苏御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但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是他最先“攻心”,自己却先栽了进去,哪里能怪她呢? 最后一次。裴苏御默默地告诉自己。 他好好地与白烛伊演一场戏,若能探出梵音的真心,那么事成之后他便向她坦白一切再带她离开,若不能,拿到兵符后,他就用地狱双生蛊的阴蛊解药作为回报,从此两人再不相欠。 * “去临江仙?去临江仙做什么?”戌时时,梵音终于醒了,饱眠过后继续熬药。 力拔胡乱编道,“听闻皇上病了,娘娘怎么样也要过去看一眼吧。” “病了?”梵音摇扇的手停住,“怎么病了呢?” 力拔道,“听说也是感染了风寒,具体的奴婢也不知。” 梵音默了片瞬,“他不是有白婕妤照看着呢,我去做什么?” 力拔美眸微亮,与山河对视一眼。 山河接受到信号,忙帮腔道,“娘娘不是懂岐黄之术吗?正好可以去给皇上看看。” 梵音加快打扇的动作,“我的医术半斤八两的,哪儿比得上他自己的?再说了,不是有御医院的人吗?” 山河“哎呀”一声,夺过梵音手里的扇子,“娘娘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医者不自医啊!就算有御医院的人又如何?哪里比得上娘娘亲自瞧?” “我不去!”梵音斩钉截铁,伸手道,“把扇子给我!” 山河紧紧攥着怀里的扇子,“熬药这种小事,奴婢来做就行了,娘娘还是去看皇上吧!” 梵音奇道,“‘熬药这种小事’?哪次交给你熬的药没教你熬穿药罐你说说?还‘熬药这种小事’!大言不惭!” 山河倔强道,“奴婢熬不好,稻香能熬好!眼下她已有了些精神,教她来看就是了!” 梵音去抢山河怀里的扇子,“你少麻烦人家稻香,临江仙我是不会去的!把扇子给我!” 山河拼死相护,大喊道,“娘娘这般不愿去临江仙,难道是因为怕遇见白婕妤吗?!” 梵音教她吼得一愣,“什么?” 山河趁机抱着扇子躲到力拔身后,怂唧唧道,“娘娘是怕遇见白婕妤,才不愿去见皇上的吧!” 梵音噎了一瞬,微微侧过身,“哪里的话?这关白婕妤什么事?” 山河不怕死道,“自然关白婕妤的事,白婕妤可是新欢,而娘娘是旧爱,新欢对上旧爱,狭路相逢勇者胜,娘娘不会是怕了吧!” 梵音闻言哑了哑声,好像教人踩中狼尾巴似的,呆呆地看着山河。 山河被她的反应怔住,偷偷拽了拽力拔。 半晌,梵音幽幽道,“激将法?”她慢慢走到山河跟前,取回扇子,“不好意思,这招对我不好用。” 山河眼睁睁地看着怀里的扇子被抽走,计划泡汤,闷闷地哼唧一声。 力拔偷偷拍了拍山河的手,状似不经意道,“罢了,皇上从前受过那么多苦,又是剜眼,又是断腿的,不都挺过来了?而今只是小小的风寒,也一定会没事的。” 山河奇怪地看着她,眨了眨眼睛。 拔拔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下一瞬,她便恍然,只见梵音放下扇子,漫不经意道,“罢了,我就去看看他吧,谁让他这么可怜呢。” 山河立刻张圆了嘴,朝力拔竖起大拇哥。 力拔得意地在山河耳边道,“打蛇打七寸,对付咱们娘娘必须得用苦肉计。” “哦~”山河贼兮兮地笑道。 “你们俩嘀嘀咕咕什么呢?”梵音斜视看来。 两个丫头齐齐摆手,“没什么!” 力拔率先走出来,“娘娘咱们走吧!” 临江仙。 裴苏御今日歇下得早,平生守在门口,见梵音来,整个人清灵了不少。 “陆容华?” 力拔颇是意外,她明明看见伯乔折回去了,怎么眼下不在?这可麻烦了。 平生因着上回教裴苏御当面戳穿他在背后偷禀梵音的事,眼下他见到梵音浑身还有些不自在。 “陆容华,您怎么这时候来啦?” “听说皇上身体不太舒服,本宫来看看。” 平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皇上不太舒服?皇上没有不舒服呀?娘娘从哪里听来的?” 第一百零四章 误认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默了瞬,回首望了眼力拔,正巧碰见力拔朝平生使眼色,梵音拉下脸,转过头,“是本宫听错了,皇上没事就好,本宫这便先回去了。” “呃容华娘娘——” 平生的话还没说完,寝殿内忽然一声闷响,像什么重物摔倒了地上,平生一瞬间反应后来,丢掉拂尘就闯了进去,“皇上!” 平生唤的又惊又急,梵音的心也跟着揪紧,她提裙跑进去,果不其然发现裴苏御狼狈地躺在地上。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平生试着把裴苏御扶起,奈何他力气不够,白教裴苏御颠了下。 裴苏御索性自己撑起来,气息有些喘,“梦魇,醒来便没事了,咳咳。” 梵音伸手扶了他一把。 裴苏御察觉到除了平生还有第二个人,便道,“你怎么来了?” 梵音看着他,没有说话。 裴苏御又道,“不是教你回去吗?回来做什么?咳咳。” 梵音明白过来,这是把她当成白烛伊了。 “皇上染风寒了?怎么咳嗽起来了?” 梵音开口,震住力拔和平生,因为她的声音与白烛伊几乎无二。 裴苏御亦意外,她竟有模仿他人声音到了惟妙惟肖地步的功夫,竟要与他不分上下。 裴苏御看着她的脸,状似虚弱道,“许是夜里寒凉,朕穿的少些,便染了风,眼下喉咙正有些肿痛。” 裴苏御模拟各种声线堪称一绝,从他能用两种声线与梵音交流还不被发现就可以看出,眼下他的嗓音沙沙哑哑,比真正喉咙肿痛的还要像几分。 梵音凝了他几瞬,面上说不出什么情绪,半晌道,“别枝,去请御医。” 平生还在奇怪梵音忽然唤“别枝”做什么,就见力拔心有灵犀地俯身,沉着嗓音说了声“是”。 裴苏御见状连忙道,“不用,朕休息一晚就好了,真要在此时惊动御医院,明日朝堂上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呢。”说着,他又掩唇咳嗽了两声。 梵音没有执着,“劳烦大人煮一碗梨水来。” 平生睁着圆圆的眼睛说:“是。” 梵音坐到床边,将裴苏御的被子给他掖了掖,“皇上张嘴。” 裴苏御盯着她,乖乖照做。 梵音看了眼裴苏御舌头的颜色,又摸了下裴苏御的脉搏,“皇上没什么大碍,许是发现的及时,皇上的脉搏甚至来不及有什么变化。” 裴苏御暗笑,心道什么来不及变化,他根本没有感染风寒啊,不过是夜里睡不着,又恰巧听见她和平生在门外的谈话,这才出此下策,想着把人引进来。他猜,定是力拔跟梵音编了个理由,想着先把人骗过来再跟伯乔通个气,没想到伯乔下值,今夜守夜的是平生。 力拔此刻心里无比庆幸,方才她差点就露了馅,没想到皇上真的身体不适,这可真是救了她一命。 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裴苏御深深地望着她,心生调侃,“婕妤何时也学会医术了?” “啊……”梵音挑了下眉,“这不是早上看见陆容华在学吗?臣妾想着不如跟着学点。” 裴苏御看着她颇是不屑的模样,不由心绪大好,“朕不是说过吗,你很好,不需要学她。” 力拔清晰地听见一瞬的咬牙声,立时寒毛倒竖。 “是吗?”梵音扯着嘴角,“陆容华会医术有什么不好吗?” 力拔的心蹦蹦跳着,祈祷皇上千万不要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 只听裴苏御道,“朕没有说她不好,朕只是觉得你不需要会这么多。” 饶是迟钝如梵音,也听出裴苏御这话的不对味来,凭什么白烛伊就要会的比她少?她会的多怎么还成了错事了? “臣妾就是想学,臣妾愿意学,有什么不可以吗?”梵音咬牙切齿地问。 裴苏御云淡风轻地答,“可以,婕妤开心就好。” 裴苏御虽然顺着她说话,但梵音一点被顺毛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更炸毛了。 这时,平生熬好了梨水,梵音自然而然地接过,盛起一勺吹了下递到裴苏御的嘴边。 “皇上张嘴。” 语调并不是很情愿,动作倒是轻柔。 裴苏御没有半分迟疑,慢慢张嘴,饮下甜梨水。 平生制止的手停在半空,想说的话尽数堵在嗓子眼。 力拔奇怪地看着他,平生只能尴尬地笑笑。 皇上他从来不教白婕妤喂的呀,娘娘你暴露了…… 早已暴露的梵音浑然不知,还在专心地投喂。 “皇上喝完便好好歇着吧,想来明日就该好了。”梵音放回空碗。 裴苏御道,“你不留在此处吗?” 梵音:“?” 裴苏御笑道,“这么晚了,就宿在此处吧,平生,添床被子。” 平生看穿一切道,“是。” 梵音攥紧拳头握了握,她现在可是“白烛伊”啊,他就这么盛情邀请?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之前他也这样邀请过她……梵音幽怨地瞪他一眼,男人果然都是朝三暮四的! “臣妾今夜就不留宿了,免得打扰皇上休息。”梵音硬冷地说道。 她越是这样,裴苏御越是欣喜,他装作无辜的模样,“婕妤今夜怎么了?怎么奇奇怪怪的?哪里不舒服吗?往常朕若是这么说,婕妤都是很乐意的……” 裴苏御的语气有点失落,却在梵音头上点了把火。 奇怪什么奇怪?因为她是梵音不是白烛伊啊喂!早知道一开始就不应该装白烛伊,结果现在下不了台! 梵音七窍生烟道,“臣妾愿意,臣妾怎么会不愿意呢?臣妾不是怕影响皇上吗……” “朕不怕。”说着,裴苏御拉开被子在床上拍了拍。 梵音气歪了鼻子。 好你个臭小子!从前跟本座睡的时候倒没见你这么主动,换了人果然不一样了哈!看本座今晚不折腾死你! “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别枝,不必教平生另拿被褥了,本宫和皇上盖一床就好。” 力拔看着朝着奇怪方向发展的两人,“是。” 关上门,力拔还有些恍惚,她记得她的初衷是想让娘娘和皇上和解,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直到平生抱被而来,见力拔站在门外,“力拔姑娘?” 力拔俯身道,“平生大人,娘娘说不需要这床被了,她和皇上盖一床就好。” 平生“啊”了声,“力拔姑娘,容华娘娘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我有点弄不明白啊。” 力拔欲哭无泪,“娘娘可能……可能……可能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想法呢。” 平生:“……” 第一百零五章 阿音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寝殿内。 一场无声无息地较量暗中进行。 梵音有意翻过来覆过去地打扰裴苏御休息,裴苏御心知肚明,任由她来回折腾,折腾了好一会儿,梵音愣是把自己折腾累了,架着胳膊气鼓鼓地盯了裴苏御半晌,随后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裴苏御等她睡熟了才敢动作,轻轻地将人揽入怀中,小心翼翼地嗅了嗅。 熟悉的味道。 铁臂锢住梵音的细腰,裴苏御情不自禁将头埋深些,吻了吻梵音的乌发。 好久不见。 阿音。 好久不见。 明明掰指头可数的日子,却像很久很久那么长,长到只要看见她就想拥入怀中,什么兵符,通通抛在脑后。 他就知道,只要她来,他便溃不成军。 最终归途只会是清醒地沉沦。 但他也赌赢了。 不论她为什么来,怎么来,他终究堵赢了自己。 眼下只要让她清楚自己的内心,这对裴苏御来说已不是难事。 * 梵音早早地醒了,睁开眼睛的那一瞬差点忘记昨日的种种。 梵音低头看了眼腰上的手臂,无语地回头凝了眼裴苏御。 什么癖好?得谁就抱呢? 她不大温柔地拿开裴苏御的手,翻身下床。 门外力拔在守着,她见梵音出来伸了个大大的拦腰,问道,“娘娘怎么起的这样早?” 梵音打着哈欠道,“再不早些就该露馅了。你,待会皇上问起,就说昨晚谁都没来过,一切都是他在做梦,知道了吗?” 平生:“?” 皇上看起来很像傻子吗? 梵音吩咐完就同力拔回去补眠了,裴苏御则在梵音睁开眼的那一瞬跟她醒来,此刻听闻梵音对平生的话,忍俊不禁。 “平生。” 平生忙不迭进去,“皇上,您醒啦!” “嗯。” 裴苏御作势要起,平生立刻上前,“皇上不再睡会儿?离上朝还早着呢。” “不睡了。”裴苏御淡淡道,“她呢?” 平生“呃”了声,想起梵音的话,他有些犹豫,便装成听不懂的样子,“皇上说的‘她’是?” 裴苏御瞥他一眼,“就是昨晚宿在我身边的那位。” 平生挠挠头,“皇上昨晚不是自己个儿睡的吗?身边没有人呀。” 还真叛变了。 裴苏御勾勾唇道,“你到底是她的宫人,还是我的?” 平生“嘿嘿”一笑,“奴才自然是皇上的奴才,奴才不过是跟皇上开个玩笑,陆容华方才回去了。” 裴苏御故意道,“陆容华?” 平生一脸无奈,“皇上就别跟奴才藏着掖着的啦,皇上昨晚不就知道了吗?” 裴苏御饶有兴致道,“哦?这话怎么说?” 平生悉数道,“皇上从不教旁人侍候用膳,除了陆容华,皇上也从来没留宿过旁人,也除了陆容华,两件加在一起,奴才便瞧出来了。” 裴苏御没有十分意外,“连你都瞧出来了,你口中的陆容华却是半点没有察觉呢。” 平生认真分析道,“奴才觉着陆容华只是在感情方面迟钝些,并不代表她不喜欢皇上呀。” 裴苏御看着镜子,“这话怎么说?” 平生招呼宫人进来为裴苏御梳洗,“皇上想啊,陆容华若半点都不喜欢皇上,何须那般在意白婕妤呢?甚至愿意在皇上面前假扮白婕妤,那可不是陆容华的性子能做出的事。” 裴苏御无声地笑了下,“她什么性子?” 平生认真道,“暴烈品性,像一头鲛鲨。” “鲛鲨?” 平生煞有介事地点头,“鲛鲨,海中狼也,凶猛悍辣,但一遇见皇上,就回收起利牙,变得美丽而温柔。” 海中狼也,鲛鲨。 她有时候露出尖尖的细牙,的确很像一只狼崽。 “你这比喻倒是新奇。” 平生笑了两声,“皇上,奴才都看出来了,其实您这些日子总与白婕妤待在一处,就是为了让陆容华认清自己的内心吧?虽然奴才不知道出宫那日皇上和陆容华发生了什么,但是眼下皇上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是吗?” 裴苏御微微抬眸,“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聪明。” 平生不好意思地挠头道,“皇上过誉了。” “那你说,她还会来找我吗?主动地来找我。” “会!”平生拍着胸脯,“奴才敢保证!” 裴苏御笑道,“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 梵音补眠醒来后已是午后,力拔等候多时,见梵音醒来立刻递上一封信。 “这是什么?” 力拔俯身耳语道,“是逸公子派人送来的。” 梵音眸光暗了暗,声音微沉,“他也不怕教人截了去。” 说着,她打开了信封,信封里是一片颇为饶舌的赋,梵音默读了两句,发现这篇赋她从未见过,意思也很难理解。 “他这是什么意思?” 力拔便更看不明白了,无助地摇摇头。 梵音又读几遍,忽然灵光一现,下床走到梳妆台边,将之前逸兴思留给她的临江仙翻出来,她将两张纸交叠在一处。 “明宿计败,席氏复倾。” 这八个字正好落在“琵琶”“相思”“明月”“彩云”上,结合逸兴思所写的晦涩难懂的赋,梵音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火。” 力拔递给梵音一只烛火,“娘娘,逸公子说了什么?” “当初的确是明宿引他入京的,明宿想趁着逸兴思找我对质的时候上演一场捉奸的戏码,未料我先明宿一步将逸兴思赶出了宫,明宿的计划便泡了汤。” 力拔恍然,“原来他说给娘娘的大礼,就是这个。那‘席氏复倾’又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怎么还与席氏有关?” “是席斯幽。”信封烧成灰,梵音将其扔进香炉,“逸兴思说席斯幽找上了他,有意拉拢。” 力拔大惊,“席淑仪知道娘娘和逸公子的关系了?!” 梵音道,“不,逸兴思说席斯幽并不知道他和我的关系,逸兴思套出的话是,她是在宫里发现他的。” 力拔回忆道,“逸公子在温熹园的时候从未出过别云间,席淑仪能看见他只会是在他离宫的时候。” 梵音亦想不通,“席淑仪找他做什么呢?逸兴思没有在外展示任何一项才华,席淑仪看中他什么了呢?” 力拔忽然想到了什么,犹豫片瞬才道,“或许是……脸?” “哈?”梵音高高地挑起一边眉毛。 力拔提醒道,“娘娘您忘了,京郊别院啊。” 梵音嘴角微抽,实在很难将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跟一群男人联想到一起,“不会吧。” 力拔道,“说不准啊,毕竟逸公子生得的确非比寻常呐。” 第一百零六章 无相山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上京城三百里外。 洛湘台。 一家茶水棚下,坐着两个戴斗笠的男人。 着白衣者掀开斗笠轻饮一口茶水,他身边略矮一些的则忍不住东张西望。 “公子,他们应该没有追来吧。” 白衣道,“目前没有,但以后说不准。” 紫衣道,“那咱们还是不停歇,继续赶路?” 白衣道,“嗯。” 紫衣愤愤道,“哼,要不是那个席斯幽,咱们也不至于东奔西跑,离开主人了!那个席斯幽发的什么疯?非要公子参与她的什么什么宏图霸业做什么?我看她是想将公子纳入她的京郊别院吧!” 说话的正是林凡,而他身旁正是逸兴思。 逸兴思冰冷道,“眼下还不能确认她真正的意图,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绝不能跟她有半分干系。” 林凡道,“没错,一个试图瓜分大梁称帝的女人,我们才不要跟她扯上关系!”想起那天席斯幽忽然出现在他和逸兴思面前居高临下又趾高气昂的模样,林凡止不住恶寒。 “真没想到她的野心竟然这么大!我还以为想要皇帝之位的是席兴文!” “不,是席兴文,也是席斯幽。”逸兴思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他们父女二人,都想要这皇帝之位,只不过眼下席斯幽在假意顺从罢了。” 林凡惊掉了下巴,“席斯幽要跟自己的父亲争皇位?!” 逸兴思补充道,“不止如此,她的对手还有商氏。” “商栖迟也要皇位?” “不,据我所知她只想要裴苏御。” 林凡怔了怔,裴苏御不正是主人眼下的夫君吗,听说这个皇帝患眼疾患腿疾,似乎是个废人,那个罗刹女竟会喜欢她? “商栖迟对于裴苏御的执念远不是席斯幽只看裴苏御的皮相所能比的,但最近宫里又发生了许多事,而今商栖迟又是什么想法我便不得而知了。” 近来宫里发生的事,林凡在上京城这段时间也略有耳闻,且大多数与梵音有关,他们之所以来到上京城,与梵音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她会不会对主人不利?”林凡担忧道,“我们就这么走了,主人会不会孤立无援?” 逸兴思轻笑,“会。” 林凡激动道,“那怎么办?我们还是回去吧!” 逸兴思道,“别担心,我们没来上京城时你主人也是一个人,她不照样手刃了想要害她的人?” 关于舒明仪之死,上京城传出各种版本,且神乎其神,逸兴思凭借自己的推理,根据坊间传出的几个版本和朝中局势以及这件事中牵扯的家族事后的变化,大致推出了事情的缘由。 陆弦思已不是他记忆中的陆弦思了,她比记忆里的她更勇敢、果决、狠辣,她似乎变了一个人,又好像没变,逸兴思总觉得哪处不对,又说不上来。 尽管逸兴思这样说,林凡还是忍不住担忧,逸兴思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你主人不会有事的。” 林凡蔫蔫地说:“要是公子能带走主人就好了。” 逸兴思半垂眼眸,雪白色的斗笠下神情有些落寞,微风撩起白纱时,教林凡看个正着,“她失忆了,不记得我,我带不走她,况且如今这个情况我在她身边,只会成为她在别人手里的把柄,与她与我都不好。” “再等等,将来有一天我一定会帮她恢复记忆,带她离开。” 只有谈及梵音,逸兴思宛如雪山般的容颜才会融出春水,声音也不再似冰了雪一般寒冷。 林凡呆呆地望着他,心想主人若是能和公子在一起就好了。 “放心吧公子,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夏日的风吹大了些,扬起白纱的一角,露出逸兴思精致的脸。 林凡注意到他的左耳耳垂光溜溜的,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公子,你的珊瑚珠呢?好些日子不见你戴了?” 逸兴思摸摸耳垂,略微叹息道,“那日把你主人从水里救上来后就不见了,后来我去那条河里找,怎么也找不见了。” 林凡忽然有些后悔这么问,毕竟那颗珊瑚珠是公子和主人的定情信物,他乖乖安静下来喝了口茶水,休息差不多准备赶路,忽闻身后几声粗暴地拖拽椅子的声音。 “小二!来茶水!多来!” 这话说的有些蹩脚,林凡忍不住回望,发现是一群穿着赤红服饰的胡人,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大又正襟危坐,瞧着颇为骇人。 店小二看这气势半分不敢懈怠,连忙将店里最好的茶叶拿出来给他们煮,一面煮着一面陪笑,“各位客官,稍等!稍等!咱这马上就好!” 那胡人看了店小二一眼,随即用胡语与身旁的人交流,胡语和汉语半点不通,林凡愣是一个字也没听懂。 林凡坐近逸兴思些,“公子,他们在说什么啊?大梁而今怎么这么多胡人?一路人都遇见好几拨了。” 逸兴思道,“局势动荡,胡人多也不稀奇,只不过眼前这些似乎与咱们之前碰见过的不同。” 林凡偷偷打量着他们,“是衣服不同吗?他们还佩戴着长得完全一样的弯刀,好像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似的,宗派?组织?” “或许是。”逸兴思注意听他们说的话,“他们来大梁的目的也不太一样。” “目的?”林凡道,“胡人来梁大多为经商,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哎?公子你会胡语?” “嘘。” 对面几名胡人忽然不说话了,警惕地朝逸兴思和林凡这边看来。 逸兴思两人就想没看见似的,林凡乖觉地给逸兴思递茶,逸兴思撩开白纱饮下。 方才那个说蹩脚汉语的胡人对着逸兴思大声道,“中原女人。” 逸兴思置若罔闻。 那胡人又道,“你们中原人都生得这般像女人吗?” 逸兴思仍是恍若未闻的模样。 胡人这才放下心,但此后与身边人的交流便少了。 几名胡人喝过茶水匆匆离去,林凡确认人走远了才舒出口气,“吓死我了,这帮胡人的警惕性竟然这么高!” 逸兴思微微蹙眉道,“他们不是一般的胡人,他们的确来自某种组织,而且是带着任务来的。” “任务?”林凡敏感道,“难道他们要对大梁不利?” 逸兴思摇头道,“不知道,他们只说要去无相山。” “无相山?” “你知道?” 林凡道,“我之前一直很喜欢武功,私下曾找过不少武学功法来看,自然就了解了些江湖上的事,至于这个无相山,它之前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处山谷,它没改名字前唤‘琼英’。” 第一百零七章 打水漂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琼英’?”这个名字有些耳熟,逸兴思在脑中搜寻了下,却无疾而终。 林凡道,“是,那里曾经出过一个名震江湖的门派,琼英派。” 逸兴思脑中倏而灵光一闪,“可是八年前教朝山宗灭门的琼英?” 林凡道,“正是,公子听过?” 逸兴思道,“当年这件事闹得很大,我略有耳闻。” 林凡道,“说来可惜,琼英派掌门和朝山宗宗主原是结拜兄弟,后因种种原因,两人反目成仇,朝山宗宗主更是一怒之下血洗琼英派,琼英山谷不复存在。再后来,有人说琼英山谷死过太多的人,怨气太重,需以压制,便运来山石,几年光景就将山谷填成山,改名无相。” 逸兴思想了想说,“那地方是不是还发生过大动荡?” 林凡道,“好像是的,不然也不可能从山谷摇身一变成了山,不过那些胡人去那里做什么呢?” 逸兴思道,“他们没有说,似乎是有人召他们去的那里,具体行动恐怕要到了才知道,但绝非好事。” 林凡沉默了会,“我们要跟上去看看吗?” 逸兴思声音微沉,“那么多人,我们去了也是白搭,这样的情形即将在全国各地上演,这是大梁的命。” * 别云间。 因着几日药材的作用,梵音的身骨又结实不少,她感觉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和银孑一较高下。 说起银孑,许久没有见到他了,该怎么联系他呢?藏宝图她已破解,需得先席斯幽一步将那半张藏宝图取回来才好。 梵音舒展舒展筋骨,唤来力拔,“席淑仪入宫多久了?” 力拔道,“回娘娘,席淑仪是跟您一同入宫的,所有后妃皆是。” 梵音估摸着,“那也该两个月了。” 两个月,足够她将麒麟书阁所有画卷看过一遍的。 梵音抬眸,望了眼天上的云,伸手描摹低语,“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句话说的是画中戴斗笠的老人,也是他们这些持画之人啊。 “我出去一趟。” “娘娘要去哪儿?” 梵音整理下衣裙,“水云游。” 既然银孑迟迟不来寻她,她就只能想办法联系他了。 水云游与揽月园差不多,都是各色花树争奇斗艳的美妙之地,水云游因着有跟玉春池相似的池水和宛如绵软白云般的小路而得名,小路蜿蜒曲折,可教人大饱眼福。 这里称得上是温熹园最大最宽阔的地方了,除此之外还有一座无疆山,但无疆山上尽是各色的树,梵音就算想留记号,银孑也很难寻到,所以只能是这里。 该怎么留呢? 梵音掐着腰,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陷入沉思。 该带把扇子出来的,这天越来越热了,梵音往树下躲了躲。 只是她没想多久,就教不远处传来的说话声打断。 “皇上晚膳想用些什么?臣妾好提前要御膳房准备着。” “都好。” “皇上每每都说‘都好’,臣妾完全不知道皇上的喜好啊。” “朕又不挑,你吩咐便是。” “皇上。” 最后一声娇娇怨怨,听得梵音浑身一震,比那冰块还要消暑几分。 “那便做些清淡的吧,天儿越来越热,吃些清淡得好。” “好,就听皇上的!别枝,还不快去。” “是!” 一阵急促的远去脚步声。 察觉他们正往此处走来,梵音下意识往树后面躲了躲,偏巧教眼尖的白烛伊碰个正着,白烛伊掖了掖耳后的发,故意拔高声音,“皇上,前面不远处有棵梧桐树,树阴极盛,您才处理完政务,不如去那底下乘凉吧。” 裴苏御有些畏热,本想拒绝,意外注意到树下露出的一抹茶色裙摆,裴苏御认出那上面的花纹,忽而开口道,“好,听你的。” 裴苏御温柔的声音化去白烛伊不少躁意,欢喜与得意齐齐展在眉梢,毫不避讳地看着梵音。 此时尚且一无所知的梵音:“……” 这么热的天在外头乘什么凉?回自己寝宫不香吗?现在倒好,她要怎么出去啊! 走近了,平生也发现树后的梵音,不由脸色一变,茫然地瞥了眼白烛伊。 却见白烛伊殷勤地亲自给裴苏御打扇,笑呵呵地看着树干,“皇上小时候玩过打水漂吗?” 裴苏御配合道,“哦?那是什么?” 白烛伊拾起一块略扁的石头,搁手里颠了颠,“皇上是北方人,自然不知道这些南方孩子们的小游戏,很简单,就像这样。” 话音未落,白烛伊朝水面掷出一块石头,石头在水面上接连蹦出,竟蹦了十四下。 白烛伊得意洋洋道,“皇上听到了吗?” 裴苏御笑道,“听到了,很厉害。” 这游戏他和周意也玩过,白烛伊说的不错,这东西在南方很是盛行,大抵是南方水多的缘故。 他们倒是都听说过,梵音可没,石头掷出的一瞬间,愣是吓她一跳。 好啊,原来她早就发现她在这了,方才这一切都是她故意的。 既然暴露了,她也不再藏着,索性直接出现在他们面前。 平生汗如雨下。 果不其然,还是白烛伊熟悉的开场白,“呀!这不是陆妹妹吗?怎么从树后面出来了呀?” 梵音扯笑道,“原本在这里乘凉,没想到遇见白婕妤和皇上,好巧啊。” 白烛伊的眼睛泛着盈盈的光,“陆妹妹在这里乘凉,察觉本宫和皇上走来怎么都不打声招呼?显得咱们好生生分呐?” 梵音皮笑肉不笑道,“这不是没躲过去吗。”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平生汗如暴雨下。 白烛伊噎了下,忽然有种揽月园再现之感。 裴苏御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梵音忽然低头质问,带着股恶气。 裴苏御没想到会被发现,装作无辜道,“没什么。” 白烛伊可算抓住了梵音的把柄,趁机道,“陆妹妹怎么和皇上说话呢?竟然如此不敬?” 梵音哼笑道,“皇上都没说话,关你什么事?” 白烛伊不甘示弱,“自然关本宫的事,本宫的位分比你高,自然有管教之责!” “管教?”梵音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天大地大,就算他天道老儿来了,也没资格管教她。 梵音手腕一翻,食指和中指间多了块石子,她轻轻一弹,石子宛如强弩射出般穿透树干直奔水面。 平生瞪大眼睛,盯着水面默默数数。 “一、二、三……十一、十二、十三……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看不清了,水面天光极盛,已看不到石子了。 平生惊掉了下巴。 白烛伊脸色变得铁青。 就见梵音慢悠悠收回手,“婕妤何时打水漂赢过臣妾,再来管教臣妾吧。” 第一百零八章 打狗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霸气地走掉,白烛伊还在后怕。 那树干足有成年男子的腰身那么粗,她竟那么轻易地就用石子打穿了它,还在水面上飞了那么久,白烛伊不得不想起鸿宁宫前那个被卸去四肢,浑身污血的男人,一阵恶寒。 梵音走得急,墨发贴在脸上,梵音便胡乱拨开,直奔别云间二楼。 怎么到哪都能遇见他们? 真是邪门! 梵音抄起扇子疯狂扇着,越扇越热。 力拔端着碗凉粉推门而进,“娘娘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火气?” 梵音恨恨道,“遇见狗了。” “狗……狗?”力拔放下托盘,天真道,“宫里何时养了狗?” 梵音道,“还是只见人就咬的狗!” 力拔咂摸出味来,“娘娘说的,该不会是白婕妤吧?” 梵音接过力拔递来的凉粉,语气不善道,“还有裴苏御。” 力拔眼前一晕,“裴裴裴、皇、皇上!” “嗯。”梵音盛几勺凉粉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忽然又没了胃口,推到一边。 “不行,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梵音忽然站起。 力拔瑟瑟道,“娘娘您要做什么?” 梵音阴恻恻道,“本座要打狗!” 梵音向力拔要了身宫女的衣裳,换上后易容成别枝的模样出了门,直奔御膳房。 不是想用些口味清淡的膳食吗?本座就好好地让你们尝尝本座的手艺! 晚膳时分。 双双燕。 已化身为别枝的梵音有模有样地传菜,至于真正的别枝还在御膳房的腌菜缸里昏睡着呢。 白烛伊因着下午的事还有些闷闷不乐,一直拽着裴苏御的衣角哼唧,“皇上,您怎么就不管管那个陆容华呢,她都欺负到臣妾的头顶上了!皇上!” 平生无力地偷偷翻了个白眼,内心哭天喊地:造孽啊!白婕妤已经跟皇上墨迹好几个时辰了!她都不嫌累的吗?他听都听累了!白婕妤平时就是这么磨人的吗?她身边侍候的人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平生瞥了眼别枝。 瞧瞧,都给人整麻木了。 平生哀叹地摇摇头。 裴苏御敷衍的功力向来绝佳,否则他坐上皇位这么久,也不会这么安稳。 只不过……裴苏御抬眸看了眼“别枝”。 他终于松口,“你想怎么办?” 白烛伊见终于撬开裴苏御的嘴,心中不由暗喜,“皇上,臣妾也不是非要惩治陆容华什么,只是方才她对臣妾分明太不敬了,明明是她先对皇上不敬,臣妾还不等出言管教,陆容华便回怼了臣妾,这像什么样子嘛!” 梵音默默地听她告自己的状。 裴苏御的视线始终落到梵音身上,只是青绫遮挡,旁人根本瞧不出。 “的确不像话,婕妤想怎么办呢?” 白烛伊扭扭捏捏道,“其实臣妾没想怎么样……臣妾只想得到臣妾应得的尊重,嗯……只要陆容华明白自己的身份和臣妾的身份的区别……就好了。” 白烛伊才不要亲口说出如何惩罚陆弦思,她想要裴苏御亲口说出,这样就算以后传出去,也只会说是裴苏御因为陆弦思对白烛伊不敬而受到惩罚,绝不是白烛伊在背后偷偷告状所致。如此一来,宫里的人就彻底明白,如今受宠的是她白烛伊,至于陆弦思已是明日黄花。 裴苏御太知道她的这些小心思,盯着梵音的脖子道,“那便禁陆容华三个月的足,罚奉千两,外加抄写宫规一百遍,如何?” 梵音端盘的手一顿,整个人僵住。 这个臭小子说什么?什么东西? 禁足?罚奉?抄写宫规? 他狗脑子进水了吧! 平生也惊到了,这种惩罚力度快要赶上商娘子了,皇上何至下如此重罚? 白烛伊亦意外,随即转而大喜,皇上这么做是不是就意味着陆弦思在他心里已彻底失宠,怎么惩罚也不会心疼?意识到这一点,白烛伊忍不住雀跃!但她还是装作矜持的模样,“皇上,这样惩罚陆容华会不会重了些?” 裴苏御狡猾地笑着,视线凝在梵音脖颈暴起的青筋上,“不会,她对位分比她高的人不敬,理应受罚。” 白烛伊窃喜道,“好吧。” 梵音面目抽搐,快要将假面具撑裂,强忍怒火布好膳食,咬牙道,“皇上、娘娘请。” 裴苏御描摹她脸上的假面具,忍不住赞叹,不过看了他两次的易容术法便能临摹个七八成,当真厉害得紧,不过细节处还有待提高,模仿人物言行举止也差了些,太容易暴露自己的本性,尤其是那双小小尖牙。 白烛伊心绪极佳,兴冲冲地看着满桌膳食,“今日多了不少新菜品呢!皇上尝尝这个!再尝尝这个!” 裴苏御摸起筷子品尝两口,微顿后道,“甚好。” 梵音:“?” 他竟然能自己用膳? 白烛伊竟然不给他用膳?? 她加了八大勺的盐他居然说“甚好”??? 震惊过多,她竟一时间不知先思虑哪一个! 裴苏御默默剔去满嘴的盐粒。 真是只睚眦必报的狼崽。 白烛伊听信裴苏御的话,夹了一大块放入口中,刚嚼两下就“哇”地一下吐出来,“这是什么?怎么会这么咸!水!快给本宫拿水!” 梵音无动于衷。 平生反应极快,训斥梵音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倒水?” 梵音还是不动作。 平生气得直甩拂尘,麻木了!定是教白婕妤使唤麻木了!没办法,平生只好亲自动手。 “哈!辣辣辣!好辣!好辣啊!这是什么水啊!是要辣死本宫吗!嘶哈!!”白烛伊刚喝一口就又都吐出来,湿了平生满身。 平生满头雾水闻了下茶杯,一股强烈的呛辣味扑面而来,“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这是怎么回事!” 白烛伊口中咸辣两重天,整条舌头失去了知觉,忙不迭起身慌乱地找水,“水呢?水呢?水!本宫要水!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听不懂本宫要水吗?” 梵音无辜道,“娘娘,宫里的水都在这里了,要想喝水就得去外面去找了。” “你!”白烛伊捂住自己的嗓子,沙哑道,“本宫回来再收拾你!” 白烛伊跌跌撞撞向外跑去,平生担忧她的状况,忙跟了上去。 梵音很是畅快地掐腰,望向白烛伊离去的方向,忽然回过头,“皇上需要水吗?” 裴苏御很想说“需要”,但看看梵音掐腰的模样,想想还是算了吧,只是他的“不”字还没说出口,梵音已将一杯事先准备好的清水放在裴苏御的身前。 “奴婢忽然想起还有一杯水,皇上若是觉得咸就喝了吧。” 第一百零九章 你喜欢我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裴苏御低头看着那水,很是犹豫。 确实太咸了,他现在的嗓子都在冒火,可梵音在此时递给他一杯清水,用脚指头想也必定有诈。 喝不喝呢? 裴苏御嗅了嗅,似乎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还是喝吧! 裴苏御仰头饮下,嘴里的咸味还没来得及冲淡,一股异样充斥在嗓子里。 沙沙的,颗粒状,上不去下不来还堵得慌。 这是……泥? 裴苏御立时看了眼杯底,脸色一如那杯底沉下的淤泥。 这该不会是…… 裴苏御再抬眼,哪里还有梵音的身影? 不错,那就是水云游的水。 就是教梵音用石子打过的水云游的泥水。 裴苏御逐渐握紧茶杯。 这个狠心的女人! * 夜里。 别云间的大门教人敲响。 守值的宫人昏昏欲睡地推开门,见眼前偌大的阵仗,立时清醒过来。 “平、平生大人。” 灯火映着平生的脸忽明忽暗,神情极为严肃,“去传,皇上驾到。” 宫人瑟瑟地望了眼步撵,“是!” 宫人马不停蹄跑到别云间二楼,力拔微微拧眉,“什么事这么慌张?不知道娘娘在休息?” 宫人气喘吁吁道,“力拔姑姑,皇上驾到。” “什么?”力拔望了眼楼下,立刻道,“快去迎接。” “是!” 皇上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多半是为了傍晚的事,娘娘扮作别枝的模样,指不定做了什么事呢?看娘娘回来时畅快的神情,多半不是好事。 娘娘啊! 真是跟她操不完的心! 力拔扣响梵音寝殿的门,拔高音调,“娘娘?娘娘您醒了吗?皇上来了!娘娘?” “不用唤了。”平生已推裴苏御走上来,一本正经道,“把门打开吧。” 这么快? 力拔的心不安地跳动着,偏赶上伯乔休沐,她连个能偷偷打听的对象都没有,只能乖乖依言而做。 平生板着张脸推裴苏御进去,而后出来关上门,沉声道,“力拔姑娘,随我走一趟吧。” 力拔警惕道,“去哪里?” 平生故作神秘道,“去哪里,你一会就知道了。” 力拔不肯道,“可是娘娘——” 平生不容置喙道,“带走。” 四名宫人上前按住力拔,另有一名宫女封住力拔的嘴,五人加上平生连拖带拽地将力拔带下了楼。 山河闻声赶出来,就见力拔教一帮宫人拖拽着,立时急道,“你们做什么?快放开她!” 平生回首,慢悠悠道,“哟呵,这还漏一个,一起走吧!” “是!” 两个丫头齐齐被捂住嘴巴带走,稻香躲在门后,半遮着眼眸。 二楼。 梵音听到山河的声音,看着裴苏御,“皇上想对臣妾的两个丫头做什么?” 裴苏御带着点鼻音道,“不做什么,请她们喝点茶水罢了。” 梵音知道裴苏御不会伤害力拔和山河,故而笑道,“皇上这个时候来别云间只为了请臣妾的两个丫头喝茶?” 裴苏御笑道,“陆容华晚膳时候在哪?” 梵音一早打定主意,“晚膳时候?皇上怎么这么问?臣妾自然在别云间啊?” 裴苏御幽幽道,“难道非要别枝出来指认你?” 梵音充耳不闻,“别枝?关别枝什么事?” 裴苏御轻笑了下,“今日下午时,别枝听白婕妤的吩咐去御膳房准备晚膳,结果就教人五花大绑扔进了腌菜缸里,直到不久前才被人救出,那么请问陆容华,晚膳时候出现在双双燕的另一个‘别枝’又是谁?” 梵音像什么都听不懂似的,“怎么又是腌菜缸又是双双燕的?皇上说的臣妾一概不明白啊……皇上若想知道别枝是谁,尽管召来别枝问就是,问臣妾做什么?” 裴苏御沉下脸色,“陆弦思,还在说谎。”顿了顿又道,“整个宫里,能将别枝神不知鬼不觉地敲晕放倒只有你,况且为了取到水云游的水,陆容华的鞋子底下必定沾了不少淤泥吧?” 梵音一派悠然,因为她若想取水,只需飞过水面即可,鞋底哪有什么淤泥? “皇上说的臣妾一概听不懂,皇上许是问错人了。” 裴苏御道,“白婕妤整根舌头和嗓子都起了泡,这些不是陆容华的杰作?” 语气带着质问,竟教梵音有片瞬的心虚。 她何时变成敢做不敢认之人了?就为了惩戒个小小的凡人?这种被人质问的感觉可一点也不好受。 “是我做的。”梵音坦然,“我就是不喜欢她看见我就要贴上来捻酸几句,像只苍蝇一样讨厌。皇上想罚就罚吧,但是我是不会听的。” 梵音咬着牙,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牙根莫名的发酸,心也没来由砰砰的跳,好像倘若裴苏御真的惩治了她,她的心就会停住,继而开始钝痛,梵音一点儿也不想尝到这种滋味,难过又讨厌。 裴苏御看着她,“还有呢?” 梵音反问道,“什么还有?” 裴苏御好心提醒她,“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别的什么原因?梵音认真想了下,“没有别的原因。”还能有什么原因? 裴苏御真想锤下她那榆木脑袋,他谆谆善诱,“因为我。” 梵音的心漏跳一拍,有什么东西在心田冒了芽。 “什么、什么因为你?” 裴苏御慢条斯理道,“因为你喜欢我。” 梵音整个人震住,不敢相信地盯着裴苏御。 他刚刚说什么? 她喜欢他? 哈? 怎么可能吗?! 她可是魔尊哎!三千岁的大魔头?居然会喜欢一个毛头小子?开什么玩笑! “你说什么胡话呢?” 裴苏御淡然道,“因为你喜欢我,所以吃味,所以针对白婕妤,你所说的白婕妤捻酸你不过是借口。” 梵音俊俏的脸一寸寸涨红,仿佛教裴苏御说中了心事,大雾散去,她心头的窗户纸终被裴苏御亲手捅破。 梵音茫然地看着地面,眼神飘忽,拳头握了又握。 她的心怎么跳得这样快。 该不会真教这小子说中了吧。 回想近来种种,她的表现的确不同寻常。 这若是从前,梵音连个眼神都不会给白烛伊,怎么这次这样沉不住气,居然幼稚到想要去教训他们?并且听到裴苏御要为了白烛伊惩罚她时,她竟那样气愤,千百年来,从未有过。 不会吧不会吧,她真的对他动了心? 梵音惊诧地望向裴苏御,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恐慌。 原本裴苏御还有些忐忑,心想着会不会是他猜错,又或者梵音会死不承认,但如今看梵音的模样,他可以肯定。 “陆弦思,你喜欢上我了。” 第一百一十章 甘之如饴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像只势在必得的狐狸,梵音仿佛看见了他得意洋洋又晃来晃去的尾巴。 一股热气窜上梵音的头顶,“是,我是喜欢你,怎么着吧?我就教训了白烛伊,怎么地吧?” 梵音掐着腰,理不直气倒壮。 裴苏御的嘴角慢慢溢出笑,“你承认了?” 梵音破罐子破摔,“我承认了。”她堂堂魔尊,喜欢个人有什么不好承认的?至于教人逼到墙角里去质问?魔尊就该威风凛凛气吞山河,如此畏首畏尾狼狈不堪,就不是她梵音的作风。 不就是喜欢了个人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么想着,梵音的腰板默默挺直了些。 裴苏御将一切看在眼里,“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算算总账。” 梵音呼吸微沉,架着胳膊道,“你算吧。” 裴苏御道,“先前水云游云路上,你出言顶撞白婕妤在先,后在双双燕,你往白婕妤的膳食中加盐加辣致使白婕妤舌头嗓子溃烂在后。这是其一。” “其二,你因着白婕妤误伤了我,还教我喝下一杯混了污泥的茶水。” “其三,你因着要扮成别枝的模样,将真正的别枝扔进御膳房腌菜缸里数个时辰。” 梵音不情不愿地“嗯”了声,算是承认,“你继续说。”她倒想看看他要怎么惩罚她!是不是真如双双燕时说的那样? “其四。” 梵音:“?” 怎么还有? “其四,你暗自乘坐伯乔的马车出宫。” 裴苏御的语速慢下来,梵音睁圆漂亮的桃花眼,“怎么这个也算?你不也跟着出去了吗?” 裴苏御悠然道,“眼下只算你的。”他公然耍赖皮,“其五,你出宫后不安分守己,登画舫看魁首。” 梵音无奈解释道,“我都说了我那是因为那一千两白银。” 裴苏御根本不听她的,“其六,你宫里藏人。” 寝殿里短暂地沉寂了下。 梵音上下打量着他,忽然福至心灵,生锈许久的心室蓦然开窍,她走到裴苏御身前,俯身与他平视,“裴苏御,你也吃味呢吧?” 裴苏御小幅度地偏过头,躲开她温热的呼吸。 他这么一躲,反倒坐实了梵音的话。 身份对调,掌控局势的权利似乎落到梵音的头上。 “不想承认?那我问你,你这些天见天地往双双燕跑,是不是气我呢?” 裴苏御反问道,“那我气着了吗?” 梵音不满地“嘶”了声,“回答我的问题。” 裴苏御含糊不清地说:“是。” 暖暖的小溪流流淌在心间,梵音弯了弯眉眼,“我宫里有人你很生气?” 裴苏御道,“是。” “我舞剑给别人看你也很生气?” “是。” “我教别的男人救起你还是很生气?” 这一次,裴苏御沉默了,好半晌才道,“不。” 梵音眼眸微亮,“为什么?” 裴苏御闷闷道,“他救了你,而我却救不了你。” 他后半句说的沮丧又落寞,梵音一下子明白过来,“所以你那时候不理我是因为这个?” “嗯。” 梵音恍然。 她还以为……他后来不理她,是因为他当时看见逸兴思了呢。后来她问过力拔,力拔告诉她是裴苏御唤了她的名字,她和伯乔才发现梵音落了水,谁知救她上来的竟是逸兴思。 回宫后的一段时间,她因裴苏御的态度纠结了阵,猜测有没有可能裴苏御当时……看到了,却原来是这么回事。 梵音笑盈盈地看了几眼裴苏御眼上的青绫,弯起的桃花眼勾去了裴苏御的魂。 谁说狐狸眼最为勾魂摄魄,他看桃花眼才是,他只要看见她,根本挪不开眼睛。 梵音望着他还紧紧压下显尽委屈的殷红嘴唇,鬼使神差地唤了声,“裴苏御。” 裴苏御下意识偏过头回应她,“嗯?” 下一瞬,梵音倾世的容颜逐渐放大。 裴苏御:“?” 呼吸停住了。 直到温软清香的气息分开,裴苏御也没想起喘气。 梵音看他呆呆的模样,不由笑出了声。 裴苏御回过神。 她刚刚……吻了他。 真真切切地吻了他。 裴苏御胸腔大动,猛地上前,梵音却灵巧地躲过了。 “嗯?”梵音明知故问地发出疑惑。 裴苏御攥紧把手,胸腔起伏地厉害,“陆弦思,别欺负我。” 梵音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脸,“我欺负你什么了?” 裴苏御喉结滚动,“别欺负我看不见你又碰不到你。” 梵音歪头勾着他的气息,“想亲我?” 裴苏御紧紧地抿着唇,不说想也不说不想,他嗅到梵音的气息,又凑上去,竟又教梵音躲过。 “陆弦思!”裴苏御恼火地唤道。 “啊啊……我听到了。” 她俯身,甘之如饴。 他回吻,黑夜里,泛起谁也看不到的笑意。 * 力拔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茶水,又抬头看了眼身穿常服的伯乔和与她一样一脸懵逼的山河,向平生投去询问的目光。 平生:喝茶中,勿扰。 伯乔无言地夺过平生怎么吹也吹不凉的茶杯,“你大晚上紧急找我入宫,就是为了在这陪你喝茶?” 平生嫌他粗鲁瞪他一眼,“是啊,怎么了?有什么不行的吗?” 伯乔皱着眉头,“那你叫她们两个来做什么?” 平生用拂尘点点两个丫头身前的茶杯,一本正经道,“喝茶啊,还不够明显吗?叆叇山的千岁冰莲煮的茶水,难得一饮呢!” 平生眼神示意她们两人喝。 山河默默地端起茶杯轻嗅一口。 力拔瞥她一眼,“平生大人,您这样将奴婢和山河请来,娘娘和皇上那里没人伺候啊。” 伯乔一怔,“皇上在别云间?” 力拔道,“正是!皇上子时忽然驾临别云间来找容华娘娘,可平生大人就这么将奴婢和山河带走了!” 山河十分配合地叼着茶杯点点头。 力拔又道,“皇上忽然到访不知有什么事,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力拔就要起身,平生慢悠悠道,“行了,都是自己人,还打什么暗语。”他扫了力拔和伯乔一眼,视线落到力拔身上,“你家娘娘晚膳时候做了什么事,你还不知道吗?” 力拔一怔,她还真不知道。 平生自信道,“看吧,你果然知道。” 力拔:“……” 平生悠哉悠哉道,“所以眼下呢,皇上就是去找你家娘娘理论理论,不会对你家娘娘做什么的。”顿了顿,平生又道,“要做什么也是你家娘娘对我家皇上做什么,皇上也做不了什么。” 力拔不满道,“娘娘对皇上能做什么?他们两个自然是皇上权力大。” 平生凉嗖嗖道,“可你家娘娘拳头硬啊。” 力拔:“……” 伯乔:“……” 山河:喝茶喝茶喝茶。 伯乔道,“那我们就在这里喝一宿的茶?” 平生望了眼天,勾起一抹坏笑,“那要看皇上和娘娘何时能谈完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别的良家夫婿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事实证明,平生纯属想多了。 梵音和裴苏御话说完没多久就上床歇下了,这一回梵音主动将裴苏御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活像裴苏御是个半大的孩子,教裴苏御哭笑不得。 幸好梵音今夜睡意尤深,拍了两下把自己先拍睡着了,裴苏御便取下她的胳膊反手将其揽入怀中。 这样才对吗。 这样才像个小姑娘。 总是那么老气横秋的,一点也不可爱。 裴苏御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她的嘴唇,调整下起伏的呼吸。 他诱她主动,诱她看清自己的内心,诱一步一步踏入自己的狐狸窝。总算确认了她的心意,尽管他还是使了些手段,可若不这么做,他永远也别想她会主动走向他。 他没想到的是,她会主动吻他,像只耀武扬威的狼崽,霸气地宣布自己的所属物后还要舔舐自己的爪子,狂妄又傲娇。 明明被他捅破窗户纸时那么慌乱不安,竟还能在一瞬间反客为主,真是不知该夸她反应机敏,还是可爱。 裴苏御浸满柔情的眼深深地望着她,像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再等等。 就要到了。 马上,他就可以带她出宫,永永远远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马上,他就可以告诉她,他不瞎也不残,他可以亲她抱她,拥有她。 至于要不要告诉她,他就是银孑,他还要仔细而又慎重地考虑考虑,毕竟他用那个身份骗了她那么久。 而这一切,即将发生在不久的将来。 * 天亮了。 温熹园不知名某处,四人喝茶喝到天亮。 山河和平生已坚持不住睡了过去,力拔和伯乔还在强撑。 “该说完了吧。”力拔顶着两个黑眼圈。 伯乔神情恍惚道,“嗯。” “那回去吧。”力拔轻飘飘地站起,捅了捅山河,“山河,走了。” 山河迷迷蒙蒙地回应一声,继续昏睡。 力拔果断放弃她,抬脚往回走,下一瞬眼前一黑,倒入伯乔的怀中。 * 双双燕。 一夜过去,白烛伊喉咙依旧滚烫,嘴巴都不敢合拢,她捏着鼻子睨浑身还散发着腌菜味道的别枝,“几时了?皇上怎么还没来?他今日不是不用上朝的吗?” 别枝躲远些,“奴婢已派人去临江仙打探了,应该马上就会传来消息。” “婕妤娘娘。” 传话的人回来了,别枝扬声道,“进来。” 宫人恭恭敬敬走进来,俯身道,“婕妤娘娘,临江仙的人说皇上昨夜去了别云间,此时还未归呢。” “你说什么?嘶哟哟哟!本宫的嗓子!你说皇上昨夜去哪儿了?” 宫人有些瑟缩道,“皇、皇上昨夜去了别云间……” 白烛伊再也坐不住,“皇上去别云间做什么?” 宫人道,“奴婢、奴婢也不知,对了,奴婢回来的路上还遇见了惊鹊姑姑,惊鹊姑姑要奴婢将此物交给娘娘。” 白烛伊接过宫人递来的信封,打开后脸色骤变。 “惊鹊还说什么了?” 宫人如实道,“惊鹊姑姑没有说别的了。” 白烛伊望了眼窗外晴空。 要变天了。 * 梵音今日起得晚,日上三竿才舍得睁开眼,果不其然,她又教裴苏御搂紧怀里,锢得甚紧。 梵音回头望了眼裴苏御,“原来你早就醒了。” 裴苏御带着鼻音“嗯”了声。 梵音察觉到他声音的变化,翻过身体,“真被咸到了?” 裴苏御懒洋洋道,“是呢,怎么,昨夜没尝出来?” 梵音老脸一红,轻轻地“啧”了一声,撑起上身倾过去。 半晌,梵音起身偏头,笑吟吟调侃,“就嘴厉害。” 裴苏御恼火地咬咬牙,忽然一个起身。 一炷香后。 “力拔那丫头哪里去了?” 梵音下床洗漱,嘟嘟囔囔的,嘴巴还有些红肿,她推开门往楼下望了望,“力拔?力拔?” 无人回应。 随后,稻香走出来,无声地指了指门外。 梵音看着她手指的方向,“她还没回来?” 稻香摇摇头。 梵音道,“山河呢?” 稻香又指了指门外。 梵音奇道,“她也跟去了?” 稻香点头。 娘娘要洗漱吗?稻香比划着。 梵音莞尔道,“是要洗漱,但我可以自己来,你回去歇着吧。”她看到稻香眼底也乌青一片,估摸昨夜力拔和山河被带走,她也没休息好。 稻香听话地退下。 早膳时候,伯乔将力拔送回,梵音瞧见立刻下楼,“这是怎么了?” 伯乔道,“喝了一夜的茶,困不行了,刚睡过去。” 梵音顺势接过力拔,听闻力拔均匀的呼吸声,“喝了一夜的茶?你们真的去喝茶了?” 伯乔无语凝噎道,“是啊,娘娘和皇上可谈好了?”不然他们这茶算是白喝了,不过看二楼裴苏御那满面春风的模样……估计谈得很不错,非常不错。 梵音将力拔往上提了提,轻声道,“谈好了。你也回去歇息吧。对了,山河也跟你们在一起吗?” 伯乔道,“在一起呢,臣派人护着呢,正在送回来的路上。” 梵音扫了眼力拔,一瞬间想明白了什么,“你喜欢她啊?” 梵音问的突然,伯乔怔了下,绯红十分识趣地爬上脖根,别别扭扭道,“娘娘说什么呢?” 梵音自己的感情开窍后,别人的什么情愫也触类旁通,揶揄道,“啊啊……你不喜欢她啊?那我只能给她寻摸别的良家夫婿了。” 伯乔急了,“什、什么夫婿?” 梵音一本正经道胡说八道,“力拔跟了我这么久,早就到了婚嫁的年纪,如今她刚好年十八,正好出嫁。” 伯乔斩钉截铁道,“不行!” 梵音笑问,“为什么不行?” 伯乔索性直接从梵音怀里把力拔抢过去,“就是不行。” 梵音怔怔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抬头盯伯乔,伯乔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又忙不迭把力拔送回去。 伯乔梗着脖子道,“反正就是不行,娘娘也该问问力拔姑娘的意思。” 梵音瞧了眼意欲睁眼的力拔,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若是力拔听我的呢?” 伯乔深一下浅一下地呼吸着,好半晌才憋出一句,“那、那娘娘能不能首先考虑我?” 伯乔耳朵都涨红了,像只熟透的虾。 伯乔唯恐梵音不答应他,急忙补充道,“好歹我帮娘娘救过山河姑娘!”那模样仿佛在说:你必须答应我。 梵音漂亮的桃花眼盈盈泛着光,她加重力道拍拍力拔的背,“力拔,你说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天降将军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力拔早在两人抱来抱去的时候就醒了,是梵音一直不许她说话,便将两人方才的对话听个正着。 若说伯乔此时是只熟透的虾,力拔此时便像个苹果,烧到头顶冒白烟,梵音把她放下来,她忙不迭躲到梵音的身后。 伯乔宛如一阵雷劈,外焦里嫩地看着力拔,咬牙道,“娘娘!” 梵音心情极好,“力拔,你说你要不要考虑他?还是只考虑他?” 力拔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无助地拽着梵音的衣角,“娘娘……” 梵音高高的挑眉,抬头道,“皇上说呢?” 裴苏御任由她胡闹,“都听你的。” 这是有若力拔愿意,今日就给他们两人做主的意思。 力拔还蒙着,伯乔最先反应过来,心一横跪道,“恳请娘娘将力拔交付于臣!” 力拔惊讶地捂住嘴巴。 梵音仍是不依不饶的,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为什么啊?为什么要交付给你呢?” 她非要逼他把话说出来,若是连个“喜欢”都不能堂堂正正说出来,今后她怎么能放心把自己的姑娘交给他呢? 伯乔抿唇,急到满头大汗,他闭着眼硬着头皮道,“因为臣喜欢力拔姑娘,还请娘娘将力拔姑娘交付于臣!” 最后半句话,伯乔几乎是咆哮地说出来的,吼的整个别云间都安静了。 正昏睡在步撵上,由宫人抬回来的山河闻言惊坐而起,眼睛都没睁开胡乱道,“谁?谁喜欢拔拔?谁??”她终于睁开一条眼缝,迷迷糊糊又极为精准地望向伯乔,“啊……是伯乔大人啊……”说完,又倒回去,继续呼呼大睡。 本就羞到难以启齿的伯乔生生教山河重复了遍心意,心底防线彻底崩塌。 梵音从未觉得山河出现的如此是时候,忍着笑意问道,“力拔,你呢?” 力拔望了眼伯乔,眼睛亮亮的,她走到伯乔身边与他一同跪下,紧张而又勇敢道,“奴婢也喜欢伯乔大人,奴婢愿意。” 伯乔大震,侧首望着力拔,眼底写尽不敢相信。 力拔不敢看他,只敢偷偷攥住伯乔的手指,伯乔欣喜若狂,反握住力拔的手,紧紧地,不敢松开。 两人齐刷刷地看着梵音,梵音掐着腰,言辞简洁道,“择日完婚!” * 别云间近来喜气洋洋。 皇上又开始没事就往别云间跑,至于那双双燕,就像从来没去过似的,人人都道陆容华好手段,三两下就让皇上回心转意,可怜那白婕妤,没威风多久,就又被遗忘在角落里。 “按察使已进京了,你知道吗?” 梵音推裴苏御在云路上走,“按察使?我父亲?” 裴苏御道,“嗯,明日就会上朝觐见。” 梵音思索会,“皇上当初为何要晋我父亲的官位?” 裴苏御笑道,“晋升还不好?到上京城来你和他就有机会见面了?” 梵音无奈道,“阿御,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苏御收起玩笑意,“席太师有意拉拢你父亲,是以当时由他请封,估计是席斯幽的主意。” 梵音推算时间,那时候正是席斯幽扬言要助她救出山河的时候,不过后来她亲自把山河救出来,这事后来便不了了之了。 “我父亲可同意了?” 裴苏御笑道,“这我哪里知道?” 也是。 梵音扫扫鼻头。 裴苏御仰头,“你不想见见他吗?” 梵音默了默,“不知道,应该要见一面的。” “应该?” 梵音犹豫道,“我之前失忆,眼下根本不记得父亲的模样,提到他的名字只会觉得陌生,但于情于理,我也该见一面。”虽然她是梵音,这具身体也不是陆弦思,但那毕竟是牵挂着如今的陆容华的亲生父亲,合该一见,更何况,她还想问问逸兴思的事。 裴苏御道,“那明日下朝,我留他一留。” 梵音看他乖巧的模样,俯身留下一吻,“成。” 说实话,梵音得知要见陆叶弘,心情一度不知如何形容,既不紧张也不忐忑,但若说平淡如水,也不太可能,就是觉得有些奇妙。 “陆大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力拔道,“陆大人?娘娘说的可是老爷?娘娘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梵音道,“皇上说陆大人已经进京,明日就会上朝觐见,想着让我和他见一面。” 力拔欣喜道,“这自然是极好的!老爷定想极娘娘了。” 梵音道,“你说说看。” 力拔道,“老爷是个顶温柔善良的人,娘娘的善良就是随了老爷,娘娘还在闺阁的时候,无论想要什么,老爷都会满足娘娘,宠溺娘娘的不像话,就连夫人有时候都看不下去。” 梵音默默记下,“陆夫人也是如此吗?” 力拔道,“自然,夫人虽然有时候会嗔怪老爷,但到底没有阻止老爷,任由老爷疼娘娘,夫人也是很疼娘娘的。” 梵音暗道,这便奇怪了,既然如此,他们又为何违背陆弦思的意思,要她入宫呢?难道说真的是陆弦思变了心,主动提出的入宫? 要想知道真相,只待明日。 翌日早朝。 廷臣乌泱泱地站在临江仙的宝华殿,梵音则藏身殿后的巨大屏风后,朝堂上偶尔传来几声百官的上奏,梵音默默听着,面上不辨喜怒。 “江原流民暴动,带头者率领三万兵力聚集太湖以南,何等猖狂!我堂堂大梁难道还找不出一个能够与其对抗之人吗?” “赵院使此言差矣,带头者不过是个草莽匹夫,凭借一股莽劲儿才在那些刁民中立足,那些刁民空有一腔热血,实则没有半分还手之力啊!何须朝廷召集人马赶赴江原?只派个钦差副将了结便是!” “韩学士未免将此事想的太简单了些!那公羊虎自诩天降将军,誓要越过太湖,攻进上京,如今他那天降军就驻扎在太湖以南一百五十里,且人人配一把悍刀强弩,他们若想攻进上京,那是指日可待!难道我们就等着他们攻上来吗!” “这就要问问江原知府和六部了!太湖水灾祸及江原,江原知府知而不报!公羊虎聚集了三万兵马他就当看不见似的!他又是何居心?!” “这关我们六部什么事?太湖水泛滥成那样,还不是前些日子才被报上了朝廷!公羊虎聚集兵马,合该审问江原知府!” “好了好了!现在是谈论这些的时候吗?现在最该做的就是解决公羊虎!商将军,你怎么看!” 第一百一十四章 祭刀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商康武负手道,“公羊虎就算召集三万兵马,那也都是些没经过正统训练的散兵,配了悍刀强弩也不足为惧,朝廷用不着调动大量兵马前往。但也不容轻视,不若就让刚刚晋升的威虎将军去吧。” 庄勇粗哑地说道,“承蒙商将军看中,不知商将军准备给臣多少兵马吗?” 商康武道,“铁骑三千,兵力两千。” 庄勇毫不掩饰地冷笑道,“商将军就给臣五千兵马,去对公羊虎的三万兵力?” 商康武亦笑道,“怎么?威虎将军觉得不够?本将军认为那是绰绰有余啊!本将给你的那可都是精兵,以一敌十都不在话下,公羊虎区区三万兵马,三日都用不上,必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再不敢起反叛之心。” 庄勇哈哈大笑道,“商将军还真是高看臣了!将军那么能耐,何不派镇北将军前去?好让臣瞧瞧,跟随商将军南征北战的镇北将军,能不能做到将军口中的以一敌十!” 商康武道,“这么说,威虎将军是不愿带兵前往江原了?” 庄勇摆手道,“不愿不愿!臣这刚刚成婚,浓情蜜意得紧呢!实在不愿意离开娇妻美妾,商将军另请高明吧!” 庄勇言辞粗俗,朝堂上毫不避讳,众廷臣闻言皆啧啧作叹,议论纷纷,反观商康武倒是一脸淡然。 “明宿,你说呢?” 明宿出列,低首道,“回将军,臣愿意前往江原,只不过臣刚刚痛失甥女伤心不已,实在没有心情带兵,还请商将军体量,另择他人吧。” 众廷臣哗然。 连镇北将军都不愿前往,那朝堂中还有谁能带兵?总不能把镇南将军从后宫里召出来吧?又或者让商将军亲自上阵?那岂非杀鸡用牛刀?大梁的脸面往哪放? 廷臣议论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大,逐渐变作闹市,裴苏御就在高座上稳稳坐着,静静聆听。 他知道席商二氏打的什么主意,席氏想要趁此机会夺回本属于庄勇的兵权,而商氏握紧兵权死活不放,是惦记上了忠勇侯的数万兵力,双方都在暗中较劲,这才僵持不下。 裴苏御见今日大抵不会谈论出个结果,便使出他惯用的伎俩,“罢了,今日就到这里了,其他的明日再议。” 众廷臣纷纷说是。 下朝后,梵音才慢慢地从屏风后走出来,伯乔的脸色明显不大好看,“臣看他们倒像是一早商量好的,就差把‘我要忠勇侯府的兵权’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还什么‘不愿离开娇妻美妾’、‘痛失甥女无心带兵’!呸!臣看他们巴不得公羊虎打到上京来,这样他们就能公然造反了!” “想来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记得叮嘱你父亲,近来不要出门,也不要见客。” 伯乔叹气道,“这是自然,臣知晓了。” “你来了。” 梵音绕道裴苏御的身后,“嗯。” “去菱纱阁吧,我已派人去请陆大人了。” “好。” 梵音今日一反常态的话少,裴苏御注意到便问,“你怎么了?怎么从刚刚开始就不说话了?” 梵音沉吟道,“你每日上朝,都要面对这样的局面吗?” 原来是在担心他。 裴苏御勾起唇角,轻快道,“是呢,每日都是,怎么?心疼了?” 梵音没有直接回答他,“你想怎么解决?” 裴苏御简洁明了道,“耗。” “耗?” 裴苏御解释道,“只要忠勇侯不交出兵权,他们任谁都没有办法,最后只能由商康武让出兵权。” 梵音迟疑地望了伯乔一眼,“倘若他们要对忠勇侯府不利呢?” 裴苏御笃定道,“不会。” “为什么?” 伯乔道,“臣的家族守护大梁皇室两百余年,在大梁百姓的心中还是有一定的地位的,席商若想强取豪夺,首先要经得起民心的动荡,他们经不起,也不敢,所以不会。” 梵音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裴苏御接着说道,“公羊虎所率领的天降军,皆由早已对大梁统治不满或饱受水灾之苦的流民聚成,他们能聚集三万兵马且人人配悍刀强弩,绝非一日之功,天降军若真想横渡太湖攻进上京,只怕只易不难。当然,我说的是大梁一直无所动的情况。” 梵音正色道,“可若大梁有所动,必定是席、商、公羊齐动。” 裴苏御补充道,“还有胡部。” 梵音蓦然低首。 是了,还有胡部,胡部绝不会放过大梁内乱的机会,换句话说他们也正等着这个机会。 而四方一旦打响战火,最先祭刀的将会是…… 裴苏御。 这个名义上的大梁皇帝。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他不过是个傀儡皇帝,但要想内乱,总要有个由头。公羊虎起兵谋反是一,席商二氏若想撕开脸皮,必须先杀裴苏御,皇位虚位以待,这样才有了保护大梁的“正义”。 思及此,梵音瞳眸骤缩,不禁攥紧了轮椅。 裴苏御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他猜到了未来将会是这种局面,为什么还是无动于衷呢? “商栖迟手里有多少兵?”梵音忽然问道。 伯乔看了裴苏御一眼,回话道,“四十万。” “这么多?” “原本有二十万属于明宿,但前段时间,商娘子将那二十万兵符要了过去。” 梵音道,“所以其余二十万在商康武手里?” 伯乔点头,“眼下就驻扎在大梁边境,由商将军的义子商承嗣带领。” 商康武还有义子。 “其实,我一直好奇一件事。” 伯乔道,“什么事?” 梵音娓娓道,“先帝驾崩,诸位皇子凋零,席商为何不直接动手,而是召回远在天边的十七皇子。” 伯乔眼神微动,又看裴苏御一眼,“因为他们都想要一样东西。” 梵音毫不意外道,“藏宝图。” 伯乔点头。 “娘娘知道?” “略有耳闻。” 伯乔暗笑。 “所以他们找到了吗?” 伯乔笑道,“想来是没有的,不然也不会迟迟不动手。” 梵音奇怪道,“既然如此,商氏为何不直接动手?何必要等到席氏把藏宝图找出来呢?” 伯乔一怔,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许、或许是因为他们想借席氏之手找出藏宝之地?毕竟那里藏着的可是能够颠覆天下的宝藏。” 梵音刚要反驳伯乔什么,裴苏御忽然幽幽道,“你怎么知道藏宝图眼下在席氏手里?” 梵音顿觉不妙,遭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父亲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银孑,而裴苏御和伯乔从未跟她吐露过藏宝图的事,就连商栖迟也是为藏宝图而来,她也是从舒明仪那里意外听到的。 她说漏嘴了。 都怪她关心则乱,一时竟忘记了。 梵音连忙道,“这并不难猜,皇上继位之前,席氏一直是九皇子一派,九皇子又是储君,九皇子死后,藏宝图自然会落到席氏手中,否则他拿什么与商氏抗衡呢?” 裴苏御在梵音看不到的地方坏笑,“的确。” 梵音轻轻呼出口气,脑袋里绷紧根弦。 伯乔将一切看在眼里,无声地撇了撇嘴角。 皇上可真幼稚。 梵音浑然未觉,她满脑子都是席商二氏的人,所以说要想阻止他们,除了要拿到藏宝图,还要拿到商氏的兵权,这样双方才不易对战起来。 商氏。 或许可以找银孑结盟,毕竟他与商氏有着血海深仇,就是不知他何时才能看到她给他留的讯号,时不待我啊。 说着,三人便到了菱纱阁。 梵音的心情又一次变得奇妙,这若放在从前,是又从有过也不会有过的。 推开门,阁内规规矩矩站立一个人,那人听闻动静立刻转过身,见到裴苏御就要跪拜,却在目光触及梵音时,身形微晃,明亮的眼睛一瞬间湿润。 陆叶弘压下胸腔里翻涌的名为思念的情绪,跪拜道,“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苏御道,“起来吧。” “谢皇上。”陆叶弘起身,视线在梵音身上打转,泪花涌在眼角,拼了老命不许它掉下来。 “臣叩见容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按理来说,不论是她容华的身份,还是她魔尊的身份,她都受得起陆叶弘这一拜,只不过…… 梵音盯着直冒泪花的陆叶弘,实在是忒可怜了啊……咋能想哭成这样?与她想象中父亲的模样不太一样啊…… 陆叶弘泪眼汪汪地握着梵音的手腕,哽咽地说不出话。 裴苏御:“……” 伯乔:“……” “快起来。”梵音欲言又止地扶着陆叶弘的手腕。 说起来,他们父女二人生得可真像啊,怪不得总有人说男肖母,女肖父,果真所说非虚,这陆弦思的父亲年轻时必定是位远近闻名的美男子,时至今日还可窥见当年风采。 只是这位时过境迁的美男子也忒容易哭了些,他与陆弦思不就数月未见吗?何至于此啊? 梵音自然不懂爱女如命是个什么滋味,怕只有对陆弦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的陆叶弘才能体会。 先前,他远在宣州,不知陆弦思在宫里过的怎么样,消息传到宣州时已过去许久了,他也是到达上京后才听闻宫里种种,惊心不已,他那娇娇弱弱的爱女如何敌得过那些虎豹豺狼?更何况她还失了忆!思及此,陆叶弘心里一阵绞痛,他的宝贝女儿何时遭过如此大罪? 陆叶弘越想越心疼,泪水快要决堤。 伯乔实在看不下去,捂住嘴巴咳嗽了两声。 陆叶弘骤然将泪水憋了回去,委屈巴巴道,“臣失礼了,娘娘勿怪。” 梵音不明所以道,“无妨。” 陆叶弘微调了下情绪,转身对裴苏御道,“不知皇上独留下臣所为何事?” 裴苏御默而不语,梵音接话道,“父亲,我有事要问。” 陆叶弘敏锐地盯过来,又瞥了眼裴苏御,“娘娘请说。” 梵音道,“席太师可曾找过您?” 陆叶弘不由自主地又望了眼裴苏御,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找过,他也暗中调查过臣,娘娘为何忽然这样问?” “他调查过你?什么时候?” 陆叶弘回忆道,“就在前些日子,席二公子带领席小公子到宣州游玩,席二公子借此机会暗中调查了陆家,着重调查了臣和娘娘。” “还有我?” “是。” 梵音摸着下巴,席斯祁暗中调查陆家,到底是受席兴文的命令,还是席斯幽的呢?还是说,他同时听命于两个人? “父亲是如何回答席太师的?” 陆叶弘迟疑了瞬,没有出声。 梵音道,“父亲放心,这里没有外人。” 陆叶弘心中了然,“自然是婉拒,臣年事已高,实在不愿卷入这些纷争,臣只盼着娘娘安好,臣便心满意足了。” 梵音默了默,对裴苏御道,“阿御,我和父亲想说些体己话。” 裴苏御温柔道,“好。” 伯乔推裴苏御离开。 陆叶弘震惊在那声亲昵的“阿御”里无可自拔,直到梵音神色微正地低声对他说道,“父亲,请随我来。” 陆叶弘跟上。 确认四周无人,梵音尽量压低音量,开门见山,“父亲知晓逸兴思来过上京城吗?” 陆叶弘脸色骤变,脸色微沉,“你说什么?” 梵音默默观察他的反应,“我到温熹园那日,镇北将军明宿说要送给我一份大礼,随后我到达别云间,就看见了伪装成宫人混进来的逸兴思。” “他和我说了过往的事。”梵音声音极低,语速缓下来,“但我已然记不得了,父亲能将真相告诉我吗?” 陆叶弘颇为激动,“你当真受伤了?还失了忆?那你可还记得父亲?记得母亲吗?” 梵音摇头道,“时间紧急,长话短说,父亲还是捡重要的说罢。” 陆叶弘不放心地看着她,“阿逸都和你说什么了?” 梵音注意到陆叶弘对逸兴思的称呼,将那两天的事同陆叶弘简要地说了一遍,连同明宿的事,无一遗漏。 陆叶弘听闻,脸上浮现愠色,“这个明宿!还真是害人不浅!” 梵音道,“为何这样说?” 陆叶弘粗沉地呼吸着,未吐露只言片语,他把住梵音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乖女,这些事情你勿需知道,你只要好好保护好自己,其他的有父亲给你解决。” 梵音始料未及,他原以为陆叶弘会事无巨细地告诉她真相,“父亲!” 陆叶弘道,“你只需要知道,你没有对不起逸兴思,我们陆家也从来没有对不起逸家,就足够了。” “可是——” “好了,时候不早了,莫要让皇上久等。”说罢,陆叶弘扬长而去。 梵音凝重的神色未褪,唤了两声“父亲”便停下了脚步,她抬手捂住陆叶弘方才握过的她的肩膀,倏地往轩窗下铜镜一望。 只一瞬,铜镜里那摸黑影便消失了。 梵音微震,蓦然回首,房梁上空空如也。 谁? 那是谁? 竟然悄无声息地藏匿于皇帝书房里! 那身形…… 莫非是…… 银孑? 第一百一十六章 红叶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房梁有动静。 裴苏御微不可察地抬首,那原本该潜伏着周意的地方,已空空如也。 她发现了。 裴苏御安静地坐着,梵音已款款走来。 裴苏御装有无事发生的模样,“谈好了?” 梵音抬眸四周打量着,淡淡地“嗯”了声。 裴苏御有意转移她的注意力,“怎么蔫蔫的?见到父亲不应该高兴的吗?” “是啊,很高兴。”奇怪,找不到。梵音拧着眉,难道她刚刚看错了?不,她绝不可能看错,刚才的房梁是的的确确藏匿着一个人,且此人的武功只高不低。 会是谁呢?难道真的是银孑?若不是,又会是谁的人? 伯乔偷瞄了梵音一眼,默默吞了口唾沫,若不是他事先知道周意就在房梁上,他根本发觉不了他的存在,先前那么长时间,他都未曾发觉,今次周意才在那藏了一会,就教梵音发现了。 怪不得他之前屡屡暴露,陆容华的洞察力怎会如此强悍? 伯乔咳嗽两声,帮腔道,“娘娘怎么瞧着不似高兴的模样?” 梵音反问道,“是吗?” 梵音微微觑眼盯着伯乔,意有所指地往房梁望了下。 伯乔心里突突跳着,瞪着凤眸装出无辜的模样,“娘娘你的眼睛怎么了?” 梵音:“……” 梵音:“我没事。” 随即缓缓收回视线。 连伯乔都一直没有发现,到底会是谁呢? 没过多久,梵音便寻个由头离开了,回去的路上,梵音遇见一个陌生的宫人,宫人拦住了她的去路,梵音立刻联想到方才菱纱阁房梁上的黑影,警惕道,“你是谁?” 宫人始终低首,缓缓道,“娘娘走得急,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 梵音盯着宫人宽大的袖口,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我忘记了什么?” 宫人掏出一张手帕,恭恭敬敬地奉上,“娘娘落了一张手帕。” 梵音将信将疑地接过,且看那张粉红的手帕上盛开着一枝火红的桃花。 那桃花的颜色鲜艳似火如霞,甚为夺目,梵音放在手里仔细观摩,总觉得有几分奇怪。 “这是谁捡到的?” 梵音刚问半句话,那宫人忙不迭地拔腿就走,梵音想要拦住他,他却充耳不闻,渐渐走远了。 梵音复看那张帕子,蓦然发现这枝桃花上的叶子也是红色的,几乎要与桃花的颜色融为一体。 红叶。 叶红。 陆叶弘。 陆大人。 想通这一点,梵音加快回宫的脚步,一到别云间就吩咐力拔取一直蜡烛来,梵音把那手帕放在火上烤,手帕上果不其然慢慢地出现了字。 “这是……”力拔捂住嘴巴。 梵音简单阅之,亦不由惊讶,“原来是这样。” 手帕传到力拔的手里,力拔半晌说不出话。 “所以,所以逸公子一直以为是……” “嗯,所以他才会那么对陆弦思。”梵音沉吟着,甚至没发觉她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力拔也像沉浸在手帕的内容里似的,喃喃道,“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梵音点燃了那张手帕,看着它一点点烧成灰烬,“他不知道,到现在他也不知道。” 力拔倏地福至心灵,猛然想起来,“镇北将军说要给娘娘一份大礼,该不会就是这件事吧!” 梵音像是早就想到了似的,“或许。” 力拔紧张道,“一定是这样,他想借这件事,让逸公子对付娘娘!对付陆家!娘娘,这可如何是好?” 梵音还算淡定,“先不要慌,倘若逸兴思早就知道是陆家害死逸家满门而从未有过什么动作,那么短期内他也不会立刻动作的。” 力拔急道,“可是镇北将军在从中作梗!没准逸公子先前只是怀疑,而镇北将军却坐实了它?” 梵音道,“逸兴思之所以这么多年无动于衷,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陆弦思。” 力拔愣了下,眨眨眼结巴道,“娘、娘娘?” 梵音反应过来,连忙道,“啊我是说……因为我,因为他喜欢我。”说完,梵音自己也愣了愣,总觉得奇奇怪怪的。 梵音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或许是因为他后来喜欢上了我,又或者他住进陆家那些年对陆家有所改观,才慢慢放了下仇恨,但是也不排除你说的那种情况。” 力拔有些六神无主,“那该怎么办?” 梵音缓缓地摇了摇头,“这要看逸兴思知道真相后,要怎么选择了。” “可那明明——” 梵音抬了下手,“那他的认知里,陆家害逸家满门抄斩,就是真相。” 力拔咬了咬唇。 “话说回来。”梵音忽然看向力拔,眼神带着些许探究的滋味,“我的眸色近来有什么变化吗?父亲说我的眸色似乎有些变深了,他还以为我最近没有休息好。” 力拔盯着梵音茶灰色的瞳眸,轻声道,“没有、没有啊,娘娘的眸色并没有变。” 梵音随口道,“是吗?” 力拔垂首看着脚尖,“是。” 梵音凝视她的面,近来心中隐隐而起的想法似乎马上就要被印证。 力拔忽然道,“对了娘娘!伯乔大人让奴婢给您带一样东西。” 伯乔?“什么东西?” 力拔兴冲冲地递给梵音一本书籍,“娘娘翻来看看就知道啦!” 梵音依言而做,翻开便是几句心法口诀,紧接着就是一整套波云诡谲的剑法。几乎是一瞬间,梵音脱口而出,“这该不会就是他父亲送给他的那本孤本吧!” 力拔笑道,“娘娘聪明!”随后又道,“不过这是伯乔大人给娘娘绘制的复刻版,真正的孤本还放在忠勇侯府。” “可以了可以了,复刻版便足够了。”梵音双眼放光,眼珠快要黏在上面,她这个武痴,一看到这些武学秘籍便挪不开眼了,浑然没注意力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梵音一头扎进伯乔送来的孤本里,忘记了时间,等她意犹未尽地从孤本里走出来,天都黑了,甚至过了晚膳时间。 梵音瞧了眼门外放置的食盒,隐约想起力拔和山河分别来过,不过都教她打发走了,眼下食盒里的膳食都已凉了。 梵音尝试着凝聚魔气生个火,手掌仍是没有半分动静,她悻悻地收回手,蹲在那里用起膳来。 为什么自回宫后她就再也没有凝成过魔气呢?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她所用之药都是正确的啊! 梵音鼓鼓囊囊地咀嚼着,陷入深深的思考。 “你大半夜蹲在这里做什么?鬼画符?” 梵音陡然一怔,回首惊道,“银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会让你疼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银孑看她嘴角黏颗饭粒,抬手拭去。 “怎么才用膳?” 梵音愣了一下,视线下移,回过神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啊,没什么,一时半会把用膳这件事忘了。” 银孑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指尖微烫,他还以为自己是裴苏御,“我看到你你留给我的讯号,发生什么事了?” 楼下的某扇门忽然开了,梵音瞥了一眼,指了指屋里。 银孑颔首。 进屋后,梵音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另外半张藏宝图我已经破解出来了。”梵音递给银孑一张图纸。 银孑接过,眸光微亮,“原来是这样。” 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说的正是那戴斗笠穿蓑衣的老人,上半张藏宝图他背对着画面,这半张则是正对着,他坐在碧色的小亭子里,看着氤氲着雾气的碧绿水面。仔细瞧,那水面与上半张藏宝图里的水面是一片。 银孑道,“我看过这幅画卷,也猜测过这幅画卷,不过一直敢确认。” 梵音道,“为什么?” 银孑笑了笑,“因为太简单了,这两幅画卷的主角是同一个人,两幅画面也是同一地点,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两幅是两种视角。” 梵音道,“的确,所以我猜席斯幽早就找到了这半张藏宝图,只不过她一直没能从这两张藏宝图里破译出藏宝的地点。” 银孑看着她,眼底闪烁着暗芒,“你知道了?” 梵音勾起一抹自信的笑,“你且好好看看,那上面画着的老人像谁?” 银孑细细观摩,一时半会脑中没有人能对上,只能反问,“像谁?” 梵音无奈地笑笑,“笨啊,你不觉得他像大梁的开国皇帝吗?” 银孑猛地一震,“开国皇帝?”他把纸面翻过来,立给梵音看,“就这?” 梵音哑口,“我不是不善书画吗!这些都是我用剪子剪出来再描上去的,那个老人实在太小啦,我能剪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银孑半垂着眼睑。 切。 “开国皇帝……”银孑摸着下巴喃喃自语,“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倏地,他脑中灵光一闪,“难道说?!” 梵音欣慰地点点头,“嗯,如果我们猜的不错,当然你也可以去验证一下。” 银孑暗喜,“事不宜迟!” 梵音打断他,“等等。” 银孑:“?” 梵音稍微靠近他些,“今日在菱纱阁,是你吗?” 银孑心道果然,他微微正色,“是我。” 梵音有些惊讶,“你胆子也忒大了,竟敢公然藏匿在皇帝的书房里?这要是教人发现怎么办?” 银孑摆摆手,“他们发现不了我,况且我平时白日几乎不出现,是看到了你留下的讯号才现身的,然后又看到你往菱纱阁的方向走,便跟了去。” 梵音挑着眉,“原来你是想找我。” 银孑顺势道,“是啊是啊。” 梵音咂摸咂摸嘴巴,“那你平时白日里都藏身在哪里?总不能一直东躲西藏的吧?” 她的眼神带着些考究,银孑模糊道,“自然不能,我还有别的身份。” 梵音猜他也是伪装成宫里某个人,“可我在宫里这么久,从未见过与你一般身量的人呐,真要细究起来,恐怕只有站起来的裴苏御能与你相近。” 银孑:“……” 她这都能看出来? 银孑有些不淡定,好在那半张面具遮住了他不少即将露出马脚的微末情绪,“是吗?既然我的身量如此明显,我自然不能总出现在显眼的地方,那岂非太过招摇?” 梵音仍是追着他的身量不放,银孑真怕她再看下去会看出些什么,急忙道,“你今日总看着我做什么?喜欢上我了?” 梵音压压嘴角,“什么呀。”她是觉得今日在菱纱阁的那摸黑影,她怎么看都不太像银孑,可银孑承认是他,问题出在哪里呢? 银孑的脸忽然放大,黝黑的眸子透着清润的光,“你在想什么呢?不会真喜欢上我了吧?” 梵音刚想反驳他,却盯着他的眼眸陷入一阵沉默。 银孑怔住,忽然恼火,她居然真的移情别恋了?还是想脚踏两只船!她果然见一个爱一个,见谁好看就爱谁! 黝黑的瞳眸燃烧出怒火,倒映着梵音明亮亮的,下一瞬却教梵音的一句话浇灭。 “你的眸色改变过吗?” 银孑大震,猛地起身,“你说什么?” 梵音认真道,“你没发现吗?如果有光透进来,你的眸色会泛出极淡极淡的别的颜色,但是我刚刚没看清,你让我再看看……” 梵音进一步,银孑后退一大步,“看什么看?眼睛有什么好看的?你今夜怎么这么奇怪?总盯着我做什么?” 梵音架着胳膊悠哉悠哉,“你易容术那么厉害,想要改变个眸色轻而易举吧?” 银孑沉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梵音坦白道,“没什么,就是今日见到陆叶弘的时候,他说我眸色似乎深了些,还以为我近来没有休息好,我怀疑我原来的眸色就不是茶色,或许是为了变成陆弦思用了什么药物。” 梵音揉揉眼睛,“不过近来有些失效了,或许是因为我失了忆,所以忘记了还要给自己用药?你有这种药吗?” 原来她想的是这个。 银孑微不可察地呼出口气,“给我看看。” 梵音伸出胳膊,“就这么看。” 银孑好笑地看着她,“怎么?怕我对你做什么?” 梵音道,“怎么说我也是有夫之妇,总要适当保持距离。” 银孑轻笑一声,心里暖洋洋的,但还是忍不住调侃道,“你现在想起要保持距离?毒发的时候可没少在我怀里咬我。” 梵音俏脸唰的一下红了,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那不是特殊情况吗!我当时疼的神志不清的哪知道自己在哪里?再说你完全可以把我扔出去啊!” 梵音说的有些心虚。 银孑暗骂了声没良心,倒也没继续追着她,“你说的东西我有,过两日我给你送来。” 梵音欣然接受,“就当藏宝图的回礼吧。” 银孑浅菀,“你拿一座金山换只药膏,陆容华好生阔绰啊!” 梵音轻轻哼声,“少贫,我的蒲苇花怎么样了?” 银孑道,“就快好了,我用了点小手段,催生了它。” “那就好,希望下次月圆夜可以彻底解毒。” “放心,一定不会让你疼。” 第一百一十八章 喝酒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银孑离开后,直奔临江仙,寝殿里,周意在等候。 “师兄!”看到银孑回来,周意立马迎上去。 裴苏御摘下面罩,换下夜行衣。 “师兄,怎么样了?她没发现我吧?”周意关切地问道。 裴苏御道,“没有,我和她说房梁上的人是我,她信了。”说着,他掏出那张图纸,“这是陆弦思找出来的另外半张藏宝图的复刻版,不过眼下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已经知道了藏宝的位置。” 周意很是意外,“已经知道了?!” 裴苏御点头,用口型说了个地方。 周意惊诧不已,继而恍然,“原来那首诗,说的是这个意思。” 裴苏御道,“你尽快去一趟,确认一下,确认之后,我们在做打算。” 周意说是。 翌日。 梵音窝在寝殿里研究一上午的剑谱,这本剑谱的确如伯乔所说,晦涩难懂,甚至可以说它并不是一本剑谱,而是一本拼凑起来的图画,前言不搭后语,完全连接不顺。 梵音连着看了两天,并没有看出其中关窍,无甚头绪。 “到底什么意思呢?”梵音趴在窗边,懒洋洋的。 倏地,窗户打开一条缝,一只白玉瓷瓶稳稳地落在梵音眼前,梵音猛然起身,推窗往外望,终于在抬头时,看见了来人。 “你疯啦!这个时候来?” 银孑倒挂金钩,笑盈盈地看着她,修长的手指指向那只白玉瓷瓶。 梵音举起,“换我眸色的?” 银孑点头,忽然他听闻上楼的脚步声,身形一晃,已跃入屋中。梵音同样听到了,用眼神示意他去衣柜里躲躲。银孑淡笑,一时五味杂陈。 “娘娘,该用膳啦。” 门外是山河。 梵音提高声音,“就放在门口吧。” 山河停顿了一瞬说:“是。” 脚步声起,梵音的心刚想放下,山河忽然从窗户外探过头来,“娘娘!” 梵音吓了一大跳,“山河!” 山河笑眯眯的,眼睛弯成月牙,“娘娘还在看拔拔给您的孤本呢?您都好久没好好用膳了。” 梵音没有怪她,只笑道,“哪有好久?一天都不到,净会夸大其词。” 山河认真道,“娘娘,膳食要趁热用,不然胃会不舒服的。” 梵音说:“我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梵音的错觉,山河离开的时候,目光好像有意无意地往那只白瓷瓶上瞥了眼,但没有过多停留,最终朝梵音甜甜地笑了下,离开。 梵音觉得自己最近神经兮兮的,定是魔怔了。 山河没事关注她的瓷瓶做什么?再说那么大的红木桌上,雪白的瓷瓶本就惹眼,看一下也正常。就像她昨夜想了一夜的菱纱阁房梁上的人,银孑都已经承认是他,她还在怀疑什么呢? 梵音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真是多虑。 银孑从衣柜里出来,他想揉揉鼻子,却被面罩挡着,痒的他微微湿润了眼角。 女孩子的衣柜真的太香太软了,他仿佛置身桃林,那里面还混合着梵音淡淡的体香,让他一阵想入非非。 话说回来。 那个逸兴思好像也躲过这里。 眸光微暗,他微不可察地轻哼。 梵音回首,“你还不赶紧走?待会儿再教人发现了!” 瞧她那副活像藏奸的模样,银孑忽然起了逆反的心理,淡淡道,“急什么?我还没告诉你那东西怎么用呢?” 梵音握着白玉瓷瓶,“你快说。” 银孑偏要慢慢说,“那瓷瓶里装的是一种药水,是我费九牛二虎之力,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研制而成,至于制作它需要的药材呢——” “你们两个去后院打理一下花圃,你们两个去备些温水,娘娘练完武需要用。” “是。” 楼下传来力拔吩咐的声音,银孑戛然而止。 梵音挤眉弄眼道,“还不快走。” 银孑挑眉,“你知道怎么用了?” 梵音急地把他往外面推,“既是药水,自然要往眼睛上滴了!你快走吧!” 银孑淡淡地扫她一眼,倏地抓住梵音的手腕,脚尖一跃,两人便从窗户飞了出去。 梵音的惊呼堵在喉咙里,青天白日,他们两人实在太过惹眼,是以跃出寝殿后,梵音愣是一声不敢吭。 直到银孑带她跃出温熹园。 梵音有些恼火,没好气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银孑潇洒道,“喝酒。” 梵音皱着眉头,“那你把我拉出来做什么?” 银孑拉着她的胳膊,“一起喝啊。” 梵音由着他拽着,“我说银孑!银孑!” 梵音到底跟他去了家酒馆,酒馆规模不大,地方也偏僻,偏偏酒香不怕巷子深,那香味额外勾人。 梵音嗅了嗅,馋虫钻出来,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梵音索性接受,找了个位置坐下。 “我说,你不会要戴着面罩喝酒吧?” “自然不会。”银孑抬手取下面罩,还以为他会露出真容,谁知他早就易容过,那半张过于普通的面容和半张过于好看的面容实在不大相配,甚至有些滑稽。 梵音掩面笑道,“银孑,你也太好笑了哈哈哈!” 银孑无所谓道,“小二,上两坛好酒。” 他们两人一进来的时候,店小二就注意到了,毕竟一个生得委实太过好看,一个则非常奇怪,店小二紧最好的两坛酒上,视线盯着银孑,又望向梵音,“两位客官,请慢用。” 银孑似笑非笑道,“你下去吧。” 店小二忙道了一串是。 梵音率先打开酒坛子猛嗅一口,“你阴恻恻的做什么?人家都要教你吓坏了。” 银孑反问道,“有吗?我这不是挺和蔼可亲的吗?” 梵音“切”了声,他这模样要是能称得上“和蔼可亲”,那这世上就没有臭脸的人了。 “说真的,你把我叫出来到底为什么?总不会真是为了纯喝酒的吧?”他连妆容都提前易好了,肯定不是一时起意。 银孑道,“我大仇得报在即,想着提前和你庆祝。” 梵音撇嘴道,“这也太早了吧?” 银孑暗道笨蛋,那只是他胡乱编造的借口啊,他单纯地只是想用健全的姿态跟她出来走走,仅此而已。 “请你喝酒还不乐意?我还没管你要那一千两呢?” 梵音忽然想起,“哦对!那一千两我早就准备好了,待会儿回去可千万别忘记了。” 银孑意识到什么,“什么早就准备好了?” 梵音道,“就是之前吗,我出了回宫,遇上满月楼给魁首择恩客,若是魁首点头亦可不要,拿走千两白银便是,我便拿了那千两白银。” 原来她是为了他。 银孑怔了瞬,“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第一百一十九章 梦境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得意洋洋地笑了笑,仰头喝了口酒。 “事成之后,你还会留在上京城吗?”梵音忽然问道。 银孑道,“不会。” 他回答得极快,带着一分笃定,梵音看着他,“你想去哪?” 银孑道,“天水?扶风?潜渊?或者回徽州也说不定。” 梵音道,“回徽州?你之前在徽州待过?” 银孑道,“是,我在那里待了很多年。” 梵音撑着软嫩的脸颊,“原来你是南方人啊,我一直以为你是北方人。” 银孑笑说:“我母亲是南方人。”在遥远的大梁以南。 梵音眼眸微亮,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她的面前提起他的亲人,“原来周夫人是南方人,那她怎么到北方来的?我记得琼英山谷好像在北边啊,徽州离那好像也不远。” “你是活地图吗?”银孑打趣道,“我母亲跟随她的父亲来北方做生意,在徽州遇见的我的父亲。” 前半句是银孑胡编乱扯的,后半句实际说的是周意的母亲与周善之相逢的地方,事实上,这个世上真正能让银孑认作父亲的,只有周善之。 “哦!佳人遇才子?一见钟情?” “才不是呢!是乱世相逢,幸得相救。” 梵音好奇地凑过去点,这可比“一见钟情”有趣多了,“说来听听。” 银孑给自己倒了碗酒,讲起银月和周善之的故事,“我本不是我父亲的亲生儿子,我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只不过我出生的时候他就过世了,母亲带着我四处奔波求生。我十多岁那年,母亲和我意外惹上一户人家,那户人家追着我和母亲不放,情急之下,是父亲救的我们娘俩。” 梵音忽然叫停,“等等等等,你不是说,你母亲随她父亲做生意来的徽州吗?” 银孑道,“我说的是父亲的原配夫人,我的母亲不是他的原配。” “那你母亲是……” “她也是南方人。” 梵音点点头,“那你父亲的原配夫人呢?” 银孑道,“她故去得早,我母亲遇见父亲时,她已故去很多年了,但我也会把她当作我的母亲看,大多时候,我会称她周夫人。” 梵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银孑继续说道,“父亲于我和母亲有恩,他唯恐那户人家再对我们做些什么不利的事,便把我们接到了琼英山谷,后来……” 后来,琼英山谷惨遭灭门,周氏不复存在。 梵音识趣的没有追问。 银孑看她的模样,知道她理解错误了什么,但这是他引导的,怪不得她。 真正的事实是,周夫人的确早亡,周善之带着周意从那场屠杀中逃了出来,半路遇上了同样在躲避追杀的银月和银孑,那时皇宫屡次三番派人围剿他们母子二人,起先银孑还能躲过去,可时间一长难免身心俱疲分身不暇,眼看他们母子身处险境无可生还时,周善之和周意出现了。 他们救下了他们母子,待了解对方身份后,一同躲进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生活了许多年。 这些年来他们辗转多地,从不敢轻易抛头露面,这期间,银月和周善之逐渐生出情分,一家人眼看就好亲上加亲,意外发生了。 数月前,有人刻意引出周善之和银月,将他们杀害,银孑和周意发现时,他们已是两具冰冷的尸体。 后来,银孑就被人找出,要他回上京继承皇位。 这一切巧合的诡异,银孑不得不将这些事联想起来,可他入宫后查了许久,仍是没有半分头绪,时至今日,他也不曾发现任何端倪,但他想,席商总归是逃不掉的,所以他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他们。 “别总说我,你呢?” “我什么?”梵音问道。 “失忆这么久,就不好奇自己的过往是怎么样的?” 梵音无所谓道,“不好奇,眼下的我才是真正的我,过往的我不是我。” “还真深奥呢。” 梵音笑而不语。 谁让她是魔尊呢?对这个世界的“梵音”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她只关心留在她身体里的毒药能不能解开,这是她思虑的唯一与她有关联的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暖风吹的醉醺醺的,教人睁不开眼,梵音惬意地撑着脸颊,望向人来人往的长街。 还真是热闹啊…… 热闹好像没什么不好。 人流涌动,梵音漫无目的地瞧着,忽然怔住。她屏气凝神,猛地揉了揉眼睛。 银孑一直注意着她,“怎么了?” “等我一下。”梵音站起,丢下这句话便跑了出去。 银孑还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忙跟上她,没走几步,她却忽然停住脚步,变成四处张望。 “你看见谁了?你在找谁吗?” 梵音低低地说:“我好像看见了她。” “他?”脑中蹦出一个人的名字,银孑脸色暗了暗,“他是谁?” 梵音寻不到人,忽而自嘲似的笑笑,仿佛方才她只是产生了错觉,“一个故人。”她往回走,“我看错了,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银孑停住脚,看着她的背影,心底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异样滋味,酸酸涩涩还有些不安,下一瞬,他抬脚跟上,沉默了会才问,“为什么这么说?” 梵音落座,“因为她只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银孑有些恼火,没什么好气道,“他对你很重要?” 梵音察觉到他的异常,抬眼道,“才不是,我们都没见过几面。” 失忆后当然没见过几面了,失忆前可是日日夜夜朝夕相处呢。银孑教酸意搅乱了思绪,浑然忘记她是梵音,而不是陆弦思。 见他困惑不解的模样,梵音好心解释道,“我说的是之前那个梦。” “梦?”银孑立刻想到春水瑶那次,她跟他说过的龙神,“你说你刚刚看见的是龙神?” 梵音摇头,有些惆怅般道,“是另一位神女,她是海皇。” “海皇?海皇是什么?”她的梦里奇奇怪怪的。 梵音耐心道,“海皇,是海域皇者,海中一切以海皇为尊。” 还是个神话的梦境。 银孑屈指敲着桌沿,“这些都是你受伤昏迷的那段时间做的梦?” “算是吧。”梵音至今想想仍觉得神奇,仿佛一夜梦千年。 “你的梦里是不是都是些神君和神女?” “当然不是,三界众生,自然是人、神、魔三界,怎会只有神族?” 她说的头头是道,仿佛亲身经历,银孑半是好奇半是认真地问道,“那你呢?你是人是神还是魔?” 梵音眯眯眼,故作神秘道,“我啊自然是魔啊!还是只三千岁的大魔头!” 第一百二十章 魔尊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银孑怔了一瞬,看着梵音熠熠生辉的桃花眸,忽而轻笑了下。 梵音黛眉微微拢起,“怎么?你不信?” 银孑姿态悠然,同样支撑着脑袋,“证明给我看看?” “切。”梵音缓缓抬起手掌,心里默默说道:可一定要争点气啊!这么想着,梵音化作爪状,暗暗凝力。 银孑看着她的手,慢条斯理。 “咳咳。”半晌,梵音悻悻地收回手,“罢了,我还没恢复,等我恢复了给你看。” “哈哈哈哈哈。”银孑开怀地笑着,笑意透过假皮,直刺的梵音不想看他,“这就是你说的,三千岁的,魔尊?” “都说了我还没恢复,你烦不烦呀!”梵音恼羞地别过头,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大口。 银孑一瞬不错地盯着她,漆黑如墨的眼眸泛着温柔的光,如果梵音此时盯过来,仔细瞧,一定会被他的神情吓到,因为那是属于裴苏御的目光,永远缱绻温存,青绫下,从一如是。 “那本就是梦境,何来恢复一说?你莫不是梦境与现实分不清了吧?”银孑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 梵音已有些醉意,微微醺醺,并没有过多注意他声线的变化,“我倒情愿永远活在梦境里,这样就不用那么辛苦的想尽办法恢复了。” 银孑看着她情不自禁地又一次握爪,面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为什么要活在梦里?现实不好吗?” 梵音嘟嘟囔囔的,“现实哪里好啊?一点力量都找不回来,郁闷都郁闷死了。” 她说的有模有样,仿佛在梦境里时,她曾拥有强大的力量,以至于梦醒时分,才会这般失落彷徨。 “梦里如何好?你说说看?” 梵音乐呵呵地说:“梦里我可是魔尊呐!是纵观古今横望八荒的三界第一位魔尊!” 梵音朝他竖起一指手指,“我很厉害的,历天劫前,三界里已经几乎没有人能做我的对手了,成为魔尊后,更是无人匹敌啊……” “可是后来,后来……”梵音的声音渐渐变小,她抬眼看着天,似怨似无奈,似伤似无力,那点看似寡淡的酒到底将她久藏心底的、不愿再触碰的情绪翻出来。 银孑的心跟着揪起,“后来怎么了?” 梵音指着天,“后来我教它劈死了啊!” 银孑:“?” 梵音控诉道,“就是它!天道小儿!我呸!你公器私用!你玩不起!你看不得本座飞升魔尊后强大到可以撼动你的位置!所以你在天劫里多加一道雷!你卑鄙无耻!” 梵音的一阵怒斥引来酒馆无数人的目光,不过看她醉醺醺又胡言乱语的模样,谁都没当真,只笑着说“有一个喝多了的”云云。 银孑完全不在乎那些个,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梵音身上,“什么天劫?” 梵音埋怨道,“天雷劫啊,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可那天道小儿愣是劈下八十二道,我生生挺过那八十一道天雷,原以为已渡劫成功了,没成想还是死了,再醒来我已是大梁的后妃,陆弦思啊……” 梵音好像已经醉了,她的酒量本就不好,先前还一股脑的喝,眼下迷迷蒙蒙,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银孑都快要听不清,需得凑到她的嘴边,可他宁可没有听清,炎炎夏日,她的话竟教他一阵阵的发寒。 什么渡劫?什么死了?什么再醒来她已是大梁后妃?她的那些梦境不是假的?是真的对吗?她不是陆弦思!也不是梵音!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银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震到,浑身上下都僵住了,虽然他表面上抗拒这个说法,可心底忍不住代入这个事实,因为一旦这个说法成立,所有的解释都能说得通了。 怪不得她醒来不记得一切,因为她就不是“梵音”;怪不得她沉迷武学痴迷修炼,她是想恢复她魔尊的身份;怪不得她能打造出巧夺天工的轮椅,因为她在梦境里时,就已经掌握…… 是啊,试问谁能失了忆还记得这些呢?试问谁能仅在一个多月的时候将从未有过根基的身体练至绝佳,已能在江湖睥睨?她根本不是失忆!她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那些梦境,她所说的龙神、海皇都是真实存在的!在她的世界! 银孑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是谁?陆弦思,你是谁?告诉我。” 梵音歪头看着他的眼睛,凑到银孑的耳边,慵懒清润的声线带着霸道和骄傲,字字勾人,“我是梵音,魔尊梵音,是在长生海生活了三千年的梵音,是斩杀无数妖魔从炼狱里爬出来的梵音,我是谁也撼动不了的,梵音。” 她离了他,目光幽幽。 下一瞬,轰然倒下。 银孑像提前预判到了似的,伸手接住她的身体。 魔尊,梵音。 毫无意外的,梵音醉酒后呼呼大睡,银孑抱起她,寻了一家客栈,要了间房。 银孑把她放在床上,自己则坐在床边看她。 梵音。 魔尊。 三千年。 妖魔。 地狱。 长生海。 她是谁也撼动不了的,魔尊梵音。 这太荒诞了,荒诞中带着可笑,可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似乎的确是真的。 银孑看着她的手,忽然握住她,她的手柔若无骨,做出凝气的爪状时竟带着尖锐和戾气。 “魔尊。”银孑低语,将她的手放在手里握了又握,“真的是魔尊吗?” 烈日西斜,火红的余晖挥洒大地,银孑端坐在梳妆台前,用着细细的竹签修饰脸部的线条。 瘫睡在床上的梵音闷哼一声,抬头看了眼四周。 银孑没看她,信道,“睡醒了?” 梵音揉了揉凌乱的脑袋,记忆慢慢回笼,“什么时候了?” 银孑动作轻缓,“该用晚膳的时间了。” 梵音微微惊诧,她这次睡的居然比上次久?“那是什么酒啊?喝着怎么这么醉人?” 银孑颇是嘲笑道,“你喝什么酒不醉?明明是你酒量不行。” 梵音不满地反驳道,“谁说我酒量不行?是那酒后劲儿太大!你给我换种,保准能行。” 银孑终于肯偏过头,“还换种?换成果酒你也这样。” “才不是呢。”梵音下床抻了个懒腰,“你这个时候易什么容?不是该回去了?” 银孑幽幽道,“还说呢,要不是因为某人,我能没喝尽兴?” 梵音凉嗖嗖地瞥他一眼,“都说了不怪我,大不了再陪你喝一顿。” 银孑哪儿敢再让她喝酒,只道,“喝酒就不必了,待会东长街有一场桂花夜宴,你要不要去?” “桂花夜宴?那是什么?” “你去了就知道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桂花夜宴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银孑易容成与她在春水瑶时的模样。 “你说的桂花夜宴就是这个?” “不喜欢?”银孑望着满满一长街的关于桂花的美食美酒,“上京城一年一度的桂花夜宴,满城的人都要来此凑热闹,你不感兴趣?” 梵音耸了耸鼻子,“一般般吧。” 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东瞧瞧西望望,典型的口嫌体正直,银孑好心地不揭穿她,跟在她的身后。 梵音在一处首饰铺停下,手里躺着条金色的桂花手链。 “喜欢?” “不。”梵音放下它,“觉得它跟我脚上戴着的有些像。” 哪里像了。 银孑暗暗腹诽。 “你脚上戴什么了?”银孑明知故问。 “裴苏御送的一条银链,可我怎么也摘不下来。”梵音伸脚晃了晃,脆生生的,眼梢有些俏,“如果不是在脚腕上,还真像让你帮忙看看。” 银孑暗暗咬牙,在哪都不能给别人看! “什么银链这么神奇?连你也解不开?” 梵音认真道,“它的锁每天都在变化,我猜应该是某种嵌在纯银里的活物,又或者这种银与寻常的银不同,但我还不能确认,总之它必定是活的,能解开它的也必定是活的,说不准这两种之间还存在什么关联。” 银孑静默地盯着她,她太聪明了,想当初银月把这条银链交给他时,他可是足足想了许久才想明白其中奥妙,还是在银月的提醒下,没想到梵音只是看着它,就已经摸到门边了。 “你若不说,我都不知道你身上还有一颗银铃,你用内力控制的它?” “没错。”梵音放下桂花链,继续往前走,“这东西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引人注目,我便只好用内力控制住它。” 银孑挑眉,“他送你这个做什么?还不能摘?” 梵音无奈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纵容,“说想知道我的行踪,我看明明是他的恶趣味。” 梵音说者无心,银孑听者有意,光是这声“恶趣味”一瞬间就让他往别的地方想去。 若是斜月高挂时,银铃能吟吟作响而彻夜不休,那才是真正的趣味。 银孑眸色暗沉地看了眼梵音的背影,调整下气息,缓缓地抬脚跟上。 “这里居然还有蟹。” “眼下正是吃蟹的好时节,来两只。”银孑掏了钱。 梵音自然地接过掌柜递来的两只蟹,分一只到银孑手里,“你会剥蟹吗?” “这有何难?”银孑手指修长而灵活,螃蟹在他手上三两下就被分解开来,露出雪白醇香的蟹肉。 梵音惊奇道,“都不用那个什么什么蟹八件的吗?” 银孑笑道,“当然不用。” 他把剥好的螃蟹送到梵音的身前,梵音却没有接,“我自己来。” 银孑顺着她,收回了手,便见她学着自己的模样一步一步地剥开螃蟹,欢喜之色逐渐浮于表面,她伸出手,扬眉让银孑看。 银孑看着金黄的蟹黄和雪白的蟹肉,视线上移,终究落到她露出的一节皓腕上,“你比我幸运。” “是呢,我的这只有蟹黄。”她鲜少露出得意的颜色,飞快得跟银孑交换了下手上的螃蟹,“作为请客的谢礼,这只就给你吧。” 梵音注意到银孑方才艳羡的眼神,她自诩于情之一事开窍后情商骤长,定是没有会错银孑的意的,便自作主张地跟银孑换了下。 银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梵音为什么这么做,他好笑地收下,继续跟在她的后头。 “银孑,打个商量呗。” 他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什么?” 梵音回首道,“你掳我出来的时候急,我没带银钱在身上,我想买点东西,你先帮我垫一下吧。” 瞧瞧,这话看似在向他求助,实则含着十足的埋怨,要不是他掳走了她,她的身上也不至于没有钱,更不会向他借。 银孑无奈地看着她,顺从地将钱袋放到她的手上,“还时双倍。” 梵音“啊啊”地应着,“我知道了。” 梵音买了许多东西,桂花糕、桂花酿、桂花豆腐、桂花蜜饯、桂花烧鸡……多的她快要拎不过来,还是银孑替她分担了一些,才让她又买了不少。 这或许就是银孑想要的,准确来说,是裴苏御想要的。他非常期盼着能够像眼下这样,健康地跟在她的身后,又或者能与她并肩。 无论她是谁。 他想过了,她是魔尊也好,是梵音也罢,他喜欢的就是眼前人,眼前人就是心上人。 所以,无论未来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会拼尽一切走到她的身边。 就像这样。 银孑道,“你买这么多东西是要给谁?” 梵音回首,他就在身侧,“给很多人,裴苏御、力拔、山河、伯乔、平生还有稻香。” 还真是一个不落,银孑认真说道,“你和我初见你时有些不一样了。” 梵音专心看摊铺,随口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银孑说:“你身上多了些凡尘的烟火气。” 梵音停顿了下,起身看他,忽而轻轻一笑,仿佛阳春三月盛开的桃花,“或许你说的没错。” 她的确对这尘世多了几分好奇和眷恋,在涓涓细流的时间长河里,在不知不觉中。 那些名为“情”的东西潜移默化地改变了她,说起来还算一件奇妙的事。 “你知道因为什么?” 梵音坦率道,“知道,因为裴苏御,因为力拔和山河,因为种种看不见却感受的到的情意。” 从矢口否认到亲口承认,梵音好像只花了一瞬的时间,这让银孑十分诧异。 他佯装惊讶,“你竟喜欢上了他。” 梵音立刻做出维护的神情,“你这话什么意思?有什么好惊讶的?” 银孑不慌不忙道,“别激动,只是我觉得你似乎不会喜欢什么人的,对你来说命和武学似乎更重要。” 梵音仿佛是个过来人,语重心长道,“这个世界上会有比命更重要的人或事,未来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 银孑忍俊不禁,将潮水般的欢喜转化为笑意藏在眼底,他竟不知她如此喜欢他,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心潮悸动,有那么一瞬间银孑在犹豫,要不要趁这个机会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他就是裴苏御呢?因为此时此刻,他想拥抱她,亲吻她,占有她。 就现在。 就是现在。 银孑张了张唇,舌尖堪堪抵住上颚,“其……” 梵音的眼眸忽然亮起来,她看向银孑的身后,“那不是小金鸟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魔气再现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未出口的话生生吞下,银孑面无表情地回首。 还真是那只小金鸟,浑身上下金灿灿的,比金桂还要惹眼几分。 “他身后的人是席家二公子吧?” 那人骨相魅惑,皮相清纯,很好辨认,“是,正是席斯祁。” 梵音颇为感慨道,“早就听闻席兴文重嫡轻庶,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银孑对他们无甚兴趣,懒洋洋地回过头,“今时不同往日,那个席斯祁可是个厉害的角色。” “哦?”能让银孑这么说,梵音不由得多看他几眼,“他厉害在哪?” 银孑道,“是个能周旋在席兴文和席斯幽两座大山中间而不被任何一方怀疑的人,而且此人颇有心计,已从席兴文和席斯幽手里掌了不小的权,而且据我所知商承嗣的部下也有他的人。” “商承嗣?” 银孑道,“商康武的义子。” 梵音想起来,他如今正镇守边疆。 “那还真是个不能让人小觑的人,席兴文和席斯幽知道这件事吗?” 银孑不疾不徐地打扇,看似吹向自己,实则吹向梵音,“不知。” 梵音微微睁大了眼睛,轻笑一声,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审视地看着银孑,“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银孑打扇的动作一滞,梵音追问道,“不对呀,你的仇家不是商氏吗?怎么对席氏也这么熟悉?” 银孑不卑不亢道,“这天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梵音眯起眼,眼神有些危险,“你不是孑然一身孤军奋战吗?这些都是你自己调查出来的?” 银孑目前跟梵音透露的东西信息量已经很庞大,很难想象他知道的全部有多少,这若是他独自一人收集出来的,绝对不可能,他的背后必定有什么人。 银孑没想到会引火烧身,只说道,“人在江湖焉能没有几条门道,你这么关心我,不如关心关心裴苏御的处境,眼下他四面楚歌,你当如何?” 梵音愣了下,“这不是有你在?而今我们也算一条船上的人,藏宝图和火璃玉不都在你手上?” 银孑缓缓道,“你忘了一样东西。” “什么?” “兵符。” 梵音的确思考过这个问题,“可那终究是一块死物,真正的兵符远不如民心所向。” 银孑反问道,“你觉得民心所向何处?” 梵音被问住,哑口无言。 银孑道,“大梁如今就是一盘散沙,你若说民心,不如说江原的公羊虎。” 梵音看着他,有些出神。 银孑以为她忘记了公羊虎是谁,提醒道,“就是那位天降将军。” 梵音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有机会你和裴苏御见一面吧。” 银孑怔住,“什、什么?” 梵音看着他,像在看另一个人,“你不知道,有时候你和他真的蛮像的,我说的不是长相,是神态举止,连说话的方式都有迹可循。” 银孑暗骂自己大意,定是他刚刚侃侃而谈忘却自我,露出了马脚。 “哪里像,分明半点不像。” 梵音傲娇道,“不过声音的确不像,他的声音比你的好听多了,像春风。”话音未落,梵音倏地往银孑身前躲了下。 银孑默契地没有动,“怎么了?” “小金鸟过来了!还有席斯祁。” 银孑站立如松,稳的一如高深的宫墙。 梵音没料到他们会往这边走,这时候已听见对话的声音。 “二姐受了欺负你同我说有什么用?你同庄勇说去啊!”席斯哲的声音摆明的不耐烦。 席斯祁带着几分笑意道,“我去同他说过了,可他就当没听见似的,你二姐浑身都是伤,骇人极了。” 席斯哲道,“当初就不应该让二姐嫁给那个畜生!也不知道爹爹怎么想的!怎会把二姐嫁给他呢?” 席斯祁波澜不惊道,“当初不是为了席氏大业吗?谁能想到那庄勇竟连太师府的二小姐都不放在眼里,这不是公然打席氏的脸吗?” “也就他自己把自己当号人物!爹爹看重他,他还真觉的自己天下无敌了?真要动起手来,我看他连那个商娘们都打不过!” 席斯祁跟着他,由着他张牙舞爪地说。 席斯哲明显厌恶那个庄勇,信誓旦旦道,“我明日便将二姐接回来,他还能把我怎么着了?” 席斯祁终于松了口气,有些庆幸道,“是。” 席斯哲愤愤不平地走了两步,“今年的夜宴怎的这么无聊,游船呢?杂耍呢?群舞呢?怎么连烟火都没有了?” 席斯祁说:“前些日**里传出话,不许护城河上行娱乐性画舫游船,不许随意放大型烟火,是以今年的夜宴便冷清了些。” 闻言,席斯哲暴跳,“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裴苏御疯了不成?那画舫和烟火难不成还惹到他了?” 躲在银孑身前的梵音默默地摸了摸鼻子,心道好像还真惹到了呢。 银孑低头,微微侧首,注意力全在席氏两个兄弟上。 忽然,身前的女子惊呼一声,蹦离了安全区,银孑骤然回首,只见一个半大的孩子举着一只烟花不知什么时候扑了过来。 烟花烧着了梵音的裙摆,梵音立刻去扑,尽管她的反应已经很迅速,但白茶色的裙摆上仍是烧了个洞。 银孑知道那点火花伤不到她,但他还是勾起裙摆看了眼,确认无误后才放下,回首时,他居高临下地睨着那个男娃娃,像一座巍峨的山。 银孑平平无奇的面上大有山雨欲来的架势,男娃娃见到他黑黢黢的大眼睛登时变得水汪汪的,泪珠噼里啪啦地滚下。 “哇——娘!娘!” 男娃娃腾腾地跑去找娘亲,银孑盯着他,半分怜悯的意思都没有。 梵音刚想说你别吓到人家,旁边忽然一声惊叫让她转过头。 席斯哲指着她,“你你你!你不是春水瑶那个女人吗!” 梵音心里咯噔一下。 席斯哲瞪着眼珠,“原来你也在上京城啊!怪不得你认识我?侠女姐姐?” 席斯祁跟过来,看着梵音觉得她有些眼熟,“这位是?” 席斯哲一副“终于让我逮到”的神情,“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在春水瑶时从我手中救下一个野小子的,侠女姐姐!我说的没错吧?她的确很漂亮。” 席斯哲的原话是,“比长姐还要漂亮的女子”,是以席斯哲便将此人放在了心上,原来就是她。不过席斯祁看着,她比席斯幽并没有好看到哪里去,最多平分秋色,在他心里,还是席斯幽更胜一筹。 席斯祁的视线来回在梵音身上打转,这让银孑很不爽,他不动声色地挡在梵音的身前,让席斯祁不得不向他看过来。 啧,有点眼熟。 第一百二十三章 救命之恩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银孑注意到席斯祁的目光,默不作声地错开视线。 席斯哲还在追着梵音不放,他凑近她,眼底尽是轻佻,“美女姐姐,你是上京城谁家的姑娘?告诉我你的名字可好?” 梵音和银孑正默契的思量对策,忽然间梵音手腕一动。 “轰——” 火舌在梵音的手掌中烧起,她扬起的一瞬间,火焰在空中画成一条线,紧接着,她立掌往前一推,那条火线“嘭”的四散开来,铺成一片偌大的火墙。 周遭惊呼此起彼伏,席氏两兄弟不偏不倚被挡在火墙的另一侧,梵音趁乱拉起银孑的袖子,消失在夜色里。 席斯祁第一时间护住席斯哲,火焰滚烫的温度灼的他睁不开眼,但他还是努力地往梵音和银孑消失的方向望了眼,随后他注视着凭空消失火焰,陷入沉默。 席斯哲惊叫着,像只乱飞的鸡,“这是什么!好烫好烫!这女人从哪里引来的火!她还会变戏法吗?该死!” 他狼狈地扑了扑身上的余火,烧焦的气味随之而来,难闻极了。 席斯祁沉默不言,他探着席斯哲身上的温度,心底升疑。 真的是戏法吗? 同样震惊的还有银孑,两人在温熹园附近落地,银孑诧异地望着她,“你刚刚那是……” 梵音眼中闪烁着光,“戏法罢了。”她无法掩盖眸底雀跃的火苗,显得几分迫不及待,“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至于这些钱来日我一并还你。” 说罢,她不等银孑追问什么,一跃跃进温熹园。 银孑心头砰砰跳个不停,他心里清楚那绝不是戏法,那是真实的火焰,并且是带着幽幽墨色的,炙焰。 这就是白日她喝醉时,想要展示给他看的吗? 魔尊。 梵音? “师兄!” 不远处一声呼唤,让银孑转过头。 “阿意。”银孑迎上去。 周意向他走来,“您怎么在这?宫里没问题吗?” 银孑道,“宫里有伯乔,没什么问题,你那边怎么样?” 周意罕见地笑了笑,“陆容华说的不错,‘只缘身在此山中’,皇宫里的各大支撑柱,里面灌满了黄金。” 银孑浅菀,“大梁开国皇帝用心了。” 周意道,“师兄,我们要如何把它运出来呢?这可不是一件小工程。” 银孑道,“如果柱里都有黄金,那么地底也必定有,我们可以从地底下手。” 地下周意倒是没有勘测,不过他一向相信银孑的话,“对了师兄,还有一件事。”周意的面色有些犹疑。“我这次去的时候,在凤仙宫好像遇见了商栖迟。” 银孑道,“凤仙宫?你没看错?” 周意道,“我没能看清,不过看身形很像她,眼下宫里的妃嫔都到温熹园来,只有商栖迟留在那里。” 银孑道,“那她去凤仙宫做什么?” 周意道,“趁席斯幽不在,查探藏宝图?” 银孑轻轻摇头,“她不是这样的性子,你最近留意点席斯幽,剩下的我会让伯乔去查。” “是。” 银孑动身前往临江仙,伯乔一直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同时还要拦着平生。 平生端着胳膊,直勾勾审视着他,“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伯乔道,“皇上歇下了,你进去做什么?” 平生气哼哼道,“我问的是为什么一整天都不让我进去?” 伯乔道,“今日你轮休,既然休息就好好休息,莫要操心旁的事。” 平生不依不饶,“操心皇上是我的责任,便是休息也不能落下!你快让我进去,我已经一整天没有见到皇上了。” 伯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就这么离不开皇上?一天不见有什么大不了的?” 平生偏过头,“你懂什么,我自打遇见皇上,就没离开他这么久过。” 这话听的伯乔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你才认识皇上多久,搞得这么情深义重?” 平生道,“你懂什么,皇上于我是救命之恩,自然情深义重。” 伯乔惊道,“什么救命之恩?” 平生故作神秘,一字不透。 伯乔敏锐察觉,“你和皇上进宫前就认识?” 平生高昂地扬起头。 果真如此。伯乔暗道。倏地,对面房梁上矗立一抹黑影,那抹黑影手指别云间的方向,一瞬消失。 平生不耐道,“我今天一定要见到皇上,你最好现在就让开。” 伯乔让路。 平生:“?” 平生:“合着刚刚你在逗我呢?” 伯乔道,“皇上在别云间呢,他不想让人知道。” 平生张大嘴巴,“他去别云间了?一个人?” 伯乔觉得他大惊小怪,“别云间有陆容华在,你慌什么?” 平生一甩拂尘,“那也不能身边一个侍候的都没有啊!”说罢,平生急匆匆向别云间的方向去。 看着平生离去的背影,伯乔若有所思。 且说梵音回到别云间后,力拔便围着她转,问她今日都去哪里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要是皇上来了该如何是好等等,梵音由着她叽叽喳喳,满心满眼扑在她的爪子上。 力拔迟迟得不到回应,目光也落到她的爪子上。 这场景,怎么有些似曾相识啊。 力拔脑中灵光乍现,话说梵音受伤醒来后也是这副握爪的模样,而后就直接晕了过去。 她这次不会还晕吧! 梵音全神贯注地看着右爪,再凝气,已无在桂花夜宴时汹涌澎湃的魔力。 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这座温熹园存在什么克制魔气的磁场?不出去,就凝聚不了?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梵音收起爪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力拔的话可算钻进她的耳朵。 “娘娘,您没事吧?” 梵音摇头说没事,“皇上今天来过吗?” 力拔就知道她没听自己刚刚说的话,低低道,“皇上今天没有来,连临江仙都没有出。” 梵音道,“今日朝堂上乱做一锅粥,想来他也分身乏术。” 力拔指着桌上零零散散的一堆包裹,“娘娘,您是不是又出宫了?” 梵音道,“是,那些都是我在桂花夜宴上买回来的,专门带给你们的,山河呢?叫她一起来吃,我买了许多呢。” 力拔本还想说些什么,不过看梵音的模样,她说什么都不会管用的,便笑了笑,“奴婢去唤山河。” 谁知力拔甫一推开门,裴苏御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皇、皇上!” 梵音起身走过去,“阿御,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裴苏御消化她们刚刚的对话,说道,“才忙完政务,想你便来了。” 力拔受不住这样的话,眼睛瞟了眼外面。 梵音也注意道,“你自己一个人来的?” 裴苏御笑道,“嗯,偷跑出来的。咦?你这里有桂花的香气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你的力气真的很大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力拔飞快扫了眼堆满桂花香的包裹,忙道,“回皇上,是奴婢见水云游的金银桂开的极好,便择了些拿回别云间,捡会的做了几样,皇上可要尝尝?” 裴苏御心里明镜一般,“你倒是想着朕,可有拿给伯乔?” 力拔没料到裴苏御会打趣她,俏脸微红,瓮声瓮气地说:“还、还没……” 裴苏御道,“他眼下就在临江仙呢。” 力拔似懂非懂地看了眼梵音,梵音笑道,“去吧。” 力拔抱起包裹,忙不迭退下。 “都处理完了?” 裴苏御缓缓点头,“你把银链摘下来了?” 梵音道,“怎么会?”她晃动脚腕,发出声响,“还在呢。” 裴苏御嘴角噙着笑,“给你带就是让我听到你,你还不让它发出声音。” “好好。”梵音顺从地应着,收起内力,走到他身边,“这把听到了吧?” 裴苏御笑说:“听到了。” 梵音踢着脚腕,“其实有没有这只铃铛我都会在你身边的,你让我带它完全没必要呀。” “知道你在哪总归是好的。”裴苏御准确无误地拉住她的手,“就像这样。” 梵音挑眉,好吧,的确不错的样子。 “要宿在这里吗?” 裴苏御大手收力,“要。”说着,他张开了手。 梵音伸出食指按着他的掌心压下去,“裴苏御,你好像可以自己上下床的吧。” 裴苏御厚着脸皮道,“啊……是呢是呢。” 梵音掐腰俯身,继续道,“你也可以自己用膳的吧?” 裴苏御面不改色,“嗯嗯。” “啧。”梵音想起之前亲力亲为被他蒙在鼓里就来气,“那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裴苏御不肯,固执地伸出手,语气像在撒娇,“这不是有你在吗?” 梵音忽然很想捏捏他的脸,这么大的人,怎么还能像个小孩子似的。 自从裴苏御知道她的身体里住着个三千多岁的魔尊,越来越发觉她对自己的确有着类似长辈般的纵容,尽管一开始他还不太舒服,但后来便欣然接受了。 她既然想以长辈的身份惯着他,他何乐而不为呢? 梵音摸了摸鼻子,抱起裴苏御。 裴苏御笑呵呵地说:“你的力气真的很大。” 梵音把他轻轻地放在床上,透过青绫盯着他的眼睛,“习武之人吗。” 看着她的桃花眼,裴苏御心底一阵悸动。他拉过她,两人缠绵了会,又在适可而止时分开。 梵音的心跳个不停,“裴苏御。” “什么?” “你害怕吗?” “害怕什么?” 梵音挽着他的头发,“江原只是***,它终将会烧到上京城,席商起兵迫在眉睫,到时候他们第一个想杀的,可是你啊。” 裴苏御摩擦着梵音的衣料,有些心猿意马,“不怕,忠勇侯府会护着我,你也会。” “这都不是万全之策,关键在商氏手里的兵权。” 裴苏御喜欢盯着她满眼都是他的眸子,笑问,“你想怎么办?” 梵音道,“我们把它夺来,好不好?” 裴苏御淡淡地说:“你要怎么夺?” 梵音勾唇道,“你只要看着就好了。” 裴苏御起身覆过来,“拭目以待。” 寝殿烛火熄灭,花香游走在夜里。平生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忽然有些犹豫,看二楼漆黑一片的模样,皇上和陆容华应是歇下了,他这个时候再上去,不大好吧。 拂尘锤了锤的肩膀,平生走下楼梯,转身之际,见楼梯后一角碧衫,立刻认出人来。 “山河姑娘,今夜你当值吗?” 碧衫静默一瞬,转身跳出来,笑嘻嘻地对平生道,“是奴婢当值呢。” 平生看了眼楼上,“既是当值,你怎的不去楼上,在这里做什么?” 山河压了压嘴角,委屈巴巴道,“其实今夜不是奴婢当值,是拔拔忽然要去趟临江仙,让奴婢替她看一会,奴婢才刚歇下还困着呢,就想着在楼下偷个懒,等拔拔回来,就不上去了嘿嘿嘿。” 平生一脸恍然,这的确是山河的作风,“力拔姑娘这么晚去临江仙做什么?” 山河认真回忆道,“说是皇上让她把她自己做的那些糕点给伯乔大人送去些,真是的,她什么时候做的奴婢都不知道,一块都没给奴婢留。” 平生长长的“啊”了声,打趣道,“人家伯乔大人是力拔姑娘的未婚夫婿,自然别样对待些,你就别跟着掺和了。” 山河打了个哈欠,“好吧好吧,奴婢还是上去候着吧。” 平生拦住她,“行了行了,困成这副模样,还是我上去吧,你去歇着吧。” 山河欢快地蹦起来!“平生大人最好了!” 平生点她的脑袋,“小声点,快去吧。” 山河小碎步跑开,“多谢大人!” 平生轻叹一声,认命地走上楼梯,“唉?”楼下忽然有什么响动,平生探头往下望,并无异常。许是山河的关门声吧,平生摇摇头,继续上楼,直到平生走进视线盲区,一楼开而复关的门再度打开,黑夜里,露出一双幽幽的眼。 翌日,裴苏御照常上朝,意外发生了件大事。那个之前在朝堂上主张派两个钦差副将前往江原的学士韩拾录,忽然上奏新任按察使陆叶弘贿赂官员,谋害朝廷命官,证据凿凿,请裴苏御押其入天牢。 事发突然,裴苏御冷静应对,可廷臣就像商量好了似的,齐齐请命,并且这其中多半是席兴文的人。 公报私仇? 裴苏御不得而知,多方施压,他不得不先将陆叶弘关进天牢,陆家立即软禁。消息传到别云间时,陆叶弘人已然再去往天牢的路上,还是伯乔第一时间带来的消息。 力拔登时慌神,“娘娘!这可如何是好?陆家何时收受贿赂谋害命官了啊?” 梵音神情严肃道,“韩拾录说陆家谋害的是谁?” 伯乔道,“曾经的潜渊知府,逸青竹。” 力拔倒吸一口冷气。 梵音暗道果然。 “席兴文终究恼羞成怒了啊。”梵音支起脑袋,周身泛着透骨的冷意,伯乔和力拔皆是一惊。 “许久没见过席淑仪了,你知道她最近在做些什么吗?”梵音忽然问道。 伯乔惊讶于她和裴苏御的默契,如实道,“席淑仪近来一直在雨霖铃避暑,几乎未曾出过宫殿。” 梵音冷笑道,“是在避暑,还是在日夜笙歌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 指控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伯乔僵硬一瞬,转头看力拔的表情才明白,原来梵音都知道。 “韩拾录指控陆大人收受贿赂的对象是谁?” 伯乔道,“前两日刚被问斩的礼部尚书,郑树氏。” 梵音道,“他因何被问斩?” 伯乔道,“也是贪污,且数目巨大,当即问斩。他的家就是韩拾录抄的,至于陆大人贿赂郑树氏的记录,就在郑氏府邸一间书房的暗格上,那上面记录了他多年以来的受贿行贿记录,皆可一一证实,包括陆大人。” “陆大人行贿多少?” 伯乔道,“黄金千两,还有珠玉、绢布等等,不胜凡几。” 力拔急道,“这绝不可能!老爷年奉才一百五十两,就算加上陆家的生意,也不会超过三百两,陆家上哪里弄那么多银钱去?” 伯乔语气放缓道,“我也被这比数目惊到了,但只要陆大人没有做过,一切都还有机会。” 梵音轻哼,“郑树氏被查出收受贿赂,可是席氏的人做的?” 伯乔眼珠微转,“最先提上证据的是韩拾录,得权调查整件事情的也是韩拾录,他似乎并不是席氏的人,据我所知他与席氏毫无交集。” “毫无交集才最可疑。”梵音起身,“在席商瓜分朝廷大权的情况下想要保持中立,除了忠勇侯府那样的百年家族,谁能做好?韩拾录?” 伯乔不置可否。 “当年潜渊知府威胁到的是商氏,从中作梗的是席氏,商氏总不会愚蠢到自掘坟墓,主动挑起当年的私盐一事吧。” 伯乔忽然明白过来,“娘娘是怀疑郑树氏收受的那笔银钱,就是当年商氏贩卖私盐的钱?所以席氏才会借查处陆大人的名头,想让他把钱吐出来!” “追本溯源,我实在想不通那么大的一笔钱从何而来,还不偏不倚是八年前。”梵音踱步道,“至于究竟如何,还需查证。” “八九不离十。”伯乔握拳愤道,“席氏算盘打得响呢!好个一石二鸟之计!” 梵音沉声道,“陆大人的事交给谁了?” 伯乔道,“还未定下,皇上此刻正被廷臣围在菱纱阁,细细谈论呢,皇上的意思是想让我父亲全权处理,席氏想来不会有意见,就是不知商氏如何阻拦了。” 梵音闻言道,“我知道了,你去菱纱阁再看看情况吧。” “是。”伯乔道。 伯乔走后,梵音唤来力拔,“帮我做件事……” 力拔面露担忧,“娘娘……这……” 梵音安慰道,“放心,尽管去做。” 力拔犹犹豫豫地说了是。 * 双双燕。 白烛伊看着父亲送来的人。 “席淑仪何时唤口味了?竟然喜欢这样的?”白烛伊的护甲抬起跪在身前的儿郎的下巴,眼神颇具玩味。 “先前那个淑仪娘娘不喜欢吗?这么快就择了个别样的?”白烛伊缓缓收回手,儿郎慢慢垂下了头。 别枝在一旁道,“先前那个虽说长得像皇上,但忒不禁事,没两夜便咽了气,这回是新寻的,照着淑仪娘娘近来心心念念的那人寻的。” “那个天神?”白烛伊忍不住又打量他几分。 别枝道,“是呢娘娘。” 白烛伊“切”了声,“什么天神?再像天神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跟那个魁首一样的下场?像淑仪娘娘那般爱玩会玩还偏偏喜欢看别人玩的女人,谁能从她手底下逃过?” 儿郎闻言肩膀抖了下,白烛伊满意地笑了笑,“走吧,去给淑仪娘娘送去,但愿淑仪娘娘能喜欢。” 雨霖铃大门紧闭,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腥味。白烛伊拧眉捂鼻,暗骂一声。 要不是父亲叮嘱她,要她亲自送过去,谁愿意来这种腌臜地方。 “别枝,去敲门。” 别枝说是。 别枝的敲门方法比较特殊,像一种暗号,里面的人听见会心照不宣地将人放进来。 白烛伊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进去,不停地扇扇子。 惊鹊率先走出来,面上挂着标准的笑容,“原来是婕妤娘娘。”她熟稔地往白烛伊的身后望了眼,眼眸一亮,“婕妤娘娘来找淑仪娘娘?” 白烛伊勾了勾唇角,“是呢,淑仪娘娘……眼下可得空?” 惊鹊笑眯眯道,“得空,既是婕妤娘娘来,怎会不得空呢。” 白烛伊暗翻了个白眼。 惊鹊道,“娘娘请随奴婢来。” 白烛伊悻悻地跟上,丝毫不出她的意外,铃园青天白日正上演着活色生香,白烛伊到底是个姑娘家,立即用双蝶穿花的团扇遮住眼睛,她朝座位上欣赏得津津有味的席斯幽俯身一礼,面上流露几分羞色,“淑仪娘娘。” 席斯幽懒得分给她什么眼神,“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白烛伊道,“是父亲大人托臣妾给娘娘送来个人。” 白烛伊侧身,儿郎躬身上前。 席斯幽这才转过头来,见那儿郎的肤色,忽然起身。 “你过来。”她的嗓音有些慵懒。 儿郎闻言上前,却不敢抬头。 席斯幽见过的男人多了,她拉起半敞的衣裳,凑到儿郎的跟前,神色一喜,随后她靠回椅背,“你父亲从哪儿弄来的郎倌?瞧着这么顺眼?”说着,她挥退了铃园里的男人。 白烛伊道,“闻淑仪娘娘在找人,父亲便上了心,想着找不来娘娘想要的人,找个相似的也是极好的。” “嗯,的确很像。”席斯幽踩了踩儿郎的肩膀,儿郎顺势跪下,乖觉地向前。 “白大人对于那人可有消息?” 白烛伊反应了下才道,“回娘娘,娘娘所说之人狡猾得很,此人一路南下,行踪不定,委实难觅。” 席斯幽手指不甚安分,眼角白梅妖艳盛开,“我看他不像身怀武功之人,怎会这么难寻呢?” 白烛伊道,“父亲说,此人身边跟着个少年,此少年颇为伶俐,身手也不错,有几次父亲已经看见他们,但还是让他们跑掉了。” 席斯幽道,“少年?什么少年?” 白烛伊暗暗腹诽她不会又要盯上那个少年了吧,“具体的臣妾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父亲派去的人回禀的,据说此人名唤‘林凡’。” “林凡……林凡……”席斯幽轻轻咬着字,儿郎一阵闷哼。 白烛伊观察席斯幽的神色,“娘娘可是听过此人的名字?” 席斯幽眼神迷离,“没有呢。” 白烛伊瞥了眼儿郎,挪开视线,半晌她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不过娘娘也不用担心,有今次朝堂一事,娘娘所说之人必定乖乖回来。” 席斯幽一顿,忽然起身,“他就是逸兴思?!”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关押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陆叶弘被关已有三日,陆府被人重兵把守,连只苍蝇都放不进去,梵音几次想要探望下万微雨,均无疾而终。 商氏几度插手此事,均教席氏驳回,查处大权仍在韩拾录的手里。 前廷后宫弥漫着紧绷的气息。 “剑拔弩张。”裴苏御淡淡地评价。 梵音笑道,“郑树氏查出的贪污数目,比如今的国库还要多,这么大块肥肉,商氏怎么舍得松嘴?席氏又岂能轻易放手?” 裴苏御道,“你猜他们会怎么做?” 梵音道,“要是我,我就会从江原做文章——” “大事不好了娘娘!”力拔冲进来,见到裴苏御和伯乔脸色一黑,后半句话生生憋在嗓子眼里。 平生被她吓了一跳,“力拔姑娘,这是出了什么事了?竟如此慌张?” 力拔不知裴苏御到来,立刻改口道,“没、没事,是奴婢——” “大事不好了娘娘!奴婢刚刚、刚刚在宫里看见了逸公子!他穿着宫人的衣服往席淑仪的雨霖铃去了!身边还跟着雨霖铃的鸣蝉姑、姑姑……” 山河的腿在进门后直接吓软了。 “皇、皇上……伯、伯乔大人……平生、平生大人……” 力拔:完蛋了。 平生认真地看着山河,“逸公子是谁?”此言一出,满屋寂静,平生分毫未觉,“他往雨霖铃去为何不好呢?” 山河自知闯了祸,眼眶里圈满了泪,嗫嚅道,“不不……不是……奴婢没……” 平生眯着眼,嗅到异样,“逸公子可是娘娘的熟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嗯?” 平生探究地看着山河。 山河哽咽着,“我我……” “她说的逸公子名‘逸兴思’。”梵音忽然无波无澜地说道,平生回过头,“是我的未婚夫婿。” 平生大震,“什么?!” 梵音淡淡道,“不过已经是入宫前的了,并且我已不记得那段时光。” 平生急匆匆凑过来,惊讶道,“娘娘您竟然有未婚夫!这这这!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温熹园?又为什么会去席淑仪的雨霖铃?” 梵音耸耸肩,表示不知,她问力拔,“什么时候发现的?” 力拔吞了口口水,“在奴婢和山河传膳回来的路上。” 梵音思量了片瞬,“他看见你们了吗?” 力拔的声音越来越小,像希望梵音不要再在裴苏御面前问一样,“看见了。” “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 梵音冷笑一声,“那就是自愿的了。” 力拔和山河齐齐倒吸一口气。 山河捏着力拔的衣袖,“难道……难道他真是为了……”力拔回首瞪她一眼,山河再不敢说话。 平生想起近来朝堂上的事,忽然福至心灵,“逸公子?姓逸?他该不会是逸青竹的儿子吧!” 众人默然。 尤其是力拔和山河的反应,证实了平生的猜测。 “所以!他是奔着陆容华来的?” 梵音皮笑肉不笑道,“是啊,他是为了陆家的命来的。” * 雨霖铃盛开着挂着露水的鲜花。 白烛伊打眼一瞧便知那些火红的玫瑰和蔷薇是今晨新运过来的,毕竟前些日子她来时这里还是些淡雅的茉莉和栀子花呢。 团扇遮鼻,白烛伊不由轻笑,席斯幽表达爱意的方式还真是简单粗暴啊,不知眼下在她身旁的席斯祁,做何滋味呢? 嗯,光看模样就知妒忌坏了,她由衷地担忧起那个逸兴思来。这二人,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啊。 鸣蝉走进来,“娘娘,人来带了。” 席斯幽端庄地坐在那里,沉稳得不像话,可她的眼神却出卖了她,那是渴望到极致仿佛燃出光亮的火,刺的席斯祁眼睛生疼。 白烛伊笑看游戏,却在看见逸兴思的那一刻,也停住气息。 天神。 没错,席斯幽形容的非常到位,就是天神。哪怕穿着湛蓝色的宫服,也抵挡不住他从骨子里散发出的不落凡尘的厌世气息,遑论他神仙般的俊颜,直教人看一眼便心肝俱颤。 怪不得能让阅男无数的席斯幽仅见一面就惦记许久,果真非同凡响。只可惜她没见过裴苏御的真容,不然还能比较比较,不过看席斯幽的反应,他似乎要比裴苏御好看些吧?想来也是,逸兴思已生成这样,裴苏御要是还比他高出一筹,那得好看到什么地步? 白烛慌乱地收回眼睛,心跟着跳动几分。 “逸公子。”席斯幽从未如此温柔,听得席斯祁握紧了拳头,“逸公子可教本宫好请。” “席淑仪。”逸兴思冰冷的语气念着她的名字。 席斯幽随着他话音落下而嘴角翘起,“逸公子坐吧。” 逸兴思不动,“席淑仪有话不妨直说。” 席斯幽耐着性子道,“逸公子是聪明人,本宫先前为何苦苦寻你,眼下你不已经知道了吗?” 逸兴思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席斯幽纠正他的话,“不是本宫想让你做什么,本宫只想和逸公子做个交易。” 翌日,逸兴思现身大理寺天牢。 陆叶弘明亮的眼睛望着他,眼底闪过一抹诧异,转瞬即逝。 韩拾录负手而立,“陆大人,可还记得眼前之人?” 陆叶弘嗓音粗哑,极力掩盖住面下的痛色,“不认得。” 韩拾录冷笑道,“陆大人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听闻逸公子与其父有八九分相似,陆大人这么快就忘记了经年旧友?可真教人寒心呢。” 陆叶弘盯着他,逸兴思面无表情。 韩拾录道,“陆大人可知逸公子此番击鼓,所为何事?” 陆叶弘的话语里带着冷意,“都已经到跟前了,还能为了什么事?” 韩拾录道,“这么说你知道?你准备要承认了吗?” 韩拾录审问陆叶弘已足有四五日,可这些日子以来他无半点进展,若不是上头严令禁止对陆叶弘动刑,他早就撬开这个老匹夫的嘴了!何需等到今日! 陆叶弘冷哼一声,“本官清清白白,没什么好承认的!” 韩拾录终是忍无可忍,怒吼道,“好你个陆叶弘!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几张陈旧的信封摔到陆叶弘的脸上,他拖着沉重的锁链拾起,观之大震,“这……” 韩拾录得逞般大笑,“怎么样陆大人?你还有什么想要狡辩的吗?这可是你与逸青竹亲笔往来的信件,这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你如何阻止逸青竹严查私盐,如何挑唆他一起归入郑树氏一派,如何想要在日后分赃!而这封信!可是来自逸青竹的亲子!逸兴思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秋后问斩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当晚,陆叶弘审判结果出来,陆叶弘本人于秋后问斩,陆家满门流放两千里,关于逸青竹之子逸兴思拿出关键性证据一事不胫而走,迅速传遍整个上京城,掀起轩然大波。与之相伴的,还有逸兴思和陆弦思的婚事,成为各家茶余饭后的闲谈。 伯乔第一时间将此时告知别云间,他扶住力拔的胳膊,同样面露急色,“娘娘,您还不打算出手吗?” “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用始行戮。”梵音不紧不慢地说道,“秋后问斩,有意思。” 伯乔恨道,“娘娘!陆家明日就要被流放!您怎么还有时间在这里念诗呢!” 梵音掀了下眼皮,看的伯乔心头一跳,他实在想不明白,都这种时候了梵音怎么还如此淡定?就连皇上也是,好像他们二人双双放弃了任由事情发展,可他心底总有个声音告诉他,一定不会是这样,哪怕梵音失忆,哪怕梵音不是陆弦思,我不会放任不管,可如今审判结果已出,她竟在这里念诗? 难道在这种时候,她还能有什么后手不成? “走吧。”梵音起身往外走。 力拔颤抖着声音,“娘娘要去哪?” 梵音饮了一口茶,不轻不重地放回桌面,“咜”的一声,“看戏。” 夜晚,临江仙灯火通明,菱纱阁里站满了人,梵音站在菱纱阁前,身后跟着力拔和伯乔,至于山河,力拔让她好好守着别云间。 梵音刚到没多久,席斯幽与白烛伊便走了过来,她二人像精心打扮过,这种时候还花枝招展明艳艳的,比起梵音一身素雅的打扮,实在不像一路人。 本人也不是一路人。 梵音冷漠的视线在二人的面上扫过,连笑容都懒得给,她的目光锁定在席斯幽的身后,被她锁定的宫人立即往席斯幽身后缩了缩,反应极快。 梵音觑了觑眼睛。 白烛伊幸灾乐祸道,“这不是容华娘娘吗?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来的有些晚吧?” 梵音回之一笑,“白婕妤不也来了吗?什么时候白婕妤能来的地方,臣妾不能来了?” 白烛伊掩唇笑道,“瞧陆妹妹说的,本宫何曾说过这样的话?本宫不过随口一问,妹妹何来这么大的火气呀?莫不是在为陆大人的事伤心吧?” 先前白烛伊得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虽说她“失宠”后也没什么不同,但裴苏御的态度却是实打实的不一样,谁不愿意自己的丈夫一心一意地只对自己好呢?裴苏御的恩宠突如其来又不了了之,她始终憋着口气,觉得是梵音不甘寂寞把裴苏御抢走了,是以现在逮到机会,狠命在梵音的痛处研磨。 梵音看着她眼底的颜色,面容流露几分疲态,她揉了揉眉心,走近白烛伊些,声音低沉,恍若前世,“白婕妤。” 白烛伊不禁后退半步,“什么?” 梵音松了下眉眼,“我今天的确心情不太好。” 白烛伊又后退一步,“所、所以呢?” 梵音啐了口,桃花眸亮晶晶的,“所以少跟本座说些屁话,管好自己的嘴。” 梵音的话以舌尖舔过尖牙收声,那一瞬白烛伊仿佛看见了血色在她的贝齿间蔓延,她有种预感,如果她继续说下去,她真的会张开嘴,撕碎并吞食她的血肉。 冷汗浸出手心,刚刚那一瞬她怎会如此可怕?还……还如此粗鄙! 陆家出事说不影响梵音是假的,哪怕她不是陆弦思,哪怕只为那日菱纱阁短短的一次见面,她都不会放任陆家不管。不论她是谁。 还有…… 平生忽然神色匆忙地走出来,他看到梵音有些惊讶,更没想到席斯幽和白烛伊也在,“容华娘娘?淑仪娘娘,婕妤娘娘。”平生停下脚步,剩下的交给宫人去办。“诸位娘娘怎么忽然来此?” 白烛伊刚想把事先编好的借口说出来,梵音率先道,“皇上在里面吗?” 平生说在,“诸位大人都在,逸兴思也在。”说着,平生有意示意梵音。 梵音平静道,“大人方才匆匆忙忙,可是要传什么人?” 平生说:“是,皇上传了靖阳侯夫人。” 梵音轻笑道,“不是在谈论陆大人的事?传靖阳侯夫人作甚?” 平生面露难色,瞥了眼一旁的席斯幽和白烛伊,“原是陆大人的案子出了偏差,郑树氏似乎与靖阳侯府有什么关系。” 事情发展的轨迹微微偏离,梵音黛眉微蹙,“靖阳侯府?舒明仪的父亲?” 平生俯身道,“正是。” 梵音迅速低头,白烛伊立刻唤了平生去,“平生大人,皇上进近来为了朝堂上的事殚精竭虑,本宫实在担忧皇上的身体,特意做了些补品给皇上送来。” 平生笑说:“娘娘来的实在不巧,皇上眼下正在和诸位大臣谈论政事,不若娘娘把补品给奴才,待皇上谈论完毕,奴才立刻给皇上送去。” 白烛伊就是为了看热闹来的,焉有回去的道理?“不用了,本宫就在这里等,本宫也许久没见过皇上了呢。” 平生嘴角抽搐,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那淑仪娘娘这是?” 惊鹊道,“白婕妤告诉淑仪娘娘皇上近来身体抱恙,淑仪娘娘特同婕妤娘娘一同前来探望的。” 是一同来看热闹的吧!平生暗暗腹诽。 “也是,奴才也许久不见淑仪娘娘了呢。” 惊鹊莞尔道,“平生大人有所不知,娘娘刚到温熹园没多久也感染了风寒,便一直居在雨霖铃闭门不出,生怕过了病气给皇上,娘娘此番出门,也是才见好转呢。” 平生的脸颊抽搐得厉害,“原来是这样呢。”这不是明晃晃地对比陆容华呢吗?同样是生病,陆容华就需要皇上日日提醒着用药,而席淑仪则默不作声地在宫里静养,高下立判,清楚明了啊! 他就不该多这个嘴!平生欲哭无泪。 “那两位娘娘稍作休息,奴才——” “陆容华!陆容华您不能进去!” “娘娘!” “陆容华!” 平生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吵闹声忽起,回头时力拔已跟着梵音闯了进去,“哎?哎哎!容华娘娘!您不能进去!里面皇上还在和大臣商议政事!您不能进去啊容华娘娘!” “伯乔!你还不赶紧拦着点娘娘!” 伯乔犹疑地看了眼平生,可想起梵音刚刚给他的眼色,他又没有上前。 平生猛地一拍大腿,指着伯乔说不出话,跌跌撞撞地追上去,“哎哟我的祖宗哟!” 第一百二十七章 靖阳候夫人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推起门来毫不客气,“哐啷”一声,菱纱阁里的众人皆是一怔。 梵音冷漠地瞥他们一眼,径直走到裴苏御跟前。 “皇上。” 裴苏御似乎并不意外,“你怎么来了?” 梵音异常从容道,“听闻有人在这里审判臣妾的父亲,臣妾便不请自来了。” “陆容华。”梵音的话音刚落,韩拾录上前一步,声势低沉,姿态傲慢,“后宫不得干政,陆容华可还记得这句话?” 梵音连身都没回,“记得。” 韩拾录“哼”声道,“既然记得,还请陆容华出去,莫要打搅臣等与皇上议事。” 梵音浅笑道,“皇上既然要议的是臣妾的父亲,何不问问臣妾呢?” 韩拾录见梵音没有理自己,颇为恼怒,“陆容华!如此忽视老臣之言,可是要明知故犯了?!皇上!您就任由陆容华干扰政事吗?!” 裴苏御平静道,“你想说什么?” 梵音笑眯眯道,“听说皇上传了靖阳侯夫人?为何?” 裴苏御道,“你父亲上诉的卷宗里提及了靖阳侯,说靖阳侯与郑树氏交情匪浅,当年私盐一事,靖阳侯也参与其中。” 果然。 梵音茶色的瞳眸微闪,露出狡黠的浅光。 韩拾录不满极了,怨愤地盯着梵音的脸,“怎么?陆容华可是想到了什么?害怕了?” 自打梵音进来韩拾录就在她身后叽叽喳喳个不停,此刻梵音终是忍无可忍地转过头,刚想说什么,就对上了逸兴思颇有深意的凤眸。 梵音掀了下眼皮,到底把这口气咽下去,“本宫当年不过是个七八岁的丫头,能知道些什么?韩大人不如等靖阳侯夫人来了再质问本宫不迟。” 韩拾录阴阳怪气道,“希望到时候陆容华也能如现在般伶牙俐齿。” 梵音不屑地偏过头。 冷漠高傲的神情落进逸兴思的眼中,记忆一下回到很多年前,那时的陆弦思也如梵音这般模样,只不过比现在的她多了几分娇俏和可爱。他就知道,即使她失了忆,她还是陆弦思,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眸光愈加温柔,且毫不遮掩,逸兴思浑然未觉高座上缓缓暗下的眸光。 平生看准时机溜进来,看见的就是一幅“他看他,他看她,她看地”的神奇画面,八月的夜晚,竟额外阴寒。 平生走上前,“皇上,席淑仪和白婕妤候在外面,说是给您做了补品,您看……” 裴苏御望了眼若有所思的梵音,“让她们进来吧。” 平生意外道,“是。” 平生原以为裴苏御会随便想个理由把门外那两位娘娘打发了,没成想他竟在这个时候将她们召进来,皇上今儿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嫌事大呢? 将席斯幽和白烛伊请进来后,平生安静地退到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候着。 “哟,好热闹呀。”白烛伊掩唇轻笑,向诸位廷臣行礼。廷臣们纷纷回礼,白烛伊起身向裴苏御走去,“皇上近两日累坏了吧?臣妾特意做了些冰糖燕窝,皇上快尝尝。” 瓷碗推到裴苏御手边,裴苏御没动半分,“朕刚用过膳,眼下饱着呢。” 白烛伊悻悻地收回手。 裴苏御的目光始终落在梵音身上,旁的女人对他如此殷勤,她竟还无动于衷,到底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席淑仪是不是也来了?” 裴苏御突然发问,席斯幽盯在逸兴思面上的视线才缓缓收回,不紧不慢道:“回皇上,臣妾在呢。” 声音额外柔情似水,梵音忍不住偏过头,只见席斯幽风情万种地望着裴苏御,风骚快从骨子里溢出来。 “啧。”梵音微微蹙眉,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裴苏御好像很满意梵音的反应似的,放缓语调,“朕听闻前些日子你受了寒,眼下可好些了?” 席斯幽道,“多谢皇上关心,臣妾已大好了。” “那便好。”裴苏御嘴上回答着席斯幽的话,眼睛一直没离开梵音,不想梵音在他再问席斯幽时,已偏头偏得更远了。 他如此关心别的女人,她也不在乎的吗?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气压骤降,平生冷汗涔涔。 一刻钟后,靖阳候夫人姗姗来迟。 说起来,靖阳候夫人和舒明仪不愧是母女,两人生得极为相似,说是姐妹也不为过,明寒霜进来时的模样与梵音初见舒明仪时如出一辙。 “听闻皇上传臣妇,不知所谓何事?”语气和态度一如舒明仪,梵音可算知道舒明仪的傲慢无礼从何而来。 裴苏御没有说话,韩拾录先道,“侯夫人,今日在下审查按察使贿赂前礼部侍郎一案,意外得知靖阳候与此事也有关联,不知侯夫人怎么看?” 明寒霜冷哼道,“‘意外得知’?韩大人意外的好巧啊!不知大人所说的关联指的是什么呢?” 韩拾录并没有被明寒霜的态度震慑到,中气十足道,“据按察使所说,当年是靖阳候指使礼部尚书收受按察使的钱财,可有此事?” “荒谬!”明寒霜道,“我家侯爷与礼部尚书没有半分关系,何来‘指使’一说?他陆叶弘坏事做尽如今被人揭发还要拉别人下水?简直可笑!” 明寒霜说着,瞪了眼梵音,白烛伊瞧见,幸灾乐祸地勾勾嘴唇。 韩拾录却拿出一本账簿,“有没有指使,侯夫人自己看看吧。” 明寒霜狐疑地接过,看过账簿旋即大怒,“这不可能!这是污蔑!这是污蔑!” 账簿上清清楚楚地记载了郑树氏支出给靖阳候府的数笔银钱,数目只多不少,里面还夹杂着靖阳候给予郑树氏的秘密书信,正是靖阳候亲迹。 韩拾录胸有成竹道,“侯夫人,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明寒霜一把将账簿扔进韩拾录怀里,恨声道,“皇上明鉴!靖阳侯府清清白白!靖阳候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朝廷的事!这本账簿和里面的信封都是假的!都是有人刻意栽赃陷害!” 白烛伊一副看戏的神情,明知故问道,“哦?侯夫人以为是谁要栽赃陷害呢?” 明寒霜死死盯着梵音,“这还用问?当然是已深陷牢狱,无力回天的按察使——陆叶弘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泼妇骂街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回盯她,眼神冰冷宛如数九寒冬。明寒霜教梵音的眼神震住,不由自主地觑起眼睛。 韩拾录慢条斯理地捋平证物,轻轻哼道:“靖阳候是不是为人构陷,大理寺已查得清清楚楚,人证物证俱在,怎么,靖阳候夫人如今是想抵赖?” 明寒霜高傲地偏过头,精锐的眼眸落到韩拾录身上:“是抵赖?还是故意栽赃?韩大人再清楚不过吧?” 韩拾录当即眉头一皱:“侯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寒霜笃定般说道:“此案由韩大人亲手置办,所有证据皆由韩大人亲自验收,韩大人若想动什么手脚,岂非太过容易?” “侯夫人说话可要讲证据!” “证据?”明寒霜拔高音量,形容愈加猖狂:“韩大人私下与席太师往来密切就是最好的证据!” “你胡说!”韩拾录脸红脖子粗,指着明寒霜怒吼:“老臣何曾与席太师来往密切?!” 明寒霜无所畏惧,笑容已近乎扭曲:“韩大人,别开玩笑了,且不说过往种种,就说前几日上京城的桂花夜宴,你家千金还在大庭广众之下缠着太师府的二公子不放呢?怎么?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你与席氏的关系?” 太师府二公子,席斯祁?梵音眼珠微转,回忆起数日前桂花夜宴上,她的确见过席氏两位公子,却是没见过明寒霜口中的韩氏的千金,不过不论此事的真假,从韩拾录的表情不难看出,这位千金的确对席氏二公子有些微心思。 梵音不动声色地往白烛伊那边望去,正巧碰见白烛伊似茫然又困惑的目光落到神色微变的席斯幽身上,梵音嘴唇微勾,不置一词。 她还是好好看戏好了,这一出狗咬狗的大戏。 然而导出这场大戏的,正是站在韩拾录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逸兴思。 视线在空气中碰个正着,两人均别有深意地颔首,颇是心有灵犀。 韩拾录气到浑身发抖,再也不顾忌此刻身在何处:“明寒霜!你休要毁我女儿清白!我女儿何曾与席二公子纠缠不休?!你空口白牙就能辱没她了吗?!” 明寒霜掷地有声道:“少给你女儿贴金了!你女儿心悦席二公子满城皆知!岂是我空口白牙就能捏造的?韩大人,你眼下这般激动,可是因为被我当众挑明,恼羞成怒了?” 两人毫无顾忌地在众目睽睽之下争吵起来,韩拾录仿佛受了明寒霜影响,也跟着像个泼妇般怒指狂骂,全然把菱纱阁当成菜市场。立于裴苏御一侧的席斯幽此刻的面容已极为难看,她的目光幽冷,几乎要化作利刺,刺穿韩拾录的喉咙。 死不足惜的蠢货。席斯幽心中怒骂,闭了闭眼。韩拾录的确是她父亲的人,此番查处郑树氏,构陷陆叶弘,是她父亲一手操纵,为了郑树氏贪污的那笔银钱,父亲甚至不惜派出一直暗中假意向商氏靠拢的韩拾录,不曾想此人竟如此无用,三言两语就教他人搅乱了阵脚!那靖阳候夫人向来是个泼辣凶悍的,与她纠缠得不到半分好处,他韩拾录较这个真作甚?还是说,有人刻意让他较这个真? 韩拾录爱女如命上京城无人不知,相信明寒霜也深知这一点所以选择在上面猛做文章,归根结底,这件即将板上钉钉的事忽然出现转折,问题就出现在皇上因何忽然召见明寒霜。 据韩拾录说,陆叶弘上诉中提及郑树氏曾与靖阳候勾结,陆叶弘于此事清白得很,因何忽然把靖阳候牵扯进来?况且此案的关键性证人,可是她的盟友,逸兴思啊。 逸兴思? 席斯幽脑中灵光一闪,倏地向逸兴思看去,尽管逸兴思收回目光非常及时,但席斯幽还是看见了,方才逸兴思视线所落之处,正是一旁静看韩拾录和明寒霜争吵的梵音。 只一瞬,席斯幽恍然,哪怕心底仍有一丝不敢相信,但除了这种可能,席斯幽想不到别种原因。 到底是两小无猜情深义厚,好,好得很。 席斯幽脸色阴沉一如夜幕中乌黑的云,她转过身硬邦邦地开口:“皇上,臣妾的身体忽逢不适,先行告退。”她的声量不高,却额外突兀,台阶下吵闹不休的两人闻声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注意力都集中在席斯幽的身上。 裴苏御对此反应极淡,他像尊雕塑般,轻轻地应声,席斯幽头也不回地离去,离去前看向韩拾录的目光已泛杀意,韩拾录立时清醒过来,肝胆俱寒。 白烛伊再迟钝也发觉此事的不对劲,她本是抱着看梵音好戏的心态盛装来此,不成想稀里糊涂地看了场大学士和侯夫人间的对骂,真真奇也怪哉。再没有什么留下来的理由,白烛伊借着看望席斯幽的由头匆匆别去,菱纱阁又一次陷入诡异的安静。 半晌,裴苏御幽幽开口:“两位可谈明白了?”裴苏御这字用的极妙,讽刺的意味与明说别无二致,且他声线温柔语调平和,语意愈加尖锐。 明寒霜骂劲正足,环抱双臂冷哼,韩拾录却教席斯幽方才的眼神吓破了胆,颤颤巍巍抱拳道:“老臣惭愧,此事委实复杂,不若明日再议。” 裴苏御平静地一如往昔,可周遭散发的气息蕴藏着不可言说的压迫与威慑,他勾勾嘴唇:“好说,都退下吧。”众人陆续往外走,梵音堪堪抬脚,便听裴苏御声音微冷:“容华留下。” 众人皆是一怔,逸兴思不由地往梵音这边多看几眼,却见梵音俯身说是,遂凤眸黯淡地走出菱纱阁。 一场闹剧暂时落下帷幕,梵音缓缓地舒气,抬脚走到裴苏御身边:“靖阳候夫人不愧是舒明仪的母亲,那股嚣张跋扈的劲比起舒明仪有过之无不及,吵起架来就连韩拾录这样的大学士都弱她三分,怪不得说吵架是女人的天赋。”她自顾自地说着,见裴苏御没有理她便问:“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裴苏御没来由道:“你的银铃呢?我怎么听不到?” 梵音晃动脚腕:“在这呢?怎么——” 梵音的话没有说完,人已经被裴苏御狠狠拽入怀中。 第一百三十章 美色误人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吻铺天盖地落下来,淹没梵音所有声音。旁边平生打眼一瞧,立刻捂住眼睛,悄无声息地往外走去。 乌云散尽,清月高悬,似银盘盈盈,舒展姣姣光辉。凉意浸润晚风,吹淡平生脸颊的红晕,他轻轻松口气,伯乔已迎面而来:“你怎么出来了?里面什么情况?事情结果如何?” 平生脑袋里一团浆糊,竖起食指左摇右晃,故作神秘:“不可说,不可说。” 伯乔本就心急如焚,被平生这么敷衍,无异于火上浇油:“什么不可说?方才里面吵出那么大动静,有什么不可说的?事情最后如何落定的?陆大人还是要被秋后问斩吗?” 平生轻嘶,拂尘头杵杵后脑勺:“这个吗……” 伯乔猛挥衣袖:“你可急死我了!”恰逢此时力拔从殿里出来,伯乔忙不迭走上去:“你怎么也出来了?皇上和容华还在谈论陆大人的事吗?” 力拔支支吾吾道:“这个……” 伯乔这时才注意到力拔的不寻常,她的小脸额外红润,呼吸也有些粗重,像受到什么惊吓又死里逃生。伯乔的心脏蓦然一紧:“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力拔飞到天外的魂缓缓归来,抬眼怯怯地看着伯乔:“我没事。” 伯乔立刻想到裴苏御:“那是皇上?!” 力拔想也不想拉住伯乔的手腕,阻止他冲进菱纱阁的脚步:“不是!你别进去。” 伯乔教两人反常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到底怎么了?” 力拔犹豫再三,贴近伯乔的耳边满面羞红地说出几个字,紧接着伯乔的耳朵也跟着烧起来。力拔这边话音刚落,殿内传出梵音气急败坏的一声:“裴苏御!”门外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往外迈出两步。 平生早已淡定下来,悠哉悠哉甩着拂尘:“我说什么来着?不可说就是不可说,你还不信。” 伯乔吃瘪,瞥他一眼,拉起力拔便走。 平生看着两人的背影追上去:“哎?你们去哪?带我一个呗?” 菱纱阁前散尽了人。梵音还在喘,胸膛起伏得厉害,她瞥了眼身下的人,目光停留在还泛着水泽的红唇上:“好端端的,生哪里的气?” 她还好意思问?裴苏御一声不吭地收紧手掌,呼吸逐渐变得平缓:“没有生气,就是忽然想你了。” 梵音半信半疑,他方才动作粗鲁得紧,力气也大得很,她甚至没能挣脱了他,分明是生气的模样,可若要让她想因何生气,她又想不出来,总不会是因为她与逸兴思交换眼神被他发现了吧?怎可能?他又看不到。 阁里烛火幽幽,寂静而柔和。梵音的小脸似暖玉雕琢,黛眉骤在一起,裴苏御忍不住轻叹:“你合该让我听听银铃的声音,否则就没有意义了。” 梵音的眼睫轻轻眨着:“你今夜怎么了?没头没脑的?” 裴苏御不作解释,只问:“按察使忽然上诉将靖阳候牵扯进来,是你的手笔?” 梵音纠正他:“不是‘牵扯’,是事实陈述。” 裴苏御分毫不在意她的用词,只确认道:“所以这件事的确是你做的。” 梵音垂眸,恨恨地揉捏裴苏御的脸颊:“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裴苏御直截了当:“是你让他去做的。” 他没有疑惑和猜测,是陈述的语气。梵音方才已隐隐猜到,眼下才算落了实。手中蹂躏的动作加快,梵音忍俊不禁:“本就没想瞒着你,你醋什么呀?” 裴苏御的哼声宛如细蚊,理直气壮道:“没想瞒着我也不妨碍我醋着,再者说今夜之前,你并没有将此事告知我,便是瞒我。” 梵音好笑地看着他,不再只可着一处揉捏,故双管齐下:“以你的聪明才智,看到那封上诉书时就能猜到其中关窍,何须我多言?” 裴苏御闻言沉默着不说话,仿佛在较着什么劲。梵音无奈道:“好啦好啦,今后我有什么计划举动都同你细说,再不让你费心猜测可好?” 裴苏御安安静静地换种姿势抱住梵音,算是默许,继而转移话题:“席斯幽离去时呼吸有异,可是与韩拾录和明寒霜有关?” 梵音微敛神色:“大抵是觉得韩拾录过于沉不住气,轻易就能被明寒霜挑起怒火,乱了阵脚,甚至忘记此行目的。不过话说回来,要让那样一位大学士与一位泼妇对骂,委实不占优势啊。” 望进梵音戏谑的神情,裴苏御微不可查地勾勾嘴唇:“所以把明寒霜传来,无外乎是最明智的选择。让逸兴思假意归顺席斯幽放松她的警惕,再让逸兴思受席斯幽的‘指使’去‘指认’按察使,从而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靖阳候,再到今夜菱纱阁,明寒霜迫使潜藏多年的韩拾录路出马脚……弦思,你这一步,让席商二氏布局多年的棋全部功亏一篑了。” 梵音神情淡淡的,并没有什么得意与欣喜:“这都要感谢席斯幽,要不是她无条件信任逸兴思,今夜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裴苏御亦奇怪:“席斯幽因何那般信任逸兴思?” 周密谨慎如她,梵音亦不解,喃喃道:“可能……美色误人吧?” 裴苏御挑眉:“美色?” 尾音轻微上挑,梵音大脑飞转:“我是说……” 裴苏御有些不耐烦:“别说了。” 梵音望着笼罩下来的黑影:真的是…… 雨霖铃。 主殿内,玉瓶宝珠破碎一地,宫女宫人亦跪了一地。席斯幽怒不可遏狂摔瓷器,每一声脆响,都让伏地之人肝胆俱寒。 白烛伊低首立于一侧,眼角碎瓷划过绣花鞋也不敢动弹一分,生怕席斯幽的怒火转到她的身上,哪里还有菱纱阁前得意洋洋神气活现的模样? “蠢货!蠢货!”只差一步,那让人眼红的钱财就能进入席氏的宅府,她甚至还有办法由她“暂为保管”,可是方才,全教那个韩拾录毁了!毁了!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那个陆弦思! “陆弦思,逸兴思。”席斯幽念着两个人的名字,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真不愧是青梅竹马,未婚夫妻。本宫,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白烛伊看见她的面容一阵恶寒,殿门外阴风骤起,吹动殿门吱呀吱呀的响,白烛伊望向门口,一抹赤红色的衣摆掠影而匿。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南地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翌日清晨,天边堪堪亮起一条线,力拔已候在别云间的门口。没过多久,不远处梵音款款而来。 “晨间露重,你以后不必等我。”梵音见力拔走过来,给自己披上淡紫色披风如是说。 力拔温和道:“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力拔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她的手骨节分明,修长而干净,做什么都巧得很。梵音想起那日被她打断的话,沉默再三:“……力拔?” “嗯?”力拔收回手,眸光微亮,笑意盈盈。此时朝阳初升,天光已铺满一半的温熹园。 梵音很想问问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不是陆弦思?尽管她已经猜到,但还是想听到力拔亲口承认。不过现在,似乎没什么必要了。 梵音沉默不语,力拔不解:“怎么了娘娘?” 梵音难得笑颜,是发自内心的笑:“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陆叶弘一事尚未解决,皇宫又出了大事。一场大火,将麒麟书阁烧个精光。山河将此事告诉梵音时,原以为梵音会很惊讶和难过,毕竟在皇宫时,梵音没事就喜欢去麒麟书阁,没想到梵音就像早就知道一样,平静无波地用早膳。 “这么看来,我们在温熹园的日子又要变长了。”梵音淡淡点评。 山河摸着下巴:“可能吧,而且皇宫走水,真的不是什么好兆头,上京城近来流言蜚语满城,全是在说这件事。” “皇宫走水,难免惹人非议,人心惶惶也不意外。”梵音道。 “让人人心惶惶的可不止这一件事!听说上京城出现了一位采花大盗!专挑名门贵女下手,先奸后杀!手段极其残忍!已经有不少官员富商家的千金惨遭毒手了!” 梵音奇道:“采花大盗?” 山河频频点头:“是呀!采花大盗!胆敢在上京城为非作歹?何其猖狂!” 梵音问道:“朝廷怎么说?” 山河愤愤道:“朝廷自然要管,还要狠狠地管,更何况受害的女子里面还有朝廷命官的千金,好像是……好像是位大学士的女儿……” 梵音眉心一跳:“韩拾录?” 山河激动道:“对对对,就是韩大学士的女儿!听说她是死的最惨的一个!如今韩大学士还卧在病榻上下不来呢!真希望朝廷赶快把那个大盗抓住!不然还不知道还会有多少女子葬送他手!” “抓不住的。”梵音小饮一口软烂的粥,“也不会再有了。” 山河微怔,似乎不解梵音的意思,然而曾跟梵音前往菱纱阁的力拔却是头皮发麻,暗暗握紧了拳。 梵音眼无波澜地看着窗外湛蓝的天:“因为已经有人给她陪葬了。” 南地。大漠。 漠上风残,猎猎呼啸。此地正是大梁与胡部的交界地带,也是两国唯一一处从不交兵的地带,只因此地环境极其恶劣,时而狂风乍起乌云密布,时而云散雾去晴空万里,时而电闪雷鸣狂风骤雨,时而大雪纷飞漫天雪白。无数前人因此奇观慕名而来欲一探究竟,皆有来无回无疾而终,久而久之,便传出此地“吃人”等流言,由此成了死地,寻常人等避之不及。然此刻,遥遥大漠上,竟有一队徐徐而行的车马。 远远望去,那些人个个铜浇铁铸,宛如刀刻石像,一步一步,似千金踏在风沙中,撼动大地抖三抖。他们左臂赤果,右臂裹紧鲜红的兽皮,腰带刻有奇异的妖纹,脚蹬焊金焊银的麒麟靴,一如神话里的神兵。他们面无表情地向前走,中间护送着一辆诡异的马车。 车**而宽,似是为了行走沙漠刻意改造,饶是如此,马车仍是一步步陷进沙中。此时,拉车的骆驼会及时地扬起脖子,将陷进沙中的马车拉起。如此,循环往复,缓慢前行。 偶尔,前面的神兵会走到马车前低声询问,他们说的并非纯正的中原话,而是某种神秘的语言。待神兵得到回答后,就会离开。如此机械般的行为,每隔一炷香,就会上演一遍。像规矩,像命令,像在演给谁看。 风渐起,行走越发艰难,但他们面不改色,依然一步步走着。哪怕狂风卷起浓云,哪怕雷电乍起,哪怕车帘翻飞,车内空无一人。他们行走着,奔向遥远的上京城。 * 梵音将地方定在淘沙春去,倒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她在上京城只来过这一个地方,还算熟悉。二楼雅间,白衣公子和紫衣少年已恭候多时。 推开门,那抹紫色如小兽般扑过来,在距离梵音还有一步之遥时急刹车,面上尽是喜色,脆生生道:“主人!” 梵音浅笑,伸手拍拍林凡炸毛似的头顶:“又长高了。”少年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似乎每见一回面,他都要往上蹿一蹿。 林凡俊脸羞红,兴奋又喜悦。他一笑,露出两只尖尖的小牙,与梵音如出一辙。他跟着梵音,在她落座前,为她铺好席。 逸兴思与她面对而坐,扫了一眼她的身后道:“只你一个人来的?” 林凡已在落座,动作娴熟地给梵音斟茶。梵音道:“只我一个,她们出宫多有不便。” 逸兴思自然知晓出入皇宫的艰难和危险,可直觉告诉她,梵音似乎有更加便捷和安全的方式,不若眼下也不会如此气定神闲。但他不打算问,她不说,他就不问。 茶杯推到逸兴思跟前,是上好的九酿清,闻之有淡淡的酒香。逸兴思轻嗅,却不饮:“为何忽然唤我出来?” 梵音胸腔微沉:“事情已有结果。大理寺在靖阳侯府查出不少靖阳候与郑树氏私通的罪证,已证明我父亲的清白,靖阳候一家判诛九族,不过让镇北将军借军功之名保了下来,最后贬为庶人,永生不得进京。” 逸兴思神情寡淡,一张神颜无悲无喜:“这些我都听说了。” 梵音事先准备好的后半段话憋在嗓子眼,尴尬地吞咽两口口水。这个男人为何忽然高冷起来?难道他已经认清陆弦思已经成为后妃的事实了? 逸兴思看了眼梵音不停敲动的食指和中指,淡淡问道:“你今日来,只是想和我说这些?” 梵音仔细想了想:“哦对,还有一件事。”她从怀里掏出一颗赤红的珊瑚珠,放在掌心,递到逸兴思的面前,“这个,给你。” 第一百三十二章 伏兵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雅间里灯光明黄,给梵音雪白的柔荑镀上一层暖色。她的掌心,静躺一颗赤红珊瑚珠,似血,似红梅。 还不等逸兴思开口,林凡激动道:“原来在主人您这!逸公子当时可找了好久,就差把护城河翻个底朝天了!” 逸兴思眼神微亮,三指捏起,放在掌心端详。梵音解释道:“那日我落水,是你救的我,上岸后便发现它落在我的身上。” 逸兴思的视线没有离开那颗珊瑚珠,梵音不由得有些紧张。今次约他在这里见面,除了想要告诉他结果,主要还是想感谢他,毕竟他救了她两次。但问题是,她没感谢过人。魔生三千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从没让人帮过什么忙,是以道谢这件事,委实不会啊。 梵音默默回忆力拔给予她的二字真言——真诚。对,就是真诚,真情实感地道谢,然后再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她力所能及的,作为回报。没错。 梵音鼓起勇气,就要开口,对面逸兴思慢条斯理道:“如果是感谢的话就不必了。” 梵音:“……” 逸兴思收起珊瑚珠:“落水那一回,你帮我找回珊瑚珠,扯平。这一回,算是我报答陆家多年养育之恩,扯平。” 梵音:“……啊哈哈,是嘛是嘛。”挠挠头,梵音的眼神四处乱瞟,浑然不知该怎么接话,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所以,你知道当年的事了?” 逸兴思冷漠道:“我若不知道,今次被诛九族的,便会是陆家。” 梵音干笑:“说的也是,说的也是。”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逸兴思忽然问道,“入宫前?” 梵音诚然:“或许吧,但我已经不记得了,是父亲进京后,我才知道的。” 逸兴思凤眸明亮:“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呢?” 梵音不解:“什么机会?” 逸兴思有些激动:“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不会为了我毅然决然选择入宫?” 直到此刻,梵音终于明白他今日为何忽然反常。原来他在生气,气陆弦思为了他的性命放弃了他们两人多年的感情,从此咫尺天涯。其实若是梵音,她大概不会像陆弦思那样,她会选择跟逸兴思走。又或者,陆弦思想跟逸兴思走,但她早已为人所杀,由别人替她做下决定。不论如何,结局已定,再论也是枉然。 “会。”梵音坚定道。 逸兴思的心一阵钝痛,痛到他的手掌握不成拳。心爱之人为了他的性命入京侍君,他情愿死了。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情愿死去,也想陆弦思好好地活着,想必当初她也是这么想的。 逸兴思努力将痛色掩盖,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抹轻笑。林凡看着两人,心底也跟着泛酸,一言不发地低下头。 梵音看不得这样的情景,连忙转移话题:“经此一事,你二人断不能再在上京城待着了,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逸兴思垂眸:“这顿饭后,便往西走,走到哪处停哪处。”言外之意,他也没想好去哪里,可见林凡的模样,分明是此生不再相见了。的确,凡人间联系本就不便,山高路远,再见面只能凭缘分。 梵音安慰似的拍拍林凡的头颅,他润水的眼神竟教梵音有些不舍。 “珍重。” “珍重。” 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重,期间林凡还啪嗒啪嗒地掉了两颗泪珠,最后谁都没吃几口,纷纷走出厢房。 两人走在前面,梵音跟在他们身后。有一瞬间,她忽然有些羡慕他们。一路西行,逍遥自在,不正是她渴望的吗?或许回宫之后,她可以和裴苏御好好谈一谈,待她拿到兵符后,天下纷争再与他们无关,远走天涯岂不快哉? 他应该会乐意的,梵音勾了勾嘴唇。 走下楼梯,梵音面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她不动声色地往二楼的走廊瞥一眼,放缓脚步。与此同时,林凡的神情亦变得肃穆,他握紧腰间的麻绳,作防御状。此时三人心中同时响起一个声音:有埋伏。 梵音记得,她来时大堂里还有几桌客人,然此时大堂中空无一人,连店家小二都不知去了哪里,并且自打走出厢房,他们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一个人,听到一点声音。想必外面,早已设下天罗地网。 梵音停住脚步,若无其事道:“逸兄,我的扇子好像落在方才的厢房里了,我想回去找一下。” 逸兴思默契道:“好,我回去和你一起找。”说着,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林凡则走在最后面。 梵音走在最前面,行动缓慢,凭借入微的视力将二楼的情况逐一摸清,并想办法传递给逸兴思。逸兴思很容易就明白她的意思,他气定神闲地戴上耳珠,与梵音一道回到厢房。 林凡关上门,便听梵音以一种极低的气音道:“隔间有扇窗,窗外就是护城河,待会不要犹豫,带着他跳下去。” 林凡重重点头:“那主人您呢?” 梵音道:“我断后,稍后会和你们在城外汇合。” 林凡闻言急道:“这怎么成?哪有让主人断后的道理?” 梵音道:“情况紧急,这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我猜的不错,护城河里也埋有伏兵,但无论如何也是在河水里,动起手来我们还有逃脱的可能。” 林凡反对道:“不行,我绝不能把您独自留下,我要和您一起,我要保护您。” 梵音呼吸粗重,反问道:“你保护我,他怎么办?” 林凡一怔,便听逸兴思平静道:“我善水,他们一时半会抓不住我,你来帮她,我在城外等你们。” 林凡立即道:“好!” 三人越到隔间,掀开窗户往下望了一眼。护城河上平静无波,映下一轮近圆的月,安静得不像话。河面下,不知暗藏着多少杀机,像一张随时会张开獠牙的血盆大口。林凡望着河面,喉结微滚,他有些紧张。 梵音与林凡对望一眼,给予他一个安定的眼神,一如那夜春水瑶,林凡瞬间安稳心神。梵音又回过头看向逸兴思,逸兴思将桃木枝递到梵音的手上。 “既是给你的,你便收着。”夜幕墨蓝,笼得逸兴思的面容有些暗,他的语调冷淡,堪比雪山寒冰,却藏不住话里的决绝和眷恋。 梵音温和地笑了笑:“逸兴思……” “什么?”逸兴思还没来得及听清她的后半句话,人已大头朝下,坠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厮杀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逸公子!”林凡惊呼,来不及反应,人也被梵音重重推下。疾风在耳边呼啸,河面亮起无数剑光。只一瞬,林凡明白了梵音让他下来的意义。 伏兵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沉闷的落水声拉开厮杀的帷幕,梵音推下林凡时,一侧的厢房便冲进来无数黑衣人,梵音当机立断往另一厢房而去,以九幽凌波步穿梭在淘沙春去。 梵音的动作极快,但前来追杀他们的人也绝非等闲之辈,加之他们的人数众多,梵音很快就遇上第二波人。 梵音半分不慌,甚至有些兴奋,好久没有舒展筋骨,有人送上门她自然乐此不疲。掂了掂茶壶,梵音略带三分痞气道:“诸位,准备好了吗?” 黑衣人们不明所以,愈加警惕。 梵音的手一顿:“呵呵。” 水下。 情况并不乐观。护城河下潜伏的人没比楼里少多少,他们伺机而动,在见到逸兴思落水后,如闻到血味的鲨鱼般群而攻上。 逸兴思说了谎,他并不善水,那日救下梵音,只是出于本能。原本他跳下来,已抱着必死的决心,毕竟是他让席氏损失惨重,席氏焉能放过他?谁知,林凡也跳了下来,他惊讶一瞬,却在看见林凡惊慌的面容时刹那了然。是她,是她让林凡下来的,方才在厢房里她假意应允,不过是权宜之策,纵然如此,她如何敌得过那些训练有素的众多高手呢? 逸兴思害怕极了,哪怕她的主意再多,她也是个弱女子,他和林凡堂堂七尺男儿,岂有躲在女人背后的道理? 逸兴思向林凡游去,周遭伏兵蜂拥而至,林凡挥动落水前梵音塞给他的短刀,很快便将黑网撕开一个口子。墨绿色的河水逐渐被血色染红,周遭弥漫着血腥味,河水变得漆黑。林凡抓住逸兴思的手腕,将其从撕口中甩出。 “走!” 逸兴思听不清林凡的声音,却在黑色来临前看见了他的口型,滚滚水泡浮向水面,林凡渐渐消失在逸兴思的视线中。 林凡! 胸腔里的气息渐弱,眼前阵阵眩晕,逸兴思试图浮出水面,抬头便见数名黑衣男子已持刀而来。 淘沙春去。 二楼无数雅间一片狼藉,一楼大堂浮尸遍地。梵音笑吟吟地玩转短刀,目光和善地望向最后一个人。 “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帮你?”梵音贴心问道。 那人手持兵器抑制不住地颤抖,仿佛在抖筛。恐惧从脚底板直蹿天灵盖,根本挥散不去。他们接到命令,来淘沙春去杀两个人,但怎么也没想到厢房里会有第三个人,竟还是这般厉害的人,如今任务失败,回去也是个死,不若就死在这里算了! “啊——”黑衣人怒吼一声,像在给自己鼓劲,没跑出两步,人已轰然倒地,再也动弹不得。 “戏还挺多。”梵音丢掉余下的筷子,转身之际,面上揶揄之色消失不见,她没有犹豫,撞开一楼的窗户,猛然一跃。 扑通。 水花极大,水里混沌一片。梵音努力找寻逸兴思和林凡的身影,却什么也看不清。原以为他们能从护城河逃脱,不成想河里的伏兵比起楼中只多不少。是她大意。 这一次梵音没有任何玩弄的心思,三两下便将黑衣人击杀,就在梵音以为逸兴思已不在这里时,她终于在不远处的深水域里,看见了他逐渐下沉的身影。 梵音大喜,以最快的速度游过去,揽起他的腰。就在此时,林凡杀出重围朝梵音这边逃来,他看见梵音和逸兴思又惊又喜,却再一次身陷囹圄。 梵音见状,一脚蹬断一人的肋骨,借由翻身彻底将其踹入河底。位置对调,梵音顺手取下逸兴思束发的木簪,扬起手臂准确无误地刺入一人的脖颈。随后,梵音借由那人的后背狠狠向上蹬,左右手各自穿透一人的胸腔。 哪怕是在水里,梵音的动作迅捷勇猛,与陆地上几乎无二。这一系列动作教林凡看在眼里,立时目瞪口呆。 梵音没时间照看他的情绪,抬手招呼两下便揽着逸兴思向上浮去。上岸后,梵音没有急着救治逸兴思,而是背着他几番跳跃,落到城外隐蔽处。 将人放平,梵音立刻有条不紊地按压逸兴思的胸口,又将路上随手摘来的梧桐叶撕个口子,垫在逸兴思的嘴唇上进行人工呼吸。是以,为梵音甩下匆匆赶来的林凡一上来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少年尚稚嫩,脸红到天灵盖,当即转过身体,捂住口鼻,停止呼吸。大脑一片空白。 梵音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满心想着救人,如此反复几次,逸兴思终于有了反应,随后一阵猛咳,睁开眼睛。 梵音终于松了口气,由衷道:“太好了。” 听到声音,林凡才敢悄悄转过头,确认两人不“亲”了,走上前:“逸公子,你可算没事了。” 刚醒的逸兴思意识还没完全回笼,半晌才回忆起发生了什么,他把住梵音的肩膀反复查看:“有没有受伤?严不严重?疼不疼?” 梵音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展颜道:“我没事。倒是你,身上不少的伤口。” 逸兴思看了眼湿漉漉的衣服,不自在地笼了笼:“都是小伤。” 梵音转头去瞧林凡:“你可还好?” 林凡腼腆地笑道:“我也是小伤,主人不必担忧。” 梵音赞许道:“我没想到你的功夫这么好,竟能在水里坚持这么久。” 林凡“嘿嘿”笑道:“是逸公子让我学的,他说我从前舞狮时候的基本功放弃了很可惜,便让我练些别的,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了。” 梵音拍拍他的胳膊:“很好。” 林凡湿着发,平时炸毛的头发眼下十分服帖,瞧着很是乖顺:“我的这些都是鸡毛蒜皮,不如主人的功夫厉害。我真的没想到主人的功夫竟如此凌厉,干净利落,杀人于无形之间!” 逸兴思的脸色明显一变,梵音连忙打断林凡的话:“啊啊……我那都是碰巧,你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怎么会是碰巧呢?我都看见了!”林凡极为认真道,“主人两下就断了黑衣人的肋骨和脖子,双手直接洞穿他们的胸膛!” “哎呀你这伤得好重啊!都流血了快瞧瞧!瞧瞧瞧瞧!” “嗯?哪里流血了?没有呀?这里没有流血呀?主人你是不是看错了?” “阿思。” 空气突然安静。 便听逸兴思幽幽道:“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胡人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入宫之后。闲来无事,就练练拳脚,强身健体嘛哈哈哈。”梵音笑呵呵的。 逸兴思盯着她,凤眸幽深,湿润的眼睫衬的他愈加冰冷:“你入宫不过两个月,只是拳脚功夫,如何洞穿他人胸膛?” “碰巧,碰巧而已。” “淘沙春去那数十人呢?也是碰巧?” 梵音收起嬉笑神色,肃穆间带着几分冷意:“不是碰巧,就是我杀的。你有什么意见?” 逸兴思摇头:“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惊讶。” 梵音拧去发间的水,又拧了拧衣裙:“不必惊讶。皇宫那种处处藏着豺狼虎豹的龙潭虎穴,我会点什么用以自保,也很正常。不是吗?” 逸兴思看着她的动作,言语入耳,却默不作声。林凡隐约察觉出两人的气氛不对,转身去拾柴火,生堆篝火。半晌,逸兴思徐徐道:“你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她当然变了,她不仅不是陆弦思,甚至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梵音”,她是异世界魔尊梵音呐。梵音脱下外衣,没有接话。 林凡转过身。逸兴思见状也避开眼睛。梵音轻笑道:“里面还有衣服,你们躲什么?” 纵如此,林凡依旧老老实实背过去站着,倒是逸兴思忍不住往这边瞥了眼,本想教训她即使里面有衣服也不能当着男人的面脱外衫,话到嘴边却停住了。他的目光凝在她的手臂,浓眉紧紧皱起。 逸兴思的神情变化之快,散发的寒意让梵音一愣:“你怎么了?” 水珠顺着他完美的下颚线一路滑到下巴,轻轻坠下。逸兴思眉头一松,眉眼染了几分笑意:“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年因何结的缘?”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梵音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两家旧时,夭桃秾李。” 逸兴思淡笑:“一晃这么多年了。” 逸兴思这张面容,笑起来一如春风化雪,夜星划空。梵音怔了片息,顿觉他笑起来不像会有什么好事,还是早些离开为妙。 衣衫烤的差不多,梵音起身:“此地不宜久留,你们收拾好就尽快离去吧。” 林凡转过来,依依不舍道:“主人。” 梵音安抚道:“有缘还会再见的,我们后会有期。” 梵音走后,林凡还站在那里,直到梵音彻底消失,才落寞地坐回地上。“逸公子,我们也赶紧离开吧,席氏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追上来呢。” 逸兴思默不作声。林凡烘干衣物,“逸公子,你怎么了?” 逸兴思忽然问道:“林凡,你相信一个人会性情大变吗?” 林凡望了眼梵音消失的地方:“逸公子您是在说主人吧?虽然我不知道主人从前什么样子,但主人现在这样就很好,最起码在皇宫里,她还能保护自己。” 逸兴思依然没有接话。待林凡烘干衣物,起身询问:“逸公子,我们出发吧?” 逸兴思起身,拂去衣间的泥土与枝叶。“方才在水里,似乎有人在帮我们,你注意到了吗?” 林凡道:“是主人?” 逸兴思颇为笃定道:“不是她。此人身量颀长,俨然是位男子,且他出现的时间要比阿思早。” 林凡挠头回忆:“有这样一个人吗?当时水下混沌一片,我并没有看见。” 林凡没有看见,但逸兴思却是有印象的。他想要浮出水面的时候,忽遭围攻,下一瞬便昏了过去。闭眼前他似乎看见了一个人,且那人的眸色与河水无二……会是谁呢?难道真是他的幻觉?摇了摇头,逸兴思眸色冰冷。不论是谁,今次他也不会走了。 “逸公子?逸公子?我们该走了。” “我们还不能走。”逸兴思熄灭篝火,往上京城的方向而去。 林凡紧跟他的脚步:“可是主人说,我们再不走,席氏不会放过我们的。” 逸兴思神色暗淡,回首之际已挂上一抹淡笑。“可若我们就这样一走了之,席氏会将怒火牵扯到阿思的头上,他们只会用更卑鄙龌龊的手段害她,你愿意吗?” “我不愿意!”林凡认真道,“可是……可是……” 逸兴思宽慰道:“你放心,我们就在这城中滞留几日,在确定阿思没事后,就离开。再者,席氏刚刚派人追杀过我们,他们一定以为我们已经逃走,一时半会不会再在城中埋兵,眼下上京城反倒是最安全的。” “那好,我们就再待几日,最晚到八月十五,若八月十五前没有异常,我们就西下。” “好。”逸兴思眼眸微眯,脑海中尽是方才梵音的手臂。竹青色的翼纱下,少女肌肤盈白如雪,那本该盛开绯色桃花的地方,竟空空如也。逸兴思撩起左臂,臂上李花素雅清新,与记忆中的那朵桃花截然不同,然而今日他没有在她身上看到。 夭桃秾李。少一朵,又哪里能成命定的情缘?象征身份的胎记忽然消失,爱人的性情骤然大变,诸此种种,样样都在表明她不是陆弦思!他竟才反应过来!那真正的陆弦思哪里去了?她眼下又身在何处?恐怕只有这个代替了她的人才能给他答案。 逸兴思步调沉重。阿思,等着我。 * 梵音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淘沙春去,那里才刚发生一场恶战,百姓恨不得敬而远之,是以此时周围空无一人。饶是如此,梵音也不敢大意,还是从侧门绕了进去。 大堂内狼藉一片,死尸横陈。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梵音下意识舔舐尖牙。虽说她度过了一段平稳的日子,但再闻到血腥味,还是遏制不住体内的煞气,尤其到了水下,更为躁动,这种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没个千八百年是洗不掉的。 她绕过死尸,走上楼梯,二楼已教她拆了个七零八落。她沿打斗的痕迹走,像在寻找什么。终于,她在一处门框处停下。俯身,轻嗅。 就是这种香。指尖绕动,那淡的近乎于无的香气异常乖顺地跟随梵音的指尖钻进她的鼻腔。梵音果然猜的不错,方才她与那些黑衣人恶斗时,有人站在这里,静静地看着他们,若非这股奇异的香,她根本无法察觉此人。 梵音掏出一张素色的四方纸片,在上面洒了少许白粉,将余香轻轻一揽,折叠,妥帖地收入怀中。下楼梯时,她忽然想起何时闻过这股香味。上回来淘沙春去,她也是在此处撞上一个人。一个,说着蹩脚中原话的男人。 第一百三十五章 红衣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记得那人不是一般的高,胸膛硬如铜墙,眸色宛如绛紫色的水晶,深邃却泛着细碎的光。他的中原话蹩脚生涩,瞧着像胡部的人。莫非他就是淘沙春去的主人? 茶色眸珠转动,梵音迅速从脑中调出相关记忆。伯乔曾说,这座别致的酒楼的主人,神秘莫测,就连他也查不出来。据梵音所知,伯氏已拥有大梁最大的消息网,若是连伯氏都查不出来,此处的背景必定不同凡响。况且那人,瞧着也不像个普通的。 梵音身轻如燕,踮脚几跃,便消失在夜色中。 淘沙春去屋顶。 近圆的明月旁,繁星不胜凡几。流云如绸,似随风舞动的披帛。夜幕下,静默地站立两个人。两人遥遥相对,各自站在屋顶一角,目不斜视,直盯对方。 夜风萧萧,天青色的衣摆还润有水渍,狐狸眸微微上挑,繁星碎入眼中。此人正是未来得及换装银孑的裴苏御,他负手而立,像一座泰山。 他的对面,男子姿态淡漠,视线追随着梵音的身影,直到看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他似乎知道裴苏御额外在乎梵音,但他一点不在乎,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仿佛是在看自己的所有物。 “胡人?”裴苏御神情严肃,不愿放过对方分毫异动。然而对方就像没听见一样,不置一词。裴苏御愈加恼火。“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对方看不见梵音,似乎没了兴致,轻蔑地瞥了裴苏御一眼,转身就要跃下高楼。裴苏御手疾眼快,一把削骨如泥的大刀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你认识她。”裴苏御压制住胸腔的怒火,肯定般问道。但对方依旧沉默不语,全然一副不屑的模样。裴苏御怒火中烧:“你和她什么关系?” 对方勾唇一笑,食指竖在嘴前,下一瞬,男人仰面下坠,“嘭”的一声。裴苏御追上去,地面上,只剩男人方才身着的红衣。 障眼法。 裴苏御看着地面的衣裳,一个响指便将衣裳烧成灰烬,这是胡部独有的戏法,银月曾经教过他一些。他果然是胡人。想起方才他看向梵音的目光,那种浓浓的占有欲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究竟是谁?和梵音又有什么关系?直觉告诉裴苏御,他或许也来自泥黎境。 哪怕知道而今“梵音”的身体里住着的是另一个人,裴苏御还是控制不住的心底泛酸,他不允许有人这般惦记着她,身体和灵魂,哪个都不行。 想起梵音,裴苏御恨到牙痒痒,若不是他身上银铃的母蛊大动,他都不知道她又私自出宫了,见面对象竟还是那个逸兴思。这两个人,又是道谢,又是送还珠子,连那个林凡也跟着凑热闹。陆叶弘的事情落幕,这两人就该立刻离开上京城,否则也不会发生今天这些事,害得梵音又要御敌又要分心救他,要不是看在他于陆家有恩的份上,裴苏御才不会出手,他不过是怕梵音自责难过罢了。 原以为救出逸兴思,梵音就能回宫。没成想半路,他又遇见这么个奇奇怪怪的人。那人一开始藏身于酒楼中,于数十人打斗现场不被发现,后来梵音落水,他就站在二楼雅间的窗户上安静观望,仿佛看戏一般。 裴苏御一开始也没注意到他,他入水击退那些正要围攻逸兴思的黑衣人后浮出水面,才意外发现了他。彼时,那人只目光暗了暗,随即转移视线,专心去看梵音。 梵音救起逸兴思向城外去时,那人没有立即跟上,而在梵音走出一段距离后才动身,但他并没有跟梵音到城外,他似乎很熟悉梵音的感知范围,几乎了如指掌。 裴苏御心生疑惑,全程紧随着他,唯恐此人会对梵音不利,但此人的行为举止,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不会伤害梵音,他看似看戏的状态,实则是在保护她。这让裴苏御对他的身份更加起疑。 银铃母蛊大动,说明子蛊本体中地狱双生蛊的阴蛊受到外界影响而躁动,这极有可能危及梵音的性命,所以裴苏御才来不及换装,以真面目急忙忙从温熹园找过来。 没想到。 梵音,你很好。 收刀,裴苏御潜入夜色,奔向温熹园。 临江仙寝殿。伯乔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就在他快要等不住的时候,裴苏御跃窗而入。 “皇上!您可算回来了!奴才都快急死了!” “我没事。”裴苏御脱下斗笠递给伯乔,顺势接过他奉来的寝衣。“方才可有人来?” “没有。”伯乔悻悻道。这才是他最急的地方,眼下周意不在宫中,裴苏御又外出,真要有人求见皇上,他都不知如何是好。“皇上您身上怎么都湿了?奴才传水吧?” “不必。此时传水,怕会惊动人,再说它干的差不多了,不必忧心。” 话虽这么说,伯乔还是用内力催热些水送到裴苏御的面前。“皇上忽然出宫,何事这般急?” 裴苏御道:“席氏派人暗杀逸兴思和林凡,容华恰好跟他们在一起。” 伯乔舌头有些打结:“容?容华?”大脑空白一瞬,伯乔终于明白裴苏御的脸色为何这么不好看了。 裴苏御凝重道:“你先前查过淘沙春去的主人是不是?” 伯乔立刻道:“是。不过都没什么结果。” 裴苏御道:“往胡部的方向查查看。” 伯乔惊讶道:“皇上的意思,它与泥黎境有关?” 裴苏御点头道:“十之八九。那家酒楼有个人,似乎认识梵音,还很熟悉。” 熟悉?“难道那个人是清曲?” 裴苏御否认道:“不。那是个男人。” 男人……偷瞄裴苏御一眼,伯乔决定不说话。容华啊容华,你的桃花怎么就这么旺盛呢?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是个漂亮男人吧? “伯乔,告诉阿意,皇宫的事情抓紧。近来朝廷事多且杂,席商二氏刚两败俱伤,上京城又多出不少不明人士,多事之秋,我们还需尽早脱身。” “是。” “另外,胡部王室月底前即将到达上京城,让忠勇侯提前做好准备,加强警戒和防护。” “是。” 第一百三十六章 灭门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胡部王室进京,是件大事,毕竟此番他们进京,与往日不同。如今的胡部与昔日不可同日而语,谁强谁弱,满大梁都心中有数。况且不久前两国边界刚刚交过火,原以为就此撕破脸皮,谁承想胡部进京照旧不误,此举不仅让大梁琢磨不透,就连邻国大齐亦一头雾水。不管怎么说,人家既然来了,大梁还是得拿出待客之道,温熹园上下越发忙碌。 水云游那条宫道上,梵音每走两步便有宫女宫人向之行礼,起先梵音还一一回应,次数多了倒也懒了,随他们去吧。不过这件事情倒提醒了梵音,兵符一事需得在胡部王室进京前完成,毕竟谁也不知他们进京有什么目的,万一节外生枝,只会对裴苏御不利。 况且,她不知道此番来京的队伍里,有没有泥黎境的人。既然是王室,那么只效忠于王室的泥黎境不可能不来,所以她更要尽快脱身,她身上的毒还没有解掉,银孑那边的蒲苇花还需要些时间。 梵音先去了趟制药局,转而走访制香局,择了几味与淘沙春去相似的药材和香料才回宫。回宫后,梵音也没歇着,马不停蹄地开始制香,以破解香的用料断定那人来自何处。 庭院里支起炉火,放上一只小小的砂碗,梵音熟练地煮着各色药材和香料,没一会儿飘散满院。 倏地,小楼后隐约异动。有人落脚于百花前,不疾不徐地往前院走来。梵音头也不回,专心调香,便听熟悉的一声:“力拔。” 那翻墙而入的竟是伯乔。为此,别云间上下已见怪不怪了,人人皆知伯乔大人与力拔姑姑两情相悦,又是皇上亲自赐下的婚,容华娘娘也是同意了的,只不过眼下情况特殊,还未公开,两人只得这般“偷偷”见面。 说是“偷偷”,与光明正大只差一个门,怎么说那也是忠勇侯世子,谁敢说什么。 起先力拔还极力反对,后来伯乔再来不论给她带什么,都会给梵音带一些,比如上上次的孤本,上次的心经,这次更为应景,是本香谱。 梵音惊喜地看着这本香谱,赞许地望了伯乔一眼。她正愁解开香料没处对照呢,这不就来了? 力拔羞涩地接过伯乔递来的东西,在山河不怀好意的眼神下送回屋中,回来时才问:“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皇上下朝了吗?” 伯乔道:“下了。今日比往常早些。” 力拔看了眼梵音:“不是说近来朝中事情甚多,上朝时间都要比平时长些吗?怎么反而短了?” 梵音指尖轻动,听伯乔说道:“正是因为朝中事多,朝堂中争乱不休,谈论不出个结果,皇上便让他们明日再议了。” 梵音阖眸,静静感受香料的味道。“江原的事,可有结果了?” 伯乔道:“没有。眼下争论得最凶狠的还是这件事。席氏主张商氏出兵,可商氏认为庄勇新官上任,就该让庄勇带兵前往江原,庄勇同意带兵,但要商氏将其应有的兵力归还,但商氏不肯,说对付那些流民,数千兵力足以,勿需杀鸡用牛刀。双方这才僵持到现在。” 梵音不以为意道:“这种事情,谁先动摇谁便输。” 伯乔道:“是的。皇上也是这样说的。但若一直这样没个结果,只怕公羊虎真会攻到上京来。” 梵音净手,搅动汤汁。“他们巴不得。如此天下大乱,岂非称了他们的心?” 伯乔道:“这样的话,皇上就危险了。” 梵音过滤掉残渣,起身扑了扑手。“带兵这件事情,明宿怎么说?” 伯乔道:“他不敢说什么,先前还能用舒明仪的死挡一挡,这回靖阳侯府出事,他大受牵连,这段时间不敢轻易冒头。” 梵音轻笑:“是不敢轻易冒头,还是坐山观虎斗?” 伯乔一怔,没懂梵音的意思。 梵音说得再明白些:“明宿此人野心昭昭,桀骜不驯。商栖迟夺他二十万兵权,他真能无动于衷吗?” 伯乔将此话在脑袋里转两个弯,忽然眼前一亮。“臣这就去办。” 梵音眼睫轻垂,转身走上楼梯。 * “她想让明宿替她拿到兵符?”菱纱阁,裴苏御合上奏折。 伯乔诚然:“陆容华的确是这么说的,皇上觉得可行?” 裴苏御淡笑,温度几乎于无。“明宿放出消息让逸兴思得知真相,进宫问询容华,险些酿成大祸。这一回,她想用同样的方式,让明宿误会商栖迟八月十五会将兵符转交给商康武,以激明宿动手。好一招以牙还牙。” 伯乔眉头紧皱:“可容华怎么就确定,商娘子八月十五一定会转交兵符呢?转交兵符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何偏偏选在宫宴那天?” 裴苏御耐心解释道:“不论是温熹园还是皇宫,席氏的耳目比之商氏只多不少,商栖迟纵有千百个方法,也难逃席氏耳目。说到底,只因那是兵符,商氏并不敢赌,倘若是别的什么,商栖迟大可放手去做。” 伯乔恍然:“所以商娘子选在中秋宫宴,是想趁乱送出兵符?” “没错。” 伯乔又问:“可商娘子不送兵符不就好了?为何非要转交到商将军的手上呢?” 裴苏御平静道:“因为麒麟书阁的大火。皇宫走水是为不吉,皇宫龙头之位走水,是为大凶。相信这些天,坊间已有传闻,大梁气数已尽,此乃天昭。” 伯乔沉默。坊间的确流言甚凶,甚至将罪责通通怪到裴苏御的头上。说他身有残疾,不配当皇帝。说他继位以来,毫无功绩。说他身为皇室血脉,却任由席商左右朝堂。还有甚者,说他根本不是十七皇子,分明是个野种,才会引得上苍发怒。种种蜚语,不堪入耳。 哪怕伯乔清楚,那场大火,是周意亲自燃起。为的,就是让所有人滞留温熹园,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到皇宫,这样他才有足够的时间将地底下的金山移出。 然而谁都没想到的是,一股风忽然刮至上京城,钻进周意的耳朵。 “赤焱山庄惨遭灭门了!” “山庄上下五百七十六口人!无一生还呐!!” 第一百三十七章 手铳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消息刮的满城风雨,一时成为百姓饭后闲谈。 “那赤焱山庄避世已久,何如遭此横祸?” “谁知道呢?这得多大的仇恨要灭其满门?全庄上下五百多口,无一幸存呐!据说,那无相山,已成了血海尸山了!” “那地方果然凶恶!从前还名‘琼英’时便害得琼英派满门被灭,如今赤焱迁之,仍旧免不了灭顶之灾。唉!” “当初就该一把火烧了那个地方!将其填作无相山又有什么用?” “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只可怜赤焱山庄,那天下第一制作火药的宗门,彻底消失了!” “哎?你说这件事会不会那两家做的?” “你快住口!这种事情能是随便乱说的吗?” “你慌什么?而今公然谈论那两家的还少吗?这天下迟早要让那两家瓜分了去,如何说不得?我猜啊十有八九,这件事就是两家之一做的。为的不就是赤焱山庄里的那些火药吗?” “话虽这么说,但你好歹避着点,这么多人呢。” “嗐!你且听听,谈论这件事的哪止我一个?你便看着吧,我说的准没错!” 放下酒钱,两人喝尽最口一口酒,扬长离去。上京城小街口的酒棚里,每时每刻都会上演这样一幕。席斯祁见怪不怪。 他的一身衣袍洗得发白,混在人群中并不起眼,然动作却优雅得紧,一碟下酒的花生也能用的如山珍海味般。这样的小酒棚、小面馆的老板大多都认识他,他是常客。 席斯祁通常只坐一两个时辰,今日却不同,他坐了整整一下午。老板见他坐的久,体贴地给他续了一碟花生和毛豆。夜晚的时候,酒棚炙起羊腿,席斯祁照例点了一碟,静静地等待。 炉火生起又灭,酒棚的客人渐渐散尽,老板觉得今日生意不错,想要早些打烊。席斯祁先他一步在酒桌上放下一锭银子,老板两眼放光,围裙擦着手:“客官这是?” 席斯祁优雅道:“待会儿会有人来此问询些事,你莫怕,只管把你听到的告诉他就好。切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板笑着点头,喜不自胜:“好!好!小人记住了!客官只管放心!” 席斯祁望了眼长街,遥远处步调急促地走来一个人。席斯祁起身道:“既如此,我便先走了。” 老板相送:“客官慢走!” 巷口拐角,马车在等候。席斯祁蹬上马车,对外面的小厮道:“鱼儿已上钩,告诉阿姐,可以收网了。” “是。” * 临近中秋,温熹园上下忙得团团转,就连别云间的宫人宫女都被征集出去几个,最后只剩下了力拔和山河。不过这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许久不见天光的稻香,终于可以出来透透气了。 梵音看了眼正在晒着的药材和香料,回过头便见稻香缓缓走来,梵音笑道:“能走动便是要痊愈了,这两天多出来晒晒太阳,很快就能彻底恢复如常了。” 稻香莞尔道:“多谢娘娘。” 梵音摆摆手:“不必再谢了,你见我一回谢一回,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奴婢应该的。”稻香说。 梵音决计不与这个死脑筋计较,说不通。“力拔她们在研究做些新奇的月饼呢,你也过去瞧瞧吧。” 稻香望了眼小厨房,没有动身:“奴婢还是跟在娘娘身边吧。” 梵音有些意外,但也没有拒绝稻香,由着她跟在身边,偶尔还会让她帮忙处理一些药材和香料。梵音发现,稻香做事与力拔很像,认真细致,还非常有耐心,唯一不同的是,稻香不爱说话,大多时候都是安静和沉默的。 梵音不知道从前她是不是也是这样,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次的近乎凌虐的鞭打必然改变了她,那些伤痕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曾经遭受过的一切,是耻辱,是仇恨。现在她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名为“坚定”的东西,她想报仇,梵音看得出来。但梵音并不确定,是否应该把她留在身边。 留与不留,都在梵音一念之间,可这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谁都不得而知。且不说她曾是白烛伊的宫女,又同时教白氏和商氏两家记恨着,身份尴尬。就她目前对商氏恨到什么程度,会不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梵音都不敢保证。 但转念一想,梵音离宫在即,把她留在身边也留不了几日,到时候她是想报仇还是离宫,梵音都已经管不着了。如此甚好。 梵音抻动胳膊和腿,那边力拔和山河端盘走过来,盘上放置形状各异,颜色缤纷的月饼,瞧着让人食指大动。 “你们动作还挺快。”梵音凑过来,惊喜地看着托盘。 力拔笑道:“要不是山河总在一旁捣乱啊,奴婢早就做好了。” 山河不忿道:“我哪有?我明明一直都在帮忙!” “是是是。你一直都在帮忙,帮倒忙!” 山河气得直跺脚,跑到梵音身边告状:“娘娘你看她呀!她污蔑我!你都不管管!” 梵音只当听不见,捞起一块月饼就往嘴里送,囫囵回道:“什么?你说什么?” 山河急得快要哭出来:“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欺负人!” 梵音和力拔对望一眼,旋即咯咯地笑起来,却没一个人去管那只气鼓鼓的绿包子。梵音倒是把稻香往身边拉了拉:“你也来尝尝力拔的手艺。” 稻香虽然有些害羞,却不扭捏,她大方地接过梵音递来的月饼,品尝一口。 “怎么样?”不光梵音,力拔也一脸期待地望着她。稻香毫不吝啬地称赞:“力拔姐姐的手艺便是御厨也比不上的。” 力拔笑开了花:“喜欢你就多吃些。” 力拔说的心里话,稻香亦是。她虽为梵音救下,但日夜精心照顾她的可是力拔,这份恩情她永远不会忘记。 梵音挨个品尝了下,最后择出几种口味让力拔包起来,她要去趟临江仙。 “娘娘可是要亲自给皇上送月饼?” 梵音黛眉高扬:“不是,我要送他的是另外一样东西。” 力拔好奇道:“是什么?” 梵音道:“手铳。” 第一百三十八章 柔荑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走时,小绿包还站在那里。梵音问她要不要跟她一起去,小绿包傲娇地说不去。梵音知道她想让她哄哄她,但梵音偏不,故作失望地带着力拔离开。力拔忍俊不禁。 梵音从来不用步撵,但今日天实在热,力拔便撑起一把伞。 “娘娘,什么是‘手铳’啊?” 梵音说:“是我之前在麒麟书阁无意间看到的。它大概这么宽,这么长。”梵音比量了下。“这里会有一个扳机,只要扣下,就会从管口发射一颗尖锐暗器。” 力拔凭借梵音的描述想象一下,意外道:“这么神奇?” 梵音道:“的确,我看见它第一眼的时候就被吸引住了目光,当即决定记下来日后有机会做出来,没想到还真教我做成了,只可惜那本书上没有记录绘有此设计图的作者,不然真想与他见一面呢。” 力拔略微调整一下遮阳的角度:“能绘出这样厉害的设计图,又能被收录在皇家书阁的,必然是位大家。这样的大家,大多闻名于世,娘娘若想见,总有机会的。” “但愿吧。” * 裴苏御刚刚下朝。夏日炎炎,裴苏御光坐在龙椅上听他们上奏便已沁出一身的汗,眼下平生正在给他换衣裳。 门口守卫的人见是梵音来,立马想进去通报。梵音隔着门缝看见正在换衣的裴苏御,伸手制止了他。 “嘘。” 梵音猫着腰钻进门缝,力拔收起伞交给守门的宫人。 正在给裴苏御系青绫的平生忽觉殿门处有人鬼鬼祟祟,本想出声训斥,不料竟是梵音,刚要出口的话在嗓子眼打个转生生又咽了回去,嗓子骤紧,平生忍不住咳了咳。 看奏折入神的裴苏御闻声问道:“怎么了?” 平生清着嗓子道:“回皇上,奴才昨晚吃咸了。” 裴苏御抬头,本想说些什么,案桌前那踮着脚尖,步法尤其一致的两人让他收了声。裴苏御微不可察地放低奏折,手掌覆在其上。 “前些日子让你严加部署温熹园的警戒,可都做好了?”裴苏御忽然问道。 平生一怔,看了眼梵音。“皇上,奴才是平生,不是伯乔。”这差事不应该是伯乔去办的吗? “朕知道。”裴苏御道。 这下平生更是一头雾水,想起之前因为逸兴思,裴苏御的确教他加强防范,他那时还以为是皇上一时醋意的玩笑话,眼下看来却是君无戏言,平生立刻道:“已安排下去了,奴才稍后再去检查确认一下。” 裴苏御道:“检查的时候仔细些,小心混进来什么奇怪的小猫小狗,鬼鬼祟祟,不怀好意。” 梵音的身形一顿。怎么感觉好像在说她呢? 平生尴尬地张了张嘴,要不是知道裴苏御有眼疾,他真以为皇上在说陆容华。“奴才知道了。”系好青绫,平生知趣地退下。 梵音拿起外衣,轻拍裴苏御的胳膊。裴苏御配合地抬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你的手何时变得这么粗糙了?”倏地,裴苏御发问。平生和力拔同时抬头,眼中充满震惊与奇异。 粗糙? 陆容华吗? 梵音嘴角微抽,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站在数尺开外的平生。平生下意识背过双手,眼望天花板。梵音拿捏平生的声线:“奴才的手一向如此,皇上不记得了吗?” 裴苏御道:“朕记得什么?朕也没日日握着你的手看啊。” 梵音一噎。平生疯狂憋笑。瞪他一眼,梵音手中地动作不停。“那皇上以为,什么样的手才算柔软细嫩,让人爱不释手呢?” 平生面上的笑容顿时僵住,这似乎是一道送命题。力拔也紧张地看着裴苏御,生怕他说出什么实话来…… 裴苏御悠哉悠哉:“有道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应该就如柔荑一般吧?” 梵音继续死亡发问:“那不知,后宫之中,谁人的手最得皇上青睐呢?” 平生汗意涔涔,力拔屏住呼吸。 裴苏御气定神闲道:“后宫之中啊,商娘子久经沙场,一双手布满老茧,自是与‘柔荑’相差甚远。白婕妤和席淑仪是千金贵女,想来与‘柔荑’最为接近,但席淑仪较白婕妤更懂保养,想来更胜一筹。胜者,当属席淑仪。” 进门时晴空万里而此刻乌云密布的,便是梵音了。面无表情地给裴苏御戴上玉冠,梵音轻轻地哼了两声。还“柔荑”?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两幅方子就能让自己的手变得如他所说般,只看她想不想罢了。还说什么对后宫不感兴趣,对她们的手却了如指掌呢!没少牵吧! 梵音带着股气儿往裴苏御的头上插了根玉簪,那气势仿佛要戳穿他的天灵盖,看的平生汗毛都竖起来。 裴苏御被她的动作扯到头皮,隐隐地疼,但还是抑制不住地笑起来。 “好啊,你耍我。”梵音掐腰愤愤地质问。 裴苏御心绪甚好,拉过梵音的手:“哪有耍你?我只说席淑仪胜出,却没说我最喜欢那个。我只喜欢这个。” 梵音才不会被他的甜言蜜语弄昏了头,她收回手。“跟这个有什么关系?早就认出来是我,为什么不说?” 裴苏御理直气壮道:“说了就享受不到容华娘娘亲自侍奉穿衣的待遇了。” 梵音白他一眼:“说的好像平常我不曾这样做似的。” “怎么会呢。”裴苏御宠溺地伸出手,“来,给我牵牵。” 梵音傲娇道:“还是算了吧,臣妾的手粗糙得很,免得伤到皇上。” 裴苏御的声音柔软得一塌糊涂:“才不是呢,一点也不粗糙,我最喜欢了。给我牵牵吧?容华娘娘。” 裴苏御一放软,梵音就招架不住了。此时此刻招架不住的何止是她?平生觉得他的牙根都要酸烂了!皇上也忒娇了! 裴苏御的手就停在那,也不说找一找梵音的手在哪,好像笃定了梵音一定会把手递过来。梵音心里忍不住犯嘀咕:怎么就被这臭小子拿捏死死的呢?简直有损她堂堂魔尊的颜面。 即使这么想,梵音还是把手递过去,让裴苏御心满意足地握住了她的手。幸好这个世界没有人知晓她的身份。 裴苏御揉捏她的拇指指腹:“近来研究什么呢?手上都有茧了。” 梵音听出他语气里的心疼,不再与他计较“柔荑”不“柔荑”的问题。“你问的正好。我正想拿给你看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赤焱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不用梵音招手,力拔已将其端过来。平生出于好奇,也跟着凑过来。 梵音打开盒子,把手铳放到裴苏御的手里。“你摸摸看。” “这是……”裴苏御有些诧异,他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梵音调整裴苏御手握手铳的姿势:“这叫‘手铳’。我之前在麒麟书阁见过它的图纸,觉得很有意思,便做出来了。你试试看,这里是扳机,只要按下这里,这个地方就会飞出一颗尖锐的暗器,穿透力可比强弩。” 梵音让裴苏御的右手扣住扳机,左手扶住铳身,随便瞄准个无人的地方。“你虽然看不见,但听力胜于常人,有这个东西在手,哪怕瞄不准,必要时候也能防御一二。” 裴苏御这时才想起他在哪里见过这东西。周善之曾给他看过。周善之,也就是周意的父亲,与赤焱山庄颇有干系,而这东西的设计图,正是出自赤焱山庄的老庄主——闻时月。 赤焱山庄以制造火药闻名大梁乃至天下,当世人提及“火药”二字,无一不说“赤焱”的名号。有关火药、烟花一类的东西大多出自赤焱山庄,并不稀奇。 然而,唯有一件东西是为例外,那便是这只火铳。闻时月还年轻的时候,就设计出了这样的图纸,然而数十年来潜心研究,终究也没能成功。闻老先生含恨而终,将遗愿托付给了他唯一的儿子,闻英杰。 闻英杰谨记父亲的遗志,将所有精力都投放在制作火铳上,不幸的是,不等闻英杰制作成功,他却因为操作失误,意外将自己炸死了。闻老夫人悲痛欲绝,一怒之下严令禁止山庄中人研究此物,火铳由此搁浅。 裴苏御之所以知道这些,只因那闻老夫人是周善之的姨母,也是而今赤焱山庄的庄主,先前周意带着火璃玉去见的,便是这位老夫人。而裴苏御之所以惊讶,是闻氏两代人没能制作成功的东西,竟教梵音随随便便做出来了。 他仔细端详手中之物,注意到梵音称它“手铳”而非“火铳”,大抵是因为火药的缘故。她用精巧复杂地机关代替火力,从而进行射杀,其威力比起强弩,只多不少。 见他反复抚摸手铳不置一词,梵音不禁追问:“怎么不说话?用着不习惯?” “没有。”裴苏御还在感叹梵音脑袋瓜的结构,心想着比人多活三千年果真不是白活的,这见识就要比寻常人多的多的多。 梵音提议道:“那你试试?” 裴苏御问:“怎么试?” 梵音退后三步远,脚腕银铃叮叮作响。“用我试。” 裴苏御闭上眼睛,双耳微动。“好。” 话音刚落,只听“嘭”的一声,一只宛如箭头的蓝金色暗器破风而出,“嘣”的一下,瞬间钉在赤红的龙柱上。柱上登时开出一朵花,数条裂纹蜿蜒其上。原本在龙柱旁候着的平生反应不及,立时惨白了脸色,双腿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银铃声短而急促,梵音从容地翻身,清脆的声响落进裴苏御的耳中,自然而然地划出一条行动轨迹,裴苏御预判她的动作,又是一发。 旁人眼中裴苏御的动作极快,暗器发射的速度更是迅猛,可在梵音的眼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慢下来。梵音清晰地看见暗器飞来的方向和路线,起身一跃,空中一翻,稳稳落地。 那声铃声又脆又响,瞬时由远及近,距离裴苏御还有三寸远的时候,梵音伸出利爪,已探至裴苏御的面前。下一瞬,利爪停住,梵音含笑地看了眼额头上的手铳。 “你赢了。” 裴苏御下意识偏头,侧过耳朵去听她说的话。旋即缓缓睁眸,梵音俏皮的模样霎时映入眼帘。不用想,方才也是她让着他了。不过,他也欣然接受了。 梵音取过手铳放在桌上:“这里面一共三颗暗器,你用的时候注意点。”说罢,梵音转过头:“传膳吧,我饿了。” 平生魂飞天外地说了声“是”,临走还不忘带走同样魂飞天外、饱受惊吓的力拔。 裴苏御看着她:“怎么忽然想起来给我做这个?” 梵音勾了勾唇:“你怎么知道我是给你做的?” 裴苏御牵住她的手:“可是因为朝堂上的事?” 梵音认真想了想,依靠在桌沿说道:“不止这一件。还有皇宫的大火,江原的暴乱,桩桩件件都在预示着上京城的动荡,如果我们不赶紧拿到兵符,只怕事情会变得更糟。” 裴苏御沉默一瞬:“弦思,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要拿到兵符?” 梵音无奈地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就算我们拿到了兵符也不能阻止席商二氏开战,但它能拖延开战的时间,这样你才有机会,也会有足够的时间离开这里。” “我不想你成为战争的第一个牺牲品。这不可以,也不可能。”梵音霸气地说道。 裴苏御会心一笑,却没有接话,因为这并不是他的初衷。母亲与周善之的意外之死,和他身份的忽然暴露才致使他进上京继位。裴苏御进宫后几番查证,都没能揪出幕后黑手。但他知道,做出这件事的不是席氏,便是商氏。既然如此,那便一起杀了好了。所以,他窃藏宝图,夺火璃玉,还意图获取兵符,只为招兵买马,好在席商鹬蚌相争时,将其一网打尽。然而这个时候,梵音出现了。 不可否认的是,开始的时候,这个胡部细作的确搅乱了他的一些计划,可当他发现她真的失忆后,果断利用了她。藏宝图、火璃玉,她都功不可没。只是他没想到,他会在这个过程中,动了真情。 他知道他不该骗她,但他已经骗了她,此时说出真相,只会让他筹谋已久的计划功亏一篑。他想着此事一了,他便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她,无论她如何气他怨他,他通通接受。 只是,裴苏御忽视了一个致命的地方,在兵符上,他利用的是她对他的情感,而不是像之前的藏宝图和火璃玉那般的交易。很多年后,有人问起裴苏御此生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他沉默了,因为那件事带来的后果,他将用一生铭记。 第一百四十章 太阳神女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我不会成为牺牲品。哪怕是为了你我。”裴苏御不由得向梵音望去,下巴微抬的幅度和手掌攥紧的力道,无一不不再向她表明他的心迹和决心。 梵音语气轻松道:“到时候,我们去西北吧。” 想起在淘沙春去,逸兴思也说要和林凡一路西下,裴苏御不禁问: “怎么想起要去西北?” 梵音才没想那么多,只道:“大梁南邻胡部,东邻大齐,到时候必不安生,唯有西边比邻汪洋,汪洋之上,还有一座无名岛,让我很是向往。” 原以为她是舍不得逸兴思和林凡,毕竟林凡那家伙黏梵音黏得紧。裴苏御浅浅笑道:“好。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就是我们动身之日。” 梵音抬头望了眼殿外的天空。中秋到了。 这天梵音早早地起来,没有练功,也没有研究她的那些香料,而是被山河拉到梳妆台前,梳整妆容。 “只是一个宫宴,要不要这么隆重呐?”梵音欲起身,求助般看向力拔,这一回力拔站到了山河那边。 山河理直气壮道:“今夜可是中秋宫宴,每年一度的。后宫哪位妃嫔不是盛装出席,娘娘若要像平日里那样素净,可是要被人比下去的。” 梵音无奈道:“现如今后宫统共四位妃嫔,还有一位禁足在皇宫里,有什么可比的吗?” 山河却道:“那也还剩两个呢!那席淑仪和白婕妤哪个是省油的灯?娘娘万不能掉以轻心呀!” 梵音还是想去看看昨天晒好的香料,她只差最后一步就能知道此香从何而来了,委实心急。“打扮了皇上又看不见,勿需费此心神。”说着,就要二度起身。 梵音义愤填膺地按下她的肩膀,替裴苏御打抱不平:“娘娘怎能说出如此伤人的话?这不是明摆着欺负皇上的眼疾吗?” “……”梵音蔫了。 山河雄赳赳,气昂昂道:“皇上看不看得见另说,可娘娘画与不画,这是态度问题。娘娘从前遇见有人欺负皇上的眼疾的时候,还会出手相助,怎么娘娘与皇上互通心意后,反而不珍惜了?” “……”这话听起来,怎么显得她那么渣呢? 一旁的力拔忍俊不禁,她听的出来山河是在报之前的“月饼之仇”,只是若是不让这小丫头把这个仇给报了,日后必要憋出更大的坏,便由她去了。 梵音被说的有些心虚,主动拿起象牙梳递给山河。“梳。梳梳梳,我梳还不行吗。” 山河鼻口朝天:“这还差不多。” 力拔将昨日制衣局送来的衣裳端给梵音,梵音一瞧,眼眸微睁:“这颜色……” 力拔笑说:“中秋吗,喜庆。” 梵音随手翻了翻:“这颜色也忒喜庆了些。”她上次见到这颜色,还是在神界姻缘神的身上。不过梵音到底夸张了些。红色,说是红色,却非正红,毕竟那颜色只有皇后才能用。制衣局送来的这件,是件略微偏橙的赤霞色,下裙呈渐变状,绣有桃枝、飞鱼、仙鹤、祥云等奇妙的元素。细看那上面的流云,像极了她脚腕上的银铃。 上衣便简单些,只点缀了几样桃花、祥云和云中月,梵音抚摸着那小小弯月,顿觉有趣。 “这衣裳与制衣局往日送来的不太一样,多了几分巧思在上面。” 力拔深表同意道:“确实是花了心思的,这衣裳的料子用的也是齐地盛都的冰蚕丝,冰凉顺滑还不贴肤,花样也不落俗,看得出来为了这次宫宴,费心良多。” 梵音仍是不解:“只是中秋,为何如此重视?” 力拔道:“娘娘有所不知,中秋宫宴堪比国宴,那是朝廷重臣、后宫妃嫔都要参加的一次宴会,远不是上回那种宴会能比的。” 梵音看着镜中自己,压了压嘴角。反正在她眼里,都没什么区别。 梵音在那干坐了一个时辰,日上三竿,久到她快要睡着了,肩膀被人拍了拍,她被力拔轻轻唤醒:“娘娘,该换衣裳了。” 梵音缓慢地睁开眼,看着镜中的人,一时有些认不出。她身后的力拔和山河,一个满面笑容,一个满脸骄傲,均炯炯有神地看着她。 “那日我见天际霞光大盛,金色铺满皇宫。暖红与亮金交织,矜贵迷人,神圣而不可侵犯,便想着若能将此种色彩,绘在娘娘的面上,便说太阳神女,也不为过。” 梵音有些惊讶,她还真没见过这样的自己。她还是魔尊的时候,每日的色调,除了黑色,还是黑色。有时体内煞气压抑不住,连眼睛和嘴唇都会变成黑色,很是吓人。 “你可说错了,日神可是男神君,并非女神君。”梵音摸了摸三排耳坠,总觉得稀奇。 山河却道:“娘娘您记错了,日神怎么会是男神君呢?明明是女神君呐!” 梵音摇头。她一个活在人神魔三界的魔尊,怎么会弄错这件事呢?“月神才是女神君。” 力拔生怕两人再掐起来,忙道:“你们说的都没有错,只是山河说的‘太阳神女’是胡部的神,而娘娘说的呢是咱们大梁的神。” 梵音山河皆一怔。“胡部的神?” 力拔为梵音更衣。“是呀。‘太阳神女’,‘太阴神君’,这些都是胡部对诸神的敬称。你最近定是看了不少胡部的话本子,都记窜了。” 山河抿了抿嘴唇,憨笑道:“拔拔真是厉害,这都能猜到。” 梵音不知道在想什么,抬眸时正好对上山河水蒙蒙的眼睛,山河忽然道:“娘娘这样穿,好像新嫁娘。” 梵音下意识低头,力拔在给她束腰,闻言亦道:“娘娘鲜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你这么一说,还真像。”束完,力拔退开几步,仔细看了看。 山河亲昵地凑过去,挽住力拔的胳膊,打趣道:“要不要娘娘在拔拔成婚的时候也备一套这样的呀?嗯?拔拔应该会很喜欢的吧?” 力拔唰的一下红了脸颊,捏着山河胳膊上的软肉。“小丫头,胡说什么呢?” 山河眼睛愈弯,咯咯地笑:“怎么到了这会儿还害羞呢?定情信物都不知道交换了几波了?” “山河!”力拔忍无可忍,大喝一声,追起撒丫子便跑的山河,一溜烟没了影。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中秋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眉目舒展,收回目光,在铜镜前转了转身。倒也不错。梵音提裙走下楼梯,见稻香不知何时已在庭院里替她收起晒干的香料。稻香看见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走向梵音:“娘娘。”她面上带着掩盖不住的惊喜,淡淡的,不难捕捉。 “怎么不在屋里歇着?这些让力拔和山河来做就行了。”梵音说的是客气话,这些活梵音向来亲力亲为,不让力拔和山河插手。 稻香焉能不知?别云间每日发生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她知道梵音对她并没有完全放下芥蒂,又或者没有彻底将她视作自己人,毕竟从她能下床行走到现在,梵音还没有明确跟她说过如何安置她,她便心照不宣,默契不提。但,这样下去,并不是方法。 “奴婢已歇得够多了,再歇下去,都快不会走路了。”稻香递来用以盛放香料的竹盘。 梵音接过。“那就在院子里晒晒太阳,你才刚好,别再累着。” “娘娘说的哪里话。这点动作,怎么会累?”说着话,稻香又递来竹夹。 梵音看她的动作,她似乎知道接下来她要做什么,便好奇道:“你会制香?” 稻香如实道:“奴婢的娘亲会一些,但只是一些,且制的那些香都叫不上什么名字,登不上什么台面。” 梵音不置可否。她将香料收集,倒进罐子里研磨,稻香便在一旁简单地收拾,没说主动请求帮忙,只安安静静的,很聪明,很懂分寸。如果她再聪明些,下一句话该是请求今夜的中秋宫宴上带上她,这样以后她就能名正言顺地留在梵音的身边。这是个大好的机会。但出乎梵音意料的是,她竟只字不提,这让梵音不禁起了几分好奇。 配好香料后,力拔徐徐而归,她的身后还跟着满面春风的伯乔。这一回连梵音都忍不住打趣:“明明是去追山河,怎么把情郎追回来了?” 被调侃的多了,力拔便不如从前那般不经说,她忍住羞意:“那小丫头跑的忒快,转眼便没了影儿,奴婢见追不上就放弃了,回来时恰巧碰见了伯乔大人。” 梵音看了眼伯乔手上提着的东西:“恰巧?” 伯乔笑着否认:“不是‘恰巧’,不是‘恰巧’。臣就是要来别云间给娘娘送东西的。太湖的大闸蟹,最新鲜的,娘娘可清蒸了尝尝看。” 梵音挑开了绳,见那大闸蟹一只腿就有拇指粗,蟹身有手那么大,比她之前在皇宫里、桂花夜宴上看见的都大,且眼下活蹦乱跳的,当真新鲜。 梵音收了手,稻香低首上前适时接过,站回梵音身后。 “伯乔大人是给本宫带的?还是给本宫的婢女带的?” 伯乔机灵道:“自然是送给娘娘的,不过娘娘人美心善,想来也是要分给婢女们些的。”说到“婢女”时,伯乔故意看了眼力拔,羞的力拔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怎么学坏了呢。 梵音轻笑一声,刚想说什么,稻香已明了般行了个礼,转身走向小厨房。梵音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便听伯乔问:“那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是鸿宁宫的稻香,还是你和力拔一起救起来的,还记得吗?” 伯乔恍然:“原来是她。她竟活下来了,真是奇迹。” 梵音道:“的确让人意外,不过这也多亏了力拔,这段时日,废了不少心神。” 梵音在夸力拔,伯乔却觉与有荣焉,自豪地笑了笑,傻乎乎地看着力拔。力拔欲哭无泪地捂住了脸,表示不想承认眼前这个是自己的情郎。 “咳咳。”梵音决定拯救一下力拔,“说点正事。” 伯乔立刻收起嬉笑的模样,乖乖站好。 “明宿那边情况如何?” 伯乔道:“已按照娘娘的吩咐办好。明宿会在今晚行动。” “很好。今夜宫宴,商氏必定会借‘中秋’之名解商栖迟的禁足,哪怕商康武没有这么做,我也会请皇上将商栖迟请到温熹园。这期间,就是商栖迟动手的最好时期,也是明宿动手的最好时期。” “商栖迟要想将兵符交给商康武,无非两条路,要么她将兵符留在皇宫,趁所有人都在温熹园时,将兵符转移。要么她将兵符带在身上,等到温熹园时,找机会交给商康武。” 伯乔道:“皇宫那边我已经安排了人手,一旦明宿的人开始行动,我们的人就会看准机会,来个黄雀在后。不过,按照商栖迟的性格,她大概会亲自把兵符交到商康武的手上。” 梵音道:“有备无患。就按原计划行事。明宿的人拿到兵符后,我们的人分作两路,一人假意抢夺兵符吸引明宿的注意,一人暗度陈仓,将真正的兵符送至临江仙。” 梵音看向力拔,力拔郑重点头道:“娘娘放心,奴婢记住了,奴婢一定将东西完好无损地送到皇上面前。”梵音摇头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记住,一旦发生意外,立刻丢掉手里的东西,知道了吗?” 力拔一怔,回首与伯乔对视。力拔心头一暖:“奴婢知道了。” 伯乔拍着胸脯:“娘娘放心吧,我不会让力拔出现意外的。” 梵音笑而不语。万事俱备,只待今夜。但事实上,梵音对今夜夺取兵符一事,并没有十成的把握,唯一让她不确定的地方,就是明宿。 单纯的流言不足以让明宿下定决心冒这个险,梵音深知这个道理,于几日前与伯乔一道化作席斯哲和席斯祁,同明宿在满月楼“碰了个面”。 期间,梵音以“席斯哲”的身份,将席斯幽要他在中秋那日在温熹园北门外接应一事,透露给藏在门后的明宿。为了让明宿相信,梵音与扮演“席斯祁”的伯乔还上演了一番“好言相劝”“威逼利诱”的好戏,将席斯哲的不学无术和席斯祁的心计深沉表现得淋漓尽致。 要不是这个过程中伯乔一个字都没开口,他都差点相信了。他能模仿席斯祁的身形,却不能模仿席斯祁的声音,便眼睁睁地看着梵音在他面前精分。委实壮观。那演技,绝不是她敷衍皇上时能比的。啧啧。 由此,明宿才信了中秋那日,商氏要转移兵符,席氏欲加抢夺,至于他…… 第一百四十二章 赤霞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就算明宿不动手,梵音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可即使这样,她仍然有些不安,不知怎么回事,她的右眼皮从睁眼跳到现在。 “总之你们记住,一旦发生意外,立刻撤退,知道了吗?” “知道了。”伯乔和力拔齐声。 “娘娘,奴婢去小厨房看看,稻香才好,就不让她动手了。” 梵音道:“你们一起去吧。” “好。” 两人走向小厨房,梵音转身上楼。天边一望无际,白云硕大而洁白,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轻风的手,拂过串串风铃,拂过树尖,拂过屋檐。梵音眺望着,世界安静下来。 八月十五。 又是一个月圆夜。不知道今晚,清曲会不会出现。自上次一别,她倒是没再出现过,是已经离开皇宫,还是继续躲藏在暗处,梵音不得而知。或许,她会出现在赴大梁的胡部王室的队伍里,也说不定。 翻出药丸,梵音取两颗放进随身携带的香囊里,又从抽屉里取出几样防身用的暗器和几只烟花。转身,下楼。 “这些你拿着,平日里我教过你怎么用。” 力拔看着梵音手里的东西,觉得梵音有些过于夸张,但她还是乖乖收下。 “娘娘何时也给臣做些呗?”伯乔从力拔手里挑了一样看,越看越欢喜,尤其是这些精巧的小玩意儿,他最爱不释手。 “行啊。什么时候力拔嫁到忠勇侯府,我给她做一车。”梵音分别给两人一人一只烟花。 伯乔撇了撇嘴,这话听着怎么这么瘆得慌。“娘娘不会是担心婚后臣会欺负力拔吧?力拔的力气那么大?臣怎么可能欺负的着呢?” 力拔瞪他一眼,他真是越来越皮了。“别和娘娘讨论这个!” 伯乔吐了吐舌头,乖乖点头。 梵音手里还剩一只烟花。 “这只就留给山河吧,毕竟别云间还需要有人看着。” 梵音太了解她:“这种宫宴,她定要跟在我身边的。” “交给奴婢吧。”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稻香忽然开口。 三人同时看去,沉默了一瞬。 “好。就交给你。”梵音不做他想,交到稻香手中。“我相信你。” 稻香本以为她要再争取一番,没想到竟如此顺利,她接过烟花,在力拔和伯乔同样信任的目光中攥紧了手。 很快到了傍晚,凤凰台灯火如昼。百官鱼贯而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赏桂闻香。不久,后妃入座,场面逐渐安静下来。 最先到达凤凰台的是白烛伊。花蝴蝶一如往日地保持花枝招展的风格,玫粉与水红交织一幅渐变的山水画,银白的腰带滚了两圈小指粗的赤红麻花绳,似腰带上双蝶的栖枝。麻花绳两端坠彩玉舞蝶,正与发后金银丝彩石宝珠蝶冠呼应。 今日的白烛伊特意效仿席斯幽眼尾画梅的妆容,在自己的眼尾分别绘了一只娇俏婉约的蝶,瞧着像是蝴蝶妖般,灵动鲜活。 果不其然,白烛伊出现在凤凰台的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或看看她的头,或指指她的眼,或点点她的衣裙。议论纷纷。白烛伊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昂着头喜气洋洋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然而她并没有享受多久,席斯幽到了。 满座惊叹,场内一度安静了一瞬,随即嘈杂声接连而起,朝臣纷纷行礼。 席斯幽今日一身宝蓝色亮面滑缎衣裙,立领斜襟,将其身形修的十分妩媚婀娜。其上只绣有几朵碗大的白芍药,典雅雍容,比那恨不得把百花都穿在身上的白烛伊,不知净眼了多少。 她今夜的妆面也干净得很,百官的夫人和千金都盼望着能从席斯幽的面上再学到什么小巧思,来日好引领上京城最新风潮。但她并没有,反倒是发上别了一只新鲜洁白的芍药花。 席斯幽款款走来,端庄又从容。白芍药的香气随着她的脚步飘进凤凰台。不出意外的话,今夜上京城的姑娘们的头上,都会别上一只新鲜的、还带着露水的鲜花。这就是上京城第一美人,席淑仪的魅力。 “切。”白烛伊瞧见,脸色微青,她拿起茶杯狠喝两口,索性别过了头。 席淑仪也落座后,众人不禁期待起梵音来,那个宠冠后宫,甚至一度将后宫搅和的腥风血雨的祸国妖妃。然而梵音并没有跟在席斯幽后面,众人左瞧右盼,脖子伸出老长。 “陆容华怎么还没到?” “是啊,都这个时辰了,莫不是不来了吧?” “怎会不来?怕不是出了什么事?” “……”与之说话者,再不敢接话。 明宿的视线在白烛伊和席斯幽身上徘徊,两三眼后便收了目光。他拿起果酒仰头喝了一壶,越觉其索然无味,便直接丢弃在了地上。他吊儿郎当地往后一仰,招呼身旁的小厮。 “去。问问。陆容华什么时候到?” 小厮心惊肉跳,想起皇上他们刚到温熹园那日的流言蜚语,颤颤巍巍地说了声“是”。 只是他话音刚落,一只脚还没迈出去,整座凤凰台又一次安静下来。明宿猜到多半是梵音已到,便轻笑了下转过头,笑容瞬间定格在脸上。 今日傍晚时,赤霞漫天,许多来早的朝臣和贵女驻足于门外仰望,更有甚至快马加鞭去请家中画师欲将此刻绘下,定格成永恒。明宿也向外瞟了眼,几缕霞光猬在他的脸上,他怯意地眯了眯眼。 而眼下,他又眯起眼睛,带着几分晦暗不明和危险,只因今夜的梵音,披霞而来,全场瞩目。 若说白烛伊如妖,席斯幽如仙,那梵音便似神,不容靠近,不可侵犯。可偏偏就是这股不容人亲近的劲儿,就越让人有想要占有和摧毁的欲望。 明宿仰头,烈酒入喉,激起他的双眸逐渐变红。酒杯落桌,清脆的一声,像重新按下启动键一般,众人的意识逐渐回笼。 “惊为天人”、“妙不可言”、“倾城绝世”、“不敢相信”、“此人是谁”、“陆容华也”、“震撼全家”……梵音落座后,此类言辞不断入耳,她别别扭扭地整理一下快掉的发冠,又调整了下坐姿。 “他们说谁呢?” 力拔帮她:“自然是在说您呀,容华娘娘。” 第一百四十三章 火璃玉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说我?”梵音看了眼力拔,随即耳朵微动,周遭议论的声音瞬间变得清晰,一下子涌进梵音的耳朵。“原来是在说这个。”梵音哭笑不得。 “这都是山河的功劳。”力拔抬眸,视线与对面的山河碰个正着。 山河翘起鼻子:“那是。奴婢的手艺是寻常宫女可比的吗?” 梵音发现山河近来越发胆大傲娇了,便忍不住试探道:“那待会儿后妃展示才艺,不如你替我去吧?正好让诸位夫人和贵女好好瞧瞧你的手艺?” 山河立马认怂,怯怯地往力拔身后躲了躲,手指却轻轻拉扯梵音的衣袖。“娘娘,快别开玩笑了,后妃展示才艺,哪有奴婢上的道理?再说梳妆打扮这种东西?哪里称得上才艺啊?” 梵音有意逗弄,反问山河:“如何称不得?你不是挺引以为傲的吗?再者说,端茶不是才艺吗?倒水不是才艺吗?你是我的婢女,不是我的才艺吗?不都一样吗。” 梵音慢条斯理塞进嘴里一颗甜脆的枣,嘎嘣嘎嘣地嚼着,茶色的瞳眸里写尽促狭。山河委委屈屈地圈了两眼眶的泪花:“拔拔……” 力拔点她:“谁让你晨时得理不饶人的?现在吃到苦头了吧?” 山河醍醐灌顶,幡然醒悟:“娘娘!您也忒小气了!” 嗯。就是这么小气。梵音默默地在心里说。 这个时候,该来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宫宴也快开始,然而龙椅上却是空空如也,在场之人难免就此议论,就在众人都有些坐不住的时候,裴苏御终于在宫宴开始之时姗姗来迟。 “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行礼,坐上龙椅的裴苏御轻轻挥手:“平身吧。” “谢皇上。” 从裴苏御现身到现在,梵音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能离了他。不对劲,裴苏御的状态似乎不太对,姗姗来迟也不是他一贯的做事风格。 “力拔。” 力拔心有灵犀,悄悄退出凤凰台。与此同时,裴苏御身边的伯乔也转身,走进屏风后。不远处的明宿将一切看在眼里,仰头又是一杯烈酒。 席太师率先贺词,文官紧随其后。以商康武为首的武官大都不擅长这些个,便以酒代辞,囫囵过去。最后等到裴苏御致辞,宫宴才算开始。 歌舞起,力拔悄无声息地回到梵音身边。 “风寒?” 力拔道:“是啊,听伯乔大人说,皇上昨夜便起了,今日又教那些廷臣缠了一整天,没有休息好,所以才这副模样。” 梵音担忧地望了一眼裴苏御,贴耳与力拔低言几句,力拔便领命去了。 伯乔看着离去的力拔,遏制住想要骤起的眉心。他对力拔撒了谎,却是不得已而为之。裴苏御之所以变成眼下鲜见的心神不宁的模样,并非因为风寒,而是周意。 周意不见了。 本该回温熹园与裴苏御见面的日子,周意没有来,裴苏御派伯乔去皇宫查探,竟也不见周意的影子。最重要的是,今日皇宫里忽然传出赤焱山庄惨遭灭门的消息。伯乔大震,裴苏御亦是,两人猜测:周意许是回无相山了! 消息传到上京城,上京城再传到温熹园本就需些时日,赤焱山庄被灭门已是许多天前的事。周意若是得知此事,凭他的性子,必定不管不顾地回到无相山,毕竟当初可是他将他们带到无相山的! 可就算是这样,周意临走前也必定会给裴苏御留下只言片语,决计不会就这样一走了之,这才是裴苏御不安的地方。 赤焱山庄惨遭灭门。赤焱山庄怎么会被灭门呢?又是被谁灭的门?难道又是朝山宗?不可能的,赤焱山庄迁至无相山,除了他和周意,没有人知道,消息究竟是怎么泄露出去的?灭了闻氏满门,又为的什么? 相信周意也想尽快搞清楚这些,才会不留一字地赶回无相山,否则再晚一步,什么证据都没有了。 饶是如此,裴苏御仍然十分担忧周意的安全,不知灭闻氏满门的人有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周意过去时,还会不会遇到危险,若动手的是胡部王室,那周意可就危险了。 “皇上?皇上?” 裴苏御蓦然回神,抬眼时白烛伊已站在他的面前。平生在一旁提醒他:“皇上,婕妤娘娘来给您敬酒了。” “哦。”裴苏御伸手,一只酒杯落入手中,他手掌微抬,白烛伊与他同步,一饮而下。 白烛伊放下酒杯:“皇上怎么心不在焉的?可是哪里不舒服?” 裴苏御稳定心神。淡淡地说道:“没有。” 白烛伊不明就里,听闻此言,俯身退下。“那臣妾就不打扰皇上了。” 裴苏御敛了敛气息。他已决定,宫宴过后无论如何也要亲自去一趟无相山,周意之于他与亲弟弟无二,他绝不能让他有危险,否则他怎么对得起救他母子性命,又照顾他们多年的周善之? 一轮新菜奉上,第一道便是一碗热气腾腾药膳,裴苏御见之微微一怔,伯乔用手指偷偷示意他。原来是她。 她定是察觉出他今日的不对劲,所以派力拔询问伯乔,奈何周意的事现在还不能告诉她,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 裴苏御慌乱的心因为这碗药膳得以安抚,他当着她的面一股脑地喝下,半点没剩。 台下梵音瞧见,淡淡勾唇,旋即继续偷偷给山河投喂。 平生又打开第二道膳食。“咦?这怎么是一块玉佩?” 伯乔闻声望过去,脸色骤变,浑身血液僵了一瞬,他下意识看了眼裴苏御,裴苏御却是连反应都没有了。 平生皱着眉头怒斥:“这些个当差的人,是不是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中秋宫宴上出岔子,是想打咱们皇家的脸面吗?” 说着,平生就要把那蝶玉佩撤下去,伯乔连忙打断他:“不是别人,是力拔,这是力拔要给我的,瞧她选的这法子,真教人头疼。” 伯乔迅速盖上盖子收到一旁,颇有歉意地看着平生。 平生知晓他二人经常互送信物,他在临江仙也不是没见过力拔,只是……“这可是中秋宫宴,你们俩再恩爱,也要挑个时候吧?这万一让有心之人看见怎么办?” “是是是。”伯乔连连点头,“还请平生大人将原本该上来的菜品再端上来吧,可别让皇上饿了肚子。” 平生被伯乔那声“大人”唤的通体舒畅,他微微昂首,故作姿态道:“行吧,那你就替我侍候皇上一会,我去去就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断手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伯乔的神色在平生走后瞬间暗下来,如果他刚刚没有看错,方才那盘上装着的玉佩的上面,刻画的是太阳鸟三足金乌。那是火璃玉。 怎么会是火璃玉呢?它现在不应该在赤焱山庄吗?当初,可是周意亲自带着火璃玉到赤焱山庄认亲的,随后因着他在清曲面前展现琼英刀法,而清曲又知道了火璃玉的存在,周意这才让赤焱山庄牵之无相山。最危险,也最安全。 然而此刻,火璃玉竟然出现在温熹园,出现在中秋宫宴裴苏御的膳桌上!清曲也在这里?! 伯乔迅速警戒地扫视一圈台下,右侧的席斯幽、白烛伊,左侧的梵音,再往下便是席兴文、白崇光、商康武等人。 没有异常。又或者,她已经化身成这里的某个人。 “皇上。”忽然间,人群里有人站起。 裴苏御异常戒备。 站起来的是位廷臣,属商康武一派。“今日中秋佳节,讲究个阖家团圆,您看商娘子的父亲和丈夫均在此处,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皇宫,臣等委实于心不忍呐!不若趁此佳节,解了商娘子的禁足,让她到温熹园来吧。” 有廷臣附和:“是啊。皇宫前不久才起了大火,且麒麟书阁与凤仙宫相聚不远,商娘子一人在宫里,想必吓坏了,还请皇上开恩,解了商娘子的禁足吧。” “请皇上开恩。”众臣齐道。 白烛伊啐了口瓜子皮:一场火还能吓坏了?你当商栖迟“罗刹女”的名号是白来的吗?杀舒明仪时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还吓坏了?白烛伊扭过头,狠狠翻了个白眼。 按计划,裴苏御此时当应允,可眼下出了这么个岔子,他总觉得有些不安。那头廷臣见他没有反应,又换了套说辞,将商栖迟的处境说的楚楚可怜。 罢了。“传商娘子。”如果仅是一个清曲,想她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只是要辛苦梵音了。 一声令下,凤凰台上暗流涌动,观察入微者不难发现,一时间所有位高权重人身边的心腹,都悄悄退下,表面上却还是风平浪静,歌舞升平。 没过多久,又一轮菜品奉上,伯乔趁此机会将火璃玉端下去,妥当收好。 台下,白烛伊一曲《圆月》已到尾声,在场之人齐齐拍手叫好。白烛伊沾沾自喜地向裴苏御行了礼,又得了封赏。白崇光跟着脸上沾光。 “陆容华,到你了。”白烛伊像在看好戏般看着她。 若是此刻陆叶弘在场,必定会替梵音担忧,毕竟他的女儿失了忆,才艺什么的好像变成了机甲建造?不过因为他才刚出狱,这场宫宴便告了假,换成在按察使府里担忧。 梵音不慌不忙道:“臣妾的衣裙方才出了点问题,眼下正在制衣局,臣妾这就让婢女去取。” 白烛伊轻哼:“去吧,但愿陆容华能顺利取回来呢。” 她是暗指梵音要是取不回来就是怯场了呢。可梵音却不在乎这个,因为力拔要去做的本就不是这件事。 梵音回首,低低的声音几乎不可闻:“一切小心。” 力拔郑重点头,桃色的衣裙逐渐消失在梵音的视野中。 山河趴在梵音腿边,天真地问:“娘娘,什么‘一切小心’啊?” 梵音不答反问:“吃饱了没?” 山河的嘴边还沾着芙蓉糕渣:“饱啦饱啦。” 梵音笑说:“吃饱了就去帮我办件事。” 山河乖乖听话,萌眼弯弯:“哦!娘娘准备了两套衣裙就是为了防止白婕妤从中作梗,以备不时之需是不是?” 梵音摸了摸她的脑袋:“聪明,快去吧。” 山河领命。 伯乔端上新菜品:“皇上莫再忧心了,先吃点东西吧。” 裴苏御不为所动:“开始了吗?” 伯乔低应,打开一只盖子,这一次他从头僵到了脚。白玉般的瓷盘上,赫然是一只手,腕骨处血淋淋的,还流着血水。它的手指大张,仿佛是在其主人挣扎时,一刀砍下似的,那切口整整齐齐,必是某种削铁如泥的利刃。 这是谁的手?又是谁把它砍下放在这里的? 下一瞬,裴苏御的话让他毛骨悚然。 “琼英刀。” 伯乔的大脑打结了一瞬,猛然间想起琼英刀是谁的所有物。周意!这是周意的手! “皇上。”就连伯乔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声音已经轻轻地发颤。 裴苏御呼吸粗沉,闭了闭眼睛。“盖上。” 伯乔依言而行。倏地,伯乔感受到一股强劲的内力,震碎了裴苏御身前的茶盏。茶水迸溅,湿了桌面和裴苏御的衣襟。 “皇上?”伯乔唯恐破碎的瓷渣划伤裴苏御,轻轻地惊呼一声。 台下歌舞正热闹,只有小范围的人注意到裴苏御这边的异动。 “无妨。”裴苏御掸了掸胸前,对伯乔道:“陪朕去换身衣裳吧。” 伯乔明白他的用意,道是。 裴苏御起身离去,逐渐引起众人的注意,便有宫人走出解释,众人方明了,视线重新回到台中的舞蹈上。 梵音却没有,她凝望裴苏御方才坐过的地方,鼻翼微动。她刚刚好像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转瞬即逝,而味道传来的方向,似乎就是裴苏御。难道他受伤了? 若是受伤,他也不会向她隐瞒,更不会用“伤寒”这种借口搪塞,可刚刚那股血腥味,却是真真切切的。 梵音决定去瞧一瞧。 只是她的脚刚踏出凤凰台,转进回廊,明宿就跟了上来。 “陆容华这是要去哪儿?” 梵音头也不回,声音清冷:“本宫去哪?似乎没有告知将军的必要。” 明宿挎着腰带,绕着梵音转了半圈,站到梵音的对面。他的眼睛看向灯火幽明的夜,身体却凑近梵音:“皇上只是脏了衣裳需要换一身,马上就会回来。只分离这么一小会,陆容华也等不及吗?” 梵音一动不动,只在抬眸的瞬间转动了眼珠。夜色无光,明宿眉骨上的长疤却异常清晰,似虎爪裂石,触目惊心。而梵音就像没看见似的,茶色瞳眸闪烁微光,她一字一句地开口,宛如一条吐信的毒舌:“本宫便是等不及,将军又能奈我何呢?” 说罢,梵音化作一阵风,又一次消失在明宿的眼前。 第一百四十五章 清曲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九幽凌波步。 想起那日在邀月宫,她也如今日这般,神色幽幽、眼眸坚定地对他说出的这五个字。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没有勾起软绵如天上云般的笑容。尽管那笑容里,满是嘲弄。 真是可惜啊。 明宿失落地想。 有朝一日他若功成,必要把她抓来,让她在自己面前笑个够。 * 梵音身形如鬼魅,穿梭在临江仙,却不见裴苏御半分影子。 “哪里去了?”梵音寻不见人,临江仙竟也空空如也。奇也怪哉,怎能宫里一个人都没有?梵音的心跳动得越发厉害,她总有种不安的错觉。 “裴苏御……裴苏御……”她低念着,就在这时,别云间上空倏而绽放一朵烟花,那朵烟花盛开的时候,周围有一圈奇异的紫色纹路,那是独属于魔尊梵音的标志。 别云间? 遭了! 梵音向别云间飞奔而去,半路上竟遇见了同样奔去的伯乔。 “你怎么在这?” “臣看到了稻香放出的烟花!” “我不是问这个!你不是跟在皇上身边,换衣裳去了吗?” “臣出门时,正好碰见平生,便由平生同皇上去换衣裳了,臣看差不多到时候了,便一直在暗处守着。” “明宿动手了吗?” “还没有。” 梵音猛然停下来:“还没有?” 伯乔不明所以:“是。据我们的人说,商娘子才出皇宫,她将兵符放在了先行而来的婢女身上,婢女本人不知,将由商康武亲自问出。” 梵音忽然激动起来:“商栖迟才出皇宫,她的婢女也没有来,那稻香又放的什么烟花?分明是他们已经动手了啊!” 伯乔一滞,半天没能说出话。 梵音脑中电光一闪:“力拔……力拔!” 什么?伯乔已经完全不会思考了,他跟上梵音的脚步,没一会儿连梵音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少年人生在世十七载,从未有过如此慌神的时刻,他无头苍蝇般在各种去往临江仙的宫道上寻找,始终不见他心心念念的那抹桃色。 “力拔?力拔?” “你在哪?” “力拔?你听到了吗?你说话啊!” “力拔!” 终于,少年停下脚步。不远处,那抹桃色让他望而却步。 那是谁?是谁躺在路中央?她为何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又为何穿着和力拔一样的桃衫? 那抹赤霞色好生眼熟,陆容华似乎今日穿的就是这个颜色,白日里在别云间瞧见,他还和力拔打趣,说陆容华今日的衣裙,好像蒸熟的螃蟹,力拔闻言,狠狠地捏了他一把,教他不要再说陆容华的坏话。然而此刻,那白日里鲜活的力拔,此刻就躺在那抹赤霞色的怀里。 假的吧。开玩笑的吧。伯乔假装没有看见力拔胸前深深的痕迹,假装没有看见她左胸的窟窿,他只觉得眼下他的双腿一点劲儿也没有,软得像一瘫水。 伯乔努力地深呼吸,努力地让自己平静,可眼眶里的泪水像不受控制似的,噼里啪啦地砸到力拔的衣裙上。 他笨拙地擦拭被他弄脏的力拔的衣裙,嘴巴张了又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最后,他像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一样,呜呜地大哭起来。 梵音见他来,便主动地把力拔交到伯乔怀中。她脸颊的泪痕已干涸,面无表情道:“照看好她,等我回来。”说罢,她毅然决然地,转身走去。 计划出现变故,但到现在梵音仍旧不知道变故是什么。她在宫道上找到力拔的那一刹那,只觉得世界都静止了。她不敢相信地一步步走近,却发现那在宫道上孤零零、冷冰冰地躺着的,竟真是她的力拔。 明明不久前,她还在身边。不久前,她和伯乔还站在一起,郎才女貌,佳人才子。她还在构想她出嫁的时候,要给她准备什么样的婚服?准备多少嫁妆?这些她都不懂,她决定中秋过后,得好好补一补才行。 哪怕她要走,走之前,无论如何也要安排好力拔的吧。 可是那个桃衫的姑娘,再也没有给她机会了。 梵音闭了闭干涩的眼。 清曲。 又是你。 力拔左胸血淋淋的窟窿,不正是你的杰作吗? 她只恨没能早些杀了她,才造就今日的苦果。 究竟是谁?是谁泄露了消息?清曲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么详密的! 梵音怒气大增,周身煞气倾巢而出。 在哪?她在哪?! 梵音强迫自己冷静,在脑中构建温熹园的地图,设想清曲夺走兵符后,会从哪条路逃走。 她刚刚查探过,力拔身上空空如也,很明显是力拔已经得到兵符,清曲欲夺而杀之,否则清曲杀她一个小小宫女,没有理由。可这就意味着商栖迟的人已来,但伯乔并未收到消息,那只会是在此之前,有人将伯乔的人做掉了。 此人,还是清曲。 因为梵音在假山后和树丛间,分明发现了与力拔同样死法的暗卫,那是伯乔的人。 梵音冷笑一声,心如死灰。 早该发现的。 她早该发现的。 脑中闪过一幕幕,梵音于一条宫道上停下,下一瞬,转角处便走出一人,是她不愿看见的、却又意料之中的碧衫。 “娘娘?您怎么在这?”山河睁圆眼睛,笑着看向她:“您不应该在凤凰台的吗?难道宫宴结束了?” 梵音看着她,一时间她仿佛从来都不认识她。她认识的山河,眼神里永远充满天真,面容上永远挂着笑意,遇见害怕的事会缩到她的怀里,不管不顾地哭泣。绝不是眼前这样,故作天真,故作无畏,在眼底写满杀意,挂着血水的右手正蠢蠢欲动的山河! 又或者,这本就是她的真实面目。 “娘娘?您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山河笑意愈甚,看起来有些可怖。 梵音深深地呼出口气:“真是……辛苦你了。” 山河有些不明白:“娘娘您说什么呢?奴婢怎么听不明白呀?” 梵音冷笑:“自幼就跟在陆弦思身边,很辛苦吧?” 山河眸色顿变。 “自幼只能做‘山河’,不能做‘清曲’很辛苦吧?” “……” “自幼要天天面对跟我同样一张脸的陆弦思,很辛苦吧?” “如果我猜的不错,这具身体就是陆弦思的亲姐妹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利用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山河的脸在梵音的声声质问中彻底垮下来,她再也不演,露出她应有的、属于清曲的面目:“你是怎么发现的?” 梵音忍住伤痛:“如果到这个时候我还发现不了,未免显得太过愚蠢。” “你本来就非常愚蠢,这是事实。不过我不是问这件事。”清曲甩了甩右手手腕,掏出一张手帕擦拭了番,用过便随手扔掉。“你是怎么发现,你是陆弦思的姐妹的?” 梵音的视线扫过被清曲随意丢弃的手帕,那手帕上绣有碧山蓝水,是力拔送给她的。 “我的脸没有任何动过的痕迹,我的身体亦是。这种情况下,能让陆弦思的亲生父母都辨别不出来的只有一种可能,这具身体是陆弦思的胞姐或者胞妹。” “可就算是双胞胎,也不可能完完全全一模一样,她们二人唯一的区别,就是眸色,对不对?” 清曲鼓了鼓掌:“还不算愚蠢到家。不过眸色并不是你们唯一的区别,陆弦思的身上比你多一样东西。” 梵音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右手手臂。 “胎记。陆弦思的右臂,有一朵盛开的桃花。而你,没有。” 夭桃秾李。的确。 清曲继续说道:“你手臂上的那朵,不过是主人用特殊材质的颜料画上去的,遇水则隐,遇火则燃。” 澹台石。梵音在麒麟书阁见过这种燃料,产自叆叇山。 清曲似乎很欣赏梵音此刻的表情,忽而来了性质:“陆容华,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问了吧?” 梵音直视她的眼睛:“为什么杀她?” 清曲下意识问:“谁?”随即反应过来,“哦。你说力拔啊?谁让她不懂审时度势、明哲保身?倘若她痛痛快快地把东西给我,没准我还能留她一命。” 梵音不忍道:“你自幼便跟在她身边,同她生活十几年——” “那又怎样!”清曲打断她的话,声线逐渐变得沙哑,似有一股男音混合其中,与之前的几次月圆夜如出一辙。“她挡着我的路!她就该死!陆相思!你又比我高贵在哪?你不也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姐姐吗!” 梵音一窒,周身尽寒。 清曲发狂般仰天大笑:“我与力拔相伴十数年?你与陆弦思难道就不是吗?不过就是她在明你在暗吗!她不知道你的存在,你却知道她的!你模仿她的声音!模仿她的说话方式!模仿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这十六年来你都活成她的影子!你早就恨毒了她!” 清曲的情绪忽然又弱下来,神情有些病态:“不过我也理解你。毕竟,同样是亲生父母,同样是她们的女儿,陆弦思可以在他们的怀中撒娇,而你却不能,你只能躲在暗处看,不仅不能得到父母的宠爱,还要模仿自己的亲姐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清曲的话仿佛唤醒了这具身体的记忆,梵音开始无法自控地发抖、颤栗,她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身体的愤怒,和想要杀掉清曲的欲望。 “陆相思?怎么样?想起什么了没有?陆相思?陆相思……” 清曲掏出了清音铃。 叮铃—— 梵音身形定住。 又一声。 梵音眼神开始涣散。 “陆相思……陆弦思……相思……弦思……弦思……” “弦——” “……” “唔!” 清曲刚刚走出一步,胸口的钝痛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她低首,清晰地感受到梵音的手指在胸腔搅动。 “你……”清曲不敢相信地回过头。 “我?”梵音盯着她,像在看什么死物。她的视线下移,看着清曲的右胸口。“原来你的心,在右边。” 话音未落,梵音已赫然抬起左手,清曲狰狞着眼眸,知道她无论如何也避不开这一掌,遂大喊道:“裴苏御!” 梵音果然一怔。清曲得逞,捂住胸口迅速逃离。“想追我?你还是先去临江仙看看吧!” 梵音抬起的手还没来得及落下,听闻力拔的话立时眉头一敛。 “阿御。”不再犹豫,梵音奔向临江仙。 临江仙与她离去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异常寂静又空无一人。梵音环顾四周,轻轻地推开门。临江仙的寝殿前,站着孤身一人的平生。 平生看见她,神情骤变,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长了长嘴,惊恐地向她摇了摇头。 梵音的心一沉,快步走向他。“皇上在里面吗?” 平生不说话,就像有人扼制住了他的喉咙般。他先是点头,后又摇头,急地飚出眼泪。 梵音越发心急:“究竟是在还是不在?!” 平生欲言又止,一副难言的模样。 梵音失去耐心:“你让开。” 平生不让。他张开双臂,倒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意思。 梵音忍不住要动手:“你让——” “所以你这段日子如此宠爱陆弦思,只是为了利用她?让她替你办事?” 忽然间,寝殿里传出了席斯幽的声音。梵音蓦然停住动作。席斯幽?她怎么会在这? “你早就知道她是胡部细作,对不对?” “我说呢,一向清心寡欲的十七皇子,怎么就动了凡心呢?” 梵音的心猛烈地跳动,不由地放轻呼吸。她竖起耳朵,悄无声息地靠近殿门。寝殿内昏暗一片,瞧不出半丝光亮。 “你利用她,找到了另外半张藏宝图,盗取了舒明仪的火璃玉,眼下还想利用她夺取商栖迟的兵符。十七皇子,好心机,好手段呐。” 利用……手段……席斯幽在说什么?她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呢? “要是陆弦思知道银孑就是裴苏御,裴苏御就是银孑,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什……什么? 她说……什么? 银孑就是裴苏御?这怎么可能? 梵音仿佛听不懂她说的话的意思一般,呆滞地望了眼平生,而平生此刻已然不敢再瞧她。 “十七皇子,你骗的她好苦啊。时而扮作银孑与之做交易,时而以皇上的身份,与她情愫渐生。一面控制着她的人,一面控制着她的心……” “不过十七皇子啊,若是有朝一日,陆弦思恢复了从前的记忆,再忆起今日种种,她会不会想要亲手将你,除之后快呢?” 第一百四十七章 真相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裴苏御就是银孑。这项认知在梵音的脑海中逐渐清晰,过往她隐约觉得奇怪却从未细究的地方,一下子明亮起来。 怪不得。怪不得银孑从未以真面目跟她见面;怪不得银孑说他就藏匿于宫中,她却从未在宫里发现与他身形相似的身影;怪不得裴苏御双腿残疾经年,腿部肌肉仍然健硕。诸如此类,种种种种,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却只因一个“相信”,通通忽略掉了! 所有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离,梵音趔趄地后退半步。 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然而此刻却是她不得不信。鼻尖酸涩,她的世界花了。饶是如此,她的心底仍然存留一丝侥幸。或许,或许裴苏御是有苦衷的,只要他愿意说,她便愿意听。 梵音希冀着,再一次抬起脚,靠近半步,只期盼能更清楚地听见裴苏御的声音。如她所愿,她终于听见了。 “等她回忆起来,一切都晚了。” “你的人已经动手了吧?可别像上次在淘沙春去一样,失了手。” “不会,这一回保准万无一失。” “眼下兵符就在她的婢女的手里,而她的婢女正在来临江仙的路上。” “二十万兵力,唾手可得。怎么样?可要与我平分?” 支撑的手无力垂下,梵音如坠深渊。她恍惚地望了眼天,望了眼屋檐和宫墙,望了眼想要扶她又缩回手的平生。好像一切都是花的,她看不真切。 她摇摇晃晃地往外走,走出临江仙,走上来时的宫道。她下意识往找到力拔的地方走去,然而那里已不见力拔和伯乔的身影。 看着宫道上属于力拔的血迹,她蹲下,终于忍不住,从无声到呜咽,从呜咽到抽泣,她始终没有放声大哭,泪水侵染血迹,一如她身上的赤霞。 远处的宫宴还在继续,声乐如风般传扬偌大的温熹园。剥开浓浓的云雾,赤月终现,淡血色的光辉洒满九州大地时,阵痛骤然侵袭梵音的身体。 “唔!” 所有的思绪和泪水骤然停下,梵音刹那间倾倒,剧痛让她无暇思考,下意识去寻事先备好的药丸。 囫囵吞下,本以为痛感会逐渐减弱,不想那股要人命的疼痛居然成倍增加。梵音本能地意识到,药丸已教人做了手脚。不必想,必是山河,或者说,是清曲。 想到清曲,梵音又是一阵心绞。重生一回,短短数月,竟叫身边两个亲近的人欺骗、利用,甚至还没能保护好唯一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 蛊毒加持,梵音终是忍不住低吼一声。她走过刀山,下过火海,闯过炼狱,历过天劫,凡此过往,皆不如此刻来的痛! 多荒唐、多愚蠢、多可笑! 梵音啊梵音,枉你活了三千载,到头来竟教一个凡人耍的团团转!竟还为了他动了真情! 真可悲啊! 蛊毒在梵音体内横冲直撞,好像要将这具身体撞得支离破碎才甘心。梵音用仅存的一点理智护住自己的心脉和鼻息,在不远处的人即将发现她时,毅然决然地跳进了水云游。 湖水浸没感官,梵音的意识逐渐消散。漆黑如夜的湖水冰冷彻骨,那是在告诉她,若此番她还能活着,今夜种种,她必要他们百倍偿还! * 梵音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还是长生海无痕洞的魔君梵音,没有什么陆弦思,不存在什么裴苏御,她只是梵音。 她望向长生海,血水如墨,波涛汹涌,千奇百怪的魔兽在海水中肆意叫嚣,遮天蔽日的陨石携火坠落,厚重的云层里电闪雷鸣,空气中弥漫着湿咸腥恶的气息。 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景象。梵音拍了拍胸脯,方才那些人和事果然都是假象。 忽然,天崩地裂,所有的景象在她面前碎成渣渣。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蓝色,白云软绵,随风迁徙。鳞次栉比的宫殿阁楼,在一丛丛树尖里冒出头。 风铃在耳,梵音恍惚地看了眼风铃,轻触一下。无数记忆涌上脑海,无数心酸涌上心头。蓦然回首,身后的别云间已化作临江仙的寝殿。 她看见,裴苏御慵懒地坐在殿中,那双青色的眼眸,比护城河的水还要透,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带着轻蔑与玩意。他单手撑在桌沿,一下一下地抚摸伏在他腿的白烛伊。 白烛伊的眼中充满放肆与得意,她挑衅般地看着梵音,亲昵地在裴苏御的腿上蹭了蹭,乖顺的无可挑剔。 梵音清楚地看见,裴苏御的腿轻动了一下,下一瞬,席斯幽端着果盘,浑身几近一丝不挂地走向裴苏御。 “哟?这不是陆容华吗?来看皇上?” 席斯幽坐到裴苏御的腿上,裴苏御顺势抱住她的腰,她用嘴喂给他一颗绿提,交颈痴缠,缠绵入耳。 半晌过后,席斯幽气喘吁吁地伏在裴苏御的肩头,她向她伸出手:“陆容华,一起啊?” 梵音看着她的手里幻化出一把匕首,周遭的环境忽然黑下来,只剩她和裴苏御。那把匕首落到裴苏御的手中,他走向她,不带半分犹疑和怜惜。 匕首猛刺进梵音的胸膛,热血迸溅,染红裴苏御的半张脸。裴苏御好似半分不在意,反而弯着狐狸眼,用他那春风般地语调说道:“陆弦思,梦醒了。” 说罢,他猛然抬手。梵音坠落,闭眼前,是裴苏御居高临下,犹如看只蝼蚁般的眼神。 梵音睁开眼。 噩梦来袭,她却平静异常。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那只是梦,不是现实。饶是如此,她在梦里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眼睁睁地看着裴苏御给了自己一刀,她的胸口仍是一阵痛闷。 她没有死。 睁眼是房梁,身上是被褥,不远处还有细长蜿蜒的香。这里看起来,像是一家客栈。是谁救了她? 梵音起身,浑身竟有些酸痛。她坐起来好一会儿,才掀开被褥,准备下床。 吱呀—— 门响了。 梵音下意识攥紧被褥,见到来人时又松了手。她有些意外:“林凡?” 林凡却是又惊又喜:“主人!您醒啦!” 梵音看他端进来一碗汤药,像是给自己准备的。她追随他的身影:“林凡,你怎么在这?你不是早就和逸兴思离开上京城了吗?” 林凡笑说:“逸公子怕席氏再找您的麻烦,担心你的安危,便决定再留几日,没想到还留对了。” “逸兴思?” “是我。” 不待林凡回答,门外又走进一人,玉骨仙姿,长衫如雾,他径直走向梵音,没有给梵音开口的机会,一把匕首,便抵在了梵音的脖前。 第一百四十八章 陆相思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林凡震惊,横身挡在梵音身前:“逸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快把刀放下!” 逸兴思浑身冰冷,如墨的眼眸透射出阴寒。“做什么?倘若她是陆弦思,我没有理由这么做,倘若她不是,我有一千个理由这么做。” 林凡迟疑了瞬:“你说什么?” 逸兴思没有回答他,而是一瞬不错地盯着梵音:“陆容华,你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梵音淡漠地抬头,逸兴思的眼神再也没有一丝的眷恋和欢喜,取而代之的是愤恨和杀意。这个人没有一丝温暖的情绪的时候,真如雪山上的万年寒冰,光瞧一眼,都让人忍不住发颤。 梵音平静如斯:“你想知道什么?” 逸兴思咬着牙,声线低沉:“她呢?她人在哪?” 梵音淡淡地说道:“她死了。” 逸兴思的神情骤然一松,像预料过但心底仍存留一丝侥幸,如今教人亲口告知却又如晴天霹雳,无法接受。梵音头一回在他身上看见崩溃的模样。“为什么?为什么?!是你做的是不是?为什么杀她?你又是谁?!” 刀尖堪堪戳破她的肌肤,梵音抬手轻轻一弹,一声脆响过后,匕首落到被褥上。她掀开被褥,坐到床边。“我叫陆相思,是陆弦思的妹妹。或者你可以叫我‘梵音’,这是我在泥黎境的代称。” 梵音的语速不疾不徐,刚好看清逸兴思的神情变化。好不精彩。他似乎知道陆弦思还有一个妹妹这件事,惊讶道:“你是相思?” 梵音默认。 逸兴思不敢相地低语:“这怎么可能?” 梵音反问,又像笃定:“你知道我的存在。” 逸兴思仍旧戒备地看着她,林凡趁这个时候收起匕首。“我只知道,阿思有个妹妹,刚出生就被人抱走了,陆家找了她很多年,一直杳无音信。” “那便是了。”梵音有些轻松地说道。 逸兴思拧眉:“你如何能证明?” 梵音笑得有些凉薄:“我的脸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逸兴思微怔,毕竟她与陆弦思的确生的一模一样,连眸色都一样,若不是她的手臂上没有桃花胎记,连他都分辨不出来。 梵音也猜到逸兴思是如何发现她的身份的了。上次在护城河,她也落了水,而后她脱衣烘干,定是让他瞧见她的手臂上没有胎记了。谁让她身上的这朵夭桃,遇水则隐,遇火则生呢? “你说的泥黎境,又是怎么回事?”泥黎境,那是令天下人都闻之变色的杀手阁,阿思的妹妹怎么会和他们扯上关系? 梵音满不在乎道:“我猜,当初是泥黎境的人抱走了我,培养我的同时,让我模仿陆弦思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必要时候代替她的位置,替泥黎境办事。” “你猜?” “我不记得了。”梵音坦然:“我失忆是真的。或许是我坏事做尽,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就下了一道雷,想要劈死我。” 亲手杀死自己的亲姐姐,没有人可以原谅她,连不会数数的天道老儿都要降下惩罚。然后,她来了,重生在陆相思的身体上。 “谁知道呢,我没死成。”梵音勾了勾嘴角,“还把从前种种忘记了个一干二净,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想要让我悔过,再重新开始呢。”她戏说着话本里应有的台词,掩盖不住神情下的苦涩。 逸兴思的心情有些复杂,却难掩恨意:“是你亲手杀了阿思?” “或许吧,清曲是这样说的。” “清曲是谁?” “我的同伴,泥黎境杀手之一。哦,她还有个名字,叫‘山河’。” 逸兴思的脸就算诧异到轻微变形也好看得紧:“你说什么?” 梵音平静无波道:“她自幼被泥黎境的主人安排到陆家,与陆弦思一同长大,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帮助我代替陆弦思,一同为泥黎境做事。她从来都不是山河,她从来都是清曲。” 逸兴思有些迟疑:“那力拔……” 梵音的心被猛锤了一下。 “她死了。被清曲杀死的。” “清曲杀她做什么?她只是一个婢女!” 梵音舔了舔唇,放缓了呼吸。林凡见她有话说不出口,忙替她解围:“先别说这么多了,主人您先处理下脖子上的伤口吧。”说着,他拿出药膏。 梵音推开林凡,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撕下寝衣的衣摆,绕在脖子上。“这便不是你该知道的事了。要是没有什么想问的了,我就不奉陪了。” 梵音起身,手腕教逸兴思狠狠掐住。“你想去哪?你以为我会放走杀死阿思的凶手?” 梵音冷笑一声,轻而易举地就挣脱了逸兴思的手。“你又凭什么以为,你能留得住我?” 还是熟悉的面容,只是面容上的神情是逸兴思从未见过的凶狠阴辣,仿佛只消梵音一个眼神,千军万马也会在顷刻间血肉横飞、魂飞魄散。 “你若真想为陆弦思报仇,建议你再多练练,等你强大到可以杀死我的时候,我随时奉陪。不过说到底,我也不过是颗棋子,真正让你与陆弦思阴阳两隔的,可是泥黎境的主人,修罗王啊。” 泥黎境主,修罗王。 同时,也是胡部战将,阿修罗。 他更是胡部的王,婆伽摩罗。 那是胡部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将才,是胡部的定海神针,朝堂上他杀伐果断,战场上他战无不胜,修罗之名传遍天下。她果真是由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杀手,她的气息与传闻中的修罗,如出一辙。 “多谢你这次的出手相救,不过我不会报答你。”说罢,梵音刚抬脚,眼前一黑,重重跌进林凡的怀中。 “你这是做什么?!”林凡接住梵音,本能地查探了下她的鼻息。 逸兴思拔出刺入她后脖颈的银针:“她只是昏过去了,不用担心。” 林凡恼羞成怒:“什么不用担心?你方才的眼神分明是要杀了她!你骗我!说什么担忧主人的安危,你根本就是想杀她!” 逸兴思亦激动道:“我若想杀她,这三天早就找机会下手了不是吗?何须等到现在!” 林凡的气势弱下来,他看了眼怀里虚弱的梵音,不由得护紧了些:“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一百四十九章 琵琶镇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逸兴思凤眸微垂:“我想做什么?” …… 三天前。 逸兴思潜入温熹园,混作中秋宫宴传菜的宫人。自从他发现梵音的手臂上没有那朵夭桃后,结合她近来的脾性,他便笃定她不是陆弦思。既然不是,那真正的陆弦思必然出事了,并且与她脱不了干系,所以当即决定留下,想要问个清楚,但他没想到的是,他碰见了明宿。 宫宴开始前,明宿正安排部署他的部下,恰巧迷路的他撞了个正着。 明宿要暗夺商栖迟的兵符,同时还要嫁祸给梵音。得知此消息,逸兴思没有犹豫,果断决定给梵音通风报信,不为别的,在他没弄清楚事情之前,他绝不允许这个女人有事。 宫宴开始,逸兴思一直想办法靠近梵音,却一直没有什么机会。没过多久,梵音离开,逸兴思终于得空跟上去,不料转头就不见她的身影。他在宫里东躲西藏,四处寻找,意外地发现许多暗卫的尸体,那暗卫的穿着不像早些时候看见的明宿的人,逸兴思便知今夜必不寻常。 久久寻求无果,思来想去,梵音最有可能去的地方还是临江仙,毕竟今夜不太平,想来梵音也是察觉到了才起身而出。逸兴思便到临江仙潜伏,不出一声。果不其然,临江仙陆陆续续来了人。 却不是梵音。 逸兴思透过门缝暗中窥望,是裴苏御和席斯幽。凤凰台的宫宴还在继续,他们两人此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你就在这里守着,谁也不许放进来,知道了吗?”席斯幽临进门前,如此吩咐平生。 平生一反常态,面色苍白可怜,频频点头,他不安地望了眼裴苏御,下一瞬,殿门就被重重关上。他像只受惊的小兽,浑身一震。 紧接着,跟着席斯幽一同进来的两名宫女,其中一名向另一名恭敬行礼,后款款退下。留下的那名宫女,视线始终盯着寝殿,久久不移。 又半晌,殿门外的宫女忽闻门外有动静,转身走进逸兴思躲进的房间,逸兴思当机立断,封住口鼻,掐断了自己的所有可能因呼吸发出的声音。幸运的是,那名宫女的注意力几乎全部都放在了门外匆匆而来的梵音身上,并没有发现他。 时间过了许久,久到他马上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门外的梵音终于离去,那名宫女也随之推门而出。 逸兴思听见,平生似乎怯怯地唤了声:“商娘子。” 商娘子?原来她就是商栖迟。可她眼下不应该还在皇宫中吗?怎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还穿着宫女的服饰? 直觉告诉他,梵音可能已经中计了。逸兴思便趁着商栖迟也走进寝殿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溜出临江仙。果不其然,他没走两步,就又遇上了明宿。明宿看起来气急败坏,掐着腰,眉骨的疤痕在月色下愈加狰狞。最终,他怒啐一声,扬长而去。 逸兴思在他停留过的地方观察许久,除去一滩血迹,并无其他。正待他要离去时,微光粼粼的水云游漂起一支木簪,逸兴思定睛一看竟是桃木枝,几乎一瞬间他便断定,梵音坠湖了。 他在湖里捞了许久,终于在通往宫外的湖底找到了她。出水后,林凡前来接应,逸兴思气喘吁吁地回望了眼温熹园,顿觉其中荆棘遍布,处处爪牙,此刻有种逃出生天的滋味。 接下来三天,梵音一直处在昏迷的状态。原以为她昏睡不久就会醒,但她迟迟不醒,终教二人不安。逸兴思便让林凡请来大夫为梵音诊治,这不诊治不知道,梵音体内竟有剧毒,还是蛊毒,医者从医数十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能大概推测此毒来自胡部。 大夫力不从心,隐约察觉此毒一时半会不会夺人性命,只会让人痛苦,便告知二人或许梵音会自己醒来。逸兴思将信将疑,又请了几位大夫,话术皆为如此。 蛊毒。痛苦。她难道被人控制着? 第一日,梵音睡得极沉,第二日亦是,直到第三日,梵音偶有呓语,近耳细听,果然是那人的名字。 蠢不足惜。 时至今日,梵音离宫三日,宫里半分陆容华失踪的消息都没有,风平浪静,似无事发生。倒是那个裴苏御,不仅解了商栖迟的禁足,还晋了她的位份,是比原来淑媛更高一位的贵嫔。 更为惊奇的是,前段时间纠结许久的江原一事也得到了解决,最终要带兵拿下反贼的,竟是忠勇侯。 席商未废一兵一卒,事情便解决了。逸兴思怎么想怎么奇怪,此事定与那夜宫宴发生的事有关。 兵符。 明宿要夺兵符,明显是叛了商氏。可商栖迟却与席斯幽一道出现在临江仙,与裴苏御一起。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们的计划! 或许裴苏御与席商做了交易,或许自始至终他们就是一伙的,只为来个瓮中捉鳖,捉住明宿,而梵音却意外卷入这场宫乱。 逸兴思总觉得那里不对劲,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他收好银针,对林凡道:“你照顾好她,我出去一趟。” 林凡没有问,专心照顾梵音。 逸兴思走出房门,客栈里还算安静。此处位于京郊以外,是座小镇。那日他们为梵音所救后,意外发现的此处,至于因何“意外”?是地图上并没有标注此处,逸兴思到后方知,这座名为“琵琶”的小镇,是近些年才发展起来的。 正如这座小镇的名字,小镇里的百姓以制作琵琶为生,家家户户可见制作琵琶的用具。客栈的掌柜告诉他,上京城每年都需大量的琵琶,刚好他们制作琵琶的工艺还算不错,这才得以生存,否则只靠这点地,根本养不活小镇上这么多的人。 逸兴思心中的疑惑这才得到解答。此地几乎四面环山,基本上没有什么土地,没有粮食供给,他们要靠什么生存呢?原来如此。 “客官可是又要出门呐?”掌柜笑眯眯的,胡子都要翘起来。 “嗯。” 逸兴思略微颔首,眼角余光又一次扫见一个人。 是他。 他住在这家客栈三天,他就碰见他三回,日日皆如此。此人人高马大,瞧着比他高出半个头,每日要一壶茶,坐在客栈大堂里,一坐就是一天。 逸兴思忍不住停下脚步,询问掌柜:“他是谁?” 第一百五十章 赤玉相思豆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掌柜贼兮兮地瞥那人一眼,凑到逸兴思身旁:“上京城来的!”掌柜又瞥一眼,“听说是做生意赔了钱,又欠了账,在上京城混不下去啦!这才躲我们琵琶镇来了!” “哦?”逸兴思盯着掌柜的眼睛,“我看他眸色有些不同,瞧着不像汉人。” 掌柜“啧啧”道:“客官眼睛真毒哇!他就是胡人呐!你看那眼睛,紫色的!咱们汉人哪有紫色的眼睛呐?” 逸兴思回头,视线与那男人碰了个正着。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若无其事。 掌柜跟着看去,眼睛里掩盖不住的嫌弃:“他这一壶茶,一喝就是一整天,我真的很困扰呐!” 逸兴思默默听着。 掌柜又道:“不过他存在我这的钱也不多了,估计撑不了几天就该拍拍屁股走人咯。” 掌柜还想絮叨什么,逸兴思已微微颔首向上京城的方向去了。那男人在他离开客栈时放下茶杯,眼眸微抬,便见方才还笑眯眯的掌柜立时变得恭敬,他朝着***着,一动不动地颔首。 男人略微一抬手,掌柜恭敬地退下。与此同时,周遭几束飞影一闪而过。客栈上空,一只雪白的海东青盘旋于云层,几乎要与棉云融为一体。 逸兴思走在路上,忽而回首。见苍穹如洗,白云如棉,并无异常。他暗道近来事多,自己敏感异常,险些要患上疑心病了。逸兴思摇摇头,继续赶路。海东青振翅穿梭,紧随其后。 客栈二楼。 林凡在房间里给梵音重新熬制一碗汤药,他熬制的专心,浑然未注意门口不知何时已站了个人。 此人纹丝未动,反倒是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胸口跑出来,小东西沿着他的身体一路向下,钻进门缝,悄无声息地来到林凡的背后,照着林凡的后脖颈吭哧就是一口。林凡瞬间轰然倒地。 小东西手脚极其麻利,速度奇快,任务完成后立刻回到主人的胸前。 男人推开了门。房间里,炉火上还在咕咕煮着黑色的汤汁,炉火旁便是倒地的林凡。男人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径直走向梵音。 梵音睡得很沉,她的呼吸起伏均匀,看起来睡得很香。男人没什么表情,手指贴近梵音的脸颊,将触未触,忽而手腕一翻,指尖探到她的后脖颈。她的肌肤香滑软嫩,针孔在上,触感尤其明显。男人眼色一暗。 收回手,男人又查探梵音身上的几处大穴,他的神情终于有了一分松动。长本事了。体内的地狱双生蛊,不仅阳蛊被解了大半,阴蛊也有变弱的迹象。 男人扫视她的身体,几乎是一瞬间,他的视线定格在她的脚腕上。 银铃。 铃铛荡在指腹,指尖是她纤细精致的腕骨。透过小小的又极细的缝隙,男人看见了铃铛里的东西。赤玉相思豆。而银铃的系口,则是他最为熟悉的蛊,彼岸子母蛊中的子蛊。看来有人为了拴住她,真是费尽了心思。 放下银铃,放平裤脚,最后给梵音盖好被子。男人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裴苏御。是眼下躺着的这个人名义上的夫君。不过很可惜,他很快就要死了。 男人掏出匕首,在右手手腕处划出一条口子,鲜血顺着手指流下,一滴一滴地落进梵音的口中。血色染红了梵音微白的唇,一如雪地盛开的红梅。 * 陆容华失踪。消息开始在温熹园散播开来。 中秋宫宴过去三日有余,陆容华仍不见从别云间出来,不仅如此,陆容华身边的力拔和山河也不见了踪影,仿佛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一般。有人猜测,此事多半与商贵嫔有关。自打商贵嫔解除禁足,日日夜夜伴在皇上身边,俨然已成为了圣上新宠,至于那个陆容华,早就被皇上抛之脑后,不管不问了。是以与陆容华有过过节的商贵嫔便趁此机会,一举除掉了陆容华。 此种猜测,不能说错,但也不完全对。商栖迟的确日日夜夜陪伴在裴苏御身边,可与其说“陪伴”,不若说“监视”,或者说“控制”来的更准确些。 裴苏御看着膳桌对面的她。 “吃呀?怎么不吃?我可都是按照你的喜好备的,不喜欢吗?”商栖迟笑盈盈地盯着他,仿佛怎么盯都盯不够似的。 裴苏御没有带青绫。此刻的他完完全全以真面目与她对坐。眉色如墨,眉飞入鬓。一双青玉色的狐狸眼浸着冷漠与凉薄。薄唇殷红如血,一张一翕间优雅的好看。 光用这些来描述裴苏御是不够的,在商栖迟的眼里,裴苏御就是一只狐狸妖,还是那种修炼千百年,专门夺魂摄魄的妖。你看,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消坐在那里,偶尔看她两下,她就会心跳,就会心动。一如八年前那场凶流暗涌的宫宴。 商栖迟喜爱他的脸,喜爱极了。为了这张脸,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用十万兵力与席斯幽做交换。她凝着他。目不转睛,挪不开眼。 裴苏御因她的盯视而心生厌恶,他有意避开她的视线,只盯着桌面的膳食瞧。 “忠勇侯已领兵出发,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什么时候放了周意?” 商栖迟体贴细致地为裴苏御布菜,嘴上说道:“别急嘛。周公子眼下好得很,苏御不必担忧。” 她说的自以为的娇俏乖顺,浑然未觉她粗哑的嗓音给这种语气平添了多少诙谐与违和。裴苏御冷笑道:“好得很?商贵嫔是不是对这个词有什么误解?砍断了他的手脚,你管这个叫‘好得很’?” 商栖迟慢悠悠解释道:“他的手的确是我砍断的,脚却不是,他的脚因谁而断,苏御你应该最清楚吧?” 裴苏御眸露凶光。 “别这么凶得看着我嘛。”商栖迟娇嗔道,她夹起一块牛柳送到裴苏御的嘴边,“来,快尝尝,我特意让人备的,再不吃就凉了。” 裴苏御厌恶地别过头,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与嫌弃。 商栖迟见之脸色骤变,她强硬地递菜到他的嘴边,露出本色:“裴苏御,我劝你赶紧吃了它!你吃什么,周意的膳食里便有什么,你若不吃,恐怕他不仅要挨饿,还要再断一只手脚!你试试看!” 第一百五十一章 病态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裴苏御眉头一敛。想到周意,裴苏御心头泛起一阵担忧与心疼,他强忍下涌上喉咙的恶心,克制道:“你放下,我自己来。” 商栖迟霎时浓阴转晴,罗刹面相散尽,仿佛方才那副凶恶模样的不是她。“好。”她展颜,深目含笑,别有风情。 裴苏御却觉得多看她一眼,都十分刺目。 商栖迟乐得自在,一味地给裴苏御布菜。“听说苏御你每每前往照影宫和别云间用膳的时候,陆容华也是这般给你布菜的。今日我也这样给你布菜,你觉得如何?” 裴苏御执筷的手明显一顿。 商栖迟仿佛看不见似的,自顾自地说道:“我听陆容华宫里的宫人说,苏御你喜欢偏辣的口味,陆容华常常在宫里备下,只为你去时能用到可口的膳食。你说我今后也在宫里备下好不好?这样你来时,也能用到喜欢的菜品了。” 裴苏御默不作声,机械地用着商栖迟夹来的菜。商栖迟静目而视,面上忽暗忽明。仿佛只有在她提及有关陆弦思的一切的时候,裴苏御的面上才会出现不同于冷漠和疏离甚至是厌恶的情绪,至于这种情绪是什么,商栖迟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但若有一天,他的面上能因她而显露这种表情,她死也甘愿。 一顿膳用的异常沉默诡异,除去杯碗落桌,筷碰碟壁的声音,再无声响。裴苏御不觉有他,商栖迟乐此不疲。只要能盯着他看,再诡异都无所谓。 裴苏御依旧浑身不自在。 “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盯着我看?” “不能。”商栖迟斩钉截铁地回答,毫不掩盖地说:“你好看,我为何不看?”她又换了种姿势,“陆容华也曾这般盯着你瞧吗?相比于她,我的眼神是不是更痴迷些?” 商栖迟几次三番地提及梵音,仿佛事事都要同她较个高低。明明每次提及梵音,裴苏御的表情都是她不愿看见的,她还非提个不停。仿佛只有那样,裴苏御才是一个鲜活的人。 裴苏御没有回答她,而是起身道:“饭我用过了,希望你能兑现自己的承诺。” 商栖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堵塞却又平生快意。她朝着他背后道:“明日我会拟旨,昭告天下你的腿疾已经痊愈,从此你便自由了!”说罢,她轻笑,继而大笑,逐渐变得癫狂。这下,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当今皇帝的腿疾是假的。陆弦思,也会知道。这份旨意于她而言,无外乎狂打她的脸,并告诉她“裴苏御一直都在骗你”! 商栖迟一想到这,就忍不住开怀,她实在太期待,太想看看她的表情了!陆弦思啊陆弦思,心机深沉手段多样又如何?还不是栽在了我商栖迟的手里!我要让你看看!裴苏御究竟属于谁?这大梁究竟是谁的天下! 寝殿门口,平生在守,他看见裴苏御过来,羞愧地低下了头。裴苏御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伯乔有消息了吗?” 平生把头埋进胸里,低低地说道:“伯乔大人今晨遣人送消息过来,说今夜便能入宫。” 裴苏御道:“他可还有说别的?” 平生迟疑了下,话到嘴边吞了又吞。“他还说……他还说力拔姑娘的后事已经安排好了,教皇上转告容华娘娘,让她不必担忧。”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裴苏御凝望着虚空某处。平生胆怯地望他一眼,欲言又止。 “皇上……”平生的话戛然而止,裴苏御已推门走进寝殿,下一瞬寝殿门嘭的一声关上,吓得平生一怔。好半晌,平生缓过神,渐渐红了眼眶,啪嗒啪嗒的泪珠坠在拂尘上。 裴苏御已三天三夜未合眼,眼下他头疼欲裂,连视野都变得模糊。他身形微晃地走到床边,无力地坐下,脑中不断重复的闪现中秋宫宴那夜的画面。 那晚他和平生从凤凰台出来,他才刚想出个借口意欲支走平生,便遇见了早早离席,眼下却出现在此处的席斯幽。裴苏御心急如焚,不愿与之纠缠,谁知席斯幽一开口,就让他神情骤变。 “皇上是想去找周意吧?那个琼英派的遗孤?” 她不仅知道周意的名字,还知道他的身份。裴苏御立时反应过来:“那只手,是你做的?!” 席斯幽笑容明媚,一如她身上灿灿盛开的芍药花。“是我做的,也不是我做的。皇上想知道吗?” 裴苏御握拳怒道:“他在哪?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席斯幽从容笑道:“皇上放心,周公子眼下并无性命之虞。皇上要想知道更多,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谈,如何?” 裴苏御亦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沉声问道:“你想去哪?” 席斯幽瞥一眼平生,眼梢吊笑:“皇上不是出来换衣裳的吗?那咱们就去临江仙吧。” 平生教席斯幽吐信子的模样吓到,周身顿觉嗖嗖凉意。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周意”是谁?但隐隐约约,他察觉此人对皇上来说似乎非常重要,并且眼下就在席淑仪的手中。 平生跟在裴苏御的后面,愈觉不安。得想办法告诉伯乔。因而平生看准机会,准备趁席斯幽不注意时偷偷溜走,给伯乔通风报信。不料他才刚刚停住脚步,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就抵在了他的腰间。 匕尖刺破肌肤,甚至剜了两下,含着十足的警告意味。平生后腰的一小块肉就这么被绞成了肉泥。他痛的直冒眼泪,喉咙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因为在匕首抵到他后腰前,他已教人点了哑穴。 是谁?是谁胆大包天敢在皇宫里行凶? 平生又是恐惧又是愤怒,就在他准备拔腿轿跑时,身后之人传来阴森可怖的沙哑之音。 “你若敢动一下,这把匕首就会刺穿你的腰腹,划裂你的内脏,让你七窍喷血地倒下。然后,你会清楚地看见,这把匕首飞进裴苏御的胸膛。他会在你面前轰然倒下,你会亲眼看着他死。” 平生宛如冰冻,连眼泪都不敢流出。这熟悉的沙哑之音,这股让人闻之颤栗的罗刹气息,不是商栖迟又是谁?她怎么会在这?! 第一百五十二章 暴露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平生被迫重新跟上席斯幽,与他们一道来到临江仙。 裴苏御和席斯幽进殿后,平生才看见商栖迟的模样。她一身宫女的装扮,与惊鹊别无二致。商栖迟瞥了眼寝殿里跳动的烛火,对惊鹊道:“你且在门口守着,有动静及时前来禀告。” 面对自己主子多年的仇敌,惊鹊秉承着良好的素养,面上恭敬的挑不出什么毛病。“是。”说罢,她便退至临江仙的门口,静待梵音的到来。 平生胸腔里的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后腰锥心的痛感刺激他的神经,让他不敢轻易动弹,生怕残肉牵扯布料,又是一痛。 商栖迟凤目深深,视线扫过,如两道夜火。她慢条斯理地收起匕首,朝平生点点手指。那意思是:呆在这里不要动。 平生万不敢动,他一动死了不要紧,再连累了皇上,那他万死难辞其咎。 商栖迟心知裴苏御宠他,便没有下狠手。于她而言,小小剜肉,已是小惩大诫,足够。 “周意现在人在哪?你把他怎么样了?!”寝殿里传出裴苏御凶狠的质问声。 席斯幽不答反问:“皇上难道就不好奇,臣妾是怎么发现周意的存在的吗?” 裴苏御执拗道:“他现在人在哪?除了他的手,你还对他做了什么!” 席斯幽语调微冷,隐隐透露着不耐:“皇上难道认为只要你反复的问询,臣妾就会告诉你吗?你放心,他现在除了右手,其他的地方完好无损,不过皇上倘若这样一直追问下去,臣妾恐怕就不能保证了……” 明晃晃的威胁之意,裴苏御又急又怒,可一想到那只右手,裴苏御的心便止不住的痛,他强迫自己冷静道:“你想做什么?” 席斯幽神容慵懒,似无意地勾了勾发丝。“其实臣妾也没想做什么,只是有些事情,想跟皇上确认一下。” 裴苏御额角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你说。” 席斯幽道:“皇上的眼疾……是假的吧?” “……” “?” 她怎么? 席斯幽又道:“皇上的腿疾……也是假的吧?” 裴苏御胸腔里的躁动忽然沉寂下来,像坠入冰窖,冰封在寒冰里。 席斯幽暗道果然,她绕着裴苏御踱步,目光黏在裴苏御的青绫上。“太师府的藏宝图,舒明仪的火璃玉,都是皇上窃走的吧?” 裴苏御一言不发,默默地等待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啧。让臣妾好好想想,皇上又是盗取藏宝图,又是窃走火璃玉,为的是什么呢?”席斯幽仿佛想到了什么,罕见地“噗嗤”笑出了声。“皇上为的,不会是这大梁江山吧!” 寝殿里回荡着席斯幽的笑声,不同往日的端庄从容:“不过想来也是啊,这大梁本就姓裴,而你也本就是大梁皇子,想要夺回自己的江山,本来也没什么不对。可是这件事听起来,怎么会这么好笑呢?嗯?” 她失态地笑着,言行举止里显尽嘲讽与鄙夷。“十七皇子打算如何夺回自己的江山?靠藏宝图里的那座金山?靠赤焱山庄的火药器具?还是靠即将到达你手上的,二十万兵符?” 裴苏御眼睫微动,手指蜷缩。 “只可惜啊。藏宝图里隐含的地点我已经知道了,赤焱山庄的火药器具我也已经弄到了,至于那二十万兵符……” “你想要那二十万兵符?”终于,裴苏御开口,语调异常平静。 席斯幽亦意外于他的平静,秋水含波的眼眸笼上抹别样情绪,却也转瞬即逝。“兵符谁不想要?更何况是二十万兵力的兵符?” 裴苏御压了压嘴角,薄唇轻启:“你若想要那二十万兵符,大可直接冲我来,明夺暗抢,哪样不行?何须朝周意下手?” 席斯幽掩唇轻笑:“皇上可真会说笑。明夺,皇上身边有周意这样的人物;暗抢,臣妾哪里是皇上的对手?藏宝图和火璃玉,哪样不是皇上没费半分力气便唾手可得?说起来,这里面有一个人可谓功不可没。”席斯幽的声音渐消,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裴苏御的面庞。“是眼下正奔波在温熹园的某处,静待明宿夺取兵符成功后反手劫之的陆容华吧?” 裴苏御心中已不做计较,很明显,席斯幽已经知道了全部。但她究竟是如何知道的,裴苏御一时半会还不能想通,眼下最重要的是保证周意的安全,若能确保周意平安,他与她假意周旋又何妨? “是又如何?你费尽心力做这一切,只是为了确认这件事?”一瞬间,裴苏御仿佛撕下了往日温柔和善的面具,露出了原有的心机狡诈。他双肩微松,双脚踏地,慵懒随意地靠在椅背上。 席斯幽微微惊讶一瞬,继而豁然开朗般大笑,她与他一样,也卸下几乎快要刻在脸上的伪善,明眸下逐渐显露铮铮野心。“皇上,你可当真凉薄啊!” 裴苏御有意试探:“是她主动来到我的身边的。” 席斯幽咯咯笑道:“所以你早就知道她是胡部的细作对不对?” 裴苏御的眸光逐渐危险,手指逐渐探向椅背。 “我说呢,一向清心寡欲的十七皇子,怎么就动了凡心呢?”席斯幽转身,抬眸的一瞬,眼睫忽而一颤,继而不着痕迹地转回来,笑意愈深。 “你利用她,找到了另外半张藏宝图,盗取了舒明仪的火璃玉,眼下还想利用她夺取商栖迟的兵符。十七皇子,好心机,好手段呐。” 裴苏御之于她时而变化的称呼已不意外,然而此刻他却隐隐觉得席斯幽方才之话的语气有些异样,他的手指堪堪碰到椅背上的机关,席斯幽又道。 “要是陆弦思知道银孑就是裴苏御,裴苏御就是银孑,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她竟连银孑都知道! “十七皇子,你骗的她好苦啊!时而扮作银孑与之做交易,时而以皇上的身份,与她情愫渐生。一面控制着她的人,一面控制着她的心……” 究竟是谁?是谁洞悉一切?将他与她的隐秘分毫不差地告知了席斯幽?伯乔、平生?还是力拔、山河?到底是谁! 第一百五十三章 联手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不过十七皇子啊,若是有朝一日,陆弦思恢复了从前的记忆,再忆起今日种种,她会不会想要亲手将你,除之后快呢?” 裴苏御动作一滞。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他也清楚了解梵音的性格,之前种种不过都是他的猜测,可究竟结果如何,或许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梵音的眼中容不得沙子,是非对错在她心里自有一套原则,这些东西不会因为他是裴苏御而改变。他想要事后请求她原谅的做法,不过是他仗着她对他的喜欢,可这些都是在他主要坦白的前提下,倘若并非如此呢?他的这些利用和伤害一旦让梵音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他不敢想,也不能想,他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裴苏御略微计较,措了措辞:“等她回忆起来,一切都晚了。”他摘下青绫,深深地盯着席斯幽。“你的人已经动手了吧?可别像上次在淘沙春去一样,失了手。” 席斯幽错愕在裴苏御的真容下,哪怕她曾见过裴苏御的容貌,然而再见时,还是会被他“世无其二”的容颜惊艳。原本她是不想跟他吐露分毫有关此次行动的事的,但她鬼使神差地还是说了句:“不会,这一回保准万无一失。” 裴苏御眉心猛跳,脑海里不断浮现梵音的身影。他想尽快结束与席斯幽的纠缠,他要去找梵音。 “眼下兵符就在她的婢女的手里,而她的婢女正在来临江仙的路上。” “二十万兵力,唾手可得。怎么样?可要与我平分?” 他的眼里写满欲望和贪婪,几乎毫无破绽,饶是如此,席斯幽听后却是又一次大笑:“十七皇子啊,你这段时间的皇帝还真是没有白当!看来回京登基的这段时间,十七皇子没少长进吗!” 裴苏御的手已经摸到了梵音之前送给他的手铳,然而听到席斯幽忽而话锋一转,他又是一顿。看着裴苏御不解的眼神,席斯幽好心道:“皇上,您这么说话,商娘子可是要伤心的!” 她故作悲戚地用着尊称,裴苏御狐疑一瞬后立时打通所有疑惑的关节,尽管他已猜到此刻即将推门而入的会是谁,可见到她的那一刻,裴苏御仍忍不住震惊。 商栖迟踏步而来,凝视裴苏御的面容,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痛色。 裴苏御的视线来回流转于席斯幽和商栖迟间,她们二人不是没有同时出现过,可眼下这般藏起针锋相对的气息的场景,却是头一回。 她们二人,竟然联手了! 从前恨不得一见面就撕咬在一起的猛兽,竟也有藏起各自的锋芒,携手合作的一天!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商栖迟看着她喜欢了多年的那张脸,话语有些凉意:“很惊讶?” 裴苏御想起之前周意说皇宫有动静,他只让伯乔留意,却没有深查,当真愚蠢大意!他的脸色冷下来,掩盖不住的愤懑:“的确很惊讶。” 话里带着讽刺,讽刺她,也讽刺他自己。商栖迟却隐隐暴躁。在她进来之前,裴苏御和席斯幽说话的态度还算温和,怎么她进来后,他就明显表现出怒意和不耐?难道她就真的这么讨人嫌? “是吗?是惊讶我为何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还是惊讶我已经知道了你和陆弦思要盗取兵符的计划?”商栖迟咬着牙,尖锐地问。 裴苏御自嘲似的低下头:“我惊讶在,我的身边出现了内鬼,可事到如今我竟也想不通是谁?有够荒唐的。” “你想知道吗?” “你会告诉我吗?” “你求我,我就会告诉你。”商栖迟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连席斯幽都怔了怔。她了解商栖迟,倘若裴苏御真的求她,她真的会告诉他,商栖迟做得出来。 但裴苏御做不出来。他平静地看着商栖迟:“你想要什么?” 商栖迟毫不犹豫道:“你。” 裴苏御神情未动,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你用兵符做引子,只是为了我?” 商栖迟重复他的话:“只是为了你。” 裴苏御转头看向席斯幽:“那么在这场交易里,你又会得到什么呢?” 席斯幽微微昂首:“无可奉告。” 裴苏御收回视线,旋即落在商栖迟的身上,他想要从商栖迟的身上得到答案,但按照商栖迟和席斯幽的约定,她是不可以说的,可眼下裴苏御的视线好不容易落在她身上,她不想他离开。 “十万兵力。”商栖迟在他挪开视线前,抢先说道。 席斯幽语塞地望了眼地。出息。 裴苏御眸光未动,似调侃般道:“原来我只值十万兵力。” “不是——”商栖迟下意识想解释什么,却被席斯幽即使打断:“商娘子,还是说正事吧!” 席斯幽的语意里含带着警告,商栖迟虽是不满,但她的确险些又一次被裴苏御蛊惑:“多少兵力都是我与席淑仪的交易,与你无关。眼下你的好师弟就在我们手里,要是不想让他继续受苦,就按照我们说的办。” “第一,江原暴乱,此事迟迟未决,还请皇上早日下旨,派忠勇侯领兵前往。” “你给兵?” “非也。忠勇侯的伯家军,足矣。” 裴苏御静默不言。 “第二,麒麟书阁大火,皇宫眼下正值修缮阶段,中秋过后恐不能立时回宫,还请皇上延长居住在温熹园的时间。” 裴苏御嘴角上扬:“也平分?” 席斯幽唯恐商栖迟再暴露什么:“这不用你管。” 商栖迟继续说道:“第三,未来一段时间,你都要听从我们的调遣,如果你不想做,大可想想周意的安危。” “哦?”裴苏御问道:“难道说我不按照你们的要求来做,你们就要杀掉他吗?” 商栖迟阴狠道:“杀掉他太便宜你了,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就会砍断他的手脚四肢,一节一节地送到你的面前,我保证,在送来他的项上人头之前,他一定会活着,还会清醒地、好好地活着。” 裴苏御轻笑:“那可要事先说清楚,我到底要听谁的话?一会是你的话,一会是你们的话,我究竟要听谁的呢?还是说可以听你的,也可以听她的呢?若有一日你们意见相左,我该以谁唯命是从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断脚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自然是以──” “你不必在这里挑拨离间。”席斯幽上前一步,饱含深意地望了眼商栖迟,往日里针尖对麦芒的气息若隐若现。“我们想要让你拟旨的事,自然是两方都商议好的。你说是吧?商娘子?” “是。”商栖迟不情不愿道。 席斯幽趁机道:“倘若一方私下让你做什么另一方毫不知情的话,你大可不做。如何?商娘子?” 商栖迟应声却不看她:“我同意。” 裴苏御笑而不语。 商栖迟看着他笑,忽而心血来潮道:“眼下就有一件事。” 席斯幽洗耳恭听道:“你说。” 商栖迟环臂道:“’娘子‘这个位份太低了,我很不喜欢,’淑媛‘的位置我又做腻了,皇上不若再晋一位吧?” 双手一摊,裴苏御无所谓道:“这要问问席淑仪,毕竟此事我做不了主。” 商栖迟向席斯幽投去询问的目光。席斯幽显然已不再在乎这些:“随便。你想升到皇后之位,我也没什么意见。” 商栖迟倏尔一笑:“哟?皇后之位不是一直是你梦寐以求的位置吗?怎么?有了新欢后?连皇后都不想要了?” 商栖迟故意戳她的痛点。若非席斯幽只因逸兴思的一张脸而轻易相信她。她也不会错失商氏当年的拿笔私盐。不过也正因如此,两人才有了联手的契机。是福是祸,谁也说不清。 席斯幽笑容有些讽刺,她的目光挪到商栖迟的身上。“我想要的位置,哪止皇后这么简单?既是双方都清楚的事,便不要再提。你说呢?” 要说商栖迟骨子里的狠辣彪悍是经年战场上催生的,那么席斯幽大家闺秀的表皮下那股蛇蝎般的阴毒奸险,则是经年欲望酿就。 她对皇位虎视眈眈,她妄想成为女帝已久,就连她的闺房里,都挂着大齐女帝的画像,那是她最崇拜、也最想要成为的人。 炉光冰冷,恰如席斯幽的眼色。为维护双方的交易,商栖迟暂且忍耐。“好。” 席斯幽满意地松开眉眼,她整理衣裙,扑去雪白芍药上不存在的尘土。“那我便先回宫宴了,剩下的事就都交给你了。” 商栖迟看着她离去。 寝殿里,只剩下裴苏御和商栖迟两个人。 裴苏御担忧梵音的安危,想尽快脱离此处:“算算时间,力拔也该到临江仙了——” “她永远也到不了了。”商栖迟知道他想要做什么,酸意中带着轻蔑和不屑。 裴苏御的胸腔滚烫,他看似冷静道:“你杀了她?” 商栖迟勾勾嘴唇:“我倒是想,只可惜,有人先我一步。” 先她一步,也就先席斯幽一步。皇宫里除去席商和明宿,那就只剩下泥黎境的清曲! 是清曲! 乌云散去,月光大盛。那渗进窗户的束束月光,让裴苏御心惊。 这岂非意味着,此刻围剿梵音的,有泥黎境的清曲,席商的追兵,以及后知后觉的明宿? 裴苏御再也坐不住,起身意欲硬闯。 商栖迟走到殿门前:“你还是省省吧,她已经走了。” 裴苏御一头雾水,“她”是谁? 商栖迟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因剧痛而面目苍白、发抖不停地平生。平生的哑穴还未解开,他呜呜地哭着,险些弄破自己的喉咙。 裴苏御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快速解开平生的哑穴,平生撤了许久的话喷薄而出:“皇上!容华娘娘方才来过!就站在门外!”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他头顶劈开!裴苏御的大脑空白一片,方才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地再现脑海。 她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她都知道了。还是在那种情况下。 裴苏御不管不顾,抬腿就向外奔去。 商栖迟双目猩红,怒而大呵:“裴苏御!你今日胆敢离开临江仙!我就再砍掉周意的一只脚!你试试看!裴苏御!裴苏御!!!” * 裴苏御全然未顾商栖迟吼的是什么,眼下他什么也听不进去,满心满眼只为找到一个身影。 梵音。 你在哪? 我为什么怎么也找不见你? 他按照计划上的路线来回寻找,发现许许多多的黑衣尸体,就是找不见梵音。直到他来到水云游的宫道上,看见了那一摊鲜红的血迹,他骤然停住脚步。 假的。 这一定是假的! 裴苏御用仅存的理智思考着,直到他发现水云游上漂浮的一块赤霞色的布料。那布料在月色下几乎快淡成了水,但他还是一眼便瞧见了。 裴苏御大喜,或许她像护城河那次投入河中而求生了。就在裴苏御准备跳湖时,商栖迟带兵而来。 “站住!”商栖迟怒不可遏,派士兵层层包围他。“陆弦思死了!你就那么难过?还要投湖随她而去!” 裴苏御迅速收回视线,他不想让她发现湖面的异常。商栖迟尽显罗刹气息,凤目圆睁,一副恨不得把梵音千刀万剐扔进油锅的模样。 “我告诉你裴苏御!你想都不要想!倘若你死了!周意、伯乔、平生他们一个都别想好过!乃至忠勇侯一家,我会让他们生不如死!” 裴苏御心如死灰,失神的模样彻底激怒商栖迟。商栖迟大怒:“来人!即刻砍断周意的左脚送到皇上面前!我要让他好好看看!反抗的代价!!” * 那只断脚送到裴苏御面前时,他已麻木。商栖迟的种种威胁,远不如那断口处的血色刺痛。他明知道梵音此刻生死未卜,他明明有能力能够冲出商栖迟的层层看管监视,但是他不能。只要他走,这里的人都会死,商栖迟做得出来。 他在那只断脚前空坐一夜。翌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般,上朝下朝,处理政务。只不过这一回他变成了一个真正傀儡,身边常伴的也换成了商栖迟。至于梵音,仿佛一夜之间在宫里消失,任谁都没有再提起。而按察使,也在宫宴的第二天,请辞。 所以,到底是谁呢? 能亲密和他和梵音接触的人,他已经算烂了。不过是伯乔、平生,以及力拔和山河。可眼下力拔已死,伯乔尚在处理她的后事,平生同他一起困在此处,那么剩下的,便只有山河了。 她也失踪了。 所以,她是清曲?还是暗通商栖迟的奸细? 第一百五十五章 逸兴思永远喜欢陆弦思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裴苏御不得而知。此时此刻,他更关心梵音的安全。香炉里燃着袅袅安神香,红木架上白瓷与珠玉散发着暗芒。裴苏御眼前的画面逐渐碎成片,沉沉地倒下。 京郊另一头,群山玉翠,似饱满光亮的翡翠,静静地躺在河谷之上。逸兴思穿过上京城,直奔此处。 山脚下,一对夫妇站在竹屋前,眺望着从上京城来此的路。没过多久,白衣蹁跹,于层层绿色中额外惹眼。 夫妇见之,面露喜色。那夫人二话不说迎上去,迫切道:“阿逸!你可算来了!” 逸兴思看着与陆弦思有七分相似的面容,鲜见地褪去一身冰冷的气息。“陆夫人。” 两人往前处走,陆叶弘亦迎上来,急切地问道:“阿逸,阿思呢?她怎么样了?可还好吗?” 想到梵音,逸兴思五味杂陈。看着眼前殷切期盼得到女儿平安消息的夫妇,逸兴思实在不忍告知他们真相。他想了想,说道:“她很好,陆大人放心。” 多日悬吊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两人明显松了口气。万微雨劫后余生般转动手中的佛珠,不停地念着佛号。陆叶弘看了自家夫人一眼,对逸兴思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上次一别过于匆忙,我还来不及弄清?” 逸兴思尽量捡要紧地说:“还是之前阿思得罪席氏一时,这次席氏趁此宫宴意图对阿思下手,幸好阿思聪明机敏,得以逃脱。” 陆叶弘猛一锤手,恨声道:“这个席淑仪!当真猖狂!原就是她席氏先陷害的我陆家!幸得阿思冷静自持将计就计,原以为他们吃了败仗就能消停一段时间,没想到竟又来一次!” 逸兴思敛眉道:“席氏在后宫横行霸道惯了的,她的背后又有整个太师府撑腰,自然狂妄,目中无人。先前席氏有意拉拢阿思,阿思不愿,她就已经不满,此番她二度败阵,必定气急败坏。眼下上京城您二位是决计不能待下去了,需得赶紧离开!” 陆叶弘拒绝的干脆:“不行!要走,我们也要和阿思一起走!你也和我们一起!哪里有父母先走,丢下儿女的道理?” 万微雨附和道:“没错。上京城如此危险,席氏的人不知何时又要追来,我们哪儿能放心留你们在此?你们必须跟我们一起走!” 夫妇两人态度坚决,逸兴思深知不能与他们硬碰硬,故而温声劝道:“陆大人误会了,让你们赶紧离开,只是让你们先走,我和阿思随后便会跟上。她今日方醒,还不能即刻赶路。再者,我们分兵两路,也能降低被席氏抓住的风险,是不是?” 陆叶弘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儿,一听女儿身体有恙,他又慌了:“今日方醒?那她岂不是昏睡了三天之久?不能即刻赶路是什么意思?她受外伤了?伤得重不重?” 逸兴思连忙安抚:“大人莫要激动。阿思先前落水,身体受了凉,眼下正虚弱,自然需要些时日恢复元气,否则拖着病体赶路,万一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逸兴思半真半假地忽悠着,专挑陆叶弘在意的地方劝说。果不其然,陆叶弘因着女儿的身体微微动摇,他看了眼万微雨,踟蹰半晌下定决心:“好!那我们就先走!就按照你先前说的西行之路,沿路上我会留下红叶的标记,你们要多多留心!” “好。”逸兴思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陆叶弘牵起万微雨的手,珍重地看了眼逸兴思,不知不觉,竟湿了眼眶。“先前在牢狱里,我没有机会说。阿思进宫这件事,完完全全是我的主意,你莫要怪她。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一时糊涂,还以为这样做是救了你。” 逸兴思有些错愕,他万没有想到,临别之际,陆叶弘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于他的记忆里,陆叶弘从未有过像此刻这样对他真情流露的时刻。他面对他的时候,永远板着一张脸,严肃克制,又带着几分疏离。 “我们之前不同意你和阿思的婚事,也并非是你有什么不好,这全都是我的问题。是我固执己见,固执地认为倘若你二人成婚,你的身份就一定会被发现,到时候我们这么多年做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陆叶弘不敢去看逸兴思的眼睛,因为他的眼睛和逸青竹太像,只要看见他,就仿佛看见了经年旧友,不由痛惜。这也是这么多年,他想看他,又不敢看他的原因。 “其实我们也不是没有想过让你们远走高飞,只是我们就这一个女儿啦,实在舍不得,舍不得哇!但我若知道会有今日这种局面,我定不会送她入宫,受这份罪!” 陆叶弘情绪有些绷不住,哽咽着。万微雨心疼地望了眼丈夫,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万幸的是,阿思已经逃出来了。从今往后,你们再想怎么样,我们都不管了。只是这段时日,阿思受了很多苦,就连她的记忆也丢失了。你若还喜欢她,就帮她回忆回忆,若是不喜欢了,你就告诉我,我来接她回家。” 说到这,陆叶弘迟疑了下,他悲伤的眼眸里流露出几分不确定。“你……还喜欢她吧?” 逸兴思怔忪在他的异样里,忽而想起此刻与他心爱之人生的一模一样的不是陆弦思,而是她的妹妹陆相思。逸兴思一时五味杂陈,有口难言。 逸兴思的沉默已然说明了一切,陆叶弘眼底最后一点期冀的光黯淡下去。他苦笑道:“不怪你,这不怪你。不喜欢便不喜欢吧。你告诉我她现在在哪,我来带她走。” 陆叶弘难掩叹息,但他在说要接陆弦思回家时,却挺直了腰背。那是他的女儿,他理应如此。 让他们分开走,就是为了避免他们与陆相思见面。陆弦思的脾性与陆相思大相径庭,短时间不易察觉,时间一长他们必然发现。难道真的要告诉他们,眼前这个是他们丢失多年的小女儿,而他们的大女儿已经被她亲手杀害?这未免太过残忍。 逸兴思深知要告诉他们真相,但绝不是现在。他勾了勾嘴角,眸光坚定道:“大人误会了。逸兴思永远喜欢陆弦思。永远。” 第一百五十六章 修罗王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这句话,逸兴思也曾对陆弦思说过,是告白也是誓言。何曾想到,他们的永远竟这么短暂。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陆叶弘藏在衣袖下的手颤抖了下,他催促逸兴思:“你也快些回去吧,眼下阿思身边无人照看,我很不放心。” 逸兴思低低地说:“好。” 陆叶弘又说:“咱们来日见。” “来日见。” 陆氏夫妇坐上事先备好的马车,陆叶弘从车窗探出头来,对逸兴思招手:“回去吧!”万微雨亦饱含泪水:“阿逸,照顾好自己!你们两个,一定要平平安安地来见我们!” 逸兴思站在原地,挥了挥手。车轮滚滚,逐渐隐匿在万山丛中。 人生还真是奇妙,从前他又多不喜欢陆叶弘,有多讨厌陆叶弘,刚刚的那一瞬间,全部烟消云散了。或者,这才是陆叶弘原本的面目。他会关心他,会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儿子,会爱他,只不过从前都藏在了他冷漠的外表下。 于他的记忆里,陆叶弘一直是刻板严肃的形象,他知他爱妻女如命,那些关怀与问候只会出现在他对陆弦思娘俩身上。他深知自己是故友之子,寄人篱下,又怎可强求?但每每看见,又忍不住想起故去的父亲和母亲,分外思念与空落。 阿思曾对他说,陆叶弘对他期望极大,他也想宠溺疼爱他,但他一旦这样做,便无法教养出顶优秀的人。溺子害儿。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彼时,逸兴思还不相信,他偏执地认为陆叶弘不过是当初没能说服他父亲与他一道同流合污,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养育故友之子,便将火气通通撒到他的身上。 而今细想,他才是最可笑的那个。能让爱女如命的父亲将自己的女儿送至帝王身边,他用了多大的勇气?下了多大的了决心?故友之子的性命,远在自己的女儿之上。这其中计较,他可算看清了。 鞋前草尖上落了颗水珠,天地的光辉与景致都藏在那小小的水珠里。逸兴思看着那颗水珠,眼前忽然浮现陆弦思的面容。 茶色瞳眸弯弯,她笑的灿烂。 逸兴思已看不清世界的模样,但他能看清她的。 “阿思,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日头滚在西山前,苍茫的余晖透过客栈的窗户,尘灰都变得清晰。傍晚的风撩动房间的窗户,吱呀吱呀的响。 逸兴思推开门,炉子里的火焰早已熄灭,冰冷冷地放在那里。逸兴思走进去,在床上发现了林凡。 “林凡?林凡?”逸兴思用劲推他,语气有些急。 五六声过后,林凡才缓缓地睁开眼睛。第一眼他看见逸兴思还有些懵,第二眼他猛地坐起来,大脑一阵眩晕,他听见逸兴思在一旁问:“你主人呢?她去哪儿了?” 林凡心惊肉跳,翻下床,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主人?主人她……我、我……” 逸兴思仿佛猜到发生了什么,立时往外奔去。 吱呀——房门被推开。逸兴思骤然停住脚步。梵音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走进来,看了他眼,并不意外,“你回来了。”她往里走,看见一觉醒来比平时更要炸毛的林凡,“你也醒了?那来吃饭吧,我刚点的饭。” 一白一紫仿佛两只呆头鹅,对梵音的举动全然懵掉了。梵音抬头看了眼,手中在放盘,“你们不吃吗?已经吃过了?” 逸兴思与林凡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着梵音走去。林凡打量着她:“主人?你的身体还好吧?” 梵音凉嗖嗖道:“除了脖子还有些疼,没别的不好了。” 林凡语噎地望了眼逸兴思,奇怪的是,给梵音刺下银针的是逸兴思,然而眼下他却没有分毫的抱歉和尴尬,坦然自若,一如往常,仿佛梵音刚刚说的不是他,而是林凡。 林凡抿抿唇,一时无言。 逸兴思坐下用饭。梵音看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忍不住好奇:“你出去一趟被我佛度化了吗?能这样面不改色的和杀死你的阿思的凶手一起用饭?” 林凡不敢动,举起的筷子,夹也不是,收也不是。 逸兴思置若罔闻:“你欠阿思的又何止一顿饭?再说你身上有钱吗?” 还真没有。这顿饭,还真是记在这间房的账上的。梵音舔了舔牙尖,碗筷落桌的声音尤其的响。“你欠我的又何止一顿饭?” 两人火药味十足,林凡默默低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逸兴思慢慢地跟她算账:“温熹园那次,陆家被诬陷时我还了。护城河那次,中秋宫宴我还了。我还欠你什么?陆相思,是你欠我,是你欠我一条命。” 梵音抱臂:“我说过,欠你一条命的人不是我。是修罗王。” 逸兴思冷眼视之,字字彻骨:“是修罗王,也是你,你是他的帮凶。” 梵音气沉。她没办法反驳他这句话,难道还能告诉他,真正的陆相思也已经死了,此刻在这具身体里的她,是异世界的魔尊梵音?恐怕逸兴思只会认为此番落水,她伤了脑子。 就当是报答她的身体吧,替她还清余孽便两清。梵音话锋一转:“你想怎么样?” 她的这句话无异乎变相承认了她杀害陆弦思的事,逸兴思眼波颤动:“杀掉修罗王,为阿思报仇。” 林凡一口豆腐呛在嗓子眼,止不住地咳嗽。修罗王是谁?那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被世人称之现世修罗的杀神!逸公子让主人去杀他?那不就是让主人去送死吗? 林凡放下碗筷,刚要制止。逸兴思先口道:“你是修罗王身边的人,你最有机会。别忘了,你还有个身份,是泥黎境的梵音。” 泥黎境……林凡缓缓低下头,偷偷觑着梵音。那是天下第一杀手阁,由修罗王一手培养。迄今为止,泥黎境想要做的事还没有一件失败过。主人竟是泥黎境的杀手,怪不得她的身手那么好,又那么狠辣。不过,她变成陆小姐进宫,为的又是什么呢? 梵音默默盘算,她体内的毒未解,而修罗王身上一定有她想要的解药。既然如此,不若一并办了吧。“好。我答应你。” 第一百五十七章 忠勇侯府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饭后,林凡自觉收拾碗筷,梵音戴上斗笠,看着像要出门。逸兴思问道:“你要去哪?” 梵音淡淡地说:“上京城。” 逸兴思微愠:“都这样了,你还要回去?” 梵音系好带子,默了默:“我要去找力拔。” 逸兴思一怔。下一瞬,梵音已消失在屋中。 * 力拔。想到那抹桃影,梵音仍然忍不住眼角泛酸,苦涩和钝痛交织,堵的她喘不上气。是她害了她,这辈子梵音都忘不掉。她想,此时此刻除了此处,应该不会有力拔的身影。 梵音抬眸,映入眼帘四个大字:忠勇侯府。昏黄的灯光暖着字,也暖着周遭纷飞的蛾。梵音沉静着,跃过屋檐。 府内落针可闻,并没有举办过丧事的迹象。梵音放轻脚步,警惕地观察四周,缓慢向后院摸索。 梵音穿过影壁,沿着一座厢房前行,终于在前方不远处听闻隐约声响。 那树金银桂下,有婢女在安抚:“夫人,快别哭了,您都哭了一天了,再这样下去,身体怎么熬得住哇?” 那妇人坐在石凳上埋怨:“熬不住便去了!朝廷要我夫领兵出征,可不就是要我的命吗!他们既然想要,就让他们拿去算了!” 妇人小声呜咽着,婢女又急又无奈:“夫人快别说这样的话,侯爷必能凯旋归来,到时候侯爷看见夫人这副模样,可要心疼了。” 妇人恨道:“他才不心疼!他若心疼,能任由席氏和商氏联手欺凌?他们摆明了不愿出兵,就等月底胡部进京,趁机叛乱呢!” 婢女大受惊吓,连忙去捂妇人的嘴:“使不得啊夫人!这种话岂可当众宣之于口?!” 妇人打落婢女的手,执拗道:“有什么不能说的?这不是满上京城都心知肚明的事?你每日上街瞧瞧,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说出这种话的难道还少吗?” 妇人像是气不过,声量越发大:“亏我们忠勇侯府于裴氏忠心耿耿,结果你看!还不是在关键时刻让人反咬一口!裴苏御这个白眼狼!我们伯家当初真是瞎了眼!” 梵音躲在圆月门后,敛了敛眉。 婢女急得快要哭出来:“夫人!这话说不得啊!若要让公子听到,他又该——” “他该怎么样?他能怎么样?”提及伯乔,妇人的火气一下子窜上来:“我还没来得及说他!他不知从哪儿弄了个女人回来!还是个死的!死乞白赖非要娶她为妻,入我伯家族谱!我呸!都不知道那女人什么身份?死状又那样凄惨,准不是什么好人!” “夫人!”婢女急道:“那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女人,那是公子喜欢的姑娘,那是陆容华的婢女力拔啊。” 妇人急吼吼道:“我管她什么‘力拔’?她一个婢女本就配不上我儿子,我儿子可是忠勇侯世子!更何况,她还是陆容华的婢女。那陆容华是什么人?祸国殃民的妖妃!自打她入宫后,宫里发生了多少事?哪件不是因她而起?我看就是因为她这个魔星,麒麟书阁才会燃起大火,这是天降惩罚!” 婢女连忙抚顺妇人的气:“夫人,您别激动,消消气,您先消消气。” 妇人喝了口茶,压了压火气:“公子呢?还在扬子轩守着那女人呢吗?” 婢女硬着头皮道:“是。” 妇人“哼”道:“你告诉,今晚是最后一晚,明日若我还能见到那女人的棺材,我就让人把它丢到大街上去!” 婢女软着声音道:“是。” 妇人愤而离去。圆月门后,梵音停驻良久。 扬子轩。 门与墙,挂着素白的绸。大片大片,犹如厚重的积雪。这一次,梵音没有翻墙,而是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走进去。 小小庭院里空无一人,正堂里那副墨色的棺材仿佛一顶重锤,砸在梵音的心头。梵音挪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向那走去。未至,而满目水泽。 “娘娘……” “娘娘,您尝尝这芙蓉糕,是您从前最爱吃的。” “娘娘,您乖乖的,奴婢给您找武林秘籍好不好?” “娘娘,您快别打趣奴婢了。” “娘娘,这些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倩影在眼,吟音在耳,怎么一眨眼,那人就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棺材里了呢?梵音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所有的悲伤和难过都化作泪水,滚滚流出,在无声的夜色里,祭奠她重生后唯一的一份珍贵情意。 “陆、陆容华?” 身后忽闻一男声,含着浓浓的鼻音,和不用转头便能闻见的酒气。梵音回过头,那人果然是伯乔。 伯乔还是那日宫宴的装扮,他提着酒瓶,跌跌撞撞地来到棺材跟前。他像是喝了许多酒,已然站不稳了。他顺着棺材跌坐,努力地挤出抹笑来:“陆容华,您可算来了,力拔等您好久了。”他说罢仰起头,往喉咙里猛灌了口酒。 梵音的眼睛又涌上一阵酸涩。伯乔扔给她一壶酒:“娘娘,要一起吗?” 梵音看着滚落在脚边的酒壶,指尖微蜷。 伯乔自顾自地喝着,头抵在棺材上,他时而打几个打酒嗝,目光涣散道:“容华娘娘,真是抱歉,臣说过要好好保护她的。嗝。但是、但是臣失言了。” “臣也想不明白怎么回事,计划进行得好好的,因何突然出现了偏差?因何臣的力拔忽然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他哽咽着,又灌自己一口酒,灌得猛了,便呛了几口。 “臣找到她的时候,她就躺在水云游的宫道上。一个人,静静的,什么都没有,连她自己的心都没有,她的心被人掏空了。”说到这,伯乔忍不住呜呜大哭起来,他哭得不能自已,紧紧贴着力拔的棺材。 “娘娘,臣愚笨,臣到现在都想不通。您能不能告诉臣,是谁害死了力拔?”伯乔颓败地望向她,涕泗横流,狼狈不堪。“是山河吗?是她吗?” 梵音不忍地低下头。 伯乔怔忪一瞬,忽然笑起来,何其悲凉:“真的是她。臣还在想,谁能让力拔放下戒备,连您给她的暗器和烟花都来不及使用就丢了性命,原来真的是她。” 伯乔顿了一瞬,忽然看过来:“所以,她就是清曲,对吗?” 第一百五十八章 伯夫人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你……”梵音惊讶了瞬,旋即想到裴苏御,她又豁然开朗。 伯乔解释说:“自从宫宴过后,她就不见了踪影,我曾派人找过她,却是一无所获,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这次计划出现纰漏,无外乎是我们的人里有内鬼。我想了想,只会是她。” 梵音沉声:“不。还有一个人。” 伯乔愣住,缓缓抬头:“还有一个人?” 梵音道:“山河和席商并不是一伙的,她杀了你的人、明宿的人、甚至连席商的人都没有放过,倘若他们是一伙的,她没有必要这样做。” 伯乔仿佛清醒了些,他踉跄地站起来:“那会是谁?是谁?是我们身边的人吗?” 梵音冷眼看他,茶色蕴着暗芒:“你不知道他是谁吗?” 她骤变的神情让伯乔为之错愕:“臣不知。” 梵音嘲讽笑道:“他的计划,你不知道?” 伯乔满头雾水:“娘娘您在说什么?臣怎么听不懂?谁的计划?” 伯乔的表情不似作伪,梵音看了眼棺材,垂眸道:“大梁皇帝,裴苏御。” 伯乔彻底醒了酒,他有些恍惚道:“这不可能!娘娘您定是误会了。” “我听见了。”梵音漠然道:“临江仙,他和席斯幽的对话。他亲口承认了他和席斯幽的计划,也亲口承认了先前席氏对我的追杀。我的耳朵不会骗我。” 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伯乔急切地走到梵音面前:“这不可能,娘娘您定是听错了!皇上恨席商入骨,岂会与他们联手?” 想到那个人,梵音便止不住地发寒。 伯乔看着她的眼色,深知梵音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道:“娘娘您真的误会了!眼下皇上被席商困在宫中,臣连进去看他一眼都不能,这怎会是皇上与席商联手的情况?分明是席商联手了!” 商栖迟……这么一想,的确如此。 伯乔看她有些松动,连忙继续说道:“娘娘有所不知,那夜宫宴,皇上并非是要去换衣裳,而是宫宴上意外出现了火璃玉和一只断手,而那断手的主人,正是皇上的师弟,周意。” “周意?”那不是银孑的本名吗?怎么成了裴苏御的师弟?还有那火璃玉,不也应该在银孑那里吗? 伯乔有些纠结,这些话本不该由他来说,可他再不说,梵音就要彻底误会了。“周公子是皇上的师弟,皇上尚在民间时,幸得周公子的父亲照料。” 梵音敛眉:“周意就是银孑?” 伯乔握了握拳,还是决定和盘托出:“皇上才是银孑,周公子一直暗中保护着皇上,在皇上化身银孑时,做他的替身。” 梵音恍然。她说呢,裴苏御就是银孑,那那些他们二人同时存在的情况是怎么回事?竟是这样。 梵音看着他:“你说的火璃玉和断手,又是怎么一回事?” 伯乔如实道:“臣现在还弄不清楚,温熹园内外层层把手,尽是商氏的人,臣几度欲闯,皆被发现拦下,商栖迟只让臣的父亲离开上京城后再进宫。” 梵音挑眉:“你进不了宫?” 伯乔道:“是。那些人个个身手不凡,瞧着不像普通的护卫。” 梵音脑中立刻浮现三个字:朝山宗。 “周意因何被断手,你知道吗?” 伯乔道:“臣猜,多半与赤焱山庄灭门有关。前些日子,周意忽然失踪,紧接着就传来了赤焱山庄灭门的消息。皇上猜测,周意定是来不及告知,往无相山去了。” 梵音记着,无相山便是曾经的琼英山谷,那里住着曾经的琼英派。如此说来,周意带着火璃玉,让赤焱山庄牵往无相山了。那么赤焱山庄被灭门,就说明他们身边还是有内鬼。 是清曲吗?她拿到火璃玉的时候,清曲曾来抢夺过,若非银孑……不,现在想想那时是周意,若非周意出手相助,那火璃玉早就被清曲夺走了。 但若是清曲,裴苏御因火璃玉和断手离宴,因何见到的却是席斯幽?这分明是说,火璃玉和断手是席商送来的。难道说,灭赤焱山庄满门的,是席斯幽和商栖迟?那么这其中,必定还有一人,与清曲一样,时刻给她们传递着消息。 是谁呢?会是谁呢?已经没有别人了啊! “伯乔,你听着,我们之间必定还有一——” “把他们给我围起来!” 梵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凌厉的声音打断,梵音回首望去,正是不久前金银桂下的那位妇人,也正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忠勇侯夫人。 伯乔怎么也没想到伯夫人会在此时带人过来,他挡到梵音的身前,怒道:“母亲!您这是做什么?!” 伯夫人盯着梵音才刚垂下的斗笠面纱,面露凶狠:“哼!我做什么?我来把这一死一活的都赶出去!免得扰乱你的心智!” 伯乔低吼:“母亲!您胡说什么呢!这位是宫里的容华娘娘!” “我当然知道她是陆容华!”伯夫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正因我知道她是陆容华,我才要赶她出去!这个女人,不知害了多少人!就连她的婢女,也要纠缠着你!死了都不放过你!难道我还能容忍她们带在伯家吗?” 伯乔大怒:“母亲!够了!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陆容华她没有害过人!力拔也没有缠着我!是我缠着她!是我喜欢她,非要带她回来!” “你闭嘴!”伯夫人抻脖怒斥:“我看你是被她们迷昏了头,分不清是非对错了!要不是我知你又提了许多酒,担心你的身体,想来看看你,我都不知道你又在和她们搅和在一起!今天,谁也别想拦着我!来人,把那副棺材给我丢出去!把那什么陆容华,也一并丢出去!” “母亲!” “别拦我!你再说一句,我就死给你看!” 家中护卫围上来,他们个个手持长剑,剑光凌冽。他们团团围住梵音,密不透风。另有一波人,向棺材围去,七手八脚,作势要将棺材抬起。伯乔喝了太多酒,眼下走路都不稳,他教人控制着,无力地嘶吼。 梵音沉沉地叹了口气。下一瞬,便听“嘭”的一声,所有护卫震飞在四周的墙壁上,刀剑七零八落,声响脆的很。他们个个闷声着喷出几口血水,再也站不起来。 伯夫人傻了眼,紧接着,便见梵音缓缓掀起面纱。 “伯夫人,我们谈谈。”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本座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伯夫人本名姜祎婳,其祖父是曾经赫赫有名的镇国公,更是红极一时的美男子,姜祎婳作为他的嫡亲孙女,自然遗传了他的样貌,哪怕只有三分,也足以名动上京城。饶是如此,姜祎婳在看见梵音的一刹,仍是怔忪了下。 那是怎样一张脸。黛眉如远山,细长轻弯,桃花眼眸蕴有细碎的星闪,泛着茶灰色的晶莹,鼻梁瘦挺,三分英气三分柔媚,樱唇是浅浅的粉白,像大病初愈,雨润桃花。她的五官并非绝对精致,偏偏比例恰到好处,一眼惊艳,两眼沦陷,比起那上京城第一美人席斯幽,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也偏是这样一张粉面桃花,在一瞬之间,震退了十数位身手不凡的护卫。要知道,那些护卫可都是忠勇侯亲自选拔进府的,她一个弱女子……怎么会? 姜祎婳也是见过世面的侯府夫人,她很快镇定下来,负手昂头道:“谈?不知容华娘娘想谈什么?臣妇好像没什么可以跟容华娘娘谈的。” 姜祎婳话中带刺,针锋相对的意味十足。梵音不慌不忙,一如往日般从容:“还是有的,我们谈谈这副棺材里的人。” “棺材里的人?这有什么好谈的?不过是一个婢女,都已经死透了,还非要赖在我忠勇侯府。”姜祎婳毫不掩盖语调里的鄙夷,一副恨不得立刻把她丢出去的模样。 梵音的眉目笼了层阴影,她勾了勾嘴角:“伯夫人,相信您刚才已经听到了,这副棺材里躺着的不是别人,是您的儿子伯乔的心上人,也是皇上亲自下旨赐婚,伯乔的未婚妻。” “未婚妻?忠勇侯府世子从未有过未婚妻!倘若有,也只会是出身高门望族的嫡女、贵女!怎会是一小小婢女?”姜祎婳权当看不见伯乔的眼色,自顾自道:“更何况,娘娘说是皇上亲自下旨?可我忠勇侯府从未接到这样的旨意,伯乔他更是从未向我提起,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又如何算得?” 从未提起?距裴苏御下旨已过去些时日,满皇宫皆知的事,忠勇侯府竟未闻半点风声,必是有人刻意隐瞒。梵音偏眸看了眼伯乔,见他默不作声地低下头,瞬时了然。 梵音沉沉地呼出口气,鼻尖有些酸涩,不知是为了力拔,还是想到了她自己。在她面前那么爱力拔的伯乔,竟连告知自己母亲的勇气都没有,多半就是因为姜祎婳方才说的原因吧。 “自然不算的。忠勇侯世子想娶本座的婢女,还不够资格。”梵音的声线压下来,仿佛晴天忽卷乌云,裹挟着山雨欲来的压迫。 姜祎婳的心脏猛跳了一下,心底竟升出丝丝恐惧,但她仍坚信那只是错觉。“不够资格?容华娘娘是不是听错了?臣妇说的是你那婢女没有资格,可并非伯乔没有。” 梵音终是耐心全无,垂眼之际,姜祎婳周遭之人尽数震飞,而她本人则不知何时,已跪到了力拔的棺材前。 本能的呼痛惊出,带着无尽的恐慌。还不能姜祎婳反应过来,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她的脖颈,让她再也抬不起头。 “陆弦思!你好大的胆子!我可是忠勇侯夫人!你胆敢如此对我!来人啊!快来人!” “忠勇侯夫人?”梵音一字一顿地念着,眼眸闪过一丝猩红的杀意,“本座就是念在你是伯乔的母亲,才屡屡忍耐。而今本座不想忍了,你有什么意见?” “本座再说一遍,是你儿子喜欢本座的婢女,在皇上面前亲自求娶,并非本座的婢女纠缠你的儿子,你听清楚了吗?” “胡说!明明是那贱女人——” 力道加重,姜祎婳细长的脖子教梵音狠狠掐住,一个字也吐不出。“贱女人”三个字委实刺耳,一瞬间,梵音已下定杀她的决心。 伯乔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朝梵音跪道:“娘娘开恩!母亲她不是有意的!求娘娘开恩!” 梵音冷笑一声:“不是有意的?伯乔,你拍拍胸脯问问自己,你说的这句话,算不算得真?!” 姜祎婳的脸色涨红,已渐渐地变作紫色。伯乔方寸大乱,唯恐梵音一个失手便夺去姜祎婳的性命,他已失去挚爱,不能再失去母亲。 “求娘娘开恩,臣一定好好说服母亲,让她接受力拔!求娘娘开恩!” 梵音只觉得一切都太荒谬了,她讥笑地摇了摇头,忽而收了手。“晚了。”话音落地,梵音脚尖一点,来到棺材旁。 姜祎婳仿佛鬼门关走了一趟,此刻缩在伯乔怀里,眼睛泛花,止不住地发抖。她听见梵音的声音幽幽传来:“本座宣布,自今日起,本座的婢女力拔不再是你忠勇侯世子伯乔的未婚妻子,你们二人再无任何关系。力拔本座就先带走了,你们自便。” 伯乔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梵音已一推一举,稳稳地托着力拔的棺材离去了。伯乔大急,丢下姜祎婳踉跄欲追,却因醉酒而无法凝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梵音消失于夜色。身后母亲咳嗽不止,婢女安抚,周遭满地狼藉,伯乔终是混沌中清醒,大哭起来。 夜风有些冷,拨开冰白的面纱,梵音的面容惨淡。行至京郊不远处,梵音终于坚持不住,呕出一口血,重重地摔到地上。 天旋地转,四肢一阵酥痛。梵音想也没想地爬起来,爬到棺材边。 棺材的盖子没有钉住,方才的一阵翻滚,让棺材散落,力拔从里面滚出来,她安安静静地躺在草地上,草尖剐蹭着她的脸颊,她的肌肤还是那样晶莹透亮,血管和毛孔依旧清晰,仿佛她还是鲜活的,只是睡着了。 梵音慢慢靠近她,呼吸都变得轻缓,她怕吵醒她,更怕吵不醒她。酸涩涌上心头,涌上眼眶,止不住地流。 “力拔……对不起……力拔……”梵音小心翼翼地拨开她的发丝,一遍一遍细看她的模样,试图从她的面上寻找生命的痕迹,然而并没有,尽管她依旧鲜活,但她没有呼吸,就连胸腔也是空荡荡的。 梵音忍不住呜咽,她慢慢躺下,把力拔揽入怀中,她想要握住力拔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心,皮肉翻飞。 怎么手心也有伤口? 第一百六十章 重返温熹园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起身,端起力拔的手细看了番,却见力拔的手心有两道十字交叉的刀口,像是匕首、小刀类的尖锐器具用力划开的。梵音翻开力拔的另一只手,发现伤口亦是如此。难道这也是清曲做的? 梵音拭去嘴角的血迹,将力拔规规矩矩地放好,她端看那两处伤口,越发觉得奇怪。这两处伤,是在掏心前?还是在掏心后?若是掏心后,清曲不会以这种奇怪的方式泄愤,她只会把力拔大卸八块,拆筋剁骨,那才是清曲。可若是掏心前,清曲没有理由这么做,难道还有第三人? 明宿?不是。这种伤口并不像为了给别人造成伤害而划开的,倒像是某种记号。难道说…… 梵音反复观察那两处伤口,发现两个十字伤口并非一模一样,力拔左手的十字要比右手的十字倾斜不少,梵音试着将力拔的两手拼在一起,再从力拔的方向看去。 这不是水云游的那条长宫道吗!另外两条就是通向临江仙的小道!力拔留下这条线索是什么意思?难道兵符被她藏在了这附近?仔细想想,力拔遇害的地方,也的确是这条长长的宫道。 梵音眉头微敛,眸色渐黯。这两处伤口是不是这个意思,去一趟温熹园就知道了。 梵音将力拔重新放回棺材,深深地望了她好几眼。然后,她劈碎利石,在双手划下与力拔一模一样的痕迹,随后关上棺盖,好好安葬了她。 “力拔,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我会亲手将清曲的头颅,提到你的坟前,还有那些直接的、间接的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力拔,你别害怕,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带你离开,你等着我。” 说罢,梵音依依不舍地摸了摸力拔简易的墓碑,转身离去。 温熹园。 梵音抬眼看着那面宫墙,一时心里复杂得很,更多的是堵塞和忐忑,堵塞先前看见的种种,忐忑不久前听闻的种种,但不论是哪种原因,她都需要一个解释,一个由裴苏御亲口告诉她的解释。 越过高墙,梵音最先来到水云游的那条宫道,那日让她心坠深渊的血迹早已不见,湖面波光粼粼,平静得像从未见证过此处曾经的杀戮。 梵音点燃一只火折子,趁四下无人时,沿着力拔留下的路线上寻找。按照力拔的性格,她若是想要藏兵符,必定藏在极为隐秘且妥当的地方,那处必然有极好的遮挡物遮蔽。 梵音寻找良久,终于在一处花卉茂盛之地,翻出了力拔藏起的兵符。此地之花名樱元,花瓣弯翘,颜色艳丽,观赏性极强,殊不知,在它挨挨挤挤的圆叶下,是水泽甚多的淤泥。只因它叶子茂盛,遮住了底下泥渍,才得以出现在皇宫。 力拔用防水的绢布将兵符包裹得极为严实,没有渗进半分水泽,兵符上面,甚至有她干涸的血迹。梵音想要擦拭掉血迹,却又舍不得,便小心翼翼地换块绢布托着,妥善收好。 没想到她真的拿到了兵符,却也因为这只兵符,遭到了灭顶之灾。 梵音收复沉重的心情,整理衣裙,脚步迈向临江仙。那是个,让她望而生怯的地方。真可笑,有一天,堂堂魔尊也会生怯,但真正该生怯的人,却本不应是她。这世间,就是有这么多奇怪的道理。 越靠近临江仙,梵音想的越多。倘若伯乔说的是真的,他真有什么样的苦衷,她该如何应对?倘若伯乔说的不是真的,她又该如何应对?她梵音,何时这般忧思忧虑,左右犹疑过?都是因为裴苏御。 裴苏御。 仿佛只要想起他的名字,梵音的心就止不住的疼。与失去力拔的疼不一样,裴苏御掺和着震惊、错愕、失望和……恨。 是的,她恨他。不仅因为她从未被背叛,还因为因他而背叛。这世上谁都可以利用她,欺骗她,唯独他不可以,唯独他。因为一旦是他,她不敢保证得知真相后,会不会舍不得杀了他。而今看来,她果真舍不得。 梵音讨厌这样的自己,却也无可奈何这样的自己,于情之一事,她也是第一次经历,根本不知如何应对和处理,只能依靠本能。所以当她真正到达临江仙门口时,她忽然变得轻松。 只要他好好解释,不再对她隐瞒,她愿意再相信他一次。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她推开门,会是这样一种画面。 那个曾经在她面前一直戴着青绫,坐着轮椅的男人,此刻衣衫半褪,双眸迷离地伏在塌上,而塌上欲拒还迎的红衣女子,不是商栖迟又是谁?两人之间的状态,像极了席斯幽和席斯祁。不,比他们还要旖旎。 听到门口的响动,裴苏御皱着眉头十分不满似的望了过来,见来人是梵音,囫囵恨道:“滚……滚出去!” 梵音教眼前的画面震散了魂魄,久久不能平静,此刻听到裴苏御这样说话,一瞬间清醒过来,她的眼中再没有任何希冀,取而代之的是写不尽的恨意。 “本座来的不巧了。” 商栖迟扬起脖子,露出漂亮的颈线,引得裴苏御不断地、来回地看。商栖迟捏起嗓音,听起来不伦不类:“知道不巧,还不赶紧滚出去?没听见苏御说的话吗?” 苏御……梵音一阵恶寒。“天大地大,还没有本座去不得的地方!”梵音走进,手掌一转,两人骤然分离开来。尽管抬手时,商栖迟已意识到她要动作,提前凝气,但还是晚了一步。衣衫褪尽,商栖迟狼狈不堪,恶狠狠地盯着梵音。 裴苏御看见商栖迟被震飞,本想去救她,不料却被梵音制住。裴苏御感觉脖颈上有一圈力道极为强劲的力量牵制住他,让他不得不面朝梵音。 “你!放开我!” 梵音呈爪状的手扣得越发紧,她盯着裴苏御身上的红痕,语调冰到发怵。“放开你可以,你要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裴苏御像十分担忧般不停地看向商栖迟,脖颈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他艰难地说道:“好……我答应……你……” 梵音强忍住不杀他的念头:“第一个问题,你是不是银孑?” “我……是……” “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一直在利用陆弦思?” 裴苏御又看了眼商栖迟,“是……” “……第三个问题——” 第一百六十一章 从未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第三个问题,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对我动过真情?” 这一次裴苏御没有立刻回答,他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却如蚂蚁撼树。他双眼迷离的看着梵音,觑起又圆瞪,十分坚定道:“从未。” 心底最后一点东西碎尽,梵音愣神一瞬继而开怀大笑,竟有几分癫狂意味。梵音用力一抬手,裴苏御立刻摔出去,再没有了意识。 商栖迟大喊了声他的名字,立时唤来护卫,梵音冷眼看着那些人,均不是他熟悉的人。 “把她拿下!” 那些护卫果真与宫中的护卫不同,武功路数皆出自一派,多半是朝山宗。梵音因先前那场毒打,元气大伤,修养三天也未恢复全盛状态,方才又忠勇侯府走了一遭,此刻内力破碎,难以维持太久,梵音索性歇下他们的四肢,让他们动弹不得。 商栖迟看着眼前这座人山,忽然有些懵。她知道梵音的武力高强,但没想到她竟然强到这种地步,这些可都是朝山宗颇有头面的人物…… 商栖迟捂住胸口,狼狈地站起。她受不了这样的羞辱,怒不可遏:“来人!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活抓!听到没有!” 又有一批护卫蜂拥而入,将梵音团团围住。若搁平时,梵音定血洗了临江仙,但她现在体力不支,身体还止不住地发抖,决计不能再纠缠下去。 “商栖迟,你做好准备。从今天开始,你想要什么,本座抢什么,本座会抢到你再也活不下去为止。” 商栖迟躲在众多护卫后,静静地听着梵音的话,她咬着牙,不甘都写在脸上。 梵音转身之际,便听商栖迟在身后大吼:“别让她跑了!捉住她!” 梵音只觉得可笑,走出临江仙,梵音一息间就不见了踪影,等商栖迟追出去的时候,连梵音的裙摆都看不见了。 商栖迟怔在那里,惊诧于梵音神奇的功法。她似乎不仅可以内力外放控制自如,甚至还能来无影去无踪。这难道就是泥黎境秘而不传的功法吗? 商栖迟没有思量太久,折回殿中去查探裴苏御的情况。裴苏御没有比她好在哪里,胸骨尽碎,内脏移位,梵音倘若再下一点狠手,裴苏御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陆弦思!”商栖迟恨不能嚼碎梵音的骨头,一拳震裂了地砖。裴苏御仿佛听到了,他艰难地睁开眼,嗓音浑沉,低低地唤了声:“弦思……” 商栖迟恨意丛生:“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着她!是她把你伤成这个样子的知不知道?!” 裴苏御手指扣动,似乎在慢慢恢复意识,重复地念叨梵音的名字:“弦思……” 商栖迟忍无可忍,粗暴地抬起裴苏御的脸质问道:“裴苏御,我是谁?你说!我是谁?!” 裴苏御呆滞地看着她,好像认出了她,又好像没有,他抿着唇一声不吭,最后又瘫了回去,继续念叨梵音的名字。 有那么一瞬间,商栖迟想要直接杀了他,然后再自杀,这样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但是她还是忍住了,她对裴苏御的欲望已经成为了一种扭曲的执念,既然她没有办法让他喜欢上自己,这辈子把他锁在身边也是极好的。就算得不到他的心,得到他的人,不也轻而易举吗? 商栖迟望着裴苏御绯红的脸,忽而淡去不少情绪,这大齐传来的催晴药果真猛烈,竟教人分不清眼前之人,动晴不已,若非梵音忽然闯入,她心心念念之事就快成了。 裴苏御,我迟早会睡到你,哪怕你把我错认成陆弦思,我也不在意。商栖迟这样想着,缓缓起身,吩咐道:“找御医给他看看,看好后就把他软禁在这里,谁也不许见他。” “是。” * 梵音离开温熹园没多久,就倒在了一条胡同深处,她委身于一颗柳树下,调整气息。几口鲜血呕出,梵音放弃调息,彻底瘫在树根上。 她的心绪太乱了,根本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满心满眼都是方才那旖旎画面,那画面像锋利的刀片,寸寸削掉梵音的骨肉。 天还没有塌,好好的挂在那里,轻轻垂下的柳叶无一不在诉说世界依旧,只有她不似从前。梵音忽觉一阵心酸和委屈,于夜色茫茫,四下无人处,埋首痛哭。 她想不明白,甚至不愿再想,不愿再想起裴苏御的模样,不愿再提及裴苏御的名字,哪怕与之相关的青色都不愿再看见。她内力散尽,没办法控制脚腕的银铃,银铃的声音仿佛在提醒她,她教人伤害过、背叛过、羞辱过。 梵音用力撕扯银铃,却怎么也扯不断,匕首、碎石等等尖锐的武器就是切不开它,反而加重了她手心的伤口。 渐渐地,梵音失去了力气,将那浸满血迹的银铃盖上,眼不见心不烦,日后再找东西割断它。她靠在树干上,沉沉地谁去。 天光再覆的时候,整座上京城呈现灰蒙蒙的蓝色,梵音也并没有睡太久,她估算也就过了半个时辰。她看着身前两双脚,下意识后缩了些,再抬头,竟是逸兴思和林凡。 “主人别怕,是我。”林凡朝她笑。 梵音嗓音有些哑,像是方才受了风:“你们怎么在这?” 逸兴思看着她方才惊恐一瞬的表情,又看她外翻的掌心,满身的血迹,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自然是看看你死没死,你要是死了,谁来替我报仇?” 梵音冷笑,在林凡的扶持下站起来,扬眉看他:“你放心,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她说话断断续续,气都续不上的模样,可真不像“死不了”的,逸兴思瞥了眼温熹园的方向:“你这去的方向,也不是忠勇侯府啊?” 林凡小心地看眼梵音,默默地给她包扎手心的伤口。 梵音就知道逸兴思会出言讽刺,便见怪不怪了。“我想去哪,还轮不到你来说教。”话音未落,梵音一阵猛咳。林凡连忙把逸兴思嘱咐他带来的披风给梵音披上。 “我不是说教,我只是提醒你,保护好自己的性命,你的性命眼下并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 “多事。”梵音冷冽地开口。 逸兴思恍若未闻:“我们该出发了,再晚要追不上陆大人和陆夫人了。” 梵音愣了一下道:“不,我们得往东走。”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我娘子的妹妹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逸兴思道:“往东走?为何往东走?” 梵音虚弱道:“陆大人和陆夫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逸兴思道:“你出了这样的事,陆大人和陆夫人自然不能再在上京城待着了,救起你的第二天,我就通知他们尽快请辞离去了。” 梵音淡淡道:“他们可是往西走了?” 逸兴思惊讶她的细心和敏锐:“是。所以我们要尽快,否则赶不上了。” 梵音道:“那我们就更不能往西走了,那样只会连累他们。” 逸兴思道:“你想往东走,为什么?” 这时林凡已包扎好,梵音从怀里掏出那只兵符:“因为它。” 逸兴思神色微变,渐渐变得凝重,他举三指将那虎身龙纹的兵符托在眼前,有些失态道:“这是……兵符?” 梵音点点头说:“是。” 林凡眼睛睁得大大的,倒吸一口冷气。 梵音道:“商氏六十万兵力,三十万于大梁胡部的边界,由商康武的义子商承嗣管控,余下三十万,二十万于上京城以西,十万于上京城以东。” 逸兴思眯起眼睛:“你想要商氏的兵力?” “是。” “为什么?”逸兴思的眼神意味不明,仿佛已经看透了梵音的心思。 梵音直言:“很简单,这天下我也想分一杯羹。席商瓜分大梁在即,大齐和胡部必定要横插一脚,诸方混战,最利于我浑水摸鱼。” “你想要这天下。” “是。” “那我的仇怎么报?” “整个天下都是我的,他婆伽摩罗还能留得住吗?” 逸兴思轻轻垂下眼皮:“口气倒不小。只怕到时候,婆伽摩罗先你一步找上来,杀了你。” 梵音冷笑,眸色泛着笃定的光芒:“不会。你说的这种情况,永远都不会发生。婆伽摩罗会死,我会赢。这就是结局。” 不知是不是自幼被那胡部千百年才一遇的王带大的原因,梵音的身上天生就带着股上位者的气息,狂而不妄,自信而不自大,极具威慑力和压迫感的气场下,则是极力隐藏的邪狞狠辣和暴戾,只要闻到血腥味,就会张开獠牙,撕下温柔和善的伪装。 当然这一切都是逸兴思的猜测,他并不知道这具身体里连陆相思都不是,而是位三千岁的魔尊。重生后她偶尔散发出的凶煞气息,不足上辈子的千万分之一,她只是人皮披的久了,快要忘记了自己本身是个魔物。 但就在方才,她忽然想起来,哪怕重生为人,她依然喜欢血的味道。尤其是仇人的血的味道。 “上京城以东,你是看上了那十万兵力。”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十万是专门用来抵抗大齐的。而上京城西边这二十万,则是为了谋反。” “好啊,那便往东走。”话音刚落,逸兴思的脚还没抬起来,梵音便一头倒在林凡的身上。 林凡吓道:“主人?主人醒醒?主人!” 逸兴思捏住梵音的脉搏停顿几息道:“没事,她只是久病未愈,又添新伤。休息一下就好了。”逸兴思忽然想起大夫曾说梵音的身体里有蛊毒,想了想道:“还是先带她回琵琶镇吧,这里不安全。” 林凡抱起梵音道:“是。” 兵符…… * 琵琶镇客栈。 林凡借用客栈的厨房给梵音熬药,睡过一觉的梵音眼下恢复不少力气,便去镇上给自己重新置办两件衣裳,逸兴思也跟了去,美其名曰看护,梵音无语至极,便由着他。 “这套,麻烦帮我包起来。” 成衣店的掌柜笑眯眯地瞥了眼梵音和逸兴思,像是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两个人似的,热情地应下:“好嘞!客官您再看看这些,这些啊可都是小店上的新货。” 梵音顺着掌柜手指的方向看去,入目皆为花花绿绿的颜色,赤色尤其得多,梵音不由得蹙眉。 逸兴思还以为她不知道选什么,便道:“阿思从前喜月白与藕荷,穿在身上煞是好看,那日中秋宫宴,我见你一身赤霞,也十分适合,再不济那套青色的长裙,也不错。” 不知逸兴思是有意还是无意,一句话能踩中梵音三个雷区。梵音毫不客气地白他一眼,径直走向里头。 她在两套墨色的成衣前停下来,犹豫一瞬对掌柜道:“这一套,麻烦也帮我包起来,多谢。”说着,梵音丢给掌柜一包银钱。 逸兴思惊讶道:“你哪儿来的钱?” 梵音理直气壮道:“从你身上顺的。” 逸兴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钱袋,果真瘪了一部分。什么时候……“你怎么还?” 梵音挑着眉毛:“饭都请了,还差两套衣服?大不了以后还你。” 逸兴思轻哼:“双倍。” 梵音忽而想到之前春水瑶欠银孑那一千两,心里一阵发堵。“放心,我三倍还你。” 逸兴思听出她在较劲,淡笑一下,没再计较。两人都等着掌柜给梵音包衣裳,掌柜却犯了难,她抱歉地朝梵音笑了笑:“这位娘子,这套衣裳恐是不行,不若您换一套?” 那衣裳好好的摆在那里,为何不行?逸兴思问道:“为何这么说?衣裳有什么问题?” 掌柜欲言又止、贼兮兮道:“这位相公怎么还看不出来?自己的娘子还不了解吗?”掌柜瞟梵音好几眼道:“这位相公好福气,那衣裳你家娘子容不下呀!你家娘子若能等得,我给您改改?您看如何?” 逸兴思眨眨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那冰山雪莲般的面容忽而染上几分桃色。逸兴思为掩尴尬地咳嗽了下:“我不是……你还是问她吧。” 梵音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幸亏她活的久,脸皮厚,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露怯,遂道:“先给我包起来吧,我再想想办法。” 掌柜热心道:“哎呀娘子!可万不能因为喜欢件衣裳委屈了自己,这您要是穿上,可以连呼吸都不能了!” 纵使梵音脸皮厚如城墙,也遭受不住掌柜这般猛烈“劝说”,而逸兴思此时已别过头去。 “那便改改、改改吧。我明日过来取。” “好嘞!” 梵音临走时道:“对了,我不是他的娘子,掌柜莫要误会。” 掌柜闻言一脸惊讶:“那他是……” 逸兴思平静道:“她是我娘子的妹妹。” 掌柜:“……” 掌柜:“?!” 第一百六十三章 墨红与墨青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这关系还真是……错综复杂呢。掌柜尴尬地笑了两声,将包好的衣裳递给逸兴思,想到两人的关系,又觉得递给他不大合适,又递回梵音。“是我误会了!误会了!瞧我这眼力见儿!娘子明日这个时候来取就行,我啊保证给您调整好咯!” 梵音淡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多谢。” 梵音和逸兴思走后,掌柜便收起嬉笑面皮,探头店门外,确认梵音和逸兴思不会再回来,立时关上店门。再回首,店中已站着一个人。掌柜看见他,一如客栈的掌柜一般,眼底带着虔诚和敬畏。掌柜朝他跪拜,再启口,却是一清脆女音:“王上。” 掌柜说的是标准的胡语,她身前的男人自然听得懂,谁让他就是胡部的王——婆伽摩罗呢。婆伽摩罗今日不再是一副普通胡部男子的模样,他墨发长披,卷发翘起海浪的弧度,渡有日光下方可看见的红,恰似朝阳初升,晕染海面。他的额前印有一枚妖冶的赤红印记,左右眉峰上各嵌有一孔雀蓝色的羽毛,若隐若现于外翻的卷发下。他的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幽幽紫光敛于长睫。这才是婆伽摩罗的真容,不同于狐狸般的裴苏御,冰莲般的逸兴思,他更像颗从火山淬炼出的宝石,美丽却暗藏着无尽的危险。 “她选择了什么?” 掌柜将两套墨色的衣裳恭恭敬敬地奉上:“我尊敬的王,梵音使者最终在这两件中犹豫,选择了上者。” 婆伽摩罗看着那衣裳的颜色,漫不经心道:“她变了。她不再喜欢赤色和青色。” 掌柜听不出他的喜怒,把头埋得低低的,假意看不见婆伽摩罗身上的酒红与靛青,和整座成衣店满墙的赤青。 婆伽摩罗释放蛊虫,蛊虫将那两套衣裳送到他的手中。“她失忆了,可是真的?” 掌柜道:“是的,我尊敬的王。梵音使者来到琵琶镇已有五日,她不记得这里,也不记得易容后的我们。她失忆了。” 婆伽摩罗的视线始终凝在那两套衣裳上:“失忆了,就忘记自己喜欢什么颜色了。” 婆伽摩罗的话平平淡淡,未起任何波澜,可落到掌柜的耳中,却教她浑身战栗,仿佛梵音不该失忆,她就该喜欢赤色和青色,而非墨色。掌柜安静地跪拜,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便听婆伽摩罗道:“这两套衣裳交给我,你不必管了。” 掌柜眼珠微转,却如蒙大赦:“是。” * 翌日梵音来取衣裳时,衣裳的尺寸已改妥当,梵音换上后非常合身,比从前穿过的都服帖。 “掌柜好手艺,竟能改的这样合身。”梵音舒展舒展筋骨,毫无半分牵制,掌柜昨日只是用眼瞧了瞧她,根本没有留下她的尺寸,结果还是改的这样合适。 掌柜自然不敢说这件衣裳其实不是她改的,至于是谁改的,只有问婆伽摩罗才能知晓。 “姑娘谬赞了!要我说还是姑娘生的好!对了,这里还有一套,我也一并改了,就送给姑娘吧!” 两套均是墨色,款式差别也没有很大,所以昨日梵音就挑了一件。“那怎么行?这一套就够了。” 够了归够了,只是这一套也是婆伽摩罗给她改过的,掌柜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自己留下,遂道:“我见姑娘面善,那便是有缘,况且姑娘大气,昨日给的银钱便是再买两套也够了,姑娘便莫要再推脱,拿着吧。” 梵音道:“那便谢过掌柜了。” 梵音出门,逸兴思和林凡见之,皆微微一怔。林凡率先跑过来拿过梵音手里的衣裳道:“我竟不知,主人如此适合墨色,真真好看极了。” 少年直言不讳,夸起人来,真诚又直白,倘若梵音真是位千金小姐,恐怕要羞到地缝里去了。 梵音揉揉他毛躁的发,淡淡地勾勾嘴唇,便听逸兴思道:“你身上这套,昨日还全是墨色,怎的今日多了墨红与墨青?” 逸兴思没说梵音还没发现,梵音撩起裙摆,群褶下隐藏的布料,一为墨红,而为墨青。“还真的是。”梵音低语道。 林凡亦道:“还就只有一边有,那边就没有了。” 梵音看了看,无所谓道:“许是掌柜的巧思,还蛮有意思的。” 逸兴思瞥了眼梵音身后的成衣店,旋即又收回了目光。这套墨衣,不仅比昨日合身许多,腰身、腕臂都加了防护,连衣领都多了两个扣子,遮住了细长的脖颈……这难道,都是掌柜的杰作? 梵音显然无甚在意,衣裳这种东西能穿就行,管它改了什么样式,多了什么颜色?当然,绝对不能或于花里胡哨,影响她的行动。 “承蒙二位近来的照顾,我铭记于心,他日若有缘再见,必定奉还。”梵音抱拳,说的对面两人均是一怔。 逸兴思顾不得想她衣裳的事,敛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梵音反问:“什么什么意思?” 逸兴思敛眉更甚:“什么叫‘他日有缘再见’?你不准备带上我们?” 梵音亦有些怔忪:“带上你们?你们想和我一起?” 逸兴思语气不善道:“谁知道你拿到兵符想要做什么?我总要看着你,免得你背信弃义,弃守诺言。” 梵音一时语噎,似乎只要触及陆弦思,逸兴思就额外激动。“那你们便跟着,不过我也好心提醒你,不要拖我的后腿。” 逸兴思眼睛一翻:“你多虑了。” 梵音背起行李,朝前走去:“但愿吧!” 逸兴思:“……” * 上京城以东,比南方还要富庶些。这里土地肥沃,水源丰厚,鱼虾肥美,愈接近叆叇山,矿产资源也越丰富,一路上梵音已瞧见不少贩卖矿石和一些打铁铺子了。 三人行路累了,就选在一家面馆歇下,各要了一碗素面。 “麻烦给他的那碗多加面,银钱另算。”梵音吩咐道。 掌柜看了眼林凡,笑眯眯道:“得嘞!” 林凡羞答答地低下头,嗫嚅道:“主人……其实我……” 相处这几日,梵音发现他的饭量要比别人大,但他总是不说,每次都吃不饱,梵音便道:“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该多吃些,晚些时候,我再去打些野味回来。” 林凡心里暖乎乎的,兴冲冲道:“那我和主人一起去!” “嗯。” 就在这时,面馆陆陆续续走进一群胡人,林凡一眼就认出了他们:“这不是……” 逸兴思按住他的手腕。 梵音不动声色地饮口茶,视线与那群胡人之首,撞个正着。 第一百六十四章 那你就剁了我啊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那胡人见到梵音先是错愕了下,旋即吹了声口哨,正对梵音坐下。他周围簇拥的人,似乎是他的部下,见到梵音后,不约而同地笑起,带着十足的淫荡。 那胡人盯着梵音,唤来店小二,用蹩脚的中原话点菜。店小二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又是刀又是剑的,双手一个劲地擦拭着围裙。 点菜过程中,店小二还往梵音这边望了眼,胆怯又无奈,最后忙不迭地退下。那胡人在这个过程中,一直盯着梵音瞧,梵音权当看不见。 没过多久,店小二逐渐上菜,梵音这边的三碗素面也上齐,与它们一并端上来的,还有一壶上好的胡烧。 这胡烧在大梁并不罕见,但也并非处处可见,就像这样的小面馆,断然不会出现这样的酒的,多半,是方才那胡人派人送的。 梵音冷漠地瞥了眼胡烧,店小二像唯恐她会回绝似的,端上来便跑。梵音抄起筷子道:“你们之前见过?” 林凡道:“之前我与逸公子行至洛湘台,在一处茶水棚见过他们。那时,他们似乎要完成什么任务。” “任务?” 林凡回忆道:“逸公子说,他们要去无相山。” 梵音的眉心一跳。无相山,那不是曾经的琼英山谷吗?而洛湘台也的确在那附近。话说前日在忠勇侯府,伯乔说周意被捕,被捕时也是去往无相山的路上。可问题是,他不是被席商二氏捕去的吗?这群胡人又是怎么回事? 那胡人的视线还黏着她,梵音不禁蹙眉。她大概是想多了,裴苏御和商栖迟本就是一伙的,商栖迟怎会派人劫了了裴苏御的人?没准根本就没有周意这个人,分明是伯乔在骗她。梵音晃了晃脑袋,不愿再想起这些糟心的人和事。 然而,事与愿违。梵音用饭用到一半,餐桌上陆续端上越来越多的美食,且一看就不是出自这家小小的面馆的掌柜之手,菜品之精美,完全可媲美淘沙春去。 林凡盯着那菜,虽吞了口口水,却未动一下。 这下店小二想走,梵音却不许了:“小二,这是怎么一回事?” 店小二躬着腰,愁眉苦脸道:“这位客官,这些都是那位公子,赠与客官的,客官尽管享用,尽管享用。” 店小二满头大汗,想着赶紧退下,不料梵音道:“烦请小二转告那位公子,多谢他的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还请他把这些都收走吧。” 这回不等店小二说话,那胡人起身走过来,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中原话:“这位、姑娘、何不、赏个、脸呢?” 林凡冷下脸,盯着那胡人的眼神凶巴巴的,仿佛像只护食得小兽。逸兴思则背对着那胡人,不动声色,沉静像座冰山。 那日茶水棚里,他们两人都戴着斗笠,是以那胡人并没有看清两人的真容,队对于逸兴思,也不过是风起面纱,淡淡一瞥,虽说惊艳,但并未看清。 胡人果然不知梵音身边的两人是他遇见过的,此刻他的眼中除了梵音已容不下别人。他尤其盯着梵音的胸部和腰身瞧,猥琐贪婪,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林凡拳头紧握,蓄势待发。 岂料梵音就跟看见似的,反倒把胸脯挺得更直了,那异于常人的壮观与纤细,瞧得胡人直流口水。梵音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用一种极为温柔的声音道:“偏不、给脸、你又、能奈、我何?” 胡人停顿偏瞬,消化好一会才明白梵音的话,并且逐渐反应过来梵音两个字两个字的说话,实际上是在嘲笑他。胡人恼羞成怒道:“中原、女人!你莫要不识抬举!” 哟,生起气来,说话还是挺利索的吗。梵音弯起嘴角,她明明在笑,看着却额外渗人:“‘抬举’是个什么东西?本座自打出生起,就没见过呢?” 本座?逸兴思看向她,这难道是她在泥黎境的自称吗?说起来,她不愧是泥黎境的杀手,哪怕顶着一副粉面桃花面,说起这种话来也毫不违和,仿佛她就该说这样的话,那是与生俱来吧霸气和狂妄,蔑视世间千万。 胡人大怒,指着梵音道:“你若不吃!我就叫人杀了做这些菜的厨子!剁碎了强喂给你!你吃、还是、不吃?” 胡人的唾沫星子都快飞到梵音的脸上了,她的视线不经意地扫到逸兴思,反正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也没什么好装的了:“那就……杀了他吧。” 幽幽之音,宛如地狱中来。在场之人皆是一怔,唏唏嘘嘘,指指点点,梵音置若罔闻。 林凡亦惊诧,当初梵音从那班主手中救下他,如今她又任由那胡人杀死无辜之人,虽说是那胡人挑衅在先,但是……林凡偷偷看着她,不敢说话。 整个面馆安静下来,那些胡人聚在一起像在安慰他们的首领,梵音则继续吃她的面,悠哉悠哉,闲适得很。 没过多久,那些胡人绑来一素衣女子。此女子的衣裳与别人都不同,款式与色彩均是梵音从未见过的,但姑且算是这个世界的衣裳。她稀里糊涂地被人架过来,手里还攥着一只漆黑的大勺,梵音盯着那大勺,怔了怔。 女子还未意识到危险,她掐腰,颇是娇蛮:“我说!你们不由分说地把我拉过来干什么?不知道本大厨正忙着呢吗!锅上还烧着菜呢!一堆客人等着呢!你们拉我做什么!” 全场鸦雀无声,只听她一人怒斥。这时,女子也反应过来,左瞧瞧右望望,气势肉眼可见的弱下来。她认识这家店的掌柜,便向躲在店小二身后的掌柜招了招手:“陈老二!陈老二你过来!哎呀!你快过来!” 掌柜如芒在背,麻溜走过去,欲哭无泪道:“我的小祖宗,你快别说话了,再说话小命就要没了哇!” 女子委屈地压了压嘴角,瞧着颇为可怜:“什么情况啊?为啥我再说话,小命就没了啊?” 掌柜长话短说:“看见那胡人没有?他看上那边那个姑娘了!想借着请她吃饭的由头把她带走!可那姑娘是个硬骨头的,说什么都不肯吃,这不,那胡人就恼羞成怒了吗?非要当着那姑娘的面把做了那些菜的你!给坎咯!剁碎咯!泄愤呢!” “嚯哟!脾性这么大呢!”女子惊讶地捂住嘴巴,大勺差点敲到脑壳,她撅了噘嘴,转身扛着大勺对那胡人道:“听说你想剁了我啊?” 胡人奇怪地看着她。 女子笑憨憨道:“那你就剁了我啊!试试看?” 第一百六十五章 橘曦与使者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此话一出,陈老二险些一口气背过去,他趔趄地后退两步,颤抖着手指着她:“你你你!你真是疯了你!” 女子未展露半分怯意,反倒胸有成竹。 林凡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凑到梵音跟前,低低地说道:“主人,她好像很厉害啊?可她能行吗?” 梵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女子,未予置评。此女子身量纤细,容貌艳丽,除去拎勺的右手颇有力量,其余皆与普通女子无异,且她身上素素净净,并不像戴了什么暗器之人,随身携带的香囊里也只是普通的清新香……“没准,她真有什么奇招也说不定。” 林凡点点头,期冀地看着女子。 那胡人看她信誓旦旦,想到大梁其实有许多能人异士,没准今日就让他碰见了个。可碰见又如何?他胡部男儿又岂会怯畏?胡人拎起弯刀,走到女子面前。 女子看着那弯刀,不禁咽了口口水。那弯刀足有七八个她的大勺了,且刀厚一指,红纹妖冶,上头还嵌了许多宝石。 真奢侈啊…… 她不会惹上什么神秘的组织了吧? 女子握了握勺柄,眸光重新变得坚定。不管了,反应每次遇险,她都能化险为夷,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的。女子十分嚣张地朝胡人勾勾手指:“来啊!” 挑衅意味十足,胡人啐了声,举刀劈了过去。女子迷之自信,挥舞大勺,定格在一个自以为十分漂亮又完美的姿势。 下一瞬,便听“嘭”的一声脆响。 女子睁眼定睛一看,竟是那胡人的弯刀碎了!胡人错愕,呆滞地看着手中的残刀,面馆里寂静得不像话。 “呜哇哦!哦哦哦!!”女子抱着大勺旋转跳跃,猛亲两口:“我的宝!你可太棒了哈哈哈哈!!” 众人:“……” 林凡又凑到梵音身边:“主人……那个勺子?” 梵音立掌,示意林凡安静。林凡立时闭嘴,乖乖坐回去。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不远处忽而一声惊叫,那女子竟飞了过来。 “嘭!” 餐桌震碎,饭盘落地,满地狼藉。三人立刻退离餐桌,溅起的碎渣堪堪划过梵音的墨色裙摆。 那女子滚落在残渣上,大声呼痛。胡人走过来,居高临下,咧嘴邪笑:“我当、是什、么厉、害人、物?不过、如此!” 女子大咧咧地揉着屁股,不知死活吼道:“我当、你是、什么、厉害、人物!却原、来话、都说、不利、索!” “你!”说着,胡人举起残刀重重劈下,那力道大有要将女子劈碎地架势。 女子大惊,都忘记了用大勺抵挡,只瑟瑟地蜷缩成一团惊叫。原以为今日便会葬身于此,谁知刀并没有劈下,女子久久抱头忽觉不对,抬头映入一张眉目舒朗的少年面庞。 林凡护着她,安抚道:“你别怕,主人来救你了!” 然而女子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似的,痴痴地看着他的脸:“小奶狗……” 林凡满脸疑惑:“什么……狗?” 女子弯弯眼睛眨呀眨,忽而咯咯笑起来。这时,她才注意到林凡的身后站了一个人,还是位一身墨色,干练飒爽的女子。 “酷哇!”女子由着林凡扶起,扑了扑尘土,亮晶晶地看着梵音,“她就是你的主人?” 林凡很是骄傲:“嗯!” 那胡人教梵音一掌击退,心有不甘,又一次冲上来,梵音手腕一翻,显然没用什么力气,那胡人又一次颓败。 胡人显然怒到极点,他招来部下,用胡语吩咐着什么,梵音毫不在意,转过身来对女子道:“你没事吧?” 女子呆怔,连眨七八下眼睛,旋即一把推开林凡,踉跄站起:“你长得……也太好看了吧!!!”女子几乎是吼出来的,她像不敢相信似的捂住嘴巴,“这脸蛋,这身材,这胸!!!”女子低头看了眼自己,哭喊道:“没天理啊!!!” 梵音:“……” 女子后半句说的屋里哇啦的,根本听不清她在讲什么,不过隐隐约约听起来,不像什么正经话。逸兴思这时走过来,低声对梵音道:“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那人请了救兵来,看样子许是他的上头。” 梵音不答反问:“你还会胡语?” 逸兴思道:“多少会点。” 梵音不以为意:“不用走,就算我们想走,他们也不会允许的。” 那群胡人虎视眈眈,逸兴思沉寂下来。 陈老二趁这个当口连忙照顾女子:“橘曦!橘曦快过来!” 橘曦吞了吞口水,视线黏在梵音和逸兴思的面上,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挪开视线,一瘸一拐地来到陈老二身前:“怎么了陈老二?” 陈老二恨铁不成钢似的,忍住了想要爆锤她的拳头:“什么怎么了?你还不趁现在赶紧溜!你捡回条命知不知道?!” 橘曦笑呵呵道:“都说了我吉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是我的本事,你完全不用担心啦!” 陈老二啐道:“我呸!你就块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怎么劝也不听!别再信那些道士说你什么‘锦鲤’命啦!那都是骗人的!今天要不是有那墨衣的姑娘,你早就死在乱刀之下了!你怎么还不长记性!” 橘曦敷衍地应和,摆明左耳进右耳出。 陈老二又道:“方才听那白衣公子说,那胡人已经找人去了,你也赶紧跑吧!这面馆我是不打算要了,谁让我倒霉呢?” 橘曦一个劲儿点头道:“是啊是啊是啊。” 陈老二差点仰过去:“是啊什么啊?!” 橘曦一脸花痴:“那个白衣公子长得是真帅啊!原来小说里说的都是真的!唇红齿白、玉骨仙姿的美男子真的存在啊!” 陈老二认为橘曦已经没救了,索性卷铺盖走人。店小二见状也随他去了。面馆里的人渐渐地走光,面馆外倒是藏了一些好奇的百姓。没过多久,那胡人请来的救兵到了。他果然如逸兴思所说,是那胡人的头目。不论是他的服饰,还是他佩戴的弯刀,都要比那胡人华贵,尤其那胡人毕恭毕敬的模样,足以说明一切。 胡人向他控诉,期间还不断指着梵音,那头目听闻,阔步向梵音走过来,看见梵音的真容后,大吃一惊,下一瞬便“噗通”跪下,用胡语道了一声:“梵音使者。” 第一百六十六章 相思使者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这一举动,满场哗然,尤其是方才那胡人,看见自己的首领恭敬又虔诚地跪拜在梵音身前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诧异,而是如遭雷劈。他完了。 梵音听不懂胡语,不过看这人的行为,大抵能猜出他是认出了她的身份。梵音不疾不徐道:“这里是大梁,同我说汉话。” 头目只迟疑了一瞬,便恭敬地用汉话回道:“是,尊敬的梵音使者。” 他果然认出了自己,想必此人在胡部亦或是泥黎境的地位,也不小。梵音使者。看来陆相思在泥黎境的地位,也只低不高。 梵音背过手,居高临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头目没有觉得奇怪,如实回答:“尊敬的梵音使者,吾名‘菩什’。” 梵音看着他的脸:“你为什么出现在此地?” 菩什道:“回使者的话,吾等奉王上之命汇聚于此,具体之事,王上还不曾下达命令。” 王上。婆伽摩罗。这还是梵音第一次从胡人的口中听见他,不难看出,菩什在提及婆伽摩罗时的无上尊崇。 “王上眼下在何处?”梵音问道。 菩什眼珠忽转,视线徘徊于梵音足前,似乎有些想看梵音的神情。梵音当即明白,她方才定是说错了什么话。 菩什变得谨慎:“回使者的话,王上此刻正于赶往上京城的路上。您知道的,明日,王上要同大梁皇帝见面。吾斗胆,不知梵音使者,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在此处?” 他果然心生怀疑。梵音沉静如常,想到清曲之前对婆伽摩罗的称呼,忽而改了口:“我也是奉主人的命令,暂时无可奉告。” 菩什的目光定住,往下埋了埋,像是又觉得没什么不对:“是。” 忽而,梵音话锋一转,淡定启口:“无相山的事,办成了吗?” 此话一出,周遭人的神情变化都有些微妙,那些部下的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去看梵音。 逸兴思淡漠地瞥了一眼梵音,梵音怡然不动,静等回答。 菩什迟疑地开口:“回使者的话,吾等……” 梵音劫断他的话:“知道先你们一步的人是谁吗?” 梵音的眸光温软,却额外坚定,仿佛笃定了他们在无相山遭遇了失败。尽管梵音并没有十分确定,但她也要做出一百分确定的模样,这样才能让菩什信服。 这是一场心理战,拥有主导权的一方,就已经赢了一半。 果不其然,菩什带着几分愧疚道:“是朝山宗。” 梵音的眼睫猛地一颤,果真是商氏做的手脚,这朝山宗与琼英派还真是孽缘。梵音心底默默计较着:“你们接到无相山一事时,是什么时候?” 菩什道:“中元节后。” 梵音算了算,差不多是那段时间,也就是说清曲告知泥黎境后没多久,商氏便知晓了,而告诉商氏的人……想到那张脸,梵音就一阵堵塞,但或许菩什能告诉她答案。 “琼英派可还有遗孤?这件事,你们可调查过?” 菩什道:“据清曲使者的消息,我们的确调查到琼英派确还有一人尚在人间,且与大梁皇帝关系匪浅。” 梵音的心逐渐跳得激烈:“他的名字,可叫‘周意’?” 菩什道:“正是。” 梵音忍住激动:“此次无相山,你们可曾见过他?” 菩什摇头:“吾等到时,无相山已无人生还。” 梵音的心又安静下来,这就意味着在火璃玉出现的一刹那,就已经有人盯上了它,直到裴苏御将火璃玉弄到手,他都没有出手,而是静静地等待,等待周意将火璃玉送回赤焱山庄,等待赤焱山庄完成火药的制造再一网打尽。这分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局。可若说这局是商栖迟布下的,未免或许小题大做,又或者,那时候他二人还不曾联手…… 梵音闭了闭眼,道:“罢了。我还有任务在身,不便在此地久留。” 菩什抬眸,看了一眼梵音又迅速低下了头:“梵音使者,那他们……” 菩什手指逸兴思等人,林凡戒备地看着她,橘曦瑟瑟地往逸兴思身后躲了躲。 梵音淡然说道:“他们都是我的人,无妨。” 菩什惊诧,猛然抬头,又低首,半晌才道:“是。” 梵音挑了挑眉,这个跪拜在她身前的家伙,似乎不敢直视她,听见这些人是他的人,好像也十分意外,仿佛她的身边不应该有人一样,或许,不应该有男人。 梵音想起与清曲鲜少见的几面,那几面里,清曲无时无刻不在拈酸她、妒恨她,据说陆相思还是由婆伽摩罗一手带大的……这两人不会有什不可言说的情意吧……梵音抱臂,一阵轻颤。 梵音沉默着,面馆里便无人敢说话。菩什身后的那胡人早已魂飞魄散了,尤其在得知梵音是泥黎境的使者,还是那位传说中的“陆相思”,他便知道自己再无活下去的可能。 梵音这头还在琢磨着什么,眼睛不经意的一瞥便与那胡人的视线碰个正着。那胡人大震,瞬间忘记呼吸,紧接着,他拿起残刀,视死如归地捅进自己的胸膛。在场之人,除了橘曦惊叫一声,无人在意。 胡人直愣愣地倒下,菩什一个眼神,几名部下纷纷将那人抬了出去,至于抬到哪里,如何处置,梵音已不再关心。 “损坏的东西照价赔偿,我便不留了。” “是。” 梵音抬脚,林凡跟上,逸兴思拖着橘曦紧随其后。 门外的人见他们出来,纷纷作鸟兽散,长街上空无一人,安静得很。 走出一段距离,逸兴思忽然停下脚步,他低低地唤了声走在前面的梵音,语气有些无奈:“陆相思。” 梵音回过头,这才发现,橘曦还抱着逸兴思的手臂不放。她攥得死死的,眼睛也闭着,小脸都堆皱了。 梵音有些讶异,她居然还跟着。 林凡见状走到橘曦身边,手指捅了捅她:“喂?这位姑娘?姑娘?醒醒?喂喂!你醒醒!” 橘曦仿佛能听见,又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哼哼唧唧地抱着逸兴思,就是不撒手。 林凡忍无可忍,蛮横地拽开橘曦,怒声:“臭丫头!你是故意的吧你!” 第一百六十七章 齐国人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橘曦“嗷呜”一声,埋怨地瞪着林凡:“你干嘛呀!拽疼我了!” 林凡不甘示弱,反驳道:“我还想问你干嘛呢!为什么一直拽着我家公子不放!” 橘曦偷瞄逸兴思好几眼,脸不红心不跳道:“我害怕不行啊!再说拽一下会死啊!瞧把你给紧张的!切!” 林凡不以为然道:“害怕?谁信你?我看你是想占我家公子便宜!” 橘曦撸起袖子:“什么占便宜?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林凡亦撸起袖子迎上去:“说清楚就说清楚——” 两人那架势瞧着,不甘示弱,谁也不让谁。梵音无奈开口:“林凡。” 林凡的气焰瞬间消散,乖乖地回到梵音身旁。 梵音虽叫住他,却并非默认他方才的做法有误,而是说道:“这位姑娘,方才的事已经过去,姑娘不必再跟着我们了。” 梵音说的平静且从容,简洁明了地点出橘曦的行为,橘曦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哼哼唧唧道:“其实……其实我是想感谢你们的。” 她说着感谢,眼神却一直瞟向逸兴思。逸兴思方才就一直教她纠缠着,眼下更是不愿再与她有半分关系。他低低地开口提醒:“陆相思……” 便听梵音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清脆一声:“好啊!” 逸兴思:“?” 梵音懒懒地抬起眼皮,分了半个眼神给逸兴思,继续说道:“正好方才我们没吃好,不如你请我们吃饭吧!” “没问题呀!”橘曦喜滋滋地迎上来,她本想亲昵地挽住梵音的手,可见梵音看似温和的外表下,透着凉薄与冷漠的眼神,橘曦又不由自主地收回了手,但她依旧很热情:“我们走吧!” 橘曦领他们来到一家酒楼,酒楼只有两层,跟上京城那些酒楼自是没法比,但在这样的小城镇里,这样的酒楼已算上乘。 “对了,你们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橘曦’,‘橘子’的‘橘’,‘晨曦’的‘曦’!你们叫我‘小曦’就好啦!” 堪堪踏入酒楼,橘曦便做了自我介绍,梵音跟在后面,淡淡地回应,心想这姑娘当真自来熟。 “好啦,现在你们知道我的名字啦,我该如何称呼你们呢?”橘曦驻足回首。 梵音倒也没藏着:“叫我‘梵音’就行。” 林凡瞥她一眼,又偏过头:“林凡。” 逸兴思不大情愿道:“逸兴思。” 橘曦根本没认真听林凡的名字,却在听到逸兴思的名字后,兴冲冲地凑到他的跟前:“‘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公子好名字啊!” 逸兴思淡淡地瞥她一眼:“过奖。” 梵音倒是从未想过逸兴思名字的由来,今次橘曦这么一提,她才反应过来。梵音轻飘飘道:“看来逸大人对你的期望很高么。” 逸兴思听出梵音话里的暗讽,毫不留情地白她一眼:“也不知这都是拜谁所赐。” 梵音没接话,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 橘曦心思玲珑,敏锐地察觉到梵音和逸兴思两人之间关系的微妙,但她并没有进一步窥探的意思,只道:“快跟我来吧。” 话刚落地,酒楼里便有人寻出来,看见橘曦猛拍大腿,仿佛终于找到了自己丢失已久的父母:“我的小祖宗!你去哪儿了啊!那么多客人等着呢!你怎么话也不留一句就跑了哇!” 橘曦摆摆手:“此事说来话长,日后找机会我再跟你细说哈!我今天还有事,就不做菜了,麻烦你跟客人们说一下!我先走啦!” 橘曦说着就把梵音他们往里送,浑然不顾酒楼伙计的吆喝,梵音听那人吆喝的撕心裂肺的,不仅发问:“你就这样撒手不管,能行吗?” 不难看出这个姑娘是这家酒楼的掌勺人,且看方才那伙计的模样,这姑娘在这酒楼的地位不一般,谁知橘曦道:“怎么不行,我可是这家酒楼的镇楼之宝,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梵音闻言微微怔了怔,她倒是从未遇见如此自信之人,不仅如此,她的穿着和配饰,似乎与别的姑娘都不大一样。 橘曦注意到梵音的目光,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梵音道出心中所惑:“你这衣裳的款式,倒是与常人不同。” 橘曦看了眼自己:“你说这个啊,这个的确是我自己设计改良的。”梵音等人在橘曦的带领下走进一间厢房,听橘曦继续说道:“古代人的衣裳实在太繁琐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我就试着给改了下,行动起来方便多了,你瞧?” 橘曦给梵音展示了下,梵音粗略地看后,咬字清晰道:“‘古代人’?” 橘曦瞬间怔住,咬了咬下唇:“啊……我是说‘姑娘们’,是‘姑娘们’啦,姑娘们的衣裳太繁琐了,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对不对?” 梵音一身修身的墨色长裙,虽看起来像是玄银软皮,可质地却额外清凉,于炎炎夏日也不贴服,十分舒适,并且它的款式简洁大方,低奢庄重,再加上梵音样貌出挑,气质不凡,绝非普通女子。是以,橘曦很笃定。她忍不住又瞄了眼梵音的胸,便愈加笃定:此女子,绝非凡品! “的确。”梵音假意看不见她的那些小动作,从容地落座。她环顾四周,发现此间的装饰与别的酒楼不尽相同,墙上挂着的小玩意儿稀奇古怪,壁画的色彩也大胆新奇,甚至有些地方绘有她从未见过的语言亦或是符号。 橘曦为梵音倒茶,见她的目光停留在那些奇怪的语言亦或是符号上,忽然变得有些激动:“你知道那句话的意思吗?” 原来那是一种语言。梵音默默地下定结论,口中道:“不认识。” 橘曦有些失望,淡淡地“哦”了声。 梵音看着她:“你认识?” 橘曦笑着摇头说:“我也不认识。” 梵音没有揭穿她,不动声色地饮下一口茶,她很是自然地问:“这是什么茶?” 橘曦又给逸兴思倒了杯,笑呵呵地没顾得上看梵音:“大麦茶。” 梵音趁着橘曦花痴逸兴思的当口追问:“你是哪国人?” 橘曦脱口而出:“齐国人。” 第一百六十八章 杨老板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话音未落,“人”字的半截音便教橘曦生生吞了回去。梵音弯了弯嘴角道:“别担心,我看你的衣裳款式应是源于齐国,所以便随口问问。” 橘曦咬着嘴唇,呆呆地“哦”了声,旋即扑棱站起,对梵音道:“我去给诸位备菜吧!稍等!” 橘曦走出厢房,看上去更像是落荒而逃。梵音听到关门声,淡淡地笑了声。 逸兴思不满道:“你非要来吃这顿饭做什么?” 梵音装作听不懂的模样:“刚刚没吃饱啊。” 逸兴思微微敛眉,眉眼间还笼着丝丝火气:“你看上那姑娘了?” 梵音惊奇于他的脑回路,茶杯落桌,好笑道:“我看上那姑娘做什么?” 逸兴思奇怪地看着她:“那你一直盯着她看?” 若光听这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逸兴思吃醋了,但梵音却真真切切看到了他眼底的嫌弃,她不愿过多解释:“我就是看上了,想娶回家,你管得着吗?” 逸兴思大惊失色,梵音还是头一回看见他这样失态的表情,不禁笑出了声:“开玩笑的。我看上她那做菜的勺了。” 逸兴思:“什……什么?” 橘曦上菜的速度很快,不等逸兴思细问下去,橘曦已端着一大盘的肉和青菜进来,并且都是生的。梵音不知她要搞什么名堂,但直觉告诉她这个姑娘与别的姑娘不同,似乎是正确的。 只见橘曦将盘子里的肉和青菜一股脑倒进桌上凹进的铁盘里,又将已烧好的碳火放置桌下,店里的伙计辅助橘曦拉下桌上的圆管,梵音猜测,这只粗大的圆管估摸是用来抽走烟味的。 果不其然,碳火烧起来,铁盘便滋滋的响,橘曦快速翻炒事先备好的五花肉,很快传出了香气。 林凡盯着那分量十足的肉,自己都未曾察觉地吞了口口水:“我说橘曦姑娘,你们这做菜,还当着客人的面做啊?” 橘曦似乎很享受做饭的过程,眉目舒朗道:“你就当这是种风土人情吧。” 五花肉炒出油,肥腻的地方几乎炼净了,闻着额外的香,橘曦又倒入各式各样的蔬菜,配上特质的酱料和调料,不一会整间厢房充斥着食物的美味。 林凡直勾勾地盯着,显然刚刚拿碗素面没有满足他。橘曦倒入香喷喷的米饭继续翻炒,待每一颗饭粒都裹上金灿灿红亮亮的颜色,橘曦立时扯了火。 伙计接过碳火传了出去,橘曦细致地将铁盘中的饭分做三份,分别盛在三人面前的墨瓷碗中,又给三人配上筷子和铁勺,方道:“做好啦,你们尝尝看,看看合不合胃口!” 林凡早已迫不及待,但梵音没有动筷,他是万不敢动的。梵音本想趁着橘曦做饭的功夫问问她铁勺的事,没成想竟教她一顿猛如虎的操作给虎住,忘记了。 梵音有些呆愣地拾起勺子,看着橘曦:“你们这里,勺子都这么大的吗?” 上辈子后几千年里,她已不进食,几乎见不到勺子这种东西,这辈子她成了后妃,勺子倒是见的多了,可这么大的勺子,她还是头一回见。 橘曦认真道:“饭就是要大口吃才香嘛!哎呀你快尝尝嘛!”梵音将信将疑地盛了勺,还不等送到嘴边,橘曦径直夺过勺子,自顾自道:“你盛这么点塞牙缝都不够,得这样。” 梵音看着眼前满满一勺的饭,刚好卷着一片略焦的五花肉和蔬菜,白芝麻零零星星,还真勾起她的食欲。 “我可以自己来。”梵音试图夺回勺子的掌控权,不料橘曦异常热情:“你吃嘛,你就这么吃。” 梵音有些招架不住,但也未再推脱,张口卷入,细细品尝。不得不说,橘曦的这种做法着实惊艳了她。米饭粒粒分明,饱满香甜,五花肉酥香软烂,蔬菜清爽,裹着浓浓的咸甜口味的酱汁,白芝麻则锦上添花,丰富口感。 橘曦见梵音眼眸微亮,连忙凑过去:“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 梵音毫不吝啬地夸赞:“的确不错。” 橘曦咧嘴笑得开怀,两只爪子捂住脸,仿佛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了:“我就说嘛!” 她这古灵精怪的模样,倒有几分像山河。想到山河,梵音的面容微冷,幸好这个时候,橘曦已缠着逸兴思去问味道,并没有看见。 逸兴思始终坚守自己勺子的掌控权,也并没有听橘曦的话盛上一大口,但不得不说他也教这饭的味道微微惊讶住,虽然很不愿意承认,最后还是说了句:“好。” 得到两位美人的肯定,橘曦飘飘然快要上了天。 然而被忽视的第三人却不乐意了:“你怎么不问问我味道如何?” 橘曦撇撇嘴:“这么一会功夫你那碗都快见底了,我还问什么,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不知为何,林凡见她越俏皮,他就越来气:“万一我只是饿了呢?” 橘曦自信地摆摆手指:“没有‘万一’。事实胜于雄辩!” “你!”林凡气鼓鼓地扑过来,梵音一指尖给他点回去,“好啦,乖乖吃你的饭。”林凡便乖乖坐回去,继续扒饭。橘曦忍俊不禁。 梵音微微正色:“橘曦姑娘,我有一事想请教一下姑娘。” 橘曦道:“姐姐想问什么,尽管说。” 梵音道:“先前在那家面馆,见姑娘的铁勺十分不凡,不知姑娘从何处得来?” 橘曦回忆道:“那铁勺……是我在一家铁匠铺打的。” 梵音道:“哦?不知是哪家的铁匠铺?” 橘曦指了个方向:“就在城东,一家不怎么起眼的铁匠铺,姐姐若想去,我可带你去。” 梵音默了一瞬:“如此,便麻烦了。” * 这个时辰正是街上最繁华的时候,尽管面馆那方难过不小的动静,却不影响长街的另一头。 橘曦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沿途跟各路摊主和老板打招呼,看起来很熟悉这一带,人缘亦十分不错。 “杨老板!来活啦!”停住脚,回身给打铁铺的老板介绍:“这是我新认识的伙伴!梵音姐姐!逸兴思逸公子!还有林凡!” 打铁铺的老板闻声走出来,还不等见到梵音他们便回道:“小曦又认识新朋友了?快让老杨头瞧瞧……” 第一百六十九章 玄金铁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打铁铺的老板走出来,话还没说完,看见林凡怔了下,看见逸兴思又怔了下,正待他欲感慨下橘曦新结交的伙伴问的一个赛一个好看?他的目光凝在了梵音的面上。 “小曦丫头,你新结交的姐姐,模样可赶上你咯!”明媚动人,娇花照水,偏有遗世独立,清冷矜贵,纵然打铁铺的老板再偏心橘曦,也断不能睁眼说瞎话了。 橘曦与老板很亲近,为梵音介绍道:“姐姐,这位就是这家打铁铺的老板,姓杨名罡,你就称他‘杨老板’就成!” 梵音颇有礼节地颔首:“杨老板。” 杨罡笑眯眯地看向橘曦:“今儿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还带着新伙伴?” 橘曦下巴朝梵音抬了抬:“让姐姐和你说吧!” 梵音道:“杨老板,冒昧了。先前我意外看见了橘曦姑娘下厨用的勺子,那勺子的材质非比寻常,恰好我非常需要,听橘曦姑娘说那勺子是她在您这里打的,就想问问您,那样的材料,您可还有?” 听闻那勺子,杨老板脸色微变,他来回打量着梵音三人,悄悄把橘曦拉到一旁。 橘曦不解,极小声道:“怎么了杨老板?” 杨罡紧张道:“不是让你别把那勺子拿出来见人吗?你怎么还是教人看见了呢?” 橘曦解释说:“哎呀,这是个意外。今儿傍晚时分,有几名胡人来我的酒楼,教我做一桌好菜,我也不知他们是做什么的,便依言做了。谁知,那些菜是那群胡人的首领用来讨好那位姐姐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了眼梵音,梵音回之一笑。 橘曦继续说道:“那胡人的首领想借我做的好菜讨好姐姐,姐姐不肯,他便气急败坏,非要剁了做了那些菜的我!” 杨罡大骇:“你没受伤吧?你教他们抓去了?” 橘曦道:“可不是?正颠勺呢!拎着勺子就被架过去了!幸好这位姐姐厉害,救下了我,不然我就完了!” 杨罡听闻,若有所思,旋即转过身对梵音道:“既是小曦的救命恩人,那杨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姑娘请。” 梵音浅莞:“有劳。” 梵音同杨罡走进打铁铺,逸兴思紧随其后。橘曦眼巴巴地看着逸兴思,乐呵呵地跟在后面。林凡瞧见,撇了撇嘴:“那杨老板是你什么人呐?竟然这么听你的话?” 橘曦仰脖道:“是我的好伙伴呗?还能是什么?” 林凡差点惊掉下巴:“那老板的年纪都能做你爹了,怎么?你还忘年交?” 橘曦做了个鬼脸:“是啊,你有意见?略略略!” “我!”林凡气结,一口气闷在胸口,怨里怨气地走了进去。 杨罡唤人奉茶。梵音等人刚用过饭,便只小小的饮了口。 杨罡开门见山道:“姑娘好眼光。小曦丫头的那只铁勺,的确是不可多得的材质,名为‘玄金’。” 果然。梵音血液里的某种东西逐渐被唤醒,她仿佛已经听见了来自记忆深处的嗡鸣。梵音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您这里可还有余下的玄金铁吗?又或者您知道哪里还有玄金铁吗?” 杨罡轻叹道:“我这里,已经没有余下的玄金铁了,哪里还有玄金铁,我更是不清楚了,我若是知道,必定早早地去将其挖出,何必等到此时?” 梵音有些迟疑:“那橘曦姑娘的那块?” 杨罡笑了声,像自嘲又像笑世事无常:“那块是她半路捡来的!我找了大半辈子的东西,竟教她随手一捡,就捡到了,你说这丫头可恨不?” 梵音亦稀奇:“捡的?” 橘曦不好意思地扣扣耳朵:“嗯。” 杨罡道:“这丫头拿这块玄金铁给我看时,我都吓坏了,还以为玄金之名只存在传说里,没成想竟真的存于世间。我花重金向她讨要,她偏不同意,她说这块铁十分合她的眼缘,就该给她打个大勺才对。我犟不过她,最终便给她打了个,便是姑娘今日看见的那个。” 梵音嘴角抽了抽。那块玄金铁,便是上辈子一直陪伴着她的玄金惊寂枪的原料,她的那把惊寂枪,乃神人造就,又经数万年于长生海沉淀,因而成为可毁天灭地的神器,正因如此,她异常珍惜,大多时候不轻使用,没成想在这个世界,竟教个小姑娘,拿去炒菜了。 梵音又一次感慨世界的魔幻。 逸兴思看了眼梵音,抬眸看向橘曦:“你可还记得,你是在哪里捡到的玄金铁吗?” 大帅哥跟自己说话,橘曦忍不住双眼放光,像是把持不住的模样。杨罡委实觉得丢脸,狠狠地咳嗽两声,橘曦方回神:“我记得我记得!就在东边那座山下。” 杨罡反驳道:“那座山后来我去过了,已然没有了。” 橘曦不愿在大帅哥面前落面子,执拗道:“我说有就是有!” 说罢,铺子里短暂的寂静了一瞬,旋即杨罡抄起家伙,招呼几名五大三粗的铁匠,粗声道:“走!去东边那座无名山!” 几名铁匠乌泱泱的,朝着东边就去了。梵音一头雾水地与逸兴思对望一眼,看着橘曦:“不是说……已经去过,没有了吗?” 橘曦拍着胸脯:“我说了,它就有啦!” 梵音:“?” 橘曦拉起梵音,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走吧姐姐,到了你就知道啦。” * 两日前。 天色雾蒙蒙的时候,温熹园偶有雀鸟啼鸣。满园静悄悄的,连丝风都不曾穿过。 临江仙,寂静无声。 裴苏御艰难地睁开眼,他喉咙里的腥气让他本能的咳嗽,胸腔的震动引发剧烈的疼痛,便是再想咳也不敢咳。他有些迷蒙地环顾四周,头痛欲裂,大脑一片空白。 胸骨断裂,内府移位。对自己有了简单的判断,裴苏御开始搜寻对自己做出这种事的人。 商栖迟。 奇怪,她忽然对自己用刑做什么?然后还给自己治疗? 裴苏御缓缓坐起,赫然发现自己的左手和左脚竟被铁链拴住,严丝合缝地锁在床头。 商栖迟,这个疯女人! 裴苏御暴躁地扯动铁链,也不知这铁链用什么做的,凭他的力气竟扯不开,哪怕他调运内力,也是枉然。 裴苏御猛锤床榻,便又呕出一口鲜血,这时,门开了。 第一百七十章 抹去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寝殿内漆黑一片,忽然有束光猥进来,刺的裴苏御睁不开眼睛。明明那光弱得厉害。 一双极素净的宫鞋踏进来,裙摆蹁跹,瞧着是位宫女。裴苏御虚弱地顺着她的衣裳上移视线,却在看见她的面容时怔住了。这位宫女的脸上缠绕层层纱布,已看不清模样,唯有一双眼睛,透亮坚定,异于常人。 她看到裴苏御的模样没有过多惊讶,端着洗漱盆放在床头,湿润脸帕后,规规矩矩地递到裴苏御的跟前。 裴苏御的眼中满是警惕,他没有接,而是问道:“是商栖迟派你来的?” 宫女的视线落到身前三寸,点了点头。 裴苏御又问:“你不能说话?” 宫女又点点头。 裴苏御道:“商栖迟在哪?朕要见她。” 这一回,宫女没有回答他,执拗地奉上脸帕。裴苏御勃然大怒,挥动铁链,直接打落了洗漱盆,水洒满地,满殿乒乓,宫女立时跪下。 裴苏御怒不可遏:“朕要见商栖迟!你听不到吗!” 宫女跪在地上,纹丝不动,仿佛真的一个字都听不到的模样。 裴苏御大口喘着粗气,好半晌才平复心境。看来商栖迟给他派来的,是个又聋又哑、还毁容的宫女。 罢了,她既然听不到也说不了话,难为她有什么用?眼下最应该做的,就是恢复体力,问清商栖迟究竟发生了什么。 裴苏御拍了拍床边,宫女闻声而起,侍奉裴苏御梳洗穿衣。没过多久,早膳奉上,传膳的宫人宫女静悄悄的,不敢瞧裴苏御一眼,且这里面也没有平生的踪影。 “皇上醒了?”寝殿门口传来声沙哑女声,整座皇宫里,除去商栖迟没有别人。 裴苏御眼皮都没有掀,他现在连商栖迟的衣角都不愿看到。 商栖迟走进,见宫女恭敬地退至一旁,加之方才在门口听闻的种种,逐渐放下了心。 “皇上怎么一副不开心的模样?可是昨夜没有睡好?”商栖迟就像看不见他浑身的绷带似的,问着奇怪的话。 裴苏御见怪不怪:“我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商栖迟落座,拄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皇上说的什么伤呀?臣妾怎么听不懂?” 裴苏御忍无可忍:“商栖迟。” 商栖迟欢快地应声:“哎,在呢。” 裴苏御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商栖迟受不住他这样的凝视,换了个姿势道:“哎呀苏御!这么害羞的事,你叫人家怎么说得出口吗!” 裴苏御浑身恶寒,她在说什么? 商栖迟娇羞地提醒他:“苏御,昨晚发生了什么,难道你都忘了吗?” 她的模样和语气暗指的意思已十分明了,但裴苏御依旧满头雾水。发生了什么?他这副模样能发生什么?这些还能是发生后造成的?最重要的是,他怎么一点也记不得了? “你把话说清楚。” 商栖迟扭动着腰肢,手指勾起裴苏御的绷带,绷带下,红痕惹眼。 “这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裴苏御的呼吸忽然停住了,他扒开绷带,绷带下大大小小的红痕不止一处,不安的预感袭来,这些远比他身上的伤冲击更甚。 “你对我做了什么?!” 商栖迟无辜道:“怎么会是我对你做了什么呢?分明是你对我做了什么呀!苏御昨晚那般热情,我都有些招架不住呢,今晨起来,连路都走不动,还好我的底子好,不然,都不能来陪苏御你用早膳了!” 商栖迟每说一个字都锥在裴苏御的心上,他半点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可身上的印记却明晃晃地摆在眼前,倘若商栖迟说的为真,那他……那他还有何颜面去见梵音?她该不高兴了,她更不会原谅自己了。 “滚!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裴苏御暴怒,才刚布好的早膳碎了满地,商栖迟适时地站起,扑了扑衣裙。看到裴苏御这副样子,她反而畅快,她像在看一只困兽一般:“既然皇上不想吃,那便不必布膳了,都撤下去吧。” 宫人道:“是。” 商栖迟弯了弯嘴角:“皇上好生休息,臣妾过会再来看你。” 浩浩荡荡的离去,寝殿内逐渐恢复了平静。裴苏御仍沉浸在商栖迟的话中,大脑已不再运转。 宫女安静地收拾地上残渣,她见裴苏御失魂落魄,无动于衷。良久,裴苏御走下床榻,拾起地下残片,狠狠向胸前刺去。宫女猛然抬头,见落红满地,震惊不已。 * 一直到晚上,临江仙再未见商栖迟的身影,裴苏御因着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昏睡一整天,醒来时整个人昏昏沉沉,连视线都是模糊的。 “几时了?”裴苏御下意识问。 床榻传来均匀的拍打声,裴苏御静静地听着,一共八下。未时。已经这个时候了。裴苏御寻声望去,发现还是那名宫女。 裴苏御搜搜眉心:“你是哪个宫的?叫什么名字?” 宫女沉默,奉上事先备好的纸条。 别云间,稻香。 看到“别云间”三个字,裴苏御浑浊的脑袋霎时清醒不少,“稻香”两字又唤醒他诸多记忆。 “你是稻香?弦思呢?弦思现在在哪,你知道吗?”裴苏御忽而激动起来,他扑到稻香身前,胸前火辣辣的疼。 稻香摇头,终于开了口:“奴婢不知。” 裴苏御微微错愕:“你的嗓子?” 稻香摇头,表示这并不重要:“皇上眼下该想想如何尽快逃出这里。” 裴苏御看着她,对她还不能完全信任。在他的印象里,稻香只是梵音救下的小小宫女,一直养在别云间,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稻香显然明白裴苏御的顾虑,便道:“皇上身上的伤,是娘娘造成的。昨夜娘娘来寻皇上,不巧正碰上商贵嫔给皇上下了催晴药,彼时皇上神智尽失,认错了人。” 裴苏御惊愕:“她来过?什么催晴药?什么认错了人?” 稻香冷静道:“商贵嫔近日得到了从齐国来的神药,打算借用此药,与皇上欢好。不料夜半时分,娘娘忽至,正好撞破。” 裴苏御手脚冰麻,静静地听着稻香的话。 “皇上神智尽失,认错了人,便错答了娘娘所问的三个问题。娘娘悲痛欲绝,又逢商贵嫔下令追杀,痛心离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三个问题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裴苏御教“悲痛欲绝”四个字震碎了意识,他失态地看着稻香:“什么问题?她问了我什么?” 稻香权当没听到裴苏御话音里的轻颤:“娘娘问皇上,‘你是不是银孑’?皇上答‘是’。娘娘又问皇上,‘你是不是一直在利用陆弦思’?皇上答‘是’。娘娘最后问皇上,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对娘娘动过真情……” 稻香的声音渐渐变小,裴苏御直直地望着她,稻香缓缓开口,给他下了审判:“皇上说‘从未’。” 铁链抨击床榻,裴苏御整个人瞬间抽离了力气:“这不是真的,我不会对弦思说出这样的话,这一定不是真的!” 稻香冷冷地开口:“是真是假,昨夜娘娘都听得清清楚楚,否则娘娘岂会对皇上下如此重手?” 裴苏御捂着胸膛,痛苦无以复加。 “她误会我了,我要跟她解释清楚,我要当面跟她说个明白。”裴苏御喃喃自语,忍着剧痛走下床榻,然而没等他走两步,便重重地倒下。 稻香异常冷静:“皇上如今这副模样,恐怕连临江仙都走不出,如何去见娘娘?” 裴苏御默不作声,执拗地一遍遍起身,一遍遍摔倒。 稻香终是敛了敛眉:“皇上眼下最该做的是好好养病,想办法救出周公子,然后离开这里,到时候皇上带着周公子去见娘娘,一切自然说得通了。” 稻香的一番话点醒裴苏御,裴苏御瘫坐在原地,强迫自己冷静:“你是如何到临江仙的?” 看见裴苏御一双浊眼终于透出几分清亮,稻香稍微地放下心。“中秋宫宴过后,娘娘失踪,力拔山河消失,别云间只余下我奴婢和零星宫人宫女。第二日,商贵嫔找上了门,问询皇上素日喜好,那些宫人宫女不敢回答,便将奴婢推了出来。” “奴婢曾与商贵嫔身边的鸣婵姑姑有过过节,是以鸣婵当即认出了奴婢,意欲处死奴婢,奈何那些宫人宫女无一人清楚皇上的喜好,奴婢侥幸留下一命。” “昨夜,商贵嫔欲选出一名宫女侍奉皇上,并要求这名宫女样貌丑陋,嗓音浑浊,耳朵不灵,众多宫女们皆不愿前往,奴婢便来了。” 裴苏御盯着她的面容,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身前三寸,从未僭越地向他这边看来。裴苏御虽不记得她的模样,但印象里她的面上是没有伤痕的。想来,是她为了能进来侍奉,自毁容貌和嗓音,但只做到这个程度是远远不够的,她大概用了些法子瞒天过海了。 所以今晨,他同她说话,她装聋作哑,是在做戏给门外的商栖迟看。 的确是个聪明人,对自己下手也狠,可越是这样的人,裴苏御就不得不越留个心眼。 “你为什么来?” 稻香平静地回答:“因为娘娘。” “弦思?” 稻香道:“娘娘昨夜说,从今天开始,商贵嫔要什么,娘娘同她抢什么。既然商贵嫔那么想得到皇上……”稻香忽然抬起头,毫不畏惧地与裴苏御对视:“……皇上哪怕是死,也得是娘娘的。” * 无名山。 山上郁郁葱葱,山下流水淅淅。一行人趁着夜色走在山间,借由杨罡铺子里那几名铁匠的火把。 橘曦不熟悉这一带,走起来跌跌撞撞,就差把梵音当拐棍了,况且那些碎石头咯的她脚下生疼:“杨老板,我们就不能明天白天再来吗?这会连路都看不清,怎么找那个什么玄铁啊?” 杨罡走在前面回道:“明天再来就没有了!难得你开了金口,自然得第一时间赶来哇!” 橘曦“哎呀”一声,倒也乖乖地继续跟着。 梵音从刚刚就注意到,杨罡对橘曦的态度很尊敬,甚至有一种把橘曦的话奉为金科玉律的感觉。梵音微微侧首,盯着橘曦的鼻尖:“为什么明天再来就没有了?这个地方看起来,并不像常有人来的,就算你说的地方还有玄金铁,明天来也是一样的。” 橘曦随意道:“杨老板心急嘛!可以理解,再者听杨老板的意思,这块玄金铁十分贵重罕见,早到手早安心啦。” 林凡背着行李跟上来,看见橘曦对梵音异常亲昵地举动,多少有些不满:“之前不还说没有玄金铁了吗?怎么你一说又忽然有了呢?” 橘曦故作神秘:“我嘴巴灵光呗!” 林凡偏过头:“故弄玄虚。” 橘曦亦偏过头:“切。” 梵音心底默默计较着,总觉得这姑娘哪里有些奇怪,她却说不上来,相信逸兴思也感受到了,一路上他的目光频频投向自己,意思让自己小心。不过吗,他更多是想赶紧离开,毕竟眼下她身上挂着的这个丫头,恨不得眼睛黏在逸兴思身上了。 一行人又走了大概一炷香,终于到了橘曦说的地方。林凡在路上绑了个简易火把给梵音,梵音凭借光亮简单地巡视。 这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有矿石的地方。绿植挨挨挤挤,野蛮生长,几乎没有下脚之处,说明这下面起码有一定深度的厚土。又怎么可能存在玄金铁呢?况且这东西,大多存在于活火山内部,经年炼造,得名玄金。像这种翠山,本不该抱有什么希望的……梵音轻叹,笑着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距离梵音一丈外的伙计忽然喊到:“找到了!我找到了!在这里!” 众人立刻围上去,杨罡激动道:“在那!就在那!你们几个,把那块石头给推下去!” “是!” 众人合力推动巨石,逐渐露出巨石下的金玄交织的石块。杨罡盯着它,眼睛放出了光,继而狂笑:“竟然真的是玄金铁!哈哈哈哈哈!发财了!这下发财了哈哈哈哈哈哈!小曦丫头!你可真是神了!” 橘曦自得地扬起下巴,刮了下鼻头道:“那是!我是谁呀!” 杨罡笑得合不拢嘴:“来人,把这块宝贝给我撬出来,运回去!” 伙计们也跟着高兴,越发有干劲:“是!” 众人正要动手,梵音忽然开口:  “且慢。”众人不解地看向她,只见梵音摘下一片叶子,扔到那块玄金上,那边叶子便瞬间化为灰烬,同时伴随着浓烈的酸味,众人大惊,便听梵音幽幽道:“这块玄金,有毒。” 第一百七十二章 臭弟弟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众人大惊,立即后退。几名壮汉扑了扑手,心有余悸。他们方才搬运上方的软岩,差一点就碰到了矿石。 杨罡惊诧地看着自己的手,幸好方才他只顾着激动,还没来记得触碰:“这玄金铁怎么会有毒呢?” 梵音解释说:“寻常我们看到的玄金铁,都是淬炼于活火山内部,因地壳运动,陆地迁移,这些矿石才流落出来。那些经过火焰淬炼过的玄金铁自然是没有毒的,然而这块却不是从火山里淬炼出来的。” 杨罡听得不大明白,但还是顺着梵音的话:“那这块是……” 梵音摇摇头:“这块倒像是生于什么阴寒之地,流落至此的。”梵音细细观察这块矿石周围的环境,发现它的周围均为软岩,一看就是这座山的本体,而这块矿石,倒像是有人故意放在这,或者丢在这,显得格格不入。 会是谁呢?这块矿石藏于层层叠叠的软岩下,上头还有茂盛的绿植,教人很难发觉,且这种地方,根本不会让人意识到会有矿石。梵音奇异地望向橘曦,发现橘曦也正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 “怎么了?”梵音淡淡地问。 橘曦摸着下巴,靠近梵音,几乎与她呼吸可闻:“奇变偶不变?” 梵音愣住:“什么?” 橘曦皱皱眉,换了种问法:“床前明月光?” 梵音持续性懵逼:“啊?” 橘曦快要贴上她,不甘心道:“巴山楚水凄凉地?!” 梵音下意识觉得橘曦在念诗,可念得诗词她一句也没听过。梵音求助地望向这里唯一有文化的逸兴思,却见逸兴思也摇了摇头,梵音耐着性子:“橘曦姑娘,你在说什么啊?” 橘曦的小脸皱成一团,下巴磕在梵音的肩膀:“瑞斯帮色被雷忒啊!” 梵音:“……” 林凡忍无可忍,一把薅起橘曦的后领:“说话你就好好说,非要粘着我家主人做什么!” 橘曦挣扎道:“这些你都没听过,你是怎么知道‘地壳’和‘陆地迁移’这些的啊?” 梵音道:“书上写的。” 橘曦:“……” 是她没文化,打扰了。 杨罡对于橘曦隔三差五冒出些稀奇古怪的话已经司空见惯了,他现在只关心这块玄金铁:“这位姑娘,倘若这块玄金铁有毒,我们还能把它运回去吗?” “可以。这世上有毒药,便一定有解药。恰好这种毒,我能解。”梵音负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杨罡大喜:“太好啦!姑娘若能帮我将此物运回去,姑娘有什么需求尽管提,我定当竭力相助!” 梵音也不客气,直言道:“那便请杨老板用这块玄金铁帮我打造一支枪。” 杨罡想也没想便道:“没问题!” 这块矿石,本就是橘曦带他们找到的,若不是因为梵音问起此事,他们说不定这辈子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况且这块玄金分量十足,只是打造一支枪而已,用不了多少原料,哪怕用尽了,余下的黄金也够他几辈子衣食无忧。杨罡脸上笑出的褶都在洋溢着喜色:“小曦丫头,你可真是我们窈窕镇的福星啊!” 橘曦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过奖过奖,这都是应该的,应该的哈哈哈。” 梵音在一张单子上写下诸多药材,递给杨罡:“按照这上面的东西置办,置办齐了研磨成粉,尽快送回来。” 杨罡把纸交给一位壮汉,严肃道:“都听清楚了没?” 壮汉道:“听清楚了。” 杨罡又嘱咐此事务必保密云云,让那壮汉去了。 夜已深,众人寻地方歇息,杨罡带人去捡些柴火。林凡寻了两处简单铺好,供给梵音和逸兴思休息。橘曦挑挑拣拣,没寻摸到一处干净的地方,索性把目光锁定在梵音那处。 “姐姐!我们挤一挤吧!”橘曦黏过去,可怜巴巴地望着梵音。 梵音一向对这种又会撒娇又漂亮的小姑娘没什么抵抗力,欣欣然地允诺了。橘曦见状,干脆搂住梵音的胳膊,往梵音身边凑了凑,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细腰。 林凡一脸无语,他也不知道梵音怎么想的,平时防备心那么强,睡着时都恨不得给靠近她的人来几拳,怎么一到小姑娘,就由着别人摆布呢?难道主人看不出来,那丫头缠她身子吗? 林凡气鼓鼓地靠树躺下,故意嘟囔道:“多大的人了,还黏着人睡觉。” 从见到橘曦起,这小炸毛就一直在挑刺,橘曦初见他的那抹惊艳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我才十七,怎么不能黏着人睡?再说姐姐愿意,你管得着吗?” 林凡撇撇嘴:“还‘才十七’?我主人还就才十六呢!你好意思管她叫‘姐姐’!羞不羞!” 橘曦诧异道:“姐姐才十六?”她不敢相信地盯着梵音的胸,又盯了盯自己的小豆豆:“十六?就这?” 这世界的参差…… 梵音忍俊不禁:“可以叫‘姐姐’,想叫就叫吧。”若真论起来,叫声“祖宗”她也是受得起的。 橘曦重新躺回去,像是很不理解似的:“姐姐平时都吃的什么呀……” 梵音搔了搔太阳穴,这她可答不上来,这就要问陆相思了。 林凡不满梵音这般护着个刚认识的人,好像橘曦抢走了他应有的偏爱,恨恨道:“别问了,你吃再多也是没用的!” 这可踩中橘曦的命门,立时炸毛地蹦起来,往林凡那边扑:“你说谁呢!你再说一遍!说谁没用呢!” 梵音吓了一跳,手疾眼快拎住橘曦的后领,这丫头平时颠勺力气大,可别抓伤了林凡。逸兴思那头也反应极快,薅住林凡的后领便往回扽,训斥道:“男子汉大丈夫,跟位姑娘计较什么?” 林凡呲着牙,像头小狮子:“我就是不喜欢她!” 橘曦亦凶巴巴的:“我还不喜欢你呢!” 像两只幼崽撕咬,梵音无奈地摇了摇头,顺了顺橘曦的毛:“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还小。” 橘曦朝林凡做了个鬼脸:“哼,我才不跟他一样的呢,臭弟弟。” “你!” “臭妹妹!” “切!” 梵音&逸兴思:“……” 第一百七十三章 白眼狼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温熹园。 近来朝堂动静颇大,皇宫内人心惶惶,人人都道大梁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临江仙寝殿内,裴苏御端坐窗边,他静静地看着窗外,像尊石像。 稻香已撤下面纱,但她面上的疤痕实在过于骇人,商栖迟便教她遮上面纱侍奉。她走过来,奉上一叠芙蓉糕,那芙蓉糕教门口守卫的宫人碾碎,变作一滩泥渣。 裴苏御见到,伸指搓了搓,旋即探到托盘下方:“你做的芙蓉糕,倒是与力拔做的很像。” 稻香没有接茬:“伯乔大人说,上京城外已聚集商氏二十万兵马,其中十万已按照之前的约定,交给席氏,如此,席商各十万兵马驻扎京郊。另外,胡部王婆伽摩罗已抵达上京城,明日便会觐见,还请皇上,提前做好准备。” 那份与托盘颜色别无二致的纸上,以银笔绘有席商二十万兵力的驻扎位置,以及眼下胡部等人的居住地。 裴苏御迅速记下,旋即以烛火点燃的纸张:“太湖那边的战事如何了?” 稻香道:“接连战败,损失惨重,据说忠勇侯也受了重伤,危在旦夕。” 裴苏御的眼底没有什么波澜,他像块美玉,散发着幽冷的气息:“席商近来在做什么,商栖迟倒是好一阵没往临江仙来了。” 稻香低低地说道:“席淑仪还像往常一样,日日待在雨霖铃闭门不出,反倒是商贵嫔,频频往菱纱阁去,短短几天,接见了不少廷臣。” 裴苏御冷笑道:“这便奇怪了。席斯幽不是最想成为女帝的吗?怎么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了,还退却了呢?难道这到手的皇位,也打算拱手让人?” 窗外树影寂寂,夏蝉长鸣,有宫人持长杆扑蝉,晃了一地的影子。 裴苏御淡淡地垂眸:“平生的伤势可有好转了?” 稻香道:“已大好了,平生大人说,他明日便可来侍奉皇上了。” 裴苏御把玩手腕上的铁链,经阳光沐浴的铁链,已染上丝丝的温度,甚至有些灼人,“你向他表明身份了?” 稻香坦言道:“是。” “也好。”裴苏御起身,从轮椅机关处取出一只香囊,递给稻香:“这只香囊,你戴在身上,今夜再去探望一下平生。” 稻香疑惑地接下,她虽不解,但从不过问,只依言行事,但这次裴苏御的行为让她隐隐地察觉,裴苏御似乎在怀疑平生。因何怀疑平生呢?平生因为他也受了不轻的伤,后腰的地方足足缺了块肉,这辈子也长不出来了,难道说,平生和山河一样,也是内鬼? 裴苏御不在乎她想什么,只要她能把事情办成。稻香出现之前,平生受伤,伯乔亦不在身边,他又因周意教商栖迟牵制着,当真孤立无援,没过多久,商栖迟用药卸下他一身内力,彻底软禁在临江仙,什么也做不了。还好这个时候,稻香出现,才让事情得到一丝转机。 稻香很聪明,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她能在商栖迟面前保持伪装不被发现,还能越过重重监控与看管传递和接收消息,遇事沉着冷静,做事细致认真,倒真有几分力拔的模样。不,她比力拔还多了分坚韧,她像梵音。 那日伤后初醒,她说他哪怕是死也得是梵音的,他便知道,这个人可信,且她对梵音有着无上的忠诚。 还记着他是什么说的来着?那时,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眼前浮现的尽是那抹桃花面,他坦荡又决绝地说道:“我就算死,也只能是她亲手杀的。” 稻香闻言,彻底交心。 走出寝殿,稻香迎面遇见浩浩荡荡赶来的商栖迟,她像是刚从菱纱阁出来,深邃的眉眼间还携着肉眼可见的疲倦,及时这样,她也不忘前来探望裴苏御,探望她的猎物、她的胜利品。 稻香埋首俯身,商栖迟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起来吧。”她盯着窗影下,裴苏御的轮廓说道:“听说,方才你做了盘糕点给皇上送来,做的什么?” 鸣蝉目光不善地盯着她,一把夺过稻香手中的托盘仔细检查。 稻香丛容地比划着,懂手语翻译的宫女翻译给商栖迟听:“贵嫔娘娘,是芙蓉糕。” “哦?芙蓉糕?”商栖迟正眼打量稻香,鸣蝉示意商栖迟托盘并无异常,商栖迟招了招手,鸣蝉退回。“前些日子便听闻陆容华最喜做芙蓉糕给皇上,皇上也最爱吃,没想到这手艺你也会?” 商栖迟靠近她,缓缓低下了头,肆意盯着她脸上狰狞的疤:“你不是说陆容华一直把你藏起来的吗?你是怎么学会的?偷学的?还学的这么好?看这盘上干干净净,看来皇上吃的很开心啊,做的这么好,你想取代谁?力拔?还是陆弦思?本宫猜……是陆弦思吧?” 商栖迟身上的脂粉香刺痛了稻香的鼻,但她还是忍下了。商栖迟之于裴苏御的占有欲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她清楚,所以商栖迟说出什么疯话,做出什么疯事,她都不觉得奇怪。稻香选择明哲保身,跪地一言不发。 商栖迟以为自己猜中了,轻蔑地冷笑一声:“陆弦思啊陆弦思,瞧瞧你养的这条白眼狼,在被你救下的时候,就已经想着怎么勾引你的夫君了。”为了能够侍奉裴苏御,不惜当着她的面自毁容貌,吞下瓷器的残片,甚至还要刺穿自己的耳朵,要不是商栖迟为了方便同她讲话,及时制止了她,稻香的那双手可就真捅下去了。这还不是喜欢裴苏御?而商栖迟之所以留下她,除了她已经没有让裴苏御喜欢上的资本,还有因为她在某些地方和自己很像,那份令自己都痛恨的偏执。 商栖迟骤然冷下脸:“下次再往临江仙送东西,不仅要报备,还要给本宫过目,知道了吗?” 稻香埋首更深了些,表示自己知道。 商栖迟从她面前走过,鸣蝉经过她时,还猝不及防地狠狠踩了一下她的手,稻香忍着把痛苦吞回肚子,余光看着她们的离去。 上次的鞭刑她铭记终身,这一回她又百般刁难,找到机会就狠命地伤害她。 鸣蝉。 咱们走着瞧。 看看究竟是谁,能笑到最后! 第一百七十四章 雏兰香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稻香换上暗色衣衫,趁着商栖迟来看裴苏御,借夜色来到临江仙西北角,平生就在此处养病。稻香不是第一次来这,路线还算熟悉,她凭借记忆摸索着,敲响平生的房门。 “谁?”房间内短暂地安静了瞬,旋即想起平生的声音。 稻香没有开口,而是重复地敲响三下房门。 房间里的人立时明白了她的暗号,低低地有些急促地说:“快进来。” 稻香推门而入,关门前环顾了一圈。 平生见她颇为激动,捂着腰走下床塌:“我就知道你会这个时候来,看管临江仙的人眼下正换班呢吧?商贵嫔是不是也来了?我方才好像听到她的声音了。皇上怎么样?身体可还好?伤口还严重吗?” 稻香放下药品的功夫,平生围着她转了好几圈,连珠带炮地问了一串。稻香用手语一个一个地回答他:“商贵嫔的确来了,眼下正在皇上的寝殿里呢。皇上的身体见好,眼下能下床了,但他仍然教商贵嫔锁着,出不了寝殿的门。” 平生小脸皱皱着:“这个商贵嫔,当真荒谬,皇上可是一国之君!她说绑就绑!她把皇上当成什么了!” 稻香把裴苏御嘱咐她拿给平生的药品取出来,对平生道:“这是皇上特意叮嘱奴婢给平生大人熬制的汤药,平生大人块趁热喝了吧,对大人的伤口恢复有好处。” 平生小心翼翼地接过,眼冒泪花:“皇上还生我的气呢吗?是不是不生了?你有没有帮我说说话?替我求求情?” 稻香比划:“有。”又说:“皇上既然如此关心大人,便是早就不生大人的气了,或许一开始皇上就没有生大人的气,他只是气自己,没有保护好容华娘娘。” 平生看这着汤汁,眼底说不出的落寞:“宫宴那晚的确是我的不对,若我胆子再大一些,或者再聪明些,也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稻香默默地看着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平生抽了抽鼻子,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 平生擦擦嘴角:“对了,可有陆容华的消息了?” 稻香说:“没有。最后一次看见容华娘娘还是那个夜晚,容华娘娘走后也没有留下半分消息。” 平生又问:“山河姑娘呢?她有消息了吗?从中秋宫宴到现在,她已经失踪很久了。” 山河,那个细作,那个杀害力拔姐姐的凶手!稻香的眼底闪过一抹轻易难以捕捉的恨,她神色如常地摇摇头:“也没有消息。中秋宫宴过后就再也没见过了,或许她跟容华娘娘一起离开了也说不定。” 平生皱着眉头:“这样啊。”他摸了摸下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想办法救皇上出去,总这样教商贵嫔困着可不行,伯乔可有与你联系?想出什么好对策了没有?” 腰间的香囊散发着淡淡的异香,轻轻地钻进稻香的鼻腔,她想起今日伯乔同她说的种种,还有那张藏在托盘下的兵图,稻香认真道:“没有。” 平生有些惊讶。 稻香面露急切:“临江仙教商贵嫔层层把控着,伯乔大人便是想传消息也传不进来,听守卫的那帮人说伯乔大人甚至想联系平生大人您,也教人拦下了,最后通通送到了商贵嫔那里去。” 平生握拳怒道:“可恶!这席商二氏不是一向不对付的吗?见了面恨不得撤下对方的头皮!怎么忽然联起手来?商贵嫔这般把控着朝廷,席淑仪竟也无动于衷?就连席太师也安静得不像话!” 平生急切的想只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稻香算算时间也待的差不多了,向平生俯身道:“商贵嫔马上就要出来了,奴婢不宜久留,还请大人多多保重。” 平生应声:“你快回去吧,面的教她们发现。明日面见胡部的王,我回到皇上身边侍奉。” “是。” 今晚的夜色有些沉,不见星月,不见微风。稻香笼着披风,快速回到自己的屋中,妥当收起后,又将香囊拆下。她打开香囊,尽数倒出香料,扔进火盆里,霎时窜起尺来高的火苗。 雏兰香。当今香料里,最为持久的一种香。她还住在照影宫时,就听力拔提起过,那是种名为“雏兰”的鹅黄色小花,配以各色香料制成的一种沾染性不强、但留存时间极久的香料。皇上忽然让她戴上这种香去见平生,必是怀疑平生暗地里与谁见面了。 见香料烧的差不多了,稻香一壶水浇了上去,敲开屋里的地砖,一点渣渣都不剩地埋了进去。稻香熄灭烛火,抹黑拆卸头饰,若明日除了她和平生,还有人的身上出现雏兰香的味道,那就说明此人,就是平生今夜会见之人。 会是谁呢?在皇上会见婆伽摩罗的前一晚,他最亲近的人,要与谁见面呢? 窗外忽而风气,浓云散尽,亦不见星光。 就在稻香上床沉沉睡去之际,临江仙西北角,轻轻推开了窗。 * 无名山。 杨罡拾柴火回来,顺便还让伙计们摘了许多青果,说起来他们运气好,碰见几只山鸡,一并打了回来。 他们这一回来,就见橘曦和林凡东一个西一个,一个窝在梵音怀里,一个背靠逸兴思,嘴巴撅着老高。杨罡便知晓这是橘曦闹小脾气了,哄着说:“小曦丫头,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橘曦正饿呢,肚子吱哇哇地叫,看见山鸡的那一瞬,两眼放出的光都能把山鸡烤熟了。 “山鸡!居然有山鸡!” 橘曦扑过来,杨罡乐呵呵地递给她:“知道你晚饭时候都在做饭没工夫吃,本想摘点果子给你,谁知就碰上山鸡了,你还真是命好啊!叫什么?叫那个那个你说的……‘鲤鱼命’!” 橘曦欢快地打量着两只山鸡纠正道:“是锦鲤命!” 杨罡吐出一连串的“对”:“锦鲤命!就是锦鲤命!你小时候遇见那算命先生真没说错,你可真神啦!” 橘曦咋摸咋摸嘴巴,看向梵音:“姐姐饿不饿?你想怎么吃?” 梵音笑道:“才刚在你的酒楼里吃过,还不饿呢。” 橘曦道:“那只是晚饭!怎么能当夜宵吃呢?瞧我的!” 橘曦利落地处理起山鸡,看的林凡一愣一愣的,他趁机摸到梵音身边,悄悄地唤了声:“主人……” 第一百七十五章 拍死十个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怎么了?”梵音问道。 林凡悄声道:“主人,您怎么这么放心那个橘曦啊?您就不觉得她怪怪的吗?” 梵音勾了勾嘴唇:“哪里怪?” 林凡道:“哪里都奇怪。说话怪,穿衣怪,言行举止都怪怪的,而且,她怎么知道这里就笃定这里就有玄金铁呢?这难道不奇怪吗?” 梵音暗道林凡观察细致,脑袋也清晰,安抚道:“放心吧,这都无关紧要。” 林凡不解地看着她:“主人明明知道她奇怪,为什么还要留她在身边?” 梵音一本正经道:“有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黏着你不好吗?小姑娘可软可软了。” 林凡:“……” 林凡像遭了雷劈:“主人您是认真的吗?您就不怕她背地里害您?” 梵音的眉目稍有松动,她淡淡地瞥了眼橘曦,像是想起了谁,笑说:“这样的小姑娘主人我一巴掌能拍死十个,我怕什么?” 林凡又遭了遍雷劈,他他他,他忽然觉得担心的还真是多余哇。林凡收拾收拾,又默默地爬了回去。 杨罡这时走过来,递给梵音几只果子。自打他听闻梵音在胡人手下救出橘曦,便知此人非同一般,态度上还算恭敬。 “多谢。”梵音接过。杨罡又去递给逸兴思和林凡些。这三个人的样貌,一个令一个停息,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风水这般养人。杨罡瞧瞧自己五大三粗的,哼笑了声,随地而坐。 “听姑娘的口音,姑娘是京城人士啊,怎么来我们窈窕镇了呢?” 窈窕镇的人,还都挺自来熟的,梵音默默地想。 “云游。” 杨罡甚至不可多问,点到为止:“那姑娘也是运气好,遇见了我们小曦丫头。” 梵音接话道:“橘曦姑娘的确是个福星,只是那‘锦鲤命’,从何而来?” 杨罡看着橘曦忙碌的背影,憨笑道:“那是那丫头自己说的,说她小时候哇,有个算命先生,说她是天生的‘锦鲤命’,天生的好运气,还会给周围人带来福报。” 林凡嗤之以鼻:“算命的还说我是真龙天子命呢,如何信的?” 杨罡认真道:“哎?这还真不是假话!你敢相信,三个月前,窈窕镇还是个破破落落的小村庄,有的人连饭都吃不起哇!” 林凡怀疑道:“真的假的?” 杨罡猛拍大腿:“自然是真的!我在这里生活了四十多年,还能有假?” 林凡道:“那她是怎么给村庄带来福报的?” 杨罡道:“自打这丫头来到村庄,我们村庄像被神明眷顾了般,先后在村子各处发现了不少矿物,久旱的土地,也迎来了充沛的雨水,那雨水之多,将村外的干涸已久的河道,都重新灌满啦!” 林凡越想越奇怪:“那得是暴雨吧?庄稼不都坏了?” 杨罡神乎其神道:“神奇就神奇在这呢!庄稼不仅没坏,还一夜之间恢复了生机。我们村里人,都高兴坏啦!” 林凡有些语结,一时不知说什么。梵音和逸兴思却是齐刷刷地望向渐行渐远的橘曦,她大概是清洗山鸡去了。 林凡又道:“可若真像您说的那样,短短三个月,窈窕村也不可能变成现在的窈窕镇那?” “可能!”杨罡生怕林凡不信,还凑过来说:“你别看小曦丫头小,她什么都会!烧菜、纺织、裁衣、女红,她连造房子都会!你说,她是不是我们窈窕镇的福星?” 林凡干巴巴地笑两声,毕竟杨罡说到最后拍在他后背那一掌是真结实,拍的他有点想咳嗽。 逸兴思从一而终未发一言,但他从梵音的眼神里读出了同样的四个字:有违常理。不一样的是,逸兴思想不明白,但梵音已隐隐约约感受到,或许橘曦跟她一样,也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橘曦清理好山鸡,徒手捏碎几只青果,把山鸡里里外外涂抹了一遍,又塞几只碎成块的果肉放进去,包裹好后埋在地下,生火。 梵音安静地看着,又收回了目光。 “好啦,就等着吃吧!”橘曦本想走回来,忽然想起什么停住脚步:“对了,半山腰好像有一片土豆,我们烤来吃吧!” 说完,她也不等回应,转身跑调了。杨罡担忧她的安慰,忙唤个伙计跟着她,梵音亦道:“林凡,跟着去。” 林凡有些不情愿,但也知道这是他应该做的,拖着尾音允诺了。 几人动作还算快,没一会就赶回来,林凡怀里兜了一堆土豆,尽数扔进火堆里。 “可以了吧大小姐?”林凡看着她。 橘曦扬眉道:“马马虎虎吧。” 林凡一摆手,坐会自己的位置。橘曦则认真看着自己的火堆,时刻掌控着温度。 火焰越生越旺,照亮了一片小小天地,所有人都变作暖橘色。此地绿植茂盛,梵音唯恐发生山火,便悄悄在火焰周围布起屏障,旋即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橘曦忽而惊喜道:“山鸡好咯!” 梵音缓缓睁开眼睛,橘曦正在忙着灭火,高温让她不停地倒吸冷气,好半晌才翻出了那两只山鸡。 “烫烫烫,嘶。” 林凡看不下去了,索性直接夺过灼人的土块:“笨死了,这东西刚从火堆里捞出来,能直接用手抓吗?” 橘曦本就叫那温度烫了个泡,正疼地冒泪花,教林凡这么一说,更是恼火:“你不也直接用手抓了吗?还说我。” 林凡道:“我用手抓,可我不烫啊。” 橘曦睁大了眼睛,只见林凡问问地托着两只包裹山鸡的大土块,土块上还冒着烟呢。 “你是被烫的没有知觉了吧?快拿下来!” 林凡骄傲道:“就是不烫。接下来要怎么办?敲碎吗?” 橘曦凑过去指挥,这时他才发现,林凡的一双手布满了老茧,竟然厚到让他感受不到温度。橘曦偷偷看了他眼,的确比自己年纪还要小的样子,怎么手上的茧这么多? 林凡迟迟得不到回应,低首看她,见橘曦素净的脸因劳动泛上红晕竟有些好看,不由得咽了口口水:“你你看我做什么?问你话呢!” 橘曦眨眨眼睛,“哦哦,那个敲碎就行,敲碎就行。” 林凡敲碎土块,香味瞬间溢散开来,让人食指大动。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肚子适时地叫了声。 橘曦抓住机会:“馋了吧?是不是很香?嘿嘿,我偏要最后一个分给你!” 第一百七十六章 来一窝杀一窝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谁稀罕!”林凡愤愤地坐回去,他刚刚就不该好心来帮她! 杨罡和伙计们早已饥肠辘辘,先前吃了许多青果填肚子,怎么也比不上香喷喷的烤肉来的香,橘曦索性把一整只较肥的山鸡和大半的土豆都给杨罡他们,自己只留下一小部分。 “姐姐。”橘曦将分好的食物用叶子盛好递过来,梵音捡了块土豆和一片肉留下,“我还不饿,但我还是得尝尝你的手艺。” 梵音已经这么说,橘曦便不好再强求,即使这样,她的自己还是暖洋洋的:“姐姐真好。” 橘曦又分了份一模一样的给逸兴思,逸兴思直接拒绝了,冰冷冷的,带着股仙气。橘曦有些受挫,这年头,大帅哥也要保持身材的吗? 梵音忽然扬声道:“这位公子不食人间烟火,只喝露水的。橘曦姑娘,你不必管他。” 橘曦呆呆地“哦”了声,见逸兴思狠狠剜了梵音一眼,忍俊不禁。 “喏,这是给你的。”橘曦捧着一堆烤肉和土豆,递到林凡的面前。 林凡看着那大大的鸡腿和香喷喷的土豆,鼻翼忍不住耸了耸,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的厨艺堪称一绝,做出来的东西说不上精致,但比上京城那家赫赫有名的淘沙春去还要香好几倍。林凡的确想吃,可想起她刚刚说的话,他又觉得为了他的尊严,不能吃! “我不饿!”林凡撇过头,索性眼不见为净。 “你不饿?”橘曦俏俏地盯着他,毫不留情地戳穿:“你肚子的呼噜声打的比雷声都大了,你还不饿?” 也不知林凡这肚子是谁家的,偏在这个时候响了,十分向着橘曦。林凡羞红了脸,梗着脖子道:“我就是不饿!” 林凡的话没说完,就教一只大鸡腿堵住了嘴:“快吃吧,就属你聒噪!”说罢,橘曦坐到他的身边,同他一起大快朵颐。林凡的气瞬间降了下去。 嗯。真香! 天光初见的时候,杨罡派去的伙计终于回来了,带回的粉末正是梵音想要的,梵音把它们尽数撒在玄金铁上,顿时烧起火辣辣的声音。 橘曦捂住口鼻:“是酸?竟然不会腐蚀?” 梵音道:“它只会酸掉玄金表面的那层毒物,玄金则不会被腐蚀。” 橘曦啧啧道:“真真奇也。” 梵音道:“接下来再用清水反复冲洗,就能运走它了。” 杨罡锤手道:“好。你们几个,立刻去打水,咱们争取天亮之前把它运回去!” “等等。”梵音忽然制止,她的耳朵微动,逸兴思立时看了眼山下,梵音神色未变,眼神却透着股警惕,她看向方才回来的人:“你方才回来的时候,身后可跟着什么人?” 那人道:“不曾。” 梵音凝望他的眼睛,下一瞬,那人重重瘫倒在地,脖子上赫然捅进一把飞刀。 众人大惊,怒指梵音,梵音堪堪收回手,冰冷道:“他已经不是先前从这里走出去的那个人了。” 杨罡呆滞,直到那伙计脸上的皮化净,他指着那张脸:“这这这……” 梵音平静地望了眼逸兴思:“他们追来了。” 杨罡追问道:“追来了?谁?那帮胡人吗?” 手腕一翻,三把锋利的钢刀从梵音的手腕弹出。“不是。他们是来找我们的。” 杨罡看见那三抹寒光,浑身抖了个冷颤,他后退三步,颤指梵音:“你……你……” 梵音道:“他们既是来找我们的,便不会故意为难你们。杨老板,你们带着这块玄金往上山去,切记,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下来。” 杨罡见林凡从行李里掏出一把弯刀,那上面的纹路鲜红妖冶,瞧着像胡部的东西。林凡挡在所有人跟前,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 这种情况,必是刀光剑影,他们帮不上什么忙。杨罡当机立断,招呼伙计往山上去,他对橘曦道:“小曦丫头,你也跟我们走吧。” 橘曦摇头道:“我不,我要留下。” 杨罡心急如焚:“这种时候你留下,只会给贵人们添乱!” 橘曦执拗道:“我是锦鲤命,我不怕!” 杨罡是真的担忧橘曦的安危,拉起橘曦便往山上走:“锦鲤命也不是万能的!老天爷就算给你再多的福气,你也得省着点用啊!” 橘曦想要挣脱,奈何杨罡的手劲像只铁箍,根本挣不脱:“杨老板!他们刚刚救过我,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小曦姑娘。”梵音忽然叫住她,话语里带着点哄意:“你先跟杨老板上去躲一阵,只要一刻钟,一刻钟我们不上去找你,你们便下来,如何?” 橘曦轻轻咬着下嘴唇,倔强着:“我真的死不了的,你就让我留下吧。” 梵音轻哄:“一刻钟。” 橘曦眼巴巴地看着她:“好!就一刻钟,你不上来找我,我就下来找你!” 梵音点点头,觑眼示意杨罡,杨罡心领神会,沉声道:“贵人保重,尽快回来,杨某务必给您打造一只举世无双的玄金枪!” “有劳。” 杨罡拽着橘曦上山,橘曦一步三回头,很是不愿。很快,他们消失在乌压压的树丛中,山下的人愈加逼进。 梵音毁掉火堆,剩下的两个烤土豆,教她装进林凡的口袋里。 “小曦姑娘的手艺很不错是不是?” 林凡眼下处于浑身紧绷的状态,梵音的忽然发问反倒让他安心:“主人,这回可不能抛下我们了。” 梵音笑呵呵地说:“不会。这回,我也打不过。” 林凡愣住,逸兴思问道:“什么意思?” 梵音调出内力,震碎四周,将橘曦等人走过的地方稍微伪装了下。“就是字面意思啊,此刻山脚下起码百十来号的人,都是冲着咱们来的,其中不乏顶尖高手,还有高手中的高手。” 梵音默默感受着,手腕、后脖领、腰间蹦出无数暗器:“嗯……那些高手中的高手……倒是与席兴文派去守着藏宝图的那十九个江湖人士有点像。” 脖颈嘎吱嘎吱的脆响,梵音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逸兴思虽有些紧张,但看她这样子,怎么也紧张不起来,他问:“这样的高手中的高手你能打几个?” 梵音掀开眼缝看他一眼:“之前和皇宫那位夜探过太师府,联手亦堪堪全身而退。” 逸兴思有些摸到她说话的规律:“那现在呢?” 梵音咧嘴,笑的有些邪气:“来一个杀一个,来一窝杀一窝。” 第一百七十七章 暴露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今日会见婆伽摩罗,是满皇宫的大事,接见事宜早早地准备,只为今日。 早朝已多日不见裴苏御,今日却不得不见。商栖迟仿佛昨夜一夜未眠,容色瞧着很是憔悴,故遮了厚厚的一层脂粉,天还完全黑着便赶来了临江仙。 “今日面见的可是胡部的王,咱们大梁的皇帝气色绝不能差了,听明白了吗?”商栖迟盯着稻香,稻香深深地埋头,“好了,本宫还有事。皇上,臣妾晚些亲自来接您。” 风风火火地离去,裴苏御看着镜中自己。 “闻到了吗?” “没有。” 商栖迟的身上,没有雏兰香。 裴苏御淡淡地弯起嘴角,像只睥睨一切又孤清傲世的青狐。稻香不能看他的脸,一看就会心跳,不是心动,也不是心悦,只是心跳。裴苏御的这张面容,足以动容万千男女。 “门外的守卫,可还是那帮人?” 稻香答道:“不是了,昨天换班过后,就再也没见过之前的那帮人,这次看着像是普通的护卫。” 稻香的话音刚落,敲门声忽然响起,稻香立时噤声,向门处看去。 裴苏御淡然得很,“开门吧。” 稻香退下去,透过门缝,大致描摹了下门外人的身影,她有些忐忑,轻轻推开了门。 稻香失声,下意识忘记了伪装:“伯……伯乔大人?” 稻香戴着面纱,伯乔认不出她,还以为是哪个普通的宫女,他语气有些急:“皇上在吗?” 稻香立刻退开一步:“在。” 伯乔踏步而入,携着夜半的寒霜。 “皇上!臣——” 所有的话折断在嗓子眼,看见裴苏御手腕和脚腕上的铁锁时,伯乔怒不可遏,跪地道:“臣救驾来迟,还请皇上赎罪!” 伯乔结结实实地磕下,震感传到稻香的脚底,她关上门,跟着走进来,安静地退到一旁。 裴苏御的心境已非昔日可比,他平静地望着他,浑身透着股肃杀的气息。 “的确是来晚了,但还不算太晚。”裴苏御的抛去从前春风化雨般的嗓音,以银孑的声音说话,“起来吧。” “谢皇上。”伯乔起身,拔出宝剑,砍断了锁链。 裴苏御的手脚重获自由,他本能地拧动两下:“眼下门外,可都是你的人了?” 伯乔道:“皇上料事如神,昨夜商氏的人的确撤去大半,臣便趁机偷梁换柱,换了进来。” 裴苏御道:“知道商氏的人往哪边去了吗?” “东边。” “东边……”裴苏御瞧望了眼,又收回了目光,“胡部那边有什么动静?” 伯乔道:“婆伽摩罗等人一直待在朝廷安排的驿站里,期间并未与人有过来往。” 裴苏御屈指敲着桌沿,像在勾勒暗光。 “周意找到了吗?” 伯乔道:“找到了。臣听从皇上的旨意,一直派人盯着商将军府,昨日终于盯到了皇上描述的人,郑钧南。” 朝山宗宗主,杀害琼英派满门的罪魁祸首。 裴苏御一下一下点着桌沿,像在一笔一笔地算着总账。 伯乔道:“郑钧南昨日终于出府,去了一趟镇北将军府,臣派去的人跟着他,果然看到了周公子。” 裴苏御凉飕飕地道:“镇北将军府,商氏还没放弃明宿?” 伯乔眸光阴暗,俊毅的面容泛着冷光:“明宿此人花言巧语,十分狡诈,想来不知同商栖迟说了什么,让商栖迟又一次放过了他,不过这一回他也没那么轻易地躲过去,商栖迟教人打了他一百大板,到现在还下不了床。” 裴苏御冰冷说道:“找机会就做掉他,这种人留着终究是隐患。” 伯乔铭记于心,道:“是。” 席商欲联手解决婆伽摩罗,婆伽摩罗没准早就提前得到了消息,今日必是一场大乱,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裴苏御起身,对稻香道:“唤平生过来,该动身了。” 稻香领命。 伯乔看着她身影,终于回过味来:“她是稻香?”毕竟往来信件这么久,他知道接头人是谁,只是方才没有认出。 裴苏御说是。 伯乔诧异:“她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裴苏御道:“嗓音没有毁,但是容貌的的确确毁了。是商栖迟。” 伯乔对她的恨意愈加,握紧了剑柄。 裴苏御安抚道:“杀她是迟早的事,我们要有耐心。” 伯乔压下怒火,遵从地说是。 没过多久,平生前来,不等见到裴苏御,他已红了眼眶。 “皇上……”平生跪行到裴苏御身旁,“皇上……您别生奴才的气……奴才知错了皇上……皇上……” 裴苏御低首扶起他:“你先起来。” 平生应声而起,抽噎个不停。 “皇上您还好吗?听稻香说,皇上受了伤,伤势还不轻。” 裴苏御温柔地笑笑,恍惚间,平生仿佛回到了从前:“我已经没事了,你莫要担忧。” 平生耸动着肩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伯乔冷眼看着,怎么从前他就像瞎了眼般,半点瞧不出来呢? 平生仿佛注意到伯乔的目光,他转过头,眼眶里还都是泪花:“伯乔……你还好吧?力拔姑娘她……” 伯乔硬邦邦地说道:“头七已经过了,我已经节哀了。” 平生一怔,有些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说,态度还这么恶劣。 “伯乔……你……” 伯乔粗暴地打断他的话:“平生,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平生有些呆:“昨天晚上……我在……我在自己的寝殿啊……稻香姑娘可以作证。” 稻香不明所以,只答:“昨夜亥时,平生大人的确在自己的寝殿内。” 平生错愕道:“稻香姑娘?你能说话?” 稻香低着头,眼珠忽而上抬,长长的眼睫下,墨色眼珠深不可测,像是能把人吸进去。 平生有一瞬,碎掉了某层屏障。稻香只差一点点,就将真正的他,勾了出来。 伯乔又问:“昨夜子时,你也在自己的寝殿吗?” 平生皱起眉头:“伯乔,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我?” 此刻平生的表情有多天真,伯乔便觉得自己有多愚蠢,竟傻傻地相信了他这么久! “你身上的雏兰香呢?哪儿去了?” 平生垂死挣扎:“什么雏兰香?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伯乔低吼道:“昨夜稻香去你的寝殿,身上佩戴着雏兰香的香囊!那香味浅淡,持久性却极强!若非你有意除去,今日怎会没有了?!你还说你昨夜一直待在寝殿半步未出?说!你去见谁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十九皇子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昨夜我一直待在寝殿里从未外出!你说的雏兰香我根本就不知道!稻香戴了什么样的香囊,与我有什么干系!我们一起共事这么久,你竟这样怀疑我!试探我!” 平生言辞凿凿,伯乔竟愣了下。没错,就是这样,从前不论发生什么,他不是这样伪装,就是用裴苏御对他的偏爱绑架他,好让伯乔自我产生怀疑,让他愧疚!伯乔就是这样一直信着他! 伯乔干笑两声,眼底没有一丝温度:“可惜啊平生大人,昨夜的重点根本不在雏兰香。” 平生怔住,眼底潜藏着戒备。 伯乔幽幽问道:“伯乔大人,你收到我给你的信了吗?” 平生骤然回神,迷雾散尽,一切变得清晰。原来那只香囊只是障眼法,裴苏御真正想要确认的,并不打算通过雏兰香,而是那封信。 裴苏御让稻香告知他伯乔曾给他来信,却让商栖迟拦下了,而一直想要知道外界消息的他为了那封信,定会去向商栖迟讨要,但他虽然是商栖迟这边的人,但为了大计,他与商栖迟从未通气,这便意味着他只能去问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商康武。所以,昨晚只要他有动作,他是谁的人,一眼可知。 平生轻叹,他苦心孤诣潜伏这么久,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伯乔拱手,轻嘲道:“十九皇子,久仰大名。” 稻香大震,错愕地盯着平生的背影。 十九皇子……他竟是十九皇子?! 十九皇子不是早就已经过世了吗?! 若说起大梁其余几名皇子,稻香可能不认得,也未曾听说过,但十九皇子裴魂宁,她不可能没听说过。 那是大梁数百年来难得一遇的天才,曾一度被先皇亲口夸赞是大梁未来的帝王,深受先皇喜爱。奈何天妒英才,十九皇子于风头正盛时忽感恶疾,年少殒命。彼时,储君之位,便落到了他一母同胞的哥哥,九皇子身上。而九皇子,也就是后来席氏一党。 稻香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十九皇子裴魂宁,已经故去十余年了,眼下,他竟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裴魂宁渐渐挺直腰板,小幅度地扬起了头,“十九皇子……倒是许久没有人这样称呼我了。我记得,很多年以前,皇兄还会唤我一声‘阿宁’,皇兄可还记得?” 裴苏御盯着他的脸,印象里裴魂宁并不是这副模样,年纪尚小时身量便可见一斑,断不可能年过弱冠还这样瘦小,想来他是用了药。 裴苏御漠然道:“那时这样唤你的,不只是我,还有我的母亲。” 裴魂宁脸色微变,眼神有些躲闪。那个时候,他最得圣眷,因此招来不少记恨,就连他的亲生母亲,也因先皇更疼爱他而不疼爱九皇子而恨着他。他想不明白,同样都是她的孩子,她为何只爱九皇子,而不爱他,是以那个时候,他经常往栖梧宫跑,因为他在银月那里,尝到了母爱的滋味。 但是后来,他还是杀了她。 为了那张藏宝图里的宝藏,他不得不想办法再找出一位皇帝,可是先皇的几位皇子都教他杀光了,而他也早已是个死人,所以,他想到了远在天边的裴苏御。 裴魂宁联合商康武,让他找到裴苏御,可那个时候,裴苏御的身边不仅有银月,还有周善之和周意。裴魂宁知晓后,直接让郑钧南全权负责,因着琼英派和朝山宗之间的仇怨,郑钧南很顺利地完成了此事,只是裴魂宁没有料到的是,郑钧南把银月一同杀害了。 要说没有一点后悔是不可能的,毕竟银月曾真心待他,但为了大计,他只能如此,况且因着银月被杀,反而激起了裴苏御想要上京的决心,这省下裴魂宁不小力气。如此,傀儡皇帝到位,他只要潜伏在他身边,静待时机就好。 裴苏御冰冷地诉说着:“我的母亲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曾经救助过、疼爱过的孩子,会成为杀死她的凶手。” 裴魂宁面带怜惜道:“我很抱歉。” 裴苏御冷笑:“抱歉?哈哈!哈哈哈!”一腔真心喂了狗,狗把心都嚼碎了,咽进肚子里了,这时候跟你说了声“抱歉”,何其荒谬! 裴魂宁好像真的在认真致歉:“皇兄,我真的很抱歉,如果有机会,我会补偿你,也会好好告慰银贵姬的在天之灵。” 裴苏御能听清他说的话,但他没办法理解他的意思,不止荒唐,不止可笑,这些话都不像是一个人能说出来的,哪怕是穷凶极恶的人,都说不出来。 “真想告慰,不如亲自去跟她说。” 裴魂宁冷静地可怕:“我知道,但不是现在。” 裴苏御道:“我也知道。我想杀你,也不是现在。” 裴魂宁还想说什么,忽然身体一软,眼前漆黑一片瘫倒下去。裴苏御漠然看着,像在看什么死物:“卸掉他的四肢,封住他的口鼻,钉住他所有骨缝,运出皇宫。记住,留他一口气,我还要问他我母亲还有周善之的下落。” 伯乔说:“是。” “稻香,咱们走。” 稻香俯身:“是。” * 无名山。 山脚聚集无数紫衫的江湖人士,均是朝山宗的人,他们漫步上行,时刻保持警惕。 郑钧南走在前头,上面就是传说中的陆弦思,也是胡部泥黎境的顶级杀手梵音,原本这个名字名不见经传,郑钧南一直没放在心上,直到他派人打探方知,原来这个梵音,是打小养在修罗王的身边,由修罗王一手带大的。 据说这个梵音在泥黎境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是修罗王不可言说的禁脔。不仅如此,她的实力也非常强悍,听商栖迟说,她能凭一己之力从镇北将军府全身而退,那地方他关押周意的时候见过,正如坊间传言般,是座人间炼狱,他自己都无法从那里逃脱,而那梵音却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潜力和其恐怖。 纵然如此,郑钧南丝毫不怯,他好歹也在江湖驰骋多年,此番有这么多高手相随,又有席氏派来的十九位顶级护法,他还不信那梵音能有三头六臂,从他这天罗地网里逃出去。 殊不知,梵音此刻就在半山腰某处观望……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亦真亦假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她站在树上,依靠着树干,逸兴思则在她的下方:“他们有多少人?” “九十三人。”梵音报出个精准的数字,又道:“其中三十六名高手,五名高高手。” 高高手……逸兴思执笔的手一顿,“无名山西面有一条隐蔽的小路,林凡刚刚查看过,我们可以从这处下去。” 梵音应声:“行,你们先走,我来引开他们。” 逸兴思抬头:“不一起?” 梵音道:“一起走该怎么把他们引走?万一他们没看见我们往山上去怎么办?山上还有人呢。” 林凡在那头道:“我不走,我要留下,我要跟主人一起。” 得。到底又现淘沙春去那一幕。 梵音想着先弄走一个是一个:“那就你先撤,我们去找你汇合。”逸兴思还没开口反对,梵音立刻道:“你方才不如跟橘曦她们上去呢?” 逸兴思面色一黑,这是嫌他碍眼了。 “我又不是一点功夫都不会。”大冰块冷冷地开口,渗的梵音轻轻地抖了抖。梵音欲再度劝说,忽然教天空吸引了目光。 此时的天已微微亮起,流云像白线,从天的这一边抻到那一边,飞鸟振翅,有一只却额外的大。 海东青。 窈窕镇怎么会有本该生长在沙漠的海东青呢? 这只海东青体型巨大,通体雪白,振翅无声,几乎只在流云间穿梭,它一直盘旋在无名山上,倒像是被谁派来监视他们的。而它此刻也好像发现了梵音的目光,忽而转换方向离去。 梵音隐隐有些不安,显然这只海东青跟着他们不是一时半刻了,而她现在才察觉,这段时间的行踪,恐怕已暴露得彻底。 逸兴思抬眸,凤眸里蕴着几分不满:“你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梵音跳下树:“咱们头上有只海东青,不知何时跟上的,也不知是哪方派来的。” 逸兴思脸色微变,忽而想起他离开琵琶镇时,似乎就觉得有什么跟在身后,便道:“琵琶镇时,它似乎就跟着了,我当时还以为是错觉。” 琵琶镇……若那个时候就跟着的话,这只海东青的主人多半是……婆伽摩罗。 算算日子,婆伽摩罗应是近两日抵达上京城,那便错不了。 梵音忘了眼天,终于要见面了。 梵音轻触刀尖:“他们来了。” * 稻香跟在裴苏御的后头,一路上异常警惕,臂腕里还藏着力拔曾给她的暗器。那本是梵音留给力拔的,力拔怕她也会遇见危险,就留给她一支,稻香一直留在身边。 两人一路南行,没走多久,迎面撞上席斯幽,裴苏御倒是许久未见席斯幽了,此刻她的身边跟着席斯祈,明晃晃的,俨然连装都不装了。 席斯幽看见他,径直向他走来,“这不是皇上吗?许久未见呐。” 裴苏御冷眼看着她,旋即去看破晓的云。 席斯幽也不恼,绕着裴苏御细细地打量着他:“看来商贵嫔把皇上保护的很好吗,多日不见,皇上光彩依旧,肤质瞧着比往日还要细嫩了些,皇上都吃的什么,不妨告诉告诉臣妾?哎呀,不对,臣妾应该去问商贵嫔,毕竟是商贵嫔负责了皇上的全部衣食起居。” 裴苏御沉声:“席淑仪还有什么事吗?” 席斯幽故作伤心,指尖点了点裴苏御的肩膀:“皇上,几日不见,皇上怎的忽然变得如此冷漠?皇上从前跟臣妾说话,可是很温柔的。莫不是皇上在怪臣妾,这些日子没去瞧您?皇上,这可真的不怪臣妾,委实是商贵嫔把您护的太好,谁也不许见呐。” 裴苏御止住席斯幽意欲乱摸的手,嘲讽道:“几日不见,席淑仪矫揉造作的姿态倒是与朕印象里上京城第一贵女的形象大相径庭,莫不是席淑仪暗地里去满月楼进修了?” 满月楼是何地方?那是上京城第一花楼,谁人不知?席斯幽的许多的小馆,都是从那里送来的。席斯幽闻言脸色一黑,可看着裴苏御惊世绝伦的脸,她又黑不起来:“皇上怎的说话这般伤人?臣妾不也是关心皇上吗?” 裴苏御淡笑:“听说商贵嫔今晨调度三千精骑汇聚皇宫,席淑仪知晓此事吗?” 席斯幽脸色微变,收起放荡模样:“何时的事?” 裴苏御重复道:“今晨。” 说好各十万大军伏于上京城京郊外百里外,商栖迟又阳奉阴违私自调兵,竟还调进皇宫里。 裴苏御注视她的神情:“皇宫里那座金山昨日便搬完了,席淑仪不会也不知道吧。” 席斯幽冷笑道:“臣妾还不至于事事都由皇上告知。” 席斯幽深知裴苏御心思深沉,同他说话需得保持十二分警惕,免得一不留神就教他带着走,迷失了方向。 裴苏御淡笑:“那朕就放心了,凤凰台见。” 席斯幽看着裴苏御离去的背影,对惊鹊道:“去查查,他说的三千精骑,是不是真的。” 惊鹊道是。 席斯祁见她的目光久久不移,很是不满,扬起披风给席斯幽系上,口中道:“怎么说也八月底了,晨间寒凉,阿姐多留心。” 席斯幽还能不知席斯祁的小心思?她缓缓收回目光,一双媚眼流光四溢:“你觉得,他方才说的话,是真是假?” 席斯祁无甚在意道:“亦真亦假吧。” 席斯幽有意哄着他:“怎么和阿姐还打起哑谜了?” 席斯祁由着她的手在自己身上作祟,他甚至很享受:“商栖迟近来暗中的动作不在少数,此番私自调兵,不也在阿姐的预料之内吗?他说与不说,与我们都没有什么损失。” 商栖迟表面与她联手,背地里不知搞了多少小动作,幸而一开始席斯幽就没有完全信任她,处处留有后手,才不至于商栖迟把持朝政这段时间,彻底失去所有。 “不过吗,这也侧面反应了商栖迟有什么动作,都会告知裴苏御,几乎事事不落。” 席斯幽轻嘲道:“商栖迟哪能敌得过他?她一看见裴苏御那张脸,心儿都化成水了,恨不得掏出来喂给他,自是裴苏御问什么,她答什么。” 席斯祁看着她的脸,企图从她的神情上看出别的什么来:“那阿姐呢?阿姐也喜欢那张脸吗?” 席斯幽坦言道:“喜欢,怎么不喜欢?你要是有他一半的容貌,阿姐死你身下也甘愿。” 第一百八十章 女君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席斯祁颇为受伤,面露委屈,眼底却布满杀意。他低低喘喘地唤了声“阿姐”,引得席斯幽咯咯地笑。 “开玩笑的,阿姐自然最喜欢你了。”席斯幽搂住他的脖子,吐气如兰:“时间还早……就在这吧……” 席斯祁揽起席斯幽的腿弯,眼神逐渐迷离:“好……” * “距离会见婆伽摩罗大约还有半个时辰,我出宫一趟,你就在这里守着,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伯乔。” 裴苏御将稻香带至凤凰台,他不知何时戴上一面半面面具,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狐狸眼。稻香有些发怔地看着他的面具,迅速低下了头:“是。” 裴苏御得到回应,下一瞬就消失在稻香的面前。稻香环顾四周,深知自己戴着面纱额外惹人注目,索性找个地方藏起来,静待裴苏御归来。商栖迟发现裴苏御不在临江仙是迟早的事,她第一反应必是找到自己,只要她能多拖延一段时间,裴苏御就有更多的时间去救周意。而凤凰台,便是她最佳藏身之地。 卸去内力的药效已散了大半,但仍有部分留存,裴苏御不知凭借仅剩的功力能不能救出周意,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镇北将军府的构造,裴苏御曾在梵音那里见过,还有些记忆,只是他一脚刚落地,箭矢便如同乱雨倾泻,密不透风。裴苏御身手矫健,三两下避开攻击,胸腔里却充斥着血气。 机关的发动警醒将军府的护卫,他们井然有序地冲上来,像是早早地预备在了这里。 裴苏御神色微变,脑中忽然蹦出一个人的名字——裴魂宁。他定是料到了裴苏御会在今日前来营救,刻意加强防备。 “十七皇子,别来无恙。”明宿穿过层层护卫,向裴苏御走来,他的脸上挂着笑,笑容溢散到眉骨的疤痕。 裴苏御负手而立,轻轻觑了觑眼。 明宿直视着他:“听说十七皇子教商女将军招待了好多日,怎么样?身体还吃得消吗?这不过是场小小的箭雨,十七皇子怎么就受不住了呢?该不会是多日气虚,身体羸弱吧?” 明宿话里话外暗嘲他承欢商栖迟身下,话音未落,周遭一众护卫的神色皆为鄙夷。这些人,原本就看不上裴苏御,近来听闻他成了商女将军的男宠,便更为唾弃。 裴苏御像看不见那些目光似的,从容且无畏:“明将军多虑了,朕的身体好得很,倒是明将军,几句话分作三回喘,是一百大板的伤口还未痊愈,就不得不接受命令,前来抓朕了吗?” 军罚,本就是耻辱,更何况他还被罚了一百大板,到今天才堪堪能下床,明宿的部下皆心有灵犀地对此事绝口不提,裴苏御倒好,不仅公然提及,还要顺势讽刺,并且裴苏御,还没打算就这样算了。 “如果朕没记错的话,明将军此番,是叛主。判主无异乎判军,理应是诛九族的大罪,不知明将军同商贵嫔说了什么,让她放过了你?说出来让众将士学学,也好让他们今后遇见这样的情况,效仿一二。” 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不过如此。裴苏御笑看明宿的脸上出现裂纹,缓缓地露出凶相,似乎只要裴苏御再说一个字,他就能把他撕成碎片。 裴苏御便满足他:“明将军,你那时可是说了一整夜呢。” 这句话是裴苏御瞎说的,到底怎么说的,说了多久,裴苏御分毫不知情,但他偏偏添油加醋,把此事串起来,言之凿凿,听起来真真的。众将士的眼神果真变了,一双双,一束束,刺痛了明宿。 “十七皇子,乱说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裴苏御望了眼屋檐,后退半步:“这句话,朕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你。” * 万种绿色里,隐约可见朝山宗的紫衫,梵音躲在一颗粗壮的树后,瞄准十二人。 “林凡,我数到三。” “三、二——” 梵音的倒数还没完事,人群中忽然一阵乱动,梵音迅速收起钢刀和各种暗器,低声道:“爬下。” 林凡便护着逸兴思匍匐到地上。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逸兴思听见不远处刀剑声骤然响起,像清水滴落油锅,整座无名山沸腾起来。 梵音纹丝不动道:“除了朝山宗的人,似乎还有一波人。” 逸兴思道:“席氏?” 梵音道:“席商本是一路,怎会自己打起来?”梵音又观察了会,见与朝山宗打起来的,也是训练有素的,像是士兵,或者护卫。 “不管怎么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逸兴思教育她:“这个时候,你该按兵不动,让他们鹬蚌相争。” 谁知他话音刚落,那方便攻了上来,见到林凡和逸兴思,二话不说刺过来,林凡迎上,把逸兴思抛给梵音。梵音稳稳地接过:“按兵不动?” 逸兴思气的说不出话,乖乖闭嘴。 梵音觉得他此刻吃瘪的神情十分好笑,应该画下来,揽着他的细腰往树上抛:“抱紧了,小心掉下来摔成烂泥,没人救你。” 逸兴思忍住锤扁她的怒意,攥紧树干,担忧地看着树下的情况。 梵音双手翻出两把漆黑的钢刀,专挑紫衫的封喉,灰衣那方明显感到梵音和林凡并非敌人,逐渐建立起了信任。 梵音趁机套话:“你们是哪里来的?可知他们是谁?为何出现在此处?” 那灰衣人方才教梵音救过,自然知无不言:“我们打东边来,是来寻人的!谁知人没寻到,反倒遇见了这帮人,话还没说清楚,这帮人便开始动手了!伤了我们好几个姐妹,真真可恶!” 姐妹? 梵音这时才意识到,原来这帮灰衣人竟都是女子! “小心!” 梵音愣神之际,那灰衣人替她打落了朝山宗向她袭来的剑,梵音回神,内力一震,方圆一丈内所有紫衫顷刻倒下。 灰衣惊讶抱拳道:“这位女君,你好厉害!” 又有紫衫迎上来,灰衣招呼她的姐妹刺了过去,林凡则护着她。 女君? 逸兴思的声音忽然从树上传来:“她们是齐国人。” 齐国人…… 梵音对上逸兴思的视线,脑中不约而同地响起一个人——橘曦。 第一百八十一章 齐国女帝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齐国以女为尊,所有的秩序与大梁正好相反,他们能派出这么多人寻找橘曦,说明橘曦的身份地位不一般。只是眼下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梵音同林凡杀下山,迎面撞见了郑钧南。 郑钧南见过梵音的画像,只不过他见到的是陆弦思,是以与陆弦思气质全然不同的梵音出现在他面前时,郑钧南还是怔了怔,这便给了梵音可乘之机。 “林凡!” 林凡接到指示,手中的弯刀赫然飞出,他们待在一起的这几天,林凡没少向梵音请教,此刻便是梵音验收成果的时候。 只见林凡的弯刀旋转着划过郑钧南的脖边,郑钧南反应极快,以长剑挡之,迅速挡下两招,就在此时,林凡扑身迎上,弯刀再次回到他的手中。他按照梵音教授的方法练习,使用弯刀的技艺果然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林凡信心倍增,凭借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猛劲冲上去。 梵音见林凡那势头颇为欣慰,虽说郑钧南是个老手,但面对林凡这样毫无章法的新手,多少需要点时间招架,梵音便专心招呼那几个厉害的,只是她还没怎么舒展拳脚,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橘曦的身影,紧接着,她就听见了她的声音。 “凌鹤川!我在这!凌鹤川!” 梵音专心御敌,不清楚橘曦唤的人是谁,她担心橘曦的安危,下手便狠辣了些,想着折回去把橘曦带走,不成想人群中,忽而飞出一个人。 电光火石间,梵音惊鸿一瞥,看清了此人的面容,随即,她的心室大动,竟忘记了此时身在何处。 橘曦见梵音忽然愣在那里,惊慌不已,她大喊:“凌鹤川!快去救她!快救她!” 凌鹤川腾空的身躯一怔,旋即仰身,执剑向大地刺去。梵音及时回神,借凌鹤川的剑发出震耳的嗡鸣之际,飞出数把钢刀,将周围之人尽数钉在软岩和树干上。 凌鹤川落地,二话不说,以剑身击打梵音的背部,梵音错愕地盯着他的脸,身体已不知不觉降落到橘曦的身旁。 林凡惊呼她的名字,不管不顾地冲回来:“主人!您没事吧!” 逸兴思也听见动静,跳下树时不慎崴了脚,忍着痛来到梵音身边。他见梵音脸色有些苍白,眼神惊诧地盯着前方,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橘曦像只小蜜蜂似的围着她团团转:“梵音姐姐,你没事吧?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事啊?” 梵音拍拍她的手道:“我没事。” 橘曦不放心,又绕着她看了好一会,凌鹤川就站在她的身后,静静地等着。 橘曦再三确认梵音没有受伤,方安下心,凶巴巴地转过身:“凌鹤川!你怎么回事啊!你打姐姐做什么?你温柔点不行吗?” 凌鹤川低首,乖顺非常:“臣下回一定注意。” 逸兴思注意到凌鹤川的自称,忍不住敲打了下梵音的脑袋:“还看,林凡问你话呢。” 林凡呆呆地看他一眼,其实……其实主人不回答也行。 梵音回首,复盯着凌鹤川:“你认识……故衣吗?” 凌鹤川颇为恭敬地道:“回女君的话,在下并不认得女君所说之人。” 梵音看着他,这的确不是故衣能做出的姿态,那小子狂傲的很,有时候连她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可能如此恭敬?可他明明与故衣生了张一模一样的面容,莫非眼前之人,就是这个世界的故衣? 橘曦觉得梵音的目光有些奇怪,像是遇见故人,被人告知不是后,又十分地不解,橘曦看着凌鹤川:“你仔细想想,真的不认识姐姐所说之人吗?” 凌鹤川道:“臣从未听闻。” 梵音收回心绪,淡淡道:“抱歉,是我认错了人。” 逸兴思鲜见梵音的面上流露出落寞的神情,愈加对这个凌鹤川产生几分好奇。如果他记得不错,在以女为尊的大齐皇朝,的确有一位男性廷臣,他是大齐的国师,而他的名字就叫凌鹤川,加之方才他对橘曦俯首称臣…… 逸兴思忽然看向橘曦,幽深的眸色带着几分试探和笃定:“女曦。” 橘曦蓦然回首,回神之际,神情大变。 梵音不解地看着他,便听逸兴思字字轻吐:“她是当今齐国女帝——女曦。” 梵音来不及震惊,数名灰衣女子摔落脚旁,梵音当即道:“林凡,保护好他们!” 林凡领命,眼见梵音躲过他的弯刀,跳入人群中,又听橘曦道:“凌鹤川!你去帮她!你也去,这里不用你管,他们伤不了我!” 橘曦的后半句是对林凡说的,林凡犹疑片瞬,他实在担忧梵音的安危,便在逸兴思的示意下去了。 逸兴思本想跟着去,谁成想下一瞬橘曦便挡在他的身前,还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帅哥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这种乱斗的场面逸兴思帮不上什么忙已经觉得丢面,不想还教个小丫头护在身后,这让他的面子往哪放?逸兴思横跨一步,又上前一步,冷冷说道:“躲好。” 橘曦一怔,旋即咧嘴笑开,乖乖地躲到逸兴思的身后。 郑钧南见那群灰衣女人和梵音是一伙的,勃然大怒,因着这群女人,还有那个为首的男人,他痛失数位长老,今日无论如何都要给他们报仇雪恨! “来人!摆阵!” 顷刻间,人群四周跃出十数位紫衫,他们于空中聚集,只为一人——梵音。 只一瞬,梵音就教紫衫淹没,林凡瞧着那些快如影的阵法,心有余而力不足,“主人!主人!” 橘曦心揪揪着,声音都在发颤:“这是什么阵法?我怎么连看都看不清?” 逸兴思攥紧衣角,无法回答橘曦,若问他些诗词歌赋、天文地理,他还能对答如流,这些武学功法,他实在一窍不通,只能干着急。 梵音身处阵法中心,这些人招招致命,步步紧逼,她根本无暇与外面的人对话。这个阵,正是数月前她和裴苏御夜探太师府的阵法,只要外面的人告知方位,她就能轻易破开,问题是,这些人每每四人齐上,她完全分身乏术。 “逸兴思……快帮忙……”梵音心底默念,祈祷逸兴思能看清这些人的动作,事实上,这些人此刻在逸兴思的眼中就是一团乱影,他便是眼睛睁得再大,也看不清。 千钧一发之际,梵音终于听到了外界的声音,“攻左!” 梵音击退一波人,在下一波人攻来之际,狠狠刺向左边,左边立时传来闷声,血色染红了天。 第一百八十二章 宣战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外面的人又一声:“攻右!” 梵音当机立断,狠命向右刺去。 “攻下!” 梵音已听出此人的声音来自凌鹤川,她方才见识过他的实力,似乎不若于她,水平与裴苏御相当,既然如此,梵音索性都听他的,殊死一搏。 阵法一旦教梵音撕开一个口子,余下的人只需逐一攻破,梵音逐渐摸清阵法的门路,无需凌鹤川开口,一个个紫衫倒在她的面前。 所有人落地时,梵音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落地后趔趄地后退两步,林凡当即扶过去,心痛地看着她满身的血迹。 梵音及时安抚道:“放心,这些都不是我的。” 血水顺着她的手臂流淌成串,上头还挂着不明组织和肉块,梵音甩了甩,随身擦了擦。 郑钧南错愕地盯着满地残骸,若说一开始梵音还打算给他们留个全尸,可越到后来,梵音的手段越狠辣,那十几名高手碎成一地,惨不忍睹。 郑钧南痛惜万分,一度忘记了恐惧:“你!” 梵音无辜道:“那把弯刀的刃都残了,砍不动人,我便只好用手了,见谅。” 她轻飘飘的两个字,便了结了满地的触目惊心。殊不知,方才那十几人,除去冰冷的武器,连毒蛇、毒蛛都放了出来,若非梵音见惯了这些小玩意,还真得教这些东西吓得方寸大乱。 凌鹤川的视线扫过满地的被开膛破肚的毒物,他抬眼看着梵音,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梵音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拔高音量问着郑钧南:“郑宗主,还打吗?” 郑钧南这时才意识到,他的身边已没有高手保护,而他也元气大伤,现在梵音想杀他,就像踩死蚂蚁一样简单。嚣张的气焰弱下,郑钧南保持最后的理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梵音弯起嘴角,笑意瘆骨:“要杀你的是我,但要剐你的另有其人。”与他有血海深仇的,是那个发起疯来比她还要疯魔的裴苏御,准确的说,是他的弟弟周意,不过他那样看中周意,相信周意的仇,也是他的仇,他决计不会轻易放过郑钧南。 有种名为恐惧的东西从郑钧南的指尖传出,梵音得逞般地笑道:“回去告诉商栖迟,勍州那十万大军本座看上了,从今日起,它就是本座的了,十日之后,本座在莽荒等着她。” 听出梵音有意放过他,郑钧南提起剑拔腿就跑,根本来不及顾得上他那些宗中人。梵音见那落荒而逃的模样轻轻笑了两声,忍不住咳嗽起来。 逸兴思走过来,递给她手帕,语气不善道:“凭他的功力,从这里返回上京城最慢不过一天一夜的功夫,你现在告诉商栖迟你要勍州那十万兵力,是想让她在我们到达琼州前让大军撤离吗?” 梵音接过手帕擦了擦嘴,无甚在意道:“你慌什么?他们眼下手里又没有兵符,那些将军只认兵符,不认人的。再说了,上京城此刻必定乱作一锅粥,商栖迟分身乏术,根本顾不上这边。” 逸兴思厉声道:“没有商栖迟,还有商康武,商康武的命令比兵符有用多了,你就那么笃定,勍州将士看到商康武的军令不会撤离?” 梵音默了默,不得不承认逸兴思说得有理。 逸兴思气愤道:“你想也不想就随意开口,这下好了,平白给自己找了麻烦!” 梵音额角的青筋暴起,怒道:“我就喜欢给自己找麻烦怎么了!我教那群人围攻心里不畅快得很,就想说两句出出气,不行吗!你行你来替我出气啊!” 逸兴思语结,刚想说话又教梵音怼回去:“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就是别耽误给你的阿思报仇吗?你放心,我记得很清楚,不用你时时刻刻的提醒!” 梵音怒而离去,林凡呆愣在原地,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去追梵音。逸兴思看着她的背影,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无理取闹。” 橘曦左瞧瞧,右看看,趁着凌鹤川收拾残局的功夫凑到逸兴思的身边:“嘿嘿,大帅哥,你别生气,刚才那个大方块,一天一夜是回不到上京城的。” 大方块?逸兴思奇怪地看了眼橘曦,橘曦连忙解释说:“就是刚刚那群紫衣服的头头。” 逸兴思想起郑钧南方方正正的脸,头上立时飞过三只乌鸦。 “为什么这么说?” 橘曦道:“刚才凌鹤川都和我说了,刚刚姐姐和那个大方块说话的时候,一只毒蜘蛛钻进了他的靴子,估计这会那大方块已经变成大方块普拉斯了,如果不及时治疗,恐怕他的一双腿都保不住,更别说回上京城了。” 逸兴思虽然不能完全听懂橘曦的话,但他大概听出郑钧南中了毒,一时半会回不了上京城,并且这个毒多半是梵音操控的。 这个女人,既然下了毒,为什么不早说?偏要说那样的话气他! 逸兴思自然想不明白,梵音其实是在怄自己,说好了来一窝杀一窝,结果再遇上那个阵法,她自己一个人还是不行,这也幸亏凌鹤川能看懂那个阵法,不然今日,她多半要交代在这里。 还是要更强才行。 梵音打坐调息,林凡给她护法。 时间一点点流逝,转眼日上三竿,众人调整的差不多,梵音终于睁开了眼睛。 “主人!”林凡扑过来,眼睛亮亮的,冲淡不少梵音烦乱的心绪。 “我没事了,你放心吧。”梵音拍拍他的脑袋,见逸兴思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不禁发问:“你的脚怎么了?” 逸兴思:“方才不小心扭了。” 林凡:“逸公子着急您,从树上跳下来的时候扭伤了!” 逸兴思:“……” 林凡立时闭上了嘴。原以为方才两人吵得凶,他想做个和事老,这么一看,他似乎反而火上浇油了。 逸兴思恨不得把林凡的嘴巴封上,不过为时已晚,他只能眼巴巴地等着梵音嘲讽他。 果不其然,梵音幽幽地吐出一个字:“笨。” 紧接着,是第二轮攻击:“跳个树还能崴脚,一个大男人。” 逸兴思舔了舔嘴唇。 林凡吞了吞口水。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梵音作死道:“长脚不能好好走,不如捐给有需要的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 慈祥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逸兴思呼出口气,狠狠地把他拿来的食物扔进梵音怀里,“噎不死你!” 梵音教那小小包裹砸中,愣了下神,随即“烫烫烫”的惊呼,林凡一把接过,打开一瞧,是新烤好的肉和番薯,林凡小心翼翼地递给梵音,生怕惹火烧身。 “狗脾气,当初陆弦思是怎么忍得了他的?居然会喜欢上这种人?”梵音胡乱划拉着,林凡偷瞄她,没敢接话。 梵音啃了几口番薯,把烤肉丢给林凡,问道:“他刚刚真是下树的时候扭伤的?” 林凡一连串地点头说是。 梵音嚼啊嚼,心想自己这么大岁数了,总跟小娃娃计较委实说不过去,况且逸兴思今年也才十七八岁吧,比林凡大不了多少,小孩心性也是可以理解的。 梵音回头看了眼眼眸亮晶晶的林凡小娃娃,拍拍他的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他。” 林凡欣喜地点点头。 逸兴思处理伤口去了,就在山脚下那条小溪边,梵音没等走近,发现橘曦已经在那了,梵音下意识停住脚步,躲到山石后。 “大帅哥,这是治疗扭伤的药,给你,涂上就好啦。”橘曦热情地捧出一堆瓶瓶罐罐,给到逸兴思后,又觉得不够,从跟在她身后的凌鹤川的怀里又取了些。 逸兴思有些局促,他这堪堪脱下鞋袜,橘曦就带着凌鹤川过来,不管不顾地塞给他一堆东西,逸兴思尴尬地挡住脚,说了声谢谢。 橘曦看了眼他的脚,蹲下道:“帅哥,要不我来帮你吧,你是不是自己一个人不方便啊?” 逸兴思触电般收起脚,动作之快又牵动了伤处,逸兴思不耐地蹙了蹙眉,对橘曦道:“不敢劳烦女曦陛下,小人自己来就好。” 橘曦眨眨眼,有些无措,她读出了逸兴思眼底的不耐与疏离,便不再厚着脸皮,“那你注意安全哈。” 说罢,橘曦起身,折回山上。 梵音躲在暗处,看着逸兴思给自己上药。不久,逸兴思耐心尽失,怒道:“出来!” 嚯哟,被发现了。梵音优哉游哉地走出来,蹲到逸兴思面前,“想不到你的警惕性还挺强。” 逸兴思额角的青筋突突跳着,瞪着梵音道:“但凡你嘲笑的声音小一点,我都发现不了你。” 梵音教人戳中,半点不心虚,反而咯咯笑起来。 逸兴思握拳道:“你还笑!” 梵音努力憋回去,看着他的伤处:“照你这个涂药的方法,恐怕要涂到猴年马月去。” 逸兴思憋了一肚子气,胸腔里还都是火,他用最后一丝理智对梵音道:“不用你管。” 梵音乖乖地闭嘴。瞧瞧,怕疼还不行说,方才她躲在山石后就发现了,这一抹三吸气的,得抹到什么时候。 梵音看不下去,索性握住逸兴思的脚腕,拉到身前。 逸兴思惊愕:“你做什么?” 梵音却开口:“淘沙春去那回,你身上大大小小不少伤口,眼下都好了?” 逸兴思奇怪地看着她,想要收回脚,又教梵音扥回去,“好的差不多了。” 梵音憋憋嘴,可以想象当时他嘴上说着小伤,实际上有多疼了,估计连上药怎么着也要上上一天一夜。这个家伙,竟然畏疼。 逸兴思看着她的表情,忽然火从心来,但她的手法委实神奇,药涂了大半,竟感受不到半分疼痛,反而热乎乎的,逸兴思忽然不想把脚收回来了。 他靠在身后的石头上,俨然一副享受的姿态,“你是怎么做到的?” 梵音凝聚着内力:“因为我厉害呗。” 逸兴思不轻不重地“啧”了声。 梵音道:“因为我有内力。习武之人呢,内力浑厚,若能外调,就能形成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存在的屏障,我以内力护住你的脚腕,再上药的时候,就感受不到疼痛了。” 内力,习武,逸兴思想到方才那个阵法,有些不自然,又像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故意轻飘飘地说道:“我能学吗?” 梵音回答的很快:“当然能啊,你看林凡,不就学得很快?再说你本来,不就会一些吗?” 逸兴思白她一眼:“我记得某人说过,那不过是些三脚猫功夫。” 梵音认真道:“的确是啊。”就在逸兴思即将变脸踹她的一瞬间,梵音立刻改口:“但是只要我把它稍微改改,就能成为名动天下的奇功!” 逸兴思轻哼:“吹牛。” 梵音较真道:“这怎么能是吹牛呢?我多厉害你又不是没见过。” 逸兴思挑眉道:“来一窝杀一窝?” 梵音忽然停手,耷拉着眼皮看他。 逸兴思见好就收,识时务地把脚往前伸了伸,给双方都找了个台阶下:“确实厉害,教我绰绰有余。” 梵音的脸色这才见好,重新给他上药。 逸兴思安安静静的,不再挑拨她,他明白梵音的意思,就像梵音感受到他因为方才没能帮上忙而心生愧疚,只是他脸皮薄,实在说不出来,梵音便找了个他能最大程度接受的方式,由他自己说出来。 事实上,他也瞧出了梵音的心思,一向做事稳重,非万全不做的她,忽然说起空话,他便敏锐地感觉到了,但其实,她很厉害,她已经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厉害了。 逸兴思忽然抬头望了眼天,刺目的阳光教他闭上了眼。 “我的天哪,原来姐姐和大帅哥是一对啊!”不远处的丛林里,橘曦趴在树梢上发出感慨。 树下的林凡听到声音,错愕地抬头:“你怎么在这里?” 橘曦低头,看着同样吃瓜吃的热闹的林凡:“你能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哎!我说大帅哥看姐姐的眼神不一般呢?果不其然哎!看这个体位,多半还是个女攻男受!” 林凡站起来后退两步,脸上的绯红不知因为偷看还是因为被抓,总之莫名的诡异:“你别胡说,主人和逸公子不是一对。”虽然他也很想他们是一对,但是……关系之复杂,他看着都心力憔悴。 橘曦惊讶,又抻脖望去:“不是一对?不是一对能这样?嘶,你这么一说,好像是真的,为啥姐姐的表情那么慈祥呢?” 林凡见怪不怪:“她对谁都慈祥。” 橘曦认同地点点头:“好像是哎,姐姐身上仿佛有母性的光辉……可是,大帅哥的眼神就没那么简单了啊……他好像,真的喜欢姐姐。” 第一百八十四章 对不住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镇北将军府。 裴苏御话音刚落,无数暗影从天而降,几十把寒刀泛着冰寒的光,毫不留情地朝护卫劈下,一时间风起云涌,血溅四方。 明宿始料未及,有护卫护着他撤退,他便眼睁睁地看着裴苏御消失在他的面前,此番他若再败,商氏断不会留着他了,明宿大吼:“封锁将军府!绝对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裴苏御身形诡异,穿梭在庭院外围,既然裴魂宁能料到他会前来营救周意,那裴苏御又岂会预料不到他的预料?这些暗影很在就潜伏在四周,只待这一刻。 裴苏御直奔囚禁周意的房间,那里本是暗器丛生,谁一脚踏进去都得烂成肉泥,就在刚刚裴苏御和明宿说话的功夫,已有暗影趁机破了他的暗器,裴苏御因而节省了不少时间。 房间空空,壁画后直通地牢,裴苏御没有犹豫,直奔地牢中心,裴苏御终于在那源源不断的水牢深处,看见了周意。 周意的双手被人吊起,因为他的右手已无,明宿便教人洞穿他的小臂,箍了起来,至于他的断口早已干涸。 裴苏御的脚像粘住了一样,艰难地往前走,只见那流水声不断的水池里,圈养了无数最喜吸食人血的毒物,它们被关在封闭的玻璃色笼子里,暴躁地撞击玻璃壁。 一下又一下的惊悚声响,像撞在裴苏御的心上,空气中弥漫着的腐烂和血腥气息,更让他心肝皆颤。 裴苏御淌过浑浊的水,看着周意的眼神竟然有些胆怯。 “阿意?阿意?师兄来了。” 周意没有反应,安安静静地垂首,纹丝不动。 裴苏御指尖探着周意的鼻息,好半晌才等来一丝微弱到近乎于无的气息,裴苏御欣喜若狂,震碎周意的禁锢,背起了他。 “阿意,师兄这就带你离开。” 裴苏御背起周意,刚没走两步,便有护卫涌进来,裴苏御后退半步,将周意捆在身上。 “师……兄……” 耳边传来周意的声音,裴苏御的心脏猛跳,生怕惊扰了他,“阿意。” 周意断断续续道:“对……对不……对不住……” 裴苏御急忙道:“阿意,不要说话,保留力气。” 周意执拗道:“陆……陆……容华……对不……对不住……” 裴苏御忽然沉默,眼窝一阵泛酸,他没想到周意见到他的第一句会是这个,短短几个字,他已经知道周意想要表达的意思。 周意说完最后一个字,再度昏了过去,裴苏御勒紧捆绑的绳,青眸流露凶光。 梵音说,裴苏御是比她更疯魔的人,这句话果然不错,裴苏御在怒杀之时,不仅夺人性命,还能教人在弥留之际,尝尝求生无门求死无能的滋味。眼见着一个个兄弟在自己面前倒下,死状还那样凄惨,余下的护卫握着刀剑,愣是不敢上前一步。渐渐地,长长的地牢,给裴苏御让出了一条路。 裴苏御担心周意的伤势,不过多停留,径直奔出将军府,几跃之后,裴苏御停在一处十分隐蔽的小巷深处,那里有人在等候。 裴苏御将周意交给他们,转身折回皇宫,此时,天已大亮,距离会见婆伽摩罗,仅剩一刻钟。 * 凤凰台。 商栖迟接到裴苏御失踪的消息已是半个时辰前,她下令搜查整座温熹园,都不见裴苏御的影子,想起昨夜商康武那封来信,商栖迟莫名的有些不安。 “平生呢?平生也不见了吗?” 鸣蝉低首道:“整座温熹园都未见平生大人。” 商栖迟顿觉不妙,厉声道:“立刻通知父亲大人,封锁上京城,决不能让他离开!” 鸣蝉道是,刚要退下,商栖迟的身后忽然传来异动。 商栖迟转身,竟见稻香,商栖迟怒不可遏,抓住稻香的胳膊就往后拖:“好啊!原来你躲在这!说,皇上去哪儿了!” 稻香盘算着时间,心想裴苏御快回来了,决不能让商栖迟通知商康武,她佯装恐惧,颤颤巍巍地在地上写道:奴婢不知。 “你不知?”商栖迟的声线扭曲,瞪圆了眼睛:“今晨你还在侍奉皇上起居,本宫眼看着你就在皇上身边,皇上如今消失了,你说你不知他在哪?谁信?!” 商栖迟一脚揣在稻香的心窝,力度之大,稻香登时呕出几口鲜血,稻香猛烈地咳嗽着,听商栖迟暴怒:“说!皇上去哪了!再不说,本宫就扒了你的皮,扔到水云游里去!” 稻香心里快速琢磨着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拖延时间,这时,一个声音意外地响起,稻香转头一看,竟是伯乔。 “贵嫔娘娘好大的火气,竟对一个小小宫女动起了粗。”伯乔走过来,扶起稻香。 稻香略微惊讶地看着他,想来他是安置好裴魂宁回来的。 商栖迟眯了眯眼,盯着伯乔道:“你怎么在这?谁让你进宫的?” 伯乔笑道:“贵嫔娘娘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今日可是接见胡部的大日子,皇宫上下加强警备,臣身为御前侍卫,焉有不在之理?” 商栖迟却道:“本宫记得,本宫明确下过指令,温熹园无需你防卫,伯乔大人这是要抗旨不尊了?” 伯乔反问:“不知娘娘下的什么旨意?是懿旨,还是圣旨?” 不论是懿旨还是圣旨,商栖迟都是僭越之举,哪怕这段时间朝廷已默认了她的指令,但有些东西就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商栖迟凝视着他,胸腔里的怒火熊熊燃烧,“几日不见,伯乔大人还真是翅膀硬了,可是心爱之人的离去,让伯乔大人一夜成长了?” 伯乔脸色骤变。 商栖迟继续道:“不过显然,伯乔大人没有成熟到哪里去,依旧一身莽勇,伯乔大人就没想过,惹怒本宫,还有谁能去太湖支援你的父亲?哦,对了,昨日太湖还传来军报,说忠勇侯伤势过重,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伯乔大人,不打算去见一下父亲的最后一面吗?” 稻香担忧地望了眼伯乔,他扶着她的手在颤抖。 商栖迟冷冷地说道:“伯乔,准备好给你父亲收尸吧,朝廷已经放弃太湖了,没有人能救他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会见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鸣蝉,通知父亲大人,我们走。” 商栖迟挥袖离去,稻香沉默地看着她,等到他们的人都消失了,不着痕迹地离开伯乔的搀扶,“伯乔大人。” 伯乔没有太多异样的情绪,他平静地问道:“你还好吧?” 胸骨好像裂了,稻香吞咽喉咙里不断涌上的血气,“奴婢没事。” 伯乔道:“皇上已经回来了,就在别云间,你且去宫道上迎他一迎,最好与商氏碰一面。” 稻香说是。 裴苏御换好衣裳,稍微整理了下玉冠,出门便遇见稻香,稻香简明地诉说了方才发生的事,便又同裴苏御一道,折回凤凰台。 凤凰台,再现中秋盛况。 诸位廷臣和后妃皆落座,他们见到许久未见的裴苏御,着实惊诧了番,毕竟近来后宫发生的种种,他们都有所耳闻。前些日子,商栖迟昭告天下,说裴苏御的眼疾和腿疾已然治好,众人还以为商栖迟疯魔了,不成想,竟是真的。 只见裴苏御步履轻盈,与常人无异,摘下青绫的面容再现八年前风华绝代的容颜,郎艳独绝的十七皇子一出现,就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那双欲语还休的青眸和嫣然似血的唇,无一不教人垂涎欲滴,不论老少男女,皆屏气长叹。 怨不得商栖迟痴恋他这么多年,用尽手段要将其锁在身边,换谁,换都会这么做。 商栖迟看见他,连忙迎上去,又怕别人瞧尽了她的珍宝,极力遮挡着,亲切地问道:“皇上方才去哪儿了?臣妾找了您许久。” 的确找了许久,方才她的动静之大,恨不得把整座温熹园翻过来。 裴苏御轻轻柔柔,像只易碎的漂亮花瓶:“闲来无事,在水云游转了转。” 商栖迟极不喜欢水云游那地方,因为梵音就是在那地方消失了的,哪怕她知道裴苏御根本没去水云游,她也不喜他用这个借口搪塞她。奈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直说,只能虚伪道:“皇上下回去哪,务必带着点人,皇上一个人出去,臣妾总是不放心的。” 商栖迟说这话的时候,恰好途径白烛伊。白烛伊刚刚还震惊在裴苏御的美貌里,乍这么一听,白眼翻上了天,嘟囔道:“还不放心?都已经把人囚禁起来了,还不放心?还要怎么放心才行?” 别枝听着心惊肉跳,连忙提醒道:“娘娘!今时不同往日!” 白烛伊瞪她一眼,憋屈地闭上了嘴。代管几日朝政,还真以为自己已经是女帝了?席斯幽不动作,不代表她会拱手相让,等着吧,看她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商栖迟跟随裴苏御落座,坐到裴苏御的右面,至于他的左面,便是席斯幽。 商康武见平生不在裴苏御身边,便给商栖迟使了个眼色,商栖迟昨夜方知原来平生就是一直在父亲背后给他出谋划策的人,商栖迟大为震撼,今晨欲见,却不见平生的身影,商栖迟隐隐有些不安。 “皇上,今日怎么不见平生在您身边侍候?” 裴苏御幽幽道:“不是教贵嫔剜去一块肉,至今下不了床呢吗?” 商栖迟面露尴尬,不敢对视商康武震怒的目光。她此前一直不知平生的身份,以为他就是一个小小宫人,谁知昨夜忽然被告知他就是先皇的第十九子裴魂宁?商栖迟大为后悔,只可惜为时已晚,只能事后负荆请罪,是以,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商康武。 商康武顿感不妙,立刻派人暗中去寻。 席时父女默默观望着,尽收眼底。 平生…… 席斯幽醒了醒银杯里的葡萄酒,浅浅饮下,脑海里忽然想起席斯祁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平生是来报恩的。据说皇上被接回宫的路上,曾遇见过一伙劫匪,那伙劫匪正巧劫去平生的钱财,甚至还想要他的性命。皇上见状,救下了平生,平生因此铭记于心,在皇上入宫后,自请进宫,只为报恩。” “平生初入皇宫,原本只是个小小宫人,一次偶然的机会,皇上认出了他,他向皇上说明来由,皇上心生怜悯,便将其留在了身边。” 席斯幽还记得,那时她特意调查了下平生,只因他短短数月就爬上了大内总管的位置,令她十分惊奇,后来再查,平生此人干干净净,并无什么异常,就没有继续查下去。 如今细想,却是疑点颇多。 刚巧遇见劫匪为裴苏御救下,进宫报恩,又刚巧为裴苏御撞见,让他认出,一夜之间坐上了旁人几十年都爬不到的位置,偏又背景干净的挑不出污点。 巧合的好像是蓄谋好的,种种迹象表明,他只为裴苏御。 席斯幽浅浅笑着摇了摇头。人就是这样,乍一听没什么稀奇的,再一细想,越想越不对劲,每当这个时候,基本都晚了。 席斯幽眼神示意惊鹊,惊鹊慢慢退下。 裴苏御平淡地说道:“开始吧。” 宫人高声:“宣胡部王将觐见——” 随着宫人的高呼,众人齐刷刷向门口望去,无数双眼中无一不透露着期待,传说中那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逢战必胜的阿修罗,也在此行中,据说此人身材魁梧,目似金刚,龇牙歪嘴,生得十分可怖,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妖怪!就连与他交过手的商氏父女,也未曾见过他的真容,是以,众人既忐忑又好奇。 在一众人的注视下,胡人阔步走进,正如传言中所说,这些个胡人人高马大,体格壮硕,往那一站跟座小山似的,压迫感十足,还不等他们看见婆伽摩罗,先教这些开路的吓了一跳。 白烛伊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仿佛受到了惊吓,跟他们一比,梁人就像小鸡崽子似的,当年梁帝是怎么收复这帮怪物的啊?难不成近来胡部大丰收,他们吃的越来越好了? 白烛伊虽怵,但还不至于吓到失态,这里是大梁,还有她的父亲,还有席氏和商氏,量他们胡人体格再大,也不敢在大梁的地盘上胡来,是以她快速转动眼珠,搜寻那位传说中的阿修罗。 找到了! 这位胡部王将站在所有胡人的正中央,他虽不及那些胡人体量那般大,却也高大威猛,气势分毫不输。白烛伊再看他的脸,嘿!竟教一狰狞可怖的面具给挡住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宫变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什么吗,竟然这般小气,难不成真的生的见不得人?”白烛伊失望地坐回去,别枝的心脏怦怦跳,只求白烛伊能闭嘴。 与白烛伊一样,不少人在看到婆伽摩罗戴着张鬼面后流露的神情,但他们仍然对他心生好奇,忍不住盯着看。 胡部使者见到高位上的商栖迟,微微颔首,视线右移,看见裴苏御的一刹那,着实惊讶了番,纵使使者早在画卷上看见过裴苏御的画像,但那画像上的容貌比不上真人的万分之一。使者缓缓低头,态度还算恭敬:“见过梁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与之一同低下头的,还有他身后的数名护法,唯有护法中心的婆伽摩罗,昂首而立,没有半分低头的意思。 裴苏御也不计较,他现在连个傀儡都算不上,还管这些细枝末节作甚? “平身。” “谢梁帝。” 裴苏御依照流程,让胡人落座,期间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婆伽摩罗身上,他总觉得婆伽摩罗的气场有些熟悉,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并且他也清楚地感受到,婆伽摩罗此刻也正在打量着自己,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探究。 一场不见硝烟的较量拉开了序幕。 胡部使者阐述胡部向大梁进贡的贡品,裴苏御左耳进右耳出,反正也是走个过场,忽然,那位胡部使者道:“除此之外,吾尊贵的王还给梁帝,准备了额外的礼物。” 这是在往次会面时从未出现过的,众人皆惊,所有人注意力都往这边放来。 稻香走下台阶,接过使者端来的托盘,托盘上盖着赤红的绢布。 稻香稳稳地端着,鼻翼忽动,下意识地往婆伽摩罗那处望了眼,随即迅速收回视线,回到裴苏御的身边。 使者介绍道:“这份礼物很特殊,它出自吾王的母亲,也是胡部曾经最伟大的王后之手,这份礼物名‘蝶月’。” 裴苏御莫名有些不安,因为这名字,有些耳熟。 稻香掀开绢布,托盘上一对栩栩如生的银***停留在赤焰玉的枝头。 记忆冲破时间的阀门,裴苏御猛然间想起他何时在哪见过此物。 母亲银月的梳妆盒里。 很多年前,他们还生活在栖梧宫时,裴苏御就曾在银月的梳妆盒里见过此物。银月十分珍惜此物,从来舍不得戴,哪怕是他们最难的那段时光,银月也不曾把它拿出来变卖。后来他们离宫,银月也一直将其带在身边。 裴苏御曾问过银月,此物究竟是何物?又是从哪得来的?为何母亲如此珍惜? 银月说,这是一位贵人赠给她的,这位贵人曾救过她的命,这只银蝶也曾救过她,银月万分珍惜,不敢亵玩。 后来,银月出事,他们的家被毁,裴苏御再也没见过那只银蝶。 裴苏御依稀记得银月说过,那只银蝶名“蝶月”,其中“蝶月”的“月”字,就是出自她的名字,那么眼前这一对…… 使者娓娓道来:“这种蝶月,原有四只,其中两只,王后将其赠给了她的贴身婢女,余下两只,便由吾王亲自赠给皇帝陛下。” 此话一出,众臣皆沸。 将赏赐给婢女的银蝶赠与大梁皇帝,这不是公然羞辱裴苏御,羞辱大梁吗?! 身为梁人,席商二氏的表情皆不大好看,尤其商栖迟,这种折辱行径,无异乎当着她的面打裴苏御的脸。 “胡部使者,这样的银蝶,我大梁随处可见,实在不必让使者千里迢迢,从胡部送来。” 使者的面上挂着神秘的笑,他道:“商将军,这可是王后亲手制作的蝶月,岂可与外头那些银饰相比?” 商栖迟无所畏惧道:“王后制作的银饰,也要看看品质,这样的东西在我们大梁,摆上三天,恐怕都卖不出去!” 商栖迟抓起蝶月,连看都没看就扔到使者的脚边。使者见之,小心翼翼地拾起,放在手中仔细端详:“商将军,您或许真应去看看眼睛啦!” 使者将蝶月奉还,商栖迟不屑道:“本将就是把眼睛挖出来,也瞧不出这银饰的可贵之处。” 场面一度尴尬非常,席斯幽却盯着那蝶月陷入沉思。 蝶月,王后,婢女。 她尚年少时,时常出入皇宫,当年胡部进献大梁一名绝世舞姬时,她也在场,亲眼目睹了那位舞姬的倾世容颜。 先帝看见那名舞姬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并非男女之爱,先帝爱她的脸,爱她的身,后来先帝连她一同带来的婢女也宠幸了,一同封了后妃,其中一位,就是后来的银贵姬。 只可惜好景不长,那名舞姬没过多久便身染恶疾,死了,跟她一起来的那名婢女也随之去了,最后,只有银月活了下来。 席斯幽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就是因为在那名舞姬初见先帝时,她却教她身后的两个婢女吸引了目光。那两个婢女的头上,戴着各一只一模一样的银蝶,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那时她尚小,上京城第一贵女的名头初初崭露头角,她便额外注意这些,而今想来,那时的银蝶竟与方才那一对,一模一样。 席斯幽大震,心底已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那名舞姬,就是曾经的胡部王后。 裴苏御回忆近来诸国历史,猛然间想起那名舞姬来上京城那年,正巧胡部王后去世,所以说,上任胡部国王为了讨好大梁,竟不惜亲手献上自己的王后? 裴苏御忍不住看了婆伽摩罗一眼,忽然明白了他为何打破祖规,大杀四方。先帝凌虐亲母之仇,焉能不报?真要细算起来,胡部、大梁,一个都别想逃过。 只是,他为何忽然在此时暗示他亲生母亲的身份?难道是想提醒他,他的母亲银月不过是他母亲的婢女? 裴苏御想不通,就在此时,稻香忽然贴耳过来,裴苏御闻之,瞬间怔住,那夜淘沙春去的屋顶,红衣猎猎,他终于想起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是他。” 裴苏御戒备地看着他,殊不知,婆伽摩罗的动作比他更快,刀剑破空之声顷刻间乍起,无数光刃向裴苏御劈去…… 第一百八十七章 蚩珂将军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变故来的如此之快,所有人始料未及,席商原本计划在这次会面上刺杀裴苏御嫁祸婆伽摩罗,没想到,婆伽摩罗竟先动起了手。 商栖迟微惊,但她事先早有准备,她与席斯幽约定表面刺杀裴苏御,暗地再放走他,但商栖迟并未完全相信,所以提前备好了武器。 “皇上小心!” 商栖迟一剑刺过去,七八个胡人攻上来,将她团团围住,这时她才发现,原来他们的目标竟是她。 拔刀的一刹那,席斯祁护住席斯幽,招来护卫,席斯幽镇静观战,发现胡人的目标不是裴苏御而是商栖迟时,忽而大喜,她把住席斯祁的手腕,有些兴奋地说道:“传令下去,全力击杀商氏,一个不留!” 席斯祁明白席斯幽的意思,让人护住席斯幽,迅速离开战场。 “迟儿!”商康武见女儿有危险,立刻冲了过去,“来人!快来人!” 这时在场之人终于都反应过来,炸开了锅,纷纷嚎叫着四处逃窜。 商栖迟许久未提刀剑,对付这些胡人竟有些吃力,饶是如此,她也不忘裴苏御的安危,当她抽出空隙回首寻望的时候,哪里还有裴苏御的影子? “苏御!裴苏御!”商栖迟疯狂地喊着他的名字,身手逐渐露出破绽。 商康武护女心切,一下冲上高台,顷刻间击退数名胡人。 商栖迟大口喘息着,四处张望:“父亲!苏御呢?苏御怎么不见了?” 商康武恨铁不成钢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那个裴苏御!他丢下你跑了你知不知道!” 商栖迟疯狂摇头:“不!不可能!苏御他不会丢下我!苏御!裴苏御!皇上!” 商康武顿觉商栖迟无可救药,把她交给亲信,专心御敌。万般混乱间,有一人闲庭独立,商康武砍下一胡人的头颅,将其踹到那人的脚旁。 “阿修罗!你今日之举,是何意思!为何单单与我商氏过不去!” 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婆伽摩罗今日就是冲着商氏来的,他的目标根本不是裴苏御,与席时也没有半分干系,商康武眼看着席氏父女在他们面前离开,心中愤懑不已。 婆伽摩罗戴着鬼面,神容不清,声音也不变喜怒,但这却是商康武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中原有句俗话,叫‘贵人多忘事’,商将军难道真的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吗?” 商康武下意识回想自己曾经杀过什么人,以至于与婆伽摩罗结下了仇,但他一生杀人无数,哪里记得谁与婆伽摩罗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他驻守边关多年,与胡部交战不知凡几,与婆伽摩罗也交过手,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杀了他的什么人? 商康武怒道:“本将军做过的事情多了!谁知道你说的哪一件?” 婆伽摩罗负手而立,缓缓说道:“孤可以好心提醒你一下,二十多年前,胡部向大梁进献舞姬之前,商将军曾对梁帝说过什么?” 二十多年前?商康武眯起眼,仔细回忆着,但已回忆不起来,他只记得那时他已是大梁赫赫有名的将军,威风凛凛,深受先帝喜爱,谁见到他都得退让三分,哪怕是席兴文那个老东西,也一样。 婆伽摩罗见他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模样,倏尔轻轻笑了声,如九幽地狱深处传来的一声水滴坠湖,清脆又诡异,“商将军可还记的蚩珂将军?” 听到这个名字,商康武的脸色微变,因为这个人他很熟悉,甚至曾经追求过,不过那位女将军后来没有答应,那时他年少气盛,倍感羞辱,所以…… “商将军还记得蚩珂将军,曾经放过你一条命吗?”婆伽摩罗慢慢诉说,慢慢揭开商康武尘封多年,至死不愿提及的往事,“商将军不记得。商将军只记得那位蚩珂将军曾经拒绝了你,所以商将军怀恨在心,在得知蚩珂将军就是当时的胡部王后时,向梁帝提议,点名要这位美人。” 商康武登时脸色惨白,接连倒退数步,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婆伽摩罗,“你……你怎么?” 婆伽摩罗仿佛在给他下最后通牒:“孤就是蚩珂将军的儿子。” 越来越多的胡人围住商康武,他几乎没有能逃出生天的可能,但婆伽摩罗不着急杀他,反而走到他的身边:“商将军还记得蚩珂将军是怎么死的吗?” 商康武身量不小,与婆伽摩罗几乎持平,但此时此刻,他想被婆伽摩罗完全压制住了一样,屈腿仰望着他,脑海里回荡起蚩珂死亡时,宫里传来的讯息。 那名胡部来的舞姬,死在了龙床上! 他当时的心境是怎么样的来着?痛快,又觉得可惜,那么个大美人,终究教那个变态狗皇帝折磨死了,真是可惜,可是一想起她曾经拒绝自己的模样,他又觉得痛快,既然不想接受自己,那就去侍奉狗皇帝吧!好让她尝尝,什么是人间炼狱!什么叫做后悔! 然而此刻,他却后悔了,蚩珂的儿子就站在他的跟前,真如修罗般,向他索命来了! “你母亲的事情,是我对不住她!今日你若想要给她报仇,便拿去吧!” “父亲!” 商康武的话还没说完,商栖迟忽然闯了进来,她找了一圈没有找到裴苏御,只能折回来,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折回来看见的竟是这样一幕。 商康武看见商栖迟的一刹那,瞬间慌了神,他咆哮着、嘶吼着:“快走!迟儿!快走啊!走!” “父亲!”商栖迟终于感受到了恐惧,她上前一步,见婆伽摩罗站在商康武的面前,背对着她,她亦有些怯,但她的父亲在那里,她又鼓起勇气,“阿修罗!你放了我父亲!” 商康武心急如焚,他几乎已经料到婆伽摩罗打算做什么了!“迟儿!别管父亲!快走!快走啊!!” 商栖迟怎可能听他的话?她还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父亲别怕!我们的人马上就到!马上我们就会没事了!” 商康武急的跺脚,可无论他怎么吼叫,商栖迟就是不走,商康武的眼神逐渐绝望,他看了眼婆伽摩罗,决绝地举起了长剑。 “迟儿!不要报仇!永远不要报仇!”商康武没有半分犹豫,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第一百八十八章 屠城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父亲!!!”商栖迟大吼一声,猩红了眼眶,“我要杀了你!” 商栖迟向婆伽摩罗扑去,奈何她根本碰不到婆伽摩罗的衣角,没两下便教自己捆在团团的人墙中,商栖迟抱起商康武,拼命捂着他的脖子,而商康武已经没有本分意识。 “父亲!为什么?为什么!”商栖迟放声纵哭,泪水模糊了双眼。 婆伽摩罗冷漠地看着他们,鬼面之下,面色如常,他抬手,周遭的胡人围上去,将商氏父女剥离开来,商栖迟还在大声呼唤他,她怒不可遏地对婆伽摩罗道:“阿修罗!你放开我父亲!你想怎么样我任你处置!我父亲他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婆伽摩罗用胡语说了一串话,那些胡人依言将商康武带下去,商栖迟听闻脸色骤变,奋起挣扎道:“阿修罗!畜生!阿修罗!你放过他!他已经死了阿修罗!阿修罗!” 商栖迟反抗无能,最后绝望地哭泣,她被带下去的一路上都在恶狠狠地盯着婆伽摩罗,“阿修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阿修罗!你最好杀了我!否则我定不会放过你!阿修罗!阿修罗!!” 声音渐消,耳边不再聒噪,婆伽摩罗缓缓摘下鬼面,静静欣赏满地绚烂的颜色。 是他最喜欢的红。 没过一会,有胡人来报外面的情况,却说商氏本该赶来的援兵教席氏拦下,那些意欲刺杀婆伽摩罗的杀手也在变故突生时顷刻退去,婆伽摩罗淡笑,这些早就在他的预料之内。他料定席斯幽不会信守诺言,关键时刻还会反咬一口,要是这一回他们真的联手,他还未必能反杀的这么成功。 “上京城外那二十万大军可动身了?” 胡人道:“已动身。” 婆伽摩罗道:“很好,通知咱们的人,即刻出发。” “是。” 这一回,他要血洗上京城,以告慰蚩珂的亡灵。 婆伽摩罗正待离去,忽然在一只方桌前停下脚步,方桌下的桌布正瑟瑟发抖,婆伽摩罗静静地看着她,桌布里的人仿佛听到了动静,颤抖地探出了头。 白烛伊仰头看见婆伽摩罗的一刹那,觉得天地在那一刻静止了,原来这就是阿修罗的真容!白烛伊本想多看他几眼,一只黑色的小虫不知何时爬上了鼻尖,白烛伊大惊,缩在桌下打滚,痛苦的喊叫拔地而起,渐渐消失在婆伽摩罗的身后,片瞬过后,那桌下哪还有什么娇滴滴的美人?竟是枯骨一具,似破败经年。 * 上京城暴乱在即,窈窕镇却是一片祥和。 杨罡给梵音等人找了家靠谱的驿站,自己忙不迭地收拾那块玄金铁去了。 橘曦堵在门口,抱着胳膊态度十分坚决:“我是不会跟你回碧鸢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凌鹤川率领一众女将乌泱泱地站在驿站门口,惹来不少目光。 “陛下,齐国需要您。” 橘曦一个头两个大,再三强调道:“我说了八百遍了,我不是什么陛下,我也不是什么女曦!我叫‘橘曦’,不是你们什么女帝,你听清楚了吗?” 凌鹤川乖乖低首,执拗道:“您是陛下,您是女曦,您就是我们齐国的女帝,恳请陛下跟我们回去吧。” 众女将齐齐道:“恳请陛下回宫!” 橘曦抓狂地挠头:“啊啊啊啊!!!我不是陛下不是女曦不是女帝!!!别再来烦我了!!!” “砰!”橘曦关上了门。 林凡看着她气鼓鼓地进了厨房,抱着碟花生瓜子往外头望了眼,随即对梵音道:“主人,她真的是齐国女帝啊?” 梵音难得清闲,跟着林凡嗑瓜子,透过门缝盯着凌鹤川的脸瞧,“或许是吧,逸兴思说门外那个,的确是齐国的国师。” 林凡不敢相信地啧啧两声,耳边传来厨房乒乒乓乓的脆响,像要把厨房拆了似的,“真想不到啊,堂堂齐国女帝,竟然是个颠大勺的。” 梵音没接话,全神贯注地盯着凌鹤川的脸,“太像了,真是太像了。” 林凡凑过去,想从梵音的角度观察观察,“像谁?是像主人说的‘故衣’吗?” 梵音点点头,“是啊,真真是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啊。” 林凡好奇道:“主人,故衣是谁啊?” 梵音淡淡道:“一个故人。” 逸兴思忽然出现在两人头顶,幽幽问道:“泥黎境的故人?” 两人皆惊,林凡连忙放下花生瓜子去扶他,梵音回首道:“你怎么出来了?” 还有脸问?他在房间里辛辛苦苦规划路线,她在这吃茶嗑瓜子看美男?逸兴思没好气地把规划好的路线拍到梵音的面前,“线路都找好了,明日就按照这条路走。” 梵音摊开纸瞧了瞧,赞许道:“不错嘛,很快啊。” 逸兴思轻轻哼了声。 梵音将纸张收起道:“行了,我明日自己去就行了,你们留在这里,林凡,好好照顾逸公子哈。” 林凡一怔,“主人,您不带我们一起吗?” 梵音指了指逸兴思的脚,“这样我怎么带?” 逸兴思咬牙道:“我可以骑马,你休想丢下我。” 梵音连忙道:“不是丢,只是去去就回,我还得回来取枪呢,再说莽荒也在窈窕镇南边,总不能下了战书不应战吧?我迟早都要回来的。” 逸兴思却道:“那也不行,脚受伤了可以骑马,人丢了我要上哪找去?” 梵音一时语噎,看着逸兴思那张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在心里想着措辞,厨房却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三人齐刷刷回头,凌鹤川已然冲进来,“陛下!” 一股浓浓的烟味溢散开来,梵音立刻道:“林凡,去看看。” 林凡抬腿就跑,没两步忽然停住脚步,继而捧腹大笑,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梵音和逸兴思不明所以,跟着走过去,看见橘曦的那一瞬间,皆是一怔。 只见方才还光鲜亮丽的小姑娘,此时像只煤球,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干净的地方,橘曦本就委屈地想哭,出来看见林凡的嘲笑,又气又怒:“你笑屁啊!没见过炸厨房的啊!” 林凡根本不听她的,眼角都飚出了泪花:“哈哈哈哈!炸厨房哈哈哈哈哈!” 小姑娘气得直炸毛:“凌鹤川!你给我打他!!”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东风坡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林凡不是没见识过凌鹤川的厉害,立刻躲到梵音身后,笑声却没断。 凌鹤川抬眸看了眼,视线落到梵音的面上,缓缓收回了目光。 凌鹤川的部下匆匆忙忙围过来,给橘曦擦拭,橘曦心烦意乱地推开她们,没好气道:“我自己来!”谁知,越擦越花,惹的林凡笑声更大。 估摸林凡再笑下去,凌鹤川真要动手揍他了,梵音适时地回首,严肃道:“林凡,可以了。” 林凡听话地捂住嘴,笑意还会从眼睛里流出来。 橘曦凶巴巴地瞪着他,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女将查看过厨房赶过来,简单报告了下,并无大碍,橘曦挺直了腰板:“看吧,我都说了没事,哎呀你快走,走走走,别在我眼前碍着。” 橘曦粗鲁地推搡凌鹤川,凌鹤川就像块木头似的,任由她推出门外。 “我告诉你啊,你赶紧带着你那帮娘子军回去,今儿就算这座酒楼炸了,烧成灰了,我也不用你管,也不会跟你走的,知道了吗?” 凌鹤川脑袋里好像真的只有一根筋:“陛下……” “砰!”橘曦毫不留情,门关二度。 林凡忽然有些心疼那个凌鹤川。 橘曦可怜巴巴地看了自己,见那些脏东西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索性不擦了,她跑到梵音跟前,哼哼唧唧道:“姐姐!我们中午吃不了饭了!” 梵音也不怕她弄脏自己,反而伸手给她擦了擦,“没关系,只是一顿饭的事,待会教林凡出去买就是了。” 橘曦一想到自己做不了饭就浑身难受,像长虱子了一样,比弄了一身脏污还难受,“哎呀不行,不能出去买,有我在怎么能出去买呢!我就是要做饭,我要做饭!” 梵音有些束手无措,她迟疑地望了眼逸兴思,“要不,我去厨房给你看看?”修修啥的? 橘曦自然不可能让梵音去修,更何况她刚刚用火不当,直接把那地方炸了个稀巴烂,“不看,不许看,不修就不修。” 梵音这下真没招了,两手一摊,由着橘曦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林凡看不下去了,拎起橘曦的后领就往后拽,嘴里念叨着:“你说话就说话,拧巴什么?蹭我主人一身灰!” 橘曦正愁没地方泄火,刚巧撞枪口子上的是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当即冒火:“姐姐都没说什么呢!你起什么劲!再说我才没有蹭到姐姐呢!” 林凡抻脖道:“你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地方,迟早都得蹭到主人!” 橘曦撸起袖子:“我说没蹭到就是没蹭到!” 林凡呸了两口唾沫:“我说迟早要蹭到,就是迟早要蹭到!” 唾沫星子喷了对方满脸,两方堪堪要打起来的时候,梵音和逸兴思及时出手,拉开了他们。 梵音忙顺毛:“小曦姑娘,我们不如出去吃吧,借一家厨房?”梵音算是看明白了,不让橘曦做饭,那基本上等于想要她的命,这顿饭做不成,她是不会舒服的。 果然,橘曦两眼登时冒了光,旋即那光又暗下去:“可是凌鹤川就在外面守着,我们这么出去他肯定要跟上来,我不想看见他们。” 梵音心思活络,瞬间明白橘曦的意图,她是想借梵音的力量,摆脱凌鹤川。事实上,他们待在一起的确不妥,凌鹤川是齐国国师,而她是胡部细作,又是前大梁后妃,不论哪个身份,都特殊得很,并且那个凌鹤川虽然一根筋,却是个极聪明的,保不齐会教他认出来,还不知有什么样的后果。 梵音想了想,带走橘曦,无伤大雅,要是不带走她,万一她再闹起来,他们反而走不了,“我带你走。” 橘曦就等她这句话:“真哒!太好啦!换个地方我给姐姐做肉吃!” 林凡一听,登时不乐意,怎么还她想做什么做什么了?他这边刚想反抗,逸兴思幽幽道:“免费的午餐你不吃?” 林凡一怔,回头眨眨眼,眼神还有些迷茫。 逸兴思诱惑道:“那姑娘手艺不赖,做的东西也新奇,你就不想在离开前多尝尝?” 想到橘曦做的食物,林凡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她做的东西的确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可以说是他十五年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而逸兴思也正是抓住了林凡的这一点,所以问的林凡哑口无言。 但林凡认为自己不能这么没骨气,噘了噘嘴道:“但咱们也不能让她牵扯鼻子走呀……” 逸兴思神秘兮兮道:“她可是齐国女帝,门口那个真的是齐国国师,他们带了那么多人,万一认出你主人……” 林凡立刻道:“咱们快走!” 说罢,逸兴思与梵音交换个眼神,不约而同向厨房的方向而去,至于门口的凌鹤川,还傻傻地等候在那里,率领一众女将,不知在思虑什么。 林凡背起逸兴思,逸兴思给他们指路,四人穿梭在小巷中,没一会就跨越了半座窈窕镇。 梵音遮了遮午时的阳光,想想路线,凌鹤川他们就算发现了一时半会也追不上来,梵音问橘曦:“还去你之前的做饭的酒楼?” 橘曦却改了口:“去东风坡。” 梵音微微诧异:“东风坡?” 橘曦假装看不见梵音眼底的惊讶与戒备,认真道:“东风坡有一家我开的酒楼,那里地处偏僻,他们一时半刻找不过来的。” 且不说她在一偏僻的地方开家酒楼是什么癖好?光说她临时变卦,就有些让梵音隐隐不适,橘曦仿佛一切都算计好了似的,就等梵音点头。她的做法,像裴苏御,又像清曲,勾起梵音不大好的回忆。 梵音的沉默让橘曦心虚,逸兴思深渊一般的眼神更让她在炎热的天里陡然发颤,橘曦闭眼,双手合十求原谅:“姐姐信我,我绝对没有说谎!姐姐此刻去勍州,是遇不见那十万大军的!” 梵音怔忪道:“你说什么?” 橘曦尽数说道:“齐国边境传来消息,驻扎在勍州的那十万大军于三日前调度至颢州,就在东风坡的背面,姐姐此刻去东风坡,才能遇见那十万大军!” 橘曦唯恐梵音不信,补充道:“这都是凌鹤川告诉我的!” 第一百九十章 变天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看了眼逸兴思,逸兴思对橘曦的话保持怀疑态度,“你说的都是真的?” 橘曦是个有眼力见的,她能看出这三人里具有主导地位的是梵音,但大多时候,梵音也会听取逸兴思的意见,橘曦拍着胸脯道:“千真万确!凌鹤川说的话,不会有错的!” 逸兴思眸色幽深,瞳眸如黑曜石般,教人盯上就挪不开眼,他看着橘曦道:“凌鹤川还和你说什么了?关于勍州那十万大军?” 这下橘曦可犯了难,凌鹤川苦口婆心跟她讲这些的时候,她脑袋里装的都是下顿饭该做什么,这道菜怎么改良才会更好,根本没把他的话往脑袋里装。 橘曦痛苦地挠挠头,拼命回忆:“这个……他好像说,勍州那十万大军之所以调往颢州,是因为上京城下达了命令,近两日胡部那个什么什么王会进京与大梁皇帝会面,正是叛乱的最佳时机……说什么,哦对,说大梁那两个反贼商量要在会面的宫宴上暗杀大梁皇帝,趁机嫁祸胡部那个什么伽罗!” 橘曦信誓旦旦,抱拳道:“没错!就是这样!凌鹤川跟我说过,那个什么反贼觊觎皇位已久,早就想杀了那个大梁皇帝了,此番胡部那个伽罗进京,更不可能放过大梁皇帝,大梁皇帝此番必死无疑了!” 橘曦说的专注,全然没注意到梵音微微暗下的脸色,林凡悄悄地觑了眼梵音,猛地咳嗽两声。 “你说这么多没用的做什么?你就告诉我们,那十万大军是不是在颢州?” 橘曦吃瘪,很想揍林凡两拳,但她忍住了,暗地里给林凡记上一笔:“绝对在颢州!说不准,他们正沿着东风坡再往北的地方,往上京城这边来呢!” 梵音忽然发问:“凌鹤川既然知道那十万大军移至颢州,就意味着大梁边境已失手,齐国就安心无动于衷?” 橘曦真诚地点头:“安心啊!” 橘曦盯着梵音茶灰的眸子,憨憨地笑道:“大梁和大齐是邻居嘛,自然要友好往来呀,偷袭这种事情,大齐怎么做的出来呢?” 在梵音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橘曦坚持不住,说出实话:“好吧,其实凌鹤川向我提议过,不过教我回绝了,大齐军队没有我的命令,是不能私自出兵的。” 梵音看她满不在乎的模样,有些不解:“为什么?这是最佳时机。” 橘曦竖起食指晃了晃,“不不不,只要征战,就不存在什么最佳时机。”橘曦仿佛看透了一切,“打仗这种东西,打赢了那是流传千古的美名,打输了那可是要遗臭万年的,我可不想百年之后教世人唾骂,入土都不得安生。” 林凡看她一脸认真的模样,打趣道:“你不是还有凌鹤川吗?他不是很厉害吗?” 橘曦像看傻子一样看了林凡一眼:“你以为人人都是那个什么什么伽罗啊?这种东西,打赢了是他的功劳,打输了挨骂的就是我,你懂不懂?” 橘曦甭管林凡懂不懂,反正她现在看见他就来气:“算了,跟你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凌鹤川要真想开疆扩土,趁早把我换了,换个能受他摆布的新女帝,这样他爱打哪打哪,跟我就没有半分关系了!” 橘曦拉扯林凡的腕袖:“好姐姐,你就相信我吧,我不会骗你的。你也看见了,我除了颠大勺,什么都不会,更不可能对你们造成什么威胁。” 橘曦接连哀求:“梵音姐姐,你就相信我吧,你带我去东风坡,我给你做火锅、做烤鱼,给你摊煎饼果子,好不好嘛?姐姐……” “行。”梵音权衡利弊,最终下定决心。 “太好啦!”橘曦高兴地跳起来,还不等她向梵音表明忠心,巷口一名灰衣女子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他们在那!” “陛下!” “陛下停下!” 橘曦撒丫子就跑,梵音拎起她的后领,招呼林凡,几下消失在小巷深处。 凌鹤川赶到时,只看见了他们的一抹残影,他的部下抱拳道:“国师大人,可要追上?” 凌鹤川抬手制止,“不必,我知道他们会去哪。” 部下道是,奉上最新情报:“国师大人,这是方才上京城传来的消息。” 凌鹤川展开信笺,随即两指一震,信笺化作齑粉,变天了。 * 裴苏御离开温熹园,径直上了伯乔提前备好的马车,车夫一路向北。此刻上京城东西正有大军杀过来,南边又有胡部的人,北面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伯乔看了眼车窗外,旋即放下了车帘:“胡部的人开始动作了,臣出宫前,他们已在温熹园内大开杀戒,估计皇宫也没有放过,眼下上京城内百姓四处逃窜,不日就会变作一座血城。” 马车外惊叫声此起彼伏,不少逃乱的百姓撞上车身,又灰滚滚地爬起来逃走,稻香透过车帘的缝隙,见往日井然有序的上京城,已混乱不堪。 稻香不禁蹙了蹙眉。 “我们救不了他们。”裴苏御静坐在车内,闭着眼睛,似乎有些倦。 伯乔的拳头握了又握,耳边传来妇女和孩童的哭喊和啼哭。 裴苏御闭了会眼睛,忽然开口:“调头,往南走。” 伯乔惊愕:“南面不是有胡人吗?” 裴苏御道:“此时往北走,才是自投罗网。” 上京城东西被堵住,南边又是胡人,想要逃,必定往北逃,但他们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这样一来,当真是自投罗网,伯乔当即下令:“往南走!” 车夫驱车长呵,马蹄掀起高高的尘土。 途径皇宫的时候,伯乔亲眼看见胡部的人斩杀梁人,那些梁人的衣裳他认得,皆为席氏的人。晨间的时候,席斯幽听闻商栖迟调遣三千精骑于皇宫,便派人暗杀这三千精骑换成自己人,没想到,暗杀未成,竟叫胡部渔翁得利。 不知怎的,伯乔心中一阵痛惜。虽说他痛恨席氏和商氏,但那些士兵却是无辜的,梁人内部再怎么有矛盾,也不该由胡部了结。伯乔皱了皱眉,不忍再看,撂下车帘。 没过多久,马车骤然停下,驭车的马仿佛受到了惊吓,惊叫地跳起来,车里的人瞬间倒仰,乱作一团。 惊慌间,伯乔大喊了声“皇上”,下一瞬,一把弯刀赫然刺入稻香的胸前!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交锋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那弯刀有成年人的小指厚,刀身漆黑,赤红纹路妖冶,刀尖穿透了稻香的胸膛,稻香闷哼一声,当即昏死过去。 事发时,稻香正巧挡在伯乔的前头,如果没有她,这把弯刀刺中的断然是自己了,伯乔惊慌地把稻香护在怀里,急切地唤了两声她的名字。 裴苏御反应极快,迅速封住稻香周身的几处大穴,下一瞬,裴苏御破车而出,挥舞着他的那把琼英刀,稳稳落地。 裴苏御定睛看着来人,不出所料,正是婆伽摩罗。 婆伽摩罗站定在他前方不远处,身后站着不少胡人,百姓见到这阵仗纷纷逃窜,没一会周围就只剩下了他们。 离开凤凰台前,稻香曾在他耳边低语,说婆伽摩罗身上的味道,很像梵音之前一直想要配置成功的香料的味道,那是梵音特意在淘沙春去携走的气味,就是想查查那淘沙春去的主人,原来婆伽摩罗就是淘沙春去的主人。 淘沙春去开在上京城很多年,那就意味着婆伽摩罗根本不是跟随胡部的队伍来的,他分明很早就来到上京城,默默监视着上京城的一举一动,裴苏御终于明白,为何他明明有开疆扩土征战四方的能力,却总是时出时隐,原来竟是分身乏术。 裴苏御毫不退让地盯着他,眼底闪烁着激烈的火光。眼前这个人,不仅仅是胡部的王,他还是将梵音抚养成人的她的主人。 婆伽摩罗很明显就感受到了裴苏御的敌意,那种毫不掩饰的、明晃晃的敌意,这种敌意,那夜在淘沙春去的屋顶,他就已经领教过了。他非常讨厌这种情绪,因为那不仅仅是来自对立面的天性,其下夹杂着的是对梵音的占有欲。他可没忘记,那夜他只是看了梵音几眼,裴苏御的躁郁和杀意。 两人光是这么面对面地站着,空气中凝结的冰寒气息便已教人瑟缩,所有人的弦都紧绷着,只待一声令下。 伯乔安置好稻香,提剑跳出来,婆伽摩罗正好在此时抬起了手,刀光剑影,一触即发。 裴苏御因着早前的伤势,加上今晨救出周意,伤势反复,行动力和反应力明显大不如前,但收拾这些胡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双拳难敌四脚,几百招过后,裴苏御体力便有些跟不上了,他大口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婆伽摩罗。 婆伽摩罗带来的胡人已教他和伯乔解决了大半,余下的不足为惧,问题在于,直到现在,婆伽摩罗都还没有出手,这个被世人称为天下第一的杀神,还稳稳地站在原地。 老实说,裴苏御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出乎婆伽摩罗的意料,他冷眼看着眼前这个梵音名义上的夫君,忽然能够稍微理解,为何清曲说梵音对他动了心,确实不赖。但只是这种程度,还配不上他的婢女。 婆伽摩罗不发一言,再度下令。这一回,跟胡人一起冲上来的,还有地面上数不尽的蛊虫。 伯乔见之,头皮一阵发麻,他所有的人都已经调尽了,他该如何,逃出生天?! * 窈窕镇到东风坡的距离对梵音来说也就是一炷香的功夫,但她带着个不会武功的,还有一个伤残的,愣是走了将近半日才到。 “到啦到啦,就在那里,看见了吗?就是那个!”橘曦张牙舞爪地指着那座酒楼,颇为兴奋。 梵音跳下马,接橘曦下来,抬眼看了眼酒楼的牌匾:橘子火锅。倒是符合她的风格。 梵音走近酒楼,便有店小二迎上来,殷切地接过马绳:“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橘曦抱臂道:“既打尖又住店!叫你们掌柜出来,告诉他,他的大股东回来了!” 店小二一愣,见橘曦说的像真事似的,身后几名俊男美女气度不凡,立刻应声去了。橘曦带他们上楼,好生安置,随后下楼不知忙活什么去了,又过一会,橘曦带着几名伙计捧着一大堆新鲜的食材上来,林凡看得直掉眼珠。 “这是什么?还是昨天那个?” 橘曦道:“当然不是,那牌上不都写了吗?这叫火锅,涮着吃的!” 逸兴思看着满桌的食材,又是薄薄的牛羊肉卷,又是土豆番薯片,还有他从未见过的晶莹剔透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直觉告诉他,这些都是橘曦发明制作的,结合之前种种和橘曦时不时冒出来的奇怪的话,逸兴思反而觉得她说的都是真的,或许她真的不是齐国女帝,齐国女帝能会这些? 橘曦还不知道逸兴思心里想什么,一心忙活她的底料,兴冲冲对林凡道:“我和你说,这些都是我的独家秘方,寻常人想吃都吃不到的,想当初啊,我为了搞到这些配方,也是求爷爷告奶奶,找了好多门路的!” 橘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沉地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往昔不可追啊!好了,水烧开了就可以吃了!这些肉呢七上八下涮涮就熟了,其他的那些呢就用筷子戳,切记,一定要熟透才能吃哦!”橘曦煞有介事地说。 梵音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目送橘曦离去。 林凡呆呆地看着橘曦的背影:“她不跟我们一起吃吗?” 梵音看着满桌子的饭菜,莫名生出一种错觉,橘曦仿佛很喜欢给人做菜,并且十分享受给人喂饱的过程,不知道逸兴思是不是也感受到了这一点,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旋即动起了筷。 梵音虽然喜爱美食,但并不贪多,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掏出逸兴思的那张图纸瞧,逸兴思看着她的动作沉默不言,没一会橘曦又进来,端着形形色色的玻璃杯,盛装着五颜六色的水。 梵音瞧那结结实实满满一杯还冒着冰气的水,忽然觉得她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橘曦就是喜欢给人做饭,非常喜欢,喜欢给人喂到撑的那种,如果有人吃得少,她还会不乐意。 “姐姐你怎么才吃这么点啊?不合胃口吗?”橘曦认真地嗅了嗅汤底,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啊,这个汤没问题的,多香啊,是不是腻了呀?姐姐尝尝这个果汁,清凉解暑,绝对开胃!” 梵音暗暗吞了口口水,倒不是馋的,却是饱的,她慢慢接过橘曦递来的果汁,嘴上说道:“其实……” 橘曦忽然道:“哦对了!瞧我这个脑子!还有一样没上呢!姐姐你等等我啊!我马上回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归我了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一脸无奈地看着手里超大杯果汁,虽然她蛮想喝,但她实在喝不下了,她瞥了眼旁边努力扒饭的林凡,郑重其事地把果汁放到林凡的饭碗前。 “交给你了,我相信你。”梵音拍了拍林凡的肩膀。 林凡呆愣愣地停住动作,还没理解梵音什么意思,逸兴思的那杯果汁也放到了林凡的面前,他还捞起锅里刚刚熟好的食物,一并盛到林凡的碗里。 “我也相信你。”说罢,逸兴思离席,径直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梵音张了张嘴,没想到这厮比她还不做人,她此时不学,更待何时?梵音立即起身,趁着橘曦没回来赶紧溜,临走还不忘忽悠林凡:“好好吃,吃得饱饱的哈!” 林凡酱汁还挂在嘴边呢,呆萌地抬起头,又天真地点了点头,继续扒饭。 梵音好不心虚地回到房间去了。 夜里,梵音因着晚饭吃得太多,有些睡不着,窗外寂月姣姣,风声要比皇宫大许多。梵音翻了个身,忽然想起晌午时候,橘曦说的话。 大梁皇帝此番,必死无疑了。 想来也是,席商想杀他很久了,此番婆伽摩罗进京,用脚趾想也能想到席商必会在这次会面上做文章,而胡部野心昭昭,十有八九也要对裴苏御不利,他这个大梁皇帝,可谓腹背受敌。 如果凌鹤川说的不错,推算时间,此时的上京城应该乱做一锅粥了,尸山血海那是早晚的事,至于裴苏御…… 想到这个名字,梵音的心就密密麻麻的疼,他的利用是真,背叛是真,不爱也是真,她明明都知道,为何还可耻地担心着他?她应该巴不得他死才对! 死……梵音的心脏又抑制不住地扯痛,这个世界没有神魔一说,自然没有什么所谓的轮回,裴苏御若是死了,便是真的死了,没有生还的可能。 梵音躁郁地翻了个身,忽闻窗外秋蝉长鸣,心里一阵烦乱,抓起枕头就往蝉鸣的方向撇,谁知秋蝉没打落,倒是打落个大活人。 窗外的闷哼有些熟悉,梵音立刻起身,推开门去瞧。 “怎么是你?”看见逸兴思那张埋怨的脸,梵音些微心虚,却没有表现出来,她上前扶他,先发制人:“你三更半夜不睡觉,在我门口瞎晃荡什么?” 逸兴思针锋相对:“你三更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往窗外丢枕头?” 梵音强自镇定道:“我是想丢那只讨人厌的秋蝉,谁知道你会撞上来?这个时候你不在房间里好好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逸兴思薄怒,眼神好像在看白痴:“我解手!” 他一字一顿的回答,让梵音微微愣了下,迅速松开了手,“啊,那你,那你去吧。” 逸兴思瞥她一眼,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忽然意识到什么回过了头:“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该不会想着怎么摆脱我自己去收那十万大军吧?” 梵音有时候真想撬开逸兴思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没好气道:“我晚上吃多了睡不着行不行?” 这个回答逸兴思还算满意,因为他也是晚上吃多了才起夜解手,他从前可从未起夜过,逸兴思回头,继续一瘸一拐地往楼下走,临走还不忘叮嘱:“早些睡,明日还要早起。” 梵音挥拳朝着空气打了两拳,要不是看他弱不禁风的,她真想揍他两下,可真气人。 梵音抬脚刚要回屋,忽然觉得逸兴思的话有些道理,既然她本来也在琢磨明日该如何摆脱他们独自一人去收复那十万大军,何不此刻就直接走了?免得明日再费脑筋? 抬起的脚方向一转,梵音反方向下了楼。 等逸兴思回来,看见半开的窗户和门,顿觉不妙,走进去一看,房间里果然空空如也,逸兴思怒锤墙面:“陆相思!” 说罢,逸兴思拖着病腿,敲响林凡的房门。 东风坡以北。 晚饭用过之后,梵音没像逸兴思一样直接回房,而是稍微打听了下大军驻扎的位置,据说东风坡以北,原是曾经极为繁盛的无忧城,其鼎盛时期的美名可与上京城媲美,后来不知什么缘由,无忧城忽感疫病,这疫病来之汹汹,一夕之间,感染正座城池,随后短短数月就变成了一座空城。 梵音抬眼,见城门凋零破败,但见城门残存的修饰,依稀可见无忧当年的繁华盛况。 但这样一座城,能装下十万大军吗?梵音摸了摸下巴,极大可能他们只迁移了一部分,或许还有兵力在勍州和颢州。 军火幽幽,跳动的火苗映入梵音的眼帘,她掐着腰,朝城门高喊:“上京城急报!开城门!” 士兵正打瞌睡,闻声陡然一个激灵,寻声望去,见城门下一抹黑影,看不清面容,士兵粗着嗓子道:“来者何人?什么急报?” 梵音扬声道:“你未来的将帅!” 士兵蓦然变色,清醒过来,他怒指梵音,高喊道:“大胆!哪里来的贱民?竟敢口出狂言!弓箭手!” 梵音撇了撇嘴,杀她还要弓箭手。梵音翻出兵符,抬手弹至士兵的胸膛,力道之强劲,让士兵接连后退。 “你且睁大眼睛看仔细了!还不赶紧让你主子出来!” 士兵骂骂咧咧地捡起兵符,拿到火把下反复看了看,待看清他手里是什么东西的时候,瞳孔骤缩,竟觉得那东西烫人得很。 他们这一来一回的对话,吵醒了镇守城门的副将,副将佩剑走上来,就见士兵奉上兵符。 副将见之大惊失色,趴到城墙边探望,令他惊奇的是,那竟是位女子! 副将喊道:“你是何人?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梵音不答反道:“开城门!” 这种情况,副将岂敢随意动作,便立刻下令通知骠骑大将军,自己走下了城墙。 副将想着来者不过是位女子,再厉害也掀不起什么浪花,便打开城门让自己走出去,后又关上。 副将朝梵音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敢问姑娘,这块兵符你从何而来?所谓上京城急报,又是什么?” 梵音打量着他,看这副将年纪不大不小,模样周生,莫名看着老实,梵音勾勾嘴角道:“兵符是我盗来的。上京城急报吗,席商叛乱,交兵胡部,商氏自顾不暇,这东边的十万大军,归我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逃出生天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上京城长街。 越来越多的胡人围上来,伯乔的心反而逐渐镇定,他挡在裴苏御身前,视死如归道:“皇上,臣待会引开他们,您驱车往回走,走的越远越好!” 裴苏御一脸淡然,他捂住胸口,平静地说:“不必了。” 伯乔以为他要就此放弃,刚想劝阻,四面八方忽然涌上一批人。这批人像早早埋伏好了似的,直奔胡人,手起刀落,没有半分犹豫。 伯乔傻眼,来不及分辨来者是哪方的人,他挥舞着长剑,急忙把裴苏御往马车上带。 这波人的忽然出现,婆伽摩罗始料未及,细细观察,他们的武功路数与裴苏御大体相同,像裴苏御亲手培养的。婆伽摩罗扯了扯嘴角,暗道他果真小看了他,几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裴苏御培养建立一支暗卫。 眼看着裴苏御在自己眼皮底下逃离,婆伽摩罗不可能再无动于衷,越来越多的蛊虫爬上马的身体,马匹受惊,惊慌地嚎叫。 伯乔当即点燃把火,试图烧退那些蛊虫,然而那些蛊虫并非一般的蛊虫,根本不畏火,伯乔急的满头大汗,马车越来越不受控制。 “砰!” 耳边一瞬急速风声,裹挟着高温和火药的味道,伯乔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婆伽摩罗整个人僵在了他的面前。紧接着,一把奇异的香粉从马车里扬出,落到那些蛊虫上,滋啦一声,蛊虫化作一地绿色的水。 空气里弥漫浓烈的腥臭,伯乔下意识捂住口鼻,调转马头之际,他仿佛看见了婆伽摩罗手掌上的殷殷鲜血。 手铳!是手铳! 伯乔记得平生和他提起过,陆容华不久前送给皇上一支精巧绝伦又威力无比的暗器,只要轻轻按下扳机,枪口就能发射出伤害极高的暗器。 伯乔万般庆幸梵音曾经给裴苏御做的这只手铳,此刻,他使尽浑身解数,奋力逃离。 婆伽摩罗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手,上头鲜血殷红,仔细看,它在阳光下还泛着幽幽的蓝芒。弹头嵌在左胸上一寸,裴苏御只要再准一点,婆伽摩罗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 胡人震惊地看着他们的王,想上前关切又教他们的王此刻散发的阴鸷气息震慑,就在这时,清曲率兵赶过来,见婆伽摩罗手上的赤红,大惊失色:“主人!” 清曲跑过来,面上尽是焦急:“主人!这、这是谁干的?!是谁?!” 周围的胡人都恐惧她,纷纷低下了头。 婆伽摩罗就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召出数只蛊虫,将他手上的血舔干净,又亲自拔出弹头,仔细瞧了瞧。 清曲瞠目圆瞪,认出了这个弹头:“这是……梵音的手铳!” 周围的胡人听到梵音的名字,脸色皆变,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不仅他们,婆伽摩罗也撇过头来,望着清曲:“她的?手铳?” 宝石般的眼眸只有在阳光下才会泛起紫光,婆伽摩罗幽深的眸让清曲心悸,甚至忘记了呼吸,似乎只有提及梵音的时候,婆伽摩罗才会分给她一点眼神,清曲暗暗攥拳:“梵音担心大梁皇帝的安危,特意给他做了支名为‘手铳’的暗器,这颗弹头,就属于那支手铳!” 此话一出,周围的胡人皆心惊胆寒,这颗刺伤他们的王的弹头,竟是梵音使者做的!梵音使者为了保护大梁皇帝!竟然伤了他们的王! 婆伽摩罗将弹头放在两指间,细细观察这颗弹头,无论是设计还是工艺,都称得上是上上品,她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东西? 清曲以为婆伽摩罗的沉默是生气了,故添油加醋道:“主人!梵音她就是叛变了!您为什么就是不信呢?她失忆了,她不记得自己是梵音,她不记得主人给她的任务,她甚至不记得主人!” 婆伽摩罗不为所动,他将弹头收进袖口,召来蛊虫清理伤口。 清曲看他的态度,愈加气愤,如果此刻梵音出现在她面前,她定能一口一口给她咬碎了,为什么主人对她百般纵容!这究竟是为什么?! “主人!您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呢?梵音她叛了!她爱上那个大梁皇帝了!她不爱胡部,不爱泥黎境,更不爱您了!” 清曲几乎是咆哮着说完的这段话,周围的胡人听完,呼吸都静止了,谁人不知梵音使者在他们的王心里地位如何?尽管他们的王从来不承认,但梵音是婆伽摩罗不可言说的禁脔是整个胡部王室都心照不宣的事,清曲今日公然指责,怕是不想活了。 果然,婆伽摩罗缓缓掀起眼皮,幽深的眼底风起云涌,像在酝酿风暴,清曲本能地颤抖了下,紧接着,她便听见婆伽摩罗审判般说了一句话,清曲脸色煞白,恐惧传遍四肢百骸。 胡人擒住清曲,清曲挣扎无果,求饶道:“主人!主人我知道错了!主人!主人我再也不敢了!主人!主人!!” 那堪比坠入阎罗的拼命嘶吼,教在场所有胡人谨记,谁都不能再在婆伽摩罗面前提及梵音使者,谁都不能。 * 伯乔驱车,一路未敢停歇,待他离开上京城,自己也不知道眼下在什么地方,但车里的两个人属实耽误不得了,幸好此地不远处有间破庙,伯乔停车后将昏迷的裴苏御移进庙里,后又将稻香抱了进去,他往车上搬了几块沉石,大喊一声“驾”!马匹瞬间朝前跑去。 伯乔折回破庙,立马给裴苏御查验了下伤口,幸运的是,裴苏御只是旧伤复发,暂时昏睡了过去,伯乔给裴苏御简单上了些药,不久他就会醒来。 然而稻香的情况就没有那么乐观了,那把骇人的弯刀此刻还钉在稻香的胸前,伤口处不断地渗出血迹,稻香的嘴唇惨白,体温也在逐渐流失,俨然是濒死的征兆。从某种意义上说,稻香方才是替他挡了这一刀,如果没有稻香,这把刀会正好刺进他的左胸,当场身亡。 伯乔愧疚地看着她,想到她是力拔亲自救下的姑娘,他便不能无动于衷。不论如何,伯乔都要试一试,他伸手去解稻香的衣襟,咬了咬唇道:“对不住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新将军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无忧城。 副将傻了眼,尤其梵音的音量不低,在这空旷的城门前,尤为惹耳。 城墙上的弓箭手拉满弓弦,没一会城楼上变得透亮,无数火把点起,照亮半个夜空。 骠骑大将军夜里睡得正香,忽然教人吵醒,分外窝火,一脚踹翻来通报的士兵,连衣裳都不穿,裹着件披风便去了。 八月末的天气,白日里虽说还热乎的跟,晚上就另说了,迷迷糊糊的眼睛都没睁开,又教夜风吹的抖了抖,骠骑大将军愈加火冒三丈。 “上京城来的?”大将军嗓音粗哑,像含了口陈年老痰,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让人听得直哆嗦。 士兵跟着他一道来的,眼见方才教他踹翻的小士兵断了气,心里咯噔咯噔的,“是……是……” 大将军瞟他一眼,像看不上他那个孬样,一巴掌给人拍后身去,他朝城楼下吼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冒充上京城传报!” 梵音想着,既是骠骑大将军,怎么找也该像商康武那样魁梧伟岸,十分震慑人的,没成想,竟是这么个四肢短小,又矮又胖的。 梵音盯着他的大肚子,嗤笑道:“你又是什么人?胆敢冒充骠骑大将军?” 大将军这时才发现城门下站着的是个女子,大将军揉揉眼睛,猥琐地往下望了望,嚯哟,条还不错,模样更是上乘,比起他的那些军妓,可带劲多了! 大将军眯起眼睛笑道:“这位美人?本将可是正儿八经的将军,岂会是冒充的?倒是你,三更半夜不在家搂你男人睡觉,跑到军营门前做什么?难不成你家男人满足不了你,就想到骠骑军了?” 矮胖说完话,周围人跟着笑起来,不论是真猥琐,还是假意奉承,都让梵音恶心,这样的人?也配当将帅? 梵音笑眯眯的,寒光藏在夜色下:“骠骑军若个个都像将军这样,我还不如回去找我家那个不举的呢!” 矮胖的脸色变得铁青,狠狠地啐了口:“臭娘们!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把她给我活捉了,送到本将的军帐里去!扒干净洗净了!本将让你看看,谁不如谁!” 士兵得了令,纷纷下楼,副将在一旁急道:“将军!此女有兵符!正是上京城商氏的兵符,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矮胖愣了愣,随即看见梵音那张貌胜天仙的脸,便什么都抛到脑后去了。 “有兵符?那就更要去我军帐里好好说说了!她一个女子,哪儿来的兵符呢?来人呐,把她给我绑回去!” 城门被打开,士兵围上来,梵音左右打量了一圈,扯了扯嘴角。 那副将见状,不着痕迹地凑到梵音身边,低声对她说道:“你快逃吧,不论你为什么来,都放弃吧,进了他的军帐,就别想活着出来了,你快逃吧!” 梵音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副将像不满她听不进话似的,急得不像话:“哎呀你快走啊!这些人我给你拦着!再不走来不及了!” 梵音看他一脸正义的模样,轻轻笑了下,有道是相由心生,这人看着老实,没想到真老实,怪不得做到这个年纪,还只是个副将。 “哎?你背上那箭借我用用。”梵音指了指他背后的弓箭,不等他答应,又顺走他箭囊里的箭。 副将不明所以,还真把后背交出去:“你干什么?” 梵音掂量掂量弓箭的重量,不甚在意道:“出来的急,没带两把趁手的兵器。” 副将一脸懵逼:“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话,梵音已在他面前化作一抹黑影,那黑影如鬼魅般,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她的行动轨迹,梵音已凌空拉满弓箭,直对骠骑大将军。 梵音瞄准他,嘴角挂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就你,还大将军。” 箭矢随着她的话音落地,那一箭正中矮胖的眉心,力道之大,竟直接洞穿了他的头颅,落在地上的一瞬间,化成齑粉。 众士兵甚至没反应过来,方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眼下已经去见阎王了,竟还是他们的将军! 梵音稳稳落地,衣裙翻飞,竟有几分飒爽之意。她将弓箭还给副将,煞有介事道:“重量太轻,弓弦太松,这样还想打仗?” 副将傻愣愣地接过,他还没忘记矮胖倒下的模样。 梵音背过手,悠哉悠哉地朝城门里面走:“走吧,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们的新将军了。” 副将魂游天外,迟钝地跟上去。 另一边。 林凡顶着两个黑眼圈,强打精神驭马前行,与之并排的是面色不善的逸兴思。老实说,林凡从认识逸兴思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见他的脸色黑到这个地步,简直恨不得把梵音吃了。林凡默默给他主人捏了把汗。 “到了没啊?记着一路向北啊呜向北啊呜呜,很快就到了。”橘曦连打两个哈欠,眼皮死活睁不开,嘴里还不忘给林凡和逸兴思指路。 林凡一阵无语凝噎,他实在想不通,此刻死死抓着他的衣襟颠簸在他背后的堂堂齐国女帝,为什么非要跟来?困成那副德行就在酒楼睡觉好了啊!非要跟来,还非要拽他的衣服,拽就算了,还都给他拽烂了! “橘曦!醒醒!你再拽我就要光着了!” 橘曦半梦半醒,本性暴露无遗:“光着啊……光着好啊哈哈哈哈光着好啊……给我摸摸……”说着,她还真不客气地伸手一顿乱摸。 林凡面红耳赤,急头白脸道:“橘曦!你再敢摸我就给你丢下去你听到没有?!” 橘曦小声哼哼着,手上触感极好,她不摸够是不会放手的,“丢我?你敢丢我我就咬你!” 林凡刚把橘曦的手扒拉掉,一排小牙嵌上后脊,疼的林凡“嗷呜”一声,欲哭无泪。 “橘曦!!!”带她出来,就是一个错误!天大的错误! 幸好很快,他们就到了无忧城。骤然勒马的那一瞬,橘曦吭哧一口结结实实地咬了上去,撞的鼻子生疼,眼角直彪泪花。 林凡自然也不好过,他相信只要橘曦的牙齿再尖一点,或者刚刚她再使劲一点,他保准掉块肉! 林凡忍无可忍把她从马上薅下来,就听身旁的逸兴思朝城门喊道:“上京城急报!开城门!” 第一百九十五章 商军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又急报?守城门的士兵刚把前骠骑大将军的尸体拖下去,便见城门下又聚集了三个人,不会又是来取代他们将军的吧? 士兵高喊:“你们是什么人?上京城何来急报?” 逸兴思不见梵音,这场景也不像方才发生过打斗的迹象,便想着梵音会不会是暗中潜进去了?逸兴思检查过,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活像跟他说完话后临时下的决定,逸兴思一阵懊恼,他就不应该提醒她。 逸兴思想了想道:“上京城扰乱,席商起兵,胡部横插一脚,商氏不敌,请求支援,速速打开城门,让我去见骠骑大将军!” 士兵见他说的有模有样,猛然间反应过来,该不会他才是那个真正从上京城来的那个人吧?那刚刚那个女子…… 士兵迟疑片瞬,想到副将跟着那个新将军去营帐了,一时拿不定主意,立刻派人通传。 “诸位稍等!”士兵喊话后,腾腾地跑下城楼。不管城门外是不是上京城的人,他们又是不是要来取代新将军,这些都不是他该考虑的事,他一个小小士兵,只要听话就行了,管他上头是谁。 不大会,副将在前头开路,新将军走了过来。 士兵连忙道:“司徒将军。”士兵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梵音,结结巴巴地道了句:“将、将军。” 梵音知道外头是谁,下巴点了点他:“把城门打开吧。” 士兵点头,招呼人推开城门。 橘曦双肩落地后,脑袋就清晰多了,但她的眼皮还是沉甸甸的,半个人都挂在林凡身上,她见到梵音后,二话不说扑过去,搂住梵音的脖子哼唧:“姐姐!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跑过来了?我们都吓死了!” 橘曦的哈欠打的可毫不含糊,有了倚靠后眼皮就更沉了,意识流散之快,下一瞬就打起了呼。 梵音轻轻揽着她的腰,橘曦这点分量对她来说还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她困到站着都能睡着的状态还要来找她,她好笑又欣慰。 见林凡和逸兴思缓缓走过来,梵音给他们介绍:“这位是司徒斯南。”她又给司徒斯南介绍:“这是我妹妹,这是我弟弟,这是我……” 梵音卡了个壳,逸兴思是她的谁,梵音还真没细想过,总不能真对外说“这是我胞姐的未婚夫君”吧? “未婚夫。”逸兴思的眼神额外阴冷,“我是她的未婚夫。” 司徒斯南张了张嘴,未婚夫……吗?这可真不像是未婚夫,倒像是隔着血海深仇的仇人。 司徒斯南装作什么也看不出来的样子,向逸兴思和林凡抱拳道:“见过两位公子。” 林凡乐呵呵地和他打招呼,连忙把橘曦从梵音身上薅下来。逸兴思则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一瞬不错地盯着梵音。那眼神,司徒斯南看了都有些毛。 梵音心虚地摸摸鼻尖,打破这份诡异的沉寂:“我们别在这站着了,先进去吧!” 林凡最识时务,像条泥鳅似的抱着橘曦往前面钻,司徒斯南一开始还有些不解,没走两步他便感觉出来,这位白衣公子是不是冰块做的啊?跟他走在一起,怎么又冷又渗人呢? 司徒斯南观察到,这位新将军的未婚夫腿脚似乎不大好,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他要不要去扶一下呢? 司徒斯南走到逸兴思的身旁,教他一个眼神给吓退了。罢了,小命要紧,在这三伏天冻死了,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梵音一直注意逸兴思的举止,看他有些要跟不上了,立刻走到他身边,拉过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逸兴思刚要出口质问,梵音先他一步:“我绝对没有要丢下你们的意思啊!” 逸兴思一口话憋了回去,酝酿下一句,谁知梵音又道:“我也是临时决定的!说起来还是你给我提的醒呢!” 逸兴思本就畏疼,方才急着找她,他不顾脚伤的四处跑,眼下肿成猪蹄了,疼得厉害,他半个身子的力量都压到梵音身上,咬牙道:“我提醒你的是不要单独行动!不是提醒你要单独行动!你分明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梵音决定跟他讲道理:“收复兵力本就有危险,我不想你们牵扯进来,事成之后再带你们来不也一样吗?” 逸兴思最讨厌她擅自行动,自以为不牵连别人,却不知道让别人有多担心! “知道危险就更不该擅自行动,这是军营,不是闹着玩的!你是不是觉得带上我们定会给你拖后腿?惹麻烦?才非要自己行动的?” “我没有。”梵音回的得很快,几乎没有过脑子,不过她嘴上这么说,心底多多少少有些顾虑,他和林凡的安危,的确会让她分心。 逸兴思一眼看穿她心虚的样,气愤不已:“你就有。” 梵音语结,不大会忽然反应过来什么:“逸兴思,你该不会是在担心我吧?” 逸兴思嘴巴比脑子快:“担心你什么?担心你被射成刺猬?还是担心你摔成肉泥?” 梵音噎了噎,她方才那点心存幻想就是多余,逸兴思巴不得她赶紧给陆弦思陪葬呢,现在担忧她的安危,不过是想让她活着给陆弦思报仇。 梵音再次感叹陆弦思的好脾气和忍耐力,居然能容忍座随时会火山爆发的冰山,她得多温柔?多娴静?多大度? 好女子啊。 可惜了。 逸兴思一脸无语地看着梵音精彩纷呈的脸,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从她的脸上看见了陆弦思的神态。事实上,陆弦思并非梵音想的那样柔情似水,她也会生气,也会发怒,也会无奈,她拿逸兴思没办法的时候,与现在的梵音,几乎一模一样。 逸兴思失神地看着她,片刻后骤然回神,强迫自己冷静。到底是双胞胎姐妹,有相似的地方是很正常的,但陆弦思就是陆弦思,陆相思就算和她再像,她也不是她。 浓黑的长睫笼下小小的阴翳,漆黑的眸光流转暗芒,不知名的情绪缓缓地从他的眼睛流出,逸兴思抬眼看了眼天,夜空如墨,不见繁星。 司徒斯南先带林凡去安置橘曦,随后与林凡一道回到营帐。梵音提出给逸兴思看看脚伤,逸兴思冷漠地说不用,梵音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或许还生着气呢,就没管他,司徒斯南接着之前的话继续向梵音禀告。 第一百九十六章 梵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司徒斯南想到逸兴思是梵音的未婚夫,既然她把他带在身边,或许不介意他知道,就贴心地把之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 “无忧城目前只有三万兵力,余下兵力,三万在颢州,四万在勍州。无忧城的三万兵力由骠骑大将军亲自带领,颢州和勍州,皆有两位总兵带领,不日就会来无忧城汇合。” “先前上京城传令,要我们十万大军即刻迁离勍州,候在上京以北,但具体做什么,商将军并没有说,骠骑大将军私下得到消息,上京城要变天了,就暂缓了动身上京的军令。” 本该镇守梁齐交界的骠骑军忽然迁动,梵音就大概猜出了缘由,但他们一批一批地走,很难不让人怀疑骠骑将军的忠诚度。 按照他们的路线,去往上京城的时间要比正常至少晚上七天。七天的时间,等他们赶过去,什么都来不及了。骠骑将军分明是故意的。 逸兴思也想到了这一点。骠骑将军率领的十万骠骑军镇守边疆多年,非皇帝召回不得进京,天高皇帝远的,早不知生出多少异心了,尤其大梁四分五裂,正是一碰即碎的时候。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商康武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隔三差五就会换掉这十万大军的将帅。换句话说,骠骑军永远有骠骑将军,但骠骑将军永远不会是同一人。所以很多时候,兵不识兵,将不识将,对于频换将帅,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说起来,司徒斯南已是做过最久的副将了。在他做副将期间,不知换了多少骠骑将军,有的做了一年多,有的做了几个月,有的甚至只做了几天。这都取决于上京城的军令。 所以他对于梵音忽然取代前将军这件事,内心并没有多大的波动,甚至见怪不怪,并且大多士兵的内心也是这样的。战乱年代,他们这些人,能吃饱喝足,就已经很知足了。 逸兴思道:“上京城最后一次传来军令是什么时候?也是商康武亲自下达的?” 司徒斯南回忆了下:“就是迁军的命令,从那以后到现在都没有了,并且是他亲自下的令。” 逸兴思看了梵音一眼,梵音若有所思的,不知在想什么,他捅了捅她道:“不是要去莽荒吗?再不动身,可要来不及了。” 梵音支着脑袋道:“通知勍州和颢州,让他们五日之内抵达莽荒。” 司徒斯南道是。 梵音沉默片瞬又道:“军队如今的配置多半是不行的,太湖那边的天降军人手一把强弩悍刀,我刚刚来的路上发现,咱们的兵除了一把长剑,连人手一把弓箭都做不到,这样的配置,如何与人抗争?” 司徒斯南微微惊讶,他没想到这样漆黑的夜里,梵音只是一走一过就能注意到这些。兵器不足这件事,司徒斯南很早就和骠骑将军提过,但骠骑将军说他们骠骑军仗打不上几回,浪费那个钱根本没必要,最后那些军银,都给他红袖添香去了。 司徒斯南尴尬地挠挠头:“末将曾跟骠骑将军提议过,但骠骑将军以‘没有必要’回绝了,最重要的是,骠骑军的军银不足以购买这些了。” 梵音有些意外,她看着司徒斯南:“军银还剩多少?” 司徒斯南道:“几乎不剩了。骠骑将军接连好几日刚请求朝廷拨款,到现在还没得到回复呢。” 梵音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军粮还剩多少?” 司徒斯南道:“所有的都算上,大概还能撑五天。” 梵音眼前一黑。 逸兴思拧眉道:“朝廷每年拨款至少数十万两白银,这还不算上各路粮草,这才几月份?说没就没了?” 司徒斯南觉得逸兴思黑着脸真吓人,冷峻的面容透着股寒气,说话跟倒冰碴子似的。 “公子有所不知,朝廷每年的款项层层拨下来,到我们手里的时候,几乎不剩什么了,这些钱还都得可着大头来,再分分捡捡,底层的士兵大多时候,连摸都摸不到……” 司徒斯南偷偷看梵音和逸兴思的表情,忽然鼓起勇气道:“将军、公子,末将知道你们跟其他的骠骑将军不一样,这回你们来,是来救我们的吧?” 梵音看着他,没接话。 司徒斯南异常忐忑,但他再不给兄弟们争些什么,他们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朝廷那边是不是有了新制度?兵符既然在将军手里,是不是代表皇上胜了?” 在司徒斯南的认知里,不论是商氏还是席氏,他都没听过梵音这号人物,那只能代表她是皇室的人,她带着兵符来,是皇室胜了。 梵音看着司徒斯南的眼睛,他的眼睛澄澈明亮,眼底雀跃着不加掩饰的期待,他明白席商分裂大梁已久,他也像众多大梁百姓一样,期盼皇室重夺权位,但他心里清楚,机会渺茫。 梵音的沉默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司徒斯南最后的希望,他苦笑一声,摊了摊手:“罢了。” 曾经,梵音也真心实意地想帮助裴苏御过,但到头来发现那一切都只是利用后,大梁就与裴苏御一起,死在梵音的心里。 “我是来救你们的。”梵音浅浅笑着,像初春的桃花,“同时,我也是来救我自己的。” 司徒斯南怔住。 梵音道:“上京乱了,那只是一个开始,用不了多久,整个大梁都会陷入无边的战火中,我们需要自救,我们需要保护家人免受战火,给他们开辟出一方安稳的天地。” 司徒斯南望进梵音那双坚定的桃花眼中,呼吸放轻。 “司徒副将,我们需要一个新的王朝。” 司徒斯南的心脏猛地颤抖了下,尽管他已经猜到梵音的意思,但这句话实打实地说出来,仍然让他血液沸腾。 梵音起身,向营帐里唯一一张桌子走去,上头铺陈笔墨纸砚,她提笔,口中道:“这个王朝不姓商,不姓席,更不姓裴。” 她挥毫,笔力苍劲地写下一个大字。 司徒斯南把它念出来:“……梵?” 林凡看着那个字,胸腔一阵猛跳,他忽然意识到主人似乎并不单单想要复仇,她是想重新建立一个王朝,而那个王朝的名号,是梵! 第一百九十七章 子夜将至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上京城外。 此时天色微暗,伯乔却不敢点火,生怕胡部,或者席商的人寻来。 午夜偏逢连夜雨,没过多久,外头就刮起了大风,呜呜吹着,像要把破庙掀翻似的。伯乔支起残破的木板,挡在破庙门口,又找了许多杂草挡在前面。裴苏御和稻香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他每一瞬都觉得无比煎熬。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裴苏御终于有了醒来地迹象。伯乔激动地凑过去,好半晌才看到裴苏御睁开眼睛。 “皇上!皇上您终于醒了!” 伯乔扶起裴苏御,裴苏御还有些恍惚,摸了摸胸口,“什么时候了?” 伯乔这时才发现,裴苏御发烧了,嗓子粗哑,语不成调,伯乔心疼道:“酉时了。” 裴苏御重复道:“酉时了……这是哪?” 伯乔道:“上京城郊外,距离上京城已有一段距离了,但是还不算太远,您和稻香都受了伤,臣就先找了间破庙供您休息,至于那辆马车,臣已让它继续往前走,吸引胡部的注意力了。” 裴苏御喝了两口伯乔递来的水,擦擦嘴角道:“你做得对。”说完,他去查看稻香的伤势。 胡部的弯刀又长又厚,重量虽不及他的琼英,但这一刀下去,几乎能要了稻香的命。 伯乔亦颇为担忧,他早些时候给稻香处理伤口,流出的血迹染红了地面,伯乔都担心她的血流尽,命就没了。 “皇上……稻香她……” 裴苏御眉头一敛,慢慢地收回手:“心脉裂了。” 伯乔甚是惋惜,这段时间,如果不是稻香,他不可能那么顺利地和裴苏御联系上,眼下她受了致命的伤,他却救不了她。 裴苏御何尝不感谢稻香,没有她,他们不会这么顺利。 “影子。”裴苏御忽然开口。 伯乔反应不及他说的什么,四面八方忽然降落几抹黑影,若非伯乔亲眼看见,他都无法相信这些无声无息的黑影是人。 裴苏御看着稻香,对黑影道:“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请医师救治,尽可能保全她的性命。” 黑影低头,声音雌雄莫辨:“是。” 裴苏御道:“再给我们准备两匹马,子夜之前。” 另一黑影道:“是。” 裴苏御吩咐完,那些黑影便瞬间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伯乔咋舌,盯着稻香消失的地方:“皇上……他们是?” 裴苏御没有隐瞒:“我培养的暗卫。” 伯乔想到方才助他们逃脱的那帮人,当时他就在想那帮人是谁,竟是皇上的人! 伯乔面露喜色,幸好裴苏御真的留有后手:“臣还在想,皇上救出周公子后,把他藏到哪里去了,这下臣就放心了。” 他嘴上这么说,心底的惊诧不减,那些暗卫的功力,个个在他之上,裴苏御随口一唤就立刻出来,说明他们躲在暗处已久,但他竟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发现,他的实力还是太差了。 裴苏御没注意到伯乔面上的失落,他专心调息,纠正伯乔:“从今往后,就没有‘皇上’了。” 伯乔愣住,他有些失神,想起上京城纷乱的场景,他终于意识到,大梁……没了。裴苏御不再是皇帝,而他也不再是御前侍卫,从前种种荣光,不复往昔。 裴苏御感受内力丝丝缕缕汇聚丹田,潮水般的力量一点点聚集,他在逐渐恢复他的实力。 裴苏御睁开眼:“忠勇候夫人都安排好了吗?” 伯乔耸了耸鼻子:“都安排好了,伯家上下,尽数安排好了。” 裴苏御道:“那就好。” 伯乔心头隐隐有种预感,但他不敢问出来,他怕他一问,裴苏御一答,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有理由留在他身边。 裴苏御道:“伯乔——” 伯乔急忙跪道:“皇上!您别丢下臣!” 裴苏御教他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一时哑口。 伯乔声泪俱下:“恳请皇上,别丢下臣!臣现在不是什么御前侍卫,也不是什么忠勇候世子,但臣想给父亲报仇!给伯家报仇!商氏逼迫臣的父亲出兵,致使臣的父亲战场重伤,而今奄奄一息,说不准早就没命了!臣咽不下这口气,臣想报仇!恳请皇上,别丢下臣!” 裴苏御抬起的手堪堪停在半空,有些无可奈何。 伯乔连连磕头,涕泗横流:“皇上!臣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足,可能连皇上培养的随便一个暗卫都赶不上,但臣想报仇是真的!商氏、席氏,他们联手害我至亲,伤我挚爱,毁我家园!臣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臣定要杀了他们!为父亲、力拔报仇!” 伯乔哭的十分狼狈,抬眼时整张脸都是花的。裴苏御无奈地擦去他脸上的泪痕,暗声问道:“好端端的,你哭什么?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 伯乔懵懵的,像只被人丢弃的小狗。 裴苏御扯了扯嘴角,到底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有时候稚气未褪,还挺可爱的。 “我要是真不打算要你,就不会跟暗卫要两匹马了。”裴苏御拍拍他的肩膀,“快起来,像什么样子。” 伯乔脑袋迟缓地转了转,想起方才裴苏御的确说的两匹马,并没有丢下他的意思,那刚刚……刚刚…… 伯乔偷看他一眼:“那您刚刚问臣,有没有安置好母亲,是……是什么意思?” 裴苏御哭笑不得道:“自然是表面意思,倘若你没来得及安置好,我可以让暗卫带他们去安全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伯乔松了口气的同时,耳稍爬上绯红,他刚刚也太激动了些,痛哭流涕的,真丢人。 伯乔抹了擦脸道:“都安置好了,皇上放心吧,稍后臣会给家里报平安的。” 裴苏御道:“那就好。” 裴苏御换了个姿势,眼神有些深沉,他凝望同样心事重重的伯乔,忽然觉得他好像长大了,眼睛里多了些从前从来没有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他用血的代价换来的,裴苏御觉得,有些话,可以和他说了。 “伯乔,你与我有着共同的敌人,我明白你想要报仇的心,但是报仇这件事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你准备好了吗?” 伯乔不自觉握紧拳头,猩红眼眶说道:“皇上,臣早就准备好了,不论这条路多坎坷,不论臣要花多少时间,臣都愿意走下去,只要能杀了席氏和商氏,臣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好。”裴苏御欣慰地看着他,“子夜将至,准备出发。” 伯乔问道:“去哪?” “太湖,救见忠勇侯。” 第一百九十八章 席商往事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小睡了会。 这两日,她又是采玄金矿,又是独闯无忧城,身体疲惫不堪,好容易才睡上一觉,但她又不敢睡多了,毕竟几万人都在等着她。 无忧城第一缕阳光溜进营帐门帘缝隙的时候,梵音在同一时间掀开眼皮,这是她从前养成的习惯,尽管她还很困。 梵音坐起来,雷打不动地打坐调息一刻钟,刚睁开眼睛,逸兴思走进来,手里还端着托盘。 梵音最先望了眼他的脚,然后才嗅到了白粥的味道,梵音这才觉得饿了,连忙下了床。 “你怎么起这么早?”梵音盯着那碗白粥,吞了吞口水,倒不是前个晚上没吃饱,她的饭量不大,饿的却快,所以一天要吃好几顿,“你方才没睡?” 逸兴思凤眸下黑眼圈黑的吓人,他的皮肤本就冷白,这么一对比,十分明显,难怪梵音惊讶。 “睡了,但没睡着。”逸兴思把粥端到梵音跟前,坐到桌子另一头。 梵音奇怪道:“睡了,但没睡着,不就是没睡吗?你在打哑谜?” 逸兴思精神不济,皱了皱眉头:“你怎么废话那么多?我认床睡不着行不行?赶紧把粥喝了,一会凉了。” 梵音压了压嘴角,心想哪怕看在这碗白粥的份上,也不能跟这家伙一般见识。 梵音端起粥,一股脑喝了。逸兴思瞧见,脸色稍微见好。 “昨夜司徒斯南说的话,你有什么打算?” 梵音道:“还能有什么打算?带兵打仗,最先要保证士兵的吃穿用度、衣食住行,甚至连他们的家人都要安顿好,这是最基本的,否则他们凭什么跟着你打?” 逸兴思认同她的话,却一针见血地指道:“你说的都没错,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你没有钱。” 梵音瞬间沉默。 逸兴思同她分析:“而且现在不光没有钱,连粮食都要见底,你又打算怎么办?” 梵音一下一下敲打桌沿,“这个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可以抢。” 逸兴思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陆相思,你带的是兵,不是匪!你还想抢?你抢什么?抢谁的?” 梵音痞里痞气道:“你急什么?我又没说我要抢百姓的,席氏和商氏那么大块肥肉,我们随便咬下来一块都够用。” 逸兴思白她一眼:“说得轻巧,你知道他们的军银和军粮都储存在哪里?你怎么抢?拿什么抢?” 梵音觑起眼睛:“皇宫地下有一座金山,不知道他们搬完没有?” 逸兴思奇道:“什么金山?” 梵音翘起二郎腿,倚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向逸兴思:“大梁有份藏宝图你知道吗?” 逸兴思怔了瞬,神情忽然变得严肃:“你说的那座金山,就是藏宝图里的宝物?” “没错。”梵音敲打桌沿十分有节奏,逸兴思都忍不住看了眼,“当初,大梁的开国皇帝将这份藏宝图分作两份,一份传给世代皇帝,一份藏在麒麟书阁,二者合一便可知,那些宝贝,就藏在皇宫地下。” 逸兴思极聪明,立刻反应道:“修罗王安排你入宫,为的就是这件事吧?” 梵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正是。” 外面的天亮起来,士兵的脚步声一层叠过一层,灰尘悬浮在晨光里,世界都有了形状。 逸兴思颇为恍然:“难怪新帝登基不久,席氏和商氏便马不停蹄地把自家千金送进宫去,原来是另有所图。”明知新帝又有眼疾又有腿疾,还把自家女儿往宫里送,怎么可能没有目的?也就只有陆叶弘这样的,傻乎乎的为了故友之子,推自己女儿进火坑。 席氏、商氏,好像自从她重生后,这两个姓氏就一直围着她转,充斥了她整个生活,梵音忽然道:“你知不知道,席商二氏是怎么形成今天的这个局面的?” 逸兴思回忆了下:“这要说起来,可有二十多年了。” 梵音凑过去,作洗耳恭听状。 逸兴思看着她的眼睛,梵音刚刚睡醒,眼尾和鼻尖还有些红,灰茶色的瞳眸润着水泽,灵动又清明,逸兴思一下子就想到了春水瑶小别山上的小鹿,也像她这般,意识到自己联想到什么,逸兴思迅速别开脸。 “席兴文和商康武年轻的时候,都是天之骄子,两人的祖上也都是跟随大梁开国皇帝征战天下的武将,最开始的时候,两人还是关系甚好的密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商康武在领兵打仗上的天赋越来越凸显,而席兴文则平平无奇,这就成了两人嫌隙的开端。” “商康武凭借惊人的天赋和自身的努力,在武官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宽,席兴文见到,心有不甘,越发嫉妒,最后选择弃武从文。” 弃武从文?这席兴文摆明是玩不起呀! “那个时候,两人虽不像以前那般亲近,但还没到彻底崩裂的地步,引发他们决裂的***,是因为一个女人。”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就连梵音这个大魔头也躲不过去,她的耳朵立刻竖起来,不自觉地靠近逸兴思。 逸兴思对于她的这种行为十分瞧不起,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眉梢挂上了宠溺的色彩,“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商康武的原配夫人,也商栖迟的生母。” “说起来,这也是件荒唐事,商栖迟的生母,原是国公家的嫡长女,与席兴文自幼定下姻亲,长大后两人情投意合,就差到了适婚年龄成婚便罢,谁知,那商康武也瞧上了那位嫡长女。” 嚯,居然还是个二男争一女的好戏。 “彼时,商康武同席兴文提条件,说两人公平竞争,谁先得到嫡长女的心,另一个就自动退出。” 梵音暗道商康武不知羞,人家本就情投意合,他横插一脚,还要公平竞争算怎么回事? 梵音挑了挑眉:“席兴文能同意?” 逸兴思道:“当然不同意,席兴文那时候已经与商康武有了隔阂,商康武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他断不会答应,还趁此机会,与商康武撕破脸皮。” 这倒是像席兴文能做出来的事,梵音琢磨道:“后来呢?商康武真的虏获了那位嫡长女的心?” 逸兴思摇摇头,语调平淡,却不掩嫌恶:“他强占了那位嫡长女的身。” 第一百九十九章 火烧皇宫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脸色微变,这还真是……梵音忽然明白商栖迟因何对裴苏御如此执着,都是有迹可循的。 逸兴思继续说道:“席兴文知道这件事后,大发雷霆,扬言要让商康武付出代价,但国公府却是不愿,女子失贞本就是极难堪的事,更是国公府的耻辱,公侯为了女儿的名声,恳请席兴文不再计较此事,席兴文念在从前的情意,就没在追究,但他与商康武,就此掰了。” “没过多久,那位嫡长女匆匆嫁入商氏,生下商栖迟不到一个月,就香消玉殒了。公侯得知女儿丧命的消息,悲痛不已,他找上商康武的父亲,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商康武的父亲哪能任由他摧毁商氏的名声?便借着‘幼女无辜’,‘不再续弦’的缘由,保住了商康武。” “是以这么多年,商康武再未娶过正妻,他当年是真心喜欢那位嫡长女,所以对商栖迟也是宠爱有加,甚至连行军打仗也要带在身边。而商栖迟也完美地继承了他的天赋和能力,甚至很多地方要比他的父亲还要强,商康武便更加宠爱她了。” 逸兴思说了这么久,给自己倒了杯水,眼睛还停留在若有所思的梵音身上。 “你在想什么?刚刚就不说话了。” 梵音的嗓音懒懒的,不动听,却吸引人听:“我在想,这两个人能打起来一点也不稀奇,一个赛一个的烂,那嫡长女也是可怜,碰见这么两个人。” 逸兴思无所谓道:“可怜的不止那位嫡长女,这么多年,商康武表面上不娶妻,暗地里不知收了多少美妾,只是瞒着商栖迟罢了。” 商栖迟……她在梵音脑中留存的最后一幅画面,就是她衣冠不整地伏在裴苏御的身上,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睥睨她,羞辱她,她刚刚居然还觉得商栖迟有一丝可怜。 逸兴思知道梵音恨着商栖迟,便不再提起她:“后来先帝的几位皇子羽翼逐渐丰满,席氏和商氏自然而然地站队,整个朝局分作九皇子一党,和十三皇子一党。” 这段历史,梵音听力拔说起过:“九皇子,就是后来的储君吧?” 逸兴思道:“正是。这个储君之位可来之不易,两方党派足足争了十余年,最后的最后才尘埃落定,要不是十九皇子早年夭折,大梁兴许就没有那么多波折。” “十九皇子?那是谁?” “少年天才。”逸兴思仅用四个字概括了这个传说中的少年,梵音清楚地从他眼睛里看见了憧憬和惋惜,那就说明这个少年,是天才中的天才。 “不过后来,那位九皇子也没能活到最后,大梁从此冠上了席商二姓。”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多,有士兵进来清扫,光线落到逸兴思冰山雪莲般的容颜上,散发温暖的光泽。 梵音从那颗圆润饱满的珊瑚珠上收回视线,正巧司徒斯南掀开帐帘走进来:“将军,公子。”他递给梵音一封信:“将军,上京城传来的消息。” 这把是正经八百的军报,梵音拆开信封,见白字黑字,低声道:“果然。” 她把信封递给逸兴思,逸兴思粗略看过,淡淡说道:“与我们猜测一样,上京果然乱了,不过胡部这次动作这么大,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梵音道:“上京几乎地处大梁正中心,他们敢这么座,定是做了完全的准备。” “商氏父女失踪了,席斯幽接管了商氏的十万大军。你怎么看?”逸兴思看着她。 梵音沉默,脑中自动构出上京极其周边地界的地图,标有席、商、胡的三支军队驻扎在上京东、西、南面,上京就像只待宰的羔羊,被他们围在中央。 “多半是中了席斯幽的圈套。席斯幽此人心机深沉,狡猾多变,商栖迟不是她的对手。” 想到席斯幽,逸兴思的脸色变了变,由着梵音把信拿回去。 梵音将信放在烛火上,没一会就烧成灰,她的手轻轻地从火苗上头划过,烛火瞬间熄灭,司徒斯南看着那余烟,诧异,却不敢妄言。 “传我命令,全军整装,准备出发。” “去哪?” “太湖,去会一会那天将军。” * 上京城。 往日满大梁最为繁华的地方忽然变作一座空城,长街陈尸遍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夕阳西下,撒下满城的萧条颜色,唯有一辆停在皇宫门前的镶金嵌玉、异常华贵的马车,额外惹人注目。 马车里,婆伽摩罗正闭目养神,忽闻苍穹之上一声彻空的长鸣,婆伽摩罗缓缓睁开眼睛,那只通体雪白的海东青俯身冲下,落到马车的车顶。 婆伽摩罗向车窗外伸出手,海东青乖巧地抓住婆伽摩罗的手腕,嘴里发出奇怪的长吟。 婆伽摩罗静静地听着,随后奖励似的拍了拍海东青的爪子,海东青欢快地叫了两声,扑闪着翅膀再次冲向天际。 窈窕镇,无名山,齐国人。 赤红的宝石扳指在夕阳下映射出妖冶的颜色,婆伽摩罗以指腹摩擦着,眼前浮现梵音的容颜。 你,又预备做什么呢? 是时候,回到我的身边了吧? 婆伽摩罗闭了闭眼,那只海东青飞离了苍穹。 “王上。” “说。” “大梁皇宫的地下,已经搬空了,我们来迟了一步。” 婆伽摩罗没什么温度地说:“又来迟了一步?” 车帘外的胡人教婆伽摩罗漫不经意的一声质问吓破了胆,先前无相山那次,婆伽摩罗就已经有些不满,这回千里迢迢再度扑空,不知婆伽摩罗会做出什么事来。 “知道是谁运走了东西吗?” 胡人汗如雨下:“这件事情,是商栖迟负责的,席斯幽只等着,与其平分。” 婆伽摩罗道:“那么多的东西,这么短时间内是运不走的,她们定是把它藏起来了。想办法,撬开商栖迟的嘴,今夜之前,孤要听到答案。” 胡人道:“是!” 婆伽摩罗自知再待在这里已经没有用了,他下令掉转马车,洋洋洒洒地向南走去,临走之前,胡人往皇宫里点了把火,熊熊燃烧的火焰直冲天际,彻夜明亮。 第两百章 单于路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上京城以东。 距离席斯幽离开温熹园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商军的旗帜也已换上了席氏的名号,席斯幽看着迎风招展的席旗,这么多年,心底头回这么畅快。 “淑仪娘娘,席太师传来消息,请淑仪娘娘尽快带部分军队离开,此地不易久留,只留庄将军一人即可。” 席斯幽抬手遮阳,望了那只明黄的旗帜好一会才放下手,漂亮的眼眸轻轻掠过前来禀报的士兵,席斯祈心领神会,手起刀落,那士兵便重重倒下。 席斯幽搭着席斯祈的手下马,慢悠悠道:“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你开心吗?” 席斯幽踏过方才那名士兵的尸体,眼底是难掩的雀跃,席斯祈却因那死去的士兵弄脏席斯幽的鞋底而皱了皱眉,但他只要面对席斯幽,就不会露出任何不虞之色。 “开心。阿姐开心,我就开心。” 席斯幽笑呵呵地看他一眼,“就你嘴甜。” 席斯幽在席斯祈的引领下走进营帐,这里的人不久前还都是商氏的人,但席斯祈行事狠辣,又杀伐果断,没用几日就将这里的人换做自己的心腹,至于那些商氏余孽,尽数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阿哲眼下在何处?你把他接来了没?” 席斯祈眼帘轻垂,不动声色道:“接来了,只不过接的时候,二弟十分不乖,我就只能打晕了他,眼下正睡得香呢。” 席斯幽闻言皱了皱细眉,她虽与席兴文不和,但她是真的疼席斯哲,席斯祈又是个一向下手没轻重的,她问道:“他不乖你就多哄着他点,打晕他做什么?他那千金之躯,也是你能随便打的?” 席斯祈缓缓地沉了口气,强扯出一抹笑来:“阿姐教训的是,我以后一定注意。” 席斯幽从不畏惧席斯祈那双毒蛇般的眼睛,因为她清楚的知道他就算再毒,也不敢向她动手,她知道他对她的那份变态又执拗的爱,所以她可以全凭心情地随便怎么对他,根本不用顾及他的想法,从某种程度上看,他和商栖迟倒有几分相似。 “他要是醒了,及时告诉我,他要是想闹,就任由他闹去。” “是。” “刚刚听你的人说,婆伽摩罗一把大火烧了皇宫?” “是。” “这是发现皇宫里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了,气急败坏了。” 席斯幽轻轻笑着,像朵盛开的秋海棠,外人面前,她总是这么端庄优雅,连笑容都能迷了人眼,可席斯祈却知道,暗夜里无人看见的地方,秋海棠会盛放得更加灿烂。 笑容过后,席斯幽微微正色,“商栖迟未免惹人注意,将那座金山分做四份运出皇宫,此刻就在上京的西北和东北,东北这边,你尽快带人把那些金银运到安全的地方,西北那边按兵不动,等父亲听信我们的假消息往西南方向去的时候,再带人转移。” 席斯祁道:“阿姐放心吧,这些我已经安排好了。” 席斯幽微笑地点点头,神情皆为满意。席斯幽之所以留席斯祁在身边这么久,除了他颇对她的胃口,还有就是聪明。席斯祁永远知道席斯幽在想什么,这让席斯幽省下不小力气。 “凡事都要小心,变故往往都生在意料不到的地方,我们还得更加细心,越周全,越能成功。” 席斯祁低首道:“阿姐教训的是。” * 通往单于的大道上,一辆马车缓缓而行。马车两侧骑行骑兵,绵延后方数里。 马车里,橘曦抱着梵音的腰睡个回笼觉,梵音的对面,坐着逸兴思,林凡则要了匹马,守在马车一侧。 逸兴思掀开车帘往外望了眼,见山丘青葱,远山已见朦胧枫红,白雾缥缈,似置身画中。 逸兴思放下车帘,淡淡说道:“我竟不知,上京以东,还有此等风光。” 梵音也跟着掀开车帘望了望,好风景能带动人的好心情,果真不假。 “其实这里已经不算上京东面了,咱们正在往北方走,用不了多久,就会到达单于,这是最近的一条路。” 逸兴思很早就发现,梵音似乎很熟上京这一带,熟悉到随便一条小巷,她都能轻车熟路地在其中穿梭。 “你怎么知道这条路的?我看地图上,这一块并没有标识。” 梵音反问:“你看的地图,是哪一年的了?” 逸兴思一怔,这个他倒是没注意。 梵音道:“麒麟书阁的地图,囊括了大梁数百年来的局势变动,从前的,现在的,应有尽有。” 逸兴思惊讶道:“你都记住了?” 梵音点头,像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都记住了,整个大梁,乃至大齐、胡部,都在我的脑子里。” 逸兴思惊愕一瞬,随即问道:“你没事记这么多地图做什么?知道自己是胡部细作后准备跑路?” “怎么可能?”梵音搂了搂橘曦的腰,免得她掉下去,“我当时发现身体里有毒,有种药材能解这种毒,就到麒麟书阁翻了翻,翻的多了,就记住了。” 逸兴思记得她身体里的蛊毒,多半是婆伽摩罗为了控制她给她种下的,但是自从上回落水,逸兴思还没见蛊毒发作过,他试探性问道:“那你身体里的蛊毒解了吗?” 梵音坦言:“还没有。” 逸兴思不由得紧张起来:“还没有?”他以为她这么久没发作,许是见好转了,竟还没有? 梵音认真道:“不仅没有,我还感觉体内的蛊毒好像更厉害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上回落水以后,她体内的蛊毒又恢复了全盛状态,先前两个月的忍耐全白费了一样。 逸兴思浓眉微聚,嗓音也沉下来:“还没找到解毒的办法吗?你的医术不是很厉害吗?” 梵音道:“我不擅长医术,擅长一些毒,但是不擅长这些蛊毒,之前的确解了大半了,只是还缺一味药材。” 逸兴思问:“什么药材?” 梵音说:“蒲苇花。” 逸兴思搜寻了下脑中的记忆:“那是什么花?” 梵音道:“一种需要胡部提婆土特殊培育的花种……”想到裴苏御曾以银孑的身份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会种出蒲苇花救她性命,如今看来,着实可笑。 “总之,大梁不常见,要想弄到提婆土,还得去胡部。” 第两百零一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橘曦不知做梦梦到了什么,嘤咛一声,紧了紧抱住梵音的手臂。 梵音拍拍她的后背,勾起嘴角。 车窗外翠鸟鸣啼,难得的闲适。 逸兴思却有些不安,按照他们目前的速度,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达到胡部,那提婆土究竟在何处,听梵音的意思,她还不知道。自己身重剧毒,还能这么淡然自若,逸兴思都不知该佩服她,还是该痛骂她。 “你那毒,对你身体可有什么损害?” 梵音无所谓道:“既然是毒,必定有损害,不过目前我还不知道,它只在每月十五复发一次,然后就没有别的什么反应了。” 每月十五……原来中秋那夜她落水,竟是因为这个。眼看就要到下一个十五了,她怎么半点都不知道着急呢?逸兴思看她护着橘曦那副模样,忽然生起了闷气。 梵音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抬眼看他,满头雾水。这又是哪里不顺心了?好端端的,又挂了张冰块脸。 梵音决定不研究这个时而冰山时而火山的臭脾气,忽然间,马车一个急刹车,梵音一个倒仰,橘曦滑了出去。 睡意朦胧的橘曦本能地惊叫,教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磕到了脸。橘曦懵懂地睁开眼,语调有些慌乱:“嗯?地震了?地震了吗?” 橘曦四处张望,定睛一瞧,不知什么时候,她竟扑到了逸兴思的腿上,眼下搁着他的,正是逸兴思的膝盖骨。 逸兴思一张帅脸冰冷冷地看着她,直教橘曦汗毛倒竖,浑身的弦都紧绷了。车窗外的林凡听到动静,掀开车帘,看见的正是这样一幕。 林凡压了压嘴角,看向梵音:“主人,您没事吧?” 梵音看了眼橘曦道:“我没事。” 橘曦二话不说扑回梵音怀里,梵音清楚地感受到橘曦乍起的毛发,她不满地瞪逸兴思一眼,给橘曦捋了捋毛。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司徒斯南透过车窗道:“将军,前面好像发现了商军。” “商军?在哪里?” “就在前面那座山,翻过去,有商军在行动。” 梵音掀开车帘望了眼,说是山,其实就是座连绵的山丘,“叫咱们的人停下。” “是。” 梵音对橘曦道:“我出去看看,你在这里待着。” 橘曦却不肯,她怯怯地望了眼逸兴思,急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梵音哭笑不得道:“行。” 橘曦立刻跟着梵音下了马车,那逸兴思冷起脸来着实吓人,她可不要跟他待在一个房间里,长得再帅都不行,她怕冻死。 下车后,橘曦才知道自己身处一个多么美丽的地方,像片草原,很是辽阔。 “我们这是在哪儿啊?”橘曦猛嗅空气,舒展筋骨。 林凡知道她在问他,假装没听到。 橘曦戳了戳他的腿:“我问你话呢?你哑巴了?” 林凡没好气道:“你才哑巴了呢,你全家都哑巴!” 橘曦莫名其妙被怼了下,好心情丢了大半:“你神经病啊?我不就问问吗!” 橘曦转头就走,林凡张了张嘴,“切”了声,转过了头。 梵音顾不得这两只幼崽吵架,关切道:“可知前方有多少人?在做什么?” 司徒斯南道:“约有三五千人,就驻扎在山脚下,好像在搬运什么东西,长短皆有,不清楚是什么。” 梵音眼眸一亮:“在搬运?” 司徒斯南说是。 梵音咧嘴笑了笑,“不会这么巧吧?”正巧这时橘曦走过来,气鼓鼓地皱着团脸,刚想跟梵音讨个公道,梵音的手就伸过去捏了捏,“你还真是个福星。” 梵音的手细长,骨节分明,冰冰凉凉的,橘曦一下子就清醒几分,连方才那点烦躁劲儿都抛到脑后了。 “嗯?什么福星?” 梵音笑意愈甚,故作神秘道:“咱们要有饭吃了。” 橘曦一脸懵,梵音已招呼司徒斯南走了,林凡驾马跟上,没一会就走出数丈远,橘曦陷入两难境地,是上车跟大冰块坐一起?还是跟上姐姐他们? 逸兴思听到车外的动静,探头看看情况,橘曦看见他那张脸立刻下了决定,还是跟上去吧。 逸兴思憋了口闷气,索性坐回去,爱咋咋地吧! 梵音眼中雀跃着兴奋:“你带一路人,去山丘的南面,余下一路人,从山丘后方包剿,再派几十号人,跟我去丘顶。” 司徒斯南也不问为什么,立刻吩咐下去了。 林凡道:“主人,那些商军此刻搬运的,可是你想要的东西?” 梵音打着哑谜:“不止我想要,这天下,没几个不想要的。” 林凡跃跃欲试道:“主人,让我也去吧,我也想出一份力。” 梵音早就有培养他的打算,这次正好是个机会,便道:“你跟着另外一位副将,去后方包剿,切记,不可鲁莽,不可冒尖。” 林凡兴冲冲道:“是!” 天色微暗的时候,众人开始行动,梵音带着一队人马直奔山丘顶部。 山丘顶部绿植稀少,梵音带的人不多,但也难以全部隐藏,况且这座山丘高度并不算高,很容易就会被发现,梵音匍匐着,仔细地盯着山脚下。 梵音跟她带来的弓箭手比划了一下,弓箭手们瞬间心领神会,默契地爬下,但还是忍不住打量起梵音。听司徒副将说,他们又换了个将军,这本没有什么稀奇的,但让他们意外的是,新将军居然是位女子,还是位顶漂亮的女子,无论是身材,还是容貌,都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漂亮,并且,她还没有半分寻常女子的娇气,脚能踏山河,手能提刀剑,颇有几分商女将军的风范。 梵音还不知道这些糙汉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她的目光已教山脚下那些人黏住了,司徒斯南说的不错,山丘下这些商军搬运的,正是些长长短短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木材,但只有梵音知道,当初大梁皇帝并没有把全部的宝藏埋在皇宫地下,一部分被他藏在皇宫的建筑里,这才导致有那么多又长又短的柱,多半是金条。 梵音的眼底已藏着势在必得的光芒,她抬手,众多弓箭手悄悄拉满弓弦。 梵音的手用力往前一劈,箭如雨下,这仿佛是个开关,山丘左右骠骑军哗啦一下涌上来,商军立时乱做一锅粥! 第两百零二章 天将军忠勇候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江原。 两匹骏马放缓速度,行在江原城门前。 忠勇侯率领的伯家军就在此地与天将军交战数日,江原早已是座空城。 征战过的江原,几乎被铁骑踏平,城中的长街上,陈列不少尸体,其中便有伯家军。 那些伯家军的尸体已经腐烂了,虫蝇飞舞,在空旷的城中十分吵闹。伯乔看见那些熟悉的衣裳,整个心教一只大手攥紧了,痛到无法呼吸,他不自觉地攥紧缰绳,脑海里全是忠勇侯的影子。 马蹄踏过长街,两人继续往前走,远远望去,依稀可见天将军的身影,他们在天边化作一条线,一张白底黑字的旗帜,烈烈飘扬。 公羊虎。 伯乔心里默念他的名字,恨不得用牙齿咬碎它。但是,为何迟迟不见伯家军的身影,难道朝廷情报有误?伯家军已然全军覆没了? 伯乔有些按捺不住:“公子,让我先行,去看看吧。” 裴苏御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平静地望向几乎占据整条天际的天将军,眼神没有半分畏惧和无措,他镇定自若,就像去见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不必,我们一起去。” 伯乔欲言又止,既然裴苏御选择直迎天将军,必定有他的道理,但他总不至于要带他单挑天将军的三万大军吧? 伯乔忐忑地跟上裴苏御,两人纵马行知天将军的营帐前。 伯乔的长剑已然握紧,全然一副防备的状态。 天将军瞭望台的士兵老早就看见他们,弓箭手和炮手已准备就绪,等到他们走进了,才蛮横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裴苏御戴着那张半面,声音依旧和煦:“我等有事见澹台将军,烦请通报,银孑来了。” 天降将军对外名公羊虎,很少有人知道他复姓澹台,天降将军说过,知道他复姓澹台的人,必是他的亲近之人,此刻现在裴苏御面前的副将,就是其中之一。 副将眼珠微转,招呼个士兵让他去通禀,没过多久,那士兵匆匆赶回来,在副将耳边低语两句,尽管没什么用,伯乔听得一清二楚。 他诧异地望了眼裴苏御,便听那副将口气大变,十分恭敬道:“公子里面请。” 士兵打开围栏,让两人进去。副将在前头亲自带领,直奔主营帐。 走进营帐后,伯乔傻了眼,他呆呆地看着高座上熟悉的身影,瞬间红了眼眶。 “父亲?父亲!”伯乔扑身过去,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让他疲惫不堪,看见忠勇候他只想痛苦一场,但碍于还有外人在,即将喷薄而出的眼泪让他生生咽回肚子里。 忠勇候几日不见憔悴了不少,幸好他本来年纪就不大,瞧着还是比一般人精神。 许久不见自己的儿子,忠勇候亦是十分想念,他拍拍儿子的肩膀,立刻起身,拜见裴苏御。 膝盖落地时,忠勇候用饱经沧桑的嗓音道:“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音未落,带他们进来的副将陡然变色,一瞬惊讶眼前这个就是当今皇帝,一瞬厌恶这个无所作为的傀儡皇帝,要不是他,他们也不会揭竿而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裴苏御连忙扶起忠勇候:“侯爷快快请起。”他淡笑:“已经没有什么皇帝了,侯爷愿意的话,就唤我的名字吧。” 忠勇候是他的长辈,让他唤声名字不为过,更何况伯家世代忠心,守护裴氏多年,到如今这个份上,怎么说也算仁至义尽了。 他们二人到达江原的速度要比消息快,忠勇候闻言一怔,黑背分明的眼睛难掩落寞,他沉沉地叹了口气道:“老臣愧对先帝,愧对列祖列宗啊!” 裴苏御道:“侯爷不必自责,大梁能有今日之局面,与先帝和诸子脱不了干系。” 他说的坦然,但在场之人皆为一惊,再怎么说他裴苏御也是先帝的儿子,他口中的那些诸子也是他的哥哥,听他的语气,他仿佛与他们无关似的,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鄙夷和唾弃。如果可以,裴苏御也想斩断一身血脉,不与其有半分牵扯。 就在这时,天降将军公羊虎走进营帐,看到裴苏御的那一刻,两眼放光。 “银孑公子!终于见到您了!”公羊虎热情地握住裴苏御的手,眼睛落到他漆黑的半面上,眼底稍有疑惑,却未表明。 裴苏御却看得清楚,他的这双眼虽说受过伤,偶尔不得见强光,但视力要比寻常人好出百倍,尤能看透人心,他摘下半面,微笑说:“澹台兄,终于见面了。” 公羊虎大吃一惊,他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裴苏御的那双眼睛,就像群山映青湖般透亮,偏又像青狐那般勾人,不论男女,都逃不脱他的含情眼,他的眉毛浓长,眼睫弯翘,轻轻地垂下眼帘时,会有一片小小的阴翳,他的鼻梁更是瘦挺,面部轮廓颇有几分胡人的味道。 或许是连日来的奔波,加上伤势未愈,裴苏御一向殷红的嘴唇,此刻微微泛白,眉眼间也笼罩着淡淡的疲倦,公羊虎自知失态,笑了两声:“我倒是没想到,银孑公子竟这般年轻和俊美,失礼,失礼了。” 裴苏御客气道:“澹台兄说笑了,澹台兄不也是一表人才?” 公羊虎摆摆手,“我就是一乡野莽夫,银孑兄就别取笑我了。来,银孑兄,快请坐。” 公羊虎请裴苏御上座,裴苏御也没客气,径直落了座,那副将见公羊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裴苏御,心中多番掂量后,还是把裴苏御就是大梁皇帝的事告诉了公羊虎。 公羊虎听闻,脸色意料之中地变了变,不过仔细一想,好像也不是那么意外。大梁分裂已久,朝廷早已是席商的天下,皇帝被架空,百姓民不聊生。他揭竿起义,是前思后想,斟酌了许久的结果,但谋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公羊虎从下定决心起义,到招兵买马,暗地寻找志同道合的伙伴,足有两年之久,即使这样,他能召集的不过五千人,这些人对席商来说,不过杯水车薪。并且,他们装备不全,士兵素质不高,根本没有与席商抗衡的可能,就在这个时候,银孑出现了。 第两百零三章 忠勇侯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最先找上公羊虎的,是一名黑衣人,他说他的主人能给予他全部的资金支持,希望能与公羊虎合作,一开始的时候,公羊虎自是不信,这黑衣人来路不明,他背后的人又不肯表明身份,他凭什么相信他? 直到那黑衣人,弄来几箱子的金银珠宝,并告诉他只要愿意合作,后续还有源源不断的金钱,公羊虎这才正视了这位黑衣人。 很快,公羊虎发现,那黑衣人带来的财宝,几乎都是从宫里来的,他多多少少就猜到了黑衣人背后的身份,也猜到了此人的用意,如果要让公羊虎在席商和皇室之间选一个,他不介意选择皇室,毕竟席商剥削百姓,视人命为草芥的行为让他痛恨,还不如让他赌一赌那个传说中的十七皇子。 彼时,公羊虎的确陷入困境,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与裴苏御合作。出乎他的意料的是,裴苏御不仅给予他资金支持,还提供给他强弩的设计图纸,除此之外,弓箭、炮火,甚至连拳脚功法都不缺。短短三个月,他的军队的人数就翻了一倍。 至此,公羊虎彻底相信裴苏御,裴苏御让他做什么,他都答应。就在不久前,他接到黑衣人的消息,时机已到,可以行动。公羊虎便选定在江原,一夜之间,破了江原的守卫,三万大军直逼太湖。 伯乔现在忠勇侯身边,细细打量着公羊虎,方才听裴苏御唤他“澹台兄”,想来公羊虎并非他的真名。而公羊虎本人也不似他的名字那样,反倒生的十分秀气,瞧着当是个读书人,局势所迫,才不得已提起刀剑。 伯乔至今没想明白,忠勇侯为何出现在公羊虎的营帐里?难道父亲已经降了天将军?这根本不是父亲能做出来的事! 伯乔悄悄拽动忠勇侯的衣角:“父亲,这是怎么回事啊?您怎么会在这里?” 忠勇侯想起近来种种,还有些心有余悸:“这你就要问公子了。” 裴苏御神秘一笑,公羊虎忙道:“小世子莫担忧,咱们都是一路人。” 伯乔多少能感知到,他再次感叹裴苏御的神通广大,也万幸裴苏御竟有如此多的后手,否则他的父亲恐真要难逃一劫。 “上京乱了,你母亲,你可安置好了?” 伯乔道:“安置好了,您就放心吧,北地人迹稀少,虽不比上京,但很安全。” 忠勇侯哼了声,颇为嫌弃道:“你母亲是个娇贵的,但愿她能待住北地。” 忠勇侯话这么说,不免有些担忧,只是时局如此,能活命已是万幸。 伯乔道:“父亲,伯家军眼下在何处?” 忠勇侯道:“休憩于太湖东部,那里有座波澜山,山中有大块谷地,伯家七万大军,就整装在那里。” 裴苏御闻声看过来:“那块谷地四面环山,若是教人发现,恐难以逃脱。” 忠勇侯道:“公子放心,那地方当今没几个人知道,大梁开国皇帝打天下时就在那块躲避过,想要蹬上那段环山,就只有波澜山前一条路,而那条路前,恰好置了一座迷魂阵,以巨石堆积,人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迷魂阵裴苏御倒是没听过,“那伯家军是如何进去的?” 忠勇侯道:“波澜山正对面有一条暗道,这就是当年开国皇帝误打误撞进去的地方,所以公子大可放心。” 先前公羊虎就一直追问伯家军的下落,忠勇侯死咬不放,始终没有吐露半个字,此番裴苏御随口一问,忠勇侯便和盘托出,不愧是守护大梁皇室二百余年的伯家,忠心可鉴。 裴苏御缓缓点头,“那便时刻与谷中保持联系,席商和胡部的军队不日就会到达江原,我们得做好准备。” 忠勇侯低首道:“谨遵公子旨意。” * “上!” 随着司徒斯南一声令下,众将士冲出去,打商军个措手不及。山丘另一头,林凡跟着严霜副将把商军撕开一个口子,梵音就在山丘静静地望着,耳边箭矢破空,接连不断,没一会商军就被团团包围。 商军的将领错愕地盯着山丘顶的梵音,严霜一脚踹弯他的膝盖,长枪架在将领的脖子上。 “严霜!司徒斯南!你们!你们想要造反不是!” 严霜用枪背狠狠抽了那将领一下,蛮横道:“赵将军,好久不见呐!仔细算算,我们得有五年未打过照面了吧?亏你还认识严某。” 严霜看了眼他的标识,俨然是位将军了,而与他同样年岁的严霜,却还只是个副将,严霜不由得恼火。 赵将军怒道:“严霜!你们真是反了天了!谁让你们这么做的?骠骑大将军?他不好好地在勍州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骠骑大将军?你说哪个骠骑大将军?那个靠着给商康武送美妾升到大将军位的龌龊烂人?”严霜的枪逼近赵将军的喉管,赵将军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告诉你,骠骑大将军死了,商氏父女也失踪了,你们现在是群龙无首,一盘散沙,小爷劝你识时务点,不如立刻求饶跟着小爷我,给小爷做副手!” 赵将军的脖子已渗出血了,严霜又一向是个没轻重的,司徒斯南忍不住出生提醒:“严霜。” 严霜不屑地白他一眼,收回长枪,正巧这时梵音待着一种士兵下来,严霜把头别得更远了。 林凡皱着眉头看他一眼,方才他想施展施展拳脚,这个严霜就左拦右拦的,眼下又这种眼神看着他家主人,这是瞧不起谁呢? 林凡重重地哼他一声,走到梵音身边。 赵将军是见过陆容华的容貌的,先前中秋宫宴,可谓惊鸿一瞥,百世不忘。那抹鲜艳妖冶的赤霞色,至今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所以今日在此地,看见一身墨衣,手持重弓梵音,不由得呆了呆。 “陆容华?怎么是你?” 梵音快速地在脑中搜寻了下,并没有那个人名能与这张脸对上号,她把重弓递给林凡,问道:“你是谁?你认得我?” “在下赵白琮!乃护国大将军部下的总兵,皇上亲提的将军名号,陆容华今日带领骠骑军伤我商军?是要公然造反不成?!” 第两百零四章 发财了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低首,漂亮的桃花眸泛着幽幽冷光,粉唇微勾,看着温柔面,开口就是软绵藏刀:“商军?整个大梁姓的是裴,这么着急就给自己冠上商姓了?” 赵白琮一怔,他可不傻,眼前这个可是当今皇帝最宠的宠妃,而今她一身玄衣的站在这里,身后跟着骠骑军,不久前,他们的旗帜也换上了明黄的席字,赵白琮不由得想,莫非席氏与皇帝联手,把商氏给吞了? 先前宫里爆出席商联手时,赵白琮就大吃一惊,按照商氏那个罗刹女的性格,会与席氏同流合污?但席氏就不一样了,席兴文诡计多端,席斯幽狡诈阴险,那父女俩只要不撕破脸皮,联起手来,商栖迟未必受得住。 短短几瞬,赵白琮在心里计较了好几个来回,气焰倒是弱了下去,要知道在如今这个年代,识时务者为俊杰。 赵白琮扯出抹难看的笑:“陆容华说的哪里话?方才是臣鲁莽了,是臣鲁莽了,容华娘娘莫怪,莫怪哈哈。” 脸色变得倒是快。 严霜鄙夷地看他一眼,得知梵音就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后妃后,不免神色微变,惊诧有之,狐疑有之,颇为复杂。 司徒斯南也没想到梵音竟是大梁后妃,先前看她气度不凡又武功高强,还以为是大梁哪个名门望族的千金,或者是江湖上哪家豪门阔派的子弟,没想到梵音都不是,她竟是大梁的后妃。 梵音居高临下,不卑不亢:“不怪,毕竟大梁已灭,四方割裂,赵将军另谋出路,也情有可原。” 赵白琮错愕,大梁已灭?那岂非意味着大梁皇室输了?那商军挂上席氏的名号,席氏是彻底赢了? 赵白琮呆愣地看着梵音身后那面黑底金字的旗帜,上头偌大的“梵”字,让他目瞪口呆。 所以说,根本不是大梁皇帝和席斯幽联手,是大梁后妃和席斯幽联手了?是了,前段时间宫中就传出消息,席斯幽有意拉拢陆弦思,甚至还派人找到了陆弦思宣州的家里,这竟是是真的!这是计中计啊!商氏输惨了! 想通这一点,赵白琮连忙跪行到梵音跟前,激动道:“陆容华误会了!臣眼下是席氏的人!是席氏的军队!不信您看,那上面挂着的是不是席氏的旗帜?你看!” 梵音面对赵白琮突如其来的示好有些意外,她还没摸透他脑袋里那些山路十八弯,司徒斯南已取下那面旗帜拿到梵音跟前。 “席军?”梵音笑着蹙了蹙眉,一时不知赵白琮是故作聪明,还是蠢。 赵白琮睁着眼睛看着她,一个劲儿地点头。 梵音将那面旗帜往赵白琮头上一盖,赵白琮整个人就僵住了。 “你能做到总兵之位,实属不易啊。” 梵音看了眼正在缴收黄金的骠骑军,拍拍手,那些骠骑军扛起金条就走,分量之重,让那些大老爷们不由得闷哼。 赵白琮汗如雨下,心知他定是猜错了,否则梵音不会有这般反应,竟还讽刺他做到总兵之位只是凭借见风使舵的本事。 赵白琮立刻跪下拼命磕头:“恳请容华饶命!恳请容华饶命啊!”他才不管谁和谁结盟,谁又和谁陷害了谁,他现在只想留住性命。 梵音笑吟吟地看着他,刚要开口,严霜在一旁阴森森道:“容华娘娘不会真的要留他一命吧?” 赵白琮侧头狠狠地瞪他一眼,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严霜吞噬了他凶狠的目光,阴阳怪气道:“容华娘娘难道看不出来,他就是个墙头草,风往哪边吹,就往那边倒的烂人吗?” 严霜一口一个“容华娘娘”,咬字缓慢清晰,仿佛有意加重这四个字的意义,时刻提醒梵音她只是一个后宫女子,似乎没有什么资格坐上将军之位。 梵音背过手,笑呵呵道:“留,怎么不留?不仅要留,还要让他替咱们骠骑军效力呢。” 赵白琮眼光亮起来,仿佛看到了希望。 “多谢容华娘娘!多谢容华娘娘!”他说完又扣首,不等梵音说起,自己先起来了,“没看到容华娘娘说要留下本将吗?还不给本将松绑!” 那些士兵面面相觑,见梵音没说话,还真给赵白琮松了绑。 赵白琮松了绑,向梵音谄媚一笑,立刻凑到梵音跟前,笑容还十分猥琐:“容华娘娘尽管吩咐,臣定不负容华娘娘!为容华娘娘效力!” 严霜太熟悉赵白琮的脾性,此刻已不忍直视地直接背过了身,心底把梵音翻过来覆过去上上下下骂了个遍,捎上她祖宗十八代一通问候。 妇人之仁!教人三两句话吹了耳边风!他都那么提醒她了,她还听不懂吗?一个宠妃不好好在宫里待着,出来霍霍他们做什么?哦对,大梁灭国了,身为大梁后妃的她无处可去,就偷了商栖迟的兵符,掌控他们来了! 那个裴苏御可真没用!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 严霜抱臂急喘,身后传来梵音的声音。 “本座现在就有几个问题问你。” 赵白琮拍着胸脯道:“娘娘尽管问!” 梵音挑了下眉,踱步一二:“这面席旗,是什么时候挂上的?” 赵白琮道:“前两日。席氏忽然来人,还杀光了商将军的亲信,不过,镇北将军逃了。” 明宿?他居然还活着…… “商康武和商栖迟失踪了,你知道他们在哪失踪、怎么失踪的吗?” 赵白琮犹豫了下,他离上京城不远,倒是听了些风声:“据说……商康武已经死了,商栖迟教婆伽摩罗撸去,生死未明。” 婆伽摩罗?梵音与司徒斯南对望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皆看到了诧异。婆伽摩罗与商氏有何恩怨,梵音倒是从未听说过,但婆伽摩罗这次的阵仗,却像是专门为商氏来的,按照他那个性子,抓一个放一个,不应该啊…… “这些东西,是席兴文还是席斯幽让你们做的?你还知道什么?” 赵白琮道:“这便不知了,有人把旗换成席旗后,就让我们把这些东西搬到这座山丘的肚子里,这座山丘的肚子是空的!整好可以藏东西,哦对了娘娘,告诉您一个秘密!这里面装着的,可是二百多年的宝贝,全是金条!娘娘,您发财啦!” 第两百零五章 想见你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金条?严霜狐疑地望了眼赵白琮,赵白琮那张得意的脸,让他恨不得把他按地上踩碎他的脸! 严霜挑开一只黑色的箱子,箱子打开那一瞬,明亮的金光差点闪瞎他的眼睛。 居然真的是金条…… 严霜有些不敢相信,他接连挑开好几个箱子,金光点亮了半边天。 “全是黄金!”严霜激动地对司徒斯南道。 他们发愁了好几天,之前新来的那个骠骑将军,不仅什么都不管,还肆意挥霍军银,压榨士兵,严霜都准备好找个机会暗地做了他,没想到,这下一次解决了。 视线扫过梵音,严霜的笑容僵了一瞬,这个女人执意带一队人马前往单于,不会就是为了这些黄金吧? 巧合,一定是巧合,世上哪有这么碰巧的事?路上碰见个商军,还都是黄金?但是她要去单于做什么啊?严霜砸了咂嘴,想不通。 司徒斯南摸着那些金条,笑得合不拢嘴,这下将士们可有饭吃了。 赵白琮见两人的眼馋模样,得意地笑了笑,邀功似的说:“怎么样容华娘娘?臣没骗您吧!” 梵音皮笑肉不笑道:“的确没有骗我。席氏接下来有什么动作,你可知道?” 赵白琮心怀鬼胎,知道不能全部告诉梵音,万一她卸磨杀驴怎么办?便顾左右而言他道:“娘娘,臣知道些皇上的消息,娘娘就不想听吗?” 林凡一怔,望了眼作死的赵白琮,心脏忽然砰砰的跳起来。 梵音神色微变,尽管变化极细微,但赵白琮还是捕捉到了。老实说,梵音的确想知道,这些天她的脑子里全是“大梁皇帝在劫难逃”八个字,每每入梦,入目皆是他的身影。 她的确想知道他的下落,是否还活着,可她越这样想,越觉得自己贱,裴苏御和商栖迟当着她的面厮混,还不足以让她忘却过往,从头来过吗? 梵音疲惫不堪,又挥之不去,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梵音忍住蹙眉的冲动,尽量让自己平静:“大梁已灭,这世上再没有大梁皇帝,本座无甚兴趣。” 林凡忐忑地看着梵音,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 赵白琮继续作死:“哦?难道娘娘真的半分兴趣都没有吗?娘娘离宫的这段时间,皇上一直教商栖迟软禁着,皇上想见娘娘,却脱不了身呢!” 梵音终是忍不住,攥紧衣角。这一幕,让在场之人皆看在眼里。 听他的鬼话!软禁?他分明享受得很!想见我?荒唐! 林凡的心底越来越慌,四处寻摸了番,得站在哪里不会被溅血还能不那么明显的离开主人身边呢? 梵音强撑着,咽下怒气:“本座对你说的人,真真不感兴趣,你不如跟本座说说,席氏接下来要做什么?你们运送完这些东西,要去哪里和他们汇合?” 赵白琮意识到他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立刻改口道:“江原!席斯幽说大军横渡太湖,最先要收复天将军,我们藏好这些黄金,立刻到江原与大军汇合!” 梵音的耐性到达了极限,但总算从赵白琮的口中听到了些有用的东西,“很好。” 赵白琮松了口气,以为梵音终于相信了他,没成想,他刚咧开嘴笑了笑,那笑容便永远定格在脸上。 林凡见空中喷薄的赤色,有几滴落到了梵音的肩膀,梵音手刃劈下,削掉半片软韧的布料。林凡琢磨着是时候准备一把伞,时刻戴在身边了。 司徒斯南傻了眼,不光是他,连严霜都怔忪一瞬,梵音杀赵白琮杀的太突然,他们甚至没看清梵音是如何出手的,赵白琮就已经不甘地指了指梵音,倒在地上了。 梵音就像没事人似的,面色如常道:“尽快搬运,天黑之前,我们离开这里。” 司徒斯南回神,说了声是。 “将军,这些席兵?” 梵音凉嗖嗖道:“愿意归顺的便归顺,不愿意归顺的跟他一起埋了吧。” 她的声音不大,语调却听的众将士心肝具颤,众将士立刻道:“吾等愿意归顺!” 梵音勾了勾嘴角,巡视一圈:“归顺后若让本座发现背叛者,活剥皮,下油锅。” 梵音最后六个字说得极为轻巧,轻飘飘地落入众将士耳朵里,像从地狱传来的幽火,灼耳极了。这居然是陆容华?从前那个宠妃?不,这分明是世间另一位修罗,是杀神! 梵音不再此地过多停留,跃过山丘,林凡跟着她,一同回去。 严霜查探赵白琮的死因,在周围找了许久,终于发现了一片沾有血迹的树叶。那树叶小小一片,上头还有齿牙,与赵白琮脖子上细长到看不见的伤口基本吻合。 “司徒,你来看。” 司徒斯南调了几个兵,走过来:“怎么了?” 严霜两只指捏起树叶:“那个陆容华,用一片叶子就割断了赵白琮的喉咙,这片叶子,还很软。” 司徒斯南惊讶道:“我还以为她用的回旋镖之类的东西,竟然是叶子。” 严霜手指一松,叶子悠扬落地,他背过手,看向梵音离去的方向:“先前听人说,当今圣上宠爱一后妃,不仅接连晋她的位份,连她的父亲也跟着沾了光。” “宣州知府陆叶弘的独女,陆弦思。”司徒斯南接话道。 “你知道?”严霜颇为惊讶,司徒斯南这么无趣的人,竟也知道宫里这些事。 司徒斯南苦笑道:“勍州天高皇帝远,平时也没什么事做,竟听那些兔崽子嚼舌根了。” 严霜想到梵音方才得神情变化,胳膊肘捅了捅司徒斯南:“你还听说什么了?说来听听?” 士兵过来抬赵白琮的尸体,司徒斯南和严霜换了个地方:“也没听说什么,大多都是皇宫里那些事。起先将军并不受宠,后来不知怎么的,位份和宠爱一路飙升,自然就引起商栖迟和席斯幽的注意,方才赵白琮说席斯幽曾有意拉拢将军,这是真的,因为将军给皇上造了个轮椅,轰动整个上京城。” “轮椅?她?造轮椅?” “是啊。”司徒斯南煞有介事地说:“咱皇帝不是又眼疾又腿疾的吗?将军就给他造了个能视物的轮椅,据说无论是做功还是精巧度,一般的大师都做不出来,绝非凡品。” 严霜若有所思道:“这么厉害?” 第两百零六章 般配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你看她那武功路数,也该知道她是个厉害人。”司徒斯南下巴指了指方才树叶掉落的地方,脖颈一阵清寒。 严霜砸了咂嘴,若有所思。 司徒斯南拍了下他的肩膀:“行了,别看不惯这看不惯那了,能让兄弟们吃上饭,你管她是谁?”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他堂堂七尺男儿,让个女人管教着,他多少不服气。 司徒斯南与他共事多年,明白他心里所想,宽慰道:“你应该能看出来,咱这新将军,不比那罗刹女差。” 严霜哼道:“我又不瞎,不过她使的都是些阴招,真要提枪弄棒的,她未必打的过我!” 司徒斯南笑笑,想起那夜梵音持弓一脚蹬上城墙,凌空给骠骑将军穿了个喉咙,他至今都觉得震撼,那把他拿着正好的弓,到了梵音手里,就变成轻的没有分量的东西,这样的人,打不过严霜? 司徒斯南饶有深意地看了眼严霜,径自监察士兵去了。 严霜不满地在他身后质问:“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我说的不对吗?”那神态,好像他要挨揍了一样。 林凡始终跟在梵音身后,亦步亦趋,不敢靠近又不敢走远,生怕梵音想揍人又无人可揍,但他又怕疼。 天空灰蒙蒙的,越过山丘已临近傍晚,晚霞在天际铺陈开来,颜色涨潮般漫过来。 梵音沉默不言地往回走,橘曦在队伍最前头等了许久,终于看见了梵音的身影:“姐姐!你回来啦!” 看到橘曦,梵音的心情好了些,由着橘曦抱住自己的胳膊左摇右晃,叽叽喳喳地问:“怎么样?顺利吗?对方人多不多?姐姐杀得爽不爽?” 梵音被她逗笑,刮了刮橘曦的鼻子:“我是去劫财的,不是去杀人的。” 林凡的嘴角抽了抽,这两个听起来,好像都不咋地。 橘曦略显失望道:“只是劫财吗?没有劫食吗?” 梵音一愣:“节食?” 橘曦重复:“劫食!” 梵音忽然明白,这丫头又手痒了。正巧她有口闷气没出去,梵音揽起橘曦的腰:“走,我带你狩猎去,我刚还看见山丘上好像有只鹿……” 林凡目瞪口呆地看着从他头顶飞过去的两人:“主人?你们干什么去啊?带我一个啊!” 轮轻功,林凡比不上梵音,不仅比不上,还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林凡只要一有时间,就努力地练,拼命地练,但依旧看不到梵音的衣角。 林凡以为只要他乖乖听话,武学上有所进步,梵音就会喜欢他,没想到他做的这么多还不如橘曦撒个娇。 完蛋了,他不会真的失宠了吧? 同样都是捡来的,主人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林凡鼓囊着小脸走回马车,像只被人丢弃的小兽抱膝坐到车帘前。 逸兴思一直待在车里,马车有颠簸,他以为梵音回来了,掀开车帘见上林凡,略微失望。 “你主人呢?” 林凡闷闷地道:“给那只粘人精打猎去了。” “粘人精?”逸兴思愣了下,才知道他说的是橘曦,这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给别人起诨号了?“你怎么了?怎么无精打采的。” 林凡有些想哼唧,但碍于他是个男子汉了,不能太软,就十分别扭道:“逸公子,主人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啊?” 逸兴思对于“喜欢”两个字十分敏感,但他明白林凡说的“喜欢”,更像“疼爱”。 “怎么会?你主人最疼你了,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林凡皱着眉头,少年小鹿般的眼睛充满迷惑:“可是她现在都不理我了,成天就理那个粘人精。” 逸兴思哭笑不得道:“你都说她是粘人精了,你主人也不能把她丢掉啊,况且这次收复骠骑军,多亏了橘曦姑娘,你主人也不能忽视她吧?” 林凡蔫头耷脑地说:“话是这么说没错,我只是在想,或许主人没有那么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努力啊?主人好像很喜欢有天赋的人,就像主人自己那样的,可是我好笨,主人教的功法得学上好几天才明白,主人会不会因为这个,变得不再喜欢我了啊?” 一种招式学好几天依旧学不会的逸兴思:“……” 逸兴思硬着头皮安慰道:“你主人不是那样的人。” 林凡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脑袋埋得更深了:“而且,主人好喜欢漂亮的姑娘啊,漂亮的姑娘撒撒娇,主人心都化成水了,我要是也是个姑娘就好了。” 逸兴思一阵无言,但细想林凡说的话,好像也并无道理,梵音这个家伙,的确很喜欢娇娇软软的姑娘,还喜欢把人搂在怀里,摸着人家的细腰,着实不像个正经女子。 难不成,她就喜欢这样的?娇娇软软,一扑就倒的那种?逸兴思脑海中自动代入了一下他就是那个软的,浑身打了个冷颤。 逸兴思,你有病吧。他在心里暗骂。 “你脑瓜里成天都在乱想些什么?”逸兴思忽然戳了戳林凡的脑袋,不知在说他还是在说他自己,“堂堂男子汉,就要有男子汉的样子,跟个小姑娘计较,不害臊。” 林凡扁了扁嘴,偷偷道:“粘人精也就比公子您小一岁而已。” 逸兴思冷眼刀射过来:“你说什么?” 林凡两眼看天:“没什么。” 逸兴思本着“孩子还小不可打骂”的原则,耐着性子安抚:“我知道你对橘曦姑娘的身份还保持怀疑,实不相瞒,我也是,毕竟她身份特殊,眼下时局动荡,谁都不知道对方皮下藏了什么身份。但是你放心,你主人也不是没有轻重的,一旦让她发现橘曦姑娘有异心,你主人她绝不会手软。” 逸兴思捋了捋林凡乍起的毛:“我是说真的,这样的姑娘,你主人一爪子能拍死十个。” 林凡呆呆地看着他,噗嗤一声笑出来。 逸兴思一脸迷惑:“你笑什么?” 林凡哈哈笑道:“之前我问主人,主人也是这么说的,她说橘曦这样的,她能一掌拍碎十个!” 逸兴思愣了愣,旋即跟着笑起来。他很少笑,自从林凡跟着他,见他的笑颜屈指可数,但他只要一笑,就像正座冰山融化了似的,山顶的那颗冰莲也在热情绽放。 逸公子可真好看啊……林凡默默地想,忽然道:“逸公子,你和主人,真的好般配啊……” 第两百零七章 凹凸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逸兴思的呼吸短暂地停顿一下,透过林凡那双期盼的眼,他仿佛看见了梵音的模样。 “胡说什么呢?”逸兴思慌乱地收回视线,眼帘轻垂,眼底情绪不明。 林凡懂分寸,知道这个时候再说话,必然会引起逸兴思的不快,他立刻闭上嘴,眼睛却没离开逸兴思。 其实……逸公子是有点喜欢主人的吧?只是他不愿承认,甚至不愿触碰自己的内心,如果他是逸公子,他也会迷茫和困惑,对方是自己爱人的妹妹,很有可能还是杀害自己爱人的凶手,逸公子怎么可能过去心里这关呢? 可是逸公子和主人真的好配啊……不知道主人喜不喜欢逸公子?看主人刚才的样子,她似乎还在想着那个废物皇帝,那个皇帝有什么好?联合别人利用主人、陷害主人,主人怎么还不忘了他呢! 林凡抱臂,陷入另一种思想漩涡。 逸兴思还以为他方才的语气说的重了,让梵音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他加大手劲揉了揉林凡的脑袋:“行了,少胡思乱想,不如待会你试试,你主人到底疼不疼你?” 林凡抬眸:“怎么试?” 逸兴思煞有介事道:“你主人不是带橘曦姑娘打猎去了吗?待会她们回来,你就一句话不说,吃饭的时候也一句话不说,看你主人会不会注意到,关心你。” 林凡想了想,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可他又一张,忽然犹豫起来:“那主人要是最后根本没理我,我会不会很尴尬?” 逸兴思噎了噎,决定先安抚小朋友:“不会。如果她真的不理我,还有我给你兜底,我给你讨公道。” 林凡傻笑道:“逸公子最好啦,就这么办!” 天快黑的时候,梵音和橘曦缓缓归来,林凡看见梵音肩上的大花猪,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主人,您怎么抗了只猪回来?”林凡习惯地迎上去,接过那只大花猪,梵音抗了一路气都没喘一下,林凡刚上手就闷哼一声。 橘曦咯咯笑:“你行不行呀?一只猪都弄不动?” 林凡针锋道:“我不仅弄不动猪,我还弄不动你!” “你!”橘曦勾拳挥了挥,“待会儿你别吃!” 林凡欠欠道:“我就吃!我偏吃!我还要多吃!” 梵音嫌这两个长不大的小孩吵得慌,撂下野味活动了下筋骨:“你们两个别贫了,林凡,你去帮帮橘曦,她一个人弄不动。” 橘曦有人撑腰,腰板挺得倍直:“听到了吗炸毛怪?姐姐说让你给我打下手!把猪给我抬过来,我要收拾猪了,你不会抬不动吧?” “你才炸毛怪呢?看不起谁呢?”那只大花猪虽然沉,但他还不至于抬不起来。 橘曦薅起林凡一撮毛发,啧啧道:“就你这头发,还不是炸毛怪?你小时候被雷劈过吧!哈哈哈哈!” 林凡有些恼,小时候他没少因为头发教人嗤笑,戏班班主还常常因为这个把他和畜生相提并论,说他天生就是贱模样,想到从前那些昏暗无光的日子,林凡至今记恨着。 “你到底还做不做了?”林凡的眼神有些凶恶。 橘曦吓了一跳,甚至有些恐惧,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林凡这个模样,橘曦有点怂:“凶什么吗?不愿意帮就不帮吗……” 橘曦咬着下嘴唇,模样有些委屈。 林凡眨眨眼睛,懊恼地欲言又止,他也不是故意要凶的,就是想起不好的事,没控制住,但此刻放下脸来,他又很没面子。 “我没凶你,快点做吧,主人等着呢。” 要不是看这头大花猪她真的弄不动,她才不要让他帮忙呢,橘曦昂起下巴:“那杀猪去!” 梵音掀开车帘,逸兴思一把扇子打到她即将上车的脚前,梵音抬头,见大冰块脸臭的要命:“又怎么了?” 什么叫“又”?逸兴思胸腔里的火蹭蹭地烧起来,又让他的理智拍下去:“你自己闻闻,你身上什么味?” 梵音边闻边道:“什么什么味——”呃,还真有味道……梵音不好意思地笑笑:“刚刚抓猪,不小心弄上了。” 逸兴思满脸嫌弃,恨不得躲远点。 梵音知道他有洁癖,便往后退了一步,“那个……那你把衣服给我吧,我换一套。” 逸兴思问道:“在哪?” 梵音手指道:“在那,那个黑色的包袱里,最上面的就是,哎对对,就那件墨色的,之前跟这套一起买的。” 逸兴思递给她衣服:“你上车……” “谢了。”梵音跳下马车。 逸兴思猛地掀开两侧的车帘:“你去哪?” 梵音但:“换衣服啊。” 逸兴思攥住车窗的手背,青筋都蹦出来:“荒郊野岭,这么多人,你去哪换衣服?” 梵音无所谓道:“随便找个地方换呗。”说罢,那抹墨色一层三尺高,在逸兴思跟前没了影。 逸兴思头顶冒青烟,狠狠地摔上车帘。思来想去,他始终觉得不放心,又撩起车帘探出头,这把他都不用找,那些士兵齐刷刷盯着一个地方,口水都要流出来。 远处,近人高的绿植里,隐约可见梵音雪白的背。 逸兴思大怒:“看什么看!再看挖眼睛!” 士兵纷纷一哆嗦,挪开视线。 逸兴思胸腔起伏得厉害:“转过去!低下头!” 士兵立刻依言动作。 梵音正在系扣子,她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把扣子系上。最近好像长肉了……梵音掐了掐细腰,又结结实实莫了把自己的胸。啧,好像只有胸变胖了,陆相思这是什么体质啊,别的地方不胖光胖胸?这身材,她这大魔头都忍不住脸红了。 要不要束胸呢?但她现在都已经喘不过气了,再束应该会影响动作吧?梵音系好腰封,罢了,先这样吧,今晚少吃两口肉,明天加练。 梵音跃出隐蔽之地,见众将士齐齐地看向南边,还以为南边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或者出现了什么壮丽的景观,梵音抬手眺望:“看什么呢?什么都没有啊……” 众将士闻声侧首,见梵音凹凸有致的身材,一时喉咙干涩,鼻腔充血。 就在这时,车帘里伸出一只手,用尽全力把梵音薅上去:“你给我上来!” 第两百零八章 磕拉了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知道那是逸兴思的手,但她万没有料到逸兴思会有这么大的劲,想到一旦她挣脱,逸兴思必定受伤,梵音脚一蹬,借着逸兴思的劲上去。 “忽然拽我做什么?”上车后,梵音一屁股坐到车凳上,屁股闷疼。 逸兴思的视线略过她的胸和细腰,最后定格在她的手腕上。梵音的皮肤粉白,就刚刚他稍微使劲的功夫,他手掌下的肌肤已红了一圈,逸兴思立刻收回手,别扭道:“换好衣服就上来,在外面瞎晃什么?” “我?瞎晃?我瞎晃?”梵音不可思议地看着逸兴思,不知道的以为他脑袋抽了,又开始发疯。梵音懒得理他,“我去看看橘曦,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逸兴思堵住车门:“你就待在这里,哪也不许去。” 梵音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今天的病犯得有点大啊? 逸兴思知道,他要是说“不为什么”,梵音肯定要扒拉他,径直下车,他得想个法子留住她:“你先前给我看的那套拳法,我看不明白,你给我讲讲。”说罢,他像生怕梵音不给他讲似的,“你说过我可以问你的。” 梵音张了张嘴,有些呆。她的确这么说过没错,但是讲拳法不能光靠嘴啊?哪有在马车里讲拳法的?再说逸兴思这个脚它也没好啊?现在讲有什么用? “马上就要到饭点了,再说司徒斯南和严霜他们就要回来了,我不能在这里干等啊。” 他们回来就更不行了! 逸兴思咬着牙,头脑风暴弄出什么理由能让梵音再换件衣裳?或者再穿一件也行? “下去可以,你扶我一起去。” 梵音:“?” 梵音:“行。” 梵音跳下马车,正欲接逸兴思下来,一件披风先一步落到她身上,紧接着逸兴思硬邦邦地声音从头顶传来:“待会可能有大风,我畏冷,你先帮我披着。” 梵音两眼一黑,但凡有个正常人的思维都说不出来这种话,让她帮忙拿披风就直接说呗,非要拐弯抹角地墨不墨迹? “行,都听你的。”梵音拖着长长的尾音,心想不与小辈计较,不与小辈争长短。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路,梵音敏锐地发现,将士们看到他纷纷转过身,眼神躲避,根本不敢看她,她就换了个衣服回来,怎么全都变得奇奇怪怪的?集体被下降头了吗?还是她脸上有东西? 梵音狠狠搜了把脸,仿佛那不是脸,而是面团。 逸兴思低头,见她粉嫩的小脸逐渐变红,又想起方才细细的手腕骨,触感至今尚存,“怎么了?” 梵音一脸认真的看过来:“我脸上有东西吗?” 她睁着大大的桃花眼,眼底水润润的,不解极了。梵音的两腮和鼻尖都染上一抹霞色,不知是让她揉搓的,还是满天的霞光映的,逸兴思喉结微滚,手不自觉地握成拳:“没有东西。” 梵音还是怀疑:“那他们怎么都不敢看我呢?我很凶神恶煞吗?” 平心而论,这样的容颜,很难与“凶神恶煞”联系到一起,不论是陆弦思还是陆相思,她们都是一张温柔面,让人看了只想生起保护欲,哪怕梵音梳起高高的马尾,面上不施粉黛,飒爽中仍然有一丝娇俏。 逸兴思别来眼,有些不敢再看她:“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你说凶神不凶神?恶煞不恶煞?” 梵音神色微变,重生后,头回在别人耳中听到“女魔头”三个字,亲切又陌生,她小心翼翼地追问道:“很魔头吗?” 逸兴思望向天边的晚霞,长眉舒展,凤眸轻柔:“光看你这张脸还算温良,但发起狠来,好像身体里的灵魂换了个人一样,不论是眼神还是散发出来的杀气,都能要了人半条命。” 嚯哟,小子看人还挺准的吗?不过他一向看人都很准,似乎很会察言观色,大抵与他年少时便寄人篱下有关。 两人走近了,见那两只忙的不亦乐乎,但嘴上依旧不大和谐。 橘曦掐着腰指挥:“把它埋进去,对对埋进去,小心点别撒了!你怎么笨手笨脚的!” 林凡嫌她聒噪:“你行你来,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橘曦拍着胸脯,理直气壮道:“我行我当然自己上了!我不是不行吗!哎呀你动作要快,不然受热不均!” 林凡越发炸毛:“我知道了你闭嘴!你要吵死人了!” 橘曦才不听他的:“哎对对就那,还有那,那两只大腿要常翻啊!唉,古代就这点不好,要啥啥没有,弄点调味料,都得废我半天事。” 林凡靠近火堆,耳边滋啦滋啦的,偶尔听不清橘曦在说什么:“你不是齐国的女帝吗?还能要啥啥没有?” 橘曦扶额,这对话驴唇不对马嘴:“还女帝?给我天帝都不好用啊!不如给我来部手机,再来个歪Fai,再来个空调,再来杯大大的西瓜汁!哎呀~想想都美。” 橘曦沉醉得很,浑然没注意身后站了两个人。 “手机是什么?歪发又是什么?” 橘曦摆摆手:“是Fai啦Fai啦!”猛然间,她回神转过身,“姐姐……大、大帅哥……” 哦莫,哦莫哦莫哦莫,捏妈,磕拉了,俊男靓女白衣墨衣就是坠吊的!谁懂?谁懂!! 林凡教橘曦拽的不耐:“你一个劲儿拽我做什么?我看火呢!” 林凡起身,寻思终于到找借口好好训斥橘曦几句,看见梵音和逸兴思的那一瞬,整个人呆住了。 “主人……逸公子……”好、好般配啊……好、好好看啊……他们两人怎么一起过来了?逸公子的披风还在主人的身上? 橘曦非常理解林凡的心情,苦于这个时代国粹过少,他无法用言语表达,只能想憋了口气似的,最后憋出个:“天气、天气转凉了哈哈……” 橘曦:哦嘎德,这只大笨狗。 梵音无语地看了眼他,解下披风丢给逸兴思,“别误会,是你逸公子觉得冷,可不是我。” 逸兴思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披风,那头橘曦已经扑了过去:“啊啊啊姐姐你换衣服啦!!好漂亮啊姐姐!姐姐香香!” 橘曦比梵音矮一点,抱住她的时候,脑袋刚好可以埋在梵音的颈窝,然而这一次,橘曦感觉抱抱的感觉和之前不大一样,橘曦狐疑地直起身体,直勾勾地盯着梵音的胸,“哦草,又大了。” 第两百零九章 仰望臣服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低首,随即睁圆了眼睛。 橘曦用胳膊丈量梵音的腰,万般不解道:“姐姐你长肉就只长胸的吗?腰一点都没变!屁股好像也大了些?” “小曦!”要不是梵音手快,及时钳住橘曦两只作恶的爪子,她的屁股就真要不保了。 橘曦扁着嘴,哭唧唧道:“这是什么人间疾苦?我明明跟吃的一样多,哦不,我明明吃的比你还多,为什么我的肉就都胖在了肚子和腿上?” 梵音扫了眼她麻杆似的腿:“你就该多吃,你身上都快没有肉了。”身体薄薄的,风一吹就要被吹走似的。 橘曦不甘心地盯着她的胸:“姐姐,呜呜,大大,想埋。” 梵音就是脸皮再厚,再经磨,也经不起这么直白的亲近,她别过橘曦的脸:“你的肉要糊了。” “啊?是吗?”这句话果然好用,橘曦立刻跑去看她的肉去了。 林凡手足无措地尬在原地,教方才橘曦的话劈了个外焦里嫩,他现在根本无法直视梵音,跟着橘曦帮倒忙去了。 梵音这时才明白为什么方才逸兴思不让她出去,出去后又偏要披着个披风,梵音往逸兴思那边看去,逸兴思已经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了。梵音见他耳根和脖子烧的跟晚霞一个颜色,勾了勾嘴角,还挺纯真。 不过吗,这的确是件麻烦事,且不说再穿紧身衣裳会引来多少目光,胸前的肉越来越重,只会影响她出枪的速度,怎么办才好呢? 夕阳落山时,司徒斯南他们满载而归。他们见篝火这边有梵音的身影,径直走过来。 严霜搁着老远就闻到香味,快速走近后,直奔香喷喷的烤肉:“好香啊!这是你做的?” 橘曦刚想自夸一番,林凡仰着脖子道:“我做的。” 严霜一怔,橘曦立刻拆了他的台:“什么你做的?明明是我烤的!将军不必听他的,你只管吃!” 林凡本就看不惯严霜,当即来劲了:“你再说一遍是谁烤的?” 橘曦撸起袖子,手里割肉的刀明晃晃的:“是我,本大厨,指挥你烤的!你只是给我打下手,才不是你做的呢!” 林凡愤愤道:“有本事以后别让我给你打下手!”说罢立刻走远,到梵音身边去了。 “不让就不让!谁稀罕!”橘曦觉得林凡莫名其妙极了,恰巧严霜毫不客气地大口吃肉引起她的注意,橘曦大声补了一句:“我以后让将军给我打下手!是吧将军?” 严霜也看不惯那毛小子很久了,乐呵呵地看林凡生气,配合橘曦高高地应了声:“是!随便给你用!” 橘曦牛气坏了,立刻给严霜又砍下一大块肉。 梵音听到这边的响动,摸了摸跟他身边疯狂拔草的林凡的脑袋,继续听司徒斯南禀告。 “……黄金的数量加起来,足有数万两!这下咱们不仅口粮得到了解决,铠甲和武器,都可以换新的了!” 数万两……不过是金山一角,看来席斯幽最大程度地分散运藏了那座宝藏,余下的她还得慢慢找。 “的确该换,但首要的还是把欠将士们的军饷发下去,除了应该补上的,再多发一倍,补贴家用,而今战火四起,将士们家中人必定遭殃,我们得尽快占领几座城池,把家人们先接过来,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 司徒斯南意外于梵音的一席话,他看看一脸平静算是默认的逸兴思,和一旁拔草拔的忘我的林凡,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鼻子涩涩的,噗通跪道:“末将替诸位弟兄,谢过将军!” 司徒斯南的声音大,动作重,一时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严霜也跟着抬头看过来,吃肉的速度都变慢了,大概猜到了梵音这边的对话,不屑地撇过头。 “你跪什么?这不是应该的?”梵音虚扶着抬起手。 司徒斯南胸腔暖烘烘的,从来没这么畅快过:“将军有所不知,从前那些骠骑将军,从未顾及过我们,他们不克扣压榨,弟兄们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将军如今这样厚待弟兄们,弟兄们定当全力以赴!成就将军大业!” 梵音弯了弯嘴角:“行了,坐下来吃饭吧,尝尝小曦姑娘的手艺。” 司徒斯南教那香味勾引多事,放下武器席地而坐,大快朵颐。橘曦把肉烤的外焦里嫩,入口即化,还有滋有味的,比他们之前支锅用清水煮出来的又肥又腻的肉好吃多了!不过即使那种情况,军营里也已很少见了。 五谷杂粮和糠菜吃多了,冷不丁大口大口地吃到香喷喷的肉,司徒斯南别提多满足了。 “小曦姑娘的手艺可真好!很久都没吃过这么香的肉了!” 山丘地带出现野猪不常见,橘曦刚烤上没多久,便有将士闻着香味过来,许久没开荤的他们实在馋的不行,就去请求梵音,让他们再去抓几只回来,梵音见周围没什么危险,就允了。 但或许真是她们幸运,那些士兵再去前面的山丘寻找野味,便什么都寻不到了,连之前探子说的小鹿都不见了踪影。或许是橘曦的“锦鲤命”显灵,梵音无奈便让橘曦只留下一小部分肉,剩下的全部给将士们解解馋,哪怕一人分到一小片也好。 橘曦听到夸赞,给予回应:“谢谢将军!好肉得配好酒!我下回给你们酿啊!” “得嘞!”司徒斯南隔空回应,面上展尽笑颜。 林凡拔草拔得更凶了,那一片草地都秃了,梵音实在不忍这些夕阳草遭受无妄之灾,把自己的那份肉递到林凡面前。 林凡一怔,轻轻推开:“主人,我已经吃过了。” 梵音淡淡道:“我减肥,吃吧。” 林凡慢慢地睁圆了眼睛,接过烤肉,缓缓低下了头。他又不是不知道梵音因为什么原因减肥,实在害羞得不行。 梵音已经无所谓了,在他耳边道:“林凡,跟自己怄气,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林凡怔住。 梵音继续道:“与其让敌人眼睁睁地看自己的笑话,不如昂起头,直面他的挑衅。” 林凡抬起头,原来主人都知道,她都听到了。 梵音捏了捏他的脸,嗓音温柔却有力量:“如果他不服,就打到他服,如果自己不够强,就努力让自己变强,迟早有一天,他会跪伏在你的脚下,仰望你,臣服你。” 第两百一十章 减肥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林凡热泪盈眶,张开双臂想求个抱抱,逸兴思把他的那份重重地放到林凡的面前,林凡的手臂僵在半空。 “我也减肥,给你吧。”嗓音冰冷,犹如冰雪。 林凡本能地咽了口唾沫,悻悻地收回手。 太吓人了,逸公子方才的眼神太吓人了,简直要吃了他。 逸兴思冰着一张面,寒气外渗,一言不发。 梵音已经习惯了他间歇性发疯和持续性发疯,兀自啃着干粮,橘曦蹦蹦跳跳走过来,“吃的腻不腻啊?这里条件有限,做不了什么好喝的东西,不过柠檬水还是能做的,我的包里恰好备了柠檬和蜂蜜!姐姐先。” 梵音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酸酸甜甜,入口回甘,真是不错。” 橘曦笑呵呵地说:“是吧!我的柠檬水是独家秘方,旁人想喝也喝不到的。”她一边说,一边给逸兴思和司徒斯南倒了一杯。 逸兴思虽阴着张脸,但还不至于没有礼节,微微颔首接过。司徒斯南则爽快地说了声“谢谢”,并大声夸赞橘曦的厨艺。 橘曦最开心的就是被人夸赞做饭好吃了,豪爽地又给司徒斯南倒了一杯,司徒斯南哈哈大笑。 最后,水壶里剩了不知多少,橘曦全部递到林凡跟前:“咳咳,哝。” 林凡瞥了眼传了一圈才传到他的水壶,傲娇地别过头:“我不渴。” 橘曦往前怼了怼:“不渴什么不渴?嘴唇都爆皮了,还说不渴?” 林凡直言:“我渴不渴管你什么事啊?” 橘曦愈加炸毛:“我多加了柠檬行不行啊?” 两人几乎同时说话,话音落地后,皆是一愣。橘曦有些恼羞,她都这么给他找台阶下了,他怎么还端起来了? 林凡却微微错愕,气焰不再嚣张:“那、那酸吗?” 橘曦见他奶帅奶帅的一张脸,忽然很想揪揪他的两腮,手感一定不错:“酸啊,你不是爱吃酸的吗?” 梵音挑眉看过来,眼里尽是看好戏的意味。 林凡意外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酸的?” 橘曦丢给他水壶,找个地方坐下,扑了扑手上的尘土:“这还不简单?观察的咯。” 林凡狐疑地看着她,好像她在说大话。 橘曦一阵无语凝噎:“真的是观察的!作为一名合格的厨师,仔细观察顾客用餐过后的剩菜是非常有必要的,这样就知道他们喜不喜欢你的菜,你的菜中哪样好吃,哪样不好吃,甚至可以推断出顾客的口味,这样以后就可以按照顾客的口味调整菜的味道!” 橘曦侃侃而谈:“这是一门学问!懂不懂你!” 林凡听得脑袋直打结,什么好吃不好吃,在他眼里只要是能吃的都好吃,他只是最近吃的东西多了,才发现自己更喜欢酸味而已。 橘曦开始用餐,口齿不大清楚:“不过据我观察,你不挑食,什么都爱吃,只是偏爱酸口而已。” 林凡:“……”看的还挺准。 林凡道:“那我问你,主人喜欢吃什么?” 橘曦张口就来:“姐姐正好与你相反,她什么都不爱吃,所以什么都吃,也不挑食,不过稍微偏爱些辣口的东西。” 梵音咀嚼的速度忽然放缓,逸兴思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辣口,裴苏御不就喜欢辣的东西吗? 林凡回忆了下,喃喃道:“还真是……那逸公子呢?逸公子喜欢什么?” 橘曦想也不想:“清淡的,素雅的,最好一点荤腥都不沾的,葱姜蒜和韭菜,一概不碰,不过我猜,逸公子香菜和青椒一类的,估计也不会喜欢!” 林凡张大嘴巴:“你居然都说对了!” 橘曦美滋滋地啃着骨头,晃了晃脑袋。 林凡真的没见过逸兴思碰过葱姜蒜,韭菜也的确不吃,至于香菜和青椒…… “逸公子?你喜欢香菜和青椒吗?” 逸兴思眉头锁得更深,偏过了头。 林凡扁了扁嘴巴,缩回脖子。 梵音见状道:“你别理他,他犯病呢。” 逸兴思一听更是冒火,起身往马车上去了,那身影一瘸一拐的,瞧着好不可怜。 橘曦瞬间嗅到八卦的味道,往林凡身边凑了凑:“什么情况?大冰块今日怎么额外的冷呢?我刚刚给他递水,都不敢往他身边凑。” 少女的橘子香悄悄地钻进林凡的鼻腔,林凡整个人僵住了,手足无措:“什么……什么情况?” 橘曦眼神示意林凡:“逸公子啊,又生气啦?” 林凡的注意力都在橘曦清雅秀丽脸上,她的确不如主人好看,乍一看也不如宫里那些国色天香的后妃,但偏偏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吸引人。 “我和你说话呢!你发什么愣啊?你到底知不知道啊?”橘曦不满地盯着他。 林凡这才意识到他刚刚在做什么,飞速挪开视线:“哦,可、可能是主人的身材太好了吧……” 橘曦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东西?” 林凡脑袋嗡的一声:“我是说,我是说可能晚上吃的太好了吧!这左一个烤肉,右一个烤肉的,逸公子可能吃不惯,就先回去了。” 完了完了完了,他刚刚在说什么啊?没有被主人听见吧?林凡偷偷瞄了一眼,见梵音正在和司徒斯南讨论军情,没有注意到他,林凡这才松了口气。 橘曦无奈道:“我也知道逸公子的口味啊……可是食材有限,军粮里连片菜叶都没有,我咋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橘曦看起来很伤心,狠狠咬下一大块肉。 巧妇……林凡的眼神不自觉地往橘曦那边瞟,心想将来能娶上这样的媳妇也不错…… 林凡:…… 他今夜一定是魔怔了,这个地方铁定有什么问题,他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林凡狼吞虎咽吃完剩下的烤肉,咕嘟咕嘟灌了一整个水壶的水,起身道:“主人,我练功去了!” 梵音抬头看他一眼,“去吧,刚吃完饭,消消食,慢慢来。” 林凡郑重其事地点头,他一向听梵音的话,梵音让他什么,他一定依言照做,梵音让他消消食再练功,那他就要绕着山丘走几圈再练,只是他还没挥舞几拳,就见严霜忽然走了过来。 第两百一十一章 打架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林凡收起动作,他本能地不想让严霜看到梵音教他的拳法,他略带敌意的看着严霜:“你来这做什么?” 严霜好笑道:“这山丘你家的?你能来我不能来?” 林凡不想与他计较,直接换了个地方,不想严霜跟了过来,林凡不耐道:“你有事吗?” 严霜嘴角挂笑:“没事,随便转转,林小公子也要管吗?” 严霜将“林小公子”四个字咬的很重,像讽刺,又像试探,毕竟梵音姓梵,而他却姓林,梵音说他是她的弟弟,他却管梵音教主人,这其中猫腻,可想而知。 林凡这才意识到这个人就是来挑事的,先前积攒的怒火燎原之势涌上,林凡皱起眉头道:“这地方这么大,绵延十数里,你偏要在我身边转?” 严霜故意道:“是啊,我偏要在你身边转,你能耐我何?” 林凡握紧拳头,沉声道:“我看你是想打架吧?” 严霜毫不避讳地承认:“是啊,方才就见林小公子身手不错,军中很久没有像林小公子一样伸手的人了,看着就手痒,怎么样?打一架?” 林凡看他不顺眼很久了,这么光明正大揍人的机会,他能放过?“打就打,事先说明,打输了,不准哭,不准告状!”可别转头就去主人那里参他一本,那他可吃了大亏了。 严霜轻蔑地笑笑:“这句话,我还想跟你说呢,别到时候教人打趴下了,哭唧唧地去找主人找场子,到时候你主人再拿军衔压我,可真让人受不了。” 严霜一口一个“主人”,分明早就看出梵音和林凡的关系,偏生方才还拿“林小公子”讽刺他,真真欠揍极了,林凡后退一步,怒声道:“要打就打,哪那么多废话?” 山丘脚下,绿野丛中,那一红一紫的身影,就这么打了起来。 橘曦也出来溜食,没办法,她烤的肉太香,肚皮吃的太撑,不溜晚上铁定睡不着觉,她沿着军队休憩的方向走,热情地跟士兵打招呼,那些士兵尝过橘曦的烤肉,食髓知味,自然喜欢烤出那绝世美味的橘曦,也热情地回应着。橘曦似乎天生就有这种魅力,平易近人,谁见了都喜欢。 忽然间,最前头有个士兵匆匆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脸色也不太好,橘曦下意识以为前方有敌军出现,立刻迎上去:“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士兵急道:“不好了!严副将和林将军打起来了!” 橘曦晕头转向地问:“严、严副将?林、林将军是谁?” 士兵猜橘曦应该不认识严霜,但她肯定认识林凡,便道:“就是跟在新将军身边的那个小林将军!” 橘曦眼珠逐渐上翻:“新、新将军又是谁……吼!姐姐!那、那小林将军是、是林凡?他跟谁打起来了?” 士兵道:“严副将!” 橘曦猛地一摆手,急忙忙往前去:“哎呀什么严副将我不知道什么严副将!”想了想,她去也拉不开两个斗殴的成年男子,故又往后走:“你你你!你跟我来,你跟我去找大将军说!” * 马车内,一片寂静,距离梵音上车后,已经过去了一炷香,她沉默着,不敢动,也不知如何开口,就蜷缩在一角看着几乎占据整个车厢正在休息的逸兴思。 要不要叫醒他呢?怎么叫呢?方才的状态就不对劲,现在叫醒不会有起床气吧?但是不叫醒,他一个人占了整个车厢,待会她和橘曦要怎么休息啊?梵音一时有些犯难。 然而罪魁祸首逸兴思,并没有睡着,从梵音上车到现在,他都保持着清醒,清醒到梵音呼吸了多少次他都数得清清楚楚。这个女人,开口说句话不会吗?难道非要等他自己醒吗?关心林凡倒是一套一套的,怎么他从始至终一句话没说,她就一点不在意呢?他竟然还傻傻地跟林凡说一旦梵音不理他,他就给他托底,到头来,他才是被遗忘的那一个。 逸兴思越想越恼火,心说非要从梵音身上找回来点什么,不想身后窸窸窣窣,梵音已蹑手蹑脚跳下马车。 逸兴思:“?” 梵音掐腰巡视一圈,罢了,她和橘曦就在草地住一晚吧,好在天还不算特别凉,要是一会逸兴思能换个姿势,她能把车里的毯子拿出来好了。 “姐姐!姐姐!”说曹操曹操就到,橘曦大老远跑过来,风风火火的。 梵音弯起眼:“怎么了?” 橘曦气喘的厉害:“姐姐你快去看看!林凡!林凡和那个霜降打起来了!” 梵音瞬间反应橘曦说的“霜降”是严霜,“你是说,严霜严副将?” 橘曦点头如捣蒜:“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就打起来了,就在前面,姐姐你快去看看吧!” 梵音一反常态的淡定,“打便打吧,要是打倒了,记得教人给抬回来。” 橘曦懵掉了,梵音不是很心疼林凡的吗?这是怎么了?因为跟人打架生气了?还是林凡失宠了?她跟在梵音身后:“姐姐,你真的不去看看吗?那个霜降,啊不是,那个严降,啊也不是,那个严霜可是副将啊,林凡要是打不过他怎么办?” 梵音负手,抬头看星星,满不在乎道:“打不过就打不过咯,都说了教人给抬回来。” 橘曦满脸疑惑,真诚发问:“你不心疼的吗?”这不像她啊。 梵音淡定自若,真诚反问:“你这么着急?你心疼?” 橘曦愣了下,“姐姐瞎说,我心疼什么,我不是怕你心疼吗?那小家伙要是受了什么伤,耷拉个脑袋,姐姐不心疼才怪。”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想当初梵音就是实在不忍看到林凡受那班主的毒打,这才出手救下林凡,后又放他自由,没想到后来,他又救回她一命。按理来说,他们两人已经两清了,但林凡执意跟着她,她就把他当做弟子培养,从前那么多年,她从未收过徒,重生一回,倒是圆了她的梦,但其实,说是弟子,更像弟弟。 风吹草动,草动声响,旷野宁静,额外养神。 不久,林凡回来,把头埋的低低的,梵音一直在等他,“抬起头来。” 林凡始终不肯抬头,梵音便食指抬起他的下巴,一旁的橘曦瞬时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伤得这么重?!” 第两百一十二章 小厮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橘曦惊呼,声音不小,顿时引来不少目光。林凡如芒在背,迅速低下了头。 橘曦气不打一处来,攥紧拳头愤愤道:“那个副将有毛病吧?下这么重的手!你们俩有什么深仇大恨吗?这才认识几天啊?都是同事至于吗?”橘曦撸起袖子,越想越气,“不行,我要去找他理论理论!” 林凡刚想阻止,橘曦已不管不顾地跑出去了,他感觉周围无数双眼睛看过来,像无数支箭刺在身上似的,痛得不行,便把头埋得更深了。 夜风轻轻地吹,林凡粗糙的头发一颤一颤的,还有部分因为血迹黏在额角,颇为狼狈。 “林凡,把头抬起来。”梵音的声音在夜色中略显清凉,莫名地抚慰人心。 林凡觉得丢人得紧,迟迟不敢抬头。 梵音耐心道:“林凡,你做错事了吗?” 林凡斩钉截铁道:“没有。”这件事本就是严霜挑衅在先,他只是像个男子汉一样迎战而已,他有什么错? 梵音谆谆善诱道:“没有就把头抬起来,忘记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吗?” 林凡做了一番心理斗争,最终高高地昂起了脑袋,在他看见梵音桃花眼底的微微错愕时,强忍下低头的欲望。 林凡受的伤比梵音想象中的重,他的半边脸完全肿了,青紫得骇人,嘴角和脸颊沾染着血痕,额角更是鼓起好大一个包,缓慢地往外渗着血。梵音不禁蹙了蹙眉,呼吸不自觉地粗沉。 “为什么打架?” 林凡胸腔郁结一团气,又憋屈又委屈,他很怕梵音因为这件事生气,便小声说道:“严副将挑衅在先……” 梵音道:“大声点!” 林凡粗着脖子道:“报告将军!是严副将,挑衅在先!” 周围看热闹的士兵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十分好奇梵音接下来会怎么处理,毕竟打架斗殴这种事在军营里被发现,是要挨板子的! 林凡多多少少知道些军营里的规矩,他也清楚梵音的性格,绝不是会因为他徇私舞弊的人,他在回来前就做好了要受罚的准备,他唯一担心的是,这件事会不会给梵音造成不良影响?他教人打的这么惨,会不会让梵音丢面? 梵音却道:“说说感受。” 林凡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感、感受?” 梵音洗耳恭听。 林凡脑袋里滚了几圈话,坑坑巴巴地说:“感受就是、就是,严副将的实战经验比我、比我丰富,速度和力量都比我强得多……我、我技不如人……挨、挨打了……对不起主人,您罚我吧。” 梵音被他逗笑:“我罚你做什么?” 林凡有些懵,眨眨眼睛:“您、您不罚我吗?” 梵音查看了下他的伤势:“知道自己不足在哪里,这场架就没白打,再说是他挑衅你在先,该揍。” 梵音这话是赤果果的偏心,她只听林凡一面之词便相信是严霜挑衅在先,并对两人打架的事情轻描淡写地就过去了,居然还夸了一顿林凡,这简直不能再偏心了。 林凡心底涌上一股热流,逸公子说的果然没错,主人的确是心疼他的,这都明晃晃地摆到明面上了,但他不能无动于衷,这样主人以后在军中还如何树立威信? “主人,我还是——” “行了,去找你逸公子上上药,我去看看严副将。” 早在林凡回来的时候,逸兴思就已经坐起来,挑开车帘一直注视着这边,他见林凡走过来,眉头拧得更紧,深潭般的眼眸迸射出幽暗的光。 林凡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跟人打架打不过,还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那个大小伙子都抬不起这个头,“逸公子……我……” 逸兴思霸道地拉住他的手:“别说话,上来。” 林凡钻进马车,周围的目光才逐渐散去。 橘曦有点懵。 她气冲冲地来找严霜理论,怎么也想不到会见到个林凡2.0。严霜脸上的伤,可没比林凡轻到哪去啊。 司徒斯南围绕着他,严霜往东他往东,严霜往西他往西,最后严霜忍无可忍,气急败坏道:“你老围着我转干什么?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吗?” 司徒斯南急道:“你让谁揍了啊?怎么伤成这样?商军来了吗?还是席军?难道是胡人?” 严霜越发挂不住面:“什么这军那军的!关你什么事?你快回去睡觉,明天不用早起吗?” 司徒斯南欲言又止:“不是你——” “严副将。”梵音的声音忽然从两人的身后传来,两人皆为一怔,双双回头,便见梵音站在那里,肩膀上还趴着个橘曦。 司徒斯南立刻站起来,抱拳道:“将军。” 梵音微微颔首,转头对严霜道:“严副将,听林凡说,你们二人方才打了一架,实在抱歉,我没有看管好自家弟弟,给你添麻烦了。” 跟严霜打架的人是……林凡?那个小孩?他居然能把严霜打成这样?司徒斯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教严霜狠狠地瞪了一眼。 严霜不想以这幅模样见梵音,他现在躁郁得很,他怕忍不住再跟梵音打起来,但他心里那团火始终下不去,讥讽道:“看来,这是林小公子跟将军告状去了?将军打算怎么罚,直接说吧。” 有那么一瞬间,梵音觉得严霜和林凡有点像,她轻轻笑了笑,掏出一瓶药膏:“严副将误会了,林凡没有和我告状,我也不是来罚严副将的,林凡还小,做事不知轻重,我是来给严副将送药膏的。” 直接给严霜,他大概率是不会接的,梵音便将药膏递给司徒斯南。 严霜火冒三丈,差点气得昏过去,她来给她送药膏?她是来看他笑话的吧!他堂堂一个副将,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打成这样?脸都丢到叆叇山了! “将军多虑了,这点小伤,末将还死不了,将军赶紧回去歇息吧。” 梵音盯着他的后脑勺,有些无奈,司徒斯南满眼皆是歉意,不停地给严霜使眼色。 梵音没放在心上,便道:“那严副将就好好休息吧。”说罢,与橘曦一道折回去了。 等梵音走远了,司徒斯南猛敲了下严霜的脑袋,直瞧得严霜眼冒金星,气急败坏道:“你干什么!” 司徒斯南亦气道:“你干什么!你跟林小公子打什么架?你不知道他是将军的弟弟吗?你是不是疯了?” 严霜打回去:“谁疯了?什么弟弟?你没听见那一口一个‘主人’吗!还‘弟弟’!就是个小厮想爬到咱们头上!他想得美!我呸!” 第两百一十三香 咬他脖子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司徒斯南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又不傻,可其中缘由与他们并无干系,只要梵音好好对待弟兄们,他管那个姓林的和那个姓橘的跟梵音有什么关系? “你小声点!我看你是疯了,你今年多大?打架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司徒斯南递给他药膏,教严霜一巴掌拍落,司徒斯南立刻捡起来:“你干什么?” “我不用她的药膏,假惺惺。”严霜愤愤道。 司徒斯南觉得自己有点儿不能跟他沟通:“将军是好心。” 严霜白他一眼:“谁用她好心?她不看我的笑话就不错了,你快走吧,别在这儿烦我!” 司徒斯南了解他的性格,但他这次实在无法理解严霜的无理取闹,转身走掉了。 林凡乖乖地让逸兴思给他上药。 逸兴思看他被人打了一脸高兴,不由道:“你教人打傻了,傻乐什么呢?” 林凡认真道:“逸公子说的没错,主人果然还是很心疼我的。” 林凡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逸兴思就气不打一出来,偏偏他还欠欠地问:“你主人怎么心疼你了?” 林凡说:“我跟别人打架,主人非但没有怪罪我,还向着我,我很开心。” 逸兴思短暂地沉默一瞬,林凡伤得不轻,他看着都疼:“是那个严副将对吗?” 林凡惊讶道:“公子怎么知道?” 逸兴思道:“自打我们从无忧城出发,他一路跟着我们,就没有过好脸色,下午你们出发的时候,你主人让你跟着他,他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林凡回忆了下,已经忘记了下午严霜是什么模样,不过攻下山丘时,严霜对梵音的不服和轻蔑他可是看在眼里。 “逸公子说的不错,那个严霜,傲慢得很,不仅没把我放在眼里,他连主人都没放在眼里,尤其知道主人是后妃后,那叫一个不服不忿,瞧着真想给他两拳。” 山丘下发生什么事,逸兴思不知道,但能推测个大概,“所以你就去跟他打架了?” 林凡道:“才不是,我才不想给主人惹麻烦,是他主动找上我的,说打一架,那我能不答应他吗?别看我这副模样,他也没好到哪去,我还在他后背上咬了一口呢,那块肉差点就掉下来了。” 逸兴思轻笑道:“你还挺骄傲。” 林凡拍拍胸脯:“那是!哎……嘶嘶……公子,疼。” 逸兴思一本正经道:“长点记性,下回直接咬他的脖子。” 林凡知道逸兴思在逗他,笑着说是。 不久,梵音和橘曦回来,夜已深,四人没说什么,纷纷歇下了。 * 公羊虎本名澹台之,鲜有人知道他的真名,除了天将军的副将,还有一人便是裴苏御。 裴苏御换好药,也细数讲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伯乔大为震撼,他完全不知短短几个月,他竟做了这么多事,但也多亏了裴苏御做好完全的准备,不然这次的变故,足够让他死上好几次。 “公子,那周公子和裴魂宁?” 裴苏御阖眸道:“暗卫安置好他们自会将他们带来,估计也就是这两日的功夫。” 裴苏御说的果然不错,三日后,伯乔见到了他二人。 说起来,这不是伯乔和周意的第一次见面,伯乔很久之前就知道他的存在,只不过那时候他以为他是银孑,后来裴苏御与他开诚布公,他见到了周意本人,高大伟岸,威风凛凛,可现在,这个眼前坐在轮椅上,神情憔悴的蓝衣公子,伯乔无论如何也联系不到记忆里的身影中去。 黑影推动他过来,伯乔的目光落到周意的断手和断脚上,不忍地皱了皱眉头,习武之人断了手脚,还有比这更痛苦的吗? 伯乔刚想上去扶他,裴苏御先他一步迎上去。 “师兄。”周意泪眼朦胧地看着裴苏御,嘴唇都在颤抖。 裴苏御抱住他,抚摸他的脑袋:“没事了,没事了。都是师兄不好,都是师兄的错。” 周意摇头,啜泣道:“是我不好,是我擅自行动,给师兄惹来了麻烦,对不起师兄,对不起。” 裴苏御捋顺他的背,安抚他的情绪,可当周意抱上裴苏御的背,他只感受到一只掌心的时候,裴苏御的心便一抽一抽的疼。他没照顾好周意,他愧对周善之。 裴苏御眼眶含泪,“是师兄对不起你,是师兄救晚了你,让你吃了那么多苦。”裴苏御一想起那个水牢,身体就止不住地颤抖。 周意泣不成声,好半晌才平静下来,裴苏御不忍地看抱着他,一时难言。 周意怯怯地环顾了四周,没有发现既期待又害怕的身影,他的嘴巴张了又张,几乎鼓足了勇气问道:“师兄……陆……陆容华还没找到吗?” 裴苏御整个身形僵住了,周意清楚地感受到,那一瞬,裴苏御的呼吸都没有了,他僵硬地起身,青眸黯淡无光。 “没有。” 周意变得不安,越来越惶恐。他不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被囚禁的那段时间,商栖迟用尽酷刑,逼问他裴苏御和梵音的种种计划,周意只字未吐,后来,商栖迟气急败坏,直接砍断了他的右手。再后来,因为裴苏御不听商栖迟的话,商栖迟为了让他听话,又砍去周意的左脚。 商栖迟每每对他动刑前,都要一遍一遍地嘶吼,控诉裴苏御与梵音的种种,他在周意面前痛骂,在周意身上发泄,周意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因为他,裴苏御失去了陆容华。 因为他,师兄失去了他最爱的女人。 周意痛苦无以复加,无时无刻不想些向梵音负荆请罪,然而梵音竟还没回到师兄的身边? 裴苏御现在只要听见梵音的名字,血液就会自动冰住,他的骨子里有种难以名状的恐惧,但他浑身上下又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的想见她的渴望。 他想她,想见她,想跟她说说话,哪怕一句也好。 周意教裴苏御眼底的悲伤刺痛了,他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好像除了说这句话,他什么也不能做。 商栖迟,都是商栖迟,还有她的父亲,还有整个商氏,还有那个该死的、朝山宗!都是他们害的! 周意愤怒地颤栗,猛然间想起他最后一次见商栖迟,鸣婵在她耳边的低语。 “师兄,我知道陆容华在哪了!” 第两百一十四章 皇兄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裴苏御意外地看着他,他激动地把住周意的肩膀:“她在哪?” 周意道:“窈窕镇!商栖迟命郑钧南去了窈窕镇!就在上京城东面,距离不是很远。” 伯乔猛地想起来:“那些人当时离开的时候,也是往东走的!原来他们是去追陆容华了!” 周意殷切地看着裴苏御,裴苏御缓缓松开手,“我已让暗卫暗中寻找了,算算日子,他们应该找过窈窕镇了,但这个时候还没传来消息,说明她已经不在那里了。” 周意的眸光逐渐黯淡,伯乔忽然道:“陆容华因何往东面去呢?东面可是大齐啊。” 裴苏御尽量保持冷静:“如果我猜的不错,她想要梁齐交界处的那十万大军。” 伯乔和周意双双诧异,伯乔更是下意识问出了“什么”。 裴苏御太了解梵音:“商栖迟想要的是整个天下,她若想夺走商栖迟的一切,天下就是其中之一,但商栖迟手中有兵,她还和席氏联合起来,梁胡之地,还有她的兄长梁承嗣,她想对付商栖迟,手里必须有兵,所以她把目标放在梁齐边界的十万大军。” 伯乔脑中灵光一闪,忽然道:“晌午的时候,军报传来消息,说勍州兵力有转移迹象,似从颢州转移到了东风坡,这些,都是陆容华做的?” 裴苏御道:“十有八九,我已让暗卫前去打探,不久就会有消息。” 伯乔细细推敲了下当今局势:“若陆容华真的拿下了那十万大军,她马上就会碰上席军!可我记得,那十万骠骑军教朝廷冷落已久,那新上任的骠骑大军将更是个酒肉窝囊废,那些骠骑军若是碰上商栖迟精养的商兵,未必能抵得住。” 裴苏御自然也想到了这些,他昨日让忠勇候从波兰山调出三万兵力,绕过太湖前往上京,为的就是能在关键时刻支援梵音,若是无需支援,也能打席斯幽个猝不及防,先撕开她一个口子,再逐个击破,席斯幽一定料想不到一直驻扎在江原的天将军,会忽然间出现在上京。 “我已派兵北上了,这件事不必过于担忧。” 说话间,天降一道黑影,他跪地抱拳道:“公子,裴魂宁已带到。” 裴苏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本能地握紧拳头,身形有些颤抖,他努力松开拳头,将愤怒顺着力量发泄出去,“抬进来。” “是。” 黑影抬进来一个被削去一半的棺材,棺材上安安稳稳地躺着一个人,周意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就愣住了,紧接着看到他浑身上下几乎被钉满骨钉时,惊呼出声:“平生?” 裴魂宁还活着,但也仅仅只剩一口气了,他被长长的钉子钉进棺材板,只有眼珠和嘴巴能动,他看见周意时,裂开了嘴角,呵笑道:“周公子,好久不见呐。” 裴魂宁的笑容让周意背脊发寒,心说平生怎么知道他的身份?从前一直是他在暗,平生在明,应该是他单方面知道平生的身份才对,可听平生方才的口气,仿佛认识他许久了一样。 裴魂宁一眼看出周意所想,笑容渗骨:“周公子好像不记得我了?周公子和皇上来上京的路上,我是见过周公子的,你忘了吗?” 周意大震,下意识看向了裴苏御。他的确在那时候见过平生没有错,因为平生就是那时教师兄救下的,但他一直躲在马车里,平生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么长时间以来,平生一直知道他的存在吗?还有刚刚,师兄的影子为什么叫他“裴魂宁”?这个名字,竟然有些耳熟? “你是平生?” 裴魂宁笑呵呵地说:“是呀,我现在有些狼狈,周公子认不出来,也是情有可原,是吧?皇兄?” 皇、皇兄?周意扭动僵硬的脖子,一瞬不错地看着裴苏御,他一瞬间想起他曾经在那里听过“裴魂宁”这个名字,在周善之的嘴里。 “大梁皇子里出现个空古绝今的天才,正是十九皇子裴魂宁!” 这是周善之亲口对他说过的话,那时他还懵懂,甚至因为两人年纪相仿,见不得父亲夸赞别人对他嗤之以鼻,后来听闻天才皇子早夭,他还跟着父亲惋惜,原来,他竟没有死!还成了师兄的内侍!不对,这一切,怎么想都不对,周意的眸光逐渐变得危险,裴魂宁浑然未觉。 裴苏御眼神阴冷得可怕,他仿佛在看一件死物,也没什么耐心:“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你一口气。” 裴魂宁发出一串诡异的笑声,他就像感受不到痛似的,目光抓住裴苏御:“皇兄想从我这听到什么?席时?商氏?胡部?朝山宗?还是赤炎山庄?” 那是个只要提及四个字其中一个字,都能让周意痛得喘不上来气的地方,裴魂宁故意说得缓慢悠长,刻意砸进周意的耳朵,“你什么意思?你都知道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望进周意困兽般的眼,裴魂宁咯咯地笑:“不知道周公子想知道得多清楚?想要事无巨细,还是一字不漏?” 周意仅剩的手握紧拳头:“是你干的?是你把消息透露给席氏和商氏的?” 裴魂宁的笑容淡去,声音凉薄:“还没蠢到家,不过你用词不够准确,不是‘透露’而是‘指使’。”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意若还不明白,那就真的白长一个脑子了,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和裴苏御小心谨慎,步步惊心,竟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 “你杀了我的父亲,是吗?” 裴魂宁的耳朵自动过滤掉周意咬牙切齿的声音:“是,我还杀了皇兄的母亲。” “你用两条性命,诱师兄和我入宫,借师兄和我的手,替你办事,对吗?” 裴魂宁实在不愿跟周意讲话,因为他真的蠢,都这种时候了,计较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对。藏宝图是,火璃玉是,赤焱山庄是,就连兵符也是。唯一可惜的是,兵符我失手了,我透露消息给山河,可山河那个蠢货竟然在最后关头对力拔留了情,以至于根本没发现力拔藏起来的兵符,要不是陆容华后来进宫寻找,我都不知道,兵符的秘密就在力拔的身上。” 说到这,裴魂宁用以一种极度可惜的目光看了眼伯乔,伯乔此时,已遏制不住想要杀他的决心了! 第两百一十五章 禁脔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看到了吗皇兄?陆容华最后一次入宫,根本不是为了你来的,而是为了那块被力拔藏起来的兵符。其实她从一开始就在骗你,她没有失忆,她清楚自己泥黎境细作的身份,她也清楚你早晚会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她假装失忆。” “她为了博取你的信任,主动讨好你,巧妙地让你误以为她是你的猎物,殊不知,你才是她的猎物,她与你一起夜探太师府,她知道了藏宝图的内容,她帮你盗取火璃玉,立刻知道赤焱山庄的秘密,她假意助你夺兵符,甚至不惜牺牲她亲爱的婢女……” 裴魂宁颇有深意地望了伯乔一眼,轻轻地掀起伯乔眼底的波澜。 “师兄,论起利用,谁比得上陆容华?师兄不妨好好想一想,上京城暴乱后,婆伽摩罗是否第一时间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无相山一事,泥黎境派没派人前去围剿?梁齐交界处的骠骑军,而今,又是不是在陆容华的手中?师兄,不如你再等一等,看看咱们大梁的骠骑军最后,会不会与胡人,站在一处?” “师兄,你总不会忘记,梵音使者是婆伽摩罗不可言说的禁脔吧?” 若说前面长篇大论的巧言令色,裴苏御左耳进右耳出,但最后这句话,却像在他的心头猛砸了一拳。他从来都知道梵音是婆伽摩罗一手带大的这个事实,他甚至可以猜到,婆伽摩罗藏匿上京和宣州多年,几乎没有与梵音分开过,但他从未细想他二人十六年的朝夕相处,他怕他会嫉妒得发狂。 裴魂宁的话音落地,周意与伯乔的脸色均变,他们是最清楚梵音之于裴苏御有什么样的意义,伯乔也立刻反应过来裴魂宁在离间,他怒道:“你少胡言乱语!泥黎境统共几位使者?满天下皆知,从未听过什么梵音使者!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婢女罢了!” 伯乔这话说的心虚,他偷瞄一眼裴苏御,越发担忧。 裴魂宁哈哈笑起来,一发不可收拾:“伯乔啊伯乔,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天真啊。你觉得,是你了解泥黎境,还是我更了解泥黎境呢?” “你闭嘴!”伯乔恨不得缝上裴魂宁那张破嘴!说他天真?不就是说他傻吗?他是傻!白白着了他的道! 裴苏御看着那个疯子,眼神阴鸷:“裴魂宁,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裴魂宁收起笑意:“皇兄想要知道什么?” 裴苏御道:“皇宫地下的那些黄金,还有无相山那些火药,你们藏在了哪里?” 裴魂宁眨了眨眼:“我若告诉皇兄,皇兄会放了我吗?” 裴苏御道:“你不告诉我,现在就会死。” 裴魂宁沉默了。他不想活,但不想现在死,他筹谋多年的计划马上就要成功了,他要留着一口气,亲眼看着天下属于他裴魂宁!他要让他的兄长和母后看看!谁才是能笑到最后的人! “那些黄金,就在上京城郊外,你若是想拿,很容易就会找到。” 裴苏御冷冷道:“裴魂宁,商康武死了。” 裴魂宁脸色骤变,弹起身体却动弹不得,他忍下剧痛道:“你说什么?” 裴苏御毫无温度地重复道:“商康武死了,商栖迟失踪,现在上京城那二十万大军,尽数落到席氏父女手中。” 裴魂宁立刻想道:“是席氏杀了他们?” “是婆伽摩罗。” 裴魂宁虽然聪明,但他并不清楚席商当年的恩怨,他乍以为是商氏在战场上与婆伽摩罗发生过冲突,所以婆伽摩罗才杀了商康武。 裴苏御道:“商康武被人发现的时候,死状惨烈,惊心骇人,而商栖迟也就此失踪,不知去向。所以……”裴苏御走到裴魂宁的身边:“已经没有人知道真正的黄金的下落了,只有你。” 死亡……失踪……商氏父女垮台,他便没了所有的指望,他的那些大业也没了盼望。裴苏御很聪明,他知道皇宫下是一座金山,如果他是裴魂宁,他也会只拿出一小部分作幌子,而将大部分偷偷运送到安全的地方,所以现在席斯幽以为的全部黄金,不过是整座金山的一角,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知道剩下的黄金在哪。 裴魂宁邪气地笑道:“皇兄,你以为,我还会告诉你吗?” 裴苏御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商承嗣正带领梁胡边境的护国军赶往上京,你还有机会。” 裴魂宁眼眸一亮,商承嗣?商康武那个义子? “我凭什么相信你?” 裴苏御不容置喙道:“你现在只能相信我。裴魂宁,雄图霸业已在眼前,只要你保住性命,就能看到,不是吗?” 裴魂宁冷笑道:“看来师兄对自己没什么信心啊?” 裴苏御道:“我对这天下不感兴趣。” “哦?”裴魂宁饶有深意地看着他,“我倒忘了,皇兄只对陆容华感兴趣,皇兄的而今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陆容华吧?” 裴苏御没心思与他争论什么:“黄金在哪?” 裴魂宁沉默良久,最后道:“宣州。”与此同时,潜伏在周围的影子动身,向宣州而去。 裴苏御又道:“火药呢?” 裴魂宁扯了扯嘴角:“皇兄,这我暂时便不能告诉你了,火药的地点是我最后的保命符,告诉你了,我的命没了,大业也不保了,那怎么行?” 裴苏御原本也没指望能一次性从他嘴里套出话来,得知黄金的地点已经足够,裴苏御摆摆手,让人把裴魂宁抬下去,营帐里短暂地恢复了安静。 “公子,他说的话会是真的吗?”伯乔有些担心。 裴苏御道:“宣州的确在我的预判之内,暗卫已经去查验了,如果他说的不对,就没有留下他的必要了。” 伯乔恍惚地觉得,裴苏御和裴魂宁某些时候很像,有心计又有手段,但裴苏御比裴魂宁多了一分心软,这一点又与陆容华很像,或许,这也是他们两人互相吸引的原因。 想到陆容华,伯乔心底五味杂陈,她当初带走了力拔,伯乔至今不知力拔的下落。裴魂宁刚刚说,陆容华从力拔身上找到了兵符的线索,难道是当时力拔掌心的疤痕?他当时觉得奇怪,并未深想,果然只有陆容华明白她。他太失败了,伯乔想。 第两百一十六章 宣州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骠骑军临近宣州。 梵音骑在马背上,眺望宣州的城墙,这里就是陆弦思生长的地方。 与她一同看过去的,还有逸兴思,他的眼底笼着淡淡的眷恋和忧愁。 短短七日,骠骑军十万大军成功汇合,梵音带领部分人马劫去了不少席斯幽正欲搬走的黄金,气得席斯幽不顾形象痛骂她无耻。 时至今日,梵音已拿下五座城池,皆为上京以东,靠近大齐的领地,而席斯幽则占据上京以北以及西南,席兴文霸占上京以西,父女俩俨然彻底决裂,泾渭分明。 “将军,婆伽摩罗率领的胡军,在太湖以北,与席军交手了,这是今晨送来的急报。” 司徒斯南奉上一支竹筒,竹筒外包裹着一张柔软的兽皮,梵音打开竹筒盖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信笺。 梵音打开信笺随意看了眼,递回司徒斯南。 “婆伽摩罗带领的胡军,实力不容小觑,况且胡人的体型较梁人有先天优势,席军打不过他是正常的。”梵音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庄勇而今在席兴文部下,那席军岂非席斯幽亲自率领?” 司徒斯南道:“席斯幽几日前已自称女帝,号为‘幽’,眼下带军迎战胡军的是她的弟弟席斯祁。” “席斯祁。”梵音眯了眯眼,“我倒忘了还有这号人物,这个人颇有手段,不可轻敌。” 司徒斯南附和道:“将军说的是,此番席军吃了败仗,那胡军也没好到哪去,听说席斯祁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部分胡人前一天晚上上吐下泻,翌日浑身无力,有些连战场都没上去。” 梵音轻笑道:“这个席斯祁,与他姐姐脾性倒是很像,准确来说,比他姐姐还要阴险三分,惯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 司徒斯南道:“纵然如此,胡军还是赢了。” 梵音道:“是啊,在绝对力量面前,他的那些手段,都是小打小闹。” 严霜驭马上前。 林凡瞥他一眼,粗声“哼”着偏过头。 严霜沉沉地“切”了一声回应他,对梵音道:“宣州南面有军队出现,目测至少数千人,将军如何打算?” 司徒斯南疑惑道:“什么时候的事?” 严霜挥了挥手指:“刚刚。” 司徒斯南接过信笺,脸色微微变了变。 梵音看都没看:“知道是谁的人吗?” 严霜漫不经心道:“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不是席军,也不是胡人。” 胡人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很好辨认,但不是席军……“你怎么知道不是席军?”司徒斯南问道。 严霜像不屑回答这种问题似的:“席斯幽手里的十万大军可都是商栖迟精心培育的,哪像他们那样没有规矩,那还用看?” “没有规矩?”司徒斯南怀疑一下自己的耳朵。 严霜点点头:“嗯,就跟咱们骠骑军似的。” 司徒斯南一噎,犹疑地瞥了眼梵音,后狠狠瞪了眼严霜。 梵音像什么都没注意道:“是天将军。” 这下两人皆一怔,天将军他们都略有耳闻,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宣州? 司徒斯南激动道:“太湖失守了?!” 梵音没什么温度道:“几日前就传来忠勇侯重伤的消息,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想到那夜伯夫人声声泣诉,梵音在心底轻叹。 司徒斯南道:“这三万天将军,本就是民间组织起来的军队,不仅有悍刀强弩,这个公羊虎还颇有谋略,忠勇侯带去的伯家军可足足有八万人,竟教他给败了!” 闻言,梵音微微蹙眉,怎么说那也是忠勇侯,实战经验虽然不比商康武和商栖迟,但年轻时候也是东征西战,打过不少胜仗的,怎么会败给一个起义的普通人手中? 那人自称天降将军,他的天将军又人人配悍刀强弩…… 公羊虎…… 若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三万兵力和那么多的武器,是决计办不到的,他的背后,必定还有其他人。 “可有天将军悍刀强弩的图纸吗?”梵音忽然问道。 司徒斯南与严霜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司徒斯南道:“将军需要吗?末将这便派人弄来。” 梵音制止道:“不必,我只是好奇,但也不必为了这件事打草惊蛇。时刻注意他们的动向,有情况及时禀告。” “是。” 傍晚时分,行军休整。橘曦让林凡陪着去了趟宣州城里,买回不少她心心念念的食材和调料,说什么也要改善改善伙食。 几日前,司徒斯南已命人换置了黄金,不仅给弟兄们发了军饷,还把弟兄们的武器和伙食统统改了样,而今骠骑军一日三餐不仅能果腹,时常好酒好菜备着,别提多美了。骠骑军越发感激梵音。 比起军营里的伙食,司徒斯南更期待橘曦的手艺,这个小丫头,甭管什么东西放她手里,都能吃出花儿来,别提多厉害了。 “小曦姑娘,今日吃什么?”司徒斯南也跟着梵音唤橘曦“小曦姑娘”,关系俨然亲近不少。 橘曦卖个关子:“待会将军就知道啦!” 司徒斯南乐呵呵地,似乎很喜欢橘曦这样古灵精怪的丫头,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女儿一样。 严霜则正好相反,自打那日他与林凡打过一架后,他在橘曦这就没落过好,饭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要么就是辣了酸了糊了生了,总之没有一顿正常的时候。 明明那天他二人气林凡配合还十分默契,转头就变了脸色,阿娘说的果然不错,女人的脸,六月的天。严霜决定今日去吃弟兄做的饭。 橘曦备了火锅,正热火朝天地准备火锅底料,那香味一炒出来,周围的人齐刷刷看过来,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梵音轻轻地笑,心说待会得问橘曦讨要个秘方了。 “将军,窈窕镇快马送来一样东西。” 等饭的功夫,一名士兵匆匆赶过来,梵音立时眼前一亮:“快拿过来!” 窈窕镇?司徒斯南心生疑惑,这是他这么多天,第一次看见梵音这么激动,什么东西让她接连督促好几天? 只见那东西教长长的木箱装着,梵音迫不及待打开了它,抽出包裹它的红绸,惊喜之言尚未吐出,严霜已激动地站起来:“玄金铁!” 第两百一十七章 玄金惊寂枪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欣喜地望着这支沉甸甸的玄金枪,越发爱不释手,杨罡的手艺果真不是盖的,他真的把她期望中的惊寂枪给打出来了! “好漂亮的枪啊!”林凡走到梵音身边,艳羡地看着它。 严霜扑过来,脱口而出道:“玄金铁?你找到了玄金铁!你从哪里弄来的?” 司徒斯南见严霜一口一个“你”,偷偷捅了捅他胳膊,后咳嗽两声道:“将军,这真的是玄金铁?” 但凡接触兵器的,几乎没有人没听过“玄金铁”,但见过它的少之又少,世间流传的玄金的模样也难得一见,司徒斯南自然是没有见过。 严霜之所以一眼认出了他,是因为他最擅长的便是枪。舞动长枪的人,不可能没听过“玄金”的名号,马上所以舞枪之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严霜以为,他这辈子都没有可能见到玄金铁,没想到竟在此时此刻,普普通通的一个夜晚,见到了! “你们在干什么?”逸兴思从不远处走来,见所有人都围着梵音,轻轻拧起眉头。 司徒斯南立刻拉开严霜,笑道:“将军之前在窈窕镇打的枪送到了。” “窈窕镇?”严霜飞速捕捉关键词。 司徒斯南拽拽他的胳膊,示意他闭嘴。 逸兴思淡淡地瞥过严霜快要黏在梵音手里那把枪的目光,想到之前严霜常用的一把长枪,瞬间了然于心。 “这么快就打好了?”逸兴思看着梵音。 梵音的视线就没从枪身挪开过,她的神色是逸兴思从未见过的喜色:“的确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还要等上十天半个月,竟然这么快。” 逸兴思看看枪,又看看她:“看来它和你的预期一样。” 梵音道:“一样,简直就是同一支!” 梵音上辈子那支玄金惊寂枪,不论是枪长还是枪身,尺寸都与手里这支一模一样,就连枪身上雕刻的纹路,也分毫不差。杨老板定是日夜赶制,赶出来了。 “上一支?你之前就有一支?” 梵音忘我地抚摸枪头的墨色樱,本能道:“是啊,以前也有一支。”梵音说完才回过神,眼神恍惚地看了眼逸兴思,旋即镇定道:“只不过,用的不是玄金,只是很普通的材料。” 逸兴思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林凡至今没有一样像样的武器,是以非常眼馋梵音的这支枪:“主人,能不能给我看看呀?” 梵音当然不会吝啬,摸了两把就丢到林凡怀中。那支枪意外的沉,林凡始料未及,一个下顿,“Dua g”的一声,枪尾杵到地上。 林凡还不等跟梵音赔罪,严霜皱着眉头呵斥林凡:“你小心点!” 林凡反问道:“关你什么事啊?你也喜欢这支枪?” 严霜语结,他哪止喜欢这支枪,他简直爱死这支枪了,眼馋得不行,竟让这个毛小子摔到地上! 林凡见严霜不说话,就没管他,自顾自耍起枪来。老实说,这支枪非常称手,就是有些沉,不过看主人方才拿枪的架势,这支枪的重量对她来说,就是正常的分量,他什么时候才能练就主人的一身力气啊? “喂!你会不会耍枪?不会就不要乱耍!”严霜跟上去,在他眼里,林凡简直在暴殄天物。 林凡回过味来:“严副将,你不会也想耍一耍这支枪吧?” 严霜教人说中心事,正张脸拧成一团,就差在脑门写上“别扭”两个字,可他真的喜欢这支枪,他渴望玄金铁很久了,久到已经成为了某种执念,此刻玄金枪就在眼前,他却碰都不能碰,着实难受! 司徒斯南连忙打帮腔:“林小将军,不如,你给我看看?” 这声“小将军”林凡很是受用,尽管林凡目前还什么都不是,但他还没到迷糊的地步,他明白这是司徒斯南帮严霜讨要这支枪呢?那他能让严霜如愿吗?当然不能,这是多好的机会,正好一报当日之仇。 “司徒将军,这支枪是大将军给我耍的,可没说让我给别人,不如司徒将军去问问大将军,能不能给司徒将军耍耍?不过我相信以司徒将军的为人,大将军肯定会给你的,你说呢?” 梵音丢给林凡枪后,就与逸兴思一道折回侯饭的地方了。林凡刻意强调“为人”两字,眼睛一个劲儿往严霜那处瞟,那支玄金枪在他怀中忽上忽下,严霜就差一个箭步冲上去给它抱住了。 司徒斯南为难地看了眼林凡,这小家伙明显气没消呢,竟然磨人磨到他这了,他一把年纪还要周旋两个幼稚鬼的事,这叫什么事儿啊? 司徒斯南不愿再待在这里,便随口道:“那我去问问。”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严霜性子急,知道林凡耍他呢,便道:“是不是我也得去问问大将军,愿不愿意给我摸摸啊?” 林凡欠兮兮道:“是啊!大将军说给你,我立马给你。” 严霜咬了咬牙,脑中天人交战。一个小人说,什么大将军?不就是个女人?意外得了块玄金铁,打造了支玄金枪,就牛到天上去了? 另一个小人说,那可是玄金枪啊!那不是你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吗?如今那支枪就在眼前,你动动嘴皮子,就能摸到了呀! 那个小人又说,动嘴皮子不就变相服软了吗?服软了的话,你以后就再也抬不起头了!那你之前做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她就是一个女子!你怕什么? 另外一个小人怒吼,只是问一句玄金枪,又不是服软,大丈夫能屈能伸,成大事者何拘小节呀! 严霜脑袋几乎要爆炸,他犹豫半天,咬牙道:“你等着!” 林凡看那背影,竟有几分壮士断腕,一去不复返的气势。 “至于吗……” 橘曦给梵音做了杯葡萄椰果,梵音正品尝椰果神奇的口感,要与逸兴思讨论一番时,严霜走过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道:“大……将军,末将也想看看那支玄金枪。” 梵音怔了下,从收复骠骑军到现在,严霜好像是头一回唤她“大将军”。梵音放下葡萄椰果,看了眼拼命给他摇头的林凡,笑说:“可以。” 林凡:“?!” 严霜大喜,正要道谢,便听梵音轻柔的声音幽幽传来:“只要,你打得过林凡。” 第两百一十八章 比试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严霜怔了一瞬,旋即回过味来,梵音这是给林凡找场子呢。他轻笑一声,颇为不屑地望了眼林凡,那眼神仿佛在说“这就是你说的不告状”? 林凡也怔住了,不知道梵音此举是为何,他走上前,询问的眼神看向梵音。 梵音自动忽略他的目光,对严霜道:“严副将意下如何?” 严霜倨傲地抬起头,笑道:“末将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末将下手向来是个没什么轻重的,万一打坏了大将军的弟弟,末将可赔罪不起呀。” 严霜这话说的阴阳怪气,咬字的时候额外在“大将军”和“弟弟”五个字处使劲,让人听了十分不适,司徒斯南一个劲儿跟他使眼神,他就跟看不见似的,直教司徒斯南连连垂气。 林凡才不会让梵音吃瘪,当即道:“打就打,废话什么?谁赔谁还不一定呢!” 严霜抱臂盯着林凡怀里的玄金枪:“好啊,比什么,你挑。” 林凡此刻非常想给他脸上来几拳,但碍于梵音在场,他不好动手,想了想刚要开口,梵音替他道:“既然是因枪而起,那就比枪吧。” 话音未落,在场之人皆一怔,尤其林凡,直接傻眼了,他跟梵音习武以来,用的武器不是弯刀就是长剑,从未使用过长枪,莫说比枪了,就是让他拿枪耍一段,他也不会啊。 同样惊讶的还有严霜,同行这么久,他也知道林凡善刀,或者长剑,从未见过林凡使用过长枪,反而他最擅长的就是长枪,梵音身为林凡的主人,不给林凡挑个他擅长的,挑什么长枪啊? 有此疑虑的不止他二人,逸兴思也忍不住偏头看了眼梵音,见她胸有成竹、不似作伪的模样,便将堪堪到嘴的劝说的话咽下去。她能这么说,便是有十足的把握,但逸兴思心里仍忍不住担忧。 司徒斯南生怕出现什么意外,忙劝道:“将军,林小公子并不善枪啊,您看这……” 梵音抬手道:“不善,不代表不会,也是可以先学的吗。林凡,你今日就跟严副将多学几招,知道了吗?” 林凡低低地说“知道了”,但他的心却跳动地越来越厉害,他不畏惧严霜,却不想在众人面前给梵音丢脸,严霜那么善长枪,又跟他有过节,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林凡握了握枪,率先来到一处空旷之地。 严霜犹豫了一下,他实在拿不准梵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让林凡用枪跟他打,绝对不是想让林凡扳回一城,难道她想借他的手给林凡涨涨教训? 部下递来他的长枪,他抬腿便向林凡走去,“这样吧,公平起见,我让你一只手,如何?” 林凡想说“谁稀罕你让”?梵音又道:“不必让,严副将只管打,这场比试,不论生死。” 逸兴思的眉心陡然一跳,沉声道:“陆相思,别太过分。” 梵音饮了口葡萄汁,清清凉凉,舒服的眯起眼睛。 严霜听闻大笑了声,看戏般的眼神望着林凡,用仅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林小公子,近来犯什么事了,竟让你主人说出这样的话?” 林凡皱起眉头,内里忐忑不安,表明却淡定得很:“你怎么废话那么多?你打不打?” “打,打。”严霜懒洋洋地拖着尾音,下一瞬就化作一道残影,直奔林凡而去。 林凡有些措手不及,挥舞着惊寂枪刹那间退出老远,梵音默不作声地观战,饮冰的速度微不可查地慢下来,便听林凡怒气冲冲道:“严霜!你搞偷袭!” 严霜像个无赖似的,招招往林凡的腿上抽,可算出了先前那口恶气:“偷袭的就是你,你不服?打回来啊!” 那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落尽司徒斯南的耳朵,他已经不敢去瞧梵音,只祈祷着严霜别太浑。 橘曦听到动静,端着一盘刚炸好的小酥肉走过来,见那头打的火热,定睛一看才知又是林凡和严霜,惊奇道:“什么情况?怎么又打起来了?” 梵音倒是很爱这口,优哉游哉地品尝了起来。 橘曦抓住梵音的胳膊:“姐姐,林凡有点吃亏啊。” 逸兴思拧眉冷声道:“不是‘有点’,是快教人打死了。” 橘曦倒吸一口冷气。 逸兴思瞪梵音:“你到底在想什么?训练孩子也不能这么训吧!” 梵音瞥他一眼,瞧他说的头头是道的,不也就比林凡大三岁吗,跟个长辈似的,梵音顾左右而言他:“你的眼睛倒是比从前厉害了些。” 逸兴思嘴抿成一条线,不愿再看她。 那头林凡节节败退,持枪的手已遏制不住地发抖,他浑身上下都教严霜给抽了一遍,眼下疼得厉害,有的地方甚至开始发麻,渐渐失去知觉,但他依旧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黑白分明的眼睛透露着坚韧和不服,明亮得让人心颤。 严霜见到他这种眼神,心绪微变,这小子比他想象得坚强的多,也聪明的多,他不会用枪,就用通法使枪,通法不再好用的时候,就学他的路数一一复刻,几十招之内,竟逐渐摸清些套路,但苦于经验不足,漏洞百出,吃了不少亏,尤其玄金打造的枪,份量又沉,消耗他不少体力,此刻已没什么精力了。 严霜气也出了,人已打了,再斗下去,就显得他欺负人了,他扛起枪,横架在脖子上:“林小公子,要不就认输了吧,你都这样了,还怎么跟我打啊?” 林凡早教他打出一身的脾气,此刻窝在胸膛,无处发泄,持枪就冲上去,“认输?你想得美!” 林凡的乱打一通加上玄金的份量,多少让严霜有些吃不消,严霜也打毛了,立刻给了林凡几招,林凡痛的闷哼一声,嘴角渗出血。 严霜恨恨道:“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脑筋啊?我让你认输就认输!别耽误我吃——”严霜话没说完,林发又冲上来,他像有用不完的劲儿似的,一波接着一波,其中有一枪还抽中了严霜的脖子。 “他娘的!老子今天不好好教训你!老子就跟你姓!”逼红了眼的严霜怒吼,长枪直劈林凡的脑袋,林凡刚接一招,反应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长枪劈下来。 就在此时,梵音清幽的声音响起,“林凡,挑他左肩。” 第两百一十九章 我是她姐夫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林凡对梵音的话言听计从,几乎到达了身体可以本能反应的地步,他的脑袋里还在想为什么要挑严霜的左肩,惊寂枪已经穿刺严霜的肩领。 严霜意外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左肩,长枪毫不意外地斜劈到林凡的脚边,那边梵音又道:“右小腿。”他的右小腿立刻传来一阵钝痛,额头上的冷汗当即冒了出来。 严霜趔趄地倒退好几步,错愕地盯着林凡。 林凡同样惊讶,摸了摸手里的惊寂枪,眼底渐渐泛起了光芒。 严霜不信这个邪,大呵一声迎上去,枪枪猛烈,直击要害,便听梵音从容淡定地指教一一传来:“背脊、腰窝、上臂,头颅。” 林凡果真朝着严霜的脑袋狠狠刺去,这一回,换严霜反应不及,狼狈地横架长枪,抵挡在身前。 林凡想狠狠教训他,但还没到想要他的性命的地步,他手腕一翻,惊寂擦过严霜的耳朵,直直刺入严霜身后的草地。 众人惊呼,橘曦更是激动地站了起来,“林凡赢了!” 片瞬寂静后,林凡意识回笼,若非他及时收手,严霜恐有性命之虞。 严霜捂住火辣辣的耳朵,不敢相信地盯着陪伴他多年一朝折断的长枪,枪残刺入手掌,渗出成串的鲜血。 “严霜!你没事吧!”司徒斯南跑过去,这场景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橘曦才不管严霜的脸色有多难看,蹦蹦跳跳地绕着林凡,猛揪一把树叶子往林凡脑袋上撒,欢呼道:“林凡赢了!林凡赢了!林凡真棒!” 除了橘曦的欢呼,谁人都不敢说话,大声呼吸都不敢。 严霜脸色铁青,目光凶狠地瞪着林凡,像是十分不服,又恨他折断了他的红缨枪。 林凡也不畏他,直勾勾地跟他对视,他本来也没想要他的性命,红缨枪断只是意外,他没什么好对不起他的。 剑拔弩张之际,梵音站出来,淡淡道:“林凡,你输了,把枪给严副将吧。” 众人又是一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方才这场比试分明是林凡赢了,严霜此刻灰头土脸,明摆还想一战,怎么就算严霜赢了? 严霜又气又怒,他总觉得他让这个臭小子和这个女人戏耍了,也顾不得什么身份,怒道:“你什么意思?!你耍我是不是?!” 林凡立刻炸毛道:“你跟谁说话呢?!” 司徒斯南拼命拉着严霜,严霜一把挣脱他,走到梵音面前,睨着她:“你他娘耍老子是不是?” 梵音心平气和道:“副将说的哪里话?比试不是很公平吗?” “我呸!”严霜怒指林凡,“他刚刚那两招,像是从来没摸过枪的吗?分明是你让他暗中偷学,整日背着我们,然后今日故意选长枪比试,好让我放松警惕,打我个出其不意!是不是!” 林凡怒吼道:“你他娘放屁!” 橘曦拉着他,生怕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来,但她着实教林凡这声骂惊着了,口里顺溜就出来了“卧槽”? 林凡教橘曦死命拦着,整张脸都是红的:“谁暗中偷学了?老子从来摸的都是刀和剑!今日就是第一次摸枪!你技不如人就他娘少含血喷人!你冲我主人凶什么?你冲我来!” 橘曦惊掉下巴,连连“嚯哟”。 梵音也惊讶林凡的学习的速度和举一反三的程度,但眼下不是思虑这些的时候,她抬起手腕,手掌收成爪状,往后一收,那支惊寂枪就落回到梵音手中,众人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梵音已耍枪刺入地皮。 “他是不是现学的,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严霜眯起眼睛:“你要跟我打?” 梵音点了点头。 司徒斯南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幅局面,连忙去拉严霜,严霜铆足了劲挣脱他,怎么劝也不听,“陆弦思!老子今日还偏要跟你打了!但是在打之前,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我赢了,你就给老子滚出骠骑军!再也不许回来!要是老子输了,老子自己卷铺盖走人!再谁都别碍谁的眼!你敢不敢赌!” 司徒斯南彻底慌了,他低吼一声:“严霜!” 梵音笑呵呵的,仿佛严霜越跳脚,她越开心似的:“行。” 严霜跟一个士兵道:“再给我拿支枪来!” 那士兵看懵了,教严霜又吼一通,忙不迭地去了。 司徒斯南无力地看着他,转头向梵音道:“将军,这件事——”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你也给我找支枪来。” 司徒斯南一噎,挠了挠头,也去了。 林凡拿过惊寂枪,橘曦睁着一双眼睛新奇地摸了摸它,耳边林凡发泄般的声音传来:“严霜,你最好说到做到。” 严霜早看不惯这帮人了,就因为一个兵符,梵音轻轻松松取缔了骠骑大将军的位置,还带着个不知轻重的毛小子,一个只会颠勺的厨子,还有一个他至今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瘦骨头,整日在这里无所事事,不知道还以为是一帮耍杂的,他受够了! “我当然会说到做到,希望你们也一样,她要是走了,你们也得跟着一起卷铺盖走人!” 橘曦不是没见过梵音的身手的,就凭她的身手,再加上她错综复杂的身份,橘曦有理由怀疑梵音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既然是主角,那肯定有主角光环,有了这个,难道还会怕一个无名小卒吗? 橘曦朝严霜做了个鬼脸:“你先打赢姐姐再说吧!” 按照橘曦的常识,往往这种越嚣张的,最后死得越惨,橘曦几乎是势在必得地退到一旁观战,跟她站在一起的林凡和逸兴思,露出同样的表情。 司徒斯南取枪回来,丢给梵音后,也跟着站到旁边去,他看了眼逸兴思,心说逸兴思好歹是将军的未婚夫,怎么着也能劝劝,结果他还没开口,逸兴思像看穿他的心思似的,率先开口道:“我不是她的未婚夫。” 司徒斯南像教雷当头劈了下,直冒黑烟:“什、什么?”他怎么知道他想用这个噱头请他说说话?不对,那他不是未婚夫又是将军的谁? “那你、那你是?”司徒斯南结结巴巴地问。 逸兴思面上挂着笑,墨色眼仁已映出两人交手的影子:“我是她姐夫。” 第两百二十章 打服了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司徒斯南的脑袋短暂地停运了下,连同一旁的橘曦,也惊诧地望了眼逸兴思,姐、姐夫?那姐姐岂不是小姨子?姐姐的姐姐又在哪里?这也太刺激了吧! 那头打得热火朝天,这边竟陷入某种不可名状的冷空气中。 橘曦当即往旁边窜了窜,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专心观战。 这场比试的结果没有悬念,梵音身形诡异,严霜甚至碰不到她的一根头发,前半程跟躲猫猫似的,严霜愈加恼怒,动作上的破绽也就越来越多,几百招过后,不知是梵音体力下降,还是有意为之,她的动逐渐慢下来,让严霜有机会捕捉她的漏洞,但严霜依旧没有从她身上讨到好处,梵音的枪法狠辣又诡异,看似正道,却处处透露着杀机,严霜渐渐招架不住,败下阵来。 严霜捂住胸口,愣怔地看着梵音和她手上那支再普通不过的红缨枪,司徒斯南立刻跑过去,关切道:“你怎么样?没事吧?” 严霜不说话,只紧紧地盯着梵音。 司徒斯南很想揍一顿这头倔驴,但碍于梵音在场,他实在不好发作,轻叹一声,司徒斯南跪道:“大将军开恩,严霜他只是一时糊涂,请大将军收回成命。” 林凡接过梵音抛来的红缨枪,一脸骄傲地看着严霜,满脸都在写着“让你自不量力”。 严霜生生吞下一口血水,低头看了眼司徒斯南:“大将军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老子也是一样的,你不必给我求情。” 严霜压下浑身的躁郁,向梵音抱拳道:“末将这就卸下副将之职,离开骠骑军!” 司徒斯南怒道:“严霜!” 梵音的声音从他的背后幽幽传来:“你卸下副将之职,打算去哪啊?” 她的声音清清凉凉,却透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且弦外之音,皆让在场之人微惊,一个副将忽然卸任,于这乱世中,他还能去哪?说他要找个地方安分地躲藏起来,谁信? 严霜僵硬地回过头,眸露凶光,恶狠狠地说道:“大将军这是想要我的命了?” 司徒斯南也跟着慌起来,梵音若想要严霜的命,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况且她方才的话,已经透露出杀意。 梵音懒得跟小孩计较:“不是要的你命,是想重新任用你。” 严霜怔了下,显然没听懂她的话,并且没听她的,还有司徒斯南等人。 “大将军的确一言九鼎,同意的事就不能反悔,但也没说不能再任用呀。”梵音一脸认真地说道,“骠骑军正直用人之际,眼下就缺严副将这样有勇有谋的将士,不如就请严副将来骠骑军做个总兵,报酬吗……” 梵音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道:“窈窕镇余下不少玄金铁,没准还能给严副将再打一支枪来,严副将意下如何?” 严霜呆了,突如其来的反转让他回不过神,还是司徒斯南激动地猛戳他的胳膊,严霜都顾不得他一下子升到总兵了,有些结巴地问:“玄、玄金铁?还有玄金铁?” 梵音点头道:“有,不过得早些送消息过去,你也知道玄金铁何等稀有珍贵,万一教杨老板早早地打了别的,就不好了。你愿意吗?” 严霜肉眼可见地笑开了花:“愿意!愿意!只要有玄金铁!让我做什么都成!”别说玄金铁给他打枪了,他就是摸一摸都满足了! 司徒斯南看他那傻样,代他向梵音致谢:“多谢大将军!” 严霜也回过神,愣愣地看了眼梵音,越发臊得慌,他这又是跟人打赌,又是比试比输了的,丢人都丢到家了,他压了压嘴角,声音明显低下去:“多谢大将军。” 梵音挑起眉头:“吃饭吧。” 众人跟着梵音往回走,林凡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主人都还没给他弄把武器呢,先给严霜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弄了把枪,居然还要弄玄金打,可要酸死他了。不过他酸归酸,他可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只好蔫头巴脑地坐到梵音身旁等饭。 橘曦备了一桌饭菜,还从宣州城里买了两大罐好酒,林凡帮她忙乎,严霜也热情地跟他一起抬酒,林凡一脸惊诧地看着严霜,耸了耸鼻子。 严霜自打知道他要有支玄金打造的枪了,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哪里还管那些琐事。 梵音瞧了两人一眼,不咸不淡道:“严将军,今后就让林凡去你部下吧。” 话落两人皆是一怔,林凡还不等接话,严霜道:“成啊,就听大将军的安排。”说着,他瞥了眼林凡,眼底有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就差把“落我手里了吧”六个大字刻在脑门上了,“林小公子就去我那做个副将吧。” 林凡刚想说“谁要去你那做副将啊”,梵音便道:“不必,就从小兵做起。” 严霜也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梵音竟真的一点私情都不徇,让林凡从小兵做起,但平心而论,他虽然看这小子不顺眼,但不可否认他还是很有实力的,且脑袋也透着股机灵,要是真从小兵做起,的确有些屈才。 “将军,不如——” 梵音义正言辞道:“骠骑军没有天降兵,想带兵打仗,就一步步往上爬,爬到哪,爬到什么程度,都是你的本事。” 梵音看着林凡,林凡低眉顺眼道:“我知道了主人。” 严霜再看林凡蔫蔫的模样,那股洋洋得意的感觉冲淡了不少,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那时候的他,也这么张扬恣意、鲜活且有活力,这些年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不少痕迹,沉稳没学到多少,脾气到是暴躁不少。 他再看看梵音,这个女人,武功高强到能给他打服,遇事沉稳到泰山崩于前而颜色不改,有智慧,有谋略,几番带兵围剿席军,从不吃败仗,其实严霜打心底里是服气的,他只是过不去她是女人这个坎儿,除了商栖迟,他还没见过这么悍烈的女人,事实上,她似乎比商栖迟,还要凌厉一些。 逸兴思默然地看了眼严霜看梵音的眼神,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后冷冷开口:“骠骑军没有天降兵,那你算什么?天降将军?” 第两百二十一章 突袭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逸兴思不时常刺激她两句他大概是不舒服的,梵音白他一眼,幽幽道:“你要是不服也行,打过我啊。” 司徒斯南呛了口水,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自从他知道了两人的身份,他就莫名觉得奇怪,但他也不好过问两人的往事,只好把八卦之心压下去。 梵音扫到司徒斯南的神情,不置一词,掏出怀里的几张图纸,递到司徒斯南跟前,“这是几个新兵器的图纸,你找时间让人打出来吧。” 司徒斯南一怔,打开图纸看了看,登时僵住了下巴。 “这、这是?” “既然天将军有悍刀还强弩,那咱们也要有,我虽然不知他们的兵器长什么样,但用这张设计图纸上的对付他们,绰绰有余。”强弩的设计图纸梵音在麒麟书阁看见过,悍刀的她是从裴苏御那把琼英刀改良过来的。 “我们的弓箭也不合适,太轻了,没有份量,拉弓的设计也不好,还有那些长柄刀和长矛,红缨枪和长剑,都需要改,尤其需要尽早配置投石器和炮火。”说到这,梵音停顿了下,她想起赤焱山庄那些火药,不知教商栖迟弄去了何处,是不是也由席斯幽接管了,要是也能弄来就好了。 梵音陷入某种沉思,司徒斯南这边浑然未觉,他满身心都教那几张图纸吸引着,心脏砰砰跳。兵器,是一支军队最基本的保障,若兵器强劲,后备力量充实,无异于锦上添花。严霜自然也明白这一点,看着那些图纸,惊喜地说不出话。 逸兴思轻轻咳嗽,拉回两人的思绪,他代替梵音继续说道:“除此之外,骠骑军的整体素质也急需提高,面对商栖迟精心培养的军队,骠骑军自身还存在很大的不足,我们急需填补这部分空缺。” 司徒斯南和严霜不约而同地向沉思中的梵音看去,见梵音没工夫搭理他们,就齐刷刷盯着逸兴思。逸兴思教两个五大三粗的武将盯着,分毫不怯:“这里面有几套拳法和枪法,还有长柄刀长矛长剑等等的招式,都是你们大将军这几日绘出来的,今后就按着这个练。” 司徒斯南被一波接着一波的惊喜炸弹惊到了,机械地接了手,严霜又迫不及待地去看,越看眼珠子瞪得越大,再看梵音的眼神好像在看神仙一样了。 逸兴思只消一个眼神便知,梵音又在脑子里画地图、排兵布阵呢,他索性把接下里梵音要说的话全说了:“宣州城已插上梵军的旗帜,城中百姓虽略显躁动,但已得到安抚,眼下我们往春水瑶的方向去,渡太湖,先占潜渊。” 见他对行军路线了如指掌,司徒两人既意外,又不意外,潜渊是块风水宝地,又值大梁南北交界处,更是梁齐要塞,且距离胡部也已不远,的确是诸方争先想要的位置。 橘曦端上最后一盘小事,笑眯眯地擦擦手:“怎么还不吃呀?锅都开啦!快下肉下肉。” 众人抬眼望了下,梵音也回了神,笑道:“先吃饭,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严霜看着肉蔬,食指大动,他见橘曦有模有样地下肉,本想问问这是什么,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急报:“报!!宣州城有席军埋伏!已冲过来了!” 众人立刻起身,橘曦打翻了手里的盘子,脸色瞬间变得青白。 远方亮起成片的明火,雨点般的燃着明火的长箭射过来,打骠骑军哥措手不及。 司徒斯南立刻道:“守卫!防护!保护大将军!” 严霜上马亦道:“弓箭手准备!” 马蹄重重地落到地上,严霜已率领一众士兵冲了出去,梵音拎起惊寂枪,丢下一句“保护好他们”便策马而去,长风烈烈,墨色的身影逐渐变小。 “主人!”林凡大吼一声,逸兴思已扔了把弯刀给他,“橘曦交给我,你快去!” 橘曦立马躲到逸兴思身后,郑重地向林凡点头,林凡咬牙道:“等我回来!” 逸兴思对橘曦道:“躲进马车里,不要出来!” 橘曦脑袋清灵得很,她知道自己一点武功不会,站在外面只会给他们添麻烦,便一句话也没有推脱,立刻跳上马车,逸兴思则紧跟着她跳上踏板,直跃上马车车顶。 橘曦撩开车帘往上望:“怎么样?什么情况?他们的人多吗?先前不是侦查过,怎么还有席军?” 逸兴思熟悉宣州这一带,瞬间就反应过来,沉声道:“应该是躲到宣州城西北方向的环山里了。弓箭手!” 梵音策马奔驰,乌泱泱的士兵和耳边排山倒海般的呼啸声无一不让她兴奋,惊寂枪重归于手,更让她沉寂已久的血液沸腾。 “严霜!你带一路人马,从侧面突进!” “是!” 席斯祁骑在马上,那杀人于无形的墨色身影一下子就引起他的注意,他高高地扬起声音:“陆容华!好久不见了!” 梵音这头专心御敌,那头粗声道:“席二公子!别来无恙啊!” 梵音手腕和颈后的暗器忽然向席斯祁射去,席斯祁顿时脸色铁青,驾马提剑刺过来。 在梵音眼里,席斯祁和那些三脚猫功夫的士兵没什么分明,她正感叹商栖迟精心培养的兵也不怎么样,那头席斯祁就冲了过来。 “将军!”司徒斯南脱困骑过来,结果还不等司徒斯南出手,梵音的枪尖已对准席斯祁的喉咙。 “什么?” “什么什么?” 梵音轻佻地笑了声,还不等席斯祁看清她怎么动作的,人已教他打下了马背,骠骑军瞬间围上了,禁锢他的四肢和头颅,教他半点动弹不得。 梵音咧了咧嘴,居高临下道:“自己送上门,还问我什么?” “陆弦思!”梵音的话音刚落,前方传来一声娇喝,细听之下,还有些扭曲,“你放开他!” 看见来人是席斯幽,马背上还打扮得花枝招展,梵音不由得笑了出了声:“席淑仪,你没开玩笑吧?这里可是战场,我擒了你的人,你让我放开就放开?” 席斯幽貌似是气着了,整张脸都是红的,“陆弦思!你不要太过分!你快放了他!” 梵音觉得席斯幽定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才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与此同时,她心底也升起一抹异样,沉默一息后,梵音忽然故作惊恐道:“席斯幽!你后面站着谁?!” 第两百二十二章 控制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席斯幽瞬间惊恐万分,她下意识回过头,梵音顿觉不妙:“撤退!!” 席斯幽回首未见预想中的人,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当即大怒道:“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梵音不再恋战,拉起缰绳向后奔去,骠骑军跟随梵音的脚步,往方舟城的方向而去,那里早已是梵音的地盘,只要退至方舟城内,席斯幽再无可奈何。 就在此时,天空传来一声刺耳的鹰鸣,梵音抬头望去,竟是那日在窈窕镇见过的海东青! 梵音顿觉不妙,席斯幽方才异常的举动,分明是教人胁迫了,而这个世上此时能胁迫她的,只有婆伽摩罗。 这个人自从小半个月前从上京撤离,没有人知道他的踪迹,没想到,他根本没有走远,竟还打起了席军的主意! “撤退!!快!!”梵音杀红了眼,众将士听闻她的号令,立马向方舟城的方向而去,那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也极速地奔驰起来。 橘曦心凉半截,探出半个身体,慌张地问:“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撤退?” 逸兴思从车顶一跃而下,拉起马匹的缰绳调整方向:“来的不止是席军,还有胡军!” 橘曦吓傻了眼,空气中漂浮的血雾和越来越多的沉尸让她控制不住地颤抖,几乎一瞬间就红了眼眶。 “那姐姐!姐姐!” 逸兴思顾不得安抚她,随便抓个士兵上来控制马车,提剑上马就向梵音奔去,途中有几名副将跟着他,逸兴思极速调兵遣将,与席军厮杀。 没过多久,胡人果真现身,混战在席军和骠骑军中,额外惹眼。 “他奶奶的!臭娘们还跟蛮夷子勾搭上了!杀!一个不留!!” 严霜握着支红缨枪,冲在最前面。忽然间,他眼前闪过一道红影,那影子直奔梵音,而梵音此刻正巧背对着他杀敌,严霜下意识怒吼道:“大将军!小心身后!” 梵音知道身后有人,且武功极高,但他教席军牵制着,两招之后,果断起跃翻身,跳出马背数丈高。 那红影扑了个空,身体回旋,借马背的巧劲,向天空冲去,伸手就要抓梵音。 梵音一记回马枪,毫无保留地俯身向他刺去,梵音清楚地明白,面对这种武功高强,甚至有可能在她之上的人,必须抓住一切机会,杀掉他。谁知那人竟然连躲的意思都没有,空手接住了惊寂枪。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定格,梵音吃惊地望着握住枪头的手,手上面的臂护图纹诡异,幽深的墨蓝和墨红交织出奇异的暗光,衣服下的肌肉蓬勃有力,手臂的主人则戴着一张狰狞的鬼面。 梵音几乎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婆伽摩罗。 尽管她重生以来从未见过婆伽摩罗,但她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梵音猛挑枪尖,枪尖堪堪划过婆伽摩罗的鬼面,梵音的身体极速倒转,双腿有力地蹬向鬼面。 婆伽摩罗的身影已很诡异,几乎一瞬间,他就从梵音的马背上消失了,梵音落回马背上,掉转了个方向,却已看不见婆伽摩罗的踪迹。 那一瞬,梵音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下,她意识到此人强过她多少,绝不是一星半点。 梵音攥紧缰绳,细听周遭将士的嘶吼,兵器入肉的闷痛,海东青长长的嘶鸣,以及右后方扭曲的风声。 梵音毫不犹豫向右后刺去,婆伽摩罗竟已来到她身前!梵音飞速转过身,惊寂枪已堪堪刺破婆伽摩罗的喉咙,她却动不了了! 她!动不了了! 梵音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动弹,仿佛浑身的血液凝固了一样,她的指尖还能清晰地感受到惊寂的温度,却怎么也无法控制,她想质问婆伽摩罗,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她竟从里到外,从发丝到脚趾都教他控制住了! 周围的将士早已不敢聚集过来,不论是骠骑军还是席军,有些将士甚至连仗都忘记打了,怔怔地看着两人。 司徒斯南和严霜击退所有阻碍冲过来,齐齐唤了声:“将军!” 梵音听见了,眼珠却不能转动,她此刻一点讯息都传递不出去。 婆伽摩罗脚尖点在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单手背在身后,宛如天神降临,他缓缓地俯身,单膝到与梵音同样的高度。 他用一种周围人都可以听到的音量说:“你的任务完成了,你完成得很好。” 梵音对他莫名其妙的话没什么反应,她专心致志地想办法冲破禁锢,浑身痛得快要昏厥过去。 婆伽摩罗自顾自地说:“你该回来了。梵音。” 宛如低吟般的声音在无数将士们面前四散开来,众将士大惊失色,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司徒斯南和严霜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铁青,那张鬼面已经充分说明婆伽摩罗的身份,他对梵音说的话,也已昭然若揭。 所以,梵音根本不是什么大梁后妃,她是胡部泥黎境的使者!是修罗王的婢女!她杀掉前任骠骑大将军,取代他的位置,统领骠骑军,都是修罗王给她的任务! 严霜愤恨地低吼一声:“梵!音!” “陆相思!!”逸兴思追上来,层层胡人阻止他的步伐,逸兴思心急如焚地望了眼梵音的背影,急吼道:“陆相思!!快醒醒!!” 梵音欲哭无泪,她想说她很清醒,但是她动不了,胸腔里的内脏像冰封住了,只要她一用力,碎掉的冰碴就会垂直插入她的内腑,让她不敢再动。 刹那间,逸兴思仿佛福至心灵,他看着梵音,又看看婆伽摩罗,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婆伽摩罗!你用蛊毒控制了她!是不是!” 略显安静的战场上,逸兴思近乎嘶吼的质问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看来,包括婆伽摩罗。 梵音的身份公然暴露在骠骑军的面前,如果他不解释什么,挽回什么,整个骠骑军都会认为梵音是婆伽摩罗派来的细作,是胡部的奸细,大梁再分崩离析,也是内部斗争,可若要将胡部牵扯进来,他们定会果断放弃她,视她为公敌! 逸兴思心一横,怒吼道:“婆伽摩罗!陆弦思早就死了!她根本不是陆弦思!也不是什么梵音!你杀了她姐姐,如今还想控制她!让她代替她!你还是人吗!!” 第两百二十三章 天将军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逸兴思这么一吼,战场上所有人都愣住了,连困在地上的席斯祁,和不远处一脸惊慌的席斯幽也不例外。八卦的种子在众人心底生根发芽,皆用一种错综复杂的眼神看向梵音。 逸兴思不给婆伽摩罗任何说话的机会,他眼角的余光一直盯着梵音:“婆伽摩罗!陆弦思已经死了,她不是陆弦思,也不是梵音,她只是陆相思,她只是跟她长了同一张脸的妹妹!你不要再在她的身上浪费时间了!” 听到这里,众人大抵明白了逸兴思的意思,近来有关泥黎境修罗王和婢子梵音的故事,不知怎么的,忽然传了出来,什么“禁脔”“王后”传的沸沸扬扬,众人一开始还不信,眼下此情此景,竟不得不信了。 或许是婆伽摩罗痛失王后,意外发现王后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妹妹,便想将她的妹妹占为己有,不惜攻进大梁,血洗上京城,还真是霸道痴情啊。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教逸兴思了了几句弄明真相,在长嘘一口气认定梵音不是细作的同时,又琢磨起她究竟是不是个祸国妖妃来,毕竟她曾是大梁的宠妃,又教胡部看中,眼下又有个样貌不凡的白衣公子护着,啧啧,说什么好呢。 这些人里,只有席斯幽明白真相,逸兴思脱口而出的字字句句,除了那句“陆弦思已经死了”,通通都是假话。她也一下子明白了为何梵音身为胡部细作竟长了张与陆弦思一模一样的脸。她竟是陆弦思的亲妹妹。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婆伽摩罗身上的时候,席斯幽悄悄下马,转身之际,她的目光在席斯祁身上短暂地停留一瞬,旋即毫不犹豫地离去。 席斯祁悲痛地看着她,喉咙发出痛苦的呜咽,但他不敢声音过大,否则引起梵音等人的注意,席斯幽就跑不掉了。 她还是抛弃了他,没有半分犹豫,就像那夜婆伽摩罗找上席斯幽时说的那样,让他当诱饵,让三千席军偷袭骠骑军,只要助婆伽摩罗抓住梵音,今后他就不再对席军不利。 席斯祁听到了,还当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凭借他在席斯幽身边这么多年的情意,她不会做的这么绝,没想到啊,在看见婆伽摩罗有反水的迹象之时,她会毫不留情地丢下他,不论他是不是她的情人,还是左膀右臂,亦或是弟弟,她都丢下了他! 席斯祁眼底迸射出浓烈的恨意,交织纠缠着扭曲的爱,让他痛苦万分。 婆伽摩罗有些听不懂他的话,他在上京和宣州都生活过一段时间,中原话虽然并不标准,但还没到听不懂的地步,他透过鬼面,看着那个急红了脸,陆弦思名义上的未婚夫,堪堪抬起手。 所有人的心都教那只手攥紧了,司徒斯南更是瞪大了眼睛,严霜马上就要冲了出去! 婆伽摩罗要杀逸兴思! 只是,婆伽摩罗的手臂还没有放下,一道黑影横扫他的腰脊,婆伽摩罗未曾预料,教那支漆黑如墨的惊寂枪一枪扫到了地上! 婆伽摩罗摔落外地时,周围的士兵如见洪水猛兽般散去,紧接着那支惊寂枪就朝婆伽摩罗刺来。 婆伽摩罗的眼中根本没有那支枪,而是刺出那支枪的主人,只见那一身墨色衣裳的女将军,口鼻皆是血,眼眶呲裂,面露凶相,周身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杀意。 她要杀他。 这个认知冲入婆伽摩罗的脑海,也顾不得惊寂枪已经刺入他的肩膀,婆伽摩罗浓眉轻蹙,低低念着咒语平抚了梵音体内的蛊毒。 变故发展得太快,在场的所有士兵都丢了魂,他们的大将军刺伤了战无不胜的阿修罗!他们的大将军打败了杀神修罗王! 热血沸腾之际,严霜一声长吼划破天际:“杀!!” 将士们厮杀起来,血肉横飞。 婆伽摩罗的眼底闪过一丝冷光,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凶恶与戾气让周围的士兵又一次后腿几分,肩膀的惊寂枪已教梵音收回,梵音又一回向婆伽摩罗刺去。 “梵音,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婆伽摩罗明显恼怒的声音从鬼面下传出来,他似乎在给梵音最后一次机会。 海东青在婆伽摩罗头上盘旋,短促的鸣叫富有节奏地震出,它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怒火,也闻到了婆伽摩罗肩膀伤口的气味,在发出讯息后,俯身直奔梵音。 梵音才不惧这只大白鸟,上辈子便是给她塞牙缝都嫌小呢,惊寂从她手中飞出,梵音便赤手空拳与婆伽摩罗打斗。 婆伽摩罗惊奇她的进步,如果不稍微上点心,他真的会抵挡不住她的进攻。 “梵音,够了。”婆伽摩罗耐心消耗殆尽,他的大掌握住梵音的拳头,往后一扯,反手与她的另一只手锁在她的身后。 “阿、修、罗!”在绝对力量面前,梵音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婆伽摩罗的力量和武功远远超乎她的想象,她甚至无法揣测他今日轻松拿下他的功力只占他所有功力的几成。 婆伽摩罗皱了皱眉,他似乎不喜欢梵音这么称呼他,他更喜欢梵音称呼他“主人”,或者直接称呼他的名字也不错。 婆伽摩罗耐心地纠正她:“梵音,叫‘主人’。” 他用蹩脚的中原话纠正她,怕她失忆记不起胡语,梵音脸红脖子粗气得发狂:“主你大爷!” 婆伽摩罗显然没弄明白这其中的关系,他刚想问问什么大爷?逸兴思已提剑过来:“阿思!” 他唤了声,又教席军和胡军给团团围住,梵音只能听见他拼命地唤着“阿思”,以及身后婆伽摩罗越来越低沉的呼吸。 逸兴思这个笨蛋,他还看不出来这个变态喜欢陆相思吗!他非要过来做什么!林凡那个家伙跑哪里去了,怎么不把他看牢了! 婆伽摩罗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逸兴思身上,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那抹白色碍眼,低低悦耳的咒语再度响起,那只雪白的海东青瞬间向逸兴思飞去。 “逸……逸……” 就在梵音无望的时候,宣州城外忽然又掀起一阵浪潮,无数士兵举起悍刀疯狂地向这边跑来,婆伽摩罗微微怔了下,梵音趁此机会,瞬间逃离他的魔爪! 那是……天将军! 第两百二十四章 蒲苇花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婆伽摩罗未曾料到天将军会忽然出现在这里,且看那乌泱泱的人群,数目绝不少。 就在他微微愣神的功夫,梵音的惊寂枪再一次刺过来,这一回的方向,是胸口。 婆伽摩罗愈加恼怒,他两指震开惊寂,瞪腿就要去擒她,忽然天降一张铁网,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马上要抓住他的时候,婆伽摩罗凭空在那张网里消失了。 其他人看不清婆伽摩罗如何动作的,梵音可看的一清二楚,此人身形的诡异程度分毫不在她之下,灵敏度比她还要高出很多,婆伽摩罗跃出铁网后,那只漂亮的海东青俯身抓住他的胳膊,瞬间退到数丈外。 哪怕婆伽摩罗此刻戴着鬼面,梵音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婆伽摩罗盯人入骨的眼神,越来越多的天将军涌上来,席军因群龙无首而溃不成军,婆伽摩罗此番带来的胡人不多,只好退去。 战场上的刀剑音逐渐弱化。 “阿思!阿思!!”逸兴思向她奔过来,焦急地查看她的伤势,“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他对你做什么了?啊?” 梵音笑着清了清嗓子:“我没事,多亏你拖延时间,不然就说不准了。” 梵音的嘴角和人中仍有血痕,一双桃花眸像撕裂了般,猩红得渗人,她满脸是汗,墨发黏在两边,仔细看,耳蜗里还有血珠留存。 逸兴思掏出帕子给她擦拭,鲜红的颜色瞬间在雪白上开出几朵红梅,见梵音此刻还活蹦乱跳的,逸兴思稍微安稳心神:“他是不是控制你体内的蛊毒了?” 梵音没什么所谓道:“应该是吧,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原以为那些蛊毒只会让我疼,没想到他竟能完全控制我的血液,我小看了他。” 逸兴思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自顾自地给她擦脸上的血污。 梵音也若有所思地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她体内的蛊毒恐怕没有她诊断的那么简单,定是还有一种蛊毒与那刺骨的疼痛分割开来,让她无法察觉。虽然目前她还没有任何威胁生命的感觉,但尽快解毒必须提上日程。 就是这个婆伽摩罗不好对付啊。 梵音重新挽起墨发,束起高高的马尾,她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眼下额外透亮明媚。 司徒斯南和严霜向她奔来,纷纷唤了声“将军”,梵音微笑示意,问道:“林凡哪去了?你们看见了吗?”方才混乱中,她一直听见林凡的喊叫,忽远忽近,她无暇顾及。 严霜道:“他一直跟着我,眼下押送那个席军的头目去了。” “这样啊。”梵音稍微安下心。 司徒斯南看向徐徐走来的天将军,他挡在梵音身前,沉声道:“将军小心。” 梵音淡然地看向一身赤红军甲的来人,看样子至少在副将以上,那人扫视他们一圈,不卑不亢向梵音道:“末将温晚行,拜见骠骑大将军!” 梵音淡淡地打量了他一下,颇为意外,逸兴思和司徒两人亦是,这人说话的口气和内容,莫名有种俯首称臣的意味。 梵音抬了抬下巴:“温将军,可是天降将军派你来的?” 温晚行想起公羊虎的话,颇为恭敬道:“回大将军的话,正是天降将军。” 梵音向他身后望了眼,饶有兴致地问:“天降将军可有一起来啊?” 灰茶色的桃花眸笑盈盈的,带着丝丝蛊惑的味道,然而眼底深处却是深深的戒备与警惕。温晚行只瞧一眼,便挪开视线,盯在梵音不断收紧的纤纤玉手上。 “大将军,天降将军不曾与末将一同来此,但天降将军托末将给大将军带来一样东西。”温晚行尽量说的诚恳,他怕梵音多疑,在怀疑又是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公羊虎?给她带东西?她与公羊虎好像并没有什么交集吧? 梵音问:“什么东西?” 温晚行的部下奉上一只长长的匣子,司徒斯南将其递到梵音的手上。 梵音不着痕迹地抬指在上头敲了敲,发现它只是一个普通的匣子,梵音便放心地打开了它,看到匣子里的东西时,梵音脸色骤变,竟然有些激动地问:“这是……” 温晚行缓缓道:“不错,此物正是蒲苇花。” 话音落地,逸兴思惊讶地看了眼那朵娇艳的花,那朵花还生在根里,想必那就是提婆土,花径饱满,花瓣上还挂着新鲜的露水,一看就是经人悉心照料过的。 梵音看着蒲苇花,神情越发不对劲:“这朵花,天降将军从何而来?” 温晚行复刻公羊虎的话:“回大将军的话,这朵花是上京皇宫失火前,天将军在皇宫意外所得的。” 梵音眯起眼睛,语调有些威胁:“皇宫失火的时候,上京只有席军和胡军,哪儿来的天将军?” 温晚行额头冒出细密的汗,心有惊雷表面却如平湖:“大将军,天将军此刻能忽然出现在宣州,那么也能出现在上京,席商的人都遍布大梁各地,那么天将军也可以无处不在。” 温晚行没有直接回答梵音的问题,但还是消解了部分顾虑,她掂量掂量匣子的分量,神情稍微友好了些:“天降将军是如何知晓本座需要此物的?” 温晚行越发觉得公羊虎神机妙算,几乎提前把梵音问他的问题回答个遍,虽然他不知道匣子里究竟是何物,他只要安分守己地传话就可以了。 “大将军是胡部泥黎境的细作,已不是秘密,胡部泥黎境的使者,人人中有蛊毒,也不是秘密。” 梵音盖上匣子,递给司徒斯南,微笑说:“温将军,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天降将军想要什么?” 温晚行道:“合作。” 梵音挑眉,瞥了眼温晚行腰间的悍刀:“怎么合作?” 温晚行道:“请大将军移步,我们详谈。” 逸兴思冷冷地开口道:“要谈就在这里谈。” 温晚行愣了下,这位说话的白衣公子眼神凌厉得厉害,周身散发出来的冰寒意能教人平白打个冷颤,他身上没有任何军甲,却敢在梵音说话时随意插嘴,温晚行本能地想刺探敌情,便客客气气笑道:“大将军,这位是……” 梵音笑眯眯道:“本座的军师,温将军,请吧。” 第两百二十五章 忽悠,接着忽悠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派了两名副将去受押战败的席军,司徒斯南和严霜跟着梵音进营帐,橘曦老早就在那里等候。 橘曦一看到梵音就立马扑过去,紧紧抱住她的胳膊说:“姐姐,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你没事吧,我看你好像受伤了,要不要包扎啊?急救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梵音拍拍她的手说:“我没事。” 温晚行静默地打量着橘曦,他竟不知梵音还有位妹妹,只是这妹妹看起来好像比梵音还大些。 橘曦也注意到温晚行,她凑近梵音的耳朵轻轻地问:“姐姐,他是谁啊?” 梵音说他是天将军的副将。 橘曦脑袋转得很快,立马道:“他不会是来跟咱们求合作的吧?” 梵音眼底挂着笑,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倒是聪明。” 橘曦跟在梵音身旁,视线与温晚行对碰了下,温晚行与之一笑,落座。 门帘掀开,林凡跑进来,直奔梵音:“主人!”林凡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跟梵音说,看见温晚行的那一瞬立刻闭上了嘴,安静地站到梵音身后,与橘曦一左一右,倒像两个护法。 逸兴思惦记着梵音的蛊毒,方才她为了挣脱婆伽摩罗的控制,险些七窍流血,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在他反复确认梵音的脉搏没事后,才松开她的手腕,落座后,目光在橘曦的面上短暂停留,随后看向温晚行。 温晚行感受到逸兴思的视线,立刻从他方才抓住梵音手腕的手上挪开,善意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梵音率先开口:“温将军,怎么合作,说说看。” 温晚行道:“大将军,而今的局势已经很明显了,席斯幽吞并商军,独揽三十万大军,而商承嗣手中呢,也有二十万大军,虽说大将军手里有十万精兵,可要想以一敌五,实在不现实啊。” 梵音软绵绵道:“温将军,你这话说的不假,但据我所知,天将军也不过三万兵力,加上十万骠骑军,满打满算十三万,按照温将军的说话,一十三打五十,也没见得有多大赢面吧?” 温晚行微微噎了下,这新上任的骠骑大将军说起来话还真不含糊,不愧是泥黎境的细作,浑身都透着股精明狠劲。 温晚行按照公羊虎的交代道:“大将军,末将那三万天将军,可不是普通精兵可以比拟的,不久前朝廷派八万精兵围剿天将军,不也教我们打了个落花流水,不剩一兵一卒了吗?” 话音落地,营帐里落针可闻。谁人不知温晚行说的八万精兵是忠勇侯带领的伯家军?忠勇侯的伯家世代守卫大梁皇室二百余年,最终竟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温晚行很快就发觉气氛不对,除了梵音那只笑面虎,其他人的眼底多少带这些愤恨,温晚行很快便道:“不过大将军也别怪罪天将军,这两军交战,必有胜败,更何况,天降将军之所以起义,是因为大梁在席商两位乱臣贼子的控制下四分五裂民不聊生,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我们相信,忠勇侯也是一样的,既然如此,谁胜谁负,皆为天数。” 众人心中不免感慨,温晚行说的不错,而今造就今日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是席商二族,他们不过是席商搅乱大梁后不可避免的无辜因素,与骠骑军等人,都是一样的。 梵音淡淡道:“你刚刚说,席斯幽独揽三十万大军,席兴文呢?他不是有十万兵力吗?” 温晚行摆手道:“席兴文命不久矣,不足为惧。” 梵音虽觉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席兴文身边一直有个看似忠心于他实则一心向着他姐姐的变态席斯祁,席兴文曾对他一万个放心,觉得一个小小庶子掀不起多大风浪,这下好了,他彻底栽到他的手里了。 梵音道:“五十万的确是个庞大的数字,我若独自面对,恐怕真的会分身乏术。” 梵音拖着清幽的尾音,一下子调起温晚行的性质,便是逸兴思和司徒他们,也一瞬不错地看着她。 合作不是小事,他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席军和商军,还有胡军以及目前还在观望的大齐,天将军会不会临时反水,会不会通敌,都是不确定因素,梵音如果轻易答应,她未必能承受的起这些带来的后果。 温晚行见事有苗头,立刻乘胜追击:“大将军可要答应?倘若大将军答应,这只匣子里的宝贝立马就是大将军的了。” 众人看得出来梵音很在乎匣子里的东西,但他们一点也不怕梵音会被那东西诱惑,梵音若真想要,她就直接抢了,这个温将军只会横着出去。可怜的温将军,还傻傻地以为他马上就要促成两军联盟了呢。 果不其然,梵音下一瞬便道:“这东西先放在这。” 温晚行大喜。 “让你们将军亲自来跟我谈。” 温晚行傻了眼。 见众人憋笑的模样,温晚行有些恼羞:“大将军可是在开玩笑?” 梵音摊手道:“怎么会?这么重要的事,岂能玩笑言之?既然是天将军想同骠骑军合作,怎么着也得那出些诚意,这匣子里的东西,就是诚意,至于如何合作,我好歹也是骠骑军的大将军,想要和天将军的大将军亲自讨论,也不为过吧?” 温晚行哑口无言,这么细听起来,好像有那么点道理,但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温晚行道:“既然如此,我等立刻回禀将军,还请大将军耐心等候。不过这只匣子,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梵音漫不经心道:“一株宣州再普通不过的胭脂花,温将军就留下吧。” 胭脂、胭脂花?宣州的花?这是、这是什么意思?温晚行眨巴眨巴眼睛,那匣子里的东西珍贵无比,是公羊虎千叮咛万嘱咐的,怎么就是一株普通的花了? 温晚行谨慎道:“大将军……见过此花?” 梵音一派天真道:“宣州遍地皆是,随处可见,说起来你们将军也是有心了,竟挑了株胭脂花……” 梵音那话说的意犹未尽,引起在场人无数遐想,众所周知梵音的故乡就是宣州,天降将军特意挑选了梵音故乡的花,还偏偏叫“胭脂”,还是赤红色的……温晚行那七里拐弯的脑回路,迅速运作起来。 短暂地沉默后,逸兴思忽然冰冷开口:“回去告诉你们将军,这花算作诚意,我们收下了,但请他今后收起不该动的心思,大将军这朵花,名花有主了。” 温晚行二楞楞地问了句:“是谁?” “是我。” 第两百二十六章 组团忽悠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温晚行怔忪地看着逸兴思,不知是惊讶逸兴思的身份,还是佩服逸兴思敢和婆伽摩罗抢女人的胆量,温晚行稳住心神道:“大将军想必是弄错了,这株蒲苇花是从皇宫取来的,怎么会是宣州的……胭脂花呢?” 梵音嘴角挂着笑:“温将军,倘若这株花真能解我体内的毒,天降将军会这么轻易地让你送来吗?” 温晚行一怔。 梵音又道:“更何况,天降将军也没说温将军一定要将此物带回去吧?” 还真没说……温晚行沉默地看着那只匣子,心底敲起了鼓。 橘曦看准机会,下了记猛药:“姐姐,我看这个合作还是算了吧,天降将军拿株宣州再普通不过的花忽悠你,这分明是没有诚意啊,偏偏还拿了株胭脂……我说那个什么温将军啊,你们将军要是看上我姐姐就直说,整这么多幺蛾子,费不费劲呐?还打肿脸充胖子说这是什么‘蒲苇花’?天将军去没去过上京,你自个心里没数吗?” 温晚行的脸一时青白交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天将军有没有去过上京,他还真不清楚,方才是他信口胡诌,但是倘若没有去过上京,这株蒲苇花又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将军只将这株花交给他,并告诉他一些话术,并没有具体说清花的由来,需不需要再拿回去,并且他此番前来,这多花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要促成两军合作,为长远考虑。 林凡也咂摸出味道来,露出尖尖的小牙颇为愤怒地说:“主人,我觉得橘曦说得对,这种用暧昧不明的花随意试探的轻佻做法,实在看不出对方有什么诚意,合作什么的直接免谈吧,至于这位温将军……” 林凡将梵音说话意犹未尽的感觉学了个十成十,尤其配合他那一双精锐透亮的眼睛,仿佛是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扑上来咬断温晚行的喉管,温晚行一阵恶寒。 梵音适时道:“话不能这么说,我若是天降将军,也不会随随便便交出真正的蒲苇花,但既然天降将军有意邀请我合作,这株胭脂花已经说明了一切,温将军,你觉得呢?” 梵音这个台阶给得非常及时,温晚行立刻舒出一口气道:“大将军所言极是!末将这便回去说给我家将军听,末将就此告辞!” 温晚行晕乎乎地走了,临去前,瞥了梵音还她手旁的匣子好几眼,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温晚行决定立刻去见公羊虎,好好回禀一番。 温晚行带着他的人都消失了,橘曦捧起那只匣子打开仔细瞧了瞧,惊喜道:“哇,真的好漂亮啊,模样有些像彼岸花呢。” 林凡凑过去低首道:“彼岸花?那是什么?” 橘曦解释说:“一种生长在黄泉旁边的鲜红色的花。” 林凡奇怪地看了眼她:“黄泉?” 橘曦点头道:“是啊,黄泉。” 司徒斯南奇怪地看了眼那朵花,除了觉得它漂亮,没什么特别的,眼下他更在乎的,是梵音的身份,他打量梵音好几眼,欲言又止,似乎在想怎么说。 严霜与他有同样的疑惑,方才在外面,逸兴思的话让他们恍然,可刚刚温晚行的话又让他们反复,可若温晚行说的是假的,方才梵音等人合伙哄骗温晚行又是为何?不就是因为梵音的确需要这株蒲苇花吗?她真的是泥黎境的细作? 逸兴思知晓两人有顾虑,但梵音眼下浅浅的青色,和浑身笼罩的浓浓的疲倦,实在让他不忍再让梵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林凡,带你主人去休息,有什么话,等她醒了再说。” 逸兴思后面两句话是说给司徒斯南和严霜听的,毕竟梵音方才与婆伽摩罗厮杀的场面他二人是亲眼见证过的,哪怕梵音曾经是泥黎境的细作,如今是什么情况,梵音又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说不定。 想了想,二人便起身,告退了。 梵音不仅疲倦,浑身还痛得厉害,不论是骨骼还皮肉,方才没什么感觉的地方,一下子涌了上来,她感激地看了眼逸兴思,起身往营帐外走。 “知我如你。”走到逸兴思身旁的时候,梵音轻轻地吐出几个字。 逸兴思轻怔,望着梵音的背影,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头释然了,他闭了闭眼,“知你如我,死生无悔。” 躺上床,梵音纷乱的脑袋终于安静下来,她一言不发地看着那株蒲苇花,心底五味杂陈。 原来他还是有一件事没有骗我的,这株蒲苇花,他真真切切种下了的,或许他的确是像给我的,说起来,我为他办过那么多事,只问他一株蒲苇花作为报酬,不为过吧?但她只要想到跟裴苏御有关的事,梵音便痛的无以复加。 上京覆灭后,梵音再没听过任何关于裴苏御的消息,除了橘曦对她说,他可能已经死了,但梵音知道,他不会死,他那么狡猾,又诡计多端,怎么可能死,就算有什么意外,商栖迟也会护着他,哪怕商栖迟有什么意外,她都会保证裴苏御万无一失。 多么感天动地的爱情啊,梵音苦涩地想,可是如今商栖迟失踪了,不知道裴苏御会不会难过呢,她一面觉得痛快,一面又觉得自己贱,他们联起手来害的你还不够多吗?这个时候了还在惦记着他? 梵音恼怒地锤了锤床,翻了个身,强迫自己睡了过去,或许她真的太累了,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 与此同时,春水瑶。 天将军横渡太湖,此刻正由裴苏御亲自率军。 伯乔见裴苏御正望着片湖面发呆,轻轻道:“公子,我父亲已经到达波澜山了,这个时候公羊虎也已经到达宣州了。” 裴苏御没什么精神地“嗯”了声,自从离开上京后,裴苏御一直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伯乔很担忧他的精神状况,但大多时候,他都无能为力。 伯乔试探着安慰他:“公子,咱们马上也要到宣州了,到时候您一定会看见陆容华的。”裴苏御生怕他贸然去见梵音,梵音不见他,便教公羊虎先行,拖住她,好过梵音见他避如蛇蝎。 裴苏御没有接话,忽然,他的锁骨中央凹陷处阵痛了下,裴苏御下意识躬身,神色大变。 “公子!” 第两百二十七章 子母蛊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公子,您怎么样?可是又牵扯到伤口了?”伯乔紧张地看着裴苏御,只见他一言不发地按住自己的前襟,俊颜渐渐地浮现痛色,“公子……” 裴苏御的眼神变得落寞,半晌哑声道:“她伤心了。” 能让裴苏御如此上心的,全天下就那么一个。伯乔垂下眼睫,盯着裴苏御的手:“公子,您怎么知道的……是因为这个圆环吗?” 裴苏御锁骨中间的凹陷处有一颗墨色的圆环,质地像深海银母,嵌在皮肉里,伯乔也是之前在破庙给裴苏御处理伤口时候发现的,但是他记得从前,裴苏御身上并没有这个东西。 那种难过又心酸的情绪在裴苏御的胸腔蔓延,裴苏御不忍地蹙了蹙眉,“嗯。是因为它。” 伯乔见裴苏御的手转移到心口,立刻教人搬来凳子让裴苏御坐下,伯乔很少见裴苏御伤心,更没见过他红过眼眶,眼下裴苏御青玉的眼眸充斥着泪水,竟有摇摇欲坠之势。 “公子……”伯乔不安道。 裴苏御难挨地闭了闭眼:“她怎么会哭呢?是遇见什么事了吗?她看见那株蒲苇花了是不是?” 哭?伯乔呆呆地看着裴苏御,此刻眼含泪水的不是裴苏御吗?伯乔想起那颗圆环,“公子,你说的可是陆容华?” “嗯。” “你怎么……怎么知道……” “她脚上戴着一串银铃,银铃的开口处有一只子蛊,我胸前这个,是母蛊。” 伯乔眨了眨眼:“那……” “那只子蛊,能帮我传递她的情绪,能让我感知她的骨肉和血液,在一定范围内,我还能知道她的位置。” 伯乔微微惊讶道:“这么神奇?” 裴苏御皱了皱眉:“嗯。” 能感知对方的情绪,能定位对方的位置,能感受她的皮肉和血液……伯乔忽然想到了那株蒲苇花,“公子也是因为这对子母蛊,种出蒲苇花,给陆容华解毒的吗?” 那份难以言喻的情绪持续了好一阵,裴苏御才缓了口气说:“不是,她体内的阳蛊,是她自己解的,那株蒲苇花,也是我和她做交易,她应得的。” 伯乔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裴苏御本就思念陆容华,又因曾经利用陆容华愧疚不已,尤其是那段往事,最不想提,他还偏偏提了,伯乔暗暗捏了下自己的大腿,提醒自己慎言。 裴苏御却自顾自道:“只是她体内的阴蛊,似乎又加重了。” 伯乔愣了下:“阴……阴蛊?”怎么还有蛊毒?陆容华究竟中了多少毒? 裴苏御道:“她体内是双生蛊,一蛊为阳,一蛊为阴,阳蛊用来牵制她,迷惑她,阴蛊用来控制她,威胁她,如果点中膻中穴,就能摸清她真正的脉搏。” 伯乔有些慌乱:“那、那这个阴蛊,会对陆容华怎么样?可有解决之法?” 裴苏御沉默片瞬:“有,但我必须见她,必须……” 伯乔以为裴苏御想见梵音,所以十分渴望,殊不知裴苏御是有半句话没说完,短暂的沉默后,暗卫忽现。 “主人,发现郑钧南了。” 裴苏御抬眸忽抬,冷冽的寒光像能化作实质,猥穿人的肉体,“在哪?” “在簌崎一带,他正召集朝山宗所有弟子,往南下去呢。” 裴苏御胸膛沉沉地起伏,俊美的面容上笼罩的阴影,似能吞噬一切,“传我命令,绞杀朝山宗全部弟子,活捉郑钧南。” 想去见商承嗣?门都没有。 “是。” 暗卫消失后,将士忽然来报:“公子!前方发现胡军!” 胡军…… 婆伽摩罗,你终于来了。 * 骠骑军全军休整。 梵音在营帐内睡了个饱满,期间逸兴思一直守在她的帐外,禁止任何人打扰,便是林凡和橘曦也不行。司徒斯南和严霜几次三番想探望梵音,均教逸兴思驳回,最后逸兴思索性与他们坦诚相待,二人为梵音复杂的身世和痛苦的遭遇狠狠地惊讶了番,好在最终都坦然接受,反而愈加佩服起梵音来。 梵音对此一概不知,她只知自己睡了个好觉,睁开眼时伸懒腰,骨骼噼里啪啦地响。 “力拔,几时了?我睡了好久啊……”梵音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话说出口才彻底清醒,她迷蒙地看了眼帐顶,发觉自己根本不在照影宫,也不在别云间,她一瞬怅然若失,心里空落落的。 力拔不在了,这里也不是她熟悉的宫殿,她已经不是容华娘娘了。 梵音落寞地揉揉眼睛,盯着那个匣子瞧。 “你醒了。”逸兴思走进来,手里提着个食盒。 梵音教那香味吸引过去,有些呆。 逸兴思不是第一次见她睡眼惺忪的模样,可每一次都会教她懵懂的模样可爱到,不论是绯红的两腮还是红润润的鼻头,都让他失神。 “是粥吗?”梵音一瞬不错地盯着食盒。 逸兴思失笑,不愿她眼巴巴地盯着,从天蒙蒙亮一觉睡到天完全黑下,换谁都要饥肠辘辘。 “是粥,白粥。” “白粥好,你的白粥很香。”梵音端过木碗,碗边还有些烫。 逸兴思无奈的语调中带着宠溺:“小心点。” “我睡了多久啊?” “外面天黑了。” “嚯。” 梵音将粥尽数吞下肚,满足地拍拍肚子。 逸兴思就那么看着她。 “事情都解决了吗?” 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逸兴思挪开眼睛,“席军尽数收押,席斯祁正教严霜审问着,看能不能问出什么话,胡军已经完全退去,看样子是往西南方向去了,我猜,他们会遇见公羊虎。” “严霜未必能问出什么来,教他放宽心。” “怎么说?” “席斯祁爱他姐姐爱的死去活来,昨夜那种情况下,他姐姐要跑,他都没有阻止,自然问不出什么来。” 先前席斯幽找逸兴思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席斯祁不对劲,果真与他猜的一样,二人的关系不一般。 “若问不出来,便尽早永绝后患,席斯祁绝对不能留。” “的确。” “你的毒……” 梵音瞥了眼那匣子,“待会儿便解,永绝后患。” 逸兴思点头道:“马上就是十五了,越早解越好。” “嗯。” 逸兴思又道:“对了,关于橘曦,我想跟你谈谈。” 第两百二十八章 解毒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看他一眼:“你想说,她是齐国女帝,不宜再在这里待着,是吗?” “难道不是吗?”逸兴思微微正色,深深地望进梵音的眼中,“倘若她只是个普通的厨娘,随便你带在身边,但她是齐国女帝,而今的局势你也看到了,大梁水深火热,胡部虎视眈眈,大齐作壁上观,很难保证他们不会动什么歪心思。” 梵音不以为意道:“橘曦不是说过了吗,没有她的命令,凌鹤川不会对大梁用兵。” “倘若她下命令了呢?”逸兴思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不解梵音为什么这么相信橘曦,“况且那个凌鹤川一直跟在她的身边,大梁有什么动静,他一清二楚,齐国皇室究竟是什么情况,你我皆不得而知,万一有一天凌鹤川越过橘曦私自用兵,我们的损失谁来承担?” 梵音有些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凌鹤川一直跟着我们?你最近的眼力进步得好快啊,看来每日盯着小虫子看还是有效果的。” 逸兴思愣了一下道:“你早就知道凌鹤川一直跟着我们?”旋即他的面上浮现愠色,“那你还把橘曦留在身旁?你不要命了?” 梵音连忙安抚道:“哎哟,你别急吗,凌鹤川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橘曦也是。” 逸兴思不解道:“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他们?” 梵音眨巴眨巴眼睛,抿了抿唇,她总不能说,橘曦其实跟她一样,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她们根本不在乎什么后位啊女帝啊,她们就想做一做自己喜欢的事。至于那个凌鹤川,典型的忠犬,唯橘曦的命是从,再加上他生的与她的故人一模一样,总要比旁人多几分信任。 逸兴思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一下子就猜中梵音所想,冰冷冷地问道:“你不会知道什么吧?” “我……我能知道什么呀我?我跟橘曦认识的时间不和你跟她认识的时间一样吗?” 逸兴思的脸色忽然冷下来,说话都带着股寒气:“难不成你喜欢她?” 梵音差点翻了个白眼:“你想什么呢?我喜欢男的!男的!” 逸兴思的神情稍作缓和,但仍然严肃地说:“你可别觉得那姑娘很可爱,凌鹤川长得非常像你的故人,就对他们有什么恻隐之心,他们毕竟是齐国人。” 梵音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逸兴思是不是会什么读心术啊?怎么一猜一个准? 逸兴思见自己猜中了,气不打一出来,“心虚了吧?” 梵音:“……” 她个三千岁的大魔头,还能教个毛小子拿捏了? “心虚个屁,橘曦眼下可是在我手里,谅他凌鹤川也不敢动我们,哎呀好啦好啦我要吃那个蒲苇花解毒了,你就先出去吧出去吧哈,有什么事麻烦代劳一下,回头奖你本剑谱哈!” 梵音连拽带推地给逸兴思“请”了出去。 逸兴思看着撂下的帐帘,一脸无奈。 营帐里只剩梵音一个,她掐腰冷静了下,打开匣子,将蒲苇花吞了下去,随即打坐调息,再睁眼已经天亮了。 没有预想中的痛苦和折磨,梵音打坐了一夜,只觉得神清气爽,走出营帐,逸兴思早已在那里等候。 这段时间以来,只要她睡着再睁眼,看见的第一人必是逸兴思,渐渐地梵音发现,逸兴思似乎时时刻刻都守在她身边,他和她保持着一段良好的距离,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没有引起梵音半点不适。 梵音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于情之一字一窍不通大魔头,他明白逸兴思心里在想什么,尽管她有过怀疑,有过否定,但是眼睛是骗不了人的,逸兴思是喜欢她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份本不该存在的情意藏在心底,默默地陪在她身边,梵音没办法拒绝,也没办法接受,只能装作不知道,将来有一天,她能手刃婆伽摩罗,也算了却逸兴思的一桩心愿,这是最好的结果。 逸兴思见她出来,漆黑的眼眸一下子亮起来,“你解完了?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梵音见他眼下乌青,心田流过暖流,“我又不是瓷做的,成天这个不适那个不适,已经没事了。” 逸兴思稍微松了口气,“钢铁做的也禁不起这个毒那个毒的啊?” 梵音笑呵呵地抬了抬下巴:“又是粥啊?” 逸兴思挑眉:“你嫌弃?” 梵音违心道:“不嫌弃,打坐非常耗费心神,我都后悔昨晚吃的少了。”其实她现在能吞下一头牛,要是有馒头有肉就好了。 谁知逸兴思下一句就道:“的确有粥,但不止是粥,橘曦那姑娘担心你,一早上天还黑着就拉林凡去宣州那边的湖里捞了许多螃蟹和虾,给你煮了什么……海鲜粥,橘曦还给你烤了馒头片,还有一些她之前做的酱牛肉。” 逸兴思打开食盒,香味扑鼻而来。 “哇。”梵音着实惊讶了番,整整一大碗的海鲜粥,米粒香软,蟹壳橙红,鲜虾饱满,分量可不含糊,馒头片的则烤得又焦又香,酱牛肉旁还放了碟拍黄瓜。 这些东西梵音在皇宫里都是吃过的,但皇宫里那些御厨俨然没有橘曦的厨艺高超。 “小曦姑娘可以啊。”梵音直接动手塞嘴里一大块酱牛肉。 这一点逸兴思倒是不否认,“厨艺方面,她的确很厉害。”不过见梵音吃得这么开心,逸兴思想着得找时间跟橘曦请教请教了。 梵音不顾形象地大口吃着:“厉害就不要说人家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逸兴思笑笑不说话。 “行了,咱们休息的也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现在?” “走吧。” 三日后,骠骑军抵达簌崎。 令梵音有些意外的是,簌崎早已是座空城,街道空旷,已有破败之迹象。 “可是席军和胡军到达过这里?”梵音问。 司徒斯南回忆道:“不曾,并未有消息说席军和胡军到达过这一带。” 梵音环顾四周:“的确,这里也不像铁骑踏过。” “什么人!” 从天而降的黑影惊动司徒斯南的马匹,他大喝一声,握紧了手中的刀。 来人一身玄色,连软甲都是黑的,半跪倒:“陆容华,天降将军有请。” 第两百二十九章 瓮中捉鳖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她记得上次见到温晚行,他的衣着与他部下的服饰都与眼前这个黑衣人有很大的差别,根本不像一路人,且此人一见到梵音就半跪,行事作风倒像是护卫暗卫什么的。 梵音本能地认为他是谁方派来的奸细。 “他在哪?”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裴苏御的暗卫,暗卫道:“就在簌崎城前。” 梵音等人是从簌崎城后进来的,正座城池空无一人,没有铁骑,没有斗争,全城的人像被请出去了一样,现在又有人告诉她,天将将军就在城门前,怎么听都阴森森的。 最奇怪的是,先骠骑军去探路的士兵回来,根本没说前方就是天将军。 “教他过来,本座就在这里等他。” 暗卫不慌不忙道:“此地不宜说话,还请将军移步。” 梵音挑眉道:“移步?移到哪里去?移到你们营帐里,再来个瓮中捉鳖?” 暗卫道:“将军多虑,天将将军并无此意,先前温将军只身前往将军的营帐,将军又收下了蒲苇花,想来将军已经明白了天将将军的意思。” 哟,看来那个小温将军知道自己被骗了。不过是去一趟敌方的营帐,梵音还没到不敢去的地步,很何况她身后有这么多骠骑军,去便去罢。 “行,本座跟你走一趟。” 司徒斯南激动道:“将军!” 梵音摆摆手,满不在乎道:“哎,别紧张,我去去就回来,你在这里守着,只管等我的号令。” 梵音有意将后半句说给黑衣人听,仔细观察他的反应。黑衣人像受过专业训练,面上不喜不悲,实在瞧不出什么。 这可比骠骑军的将士强多了。 要不要抓一个回来问问怎么训练的呢?有没有速成的方法啊什么的…… 司徒斯南仍是不放心:“将军,末将跟您去吧。” 梵音道:“不用,小小三万天将军,困不住我。” 严霜也很担忧,难得蹙起眉毛道:“将军,让司徒留在这里,末将陪您去罢。”自从逸兴思跟他说了梵音的身世和经历,他就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女人,从前种种偏见烟消云散,他是真的担心她。 梵音不愿再三拂了他们的好意,便道:“行,就这么干。你,带路吧。” 黑衣人在前面带路,两匹马拖着一玄一红上了路。 后面的林凡听见动静,见梵音和严霜已走远,司徒斯南还停在原地,奇怪地上前问道:“司徒大哥,主人都走了,我们怎么不走啊?” 司徒斯南神色凝重道:“将军去见天将将军了。” “什么?”林凡脸色骤变,“她她她、她现在去?她就带着个严霜?哎呀司徒大哥,你怎么不拦着她啊!哪能就那么去了?!” 司徒斯南为难道:“我想拦也拦不住啊!” 林凡悻悻地闭上嘴巴,猛地拍了下脑袋,立即跑回去告诉逸兴思。 “去见公羊虎了?” “是啊!逸公子,我现在就去追她!” “回来!” “逸公子……” 逸兴思神情可怖到像要吃人,但还是勉励压下怒火:“你去司徒那里守着,注意听你主人的烟火信号,一旦放出,立刻杀过去。” “是!” 橘曦立刻下马车跟着林凡:“我也要去!” 逸兴思愤愤地一拳锤裂了车框:“陆相思!” * 梵音的马匹步调悠闲,就跟散步似的行走在天将军的地盘里,那些天将军看见梵音,均好奇地望着她,他们还是头一回看见女将军,还是个这么漂亮的女将军。 传闻中,大梁只有一位女将,就是镇南将军商栖迟,她有个响亮的称号,叫罗刹女,这名字一听,便知此女青面獠牙,必不好惹,而今又出位女将军,娇花照水,面若桃花,真真稀奇极了。 梵音早就熟悉了这些目光,反观这些天将军,还真不像一支完全由百姓组建的民间军队,不论是从头到脚的衣饰和铠甲,还是腰间和后背的悍刀和强弩,都像统一定制调整过的。这公羊虎竟真有这么厉害?短短数月,建立出这么规矩的军队? 梵音揣着怀疑,行至一座营帐前下马,营帐前,是温晚行在等候。 温晚行一见她,脸色就变得铁青,回到天将军后,那株花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弄明白了,幸好公羊虎听闻这件事后,没有怪罪他,他既羞愤又恼怒,一股怨气无处发泄,是以脸色极为难看。 梵音反倒是看见他就想乐:“这不是小温将军吗?多日不见,甚是想念啊。” 温晚行的嘴脸一抽一抽的,他忍住骂娘的冲动,低首道:“大将军,我家将军就在里面,请吧。” 梵音登堂入室,严霜想要跟上地时候,却教温晚行拦下了,他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正好撒到严霜身上,“这位小兄弟,你就别进去了,将军们谈论正事,我们就在外面守着就好了。” 严霜一股邪火窜上来,好笑道:“你管谁叫‘小兄弟’?” 温晚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说:“你啊,这儿还有别的小兄弟吗?” 温晚行的调侃让周围的将士哄然大笑,严霜愈加恼怒。 “本将是将军亲点的总兵,掌管三万骠骑军,数目都赶上你们天降将军了,你跟谁在这称兄道弟?是上回觉得被忽悠了心里不舒服,在本将这找平衡来了?” 温晚行教人戳中心事,面上青白交接,恼怒道:“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反正这个帐你不许进!老实待着!”要不是天将将军再三强调不许动手,他早就削这个兔崽子了!娘的! 严霜长这么大还没怕过谁,当着温晚行的面很啐了口:“呸!谁他娘稀罕!” 温晚行哪受得了这个气,提枪就要跟他打,却在看见严霜身后那个人时怔住了,他神情复杂地收回枪,不甘心地后退了一步,然后低下了头。 严霜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说这个温晚行在军中的地位应当与他差不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公羊虎,谁能让他露出这副表情?但是公羊虎不是在里面吗? 严霜心底警铃大作,骤然转过身,却在看清来人的面容时,整个人定住了。 第两百三十章 杀器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严霜本以为,逸兴思已经是他见过的最俊美的男人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此人一身青衣,外裹一件滚银边的披风,腰束一清浅的腰带,头戴一青玉色的玉冠。 那玉冠的颜色与他的眸色极为相近,准确来说,他的眸色比玉冠还要透亮几分,配上他那双狐狸眼,风情万种,便是严霜这样的纯爷们儿瞧了,心也跟着颤。 严霜暗暗揣测来人的身份,身后的温晚行给了他答案。 “公子。” 只见温晚行毕恭毕敬地向来人俯首,方才的气焰转瞬间湮灭得无影无踪。 严霜心底微微诧异,心说这是哪里来的公子,能让温晚行这么尊敬他? 那位青衣公子淡淡地瞥温晚行一眼,清透温和的嗓音逸出一个“嗯”字,浑然未发觉身旁还站这个严霜,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营帐,一瞬不错。 严霜脑中灵光一闪,隐隐地,他似乎知道了这位青衣公子冲谁而来,他眸光不善地打量着他,不等引起他的注意,反倒先引起他旁边的小厮的注意。 小厮正是伯乔。 伯乔不客气地瞪着他,严霜那毫无掩饰的探究与愠怒让伯乔十分反感,但怎么说他都是陆容华带来的,他实在不好说什么。 场面一度僵持,温晚行有些招架不住,便扬起笑脸对裴苏御道:“公子,可要末将进去通报?正巧里头骠骑大将军在。” 正巧?严霜高高地挑起一边的眉毛,嗅到一丝别样的味道。 他注意到来人狠狠地攥了几下衣袖,仿佛强忍着说了句:“不必。” 严霜眯起眼。 这个眼神,他在逸兴思的身上也看到过,叫作渴望。 严霜轻笑地摇摇头,视线顺着帐帘的缝隙钻进去,刚好可以看见梵音的衣角。 他这个大将军,孽缘不少啊。 又过了一刻钟,里面谈论的声音越来越靠近帐帘,严霜正期盼看到梵音看见身旁人时候的神情,帐帘掀起时,身旁的两人瞬间消失了。 严霜大怔,错愕地环顾四周。 也不知梵音方才谈论了什么,目下心情似乎不错,看见严霜神情一怔,笑问:“怎么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周遭一切如常,就连那个温晚行都淡然如初,仿佛刚才只有他瞧见了那两个人。 严霜悻悻地说:“没事。” 梵音点点头,笑着对公羊虎说:“那今日便说到这,明日就此事,我们再详谈。” 公羊虎眉开眼笑道:“成。明日巳时,在下准时到达大将军的营帐。” 梵音直道:“没问题。” 公羊虎哈哈笑了两声,忽然道:“对了,明日我会带上我的军师……” 梵音摆了摆手:“应该的应该的。”说着,便上了马。 “澹台兄,明日见。” 公羊虎勾起一抹别样的笑:“明日见。” 两人扬长而去。 等人都没影了,公羊虎身前忽现两个人,公羊虎见怪不怪,笑呵呵道:“我还以为我得多等些时日呢,没想到裴兄这么快就到了。” 裴苏御望向梵音消失的地方,轻轻地垂下眼帘。 公羊虎对裴苏御和梵音之间的事略有耳闻,但他并不关心人家的私事,只要裴苏御能提供给他想要的一切,随便他做什么。 “听说裴兄在来的路上遇见了婆伽摩罗,可有此事?” 裴苏御收起所有的情绪,又变回了那个冷漠疏离又无坚不摧的帝王。 “只是胡军的散军,主力军应是随婆伽摩罗从西边绕过去了,影子来信说,胡部派出二十万大军从大梁西边绕进,估计要与婆伽摩罗汇合。” 公羊虎调侃道:“大梁虽大,但也禁不住好几个几十万大军的入侵啊。” 裴苏御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咸不淡道:“都杀光就好了。” 公羊虎眼眸一亮,“哦?裴兄有什么好计谋吗?” 裴苏御抬了抬下巴,一双狐狸眼无悲无喜,“全天下最锋利的杀器澹台兄方才已经见过了,至于怎么利用,还要看澹台兄自己。” 公羊虎别有深意地望他一眼,“只是看我吗?” 裴苏御不答,但公羊虎明白,裴苏御要比他好用得多的多的多。 * 刚走出天将军的营地,严霜就按捺不住地问:“将军,您跟公羊虎都说了什么?他看起来好像很很开心的样子?” 梵音面上的欢喜颜色较刚刚在营帐里淡了几分,心情倒依旧舒畅,“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但是谈得比较好,结果不错。” 梵音顿了下,“公羊虎想要和我们合作,也愿意听从我的命令,由我调兵遣将天将军。” 严霜诧异道:“真的?全权?” 梵音点头道:“全权。” 严霜有些不敢相信,“他竟如此放心?” “是啊,我也很意外。”梵音回忆方才说话的场面,细品公羊虎说话时的神情,“公羊虎起兵谋反的本意,并非是想自己称帝,他只是受不了席商的压迫,想要重新解放大梁百姓,所以对于谁能领兵一事并不执着。” “但一定不能是席商二族。” 严霜想起方才见到的公羊虎的容貌,听他的名字还以为是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没想到竟是个细皮嫩肉的书生模样,不由微微咋舌。 “将军,您方才唤他‘澹台’……” 梵音道:“他本名复姓‘澹台’,至于什么字,并没有细说,可能是为了坦诚相见吧。” 不过是谈判过程中为了拉进双方关系的小手段,梵音才没放在心上,谁管他姓“公羊”还是“澹台”,只要那三万天将军都到她手里,他姓天道老儿都行。 但是这件事,不能由她一个人做决定,总要让逸兴思掌掌眼,毕竟她看人的眼光实在不咋地。 思及此,梵音耸了耸鼻翼,就在刚刚,她好像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清幽绵长,像极了他身上的味道。 但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梵音给自己蠢笑了,摇了摇头,加快速度,回了营地。 毫不意外地,逸兴思见到她第一眼,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训。 梵音乖乖地站在那里,左耳进右耳出,偶尔再扣扣耳屎。 “你把手给我放下!” 梵音轻轻地“嘶”了声,凑到逸兴思耳边,“给我点面子,这么多人呢。” 逸兴思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想要面子?我看你是不想要命了!” 梵音看他那小媳妇样,扭过脸愤愤道:“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逸兴思当即给气跑了,众人忍俊不禁。 第两百三十一章 重逢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转眼就是第二天。 逸兴思虽还生着气,但他心知梵音就是个疯魔的脾性,改不了也戒不掉,索性由她去了。况且今日还要会见公羊虎,断不能板着一张脸,便稍作整理情绪,缓了缓颜色。 林凡正给橘曦讲公羊虎的故事。 橘曦听闻,颇为震撼,感慨道:“一个小小的书生,也能召集三万兵马,席商二族是多招人恨啊?” 其实她想说,大梁皇帝是多无能啊?但是碍于梵音的身份,并没有说出口。 林凡纠正道:“只是长得像书生,不是说他是书生,他从前做什么的,我也不知道。” 橘曦反问:“那你怎么知道他长得像书生的?昨儿个姐姐去,又没带着你。” 林凡脱口而出道:“严霜说的啊。” 橘曦眯起眼睛,一脸不怀好意,“你和严将军,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林凡愣了下,别别扭扭道:“谁跟他熟了?他昨儿个跟司徒将军念叨,我听到的。啧,我们都住一个营帐,我想听不着也难啊。” “哦~这样啊。”橘曦笑眯眯的。 林凡瞪她一眼,“你少阴阳怪气的,后头还蒸着你那马蹄糕呢,都蒸了多久了?” 橘曦猛地一拍脑门,拔腿就往外跑,“妈呀!我给忘啦!!” 林凡扁嘴轻笑。 梵音昨夜没有休息好,眼下乌青将她暴露了个彻底。 林凡贴心道:“主人,我给你按按头吧。” 梵音懒洋洋地点点头,随即假寐。 原本她昨夜睡得好好的,昨夜子时一过,忽然醒了,然后变觉得浑身燥热,皮肤好像要烧起来了一样。 梵音灌了自己好几碗水,体内的温度也没见得降下去,她难耐地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不知折腾了多久,天快亮才睡着,以至于她现在,直打瞌睡。 在不知打了多少个哈欠后,将士来报,天将将军到了。 梵音哑着嗓子说了个“请”,强打起精神。 逸兴思没好气地瞥她一眼,“三万兵力就能让你高兴得一夜没睡着觉?出息。” 梵音懒得理他,鼻子里逸出个“哼”。 “这里,再重点。”梵音点了脑袋一个穴道,能够刺激神经。 “好。”林凡逐渐加重手劲。 橘曦先公羊虎一步回到营帐,她知道梵音昨夜没休息好,特意给梵音带了点冰饮,蹲到梵音身边轻轻地说:“姐姐,喝点酸梅汁吧,凉的。” 梵音掀开一条眼缝,伸手将橘曦搂紧怀里,橘曦顺势把吸管递到梵音嘴边,梵音一口叼住,咕嘟咕嘟地饮。 嚯。 爽。 梵音舒服地舒展眉眼,就是没睁开眼睛。 逸兴思瞧她痞里痞气的模样,差点气冒烟,扭头不看她。 梵音这美人在怀,美男伺候着,说好听点是风流,说难听点是荒淫,要不是与她朝夕相处这么多天,单看这一画面,很难不以为这是女版骠骑大将军。 司徒斯南狠狠抹了把下巴,无声感慨。 “天将将军到——” 强烈的白光泄进来,梵音心说今日可真是个好天,再往后应该很少有这么暖和的天气了。 梵音睁开眼睛,刚扯出一抹笑意欲迎接公羊虎,却在看见站在公羊虎身后的男人时,僵住了身躯。 那一瞬,梵音觉得周身血液逆流,寒意传遍四肢百骸。 梵音紧紧地蹙起眉毛,恍惚间以为自己看错了。 直到那人踟蹰地走上前,一张薄唇张翕道:“阿音。” 梵音的心脏仿佛教人猛锤了一拳,这个称呼,便是从前他为从未跟她唤过。 梵音强忍住意图冲破她的心脏喷薄而出的愤怒,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不再那么僵硬,尽管如此,她的身体仍在极小幅度的颤抖。 “你谁?”她听到自己异常冰冷的开口,冷漠到仿佛眼前是个陌生人。不,便是陌生人,她都不会用这种态度同人说话。 裴苏御青玉色的眸子闪过一丝痛色,生平头一回这般无措和无力,哪怕他看到梵音身后站着一位少年,怀里还有一位少女,她们那样亲密,亲密到他只要一眼,都觉得刺目,都远不如梵音的一句“你谁”更戳他的心肺。 橘曦愣住了。 端着酸梅汁的那只手僵得有些麻,轻微的痉挛让她终于在裴苏御的面上挪开了视线,随即心头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捏妈。这他妈也太好了吧! 捏妈捏妈捏妈! 大帅哥居然不是这个世界的颜值天花板,这个才是!! 他刚刚唤姐姐什么? 阿音? 嚯哟,嚯哟嚯哟嚯哟。 这他妈绝对有故事啊!!! 先前逸兴思将梵音的身世和经历说给司徒斯南和严霜听地时候,她也在场。当时她就在感叹,不愧是女主角啊,光环和苦逼一套接着一套的,但很快她就发现,即使她的名字是“梵音”,但逸兴思仍然唤她“陆相思”,其余人则依旧把她当做“陆弦思”,这还是橘曦第一次听到有人唤她的本名,唤得还是昵称。 这个人绝对不简单,绝对不简单! 但纵使橘曦有一颗八卦的心,但她却没有一颗能够承受八卦的心脏,就这么短短四个字的对话,已经让两人之间的气压降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尤其是裴苏御看向她的眼神。 就那么不经意的一瞥,就让她头皮发麻,双腿发软,橘曦深知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支起小臂刚想逃离现场。 梵音搂在她腰上的手,却寸寸收紧。 橘曦:“……” 咦!赤鸡。 裴苏御尽量不去看那对漂亮的少年少女,轻轻软软地开口:“阿音,我——” 梵音不容分说地打断他的话,越过他去寻公羊虎的身影。 “天将将军,这就是你说的军师?” 话语里充满咬牙切齿的意味,昨儿个还是“澹台兄”呢,今儿个就变成“天将将军”了,公羊虎无奈道:“正是。” 梵音毫不客气道:“既然如此,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司徒,送客。” 司徒斯南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茫然地起身执行命令,哪知那个漂亮男人身旁的少年不干了,急忙忙道:“容华娘娘!您、您先听听公子说——” 梵音粗暴地打断伯乔的话,感觉体内的血液瞬间燃了起来,“司徒!送、客!” 第两百三十二章 昏迷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暴怒过后,梵音的身体颤抖得越发强烈,林凡担忧地望了她一眼,随即怒道:“我主人让你们走,你们没听到吗!” 伯乔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什么时候一个小厮都能爬到他们头上了,遂沉声,“你在和谁说话?” 林凡握紧拳头,仿佛下一瞬就要冲上去,“我在跟你说话,还不快滚!” “你!” 梵音体内的温度烫得她发昏,眼前的景象也跟着变得模糊,甚至出现阵阵赤红的光晕,她闭着眼睛晃了晃脑袋,厉声道:“司徒!” 司徒斯南与梵音相识半月以来,还是头回见梵音生这么大的气,那股扑面而来的戾气和压迫感让他不由得加快动作,“两位公子,还是请吧。” 裴苏御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底写满痛惜。 逸兴思充满敌意地盯着两人,见两人迟迟不动作,亦有些不耐,他低低地对严霜道:“严霜,送客。” 裴苏御打进来就注意到逸兴思,想来梵音离宫的这段日子,他一直伴在梵音身旁,胸腔里的酸涩堵得他说不出话,公羊虎看不下去了,出来缓和气氛。 “梵将军,咱们合作,于你于我,百利无害,何至于因为一些小事,毁了我们共同的利益?” 闻言,梵音轻轻地笑,“共同的利益?可合作之前,将军也未曾说过你的军师,是何许人也啊?” 公羊虎往前走了几步,慢吞吞地,像是在想该怎么说,“这不是梵将军不曾问过吗,再说,在下认为不论在下的军师是谁,还是合作更重要一些,梵将军说是不是?” 梵音静静地看着他,内里慢慢调息。 公羊虎见她的眼神,不由得遍体生寒,想到不久前这个女人还跟婆伽摩罗那个杀神在战场上交过手,不禁生出几分敬畏。 “那不如请梵将军说说,怎么做,才能促成合作呢?” 梵音轻轻转动桃花眸,落到裴苏御的身上,嘴角扯出一抹笑,“很简单,他死,十万骠骑军白给你都行。” 众人大惊,齐刷刷向梵音看去。 公羊虎亦意外地挑起眉,故作轻松道:“我竟不知,我这军师,竟如此值钱。” 伯乔略含警告的眼神投向他,公羊虎玩味地收回目光。 裴苏御眼神悲戚,像是有些喘不上来气,“你想杀我。” 梵音重重地说:“是。” 裴苏御快教那痛苦的感觉淹没了,呼吸都牵扯着心脏,痛苦到眼前一片花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从天际传来,“可以,待两军合作过后,我自会把性命交给你。” 伯乔急红了眼眶,“公子!” 梵音越来越压抑不住体内汹涌的热量,连呼吸都变得烫人,橘曦就在她身边,感受尤为清晰,她担忧地握了握梵音的手,便听梵音道:“你误会了,我要的,是用你的性命,做两军合作的彩头。” 换句话说,她现在就想要他的命。 裴苏御置身水深火热中,大脑已无法做出基本的判断,心想着只要梵音开心,他怎么都成。 “伯乔,刀。” 伯乔大惊失色,下意识握紧了背在他背上的那把琼英刀,梵音不管不顾不听解释的做法彻底激怒了他,他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直言道:“容华娘娘什么话都不听就要置皇上于死地,是否太过武断?” “娘娘那夜看到的都是假的!是商栖迟从齐国弄来的催晴药,下到皇上的膳食里,想要强迫皇上!皇上彼时武动尽失,神志不清,根本不能反抗!所以才让娘娘看到了那样的场景!” “皇上之所以迟迟不来见娘娘,是因为皇上教商栖迟软禁了!商栖迟用周意威胁皇上,倘若皇上不顺从她,她就砍断周意的手脚!娘娘是知道周意的,他已经失去一手一脚,娘娘若是不信,臣这就叫周意来给娘娘看看!” “够了!”梵音粗暴地打断他,断断续续地说:“我对……我对你主子和……商栖迟之间的事,不感一点兴趣!要么滚,要么死!你……你……” 梵音的话没有说完,人就栽到了橘曦的肩膀上。 橘曦下了一大跳,连忙抱起梵音,“姐姐?姐姐?” 林凡绕到梵音身前,拼命喊着主人,然而梵音没有一丝反应,他无助地看着向梵音奔过来的逸兴思,“逸公子,主人这是怎么了?” 逸兴思紧皱眉头,“今天是九月十五吗?” 林凡愣了下,旋即明白逸兴思的意思,“是!可是、可是主人的毒,不是已经解了吗?怎么会?怎么会?” “先别管这么多了,先带她回她的营帐,一切等军医来了再说。” 林凡连连说好,抱起梵音,跟在逸兴思后头,没走两步,就教裴苏御挡住了去路。 裴苏御神情里的痛色犹在,但面对的不是梵音时,他又是冷面模样,他死死地盯着梵音,“把她给我。” 逸兴思一针见血地反问:“你害她害得不够惨?” 裴苏御直言:“这里的军医救不了她,你也救不了她。” 逸兴思道:“你什么意思?” 裴苏御道:“我的意思是我能救她,但你若再耽搁一会,能不能救,我就说不准了。” 逸兴思沉默地盯着他,漆黑的眼底酝酿着风暴,似乎在给与不给之间纠结。 林凡感觉梵音的身体越来越烫,短短几瞬,他换了好几个姿势,倘若再让梵音这么烧下去,就算能救回条命,也得烧成个傻子,他急急地说道:“逸公子……” 严霜也担忧梵音的安危,瞥了眼裴苏御道:“那就让军医跟他一块救,咱们就在营帐外守着,倘若他敢耍什么花样,就先拿公羊虎开刀。” 公羊虎莫名中枪,无奈地摇了摇头。 逸兴思别无他法,只好让步,裴苏御伸手接过梵音,抱紧了她。 熟悉的触感和味道牵动他的神经,他第一反应竟是梵音好像沉了些,原来离开他,她过的依然好,这一个月以来,不好的只有他罢了。 裴苏御深知此刻不是思虑这些的时候,他紧紧抱着梵音,由前面的人领着,向梵音的营帐走去。 司徒斯南已唤来军医在那里等候,见是裴苏御抱来梵音,不免惊讶,他忙招呼军医跟着裴苏御,谁知裴苏御却将军医尽数拒了在帘外。 司徒斯南错愕:“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苏御不答,里头再无声息。 第两百三十三章 阿音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裴苏御解开梵音的衣裳,点中她的膻中穴,再摸其脉象,是熟悉的三小跳一大跳,只不过这一回的频率要比上回快得多。 果然是阴蛊毒在搞鬼。 裴苏御摸索她的脚腕骨,安抚银铃上的子蛊,子蛊得到抚慰,逐渐变得平静。 裴苏御抱起梵音,让她整个人蜷在他的怀里,她的小脸刚刚好埋在裴苏御的颈窝,软软的,呼吸还有些烫。 裴苏御将人搂在怀里,几乎严丝合缝,确定背面没有露出任何春色,才开口道:“军医。” 帐帘外站了一圈的人,全神贯注地注意着里面的动静,闻声,军医们连连应声鱼贯而入,见到眼前这幅景象,下巴差点掉下来。 裴苏御将怀里的人护得甚紧,如果不是那熟悉的墨色和高高的马尾,军医险些没敢认。 “去准备些冰块,尺来长宽,越多越好。” 军医们不知道裴苏御要做什么,只管应下。 走出帐帘后,众人听闻要冰块,橘曦立刻道:“有,有好多呢,我带你们去。” 逸兴思焦急地往里望,“里面什么情况?将军身体如何?” 军医欲言又止,实在不知如何形容,他知晓逸兴思的身份,该如何跟他说,大将军眼下衣衫不整地躺在别的男人的怀里?逸军师恐怕会杀进去吧? 但即便他不说,逸兴思也猜到了,他的脸色白得吓人,提着长剑就要往里冲。 “裴苏御!你给我出来!你把她给我放开!裴苏御!!” 逸兴思前脚还没迈进营帐,便感觉到一股强劲的风从里面吹出来,包括他在内的数人被震得接连后退,紧接着营帐就教一股无形的屏障包裹住了。 严霜诧异地摸了摸,喃喃道:“这是……” 伯乔抱剑冷哼:“省省吧,公子的防御,这天下就没几个能破开的。” 伯乔认真研究过,想来想去,也就婆伽摩罗可以一试。 逸兴思愤恨地扔了长剑,一瞬不错地盯着帐帘。 帐帘里,梵音隐隐有了清醒的迹象,不过,她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嘴里囫囵说着什么,听不清。 裴苏御紧张地一下一下地捋顺她的后背,不断地安抚她的情绪。 没过多久,冰块到了,军医们按照裴苏御的吩咐,将冰块铺成一张简易的冰床,随即尽数退下去。 裴苏御小心翼翼地将梵音放在上面,褪下她的墨色衣裙,梵音只隔着一层里衣感受到了冰块至寒的温度,似乎得到了缓解,紧蹙的眉头稍微舒展开来。 但裴苏御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短短的半柱香后,梵音再次变得难耐,痛苦的低吟逸出喉咙,整个人开始轻微颤抖。她的身体因逐渐加剧的痛苦不断地扭动着,几乎快要喘不上气。 熟悉的痛感自皮肉传来,大面积地渗入骨髓,裴苏御知道,那比阳蛊毒还要痛上千百倍的折磨,开始了。 裴苏御费力地按住她的四肢,让她尽量不要乱动,但她实在太疼了,清浅的呜咽已经不足以发泄她的痛苦,她开始大喊大叫,尖锐的嘶鸣穿透整座营帐。 营帐外的人皆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后全部冲到了营帐门口,逸兴思朝着那个屏障拳打脚踢,口中怒吼道:“裴苏御!你把她怎么了?!让我进去!裴苏御!!” 司徒斯南和严霜没有叫人,只闷头往屏障里闯,奈何那屏障跟铜墙铁壁似的,怎么闯都闯不进去。 严霜狠啐一口,转头对林凡道:“大将军的惊寂枪呢?” 林凡骤然回神,“我去拿!” 伯乔忙着拦住逸兴思和司徒斯南,根本无暇顾及严霜和林凡,他急的满头大汗,不顾形象道:“公子在救陆容华!你们在发什么疯啊!还不快让开!” 逸兴思一双凤眸猩红,像一头杀红了眼的狼,怒斥道:“什么救法能让她痛苦成那样?你刚刚没听到吗!这根本不是在救人!这是在杀人!杀人!” 公羊虎也意识到事态不对,但他从头到尾未发一言,潜意识觉得应该再相信裴苏御一些,更何况就算里面出了什么事,于他而言,都不算坏事。 伯乔唯恐裴苏御分心,心一横道:“地狱双生蛊的阴蛊毒就是这么凶狠,你懂什么!” 逸兴思愣住了,“你说什么?” 伯乔趁机狠狠推了他一把,横身在帐门前面,“公子的母亲曾是胡部有名的巫医,他的一身巫术,尽得他母亲的亲传,如果连公子都救不了陆容华,就没人能救得了她!” 逸兴思冷静下来,气喘吁吁地问道:“你说的什么双生蛊,是怎么回事?” 伯乔避重就轻道:“陆容华在泥黎境什么身份,你们不是不知道,修罗王可能就给她下一种蛊毒吗?我劝你们老实待着,不要影响公子救治,否则,否则你们就后悔去吧!!” 伯乔想了想不能咒梵音,气愤地说。 营帐内痛苦的嘶吼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众人不安地等候着,度日如年。 裴苏御亦是。 梵音不是不吼了,她所有的声音都堵在了裴苏御的脖颈上,她奋力地撕咬着,四肢不断地挣扎,裴苏御以身躯锢住她,便是身下是冰床,也出了一身的汗。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梵音堪堪要生咬下裴苏御那块肉的时候,她似乎清醒了一点。 浓烈的血腥味和生肉的软腻让梵音怔忪了瞬,周身的灼痛和酸麻潮水般褪去,汗水打湿了她的眼睫,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眼神有些迷蒙。 眼前这个人与她同样教汗水洗过,眉目间的痛苦还未散尽,呼吸轻得不像话。 梵音渐渐地认出他是谁,那股无言的悲伤瞬间侵袭她的脑海。 或许是因为巨大的痛苦带走了她全部的力气和部分理智,梵音鼻子酸涩,眼眶圈了一汪泪。 裴苏御有种劫后余生般的解脱,看见梵音委屈的模样,心底狠狠揪了一下。 “阿音……” 有什么东西在她空洞的心里乱撞,刺激她的神经一遍遍回忆过往,梵音忍着翻涌的情绪,低低地说:“放开我。” 裴苏御不听,低首轻轻地吻了下她的嘴角。 梵音的脑袋轰然炸开,白光一片。 裴苏御趁她发愣的当口,吻了又吻,越发放纵。 梵音理智回笼,抬手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第两百三十四章 别说气话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那巴掌声又脆又响,给裴苏御打怔了。 梵音愤恨地望着他,卯足了劲儿推他一把,踉跄地支起身体。 她大口喘着粗气,等待力量凝聚。 裴苏御跪在病床上,失神好一阵,扯出一抹苦笑,他抬起青玉色的眼眸,伤痛刺痛梵音的神经。 “阿音。”裴苏御低低地唤着。 梵音唯恐避之不及,哪怕浑身虚弱,也要离他远些。 “你别过来。” “不要靠近我。” 梵音的体温逐渐恢复正常,冰床冰冷的触觉一遍遍刺激她的身体,大汗加身,偶尔营帐外还钻进几股风,梵音忍不住颤抖。 梵音爬下冰床,因着腿部没有一丝力气,刚站起身就重重倒下,裴苏御一个扑身,将人抱进怀中。 梵音登时炸毛,“你放开我!” “我给你抱上床!”裴苏御急忙忙地说,随即又变得很小声,“我先给你抱上床,好不好?” 他的声音带着点渴求,梵音犹豫一瞬,裴苏御就趁着她犹豫的当口,拦腰抱起。 梵音有些恍惚,从前,她也是这般抱他上床安寝的,不过过了一个月,竟有种隔世般的错觉。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裴苏御行动如常,不戴青绫的模样。 梵音躺在床上,渐渐感受到了温暖,她拉过被子给自己盖上,尽量让自己心态平和。 “你可以出去了。” 裴苏御低着头,也不动身,半晌轻轻地说:“你身上都湿了,我给你换一下吧。” 梵音不耐地皱了皱眉头,只想快点把他弄走,“待会会有人给我换,你出去。” 裴苏御的手指猛地一蜷,想到方才的那对少年少女,还有门外的逸兴思,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沉重,“谁?你想让谁给你换?” 梵音还什么都没意识到,她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看见他,尤其在她脑袋不转个的时候,便口不择言道:“谁给我换都轮不到你,我最后再说一遍,你若还不走,我就喊人了。” 裴苏御眼睫轻垂,笼下一片阴影,他执拗道:“门外都是男人,没有人能给你换。” 梵音冷笑一声:“你不也是男人?你又凭什么给我换?” 裴苏御的心在滴血,硬着头皮说:“我是你男人,我可以。” 梵音闭了闭眼,不知道自己跟他在墨迹什么,她身上冰冷又湿腻,再厚的棉被也温暖不了她,反而将棉被弄湿了,她晚上没得盖了。 梵音烦躁地掀开被子,一面下床一面道:“你不走我走。” 裴苏御有些慌,“我走!我走……” 梵音抬头睨他。 只见裴苏御慢吞吞地起身,一双狐狸眼委屈得不行,忽然,他俯下身,又一次吻住梵音的唇。 梵音对他的动作始料未及,辗转的功夫,湿漉漉的寝衣便不翼而飞了。 梵音错愕地望着他,便听那狗男人极力哄道:“换完,换完就走。” “你!” 狗男人又道:“现在出去,他们都该看到了,好多人,就在门口呢。” 梵音一张小脸涨成赤红色,气昏了头。 “那就让他们瞧好了!有什么不能看的!” 裴苏御的眼眸一暗,低头又在她的唇上啄了啄,“别说气话。” 梵音气鼓鼓地瞪着他,裴苏御就在她全程目光攻击的问候下,将她里里外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换到她的脚腕骨的时候,裴苏御的眼神变得无比柔软,情不自禁抚摸了下银铃,里头的赤玉相思豆没有了内力的控制,清脆悦耳。 只不过,那串银铃下,有一道明显的疤痕,细长的一圈,很明显是裂痕造成的。 原来她曾想暴力解下它,只不过没有成功罢了。 梵音见到那银铃就来气,当初她怎么也解不下那串银铃,后来惊寂枪到手,她还是解不掉,寻常内力控制着,权当没有这个玩意儿,现在好了,她内力流失,动一下它就响一下,还偏生给裴苏御看见了。 恼羞冲上天灵盖,梵音狠狠地踹了一脚裴苏御。 不过她现在没什么力气,那一脚软绵绵,就跟撒娇似的,裴苏御可不敢再恼了她,只得接着哄道:“还有衣服,衣服穿上我就走。” 梵音没好气道:“我这里没有衣服,你可以直接走了!” 刚脱下的那套衣裳已经不能穿了,之前的衣裳还都在外面晒着,梵音琢磨着跟橘曦借一套,正好教橘曦进来帮她换,赶紧把这个狗男人轰出去。 “橘曦?橘曦!”梵音忽然喊道。 门外的橘曦听到声音立刻道:“姐姐!我在!什么事?要我现在进去吗?” 橘曦提裙就要往里进,却一脑门装在裴苏御的防御上,撞得她生疼。 “哦吼吼吼!!阿一西!!”橘曦捂着脑门,跌进林凡怀里。 林凡担忧地询问,逸兴思已经坐不住了,怒瞪伯乔与梵音隔空喊话。 “阿思!你怎么样?!裴苏御对你做什么了?!怎么还不出来?!阿思?” 梵音刚想回他,裴苏御手下一紧,勒得她一怔。 裴苏御面无表情道:“马上就穿完了,不急这一时。” 梵音哪儿会听他的,白他一眼道:“我没事!马上就好了!” 也不知裴苏御从哪儿变出来的一套衣裳,柔软如水的玄色丝绸搭配贵重如千金的鲛纱,梵音曼妙又修长的身躯包裹在衣裙里,似乎比紧身的还要勾人。 穿好后,裴苏御的喉结滚了滚,似乎有些后悔。但他再后悔,也不会让别人来给梵音穿衣服,男的不行,女的也不行。 梵音没注意到他刻意隐藏的情绪,只冰冷道:“现在可以收起你的防御了吧?” 裴苏御神情有些落寞,大掌一收,屏障化作气流,扬起帐帘和尘土。 众人一见,纷纷往里闯,又见满地狼藉,和瘫倒在床上,面色惨白的梵音,皆是一怔。 逸兴思扑到床边,急切地打量梵音的状态,在看见梵音身上从未见过的衣裙时,僵住神色。 所有人都在关注梵音的时候,伯乔只关心裴苏御,肩膀上摇摇欲坠的一块肉,看得伯乔心惊肉跳。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这、这!” 这么一声询问,所有人都像他看去,可谓触目惊心。 裴苏御的衣裳也因为剧烈的挣扎有些凌乱,他整了整衣裳,刻意将那惨烈的伤处暴露在外,皱着眉头轻轻地说:“没事,只是小伤。” 说着,目光向梵音看去。 第两百三十五章 治伤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伯乔却激动道:“这块肉都要掉了!怎么会是小伤?这、这!你们有没有治伤的啊?敢快拿来啊!” 林凡也教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吓到,但一想到伯乔刚刚地态度,便梗着脖子道:“你是谁啊?我凭什么听你的?受伤了就赶紧回自己个的营地去!别在这碍我主人的眼!” 伯乔急红了眼:“你!” 林凡上前一步,挑衅般道:“我怎么?” 橘曦死命拉着他,连忙小声说:“好啦好啦,姐姐已经够疲惫了,你就不要再让她操心了!” 伯乔闻言,径直看向梵音,直言道:“容华娘娘,公子身上伤,是您咬的吧!公子既然救了您,您好歹给他治治伤吧!” 方才这个营帐里就裴苏御和梵音两个人,裴苏御肩膀上的伤,总不至于是他自己咬的吧?定是方才梵音那声痛苦的喊叫,堵在裴苏御的肩膀上了。 伯乔心说,梵音怎么着也不至于完全无动于衷。 谁知梵音道:“是我咬的,不过我也没求着让他给我咬。” 这话说得可真真寒心,伯乔听了都像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别提裴苏御作何心情了。 伯乔不安地瞥了眼裴苏御,低声埋怨道:“娘娘……” 梵音毫不留情道:“这里已经没有娘娘了,伯公子若还念及旧情,就称呼我一声‘将军’吧。” 伯乔一怔,他与梵音能有什么旧情?他们二人唯一的牵连不过是力拔罢了,如今力拔不在,梵音自然不必再对他和颜悦色。 逸兴思把着梵音的脉搏,确认梵音此时身体无恙,便头也不回地说道:“大将军需要休息,合作事宜也不必再谈,司徒,严霜,送客。” 司徒斯南和严霜此时此刻还云里雾里呢,不过直觉告诉他们这次的合作可能真的要吹了,这三万天将军说多不多,但也说少不少,真要跟席斯幽和商承嗣打起来,真的费力啊。 两人像堵墙似的阻挡在裴苏御和梵音之间,齐刷刷道:“天将将军,两位公子,请吧。” 伯乔欲言又止地望着梵音,企图梵音能有丝毫恻隐之心,然而梵音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往外走。 公羊虎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心想着来日兴许还有机会,便拜别梵音,先裴苏御一步往外走去,哪知他没走两步,身后重重的一声落地声,引起他的注意。 紧接着,便是伯乔惊慌失措地呼喊。 公羊虎回首,正巧撞见床榻之上,神色骤变的梵音坐起身。 公羊虎眯起眼,这合作还是有戏。 * 裴苏御晕倒了。 因为过度的劳累和失血过多,倒下之后,再无半点反应。 伯乔哭着请求梵音找个地方给裴苏御安置,再请个军医给裴苏御看病。 梵音狐疑地打量着他,皱皱眉头,还是允了。 逸兴思本想说什么,但是这种情况,他说什么都没用,只能恨恨地等着裴苏御醒来,再把他赶出去。 这么一闹,所有人都有些疲。 司徒斯南和严霜带着伯乔安置裴苏御去,橘曦按捺不住八卦之心,立刻拽着林凡给她科普梵音和裴苏御之间的情史去了,逸兴思本想留下来陪梵音,但梵音眼下心乱如麻,只想休息,逸兴思便没再打扰她。 营帐终于恢复了安静。 梵音无言地望着帐顶。 良久,梵音选择秉持着“想不通就睡觉”的原则,携着无数乱麻,在浓浓的困倦的促使下,沉沉睡去。 另一边的小土坡上。 橘曦捧了盆瓜子花生和一堆青果,若有所思。 “这么说,是那个大梁皇帝,伙同席斯幽和商栖迟,利用了姐姐?” “没错。” 橘曦咂摸咂摸嘴巴,“没看出来啊,长得这么帅,居然是个渣男。” 林凡瞥她一眼,满不在乎道:“长得帅气有什么用?内里都是黑的,说到底,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丑陋之人!” 橘曦还是不愿意相信,毕竟裴苏御生得太好看了,人神共愤,人畜共痴的那种,怎么能是个渣男呢。 “可是刚刚那个皇帝身边那个小哥哥,就是那个什么……伯公子!不是说皇帝不是被逼无奈的吗?有没有这回事啊?” 林凡听闻“小哥哥”皱了皱眉,捡了个青果扔嘴里,“他说被逼无奈你就信啊,那个伯乔是裴苏御的近身侍卫,他肯定向着他主子说话了?什么被逼无奈,那都是借口,你真信裴苏御一个大男人能教一个女人困住吗?” 橘曦连着嗑了好几个瓜子,吐了一嘴皮,“困不困得住都说不定,但要是真有人威胁他,那就另说了。” 林凡盯着她,不满道:“不是你今天怎么回事啊?一个劲儿帮着外人说话?是我主人对你不好吗?你就仅听他们的一面之词,就完全相信他们了?” 橘曦愣了下,她没想到林凡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笑道:“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没完全相信他们,我就是就事论事。你看刚才,那个皇帝为了救姐姐,肉都快咬下来都没说什么,万一这里面真有什么误会呢?” 林凡反而更加激动,“换做是逸公子,逸公子也会让主人咬的!” 橘曦眨巴眨巴眼睛:“啥?” 林凡气呼呼道:“我看你就是看上裴苏御那张脸了!反正你看见一个好看的就喜欢一个!一点立场都没有!” 说着,他把橘曦为了打听梵音和裴苏御的事给他的果盘和特意做的果汁尽数还给她,起身转头就走了。 橘曦立刻站起来追上去,“哎?哎哎哎!你生什么气呀?我说什么了呀?我怎么就没有立场了?林凡你站住你给我说清楚,林凡!林凡!!” 林凡不想听她说话,几个跳跃没影了,气得橘曦照着他消失的地方呼了一盆的花生瓜子。 “臭林凡!我再也不跟你说话了!哼!!” 结果一直到晚上,两人真就一句话没说。 梵音醒来的时候,两人一个头朝这边,一个头朝那边,跟小孩子似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两人吵架了,不过梵音还有很多事没有处理,实在没有闲工夫管他们。 林凡细心地给梵音端白粥,“主人,这是逸公子特意熬好了让我送来的,您快趁热喝了吧。” 橘曦不甘示弱,“姐姐,我给你做了好多好吃的,你还是吃我做的吧!” 脑袋里全是浆糊的梵音:“……” 林凡咬牙道:“主人,逸公子正在跟司徒大哥他们处理军务呢,有好多事情等着主人下定论,主人可要去瞧瞧?” 橘曦恨恨道:“姐姐!您要不还是去看看裴公子吧!裴公子自打昏迷后,到现在还没醒呢!军医查不出原因,把伯公子急坏了!” 第两百三十六章 青衣公子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眼皮微抬,悬在半空的手指僵了一瞬,随即拿起一只奶黄包咬了一口,囫囵道:“他怎么还在这儿?没人让他回去吗?” 橘曦扁了扁嘴,有些语塞。 林凡用肩膀怼她一下,争到梵音身前,愤愤道:“他都昏迷这么久了,早该醒了,到现在都没醒,我看就是装睡呢,主人,您就应该让司徒大哥和严大哥合力把他给丢出去,教他永远别踏入骠骑军的营地。” 橘曦不满地撞回去,“说什么呢你?你怎么没有一点同情心呢?军医不也没查出来病因呢吗?你怎么就确定他是装睡啊?” 林凡越发看不惯橘曦维护裴苏御的模样,摔了筷子道:“军医都没查出来病因,哪可不就是没病吗?没病昏迷这么久,难道不是装睡?你是教裴苏御那张脸迷昏头了吧你!” 橘曦怔了下,偷觑了眼梵音的神色,猛推林凡一把,怒道:“你胡说什么呢你?!我什么时候教人家迷昏头了?!” 林凡嘴硬道:“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极力否认就是最好的佐证!” 橘曦涨红了小脸,“你莫名其妙!” 吵得梵音脑仁疼。 “行了。”梵音用筷子猛戳了下盘子,认真道:“因为个外人也能吵起来,你们俩多大了?加起来超过三岁没?” 两人哼哼唧唧地互瞪一眼,纷纷别过头。 梵音刚睡醒,也没什么心情吃东西,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起身整理衣袖,边问道:“逸兴思是不是在隔壁呢?” 林凡眼眸亮晶晶的,笑说是。 梵音起身道:“我去看看,你们两个都回去休息吧。” 见梵音最后选择逸兴思,胜负已分,林凡得意地朝橘曦抬了抬下巴,殷勤地跟上梵音,“主人,要不我也去吧,我想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什么的。” 梵音边走边道:“可以。对了,之前跟席军和胡军那场仗,你表现不错,严霜跟我夸你来着,寻思给你往上升一升。” 林凡惊喜道:“真哒?!那我回头好好谢谢严大哥!” 梵音轻笑道:“谢什么?都是你应得的,要想继续往上走,还得更加努力才是。” 林凡拍着胸脯道:“我会的主人!保证不给您丢脸!” 梵音揉揉他的脑袋。 走出营帐没两步,伯乔风风火火跑过来,神情又急又慌,额上还挂着晶莹的汗珠。 “娘娘!”伯乔本能地开口,后又意识到不对劲,改口道:“将、将军……” 林凡横身在两人中间,没好气道:“你又来干什么?” 伯乔暗瞪他一眼,努力与梵音对视,语气中掩盖不住的慌乱,“将军,您去看看公子吧,公子到现在还没醒,方才又忽然开始发起高烧了,我实在没辙了,求您去看一眼,就一眼!” 林凡拧着眉头,不客气道:“有病你就找军医啊,找我家主人做什么?” 伯乔怒火中烧,亦回道:“你们军医要是顶用,我何须来求将军?!” 林凡哼笑一声,“我们军医不顶用,那你就去找你们军医呗?非要赖在我们这,怪我们可还行?” 伯乔简直要给他气糊涂了,这小子一头炸毛,脾气也跟他的头发似的,说两句就着,真是奇了怪了。 “你就是当时春水瑶那个舞狮的少年吧?” 伯乔话锋转得快,林凡一时没能跟上,那段已经尘封甚至不愿再记起的回忆,忽然涌现在眼前,骨子里的自卑和怯懦再次包裹住他,他的声势明显弱下来。 “是。怎么了?” 伯乔怨恨道:“什么怎么了?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多了,忘了当时究竟是谁救下的你?” 林凡迟疑道:“你、你什么意思?” 伯乔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什么意思?当时救下你的,只有将军一人吗?用不用我提醒你,当时将军身旁还有一个人,他的模样甚是普通,可身量却与我家公子一模一样?!” 林凡怔住,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想说什么?” 伯乔红着眼睛,像在替裴苏御救下一只白眼狼委屈,“我想说!那个青衣公子就是我家公子!就是你的主人的夫君!如果不是他当时拿出五百两,你此时此刻都未必能站在这里!现在他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让他的夫人去瞧望一眼都不能了吗?!” “我真是替我家公子不值!” 林凡傻了眼,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可是那位公子的脸……” 伯乔耐心尽失,“我家公子会易容!” 林凡大震,旋即受伤地闭上了嘴,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如坐针毡地站在那里,越发觉得伯乔看向他的眼神让他无地自容。 “行了!他不知道这件事,是我没有告诉他。”梵音躁郁地揉揉眉头,柔声对林凡说:“好啦,这件事你本来就无需知道什么,那钱是我借的,当时说的很明白,后来我也还了,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林凡小鹿般的眼睛包了一圈泪,委屈又无措。 梵音的心软了又软,不断地揉揉他的脑袋安抚,“别难过啦,我就过去看看,回来你和我一起去逸兴思那,好不好?” 林凡点点头,闷闷地“嗯”了声。 梵音收了手,临走时别有深意地望了眼橘曦,橘曦用眼神示意梵音“包在我身上”,梵音这才放心地走掉。 她们两人的小动作林凡都看在眼里,梵音走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走掉,橘曦拔腿就跟在他屁股后头,一个劲儿地喊他的名字。 不过这次嘛,林凡没有起跃,橘曦很顺利地跟上了他。 伯乔亦步亦趋地跟着梵音,步调焦急走慌乱。 梵音同他简单地了解情况。 “昏迷多久了?” “三个半时辰了。” “军医怎么说?” “军医说脉象无恙,找不到病因。” “发烧多久了?” “半个时辰以前。” “烧到什么程度?有说胡话吗?” “……有。” “说什么?” “……他一直……在念您的名字……” 梵音忽然停了下脚步。 严霜见梵音来,给她撩起帐帘,梵音稍作停顿后,最终还是选择进去。 床榻上,裴苏御呼吸略显急促,嘴里囫囵说着话,细听,果真是“阿音”二字。 第两百三十七章 对不起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权当没听见,用手背贴了贴裴苏御的额头。 真的很烫。 虽然比不上她上午时候的惊人温度,但他再这么烧下去,指不定会出现什么事。 梵音抓过裴苏御的手,探着他的脉搏。 “去跟严霜说,要些上午的冰块来。” 伯乔低低地说道:“方才已经要过了,他说已经没有冰块了,上午的那些也没继续储存,都化了。” 梵音轻轻地拧紧眉毛,又松开,她收回手,裴苏御的脉搏果真和军医说的一样,没有任何异常。 为什么会发热呢?还是在给她降温后。 话说她白日的那场突如其来的发热也非常古怪,且发热过程中的记忆也无缘无故的消失了,不过看裴苏御肩膀上的那块肉,她大概又痛苦了一番。 想了想,梵音道:“那就准备一些凉水来,待会你给他擦擦身体。” 伯乔忙道:“已经擦过了,还是不见好。” 梵音道:“那就多擦几遍,大不了给他扔宣州那边的湖里去,不信他降不了温。” 这次不等伯乔为裴苏御打抱不平,裴苏御自己哼哼唧唧地唤了声“阿音”。 裴苏御这么一动,衣裳的领口微敞,原本擦拭完身体后,伯乔就没给你整理好,眼下露出一小片肉,不偏不倚,那颗墨色的圆环就漏了出来。 梵音瞧见,扒开他的衣服,不等她仔细研究那圆环怎么回事,圆环下大大小小的伤疤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伤疤狰狞可怖,几乎遍布裴苏御整片胸膛,且看那形状颇为规则,倒像是刻意烫上去的。 有人对他用了刑! 这个想法冲进脑袋,梵音的心狠狠地往下坠了下,她的声音微不可察地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 伯乔往前走两步,满眼心疼,“这是公子,自己烫上去的。” 梵音疑惑地看向他。 伯乔不敢回望她,只道:“那些烫伤下,是……吻痕。” 梵音猛地一颤。 吻痕…… 那岂不是…… 她最后一次到临江仙时,脑海中留存的关于裴苏御的最后的记忆,就是他躺在商栖迟身下,上身赤果,红痕遍布。 那时,她还问了他三个问题。 他承认他是银孑,他承认他的利用,他说他从未爱过她,可这又算什么? 伯乔看懂了她的复杂与纠结,连忙道:“公子当时被商栖迟下了药,神志不清,根本无力反抗!将军,这是真的。” 梵音眼睫轻颤,暗嘲道,最是神志不清,才最说实话呢。 伯乔继续说道:“将军,公子很怕您嫌弃他。他很怕。” 指尖悬空在裴苏御肋骨的伤疤上,梵音想这大概是她那夜狠踹了他的一脚造成的。 梵音闭了闭眼,语调异常轻松。 “与我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你也不必再多言。” 伯乔深深地低下了头。 梵音的手落到那颗圆环上,这颗圆环正好嵌在裴苏御的锁骨正中心的凹陷处,从前倒是她从未见过的。 深海银母。 他怎么会戴这种东西在身上?还嵌在了身体里? 某些矿石金属若是处理不当,接触人的皮肤里面,的确会引发高热。 该不会就是这个东西在作祟吧? 梵音试着往外扣了一下,不想这东西教裴苏御嵌锢得紧,半点也薅不动。梵音便使使劲,裴苏御猛地痛苦地**了声。 伯乔抬头,神色骤变,“将军!” 梵音狐疑地抬头,“怎么了?”她飞速捕捉伯乔的神情,“你认得此物?” 伯乔立刻闭上嘴,他自然认得此物,可一旦他告诉梵音这东西是什么有什么用,恐怕梵音会立刻把裴苏御丢出去。 伯乔连连摇头说:“不知。” 梵音盯着他,桃花眼透着精光,像能看透伯乔的皮肉似的。 伯乔一瞬间出了一身的汗,稳定心神道:“公子之前受伤,我给他处理的时候就发现了,但一直不知道是什么,而且……好像也……摘不下来。” 那就更有问题了。 梵音想了想道:“你把他扶起来。” 伯乔依言照做。 梵音与裴苏御面对面同塌打坐,运功调息,飞速点中裴苏御周身几处大穴,随即剑指圆环,运送内力,试图将其逼出来。 奇怪的是,梵音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输进去,却像流进了汪洋大海似的,掀不起任何波澜。 那圆环好像个无底洞。 梵音不信邪,瞬间加强了内力,不想下一瞬,裴苏御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尽数洒在梵音的眉眼上。 伯乔大惊,“公子?!公子?!” 梵音迅速收手,慌张地往前凑了凑,“裴苏御?裴苏御?” 裴苏御背靠伯乔,脑袋枕在伯乔的肩膀上,许是方才的意外刺激了他的神经,让他睁开眼缝。 伯乔惊喜万分,“公子?!你醒了?!” 梵音注视着他,心知他不能清醒多久,便连忙问道:“裴苏御!你锁骨上的圆环是怎么回事?上午的时候又是怎么让我降温的?我体内是不是还有蛊毒?你转移到你体内了是不是?” 伯乔错愕地望了梵音一眼,不过梵音的注意力都放在裴苏御身上,她没能看到。 “说话!” 裴苏御气若游丝,虚弱地抬起手,想要抓住梵音。 “……阿……阿音……” 梵音伸手让他抓,她现在只想听到答案。 怎么会那么巧?她上午刚发热过,裴苏御治好她后,下午他便发热了,那便只有一种解释—— 他将她体内的热毒转移了。 很有可能,就与这个圆环有关。 裴苏御意识模糊,听不清梵音在说什么,连眼前的景象都是模糊的,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 梵音能抓住他的手,他很开心,俊美无双的脸庞上惨白一片,喷薄的血液额外骇人。 “……阿……音……我很……开……心……” 裴苏御抓着她的手没什么力气,说话断断续续,仿佛吊着最后一口气。 梵音的理智逐渐丧失,她不再淡定地反握住裴苏御的手腕,方才还强劲有力的脉搏,正如远去的波纹般消失殆尽。 梵音彻底慌了,“裴苏御?裴苏御!你怎么了裴苏御?你说话啊!!” “对……对不……起……我……我……” “什么对不起!你清醒的时候再好好跟我说!你不许睡听到没有!裴苏御!裴苏御!!” 随着梵音近乎发疯的最后一声低吼,那只握住梵音的手彻底松开。 第两百三十八章 解毒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只一瞬,梵音遍体生寒。 胸腔里狂跳的声音提醒着她时间的流逝,她眼睁睁地看着裴苏御气息渐无。 梵音没有犹豫,立刻道:“去给我找些烟火来。” 伯乔仿佛吓傻了,呆愣愣地看着裴苏御。 梵音怒道:“烟火!弄些烟火来!你想让他死吗!” 伯乔慢吞吞地回神,旋即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严霜就在门口守着,方才听营帐里的动静便知事出异样,如今见伯乔失魂落魄地模样,当即猜到了几分。 “要请军医吗?” 伯乔眸光涣散,好半晌才将游离的魂魄拽回身体,傻傻地说:“有……有烟火吗?” 严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烟火?” 伯乔点点头说:“对,烟火。将军需要。” 严霜狐疑地望了眼营帐里面,对伯乔道:“你在这里等着。” 伯乔机械地说好。 等严霜离开了,伯乔踟蹰在原地,随后抬手仔细瞧了瞧。 他刚刚没有感受错,裴苏御的的确确狠捏了一下他的手心。 在梵音看不见的地方。 所以,公子没事?他还清醒着? 其实一开始,伯乔就怀疑裴苏御故意装晕,否则怎么会那么多军医给他看病,却什么也瞧不出来?但半个时辰前,裴苏御忽然发热,继而难受地说胡话,他又不那么确定了。 那刚刚又是怎么回事?明明就剩一口气了,哪儿来的力气暗示他呢? 公子不会又在给陆容华下套吧? 伯乔恍然大悟,猛地一拍脑门。 裴苏御这种事干得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从前种种,轻车熟路的。但是这回他有没有把握啊?别再教陆容华发现了,那可真就无法挽回了。 伯乔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焦急地踱步。 严霜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拿了大把的烟火回来,各式各样,或大或小,因着他不知道梵音需要什么模样的,便都给拿来了。 “都在这了,你拿进去吧。” 严霜还有些喘。 伯乔却有些犹疑了,眼下是裴苏御和梵音独处的好时光,他到底要不要现在进去?进去,独处的时光就没了,不进去,陆容华该着急了。 该怎么办呢? 严霜鹰一般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你想什么呢?不赶紧进去吗?” 伯乔立刻说是,忙不迭地跑进去。 营帐里,梵音已经在给裴苏御运功调息了。 “把烟火全点了,越多越好。” 伯乔满头雾水,有些不理解梵音的指令—— 就算她再恨裴苏御,也不至于在他快要死的时候当着他的面放烟花庆祝吧? 梵音也不明白伯乔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动作比寻常慢上千百倍,像迟钝似的。 “快点!你在想什么?!” 梵音焦头烂额,伯乔可不敢再造次,立刻将那些烟火全点燃了,营帐里一瞬间充斥着满满的呛人的气息。 梵音强迫自己稳定心神,借着烟花的力量,调动周身的灵魂之力。 疼啊,真疼啊。 仿佛要亲手将自己的魂魄与肉体剥离开,再将其震碎,化成力量传送到指尖。 短短几息,梵音浑身都教汗水打透了。 伯乔此时自然目瞪口呆,因为他亲眼看见梵音的身体逐渐散发出淡绿色的光芒。 那种光芒虽然极淡,但在鲛纱的映衬下,便额外显眼。 慢慢地,那种光芒的颜色由淡绿转为金色,与此同时,梵音十指弯成爪状,一团金色的火球凝聚在手心上。 伯乔屏住呼吸,捂住嘴唇后退半步。 这……这是?! 梵音将那火球推送到裴苏御的胸前,倏尔立掌,那股金色的力量融化进裴苏御的身体中。 裴苏御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温暖的,仿佛水流般的东西传遍四肢百骸,安抚了他体内躁动的血液。 裴苏御很快降下了体温。 梵音身上的光芒消散的那一瞬,裴苏御睁开眼睛,稳稳地抱住了她。 伯乔仿佛大梦初醒,扑灭烟火立刻跑过去。 “公子……这?”伯乔将声音压得极地,生怕门外的严霜听到分毫。 裴苏御皱着眉头按压了下梵音的脖颈,那里脉象蓬勃,裴苏御稍稍松了口气。 金光。 流入他的体内,一下子就消解了他的痛苦。 想起之前那次桂花夜宴上的幽绿色的火焰,再加上今日她特意要来的烟火,裴苏御一下子便明白了什么。 “今日之事,不得往外吐露半字。”裴苏御声音冷得可怕,他头一回带着隐约的杀意对伯乔说。 伯乔心知轻重,郑重说是,但也抑制不住的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梵音。 普通的人类能发出金光吗? 武功再高强的武林高手,也只有外放内力时,隐约可见气流,从未有过金光显露啊……在他的认知里,能散发出金色光芒的,只有神…… 神……?! 伯乔教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虽说世间流传的神话故事不知凡几,可那些终究只是传说,没有人亲眼看见过神,难道说……难道说她真的……?! 裴苏御怜惜地擦拭梵音脸上的汗水,胸膛翻涌着难言的情绪。 本来他是来救她的,到头来还是让她救了。 裴苏御抱紧梵音,贴贴她的脑袋,忽然觉得自己无用至极。 伯乔支支吾吾道:“公子,您是不是,把陆容华体内的阴蛊毒转移到自己体内了啊?” 方才梵音出声质问,伯乔才猛然间意识到,否则,裴苏御怎么会出现与她同样的症状呢? 裴苏御手臂揽在梵音的细腰上,微不可察地“嗯”了声。 伯乔惶恐道:“公子,这怎么行?您不是说过,阴蛊毒比阳蛊毒痛苦百倍,你怎么能将它转移到自己的身体里?!” 伯乔说着,已然有了哭腔。 上午时分梵音因为阴蛊毒痛成什么模样,他清楚得很,这若落到裴苏御身上,他不知能否承受得住,估计不等裴苏御疼昏过去,伯乔自己先吓昏了。 “阴蛊毒并非无解,只是它一直存在阿音的体内,我没办法试毒。” 伯乔惊恐万分,脱口而出道:“您想以身试毒?!这就是您说的解毒的法子?!” 将梵音体内的阴蛊毒转移到自己体内,再慢慢解,解开便罢,解不开就是个死! “公子!!” “她不许我靠近,阴蛊毒不能再等,这是最好的办法。”裴苏御凄凉地说。 第两百三十九章 小人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从前梵音有解药,但现在梵音已经没有了,便不能再耗下去,否则损伤的只会是她的性命。 “再去拿件衣裳来,打些水,告诉外面的人,她今夜在我这里歇下。” 伯乔怔了瞬,低头说是。 严霜见伯乔出来,身后却不见梵音的身影,迟疑片瞬,便听伯乔淡淡说道:“将军今夜歇在这里。” 严霜:“?” 伯乔又道:“你若是方便的话,打盆水来吧。” 说完,他向严霜稍微颔首,给梵音拿新衣服去了。 严霜:“……” 打水…… 严霜古怪地往里望了眼,真就乖乖打水去了。 打水回来后,严霜没敢直接进去,在帐帘外问道:“大将军,水送到了。” 里面意料之外的不是梵音的声音,而是一声轻柔低磁的男音。 “进来吧。” 严霜端水进去,床榻上纷乱的被褥,让他微微错愕。 裴苏御将梵音裹得严实,像根头发丝都不愿教人看见似的,严霜一阵无语。 “水在这。”严霜颇为不屑地说。 裴苏御只在他进来时望了他一眼,眼下他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梵音身上,随口道:“放那吧。” 这种看似随意却含藏命令的语气让严霜很不爽,他皱了皱眉头,质问道:“我们将军怎么了?你对她做了什么?” 严霜刻意咬紧“我们”二字,裴苏御果不其然掀起眼皮,沉声道:“她没事,就是太累了,睡着了。水送到了,你可以出去了。” “大将军有自己的营帐,她可以回自己的营帐休息。” 裴苏御声线平和道:“她现在回不了。” 严霜盯着他,一瞬不错,“我可以送她回去。” 沉默在帐中蔓延开来,无形的压迫笼罩着严霜。 裴苏御一下一下地捋顺着梵音的墨发,忽而勾了勾嘴唇,“你想怎么送?” 群山般的玉色在冷芒中散发出精锐妖冶的光,一股强烈的煞气和杀意遏制严霜的咽喉,不可名状的寒凉爬上脊背,严霜立时握紧腰间的匕首。 他试探性地说:“如果大将军现在不方便,我可以让橘曦姑娘送她回去。” 裴苏御猜,橘曦就是那个依偎在梵音怀里的少女的名字。 说起来,那个少女生地清秀,细看还有几分妩媚,上午时候短短几瞬的举止言谈,又有几分力拔的影子。 怪不得能得梵音的倾心。 说到底,不过是只狐媚惑主的小狐狸精罢了。 他不杀她,已然是恩赐,还想让她再靠近梵音? “如果你不想她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建议你不要让她过来。” 明晃晃的威胁。 严霜怒火攻心,有些按捺不住,但理智告诉他,他打不过裴苏御,需得多叫些人才行。 幸好此时伯乔回来,手里端着一件崭新的衣裳,清新素雅,是梵音以前爱穿的白茶色。 这下伯乔明白为何裴苏御早早地让他准备那么多的衣裙了,解阴蛊毒委实费衣裳啊。 他进来时,帐内剑拔弩张的氛围还没散去,他奇怪地看着两人,把衣裳递过去。 裴苏御明显耐心尽失,冷声道:“出去。” 伯乔警铃大作,连忙拉走严霜,严霜不情不愿地望了梵音好几眼,这才走出营帐。 伯乔最清楚裴苏御的脾性,深觉严霜不怕死,好心提醒道:“别看了,你嫌命太长?” 严霜阴恻恻地瞥他一眼,这小子看起来很林凡差不多大,居然还管起他来了,“你是嫌自己命长了吧?” 伯乔也不惧他,颇有种好心当成驴肝肺的错觉,“我好心提醒你,你以为我怕你?” 严霜睁圆眼睛,现在的毛小子怎么一个比一个横?他现在看起来这么不顶事吗? “你家公子霸着我们将军,我身为将军的部下,还不能问问了?况且将军方才一声未吭,难道我不应该担忧担忧她的安危吗?” 严霜的质问声大得很,伯乔唯恐裴苏御杀出来,“你小点声!什么叫我家公子霸着你们将军?你们将军本就是我家公子的夫人好吗?拜过天地的,认过祖宗的,名正言顺的夫妻!” “妻子在丈夫这里歇息一晚上,有问题吗?很有问题吗?” 严霜怔了怔,下意识说:“没有。” “那不得了?”伯乔仿佛懒得跟他沟通似的,转身去找公羊虎报平安去了。 严霜懵在原地,忽然咂摸出一丝不对劲。 夫什么妻啊?他们两个眼下明明是敌对双方啊? “你给我站住!喂你!你给我站住!” * 午夜的时候,逸兴思终于处理好要务回营帐休息,临睡前他想看看梵音,走到梵音的营帐口时,却发现林凡不在,便问守卫的士兵,士兵却说有人将梵音叫走了,林凡跟着一起走了。 逸兴思当即想到裴苏御,掀开梵音的帐帘,她果然不在里面。 逸兴思气冲冲地往裴苏御的营帐那边去,却只有伯乔守在门口,伯乔一见他,便横身牢牢地挡着,语气充满敌意:“你来这里做什么?” 逸兴思才没把伯乔放在眼里,死死盯着帐帘,“阿思是不是在里面?” 伯乔听他唤梵音“阿思”,一阵牙酸,“‘阿思’也是你能唤的?再者,她不是陆弦思,她是梵音,是泥黎境的梵音,她不是你的未婚妻,你醒醒吧。” 逸兴思恼怒道:“她是谁不用你管,你让开。” 伯乔哼道:“我偏不,她是谁当然与我有关系,她是我主人的妻子,我主人是她的夫君,他们两个是名正言顺的一对,你别痴心妄想了!” 逸兴思强压下怒火,“你说谁痴心妄想?” 伯乔道:“说你呢!你早就知道她不是陆弦思,她是陆相思,陆弦思早就已经死了!很有可能还是陆相思杀的!尽管这样,你还是选择待在她身边,护她周全,救她性命,哦不,你喜欢她,你喜欢上了一个害死你未婚妻的凶手!逸兴思,你不觉得对不起你的未婚妻吗!你就没有半分羞耻和愧疚吗!” “够了!!”深藏在心底的秘密教人毫不留情地捅破,逸兴思再也淡定不了,气急败坏地怒吼。 伯乔轻蔑笑道:“这么激动啊?看来我说中了。逸兴思,你就是一个小人!你爱上杀害自己未婚妻的凶手!你的未婚妻将在天上永不瞑目!永不瞑目!” 第两百四十章 配药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夜凉如水,秋意藏身于流云般的风中。 子夜时分本就安静,两人大声争吵后,便更显得无边夜色的寂静。 营帐里,裴苏御早在逸兴思靠近时便睁开了眼睛,他的手臂环抱着梵音,一侧的脸颊轻轻贴在梵音的脑袋上。 梵音的气息匀称,睡得很安稳。 他将人搂紧了些,眸色尽是阴沉地盯着月光透过帘缝泼在地上的白影。 逸兴思。 真是阴魂不散。 他听见伯乔积极克制着声音,“逸公子,还是请回吧,不要打扰陆容华的休息。” 逸兴思怒极反笑,执拗道:“今日,我偏要带阿思离开!” 两人很快交起了手,裴苏御意外于他竟会功夫,但细辨别拳脚,逸兴思的武功路数与梵音大同小异。 果真是她教的。 裴苏御低下头,梵音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桃花眸清澈又明亮,像能望进人心里似的。 裴苏御微微错愕,旋即轻笑道:“你醒了。” 梵音毫不留恋地拨开裴苏御的手臂,“外面是什么声音?” 裴苏御不答反问,“你的身体是不是还不舒服?你现在的脸色很差,需要多歇息些。” 梵音的确没什么力气,但灵魂破碎的恢复,绝不是睡一觉就能调整过来的。 梵音掀开被褥,脚步像走在棉花上,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裴苏御立即跟上去,想去搀她。 梵音打落他的手,走出营帐。 “别打了。”梵音有气无力地说。 逸兴思正教伯乔狠狠地压制着,闻声,两人都看过来,逸兴思立刻推远伯乔,担忧地望着梵音的脸色。 “你……” 梵音不愿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她已精疲力竭,“你送我回去吧,我想休息。” 逸兴思说好,极为自然地扶住梵音,梵音的手紧紧扣住逸兴思的手腕骨,缓缓地往前走。 裴苏御就现在两人的身后,神情越发阴沉。 伯乔来到他身边,低低地唤了声“公子”。 裴苏御轻叹一声,“罢了。你也去休息吧。” “是。” * 短短一段路,梵音硬是走了一刻钟。 逸兴思清晰地听见梵音的呼吸越来越弱,头上也跟着出了一圈的汗,握着他的手腕骨的手也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逸兴思忧心极了,便问:“陆相思,你怎么了?为什么你体内的蛊毒解了之后,身体反而越来越差了?” 梵音气若游丝般道:“我体内,应该还有一种毒,与之前的毒,完全不同。” 绕是逸兴思预料到了这件事,亲耳听闻梵音如是说,也不由得惊愕。 “所以上午的时候,裴苏御想给你解的,就是这种毒?那他解了没有?为什么你还是这样?” 梵音不知道,她自己也想问明白,不过眼下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况且这种你救我我就你循环往复的戏码她已经受够了,实在不想与裴苏御再有什么瓜葛。 回到自己的营帐后,梵音强撑起眼皮道:“待会儿我与你说几种方子,你让林凡给我抓来,喂我服下,不出意外的话,未来三天我都会睡着,军中之事,你全权处理,不必问过我。” 逸兴思不安道:“三天?你要睡三天?那三天之后呢?你若没醒,我该怎么办?” 梵音有气无力道:“你盼我点好,以下我说的这些药材,你要牢牢记着……” 逸兴思还想问什么,此刻却不得不俯身到梵音耳边,听她微乎其微的呼吸和仿若细蚊般的声响,直到她说完了,沉沉睡去,安静到让逸兴思恐慌。 逸兴思用手指探了探梵音的鼻息,确认梵音还活着,便给她盖好被子,连忙去找林凡。 不想,林凡也不在他的营帐里,等逸兴思找到他时,已经过去了一炷香。 林凡以为逸兴思早就休息了,此时此刻见到逸兴思,自然惊讶,“逸公子……” 逸兴思递给林凡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橘曦好奇地盯着看了两眼,便听逸兴思急切道:“你现在立刻去宣州城里,买齐这些药材回来,不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弄到。” 林凡立刻反应道:“可是主人出什么事了?” 逸兴思来不及解释:“是她,所以你要赶紧去,越快越好。” 林凡抽过橘曦手里的纸,立刻蹿出去。 橘曦惶惶不安道:“姐姐出什么事了?” 逸兴思看她一眼,低低说道:“她体内余毒未净,眼下又复发了。” 橘曦立刻往梵音的方向走,“那我去看看她。” 逸兴思制止道:“不必去,她已经睡下了。” 橘曦轻声说:“这样啊。” 不难看出,橘曦有些怕逸兴思,她又不是傻子,知道逸兴思因为她的身份一直戒备着她,整天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她就算再颜控,再花痴,也不至于天天去热脸贴冷屁股。 逸兴思最前善洞察人心,橘曦畏惧他是好事,总不能让她毫无忌惮地生活在这里。 “这么晚了,你怎么也在这?” 橘曦如实道:“林凡心情不好,我来陪陪他。” 逸兴思有些意外,“他心情不好?为什么?” 橘曦说:“傍晚的时候,那个青衣公子身边的护卫来找姐姐,说那个青衣公子又是昏迷不醒又是高烧,请姐姐去看他,但林凡不让,那护卫便说当初救下林凡的也有那青衣公子一份,说林凡白眼狼……” 橘曦偷觑逸兴思一眼,抿了抿嘴,“逸公子……是这样吗?” 逸兴思反问道:“林凡没跟你说?” 橘曦抱怨道:“哎哟!这小子犟得跟什么似的,怎么问也不肯说,一个劲儿抹眼泪,瞧着憋屈坏了,不过我听姐姐说,当初姐姐只是跟那青衣公子借了银钱,并非是青衣公子救下的林凡……” 逸兴思冷笑道:“她既然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是这样,让林凡不要往心里去,他的主人就只有一个。” “哦。”橘曦点点头,想了想,她又道:“逸公子,你能不能给我讲讲林凡以前的故事啊……” 两人往梵音的营帐的方向走,逸兴思没有回头回答说:“你想知道?为何不亲自问他?” 橘曦认真道:“他就是个大别扭,怎么问也问不出来,你知道吗?他还在戏班时候的事?” 逸兴思说:“知道一些……” 第两百四十一章 换血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林凡回来的时候,天已见白,他手里提着大包小裹的药材,一股脑放到逸兴思手中。 逸兴思才刚眯了会儿,便强撑开眼皮,细数林凡带回的药材。 林凡看了眼蜷在一角睡得正香的橘曦,惊讶道:“她怎么还在这?” 连夜的疲惫让林凡的嗓音有些沙哑,眼下的乌青和眼白血红的颜色,都让逸兴思心疼。 “她非要在这等你回来,快带她回去休息吧,你也是。” 林凡不由分说地抄起橘曦的腿弯,只这么轻轻一动,她竟醒了。 林凡的手臂顿时变得僵硬,放也不是,抱也不是,静静地等待橘曦开口。 橘曦困顿不已,艰难地睁开眼皮,瓮声瓮气地说:“林凡,你回来了。” 林凡的心底爬起一阵酥麻,低低地说了声“嗯”。 橘曦哼哼唧唧地抱住林凡的脖子,往林凡身上窜了窜,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林凡,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 少女的柔软和体香刺激着林凡的神经,林凡教她没来由的行径闹了个大红脸。 “你……你说什么呢?” 橘曦捧起他的脸,大拇指不轻不重的揉搓林凡刚刚冒出来的胡茬,“林凡,小可怜,姐姐以后疼你。” 说着,她将脸埋进林凡的肩窝。 这下林凡可不淡定了,要不是逸兴思拿到药材转身就走,周围的士兵也都还没醒,他定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你再胡说,我给你丢这了!” 这一回,橘曦没有回应他,林凡细细听着,橘曦竟然又睡着了。 少女清甜温软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打在林凡的脖子上,林凡的喉结滚了又滚。 好想亲亲她啊…… 林凡教自己的想法惊到,猛地摇了摇头,大步往橘曦的营帐走去。到了营帐后,林凡毫不犹豫地给人扔到床上,转身之际,却没走成。 回过头,林凡看见橘曦的手狠狠攥紧他的衣角。 “橘曦……” 橘曦迷迷蒙蒙,口齿不清地嘟囔着他的名字。 林凡的心便是再坚硬,也软化下来,更何况此刻睡梦中一直念着他的名字的,可是他的心上人呀。 林凡无奈地蹲下身,趴到床边道:“我在呢。” 他学着梵音拍他脑袋的模样,拍了拍橘曦的脑袋。 橘曦仿佛听见了的话,终于安稳地睡过去。 林凡拇指抵在橘曦的下巴,解放了教橘曦下意识咬住的嘴唇,继而俯身在她的脸颊留下清浅的一吻。 一瞬间,林凡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炸毛的头发都变得软趴趴的,困意席卷而来,林凡再也只撑不住,“睡吧,小曦。” 日头高高挂起的时候,林凡悠悠转醒,如果不是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他大概还会继续睡下去。 只不过……这是哪? 身下是床,身前是一具纤细的身体,身上搭着一条细长又极具骨感的胳膊,胳膊一端的手正十分有节奏地拍打着他的后背。 像安抚,又像轻哄。 这诡异的画面让林凡一下子弹起来,像条受惊的鱼。 橘曦教他吓了一跳,倒抽一口冷气,随即道:“你醒啦!” 林凡脸色铁青,“你干什么呢?” 橘曦解释说:“我看你刚刚在地上睡着了,就给你弄上来了,你困不困啊?要不要继续睡呀?” 林凡像看傻子似的看着橘曦,声音都变了调,“你开什么玩笑?” 橘曦笑着拉过林凡的手,将人拉进怀里继续敲着背,“哎哟,不要害羞嘛,我又不是外人,实在不行,你把我当成娘亲就行啦,睡吧睡吧,过会儿我叫你。” 林凡炸起一身寒毛,连滚带爬从床上下来,惊恐道:“你胡说什么呢?你神经病啊!” 橘曦一反常态的大度,“你不困啦?那我去给你做饭呀?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林凡怀疑自己没睡醒,猛掐一把自己的大腿肉,直掐得他一张俊脸扭曲变形,“你也中毒了?” 橘曦耐着性子道:“怎么会?我只是关心你,你要不说,我就随便做做了,正好我也饿了。” 橘曦说着就往外走,林凡踟蹰在原地,还是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就在此时,门帘先橘曦一步掀开,吓了橘曦一跳。 “司徒、司徒大哥?” 司徒斯南看了眼橘曦,直奔林凡,“小林,你快去看看吧,逸公子快和那个大梁皇帝打起来了。” 林凡骤然回神,“我这就去。” 营帐外不远处围了许多人,严霜急头白脸地挥枪将人弄散了,见到林凡愈加不耐烦。 “正好你来了,大将军眼下昏迷着,你赶紧劝劝他们去。” 那几个副将快要拉不住逸兴思了,林凡连忙跑过去劝道:“逸公子!逸公子!你冷静点!” 逸兴思挣开他,怒斥道:“我怎么冷静!他害的阿思还不够多吗?阿思眼下还在里面躺着呢!” 林凡急道:“逸公子!” 逸兴思指着裴苏御道:“裴苏御,我告诉你,骠骑军和天将军不会合作,你也永远别想再见到阿思!请你站在,立刻,马上离开这里!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一直未说话裴苏御的浑身虽阴沉,但到底没有与逸兴思挣什么口舌,等逸兴思话都说完了方道:“如果你能救她,我现在就可以走。” 逸兴思不客气道:“你少用这些话威胁我!她体内的毒我会解,不用你操心。” 裴苏御用清扬的嗓音道:“地狱双生蛊,听说过吗?” 逸兴思不自觉地认为裴苏御又要说出什么鬼话,“什么意思?” 裴苏御道:“她中的是地狱双生蛊,与泥黎境其他细作身上的蛊毒,天差地别,仅仅是蒲苇花和其他草药,是不够的。” 逸兴思攥了攥拳头,“你把话说清楚。” 裴苏御明白,今日他若不将话说清楚,逸兴思决计不会再让他待在这里,便捡重要的说:“地狱双生蛊,分为阳蛊毒和阴蛊毒,蒲苇花解的,是她体内的阳蛊毒,而阴蛊毒,毒源万蛊之躯,要想解它,只有一种办法。” “什么办法?” “换血。” 逸兴思:“?” 裴苏御道:“换种说法,便是转移,将她体内的阴蛊毒,转移到我的体内,便可解毒。” 第两百四十二章 再见稻香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诧异地看着裴苏御。 逸兴思的脸色更是阴沉,“转移到你的体内?这也能叫解毒?” 裴苏御道:“她现在没有解药,不尽快解毒,只会慢慢拖垮她的身体,转移,是最好的办法。” 逸兴思沉默一瞬,他对于医术和药理方便了解深微,涉及这种胡部的巫医术,更是一窍不通。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 裴苏御不发一言,抓住逸兴思的手点中自己的膻中穴,又将另一只手递到逸兴思跟前。 逸兴思脸色骤变,想要挣脱,“你做什么?” “你探一探我的脉象,一探便知。” 逸兴思将信将疑地按上他的手腕,那诡异的脉搏通过指尖传入他的神经,彻底印证了裴苏御的话。 裴苏御见他的表情变化,便知他感受到了,便松开手,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袖。 逸兴思探究地望着他,“这件事情,她知道吗?” 裴苏御说:“她还不知道,不过,猜到了一点。” 逸兴思质问他,“你准备怎么做?” 裴苏御平静地说:“死皮赖脸,留在她身边。” 逸兴思直视他的眼睛,“多久?” 裴苏御四两拨千斤,“直到她体内的阴蛊毒全部转移完毕。” 逸兴思冷笑道:“谁知道你会不会用这个借口继续留在她身边?” 裴苏御的神情松动一瞬,逸兴思这话说的委实刺人,伯乔听不下去,怒而奋起。 裴苏御稳住他道:“最多不会超过三个月。只有每月她毒发的时候,才是转移蛊毒的最佳时期,所以,我需要三个月。” 逸兴思想了想,咬牙道:“好,我就给你三个月,三个月后你若还赖在她身边不肯走,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伯乔气得眼圈发涨,想要冲上去揍他的拳头教裴苏御狠命拉住,眼睁睁地看着逸兴思离去。 他离开前,留下一句话,带着浓浓的威胁,“这件事,谁也不许告诉大将军,否则,杀无赦。” 众人汗意涔涔,低头说是。 伯乔替裴苏御委屈得不行,抹了把鼻子道:“公子!” 裴苏御也有些倦,声音沙哑道:“好了。” 逸兴思和司徒斯南等人都走了,就剩林凡和橘曦,伯乔的怒火没发出去,尽数发泄在林凡的身上。 “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不跟着你的好公子走吗?” 橘曦昨夜刚听完林凡小可怜年幼时的凄苦经历,眼下正母爱泛滥呢,哪儿能容许别人这么吼她家崽崽,她刚想维护林凡两句,就教林凡拉住了手。 橘曦见他,似欲言又止。 裴苏御看着他,这时才认出来他是当时梵音在春水瑶救下的那个少年,怨不得对梵音忠心不二。 “你想说什么?”裴苏御难得温柔地问道。 林凡嗫嚅道:“三……三个月后呢?” 他说话的声音极小,裴苏御有些听不清,“什么?” 林凡鼓起勇气道:“三个月后呢?你会怎么样?” 现在没有解药,三个月后,就会有解药吗? 裴苏御的狐狸眸碎着星光,他轻轻一笑,简直要把人的魂儿勾去。 “可能……会死吧。” 林凡的心猛坠了下,身体有些晃动。 裴苏御又笑,故作轻松道:“但如果我足够幸运,也许就不用死了。” 林凡因着急切有些结巴,“你一定会没事的!” 裴苏御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动作与梵音如出一辙,都让林凡倍感温柔。 “借你吉言了。” 林凡一瞬恍惚,纷乱复杂的情绪在胸腔蔓延开来,他不自觉地握紧橘曦的手,橘曦反握住他。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一定会帮忙的。” “好。” 林凡说完,拉起橘曦便离开,落荒而逃的身影,略显狼狈。 伯乔用鼻子哼了一声,“还算他有点良心。” 裴苏御道:“伯乔,告诉公羊虎,可以去找逸兴思谈论合作的事了。” 伯乔却道:“公子,您别思虑这些了,赶快歇息吧,你昨晚可是一夜没睡啊。” 裴苏御之所以一夜未眠,是因为梵音动用灵魂之力,损伤身体超出他的认知范围。说起来,是他过于急功近利,想尽早转移梵音体内的蛊毒,没想到那蛊毒竟如此厉害,他也无法承受,甚至逼迫梵音动用魔力。 裴苏御懊悔不已,按了按太阳穴。 “走吧。” * 梵音一觉睡了七日。 原定的第三日,她没有醒,逸兴思就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接连到了第四第五日,便是司徒斯南和严霜也坐不住了,逸兴思便叫来裴苏御。 谁知,裴苏御只搭了下梵音的脉搏,便说她最迟两日后就会醒来。 果不其然,在梵音昏睡的七日后,她真的醒了,橘曦大喜,连忙通传众人。 梵音却只觉得自己小睡一觉,睁开眼后,有些恍惚。 她不知自己尚在梦中,还是已经彻底醒来,因为她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稻……香?” 稻香清澈的眼眸含了一圈眼泪,摇摇欲坠,轻手轻脚地给梵音递上一杯水,“娘娘,您可算赢了。” 这声“娘娘”唤醒梵音诸多记忆,她竟一时不知今夕何夕,“我不是在做梦吧……” 稻香心中澎湃万分,但表面仍维持着淡定,“不是。娘娘,是我,我是稻香,您还记得我吗?” 梵音怔忪地看着来人,逐渐感知她不是在做梦,继而颇为激动道:“记得,怎么会不记得,你怎么在这?你、你原来?” 梵音握住她的手,稻香才好紧紧回握着她,“奴婢没事,是皇上带奴婢来这的。” 闻言,梵音眼色微变,又教稻香脸上的疤痕吸引住了目光,“你的脸,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 稻香慌乱地捂住自己的脸,连忙去找面纱,解释说:“奴婢忘记遮了,娘娘莫怪。” 梵音拧眉道:“不许遮,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稻香简单地说了下经过,将商栖迟给予她的屈辱一再略过,饶是如此,梵音仍然抑制不住怒意,若非商栖迟眼下下落不明,她真恨不得立刻将其千刀万剐。 “……再后来,奴婢伤好,教那些暗卫送了回来,奴婢也是昨日才到娘娘这里的。” 第两百四十三章 帝释天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稻香说着,还是戴上了那张面纱。 尽管带她走的暗卫治好她胸口的刀伤的同时,也治疗了她脸上的疤痕,但她当初下手实在太狠,又错过最佳治疗时机,已然根治不好了。 但如今这样,她已经很满足了。 尤其在大难不死后,还能回到梵音身边。 稻香想,世上不会有比她更幸运的人了。 梵音陷入一阵沉思。 就在方才,稻香将皇宫中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同她说了一遍,印证了伯乔说话的真伪。 后来的事,裴苏御没有骗她,他的确教商栖迟困住了,但从前他的利用和欺骗却是真,梵音无论如何也过不去那道坎。 她讨厌欺骗,痛恨背叛。 那一夜,她经历了生离死别,经历了莫大的悲痛,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稻香的手还端在那里,梵音接过饮了口,才觉得纷乱消散了些。 这时,橘曦带着一众人等匆匆折回,逸兴思看到她,连日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你简直要吓死我了!” 梵音扯了扯嘴角,笑道:“不是说了我要睡上三天吗?” 逸兴思厉声道:“你哪里睡的三天?你睡了七天!” 梵音愣了下,她竟睡了这么久?看来修补破碎的灵魂还真是不易啊。 这个裴苏御,真是耽误事。 忽闻外面似有战火音,梵音脸色微变,立刻问道:“我们现在在哪?” 逸兴思道:“莽荒。” 梵音问:“外面的人是谁?” 逸兴思道:“是商军。” 梵音对“商”字充满敌意,“是商承嗣?” 逸兴思点点头,神色有些凝重,“正是。” 梵音敏锐地察觉,立刻起身到案桌前,“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你仔细说来。” 却说梵音昏睡的第一日,席军便来偷袭,司徒斯南和公羊虎分别率领两万精兵在宣州城外杀了个三天三夜,大获全胜。 与此同时,严霜率领五万骠骑军滞留簌崎,与蓄谋已久的胡军开战,因着胡军是由婆伽摩罗率领,严霜不敌婆伽摩罗,败下阵来,簌崎失守。 不过胡军也没落什么好,教严霜疯犬似的乱咬一气,元气大伤,反倒鼓舞了骠骑军的士气。 三天前,商承嗣率领镇守边关的二十万大军,终于抵达了江原,眼下三万骠骑军和一万天将军,正死守太湖,倘若让商承嗣的二十万大军横渡太湖,后果不堪设想。 梵音听到此处,忽而眉头紧锁,“那此刻在外面领军打仗的人是谁?”总不至于是林凡吧? 逸兴思压了压嘴角,不是很情愿的说:“是裴苏御。” 梵音惊讶地说不出话。 逸兴思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件事……” 梵音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什么事?” 逸兴思道:“商栖迟……回来了。” 梵音周身瞬间迸发出戾气,“你说什么?” 逸兴思也解释不明白,只道:“当初也只是传她失踪了,后来有人说,她是教婆伽摩罗掳去了。” “他?他掳走商栖迟做什么?”既然掳走了,为何又不杀了她? 逸兴思摇头说:“不知道,婆伽摩罗杀了商康武,掳走商栖迟,结果又教商栖迟逃了出来。而且商栖迟……” 逸兴思犹豫了一下,“她似乎受了什么刺激。” 梵音越发听不懂逸兴思的话了,“什么刺激?她怎么了?” 逸兴思皱了皱眉,“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都是裴苏御身边的暗卫说的,你若想知道,可召开问问。” 裴苏御身边的暗卫,逸兴思招不来,但他肯定,梵音能召来。 不过梵音不想召,外面两军交战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浪盖过一浪,她实在坐不住。 “这些事等稍后再说,我先出去看看。” 说着,她提起惊寂枪,大步走了出去。 稻香见状,也提了把长剑,跟了出去。 绕是逸兴思再不想梵音和裴苏御同处一处,但大局当前,他绝不能意气用事。 逸兴思沉声对橘曦道:“给严霜送封信,让他尽快前来支援。” 橘曦神色凝重地说好。 说罢,两人默契地向外走出,营帐外,黄沙满天,硝烟弥漫,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好几日。 战场中央,裴苏御和商承嗣正打得火热,裴苏御的琼英刀和商承嗣的红缨枪,乒乒乓乓十分惹耳。 而商栖迟,就骑马在商军前,静静地看着前面的两人。 见到商栖迟的那一刻,梵音结结实实地震了下,因为那张扭曲且疤痕遍布的脸,实在让她难以和记忆中的模样融合,若非不是她的眸光和身形,梵音几乎不敢断定是她。 如果她看得不错,商栖迟的脸上除了狰狞的伤口,还有几处象征娼妇的刺青。 但此时梵音已顾不得她,裴苏御教商承嗣的红缨枪压着,已无还手之力,只要商承嗣稍微用力,裴苏御定教他劈成两半。 梵音未经思考,大喝一声,手中的惊寂枪便飞了出去,枪尖刺中红缨枪的枪身,枪身登时裂开一个口子。 商承嗣大怔,骏马受到惊吓而长鸣,商承嗣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 再定睛,便见尘土满天的灰色天空下,一抹白茶色的身影晃入眼帘,少女的墨发纷飞,灰色的瞳眸一瞬不错地盯着旁边墨衣玄甲的男人,樱唇一张一翕,像在关怀。 他还来不及从她手中拿着的玄金枪中回神,又陷入对其绝世的容貌和身份中去。 几乎不用怀疑,她就是陆弦思,那个美名远扬到大梁边境的宠妃。 交战数日,她终于现身了。 不论是她的身份样貌,还是她手里的玄金枪,亦或是方才她刺来的力度,都激起商承嗣十万分的好奇。 他沉沉地,又有些激动地说:“陆弦思?” 梵音看过来,原来他就是商承嗣,商康武的义子。不得不说,商康武生的像个金刚似的,子女的模样倒是周正,说是商康武的义子,但五官多少都与商康武有些相似,想来,是他的某位私生子。 梵音挥舞着惊寂枪,破空之音飒飒作响,她驾马到裴苏御身前,“商将军,久仰大名。” 梵音与婆伽摩罗大战一事早已传扬四海,那次她与婆伽摩罗胜负未分,在世间便多了个“帝释天”的称号,作为一直想要战胜婆伽摩罗的商承嗣,对梵音的好奇心,已远大于这场战役。 他微笑着说:“陆弦思,终于见到你了。” 第两百四十四章 罚站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扬了扬眉,带有野气的墨色斜斜地一挑,骨子里散发出的冷傲让商承嗣眼前一亮。 商承嗣忽而挥手,他身后的部下心领神会,高高的扬起商军的旗帜。 梵音冷眼看着潮水般褪去的商军,将惊寂枪收到背后,“商将军这是不打了?” 商承嗣掩下眼底雀跃的神色,直接扔掉手中的红缨枪,“不打了,这仗再打下去没意思。” 商承嗣的言行举止皆在梵音的意料之外,传闻中,他是个古板寡言,且中规中矩的将帅,怎么今日一见浑身上下多了几分轻佻的味道,说是轻佻,更像是他终于遇见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压抑不住心底的期待。 梵音闻言,挥退骠骑军,那头伯乔终于得空,来到裴苏御的身旁细问他的伤势。 “这个商承嗣,仗着商军人多,全方位打压骠骑军,还围攻公子,专挑公子的伤处下手。这场仗打了两夜一天,眼看就要胜了,他说不打就不打了?便宜都让他占了!” 看得出来,商承嗣的二十万大军并非都在此处,梵音浅浅扫过一眼,估摸着也就三万左右的兵力,交战这些天,骠骑军虽不占上风,但好在抗打,这么一拖一耗,竟有了些掰回的趋势,若非她这个时候出来,说不准骠骑军已经赢了。 伯乔明显心有不甘,愤慨道:“将军,咱们进攻吧!” 梵音低声冷道:“进攻?用你四万残兵打人家五万精骑?”梵音微微眯起眼,才看清隐藏甚好的蓄势待发的商军,忽而冷冽一笑,商承嗣就是等她进攻呢,“你有多大胜算?” 伯乔傻眼道:“五万精骑?” 裴苏御淡淡道:“障眼法罢了,别上当。” 伯乔悻悻地闭了嘴,如果连裴苏御都这么说,那一定是他看走了眼,伯乔看了眼裴苏御顺着两鬓成串留下的血珠,惊诧道:“公子!您的脑袋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梵音闻声微微侧首,与此同时,她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也向她这边看过来,梵音抬眸,视线越过商承嗣,径直落到商栖迟的身上。 商栖迟一身鲜红的战袍,铠甲冷硬如岩石,头上包裹着漆黑的绢布,双手也戴着一双玄色的手套,她似乎感受到梵音的目光,傲骨依旧地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直视她。 梵音注意到,她左耳处那黑色的绢布有一颗银色的环扣,与右边垂下的扣子正好契合,原来那绢布是她用来遮面的头巾,不想恰好此时掉落,露出了真容。 所以,她不得不抬起头颅,挽留她最后的尊严。 呵,尊严。 梵音的眼底闪过一丝轻蔑,不偏不倚正落入商栖迟的眼中。 “受伤了?我看看。”梵音驭马到裴苏御身前,指尖抬起裴苏御的下巴,那眼神明明满不在乎,却还是装模作样地端详了一番,“嗯,还真受伤了。” 伯乔诡异地看了一眼梵音,却见他家公子更加诡异地垂下眼睫,低眉顺眼,任君采撷。 伯乔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梵音又问,“疼不疼呀?” 裴苏御仍是一副我见犹怜的表情,话语里带着点委屈,“疼。” 梵音轻笑出声,装似不经意地收回手,落目时不可避免地带上一丝冷意。 他倒是配合。 果然,两人的小小举动,引起商氏的注意,且不说商承嗣看着两人的目光越发神秘,便是那商栖迟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发抖战栗,喉咙里发出嗜血的呜咽。 商承嗣略微回头,可算明白了梵音此举的用意,还以为梵音是什么英勇神武潇洒悍烈,与他那个妹妹截然不同的女将,这么一看,与她也没什么分别,惯会为了个男人拈酸吃醋,小肚鸡肠。 不过,他还是很想与之一战的。 “陆弦思,三日后,你与我在这里,一局定胜负,如何?” 梵音勾勾嘴唇,那黄沙迷的她有些睁不开眼,“彩头呢?是什么?” 商承嗣一怔,他还真没见过这么打仗的人,原本只需要个输和赢的结果,她竟然还想要个彩头。 商承嗣好奇道:“你想要什么彩头?” 梵音看着商栖迟,“若我赢了,你退兵,太湖以北,从此不得觊觎。” 商承嗣道:“可以。” 他回答的痛快出乎梵音的意料,“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商承嗣咧嘴一笑,手指裴苏御,“他。” 梵音偏头,面上带着几分玩味,“他?” 商承嗣笑道:“大将军有所不知,我家妹妹最喜欢他了。” 他将“最喜欢”三个字咬的缓缓的,刻意在说时观察梵音的表情。 不想梵音的表情无懈可击,“我竟不知,原来你这么值钱。” 裴苏御微微低着头,眼神凝望着虚空的某处,谁也不看。 商承嗣见梵音没有立刻回答他,试探性问道:“所以,大将军舍得吗?” 梵音几乎想也没想地回答说:“舍得。” 裴苏御忽而抬头望她一眼,眼底的悲伤快要藏不住。 商承嗣痛快道:“好!那就请在场的骠骑军和商军都做个见证!三日后,我与骠骑大将军在此一战,倘若我赢了,骠骑大将军就要将裴将军送给我,倘若我输了,商军的铁骑永不踏入太湖!” 梵音低吼一声,“好!” 众将士皆惊,商军不可思议地看着商承嗣,骠骑军则意味不明地看着裴苏御,他们只知道他是天将军派来的一位将军,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所以当他可以凭一己之力换大梁半壁江山时,所有人都惊到了。 包括商栖迟。 商承嗣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商栖迟整个人差点冲了过来。 梵音清楚地看见了她眼底的火热,哪怕隔着漫天黄沙。 商承嗣说完就往回走,商栖迟见状迎上去,像在细问方才的细节。 梵音笑意愈冷,攥紧缰绳未动。 伯乔见那血再留下去恐怕要出事,小声提醒道:“大将军,我们……” 梵音忽然道:“吃了败仗,裴将军准备怎么请罪?” 伯乔愕然,那头的商氏兄妹似乎也听到声音,看了过来。 裴苏御从善如流道:“但凭大将军惩罚。” 梵音想了想,调了个头,“惩罚啊,那就,罚个站吧。日落之前,不许回营地。” 第两百四十五章 我疼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灰蒙蒙的战场上,最后只剩下裴苏御一人。 最后一具骠骑军将士的尸体被拉回营地的时候,将士关上了闸门。 伯乔望着远处落寞无边的身影,怒从心起,跟在梵音身后急吼吼道:“大将军!罚站算什么惩罚?您这分明是羞辱!羞辱!” 军罚讲的是真刀真枪,将惩罚孩童的把戏用到一位将军身上,这成何体统? 伯乔急昏了头,青筋都暴出来,“大将军!公子他在外面与商军厮杀了两夜一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他还受了不少的伤,您怎么能将他一个人留在那里!还说什么罚站!” 梵音已到营帐门口,惊寂枪教人收起,她开始寻找林凡的身影。 恰逢此时橘曦跟过来,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伯乔,听梵音问:“林凡呢?怎么不见他?” 橘曦说:“林凡跟在严大哥身边呢,不日就会回来了。” “原来如此。” 稻香背着长剑匆匆赶来,递给梵音一张湿热的手帕。 梵音笑道:“你什么时候学的功夫?居然不赖?” 稻香说:“之前在别云间,总见娘娘晨间习武,便偷偷记下了,后来……后来伯乔大人又教了奴婢一些。” 稻香瞥了眼伯乔,有意给伯乔递话。 说到底,她多多少少还是想着裴苏御这边的,虽说裴苏御先前的确骗了梵音,但后来他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她相信裴苏御对梵音的真心。 谁知梵音没接话,“挺好,招式有模有样的,颇为潜力。” 稻香咬咬牙,这还是她第一次敢插手主子的事,“都是伯乔大人教得好。” 伯乔急道:“将军……陆容华!” 梵音瞥他一眼,冷嗖嗖对稻香道:“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稔了?力拔牵的线?” 稻香大惊,噗通跪道:“奴婢不敢。” 给橘曦吓了一跳。 她不明白其中缘由,自然一头雾水。 但稻香却是出了一身冷汗,尽管潜意识告诉她,这是梵音不满她替伯乔接话,但梵音用她的恩人兼伯乔的爱人提点她,着实太狠了些! 梵音似乎也意识到她教躁郁的情绪冲昏了头,牵连到稻香,遂软了语气,“行了,给我重新备套干净的衣裳送到营帐去。” 稻香忙不迭地说是,再不敢看伯乔一眼。 伯乔脸色煞白地怔在原地,彻底蔫了。 半个时辰后,逸兴思处理完战后的琐事回到营帐,便见梵音一张苦瓜脸盯着一张地图。 “那是太湖的地图。” “嗯。” “在想什么?” 梵音窝在床榻上,牵着二郎腿,嘴里还叼着根笔。 “眼下的地势对我们来说极其不利,我们若真攻上去,必败无疑。” 逸兴思道:“不会攻上去的。” 梵音疑惑地看了一眼逸兴思。 逸兴思想了想,解释说:“开战前就已经说好了,商承嗣几次三番把我们往那处引,早就察觉到了。” 梵音轻轻哼了声。 逸兴思不是不知道方才战场上的事,他处理的这会功夫,整个骠骑军都传开了,说裴苏御教梵音罚站,得到日落才能回来,别提多滑稽了。 逸兴思多少明白些梵音的意思,但这件事委实做的幼稚,从哪方面来说对她都十分不利,逸兴思思量片瞬,说道:“裴苏御……受了伤。” 梵音眼皮都没抬一下,“是啊。” 逸兴思慢慢道:“他刚上战场就受伤了,商承嗣好像深知他的弱点,毫不留情地教人围攻他,难为他坚持到现在。” 梵音淡淡地问:“你想说什么?” 逸兴思道:“罚站太幼稚了,你也不应该这么对他。” 梵音拔高声音,“什么时候你也开始替他说话了?” 逸兴思无奈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当然,决定权还在你的手里。” 梵音沉默。 逸兴思见劝说无果,便不再劝,反正他也不怎么喜欢裴苏御,“橘曦马上做好饭了,你是过去吃,还是给你端过来?” 梵音平静道:“让稻香给我送营帐里去吧。” “行。” 逸兴思走后,梵音再也沉不住气,放下纸笔,郁闷地翻了个身。 不就是教他在大军面前难堪点吗?这都受不了?满天下都知道她为人欺骗利用和抛弃的时候,怎么没人心疼心疼她呢? 梵音郁结地在床上摊煎饼,最后一气之下回自己营帐去了。 一路上,她更是没敢往战场上瞥一眼,竟然有些灰溜溜的。 没过多久,稻香来给她送晚饭,小丫头把头埋得低低的,一言不发,连肩膀都缩缩着,像是吓坏了。 梵音越发懊悔和郁闷,晚饭干脆没吃几口。 事后想来,她要是想气商栖迟,有千百种办法,何须选个这么幼稚分的呢?那她与商栖迟又有什么区别? 但她就是想要出口恶气,不论是商栖迟的伤害,还是裴苏御的欺骗。 不就是让他待到落日吗?比起他和商栖迟带给她的痛苦,不过万万分之一!这么想着,梵音又吃了两大口米饭。 好不容易挨到落日,梵音终于松了口气,但她身上就是有什么东西疏通不开,气得她在床上滚来滚去,拳打脚踢也不得好,索性坐起来,像去外面找人练练。 结果,她刚走到帘口,裴苏御便掀帘而入。 梵音愕然,迅速恢复一张冷面。 “你来这做什么?”想了想,她又说:“罚完了?” 裴苏御低低地“嗯”了声。 梵音冷声道:“那就该治伤治伤,该吃饭吃饭,别挡我的路。” “那你消气了吗?” 梵音下意识反问,“什么消气?”继而想到自己在战场上的幼稚举动,抿了抿嘴道:“惩罚你不过是公事公办,没有私人恩怨。” 裴苏御盯着她,“是这样吗?” 梵音唯恐自己露马脚,“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就赶紧让开,我要去找逸兴思。” 其实不是,但她就是想用逸兴思刺激刺激他。 果然,裴苏御眼眸微暗,把已经结成血块的伤口给她看,“我受伤了。” 梵音的心跳了一下,“受伤就去找军医。” 裴苏御不依不饶道:“刚刚在战场上,你问我疼不疼。” “所以呢?” “我疼,很疼,你惩罚我,我更疼。” 梵音有些绷不住,“你到底想说什么?” “给我处理一下伤口吧,处理一下,我就不疼了,好不好,阿音?” 第两百四十六章 你输了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阿音。 似乎只要听见这个名字,梵音的心脏就紧紧的缩住,尤其是从裴苏御的嘴里说出来。 梵音蜷了蜷手指,不去看他,“我这里没有治伤的东西,你还是去找伯乔吧。” 裴苏御立即捧着一个医药箱递到梵音面前,“我带了。” 梵音:“……” 还真周全。 梵音本想再寻摸个借口拒绝,但看在裴苏御血污满手的那一瞬,忽然哽住咽喉。 梵音冷淡地说:“你进来吧。” 裴苏御跟在梵音身后,放下药箱后,就乖乖地站在那里。 梵音回过头,皱眉道:“坐啊。” 裴苏御低声问:“坐哪里?” 梵音一阵无言,掐腰道:“裴苏御,这里没有外人。” 言外之意,装可怜给谁看? 裴苏御坐到梵音的床榻边上,心里默默地想,当然是装给你看啊。 他忍着疼痛,强行退下军甲,落地声脆响,引得正在打开医药箱的梵音回首一怔。 裴苏御解释说:“我身上,也有伤。” 梵音欲言又止,最终压了压嘴角。 裴苏御受得都是皮外伤,或深或浅,清洗过后上好药包扎好就行,只不过有些旧伤没来得及好好清理,新伤又因为罚站给耽搁了,所以处理起来,并不简单。 梵音有些后悔,早知道不罚站了,最后麻烦的竟然是自己。 梵音越想越气,下手就重了些,裴苏御连连倒抽冷气,梵音不满道:“娇气什么?” 裴苏御不怕死地重复道:“真的疼。” “娇气。”旋即,梵音手中的力道轻下来。 裴苏御身上好几处伤,头颅、脖颈、前胸、腰侧,还有大腿。梵音前前后后给他清换一遍,竟还出了些汗。 “行了,这两日注意不要沾水。” 梵音将废弃的药物扔掉,裴苏御慢吞吞地穿上衣服。 “你怎么还不走?” 裴苏御盯了眼稻香送来的饭盒,“我还没吃饭。” 梵音不耐地叉腰,“没吃饭就回去吃,伯乔还能不给你留饭吗?你到底想怎么样?” 裴苏御轻叹,“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梵音沉默两瞬,“好啊,那就说说我体内的蛊毒的事。我体内还有一种蛊毒对吧?” 裴苏御“嗯”了声。 梵音凝着他,“解毒的方法,你知道?” 裴苏御说知道。 梵音潇洒道:“那正好,你解我的毒,从前你利用我之事,我们一笔勾销。如何?” 裴苏御有些怔神地望着她。 梵音扯了扯嘴角,“怎么?这笔交易对你来说不划算?还是说,你根本不会解毒,只是在往自己的身上转移?” 梵音盯着他,不愿错过他的任何神情细节。 “怎么会呢?”裴苏御神色如常地说,“你体内的蛊毒虽然难解,但我的母亲,好歹也是胡部有名的巫医,虽然麻烦,但不难解。” 梵音沉默两息道:“如此甚好。” 裴苏御打开食盒,见食盒中饭菜未动几口,便道:“不合胃口吗?让稻香再做些来吧。” 梵音道:“不必麻烦,我刚醒,没什么胃口。” 裴苏御默然,就着梵音用过的碗筷,用起了饭。 梵音盯着他,觑了觑眼,“今日在商承嗣后面的,是商栖迟,对不对?” 裴苏御执筷的手一怔,不着痕迹地恢复动作,“是。” 梵音平静道:“她不是失踪了吗?坊间传闻,她早已身首异处,为什么忽然活了?还变成那副样子?” 裴苏御道:“她教婆伽摩罗掳去,受了刑法,胡人以为她死了,便将其丢在了死人谷,没想到,她爬了出来。” “受刑?”梵音琢磨了番,“婆伽摩罗没有直接杀她,而是对她用了刑?” “婆伽摩罗只杀了商康武。” “为什么对她用刑?” 裴苏御似乎不愿过多提及商栖迟,便叫了暗卫出来,暗卫对梵音毕恭毕敬,将前因后果尽数说来。 梵音微微愕然。 “蚩珂将军……” 梵音对席商二人的记忆,还停留在逸兴思给她讲过的情史当中,没想到啊,这商康武死性不改,竟将苗头打到婆伽摩罗的母亲身上。 但要这么说,裴苏御的母亲,岂不就是当年跟随蚩珂来到大梁的婢女知一? 还真是段孽缘。 暗卫一动不动地单膝跪在那,梵音问过就没管他,他求助地望了眼裴苏御,裴苏御用饭用得香,也没空理他。 良久,还是梵音开的口,让他消失。 “用完饭就走吧,裴将军总不至于要在我这里留宿吧。” 裴苏御擦了擦嘴角,“最后一个问题。” 这把,梵音连眼皮都不想抬, “你说。” “三天后那场战役,你会输吗?” 那双青玉色的狐狸眼直勾勾地盯着梵音,直勾得她心魂发颤。 梵音挪开视线道:“不会。” 裴苏御知趣地没有继续追问,“好,我信你。” 说完,裴苏御不再留恋,径直走出梵音的营帐。 一瞬间,梵音觉得营帐里空落落的,就像胸腔里那颗逐渐跳不动的心。 很快就是三日后。 距离严霜前来支援,至少还有一日,梵音得做好完全的准备,一旦商承嗣出尔反尔,她需要死守太湖一日。 梵音换上一身稻香提前给她准备好的战袍和军甲,与她手中提着的惊寂枪十分相配。 这日是个大晴天。 秋高气爽,天高云阔。 两军将士整装待发,殷切地看着战场中间的两人。 商承嗣目光打量着她,眼底跳动着雀跃的火苗。 “陆弦思,准备好了吗?” “本座行军,从不需准备。”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狂妄。 商承嗣冷笑一声,提枪便冲了过去。 广阔无垠的战场上,那一玄一赤便疾身如墨影,打了起来。 双方观战之人都狠狠捏了把冷汗,毕竟商承嗣镇守边关多年,扬名在外,世人曾预言他将会是最有可能打败婆伽摩罗的人,实力不容小觑。 但梵音的武功也不是盖的,尤其她发现,她沉睡七日后,破碎的魂魄修补好后,仿佛脱胎换骨般,不论是行动还是速度,都比从前敏捷了不少,内力也愈加醇厚,打起仗来,分毫不费力。 很快,梵音便将商承嗣打趴下,惊寂枪尖死死压住商承嗣的脊背。 “商将军,你输了。” 第两百四十七章 若有来生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挑了商承嗣的红缨枪,收回惊寂后,狠狠拍了下商承嗣马的屁股,骏马受惊,商承嗣牵起缰绳狠狠遏制住它。 梵音自信一笑,“商将军,愿赌服输。” 商承嗣瞥了眼插在地上的红樱,眼底虽有不甘,但还是抱拳道:“陆弦思,你的确赢了,但是这一战,说明不了什么。” 梵音笑道:“的确说明不了什么,但商军此生不得踏入太湖以北,足以。” 商承嗣舔了舔牙齿道:“还有太湖以南呢,你以为就这么结束了吗?” “那本座就等着商将军了。” 在众多将士面前,败给一个女人,商承嗣虽羞愤不已,但心底多少有些佩服梵音。仔细想来,他的妹妹,不论是武功还是脑袋,的确跟她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商承嗣架马而归,商栖迟便按捺不住迎上来,她的情绪很激动,因为不能言语,便用肢体用尽全力表达。 “为什么会输?!为什么?!你答应了要将裴苏御带给我!你答应了我!!” 商承嗣面上的笑意全无,神色严峻道:“我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况且胜败乃兵家常事,日后再赢回来不就行了?” “不可以!!日后哪还有这样的机会?!我现在就要裴苏御!!我现在就要!!” 商承嗣皱了皱眉,从前他只知商栖迟对裴苏御有种莫名的执着,不想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整个人已彻底癫狂疯魔。 但他到底心疼她,得知她在婆伽摩罗那里遭遇的种种后,他没办法对其狠下心,便软声道:“小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何必纠结于一时。这次是我不好,是哥哥没能将他带给你,你等过后——” 商栖迟疯狂地打断他:“我要!我现在就要!!我不能忍受他在那个贱人身边多待一分一毫的时间!我不能忍受!!你不帮我是不是?你不帮我我就自己来!” 说着,她抓起梵音的惊寂枪,卯足了劲儿向梵音的后背刺去。 商承嗣错愕地看着那支枪,远方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喊叫。 “阿思!” “姐姐!” “将军!” 裴苏御和伯乔几乎是第一时间冲了过去,不想梵音只是微微偏个头,那红缨枪便擦过她的耳朵,坠落在地。 “阿音!” 裴苏御惨白一张脸,尽管他知道那支红缨枪伤不了梵音,但他的心还是紧紧缩了一下,充满杀意的眼眸恶狠狠地盯着商栖迟。 商栖迟大为受伤,忽然高高地抬起手,猛地向前一探。 那些事先得到命令的商军倾巢而出,排山倒海般向骠骑军而去。 伯乔见状,拔出宝剑,高喊一声,“杀!!!” 两军冲锋时,梵音泰然自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那处教枪划过,火辣辣的。她甚至没有转过身,仍旧保持着背影的姿态,抬起裴苏御的下巴。 “你伤到耳朵了?我看看!” 裴苏御如视珍宝地凑到她的跟前,他们的周围有伯乔紧紧护着,商军不得靠近半分。 下一瞬,梵音掰过裴苏御的脸颊,重重地吻上裴苏御的唇。 千军万马前,他们在战乱中接吻。 那一刻,所有注视着他们的目光的人,呼吸都停住了,有人呆滞,有人错愕,有人惊叹。 梵音食髓知味地放开他,笑吟吟地看着他。 裴苏御脑袋有些懵,潜意识明白梵音在做什么,又为什么做,但他不想深究,他只想盯着梵音粉嫩的唇一看再看。 梵音生了张世间无二的脸,从未想过用这张脸做什么,得到什么,但此刻,她忽而妩媚,桃花眼中似有万种风情。 “还想亲吗?” “想。” “有多想?” “很想。” 裴苏御的嗓音沙哑,隐隐有些几分银孑的味道。 梵音勾勾手指,“来。” 裴苏御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俯身向梵音这边来,辗转,索取,不断地忘却自我。 梵音眉眼间挂着笑,但笑不达眼底,她慢慢地按下裴苏御的脑袋,回首望了眼。 堪堪望进商栖迟已然冒火的眼睛。 她的眼神仿佛在说,商栖迟,你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亦或许,她从来都没有赢过。 因为只要站在那里,裴苏御就会爱她。 商栖迟再也提不动手中的红缨枪,一股澎湃的鲜血涌上喉咙,喷薄而出。 而此时,她已经冲到骠骑军的地盘,无数红缨枪刺入她的身躯,她眼前的天地疯狂扭转。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她就能抓住裴苏御,带走他了。 但是她永远都带不走她了,她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不甘心,好不甘心啊,她这一辈子,骁勇半生,却死得凄惨。 如果有来生,她或许还会这么选择,因为只要是裴苏御,一切都值得。 身躯坠地的时候,已有无数将士脚踏上来,商承嗣那声响彻天地的“妹妹”,也在一波又一波的呼喊中淹没。 商栖迟到死,裴苏御都没有分给她一个眼神,他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梵音身上,眼色迷蒙,似在清醒中沉沦。 “一天。” “什么?” “严霜他们到达太湖,最少还需要一天的时间。” “好,我为你死守。” 时年九月二十九,梵军与商军交战于太湖,大战持时两天一夜,均损失惨重,后护国大将军支援梵军,梵军大获全胜。 * 潜渊城。 骠骑军选中一座驿站,以驿站为中心,驻扎营地。 刚刚结束一场战事,梵音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先前快要愈合的伤口又崩裂,稻香不得不重新给她换药。 屏风外,逸兴思给她念公羊虎送来的信件,说他近来又拿下了三座城池,缴获七万席军,数字增长之快,令人咋舌。 梵音刚赢了场战,心底正畅快,扬声道:“席斯幽根本没有将帅之才,一不能领兵打仗,二不能出谋划策,她手里那些席军迟早都得到公羊虎手里。” 逸兴思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公羊虎手里的兵越来越多,只怕日后会对我们不利。” 梵音无所谓道:“忠勇侯不也在那边?多少能压制些。” 逸兴思道:“这半月来伯家军伤亡不在少数,再过几个月,只怕情况不妙。” 梵音默了默。 逸兴思忽然道:“对了,明日,是不是又是十五了?” 第两百四十八章 得宠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愣了下,显然忘记明日是什么日子了。 逸兴思摇了摇头道:“正好明日你可以歇歇,让裴苏御来给你解毒。” 梵音心底有些打鼓,她总对裴苏御能解她体内的蛊毒一事保持怀疑态度,毕竟上回裴苏御在给她解毒后,自己也跟着昏睡发热,怪吓人的,但后来,裴苏御就再也没出现这种情况。 梵音忽然认真问道:“你说,他到底能不能给我解啊?该不会是打肿脸充胖子吧?” 逸兴思神色微怔,幸而有屏风挡着,梵音没有瞧见。 “能不能解,明日不就知道了?若明日你的发热没有见轻,那就说明他说的是假话,但若你的发热真见轻了,那他说的就是真话。” 梵音抬着胳膊,任由稻香给她缠纱布。 闻言,她皱皱眉,揶揄道:“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尤为喜欢向着他说话啊?尤其是这半个月?怎么,你不恨他了?” 梵音哪里会知道逸兴思是因为裴苏御用性命给梵音解毒才会对他的态度稍见缓和?尤其两人虽是误打误撞的情敌,但在军事上出奇的默契,偶尔都能让梵音咋舌。现在的梵音只需要必要的时候领军出征,剩下的尽数交给他二人规划,逍遥得很。 “什么恨不恨的?都过去多久了?再说,我也只是就事论事,你别这么敏感行不行?” 梵音扁扁嘴,心说敏感的是你吧。 这段短暂的沉默让逸兴思有些不安,他当即转移话题道:“前些日子,胡部不知怎么的和齐国打起来了,他们的战场离潜渊不远,你怎么看?” 稻香给纱布打个结,伺候梵音穿好衣裳,梵音懒洋洋道:“什么怎么办?自然是坐山观虎斗哇。” 逸兴思道:“那要是凌鹤川派人给橘曦来信了呢?” 梵音默了一瞬,声音低沉道:“什么时候的事?” 逸兴思说:“今晨。” 梵音问:“橘曦怎么说?” 逸兴思似乎笑了一下,“那丫头当即把那封信给撕了,一通乱叫让伯乔带人将送信之人打了出去,事后心觉不安,将撕碎的信尽数交到我手上。” 梵音闻言亦笑,“信上说什么?” 逸兴思坦言:“还能说什么,让她赶紧大齐皇宫。” “小曦呢?她怎么说?” “她当然不愿走了,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去,还说什么,生是大梁的人,死是大梁的鬼,估计那个凌鹤川看了,要气到吐血。” “小丫头。”梵音似无奈又宠溺地说道。 逸兴思微微正色道:“她一直待在这里,到底不算个事,有时间,你还是同她说说吧。” “行,我知道了,晚饭的时候,我和她说。” “好。” 晚饭的时候,稻香将送给梵音的膳食尽数交给橘曦,橘曦并未觉得有什么异常,径直去了。 到营帐的时候,梵音还在打坐。 她不似稻香,敢在梵音打坐的时候打扰她,甜甜地说道:“姐姐,别练啦,吃饭啦,我今儿做的都是你爱吃哒!” 梵音缓缓地睁开眼,饭菜的影儿都没看到,就闻到了香味。想到以后未必还能吃上这么的饭菜,她竟有些舍不得。 “你用过没呢?一起啊。” “好呀好呀,我有些日子没和姐姐一起用膳了。” 自从战事越来越多,梵音几乎要住在战场上,鲜少有机会回到自己的军营,橘曦更别提见她一面了。 橘曦熟练地给梵音布菜,自己捧了碗香喷喷的米饭大快朵颐。 “嗯——潜渊的米就是香哇!已经好久没有吃过这么香的米了呜呜呜!太感动啦!!” “姐姐你快尝尝这个,这个是我跟潜渊百姓新学的菜,味道很特别,据说逸公子小时候最喜欢它了!逸公子方才尝,说跟小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呢。” 梵音道:“逸公子?逸兴思?” 橘曦点头道:“是呀,逸公子从前是潜渊人,听说他父亲还是曾经的潜渊知府。” 梵音恍然,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橘曦贼兮兮地看着她,拿捏着腔调道,“姐姐,你怎么一点也不关心逸公子啊,连他是哪里的人都不知道。” 梵音无所谓道:“我脑袋整日里装的事情多了,哪儿能什么都记得。” 橘曦眼珠转了转,“哦,这样啊,说起来刚刚打饭的时候,伯乔说裴公子的胳膊之前扭了还没好,想跟军医问个药膏呢。” 梵音反问道:“他胳膊没扭过啊?” 橘曦憋着笑。 裴苏御要是扭伤胳膊,早就哼哼唧唧往她这跑让她给他上药了,还会让伯乔跟军医要药膏? 梵音嗅到一丝不对劲,合着是这丫头蒙她呢,“你是越发长本事了,连我都糊弄?” 橘曦直言不讳道:“这不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吗?姐姐,你和裴公子明明互相牵挂,心里都有对方,为何僵持到现在呢?” 梵音的神情有些不大自在,嘟囔道:“什么爱不爱的,早就不爱了,不存在什么僵持吧。” 橘曦一副看透的模样,傲娇道:“姐姐你就嘴硬吧,早晚会后悔的。” 梵音眼前忽然浮现裴苏御的身影,一时晃神。 橘曦自顾自地说起来:“不过要是有一天,姐姐和裴公子破镜重圆了,逸公子该怎么办呢?逸公子那么喜欢姐姐,我实在不忍看到他孤身一人啊……要不姐姐你把他们两个都收了吧,也不差逸公子一个了。” 梵音啧了声:“胡说什么呢?” 橘曦道:“我可没胡说啊,全军都传遍了。说逸公子虽然是姐姐的未婚夫,但姐姐明显更宠裴公子一些,将来姐姐称帝,逸公子必属正宫,而裴公子呢,怎么说也得是个贵妃!” 橘曦幻想着裴苏御一身华丽的贵妃服的模样,噗嗤笑出了声。 不用想,这丫头定是想有的没的去了,梵音忍不住敲了她脑袋,“再胡说八道,你也给我罚站去。” 橘曦欠揍道:“哎哟,罚站这种小情侣间的情趣,就不要放在人家身上了嘛,人家也会害羞哒个咯咯咯。” 梵音终是在她屁股上带着点劲儿拍了下。 橘曦笑得更欢。 梵音趁机道:“小曦,说点正事,凌鹤川带领的齐军就在数百里开外,你……不准备回去吗?” 第两百四十九章 体香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橘曦顿了下,立刻放下碗筷,咬了咬下唇委屈巴巴地说:“姐姐这是要赶我走?” 梵音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在骠骑军的这段日子,凌鹤川一直在暗中保护你,眼下胡军和齐军有了冲突,你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自然担心。” 提起这个事橘曦就一肚子气,“我巴不得他当我死了,那个齐国的女帝我当真不稀罕,我不懂齐国皇室为何那么死脑筋,非要揪着我不放。” 梵音语重心长道:“说到底,你真名‘女曦’,而非‘橘曦’,你身上流血的是齐国皇室的血脉。” 橘曦认真地反驳道:“我不是女曦!我就是橘曦!”有些话她马上就要说出口了,但话到嘴边,她还是生生咽了回去,“反正姐姐你只需要知道,我只是橘曦,我以后就跟在你身边,这辈子都赖着你了,除非姐姐赶我走,否则,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走的。” 说罢,橘曦拿起碗筷,赌气似的猛噎几口白米饭。 梵音颇为无奈,轻声哄道:“好啦好啦,你不愿意走,我不会赶你,别生气啦。” 橘曦瓮声瓮气道:“我待会就给凌鹤川书信,就说我从今往后改姓‘梵’了,那个齐国女帝爱谁做谁做去,谁都别想束缚我的自由。” “行行行,你说什么是什么,快吃菜吃菜,多吃点啊。”梵音嘴上敷衍着,心想还真得找个机会跟逸兴思谈谈这件事了。 晚上的时候,梵音早早上床休息,为了养精蓄锐,有体力抵抗明日的发热,谁知,子夜一过,她的身体就开始热起来。 这怎么还不按照规律来呢? 梵音躁郁地在床上滚了滚,捧起事先备好的凉水咕嘟咕嘟进了肚,她的眼前越发眩晕,外头的圆月都变成了两个。 梵音难耐地裂开衣襟,大口呼吸着。 娘的。 总不至于这个时候把裴苏御召来吧? 晚上的时候橘曦还在说,军中盛传裴苏御是她的男宠。其实这事,她早便听闻了,自那日裴苏御于千军万马前吻了她,传闻乍起,一夜之间传遍整个骠骑军。 她若在这个时候召他来,岂非坐实了传言? 可是,这个热什么时候发不好,偏偏挑个午夜时分?夜深人静,她谁也找不了啊! 梵音忍不住大敞衣襟,将被褥通通踹下床榻,十月中旬的夜晚,寒风阵阵,她竟热得难耐。 造孽啊。 热度逐渐吞噬梵音的意识,梵音紧闭着眼猛烈地喘息,忽觉一阵清凉,驱散了她的躁郁。 梵音本能地向那冰源凑去,紧紧抱住了他。 好凉爽……好舒服…… 梵音抱着那颗大冰块猛蹭,直到听见两声细微的呼吸。 这个冰块,是个活物。 梵音结结实实摸了把大冰块的肌理。 人。 男人! 梵音猛然间抬头,恍惚的视线中,是一张熟悉的脸。 梵音皱了皱眉,带着鼻音道:“又是你。” 裴苏御挑了挑眉,又……原来他之前在夜里偷偷潜入她的营帐抱着她休息,她都知道。 想到这,裴苏御不禁勾了勾嘴角。 梵音的理智告诉她要远离这个男人,但是她身上的热度本能地让她靠近,脑中交战不下,便落得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你怎么知道我毒发了?” 裴苏御信口道:“碰巧。” 梵音将信将疑,但也只能是碰巧,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脚上的银铃会将她所有的喜怒和身体状况尽数传递给锁骨间的圆环,碰巧是最好的解释,毕竟裴苏御不是第一次抹黑到她的营帐。 梵音保持着冷静道:“既知道我毒发,就赶紧备冰块来。” 她的体温异于常人,感觉不到裴苏御此刻的体温也异于常人,冰冷得可怕,如果她的意识没有那么过混沌,她一定能发现,裴苏御的身躯在轻微的颤抖。 裴苏御轻声哄道:“你这次的毒发没有上次厉害,不需要冰块。” 梵音感觉似是如此,低低道:“那你给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给我解毒的?你既没喂我吃药,也没给我施针,这毒如何就自己轻了呢。” 裴苏御玩笑道:“我就是药。” 梵音嗔怪地看他一眼,“胡说八道。” 裴苏御耐着性子和她聊天,手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好吧,我是胡说八道。” 他得给人哄睡,否则梵音这么聪明,时间一长,必然察觉出来。 梵音觉得今夜和他说话很费劲,“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做的?” 裴苏御打太极道:“你猜猜看。” 梵音恼怒,有气无力地推开他,嘴里嘟囔着“爱说不说”,便想翻过身。 裴苏御立刻投降,将人掰过来搂在怀里,“好好好,我说。你仔细问问,我身上有没有什么香?” 梵音这才肯凑近他,他身上冰凉无比,十分舒适,安抚她焦躁不安的心绪。 梵音很喜欢这种感觉,便趁着嗅香的当口,轻轻享受一番。 “什么香?我什么都闻不到。” 裴苏御胡乱说道:“你可能烧糊涂了,鼻子不好使了。” 梵音不以为然道:“胡说,帐外将士身上的汗味我都能闻见,还闻不到你?” 裴苏御捏着她的下巴,不满道:“不许闻他们,汗味有什么好闻的?” 梵音一本正经道:“我在证明我的鼻子很好,你说的香是假的。” 裴苏御暗道梵音现在越来越难骗了,脑袋飞速运转,“真的有香,而且只有我身上有,我是随了我母亲的。” 梵音狐疑再三,鼻尖碰见裴苏御的胸膛,眼睫扫了又扫,撩得人心痒痒的。 “那香叫什么名字?” “胭脂香。” 想到之前梵音信口给蒲苇花取的名字,裴苏御照搬来用。 “我制香多年,从未听过这种香料。” 裴苏御不免心虚,不是不知道她上辈子是什么人,也就是她现在意识不清,勉勉强强能糊弄。 “你当然没听过了,这种香是体香,旁人想制都制不出来的。” 梵音一脸错愕,“真的假的?” 裴苏御煞有介事地说:“真的。” 梵音轻轻哼道:“所以,这就是每每解毒时你必须待在我身旁的理由?” “然也。” “怎么听着这么不靠谱呢?” “……”裴苏御不敢说话。 “裴苏御,你不会又在骗我吧?” 第两百五十章 咬他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昔日的痛楚涌上心头,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幕马上就要冲破梵音记忆的闸门,她满眼警惕地看着他,仿佛下一瞬,一旦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慌乱和迟疑,都会用尽力气推开他。 裴苏御维持着平静的神情,眼底翻涌的异样尽数压下,这才是解毒的第二次,他绝不能露出任何马脚。 “没有,我没有骗你,你要相信我。”裴苏御一下一下地安抚梵音的情绪,不经意间让母蛊散发出使人沉睡的香,梵音不知不觉地嗅到,不大会眼皮就开始打架。 梵音本想再与他争辩什么,困意却排山倒海般袭来,脑袋越来越沉,世界越来越静。 “睡吧,养好体力,明日晨时才是最难的劫。” 上回她痛到没有意识,这回减轻后,她反而会清醒地挨过,避无可避。 梵音捏紧裴苏御敞开的衣襟,嘴里囫囵着什么,终是抵抗不住,沉沉睡去。 裴苏御半分不敢动,待她睡熟了,才敢松下紧绷的肌肉,肆无忌惮地两人搂紧怀中。 他的眼中满是苦色,嗓音极具破碎感,他轻轻吻着她的发顶说:“对不起,我还是骗了你。” 半晌,营帐中幽幽轻叹,“但也是最后一次了。” * 梵音是教一阵剧痛疼醒的,二轮毒发在清晨,天将亮未亮,灰蓝蓝的一片。 入口便是浓浓的腥甜,梵音的牙齿都在发颤。 裴苏御锁骨下已见白骨,梵音卯足了劲儿睁开牙齿,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你……你是不是傻!就不会……就不会塞给我块布吗!” 裴苏御掐着她的下颚,满头大汗,“塞布起不到什么作用,快别咬了,把嘴张开!” 裴苏御就怕她痛苦难忍的时候咬到自己的舌头,一个劲儿地撬开她的嘴。 梵音却不肯,执拗道:“没有布!棍子也行!” 裴苏御急道:“棍子的话,你的牙就可以不要了!” 梵音一阵狂翻白眼,等她好了,非要跟他打一架不可! 梵音实在忍不住,索性一口咬住裴苏御,裴苏御错愕,失态地低吼。 “阿音!!你咬错地方了!!!” 二轮毒发的时间的确比上个月的短暂,但清醒的痛苦还是让梵音丢了半条命,眼下她浑身湿漉漉的,稻香正在给她擦身体。 稻香见她奄奄一息的模样,鲜见地开口问道:“娘娘体内的毒何时才能彻底清除,这月月如此,再强硬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梵音瘫成一滩水,“听裴苏御说,年末的时候就可解的差不多了。” 稻香方安心,“年末好,这样就能开开心心地过个好年了。” 过年啊…… 梵音有些恍惚。 从前她的岁月太漫长,根本不知年为何物,有时候眼睛一闭一睁便几十年过去了,却没想到有一天日子也能过得这样慢。 “裴苏御怎么样了?” 稻香道:“裴将军很好,就是有些脱力,眼下正休息呢。” 就梵音那个力气,一般人根本压制不住她,还得是裴苏御,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勉强强让她不要乱动,否则整座军营都得教她拆了。 “他没昏过去吧?” 稻香说:“没有,裴将军好好的,伯将军守着呢。” 梵音放心一半的心,“那就好,倘若他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告诉我。”说着,她闭上眼,想要休憩一下。 稻香说是。 另一边。 伯乔红着脸,小心翼翼地给裴苏御上药。 他一面上,一面打量裴苏御的神情,像憋了许多话似的。 裴苏御没什么精神,他现在只想睡一觉,便道:“你有什么话都憋着,不该说的不要说。” 伯乔悻悻地说明白。 不过要是今后梵音每毒发一回,裴苏御身上就多个牙印,等梵音毒解后,裴苏御身上岂不是没地看了? 更何况这回,还是两个。 锁骨一个,那儿一个。 陆容华可真是会咬。 上好过后,裴苏御合衣休息,伯乔悄悄地退出去。 迎面遇上稻香。 自从上回梵音意外点出两人的关系后,两人见面愈发尴尬,除非必要的说话,基本上不见面,如果一方单独主动找上另一方,必定是主子的吩咐。 伯乔心领神会,直接问道:“陆容华有什么事?” 稻香道:“娘娘问,裴将军可有什么不适?” 伯乔道:“裴将军什么事都没有,请娘娘安心。” 稻香道:“娘娘说,裴将军有什么事要第一时间告诉她,奴婢就守在这里吧。” 伯乔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有什么事,我立刻去找将军。” 稻香想了想,待在这里还要与伯乔独处,她定会不自在,便道:“那便有劳伯将军了。” 伯乔礼貌地笑了笑。 梵音睡了饱饱的一觉,醒来的时候,逸兴思已抱着一堆等她敲定的军务候在屏风外。 逸兴思问道:“怎么样?是否如他所说,毒性见轻啊?” 梵音披了件披风出去,墨发松散地披在身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确实,痛感和时长都变短了。感觉还不错。” 逸兴思瞥了眼她刚睡醒的颜,慢慢地挪开,“所以你弄明白他怎么解毒了吗?” 梵音的脑中想起裴苏御的声音,有些不真切,但的确是他说的话,她对裴苏御的话还有些存疑,便道:“没有。毒发的时候我都疼蒙了,什么都忘了。” 逸兴思像松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能解就行,大不了解完再问问他。” 梵音瞧那一小摞公文,一个字都不想看,“不都把印章给你了吗,你决定就好。” 逸兴思反问道:“你是将军我是将军?” 梵音有些犯懒,“你不也是军师吗?一样的。” 逸兴思执拗道:“军师是军师,将军是将军,我不能越俎代庖,不合规矩,倘若这事有一天传了出去,你的威严何在?” 梵音无所谓道:“我本就没什么威严,将士们看见你比看见我更害怕好不好?好啦,这些我都不想管,你也不必再问过我。” 逸兴思却道:“不行。” 梵音百般不愿地翻开公文,大致扫一眼就往上面盖章,反正这些逸兴思都筛选过,完全不用操心。 逸兴思笑而不语,面上尽是纵容,“对了,凌鹤川又来信了,只不过这次是给你的。” 第两百五十一章 太上皇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给我的?”梵音快速盖完所有印章,接过逸兴思递来的信。 逸兴思道:“信的执笔人是凌鹤川,但他受的是齐国太上皇的命令。” “太上皇?”梵音惊讶道。 她对齐国了解甚浅,除去齐国的地形图,其余一概不知,更别提齐国皇室了。 “齐国竟还有位太上皇。” 逸兴思正色道:“这位太上皇,是橘曦的祖母。” 梵音微微诧异,“祖母?” 逸兴思道:“是。这位太上皇在位的时候,乃是齐国最鼎盛的时期,她对齐国的贡献寥寥几句,是无法描述的。她的女儿跟她一样,为整个齐国人民爱戴,只是天不遂人愿,她的女儿英年早逝,只留下了橘曦一条血脉,她便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橘曦的身上。” 梵音放下那封信,撑着脑袋道:“你接着说。” 逸兴思继续道:“橘曦自幼养在这位太上皇身边,衣食住行,皆由太上皇亲自照料。橘曦姑娘也很争气,各个方面表现得都非常出色,深得太上皇的喜爱,只是……” 梵音接话道:“只是忽然有一天,橘曦性情大变,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她不愿再受太上皇的摆布,逃出皇宫。” 逸兴思怔了怔,轻笑道:“正是。真是什么都逃不出你的眼睛。” 梵音道:“所以,如果橘曦不回去,凌鹤川就会率领齐军,亲自过来要人?” 逸兴思点点头道:“已经过来了,估计不出三日。” 梵音轻轻皱起眉毛,“有点棘手啊。” 凌鹤川此番率军,未必只为了橘曦而来,万一他们有别的目的,对梵音来说都不是好事,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橘曦主动回去。 但昨夜橘曦的话都已经说到那个地步,而她也答应她了…… 梵音琢磨半晌,忽然道:“林凡什么时候回来?” 逸兴思怔了一下,想了想说:“还需些时候,你想让他回来?” 梵音若有所思道:“回来吧,这事,没准林凡能办到。” 逸兴思墨色的眼眸微亮,“行,我稍后便做。” 晚些时候,梵音迟迟等不来裴苏御的消息,便借着巡查的名头去军营里转一圈,特意在裴苏御的营帐那多留了会,见人真的没什么异常才放下心走了。 三日后,林凡赶了回来。 橘曦开心极了,做了一大桌子菜,只是林凡还不等闻闻菜味,便教梵音拉到一旁将有关橘曦的事从头到尾细说一遍。 林凡有些呆,面上的喜悦肉眼可见地消失不见,“她……要回齐国吗……” 多日不见,林凡好像长大了点,眉眼间挂了些风霜。 梵音慈爱地摸摸他的眉毛,说道:“她终究是齐国女帝,早晚都要回去的。” 林凡刻意藏住眼底不断流露出的悲伤情绪,尽量保持平静道:“主人让我回来,是因为这件事?” 梵音有些于心不忍,“是。” 她不是看不出两个孩子之间的朦胧情愫,但始终身份悬殊,虽然这些在她眼里都不算事,可她也不能太委屈了橘曦。 林凡顺从道:“主人想让我怎么做?” 梵音想让他劝说橘曦回齐国,但话到嘴边她反而有些说不出口,更何况她答应橘曦在先,反过来暗箱操作实属小人做法,橘曦那么信任她,她绝不能这样做。 梵音好生思忖方道:“你陪橘曦,去趟齐国吧。” 答案在意料之外,林凡睁着圆圆的眼睛,有些不可思议,“我跟她回齐国?主人,您不会不要我了吧?” 梵音好笑道:“你想什么呢?只是让你跟回去看看,倘若他们真的逼迫橘曦做些她不愿意的事,你再把她带回来。” 林凡犹豫了一瞬,但也只犹豫了一瞬,“不行,现在骠骑军正是用人的时候,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骠骑军需要我,严大哥也需要我。” 梵音劝说道:“骠骑军还没到那个地步,谁说骠骑军非你不可了?不是还有我?” 林凡执着道:“主人您再厉害也不可能有三头六臂,再说,严大哥那边也需要我,此番我提前回归大军,已是不对,断不能彻底抛弃他们。” “不是让你抛弃他们……”梵音挠了挠脑袋,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因为林凡的话完全在理,她无力反驳。 林凡只道:“主人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我肯定把她弄回齐国。” 梵音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别欺负人家。” 林凡扭过头说:“我知道了。” 吃饭的时候,橘曦一如往常,喋喋不休地给林凡夹菜,林凡却一反常态,一味埋头苦吃,全程没搭理橘曦两句,橘曦只道他旅途跋涉,精神不济,没与他计较。 一顿饭吃得并不愉快。 结束的时候,伯乔亦有些看不下去了,趁橘曦风风火火地去拿奶茶的时候,捅了捅林凡道:“你怎么回事?吃枪药了?橘曦姑娘好心好意跟你说话,你怎么不理人呢?你没发现今儿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啊?” 伯乔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所有人都能听到,除去橘曦。 林凡心不在焉道:“我累了,舟车劳顿,没休息好。” 伯乔长长地“嘿”了声,“这当了副将以后是不得了啊,都有脾气了。” 林凡唰得起身,径直去找橘曦去了。 伯乔有些错愕,心想这还真不是寻常的林凡,寻常逗起林凡可是很有意思的,今日真是太奇怪了。 裴苏御早已洞察万千,不论是方落座时梵音和逸兴思的眼神交换,还是方才梵音趁橘曦不在单独唤走林凡,种种蛛丝马迹,再联合近日发生的事,便可推敲。 推测林凡的性子,裴苏御深知此地不宜久留,便起身道:“伯乔,走了。” 伯乔惊诧,走……了? 哪次一起用膳裴苏御不是等逸兴思回自己的营帐确定梵音只身一人他再离开?今日怎么走的这么早。 伯乔不敢问,连忙跟紧裴苏御。 因着橘曦拿奶茶迟迟未归,稻香便想去看看,谁知正碰见橘曦狠狠地推了把林凡,哭着扭头就跑。 稻香彻底呆住,两人相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见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的橘曦哭鼻子。 林凡杵在那里不动,稻香一跺脚便追上去。 “橘曦!橘曦!!” 身后的梵音和逸兴思对望一眼,暗道遭了。 第两百五十二章 求表扬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和逸兴思追上来的时候,只能瞧见一抹仓皇而逃的清瘦背影。 梵音来不及质问林凡,连忙追上去。 逸兴思瞧这状况,也猜到个大概,不免微微沉下脸色,“你同她说重话了?” 林凡不想回答,但还是“嗯”了声。 逸兴思忽觉让他去劝说橘曦是个错误,他早该料到林凡会这么做,轻叹一声道:“你也不怕她就这么走了,再也不回来?” 林凡藏在袖下的手攥了攥拳头,嘴硬说:“不怕。” 逸兴思沉默半晌,语重心长道:“林凡,在这乱世中,失散者重逢,少之又少,当珍惜眼前人。” 林凡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只不过长痛不如短痛,更何况他们两个本就没有什么未来。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将来有一天,逸公子也会离开主人。” 林凡落寞地说着,转身走掉。 逸兴思却是一怔。 离开吗…… 是啊,这样的动乱不会绵延百世,总有结束的一天,又或者,梵音提前杀了婆伽摩罗,替陆弦思报仇,他就再没有理由留在她身边。 离开。 真是一个痛苦的词汇。 橘曦亦是这样想的。 她没想到有一天,第一个想要让她离开的,竟是林凡。而且,还用那样重的话激她。她就算脸皮再厚,也待不下去,不如趁此机会,一走了之。 梵音急忙忙地跟在她的身后,有些慌神,在她的印象里,小姑娘还没哭得这么伤心过。 她一把抓住橘曦的手臂,软着声音道:“小曦!小曦!别生气!林凡他不是有意的!” 橘曦委屈巴巴地抽泣,“他不是有意的?难道这些不是姐姐授意的吗?” 梵音一时语结,越发心虚。 “是……是我……” 橘曦毫不顾忌地哭诉:“姐姐明明答应过我,不赶我走的,结果转过头就变了卦,还让林凡来告诉我,姐姐坏!” 说到底这件事是梵音理亏,她抱住橘曦轻声哄着,心底一阵懊悔。 早知道她就亲自说了,让林凡那个嘴笨的说什么呀。 “好了好了好了,都是姐姐不好。小曦不哭了,不哭了啊。” 梵音没什么哄人的经验,她应对这种情况,跟林凡的嘴笨有的一批,脑袋一片空白。 橘曦打着哭隔,赌气般说道:“姐姐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的身份特殊,眼下又逢战乱,不该在骠骑军待着,可我就是喜欢姐姐,喜欢大家,我不想离开,单纯的不愿意离开你们而已。” 要说一开始,橘曦想要利用梵音摆脱凌鹤川的“追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是真的喜欢上这里,虽然其中多多少少有些想要依靠梵音的庇护吧,但还是喜欢占的比重更大一些,她也不是没想过分别,只是分别来得太快,让她猝不及防。 好歹,好歹让她规划一下路线,想着去哪又没有战乱又没有凌鹤川呀。 橘曦心酸极了,不停地眼泪。 梵音忙将人搂在怀里,捋顺背脊,抬眸的一瞬,不知裴苏御什么时候追了上来,站在一处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们,尤其盯着梵音的那只纤长的手。 “我们也不想让你走,我们小曦丫头这么可爱,全军上下都喜欢你呢,谁见了你不开心呀?你的厨艺又那么好,将士们吃过你的饭菜,哪个不赞不绝口?你传给他们的火锅的秘方啊,教给他们的锅巴啊,他们都喜欢地不得了。但是吧……” 梵音起身看着她,“这一次,是你的祖母给姐姐来信了。” 闻言,橘曦兔子般的眼睛微睁,一旁的裴苏御也微微一怔。 “她在信里说得很明白,如果你不回去,她就要对骠骑军用兵。” 橘曦的眉头皱起来。 齐国对骠骑军用兵,那骠骑军可真谓四面楚歌,腹背受敌了。 橘曦瓮声瓮气道:“真……真的?” 梵音点点头,太上皇的信封里明确说过这件事不要告诉橘曦,但眼下却是不告诉不行。梵音捏了捏橘曦的肩膀,沉声道:“凌鹤川率领的齐军,不日就会抵达潜渊,姐姐的意思是,让林凡跟着你回去,看看太上皇究竟是什么意思,倘若她真的要逼迫你做不愿的事,就让林凡带你回来。” 橘曦还在琢磨太上皇明明没有实权,为何凌鹤川会听了她的话,此刻听闻梵音这么说,忽然有了绝地逢生之感。 原来梵音没有抛弃她,她让林凡跟在她身边,就说明一旦将来出现任何情况,梵音都会来接她。 但林凡为何那样说话?害得以为教所有人抛弃她了一样。 或许……是骠骑军正是用人之际,林凡这样的悍将,不能凭空消失。 对啊,林凡势头正猛,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提拔为将军,成为梵音最强劲的左膀右臂,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带走他。 那她又能带走谁呢? 橘曦一时犯了难,梵音也蹙了蹙眉头。 就在这时,裴苏御忽然开口,“我可以派人跟着橘曦姑娘。” 两人纷纷回头,梵音并不意外,橘曦却吓了一大跳,裴苏御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她刚刚哭唧唧的模样都让他看见了?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她就这么社死了! 橘曦当机一瞬,飘忽忽地听梵音问:“谁?” 裴苏御轻吐道:“我的影子。” 梵音一怔,这倒是个好主意。 裴苏御的暗卫遍布天下各地,骠骑军的大部分情报均来自于他的暗卫,若让他的暗卫伴随橘曦左右,既安心,也不用动林凡。 “你意下如何?”梵音问。 橘曦倒是没什么意见,踌躇地问:“可……可以吗?” 裴苏御点头道:“可以。只要,你现在从她的怀里出来。” 橘曦愣神,闹了个大红脸,立刻站离梵音三尺外,明明自己羞得不行,还不忘偷笑梵音。 梵音不满地瞪裴苏御一眼,让他少乱说话。 裴苏御终于舒坦了,唤出影子。 “从今天开始,你亲自带人保护这位橘曦姑娘,任凭她的差遣,直到她回来为止。” 暗卫说是,下一刻,消失在风中。 橘曦早就忘了哭,只觉得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影子酷极了,居然十分带劲。她见裴苏御一脸求表扬的模样盯着梵音,心知自己不宜再在这里待下去,匆匆寻了个借口走掉了。 此刻,只剩他们二人。 第两百五十三章 原谅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此刻天上爬上的那颗月亮,大如圆盘,熠熠生辉。 裴苏御步调缓慢地走过来,梵音一脸戒备地看着他,“你还有事?” “没有啊。”裴苏御语调轻松。 梵音奇怪地看他一眼,忽然道:“方才见事情不对,不是跑的比兔子还快?这会儿怎么又回来了?” 裴苏御总不能说他忽然感知到梵音的慌神,突然赶来了,便道:“不是怕你棘手?怎么改成我的不是了?” 梵音才不信他,她有种奇妙的感觉,似乎只要她这边有什么事,裴苏御就会第一时间出现,仿佛一直在暗中观察一样。 “橘曦这件事只有我和逸兴思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梵音心有疑惑,不会在军营中,裴苏御还用暗卫监视他们吧。 裴苏御神色有些不满,他不明白一个只有她和逸兴思知道的事有什么可骄傲的,问题是她都没有主动告诉他。 裴苏御道:“我不知道,我也是刚听你们俩的对话听出来的。” “是吗?” “你怀疑我?”裴苏御先发制人,蹙蹙眉毛。 梵音立刻改口,“那倒没有。没事的话就赶紧回去吧,时间也到了,该就寝了。” 裴苏御忽然拉住她,“你就没什么别的和我说?” 梵音满脸疑惑:“说什么?”该说的不是都说完了吗? 裴苏御抓住她的手腕不放,“你就没什么感谢的话?” 梵音认真道:“送橘曦回齐国,于骠骑军、天将军都是好事,你出了力,我出了人,皆大欢喜,不对吗?” 裴苏御瞧她头头是道的,忽然有些懵,“你出了人?你出什么人了?” 梵音趁他不注意,抽回手,拔腿就跑,“橘曦啊!” 裴苏御自知上了当,立刻去追,“阿音!你给我回来!” 两人嬉闹声渐远,堪堪赶来的逸兴思看见的正是此幕。他垂了垂眸,最终转过身,白影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夜里,裴苏御又一次爬上了梵音的床。 梵音无奈地看着他,竟有几分语结,“你自己的营帐不能睡吗?隔三差五往我这里凑?” 裴苏御一本正经地说道:“伯乔睡觉时鼾声太大,我休息不好。” 梵音十分讨厌她好不容易暖起来的被窝教裴苏御一身寒气驱散,愤愤地踹他两脚,“休息不好就另寻营帐,逸兴思睡睡觉安静,你去他的帐里。” 裴苏御的身躯一怔,眸光忽然暗下来,“你怎么知道他睡觉安静?” 梵音抿了抿唇,没说话。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先前与逸兴思逃亡的那段日子,日夜都在一处,以天为被地为床,怎么可能不知道。 梵音受不住裴苏御审视的目光,索性道:“你管我怎么知道。” 裴苏御气息微沉,想去抱她,但他知道自己身上寒凉,便与梵音保持一尺的距离,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睡了。 梵音满脸错愕,夜里跑她床上睡觉,还给她脸色瞧了? 什么世道? 梵音发挥着自己的好脾气,不与他计较,“哎!你是不是有事和我说?” 不然裴苏御不会趁她没睡摸进来,分明是要与她说事。 裴苏御就当自己睡着了,任由梵音拳打脚踢,一声不吭。 梵音坐起来,“你还来劲了?你说不说?不说我给你扔出去!” 裴苏御忽然扭过身体,鼻头红通通的,狐狸眸蓄着水,“那你扔啊,你现在就扔。” 梵音眨眨眼,这一副小可怜的模样是什么情况?真生气了? “你……你干什么?别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了一样?” 裴苏御索性也坐起来跟她对峙,“你没欺负我?” 梵音想到方才那顿乱踢,忽然有些心虚,“我怎么欺负你了?你说说看?” 裴苏御抿了抿唇说:“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不消气?” 梵音缓缓地打出一个问号:“?” “商栖迟的事,阿意一到骠骑军就来给你负荆请罪,你是原谅他了的。” 梵音想到那日住着拐杖,背上背着一捆荆条跪到她面前的周意,点点头说:“是啊。我原谅他了。我还给他设计打造了假肢,他现在跟在公羊虎身边,不是很好吗?” “所以你迟迟不肯原谅我,是因为我之前骗了你,对不对?” 这件事永远是梵音心头的疙瘩,裴苏御不提还好,一提她的心便隐隐作痛,“是。你想说什么?” “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 “什么怎么样才肯原谅你?” 裴苏御道:“总要有个明确的点吧,告诉我,你原谅我,或者我需要做什么,你才能原谅我。” 梵音不明白裴苏御为什么忽然这么执拗于这件事,只有裴苏御明白,哪怕他知道两个月后他会死,在这两个月内他也想梵音完完整整独属于他,他不想她身边的漂亮的男男女女整日不分远近的靠近她,而造成这一切,都是她不肯原谅他,倘若她能原谅他,她就能像以前一样,不用他说,自动保持距离,但现在这样不行,他每天看着逸兴思和橘曦绕着她转,偶尔还有个日益俊郎的林凡,他怕他不被阴蛊毒毒死,先教醋酸死。 梵音心力憔悴道:“裴苏御……这件事……” 裴苏御怕她说些他不爱听的话,立马道:“倘若我把欠你的东西都还给你呢?” 梵音的心忽然慌跳了一下,她几乎是下意识反问道:“什么意思?” 裴苏御细数道:“藏宝图的宝藏,已经到手,商氏转移的那些火药,也已经找到,至于那些兵力,我给你打,行不行?” 梵音忽然激动道:“赤焱山庄的火药找到了?什么时候?你的影子找到的?还是裴魂宁说的?” 梵音已经知道裴魂宁的存在,也听裴苏御说明了来龙去脉,其实她早已不怨裴苏御,她只是有种不可言说的自尊心作祟,才一直端着,反应了会,梵音忽然道:“你今夜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吧?” 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裴苏御恹恹地说是。 梵音大喜,有了那些火药,她的力量将成倍增加。她掩盖不住的激动。 裴苏御看着她的眼睛,“我若把上述说的都做到了,你会原谅我吗?” 第两百五十四章 回家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心说这的确是个机会,遂模棱两可道:“倘若你真的将那些火药找出来,我可以考虑。” 裴苏御两眼放光:“真的?” 梵音道:“真的。” 裴苏御连忙道:“大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梵音有些受不了他这小孩儿劲,伸手推了推他,裴苏御却兴奋不已扑身吻过来。 月光泄了满地。 温柔无限。 翌日,梵音还没醒,就教帘外的稻香唤醒。 梵音迷蒙地看了眼外面的天,心说还不到起来的时辰,稻香这么急切地在外面唤,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裴苏御先她一步睁开眼,有些不愿意放开怀里的人。因着昨夜两人闹得有些晚,眼下两人都还困着。 “什么事?” 帘外的稻香默了瞬,显然没想到裴苏御会在梵音的营帐里,寻常裴苏御摸进梵音的营帐天未亮定会走的,只是今晨太早了。 稻香道:“娘娘,齐国到了,凌鹤川派人来接橘曦姑娘,逸公子已经去了。” 梵音愈加清醒,瞬间坐起身,她与裴苏御对望一眼,“知道了,即刻准备衣物梳洗。” “是。” 裴苏御又道:“唤伯乔来。” 稻香怔了瞬说:“是。” 一刻钟后,四人来到阵前,逸兴思瞥见一同前来的梵音和裴苏御,敛了敛眸,眼神示意梵音。 梵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齐军前,凌鹤川身穿深灰色铠甲,站在最前面,橘曦则在两军中间,愤愤地掐着腰,瞪着他。 “凌鹤川!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都答应跟你回齐国了,你率领齐军堵在骠骑军面前做什么?” 橘曦质问的,正是梵音等人疑惑的。梵音在回信中明确地告诉过凌鹤川,橘曦会回齐国,他们还率军前来,只怕来者不善。 梵音一个眼神,伯乔和稻香心领神会,退下去逐一部署,紧接着便密切关注着橘曦和凌鹤川。 只听凌鹤川面无表情道:“陛下,臣曾多次书信梵帝请求梵帝放陛下归来,但梵帝迟迟不放人,挟持陛下,臣等也是担心陛下的安危,不得已而为之。” 橘曦憋红了脸,怒斥道:“你放屁!” 齐军大怔,娘子军们面面相觑,原来传言是真的,她们的女帝真的教那个梵帝带坏了! 人在骠骑军,锅从天上来的梵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听得出来凌鹤川所言有异。 果然,橘曦破口大骂:“凌鹤川!你他娘吃错药了吧你!你什么时候多次书信给大将军了?再者说,不是大将军不愿意放人,是我不愿意走!是我自己!不愿意走!你听懂没有!” 娘子军暗道果真!那梵帝给她们女帝下了蛊了!竟教女帝这般心甘情愿地跟着她?连女帝的身份都不要了? 下一刻,凌鹤川身边的一位女将坐不住了,喊道:“陛下!你糊涂啊!那梵帝分明是给你下了蛊!她是泥黎境的使者!是修罗王的婢女!那修罗王最善用蛊,她必然也善蛊毒!陛下,你醒醒吧!你是齐国的女帝!齐军需要你!百姓需要你!” 橘曦口水乱喷:“我需要你八辈祖宗!” 话音落地,两军皆寂。 不论是凌鹤川,还是梵音等人,皆微微错愕。而橘曦仿佛真的气上了头,来回踱步,指着那女将憋了好几息,随即道:“好!好!你们!你们!” 橘曦气昏了头,折回来拔出一名将士的长剑,她从未提过剑,而骠骑军的剑额外的沉,她踉踉跄跄地冲过去,剑指凌鹤川。 “我!女曦!今天就要跟你们做个了断!从今以后!我女曦,自请放弃皇姓,与齐国皇室再无半分瓜葛,倘若今日齐军定要踏过这片土地,就先踏过我的尸体!” 长剑坠地,深深地刺入泥土中。 娘子军怔怔的看着橘曦,几名女将悲痛地喊道:“陛下!” 橘曦受够了。 她一个二十一世纪花季灿烂的美少女,爸爸当权妈妈有钱,妥妥的官二代兼富二代,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未曾想有朝一日她去西安找个秘方也能意外穿越,还穿成个华丽丽的女帝。 还女帝! 她顶多算个女厨! 从小就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学习上一概马马虎虎,就喜欢研究美食,长大了好不容易做了个小有名气的美食博主,一朝穿成女帝,要学骑马,要会打仗,还要治理国家,还一堆规矩。 她能受得了就怪了! 橘曦今儿就算下定决心了,倘若齐国真要用她当借口与骠骑军开战,她就死在这,万一能穿回去,再好不过。想到这,橘曦骄傲地抬起头。 凌鹤川看着她,微微蹙眉,半晌,他求助般地看了眼梵音。 梵音面对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绪。当然不止她,裴苏御和逸兴思也发现了两人安戳戳的互动。 裴苏御盯着他,脑中浮现无数关于凌鹤川的消息。 齐国国师。 女帝的未婚夫。 所以之前暗卫说有人一直跟在骠骑军身旁的,就是他咯。 梵音翻身上马,低吼一声,马蹄踏踏,来到橘曦跟前。 “小曦,不要冲动。” 橘曦红着眼睛看着她,心底升起无尽的愧疚,倘若她早点离开,也不至于让梵音陷入两难的地步,一旦齐军和骠骑军开战,就打响了齐国和骠骑军的战火,所有人只会合力咬死骠骑军这只愈加强大的雄狮。 而她,就会成为那个名副其实的罪人。 “姐姐,对不起。” 梵音向她伸出手,“不用对不起,来。” 橘曦摇摇头,认真道:“姐姐,其实我已经受够这里了,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梵音的心微微一颤,“你想回去?” 橘曦看着她,忽然扯出一抹苦笑,“姐姐,你早就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对吧?” 梵音道:“你与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不同。” 橘曦道:“你也一样。” 梵音微怔,旋即会心地笑笑。她拉起橘曦的手,放缓声音:“所以,我们更不能失去彼此,对不对?” 橘曦缓慢地摇摇头,“姐姐,我想家了。想爸爸妈妈,想我的世界。虽然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但是时间一长,我发现我还是不能完全地适应这里,这里没有我牵挂的地方,我想回家。” “姐姐,你难道从来就没想过回去吗?” “回到你的世界?” 第两百五十五章 我是故衣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怎么会不想呢,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做梦都想回去,但她的世界不会再有人短时间内再度飞升成魔,天道不会再降下八十二道天雷,大梁皇宫烧成灰烬,她也再看不到荷数。 梵音的声音有些轻,“想,怎么会不想呢?但我已经回不去了。” 橘曦的眼底写满悲伤,顿觉她与梵音同病相怜。 “但我也要试一试,哪怕希望渺茫。”橘曦坚定地说。 梵音抿了抿唇道:“你……不要林凡了吗?” 橘曦神情怔住,又一股浓烈的委屈涌上心头,泪花圈在眼眶,教她一遍遍咽下去。 “是他不要我的,是他先放弃我的,我又不是非要贴着他才能活,谁离了谁不能行?” 明显是赌气的话,梵音沉叹一声,气那个木头疙瘩就在身后望着不敢上前来。 梵音像给自己儿子讨媳妇似的哄道:“小曦,他还小,处理问题还很幼稚,你愿不愿意多给些他时间?” “不愿意。”橘曦冷冷说道,“我没有义务陪他成长,及时止损,才是硬道理。” 及时止损…… 梵音沉默一息,就在这小小的当口,那边的女将高高的举起长剑,“将士们!你们看到了吗!梵帝又在蛊惑人心!陛下就是中了她的蛊惑,才失了神智!将士们!跟随我!夺回女帝!踏平骠骑军!” “夺回女帝!踏平骠骑军!” “夺回女帝!踏平骠骑军!” “夺回女帝!踏平骠骑军!” 那女将吼一声,众将士们跟着喝一声,气势磅礴,荡气回肠。 骠骑军听闻,全军警戒,人人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梵音挽过惊寂,忽然回头吼道:“林凡!” 林凡驾马而出,身手敏捷地捞起橘曦,天旋地转间,橘曦听见一声震彻天地的嘶吼:“杀!!” 骠骑军蜂拥而出,与齐军的娘子军团混战在一起。别看皆为女人,打起仗来一点不比男人差,骠骑军深知这一点,毕竟他们的将军,就是一位女子。 毫无意外的,梵音对上凌鹤川。 林凡护送橘曦回营地,橘曦颠在马背上,来不及跟林凡争论什么,大骂凌鹤川:“凌鹤川!我操你大爷!你敢伤我姐姐!看我不废了你!凌鹤川!你住手凌鹤川!我日你祖宗凌鹤川!!” 林凡虽然也痛恨凌鹤川,但他不想橘曦不顾颜面地在这么多人面前大骂脏话,他没好气地拍了下橘曦的背,“安静点!” 林凡不拍还好,这一拍,橘曦所有的怒火都迁移到他的身上,新仇旧恨,非要一起算了才罢! “你放我下来!你又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对我!不是让我滚吗?现在来抓我做什么?怎么?是我滚得不够远?还是我滚得不够早!” 橘曦的话让林凡的心一抽一抽的,少年面露恼色,一巴掌又拍在橘曦的背上,“再乱说话!我就把你丢下去!让你踏成肉泥!” 橘曦才不怕,她已经没有理智了,“那你就丢了我啊!林凡你要是有种你就丢了我!别他娘只会用嘴巴吓唬我!狗男人!狗男人!!” 林凡真的很想给她丢下去,她究竟知不知道她一直赖在骠骑军,给骠骑军带来多大困扰? 眼看到营地了,林凡拎起橘曦往逸兴思怀里抛。 橘曦吓得大叫一声,落在逸兴思怀里的时候惊魂未定,旋即狠狠地咬牙:“林!凡!” 不得不承认,刚刚身体腾空的时候,那令人恐怖的失重感,让橘曦忽然畏惧恐惧,她纷乱的,教冲动充斥的大脑,忽然清醒了一瞬。 还是活着好,真要摔下去,摔成肉泥,教千军万马脚踏,那可真是太惨了。 苟着吧苟着吧,老死才是正道。 两军杀得不可开交。 橘曦心中甚是难言。 虽说她不是真正的齐国女帝,但她怎么说也是齐国人,一穿来就刻在骨子里的身份,女尊的王朝,上阵打仗的都是女君,橘曦的骨子里不免生出几分怜惜。 但一看到骠骑军受伤,她又开始心疼骠骑军。她在这里这么久,几乎认识了这里的每一个人,看见他们受伤死亡,尤其是因她而起的时候,便抑制不住地愧疚。 “别打了……不能再打了……” 逸兴思发现,这一次的交战,橘曦的眼中不再漠然。 梵音和凌鹤川专心打斗,裴苏御为其清侧。 数十招过后,凌鹤川忽然靠近梵音,“太上皇就在齐军身后。” 两人迅速分开,梵音微微惊愕。 橘曦果然只是幌子,太上皇想要大梁这块肥肉,忍不住对骠骑军动手了。 惊寂与长剑乒乓,梵音旋身而去,便听凌鹤川又道:“那位女将便是太上皇的心腹,她负责监视我,我不便多说。” 转身之际,梵音瞥见那位正与裴苏御纠缠的女将,她的眼睛果真不断地向他们这边投来。 梵音迅速与裴苏御交换个眼神,裴苏御福至心灵,将那女将引走。 梵音立刻道:“我该怎么做?” 凌鹤川道:“抓住我,用陛下逼退齐军。” 梵音狐疑道:“橘曦能逼退齐军?” 凌鹤川道:“齐国最看中皇室血脉,哪怕陛下再不愿意做女帝,她也得回去做个傀儡,否则廷臣有权推举新主,那太上皇一生的心血就都完了!” 梵音一枪挑开凌鹤川,凌鹤川连人带马后退数丈,呕出一口鲜血。 离他最近的一名女将惊呼一声,旋即怒而唤来数名女将向梵音围攻而来。 恍惚间,梵音似乎看见了一直躲在齐军后,安稳不动,却又精明睿利的一双眼。 那双眼紧紧地盯着她,像在盘算些什么。 裴苏御和伯乔前来支援,梵音得以解脱,直奔仓皇而逃的凌鹤川,显然这样的把戏,是做给太上皇看的。 梵音抓住凌鹤川,凌鹤川不得不再度面对她,却节节败退。 梵音需要抓他回去。 但她心底仍留有疑惑,倘若这一切都是太上皇的计中计呢?她与凌鹤川也不过两面之缘,纵然他对橘曦忠心耿耿,又与故衣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她也不能这么轻易地相信他。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凌鹤川道:“你得相信我,因为我们来自同一个世界。” 梵音差点惊掉手中的枪,“你说什么?” 齐军身后的目光一瞬不错,背对着她的凌鹤川却道:“魔尊,我是故衣。” 第两百五十六章 回去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惊寂已然勾上凌鹤川的长剑,梵音只需翻手一拍,就能将长剑拍落。 然而梵音却怔住了。 他说什么? 他说他是故衣! 是故衣! 长时间的停住会引来太上皇的注意,凌鹤川不得不挑飞梵音的枪,剑气划过梵音细长的脖颈,梵音忽觉一痛。 “姐姐!!”密切关注战场的橘曦发出惊人的吼声。 裴苏御立刻旋身过来,琼英刀一刀便劈开凌鹤川的长剑。 杀意。 浓浓的杀意扑面而来。 凌鹤川顾不得再与梵音说什么,手忙脚乱地接起裴苏御的招式。 梵音终于缓过神,大呵道:“别杀他!要活的!” 裴苏御闻声,招数依旧雷霆,但没再专挑凌鹤川的要害下手,众女将见情形不对,立刻前来支援,教梵音三两下击退。 下一刻,裴苏御生擒凌鹤川,厚重的琼英刀架在凌鹤川的脖颈上,洇出鲜红的血色。 女将们大惊失色,不敢妄动分毫。 “别伤他!” 惊寂枪的枪尖死死抵在凌鹤川的背上,梵音冷冽道:“退兵!” 女将咬唇,万般犹豫。 梵音用力往前一顶,下最后通牒,“退兵!!” 女将扬手,“撤退!!” “撤!!” 梵音道:“自行退至三百里开外,否则,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女将的眸中燃起怒火,但她们的国师还在梵音手上,她们不敢轻举妄动。 女将喊话道:“国师大人!末将定会卷土重来!大人等着齐军!” 刀锋凌冽,入吼三分,裴苏御愈加不耐。 女将见状,立刻挑头,随齐军退去。 伯乔和林凡及时赶来,梵音收起惊寂枪,冷冷道:“把他带到我的帐里,听候发落。” “是!” 裴苏御冰冷的目光盯着凌鹤川,心底升腾几分异样。 “你们之前见过?”回到营地后,裴苏御还没歇铠甲,便去找逸兴思。 逸兴思盯着梵音营地的方向,伯乔押着凌鹤川,正往那处去。 “见过,他曾经救过我们的命。在窈窕镇。” 裴苏御大致推算下时间,正是他计划开始,郑钧南带人追杀梵音的时候。 “齐国国师。可靠吗?” 逸兴思心中存疑,如实道:“尚未可知。不过,将军说他与她的一位故人很像。” 裴苏御蹙眉道:“故人?” “嗯。” 梵音说的故人,自然不会是陆弦思的故人,仔细想想,也不会是陆相思的,难不成……是魔尊的? 逸兴思看过来,“你知道他?” 裴苏御不咸不淡地道:“略有耳闻。” 逸兴思不作他想,“你们交战的时候,齐军后面,一直有人注视着,像位老人。” 裴苏御附和道:“我也注意到了。目光灼灼,很难教人发现不了。你知道他是谁吗?” 逸兴思道:“十有八九,便是那位太上皇。” 裴苏御冷笑一声,“他们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召回司徒和严霜吧。” 逸兴思舒展眉眼,“正有此意。” 营帐里,凌鹤川跪在地上。 梵音卸下头盔,对伯乔道:“你下去吧,让外面的人站得远些。” 伯乔说是。 半炷香后,确认方圆数丈无人,梵音连忙扶起凌鹤川。 “故衣?” “是。” 梵音仍是满身讶异,直道凌鹤川沉声道:“梵音?” 梵音如大梦初醒,“对,是。”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见到故人,凌鹤川真的是故衣。 梵音连忙找出纱布给凌鹤川,凌鹤川自行包上,面上愈加阴郁。 “你也是飞升时,意外降落到此地的?” “是。” 凌鹤川慢条斯理地在脖颈后面打了个结,再抬眸时,果然是梵音记忆中的神色。 “那之前……” 凌鹤川道:“我失忆了。前两日才恢复记忆,记忆里我在窈窕镇见过你,便想再见你一面。” “你……” “你知道回去的办法吗?”凌鹤川单刀直入。 梵音神色凝重地摇摇头,“飞升时雷劫有八十二道,问题就出现在最后一道上,我本想着继我以后,你也要飞升,是否能利用你的第八十二道雷劫,送我回去,但是……我错过了那次机会,从此以后,再无那样的雷劫。” 凌鹤川正色道:“未必。” 梵音的双眸忽然亮起来。 凌鹤川道:“魔尊有所不知,我飞升时距你已有数百年时光,这两个世界的时光并不同行。” “百年?”梵音惊讶道,“可在这里,只有短短数日!” 凌鹤川道:“所以,我们还有机会。或许再过不久,就会有下一场天劫,届时我们便可回去。” 所谓绝处逢生,亦不过如此。 梵音兴奋地来回转圈,右拳不停地捶击左掌。 若真能回去,那可是再好不过!她还是大名鼎鼎的六界第一魔尊!可在天地间逍遥。 倏地,梵音忽然想起什么,“想要回去,不止需要雷劫劈开时空,还需要荷树!” “荷树?那是什么?” 梵音道:“一棵叶子呈荷叶模样,会开出荷花的树。你降落到这个时间的时候,身边没有这棵树吗?” 凌鹤川想了想,刚想摇头,忽然想起国师府那颗烧焦的树,“有,有的。不过那棵树在我降到这里的时候,教天雷劈焦了,你那里的荷树可还在?” 梵音略微失望道:“婆伽摩罗一把大火烧了大梁皇宫,什么都没有了。” 凌鹤川握拳,异常坚定道:“普天之下,不可能只有这两颗荷树,仔细找,定还会有的。还请魔尊将荷树的模样画下,我派人去找。” “好!” 梵音的雀跃写在脸上,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还有正事。 “对了,太上皇,她想做什么?” 凌鹤川想到那张皱纹横生却满是欲望的脸,忽生厌恶,他本就生得阴郁,神色暗下去,尤为可怖。 “她想要骠骑军的力量,毕竟眼下,骠骑军是唯一能与胡部抗衡的军队。一旦她能攻下梵军,势必名声大噪,届时,投靠她的就会越来越多,征战天下,也就会越来越顺利。” 梵音冷笑道:“她的野心还真不小。” 凌鹤川负手道:“前些日子,齐军遇上胡军,正由婆伽摩罗本人率领,齐军本就都是女子,对上连男子都要畏惧的胡人,很是吃力。这是天生的劣势。” “所以,太上皇无比渴望骠骑军。” 第两百五十七章 挂旗杆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那她也只能渴望了。” 凌鹤川道:“但齐军的力量,终归不可小觑,最好不费一兵一卒,让齐军撤军。” 梵音默然地看他一眼,“橘曦?” “是。” 梵音微微摇头,“但若齐军恼羞成怒呢?” “那就是他们自断后路了。”凌鹤川顿顿道,“齐军想要梁地,仅凭一己之力毫无神算,她只能与人结盟,一旦她们言而无信的消息传出,谁还会和她们合作?最终的结果,只会是灰溜溜地逃回齐地。甚至,齐地不保。” 梵音思忖片瞬,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就按你说的办。” 梵音走出营地,伯乔就在外面守着,梵音看着伯乔道:“将他带下去,听候发落。” 伯乔抱拳说是。 不远处,橘曦怯怯的看着梵音,她身后跟着林凡,并且裴苏御和逸兴思都在。 他们都密切地关注着这里。 橘曦看了眼押走的凌鹤川,挪着小步调走上前,“姐姐,你……要杀了他吗?” 梵音嘴角挂着笑,眉眼间却是一丝温柔都没有,橘曦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梵音。 “往常敌军将领落到骠骑军的手中,什么下场,你不知道吗?” 阴寒的压迫浓浓地笼罩住橘曦,气氛一下子变得紧绷。 “姐姐……”橘曦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真的要杀了凌鹤川?虽然凌鹤川真的很讨厌,但橘曦从未想过要他死。 “姐姐,能不能,不杀他?他救过你的命……” 梵音眸色没有任何温度地投过来,橘曦瞬间噤若寒蝉。 “齐国的陛下,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橘曦一怔,清秀的眼眸懵懵地看着梵音。 这下林凡也慌了,他冲到橘曦身前,急切地唤了声“主人”。 梵音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声道:“你若给她求一句情,按叛军之罪处置。以儆效尤。” 这惩罚太重了,林凡错愕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凡连忙求助地看了眼逸兴思,瞧瞧地拽了拽他的衣角。 逸兴思只犹豫了一瞬,便听梵音冰冷冷地说道:“其他人也一样。” 逸兴思无奈地看了眼林凡,林凡彻底泄了气。 橘曦扁了扁嘴,垂头丧气道:“对不起,姐姐。” 梵音嘲讽道:“这些话,你应该和骠骑军死去的将士们说。” 话音落地,周围的将士们看向橘曦的眼神愈加不善,就算橘曦给他们做一百顿一千顿饭,也换不来他们兄弟们的命。 橘曦觉得难挨极了。 “来人,将女曦挂到旗杆上。齐军一日不退兵,她便挂一日,挂到她们尽数退兵为止!” 话毕,众人大惊。 橘曦面露惊慌,啪嗒啪嗒地开始落泪,林凡已然跪下,拼命地磕头,“大将军开恩,恳请大将军开恩!” 他多希望这时候有人能站出来跟他一起求情,或许他的主人能心生怜惜,但将士们痛失兄弟,他的主人又绝对爱憎分明,是非坚定,他几乎是无用功。 果不其然,他的耳边只有呼啸而来的风。 紧接着,上头传来梵音冰入地狱的声音,“即日起,革除林凡副将之职,也挂上旗杆,跟女曦做个伴吧。” 说罢,梵音头也不回地离开。 橘曦惊慌地看了眼林凡,跟着跪下,“姐姐!姐姐!将军!大将军!是我的不是,与林将军没有关系!大将军!求您网开一面!大将军!!” 伯乔动作很快,傍晚的时候,橘曦和林凡两人已经挂在了旗杆上。 晚风潇潇,掀起一阵颤栗。 伯乔看着旗杆上的两人,摇了摇头,便用晚膳去了。 行军这么久,梵音等人还是头一回用到不是橘曦做的晚膳,今夜吃到军中伙夫的手艺当知,橘曦的厨艺有多么好。 他们的嘴都教橘曦养叼了。 梵音简单用了两口就放下了,伯乔一直打量着她,趁她离开前问:“将军……他们还……给不给晚膳啊?” 闻言,众人皆噤声。 唯有逸兴思不满地看他一眼。 伯乔瞬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他若不问,他还可以私下给他们送吃的,他这一问,还摆到明面上,让梵音怎么说? 意料之外的,梵音面部表情道:“叛军吃什么饭?别渴死就行。” 言外之意,吃的面谈,喝的看着给。 伯乔此刻很想抽自己几巴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说:“是。” 梵音走后,众人都吃不下了,逸兴思最先撂筷,还是狠狠地帅在桌上的那种,裴苏御也放下碗筷起了身,最后,连稻香也不愿同他一起进食,就剩伯乔一人。 伯乔狠狠拍了下自己的嘴,愧疚地看着旗杆上的两人。 彻夜难眠。 橘曦和林凡在旗杆上挂了三天。 风吹日晒,中间一度经历了一场秋雨,便是林凡苦苦哀求,说橘曦高烧到无意识,梵音也无动于衷。 伯乔整夜整夜睡不着,听闻橘曦发烧后,再也坐不住,去求梵音。 梵音正在地图上思索,半分心神不愿拨给伯乔。 “我说了,给他们求情,一并惩罚,伯将军也想上去待几天吗?” 伯乔硬着头皮道:“将军误会了,不是求情,末将只是想给他们求顿饭,再让军医给他们看看,橘曦姑娘发烧了,已经昏迷许久了。” 梵音铁了心,“只要还活着,就不用管。” 伯乔急得跺脚,“再这样下去,怕要活不成了!” 话罢,梵音果然抬头看来。 伯乔趁机忙道:“将军既然想用橘曦姑娘逼退齐军,是不是得保证橘曦姑娘性命无虞?倘若橘曦姑娘一旦出了什么事,恐怕齐军会立刻杀过来,将军的目的不就达不到了吗?” 梵音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说:“你说的有点道理。” 伯乔终于松了口气,但没完全放心:“将军这是同意了?” 梵音再度拿起地图,“再等等吧。” 伯乔彻底崩溃,“将军!!” 伯乔有时候想不明白,梵音明明那么疼橘曦,怎会忽然下如此狠心,分明是要橘曦死,他是求不动了,必须得搬救兵,伯乔立刻去找裴苏御。 谁知,裴苏御竟是一样的话术,“还有一口气,就不必救。” 伯乔傻了眼,“公子!怎么连你都这样?橘曦她可是要死了!林凡也快支撑不住了,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吗?” 裴苏御淡定地阅公文,“伯乔,如果连你都这样想,你说齐军,会不会也这样认为?” 第两百五十八章 突袭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伯乔愣住,犹豫半晌才道:“您是说,大将军是故意这样做的?” 裴苏御点点头,“简单来说,这就是一场赌局。那位太上皇和阿音,都在赌,看双方谁更在乎橘曦的性命。” 伯乔恍然道:“怪不得齐军退军缓慢,原来她在赌大将军会不会对橘曦姑娘心软?” “正是。” 这样一来,梵音就更不能给橘曦送饭,为她治病了。一旦这个消息传出,齐军只会认为梵音对橘曦徇有私情,就会更加有恃无恐。但若齐军主动要求梵音保住橘曦的性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就是不知,橘曦现在这样,还能撑过几日。 两日后,骠骑军终于收到了一封信件,然而这封信件,却并非来自齐国。 “是席军的信。”逸兴思瞥了眼信封,对送来信封的将士道,“送信之人可还有说什么?” 将士答:“没有。” 逸兴思挥手,将士告退,他拆开信封,片瞬过后,神色大变。 “叫大将军来!现在!” 裴苏御匆匆忙忙赶来时,逸兴思的营帐里已然站满了人,帐内气压低沉,呼吸皆轻。 裴苏御低问伯乔发生了什么事? 伯乔道:“大将军的父母教席斯幽擒住了,眼下席斯幽让大将军用橘曦姑娘去换呢。” 这消息却如平地一声惊雷,将骠骑军大好之势搅个粉碎。 “大将军的父母?陆叶弘?” 伯乔忧心忡忡道:“是,正是按察使。” 裴苏御拧紧眉头,“怎会教席斯幽擒住呢?” 伯乔只道:“说是席斯幽西上,意外遇见的。哦对了,还是明宿抓住的。明宿现在是席军的主将,地位极高,席斯幽很是看中他。” 裴苏御眼皮一跳,又是明宿。这个人奸诈狡猾到天边,还真是到哪都能活。 “席斯幽要橘曦做什么?” 伯乔悄悄道:“传言说,席斯幽多年来仰慕齐国女帝,一度想要成为女帝那样的人,这才与自己的亲生父亲反目成仇,刀剑相向。” 这件事裴苏御从前略有耳闻,但在深入了解橘曦后,再听起来,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席斯幽要是知道齐国女帝除了一身好厨艺其余一概不会,她的世界观会不会崩塌? 逸兴思罕见披上一层倦色,他愧疚道:“怪我,当初不该让伯父伯母西行。” 梵音抿着唇,一言不发,似乎在思量对策。 裴苏御道:“席斯幽想要齐国女帝,齐国的太上皇知道吗?” 逸兴思道:“知道。太上皇已经遣人送信过来,教席军拦下了。估计两军已达成合作,情况不容乐观。” 裴苏御默了默。 商军南下,席军西上,齐军退至东边,正北方向还有个胡军。 梵音真真腹背受敌。 倘若梵音再率兵西上,那骠骑军可真就七零八落了。 梵音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外面的将士忽然道:“大将军,凌鹤川求见您。” 众人皆怔,目光聚集在门帘处。 梵音道:“带他过来。” “是!” 一炷香后,数名将士押送凌鹤川至营帐。 梵音挥退将士,平静地望着凌鹤川,“你都知道了?” “是。” 不待众人起疑,梵音又道:“你有什么办法?” 凌鹤川阴森道:“杀太上皇。” 下一刻,满帐凝息。 梵音微怔,旋即松了松眉眼,“这的确是个法子,最省时省力。”梵音屈指轻敲,“怎么杀?” “突袭、刺杀。” 梵音接道:“届时,再让橘曦彻底掌控齐军?” “正是。” 梵音忽然有种拨云见日之感,刺杀一个人对她来说太容易,但眼下唯一的问题,就是橘曦。 橘曦,能否同意他们刺杀太上皇。 就在此时,营帐外稻香的声音响起,“大将军!橘曦姑娘求见。” 梵音错愕,橘曦眼下不应该在营帐里休息吗?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梵音连忙过去迎接,便见橘曦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地把住她的胳膊。 “杀……” 梵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杀……太上皇……杀了她……”橘曦黑背分明的双眸迸射出浓烈的恨意,她似乎将全部的力气都凝聚在手中,以表达心中的愤怒与怨恨,“要让齐军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齐、国、女、帝!” 橘曦说完就昏了过去,梵音稳稳地接住她,疼惜地往怀里搂了搂。她本就清瘦,五日未进食,已然瘦骨嶙峋。 裴苏御当即道:“影子。” “在。” “准备行动。” “是!” * 出发前,梵音备下不少暗器在身,因着惊寂过于明显,此番她便不带着。她又给裴苏御和凌鹤川备些,遣人给凌鹤川送去。 梵音往发间别了三根淬有剧毒的银针,转身便见裴苏御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 裴苏御道出心中疑惑,“你为什么那么相信凌鹤川?” 梵音神色如常,“眼下除了相信,也别无他法,不是吗?” 裴苏御没来由道:“你给了他诸多暗器,甚至没告诉他暗器的用法。” 梵音默了一瞬,心说什么都逃不过裴苏御的眼睛,她在裴苏御面前,还真是毫无秘密可言。 “听逸兴思说,你们是旧识?” 梵音如实道:“算是吧。” 裴苏御有些激动,“那他也是泥黎境的人?” 梵音想了想说:“不是。他不是泥黎境的人。” “那他是——” 裴苏御的话还没说完,梵音忽然勾住他的脖子,深深地吻下去。 良久,梵音落下脚跟,桃花眸氤氲了水汽,“放心吧,我跟他什么都没有。” 裴苏御揽着她的腰,往上提了提,傲娇地说:“你想有也不行。” 梵音眉眼弯弯,暗道果然一如既往地好哄。 “走吧,我们速战速决。” 此行刺杀的除去裴苏御的暗卫,只有梵音、裴苏御还有凌鹤川。伯乔护送稻香扮演的橘曦西上,掩人耳目,好让席军和齐军都放松警惕,而真正的橘曦,则由林凡护送,暗度陈仓,只需在太上皇咽气时,在众位女将面前露面即刻。 如此一来,骠骑军就只剩下逸兴思一人。 军中无将,难免心慌,众人离去也不得安心。 裴苏御留下数名暗卫保护逸兴思,幸而司徒斯南明日就会抵达潜渊,众人这才离去。 梵音三人行动极快,天明之时便到了齐军驻扎地的附近。 碧岭。 岂料,天空中盘旋的海东青,阻拦了三人的去路。 第两百五十九章 以剑为启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仅仅觑眼的功夫,那只海东青俯身冲下来,肃杀的风声裹挟着震天的长鸣。梵音一瞬间推开裴苏御。 三人教海东青震散! 因着此行是突袭,梵音和裴苏御没有带惊寂和琼英,唯有凌鹤川,身后背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 梵音和裴苏御迅速交换个位置,一前一后围困住正与海东青交手的凌鹤川。 利爪与长剑撕出火花,海东青的力量让凌鹤川意外。 “海东青?碧岭怎会有这种焊鸟!” 梵音道:“它的主人是婆伽摩罗!想必婆伽摩罗就在这附近!” 凌鹤川翻身一个蹬身,退出数丈,讶异地看着梵音,“谁?” 梵音沉声道:“阿修罗。” 说罢,梵音一个后蹬,又冲上去。 提及婆伽摩罗,很少有人会立刻想到他是谁,但对于常年征战的人来说,不会有人没听过阿修罗。 凌鹤川神色凝重,这竟是阿修罗的爪牙。 梵音低吼道:“杀了它!否则婆伽摩罗来了,谁也走不了!” 凌鹤川提刀,旋身从海东青身下穿过,后翻身凝力,长剑刺地时,大地一震。 凌鹤川的手掌划过剑刃,鲜血蜿蜒而下,他飞速画了个结印,以鲜血为祭,在长剑不断地嗡鸣声中,一张青幽色的图腾,慢慢延展在海东青的身下。 那颜色与当初桂花夜宴上,梵音凭空捏出的火色一模一样。 裴苏御瞬间锁定了凌鹤川的身份。 “锁魔印。”带着一丝惊喜的声音从另一头响起,紧接着梵音又道:“阿御!趁现在!” 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从天而降,裴苏御稳稳接住,狠命朝下刺去。 伴随一声惊天的巨响,海东青逐渐咽气。 三人落地,气息皆喘。 “这只海东青,似比上次还要厉害了些。”梵音道。 裴苏御以长剑挑开它的翅膀,“它身上有大量蛊虫。” 梵音看着那翅膀下,还真是。 估计婆伽摩罗为了驯服它、壮大它,没少使用蛊毒。 凌鹤川有些站不稳,梵音刚想扶他,裴苏御先他一步,架住他的胳膊。 他的脸色惨白,唇色几乎没有。 梵音关切道:“你还好吗?” 凌鹤川道:“无妨。” 裴苏御默声看着两人。 梵音直言不讳道:“擅动魔力,必定损伤元气。还是歇一会吧。” 凌鹤川扫了眼裴苏御,裴苏御见状立刻道:“我都知道,不必避我。” 凌鹤川轻笑,旋即道:“不必歇,尽快离开这里,海东青一死,阿修罗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裴苏御送他的长剑回鞘,朝空中道:“影子!” 数名暗卫落地,裴苏御将凌鹤川交给他们,“带他去齐军附近,沿路做好标记,尽量满足他一切需要。” “是!” “多谢。” 暗卫如鬼魅般消失在风中。 下一刻,梵音和裴苏御背对背,轻嗅风息。 “来了。” 胡人踏着沉重的脚步,地动山摇。 隔着清晨的雾色,梵音看见了那一抹妖冶的红。 裴苏御低低地说道:“不能往碧岭的方向走了。” “嗯。” 裴苏御冷嘲一声,“早知道不把那剑还给他了。” 梵音却道:“他需要那把长剑,鲜血为祭,长剑为启,方可催动魔力。” 踏步声越来越近,婆伽摩罗的鬼面也越来越清晰。他的身旁还跟着一抹碧色,细瞧竟是熟悉的面孔。 裴苏御一面盘算着身上还剩多少利器,一面道:“那你呢?以烟花为启,以什么为祭?寿命?灵魂?还是什么?” 临到阵前,梵音越发平静,她展开笑颜对裴苏御道:“你怎么猜到的?” 裴苏御反问:“你怎么知道我知道的?” 梵音笑道:“你那针别似的心眼,不对凌鹤川刨根问底,很是稀奇。” 裴苏御轻笑。 “那你呢?你怎么猜到的?这种东西,一般猜到,也不敢相信的吧?” 裴苏御道:“有回出宫喝酒,你酒后吐真言,我信了。” 胡军逐渐停下脚步,婆伽摩罗死死地盯向这边,清曲亦是。 没有惊寂和琼英,梵音和裴苏御逃出生天的几率大大减少,清曲看向他们的眼神里,已是势在必得。 “三千胡军。” “不足为惧。” 两人轻语低喃。 清曲上前一步,见海东青死状凄惨,竟生出几分幸灾乐祸。 “梵音!你竟敢杀了王的宝贝!你等死吧!” 梵音架着胳膊悠哉悠哉,“倒是许久不见,清曲姑娘了。清曲姑娘近来可好?午夜梦回时,还能否记起力拔的模样?” 清曲的面容白了一瞬,叫嚣道:“我记不记得,你替我去地下看看!不就行了?” 婆伽摩罗对梵音道:“梵音,回来。” 清曲一肚子冷嘲热讽瞬间憋在肚子里,她恶狠狠地盯着梵音,一如曾经。 梵音问:“回去哪?” “胡部。” 梵音笑容明媚,“然后呢?再把我关起来,听候发落?” 婆伽摩罗缓慢坚定地吐字:“不会。” “不会?婆伽摩罗,你往我身上种下的蛊虫还少吗?跟你回去,岂非自寻死路?” “你大胆!竟敢直呼主人名讳!”清曲大喝,水萌萌的大眼睛在怒起后反而有些可怖,整张面容都变得扭曲。 梵音二话不说,一个掌风将其打翻在地,震得她呕出一大口血。 婆伽摩罗就像没看见似的,认真回答梵音的话:“不会。你,回来。自会,解毒。” 梵音琢磨着他的话,莫名只要是胡部的土地,她身上的蛊毒就不会发作?还是说,回到胡部,他会给他解毒? 不论哪一种,听起来都十分滑稽。 裴苏御紧紧牵住梵音的手,“婆伽摩罗,你死了这条心吧,她不会跟你回去,你也带不走她!” 尽管隔着一张鬼面,裴苏御还是读出了婆伽摩罗的眼神,无尽的恨意与杀意。 对视的一瞬间,两人几乎同时动作,交起手来。 梵音则直奔清曲,招招致命,不留半分余地。 她得尽快解决清曲,才能去帮裴苏御,她方才故意给清曲一掌,就是为了速战速决,但清曲明显也是有备而来,见清心铃无用,立刻抽出长鞭。 鞭声抽打空气,令人望而生畏,清曲几近扭曲道:“梵音!我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今天,我就要让你葬身这里!成为我的鞭下亡魂!” 第两百六十章 没有时间了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黎明破晓,曙光涌向大地。 八百骠骑军护送一辆疾驰的马车,往碧岭方向而去。 长时间的颠簸让昏昏沉沉又头痛欲裂的女子反复醒来,最后她实在熬不住,坐起身。 “几时了?” 橘曦的喉咙像火烧了一样,干得发痛。 林凡连忙递给她一只水壶,“快午时了,再过半日,就能到达碧岭。” 橘曦连饮几口,水流顺着嘴角流下。 “都是我不好,拖累你们。” 林凡为她擦拭,“说得哪里话?主人先行,也是为了提前部署,凌鹤川再熟悉齐军,也不能未卜先知。” 话是这么说,但橘曦心里都明白。她重新躺回林凡的腿上,难挨地闭了闭眼。 挂在旗杆上五天,林凡自己都要受不了,何况没有半分武功的橘曦。 林凡只盼着这件事早些过去。 车外的将士驾马而来,声音急切:“林将军,前方发现胡军。” 林凡心颤,掀开车帘,脸色不善道:“你说什么?” 将士道:“那胡军似与人交战过,横尸遍地,其中还有一位女子。” 林凡大惊:“什么女子?!” 将士忙道:“将军放心,不是大将军,是一位穿着碧衫的女子,末将猜,她是泥黎境的使者。” 林凡道:“把她带过来。” “是!” 橘曦放弃休息,艰难地撑起身体,“泥黎境的……使者?就是……泥黎境的杀手?” 林凡有些不安,眼神飘忽道:“是。或许,她还认识主人。” 橘曦看着他的神色,捏了捏手指,“你怀疑,婆伽摩罗带人来了?” 林凡再也待不住,对橘曦道:“你待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橘曦说好。 林凡提刀,一跃而出。正巧那将士驮着一碧衫女子迎来,林凡以刀背挑起女子的脸,果真是山河。 林凡冷哼一声,“她怎么死的?” 将士答:“教人一掌掏了心,胸腔那里已经空了。” 林凡道:“便宜她了。丢到河里喂鱼吧。” “是!” 林凡前去检查打斗过的地方,正如将士所说,横尸遍地,皆为胡人,却不见任何一个对方的人。 林凡越检查越慌,那些胡人皆为掏心而死,分明是下手者为速战速决不得已而使用的狠毒手段,而这手段,林凡只在梵音身上见过。俄顷,直到他看见胡人身上熟悉的暗器—— 果然是主人。 主人一行人遇上婆伽摩罗率领的胡军了! 这个念头冲进脑海,林凡不可抑制地惶恐起来。 先前那一战,主人有众多副将和骠骑军,都未能与婆伽摩罗抗衡,甚至一度教婆伽摩罗控制,此番他们就三人和数名暗卫,如何敌得过婆伽摩罗和众多胡军? 林凡沿着痕迹自己查探,大致判断出梵音和裴苏御逃离的方向,恰逢骠骑军大部队追赶上来,林凡翻身上马,对将士道:“留五百人,保护橘曦姑娘,其余人,跟我走!” 橘曦探出车窗,“你去哪?” 林凡言简意赅,“主人和裴将军可能遇到了危险,我得去救他们!” 橘曦当即道:“不需要给我留这么多人!我会找个地方藏起来,再给你留记号!” 林凡心底一暖,他不能再犹豫,“留三百人,其余人跟我走!” 林凡扬长而去,五百伪装成家仆的骠骑军跑步跟上,橘曦见满地尸骨,压住呕吐之感,拉住教林凡留下的将士道:“我不需要你们,你们快跟着林将军,快去!” 他自然想跟着林凡,大将军和裴将军有危险,他们焉能坐视不理?但保护橘曦是他的职责,他不能违抗军令。 “橘曦姑娘,我等奉命保护你,违抗军令,是大罪!” 橘曦快要哭出来,“可五百人好做什么呀?万一胡军人很多呢?那咱们岂不是杯水车薪?” 将士心有动摇,但理智仍占上风,“橘曦姑娘,我等知晓你的好意,只是你的身份特殊,一旦我们没有保护好你,牵连的,可不是骠骑军和齐军呐。” 一旦橘曦出事,消息传出去,齐国必动乱,席军亦再没有留下陆叶弘夫妇的必要,一夕之间,骠骑军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橘曦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实在太害怕梵音他们再出什么事,事情皆因她起,若再有意外,她怕连以死谢罪都不够。 * 裴苏御的肋骨中了胡人的一刀,眼下他正捂着,拼命疾行。 耳边呼啸的风如刀般刮过耳朵,削红了两人的脸。 “从蛮荒到潜渊,这条路最近,我们有很大的概率会遇上司徒斯南。” 裴苏御却不在意这个,“方才清曲说,她的鞭上淬满了毒,你中了鞭,不能再跑了。” 梵音道:“放心,那毒对我无用。” 倘若裴苏御此刻静静地感受下便知,梵音体内的各路毒素都教那阴蛊毒清剿了,这种福祸相依的感觉,真令梵音哭笑不得。 裴苏御胸骨上的血流得越来越多,梵音比他还要无措,“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要到平津了。” 裴苏御的气息有些跟不上了,他调整呼吸频率,让梵音听不出来什么。 他说好。 到底好不好,梵音心里清楚,身后的婆伽摩罗穷追不舍,那几名暗卫撑不了多久。 耳后的声音越来越近,裴苏御也有些撑不住了,他虚弱道:“阿音,弃了我吧。” 梵音眉心一跳,“说什么胡话?” 裴苏御认真道:“你若现在走,还来得及。你若不走,我恐怕还要拖着病体,再与他纠缠几分,然后再让你走。” 梵音不想听他废话,加快步调,“就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想与他纠缠?” 裴苏御竟还有开玩笑的闲心,“当然,我刚刚与那家伙不分上下呢,名声赫赫的阿修罗,也不过如此。” 梵音鼻头有些酸,裴苏御胸骨的位置已经不怎么流血了。 “那你怎么还中刀了呢?” 裴苏御委屈道:“是那胡人奸诈,趁我与他们将军比试,暗中给我来了一刀,否则,我一定生擒阿修罗了。” 梵音分心,一面赶路,一面回话,但时间一长,她的速度明显便慢,腿部酸楚阵阵侵蚀而来,她愈加力不从心。 “想生擒他,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别说话,保持体力。” 裴苏御却道:“阿音,没有时间了。” 第两百六十一章 被擒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肃杀气息弥漫,婆伽摩罗的身影逐渐逼近。 裴苏御贪恋着望了梵音最后一眼,趁其不意,一掌打在她的后背,梵音惊呼一声,整个人飞出去,她下意识吼道:“阿御!!” 眼前的景象化作一团虚影,她眼中的最后一幕,便是那抹代表杀戮的赤红,飞速向青衣而去。 * 司徒斯南率军日夜兼程,他盘算着午夜之前怎么也会到达潜渊,信中说此时营中只有军师一人,他实在不放心。 行在路上,队尾的将士忽然驾马赶来,神色奇异道:“将军!发现一受伤的女子,身形和模样很像大将军!” 司徒斯南奇怪道:“大将军人在潜渊,怎会出现在此处?” 他自然知道梵音等人已往碧岭方向而去,但此乃机密,不可轻易泄露。 将士却道:“将军,那人与大将军真的很像,而且她的手中还握着把漆黑匕首。” 听闻匕首,司徒斯南一瞬迟疑,“匕首呢?” 将士奉上匕首,“将军请看。” 司徒斯南观之,神色骤变,他识得此物,这样的暗器,他和严霜也有。 司徒斯南立刻夹紧马腹向后奔去,而那已昏过去的梵音竟奇迹般地睁开了眼。 “大将军!” 梵音指了个方向,“裴将军在那,快……快去救他!” 司徒斯南毫不含糊,指挥骠骑军一股脑冲了过去,就在他即将把梵音交给将士的时候,婆伽摩罗从天而降。 那一瞬,所有人的心都揪在一起。 尤其是梵音。 婆伽摩罗到来意味着什么?梵音几乎不敢深想。 梵音拨开护在她身前的司徒斯南,哑声问道:“裴苏御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婆伽摩罗很不喜欢梵音时时刻刻嘴里念叨的都是裴苏御的名字,他盯着梵音,声音冰冷道:“他死了。” 刹那间,梵音耳边泛起震耳欲聋的嗡鸣,周遭无数景致黯然失色,退潮般从她的视线里消失。 唯有那一抹红,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听见自己颤抖不已地恨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婆伽摩罗以一种不解的眼神看着她,“梵音,你受伤了。” 梵音提起司徒斯南的长枪,不顾身后之人的阻止,疯了般向婆伽摩罗砍去。 毫无章法。 错漏百出。 她满脑子都是婆伽摩罗扼住她咽喉的三个字。 他死了。 他死了! 裴苏御死了! 他为了救她,死在婆伽摩罗的手下! 她要替他报仇!她要婆伽摩罗偿命! “啊!!!” 梵音的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鲜血之上,地面上开出一朵朵渗目的花。婆伽摩罗不耐地凝着她,决定不与她再耗费下去,三两下打昏了她。 司徒斯南与那些胡人交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婆伽摩罗带走梵音。 “大将军!!大将军!!!” 天地间,再无一抹赤红色。 * 夜里的潜渊星光璀璨,逸兴思许久不曾回到这里,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回忆里的长街。 将士递上一披风,逸兴思接过,披在身上,往城上蹬。 将士说:“军师大人,这有末将等人看守就好,您不必亲自守候。” 逸兴思只道无妨,将士有所不知,逸兴思的眼皮从早上跳到晚上,他还从未有过这么不安的时候,他以为他只是近来少眠,多多休息就会好,但现实却是,他躺在床榻上睡不着,他非要等众人都回来才行。 乌云闭月时分,逸兴思终于看见了骠骑军的身影,他的心终于放下几分,又在司徒斯南高高的呼喊中提起。 “吾乃司徒斯南!开城门!开城门!” 逸兴思一把把住城墙,高喊道:“司徒将军!发生什么事了!” 司徒斯南见墨色大貉下的熟悉白影,心中五味杂陈。 司徒斯南几跃上城墙。 “军师!大将军被擒!裴将军生死未卜!亦不见凌鹤川的身影!” 三个消息炸白了逸兴思的脑袋,他一时竟不知如何运转。 周围听到消息的将士立刻变得惊慌。 逸兴思几乎本能地问道:“擒将军者谁?” 司徒斯南抛出一个更令人绝望的消息,“胡部战将——阿修罗!” 将士们彻底慌起来。 司徒斯南一扫周围的将士,眼风凌厉,让人不敢再造次,司徒斯南还算理智,问道:“军师,婆伽摩罗率军往西边去了,我们即刻去追吧!” 逸兴思道:“不。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逸兴思原地打转,一向清明的大脑混沌不堪,根本无法思考。 逸兴思猛烈地锤了几下脑袋,嘴唇却颤抖不停。 “怎么擒的?发生了什么事,你细细说来。” 司徒斯南将经过一处不差地说给逸兴思听。 逸兴思脸色变得惨白,“裴将军……死了?” 司徒斯南的脸色也十分不好,“是。阿修罗亲口说,死了……但后来末将也到大将军指的方向查探过,并未见裴将军的尸身,所以会不会有肯定……” 有可能,裴将军没有死? 逸兴思却摇了摇头,连婆伽摩罗都那么说了,裴苏御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 逸兴思当机立断道:“立刻通知公羊虎和忠勇侯,调回严霜,你即刻率五万骠骑军,与严霜汇合,直抵胡军老巢!” “是!” * 梵音昏睡得极不安稳。 梦魇缠磨她,让她呼吸急促,时时刻刻处于惊慌的状态。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看着她。 胡部王帐温暖如夏,梵音还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婆伽摩罗命人多加碳火,炉火上方已蒸腾出热浪。 “王上。”泥黎境的另一位使者绯迩,恭敬地单膝跪地,听候婆伽摩罗的指令。 他用目光,偷偷地看了眼躺在婆伽摩罗床上的梵音,尖尖的小下巴,的确是记忆中的模样。 这就是他们的小师妹,从小就养在婆伽摩罗身边,娇纵无比又杀人成性的煞神使者。 婆伽摩罗以胡语道:“准备一套崭新的衣裳,还有一盆清水来。” “遵命。”绯迩跪退,高高兴兴地去给他的小师妹准备新衣裳和世界上最清澈的水去了。 新衣裳是婆伽摩罗亲自背下的,水也是特意从宣州运来的,绯迩只需要安全地把他们送到王帐,只可惜,她一进门,一只坚定的摆件就摔进怀中的盆中。 第两百六十二章 山雨欲来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水花溅绯迩满脸,绯迩只得腾出一只手擦拭,耳边钻进梵音暴怒的声音。 “婆伽摩罗!你要么就杀了我!要么让我杀了你!别在我面前假惺惺!” 梵音抓起一把剑,怒指婆伽摩罗。 绯迩教这场面吓住,简直震撼眼球—— 传说中小师妹不是最喜欢师父吗?成天跟在师父身后,赶都赶不走,今日一看,好像不太对啊。 婆伽摩罗用中原话道:“梵音!放下剑!你现在,不能动气!” 梵音一双漂亮的眼睛酸涩得不行,连带眼尾都是红的,只要一想起裴苏御生前最后一句话,她的心便四分五裂。 “你杀了裴苏御,我要杀了你!” 婆伽摩罗越来越厌恶那个名字,在梵音冲上来的时候不再留情,狠狠将她打昏。绯迩看见,自婆伽摩罗身上钻出来的蛊虫,尽数钻进梵音的衣物。 绯迩迅速低下了头。 他猜,短时间内,主人不会再让小师妹醒来。 婆伽摩罗放下梵音,吩咐绯迩:“衣裳和清水都换新的。” 绯迩说遵命,重复一遍不久前刚做过的事。 正如绯迩所猜,梵音自那次沉睡,再没有醒来过,而他则正好接过照顾小师妹的职责。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婆伽摩罗亲自照顾。 并且,他还新得个任务。 学习中原话。 梵音醒的那天,婆伽摩罗不在王帐,听说骠骑军率军往这边来了,婆伽摩罗亲自去部署。所以,梵音醒来时,并没有上次那般恼怒。 不过吗,在她看见自己手上三寸长的铁环时,额上的青筋还是狠狠地跳动了下。 “这是什么?” 中原话很难,短短几天根本学不了什么,就算绯迩听懂了,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想了想,还是用胡语道:“追踪臂腕。” 梵音不懂胡语,皱眉道:“什么?” 绯迩用他仅会的词汇道:“王,用来,知道,你,在哪。” 梵音微惊,竟还有这种东西。 梵音试图解开它,或者劈开它,竟都无动于衷。 绯迩给她指了指臂腕内侧,“蛊。” 梵音第一反应是婆伽摩罗又在她身体里下蛊毒了,但见绯迩一直指着臂腕,梵音便试着敲了敲,那臂腕原本平滑的一面,果真鼓动了下。 竟是蛊虫炼在臂腕里。 绯迩讨好地笑道:“这样,王,知道,你,醒了。” 梵音抬眸,警惕地看着他,“他还能告知我醒没醒?” 梵音语速有些快,绯迩没跟上,自然没听懂她在说什么。梵音见他一脸茫然,不欲浪费时间,起身就往外走。 绯迩连忙拦住她,“你要去哪?” 他急出胡语,梵音听不懂,也没搭理他,却教门口的胡人用两把悍刀拦住。 梵音最恨这刀,裴苏御胸骨上的那一道,就是它刺下的。 梵音一脚踹飞,旋身便撂倒两个胡人。 绯迩大惊,传言非虚,小师妹果真神勇无比,已经能与主人抗衡。 胡人倒地后,更多的胡人围上来,他们用胡语道:“梵音使者,王上不允许您离开王帐,还请回吧。” 话落到梵音耳中,堪比天书。 绯迩立马冲出去,解释道:“梵音使者失忆过,暂且忘记胡语,你们这样跟她说没有用的。” 绯迩也是泥黎境的一位使者,只不过他并非杀手使者,而是巫医使者,在以武力论长短的胡部,哪怕绯迩的医术再高,也得不到什么尊重。 那胡人压了压嘴角,很明显不想向梵音低头,一个已经背叛泥黎境,背叛胡部的人,不配得到尊敬。但她,又是王上的人。王上喜欢她,他们不得不低头。 胡人问了个能说中原话的将士,翻译给梵音听。 梵音拧眉听了好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 “你的王上,不是我的王上。我劝你们赶紧给我让开!” 绯迩和那将士抻着脖子细听,也不知那会中原话的将士翻译成什么样,众将士黑红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手逐渐握紧悍刀。 那胡人气道:“梵音使者!那就怪我们不客气了!” 绯迩连忙阻拦,这下不用人翻译,梵音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当即与那些九尺高的胡人打在一起。 但梵音终究是梵音,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如果她在全盛时期,还会更轻松一点。 绯迩的下巴惊掉,嘴巴能装下一个鸡蛋。 要知道,这些胡人随便一个都能像拎鸡仔似的把他拎起来,再抡出去。而他这个小师妹,竟轻轻松松将他们打趴下。 太强了。 梵音提了两把称手的悍刀背在背上,心想她得立刻离开这里,否则就再没有机会了。 只不过她刚飞出几丈远,婆伽摩罗从天而降。 这一回,他没有再戴那张鬼面。 梵音盯着他的脸。 不是没见过,再见依旧深感震撼。方才见过无数张凶神恶煞的面容的洗礼,忽然见到俊郎又妖孽的模样,竟还有些不适。 同样是胡人,差别怎么能这么大。 用云泥形容也不够。 想到他生母,蚩珂将军的凄惨遭遇,梵音又有些理解。 婆伽摩罗凝视她,“你要去哪?” 梵音道:“自然去我该去的地方。” 婆伽摩罗却道:“这里就是你该去的地方,不要乱跑。” 那语气,竟还有些纵容到尽头的无可奈何。 梵音冷笑:“婆伽摩罗,我看你还没认清一件事,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梵音了,我是骠骑军的将军,是梵军的梵帝,与你分作两营,势若水火!” 梵音心如刀绞,步步紧逼,“婆伽摩罗,你拆散我的家庭,利用我杀害我的姐姐,在我体内种下无数蛊毒,还亲手杀了我的丈夫!” “这些帐!用你的性命来抵!都是不够的!” 婆伽摩罗咬牙道:“那个人,不是你的丈夫!你是泥黎境的人,你我,不是水火!” 梵音觉得简直好笑极了,她拔出两把悍刀,刀刀劈下婆伽摩罗,那声音,恨不得直接剁穿了他。 绯迩看得胆战心惊,而婆伽摩罗却只躲不攻。 很快,梵音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消失殆尽,婆伽摩罗轻松地牵制住她,“绯迩。” “在!” “带她回去。” “是。” 在婆伽摩罗的目光中,梵音爪状的手掌在颤抖,指甲里还挂着一道道肉丝。 那是婆伽摩罗的皮肉。 绯迩的心砰砰直跳,只觉山雨欲来。 第两百六十三章 子蛊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胡部的婢女来给梵音上药,梵音憎恨婆伽摩罗,连带憎恨胡部的人,便推开她,自己给自己上。 绯迩就在珠帘外,手中捧着本学习中原话的书籍,一一对照胡语查,在嘴里念叨了一番才道:“梵音使者,可还有什么……需要?” 梵音手中攥着纱布,嘴里还叼着一块,缠在自己的大臂上。 “婆伽摩罗呢?” 绯迩的心咯噔一下。 在胡部,没有人敢随意称呼婆伽摩罗的名讳,教人听见是要杀头的,但绯迩知道,梵音是例外。 绯迩道:“王上,马上就来。使者,稍等。” 梵音漠视四周,目光最终落到绯迩的身上。她要想离开这里,就不能再冲动,她还不是婆伽摩罗的对手,还得智取,再想办法送消息出去。 梵音对绯迩道:“你叫什么名字?” 绯迩迅速翻阅书籍,翻了半天才道:“绯迩。” 梵音盯着他手里的书,“你进来。” 绯迩怕看见什么不该看见了,身体往前走,眼睛往后看,慢慢悠悠地蹭进来。 幸好。梵音已经穿戴整齐。 “你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绯迩努力思考了下,“学习,中原话。” 梵音道:“能给我看看吗?” 绯迩见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王上说满足小师妹的所有要求,但是过分的不行。绯迩心中也没有一杆秤,但只是问本书,应该不算过分。 绯迩仔细检查了下书籍,才送到梵音的手中。 梵音一目十行,雕刻般记忆。薄薄的一本书,很快就翻完了。 梵音合上书,还给绯迩,“还有吗?” 绯迩下意识说有。 紧接着,他猛然间意识到,婆伽摩罗方才说的,竟是胡语!他惊诧地划拉下书本,翻到对应的那页,试探性地问道:“你都……学会了?” 梵音在脑袋里转了个个,点头道:“差不多。不过我需要更多的书籍,这些远远不够。” 上面的话过于日常,倘若婆伽摩罗等人说些特殊词汇,她该听不懂了。 绯迩捂住嘴巴,觉得梵音简直不是人。 她只看了一遍,不仅全记住了,还会用了,甚至没有练习! 梵音自然还没有厉害到这种地步,她能记住,但是发音却是原主自带的,毕竟陆相思是婆伽摩罗的婢女。 绯迩见自己失态,讨好地笑了笑,“使者若需要,我让人给您去拿。” 梵音看着它他,“你是服侍婆伽摩罗的?” 绯迩先是摇摇头,后又点点头。 梵音微微蹙眉,投去询问的目光。 绯迩挠了挠后脑勺,低低地说:“我也是使者,只不过我是巫医使者,与杀手使者,是不一样的。” 梵音微微了然,大概能猜到绯迩在泥黎境的地位。 “这么说,你会巫医术了?” 绯迩终于有了点自信,频频点头说是。 梵音放缓神色,指着臂腕道:“这东西,是用来定位我的位置的,对吗?” 绯迩以为她又要逃跑,忙道:“是。所以使者,您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就算到天涯海角,王上也能找到您。” 这蛊虫竟这么厉害。 梵音装出不信的模样,套话道:“这怎么可能?这臂腕在我身上,婆伽摩罗怎么会知道?” 绯迩认真道:“可能的。使者手上的只是子蛊,母蛊却在王上的身上,只要母蛊不死,王上永远都可以知道使者的位置。” 子母蛊。 梵音很快就明白其中道理。 这么说,她得毁掉婆伽摩罗身上的母蛊,才有可能增加成功逃跑的几率。 绯迩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立刻道:“使者还是死心吧,母蛊与王上已成一体,要想母蛊死,除非王上死。” 梵音的心又凉半截。 绯迩好心劝道:“使者,您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王上身边吧,等王上打赢胜仗,我们就可以回胡部了。” 谁要和他回胡部! 梵音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体内的躁郁因子快要抑制不住。 就在这时,婆伽摩罗走进来。 绯迩立刻退到一旁,眼神示意梵音不要再说错话了,最好顺着王上些,这样谁都好受。 梵音目光灼灼,见婆伽摩罗手中握着把赤红匕首。 梵音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身,“你要做什么?” 忽然说胡语的梵音让婆伽摩罗微微错愕,旋即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你记起母语了?这很好。” 绯迩很想说,这是小师妹刚刚学的,但是他觉得此刻不应该插话。 梵音下巴抬了抬,“这是什么?” 婆伽摩罗俯下身,单膝跪到地上。 绯迩又一次惊掉了下巴。 “接触你脚上的禁锢。” 梵音一下子想到她脚腕上的银铃,收回腿时却教婆伽摩罗狠狠抓住。 “怎么?你不是一直想摆脱它吗?” 那是裴苏御留给她的唯一一样东西了,她岂会摆脱它? “我现在不想了,你放开我!” 婆伽摩罗不容置喙道:“但我想。” 赤红匕首挑起银铃,刀背冰凉,触碰梵音柔软的肌肤。 梵音也不管那匕首会不会伤到自己,狠命挣扎。 婆伽摩罗不满地抬眸,下一瞬,梵音浑身都动不了了。 那种熟悉的控制感袭遍全身,一去当日宣州城外。 血液皮肉和骨骼,没有一处能由她控制。 梵音的脸上留下豆大的汗珠,目光死死盯着银铃。 绯迩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呆地站在那里。 婆伽摩罗握着梵音赤果的脚,用力往上一挑,那银铃竟坚固不可催,连丝划痕都没有。 婆伽摩罗试了又试,还是无动于衷。他无奈放下梵音的脚,又放下她的裤子和裙摆。 梵音的心怦怦跳动,浑身泄力的一瞬间连带婆伽摩罗也收起控制,梵音恶狠狠地瞪着婆伽摩罗,婆伽摩罗云淡风轻道:“我还会再想办法,挑断它的。” 梵音不发一言,婆伽摩罗已转身离开。 她喘着粗气,痛惜地抚摸银铃,水汽一下子蒸腾上来。 绯迩登时手足无措起来,这怎么……怎么还要哭了呢…… “使者……” “小师妹?” “使者,王上也是为了你好,你这银铃里,藏着一只子蛊,看样子,比王上的子母蛊还要厉害,如果不及时除去,母蛊的主人很快就会找到使者的位置,到时候,使者就麻烦了。” 第两百六十四章 救人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泪珠在梵音的眼眶里打个旋,忽然又跑回去了。 梵音抹了把脸,怔怔地看着绯迩,“你说什么?你是说,这里的蛊虫也是子蛊?” 绯迩迟疑了下,不知道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是啊,是子蛊,如果我没判断错的话,应该是情生蛊。” “那是什么蛊?”梵音急切地问。 绯迩想了想,还是说了,“嗯……怎么说呢,大概就是只要子蛊在使者身上,拥有母蛊的人就能感知使者的一切,位置、情绪等等。” 梵音激动地上前,心跳如钟,“那我能感受到他的吗?他的位置、他的情绪?” 绯迩抿嘴摇了摇头说:“这个不能。子蛊持有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母蛊方是否还活着,毕竟母蛊的主人若是死了,子蛊也活不成了。不过使者放心,就算子蛊死了,也不会波及您的性命。” 梵音的眸光肉眼可见地暗下去,又明晃晃地看着他。越来越不理解这个小师妹了。 小师妹的精神可能太对。 因为方才还要死要活的小师妹,忽然咧嘴笑了起来,泪珠不停地往下坠,也不知她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绯迩有些慌,心说还是赶紧教王上过来吧。 梵音沉浸在裴苏御没死的喜悦里,那种失而复得的莫大愉悦,逐渐填满她空洞的心。 既然如此,她更要从这里逃出去,她要冷静再冷静,逃出去。 黄昏的时候,婆伽摩罗终于抽出功夫回到王帐。梵音已换上一身胡部的服饰,款式与之前的两件墨衣很像,上头还有她熟悉的墨红与墨青,身上的银饰铃铃作响,盖住了脚腕上的银铃。 婆伽摩罗见到她,眸光舒缓,心底终于舒坦几分。 绯迩炙了只羔羊,就在王帐外,香味飘进来,梵音的肚子竟跟着叫了两声。 折腾一天,她还没好好进食。 婆伽摩罗听见,面色冷峻,声音却温柔,“最迟,还有一刻钟。” 婆伽摩罗在说炙好羔羊的时间。 梵音半点不觉得尴尬,难得心平气和地看着他,粉嫩的嘴唇上下一碰,轻轻道:“婆伽摩罗。” 婆伽摩罗抬眼看过来,心思有些异样。从前她就不喜欢跟清曲他们一样唤他“主人”,婆伽摩罗费心费力地纠正过她,甚至动过刑,都没板正过来,而今再听,似乎不错。 “什么事?” 婆伽摩罗手里拿着张羊皮卷,上面似乎是地图。 梵音冷静大半天,忽然回忆起一些事。 “当日淘沙春去那个人,是不是你?” 婆伽摩罗明显怔了下,说是。 梵音又道:“后来琵琶镇,也是你?” 婆伽摩罗又说是。 梵音暗惊婆伽摩罗渗入大梁之深之广,“正座琵琶镇,都是你的人?” 婆伽摩罗淡淡地“嗯”了声。 梵音扯了扯嘴角—— 所以她穿的那两件墨衣,还真是他亲手改良过得?不然怎么会那么合适? 梵音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梵音撑起脑袋,神容有些懒散。 “婆伽摩罗,我失忆了。” “我知道。我不怨你。” 呵。 梵音冷笑。 他若知道她连陆相思都不是,估计会立刻杀了她吧。 在婆伽摩罗饶有兴致的视线里,梵音大着胆子问道:“当初,是你让我亲手杀了我姐姐吗?” 婆伽摩罗沉默了一会,说是。 梵音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一下。她的原身真的背负一条血债。不知道陆叶弘夫妇知道此事,会不会悲痛欲绝。 就目前这个局势,席斯幽必定会尽数告知。 她最会研磨人心了。 梵音有些懒洋洋的,“婆伽摩罗,我不想回胡部。” 婆伽摩罗神色一滞,周身瞬间散发出杀气。 他沉声说:“不可以。”随即坚定,“你必须回胡部。” 梵音无所畏惧道:“回去也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婆伽摩罗道:“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梵音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他。 半晌,婆伽摩罗动了下嘴唇,“你想做什么?” 梵音道:“我的亲生父母在席斯幽手中,你救他们出来,我就跟你回胡部。” 婆伽摩罗的眼神逐渐变得危险,“你的、亲生父母?” 梵音道:“是。” 又道:“我已杀了他们的女儿,不能再见死不救。” 婆伽摩罗不认可地摇摇头道:“你与他们本就没有关系。” 梵音很想反驳他,但从刚才的话中,梵音明白她不能用常人对待情感的态度对待婆伽摩罗,他不懂,更不理解。就像他抢了陆叶弘的女儿,就单方面认为她的女儿和陆叶弘再无半分关系一样。 想了想,梵音强硬道:“就算没有关系,我也得救他们出来。” “给我个理由。” 梵音顿了顿,“救他们出来,我能安心回胡部。” 不知道婆伽摩罗是否被这个理由打动,他短暂地凝视过后,方道:“可以。” 梵音乘胜追击:“我还要席斯幽死。” 婆伽摩罗有些恼梵音得寸进尺,但想到此番过去她能安生地跟他回胡部,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可以。” 梵音立刻起身,往外走去。 “明日动身。” 命令般的话语落到婆伽摩罗耳中,他怔了怔,又无奈地摇摇头。 也罢。 最后一次。 * 逸兴思率军离开潜渊后,商承嗣即刻攻占,那步步紧逼的模样,像要霸占太湖以南还不够,非要整个大梁才行。 逸兴思没工夫管他,一门心思想救梵音出来,可派去查探的骠骑军个个有去无回。 渐渐地,军中传出梵音和裴苏御被俘的消息,军心动荡不安。 关键时候,裴苏御回来了。 他骑着一起高大的军马,威风凛凛地走到骠骑军的跟前。身后,跟着林凡和众多骠骑军将士。 将士大喜,连忙跑回马车前,长呼:“军师!军师!裴将军回来了!裴将军回来了!” 逸兴思连续数天未眠,听闻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忽然有些不敢相信。 他掀开车帘,惊诧道:“你说什么?谁回来了?” 司徒斯南已驾马出去,见那熟悉的身影,和半张黑面,喜不自胜。 “军师!真的是裴将军!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逸兴思连忙跳下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快!放行!快放行!” 第两百六十五章 司徒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直到裴苏御走到逸兴思跟前,逸兴思敢相信裴苏御真的活着。见到林凡,他也就明白,是他救下的裴苏御。 裴苏御利落地翻身下马,逸兴思忙凑到跟前,“太好了!你真的没事,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连日的低迷气息让逸兴思疲惫不堪,见裴苏御还活着,他的身上忽然又有了劲儿。 逸兴思一巴掌拍到裴苏御背上,裴苏御立刻躬了下身,逸兴思神色一怔,动作旋即僵住。 从刚刚到现在,裴苏御没说一句话,他正奇怪,林凡连忙道:“军师,裴将军受了些伤,还没痊愈呢,您赶紧让他去马车里歇着吧,咱们快快启程。” 逸兴思直觉裴苏御受伤不轻,且只见林凡,不见橘曦便更加奇怪。 逸兴思神色如常道:“对,全军继续前进!” 逸兴思扶过裴苏御,握住他的手方知,原来裴苏御在发抖,且体温低得吓人,似一副将死之躯。 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逸兴思放慢脚步,一点点扶裴苏御上了马车,撂下车帘后,裴苏御果然呕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逸兴思雪白的衣衫。 逸兴思神情大变,连连低声,“裴苏御?裴苏御你还好吗?这是怎么回事?他这是怎么了?” 裴苏御眼下明显神志不清,方才的驾马和行走,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林凡也绷不住了,连道:“我找到裴将军的时候,他就只剩一口气了,浑身是伤不说,还中了婆伽摩罗的蛊毒。我再想寻主人的踪迹,已经半点寻不到了。后来,我遇上了司徒大哥率领的骠骑军,一问才知,主人教婆伽摩罗掳去了。紧接着,我就收到了您的消息。” 与逸兴思预料的几乎一致,梵音和裴苏御往司徒回程的方向去,就是为了赌一把。 “凌鹤川呢?怎么不见他?还有橘曦姑娘呢?” 林凡道:“凌鹤川也受了伤,好像还蛮严重的,裴将军当时就教暗卫护送去了碧岭。我去找主人和裴将军后,让骠骑军守着橘曦等我回来,谁知道她、她自己去了碧岭,只给我留了封信。” 说到后面,林凡有些激动,他根本不敢想象一旦橘曦出了事,他当如何自处。 逸兴思却拧紧眉头,“什么信?给我看看。” 林凡乖乖地递给她信封。 因着没有笔墨,橘曦用眉笔写的信。信上只让林凡莫再管她,她可以自己去齐军。 逸兴思的怪异之感油然而生,继而怒道:“大将军和裴将军都受了伤,凌鹤川也不是个健全的,她此刻回去做什么?她要自己杀了太上皇重夺军权吗?” 林凡清楚逸兴思一直不信任橘曦,从前林凡还能为橘曦辩解什么,此刻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逸兴思只恨当初没有杀了凌鹤川,又放过橘曦。 “找名军医来,给裴将军治伤。” 林凡忙道:“已经看过了,裴苏御清醒的时候也给自己开了药。” 逸兴思怒火攻心,“药呢?” 林凡深知此地不宜久留,连滚带爬地下马车,“我现在就去。” * 行军走了半日,林凡早就熬好了汤药给裴苏御服下,此刻坐在马车里,惴惴不安,林凡正想寻个由头下车跟司徒斯南骑马去,一道暗影钻进马车。 林凡当即横了把刀在暗影的脖前,定睛一瞧,竟是裴苏御的暗卫。 “是你。” 林凡收起刀。 逸兴思见过裴苏御的暗卫,虽说他的暗卫都长一个样,但经常在裴苏御身边出现的他还是认得的。 眼前这个就是。 逸兴思开门见山道:“什么事?” 暗卫道:“前来复命。凌鹤川已安全抵达碧岭,成功暗杀太上皇,橘曦姑娘掌权齐军,正往骠骑军的方向汇合。” 闻言,林凡比逸兴思激动,“真的?事情成了!” 暗卫惜字如金,沉默即默认。 林凡高兴道:“逸公子!橘曦她没有骗我们!凌鹤川真的杀了太上皇!” 逸兴思冷瞥他一眼,冷声道:“凌鹤川还说什么了?” “席兴文已死,席军已派出明宿往骠骑军这来了。凌鹤川让骠骑军做好准备。” “我知道了。” 暗卫低首,担忧地看向裴苏御。 逸兴思安抚道:“放心吧,他没事。我也绝不会让他有事。” 暗卫低首,瞬间消失。 逸兴思头脑风暴—— 明宿来了。 混战的时候,到了。 * 冬月初,九辞城下了一场大雪,鹅毛般的雪花落到梵音的掌中,慢慢地化成雪水。 原来这就是人间的雪。 长生海常年只见雷电,不见风雪。 绯迩递给她一脚雪白的狐皮披风,还有一只新暖手套筒。 梵音均一一皆过,穿上了。 然后,抬头继续往天。 绯迩见这雪没有停的趋势,对梵音道:“使者,进王帐吧。雪后会更冷的。” 梵音这段时间住的都是婆伽摩罗的王帐,婆伽摩罗唯恐她再逃走,就在珠帘外又支了一座简易床榻,连处理军务都在那里。 梵音不想回去,回去定要碰上他。 “我不冷。” 绯迩瞥了眼眼睫已经结白霜的梵音:“……” “使者若不进去,我就请王上了。” 梵音幽幽地瞥他一眼,抬起手,好像她还是从前那个陆容华,“走吧。” 绯迩暗喜。 梵音过了段懒倦的日子。 不用带兵打仗,不用处理军务,连练功都省了。整日除了吃,就是睡,偶尔指导指导绯迩的厨艺,当然,她都是从橘曦那里偷学来的。 进到王帐,梵音立刻解下披风。王帐里暖烘烘的,热如盛夏,实在不用多穿。 她仔细观察过胡部的王帐和骠骑军的有什么不同,不过最后没观察出什么结果,寻思找机会问问婆伽摩罗,到时候给骠骑军用上。 婆伽摩罗在看前线送回军报。 梵音也不客气,拿起军报就看。 绯迩瞧了,竟也见怪不怪了。 梵音对胡语已非常熟悉,看起军报毫不费力。 “哟,又胜了。” 冷香飘进婆伽摩罗的鼻腔,骤然间闷热消散,凝结的空气都变得松散。 婆伽摩罗眉眼含笑地看着她,面上依旧不辨喜怒,直到看见梵音的神情动了下。 “怎么了?” 那军报上赫然写着,梵军总兵司徒斯南,殁了。 第两百六十六章 迟早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以为自己看错了,盯着那张军报看了好几眼。 婆伽摩罗兀自拿下那张让她瞩目良久的纸,面无表情道:“你在因为这个伤心?” 说完,自己也觉得怪怪的,人人都说梵音使者是最像他的人,怎会有心可伤呢? 梵音听到自己的声音问:“什么时候的事?” 婆伽摩罗道:“昨天。” 他将所以纸扔进火炉中,语调平和像在唠家常,“他率领三万梵军,意图攻打胡部主营,被吾前线的勇士杀掉了。” 婆伽摩罗的话像敲钟的钟杵一般,直直地砸在梵音的心窝上,让她眼前发白。 司徒将军。 梵音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那时候他只是个守城的副将,为了梵音免受前任骠骑大将军的侵害,偷偷想要放她走。 他明知道那骠骑大将军是什么样的人,一旦教他知道是他故意放走梵音,他只会死的很惨。 但他还是放她走了。 真诚地、无悔地劝说。 而实际上,梵音于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相处以后,梵音发现,司徒斯南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憨厚老实,战场上的他,勇猛善战,比起严霜丝毫不差。 严霜永远是最尖锐的那一个,而他则是最温柔的那一个。用橘曦的话说,他很绅士,像邻居家的好大哥。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好人,却死了。 梵音明白战场上刀剑无眼的道理,她也给自己做过心理准备,但这一天来的太快,她有些承受不住。 风雪吹进来,炉火上的火势便弱了些。 梵音听到婆伽摩罗说:“他是为了你来的。他受逸兴思之命,带你回梵军。但吾不会让他得逞,你是胡部的人,你只能随吾回胡部,吾会让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痴心妄想。” 梵音的嗓子紧到发疼,她只能张开嘴呼吸,不让婆伽摩罗看出她的痛意。 她坚定地望着司徒斯南起去的方向,忽然开口。 “婆伽摩罗,我迟早杀了你。” “迟早。” * 雪落到覆盖在司徒斯南尸身上的白布的时候,严霜握着那把用玄金铁余料打造的红缨枪,颤抖不能自已。 耳边传来连绵不绝的哭泣与抽噎,都在痛惜这位好将领。 如果不是因为他,司徒斯南就不会死。 严霜恨不得趟在那的是自己。 因着条件有限,全军无法缟素加身,只得头戴白布,奏高歌,送英雄。 当滚滚硝烟冲上天的时候,大雪忽然停了。 严霜跪在司徒斯南的尸身前,沉声说:“大哥,等着我。” 五个字,让逸兴思潸然泪下。 林凡的眼泪留个不停,司徒斯南的后事几乎都是他在忙活,如今真送人走了,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逸兴思折回营地。 他怕再待下去,自己也会忍不住。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却越来越远,加快了脚步。 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他,他不能倒下。 回到营帐后,逸兴思意外地发现裴苏御竟醒了。他已经昏睡了很久,久到逸兴思以为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逸兴思压抑的情绪仿佛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在破闸而出的一刹那,还是生生忍住了。 “你可算醒了。” 裴苏御没注意到他话语里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庆幸,他盯着外面,声音哑得不行。 “外面……是谁?” 银装素裹让他不适,但将士们头上的白色,更让他窒息。 从睁眼到现在,他还没看见梵音的身影。 逸兴思给他倒了杯水,“是司徒将军。” 裴苏御愣了下,僵硬地转过头,不是她,还好,还好。但却是司徒将军,不好,不好。 裴苏御接过逸兴思递来的水,却没来得及喝。 “阿音呢?她在哪?” 逸兴思说:“婆伽摩罗的王帐。” 裴苏御沉默一瞬,不由分说地下床。 逸兴思忽然变得激动,“你干什么?你做什么去?” 裴苏御浑身像碎了一样,依旧强撑着推开逸兴思,“我要去救她,你别拦着我。” 逸兴思情绪爆发,怒吼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能救谁?!你连军营都走不出去!司徒将军已经死了!你也跟着去死吗!” 裴苏御的确谁也救不了,他连提起琼英刀的力气都没有。 逸兴思不再压抑着自己,神情几乎癫狂。 “裴苏御,你要是还想她好好地回来,你就老老实实养病,把自己养好了!只有你恢复了,我们才有机会与婆伽摩罗一战!否则,就是一个一个地白白去送死!白白送死!” 逸兴思早该知道司徒斯南打不过婆伽摩罗,他就不应该昏了头让司徒斯南攻打胡军。他明知道司徒斯南打不过,还让他去,不就是让他白白送死吗? 逸兴思无比后悔自己在冲动下做出的决定。 无比后悔。 最后,他眼前一黑,重重地向后倒去。 林凡进帐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裴苏御拖着逸兴思,踉踉跄跄地往床上带。 他自己都站不稳,摇摇晃晃地,一阵风就能给人吹散似的。 裴苏御看见他,仿佛看到了救兵。 “你来了,快来帮我一下。” 林凡连忙过去,裴苏御就站在一旁喘两口气。 林凡的眼睛哭肿了,像两个核桃一样,看着很可怜,就像当年春水瑶一样。 一直以来,林凡都有些怕裴苏御,细究起来,里面还掺杂着愧疚。 他有些不敢看裴苏御的眼睛,“裴将军……逸公子他……” “他就是太累了。熬两碗参汤来。” “好。”林凡忙不迭的去了。 回来后,亲自给逸兴思喂下,见他呼平稳,倒也安了心。 他看了眼因为床位被占不得已坐在火炉旁的裴苏御,轻声道:“裴将军,要不您去我的营帐吧,逸公子没时候能醒呢,他已经好久没怎么睡过觉了。” 裴苏御却道不急,“你且给我讲讲,这几日发生的事。” 林凡规规矩矩地细说了。 原来裴苏御昏迷的这几天,骠骑军一路北上,直追胡军。而胡军则意外地一直追随席军。 席军发现异样,加之近来总有传闻梵音已教婆伽摩罗俘获,便派人暗中拦截伯乔和稻香。 幸好伯乔和稻香提前接到逸兴思的消息,直派出傀儡前行,金蝉脱壳,估计不日就会与骠骑军汇合。 裴苏御越听神色越凝重,问:“胡军追随席军做什么?” 林凡有些不自然道:“听说,是为了救主人的父母……” 第两百六十七章 披风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这话听起来荒诞,因为连林凡自己都不信。 裴苏御召来暗卫,暗卫也说暂不清楚,裴苏御便让他们细查,查后回禀。 林凡又说:“裴将军,明宿率领的席军距离我们不到一百五十里,逸公子说要布防,还没来得及。” 明宿。 还真是顽强。 裴苏御道:“即日起,你接替司徒的将军之位,同严霜率领七万骠骑军,杀明宿,缴席军。” 林凡铿锵有力道:“是!” 两日后,骠骑军和席军开战,骠骑军打席军个措手不及。与此同时,胡军与席军的战火也拉开帷幕。 寒冬腊月,梵音又一次看见了席斯幽。 以及,陆氏夫妇。 梵音看见被关在半人高笼子里的陆叶弘和陆夫人,心中一阵绞痛。 寒冬腊月,两人竟只穿着一件破败而又单薄的衣裳,上头布满血污,像是受过刑。 陆夫人已经动坏了,蜷缩在陆叶弘的怀里。而陆叶弘则复杂地看着梵音。 席斯幽就驾马在他们身旁,开口便是锥心之言,“我说什么来着?她根本不是陆弦思,你们还不信。眼下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她身边站着的是谁?!” 席斯幽跟他们说,陆弦思早就已经死了,此刻这个世上与他们的女儿有着一模一样容貌的,是他们丢失已久的幺女,陆相思。而他们的宝贝女儿,就是教她的亲妹妹亲手杀死的。 起初,陆叶弘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哪怕全天下都传得沸沸扬扬,那个独领十万骠骑军的梵帝,原是泥黎境的细作,后为胡部大计,入大梁后宫为妃,正是陆弦思。 但现在,陆叶弘不得不信了。 那张熟悉入股的脸,正穿着胡部独有的服饰,驭一匹白马,立于婆伽摩罗身侧。 席斯幽因着有陆氏夫妇在手,便额外猖狂。她近来打了不少胜仗,占领的城池越来越多,还顺利地吞并了席兴文的兵,别提多畅快了。 她优雅地笼了笼狐裘,似晚秋的海棠。 “梵音,你还记得他们吗?” 席军吞并席兴文,庄勇自然为席斯幽所用,他的身后跟着数名大将,梵音均颇有耳闻。 梵音反唇相讥,“席淑仪,可还记得席二公子吗?” 席斯幽顿时没了声响。 当日,她丢下席斯祁落荒而逃,心中虽有愧疚,但还是因失去一名将帅而惋惜得多。 只是席斯祁最后的眼神,偶尔让她从梦中惊醒,寝食难安。 席斯幽皮笑肉不笑道:“你若不提,我都忘了你我二人还有这桩血债,梵音使者,想好怎么赔偿我了吗?” 梵音瞥了眼陆氏夫妇,“你不是要齐国女帝吗?怎么样?还要不要?” 席斯幽神情忽变,眼珠转了转,话锋又转,“你想说齐国女帝在被你们送来的路上?” 杏眼中带着分明的试探,梵音模糊道:“在与不在,席淑仪不是很清楚吗?” 席斯幽想到前两天的军报,冷哼一声,“梵音使者,想从我这套话,还是省省力气吧!” 梵音反问:“席淑仪就不想知道,那齐国女帝眼下身在何处吗?” 席斯幽还算聪明,立刻道:“怎么?你想让我履行承诺?” 用齐国女帝,换陆氏夫妇。 于席斯幽而言,这是一件稳赚不亏的好买卖。管她梵音属于哪个阵营,只要她救回女曦,她就能与齐国谈条件,届时兵力强盛,还怕打不过胡部? 但婆伽摩罗能任由她这么做吗? 难道他不明白,女曦在自己手里,用处更大吗? 不对,这分明是个陷阱! 席斯幽昂首道:“梵音!你别想蒙骗我!你先前教人送来的女帝,分明是个幌子!你早就想诈我!现在还想空手套白狼?我呸!” 这么说,伯乔和稻香是安全的。 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梵音稳稳道:“哦?骠骑军护送的队伍还没到席军的领地,席淑仪就知道那是个幌子了?我看不想遵守承诺的人,是你吧。” 席斯幽脸上青一阵才一阵,嘴巴咬出血来。 她恨声:“梵音,咱们半斤八两!” 梵音笑呵呵地解下披风,夺过一把强弩,将披风射到席斯幽的身边。 婆伽摩罗静默地瞧着,眯起了眼。 梵音喊话道:“席淑仪!将此披风送至骠骑军,届时自然有人送女帝来,到时候,还请席淑仪,履行承诺啊。” 那披风白得刺眼,席斯幽奇怪道:“逸兴思如何知道这是你的东西?你没藏什么猫腻吧?” 这也是婆伽摩罗想问的,她没打招呼,忽然射了件披风过去,婆伽摩罗总有些不安。 梵音冷嘲道:“有什么猫腻,你检查就是。他是我的未婚夫,自然知晓我身上的味道。” 梵音说得暧昧,却引起席斯幽一些不美好的回忆。 她在逸兴思身上,可栽过跟头。 且听这语气,逸兴思就算知道了她不是陆弦思,依旧对她有情。 席斯幽气得牙酸,忍不住道:“梵音使者,你这话要让裴苏御听了,他不知该有多伤心呢。” 梵音的表情无懈可击,仿佛那个名字对她来说只是一个路人甲。 席斯幽吩咐人将披风仔细检查收起来,嘴里不忘跟陆叶弘讽刺,“陆大人,看见了吗?你的小女儿,魅力无限呢。” 陆叶弘脑中回荡着他最后一次见逸兴思时,他对自己说的话,又见远处,婆伽摩罗解下披风,披在梵音身上,胸腔酸涩得快要裂开。 其实不管席斯幽说话声音有多低,梵音都听得到。她的感官本就异于常人。 梵音有些不敢直视陆叶弘的眼睛,“席淑仪,还请你好生照顾陆大人和陆夫人,否则女帝就是送来,无人可换,也是枉然。” 席斯幽道:“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他们。” 席斯幽从不怀疑逸兴思会违抗梵音的命令,哪怕他明知送女曦过来就直接意味着幽国和齐国的结盟,但谁让陆叶弘夫妇就在她的手里呢?但凡逸兴思的野心再强一点,她都不会成功。她成就成在逸兴思于天下并不执着。 婆伽摩罗给梵音系好扣子,轻声问:“话说完了?” 梵音道:“说完了。” 婆伽摩罗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眼睛,“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我可以直接把他们抢过来,为什么给她披风?披风上面,有什么?” 第两百六十八章 长姐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心跳如鼓。 披风上面当然有东西,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从婆伽摩罗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送出消息的法子,但她绝不能引起婆伽摩罗任何怀疑,否则他就是踏平席军,也要把那件披风抢回来。 梵音反问道:“那件披风不是你让绯迩做给我的吗?披风上有什么,你不知道?” 婆伽摩罗看了眼绯迩,绯迩一头雾水,不知道哪儿来的火忽然烧到他身上了。 绯迩连忙道:“王上,披风上没有任何东西,我检查过的,做好的时候,也那给您看过的,此后一直保持原样,没有异样。” 婆伽摩罗仍是狐疑,这种时候,他通常会烧了那件披风,他一向上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的性格。 婆伽摩罗盯着那披风,琢磨怎么抢才更省力气。 梵音忽然道:“婆伽摩罗,我好冷。” 婆伽摩罗思绪一断,回过头。 “还冷?” “冷。”梵音道,“你要是不打仗,就退兵吧。” 婆伽摩罗看着她的唇色,看她的状态的确不好,决定亲自送她回去,至于那披风,让手下抢回来就是。 梵音担忧地望了眼席斯幽,只希望她能护住那件披风,否则落到婆伽摩罗手中,他定能一眼瞧出端倪。 席斯幽见婆伽摩罗和梵音离开,余下的武将却还在,当即明白了这件披风的重要性,那她就更不能让他们把披风夺回去了。 估计婆伽摩罗也忌惮她和齐国联手呢。 席斯幽道:“庄将军,交给你了。” 庄勇很受席斯幽的重用,他的地位在席军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正享受得不行呢,所以他更要卖力,讨好席斯幽,说不准晚上,他的帐里就又多两个美妾。 自己夫人的姐姐亲自送来的美人,席斯矜性子再烈,也不敢说什么。 血气方刚的将军大吼一声,厮杀骤起,血雨横天。 席斯幽也怕将人冻死,回营地后,就教人把陆氏夫妇推进帐篷里,好歹没那么冷。 席斯幽则下马回自己的营帐,里面不知何时坐了个席斯哲。 自从席斯哲知道席斯幽亲手杀了他们的父亲后,他就越发畏惧他的长姐,但好在长姐对他一如往常,他也就安心几分。 只是现在,他有些受不了了。 席斯幽派人教他武学和兵法,他学的脑袋都快炸了。天气越来越冷,天没亮就要起来扎马步,然后就是兵书兵书,对练对练,这才两天,他身上就没一处好地方,青青紫紫,像受了虐待。 席斯哲自幼锦衣玉食,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他只好来求席斯幽,行行好,放过他。 而他这个长姐,几乎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只消一眼,就知道他肚子里想什么。 席斯幽冰冷道:“我给你三个数的时间,从我的帐里滚出去,否则明日的练功加倍。” 席斯哲长长的哀嚎一声,“长姐!我真的不是学武的料!我、我就不是学东西的料!你让我学的那些我真的学不会!你就饶了我吧!好长姐,求求你了。” 席斯幽喝了口热汤,“你还有两个数。” 席斯哲抱着她的大腿,撒泼耍赖,“好长姐!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放过我吧行吗?” 席斯幽勾起小少爷尖尖的下巴,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席斯哲,你再抱着我,今后就来给我暖床。” 席斯哲当即吓得脸色发白,他自然知道席斯幽说的暖床绝不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要让他和席斯祁一样。 想到席斯祁,席斯哲又是一身冷汗。 他二哥对席斯幽忠心耿耿,就差把心掏给她,结果还不是见席斯幽弃了。 骠骑军的人,指不定怎么戕害他呢。 席斯哲怯怯地看着席斯幽,讨好道:“长姐,你别开玩笑,我害怕。” 席斯幽的确在开玩笑,她这个弟弟什么熊样她最清楚,而且他们俩还是从一个肚子里钻出来的,她就算再混,也不至于把席斯哲弄上床。 但她实在恨铁不成钢。 从前席斯哲再胡闹,她都由着他,可眼下天下大乱,所有人都自顾不暇,而她又是正需要帮手的时候,她这个弟弟怎么就不能争点气呢! 别看她表面淡定,实则慌到不行。她手里拿的出去的只有明宿和庄勇两个将,但他们均有外心。 一个背叛成性,一个野心昭昭,竟还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 她想想就恶心! 没有席斯祁后,她越发难以掌控席军,早知道一个女子,要在一帮大男人跟前立威,是非常艰难的一件事。 所以她极需有人辅佐她,席斯哲就是不二人选。 但他实在太不上进了,一点苦都吃不了,到了军营还随意挥霍,她绝不能放任他继续这样下去。 席斯幽胸潮翻涌,压下火气道:“阿哲,长姐现在需要人帮助,你明白吗?” 席斯幽很少用这么沉重的语气跟席斯哲说话,席斯哲当即跪得直直的。 “长姐手里有十数万大军,眼下均在两个外姓人手中,长姐很不心安。长姐希望你快快成才,辅佐长姐,将来待长姐一统天下,你就是新帝,你明白吗?” 席斯哲瞪圆眼睛,“长姐……你……” 席斯幽计上心头,哄骗道:“阿哲,长姐眼下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长姐不求别的,只希望你能平安健康,届时封长姐个公主,再赐长姐几个如意郎君,长姐就满足了。” “而今天下动荡不安,长姐说不准哪天就没了,这偌大的席军还等着你来接手呢。” 席斯哲没想到席斯幽竟都是为了她着想,还想着打下江山让他称帝,他从前只念着席斯幽的不好,一时非常愧疚。 席斯哲的眼睛红通通的,瞧着十分可怜,“长姐,你别说胡话。有这么多人保护你,你不会有事的。” 席斯幽状似欣慰地摸摸他的脸,眼珠适时地落下几颗,曾经风靡上京城的第一美人,见过风霜,依旧我见犹怜。 尤其对席斯哲这样的颜狗来说,最为致命。 席斯哲急道:“长姐,快别哭了,弟弟知道错了,弟弟待会就去学兵法,扎马步,好早日为长姐分忧。” 席斯幽带着哭腔道:“有你这句话,长姐死也值了。” “长姐……” 呵呵。 第两百六十九章 席斯矜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席斯哲离开席斯哲的营帐,浑浑噩噩的脑袋见了风一下子清醒不少,忽然他就开始后悔答应席斯幽努力上进的事了。 他哪是努力上进的人呐。 让他认认鸟儿斗个蛐蛐还差不多,武学和兵法这种东西,真的不适合他。 席斯哲犹豫了会,还是决定先填饱肚子,再想别的办法。 小公子搓搓手,连忙往自己的营帐钻,半路上却碰见惊鹊押送陆氏夫妇。 惊鹊见了他行了个礼,不过她一向看不上席斯哲,在她眼中,席斯哲就是个废物。 席斯哲多少能感受到,毕竟惊鹊一身铠甲,手持兵刃,虽是女子亦能征战。偶尔席斯哲也会不解,天下原本是男人的天下,不知什么时候,多出许多女将,显得他额外窝囊。 “这就是陆弦思的父母?” 席斯哲瞥了眼,对于席军将陆氏夫妇关在如此矮小又充满侮辱意味的笼子里没什么别的想法,毕竟他也常干,他单纯的对笼子里的人的身份好奇。 惊鹊说是。 席斯哲努了努嘴,这两人看着佝佝偻偻,怎么生出陆弦思那么可怕的女人?哦不,应该称她为梵音。简直比商栖迟那个母老虎还可怕。 原以为那个母老虎能与梵音对抗一二,没想到她能活着从婆伽摩罗手里逃出来,却不能忍受裴苏御亲吻梵音,竟然活活气死了。 真窝囊啊。 又有些痛快。 因着席斯幽的缘故,席斯哲不喜欢商栖迟很久了,而今梵音气死商栖迟,他竟还有些感谢她。 “不是说他们还有大用吗?你们这样,他们能撑过明天吗?” 惊鹊实在不想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与这个废物多费口舌,便道:“陛下只说留他们一口气,其余的奴婢也不好多做。” 陛下说的是席斯幽。瞧瞧,又拿他长姐的身份压他呢。每次都这样,军营里,没谁瞧得起他。 席斯哲忽然来了火,“我是陛下的弟弟,将来算起来,就是名副其实的亲王!给他们衣服和食物,就说本王要求的,陛下若是不愿,尽管让她来找我!” 席斯哲就不信了,他偏要争口气,偏要惊鹊顺从他。 惊鹊无语极了,陛下那么英明,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弟弟,酒囊饭袋,一无是处。 惊鹊就在席斯哲恶狠狠的目光中低下头说:“奴婢知道了。” 席斯哲气愤道:“一个奴婢,还妄想对本王指手画脚。” 说罢,气哄哄地走了。 惊鹊强忍着暴揍席斯哲的冲动,厉声道:“带走!” “是!” 还剩一口气的陆叶弘见席斯哲离去的背影,忽然有些迷茫,只是他怀里的陆夫人,已经没有任何声响了。 * 仗打了一天一夜,席军败了。 席斯幽还是按照胜利的约定,给庄勇的营帐里送去两位美妾,娇娇滴滴,软得像两滩水。 省的庄勇总惦记她。 庄勇因着吃了败仗,满心邪火无处发泄,酣畅淋漓地运动了下。 营帐发出惊人的惨叫,众人对此竟也见怪不怪了。 不久,营帐里抬出两具尸体,直接扔去雪地里,教卖都不埋。 席斯矜默默地看着那两副身体,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 “席斯矜!席斯矜!娘的,人呢?!” 席斯矜握了握拳,看了眼营帐的方向,傀儡般走过去。 帐内,庄勇四仰八叉地躺在床榻上,令人作呕的腥膻味夹杂着火气和香料,差点让席斯矜吐出来。 尽管不是第一次了,她还是受不住。 席斯矜顺从地走过去,低垂眼帘。 庄勇带着些事后的迷乱,笑一下,肚子上的肥肉都跟着颤抖。 他十分猥琐地看着席斯矜,“给老子打洗脚水。” 席斯矜的婢女闻声进来,端来热乎的水盆,温度刚刚好。 席斯矜躬身跪下,一眼不发地给庄勇洗脚。 注意到席斯矜一直没有呼吸,庄勇忽然抬脚往席斯矜的脸上踹了下,蛮横道:“怎么?嫌老子脚臭啊?就你席三小姐干净是不是?” 胃酸搅和天翻地覆,脑中忽然浮现出无数令人颤栗的画面,席斯矜喉咙紧绷,低眉顺眼地说:“不是。” 庄勇一个劲儿踹席斯矜的脸,像在扇她巴掌一样,“不是?不是怎么连呼吸都不敢?嫌弃就是嫌弃,说实话不好吗?你们女人就是不喜欢说实话。明明爽得要死,嘴里还说着不要,不就是你们吗?嗯?” 清脆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婢女把头埋得深深的,大气不敢喘一下。 庄勇道:“还有你那个姐姐,瞧不上我就瞧不上我,整天憋出个王八样,看着就闹心!同样都是将军,怎么明宿那贱种的兵权就比我多?老子哪点比不上他啊?哪点?” 席斯矜越不说话,庄勇就越来气。 他一脚踢中席斯矜的脑门,忽然下劈。 席斯矜的脑袋猝不及防被压入水盆中,热水扑面而来,充斥鼻腔,让她挣扎。 庄勇心生快意,继续说道:“说到底,还不是那个贱种生得比我好看些?你那个千人骑万人上的好姐姐,还不是上杆子钻人家的裤裆?” “真他娘晦气!” 庄勇忽然收回腿,席斯矜猛地起身,还能吸口气,胸口重重一脚让她翻滚在地。 席斯矜猛烈地咳嗽起来。 而她的婢女始终站在一旁,不闻不问。 庄勇习以为常道:“不洗了,端下去吧,给我挑两个营妓,暖暖被窝。” 奴婢连忙收拾,脑袋低到不行,生怕庄勇看见她的脸。 席斯矜爬起来,脸上还挂着水珠。 她看着地面,忽然说道:“你想不想,让席斯幽暖床?” 婢女闻声手中一抖,哐当一声吓掉手中的盆。 庄勇没工夫管它,眼睛忽然亮起来,盯着席斯矜,“你说什么?” 席斯矜怔怔地重复一遍,“你想不想让席斯幽暖床?” 庄勇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半是认真半开玩笑道:“怎么?你能把她送到我的床上来?” 席斯矜幽幽道:“若整个天下都是夫君的,还怕一个席斯幽吗?” 庄勇脸色一变,一旁的婢女眼前已经发黑了。 庄勇坐起来,面容正色,但席斯矜还是看出他眼底的期待与欲望。 “你有办法?” 席斯矜勾勾嘴唇,“有。但需要夫君放我些权力。” 第两百七十一章 内应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庄勇精得很,他不会轻易相信席斯矜,倘若这是席斯矜给他下的套,那他这么久所得来的一切,不都完了吗? 庄勇凶神恶煞道:“席斯矜,你可别玩我。” 席斯矜道:“岂会,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席斯幽本就不喜欢我,我能依仗的只有夫君,倘若我再把夫君得罪了,岂不是死路一条?” 庄勇沉默下,觉得席斯矜言之有理。 席斯矜陈胜追击道:“况且,我一小小女子,就算使出再大的劲儿,又能掀起多少风浪?夫君不如信一信我,搏一搏,事成,夫君就是新帝,不成,夫君大可将我推出去,眼下席军正是需要将领的时候,长姐不会轻易弃了你。” 庄勇被说的心动,倘若他成了新帝,不仅整个席军都是他的,凭他的本事,不久的将来,整个天下都会是他的。到时候美人美酒,酒池肉林,神仙快活! “好,我就信你一回,一旦教我发现你骗了我,呵呵,你知道是什么样的下场。” 席斯矜笑吟吟地看了眼立于一旁的婢女说:“是。” * 营帐又抬出一名女子,这次死的是将军夫人的婢女。 这也不奇怪,将军夫人的婢女一向换得勤,这个婢女已经算坚持地久的了。 席斯矜看着那婢女,其实她与从前那些个并没有什么不同,准确来说,她比她们更懂得明哲保身,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席斯矜自己更惨些。 既然如此,她也没有留她性命的必要,所谓墓穴,就是先前那两个美妾做的冰雕吧。 席斯矜拦住一位将士,神色温柔,没有半分方才的狼狈,“席小公子在哪?” 将士深知庄勇是什么样的人,所以额外疼惜和同情席斯矜。 将士说:“席小公子用了饭,眼下正在训练营练功呢。” 席斯矜俯身道:“多谢。” 将士连忙说折煞,目送席斯矜离去。 “唉,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嫁了将军呢?” 他旁边的将士接话道:“听说当初是席太师为了留住庄将军,特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庄将军的。” 方才答过席斯矜的人道:“啊?这不是推自己的女儿进火坑吗?” 那将士又道:“你知道什么?席太师最看中嫡庶,咱们将军夫人是庶女,待遇自然不比陛下。就连那席二公子……” 席斯祁在军中是禁忌,他们的陛下为了逃命弃亲弟弟而不顾,实在可耻。最重要的是,他二人不清不楚,有违伦常,实属难以启齿。 “快别说了!这也是咱们能讨论的吗?走走走……” 刚安顿好陆氏夫妇的惊鹊一出来,就听到这样的话,面色不善地去往席斯幽的营帐。 席斯幽正在查看梵音递来的披风。 “陛下。” 席斯幽没抬头,只道:“都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 “我听说,阿哲去你那捣乱了?” 惊鹊道:“是,不过也不是捣乱,就是要奴婢给陆氏夫妇添两件衣裳。” 席斯幽慢条斯理道:“他要做什么,尽可能满足他。只要他能乖乖听话。” 惊鹊暗暗腹诽他能听话才怪,说是。 席斯幽检查许久也没查出什么异样,便将披风放到一旁,“行了。晚些时候,你亲自去送,务必交到逸兴思手里。” 惊鹊说是。 她正犹豫要不要要不要把刚刚听到的话复述给席斯幽,席斯幽却先她一步打了个哈欠,“行了,今儿我也倦了,让人送来洗漱的东西,就都退下吧。” 惊鹊吞下已经到嘴边的话,心说等她回来再说不迟,便退下了。 夜里的时候,惊鹊带着那件披风上路,特意选了条绕远的路,否则,保不齐会遇见婆伽摩罗派来的人,那就遭了。 三天后,骠骑军收到那件披风。 披风雪白,没有一丝一样,逸兴思乍一看,什么也看不出。 惊鹊居高临下道:“逸公子,若要陆叶弘夫妇活命,还是尽快送齐国女帝过来,否则,这天儿越来越冷,谁也无法保证那两人的性命。或者……你把女帝交给我,回去我就请陛下放人,如何?” 逸兴思眼皮也不抬,低低道:“你若是能在寒冬腊月里活的好好的,别人自然也能,那两人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就等着收尸吧。” 惊鹊未料逸兴思如此大胆,语调忽变,“逸公子,那可是齐国女帝,你就不怕齐国举兵,届时,梵军一人不剩吗?” 逸兴思道:“送她出去,就已经意味着两军站在敌对面,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惊鹊微怔,忽而冷笑:“逸公子,梵军有你,真是莫大的福分。” 讽刺过后,惊鹊离去。逸兴思连忙带着披风回营帐。 这些天,裴苏御一直住在他这里,伯乔和林凡则率军迎战明宿去了。 看见那披风,裴苏御问道:“哪里来的?” “阿思送来的。” 裴苏御噗通一下从床上起来。 逸兴思摊开它。 “她在这个时候送东西过来,必定有什么含义。” 裴苏御急切道:“她托人送来的?” 逸兴思摇头说:“不是,是席斯幽的婢女,惊鹊送来的。据说,这是两军对峙时,阿思用来交换陆父陆母的条件。” “他们要橘曦去换。”逸兴思补充。 裴苏御却越听越不对劲,“什么意思?什么两军对峙?阿音代表胡部,与席军喊话了?” 逸兴思盯着那披风,摸了又摸,“应该是吧,否则这东西,也不可能公然到这边来。” 逸兴思越急,就越检查不出来。 “陆父陆母的事还需要尽快解决,否则齐军没办法跟我们汇合,一旦汇合就会暴露,再想救他们就难了。” 齐军那边,橘曦和凌鹤川也在等待,只是逸兴思这便迟迟不来消息,他们不好轻举妄动。 逸兴思拉着裴苏御道:“你别光看着,好快看看,她传递的是什么信息啊?” 裴苏御冷静说道:“没有信息。” 逸兴思惊道:“什么?” 裴苏御道:“或者说,她想让你知道的东西,你已经知道了。” 逸兴思盯着那白布半晌,有些不可思议道:“她要做内应?” 裴苏御点头:“不出意外的话,很快我们就会收到第二条线索。” 第两百七十一章 磨墨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因着橘曦一事,席军和胡军休战了。梵音在胡军的营地里,可以看见席军的烟火。 绯迩走过来,恭声道:“使者,您要的香料都准备好了。” 梵音不咸不淡地嗯了声,默默盘算日期。 今日这个时候没有消息传来,至多再有一日,橘曦就会到达席军,届时,陆父陆母才能安全。 梵音往回走,身后忽然有胡军急急忙忙跑来。梵音以为是关于橘曦的消息,立马赶过去。 报信的胡人见橘曦进来,迟疑了一瞬。婆伽摩罗示意他继续说,他才道:“王上,蛮荒败了。公羊虎占领蛮荒,正向西面和南面全方面攻略。” 哟,这可是好消息。 没想到这公羊虎当真有两下子。 婆伽摩罗波澜不惊地望了眼梵音,罕见地皱了皱眉,“叫他们回来吧。” “是。” 胡人退出去,怨恨似的看了眼梵音。此番他们损失不小,而梵音正与那公羊虎又是一伙的,胡人无法不迁怒。 婆伽摩罗墨色的眸子反映烛火,隐隐泛出赤色的光芒,眉峰的羽平添几分棱角。 “很高兴?” 绯迩祈求梵音说不高兴。 “当然高兴。我,非常高兴。” 绯迩:“……” 梵音就当是自己营帐,随意坐下道:“公羊虎的能力在我的意料之外。” 婆伽摩罗淡淡评价,“一个数月就集齐三万兵马的普通百姓,还以为这后面裴苏御的功劳更大一些,没想到他还挺有本事。” 梵音明显看到婆伽摩罗眼底的胜负欲和征服欲,好像这个男人生来就是要征服天下的。 婆伽摩罗烧毁泥黎境各路细作送来的信笺,话锋一转,“听说你最近在学写胡字和制作香料。” 梵音道:“是啊,闲来无事,你又不让我练功,我只好找点事,打发时间咯。” 婆伽摩罗却道:“这些事情,回到胡部也可以做。目前,不要做。” 戒备心可真强啊,梵音刚想从这两件事上做文章,就教婆伽摩罗阻拦了。 胡军上下对婆伽摩罗忠心耿耿,梵音可以直接打断派人传消息出去的念头,但她又必须及时传消息出去。她之所以就在这里,就是看中了集天下秘闻动荡于一身的泥黎境,否则,她早就让人来救她了。 梵音反问道:“为何做不得?你怕我泄露消息?” 婆伽摩罗霸道道:“总之,不许做。” 梵音气笑了,“行啊,那你说说,我能做什么?” 婆伽摩罗认真地想了想,“待在我身边。” 绯迩开始考虑要不要继续待下去,怕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梵音追问:“然后呢?” 婆伽摩罗道:“待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梵音大咧咧地说:“你缺爱啊?” 说完,她怔了下。他可不就是缺爱吗。自己的父王亲手把母亲送给大梁,爹不疼娘不爱,年纪一大把身边还没个知己贴心的,连个好友都没有,实在太惨了。 闻言,婆伽摩罗的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下巴的线条都变得紧绷。 事情开始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绯迩觉得他更应该溜了,否则有可能殃及池鱼。 这种情况对梵音来说太熟悉了,因着裴苏御生气前是这样,逸兴思生气前也是这样,就连那个小林凡,不开心前都要沉默一会。 橘曦称之为“暴风雨前的宁静”。 不得不说,还挺贴切。 梵音清了清嗓子,好汉不吃眼前亏,“待就待呗,又不是不能待。” 没准还能得知更多消息,未必亏。 绯迩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松了口气。 梵音又道:“但是我也不能生待,你给我找点活干吧。” 婆伽摩罗扫了眼桌子,视线落到墨蝶上。 “给我磨墨吧。” 梵音忽然有种炸毛的感觉,掐腰道:“什么东西?我又不是你的婢女,不是有人专门给你磨好了送来吗?” 绯迩的神经又一次变得紧绷。 他很想说,使者您就是王上的婢女,伺候王上本就是分内之事,从前清曲师姐,可是巴不得成天黏在王上身上呢,整个泥黎境,就您是个例外。 婆伽摩罗不容置喙道:“只有磨墨。” 梵音舔了舔牙齿。 行,为了情报,她忍了。 撸起袖子,梵音卖头苦干。 绯迩忙寻了个借口出去。 这活,他是一天都不想干了。 * 这回来的真的是橘曦,而此刻在齐军里镇守着的则是稻香。 跟随橘曦来的,还有林凡和严霜。 骠骑军和明宿的那场仗打赢了,最后的最后,明宿死在裴苏御的刀下,黄土满天,死不瞑目。 裴苏御收起刀,任由将士踏平他的尸体。 随即,收复席军。 这晚,席斯幽照常收到明宿传来的军报,上面写着战况焦灼,还需几日,不过他有信心拿下就是。 席斯幽总算舒缓一口气,唤来惊鹊给她捏肩。 上次将士们碎嘴的事,惊鹊一直没找到机会跟席斯幽说,这会可算逮到机会,一股脑说了。 许是席斯幽太倦了,或者她根本没听进去,恹恹地囫囵一声,竟睡过去了。 惊鹊贴心地为她召来几名美男子,席斯幽半梦半醒肩见到佳人,忽而笑了,室内泛起一阵幽情。 退出营帐,惊鹊迎面遇见庄勇。 惊鹊俯身道声将军,庄勇在她身上扫两眼,尤其在她胸前停了几息,目光猥琐道:“陛下歇下了?”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根本不用惊鹊回答。 庄勇状似可惜道:“我这还有重要的事要跟陛下说呢,陛下今儿歇得有些早啊。” 惊鹊垂头道:“若不是特别重要,将军明日来说也是一样的,陛下乏了。” 乏了?乏了还能骚成这样?听听这声音,啧啧。 庄勇抻脖就想往里望,惊鹊一个侧身挡住,言辞冷冽道:“将军请回吧。” 庄勇嫌惊鹊碍事,结结实实瞪她一眼。 早晚把这对主仆都弄到床上去! 庄勇咧咧歪歪地走了,惊鹊忍了又忍,竟又看见了席斯矜的身影。 军中有她的身影不奇怪,只是她从前一向避不见人,近来却频频出门。 惊鹊心血来潮跟上去,见席斯矜拎着个食盒往席斯哲的营帐走去。 惊鹊心底起疑,连忙跟上。 果不其然,那原本正努力练功的席小公子见到席斯矜立刻蹦蹦跳跳地往她那去…… 第两百七十二章 酩酊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哎呀二姐,你可算来了,我肚子都要饿扁了!”席斯哲两眼放光盯着席斯矜手提地保温食盒,口水差点流出来。 不等席斯矜打开盖子,席斯哲自己先动了手。 席斯矜给他做了热乎乎的羊肉汤和一荤一素,都是席斯哲平常爱吃的,引得席斯哲“哇哇”一串。 席斯哲猛灌一口羊肉汤,满足地长哼,“二姐,你的手艺太棒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他二姐笑吟吟的,温柔得像水,“以前我哪有这手艺,这不是行军打仗吗,偶尔吃不惯伙夫做的东西,只能自己做了,一来二去,就熟练了。” 席斯哲这时候才意识到,他二姐和他长姐用的不是一个厨子。他长姐有御用的厨师,手艺与宫里无差,所以他到军营后,跟他长姐吃一样的,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同。 他二姐就不一样了。 席斯矜需要跟那些粗野的将士们一起进食,便是他这两天吃的。席斯幽为了锻炼他,让他吃些苦,就让他吃将士们吃的饭菜。 可那哪是人吃的东西?席斯哲吃一口就吐了出来,还直吐苦水,如此一来,他便好久没吃过东西。 前些日子,他二姐看他可怜,便偷偷给他做些,不然他可太惨了。 “二姐,你可太好了。谢谢二姐。” 席斯哲真心实意地道谢,小公子虽平日里纨绔,但偶尔也有善良的一面,这一点席斯矜是知道的。 当初她教庄勇打个半死,席斯祁去求席斯哲,席斯哲虽然万般不愿,但也只是不愿在懒得去,直到他亲眼看见他二姐被打成什么模样,席斯哲彻底怒了,把庄勇将军府砸了个稀巴烂。 庄勇得知后,差点提砍刀去砍他,但一想到他是席兴文最疼爱的儿子,他又生生憋下这口气,最后,还是尽数撒在席斯矜身上。 但席斯矜还是心存感激的,如果不是二哥和他,她恐怕早就死了。 想到席斯祁,席斯矜一阵阵痛。 她和二哥均为太师府庶出,原本生在这样的人家,哪怕是个庶出也不会有太差的待遇,不想那席兴文是个重嫡请庶的,轻到整个太师府都不把他们兄妹放在眼里,随意欺凌。 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席斯祁保护她,她知道他喜爱席斯幽,哪怕她对他嗤之以鼻,哪怕她半点瞧不上他,他就是疯狂地爱上了她。 席斯祁为了她出生入死,吃了不少的苦。但在最后关头,席斯幽还是弃他而去。 这笔账,加之诸此种种,席斯矜与她,不共戴天。 席斯幽吃得认真,没注意到他温柔二姐双眸里蹦出的令人颤栗的恨意。等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舒服地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又打了个饱嗝。 席斯矜笑话道:“不知道的以为军中亏待了你,瞧你吃的,快擦擦嘴。” 席斯哲不以为意,“军中可不就是亏待我了吗?给我的东西都不是人吃的。不对,这都是长姐下的命令,是她亏待我!” 躲在帐外的惊鹊一听,骤然不满,她将耳朵凑近些。 席斯矜慈爱道:“长姐也是为了你好,如今席家就剩你一个男丁,长姐希望你快快长大,撑起这个家。” 席斯哲一向口无遮拦,酒足饭饱后晃悠着小脚道:“席家只剩我一个是因为谁啊!她自己野心昭昭,还得我拽上我。小爷我就想过吃香喝辣,美酒在手,美人在怀的快活日子。而不是每天扎马步,练功,吃糠咽菜!” 席小爷越说越来气,简直到了不能忍的地步。 席斯矜盘算着,是时候了。只是不等她开口,外面忽然传来将士的声音。 “惊鹊大人。” 席斯矜的心猛跳一下,骤然间寒风四起。 惊鹊马上就要听到关键的东西了,教他这么一搅和,什么都完了。 惊鹊压着火,往外撤了撤,故作沉静道:“什么事?” 将士道:“陛下唤您备水。” 惊鹊心中一阵挠墙,这点小事你们自己去做就行了?非要让她去做吗? 惊鹊不甘心地看了眼营帐道:“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席斯矜耳朵微动,细闻外面的脚步声,确认人走远了,才松了口气。 她竟忘了还有个惊鹊。 这丫头可比席斯幽精明多了,她一时大意,忘记防范。且方才外面没有脚步声,她分明在这很久了。 难道她被发现了? 席斯哲根本没注意到外面的小插曲,他饭饱思淫欲,眼皮打架着,想睡觉了。 “二姐,我不想练了。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直接去睡觉啊?” 席斯矜认为这是个机会,错过也许就再也没有了。便半开玩笑道:“你可以去长姐的帐里睡。” 席斯哲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坐起来,吓席斯矜一跳。 旋即小公子不满道:“你胡说什么呢?” 席斯矜故作不解道:“怎么了?长姐的营帐寻常人进不得,你却是可以随意出入的。你偷偷躲进去,先生发现你不见,定不敢声张。等他们找到你,天也彻底黑了,长姐歇下,他们定不敢打扰。你不就躲过去了?” 席斯哲觉得席斯矜说的有道理,但一想到他长姐要拎他上床的事,他就打怵,脑袋摇地像拨浪鼓。 “不不不不不,不行。二姐,你给我想个别的法子吧,这个方法不行。” 席斯矜状似不解道:“如何不行?” 席斯哲有苦难言,撒娇道:“哎呀就是不行,真的不行!哎呀,二姐,要不我去你帐里休息吧,他们估计也不敢进你的营帐。” 席斯矜柔声说:“夫君会不高兴的。” 想到庄勇,席斯幽又是一阵烦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他现在就是不想练功了吗!席斯哲开始打滚,哼哼唧唧像身上长了虱子。 席斯矜教他磨得不耐,轻声道:“好啦,那你就去我帐里吧,我去跟夫君通禀一下,他应该不会反对。” 席斯哲猛地蹦起来,熊抱一下席斯矜,拔腿就往外跑,生怕他的先生们用完饭回来。 殊不知,他的先生们已教庄勇灌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了。 席斯矜亦步亦趋地跟着蹦蹦跳跳哼出小曲的席斯哲,往营帐方向去。 第两百七十三章 反心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翌日。 席斯哲一夜未眠,黑眼圈重得像教人邦邦给了两拳。 晨起的时候,不用先生们来换,席斯哲自己跑去扎马步,先生们严重怀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日上三竿,惊鹊终于等来席斯幽苏醒,忙跟她说了昨晚的事,并将席斯哲昨夜宿在席斯矜帐里,一并说了。 闻言,席斯幽皱皱眉头,身侧的美男伺候他穿衣。 “后来呢?” 惊鹊说:“后来他二人没再说什么,熄灯安寝了。” 席斯幽想到她那个庶妹,心中忽然生气一抹异样。 “去叫阿哲过来一趟。” 惊鹊暗喜,陛下可算要管这件事了。 一炷香后,席斯幽穿戴整齐地坐在梳妆镜前,身后站着冒着寒气的席斯哲。 席斯幽从镜中看他。 “听说你昨夜,去你二姐那休息了?” 席斯哲神色不大正常,他低着头,说是。 席斯幽观察他的神色,“你自己又不是没有营帐,去你二姐那做什么?你让庄将军睡哪?” 席斯哲认真回答:“庄将军昨夜喝多了,就在先生的营帐里歇下了。还有一位先生误打误撞进了我的帐里,吐了满床,我嫌弃得慌,就跟二姐挤了挤。” 席斯幽冷嗖嗖道:“这么巧啊。” 每件事都在把席斯哲往席斯矜的帐里送。 席斯哲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落在席斯幽眼里,越发起疑。 席斯矜那个贱蹄子,定是与这小子说什么了! 席斯幽对镜抿口脂,“阿哲啊,你不是一向反感练功这件事吗?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可是二姐,劝过你了?” 席斯幽说的“劝”字饱含深意,听得席斯哲毛骨悚然。一切都如他二姐预料般,连话术几乎都是一样。长姐果然不放心他,她只想掌控他。 席斯哲将事先准备好的话尽数说来:“长姐前些日子同弟弟说的话,弟弟上心了,与二姐倒是没什么干系,她只会挑拨离间,这点上,弟弟还是分得清的。” 惊鹊不动声色地望了他一眼,镜中的席斯幽忽然停住动作,“哦?她如何挑拨离间了?” 席斯哲脑袋想起席斯矜叮嘱的话,尽量放松自己的身体,适当体内的无赖因子。 “不过就是说些长姐如何如何不好,她如何如何好。还说长姐不顾念亲情,轻易放弃亲弟弟的性命,将来有一天,长姐也会放弃我。” 席斯幽“咔嚓”一声捏断碳笔,声音脆响,让本就紧张不已的席斯哲抖了个机灵。 好个席斯矜,她怕是好日子过到头了,敢和席斯哲说这些话。 席斯幽的表情有丝裂缝,若是平常,粗心大意的席斯哲根本不会注意到,但是今天,他却注意到了。 传言中他姐姐蛇蝎心肠心狠手辣,绝非虚言。他现在越来越相信席斯矜说将来有一天必要时候,席斯幽会像抛弃席斯祁那样,抛弃他。 席斯幽转过身,当即换上一副足以迷惑人心的面孔。 “阿哲,你相信她说的话吗?” 席斯哲义正言辞道:“我当然不信了,我又不傻!我和长姐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弟,她不过就是个庶姐,还包藏祸心,惹是生非,我见了都恶心!” 席斯幽的神情缓和了些,但他仍旧心存疑窦。 席斯幽欣慰地拉过席斯哲的手揉了揉,“你能这么想,长姐就算没白疼你。这么早出去练功,冻坏了吧?瞧你的手冻的。” 席斯哲体温低的确有被冻的原因,但更多的则来自于眼前这个人,如果席斯幽再往上摸下,就会发现他两条手臂上满满都是鸡皮疙瘩。 太恶心了。 真的是太恶心了。 从他一进来看见席斯幽身旁三个美男子,再到昨夜席斯矜跟他讲席斯祁和他长姐的事,他就恶寒不已。 如今,她竟真的将主意打到他的身上来。 席斯哲不自在地收回手,神色苍白地说:“长姐,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从今往后,我会更加勤奋,争取早日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席斯幽打量着他,她也不在乎他说话的真伪,他在乎的是他的态度,是他还是不是任由她掌控的席斯哲,如果不是,她会立刻杀掉他,谁都别想成为她的绊脚石。 席斯幽道:“行了,今天就练到这吧。你的体质不好,这东西也要循序渐进的来。” 席斯哲扯出一抹笑,说是。言毕,忙不迭地走掉,仿佛那里是洪水猛兽。 席斯哲一走,席斯幽的脸立刻冷下来。 “贱蹄子,真是反了天了!” 惊鹊道:“是否要奴婢把她带过来?” 席斯幽还算有些理智,“不。先前席斯祁死,军中就有许多不满的声音,说我枉顾亲情,眼下再随意处置那个贱人,只会引来更大的声音。” 惊鹊道:“那怎么办?总不能放任她作祸?” 席斯幽邪笑道:“不是还有庄勇吗?想办法,让庄勇好好收拾收拾她,让她未来一段时间,都作不了什么。” 惊鹊领命。 这事席斯幽常干,庄勇性情暴虐,她又时常栽赃嫁祸,席斯矜能活下来,都是个奇迹。 席斯哲意外得了假,却比往日的每一天都心惊胆寒,他不知道席斯幽会对他二姐做什么,只怕他二姐难逃一劫。 与此同时,庄勇的营帐,他弯着眼睛看那封再寻常不过的信笺,笑道:“你那长姐,竟说你与你那臭弟弟有奸情,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席斯矜一言不发,像是早就料到了。或许,她早就把刀递给席斯幽了。 庄勇笑过,烧点信笺,“接下来怎么办?你有什么打算?” 席斯矜奉上马鞭,马上庄勇常用来打她的工具。 庄勇眉毛一挑,“哟,做戏还做全套?” 席斯矜笑道:“当然,否则怎么让那对姐弟相信呢?” 庄勇看着她,觉得成婚这么久以来,席斯矜头一回这么顺眼。 “等我做了皇帝,你继续做我的皇后吧。啊?哈哈哈哈哈!”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的妻子这般有头脑。 席斯矜恭敬跪身,“为妻之幸。” 为了做足效果,庄勇不遗余力地虐打席斯矜,暴怒的呵斥和惊天的鞭声不断地从帐里传出,席斯哲一声一声听着,恐惧又愤怒。 二姐说的不错,继父亲、二哥、二姐之后,下一个就是他!他必须,尽快逃出生天! 第两百七十四章 迫不及待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当天夜里,席斯哲抹黑进到席斯矜的营帐。 帐内血腥味浓郁,细听还有微弱的呼吸。 席斯哲提着医药箱,点燃一只火折子,借光亮来到床前。 席斯矜背上皮开肉绽,新伤旧伤交织在一起,教人看了头皮发麻。 席斯哲心疼地唤了声,“二姐……” 席斯矜像有些意外,偏了偏头说:“阿哲?你怎么来了?” 席斯哲连忙道:“二姐你不要动,我给你带药来了。” 席斯哲原本还想问席斯矜的婢女哪儿去了,然后忽然想起那婢女不知怎么惹火庄勇,教庄勇打死了,如此一来,就没有人照顾席斯矜了。 今晨席斯哲同席斯幽说的那些话,都是席斯矜教的,她知道这样说会惹怒席斯幽,但她依旧让席斯哲这么做,为的就是让席斯哲看清席斯幽的真面目。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席斯哲真的相信了她的话。 席斯哲不太熟练地给席斯矜上药,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 “二姐,你说的没错。长姐根本不是想要扶持我,她也从来没想过让我当新帝,她就是利用我,利用我席家公子的身份。” 席斯矜摸摸听着,在幽暗下火光下,绽放一抹冷冽的笑。 席斯哲自顾自地说:“不仅如此,她还馋我身子,她早上摸我的手,摸得那叫一个暧昧,我都起鸡皮疙瘩了。真是不明白,二哥是怎么忍受她的。” 席斯哲不明白,席斯矜更不明白。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哥哥一步步沉沦。 席斯哲没给人上过药,下手没轻没重的,席斯矜疼得哎呀咧嘴。 席斯哲也知道自己手艺不行,他有些愧疚地说:“二姐,对不起,我弄疼你了。” 席斯矜笑说:“无妨。”接着又补充一句,“你比二姐之前的婢女,轻多了。” 席斯哲道:“啊?真的吗?我这么又天赋吗?” 随即转念一想,他一个爷们,哪儿有女子心细,想来是那些婢女轻视席斯矜,故意不好好给她上药,如此,席斯哲越发疼惜席斯矜。 这些日子以来,席斯矜渗透式给席斯哲灌输“席斯幽人面兽心而她凄惨无比”的思想,时刻提醒席斯哲是与她一条绳上的蚂蚱,此刻看来,已颇有成效。 席斯哲近来惴惴不安,已经忍耐不住了。 “二姐,我真的能做皇帝吗?” 席斯矜道:“当然。军队姓席,只要长姐不在,自然听你的。” 席斯哲试探性问:“那……二姐夫呢?他也能拥护我做皇帝吗?” 席斯哲跟庄勇有过过节,庄勇厌恶他,满军皆知。庄勇现在能这么恭敬地对他,全靠席斯幽,倘若席斯幽倒台,不用问,庄勇一定不会放过他。 他可不能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席斯矜悄悄攥紧被单,恶毒的气息藏在黑暗之下,“不。他只会抢你的皇帝之位。” “那那、那我该怎么办?”席斯哲惊道。 席斯矜幽幽道:“杀了他。” 席斯哲手一缩,“杀、杀了他?” 席斯矜说:“没错。” 又道:“他与长姐不同。长姐毕竟是我们的长姐,待你夺权后,把她关起来,好吃好喝地供养着,给她想要的美酒美男,长姐不会再翻出什么花来。” “但庄勇不一样,他手下有诸多忠心耿耿的将士,倘若你抓了他,又不杀他,那些将士只会想着救他出来,后患无穷!” 席斯哲颤抖着,他害过人性命,却从来没有直白地杀过人。 他的嘴唇哆嗦着,“二姐……我该怎么做?” 席斯矜掏给他两包粉,一个红色皮,一个白色皮。席斯矜叮嘱道:“这两包里,一个是剧毒,服下即刻封侯,还有一个是迷魂药,能让人昏睡三天三夜,怎么也叫不醒。” “记住,红色的是剧毒,白色的是迷魂药。” 席斯哲还是害怕得不行,“我我我……我该怎么下?我我……我也没有机会啊。” 席斯矜实在厌恶他那窝囊模样,忍着脾气哄道:“别怕。你是最有机会的人。长姐和将军们的吃食都有专门的人试毒,只有你去,他们才不会查。我们才可能成功。” “可是……可是……” 席斯矜忽然翻过身,忍着剧痛道:“阿哲!别犹豫了!父亲死了,二哥死了,你难道想成为下一个吗?长姐她连父亲和哥哥都下得去手!还会在乎你吗?” “她已经疯了!为了跟那个齐国女帝一样成为受天下人膜拜的帝王,她手上鲜血无数,已经不择手段了!” 席斯矜见席斯哲还在犹豫,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臂,“阿哲!我们不是在杀她!只是夺回一些权力保全自己的性命,我们没有害她!等明日女曦一到,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明日齐国女帝一到,席斯幽就会立刻与齐国联盟,届时再想控制她,就微乎其微了。 席斯哲终于被说动了,下定决心。 “好!二姐,我豁出去了!明日一早,我就亲自动手!” 席斯矜流泪点头。 等席斯哲走后,席斯矜望着帐帘许久,帐内响起脚步声。 隐秘的角落里,庄勇缓缓走出。 他干笑两声,眼神带着些危险。 “真想不到啊,我的夫人戏演得这么好。” 席斯矜貌似乖顺道:“不逼真一点,怎么能让他信服呢?” 庄勇走过去,抬起席斯矜的下巴,“是吗?可我怎么觉得,你是真的要杀了我呢?” 席斯矜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弱弱地说:“夫君是亲眼看着我包的红色皮的白粉就是面粉,难道还不能放心吗?白色皮里的迷魂药也是将军亲自放进去的,我刚刚没有说错。” 她故意说反,为了迷惑席斯哲。 庄勇的确亲眼看见,但他一向多疑,“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和那个窝囊废串通好的?” 席斯矜主动道:“不若,明日我亲自给将军试毒?” 庄勇哼笑:“这还差不多。” 庄勇松了手,席斯矜痛得直抽气,她低下头,恶狠狠地盯着庄勇的脚面,声音却柔软,“夫君,你就等着明日长姐给你暖床吧。” “长姐的身体,一定是最柔软,最销魂的。” 庄勇闻言,猥琐的舔了舔嘴唇。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两百七十五章 恭喜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越往西北,风雪越重,强烈的寒风灌入马车,橘曦冻得一塌糊涂。 幸好林凡身上暖,橘曦连忙往他怀里拱。 “小林凡,我们是不是快到了呀。” 自从上次的事后,两人莫名地和好如初,橘曦明显更黏他,一见到林凡就跟在他后面,现在,全军都知道两人的关系了。 橘曦说得娇娇的,还带着点鼻音。先前的伤病就没好,连日劳累,病情就拖拖拉拉,橘曦总带着点病态。 林凡抱紧些,说:“快了。日头走到头顶,我们就到了。” 橘曦蹭着他,额头顶着他的喉结。 “到了之后呢?我要做什么?” 林凡说:“什么都不用做,我会保护好你。” 橘曦懒得思考,她当然知道自己不会遇见什么危险,乖乖地依偎在林凡怀里,半日后,果然到了鱼胶山。 席军远远地看见骠骑军,立马去通报,眼下已有副将前来询问来人的身份。 严霜道出后,副将立刻回禀,不久,惊鹊亲自迎接。 严霜威名在外,惊鹊认识他,有模有样地寒暄了两句便直入主题,“齐国女帝何在?” 严霜道:“马车里。” 惊鹊道:“让我见上一面。” 严霜却道:“女帝的尊容,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惊鹊也不恼,笑道:“是不是真女帝,总要让我们验证才行,否则又像是上回的傀儡,幽军岂不是吃了大亏?” 严霜反应了会才意识到她说的幽军是谁,席斯幽早就自立国号,登基了。 严霜嘲讽笑道:“行,那就给你看看。” 后吩咐:“让林将军带女帝出来。” 惊鹊侧耳,这位林将军,近来名声大噪,因其狂躁的头发,和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疯狂打大,已有了狮王的名号。 不过今日得见,有些意外。 这位狮王的头发非但不毛躁,看起来年岁也不大。 惊鹊微微诧异,视线落到她怀中女子上。 那女子比林凡矮半个头,身上披着橙红的斗篷,头上戴着毛茸茸的帽子,白嫩的小手稳稳地扶在林凡的手上。 此女子面容清秀,如玉面芙蓉,天然去雕饰。尤其那双眸子,澈得如天山池水。 惊鹊一怔,原来齐国女帝竟是这副模样。 “你是……女曦?” 橘曦上下瞥了她一眼,面对敌人,她有与生俱来的排斥。 本身就是富二代又是官二代的橘曦,正经起来的气场分毫不输旁人。 “朕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橘曦的嗓音属于清冷那挂的,寻常听不出来,但拿捏起来,与逸兴思有几分相似。 惊鹊神情微动,这模样倒是有几分陛下帐中挂着的画卷中的女帝的味道。 那位画卷中的女帝,与面前的女子有七分相似,只不过那位女帝眼梢上挑,眉目深邃,嘴角勾起弧度,让其整张面容都显得无比从容霸气,好似天下都掌握在她的手中。 这也正是席斯幽奉其为神明,这么多年努力像她靠近的原因。 想到陛下马上就会看到她敬仰多年的人,不知会做何感想。 惊鹊猜不到,因为眼前这个人与画卷中的女帝,相差甚远。 惊鹊低首道:“小人不敢。还请女帝陛下随小人走一趟。” 这时,她身旁的少年说话了,“你要带她去哪?” 惊鹊道:“自然是幽军营地,幽帝已经等候陛下多时了。” 林凡眸色漆黑,死死盯着惊鹊,“她等候女帝顿时,我们也等候陆大人多时了,他们人呢?” 惊鹊不紧不慢道:“将军想要的人就在幽军营地的门口,不若将军随我一起来,将他们带回去。” 林凡冷笑:“谁知道你们耍什么花样?把他们带过来,否则,你别想带走她。” 惊鹊道:“不如这样,我们各退一步,以此处和幽军营地门口为直线,中间的位置,就算我们换人之地,你看如何?” 林凡看了眼严霜,严霜颔首,林凡遂道:“可以。” 惊鹊追随他的视线,道:“好。将军稍等。” 惊鹊驾马离去,橘曦忽然有些紧张,她抓着林凡的衣服道:“待会怎么办?我往哪边跑?” 林凡打趣她,“刚刚不挺霸气外露的吗?怎么这会怂了?” 橘曦却理直气壮道:“人不在关键时候怂,在什么时候怂啊?你快说!” 林凡道:“你哪儿都不用跑,躲到我身后就行。” 橘曦锤他胸口,愤愤说:“这还差不多。” 另一边。 席斯幽听闻橘曦人到了,当即激动地站起来。 “真的?到了?” 惊鹊道:“是。就在外面,奴婢这就将陆氏夫妇带出来。” 席斯幽却道:“不必,找两个人假扮,送过去。” 惊鹊犹豫一瞬,道是。 她跟在席斯幽身边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她出尔反尔,一样东西的价值她不榨干榨透,她是绝不会松手的。 惊鹊出去后,席斯幽丢弃大家闺秀应有的规矩,竟欢快地跳起来。 从她第一次看见女曦的画像时,她就仰慕她,希望有一天她也能成为女曦那样的人物。 大名鼎鼎,百姓爱戴,千古流芳,万世长存。 那就是她想要的样子! 所以,在得知父亲意欲谋反的时候,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 她也要成为女帝,她也要成为现世的第二位女曦!她要与她齐名,受万人敬仰! “来人!快来人!给朕更衣!给朕更衣!哈哈哈哈!” 席斯幽沉浸在即将见到女曦的喜悦里,浑然不知席斯哲什么时候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乎乎的汤。 席斯幽面上喜色未褪,见到席斯哲立刻问:“怎么是你?” 席斯哲明显不正常,但席斯幽异常兴奋,没有注意到。 “长姐,什么事啊,这么开心?” 手里的热汤就像个烫手的山芋,席斯哲恨不得立刻抛了它。 席斯幽难得好兴致,“女曦到了,我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了,然后,我就可以和齐军联手,天下唾手可得!哈哈!哈哈哈!” 席斯哲原本还有几分怯懦,正要打退堂鼓,听闻席斯幽的话,忽然又清醒几分。 听到了吗?是她想要天下,根本不是给他打的!不要再被她骗了!喂了她这碗汤,就能组织这一切,他再也不用吃苦,不受压迫了! 席斯哲咬咬牙,奉上汤碗,“那就提前恭喜长姐了!” 第两百七十六章 下毒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席斯幽瞥了眼汤碗,问:“这是什么?” 席斯哲结结巴巴说:“我……我给长姐做的……汤……” 席斯幽耸耸鼻子,浓郁的香味飘进鼻腔。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席小少爷居然下厨了?你亲自做的?” 席斯哲很想点头,但他这个模样实在太惹人怀疑了,便诚实的摇摇头说:“是我指挥的……” 席斯幽噗嗤笑出来,端起汤碗道:“行,也算你亲手做的吧。” 大抵是她心情好,二话不说的仰头喝下了。又因为是席斯哲“第一次”做汤,味道奇怪也没有说什么。 席斯幽放回碗后,整理仪容,问席斯哲:“怎么样?还可以吗?” 席斯哲此时已经完全不敢看她了,支支吾吾说:“可以。” 席斯幽急着去见橘曦,对着镜子确认没什么问题,转身就走。 她离开那一刻,席斯哲双腿发软瘫在地上,满脑子都是:“她喝了她喝了她真的喝了!” 长姐真的喝了他下了药的汤! 席斯哲紧张的同时,还有些如释重负。 这下好了,离计划又近一步。 恰逢此时,席斯矜忽然从帐外进来。席斯哲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她。 席斯矜温柔安抚:“别怕,是我。” 席斯哲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声音带着哭腔:“二姐,吓死我了。真是太吓人了!” 席斯矜抚摸他的脑袋,视线扫到桌上的空碗,情不自禁地笑着,“怎么了?别害怕,二姐在这呢。” 席斯哲呜呜地说:“没事。就是有点后怕。” 席斯矜问:“你成功了?” 席斯哲道:“嗯。长姐高兴,把那汤喝了个干净。” 席斯矜的心脏砰砰直跳。 席斯哲忽然抬起头看她,“不过二姐,那药粉我没有全放……我就放了一小半,我怕长姐万一赢了,知道自己昏睡那么长时间,该生我的气了,我就少放了点。” 席斯矜笑容淡去些,“这样啊……” 席斯哲忽然不安起来,“二姐,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席斯矜连忙说:“没有,阿哲做得对,那药粉用多了也伤身,你也是为长姐着想!” 席斯哲傻呵呵地笑道:“是吧!我也是这么想的!” 席斯矜在心底暗骂:蠢货!席斯幽只会怒在她的亲弟弟给她下药这件事,根本不会在意用药的多少!她若醒来,定要将席斯哲大卸八块的! 不过她没有机会醒来了,那药毒性极强,用量少也不过是死的早晚的事!席斯幽,必死无疑了! 席斯哲盯着席斯矜的脸,忽然有些怯,他退后一些问:“二姐,你……你怎么了?” 席斯矜回神,轻笑道:“二姐没事。对了,那药效快,估计快发作了,你牵匹马,赶紧去看看吧,别让长姐在将士面前倒下,将士们该慌了。” 席斯哲觉得有理,立刻去了。 席斯矜在原地站了许久,忽然笑出了声,继而大笑,狂笑,笑到捂住肚子,笑到飙出泪花。 笑够了,她抬脚往外走。她不会骑马,还是要了匹马,笨拙地往人群多的地方去。 这种场面怎么能拉的下她? 席斯幽,我要看着你死! * 两军交换人质,双方都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说话都靠喊。 绯迩藏在隐蔽之处,低着头,当自己听不见也看不见。 前方窸窸窣窣,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片刻后,婆伽摩罗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到底要干什么?” 梵音理直气壮道:“待在你身边啊?不是你说的吗?” 婆伽摩罗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错觉,“待在我身边,在军营里就可以了。外面,不必。” 梵音哼哼笑:“是你说的,时时刻刻待在你身边。如何不必?往里点,我快暴露了。” 梵音差点把婆伽摩罗挤出去。 这种关键时候,千万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否则都前功尽弃了。 婆伽摩罗忍着火气,给梵音腾了个地。 婆伽摩罗唯恐梵音再捣乱,提前警告她:“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说话。” “哦,行。”梵音大大方方地说。 婆伽摩罗:“……” 绯迩觉得,再这么下去,小师妹迟早会挨揍。 梵音安分了小一会儿,就拽着婆伽摩罗的衣服问:“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见?” 她倒是听见了婆伽摩罗磨牙的声音。 不理她,不能理她,理她就停不下来了。 梵音执拗道:“婆伽摩罗?婆伽摩罗?你就告诉我呗。” 周围的将士:“……” “婆伽摩罗。” “婆伽摩罗。” “告诉我吧,婆伽摩罗。” 婆伽摩罗忍无可忍道:“闭嘴!” 随即气愤地反问:“你的耳朵,你会听不见?” 梵音一脸无辜:“真的听不见。” 婆伽摩罗便道:“回去之后告诉你。” 梵音哼道:“小气鬼。” 梵音想着再用什么法子分散一下婆伽摩罗的注意力,自己的注意力先教席军身后,慢慢悠悠赶来的女子吸引住了。 梵音觑了觑眼睛,在脑袋里搜寻了一下。 竟然是席斯矜。 她在席军不奇怪,奇怪的事,她怎么出来了? 梵音忽然安静,婆伽摩罗反而有些不适应,他低头看她,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人。 婆伽摩罗问:“那是谁?你认识?” 梵音嘴巴闭得紧紧的。 婆伽摩罗青筋邦邦跳,“说话。” 梵音道:“你不是不让我说话吗?” 婆伽摩罗忍无可忍:“我让你做什么不让你做什么,你什么时候听过?告诉我,她是谁?” 梵音不情不愿道:“庄勇的妻子。” 婆伽摩罗问出与梵音同样的疑惑,“她出来做什么?” 疑惑在于,战场上从未见过他的妻子出现过,且她此刻骑马的姿势,一看就不是能领兵的将士,所以奇怪。 梵音隐隐有种预感,这次的事,恐怕不用她出面了。 胡军早早潜伏在这,就是为了救出陆氏夫妇,但梵音绝不能让他们成功,当初这么说,只是一个幌子,好让婆伽摩罗留在这,有人能来救她。 真要婆伽摩罗救下陆氏夫妇,她就走不了了。 双方不知谈论什么,谈论半晌,席军才教人接陆氏夫妇出来,时隔数月,梵音终于再次见到了他们。 第两百七十七章 朱雀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还是那个又矮又破的笼子,只不过里面的人已经穿上了御寒的衣物,精神状态也比上回见到好了不少。 梵音紧紧盯着,大气不敢喘一下。 陆叶弘依旧抱住陆夫人,也不抬头,默不作声。 林凡三人都没见过陆氏夫妇,但因着那是主人的父亲母亲,他便额外关注,眼见席军像关狗一样关着陆氏夫妇,林凡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人质的?” 席斯幽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都说了是人质,还指望能有什么好待遇吗?不过女曦陛下是个意外,女曦陛下尊贵无比,要不是看你们对她还不错,我早就杀了他们了。” 席斯幽朝橘曦谄媚一笑,一招手道:“带他们过来。” 车轮轰隆轰隆的,林凡的气焰愈加旺盛,他强压下怒火,试探地唤了声“陆大人”。 陆叶弘虽狼狈,但眸光依旧锐利,那种为官者的威严,寻常人是装不来的。 他奇怪地看了林凡一眼,“你是?” 林凡道:“我叫‘林凡’,我的主人是梵音!” 望进陆叶弘些微错愕的眼睛,林凡解释道:“梵音就是陆弦思!” 其中弯弯绕绕过多,现下不是解释的时候,林凡挑了个最容易懂的说。 陆叶弘神色复杂,想到那日站在婆伽摩罗身边的梵音,他有些不确定道:“你的……主人……现在在哪里啊?” 林凡哽了一下,说:“她眼下不在军中,不过很快她就会回来的!” 陆叶弘沉默不言,一旁的席斯幽却是等不及了,“行了。什么不在军中?不就是教婆伽摩罗掳去了吗?前两天这位陆大人还亲眼见过她呢!你们要是有什么话,回去说便是,别冻着陛下。” 说着,席斯幽含情脉脉地看了眼橘曦。 橘曦一阵反胃。 这个幽帝,怕不是脑壳有点什么问题。 林凡不满地瞪席斯幽一眼,示意骠骑军接陆氏夫妇回来。 打开笼门,小心翼翼地接过,确认他们两人安全了,林凡才小小的松了口气。 席斯幽看着紧紧攥住橘曦手的林凡,“这位将军,人你们也已经接到了,该将女曦陛下,交给我了吧。” 席斯幽伸出手,目光炙热的看着橘曦。 橘曦原本在林凡的斗篷里待得好好的,忽然背后见人推了下,整个人向前倾去。 席斯幽吓得一愣,顿怒道:“大胆!你竟敢这般对女帝!你找死!” 橘曦也觉得林凡在找死,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林凡你干什么?你活腻歪了是不是?” 严霜呆滞地看了眼两人,剧情怎么忽然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林凡无所畏惧道:“我怎么活腻歪了?拿你换陆大人和陆夫人,不是一出发前就商量好了的吗?怎么临到阵前,你还想变卦?” 橘曦的小脸煞白,这跟他之前讲的完全不一样!橘曦揪起林凡的领子,泪眼汪汪地质问:“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你之前说的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林凡忽然有些心软,但一想到逸兴思一而再再而三的嘱咐,他绝不能在这时候掉链子!为了大计,只能牺牲他了! “是。是骗你。不骗你怎么让你乖乖跟来?怎么救出陆大人和陆夫人?你不会真想着空手套白狼,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吧?” 橘曦抽抽搭搭地瞪着他,果然,爸爸说的没错,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天下男人都死绝了都找不出一个能真心待人的! 橘曦不顾形象地撒起泼,痛哭流涕道:“我操你大爷林凡!你他娘又骗我!上回还是善意的谎言,今天就是真正的坑蒙拐骗了!你明明说过再也不骗我了的!明明你说过的!你又不作数了!你还要把我送出去!你没良心!你不要脸!我操你二大爷七舅姥姥林凡!!” 橘曦连哭带喊,手脚并用揍林凡。周围人都傻眼了,直愣愣地看着两人。尤其是席斯幽,眼前这个撒泼打滚脏话满天飞的,是她仰慕十多年的齐国女帝吗?一直以来在她脑海中威武霸气,狂傲不羁的女曦!竟是这副模样吗! 席斯幽的世界观崩塌了。 林凡一个劲儿扒拉橘曦,让她不要无理取闹。 橘曦反而更加来劲,“我才没有无理取闹呢!我就是太讲理了才一遍遍让你们忽悠!这事是不是逸兴思安排的!是不是!我就知道他一直不信我!处处提防我不说,利用我完还想丢?我真是瞎了眼!瞎了眼睛!” 橘曦的喉咙都快喊破了,严霜脑中却灵光一闪。 临行前,军师的确叫住他,让他必行务必听林凡的话,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阻止林凡。 严霜以为逸兴思给林凡什么锦囊妙计,而他又一向信任逸兴思,当即就允了。 此刻,他嘴角微抽,心说眼前这个,不会就是逸兴思的计划吧? 那头橘曦还在哭,涕泗横流,悲痛欲绝,“如果姐姐在这,她一定不会让我去换她的爸爸妈妈的,都是你们,你们趁她不在,就欺负我!” 橘曦哇哇地哭起来。 连藏身在隐蔽之处的梵音都听到了。 这是演的哪一出吧?怎么还有她的戏份呢? 橘曦的哭声又来又大,席斯幽最先忍不住了。 “够了!” 橘曦立马憋住,打了个哭嗝。 “干、干什么?” 席斯幽瞪着吗双核桃眼,怒指道:“你不是女曦!你是冒充的!你们!你们竟然骗我!” 橘曦哭得狠了,抽噎道:“我、我是女、女曦!我就是女、曦!名副其其其、嗝实!” 席斯幽仿佛在看一个笑话,她瞪着眼珠子道:“你胡说!女曦陛下不会像你这样哭得像狗一样!她更不会受了欺负还窝窝囊囊!只会哭,不会反击!好啊,你们找了个跟女曦陛下想象的女人诓骗我!你们好大的胆子!” 橘曦认真道:“我就是女曦!” 虽然她是魂穿,但这副身体,是名副其实的齐国女帝,身上流淌着齐国最尊贵的血脉! 席斯幽几近崩溃道:“你说你是女曦!好,女曦陛下左肩上有一块朱雀胎记,那是与生俱来的,谁也效仿不了的!你——” 席斯幽忽然不说话了,因为,她真的在橘曦的左肩上,看见了一抹赤红的振翅朱雀! 第两百七十八章 收复席军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你……你……”席斯幽指着橘曦,千万言语堵在喉咙里。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眼前这个哭哭啼啼的懦弱女人,竟真的是女曦陛下?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你骗我,你们联合起来一起骗我!” 惊鹊又从见过席斯幽这副模样,“陛下……” 自幼信奉的东西一瞬间坍塌了,碎成渣渣了,席斯幽整个人也跟着恍惚。 泪眼朦胧时,席斯幽已看不清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橘曦也不哭了,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席斯幽,淡定地抹去泪痕。 直接给严霜看蒙了。 好家伙,都是戏啊! 为的就是摧毁席斯幽建立多年的信仰,让她一朝崩溃? 紧接着,骠骑军的将士团团围住席斯幽,证明了严霜的猜测。 林凡拉回橘曦,紧紧搂入怀中,对席斯幽道:“席淑仪,你若还想留一条命,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变故忽生,惊鹊措手不及,但她反应极快,立时明白了什么。 她极力稳住席斯幽,“陛下!陛下别激动!这些都是圈套!都只是圈套!您别信他们的!别信!” 席斯幽也不想信,但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疼,好疼啊,疼得她要睁不开眼睛了。 她的体内仿佛有一双手在撕扯她的五脏六腑,撕烂了撕碎了也不愿停,无止无休。 终于,喉管一阵上顶,席斯幽仰起的脑袋,猛地喷出一汪鲜血,在空中划起蓬勃的弧度。 林凡大惊,以斗篷遮住他和橘曦,那股热腾腾的液体,淋了满地。 “陛下!陛下!”惊鹊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席斯幽已经瘫软在她的怀中。 怀中女子双目惊恐,七窍流血,一看就是中毒之兆。惊鹊把上席斯幽的脉搏,已经没有任何动静了。 林凡也蒙了。 原计划,是逸兴思叮嘱他,想办法在和席斯幽谈判时,激动橘曦,让橘曦暴怒,这样席斯幽就能看清真正的女帝并非她想象中的模样,从而崩溃。然后他们再趁她崩溃之时,劫持席斯幽,退出一段距离后离开。 但林凡不想再欺骗橘曦,便在刚刚告诉了她逸兴思的计划。橘曦便将计就计,添油加醋地营造了个市井泼妇的影响。 没想到啊,竟把人气死了! 古代人的信仰这么强悍吗?不就是塌房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怎么还气死了呢? 但严霜和林凡明白,席斯幽分明是中毒而死,席军要变天了! 严霜与林凡交换个眼色,决定按兵不动。 那头惊鹊已慌了神,“庄将军呢!快去禀告庄将军!快去!” 一回头,正碰见席斯矜。 惊鹊心头忽颤,瞪着眼睛质问:“你怎么在这?” 席斯矜疯魔似的看着惊鹊怀里安然不动的席斯幽,忽然笑起来:“我怎么在这?当然是来看你亲爱的陛下,是如何惨死的啊哈哈哈哈!” “终于死了!她终于死了哈哈哈哈哈!” “席斯幽!我可算等到今天了!我可算等到今天了!哈哈哈哈哈!” 笑声阴森,蕴藏着说不出的畅快。橘曦本能地往林凡怀里缩了缩。 惊鹊联想席斯矜近来种种异常,笃定道:“是你?” “是我!”席斯矜骄傲地点头,面目狰狞似女鬼,“就是我!是我席斯矜!杀了席斯幽!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是这句话还是这个事实愉悦了她,席斯矜疯狂地笑起来,连她坐下的马都不淡定了,开始焦躁地走来走去。 惊鹊正痛心,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干净抓住她!” 将士们闻言就要动作,席斯矜忽然怒指他们:“谁敢!我看谁敢!我可是将军夫人!席斯幽死了,这里谁最大?难道是她吗!是她吗!” 将士们忽然犹豫了,席斯矜说得不错,席斯幽死了,惊鹊没有倚靠,就什么都不是,他们迟早要听庄将军的。 席斯矜见一群只听她三言两语就相信了的蠢货,忽然觉得从前的自己真是可悲,早知道这群男人蠢笨如猪,她就应该早点动手,白白让自己吃了这么多的苦。 惊鹊只当自己小瞧了她,颤抖道:“你们糊涂了是不是?她的将军夫人不过是个虚名!庄将军难道还能允许她爬到自己头上吗?还不赶紧给我拿下!” 将士们摇摆不定,又觉惊鹊说的有理,便七手八脚地将席斯矜弄下来,牢牢压住。 这时候,先前领命的将士回来复命,身后没有跟着意料之中的庄勇,而是席斯哲。 惊鹊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问将士:“庄将军呢?你来做什么?” 这种时候,席斯哲这个废物来添什么乱! 席斯哲震惊地看着席斯幽,一瞬间仿佛天塌了,“这是……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惊鹊烦躁极了,吼道:“庄将军呢!人呢!” 将士颤颤巍巍地不敢说话。 惊鹊恨不得直接杀了他,却听席斯哲捂着嘴巴说:“庄勇……死了……” 惊鹊瞬间没了呼吸,“你说什么?” 席斯哲教惊鹊的模样吓到,哭哭啼啼地说:“他死了……连同几名副将和先生……” 就在刚刚,他亲眼看见的。 惊鹊刹那间手脚冰凉,僵硬地扭过脖子看着席斯矜,“是你……是你做的……” 席斯矜已经疯了,张着嘴巴大笑。按住她的将士觉得渗人无比,不由得松了手。 席斯哲却扑在席斯幽怀里,不停地喊着“长姐”,奈何席斯幽已经死透了,身体逐渐失去温度。 惊鹊让出位置给席斯哲,茫然地看了眼天。她兢兢业业、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终是到头了。 惊鹊拿起刀,毫不犹豫地抹了脖子。 娘娘,等着我。 我来了。 席斯哲教满地的鲜血吓得直哆嗦,呜呜地哭个不停。 严霜这边已经说不出话了,事情发展的速度,要跟不上他大脑的运转了。 敌军的将领接二连三传出死讯,还就在他们跟前。此时不收,更待何时? 严霜提枪,枪指席军,“攻占席军营地!违抗者,杀无赦!” 说罢,他拉长弓箭,射下幽军旗帜,滚滚浓云压过来,黑了半边天。 梵音见整齐划一的骠骑军向席军奔去,忽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种收复敌军的方式,百年难见呐。 第两百七十九章 传信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婆伽摩罗见这形式,再不动手,可能就没有机会了,便叫来胡人,听候发落。 梵音琢磨着接着搅和他,怎么也得让林凡顺利地带走陆氏夫妇才行。 而婆伽摩罗好像看出她的心思似的,拎起她的领子往旁边一扔。 梵音:“?” 梵音道:“我不需要待在你身边了?” 婆伽摩罗硬邦邦地说道:“暂时不需要了。回去,需要。” 美得你。 梵音暗暗腹诽,提裙子往旁边去了。 不远处的战场纷乱无比,下一刻,胡军便混战其中,婆伽摩罗更是亲自出战,严霜和林凡立迎上去。 绯迩紧紧跟着梵音,梵音想再留下什么线索,得想办法甩掉他。 梵音看了眼战场,“你不如帮帮他吗?” 绯迩道:“主人不需要我帮,我也不会武功。” 梵音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也是。那你先到一边去。” 绯迩问:“你要做什么?” 梵音道:“尿尿。” 绯迩倏地红了脸,胡语里是没有直接对应这个词的文字的,所以梵音刚刚说的是中原话。 一开始,绯迩还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直到梵音绘声绘色地解释了下,他才明白中原话的博大精深。 “那……我在这里等你。” 梵音贴心道:“放心,我走不远。” 绯迩快烧着了。 梵音消失在丛林里,确认绯迩背对她,周围又没有别人,立刻找了片叶子,在上面刻了几道划痕。旋即捏起一块石子,朝骠骑军包围住的马车方向打去。 马车里,橘曦正焦急地贴耳听外面的声音,一颗石子飞进来,正从她的眼前划过去。 “卧槽……”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石子就像橘曦脏话的开关,橘曦连蹦一串“卧槽”,脑中已经想象出教这玩意儿打中,身上得穿多少个窟窿。 橘曦捡起石子掂量了下,上头的树叶因摩擦洇出水迹,橘曦轻啧两声,“这种时候了,还能有绿色的叶子,真是稀奇。” 不过,谁打进来的呢? 橘曦偏偏掀开一条缝,眼珠灵活地上下左右地转动,忽然间,她似乎看到一抹赤红的身影。 好像姐姐啊…… 橘曦把住车窗定睛一看,真的是姐姐! 除了姐姐,谁的胸还这么大啊! 也就是说,方才那三个石子,是姐姐打过来的? 她就说嘛!怎么会有人打的这么准!只有姐姐这么厉害! 橘曦立刻收起三颗石子还有叶子,小心翼翼地包起来,姐姐这个时候扔来东西,定是想给他们传递什么信息。 外面打的热火朝天,绯迩愈加心急如焚。 算算时间,甭管大小,小师妹都应该解决完毕了,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出来?该不会……该不会她逃走了吧! 绯迩倏地瞪圆眼睛,顾不得什么礼节,拔腿就往梵音解手的方向去,大喊两声:“使者!使者!” 没人回应。 绯迩当即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连滚带爬往战场上跑,“王上!王上!使者跑了!梵音使者跑了!” 正与严霜和林凡打得不可开交的婆伽摩罗一听,立刻后退数丈。 骤变的脸色一如杀神降世,“你说什么?” 绯迩道:“使者说要小解,不许人跟着,去了许久,也没有回来!” 绯迩指着一个方向,期盼婆伽摩罗赶紧去找,现在找,还有可能找到,这样兴许他还能留一条命,否则,他真的必死无疑了。 婆伽摩罗果然没有恋战,丢下武器就往绯迩指的方向狂奔,严霜和林凡一头雾水,两两相望。 “什么情况?” 严霜刚刚受了婆伽摩罗一掌,内腑移位,正疼得厉害,他看了眼婆伽摩罗离开的方向,有些不确定地说:“我刚刚,好像听到了将军的名字。” 林凡道:“我也好像听到了。” 他受的伤不比严霜轻,反而更重些,“是不是主人趁此机会,逃开了?不行,我得去帮她!” 严霜拉住他,“你站住!你现在过去,就是去送死!” 林凡不甘心道:“可主人……” 严霜冷静道:“将军一时半会不会有事。阿修罗喜欢她,不会把将军怎么样的。” “……” “什、什么?阿……阿修……” 严霜顺了顺气,砍了几个席军,“怎么?你没听过那个传言?” 林凡磕磕巴巴说:“听……听过。” “将军背叛他,他不杀将军,将军逃了,他还放弃大好机会去追,这不是喜欢是什么?难道是什么特殊爱好?” 林凡也封了几个席军的喉,“主人还真是……受欢迎得很呢……” 逸公子一个,裴将军一个,现在还有个阿修罗。 一个赛一个得顶啊。 不过将军喜欢谁呢?答案还挺明显的,肯定不是阿修罗,至于是逸公子还是裴将军…… 还是裴将军的吧…… 主人在裴将军面前最任性,最像小孩,只有裴将军在时,林凡才能感受到其实她的主人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而已。 至于逸公子……唉,只能两个人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呐。 林凡不合时宜地思考起来。 婆伽摩罗的忽然离去,让胡军忽然没了主心骨,胡军的几名副将还在坚持,严霜却不再与他们纠缠,加派人手,顺道救走席斯哲,而席斯矜,早就死在乱踏之下,成为一摊肉泥了。 胡人本次的目的是救走陆氏夫妇,奈何骠骑军将陆氏夫妇保护得里三层外三层,没有婆伽摩罗,他们根本冲不进去。 而此时,前去收复席军的副将已挥动梵旗归来,方才还隶属于幽军的营地,此刻已插上骠骑军的标志,已更名换姓的席军非常识时务地开始为他们的新主卖力,不一会儿便打退胡军。 胡人落荒而逃,身后传来胜利地欢呼。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打赢婆伽摩罗率领的胡军,虽说后半程婆伽摩罗已经不在了,但依旧值得庆贺。 殊不知,婆伽摩罗本人此时,已急得发狂。 “梵音!梵音!” 丛林里秋风萧瑟,落叶堆积厚厚的一层,脚踩在上面沙沙作响,又软又脆。 婆伽摩罗的视线追寻碎成渣的落叶层,以断定梵音逃跑的方向,并启动体内的蛊虫,定位梵音的位置,这个地方人迹罕至,除了梵音,不会有别人的脚印。 良久,婆伽摩罗终于在不远处的地上,看见一抹赤红色。 第两百八十章 乱世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 婆伽摩罗冲过去,只见梵音一动不动地躺在灰颓的落叶上,火红的衣衫竟衬得人有些破碎地美。 婆伽摩罗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不敢轻举妄动,便用蛊虫探寻了遍。 昏迷。 头部血液有异常。 婆伽摩罗蹲下,轻轻抱起梵音,查看头部。 额头处,已经微微鼓起一块包。 这是教什么东西撞了。 婆伽摩罗抄起梵音的腿弯,几跃之下回到营帐,绯迩老早守在帐前,见婆伽摩罗回来,连忙跟进去。 梵音不吭一声地躺在婆伽摩罗怀里,绯迩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完了完了,他这回是死定了。 该怎么跟王上求个痛快的死法呢?千万不要让他用蛊虫杀他啊,那会生不如死的! 绯迩正头脑风暴呢,梵音忽然醒了。 绯迩见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胸口忽然涌上一股酸涩—— 他能挑个痛快的死法了! 婆伽摩罗拿来药给她上,“怎么回事?怎么会被撞晕?” 绯迩:“……” 什么东西? 梵音尬笑地揉揉脑袋,疼得嘶吼嘶吼的,“啊……就是方便的时候,一头鹿撞上来了,给我撞晕了。” 绯迩:“……” 什么东西?? 婆伽摩罗亦奇怪:“一头鹿?” “啊……很奇怪是吧,嘶哈……你轻点!” 梵音虚张声势地连忙转移话题,其实是她主动撞伤那头鹿的,估计那鹿也挺懵逼的,梵音默默道了个歉。 婆伽摩罗皱皱眉头说:“以后不要乱跑。” 梵音道:“知道了。” 哼哼,才怪。 胡军整体气势低迷,且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凶狠,梵音就知道这次的事情没成功,心底暗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开始担心接下来的事。 月圆夜,又要到了。 这次是在胡军中,身边又没有裴苏御,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想到裴苏御,也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不过看银铃上的子蛊还算康健,想来母蛊还有它的主人应该没也什么事了。 十五那日,梵音把自己关在营帐里,准备谁也不见。结果反而出乎她的意料——什么事都没有! 邪门! 难道蛊毒已经解了? 一直到十六的凌晨,梵音什么事都没有,还以为自己真的解了毒,别提多开心了,哪知骠骑军中,却有人代替了她的疼痛。 “裴将军!” 林凡死死按住裴苏御的手臂,另一只手臂则教严霜压住,至于他的两条腿,则分别由逸兴思和橘曦控制着。 “裴将军!再忍忍!马上就过子时了!” 裴苏御说不了话,为了防止他疼昏头咬了自己的舌头,逸兴思给他塞了手帕,所以他的喉咙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咽,四人精疲力竭地按住他,生生挺过了子夜。 橘曦仿佛又穿了一次浑身透汗,翻了个身呈“大”字瘫软在地,喘着粗气嘟囔:“我不行了,我要死了,裴将军的力气也太大了,我人要没了。” 要不是她常年颠大勺,加上原身女曦就十分注重锻炼,她早就教裴苏御踢出去了。 别说她一个小姑娘,就是另外三个大男人,也颇有些怀疑人生。 经过此事,四人同时得出两个结论。 阴蛊毒发作真的很疼。 裴苏御的力气真的很大。 逸兴思虚脱地看了眼裴苏御,眼神忽然有些复杂。想起白日里梵音传来的消息,他又有些犹豫。 梵音说,商承嗣已经坐不住了,他已派人各自率领三万兵马,沿太湖两边潜入大梁以北,要他提前做好准备。 他虽新得不少兵力,将领却少的可怜。 眼下他这里能领兵出征的,也只有严霜和林凡。裴苏御先前伤地就重,加上这回蛊毒发作,短时间内琼英刀都未必提得起来,别说率军了。 可商承嗣派出两路人马,胡军又穷追不舍,这三方,少了哪边都不行。 想了又想,逸兴思连夜书信还在齐军陪着稻香的伯乔,让他安全撤退齐军后,迅速回来。 让齐军撤离大梁,是众人商议过的结果,橘曦虽然没有了太上皇的掌控,但齐国那些廷臣在清楚大梁的局面后,多少有些楚楚欲动。尤其听了太上皇的话的那些人,意图明显。 逸兴思怕橘曦无法掌控局面,赶紧教她让齐国退兵,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依旧是友邻,橘曦也表示同意,书信一封,剩下的,都交给凌鹤川去办了。 于是翌日一早,严霜和林凡接到军令,稍作整装就出发,这一回,橘曦没有跟着林凡。 橘曦明白,在骠骑军大本营,有诸多高手保护,她可以随意,但若只有林凡一人,她怕自己给他添乱。林凡是去干正事的,她不能给他拖后腿。所以,橘曦只在临行前,往林凡脖子上挂了个玉佩。 “我等你回来。” 说完,她又补充,“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天涯海角,碧落黄泉。” 誓死追随。 林凡走了,带着心爱姑娘送的玉佩,和必胜的决心。在一个岔路口与严霜分道扬镳后,启程。 五日后,伯乔与稻香归军,与此同时,严霜那边传来了捷报,算是近期来,唯一一件好消息。 伯乔见裴苏御终于有了些气色,鼻头有些酸涩。 “公子,父亲明日就会到了,您大可安心。” 因着胡军几次来犯,伯乔亲自率军,跟他们打了几回,虽说不是婆伽摩罗亲自领军,到底是有天生优势的胡人,几次骠骑军都没落好。 从前还跟梁人打,内觉出来什么,一旦跟胡人打,才知道实力的差距。 骠骑军近来有些低迷,裴苏御想快快好起来,重振士气,不然不等上战场,先怯场怎么行? 越怕死,越先死。 自古以来,亘古不变。 幸好,忠勇侯快到了,有他在,定能安抚军心。 然而,不等骠骑军迎接伯将军,噩耗却先一步传来—— 婆伽摩罗率领胡军突袭伯军,伯将军遇刺身亡。五万伯家军葬身无相山,魂溢云霄。 逸兴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指尖冰凉,浑身的血液都僵住了,裴苏御震惊半晌,转身向外走去,而伯乔更是两眼一黑,直接昏倒在地。 整个营帐里,唯有稻香还算清醒,她连忙拖伯乔上床,唤军医来医治。 看着伯乔虚弱又痛苦的脸,一向从不外露感情的她,忽然落下一颗泪珠。 也,仅此一颗罢了。 第两百八十一章 逃离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无相山,真是个极恶之地。 梵音放下军报,手指不停地捏动嗓子,仿佛她不这样做,就会窒息而死。 然而无相山只是一个开始,不久后,公羊虎率领的天将军再度遇袭,损失惨重,而原本归属于骠骑军的席军,也已经被胡军盯上,正张开血盆大口,试图狠狠地咬下一块肉。 情况不容乐观。 直到此时,梵音才彻底明白,先前那些战役不过是小打小闹,婆伽摩罗根本没有发力,一旦他开始认真对待,天下根本没有他的对手。 更糟糕的是。 她被软禁了。 半个月以来,梵音想尽办法给骠骑军传递消息,婆伽摩罗逐渐有所察觉,但他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只能先将其软禁,今后梵音的吃穿用度一概由婆伽摩罗亲手操办。 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绯迩了。 果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绯迩暗暗给自己加油打气,努力苟下去。 腊月初三,天降飞雪,越来越冷了。 骠骑军所的情况比较糟糕。 北有婆伽摩罗,南有商承嗣,腹背受敌,眼下骠骑军全体个个精神紧绷,不敢松懈。 伤势刚好的裴苏御已经上了三回战场,场场皆赢,气势这才回缓。 此刻飞雪,裴苏御不再操练,骠骑军得了假,欢呼起来。 裴苏御转身往回走,稻香忽然跑过来,“将军。” 见稻香神色严肃,裴苏御心底一紧,“怎么了?” 稻香道:“平生大人,殁了。” 裴苏御怔了瞬,旋即缓缓道:“找个地方埋了吧。” 稻香说是。 近来死了很多人,裴苏御有些麻木。裴魂宁的死于他而言,只在心海掀起一片小小的浪花,很快就回归平静。 他只庆幸,幸好半月前,他在忠勇侯故去的时候,冲动之下问出火药的藏地,否则,骠骑军就没有一丝生机了。 “你要去溯阳?为何在这个时候去?” 溯阳距离胡军非常近,很容易就会被发现,必有损失。 裴苏御道:“溯阳有一批军火,夺回来,骠骑军就能脱离困境。” 逸兴思奇怪道:“军火?就是裴魂宁说的那个?” 裴苏御说是。 逸兴思却摇头道:“不行,此人阴险狡诈,未必说的就是真的。” 裴苏御道:“他没有骗我,上回他说余下的所有宝藏都在宣州,事实证明,他说的没错。” 逸兴思犹豫一瞬,“那也不行,溯阳离胡军营地太近了,不等你靠近,他们就杀过来了,届时连命都保不住了,还要什么军火?” 裴苏御与逸兴思意见相左,“可眼下骠骑军身陷囹圄,不置之死地如何生?阿音还在婆伽摩罗的手中,一旦他攻破骠骑军,商军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到时候,就都是婆伽摩罗的天下了!” 顿了顿,裴苏御道:“我不管天下是谁的,我只要救出阿音。” 逸兴思何尝不是这样想,只是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不可能因为梵音,弃骠骑军的将士不顾。 “这件事容我再考虑考虑,晚些给你答复。” 裴苏御无声地点点头。 晚些时候,公羊虎率领天将军终于抵达骠骑军的营地,裴苏御当着逸兴思的面跟他说了去溯阳一事,公羊虎也认为这件事风险极大,但若能一举成功,骠骑军和天将军必能迎来新得契机。 “我会让温晚行与你同去。” 温晚行领命,裴苏御说好。 事不宜迟,裴苏御率两万骠骑军和一万天将军,连夜出发。 * 绯迩来给梵音送饭,梵音见今夜来的不是婆伽摩罗本人,便问:“你的王上呢?他怎么不亲自来了?” 绯迩也不隐瞒,反正梵音迟早会知道。 “王上点兵去了。” 梵音问:“这会是要打哪儿啊?” 绯迩想了想说:“溯阳。” 溯阳。 梵音在脑中搜寻了下,发现此地与胡军现在所处的位置不算远,而这个时候能到溯阳来的,只会是骠骑军。 骠骑军来溯阳做什么? 这不是明晃晃地找死吗? 绯迩忙着布菜,听梵音问:“婆伽摩罗要亲自领兵吗?” 绯迩点头。 梵音故作好奇:“来人是谁?值得你们王上亲自上阵?” 绯迩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也不预备藏着掖着,反正迟早都得教她套去,“从前的大梁皇帝,裴苏御。” 梵音心里咯噔一下。 裴苏御这个时候来溯阳做什么?难道是来救她的? 不。他若来救她,必定想办法提前通知她,不会这么鲁莽。这种时候冒这么大的风险,必定有什么重要原因。 难道是他之前说的火药? 仔细想想,溯阳距离无相山并不远,地小而隐蔽,在地图上尤为不起眼,商栖迟的确很有可能将那批火药藏在此处。 那么裴苏御这次前来,势必是为了它。 若能引走婆伽摩罗,对梵音来说也是个机会。她必须牢牢把握这次机会,逃出这里。 绯迩越来越能读懂梵音的心理,当即道:“你可别想着离开啊!王上在你的臂腕又藏了两只蛊,这次他们的母蛊可在我这里,你要是跑了,我可一下子就能知道。到时候,八万胡军追杀你,看你跑不跑得掉。” 那就是说,婆伽摩罗此番会带十万胡军去溯阳。十万胡军可敌三十万骠骑军,裴苏御怕是有场硬仗要打。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你不会真想着怎么逃跑呢吧?我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绯迩有时候想不明白,王上对她这么好,她总想着逃跑做什么呀?她乖乖地待在王上身边,待王上打下天下,她就是天下的王后,与王上坐拥江山,享尽荣华,不好吗? 非要自己折腾,弄一身伤不说,还要王上跟着操心。 “你得答应我,不能再乱跑了。” 梵音皮笑肉不笑地说:“好,我答应你,不离开你,行不行?” 绯迩撇撇嘴,“这还差不多,明天给你带香料来。” 绯迩敢带香料,就意味着婆伽摩罗明日出征,梵音微笑点头。于是翌日,婆伽摩罗前脚刚走,梵音后脚就带绯迩离开。 绯迩:“?” 梵音理直气壮:“不离开你,就带着你呗。” 绯迩:“……!!” 第两百八十二章 阿娘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绯迩挣扎着,梵音幽幽道:“你要是再动,我就把你丢下去,反正我也已经跑了,婆伽摩罗绝对不会放过去你,你就回去等死吧。” 绯迩挣扎的力度变小了。 梵音又道:“不过呢,你要是乖乖地听我的话,等我们安全之后,我就找个地方放了你,你就自由了,想做什么做什么,怎么样?” 绯迩低落道:“自由了,我就死了。没有王上的解药,我会死的。” 梵音道:“解药我给你。不就是只蒲苇花吗,我教你种。” 绯迩一怔,“真的?” 梵音道:“真的。” 绯迩默默地想了想,无数萧瑟的影子飞去,他伏在梵音的背上穿梭好一阵,“行吧,我先跟你离开一段时间,到时候再回来。我不能离开王上,就算他要杀我,我也不能离开。” 梵音疑惑道:“为什么?” 绯迩道:“我喜欢王上。” 梵音:“……” 如果她没记错,绯迩是个小男孩才对吧!胡部已经开放到这个地步了吗?她上辈子也没见过几对啊? 婆伽摩罗该不会给泥黎境的每个人都下蛊了吧!怎么个个都喜欢他? 不管了,只要他不阻止她,随他喜欢谁。 绯迩掏啊掏,掏出一瓶药粉,倒在梵音的手臂上,并告诉梵音:“往西南方向走,那里没有胡军。” 梵音盯了眼药粉,莞尔道:“坐稳了。” * 梵音跑了,八万胡军都没看住,婆伽摩罗一气之下斩杀数百人,尤其严惩那几个着重看管梵音的将士,处以极刑。 只是这个时候他再赶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他看着毫无动静的母蛊,狠狠碾碎了它,并下令追捕梵音,追杀绯迩,这下绯迩更不敢离开梵音身边了。 待梵音站到逸兴思面前的时候,逸兴思还有些恍惚,以为自己做梦没醒,出现幻觉了。 唯有橘曦清醒得很,泫然欲泣地抱过去,呜呜地开始哭,嘴里屋里哇啦不知说些什么。 哭够了,橘曦松开梵音,乖乖站到一旁,看着逸兴思抱住梵音接着哭。只不过,逸兴思哭得比较含蓄,连落下的泪珠都比她饱满清透,像琼瑶剧女主。 橘曦扁着嘴,默默地擦干眼泪,她还是不要丢人现眼的好。 “商承嗣坐不住了,公羊虎亲自率军去了太湖,林凡和严霜还没有回来,幸好你回来了,不然,我可能要坚持不住了。” 梵音默了默问:“伯乔呢?” 逸兴思亦沉默片瞬,“忠勇侯的死,对他打击很大,前些日子还颓着,近来好多了。不过这也不怪他,无相山葬着忠勇侯,还有五万伯家军。五万呐。” 梵音的心抽抽着,他与婆伽摩罗的仇,这辈子解不开了。 逸兴思看了看她,欲言又止,梵音苦笑,“还有什么事,是我不能承受的吗?” 逸兴思语调里有些悲伤,“陆夫人,恐怕熬不过这个冬日了。” 想到那个笼子,梵音忍不住闭了闭眼,眨掉涌上眼眶的泪水。 “他们在哪?让我去看看吧。” 逸兴思带梵音去见陆氏夫妇,陆夫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陆叶弘则在一旁守着。见到逸兴思来,陆叶弘刚想说什么话,忽然哽住了。 他看着梵音的眼睛,“你……” 梵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父亲?还是陆大人?好像怎么都不对。 磨磨唧唧地,梵音最后就憋出一句,“我回来了。” 陆叶弘伸手,很想摸摸梵音的脸,但又忽然意识到她不是陆弦思,而是自己丢失多年的小女儿陆相思,他颓然地放下手,嘴里念叨着“回来就好”,“你看看她吧。” 陆叶弘说的是陆夫人。 陆夫人的内里尽数衰竭,已无力回天,眼下不过是吊着口气。 她的意识已经不清了,或者说,在听说自己两个女儿的真相的时候,就已经崩溃了。 她现在已经分不清陆弦思和陆相思了,只知道她有个女儿教坏人抓去了。 她慢慢睁开眼,见到梵音,喜不自胜。 “阿思……你回来啦……阿思……太好了……阿娘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梵音握住她的手,有些抖,但她不敢松开,紧紧握着。 “阿思……阿娘对不起你……阿娘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尽欺凌……阿娘真的真的很对不起你……” “要是有来生……你还来做阿娘的女儿……这一回……阿娘一定保护好你……不教你受寒……不教你入宫……不教你……让坏人抓去……” “阿思……阿娘原谅你了……你……你……也要……原……原谅……” 后半句话,梵音没有听到,并且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听到了。 陆夫人的丧事一切从简,梵音在操办丧事中的人里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怎么在这?” 梵音指的是席斯哲。 逸兴思道:“席斯幽那帮人都死光了,就他活下来了。听陆大人说,在席军的时候,是席斯哲出言救了他们,不然……” 梵音有些意外,又问:“是林凡带他回来的?” 逸兴思说是。 梵音一时感慨万千,半年前,席斯哲还因为一只金贵的鹦鹉要活活打死林凡,时过境迁,林凡已经变成掌握席斯哲生杀大权的将军了。 昔日上京城最娇贵的小公子,换上粗衣,与将士同在,脸上还挂着一抹伤色,梵音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晚间的时候,天空又飘起小雪,梵音捧着一碗热乎乎的羊汤,咕嘟咕嘟地饮着。 稻香忽然来报,“娘娘,凌鹤川来了。” 橘曦眼前一亮,跳起来,“凌鹤川?当真?” 稻香点头,梵音道:“快请人进来。” “是。” 逸兴思有些意外,疑惑地看向梵音,“他怎么来了?” 梵音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他已经不是齐国的国师了。” 这事橘曦知道,先前回去的时候,凌鹤川就将国师之位传给他的徒弟,眼下送齐军回齐地,他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就回来了。 凌鹤川身上挂着霜雪,带进一股寒气。 “你比我想象中地来得快。”梵音招呼凌鹤川,“快来坐。” 凌鹤川大大方方地坐下,随即抛出一个惊人的消息,“胡部再派三十万人马,已经快到太湖了。” 第两百八十三章 俱怀逸兴壮思飞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与逸兴思皆是一怔,逸兴思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多少?” 凌鹤川面不改色道:“三十万。” 逸兴思窒了一瞬,梵音的脸色也变得难看。 三十万胡军,那是什么概念?眼下将大梁搅得腥风血雨的,也不过十来万胡军,再来三十万…… 逸兴思只觉得喘不上气。 梵音还算冷静,“立刻召回公羊虎,让胡军跟商军打去吧。咱们挥军北上,往蛮荒那处走。” 逸兴思道:“目前只能这样了。” 想了想,梵音又道:“让裴苏御尽快撤兵,到莽荒与我们汇合,上京西南的那些城池,都不要了。” 逸兴思道:“好。” 消息飞速传给裴苏御再传回来,又是两日。谁知,逸兴思接到的竟不是服从的消息。 “裴苏御不愿撤兵!”逸兴思质问送信的将士,“怎么回事?裴将军还说了什么?” 将士摇头,“裴将军说,要说的话都在信里了。” 逸兴思猛得一挥拳,“这个裴苏御!” 来回踱步后,逸兴思指了指那将士,“即刻书信,勒令他退兵!否则就按军法处置!”想了想,又道:“给温将军也书信一封,让他想办法把裴将军弄回来,甭管什么办法,打晕了也要弄回来!” 将士领命,不过转念一想,温将军能有什么办法把裴将军带回来啊?他根本打不昏他,但这些都不是他应该操心的问题,便连忙去了。 梵音闻讯赶来,神情严肃:“怎么回事?他不回来?” 逸兴思还在气头上,“是。他是铁了心要那军火!他就带了三万兵马,好做什么?他怎么这么顽固!” 怎么说裴苏御也是为了骠骑军,逸兴思强迫自己冷静,对梵音道:“要不,你亲自把他带回来吧,他能听你的话。” 梵音握了握拳,隐隐藏着怒火,“上一封书信就已经提到我了,可见我的话,他是不听的。” 逸兴思一怔,“那你……不打算去救他了?” 梵音像赌气似的,“既然他那么想要那批军火,就让他要去吧,且看看他有多大的本事。” 真要这样,就算成功,一来二去,两军会面也要腊月底了。 这怎么行?再过几天又是十五,裴苏御体内阴蛊毒再发作,身边没有人怎么行? “不行。”逸兴思斩钉截铁说道。 他这般笃定,反倒引起梵音的注意,“为什么?” 逸兴思张了张嘴,解释说:“他想要军火,那三万将士未必想要,跟着他,岂不是白白送死?我们已经折了五万兵马,那些冤魂到现在还在无相山上飘着,怎么能任由他胡来?” 逸兴思信誓旦旦道:“而且,他身上的伤还没痊愈,上回能从婆伽摩罗手中捡回条命,已是万幸,这回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上回。 梵音忆起失去裴苏御的瞬间,沉闷的痛苦再度侵袭,她难受地皱了皱眉。 “真会给人添乱。” 逸兴思道:“你必须把他带回来,必须。” 梵音犹豫了下,问:“那你怎么办?” 逸兴思反问:“什么我怎么办?” 梵音道:“我走了,谁来挂帅?” 逸兴思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公羊虎马上就会回来,严霜、林凡、伯乔还有周意,哪个不行?再说,不是还有凌鹤川?你担心这个都多余。” 马上回来也不是此刻就在军中,但幸好凌鹤川尚在,梵音纠结了会,“那好,六日后,我们在莽荒汇合。” 六日后正是月圆夜,那时候梵音怎么说也会带走裴苏御了,逸兴思微微安下心,他对梵音的话一向放心。 “好,蛮荒见。” 事不宜迟,梵音立刻行动,临行前,逸兴思总觉得此行凶险,想了想,便效仿橘曦,把桃木枝交到梵音手里。 梵音明白他的担忧,为了让他安心,当着他的面戴上。 “放心吧,我一定活着回来见你。” 逸兴思微微颔首,心中惶恐不安。梵音扫了眼他赤红的耳坠,忽然伸手用指尖碰了碰。 逸兴思骤然抬起头。 马背上的少女桃花眸明亮似星辰,高高的马尾上簪着他亲手做的木簪。 “等我回来。” “好。” 夜风席卷长发,少女大喝一声,奔腾离去。有一瞬间,她的背影与逸兴思记忆中的少女重合,他忽然恍惚地觉得,梵音就是陆弦思。 梵音走得急,没看见角落里陆叶弘悲戚的眼,亦没听见逸兴思隐于风声的呼唤。 橘曦看着眼前的一切,闭了闭眼。 “你要离开?你现在要离开?去哪里?凌鹤川,你是不是疯了?” 虽说橘曦已经不是齐国女帝了,凌鹤川也已经不是齐国国师了,但橘曦对他的态度倒是没变。 凌鹤川面上褪去恭敬,一脸淡然,眼底却有些异样,“我只离开三天,三天后,我立刻回来。” “你!”橘曦急得直跺脚,眼下梵音不在军中,伯乔又浑浑噩噩,林凡他们还要几天才能赶回来,凌鹤川非要在这个时候走! “你有什么事这么急?你就不能再等等吗!” 橘曦快急哭了,语气便有些冲。 凌鹤川敛了敛眉,神情有些可怖,“不能。” 橘曦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嘟囔道:“不能就不能嘛,凶什么呀,骠骑军没有你又不是不能活!之前逸公子一个人守城也守得好好的,你走吧走吧,走就是了!别管我们的死活。” 凌鹤川有他非走不可的理由,但这么扔下骠骑军,的确不人道,便对逸兴思道:“我估算过,林凡最晚两天就会回来,我也会派人暗中保护你,有事可用此物传唤我。” 凌鹤川给他一个水晶小瓶子,瓶子里装的似乎是血。 “用火烧,我就会感应到。” 逸兴思不懂这是什么书法,但凌鹤川本就不是骠骑军的人,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仁至义尽了。 逸兴思妥当收起,道:“多谢凌公子了。” 凌鹤川大概也不会想到,他刚到无相山,因着看到那棵在寒风中绽放的荷树而升腾的喜悦,在背后长剑泛起嗡鸣的一瞬间,消失殆尽。 那嗡鸣悠长,在宣告一个人的死讯。 逸兴思。 殁了。 第两百八十四章 不会再原谅我了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梵音距离溯阳还有半日脚程的时候,骠骑军请求支援的将士追上了她,梵音得知那将士追来的缘由时,整个人怔在当场,血液倒流,手脚冰凉。 商军不敌胡军,全军北上。 遇骠骑军,见而杀之,仓皇逃窜。 最为致命的是,凌鹤川忽然不知所踪,骠骑军群龙无首,请求支援。 请求支援。 什么情况下,能求到她这里? 她才离开一天,才一天。 梵音茫然无措地看了眼逸兴思的方向,旋即又看了眼裴苏御的。她攥紧缰绳,掉转马头。 “驾——” 无数种可能萦上心头,梵音的大脑一片空白,除了机械地驾马,什么都思考不了。 逸兴思。 逸兴思。 等着我,我马上就回去了。 等着我,等着我,求求你,等等我。 “驾——” 骏马一刻不停地奔跑一整天,终于到黄昏的时候,到达了平陵。 而前方,就是春水瑶。 梵音怔忪地看着满地尸骨,大脑嗡的一下,天地间,只剩黑白与血色。 梵音踉踉跄跄地跳下马,累竭的马匹轰然倒下。扬起的尘土钻进梵音的鼻腔,梵音僵硬地挥了挥手。 满地铠甲都是她熟悉的,每走几步,就有她熟悉熟悉的面孔。 有曾经不服她管教的将士,有曾扬言要誓死追随他的副将,还有在她不断地挑剔下,厨艺明显向橘曦靠拢的伙夫。 死了。 他们都死了。 一个不剩。 梵音手指一松,惊寂落地,沉闷闷的。她努力找寻那抹白色的身影。 “逸兴思!逸兴思!” “你在哪里?逸兴思!你给我出来!逸兴思!” 忽然,一名将士指着一个地方说:“将军!军师……” 梵音停住脚步,不愿相信地拧了拧脖子,双腿却追寻本能往将士手指的方向而去。 怪不得她找不见他,往日里一身洁白的冰霜公子,此刻满身血污,挡身在几名已经死去的将士身上。 他的后背射成刺猬,起初梵音还不相信,直到她看见了逸兴思左耳的那颗赤红血珠。 梵音忽然跪地,抱住逸兴思,失声痛哭。 落日恢宏,血色残阳,满地英魂。教人一时有些分不清,是落日染红大地,还是大地浸润残阳。 四周的兵马声越来越重,梵音缓缓抬头,竟是援军到了。 严霜、林凡、公羊虎、凌鹤川,还有……裴苏御。 梵音紧紧抱住逸兴思,余光瞥见缓慢逼近的青靴。 “对不起。”来人哑声,虚弱,但更多的是无力。 梵音已经麻木了,眼神涣散道:“就当你是对陆弦思说的吧。” 梵音放平逸兴思,所有人都赶过来,谁都不说话。 梵音谁都不能怪,谁也怪不了。他们哪个都是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赶过来的,却都晚了一步。她要怪,就只能怪自己,非要去救什么人,这才害死了他,要是她不去救,逸兴思就不会死了。 梵音的视线挨个停留,最后落到裴苏御身上。 看,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她非要去救他做什么呢?她非要去救他做什么呢! 梵音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但她还是想问一句,“你去哪里了?” 她问的是凌鹤川。 凌鹤川面露愧疚,沉声说:“无相山。” 梵音又问:“无相山……为什么忽然去哪里啊?” 梵音凄惨地笑了下。 凌鹤川别过眼,只说:“那里的荷树,开了。” 梵音眨眨眼,又点点头,“哦。这样啊。” 说完,她还是点头,然后摇头,然后又点头。 林凡以为她神志不清了,哽咽地唤了声“主人”。 梵音示意他别说话,人家只不过是想回家了,她理解他的心情,毕竟她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也非常想回去。所以,她不怪他。 她怪自己。 自始至终,只怪自己。 梵音面对残阳,轻笑两声,像冬日里即将凋零的枯叶,下一刻,重重倒入。 接住梵音的那一瞬,裴苏御明白,他就算夺回再多的火药,也换不来梵音的原谅了。 梵音在床上躺了五天。这五天里,她除了吃就是睡,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全程由稻香照顾。 她也是醒来之后才知道的,逸兴思死前就安顿好橘曦和稻香等人,所以他们毫发无伤,陆叶弘没事,就连席斯哲都活着。 只有逸兴思死了,他与骠骑军的将士奋战到最后。 五天里,她谁也没见,只在第五日的夜晚,与裴苏御相拥而眠,睡了一觉。 那夜正好是十五。 十七的时候,恰是逸兴思头七,颓废七日的梵音终于爬起来,梳了个妆,去送逸兴思。 她的头上,还戴着逸兴思送她的桃木枝。 点火之际,梵音摘下桃木枝,放到逸兴思的身边,将本该属于陆弦思的东西,一并烧还他。 梵音笑了笑,笑容有些苦,“下辈子,不要再遇见我了。” 大火冲天,三军齐悲。 送走逸兴思,众人面面相觑,眸光暗流涌动,似乎都在催促对方提醒梵音,该回归正轨,处理政务了。 严霜最先开口,“将军,商承嗣死了,商军尽数被俘,眼下只身下胡军了。” 林凡小心翼翼接话,“主人,阿修罗前日下了战书,他说他要在蛮荒与主人一战定胜负……” 抿抿唇,林凡鼓起勇气接着说道:“主人,这明显是个圈套,您可千万不能答应他,一战定胜负,赢了天下就是他的,输了天下就是主人的,这看似公平,但双方实力悬殊太大了,虽说有了裴将军新获的军火吧,但那——” “咳咳!”严霜连忙提醒林凡。 林凡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下意识捂住嘴巴。 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提军火呢?主人肯定要想起逸公子的…… 梵音看起来却没什么反应,“我接受挑战,但地点,需要我挑。” “什么?”林凡惊呼,严霜又一次拉住他,林凡蔫下来,“您……要定在哪儿啊?” 梵音道:“无相山。” * 无相山。 埋葬琼英派和赤焱山庄近千条性命,以及伯家军五万英魂。 山峰高耸入云,山体雪白刺目。 天寒地冻的时节,无相山半山腰处却有一抹生机蓬勃的绿色,上头开满海碗大的宝蓝色花朵,状似荷叶,很是神奇。 伯乔最先认出那树,“那不是荷树吗?它竟然开花了。” 众人也惊奇,这花实在开的诡异,尤其在无相山这种极恶之地,实在让人无法不产生联想。 周围的马蹄声响起,其中混杂着震山撼地的踏步声,众人抬首张望,目瞪口呆。 胡军竟骑着象!来了! 第两百八十五章 大结局 - 皇上今天掉马了吗 - 鲸落橘猫 “象……是象!” 将士中不知是谁颤颤巍巍说了一句,顿时引来恐慌。 不仅是他们,就连严霜他们,也默默地吞了口口水。 象军!竟然是象军! 胡军派遣这么多头象进入大梁,他们竟然浑然不知。 越来越多的胡人骑着象缓缓靠近,如黑云压城,惹人颤栗。 “这还怎么打!这怎么打啊!这不是送死吗?这是送死啊!” “是啊!是啊!” 惶恐声越来越高,一般这个时候严霜都会出言制止,然而此时此刻,他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将士们说的不错,他们就算又再猛烈的武器,也穿不透象军的皮囊。这一战,他们没有战胜的可能。 群象之首,婆伽摩罗稳坐其上,他看向梵音,眸色幽深,视线没落到绯迩身上,绯迩亦两股战战。 他很想说,使者,要不您投降吧,这样骠骑军还能留个全尸,不至于被踏成肉泥。 但梵音毫不畏惧,这些在她眼中,不过蝼蚁。 包括那个婆伽摩罗。 婆伽摩罗缓缓开口,用胡语,“梵音,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绯迩感动地想要咬手绢!王上果然爱惨了使者。 哪知梵音却道:“婆伽摩罗,你没有机会了。” 绯迩痛恨梵音的冥顽不灵,做好成为肉泥的准备。 只见婆伽摩罗失望地摇摇头,抬手一落,万千胡军排山倒海般袭来。 反正怎么样都得死,不如死在胡人手中,也比死在象脚下强。骠骑军冲出去,嘶喊声震彻云霄。 凌鹤川拧眉看了眼堆积成山的火药,“你要干什么?你不要命了?灵魂破碎,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梵音怎么会不知道,但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掉婆伽摩罗,完成逸兴思最后的遗愿。 凌鹤川见劝说不成,不再执着,他跃上无相山,以长剑为引,引下天雷。 既然赴死是梵音的选择,那么他不妨成全她。 只是,他看了眼裴苏御。 那个以身体为容器,置换出梵音体内的阴蛊毒,又因为夺回军火,浑身支离破碎,只剩一口气的大梁皇帝。 梵音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裴苏御为她做的一切,直到她死。 冷漠如凌鹤川,深深地为裴苏御惋惜一把。 终于,第一道天雷降下,宛如开启潘多拉的魔盒,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苍穹仿佛缺了个口,白光如瀑布般垂下,轰隆隆振聋发聩。 那一刻,所有人都教眼前的景象震住,一度忘记了打斗。 只见那骠骑军的大将军,在要震裂大地的雷声中,缓缓腾空。她张开双臂,上身后仰,一具金色的人影从她的肉体中迸发出来。 那人影面目狰狞,用尽力气,在小山般的火药加持下,燃起一团巨大无比的天火。 只见那团天火,越聚越大,越聚越凶,金色的躯体,却越来越淡。 下一刻,那团天火狠狠地向婆伽摩罗挥去,一瞬间,万籁俱寂,一瞬间,满世沸腾。 嘹亮的火光点亮了无相山! 所有人捂住口鼻,在眨眼间,见胡军和象群化为灰烬。而所有骠骑军则毫发无伤,震惊地看着他们的将军。 最后一道天雷劈下,苍穹缓缓合上缺口,没有人发现凌鹤川已经不见了,他们的注意力都在缓缓坠落的梵音身上。 林凡接住梵音,惊唤几声后,梵音逐渐苏醒,她开口便问“你是谁”,随即像记起什么似的,猛地推开林凡,立刻向婆伽摩罗化成灰烬的地方奔去。 “主人?主人?主人!你不要吓我啊主人!我是相思啊!我回来了!主人你看看我啊主人!你去哪里了!你别吓我啊!” 众人教这幅景象吓蒙了,但听那女子的语气和表情,竟一点也不像他们认识的大将军,反倒是刚刚那道金影。 众人不解地看向裴苏御,却不知什么时候,裴苏御已经不动弹了。 林凡心底咯噔一下,“裴将军?裴将军?” 他轻轻地碰了碰裴苏御,裴苏御忽然身体一软,倒在伯乔怀中。 “公子!公子!” 严霜一探,已经没有鼻息了。 “裴将军……殁了。” 伯乔不信,放下裴苏御就要检查,却在摸到裴苏御的胸膛时一顿,紧接着,他扒开裴苏御的衣物,里面的情形让在场之人无一不惊。 那本该是皮肉的地方,塞满棉絮,棉絮之下,染尽血色,藏在裴苏御体内的阴蛊毒终于在十五日那日发作了,它们一点点啃食裴苏御的内脏,到现在还在津津有味地啃着。 “啊!”橘曦苍白着脸别过去,眼泪簌簌落下,不远处传来陆相思断断续续的哭声,而无相山的风也终于吹散了云,露出耀眼的金光。 (全文完)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