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送瓜记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天空碧蓝如洗,质子府上头挂着的那朵云却厚得像条棉被,纹丝拖不动。 蝉噪如雨,酷热难消。 宫里的赵公公笑盈盈送来些西边进贡的西瓜,说是要问质子府借个厨子。 “质子何在?” 小厮挠挠头,指指院前那口井。 赵公公大惊失色冲到井前,还当质子寻了短见。 不想那小厮冲井里唤:“太子,宫里的赵公公送来两筐西瓜,说皇上天热胃口欠佳,想管我们借厨子!” 原来暑热逼人,质子顺软梯而下,躲在井下避暑吃冰,听见消息,悠哉哉往上头回:“好说好说,人只管借去,瓜是什么皮的?” “花皮的。” “噢,西楚的花皮瓜都是水瓤的,孤只吃沙瓤瓜,孤已然派了人北上寻瓜去了。还烦请赵公公将瓜也带回去罢,不要浪费。” 赵公公揩揩面上汗滴,俯身对着井口,客客气气回道:“皇上人小吃不了那么多。” 质子在井下愉快地仰头喊:“那就劳烦公公顺道替我给卓皇叔送过去罢,就说我岳麒麟借花献佛,请他老人家吃西瓜。” 赵公公一脸全黑,携着厨子还有那两筐西瓜,调头出了门。 ** 燕国质子岳麒麟来到楚地三月有余,听闻成日里频繁示好,变着法子送礼笼络楚国这位摄政皇叔。皇叔日理万机,并不得工夫搭理质子。质子倒是时常见着皇上,却至今连这位皇叔的面都未得一见。 任是如此,岳麒麟这宝货还是隔三岔五差人往王府里送宝贝。传闻卓皇叔对此早已不胜其烦。 这岳麒麟也太会差使人了,居然让赵公公替他做人情。天下要巴结皇叔之人何其之多,我老而弥奸的赵公公,岂是那么容易供你差遣的? 赵公公摸摸下巴,自认想出一条两全妙计。 这头岳麒麟尚在井中纳凉,那头皇叔卓颂渊正襟危坐府中批阅折子。赵公公路遇王府,顺道来送瓜,进了书房恭恭谨谨道:“门外两筐西瓜,是皇上特意让我过来孝敬给王爷您的。” 卓颂渊朱笔疾书,只淡淡吩咐:“还不给公公上茶递手巾,现下烈日当空,质子府过来的那条道又无浓荫可蔽日,赵公公一路辛苦了。” 赵公公吓得扑通就跪了地:“回王爷,我上质子府是为旁的小事,皇上对您当真是孝顺的呀。” 卓颂渊眉头也未抬一抬,仍只顾纸间走笔:“起来罢,公公待我之心,本王领了。不若回宫,顺便代我转告皇上,本王今夜请安,要问他《孟子》第四篇。” 赵公公未敢再言,颤巍巍起身道了声喏,转身去了。 卓颂渊的随侍无念送赵公公往府门走,老人家拖住无念不住追问:“王爷如何知我去过质子府?” 无念努努嘴,指指赵公公的靴头:“那质子一来就将质子府折腾了个遍,嫌楚地种的花生吃着不香,特特找人从燕地运了批黑土来,异想天开要在府里种什么红皮小花生!公公靴尖上可都蹭满了黑泥,若要人不知……我的眼睛尚且糊弄不过去,您还敢瞒骗我家王爷?” 赵公公老脸一红,这才和盘道出了方才情形:“老奴总不好实言告诉王爷,皇上是命我给质子送西瓜,质子嫌弃不要,这才让我转送给的王爷。听闻王爷不喜皇上同质子往来,就怕回头王爷连皇上也一道迁怒上了……” 无念噗嗤一笑:“王爷怎会迁怒皇上?坊间传闻您竟也信……” 赵公公汗流直下,连连辩道:“王爷如何待皇上,老奴总是看在眼里,皇上也不过就是小孩子调皮,心底里待王爷终究还是孝顺的。不管外间怎么传,老奴只认这父严子孝是错不了的。” 无念不忿道:“公公总算是个明眼人,外人只道王爷只手遮天,要论这仁爱宽厚,谁又及得上我家王爷?同样是当叔叔的,那燕皇自己在燕地登了基,却把岳麒麟这正牌太子来楚国为质。王爷平常不许我说这话,可我们说话做事要凭良心,不服的不妨拿燕皇来比比!” 赵公公直点头称是,又叹:“质子这孩子倒有些没心没肺,成日里逍遥得很,吃吃喝喝,并不想那前程。” “谁说他不问前程,质子为什么一心巴结王爷?无非想寻一条绝好的大腿来抱罢了。”无念恨恨道,“燕皇才是他的嫡亲叔父呢,那只老狐狸,他的侄子丢给王爷,他是一分半毫也不心疼,王爷却得将小孩好生供起来养着。万一出点什么岔子,岂不让那老狐狸师出有名?” 无念送赵公公到了府门,折回去覆命。卓颂渊听了奇问:“质子府的伙食难道比御膳房的好?” 无念思忖:“或许正好合了皇上的口味?质子这人百般挑剔,初来时贴身的小厮才两个,厨子却带了一班,想来大抵是不错的。” 卓颂渊听到质子躲在井中纳凉,还挑剔楚地的瓜不好吃,不禁抬手松了松自家领口,嘴上却嗤之以鼻:“一国太子,成天泡在井里头成何体统,来个人他难道湿漉漉地爬出来见?” 就怕皇上去玩的时候学了坏样。 无念回:“质子府那眼井是枯的。” 卓颂渊抬抬眉毛,取过一本折子来,随口道了句:“哦,何以无人前去修缮?” ** 卓皇叔无心一句问话,身边人却是当了圣旨去办的。 次日无念便找了人去质子府凿枯井。质子不知道从何处收了风,听说西郊晋云山好乘凉,带了一个小厮三个厨子,一早风风火火驾车往西边去了。人不在。 工匠奉命下井开凿,下去一看了不得,这质子活得着实滋润,底下有桌有躺椅有棋盘棋谱,一边堆了一摞话本子。 咦,躺椅上这块布是个什么东西? 王二说像块袖帕。 张四说大约是未完工的荷包。 朱六真是瞧不起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这分明是块闺秀的裹胸布么,绣工很上乘。 岳麒麟远在晋云山中捉知了,忽一个寒噤,生生打了三个喷嚏,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2黑骏马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无念是个心细之人,捏着那条裹胸布,回去便着人查探:“质子今年不过十五,不想倒是颗风流种子,其上绣着‘祥瑞’二字,你且查查,京中可有一位叫做祥瑞的烟花女子,又是什么底细来历。” 质子如何风流他是不管的,就怕牵扯上什么敌国的细作。 那人姓朱,是个刑部的中郎将,比比那条布,皱眉笑道:“无大人如何竟糊涂了 ,哪个烟花女子会作茧自缚,将胸……束成这个样子?” 无念装作老道:“呃,不然查查那些新入行的小姑娘?质子好生恶趣味……” 朱大人有些不好意思:“ 无大人许是不往那风月场中走,此物用料倒像是北国贡缎,烟花女子喜用的皆是丝缎,薄且柔滑那种……不然我先查着,无大人再留心留心质子的身边人。” 无念的脸腾地红了红。 然而质子身边,除却两名小厮,不都是五大三粗的厨子么? ** 岳麒麟根本不知自己惹了个不小的祸事,女太子的身份险些败露,她却仍在晋云山间乘凉乘得不知年月。 她耐不住寂寞,在晋云山住了数日,灌了竹声满耳,松风满袖,又思念起京城十方居的冷面来了。说是那家用的醋好,府中厨子调制不出,一班人只好得得赶了回去。 快进城时,黄昏的道上落了阵小雨,雨不久停了,远处隆隆之声却是不绝,烧得通红的层云之中,穿出数道夕光来,正巧砸在前方那座寺庙的黄瓦之上。那座寺便像是镀了金光一层,美得有些难以言传。 岳麒麟从车窗内瞧见,便招呼小厮停车:“去,问问前方那是个什么寺?” 小厮喜望深知质子脾性,路边拽个赶车的农人问详尽了方回来复命:“太子,前方那个是圆觉寺。圆觉寺斋菜之中,以豆皮斋卷最为闻名,皆是以寺内手制豆皮制成。我们倒是来得巧了,此去正好赶上寺中晚斋。” 岳麒麟早将十方居抛诸脑后:“甚好甚好,取道圆觉寺。” 圆觉寺建在半山,并不算起眼,不知是不是雨天的缘故,香火亦有些寥落,寺庙中只有岳麒麟一行人。若不是方才被雨后的光影衬得与众不同,很难有人留意到这么一间小庙。 不过岳麒麟倒是被寺前那两匹马吸引了目光,其中那匹黑色的高大骏猛,毛色亮丽有如丝绸,俨然是大宛名种。良驹难求,她不禁探手摸了摸马鬃,又赞叹着围着踱了好几圈,同喜望笑道:“也不知主人是个甚样的人?” 喜望连忙会意:“喜望明白,您只管用斋,我正好去打听打听,看看主人肯不肯让爱。” 他们到时,圆觉寺僧众皆已用毕斋饭,离了斋房。 斋房前养了只花猫,时有鸟雀俯冲往猫盆里夺食,那只猫急得炸毛,鸟雀们却机灵,偏生教它扑腾不着。 岳麒麟看得饶有兴味,便命人将饭菜摆在了斋堂前。 豆皮斋卷滋味清平,在山中守了好几日野味的岳麒麟吃着并不嫌它寡淡,反觉得这股豆香很是难得,以至于吩咐厨子李勿忘买上一沓带回府去,回头依法烹制了,好请小皇上也尝尝此等朴素佳味。 厨子李依言去了,岳麒麟独自一人留在那间空荡荡的斋堂,划拉最后几口饭粒,一侧的里间却走出三个人来。 暮色轻笼下来,她瞧不大分明三人面目。只晓得其中一位是个身披袈裟的年迈老僧,这老僧却待一边那身姿英挺的青年极是谦恭,两人边交谈边向外走,声音并不很大。二人身后那是个小厮模样的人,那小厮左瞧右看,往岳麒麟这儿扫过一眼,随即又收了回去。 因为揣测这位青年许就是那骏马的主人,岳麒麟本欲侧耳听上几句,也好探探此人是不是容易相商。不料她方竖起耳朵,却先听着老和尚开口问了句惊人之语:“不知您这毒之痛近来可曾稍解?” 三人很快走得远了,青年仿佛答了句什么,然而岳麒麟听不分明。 楚人好生猛,中了毒还敢满世界乱跑。 她有些同情地望了眼那人背影,也是风华正好的年纪,若骑于门口那匹骏马之上,不知该羡煞多少儿郎。 天擦黑,斋堂前的鸟雀吃饱了饭逗够了猫,心满意足尽数散去。岳麒麟亦斋毕出了寺门,看见喜望耷头耷脑提个灯笼立于马车旁,那匹黑骏马早已不知所踪。 岳麒麟少时也算当过几年小霸王,欺行霸市的事情也曾干过几出,近来年岁渐长,虽有收敛,亦不再用太子的名头压人,见此情形仍不免着急:“马呢?马呢?可是教一个身姿俊逸的病秧子给骑走了?” 喜望蹙眉道:“病秧子?那位公子看起来气色好得很,就是脾气甚大,我说要他将黑马让爱给我家主人,他的小厮竟斜眼抛给我一句说……说……” 岳麒麟催促:“他说了什么你尽管告诉我。” 喜望很尴尬:“那个小厮说‘你家主人可就是斋堂里那个萝卜?他不用梯子爬得上这匹马?’太子您说气人不气人!” 岳麒麟倒不恼人家笑她短小,只道:“教了你多少遍,出门在外,凡事先用银子招呼,人家好歹伸手不打笑脸人。” 喜望很委屈,自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我招呼了啊,那位骑黑马的公子只哼了一声就上了马,头都没回一回。” 岳麒麟心知此事强求不得,对方压根就不缺银子。 若是往日在家,说不定还可让她的神医姑父救这青年一救,若真替他解了毒之苦,作为交换,或能令他将马让给自己。 而今客居楚国,她自己不过是一个失了地盘的人质,寄人篱下,前途难测。除了吃穿用度不减,她早已不是昔日那个燕太子了。 穷得只剩下钱,岳麒麟巴巴放走了宝物,也只有叹惋的份。 ** 进城途中夜雨倾倒,砸在车顶上如钉凿铁,岳麒麟竟还有些担忧:“方才骑黑马的公子这下要淋雨了。” 喜望取笑她:“无礼之人胆敢取笑太子,太子倒反为那种小人忧心。您这莫不是真打算从此吃斋念佛了?” 岳麒麟啐他:“我是忧心那匹黑马。楚人多不懂马,大宛马本来娇气,它今夜若是惹了风寒,再被那些楚人喂些吃乱七八糟的草药……楚地的草料原就不适合大宛马吃,长此以往,再良种的骏马都会被折腾得同西楚的矮黄马一般,毛色枯枯,脚力也极普通了。” 喜望窃笑:“太子总不待见西楚之物,可因为隋将军亦是西楚之人?” 岳麒麟一听这个名字,面上倏地一黑,作势要揍喜望:“找打!你这个坏胚子,瞧瞧我平日都把你惯成什么样了!” 喜望也知岳麒麟不过是摆摆架势,并非真打,便乖乖送过去让她捶打了数下,方才嘿嘿笑道:“是该打,是该打,您来楚国三月有余,那人分明在京,却一眼都不曾过来望您一望,打死他算是轻的。” 隋喻同岳麒麟本是书院里的同窗,岳麒麟三岁他九岁,二人便在一起读书,情谊笃厚。 然而隋喻的父母皆是西楚人士,他的父亲却自年轻起就在燕国领兵效命,直到去年新皇登基,对这些外来将领统一下了逐客令,隋喻便随着父母归了楚国。 只是这小子也不知哪根筋出了问题,不但回国前同岳麒麟丝毫不露口风,走的时候亦是不告而别的。 后来岳麒麟到了楚地,辗转知道隋喻在楚军之中极受重用,近来就在京西练兵,隋喻这小子却铁了心似的,连偷偷跑来探视一回都不曾。 岳麒麟有些寒心,觉得自己虎落平阳,少年时的小伙伴大约是嫌弃她的。 不见也罢,隋喻风头正劲,不该连累他摊上个通敌的恶名。 故而岳麒麟哼道:“并非我小鸡肚肠。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奈何桥,不是过得很逍遥?往后莫再提他了。” 喜望忙着应和称是。 ** 此番雨落得彻底,岳麒麟回城倒是凉快了两天,至少不用躲在井中度日了。 不过夏天没那么易过,日子仍在仲夏,小皇帝又跑来寻岳麒麟下棋那天,天再次燥热起来。 其时岳麒麟正在隔壁的闽国质子府,瞅南边新运来的话本子。 闽质子常能弄到此类新鲜物,本是讲述海岛民生的本子,画风却颇有些火辣大胆。 喜望急匆匆在她耳边通传之时,她翻本子正阅到精彩处。 皇上若是个同龄人,好东西自然该彼此分了一看。可小皇上年方十岁,这样的画风着实有些小儿不宜了些。 岳麒麟翻翻手中本子,又舍不得扔下,只好小声嘱咐喜望:“你让皇上等我一等,不过还剩下十多页,我阅完就归。” 喜望为难道:“天那么热,怪不好意思的。” 岳麒麟想想也是:“那你让皇上先下井等我罢。” 3井底蛙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闽国质子有个好名字,名叫宋福气。芳邻宋福气是个地道人,不但请岳麒麟看小书,临走还送了她一盒瑶柱当零嘴,更附赠一张海岛美人的画片。 岳麒麟捧着那个纸盒,揣了画卷,悠哉悠哉逛回府,琢磨着一会儿将这海岛美人糊在哪个窗框上才好看。 美人儿身上穿得太少,不能挂在外头,小皇帝常来玩,让这东西耀伤了小孩子的眼睛太不合适。 正想着,忽眼见有个熟悉身影在墙那头一闪。 “赵公公……”她刚唤出声,那影子却早晃进了她府上那道门。 岳麒麟不知一向慢条斯理的赵公公今日如何火上房一般,就有如换了一个人。 噢对……皇上还在井中等她下棋呢,耽搁了许久,那小孩肯定对着棋谱自己玩上了。 岳麒麟加快步子紧走两步,却在自家门前顿住了。 府门外停了两匹马,其中黑色那匹毛色丝滑油亮,黑黢黢的眼神,不正是前些日子圆觉寺门前遇见的那一匹? 岳麒麟这两天梦中连续见它,只道无缘,今日竟是送上门来了! 足可见这世上的东西不可强求,求之不可得,等你不求了,指不定哪天它才肯登你的门。 喜望真是个宝,能耐也大,回头少不得重重赏他。臭小子方才瞒得倒好,居然不肯在闽国质子前告诉她,其实那宋福气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外人,借他骑上一骑也无妨的。 只是她这个人求宝,从来宁缺毋滥,喜望把黑马弄了来不就好了,何以将一旁那匹枣红小马也一道拐了来?那红马是中等个头的蒙古马,脚力虽强,却不大中看……难不成是主人家强卖强送? 岳麒麟心中实在美极,将那黑马抚了又抚,这才冲进院子里唤人:“喜望,喜望……” 不想喜望同没见着她似的,正对井飚泪,一壁哭一壁引袖抹鼻涕,鼻涕眼泪混着汗水,一张脸看起来简直不成个样子。 再瞅瞅喜望身侧的赵公公,双膝跪地,埋伏在地上,口中连喊:“老奴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声音里一样满是哭腔。 岳麒麟心里一个咯噔,她让皇上下井等她下棋,难道皇上不会攀这软梯,掉下去摔死了? 她心惊肉跳朝那井畔一个箭步冲去,伸头一望,井中那坨肉包子正在奋力往上缓缓蠕动,眼看就要攀至井沿,哼哧哼哧累极了的模样。 岳麒麟心中石头落地,伸臂欲拉,井里那肉包子却摇头晃脑不答应,气喘吁吁唤:“岳哥哥,岳哥哥莫拉朕,朕……朕自己能上来。” 说话间,包子已经挪至井口,眼看就会掉出来。赵公公却依旧伏地深跪抽泣,喜望亦只顾自己哭。 岳麒麟知道这俩压根指望不上,情势危急,只得亲自伸臂一托,那包子哗啦啦正巧滚了出来。她带球落地,不由分说倒了地。 肉包子有她岳麒麟当肉垫,落地四平八稳,球一般的身子居然甚灵便,一个骨溜就爬了起来。 岳麒麟却摔了个四脚朝天,周身骨头痛……咦,怎么湿漉漉的,满地又是打哪儿来的水? 闽国质子送的瑶柱撒了一地,那个美人纸卷亦遭了殃,浸透了水。 岳麒麟边心疼边缓神起身,定睛一看面前这只肉包,狼狈得就像是打汤里头捞起来的,眉毛肤身体,无有一处不在往下掉水珠串子。 这只看起来从头到脚都衰得要命的汤捞小肉包,正乃当今的楚国皇帝卓成义是也。 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竟在井中灌了这许多水,坑了皇上,更坑了她岳麒麟。 喜望与赵公公那俩混球仍只知道哭,岳麒麟气得要骂人,卓成义竟呜呜也陪着二人一道哭上了。 “还好意思哭?” 这凉飕飕的话音自西头幽幽飘来,似是在质问皇上,因为这小肉包一听这声训,真就顿住了。 岳麒麟本道院子里只她与那三个哭包四人,如今循声望去,一望了不得,院西墙足足立了一排侍卫,侍卫跟前负手立了个板着脸的墨袍子,那俊拔的身姿实在很有一些眼熟…… 岳麒麟瞥向喜望,喜望猛点了两下头,主仆立时心到神知:没错了,喜望是见过他的,这正是圆觉寺门前黑骏马的主人,那位中毒青年! 她一场空欢喜,之前还当是得了宝贝,这位大约是个侍卫头目,这是跑来质子府救驾来了。这青年称得如此好马,可见平日必是受宠备至,以至敢对小皇帝横加训斥,若是平常无人纵容,他又岂能跋扈至此? 他这个驾救更是太便宜,方才袖手旁观死活不顾,皇上自己爬上来,他说几句风凉话就算救驾了? 岳麒麟也一向还有些羡慕卓成义,他的叔父固然牢牢把持着朝政,可小肉包毕竟年纪尚小,人家卓皇叔好歹将侄儿当盘菜来看。 如今看来不过如此,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卓成义这个皇上,当得大抵也很憋屈。 岳麒麟替他心有不忿,卓成义却听话得很,当真憋了半天不哭,抽抽噎噎地很伤心:“皇叔……皇叔您别生气了,侄儿只是想起皇叔常教导说为君者位天下,懂天知地方能为天下之主,井底之蛙是要误国的……侄儿又未尝当过那井底蛙,这才打算亲身品品滋味……” 岳麒麟一旁都听呆了,平常她真小看了卓成义这张嘴……等等,皇叔?! 岳麒麟目光扫了好几圈,并不见卓皇叔老人家真身啊,藏猫猫么? 那人却是一个冷哼:“皇上的辩才近来倒很见长。” 卓成义忙道:“今日之事侄儿愿一力承担,要罚您就罚侄儿一个人罢。” 一时间赵公公响头猛磕,罪该万死四个字再次喊个不住。 中毒青年又哼:“皇上倒很有担当。” 卓成义圆滚滚的脸上一派肃然:“皇叔平日教导的为君之道,侄儿每日都默念于心,侄儿只是不想做那畏畏尾无担当的昏君。” 中毒青年收敛神色,听小肉包大放豪言,嘴角似添了三分笑意。 卓成义怯怯问:“皇叔……朕可是说错了什么?” 中毒青年面上笑意不减,凌厉眼神却往岳麒麟这厢扫来一瞬,忽放缓了语调:“懂得庇佑祸,便当得成明君了?” 卓成义一着急,圆脑袋一甩,水滴四溅:“皇,皇叔……朕……” 岳麒麟旁观半天不敢置信,却实在不得不信。这中毒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她巴结了三个来月都巴结不上,永远神龙尾皆不见的卓皇叔。 小肉包平常同她提起这位皇叔,言必称“皇叔不允我这样”,“皇叔不许我那样”,“皇叔说玩物丧志”,“皇叔说小不忍乱大谋”,“皇叔说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听来简直老气横秋。 故而岳麒麟脑中的卓皇叔,大抵是一个小八字胡须、目如卧弓、脸白声细、骨瘦如柴的中年大叔,专业把持朝政三十年的一代奸雄。 不想这眼前之人不过二十四五,生得丰神似玉,挺逸不群,两道墨画般的剑眉,衬得这一身风华反更清冷,拒人千里一般。 卓颂渊倒没再作,只嘱咐道:“赵公公,还不带皇上回宫更衣?仔细圣体着了凉。” 赵公公急忙领命,携着落汤包子卓成义去了。小肉包见皇叔原地立着不挪动,踏到门口时还挣了挣:“皇叔你真别怪岳哥哥,是朕喜欢找他玩。” 卓颂渊没理也没动,直到目送小肉包走了,他才又回身,打了身后那排侍卫,独留下无念在院内。 现在院子里真的只有四个人了,喜望大约是吓怕了,仍在啜泣,无念背着手等瞧好戏,皇叔正往岳麒麟这厢注视。 分明是无可挑剔的模样,望之却有些凛然不可犯的遥远。岳麒麟堂堂燕国太子,迫于卓皇叔这凌利眼锋,竟不敢长久直视,生生将脑袋耷了下去。 再想想她前后差人送去王府的那堆燕国名产,什么鹿鞭虎鞭各种鞭,千年的野山参,深海的老王八…… 娘诶,依眼前这位的血气充盈的形容,只怕随便捡了其中任何一样来吃,都是会暴血不治而亡的罢。 好马配好鞍,美男自当配上美男该得的礼物。送礼送得如此之不得法,巴结不上真是活该! 不过现下人家上门兴师问罪,问的却不是那一桩。 小皇帝送上门来,人落了井,险些溺死在井里头。谋杀楚国皇帝,这个名头她岂是担得的? “皇……皇叔,我……我……”对方威严太甚,岳麒麟年纪小,一开口就输了气场忘了辞。 卓颂渊将岳麒麟上下一个打量,剑眉一凛,笑了:“太子的正经皇叔在燕国金殿好端端上坐着,来本王这儿认的什么叔叔?” 4上书房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卓皇叔不怒自威,一句玩笑话说得十足迫人。 岳麒麟的那个正经皇叔,是个胃口很大的人,为君为得也不大地道,刚登基一双狼眼便盯牢了燕楚边境上那几座富庶的城池,想趁着人家皇帝年幼,美美地劫上一票。燕皇这算盘真的不精明,楚皇虽幼,楚国却是国富兵强,卓皇叔千里之外运筹帷幄,燕国那头方才兵袭扰,楚国早已是全副戒备了。 本来燕国理亏在先,又是几无胜算的对战态势,眼看一败在所难免。结果人家楚国疼惜百姓,为免生灵涂炭,高调派了个使臣过燕国相商,最后提了个折中的方案:质子入楚。 燕皇那个老狐狸又没儿子,岳麒麟尚在太子之位上坐着,这个人质当得顺理成章。燕国固然吃了瘪,楚国却间接替老狐狸接管了岳麒麟这根眼中钉,这笔账燕皇居然没有亏。 老狐狸送岳麒麟上路那天,千里相送,泪挥一途,哭得感天撼地,山河动容。 岳麒麟觉得他这位亚父脸上描几笔粉墨,随时都可以登台唱戏去了,绝不逊色于任何一个角儿。 然而楚国那几个富饶边城,实在惹人眼热,万一燕皇的眼睛哪天又红了呢?他会不会顾惜这个孤苦伶仃的可怜侄儿? 岳麒麟小时候在书院上学,先生摇头晃脑地教她念“以其不争,故天下莫与之争”,如今想想,这种话实在值得商榷。她向来半点争斗之心也无,到头来还不是被扔上了砧板? 漫说她这个太子早失了势,就算不曾,卓皇叔好歹算个长辈,长辈跟前,谦谨一些总是不会错的。往日她只愁抓不到卓皇叔这尊真神,如今当面相交,这样的良机要不抓牢,下回再想抱人家大腿,怕只怕无处觅芳踪。 岳麒麟丝毫不理卓皇叔这番奚落,装傻佯懵她很在行:“不碍的不碍的,孤在家之时,一向只称陛下作亚父。在这儿称您老人家为皇叔,绝不会弄混的。” 卓颂渊大约是从未遇到过这样恬着脸攀亲戚的人,一拳头打到棉花里,又被她一口一个老人家,面上黑了黑,直奔正题得了:“皇上乃是在质子府溺的井,本王只想循例问问,我家皇上,如何会跑来您的井中?” 岳麒麟热得够呛,见卓皇叔如此正襟而立,扣子系得四平八稳,问着咄咄逼人的话,额角竟一滴汗都未曾沁出,实在是忍功了得。 他不嫌热,瞧得她心中倒是热气升腾,打袖袋中抽出扇子来回摇晃:“今日孤在邻人宋福气家做客,听闻皇上驾临要与孤下棋,孤便让小厮回府先请皇上下井稍候,孤片刻就归。皇叔明鉴,这口井本是枯的呀,孤此前日日躲在井下纳凉吃喝,如何今日皇上一下去,竟湿了身?孤私以为,必是有奸人从中作祟,有意挑拨燕楚邦交,要不是皇上吉人天相,今日孤当真要百口莫辩了!” 卓颂渊眼神往身侧扫过,无念扑通跪地:“前些天王爷您不是问起此井修缮之事?小的便差人跑了一趟,修……修好了。” 岳麒麟不是省油的灯,恍然大悟模样:“原来如此!孤初来之时没有水喝,找人修井无门,此番多亏皇叔慈悲了话,多谢多谢。” 无念直咳嗽,岳麒麟瞪他一眼,哼哼,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往日求告无门,今日还不容我趁机说一个够? 卓颂渊心下不免噱,面上却仍是冷冷回道:“今日之事,龙体虽则无恙,终于龙颜有损。攀至井中何其危险,燕太子的亚父难道不曾教导您,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岳麒麟心下一酸,亚父教导我?算了罢。 不想这位卓皇叔训导却上了瘾:“皇上尚幼,身为叔父,本王日后自当对其严加匡导。太子殿下,世所共知我江汉文明源远流长,燕皇陛下此番派太子入楚为质,亦有增益燕楚文化相交之意,想来陛下必不希望太子他日一无所成而归。太子何不在学问多下些功夫?太子亦是一国储君,又稍年长于皇上,望日后亦能严加律己才是。” 一番席话听来冠冕堂皇,究其本质却实在婆妈,潜台词昭然若揭:小孩子不要去危险的地方玩;你不学无术不要紧,带坏卓成义就不好了。 不学无术这个点,真有几分戳到了她的痛处,岳麒麟心虚只好小声嘀咕:“真真是怀璧其罪。” 她有什么办法,一个巴掌又拍不响的,卓成义就爱找她玩,你看他就不去找宋福气玩罢,还不是因为自己比较好玩有趣? 卓皇叔逼人却甚:“太子轻言细语的,这是在欣然允诺么?” 岳麒麟被逼出一脑门的汗,只得满口答应:“当然当然,皇叔训导得很是,孤对皇叔素来仰慕,做梦都想聆此一讯。孤玩心一向太重,是该潜心做些学问了。” “如此,本王便安心了。” 卓皇叔是放了心,岳麒麟却难过得要命。在楚国可玩的本来就少,好容易小肉包人虽小却很讲义气,还是个挺不错的玩伴。 岳麒麟不比从前先皇在世时那般呼风唤雨,身在异国,有个小皇上当靠山,各种资源都较别人易取些,日子才能过得惬意。就单拿吃的来说,分配给质子府的瓜果自然普通,可皇上总能命赵公公替她调来些珍稀果菜。 不过,岳麒麟自问从不白吃白拿,卓成义占着她的厨子不说,“岳哥哥朕想喝冰镇葡萄汁”,“岳哥哥朕想喝你喝的梅子茶”,“岳哥哥朕把你的荔枝冻吃完了再做一些罢”,“岳哥哥你上回亲手做的烤肉太好吃了,能再给朕烤一回么?”这类上门蹭吃蹭喝的事情从来不少。 现在可好,卓皇叔这是要断了她的好日子啊!不许小皇上同岳麒麟往来,给小肉包禁足不就好了,作甚平白还将她贬损了一通,这不是存心挤兑人么。 院子里恰巧起了阵风,岳麒麟觉得眼睛里好像进了颗沙粒。她举袖揉了揉,越揉越不舒服。她心头也很不舒服,分明听见了向外的脚步声,竟连送客的心情也无,却将眼睛揉得更狠了些。 往后只能天天上隔壁,去听宋福气说荤段子了,真没劲。 只是揉够了悄悄抬头,岳麒麟骤然现,她院子里的不之客竟然还在门前,尚未跨出去。 卓颂渊眉心微蹙,转身将目光往岳麒麟这里投射来片刻,忽而淡然道:“皇上每日卯时会去上书房听讲,质子若是当真有心学问,亦可前往同席旁听。” 岳麒麟没料到会有峰回路转这一出,一时间听呆了:“上书房!” 无念亦愣了愣,从旁提示:“王爷,您是要质子每日……进宫?” 卓颂渊面上波澜不动,竟是默认:“明日起,你命无尘过来接送燕太子。” 岳麒麟这才反应过来事态很要命,急道:“皇叔……这个……” 卓颂渊嘴角噙一丝似笑非笑:“太子客居我国,本王自当照顾,份内之事,无须再谢。”说罢不再踟蹰,撩袍迈出门去。 岳麒麟眼前骤黑了黑,再追出府门欲寻卓皇叔细辩时,那匹黑骏马早已绝尘而去了。 喜望亦跟出来泪水倾盆:“太子,这不是真的太子……卯时,您听清楚没有,每日卯时!” 岳麒麟怎会没听清楚,她方才想辩的就是这个,孰料卓皇叔根本不由她分说。 她抓着喜望急问方才细节,喜望期期艾艾:“皇上下井就唤‘来人救驾,朕要被淹死了’,奴才一瞧只见水下一颗圆脑袋,吓慌了神,奔去马车边喊了赵公公,告诉他皇上可能不好了。赵公公吓白了脸,立马去唤了皇叔,率一干侍卫风火杀来一看,皇上那娃娃正在朝上奋力攀绳子呐。皇叔黑着脸,要他们谁也不准帮皇上,让他自己爬上来……” 岳麒麟气晕了:“你倒是会给我往家里招贵客。” 喜望泪水喷涌:“太子……都怪我一惊一乍害了您……卯时……您何曾卯时爬起来读过书。” 她何尝不是欲哭无泪,卓皇叔实在是个整人的绝顶高手。中毒青年?啊呸,岳麒麟觉得自己那日八成是在圆觉寺听错了。 他还真衬得起他这好名字,卓颂渊,巴结不上时,皇叔在天边,待到巴结上了,皇叔已将自己送入了深渊。 喜望哭得人心烦意乱,岳麒麟忽望见地上那卷已然皱巴巴的美人图,想了想道:“是卯时读书,不是卯时起!你哭什么哭,我都没哭。去,将我私藏的蔡云鹤十美图拿来,给皇叔府上送去,就说我岳麒麟谢他赐学之恩。” 喜望大惊:“十美图!那可是蔡云鹤的真迹,前朝富豪万两黄金求之不得,您前两年好容易弄得了手,爱得不肯离身,不然也不能带来楚国,现在要送给卓皇叔?” 岳麒麟真看不上喜望那守财奴德性:“你照办就是。” 喜望仍有些舍不得:“要不……我在地窖还藏了一箱子鹿鞭?虎鞭也是有一些的。” 岳麒麟气歪了,掷袖而去:“鹿鞭?你自己炒一盘来吃吃罢。” 这头主仆为这点早起念书的倒霉事差点生了嫌隙,那头皇叔府上的无念还在不忿:“王爷待燕质子真是太好了。” 卓颂渊难得好心情地解释:“小孩子少年失怙,孤苦伶仃,藐然一身在我们这异国他乡,若再无人管束,只怕要走许多弯路。” 无念嘟囔:“是王爷您的心肠好,又被他这声声皇叔忽悠得五迷三道的……弯路?我看燕质子年纪虽小,人却不那么简单。” 卓颂渊挑眉:“你可是为了修井之事迁怒于他?质子府的用度起居你本就应当过问,井枯之事你难辞其咎,那燕太子还算得客气,看来我也该罚你一罚。” 无念极不服,叫人呈了个托盘上来:“王爷您过过目罢。” 托盘上放了块绣花贡缎,卓皇叔取过展开,望着那条贡缎上绣的“祥瑞”二字,忽然怔住了。 5青草香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无念见卓颂渊一时竟失了神,小心轻唤了声:“王爷?” 这时候侍卫无尘送进一轴画卷,说是来人说,此乃燕质子为谢皇叔赐学,特意送来的《十美图》。 卓颂渊仍贯注与手中那条贡缎,无念展开画卷看了看,与那无尘窃窃私语,口气颇有些酸溜溜:“你看这个燕质子,为讨好王爷真是不惜手段,居然送个十美图来引诱王爷,上头的美人个顶个赛天仙。他就是步步都算计好了,先送鹿鞭人参,再送美女图,哼,我看下一步,他就得把画中的美人一个一个搬了来,往我们王府里头送了!” 无尘仔细想了想:“送美人?王爷不会收的罢,王爷操劳得连王妃都没工夫娶。” 无念压低了声:“未必。燕质子手段了得,很懂得讨我们王爷欢喜。你是不知道,王爷如今真是变了。” 不想自里头幽幽传来一句:“本王变了?敢问怎么一个变法?” 无念冷汗直流,慌忙扑地,抢着解释:“ 王爷!小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您待小孩子真是格外耐烦……” 无尘在一旁真是替他着急,这小子蠢死了,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在嘲笑王爷自己想当爹当不上,只好疼别人家的小孩么! 卓颂渊示意他将画卷呈给自己,打开看了两眼,随手搁在了案旁,调笑道:“不知无念中意哪尊美人,不如我托质子为你寻来?” 无念面上通红:“小的不敢!” 卓颂渊一声冷笑:“不必不敢,此画距今少说有三百年之久,画中美人皆已作了古了。” 无念额头上沁满了汗,丢人至极,只好自嘲补救:“原来是幅古画,王爷素来风雅,不想质子亦是位雅人,怪不得小的全然不明白呢。” 卓颂渊望望那条贡缎裹胸:“那么有嚼舌根的闲心,此物的来历必是查清楚了?” 无念深深耷下脑袋:“也并不是十分清楚……” “嗯?” 无念急道:“王爷请看,这……这是一枚裹胸布。” 卓颂渊盯着他看,等他下文。 “这枚裹胸布您猜小的是在何处现的?” 卓颂渊不耐道:“直接告诉我结果。” 无念战战兢兢:“小的派人前往质子府修井,工匠在质子的井中现的!故而小的以为这燕质子绝不简单,小小年纪,就风流至此,带坏了皇上岂是小事!” 卓颂渊蹙眉:“就这些?” 无念擦擦汗,觉得很无辜:“其实小的仍在着人细细查探此事,今天我是真急了,眼见那孩子将王爷哄得……我是真怕王爷您受他蒙蔽。” 卓颂渊也不答,只是笑得意味深长。 无尘忍不住拽着无念出书房:“蠢货,王爷是什么分寸的人,要你来操这样的心!走罢走罢,过来帮忙。” 无念频频回头:“别拽啊,等我先替王爷将这卷画藏好了再来。” 卓颂渊手一摆:“我自己来就好。” 无尘还在拽他,无念挣了挣,手攥着那个放裹胸的托盘,试探着问:“王爷,那……这块布,还查么?” 卓颂渊扫了那个托盘一眼,漫不经心道:“搁下罢。” 无念傻傻愣在那里,他不大明白,王爷的意思,裹胸之事搁下不查了? 还是无尘明白,掰开他的手拖了人就走:“你快跟我过来,事情一堆。” 屋子里终于清静,卓颂渊重展贡缎上两个绣字又凝视了须臾,回身自身后书柜里取出一只乌木匣子,用手指轻轻拨了拨右侧暗门,缓缓掀开了匣盖。 无尘正巧回书房取物,在书房门前撞见卓颂渊正打开那只平日里不许人动的乌木匣,识趣地未曾入内。 他比无念来得晚一年,只常听无念那聒噪鬼说,这匣子王爷是万万不让动的,无念揣测匣中藏的许是已故王妃的遗物。那王妃是王爷十九岁那年所娶,听闻是丞相家的闺秀,同王爷面都从未见过一回,尚未过门便故去了。 无尘离得远,卓颂渊究竟在看什么,他看不分明。 其实他只是自匣中取了出一块洗到泛白的绣帕,帕子的一角,亦以细细红线绣着“祥瑞”二字。 只须与那贡缎之上的两枚绣字仔细比对,二者的书体、字形、用线,竟是别无二致。 ** 卓成义在宫里头听闻燕质子从明日起要入上书房伴读的消息,兴奋得踱来踱去:“赵阿公,皇叔待朕真是太好了,他不仅没有罚岳哥哥,还许他入宫来玩。你说岳哥哥会不会也很高兴?” 赵公公答得冠冕堂皇:“这个自然。摄政王恩德浩荡,以德报怨,燕皇若是知道了,必定无地自容。” 卓成义肉脸一嘟:“唉,赵阿公你真不实在,朕觉得岳哥哥肯定会不高兴的,他喜欢逍遥自在的日子,每天去上书房真是太苦了,师傅们也不是个个都有趣。” 赵公公回:“皇上,燕太子亦是一国之储君,早晚终是无法长久逍遥下去的。” 卓成义晃晃圆脑袋:“赵阿公说得朕甚是惆怅呢,皇叔也说天下无有不散之筵席。哎对不起岳哥哥朕也不管了,朕是欢喜他来陪朕读书的,反正将来彼此总要分开,现在更该玩得尽兴些才是。明早你让御膳房给上书房多送些新鲜果子。” 赵公公喏。 卓成义又问:“只是你说朕要怎么谢谢皇叔才好呢?” 赵公公眉花眼笑:“只要皇上勤勉读书,王爷就是最欢喜的。” 卓成义央求:“赵阿公再替朕想想么,今日皇叔必定生了朕的气,朕难道不该顺道认个错?” 赵公公见小肉包居然开了窍,主动要增进叔侄关系,欣慰极了:“王爷日夜辛劳,传闻平素吃得极简,皇上不若赐一道家宴,邀王爷共用,也可好好叙叙叔侄之情?” 卓成义觉得这个主意甚妙:“好好好,就今晚好了,有劳阿公这就去传,顺道找岳哥哥再借两个厨子来。带几篓朕喜欢的水蜜桃去给岳哥哥,今日朕引皇叔吓着他了,就当替他压压惊。” 赵公公应声去了,卓成义又很有些犯难地唤住他:“等等,赵阿公……朕是不是很不孝,连皇叔爱吃什么朕都不清楚。你总是知道的,你来告诉朕,朕找人早早预备。” 赵公公回身,皱眉头使劲想了想,以更犯难的神情答:“老奴实在没用,并不知道王爷爱吃什么。” 卓成义觉得这也简单,一会儿问一声无念无尘不就知道了。 赵公公领命走了一圈,厨子借到手,卓颂渊跟前皇上赐宴的话亦带到,退出来,拉着无念问话:“不知王爷平日都爱吃些什么?” 无念奇了:“公公问这个作甚?” 赵公公也不瞒他:“是皇上想知道,皇上赐宴,却不晓得皇叔喜好,心中很是忐忑呢。” 无念面色为难:“难为皇上的孝心,只是……” “什么?” 无念思量了会儿:“王爷三餐简素之极,实在是没有什么喜好啊。” 赵公公瞪着无念,仿佛在笑他这个随侍当得极不称职。皇上虽及不上那个岳麒麟,俨然也算半个食家,身为皇上的亲叔叔,居然没有爱吃的东西,怎么可能? 无念无奈挠头:“公公你难住我了,平常真是没大在意,说起来王爷好像的确没什么爱吃的东西。不过王爷不挑,您不如回去覆命,说他什么都吃就是。” ** 说是家宴,其实也就叔侄二人一道吃一餐饭罢了。 卓成义没法获知卓颂渊爱吃什么,命厨子备了满满一大桌,不住给这位叔叔布菜:“皇叔您吃菜”,“皇叔您吃肉”,“皇叔您尝尝这道鱼羹”。殷勤备至。 卓颂渊一开始并不说话,也不吃菜,阴沉着一张脸,还在为小肉包白天险些溺井之事置气。 卓成义见他布给皇叔的菜竟是纹丝未动,眼泪吧嗒就落下来了:“这些菜绝非宫里那些老掉牙的御厨所做,很有新意,都是朕爱吃的。皇叔既然赏脸同朕一道吃饭,何以竟是不动筷子的?” 卓颂渊起初训道:“男儿泪值千金,岂可说掉就掉。” 卓成义是个很拉得下身段的小胖子,见皇叔终于开口说话,撂下筷子扑到皇叔跟前,搂着卓颂渊往他面颊上吧嗒就是一口亲:“您吃口菜,朕就不哭了。”亲得卓颂渊一脸油。 卓颂渊擦又不得擦,面上局促极了,举筷不耐道:“臣吃菜便是。” “皇叔不生我的气了?” 卓颂渊轻哼一声:“皇上以为呢?” 小肉包作势又要搂着叔叔亲,被卓颂渊一臂挡了:“好了好了,皇上下回切莫再行这等险事,臣险些被皇上吓死。” 卓成义见这一招这般好用,悄悄默记于心,埋头继续给皇叔布菜:“是是是,侄儿记下了。皇叔您尝尝这道香草煨鱼肚,这种香料有一种很奇特的草香,产于楚国南山,朕却是闻所未闻,御厨也无一人曾经听闻,您猜是谁弄采来的?是岳哥哥去南山玩的时候亲手摘回来的!您快尝尝鱼肚。” 卓颂渊接过只轻嗅了嗅,身子微微一滞。 卓成义笑道:“岳哥哥说,燕国也有此种香草,不想在南山也现了。是不是很香?” 卓颂渊目视那碗鱼肚,竟未答话。 卓成义轻唤:“皇叔?” 卓颂渊这才缓和了一些笑容:“香。看来皇上真的很喜爱燕太子。” 卓成义的小胖脸上咧开一笑:“岳哥哥很香的。” 这个年头,王孙公子在衣衫上熏个香,实在并非什么稀罕事。 卓颂渊不以为意:“哦?” 卓成义道:“不是皇叔想的那种,闽太子宋福气身上漫着一股水仙味,隔墙都闻得见。可是同岳哥哥比起来,别人的香一点都不好闻……” 卓皇叔眉头一蹙,卓成义以为他不高兴,急急摆手:“朕不是说皇叔不香!朕的意思是,岳哥哥身上的香浅浅的,近了才幽幽闻得见,也是这种青草香。” 6雪莲子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皇上赐宴那天夜里,卓皇叔得了一罐子御赐的香料,正是那种经过腌制的香草籽。 卓颂渊无非多尝了两口鱼肚,皇上便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种皇叔爱吃的东西。 小肉包孝心难却,非让赵公公去御后的小厨房装回那么一坛子,交给无念带回王府。 “用它烹鱼制肉,皆是人间至美滋味,皇叔若是喜欢,朕让岳哥哥下回再去的时候,多摘一些回来便是。岳哥哥一向崇敬皇叔,皇叔若是开口,他必定义不容辞。” 白天因为岳麒麟挨了卓皇叔的训,无念知道这香料是从岳麒麟处得的,不免对着赵公公嘀咕:“也不知燕太子灌了皇上多少迷汤,皇上一席家宴,一多半倒在替那小孩美言呢。” 赵公公不理,只管悉心料理那只瓷罐。 无念在旁劝阻:“皇上年纪小,不过是觉得好玩。赵公公何须装这么满,意思意思就够了。” 赵公公笑道:“回头王爷问起怎的这般少,还当老奴有心克扣,岂不冤枉?” 无念暗想王爷哪能问起这个来,不过给皇上面子罢了。他递过那只瓷罐随便揣了起来,就没怎么上心。 临出宫的时候,镇北将军手下的一名副将在宫门口拦了卓皇叔车舆,说是有最新的北面军务上报。 燕皇这老狐狸也不知打的什么算盘,了整四支精锐骑兵,在楚国并州城以北的那片两国交接的荒原上,大肆演兵。 马蹄哒哒,烟尘滚滚,听说半个并州城现在都被罩上了一层灰。 卓颂渊面上不动声色,只凝神听那副将禀告防务之事,知道镇北将军已派兵至燕国的朔方以南,对方在并州什么动静,他们便依样画葫芦将彼处的动静做足。 情势并不能算紧迫,北方的防御从来充足。只是皇叔一向下有明令,战事无小事,无论何时何地皆应及时禀报。 燕皇这回大约真是昏了头,楚国的京城远在遥遥渭水之南,而只要取下朔方,燕国的京城,却可立时成为楚国的盘中餐。 无念心头不禁嗤了嗤,岳麒麟这小子,王爷就算这会儿不动他,他的好日子也不长了。 ** 岳麒麟不知自己一晚上被人背地念叨,只觉两耳热,揉之更红。她还同喜望嚷嚷天气太热,而今拜卓皇叔所赐,她连这个井都下不了了,实在度日如年。 喜望很为送出去的那幅十美图肉痛,对自家主子竟是没什么好气:“太子悔之晚矣,您勉力睡一睡罢,心静自然凉。明早还得早起上学的。” 次日岳麒麟蹦蹬自床上跳起来,揉着眼睛冲出屋子去骂喜望:“怎的不叫我起床,现在什么时辰了你知不知道!误了我上学。” 喜望哭了:“太子您一向不许人进您卧房的……您睡得也太死了,我在门外将喉咙都喊破了,隔壁的闽质子宋福气闻声跑来,还以为您出了事,说要找人来撞门,还是被我死命拦下的!” 岳麒麟急道:“还不备马!” 喜望从不知岳麒麟如此着紧上学之事,指指门外:“卓皇叔的侍卫无尘早在门外等了许久,太子出门上车就好啦。” 上书房森森然飘着一股陈年的旧书卷味道,无尘指给岳麒麟,皇上就在左最末的那间书斋听讲,直接走进去便好。岳麒麟生怕唐突先生,一番整肃衣冠,这才入了那道门。 书斋里却静得呼吸可闻,讲课的师傅不在,可是小肉包呢? 岳麒麟还道卓成义同她捉迷藏,转来转去找人,声声唤皇上:“成义……成义?” 小肉包同她私下关系好到了一个份上,彼此早就直道名姓了。 转晕了也没能找见人,她打算先捡起书案上一册书来翻看,却撞上了身后一张椅子……椅子间骤然出一声问候:“太子早安,敢问昨夜好梦?” 岳麒麟摔书蹦起来:“皇、皇叔!您也……午安,您就不用奚落人了,孤自知今日起得迟了,没能赶上听讲。学问之事,理当持之以恒,不遗余力,孤已然知道错了。” 卓颂渊笑道:“太子大可不必如此自责。昨日也是本王多事,若被燕皇知道本王胆敢管教起堂堂燕国储君,恐反生出无穷误会来。” 岳麒麟拱手急道:“皇叔可是后悔让我来上书房?” 卓颂渊冷哼:“是我楚国的师傅学浅,无力教导燕国储君。” 岳麒麟叹道:“皇叔果然迁怒于我,您是何苦同我亚父一般见识?比起皇叔绝代天骄,我亚父不过是个只识弯弓射雕的匹……” “太子如何说起这个?” 岳麒麟解释:“我亚父确然有些匹夫之勇,仗着那支精良铁骑是他亲手练出来的,便以为能横扫天下。亚父垂涎并州日久,这笔账他要是真能算得过来,便不会以卵击石了。” 卓颂渊略惊:“太子何以知道并州之事?” 岳麒麟稍稍迟疑,避重就轻答:“亚父这点算盘,天下谁人不知?皇叔生气亦是人之常情,楚国如今雄霸天下,这大热的天,我亚父却动辄探一根蟋蟀草过来逗弄,您烦都被他烦死了。” 卓颂渊的凌厉目光扫过岳麒麟面上之时,她迅地避开了那双眼睛。 岳麒麟有些不自在:“皇叔消消火,为我那亚父气坏身子太不值得。一会儿去我府上喝一碗雪莲子?雪莲子产于燕北苦寒之地,只消用冰糖炖了,碗中颗颗晶莹可爱,嚼之粒粒冰清可口,食前冰镇一番,包您暑气全消。” 卓皇叔沉着脸并没接口,起身道:“不必了,本王尚有要务在身,须得先行一步。此刻并不是正午,尚是辰时,皇上功课回得不好,受师傅罚,现下正在宁远阁抄书,太子可以前去探望一番。师傅只认手上的功课,皇上要罚,燕太子他日若是学得不好,亦是要受罚的。” 岳麒麟冲他的背影吐吐舌头,待人走得远了,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卓皇叔不曾多问,不代表他心里不存疑惑,他刚才眼锋扫过自己的时候,利得仿似刀片。 岳麒麟自问真的冤枉。她哪里是日夜关注并州局势,并州最出名的东西大约是汾酒,除此之外她对并州一无所知。 她会知道亚父觊觎并州、卓皇叔又为此不大高兴……皆是因为她具备一种很奇特的能力。 有的时候,她可能会很随机地进入某人的梦境。 对方一般是她白天交谈过的某个人,进入的契机通常很偶然。 初次现此种能耐时,岳麒麟不过十岁。那些常常当面恭维太子天资聪颖的文臣在梦里头骂她其实是个不学无术的吃货。 起初父皇还不大置信,可她连人家后院起火、大小老婆打架之类的事情都能复述出来,一个十岁小孩根本无力杜撰。 老燕皇知道此事固然生气,却又不能把满朝文武都砍了脑袋,人家也只是梦中抱怨了几声而已。他对岳麒麟向来偏袒到无以复加,觉得这个女儿果然是祥瑞降世,不然又怎能通达灵力。 不过父皇也告诫她此事万万不足为外人道,要像保护自己女儿身的秘密一般保护起来,若让世人知道太子是个与大多数人不同的奇孩子,难免招致祸端。 岳麒麟从此倒活得较以往更逍遥了。既然别人眼中的自己和口中的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人,那她累死累活装什么装?还不如从心所欲算了。 身为一个年仅十岁就看惯了虚与委蛇的小孩子,她认为食物的确是比人更为可靠的东西。 自从岳麒麟来到楚国,吃得好睡得好,少有闲事挂心,故而很少做梦。 昨夜她忧心明早误了起床赶不上念书,睡下的时候有些烦闷,却居然很巧合地进入了无念的梦境。 岳麒麟白天不过告了他一句状,那家伙做梦的时候,倒将她痛骂了一百遍。骂完岳麒麟那小子就开始得意,燕皇一心要夺并州,看样子扔在楚国的这个侄子,他是不打算要了。 岳麒麟昨晚上吓得醒转,天蒙亮时分才昏昏然再次入睡。 事关脑袋,岳麒麟自是要同卓皇叔表一表忠心。一味装傻肯定没用,别人绝不会因为燕皇不喜欢太子,就饶她一命。 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是虚与委蛇,我待你十分的好,你便也不好意思待我十分坏了。 ** 无念不明白王爷何以这么快就出了上书房。 卓颂渊早上特意推了手边要事,说要检视皇上晨读,不想质子刚进去不久,卓皇叔便从书斋里退了出来,找人传令军中,调一名小将军过府问话。 那小将军姓隋名喻,乃是镇南将军之子,西楚人士,却生于长于燕国。 老燕皇在世之日,燕楚邦交甚好,镇南将军自年轻时起便在燕国效力,去年新燕皇登基下了逐客令,隋大将军这才归返楚国。楚国正是一将难求,卓皇叔求贤若渴,很快给他颁了帅印,命他镇守南方。 无念十分得意:我说岳麒麟那小子绝对没那么简单吧? 老狐狸的侄儿自然是只小狐狸,王爷看来也对这燕质子很不放心,开始着手查他了。 其实卓颂渊早早离了书斋,还有一多半的缘故,是因为这个岳麒麟让他太过头疼。他叔叔屡屡滋扰楚国,这孩子不忧心自己的性命,反劝他不要气坏身子! 早听闻燕太子在国内时就常被参劾不爱江山爱美食……眼前这小吃货当真不爱江山? 以卓颂渊多年阅人心得,若说岳麒麟是在扮猪吃虎,这小孩扮得也着实太乱真了。 然而若非日夜关注,他又何以洞悉并州局势? 无念很快又返进了书房传话,卓颂渊竟有些急:“人到了为何不请?” “是质子府的厨子。” “质子回府了?” “不曾回,只说质子从宫里带话回来,要他们送一桶冰镇的冰糖雪莲子,来给王爷您败火。” 7金钟罩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无念觉得,他家王爷大概已经被岳麒麟这破孩子整没了脾气。 燕质子胆大包天,已然展到直接派人来送零食的地步了,当王爷是三岁小孩么!真是忍无可忍。 然而他问卓颂渊要不要将人挡回去,王爷居然顿了顿:“噢,不必,你替本王谢谢那来人。” 话音甫落,外头隋将军到了。 这小将军显见是自校场径直赶来,三伏天依然将铠甲穿得一丝不苟,模样倒是生得俊秀温文,有些儒将之风。燕皇那土豹子根本不识货,将人家举家赶回楚国,现在人家效命家乡,岂不更如鱼得水? 卓颂渊面上一派春风,惜才爱将之情溢于言表,竟同隋喻攀谈起燕国风物来。 王爷不是喊他来打听燕质子的么,何时才能将话锋引到岳麒麟身上?无念在旁竖起耳朵,等得心焦。 不想他家王爷却道:“无念你去盛两碗冰糖雪莲子来,正好与隋将军消消暑气。” 王爷是不是天热脑子烧糊了!将那破小孩送给他的吃食请来客同食? 无念心里纵然老大不情愿,也只得转身照办去。盛起装了碗,私下不免用试毒板试了又试,仍不放心,他干脆亲尝了一口。 汤水甜而不腻,颗颗透明的雪莲子冰凉。无念忍不住又吃了两口。 哼,这有什么可吃的? 这种小儿吃食王爷绝不可能喜欢,回头少不得又让自己代为收拾,不如一会儿他就替王爷解决干净拉倒。 要不也留一碗给无尘? ** 无念有些纳闷,隋小将军看起来是个沉稳之人,连王爷赐座都能不卑不亢,如何接过那碗雪莲子时,竟差一点失手摔了碗? 卓颂渊将这幕收于眼底,终于把话题引到了燕太子的头上,却是询问隋小将军,他们当年都读过些什么样的书。 这位隋将军正是燕太子的少时同窗,他虽年长岳麒麟三岁,二人却在一处足足念了八年的书。 摄政王既然有问,隋小将军记性倒好,也不多话,默默提笔,在纸上列了前后八年的书单。 无念在一旁等得异常郁闷。 隋小将军写了半天,写罢搁笔,像递折子一般恭恭谨谨双手呈给了卓皇叔,竟连半点八卦岳麒麟的意思也无。王爷也是,裹胸布的事只字不提,只管捧着那份书单扫视。屋子里皆是男人,真不知有什么不好意思问的? 无念只得也偷偷凑去扫了一眼那长长一串书单,了不得,岳麒麟要真能将单子上的书老老实实念完,他在学问上的造诣,老早越他在美食上的造诣了,还用进上书房进修? 无念见什么好玩的新消息也未能扒出来,心下不免失望,送完隋小将军,便躲在厨下埋头解决那桶雪莲子。 ** 赵公公现在心情很矛盾,又有些欲哭无泪,欲唱无辞。难道要他回头去告诉皇叔,您让岳麒麟来上书房伴驾读书实在是太失策了? 他心里觉得岳麒麟其实挺好的,他对卓皇叔也开不了那个口。 岳麒麟头一天到上书房,半桩好事没干,馊主意出了一堆。 她踏进宁远阁的时候,只看见一堆宣纸,没见着人。 她翻开漫天飞的纸,才从纸堆里拨拉出了那个小肉包。卓成义埋在里头,小肉手抓着笔,正在奋力抄书,挥汗如雨。 挨罚的缘由是他早上背书的时候,打了瞌睡。 卓成义苦苦求情,昨夜他分明是因为宴请皇叔,睡得迟了,这才导致缺觉瞌睡。小肉包认为这都是值得的,昨夜叔侄饮茶聊天十分尽兴。此乃天伦之乐,人之常情。 结果师傅完全不近人情,说是皇叔有令,学业之事精于勤荒于疏,一日不可废。既然打了瞌睡就理当受罚,抄百遍荀子《劝学》……再来认错。 可怜的小肉包,大热的天他怕扇子吹翻了他的字,硬是不让打扇。可他满身的肉,汗水浸衣,赵公公说一早上已然换了三身衣裳了。 岳麒麟取过一张完工的字来翻看:“成义你的字好漂亮。” 小肉包从纸堆里探出圆脑袋,露出一对虎牙:“是皇叔教得好。” 赵公公抹一抹眼角的泪,皇上的孝心真是天地可鉴。 岳麒麟又问:“还剩几遍?” 赵公公低头算了算:“八十七遍……” 岳麒麟擦擦汗,他本来想仗义挺身,临着小肉包的字,替他抄个几份,八十七遍……这么热的天,回头再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 卓成义早将劝学篇烂熟于胸,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岳麒麟灵光一闪,凑过去问他:“成义,你想不想吃雪莲子?我家冰镇了许多,跟我回去下棋喝汤?” 小肉包取帕子来擦脸,肉脸通红:“想。不过今天怕是不能了,太阳下山前能抄完百遍就算是好的。” 岳麒麟招了赵公公附耳过来:“寻几张厚纸来。” 赵公公狐疑问:“燕太子这是要作画么?” 岳麒麟又悄道:“你只管找来。” 赵公公转身依言寻来厚纸,岳麒麟接来摸了摸,觉得这纸甚是可靠,却交给了卓成义:“成义,你在这上头写。” 小肉包早就写晕了,给他什么自是写什么,接过来就埋头奋笔。 岳麒麟待他抄完一份,又嘱咐赵公公找了一把刀。 小肉包晕乎乎仍钻在纸堆里抄书,赵公公却看直了眼睛,质子在做什么? 赵公公现在看出来了,岳麒麟打算刻一个模子出来,替皇上印字,这样可怜的皇上就可以摆脱被埋在这里的噩运,找个地方尽情避暑了! 小肉包兴奋不已:“岳哥哥怎么那么聪明!” 不过赵公公心里仍是觉得过不大去:“燕太子……这样真的好么?” 岳麒麟轻轻嘘了一声:“咦?什么好不好的,赵公公您看见什么了?” 赵公公躬身低道:“老奴……什么也没看见。” 岳麒麟拍拍赵公公的肩:“公公取墨来。”又转头安抚小肉包,“你皇叔不是教你‘业精于勤荒于嬉’,后面半句是什么?” 卓成义脱口而出:“行成于思毁于随。” 岳麒麟点头:“这不就是了,师傅让你抄书,又不曾限定你抄书的方法,别人抄一百遍你也抄一百遍,这即是‘随’。你想了个好办法抄得飞快,这方是‘思’。” 小肉包恍然点头:“原来是这样,朕今日好生受教。” 赵公公取了墨来,听得瞠目结舌:原来圣贤还可以这样毁的! 岳麒麟不管不顾,拿过方才开凿好的模子,按在白纸上,呼啦啦刷起墨来,口中还道:“刷完了赵公公且将东西收好,万一下回成义又犯了事,师傅再罚他行成于思,就可拿出来用了。” 赵公公汗流满面给岳麒麟递纸,心道这一回就够他心惊肉跳了。 卓成义使劲摇头:“朕会小心,不让师傅找出错来的。知道我挨罚,皇叔面上可不高兴了。” 岳麒麟笑他:“皇上倒挺在意你家叔叔高不高兴的。” 这叔侄之情着实惹人欣羡,她那个混球亚父,巴不得她客死异乡。 卓成义神秘道:“其实我有杀手锏,不过不能轻易用,岳哥哥你不是很怕我皇叔?来,我也教教你。” 岳麒麟脸一红:“我……怎么会怕你皇叔!” 卓成义不理,附在岳麒麟的耳畔嘀咕了几句。 岳麒麟的脸竟是更红了:“啊?这个……不合适不合适,男女……” 卓成义:“男女?” “啊我是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这个酷热天热得面颊烧烫,她得赶紧替卓成义完了工,回家喝东西败火去。 ** 无尘下午回府的时候,看见无念哼哼唧唧卧在榻上:“你出什么事了?” 无念揉着肚子:“唉哟,我贪凉……吃多了东西。你怎么那么早归,不是说皇上挨罚,质子陪着看去了么?” “罚好了吧。” “那么快?哎哟,肚子痛。” 无尘啐他:“活该,什么好吃的不想着我?” 无念使劲揉:“谁说没想着你的,最后一碗,再不吃可就不冰了,快去快去。”可算是将那桶玩意儿摆平了。 无尘狐疑地跑去喝了。 ** 天边酝酿着一场将落未落的雨,雨下不来,夜里便燥热无边,连卓皇叔都无心正襟危坐了,批了几摞折子,又觉得口渴,嘱咐无尘去沏茶。 无尘刚转身,卓颂渊将他唤住,想了想道:“盛一碗冰糖雪莲子也好。” 无尘懵了懵,冰糖雪莲子是个什么东西?跑去厨下问府上厨子,厨子思量了半天:“别是上午质子府送来的那个冰桶?给王爷败火的。” 无尘探脑袋去那个冰桶一瞧,空的。 卓颂渊却已然在催:“怎么还没有盛来?很渴。” 无尘硬着头皮,问得有些绝望:“王爷说的雪莲子,不会是一种冰镇的汤水,里头有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小东西,嚼起来软软滑滑的罢?” 卓颂渊抬头望他:“你知道此物?” 无尘现在恨不能将无念一掌给劈了。 8褚神医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次晨,等在质子府门外接岳麒麟进宫的人并非无尘,却是无念。 岳麒麟自认很不像话,虽比头天早起了些,却已然过了卯时。无念却极谄媚地道:“不碍的,其实是小的来迟,一会儿由小向王爷领罪便好。” 无大人就等同于阎王跟前的鬼差,楚国的三品大员见了他皆要让三分,居然低声下气跑来接送她上下学,已经足够令人匪夷所思。 岳麒麟浑身警惕,这小子前天做梦还在骂她,现在无事献殷勤所为哪般? ** 昨夜无念战战兢兢跪在卓皇叔跟前,倒是还算仗义,一力坦承那一桶冰凉透心的雪莲子全系他一人所食:“这种小孩吃食我万没想到您会待见,只想着浪费了怪可惜的……” 卓颂渊垂眸阅折子,半天才抬眼看他,让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折子格外多,无念随侍一旁,偷眼看自家王爷,总觉得他看上去一脸燥郁。为了点吃的不至于吧? 一定是政务太过繁忙的缘故。 朱笔批完的折子回头读一遍,又在红字上划了几道,重新写下一行。有几本折子大约写了什么讨骂的话,读得王爷神情很是不爽,干脆摔在了一旁,靠在椅背上闭目歇息。 其中一本滑落到了地上,无念蹑足近前捡起,拂拭拂拭上头灰尘,想要搁回书案。 卓颂渊忽问:“你怎么看?” 无念不解,卓颂渊便指了指无念手上那本折子。 无念忙道:“小的不敢……” 卓颂渊又敲了敲:“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我看不出来。” 无念冷汗直流:“王爷不是真爱喝那冰糖雪莲子罢?” 卓颂渊顿了顿,笑道:“想来是比不上你爱喝的。”无念委屈地揉肚子,卓颂渊却继而嘲他:“还得便宜卖乖?让你看你就看。” 无念只好捧起那本折子翻看,看完又相继读了被卓颂渊摔在一旁的另外几本,有联名上疏的,有单独奏本的,无非老生长谈的两桩事:一劝摄政王早日纳妃;二谏皇上尽快禅位于摄政王。 无念吓得再次跪倒:“王……王爷,小的什么都没看到!” 他偷眼看卓颂渊黑沉的脸,试探着回:“这……这些七嘴八舌的佞臣,这头一桩是王爷您的家事,第二桩……也是王爷的家事。” “你好好说。” 无念将主子看了又看,极小心地道:“旁人只知您权倾天下,却不知您的辛劳全是为这楚国河山……” “说人话。” 无念猛拭汗:“……王爷您这两天还好罢,我瞧毒的情形比上月稍有缓解,小的都记着,这月前后共有四回?” 卓颂渊缓声道:“五回,今晨……” 无念急问:“今晨?王爷怎么不说!可曾服过逢恩大师给您的药?这会儿觉得可好?” 卓颂渊点头:“已经无事了。” 无念哭丧着脸,细细观望王爷面色:“小的太粗心了,整整一天竟不曾觉察。说起来,那雪莲子是质子送给您败火的,逢恩大师也说王爷应多食清毒败火之物……啊!我真不是故意喝光的。” 卓颂渊嗤地一笑:“我将那雪莲子当饭吃,上天可能饶我不死?” 无念真的哭了:“王爷您别死啊死的,逢恩大师不是说他那位云游师父或能救您?四海皆打听不到此人下落,逢恩大师说他多半人在燕国,咱们干脆上燕国求医去罢。” 卓颂渊仿佛在听一句玩笑:“最迟也须待皇上亲政……” 无念一壁飙泪一壁猛擦:“那不是还要好多年?”那个肉包子还这般贪吃贪玩……哭死了,万一……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吃了你的东西。哭什么哭,我又不是快死了。” 无念抽泣道:“您又说!我想起来了,质子府的厨子告诉我,这雪莲子生于苦寒之地,乃是清毒圣物。您早上喝过一碗,今日毒还这般好气色,连我都骗过了。我真是该死!我……不管了,明天就找燕质子开口要雪莲子去。” 卓颂渊厉色扫了他一眼。 无念连忙低头:“王爷您放心,小的有分寸,您这些年的情形我连无尘都是瞒着的。我就告诉质子,是王爷喜欢吃,吃了还想吃。” 卓颂渊又横来一眼,笑骂:“打算毁我?” 无念苦着脸:“他一个小孩子家,您怕什么毁不毁的。我说我馋,那岳麒麟会理我么?” 无念本道王爷会呵斥着不让他去,不想卓颂渊只道:“求医之事万不可与外人道。” 无念连连应着,卓颂渊已重集起那一摞折子:“让无尘连夜将这些折子送给丞相。”再提笔圈起折子上数个人名,“要丞相仔细过目。” 说罢又自书柜中取出一本精装木册:“这册南华经乃是先帝手书,丞相曾经赞不绝口,让无尘一并带给丞相。” 这册先帝唯一手书,王爷平素视若珍宝,此番送出的含义不言而喻,无念再次泪流满面:“王爷您不能这样,您一定会活得好好的,没人欺负得了皇上!” 卓皇叔若无其事,又捡过一本折子来批:“去罢,不是肚子痛?再哭你上西北赈旱灾去。” ** 现下无念扭扭捏捏夸:“太子昨日送去王府的冰糖雪莲子真乃人间极品,王爷喝了赞不绝口。这酷暑天,小的们得了赏赐喝了一碗,也纷纷觉得十分受用。” 岳麒麟虽待这位无大人满心警惕,但在与人交往这回事上,她是一个很舍得下血本的人。 不待无念扭捏完,岳麒麟已然很大方地答:“这有何难?难得皇叔肯赏脸,我这就让人多送一些过府去。” 无念心头一松,他本来还备了好多说辞,想威逼利诱一番,好让这个小孩乖乖献出雪莲子。难道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质子这个毛孩固然有许多毛病,譬如当着王爷面告了他的黑状,譬如有私藏小姑娘裹胸布的奇特癖好……现在看来眼色还是有的,出手亦很大气。 喜望很是不忿,私底下气鼓鼓:“太子,这个人平日里狐假虎威得很,自打入楚,奴才们就没少瞧他的脸色。卓皇叔又不是那小皇上,哪里就会馋一碗冰汤,一定是这小子自己贪嘴。北疆的雪莲子何其名贵,一年才能产得几何,您何必对他如此大方!” 岳麒麟根本不为所动:“死抠。去,一会儿你带个厨子将府上的雪莲子送一半去,教会王府的厨子怎么做。” 喜望只得依言应了,心中极是不服:这个无念当自己是皇上么?贪嘴贪到我家太子头上来了。 无念忧心主子身体,不顾卓皇叔的叮嘱,仍是忍不住问了一声:“燕太子在燕之时,可曾听闻过一位名医,名唤褚良春?” 喜望在旁多嘴:“褚良春这个名字好生熟悉……不过仿佛有年头没听人提过了。” 无念泪花闪闪,面容惊喜,岳麒麟却将喜望打走了:“瞎耽误什么呢,还不快将雪莲子送去,孤要上学去了。” 质子的侍从照例是进不得宫门的,故而喜望正好去王府送雪莲子。何况他想了半天什么也没能想起来,不过褚良春……一定是在哪里听过的。 无念一路惦记昨夜王爷说过的话,想着卓皇叔日夜操劳却已在筹谋托孤之事,不禁为自家主子伤怀不已。 不想半道上岳麒麟忽命他下马上车,悄悄问他:“无大人方才何以问起褚良春?” 无念本来红着眼睛,忽就淌下两行热泪来:“燕太子知道褚神医? ” 岳麒麟很懂故弄玄虚,同他只是抿唇一笑。 无念跳起来:“您真的认识褚神医?” 岳麒麟摊掌一伸,嘿嘿一笑:“无大人将那条裹胸布还给孤,孤说不定真能想起褚神医的下落来。” 前天夜里无念做梦骂她,被她入了梦境察知,无念梦里头叨叨骂她小色鬼,八成在哪儿藏了个小娇客,早晚让皇叔查出那个燕国女细作。 岳麒麟这才惊觉自己少了那么一条裹胸布。她暗以为此事不妙,女太子的身份此时此地绝不宜暴露。她本来正苦于不好开口,如今得了契机,少不得同这位捡了裹胸布的仁兄谈谈价码。 无念战战兢兢:“您……怎么知道的?” 岳麒麟漫不经心地瞎编:“孤能掐会算,父皇在世时,素来唤孤小神通,你不知么?” “……小的原先只是不明,太子来楚身边又未携女眷……” 岳麒麟手一摆,嬉皮笑脸:“孤可曾问过无大人,你找褚良春所为何事?” “呃……” “孤有孤的风流账,无大人有无大人的无头债,放彼此一马岂不好?” 无念支支吾吾:“只是……” 岳麒麟不以为意:“不打紧不打紧,孤也未必想得起褚良春的下落来。” 无念急红了脸:“太子我求您了!” 岳麒麟只管摊手要东西:“裹胸布。” 这个小孩看似无害,果然是个恨人呢。无念被逼无奈,哭了:“那东西如今在王爷手里啊,小的慢慢想法替您弄出来,您就当帮我一个忙不成么?褚神医在哪儿?” 岳麒麟尚未开口问,车窗的斜刺里忽地飞进数枚小黑影子,飕飕破空之声,听得出当为铁器,无念眼疾,将她人向后轻轻一拨,避开了。 三支梅花镖牢牢钉在了车板上。 9再遇刺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岳麒麟气定神闲靠在车板上,自墙板上捏过三支梅花镖于手中把玩。 无念拉上车帘,惊魂未定,连连问她:“太子您……不妨事么?” 岳麒麟嘻嘻笑:“不妨不妨,孤习惯得很。” 无念吓疯了:“难道说您经常遇刺!” 马车外的侍卫亦闻声赶来,探头问:“燕太子、无大人,二位安好否?方才好像有刺客。” 无念深知此种消息最不宜声张。刺客隐蔽极好,通常很难抓获,到时候人抓不到,事却闹大传到了燕国,于楚国多有不利。 他很快喝退了那两名侍卫:“哪有刺客!你找给我看哪里来的刺客!瞧你俩一惊一乍的样,没事倒被你们吓出点事情来,燕太子是被吓大的吗?” 两侍卫心知也抓不到刺客交差,明明眼瞧岳麒麟把玩那三支镖,也只好默默忍气退了。 岳麒麟将镖在无念眼前晃晃:“无大人信不信,孤还真就是被吓大的。” “您别这么说啊。”无念脑子里一味念着卓皇叔,重新同岳麒麟议起了价钱:“太子……您看小的为了救您都舍了命,褚神医的踪迹……” 岳麒麟瞪起眼睛:“咦?又没有刺客,无大人为什么要救孤?” 无念顿时飚泪:“小的服了,太子您太会装蒜了。您想想,您在楚国遇刺之事,声张出去对您对我们都不一定有利,反正一会儿王爷知道了必会严查的。刚才要不是我……哎您真的吓死我了。” 岳麒麟点头:“嗯,无大人此话有理,是孤让无大人受惊了。听闻珍珠蝉腿汤可压惊,无大人下午送孤回府时,记得进去喝一碗。” 这是个什么东西!是人喝的么? 无念眼泪鼻涕一把:“太子,您说话可要凭良心啊。” 岳麒麟哭笑不得夺过无念手中一支镖,掀开车帘子,指着车前方窗外一家酒庄的招牌:“无大人见着庄字头上那个点了么?” 她转腕一脱手,那支镖便赳赳飞了出去,真的直直钉在了那一个点上,马车一直都在行进,无念回还想细看,那个酒庄已然远了。 无念差点惊掉了下巴:“太子……” 岳麒麟撇嘴:“孤本想试一试今天能否一手一举夹住三枚镖的,托无大人的福,练不成啦。” 无念气得七窍生烟,他草木皆兵吓个半死,敢情还阻了人燕太子练手? “太子,看在小的诚心诚意救您的份上,您就将褚良春的下落透露一二罢,寻医问药所为无非救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兜兜转转,又回到前头那票交易,岳麒麟伸手只想要一样东西:“裹胸布。” 无念冥思苦想,其实也想不明白王爷私藏那玩意做什么。可那块布自从搁在了王爷书房,何以再也找不见了? 岳麒麟着实有些害怕卓皇叔,此前听说东西落在了他的手里,并不敢硬取,不过吓唬无念一番。如今想着救人之事亦非小事,便实言以告:“褚神医这两年当是在西海云游采药。西海之地险极,走兽云集,寻常人等去了也是有去无回。无大人若是不急,待孤的人得了褚神医的新下落,第一时间知会你便是。切记不可在任何旁人面前问孤此事。” 无念想起早间岳麒麟打走喜望的情形,感激涕零地点了点头。 ** 若说无念之前还对岳麒麟不大待见,经此一役,他倒是对这小孩有些服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燕太子不是什么池中物。 卓颂渊此前特意叮嘱过求医之事不可声张,他却私自将如此大事托给了燕太子,固然是出于护住心切,被他家王爷知道了,却不能轻饶了他。故而无念夜里同皇叔讲早间遇刺情形时,只字未提他求岳麒麟寻医的细节。 卓颂渊听完,只问无念:“燕太子自己可知刺客为谁?” 无念当时哪里留意过刺客,一心只有那个褚良春,只得摇头推说不知,却又求告卓皇叔,说是一定要给质子加派防卫。 “吃人嘴短了?人家刚送了你雪莲子。” 无念很委屈:“雪莲子可是给您吃的。再说质子若遭毒手,燕皇那老匹夫岂不出师有理……啊,王爷,会不会是老匹夫!虎毒不食子,岳麒麟好歹也是他亲侄子,要不要这般毒!这小孩好生可怜啊。” 卓颂渊挑眉一笑:“你是怎么了,换作平常,你必劝我赶紧将燕太子这烫手山芋送回去算了。” 送回去!不成的啊,燕太子回去了,那老匹夫还不知会将他圈禁在哪儿,到时谁替王爷寻那个褚良春去? 无念抢道:“不可不可,燕皇纵然不待见这个侄子,燕国太子党的势力也不容小觑,王爷还是好好留着这个山芋罢。有他在楚,燕皇再想轻举妄动,也得听听太子党的意思。” 卓颂渊望着他笑了笑,嘱无念再拨八名侍卫到质子府。 无念领命风风火火去办,皇上的师傅李颖之恰来求见。 李大人是个满腹诗文的老学究,为人做事板正不阿,竟是揣着厚厚一摞皇上手书《劝学》,深夜跑来告状来的。 皇上今晨听李大人讲战国策,听得哈欠连天,颠三倒四,李大人便又罚皇上抄了五十遍劝学。 不想小肉包领着燕质子窝进宁远阁一个时辰都不到,五十篇居然尽数交出来了。 李大人不敢置信,晚上拿了皇上抄的书细瞧,灯下比对,现这五十篇字,每一份、每一个字的结构、布白、力道、笔画粗细,竟是别无二致,显然绝非一篇一篇手书而成,至于怎么成的,李大人想不透。 小皇上抄个书竟然舞弊,李大人认为此事乃是关乎帝王品行的大事,故而夤夜前来禀报摄政王,觉得他身为皇叔再不出面加以匡正,楚国危矣。 李大人一派危言,说罢抹着老泪走了。 无念安顿完质子府的侍卫,回来正好听着末了两句,听得他心惊肉跳,这个小肉包怎么那么不省心,就不能安生读两天书么? 他拽着无尘相问,无尘大致讲了,同无念断言:“不用问,肯定是那岳麒麟教的皇上,皇上再贪玩,何时出过这等幺蛾子。” 无念十分不能同意:“唆导皇上犯错是小事?无凭无据你怎么好诬陷燕太子!” 无尘望着无念的背影惊了,这小子吃错药了? ** 岳麒麟第三日去上书房,破天荒居然准了时。 卓成义一见她就满眼汪泪,扒在她耳畔轻声道:“岳哥哥,朕同赵阿公都没供出你来,从天亮见着他直到朝会结束,皇叔一直都黑着脸,他昨晚就现啦,还问朕如何想出来的……” 岳麒麟偷偷环顾四周,并不见卓皇叔的影子:“皇叔人呢?” “皇叔在偏殿会客,他让朕听完讲,留在宁远阁等他。” 岳麒麟也颇替小肉包忧心:“皇叔会怎么罚你?揍你?罚站?抄书?” 卓成义想了想,抹抹眼睛,摇了摇头:“朕不怕罚,皇叔最狠的,就是不理朕。” “成义你别哭啊,要不……一会儿我在旁替你壮壮胆?” 尽管她的馊主意本是为替小肉包省些无谓力气,可岳麒麟堂堂燕国太子,留着卓成义一个小孩子独自扛事,这还算人么! 卓成义擦擦鼻涕,笑了:“真的么!朕这个人笨笨的,皇叔问我的问题,朕时常答不上来,岳哥哥机智,一会儿可要帮朕。” 岳麒麟一脸的不置信:“上回皇上落水,在井边不是机智得很?” 一早上相约甚欢,师傅告退不过一会儿,卓成义不过跑去出个恭,回来时岳麒麟已然伏在书房的凉榻上睡着了。 难得起个大早的人,念了一早上的书,撑不下去了。 小肉包唤了声“岳哥哥”,这位岳哥哥揉了揉脸,径自咕哝起了菜名:“西施乳……啧啧,果真是洁白如乳,肥美鲜腴……” 卓成义知道,这东西本乃楚国江鲜,是河豚鱼之精巢。岳麒麟难道是春上去南山时吃的?小肉包悄悄吞了口口水,哎,这是剧毒之物,皇叔绝不会许他试的。 卓成义本来还欲唤她,怎奈岳麒麟睡得太香,身子一歪,栽到凉榻里头去了。 是时宁远阁来人催促,说是摄政王已然等在那里了。 卓成义只好先行,他知晓昨日岳麒麟遇刺之事,万般嘱托赵公公多加看顾,这才安心离去。 ** 岳麒麟睡眼惺忪醒来,心中大喊不妙,小肉包独自挨训去了,自己口口声声要当个仗义朋友,却在此贪眠。 她急急赶往宁远阁,宁远阁的太监大约整理书册去了,不曾守在门前。 岳麒麟便在那扇门外悄悄探听一番屋中动静,还是要谨言慎行,卓皇叔至今待自己尚算厚道,不要为了小肉包强出头,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本以为里头血雨腥风,卓成义就算不挨打,也少不得跪上大半时辰,声泪俱下地认上一车的错,将罚抄的文章补齐不论,还得外加一篇罪己诏。 不想门内的动静竟甚为平和,岳麒麟从门缝里偷眼看见,卓皇叔递了本折子给小肉包,小肉包开心心接过读了一遍,评说道:“这个钱志英有意思,他被贬黜至楚南,抱怨楚南百姓待他刻薄,不供住处,也不肯供给饭食,为何要孙大人来替他上疏不平呢?” 卓颂渊甚有耐性:“楚南当地条规如此,百姓一律不得为流刑官员供给食宿。孙大人是钱志英的同窗,他是想奏请改了楚南这项条规。” 卓成义问:“这个条规改得改不得呢?” 卓颂渊悉心引导:“皇上以为呢……” 卓成义一番冥思苦想:“朕以为这些地方条规多不合理处,总不能不让人活罢,全国各处改成一样的才合情合理。又不是什么大事,顺便还能做给孙大人一个顺水人情,何乐不为?” 卓颂渊笑道:“皇上说得有理,不过在臣以为,这个折子现下却得搁上一搁。” 卓成义恍然悟道:“这个钱志英朕记得是前朝的中书侍郎?此人当初是不是待皇叔不好?哼,那朕不能理他。” 卓颂渊笑着摇头:“钱志英待臣的确不算很好,不过这并非缘由。楚南的那些苛章,正是他当年任中书侍郎时,为排挤报复对手亲手立下的。” 卓成义拍案:“啊,砸了自己的脚!” 卓颂渊点头:“正是。此事本是小事,如此一来,倒是别有一些意味深长,好教满朝的官都上一课,所谓规矩,从来并非为他人所定,正是为你自己准备的。” 小肉包立时变得十分沮丧:“皇叔教导得很是,规矩从来都是为自己准备的,朕一心要为天下人的父母,却想跳开那些为君者必得忍受的束缚,哪里当得好皇上。” 卓皇叔淡然道:“皇上想多了。在这儿批上朱字,再取一本来读。” 卓成义大约难得往奏章上写字,显得很兴奋,嘴里念叨着:“再议……皇叔您看朕这两个字写得好不好?” 写个再议把他幸福成这样。 岳麒麟立在门外,有些不忍进。人家皇叔手把手教侄儿理政,场面何等温馨感人,自己这个搅局的跑去作甚?是会坏了场面的。 眼看小肉包什么罪都不会受,岳麒麟安了心,心头却又有几分涩涩的,转头回了府。 ** 第四天去的时候,卓成义很兴奋:“岳哥哥你昨天几时离的上书房?皇叔昨日要朕十四岁起就要试着亲政,故而领朕读了许多折子。读完折子皇叔另教朕读了几篇战国策,皇叔讲得比哪个师傅都要好,朕真是大开眼界。岳哥哥,你将来也是要当国君的人,你阅过奏章么?” 岳麒麟有些灰溜溜,摇了摇脑袋。 卓皇叔那种深入浅出的本事,岳麒麟昨日一番侧听,已然心悦诚服过了。卓皇叔,实乃安邦定国居家旅行必备之宝物。 可这是人家的叔叔,她有什么机会享用? 卓成义却很热情:“岳哥哥,皇叔从昨日起,每天都要领朕读奏章,朕已然问过皇叔了,能不能让岳哥哥也一同听讲。” 岳麒麟竟然有些紧张:“皇叔怎么答的?” 卓成义皱眉苦思:“皇叔只道此事须得问问岳哥哥自己,他有没有问过你?” 岳麒麟一阵悲叹,这个小肉包,你叔叔这是不忍回绝你,方才找的托辞。 ** 恹恹读了一早晨的书,师傅居然夸赞岳麒麟有了长进,定力也教前两日好了。 小太监来报卓皇叔已然到了宁远阁,卓成义跳起来:“皇叔来了!岳哥哥你快随朕去见皇叔,催他快快收了你当徒弟。” 岳麒麟觉得很是尴尬,奏章之类,涉的都是些楚国机密,她身份特殊,这种事情,如何好强求的?卓成义实在是个小孩子。 她还是不去了罢,要皇叔当面回绝,岂不是一点回环余地也无?好容易与卓皇叔府上建了几分邦交,别弄尴尬了才好。 今日的茶极好,是宋福气送给卓成义的肉桂茶,清洌幽香,回甘绵长,岳麒麟打算喝完这一泡就打道回府的。 刚往空杯里斟至一半,眼前忽地一晕,她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口鼻。 10背景介绍+番外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关于本文背景 本文所提到的国家目前有:燕、楚、闽。 燕国国君姓岳。 燕国的版图大约囊括的战国时候的燕国,赵国大部,秦国小部,以及一部分匈奴之地。 老燕皇有一个弟弟(新燕皇),一个嫡女(岳麒麟,先皇对外宣称是嫡子),一个庶子(岳骐骥,岳麒麟的庶兄)。 岳麒麟出生之前,燕地接连遭了好几年的天灾。她刚刚降落,却逢万物复苏,久旱甘霖,老燕皇大喜,认为他这头一个嫡儿简直是天赐的祥瑞。捧在怀里觉得又香又甜,根本不顾男女之别,喜不自禁将她赐名麒麟,立为太子。 至于这个女太子如何登上帝位,依燕皇本来盘算,打算待岳麒麟年满二十之日,亲手为她主持冠礼,而后禅位于她。天子天子,天命所归,连上天都要我儿当这国君,天下人凭什么说不? 老燕皇待岳麒麟就是,明知孩子不是这块料,依然怎么看怎么喜欢,怎么看怎么觉得好,宠上天的节奏。 ―――――― 楚国国君姓卓。 楚国是当时这片大6上最强的国家,拥有的版图大约是战国时的楚、韩、魏、齐,以及秦国大部,赵国小部。 所以说岳麒麟的叔叔,新燕皇这个人,作为一个生猛的燕人,胃口的确是有点大的,也稍稍有点以卵击石的意思,当然他有他的小算盘,和一点自以为是的阴谋诡计。 老楚皇有四个儿子,三个弟弟。 五年钱,老楚皇病危,三个弟弟拥兵自重,楚国起了一出三王之乱。 老楚皇前头两个庶子在封地上当闲王,也不管事,也不出镜,两个嫡子,三儿子卓颂澜是太子,五年前死于三王之乱;四儿子卓颂渊也就是卓皇叔,五年前避祸燕国,后来回楚,老楚皇驾崩,卓皇叔拥立嫡长孙卓成义为帝。 至于卓皇叔身为当时仅存的嫡子为什么不自立为帝,后面会讲到。 至于卓皇叔后来怎么从燕国成功潜回楚国,并成功平定了三王之乱,后面也会讲到。 ―――― 闽国国君姓宋。 闽国版图大约就是战国时期的闽地版图。 ―――― 本文全架空,只是用了燕、楚两国的名字。版图不同,国君也不同,故而本文说的并不是战国七雄的故事,如果一定要交代本文生年代,我想起码应该是在西汉之后了。 *关于杨半仙 岳麒麟在燕国好好的纨绔太子做着,父皇归了西。 亚父篡权登基当了新燕皇,却将岳麒麟这正牌太子来楚国当质子。 “太子的秘密若为天下人所知,只怕从此国无宁日。太子不若在楚国安生当这质子,朕或可保这江山无虞,也教你过得舒心如意。” 亚父的威胁很无耻,岳麒麟理亏没办法,乖乖打包上了路。 楚国的日子的确惬意,然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太子党终究心有不忿。 一到楚国即寻高人引荐,领岳麒麟找楚国的杨半仙测了一字,岳麒麟那阵子瞧多了打打杀杀抢地头的绿林话本子,随手在纸上书了一个“罩”。 杨半仙眯眼掐指,过会儿才道: 有救。 有救星。 这位救星不是旁人,正是我们大楚的卓皇叔。 皇叔智计无双,韬略过人,文能提笔定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 您但要能求得他襄助,包您将来回去,安坐銮椅,江山永固。 那么神? 岳麒麟懒,你们说笼络卓皇叔,我便听你们的笼络笼络便是。 直到有人替岳麒麟捡来一张小广告:“未婚先孕怎么办?意外怀孕怎么办?――杨半仙风水铺,为您的孩子起个好名字。” 这个杨半仙到底准不准啊! 岳麒麟拎着小纸片上门质问,杨半仙捋捋胡须,拽过张纸来,重新写了大大一个“罩”字。 杨半仙指着下半爿:“质子我问您,皇叔姓甚?” “姓卓。” 杨半仙又指上半爿:“皇叔在家行几?” “行四。” 杨半仙笑的得意极了。 11木樨清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岳麒麟再贪玩废学,老燕皇在世时再宠她,这点防身的本事,她父皇当年亦是容不得她松懈的。 纵然被帕子硬生生掩了口鼻,眼前一片漆黑晕沉,岳麒麟哀唤不出声音,仍是奋力反手擒住了那只不之手。 她扭身将手中茶壶一抛,茶壶落地碎得四分五裂,那人大约是被烫痛,哀声啊了一啊。 可惜帕上的药性甚烈,岳麒麟趁机一肘抵住那厮咽喉,眼前又晕一阵,手臂竟软了软。 她强行挣了挣余下的神智,将来人的喉头一把用指头擎了,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死命攥紧。 来人终被掐得无力呼吸,松了那方喷了药的帕子,嘶声讨了一句饶。 岳麒麟力气使尽,眼看就要栽倒,赵公公乃是听闻壶碎之声而来,一见刺客便厉声一喝:“大胆刺客!” 外间皆是侍卫,赵公公亦在不远的地方,刺客趁虚而入其实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岳麒麟觉得已历了万重险。赵公公那么一喝,其后的那些上书房侍卫太监亦已蜂涌而至。 这行凶的小太监听见喝骂,惊了一惊,尚不及回头,赵公公已然将他一把提拎,双臂反剪,按倒于地。 小太监跪倒在地,咳嗽不止。 本道凶手获擒万事大吉,不想地上的小太监被全身制住,半伏于地,知道自己再无挣脱可能,手上虽动弹不了,口中竟是早含了毒药包,此时狠命一咬……不过须臾,这小孩子一头栽地,口中的黑血混着药汁顺着唇角缓缓流出,眼神凄惶迷离继而呆滞,已然自裁而亡。 亡命徒的惨相很快被太监以屏风掩了,岳麒麟被两名小太监扶在一旁,递茶压惊。 药性未过,岳麒麟仍觉得眼前晕懵懵的,耳畔的声音糟乱如刀子划弄,赵公公约莫在说什么安抚她的温良言语,可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 然而岳麒麟自知绝不能独自倒于此地,等着宫内太医来拆穿自己的女儿身,强撑着也得挪回府去。 幸而她对这些都早有预备,她缓缓至袖囊之中取了个嗅瓶出来,深嗅数下,这才慢慢感觉回归了人世。 她还活着。窗外有鸟语,手畔有茶香,府上……还有一堆好吃的。 赵公公仍在温言抚慰:“太子喝茶,太子现在是不是觉得好些?” 岳麒麟毕竟受了惊吓,闻言厉色道:“赵公公,你能不能告诉孤,前日的刺客尚未查明,何以又来一拨?刺客入楚国皇宫,竟是如入无人之境!” 岳麒麟脾气不大,她怒的是她堂堂燕太子,又不是吃素的软包子,这些刺客一个个都烂透了,也好意思送来行刺自己? 赵公公无言以答,怯怯道:“燕太子息怒,已差人去了宁远阁,摄政王即刻就过来了。老奴救驾救得迟了,罪该万死,总是听凭您的落便是。您想吃些什么东西压压惊呢?” 岳麒麟心里笑骂,这个老猾头,面上装得胆小如鼠,其实最懂避重就轻。 岳麒麟被他这么一提,肚子还真有些饿了,面上便也绷不下去:“孤死了还如何落你?孤活着还落公公作甚?嗯,那不如给孤找些宋福气送给皇上鲍鱼酥来罢,他送给孤的孤已然吃完了,那个酥……想来是挺能压惊的。” 总算好伺候,赵公公转头便替她找酥去。 皇帝同卓皇叔一道过来书斋探望受了惊的燕太子,全是一副忧心模样,小的哭哭啼啼,大的面色凝重,那个真的受了惊的,倒坐在书桌后头啃一盒鲍鱼酥。 岳麒麟见了人并不曾起,巴巴躲在那盒酥后头等看卓皇叔的反应。 卓颂渊却只注目了她一瞬,转身急命侍卫领他去察看行刺现场。 卓成义扑上来就搂着岳麒麟放声大哭:“岳哥哥朕对不住你,在朕的宫里竟出了这等事情!今日朕还忘了叮嘱赵公公看顾你!” 赵公公心疼小肉包,跪倒也陪着哭:“皇上快别哭了,上书房里混进这样的凶险之徒当差,老奴竟能不察,老奴失职,老奴万死……” 岳麒麟不惯被人这般搂着,勉力拨开小肉包的肉手以及那一把眼泪鼻涕:“好了好了,皇上莫哭,没惊着您的圣驾就好,孤从小就命大……皇上要不要吃点鲍鱼酥压压惊?” 小肉包眼珠子骨溜溜转到桌上:“嗯……好的。” 卓颂渊巡视罢,无念很快接了旨意,循例先问了一番赵公公和上书房人众,而后出宫彻查小太监底细去了。 卓颂渊交代给卓成义一摞折子,作为夜里的功课,明早他要来检查的。 小肉包乖巧,接过折子一一应了,又嘱咐皇叔:“皇叔这是要送岳哥哥回府么?您自己也要保重啊。” 卓颂渊欣慰一笑,伸手替肉包拭了拭嘴角,这才开口,同仍伏在案边啃鲍鱼酥的岳麒麟说了话:“太子受惊了。此事乃是本王失察,还望太子能稍待数日,只等此事水落石出,本王必当给太子一个交代。” 岳麒麟心里大致猜得到刺客来路,心知这事真不好过分迁怒人家。 自己这条命眼下简直难保,总会有更厉害的杀手冒出来,想杀她的人下血本、买死士,誓要将自己在楚国境内送入黄泉,足见用心之歹毒。 然而卓皇叔已然为自己加派八名侍卫,别人楚国还能做什么,修个铁桶将她裹起来么?她也只得讪笑道:“此事怎么好怪皇叔,大约是孤的性命……比较值钱罢。” 卓颂渊凝视那双有些沮丧的眼睛,轻轻问了句:“敢问太子,可是知道行刺之人是谁?” 岳麒麟直直回视过去,轻声道:“孤……不知。” 卓颂渊迟疑一瞬,道:“本王亲送燕太子出宫。” 他命无尘令质子车驾空车回府,又掏出腰牌吩咐一旁的侍卫长:“携本王腰牌,调一支禁军至质子府,即刻去。” 侍卫长行出几部,卓颂渊唤住他:“命隋小将军亲至。” 岳麒麟心中暗惊了惊,欲言却止,随卓颂渊出了上书房。 卓皇叔的车上了大道,岳麒麟生怕皇叔再询自己刺客细节,哪敢攀谈,只悄悄拨开车帘,现车未并非去质子府,却是一路西行,像是要出城的样子。 “太子前阵仿佛去过晋云山?” 岳麒麟点头:“好地方。皇叔去过么?” 卓颂渊摇摇头。楚国江山无限,人人道他权倾天下,其实他日夜不得不困在这方寸之地,多少地方皆是无缘一去。 岳麒麟方才人还是蔫的,这会儿几乎忘了刚捡回一条命来,如数家珍起来:“皇叔来年夏天不妨去上一去。晋云山不比城中,白日里天青如玉,黑夜里星子层层叠叠, 被山里的水雾压得似要落下来一般,流星飞窜,顽皮得要命。皇叔想吃龙肝凤髓是没有的,但是缙云山的山菌鲜得掉眉毛,食之能让人忘了肉味;还有一种野溪鱼,生得凶狠,孤为了捉它还流了好些血,不过那滋味……确实很值得……” 卓颂渊面上略浮一笑,岳麒麟登时觉得自己吃喝玩乐的本性是暴露无疑,十分丢人,便噤了声。 卓皇叔随即却问:“太子不想家么?” 岳麒麟心里一个咯噔。 其实刺客究竟为谁,她都能猜个八|九,对卓皇叔而言绝非难事。 燕皇此时杀岳麒麟,实乃一箭双雕之计: 一来除了岳麒麟这眼中钉,自己将来的儿子便是名正言顺的正牌太子; 二来嫁祸楚国,好让他兵有名。一国的储君,交给你们楚国,没了。别说一个并州,到时候连吃它好几个州,楚国从道义上讲,也只有吃瘪的份。 岳麒麟一死,太子党就算有所质疑,人家楚国都是百口莫辩,谁又寻得到其中的真相?再过几年,人死万事休,更成了无头公案。 当时谁都觉得将燕太子留质楚国,足可制约燕皇,万万不曾料到,岳麒麟那个亚父,是吃着狼心狗肺长大的。 卓颂渊也觉得这一切可笑之极,谁说燕皇匹夫之勇? 岳麒麟成了天下最烫手的山芋,楚国亦成了天底下最冤的大头。 岳麒麟以为,卓皇叔现在的算盘,恐怕就是将她赶紧送回燕国。这样的烫手山芋,楚国还留来做甚,赶紧还给你们得了! 也罢,如若必有一死,赖死在别人的地盘,将卓皇叔同小肉包活活拖倒霉了又是何苦?人家待她不薄的啊。 岳麒麟深吸一气,慢慢红了眼眶:“正是,皇叔,孤思家心切,时常梦回,想着几时能回家看看呢。” 卓颂渊轻笑了一声:“太子究竟是思家,还是思念燕国美味?” 岳麒麟揉揉眼睛,面上骤红:“呃……皇叔说笑了,故园亦有可亲的人啊。” 卓颂渊却道:“太子时常差人过府送来燕国名产,本王却劳于公务,素不知礼尚往来,失礼已久,今夜正是想请太子往本王别邸一叙,顺便为太子压惊。本王命人备了不少燕国美食,望能一慰太子思乡之情。” 岳麒麟一听,请客吃饭!竟是一句话未提逐客,什么路数? 她心底里更忐忑了。 ** 卓皇叔的别邸就建在西郊,离上回那个圆觉寺不远。 岳麒麟一向知道自己没救,再忐忑的人生,见了好吃的东西,又觉得怎么都可以熬过去。 她这晚上得了不少好处,不单单混得一个肚圆,卓皇叔还请她喝了燕国佳酿木樨清。 “这木樨清可是混着天露酿得,燕国人方才熟悉此物,在楚国却不知名,皇叔如何知道的?” “本王五年前曾经去过一趟燕国。” 岳麒麟有些吃惊:“皇叔去过燕国?去玩么?” 卓皇叔摇了摇头,竟是极坦诚:“避难。” 12小祥瑞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五年前楚国的三王之乱,岳麒麟大致知道一些。那时楚皇病危,楚皇的三位弟弟拥兵自重,逼太子陪他们演了出夺嫡龙虎斗。 她并不知道的是,当时尚是四皇子的卓颂渊方及弱冠,竟也避无可避地卷入其中,更被逼避祸燕国。 那场内乱以三王俱败告终,太子亦在期间遇刺送命。一年之后,楚皇驾崩,卓成义以嫡长孙身份继位。 人生无常,福祸相倚。 那时岳麒麟尚是燕国都城里顶顶招摇的那个纨绔,平日从书院里下个学,提笼架鸟,招猫逗狗,前呼后拥。当日风光,谁料想得到有一日她也得离家去国,学看他人脸色? 此一时彼一时,五年前卓皇叔虎落平阳,当也想不及他能有今日之权倾天下。 人家早年疮疤事,还是少提为妙。岳麒麟乐呵呵举杯:“原来如此。皇叔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孤初见便知,皇叔乃是后福绵绵之人,哈哈哈。” 卓颂渊目中厉光投来:“太子还识面相?” 娘诶,这人怎么那么较真,接下来不会就势考她一番吉凶悔吝吧。岳麒麟哪敢看他,连忙将头一低,假意把玩手中杯盏:“呃,孤不过略知一些皮毛。皇叔天人之姿,磊落舒豁,英名传世,便是不通面相之人,见了您,也必当心生钦畏,不敢久视的。” 卓颂渊没再提看相之事,亲手为她斟酒,岳麒麟贪杯,默默受了。卓皇叔很有酒量,岳麒麟喝到微醺,眉眼都含醉,皇叔的面上尚是白的。 后来的席间,卓皇叔言语间仍是未露逐客之意,多在倾听岳麒麟滔滔讲述她盘中吃食的典故来历。 临到宴罢行至车前,她仍在喃喃:“皇叔府上的烤羊腿,烤得外酥里嫩,实在比我们燕国都城的十全斋还好吃啊,孤的厨子真是远不及皇叔的厨子。” 卓皇叔笑道:“这有何难,太子常来便是。” 岳麒麟没想过自己遇个刺,竟能有此等好事,喝多了也无心多想,面色嫣红被卓皇叔轻扶上车,她咯咯笑着客套:“皇叔留步,今日多有叨扰。” 不想皇叔自己也登了车:“本王送太子回府。” 岳麒麟知道他担心那些刺客,她本就有些喝得轻飘飘,此时更是笑眯眯由着性子答:“生死天定,皇叔不必太过挂怀,好些事,躲是躲不开的。” 卓皇叔深深望了岳麒麟一眼,道:“太子每作此想,亦当多想一想先皇。” 岳麒麟在迷蒙中想起,自从到了楚国,她已经极少梦见那个曾经将她宠上天的父皇了。父皇乃是去年秋狩意外而亡,身值壮年的他,弥留之际悲声若游丝,含泪紧握岳麒麟的双手,惟说得出“珍重”二字。当时她仍是懵懂,后来回神再想,竟是每每泣不成声。 “太子虽身不在国内,却一日不可怠慢这为君修身之道。明日便请于府上休整一天,后日起,全天入上书房,伴皇上读书、临政罢。” “呃?”岳麒麟擦去面上泪痕,惊异抬头。 敌国质子伴楚国国君临政……她岳麒麟不过遇个刺,怎的事情越搞越大,人家请吃请喝不算,还要每天送她进宫,解读楚*政机密?关键是卓皇叔一派不容拒绝的口气,她实在受抬举得有点找不着北。 方才她自然不敢大哭,此刻酒醒了一半。幸好车厢灯火晦暗,卓皇叔当是看不清她曾经哭过的。 岳麒麟不自知,山月初升,映得她眼波如水,面泛桃花,却是带了雨的桃花。车已然在山路上飞奔了很久,此时山涧里流淌的溪水仿佛是酒,而群山亦在这样的夜色里,醉了个东倒西歪。 ** 卓皇叔的车驾进城,行完那段平缓官道,便当转入质子府所在的那条西巷。 然而,马车缓转过那个路口的时候,自东厢岔道里窜出另一辆巨型马车。夜色虽浓,月光却清亮极了,车夫偏像是瞎了眼,以一种同归于尽之姿,往皇叔车舆上飞驶撞而去,一时间车外马嘶鸣人长啸。 马脱了疆一阵乱跑,车身向前滚动时改变方向,撞上了一侧的墙边。因为车身带着惯性,又往反向里撞去。 这夜卓皇叔请客,无念尚在城中追查刺客,无尘在外,协同同车的另两名侍卫,已同十来名刺客杀打起来,一时喊杀之声不绝,不断锋利铁器砸在车身之上,状如雨落,声如钉锤。 一路上颠得极惬意,进城时岳麒麟早已经迷迷糊糊入了梦,脑袋乖巧窝在角落,也不敢乱放。卓颂渊隐约听见她好像在嘟囔:“可惜弄不来糖葫芦……” 这会儿出此意外,她睡得竟是更香,要不是卓颂渊一臂护住,她的脑袋撞碎在车板上都不自知。岳麒麟勉力睁开一只眼睛,现脑袋居然枕在一个暖烘烘的臂弯,耳畔吵吵得很。有个低沉男声在唤:“太子?” “唔?”虽是夏天,这两日夜间气温不高,她又往西郊灌了一圈凉风回来,这么窝着还是挺舒服的。 卓颂渊耐着性子,在她耳畔道:“一会儿车住,太子便随我自车窗里跃出去。” 岳麒麟犹带三分醉意,也不知听成了什么,昏沉沉点点头:“好啊……记得叫醒我,唔,孤再睡个回笼觉。” 说完她将脑袋拱了拱,索性往那怀间拱得更深了些,又睡去了。 卓颂渊就没见过这般痴睡之人,然而凭借对声音的判断,无尘等人似乎终于将打杀之人引得远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无奈将怀中睡神一把按紧了,力一举冲破车窗。 “太子且醒醒,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趁黑步行,转到巷尾便安全了。” 待岳麒麟迷瞪瞪正经醒转,已是双脚落地,人却还被卓皇叔半揽着护于身侧。她何曾与人相贴得如此紧密,吓得嗖一下弹开去:“啊!皇叔,孤……孤太失礼了。” 卓颂渊不理,一把提过她径直就往巷尾去。他说什么,趁黑……步行?岳麒麟此时十足清醒,脑后追来飕飕镖声,那些镖竟是赶不过卓皇叔的一路飞跑,竞相撞击、落地。 巷尾倒是安宁,质子府就在巷尾,今日又驻了禁军,并无胆大包天的刺客敢于追到此间。 岳麒麟被半提着跑的,这会儿轻轻一挣开,自那个怀中落了下来,却仍微微喘吁。有些不敢置信自己一日逃过二劫,依然活着。 卓皇叔刚扫了岳麒麟一眼,已然瞥见质子府门前侍卫长的身影,同他打了个手势,侍卫长心领神会,就近招呼了六名禁军去救巷外险情。卓颂渊在府门前安然顿下步子:“太子安心入内罢,本王再去巷口看看无尘可否抓到了刺客。” 岳麒麟一惊,奋力将皇叔的臂膀一拖,真心劝道:“去不得!刺客若真杀红了眼……皇叔何尝不是万金之躯,进府躲避。” 卓皇叔从今起就是她岳麒麟的救命恩人了,岂有眼睁睁看着救命恩人重入火坑的? 夜风轻软,拂过时翻卷起一种带了酒意的甘甜草香,卓皇叔身子微微一滞,被岳麒麟这么一攥,这才觉察自己臂膀竟有些微酸。然而刚才教他圈在怀间的那个小孩,不是分明轻软似无?除了…… 他勉力拨开攥着他袖子的那只手,缓声劝道:“没事的,本王去去便来,太子入内稍待,万万不要出来了。 ”说完转身,大步离了府门。 ** 岳麒麟踏入质子府,喜望哭哭啼啼迎出来:“太子您怎么又遇刺了,奴才方才看到禁军风风火火冲出府去……三天里遇刺三次,楚国太凶险了呜呜呜……” 岳麒麟已然缓过了神,在前厅疲累得坐下来,反笑劝他:“孤大难不死,你不高兴么?” 喜望边抹泪边给她倒茶:“太子怎么能这样说,别说奴才忧心似焚,就是隋……呃,太子可知道往后保护质子府的这支禁军,是谁领来的?” 岳麒麟接过茶水仰脖一口猛灌:“切,谁和谁有什么分别么?” 屋外传来阵巡夜禁军的脚步声,喜望指指外头,压低了声:“我猜隋将军当时大抵是有什么苦衷?他好像也不是咱们想的那般无情。” 岳麒麟又倒了杯水,没甚好气:“那是你想的,我可什么都没想过。” 喜望劝道:“您别这样,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岳麒麟不耐烦地要他噤声,卓皇叔一去不归,巷口那头究竟怎么样了,已经够让人心焦的,这小子还那么聒噪。 她探头探脑,忍不住步出了前厅,就好像离门近些,就能知道得分明些似的。 皇叔同她说好不能踏出府门,恩公的话岳麒麟自是要听的。于是立在门内不安地踱来踱去,时不时贴了门细听,自是什么动静也听不见。 方才巡夜的那阵脚步声飘得远了,却有一个人的步声越离越近,岳麒麟知道避无可避,也没怎么理,继而贴门听动静,听了会儿才背对着身后笑道:“隋将军久违了。” 那个脚步顿住了。 岳麒麟又道:“卓皇叔让将军跑来替孤看门护院,看顾孤这么一个废人,着实太委屈将军了。” 身后的人不说话。 岳麒麟毫不在意:“杀鸡焉用牛刀?将军放心,待孤得了空,少不得将这道理给卓皇叔说一说的。” 身后那人哑声唤她:“祥瑞……” 岳麒麟皱皱眉头,无奈转了身:“你这小子……” 卓皇叔正待推门进府,忽而顿在了门前。 13小卷饼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门内岳麒麟的声调不高,但字字清晰:“孤说了多少回,在外不要唤孤这个名字……何苦呢又不熟。” “您也……” “什么,将军难不成想说孤待你也不够义气?春上的乳酪谁差人给你送的?春末的豌豆黄谁送的?入夏的杏仁豆腐呢?应季好吃的孤头一个就想着你,是谁原封不动退回来的?孤是敌国的质子,你懒得同孤牵扯,孤也并不怨你,不想将军竟是泼得一手好脏水!” 卓颂渊唇角轻撇,不由好笑。天底下怎么有这种人,分明是在埋怨一个人吧,她又三句话不离吃。 隋喻被呛得无言以答,压着嗓子道:“殿下,我……” 岳麒麟压根不让他说完:“要是孤不曾眼花,将军前两日不是还在孤府门前徘徊?酝酿数日,到现在竟还是你你我我的半天出不来一句,可见将军确实无甚可说。还是劳烦替孤巡夜去罢!” 隋喻并不理她小孩子脾气:“殿下过得好么?殿下……看起来长高了些,人也圆润水灵了。” 岳麒麟气到不行:“拜托将军注意措辞,你才圆润水灵!孤过得好不好?托将军之福,孤今日二遭遇刺,这会儿居然还能同将军活着再见,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岳麒麟大约是要走,隋喻沉声唤住她:“祥瑞……可曾伤了哪里?” 岳麒麟甩袖而去:“噫,你这个人……就当孤求你了好不好,拜托不要再唤这个名字!” ** 岳麒麟再次迈入前厅,幸而隋喻不曾跟来,喜望有丝紧张地追来问:“太子……隋小将军他会不会说出去啊?” 岳麒麟哼一声:“说什么?” 喜望伸过来脑袋来,同主子咬耳朵:“只怕隋将军他……比奴才们对太子都要熟一些的。” 岳麒麟一愣,随即明了,挥掌拍桌:“他敢!” 喜望一直盯着岳麒麟的手,这时候猛跳起来,大呼小叫:“不好不好!太子您受伤了!” 原来不拍不要紧,她这么一拍,左腕间生生渗出细细一脉殷红的鲜血来,约莫是方才越窗之时情势危急,她又睡得死沉,卓皇叔只能保全她的身体,顾不得许多,故而手腕处刮蹭出了长长一道裂口。 岳麒麟自小顽劣,这点伤对她其实真不算什么,是喜望言过其实。 前厅顿时忙作一团,岳麒麟却在想,自己分明从头至尾都被护得踏踏实实,竟也挂了彩,卓皇叔得伤成什么样? 卓颂渊恰好自外头进来,岳麒麟一跃而起,双手扶着卓颂渊坐回椅子:“皇叔快坐,快看看可曾伤了何处?” 卓皇叔莫名被当成个重伤不治的老人家,待回神,人早被岳麒麟按在了椅子上。她就着灯烛一番左瞧右看,皇叔的衣物竟剐破多处,肩头已然渗了大片血渍,单一条右臂便挨了触目惊心三道很长的血口子,其余伤势未明,岳麒麟心慌不已朝外大喊:“十好几处伤! 块来人!怎的没人去传太医!皇叔,您撑不撑得住啊?” 喜望急着将岳麒麟捉回一旁:“您快别动,侍卫长说已然差了人传太医去了,太医院离这有点儿路,因陋就简,奴才先给您上点白药,就是您一会儿得稍稍忍着点儿疼,您知道的,奴才一向见不得血的。” 岳麒麟凶道:“你什么眼色!为皇叔上药!” 喜望有些怕卓皇叔,依言低头缓缓挪了步子过去。 岳麒麟心知喜望这厮手法烂得可以,小时候自己挂彩不敢让父皇知道,也不敢宣太医,这小子回回给自己上药,恨不能在往她伤口上戳几个新窟窿出来。便又叮嘱了句:“你下手轻点儿!” 喜望闭上眼睛,偏过头也不敢看皇叔,小心探过手去,嘴上怯怯道:“奴才尽量吧。” 卓颂渊哪能理他,手边随意取了条止血布,往自家手腕处迅缠了几道。 岳麒麟催促喜望:“你吃干饭的?还不快帮忙!” 喜望抖抖瑟瑟又挪近几分,卓皇叔丝毫不理,继而夺过岳麒麟那条左臂,剥开她的袖口处左右查了圈,取棉布沾清水,将岳麒麟长口子处的血污清洗干净,更为她轻轻吹干,随后又将白药均匀洒于伤处,最末才以止血布细细缠妥了。 那只手娴熟而飞快地摆弄,动作悉心而细致。连喜望都瞧得目瞪口呆,岳麒麟自是感慨到无以复加。自从去岁之后,她几时被人这样相待过? 岳麒麟一时头脑懵,言辞匮乏:“皇叔您这……也太考究了点罢。” 当时卓皇叔正低为她上药,并无甚宽慰言语,只在上完药之后淡然道了声:“不然容易留疤。” 包完手臂岳麒麟坐不住,站起身将皇叔左拨右瞧:“皇叔,要不您宽一宽上身……衣物,容孤来为您细细查上一查?这天气,伤口切切捂不得的……” “太子不必挂怀,小伤不值一提。” “皇叔莫要说笑,您的伤少说有十来处,怠慢不得啊。” 卓颂渊好像不曾听见,眼睛环视前厅,却问喜望:“太子来楚,竟连一个照料起居的侍女都不曾带了来么?” 喜望倒老实:“路途遥遥,太子是为能多带几名厨子……” 卓颂渊忍笑尚未开口,正好外头来了人,竟是无念携个太医一齐到了。 原来无念追查刺客下落苦无进展,于是从那死去的刺客口中取了毒汁,送去太医院请院使大人协助甄别毒药来历,以期寻到些新线索。本来这会儿他仍泡在太医院,小侍卫跑来说王爷质子均遇刺受了伤,无念差点急疯,还当是什么重伤,抓过雍院使快马疾驰到了此间。 卓皇叔伤虽不重,终究肩伤背伤多处,无念晓得王爷平常脾性,不由分说替他清了场,又命人搬了三面屏风来挡,预备好了替换衣物,这才打算伺候宽衣。 他刚要动手,瞥眼一瞧,闲杂人等是都跑了,这个岳麒麟却还悠哉哉坐在对面喝茶算怎么回事?无念清了清嗓子:“太子殿下,太医要为王爷探伤,不如……您也回避一下?” 岳麒麟撂下茶盅,撇眼正襟端坐在那里的卓皇叔:“孤为甚要回避?” 这种事也是要问的?太子您疗伤之时爱不爱有人旁观?可无念惦记着褚神医的事,又不敢开罪岳麒麟,哭笑不得:“王爷早年间领过兵,玉体……伤痕累累,小的是怕吓着太子。” 岳麒麟正色斥责他:“什么话!皇叔今日是为了救孤才弄成这样,孤这个时候回避一旁,还算是个人么?” 无念差一点被她气哭:“太子殿下……” 岳麒麟装作没看到:“还不命太医探伤?” 只好哭丧着脸求助皇叔:“王爷……” 卓颂渊竟是不以为意:“宽衣罢。” 无念撇撇嘴,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举。王爷老早就被这小孩收买了,自己还在这儿瞎担什么心,难道担心王爷*? ** 岳麒麟确然是被吓着了。 按说这位叔叔玉般风华,寻常想来,那翩翩衣物之下……至多也就是一派俊秀温文光景。岳麒麟当真是不曾料到那昏灯之下,呈现的……竟这般精美匀称的轮廓与肌理。 当然这并非重点,岳麒麟悄悄咽了咽口水,念了数声非礼勿视,便绕过前方去探伤情……这才当真惊得屏住了呼吸。 岳麒麟望见了卓皇叔胸前那道极突兀的深褐色疤痕……那刀疤并不算长,想来是当时为利器扎得格外深的缘故,如今长好了,仍显得有一丝突兀,凸现在那片细瓷般的肌肤中,显得极不相称。 是时太医正在为卓皇叔清理肩头木刺,比起他胸间旧伤,今日之伤的确不值一提。岳麒麟尽力避免去看他胸前伤处,却每每忍不得想再去扫上一眼。 直到太医撤下,岳麒麟仍直着目光。这般可怖的伤情难道从前曾在梦中见过,何以她一闭上眼睛,竟仿佛能够想见当日之鲜血淋漓?可惜可惜,此人城府深不可测,想入他卓皇叔梦境,那才是白日大梦。 无心轻唤了声:“太子殿下?” 岳麒麟瞬间被唤得清醒,对面的卓皇叔的肩头不知何时已然披上衣物,一位小侍从正为他整顿衣襟。她有些尴尬,本来只是担心皇叔伤势她才执意留在此间,可现在她在做什么?探索成熟男子的身体奥秘? 卓皇叔想来当她小孩子,居然温声相问:“太子可是被本王这道狰狞可怖的疤痕吓着了?” 岳麒麟只得陪笑解释:“不曾不曾,倒是孤一向孤陋寡闻。孤平日只知皇叔之威武不可挡,今日亲眼所见,方知那些威名皆是皇叔身经千劫磨砺而成。皇叔铁血男儿,实为天下人之楷模,孤心中一时感慨,无比崇敬……”为挤出那么一通话,差点把她累死。 卓皇叔目光略黯了黯,少顷却已起身嘱咐无心:“燕太子今日受惊不小,又受了腕伤,如此便多歇养几日。七日后,命无尘循例来接太子入上书房。” 喜望很苦恼,私下里哭:“命都差点没了,还要去读那个破书?” 岳麒麟倒不大惜命:“人的命,天注定,谁哭谁折寿。” 喜望立时抹干了他的脸。 ** 卓颂渊这几日称病亦罢了早朝,实则一直在追查刺客下落。 那夜藏于马车内的刺客是拨高手,无一落网,却在自己的车中掉落了一柄镶嵌赤色宝石的蛇形匕,无念持匕一番查探,有人认得此物当年乃是魏王所有。 魏王正是老楚皇的胞弟,五年多前三王之乱,害死太子的祸。而他已然在五年前自刎而亡了。 与此同时,雍太医亲来告禀卓皇叔,从那小太监口中取出的毒汁,乃是闽地一种毒癞的胆汁,食之能断人肠。 案情扑朔迷离,牵扯到的方面更是愈来愈广,卓皇叔甚至猜不透,燕皇在其间究竟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三日后的清晨,他只喝过一碗冰糖雪莲子,竟说要独自出门走走。无念急了:“早晨才吃这么点儿王爷您不饿?您要走到哪里去?真该另调一支禁军跟着您的!” 卓颂渊未理他,只笑着向前去:“本王只要无大人一人护卫便足够了。” 无念飞奔着跟了去:“那您等等我……走那么快要我如何护卫?” 卓颂渊只是觉得王府里气闷,连审了三夜相关人等,几未合眼,疲累过了竟是无心睡眠,故而只想出门随便散会儿步。踏出摄政王府大门,分明有八条巷子可选,丞相府在东七巷,将军府在北三巷,刑部尚书住在南门巷子……卓皇叔偏生踱去了西巷。 无念还道王爷是来查探当日遇刺的现场,孰料他只顿了顿,却沿着西巷走了下去。 这大清早的,王爷要去探望岳麒麟那个小孩? 不想卓皇叔过质子府门并不进去,更示意门前小侍卫莫要声张。 门前立的正是新派的那支值守禁军,几个小侍卫年纪均不大,因为西巷尾来往的人等少,这时候竟各自在啃一只饼。 无念嫌他不懂规矩,对其中一个嗔怒:“怎的王爷到了还在啃饼?” 那小兵吓坏了:“没……没地方藏。” “饼哪儿来的?” 那小兵照实答:“隋将军请的,很香的。” “隋小将军这般爱兵如子……” 无念还未问完,自墙那头传出隋将军的声音:“殿下不觉得满院子都是卷饼香么?这家燕京卷饼铺正经是燕人在南门新开的,老板原是燕京同春饼铺的掌勺。这虽不是什么金贵东西,酱料食材却都是极地道的,殿下若喜欢,臣下可为您即刻买来。” 无念不禁啧啧了两声,这小将军在王爷面前装得不卑不亢,在岳麒麟跟前居然极尽讨好之能事,也忒不务正业了。 难道是嫌这卷饼太次?岳麒麟在竹马跟前好大的架子,居然冷声道:“孤吃什么都可以,从不为这些吃的费心,也不劳将军挂心。” 简直一派胡言! “殿下多有不知,这卷饼铺近日新添了一种烤鸭馅的,还有一种燕京肉馅,您真的不想试试么?” “嗯,孤没有兴趣同将军谈吃论喝,孤要去隔壁找宋福气下棋了,宋福气是个极好的人,哪怕孤流落街头,他也会请孤喝一碗热汤的……呃,孤的意思是,劳烦将军找两个人跟着孤一道过去。” 无念都听不下去了,侧身低道:“王爷,真是好生奇怪,燕太子何时竟转了性子?” 卓颂渊听得颇有乐趣,见他打断,略皱了一下眉。 里头隋小将军依然好言好语:“那臣可自己去吃了。” 岳麒麟轻哼:“将军上哪儿不用向孤报备,只别忘了找两个人跟孤去隔壁就好。” 隋小将军似是要推门出来,那两扇门却停在了半途,忽然听他问:“殿下的卷饼想要加几个鸡蛋?” 岳麒麟顿了好一瞬:“诶……两个罢。” 14小药丸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别说无念,就连枝头的肥雀都听不下去,不耐烦地飞去墙外扑闪翅膀。 无念此前打听过,燕质子待这位隋小将军确实不薄。岳麒麟在楚国,少说就差人前去探望过隋喻三五回。那小将军回楚之后颇受重用,许是扑在校场一心练兵,无暇回应这位昔年少主兼同窗,硬是回回给来人吃了闭门羹。如今知道王爷看重质子,又回过来转了热脸相贴。 换作谁都得叹一声世态炎凉。 无念自从有求于岳麒麟,就对这位质子改了观感,那夜听说质子就没给小将军好脸色,无念心中不免替了叫好:做得对!燕太子小小年纪便如此之有风骨,将来定是位有道明君,绝不会为馋臣牵着鼻子走…… 这会儿他真想抽打自己两个嘴巴,这吃货哪里讲甚尊严,这小孩答应替他打听褚神医,真的靠谱? 卓皇叔已然不由分说拨开了那两扇门,门后头隋喻显然愣了愣,急忙跪地请安:“请王爷早安……” 皇叔一把将人扶了:“早,免礼。隋将军要去南门买卷饼?” 隋喻不敢答。 岳麒麟心里哼了声,隋喻这小子说话不留神,这会儿还得她来解围:“是孤差使隋将军去买的,隋喻,你给皇叔也带一份来,皇叔吃辣不吃?加几个鸡蛋?” 卓皇叔兴致倒好,竟答:“随意。” 无念瞪眼珠子,出门的时候不是说吃不下? 岳麒麟转头吩咐:“两种口味皆来一份,皆按老规矩办便是。” 隋喻沉吟:“殿下伤口未愈,这辣椒……” 岳麒麟挥挥手走了开去:“烦不烦……那就不要辣椒,王爷伤重,记得也别要了。” 隋喻踟蹰不去,岳麒麟催:“哼,将军不买也无妨的,孤本又不想吃!” 他这才领命去了。 岳麒麟回过身,对着卓皇叔笑:“孤观皇叔今日气色不佳,皇叔伤重,本当悉心调养……想必是无大人在皇叔饮食上不够精心的缘故?” 这是怎么扯上自己的?无念哭道:“小的冤枉啊,王爷这都是为了排查刺客,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岳麒麟客套:“王爷舍命救孤,如今又为孤的事劳心劳力,要孤怎生过意得去?” 卓皇叔谦道:“本王份内之事,太子无须听小仆胡言。” 岳麒麟嘿嘿笑:“孤的厨子上次回来告诉孤,摄政王府唯有一个厨子。孤吓得不轻,这怎么可能!那天去了别邸赴宴,方知好厨子竟都被藏去了西郊。皇叔日理万机,岂有工夫过问这等小事?必是你无大人料理不当了。” 无念一头冷汗,忙着揭起了短:“别邸里有好厨子?您说的别是那个南来顺的厨子罢?那是王爷那天为的招待太子您,特意让无尘去南来顺租来的。王爷平日里吃喝极尽简素,吃得又少,小的们确实拿他的胃口无甚办法。” 卓颂渊皱眉嗔骂他:“本王许你编排了么?” 岳麒麟笑笑没多在意,她光想着那个会做烤羊腿的厨子了,外脆力嫩功力不浅……租的?那这个南来顺真是不错,她暗自记下,转而方问:“皇叔想必早餐吃的也是极简?” 无念暗怨:可不是,早餐就喝了碗雪莲子,还是你送的。 卓皇叔答:“还好。” “孤近来喜欢上了你们楚国的松花皮蛋,这东西有种言说不清的奇异滋味,真是食之难忘。府上的厨子李昨日正巧同宋福气的厨子学做了一种皮蛋瘦肉粥,孤觉得甚是鲜美,今晨便命他又做了一锅。皇叔可愿一碗来尝尝?或者一会儿就着卷饼吃,想来也是别有风味的。皇叔不若随孤往花厅一坐,来来来,皇叔请。” 岳麒麟盛情得根本不容拒绝,卓皇叔微滞了一滞,竟真的随着岳麒麟去了。 无念张大了嘴。王爷在外进食向来谨慎,那位福薄的小王妃虽到临终都未能过门,丞相说起来好歹仍算是王爷岳丈,平日里相交甚厚且频,王爷亦从未在他岳丈家留餐一顿。今日这难道是饿疯了? 无念不禁摇了摇头:松花蛋!市井餐台上的下等货色,说出去他都嫌丢人,燕太子怎么好意思拿出来招待王爷?岳麒麟这小孩真是愈不能信了,褚神医之事,看来非得另托高人。 早餐桌上,无念眼尖,清楚看见喜望悄悄递过三颗小药丸给岳麒麟,岳麒麟看也不看,拿来以极快的度端水送服而下,方才接过粥碗。 她先往在自家碗里滴了几滴醋,又捧着小醋壶递与卓皇叔:“皮蛋粥里滴上两滴陈醋,最是能将皮蛋与肉的滋味激出来。孤都还不及将这个吃法告诉宋福气,皇叔今日来得巧,一定要先试试。” 卓颂渊正欲接过,无念猛扑上来,一旁抢过柄干净银勺子,舀起一口粥就往嘴里送,而后连那醋罐子亦未曾放过,自岳麒麟手中一夺而过,往勺子里斟上满满一勺,仰头灌下,酸得眉毛都拧在了一块儿了,自己却安然无恙。无念这才开怀道:“王爷,这下可以安心用了。” 岳麒麟被夺了小醋壶,呆愣愣的手滞在半空。 卓颂渊本来面上尚含一丝笑意,被这小子一闹,登时拉下了脸,将手中银匙往桌上重重一顿。 无念曾几何时见过王爷在旁人面前给自己这般甩过脸子,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王爷,小的……” 岳麒麟好歹算个主人,无念纵然无礼,总不好眼瞧人家主仆翻脸坐视不理,赶紧拾起那柄银匙,亲手递到卓皇叔手边,笑打圆场:“是孤太不周到,就该让无大人先试一试的。皇叔不饿孤可饿了,不若你我一齐安心用罢?” 卓颂渊见这小孩满面含笑讨好的形容,心中一时酸涩,竟是说不出话来,默默接过银勺,舀了一口粥送下,再接过喜望递来的擦脸巾往唇边抿了抿,方同岳麒麟含笑致歉:“太子的粥果然极好。倒是本王管教无方,让家仆在太子跟前失礼了。” 无念丧气得眼看跪倒在地,岳麒麟一把将他扶了:“使不得!无大人殷殷护主之心,连孤都瞧在眼里,皇叔岂能怪罪于你?只是往后在人前,万勿如此调皮啦。” 无念听她肯替自己这般开解,面上骤红成猪肝颜色,心中不免惭愧,这小孩固然不算靠谱,人却总算厚道。再望望王爷碗里的粥,竟已无声下了大半,他看直了眼睛,王爷这般好胃口! 岳麒麟留意无念神情,以为他瞧得眼馋,笑问:“无大人也要来一碗吗?” 无念忙摇头:“小的不敢。” 岳麒麟不由道:“吃不完难道便宜隋小将军……喜望,还不快给无大人盛一碗端来。” 喜望的意思,宁肯便宜了隋喻,也不能便宜这恶仆,上回在圆觉寺对面不识,他怎么形容太子来着,“那个萝卜不用梯子爬得上这匹马?” 我们花容月貌玉树临风的小太子是萝卜? 可他又不敢违逆岳麒麟,只好背过身盛了一碗。盛完想想实在不忿,此人方才如此无礼,太子还能害了皇叔不成?想太子在燕之日,何曾受过此等屈辱。这当口,喜望瞥见边上那个盐缸,想起太子方才的话,灵光一闪…… 无念捧着粥碗立于一旁,他被齁得几度想要就地自裁。然而皇叔对这锅粥赞许有加,自己已然失礼在先,要再造次,王爷的脸就得被自己丢尽了。他苦着一张脸,想想还不如一气吞完,了却这场痛苦算了。 然而无念方将碗中物仰脖而尽,岳麒麟就一脸无害地在对他笑:“无大人想来是饿坏了,喜望……” 无念泪水喷涌而出:“小的真的饱透了。” 卓颂渊却兴致颇高,吩咐又盛一碗来,就着隋小将军买回来的燕京肉卷饼,吃得好滋好味。 岳麒麟见皇叔吃得香,索性切下半个烤鸭卷饼来递与他:“皇叔要不要再试一种口味?这家的燕京卷饼确实地道,就是不知王爷习不习惯这大燕的京葱,不过这家的掌柜显然是将京葱炒制过一遍,倒爆出许多香甜滋味来,一口嚼下去肥而不腻,面皮筋道,鸭皮香脆,您一定试试。” 卓颂渊本来已然饱极,见她满含热忱推来这半只饼,竟是忍不住接了。 无念看不过去,生怕王爷撑出个好歹,走到皇叔耳畔轻轻提起丞相昨夜送信之事。卓皇叔迟疑一瞬,仍将眼前粥饼一扫而净,方才起身作别:“太子再静养两日,便该进宫读书了。每日卯时若不及过早,可让无尘知会御膳房为太子预备早膳。” 岳麒麟有些欣慰,卓皇叔食量不错,饭量好的人,心胸多半也不会太差的。 可他不是捏着自己那条裹胸布,如何分毫不露? ** 皇叔一走,喜望就围着岳麒麟问:“这摄政王什么路数?特意跑来喝粥的?” 岳麒麟也在思量此事,试探着胡乱问:“你说孤早年在燕京欺行霸市,有没有可能……杀过一个人?” 喜望吓得不轻:“杀人!您至多也就捣翻过几家无良的面馆饭馆水果铺什么的。” 岳麒麟天马行空:“有没有可能失手杀的?或者一刀刺在胸前,结果那人没死?仔细想想,五年前的样子……” 喜望直摇头:“不能啊,您十来岁时哪来这等力气。您别胡想了,就算这三回行刺您真是仇家,也不用等您长大了才来报仇罢,这什么刺客,也忒讲操守了。” 岳麒麟知道喜望想岔,笑他:“你小子睚眦必报,今日可曾报复过瘾了?” 喜望咬牙:“您又想诬赖奴才,您要我盛粥的时候故意提的隋将军,隋将军小时候被您作弄得喝了多少盐?恐怕比他无念吃过的饭还多!” 岳麒麟想起无念那张皱成一团的脸,不由开怀大笑。 昨夜喜宝自北边寻瓜归来,其实已经悄然捎回了褚良春刚出燕京的消息,至于褚神医的行程……这个无念才服帖了几天,依旧不将她岳麒麟当一盘菜,哼哼,她还偏生急他一急。 “喜望,你将喜宝唤来,顺便把隋将军也请来,就说孤请将军喝茶。” “太子,还是别喝了罢……” 岳麒麟奇问:“怎么?” “刚刚奴才一狠心,将府上的盐全都用尽了,已然差了厨子李去买……” 岳麒麟催促:“去去去,快去请!是正经喝茶,不是喝盐。” ** 无念伴着卓皇叔散步而归,临出质子府,他往肚子里灌了足足两壶凉水,长久终于缓过劲来,热泪盈眶:“王爷您原来喜欢吃肉喝粥!小的往后一定多上质子府讨教食经。中午您想吃些什么?” 卓颂渊想了想:“午饭?免了罢。” 无念又问:“那晚饭呢?您好容易开了胃口,总要说点什么,好让小的们预备。” 卓皇叔停下来:“也免了,很饱。” “那您刚才吃那么多?”还和小孩子分吃一个饼,说出去没人信! 卓皇叔幽幽问他:“无大人仿佛不爱喝粥?” “王爷明察,燕质子身边那个贼眉鼠眼的喜望给小的吃的哪里是粥,那根本就是一碗盐钵钵!” 卓皇叔嗤笑:“你打他主人的脸,他只给你吃盐就算客气的。” “小的难道不是为了王爷,王爷的身体……如何经得起什么差池?” 卓颂渊蹙眉:“本王有这么弱不禁风?” 无念委屈淌下清泪来:“小的不过是依例试毒……” 卓颂渊略顿了顿:“往后在燕太子处进食,不必如此。” 还有往后? “王爷,你近来这是怎么了,燕太子固然是个可怜的小娃娃,但这防人之心……谁知她饭前吃的那小药丸是不是解药?” 卓颂渊没理,只顾疾步朝前走。 “王爷,难道您还打算去质子府吃饭?什么时候去?” “明早好了,你得空先去知会一声,不许失礼。” 明早! 卓颂渊丝毫不动声色,只在前方催促:“还不快走?方才你不是急催,说丞相已在府中相候?” 15小仙子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丞相不知为何临时去了江陵,昨夜差人自沿途的临郡快马送来急信,说是今晨方能抵京,有要事需得禀明摄政王。 其实无念大可不必催得如此紧急,卓颂渊心中岂能无谱,他们刚进到王府不久,丞相的马车恰好停在门前。 丞相近年渐显老态,然而今日不知怎的,竟是又老三分。无念记得前些日子见到丞相,老人家的胡须大半尚是黑的,今晨一见,须竟已是花白,满目悲色。 一踏入皇叔书房的门,丞相竟然径直哭着跪倒在地:“王爷可还记得,您六年前曾经许诺老臣,他日若查明真凶,定要为老臣做主,为故去的小女报仇雪恨?” 卓颂渊急扶丞相起身,应道:“丞相放心,此事于情于理,本王皆是义不容辞。” 丞相从袖中取出一个布包,又自布包里掏出一柄小小的金麒麟刀来,摆在书案上:“当年小女在江陵老家遇刺,因为亦是这般酷热天气,未及老臣与王爷赶到江陵,魏王手下已将小女急急安葬,凶器却迟迟未曾寻见。王爷请看,前些日子,家中老奴终于从魏王余党手中追得此物,此刀正是当年用以刺死小女用的凶器。” 卓颂渊眼神扫过刀柄,目光微微一滞,随即又收了视线,询问道:“只是其上未见血渍,何以见得,这小金刀便是当日之凶器?” 丞相不管不顾跪倒在地:“王爷明察!那魏王手下当日起了贪念,故而才洗净私藏起来。此次他潦倒为还赌债,在当铺之中口若悬河吹嘘此物,后又在老臣跟前亲口认下此物来历,不能有错。臣也清清楚楚记得他,当年正是此人帮着葬的小女,呜呜呜……” 卓颂渊只得无奈再次将老头儿扶起:“看来丞相已知凶手为谁?” 丞相躬身悲切道:“不错,这凶手近在眼前,正是那为质我国的燕国太子!” 无念听傻了。岳麒麟杀了我们未过门的小王妃?岁月催人老,丞相如今真是老眼昏花了。 卓颂渊负手不疾不缓问:“丞相何以下此结论?” 丞相指着这柄金刀:“相传燕太子降生之日,燕皇昭告天下说此子乃是天赐麒麟,更赐名麒麟。为庆太子生,燕皇特命工匠打制了一批小金麒麟刀,供太子日后傍身之用。那当铺掌柜早年是在燕国开设当铺,近年才回到江陵,认得这名满天下之麒麟刀。故而此刀系燕太子一人贴身所有,刺杀小女之人,绝不可能有第二个。” “丞相以为,燕太子当年潜入楚国行刺的目的何在?” 丞相哀声回忆:“王爷可曾记得,六年前您前往临郡迎亲之事?” 卓颂渊点头:“记得。” 丞相声音愈凄楚:“六年前先帝赐王爷与小女大婚,京城此去江陵路途遥遥,故而迎亲地最终定在了沿途必经的临郡。那时满朝人人向臣敬贺,无不夸赞四皇子风华无双,小女是楚国最有福气的女子。孰知世事难料,若非途中山道坍塌,您本当已到了临郡,而那日臣的福薄爱女,正是坐了迎娶王妃的凤舆,自江陵前往临郡的途中,遭的毒手!” “不错。” “老臣以为,六年前燕太子想要除掉的人其实正是王爷您,却阴差阳错未能得手,方才遭遇上了小女。当年王爷身为四皇子,乃是太子的嫡亲弟弟、左膀右臂,而魏王觊觎储位已久,许在彼时,魏王便已勾结上了燕太子,许之厚利,欲假燕国之手,除掉王爷,以折太子之翼。” 卓颂渊面上波澜不动:“丞相的意思是,魏王与燕太子联手欲除本王?只是这燕太子当时就算真的答应了魏王,他贵为太子之尊,又何须亲自潜入楚国动这个手,更将自己的防身利器遗落下来,留作罪证?” “呃……这……想是年轻人做事太过毛糙?此次这魏王手下告知老臣,杀手手法凶残而利落。王爷多有不知,老臣曾经听闻,燕太子少时,楚皇为他特别请了燕云天作太子师,燕云天早年乃是燕地第一杀手,后来一直在燕子馆任职,专门负责训练燕国杀手。臣听说,燕太子近日于宫内遇刺,制服刺客的之手法可谓出神入化,此人曾经受过甚样凶残的杀手训导,可想而知。” 无念忍笑忍得辛苦,下嘴唇都快咬破了,赵公公是该好好调|教调|教那些宫人了,这编故事的手法才是出神入化。 卓颂渊亦是抿着嘴角聆听,听到最后着实难忍,不由得问:“丞相可曾见过这位燕太子?” “老臣与之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只怕日后见了这奸险贵胄,会忍不住扑上去搏命……”丞相剧烈地咳嗽起来,嗽声凄怆。 “丞相多多保重,”卓颂渊劝道,隔了一瞬忍不住又问,“丞相可知……燕太子今年年岁几何?” 丞相不解地瞟了眼摄政王,又心虚地瞥了瞥无念,似是不知,向他求救模样。 无念敛起笑容道:“丞相,燕太子如今未及二八,六年前,他当只有九岁,乳臭未干……” 丞相大惊失色:“九岁,然而这铁证如山……王爷明鉴,若非燕太子亲手所为,必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九岁便能有这番缜密心机,此人不容小视。想我那薄命小女离去的当年,也不过只是二八芳华……呜呜呜。” 又哭上了,卓颂渊惟有委婉劝慰:“丞相舟车劳顿,先回家歇息罢。” 丞相赖皮不走,幸亏无心的力气大,总算将老头儿往外弄了几步:“王爷我送丞相回去歇息!” 老头儿频频回,神情坚毅:“王爷一定为老臣做主!” 卓颂渊被丞相绕了一通心力疲累,坐在椅子里失神,重又瞥见桌上那柄金麒麟刀,握在手中把玩一阵,忽唤:“出来罢。” 书房内室里竟真的踱出个摇扇子的纨绔,此纨绔看起来一派倜傥形容,一见卓皇叔便大笑:“王爷怎知微臣躲在里头?” 书房内室躲了个人,卓颂渊竟是不以为意,只是嗤笑他:“你不来无尘怎会在我的普洱中沏上菊花?躲在里头算怎么回事,出来告诉本王你怎么看。” “不知王爷想要微臣怎么看?王爷爱妃当年竟遭燕太子毒手,王爷问臣依律当治那小孩哪条罪……这当真有些难倒臣了,论理这并不在我大理寺辖下,事涉邻国太子,此事摄政王当交由鸿胪寺办理才是。” 卓颂渊拧起眉头:“又浑闹。云鹏,你究竟怎么看?” 这位看似纨绔的逍遥闲人,实是楚国的大理寺卿薛云鹏。此人遇事铁面,遇人却着实是个风流公子,尤其是女人。他五岁便当了与之同年的四皇子伴读,五年前又同卓皇叔一齐渡过了那趟三王之乱,惨绿年华也好,惊涛骇浪也罢,一同的经历,令情谊历久弥坚。 薛云鹏笑道:“丞相老了并不奇怪,臣只是不明,何以王爷的心也这般老态?” 卓颂渊挑眉等他下文。 “王妃之事王爷四年前便已得知,却不但不迁怒丞相,还委之以重任。若说当时皇上年幼,国乱初平,百废待兴,尚是用人之际,倒也说得过去。然时至今日,王爷还如此委曲求全,微臣就不解了。” 卓颂渊沉声道:“你明知丞相亦是被蒙在鼓里的。” “王爷为何不将这鼓,索性同丞相捅破了呢?臣听闻丞相前些日子得了一册先帝手书之南华经……丞相近年无功无过,王爷下如此重赏是为哪般?” 卓颂渊冷哼一声:“云鹏的消息倒是灵得很。” 薛云鹏不理,继而刺他:“王爷看来是起了托孤之念。难道近来毒攻心的次数竟是频了?” 卓颂渊略一沉默,知道瞒不过他,却仍是道:“还好。” 薛云鹏推心置腹:“那就是不好。颂渊,我一直以为,此毒并非无药可解,你若无法前往寻医,我们或可派些人先去找……” “不可。此举凶险大于益处,切不可再多一人知晓此事。盼我命在旦夕之人不在少数,他们只是不曾想见,有人宿毒未解,竟可安然活着,那些人一旦知道真相……到时皇上怎办?” 薛云鹏切齿道:“我去同皇上挑明,让皇上定夺,是他的皇位要紧,还是他叔叔的性命要紧?” 卓颂渊十分坚决:“你敢去一去试试!你道这只是一人皇位之分别?届时别说我的性命不保,你的性命、皇上的性命……” 原本捏紧的拳头缓缓垂下,薛云鹏坐在了椅子里稍有些沮丧,不过他这个人朝气满满,不久便回复了精神,同卓颂渊玩笑:“今早来时,你前脚刚刚出府,我看见无尘端了个空碗,问了一声,讨得一碗府上的冰糖雪莲子来喝……亏我今日自阳山归来,还风尘仆仆带回许多水蜜桃来孝敬王爷您,王爷得此佳物竟不想着微臣,臣太伤心了!” 卓颂渊笑道:“你不是已经喝了么。” “臣想要再请赏一些带回去。” 卓颂渊仿佛漫不经心:“没有了!” 卓皇叔仍在琢磨那柄小金麒麟刀,薛云鹏近前细看,不由惊了惊:“又将此物翻出来做什么?难道王爷的那位小仙子……有了下落?” 卓颂渊语气不好:“谨慎你的措辞。” 薛云鹏大笑:“好罢好罢,王爷的那位恩公……唉这样更不对劲,分明是您告诉我说,那位又香又软,是个小姑娘……” 他话吐一半噤了声,再说下去卓皇叔就要杀人了。 ** 彼时岳麒麟正在隔壁闽质子府上下棋,连打了十几个喷嚏,近来喷嚏实在是多。 宋福气关切地问:“燕太子会不会得了热伤风?不碍罢?” 岳麒麟揉着鼻子趁机道:“闽太子上回赠孤的那种咸金桔泡蜂蜜水的确……孤的意思是,那东西治伤风真是不错的。” 16小女皇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那边岳麒麟喷嚏连天,这头王府书房里,薛云鹏好奇心甚,追问不住,卓皇叔无奈,翻出书柜里久而珍藏的乌木匣,自底部摸出一枚小刀,亦是刻着麒麟纹样的小金刀。 “你问的是这一把。左手这把,乃是丞相今日交与我的所谓罪证。” 薛云鹏看着眼前一模一样两把小金刀,竟是一时怔住,半天才开始左右比对:“当是出自一个工匠之手,早得的这一把,若不是刀柄间让王爷缠了这一段相思之红线……臣下几乎无法分辨这二者。” 卓颂渊冷冷道:“仔细措辞。” “王爷五年来苦苦追寻那位小恩……人,敢说不是为解相思所苦?” “你省省罢。” “小姑娘找见了?在燕在楚?可曾派人去接?可曾嫁了人?” 卓颂渊全不理会:“丞相那里,你帮着想个法子交代。” 薛云鹏嘴一撇:“王爷你有大问题!您都不肯告诉微臣,要臣如何交代?不如将燕太子抓到天牢,交给丞相亲审得了……” 薛云鹏扭头就走,卓颂渊怒唤:“你敢!” 薛云鹏回头,揶揄地笑:“啧啧,急成这样。听闻燕皇并不待见这位侄儿,臣又不给他上刑,方才听无念说,不过十五岁的毛孩子,关起来吓他一吓,什么罪行还不是供认不讳?” 卓颂渊沉着脸。 “王爷不必担心,就算燕皇装模作样跳起来质问我们,到时鸿胪寺也有的是法子搪塞过去。臣这就去办。”说完又转回了头,作势要走。 “回来。” 薛云鹏转过身,走回卓颂渊的案前坐下,嘿嘿道:“好了好了,不该逗您的,臣知罪,只是王爷何必连臣都瞒得这般辛苦?” 卓颂渊收起那两柄麒麟金刀,懒得答他的话。 想瞒过他?真是白日做梦。薛云鹏岂会放过此等良机,一把拍住那把缠了红线的刀,凑去笑问:“颂渊,你一早去了哪儿?” “散步。” “散步去了西巷质子府?王爷且低头看看您的靴尖。” 质子府运黑土种红皮花生之事,街头巷尾早已传遍。卓颂渊略一低头,察觉自己的靴尖上是有丁点黑泥,不细看几不可察。 他自然不能理他,夺回那把缠了线的小刀,藏回匣中,肃然道:“刚从阳山归来,大理寺的事务想必早已成山,薛大人还不归?” “颂渊,这孩子来了该有几个月了罢,你怎的这般后知后觉?” 卓颂渊拿这厮无可奈何,反讽道:“不若薛大人明察秋毫。” 薛云鹏丝毫不以为讽刺,得意不已:“王爷过奖。微臣斗胆一猜,燕皇这个老狐狸,胆子恁大,竟了侄女过来假冒太子之名?还是那燕太子本就是……” “何须如此亢奋,小点声。” “怎不兴奋!我都打算去烧高香,不见得眼瞧你一辈子吃斋做和尚?” 卓颂渊拧着他两道剑眉:“你说的一件都挨不上。” “那你一早上逛去做什么?训话?燕皇送了个女质子来楚,王爷竟不怒勒令燕国退货,还如此好兴致。燕太子生得美不美?十五岁,想来正是山花烂漫……” 卓颂渊听了这词又一蹙眉,怒道:“本王怎及薛大人这般禽兽。” 薛云鹏性子好,什么话皆当补药吃,反自顾自解读:“那就是美了。颂渊,吃嫩草头一条,就是心里头万勿存着压力,微臣终是站在王爷这边的。” 卓颂渊怏怏不快,不愿再理会这个浑人。 薛云鹏缓下声调:“好罢,王爷不待以身相许,却要怎生报答小姑娘救命之恩?” 卓颂渊缓缓道:“燕皇不过窃居其位,燕太子本就是天命所归。” 薛云鹏大惊:“王爷打算管别人家的闲事?” “如何是闲事,此事本来利人利己,你以为本王若去了,燕皇会如何对待我们皇上?” 薛云鹏正经摇头:“王爷何必总是想着身后之事?不吉利。替燕国扶一个女皇坐上去,可不是花一点两点力气就行的。况且老燕皇在世时候,臣便听传得沸沸扬扬,那燕太子不爱江山爱美食。你硬要把一个小吃货捧上去,问题是那小姑娘捧不捧得起?” 卓颂渊拨开身后书柜暗门,自一微小夹层内,取出一枚玉印章:“你自己看。” 薛云鹏十分吃惊,握在手中倒来转去看了又看:“微臣算是悟了,王爷这是铁了心啊,您给皇上当爹又当妈还不够,还要再养一个女儿。累不死自己不甘休!” 卓颂渊苦笑:“幸得薛大人为我左膀右臂。” 薛云鹏吓白了脸,连连摆手:“王爷饶了臣罢,臣自问为王爷已是鞠躬尽瘁,您这是自己的命不要了,还打算要臣的命啊。” 卓颂渊取出身后画筒中一个卷轴,抛在薛云鹏手中:“打开看看。” 薛云鹏一展画卷,眼睛都绿了:“蔡云鹤十美图!我找了好多年了……打哪儿来的?啧啧啧……” 卓皇叔将画卷从他手里轻轻一抽,薛云鹏心疼这画,手自然而然便松了松,眼睁睁由得卓颂渊将画卷好,收回了手中。 “云鹏,此乃燕国储君殿下赠予本王的见面礼,本王知道薛大人寻画多年,本来是有让爱之意,可惜……” 薛云鹏眼睛又泛了红,气急道:“王爷坏透了,贿赂臣下。我薛云鹏可是有风骨的清官,一幅十美图,还不足以让我甘心陪您一道累死。” “不要?” 薛云鹏斜瞄卓皇叔的手,坚定地摇了摇头。 “当真不要?其实闽皇近来频有示好之意,闽皇素来热爱中原字画,赠给闽皇也是不错的选择。” 薛云鹏咬牙:“您为什么非得逼我?” 卓颂渊笑:“本王哪一个字是在逼薛大人?” 薛云鹏恨恨道:“那也得让我瞧瞧那小姑娘捧得捧不得起?” “成事在人。薛大人慢慢瞧,这画且保管在本王处。” 薛云鹏见他眉梢眼角皆是笑意,却是这般无赖形容,气不打一处来:“臣迟早被王爷坑死!当然臣这个人也不是完全不可变通,那小姑娘若真生得美貌,就算不是这块料……女皇陛下裙下的滋味,想来旖……” 卓颂渊怒极:“你动一动念头试试!” 薛云鹏现这个玩笑真开不得,只好敛了神色,述了几桩同此去阳山有关的正事,一一得了卓皇叔回复。 最后又说回到丞相的事,薛大人揣起丞相递来的金麒麟刀,不以为然笑道:“我来打丞相便是。说起来那燕皇也是个笨蛋,生怕您与他小侄女结盟,想了那样的蠢法子离间,丞相老真是眼昏花了。” 卓颂渊思量一番道:“燕皇想得还算深远,他以为我不知当年之事,一心想嫁祸给太子党。” 薛云鹏点头:“孰料咱们王爷之心似铁,就是奔着报恩来的。” 卓皇叔提醒道:“此事切莫让燕太子知道,只怕小孩子想太多了,未必可以成事。” 薛云鹏大笑着预备告辞:“好生周到,臣看还是王爷想得最多。您就尽管骗自己罢,这样还说自己不想染指她,要不要臣同您打个赌?” 卓颂渊深知这位薛大人,开玩笑从来没谱的,便没往心里去,只轻骂了句:“滚!” 薛云鹏这个活宝刚跨出书房一步,忽又杀了个回马枪,轻道:“王爷下回见着您那位小仙子时,有本事一丁点儿也别想起臣今天的话。” 卓颂渊执起桌上一支狼毫笔朝他掷去,砸得恰到好处,正中薛大人的嘴。 薛云鹏惹了一嘴的狼毫,摇头叹着气走了。 出府门时遇见无念,无念问他怎么那么乐呵,薛云鹏指指里头笑:“今日春分,无大人不给你们王爷备上一壶桃花酒么?” 薛云鹏哈哈大笑而去,无念莫名其妙看看他的背影,同无尘面面相觑:“自己分明送了筐桃子来,又说是春分。薛大人病得不轻啊。” ** 傍晚,无念端了只桃子给卓皇叔:“王爷不吃饭,吃个桃垫垫肚子也好,不然腹中空空,回头再伤了脾胃。” 卓颂渊瞥瞥那只桃子:“这般大?薛大人送的?” “正是。” 他将托盘推开:“你同无尘将这一只分了罢,其余的装好带上,本王要去散散步。” 无念想起丞相今晨刚刚跑来哭过,以为卓皇叔这是要将桃子去赏给他名义上的岳丈,便道:“一大筐呢,全都带给丞相?” “我是要去西巷。燕太子一向厚礼相待,本王十分失礼。物尽其用,我对这类食物无甚好恶,不若送给识货之人。” 这话听起来真是冠冕堂皇。 又是岳麒麟!无念很是忿忿:“您好歹也留一些给自己。” “本王无暇吃桃,快去装。” 无念依言不情不愿去装桃子,在书房门前拉着无尘埋怨:“薛大人千辛万苦从阳山带回的水蜜桃,王爷打算便宜岳麒麟那个吃货!” 无尘笑他管得太宽,无念仍嘀咕:“王爷别是迷上了燕太子的吃相吧,那小孩吃东西的确香甜得很,恐怕就算东西不怎么好吃,你也能被他骗到。王爷经年不娶,我真怕应了那些难听的市井传闻,说什么王爷专好男风……” 无尘比较严肃:“胡扯,王爷自是因为思念王妃娘娘。” 无念还待嚼舌,卓皇叔在里头咳嗽数声,无念吓得低头赶紧去预备桃子。待筐子都预备好可以出门,无念去唤皇叔散步,皇叔又指指桌上堆成小山的折子:“算了,你自己跑一趟便罢。再传一声,就说本王事务缠身,明晨便不去过早了。” 无念背着筐子去了,将卓皇叔的话传了一通,岳麒麟一见桃子,少不得一番客套夸赞:“无大人辛苦,这想是楚东阳山所产的水蜜桃王?这大个的三年才能结果,难得之极,这么大筐,皇叔可曾给自己留了?” 无念觉得总算气得过,这岳麒麟还是个知礼的,便直言道:“只留了一个给小的们分食,说太子定然欢喜,其余都让小的送来了。” 岳麒麟十分不过意:“无大人连一只也没分到?喜望来,洗一个给无大人吃,记得多用点盐洗洗!不然这毛乎乎的表皮不易清洁……” 喜望笑呵呵去了,无念听到盐,哪里还有胃口:“不必了,不必了,太子,小的不爱吃桃!” 岳麒麟勾勾手指:“无大人过来,孤是打他走开,咱们好说话。褚良春刚离了燕京,听闻这会儿正往中原去。可惜孤在楚国没几个人手,现下已然托了隋小将军着人去查,您不用太过挂心,找着最好,要是找不着,孤再替你另想法子。” 无念杵在那里,没想到她会找她说这个,仍是略有不服:“如今人心不古,欺世盗名之徒也不在少数,太子能保证这位是真的褚良春?” 岳麒麟了然他的忧心,道:“孤五年前得过一场重病,差点儿丧命,父皇特意将褚良春请进了宫,当真是药到病除。孤是亲眼见过他的,无大人担什么心?” 无念没想到岳麒麟真是将他的嘱托当了正事去办,此时又羞又愧,扑通跪了地:“太子若真能寻到神医,您就是小的再造父母。小的此前种种不周,还请您小孩……呃,大人大量,不计小人之过。” 岳麒麟不以为意将人扶起:“孤不问你要救谁,只知人命之事绝无小事。孤往日在燕国养尊处优,不知人情之贵,如今自己身处险境,皇叔待我比我那亲叔叔好上万倍,我若再不行些善事,怎生报答得了他老人家。” 岳麒麟是个性情之人,实是是了句真心之慨。 无念自问尔虞我诈识遍,自家王爷又身处宿毒在身的险境,心底以为燕太子此举未免太过热情,心中仍怕有诈。便在质子府磨蹭不去,号称要找厨子讨教食经,倒也无人嫌他碍事。 喜宝端了晚膳过来给太子用,是时无念正巧再次瞥到,喜宝悄悄自一个小葫芦里,倒了三颗药丸给岳麒麟。 岳麒麟极热情,无念临走,她还唤住了他吩咐:“有了好桃子,光啃着吃十分单调,不如也做些冰酪。明早皇叔若能无事务劳形,无大人一定请他来尝尝孤府上的桃子冰乳酪,孤就当借花献佛了。无大人也要来赏光,孤绝不让他们放盐!” 无念暗叹这燕太子好生厉害,作弄人起来不动声色。嘴上客气应着,心存疑虑地走了。 ** 回府无念以为立了大功,将帕子一摊,推到主子面前:“燕太子饭前服的小药丸,小的偷偷取了两颗。明早就找太医来查一查这究竟是做什么用的,总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卓颂渊耐着性子问:“怎么得的?” “小的趁那小厮喜宝走开,燕太子低头用饭,悄悄从葫芦里倒的。” 卓颂渊沉着脸:“你将本王平日服的药丸取来。” 无念不解:“这是……” “快取了来。” 无念闷闷去取了,打开葫芦盖,也倒了两颗在手心。 卓皇叔敲敲桌上那两颗药丸:“此药无毒,无大人既疑神疑鬼,大可以尝一尝,这两种药有何不同?” 无念怯怯送了一颗药丸入口,酸苦得他直想哭;他缓缓又将从岳麒麟处取回的药丸也嚼了,亦是酸苦到痛不欲生。 “有何不同?” 无念蔫了:“没……没有不同。” 17四王妃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无念那天夜里仍不肯置信,躲起来倒了两杯水,将两处得来的药丸分别于水杯中化开,反复于灯下观察两颗药的形态,看完了再次品尝,舌头又麻又涩苦不堪言. 结论却还同开头的一样,王爷平日服的清毒药丸,乃是逢恩大师所配,却同燕太子所服的是同一种。 逢恩大师说过,此种药丸只够清除表毒,而王爷毒攻心时所盘踞身体深处毒性,他却无能为力,除非能找到褚良春。 无念想破了头也想不通,燕太子也中了同样的毒? “太子是燕国的太子,王爷也是在燕国中的剧毒。您又那么爱惜这孩子,难不成……他是您当年中毒之后留在燕国的孩子?故而他体内亦染剧毒。诶?不对不对,年份对不上的啊。” 卓颂渊忍笑道:“太皇太后上回倒是说起,她宫里缺个编戏本子的,不若本王给无大人引荐引荐?” 无念急疯了:“王爷是不要小的了么!” “你有工夫胡猜,不如为我沏一壶茶来。” 待无念提了一柄茶壶为卓颂渊斟上,他抿了口:“这是什么?” 无念谄媚地道:“这是燕太子送您的千年老山参啊。” 卓皇叔差点没一口将参茶喷出来。 方才无念跑去沏茶,又彻头彻尾想了一遍,想起王爷这阵子对那小孩处处回护,这下无念真算是想明白了。王爷好的是女风还是男风,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生苦短,王爷又是这样朝不保夕的身子,难得遇到个同病相怜的小吃货,难道还不该过得快活些? 无念一向自诩聪明:“小的起先不明白王爷为什么偏爱这位燕国质子,现在才算是懂了,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他赠您的人参,小的以为您会爱喝的呢?要不明日换成虎……” 卓颂渊连摆手,真是气都不顺了:“免了,免了。” ** 卓皇叔懒得麻烦下人换茶,将就喝了一夜的千年人参。 千年人参是个好东西,伏案通宵竟是不知疲累。直到清晨他才瞧见颜色,居然有些倦困,于是捧了本折子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 无念以为王爷昨夜又歇在了书房,这会儿不过是在沉思要事,好死不死问了句:“王爷真的不去质子府么,燕太子盛情难却,说是借花献佛,一定请您去尝一尝那桃子冰乳酪。”王爷就是忙,心底里肯定想去。 卓颂渊正是好眠时,揉揉眉心:“昨夜既已回了,我还是不去了。” “太子还说,请小的也去尝尝。” “噢?” “小的不如替您去问问质子平常还吃些什么药,互通有无,说不定于您的病症有利?” 卓颂渊睁眼看看这个没什么眼色的家伙:“你安分点。” 无念委屈极了:“小……小的真的都是为了王爷。” 卓颂渊心中也有不忍:“本王心里明白。” “那小的究竟能不能去?” 王爷不去,无念想着自己替他去点个卯也是好的,免得岳麒麟那小子懵懂不知情意,想起一出是一出,回头又冷落了王爷。 其实自从昨天看见麒麟吞服药丸,卓皇叔心中亦是隐隐忐忑,只知她当年必也是中了毒的,却不料服药至今,难道毒深至此!不知岳麒麟现下的身体,又是一个什么情形?故而道:“随你罢,你千万别吓着人家。求医之事须得听天由命,本王之事,你若胆敢同旁人透露一字半句……” “小的一定不会吓着太子的。” 其实无念心底里都在淌汗,那头岳麒麟已然托了隋将军的人马寻访褚神医去了,说起来知道此事之人足足一串。王爷往后追究起来要如何交代?但愿神佛保佑,万事大吉。 ** 无尘十分看不顺眼,王爷早晨只喝了一碗白粥,无念这小子,自己一早却跑到质子府混吃混喝去了。 听说人家请了王爷过去喝什么冰乳酪,不过是顺道请的无念。王爷不去,这小子倒一点不知羞,恬着脸真的去了。 不过无念很快风风火火又赶了回来,冲进王爷书房,红着脸气喘吁吁:“王爷!不好了王爷,丞相杀去了质子府!” 卓颂渊登时搁下了手中笔:“备马。” 无尘转身出去备马,卓皇叔又抓着无念细问详情。 “丞……丞相同薛大人一同去的,小的一见着他们,赶紧就回来报信了!” 卓皇叔一听薛云鹏也去了,眉头一紧,那厮打的什么算盘?他本已起了身,脚下步子却顿住了。 无念全都瞧在眼里。 坊间皆传薛大人与王爷……他虽不知真假,但薛大人与王爷情谊笃深无话不谈,到底是不争的事实。 按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可是薛大人一个大男人,明面上大概不能有甚偏颇之举。然而薛大人此人看似无害,手段却是硬得很,世人皆称他笑面虎,想来这称号亦不是白得的。 王爷将他送的桃子转眼就给了岳麒麟,薛大人能快活?小孩子不会暗地里吃亏罢? 质子府这下肯定热闹得紧。王爷身份特殊,一头是丞相,一边是薛大人,一边是燕太子。岳丈、旧爱、新欢……嗯,这时候出门实在不便,避一避风头是对的。 无尘入内禀告马已备妥,无念自作聪明打他出去:“不用了,不用了。” 卓颂渊已然迈了出去:“谁说不用了。” 无念连声劝:“王爷何苦淌那浑水?小的再去探个究竟不迟。” 卓颂渊不明白地问:“什么浑水?”。 无念尚在后头嘀咕:“早知如此,小的还不如不回来报信。”话音未落,眼前人没了,他趔趄着追出去,卓皇叔的黑骏马早已绝尘而去。 ** 卓皇叔出现在质子府的时候,岳麒麟的前厅俨然已经是三堂会审的架势,岳麒麟毫不客气坐在了主人之位,客座上坐的有丞相同薛云鹏。 隋喻侍立一旁。 中间跪了两位,其中一个是小厮喜望,另一个打扮得像个禁军。 岳麒麟丝毫不像遭人欺负了的样子,模样全然不慌,一见皇叔,气度十足地将皇叔让到了上座。 丞相吹胡子瞪眼喝着一碗冰桃子乳酪,岳麒麟好言好语正同他讲述:“丞相消消气,慢慢喝,桃子是个好东西,主治瘀血血滞,止咳通润,驱虫化瘀,辟恶鬼,除邪气……喝了保管您平心静气。” 丞相喝一口,哼一声,再喝,再哼。 薛云鹏见卓皇叔即刻便至此间,心里不禁乐开了花:还说没动心思?急得都挂了相了! 薛云鹏指指那把小刀:“王爷来得正好,臣伴丞相到此,正是就刺杀王妃的金麒麟刀一事,专程过府询问燕太子的。” 卓颂渊冷言道:“薛大人可都查明了?” 薛云鹏眼神挑衅:我不查明就不能来瞧瞧你的小姑娘? 岳麒麟没让薛云鹏答话,主动笑答:“丞相之前说的没错,这刀确然为孤所有。然而这小刀子当年父皇替孤打了一堆,孤哪天高兴了就赏个给谁,故而小麒麟刀这东西……喜望,喜宝,隋将军,喜宝你将厨子李也唤来罢。” 喜望喜宝一人袖袋里揣了一柄麒麟刀,厨子李在麒麟刀上栓了条麻绳别在腰间,隋喻脸红了红,将脖子里挂的红绳子取了下来。人手一把。 岳麒麟大惊:“隋喻你不要命了?这东西挂在脖子里,仔细哪天‘咔嚓’一下送你归了西。” 隋喻面红得要滴血,一声不吭。 薛云鹏笑得玩味:“即便如此,丞相说刺杀王妃之人就是太子您本人,不知太子有何凭据,能够自证未杀王妃?” 岳麒麟看向隋喻:“说起来六年那个夏季,孤不过九岁,燕北奇寒,连天鹅毛大雪,孤不是随驾去了天池洗温泉?将军也是伴驾的呀。” “正是。” 丞相悄悄了喝尽了最后一口桃子酪,气呼呼顿了下碗:“隋将军与燕太子乃是同窗情深,他自然事事护着太子,替他掩盖罪行。殊不知欲盖弥彰!” 岳麒麟面不改色,只问:“丞相要不要再来一碗?” 丞相咳了数声,不屑道:“也好。” 薛云鹏忍笑对卓颂渊道:“今日丞相决意拖臣来此,实是因为相府管家有位亲戚,在质子府当禁军守卫。据这位守卫透露,燕太子的随侍喜望私底下同他抱怨,燕太子亲口承认自己五六年前曾经杀过一个人。” 卓皇叔狠狠瞪了他一眼:本王交托你的事情,你就是这样办的! 薛云鹏皮厚三尺,笑笑不以为意。 丞相端过喜宝新盛来的冰酪,猛喝一口,哼了一声。 喜望哭骂身边小侍卫:“你哪只耳朵听见我对你说太子亲口承认?薛大人明鉴,太子不过只是胡乱问了问奴才,他五六年前是否杀过人,奴才当时闲极无聊,正同这个混账侍卫谈天,只是抱怨几句,奴才还说太子大约是做了噩梦呢,他怎么不传!” 岳麒麟“噗嗤”一笑:“喜望,这种事你也往外说,隋将军的这位部下想必是会解梦的?” 喜望抖抖瑟瑟:“奴才怎料听者有心……” 岳麒麟回来转向丞相:“敢问丞相所说的王妃,可是指的令爱?” 丞相胡子上沾了白乳酪而不自知,气呼呼道:“小女正是前朝四皇子妃。” 岳麒麟又小心看向卓皇叔,而后笑对薛云鹏:“薛大人明鉴,此事若要说清,确然需要费些口舌,可否摒退左右,容孤细细分辨?” 薛云鹏瞥眼卓皇叔,点头道:“请便。” 一时间所有人等皆被燕太子请出前厅,包括隋喻以及跪着的喜望。屋子里独留四人:黑着脸的卓皇叔、仍在喝乳酪的丞相、始终保持一张笑脸的薛云鹏,外加一个面上若无其事的岳麒麟。 岳麒麟亲手合上前厅之门,反倒有些为难地思忖了片刻:“皇叔……孤的话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不及卓皇叔答,薛云鹏已然替他抢来答了:“皇叔必定海涵,太子不如快讲。” 卓皇叔亦点头:“本王在此,太子只管安心讲。” 岳麒麟又一沉吟:“皇叔爱妃的下落孤的确不知。然而丞相之女,不是已然嫁给燕国大将段延卿了么?” 丞相被乳酪呛了一口,怒得脸红脖子粗:“胡言!” 薛云鹏冲卓皇叔轻摇了摇头,方才是不是还想替她撑腰?你先听听人家要讲什么再撑不迟么! 岳麒麟偷瞄卓颂渊面色,觉得看起来尚好,便接着道:“孤素来孤陋寡闻,胡言也是没准的,孤不过只是见过段夫人数面,记得她眉心有着极罕见的三颗美人痣,左鼻翼处更有一粒黑痣……” 丞相手中的冰酪碗“砰”地掉在底下,砸了个粉碎。 18忧伤脾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岳麒麟一出口便悔了,丞相瘫倒一旁,皇叔虽然连眼皮子都未眨一眨,脸却也是黑透了。 丞相现在大气都喘不过来,涨红着脸要求岳麒麟细述段夫人情形。 在坐的谁都不是笨人,这后面的话要再挑明了说,丞相不见得就能缓过劲来,皇叔脸上更挂不住。 还要她怎么细述? 说王妃没有嫁成皇叔,不是因为遇刺,而是放着这头无可挑剔的皇叔不要,跑去同燕国大将私奔去了!说段延卿是个英勇无可匹敌的猛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她要真说出来,皇叔脸岂不要被刷成墨绿颜色? 再说那段延卿空有匹夫之勇,同皇叔哪里有的比。在她看来,为了个段延卿铤而走险得罪皇叔,丞相的女儿不单活腻味了,还瞎了眼。 岳麒麟瞪一眼薛云鹏,其实最阴险的就是这位薛大人。 她颇担心丞相就此厥过去,连唤喜望,又问丞相:“您老人家别心急,暑热正盛,您别动气,要不要来点冰镇乌梅汁缓一缓?” 老家伙本来不信,可他用余光瞥见卓皇叔与薛大人,二位面上颜色虽说不上好,却平静如常,心下登时了然,原来是他那不肖女作下的混账事,王爷与薛大人皆是知道的,而王爷为了他丞相的一张老脸,竟然包藏至今! 这位燕质子也太坏了,开头为什么不说?磨叽一大圈,才肯告诉他实情。 急火攻心,一口气在中间不上不下,堵上了。 薛云鹏伸手要替老家伙顺气,却被丞相一掌拍开。这会儿他听见冰镇乌梅……那口气方才慢慢顺了回来,吞了口口水,对着岳麒麟又是一声“哼”,随即道:“也好。” 喜望领命给丞相端来乌梅汁,老家伙喝了两大口,瞅瞅乌梅汁在白瓷碗中挂壁的形态,觉得这乌梅汁熬得浓厚相宜,十分合意,慢慢饮尽了,这才搁下碗来,一下扑在地上,长跪不起:“王爷,这么说,当年魏王那些人,当真是乱臣贼子,帮小女伪造死讯……老臣无可辩白,老臣生女如此……想必王爷心中早如明镜,老臣羞愧万分,惟一死以谢王爷!” “丞相起来说话。”卓颂渊想将丞相搬起来,可惜这老家伙死死钉在了地上,纹丝不肯动。 岳麒麟也劝:“今日之事全因孤起,皇叔已失所爱,若因孤的缘故,再令他失了您这样一位股肱之臣,最当谢罪之人分明是孤啊。” 她偷眼看,皇叔的面色看起来有些烦躁,估计是前厅关了门不通风,实在是太热了。 岳麒麟自问皇叔她是劝不动的,只得进而劝丞相:“丞相还是快快起身的好,要不让喜望再去给您切一盘西瓜?” 老家伙深伏于地,轻轻又“哼”一声,过会却微微抬起些脑袋,道:“老臣如今已然不爱吃西瓜了。” 岳麒麟问:“丞相不爱吃的可是西楚的花皮瓜?那瓜孤也不爱,生长得飞快,切下去还滞刀。孤府上的瓜全是北边寻来的脆沙瓤,镇在井中,捞起来咔嚓刀锋一碰就裂,瓜瓤起沙却极水嫩,入口即化,同丞相想的恐怕不是同一种瓜。吃一片尝尝嘛。” 丞相轻轻头点地:“呃……好罢。” 喜望依言去井里挑好瓜,薛云鹏忍笑忍得快岔了气,卓皇叔仍铁着一张脸。 岳麒麟悄悄问他:“丞相打算等到瓜到才起么?快快起罢。” 丞相露出悲声:“老臣无脸再见王爷。” 岳麒麟将老头子硬扶了起身:“得啦,丞相就当给孤一个面子。孤自知是个外人,今日却想表一句僭越之言,丞相若真打算以死谢罪,其实也很容易。丞相从此,加倍尽心尽力辅佐你家皇上同王爷,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不就是了!” 丞相连连应和:“自当如此,肝脑涂地,自当如此!” 薛云鹏这时候倒来了劲,丞相已然起了,他倒来搭手假意一扶,一边还附和着:“燕太子所言极是!” 丞相以袖拭汗,拭了好几轮,才被薛云鹏搀扶回了座位,吃喜望端来的西瓜。 吃完西瓜丞相满面惭色地先行告辞,薛云鹏也欲随着同退,却教卓皇叔一把逮了:“丞相保重,本王晚些时候再去探视丞相。薛大人且留一步,本王要与你同行。” 岳麒麟心底佩服死了,皇叔这气度真是……在大好年华里惨遭抛弃,情伤未愈,还得将那块假牌位捧了娶回家,与丞相多少年朝夕相对,将这老家伙奉作泰山。为了这卓家江山,忍人所不能忍,为人所不肯为,今朝他不权倾天下,谁权倾天下! 只是她岳麒麟今日为洗自家清白,这般开罪于皇叔,他也能有个好气度么? 丞相一走,薛云鹏便拉着岳麒麟到一边,嘿嘿笑:“您看皇叔这大概是要请本官吃饭,太子肯否屈驾作陪?” 岳麒麟对此人怨气十足,甩袖不理:“皇叔又未请孤作陪,信您的话还不如去信鬼,孤不奉陪了。” 卓颂渊已在催他:“薛大人还不快走? ” 薛云鹏只得作罢,应了声走到前头去等他。 卓颂渊却未挪步,转头唤住岳麒麟:“太子?” 岳麒麟本来道别都不知怎么开口才好,觉得自己如今里外不是人,低着头极小声地道了句:“皇叔勿怪,孤今日着实思虑不周……” 卓皇叔轻轻打断了她:“让太子受惊了……” 岳麒麟急摇头:“怎么会!您受惊才是!” “臂伤可曾痊愈?” 岳麒麟连忙点了点头。 “这几日休养在府中,可曾读了什么书?” 岳麒麟先是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卓颂渊随手取过一侧她丢在前厅桌上的书册翻了翻,《易牙食经》?又是吃的。 “随手一翻,随手一翻。”岳麒麟紧张不已,觉得以往应付父皇查问功课,也从没那么让她头痛过。 “嗯。” 岳麒麟觉得自己真是被薛云鹏骗惨了,她自问待这位皇叔一向是顺着毛来的,今日却被逼在他二位臣子面前,将他当年绿帽惨事抖搂不讳。说什么皇叔定能海涵,她当时就没来得及细琢磨,其实男人最好脸面,他要能不在意这个,那才有鬼了! 他低头翻书,岳麒麟明知徒劳,仍是竭力补救:“……皇叔,不然喝杯乌梅汁解解暑热?” “不必。” “那吃碗西瓜?” “不必。” “桃子乳酪呢?那……还是您赠给孤的桃子。” 卓颂渊将书递回去:“不用了。太子今夜早些就寝,明日上书房再见。” 岳麒麟抬眼再想看他,卓皇叔已然转身走了,暑热的风暖烘烘的,他看起来形单影只,背影竟显得有几分萧索。 给什么不吃什么,午饭都还没用,才什么时辰就要她早些睡!原本说好了再歇两日才进上书房,这下可好,皇叔这定然是打算提前收拾她。 人家待她有恩,她却恩将仇报,如今也惟有做好了听君落的打算。 她满心沮丧,薛云鹏突然杀了个回马枪,说要带喜望回去循例留份口供,岳麒麟虽有些奇,也没过多在意,去便去罢。 ** 喜望只在大理寺坐了一会儿,喝完几盅茶,随即又被送了回去。 薛云鹏笑问卓颂渊:“该问的话臣全都替您问完了,王爷可放心了?往后臣照旧听凭差遣,坏事全由臣出面 ,好人全给王爷当,王爷可消消气罢。” 卓皇叔依旧没给他好脸。 “臣知道王爷为今早之事颇怨恨微臣。可王爷不妨想想结果,平常得这奸猾老儿一句话该有多难?今日丞相怎么答应来着?‘肝脑涂地’。丞相自此不能有二心,可喜可贺啊……王爷就是忒仁厚,其实早该如此!” 卓颂渊不快:“你这是将本王同燕太子一齐卖了,有何可喜?” “燕太子大大出乎臣的预料,丞相再怎暴跳如雷,她是面不红色不改,危不乱变不惊,除了考究这点吃喝,当真颇具储君之风,绝对的可造之材,看来日后不会白忙的。王爷您极具眼力。” 卓皇叔冷笑:“难为薛大人肯认同本王的眼力。” 薛云鹏一语双关:“王爷的眼力自然一向是好的。您还气什么,是被心上人亲口揭穿往事脸上不大挂得住?其实您那也不算什么绿帽,总得让小姑娘得个机会知晓王爷久旷未娶罢。” 卓颂渊也不辩白,只黑脸道:“燕太子怎知段延卿之妻就是丞相之女,定然是你事先教她说的。” 薛云鹏跳起来:“我怎会教她说这话!我不过提点了几句样貌特征,看她见没见过段氏内眷,她果然见过,旁的还用我教么?” “你几时跑去提点的?” 薛云鹏算了算:“昨天深夜罢,我夜访质子府,既然丞相指太子为凶,我自然要依例相询一番。” “哼,依例相询!深夜?” 难怪岳麒麟的眼圈是黑的,薛云鹏真是疯了,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深更半夜受他的混账教诲。 “您就别生气了,听我说完您必定不气。小丫头起先是一百个不肯,一脸的义正辞严,‘薛大人快快绝了此念,孤是绝不会开口说的,孤说了,将皇叔老人家的脸面置于何地?’听听,满心满眼全是皇叔……老人家。” 卓颂渊本来不愿再理,这会儿又忍不住道:“定是你诱骗小孩子。” “臣只说了几句实情,那段夫人当年伪造刺杀之事,如今又来栽赃太子。臣不过是告诉太子,我这个做臣子的,且吞不吓这口气,皇叔因为惜才念旧,不忍丞相伤心,却得生生忍气。害得世人皆当皇叔是在为故去之王妃守忠,至今未能娶新,当真忍得很辛苦。” “薛云鹏!” “臣不过说了那些,太子显然替王爷很是不平,故而才应下今日之事,还忿忿道‘王妃瞎了眼的么,那段延卿何及皇叔之万一!’不过我们都不知你会到场,您坐在前厅脸色又不甚佳,太子必定误解您是迁怒于她,一张小脸苍白,吓得不轻。” 卓皇叔气极:“你倒有脸说。” “臣本来还想说,可您打臣走了。方才在质子府,臣真不知怎么说您才好,小丫头好心留王爷吃东西,王爷居然连说不要,那小将军待太子一往情深,到时她把好吃的全给了那小将军看您还怎么要!替您急死您还不知,王爷连怎生哄个小丫头都不懂的?” “不比薛大人万花丛中过……” 皇叔话音未完,薛云鹏急呼:“颂渊!颂渊!你怎么流了鼻血?无念……” 卓颂渊实是累困交加,外加此刻一阵心火……急冲,故而才流了鼻血。无念一通手忙脚乱,索性将王爷安置在薛云鹏堂后内室的凉榻上睡了。 离了内室,薛云鹏悄问:“可是毒的情势恶化?” 无念红着脸摇头:“都是小的错了,昨夜给王爷端了参茶,还是支千年野山参。您知道,王爷从来不在意这些,端什么喝什么的。他喝下不少,一夜没睡,早晨又跑了一趟质子府。” “混账,野山参与王爷平日所服药性相冲,岂能乱用?” “那千年野山参是燕太子送的,小的以为王爷会喜欢。” “你小子是机灵过了头。”又了探一眼里头,见皇叔呼吸匀净,薛云鹏渐渐安心,却又灵光一闪:“无念,你替你家王爷再跑一趟质子府,就告诉太子……” ** 喜望一回府,径直跪倒在岳麒麟跟前。 是时卓成义多日未出宫,只因岳麒麟三次遇刺,卓皇叔给他下了禁足之令。今日禁军换班,皇叔未至,他对他这岳哥哥思念不已,抓了赵公公就上了质子府。 喜望一劲认错,岳麒麟倒不大往心里去:“算啦,孤平日里也爱胡说八道。”只求你小子别把不该说的也说出去,岳麒麟就谢天谢地了。 卓成义一向觉得薛大人这人烦透了,成天黏着皇叔,搞得坊间尽传些皇叔好男风的难听传闻。不是小肉包瞧不上别人此种喜好,可薛大人是个花花公子,是个女人就喜欢他,他会辜负皇叔的。 一听喜望上了大理寺,卓成义心中颇为不平,问:“薛大人都问了你什么?” 喜望抹泪略一犹疑,岳麒麟倒不避皇上:“说罢,他问的什么?” “薛大人只问,太子平素身子可好,可易生病,可易感风寒,可怕冷,可有甚不寻常之疼痛?” 薛云鹏本是照皇叔之意,探问岳麒麟身上所留毒性的轻缓情势,可被喜望这么一传…… 岳麒麟正琢磨,卓成义托腮实在不大明白,无念居然风风火火折了回来。 “无大人怎的心急如此,孤既应了给你好处,总不会短了你的。”卓成义和喜望都在旁,岳麒麟只能同无念使颜色。 无念一脸焦急:“不是不是,是我家王爷在大理寺与薛大人起了争执,一时胸闷气急,病倒了。” 卓成义手中杯盏都摔了:“皇叔怎样了!” 岳麒麟一听也急:“孤能做些什么?” “薛大人说,请您亲自带个西瓜,即刻走一趟大理寺!” 岳麒麟皱眉:“无大人等等,孤是不是听错了,病倒的人莫非是丞相?” “不不不,是我家王爷。” 喜望最不喜这个无念,一听又是那狐狸薛大人惹的事,更是不依:“劝架之事轮得到我家太子管么?” 无念有命在身,固执道:“薛大人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就请太子辛苦走一趟。有隋将军随驾,太子不必担心途中凶险。” 卓成义哪里还顾听他们饶舌,急急要赵公公摆驾大理寺。 岳麒麟本来忐忑有诈,如今有小皇上共乘一舆,她也是忧心皇叔,正可放心一去。 她倒不忐忑刺客,她是想起喜望带回的话:怕冷,不寻常之疼痛……算起来她的确癸水将近,这一阵贪凉太甚,过两日必定有的颜色好瞧了。这位薛大人十分不好对付,难道她几时穿了帮! 可若说薛大人骗她前往大理寺验真假,又何苦请她随身揣个圆滚滚的大西瓜。 想要摆平薛云鹏这个狐狸,必定是个不小的挑战。薛云鹏喜欢什么呢? 途中卓成义满目忧色,泪盈满眶:“岳哥哥你在想什么,你说我皇叔不会有事罢?” 岳麒麟胡乱应和着:“这个……孤是在想,你皇叔乃是为情所伤,忧伤脾,西瓜也伤脾,吃了真的好么?” 19虎骨酒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岳麒麟自知说走了嘴,嗽了两声,掀帘子看窗外:“咦,怎么还没到?” 卓成义人小鬼大,岳麒麟欲言又止,他便细细咀嚼这“情伤”二字,此行去的又是去的薛云鹏的衙门,再想到坊间那些传言,了然地叹了一声长气。 真是防不胜防,皇叔究竟还是被薛大人给辜负了! 大理寺一到,卓成义全然不顾皇帝威仪,拒绝赵公公搀扶,一个骨碌就滚下马车,直直闯入大理寺的衙门。门前守卫虽不认得这肉滚滚的小人,一看门前停的銮舆,又都认识后头跟着的赵公公,谁敢拦驾。 薛云鹏正伏在堂前桌案上批阅卷宗,琢磨这岳麒麟也该来了,眼前隐约晃着圆乎乎一个人,他缓缓抬头一望,笔都惊掉下来,走出来直直就要跪下:“微臣有失远迎。” 卓成义素知皇叔这位伴读风流成性,而皇叔隐忍持重,显然要吃这种人的亏。可成义又担怕自己人小,即便劝了皇叔也不见得听从。 而今果然出了事情,薛大人却无事人般坐在此间,小肉包怎肯予他好气,看似虚扶一把,实则暗地使劲,搡了薛大人一把,切齿道:“薛爱卿不必虚礼,只消告诉朕皇叔何在?” 小肉包人虽不大,内功却扎实,薛云鹏不曾练过功夫,被小皇上这一搡,险些搡得呕了:“皇上……” 卓成义根本无暇理会:“这还是在朕的公门里,薛爱卿就能公然欺侮皇叔,无念不是来报说皇叔晕倒了,薛爱卿难不成还打算将我皇叔藏匿起来,不令朕探视?” 坊间都传这位薛爱卿花样多端,皇叔还不知受了何等样的伤! 薛云鹏稳了稳身子:“臣……实无这等胆量。” 薛云鹏委屈透顶。卓颂渊止了鼻血只甩了句“本王困了”,不由分说霸了他的后堂歇觉。薛大人怕扰王爷白日清梦,将无念打去请岳麒麟,独留一名小侍卫后头守在后堂伺候,自己委屈得只能跑来书吏的案子上办公。 也不知是谁欺侮的谁! 岳麒麟已从外头踱了进来,薛云鹏一见燕太子,像是得了救星,趁卓成义探头找寻他家叔叔,他赶紧一把拽了岳麒麟到门口,同她悄声道:“太子自行摆驾来一趟便好,何苦还惊动了皇上?” 岳麒麟无辜一摊手:“皇上恰巧来府上做客,薛大人要孤捂住皇上的耳朵?” 薛云鹏压低了声:“燕太子设法替本官将小皇上送回去,改日叔叔我请太子上东郊食野味。” 岳麒麟忍了对那东郊野味的肖想,觉得此人十分奇怪:“薛大人真能说笑,那可是皇上的亲叔叔,你藏能藏到几时去。皇叔究竟怎么了?你这么说……孤都急死了。” 薛云鹏见利诱不成,情急之下只得改作威逼,他再压三分嗓子:“太子殿下年近二八,风华似玉,个子虽不算俊拔,亦算是抽了条的年纪,却不知为何至今未曾变声?” 岳麒麟的心几乎像被人攥紧了吊在悬崖,脸一沉:“薛大人想说什么?” 薛云鹏笑道:“本官昨夜听了殿下的声音,竟思想起当年在燕南认得的一位姑娘来。那声音亦是这般敲冰戛玉,婉转清润,有如云雀在林……” 岳麒麟冷笑着回:“承蒙薛大人谬赞,五年前孤生过一场大病,不幸烧坏了声线。本来极倒霉的事情,被薛大人引出一串妙语,倒像是遇了什么好事一般呢,薛大人好口才。”说罢甩袖重回了小肉包身旁。 这种事情就是比谁更沉得住气。别说薛狐狸只是无据胡猜,就算这只狐狸手头握了真凭实据,也一定要镇定再镇定,一切便还有可回环的余地。 卓成义听不清他们是在说什么,却猜得薛大人仿有逐客之意。 薛云鹏脑子真没烧糊?这地方现在还是朕的衙门,你打算逐哪门子客?卓成义小肉脸气得轻微颤抖,厉色喝道:“朕是来大理寺见皇叔的,见不着皇叔,薛爱卿不如这就请人安置被褥卧榻去罢,朕今日便宿在大理寺了。” 薛云鹏伤透了脑筋,现在的小孩子都那么不好打了? 其实他的脑筋也是白伤。里边那位从来惊醒,外头如此动静,他早被惊动,此刻整肃衣衫,已然步入了前堂:“赵公公,宫中禁军是吃干饭的,公公您也无视规矩么?本王分明强调了这些日子宫禁不得有一丝半毫疏忽,皇上又怎会现身大理寺?” 赵公公抖着膝盖跪下,卓成义扬起那张肉脸正好看到来人,微微一怔,冲上去一把将叔叔抱了:“皇叔无恙便好,呜呜呜,皇叔您吓死朕了。” 卓皇叔由得小肉包抱得死紧,还任他蹭了会儿鼻涕,这才轻轻搬开肉包,伸手替他整了整便袍的衣领。他瞥见立在一侧的岳麒麟亦是满面关切,登时了然,目光凛凛望向薛云鹏:“看来得有劳薛大人为本王解释解释,今日大理寺看起来何以如此之隆重?” 他薛云鹏招谁惹谁了?他本来不过想骗岳麒麟过来探个病,软玉温香地端上一碗西瓜,再软语温言…… 薛大人今日撞此大运,他一向能言善辩,此时却胸口郁卒,简直不想说话。 卓成义揽着皇叔上看下看,并未找见伤痕,暗暗松了口气,为出宫之事辩解:“方才侄儿恰在质子府找岳哥哥切磋棋艺、修身养性,却听无念来报,说皇叔与薛大人争执晕倒,要岳哥哥携个西瓜前来探您。侄儿听了心急如焚,岂有不一道前来的道理!朕那么些日子都不曾出宫,今日不知怎的,朕却是想着就算是硬闯也得闯出宫来瞧瞧不可,想来也是侄儿与皇叔骨肉相连之故,皇叔在宫外遇到危难,侄儿头一个便得了感应。擅自离宫之罪朕理当受罚,只求莫要降罪于那些禁军和赵公公了。” 明明是小肉包擅出宫禁,被他自己说得句句堂皇,连皇叔都无语辩驳。 岳麒麟暗生叹服,皇叔真是太会带孩子了。 她偷眼看看卓颂渊,察觉他面色倒比早晨好些,此时眉眼略略舒展,亦不似早间蹙得那般紧了,看起来另有一番慵懒风情。她哪知人家是睡了一场好梦将将醒转,暗猜皇叔此前晕倒,想是被薛大人气的,又思及往事悲愤交集? 那个有眼无珠的丞相女儿,真真造孽。 岳麒麟连问:“晕倒时候头部可曾磕到了硬物?背上可曾磕痛?或者腰上?皇叔现下真的无事了么?” 小肉包亦同问:“是啊皇叔?真没事了么?” 卓颂渊实在想不透薛云鹏什么盘算,非将自己诬赖成这弱不禁风模样。 然而依他的脾气,也不肯再费口舌同俩小孩解释:自己并非晕了,只是流了鼻血。说出去一样惹人笑柄。 皇叔也只得点头回:“皇上安心,燕太子安心,本王真的无事。” 小肉包仍是忧心忡忡:“这么立着必定不利休养,岳哥哥快来,帮朕扶皇叔坐到椅子上说话。” “好的好的。” “不必……”卓颂渊话方出口,岳麒麟早已跑到右侧,一把揽起了他一条胳膊。 卓皇叔无可奈何,任由俩小孩拖扯,送他到了堂前寺卿大人的椅子里坐下。 薛云鹏赔着笑,声音略显干涩:“王爷福气当真不浅。” 卓成义眼神能杀人,剜他一眼,再次细看自家叔叔面色,老气横秋道:“朕这两日读了数页黄帝内经,依朕观来,皇叔双颊及耳侧皆呈微红,今日晕厥,必是日夜操劳政务,又遭急火攻心,从而中了暑热所致,皇叔应多多歇息,不要为不值得之人忧思才是。” 卓成义边说边瞪薛大人,薛大人却越听越乐:肉包啊肉包,这就是你年纪小不明白的地方了。什么双颊及耳侧微红,你叔叔从来就不怕热,就算热得地上可以烤鱼,他也不会这般脸红的。 卓成义很不将自己当外人地招呼喜望:“西瓜不是捧来了么,劳烦喜望哥哥想法打开,盛一些用碗端来。” 喜望领命弄好,小肉包居然夺过碗,亲自握了勺子,舀送到皇叔口边。 卓颂渊断断不肯受这一口,挡了一把道:“使不得。” 卓成义肉脸一沉,义正辞严:“皇叔平日都宿宫外,即便抱恙朕也无法进孝于前,今日不过想吃几口西瓜,也不许朕喂么!” 岳麒麟也在一旁帮腔:“如何使不得!皇叔莫要辜负皇上一片孝心才是。” 薛云鹏本意全被颠覆,此时哭笑不得,居然也好意思顺势来帮腔:“是啊王爷,非常使得的。” 卓皇叔紧着眉头当众受下这一口,别扭不已,小肉包却觉得很是欣慰,立时又舀了一口送去。 赵公公为这父慈子孝一幕感动涕零,伏在地上哭得肩头一耸一耸。 ** 清炒苦瓜,凉拌芫荽,椒盐蛇段,清汤鸡血。 岳麒麟望着桌上仅有的四道菜冷笑,配菜用的酒水,是一壶十年陈的虎骨酒。 方才小皇上不依不饶要接皇叔回宫养病,皇叔不依他便眼泪鼻涕攻势凌厉,皇叔只好妥了协。 叔侄先行离了大理寺,薛云鹏却开口留岳麒麟往衙门旁的一间酒肆里吃饭,说是有难得的好酒好菜请她品鉴,看起来万分诚恳,盛情难却,她居然傻不啦叽点了头。 她以为薛大人是要再探她女扮男装之事,结果并没有。 薛云鹏是个狠角色,她吃什么他弄不清,她不吃什么,薛大人一次全给她上齐全了。 试探?报复?下马威? 岳麒麟不知道,其实薛云鹏认为自己不过是在尽责任。 不是要调|教小丫头?颂渊那一套太过教条,只在上书房读两本圣贤书,批两本折子哪能成事,全方位磨练出来的女皇陛下,才够打败燕皇那只老狐狸。 谁给谁下马威还不一定,岳麒麟端起虎骨酒杯,同薛云鹏笑得开怀:“薛大人日理万机,还要抽空请孤品尝如此佳肴,真是太耽误大人的时间了。” 薛云鹏亦陪笑:“本官忙什么,本官不忙。” 岳麒麟反为薛大人斟了酒递去:“咦,怎么会不忙,薛大人这两日,难道不是为审燕国来的和尚杀害礼部郎中钱大人一案,审得焦头烂额?” 她在楚国入他人梦境的机会寥寥,昨天与薛大人夜谈告辞,她却又得入了一回。别看这薛大人面上风流不羁,梦里头其实全是案子案子案子,这般敬业的人如今真是不多了。 薛云鹏刚抿下一口虎骨酒,喷了一地:“太子这也知道!王爷连这都告诉您了?”这个卓颂渊实在太能装蒜,明明关系匪浅么。 岳麒麟搁下杯子,笑得神秘:“您说皇叔知不知道,薛大人还认为钱夫人挺有姿色的?” 这回薛大人的酒是从鼻子里头出来的。 20恩觉寺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薛云鹏惊疑追问,岳麒麟却重换了那张嬉笑的脸:“说起来这燕国的和尚在楚国杀人犯事,理当依楚国律法治罪,孤何来立场胡言,纵然皇叔待孤一无保留,孤也不能这样得寸进尺罢?” 薛云鹏好奇心甚:“太子,钱夫人之事,本官并不曾对任何人提过……” 岳麒麟摆手示意:“薛大人对钱夫人绝无趁火打劫之意,不过是怀着鉴赏美人之心,钱夫人纤腰丰……诶,总之孤对薛兄是理解得很。薛大人是个君子,即便不是,孤又不会为这种事跑去皇叔跟前嚼舌根的,薛兄您说是不是?” 薛云鹏心底愈惊异,皇叔对此案只是略知一个大概,钱夫人深居闺中,他薛大人也不过是昨日下午上门问过一回案,见了人,心底才有了这一番不足为人道的遐思。岳麒麟怎的连这都知道? 他自然不怵她嚼舌根,可经岳麒麟这么一提醒,薛云鹏的心思全回到了之前那桩疑案上。 钱大人月初遭人残忍毁尸,那燕国高僧却坚不认罪,无凭无据,刑部又审不出一个所以然,无奈将高僧放回了恩觉寺,案子则移交给大理寺充作疑案挂了号。昨天薛大人一回衙,竟得了个新消息,有好几人皆称,前日他们在北郊的酒馆里千真万确见着了钱大人。这不是白日见鬼了么! 薛云鹏沉思案情,一时求知若渴:“本官倒更乐意讨教一番太子殿下的读心之术……” 岳麒麟当然不会告诉她,她只是读了他的梦。她取过柄勺子拨弄那碗桌上汤碗:“孤听过你们楚国有一种测字术,将要测的字书在符纸上,交由半仙在小黄符上喷一口鸡血,即可说符解字,薛大人今日特意为孤备了鸡血,不会是以为孤也学过这种把戏罢?” 薛云鹏看着那碗清汤鸡血,旋即大悟,召唤小二:“换汤!换菜!”又换了脸讨好,“太子,此店的卤鸭舌乃是一绝,太子不妨尝尝?” 岳麒麟捏着那壶虎骨酒再次为薛大人满上眼前杯盏:“好说好说。薛大人,太医说孤坏了声线,亦不能尝试这些大补之物,不若您替孤多喝几杯罢。” 薛云鹏暗叹这小孩狡猾,他今日在衙门一着急,私下点穿了她的女儿身。此番岳麒麟见薛云鹏有求于自己,竟是不依不饶。 薛大人又不屑同这小孩儿计较,只得笑言:“本官这个人忘性颇大,说过什么话转瞬即忘,此前若本官若有甚得罪之处,还望太子宽宥。”又唤:“小二,换酒!太子喝桃花酿可好?” 岳麒麟不以为然:“诶?孤与大人一见如故,桃花酿绵甜柔细,你我堂堂男儿,怎能喝这种小家子气的东西,不若换作北国的烧刀子!” 薛云鹏吓了一跳,烧刀子,把你灌晕了颂渊岂能饶我? 燕太子殿下一早就穿了帮,这会儿还在一劲掩耳盗铃,薛大人却得顾念王爷的脸面,陪着做戏:“烧刀子太烈,本官吃不消啊,还是折中一把,换成邯郸郡的梨花白好不好?” 岳麒麟总算认可:“既然薛大人不胜烈酒,孤便奉陪喝一壶梨花白罢。” 桌上酒菜更换一新,岳麒麟总算露了几分欢喜神色。楚国山明水秀,地大物丰,好吃的东西就是比燕国多。 薛云鹏重把盏敬岳麒麟:“不瞒燕太子殿下,本官近来遇的这一桩悬案,自认已将所有疑点一一深查,却是全无头绪,这真是扰得本官茶饭不香。但求太子忘了本官此前不周之处,不吝赐教。” 岳麒麟大笑:“孤哪通这些查案之术,如何赐教于大人?” 薛云鹏肃然:“太子能读本官心语,必也可窥见案中蛛丝马迹……” 岳麒麟心里知道,如今当务之急,自是要稳住这位眼毒嘴也毒的薛大人。他醉心于案件,有此请托,她若能帮上忙,倒是比使出多少封口费都要管用些。 女儿之身一旦败露,她岳麒麟不但在楚国失了立足之本,即便有机会回燕,亦是凶多极少。 这还是她头一次在外人跟前露出这种本事。想想心酸,父皇当年千叮万嘱此事万不可在人前显露。然而如今,她不得不用它来铤而走险,却是为的在异国他乡保全自己的性命。 “这样罢薛大人,您不如带我去见一见那位燕国高僧?”能不能帮上忙她说不好,姑且一试罢。 薛云鹏雷厉风行:“好好,趁天未黑,餐后我们即刻走一趟恩觉寺。” 这个查案狂人,已然全盘忘记了自己请这餐饭的初衷。 岳麒麟仍有犹疑:“走一趟好说,只是皇叔那里如若问起……” 薛云鹏立即了然:“太子勤学好问,一会儿不过是与本官同去恩觉寺问禅罢了。” “问禅,薛大人觉得皇叔……他会信么?” 薛云鹏略一思忖:“恩觉寺的卤水豆腐美味极了。至于案子,太子醉心品尝豆腐,又怎会过问大理寺的事情?” 岳麒麟觉得这个理由十分靠谱,这才安心点了一回头。 ** 这一夜过得相当不平静。 岳麒麟的车驾有禁军护卫,自是一路无事。到了恩觉寺,她命隋喻守在寺前,自己与薛大人入内走一圈,即刻就会出寺。 恩觉寺在东郊,游人稀少,此刻更是过了晚斋时分,寺前连只乌鸦都没有。隋喻便依言不曾跟入寺内。 结果刚踏出后殿,岳麒麟便隐约察觉有三人近了身。 薛云鹏没有功夫,茫然不知觉,那三个黑影从身后窜扑过来时,幸亏岳麒麟早有预备,将他身子一带,这才闪跃上了大殿顶上的黄瓦。薛云鹏睁眼瞅瞅底下平地,现自己竟在屋顶上,眼晕了一晕,跌坐在瓦上起不来身。而岳麒麟一上瓦即随手掷出了三枚小金刀,此时恰听得屋下有人滚地闷哼,知是其中一名刺客中了刀。 “薛大人?薛大人?”岳麒麟轻轻拍他。 薛云鹏惊魂未定,慢慢才缓过些心神:“呃……本官无事。” 岳麒麟近来遇惯了刺客,此时见他无事,不怨刺客,竟是怨起了薛云鹏:“薛大人真是重死了。为了救您,孤还拉伤了右臂,这下可好,没个十天半月的好不了的。” 薛云鹏被个小孩救了已经相当没脸,想想那拨人又不是来行刺自己的,一谢未谢,嘴却贱了一回:“太子怎能这样说,您留着本官还能当个肉盾呢。” 岳麒麟闻言就要跃下去:“孤可不要那么重的肉盾。来人!隋喻!抓刺客!薛大人在屋顶上好乘凉,孤要擒拿刺客去了。” 薛云鹏再放软话已是不及,岳麒麟已经一个纵身蹿了下去,寺外禁军已然举着火把到了,隋喻自领了人进行全寺搜索。 岳麒麟一把金刀正中一人脾脏,这名受了伤的刺客最终因为伤重跑不及,在正欲翻墙的墙根处落网。而其余两名逃逸不见,亦算是意料之中。 恩觉寺的方丈领着隋喻查完了最后一间地藏殿,回到禁军集结的后殿空地,火光冲天里,映出后殿的黄瓦之上,蹲了一个人。 方丈亲举火把细看,却没能认出来:“头上所蹲何人?” 岳麒麟接过火把假意探看,看到嘿嘿笑:“那不是薛大人么?薛大人在屋顶上做什么,还不下来?” 薛云鹏沉着脸:“有劳方丈差人送把梯子来。” 然而梯子虽说依照要求铺设好了,半途薛大人脚力不济,还是隋喻出马将他接下来的。 那天因为惊动之人太多,关注点反成了薛大人遇刺一事,至于救下薛大人的燕太子,众人纷纷表示这个小孩真是太厉害了。 薛云鹏懊恼不迭,自己众目睽睽之下丢尽了人。这也罢了,那个燕国高僧始终面都未露一露。 今日出此险情,下回再要安排岳麒麟见高僧,必定要通过卓颂渊,那可真是桩极麻烦的事情。 ** 岳麒麟夜里回府,往右臂上敷了药,躺着思忖此前在恩觉寺的一番遭遇。 她趁禁军搜查禅房,特意截了名小禁军,换了他的衣衫混入客房查探。 小僧指给她那位燕国高僧所寝房。薛大人说那是位燕东来的高僧,她敲开门,特用燕东方言同那所谓高僧寒暄了一句,那人闻声回头,同她合掌而笑,点头致了一回意,就像是压根不曾听懂。 可他桌角上放的那枚宝镜,分明是她亚父之物…… 故而方才岳麒麟问的那句话是:“你是亚父派来杀孤之人么?” ** 隋小将军每天要做的事就是守卫质子及质子府,并将与质子的安危相系之事,报于卓皇叔。 故而卓皇叔那天深夜,便接了无念急报:“王爷,燕太子方才又遇刺了!” 卓颂渊心一沉:“在府上遇刺?人怎样了?” 无念答:“方才禁军来报,燕太子是在恩觉寺遇刺的,太子安然无恙,只仿佛损了些右臂经络。” 卓颂渊暗舒一口气,再问:“她怎会跑去东郊?” “说是薛大人请燕太子吃饭,吃完并不尽兴,又要引太子去吃恩觉寺的豆腐。” “这么晚!”薛云鹏这个混账! “嗯,大抵是这样罢。不过豆腐也没吃成,薛大人是被太子救下的,说是在恩觉寺的屋顶躲了半天,仿佛受了些惊吓,下来的时候听说腿都软了。” 卓颂渊又是一阵冥思:“……那他起初是怎么上去的?” 无念暗瞥王爷,看他似是咬着下唇,却看不透面色,只得小心翼翼猜了句:“这个……想必……难道……或者……薛大人是被太子抱上去的?” 21小馄饨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无念还在咕哝:“噢哟,薛大人那身板虽说堪比王爷,却全无功夫……那小太子又娇又弱的样子怎么吃得消,怪不得拉伤了右臂,真是怪可怜的。” “伤得很重?” 无念支吾着:“说是……痛死了。” 卓颂渊起身默了阵,无念揣测着:“王爷难道打算连夜去质子府探视?小孩儿早就睡下了不说,您自己的身子也不怎么好……” 人在宫外倒也罢了,今夜王爷是被小皇上强行接在了宫里住下养病。王爷拒了太医请脉,只许望诊,幸未诊出什么大碍来。太医只说白天的鼻血是因思虑劳心,心火肺热交集,故而迫血离经逆行。依然只需清热消火即可。 然而他觉得王爷只是不说,只怕此事与近日毒甚频,亦是脱不了干系的。 都这样了,他难道还打算夤夜出宫? 谁又不是千金之躯。王爷再挂念那孩子,也不能把小孩宠上天,却不将自己当盘菜罢。 幸好皇叔踱开两步,叹了一声道:“明日再去罢,传话说让燕太子继续在府中歇养即可。” 无念仍是为难:“小的也是这么说,可那个过来禀事的小禁军说,太子说什么也不肯再歇了,说白日都说好了的,要再赖着不去上学,就太对不起皇叔……老人家了。” 卓颂渊想起白天的确同岳麒麟说好了次日上书房见,这小孩倒很有心,便道:“难得燕太子勤学,明早朝会之后,你记得前去接人。不必太早。” 无念应了声:“是。” 卓颂渊迟疑一瞬,又道:“你明日出宫接人之前,记得过来知会我一下。” 无念也不知皇叔什么打算,喏声走了。 其实岳麒麟就是在府上里呆着过于憋闷,同卓成义约棋约得太久,心都痒了,因为刺客频频袭扰,这盘棋竟是迟迟没能没下成。 卓成义小小年纪棋艺了得,却总同她吹嘘:“岳哥哥也就能同朕下几局,你切记不能同皇叔下棋,岳哥哥的……水准,保管会教皇叔杀得片甲不留,皇叔可不留情了。” 岳麒麟倒不是不信,只是心中未免忐忑,原来她的棋艺竟是这般不济?看来非得埋头精进一番不可,有朝一日万一对局之人是皇叔,片甲不留……这可太没面子了。 ** 次日岳麒麟上无念的车,掀帘子时不禁愣了一愣:“皇……皇叔,您……您怎么在车上?” 她许是真的伤了手臂,攀上来有些吃力的样子,卓颂渊一把将她提了上来,冷冷道:“顺道进宫。” 岳麒麟点点头:“哦。” 无念在前头隐约听见,略微有些不齿:啧啧,他明明就是特意要跑来接人的。我们王爷也学会扯淡了,这可如何是好? 岳麒麟见他不苟言笑,只好问了句:“皇叔,您还好罢?” 卓皇叔沉着面色点了点头:“本王无碍。” 岳麒麟也陪着点点头,又无话了。 皇叔敦促出,她有些不安地望向窗外,喜望这厮果然捧着个托盘飞奔而来,这小子好本事,托盘上有个碗,里头的汤竟是不曾洒落一滴。 “太……太子,小馄饨里奴才已然淋了香油,撒了葱花,底下铺了鸡蛋皮,紫菜,小虾米,您路上吃罢,仔细烫。”喜望就这么将汤碗连托盘送进了车帘。 无念下巴差点掉下来,喜望这个小厮脑袋怎么长的?这个时辰对小孩来说是早了点儿,你没过早可以带点干粮车上吃,哪有端一碗馄饨上路的。 还有,这个小馄饨的汤底听起来好不错,那日他分明虚心讨教厨子李,他怎的一提也未提?定是有意藏私,死胖子! 这下可好,干脆等岳麒麟喝完馄饨再行车得了。 不想岳麒麟却道:“没事没事,孤经常这样干,无大人咱们走。” 无念心知王爷早朝时,还特意传了请假的薛大人上宫里问话。薛大人虽是自家人,可依着王爷雷厉风行的性子,见谁最好都别耽误工夫,还是紧着赶路的好。既然岳麒麟自己都说没事,无念便催马上了路。 岳麒麟果然很有本事,左手稳当当端起碗来,车动时她已然抿到了第一口汤:还不错,这鱼汤底很鲜美,厨子李用心了。 可她举勺欲舀馄饨,手一松没能握住,那柄勺子在碗中滑了一滑,右臂因被扯痛,觉得愈无力。她转而欲将碗换到右手,怎奈更连托都托不住,一碗馄饨险些洒了。 喜望不在,真真是多有不便。 幸亏皇叔一伸手就救下险情,接住了碗身:“每日卯时上学……是不是太早了?” 岳麒麟伸手欲取回那只碗:“不早不早。”出口她便悔了,应该说实话的,早上的回笼觉实在值千金。 可她取不到碗,皇叔执碗晃过她的手,端得四平八稳,另一手持了勺把,舀起一粒馄饨,已然送在了她的唇边。 “呃,皇叔,这个……使不得,孤自己来,自己来。” 卓颂渊就没理她,持勺贴着她唇边等着,一脸的似笑非笑。 岳麒麟又不好让人家久等,慌忙一口含了那勺馄饨,匆匆吞下:“孤其实可以,自己左手端了……喝下去的。” 卓颂渊就像没听到似的,继续舀了一勺送去。 岳麒麟再次匆匆吞了,这么个弄法,实在让她有些食不知味。 “慢慢吃。” 岳麒麟眼眶红了红,生生将那两滴泪忍了下去,口上连道:“孤……太过意不去了。” “太子不必如此。那群刺客久未抓获,却累太子昨夜再次遇刺东郊,说起来就是本王失职。况且您还是为救我们薛大人受的伤,于情于理,过意不去之人,亦当是本王。”皇叔一边说话,一边又送了一粒小馄饨去她口边。 岳麒麟又不是个呆瓜,她听着卓皇叔的口气里仿佛没有多少过意不去,倒有几分责怪她夜行东郊之意,口气虽说算不得重,可这一口馄饨却尤难吞咽,她缓缓吃下去,蔫蔫道:“皇叔训诫得极是,孤太贪嘴,真不该乱跑的。” “真的只是为去恩觉寺吃豆腐?” 岳麒麟心一紧,启了启唇,欲言又止,卓颂渊旋即摇摇头:“罢了,本王在想一些旁的事情,说的话太子不必过心,安心吃东西罢。”言罢又舀了一口送去。 早知今晨就不该点馄饨来吃。要了命了,现在这碗东西要怎样才可以安心吃完? 岳麒麟稀里糊涂,再次忘了伤处,不经意间抬起右臂:“孤还是自己来罢。”这才略略一抬,伤口便撕裂般疼痛起来,她一时难忍,痛得将右臂垂在一边,“咝咝”唤了数声。 卓颂渊面无波澜,只道:“好好吃。” 皇叔面色不好,岳麒麟岂敢再胡来,乖乖张嘴接下一口。 皇叔又非喜望,她吃得不能心安理得,惴惴吃一口,还得赔上一副乖傻笑脸,自觉蠢到了无以复加。 其实卓颂渊见她吃相颇乖,吞嚼起来永是一副无上美味的样子。这碗馄饨看起来实在过于丰盛,飘出的香气也极尽诱人。关键是,他早起忙到这个时辰,压根尚未用过早餐。 岳麒麟咽下一口,又一次皱着鼻子冲他笑了一脸,卓皇叔忍无可忍,出口揶揄了句:“太子吃得挺香。” 岳麒麟猛想起来,问:“皇……皇叔是否尚未用餐?” 卓颂渊本意是搪塞过去得了,却鬼使神差答了句:“本王习惯了。” 真的……没吃过! 岳麒麟顿觉自己十分无耻:“其实孤现在这样就已经很饱了,孤的小馄饨不是什么宫廷美点,是厨子上你们楚国的徽州学来的,很好吃……可是现在只剩半碗……孤不是不让皇叔吃,但这半碗是孤吃剩的……呃,孤不是这个意思,孤的意思是,皇叔若不嫌弃……” 卓颂渊微滞了一滞,语气听来总算较之前温和些:“不用了,太子安心用罢。” 岳麒麟不依:“这怎么行!皇叔饿着肚子给孤喂食……” “我不饿。” 岳麒麟尤不置信:“皇叔真不饿么?” 他最后忍了忍:“真的不饿。” 岳麒麟总算安了心,皇叔一向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绝不会因为几个小馄饨飘香,就此对她生了怨怼。皇叔老人家不过是见小孩子吃东西好滋好味,心怀慰藉罢了。 这么想着,后半碗小馄饨吃得岳麒麟虽有些撑,却吞得心安理得了好些。 直到碗中馄饨喂尽,卓皇叔将碗放回门边那个托盘上,自袖间取出块方帕来,探过去,轻轻为岳麒麟揩了揩唇角。 岳麒麟愣愣由得他揩,眼眶重又红了一圈:“皇叔……” “太子是否痛得厉害?” 岳麒麟低头咬唇:“啊,您问伤处么,这个不动也不会很痛,想来十天半个月也就痊愈了,不过伤了些经络。” “怎的伤成这样?” “那个薛大人实在太重了,携他纵身上房的时候,孤勉力摒了一道,气力却用得不大得法,生生拉坏了胳膊。”岳麒麟忽而有些慌张:“那个……您可千万别去骂薛大人,他也是很可怜的人,又无有轻功,又打不过人家……孤若不将他弄上去,他就得任人宰割。” 这小孩这当口还惦着为薛云鹏开脱,薛大人破天荒在小姑娘眼里不是那个风流公子,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鬼。 卓颂渊心底颇为噱,云鹏倘若知道此事,不知会不会哭? 可皇叔眼见岳麒麟受苦如此,又实难笑起来,只道:“一会儿再让他们为太子换一种宫中的敷药。” 岳麒麟连声致谢。 卓皇叔思索片刻,又道:“太子吃饭都嫌不便,穿衣岂不……” 岳麒麟暗忖皇叔真是太过细致了,方欲称:这些小事孤克服起来完全没问题。 不料卓皇叔已然道:“一会儿让无念送两名侍女上质子府。” 岳麒麟吓得跳起来:“万万不可!”旋即又觉得反应过激,道了声,“孤的意思是,孤不惯有外人……” 卓皇叔点点头,居然没有固执己见:“也好,倒是本王思虑不周了。” 岳麒麟松了一口气,心中暗幸:皇叔城府虽深,人却厚道,万幸万幸,不是哪个人都如薛云鹏那般比鬼还精。 ** 到了上书房,师傅未至,皇叔先往宁远阁等候薛大人去了。 小肉包搂着岳麒麟的胳膊又是一场哭:“岳哥哥心地实在太过良善,岂可谁人都救,自己的性命难道不要紧么?”他抹了泪又悄道,“朕说句不当说的,薛爱卿那样的花心萝卜,合该让他受些教训,岳哥哥为了救那样的人受伤,太不值得!” 岳麒麟感叹:“好歹是条人命,再说……那位大人也怪可怜的。” 薛云鹏为你们家也算鞠躬尽瘁,又无功夫傍身,真是活得很凶险。 卓成义气呼呼的:“也就岳哥哥觉得此人可怜,岳哥哥不妨去坊间问问,被此人负了心的可怜女子,恐怕多如牛毛。” 岳麒麟一见有小道可听,笑问:“皆是赵公公告诉皇上的?” 卓成义摇头:“赵公公假正经得很,都是那些太监宫女私下说给朕的,赵公公不让他们给朕说。” 正聊得欢乐,薛大人已然往了这处来,跪下即道:“臣参见陛下,参见殿下。” 卓成义极不耐,挥手打他:“皇叔已在宁远阁久候大人,薛爱卿还是过去的好。” 薛云鹏喏下,又暗同岳麒麟使了一记眼色。岳麒麟借口出恭,溜到侧门听薛大人低声交待数句,她听得频频点头,薛大人这才匆匆赶往了宁远阁。 卓皇叔正在宁远阁用早膳,无念给他端的是一碗清粥四碟小菜,皇叔略皱了皱眉:“只有粥么?” 无念奇道:“一向不都是粥?” 卓皇叔问:“御膳房可有馄饨?” 无念苦苦思索了一番:“小的去让他们做。”岳麒麟不还借了个厨子给皇上? “不用麻烦了,不过随口一问。” 无念有些难办,不知是去预备好,还是听话算了的好。 薛云鹏已然来了,大喇喇在皇叔对面坐下:“王爷又吃得这般简素?” 无念悄悄点了一回头,卓颂渊道:“云鹏昨夜受惊,今早晚起,想必不曾用过早饭?无念,给薛大人盛一碗粥。” 薛云鹏摆手连道:“不用不用,臣早晨吃得太饱,吃的是馄饨。” 无念一愣,怎么个个吃的馄饨,就我们王爷吃不上? 薛云鹏表情惬意:“臣也是头回吃那么美味的小馄饨。鱼汤作底,底下铺了鸡蛋皮、紫菜、小虾米,上头淋香油,撒小葱……嗯,馄饨是虾肉馅的。” 无念忘了先瞧一眼他家王爷的面色,忍不住问了句:“薛大人,您……这是在哪家府上吃的?” 22好男风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薛云鹏心地坦荡,不以为意笑道:“无念你问的是馄饨?在哪吃的,你猜。” 无念无意瞥见卓颂渊一旁沉默的样子,不由引袖拭了把汗……这还猜个鬼啊! 薛云鹏没在意,仍在兀自回味这餐馄饨:“闹得臣都想换厨子了。” 无念干咳了两声,薛大人也不看看情形…… 薛云鹏像是没有听见,还颇愉快地同他感叹:“人生在世,无非饮食男女,怎辛苦二字了得。无大人不是打算学你家王爷吧,别逗了,你道所有人都修炼得成王爷这种无欲无求境界?” 无念汗湿了衣襟,谁无欲无求了?想吃馄饨吃不上,还得死命端着,我们王爷才最辛苦!他又偷瞧卓颂渊,仍是一语不坐着,筷子一动未动。 “大人,您要真不吃粥,小的还有别的要事……” 薛云鹏愉悦地挥挥手:“去罢去罢。” 无念逃出生天,薛大人对面的卓皇叔仍正襟危坐,看起来无甚表情,面前粥碗里的粥分毫未动。 “王爷身体欠安,何故急着恢复早朝?” “近日事务堆积。” 薛云鹏见他面色不佳,倒也知趣:“也好。王爷快用饭罢,空着肚子怎么问臣的话?吃完再问不迟,臣在这儿候着呢。” 卓颂渊拿起筷子,盯着粥碗里的米粒望了一会儿,重又将筷子轻轻搁下了,厉色盯着薛云鹏,不开口。 薛云鹏平日什么三教九流都可能拿来问案,经久锤炼,自问早就皮厚三尺,此刻却经不住皇叔这一通审视。 “颂渊……” 卓颂渊径直问:“昨夜为什么去东郊?” 薛云鹏答了句废话:“上恩觉寺。” 卓颂渊一语点破要害:“燕国高僧同此事有何关联?” 薛云鹏无奈凑过去笑:“您看您心里都预想了答案才来问我的,自是满腹的不痛快。臣真是带燕太子殿下去品尝豆腐去的……” 卓颂渊就势一把揪紧了薛大人衣襟,寒声质问:“既是品尝豆腐,薛大人怎的还喝了那么许多梨花白?” 薛云鹏脖子被他的衣襟勒住,挣扎不出,气都难喘:“颂渊,冷……冷静,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昨……夜我本想请那孩子吃餐饭,替你细瞧瞧小孩而这块料究竟值得几分。席间我听她仿佛与那燕僧有些渊源,才又请她去了恩觉寺帮个小忙。臣在大理寺彻夜未合眼,衣衫上乃是昨夜酒气……” 虽未曾和盘托出,薛大人所述总算皆是实情。 卓颂渊渐松了手:“下回不许劝小孩子喝酒。” 薛云鹏气到不行:“我劝的?!王爷鼻子倒灵……” 平日都是谁唤他薛狐狸的……简直没见识!就这么几口梨花白,都让颂渊给闻出来了。昨晚要是听岳麒麟的喝那什么倒霉烧刀子,今日还有他薛云鹏的活路? 卓颂渊将手撤了回去,薛云鹏终于长长舒了口气,揉着脖子道:“王爷这是打算直接弄死臣啊。” “……” “臣早上是想去质子府问话,不巧撞见那小东西急火火冲出府外……” 卓颂渊冷冷提醒:“注意称谓。” 薛云鹏苦笑:“罢罢,燕太子……她也就同我寒暄数句,直说无大人已在外头等着了,她同王爷说好了进宫,说是不可食言,而后便匆匆跑了。他家小厮端了碗馄饨出门,臣瞧着眼馋,便开口同人家开口要了一碗。您能不能别那么小气。” “燕太子昨夜乃是四度遇险……” 薛云鹏少见卓颂渊这般怒容,这小孩儿在王爷心中真是非同一般,王爷这木头可曾觉察? 他定了定心神问:“王爷乐不乐意允臣讲几句题外话?” “讲。” “王爷可是真的无欲无求了?臣以为燕太子当真极好,为人处世全无皇室子弟的跋扈和教条,生得又那样伶俐可人。这般花样年华的小恩人,又这么火热热地贴来心上,想必王爷的心……早都化了罢?” 卓颂渊深吸一气:“你想说什么?” “既然如此,王爷真要帮这孩子归国复位?一旦成功,王爷与她,隔的可就不光是那一点千山万水的相思之遥了,王爷您可曾想过?” 卓颂渊长久默了阵,却是冷着脸回:“薛大人此番话,仅止于这间书斋。本王只当从未听过。” 薛云鹏丝毫不理,反显得有点委屈:“颂渊,你还是在生我的气。你真是不懂我,我薛云鹏什么人,夺人所爱之事,我是断断不做的!” 卓颂渊面上无波无澜:“薛大人严谨言辞。” “那你干嘛非得送人家回去受刑……她愿意么,皇帝是好当的么。何况你想要栽培人家,就得成天端一张黑脸,小丫头再喜欢你也得怕了你。天底下报恩的法子从来多的是……” 譬如以身相许。 卓颂渊根本不听,言辞坚决:“不用说了,本王自知除此之外无以为报。” 薛云鹏整了整衣襟,心中老大不快:“您只会自欺欺人!罢了罢了,既然如此,臣无意再与您探讨此事,不如说回正事罢。” “本当如此。” 薛云鹏换了副公事公办的面孔:“昨夜禁军守在寺外蛰伏,终将徘徊寺外的另两名刺客一并擒获。臣彻夜亲审,得知恩觉寺竟是刺客老巢,这本是一个专门刺杀燕太子的刺客团,其间有燕人、楚人,亦有闽人,为的据说是名左姓女子。” “女子?可曾得其下落?” 薛云鹏摇头:“此女近日久未露面,以往见人时皆以黑布掩面,臣抓的那小刺客只是从身形声音判别那是位女子,年纪像是不轻,但也并不确实。这刺客团本就是群乌合之众,散沙一盘,近因连连受挫,燕太子却吉人天相,百难不死,如今仿佛已然散得差不多了。臣凌晨又跑了一趟恩觉寺,那燕国老和尚臣已派人严防。虽说那刺客指认的领并非老和尚,此人依旧恐怕不善,只是查清之前,臣想留他在寺内安生住几天,不想打草惊蛇。” 卓颂渊点头:“钱大人一案与此案的关联……” “王爷且耐心等两天,此事仍须彻查。只是……” “你说。” 薛云鹏只犹豫一瞬,还是出了口:“臣欲请燕太子共查此事。” 卓皇叔斩钉截铁拒了:“不可能。” “为什么?您不是要栽培她么,为君者虽无须精通刑狱,但总不能一无所知,您不还想让皇上过大理寺聆审大案?况且燕太子闲着也是闲着,不过随微臣走一遭。” 卓颂渊冷笑道:“再遇险谁护卫谁,难道薛大人回回指望太子救驾?” 薛云鹏也不气他,依旧固执:“燕太子正是刺客目标,她对此案又恰好亦有一番自己的见解……” 最关键的是,她能读人的心,于臣破案大有助益。不过这句话薛云鹏没说,这是他答应岳麒麟必须严守的那部分秘密。 卓颂渊干脆道:“薛大人若需保镖,本王可以为你增派;如只是希望有人帮忙查案,本王亦可着刑部派人协同查案。” 薛云鹏气极:“您这分明就是捣乱啊。当下是有人想杀她,小孩儿自己有意弄个水落石出,这也不为过罢……” 薛大人话说一半,却为皇叔所打断:“云鹏,算我求你。” 薛云鹏未料皇叔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再不应下,仿佛倒有些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意味。他只好悻悻答应了不再携岳麒麟去见那和尚。 “云鹏,我知你破案心切。然而燕太子身上毒性虽说不深,却至今宿毒未解,本王实在欠她良多,绝不可让她以身作饵。” 薛云鹏嘴上自然不服:“生怕小孩儿爱上我这风流才子,吃醋便直说吃醋,废这么多话。” 卓颂渊这回却是被他逗笑:“还不滚回去查案!” ** 岳麒麟从此恢复了她的上书房生涯。 师傅亦听闻这小孩子乃是救下薛大人的英雄,知她伤了右臂无法运笔书写,对她倒是照顾有加。 薛大人身高八尺男儿,不想竟是个空架子,危急时刻还要小孩儿挺身而出。师傅不免感慨百无一用是书生,胸中随即激荡起一股英雄之气,故而今日的课本该念的是《中庸》,他却特意插了篇史记里的《项羽本纪》来讲。 老书生意气不容小觑,师傅说到后半部英雄末路,死战之前赠马的片段,竟是老泪纵横,岳麒麟与卓成义亦陪着狠狠落了一把酸泪。 后来卓成义抹完泪,却悄悄告诉岳麒麟:“项羽比起皇叔,其实还不真能算得英雄。他无颜归江东,便一死了之;死多容易,皇叔当年却是忍辱负重归国,为朕撑起这一片江山。朕真怕皇叔哪天会离开朕……” 岳麒麟一惊:“怎么会?” 小肉包却是个聪明绝顶的小孩,思虑颇多:“皇叔近来圈了一份近臣名单给朕,吩咐朕多加留心,施以恩威,昨夜又在拟制,要拜丞相为太师,朕以为这是皇叔退隐之兆,隐隐觉得他这是在安排托孤之事。” 岳麒麟劝慰:“托孤?皇叔退隐完了能去哪儿?皇上莫要多想,皇叔许是想让皇上多多担当……” “但愿如此。朕于这些情爱之事颇为不通,岳哥哥你懂不懂,薛大人真有那么好?” 岳麒麟思索:“孤觉得薛大人脑子还行,就是空长了这么一副好身板,与皇叔自是没的比……如何问起这个?” 卓成义哀叹不已:“皇叔四处托孤,却不曾托付这个他走得最近的薛爱卿,想必是要携薛爱卿远走高飞。” 这消息简直耸人听闻:“什么?远走高飞!皇叔……不喜欢女人?” 丞相那位满脸是痣同人私奔的女儿,对皇叔的打击难道竟是如此之大。 小肉包满面忧色:“朕以为是的,朕偷偷瞥见过几份言臣奏请皇叔纳娶王妃的折子,都教皇叔悄悄给压下了。皇叔一定是厌恶女色,他向来都是同薛大人在一起的。” 岳麒麟简直不知道怎么答,只好愣愣点了个头:“噢……皇叔的喜好……虽说有些与众不同,但孤觉得,也……无可厚非啊。” 小肉包人小却极早熟,神情不忿:“朕也觉得无可厚非,只要皇叔高兴。可他明明昨天才被薛爱卿气晕,今早又急着召见,哪有宠成这样的。薛爱卿一肚子的花花肠子,他待皇叔必定也是极尽花言巧语之能事,皇叔真是瞎了眼了!” 这个……岳麒麟更是无话可劝,只轻轻拍了拍他肉滚滚的手。 卓成义长叹一声瘫在椅背上:“皇叔昨天还嘱无念为朕物色两名品貌端正的随侍宫女,朕知道他什么意思,可朕还小呢,他自己不开枝散叶,就一心指望着朕!哎,大人们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朕光看看就累死了,感觉不会爱……” 岳麒麟瞥眼椅子上那个肉团团,摇头道:“人小鬼大。” 卓成义是真心将这岳哥哥视作了知心人,青春私隐无所禁忌,这会儿忽而又问:“岳哥哥,朕好像从未听你提及,你府上有没有……侍寝的姬妾?” 岳麒麟猛地想起皇叔今早也说要赠她侍女之事……娘诶,叔侄俩管得都很宽呐。 “没……孤没有的。” 卓成义有些奇怪:“岳哥哥下月都满十六了,按说已到了纳妃的年龄,就算在燕国未曾纳娶,楚女温婉似水,岳哥哥就没一个心动的?” 岳麒麟抹了把汗,急中生智道:“呃,孤……也不好女色。” 23小棋局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卓成义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肉手一把扯住岳麒麟的袖子:“岳哥哥,你是不是喜欢我家叔叔?” 皇叔? 岳麒麟毫不犹豫点了两下头,脑海里冒出来的却是早间皇叔给自己喂食一幕。联起来一想,觉得自己简直不知羞耻,遂将脑袋又摇成个拨浪鼓,连连否认:“成义,你可不要误会,孤断断不是那个意思。孤怎会喜欢皇叔这样的老人家,孤素来尊老爱幼!” “嘿嘿嘿。”卓成义璨然一笑,却忽然收声不语了。 他笑得岳麒麟暗自心惊,抬头一望,皇叔已然踏入了书斋的门。 “皇叔午安!”岳麒麟慌乱起身,动作慌忙到差点碰翻了椅子。 “午安。” 她想坐又不敢坐,揣着一些侥幸暗暗思量,最末那句话,皇叔应当听不分明罢? 卓皇叔却进而冷言:“往后少不得天天见面,燕太子大可不必如此拘礼。本王自问并无资格教授太子为君之道,但诸国国事想来大同小异,我教皇上临政,望太子悉心旁观,或能对您将来登位亲政有所助益。故而……太子即便嫌恶本王罗嗦,也请多加包容。” 若不是他口气十分冷淡,岳麒麟的眼眶便又要红了。天下怎能有这么好的叔叔! 只是这人太难捉摸,有时春风和煦,简直熨帖人心,譬如今晨;这会儿却又冷得像难化的坚冰,隔了山水千重。 岳麒麟惶恐不迭:“皇叔待孤之心,孤感激不尽,孤怎会有嫌恶之意……” 皇叔缓和些语气:“太子身上有伤,还请快快坐下。” 卓成义亦扯她落座,低低窃笑:“岳哥哥在皇叔面上太过拘谨啦,皇叔真不是老人家。” ** 皇叔这种惜字如金之辈,罗嗦是无论如何称不上的。倒是这枯燥烦闷的政务,经他寥寥数语稍加点拨,再添上一番循循善诱,连岳麒麟这种料子,居然听得一下午不曾打瞌睡。 这阵子岳麒麟吊儿郎当在家号称养伤,皇叔却是日日都往宫里跑的。小肉包勤学不辍,隔了这些日子,握朱笔有模样有样,一派君王之姿,十足霸气。 与她这个扶上墙的燕太子没法比,成义这小孩肥则肥矣,耳大福厚,确有帝王之相。 然而皇叔自己岂不更有帝王之姿?他既然权倾天下这步都走了,何苦独留最后一步,止步不行?天下有几个叔叔,竟是一心意义辅佐自己的侄子的。私心杂念皆无,当真令人称奇。 岳麒麟思忖到这里,卓成义手捧一本折子,恰好笑出了声。 卓颂渊问他:“皇上笑什么?” 卓成义肉手点着折子上的话,笑得脸上肉都颤:“这个王御史太过胆大包天,在折子上说要把自己的侄女嫁给皇叔,皇叔您说朕该怎么回他。” 卓颂渊轻微蹙眉,唤道:“无念……” 可无念这会儿并不在书斋里伺候,这粗心小子理奏折的时候又将它们弄混了。 卓成义不过逗笑一句,他其实是很乖巧的孩子,不等皇叔教导,提起朱笔便书:“‘此本乃朕之家事,难为御史大人忧思至此,然摄政王功高望重,婚姻之事不可儿戏,朕当亲自为其另行遴选贤良淑德的女子,再赐吉日完婚。’皇叔您看这样写可妥当?” 岳麒麟万没想到,卓成义竟是个毒舌胚子,王御史回家有得哭了。 卓皇叔当然高兴终于有了挡驾之人:“甚妥。” 卓成义体贴道:“此种事情平日恐怕不少,皇叔往后还有这样的折子便直接交与朕处置好了,免得看了心烦。” 卓颂渊面上不免小小尴尬,心底却很宽慰:“谢皇上。” 卓成义思虑一瞬,又道:“皇叔,前几日太皇太后与朕说,还常有人上疏请您废朕自立,可有此事?” 卓皇叔却也坦荡:“是。” 卓成义毫不避讳岳麒麟,走到卓颂渊跟前,倏忽已然跪在了地上:“求皇叔废了朕罢!” 岳麒麟讶然望着那团肉,卓皇叔吃惊得连忙去拽人,已是不及:“皇上怎可跪臣!皇上何出此言?” 小肉身子钉得牢牢,拖不起来,只肯直起身子道:“皇叔待我恩重于父君,若无皇叔,莫说成义,就连今日之楚国恐怕亦是不存在的。外人只道皇叔权倾天下,朕却深明皇叔之心,皇叔本是天命所归,您若有此意,朕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便可行之,如今您是日复一日在为朕亲政操劳铺路,比自己登基岂止辛劳百倍!然而朕不但无所报答,还得恳请皇叔万勿离朕而去,朕没爹没娘年纪尚小……朕只是想,皇叔若当了皇帝,便不会离开朕了,呜呜呜……” 言及此处,别说卓成义泪流满面,岳麒麟亦为这叔侄之情深深动容,狠狠拭了一把心酸之泪。 卓皇叔一番苦心绝无白费,这个肉包明白冷热,知恩图报,将来想必亦是个明君胚子。 然而这薛云鹏好大的胃口,难道他真要拐了卓皇叔私奔? 卓颂渊急急将这包子抱起,安回到了座椅上,温声责怪:“皇上听谁胡言的?臣何时说过要离开皇上。” “呜呜呜,皇叔……” 想来小肉包这番忧思已久,这会儿算是彻底得了泄,小孩子哭鼻子撒娇不论场合亦是常情。皇叔望望岳麒麟,凝重面色里稍带了一分歉意之笑。 难道皇叔竟能体恤她此时心境? 人家的叔叔……唉,若有个地方让她即刻遁了多好,她岳麒麟身为外人,杵在这一幕里实有说不出的尴尬。 “臣答应皇上,臣绝不会离开皇上的。” 小肉包泪眼朦胧里使劲点了点头,肉嘴嘟上去,往皇叔脸上“吧嗒”亲了他一脸口水:“这可是您亲口答应的,有岳哥哥为证。” 卓成义目光紧逼,岳麒麟只得讪讪开口作证:“是的是的,孤也听见了,这是皇叔亲口说的。” 小肉包猛抬起头:“皇叔,您说好了不走,那薛大人呢?” “薛云鹏?”卓颂渊先是有些莫名,很快冷下脸来:“可是他同皇上胡说了什么!” 倒霉催的薛大人昨夜通宵在衙门问案,早晨进完这趟宫,马不停蹄赶回大理寺接茬审理,此刻坐在堂上忽打了个寒噤,喷嚏连天。 他揉揉鼻子,只觉眼前晕黑晕黑,忍不住问了声他身旁差役:“刘头,上回你说你那刑部外放郎中的堂兄过劳致死,是多大岁数死的来着?” 刘头掰了会儿手指头,低头默道:“巧了,走的那年恰好与大人这会儿同年。” ** 那天晚些时候,卓颂渊宫外另有要臣会见,留了卓成义同岳麒麟两个留在上书房,让他俩一同再读几页书。 卓成义读了许久的书,悄悄摸摸自袖中抽出本折子来,又执起了朱笔。 岳麒麟颇好奇:“成义,你还有要瞒着皇叔批的折子?” 卓成义嘿嘿笑:“嘘,这折子是早上被朕不小心看到,朕便悄悄藏起来了。” “你不怕皇叔怪罪?” 卓成义得意不凡:“此事还真怪罪不了。岳哥哥你看,这折子是下月初闽皇亲访楚国,鸿胪寺奏请定夺宴请闽皇用的几处备选地点。” 原来是宋福气他爹要来出访楚国,岳麒麟更奇,这事有甚玄机? “难道不在宫中设宴?” 卓成义道:“宫中自然要设宴,但这位楚皇听说极其风流,格外仰慕我楚国之烟柳秦淮,指明了想要在河舫上饮宴一回的。” 宋福气他父皇年纪一把,竟向往什么烟柳秦淮,还真是老当益壮。不过看鸿胪寺列的河舫名单,一家独一楚,一家天兴斋,最后一家丰泽楼。 秦淮河上亦有许多达官贵人出入正经河舫,远眺烟柳之地,大约鸿胪寺也很怕麻烦,打算安排那闽皇那老儿在河舫上饮宴一餐,遥想一下得了。 “成义,你是不是也想去河舫上玩?” 依例接待闽皇这样大的外事,卓成义理当作陪,根本无须担心皇叔不允。 卓成义边摇头笑,边在折子上以朱笔否了那三处河舫,却写下“醉仙宫”三字。 “醉仙宫,这是个什么地方?” 卓成义悄道:“朕听小六子说,醉仙宫就处在京城烟柳之地的最正中,乃是京城最雍容华贵的销金窟,比朕的寝宫豪华上千倍。朕便将饮宴的地点改在醉仙宫,鸿胪寺的人也不敢说个不字。” 岳麒麟出个馊主意:“皇上想去玩,便让小六子悄悄引你去便好……就是皇上人小,只怕太过惹眼。”和闽皇那个语言都不通的老头子傻兮兮对坐在那儿,有什么乐趣! 卓成义嘴一撇:“朕才不要去,到时肯定是皇叔去。皇叔从不出入烟花之地,哼哼,可我看薛大人就未必了……” “所以皇上打算……” “岳哥哥,小六子告诉朕,醉仙宫的对面,有一家醉月阁。那醉月阁里只养清俊小倌,并无女子。皇叔是个明白人,待人却有些实心眼,迟迟未能认清薛大人这个花花大少的本性,朕看得十分不忍……” 岳麒麟有所了悟:“皇上是打算从醉月阁里替皇叔物色个清俊小倌回家寄情,好忘了薛大人?” 呃,愿望许是好的,结局便不大好说。 卓成义摆着小肉手笑得笃定:“非也非也,朕打算安排一出戏,说起来这戏还得请岳哥哥帮一回忙。” 岳麒麟一个警觉:“帮忙?” “皇叔同闽皇去了醉仙宫,小六子都替朕打听明白了,自醉仙宫花舫二楼雅间的窗格里望出去,恰能望见醉月阁的二楼。薛大人处处留情,皇叔不在意薛大人同女子暗通款曲,总该在意他同男子眉来眼去罢?岳哥哥救过薛大人的命,便引他到那儿喝一壶花酒,想必他也会欣然赴会……朕就是,想让皇叔看见些不该看的……好对薛大人死了心。” 不该看的……这个卓成义也忒早熟了! 岳麒麟为难道:“这个恐怕……难。” 那种地方她自己都从未去过,俩小孩联手摆大人一道的事情当真做得成么?这还不是一般的大人,一个心比海还深,一个人比鬼还精,她真是极度怀疑。 小肉包竟是再次涕零:“皇叔再怎么保证,只要薛爱卿傍着他一天,朕就一天不得安枕。岳哥哥你不知,朕从小没爹没娘,朕只有这么一个叔叔……” 岳麒麟哪里忍心再看小胖子哭泣,连声应了:“孤肯定想法帮你,快别哭了啊成义。” 卓成义自他肉手的指缝里露出一只眼睛,破涕为笑:“真的?” 岳麒麟隐约有种上了贼船的错觉,还是点了点头:“嗯。” 卓成义又悄声提醒:“岳哥哥,到那天,你千万记得藏好了自己,别让皇叔现你。” 岳麒麟不住点头:“孤省得的。” 卓成义便唤了小六子进来,嘱咐他将这本折子塞回原先那一摞要派回的折子堆里。 小六子捧着折子领命一走,小肉包终于安心,欢喜不迭翻出棋盘来唤岳麒麟:“岳哥哥我们下棋。” 岳麒麟望望窗外天光:“无尘恐已在外头等着了,不然孤明日再陪皇上对弈?皇上也早些回去用膳罢。” 卓成义抓过一本棋谱,握在手中晃晃:“好罢,朕自己再下一会儿,岳哥哥明天见。” 赵公公自外头进来,恭送走了岳麒麟,起兴凑去望了望小肉包这会儿摆的什么棋谱,看了喃喃恭维:“皇上这一局看起来很难破啊。” 卓成义摆完棋局,撑着肉脑袋苦思这下一子如何落:“那是那是,朕下的可是很大一盘棋……” 薛云鹏此时恰也在大理寺撑着脑袋阅卷宗,忽觉脑后飕飕之声,屋子里不知何时卷来一阵冰寒刺骨的风,他抱着胳膊问刘头:“咝,外头可是要下雪了?” 刘头莫名探头看看窗外:“大人,这才刚刚出伏啊。” ** 岳麒麟出上书房,一见来接之人不是无尘,又是无念,未上车便好言相求:“无大人载孤往大理寺顺道走一遭罢。只一会儿,不用告诉皇叔老人家知道,好不好啊?” 无念同她挤眉弄眼,支吾着答:“呃……这个……” 岳麒麟没留意,笑问:“无大人眼睛不舒服么?孤答应无大人请托之事,可有这般扭捏?” 无念急了,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更不妥的话来,慌忙点头:“好好好,太子殿下上车再说。” 岳麒麟才拨开半点帘子,狗鼻子已然微皱着嗅了又嗅,回头问:“咦,哪来的烤肉味?” 无念只含糊其辞催她上路。 “无大人地道啊。”岳麒麟只当车里有无念小子孝敬他的美食,欢欢喜喜掀帘子往车里头一扑,爬起身一抬头,脸刷地白了。 24南来顺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皇叔不是出宫见客去了么,几时折回来的! 卓颂渊是个板正的长辈,这点光听他平常怎生教导肉包,便可知一二。她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像个一国太子?已经将父皇的脸面都丢尽了。 要命的是,她方才还说了不该说的话。刺客猖獗,人家早接晚送不就是怕她再遇刺?她的性命自己都不顾念,非要顶着风头去寻薛大人,别人往后还凭什么顾惜她! 她好像真是活腻味了。 “皇……皇叔。”岳麒麟慌乱爬起来坐好,那股烤肉香愈缭绕不去,她吸吸鼻子,偷偷斜目搜寻,皇叔却是正襟端坐,没见手上又烤肉的样子,她忍得有点辛苦。 卓颂渊果然问:“燕太子欲寻薛大人?” 岳麒麟只好顿:“嗯。” “不知有何要事?” 岳麒麟慌乱摇头,硬着头皮道:“没有要事!薛大人昨夜受惊,早上看着气色也不怎么好……说到底这是孤害的,孤生怕薛大人有甚不测,心中挂念,本想去探望一番。” “哦。”卓皇叔眼睛看车窗外,看起来并不经心。 心中挂念,哼。 近来天光暗得早些,岳麒麟偷眼看他,猜不大透这种神色:“是孤思虑不周,近来孤的处境很凶险,皇叔亲接亲送,孤不但不知恩图报,还这么一意孤行,实在是……太辜负您了。” 卓颂渊依旧注目窗外,并没有答。 岳麒麟原打算悄悄找薛云鹏探讨昨晚在恩觉寺的收获,此事实不方便让皇叔知道,还是暂时泡汤算了。 结果车仍是驶进了大理寺,岳麒麟认得这间衙门,神情颇尴尬:“孤还是不进去了,怎么好耽误皇叔工夫?” 卓颂渊微沉着脸:“难为太子慈悲,亲自救了人还能牵记若此,快去快回罢。” 岳麒麟听着也对,便下了车,不料她入内不多会儿,丧着一张脸又回来了。 卓颂渊问:“薛大人可曾好些?” 岳麒麟道:“怕是真的不好了,居然病了,还了高烧。” 卓颂渊心中暗骂,他不让岳麒麟赴险,薛云鹏那狐狸居然装病。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不想岳麒麟又道:“薛大人可真是操劳,可怜巴巴卧在后堂,看上去快死了的样子。 “噢?”卓皇叔心底又嗤一声:这么夸张?装得究竟像不像啊? “身上裹了起码七八条被子,嘴里说的胡话好像也都是些案子。他手下那刘头说薛大人是惹了急风寒,一下午连着打了七八十道喷嚏。” 卓颂渊略一沉吟,道:“薛大人那里的事,太子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岳麒麟轻轻点头:“知道了。” 卓颂渊听她闷闷不快的声音,心下酸了酸,又补了句:“本王是忧心太子安危。” 岳麒麟直点头:“孤明白的,皇叔一直都是为了孤好的。” 车重往质子府方向驶去,车厢里那股烤肉香经久未散,岳麒麟觉得实在折磨不已,心情好生忧郁。幸亏车已停在质子府前,岳麒麟本当下车回府,卓颂渊却唤住她:“太子仿佛心神不安,可有哪里不适?” 岳麒麟的肚子也是争气,应声“咕”了下,红了脸:“孤……” 卓颂渊笑道:“本王恰也饿了,不知太子府上的晚膳可否多添一双筷子?” 添双筷子本来没什么,可你不是已经有了烤肉伺候……岳麒麟不忿已极,冲口而出:“皇叔怎么会饿!这会儿时辰尚不算晚,您下午见客,不是跑去南来顺见的么?” 卓颂渊此时心情略略舒展,饶有兴味地望着这家伙:“何以见得?” 岳麒麟不大服气,凑去他近旁重重嗅了嗅:“难道是孤的鼻子出错?” 卓颂渊收敛神色,自袖中慢悠悠变出一大个纸包:“太子并没有错,本王是去过南来顺,犹记得上回太子在鄙宅吃烤羊腿吃得甚香,便让他们顺便切了一盘包好。” 此时的车是静止的,巷尾更是极静,无念只消竖起耳朵,便可听得里头说的什么。 岳麒麟眼都亮:“皇叔啊……” 卓颂渊见她眼直吞口水的样子,忍不住玩心大起:“本王起初忘了自己是个老人家,羊腿肥腻不好消受,却不慎买得多了,想在燕太子府上,求上一餐清粥小菜,不知……” 岳麒麟早就被这香气熏昏了,皇叔揶揄些什么一概没在意,满口答应:“这有何难!孤天天招待皇叔吃饭也是应该的。” 她一步蹿下车去,三蹦两跳跃进府内:“无念……厨子李菜刀郑金勺邓……府上来贵客了!” ** 起初几天朝会,薛云鹏均是称病告假,卓颂渊不过有些纳闷。 到了第八天上,卓皇叔觉出不对劲来,差了无念过去:“你问问他,是不是跟本王也打算装病?” 无念回来禀:“薛大人不是装的,仿佛是真的病得不轻,眼眶都陷下去一圈,躺着哼哼唧唧,饭都吃不下,只能喝几口刘头喂给他的乳酪。” “乳酪?” 无念骤知失言,这乳酪乃是燕国之物,楚国无售,不是质子府送去的是谁送去的? 这个乳酪也不知好不好吃。无念很不忿,岳麒麟果然小孩子没长性。前些日子同王爷多么热络,这几日王爷忙昏了不得空送他,也无暇过府用餐,小子不知几时竟悄悄便同那薛大人热络上了。亏得王爷还每早亲接,宠他宠得跟亲儿子一般,简直痴心错付。 什么了不得,王府就没有好吃的了么! “王爷,镇西将军回京述职休整,今早在南郊山里钓到几来条罕见的山鲤鱼,说是鲜嫩肥美之极,特意送来孝敬给了王爷,王爷想怎么吃?” 如今西边局势甚稳,镇西将军是携了大捷报归来的,卓皇叔心情甚佳:“替本王送去燕质子府。” 还送!无念心有不忍:“留两条给您熬汤罢?” “今日难得清闲,不如提了鱼走一遭,上质子府用餐?” 无念犹豫:“早知小的下午先过去通报一声,人家好歹有个预备。”冷不丁杀过去,那破小孩万一溜去大理寺玩了可怎么弄? “无妨,质子府的餐食无论什么时候都好得很,本王今日正巧些胃口。” 无念又不敢解释,提鱼随皇叔一道去了质子府。 喜望见着无念:“无大人怎么来了,太子这几日下学颇早,一回来就直喊困,一头栽回卧室便蒙头大睡,说是今晚也不吃饭了,谁都不许喊他。” 无念指指身后,喜望一见人,吓一大跳:“摄政王也来串门……” 无念催促:“还不快唤太子起身?看看王爷带来的是什么,鲤鱼上门,这可是吉兆,主人不来亲迎怎么成?” 卓颂渊斥道:“无念,不可!”又问喜望,“太子身体可是不适?这些日子见他白日总是犯困。” 喜望陪笑道:“当无大碍,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呃,奴才是说,太子若是知道是王爷至此,必定无心再睡。奴才这就去唤太子起来。” 喜望欢天喜地跑去唤人,却是哭丧着脸急奔回来,腿都立不直了:“不……不好了,太子……他不见了!” 喜望先去敲了回隔壁宋福气的门,可闽质子根本不在府上,闽皇即将访京,宋福气跑去闽皇行馆打点他父皇入住事宜去了。 隋喻惊惶失色,几乎将府内翻了个,就差将岳麒麟的红皮小花生也扒出来瞧一瞧,自然没能找见岳麒麟的影子。岳麒麟就像是凭空蒸,此事简直离奇到了极点。 卓颂渊心急似焚,唤无尘去禁卫营又急拨了两支禁军,连同府上这一支,开始全城搜索燕太子的下落。 又唤来无念,悄悄嘱咐:“去恩觉寺看那燕僧可还在寺内,不要惊动旁人,一切以燕太子安危为重。” 他自镇守质子府,揪心守候岳麒麟下落。 ** 此事须得追溯回前天晚上。 一场伤寒来势汹汹,薛云鹏病去如抽丝,抽到第六天,也就是前晚,方能从榻上爬起来饱餐一顿。 这头刚吃饱,不之客便登了门。刘头跑来告诉他,外头有个小禁军求见。 薛云鹏还道是守恩觉寺的禁军有要事相报,难道老和尚出了什么幺蛾子?他病病歪歪靠着凉榻,要刘头将人带进了后堂。 可那小禁军立在他面前。连礼都不知道行一个。装扮也十分滑稽,身上的禁军服分明已经是最小号,套在这人身上依然显得衣袍太大而他又太小,仿佛随时都要从袍子里掉出去了。 薛云鹏抬眼望见那双促狭灵动的眼睛,即刻了然,却无端心慌:“刘头你什么眼神?此是贵客,还不快请上座!” 薛大人阅美人如阅浮云,此刻小丫头跟前心慌,绝非只是因为忧心自己这副病容不甚好看。 一会儿还不知如何打消燕太子见和尚的念头,薛云鹏暗自有些英雄气短: 颂渊惹来的桃花债,他倒好,一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笃定相,安安生生当他的什么劳什子叔叔。薛大人在病榻上也没闲着,隐约听闻皇叔那头如今是送吃送喝,有礼有度,谁说那家伙不识风月? 我玉树临风花见花开的薛大人,自问从来不辜负一位女子,为了你卓颂渊,今夜却偏得在这里唱白脸,怎不教人肝肠寸断! 25钱秃驴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刘头给岳麒麟搬了座,她直截了当:“薛大人多礼了,孤就是来探望您何时病愈的,孤等着跟你去恩觉寺。那燕国高僧有很大的问题,孤那日不过试探试探,同他说句燕东方言,他竟是不曾听懂!” 薛云鹏没想到岳麒麟竟有这等现,本正盘算怎样逐客既不伤人,还能保全小丫头的体面,听完这话立即打足精神撑起了身子:“太子殿下怎不早说!” 岳麒麟怨道:“那晚孤是光顾了嘲笑屋顶上的薛大人胆怯不及说。后来……许是大人口碑太坏?皇叔仿佛很不情愿孤同大人往来的样子,孤怕惹他老人家不快,并不得机会同您说啊。” 薛云鹏心悬案件,没理她的奚落:“还有什么现?” 岳麒麟便将对那燕僧桌案上的那枚蹊跷的宝镜同薛云鹏和盘讲了:“大人只要让孤与那老和尚再面对面见上一回,孤兴许就能现破绽了,怎样?趁夜再走一遭罢?” 薛云鹏本来半卧了六天,再躺几天,没病都要添出新病来了。此时他欣然起身,起身之的时尚有一丝虚弱,脚下晃了三晃,底盘终是稳住了。 薛云鹏脑袋一清明,便即刻想起了卓皇叔的嘱托,登时浑身又不对劲了,再一次地缓缓坐下,沮丧道:“依本官看还是算了罢,这么晚上恩觉寺其实也很折腾。” “老和尚那里已经耽误了七天工夫,再误下去大人不怕案子难破?” 薛云鹏抚着微痛的脑壳:“哎,破不破是本官的事,去了也未必就能有太子所说的收获啊。” 岳麒麟笑他:“薛大人可是害怕了?放心,孤会保护你的啊。” 薛云鹏听了这话,更是没脸没脸:“算了算了,本官全无力气。” 薛云鹏笑面虎的名头绝非空得,此人看似温和无害,轻易却是个不好变通的人,那头既答应过卓颂渊,这里任岳麒麟怎么好说歹说,竟是滴水不进。 岳麒麟讨得个没趣,又不具备能用来说服他的法宝,不好同个病怏怏的人计较,转头潜回了府。 昨日薛云鹏终于能爬起来坐着阅卷,入夜刘头来报:“大人,那个小禁军又来了。” 薛云鹏扯急急过条一绷带来裹住脑袋:“有请有请。” 岳麒麟入内见了他寒暄:“薛大人可曾好些?” 薛云鹏抚额:“头痛欲裂。” 岳麒麟也不理他装腔作势,嘿嘿笑道:“薛大人不带孤去,昨夜却私底下应了钱夫人,允她去见燕国来的法师,却是出于什么心思?” 岳麒麟这已经是第二天偷溜出门。皇叔的嘱咐她不是不上心,可她实在又有些不甘心。瞧瞧人小肉包的叔叔,自己真是悲惨得连人家的小指头都没得比。亚父真的要置自己于死地么?那老和尚究竟什么来头? 这些都是她迫切想要弄明白的。 薛云鹏惊掉了脑袋上的绷带:“太子如何知道!” 其实前夜钱夫人夜访,要求的不过是见一面那位燕僧,问问他钱大人临终可曾留下过什么话。 若他真是凶手,不承认杀人,倒肯告诉你钱大人遗言?那和尚傻的么! 可钱夫人哭得悲悲戚戚,他实在于心不忍。薛云鹏从不肯辜负美人,自然破例为钱夫人开了这道口子。依据岳麒麟所说疑点,他本就打算昨夜亲跑一趟,如此他便顺道应了钱夫人,与其一同夜赴恩觉寺。 此事连刘头他都没交代明白,岳麒麟居然一清二楚。薛云鹏的心思有些蠢蠢欲动,颂渊这小丫头简直神鬼莫测,此案有了她,必定是要事半功倍的。那么好的破案神器,弃之不用岂不可惜? 岳麒麟今夜握着杀手锏而来,自是成竹在胸:“大人带孤去见和尚,孤便告诉大人原委。” “这……” “大人是不是怕孤再遇刺皇叔面上不好交代?那好,孤无须你交代,孤自己跑一趟,薛大人觉得以孤的身手,夜闯恩觉寺那些禁军拦不拦得住孤?孤会不会被乱箭穿心,就此挂了?” 薛云鹏吓得不轻:“您饶了本官罢!” 岳麒麟知道吓唬得差不多了,见好便催:“那大人究竟走还是不走?孤不过是想知道究竟谁想杀我,知道了便也踏实了。不是孤大言不惭,明日薛大人说不定就能将案子破了。谁也不知孤曾经顺道帮了薛大人一程,孤帮完深藏功与名,你我各得其所,神不知,鬼不觉。” 薛云鹏侥幸暗忖:也对,颂渊只是不许我携这丫头跑去圆觉寺犯险,如今却是小家伙迫我犯险。性质迥然不同,王爷便是要问罪,也有他的小丫头先头顶着,就算一无所获,颂渊总舍不得怪罪岳麒麟罢。 故此,薛大人这笑面虎居然变通了,昨夜岳麒麟便是与他同赴了一趟恩觉寺,钱夫人一路同行。 那和尚说是早早睡下了,方丈将其自被窝里拖起引至客堂,他见了人也不抬头,只埋喃喃反复一句“阿弥陀佛”。灯烛之下岳麒麟欲分辨他的相貌像不像燕地之人,强命他抬起头来瞧了瞧,不想那和尚生得古怪之极,不但脑门是光的,眉毛胡子竟也是掉了一个精光,十足十是个秃驴。 钱夫人见了人,并未嚷嚷着要管和尚要人,却只哭求法师指点亡夫遗言。那和尚继而低头合掌,声音哑得像是刚吃了一把刀片,无论念什么经文一概含混难辨,惟叨叨了数遍:烦恼即菩提。 一出寺薛云鹏便拽着岳麒麟问案情:“太子有何现?” 岳麒麟“嘘”了声:“孤说了明日,薛大人不是那么急罢。总要等神仙们入了孤的梦,孤方能详询今日之事……” 薛云鹏阅人甚广,亢奋不已:“入梦!难怪太子能知人所不知。本官虽对这样的事情有所耳闻,此番才是头次亲身遇见,太子原来是这样的奇人!” 岳麒麟吓得更“嘘”了声:“薛大人万勿伸张。孤不过是倒霉鬼罢了,哪里是什么奇人。” 薛云鹏兴趣颇浓:“本官不说出去。太子什么人的梦境都能进入?” 岳麒麟深情滞了滞,摇摇头:“要是可以倒好了,我父皇兴许便不会……薛大人问这个做甚?” 幸好薛云鹏关注点并不在岳麒麟之前的回话:“王爷的梦境太子可以随出随入么?” 岳麒麟又摇头:“皇叔?薛大人万万莫要胡言,传给皇叔可就冤死孤了。皇叔待人戒备疏离,孤要有这能耐,还愁不能博他老人家一笑?” 老天眷顾,岳麒麟昨夜回府已是深夜,那和尚的梦境她不曾打开,却入得了钱夫人的梦,梦醒之后……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前阵还能有人见过钱大人,这位大人既没死,经过一番容貌上的休整和恢复,特意找了人多的地方露面,自然可以让人认出他来。至于那个真正的燕僧,只恐早已被钱大人做掉了,现如今鸠占鹊巢冒充和尚的,正是这位剃光了一脑袋毛的钱大人自己。 钱夫人深深知道这个秘密,却苦于如今不便与丈夫见面,只好假借薛大人协助,借口追问亡夫遗言,于众目睽睽之下,讨来了钱大人藏物的地点。 “烦恼及菩提”……这个叫做菩提的地方,实是钱府后院的两棵黄桷树。 岳麒麟连着两夜跑出去找薛云鹏,夜来梦中又捋清了钱大人毁尸案之真谛,她还从未做过如此费脑子的梦,困顿交加之外,更愁的是皇叔天一亮便来接她,她都无暇将这消息送出去。 此计实在太不可思议,任是薛云鹏这样奸猾的狐狸也为一叶蔽目,被钱大人给耍了。岳麒麟只知截止昨夜,钱夫人尚未对那两棵树动手,可是东西终究是在别人府上,钱府的黄桷树下究竟藏了什么秘密,薛大人去得愈晚,截获真相的可能性则愈低,夜长梦多,是该先下手为强。 岳麒麟神思惴惴,整整一天都在担忧钱夫人已对那两棵树动了手。 卓颂渊这两日忙到讲折子的空都不得,这日难得抽空来了一回,引着卓成义批了两本折子,岳麒麟因为屡屡走神,故而连皇叔唤她都未曾听见。 “太子眼袋晕黑,面色潮红,可是昨夜未曾睡好?” 岳麒麟确实没曾睡好,没脸坐直起了身,以手掩哈欠道:“皇叔啊,许是秋天到了的关系罢,孤近来屡感秋乏。” 这夏天的余热尚在,她倒是很好意思说。 总算下学归家,盼得天黑,岳麒麟便匆匆潜去了大理寺。她太过兴奋,薛云鹏又是个案痴,听来也是拍案叫绝:“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此计甚妙!亦甚毒!这么一说一切都合上了。本官自诩眼毒,竟是不曾看出来!这位钱大人……哦不,钱秃驴真是太让本官叹为观止了!太子殿下此番帮了本官大忙啊。” 岳麒麟得了恭维,心中颇得意:“薛大人须不能忘了,孤可是从不知晓此事,也许久未曾来过大理寺了。” 薛云鹏是个狐狸,自然深明其中利害:“那是自然。王爷若知道你夜夜跑来大理寺,且不说忧心太子安危,光醋坛子,也得打翻好几个了。” “呃?” 薛云鹏生怕自己话多坏了皇叔好事,话锋一转,却不提了:“太子虽说从未不知晓案子,然而过两日得空,于情于理,皆是当请太子吃一顿饭的。” 此言正中岳麒麟下怀:“巧了巧了,孤亦有意请薛大人喝一壶。” “太子请我?不妥不妥!太子于我,既有相救之恩,又有点拨迷津之德,自当是本官请客太子,太子想在哪里喝一壶呀?” 岳麒麟大方摆手:“谁请倒是小事。孤与大人一见如故,倒不怕在大人面前道一道家丑,那燕僧与孤的亚父必有牵扯,孤遇刺之真相,还得烦请薛大人多多费点心思。” 薛云鹏客套得紧:“份内之事,份内之事。” 岳麒麟趁热打铁:“孤与薛兄相见恨晚,你我同为性情男儿,自当去个男儿该去的去处。孤估算着月初许会腾出点工夫来,届时定下地点,薛兄随孤同去便是。” 薛云鹏一头雾水,这小孩装男娃娃装上瘾了么?言语之中还老想占他便宜,凭什么颂渊就是叔叔,他就是薛兄!可他又一私念,万一颂渊同这孩子能有个结果……颂渊比自己大上几个月,岳麒麟唤自己一声薛兄,大约还是他赚了? 故而喏喏应承下来:“好的,届时一定同去。” 岳麒麟这才安心回了府,薛云鹏同她一道出的大理寺,取道西边,去了钱府。 案子的事不日便可得结论,至于卓成义的请托……薛大人都已经答应了要与自己喝一壶,事情便算是成了一半? 回府的路上天公抖擞,雷电交加,远处仿有仙人结伙渡劫,忙乱得紧。 刘头照例赶车将她送至东巷头上,车一掉头,岳麒麟才踱几步,天上哗啦啦倒下一盆雨来,将她从头至下浇了一个透。 岳麒麟避无可避,只得一路小跑,奔回到闽质子府门前的时候,天上的雨又极不讲理地收了。 前两日她都是在车内换妥了衣衫,假装深夜造访闽质子府,而后在宋福气傻了眼的注视之下,越墙回府。不过宋福气今晚不在家,岳麒麟吃了一个闭门羹。 她算算隋喻这会儿还没换防,本打算在府墙之外可怜巴巴蹲一会儿,守到他换防,她好神不知鬼不觉,乘虚而归。 她哪知府上一干人找她都快找疯了,此时望见西墙根处有大大一个空当,她边暗骂隋喻近来在防务上愈来愈不尽心,一边径直翻墙入了内。 府内人等和一拨守在质子府的禁军均心焦不已守在前院,隋喻也是乱了阵脚疏忽了,现下的后院压根就没设防。 岳麒麟从卧房的窗子很顺当地跃回了屋子。她换下浑身湿漉漉的衣衫,随便甩了甩头,忽然很想要碗水来喝,肚子也有些咕咕,想让喜望端一碗面来吃。她唤了两声,喜望喜宝两个这么晚谁都不知道应答,也不知死去了哪儿,无人伺候,她只得自己开门倒水。 岳麒麟隐约听见前院人声嘈杂,探脑袋使劲望了望,前厅里竟是火烛通明。 喜望同隋喻两个在搞什么鬼? 她搁下水杯自是要去看看的,生怕事态有异,岳麒麟还不敢风风火火走道,而是摸黑贴着墙根慢行。 前厅后头亦黑着灯,她未及走到门边,身子像是被什么人提拎起来,双脚忽而离了地。 她方欲唤人,张嘴却被那人塞来一颗糖。 唔?牛乳味的。 26青瓷罐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岳麒麟身子腾空,心底更是一空,只道今夜这条命要交待出去了,能这么拎她的,定是哪位力大的刺客;能这么塞糖的,肯定是深谙她贪吃的喜好。 勒不杀毒杀,总之双重保险,今番她难逃一死。 这牛乳糖已然在她口中缓缓融开,其间毒性谅也当已然溶进她的口腔,再作追悔定然不及。于是……她索性闭了眼,将这颗糖当作生命最后的美食,用心品鉴了一番。 这奶香滋味,还真是浓郁甜蜜得赛过了春光。 最好的春光当是什么样子的?岳麒麟努力地回想,可她现在所能记起的惟有起皇叔前些天在质子府用餐时,仿佛不经意描绘起的楚国春天物产:鲥鱼,配上樱桃、鲜笋,以及涌宁坊的橘酒,饭后点心,更有猪油饺饵、鸭肉烧卖、鹅油酥、软香糕,待腹饱心足,更可沏上一壶雨水煨得的六安毛尖…… 楚国美食博大精深,皇叔却是一派不以物喜的模样,说起这些东西时,居然还能平心静气娓娓道来,岳麒麟真是佩服死皇叔了。她光动耳朵听,便已对这些吃的一往情深。 现在回想,她当天真是有些死乞白赖,非让皇叔答应明年春天,请她领略一回他口中美食,皇叔面色甚是淡然,道了一声:“好。” 现在她捱不到下一趟春光了,皇叔答应下的那拨好吃好喝……不就全盘泡汤了么? 这么一想,岳麒麟本能地作了最后一回挣扎,甩开臂膀意欲扼住那人的脖颈,可能是因为她的臂膀……不够长的缘故,她做完那个动作,并不足以给那人构成任何威胁,完全成了半搂着对方的奇异姿态。 岳麒麟只好试图再劈那人颈后,挥掌方才砍下,本道就算不能将对方劈昏,至少也有好一几闷痛的罢,孰料岳麒麟出手的恰是她那条伤了的右臂,这些日子下里这条伤臂活动固然自如不少,可她这用力一劈而下,仍是酸痛到了半死。 她吃痛得直呼气,现在所有的努力皆是白费,好在她吃了毒糖就快死了,丢人也是最后一遭。 然而岳麒麟觉出那人隐约是差点笑出了声,却又像是生生忍下的:“看来太子殿下的臂力仍有些不济,这两日精神不佳,本王给的药竟也是未曾好好敷用么?” 岳麒麟身子略略一僵,只觉领后一松,双脚已然重新落回了地面。 这个被他又搂又劈之人,竟是卓颂渊,她整个人都傻在那厢,半天才唤得出一声:“皇叔……” 右臂仍是又酸又麻,岳麒麟低低哀号,一边暗幸自己不用死了,一边又绝望地想,皇叔面上她何曾失过这样的礼?燕太子严谨知礼稳重端方的名声从此可是不保了! 卓颂渊不知岳麒麟脑袋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曾挪步,却执起她的那条伤臂,指间加了轻微力道缓缓揉捏:“果然不曾好好敷药。这样可是觉得好些?” 岳麒麟这浑人平常受用惯了,不假思索答:“嗯,挪下来半寸更好。”一出口便知犯了蠢,整个人都呆了:“孤是说,您放手,这样使不得啊……皇叔怎会深夜过来的?” 卓颂渊依言将手指挪下半寸,指尖继而轻柔抚按:“太子近日精神萎靡,想是身体欠安,本王心中挂念,便散步来看看太子是否安眠。” 这么大半夜的散步……岳麒麟未及细想,心下只觉愧极,眼泪差点奔涌而出:“皇叔,孤睡得甚好,许是未用晚膳,这会儿饿了,想让喜望给孤端碗面呢。” 卓颂渊起先仍不拆穿她:“能吃能睡,看来太子身子无恙。我这手上可须加重一些?” 岳麒麟点点头,一想又不对,使劲摇了摇:“别……孤真是昏了头了,皇叔您别臊着孤了,孤怎么好让长辈做这种事情。” 卓颂渊并没理她,轻叹的那一声几不可闻,指尖缓缓加了些许力道:“这样还好么?” 此事真是没法弄:“挺好挺好。” 日子既是慢慢奔着秋天去,便是一层秋雨一层凉。经了方才那场急雨,夜风里已经没了暑气,远方仍有闷雷滚滚,前院人声渐静,听得见风过竹叶的声音,宛如簌簌雨下。 借着前厅送来的些微光亮,岳麒麟偷眼看了眼皇叔的侧脸,光晕里此叔的轮廓比任何时候更要平易柔和,岳麒麟自知是个色胚,非礼勿视地低了会儿头,仍是忍不住抬眼又望了两眼。 “太子在想什么?” 岳麒麟不敢答。 “太子的头尚在滴水,衣衫却是干的,太子是否在想,一会儿怎生给所有人一个交待?” 岳麒麟猛然悟了,皇叔真是坏人,守着半天在这儿等着自己。想必今夜出走之事败露,麻烦惹大了! “呃……这个这个,皇叔您方才给孤的牛乳糖真是香浓美味极了,楚地不出这种美食,燕国只乳酪,这东西皇叔究竟是从哪里得的?” 皇叔丝毫不理,径自替她整完衣袖,又低低嘱咐:“一会儿太子殿下到了前厅,仍是这般佯作不知便好。” 被伺候得太过惬意,岳麒麟的脑袋仍是木的:“皇叔的意思是……” 回神时分,岳麒麟早被原路塞了回去:“趁四下无人,太子不如回去擦干了头再来。” 按说她这般惹是生非,皇叔不该是那个最嫌恶的么?现在他反倒一副陪玩的架势,居然替她查遗补漏,设法遮掩,她不领情怎么成。 岳麒麟懵懵回房,取了块干布抹头,抹完将头再次绑妥,这才重往前厅走。 前厅极为亮堂,喜望骤见主子露面,吓得口不择言:“太子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看到喜望夸张的脸,她再回望望,灯火之下的卓皇叔一脸的肃然冷峻,好像方才只是她做的一个离奇的梦。只有在她的舌尖上,尚留一丝牛乳糖的津甜。 做戏便当学皇叔做全套,她拉过喜望劈头骂:“钻出来?我还要问你呢,你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前院闹鬼了么?孤睡个觉你们玩那么大动静?” 喜望急冲她使眼色,往卓皇叔那个方向努嘴,又指指外头。 外头的禁军多出平日一倍,岳麒麟暗暗意识到今夜动静之大,偷觑卓皇叔,他的面上却依旧是无波无澜。 喜望径直将岳麒麟拖至门边,附过她耳畔小声泣道:“您出门为何连奴才都不知会一声?摄政王爷一晚上镇守此间,另外还出动了两支禁军,奴才同隋将军两个也都急疯了,真以为您被刺客绑了。今晚上事可是闹大了,不论您去了哪儿,奴才一会儿只一口咬定自己该死没细细找,您记得装傻到底,一口咬定自己就在屋子里睡觉,哪儿都没有去过,千万别再节外生枝了啊。” 岳麒麟瞥他一眼,算这小子今日有良心。不过有皇叔一番话垫底,她并未理睬喜望,仍是假作大雷霆:“什么乱七八糟的,孤半夜起来唤你你不在,唤喜宝,那小子也不在。孤不过半夜起身,想吃一碗面条,到你口中竟成了节外生枝,孤真是将你们一个一个宠得无法无天!” 喜望眼泪直飚:“奴才难道见鬼了么,太子分明不在房中,隋将军亦是亲自去您屋中寻过一遭的!” “孤是鬼?” 喜望不敢点头,哭着预备面条去了。 隋喻从外头进来,冷眼看岳麒麟扯谎,板着脸孔道了句:“殿下从小爱玩捉迷藏,不料如今仍是童心未泯。” 姜毕竟还是老的辣。皇叔自始至终像是什么事都没生过一般,只淡淡道了声:“人没事就好,往后质子府布防事宜,仍要有劳隋小将军更加费心了。” 说得隋喻面上一阵青白。 卓颂渊告辞的时候,岳麒麟亲自将他送出了门,欲言又止,被皇叔抢了先:“太子深夜受惊,明日便在府上歇息罢。” 皇叔这是嫌她不省心,不要她进宫读书的意思么?方才那样又给糖吃又给揉胳膊,究竟算得什么?岳麒麟心底愈难受,耷头耷脑应了声:“哦。” 卓皇叔看她一时一变的脸,颇觉有趣,脸上重漾起层薄薄笑意:“这阵既是秋乏,明早便好好补一觉,后日清晨本王再来接太子入宫。” “皇叔……” “怎么?” “没……”岳麒麟泪花闪烁,关于那颗糖的来历,她终是没好意思问出口。 “不是说饿了?吃些东西便早早歇下罢。后天见。” 岳麒麟觉得今夜一定是自己回府的方式不对,皇叔待她好得毫无道理,还设法在人前替自己遮掩。 皇叔如此厚待自己,后日相见,该不该主动求个坦白从宽? 可岳麒麟自问不能与人言的秘密又何止帮薛云鹏断案这一桩,她哪里坦诚得过来! 心底已然烦透了,肚子更是饿极,隋喻却还没什么眼色,铁着脸截了岳麒麟到一旁质问:“殿下究竟去了哪里?” 岳麒麟知道今夜之事对隋喻是不太公平,将他吓得不轻,所有的责任最后还得着落在他肩头。可说句公道话,隋将军你要是布防严密,我岳麒麟能从围墙日日潜出去又潜回来?哼,真是好意思给我甩脸子。 岳麒麟给他面子,好脾气地讪笑:“不是说了么,孤哪儿都没去啊。” “殿下装傻的本事臣是知道的,可您今天在摄政王跟前装的这种傻,难道自己不心虚么?” “隋将军,孤犯不着对您扯谎,虽说近来咱们相处总算融洽,不过……将军难道就无瞒孤之事?你我兄弟横竖也回不到当年,彼此不拆穿过得不是很好?” 隋喻语塞。 “孤吃面去了,隋将军今夜辛苦,也早早歇息罢。” 岳麒麟转头进了前厅,闷声吃过喜望端来的面条,又闷声回了屋子。喜望难得见她安静成这样子,丝毫不敢扰她,只默默沏了壶茶送在了岳麒麟卧室之外的条几上。 太子的卧房等闲无人敢进,除非有她的吩咐,这是向来的规矩。太子的女儿之身若是败露人前,他们几个都得丢脑袋。 喜望无意现条几上多了只青瓷小罐,托在掌间暗叹精美,岳麒麟恰巧自里间走出来,本来就不大高兴,现喜望竟在她屋外玩,喝斥他:“手拿何物?” “呃……一个罐子。” “什么罐子?哪儿来的?” 喜望奇问:“此物难道不是太子放在这里的?” 岳麒麟不说话,接过小瓷罐细琢磨。 喜望凑近了看:“这是什么宝贝啊太子?” 岳麒麟将小瓷罐晃了晃,琅琅小声作响,罐中像是盛满了小小颗粒,于是她打开罐盖,嗅了嗅。 喜望探究地等着答案,却现岳麒麟脸蛋绯红,一下将罐子藏在了身后,抿唇道:“不用你管,孤……孤困了。” 27分糖记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岳麒麟歇了一日重新出去上书房,喜望双手递给她两套煎饼果子:“白纸包的是您的,油纸包的是给摄政王的。” 她早将喜望埋怨了又埋怨:“皇叔时常与孤同车,你让孤在皇叔跟前端个馄饨碗成何体统,从明天起给孤换成干的!上回真是狼狈到家了。” 喜望谄媚:“太子轻功了得,自小就能马上端汤不洒,那叫一个四平八稳,有甚狼狈之处?” “孤又不是卖艺练把式的,再说不是伤了手么?” 喜望点头:“噢对,您这两天吃东西皆是用的左手,那……您怎么吃的馄饨?” 岳麒麟面上轰然烧烫:“喝……孤喝下去的。你记得为皇叔也预备一份早餐。” 今日岳麒麟上车时就握着那两个纸包,里头的煎饼果子还在呼呼冒着热气。岳麒麟厚着脸皮同卓颂渊寒暄:“皇叔早,您……可曾用过了早膳?” 无念竖着耳朵听王爷又打算编什么瞎话,喜望自里头追出来唤:“太子!换错了!给您的煎饼果子是错的!” 岳麒麟从窗里递出那个白纸包:“错的,什么错了?” 喜望将自己手中那包换给岳麒麟:“刚刚奴才给的匆忙,给您的这只是搁了芫荽的。” “荒唐!你明知孤不能吃芫荽!孤差点死在你手上。” 喜望也是满脸的汗:“奴才万死,这原是给薛大人预备的。” 无念心底一颤,岳麒麟这混小子怎么对得起王爷,果然同薛云鹏暗通款曲……这三个人的关系岂不错综复杂?王爷的身体…… 前夜分别时,薛云鹏匆匆啃了一只凉白馒头,岳麒麟瞧着他可怜,问他回府可有一碗热汤饭吃。薛云鹏摇摇头:“回府?本官十来天无暇回府了,吃的最好的东西大约也就是太子前晚捎来的乳酪,这两日恐怕也回不去,得趁热打铁将那钱秃驴的案子同刺客案一并问个水落石出。” “大人如此辛苦,薛夫人不在家中炖些好汤替您补补么?” 薛云鹏眼泪一甩:“夫人?本官哪有什么夫人。楚国外患不绝,抚平内乱亦不过五年,皇上尚幼,王爷辛劳,我们做臣子的惟一心替国分忧,何以家为?” 岳麒麟不了解他,这厮没事就是爱现,他这会儿兴起演得逼真,其实他不娶亲,平日挂在口上的说辞是:“本官娶谁合适?娶谁不得伤了一城闺秀的心?” 忠良,难得的忠良。岳麒麟听了心下感动,想起薛云鹏是曾夸过府上馄饨,昨夜临睡专门嘱咐喜望:“往后府上有什么好吃好喝,全替孤多预备一份给大理寺的薛忠良送去。” 喜望疑惑:“薛忠良?他是哪个?” 岳麒麟道:“就是大理寺卿薛云鹏!你也跟人家学着点,别总那么有眼无珠。” 喜望想不了那么周全,自然不会讲她昨夜失踪之事同薛云鹏联在一块儿琢磨。可要给薛大人送煎饼的事,当了皇叔的面说,简直不打自招么。 岳麒麟狠狠瞪了一眼喜望,只漏叮嘱一句,这小子就将自己卖了。这会儿无所补救,只得挥挥手:“还不快送去!” 喜望应声走了,岳麒麟转头对着皇叔不过意地笑:“都怪孤耽搁了时间。” 无念知道王爷不可能开这个口,忍不住冲里问:“太子殿下,薛大人最近在您府上搭伙了么?” 岳麒麟笑道:“没有没有,孤上回瞧着薛大人怪可怜的,衙门里也没一个厨子,遂让无念买煎饼果子的时候给他也捎了一份。” 无念心里哼了声,你可能不知道,薛云鹏府上的厨子,比王府的好上百倍。 车里头更是极静默。 马车缓缓开动,面酱里裹了小葱的气息,煎炸充分的馃子闻起来饱含油香,饼皮用的是清香的黑豆面,烘得松脆宜人。 岳麒麟将油纸包塞到皇叔手中:“我让他们给皇叔也预备了一份。” 无念听见这句,心下才释怀了几分,催马上了路。 车厢里悄无声息,只闻得岳麒麟咬下第一口饼的“咔嚓”声。 岳麒麟现皇叔正在望自己,惊吞下头一口,差点噎着:“皇叔如何不吃?可是用过了?” 卓颂渊不答:“太子慢点吃。” “孤独爱这些市井小食,皇叔不要见笑。” 皇叔态度倒很和气:“这也是卷饼么?闻起来很香。” “皇叔想是没听过北国的煎饼果子?隋喻近来在东四巷找到了一家燕国老夫妇开的煎饼铺,喜宝一早去买来的。” “嗯。”卓颂渊仍握着那个纸包不动。 岳麒麟心底颇难过:“皇叔就算吃过了,就不能给孤面子尝几口么。” 卓颂渊笑着拿起嗅了嗅,抱歉地坦承:“本王也不能食芫荽。” 岳麒麟大惊:“皇叔也不能吃?孤一吃芫荽,小臂上就会泛一颗一颗的小红疙瘩,又红又痒,呼吸整日不畅,难道皇叔也是么!” 卓颂渊微点了下头。 岳麒麟傻笑:“皇叔,孤还是头次遇见与孤一样的人!” 卓颂渊看着这傻小孩,忍了忍笑:“是自小就这样的么?” 岳麒麟回想:“倒不是自小,孤小时候很爱吃芫荽,那时隋喻还笑孤是头食草小牛。大约五年前,孤生了场大病,病愈便成了这个样子。皇叔您呢?” “很久前的事了……记不得了。” “这也记不得,您看孤的记性就极好,五年前的事都记得……皇叔待自己真是太疏忽了。”岳麒麟并不在意,二话不说夺下皇叔手中纸包,又撕下手中半个煎饼塞去:“莫要嫌弃!” 卓颂渊握了这半个饼,手悬停空中,一时不知如何安置。 岳麒麟还在那儿一劲解释:“孤又没咬过……皇叔快尝!”索性把着皇叔的手,替他送了饼到唇边。 卓颂渊动作滞了滞,依言咬了口慢慢嚼下:“很好吃。太子伤臂看来好些了?改日当让薛大人登门道谢才是。” 岳麒麟生怕他将话题引到那晚失踪之事上去,咬着饼直点头:“皇叔赐的大内敷药果然不同,何况皇叔前夜……前夜您还赠给孤那么多糖,吃多了怎能不好。” “少吃些,小孩子吃多会坏牙的。” 皇叔真是一本正经,岳麒麟眯眼睛笑:“那是那是,幸好孤不是小孩了。皇叔您快吃煎饼,不要嫌弃啊。” ** 这天的师傅是丞相,老头儿未至,卓成义倚在椅子里往嘴里抛糖吃,赵公公从旁劝告:“皇上吃了两天了,就少吃些罢,坏了牙就不好了。” 卓成义不理,依旧一颗一颗大嚼:“好吃好吃。” 赵公公只好换个法子劝:“今日燕太子要进宫读书的,皇上不如留几颗给您的岳哥哥?” 卓成义听着颇有道理,立时收了糖罐子。 是时有位老臣要告老还乡,早早等在宁远阁外,欲见小皇上最后一面。皇叔未至,赵公公便只能引了小皇上先去会那老儿。 入了宫卓颂渊径直往宁远阁,岳麒麟随后便抵了书斋,小六子捧了糖盒颠颠就来了:“这是皇上留给您吃的,您稍待,皇上去了宁远阁,不过丞相随后就到了。” 岳麒麟呆捧那个糖盒,取一粒嚼在口,一样的奶香四溢。她闷闷嚼了数颗,想起昨天自己傻呵呵抱着那只青瓷罐子,一天才舍得吃上两颗。 丞相见到书斋里惟岳麒麟一人,神情尴尬:“呃……老臣见过燕太子殿下。” 岳麒麟倒是热情:“丞相当了皇叔之面不便打听段夫人下落,私下若是欲问,孤却是可替丞相打听一番的。” 丞相气得吹胡子:“臣不认得那个不肖女!” 岳麒麟自顾自夸那段延卿人中赤兔,马中吕布,老头儿倒精明:“太子骂人甚是高明,骂那姓段的是个孽畜,竟是半个脏字不带。太子尽管骂,老臣教女不当,现如今绝不会心疼的。” 岳麒麟递了颗糖送去:“丞相吃颗糖消消气罢,甜能忘忧,莫去想那些过去的事情了,结局又不得更改,岂不徒增伤悲。” 丞相不屑地将糖接来吞入口中,白眉毛展了展:“这糖老臣昨日磕了整整一天,已然将一盒糖全磕完了。燕太子此话有理,怪不得老臣近年嗜甜不已,连豆腐脑也只爱吃甜的了。” 连丞相也有糖吃!皇叔……好周到啊。 岳麒麟在吃食上是个极包容的人,接口道:“孤在闽质子府上食过甜豆腐脑,也是极可爱的食物。” 丞相摸胡子:“是罢?可有的人就是顽固不化,为甜豆花好吃还是咸豆花好吃这桩公案,老臣前两个月还同钱大人为此差点打起来。” 岳麒麟本还想替咸豆腐脑也辩上两句公道话,听见钱大人忽而顿住,问:“哪个钱大人?礼部郎中钱大人?” “正是他。” 岳麒麟又问:“孤好像听闻钱大人是岭南人来着?” 丞相沉吟:“咦,对啊,他真是忘本!今年春上还赠了臣一罐蜂蜜,说用来临豆腐脑绝佳,后来居然又不爱了!” 岳麒麟还想问,小肉包已然挪到了面前:“丞相早,岳哥哥早。岳哥哥尝过牛乳糖了没有?与你们燕国的乳酪很是不同呢。是不是很甜很好吃?” 丞相也抢着夸好吃。 皇叔真是一视同仁,待丞相竟也是一样的。前夜还……了场极好的梦,自己果然是个天真的蠢蛋,皇叔待自己已是仁至义尽,怎会如此上心一只萝卜头呢。岳麒麟酸溜溜道:“甚好甚好。” 那一天岳麒麟有些神思恍惚,下午皇叔问她晚上可愿同他上圆觉寺吃一碗素面。 卓颂渊早想带岳麒麟见一见知恩法师。小姑娘尚是长身体的年纪,这孩子过得糊里糊涂,知恩法师医道高明,请他勉励医治看看,总比让毒性久留体内而不作为来得好。 岳麒麟看起来整个人都不大好的样子,闷闷托辞身体不好,不愿行路。 卓颂渊遂用那碗面来引诱她:“圆觉寺素面里用了一种南山香蕈,鲜美有奇香,太子上初去南山时还是春季,想必未曾享用到罢。” 岳麒麟吞了口口水,忍了忍道:“孤胃口不佳,皇叔不如带着丞相一道去吃罢。” 卓颂渊暗暗生奇:这同丞相有何关系? 遂继而诱她:“去不去?本王处仿佛还有一罐酸乳糖。”生怕她坏了牙,本打算过几日再送给这家伙的。 岳麒麟皱皱鼻子:“皇叔不如给丞相吃罢。” 这小孩今日如何就同丞相杠上了,早上不是还好好的么? 卓颂渊依旧好言好语:“那太子好生休息,我们改日再去。” 夜里他放心不下,散步去质子府探病,不想喜望一脸尴尬:“太子……去了隔壁闽质子府,隋将军陪了一道去的。” 卓皇叔踏入闽质子府,眉头骤然便紧了起来,岳麒麟这破孩子,正同宋福气有说有笑坐在院子里吃豆腐脑,同他俩围坐一起的,不是丞相又是谁! 岳麒麟还笑:“不行不行,孤晚饭吃得饱极,哪还吃得了那么多甜食,看来必须来碗咸豆腐脑压一压。” 丞相直摇头:“太子才吃了五碗,小孩子还不如老臣这老头子。” 五碗……这叫做胃口不佳? 28酸乳糖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第二天岳麒麟独个坐车进的宫,无尘说皇叔晨间抱恙,今日连早朝都是临时请托丞相主持的。 岳麒麟本欲登门探病,孰料无尘道:“王爷说,不能误了太子功课。太子还是去上学吧,一会儿王爷还要会客的。” 岳麒麟扭头上了车,被看一眼很稀罕么! 她这日到得有些晚,书斋里一派争执之声,却是丞相与小肉包在高声争论,细细一听,居然在说皇叔的事情。 “皇上多有不知,王爷最爱吃的东西自然是糖了。” 卓成义不服:“丞相诓朕,皇叔从不吃糖!这糖是镇西将军前些日子从西边带回来献给朕的,怎不见将军献给皇叔呢?那天碍着皇叔在场,朕却怕他又用‘不以物喜’之类的话来训导朕,未敢多食,前日想起才打开吃了,一不可收拾,前日丞相正巧来这儿,朕才分了那许多给丞相吃,皇叔要是爱吃糖,朕必须分给皇叔啊。” 丞相眉毛胡子大动:“臣再谢皇上赏赐,然而臣以为,皇上您是太不了解王爷了。您当事叔如父,方能报王爷之恩啊。” 小肉包冤枉不已:“皇叔根本就不嗜甜,上回他来赴朕摆的家宴,分明只爱吃几口岳哥哥赠的香草做的鱼羹,那天的点心做的是流沙包,皇叔还说太甜了觉得腻。” 丞相已经是面红耳赤:“皇上此言差矣。咱们做长辈的,往往口是心非,王爷怎会不爱吃糖呢?老臣不会空穴来风,前几日臣是亲眼听见,王爷管镇西将军要糖来着。不然老臣怎知皇叔与臣乃是同道中人呐?” 臣相争得尿急,出书斋出恭,小肉包眼中泪光盈盈,看起来委屈极了,见岳麒麟踏进书斋,他一把攀至她耳畔哭诉:“岳哥哥,是薛爱卿喜欢吃糖!一定是的!皇叔真是将他宠上天了。” 岳麒麟抿唇忍笑劝道:“皇上凡事要往好处想,那薛叔叔岂是那么好哄的?” 小肉包点头抹泪,狠戾道:“所幸朕还另备了一份礼物给薛爱卿,他想同朕抢叔叔,朕就给他送大礼!” 听得岳麒麟脊背生寒,同皇上抢叔叔的人是不是都会倒霉? 那小肉手又捧着所剩无几的那只糖盒:“岳哥哥吃糖,朕太馋了,不然该多留些给岳哥哥的。” 岳麒麟才吃一颗,忙不迭就要找茶喝。 卓成义不解:“丞相有消渴症,岳哥哥也有么?” 岳麒麟足足饮了三杯茶,才停下来笑着咳嗽:“不是不是,这小糖球实在甜得无以复加,多喝些茶水才能解腻。” ** 岳麒麟挂心了一上午,下午皇叔竟抱病入了宫,细看起来面上略显苍白。 两小孩围着嘘寒问暖,小肉包一向孝顺,岳麒麟比起昨天也像是换了一个人。 皇叔只称已然无事,不过是昨夜受了凉。 岳麒麟一直忍到回程的车上再次细问:“可是昨夜圆觉寺风大?” 卓颂渊昨日退出闽质子府,让门前侍卫莫要惊动里边,喜望那头恰好也是忘了报。故而岳麒麟并不知情。 昨夜他伏在案头睡着,晨间被胸间剧痛唤醒,醒来冷汗淋漓,无念吓得急差无尘去通知丞相主持早朝。暑天过去后,这毒攻心之势竟是愈烈,每每痛得剜心剜肺,呼吸阻滞。如今每遇毒,总会惦着岳麒麟那小孩儿,她吃过些什么样的苦头?近来屡称秋乏不适,可是余毒作祟? 此刻卓颂渊道:“并未曾去,本王还等着太子康复,好携太子同去。今日可曾好些?” 岳麒麟惭愧不已:“孤好得很。皇叔今日想吃什么,孤不如让厨子李给您做个滑蛋牛肉粥?” 卓颂渊摇头:“今日胃口并不佳,就不去太子府上了。” 岳麒麟略皱起眉头:“那……陈皮小米粥呢?这可是开胃的。” 卓颂渊温言道:“本王并非在闹脾气,今日真是胃口欠佳。况且今日早朝乃是丞相主持,晚些时候丞相还要过府禀事的。” 岳麒麟瞪起眼睛,皇叔知道孤昨日是在闹脾气!丢脸丢到了南天门。她一着急就此地无银了:“孤昨日是真的不适啊。” 卓颂渊点了点头:“嗯,本王知道太子是真的不适,故而今日听从太子劝告,将那罐酸乳糖赠与了丞相。” 岳麒麟抢言:“皇叔是想要害死丞相么?丞相有消渴症!糖吃多了不好的!” 卓颂渊自袖袋变出个瓷娃娃,忍笑正色道:“那是不能害了丞相,幸好糖还未曾给出,本王又不吃糖,太子不若勉为其难,受用一下罢。” 岳麒麟托着瓷娃娃细端详,底座是娃娃身子,盖子是个娃娃脑袋,连头上顶了红莓花都朵朵精美,岳麒麟轻轻揭开盖子,里头圆滚滚的白乳糖,酸甜*幽幽散在鼻尖。 她取出一颗来,卓颂渊尚在一本正经叮咛:“慢慢吃……”话未完,已被岳麒麟送来的这颗糖封了口。 卓颂渊含到糖时,唇瓣也被她指尖若有似无地化过一瞬,他略有恍惚,直到酸甜滋味充斥了口腔,才缓缓回转了一些心神。岳麒麟仍是笑嘻嘻的:“酸酸甜甜正好开胃。晚上我让喜望给您送餐,皇叔休要同孤客气,孤不过是投桃报李。” 卓颂渊拿这小孩毫无办法,含着糖又无法说话,横她一眼,假意看窗外。 “皇叔这糖是不是很酸?” 卓颂渊摇摇头。 岳麒麟亦抛了一颗酸乳糖到自家嘴里,登时眉毛鼻子差点揉在了一块,这叫做不酸? 酸得何其劲爆。 ** 岳麒麟现在急于见一面薛云鹏,丞相自从提起钱大人不食甜豆腐脑之事,她便抓心挠肝地难受,如果钱大人扮成了燕国和尚,那燕国和尚可曾扮作过钱大人?又是自何时起扮的?如果不曾料错,二人身份互换了有一阵子,居然可以神鬼不知。 这阵子隋喻加强了布防,她夜深人静端个棋盘想要跑去宋福气府上下棋,隋喻也是紧跟其后,绝不稍离一步。 皇叔虽然待她愈来愈好,却极上道地对那夜失踪之事绝口不提。皇叔何其精明,他只字不提,必定就是在等她同他乖乖自。岳麒麟除了装傻,更不敢轻易去寻薛大人,一直想等薛云鹏那里直接出个结果。 一拨人死盯着就怕她犯一回险,她再不要命地溜出去,就太不是人了。 薛云鹏那厢迟迟不得消息,卓成义密谋许久醉月阁大计的日子,却悄然近了。 “岳哥哥,过几天的事情,您可曾给薛爱卿下了帖子?” “帖子?” “醉月阁啊。” 岳麒麟差点惊跳起来:“皇上真打算这么干?” 卓成义神情肃穆:“只要能拆了皇叔同薛大人,朕一定得拼上一一回。” 这拆人之事……就算要做,也得看对方是不是真的在一块儿的罢?那些糖……真的不是薛大人吃掉的呀。 岳麒麟面上嫣红:“成义,你为甚一口咬定皇叔喜欢的是薛大人,你想没想过,也许皇叔如今中意的……另有其人呢?” 小肉包作沉思状:“皇叔移情了?若真如此简直完美!既免得皇叔黯然神伤,又能教这薛爱卿在皇叔跟前一露本性。甚好,朕正好添一把柴,绝了皇叔吃回头草的念想。” 岳麒麟听得肺疼,直咳嗽:“成义你当真只有十岁?” 卓成义老气横秋:“年底就满十一,算起来朕距离亲政也不过只剩三年光景了,岁月催人老啊。” 岳麒麟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肉手,还想劝阻:“皇上将来必定是个贤德明君。明君不可缺了贤臣辅佐,依孤的观感,薛大人的确是个一等一的贤臣,皇上还是得好生笼络安抚为上,没得弄巧成拙,伤了臣子的心呐。” 卓成义肃然道:“这是自然。朕知薛爱卿在公事上很是用心,故而朕才道,要另给爱卿预备一份大礼呀。” 岳麒麟好奇:“是……什么样大礼呢?” “岳哥哥觉得薛爱卿最缺什么?” 岳麒麟不假思索:“肯定缺个夫人啊,薛大人为了国事无心娶亲,实在太可怜了。” 卓成义顿:“岳哥哥说的正中朕的下怀,待闽皇一离京,朕便张罗为他指一门好亲,薛爱卿也老大不小了,孤衾独枕煞是凄凉,此番必定感激涕零,定能体察朕的惜才之心的。” 岳麒麟额头滴汗,她本来以为多美言几句能帮上薛云鹏,如今看来会不会反了? ** 岳麒麟握了卓成义给他拟好送给薛大人上醉月阁的帖子,迟迟不曾落款。 犹豫了几天,给薛云鹏送汤送菜的厨子李回来说,薛云鹏府上的厨子那天也给薛大人送饭,同厨子李撞上了。 “太子您猜薛大人的厨子是哪个?” “还能是有名有号的?” “太有名有号了,太子还记得碟中仙的掌勺么?” 岳麒麟刚到楚地,头一个瞧上的就是碟中仙的掌勺,让厨子李斥巨资代自己从碟中仙将此人挖来质子府做菜,不料人家并非见钱眼开之人,一心要做大众美食,不肯低眉事权贵。岳麒麟三顾碟中仙,苦口婆心说自己非权非贵,有的不过是两个臭钱。 那掌勺“嗤”一声:“小公子既然薄有银钱,便请多来碟中仙捧场罢。” 岳麒麟隔几日再去,碟中仙已然换了味道。岳麒麟找了店家来问,对方却闪烁其词,说那位掌勺让碟中仙除名了。 后来岳麒麟又派人寻访过,可惜这位厨神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再也觅他不见。 薛云鹏过日子好大排场!京城没有夫人家眷,偌大府上就他光杆一个,却有个一等一的顶尖大厨伺候三餐。 岳麒麟不信,只得又让隋喻托人刺探了一回恩觉寺那厢的动静,隋喻带回的消息是:老秃驴照旧好好的吃斋念经;钱夫人也好好的,又假借为亡夫度,跑去恩觉寺探望过秃驴两回,第二回还给他送了床簇新褥子。 本来岳麒麟在小肉包那头出了个馊主意,对薛云鹏心怀内疚极了,此时简直气歪,我一个被刺客追杀的失势太子,为这案子提了脑袋进进出出,薛云鹏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她揪出那张卓成义拟好的帖子,狠狠唤:“无念,笔墨伺候!” ** 薛云鹏形容风流,其实他哪来的什么工夫混迹风月场,接到帖子,理所当然以为燕太子寻了个好吃好喝的地方:“刘头,这个醉月阁是个做什么菜的馆子?” 刘头不懂装懂:“有个醉字,想来多有醉呛之物,是个浙菜馆子罢。” 薛云鹏点头,又读那帖子:“嗯,听闻后日王爷要在河上宴请闽皇,正好免了朝会的。本官近日无暇回府,你记得给本官捎一套干净便服来。” 刘头愣愣问:“就是大人平常着的那套粗布衣裳?” 薛云鹏笑骂刘头:“呆!燕太子邀本官吃饭,是怠慢得的么?” 刘头回府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套去岁薛云鹏回乡,为薛老太太庆六十大寿时穿过的大花锦袍。 29掌间纹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待薛大人撇下手头繁务,终于腾出工夫来换衣裳出门,这已然是八月初二的黄昏,太阳早滑落到秦淮河北岸的群山后头去了。 山色在秦淮河的濛濛水汽里逐渐黯去,夜色缓缓消溶了一切,却远远无法消却秦淮河上的灯红酒绿,以及……那个花里胡哨的身影。 薛云鹏这件大花锦袍是去年薛老夫人做寿时,老太太嫌薛大人平日穿得太过清淡简素,在前来贺寿的亲戚乡绅面前洗走了她老人家的喜气,特意挑了匹卓成义当岁赏给薛家的大花贡缎,亮蓝底色,红黄簇锦大团花纹,早早请京城的裁缝回乡为薛大人量身定做的 。 薛云鹏当时捧着那套衣裳哭笑不得。薛家乃是楚国名门,此番老夫人寿辰谢绝了诸多京城故交,与薛大人同回乡贺寿的惟卓皇叔同丞相二人。丞相老眼昏花,颂渊算是自家兄弟,薛云鹏想想家中除了乡邻别无外客,权作是彩衣娱亲,硬了头皮披上花衣裳讨了一把老太太欢心。 卓颂渊当日揶揄他穿得比新郎倌还风光,薛大人赌气道:“那本官便将这身衣服好生留着,待王爷娶亲之日,本官定要穿上它,压一压您这新郎倌的风头!我那王妃嫂夫人见了本官若是移情,本官可是概不负责。” 卓颂渊冷笑:“云鹏尽可以试试。” 薛云鹏本道今日赴约,不过出门前换一身衣服了事,不想刘头给他预备下这么一身最最哭笑不得的。他如今难道当真是缺一位夫人么? 着一身紫色官袍去酒楼是万万不成的,可若是折回府去换,一来一去耽误工夫,还得怠慢了燕太子。小孩子不会出言责怪,可他堂堂大男人折腾来去只为换身衣裳,说出去只怕更没脸面。 早知还不如穿那身粗布的算了,他薛云鹏乃是云中鲲鹏,穿什么不是一样难掩光华? 之前娱亲也娱了,娱一回小孩子当是无妨,薛大人让刘头找来块黑布,蒙了面赴宴去也。 薛云鹏未料到醉月阁是个这样的所在,媚眼如丝的小倌儿,说话的声音比小姑娘还娇滴滴,他再怎么世面见惯,何时同个小孩子来过这种地方! 岳麒麟这小孩真是欠管教,什么浙菜,简直胡扯!这种地方都被她寻到了,将来当了女皇,她还得怎样……无度?薛云鹏真是不敢想。 幸亏今日卓颂渊忙得款待闽皇,无暇来管这头的事情,不然铁定以为是他将岳麒麟领来这烟柳之地来的,岂不百口莫辩? 薛大人穿着这个场子里顶顶光鲜亮丽的衣裳,却蒙着半张脸出现在二楼雅阁,岳麒麟欢喜打趣:“云鹏兄口味好重,作甚扮成一个刺客,今夜这是打算窃哪一朵小香回府啊?” 卓成义说薛云鹏耽于声色她起先不信,今夜看见他这身衣裳出现,却是不得不信了。寻常人谁会将自己穿成只花孔雀跑来赴约的?必得是欢场老鸟,才肯这般下血本舍脸皮。 小肉包实在多虑,皇叔要能喜欢这孔雀那就奇了,皇叔喜欢的,必得是严谨知礼持重端方……的少年啊。 云鹏兄将面上黑布蒙得紧了紧,同她小声私语:“燕太子多有不知,官员出入*虽无成文的禁令,朝廷明面上却仍是不提倡的,本官位及一国司法最高长官,怎好领头犯戒?” 岳麒麟心底一个“呵呵”,原来你都知道啊。 “云鹏兄多虑了,如此高阁雅室,谁会跑来抓您的辫子?你我兄弟自在吃喝自在说话,才是正理。” 薛云鹏听着也对,便让岳麒麟身旁的小倌替自己满上了一杯酒。 那粉衫小倌斟了酒也不正眼瞧薛云鹏,只柔柔问岳麒麟:“公子您之前还没说完呢,冰糖球里头除了裹山楂,还能裹什么鲜果?” 岳麒麟想了想:“橘子瓣,梨子……还有梅子。” 粉小倌脸一红:“公子答应了天冷请奴家吃冰糖球,到时候可不能耍赖。” 岳麒麟摆手:“你不信?孤……我从不耍赖,你可让这位云公子作证啊。” 粉小倌睨薛云鹏一眼,凉薄的臭男人他见多了,对这种花花孔雀实是信不起来,玉指捻了颗梅子送到岳麒麟口边:“公子气度非凡,一望便知是大家公子,自然信你的了。” 薛云鹏瞅瞅岳麒麟这身古怪装扮,今日特意穿了间宽大男袍,里头不知用棉花垫厚了肩,嘴上还沾了副八字小胡子,看起来甚是滑稽。 他绑紧了自家脸上蒙的黑布,心中却暗自好笑,这破小孩儿肯定是生怕自己被皇叔撞见。皇叔今晚□乏术,怎会看见她?怕就不要出来混么。 如今青楼的小倌口味想是大不如当年,男子气概的他们倒不爱了,非喜欢岳麒麟这种粉雕玉啄扮老成的假小子。 岳麒麟的口味则更奇,点了个这样的粉小倌,阴阴柔柔,浑身与颂渊无一丝可比之处,薛云鹏看小倌喂食的样子,简直想替颂渊当室一哭。 喜望喜宝也时常给她喂吃喂喝,岳麒麟根本不以为意,衔过梅子还叹:“你们醉月阁的梅子很好吃呢,一会儿你记得让隔壁坐着的隋公子替我买一坛带回府。” 粉小倌掩唇一笑:“买什么,公子只要常来,还愁没有梅子吃么?” 岳麒麟记得卓成义的嘱托,要让薛大人看到些不该看的。她不顾隋喻一脸忿忿然,早早来此精挑细选,粉小倌唤作“玉妆”,本道薛云鹏会喜欢玉妆这样千娇百媚的孩子,可人家仿佛并不好这一口。 难道成义的揣测是对的?也是,世间男儿里,若见过皇叔这样一款的,旁的确然不过只是些浮云罢了。 薛大人连一颗糖都没捞到吃,那个卓成义口中的无心之人,真的是薛大人么?她不免想起明日之约。 明晚说好要同皇叔去西郊吃素面,她夸起皇叔的别邸依山傍水,浑然天成,溪涧趟过庭院,水鸟自顾自觅食,时而掠水振翅,那画面简直唯美。皇叔二话不说,当即让无念送了她一把钥匙,允她在他别邸随出随入,又唤过无尘来仔细嘱咐。 今朝有糖今朝吃,岳麒麟是个不问明朝的人。可薛云鹏若是知晓这些,哪里还会肯赴今日之邀,醋坛子都打翻了,岳麒麟心中不免对他重新抱了一层歉意。 薛云鹏正要与岳麒麟说案子,同岳麒麟使了一记眼色,岳麒麟会意道:“玉妆公子可否稍作回避?我与这位云公子正有一桩买卖要谈。” 玉妆眸光黯了黯:“茶点皆上齐了,二位公子慢用,有事记得召唤奴家。” 他婷婷袅袅地转身欲走,薛云鹏不知怎的猛然蹦起来:“快拉帘子!” 玉妆睇了一眼薛大人,嫣然笑着走了:“何来帘子,夜色正阑珊,拉上帘子还怎么赏这夜里的秦淮水色?” 岳麒麟一直背对窗子,知道这会儿对面必是出现了预想之中的人,遂将脑袋压得更低,只顾埋头吃梅子。 不过小肉包此计实难得逞,薛云鹏是个狐狸,别说对面的花舫离得很远,就算对面之人看见了他,他始终蒙着一张脸,也根本无法辨认。 薛云鹏一直忙着将蒙在脸上的黑布往上提:“三楼有无雅间?” 眼看薛大人被作弄得七七八八,肉包之气也当解了,岳麒麟便也同往外唤那玉妆:“云公子想换个地方说话,玉妆公子替我们往三楼找个小雅座便好。” 玉妆欣然答应,见岳麒麟唇角沾个梅子块,俏指一伸,替她轻轻拂了下来:“公子真是小孩子,吃得哪里都是。”又顺便替她拢了拢丝。 ** 三楼雅间是个安静所在,既有秦淮夜色入目,又无嘈杂市声入耳。玉妆给他俩换了茶,悄悄撤走。 岳麒麟立时显了怒容:“薛大人搞什么鬼?钱秃驴还在恩觉寺,您竟纵容钱夫人给他送物?” 薛云鹏“嘘”道:“此事看来颇多蹊跷,重重迹象表明那和尚应该已然死了,可他只要仍在人世,太子的处境便十分危险。为防万一,如今惟有暗中守着恩觉寺同钱府,方可引他出来。本官若能结案,一早便已结了,燕僧乃是刺客案之关键,不见尸就草草关网,这对您太过凶险,王爷绝不会放过本官的。” 竟是自己错怪薛云鹏了? “那……上回所谓钱大人的尸体是……” “无名尸。” “薛大人以为和尚可会逃去了岭南?据丞相所说,孤以为那和尚扮作钱大人的样子也已扮了许久,钱大人祖籍岭南,和尚会不会借势跑去岭南乡间藏起来了” 薛云鹏蹙眉想了想,点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岳麒麟继而打听:“那……钱府黄桷树下的东西又怎样了,钱夫人不动手,薛大人难道随它一直埋着?” 薛云鹏笑道:“当然不是。” 岳麒麟瞪大了眼睛:“您偷偷起出来了?” 薛云鹏益得意:“这怎么能算是偷偷呢。” 岳麒麟追问不住:“都是些什么东西?同孤的关系大是不大?” 薛云鹏神秘一笑:“东西已然不在衙门里了。” “在哪儿?” 薛云鹏正将关子卖到半路:“太子放心,东西倒是安全,在……” 这时候门外有个熟悉的声音:“上了哪儿?我先前看到的那只花孔雀分明就是薛云鹏的,他那件华服老朽看一眼永生难忘,” 薛云鹏满头皆汗,同岳麒麟直打口型:“丞相,是丞相。” 岳麒麟早认出了这声音,本还想回一句薛大人:“丞相最是无妨,邀他进来吃梅子便好。” 还未出口,另一个冰冷男声便惹得她一个激灵:“时辰不早,还是早些回府罢,您必是眼花了,云鹏怎会来此?” 岳麒麟僵坐在那儿,缓缓送了颗梅子到嘴边,整个人仿佛都不大好了。闽皇那厢不需要招呼着了么? 丞相嘟囔:“是吗?老朽眼神一向都挺好的呀。您走道慢点儿,等等老朽啊……” 老儿埋怨的声音由近及远,岳麒麟悬到嗓子眼的心缓缓落下,薛云鹏也松了口气:“太子想知道黄桷树下起出来是什么?” “自然想知道。” 薛云鹏道:“这个容易,太子只需也答应我一桩事,您教教我,究竟如何才能入得别人的梦境?” 岳麒麟嗤一声:“云鹏兄真会说笑,我卖鱼给你,你就非得让我将钓鱼的本事也教给你,这是天生的,能那么容易学倒好了。” “又不求太子倾囊,云鹏只求指点一二。” 岳麒麟稍作思量:“梦这事孤多半都是凭运气,真没什么好教的,不过梦多了,孤大致知道哪一种人的梦孤是入的了的,哪一种人,孤是死活没能耐懂的。” 薛云鹏求知若渴:“快说说。” 岳麒麟道:“看手掌,掌心温厚绵软者,多半人也比较宽厚,心中城府不那么难测,入此人的梦境便容易些。掌心冰凉坚硬者,人也往往活得不大好变通,城府通常深不可测些,这样的人醒着也难亲近,梦里自然屏障重重了。” 薛云鹏听得颇有意趣,举着自己的左掌,伸开右掌左捏右揉,大言不惭:“到底是燕太子了解本官,本官就是这么个宽厚之人,往后谁要还敢唤我笑面虎,本官就要他的好看!” “孤这只是泛泛而谈,又不能挨个去捏别人的手,也可悄悄观其掌纹,凌乱如织网者,多半便是关了心门之人,他的梦境自然不得其门而入了。” 薛云鹏又学一招,看了眼自己的掌心,又兴奋地执起岳麒麟的右手指指点点:“太子这手倒是柔若无骨,而掌纹却又凌乱如织……这又该如何破呢?” 这人真是好奇心重,如何破,自己梦自是躺下就来,这还用破? 岳麒麟扫了眼,尚不及抽回手,只道:“喂喂喂,男左女右,云鹏兄拿错了。” 薛云鹏被绕得有点晕,将信将疑又执起岳麒麟的左手来琢磨,他只顾细看掌间纹路:“咦,好像还是哪里不对……” 雅间之门骤然间被人推开了。 30醋坛子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方才屋内一无旁人,薛云鹏早将蒙脸的黑布摘了下来。此时他急中生智,一边撒开岳麒麟的手,一边取过黑布往岳麒麟头上一蒙…… 回头对着卓颂渊,满面堆笑:“王爷今日不是要宴贵客?如何早早便散了席?” 一旁的无念都快难过疯了,方才送了丞相出去,王爷不动声色,折回来说要找人。他是早就瞧在眼里,不想让丞相看笑话罢了! 薛大人多大了还玩这种掩耳盗铃把戏。披个那么扎眼的皮出门,分明就是想讨燕太子喜欢!现在小手都捏了,遮脸还有鬼用!你当王爷认不出来这小破孩怎么的? 无念真怕王爷气得内伤不治而亡。 卓颂渊虽沉着脸,面上却未露一丝怒意,只寒声道:“无尘,送燕太子回府。” 八月初的天,岳麒麟觉得自己仿佛是在三九天的冰水里泡过,木呆呆扯下头上黑布,随无尘出了雅间的门。路过皇叔身侧的时候,她故意缓了步子,偷偷瞥他。 皇叔一看都不肯看她,面上俱是寒意,她觉得身上就算被刺客捅几个窟窿,也不会比这会儿的感觉更差了。 雅间里独留皇叔与薛云鹏。无念识趣地一同跟着退了出去,薛大人就要变成一只真正的花孔雀了,嘿嘿嘿。 薛云鹏刚才是急晕了,现在看皇叔这个样子,知道什么辩解都是白费,索性整了衣衫立在他跟前听凭处置。 “我说我什么都没干您肯定不信……无论如何我薛云鹏有错在先,王爷杀剐随意,我只说一句:您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 卓颂渊关上门,冷声问:“敢问薛大人错在何处?” “叔嫂不相授,朋友妻……” 卓颂渊打个手势示意他住嘴,沉吟许久方道:“云鹏,你待麒麟……若是真心,便不该领她来这种乌烟浊气之地。” 薛云鹏居然笑起来:“我呸,老子的真心早喂了狗。王爷心底分明是醋翻了天,能不能别总摆一副亲爹托孤的面相?我薛云鹏今日唯一办得不是人的,就是……”他伸出手,正色道,“这事王爷若嫌我恶心,拔刀剁下我的手便是,我绝无二话。” 卓颂渊冷哼:“本王要你的手何用?早早回去罢,听闻薛大人也是十来天不沾家了。” 薛云鹏叹:“您总算知道我忙……” 卓颂渊打断他:“府上养了一等一的厨子,却仍三餐无定,为国辛劳成这个样子,本王常常于心不忍。故而……” 薛云鹏觉得听着这声“故而”,觉得刚从自己身上抽丝跑走不久的那场病,差不多又要重新上身了。他屏息凝神,等着听自己怎么倒霉。 “本王要连夜修书送给薛老夫人,只说京城薛府上无内室照料终究不便,特请老夫人亲来照顾薛大人起居,顺便也为大人物色一位贤内助。” 薛云鹏本来正揣测他会怎么整自己,揍一顿、打板子、罚俸、罚一年不准喝酒……怎么都好,没想到这个颂渊,真真比他想的阴狠百倍。 把老娘弄到京城来折腾,还有自己的活路? “颂渊,你这个搞法,兄弟我不如直接死了算了。你不也没有娶亲?你不能仗着自己没人管就欺负人……” 卓颂渊打断他:“我不同。” 薛云鹏忽地顿住了,压低声音问:“近来情形可是不好?”他指的是毒的情形。 卓颂渊在此事之上难得坦诚:“不大好。” 薛云鹏心倏地紧了:“一定没事的,您别瞎想。您一定得挺住,皇上还小,岳麒麟也还那么不成器……” 卓颂渊挑眉:“她不成器,还是云鹏故意不教她成器?” 薛云鹏委屈道:“臣往后不给您添堵了,不过今晚真不是臣故意跑来这里作死的……您可以自己看。” 王爷是真的情形不妙,他此时也顾不得义气二字,拍出岳麒麟邀他来醉月阁赴约的帖子请皇叔看。 卓皇叔扫视那张帖子,从行文到落款,字字扫过,读了足足三遍,面色又黑三成。薛云鹏指着帖子上的文字疑惑不已:“这字是……” 卓颂渊却将这帖子收了起来:“回罢。” “王爷,臣有正事要说。” “你说。” 薛云鹏道:“上回从钱府取到的东西,究竟是不是要拿给燕太子过目,臣以为您还是细细思虑妥当为好。您不想让她看到,是怕小孩子背上太沉的包袱。无忧无虑的自然好,可一点包袱没有,她根本就长不大,将来如何担负燕国?您即便要离开……也走得不安呐。” 卓颂渊长叹道:“我会拿捏。你也别得寸进尺,千叮万嘱不许让她犯险,你说你食言了多少次?” “那小孩不可多得,不随本官转行做刑狱,可惜了的。” 薛云鹏惜才如命,常暗思忖宁肯用一百个刘头去换一个岳麒麟,那他可就如虎添翼了。这当然不过是异想天开,见卓颂渊刀锋般的目光直直盯着自己,薛大人只好转了话锋,连连应和:“是臣胡言了,臣往后一定避嫌。” 卓颂渊随他一同下楼,边走边讥讽他的孔雀服,酸酸道:“今夜云鹏打扮得很精心么。” 薛云鹏哭笑不得,又要将黑布往头上盖,皇叔一把挡开那块倒霉的黑布:“回头让无念上车取一套我的便服给你换了再归,头上蒙块黑布成何体统?看来云鹏是当真缺一位夫人了……” ** 卓颂渊行至车旁,现无尘也还在。 无尘无奈指指里头:“王爷,燕太子他不肯回府,说一定在这儿守着您。” 卓颂渊顿了顿,依旧上了车。 岳麒麟见皇叔仍肯同自己同车,激动得无以言表:“皇叔……孤犯了这样大的错您还……” 他心中对她犹有恼意,硬了硬心肠,并未给她正脸,只冷声道:“太子何错之有?燕太子只需安住楚国京城,任何事皆可随心而为,本来无所谓对错。” 岳麒麟怯怯问:“皇叔似乎有些生孤的气?” 此前卓皇叔万没想到是两个小孩筹谋的这么场闹剧,他猜测小肉包这调皮鬼多半比岳麒麟还能拿主意。然而,方才他在对面窗子里瞧得分明,那个玉妆居然公然抚她脸蛋……脸也摸得,手也捏得,真是好生大方。 生气。有些?她真好意思说。 “本王无气可生。” 岳麒麟从这话里听出一丝别扭来,扯他袖子讨好:“皇叔?” 卓颂渊忽问:“燕太子既为一国之储君,平日里可曾想过,他日继位登基之日,要做一个怎样的君王?” 又来了! 这话要是旁人问的,岳麒麟必定以为此人太闲,也管得着实太宽了。可这话是从皇叔口里出来,她记得他不止一次念及此事,自己继不继位,同他有何关系? “燕国的老臣们常言,孤并无帝王之相,皇叔想必也有耳闻,只是不好意思当面笑话孤罢了。孤对此事倒是不以为然,说句让皇叔见笑的话,孤这人目光短浅,通常只能够思虑三天之内的事情。” 卓颂渊的声音依旧冷冽:“以后的事情,若是不由得太子不思虑呢?太子以为自己无心继位,便可保得性命?那又何以招来那些刺客?” 岳麒麟语塞:“皇叔……退一步忍忍,路大约终会开阔些的,孤别无企图,只求安生自在活着就好了。” “矢在弦上,岂有退路?” 皇叔今天是怎么了,这是一本正经教导自己要奋上进,归国同亚父鸡蛋碰石头么?真是哭死,她岳麒麟哪里是这块材料。 “皇叔……您别这么咄咄逼人,孤自知是个捧不起的浑球,也自问……不配坐上父皇从前那个位子。” 不配两字小孩子说起来多么轻巧。卓颂渊不知从哪儿升腾起一股无名的火,不忍对她作,又不知当安放何处。 “太子天命所归,怎可如此妄自菲薄。” 岳麒麟却咬紧了下唇,居然颤声回道:“孤不知皇叔心中竟对孤存着这样大的期望,若真如此,从今起还是不要管孤了罢,孤必定是要令皇叔大失所望的。” 卓颂渊的那团无名火,被岳麒麟最后的话生生浇熄。 他从来不知自己扮演了一个如此不讨喜的角色。满腔的自以为是,结果小孩子毫不领情,这实在像是当头一棒。 静默半天,他方才缓缓道一句:“本王知道了。我知会无尘,自明晨起,太子便可睡个踏实的好觉了。” 岳麒麟讷讷点头:“嗯。” 无尘正好在车外喊:“质子府到了。” 岳麒麟讷讷道了声“皇叔再见”,便迅跳下车,逃一般窜回府去。 卓颂渊一语未。幸好无尘唤了一声:“太子忘了您的这包梅子!” 岳麒麟转回身,小跑过来接无尘递过来的梅子。 卓颂渊忍不住临窗扫了一眼,秋风乍起的天气,月光惨白,她的面色居然亦是煞白,满额汗珠。 他刚启唇想要唤住她问个究竟,岳麒麟已然转身而去,孤孤单单推门入了府。 分明有隐情却不肯道,平日里嘴倒是甜,皇叔长皇叔短,原来全是假的。 ** 卓成义苦盼前一晚消息,等到晌午却不见岳麒麟,急了,问他皇叔:“岳哥哥可是病了?” 卓颂渊一早上粒米未进,也无心找他秋后算账,想了想答:“应该是。” 无念心底好笑,王爷又编瞎话了,什么叫应该是? 无尘说昨晚王爷同小孩不欢而散,今晨问他要不要去接人,王爷含混其词:“燕太子说近日颇感疲累,不得上门扰他,让小孩睡个好觉。” 无念还道皇叔同岳麒麟置气,不愿搭理他了。正琢磨怎么想法拉合拉合,好歹人家还得帮着找褚良春呢。 不想又过了一天,卓颂渊看到无念在廊下摆弄一个石茶盘,问他:“此为何物?” 这茶盘造得有些机巧,中间雕了座小假山,假山里藏了四只个怪可爱的小石猴,一人头顶一只石碗,洗茶的时候往假山上浇一注热水,小石猴一个个顶着石杯就从假山四处冒了出来,供人斟茶喝用。 无念道:“小的有个小雕猴子雕出了名,赵公公知道了,便托小的请他雕个茶盘送给他干孙子当三周岁生辰礼。” 卓颂渊道:“这个好玩,你给本王留下,给公公另雕一个。” “您要这个做什么?”王爷又不在府上请人喝闲茶。 “替我送去……”卓颂渊顿了顿。 无念丝毫没想起岳麒麟:“送去给皇上玩儿?” “送去燕质子府。” 无念惊叹得要命,岳麒麟这是什么本事,居然是王爷反过来讨好他?分明是小破孩子先在外头偷了腥! 31小寿辰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无念本来满怀劝和之意,不料这会儿王爷竟然猴急如此,岳麒麟那小子连下来的台阶都还没给呢,我们哪有不管不顾往下跳的? 他因为不忿,忍不住反过来咕哝:“小孩子能有多少耐性?真还不如晾他几日,他才慢慢体味得出王爷的好处。” 这话还是扫到了皇叔的耳朵里,不过他胸中仍像是有东西堵着,随口自嘲:“本王能有什么好处可予人?” 无念将声音压得更低,同无尘道:“此番看来是动了真心啊,这情形居然还肯低下|身段哄孩子……” 卓颂渊掷袖独自去了书斋,不耐烦地催:“太闲了就赶紧送过去。” 无念同无尘耳语:“你看你看,我没有说错罢?” ** 无念趁皇叔政务繁忙无暇过问,故意磨蹭了两日。 王爷自己没有孩子不懂,小孩子闹脾气最是宠不得的,越宠越上天。故而依他无大人的意思,只有岳麒麟先服了这个软,王爷才好就坡下。 卓颂渊等了两日,觉得就好像等了半个月的光景,质子府居然毫无动静。他知道无念惯能曲解自己的意思,又不想开口问,便只得生生忍下。 直到丞相称病不能上朝,他前去探病,却见老头儿捂着肚子同他感叹:“让王爷见笑,都怪老臣一时贪嘴,燕太子从西边找来的红玛瑙柿,给老臣送来满满两大筐,实在太好吃,老臣一吃就吃多了,这才……闹了肚子。” 满满两大筐!哼,燕太子果然是至纯至孝的孩子,好东西很知道念着丞相啊。 卓颂渊夜里批折子批得晚,益觉得天气燥郁,这秋天毕竟是到了,他端起茶盅喝了口,随口道:“换菊普来喝。” 无念一听这茶,不妙不妙,这是薛大人来时才沏的茶,薛大人亦多日不至,王爷的心思究竟在谁身上……此事愈扑朔迷离了! 谁知次日,绍郡孝敬给皇叔三坛一百年的陈酿,皇叔眉毛也没动一动:“送去给燕太子。” 看来老的毕竟还是不如小的讨喜,无念暗替薛大人默了把哀,又觉得岳麒麟分明过得很好,根本不等这两坛酒喝,再压两天无妨。 于是再过了一日。昆郡孝敬上来两篮半斤一只的巨螃蟹,阖府的人都跑去膳房围观了一趟,结果皇叔照旧还是那句话,螃蟹一只不留,统统送去给燕太子。 这日下朝,薛云鹏去上书房找他禀告恩觉寺那厢的动静,见了皇叔小心探问:“怎么燕太子这两日不曾进宫?皇上见了微臣都沉不住气了,问我可知道燕太子染了什么恶疾,你居然不让他出宫探视。” 卓颂渊脸一沉:“不用你管。” 薛云鹏笑道:“你那晚上可曾说了什么重话?俗话道得好,吵是亲,骂是爱,小孩肯不理你,那就是有戏。” 卓颂渊上了套,蹙眉沉思:“重话倒是没有……”只是逼得稍稍有点狠。 薛云鹏这个罪魁祸,反摆出过来人的姿态:“说过什么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你用的什么法子哄回来。” 卓颂渊睨他一眼,神情鄙夷。 薛云鹏能掐会算一般:“都不用您开口,臣就嗅到了一股土财主气息,您八成使劲给人送这送那……不消说全是吃的!您是要收买个小孩又不是收养一只小猪……” 卓颂渊鼻子里“哼”一声,觉得他说得也不是全错,假装不屑道:“本王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薛云鹏面上浮起些恶趣味的神情,将他从上打量到下:“王爷简直太有了,却要看看小丫头承不承得起呢……” 卓颂渊听了面色愈不好:“闭嘴。” 薛云鹏也不理:“冷两天未必不好,中秋将近,月圆倍思亲,人家独在异乡,王爷不愿给臣好话,同小孩说两句温存的话总是会的罢?十四又恰是王爷寿辰,到时正好你来我往……简直美满。” 卓颂渊听了更烦躁,不愿再同他闲扯,绷着脸催他快走。 他怕薛云鹏聒噪,没告诉他岳麒麟的寿辰同自己是同一天,可是寿礼呢? ** 石雕和酒也就罢了,蟹是要死的。 无念早上还听宫里的小太监说,燕太子昨日给皇上送了份中秋大礼,礼单子很是丰厚。无念气得七窍生烟,上半年这鞭那鞭送了一堆,如今大节当前,王府里居然连个响都收不到了? 无念干脆将三样东西一并运去了质子府,就让你岳麒麟见识见识什么是大度! 算日子也是刚刚好,岳麒麟的性子这些天总该被磨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必定后悔不迭,眼巴巴守在府上,等着王爷过去哄呢。 他到门前并不运东西进府,自去敲了门,不想那破小孩根本不在府上,他再跑去隔壁闽质子府寻人,岳麒麟正同宋福气凑在院子里欢天喜地酿什么劳什子米酒。 闽皇来访,随驾的使臣自然孝敬给闽质子不少闽国佳物,其中就有一坛子小金糯米。宋福气大大咧咧的,本想让厨子做个八宝糯米鸡请岳麒麟过府就酒吃了拉倒。岳麒麟一看这东西了不得,小金糯米她是听过的,闽国举国一年也就才能收得这么小小一坛……糯米鸡?!暴殄天物是要遭雷劈的。 “福气兄啊,你我就要有一坛子小金米酒喝了。”岳麒麟说话挽起了袖子。 宋福气惊道:“燕太子难道打算亲手酿酒?” 岳麒麟望着他:“福气兄前日不是还愁无计孝敬尊父皇?银子买到的佳酿,尊父皇何愁得不来?左右我俩无事,米酒这天气恐怕三四天就能做得,正好赶着闽皇陛下离京之前呈上去,亲自动手,聊表寸心嘛。” 宋福气颇动容:“说得极是,若论孝心,孤真是远不及麒麟贤弟。” 岳麒麟揉揉眼睛:“孤正是因为无人可孝顺,才更明白福气兄的福气啊。” 前些日子好容易巴结上个别人的叔叔,又因为自己一时失态失言,好端端给得罪跑了。 岳麒麟活得这么没有心肝的人,亦有讳莫如深的事情。她才是让所有不幸生的祸,“天命所归”,她有甚资格号称天命所归?当日若不是为了急于证明自己是什么“天命所归”,父皇根本不用着急举办那场秋狩,便不会这么早丧了性命。 然而天底下是没有后悔之灵药的。父皇死不能复生,说出去的话亦如泼出去的水,那个面冷心热的……叔叔,大约也是再不会来了。 宋福气虚心点头:“孤受教了。” 岳麒麟找厨子李过来指点,将蒸熟的糯米在坛子里铺好洒上酒曲,又让隋喻护驾,亲自快马上西郊督运,装回了一缸子山泉。那泉恰好生在卓颂渊别邸的后山,岳麒麟上回去时喝的茶便是泉水所沏。 那泉的源头大约是因为生在松林身处,喝起来似是经过松风濯洗,有种别样清香甘洌,用来酿酒既与众不同,又暗含松鹤延年的美好寓意,用来酿酒送给长辈再合宜不过。 岳麒麟边忙碌,边讨好那闽质子:“福气兄,孤有个不情之请。待这东西酿得了,孤也得管你要一坛才成。” 宋福气大方道:“麒麟贤弟尽管取去,这本就是应该的啊。” 岳麒麟摆手:“并无须取回去,再过几日就是中秋,福气兄照例总要往楚宫里送贺礼的罢?” 宋福气点头:“这个自然。” 岳麒麟小声道:“福气兄预备给摄政王那份的时候,将分给孤的这坛小金米酒一道送去给他便是,什么都不消提。” “不提?不提摄政王怎知道是麒麟弟弟送的,弟弟可在自家礼单上添上这一笔。” 岳麒麟摇头:“孤的礼单昨日已然拟好递进了宫,没有专程送给摄政王的那份。呃……并不需要让他知道,兄长代孤送了就好。” 宋福气虽有些疑惑,仍是点头应下:“好的好的,小事一桩。” 无念只见俩小子埋头做酒,根本不知之前那些细节,现下他进了门,只听见宋福气问岳麒麟:“八月十四是摄政王寿辰,贤弟可曾备了礼?” 岳麒麟一听竟有此等巧事,心头一颤,可又一想,自己当日说了那般伤人的话,此番若是送了礼去,大约也只能平白惹皇叔不快,便摇了摇头:“不必了罢,送礼之人只怕挤坍了王府的门,孤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无念气得半死,转身就将运东西人给打了回去。岳麒麟心里这是根本没有王爷啊,再晾他一天! 运东西的人一走,他又忍不住往里头探看了几眼,转身欲走,被宋福气的小厮给一眼认出了背影:“无大人!” 无念只好复又转回去,强忍着气:“二位太子午安。小的想来请问,中秋节二位太子除了在京赏月,可有什么别的行程?” 宋福气同岳麒麟对视一眼,道:“没有。” 无念道:“这就好,这就好,小的就是来知会一声,中秋夜太后要在宫中设宴,亦请了二位太子。” 宋福气虽有愕然,仍是笑着答应:“谢过无大人。此事赵公公方才还来知会过我等,竟劳烦无大人又走一遭,真是辛苦。” 无念神情尴尬:“噢呵呵,赵公公倒是抢了个先呢。” 岳麒麟立在一旁,想要开口问问皇叔安好,却始终鼓不起勇气问,这时候讷讷开了口:“无大人这是调去宫里做事了么?” 无念挠头:“暂借,暂借。这不是中秋宫里头忙么。” 岳麒麟点点头:“噢。无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无念心头一喜,破孩子,还是放不下王爷罢?不识货的小子,王爷龙章凤姿,总比薛孔雀耐人喜爱多了。 结果岳麒麟领他到一边,诉了番诸良春的下落:“褚神医本欲取道河西,去西域采药,如今孤的人已然截住了他,请他千万走一遭京城。老人家闲云野鹤,此番答应给孤这个面子,难得之极。其实前两日孤已得此信,就是……没腾出工夫来找无大人,无大人如今就等好消息罢,估计人过中秋即能抵京,人一到孤府上,您便带了病人过府就是。” 无念心中暗愧,这小孩待人还算是实诚啊。 小孩子个个都是馋猫儿,偷一点腥王爷这个事主都能宽宥,他做什么要抱这个不平? 然而王爷哄孩子用的两车货色他都让人运走了,这会儿又不好挑明,无念只得连连谢过燕太子,想着明天再找人将石雕送回来便是。 岳麒麟犹豫再三,终究还是问了声:“皇叔这两日……三餐可都吃得好?” 这小孩除了吃还能不能问些其他?无念怕跌王爷的份,道了声:“好……好的很。”气定神闲地回去了。 不料无念一回去就遭晴天霹雳,那运石雕的小厮便告诉他,送给岳麒麟的东西让赵公公半道给截走了! 无念本请他那雕猴子的小替赵公公赶工一套茶具,不日便能给公公送去,不料这日公公出宫上质子府传话,回去的沿途路遇无大人的小厮,瞄见车里这套石雕,满心欢喜以为就是无念替他干孙子置办的,二话不说,直接找自己的人拉走了。 小厮不明所以,便也糊里糊涂由得公公去。 不光石雕,绍酒和螃蟹全在车上,无念急得跳脚:“你现在知道了,还不去追?” 小厮飚泪:“小的勉力追追看罢,听闻是直接让人拉去的江陵,京城往江陵的道少说有五六条,也不知能不能碰巧追得回。” “快去快去。” ** 卓成义久不得出宫,也不得见岳麒麟,愈来愈心急:薛爱卿倒是依旧频出频入,朕出的这个嗖主意,反倒是连累了岳哥哥。 这日总算拉了无念到一旁盘问:“岳哥哥究竟出了什么事?皇叔是不是在罚他呀?” 无念追不到那车送给燕太子的礼,心急如焚,趁机求道:“王爷疼他还来不及,怎会罚他!皇上要想法替他们拉合拉合才好,王爷待那孩子实在是不错的,可惜那小孩总是不懂领情呢。” 无尘约莫知道无念闯的祸,不禁眉头一紧,礼被这厮不慎打去了江陵,你要人家怎么领情? 卓成义了然点头:“岳哥哥定是挨了皇叔的训,误会皇叔了。皇叔这是将他当了自家侄儿,朕也时常挨训的。知道了,朕来想想办法。” 卓成义倒也说一不二,那日想法讨了太皇太后高兴,央她八月十四给皇叔在猎场办一场别样的寿宴。老太太一听小肉包如此有孝心,欣然答允:“你们小孩子去罢,哀家就不去了,让他们一定办得热闹些。” 卓成义盘算得挺好,岳哥哥是北国男儿,驭马行猎不在话下,皇叔马背的功夫亦很了得,英雄马上相惜,又是同月同日生的缘分,还有什么话可说,饮一杯菊酒泯恩仇。 小肉包事事亲问,待猎场寿宴一切就绪,再隔一日便是八月十四。卓成义见着皇叔扑通跪地先祝了他千秋,又道:“朕私下请得皇祖母旨意,后日在西郊猎场为皇叔办了场寿宴,朕已邀了些将军近臣助兴,皇叔一定记得要早早到。” 卓颂渊最不愿过寿,就像在提醒他来日无多,告诉他日子益紧迫,何况后天……那小孩子一人在府上过她的十六岁寿辰,该是多么冷清? 他随口就否了:“皇上带着群臣玩得尽兴就好,臣怕是不能前往,后日恰是西南六郡太守进京述职的日子。” 小肉包十分不快:“这是皇叔寿辰,让他们在京等两日又何妨?” 卓颂渊解释道:“寿辰年年可过,等两日,却有两日之后的急务。” 卓成义无奈哼道:“辛辛苦苦办了场寿宴,寿星却缺了一个,真是扫兴透顶。” 卓颂渊顿下来:“缺一个?” 卓成义没答他,只道:“皇叔人不能来,将您的夜璁借给朕用一天可好?” 夜璁就是皇叔那匹黑骏马的名字。 “皇上的马术……恐怕还难以驾驭夜璁。” 皇叔小气!卓成义摇头:“朕才不敢骑那倔家伙。朕知道前阵子我和岳哥哥联手欺侮薛爱卿惹您生气了,好歹岳哥哥后天也要过寿,皇叔大人不计我们小人过,人不能至,至少将您的马借给岳哥哥用一天罢,成不成?” 卓成义原来打算豁出去,将坏事一并揽上身,替岳麒麟脱罪的,怎知卓颂渊对他们怎么联手欺侮薛爱卿的故事,仿佛并不感兴趣,此时面上强抑欣喜:“她说……她喜欢夜璁?几时说的?” 32冰果酒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卓成义嘟着嘴:“皇叔您不借但说不借,您对夜璁爱若至宝,岳哥哥也是见过好东西的人,不至于就觊觎您的宝驹。” 皇叔这么小气,丢死他小皇帝的份了。 卓颂渊却问无念:“西南六郡的太守们这两日可都抵了京?” 无念这几日吃了暗亏,心头虚,这时候哪还敢不机灵,脑筋一转,夸张说起瞎话:“王爷您可能记糊涂了,断然到不的啊了,西南过来的山道不好走,小的算算日子,这三五天之内恐怕都到不了。”老天保佑王爷和那小太子赶紧破镜重圆罢,圆了他们就忘了老子弄丢礼物这茬了。 卓颂渊瞥他一眼,这小子瞎话倒是张嘴就来。其中三郡的太守昨日已然过府递了寿礼的礼单,分明都是他无大人亲自经的手。 不过难得无念乖巧如此,他也乐得顺势:“既如此,臣后日无事,可以前往。” “砰”一下,整个肉包已然半挂上了皇叔的脖子,“吧嗒”凑上他的脸又是一口亲:“朕就知道皇叔舍不得夜璁!” 卓颂渊也无暇擦颊上口水,听得剑眉微蹙,舍不得夜璁?然而他素来懒得辩解,只问:“燕太子殿下后日确定前往么?不如让无念……” 无念福至心灵,十分不容易地又机灵了一回:“小的记下了,后日早晨去质子府接人。” 小肉包却心道不妙,皇叔惯爱训诫小辈,能闹得岳麒麟那么好脾气的哥哥下不来台,也不知是说了多重的重话,万一这回他又在路上训起人来,这场寿宴岂不全盘泡汤!? 肉包实在不是一个善孩子,嘿嘿道:“不可不可,此等小事切不可劳动寿星。皇叔可能不知,后日您是要与岳哥哥一同做寿的,是不是无巧不成书?朕昨日已同丞相商议妥了,岳哥哥乘他的车驾同去,他同闽质子宋哥哥两个一同替朕看牢小寿星,量岳哥哥不能不给朕这个面子。” 肉包子就差明言:皇叔你不要吓跑了岳哥哥。 见肉包子全都安排齐妥,卓颂渊也只得无奈称是。丞相,又见丞相,老儿不是视岳麒麟为杀女仇人的么,何日竟成了麒麟的座上宾! ** 其实丞相老爷子前一天就早早领了小皇上旨意,办得尽心尽力。 岳麒麟是被老头子半骗去的狩猎场。 她这两日偷偷在府上绘了一幅拜寿图。届时要巴结皇叔的人络绎不绝,递去王府的东西被挤坏都未可知。岳麒麟想起手头上还有一串皇叔别邸的钥匙,她本打算这天偷跑去西郊圆觉寺吃碗寿面,再将拜寿图偷偷塞进别邸里去。 这图她横瞧竖看,实在算不得满意,可再怎么埋头奋战,估计自己那点现眼的水准也已到了头。反正她也不署名也不怕丢人,不过就是悄悄摸摸送去份心意,根本不求皇叔领她这份情。 丞相居然跑来,兴致高昂邀她和宋福气同去郊游,一开头她决然拒了:“不去不去,两天后是孤的寿辰,父母不在,孤这天要在府上焚香吃素,祭拜先皇母后的。” 听得丞相潸然落泪:“好孩子,老臣若有此等福气,死也甘愿的了。您有这份心,先燕皇在天之灵必得告慰,您只管晨起沐浴焚香,罢了老臣再来接太子便是。” 岳麒麟还待推拒,丞相趁机卖惨:“太子少年失怙,老臣白养了个女儿,亦是孤苦老无所依,说起来咱们也算同是天涯沦落。如蒙殿下不嫌弃,不如当天就由老臣来为太子殿下做寿?楚地山水奇崛想必太子是知道的,西郊山间颇多清物,就算是吃素,野味山珍那也是美不胜收的……去嘛,就当怜我老人家憋在城中就快要憋坏了。” 丞相诉得悲苦,岳麒麟心念动了动,反正本来也要去西郊的……不然顺道一去? 老爷子立时再添一份筹码:“这两日太子府上的柿子想来吃完了?吃完了就不怕,今晚老臣携了螃蟹来太子府上,带上绍酒,邀上闽质子,我们爷仨一醉方休,何如?” 岳麒麟一听咽了口口水:“好啊好啊。” 吃人嘴短,丞相可怜兮兮找两个小孩出去郊游,怎好再推说不去? 结果老少三人夜夜对月狂饮,就着螃蟹胡吃海喝了足足三个晚上。 丞相很下血本,足足装来两篓螃蟹,五坛绍酒,交由厨下以姜丝梅子煮过,喝起来绵软温厚,还透着梅子的酸甜。 此螃蟹乃是从鄂州运来的江蟹,虽不及昆郡螃蟹名声在外,个头也不算惊天动地,然而七尖八团,八月初的天气雌蟹早是脂满黄肥,雄蟹亦是一口一嘴肥腴的膏。 头一晚三人美美各自食下二尖二团,撑得要死,便分了许多给府上众人。还有余下的,交由厨子李养起来,喂了鸡蛋清养着再催肥,留待后一晚继续饕餮。 第二晚三人纷纷叹曰前夜吃太多螃蟹碎舌头,便央厨子李拆下蟹黄蟹粉,填在蟹斗之中,蒸给三个懒人就酒饱食了一顿不费气力的。 第三晚,府上大小人等皆捧着肚子喊早就肥油满肚,再也吃不消这份厚味了。厨子李这个厨不是白干的,以蟹粉配上香油姜醋炒熟勾芡,小黄瓜切丝,拌了碗酸爽不失滋味的凉小面。 凉小面落肚,宋福气的随侍从隔壁搬来坛冰酿菊花酒。 起初丞相还卖老说:“头上满月,手中绍酒,配上螃蟹方是正道,喝这不伦不类的菊花酒,感觉也太不地道了,老臣以为这样做很丢面子。” 这两日夏天回光返照,暑热虽消,秋燥愈盛,就着尚未凉透了的月色,这透心凉的东西显得愈可口。丞相比谁都贪凉,当然岳麒麟他们也不差,老少三人喝光了一坛犹不尽兴,宋福气嘱人回去又搬两坛。 三人直喝得眼前雾汽迷离,从五脏六腑到手指尖全都凉透了。 丞相全忘了前阵拼命吃柿子泻了肚子的教训,喝完酒,继而嚷嚷着要吃冰糕来醒酒。岳麒麟乐颠颠让变出三碗葡萄冰糕来,三人照样全部灭了,总算揉肚子大呼过瘾,酒足饭饱。 丞相临行捧着大腹便便倒是不辱使命,同岳麒麟又叮嘱了一通明日之约,这才各自散去。 八月十四这天早起,岳麒麟隐隐觉得腹间有些小闹腾,怕是昨夜贪凉太甚,给了颜色。还好喜望给她端了碗热汤面当早餐:“太子,今日您同丞相出游不只让隋将军跟着,却不让奴才跟着,万一又回得晚,奴才们便不能为您贺寿了,这碗素面您喝下去,就算全了奴才们一片心罢。” 岳麒麟欣慰接过,飞快划完,径自回去对着父皇母后牌位,冲故土的方向燃香磕了一回头。 磕完头隋喻正好来报,丞相已在门外等着了。 岳麒麟揣上那个画轴奔了出去,预备让丞相路遇皇叔别邸时停车行个方便,好让她将东西亲自塞进里头。 “太子今是寿星,也不打扮得喜气好看些。”丞相看看岳麒麟,又指指他的一旁。 岳麒麟睨眼花枝招展的宋福气,心底噫了声,孤从前天天见皇叔的日子,也没在衣裳的事情上费过什么心,和你个老顽童出游还用打扮那么精心? 宋福气极会说话,不好意思道:“燕太子模样俊美,穿一身花反衬得俗气了,素素净净的才显少年英姿。” 岳麒麟细看他的着装,却现这厮这身花衣裳是身猎装,奇问:“福气兄一会儿要去行猎么?怎的坐车不骑马?” 宋福气温和笑道:“丞相要孤同车,生怕燕太子跑了。” 岳麒麟觉得此间隐约有诈,一时却又实在看不出诈在何处,只得讪讪坐好,看窗外一掠而过的风景会将他们带向何处。 八月湖畔柳叶已然有了凋败之意,春上花开较早的那些灌木,诸如蔷薇连翘山吹,却再一次绽出些小花,星星落落缀在道旁四处。 热汤水下肚到底不同,岳麒麟赏看不同北方的楚国初秋,渐忘腹间不适,见同车的二位宝货皆没有吃出什么毛病来,便更安了心。 这两位宝货自然不能又甚了不得的事情可以诈她,车沿湖而行,便停在了湖畔的一个园子。那处草木丰茂,植物却生长得极有节制,像是长久有人打理。岳麒麟跳下车,一头撞在一个温软多肉的小怀抱里,卓成义泪如喷泉,搂上她边哭边蹭:“岳哥哥,要不是朕想见你,你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朕了是不是!朕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岳麒麟被他哭得糟心:“丞相邀孤郊游至此,难道竟是皇上约孤私会?莫哭莫哭,孤也很想念皇上啊,怎奈……” 怎奈孤是个信口伤人的王八蛋,再也没资格进宫拌肉包子你念书了。 怎奈现下孤与小肉包居然只能郊外私会,说起来的确很悲伤呐。 她揉揉那只肉脑袋,捧起来细瞧,果真是一只泪光盈盈,可怜巴巴的包子。卓成义眨巴眨巴泪眼,眼眶便又溢出两汪清泪来,他不管不顾,将满脸的眼泪鼻涕一齐朝岳麒麟身上重又蹭了蹭,再细细嗅了嗅……咦,螃蟹的味道? 肉包子气血上脑,又羞又愤,迫切想要气哼哼指摘岳麒麟说的是瞎话,忙着吃螃蟹哪还会想念他这个肉包?分明是将他彻底忘干净了! 卓成义忿忿将眼泪鼻涕又往岳麒麟怀里蹭了数下,一都还未及作,身子却微微从地上腾了空,被人往后提离了足足三尺。 “皇上人前人后,皆当顾及君王仪态才是。” 卓成义落地连声应是,丝毫未有惊色,岳麒麟却猛抬头对上了那双不怒自威的黑眸。 丞相竟然坑她至此……馋嘴老儿,下回还有什么好吃好喝,看她还给不给他留着! 皇叔身后的湖面里本来有天光云影漂浮,而他这身深蓝暗纹云锦的衣裳,恰映得他身后这面湖水愈澄澈碧蓝,岳麒麟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被耀伤了。 而卓颂渊那双眼睛盯望着她一瞬未瞬,她怕伤了双目,很快低了头下去,恨不能将这颗头颅埋起来。 昨夜人散酒醒,其实岳麒麟曾在屋子里默背过一番话,大抵是有诚挚道歉的意思含在其中,以备万一今日在别邸遇上了皇叔,被当成飞贼捉去。结果任何准备不过是白费,那些话哪里经得起他这般咄咄逼视,她觉得那些句子就像被吞进了肚皮,没有半句可拽得出来见人。 “燕太子太子别来无恙。” 皇叔的声音目光有如芒刺,一一扎来她的心上喉头:“无……无恙。摄政王安好……否?” 卓颂渊原来听了久违的怯怯的声音,心头正暖,却又是头次听她用这个称谓唤自己,本来理所当然的称谓,此刻他却觉得周身如临霜降,缓缓答了声:“好。” 上回不欢而散之际,好歹还是唤他一声皇叔的罢。 卓成义边上嗅这空气中的味道,愈生疑:二位寿星如何僵持成这个样子,皇叔方才还分明是切切盼着岳哥哥到来,如何人一来,他却全副收敛起来,一脸的孤傲相;这个岳哥哥就更过分,居然开口不叫叔叔!皇叔心都凉了你瞧不见? 卓成义这个东道当得辛苦:“岳哥哥莫怪丞相,这本是朕的主意。朕得知岳哥哥同皇叔乃是同月同日生辰,简直大喜,擅自请得太皇太后旨意,欲在朕的西郊围场,替二位寿星办场与众不同的寿宴。皇叔亦是前天才知的此事。” 围场……这是个围场? 卓颂渊究竟大度,总算先降了姿态同岳麒麟贺寿:“太子殿下千秋寿诞,本王虽未备甚像样贺礼,但……” 岳麒麟并未留意皇叔的话,她只知自己身在围场,面上早已是刷白一片,颗颗汗珠子沁于额头:“让摄政王费心了,小小生辰,于孤不过又痴长一岁,苟活一年,原不足挂齿……” 卓成义蹙眉同她耳语:“岳哥哥,你是怎么啦?你脾气一向很好的,今天好歹给朕一个面子嘛,皇叔虽不擅言辞,却好歹当过岳哥哥几天师傅,哥哥就算不喜欢他,也该尊师敬老,先开口祝个寿罢?” 卓颂渊却留意岳麒麟眼眶里的泪就要汪出来了:“太子可是身子不适?” 岳麒麟摇摇头,几欲落泪,末了仍是生生将那两汪水忍了回去,只引袖拂了一把眼睛,振作抬头强笑道:“没有,没有不适,倒是孤疏忽了,孤恭祝王爷千岁千秋,楚国国运昌盛,国祚绵长,呃……饭桌何在?孤既是来吃宴席的,便不客气地先入席罢。” 卓成义瞪圆了眼:“岳哥哥你不是饿成这样罢?皇叔什么本事就不必说了,无念早早来,都已然斩获下一头小鹿,一串野兔。岳哥哥看,宋哥哥也已然入了林子,宋哥哥骑射必定不如岳哥哥这样的大燕男儿,你怎么也得进林子斩获一圈,让朕长长见识,也杀杀我皇叔的锐气才是啊!” 岳麒麟额上冷汗频出,低看看身上衣物,寻了个好借口:“这个……孤今日来得仓促,未……未曾着装啊。” 卓成义面上得意不凡,唤过赵公公:“呈上来,朕早有预备,大小衣样皆是赵阿公在鸿胪寺取来的岳哥哥的衣样,不能有错。” 岳麒麟本以为着装这个借口绝佳,低一瞧,赵公公手中托盘里,盛的竟是一身簇新的白色猎装,云纹织锦,还有寿字暗花。这肉包子真懂往人的心窝子上戳,岳麒麟推又不是,不推……自从去年秋狩,她再也不曾搭过弓拉过箭了。 然而皇叔好声好气:“太子久不出门,今日若是无心狩猎,换上这身,本王领太子进林子策马奔一遭,出身汗也是好的。” 皇叔这话十分暖心,岳麒麟根本经受不住,低头泪又欲滴,接过衣裳低头点了:“孤这就去换了来。” 岳麒麟换了猎装,小肉包拉着她瞧了又瞧,再打量自己家叔叔,饶有兴致凑去同丞相耳语:“丞相,您看燕太子同我家叔叔,两人立在一起这颜色好看不好看?” 丞相望着那一白一蓝,连连点头,摸着胡须啧啧称是:“一个皓皓朗月,一个是瀚瀚夜空,燕太子若是那中天月,王爷便恰是那月中天了。两种风华,一般养眼。” 岳麒麟瞪眼老头子,低头看看自己,又瞥一眼皇叔猎装的衣料,恰恰正是同款不同色的一系云纹织锦,再抬眼看人……皇叔嘴角噙笑,神色温润,也正望着自己。 这下她的脸怎能不红。她怕这面色根本无颜见人,急急低头独自踱去湖畔选了马,唤上隋喻便入了林子,卓成义在身后唤她等一等皇叔,她装作不曾听见,一等未等。 岳麒麟许是前一天睡得晚,快马颠出一身薄汗,竟觉四肢乏力,腹中空空,嚷着要回去吃东西。隋喻笑她:“殿下的体力真是大不如前,胡吃海塞三天三夜,居然还嫌饿?” 她揉揉肚子,对隋喻的揶揄并不往心里去:“嘿嘿,孤哪里比得隋将军,今日大约是饿鬼上了身罢。” 她入了花厅落坐,小肉包随即满脸通红亦窜了回来,咕嘟咕嘟先灌了一桶水下肚,方问:“岳哥哥可是去了东头?” 岳麒麟摇头:“孤是按沿路标记,一直往西行的啊。” “朕拽了皇叔往西一路寻你,如何竟是踪影不见!” 皇叔笑着陪坐下来,温润笑道:“太子跑得快,皇上追不上的。” 卓成义并不以为意,唤赵公公:“吩咐下去,上螃蟹罢。”说的时候他还有意无意瞥了眼岳麒麟,朕就是那么大度的人,岳哥哥有螃蟹不想着朕,朕却时刻念着你。 丞相望着这一桌螃蟹,沉痛地打了一个饱嗝,宋福气陪着悄悄也打了一个。 岳麒麟腹中固然饥饿,见了这桌螃蟹亦无食欲,只好嘿嘿一笑:“孤今日吃素……吃素呵呵呵。” 丞相与闽质子忙附和也称吃素。 三个吃螃蟹吃伤了的不吃,小肉包很是扫兴失望,唤过一旁的隋喻:“这位隋小将军,不如你来陪朕吃蟹?” 隋喻勉为其难道了声不敢,反被丞相拆穿:“哈哈哈,小将军哪里是不敢,分明也是同我等一般,吃螃蟹吃伤了啊。” 卓成义气得流泪,可怜兮兮道:“赵公公吩咐上菜罢,将冰果酒端给岳哥哥喝。皇叔,还是您陪朕吃个螃蟹算了。” 卓颂渊居然不肯惯着他:“臣……不喜食蟹。” 肉包子见自己安排的寿宴如此失败,泪宽如粉条,哗哗直流。 岳麒麟心中愈生怜,好言道:“孤不吃蟹,孤拆蟹肉给皇上吃可好?” 肉脑袋顿得小鸡啄米一般。 肉包子吃两口蟹肉,嚼一口蟹膏,唇瓣都变得肥腻腻,挑了块筷子蟹膏喂给岳麒麟:“岳哥哥自己也吃点嘛。” 皇叔在旁咳嗽数声。 岳麒麟避了脑袋笑:“皇上,孤是真的……吃伤了。” 肉包有岳哥哥拆蟹肉,早已消了早先之气,叹曰:“这楚国的昆郡螃蟹,乃是最肥最美之物,岳哥哥好没口福。” “是么,孤只吃过丞相从鄂州弄来的江蟹,也是不错的。” 丞相得意点头:“今年的蟹真是不错,我们老少三人连吃三天,鄂州螃蟹很得二位太子赏识呢。” 卓颂渊已然质疑地望向无念,肉包手摆了又摆:“没的比,没的比,皇叔,昆郡前些天不也给您献了螃蟹?您自己不爱,何以不将它赠予丞相……” 无念以袖遮面,大气不敢出,偷偷同赵公公瞪眼。赵公公十分无辜。 蟹这个东西,自己吃两只就饱,岳麒麟这会儿拆了四只蟹,那肉手伸过来随拿随吃,她拆得累死累活,盘子里总算慢慢攒起一堆蟹肉来,看起来才有了些许成就感。 于是她鼓起勇气,推出手中碗,对着一旁示了声好:“摄政王可是……嫌蟹肉拆起来麻烦?不如从这碗中取一些来食用?” 卓颂渊看她埋头劳作,手指尖红通通的,心下不忍之极,几欲训斥侄儿懒惰,此时又如何肯下这个箸,淡声劝道:“不了,太子吃些别的东西,莫要再拆蟹肉了。” 岳麒麟早有预备会吃这个瘪,被皇叔当场拒了仍是心中不快,讪讪收回了碗,紧紧咬住了下唇。 这时花厅之外忽响起个熟悉的男声:“微臣请皇上万福金安,请王爷千秋大安,最后再请小寿星安!” 卓成义霎时如临大敌:特意瞒着薛爱卿办的此宴,千叮万嘱那些家伙不要让他知道时间地点,这厮怎的灵通至此,皮厚至此! 薛云鹏已经朗笑着跨入花厅,卓成义肉脸抖了抖,尴尬笑道:“薛爱卿到此,想来是有甚要务?” 薛云鹏是真有要务来禀皇叔,坦然接话道:“臣找王爷确然有事要禀,王爷,可否借一步花厅外说话?” 卓成义正不知如何撒这口气,薛云鹏已与皇叔公然在花厅之外咬起了耳朵。 岳麒麟见着薛云鹏亦着了急,这么多天了,那和尚可曾有了下落?还有钱府究竟埋着什么秘密……她直觉一定是同她相关之事,不然薛大人当晚不可能那般欲言又止。故而她神情焦虑,亦往门口探了探脑袋。 小肉包瞧的十分焦灼,连声劝慰身旁小寿星:“岳哥哥,这个……薛大人不是故意来搅局的,他来找皇叔是真有要务……” 搅局?岳麒麟愣了愣,收回脑袋来继续拆蟹:“无事无事,皇上安心。” 卓成义亦同她咬耳朵:“岳哥哥,那晚朕托你办的事……皇叔后来真的看到不该看的事了么?” 岳麒麟回想一番,更是伤心,轻轻点了点头。 此时薛云鹏同皇叔说完话,皇叔归席,薛大人重又入内跪下,说了番请安贺喜的话,卓成义很能装蒜,假意宽厚笑道:“薛爱卿平身罢,不如一起来用些螃蟹?皆是昆郡来的上好肥蟹。” 薛云鹏忙得焦头烂额,来的路上都在办公,何来这等闲心,望望皇叔,笑得竟是有些咬牙切齿:“不了不了,昆郡螃蟹近来臣都吃得快要吐了,府上还拆了包蟹粉给王爷送了去,想来王爷没有吃吐罢?不然也不能回了帖子连夸好吃。好了好了,臣还有急务在身,就此告辞,不扰皇上雅兴了。” 卓成义求之不得,允了他去。 薛大人留下的话涵义太深,花厅里一干人面色均不大好。 皇叔不吃卓成义请的螃蟹,皇叔也不吃岳麒麟拆的螃蟹。 然而皇叔给薛大人送了螃蟹,皇叔是吃螃蟹的,不但吃螃蟹,还连夸好吃,不但夸好吃,他吃的螃蟹还是薛府拆好的蟹粉。 这个薛狐狸,自己撇下这么通歧义丛生的话出了花厅,卓颂渊百口莫辩,只得低唤一声:“皇上……” 卓成义觉得累极,一搭都不搭理皇叔,沮丧往外走:“朕去林子里骑会儿马,岳哥哥你要不要来?” 卓颂渊又唤一声:“太子……” 正午的花厅亦被晒得热腾腾,岳麒麟咕嘟喝完手中冰果酒,亦不理他,径自追了出去:“来,来,皇上等等孤!” ** 卓成义人胖身法差,在林子里追逐一只兔子,不慎跌跤崴了脚,那些侍卫跟他们跟丢,那刻身边只得岳麒麟同隋喻两个伴着。肉包子痛得哇哇乱哭,于是岳麒麟差隋喻去取药,自己守着小肉包子。 卓颂渊听闻侄儿受伤,面色骤变,亲自领着无念、太医前往,一众人等听了,也吓白了脸前呼后拥涌去救驾。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卓成义的左脚踝上已然肿起拳头大一个小馒头,疼痛倒是尚好,已然能平心静气与岳麒麟聊天:“岳哥哥,方才那鹰眼看就要叼上了小雀,多亏你一箭吓走了那家伙。你箭术这般好,却仿佛不大喜欢行猎的样子?” 远处好似有人在喊皇上,岳麒麟咬了咬唇,仍坦言道:“并非孤不喜行猎,只是去年秋狩,孤的父皇……” 话说一半,早间那阵隐隐的腹痛竟骤然加剧,她瞬时现手脚都变得冰凉无力,她只能以手肘半支于地,豆大汗珠砸在林间的枯叶上,清晰可闻。 方才……真不该贪凉喝了那么许多冰果酒的。 “岳哥哥?岳哥哥你怎么了?” 无念的声音愈近了:“皇上……” 无念下了马,扑去皇上身边找他伤处,卓成义急道:“无大人不用管朕,先来看看岳哥哥,他好像病了。” 岳麒麟勉力撑起身子:“孤……孤没有事的,无大人身上可有热水可喝?” 无念神色慌乱:“这会儿小的哪里去给您变热水啊,王爷和雍太医就快来了。太子您面上何以全无一点血色?” 岳麒麟竭力想要站起来:“孤……想是螃蟹吃多……又贪凉……坏了肚子。” 无念点头,丞相也经常这样的,这些吃货,哎。 岳麒麟痛得无法直身,脚下一绊,差点朝前一个趔趄,却被个臂膀一臂捞了起来:“无念、雍太医,你俩近旁照顾皇上,隋将军护驾回宫。本王与太子有些旁的事情须得先走一步……” 无念喏喏应下,岳麒麟惊呼:“摄政王……”那人一言不,岳麒麟竟已然被抱上了他的那匹黑骏马,她的身子冰凉,身后那个怀抱热得仿佛火炉。 远处群山的颜色青灰,初秋的艳阳似是染了层血色,天边的滚滚云海亦被渲染了颜色,一波一波,极轻缓地荡漾开去。然而马飞驰的时候,她只听得见耳畔风声猎猎,远近的一切,连同身上的疼痛,仿佛全都并不真实。 岳麒麟从痛意中勉强挣扎出一丝神智,低声探问:“摄政王?” 耳边扫来的气息低黯且灼烫:“为何不肯唤我皇叔了?” 岳麒麟身子慢慢有些回暖,她想说自己根本没脸唤他叔叔,出口的却是:“孤什么事都没有,您倒是放孤下来。” 皇叔不理,右手握缰,左臂间却将她环得愈紧了。 岳麒麟不明所以,益倔道:“放孤回去!” 皇叔无奈低低叹了一声,却以更低的声音在她耳畔道:“别动。太子怕是……来了癸水。” 32伤螃蟹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卓成义嘟着嘴:“皇叔您不借但说不借,您对夜骢爱若至宝,岳哥哥也是见过好东西的人,不至于就觊觎您的宝驹。” 皇叔这么小气,丢死他小皇帝的份了。 卓颂渊却问无念:“西南六郡的太守们,这两日可都抵了京?” 无念这几日吃了暗亏,心头虚,这时候哪还敢不机灵,脑筋一转,夸张说起瞎话:“王爷您可能记糊涂了,断然到不的啊了,西南过来的山道不好走,小的算算日子,这三五天之内恐怕都到不了。”老天保佑王爷和那小太子赶紧破镜重圆罢,圆了他们就忘了老子弄丢礼物这茬了。 卓颂渊瞥他一眼,这小子瞎话倒是张嘴就来。其中三郡的太守昨日已然过府递了寿礼的礼单,分明都是他无大人亲自经的手。 不过难得无念乖巧如此,他也乐得顺势:“既如此,臣后日无事,可以前往。” “砰”一下,整个肉包已然半挂上了皇叔的脖子,“吧嗒”凑上他的脸又是一口亲:“朕就知道皇叔舍不得夜骢!” 卓颂渊也无暇擦颊上口水,听得剑眉微蹙,舍不得夜骢?然而他素来懒得辩解,只问:“燕太子殿下后日确定前往么?不如让无念……” 无念福至心灵,十分不容易地又机灵了一回:“小的记下了,后日早晨去质子府接人。” 小肉包却心道不妙,皇叔惯爱训诫小辈,能闹得岳麒麟那么好脾气的哥哥下不来台,也不知是说了多重的重话,万一这回他又在路上训起人来,这场寿宴岂不全盘泡汤!? 肉包实在不是一个善孩子,嘿嘿道:“不可不可,此等小事切不可劳动寿星。皇叔可能不知,后日您是要与岳哥哥一同做寿的,是不是无巧不成书?朕昨日已同丞相商议妥了,岳哥哥乘他的车驾同去,他同闽质子宋哥哥两个一同替朕看牢小寿星,量岳哥哥不能不给朕这个面子。” 肉包子就差明言:皇叔你不要吓跑了岳哥哥。 见肉包子全都安排齐妥,卓颂渊也只得无奈称是。丞相,又见丞相,老儿不是视岳麒麟为杀女仇人的么,何日竟成了麒麟的座上宾! ** 其实丞相老爷子前一天就早早领了小皇上旨意,办得尽心尽力。 岳麒麟是被老头子半骗去的狩猎场。 她这两日偷偷在府上绘了一幅拜寿图。届时要巴结皇叔的人络绎不绝,递去王府的东西被挤坏都未可知。岳麒麟想起手头上还有一串皇叔别邸的钥匙,她本打算这天偷跑去西郊圆觉寺吃碗寿面,再将拜寿图偷偷塞进别邸里去。 这图她横瞧竖看,实在算不得满意,可再怎么埋头奋战,估计自己那点现眼的水准也已到了头。反正她也不署名也不怕丢人,不过就是悄悄摸摸送去份心意,根本不求皇叔领她这份情。 丞相居然跑来,兴致高昂邀她和宋福气同去郊游,一开头她决然拒了:“不去不去,两天后是孤的寿辰,父母不在,孤这天要在府上焚香吃素,祭拜先皇母后的。” 听得丞相潸然落泪:“好孩子,老臣若有此等福气,死也甘愿的了。您有这份心,先燕皇在天之灵必得告慰,您只管晨起沐浴焚香,罢了老臣再来接太子便是。” 岳麒麟还待推拒,丞相趁机卖惨:“太子少年失怙,老臣白养了个女儿,亦是孤苦老无所依,说起来咱们也算同是天涯沦落。如蒙殿下不嫌弃,不如当天就由老臣来为太子殿下做寿?楚地山水奇崛想必太子是知道的,西郊山间颇多清物,就算是吃素,野味山珍那也是美不胜收的……去嘛,就当怜我老人家憋在城中就快要憋坏了。” 丞相诉得悲苦,岳麒麟心念动了动,反正本来也要去西郊的……不然顺道一去? 老爷子立时再添一份筹码:“这两日太子府上的柿子想来吃完了?吃完了就不怕,今晚老臣携了螃蟹来太子府上,带上绍酒,邀上闽质子,我们爷仨一醉方休,何如?” 岳麒麟一听咽了口口水:“好啊好啊。” 吃人嘴短,丞相可怜兮兮找两个小孩出去郊游,怎好再推说不去? 结果老少三人夜夜对月狂饮,就着螃蟹胡吃海喝了足足三个晚上。 丞相很下血本,足足装来两篓螃蟹,五坛绍酒,交由厨下以姜丝梅子煮过,喝起来绵软温厚,还透着梅子的酸甜。 此螃蟹乃是从鄂州运来的江蟹,虽不及昆郡螃蟹名声在外,个头也不算惊天动地,然而七尖八团,八月初的天气雌蟹早是脂满黄肥,雄蟹亦是一口一嘴肥腴的膏。 头一晚三人美美各自食下二尖二团,撑得要死,便分了许多给府上众人。还有余下的,交由厨子李养起来,喂了鸡蛋清养着再催肥,留待后一晚继续饕餮。 第二晚三人纷纷叹曰前夜吃太多螃蟹碎舌头,便央厨子李拆下蟹黄蟹粉,填在蟹斗之中,蒸给三个懒人就酒饱食了一顿不费气力的。 第三晚,府上大小人等皆捧着肚子喊早就肥油满肚,再也吃不消这份厚味了。厨子李这个厨不是白干的,以蟹粉配上香油姜醋炒熟勾芡,小黄瓜切丝,拌了碗酸爽不失滋味的凉小面。 凉小面落肚,宋福气的随侍从隔壁搬来坛冰酿菊花酒。 起初丞相还卖老说:“头上满月,手中绍酒,配上螃蟹方是正道,喝这不伦不类的菊花酒,感觉也太不地道了,老臣以为这样做很丢面子。” 这两日夏天回光返照,暑热虽消,秋燥愈盛,就着尚未凉透了的月色,这透心凉的东西显得愈可口。丞相比谁都贪凉,当然岳麒麟他们也不差,老少三人喝光了一坛犹不尽兴,宋福气嘱人回去又搬两坛。 三人直喝得眼前雾汽迷离,从五脏六腑到手指尖全都凉透了。 丞相全忘了前阵拼命吃柿子泻了肚子的教训,喝完酒,继而嚷嚷着要吃冰糕来醒酒。岳麒麟乐颠颠让变出三碗葡萄冰糕来,三人照样全部灭了,总算揉肚子大呼过瘾,酒足饭饱。 丞相临行捧着大腹便便倒是不辱使命,同岳麒麟又叮嘱了一通明日之约,这才各自散去。 八月十四这天早起,岳麒麟隐隐觉得腹间有些小闹腾,怕是昨夜贪凉太甚,给了颜色。还好喜望给她端了碗热汤面当早餐:“太子,今日您同丞相出游不只让隋将军跟着,却不让奴才跟着,万一又回得晚,奴才们便不能为您贺寿了,这碗素面您喝下去,就算全了奴才们一片心罢。” 岳麒麟欣慰接过,飞快划完,径自回去对着父皇母后牌位,冲故土的方向燃香磕了一回头。 磕完头隋喻正好来报,丞相已在门外等着了。 岳麒麟揣上那个画轴奔了出去,预备让丞相路遇皇叔别邸时停车行个方便,好让她将东西亲自塞进里头。 “太子今是寿星,也不打扮得喜气好看些。”丞相看看岳麒麟,又指指他的一旁。 岳麒麟睨眼花枝招展的宋福气,心底噫了声,孤从前天天见皇叔的日子,也没在衣裳的事情上费过什么心,和你个老顽童出游还用打扮那么精心? 宋福气极会说话,不好意思道:“燕太子模样俊美,穿一身花反衬得俗气了,素素净净的才显少年英姿。” 岳麒麟细看他的着装,却现这厮这身花衣裳是身猎装,奇问:“福气兄一会儿要去行猎么?怎的坐车不骑马?” 宋福气温和笑道:“丞相要孤同车,生怕燕太子跑了。” 岳麒麟觉得此间隐约有诈,一时却又实在看不出诈在何处,只得讪讪坐好,看窗外一掠而过的风景会将他们带向何处。 八月湖畔柳叶已然有了凋败之意,春上花开较早的那些灌木,诸如蔷薇连翘山吹,却再一次绽出些小花,星星落落缀在道旁四处。 热汤水下肚到底不同,岳麒麟赏看不同北方的楚国初秋,渐忘腹间不适,见同车的二位宝货皆没有吃出什么毛病来,便更安了心。 这两位宝货自然不能又甚了不得的事情可以诈她,车沿湖而行,便停在了湖畔的一个园子。那处草木丰茂,植物却生长得极有节制,像是长久有人打理。岳麒麟跳下车,一头撞在一个温软多肉的小怀抱里,卓成义泪如喷泉,搂上她边哭边蹭:“岳哥哥,要不是朕想见你,你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朕了是不是!朕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岳麒麟被他哭得糟心:“丞相邀孤郊游至此,难道竟是皇上约孤私会?莫哭莫哭,孤也很想念皇上啊,怎奈……” 怎奈孤是个信口伤人的王八蛋,再也没资格进宫伴肉包子你念书了。 怎奈现下孤与小肉包居然只能郊外私会,说起来的确很悲伤呐。 她揉揉那只肉脑袋,捧起来细瞧,果真是一只泪光盈盈,可怜巴巴的包子。卓成义眨巴眨巴泪眼,眼眶便又溢出两汪清泪来,他不管不顾,将满脸的眼泪鼻涕一齐朝岳麒麟身上重又蹭了蹭,再细细嗅了嗅……咦,螃蟹的味道? 肉包子气血上脑,又羞又愤,迫切想要气哼哼指摘岳麒麟说的是瞎话,忙着吃螃蟹哪还会想念他这个肉包?分明是将他彻底忘干净了! 卓成义忿忿将眼泪鼻涕又往岳麒麟怀里蹭了数下,一都还未及作,身子却微微从地上腾了空,被人往后提离了足足三尺。 “皇上人前人后,皆当顾及君王仪态才是。” 卓成义落地连声应是,丝毫未有惊色,岳麒麟却猛抬头对上了那双不怒自威的黑眸。 丞相竟然坑她至此……馋嘴老儿,下回还有什么好吃好喝,看她还给不给他留着! 皇叔身后的湖面里本来有天光云影漂浮,而他这身深蓝暗纹云锦的衣裳,恰映得他身后这面湖水愈澄澈碧蓝,岳麒麟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被耀伤了。 而卓颂渊那双眼睛盯望着她一瞬未瞬,她怕伤了双目,很快低了头下去,恨不能将这颗头颅埋起来。 昨夜人散酒醒,其实岳麒麟曾在屋子里默背过一番话,大抵是有诚挚道歉的意思含在其中,以备万一今日在别邸遇上了皇叔,被当成飞贼捉去。结果任何准备不过是白费,那些话哪里经得起他这般咄咄逼视,她觉得那些句子就像被吞进了肚皮,没有半句可拽得出来见人。 “燕太子别来无恙。” 皇叔的声音目光有如芒刺,一一扎来她的心上喉头:“无……无恙。摄政王安好……否?” 卓颂渊原来听了久违的怯怯的声音,心头正暖,却又是头次听她用这个称谓唤自己,本来理所当然的称谓,此刻他却觉得周身如临霜降,缓缓答了声:“好。” 上回不欢而散之际,好歹还是唤他一声皇叔的罢。 卓成义边上嗅这空气中的味道,愈生疑:二位寿星如何僵持成这个样子,皇叔方才还分明是切切盼着岳哥哥到来,如何人一来,他却全副收敛起来,一脸的孤傲相;这个岳哥哥就更过分,居然开口不叫叔叔!皇叔心都凉了你瞧不见? 卓成义这个东道当得辛苦:“岳哥哥莫怪丞相,这本是朕的主意。朕得知岳哥哥同皇叔乃是同月同日生辰,简直大喜,擅自请得太皇太后旨意,欲在朕的西郊围场,替二位寿星办场与众不同的寿宴。皇叔亦是前天才知的此事。” 围场……这是个围场? 卓颂渊究竟大度,总算先降了姿态同岳麒麟贺寿:“太子殿下千秋寿诞,本王虽未备甚像样贺礼,但……” 岳麒麟并未留意皇叔的话,她只知自己身在围场,面上早已是刷白一片,颗颗汗珠子沁于额头:“让摄政王费心了,小小生辰,于孤不过又痴长一岁,苟活一年,原不足挂齿……” 卓成义蹙眉同她耳语:“岳哥哥,你是怎么啦?你脾气一向很好的,今天好歹给朕一个面子嘛,皇叔虽不擅言辞,却好歹当过岳哥哥几天师傅,哥哥就算不喜欢他,也该尊师敬老,先开口祝个寿罢?” 卓颂渊却留意岳麒麟眼眶里的泪就要汪出来了:“太子可是身子不适?” 岳麒麟摇摇头,几欲落泪,末了仍是生生将那两汪水忍了回去,只引袖拂了一把眼睛,振作抬头强笑道:“没有,没有不适,倒是孤疏忽了,孤恭祝王爷千岁千秋,楚国国运昌盛,国祚绵长,呃……敢问皇上饭桌何在?孤既是来吃宴席的,便不客气地先入席罢。” 卓成义瞪圆了眼:“岳哥哥你不是饿成这样罢?皇叔什么本事就不必说了,无念早早来,都已然斩获下一头小鹿,一串野兔。岳哥哥看,宋哥哥也已然入了林子,宋哥哥骑射必定不如岳哥哥这样的大燕男儿,你怎么也得进林子斩获一圈,让朕长长见识,也杀杀我皇叔的锐气才是啊!” 岳麒麟额上冷汗频出,低看看身上衣物,寻了个好借口:“这个……孤今日来得仓促,未……未曾着装啊。” 卓成义面上得意不凡,唤过赵公公:“呈上来,朕早有预备,大小衣样皆是赵阿公在鸿胪寺取来的岳哥哥的衣样,不能有错。” 岳麒麟本以为着装这个借口绝佳,低一瞧,赵公公手中托盘里,盛的竟是一身簇新的白色猎装,云纹织锦,还有寿字暗花。这肉包子真懂往人的心窝子上戳,岳麒麟推又不是,不推……自从去年秋狩,她再也不曾搭过弓拉过箭了。 然而皇叔好声好气:“太子久不出门,今日若是无心狩猎,换上这身,本王领太子进林子策马奔一遭,出身汗也是好的。” 皇叔这话十分暖心,岳麒麟根本经受不住,低头泪又欲滴,接过衣裳低头点了:“孤这就去换了来。” 岳麒麟换了猎装,小肉包拉着她瞧了又瞧,再打量自己家叔叔,饶有兴致凑去同丞相耳语:“丞相,您看燕太子同我家叔叔,两人立在一起这颜色好看不好看?” 丞相望着那一白一蓝,连连点头,摸着胡须啧啧称是:“一个皓皓朗月,一个是瀚瀚夜空,燕太子若是那中天月,王爷便恰是那月中天了。两种风华,一般养眼。” 岳麒麟瞪眼老头子,低头看看自己,又瞥一眼皇叔猎装的衣料,恰恰正是同款不同色的一系云纹织锦,再抬眼看人……皇叔嘴角噙笑,神色温润,也正望着自己。 这下她的脸怎能不红。她怕这面色根本无颜见人,急急低头独自踱去湖畔选了马,唤上隋喻便入了林子,卓成义在身后唤她等一等皇叔,她装作不曾听见,一等未等。 岳麒麟许是前一天睡得晚,快马颠出一身薄汗,竟觉四肢乏力,腹中空空,嚷着要回去吃东西。隋喻笑她:“殿下的体力真是大不如前,胡吃海塞三天三夜,居然还嫌饿?” 她揉揉肚子,对隋喻的揶揄并不往心里去:“嘿嘿,孤哪里比得隋将军,今日大约是饿鬼上了身罢。” 她入了花厅落坐,小肉包随即满脸通红亦窜了回来,咕嘟咕嘟先灌了一桶水下肚,方问:“岳哥哥可是去了东头?” 岳麒麟摇头:“孤是按沿路标记,一直往西行的啊。” “朕拽了皇叔往西一路寻你,如何竟是踪影不见!” 皇叔笑着陪坐下来,温润笑道:“太子跑得快,皇上追不上的。” 卓成义并不以为意,唤赵公公:“吩咐下去,上螃蟹罢。”说的时候他还有意无意瞥了眼岳麒麟,朕就是那么大度的人,岳哥哥有螃蟹不想着朕,朕却时刻念着你。 丞相望着这一桌螃蟹,沉痛地打了一个饱嗝,宋福气陪着悄悄也打了一个。 岳麒麟腹中固然饥饿,见了这桌螃蟹亦无食欲,只好嘿嘿一笑:“孤今日吃素……吃素呵呵呵。” 丞相与闽质子忙附和也称吃素。 三个吃螃蟹吃伤了的不吃,小肉包很是扫兴失望,唤过一旁的隋喻:“这位隋小将军,不如你来陪朕吃蟹?” 隋喻勉为其难道了声不敢,反被丞相拆穿:“哈哈哈,小将军哪里是不敢,分明也是同我等一般,吃螃蟹吃伤了啊。” 卓成义气得流泪,可怜兮兮道:“赵公公吩咐上菜罢,将冰果酒端给岳哥哥喝。皇叔,还是您陪朕吃个螃蟹算了。” 卓颂渊居然不肯惯着他:“臣……不喜食蟹。” 肉包子见自己安排的寿宴如此失败,泪宽如粉条,哗哗直流。 岳麒麟心中愈生怜,好言道:“孤不吃蟹,孤拆蟹肉给皇上吃可好?” 肉脑袋顿得小鸡啄米一般。 肉包子吃两口蟹肉,嚼一口蟹膏,唇瓣都变得肥腻腻,挑了块筷子蟹膏喂给岳麒麟:“岳哥哥自己也吃点嘛。” 皇叔在旁咳嗽数声。 岳麒麟避了脑袋笑:“皇上,孤是真的……吃伤了。” 肉包有岳哥哥拆蟹肉,早已消了早先之气,叹曰:“这楚国的昆郡螃蟹,乃是最肥最美之物,岳哥哥好没口福。” “是么,孤只吃过丞相从鄂州弄来的江蟹,也是不错的。” 丞相得意点头:“今年的蟹真是不错,我们老少三人连吃三天,鄂州螃蟹很得二位太子赏识呢。” 卓颂渊已然质疑地望向无念,肉包手摆了又摆:“没的比,没的比,皇叔,昆郡前些天不也给您献了螃蟹?您自己不爱,何以不将它赠予丞相……” 无念以袖遮面,大气不敢出,偷偷同赵公公瞪眼。赵公公十分无辜。 蟹这个东西,自己吃两只就饱,岳麒麟这会儿拆了四只蟹,那肉手伸过来随拿随吃,她拆得累死累活,盘子里总算慢慢攒起一堆蟹肉来,看起来才有了些许成就感。 于是她鼓起勇气,推出手中碗,对着一旁示了声好:“摄政王可是……嫌蟹肉拆起来麻烦?不如从这碗中取一些来食用?” 卓颂渊看她埋头劳作,手指尖红通通的,心下不忍之极,几欲训斥侄儿懒惰,此时又如何肯下这个箸,淡声劝道:“不了,太子吃些别的东西,莫要再拆蟹肉了。” 岳麒麟早有预备会吃这个瘪,被皇叔当场拒了仍是心中不快,讪讪收回了碗,紧紧咬住了下唇。 这时花厅之外忽响起个熟悉的男声:“微臣请皇上万福金安,请王爷千秋大安,最后再请小寿星安!” 卓成义霎时如临大敌:特意瞒着薛爱卿办的此宴,千叮万嘱那些家伙不要让他知道时间地点,这厮怎的灵通至此,皮厚至此! 薛云鹏已经朗笑着跨入花厅,卓成义肉脸抖了抖,尴尬笑道:“薛爱卿到此,想来是有甚要务?” 薛云鹏是真有要务来禀皇叔,坦然接话道:“臣找王爷确然有事要禀,王爷,可否借一步花厅外说话?” 卓成义正不知如何撒这口气,薛云鹏已与皇叔公然在花厅之外咬起了耳朵。 岳麒麟见着薛云鹏亦着了急,这么多天了,那和尚可曾有了下落?还有钱府究竟埋着什么秘密……她直觉一定是同她相关之事,不然薛大人当晚不可能那般欲言又止。故而她神情焦虑,亦往门口探了探脑袋。 小肉包瞧的十分焦灼,连声劝慰身旁小寿星:“岳哥哥,这个……薛大人不是故意来搅局的,他来找皇叔是真有要务……” 搅局?岳麒麟愣了愣,收回脑袋来继续拆蟹:“无事无事,皇上安心。” 卓成义亦同她咬耳朵:“岳哥哥,那晚朕托你办的事……皇叔后来真的看到不该看的事了么?” 岳麒麟回想一番,更是伤心,轻轻点了点头。 此时薛云鹏同皇叔说完话,皇叔归席,薛大人重又入内跪下,说了番请安贺喜的话,卓成义很能装蒜,假意宽厚笑道:“薛爱卿平身罢,不如一起来用些螃蟹?皆是昆郡来的上好肥蟹。” 薛云鹏忙得焦头烂额,来的路上都在办公,何来这等闲心,望望皇叔,笑得竟是有些咬牙切齿:“不了不了,昆郡螃蟹近来臣都吃得快要吐了,府上还拆了包蟹粉给王爷送了去,想来王爷没有吃吐罢?不然也不能回了帖子连夸好吃。好了好了,臣还有急务在身,就此告辞,不扰皇上雅兴了。” 卓成义求之不得,允了他去。 薛大人留下的话涵义太深,花厅里一干人面色均不大好。 皇叔不吃卓成义请的螃蟹,皇叔也不吃岳麒麟拆的螃蟹。 然而皇叔给薛大人送了螃蟹,皇叔是吃螃蟹的,不但吃螃蟹,还连夸好吃,不但夸好吃,他吃的螃蟹还是薛府拆好的蟹粉。 这个薛狐狸,自己撇下这么通歧义丛生的话出了花厅,卓颂渊百口莫辩,只得低唤一声:“皇上……” 卓成义觉得累极,一搭都不搭理皇叔,沮丧往外走:“朕去林子里骑会儿马,岳哥哥你要不要来?” 卓颂渊又唤一声:“太子……” 正午的花厅亦被晒得热腾腾,岳麒麟咕嘟喝完手中冰果酒,亦不理他,径自追了出去:“来,来,皇上等等孤!” ** 卓成义人胖身法差,在林子里追逐一只兔子,不慎跌跤崴了脚,那些侍卫跟他们跟丢,那刻身边只得岳麒麟同隋喻两个伴着。肉包子痛得哇哇乱哭,于是岳麒麟差隋喻去取药,自己守着小肉包子。 卓颂渊听闻侄儿受伤,面色骤变,亲自领着无念、太医前往,一众人等听了,也吓白了脸前呼后拥涌去救驾。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卓成义的左脚踝上已然肿起拳头大一个小馒头,疼痛倒是尚好,已然能平心静气与岳麒麟聊天:“岳哥哥,方才那鹰眼看就要叼上了小雀,多亏你一箭吓走了那家伙。你箭术这般好,却仿佛不大喜欢行猎的样子?” 远处好似有人在喊皇上,岳麒麟咬了咬唇,仍坦言道:“并非孤不喜行猎,只是去年秋狩,孤的父皇……” 话说一半,早间那阵隐隐的腹痛竟骤然加剧,她瞬时现手脚都变得冰凉无力,她只能以手肘半支于地,豆大汗珠砸在林间的枯叶上,清晰可闻。 方才……真不该贪凉喝了那么许多冰果酒的。 “岳哥哥?岳哥哥你怎么了?” 无念的声音愈近了:“皇上……” 无念下了马,扑去皇上身边找他伤处,卓成义急道:“无大人不用管朕,先来看看岳哥哥,他好像病了。” 岳麒麟勉力撑起身子:“孤……孤没有事的,无大人身上可有热水可喝?” 无念神色慌乱:“这会儿小的哪里去给您变热水啊,王爷和雍太医就快来了。太子您面上何以全无一点血色?” 岳麒麟竭力想要站起来:“孤……想是螃蟹吃多……又贪凉……坏了肚子。” 无念点头,丞相也经常这样的,这些吃货,哎。 岳麒麟痛得无法直身,脚下一绊,差点朝前一个趔趄,却被个臂膀一臂捞了起来:“无念、雍太医,你俩近旁照顾皇上,隋将军护驾回宫。本王与太子有些旁的事情须得先走一步……” 无念喏喏应下,岳麒麟惊呼:“摄政王……”那人一言不,岳麒麟竟已然被抱上了他的那匹黑骏马,她的身子冰凉,身后那个怀抱热得仿佛火炉。 远处群山的颜色青灰,初秋的艳阳似是染了层血色,天边的滚滚云海亦被渲染了颜色,一波一波,极轻缓地荡漾开去。然而马飞驰的时候,她只听得见耳畔风声猎猎,远近的一切,连同身上的疼痛,仿佛全都并不真实。 岳麒麟从痛意中勉强挣扎出一丝神智,低声探问:“摄政王?” 耳边扫来的气息低黯且灼烫:“为何不肯唤我皇叔了?” 岳麒麟身子慢慢有些回暖,她想说自己根本没脸唤他叔叔,出口的却是:“孤什么事都没有,您倒是放孤下来。” 皇叔不理,右手握缰,左臂间却将她环得愈紧了。 岳麒麟不明所以,益倔道:“放孤回去!” 皇叔无奈低低叹了一声,却以更低的声音在她耳畔道:“别动。太子怕是……来了癸水。” 33贺寿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岳麒麟脑袋里轰然作响,身子僵直几乎忘却了疼痛。 身后的怀抱许是觉察她的慌乱,快马飞驰一阵,终于又放缓了一阵马步,亦稍稍松开了臂膀。 其实怀抱依旧火热,然而柔细的秋风钻来彼此的间隙,岳麒麟半个刚被捂热的身子,这会儿生生打一个激灵。这倒是让她清新几分,振了振精神强笑道:“摄政王的话,孤……不大明白。” 岳麒麟真希望是自己听错了,然而她的小腹之下,是真的有股小暖流异样悄涌…… 卓颂渊只道她是不懂,心头微酸,清嗽一声,声音依旧温和平缓:“太子……可是初潮?” ** 岳麒麟自小有爹没娘,闺中女儿该懂的事,不过是少时乳母教过一些,乳母却亦早逝。从小扮作男儿长大,她亲近之人里头连个女眷都无。身边连随侍也是一群小子,喜望喜宝,外加一伙厨子。 喜望这厮倒像是早有预备,自年初起,他居然开始捧着本医书,开始附耳传授岳麒麟一些事项和要领,倒比个侍女还要周到贴心。至楚国后,喜望更在岳麒麟的贴身衣物缝上了备用的绸巾,叮嘱她时刻留心。还时常皱眉叨咕:“也该来了,怎的还不来呢?” 其殷勤悉心的程度,就好像在期盼一个远房的亲戚。 不过喜望再贴心周到,他终究是个男小厮,里外诸多不便。他只顾自己苦口婆心,岳麒麟从来是边听边翻白眼,就没有给过他一回好脸色。 若不是喜望这小子,岳麒麟平常基本忘了这茬。她从来就没想过,这门亲戚会来的那么不是时候,这头回造访,竟是悄声而至,偏又汹汹而。前三天吃喝皆是寒凉之物,岳麒麟想起喜望说过那些饮食禁忌,冷汗暗淌,今日内外交困,可是有的苦头吃了。 ** 卓颂渊见她久久迟滞不答,料这小孩子真是未经人事,便温声劝抚:“太子安心,方才虽是人多眼杂,幸而惟本王在太子身后……” 做什么问她此事全总是男人?岳麒麟面庞充血,羞愤之极:“摄政王的玩笑未免开得过了!孤铮铮男儿,何来初潮?” 她因为激动,嗓子都有些哑。 卓颂渊知她尴尬死鸭子嘴硬,便也不再详提。他感受道岳麒麟身上的冷意,将人重又贴紧了些:“这样可会觉得暖些?” 岳麒麟如临大敌,丝毫不能体察皇叔之体贴入微,身子恨恨挣了挣:“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孤热……得要命。咝……”就在说话间,小腹却又传来阵阵前所未有的翻江倒海,她痛到蹙起了眉头,却嘴犟着绝不肯认。 “很痛?再忍忍,我们无须入京,很快便会到的。” 岳麒麟为疼痛折磨,只是一味强辩:“谁痛了。孤……孤要回京,摄政王殿下满口呓语,难道就不怕伤了燕楚两国源远流长的友情!” 友情? 卓颂渊把缰之手寻到她右手,现亦是冰凉透心,他捏过来一并握住了缰绳,淡笑着低问:“如此可好些?” 岳麒麟身子又是一怔,也只敢偷瞥那只右手,她的手背冰凉,他的手心却烧烫烧烫。她挣了挣那只手,真恨不能把这一只砍下来跳马溜了,却反被皇叔在手心里攥得更紧。 每一拳皆捶进了棉花里,岳麒麟忿忿咬牙:“摄政王……” “莫说话了,太子此时最忌遇冷受风,太子且再忍忍,本王须得将您再裹紧些,冒犯之处还望宽宥。”这也不过只是皇叔的口头说辞,他似乎并不担心冒犯这小孩,勉力将怀中人箍得更为严实,催马疾驰。 他言辞凿凿,岳麒麟确知女儿身份败露无疑,心头无比绝望,拼尽全力想要挣下马去,奈何身子早被皇叔死死钳住:“摄政王何故如此欺侮人?” “麒麟你听话。” 由于动静过大,岳麒麟藏于内衣襟的那卷小画轴落了出来,幸得皇叔眼快,腾出右手一接,卷轴便好端端卧在了他的右手。 这本是预备匿名送出的礼物,岳麒麟一向出手阔绰,哪里好意思当面送这破礼,慌慌张张夺回手里,再次往衣裳里头一揣,想起他方唤的是她名字,颊上绯红:“这个又不是送给摄政王的!” 这家伙此地无银,夜骢听了仿佛都有些不齿,使劲摇晃了一下脑袋。 卓颂渊低笑,无比自然地再次包裹起岳麒麟那只右手:“那要送给何人?” 岳麒麟咬牙道:“既已咬定孤是个西贝货,孤杀剐请便就是,摄政王何苦弄成这个样子!” 皇叔不理,低喝道:“改口。” 又一阵痛意过去,岳麒麟意识到皇叔究竟是那个受了骗的受害者,人家不曾勃然怒,自己实在没理由凶悍至此。此事当下或只能顺毛卖可怜,思量片刻,她试着改了个口:“梁王……殿下?” 梁王的确是皇叔实际上的封号,可事实平常极少有人如此唤。 “哼。”皇叔催停了马步,令夜璁在平地上慢步踱行。 马缓得似在闲庭信步,这样紧密暧昧的姿态骤然显得突兀尴尬起来,岳麒麟干咳数声,又挣了挣身子:“梁王殿下烦请松一松,孤……透不过气。” 又不曾勒着哪处不该勒的,卓颂渊神情依旧自若,毫无撒手之意,竟是无赖道:“先改口。” 岳麒麟都快哭了,这位是有多爱当叔叔!燕国派出的质子居然是个假小子,公然欺骗挑衅楚国皇廷,这难道不是眼下更要命的事情? 她闷闷道:“孤那夜出语伤人,心中悔极。然这些日子久不得您消息,孤只道皇叔冷了心肠,再不愿理会孤了。现在还来讨这一声叔叔,又有什么意思?孤不但辜负了您,还是一个假货,您还不如杀了我算了。” 久不得消息!无念这个混账。 小孩百般扭捏,原来不是在同他置气?卓颂渊瞬间心化作水,低声笑问:“哪里辜负了?” 岳麒麟只觉耳畔又是一热,一时心猿意马,神思恍惚:“孤如今就是一个假货,是不是辜负了梁王,倒在其次罢。” 卓颂渊像是没听见她的假货论:“不肯尊老唤我叔叔,直呼名字也是可以的。” 直呼其名?她不要命了。 方才额前的冷汗已然风干,又一阵绞痛将她的冷汗重新逼将出来,额上、面颊皆滋出豆大数颗:“皇叔,孤这都改口了,劳烦您稍稍松一松手罢。” 岳麒麟的带不知何时已然散落,几缕头被风吹卷起来,丝丝拂在皇叔的面庞和下巴上。那些头又滑又软,十分恼人,他紧紧抿唇,眉头亦紧了紧,却并不曾拂开去,反将手心攥得更牢,臂膀再度护紧,奋力策马疾驰。 马行至山道时再次放缓,因为身后源源不断的暖意,岳麒麟竟稍稍有些犯困。 “麒麟?别睡,会着凉的,快到了。” 然而她懒懒的,眼皮子耷下来,不想管他。 “醒醒。”皇叔很烦。 岳麒麟迷糊道:“唔你别吵。” 然而山道清寂,别邸山下的松针泛出的味道清新醒神,夜骢跑时带起了风,道旁枝头的枫叶便簌簌作响,这些枫槭仍是绿色居多,有一些已然开始渐渐转红。 头上的天色清朗,层云里偶能透出些嫣红的光缕。 岳麒麟微微清醒,垂意识到二人马上姿态,面烫久久难消。皇叔就是一个骗子,分明还有一阵子才能到山上房子的。 ** 岳麒麟被皇叔从马上抱下来的时候,听见皇叔轻声嘱咐:“不要乱动,此地很安全,不必担心。” 担怕身上有甚不妥之处,岳麒麟自是乖巧将脑袋埋于皇叔怀间,一动不敢动弹。 守在别邸中的无尘神色平静,听候卓颂渊吩咐:“多送些热水至卧房,再取一身我的干净便服,还要些棉纱……再烧个暖炉送来。” 岳麒麟脸蒙在皇叔怀中,简直无地自容。 无尘懵懵应着,想不大通透:要这些奇奇怪怪东西做什么用?再瞧王爷,护这岳麒麟护得死紧,连张整脸都不让露,无念一直揪心今日寿宴,嘀咕着说要让王爷同这孩子破镜重圆。如今的情形,这算是圆了罢? ** 无尘再见着岳麒麟,恰好是他端碗汤水给王爷送去的时候。 岳麒麟那小子正龟缩在卓颂渊里间的卧室榻上蒙头大睡,从露出的衣领子看,他的身上衣衫仿佛还是穿的王爷的。无尘远远看得见岳麒麟睡得迷瞪瞪的半个小圆脑袋。 “王爷,这是您要厨下煮的红糖姜茶。” “放在桌上就好。” “现在还有些烫,王爷过会儿记得喝。” “知道了。” “素面已然备好,只待王爷说一声,便能下下去了。” “好。” 皇叔也不抬头,坐在外间的椅子上阅一轴小画卷,无尘小心探身瞄了一眼,不禁奇问:“王爷这画上的钟馗,何以竟骑着一头驴呢?” 卓颂渊黑着脸抬眼看了看他,心情尚算不错,反问他:“本王长得很像钟馗么?” 无尘平日话少,能此等感叹实属难得,要不是因为实在奇怪,他根本不会有此一问。不想王爷这般反问,无尘于是重将此画扫视了一回。 画以百寿作底,看起来倒也费了一番心思,可是这画底下那团黑黢黢的东西,难道是夜骢?这分明是头驴啊。驴上之人身形倒是颇英挺高大,形似王爷,然而王爷丰神俊朗,画上之人的面目却凶得像个夜叉…… “呃,原来这是别人给王爷贺寿的图啊。” 卓颂渊只管再次低头打量他的画,嘴角噙笑:“画得不错罢。” 王爷的眼光素来挑剔得无以复加,今日这眼神是怎么了? 无尘一头的汗,只好违心附和着:“呃,还真是……不错。” 34温经汤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岳麒麟悠悠醒转时,窗子外头夕光轻笼,她一伸头便可望见屋外案边的那个人。桌角已然掌起了一盏灯,桌畔之人正握着一册书卷,神情专注,神色恬淡,似乎丝毫没有因为刚刚被燕皇所骗,吃了个大亏而气急败坏。 而岳麒麟这个被燕皇送到楚国的倒霉棋子,不但没有被捆绑起来遣送会燕,这会儿还霸占了皇叔的卧寝,睡了个天昏地暗。 岳麒麟益的无脸见人,将脑袋深深埋进了被褥。 身畔的那只小暖炉尚且温热,被褥当是吸收了充足暖阳,嗅起来有温暖松软的阳光炙烤过的香味。她不想钻出来见人,只敢窝在里头回想方才刚到别邸时的情形。 ** 无尘送水至外间,皇叔知她不肯见人,竟然亲自送水入内,又递过手中衣物:“别邸之中所备本王衣物,皆是全新,太子不要嫌弃,大可放心穿用。” 岳麒麟嗤道:“孤才不会嫌弃的。” 她出口方觉此话无比歧义,羞愤交加地补瞪了他一眼。 卓颂渊嘴角轻撇,另给她一包物品:“太子可知此物……该当如何……处置?” 岳麒麟抓过那坨东西一通翻看,净是棉纱之类,气得背过身去:“孤怎会不知!” 卓颂渊泰然自若,思忖一番道:“想来还需些麻纸,然而这里府上没有,我已让无尘去山下小镇上买了。太子先多用棉纱……将就一下罢。” 岳麒麟也不大懂,只觉羞煞:“您便使劲诋毁孤好了。” 卓颂渊也不同她一般见识,将自己的卧寝让于她,让在门外道了声:“太子安心,无尘口紧,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的。” 岳麒麟鼻子里出气:“哼,您……您离得远些。” 卓颂渊分明默立门外近处,并不挪步,只是答应着:“本王离太子很远。” 岳麒麟无计可施,只得气呼呼埋头收拾。她遵照喜望平日所嘱,细细将自己拾掇得干净妥当。 岳麒麟小的时候,燕皇一度想为她寻两名可靠的侍女,煞费苦心提了许多不切实际的条件,结果反闹得一个合宜的也未找成。长大之后,更觉得不必要有什么侍女,但凡贴身之事,岳麒麟倒是真的亲力亲为惯了。 这会儿她由内到外皆换上皇叔的衣服,立在落地的铜镜前左照右照,愈照愈觉得古怪,皇叔的这个套子简直可以装两个人啊。 然而她并没有旁的选择,来时的衣衫尚由隋喻保管着,那身猎装背后已然弄上好大一滩血污,她吓得将它团作一团,悄悄藏在了铜镜后头。 听见卓颂渊在外头问:“可收拾好了?” 岳麒麟又是一哼:“好……了。” 卓颂渊端着暖炉入内的时候,岳麒麟刚忍过又一阵腹痛,神情折磨,却咕哝着:“孤要下山。” “太子这样如何下山?” 岳麒麟这会儿边说边打哈欠:“孤要下山,皇叔借匹矮马给孤,孤就能下山了,不然您打算软禁我?” 卓颂渊看她毛茸茸的懒样子,面色酡红里透着惨淡,若非身上用衣带子系了个严实,整件奇怪的大袍子就像要从她身上掉下来,看起来古怪又滑稽。这样子怎生骑得了马? 他也不同这小孩辩,只将暖炉递去:“先捂得暖暖睡一觉,醒来再说。” 岳麒麟头都不敢抬,手也不接:“不用。” “别邸里别无合适太子的衣物,穿着本王的衣裳回府只恐有损太子仪容,怎奈太子来时衣物又……” 岳麒麟猛抬头剜他一眼,未敢久视,复又低下脑袋,嗫喏道:“那怎么办?” “今夜别无他法,即便派人进了城取衣,天黑前也未必赶得回。不若宿在别邸,明早再让人去将衣物取来。太子想是不愿同本王一道过寿?太子难道不能念在本王一人吃寿面吃得孤单,便留在此间,陪我共吃一碗面?” 他虽道得客气,是让岳麒麟看在他面子上留下来相陪,其实是根本没给她旁的选择。岳麒麟低头细细想了,觉得的确也无别的法子,呆呆将头点了点。 卓颂渊索性半推着她身子去了榻边:“睡罢,太子今日起个大早,此时必是困极。” 岳麒麟鼻子酸涩,伸手揉了揉。 “不必担心府上之事。本王已让无尘找人报信,只说太子狩猎受了些小伤,就近去了皇上的西郊别苑静养。” 问:“皇叔怎知……” 卓颂渊按她在榻沿坐下,温言道:“太子那夜在府上失踪……本王暗自揣测,喜望想来并不为太子所信……” “……”皇叔的眼倒是真毒,燕国那点暗地里的家丑,教他明察如昼。 卓颂渊将手中暖炉裹好了径直塞至岳麒麟怀间:“好了,安心睡罢。” 岳麒麟脑袋昏沉沉,暖炉一烘,睡意便更浓了些。皇叔并不离开这间屋子,她也无暇赶人,头朝里团成个刺猬样,隐约可见那只暖炉被她捂在了脸上。 卓颂渊终是不忍地又唤了声:“麒麟?” 岳麒麟晕乎乎将脑袋转过半个,烦躁道:“唔?” “暖炉当枕头枕是没有用的。” 岳麒麟半眯缝着那只眼睛:“哪有!” “若是疼痛不好忍,须得将暖炉送在腹间才可缓解……” 这……是什么人啊!岳麒麟脸烧得通红:“这种事孤岂能不懂!” 卓颂渊毫不生气,幽幽嘱咐完,幽幽退出去,在门外道了声:“本王就在外间,太子有需要随时可以唤我。” “唔。”就好似他会看见一般,过了好半天,岳麒麟才敢将那暖炉悄悄往下挪了几分。 ** 卓颂渊时不时会往屋子里探看一眼。 自从岳麒麟这家伙沉沉睡着,便将身子一直团作同一个姿态,一动不动。大约是因为害羞,她始终都蒙着脑袋。皇叔坐在外间凝神细听,竟是听得见她细微却急促的呼吸,他不安行至榻前,探手去替她将面上蒙的被子拨弄开,露出了红扑扑一张脸,听见她的呼吸慢慢调匀安稳,不复急促。 岳麒麟本来面朝里头,许是感受到面上微痒,她睡梦里伸手拂了把脸,又将身子轻轻向外翻转,撅嘴一声笑骂:“丞相您实在太阴险!” 哼,丞相的待遇真是与众不同。岳麒麟早上显是被丞相给诓去的,身在猎场神色极不自在,然而她在睡梦里想起丞相那老儿,骂不似骂,居然一脸的佯嗔薄怒,想必二人平常定是热络得没了边。 山间别邸的卧寝极静,皇叔顺着里间被褥的轻微动静去看,那个露在外头的圆脑袋再次被埋了起来,像是已然醒转。 “太子可是醒了?醒了便起身喝碗姜汤罢。” “没,孤不曾醒。”岳麒麟张口胡话,她巴不能将这缩头乌龟一当到底,她哪里有脸见人。 “不醒也要喝,太子体寒,这几日又多食大寒之物,须得好好调理才是。” 岳麒麟仍觉尴尬,缓缓钻出半个脑袋,露了一双眼睛偷瞥那碗,心中暗赞那透亮美丽的汤色,没话找话:“看这东西倒像是……西南苗部运来的红糖么?” 卓颂渊不笑也不是,笑却怕泼洒了碗中姜汤,干脆径直送碗至了她的唇边:“太子见闻广博,连苗地之物竟也如数家珍。” 岳麒麟惶恐双手接了,轻舔一口,实在是无所抱怨,吐舌头哀唤了声:“这姜真是太辣了。”说着汤倒也咕嘟下了肚。 皇叔变戏法的能耐愈出神入化,一听此话,像是早有预备般,往岳麒麟口中径直塞去颗糖。 岳麒麟几乎忘了自己仍是那刀俎上的鱼肉,她欣喜含了糖,惊叹曰:“皇叔平常要哄孩子的么!竟然随时随地还揣着糖的。” 皇叔哧地一声,你也知道啊岳麒麟。不过这位叔叔小气,只露了这一丝笑,并不曾说出口。 ** 岳麒麟并不是病入膏肓,补完此觉倒是有了几分神清气爽。起身免不了又须一番收拾,卓颂渊怕她尴尬,知会了一声先行往了上回用餐的亭子,等她一同过去吃面。 岳麒麟重新梳妆收拾,将那身宽袍束得紧密妥贴,出门时经过书案,现皇叔的桌案后头的墙上悬着那幅见不了人的百寿图。 百寿图倒也罢了,画上的皇叔固然算不得俊美,好歹她画得总还是传神的罢,幸而皇叔识货。岳麒麟又瞟了眼皇叔书案上方:《金匮要略》? 似是册皇叔正在读的医书,她好奇取来一翻……或是巧了,或是之前翻书之人恰巧翻至这页,有了折痕,无论如何,那一页上头书的恰是:“……腹中血气刺痛……温经汤……滋阴散寒……” 岳麒麟悲愤交加,恨不能学那晚的薛云鹏,蒙着面潜去亭中才好。 小亭子披星戴月,今夜头上那轮几乎就快要圆满的明月,清亮得似是被山间秋水洗濯过一般。亭中已然摆妥了碗筷,却并不见人,留给岳麒麟的座位上搁着一碗热汤羹。 她以勺子搅了搅,又狐疑地嗅了嗅,这是……一碗红枣当归桂圆核桃汤。 岳麒麟觉得自己胸中之血气,大概就快要喷出来了。 ** 卓颂渊此时正在前厅同向无念问话。 “皇上无事,当时敷了药,下午已然消了一半的肿……只是,宫里的人要小的提醒王爷,明日宫中家宴,万勿晚到。” “知道了。” 无念忍不住好奇,嬉笑着问:“王爷您是不是把那小太子藏在别邸啦?” 他一回来就见无尘在弄什么红枣当归桂圆核桃汤,早上那小孩还活灵活现,半天功夫已然沦落到了需要补……血的地步了?啧啧啧,王爷平时不露相,关键时刻的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以及杀伤力…… 皇叔斥道:“此事你勿管,也不许声张。” 无念泪奔,我如何敢管,可那敢管之人总还是有的。 “并非小的爱管,是太皇太后宫里之人让小的另传一声……” “传什么?” “太皇太后特意嘱咐,要燕太子明日提早一些进宫里去,她老人家想要单独先见一回人。” 35赠马记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中秋夜宴,太皇太后好端端请麒麟早一步进宫,只是为的将这小孩拉到眼前,仔仔细细瞧上一眼。她打算看什么? 此事十分突兀蹊跷。 卓颂渊静默片刻,径直问:“太后是如何想起的燕太子?” 无念期期艾艾:“呃……这……” “无大人是怕本王自别处问不到?” 无念擦擦汗,偷眼看卓颂渊面色尚佳,只好答曰:“是有人跑去太后那里嚼舌根子,说王爷千秋寿诞过了一半,在众目睽睽之下……” “如何?” “王爷您听了别怒……都说王爷是因为一时兴浓,抱着燕太子往别处幽会去了。” 卓颂渊默然不作声。 “那个小太监今日才在猎场当了半天随侍,回去就同太后嚼上了舌根,人已然被赵公公拿下狠狠关了禁闭。可话也不是那小太监编的,毕竟坊间……” “你既提了,今日便说说看坊间轶闻。” 无念十分为难:“这……” “你不肯说,我便让无尘去问。” “小的说,小的这就说。” 无念所谓的坊间,指的正是宫内以及王府里的一众太监宫女,甚或还囊括一些外臣小吏的闲聊圈子。 皇上天真年幼,众人茶余饭后实在无有什么话题,这位才貌卓绝却又大龄不婚的皇叔,便成了他们绝好的谈资。 他平常都爱做些什么事,爱着什么样的衣衫,爱吃些什么菜色,又和甚样的人走得最为热络……然而皇叔又是一个特例,除了最后一桩,也许还稍稍含着些可供遐想的空间,他的起居作息落在旁人眼里,此人简直无欲无求,没劲透了,这也能算个有血有肉的人? 而从今往前数多少年,皇叔身边同进同出的,不过也就一位同样才貌兼备大龄不婚的薛云鹏罢了。薛大人乃是皇叔的心腹、股肱、知己……更是他的儿时竹马。皇叔一不娶亲二不近女色,众人顺理成章地想歪了,但凡是个成年人,总要好一样的罢。 只是那陈词滥调弹久,也会全无新意,这事情除了卓成义忧心忡忡,坊间谈得全都有些乏了。薛云鹏即便有些花花肠子,口碑也不算太好,可皇叔这个事主都能宽容以待,旁人还有什么可不平的? 未料近来竟是状况连连,二人之间陡然注入了一抹新生力量。薛大人出入王府的次数骤减,虽然薛云鹏人前人后皆在嚷嚷自己就快要忙死累死了,然而那燕国来的唇红齿白粉雕玉啄的小太子,俨然成了皇叔新宠,众人更愿相信这才是不争的事实,薛大人不过是日薄西山失了宠,自己找找台阶罢了。 本来皇叔也就是与燕太子走得近些频些,并无新的猛料传出,众人说上三两回便也歇了。不想今日白天,二位风口浪尖上的人物竟联手制造出这样振奋人心的消息,一时坊间沸腾。 无念提着一颗心同王爷和盘托出,说得他汗流一地,反倒松了一口气:“王爷,皇上为您举办西郊寿宴,不说那些应邀的近臣,光随侍少说就有百人至多,这种消息本来传的就快,即便我们杀一儆百,也难堵悠悠众口……” 孰料卓颂渊神情轻松,还好笑道:“宫里当差之人自有太后派赵公公管教,本王插的什么手?你连夜回城,明天一早上宝华楼置办一套当日出炉的酥皮月饼才是正理。” 无念眉头难展:王爷这是色迷心窍了罢?太皇太后那头听了风言风语,要非顾念岳麒麟是邻国之客,太后怒得恨不能将人锁拿过去问话,王爷这儿还有心思买好吃好喝讨好岳麒麟! “这……” 卓颂渊起身斥道:“这什么这?太皇太后最爱宝华楼现烤的月饼,听闻她老人家今年亲自操办中秋夜宴,尚且无暇差人去买,本王难道不该替她想周全?” 对啊,他竟忘了,无念恍然点头:“应该,应该。” “去罢。”卓颂渊怕麒麟亭中等急,便不再理会无念,离了前厅。 无念出门时迎面又撞着无尘,忍不住问:“喂,你侍候在旁,告诉我究竟闹成多大动静,怎么会要喝补血汤的呢?” 无尘抿紧了唇,摇头,再摇头,使劲摇头走开:“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无念是真的忧心:“你给我句实话,汤水是不是给王爷吃的?那小太子血气方刚补的什么气血,我猜是不是王爷的身体……” 无尘这个混账竟不理他。 无尘是觉得无念脑子坏了。回想王爷太子下午在屋内姿态,一个榻上蒙被挺尸,一个照常处置公务,二人高下立判。无念你吃错什么药了,老是这般灭王爷威风? ** 岳麒麟坐在亭子里喝补血汤,风吹脑门益清醒,也益的视死如归。 肩上不知何时却多了件鹤氅披肩:“又不听话,头上月色虽好,亭间坐听风声,岂能不多添一件衣裳?” 毛绒绒的鹤氅柔软贴心,暖意轻裹而来,岳麒麟却有些心惊肉跳。女儿身份轻易就被皇叔揭了皮,这样一个文武兼修深不可测的叔叔,什么时候被人这样耍弄过?不说恼羞成怒,心中些许不快总是有的罢? 可她丝毫看不出来。 无尘送来了面,随后便退了下去。 亭中依旧独留他们二人,皇叔只字不提其他,只说这碗素面的好处:“本王府上的厨子不如太子府上的高明,总是临借临用。今日做素面的这位,乃是无尘上圆觉寺请来的师傅。圆觉寺素面远近闻名,本王与太子相约数次,皆未成行,今日好容易求得师傅上门做面,恰是你我寿辰,太子又说茹素,当真巧极。只是寿诞吃豆腐不吉利,故而只命师傅用了些山野清物做浇,太子万勿见怪,请。” 岳麒麟本来饿极,默默低扒了几口面,面条滑而筋道,用作面浇的鲜菌野笋也极其鲜美,她却只觉得喉头哽咽。 灯火微弱,她转头悄瞥亭外夜色,他们身处的长亭孤另,四周的群山幽寂,独有那抹淌过松林的山泉淙淙路过亭边,尚有溪鸟在蹈水。圆觉寺晚课的钟声在远处孤悬,夜空中的星辰泛着些微清冷的光,那光芒也不知经了多少万年,方才到得此间。 岳麒麟现在冷静得很,女质子于楚国就是枚废子,留之无用,还不断在招惹祸患,她或早或晚是要被送回去的。 这些日子受了皇叔太多好处,她倒是宁愿任他打骂。然而卓皇叔真乃一个狠人,连散伙酒都赐得如此风雅,以清汤素面催泪,实在比打她骂她还要狠辣。 卓颂渊眼中仿佛惟有这碗面条,一气划下半碗,方才抬笑道:“今日走马路遥,竟是当真饿了,太子觉得好吃么?” 岳麒麟急急埋头,应道:“好吃,好吃。” 卓颂渊闻听得她似有哽咽之声:“太子?” 岳麒麟不语 ,低头慢腾腾扒面。 卓颂渊直觉不对,就着昏灯却也看不分明,探手一触……满指濡湿,沾的竟是岳麒麟面颊上的泪。 他略有些慌:“麒麟?” 岳麒麟慌忙拭泪:“呵呵呵,太好吃了,孤吃相欠佳,面汤溅了一脸。” 这小孩胡话说得根本不看情形,面汤哪有这般冰凉? 卓颂渊并不拆穿,笑夺过她手中碗端于手中,夹了一筷子面条,竟直直往她唇边送去:“今日情有可原,不过吃得慢会凉的,我来罢。” 岳麒麟愣了半天神,避开脑袋,有些忍无可忍:“皇叔,早说了杀剐随意……您这又是何必!” 卓颂渊搁下碗筷,正色问:“何出此言?” “皇叔待孤之心,孤的感激无以言表。可您待人这样戳心窝子的好,孤实在不懂消受,日后回燕……孤的处境……与其不忍回味,皇叔不如由得孤自生自灭算了。” 卓颂渊听得酸涩,略略迟滞了一瞬,却仍是含了笑意道:“怎么像是换了个人?楚国地大物丰,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谁前阵子还总说要住个够本,如今怎的未及中秋,竟生了去意?” “我……” “太子乃是来楚国为质,又非游历,楚国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这不是……个假货么。” “我看太子真的很,笑泪皆是真,连此刻的伤春悲秋,居然也是真的。” “呃,您……稍微厚道点。” 卓颂渊依言果然皮厚:“按民间的说法,太子今日譬如新生,双喜临门,本王是打算厚道些。” 岳麒麟面目羞红:“呃……这个事情皇叔最好不要反复提。” 卓颂渊重新端起岳麒麟的面碗,不由分说往她口中送面:“我收了太子那般珍贵的贺寿图,应该投桃报李。” 嘁,这样就算投桃报李?岳麒麟不知足地挠挠头:“您……不要大言不惭。” 卓颂渊顿了顿,忽然破空吹了声口哨,夜骢闻声笃笃而来,黑乎乎一团在亭外踱了数步,很傲气地停了。 “本王再贺太子殿下千秋。” 岳麒麟大惊失色:“皇叔?” 卓颂渊也不起身,继续喂面:“夜骢好像挺喜欢太子。” 夜骢大约是认得岳麒麟,极不耐地晃了晃它在夜色里依然油亮的鬃毛。 岳麒麟仍是震惊:“诶,我说您还是不要做这种违心的事。” “太子不用得意,您也许不过是替我养着,我这旧主厚颜,说不定随时都会向你要回来来骑。” 岳麒麟一蹦起来:“皇叔须知,送出去的礼物,泼出去的水!” 皇叔笑道:“夜骢极不易驯,太子当真不用我管么?” “……” “坐下吃面。夜骢确实不易驯养,过几日我便先领你熟熟马性。” 岳麒麟摩拳擦掌:“明日不行么!” 卓颂渊无奈道:“我看还是待……太子身子转好再说罢。” “……要多少封口费皇叔您可以提!” 皇叔还在给这破孩子喂面条,心中很委屈。 ** 无念出门行了一路,想起落了一张明日要用的礼单在别邸里,便折回来取。 隐约望见远处水榭亭子里有人有灯,一束小风吹得灯火若隐若现,熄而再燃。啧啧,王爷近来愈的有手段,此情此景真是……光阴有涯,风月无边,他个小太子怎生逃得离掌心?果然是连一碗面条都不会自己吃了。 都怪自己,没事央求皇上说什么合,这个媒人做得真是不挑时辰。 今夜王爷寿诞,居然沉迷声色未曾入宫给太皇太后这个亲娘请安,这已犯大忌。太皇太后如此古板的人,这二位这会儿如胶似漆,明日太后跟前若是露了端倪,便立时犯了另外一条大忌。 无念实在是忧伤得要命,这个世上,真正愁煞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 次日卓颂渊带岳麒麟早早进宫,太皇太后那里的王公公乃是宫中老人,见着皇叔竟是小声叱问:“小四!您昨夜不来请安,太后今日让小孩子一人先来,您这会儿又一道跟了来做什么?” 岳麒麟听着这声小四窃窃笑,遭皇叔瞪了一眼。 王公公很凶:“小四你在外头等着!” 卓颂渊目送岳麒麟被王公公领走,岳麒麟满脸好奇跟王公公去了内室,他却是满心忐忑。 夜宴开席尚早,卓颂渊便在内室附近随意踱步,太监宫女川流不息忙碌,见摄政王居然充个闲人立着,个个心中很是惶恐。 角落里的小太监头都未台,正往盛红豆羹的碗里埋东西,卓颂渊瞄见,本来不过无事随便一问:“不想这红豆羹里竟有乾坤?” 那小太监闻言手一滑,手中一坛辣椒俱洒。 36鸿门宴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此前自别邸回城之时,岳麒麟问过皇叔,宫里今晚不是赏月夜宴?这会儿太阳还老高顶在头上,何故就要赶着进宫? 可惜了中午皇叔让人炖的当归牛骨汤,她才喝一碗,暖融融意犹未尽。 卓颂渊从她手中取下碗:“太子这是说的客套话罢,牛骨汤不熬三天三夜岂能出味,你会不懂么?回城再让他们给你熬。” 岳麒麟撇撇嘴,回城不就是各回各家。去哪家府上熬? 赖在皇叔别邸还是不错的。可惜皇叔称别邸的客房潮湿不宜居,夜里说什么也不肯麒麟上客房睡,仍是腾了卧寝给她,自己却在外间书斋将就了一宿。皇叔连个踏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此地着实不宜久居。 “太皇太后想要见见太子,太子一会儿见了她,如常说话就好,切莫害怕。”一路上皇叔总不放心,难免有些画蛇添足。 坊间编排自己,既连薛云鹏也一道编排进去,何以母后从未私召云鹏入宫见面?卓颂渊只怕母后一时糊涂,看麒麟小孩子容易欺侮。 岳麒麟知道皇叔有允她继续以男儿身份混迹楚国之意,却因为还不曾放话明说,她心中未免虚,听得此话尤为不安:“太皇太后要见孤这个质子作甚?从来无有这个规矩啊。” 卓颂渊怎好意思言明此中详情,想了想道:“不然还是去本王府上喝一泡茶再进宫……就让无尘先进宫禀一声,只说太子身子不适。” 岳麒麟也是自小在皇宫的乌漆抹黑里摸爬大的孩子,见皇叔竟是主张回避,已然隐约猜到几分。小肉包早先给她说过皇叔同薛云鹏的断袖轶闻,她自是不信,然而思及昨日,皇叔抱着自己上马撇了众人离去,后来诸事又是如何收的场? 此事真是不堪细想。身在是非圈,这种事情经一番添油加醋,蔓延起来格外迅。皇宫这种地方,就连角落里的老鼠,肚子里少说也是有一两本故事集的。 麒麟自小钦佩那些磊落男儿,几时有脸当这缩头乌龟,大义凛然道:“不可!怪只怪昨天孤出此大岔子,害得皇叔昨天那么要紧的日子未能进宫请安,孤好歹还给父皇母后上柱香呢。莫说太后只是要见孤,就算她要罚孤,孤也是别无二话。怎可装病怠慢!” 小孩子太过懂事,卓颂渊心下动容:“太子这也算不得装病……” 岳麒麟红脸薄嗔:“您要再提这个……孤可要怒了。” 她说是要怒,却又声音软糯,面颊含春,耳根酡红,卓颂渊不由笑了:“看来的确好些了?” 这人真是……岳麒麟没了脾气,点头“嗯”了声,又问:“太皇太是个甚样的人呢?” 这倒真难以几句话来形容,卓颂渊蹙起眉心思忖良久,方道:“太皇太后板正严肃,不是太好变通。” 岳麒麟恍然大悟,怪道皇叔大多时候均黑着一张脸孔,平日又这般热爱训导小孩,原来他自己就是这样被严母训导长大的!听闻先楚皇也是位不苟言笑的皇帝,一家子板正,小肉包能长成今日之烂漫可爱,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她愈觉得皇叔辛苦,操持一个国家不够,还得为她背这种黑锅,此等小事自己还摆不平么? 故而她笑道:“无事无事,皇叔放心,孤这个人,正好极易变通。” 卓颂渊愈加怕她受委屈:“左右一会儿我陪太子一同进去,不用怕。” “怕?孤怕什么。孤早让喜望将中秋礼单呈了上去,前些日子阅过一眼,想来今日总不至于失礼。此前也曾听皇上大赞太后宫中的楚国传统茶点,孤仰慕已久,此番正好前去见识见识。” 岳麒麟不过嘴硬,她哪里料到皇叔会如此不讲义气,居然真的不曾陪同入内。 卓颂渊知她说的大话,本来定是要陪了进去的。岂知王公公方才就是特特在此拦人的,卓小四昨夜二十六岁寿辰,撂下亲娘在宫中不去请安,却在宫外宠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将亲娘的养育之恩置于何地? 王公公侍奉太后多年,望一眼即知晴雨。方才王公公同王爷打眼色时还偷指了指岳麒麟:王爷进去可以,太后终是王爷亲娘,到时怒上加怒,燕太子说不定更惨。气头上的女人还是少惹为佳。 卓颂渊实在想不透太皇太后能有什么招数,也不怕母后真将麒麟欺负惨了,母后风浪见惯,岂能不识分寸?怕只怕她三问两问,问的皆是燕国旧事,家国山河,哪一桩不是麒麟的伤心事? 幸而他留有后着,方才甫入宫门,便让无尘径直去了上书房请皇上过来。 现在他才有些急了,依那辣椒小太监跪着交代的话,里头简直龙潭虎穴?皇上也该到了,要再过半刻不到,他便硬闯进去。 ** 岳麒麟坐在太皇太后跟前,大气不敢出。难道是太后同皇叔如出一辙的眼睛,太过摄人心魄的缘故? 太皇太后哪像是个当了祖母的人,这把年纪仍是肤如凝脂,如漆墨,风姿卓绝。江南美人的婉转纤细之上,陡然加上了三分粉面含春威不露,瞧来居然丝毫不觉突兀。 岳麒麟自问燕国大小美人儿她见得不少,然而若论气势,竟是没一个及得上这位乍看甚至有些弱柳扶风的太皇太后。 怔忡间,王公公已然亲手递了碗茶给她:“太子请用茶。” 岳麒麟谢过太后,捧了茶碗揭盖轻嗅,忽皱着眉头惊了惊,太皇太后宫里的茶,是用盐沏的! 她略一抬头,目光恰好落进太皇太后狡黠的眼里……岳麒麟暗自叫苦不迭。 之前还道太皇太后有意教训自己,准备好了厚脸皮,不想人家直接给她上了鸿门宴。她只是客居楚国的异国太子,打不得骂不得,太后却照样有法子叫她吃这个哑巴亏。 这碗盐茶,绝对只是个起头,用来漱漱口的小意思。 果然太皇太后话并不多,只一味要她喝茶:“太子以为这茶可好?” 岳麒麟闭眼回想皇叔万般好处,抿了口盐茶,忍辱负重点点头:“太皇太后真是体恤,孤近日正是上火,此茶降火驱痛,清毒利咽,甚好甚好。” 孰料太皇太后胸中之气无法疏解,听她如此嘴硬,心中自然不会好过,狠狠咬着牙根请燕太子多喝茶多清毒。 然而光喝茶总是不行的,太后总得问问她,在楚国住着可曾习惯,在国内之时都读的什么书,练过些什么剑……诸如此类。 岳麒麟一一作了答。 太后好奇心甚重:“后来呢?” “……父皇走后,孤便停了学,师父也不来教剑了。” 太皇太后听她娓娓讲罢,目中竟似有盈盈水光:“那太子的皇叔呢?” 岳麒麟又啜一口盐茶,面色尴尬:“孤的亚父……亚父大约是不大喜欢孤的罢。” 太后鼻子竟也有些微红:“还有此事?哀家只是头回见着太子,都觉太子生得剔透粉嫩……” 岳麒麟眉头骤紧,剔透粉嫩……听得她倒有点饿了,听闻今晚会有冰皮月饼? 太后刚夸一半,身后那捶肩小太监悄悄附过去道了几句,奇的是太后听完,忽以绢拭泪,将那悲切神色收了,重新回复到此前的冷冽神情:“呃……王公公如何让燕太子空口喝茶?还不快端来点心。” 岳麒麟全神戒备,托盘中的点心样子精美诱人,有合意饼,杏仁酥,螃蟹球,还有一种糯米小凉糕。 “常听皇上夸赞燕太子在美食上颇多心得,太子快尝尝哀家小厨房里做的小点心可合意?” 皇叔啊,您对您的亲娘究竟了解几分,板正严肃的人真的喜欢这样作弄小孩子么?岳麒麟隐约闻见合意饼有生蒜气味;糯米小凉糕上撒的甘草粉里,分明拌了花椒;螃蟹球上缀的是何神物?芫荽! “这些小点不合太子眼缘么?” 太皇太后催得紧,岳麒麟别无选择,脑中再将皇叔的好处念上千遍,抓起那块杏仁酥就往口里送去…… 虽说是愿赌服输,咸茶送服满口黄连滋味实难下咽,岳麒麟苦不堪言,终于呛到猛咳。 太皇太后急唤:“王公公……还不给太子递杯清水!小孩的粉脸全都皱起来了。” 王公公闻言刚转身,那小太监再次附过去私语数句,太后忽就不急了:“太子慢慢吃,王公公不用找水了,回来为太子再斟消火茶。” 王公公想帮都帮不上,只好回身,将那碗咸茶重新斟满。 咸茶只能小口轻啜,岳麒麟郁郁抚胸消化完那枚黄连酥,口中苦咸混作一片,几乎都麻了。 那位毫无义气的叔叔尚在外头,他可知道黄连酥的滋味?岳麒麟记起昨夜那件暖融融的鹤氅,觉得黄连的滋味其实还好。不知那个小太监还给她预备了什么幺蛾子,再来再忍便是,一切看在皇叔的份上。 方缓过来一些,这回太后一定催她再尝那螃蟹球,岳麒麟视死如归捏起那颗芫荽球……此时门被“扑通”顶开,一瘸一拐撞进个人来:“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小肉包真乃天降神兵,太皇太后不及应声,他眼神一个骨溜,已然转向了岳麒麟面前的碟子,肉包扑将过去:“岳哥哥可还记得朕说过的合意饼?这就是朕最爱的合意饼!” 王公公往几边冲去早已迟了,那枚合意饼早入了皇上的口,小肉包面色惨绿,寻个盘子吐了满口,脸上的肉抖得厉害:“有刺客!” 里外侍卫闻声蜂涌入内,肉包气得脑袋生烟:“出去出去,赵公公替朕去查查今夜御膳房哪个主厨?胆敢用生蒜蓉做成合意饼来宴客!反了天了!”赵公公喏声而去。 一同入内的卓颂渊一言未,眼睛一直落在岳麒麟身上,见她咬牙对自己扮了个鬼脸,面上血色看来不多,母后究竟喂她吃了何物? 卓成义气呼呼掂起一颗螃蟹球:“螃蟹球缀芫荽,岳哥哥你竟打算吃它?你是不能吃芫荽的呀!” 岳麒麟干咳几声。 卓成义是个机灵包子,方才无尘急急过来请他,他已知不妙。现下更是猜到祖母使绊,欺负岳哥哥,他低头便见盘子里的杏仁酥少了一块,肉手又掂起块杏仁酥轻轻拨开,一嗅…… 肉脸一时怒极:“御膳房这是要造反么!黄连酥这是给人吃的么!” 太皇太后见孙儿怒,心中稍愧,面上威严却不曾减:“皇上为此等小事动怒成何体统,还不过来哀家身边坐。” 肉包不好忤逆祖母,一瘸一拐过去乖乖坐了。 卓颂渊生生硬硬请了回安,脸始终阴阴沉沉,几欲作。 岳麒麟见皇叔屡屡欲言又止,趁他再次看过来,同他吐了回舌头,却悄悄摆了摆手。 ** 楚国今年的中秋夜宴有些特殊,恰逢闽皇结束来访,今夜还要给这位远客送行。 夜宴前小肉包好没眼色,围着岳哥哥嘘寒问暖,真当她昨日哪处受了伤。好容易肉包跑去寻赵公公,这才得了个空当,皇叔见岳麒麟面容始终苍白,极其自然地攥了一把她的手,满心歉意:“手这般凉,不然送你先行回府?” 岳麒麟身子略僵了僵,而后使劲摇了摇头:“不可不可,这样子太失礼了。”她觉得手背烫,此刻反倒急需一口黄连来醒醒神。 “我未料母后会……” 岳麒麟又摇头,不以为意嘿嘿笑:“能迁怒孤她就是不气皇叔了!这种事情还是要让老人家作出来的好。孤吃几口黄连小意思,皇叔心里有本帐就好,孤岂是肯白吃苦头的?” 岳麒麟活到十六岁,经的大小宴席无数,头一次望着满眼佳肴却如履薄冰,生怕哪一样食物中又藏着陷阱。 夜宴的菜色分明极丰盛,卓颂渊见岳麒麟竟是胃口全无的样子,他陪着闽皇坐于左,远远望着又不得问,一直揪着心,自己便也吃得寥寥。 太皇太后本来下午作弄了一番岳麒麟,气早消大半,私下还同心腹的王公公嘀咕:“哀家原道这小子定然如何如何狐媚,勾了小四的魂。而今观他生得唇红齿白粉粉嫩嫩,又是没爹没娘寄人篱下,还这般忍气吞声,哀家真是有些于心不忍……可怜见的孩子。” 之前若非身旁的无非频频提醒,她差一点就不想作弄她了。 王公公也劝:“是怪可怜的,太后既消了气,便就此收了把,万万不要惹得母子生了嫌隙。” 太皇太后点点头。 太后其实很忧愁,自从六年前小四丧了王妃,之后国事风云突变,他几起几落撑起这片天,从此却再无喜事传来,不想如今他竟……不喜欢女人了。此事何其两难,她是既不愿意小四不快,又得顾念着皇家颜面。 那个多嘴多舌的无非却不罢休:“太后做都做了,切切不可心软!” 太后愁着面容:“可这样作弄小四喜欢的人,当真好么?” 无非禀道:“难道不是您说的,近来颇觉无趣,极想再抱一个小孙子?王爷宠个孩子不算什么,还是要让那孩子知难而退,王爷死了心,才肯乖乖娶新呐。” 太后点头,是这么个理,无后为大,任那小子如何粉嫩可人,也不能给哀家添小孙子啊。 王公公只能冷眼看着无非作死,宴席的菜上到末了,由得他将那一托盘红豆羹给端了出来。 每个冰碗上皆清清爽爽只盛了红豆羹,唯有给燕太子的那一碗,缀了一颗小樱桃。 并排而坐的宋福气还出言调笑:“好生应景,此间倒真是只有燕太子生得一枚樱桃小口呢。” 岳麒麟偷瞥一眼皇叔,笑得矜持:“呵呵,可惜酒足饭饱,孤确然吃不下了。” 太皇太后端坐上,幽幽道:“这是摄政王从小喜食的红豆羹,哀家只要活着一岁,便要亲手为他调一岁。难得二位太子今岁在楚,可一定不能不赏光。” 席上众人皆叹太后与皇叔母子情深,丞相喝得胡子上亦沾了红豆,惟卓成义底下攥紧拳头,愤恨不已,哪个杀千刀的又给太后出了馊主意,最好不要让朕知道! 岳麒麟差一点就端起了碗。悠悠慈母心,明知是恶作剧,听来依旧动人。她的母后若能在世,也会亲手为自己这个馋货做羹汤吃的罢? 卓颂渊却出声唤住了宋福气:“闽皇明日就要离京,值此月圆之夜,闽太子当与闽皇好生再叙一叙,以全父子之情。本王与太子易位而坐便是。” 宋福气感激不已方起身离开,皇叔已然端着酒杯过来,入了他们这一席。岳麒麟自问算得眼尖,在此二人擦身相交而过之时,分明看见皇叔的手往她跟前的盘碗之中迅拨弄了一下,疾风一般,她居然没能看透玄机。 皇叔在她身边坐下的时候,她眼睛仍盯着眼前冰碗,上头缀的那颗小樱桃本是倒着的,现在却立了起来。 太皇太后席间总忍不住偷偷瞧这一对,秋波暗送,食不知味,这会儿子竟然索性忍不住,挨到人家身边去了!她心下自是不愉,更期待地望着岳麒麟:“燕太子如何不用?” 岳麒麟咬牙埋头,舀了口红豆羹往嘴里送,两口、三口、四口……还挺好吃的。 她扫一眼皇叔的碗,竟也已然见了底,只是底上那朱红色的乃是何物?红豆分明是褐色的呀。 岳麒麟偷瞥见皇叔面色如常,再瞥,他额上这么大颗汗珠! 她不敢动静太大,悄悄探块帕子,往皇叔垂下的手心里打了一个圈,抽回一看,好好的帕子竟然全湿了。 37明月夜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岳麒麟狐疑再望皇叔碗底,红色残片,隐约还有几粒细微的米色小籽……娘诶,这不就是辣椒?皇叔方才显然手快调了包,迅替她喝了这碗酷刑。 按下午那枚黄连酥的狠劲,一碗红豆只恐怕半数是辣椒,皇叔半碗辣椒闷声下肚,面上不动,额头沁汗,手心里水汪汪,五脏六腑还不知遭了甚样的罪。 岳麒麟咬紧了唇,太糟心了,半碗辣椒还不如让她吃了算了,大不了也就是舌头再遭一回罪。 她偷偷打右袖管内又取出一方备用帕子,再次滑过去,寻到皇叔另一处手心,轻轻一抹又是一帕子的汗水,她小心团起来,继而将他手心拨开,如此兜兜转转。唉半碗辣椒呢……她有些忧心地微微撇头看他,皇叔却往那方帕之上捏了把,冲她淡笑着比了个清晰的口型:“无事。” 岳麒麟被这一捏捏慌了神,急急低头撤开了手,那方揉起来的帕子巧不巧留在了皇叔的手心。 太皇太后在上坐得并不心安,她目光如炬,一直死死盯着底下那一对……璧人。 自家的这个卓小四,自从坐下始终绷着一张俊脸,这孩子竟是不喜欢红豆羹了么?喝完面色如何绷得更紧了。 再看燕太子这个小祸害,大约他是吓怕了,一晚上无心吃喝,只小啜了两口果茶。说起果茶太后也是一包气,她嘱咐倒的分明是酒,方才却眼见赵公公那老滑头在王爷身畔一番附耳点头,不过俄尔,小太子桌上之酒便换作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果茶。 这会儿小祸害许是喝果茶喝得暖了,面色竟变得十分好看,红润中透着粉粉滑滑的细瓷光泽。只是一碗红豆辣椒羹下去,他何以全然不以为意的样子,还有心思偷偷往皇叔桌下不知拨弄些什么…… 复看回自家儿子,颂渊前一刻分明还绷着脸,乍一低头,竟给小孩一人露了三分好颜色。 太后气得沉了脸,只见二人眼神纠缠须臾,颂渊嘴里好像才蹦了两个字的模样,小孩却听得似是羞答答,顷刻红脸低了头。这小子不是一向假正经,何时变得这般风流了! 卓颂渊复抬起头的时候……等等!他额前那颗颗晶亮的是什么东西?颂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方帕子,他极自然地抹了把额头,神情方才放柔了些。 再看那方帕子,湿乎乎卧在桌旁,小祸害偷偷伸指捻起个角,一抽,帕子竟回到了他手上。小祸害的手重又探去袖子里摸了一会儿,找出快干净帕子,悄悄送在桌角,捅了捅颂渊。 二人细微的小动作不断,看起来默契而亲昵。颂渊如此狂汗不止,难不成方才的那碗辣椒羹…… 这个无非如何办的事!太皇太后拳头紧攥,心中边痛边看,看了又更痛。她悄悄唤过王公公:“给摄政王送杯白水去。” 王公公依言送去,皇叔知是母后送的,黑脸将水往桌边轻轻一顿,宁愿半口不沾,就这么干熬着。太皇太后瞧着愈心疼了。 ** 散席时皇叔将岳麒麟送至殿门,只简短嘱咐了一句:“车内等我。” 他声音低哑惜字如金,显见得是被方才那碗辣椒羹呛坏了喉咙。岳麒麟忧心回瞥一眼,目送皇叔重又入了千秋殿的侧门。 卓颂渊再出殿时,重华殿外一轮满月孤零零悬在中天,看起来似是覆了层迷离水雾,却不若昨夜那般清明。 岳麒麟已然靠在座位上静静睡了,披着那条鹤氅,仍是缩成一团,可怜兮兮地睡着。月华如银如练,隔窗洒在她的脸上,树影一晃,月光便在车内似水漾开。 他本想替她掩一掩鹤氅,刚一触着领口,岳麒麟却醒了,见他便笑:“皇叔?孤还道这么晚您已然忘了出宫呢。” 卓颂渊不言语,岳麒麟只道他因为辣椒一时失了声,愈的过意不去:“听无尘说,皇叔年年中秋夜皆是宿在宫中,今夜出宫不要紧么?” “明早闽皇离京,我须得在宫外亲送,故而不能夜宿。” 岳麒麟觉得他声音尚好,只是听起来略略低黯疲累:“皇叔当真无事么?喉咙怎样了?五脏六腑可难受?皇叔这是做甚替孤受刑?孤可是很爱吃辣的人,别人不给孤吃,孤自己也要找来吃的。” 卓颂渊脸一沉:“胡来,近日不许吃辣。” 又来! 不过皇叔很快变出一个小食盒来,岳麒麟打开一看,是一盒翡翠虾饼。 “一席佳肴,一晚上想来只喝了一碗红豆羹?放心吃,本王亲验过。” 就着月光,岳麒麟美美嚼下一块虾饼,隐约见他额前薄汗:“您的面色也不好,下回……不要替孤出这种头了。”比自己遭罪多揪十颗心。 卓颂渊显然不悦,递水囊给她喝,说出的话却更像是在自责:“怎么可能还有下回。” 岳麒麟吃罢虾饼,身上三块帕子全都给了他,也不知皇叔藏去了哪儿。害得她只得偷拽他衣袖蹭油:“皇叔?太皇太后就为解一口气,您还不让她解痛快了,毕竟昨夜孤的确是霸占了她的人么。” 此话颇多歧义,她自己话说一半,先笑出了声。 卓颂渊却愈难过:“还笑,黄连好吃?” 岳麒麟轻轻揉了揉肚子,笑答:“孤这黄连又不白吃。” “哼,被欺负了倒总像是赚了似的。” 岳麒麟掰手指头数:“光说肉包……哦皇上就是一脸内疚的样子,回头请孤一顿好吃的总是免不了的。皇叔这里估计也能赚一票……孤还真是不亏啊。再说皇叔在旁,孤哪里会受什么欺负,不要危言耸听了。” 卓颂渊哑着声音:“往后……若我不在呢?” 岳麒麟不明白皇叔何以忽而伤感起来,不是昨夜说好了要她留在楚国的么,岳麒麟黯然道:“您这是改变主意了?要把孤回去?” “不过随口一问。” 岳麒麟松口气:“那您担什么心。今日种种,比之我亚父的把戏,简直如同过家家酒。皇叔尚且亲身救过孤,如何竟是忘了?” 卓颂渊气问:“打算一直这么委曲求全?” 岳麒麟连摆手:“孤这哪是委曲求全,孤是懒得同无可奈何的事情较劲,那得活得多累。” 车行夜路,行得极缓,窗外水般月色悄悄滑进来,岳麒麟伸手去抓,却当然抓不到。卓颂渊也不说话,只淡淡看她徒劳地去抓那月影,又任它粼粼淌于车中,最后恣意溜走了。 岳麒麟想了半天,终于道:“皇叔啊,孤能不能说句不当说的……” 皇叔倒极爽快:“没有不当说的,说。” “孤看见您连王公公递给您的水都不肯喝,皇叔方才折回去,不是同老人家闹脾气了罢?不是孤同皇叔说教,跟亲娘有甚道理可讲?能讲理的那便不是亲娘。您不曾落到孤这地步,故而不知,现在孤就算是想有个同孤不讲理的人,也再没有了。” 卓颂渊听得难过,实言道:“回去是有别的事,不曾闹脾气。太子安心。” 岳麒麟嘿嘿一点头:“那就好。皇叔我们这是上哪儿?” “我家。” 岳麒麟从未上过王府,乐得跑去叨扰,自然连连称好。 ** 夜深花睡去,太皇太后却几难成眠,召过王公公来问:“你说小四今日散席,后又折了回来?” 王公公不敢相瞒:“是。” “他难道不是想来质问哀家?” 王公公道:“王爷不会这样做的。” “那他去了何处?” 王公公禀:“王爷是自重华殿出来的。” 太皇太后长吁一声,泪低垂:“他去小时候住的地方做什么……小四这是对哀家冷了心了。” 王公公知道太后对今夜之事心内甚悔,声声劝着:“王爷那般着紧,那太后往后便对那孩子好些罢。” 太后正点头,无非眼珠一转:“是啊太后,可以对那小孩好些,他肯定能帮上忙的。” 太皇太后本来正为皇叔吃了辣椒之事气这无非,此时讶然问:“什么忙?” 王公公一边为这无非默悼,一边未免悲哀,太后早年间威仪难当,年华渐逝,耳根子竟也渐软。王爷若是真能为她造个小孙子出来,那就好了。 ** 无念见夜半更深,卓颂渊竟不送岳麒麟回府,却将人径直带回了王府。不禁又嘀咕开了:别邸金屋藏娇也就罢了,如今公然把孩子带回府,这是一刻都分不开啊。 不料王爷道:“你去薛府,将薛大人请过来。” 无念下巴差点磕到了地上:“现在?” 卓颂渊不耐烦:“你说呢?” 无念对王爷的身体愈忧心,满心嘀咕着走了。 岳麒麟想起昨天有关薛大人的轶闻,不禁笑侃:“皇叔可是一日不见薛大人便睡不着?孤昨日听闻皇叔只吃薛大人给拆的螃蟹,皇上为此生了好一阵闷气。” 卓颂渊解释:“薛府就在昆郡,薛老夫人近日来京,那蟹粉原是薛老夫人为我预备的。” 而后才唤过无尘,让他从车中取了许多日常必备的物品,又默默递给了岳麒麟:“太子先去客房歇息,薛大人一到我便唤你,有很要紧的事。” 岳麒麟虽对从主人卧寝降档到客房的待遇略有不满,人却十分倦困,入客房倒榻便着。 ** 薛国老薛夫人年纪很大才得了薛云鹏这么个英俊倜傥的儿子,纵然这个官场他是混得左右逢源,家中却也不想他在婚姻大事上这般蹉跎下去,依老夫人有条不紊的计划,此番节后,她便该着手为薛大人相亲了。 薛云鹏在府中静静过了个中秋,尚不知道倒霉将至。这会儿大半夜被无念跑来传去王府,显然他也听了坊间最新传言,心情甚佳:“您倒是会挑日子。坊间皆传臣与王爷断袖,您这是大半夜独自赏月还嫌孤凄,邀臣携手共赏?臣身为旧欢是很受宠若惊,可您那刚娇滴滴的新欢小太子怎办?” “混闹,太子就在府上,见了她切不可胡言。” “人都弄回来了!是臣小瞧王爷了啊……” “小点声,再让多睡一会儿,她才刚睡下。” “我说您的嗓子怎么了?” “辣椒。” 薛云鹏大惊:“您怎么能吃辣椒!中秋夜宴竟没有可吃的么!” 卓颂渊低声道:“是母后为昨日之事,有意作弄麒麟。” 他将夜宴之事简略说了。 薛云鹏也叹:“太后今日欺负人,确实欺负得出了圈儿。太皇太后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她要是知道您这条命都是小丫头捡的……还有您根本不能吃这东西,那是要懊死的呀。” “你不要多嘴。” 薛云鹏急道:“太皇太后跟前我何时多过一句嘴?可小丫头身子总比您强,再心疼她,您也该顾惜自己……” “她的情形更不能吃。” “臣不问别的,现下您的情形如何?” 卓颂渊紧抿双唇,踱到窗边,月华满襟满袖,他的面色却已是不能以惨白来形容:“方才散席之时毒攻心,往重华殿内暂避了一阵,现下已然无事了。” 薛云鹏极聪明:“所以您连夜召臣来是为……将恩觉寺一案始末告知太子? 卓颂渊微阖。 “王爷不是一向不忍?臣一直主张让太子早早知道,小孩子说懂事也就是一夕间的事,不若将您的事也一并和盘告诉她算了。” 卓颂渊厉色道:“你敢!” 薛云鹏神色委屈:“我不说就是,您不要这样!您这种时候自然脆弱,好容易有个合心合意的人……臣很是愿意看王爷伴小姑娘走完艰途,柳暗花明呢。” 卓颂渊苦笑道:“承薛大人吉言。” 薛云鹏转身去端茶,一晃眼却见岳麒麟立在书斋门前,睡眼仍惺忪,却是笑嘻嘻的:“薛大人刚到么?一来就在溜须拍马了?” 38说当年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薛云鹏张大了嘴,一脸惊愕回头望着皇叔,这小孩究竟听到多少?卓颂渊面上仍是平常无波无澜的镇定样子。 岳麒麟一脸懵懵的哈欠样,不客气道:“皇叔,孤晚上的确实吃少了,几个虾饼好像不够填肚子的呢。” 皇叔好脾气地问:“不然吃碗面?想吃什么面?” 薛云鹏暗笑:就王府这个厨子,让他变出一碗光面来,大概已经勉为其难了,还什么面,王爷还是不要大言不惭的好。 岳麒麟思量半天,提的要求居然很体恤:“花生凉小面,撒点花椒油和葱花就好。” 这个很是清淡容易啊,薛云鹏听着,不禁为那厨子松了口气:“听起来不错啊,顺便给本官来一碗罢。” 不料皇叔凶道:“不可以吃花椒,改成香油。” 薛云鹏瞪起眼睛:做什么管这么宽! 岳麒麟讨价还价解释道:“楚地的花椒比较香嘛,皇叔有没有听说,此地的花椒名曰大红袍,这名字……” 皇叔仍执拗:“不许。” 薛云鹏听得目瞪口呆,薛夫人同薛国老拌嘴的时候不就是这样的? 眼见这二人就为这个吃面拌花椒油还是香油的问题你来我往,纠缠不休,薛云鹏实在待不下去,忍笑将手中案卷搁于桌上,作势就要出门:“咳咳,臣还是暂且下去退避一番的好,王爷过会儿得了闲,传我便是。” 皇叔陡然现在不知觉中一直没入过正题,面上倒也有丝歉意,沉声唤他:“回来。”转而又问岳麒麟:“不吃凉小面了可好?府上有月饼。” 岳麒麟揉揉眼睛:“说实话前阵腹中装了不少月饼,孤今日再见这东西,兴致颇为寥寥。” 皇叔厉声道:“中秋岂能不吃月饼?” 薛云鹏也觉得,就是的呢,不吃月饼,来年怎么人月两团圆? 岳麒麟讷讷点头:“呃,好罢,好罢。” 皇叔见她不快,又附过去温言:“是酥皮流沙馅的,我让无念给你热了再吃。” 岳麒麟一听是这馅料,瞬间有了精神,眸子晶亮:“好!” 薛云鹏只觉自己实在多余,又在旁忍了半天,此二人终于为夜宵事宜商量停当,他才真正得了工夫禀告案情。 ** “王爷今夜不招臣过来,臣明早也要来找您的。今日上午那真燕僧已从南营抵达了大理寺,臣赶早将他审完,中午还命人带钱秃驴过寺见了一面燕僧,好让他同这位相杀的好友话个别。” 卓颂渊问:“南营派谁送来的?” “镇南将军命他的副将亲自送来的。”薛云鹏自怀间取出一封信递来:“隋将军还给王爷带了一封他的问安信,臣斗胆扫过一眼,啧啧,镇南将军这个人……真是一个谦谨之人呐。” 岳麒麟本来听说皇叔唤薛大人深夜前来,早已猜得那燕僧与自己必脱不了干系,而且是天大的干系。不然拖着自己在旁熬夜听案情,这实在不像皇叔的作派。 只是真和尚诈死去南方是为的什么? 钱大人又为什么要扮作秃驴? 他们所谋之事是什么? 薛云鹏语极快,又是一语数关,恨不能讲一句话交代十件事情,岳麒麟听得一头雾水,卓颂渊笑着拦下他来:“你说得太快,麒麟不知前情,薛大人不是一向同本王夸赞此案燕太子功不可没?云鹏,你该从头说。” 薛云鹏瞪他一眼:“天底下的好人全让王爷一人当了!”当初是谁不让说,又是谁不允小姑娘犯险的? 卓颂渊只笑。 薛云鹏忍气道:“王爷是没看见那和尚的长相,若是见了,保管大惊。太子,说起来,此案多亏了那个钱秃驴,钱秃驴乃是一支奇兵啊。” 卓颂渊一味催他:“不要故弄玄虚,说正题。” 原来早年燕僧还不曾皈依佛门,只是名南下求学的燕国人,钱大人那时候也在岭南家乡上学,二人当过几年同窗。 巧的是,这二位一南一北的昔日同窗相貌惊人的相似,以至于二人若是穿同一款服色,师长与同学压根分不清谁是谁。 因为生得相像,二人又都好赌博,较之旁人更谈得来,于是走得愈走愈近,宿在同一间学舍,同进同出,一同初入赌场,好得就似孪生兄弟一般。 那一年钱大人本来计划进京春试,却因一场赌局输光了全部盘缠。而同窗之中恰有位同窗将将继承了一笔可观的遗产,一时间歹念骤生,谋害了那人性命,那笔钱财十分可观,不但可留作日后赶考之资,哪怕在家乡置上几倾良田数间美舍,也是绰绰有余的。 不料黄雀在后,当日却另有同窗目击了钱大人行凶,很快报官指认。官差来前,钱大人闻得消息,灵光一闪,找着那位同自己长得相像的燕国同学,许给他大半赃款,要他从此握着赃款逃回燕国。 钱大人清清白白进了京,而通缉告示上所书,却是那燕国人的名字。 此后钱大人春试及第,慢慢升至礼部郎中一职;燕国人握着巨额钱财逃回国内,从此剃去须,遁入空门,混迹成了燕国高僧。沧海桑田,年复一年。 当年好得穿一条裤子的昔日同窗,本来天各一方,做着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此生根本没有必要再相见。直到恩觉寺方丈修书,请那燕国高僧来楚说法。 岳麒麟本来困意丛生,若非皇叔说好了有要紧的事,她才不肯委屈自己睡一半爬起来。此番这离奇故事听到一半,她倒是全然醒了,却益困惑:他俩那些旧事,同孤有何关联? 薛云鹏见小孩子全神贯注,月饼都忘了吃,得意地同皇叔递了下眼色:本官故事说得好,流沙馅的月饼算什么。 “钱大人那假和尚沽名钓誉,不愧是个敢动刀子杀人的,一向死硬死硬。今日本官反倒是审这高僧审得轻松,这真和尚怕死之极,大刑一亮,百样全招。太子您说聪明人是不是都怕死?本官就极其贪生怕死……哦,也不是,我们的王爷便不怕死,王爷……” 皇叔颇不满,厉声示意他回到正题:“继续说。” 燕僧虽在岭南读过几年圣贤书,却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投机客。回燕之初他一心将本钱迅翻大,昼夜泡在赌场,不义之财很快为他付之一空。然而此人很有他的生存之道,他在赌场里认识了个和尚,很快熟谙佛经,能言善辩,渐渐声名在外,摇身一变成了高僧。 燕僧满腔抱负自然不甘于当个讲经说法的和尚,恰逢当时岳麒麟的亚父心怀异志,他洞悉亚父所求便伺机自荐,在亚父跟前冒了头。故而此僧虽顶着高僧的名头,然而在实际上,他一直是一名受雇于亚父的燕国间谍。 燕皇登基之后,觊觎楚国北方城池日久却不可得,强取不行,便生了些别的念头。 除了派刺客团专攻岳麒麟之外,他还趁高僧得楚国名寺邀请之际,私下对其委以重任。燕皇告诉燕僧,岳麒麟那个烦人透顶的小子自小命大,死不成的可能性极大,高僧在楚的作用,便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突破点。 燕皇胃口极大,这一次他想要的,是并州的防御工事图。燕皇论功行赏,燕僧能弄到多大机密,回燕便有多大的回报等着他。 岳麒麟听到此处心惊不已,亚父心肠比她想得还要狠辣十倍。她若客死楚国,亚父便可师出有名吞下并州;她若不死,亚父也能师出无名,窃取并州。 质子的唯一作用不就是留为人质?楚国的并州一旦失陷,她这个人质的性命……她犹疑望向皇叔,皇叔却笑得云淡风轻,反掰了小半块月饼皮往她口中喂去,仿佛她这一担心可笑无比。 薛云鹏猛咳几声,可这喂饼之人面不改色,吃的人压根是旁若无人,一切自然得如同喝水呼吸。反倒是他这咳嗽显得异常突兀,薛大人只好讪讪收了嗽声,继而说案。 燕僧大言不惭接了重任,今春同那个刺客团相继来到楚地,他找不到旁的突破口,只知道一位同自己相貌难辨的昔日同窗钱大人,安坐礼部郎中之位。那并州防御工事图纵然同礼部相距遥迢,却总比离他和尚近。无论如何,燕僧预备先亲身打入楚国官场,再作谋划。 钱大人郁闷啊,他打拼官场数栽,刚混得有些顺风顺水,突然来个和尚,要他铤而走险同自己互换身份!当然钱大人最终还是同意了,燕僧以当年之事要挟,钱大人无计可施,当年丑行败露,眼看他便要身败名裂,唯有接受他这一条件,或可保得这顶乌纱。即便乌纱从此要戴在那燕僧头上,好歹仍算是他钱大人名下的罢。 钱大人剃去了头,燕僧戴起了假。故而自今春始,礼部郎中的位子上坐的其实是燕僧,而那个住在恩觉寺混斋饭吃的秃驴,却是钱大人。 然而燕僧在官位上坐得并不安稳,他想要打入工部,好早日取得那张并州工事图。怎奈钱大人此前为了钻营,恰恰将工部一众人全得罪了个遍,燕僧频频碰壁,便只得屡找钱秃驴咨询官场之事。 钱大人离家日日茹素已然十分不耐,还得忍受此人日复一日的叨扰,实在是忍无可忍。加之燕僧许之一重金,钱大人心中贪念重被勾起,想起当年本该是自己的巨额财富,却大半给了燕僧…… 钱秃驴从庙中偷偷出走,私下约了夫人出府,两下一相商……燕僧一死,后患皆无,还可添大笔财产,燕僧非死不可。本来此计绝妙,钱秃驴负责图财,钱夫人负责害命,孰料这钱夫人同真燕僧已然有了私,下毒之时心肠软了一软,剂量不曾用足。 燕僧捡回半条性命,拖着另外半条命全无还击之力,却又生怕钱秃驴赶尽杀绝。他只能在乱坟岗找了具男尸,将官服官凭尽数给那人穿于身上,造成“钱大人”已死假象,自己一路逃往岭南。 薛云鹏却料得燕僧也许会去岭南找钱大人的家人寻仇,早早便知会了南营,前些日子镇南将军的人将燕僧一举擒获。 “那燕僧是个情报贩子,拿钱办事,他既贪生怕死,便也绝不可能忠于什么人,故而……太子,王爷向来是护着您的,他许是今夜想通了,有些东西,今夜便让他交予您看一看罢。” 岳麒麟听到此处,神色僵硬,缓缓问道:“那黄桷树下埋的不只是钱财,是不是什么别的秘密?” 薛云鹏点头道:“燕僧手上,有一些消息,乃是有关先燕皇陛下的死因。” 岳麒麟闭上眼睛,仿佛便能望见去岁惨象,她颤声道:“那和尚是要让父皇不得安宁么?” 薛云鹏见她面色吓人,凑向皇叔低语:“不然臣先退下?余下的话您说比较好。” 皇叔略阖示了意,薛云鹏十分识趣,很快转身轻轻退出了书斋的门。 卓颂渊再望岳麒麟的眼睛,这孩子泪眼汪汪,无措坐在那里,下唇已然咬出了一道小血痕:“父皇是被孤害死的。” 去年秋天,又有朝臣质疑岳麒麟,说这个储君都无须计较其贤其德,只消看他的身姿相貌,便知他难堪大任。大燕男儿皆是凶猛英伟的大漠之鹰,太子这个玲珑纤弱的小子,哪里有一丁点帝王气概。 其实弹劾储君的言辞岁岁有之,岳麒麟耳朵早听起了茧,从来不以为意。然而燕皇自从立女儿做了太子,以往那些人参劾太子游手好闲他也罢了,因为有所隐瞒,燕皇对此次的谏言格外敏感:别人说他的太子是一个娘娘腔! 相传燕京东郊的鹿岭中有匹金鹿,射得金鹿者,即为天命所归。去岁恰逢质疑太子之声四起,恰恰有人来禀,在东郊亲眼见到匹金鹿在原上欢悦奔腾。燕皇大喜,立时让人安排大规模秋狩,他要让世人统统看到,他的太子亲手射下了金鹿。麒麟就是天降祥瑞,麒麟就是天命所归。 燕皇的坐骑是匹大宛白驹,唤作白夜,白夜向来温良安顺。秋狩那日,燕皇心急找到金鹿,不愿让左右跟随,只领着女儿追那金鹿踪迹,行至林深处,白驹却不知怎的起了蛮劲,朝林间禁区狂奔袭,马惊人。 岳麒麟追到之时,父皇与白夜皆已身中陷阱,尖利的捕兽铁器刺穿他们的身体,她眼睁睁看着父皇的鲜血汩汩从那些伤口中争相涌出。 因为铁器锋利无比,岳麒麟无法抱紧父皇,只能疯狂唤人,可她愈唤,心中愈是清晰如明镜。到后来她只能奋力以手捂住那些伤口,父皇颤巍巍攥紧了自己的手,游丝之气惟道得出那一声“珍重”。 亚父将麒麟从父皇身边抱走的时候,已是天昏地黄,残阳如血,北风似刀。胡杨叶子凋落时片片卷在风中,而后被吹得四散而去,打在脸上竟然更是宛如刀片。 她的手沾满鲜血,因为早被那些捕兽铁器蹭破,分不清哪些是父皇的,哪一些又是自己的。她身子是凉透了的,木木地被亚父抱在怀间,听见他说:“好了,好了,麒麟,我们无力回天。” 无力回天,然而那个秋狩的场地,她前一天还欢欢喜喜地亲去查验,并没有查出丝毫的不妥。 然而皇叔现在递给她的,俨然是去年那个捕兽夹的制作图,上面有人细细批示了这些捕兽夹的放置地点、机巧的制作细节,以及如何投放马饵的要诀,至于马饵,准确无误地选择了唯有白夜喜食的一种金铃草。 她逐字逐句的读,那些字迹她熟悉无比,她的小时候,亚父尚居宫中,也曾看过他抄的诗句。 亚父送她入楚之时千里送别,泪挥一途:“麒麟,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能太过自责,你应该记得先皇临终时说过的话,身在异国,一切珍而重之,便是最好的赎罪了。” 岳麒麟噙泪攥紧了那一面纸:“孤仍是不信……亚父固然野心十足,大约也是因为那个皇位……后来膨胀了他的*。不然,他那个时候分明可以一同杀了孤的,何必等到今日再来行刺。” 同父皇一道赴死,难道不好过今日孤单单为客他乡,受此剜心之煎熬。 卓颂渊却只道了一句:“太子的舅舅乃是北地的启国国君,太子若也死在当日,陛下岂能饶过太子的亚父……” 岳麒麟了悟地深吸口气,起身将那页轻飘飘的图纸放回桌边,强忍的泪仍是颗颗砸在了地上。 “其实孤悄悄猜过这一切,可是怎么都不敢再往下猜……孤只会照着一种傻样子过活,孤这个人笨得要命,您何苦要……” 卓颂渊悄悄递了块干净帕子过去:“麒麟……” 岳麒麟拼命抹泪,心乱且无措:“皇叔您今日一定要告诉孤这一切,难道不是要劝孤去筹谋那些复仇大计?孤也想变得厉害,可是您分明知道的,孤只有自己这一个人,孤还是个极蠢的人,孤从未杀过人,也只会血溅当场这一种杀法啊……皇叔。” 卓颂渊胸中酸痛难忍,将这个泪人一把揽进怀中:“麒麟,我全无这个意思……你怎么会是一个人……” 岳麒麟觉得泪水愈汹涌:“孤昨天才刚刚过了十六岁生辰,今日便有别人的叔叔来告诉孤,家中所生的那些惨事……您怎么不是这个意思!呜……” 卓颂渊听了也不恼,只用手柔柔抚麒麟的头,她的头软软如同丝缎,空气中漫着些哀伤的青草甜香。 “麒麟,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不是什么……别人的叔叔。” 39勾小指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哭累之人起初被皇叔安置在他书斋里间的榻上。皇叔亲手给净了脸喂了水,掩上条薄被,又轻言哄了许久。 岳麒麟疲累不堪,皇叔声音低沉柔缓,安抚了她很多,她一直昏沉沉闭着眼睛,其实也很想应他一声。起先只是不知从何开口,后来眼皮子愈来愈沉,好像再难睁开。 “安心睡。”卓颂渊听她抽噎声渐住,这才起了身,现麒麟眼虽不肯睁一睁,手却不知何时牢牢扯住了他的袖子。 卓颂渊只好温言解释:“我去一下前厅,很快回来。” 岳麒麟看起来虽闭着眼,此时却有些费劲地点了点头,悄悄撒了手,卓颂渊欣慰地替她抚了抚额前碎,轻步出门,往了前厅。 薛云鹏仍在前厅候命,见皇叔仍是一脸的巍然不动样,不禁笑他:“王爷衣襟上满是眼泪鼻涕,还在臣跟前装的什么蒜。王爷只说心有没有化掉?” 卓颂渊一颗心将将从剜痛中缓缓复原,根本懒得同他说笑,沉声问:“南营的人可曾走了?” 薛云鹏洞察秋毫:“放心,臣随便找了个借口不让他走。臣得想好怎么放他回去覆命才好……有甚吩咐您说便是。” 卓颂渊抿唇不语,踱至门前。夜深云雾散却,当空的那盏雪白冰轮,色泽澄澈,这一时仍是完满无缺的。 “麒麟的亚父可有子嗣?” 薛云鹏道:“此事臣刚派人确认,燕皇至今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比您的小太子还大一岁,后宫嫔妃倒是不少……也仍无一个传出喜讯。” “甚好,他最好不要有什么儿子。” 薛云鹏听皇叔声音里少见的狠戾,不禁问:“颂渊你的意思……” 卓颂渊转过身,暂换了一种问法:“燕僧在燕国原先如何立足?” “他是个消息贩子,在东家弄得了消息,转而贩给西家赚银子,他虽私下收雇于燕皇,其实后宫外戚也都问此人买消息……”薛云鹏大悟,“臣有些明白了!臣去安排看看!” “总不能让他空手而归?以我的名义秘密知会镇北将军……” 薛云鹏大惊失色:“并州布防图……王爷切切不可给他啊!” 卓颂渊笑:“自然不给他,燕僧是在你我手中潜逃回国的,燕皇岂能信他手上握有真图?随便给个雍州五城的旧图敷衍敷衍也就罢了。” “那……” 卓颂渊又问:“我记得你有个极负盛名的江湖朋友,是个什么看相算卦的所谓风水大师?” 薛云鹏大笑:“您说杨半仙!他是声名在外,闽皇到京头一晚,便是去拜访的这厮;听闻你的麒麟太子今春初至之时,也让他测过一字。我私下替您打听过,问杨半仙小太子测的何字啊,杨半仙说他银子都花完了,哪里还记得字!这厮真本事没有,欺世盗名的能耐一堆,而且还见钱眼开,这种人……您不是也打算让他算一卦罢。” “北营近来因为商都缺水,有意后移至雁门屯兵,本王尚未及允诺,你这朋友前往燕地途经商都之时,恰好请他替镇北将军算上一卦……” 薛云鹏苦脸道:“杨半仙就是个怕死的小人,您要他跑完了北营吹完牛皮,再跑燕国去吹牛……这简直是要了他的命啊。” 卓颂渊说得冠冕堂皇:“薛大人当晓之以大义,欺世盗名若能盗出个大义来,也算不枉此生。况且此仙从此名声大噪,门庭必然较此前更为热闹,焉知非福?” 薛云鹏脸更苦:“罢,罢,那和尚要怎么回去?这种人既贪财更怕死,您要他陪臣做戏?悬。” 卓颂渊笑:“世人皆称薛大人作笑面虎,想来这点驯人的手段,本王定是远远不及大人的。” 薛云鹏大致悟了,摇头叹息道:“人皆称我薛云鹏狐狸,王爷才是狐狸啊,专懂得找臣这样的愚忠的傻子做冤大头。不过臣琢磨自己干的这点事,一向只在大理寺窝着……是不是有点太屈才了?王爷几时给臣升官?” 他的脑门上却被皇叔猛敲一记爆栗:“这是私人请托,你不办可以明说。” 薛云鹏抚着脑门极委屈:“幸得这会儿深夜无人,叫人添油加醋传将出去,必成了‘王爷为新宠暴打旧爱’。” “还不去办?” 薛云鹏收了玩笑,出拳捶了把皇叔的臂膀:“身子不好便早些休息。五年前总比如今艰难,那时候我们都可以过来,此番终能挺过来的。” 他的拳头不硬,却饱含相惜之意。卓颂渊顿,目送岳云鹏疾步离去。 ** 岳麒麟睡得极不安稳。 卓颂渊换过衣衫回书斋时,她仍是缩作一团睡着,像是正做什么噩梦,啜泣得极小声,前额上出了一脑门的虚汗,面上亦沾满了泪。 皇叔绞了温湿的面巾替她细细擦拭额头、面颊,又擒了她的手心来擦,比夜宴上麒麟偷偷替他擦手心时还要悉心,隐约听见她唤:“皇叔,皇叔。” 夜凉得像壶酒,他便“嗯”一声。明知麒麟睡梦中不过是漫无目标地唤,可他只应着,仍觉得十分圆满。 岳麒麟醒来好几遭,回神却现自己的手牢牢攥在皇叔的手心。皇叔一直以一种姿势闭目坐在榻沿,她并不忍惊动,被握着既暖,又有些绝望,静静闭眼再次睡去,又再次醒转,如此往复,直至天明。 无念方探头探脑递了个托盘进书斋,就教皇叔给轰了出去:“放下,我来!” 岳麒麟其实早就醒了,不知道怎么摆弄那只手,便继而闭眼装睡,琢磨事情。原来皇叔亦不曾熟眠,门方一吱呀,他便悄松开手,起身去了门前。 早餐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岳麒麟肚子其实饿极,可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丢尽了人,并无心思品评早餐口味。她埋头喝了粥,又吃了两个小包子,便匆匆收了关,低头道:“皇叔孤回去了。” 卓颂渊见她胃口尚佳,暗自安心,径直携她上了车:“不必回去,太子现下随我进宫读书。” 岳麒麟不解:“您不是还要送闽皇离京?” 卓颂渊道:“已让无念连夜送了信给丞相,昨夜晚宴已然践过行,今日本王身体欠佳,由太师代送,当亦不算失礼。” 岳麒麟仍将脑袋耷着:“皇叔身子不好,夜里何故不回房去睡呢?” 卓颂渊避重就轻:“太子许久不入上书房,本王自要陪同前去的。” “孤说过……孤终究是要辜负皇叔的。您现在也该知道缘由了,孤还是不要进宫了罢。” 卓颂渊并不唤车停,追问:“麒麟可还在生我的气?花舫遭遇那夜,我并不知之前这许多故事……” 岳麒麟咬唇急道:“皇叔休要误会!孤不怕对皇叔直言,昨夜孤半梦半醒思量许久,孤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却也知些大义。如今父仇在身,却实无明路可投。接下来总少不得将生死置之度外,暗巷买刀,明堂杀君,将那逆贼亚父的级亲手取下以祭父皇,此生已矣,旁的事……皆是妄谈了。 卓颂渊大骇:“麒麟……” 岳麒麟愈说愈振奋:“不瞒皇叔,孤计划不日就潜回国去,夜骢……孤怕是无缘照料它了,皇叔如此厚礼,孤抱歉之极,也请待我同它抱一声歉罢。” “麒麟你停下听我说一句。” 岳麒麟抱拳道:“皇叔,孤既有此决定,今生也未必能报答您待我这份恩情……麒麟无所有,若他日有命天涯重逢,再言报答罢!” 卓颂渊恼了:“我不用你报答,我……” 卓颂渊嗓音尚且不曾全然恢复,仍有几分暗哑,却难得以此等口气待她,岳麒麟缓缓平复:“皇叔,你有话说,你说。” “先皇留下的基业,大燕的江山与臣民,在太子的心中究竟分量几何?” 岳麒麟面上惭愧:“咳咳,皇叔何以出这种大题目来强孤之所难?孤当个储君都当掉父皇一条性命,有何面目去提什么大燕江山。江山不过身外物……。” 卓颂渊无可奈何:“那……我换一种说法,太子待那些佳肴终是一往情深的罢?燕北苦寒之地出产世间最晶莹的雪莲子;燕南的苦杏,磨成杏仁露即太子最爱的饮品;燕东的海螃蟹鲜美不可挡,此刻正值当季;南来顺的烤羊腿论酥脆许是不差,若论羊腿之香气呢?与南燕有没有的比?这即是太子殿下平日口中念念不忘之大燕江山,这些记忆就如同流在您骨血中一般无二致,岂是一句身外物可以消抵……” 岳麒麟也觉些少许的没脸:“呃……难为皇叔字字句句记得如此清晰。我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让您费心如此……” 卓颂渊耳根微红,厉色盯着她:“即便不是为了我,先皇的二字遗训,太子总该铭记?” 岳麒麟心中泪水奔涌,面上强忍,遂点头答:“是,是。” 卓颂渊极残酷:“不管不顾冲去,即便大仇得报,太子若是毫无预备前往,到头来反落得一个弑杀亚父的罪名,亡命天涯,有何意义?当然此种胜算其实极小,更可能血溅当场的人是太子自己,而太子身后,则会有更多的人被你牵累。” 岳麒麟不服气地握拳:“孤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皇叔和楚国!” 卓颂渊解释道:“被连累之人,可能是太子的舅父,还有在燕国一心期待太子回国的人,以及那些一心要拥立太子继位之人。本王……作用微弱,亦是最不怕被连累的人。” 岳麒麟自知失言:“皇叔……” 卓颂渊倒并未为此置气,只继而劝:“麒麟的目光不妨放得长些远些,并不是只有这一种方法。报仇十年不晚,一生长得望不到头,切不可再说出此生已矣之类的话来。” 从未有人给她如斯教导,岳麒麟心下微微震颤,又暖得无以言表:“皇叔训导的极是。可是孤一无谋略,二无胆识……不怕您笑话,孤往前想往后想,只琢磨了许多东西的吃法罢了。” 卓颂渊唇角轻撇:“太子岂是一个人?太子不信我?本王这个皇叔难道白当的?” 岳麒麟惊呼:“您要帮我报仇!万不可连累您!再怎么说您都是别人的叔……” 楚国的这位卓皇叔,文能提笔定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这种求之不得的襄助,她岳麒麟何德何能…… 卓颂渊唇一抿,脸一绷,面色黑沉,望向窗外一言不。 岳麒麟小心扯他袖管:“皇叔?孤这是不敢置信,难道是孤祖先上辈行多了好事积了德……” 卓颂渊面色由阴转晴,温声笑道:“许是太子自己行了什么好事?” 岳麒麟凄笑自嘲:“孤此生孤苦伶仃,爹娘无靠,上辈哪里会是什么好人!再好估计也得是个杀人越货的小喽喽,皇叔是个翻山跌进山崖的美人儿,孤一见美人放下屠刀立地……哎不对不对。” 岳麒麟盯着他的眼睛看,现自己愈想愈偏题,自己若真是那个小喽喽,头一个心生歹念。 卓颂渊不知她心底一通乱糟糟,一味要她保证:“麒麟,你得保证不会如你所说去犯险,暗巷买刀,明堂杀君,切切不可为。” 岳麒麟心情缓缓转好,嘿嘿嘀咕:“孤这人遇事冲动,感情用事,想犯的时候哪里顾得这些。” 卓颂渊顿了顿:“你得誓。” 麒麟心一酸:“孤无爹无娘,有的唯独自己这条小命,您又说不可轻弃,您让孤用什么誓哦?” 皇叔竟孩子气得要命:“那就拉勾,不然你一定记不住。” 岳麒麟欣然点头:“也罢,孤从小同父皇拉的勾全都照准,双方从无抵赖。拉勾便是孤与皇叔两个约定下了,谁犯规谁就是背信弃义!” “哼,知道就好。” 麒麟怕麻烦,也怕他在叨咕不住,主动弯起右手的小指头,一下勾过皇叔的小拇指:“我岳麒麟誓,归国大计从长谋划,凡事均以皇叔的意见为重,听皇叔的话,绝不以身犯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 小指头轻轻勾牢小指头。 初秋清早的风竟已凉得有些砭骨,幸得暖阳悄洒进车窗,一如皇叔手指之温热。 卓颂渊轻动了动,本试图将拉完钩的小指头收回来,岳麒麟咬了咬唇,却将手指钩得紧了,不肯松开。 卓颂渊便也由她钩着,转头去望窗外,赏看朝霞之中,那些在天际无穷变幻的薄云。 ** 车行几乎行了小半时辰,直至忽而停了,卓颂渊轻唤无尘,岳麒麟才讪讪将小手指小心收了起来。她偷偷抚了抚那截指头,那段小指头就像在心底生了根冒了绿,正要悄悄抽芽。 无尘只在外头道:“王爷您不是说今日不赶着进宫?小的去一去,马上来。” 卓颂渊过会儿才在车窗里望见无尘这是将车自顾自停在一条不知名的巷口,无尘自己却低头摸进了巷尾,不一会儿提着个小纸包又回来了。 这是要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非得专门停车买,他不知道为甚有些生气:“去买的什么?” 无尘红着脸也不答,闻言只好小心将纸包递过去。 岳麒麟眼见皇叔打开那纸包探了眼,竟瞬间耳根微红,她有些不明所以。 卓颂渊很快探出车窗质问无尘:“谁教你买的?” 无尘道:“是薛大人。” “那个混账,他如何知道这些?” 无尘脸通红:“薛大人也是好意,他昨夜无事候在前厅,截住小的,问小的拿着棉纱和麻纸作甚。小的不语,他就笑小的不通世故,说此物在胭脂水粉店有卖更好的,这个不好用,只有五十年前的人才自制此物……小的觉得这家店离家比较远,所以豁出脸皮……王爷,您别骂薛大人,薛大人是好意教小的,小的和薛大人都不会说出去的……” 卓颂渊好气又好笑,他哪里是怕他们说出去。他担怕小姑娘尴尬,便揣了纸包入袖袋,回车未曾再提。 皇叔一路再无话,岳麒麟愈心奇:纸包中究竟装了何物?能让皇叔耳朵都红了。 40北寺山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卓颂渊平心静气照料了一夜岳麒麟,眼前不绝浮现此前小姑娘怀念父君时的悲戚眼神。 他的父皇与皇兄亦在五年前相继故去,为了小皇上,太皇太后强忍悲痛支撑后宫。母后再坚韧,毕竟只是长居深宫的弱质女子。自己若是来日无多,他日纵然皇上成才,母后终是要又失一子,不知她还能不能捱过那一回。 昨晚与母后置完那场气,卓颂渊转而思量麒麟劝慰他的言辞。 “就算是想有个同孤不讲理的人,世间也再没有了。” 同亲娘哪有什么道理可讲,与其让母亲伤心,趁自己尚能进孝于前,不若眼下多多哄着罢。 他送了麒麟入书房,便径自先去请安。 太后本来心中有愧,更忧心小儿子与自己生气。不想第二天小四就神清气爽地来了,自是欢喜不迭。忙命人盛了红豆羹,热腾腾亲手递去:“这是晨间熬的,近来每日都熬,怕你来了没的吃。为娘亲手调了味,还淋了些闽皇赠的琼海椰浆,是不是极香浓?” 卓颂渊心下一酸,接了碗来,望见母后期待眼神,手中羹勺方触及唇瓣,便连夸好吃。太皇太后眯着眼睛,笑得欣慰。 太皇太后许是老了,近来愈嗜甜,一碗红豆羹甜到生腻。他忍耐着食完一碗,急需一碗水喝。 岂料那端水的乃是前几日新来的小宫女,平素只闻摄政王如何如何厉害,今日初见真容,方知竟是如此峻挺好看的男子,一时瞧失了神,一杯水尽数泼洒在了他的衣衫。 那小宫女慌了,取了绢子往皇叔身上死命擦拭,平常侍奉于太后跟前的宫女亦手忙脚乱。摄政王仿佛心情甚好,只好脾气地说了声“无事”。 幸而太皇太后宫中一向藏有几身王爷旧年衣衫,太后找人寻出一身湖水蓝的侍奉他换下,再命将原本那身拿去晾了。 旧衫倒是件件比新衫颜色鲜亮,卓颂渊繁务缠身,并无法挑剔更多,迅换了,想起早晨传了工部的人至上书房问话,便先辞了太皇太后。 ** 午间小肉包与岳麒麟一道用完午膳,二人趁着秋高气爽,脑袋凑脑袋倚在廊下,将一本二十八宿图搬在了外头一道研读。 肉包比较好学:“所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朕在这图上如何都找不到解答呢。” 岳麒麟对月圆月缺之说本来不感兴趣,如今心心念念复仇,月黑如何,风高又如何,这些东西她原先是一概不懂的。此时深觉有必要学一学,便一起凑近了胡乱琢磨:“这个朱雀奋翼……” 小肉包指着纸上星图想了会儿,肉手一把揣过岳麒麟的手:“朕有个法子,岳哥哥不如留在宫中,咱们夜里一道量一量,看月亮是不是真的今夜圆。到时候岳哥哥能不能抱着朕,这样朕好离天近些……” 话说一半,卓成义的身子却被人提到了几尺开外,肉包子哀嚎几声,立定余光瞄见那件宝蓝鲜衣,还道是他那个堂兄,破口便怨怒:“成迁你好放肆!” 岳麒麟望着那个鲜亮的身影出了会儿神,已然笑出了声:“皇叔何故想起穿这么好看。” 卓成义慌兮兮一回:“啊,不是成迁。岳哥哥,朕就一直说什么来着,朕的叔叔……从来就是好看的。” “多大的人还要人抱?”皇叔虽阴沉着脸,又忍不住给侄儿解释,“朔望交替,由朔至望的变换,并不是恰巧平分半月,通常会多上一至二天,故而月圆之日看起来往往也会有一至二日的迟滞。” 卓成义崇敬的眼睛闪闪放光:“原来是这样啊!那岳哥哥今夜可不可以留在宫中?” 皇叔不假思索,声音很凶:“量月亮么?既然有兴趣知道,下回便请个师傅回来讲讲,量什么月亮。” 肉包不言放弃:“朕想领岳哥哥往琼宇阁赏月呢。” “不可以,燕太子近日荒于嬉戏,落下太多功课,夜里另有功课要做。” 岳麒麟一懵:“啊?” 肉包觉得岳哥哥很可怜,怪同情地扫了她一眼,暗想那天的狩猎宴,真怕会不会害了他?皇叔仿佛是误会了,管头管脚很不将自己当外人的样子,连他肉包子都懂的了,小孩子缺爱,哪里是缺个管头管脚的长辈! 王公公却正巧来请:“太皇太后请王爷晚上留在慈宁宫,补赏中秋月色。” 卓成义一喜,皇祖母留人,皇叔总难相拒。 不想卓颂渊沉吟一瞬,仍道:“今日大理寺尚有一桩要案要问,告诉母后,本王改日陪她再赏。” 王公公应了,指指旁边小太监手里端的汤盆:“这是太皇太后特特让送给燕太子吃的红豆羹。” 卓颂渊让王公公留下羹,打走了,自己却不置信,亲尝了足足三口,他暂安了心,方允赵公公端去给两个小孩吃。心中却更忐忑,母后这是有致歉示好的意思? ** 其实方才他刚离开,便有个宫女拿了个小纸包呈给太皇太后,说乃是摄政王袖中掉落之物。 太后打开研看半天,面上大喜,急唤过无非来看。 无非握着纸包琢磨开了:“这仿佛不是宫中之物啊。” 太后虽绷着脸,依旧难掩喜色:“你自己说,这是何物!” 无非支吾着:“奴才认得认得,这是,一枚……呃,月事带。绸缎质地,感觉还挺不错的,像是上好的水粉店里售卖的那种。” 太后职责道:“看看,看看,你这奴才之前都胡猜了些什么!”害她儿子无辜食了辣椒。 无非皱皱眉头:“王爷也喜欢女人,这固然是好事。然而奴才觉着,那小太子仍是极厉害的人物,太后切切不可大意……” 太后才不听劝:“那小太子可怜见的,哀家昨天欺负人家了,王公公来,送一大碗红豆羹去上书房,给那小孩子吃了压压惊。无非你不懂,小四自己没有子嗣,待皇上又不能不严厉板正,自然格外喜爱别家的小孩。” 无非觉着太后这娘当得甚是可怜,儿子沾点风流韵事,高兴成这样子!王爷这人平日冷情得很,看那小孩的眼神都是温温软软的,这哪里是在看一个小娃娃。依他无非的眼睛看,其中□满满,太后却还在此间自欺欺人。 无非灵机一动,恭顺道:“既然前嫌尽弃,今夜之月格外之圆,太后不妨请王爷来慈宁宫补赏明月,以全母子之情。顺便也好将纳妃之事同王爷提上一提。” 太后觉得这个主意还不算差:“纳妃之事暂且不告诉他,待一众闺秀的画片集齐了,哀家再给小四一个惊喜。王公公,那你便替哀家传小四晚上过来。” 王公公去而复返,摄政王果然不能前来。无非就知道,花前月下,托月寄情,昨夜小太子吃了一顿个糟心宴,今夜王爷能不将人哄在身边好生安抚?他可不信。 这包月事带真是麻烦,它肯定就是个障眼法,害得太后仍意识不到小太子的危害性。无非私托了宫外相熟之人,一定让查明白今夜王爷在哪里做什么。 ** 卓颂渊确实接了薛云鹏的消息,真要去北寺山,聆审一桩案子。 北营定康仓的粮草前阵被查明以次充好,大量湿恶粮草混入仓中,很快霉腐殃及其他,损失不小。那渎职的仓廪官被押解回京之后,一直关押在北寺山监狱。此案本来说大不大,刑部预备押后再审。 如今摄政王对北营之事格外关注,薛云鹏认为此案关乎北营防务,便将此案提来了大理寺,打算提前审上一审,又送了秘信,让卓颂渊携燕太子亲来聆审。心中更是特地注明了便服前来。 薛云鹏通常很有决断,轻易绝不来麻烦他,这么一桩听起来并不特殊的案件,卓颂渊人虽领岳麒麟到了北寺山,依旧颇为不解:“此案有何特别之处?人押去城中不能审么?” 薛云鹏却笑:“王爷今日特意穿成个二十岁的模样是为那般?”岳麒麟陪着笑。 卓颂渊绷着脸孔:“本王在问你正事。” 薛云鹏单独拽了皇叔到了门外:“这是怕人家嫌你老么?不要凶我,臣真是为您高兴。” 卓颂渊面一沉。 薛云鹏只好答:“此案确然特别,王爷不妨一听。城中审案倒也不是不行,臣不过是为了一举两得。一来免得弄个囚车来回折腾,二来……一会儿审完案子,这北寺山上的北山寺,楼阁高百尺,手可摘星,今夜天气晴好,又是十六月圆,王爷便是亲手献个冰轮给小丫头表表心迹,也是可为的罢。” 卓颂渊恨恨瞪他一眼:“薛云鹏你以后不要同我嚷嚷公务缠身,你这脑子成天都在想什么!” 薛云鹏仍不悔改,嘀咕道:“一会儿臣又不会跟去的,想什么也看不到……” “薛大人向来一心为公,如今怎么变成了这种人!”皇叔一掷袖,竟是兀自气得走了。 薛云鹏极委屈地追去:“臣变成什么人了!臣从来忠心耿耿!” 却听王爷在前头问:“穿这身颜色当真很不合适么?” 薛云鹏走急了没听清:“王爷您问什么?” 卓颂渊顿了顿:“那北山寺中的斋饭可好吃?” 41北山寺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北寺山监狱生得偏僻,前堂隔间造得也小,皇叔携麒麟坐在里间,便已然有些局促。狱监少有迎得卓颂渊到此的机会,恭恭谨谨地奉了茶,未敢多言,便小心退了出去。 薛云鹏已在前头升了堂。 那仓廪官巧舌如簧,明明因为渎职买了劣质粮草,差点毁损了一个定康仓,却仍振振有词。 薛云鹏听起来并不急,总像是在故意挑些不痛不痒的问。 “6仓官你但看你这账本子,银子不曾少花,买的东西却净是些污腐无用之物,6仓官以为自己是拿谁的银子在做买卖!” 6仓官道:“小的也是受了骗的,小的不想买好粮草么?小的就是不想给陈家赚钱!” 薛云鹏甚好奇:“陈家是什么来头?和你有甚深仇大恨?” 6仓官道:“别看陈国公府近年没落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家从前是原先是北方望族,燕南楚北皆有陈家血脉,高祖时立了点战功,在楚国封了爵,便举家迁入了京。结果那家子总还是惦记那点封地,这几年又在封地上钻营粮草买卖,那陈国公的弟弟很能折腾,教会那些牧民和百姓养草种粮的法子,再将牧民和百姓手上但凡的好一些的粮草,以好价钱尽数收走。这下可好,粮草的价钱现在全由得它陈家一家定……” 薛云鹏不问他为什么去买劣质粮草,反笑:“听闻陈家给的价钱也算平价,是不是……6仓官的油水让陈家给刮走了,心中记恨?” 6仓官结舌:“这……大人到这份上我也不想瞒您,要无这点油水,谁肯跑去那鸟不拉屎的北营当个仓廪官?” 薛云鹏嘿嘿一笑:“陈家不会那么不懂事罢,别人怎么都好端端同他买着?陈家想也是见过世面的,该有的孝敬……” 6仓官气得要死:“那姓陈的待人本身就有偏颇!小的没了辙,只好另外去买次货,账自然是走老账,不然小的赚什么!” 该问的全都有了,薛云鹏将手上案卷一撂,唤推丞过来接着审。 看的懂是一回事,忍得下又是另一回事,这蛀虫句句话说得理直气壮,卓颂渊听得实在来气。若不是薛云鹏在审案,他恨不能上堂前将那昏吏提起来扔将出去。 岳麒麟坐在他身侧聆审,见皇叔几欲起身,神情甚是不悦,悄悄伸过小指,再次勾住了他的小手指头。 岳麒麟轻道:“皇叔让孤不要冲动,自己却这点事也要大动肝火么?皇叔同他生什么气?莫要气坏身子,孤看薛大人审得正好。” 微凉的空气再次腾地烧烫起来。卓颂渊小指被这么软软一钩,身子微震,原想训她一句胡闹不分场合,居然胆敢管他。然而照着她脸望去,那笑脸暖暖若秋阳……他心顿时放软,一动未动由她勾牢。 许是天干物燥,皇叔觉得口渴,本想用右手去端茶来喝,右手却恰是被她勾着的那一只,他下意识轻抽了抽,那个倔倔的小孩手里勾得死死,自然抽不离。他只得换了不趁手的左手,欠起身,揭开碗盖拨开茶叶,放下碗盖,这才端到了茶碗。 那推丞正审细节,忽听薛云鹏问姓6的:“陈家做不做燕国的买卖?” 6仓官想了想:“如今陈家经营得法,陈家封地成了楚北最丰沃的那一片,燕南那块贫瘠些,燕国若是想用好粮草来养燕军,也得找陈家买粮草,那是一定的。燕北更没有好粮草,说不定还得从南边调。” 岳麒麟一听他说燕国的粮草不好,心中极为不服,小声恨道:“一派胡言!” 卓颂渊极自然地将茶端去了她的唇边,笑劝:“同他生的什么气?喝口茶。” 薛云鹏问完话,径自出前堂,推门入隔间……王爷正在给小姑娘喂茶,二人的小手指就那么堂而皇之紧紧牵在一块,任是薛云鹏这样的老江湖,都没了面皮,匆匆退了出去:“微臣鲁莽!” 卓颂渊满心都是方才堂前说的那桩案子,不以为意唤:“薛云鹏你进来,本王正想与这位陈国公做一笔买卖。” ** 皇叔真是太素净了,岳麒麟现近来同皇叔在一块儿,总在吃素。 以为今晚跑来监狱办事,总可吃上一顿大肉,结果监狱山上有座寺庙,吃的依旧是素斋。 北山寺的千张包里裹的是野菜,倒是的确有种平易动人的滋味。 皇叔给自己盘子里布一个,自己便吃一个,再布一个,再吃一个。皇叔看得高兴,这小孩也就真的没轻没重吃了一堆。 千张包里裹的是野菜,倒也有种平易动人的滋味。 寺里还有一种素食小酥糖,嚼起来松脆却不腻味,皇叔催着上北阁赏月,岳麒麟馋这东西,便将盘子里的黑心一把抓了,揣着嚼了一路。 皇叔早先找薛云鹏不知交待了些什么,薛大人听了连连点头,一派领命而去的样子,早就离了山。北山寺的这个北阁,静得像是整座山也都只有他们二人一般。 北寺山本就是京城第一高峰,那北阁又像是在山顶上建起的危楼,遥看仿佛摇摇欲坠,立于其间,脚底倒是踏实的,澄澈的天宇离人极近,流云仿似在头顶上滑动,随手就可拽一朵下来当作棉花糖吃。 薛云鹏那个臭小子不曾说错。夜间的山风温柔轻软,那轮银盘缓缓排云而出,亦是触手可摘的模样。 卓颂渊望着头上皎皎明月,亦忍不住心中欢喜,欲引麒麟去揽。不想这吃撑的祖宗这两天本就是嗜睡体质,昨夜又不曾睡好,这会儿更是吃得太撑,竟依着栏杆呼呼睡熟了,他生怕她着凉,低低唤了声:“麒麟?” 这家伙却换了个仿佛更舒服的姿势,嘴里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 月光映下,麒麟的侧脸看起来有层毛茸茸的光晕,皎白莹润。卓颂渊这个晚上其实吃得不多,特别是那盘酥糖,全让岳麒麟一人藏了起来,他不见得从小孩兜里骗一颗出来吃,可气的是她唇角这会儿还沾着几颗糖粒,恼人极了。 他闭眼嗅得到空气中漂漂浮浮,夹带着酥糖甘甜的青草香气,两人都不曾喝过酒,可这气味仿佛经了酵,闻上去微醺……他缓缓趋她更近,不见得到头来让他一颗小糖粒也得不着? 熟睡的之人忽而又咕哝了一声:“皇叔……” 他仍闭着眼,干哑着嗓子应了声:“在。” 孰料这恼人的家伙自己根本就不曾醒转,狗鼻子嗅嗅:“唔?旧年的梅子酒。” 卓颂渊骤醒,猛直起身,他想起来,方才餐毕,寺中小僧是给他们端过一碗渍过的青梅,麒麟不由分说给他送了一颗,梅子酸甜。 他想起方才脑中闪过的千种念头,自己何异于禽兽……懊恼得无以复加,语气便没法好起来:“不是酒,是梅子。” 梦中之人竟然能有回应,麒麟的狗鼻子再次隔空嗅了嗅:“又凶……明明是酒……孤又没醉……”说完兀自换了个惬意姿势,睡得更香了。 那个软绵绵的身子抱在他怀里还怪沉的,卓颂渊想她是真的睡死了,下山时,却又听她嘟哝了一几:“皇叔。” 皇叔沉沉“嗯”了声,麒麟埋在他肩畔,语气里仿佛埋怨:“凶了脸就会长,又不好看的。” 下山时无念自然不忍,冲上去道:“王爷,将小太子交给小的来扛罢。” 卓颂渊还念着那句“又不好看的”,半赌气道:“不必了,这孩子太重了。”自顾自下了山,将人一直抱到山脚车中。 无念呆呆的:太重?小太子最近难道贴秋膘贴得太猛了?面上完全看不出来啊。 ** 无非很神秘,他告诉太皇太后,据他第一手的可靠消息:王爷昨夜领小太子去了北寺山,夜里小孩是被王爷抱着下来的。 太皇太后本是个明白人,又一心排斥旁的答案,便只笑:“他们是去北寺山狱审案子了罢。” 可惜无非活得更明白,这厮摇头摇得很坚决:“显然是上高阁摘星揽月窃香去了啊,去监狱里审案,哪能审到半夜?” 话说到这当口,卓颂渊恰好请安来了,太后心内存疑,径直抓了儿子问:“有传言道昨夜小四去了北寺山摘星揽月窃香……此事当真?” 卓颂渊没想到母后会忽而提这个,面上一派镇定:“儿臣昨日确然为北营粮草案去过一趟北寺山狱,却是无暇跑去摘星揽月的。” 星未摘月未揽,香也根本未曾窃得,人家不过抱了只小猪下山,无非这消息传得皇叔好生冤枉。 卓颂渊这些年经起伏太多,喜怒从来不形于色,但有一样,他的耳根泛红,这通常几不可察,只有太后这为娘的最为清楚。通常他耳根子一红,若非有甚当真害了羞的事,那就必是撒了甚么过意不去的谎。 卓颂渊一走,太皇太后方才安定一天的心,重又陷入了不安,太后不想当着无非急急认下,这会心底却是主意笃定:想让小四给她造小孙子,光给他安排选妃只怕远远不够,釜底抽薪这一招棋,如今看来是非走不可了。 太皇太后招来王公公:“你去鸿胪寺打听打听,这位小太子家中除了他那倒霉亚父,可还有什么可依靠的人?” 王公公喏声正要前往,却被无非拦住了:“公公不用上鸿胪寺,奴才曾经前去问过,早就倒背如流。燕国北面的启国国君,乃是这小太子的亲娘舅,那国君待小太子疼爱有加,太子来楚,他还赶往楚国亲送了一程!” 王公公甚惊:“这又是打算做甚?” 无非反问:“王公公,我记得您老家也有一个让您极其疼爱的小外甥?您若是听说外甥在外过的不好,还屡屡遇刺,您会怎办?” 王公公一听又是这些馊主意,扑通跪了地:“求太后体恤体恤王爷罢。” 太皇太后主意已定,置之不理:“研墨,取纸笔。” ** 岳麒麟并不知自己莫名其妙就被慈宁宫猫上了,她一心只念着她的复仇大计。 卓颂渊劝说多次,又不是非得明刀明枪的干才算报仇,她却以为报仇唯有亲自手刃仇人,才算大仇得报。他一时无法指望她能对整个夺位局势有无比清晰的认识,也知道麒麟不是仇恨熏心的性子,多念叨几声反倒可以鞭策自己努力,便也由得她念。 岳麒麟本来骑射俱佳,荒疏一年,夜骢自从归了她,许是记恨旧主人抛弃,这家伙待岳麒麟总是一副很不待见的样子,回回见着她都倨傲得要命。皇叔时常会领着她一道骑它,岳麒麟不服,总想单独制服这厮,夜骢却好像并不怎么给面子。 这日天清气爽,又有空闲,岳麒麟便想邀皇叔再领自己去骑上几圈。孰料无念恹恹的样子,跑来告诉她皇叔身体欠安。她自然着急要过府探望,谁知无念神神秘秘拦了她不让上门,说王爷明日就会好的,并且交待下来,万万不让探视。 本来岳麒麟还并不觉得蹊跷。正巧这天喜宝回来禀告,神医本来都快到了京城,结果途径玟城时那个地方爆了瘟疫,故而耽搁了行程,他给岳麒麟专门捎信回来,说如今许是要十月底方能抵京。 无念听闻神医又要晚至,颇多微词,嘀咕着:“那里等着救命,这里又何尝不是等着救命?真真急死人了。” 岳麒麟觉得十分好笑,数万染病的百姓不是人,就你无大人的亲戚是人?不想无念急得原地踱了数个来回,口中低低念着:“不成不成,我得去找一趟知恩大师……” 岳麒麟记得那圆觉寺的方丈叫的就是这个法名,忽而隐隐生出许多不好的预感,她回想起几个月前初见夜骢时的那天,在圆觉寺遭遇的一幕,那个老僧问的是:“您的毒之痛近来可曾稍解。” 她愈想愈惊,匆忙拽了无念问:“你实话告诉孤……这神医,无大人究竟是打算为谁延请的?” 无念吓得失了语:“这……这……” 他一结巴,岳麒麟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42小闺秀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今日之事皇叔本不欲麒麟知道,也想过强撑着带她去骑马,孰料此番毒之势愈汹汹,晨间胸口竟是痛到几近窒息。 无念侍候他浅眠了一忽,这才偷偷溜去的质子府。 王爷自然千叮万嘱,此事切切不可让燕太子知道。无念一向为王爷十分不平,觉得王爷投了十分情意给那小太子,那贪吃贪玩的货约莫也只给了他三分回应。王爷只知道一味隐忍,无念却很想知道王爷在燕太子心中分量如何。 这会儿无念面色难看,坚不肯开口,岳麒麟登时明了大半。 也是难怪她一直没法往这个上头去想,皇叔平日身板俊挺不已,骑在马上更是一派英姿勃,哪里有一丁点儿中毒的样子。 不过岳麒麟这人有个好处,她凡事只爱往好处思量,随即反出言安慰无念:“没事没事,无大人切勿如此悲观,孤五年前九死一生褚神医都救回来了,皇叔……” 无念怎么料岳麒麟连这都猜了出来,一时急了:“小的又没有同您说是谁!” 岳麒麟看无念满头的虚汗,联想皇叔病情,更觉揪心:“是的是的,无大人不曾说过,是孤自己猜出来的的。无论如何,您的……那位亲友,吉人天相,一定可以挺过来。” 无念眼眶都红了:“借您吉言。此事关系重大,您可千万千万不能往外说啊,任是谁都不能说。您就看在他……待您这般好的份上,也要装作不知道才好。” 岳麒麟咬唇思索:“皇上和太后难道皆不知此事?” 无念点点头,又叹一气:“太子您还是不要再问了,他若是得悉您知道此事,小的还不知会挨何等样的罚呢。” 岳麒麟眼眶亦是红的,她攥紧拳头:“若是褚良春这个秋末还不能赶来京城,孤便亲自去接人,不怕他不来!” 得她这般承诺,无念心中也很安慰,岳麒麟这家伙虽然总不怎么靠谱,王爷到底不曾白疼。 无念暗自安了心,又问:“太子平素吃的小药丸可还有余?府上备的药丸不多了,若是有余,便匀小的一瓶子备着,小的便先不去圆觉寺找知恩大师了,免得王爷一会儿传唤我不到,等得心急。” 岳麒麟一惊:“药也可以混吃?” 无念没脸地低下头:“小的看过,你俩服的乃是同种药……王爷也说,是同一种。” 岳麒麟一心记挂皇叔病情,根本没有心思多琢磨,进房找了药急急送出来:“这是褚良春当年开给孤的方子,许是个通用方子?孤竟不知道它还有清毒之用。” 无念并不知内情,接了药只连声道谢,又仔细嘱咐:“明天见了人,您还同往常一样就好,只当什么事情也没生。” ** 岳麒麟一整天揪着心过日子,究竟不能安心。 她下午骑上夜骢,要隋喻陪了在王府门外老远处守候良久,犹豫半天,终究还是未去叫门。皇叔一看就是个思虑过重的人,一张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他说了不让她去,这会儿她硬闯可以,回头他的病容万一……是那种我见犹怜的,病愈了皇叔不得记恨自己? 还是忍忍罢。 夜骢好容易乖巧一回,知是来看旧主人的,竟也立着一动不动。 她又守了一会儿,却见薛云鹏一头扎进去。自从北寺山一别,岳麒麟许久不曾见过薛大人。听闻薛大人为了追捕那个越狱的燕僧负了伤,看情形这个家伙已然痊愈了。薛大人半点防身的工夫都无,凭什么追捕那燕僧,真是以卵击石,傻得可以。 岳麒麟望着王府那扇紧闭的门,心中十分失落。因为薛大人进去了半天,直至暮色轻笼,她骑马伫立在人来人往的路口,竟然不曾见薛大人从摄政王府内出来。 遇刺、癸水、得知父皇去世真相,她最难堪糟糕的一面早在皇叔面前暴露无疑,皇叔待她却是极有保留的。皇叔的病容旁人看不得,竹马的薛大人却看得。皇叔待自己再好,自己终是一个外人,远不如薛大人贴心体己。 隋喻讪讪调转马头:“殿下,我们走罢。” 岳麒麟觉得在隋喻面前丢了面子,咬牙不肯走:“哼哼,往哪里走?孤小风吹得正惬意。” “殿下不饿?” 岳麒麟抚抚肚皮一想:“那你去买个鸡蛋灌饼罢,孤要两个蛋。” 薛云鹏好生冤枉,他其实是来禀告北边进展的。 其二是中原玄学大师杨天命,也就是薛大人的朋友杨半仙,中秋之后离京北上,至今已逾一月。 杨半仙甫到商都就给镇北将军算了一卦,说北营有一支驻军近来位置选得不好,恰恰扎在了龙咽喉上,龙被扼了喉咙,是要咳嗽生病的,故而不出一月,北军必得顽疾。镇北将军听了不快,置之不理,并没有给这位半仙多少好脸色。 九月之初,北方遭遇了一回急寒,北营竟真的一夜染了大片疟疾,镇北将军这才悔了,又急急将已然返程的杨半仙请回去破局。 杨半仙立在沙盘前,将营旗插在了雁门。镇北将军无奈照做,下令举营迁离商都,依杨半仙之计,移去了雁门。有杨半仙亲手画的符压阵,北营的疫情居然不曾因为接连劳顿继而恶化,反在迁移完毕之后逐渐转好了。 杨半仙在北营被奉为上宾,好吃好喝招待着,混迹到了九月中旬,一天晚上人忽然不见了。有人说杨半仙去了燕国;也有人说,他被一个和尚给带走了,总之一夜间,劳苦功高的北营功臣杨半仙,失去了下落。 卓颂渊听完点头:“按部就班便好。” 薛云鹏却另有担心:“您的身子……” 卓颂渊神情淡然:“早间不怎么好,已然无事了。人到了燕国之后有何消息?” “这老狐狸病急乱投医起来,真是引人噱,居然请我们半仙替他求子,真拿杨半仙当观世音使啊。” 此前皇叔料得不错,燕皇现在最想要的就是儿子,一年间求子庙都盖了数间,现在这个举世追捧的通灵半仙就在雁门,他岂怎能放过此等良机?他正苦于无门可以认识这位半仙,结果刚回国的秃驴声称可以引荐,燕皇大喜过望,事便这么成了。 “杨半仙怎么应对的?” 薛云鹏很得意:“杨天命离京之时臣专门提点过他,他晓得此中厉害。这小子很聪明,求子的事情他知道没法正面应付,却回头就替燕皇算了一卦,燕皇听后欢喜无边。” 卓颂渊满意笑了:“云鹏果然懂得人尽其用。” 杨半仙告诉燕皇的是:不出半年,陛下的后宫,必怀皇嗣。 然而他只说了皇嗣到来的大致时间,却未指明究竟是由哪位贵人怀上的。当时燕皇也曾追问,杨半仙面朝东方,只神神秘秘竖了一根食指。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杨半仙这一卦,在燕国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后宫忙得团团转,争相邀宠,生怕皇嗣之花落入别家。 “后宫争宠,燕皇疲于应付,更得疲于日夜造人,想必无暇再搞那些暗杀之举,至少您的小太子这里足可松口气了。” 卓颂渊颇忧心:“不可掉以轻心。” 薛云鹏笑劝:“好的好的,不轻心。臣还听闻,这老狐狸的女儿亦是作男儿养大,只是此女与您小太子性子恰恰相反,暴躁刚烈,权欲熏心,很得燕皇欢心,此番若添皇嗣,不知这位公主殿下又作何想……拭目以待。” 卓颂渊明了其意,欣慰道了声:“此事云鹏多多费心。” 薛云鹏望望他的面色:“气色这般灰,小太子一天不曾来过?不若臣去接了人来陪陪王爷?” “不可。” 薛云鹏只道上回在北寺山,这对小鸳鸯大约莫是有了神一般的进展,他一向忙得脚不沾地,今日得空一过问,王爷竟是踟蹰不前的样子。他很替此二人着急:“您道这样将门死死关了,便能拒人千里?臣斗胆问问,您的心门呢?” 病痛是可怕的东西,它能夺走期待,亦可消磨意志。卓颂渊此刻心如死灰:“将死之人……” 薛云鹏心中难受不已:“犟得和牛一样。既是将死之人,您晚上还约我同去陈国公府作甚?当在府上坐安天命才是。” 卓颂渊并不理他奚落,竟起了身:“你不提我倒忘了,时辰不早,走罢。” 薛云鹏瞠目结舌:“不是将死之人了?” 卓颂渊人已然出了书斋,催促道:“快点。” 岳麒麟眼巴巴望着王府的门打开了,骑马出来的却是两人,出门取道另一条路走了,往的并非大理寺方向。薛大人后面那个锦袍之人不是皇叔又是谁? 身子欠佳不让她看,却锦衣夜行,盛装出门,这是要去哪里花天酒地?麒麟打马跟了两步,夜骢仿佛认主,不松不紧沿了皇叔行马的道,一径尾随。 到了地方,黑暗里岳麒麟勉力定睛看了个仔细,陈国公府? 陈国公这个名字一定在哪里听过的,她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听过的呢? 隋喻幽幽道了句:“殿下过去喜欢什么东西,从不踌躇,一派天经地义的样子,不若现在这般委屈求全。” 岳麒麟面上有些烫,死命掉转了马头:“回府回府,隋将军一饿就爱胡言乱语,打小如此。” ** 卓颂渊次晨再见岳麒麟,她偷眼看他,觉得皇叔面色尚有些苍白。 而她因为知了一些内情,竟是不敢造次嘘寒问暖。况且明明瞧见他前夜还出去玩过一遭,料得也无大事,倒是闭门不肯见她这回事,让岳麒麟心中很有些不忿。上车便只同皇叔招呼了一声,再不肯一言。 皇叔昨夜之事谈得顺遂,心情甚好,还当小孩子昨日没有骑成马心下不愉,轻声哄道:“昨日我的确染了些风寒,在府上昏睡一天,今日已然好了,下午早些出宫,我们走一趟马场可好?” 岳麒麟却是真的忧心皇叔病情,皱着鼻子劝:“您还是多歇着点罢。” 皇叔只道小孩闹小脾气,温声道:“已经无事了,去罢,马场今日来了一批大宛驹,是谁总说不愿夺我所爱的?你占了我的夜骢,难道不该替我相一匹新马?” 岳麒麟一听有良驹可看,旁的事情一气抛诸脑后,十分爽快:“好的!” 皇叔又道:“不过下午恐怕得让无尘单独送你去马场,我与薛大人另有要务,办完径直去马场会你。” 麒麟欣然点头:“身体要紧,您记得一路骑得慢点儿。” “嗯。” ** 午间薛云鹏来宫里等皇叔一道走,这厮是抱着一堆案卷袋来的。 岳麒麟想事不看路,迎面同薛大人撞了个满怀,薛云鹏的案卷袋翻了一地。其中有一个纸袋子里震出来一地的小画片。 薛云鹏看那一地的小画片竟是呆了,低头边捡边埋怨:“老太太当真是打算弄死我……” 岳麒麟也帮着一道捡,那些小画片攒一块儿总有一摞那么多,净是些美人儿小像。论扮相,看上去倒都是些大家闺秀。 43小白夜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这些画片的确是晨间薛老太太为薛云鹏准备的。 “全是这些日子孙官媒送来的各家闺秀小相,八字全都同你的合过,你自己过了目,看上了哪家的孩子就告诉娘,我好请人立即去提亲。免得到头来让你说为娘不开明,为娘要多开明就有多开明!” 提亲?老太太又异想天开了,那时候薛云鹏着急出门,嗯嗯啊啊随便敷衍着:“好,好。” 老太太怕他不上心,径直将一摞小相塞进了刘头手中的卷宗袋:“让大人抽空就过目。” 这会儿薛云鹏措手不及,一地的闺秀小相,捡得他十分没脸:“咳咳,让太子见笑了。” 谁还没点小癖好?薛大人勤勉如此,将美人画片夹在卷宗里忙里偷闲看一眼这种事情,只要不让摄政王殿下知道,还是无伤大雅的嘛。 岳麒麟反对着那些小相指指点点:“这个好看,这个端庄,嗯嗯,这个俏皮些……” 薛云鹏狠不能挖个地洞钻:“这些东西并非本官所有。” 岳麒麟拿起地上最后一张小相,不以为意道:“大人放心,孤又不会说出去的。啊,这个看起来高贵冷艳……” 翻过来一瞧,现每张小画片的方面竟还是标了明姓的,她便照着这一个高贵冷艳的闺秀念出了声:“陈婉秋……好名字。” 不像自己,不是麒麟就是祥瑞,再如何神兽也是动物一系,听起来固然……气派,想深了又觉得其实憨傻。 下方仿佛还密密麻麻书了些什么蝇头小楷,岳麒麟尚未看清,薛云鹏哭笑不得一把抢了,岳麒麟了然窃笑:“原来薛大人是相亲用的小画片!” 薛云鹏嘴硬:“谁爱相谁相,反正不是本官。” “嘿嘿。” 无论如何,此事算是暂时揭过去了。 ** 下午无尘送岳麒麟到马场,她只道皇叔未至,自骑着夜骢闲庭信步,看见沿湖骑来一抹白影。 白马上的人身着平日少见的锦衣,在夕辉下熠熠生光:“来了?” 岳麒麟揉了揉被耀得微痛的眼睛:“皇叔近来总穿那么好看,好似成亲的新郎倌一样。” 卓颂渊揉了一把她的头:“浑说。下午出门见位要客,故而特意隆重一些。” 卓颂渊因在国中地位使然,除了招待外国上宾,寻常见客皆是素衣布袍,从来无须讲究。 然而陈国公府近十年来在朝中势头渐微,如今皇叔有求于人家,若是草草以待,怕就怕对方心思敏感,觉得这位摄政王其实并无诚意,也不晓得尊重功臣之后。 故而他今昨两回过府相叙,着的都是十分考究。 岳麒麟复低头看他所骑白马,眼眶竟是在瞬间湿了:“白夜……” 卓颂渊亦怔怔低头,随后便下了马:“怎么了麒麟?” 这白马毛色油亮纯净,却在眼皮处杂着黑黢黢的两道,仿若睫毛,眼睛眨巴的时候总显得尤为无辜。 “因为白夜……与它生得几乎一模一样,就是因为眼睛上这两道的缘故,孤当年方给它取的此名。”岳麒麟怎么也没想到,一年之后远在楚京,竟能出现一匹毛色特征与故去的白夜俱同的小马。她揉揉眼睛,“皇叔可是相中了此马?” 岳麒麟其实心中矛盾,这匹小白马想是与白夜有着不可分割的亲缘罢。若是时常见它,必会时时想起白夜,这终令她觉得回忆残忍,可她更不忍心的是,让一匹同白夜生得一模一样小家伙,到头落入他人之手。 皇叔抚一抚马鬃:“想听你的意见。方才还有一棕一黑两匹,毛色都好,看来脚力也都不错,还比它大了三岁,我正在看,不料这小家伙老远见着我便欢跑过来了。” “它挺好的。” “麒麟,我本不知它形似白夜,马场中的骏马云集……” 短短片刻岳麒麟已然拿定了主意:“皇叔,就是这匹,主人选马,马亦在选主人,既然它看着皇叔欢喜亲切,往后方会更好地侍候皇叔。这样的缘分可遇不可求……” “麒麟,你心中若有不适……” 岳麒麟连摇头,探脑袋去与那小马亲昵:“绝无任何不适,皇叔,马事上是最讲一个缘分,孤今日见着它,亦觉得与白夜前缘未尽。” 卓颂渊心中微震,又伸手抚了抚那雪白的马身:“就是它了。麒麟快给它赐个名字。” 岳麒麟沉吟良久,想到的全是白色的吃食:“银耳?雪梨?百合?杏仁?” 卓颂渊愈听眉头愈紧,又笑:“是不是前阵亲自为我熬润喉的汤水熬多了,脑袋里头净是这些材料?” 岳麒麟假意沉了脸:“不好吃罢。” “怎么会?不过这些名字,却个个不及白夜好听。” 岳麒麟不同意:“难道仍唤白夜?不可不可,太过不祥,于皇叔不好的。” 卓颂渊已然招呼过夜骢与这新来小马相识:“白夜快认得认得,这个是夜骢。”夜骢很是桀骜,甩着尾巴围了小白马转了两圈,这才试探地同它碰了碰脑袋。 卓颂渊转头与麒麟笑:“我本不信那祥不祥的,有太子这祥瑞在旁,哪里还会有什么不祥之事。” 岳麒麟脸一红:“皇叔怎知孤这名字……” 皇叔自嘲般地笑:“我如何有本事知道?若不是隋将军总唤得那般亲昵。” 岳麒麟一哼:“他是只知其一,当年书院的小伙伴自然都爱唤孤一声祥瑞,其实孤真正的乳名并非这个,惟有父皇一人私下会唤……” 皇叔饶有兴致:“是什么?” 岳麒麟正羞愤欲问:这个您就别问了,倒是孤的那条裹胸布,究竟被您藏在了哪儿? 老远望见喜望跌跌撞撞骑着匹马来了,还很大声地唤:“太子……太子……” 待喜望近前,岳麒麟黑沉着脸,十分不快:“什么事这样急要跑来这里寻孤?” 喜望一看皇叔在旁,胡编了个旁的缘由:“今夜要起风,您早间出门穿的太少,奴才好容易寻到无大人,央他将奴才带到此间好给你送衣裳。” 岳麒麟更气:“即便真的刮风,皇叔亦是有衣裳借给孤的,你跑这一趟真是全无道理。往后没我命令,你绝不准出府。” 岳麒麟气呼呼披上喜望递过来的披风,被皇叔领她飞跑几圈,一时起了兴致,又带她往林间深处去逐那染成金红色泽的暮阳,她听见皇叔轻快地笑她:“夜骢仿佛很喜欢白夜的样子,麒麟与我一块儿骑马,却这般不高兴么?如此怒形于色。” 不知是不是暮色的映染,岳麒麟觉得皇叔的气色这会儿看起来好了许多,她自己的面色这才慢慢和缓起来:“高兴,您别让着我,倒底是夜骢厉害些,看我怎么追您。” 喜望可怜兮兮望着老远岳麒麟隐约的身影,心中有不可言明的难受。他自小伺候太子,岂能不知,小太子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纤敏。旁的人不知道,太子如今在府上唯一倚重的人,其实只有厨子李一个。 太子从来就不将他当奴才看,从小他们都是极要好的小伙伴。他却当真是有所背叛,在一年前太子痛失所依之际。如今提起当初他那些微不足道的苦衷,喜望真是有些悔。 喜望现在遥看小太子在马背上这般英姿勃,像是又回到了当年,忽又觉得欢喜得想要落泪。楚国的皇叔待太子真好,他现在真希望太子能忘记所有的伤心事,在楚国这样一生一世平平安安地住下去。 回府的路上喜望才悄悄将来意告诉的岳麒麟:“启皇陛下有信给您呢。” 岳麒麟大惊:“舅舅来信?”而后面上一冷,“呵呵,信上说的什么?” 喜望泪流满面取出那信:“天地良心啊太子,信上火漆犹存,奴才从无阅过。” 岳麒麟仍不置信,并不打开,藏起了信,预备夜间再读。 ** 待到朔风起,质子府院中的金桂已然被岳麒麟收获过一茬,开出了第二茬。 在棵棵树下铺了粗布,让喜望取个小竹竿敲打树冠,桂花缓缓飘落在布上,再收拢了集在筐子里,厨子李做了一回桂花糕,腌了几瓶子糖桂花,糖桂花可以留着泡茶、煮小汤圆。因为做了太多,卓成义、丞相,宋福气乃至薛云鹏各自都分得了些。 卓颂渊皱眉在薛大人面前抱怨:“她哪儿都懂事,就是全无一丝紧迫感。” 薛云鹏素来是个从容性子,况且他吃人嘴软:“日子总是要过的罢,臣现在益觉得这小孩极有帝王相,从容不迫,处变不惊。至于还能活几天什么的,人家是不理的,管它能活几天呢,在一起的时候快活就好了。” 卓颂渊知他是在暗讽自己,心中也觉得无可辩驳。哼,可那破小孩谁的份都预备了,就是不曾孝敬他糖桂花吃,总是事实罢? 这天早晨,岳麒麟单独给了皇叔一小瓶桂花露,拔开瓶塞子让他闻:“香不香?这其实是孤今年亲手收下的头一拨,再亲手搁在小锅中小火慢蒸,花了好些日子才得集得这么小小一瓶,十分不易。这东西听说疏肝理气,以水调了喝起来极方便。” 卓颂渊自知冤枉了她,面上很有些讪讪:“这么多费了不少工夫罢?” “皇叔若是不喜此种郁香……” 卓颂渊像是欲取那瓶身:“谁说不喜?”一掌出手,却恰恰包覆在了麒麟的小手之上。 皇叔不曾将手拿开,岳麒麟便握瓶子僵在了那儿,模样十分呆傻。因为那瓶子桂花露的缘故,车内本来漫着一层浓郁甘甜的桂花香,然而车路过南街转角的时候,车窗里陡然飘进另一种食物的香气。 岳麒麟觉得脑袋都快不灵了,握瓶子的手抖了抖,怯怯问了声:“皇叔,那个……是不是糖炒栗子啊?” ** 这日皇上与岳麒麟、丞相三人在于书房喀拉喀拉分食满满一大包栗子,壳堆成山,皆吃到肚子滚圆,小肉包很是疑惑:“这栗子真的是皇叔买的么?皇叔一直训导朕做人要有节制的。” 丞相抚着肚子打嗝:“王爷正是为皇上上了极生动的一课,食不可饱,饮不可醉啊。” 卓成义若有所思:“原来如此,丞相说得有理。岳哥哥,皇叔真的是特意给我们买栗子吃的么?” 岳麒麟有些心虚:“正是皇叔亲自特意去买的。” 卓成义很孝顺:“皇叔自己却没的吃呢。” 岳麒麟指指碗中堆成小山的栗子仁:“不会的,皇叔无暇吃栗子,孤打算剥一些给他。” 卓成义又是感激又是欣慰:“岳哥哥真好!” 正剥着栗子,太皇太后竟然驾到上书房,一群人忙着迎驾,迎完却见太后满面喜色:“哀家是来告诉皇上一桩喜讯。” 卓成义自从上回皇祖母作弄岳哥哥,对她的观感就不那么单纯了,总觉得祖母是来欺侮岳哥哥的,率先护住了岳麒麟。 太皇太后笑盈盈让王公公呈上来一摞书册,展开一看却是一本画册,卓成义翻了几页,他有些明白,撅嘴颇不耐烦:“朕还小呢,不急纳妃。” 太皇太后扑哧一乐:“不是皇上纳妃,是你皇叔……皇上就快有一个四皇婶了。” 岳麒麟本在桌底下悄悄剥一个栗子,这会儿猛地教栗子壳剐痛了手指甲,针刺一般,有一刻简直钻心。 卓成义仿佛并不大乐意:“纳妃之事皇叔自己同意么?要添个甚样的婶婶啊,会不会下棋?会不会上树摘果子?会不会做好吃的?” 太后只笑:“皇上只看看哪家的闺秀当婶婶更入眼些?燕太子慧眼,也帮着我们家掌掌眼啊。” 岳麒麟僵着面色翻开那册子,听见肉包不以为然道:“每一页的也都还算美,就是美得有些大同小异。” 岳麒麟面色惨白,还得打着圆场:“也有迥异的,皇上您瞧这个好看,这个端庄,这个俏皮……这个,高贵冷艳……” 她又读到了那个名字:陈婉秋。 这位高贵冷艳的陈婉秋小姐是甚意思?一女二嫁什么的,薛大人就可怜了。 44小生波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太皇太后特意前来,固然有知会岳麒麟,警告燕太子同儿子适可而止的意思。却也存着另一层想法。 此前听闻朝中屡屡有人上疏谏摄政王纳妃,孰知不但颂渊自己悄悄压下那些折子,连卓成义都帮着一道压。这小胖子真真不明事理,他皇叔成天为了他呕心沥血,就不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他的皇位又稳又妥,他还怕他皇叔给生个小侄儿,夺了他的位不成? 中秋之后,太后无意得知颂渊在外头竟是有女人的,便更生了这份心思,若再给他添个家世相当、温婉知意的女子随侍左右,颂渊还会贪恋岳麒麟那小子么? 前两日卓颂渊前去请安,她半明半暗与儿子提及此事,见他阴沉着脸不置可否,过半晌方道了声:“母后看着办罢。”竟是起身就走。 这个卓小四,她到底已是无力左右的了。太后知他心中不痛快,但小四这个回答,勉强……算是答应了罢? 慈宁宫紧锣密鼓张罗着一切,今早无非捧来编订好的闺秀小册让她过目,太皇太后阅后,不禁喜忧参半。 这些甄选王妃的闺秀模样家世纵是无可挑剔,可她也将儿子长久不肯纳妃的心思明了一二。 三王之乱后,皇上年幼,摄政王如若不在其位,权臣又若是有心欺上,那是皇上便真成了谁都可以捏的包子了。颂渊历经五年的努力和艰辛,好容易才造就出了今日国内势力之制局面,致使任何一方势力都无法大到足以威胁到皇权。如今皇上虽然仍是个小包子,却有谁胆敢欺他一欺! 颂渊虽说权倾楚国,却是一心辅佐卓成义这个皇侄,如今他若是娶了谁家的女儿,无论他偏不偏私,四皇叔岳丈家的势力必将坐大,到时候颂渊苦苦经营的平局势,也必定会被一朝打破。 这并不是太皇太后乐于看到的局面。 她翻阅着那页画册,一页页权臣、要将、显贵之女,她一时间十分头疼。难怪颂渊会让她看着办了,他这是明面上给母亲一个台阶,暗地里却明白她终会知难而退。 知难而退?后宫这个兵不血刃的战场,太皇太后一生也算征战无数,怎肯这么早在儿子跟前败下下阵来。她硬着头皮来找皇上和燕太子,想听听小孩子对皇叔纳妃的高见,顺便寻求新的主意,说不定燕太子能帮她说服颂渊呢?颂渊只要自己肯娶,必能有法子摆平局势。 此时此刻,太皇太后望着岳麒麟指的这幅高贵冷艳的闺秀小相,脑子里灵光一闪。 她忽而赞许极了:“燕太子果真慧眼!” 卓成义张大了嘴,伸头看名字后头的小楷字:“这小姑娘十六岁?没有弄错吧,真的只有十六岁?老气横秋,看起来能看二十岁,还孤傲得要命,就好像别人亏她多少钱一样,皇祖母还不如让我皇叔娶块冰回家算了。” 太皇太后淡淡一瞥,展颜道:“皇上这么一说,哀家倒是觉得这位闺秀与你叔叔更般配了。颂渊年纪不小了,自然当娶个沉稳些的,这一看便是与我儿差不多性子的孩子,外表看着虽然清冷倨傲,内心丰富善感,是十分懂得疼人的。” 岳麒麟捏紧了拳头,太皇太后确然了解自家儿子,可两个冷人凑作一堆当真好吗?哼,再怎么说,好歹也该找个人把皇叔……捂得热一些罢?唔,不过那家伙哪里冷了,手心那般滚烫……唔,说好剥了栗子晚上给他吃的,这个懒惰的家伙,她一时竟是想得脸热。 卓成义气得捧住脑袋:“哼,疼人?朕的脑壳倒是有些疼了。” 太皇太后照着那小楷字念:“陈婉秋,陈国公嫡女,十六岁,精通琴、棋、书,画从蔡云鹤之徒孙,略有所成,擅绘兰……啧啧,真好。”老人家愈念竟是愈喜欢。 早上翻阅得着急,竟不曾现这么合适的一门亲事。 陈国公本是燕楚边境上的望族,因为祖上在高皇帝登位之时立下战功,故而得封此爵。此爵袭了几代,到了如今几乎没落了。听闻陈国公府不过靠着北方那点封地养家,不说败落不堪,也基本是顶着个空爵了。 在旁人如王公公赵公公看来,陈国公府还真是胆大,几乎一无所有,竟想来攀摄政王这棵高枝。 这要是在六年前,给颂渊头次选妃的时候,陈国公府哪里入得了太后的眼。而此一时彼一时,当下她最需要的小儿媳妇,不正是陈婉秋这般背景?冷艳不冷艳全在其次,她小儿子何等样的气魄,就算是傲雪梅花,不过随手一折,还不是卧在手中任君赏看。 岳麒麟听到陈国公的名字,心里一个咯噔,皇叔前阵生病,晚上穿着夺目锦衣出府,她一路尾随,他访的不正是陈国公府?那日薛云鹏手中也持着陈婉秋的小相,他口口声声那不是他的东西,而后便等着皇叔急急出宫去了…… 她是不该胡思乱想,可是这陈国公……此前究竟是在是在哪里听过的的? 卓成义仍在咕哝:“朕不喜欢这种冰山。” 太皇太后笑劝:“皇上不喜欢有什么打紧,那是你叔叔的爱妃,只要他喜欢便好了。” 无非见陈婉秋入了太后的眼,喜不自禁,傻呵呵从旁提醒,这都是他的功劳:“太后,奴才就是因为听闻,王爷近日与陈国公走得甚为热络,故而才请陈国公府的人拟了府上千金的小像呢。” 卓成义瞪着他恼怒极了,原来都是这个奴才作祟! 太皇太后大喜:“真的么!” 她仪态万方地走了,走前又转眼望着丞相,“怪不得我看这位陈小姐与可怜的已故四王妃真是有些神似之处,丞相莫要伤心,摄政王究竟是个念旧之人,他待您一向也是不错的。” 太后并不知道丞相女儿与人私奔的内情,丞相胡乱对着太后的背影应了几声,脸孔红一阵青一阵,觉得胸口像是堵了一个栗子。 而岳麒麟只顾闷头吃栗子,几乎要将眼前一盘剥好的栗子一扫而空。 卓成义心中亦很伤感,天要下雨,皇叔要娶婶婶,他似乎真的是不好置喙。这世间情缘真是,薛大人与皇叔这么多年……尚且不能登堂入室,岳哥哥与皇叔那点若有似无不好说破的情愫,终究是要被雨打风吹去的罢。 他唯有体贴地给岳麒麟递水:“岳哥哥慢吃,岳哥哥,你真的,一个也……不给皇叔留了么?” 岳麒麟不答,塞了两颗栗子填小肉包的嘴:“皇上也吃。” ** 晚上岳麒麟与皇叔照例同乘一车回府,一上车见她空着手,皇叔笑着伸掌,管她要东西:“栗子。” 岳麒麟闷闷道:“……孤吃光了啊。” 他一皱眉,有些好笑,声音里又稍带委屈:“把我忘了么?” 岳麒麟又不好意思作,心底更委屈:“嗯。” 卓颂渊心中倒不曾恼,看她裹着棉纱的一个食指,随手攥起来问:“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 卓颂渊拽起麒麟两只手反复看,倏地捏紧了:“剥伤了手?”双手食指和拇指全是通红,显见那根食指是如何伤的了。 岳麒麟慌乱将手一抽回来,藏在了背后:“没有。” 卓颂渊似在嗔怨:“你这孩子这般不懂节制,你觉得我下回还会不会给你买了?” 岳麒麟垂下眼睛:“不买……那便不买了好了。”哼,去给你的陈婉秋买,岂不皆大欢喜? 他猛地望着她:“怎么了,一上车就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丞相虽然很有一些老天真,丞相的女儿,也就是那段将军的夫人,看着确然是有些高贵冷艳的。皇叔此前念念不忘旧情,岳麒麟是见识过的,却不知他原是偏爱这一型的女子。从来看不出来呢。 岳麒麟本来张口欲问,转而又觉得自己全无立场,皇叔待她再好,她也不过是个迟迟早早要走的客人罢了,又能算作是皇叔的什么人? “哪有。” 皇叔心情许是真的很好,听她声音愈黯淡,他只当麒麟自知理亏,却转身拧了一把麒麟的小鼻子:“那……下回少买一些,好不好?给你买把钳子,不要用手剥了。” 麒麟被他拧得面上烫,嘴上嘟囔着:“痛的啊。” 皇叔松了手,却又轻轻覆掌上去:“我揉揉。” 麒麟本来就没多少脾气,只觉一颗心全被揉成了水,胡乱嚷着:“透不过气!” 他便揉得更缓了,又道:“麒麟,启国今日来了位敕使。” 岳麒麟顿了顿:“我舅舅的人?” 皇叔手上仍是缓缓揉着,低声道:“敕使本想见你,让我不由分说给挡了。” 岳麒麟满脸失望:“挡了!舅舅每年都会派人去燕国给孤送羊乳饼、小香肠、牛肉干、鱼子……” “启皇陛下像是误会你在楚地过得不好,此人……仿佛有接你走的意思。我直接回了他,太子在我国为质,不可擅离楚地……可会嫌我自作主张?我并非这个意思,你该明白我的打算……” 皇叔自然什么都是为了自己好。麒麟知道自己当真没什么出息,心中那些可望不可即的将来,并非报得父仇,也非登得帝位,而是……算了罢,三天开外的事情,真的不是她所擅长。 岳麒麟鼻头一酸,对着皇叔拼命摇了摇头。 “那位来使你还要见么?” 岳麒麟不忍皇叔不快,继续摇头,答应得十分诚恳:“孤见他作甚,孤绝对不见。” ** 岳麒麟本来只知舅舅要派人来,并不知道会派谁来,见皇叔不喜,便收了念头,乖乖待在府上。 夜里她在桂树下散步,不料面前嗖地飞过一枚飞镖,她还道刺客又袭,闪身到了回廊柱后头躲着,未露声色。可等了会儿,周遭竟是悄无动静。 岳麒麟鼻子轻嗅,觉得不对,她探出头去望,赫然现廊柱之上斜插着一枚小金镖。好阔气! 再看那金镖之下,钉着一袋香喷喷的羊乳饼、一袋牛肉干,还有一张字条。 岳麒麟悄悄攀上墙头,喵呜一声:“秦叔叔好不地道,不用麻袋装的也好意思唤作零嘴么!” ** 次日白天岳麒麟昏昏欲睡,回回都是小肉包偷偷唤醒的她,她被师傅李大人训了好几回,差点罚抄。 下午皇叔领着阅折子,肉包子日益精进,半数的折子竟能回复自如,很令卓颂渊欣慰。再看这个岳麒麟,却是脑袋一耷一落,一下午的工夫居然睡着了五六回。 回府的路上皇叔板着脸孔问她:“昨夜没曾好好休息么?” “休……休息的!”麒麟刚说完这句,脑袋一歪,竟然歪在皇叔肩头上睡着了,夕光洒进车窗,将那张玉瓷般的脸映得微红,他心神微乱地闻见她身上淡淡*…… 等等!这气味绝非她平常那种的青草香,像是……羊乳饼? 下车的时候,这家伙仍未醒转,沉沉睡在皇叔怀里,隋喻不动声色将他们迎进的府。 卓颂渊将麒麟安置好回前厅,也不拐弯抹角:“敢问隋将军可知太子昨夜几时回的府?” 岳麒麟是拖着隋喻一道出的门,凌晨晃晃悠悠回到府里的时候,她还嘱咐他说:“不要将孤出门的事情告诉摄政王。” 啐她个不要告诉。一来她现在这个睡神样子,她以为瞒得了鬼?二来,他隋喻是有私心。殿下真要随着秦将军回启国么?此去迢迢,他们从此大约真的要生死永隔了。 此时隋喻深知瞒不住,便照实答:“寅时。” 卓颂渊强抑怒火:“看来隋将军是同去的?她去的哪里?” 隋喻一点都不想替她相瞒:“番馆。”番馆乃是楚国招待外国来使暂住的地方。 卓颂渊袖子一掷,黑脸径直回了太子卧房。 45小骗子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卓颂渊本来怒形于色入的房门,望着榻上蜷着的那个家伙,深秋的暮光薄而轻软,罩在那团小身躯上,她一动不动,也没有因为他走近而惊醒。他实在不忍心出声唤麒麟,小心在案边坐下,在屋子里直守到天黑。 喜望时刻留意太子身体,深知太子近来……成了大人,却不晓得这家伙早在人前露了底。他知她平日同皇叔走得热络,颇为担心,前后几番叮咛,岳麒麟只报以一声淡淡的“哼”。 喜望不明太子最近如何加倍厌恶起自己来。他侍候起来更是小心备至,亲手缝制了许多备用物品,又体贴地替她改造贴身衣物,太子却仍是一个字,“哼”。 太子平素不让他们进房门,一干随侍们只知她多年前便开始夜眠不安,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一个人,夜半总易哭醒,大约总会抽噎许久,而后才能够慢慢重新入睡。 这会儿喜望不放心摄政王独在太子房中,又怕去了挨太子骂,支使喜宝前后跑去观了三回。喜宝回来都笑他小人之心,太子好端端睡着,摄政王好端端点了灯,在一旁看书。摄政王想是有话要问太子罢,这才守着不走。 喜望只好拖着喜宝一道去了第四回,天光已黑,外头望进去,那坨团着的人形,依旧软软伏在榻上。听起来悄无声息,倒是比什么时候都要睡得安稳祥和,简直有睡它个天荒地老的意思。 卓颂渊正襟危坐得很好,许是怕带累太子好眠,这会儿已然灭了灯,喜宝同喜望耳语,说他真是小人之心,又不过意地问皇叔:“摄政王要不要先用膳?” 卓颂渊道:“待太子醒了再说罢。” 喜宝答:“这个……回回您只要在府上吃得少些,随后太子都会数落奴才们不懂待客之道。” “哼,全是客套罢,她真有如此上心倒好了。” 他因为声音太低,喜宝并不曾听分明,不解问了声:“啊?” 卓颂渊忽问:“秦将军来府上吃过饭么?” 喜宝问:“秦将军?奴才认得姓秦的将军,仿佛只有启皇陛下的近卫秦伯纲将军一人。” 卓颂渊只答:“是他。” 喜宝这孩子比较天真烂漫,喜望拼命在下边捅他,他仍是快人快嘴:“秦将军怎么会来楚国?从前倒是年年见他进宫,因他每年都会代启皇陛下来燕给太子送信送吃的,太子与他拉了勾,每年不要别人来,只要秦将军来。因为太子小时最喜欢秦将军的大胡子,总教他抱坐在腿上玩胡子。秦将军还做得一手好烤肉,他回回来都会亲手给太子烤回羊腿,您知道太子有多挑剔,总嫌这里太焦那里不嫩,秦将军提起太子便用胡子蛰……您说太子怎肯吃这个亏,太子调皮捣蛋得很,趁秦将军睡着了,便去拔他的胡子。是不是很好笑嘿嘿嘿……” 喜望愈说愈觉得好笑,咦?摄政王为什么无声无息,连喜望都不笑! 喜望死命催着他走:“嘿你个头,走了,快走,你太啰嗦!” 喜望兀自先头走着,喜宝隐约觉出不对在后头默然跟,周遭只剩一片死寂。 ** 岳麒麟迷迷糊糊拧了拧睡眼,她记得此前好像还不曾同皇叔道一声再会,如何竟是一睡到天黑。 眼前灯火渐次亮起,她恍惚见着了眼前人的脸,倒并不会感到惊愕:“皇叔你在啊,这是什么时辰了?” 卓颂渊脸虽冷着脸,语气却是很柔和:“太子饿不饿?” 皇叔已然许久不在私下唤自己太子了,这会儿岳麒麟竟有些不习惯。这一觉睡出她一脑门的虚汗来,她伸手摸了摸:“……饿的。” “太子今日困意丛生,可是昨夜歇息得不好?” 秦叔叔说起来也算自己的一个忘年交,本打定主意听皇叔的不去见,可昨夜人家特意上门送信……偷跑去取一麻袋零嘴回府不为罪过罢? 前阵接舅舅信说要派人入楚,卓成义、丞相、宋福气……连薛云鹏跟前她都是说下了大话,说到时定然有远邦的好吃好喝分送诸位,这个如何好意思食言。 虽说外国使节私见他国质子的确不合规制,可启国来使又并非外人,况且皇叔待自己……无论如何,皇叔睁只眼闭只眼,到时候也就过去了。 岳麒麟早料皇叔会有此问,昨夜才故意拖隋喻下水,且很笃定那家伙不会出卖自己,这会儿装模作样挠了挠头:“昨夜?还……好罢。” 卓颂渊耐着性子又给了趟机会:“或许是神游了什么好地方?” 岳麒麟继而昏头胡编:“皇叔是说孤梦游么!孤并无梦游的习惯啊,不信皇叔可以问隋将军。隋将军自从得了皇叔严令,府上防备更为森严,草木皆兵,孤若是梦游出府,那小子岂能不知?” 皇叔默了一阵,起身道:“去吃东西罢。” “好好。”岳麒麟一跃起身,低头现自己尚且身着出门的袍子,又嘱咐,“皇叔待孤换身衣裳。” 皇叔便真的耐了性子等。 岳麒麟坐下提起筷子,听见皇叔又问:“这两日太子言辞甚寡,是因为没什么趣闻么?” 岳麒麟猛想起皇叔纳妃之事,那个陈婉秋如刺一般扎在心里,却闷闷难出口。 “怎会没有趣闻!”她搜肠刮肚,昏沉沉半梦半醒整一天,难为她还真能找出一箩筐今日见闻来说与皇叔听,就连赵公公的徒儿小六子家乡的鬼故事也拿来讲了一回:“那个小女鬼真是太执着,竟真的奈何桥上一等五十年。约好殉情的那位病痨张公子却苟且偷生,哼,你看,薄幸人终须孤独终老,多活五十年亦是枉然罢。要我看,小女鬼当初还不如直接嫁了那郑屠户,生儿育女,吃尽天下好肉,痛快活一生呢。” “噢?”卓颂渊耐着性子等她吃饱、讲完,酸溜溜又问,“说起肉,那位启国敕使此番给太子带的是何种肉干?好吃么?” 岳麒麟本不欲骗他,然而前番已然编了谎话,此时骑虎难下,虽不曾上他的套,却已是冷汗涟涟:“皇叔又来,这是在疑心孤不听话么?孤最听皇叔的话了!” 临回府,无念牵来了白夜,麒麟跑出府去目送皇叔上马,与那白夜一番亲昵,卓颂渊由得她与白夜耳鬓厮磨,只凝目望着,待麒麟松开小马,方才俯身替她惮拭肩头:“迷糊虫,这件衣裳当洗了,连羊乳饼屑都还沾在上头。”又伸指轻划过她的鼻尖,动作亲昵,声音却极冷冽:“太子说谎话的时候,鼻尖格外容易沁汗。” 他一晚上寡言少语,乐麒麟这个时候方才恍悟,皇叔却已是催马欲奔。岳麒麟轻身一步翻至马头,以身子死命拦住了白夜:“皇叔您这算什么!” 卓颂渊差点勒马不及,气得下马三两步将岳麒麟提回了府,松开手却仍只是立着,黑脸不语。 岳麒麟小心去拽他衣衫:“皇叔?” “……” “皇叔我错啦。” 卓颂渊转身再次欲走:“太子何错之有,不过是本王向来僭越,管得太宽罢了。” 岳麒麟委屈拦人:“给孤上了一晚上的套,兴致那般好,有话却不肯明说。” 卓颂渊冷声问:“还要我怎么说?” 岳麒麟看他脸上一派寒了心的模样,心中难过不已,急着直言道:“昨夜那敕使过来偷偷给孤送来两袋吃的,孤这人没甚出息,就……” “恐怕不止如此,秦将军勾一勾小指头,太子便要跟他回启国去了罢。” 岳麒麟听不明白他话中用意,只觉得好生冤枉:“决计没有的事!孤岂是这般轻率之人……” “当真?” 岳麒麟耷下脑袋:“孤哪里有法子跟他走啊,舅舅固然宠我,以一国之力都是无力替孤还击亚父的,孤好容易死气白赖,赖上了皇叔您,除非您话赶人,孤傻乎乎跑去启国作甚?况且孤也舍不得……” 卓颂渊逼问:“舍不得什么?” 岳麒麟面红耳赤,急急答:“舍不得皇上!小皇上聪明可爱,待孤一片赤诚,还有丞相,还有……”她就差把薛云鹏也搬出来说事。 夜色里卓颂渊见她眼神闪躲,声音便也渐趋和缓:“太子当真什么都听本王的?” 岳麒麟使劲点点头。 “那好,本王便禁闭太子三天,三日后我要亲自查问太子功课,看太子是不是真的好好用了功。”哼,反正后日那秦伯纲可以回他的启国了。 岳麒麟心中叫苦连天,临死不忘为自己争取福利:“若是功课精进,皇叔给孤什么奖励?” 卓颂渊又拧一下她的鼻尖:“不罚便是好的,你还好意思来要奖励?好鼓励你下回再来骗我?” “痛的啊!” “不痛你记不住,小骗子。” 岳麒麟大为不服,嘴里嘟哝:“不知谁是大骗子,只许州官放火……” 皇叔却向来耳尖,肃然道:“你说清楚。” 岳麒麟一下脑袋懵,怎么说清楚?关键是怎么开口?皇叔你要娶媳妇了?叔叔娶亲,连卓成义都无可置喙,又碍着你燕太子什么事了! “孤……孤就是一个信口胡说。” “不可能,说。” 岳麒麟被逼无奈,笑呵呵道:“哎呀,孤是昨日方知道皇叔喜事将近,您却很不够义气地只字不提呢,是不是怕孤随的礼不够体面?您真是小看人,皇叔大婚之喜,孤怎好怠慢……”每一字似有小针在心上一下一下扎弄,她也不知这番话究竟是如何可以这般顺溜出口的。 “谁说的?” 麒麟只管打哈哈:“哎呀,这个您有什么好矜持的,谁……都知道的啊。” 卓颂渊缓声解释:“麒麟不也劝过我说,亲娘那里全无道理可讲,让她称了心意便好?” 岳麒麟嘀咕:“分明两情相悦,皇叔何必说得似是被逼一般。” 卓颂渊眉头一紧:“什么?” 岳麒麟幽怨道:“皇叔害羞了么?那位陈婉秋小姐的门您都上过了多少回了罢,她生得可比小像上美?真的是……面冷心热的姑娘么?” “陈婉秋……此乃何方神圣?我当真头回听闻。”卓颂渊哑然失笑,这破孩子昨日怏怏不快难道竟是为的此事? 岳麒麟恼道:“自家的小王妃您还非要装作不认得!” 他耐着性子解释:“麒麟别闹了,皇上尚幼,我当真从未动过纳妃的念头,也真不认得那个什么……赵婉冬。” “是陈婉秋!” 卓颂渊伸手替麒麟抿了抿耳后碎,好声好气解释着:“此番总该信了罢?我连名字都记不清。” 岳麒麟渐渐觉得自己当真是在皇叔面前露了大怯,他好像的确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遂恨恨道:“哼,听闻陈小姐只有十六岁,皇叔莫不是因为别人嫌你老,自己找台阶下吧。” 他立在黑暗里轻声问:“当真……会嫌我老么?”我有那个秦伯纲老么?一脸的络腮胡! 岳麒麟嗫喏着:“这您得问您的小王妃去。” 他笑得和风细雨:“我哪里去认得那么多十六岁的小姑娘,有一个就已经头痛得要命了。” 搞了那么一场乌龙,岳麒麟觉得已然十分没脸,低头咬唇不语。 “切不可再胡言乱语了。”卓颂渊厉声结束了这个话题,却又附过去悄声问,仿佛讨好:“近日天高云淡,领你去云阳踏秋可好?” “云阳依山傍海,岂不是满城的山珍海味!” “你说呢。” 岳麒麟是个急性子:“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就去罢?” 卓颂渊摇头笑:“犯了错禁闭不可免。” 岳麒麟嗔怨求告:“皇叔……” 卓颂渊丝毫不为所动:“不行!哭都没用,三日后我们便出去云阳。时辰不早了,昨晚既然没睡,今日便好好睡……我后日晚上再来看你。”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介怀这个秦伯纲,仿佛只有待此人离了京,他心中方得石头落地。 “明晚为何不能来?皇叔……明日是十月初九……”岳麒麟的声音忽顿住了。 “怎么了?” 岳麒麟迟疑一瞬,笑着摇头:“没事。” “明晚我有很要紧的事情,后天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岳麒麟不假思索:“糖炒栗子!” 他点头:“好,不过你……不许吃独食。” “当着面怎么吃独食?自然一颗颗剥给你吃了,补偿昨天的。” 卓颂渊又不同意:“不许用手剥。” 岳麒麟迁就着:“好的好的,我让厨子李用剪子剥,给你做栗蓉饼。” 卓颂渊喝令她:“嗯。那我……看着你先回去。” “好好。”岳麒麟终于欢快地往回走去。 暮色早已深浓,二人就这般倚在门口出去又进来,再分别。 无念早悄悄打了个手势,一众旁人皆不敢靠近,以为这场漫长的依依惜别到此方告终了。 ** 次日,隋喻一早便亲往先皇的牌位前上了香,又在香堂内候着岳麒麟去上香。 岳麒麟谢了他一回:“难为你有心。” 隋喻不言语。 岳麒麟又道:“逝者已矣,日子总要朝前过。孤相信隋将军问心无愧,不必总活得那么沉重。” 隋喻仍不言语。 “孤昨晚被你卖了,都没你活得沉重,你小子总黑着脸作甚?” 隋喻还是不言语。 她没工夫招呼隋喻心情,忽然思想起答应明晚要给皇叔做的栗蓉饼来,不对不对,明晚才得栗子,如何来得及做栗蓉饼给他吃? 岳麒麟今日算是在关禁闭,昨晚刚被隋喻卖了,今日自然不敢拖着此等毫无义气之人出门买栗子去。而今唯一可靠的人,惟有一个宋福气。 麒麟白日里先假意将夜骢借给了闽质子观赏,黄昏之前又假意去闽质子府切磋棋艺,终于逃出生天。 糖炒栗子自然得是南天门的瑞祥的最好,她催马上路,一路相询,愈走愈觉得这条道反复走过的。当她立在瑞祥的门口回身望,恰恰望见了那扇上月曾经到过一次的府门:陈国公府。 陈国公府今夜显然是有要客,张灯结彩再拉几多大红花都能摆喜酒了。岳麒麟忍不住上前探了探。 门前的小厮很殷勤,正将府门前的一匹白马往边门那厢牵,这白马世间无多,恰生着俏皮的黑眼皮。 还有,刚进府门的那个身影如何这般熟悉?身着锦衣的俊逸背影,这世上无人能及。 46出走记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灯火明灭,照见那身影今日着的是身绯色锦袍,衬得那身姿益英武好看。 衣料的色泽若再艳一些,真是要赶上新郎倌了。 这个时辰已是灯火阑珊,岳麒麟傻跌跌立在路口张头张脑,瑞祥的小伙计问她:“小兄弟这是要买几斤栗子啊?我看你张望了好半天了,对面再热闹,同你也没什么关系啊。” 岳麒麟揉揉眼睛,问:“对面陈国公府这是家里有人做寿么?” 小伙计嘿嘿笑:“小兄弟多有不知,陈国公府要有大喜啦。” “怎么?” 那小伙计神神秘秘:“说是最近摄政王频频过府来叙,正因为对陈国公家的小姐上了心!” 岳麒麟嗤一声:“无稽之谈。” 因为眼下正值得饭口,买栗子的人少,小伙计也是闲得慌,睨她一眼:“小兄弟不信拉倒。我家表舅母正是陈国公府婉秋小姐的乳母,那位大小姐,平日里骄傲的哟,眼珠子恨不能生在头顶上。听表舅母近日回家来说,如今却是不同了,自上月起,婉秋小姐瞧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嘿……就如同被阎王收服了的小鬼似的,说话做事皆是服服顺顺的。” 岳麒麟握银子的手死命攥紧了:“嘁,摄政王也未必就是那阎王罢。” 其实在她心里,他就是。那个人不怒自威的目光投射而来,仿佛可摄得住世间一切,她不过亦是其间一枚小鬼罢了。 小伙计似是非得让她置信不可:“那你说,这两日陈国公北方封地上的亲眷全数都到了此间,又是为的什么?陈国公府再怎么不济,头上也是顶着爵位的,若是同寻常王公攀亲嫁女儿,犯得着这么受宠若惊?摄政王什么人,一人之下……听说一人之下都未必,总之万人之上,此乃阖府荣耀的事情,故而陈国公这才故意往大处显摆呢。” 岳麒麟仍不信,只当听笑话:“嘴长在你身上,自是由得你胡说,五斤栗子。” 皇叔是不会骗她的……可他明明说不认得陈婉秋,何以今日又上了人家的门!还穿得如此好看,都快赶上薛孔雀了。 小伙计惊道:“您吃得了那么多!” 岳麒麟没什么心思,胡乱答着:“取栗子蓉,做栗蓉饼。” 小伙计更惊:“您好阔气啊,市场里的大栗子做栗蓉饼不是更实在么?我们瑞祥的栗子贵它十几倍啊。” 岳麒麟哼道:“你们的栗子乃是选的北方尖顶栗,口感软糯香甜,南方的那种大板栗偏粳偏干,冷艳……哦不,我是说,口感差远了。” 小伙计竖个拇指:“小兄弟识货,北方人罢?家境不错的样子,为甚来京城漂着?” 岳麒麟没再答,只点点头,交过银子,提上栗子转身就走。 小伙计在后头问:“提得动么,你这么个小身板儿?” “有马。” 小伙计探出头去,看岳麒麟笨拙地将那一大包栗子甩上马身,又轻身一跃上了马,叹曰:“好马啊!” 岳麒麟闷闷催马回府,方转了个弯,因为她太过漫不经心,那一大袋栗子没曾挂好,打夜骢身上跌了下来。袋口微散,栗子撒了一地。 她无精打采下马,蹲到地上打算拾那个纸袋,打远处往这厢横冲直撞一匹马来,简直像是要重夜骢撞上来。马不快,但那个骑马之人十分驭马无术的样子,完全摆不平他胯着的那个家伙:“哎哟,哎哟哟,他又不听话了!”他说的正是这匹矮脚傻马。 岳麒麟竖耳一听,这声音耳熟得紧,分明就是薛云鹏的。幸而薛大人连自己骑的马都顾不全,不曾留意到一旁的夜骢。 她头一个念头是自己还在关禁闭,可不能让薛大人跑去告了她的状,于是往更深的角落里一闪。薛云鹏身后的那个声音,正是刘头:“大人您慢点儿。” 只见薛云鹏笃笃朝前骑了数步,一勒马头,总算不曾撞上前面的墙,又听他催着:“慢什么慢,已然晚了,坏了摄政王的好事拿你是问。” 岳麒麟再微抬起些头,望见刘头驾的是一辆车,车上装着几个绸缎包裹的礼盒,不近望都知道精美绝伦。 本来地上的袋子只撒出一部分栗子,并且岳麒麟的手已将那只袋子提了起来,此时她手一松,袋口全散,栗子哗啦啦滚的满地都是。 好事、极重要的事,不是亲着华服,上陈国公府送聘礼罢。 瑞祥就在拐角,那小伙计闻声而出,俯望见蹲在角落的岳麒麟:“小兄弟你怎么了,病啦……咦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被方才过去的矮脚马踢痛了?碍不碍事啊,上铺子里坐会儿?” 岳麒麟怕当街惹了祸端,没理会,再次一跃上马,踱开数步,忽又转而下马,问那家伙:“可有纸笔?” “铺子里有。” 岳麒麟入铺书下寥寥数句暗语,又掏了一锭银子,一并塞给那小伙计:“小师傅,我看您还算机灵,劳烦您即可替我送封信到这个地方……” 小伙计瞪着大银锭吓愣了,上下打量一番岳麒麟,随即欢喜点头称是:“一定办妥。” 麒麟又问:“这里去番馆怎么走?” 小伙计便指指东头:“往东。” 待岳麒麟再次上了马,小伙计出铺欲锁门,侧脑袋往外头角落里瞥了瞥,惊唤道:“小兄弟,您的五斤栗子全在地上!”岳麒麟已然拍马走远了。 ** 秦伯纲正在番馆用晚饭,抬头见着眼前一个小泪人,立马放下了手中酒盅:“祥瑞!” 岳麒麟举袖子拭泪,拭了流,再拭再流,一大片袖子早都湿了。 秦胡子大手探过去胡乱一揉,将岳麒麟的脑袋揉得乱七八糟,笑呵呵问:“这是怎么啦?哭得像个小花猫,是不是零嘴被别的小猫给抢了?” 岳麒麟红着眼眶,呆呼呼的:“秦叔叔,你得带孤去找舅舅。” 秦伯纲一惊:“你这个小家伙,前夜臣去见您你,你不还倔得很,说只拿吃的,绝不会跟臣走的?” 岳麒麟嘴硬:“这个……孤是觉得你给孤送来的鱼子一点都没有舅舅宫里新鲜,孤还是比较喜欢启国宫里的鱼子酱!” 秦伯纲也不拆穿她,狡黠一笑:“不瞒殿下,陛下派臣入楚,本就是为的接您。如此再好不过,您明晚就与臣出回启国。只是您在此为质,若是偷跑出来的,楚国的摄政王殿下恐怕不能容您出楚……” 岳麒麟哼道:“秦叔叔大约是怕被孤牵累,嘴上说得如何如何义气!都是大骗子!” 秦伯纲将她头揉得更乱,满头毛乎乎的才满意:“什么呀,臣怕他个鬼!他敢近一近臣的车试试!不过殿下,楚国境内,您好歹顾全人家面子,明晚您看来只好委屈藏在臣马车后头特制的暗箱之中……” 岳麒麟吸吸鼻子:“这个好说!不过夜长梦多,孤不回去了,孤要今夜就走。” 秦伯纲身高马大,一把捞起岳麒麟,溺爱地用胡子蛰了一通,再小心搁回椅子上,低头拧她鼻子:“祥瑞你这个可怜的小家伙,还是那么急脾气,臣听您的。陛下日夜思念殿下,就担怕祥瑞你在此地束手束脚,过得不畅快……果然!” 岳麒麟晃开鼻子,想起另外一个人拧她鼻尖的模样,鼻头一酸,泪又如泉涌出来:“没有过得不好!”泪便又涌出来。 父仇、父皇的江山,一时间统统只能抛诸脑后,她岳麒麟从来就没有出息,专业扶不上墙一百年,怎么了! 秦伯纲也有些无措,祥瑞如何变得多愁善感的,这一点的确不大像先燕皇,倒有点似他母后。他也找不出什么措辞安慰,伸手将岳麒麟脑袋顶上的乱毛压了压,绞块热面巾往她脸上胡乱一罩,指指桌上的酒:“臣知道今日是先皇祭日,先皇必不欢喜殿下哭哭啼啼的,快别哭了……要是不痛快,殿下就喝一杯!殿下稍待,臣这就去安排。” 连秦叔叔都知道十月初九是父皇祭日,岳麒麟到底有些安慰。她抹干了泪,呆呆望着桌上酒,自斟一杯,仰脖而尽。 秦将军的酒入口好生绵甜,是桂花酿,她喝得馋了,又低头紧扒了几口菜。 岳麒麟觉得,自己此前大约真是疯了。没爹没娘,亲叔叔要杀她,这种人生境遇。花明月黯里的潺潺水声和潮湿水汽,眼神如何怜惜、怀抱如何温暖、掌心如何滚烫,勾起的小指尖,又曾如何微微颤抖……她一个小破孩子凭什么奢求? 有一个好胃口就不错了。 ** 秦胡子的马车造得极精妙,外表看起来就是辆大而宽敞的马车,入内却惊奇现另有暗格。暗格尚算宽敞,连座椅都是特制的,座椅铺得软软了,窝在里头简直想要睡觉。 “秦叔叔好生周到!” 他不好意思地笑:“来的时候就同陛下商议好了,想好要将祥瑞偷回去的啊。陛下时常悔恨,说去岁就当将殿下偷回去的。去启国做个闲散小王爷,岂不乐哉?” 岳麒麟这家伙哭累了,正是困意丛生。马车秦伯纲粗中有细,暗格中有扇小气窗,她看猫了一眼,知道马车已然连夜北去,便安心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再醒转时,外头有杂乱的鸟鸣,气窗中透进微亮晨光,和微凉的空气。 岳麒麟隐约听见厨子李的声音:“秦将军,老李我找太子真有要事。” 秦伯纲自然冷声:“太子不在此间。” 厨子李又哀求数声:“求求将军,老李我真的有很要紧的事情。” 岳麒麟仔细倾听,外头除了厨子李,却无外人,一跃出了暗箱:“秦叔叔,厨子李的信是孤昨夜送去的,他是孤的人。” 秦伯纲放了心,岳麒麟一把拽过厨子李:“孤密信让你在府上故布疑阵,让人觉得孤病了不肯见人,如何你却出来了!”她的行踪岂不是很快会被人现。 厨子李凑过去:“疑阵布了,还给一众人都下了药,喜望起码睡到今晚。不过小的真不知怎办才好,我晓得太子忽要离开楚国,这固然很紧要,可您前两日尚且吩咐小的说,褚神医的下落,是天大的事情……” 褚良春在哪儿?可是快入京了?岳麒麟放开他,咬唇道:“此事……孤不打算理了。” 厨子李挠头:“真的么,您当时同小的说的那会儿,您哭得可伤心了,说人命关天,说……” 岳麒麟想想昨夜那抹身影,狠心摆手道:“孤……自顾不暇,人命天定,需要神医的人,还怕找不到?”转头便上了车上暗格。 厨子李还欲劝:“太子……那神医如今已到了云阳,可他只肯瞧您的面子啊。” 岳麒麟死命不去听,只唤:“老李,你既来了,便与孤同走罢。” ** 到了午间,秦伯纲告诉岳麒麟这就算已然出了竟,他又不敢选大馆子打尖,只好在明恩寺旁选了家素斋馆子。岳麒麟躲在暗格里,吃秦伯纲递给他的千张包,忽想起八月十六那夜在半山寺里吃的也是一样的东西,转眼竟已过了二月。 秦伯纲见她食得极慢,便笑她:“祥瑞吃不惯素的罢?” 麒麟有些恍惚,便笑着摇了摇脑袋。 秦伯纲只当这家伙真的吃不惯素斋,伸手一把将她头抚得一团毛糙:“你这个小祥瑞,做什么愁眉苦脸的!吃几顿素怕什么,待回了国,臣请殿下吃全羊宴,喝马奶酒!” 岳麒麟听得心头一暖:“真的么?” 秦伯纲哈哈一笑:“你这小孩子,回回都不信臣!肯定请你的啊,老规矩,臣同您拉勾!” 秦胡子不由分说伸指勾上那根细细小小的小指头:“拉勾上吊一百年!哈哈!” 岳麒麟忽地愣住了。 她慌忙放下手中食盒,抹一把满脸的泪:“秦叔叔,你可知云阳在哪儿?” “再往东。” 岳麒麟腾地起了身:“秦叔叔,孤的夜骢呢?” 47寻人记(上)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岳麒麟昨夜伤心又伤怀,脑子一热撇下所有跑去番馆。她撇下复仇大计,撇下栗子,撇下那个人,亦撇下了夜骢。 这会儿想起来懊悔莫及,夜骢这厮起初对她固然有些傲气,如今已是很驯服的家伙了,常常很明白她的心意。 那个人送马与她的时候,有言在先,时常还要见到夜骢的,如今……这可如何是好? 她一时泪水奔流:“怎么办,夜骢……夜骢好像还在番馆楼下!” 秦伯纲粗中有细,指指后面那辆罩着帘子的大车:“别哭啊,祥瑞自去看看。” 岳麒麟纵身急跃下车,直直往那车旁冲去,掀帘子一望,不由得破涕为笑。又亲自动手将帘子整个扒下,开锁欲放那匹黑家伙出笼。 秦伯纲上前一臂挡了:“殿下不可,如今方出楚京,虽然后无追兵,毕竟您是偷潜出境,与理不合。殿下不必担心夜骢被这般囚了会不快活,夜骢乃是大宛良驹,天生坚忍,何况待到了启国,这家伙岂非等于回了半个家乡?自然会如鱼得水的。殿下再爱夜骢,也须忍到启国境内方可啊。” 岳麒麟顿了半刻,仍是伸臂动作起来:“夜骢,快来,你这坏家伙吓死我了。”夜骢晃晃脑袋,似在斜眼睇她,也不知道谁比较坏。 秦伯纲见自己阻拦无果,只得探问:“殿下?” 岳麒麟不好意思道:“秦叔叔,孤恐怕一时间……不能跟您走了。” 秦伯纲大惑不解:“殿下在此为质如此不快,还有何事能让殿下牵念至此?” “并非……牵念,只是此事人命关天……” 秦伯纲肃然打断她:“什么人的性命,能比殿下的性命更要紧?殿下在楚屡屡遇刺,自己且身居危境,何故还去关切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的性命……殿下切不可心软如此,一切当以赶路为上。” 岳麒麟攥紧了马缰:“那个人的性命,并非无关紧要。是很……要紧的。” “臣斗胆敢问一声,那是个什么人?” 岳麒麟咬紧了唇:“是个给了孤很多帮助,更救过孤性命的……好人。” 秦伯纲依旧苦谏:“殿下贵为天骄,那人便是救过您又怎样,殿下将来有的是法子打赏报答。好容易出来了,难道还要为了一个人,再入虎口?” 那个人……拧她鼻子时脸上挂的温存笑意似是真的,他不加思索说出的话,如今又证实全是假的。楚京并非龙潭虎穴,可这秦将军口中这个虎口,却实在又是再恰当不过的比喻。 岳麒麟抹泪:“那个人……此时不奋力一报,孤此生,大约是再没有旁的机会报答了罢。孤主意已定,秦叔叔莫要再劝。” 秦伯纲见小家伙十分痛苦,不再相逼,只将她一脑袋乱又揉一气:“臣有什么可说的?臣亦是为了殿下着想,殿下既有要紧的事,臣总是陪着一道走一趟便是。” 岳麒麟却知道神医之事关系重大,不便让更多人知晓,正色道:“秦叔叔就此回国去罢,不要管孤这个不成器的家伙了。” 秦伯纲问:“殿下此事若了,也不跟臣回国了么?陛下尚且心心念念等着殿下过去团聚。” 岳麒麟一愣:“孤……不知。” 秦伯纲思量一番,道:“殿下勿要为难,既然臣跟着不便,臣自有计较。殿下多多保重,只是一定须得记着,惟有真正的自家人,才是永远不会辜负您的!” 这大胡子实有一颗玲珑心,竟是什么都明白,岳麒麟眼一热:“秦叔叔……” 然而她岳麒麟一无所有,实在无可辜负,她是不愿辜负别人罢了。 秦伯纲将岳麒麟一把捞在怀里,胡子一通乱蛰,这才将她缓缓放下了地,眼眶竟也是微湿,却仍乐呵呵道:“你这个可怜的小祥瑞,你可是臣看着长大的……殿下自小心善,必定吉人天相,许多事趟过去就会好的!” 麒麟重重点了点头,一跃上马。 秦伯纲仍是不大放心地问了声:“不过……那个厨子能不能保护殿下啊?” 厨子李知道太子改了主意,立时也策马赶上来:“开玩笑,燕北金刀李的名号,秦将军想来不曾听过?” 秦伯纲大骇:“少时如雷贯耳!” 厨子李嘿嘿笑,俯身一把将秦胡子的头撸了个乱糟糟:“回见了,小后生。” 秦伯纲摸了把自己沧桑的大胡子,无比景仰地目送儿时偶像尾随岳麒麟策马远去。 ** 次晚卓颂渊终于理完手头公务,故意支走无念无尘,着布袍亲往南来顺买了一袋烤羊腿,再往瑞祥去买栗子:“五斤栗子。” 小伙计自然不认得人,只问:“公子吃得了这么些!难道也是取栗子蓉做栗蓉饼?” 卓颂渊低低嗯了声。 小伙计边装栗子边问:“公子这是特意来这会儿买的?” 卓颂渊心情愉悦,摇头笑了笑:“这个我不大懂。”那家伙很能打听吃喝,说起楚京的好吃好喝比他如数家珍,她说瑞祥的栗子好,那便定然是好的,他不过是遵照嘱咐买东西罢了。 小伙计瞧皇叔年纪,递过栗子去笑:“这是小尖栗,您不识得?那府上小娘子恐怕是北方人罢?” 卓颂渊愣了愣,接过栗子又淡淡嗯了一声,便转了身。 小伙计在后头嘱咐:“我给您把口封得紧了,免得同昨夜那个阔气小孩似的散了口。” 卓颂渊谢了谢,出门上马,又听小伙计在后头夸:“哟!这两晚净看好马了。昨夜那小孩也来买了五斤栗子,骑的也是大宛马,黑色的,漂亮!” 卓颂渊顿了半刻,面上浮些笑意,低叹了声:“小调皮鬼。”便急急催马上质子府。 无念无尘已然到了府前,府内却是黑幢幢的,门口守卫的兵士居然只得一名,正与无念纠缠。那小兵一见他,支吾道:“摄……摄政王您……您也来啦。” “如何就你一人守门?隋将军何在?” 无念叫叫嚷嚷:“小的也正问他此事!” 门卫小兵懦懦道:“小的前两天老娘病了,请假回了京郊家中,今日下午刚回来销假,不想……” 卓颂渊见洞黑的质子府,心一下提空了:“如何?” “隋将军竟是仍睡着。” “睡觉?” 小兵点头:“睡得很安稳,小……小的,没敢唤醒将军。” “其他人呢?” “一个个也都……睡着。” 无念还在问:“笨,问你太子在不在府上?是不是安全!” 小兵畏畏缩缩:“小的刚回来,真的不知啊。” 卓颂渊想问的问不到,很是不安,将马递给无念,提着手中两大纸包直冲岳麒麟卧室。他心中犹存侥幸,敲门时还故意放缓了声音:“麒麟?小坏蛋我已然看见你了。” 结果毫无音信。推门而入,果如所料,屋内空无一人。 大约这个时候,厨子李下的药性已过,喜望听见声响,迷迷糊糊踱出屋子,望望屋外仿佛天不亮的样子,只觉腹中饥饿,并不知时辰。他一望眼前人,吓得往后退了退:“您今天那么早就到了?太子恐怕还未起身罢?” 卓颂渊低沉着声音:“现下乃是黄昏……太子不知去向。” 喜望大惊:“奴才以为睡了很久!今日十月初九,乃是先皇祭日,太子能去了哪儿?” 卓颂渊心中更惊,昨日她过得岂不是十分凄凉?昨夜无论多晚,真该来瞧她一瞧的。丢下手中纸包便就往外走:“今日已是初十了。” 喜望仍在挠头苦思:“初十?难道我睡了一天一夜?那太子……” 隋喻被小兵急唤起来,只觉得头晕晕沉沉,火着装冲至前厅,却见摄政王一脸阴沉,匆匆往外。 卓颂渊见着他顿住了,也不及追究,只问:“隋将军可知太子殿下人在何处?” 隋喻知道事情不妙,亦急火烧心:“不知。末将先往番馆走一遭。” 卓颂渊领着无念无尘自然一同打马去了番馆,馆吏告知,启国特使昨夜连夜便已动身了。 卓颂渊面色愈阴沉,一言不径直上马,却被隋喻拦了:“王爷,末将忽而思想起一事,以为太子亦可能去了云阳。” 卓颂渊冷言道:“太子亲口对将军说的?” 隋喻苦笑摇头:“太子去了哪里如何会知会末将?只是厨子李昨夜问末将要过一份云阳地图,末将直觉太子或者有要事去了云阳。” “有何要事?” 能有什么要事,麒麟前晚那般乖巧,将一切都答应得妥妥的。定然是那个秦胡子使得什么花言巧语,将那家伙哄回启国去了! 可她昨晚还打马去买了栗子……似也未曾带什么行李,流落在外一天一夜,举目无家。他一时间胸口闷痛,这个不省心的小骗子。 隋喻心中又是另一番的翻江倒海。 岳麒麟与这儿时玩伴从前同他无话不说,自去年始,二人却因某些缘由渐行渐远,起先却也是他先迈开的步子。 后来岳麒麟一度托他打听过褚良春的下落,他从不知太子缘何要找这神医,心中却有些窃喜,祥瑞究竟性子宽容,他很是出力帮了一番,近来此事却不知为甚,太子忽然转而将此事交由了厨子李私下查探。 此番厨子李要借云阳地图,而后麒麟人又失踪,阖府上下却被个个药翻,隋喻心中隐约有了揣测,但并不敢确认殿下此去一定是为的神医之事。 隋喻未敢胡言,谨慎禀道:“末将并不清楚。末将身为楚将,太子是不会事事知会于我的……” 卓颂渊看来并不打算听他的话,厉声打断他:“隋将军亲率两支禁军,先行往北追查太子下落。今日将军守备质子府不力之罪,本王日后再问。” 隋喻喏声而去。 无念见王爷让隋喻先走,自己竟也跃然上马,仿佛亦有北上的意思,吓坏了拦道:“王爷如何能离京师?” 卓颂渊俯望他,平静吩咐:“你替我给丞相送信,请丞相暂代监国。” 无念同无尘嘀咕着:“王爷真是痴了。” “什么!”卓颂渊厉声喝问。 无念小心道:“王爷,其实小的也觉得,太子多半会在云阳。” 无念如今与这小太子处得十分热络,这孩子言必称要为王爷将神医亲接回来。近来太子与他商议神医下落,皆是招的厨子李问话。故而方才他一听厨子李借图之事,心里隐约明了七八分,褚神医多半就在云阳附近了。小家伙好有义气! 卓颂渊死盯着他:“你好像有事瞒着本王?” 48寻人记(下)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无念小心装着蒜:“此季正值云阳海产肥美,小的以为,太子那孩子识货……定然不会错过的。” 卓颂渊盯了好一会儿无念的眼睛,直盯得无念都怕了,他方才收回目光,嘱咐无尘再调两支禁军北上寻人,又唤无念去丞相府一番请托交代:“你二人料理妥当之后,自往云阳与本王会合。无念,你的账本王亦等回来再算。”说完策马便行,一刻不可待的样子。 卓颂渊其实也是有意一博,理智告诉他小骗子必然被秦伯纲带着北上去了,心中却又有另一种奇异的直觉,告诉他麒麟并未走远。 方才他只是不愿当面认同隋喻罢了,支走他正好,倒可看看谁才能找到麒麟。 云阳去京,一昼一夜的距离而已。她难道只为同自己捉迷藏?那天是怎样信誓旦旦答应听话的?拉的勾难道全都喂了狗? 卓颂渊忽而很想亲自捉了麒麟回来,好亲手收拾这个气死人的小骗子。 无尘方才在一旁耐心听了半天,王爷走了方问无念:“王爷为什么肯听你的改了主意?” 无念得意:“当然是王爷信我!” 无尘仍不解:“太子若只为去云阳解馋,那启国的秦伯纲何以连夜回了国?太子又为何给一府的了人下了药才走?”王爷私下正是想带太子去云阳,太子这小孩何必急急先去,秋高云淡,路上也是很宜人的呀,“还有你犯了什么事王爷欲同你算账?” 无念忽然觉得无尘很烦,他一点都不想答:“咳咳,你不要问了,还有前面那些事情,你问我做什么。王爷抓到了岳麒麟,自然有法子,一一收拾……咳咳,拷问。” 王爷可要保重身体啊,万事贵在节制。待让神医治好了毒,同小太子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 次日将近午间,离云阳城眼看还有小半天的路程,前方的官道忽被封了,说是有京中大员从云阳回京,云阳县令在此亲送,故而早早封了路,好让要员顺利通过。 岳麒麟走不过去,厨子李找了家小面馆,说这里头的面好。馆子里黄鱼汤面正是极为鲜美,鱼嫩汤浓,岳麒麟直夸厨子李会找地方:“老李真是一宝,这种不起眼的好地方,也就你能找着了。” 厨子李谦逊着:“好地方多着呢。” 吃得正美,面馆里忽而入了一队衙役,又言清场,那位麻烦招摇的大员仿佛有意在此小面馆里吃面。掌柜知道要来贵客,也觉蓬荜生辉,与众食客逐一打招呼致歉,请诸位给他一个小小面子,用罢。 岳麒麟本无惹事之意,用完面便打算拖着厨子李一道离开。不想她一走到夜骢跟前,身后却遭人拍了拍,她猛回头,吓得直想遁走。 ** 这位麻烦又招摇的大员正是薛云鹏。 薛云鹏前天从陈国公府出来,连夜出差赶的云阳,为的是问一桩要案。案子问得很顺利,本来他饶有兴致,想找家口碑好的小馆子吃个面,而后就动身回京。 不想那云阳县十分客气,又是开道又是亲陪,人家这回帮了自己不小的忙,薛大人实在没好意思驳县令大人这个面子。 这会儿是白天,薛大人又未曾骑着马,他眼神本是极好的,这么一来,入面馆的时候,便一眼扫到了那匹黑骏马。 薛云鹏当然知道王爷早将爱驹与了麒麟。王爷乃是天下无双的俊杰,而麒麟那孩子可爱伶俐,又因当年善行,伏笔下这么段善缘。 他身为知情人,总觉此乃奇缘,动人且难得,实在是乐见其成,恨不能用什么法子,早早将二人穿在一块儿才好。 怎奈王爷死活不让他告诉麒麟当年之事,生怕小孩子知道皇叔会拼全力相帮,反少了磨炼,失却斗志,打消了奋斗之念,将来无力支撑起自己的一方江山来。颂渊生死难料,有此良苦用心,他确也不好违逆。 他薛云鹏并无私念,只望王爷有生之年,也能得夙愿得偿,福分得享。王爷秘寻这孩子多年,以薛云鹏看来,王爷绝不光是为的简简单单报恩二字。此间微妙情愫,也许只有王爷自己方能说清。 前夜薛云鹏与王爷同离陈国公府之时,他还嘲笑王爷:“您今日以封地同陈国公换他的北域牧场,此举同个土豪有何分别?讨她欢心,下次不要再用那么土的法了罢。” 王爷绷起脸:“留意你的用词。” 薛云鹏嬉笑:“什么用词?土豪?您不是么?王爷还是有钱啊,臣若是想要讨好太子,却拿不出那么富庶的地盘同陈国公置换呢。” “你敢!” 虽是怨怒的口吻,王爷的神情却是极愉悦轻松的,又告诉他那个小家伙如今真是懂事了,答应他不去启国投奔舅舅,会好生留在楚国听他的安排。 薛云鹏还嗤笑王爷:“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人家只说留在你身边,又没说要嫁你。” 王爷捶他一拳,倒也并不曾恼。 薛大人被捶得生疼,揉着补了句:“是臣说错话了,人家不是嫁你,想来日后是要娶你的。” 王爷心情甚好,又捶一拳,痛得薛大人差点倒地不起。 王爷知他薛云鹏一介书生,再恼的情形从来不会出手揍他。这要是不因为害羞,王爷捶他作甚? 临行薛云鹏又逗王爷:“时辰不早,臣要夜赴云阳问案,王爷想不想同去散一散心?” 王爷眉目含笑:“不去!我哪有工夫。” 薛云鹏此前明明不小心听到他命无尘预备去云阳的车马,仔细听来听去,显然是近日要去踏秋游玩的样子,如何又称没有工夫!真是重色轻友。 这会儿薛云鹏瞥了好几眼夜骢,这么说燕太子人在此间?难道……此二人乃是同乘一骑幽会来此?不见白夜,迢迢长路就骑一匹马,这也实在太黏腻了罢。 故而他摒退左右人等,悄然避在一侧,等待夜骢的主人出现。薛大人想得很美,打算一次抓一双,以便好好嘲讽颂渊那个口不对心的家伙。 不想他守了半刻,却只见着小丫头一人露面,并不见王爷。岳麒麟一见薛云鹏,脸色极为惊愕难看,避之如瘟神:“别说见过我!我也不曾见过你!” 薛云鹏何等的精明,眼下一听这口气,这面色,这般躲闪姿态,小姑娘气的肯定不是自己,绝对是在与王爷置气! 岳麒麟马好,骑术又佳,跨马即奔。薛云鹏却担心麒麟安危,小姑娘若真是自己偷跑出来的有个三长两短,王爷必是要急疯的。薛云鹏也不顾自己能耐几何,不假思索牵过旁边那匹枣红马,迎头就往麒麟那厢追。 厨子李一看马被薛云鹏骑跑,倒不担心旁的,心里最担心的却是这位生了一副空架子的薛大人。 薛云鹏不识马性,方才追得急,他根本也无暇分辨,厨子李这匹枣红马也是西域热血良种,十分认主。 本来难得迎风狂奔的感觉,薛大人竟还觉得不错。因为岳麒麟一心要往云阳城找人,并未奔得很疯狂。薛云鹏一度已然追上了她:“太……太子……王爷呢?” 岳麒麟马上冷笑:“王爷在哪儿大人如何问孤,前天刚刚亲自骑马,为王爷往国公府里送的聘礼,如何今日竟忘记了?” 薛云鹏死命用手拉住缰绳,才能确保自己不跌下来,听了她泛酸口气不由大惊:“聘礼!什么聘礼?” 岳麒麟又是一记冷笑:“给陈小姐的。” 薛云鹏渐渐悟了:“臣想起来了,您说的是前夜陈国公府之事。王爷前夜是在陈国公府……不过,我想您误会了王爷了。” “孤可从不曾误会过任何好事。” 枣红马撞了下夜骢,又带着薛大人突突骑到前头去了。 薛云鹏仍在前头喊:“都是误会……你绝对误会那个土豪……哦不,王爷了!” 但是他很快现自己骑的这匹马儿愈来愈疯狂,载着他就似不要命一般向前奔突。 因为不懂驾驭,薛云鹏握缰的手几乎脱了力,人和马却依旧在风里疾驰,他心慌不已地唤:“太子!太子救我!” 岳麒麟起先还当这个薛云鹏存心做戏,不待搭理,悠悠在后跑着,准备找个机会甩了此人。一抬头却见他身子摇摇晃晃,手简直快要脱缰,马迅疾,薛云鹏随时掉下去,让马狠命践踏几下,人说不定就成了泥…… 她策马追上去,薛云鹏见来了救兵,因为马跑得太过剧烈,他声音都抖了:“太子快快救我。” 岳麒麟伸出手:“薛大人抓住孤的手,孤一拽,你就跃到孤的马上来。行不行?” 薛云鹏几次就要碰到麒麟的手,但死活差一点,更死命摇头:“我不行啊!我会死的……跳过来!我要是会跳过来我还能要你救么!本官没有学过啊……本官不会跳马!” 岳麒麟没见过那么笨的人,无可奈何道:“那你把缰绳交给孤。” “本官……递……递不出来。”薛云鹏表情痛苦,无措极了。 岳麒麟绝望了,真是哭笑不得,这人连马都不会骑就敢来追,勇气实在可嘉…… “你等着。” 岳麒麟尽可能与薛云鹏的马保持平,探了自己半个身子出去,几经努力,终于够到了薛云鹏的缰绳,一把攥在了手中。 薛云鹏大嚷起来:“太子快救我!本官要跌出去了!就要跌下去了啊……” 岳麒麟沉声喝他:“大人闭嘴。”随后手中缰绳一紧,趁枣红马身近了,她借力撑起,将身一跃,又轻轻落在了薛云鹏身前的马鞍之上。 岳麒麟离了夜骢,稳稳坐在了薛云鹏的马上,又嘱咐他:“薛大人也抓牢缰绳。” 薛云鹏逃过一劫,大汗淋漓,哪敢不听,乖乖伸臂握住了两边的绳子。 那枣红马许是确然欺生,被岳麒麟这么一料理,惯性疯跑了数步,竟是慢慢乖巧起来,马放慢,也不癫狂着梗着脖子向前冲了。 薛云鹏心有余悸:“方才吓死本官了……” 岳麒麟安慰:“薛大人莫怕,无事了。” 薛云鹏慢慢缓过些神:“多谢太子救命之恩。” 岳麒麟回想方才场景,其实亦是又后怕又好笑,真心劝道:“薛大人往后还是不要骑马了。” 薛云鹏辩:“本官还不是为了追您!” “被救了就不要说这种风凉话了。” “您误会了王爷啊……” 岳麒麟突然觉得很好笑:“再提那个人,孤便将大人摔下马去……” “不要啊太子!” “哈哈哈……” …… 卓颂渊一天一夜未眠,只为早到云阳,好早早抓到那个小冤家。他走的乃是京城直通云阳的官道,此时恰也行至了眼下这段路程。 白夜本来行了一天一夜,脚力再佳,也是有些疲了,不知为何方才却忽然狂奔起来。卓颂渊慢慢现前方有个小小黑点,那个黑点愈走愈大,近前……竟是夜骢! 夜骢独自行路,麒麟不在身旁。皇叔心沉到底,握缰的手几近攥出血来。 白夜毕竟年纪小些,它本就是感应夜骢在前,方才紧追,眼下脚力渐渐不支。 皇叔换马而骑,催着夜骢往前去找寻线索。 不过半刻,他骑夜骢行至了那匹枣红马的身畔,偏头望去,马上二人共乘一骑,姿态亲昵,怎么看都像是薛云鹏将麒麟圈在怀里。 许是意识到了注视的目光,马上正嘻哈说笑的两个人,忽也顿住了,麒麟勒了把马缰,马渐缓,薛云鹏有些急:“颂……颂渊!” 卓颂渊亦催慢了夜骢,听见云鹏一直在试图解释:“颂渊……并非如你所想……” 薛云鹏上了马便紧张得无以复加,手根本就不会动作,仍死死环住了麒麟。 卓颂渊起先只死盯着那双晶亮却含怨的眸子,她怨什么!一言不,并且竟连半点解释的念头都无么。 他的眼神太过理直气壮,麒麟不堪重负,咬唇偏过脑袋,故意不让看他。过了须臾,却又忍不住籍由薛云鹏官袍的缝隙,偷眼瞄那黑面叔叔。这样一来,麒麟更似是小鸟倚在云鹏怀间。 卓颂渊眼神尖利若刺,将他们冷冷望了一会儿,忽而狠狠给出一鞭子。 皇叔这一鞭子是为催马疾驰,实是挞在的地上,岳麒麟却觉得仿若直直挞在了她的心上。而此刻寒风袭袭,凛冽如刀,更将她一颗心激得倏地一紧。 夜骢却似了狠,载着旧主绝尘而去。 49小鬼胎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疾风吹得天边的乱云几乎堆作一处,遮了日头,一时天光翳翳。 白夜缓缓奔至眼前,小家伙眼睛耷下来,步亦像是不大快得起来,大约是想要歇息。白夜这样的马,若非骑之长途奔袭,绝不可能疲累至此。 薛云鹏急疯了:“太子还不快追!” 岳麒麟勒停了枣红马,低头看看薛云鹏仍环握着缰绳的手,冷声问:“薛大人还不快下?” “您快追!” 岳麒麟有些好笑,却实在笑不出来:“大人不下马……孤难道带着大人一道追?” 其实她并不知追上去做什么,又为什么要追?皇叔方才神情竟是那般理直气壮,自己虽有亏欠,他不更是鬼话连篇……皇叔大约是被人宠坏了。 幸亏薛云鹏人高马大,颤颤巍巍滑下马,不曾跌落地下。 岳麒麟思量一瞬,仍是下马换骑了白夜。本来白夜这家伙犯懒,见了岳麒麟竟是有些撒娇的意思,不肯挪步。 向来便是如此,白夜更听麒麟的话,夜骢更听皇叔的话。麒麟有时候问皇叔:“要不要咱俩换换?夜骢您用着更趁手些?” 皇叔却一口回绝:“夜骢不听话的时候,你来告诉我便是。” 现在麒麟俯身抱着白夜一番耳语:“慢慢跑,领孤去找你家主人。一会儿就能歇息了,还给你准备好吃的。” 薛云鹏听得急吼:“别慢慢跑啊,王爷伤了心……” 岳麒麟没理他,继续耐心劝服白夜。伤心,亏得皇叔还有心,孤却是没有的。 薛云鹏见白夜仍慢悠悠不为所动,被逼急了,正要怒声相催,结果岳麒麟在白夜耳畔道:“白夜听话,快随孤去寻夜骢。” 白夜这家伙听了夜骢的名字,居然终于听话迈开了腿,朝前奔去。 ** 白夜带着岳麒麟弛了一段,前方却是一处岔道,厨子李不在身侧,她真是有些犯难。不过云阳当在东边,右手边的这条道是往东的,看起来也宽阔些,岳麒麟便打算选这条。 怎奈白夜竟一时犯上了倔脾气,犟着脖子非往左手边西北向的这条小道上去。这条道很荒凉,路旁杂草也比官道上多,像是很少有人走的路。岳麒麟气得意欲勒停马缰:“白夜别闹了!” 白夜不理,根本不肯停顿,脖子又犟一番,非驼着岳麒麟往左手那条岔道去。 “喂!喂!小家伙你不要这样,那么久没人追去,那家伙……会气死的啊。” 白夜一停不停,居然欢跑起来。岳麒麟又不能弃马徒步奔袭,所幸此路不长,奔了一会儿,这家伙竟已奔到了路的尽头,那处有一所类似驿站的小房子,岳麒麟探头一瞧,上书“云阳驿”三字,只是那匾有些破落,房子亦是一派颓败形容。皇叔怎么可能来这破地方? 然而再往院中扫视……白夜嘶叫着想要跨过院旁的栏杆,夜骢正怔怔空立在里头,一见白夜与麒麟,它亦是笃笃急跑,凭栏哀鸣。一时间风萧萧马嘶鸣,却如何都不见人影子,岳麒麟的心揉作一团,追着夜骢,声音里带了哭腔:“夜骢,皇叔何在啊?” 夜骢鄙夷地睨她一眼,却只是哀鸣,目中犹有泪花。岳麒麟推开馆驿木门,将白夜牵入院中。那夜骢与白夜一见便腻在了一块儿,仿若喁喁细语,又仿佛在泣诉岳麒麟这位坏透了的新主,亲昵得旁若无人,只撇下麒麟一人立在院中慌乱无措。 她冲进馆驿,推开那一扇扇破旧失修的木门,却仍是屡屡失望。最后麒麟立在馆驿二楼尽头那扇门前,抱着绝望的念头,“吱呀”推开了。 麒麟轻轻探进去张望。室内薄光黯淡,唯一那束幽微的光里漾着些飞舞着的浮灰,依稀可辨背对门的那把椅子上有人,那身板极其好认,仍是挺直不已的好看样子,却倚在椅背上丝毫不动。岳麒麟慢慢挪步近了椅子,再慢慢绕至前方…… 皇叔阖目而坐,眉头紧紧蹙着,眉心竟能沁出了汗来,额角的汗珠正大颗滑落,顺着鬓边缓缓而下。他紧咬下唇,咬得狠心之极,那处几乎要沁出血痕来,唇色亦是几近全白。 他平日里穿得纤尘不染,哪怕是袍角都几乎无有褶皱,此时却任由左手紧攥衣襟,那处衣衫被他揉成糟乱一团。 若非痛苦如斯,他怎会一路奔袭避来此间。麒麟只觉得心如刀剐,此前的那些小鸡肚肠全可不计,她轻轻伸手而去,握住了那只指节近乎青白的手:“皇叔……” 皇叔并未睁眼,睫毛微微翼动,似是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又轻缓吐了出来,以此稍减体内疼痛。麒麟心疼地望去,只见皇叔额角鬓边的汗水一齐疾如雨下。 她探手为他抹了抹颊畔的汗,又颤声唤道:“皇叔?” 他仍不睁眼,声音微弱而烦躁:“本王无事,太子也正兀自快活,缘何来这破地方?” 岳麒麟心中揪痛,却并未理会,取出帕子替他拭汗:“您少说这样的话,刚刚见时,您的面色即是灰败不已。方才分明已然毒,为何一言不,独自奔来此间?孤在皇叔心中,原来是那般狼心狗肺之人。” 许是又一阵痛意袭来,麒麟耳听得“喀拉”响声,一低头,椅子的把手已在皇叔的另一只手下捏得一断为二。那只手立时被木头刺出了血。 岳麒麟将手挪至那只伤手,泪水再难抑制,捧着这只伤手急问:“可是毒攻心痛得难忍?皇叔身边可有缓解之药?” 方才那阵剧痛驱走,卓颂渊缓缓回过一丝神来:“太子如何知道?” “药呢?”他不肯说,岳麒麟索性在他身上胡摸一气,自是一无所获。 卓颂渊被她摸得恼极,却仍在置气:“你何必管我。” 麒麟凶悍得要命,边骂边哭:“混蛋!药呢快告诉我!” 卓颂渊拿她无计可施,只得告诉她:“在……中衣的衣襟夹层,玉葫芦里有止痛的药丸。” 这天气着的已非单衣,麒麟着急摸了摸,那小玉葫芦约莫是藏在他贴身的中衣之内。 “藏这么好作甚!” 盘扣不好解,她又从不伺候别人,根本不知这楚国盘扣如此繁复,用力一狠,皇叔的外衣襟被她一把撕破。一时间麒麟却仍摸不进中衣里头,她是又急又恼,见他眉目痛苦依旧,她眼泪几欲再次滴落,又觉得实在不该再凶,放软了声音安慰:“皇叔你再忍一忍。” 卓颂渊听了这话,只觉得这痛亦得了稍解,轻轻嗯了声。隔着衣料把着她的手,缓缓往那枚暗袋的入口带了带。 麒麟只知由他引了,手指忽遭遇一段肌肤,她的指尖刚触着时轻滞了滞,麒麟恰摸到了当初看过的那道疤。她有些害怕,便掠过它,往更深处探了探,不想他胸口的肌肤炽烈而滚烫,有种灼痛,从指尖直传到心尖。她的手指微微一颤:“……烫。” 可她抬头望,皇叔的眼睛却是睁开了,他眼中那两团黑水亦是滚烫无波,麒麟慌透了,躲开眼睛汪着泪连解释:”您……大概是烧了。” 这一慌,她倒将手指迅挪移过那段肌肤,竟然一举摸到了暗袋口,继而找到了那只小玉葫芦。 她着急将小玉葫芦往外带……本来只是弄破了他的外衣襟,如此一心急,便连皇叔中衣的衣襟也一并撕破,害得胸口豁了道口子。好端端的内外衣衫全撕烂了。 麒麟顾不得这些,摊掌轻倒了一颗小药丸子在手心,急送入皇叔唇边,眼看着他吞服下去。她的泪簌簌滴在他那片裸|露的胸口,她不理也不抹,只问:“好些了么?” 皇叔浮起些虚弱的笑来,声音很低,双唇干:“方才便好些了。” 麒麟听他声音似是松了些,心底亦缓缓松了口气,又伸手替他擦了会儿汗,温声询问:“我去弄点水来给你喝可好?” 她本来蹲着,方欲起身,却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臂:“不要走。” 岳麒麟脸颊绯红:“怎么啦?烧自然是要喝水的。” 皇叔绷着脸:“放你跑开好将本王丑态告诉云鹏么?” 麒麟道:“哪里丑了……丑也不会告诉他的!孤那是为了救他,薛大人那个笨蛋,他连马都摆不平,如何到得了此间?” “哼,美人救英雄么。我们的薛大人有美人相助,自是无往不利。” 岳麒麟脸一红:“方才薛大人的马受了惊,孤不救他,他就得死。皇叔不要血口喷人,孤还得给您找水去。” 皇叔仍扣着她的手,眼神如怨如诉:“方才……只是头一阵,随后会有好几波……” 麒麟重新蹲下来审视他,皇叔竟也有如此无助的神情,脑中皇叔骑在马上的英伟样子,竟是全然无法与眼前之人重叠,她心疼得几难呼吸,不住点头:“孤不走的,孤一直陪着您。” 皇叔探手往麒麟的面颊,小泪人面上挂满了泪水,他轻轻一抚,那些泪珠串子便一一断在了他的指尖。 ** 痛意再次袭来时,她将自己的手交予皇叔握着借力:“皇叔放心下力,孤可是练过的,决计捏不残。”皇叔哪里会听她的,只肯虚虚握着,只怕是捱得更为辛苦。麒麟无法,只得伸臂轻轻拍哄,就似那夜皇叔哄自己入睡那般。 其实很难说究竟是谁在安慰谁,岳麒麟无论如何搜肠刮肚,死活只说得出一堆好吃好喝来诱他分心,皇叔又不是一个吃货,始终虚弱笑着,始终在为麒麟抹泪。 想是彻夜策马奔袭太过劳累之故,皇叔此番毒竟有胜于此前任何一次的来势汹汹。 一昼夜马上奔驰不能合眼,如此几波汹涌痛意真正过去,他是真的昏昏欲睡。麒麟见他体温升高,此时又无法出门去搬救兵,索性搬了把椅子在旁,豪爽将他的脑袋一揽,还挽着轻拍了拍:“皇叔凑合睡一觉罢!”小身板纵然不能将他整个揽紧,好歹有肩头借他倚靠。 卓颂渊起初身子一僵,还略挣了挣,然而毒过后虚汗涟涟,根本无力,麒麟却又一揽:“皇叔扭捏什么,孤又不会趁人之危的!” 听得他哭笑不得,轻“哼”一声,竟是真的渐渐入了眠。 岳麒麟被他这声“哼”弄得很是忐忑。一时心疼,一时难过,一时又觉得自己顶天立地居然可以为他所需,心头欢喜满溢。时而伸手替他抹一抹汗,时而又安抚着拍一拍。 卓颂渊其实并未睡得很沉,只觉得身与心皆很踏实。今夕何夕,此身为谁?上天究竟可以恩赐他几遭?此时此刻他不愿多想,陋屋虽破,惟愿这场梦驻得长久一些。 岳麒麟只当皇叔睡得深沉,便自言自语:“还好意思哼孤。您的陈婉秋可会这般陪着您?” 无人应她。 “那夜分明欢欢喜喜着了绯袍子上门相亲去的,如何又策马跑来这里,定是那陈小姐嫌您老了罢?” 还是无人应她。 麒麟又道:“您别伤心,总有人……不嫌您老的。皇叔可是因为气孤出走才犯此急症?” 当然仍是无人应她。 麒麟道:“孤最后还不是没走?孤的狼狈皇叔看过,现在皇叔的狼狈孤也算见过了。孤要是跑了,皇叔的秘密就被孤带跑了,孤可是不想被灭口的。哼,孤绝不是放不下您!” 自然还是没有动静。 麒麟闲极无聊又叹:“哼,皇叔不说话是不是就代表不原谅孤?” 她觉得肩头略酸,微侧过身,调了一个姿势,幸得皇叔未醒。这样她转头时便恰巧望见皇叔的双唇,岳麒麟忽然想起卓成义老早教过她的一个……所谓杀手锏。 屋子里静得只听得见他匀净安详的呼吸,她按捺了一会儿,心底里那个鬼胎却仍游游荡荡,徘徊不去。她终于悄悄探过去,往皇叔唇瓣上啄了一啄:“是不是这样就可以原谅孤了?”反正是卓成义教她的,要怪也怪不得她。 居然这样软,一定是个错觉,他明明一向不是很凶很强硬? 幸亏熟睡的人并未被惊动分毫,麒麟已觉一颗心怦然欲出,绝不敢再去看他。然而只过了小会儿,她心间再次痒,忍了一会儿没能忍住,偷眼看了看皇叔。 皇叔的睡相十分踏实,因为方才经了毒的肆虐,眉眼的模样亦较平日里温润些。那双唇虽已缓缓回复了三分血色,却有些偏干,色泽也仍略显寡淡,唇瓣之上还有此前被他自己咬破的血痕,实在毫无诱人之处……故而麒麟嘀咕了声:“孤这么做,可不能算是乘人之危。” 既然不算乘人之危……她理直气壮再次欺脑袋而去,覆上那双唇,认认真真亲了一回。 真的很软。 ** 薛云鹏自然不是笨蛋。 这座云阳驿荒了多年,而在当年,皇叔自燕国避祸潜回楚国之日,曾在此地宿过几夜,疗过几夜的伤。他先前看皇叔面色不好,揣测他毒不欲让麒麟看见,现下看来果然是猜对了。 他不光自己寻了来,还央厨子李弄来了车马。 不过他远不及厨子李识趣,老李内力深厚,上二楼走廊老远便屏息探得了廊尽头屋子里的呼吸声。薛大人却死活不肯听劝,非得闯进去看了才得心安。 薛云鹏推门入内,正好望见麒麟偷香,避之已是不及……可叹那扇门年久失修,关上时重重掉下来,砸上了薛大人的脑门。 50日中天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木头不开窍,自有开窍人。 屋内麒麟孺子可教,薛云鹏是又惊又喜。 他的本意真的是打算悄无声息躲开的。奈何那扇旧门太不给面子,不由分说砸将过来,云鹏全无身法,躲闪无门,被门结结实实砸了中了一回脑袋。他立时哀痛出声,厨子李赶来时,薛大人的脑门已然起了个大包,前额惨拎拎渗着血。 厨子李眼明手快,一把将薛大人拎到了隔壁空屋,没让他杵在门前继续丢人。厨子李很快取了随身的白药棉纱,替薛云鹏简单包了一番伤口。 门内那个偷香贼早吓慌了神,脑袋一闪,身子一躲,外头又这般动静,皇叔早就被折腾醒了。岳麒麟心虚瞄眼皇叔,见他神色如常,面上只是有些将醒未醒的疲累,她窃窃放了心,他当不曾觉察她的不轨之举。至于那个薛云鹏,过会儿少不得威逼利诱一番,绝不能让他在皇叔面前露了口风。 “您醒了啊?方才薛大人好像被门……砸了。” 薛云鹏仍在隔壁哀号,耳听得皇叔唤了一声:“云鹏。” 薛大人哪敢过去,挨着墙根应了:“臣在。” 岳麒麟只怕皇叔要唤薛云鹏近前,着急替他拢了拢衣衫,悄声道:“衣裳都教孤撕烂了,这样子见人恐怕不大好罢?”她居然还知羞。 “嗯,云鹏太吵。” 岳麒麟窃窃笑:“您还痛不痛了?” “尚好。” “您方才可曾睡够了?” 皇叔默然半晌,眼角似是含笑,目中又像有迷离水雾:“……不够。” 岳麒麟做贼心虚,心慌慌移开眼睛:“那您要不再靠着眯会儿,孤自去看一眼薛大人?” 皇叔似乎始终未曾醒透,以虚弱的声音道了一声“好”,便重新闭眼靠在了椅背。 岳麒麟又替他抹了一回汗,见他呼吸渐趋沉定安详,她大气不敢出,跨过地上那扇破门,蹑手蹑脚出了屋子。旁边那间屋子同是破败失修,薛大人脑门上绑着个颇滑稽的白布条。看见岳麒麟,薛云鹏又是挤眉又是弄眼,面上一派喜气,全不像个刚刚倒了大霉的伤号。 麒麟围着他转了圈,清了清嗓子:“大人的脑袋不要紧罢?” 薛云鹏偏过脸去同厨子李偷笑:“臣的脑袋无事,眼睛倒是快要长针眼了,也不知该怎么办?” 听得岳麒麟很是忿忿,又不好说什么,面颊上泛起一层薄薄红晕。 厨子李捋捋胡须,比了个口型教薛大人自求多福,下楼安顿车马去了。 麒麟正色问:“薛大人此行,可还惊动了什么人?” 薛云鹏摇头:“太子放心,未曾惊动,云阳县早被我打回了衙门,旁的知情人惟有厨子李。” 岳麒麟放心道:“老李乃是孤最心腹之人,万无一失。只是……孤对云阳毫不熟悉,不知一会儿该将皇叔安置何处?皇叔身子欠安,受不起奔波之苦,此地年久无人,气味霉腐,连个歇息的软榻都无,亦非久留之地。” 薛云鹏暗笑着欣慰,颂渊的事情,这孩子果然无比上心,道:“自然是上王爷的云阳行邸。王爷就算一时难以回朝,此去京城路途不远,快马一日可达,可命他们加急往返京城与云阳,朝中又有丞相同皇上,误不了什么大事。” 厨子李雷厉风行,说话间已将一干车马侍弄妥当,只待上路。 ** 待皇叔被侍候在自家行邸中安卧,无念无尘恰好皆已抵了行邸。 岳麒麟趁皇叔累极继续补眠,急急唤过无念,命厨子李将神医所在宁阳寺的地址交与了他:“无大人且先待孤去通禀一声,但须告诉神医孤此刻亦在云阳,只是有事羁绊,恐要过两日方可前往拜会。无大人记得万勿失礼。” 无念替王爷觅了多年的神医下落,此时妥妥地躺在自己手中,他握着这张轻薄的小小纸片百感交集,几欲大哭。孰料燕太子忽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一派委他以重托的模样。 无念毫无预兆地放声大哭起来,岳麒麟只好回身又拍了拍:“无大人别这样,传出去别人以为孤欺侮你了啊。” 无念只顾着一头哭自己的,太子根本不懂他在哭什么,疗身的神医有了,疗心的小孩也有了,王爷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如今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 薛云鹏挂心王爷情形,这天耽搁晚了回不了京城,便找刘头从车中取下一摞供状,以供他今夜宿在行邸中通宵查阅。 有桩贪污案子十分棘手,那嫌犯装疯卖傻得厉害,只肯将罪认下,要杀要剐,赃款的去处始终不肯交代一词。薛云鹏心念一动,想到了岳麒麟。 “太子回京之后,可否帮本官一个忙?” 岳麒麟起先答应得十分爽快:“好说好说,薛大人有差遣,孤自然是荣幸的。”而后却夸起皇叔的行邸来:“这宅子建的倒极考究,背面依山,前方却可闻涛听海,皇叔的宅子果然是一处比一处漂亮。” 薛云鹏低声笑:“不然怎么说你这位皇叔叔是土豪呢。云阳本是王爷封地,五年前先皇弥留之际,王爷请立今上为储,又自请去了这片近京封地。这封地上的宅子,先帝却是不由分说,仍留给了王爷。” 麒麟不解:“云阳这种天造地设的位置,在你们楚国,以往难道不是太子封地?” 薛大人长叹:“先帝格外宠爱王爷这个四子,故而当初倒是没那么多计较。况且当年澜太子薨后,先帝属意之人自然只剩下了王爷……怎奈……哎,臣不该说这些的。王爷如今当他的土豪当得乐此不疲,我们为臣子的本就无可置喙,云鹏我如今的心愿,不过是希望王爷过得舒心快活罢了。太子懂我……” 岳麒麟听薛大人说这话的末了,眼睛似是时不时扫过她的下巴,一时羞愤交加,怒哼一声:“孤也许并不懂大人,只是薛大人方才看到的事情,最好出了这扇门,对谁也不要说。” 薛云鹏咧嘴,嬉皮笑脸:“何事啊?” 岳麒麟默了会儿,直言道:“薛大人脑袋都差点碎了,还想装蒜?孤说的正是方才在云阳驿,孤占……皇叔便宜的事情。” 薛云鹏都听傻了,这小姑娘直率如此!占便宜……究竟是谁占谁的?颂渊那条狐狸,十成十不曾睡着! “大人最好忘了此事,对谁也不要提,特别是皇叔跟前。” 薛云鹏更惊:“为何不提?”他压低了声,“提了有肉……诶总之本官这样的军师可是打着灯笼难觅……”他本想自称红娘,又生怕唐突了小孩子。 岳麒麟却笑着打断他:“孤虽不大明白薛大人缘何要当孤的军师,孤却知薛大人这人常走背运,若是真帮了孤什么倒忙……” 薛云鹏气得脑袋涨痛,脑门上那注伤口似要裂开一般,他小孩子心性大,居然口不择言威胁:“没有本官,太子可是要走许多弯路的!” 岳麒麟嘿嘿一笑,继而装蒜:“孤不明白您说的话,孤只知道,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水滴石穿,绳锯木断……薛大人,总之一口气吃不成胖子。” “咳咳,原来您那么有打算啊!” 岳麒麟倒是颇伤感:“孤能有什么打算?孤一无所有,有的不过是些奢望罢了。大人不妨厚道些,你也算有求于孤,总得有个求的样子罢?” 薛云鹏嘿嘿点头,才不信她,她有打算就好,有打算颂渊就等着入瓮。 他在这小姑娘面前实在不敢太过直言,万一坏了王爷的事,王爷起怒来,可远不及小姑娘这般和风细雨。 ”太子其实不用以常人的心思来揣测王爷,比如王爷前些日子,将他的富庶城池换陈国公北疆牧场,这笔买卖虽看似有些亏……呃实则,它也是亏的。” 薛云鹏真是费尽心思,避开卓颂渊规定他的那些禁忌,又想向燕太子明晰表达王爷的关爱之心。 “北疆牧场?”岳麒麟脑中猛然间闪回那日在北寺山狱,审问那个小仓吏的情形,那个小吏说的是,几乎整个北疆的粮草皆让那个陈国公的弟弟垄断于手。 陈国公……皇叔近两月频出频入陈国公府,难道竟是为的商议换地事宜! “前夜陈国公封地上的亲眷尽数到京,算是正式交接了那块地盘。因为王爷还须留用些人在北疆打理牧场,那夜还命臣特备了厚赐以表诚心,那大约便是太子说的聘礼了。” ** 岳麒麟木呆呆回到皇叔卧室,榻上之人已然饱睡一觉,面色和缓而好看,正坐着阅一本书,此时打书中抬头含笑望她,简直令人错觉岁月静好。 麒麟的面色却大不好:“皇叔您至少骂孤一顿解解气也好啊?” “想要我骂什么?”卓颂渊放下书册笑,“过来。” 麒麟行至他跟前,恨恨探问:“听闻燕南屯兵用的粮草亦是陈国公封地上的牧场所出?皇叔近来替孤筹谋至此,为掌控粮草竟是赔出自己的城池,孤还不起的啊……” 卓颂渊气极:“这是谁说的昏话?薛云鹏?你无须听他危言耸听,我难道不能是为了北疆太平?想这么多本来于事无补,你不是一向只顾三天之内的事情?” 以地易地的事情本来寻常,然而薛云鹏非说他这是土豪所为。他能给的不过这些,云鹏非将此事为麒麟所知,只恐平添笑料。 岳麒麟却是犹自悔恨:“孤现自己就是该多动动脑子,孤负气出走,害您日奔夜袭,毒遭罪,实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哦?那你来云阳作甚?” 岳麒麟听无念说,皇叔早年也曾派人北上苦寻神医数回,屡屡无果,早已绝了此念。此番麒麟真不想令他有一丝一毫的失望,定要将一个完整且靠谱的神医踏踏实实呈送在他面前,才敢和盘托出实情。 这会儿她默然半天,胡乱抢了句:“为甚来云阳?哼哼,孤不喜那陈婉秋……也不喜欢您那身绯色的锦袍子。” 他脸一黑:“因为看起来老?” 岳麒麟没过脑子,听了急得淌泪:“因为压根看不到正脸!” 卓颂渊一把将人扯来,拉近了好抹泪,动作自然且寻常:“那这回的教训可要牢牢记着,耳听为虚,眼见未必为实。为君者更应以此自勉。” 麒麟使劲点头:“嗯嗯,明白了,都是虚的。” 这人居然借机说教!她的头皮都听麻了。 “虚虚实实。有的物件看不见抓不着,听来或许还很可笑,譬如人之信念,有时却能如黑暗中的烛火,为人点亮前路。” 麒麟猛想起皇叔自己,不知他数年来,又是怀着一种怎样绝望的心境度日……她心下一酸,驳道:“孤要什么烛火?皇叔所在之处,便如日中天。” 麒麟正想着怎么才能哄他睡着,而后再占一回便宜,那滋味真是上瘾……却听无念在外敲门道:“太子,老李做的菜也太咸了,还不听劝,您要不要来说说他?” 这是她与无念事先约定的暗号,无念晚到一步,褚良春已然不在宁阳寺了。 51云涛寺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曹大人说的事,王爷交代是绝密,太后觉得肯定是在瞒着她 岳麒麟哪敢惊动皇叔,做戏做全套,假模假式先将厨子李抓来训了一顿。 无念带回来的信中提及,褚良春下一站乃是云涛寺。云涛寺出云阳沿运河北上,快马一夜可至。 这一天为了将人早早弄睡着,麒麟简直将十八般武艺全都用上了。 皇叔许是补了一个白天的眠,入夜兴致颇高,非让无尘翻两册书来,说要考较她的经史。无尘好死不死搬了一册《公羊》,一册《燕史》。 春秋公羊便也罢了,她记性好,最近李师傅所教磕磕巴巴大半尚能背下。 皇叔偏生又提了燕史来问,岳麒麟哪堪这般折磨:“我家祖祖辈辈弯弓射雕,到了孤这一辈,父皇兴了书院,自楚国请了鸿儒做先生,燕人方才识得所谓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百来年的燕史,皇叔竟是如数家珍,孤怎么翻来翻去,却总觉得无甚可看的呢,西征北征,打打杀杀,马背上征服的天下而已。” 卓颂渊一本正经,说了好一番诸如以史为鉴,可知兴替的大道理:“麒麟怎可信口菲薄祖先?夺天下易,守天下难,若非守业有方,这百来年的燕史由何而来?” 论及此处,麒麟倒是眼神稍亮:“老祖宗自有老祖宗的大道,孤的祖训,对人不过一个义字,对事,不过一个勇字罢了。” 原本连这个勇字,麒麟都是想不明白的。她自问贪生怕死,可这一刻望着皇叔墨玉般的双眸,心中的勇气竟是鼓鼓满溢,只怕戳一下,便足可爆一个飞花四溅。 她一定得亲自去将褚良春接到皇叔面前! 卓颂渊哪知她满腹的心事,指着那册燕史:“一看便是偷懒不曾详读,哪里是你说的这样。你看,燕昭皇即对孝悌之义著有长篇训示……麒麟,我闻燕朝之中,颇多老臣?” 岳麒麟心不在焉答:“嗯,确实养了不少年迈老将,皆是早年伴我祖父西征之臣。那些老臣矜功恃宠,当年父皇亦很为这些人头疼。” “他们各自都是什么背景?子弟手中兵权分布……” 岳麒麟快哭了:“皇叔啊,这个可以说到天亮的。” 卓颂渊毫不以为意:“便自徐德亮说起。” 要了命了:“您……您怎么连人名都知道。” 这么下去聊个通宵毫无难度,麒麟忽然很残忍地,有些想念皇叔毒时候的模样。一个人总是为别人顶天立地活着,也会让人觉得他示弱样子比较可爱。他握着她的手,旁若无人,只依靠她……哪有徐德亮那老儿什么事情! 麒麟拼了力气将皇叔硬生生按倒在榻上:“您这典型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生了病哪有这般操心的。” 卓颂渊也不抗拒,含笑躺了,漆眸晶亮:“那我明日再问你。” 岳麒麟着急出门,趁势便起了身:“孤看样子也得去歇一觉,不然明天还不知如何应付您呢。皇叔也别太劳神了,若是睡不着,闭上眼睛数会儿羊也是好的。” 卓颂渊眼神黯去,面上笑意竟亦是渐渐淡了:“去罢。”。 岳麒麟只道着急说错了话:“皇叔不高兴了么?” “无事,离京二日,竟是有些思念皇上。” 岳麒麟暗自嘀咕人家到底叔侄情深,怏怏正要撤走,无念恰巧进来奉茶,看似无心地接了句:“说起来皇上真是至孝的好孩子,近来每回将王爷留宿宫中,皆是手捧诗经,在王爷床头念到王爷睡着呢。” 岳麒麟回过身大为惊愕:“这般孝顺!” 无念斟过茶水,又探了皇叔额头,暗道这小太子真管用,王爷今日的烧去得倒还算快。待无念走了,麒麟复又坐下,给皇叔喂了两口水,笑得有些局促:“孤的脑袋里也无那许多诗……” 卓颂渊偏过脑袋,移开眼睛,仍是不大痛快:“太子去罢,本王可以自己数羊的。” 皇叔如今但要唤她“太子”,自称“本王”,这不用猜便是生气了。岳麒麟暗暗憋笑,仍是好声好气:“孤给皇叔哼燕国民谣可好?” 卓颂渊嘴硬:“不必。” 岳麒麟不管不顾已然哼唱起来,民谣很长,这歌谣温婉柔细,极能助眠,她又故意唱的胡语,皇叔听不明白词义,多少便能迷迷糊糊入睡了。 不想卓颂渊听完,睁眼缓了神色问她:“这调子唤作什么?” 岳麒麟濒临崩溃,病榻上的人有兴致问,她也只得好脾气地答:“雪夜歌。” “那个雪人,天亮之后……化作了水?之前的故事是……” 岳麒麟觉得自己真是找死,皇叔对胡语竟是半通,居然勉强听懂歌词大义,早知她便哼启国的无字歌岂不省事?麒麟耐着性子:“嗯。这调子原是燕北的小歌谣,词中唱的是,阿西堆雪人啊,雪人会说话,阿西和雪人去滑冰,雪人带阿西去游历。他们上天揽月,他们下海捉鳖,阿西得意不凡,回家睡得香甜,梦里四处炫耀。天亮时起来找雪人,雪人化作一滩水。” 燕北苦寒,半数山脉终年白雪皑皑。麒麟的本意是想挑支柔缓的调子好助眠,这支调子燕国孩子从小便哼,如今说完了故事再咀嚼,方才蓦地惊觉,这词曲之中竟然蕴含这样一种悲凉基调。 “好听,再唱一回罢。”皇叔很不客气。 “孤……”麒麟急啊。 卓颂渊冷下脸:“那我自己数羊。” 麒麟哪里忍心:“孤再给皇叔哼一会儿,只是您闭上眼睛安心睡,不许再说话了。” 卓颂渊合了意,依言阖目,在麒麟低叹浅吟的雪夜歌中,缓缓入了眠。 夜色深浓,窗外大半盏瑶台镜悬挂中天,可怜的小太子从未伺候过什么人,这夜哼曲哼到喉咙微干,榻上之人呼吸终于渐趋沉静,睡得极是安稳。 相较之下,白天的那个角度太过糟糕,实难轻举妄动。而这会儿她只需轻轻俯身,皇叔刚毅却出尘的面容,便这般尽入眼底。 岳麒麟自言自语:“陈婉秋有没有眼光啊?哪里老了,孤倒是觉得皇叔十分水嫩可餐。”也不管这陈婉秋不过只是她的假想敌。 麒麟似在小心仔细赏看一件宝物,忍不住点唇触了一几他的鼻尖。皇叔许是觉得痒痒,脑袋略侧了侧,麒麟不及预备,双唇结结实实便滑在了他的唇上。 她觉得实在并不足够,轻扫过皇叔下唇的那一处伤,探出舌尖轻轻撩了撩。 “这便是加盖了蜡印的意思,闲人免近,什么陈婉秋赵婉冬,胆敢打一回主意看看,想要启封者,有能耐先来寻孤说话。” 说完依依不舍,便又啄了啄,细细叹了一声,方才心满意足出得房门。 ** 见了无念岳麒麟心情大好:“无大人可要好好照料皇叔,不可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孤回来时皇叔若还是高烧不退,便要拿你是问。” 岳麒麟不得不叹服自己的机智。若非花了大力气哄他入睡,这会儿的便宜到哪里去占?当然此事还得谢谢无念。 无念莫名其妙:“小的自然尽心,只是方才,王爷的烧已然退了啊。” 岳麒麟也没深想:“哪里退了!孤再清楚不过,无大人护主之心是好的,就是太不够仔细。孤只知皇叔中毒,孰料病势如此汹汹,要不是无大人拖延,孤决计老早就亲自抓神医去了,岂能拖到今日?” 无念亦是很悔:“是的是的,小的生怕挨他责罚,一向说得太不详尽了。” 此时厨子李前来急催:“太子,云涛寺此去甚远,再不上路只恐天亮都到不了。 ” 岳麒麟无暇再训无念,跨上马背再次郑重吩咐:“无大人费心了。” 夜骢走得老远,无念仍在暗自好笑:“真是,小的倒成了外人了。” ** 慈宁宫来了位外客。 太皇太后接户部司曹大人的信,违例秘密召见了这位老眼昏花的外臣。 “曹大人是说王爷串通皇上在户部司改换了封地?哀家不信,我儿在乐宁的食邑颇丰,他何必看中别人手上的地?” 曹大人咳嗽:“王爷与陈国公换了几处北疆牧场,说起来,那几处牧场破落不堪,实在是远次于乐宁城。” “陈国公……丞相也知此事么?” “正是丞相前来知会臣办的。” “去罢。” “此事本来绝密,老臣亦是生怕损了先皇基业,方才特特来将王爷此举知会太皇太后。太后万万记得要在王爷跟前保全老臣。” 曹大人颤颤巍巍走了,太皇太后不禁问无非:“你近来不是说王爷时常登门陈国公府,是为了同那陈小姐相会?” 无非傻愣愣的:“正是如此,王爷换地,许是想讨好老泰山?” 太皇太后一脸气闷,嗤他道:“我儿何时做过这等不靠谱的事情?哀家只怕王爷是为了讨好燕太子啊。” 北疆牧场临着燕国,小四别是打算与小孩子私奔去那苍茫之地之间,与燕太子纵马欢腾,双宿双飞?太后想象力着实颇丰。 无非不解:“太后多虑,依奴才看,那点苗头早被奴才浇熄了罢。” 太后不屑道:“你有这本事倒好。” “不若奴才为您去将丞相传来问问?” “那条老狐狸会答实话么?不问也罢。” “难道问问皇上?” 太后更觉好笑:”他们叔侄一心,哪一回不是同气连枝?无论王爷是否有错,改封地之事你须得为他保密,消息如若走漏惟你是问。只是摄政王几日不曾过来请安,皇上竟然称皇叔病了,你替哀家出宫去他府上看看,小四向来生龙活虎,如何就能病了。” 无非诺声而去。 ** 麒麟连夜赶路,行了好几百里已是哈欠连天,厨子李忧心不已,索性吁停了夜骢:“殿下不若原地歇一阵,一会儿待后头车马行至,随后换车而行?” 麒麟不肯,反倒催行夜骢:“不可,时辰耽搁不起,夜骢快走。” “太子千万小心,前方只剩百来里路要赶了。” “嗯。” 晨光轻拨开浓雾之时,他们恰走一段山路,离那云涛寺亦不远了。因为是上坡,夜骢怎么都走不快,二人只得放慢了马踱行。小孩子贪眠,这时候在马上竟是脑袋一顿一顿,数回差点瞌睡过去。 幸亏厨子李唤她回神,麒麟困得无以复加,却只能狠掐太阳穴。 “太子莫再瞌睡,前方便是云涛寺了。” 岳麒麟忧心忡忡:“但愿神医真的在此。” 厨子李这种隐居的高手,平日人前恭谨,人后却十成十是个顽童。他生怕麒麟再睡,便寻话同她闲聊:“老李我现,太子一夕间长成个大人。摄政王当真功不可没。” 这话确实醒神,岳麒麟红了脸,拍马又走不快,一时羞极,满口胡言:“孤……孤像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么!” “老李我倒是觉得,太子当以剩勇猛追穷寇,杀它个落花流水,方才像是先皇的儿女。” 岳麒麟笑得差点落马:“老李还道自己还是当年在马背上横扫西北土豪圈的那个金刀李么?” 厨子李大不以为意:“老李我简直快要变成个老人家了,太子却正当青春,正是吃什么都不怕硌牙的好年岁。” 麒麟有些羞赧地想起那个人:“如何吃啊?滑炒还是蒜蓉蒸?抑或是……用碳烤?” “老李我倒是被太子说得饿了。” “你这也可以!” 忽而打斜刺的云松里传出一束长笑来:“头次听闻吃人肉的也敢来寺里烧头香了!” 声如洪钟,唤醒了一山的清晨。 52褚良春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那自云松间窜出的身影轻矫如燕,倏忽便已闪至了二人马前,清晨依稀的薄光里,这位老儿的白胡子正迎风飘飘荡荡,衣带当风,更是飘若神仙。 岳麒麟凭那炯炯双目可以认得出来,这位便是当年替她医过病的褚良春了。 厨子李在旁啧啧叹:“出场还是那么烧包,胡子还少沾了一半,看起来像是秃了似的。” 岳麒麟急急下马相迎,惊愕道:“老李你原来认得褚神医?怎么早不说。” 厨子李亦下了马,轻哼一声:“又不是什么长脸面的事。” 那位老神仙近看压根不老,面容饱满毫无褶皱,皮肤柔且细腻有光,听了厨子李的话面上居然还红了红,摸着胡子道:“咳咳,今日摸黑起的,难道胡子竟是忘了沾全了?”随即又绷了脸,“李兄别来无恙,不想仍是这般计较,一把年纪还攥着别人的胡须做把柄。” 方才云松间传来的声响乃是神医以内力送出,声自然是洪亮有如钟鸣。此时的语声却是此人自喉间出的,听起来却是另外一种低柔音色。 岳麒麟自己女扮男装日久,自然对许多细节十分留意,此时听了神医声音,再凝目细看他的肌肤梢耳朵……以及喉结,不禁暗暗惊奇。小时候神医也是这副打扮形容,许是当时病恹恹卧床未及细看,如今长了些见识,若未猜错的话,褚神医居然同自己一样,是位以男装示人的女子! 厨子李声音不善,恨恨拱拳施以一礼:“难为贤弟还认得我,当年幸得为先皇所救,老李我才找回一命!褚贤弟看起来气色倒是极好啊。” 褚良春抚须抚得倒也熟练,得意道:“鄙人为人行事应乎中虚之道,凡事讲求一个因其固然,顺其本有,依乎天理。此为养生之道,贤弟看来福得厉害,看来平常饮食起居……还须多多节制呀。” 厨子李听到那声福,一派脑门生烟的样子:“依乎天理,我看你是有悖于天理!让我们的小太子找得好苦,既答应了太子要去楚京,却又停停走走,一路游山玩水,迟迟不往。一会儿又说什么跑去救什么疫情,小太子请你去京中玩的么,请你去救命的啊!好端端人在云阳,非又跑来什么云涛寺,害得小太子又是一夜月下急追,你好生有面子啊。” 岳麒麟生怕厨子李一通奚落将神医气走,吓得急道:“不妨的,不妨的,孤月下奔马,也觉得甚有乐趣,一点都不以为辛苦呢。” 厨子李哼道:“太子莫要惯着此人,此人倚着手上这点江湖医术,臭架子摆得还少了?看别人穷苦伶仃她便说一不二嘘寒问暖贴钱送药,觉得我们殿下顶了个太子的名头,就故端臭架子欺侮人。太子要她相救的,难道不是个人命?老李我最烦这种装货,什么神医,说什么人命不分贵贱,到头来,此人才是分得最清的那个!” 岳麒麟满头生汗:“老李少说两句,算孤求你了。” 厨子李将岳麒麟拉至一旁,压低了声:“太子,怕她什么,我们万不能输了气势。” 皇叔毒的情形犹在眼前,这个时候莫说要她低声下气……岳麒麟亦小声道:“什么气势?求你别坏我的事,这位神医很要紧,就算是要孤下跪相求,孤亦不以为辛苦的。” 厨子李仍嘀咕:“男儿膝下有黄金……” 岳麒麟瞥他一眼:“孤是男儿么!只要能带神医回去救人,孤自当倾其所有……老李你不要把人给孤得罪得无法收场啊。” 其实褚良春由得厨子李奚落半天,自己根本不气,此时嘿嘿笑着从背后变出一把草药来:“鄙人何曾轻贱人命了,此种紫背观音苋乃有清毒之妙用,须取新鲜的整株入药。楚京周围未有极高山,唯有这稍远一些的云涛山尚且算山高云深,尚产得此清毒圣品。不来此地,李兄要我上哪儿?难道要鄙人空着手去瞧病,再差遣太子迂回过来采药么?” 厨子李结舌。 岳麒麟有些愕然,仍是客气问道:“褚郎中难道知道病因?如何连药都是先来预备好,再去探望病人的?孤就是想问一问,这个顺序……孤不知道对不对啊。” 厨子李低哼:“庸医。” 褚良春仍不生气,摇头晃脑道:“观音苋即便不可入药,炒一盘吃吃,滋味也是很美妙的呀,哈哈哈。” 厨子李再哼:“吃货。你炒的东西是人吃的吗?” 褚良春居然很是理亏的模样,手指绕着胡须的样子亦有紧了紧:“呃,多年不见,手艺多少是会有些长进的罢……当然远及不上李兄!” 厨子李冷声哼:“你知道我是怎么变成厨子吗?” 褚良春捻须的手忽而松了:“李兄真当了厨子?” 紧跟而来的车马声渐近,岳麒麟难得无心琢磨吃食,急催道:“如此,褚郎中便请早早上车罢。” 麒麟生怕夜长梦多,说话便动真格的,拽了神医的衣衫,恨不能将人抱上车去。 褚良春忽然大喊:“不可!鄙人的家当尚在庙中!” 岳麒麟心一紧,还道神医又有甚借口,末了厨子李黑着脸,帮着褚良春进到寺中,将他的家当用一头驴拖出了云涛寺。 褚良春无车无马,只得一头老驴,老驴上大约要驮七八个各种大小的炼药锅,各种制药器皿,两大筐草药,外加自己做饭吃饭用的两口大锅。 岳麒麟还道这位神医为何如此蜗牛地行走在楚国,熟知褚良春是因为心疼自己的家当,故而自己从不骑驴,全是牵着走的! 麒麟一时间自责极了,皇叔的病全是被自己拖到今天的,若是稍稍多上一点点心,想必昨日他亦不会这般辛苦了罢。 厨子李脸拉得老长:“这些破东西太子能不给你预备下么?” 褚良春仍是一脸的好脾气:“炼药之法,最宜深讲,药之效不效,全在乎此。世间最好的药锅无非紫金砂锅,李兄你说说看,如今燕楚两地,何地还产紫金砂泥?此泥早已绝迹!这些都是鄙人当年千辛万苦亲自采了泥,又亲手烧制的炼药锅。你也说了,人命大过天,救命的事情岂可儿戏?” 厨子李满脸怒色:“是,是,你为这点破药锅,别说旁的不相干的人,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你这两柄做菜用的破锅总可弃之不要了罢?” 褚良春胡须一捋:“有备无患,有备无患嘛,嘿嘿。” 幸亏厨子李早有远见,拉了两套车来,一辆装人,一辆专门载了神医全部家当,轰轰隆隆取道云阳而归。 起先褚良春起先仍有不舍,厨子李骂骂咧咧居然也是有用的,那头破驴终是被她舍在了云涛寺。 岳麒麟当真困了,起先她还执意欲骑夜骢回去,厨子李坚决不依:“太子还顾不顾念身体了?” 麒麟本意是不好怠慢了这位女神仙,人家独自坐车好不自在,杵个小孩子在面前岂不拘束。结果褚良春待她很是亲切:“小太子你过来,多年未见,我观你今日眉心略起了一抹淡紫色的砂,太子许是觉得累?不过我观当年之病似是还未好全呢,我记得药是要吃五年的?容我算算可曾吃满了?” 岳麒麟自己倒不大当回事,厨子李一惊一乍,提着岳麒麟端看许久:“哎呀啊,是真的,眉心里如何起了砂,老李我太不仔细了。”他恨不能将小太子扶上车去。 褚良春反过来安慰:“李兄亦不必太过忧心,我观你印堂还有点灰呢,多半失眠盗汗肾亏,哎呀你这个年纪难道还梦……咳咳,总之我说得都对吧?是人都有毛病,勿怕勿怕。” 厨子李面色一阵青白,她可真是敢说。岳麒麟拗不过二人,自己钻上了车。 褚神医先是替她诊了一回脉,麒麟本来也欲问声情由,怎奈原本就已累困交加,马车一动她便更是昏昏欲睡,少顷竟是沉沉睡死过去。 褚良春见她睡得香甜,伸手指再次往她腕间探了探,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 无非领命去摄政王府探病,孰料跑去吃了闭门羹,看门小厮说王爷在家谢客,无论谁去皆不予会见,且不接受通传。 无非有些怒:“你昏头了罢,我可是慈宁宫的人……” 那小厮苦着脸:“小的不过照着吩咐说话,公公就算弄死我,小的也只能是这句话。” 无非苦于无法回去交差,在王府门口蹲守了一天,直待得腹中饥饿不堪,心力交瘁,不想竟有意外收获,他居然见到无尘自外头回了王府,悄悄摸摸,神神秘秘。 无尘乃是与薛云鹏一道回的京,王爷要在云阳住些时日,薛大人却是公务缠身不得不先行回京。无尘则须为丞相捎回一封王爷的亲笔信来,随后还需收拾一些王爷平日所需的随身物品回云阳。 无尘入了王府不过一个时辰光景,竟又骑马出了府。 无非连忙临街买了马,追着无尘。无尘去的是质子府,质子府门亦是紧闭,不多会儿两名厨子模样的胖子出来,一同上了辆马车。无尘便带着俩厨子一齐上了路。 无非继而一路紧追,在城门口远远望见无尘和那架载厨子的马车,知道跟对了方向,索性紧跟着一路出城而去。他还当再紧随一会儿便能到了地方,不料这一跟竟是整夜奔突,直直追到了云阳,无非远远瞥见无尘入了那处行邸,下马狂吐不止。 吐完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见着燕太子骑马,领着一拨车马轰隆隆自他面前驰过,入的亦是皇叔行邸的门。 无非幸得不曾被现。嗯,他就知道自己是绝不会辱没使命的。 果然!他现了王爷藏娇用的金屋。 53小东西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岳麒麟足花了三天才回到云阳,她几乎急疯,厨子李也基本上被褚良春气疯了。 那天他们本当天黑便能回去的。耽搁成这样子,盖因沿途遇上了一拨自玟城疫区逃出的灾民。 厨子李很是义愤,论理这些人当然该被遣送回乡,万一他们使得疫情蔓延,遭灾的无辜之人岂不更多? 然而褚良春却道:“李兄怎的如此较真,这种疫病于我并不难治,这些楚人但须用了药便能在疫区外的地方安居,而他们若被回玟城老家,却必定要受流刑配边疆,说不定一生都得受颠沛之苦。理归理,情是情,他们不过十来个人,李兄就算忍心,太子也不会忍心的,哦?” 岳麒麟联想自己亦是颠沛在外的小孩,若非主人家不是这对格外可亲的叔侄,寄人篱下、背负父仇、亚父追杀……她的人生真不知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她还真是不大忍心,便点了头,容褚良春去照料那些流民。一来为了讨好神医,二来也怕褚良春无休无止地耽搁下去,到头来反误了皇叔的病,故而她亦屁颠颠留下来,腆着脸给神医打下手,方便催促她早日上路。厨子李虽是骂骂咧咧,一口一个“假慈悲”,结果亦不得不跟在神医后头忙了二日二夜。 待到这拨流民脱险,他们再次上路,已然是三日后的清晨。厨子李一路未给褚良春好脸,褚良春倒是非常包容,除了笑厨子李几声胖子,赠他几句关于养生的建议,实在有礼有节得很。反倒是厨子李总是十分小心眼,每每为神医口中这几声胖子气到吐血:“庸医,男人魁梧和胖是一回事?” 幸而路上再未遇上幺蛾子,他们顺利进云阳入行邸,无念热泪盈眶,虽然褚良春的胡子好像有点少,王爷苦盼了五年之久的神医,终于踏入府门了! 岳麒麟归心似箭,一路上牵记,也不知道皇叔吃得可饱,睡得可踏实,睡不着的时候,都听甚样的故事入眠。她一进门,自然是没头没脑先往皇叔的卧室冲。 无念却一把将她拦了,麒麟心慌问:“拦孤作甚,可是皇叔哪里不妥?烧可曾退?” 无念泪汪汪的:“您怎么耽搁那么多天才回,吓死小的了。王爷是很不妥,您两日不归,昨晨被他逼问,小情急跪地说了实话。王爷一怒要去找您,幸得他此番病重,出门根本上不了马,故而这两天脾气一直不好,一餐也只肯吃小半碗粥。我怕王爷火气太盛,您乍一进去……小的以为您还是吃完饭再进的好。” 绝食!那她拼了命找神医回来救他做什么,直接饿死不就完了。岳麒麟本来气极,一听他马都难上,又咬唇忍了:“他都饿两天了,不见有力气拆了孤。” “您看您的脸都小下去好一圈,王爷看见,小的就真倒霉了。” 岳麒麟想笑不能:“无大人不见得让孤一口吃成个胖子再进?”她甩开无念的手,推门欲入。 她风尘仆仆归来,一会儿忍着不骂人就是算好的。 褚良春一路已听麒麟细细述了皇叔毒时的症状,此时她正巧提了那株紫背观音苋,捻着她的假胡须点头胸有成竹在旁称道:“如此甚妥,王爷便是不饿上两天,鄙人头回替他切脉,也是打算饿他两天的。事不宜迟,我亦不多作客套,这便随太子一道入内诊脉罢。” 她话音落时,麒麟一脚已然迈入室内,厨子李欲唤不及:“一路拖拖拉拉,这时候又来装雷厉风行。小太子入内小别重逢,自有一番计较,着急凑什么热闹?不通事故的傻货!” 卓颂渊坐在书桌后头翻阅无尘刚从京中带回的奏折,门开之后的脚步声,他闭了眼睛也可辨得。他强压千种念头,却是头也不抬冷声开了句玩笑:“本王还道太子变作雪人,化作了水。” 褚良春抚须乐道:“王爷也知这支燕北童谣?看来太子有心了。鄙人犹记得先皇陛下是怎么唤小太子的……” 提起这个岳麒麟相当不好意思,嗔唤了声:“褚郎中!” 这三天度日如年,麒麟乍见眼前人的面容竟是比三日前还要清矍些,竟是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掉落。自虐的家伙她总有法子将他捂暖,怎奈今日有客在旁,她酝酿半天的勇气,此时也只得当未曾听见,忙着为他引荐神医。 卓颂渊并不认得褚良春,他只知此人乃圆觉寺方丈逢恩大师于医道上的师傅。逢恩大师本乃杏林大师,却早已对皇叔体内宿毒无计可施,只言唯他这位师父或能挽得狂澜。然此神医常年四海云游采药,行踪飘忽不定,皇叔数年来屡寻不得,心中早已不生希冀。 麒麟乃是燕国太子,与这神医有些渊源本是常情,他素来不愿托她出面,一是中毒之事确然不宜张扬开去,二来麒麟于他十分特殊,以卓皇叔的私心,麒麟但需被小心护在他努力张开的羽翼之下就好,他实在欠她良多,绝不可要她再劳心劳力。 孰料昨晨,无念却是一脸的翘以盼:“太子为救王爷,早已寻了褚良春多时,此去便是亲往接人去了。厨子李伴着去的,王爷不是背地曾夸过老李乃是隐世的高人?王爷不放心太子,总该放心厨子李罢。” 见他不一言,无念只道王爷恼怒,更含泪劝:“王爷,您千万不要怪小太子,小太子他,必也是想同王爷长长久久……” 眼前的麒麟风尘仆仆满面倦意,却丝毫不以为辛苦的样子,同他笑着频送眼色:账可以秋后再算,神医当前,皇叔您可得给孤这个面子。 卓颂渊淡笑着恰到好处打了招呼,褚良春当真很有效率,正式照面之后,半句废话无多,擒过皇叔手腕便上了手:“左二三肋之下仍有隐痛?是不是还有些犯恶心?” 又敲他脊背:“劳烦王爷咳嗽,用力咳……胸口上可有刺痛之感?” 褚良春直直解开皇叔衣襟,上手便摸:“此为伤口?清毒时分距离受伤隔开多久?” 卓颂渊顿了顿:“约莫两个时辰,” “王爷当时如何清的毒?” 无念生怕王爷被外人摸得不自在,在旁连忙帮答:“是有人为王爷吸出来的。” 褚良春面上迟疑一瞬,随即笑道:“王爷那恩公命若不大,恐也活不大长呢,王爷可曾寻到了人?” 无念面色惊疑:“连恩公都活不长!那王爷……” 褚良春继续探手往卓颂渊胸膛上按压:“王爷平常毒时胸口只是刺痛还是另有压痛?” “皆有。” “方才我让您咳嗽时,王爷感到刺痛的点,劳烦一一指点出来告诉我。” 卓颂渊起先其实颇不置信,这位沾着假白胡子的女神医,当真是逢恩大师的师父?相比起来逢恩老态龙钟,简直可作她的父辈了。然而褚良春医病时极有征服力,根本不容你质疑,她早连细微之处皆一一得了诊断,而后又道:“其实逢恩四年前给我去过一信,如今看来,他当时所问,即是王爷的情形了。只是据他当时所言,鄙人尚未想出对策,即便去了楚京,亦是无计可施。” 岳麒麟有些激动:“褚郎中的意思,便是如今有了对策?” 褚良春浅浅一笑,言辞直率:“太子莫急,病去如抽丝,何况要清五年之宿毒?一会儿我便会为王爷下第一服药,王爷要有准备,若非将死之症,寻常人不会将病交与我医,故而鄙人用药一贯生猛,王爷还要千万受住……我自是希望王爷这五年的苦头不要白吃的。” 无念一听用药生猛,急得几欲插言,皆为他自己好容易生生忍下。但听卓颂渊赔笑道:“逢恩大师曾说其师快人快语,竟是不假。神医只管用药,颂渊将死之人,无惧猛药。” 无念在旁呜呜早就哭开了,岳麒麟亦是满面淌泪。褚良春胡须一捻:“王爷如今信我不是个西贝货了?” 皇叔早就打消了先头之腹诽,被神医这一逼问,歉然一笑,倒也不去辩驳。 厨子李口中极不情愿,事实却仍不厌其烦在给褚良春打下手,夜里他将熬得的药端给岳麒麟,气哼哼道:“此药头三日每隔一时辰须得服用一次,庸医说了,此药的坏作用乃是浑身酸痛,王爷若是觉得不适,太子切莫心急。” 岳麒麟笑:“既是庸医,老李你说孤还要不要信她?” 厨子李又哼:“庸虽庸矣,别无良医,姑且信她一信。” “搞得浑身酸痛也要信她么?” “姑且一忍罢。” “老李其实十分信她,敢问褚郎中究竟庸在何处?” 厨子李鼻子里出气,强词道:“医者救命,医者亦疗心,此人庸便庸在只懂救命,不通人情,岂不妄为神医?庸医罢了。” 正说到此处,褚良春忽然一脑袋晃过来了:“太子看来是要亲自将要给王爷端去?” 惹得小姑娘端托盘的手抖了抖,脸红道:“无……无大人说是不敢端,生怕挨罚。” 方才神医退出,众人皆散,皇叔却是犹自低头批折子,装作不曾看到麒麟。麒麟蹭着他嘘寒问暖,那厮仍是一脸肃然,答得始终冠冕堂皇。她不趁这端药机会多跑两趟,更待何时? 褚良春却是说的真心话,当真意欲去夺:“这样啊,那这头一开药,不如我端了去给王爷喝,病人的心思是难猜了些,侍候时还须多多将心比心才是。” 厨子李气极,一爪将郎中提在了老远,褚良春只是不解:“李兄怎可这般误事!” 岳麒麟紧捧托盘不放,连连解释:“褚郎中旅途劳顿,必是累了,送药之事孤来就好,您快去歇息罢。”说罢她怕再生枝节,急急跌入了皇叔房门。 书桌后那人坐得岿然不动,此时又在出神阅一封信,明知她入内,他的头却是一抬未抬。岳麒麟放下药碗,厚着面皮凑去偷瞄,信上这字她是认得的,不过是一封丞相亲笔。丞相这个老顽童虽说为政极有他的老辣之处,写起信来却是事无巨细,罗嗦不已。 麒麟见皇叔虽不愿搭理她,却也并不抗拒自己瞄他手中的信,便将脑袋凑他紧了些,同他一道看那封老儿之信。信中问及皇叔何时回京,而后丞相便提及待皇叔回京之后,他要如何展开他的装病大计。麒麟再往下读便明白了丞相计划装病的缘由,他是有意引他那个不肖女段夫人回国探亲。 麒麟有些不快,这个老儿,这种事情何故要同皇叔商议?好端端非来我的皇叔伤口上揭疤撒盐么? 她一出口便难免有些泛酸:“丞相一口一个不肖女,信上提及这个不肖女的时候,却是言必称阿玉,可见拳拳父母心,再不肖的女儿也是爱在心尖上的。阿玉,真好听。皇叔当年恋着这位阿玉的时候,也如这般唤过她么?” 卓颂渊偏头望她一脸酸样,忽有些想笑,却是生生忍了。滞了会儿方道:“未曾恋过。” “呃?” “其实见都未曾见过……上回便未及细问,先皇陛下究竟如何唤你的?” 岳麒麟未料他方才尚对自己不理不睬的,这会儿竟又好了。有些受宠若惊,面红道:“您问这个做什么哦?” “难道……是唤作阿西么?”不然褚神医何以从那雪人歌谣中联想起来。 “不是的……其实只不过是有个西字。” “是什么?” “您不是唤我麒麟的么?气呼呼不肯搭理我的时候便唤太子。您难道想按我父皇唤的那个……来唤我么?” 卓颂渊垂目黯声道:“不可以就算了。”什么了不起的称谓么? “呃,那个……皇叔,只要您不嫌丢人,孤自然是欢喜的。” 卓颂渊绷了脸,撇开眼睛:“算了。”卖关子卖成这样! “您不要这样!父皇无论高兴不高兴,都是唤孤……‘小东西’”麒麟脸把脸绯红,“咳咳,皇叔您还是快快喝药罢,不喝就要凉了。” 54小生机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岳麒麟尚指着那只药碗,目中犹有泪花,皇叔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面颊:“哪里丢人了?小东西。” 麒麟讪讪道:“究竟还是惹您笑了罢。这名字还真不是为的逗趣取的,当初博士夜观天象,说是孤降生初月,紫微星由东而升,此后每日向西稍移,孤满月后常耀东西方上空,父皇方为孤取得此名。真是毫无办法,老人家偏信这些道道,以说服自己相信,孤乃真命天子。” 卓颂渊怜爱地以手为她梳理碎:“何须说服?” “父皇高兴时唤孤‘小东西’,要是生孤的气了,他便怒吼一声‘东西你给朕过来’!哎,如今回想,总觉得孤真是被他老人家给宠坏了。” “先皇陛下不容许旁人唤你东西?” 岳麒麟很是没脸:“其实就是因为挂在口上太不庄重,才又赐了个祥瑞的小名。亲近些的人都只唤孤一声祥瑞,即便如此,依然怎都不如人家那一声阿玉好听啊。” “谁说的?”卓颂渊伸指拂弄她的碎,因为拂得极轻柔,反惹得麒麟面上痒痒,却又因为受用,眯眼睛由得他拂。皇叔又问,“对了,段延卿既为你亚父赏识,又得以率精锐虎师雄踞燕南,何故在燕国国内却是屈居仲将军之位,此番连半个爵位都未封上?” 岳麒麟一听皇叔又问燕国局势,本来心生抗拒,可又一思量,此番难不成是皇叔请托丞相装病,意欲在段氏身上找寻下手契机? “他封不上爵一来是因为虎师虽强,近年却因皇叔您在楚北一线十分强势,段延卿着实占不到什么便宜,故而也无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二来,段氏本非燕人,乃是匈奴出身,想要在燕国封爵何其之难?不过听闻段延卿的亲娘多年前在楚国魏地遇险,乃是亚父犯险亲往,方才将人换了回来。听说段延卿纯孝重义,皇叔万勿在段氏此等死忠身上花费宝贵力气了,孤以为此事多半难成。” 卓颂渊笑道:“可还记得前两日我教你的话?” “什么话?” “耳听为虚……” 岳麒麟悟道:“眼见未必为实。难道当年……” 卓颂渊欣慰点头:“聪明。段延卿只知母亲为燕皇所救,殊不知救人之事另有玄机。你亚父这样的人,真会千里奔袭犯险入楚,只为救一位部将的老母亲?” 岳麒麟知道皇叔手中必是握有铁证放出此言,心下稍安,又咬牙道:“父皇何等看重兄弟情义,亚父却连父皇的性命都不肯放过……” 卓颂渊无言以慰藉,唯有拍拍她的肩头,继而轻轻揉了揉,像是在怜爱一只小猫。岳麒麟缓神惭愧道:“听闻这药喝下浑身都会酸痛难受,一会儿倒该是我来替皇叔揉肩才是,何以竟是弄反了。” 卓颂渊便笑问:“先别提揉肩,东西殿下可否替我端一下药碗?” 麒麟乖乖照做,目送皇叔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一饮而尽,又送了手巾去,奇道:“这药难道不苦么?” “不苦。”卓颂渊摇头,方欲伸手去接那手巾,麒麟却一手晃开了,比着他的唇畔,亲自细细为他擦拭唇角:“皇叔阅罢了信便快快躺下。” 褚神医很爱听笑话,这两日每每让厨子李讲几个段子来听。厨子李虽臭着脸却仍是依言讲了,褚良春每每听到半路便睡死过去,依在车板上睡得香甜。 麒麟觉得厨子李的笑话个个很冷,此种一听便能睡着的笑话,于皇叔真是合宜极了。 ** 遵医嘱此药头三日每隔一时辰须得服用一次,行邸后厨架起好多个小炉,炉上摆的是褚神医的紫金砂药锅,里头嘟嘟熬着褚良春的第一剂药。 岳麒麟大话说得满满,号称要亲自照料皇叔,嘱咐无念备下药汤待她来取。无念一直守在炉旁,掐着时辰好小心端药伺候,唯恐误了大事。 一时辰后他逼出新熬的那一茬药汁,亲口试过了药,不禁眉头大皱。幸而厨下有不少质子府的厨子今日带来的小太子平日零嘴,无念翻了一圈,怎奈甜食甚少,他只寻出一些芝麻糖球搁在盘中,这才端了药碗进了屋。 无念等了又等,那个言而无信的家伙却迟迟未曾现身。 无念只得悄无声息探脑袋进了门,王爷酣睡正香,小太子半个人伏在王爷榻边,又可怜又规矩的样子,显然是睡死过去忘了时辰。无念倒不怨他,不过……是小太子怜香惜玉?抑或他俩平常都是这么过来的?王爷这是隐忍惯了,小太子,您也太不思进取了罢! 无念小心放下托盘,不得已要去唤王爷起来喝药,孰料他方近了床榻,卓颂渊便已醒了。无念叹曰:“王爷还是这般惊醒……”卓颂渊急比划了个姿势,示意无念小声,却披过衣裳来起了身。 卓颂渊并未接过无念递去的糖球,自端药碗一气喝完,漱过了口,再俯去看那半伏在榻上,睡得极辛苦的小人。卓颂渊只觉此时身上竟是真的骨骼酸痛,乏且无力,幸而麒麟并不算重,他刚好可以托起她来。 无念吓得急欲帮忙,卓颂渊自然不容他碰,自顾自将人轻轻抱在了榻上,仔细除了靴子,又放妥了手脚,那小孩子约莫是嗅见盘中芝麻糖球的香气,使劲皱鼻子嗅了嗅,口中咕哝的却是:“不公平,我又不敢唤你小四的’,一个翻身,竟是滚到里侧去了。 无念掩嘴忍笑半天,瞥见王爷正瞪着他,他方才咬唇敛了笑意,讪讪托了空碗和那盘子糖球出去了。 无念到了外头,反身单手替王爷关上门,自抛一颗糖球入嘴,兀自哼着小调走开去:“先只说苦尽甘来风波不再,抚养娇儿无病无灾……” 无念后来才慢慢体味,王爷这一夜熬得着实不易。卓颂渊一个时辰喝一回汤药,便非得时时醒转不可。这已然十分辛苦。 然而里侧躺的那小孩竟也并不怎么省心,非但靠他不住,他还得王爷一个病人照顾。无念后一时辰去时,王爷已然醒了,小太子却在低声啜泣。他本还道王爷许是太过……生猛,欺侮了人家,无念不忍卒听,便往门口闪了闪。孰料卓颂渊却唤住他:“无念你递块打湿的手巾来。” 无念慌忙递了湿手巾入内,方见那小孩仍是闭着眼的,似是做了什么噩梦。王爷轻声细气拍哄许久,又是擦汗又是耳语,那细碎哭声方才止了。 无念从未见过王爷如此不厌其烦悉心温柔的模样,想想世间各人各有造化,吾之砒霜,彼之蜜糖,便也长叹一声,搁下药碗离了内室。 ** 无念生怕卓颂渊一旦觉得药苦无可解之,仍盛了盘糖球送回来,以备取用。 岳麒麟天亮起身见着那盘糖球,觉得奇怪:“这不是孤的小芝麻糖球么,厨子李给孤做的。嘿嘿,皇叔不地道,药苦就别说不苦啊,在孤跟前死撑面子,趁孤睡着又偷啃糖球。” 卓颂渊见那双嫣红樱桃径自一张一合控诉,忍不住哼了句:“我何曾偷吃过?你道谁都以为偷吃才比较香甜?” 岳麒麟不明所以唤了褚良春来替皇叔把晨脉,神医似乎对这一夜用药的效果颇为得意,点头数回。麒麟满怀希望问:“褚郎中,皇叔只要是否乖乖尊您的医嘱,便能痊愈了?” 褚良春却直摇头:“当年毒液尚存体内,时而肆虐,毒性潜伏得深且散乱,位置莫辨,鄙人如今能做的……不过是用药为王爷清走表毒,以便减缓一些毒时的痛苦罢了。” 神医忽而给了这么当头一棒,麒麟立时泪水难忍:“前两日我观您救那几个奄奄一息的灾民,将死之人您且能起死回生,何况皇叔……” 褚良春抚须而笑:“莫急莫急,我既应了小太子,必是因为有路可通。鄙人一己之力虽说不能为王爷化险,这世间却有一物,或可助王爷逃的此难。” 岳麒麟急问:“何物?”无论何物,只要能救皇叔,哪怕神医说是那水中月镜中花,不亲自去捞一捞,亦是不可放弃的。 “远在遥遥启国的北晏雪山之巅,产有一枚金雪莲。雪莲不可多得,金雪莲更是须七十年方开得一朵。鄙人十年前游历启国,曾经亲见金雪莲解毒回生之妙用,当年我亦曾得了一片金莲花瓣,制成十余颗药丸,救下一户误食断肠草人家的十余口人。当然王爷体内的断肠草毒,已是入脉入络,非服食一丸一药可救。恰好北晏山中那株金雪莲,预计明年入秋即可开出新生的雪莲,若能整朵采来充作药引,王爷的性命,鄙人救起来的把握……” 岳麒麟捏紧了拳:“能有几成?” 厨子李急使眼色,褚良春却仍是直白得无以复加:“七成。” 屋子里静得,鸦雀无声,间或听得见无念强忍悲戚的小声抽噎,不想岳麒麟素爱将坏事往好处琢磨,听了竟是极高兴,一把捏住了皇叔的手:“那就是极有把握!” 褚良春很喜欢这孩子,亦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岳麒麟招呼都未及招呼一声,急冲出去就找纸笔,偷偷给舅舅写信去了,启国北晏雪山中所产之物,舅舅岂能得不来? 卓颂渊却在细问褚神医雪莲采法存法,褚良春一一笑着答了,又道:“鄙人不通人情,却很能识得脉象。殊不知脉象实瞒不住一个人的喜怒哀思,从王爷的脉象,我猜王爷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今日何以竟存了求生之念?” 多亏厨子李一把揪过她:“休要胡言。” 卓颂渊却找个借口支开了无念,屋内独留褚良春与厨子李,他方问道:“李师傅放在门口案旁的汤药可是给太子的?神医可否告诉我,太子的情形,究竟如何?” 褚良春欲言又止,紧抿唇半天,过会又哼了声:“此事……不若让李兄说罢。” 厨子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说得出还要你这庸医作甚?我是让你看情形再说!有没有点分寸,当你说的时候又不说了。” 卓颂渊有些心焦:“她如今夜寐不安,可是也与当年那断肠草之毒相关?” 褚良春听懵了:“啊呀,如此说来太子便是王爷那位恩公了?她自己仿佛不知呢,此等缘分真是……夜寐不安之事王爷竟也如此清楚,啧啧,若得王爷这般人物倾心此生何憾,小太子这恩公,当得也算赚到……” 厨子李冷冷提醒她:“你快点说重点。” 卓颂渊却不好意思相逼,只是急问:“麒麟夜夜哭泣,十分可怜……那金雪莲可能救她?” 褚良春沉吟半晌,道:“夜寐难安之症其实倒并不在关键……” 55不速客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褚良春缓缓望向厨子李:“李兄可知太子母后的死因?” 老李面色戚然:“你问这个作甚?不过,你既当了王爷的面问我,我倒不好相瞒,先皇后当年乃是殁于产后崩漏,那日先皇大恸,老李我从未见过先皇那个样子……若非初生的小太子太过孱弱,尚需太医精心调理,先皇几乎怒令处死所有太医……” 褚良春点头答:“我曾看过先皇后脉案。” 老李哼道:“五年前看的?难为先皇竟肯让你这庸医看这东西。” 褚良春被他唤惯了庸医,也不恼,只顾追忆:“当时太子病危昏迷不醒,一众太医束手无策,先皇请我入宫方为是为断肠草毒侵袭。也是难怪那些太医,奇的是太子虽然中毒,身上却无中毒之象,我用药将余毒大抵逼出,再切其脉,竟察觉太子其中一脉经络奇弱,毒性几乎已然侵至末梢……对了,说起来五年前我还曾去老地方拜访李兄,如今想来李兄早已在先皇麾下做事,何以我到了竟不露面?你看你总说我无有情义,真正无情无义之人,是李兄你呀。” 厨子李冷哼:“太子出事那月,我右腿旧疾复,卧病在家,未曾入宫。” 褚良春惊道:“当年……李兄右腿竟是落下病根了么!我太粗心竟是时至今日也未看出丝毫端倪来,一会儿一定让我瞧瞧。” 厨子李怒道:“当了王爷的面还东拉西扯,说出重点……” 褚良春脾气甚好,“噢”了声道:“我便说得简要些,先皇后先天患有心疾,本又是极易难产的体质……先皇后怀在太子前若能认得鄙人,我必劝她不要生了!” 厨子李叱道:“原来你将马后炮唤作简要。” 褚良春摆手:“且听我说么,哎此事乃是太子私隐……我应了先皇连太子本人都不可道明的。” 厨子李沉声道:“王爷于太子……总之不是外人。” 褚良春叹:“王爷说起来也算半个罪魁,若能帮到太子……我说说当不为罪。太子中毒那一脉……掌的正是十二脉中的少阴经,我本以为太子此脉微弱,乃是中毒所致,读了先皇后的脉案方知,太子之脉象恰与先皇后的一模一样。太子天生亦患心疾,却因自小修习内功而不宜察……中毒只是令此症加重,因为太子并无心疾之症,故而平常的表现便常常是夜眠多梦,魂梦不安,至于日后……” 卓颂渊探问:“难道麒麟不宜怀胎?” 褚良春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怀胎倒是可以,但本来生产时许有一半对一半的生还机会,而因此毒一侵,此脉濒衰,太子因为内力贯通,倒不会因此促心疾,却必定会死于难产无疑。王爷莫难过,太子尚算命大,若非她带了此症出娘胎,那回救您之后小小年纪毒汁入体,有少阴经替她挡一挡,想必不是不能生产那么简单了。此事先皇是知晓的,一个女帝无法诞育自己的龙儿……他生怕太子受不起这个晴天霹雳,嘱我必不能告诉那孩子真相。故而太子连她自己中过毒,大约亦是不知的,只知自己得过一场要命的大病。” 厨子李冷言:“还是马后炮,庸医无所作为,只能说些无能为力推托责任的话。” 褚良春又抚起她那假须,忍让他道:“好好好,就算我无所作为。那时太子身上之毒入络已深,我所能做,当然是先与她一剂百宁丹供三餐前服食,以保那毒性无以入髓。白宁丹王爷当也是知道的,便是逢恩做给您的那种药丸。” 卓颂渊称是,厨子李却出言讥讽:“你徒儿的医术与你差不多么。” 褚良春指指厨子李方才端来的那个碗:“当年太子尚幼,我药自然不敢用得过猛。如今太子天癸水至,故而我另添了一剂,再服数日,想来当可解她夜寐不安之苦。我没说错罢?太子的癸水……” 卓颂渊沉思了许久,这时略略点头:“神医费心了。”又怅惘不已,“麒麟为我……还是那一问,金雪莲可能救她?” 褚良春安抚道:“金雪莲用在太子身上,恐是要浪费的。其实她体内那一丁点宿毒,若在常人,必可经由生产带出;而今即便全清,太子那先天之疾却仍是在的,想来……王爷也不会舍得令她受孕的啊。” 厨子李猛咳:“太子与王爷尚未成亲,你说话不要那么口无遮拦!” 褚良春一副洞察奸|情的了然,毫不理会:“王爷莫要惆怅,世间万物相生,太子当年无意救您之时,可知他年王爷也会成为她的靠山?” 卓颂渊兀自冷笑:“我这样的靠山,只恐到头还是要误了她的。”怕只怕已然误了,他自己更已经深深陷落其间。 厨子李冷嗤褚神医:“你道谁都是你这样的忘恩负义之徒……” 褚良春很不解:“李兄在说什么?我还在劝王爷看开,你怎么就扯开去了,你这样很不好……看开了才有生机么。王爷,世间万物既有相生,便也有相克,譬如您全身脉络中潜藏的毒性,有金雪莲可作药引;而太子的先天之症,自然也会有物克之。” 卓皇叔素来矜庄自重,此刻倒比麒麟听闻金雪莲还着急:“如何可得?” 褚良春笑:“王爷还未闻何物……此物唤作龙舍利,比金雪莲更不易得,它产在遥遥戎河之北的戎国,它当然并非龙的舍利,却是戎河底一种明为乾芝草的化石熬制时的结晶物,因为乾芝草石本就难得之极,熬制结晶须琉国宫廷的老药师放可为之,世人故将此物比作龙舍利,以喻其难能可贵。龙舍利可是护胎神物啊。” 卓颂渊有些不信:“莫不是被传得神乎其神?” 褚良春摇头含笑:“我游历多年,龙舍利的妙用亲见的总有两三回,关于它的传闻佳话自是更不必说。然而王爷当真不知此物?据我所知,楚宣宗的皇后任氏,自幼患得心疾,母系一族皆殁于难产。宣宗宠之,亲赴戎国求得龙舍利,回国命后服之,方令其受孕,任皇后产时如有神佑,顺利诞下太子,宣宗为太子赐名为‘利’,帝后相敬相爱,携手白头。” 厨子李喝她:“这种江湖小道传闻你也敢拿来说事?世人到了你的口里,人人皆是情种……哼哼,怎么独独你无情啊。” 卓颂渊却道:“皇祖父为祖母远赴戎水求医,确有其事。” 褚良春得意瞟了眼厨子李:“楚国医典乃是由历代翰林所编,岂为小道?” 正说着岳麒麟却欢欢喜喜回来了:“皇叔安心,皇叔吉人天相,到了明年入秋时分,金雪莲必定会静静开在那儿等着您的!” 褚良春嘿嘿拉她到身边来:“小太子过来坐,喝七日我这定惊汤,包你夜夜好眠。” 岳麒麟笑问:“皇叔,是您告诉郎中孤睡得不好的?这两日孤是不是吵着您了?” 卓颂渊望得心头一酸:“不吵的。” 岳麒麟也不以为意,边喝边道:“皇叔孤要吃糖。”卓颂渊取了小芝麻糖往她口里,她含着又问,“你们在谈论什么小道?孤也要听。” 褚良春捻假胡须一笑,缓声道:“我们在说,王爷的先祖,亦是一枚情种呢。” 岳麒麟眼波含笑,瞥了卓颂渊一眼:“真的么?这么说来皇叔也不会太无情的了。” 麒麟嘴上虽说担怕吵着皇叔养病云云,动作上却迟迟不肯回她在行邸的客房中去睡觉,每日依然赖在皇叔榻旁,说是这样才方便。至于方便日夜伺候,还是方便她占便宜,她并没有说,皇叔也没有问,结果不言而喻,自然是某些人得了不少好处。 卓颂渊惜她夜里睡得不够踏实,便也假意承了她的这份好,实则匀了半张榻与岳麒麟,好反过来夜夜看顾。 ** 无非那日狂呕一通,目送岳麒麟进了行邸的门,竟是不顾身子不适,即刻便又花一日一夜,打马回了京城。 太皇太后见他不见了好几日,还道无非出了什么事情,孰料人一回宫,她却得了这么一个惊天秘闻:小四为了避人耳目,把娇藏到了远在云阳的行邸,以便日夜厮守。 小四一向殚精竭虑,太后固然是很心疼儿子,屡劝他要注意身子,不可为了朝政如此拼命,可她万万不曾想过,小四有朝一日竟然会矫枉过正,如今居然为了宠个娇儿荒淫无度到不理朝政,将朝政推给了皇上同丞相! 太皇太后震惊到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整整三日无眠,第四日上,她唤来无非:“备车备马。” 王公公在旁劝:“太后不可前往啊!这样一来,您与王爷的关系岂不是很难收场……” 太皇太后怒极:“我们母子连心,要收什么场?小四全是被你们横一个不可,竖一个不可给耽误的!他因为不可喜欢女子,便非得宠那个孩子么?我儿喜欢个男宠本来也不算什么,可他什么男宠不好喜欢,偏生爱这个燕国的太子,那个小孩子从小是被宠大的,待颂渊怕也不过是馋猫儿贪嘴罢了,哪里就会真心待他。我这个为娘的是怕他太实心眼……无非还不快去准备,哀家这个宫是出定了!” ** 这日整整一上午,岳麒麟一直都伴着皇叔阅一早快马呈来的折子。小皇上都已在折子上落了朱批,皇叔欣慰地一一阅过,在有些地方作了补充,有些他认为不妥的,则另修书信拟了意见呈给卓成义参详。 卓成义因为思念皇叔,他知道此番皇叔是身染急症无法归京,替他瞒着太后之余,随折子还绘有一副安康图给皇叔,聊表孝心。 麒麟捧着图笑:“可有孤送的百寿图画得好?” 卓颂渊想起那一副挂在京中西郊别邸的图,道:“都好。” 岳麒麟嘟嘴不快:“皇上得皇叔真传,丹青自是胜过孤的。见皇叔只将它挂在别邸便可知一二,孤的那几笔俗笔,哪里入得了皇叔的眼?” 卓颂渊急解释:“正是怕教俗人看到……” 岳麒麟哼一声:“皇叔不用安慰孤,孤那日作完那幅百寿图,自以为将皇叔绘得十分英伟,偷偷教隋喻替我送去装裱,怎料那厮裱完回来笑孤说,‘殿下这钟馗骑驴图绘得好不错,这是给谁拜寿,几时能赏一副给臣?’孤就差没同他绝交!后来想想他不知道这是皇叔也好……” 卓颂渊已是低笑出声:“想来是我生得真的同钟馗有些相像。” 岳麒麟叹:“皇叔凶的时候就算像他,夜骢总是骏的吧,怎么就成驴了呢!” 卓颂渊拿出纸笔:“我不觉得不好看,太子再绘一副小的来,让我随身带着看。” 岳麒麟大喜:“好啊好啊!” 卓成义还差信使送了几坛子梨花白来,说是此酒贵新,恰是金秋新酿,正是请皇叔尝个鲜的。这酒果真白似梨花,入喉香甘绵醇。 卓颂渊询了褚良春知道喝酒不误麒麟吃药,这可便宜了岳麒麟。她素来懂得享受,此番更是边作画边倒了酒在一旁喝,说这样话中的皇叔自然更妙更飘飘欲仙。 此酒入口似甜汤,后劲却极厉害。这日午时未至,她作完了一副画,酒也过三巡,竟是困了,伏在桌上沉沉睡去。卓颂渊便照例将她抱回了榻上安置。 秋阳正好,洒入窗棂,恰洒在榻上的那个小人身上,她暖得人都舒展开来,平常蜷着的小身子亦松松软软打开,撑开手臂仰卧着。 卓颂渊见她因喝了酒,颊畔红云不去,煞是好看,便悄卧于她身旁,俯低了身方便细看,却现她左颊边多了一道墨迹。必是这小东西迷迷糊糊,作画的时候不慎染上去的。 他取了块湿手巾替她细细擦拭,那块墨迹很是顽劣,轻擦竟然不去,他又不敢加重手脚,只好多拭几下,期望那块墨迹能够渐渐淡去,他边拭边道:“小迷糊鬼,画的还是个钟馗,我便当你的钟馗也好……” 他隐约觉得眼前来了人,只道是无念,头也未抬继续擦,叱了声:“何故不敲门?” 56驯子记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无非与无念无尘三个大眼瞪小眼,被太皇太后勒令跪在回廊的入口守着,不许阻挠,不可擅闯,不得声张,也不能放人入内。 若大白天再让老人家看些不该看的……无念强压之下未敢作为,只有满脸怒意:“非公公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挑拨关系挑拨到王爷母子身上去了。求死的法子多的是,何苦偏偏选一种最麻烦的。” 无非一脸的义正词严:“孤阴则不生,独阳则不长,阴阳和而后雨泽降……无大人当了那么多年主子随侍,理当多加提醒王爷才是,如此纵容主子才是不对的。王爷不能开枝散叶,太后抱不上小孙子的帐,无大人日后可都要担上一笔。”哼,他无非就是来替天行道的,除了太后他还用讨好谁! 王爷眼下虽说得了神医救治,胜算几何尚不好说,让他痛快几日不好么?无念红了眼还欲分辨,无尘却拍拍无念,示意他少同无非争辩:“非公公,我们走着瞧便是。” 无尘不过冷冷睨了一眼无非,反惹得无非身上好一阵生寒。 ** 里室本来春光乍泄,卓颂渊一抬头,亦是一愣。 榻边冒出来的,竟是母后矜贵无比的脸。 卓颂渊虽黑了脸,仍压低了声道:“还请太皇太后移步外室稍候,万勿高声。” 太皇太后按捺着一肚子的气,一来即便是这场面下也得自重身份,而来又不好不给儿子面子,寡着一张脸移出去了。 岳麒麟压根就没醒,隐约觉得吵吵,咕哝一声侧身朝了里头。卓颂渊挪下卧榻,在外悄悄合上了内室的门。 太皇太后出口便问:“哀家听闻你病了?究竟是小四你病了,还是燕太子病了?” 卓颂渊照实答:“是儿臣病了,这几日全亏燕太子悉心照料。” “哀家怎么还听说,原是启皇陛下派了敕使来接外甥走,小四为了追他,这才累病的?” 卓颂渊蹙眉冷言:“太后竟知此事,儿臣本来还在猜启皇缘何派人来此。” 太皇太后一直是背身立着,此刻却与儿子声声忆起旧事:“小四可还记得小时候先皇教你弈棋,每每……” 知道捣乱之人乃是母后,他反倒松了一口气,抢白道:“先皇每每斥我太过执着于格局之中的缠斗,以至误了棋局。”他淡笑,“说起来,成义的棋路倒是颇承父皇之风,气魄磅礴不拘细节,假以时日,儿臣想必不是他的对手。” 太皇太后转过身来,冷声不快:“我们在说你,不必扯到你那宝贝侄儿身上去。” 卓颂渊恭谨道:“是。” “最肖似先皇之人分明是你,先皇向来只是佯斥而已,私下赞的却是小四即便恋战也能眼观四路的眼界。” 卓颂渊打断她:“母后……” “颂渊,哀家本不当说得太多,你幼时所怀擎云之志,到如今甘为你侄儿做嫁衣,所图为何我从不过问。 今日却想仔仔细细问你一声,你如今之所图,难道只是里头那么一个……哎……”太皇太后话说不下去,花容一颤,兀自拭起了泪。 他所求为何?不过求自己身后,所爱之人依然能够活得平安喜乐。 卓颂渊知道母后误会,他却碍于麒麟女儿身份,实不能辩。道阻且长,并非怀着愿望便可以去往目标,所有的筹谋,还需步步踏实地走完才成。他心底亦是沉沉,却只能硬着心肠道:“母后多虑了,儿臣少时爱在棋局间厮杀缠斗,只是杀赢了又待怎样,不过是继续困斗于日复一日的繁冗政务……儿臣早已身心俱疲,实无工夫深想什么鸿鹄志向。若真要说我之所图,不过期盼成义能早早亲政,也让我好甩了这顶权倾天下的帽子,归隐南山,当个闲王罢了。” ――我已鞠躬尽瘁,您还逼我作甚? 太皇太后苦笑:“你不纳妃,一无子嗣,待你归隐之日,难道要携着那孩子的手,与他共赴南山,同看那日升日落,云起云灭?哀家绝不是在讥笑于你,颂渊,莫说这种情感世所不容,便是容得你们,你道便能天长地久了?” 南山之事,他实在亦是暗自憧憬过的,不过随后多半自嘲,自己有命活到那一天?此刻卓颂渊听得心中一颤,随即浅笑:“我听不大明白母后的意思。” 太皇太后觉得小儿子简直过分,都被捉“奸”在床了还在这里装清纯!然方才小四望着那孩子睡容时的眼神,分明又专注又缠绵,看得她这亲娘心中是又痛又嫉。 可惜话却难以说得直白,太后只得道:“哀家晓得小四重情,可这天下,莫说男子,即便是女子,真正痴情又有几人?” 卓颂渊赔笑:“母后教诲得是。为政当是以法辅德,最忌便是这个情字,此事儿臣亦当教给皇上谨记才是。” 太皇太后气极:“真不该来管你的……病可是好些了?” “要母后挂心了,小病而已,来势汹汹,好起来却还算快。” 太皇太后素以为小儿子身子健硕,倒也不以为意:“哀家说句你不想听的……那孩子年纪尚小,如今便是再知冷知暖体贴入微,哪里就能作得真了。他今朝不过爱你是棵大树,他日他亦成了参天大树,那时候天宽地广,还会爱惜小四这一棵老树么?” 卓颂渊自嘲:“我听着仿佛是母后在嫌弃儿臣老。”那家伙总说自己一点都不老的。 太皇太后咬牙:“你这孩子怎的如此倔强!燕太子听闻启国敕使访京,难道不是自己打算偷偷溜走?他如此便生出去意,哀家今日所做任何事情,难道不是怕我儿日后受伤?” 卓颂渊垂目悄悄跪在母亲面前,口气依旧很倔:“儿臣行事自有分寸。但求母后万万不要再让麒麟难堪。” 太皇太后见儿子居然为那孩子直直跪下,气得掷袖欲走,走了两步,恨铁不成钢地回身低道:“那小孩子少失所依,现时对你的心意,不过是看待亦父亦师的心境罢了。小孩子哪一个不是馋猫儿,见了我儿这般人才,岂有不心生恋慕的?人家贪恋一时同你玩玩,你如何就当真了……” 卓颂渊目送母后出门,眼前那片珠帘兀自晃荡许久,直到它们一一停下,他仍跪地未起,耳畔久久回响母后冰寒冷冽的警告声。 ** 岳麒麟许久在里头有了动静,哑声唤:“皇叔?” 卓颂渊这才起身入内,又执起方才那块布巾为她擦那块已经几乎淡去了的墨迹:“小花猫。” 岳麒麟摸了摸面颊:“皇叔说话口气真是愈来愈像我父皇。” 卓颂渊手上顿了顿,有丝不快:“我与你父皇相似之处很多么?” 岳麒麟睡饱了心情愉悦,也愈大胆,她伸手往皇叔下巴上摸了把,手感沙沙的。她甚想明目张胆探过去啄他一口,却没这样的豹子胆。 “父皇年轻时虽说也是个一等一的俊男,不过他……是个大胡子啊。不是孤自贬,我们北国男子,终究是及不上楚人俊秀,更何况皇叔乃是天人之姿,玉树风华……” 卓颂渊听了那声“大胡子”已然心生不愉,听了后两句更是面色微沉:“一向都是这般在意皮相的么?” 岳麒麟不明所以:“皇叔这是怎么了?皇叔皮相虽好,却因为周身别的光芒更为夺目的缘故,使得皇叔看起来别有一种历久弥坚……的沉稳……呃,的魅力,不会有谁真正在意您的皮相。只不过……” “不过什么?” 岳麒麟见他神色和缓,半真半假,好死不死嘿嘿道了句:“孤实在是个没甚出息的享乐派,此世间孤除却父仇之外,唯有美食与美人……不可辜负呢。” 卓颂渊面色泛青,麒麟却指着桌上新画念叨:“如何画得还是像钟馗?不得皇叔神韵之万一呢,孤真是太笨太笨……” 卓颂渊无话可说,只说她不可不通燕史,罚她留在屋中背到烂熟方可过门。 岳麒麟面对体罚更是无话可说,灰溜溜捧了书背,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皇叔的好皮相,并不以为辛苦。 ** 太后到访一事,皇叔不提,无念无尘不说,厨子李不让褚神医说,就被众人这么心照不宣地给揭过去了。 皇叔头三日的药已然服毕,褚良春此后开的这一服药,每日只须随餐服用三次,说是喝起来虽然不那么辛苦,身子也不必再忍受酸痛。然而这一回可能是更甚的头痛之苦,痛起来的滋味只怕很难消受。 一众人都松了一气,总算无须再衣不解带侍奉在旁。岳麒麟自己迷糊得很,常常睡得昏天黑地,端药之事全靠的无念尽心。她分明没出多少力气,这时候却有些失落,行邸里这间客房,她是一夜都未住过,甚不习惯,肯定会做很噩的噩梦。 幸亏皇叔未曾逐客,她便也乐得装傻赖着不走,一入夜便攀在皇叔榻边上蜷好了,乖乖傻傻的。 无念他们又不是傻了,自然乐见其成,也都纷纷不开口提醒。 麒麟睡相不错,一蜷总要蜷大半夜,夜里因为被子温暖,身子亦被捂得暖了,才稍稍舒展些身子,却也下意识地不去滋扰皇叔安眠。然而每每晨间,她又总十分内疚,醒来现自己竟是常常握着皇叔的手,大约夜里还是事与愿违,梦魇中吵到了皇叔。她将此事告诉褚良春,神医却是大为不解:“太子的梦魇之症该当没有这般严重了啊。” 话说这日岳麒麟背书终于过了关,得了皇叔口头许可,放风似地出了回门。她听行邸中小厮介绍,云阳美食里有道小鱼煎饼,若是不嫌腥,极适宜当晨间早点。 岳麒麟怎么会怕腥?故而她特意早起,挑了清早亲自去买,号称新出锅热腾腾的才好吃。 她在煎饼铺门前,竟然迎面遇上了一个人。那人乃是秦伯纲手下一名参领,麒麟抓着他十分兴奋,说秦叔叔既是身在云阳,必得请他往别邸一叙。 舅舅那里求金雪莲的急信她是了出去,怕只怕此去启国,长路迢迢,她在信中又实在不便诉明原委,舅舅即便得了此信,不明白金雪莲的要紧程度,便未必能够尽心去办。秦将军若能面见,她细细请托一番,此事方算有了着落,才可放心。而今人家根本就没打道回府,那是再好不过。 秦伯纲是被岳麒麟请去的别邸,岳麒麟老早就守在别邸门前恭迎,客近跃下马来,她定睛一看:“秦叔叔,真的是你?那你的胡子到哪儿去了!” “殿下在云阳若是有难无人相帮又待怎办?我秦伯纲这时候岂能放心回国?我正在四处找寻殿下,寻不到都急了,顶一下巴大胡子在云阳跑,人人又当我是异域的怪人,真是太招摇了,故而这才剃了。”秦伯纲拎起她就是一轮胡茬子乱扎。 岳麒麟本来惯于抓他的满脸大胡子,此刻没了抓握的根基,颇为不惯:“唔,秦叔叔你生得还挺好看的呢。” 秦伯纲看她安然无恙,放心地端详一番,又扎一通,这才将人轻轻放落:“祥瑞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可怜。” 岳麒麟脚尖方点了一回地,身子猛地再次腾空,却在倏忽间,被向后拽离了三四尺。 57小口角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岳麒麟未及回头已然听到身后冷冷声音:“太子既有贵客,何以不请入府中叙话?” 秦伯纲如临大敌,见太子忽而弹开似的退后数尺,直接拔剑怒喝:“何方刺客!” 麒麟襟怀坦荡,并未深想,她冷汗涟涟转过头,担心的不过是皇叔身体:“皇叔您如何从里头出来了,秋凉至此,您怎么可以立在风里!” 转过头一看,皇叔臂上却是挂了件她的薄鹤氅,看样子是担怕麒麟在屋外着凉,送衣裳出门的。 皇叔目中尽是寒意,不看麒麟,目光只投向那秦伯纲,口气颇为不客气:“本王当初极力挽留,秦将军偏偏坚辞而去,何以又在楚国迁延至今?将军想是遇了什么难事,不知本王有无可以效劳之处?” 秦伯纲乃是北国英雄,去了胡须自然算不得清俊,却是别有一番男子气概,气势上毫不输人。 他并不清楚上回分别之时,岳麒麟说要报答之人究竟是谁,此时不卑也不亢,收了剑笑吟吟回道:“原来摄政王殿下亦在云阳,在下能有什么难事,怕的只是殿下在这异国他乡,遭人欺侮,叫天不应,再没个家里人照应,岂不万分凄苦?臣这才留在云阳照应,以备殿下不时之需,这亦是启皇陛下的意思,万望摄政王看在殿下孤苦的份上,给启皇陛下一个面子,莫要轻言逐客。” 岳麒麟一听话中剑拔弩张味道,勉力捉起皇叔袖子扯了扯,又举了手肘捅捅他,垫脚低低同他耳语:“秦叔叔乃是自己人,孤尚且有些要紧话要同秦叔叔说,皇叔您怎么待他如此不客气?给孤一个面子嘛。”孤这里还没来得及求人家秦将军,您上来先把人给得罪了,这是要急煞孤啊。 眼前分明是亲疏立现,醋熏了心人的却是偏生视而不见,卓颂渊声音更冷:“太子既是有体己话要与家里人说,本王还是回避一番的好。” 求取金雪莲之事,岳麒麟本就不欲在皇叔跟前多提,此事意义太过重大,届时若能捧得整朵奉于皇叔,岂不是莫大惊喜?现时好好酝酿,到时有甚非分要求一并提了……哼哼,皇叔受了孤的恩惠,再教他尝一尝甚么叫做在劫难逃。 故而她道:“正是正是,您稍稍回避一会儿,我同秦叔叔说两句就回去背书,很简短,绝不会误了功课的。” 卓颂渊本来不过一句气话,她应得倒是顺溜,他倒吸凉气,却将岳麒麟一径提至院前石凳边上。本来皇叔气得肝疼,直欲将人一手放下,却瞥见那冰凉石凳……他顿了顿,方将手边薄氅叠好,仔细铺在了石凳上,又将麒麟按坐其上,再冷哼:“那样站着成何体统?还不快请秦将军坐下叙话。”话说完,他厉色扫了眼一路尾随入内的秦伯纲,这才掷袖而去,岳麒麟隐约觉得他走路生风,好像每一步都带着气。 秦伯纲为眼前一幕瞧愣了眼,立了半天,他一直都将楚国人往坏处思量,始终猜不出摄政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岳麒麟唤了句:“秦叔叔快坐啊。”又吩咐无念端茶。 无念气哼哼的缓缓挪步,小太子你又偷腥,让你又偷腥,这次还公然把人弄进了府上!小太子你没看见么?王爷的脸都是绿的,你居然还有脸笑呵呵……无念是满心的不平。 秦伯纲依言坐下,指指身后离开的某人,又比了个极其无辜的手势。 岳麒麟哭笑不得还得打着圆场:“秦叔叔勿怪,许是近日秋燥,皇叔脾气不好?孤一会儿沏壶菊花茶给皇叔就好了,呵呵呵。”根本就是替自家人开脱的口气。 秦伯纲小心探问:“这位摄政王,仿佛不似陛下所说那般不堪?看起来凶是凶了点,他待殿下倒也细心……难道殿下在楚地的处境尚可?” 岳麒麟莫名激动:“不堪?尚可?这都是哪跟哪儿的谣传,皇叔待孤不知多好!”想起此前自己吃的莫名干醋,再想起这些日子每天占的这些福利,她更红了脸,“哎呀,不说这些无稽之谈了,你只告诉舅舅卓皇叔待我恩重如山,孤无以为报……” 秦伯纲习惯性地摸了摸胡子,却现那里是空的,于是哈哈笑道:“殿下要臣告诉陛下这些,不知何意?” 岳麒麟道:“秦叔叔您恐怕得回国,孤有要事请托……” 如此这般,麒麟将求取金雪莲之事细细嘱托一番。秦伯纲闻言大惊:“摄政王自己要那雪莲,自己不会出人去找,居然还要托殿下出力!不过金雪莲乃是几十年才得一遇的圣物,殿下待人实在是太良善了。” 岳麒麟摆手,郑重道:“此事非同小可,还望将军不要声张。皇叔自己定然已经派了人寻,可那金雪莲毕竟生在启国,楚人远赴启地,必定遇上诸多麻烦,届时还须请舅舅多行方便才是。孤知北晏山极险,若是皇叔的人到不了那里,也请舅舅无论如何也要为孤将那花朵请来楚国。” 秦伯纲了然顿:“殿下的意思,臣自会带到,殿下重情重义,臣摄政王其人……哎,臣只望殿下不要受伤才好。” 岳麒麟不以为意:“孤这雪莲并非为皇叔而求,说起来,其实终究还是为自己求的。孤无有什么伤可受,一切自有分寸计较。” 秦伯纲被她坚定的模样打动,探过大手去对着她的脑袋又揉又抚:“你这个长大了的小祥瑞。殿下的请托要紧,臣这就回去,不再迁延了。” 岳麒麟顶着一头乱毛亲送秦伯纲至府门之外,此番是真的分别在即,秦伯纲情难自禁,跨马之前,又一次提起了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祥瑞,以胡茬子狠扎一回:“秦叔叔可还有机会请殿下吃烤肉?” 岳麒麟摸摸秦叔叔空空如也的胡茬,又为那些胡子伤感,又为离愁红了眼眶:“您不要这样,万一哪天,孤不得不拖儿带女跑去投奔,将您吃穷也未可知啊。一切拜托了!” 秦伯纲一跃上马,笑得极爽朗:“如此甚好!殿下安心,臣去也!” ** 岳麒麟目送肩负重托的秦伯纲策马远去,觉得这个背影之上,简直承载着自己此生所有奢望,不由得感慨万千。她自知近来哭得太多十分丢人,此时恰恰无人在前,索性对着远处肆无忌惮落了回泪。落完泪她这才觉得舒畅些,便使劲揉了揉眼睛,转身回府。因为低头不看路,脑袋竟“咚”地撞上一具怀抱。 她揉脑袋抬头:“皇叔……您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麒麟目中泪光晶莹,面上犹是梨花带雨,卓颂渊看得心底凉,冷声道:“太子当真重情重义,怪不得秦将军待您亦是肝胆相照。” 岳麒麟心中有事,不明所以,只是讪笑:“皇叔谬赞,秦叔叔是看着孤长大的人,自然一如亲人,一向待孤无所保留,任凭差遣。倒是孤,其实一无所长,只能空讲些义气罢了,注定是要辜负这些待孤好的人。”孤没什么本事,只求莫要辜负皇叔一人,也算此生不枉了。 岳麒麟随皇叔回了屋子,卓颂渊亲手合上了门,方转身肃然道:“太子以诚待人是对的,不过,今日旁的功课暂搁一搁,无尘……”他黑着脸孔,却将无尘唤来跟前。 岳麒麟颇为奇道:“皇叔这是何意?”这才现皇叔今日一直在唤自己太子,口气相当不善,真是太不可爱了。 卓颂渊不言不语,也不理她,待得无尘到了,方嘱咐道:“取一册《论语》过来。” 岳麒麟更为大惑:“读它作甚?皇叔直接考孤便是,孤又不是真的不学无术。” 卓颂渊冷哼:“那好,太子便背一篇颜渊第十二。” 岳麒麟挠头:“十二……十二……” 卓颂渊提示:“颜渊问仁。” 岳麒麟大悟:“噢!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 卓颂渊打断她:“太子今日自省一番,可曾做到了这条?” 岳麒麟委屈不已:“非礼!孤非礼谁了!孤都是趁您……诶?咳咳,您说的可是秦叔叔?” “哼。” “您不能这样啊,秦叔叔是自家人,如何能算非礼……” 卓颂渊拽文道:“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为君者尚不识‘礼’‘耻’,国人如何识之,为君者又待将国人引至何方?” 岳麒麟结舌,皇叔如何扯得那么大,说她不知礼数便也罢了,竟还暗斥她不知耻,此话若非出自皇叔,麒麟早怒了,她心中刺痛,擦一把汗,仍是忍了忍:“秦叔叔当孤是个小孩子,我们多少年从来就是这样相待的啊!” 卓颂渊面含怒意:“秦将军如今亦将太子当做孩子?” “这个自然。” 卓颂渊却一语点破:“您并不是小孩子了,太子心中当如明镜。” 岳麒麟讶然:“您又揭孤短处,不就是……那点破事被您知道了么。难道我还同秦叔叔嚷嚷,孤是个大姑娘,不是个小子,您不要抱着我扎胡子?他根本不知道孤是个女儿家,这事如何说得出口。” 那点破事!如此重要的人生转变,有他相陪,她原来视作破事! “秦将军知不知,我并不清楚,但我知此事全然之在乎太子怎生对待。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太子心中若存男女之别,今日之事便绝不会有。” 岳麒麟一心为了金雪莲的事劳心,根本未及想到这一层,被他这一训斥,心中委屈透顶:“授受不亲……燕人皆是化外之民,孤本就不懂这些中原教化,读的时候囫囵吞枣,以为不过是书上写来唬人的罢了。孤秉性天然,心中欢喜谁,便同谁亲近,这是何错之有!皇叔怎么就当真了。” 卓颂渊本来听她说甚化外之民,心中肠子早已悔青,自己没事掉甚书袋子,他的话分明太重,刺中了麒麟。听她说自己秉性天然,这却是实话,麒麟可爱之处,便是这天然二字。 然而她末了这句……太后行前亦是如是劝他,“小孩子同你玩玩的,你怎么就当真了”。 卓颂渊心中却似被她狠狠刺中,忘了种种,脱口而出道:“不愧是不肯辜负美食与美人的登徒子,太子既连心意都说了出来,本王倒是不便再行劝谏!” 岳麒麟一听“心意”,自己所缺,不就是那点当面说破的胆魄?他一口一个太子,又讽自己不知礼义廉耻,根本不可能懂她心意,麒麟只觉得一颗心被剁成饺子馅,于是更加赌气道:“正是正是!孤从小就是这么一个霸王,但凡美食美色,宁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 卓颂渊紧紧咬唇,半天挤出一句:“很好。” 今日秦伯纲面前皇叔极不给面子,这已让麒麟分外没脸,此番破天荒不肯哄他,竟随着他的语气道了句:“孤谨记皇叔教诲,男女有别,不该私相授受,这些夜里孤真是不知廉耻,约莫皇叔忍我这无耻之徒亦是忍得辛苦。孤今夜定当识趣,不敢叨扰了!” 麒麟说完此话,摔门而出,恰将无尘捧着的一摞书册撞翻在地。 58苦肉计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无尘抬头看见王爷怔在那里,知道事情不妙,夺门便追。岳麒麟一路跑没了烟,无尘急了,看那影子不曾出府,是往行邸后山去的,他直追到后山,现燕太子这家伙根本就没打算跑路,居然盘坐在橘子树下吃橘子。无尘忍了忍气,跑去岳麒麟面前唤了声:“太子……” 岳麒麟从地上递过个橘子给无尘:“要不要来一个?真酸,孤是一个爱吃酸橘子的人,都觉得太酸了。” 无尘忍无可忍劝:“太子您要不回去认个错罢。”里头才酸呢。 岳麒麟抛一瓤橘子到嘴里:“孤还是安安心心坐在这儿吃酸橘子的好。这橘子酸是酸了点儿,总算不硌牙,正好给孤这无齿之徒吃。” 无尘一听话中有话,王爷这次训人训得不轻,又道:“太子,您就念在王爷待您的心意……”那点心意,傻子才不明白呢。 可惜岳麒麟就是那傻子,她一听又是心意二字,根本不肯深想,怒而挥手:“别同孤提这两个字!”孤没有什么心意,孤宁愿对牛弹琴,也不会再去占他便宜。 礼义廉耻,孤要是还不自知,丢的何止自己的面子。他说都说出口了,为君者不识礼耻,国人如何识之……一国的燕人都教他瞧扁了! 无尘是近来才是王爷中毒之事,心中很为主子难过,此番坚持道:“太子,终归是病人最大……” 岳麒麟哼道:“他有什么病!孤看他这两日精神好得能打死老虎。”就差将经史子集全都搬出来把自己说教个遍。 无尘无言以答,只好道:“云阳又没有老虎的……” 岳麒麟本来欲笑,一想自己明明应该气得要死的,实在不合适笑,又敛容道:“哼,你休要再劝孤了,孤吃会儿橘子,你真的不吃么?酸得很够劲呢。” 无尘摇头又问:“您不会走的罢?” 岳麒麟哼道:“孤敢走么?孤上回跑走一回,他一气病到今天,万一……哼,并不是孤想咒他!” 无尘知道这犟嘴的家伙跑不了,正如无念所怨,她自己也是偷腥犯了错的,便留她一人吃酸橘子好了:“我回屋去看王爷。” 岳麒麟抬头望望青灰色的天空,已然失了玉般光泽,她哼声嘱咐道:“风大你记得关上窗,阴沉沉似要下雨了。” 无尘应声去了。 麒麟又唤:“诶……那个,药仿佛快好了罢,你去看看。” 无尘嘴角轻撇,又应一声。 麒麟气呼呼又往嘴里抛了瓤橘子,差点酸倒了牙。 那场雨在天边酝酿半晌,最后竟是没能落下来。 ** 无念心细,也不待问,时不时跑去报给王爷太子起居,太子吃了几口菜,吃了几个橘子,穿得可暖,又让厨子李出花样做了什么新的好吃好喝,客房里的暖被可干燥充足。以及褚良春街上收的那个小叫花徒儿,岳麒麟又是怎么不放心地三审五审…… 七七八八,卓颂渊颇有耐性地听,听完竟是不置可否,只抬眉问:“薛大人可曾到了?” 无念只好答:“薛大人当是三日后才来。” 卓颂渊波澜不惊继续吃药歇养批阅折子,从天亮到入夜,又天亮,仍见不上麒麟一面。行邸的榻一定是太大了,夜里的被子到了早晨,依旧凉得似水。 听无念说麒麟一会儿又抱了一摞书独自窝进客房,说是从此要闭门读书。第三夜上他籍口去院子散步,客房的灯却是黯着的,也不知她是真用功还是假用功。 晨间他竟恍惚听见她在屋外的声音,手中朱笔一顿,折子上赫然晕了一坨朱红墨迹。 “无大人您拽孤到此作甚?孤在专心学问呢,免得不学无术遭人教训。” 卓颂渊嘴角轻扯,淡淡生笑,又闻无念道:“太子进去看一眼罢,王爷头痛,一夜未眠呢。” 他蹙起眉头,昨夜头痛欲裂是有一阵,但也不过只是一阵罢了。 岳麒麟口无遮拦:“他这样的人也会扛不过去么?” 无念附和道:“怎么抗啊,那天在云阳驿……您不是见过他的样子。所以您瞧,王爷要是对您说了什么重话,必定也是头痛时说的昏话,太子如何可信?” 卓颂渊眉头更紧,无念当真是毁他不倦。 岳麒麟沉吟:“那痛得厉害么?” 前些日子尚得机会偷偷轻薄,这些日子别说占他便宜了,皇叔连话都不曾让无念传上一传,教她如何去见?若非无念自己多事,她连这门大约也是不得一近。 “怎么不厉害,被您这一激,估计更厉害了。” 岳麒麟灰溜溜,低头抹抹眼泪:“那怎么办,他又不曾请孤去看,再说孤可以替他么?孤可以替他尽管来,孤这种不知廉耻的混蛋痛死也是活该。” 卓颂渊心一紧,差点起身推门而出。 无念也是实在不会劝人:“太子同那秦将军究竟什么关系,向王爷说明白不就好了么?” 麒麟本来已经有些自责,无念却说得仿佛秦伯纲才是那罪魁,秦叔叔招谁惹谁了,人家日夜兼程回去给我们找金雪莲去,里头那人半句软话也无,还让无念在这儿盘问! 麒麟此刻十分来气,还是那句话:“什么关系!他以为是什么关系便是什么关系,孤怕什么,孤当惯了小霸王,欺行霸市,欺男霸女。秦将军乃是启国第一虎将,早年间便随舅舅出生入死,英勇无畏,浑身胆略,秦将军性子爽朗,豪气干云,可信可托,可依可赖,最要紧是体魄强健!嗯,不说想不起来,一说真是从头到尾的好处,将来回了国,孤便问舅舅将秦将军要来当男宠……哎,孤真恨不能现在就回国。” 反正还不是一样,一床被子从天黑抱到早晨,依旧还是冰冰凉。 无念目瞪口呆:“你们燕国好生开化。” 岳麒麟冷冰冰回:“那是自然,我们蛮荒之地,从来百无禁忌的。” 卓颂渊的手本来已然触着了门边,此时气得手指几乎颤,强自镇静回了里室重提朱笔,却是半个字都落不了笔。索性掷了笔,坐在椅子里闭目休息,一时当真是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 薛云鹏一到行邸,下车便急欲冲去探病,风火过前厅却听无念端个托盘愁眉苦脸:“怎么弄呢?” 无尘问:“不肯吃?” 无念道:“吃是吃的,厨子李做的皮蛋瘦肉粥,太子爱吃,王爷怎能不爱吃。可是连它也一并吃光了。” 无尘瞅瞅无念指的托盘里那瓷壶:“这是什么?酱油?” 无念道:“是醋!” 无尘骂:“你小子怎不提醒王爷一声?” 无念无辜道:“王爷边读丞相的信,边用的早餐,我眼看他倒多了正要说话,他看得专心,根本不许我插言。我便忙别的去了,哪知道他倒了一壶啊!” “王爷一碗粥下肚,不曾吃出来醋倒多了?” 无念趁机说教:“知道什么是食不知味了么?王爷这样就是。” 无尘摇头叹息,眼前骤然出现薛大人嬉笑的脸:“有什么趣闻?” 无尘欲开口,无念却抓着无尘,压低声不让说:“把薛大人扯进来你是惟恐天下不乱么,四角关系,岂不更掰扯不清!” 无尘像看个怪物一般瞪他一眼,到底是对着薛云鹏原原本本地讲了。 ** 薛云鹏不理身后吵吵嚷嚷的无念,乐呵呵进屋,见着王爷正阖目蹙眉,指按额头,凑近了看,额前豆大汗滴。 他伸手轻拍了拍:“脑袋很痛?” 卓颂渊慢慢缓过来,擦擦汗哑声道:“可以忍。” 薛云鹏嗤他:“忍个鬼啊,醋缸子都翻了。” 卓颂渊沉着脸不语。 薛云鹏暂时没空说笑,道了一桩正事:“天助王爷,您在燕国部署的大计,种子已然埋下去了。” 卓颂渊轻揉颞颥,道:“你说……” 薛云鹏踱至皇叔身后,探指往他额角上揉按:“王爷莫急,还是由臣代劳罢。杨半仙是个人才,他在燕京混了小两月,燕国上下达官权贵的银子,他是赚了个遍,这还不提,他给燕皇算完那一卦,更有意外的收获。” 卓颂渊挥开薛云鹏的指尖:“不用。” 薛云鹏佯作伤心:“王爷果然嫌恶臣了,当来替王爷揉揉的小孩却不来,真真不识好歹。” 卓颂渊面色更黑:“你只管说你的。” 薛大人只得正正神色:“杨半仙给燕皇算了一卦,说是燕皇一年之内必添皇嗣。这小子了,燕皇重赏,这还不算。一年必添黄嗣,也就是这几个月必得有娘娘怀了龙种在肚里才成啊,燕皇后宫几近沸腾,杨半仙在燕京住的那个门槛都被那些外戚踏破了,打探谁才是那位天命所归的娘娘。杨半仙倒也沉着,一言不,燃一柱香,来个人竖一根手指头,由得他们猜去。” 卓颂渊冷声道:“有何意外?这些岂不都在意料之中。” 薛云鹏低笑:“您别不高兴,杨半仙有天晚上接待了一位不之客,那人竟是燕皇的独生女儿。这位长宁公主绝非俗人,她爹要生孩子,她要添弟弟,这些本来和她毫无干系,她居然也按捺不住要来插一腿……王爷您想想此间的道理。长宁可是您不曾算到的一步棋子,臣思来想去,这步棋子当真妙得很呐……” 卓颂渊思量半刻,点了点头,却只问:“此人与那刺客团有何关系?一心要置麒麟死地是否便是她?” 薛云鹏摆手:“听那秃驴此前的交代,应当无甚干系,她本一介女流,对那位子即便存了什么念想,也绝不敢有什么真刀真枪的作为。怎奈人心里想的什么,自己即便不说,眼睛里也会跑出来,杨半仙最惯察言观色,见了她一通天花乱坠,简直将她夸成帝女下凡。长宁公主……想必是往心里去了。” 卓颂渊默想一阵,这长宁若是有心储位,燕皇亦有心相扶……于麒麟的身份倒是极有好处。 “王爷当真懂得选人,如此大事,要是换了臣来挑,必不会择那靠不住的杨半仙替我去燕京打这个底基,如今看来,这厮方是顶顶靠得住的。这个头,开得妙啊。” 卓颂渊语气不善:“你少恭维。” 薛云鹏悄道:“不过,臣劝您还是趁这风平浪静,好好哄一哄孩子才是。” 卓颂渊挑眉:“怎么?” 薛云鹏消息八面玲珑,倒比远在云阳的皇叔更厉害:“臣可听闻前几日太皇太后不知偷偷出宫去了趟哪儿,怒意极盛回宫招鸿胪寺的人去了一趟。” 卓颂渊不解:“鸿胪寺?” “太皇太后此番却不是干政,您根本就说不着她老人家。老人家知道让她宝贝儿子在国内选妃太过为难,索性替您将手伸到了邻国,鸿胪寺已然领了旨意紧锣密鼓操办去了,您且等着抱个邻国的王妃回府罢!” 卓颂渊脸阴沉:“胡闹。” 薛云鹏却劝:“未必是坏事啊,谁让那破孩子给您打翻醋缸的,也得给她一壶醋喝喝才好!” “不许呼她破孩子。” “那呼什么?嫂嫂可许我呼?” 卓颂渊低哼一声,并不答理。 薛云鹏见这厮态度有变,万分欣喜:“听说王爷此番居然说了重话?我真是不敢置信……连无念都叹上了,二人各自孤寒衾,冷鸳被……” 卓颂渊脸孔铁青:“无念再敢毁她,我先劈了无念。” 薛云鹏劝:“无念知道什么,臣也觉着,人生苦短,王爷这是何苦!” 卓颂渊沉声道:“麒麟是铁了心要气我,何况……她不是看那秦伯纲样样都好?说不好那才是她的良人……不这样又待如何?” 薛云鹏一听他赌气形容,不由大笑:“王爷多虑了,太子待您怎么能是一样的。太子素来人善心软,您不会说什么蜜语甜言不打紧,抱着说几句软话总是会的罢?” 卓颂渊斜睨他:“用你教?” 薛云鹏连致意:“王爷花丛高手,自然不用臣教,是臣多嘴。” 卓颂渊呸他一呸,但忧心道:“不是不愿惯她,只怕此后当立规矩的地方还多得事,她若统统受不住,怎么回去坐那个位子?” 薛云鹏无奈:“得,得,您的报恩大计要紧。您就晾着她罢,迟早真的把人晾给了那秦伯纲。” 麒麟同秦伯纲亲热无间的样子尚如刺扎在心间,卓颂渊气得无言。 薛云鹏却又生一计:“臣自有计较,王爷若不肯陪臣做戏,便要吃一回苦头。” 卓颂渊苦笑,吃苦便吃苦罢,总比见不到人强。 ** 这日入夜,煎药小童没头没脑捧着个药碗去找岳麒麟:“太……太子,劳烦您将这药端给王爷!” 岳麒麟奇道:“无念不在?” 略略一问,岂料无念无尘与薛云鹏皆不在府内,连褚良春厨子李都出门去了。 这些人心可真大!万一有点事怎办:“那就你端了去罢。” “小……小的见了王爷……腿……腿就打颤,小方才差……差点摔了药碗。” 岳麒麟笑:“那人是老虎啊。” 煎药小童答:“差……差不多。” “屋子里只有王爷在?” “褚神医新收的那个小叫花子学徒倒是在王爷屋里,听说王爷方才头痛欲裂,那小孩正在里头弄几个针,胡乱就往王爷脑袋上扎……小的也不敢打扰,可是,服药的时辰却是到了,小的不敢怠慢……”煎药小童边说边偷眼看麒麟面色。 岳麒麟心一揪,根本没曾留意,不待他说完便接过药碗:“交给孤罢。” 她端着碗几乎是飞奔入皇叔卧室,皇叔躺着,那小叫花正往皇叔脑袋上戳金针,麒麟扑过去便抢:“胡来!”金针被她甩落地上,叮然作响。 小叫花哭了:“师父就是这么教的。” 岳麒麟骂:“你才学了几天!” 麒麟怒意正盛,小叫花吓得抖:“两天……” 岳麒麟怒瞪着他:“躲一边去!”又探过手去轻抚皇叔头,皇叔阖目蹙眉,额前沁满汗珠。麒麟低低问:“可还能忍?”皇叔微点了点头,模样很是勉强。 小叫花边出门说:“太子,师父交代说若不扎针还有个法子……” 岳麒麟吼:“什么法子!” 小叫花抖抖瑟瑟闪在门边:“就是,嗯……揉揉。” 59馊主意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岳麒麟俯身注视皇叔脑袋,他额畔的头几乎被汗水浸湿,看起来痛意十分折磨,她急得无从下手:“怎么揉?” 小叫花眼神躲闪,深埋了脑袋一步一步挪过来,探手比着皇叔太阳穴、印堂、前额、耳朵一通比划:“这般揉一揉就好了啊。” “轻?重?” 小叫花愣在那里,这一句薛大人没教过他啊:“唔……大约这样就可以了罢?”他对着皇叔脑袋再次轻轻比划了一下。 岳麒麟哪舍得让小叫花再碰,一下拍开他的手:“你只管快去寻你师父过来就好,这里有孤。” 小叫花暗吐舌头松口气,飞也般逃窜领赏去了,麒麟忧心似焚,根本没觉出不对劲来,轻探指尖而去。 月光投进窗子,流水般淌了半屋子。麒麟碰着他时只觉长久没曾触到过皇叔的温度,指尖微颤了颤,终是小心踏实地抚了抚那寸头皮。皇叔的头湿湿软软地贴着,她心中酸软难抑,似被什么涨得很满,一时想不见他狠声斥她男女有别时的模样。 岳麒麟依着小叫花比划的部位轻轻按,榻上之人冷汗频出,她一旁取了布巾仔细拭去,继续揉按,手指慢慢滑在他的耳廓,忍半天终于涩涩又问了句:“这样可觉得好些?” 卓颂渊依然不肯睁开眼睛,紧抿唇瓣半天才道:“太子如何得闲来了此间?” 她无奈放了软话:“若是因为用药,便多忍忍;若是被孤气成的这样,孤在这里认个错……您的耳朵如何这样红啊。” 麒麟指头又轻又柔拂在其上,根本不得要领,这是在照顾病人么?卓颂渊仍有傲气:“我没事。” 岳麒麟以为他痛得难忍,手上力道稍稍加重:“这样好么?” 这样……仿佛是挺好的。 薛云鹏只说担怕王爷做戏不像,找褚良春要了颗药丸直送在他的嘴里。此药服下之后,他的头痛之症不但未曾稍减,反而变本加厉,且浑身虚汗淋漓。他心中本就醋意难平,头痛更难平,索性得寸进尺:“哼,风池穴……” “噢。”他肯说话提要求便是好事,麒麟全然不以为怪,小手探至皇叔脑后,轻轻捧起仔细揉按,“好点了么?轻了重了?”皇叔如何出这么些汗,脖颈里也满是汗水,倒将一块布巾全都濡湿了。 “太轻 。” 麒麟觉得皇叔这样子实在很乖,虽不大客气,倒也不算太凶,暗自舒了口气:“唔,这样好不好?” 卓颂渊依旧闭目而答:“上面一点……” 岳麒麟听他号施令,依言照办:“揉了半天,有没有好一点啊?” 卓颂渊听她略有埋怨,轻哼:“差不多便回去罢,不是在闭门读书?” 他语气微嗔,似是在怨她不来探视,麒麟心软作水,鬼使神差伸指捏了捏他鼻尖,大大咧咧道:“一切错都算在孤的头上,不要置气了嘛。” 卓颂渊闭眼睛不依饶:“太子何故揽错上身,难道不是做个霸王来得畅快?” 岳麒麟凝视他好看睡容,气道:“孤若是霸王孤这会儿就先……”霸了你。 她话说一半瞥瞥他满脑门的虚汗,却又实在下不去这个手,噎了噎,转而又托手去他脑下揉着,温言道:“皇叔还不许孤说两句气话?您那些教导孤记下啦,孤以后时常自省便是。” “都记下什么了?” 岳麒麟边揉边念经:“哼,男女之防、礼义廉耻、非礼勿动……”她的手骤然顿住了,那她这会儿在做什么? 卓颂渊全作不知道,催:“下来一点。” 麒麟见皇叔不肯点破,倒也不甚在意:“好的好的。怎么出那么些汗,孤看看会不会烧了?”她以掌心贴了皇叔额头,觉得那里温凉适宜,“不曾烧啊,皇叔可起得来?” 卓颂渊缓缓睁眼:“起来作甚?” 麒麟晃晃那块全湿的布巾,又伸指抹抹他的眼眶:“出这么多汗,自然是起来沐浴。” 卓颂渊耳朵更红,唇微启:“……”一字未及出口,麒麟先忙着摆手:“您别误会,自然是等无念无尘回来伺候您沐浴,孤保证躲得远远的,非礼勿视……头还痛不痛了?” 卓颂渊眼一闭:“痛。” 岳麒麟接着揉:“皇叔别犯懒,您是一身的汗,难道这么捂下去?” 卓颂渊默了半天却又寒声道:“无用之人缠绵卧榻,教太子嫌恶了。” 岳麒麟哭笑不得,这位叔叔真真别扭得让人心疼,可人醒着又不得一亲,也不好同他计较:“是啊,孤嫌恶皇叔了,这会儿您最大,您说什么都是对的,肩膀要不要一块儿揉揉?” “……不用了罢。” “没事没事,您睡您的,无念既是未归,您又没法沐浴,孤给您一并揉揉,权当赔罪了。” 卓颂渊仍酸溜溜的:“太子真乃春风雨露,待什么人都这般温煦可亲。” 麒麟不理,边揉边笑:“胡说八道,孤最凶了,孤只待皇叔一人好。” 卓颂渊阖目不语,锥心的头痛似要将自己与这世界决裂开来,那双温软的手却偏生要将他安稳留住。这样的日子可比神仙,便是再痛却也值了。 本来他实是不忍心差使她,可麒麟揉得起劲,再说什么言辞推搪,反显得自己小肚鸡肠。此前云鹏一语点穿:“王爷若当真想同燕太子长长久久,便不能总将小丫头当个恩公来待,您不是真打算做那报恩的仙童罢。” 他笑叹:“长久?” 薛云鹏问:“您派去寻金雪莲的十侍卫可曾有信回?” 卓颂渊道:“没那么快,况……” 薛云鹏了然盯着他:“况且您派他们先去戎国找那龙舍利了,是不是?” 见王爷沉默不语,薛云鹏得意道:“臣一接您密信便已然猜到,所以臣自作主张,另了十人北上,花开要待明年入秋,王爷稍安勿躁,且等着臣的好消息。” 卓颂渊轻握云鹏手臂:“有劳。” 薛云鹏反言讥诮:“王爷重色,兄弟我确是重友的。” ** 岳麒麟心情转好,伺候人伺候得极为尽心,直到薛云鹏等一干人归来。薛大人一看太子这时辰还在给王爷揉脖子揉脑袋,假模假式大呼小叫:“太子万万使不得!” 卓颂渊睁眼睨了他一下,麒麟大大方方停了手,唤无念:“来来来,瞧这一床的汗,还不快伺候你家王爷沐浴。” 无念瞪眼支吾:“您怎么不亲自……”沐浴这样增进情趣的好事,太子居然让我们代劳,真真是太不解风情了,难怪王爷一直闭着眼!估计早就气爆了。 无尘却知这要求提得非分,拎着无念疾步走了:“快去备水,休要胡言乱语。” 皇叔沐浴,岳麒麟想着来日方长,于是乖乖退避一旁,想起方才执了金针就敢往皇叔脑袋上扎的小叫花,心下不忿,打算去寻褚良春好好讲说讲说。这个神医也真是的,这么晚也该归家了,方才若不是自己及时现身,皇叔差点就遭小叫花的毒手。 她隐约见着煎药的屋子影影绰绰,只道是神医在那儿训徒。近旁却听见煎药小童的声音:“薛大人出手真是阔绰,演场戏赏我俩这么多银子。” 小叫花嘻嘻笑:“就是的,最好天天都有的演呢,天天财。” 煎药小童窃窃:“别做梦了。小点而声,薛大人说此事若让太子知道,王爷都要被咱们牵累!” 小叫花掂着银子极得意:“太子没工夫,估计正在那儿等着美男出浴呢,嘿嘿嘿。”话音甫落,叫花的双腿竟腾了空,衣领子教人提紧了,“谁……谁……” 煎药小童绿脸看着叫花身后的人,吓得又哭又笑:“太……子……身手真的很好啊。” 岳麒麟脸上一阵灰一阵绿,硬是挤出一抹笑来:“二位老板,愿不愿陪孤一道去看看美男出浴?” ** 麒麟一手提一个小孩堆在浴桶跟前:“皇叔这算什么?喜欢作弄孤直说就是,孤便是扮个花脸博皇叔一笑也不是不行,何苦找薛大人联手唱这一出?” 是时卓颂渊尚未出浴,麒麟本是硬闯,隐约只见着他裸|露的宽肩,却根本无心多窥,只怒目立在那里,严辞质问。 浴桶里水汽氤氲,那人无言以答,默然不语,被她注目却丝毫不显局促。 薛云鹏知道事情不妙,在外连声嚷:“太子这全是臣的主意,您可千万别迁怒王爷!” 无念急得过来清理二个被麒麟堆在当场的小孩,麒麟一拦:“还打算销毁人证怎的?” 无念附过麒麟耳畔:“太子咱们有话关起门来好好说,王爷没……没穿,没的让这些小孩看去了,占了便宜。” 屋子里极静,连一丝水声都无,煎药小童与那小叫花耳朵皆厉,听了互相一瞥,小声嘀咕:谁要看了! “就是的,有什么稀罕的,谁要看!”两小孩被无念提走,岳麒麟也是满脸不屑,喃喃踱了出去。 出门悄回头又扫一眼,见皇叔闭目坐在那儿,水珠顺着他的面庞一颗颗蜿蜒而下,直汇流至锁骨处,再眼看汪在那处的水缓缓溢出……再他竟恰好开了口:“麒麟,明早一块儿去渔家吃鱼面,鲜捕的鱼取了鱼蓉现和成面……”根本不是商量的口气。 岳麒麟忽然抢白:“好了好了,孤……孤明早再来找您理论就是……无念你小心照应着。”居然是刺溜逃跑了。 她回房细细喘气,才不是因为吃货没尊严!他眉心紧蹙,分明是真头痛,一点不像是装出来的,皇叔有心和好,她心底的气早消了大半,他用的什么手段,其实倒在其次。可那人水中半露香肩的模样……哎,没见过世面害死人,无事真不该跑来胡看的,再立下去整个人都要昏了,还同他冷战个鬼! ** 薛云鹏好事做得不漂亮,害得皇叔那夜仍是一人孤衾,真不知置那么大的榻做什么。 次日早晨薛云鹏还待多嘴:“您昨夜何不一不做二不休……” 卓颂渊恨恨喝止他:“少说胡话,替我给丞相捎封口信,半月后京城见。” 薛云鹏大惊:“半……半个月!您这是打算私奔啊!” 60花姑娘(一)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厨子李差一点没把褚良春给骂死,她给的破药,让王爷一个病人玩的什么苦肉计! “我若知你如此胆大妄为,昨日定不肯同你凑热闹去瞧什么鬼戏,要是真出了事,我倒要看看你这庸医如何回天!” 褚良春颇委屈:“鬼戏?那戏分明是人演的好罢。李兄自己不也看得很欢喜?看戏时分是哪个在底下悄悄握着我腰?” 厨子李面红耳赤:“原来你是知道的……咳咳,以后你再要遇什么扒手,我便由得你被扒去,再管你我就不是人!” 褚良春呆呆摸一摸藏在袖袋里的钱袋子,了悟道:“噢噢,原来是这样啊,扒手太可恶,那我可得谢谢李兄,改日请你喝酒!” 她一心挽回清白,并无意深究,要老李尽可去问无念,那分明是她早早制下的药丸,因为小太子久久不往王爷屋里去,昨晨神医只得将此药交与了无念,是无念正巧有事不及取。 无念居然直点头。 褚良春昨见薛大人有托,便将无念不曾取走的药丸转交了薛云鹏:“此乃此番的最后一剂,王爷服了必得吃些苦头,不过等王爷完这场淋漓虚汗,第一程的用药便也算是收了梢。表毒既除,此后若再遇毒,王爷当会好受许多。猛药伤身,须停药将养一月,待得入冬,鄙人再给王爷开出下一服罢。” “便是我不靠谱,薛大人又不是无担待的小孩子……即便薛大人也无担待,此药王爷跟前我亦提过数次,不然谁敢拿了颗莫名其妙的药丸喂给他?我左右不过是替薛大人出谋划策,将小徒儿借与他做场戏罢了,也是为的让小太子与王爷和好如初嘛。李兄实在太天真!” 厨子本来就是一脸臊红,又反遭神医讥讽,七窍生烟:“是,我是天真!你一个只知埋头玩破药破草的庸医,却识得这风情!” ** 无尘早在外备齐了车马,薛云鹏见皇叔竟是当真预备跑路的样子,全然一副万事甩之不理,极为不忿,哄孩子也用不了半个月罢?撂挑子么这不是。 卓颂渊横他:“你说不用便不用?”满目含笑。 薛云鹏掰手指头算:“半个月,定终生……成亲,再怀个孩子大约也是足够了的,兄弟我总要捞碗喜酒喝喝的罢。” 卓颂渊没曾理会薛大人的胡言,却给他递了封信去。 此信正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鸿胪寺卿今晨托快马送到行邸的。太皇太后昨日以自己的名义,已然拟了请柬,向各国待字闺中的公主了邀约,有请她们明年春上前来楚国京城赏樱,楚国小皇上品貌端方,皇叔俊雅温润,届时会在樱花树下恭候,饮宴四邻。 虽说只是邀人赏花,谁又看不出醉翁之意,鸿胪寺卿知道此事必定触犯王爷,然太后邀的乃是诸国内眷,只字未提政务,并无干政违例之嫌,而那些请柬,太后已然差人用快马送往了各国,想必不日可至。 薛云鹏大惊:“如此神!臣前天刚得的消息,以为不过是一个不成气候的打算,老人家昨日竟直接把您同皇上一齐卖了!只是这个这个……夸皇上品貌端方,太皇太后实在夸得有点违心了啊,皇上分明是圆的好不好……” 卓颂渊瞥他一眼,什么时候了,薛大人你还有心说这个。 薛云鹏倒是很为他烦恼:“太后广撒渔网迫您就范娶亲,大国诚邀,哪个国家好意思不来,皇上尚且年幼,又不可能在那些公主里擢选个中宫出来,人家那些国君肯定不感兴趣……皇上根本是太后的一个幌子,王爷您才是诸国垂涎那块肥肉啊,太可怜了。” 卓颂渊上下打量他一眼,薛云鹏生怕挨揍,急急出主意:“王爷身子既然无碍,何不归京,同太后亮明了话?” “这又何必?母后愿意玩,便由得她玩一场便是。” 薛云鹏不明其意:“王爷就算舍得银子,自己终是要陪玩的啊,开年正是最忙的时候,您哪来这等工夫。” 卓颂渊闷声不语,过会儿才笑道:“你不如先细读一回鸿胪寺拟的这份名录。” 薛云鹏展开信后附纸,略略扫了一回,恍然念道:“咦,燕国也在邀,岳骐骥……岳骐骥不是太子的姐姐么,传曰此女二嫁皆不成,财星入墓,乃生得一个克夫之命。太后为了王爷娶亲,真真连亲儿子的命都不顾了。还请了岳长宁……长宁公主!王爷莫非打算以身作饵为太子作嫁衣?到时对这岳长宁一展美男大计……” 卓颂渊嗤道:“薛大人莫不是办案办到阴沟里去了,脑中唯有一计么?若行美男计,本王不若将薛大人派去更为恰当。” 薛云鹏摸摸面颊,大言不惭自夸:“王爷这倒是句实话。” 其实他心中明白,皇叔希望长宁公主入楚,自然是打算探探燕皇这位独女的底,看看她是否当真有心储位。若真有心,王爷只需在旁助添一把柴火,岳长宁再带着火势烧回燕国去,燕皇便该着手为立女储君之事铺路了。路是老狐狸亲手铺的,到头终究为谁铺就,却须得看小太子与王爷的造化。 薛云鹏皱眉道:“说半天,您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要跑开半月,太后不仁,王爷不能不义罢。您已然在云阳歇了大个半月,年关将近,再看看开了春这烦事一堆,您再走半月……别说丞相要哭,臣都嫉妒死了,王爷好生自私。” 卓颂渊揉揉眉心,淡然一笑:“昨日褚神医与你屋外窃窃低语,判定我寿数几何,你道我耳力如你一般不济?”一年,不过只剩一年。 一年一晃就会过去的,麒麟入楚,算起来也已半年有余了。 薛云鹏先是一愣,又是尴尬,又是气愤,在屋内踱来踱去:“猫耳朵!算你狠,但你少拿这个说事,一年内金雪莲必可得之,您往后再提这些生生死死的话,我便……” 卓颂渊仍笑:“你便如何?”见薛云鹏眼眶微红,凶得也无甚底气,他拍一拍他的肩,起身去找麒麟:“我仿佛什么都不曾提,不过是担怕回去之后马不停蹄,不得喘息之机,故而想再逍遥半月罢了,云鹏就别不忿了。” ** 因为明年的樱花春宴招待的皆是别国女眷,楚国国内照例也当安排一些女眷、命妇之类的作陪才是,太皇太后十分重视,为的此事,这日便早早召见了几位公主及亲王内眷。 太皇太后与那些年长的公主郡主商议了一圈春宴的设宴场所,作陪的命妇人选……人多嘴杂,话题渐渐聊到了燕国二位公主的身上。 其间有人隐晦提及骐骥公主命硬,不宜选作摄政王妃;亦有人言,那长宁公主倒是极配颂渊,两国前阵剑拔弩张,若是联了姻亲,比留人家一个失了势的太子为质要管用得多。 太皇太后老辣,这种场合自是不表一态,只笑问那长宁公主模样人品如何。 有大长公主忆及:“四年前我随驸马出使燕国,却是见过那位当时的长宁郡主的,模样与燕太子很是肖似呢。” 众人大约都知道一些摄政王与燕太子的风流轶闻,一时间殿内窃窃私语,太皇太后正有些尴尬,王公公大声咳嗽。 那日临青长公主的小女儿临安郡主亦坐其列,那小姑娘年方十五,声音嗲嗲糯糯,生得粉团儿一般,平日里很招太皇太后喜欢。她年纪小,没人给她说那许多坊间故事,听众人提及燕太子,轻问了声:“太皇太后,燕太子可就是中秋那夜坐在四堂哥身边吃红豆羹的少年?” 太皇太后顿,临安又问:“听皇上说他大我一岁,骑射俱佳,徒手擒刺客,还救过薛大人的性命?” 太皇太后本来有些不快,心道他们叔侄沆瀣一气,成义自然将那小子夸得天花乱坠,忽现小姑娘竟是微红了脸蛋,将头低低埋了起来。 太后微微一笑,将此事悄悄记在了心尖。小孩子都是小馋猫,两个粉团儿一处过家家,很是一桩长久之计嘛。 ** 卓颂渊亲自去请岳麒麟上车出,麒麟只当是全员赶赴一个什么新的地方,闷呆呆上车也不言语,只静静靠着车板睡觉。偶尔悄睁眼看看身边那人,他浑身衣物系得甚好,看起来又是平常的板正模样,全不如昨天可口。她便也无甚胃口,继而呼呼闷睡。 待肚子咕噜大叫,车行了似乎小两个时辰,掀帘一望,眼前竟是海天一片,烟波浩渺,也不知这是身在何方。麒麟跳下车去,这才现夜骢白夜全不在旁,赶车的惟有无尘,其余人等一概不曾同行。眼光搜寻一圈,近处只零星三两户渔家,远处泊着孤零零一轮舟渡,再不见旁的车马痕迹。 岳麒麟有些局促:“皇叔欲带孤去往何方?就无尘随我们去,不带厨子李也就罢了,连神医都不带上……孤如何放心啊。” 卓颂渊摊掌给她看神医装药用的纸袋,温言笑道:“无须担心,此间装了少说一月药量。” 麒麟不明用意,随皇叔往渔家用了鲜美鱼面,又被他携上那一只船,无尘开船离岸,麒麟实在无法缓过劲来:“这……我们究竟是要去哪儿啊?” “鹿洲。” “噢,鹿洲听说有一种鲜贝,可以生吃的……今天还回云阳么?” 卓颂渊笑答:“去完鹿洲再去雾洲。” “噢,雾洲有一种鱼啊,很大,但是口感极嫩。” “真是见闻广博,那便一一吃过来。” 岳麒麟仍是不安:“出门出得如此仓促,行装都未带上啊。” 卓颂渊只是开颜对着她笑,也不答话,笑得岳麒麟心里一阵瘆。 这可好,十月末冰凉的天,下船劈头便落了一场大雨,鹿洲被大雨笼得一片茫茫,船上什么都没有。 “无尘我们有没有伞?” “没有。” “一会儿住处里又没有可供更换的衣物?” “没有。” “有没有热水热汤之类?” “什么都没有的。” 无尘面无表情地同麒麟一问一答,卓颂渊只顾着一旁笑立,居然丝毫不恼这个一点不称职的小厮。 这个无尘真是的,什么预备都无,这居然算是安排他家王爷出游来了。岳麒麟自己倒是不慌,却有些担忧皇叔的身子。她同他尚在冷战,并不好意思嘘寒问暖,只悄悄抬手替他挡在额前,但是杯水车薪,雨瓢泼而下,她一臂如何挡得住? 鹿洲小得连架车马都用不上,行路全靠步行,无尘说,王爷的宅子离这儿约莫还有一段距离,须得冲到前方那个歇脚的地方,好先避一避雨。 卓颂渊平日里治下很是严谨的,今日却一直都是一脸的好脾气,岳麒麟却被无尘这厮弄得脾气皆无,也只好气呼呼地认了,冲就冲罢。 事实证明无尘又出了一个坏主意,在雨中穿行已经失策,他们本来尚可在船中稍避,这时候却在路上进不得退不得。总算淌着雨到了出尘指的那处小屋檐,岳麒麟望望浑身湿透的三人,大约也只皇叔一人看起来还能够板正挺直地立着,她与无尘二人均是汤汤落落,早就不成样子了。 无尘这般粗心,她也只好先寻那家的主人讨杯热茶来给皇叔来喝。 那主人在家后窗开了个小铺子,似是专卖一些杂货,上头零落挂了几匹极花哨的布头。岳麒麟心中燃起一些希望:“店家店中可有衣裳卖啊?能不能给我来三套男装,一套大的,一套中的,一套小的?” 那店家大笑:“店家我又不是开的裁缝店,哪里给你变那么多衣裳去,现成的不过一身男装宽袍,其余的全都是女装,给花姑娘穿的花衣裳,小兄弟你要不要?” 61花姑娘(二)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无尘这天一改平日沉默机灵,始终木呆呆正事不理,全然像个毫无眼色的二缺小厮。 平日里喜望要是这个蠢样子,岳麒麟必定一掌拍扁了他。可一来人家正经主子一言未,二来出门在外,的确也不好计较什么主什么仆,更何况此时三人狼狈之极,岳麒麟无奈道与那店家:“那便只要那一身男宽袍好了。” 无尘本来袖手傻站着,这时候居然探了脑袋,吩咐那店家将那几身女装一并取了来。 那店家很是多嘴,笑道:“就是的,这么个鬼天气,花衣裳就花衣裳么,那位小兄弟好生讲究,又没有人看他的。我看这些裙子的大小倒是极合适那位小兄弟穿。” 岳麒麟忿忿听着,简直不像话,铮铮男儿怎可穿裙……咦?好像不对。 无尘只管接过衣物,又吩咐掌柜给他取个装衣裳用的油纸包。 店家依言去取,岳麒麟瞥眼那摞粉艳艳的女装,红底粉花的,粉底白花的,白底碎花的,总有那么五六件。麒麟脸嫣红,扭捏低头,提了自己的衣摆绞水:“无尘你爱穿裙子自穿去,我回去烤烤火就干了。” 无尘不置可否,瞄了眼自家王爷。 卓颂渊端立檐下,面庞上水珠串子依旧在滴溜溜挂下,他不动声色望着檐外烟雨,没曾擦上一擦。远处绿红相间的山林,教雨汽濛作一片。 那小铺子里总算还剩下一柄雨伞,麒麟也让无尘一并买下,又问那店家:“店内有无热水?我……叔叔想要喝点水。” 她边说再次小心偷瞥皇叔,觉得自己肯定倒上什么倒霉了,心里头十分虚,又实在不知在虚些什么。 ** 即便雨雾濛濛不见天光,麒麟自认辨别方向的本事还是相当强悍。故而无尘抱着油纸包再一次冲进雨里领路,皇叔打着伞,唤麒麟“过来”,她十分犀利地惊呼起来:“无尘你走错路了!” 无尘头也不回。岳麒麟眼睁睁看着他折返了头,重往码头边的那排小房子里冲去。 “喂!”麒麟还在唤,皇叔却扳过她的肩,一把将她揽至了伞下:“是那里没有错。” 皇叔在鹿洲的宅子竟是处寻常民宅,看起来小巧而不打眼。入宅子至堂前,各人身上尚在一汪一汪往下掉水,岳麒麟恼怒之极,压根也不及甩上一甩,忍不住终于数落起无尘来:“孤随你折腾折腾无妨,皇叔还是个病人!” 哑管家给他们递了大块的干布巾,无尘面不改色:“就是为着王爷的身子,我们才来这环山临海之地呢,依神医的说法,王爷当常居山水之间,远离了凡尘才能好起来。” 这个无尘看似无害,实在比无念狠了太多。岳麒麟被他噎得无言以对,恨恨望向皇叔:“这个无尘,码头边好好的一溜宽屋檐,分明沿着房子行几步便到,根本不用淋雨的,无尘你何故舍近求远,故意领我们冒雨绕路,上那家小铺子?” “不是您问有没有伞的么?小的想着府里是没伞,店里却是有的。” 皇叔见麒麟神色怨怼,往她脖子上挂了块布巾,又包了干布,去她脑袋上使劲揉了两把,这才轻描淡写着附和岳麒麟:“无尘,舍近求远终究是不对的。” 无尘甚无辜,低头撇了撇嘴,卓颂渊也不多训两句,反嘱咐他快去烧炭生火,又告诉麒麟:“我去东厢更衣。”竟将她独个撂下,走开不管了。 岳麒麟眼睁睁看着他取了那身宽袍独自走开,油纸包里独独剩下那摞裙子。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局促不安蹲在炉旁,等着那丛火苗燃起。 无尘进出忙碌,不多时自己已然换了身干布袍,麒麟眼尖唤住他:“无尘!你明明有衣裳穿的!还不给孤……也弄一身来。” 无尘一愣:“这是哑伯的衣裳,哑伯就两身衣裳,一身自己穿,一身给了小的。” 岳麒麟隐约觉得这里头极有猫腻,更是气闷无比,又蹲坐许久,守了半天火盆子起了只一撮小火,她越烤越不得劲,本来只是罩衣湿透,这会儿水分约莫慢慢浸入中衣,麒麟只觉得身子愈冰凉,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无尘指指那个油纸包:“太子还是……勉为其难换上罢,这火盆子一时半会儿生不大,一会儿您要是着凉了烧,小的就该遭殃了。” 岳麒麟倔道:“这衣裳不合适啊。” 无尘也不理睬,只道:“西厢的屋子里备了大桶热水,太子可以沐了浴再更衣的。” 那朵可怜兮兮的小火苗实在不够干什么的,恐连块手绢都烘不干,岳麒麟耐不住浑身湿冷,想想那大桶热水必然可亲,无奈抱了那摞衣裳直奔西厢。 屋子竟是烧了炭的,室温极其合宜,水温也十分温暖安适。这宅子里所有的东西看起来全都打理得朴素井然,一应俱全,偏偏就缺几身可供替换的男装,这着实是见了鬼了。 麒麟抹干身子,随便翻开一件粉衣裳,这裙子虽形同楚国民间女子所着的棉裙无异,衣料摸起来厚实绵密,绣工亦大不平凡,连裙子锁边处的小花都可见匠心。而每一套裙子里头,连同中衣小衣亵裤全副齐备,中衣的质料恰是她秋日贴身所穿的厚质丝绵。 鹿洲之上人家本来就少,且户户皆是渔家,要一身粗布男装却不得,寻常小杂货里卖出的女装却是这般精工细作周到考究。嘿,有人把她岳麒麟当三岁小孩。 她从小娃娃起,裙子就从未上过一天的身,此番别别扭扭强套上去,呆立在铜镜前擦头,铜镜里的那个就像是个不认得的别家小孩,傻愣愣顶着一头毛毛乱,全无一点可以圈点之处。 麒麟小心将湿衣裳围着炭盆烘上,又坐在炭盆边烘头,将将烘至半干,外头居然敲门催促上了:“外头的雨已然停了。可曾闻见了炸鱼饼的香气?邻家婆婆新炸了亲手送来的。”是皇叔的声音。 她轻轻一嗅,门缝里果能闻见油汪汪的鱼味,是一种家常到惹人落泪的鲜香气息,此前只在海滩渔家用了一碗鱼面作早午餐显然不顶多久,麒麟的肚子这时候正好轻咕起来。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这个门不迈出去,今日大约是过不去的了。砍头碗大的疤,岳麒麟胡乱绾了把头,雄赳赳杀将出去。 麒麟一脑袋撞出门,恰恰撞在了卓颂渊的胸口。皇叔仿佛也沐了浴,袍子里隐约散出好闻的皂角气味,他倒是泡澡泡上了瘾。麒麟一脑袋绮念,哪敢抬头,揉着脑袋左嗅西寻,却觅不见那个鱼饼盘子。她恨幽幽抬头望他:“鱼饼呢?” 皇叔并不言语,将她打量上下,却一径提了人立于镜前,语气十分理直气壮:“穿得仿佛不怎么对,要不要……回去重穿一下?” 岳麒麟方才早在镜中照了个仔细,嫌不好看可以直说,真不知哪里穿得不对了需要重穿?有没有那么挑三拣四的人! 她忿忿整一回衣襟:“重穿也是这副德性,哪里不对?盘扣?盘扣我不是替您脱过……诶,皇叔是觉得头不好看罢?孤平日只会梳个髻子顶在头上,这样子配裙子自然古怪。就这么着罢,皇叔赚孤穿这么一身,不就是为了看孤出丑?丑点正好,不丑便不遂您的意了。” 麒麟极少拿话噎人,这时候大约也是攒了满肚子的气。 昨夜连同今日,连着暗算两回,有什么话不能直说!仰仗着自己对他的依赖尊敬爱……戴,就是这般作弄人的。 宅子里静得可以闻见窗外枯叶落到地面的声响,卓颂渊未答一言,只管按这家伙坐下,转手变出块香喷喷的鱼饼直送在麒麟嘴里,对镜握梳,竟有亲手为她绾的意思:“记得成义大约三岁那年,我带了去西郊骑马宿营,边上无人伺候,我便为他梳了一回头,太皇太后笑我绾的那是双平髻,是给小姑娘绾的,那个样子我隐约记得,看今日还能不能照样弄一个出来。” 岳麒麟人全傻了,鱼饼堵在嘴里半天,方才想起嚼上一嚼:“呃呃……这个饼挺好吃的嘛。” 卓颂渊见麒麟头未曾全干,又寻了块干布来替她擦拭,手上轻柔仔细,口中只是应和:“鹿洲位置生得巧,此地的住户世代皆是渔民,难得见回外客。我五年前……来鹿洲养过一阵子伤,邻家婆婆只知我们家是做海产生意的普通商人,并不知其他。都是极良善的邻人。” 啧啧,我们家,哪个同哪个是一家哦。岳麒麟这家伙礼数还是十足的,点头乖乖道:“可惜孤急急出的门,身无长物,一会儿见了人家,该当如何致谢才好呢?” 卓颂渊替她揉干了,重执起梳子:“小礼物无尘都备好了。” 岳麒麟的头皮被他弄得麻痒难抑,又不好意思抓挠,忍了会儿实在气愤,笑讽道:“无尘真是心细如,连这都预备好了。还有那个替皇叔看屋子的哑伯,活得极为可怜,住在孤岛般的鹿洲,只得两身衣裳,伞都无有一把的。” 卓颂渊知她所指,对着铜镜里的人,伸手揉了一把她的鼻子:“衣裳是我上月在京城选的,不喜欢么?” 还没怎么逼问,皇叔居然就招了,岳麒麟面上差点直接垮下来:“孤平日里有穿得那么花哨么,真以为装扮花姑娘。” 卓颂渊已然绾好了最后一缕:“本来不是么?”岳麒麟不待作,又听他问:“自己看看好不好?” 麒麟抬眼往铜镜里头照,镜子里那张水当当的脸上,顶得竟然是一双圆乎乎的髻,倒显得人愈娇小可怜,她是没脸透顶:“还不如脑袋后头胡乱揪一个髻算了,孤看好多楚女都这样弄,孤一个跨马射雕的大燕太子,这个样子简直装嫩,看起来十分欠揍。” 卓颂渊弹一几她的脑门:“脑后髻那是给已婚女子梳的,麒麟着急嫁人?” 岳麒麟脸“腾”地烧红,语无伦次:“孤嫁的什么人,孤还……” 卓颂渊再次给她嘴里送了块鱼饼:“再不吃倒要凉了。”又俯指指镜中人的眉毛,“左眉间怎的缺了一小块,屋中当有眉墨,不如我去取来描一描……” 岳麒麟揉眉毛讪笑:“哎呀,揉乱了,这都是因为揉乱了,您看孤一揉就回来了不用描。” 卓颂渊亦伸手揉揉那块眉毛:“倒是真的乱了,现在好多了。” 镜中之人无比自然搭着她的肩头,眉眼脉脉含笑,仿佛已然这样过了许多年。麒麟想不起他凛了剑眉凶她时候的样子,脑袋几近停转,木了半天好容易挤出一句:“咳咳,孤不是还说要去答谢邻家婆婆?孤这就去一去……” 她脑门烧热,挣开身后之人,蹭蹭夺门而逃。 ** 邻家住的是一户渔民老夫妇,老头儿去了鱼市,老婆婆快嘴热心,麒麟尚未跑去,人家已然又上了门,这回是提了一篮子小鱼干来,一见麒麟竟是嘿嘿直乐:“真是人不可貌相,五年前我头回见着邻家公子,只道公子还是未婚,原来闺女都这般大了?今年多大了?” 岳麒麟回头偷瞄身后黑脸之人,心情竟是无端大好:“刚刚十六了。” 婆婆大惊:“这么大了!”将麒麟抓来左瞧右看,继而连连摇头叹息,“公子府上也不像什么穷苦人家,都说女儿该当富养,怎能让女孩子吃得这般不济?这会儿恶补还来得及,再迟长僵了就补不回了,我家大丫头十六岁的时候都……” 卓颂渊默而不语,麒麟听不太懂老婆婆方言,直咳嗽:“长僵了是什么意思?” 老婆婆抓着她的手叹了又叹,又轻拍了拍她的脸蛋:“小小姐生得倒很是水汪汪的呢,要多吃点好的啊。”将她上下打量一圈,最后滞在了麒麟的胸前,目光停着不走了。 岳麒麟隐约有些了然,胸中着着实实闷了一口气。 下午天空虽收了雨,却依旧阴阴欲下的样子,海边的天色十分漂亮,似是哑亮的青玉,天际处的云经风翻卷,像是在酝酿着之后的那一场雨。无尘买了一堆夜里要吃的鲜贝牡蛎,麒麟非要来一只贝,管渔家用铁棒撬开了壳,蘸着姜醋活吃下肚,说是从前在云阳风物志上读过鹿洲鲜贝的吃法。她吃了大赞:“入口即化!实在鲜嫩,你们快试试。” 无尘背着装贝壳的篓子赶紧逃回府去,卓颂渊摇头笑她:“你倒真是生冷不忌,烤羊腿食得,茹毛饮血的日子也过得。” 渔家赞她:“小千金是个识货的。” 岳麒麟见又人夸她,哈哈接过渔家赠的果酒,很是豪饮了一杯。 这夜哑伯掌勺,无尘摆了一桌的菜。麒麟空着肚子一一去瞧,满桌的鱼虾海产皆合胃口。此外,她面前又另摆了几个小盅,什么豆腐炖鲫鱼、花生炖猪手……更离谱的是其中一盅酒香扑鼻,居然盛的是一碗酒酿鸡蛋。 邻家婆婆说她长僵了,皇叔说她穿错了衣裳要重穿……这会儿竟公然预备了这么一桌子大补之料。这种事不明不白还好,一想明白,真是一口恶气上不去下不来,她一个成天只识吃喝的人,岂能不知这些东西的功用? 皇叔一味替她布菜斟酒,麒麟投桃报李,恶狠狠往他碗中夹牡蛎:“皇叔多吃这个就对了。” 62花姑娘(三)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当晚岳麒麟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决定明天一定要瞧扁她的人知道知道厉害。 孤不过是习惯了束胸,孤是当真没料么?别让你小看了我们大燕女儿。 ** 是夜那张酝酿多时的雨终是未落,次晨天放大晴,云间裂了道口子,光自口子里穿透而出,灿得炫人的眼睛。 岳麒麟趾高气昂去敲卓颂渊的门,敲了半天,她推门而入,屋中根本无人。麒麟路过铜镜,挺胸伫足,对着镜中之人一阵得意仍不嫌够,捏了拳头又“哼”一声。 卓颂渊从外头进来,自虚掩房门望入里边,头回见到麒麟解了束胸的模样,身躯玲珑有致,绯衣映得那张侧脸更是娇艳欲滴,真是说不出的花样年华。他一时欣羡爱慕交织,竟是不忍近前,生怕打破这一片静谧晨光。他见麒麟立了一阵,忽而对镜挥拳耍狠,难不成是来寻他干架的?他实是笑意难掩,这才推门道了声早。 岳麒麟只道皇叔未曾见她作为,今日很是大方有度,扬脖子同皇叔对面相看半天,只等他一句夸赞。 孤究竟有料没有,您今日可以放句话了。 她实不晓得这种事情怎好明夸,欢喜也是欢喜在心里的。故而皇叔笑吟吟只打量她一眼,道了声:“起晚还在此处顾盼迁延?还不快吃饭去,山上的枫槭……只怕已然红透了。”没头没脑竟是转头出去了。 开了院门,邻家老妪恰来送今早摘的新鲜果菜,老婆婆再次盯着麒麟胸前,此番瞧直了眼睛大惊:“老生昨夜给哑伯的菜谱难道奏效了,小千金竟如此突飞猛进!” 麒麟这才知昨夜菜色是谁所为,卓颂渊自里间出来,面上毫无讶异之色,只是一味淡然致谢:“小女全靠婆婆费心。”这便宜占得麒麟只差吐血。 此时昨日卖鲜贝的渔人也正好推车去镇上,麒麟急唤住那人,掏腰包买下大串牡蛎。婆婆在旁见他家买随口又问这么多牡蛎欲待怎么吃,麒麟瞥眼皇叔,答那婆婆:“自然是孝敬我爹爹吃……好教他回家给我添个小弟弟。” 老婆婆大笑而去,连夸小千金懂事孝顺,还深谙养生之道。 岳麒麟这才小尾巴一般,拖在被她气黑了脸的皇叔身后出了门。 鹿洲小半为海,另一大半为山环绕,走了半路,眼看已然身至山脚。岳麒麟今早虽没得一声夸,很是挫败,另一方面却觉得恶气得解,一路想着皇叔方才黑脸情形,愈想愈开怀。皇叔问她笑的什么,麒麟咬牙忍道:“孤笑皇叔这两日的脾气倒是好得很。” 卓颂渊顿住回身:“你不怕我回去之后变得更凶?” 岳麒麟心一凉,这不是真的要现世报罢,嘴硬道:“孤早习惯了。” 卓颂渊踏了数级石阶,嫌麒麟行得慢,将她一把牵得近了:“还生我的气?你让我吃多少个牡蛎,我便吃多少个牡蛎,这般任你摆布,你还生气?气完就行了罢。” 麒麟本当好好讽他一讽,被他这一牵,惊得心慌慌抽开手:“咳咳,今日皇叔看起来神清气爽,竟是头也不痛了么?” 卓颂渊竟是有些无赖到底的意思,面上毫无恼意,腆着脸伸开臂膀,命她执紧了:“美景悦目,美人赏心,何痛之有?担心我头痛,不如乖乖扶上一把。” 也不知谁由谁摆布,岳麒麟心头一颤,喉咙紧,闻言赶紧伸手扶了去。 卓颂渊究竟老辣,心底如何暗潮汹涌旁人是不得而知的,他面上只波澜不动,遥指那山间如云如霞的枫槭:“红槭胜火,丹枫若血。确然是快要滴血的样子,这样虚虚扶着何用?抓紧了,我们去近旁看看。” 麒麟摸摸面颊,觉得他说的更似是她的面庞。 ** 鹿洲的山似是连绵不绝,日复一日,岳麒麟并不知皇叔与丞相半月之约,只知他成日里带着她攀完茶山攀桂山,日子过得逍遥赛神仙。 皇叔时常倚老卖老,气派十足,头痛唤她去按,肩痛亦要唤她去揉,毫不客气。有的时候出游在外,连饿了都要她来料理。岳麒麟也算学了一招。他就是这样由她摆布的,却依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日子一晃半月已过,秋天已近了末梢,他们坐船迁至雾洲,也已有好几日了。 狡兔何止三窟,皇叔在雾洲的宅子建在半山,夜里的月亮大得得似个红灯笼,从黑漆漆的林子后头一点一点升上来。那些经了霜的红叶在溪流中不能自持地顺流回旋打圈而下。 再晚一些时候,溪声风声、万叶千声、万虫嘶鸣,卧在榻间犹在耳畔。 自从无尘道了句王爷近日亲近山水,气色大好,岳麒麟更是不敢懈怠,每日便是皇叔不提,她也会拽了他往山上去走。 这日晨间麒麟起的早了,在院子里听闻无尘来报王爷,说回京车马已然候在山脚,只待明晨出,自雾洲城行6路,快车转官道归京。 居山不记年,看云即是仙。 麒麟这才意识皇叔自繁杂政务中偷此半月闲暇,那是多么不易的事情,倒让她也占了一回便宜,是该知足了。 说是这般说,道理她也全都懂,皇叔不提,麒麟面上亦是装作不知。心上却总觉戚戚,难舍这快要到头的好日子,不晓得皇叔是不是一样不舍。 这日麒麟思来想去,对皇叔说听山间樵夫说过西山的涧里有鱼,想下西山看鱼去。她不过胡乱一说,她想去西边,其实不过是因为西山路远,途中耽搁的工夫久。 皇叔自然说好,二话不说便随去了。到了地方自然寻不到什么鱼,天色却已不早,午饭的饭口早就过了,岳麒麟挠挠头,侥幸问:“怎么办?孤……忘记归家的路了。您还记得吗?” 卓颂渊看起来无甚恼意,却毫不客气往大石头上一坐:“我也不认得路,倒是腹中饥饿。” 岳麒麟知道往东走便能寻到来路,当然得当然是在撒谎,可她望望皇叔漆溜溜的眼睛,看起来却是极为诚恳,皇叔原来是个路痴啊。 麒麟有些不忍:“孤还是去觅点东西给您吃。” 皇叔点头:“好。” 麒麟让皇叔原地待着,沿水源翻去另一侧碰运气。那却是一处好地方,居然真的有鱼,溪水铮铮淙淙,碧若琉璃,水琉璃间鱼群往来熙攘,繁忙如梭。一些鱼生得极是肥美。 幸好小太子上树能捉鸟,溯溪能叉鱼,二话不说掏刀削了柄树枝做成鱼叉,脱鞋袜下水摸拿,竟真的叉回十来条来,串在树枝上送回去给皇叔看,像是个打了胜仗的大将军,模样好不得意。 快入冬的天气,卓颂渊见她居然打着赤脚,双脚沾满砂石,厉声喝斥她坐下,取过干帕替她擦拭。方才的水温冰寒刺骨,她自己不觉得,双脚其实早被浸得冰凉,此刻脚上肌肤泛着通红颜色,看起来十分可怜。皇叔以双手抱紧那双小脚揣了好一会儿,直待捂得暖了,才为她将袜袋一只一只亲手套上训她:“我说非要吃鱼不可了?” 麒麟惯没出息,眼眶又红,却依旧不肯吐露实情:“孤找不到回去的路,怕您饿死。” 卓颂渊自然不是路痴,却也不拆穿麒麟,为她将鞋子一并穿妥了,拍拍她道:“去罢,去捡些干柴来好烤鱼。” 岳麒麟乐着摇头:“皇叔倒是吃得一口现成饭菜!” 卓颂渊并不否认笑问:“嫌弃了?现下知道我又懒又坏了?干柴须得逆着水源寻,不然燃不起来。” 岳麒麟依照嘱咐去捡了柴回来,莞尔乐道:“坏倒还好,懒却是有点懒,还好孤不怕走山路。” 虽然连盐都不曾撒有一粒,这一顿野餐却是吃得滋味十足,这半月二人吃多了海中鲜物,烤来的溪鱼别有一种淡淡鲜美。皇叔餍足地搁下麒麟做的鱼叉,又支使她去弄水来喝。 麒麟被他差使惯了,丝毫不以为忤,洗净竹筒盛上水端去喂他,就似个千依百顺的小丫鬟。 卓颂渊喝了水谢她辛劳,岳麒麟老气横秋替他拭唇:“听君差遣总比看您横眉竖目强。” ** 餐罢岳麒麟提议拾级而上,说是攀到高处,说不定可以眺见来时的路。 雾洲山高,白日山间颇有些云山雾罩的仙气。能见着来时之路就见鬼了。卓颂渊明知这样离来时之路是愈来愈远,却也满口应承,由得她领了二人离那住处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行至半途,卓颂渊忽说须得在山道旁稍作休息。岳麒麟不明他这般脚力怎会如此不济,只道皇叔病灶未除,究竟体弱,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个人,诓他行此远路,心中疼了又疼,乖乖陪着歇脚。 山风如刀,剐在脸上已有微痛之感,卓颂渊问她:“麒麟你冷是不冷?” 岳麒麟只顾自责,傻跌跌照实答:“不冷的。” 卓颂渊无奈,继而又问:“行了半日,你难道不是腰酸腿痛?” 岳麒麟这半月与皇叔朝夕共处,二人之间自然消弭了隔阂,口无遮拦道:“孤又不是您这老头儿,哪里会怕行路,为甚腰酸腿痛?” “真的么?” 岳麒麟嘿道:“您不能以老人家的心思度我小孩子的脚力。” 卓颂渊弓背蹲身,竟是一臂背了她腾空而起:“我看未必。” 岳麒麟吓得急捶他肩头:“喂,您不是累了要歇脚!” 卓颂渊置之不理,抿唇偷笑,一个轻身已然跃上长长一片石阶:“西山最妙的哪里是鱼,自然当数落日。你难道不想看一回?不怕掉下来你便尽管捶。” 原来他轻身功夫照旧自如,麒麟生怕真的掉下去,只得探了臂膀去他颈间,小心环紧了。 “这样还冷不冷了?” “不冷不冷。” 岳麒麟得意伏在皇叔背上,起先还打马般左顾右瞧甚是新鲜,后来实在被颠得太过舒服,身子慢慢软下去,居然轻伏他肩头做了轻轻缓缓一场大梦。 梦里似有仙人轻踏而过,醒来她红了半边面颊。 后来日头西沉,再后来日落,她是根本没曾见到。 夜里皇叔踏月驼她下山,岳麒麟分明醒着,却卧在他背上不肯起,皇叔亦知道她是醒着的,柔声问:“迷路了回不去怎办?” 麒麟抬头看看漫天层叠的星云,觉得今夜大概这就够本了,老老实实答:“孤许能忆起来如何回去的,您再辛苦往下走一段,皇叔啊……孤沉不沉?孤不好让个病人背的,还是让孤下来罢。” 卓颂渊并不理他,却十足掂了一掂:“小猪好意思问自己沉不沉?” 岳麒麟不满道:“小猪?您说的是皇上罢。” 卓颂渊脚下步子稳健,边下山边回:“还真是的,去年背过他一回,那才真是一只小猪。” 岳麒麟嘿嘿笑:“成义那么可爱你还嫌,回头背后肯定也得骂我。” 卓颂渊忆及卓成义,心头温暖:“我骂你什么?骂你故意迷路骗我来这山巅?” 岳麒麟结舌:“您……您怎么知道。” “明晨便要上路归京,此刻我俩还耽搁在这遥遥西山顶上,太子殿下倒是不怕误了大事。” 麒麟恼羞成怒,愤然想要挣开他下地:“原来您一直隐忍不,留待现在来同孤置气,忍功还真了得呢。” 卓颂渊根本不由她挣:“没错,成义有没有告诉过你,他每每惹我生气,都有一招杀手锏。” 岳麒麟不以为然:“您这是思念侄儿了罢。成义能有甚法子?他不都传授给了孤,不就是亲……”她话说一半才惊觉失言,重又讪讪道,“我不是说皇叔的侄儿不好,您家那小肉包子实是不懂长幼之序。孤从前也不懂,自从皇叔教导了孤那个礼字,孤谨记在心,寻了好些书来读,很知道成义那样做是不对的!” 某人为之气结:“我倒是很喜欢成义那般待我。” “呃这么说您就是喜欢被……皇叔有话不妨明说?” 卓颂渊不悦:“我说得不够明白么?” 岳麒麟一颗心怦怦然欲出,他是要让她亲?还是不让她亲? 让不让他也不亮句明话! 她伏在卓颂渊背后,也望不见皇叔表情,摩拳擦掌思量好一会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郑重其事道:“孤明人不做暗事,皇叔最爱教导孤为君者如何如何,孤就知道一句‘君无戏言’,为君者最忌不明不白的!孤知道皇叔世间无二,心中实是爱慕已久,这些日子朝夕相处,更是自知在劫难逃……却又时时怕自己无法匹配皇叔此等天人,又担心皇叔以为孤是为的复仇大计才依傍于您。哎,孤就是个十足的胆小鬼,此情迟迟按捺不,绝非用情不深,实是怕皇叔不肯……从了孤。呃,孤的话说完了。” 卓颂渊一言未。 听着这通傻乎乎的表白,内里简直是激动好笑胸闷一番涌动,根本无法以一言蔽之。除了那句“爱慕已久,在劫难逃”听得他心潮澎湃,怕他不肯从了她……这是花前月下当讲的言辞? 岳麒麟见那人步变得疾了,却是一声不吭,这算什么? “咦,孤讲得不够明白么?” 胸闷之人“嗯”了声:“可以再明白些。” 岳麒麟只当得了一桩神圣无比的大任务,再次肃然道:“孤之前同您自称是个小霸王,实是一句浑话,莫说孤从来未曾喜欢过什么人,即便是喜欢的东西,也从未欺行霸市过一回。孤的意思便是,孤欢喜皇叔,皇叔从是不从,可以给一句实话的。” “不从怎办?” 岳麒麟极认真:“即便不从,孤终归还是从前那样子待皇叔就是,当孝顺您的地方,一分一毫都不会赖账!” “……” 卓颂渊觉得自己大约是疯了,要她说得那么明白是要做甚。满腔的甜言蜜语只怕不够给的,这家伙却只要他答一个从字。 岳麒麟正经极了:“您从不从……想好便告诉孤。” 明示暗示半个月,卓颂渊只道她早心领神会了,不想这东西傻得不一般!他偏生要晾她一晾,忿忿将背上的浑球揽紧了,以更迅疾的度飞下山去。 过了许久,他都已然能够望见半山的宅子前石子路上反射的清辉,背上那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已然很长时间不言不语了。 卓颂渊忽而有些不忍,他晃了她一晃,轻道:“小东西?” 那个东西在他背上轻轻蠕动了一下:“从不从……” 他略转头,撇唇柔声答:“你说呢?不然我背那么久算什么?” 背上传来的,是她沉静安然的呼吸,方才那一问说的是梦话,这个浑球居然又睡着了! ** 翌晨,岳麒麟揉眼睛现身边躺着的人竟是皇叔,差点惊跳起来。 昨夜在山道上,她记得自己当是极郑重地表明了心迹,而皇叔不置可否,她就知道多半没戏了。世间好事,若能教自己全占了的,必也不是什么好事了,心伤归心伤,她还是可以想开的。 后来……后来自己怎么会欺霸到皇叔卧榻上来的? 昨夜分明信誓旦旦说了自己不是小霸王,现在再瞧瞧如今实际的行径…… 麒麟悄溜下榻,双脚沾了地,正预备滑脚开溜。皇叔许是昨夜入睡晚了,此刻睡得正沉,她俯看看那尊俊美睡容,实在又觉得既然占了那不礼不耻不尊长不敬老的罪名……今日就要回京,不顺道占点便宜再走,岂非白担了这个名头? 岳麒麟轻伏在榻沿,欺唇覆去。 麒麟亲了却并不觉得过瘾,幸得皇叔睡得沉,一动未动,麒麟便斗胆抵了舌尖尝了尝,唔,皇叔难道睡前偷喝了一壶梨花白?今早的双唇真是格外香醇绵软。 她心满意足,打算去找无尘要来梨花白,趁着大早,借酒浇愁去。怎么说自己也是条刚遭人拒了爱的可怜虫罢。 可怜虫正欲起身,后脑勺却遭人一把扣住了。 63梨花白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岳麒麟只觉大事不妙,脑袋下意识往后一挣。 那手却是扣得死紧,四唇眼看就就要再度相贴。麒麟大气不敢出,偷眼去看榻上之人,皇叔却仍是闭眼装睡模样,睡得甚是安逸……梦游? 麒麟犹存侥幸,还欲再逃,双唇却在瞬间被掳夺而去。最初的触觉……滚烫得像是正午当头的阳光。 她此番是慌得欲挣,不挣还罢,一挣干脆半个身子伏在了他的身上,唇间的灼热教她晕眩,有温软却灵巧的东西悄悄拨开她的双唇,好闻的梨花白的气息便轻轻逸入了齿间。 馋嘴的人轻勾起舌尖撩了撩,觉得不够,便轻轻嘬了嘬。唔,美酒真是清冽动人。 麒麟听见皇叔几不可闻的长长叹息,那叹息却亦是灼烫的,惹得她整个脖颈都烘热起来。 她仍被他含着,她悄眼望他,却见皇叔已然睁了惺忪的眼,眼睛里净是戏谑意味。岳麒麟脑子懵懵的,头一个念头是,这下连占便宜的事情都败露了,不妨再占一会儿! 卓颂渊忽然不动了,麒麟舌尖轻轻点他,他那只流连不去,却依然不动。麒麟甚不满意,嗫喏模糊道:“孤……” “都这样了还自诩为孤?孤什么孤,你若是一个人……我怎么办?” 岳麒麟蹙眉仔细琢磨了一下,皇叔的意思是……这个揣测让她的心都快跃出来了,伏在皇叔身上,却感觉他的心跳仿佛亦如擂鼓。 “皇叔可是答应了?” 卓颂渊昨夜被她恼得久久未眠,此时也为了解气,沉脸问:“答应什么?” 麒麟压着声音:“从……从了我……” 又来!他嘴角微微抽了抽:“为甚要从了你?” 麒麟脑子打了千百个结:“我……” 卓颂渊气结:“你再说一句我便不从了。” 麒麟木呆呆听完这句,果真一言都不敢了。他的双唇大约染了酒色,此刻简直堪称明艳,而那梨花白的气息也正幽幽浮动,嗅之甘冽诱人,她实在也是不出什么言语,重又覆唇过去解馋。 麒麟面若红霞,气息短促,伏在那里微微颤抖,似个受了惊的馋猫,连怎样呼吸都不懂,唇齿尖也是毫无章法,居然还欲反攻。卓颂渊又是心疼,又被她撩得欲罢不能,抵了她的额头轻言教导:“鼻子轻轻吸气,而后呼气……” 麒麟无地自容,不过因为嘴馋,依旧小心照做,直待呼吸调匀,这才现学现卖,欺了舌尖抵达彼方,一时如入无人之境。 皇叔岂是好欺负的,见她竟送上门来,正好攫下欺侮,直逗弄得麒麟舌根酸软难抑。她嘴上自然不肯说什么软话,眉眼却谄媚极了,抬头含情望他,闪着少许泪光,一副可怜巴巴的讨饶模样,却又似在诱他继续。 他如何忍得,上了瘾般,搂了那小脑袋轻啄慢吮。 ** 卓颂渊实是今晨才卧下的。昨夜这罪魁径自睡去,他的心潮却被麒麟害得起伏难平,辗转无眠,三更时分无尘过来轻轻敲门,递来的是一封自北方火加急送来的密信。 薛云鹏后派去的十侍卫日夜兼程,早已抵了启国,果然在北晏山见觅得了那枝独一无二的金雪莲。如今雪莲在望,万事俱备,十人安安稳稳守住了,只待明年花开采摘。薛大人未作迟疑,要人径直送好消息来的雾洲。 无尘从未见他如此喜上眉梢,轻问王爷是不是有了大喜之事。 卓颂渊大笑:“确是大喜。” 皇上前几日又送来几坛梨花白,无尘喜滋滋为王爷温了一壶提来:“既为喜事,王爷不若唤小太子起来一道贺上一贺?” 卓颂渊心情奇佳,自斟一杯一灌而下:“来日方长,不必吵她安睡。” 来日方长,而云开雾散前,软绵绵的小人就安卧在枕畔。这世上最好的事情大约不过如此。 ** 岳麒麟从晕头晕脑里挣扎出一丝神智,这会儿脑袋转动飞快:皇叔大约是昏了头,从不从且的不去管他,他又不让自己说话,当趁火打劫做足全套,不怕他不从! 麒麟舌上的本事尚且练得不得要领,窝在他胸口的手已然径自动作起来,因为上次解过一回,这两日又穿多了楚国的女式裙袍,对皇叔的衣扣倒是熟门熟路,三下五除二便开了一颗。 皇叔蒙然不知,依旧捧了她的脑袋欺侮,一派沉醉其中的样子。麒麟却当这是皇叔在鼓舞自己,便悄悄探手解了第二颗,她很是为自己的机智感到骄傲。 无尘在外敲门:“王爷,辰时已然到了。”说好让他一到时辰便来唤的。 岳麒麟正替皇叔第三颗襟扣,听到无尘的声音猛惊了惊,手顿住了。卓颂渊缓缓松开麒麟,赫然现自己的中衣前襟全开,肌肤沁凉,才这么会儿连玩火都会了,这还了得! 他一把猛攥紧她的手,才出声唤无尘:“再等一个时辰下山。” 无尘应声预备去了,麒麟没脸窝在他胸前,头都抬不起来。 卓颂渊轻搬起她身子,使得麒麟仍半伏于他的身上,自己艰难地动手扣起衣襟,没事人一般问:“饿不饿?” 岳麒麟的确也是不肯起身,眨眨眼睛,摇头。 卓颂渊摸摸她的脸:“说话,饿不饿?” 麒麟双唇紧抿,仍摇头。 “怎么傻呵呵不说话。” 岳麒麟委屈得汪了两眼泪:“皇叔得了真心,就是这般欺侮人的?不是你自己说的,我若开口说话,你便不从。” 卓颂渊被她惹得心肠益柔软,伸指一碰,那两颗泪便落下来,他轻轻拭了,再小声拍哄:“以后也是要当皇上的人,前路艰难险阻,千岩万壑,如何能遇了丁点小事,就成了个小哭包?” 岳麒麟爬起身,猛揉眼睛:“求爱遭拒,如此大的人生挫败,丁点小事?皇叔果真是没有心肝的人……” 也不知道谁才没有心肝。她这是求的是哪门子爱,他噙着笑:“哪个拒你?” “你真好意思问……” 卓颂渊亦有些委屈:“还说自己不是小霸王,你这个欺男霸女样子,旁人哪能感知丁点爱意。” 岳麒麟可怜兮兮的:“那要如何才能感知啊?皇叔只教我读些礼义廉耻,我……我自是不懂的。求求您教一教罢,一向也没有旁的人教我的。” 他竟有些被她难住。他自以为欢喜她,便当是夜里为她盖被取暖、不怕麻烦她为自己做任何可爱的小事、吃她烤的小鱼、为她捂脚穿袜穿鞋、背着她去看沉西落日,背着她踏月而归……为其成难成之事,守难守之诺,此生不悔。若破前誓,愿自戮余生,万劫不复。 这所有的心中所念,若一一诉诸语言,他便不是他卓皇叔了。 教什么,她诉得惹人生怜,他看她会得很,时常把他弄得魂不守舍,他却是没这个本事的。他清了清心神,系上襟前第二颗扣,假意绷了脸道:“如何教?往后亲我的时候,专心一点就是了。” 麒麟撇嘴,斜眼看他:“专心就可以了么,往后亲亲的时候……咦,你不是没有从么?” 卓颂渊觉得今日若不答这个从字,这个小傻子大约是要认定自己是吃了败仗的,与其教她心伤,还是他先败下阵来的好。尽管他不明白,这大好晨光,何故要耗费在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话题上。他叹口气,系上最后一颗领扣,耐着性子道:“从了,我会不从么?从不从的以后别再挂口上,你到底饿不饿?” 从了!从了!麒麟高兴得想要跳舞转圈圈。事情这般顺遂,她也再没计较皇叔自矜身份,不肯给她往里头再多露几分肉,望着他好看的眉眼,她已然觉得无比满足。呆呆道:“我吃得……挺饱的。” 他笑她:“你都吃什么了?” “梨……梨花白。” “馋猫。”他伸臂去床边小桌上取了杯壶自斟,恰是无尘提来的那壶梨花白,温度早已不在,酒入口冰凉清冽。 麒麟不明所以望着他自斟自饮全不理她,本来恼得要命,皇叔却一臂勾过她的脑袋,没头没脑又亲了去。亲得她脑袋热烘烘的,唇间慢慢为甘冽所湿润,是他将酒一丝一丝渡了给她。 “好喝么?” 麒麟闭着眼睛,脑袋飘飘然然,禁不住又伸了舌头去索要:“唔。” “还要不要了?” “嗯。” ** 一早喝饱了一肚子的酒,岳麒麟胡乱披了件罩衣,眼晕晕摸出去洗漱,说好等着皇叔更衣出门上路。 卓颂渊倒是问她要不要再在此地再住几日。麒麟摇头拒了:“早晚还是要回去的么,皇叔放心,你从此是孤的人了,孤固然会待皇叔好的,人前人后……也是会有分寸的。” 卓颂渊见她依旧是一副小霸王形容,哭笑不得,心头自然是爱极,只觉得皇叔这个称呼有些不合时宜了,找个机会要让她改口才好。 岳麒麟原先心底坦荡的时候,日日夜夜窝在皇叔屋子里吃睡也觉得无事。如今当真将人弄到了手,却居然很觉责任在肩,生恐传出去于皇叔的声名有碍……故而她是先悄悄潜回了房,又大模大样虚张声势掩耳盗铃地从自己的卧室里踱出来的。 无尘端了早点上桌,麒麟大步摸去桌边,大约是身上袍子太大,胡乱一踩,腿又那么一软,竟差点拌了一跤。幸得她自己抓紧了椅子,未曾跌惨。 无尘也不问,只道:“太子用早饭。” 岳麒麟眉眼含春:“孤吃得很饱了啊。” 无尘觉得她看起来像是醉了,又抑或是脑子昏了,他指指桌上栗蓉饼:“这是用您前天打的小野毛栗做的,王爷让早间烘了给您尝尝,小的觉得太涩,不怎么好吃,大约这野生的就是这样,回去我们还是用尖栗子做。” 岳麒麟晕头转向抓了一块儿来用,才嚼一口便大赞:“好吃,甜!” 无尘觉得简直对牛弹琴,立在一边摇头叹息,太子如今是一点品位都没有了。走的时候无念让他多备些金疮药,他知道金疮药是不必,只是那醒脑的人丹,实在该备上一些的。 岳麒麟啃着栗蓉饼,等着皇叔出来,孰料那人迟迟不出,便嘱咐无尘:“去看看王爷为何还不出来啊,不是马上就要下山?” 做什么这般羞答答的,不就是从了她么。 过了会儿无尘折了回来:“太……太子,小的知道今要归京,故而将别的衣物都先打包让人运去山下了。” 岳麒麟不明所以:“运下了山?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难道你要孤替你背?也不是可以,不过孤也很懒……运走不是很好?” 无尘小心道:“呃……是这样,王爷知道今日要归京,故而为您预留在外的乃是男装。” 岳麒麟扯扯身上衣衫,有些尴尬:“啊,孤也不知道在哪里随手拿的这件。知道你尽心,多谢啦。你这厮握了孤的把柄,也不用时不时揭孤的短罢,孤是一定会给你好处的啊。” 无尘满脸沁汗:“太子啊,您不曾现您身上这件袍子也实在……太宽大了么?您恐怕是穿错了。” 岳麒麟又低头扯了扯:“咦,你这一说还真是的,大就大罢,没事没事,你不用挂心。” 无尘擦擦额头,他实在不想拆穿她的,可又不得不:“故而您是穿错了,您的衣裳还在王爷屋里,王爷只得一身中衣,这会儿困在里头出不来……” 64归京记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因为唯有一套衣物周转,岳麒麟只得硬了头皮再次钻入卧室与皇叔交换衣物。她此前费尽心机掩耳盗铃打造的形象,在无尘跟前瞬间垮塌。 无尘装作不知道扭头走了:“小的什么都没看到,小的还有好些事情要打理。” 初涉□的人确然如同馋猫无异,扎进内室见了他的人,眼睛乌溜溜转,看望着他语无伦次,几乎忘却来意:“无尘让我过来吃……伺候你吃……哦不,穿……” 无尘忙了好一圈回来,看看时辰所剩无多,二人却仍未整装出来,只得再去催促,听见屋内小太子的咯咯笑声:“皇叔饶命,您的胡子……好生痒痒,我讨饶还不行么……什么时辰了,您不能再睡懒觉了,咱们按起先说好的,我亲您两口,你套一个袖子……” 这才又消了声。 亲两口才肯穿一个袖子,我啐……实是卓颂渊一夜未眠,此刻极度困乏,又因为是麒麟来唤,更有些故作无赖。麒麟觉得这样的情郎好生动人。 其实任你平生是个叱咤风云的铁人,此刻窝在山居一隅,与有情人的喁喁私语,耍什么赖皆不为过错。然而这一切落在无尘的耳朵里,他真怀疑里头那个是不是被调了包的假王爷。 ** 自雾洲城走官道归京,日行夜停也需四日。卓颂渊问麒麟意思,是否要再放慢一些脚步,一路游历,缓缓而归。毕竟沿途风物美食,也是十分诱人的东西,勒令一个吃货放弃,这实在太不人道了。 岳麒麟却只是摇头:“逍遥在外自然千好万好,但皇上必定万分思念皇叔,叔叔被我一人霸了,只怕小肉包从此要记恨我呢;况您既与丞相说好了半月后归京,如今已然过了时日,怎好再行拖延?这实在太不像皇叔所为,若被丞相知道皇叔如今是我的人,我岂不要背上一个荒淫无度的名声?不妥不妥,做人还当有所节制……还是全归京的好。” 她还懂得节制!卓颂渊直咳嗽:“麒麟如今倒是十分重诺,想得亦很周全。颇有储君之风。” 麒麟被夸得心头一热,毫不客气道:“皇叔喜欢我,难道不是因为我本来就严谨知礼持重端方?” 卓颂渊见她为自己贴了一脸的金,呆头的模样十分自信,也只得笑答:“是,恋慕已久。” 岳麒麟得意不凡,探头看马车窗外的景致。 前阵子山居不知时节,只知霜叶如血,夜半开窗见着半月出山,树叶为黎明所酝酿的露珠晶亮;白日照高林,还错觉那是春天,而山风渐渐不再温和,需喝很热的茶,夜里要抱一床很厚的被子入睡,才觉得温暖。 林间密密丛丛的树挡住了凛冽劲道的风,上了路麒麟才察觉季节与来时的不同。毕竟是在南方,道旁的树木还带些绿意,然而即便这样,那几抹绿也已然变得十分黯淡,风一过,便见其间卷落无数叶子,随风乱舞一阵。朔风穿过行道,卷起时带起阵阵尖锐的呼啸。 麒麟看了会儿就觉得脸被朔风剐得生疼,缩回来揉着:“楚国会下雪么?” 卓颂渊抱过她脑袋帮着揉:“会下,不过还早。” “皇叔来年愿不愿随我去燕北过冬?” “好。” “这时节燕北必已是大雪冰封,落了好几场雪了。冬猎绝佳的日子不过二十来天,以皇叔的身手,捕虎猎熊不在话下。至于我么……猎头雪狐给你做件坎肩就好了。”她连同细节都设想好了。 卓颂渊心中温暖,勉力替她将被吹凉的小脸慢慢捂热起来:“你倒是十分高看我。” 乐器麒麟说起燕北滔滔不绝:“您想象不到燕北行宫离舅舅家多近,小时候冬天坐着雪爬犁就能就能到启国都城。上舅舅宫中吃暖锅,我说暖锅里不能只有肉,便拉了人马去湖面捉大鱼,鱼懒得要命,条条都不爱动,随便锤一个冰窟窿,秦将军伸手下去,一气能捞上来七八条。” 这般无忧日子,卓颂渊本来也极憧憬,一听秦伯纲的名字,瞬间又黑了脸:“秦将军真是无处不在。” 岳麒麟这才猛而惊觉:“你一向这般容不得秦叔叔,不会是因为吃醋罢!” 卓颂渊脸上挂不住,垂目道:“你心里清楚就好。” 岳麒麟心中反而乐疯了,皇叔原来老早就那么在意自己是不是同别人亲近,她真是后知后觉。 “我说的那些气话皇叔难道还往心里去了?即便我有心招什么男宠,秦叔叔是长辈,我怎敢动这种歪心思……”话说一半,现话中的歧义甚多,愈说愈不对,而他的眼神也愈幽忿,她不由得劝哄,“哎哟,别用这么不置信地望着我,日子久了皇叔自然知道我岳麒麟的为人!我是一根筋只认死理的,在我这儿没有什么变通的道理,我认定了皇叔,自然到死也只认皇叔一个人!” 她说的能有多少真假,他不知道,只知小孩子信誓旦旦的模样煞是动人,似是这天地之间,唯有你我二人而已,再容不下别的颜色。卓颂渊脸色略缓,伺机教导她:“不得将死字挂在嘴边,你尚有你的大燕江山。” 本来这说教言辞她听着甚烦,可这会儿麒麟满眼只有这个人,自然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连声应和道:“是是是,这个担子我怎会忘记。我是细细想过的,亚父纵然无德,父皇也有一件事情做得不够好,方造就如今强按牛头,非逼得我去力撑局面的尴尬情势,我今后非得吸取教训不可。” 卓颂渊见她难得竟对政事有了见解,不禁问:“什么教训?” 麒麟握拳道:“父皇就是生孩子太少。将来要是我登位,我一定要早早生一堆孩子,让他们替我看着江山,我才好逃出生天!” 她还真是有办法……卓颂渊忍笑道:“如何生?” 岳麒麟乖巧揽住皇叔,趴去他耳畔道:“你说呢?最好个个都不要像我,全都像你,俊美无双、孝悌忠信、聪颖早慧、老谋深算、老奸……”说到后头愈离谱,挨了他好一个白眼,“反正生它十来个罢。” 卓颂渊捏捏她的脸:“当真深谋远虑。” 麒麟郑重道:“皇叔辛苦了。” 卓颂渊剜她一眼:“我有什么辛苦的。” 麒麟一思量:“咦……对哦,辛苦的是我。好罢,那就七八个,我很喜欢小孩子,我看四五个还是要的……实在不行就三四个好了。” 卓颂渊笑着点出事实:“不错,瞬间缩水至了三个。” 岳麒麟狡辩:“我原先是从父皇的角度琢磨,觉得生多少个都没问题。” 卓颂渊嗤他:“你也想要三宫六院?” “我不敢!嘿嘿不是,我只要皇叔……方才我想起十月怀胎的人是我不是皇叔!总不能成天大腹便便地见人吧。”她指指腰间,“不说小蛮腰,好歹现在看起来还成个样子罢。那样都不能骑马了。四个还是必须的,两个姓卓,两个姓岳,就这么说定了。我母后是生我走的,父皇让我从小强健体魄,就是为的开枝散叶,多生几个。”她根本不论自己会不会,就大言不惭说要生孩子。 卓颂渊心下感动,又思及麒麟隐藏的心疾,和至今尚无音信的龙舍利……又是一阵潮闷难受,他轻搂过那副小蛮腰,往她耳朵里送气:“我们不着急生孩子。” 麒麟只当他又欲说教,满口应和:“知道知道,凡事当以大业为重,数目既定,之后的事情终是听你的。” 卓颂渊还欲说教,反遭麒麟封了唇而去:“亲亲的事情听我的,再说话就咬你。” 她现在对待他的说教,总算是也有了杀手锏。 岳麒麟功夫虽然大进,依旧屡屡战败,被逼得靠在他身上吁吁气喘,还强词道:“天凉有些鼻塞,鼻子无法吸气……” 卓颂渊替她揉揉鼻翼:“那怎么办?”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该让无尘去买些龙脑香之类的来嗅。 麒麟全然没往那儿想:“怎么办?待我透两口气再来过。”只争朝夕,回了京就不能为所欲为了。 ** 此时正到了午饭的饭口,无尘停了车,隔着车帘问:“王爷饿不饿?” 半天无人回,后来回他的却是岳麒麟的声音:“他不饿。” “太子饿了罢,这家馆子是的此处最大的,有金钱鸡、霸王鸭、烤肋骨、琉璃虾、萝卜糕、牛肉馅饼、带肥膏的香酥羊腩……杏仁山药雪梨羹。” 一早上几乎什么都没吃,却称不饿,无尘生怕自家王爷真饿出个什么好歹来,一气报了一串菜名,虽说有情饮水饱,引太子下车吃个饭终归不为过罢。 不料王爷仍悄无声息,那个吃货过了好一会儿才答他:“过会儿再吃罢,孤……也不饿。” 无尘纳闷,那个涩涩的栗子饼能顶一上午? ** 就这么半饥半饱地度了两日,总算快进了京城,无念策马出城过来相接,无尘见了无念如见亲人,指着腰间鼓囊囊的银子跟他报账:“出一趟门没花出去几个钱。” 无念奇道:“怎么可能,那个吃货……” 无尘牢骚满腹:“小太子成日匆匆吃碗面就算混过一餐,吃货的招牌都快让她砸了。王爷更甚,一餐只吃半碗……俩人估计就快成仙了。” 无念“哼”一声:“你还是不行,我们是做什么用的?该吃饭的时候就当让他们吃饭,如今知道我的好处了?我在的时候王爷这点节制还是有的……” 无尘深以为然。 这日傍晚刚进京城,丞相府的管家居然半路截住他们:“听说王爷今夜进城,丞相过午便病倒了。” 可怜的丞相……终于掐着时辰病倒了。 65小阿鹿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岳麒麟一闻丞相重病,心内亦是万分焦急。 老头儿孤苦伶仃,平常同她甚是要好,颇有一些同病相怜之意。老儿虽口口声声白养了那个与人私奔他乡的女儿,心底实是无一日不牵挂,无一日不担忧。一头是愧对王爷,一头又思念女儿,煎熬至此,实在是太可怜了。 如今轰然病倒,榻前竟是无一人尽孝,如今皇叔要去探病,麒麟急急恳请:“孤也去。” 皇叔挥退诸人,携麒麟上车道:“忘了丞相来信同我商议的事情了?” 岳麒麟使劲回忆,终于有些印象。皇叔是欲利用丞相病危引女儿归国之机,察人性,顺人情,而后行离间计造成段延卿与燕皇关系之间的缝隙,为她将来归国铺路。所图者远,所谋者深。 她并不怕依着他指的路去走,却极怕到头来走不好,辜负了这个为她苦心筹谋的人,口上微酸:“噢,我知道了,你还想着你的阿玉么。” 皇叔笃她小脑袋:“都胡想些什么,我离京月余,丞相必定还有许多日常繁务要交代与我,今日身子疲累,你该当多多休息,那些事情多半枯燥乏味,你一旁听着助益无多。不若改日再去探望老人家不迟。” 岳麒麟明知他的话都对,终究极为不舍,脸红扭捏道:“呃,我能不能在车中等着?与皇叔分开一刻便觉得……煎熬。” 小姑娘初初得了心心念念中意的情郎,明知即便朝朝暮暮,亦不可能片刻尾随不离的,到真要分离的时候,却又觉得难之又难。 卓颂渊揽了人,往臂弯里搂着:“我何尝不是……怎的还唤我皇叔?” 麒麟羞问:“那唤什么,上回唤了梁王,您又让我改口唤回皇叔,如今难道又要我唤回梁王?” 卓颂渊佯作生气:“随你。” 麒麟轻轻环抱过去,欲将脑袋深埋入他的胸口,柔唤他:“颂渊……” 他的心上似被她吹过拂过挠过,又用柔软的拳轻轻击打而过,那种溢出来的晕眩的满足感酸酸涨涨,几能让他自己托浮起来。他直想将这个怀中的小人揉得与自己变作一个,又生怕将她揉碎了,只好叹息着极轻极柔地抚她脊背:“小东西。旅途劳顿,你听话回去早早沐浴睡下。我又不会一去不回的。” 听到这话麒麟忽而泪水奔涌:“说到这个我更担心!昨夜毒,实在是把我吓死了,你却非要赶路……” “在城外耽搁有甚用处?神医身在京城等我们,自然还是早早归京为好。何况自从褚神医用了药,即便毒不也比从前好多了?”他低声与她耳语,“何况我昨夜想,若是这条路无有尽头,便由得马车一往无前……即便一直受此毒攻心之苦,却也值了。” 毒之苦纵然依旧难熬,然而有她伏在怀中温言细语安慰,他恍惚觉得此生苦楚,不过都是为的这样一个结局罢了。 岳麒麟在他胸前蹭蹭通红眼睛:“值什么值,说这种丧气话,你敢死一个我看看!我现在会好好听你的,拼命努力照你说的去做,等我有本事娶……诶?我是说等我有能耐光明正大把你弄来身边的时候,我们就是一家六口永远在一起!” 一家六口,这算是她铁定下来的人数么? 依旧是欺男霸女的口气,依旧是个小霸王……然而卓颂渊再难言辞,将麒麟牢牢圈紧,久久方道了声:“好。” 麒麟思来想去又道:“颂渊,说起来我挺不是人的,居然好意思说什么爱慕你,根本从没送过什么像样的定情之物么。头一回给你送的是什么?是鹿鞭罢?在鹿洲你还给我梳了头,嗯,这个鹿字极有意义,大包子的乳名索性就叫阿鹿好了。” 分明是情深意绵的时刻……鹿鞭!他真不知道这家伙脑子如何长的,搂着怀中小人儿,真是五分欢喜五分愁:“……你定罢,你定的都好。” 又恋恋不舍诉了好些情话,细细碎碎吻了许久,这才搁下麒麟下得车去。 岳麒麟仍抓着他的手:“明天是不是就要重新开始入宫读书了?” 卓颂渊终究舍不得:“再过两日罢,明日你再休整一天,旅途太累了。” “那……过两日再见,你多加小心。” “嗯。” 岳麒麟怔怔目送着皇叔骑上白夜疾驰而去。路面被冻得泛白,北风尖利的声音似是要刺穿车板,天愈的冷,手和手交握在一起的余温,很快就消散了。 不过皇叔现在是她的情郎了,再凛冽的初冬,情郎的背影融进心底,便烫得灼人。 ** 岳麒麟一回府,喜望欢天喜地迎上来:“早就接了信说太子今日回府,怕太子一路劳顿不愿吃大餐,老李特意做了虾子馄饨。” 岳麒麟虽说对他心有芥蒂,究竟是从小伺候自己到大的人,多日不见也觉十分亲切,本又是心头愉悦,便随口道了声辛苦。隋喻自她进门脸孔便是冷着的,麒麟瞥他一眼,也觉得无话可说,径自回房沐浴更衣。 更了衣正吃馄饨,邻人宋福气过府来访,见了麒麟哈哈大笑:“麒麟贤弟出门周游月余,可曾给愚兄带了什么手信?” 岳麒麟心下一凛,差点没滑脱了手中的馄饨。宋福气有好吃好喝每每念着自己,此番在外,先是忧心皇叔的病,后来又屁颠颠随皇叔游山玩水,最后几日忙着谈情说爱,觉得整个人全都晕晕乎乎泡在蜜里的,旁的一切全都抛诸脑后。 出门带礼物这回事,能记得才怪了。 宋福气托一把她的手肘,又道:“麒麟贤弟不想着孤,孤却是惦着贤弟的,近日父皇为孤觅到一块上好翠玉,为孤雕成了一副玉象棋送来,拿着很是压手呢,贤弟就不愿过府一看?” 岳麒麟还欲推说舟车劳顿,人困马乏之类。宋福气已然不由分说拽了她起身:“府上厨子做了鲨鱼丸子,麒麟贤弟不是最喜欢了?”手捏着她右臂时分,还略加了三分力道。 宋福气平常客气谦谨,同她素来皆是礼尚往来,从不做这等莫名其妙的事情。这会儿明示暗示,岳麒麟若听不明白他其实另有要事,这个质子圈,她也算白混了。 故而长叹一声:“再累敌不过福气兄的丸子啊,走罢走罢。” 喜望心急唤:“太子您才刚进门啊,看起来满面倦色,不睡一觉身体怎么撑得住……” 岳麒麟毫不理会,拂袖尾随宋福气而去。 到了闽质子府,宋福气领麒麟进前厅,摒退左右,又关上门,这才一言不多切入话题:“守卫麒麟贤弟府上的那位禁军小将军究竟可靠否?” 岳麒麟心一紧:“隋喻?他……与孤乃是从小到大的交情,若要交恶,便早交了,孤对他还是放心的。” 宋福气摇头:“贤弟不在府中之时,那位小将军听说北上寻你去了。后来许是摄政王派人给小将军送了信,他便安心折回来了。” 岳麒麟犹疑点头:“不错。” 宋福气道:“贤弟勿要多心,我这么问必有缘由。” 宋福气虽是个实打实的好人,但好人备不住脑子精明,身在隔壁,他自然知道摄政王同燕质子无比交好,他父亲又岂能不知。 原来当初那个刺客团里,亦有闽人,薛云鹏抓到人后,对这些外国刺客的确很难下手,便问了皇叔对这些闽人的处置意见。后来依着皇叔旨意,寻常的审问程序完成之后,燕人归燕,闽人归闽,本来也知道问不出个究竟来的。 闽国人无缘无故跑去刺杀燕太子,闽皇陛下对燕皇那是说不出的恨意,你欲杀你侄儿,何故给我惹上一鼻子的灰?闽皇并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开罪摄政王,这几个闽国刺客究竟有甚底细,闽人领回国去,闽皇自然命人先去细细摸一圈底。 孰料那些刺客归国之后竟是各自暴毙,死法迥异,经查验却皆是自裁身亡。再派了人去诸家查询,居然户户鱼跃龙门般改头换面刚刚了大财,一问却是面面相觑,哪户人家亲属也不知这钱财来路,唯悼丈夫儿子死于非命。唯有其中一户的□小儿无意之中透露,他父亲生前练得一身好拳法,曾教导他那叫越家拳法,长大之后,也要教他练习的。 线索到此再也无迹可追。闽皇为此甚是懊恼,只得将此结果知会了楚国皇叔。此事因为看不出有甚名堂来,谁也未曾再度提及。 须知越家拳法在江湖中绝迹已久,得幸学过此法之人少之又少。然而前天夜里,竟有一个人身怀岳家拳法的高手前来寻过隋喻。 此人不走正门,却似犯了错误的岳麒麟似的,意欲借闽质子府越墙入隔壁,故而为警惕的宋福气侍卫所察觉,侍卫只道是燕太子归来,笑唤了一声“太子”,不料那人略一迟疑,教侍卫认出了身形是个精瘦的高个,侍卫出手欲拦,却遭那人一拳击退,翻过墙头飞快走了。 之所以说此人是个高人,是因为那拳虽说挥得不重,却正中侍卫胸腔,侍卫自认,若非此人无心恋战,自己必已受了重伤。那侍卫虽不敌此人,平日里极是酷爱研读武功书籍,早将越家拳的其精髓熟谙心中,他坚称,此人使的必是越家拳无疑。 岳麒麟声音颤:“如何认定,此人寻的便是隋将军?” 宋福气答:“前夜孤正巧去了丞相府上下棋,侍卫独在府中,不明其中干系,也未多行拦截。这也倒正好令那人大意了,结果便并未走远。晚些时候,孤外出归来,竟遇见一个高瘦背影的黑衣人,与隋将军在巷口拉拉扯扯。隋将军似是十分愤恨,那人却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样子,后来……” 岳麒麟紧张问:“后来怎样?” 宋福气道:“后来隋将军竟是原地立着,失声恸哭,那身形瘦削的黑衣人抚了抚隋将军面颊,拂袖走了。孤本在车中,因为此事有关贤弟府中防务,便命车退返,自行下车避于暗处瞧了个分明。孤回府与那侍卫一经相谈,方才大悟,暗觉此事不妙,贤弟回府,且得多加小心。贤弟……你怎的面色这般苍白?” 66四哥哥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岳麒麟拳头背在身后,一忽儿紧攥,一忽儿松开,如此反复,心绪更是几起几落。 隋喻同自己相识相知也有十二年余,不说肝胆相照,麒麟自问,总算是两小无猜罢。 二人小时候成天一处厮混,麒麟八岁的时候,就被隋喻知道了她的女儿身份。当年她握着刀子胁迫他保守秘密,隋喻人足足高过她一个半脑袋,被她死死逼在墙角,当然不是手无反击之力,然他言出必行,守口如瓶八年,她是个小姑娘这等事,别说对外人,隋喻是连自己的爹娘也从未提过一提的。 麒麟与他刚刚重遇那会儿,心底忐忑,半真半假探过他口风。隋喻被她逼问得急了,还为此过毒誓:“隋喻若违此誓,宁愿天打五雷轰,当年立得此誓,今日自然也是作数的。” 岳麒麟有入人梦境的本事,从前在燕京的时候,隋喻的梦境她也曾经是入得的。然而自从楚京重遇,这厮许是城府愈深了,许是故意有所遮掩,总之他不再是那个坦荡无邪的少年,她也再未能走进过此人的梦中。 隋喻看起来待她依旧极好,买好吃好喝讨好麒麟,为麒麟做她吩咐的任何事情,却好似再也回不去当年那般的无猜年月。隋喻对她总有些别别扭扭,既有回到过去岁月的美好意愿,可望着她的眼神,又总是隐隐带些暗愧意味。 后来知了父皇死的真相,岳麒麟大略猜测过此间缘由,隐约觉得此事或是与镇南将军相关,去岁的秋狩场,当属隋喻父亲当日的镇守范畴。难道父皇之死…… 不然隋喻何必在她到楚京后退避三舍,见都未肯见她一见。这根本就不合常理。 她与隋喻的兄弟情谊十分深厚,此事她着实不愿深想,也因为相信皇叔一切自有计较,便更是懒得深想。 然而今日宋福气提起了越家拳法,旁人不知这越家拳,麒麟却是很知道的。隋喻的母亲,习得便是一身高明的越家拳法,在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这位看起来瘦削纤细风姿绰约的隋家婶婶,还曾教导她练过几日。 后来隋家婶婶极少在隋家遇见,岳麒麟每每羡慕隋喻双亲俱全,严父慈母,自己是没有的。却每每遭隋喻打断:“臣有什么好羡慕的。殿下的父皇与先后感情笃深,又将殿下视若掌珠,殿下过得其实才是极幸福的。”麒麟总当是隋喻宽慰自己,如今回想,难不成是这小子另有苦衷? 如今宋福气所描绘的私会情形……那名黑衣人待隋喻的态度既疑似情人,又可能就是某位至亲之人。麒麟从来不知隋喻还能有甚情人,更不信隋喻会在情人面前恸哭如此,那这人必是他的某位亲人了。亲昵到可以当面恸哭,还能毫不拘谨为他抚面的亲人…… 还有这套越家拳法……况且那个还在被通缉的刺客团匪,不就是那样一位身形瘦削的女子? 此事不堪细想,愈想愈惊。 天气本来就有些萧索,岳麒麟心底真是凉透了。然而毕竟事涉隋喻,尽管隋喻今为楚将,麒麟即便同他交情不若从前,终归还是认他为自家人的。 她出于私心,并不欲宋福气知晓其中详情,便未深作解释,只郑重谢过他,托辞说是困极,回府歇息去了。 ** 隋喻守在门边待她许久,见麒麟回府,幽幽唤了她一声:“殿下。” 岳麒麟回身望他:“有什么事?” “殿下一路风尘,身体可好?” 岳麒麟心中甚恼,你什么话不好对孤明说?孤同你的交情,如今只剩下对面寒暄两句客套话的地步了? 只是……隋喻若真的有意算计自己,她又当如何?理智的做法,是让厨子李立时秘密去一趟摄政王府,将此事原原本本禀明皇叔。 然而岳麒麟秉性天然无邪,依她的性子,她实不愿将这位儿时玩伴往恶处深想。 她自幼便有了读梦的本事,深觉自己看人的眼光绝不会错;出于私心,她更想要赌一把。故而她连厨子李都不想唤来,镇定心神思量须臾,只是同他淡淡一笑:“孤很好。将军如今同孤,话真是愈来愈少了。” 隋喻不语。 岳麒麟又道:“将军怎样待孤,孤是不管的,孤总是一贯的心思待将军,有孤一口酒吃,便有将军一口酒吃。” “殿下近来真是长大了。” 岳麒麟没理,继而到:“孤本来就长大了,并不是近来的事情。父母不是自己可选,如我这般不省心的旧友,亦非自己可选。将军问心无愧便好,从心所欲,勿在为那些无中生有的事情烦恼了。” 此话道得半是通透,半是不通,岳麒麟斟酌半天的话,竟然多半是在开解隋喻,怪他的意思究竟不多。 麒麟知道了一些什么,隋喻不得而知,然而她今日的话,竟是仍然无比信他,隋喻心中震撼:“祥瑞……” 其实若在从前,麒麟遇事也未必能有如此好的心境。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她心底有了想要疼爱珍惜的人,便觉心底光亮四射,这世上可正可反的事情本来很多,若是不可强求,既然自己都已经如此幸运,便不要强求了罢。 皇叔曾教导她与成义,为君者用人,当取大节、宥小过,而士无不肯用命矣。功利一点来看,若是将来真要回去坐那个倒霉位置,隋喻这样的心腹之将,难道不当争取么?待人以诚以信,何愁没有肝脑涂地的人。 岳麒麟觉得自己跟着那个坏叔叔,真是愈来愈阴险了,她忍着点笑,正要进房,隋喻却又唤了她一声:“祥瑞。” 她皱眉转头:“你说。” “摄政王……他待你可好?” 皇叔待她好还是不好,隋喻知道这个,便有些无甚意义了。岳麒麟果真狡猾了许多,不愿正面答他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反沉声嘱咐:“唉,一道上听闻近来京城刺客猖獗,孤不知是不是又要倒霉了呢。孤得先睡一觉好作准备,隋将军一切多费心了。” 不待隋喻多说,她撇完这句话,径自入了内室。 ** 就这样足足过了三日,岳麒麟竟没能见过皇叔一面。 第一日无念来过一回,送了些南边进贡宫里的橘子。 第二日也是无念来的,来管麒麟要桂花露,说是王爷喝完了。幸好岳麒麟早有预备,甜甜蜜蜜寻了一罐让他带回去。 据无念说,因为月余未归,虽有丞相代为撑着,究竟积了不少未决之事,皇叔除了每日进宫给太后皇上请安,就是日夜伏于书案办公,已然两日不曾去榻上睡过一觉了。 麒麟听闻揪心不已:“不睡病怎么会好?到京城的前夜里还毒了的。神医来信说是路上又有耽搁,尚在京郊,过几日方能过来。” 无念并不知毒之事,知了大哭:“太子啊,小的本来埋怨王爷,说他不顾京城一大堆的事情,非要出这趟京。可王爷说了,明年更不得闲,说不定此生也就偷得这一回闲……博您一笑便也值了。王爷心情大好呢,笑脸比从前多多了,太子,您……往后可要待我们王爷好好的,万不能辜负了他,他是个可苦命的人啊。” 麒麟也不避着无念,急点头:“会的会的。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无念摇头:“千叮咛万嘱咐,让太子千万不能去,说他会……分心。您要是偏要去,王爷肯定得骂小的,您看在王爷的份上,多替我们小的担待担待罢。” 麒麟一想,他是怕分心啊……觉得益甜蜜,便由得无念回去了。 第三日,皇叔又差无尘送过一趟栗子来,说是这是瑞祥新进的野生小金栗,比此前的尖栗子口感更糯更香。 他有工夫琢磨这个,倒没工夫来看她一眼……麒麟剥着栗子,虽觉得心中的那道光,比这窗前明月光还要透亮,却到底有些哀怨。这种分离的日子真是要命,他不是真的不想见她罢,她去了,难道真就给他添乱了? 第四日的下午,府上来了二位贵客,一位是思念岳哥哥成狂的肉包子卓成义,另一位,是肉包子领来的不客。 卓成义先是将岳哥哥搂了又抱,而后指指身后,压低声急急撇清自己:“这位是临青大长公主的女儿,临安郡主。表姑今日进宫来玩,偏巧听见朕要出宫看您,便死活要随朕一同溜达到此,岳哥哥勿怪啊,朕不喜欢这些小女孩,最麻烦了。” 岳麒麟嘿嘿一笑,自然客气称说无事,毕竟也是皇叔家中亲眷么,都是亲人。 小肉包身后那位粉团儿般娇滴滴的小姑娘,便是临安郡主了。那小姑娘眸子晶亮,一见岳麒麟,神色竟有些扭捏,粉脸一红,低了头道:“岳哥哥好。” 小肉包在旁大笑:“小表姑你昏头啦?朕唤他作哥哥,表姑也唤他作哥哥,这下辈分岂不乱了?” 岳麒麟直打圆场说无事无事。 临安面上晕了两酡红,嗔一眼小肉包:“论辈分来的话,你将来还不定得唤他什么呢。”唤一声表姑夫也是可以的罢。 小肉包不明其意,只道临安说的是岳麒麟将来归国即位之事,笑道:“你是不明白我同岳哥哥的关系,将来肯定不会生分的,咱们就算七老八十,朕便还唤一声岳哥哥又怎么了!” 麒麟与肉包弈棋,临安无所事事,便自告奋勇为他们打扇,肉包被她扇得心烦意乱:“这都快结冰了,小表姑您打的什么扇啊,冻死朕了。” 临安收扇子自捶一下手心:“该打该打,是我昏了,前天早晨还给四哥哥扇了一早上扇子呢,故而给忘记了。” 卓成义狠命瞪她:“小表姑你胡说些什么!” 岳麒麟起先还不曾反应过来,四哥哥。缓缓一思量…… 她不动声色,哼,那个坏蛋。四哥哥真是享得好福分,来瞧自己一眼便不得空,倒有甜甜糯糯的小表妹红袖添香,帮忙打扇。 临安笑着实言以告:“四哥哥前天一早上进宫请安,不知道为甚被太后罚跪。因为太皇太后又心疼他跪在殿外,怕四哥哥受了风,殊不知那丹炉旁又太热了,太后宫中炼长春丹,便了四哥哥去炼丹炉旁罚跪。四哥哥大汗直流,我偷跑去给他扇了一早上。四哥哥也真是的,不知为了何事那么犟,太后对四哥哥是又爱又怕,后来她见四哥哥面色不甚好,又担怕他真的生了气,才打他回去了。” 卓成义大声咳嗽:“哎呀,皇叔没事的,你不必担心他,皇祖母那是闹着玩的嘛。” 临安呆呆的:“我不曾担心四哥哥呀。” 岳麒麟隐约觉得皇叔罚跪与自己相关,十分忧心他的身体,不由下棋连输,临安端茶递水,一会儿又剥橘子给麒麟吃,笑话麒麟棋风莽进。 小肉包肉乎乎的手托着腮,觉得这个小表姑真能惹麻烦,皇叔千叮万嘱不让告诉岳哥哥的事情,岳哥哥终究还是知道了。 ** 夜里岳麒麟因为心底有事,竟是久久无眠。 往日每每思想起皇叔,总会觉得温暖,而今再思念他,便只觉……一切都是滚烫的,烫得连这夜色的边缘,都微微泛起了波澜。 三天都不曾来看她,平常白天原来还有小表妹服侍打扇。可见临别搂着她说那些,全都不过鬼话罢了。仗着孤是个只听他话的乖巧傻蛋,便这般欺侮孤,不是坏家伙是什么……也不知道跪了那么久,膝盖痛不痛,身子要不要紧。 岳麒麟百无聊赖,找出昨夜未吃完的小金栗,在屋子里剥了一堆,往空中高高抛起一颗栗子仁,再凑了嘴去接。正练到第五颗,那颗栗子仁抛到半空,却迟迟未见落下来。 她扫了眼四下无声也无人影,心中只记得那个刺客,心底猛地一沉…… 岳麒麟强自镇定:“你要孤的命可以。孤……想先去见一个人。孤用性命担保,孤肯定回来的。”就算死也得再见去见他一面罢! 话音刚落,却被身后那个火烫的怀抱紧紧裹住,灼人的吻便细细碎碎落在颈间:“你要去见谁?” 67复学记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岳麒麟一听这声音,也不顾脖颈里那些细碎烧灼的吻,气得忿然落泪,挣得更凶了。当然她绝对挣不脱,愈挣那个怀抱愈紧,反被他钳了身子,搂到身前,也不容她缓上一缓,火唇便落在她的唇瓣上。 许是从外头刚入室的缘故,他的唇落在她颈间时,原本带有一种柔软清凉的触感,怎料唇与唇一经相接,他便带了风卷残云的火热,像个不的来客,麒麟恍惚就要被烧化在这无边的夜里。慢慢地,麒麟懒得再挣,皇叔拢着她的的双臂亦渐渐放轻放柔,他的唇间慢慢换了一种轻柔舒适的吻法,轻轻缓缓,却亲得她脚底绵软无力,因为无有着落,身子几乎只能半靠在皇叔的身上。 “还没告诉我,要去见谁?” 麒麟不理他的问话,慢慢抵了舌尖,顽皮地探了探,卓颂渊似是十分耐着性子,由得她调皮拨弄;麒麟便放那小蛇往深里撩了撩,卓颂渊仍是好脾气,由得她逗;麒麟便放了些胆子,往他唇齿间极轻极细地勾勒,扰得卓颂渊唇畔又痒又麻,喉间逸出轻缓满足的叹息声;麒麟不以为陷阱,只当得了鼓舞,更长了本事,允那小蛇游去更深的地方一探究竟,却路遇狠心的反击者,卓颂渊一个刺溜就截住了她,以比思念还厚重的力道满满包裹住了那条顽劣小蛇。麒麟想逃早已不及,被他轻吸慢吮,辗转欢喜,直她的舌尖被逗弄得无力再去扰他……为止。 岳麒麟哀告道:“唔唔……酸的啊。” 皇叔一手托起她的脑袋,捧着往那双泪眼上细细啄:“怪我不知轻重了?不想我?” 岳麒麟既不想忸怩,也不愿否认。本来舌根酸得欲哭,这会儿眼睑又反被吻得麻麻痒痒甚为受用。皇叔好生本事,欢喜悲忧,仿佛在他手中牵了一根无形的线,他想让她往西,她便再往不了东。她岳麒麟就算没用,几时这样无能为力过,委屈伴随眼泪,被他啄得一串一串,扑簌簌砸落下来。 心中对这坏家伙固然爱极,又恼他太过欺负人,干脆肆无忌惮拼命地哭,思念的酸楚、对他身体的担忧,一切有关系的没关系的,但凡是她有生以来觉得委屈的事情,统统调集而来思虑一遍,哭个够本。 麒麟哭的模样很是有趣,顿一会儿,再涌一阵泪,月光映着她脸上点点晶莹,撒得就似细碎的琉璃屑。卓颂渊知她是有意撒娇,自己无可解释,也只有投入迎合她,欢欢喜喜将那些泪水一一吻落。 “小哭包,往后不准让旁人……看见你哭。” 他是小气不欲人见着她的样子,以为小东西天底下最最动人,岳麒麟只道皇叔凶残:“还让不让人活了,喜欢上一个坏蛋有什么办法,哭一哭才畅快么。” “你道我这两日好过么?”他话说至此,为她揩泪揩得心疼,却又无以言表,依旧以吻诉情,将唇细细密密落于麒麟的面上。 麒麟哭累了,总算听到一句想听的,知道他也是一样的心思,心内郁郁之气稍解,吸吸鼻子问:“喂,那个栗子呢?” 卓颂渊无奈摇头,都这样心心念念仍旧惦着她的吃食。他一摊掌,方才那颗小栗仁正安安稳稳卧于手心。麒麟欲抢,他却忽而往空中一抛。麒麟眼疾手快,立时张嘴去接,辛亏之前刚练过几回,竟是很准,接住了。 她万分得意,含着栗子望着他,满眼促狭。 岂料卓颂渊一个俯身,凑来一吻,轻车熟路挑开她的唇,舌尖轻轻一勾,趁麒麟尚且木在那里,栗子已然滚入了他的口中。 岳麒麟哪里肯轻作依饶,踮脚攀上去抢夺,皇叔一躲,竟嚼两口吞了,顽劣得就似一个少年。麒麟满脸气结,望着这个居然有些调皮的情郎,他目光里满是狡黠笑意,良久方道:“这还是我头回吃到你剥给我的栗子。” 麒麟嗔道:“哪个剥给你的哦?” 卓颂渊丝毫不曾着恼,挨着桌案坐下,随手往桌上那一堆栗子仁里取了一颗,抛入口中:“剥那么一堆难道不是给我的?很好吃。” 岳麒麟夹酸带醋道:“四哥哥有红袖摇扇,哪得工夫来吃什么栗子哦。” 卓颂渊一愣:“是皇上……” 麒麟嘿嘿笑道:“皇上岂敢唤他皇叔作四哥哥?” 卓颂渊不语,知道是被小表妹卖了,罚跪之事已为麒麟所知,此时无可辩白,只得道:“担心了?放心,什么事都没有。” 麒麟瞥开眼:“我是你什么人,你的家事岂用来知会我,我……担的什么心。” 见他不语,岳麒麟又慢慢转回眼睛偷眼看他,月光映照他的面容,泛起幽幽好看的光泽,平和却动人。皇叔也不用说话,就这么了然地望着自己,好像早将一切看得穿穿。 麒麟看出他一副不愿说事情细节的模样,觉得皇叔自有计较,她实在不便太过逼问,只悄悄蹲下,欲取揭他的裤管:“我看看。” 卓颂渊一手挡了:“看什么,无事的。” 岳麒麟哪里肯依,强凶霸道将皇叔裤腿强撩而上,轻褪至膝盖处。月光映下,他小腿的坚硬的曲线便显露出来。麒麟动心忍性,强吞口水,一抚都不曾去抚,再拨开些衣料,见到他依然有些红肿的膝盖。麒麟探指轻轻抚了抚,那处的肌肤触上去甚是冰凉,抚起来亦不甚平整,竟有许多小小破皮的之处。皇叔过得粗心,无念是吃干饭的么?伺候如此不周,居然连伤口都未曾处理过! 麒麟自幼被父皇逼着练功防身,自己受点小伤,也算家常便饭,可看这皇叔这个凄惨样子,只觉得剜心一般难受。她覆了掌心替他轻轻揉着,明知这样也不可能缓解许多,但想起在山中皇叔替自己捂脚的场景,便以为这样做,也能让他觉得温暖:“一冷一热当真不要紧么?有没有烧?有没有惹得毒?” 卓颂渊本来无事,被她这么一碰触,掌心过处便微水生澜,漾起一波,又得一波,竟有极细微的战栗之感。他身子僵坐,既喜欢她继续抚弄,却又不忍动也不敢动弹。本来是什么事都没有,被她挑得倒当有些真受不住,话语中便很是别扭:“麒麟你起来,我……当真无事。” 岳麒麟傻乎乎的,哪知道皇叔是因为身子敏感才如是说,闻言只觉自己这样做也的确于事无补,便起身去翻身后的柜子:“对了对了,房中还有一罐你上回给我涂伤口的药膏呢,我找来替你抹抹罢。” 卓颂渊本来被照顾得甚为愉悦,虽说略有着恼,私心也希望她的掌心多在那里停留一瞬,她一挪开去找东西,他浑身反而倒像是什么东西落了空,心中焦渴异常,话音里便更显得烦躁了:“不用。” 岳麒麟不以为意,寻到药膏,自顾自蹲身为他上药:“若是日后留了疤,我便不欢喜你了,哼,四哥哥。” 那药膏沁凉,被麒麟的指尖缓缓推送开来,又慢慢升起些微暖意。那点小伤处似是月光下的湖面,微风轻轻过处,起了层层褶皱,想要凝目细细看,那些涟漪偏生又抚平不见了,惹得他懊恼无边,想要她手上稍稍重些,才好消解这种难以名状的滋味。岳麒麟那个傻子却是不懂这些的,涂抹一遍还嫌不够,便又添了一层,继而极轻极轻推弄开来,卓颂渊只觉得一颗心都被她撩得酥□痒,忍无可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臂。 岳麒麟傻傻抬头,调笑道:“四哥哥,我是不是弄痛你啦?” 卓颂渊将她一臂带起,干脆刺溜提了人,让她在自己的腿上坐了下来:“别上药了。” 这般姿势虽说搂得紧,却比方才那等若有似无,要来得踏实都了,麒麟反被搞得很是不好意思,傻跌跌望了他:“四哥哥……” 卓颂渊将她紧紧搂着,强抑波澜起伏的心潮:“别乱动,乖乖的,别闹了。” 岳麒麟委屈不解:“我哪里闹了啊。” 卓颂渊抱了许久才算缓了过来,舒了口气:“再抱一会儿,我还要回去的。” 岳麒麟听他声音略哑,亦觉得十分心动:“看你很疲倦的样子,要不要睡一觉再走啊。” 卓颂渊点她鼻子,佯怒道:“小姑娘家,哪有邀人睡觉的道理。” 麒麟抱着他的脑袋轻拍打:“坏蛋,淫者见淫……我可什么都没说。哼,四哥哥大晚上来见我,难道不是为的占便宜么?” 她还真敢说!他一把捏了她的鼻子:“这算什么话?” 岳麒麟晃开脑袋,恨恨催他:“是我要占便宜好了罢?要走便快走罢,反正今夜我是占够了便宜了。” 卓颂渊缚了她的手不让再动:“这么着就够了?” 麒麟摇头,又羞又得意:“够是不够的。不过吃东西也是一个道理,总要留些滋味,放在心里肖想,才会惦着下次的么。” 就这么依依相送,万般不舍地又腻了半天,终于到了不得不送他走的时候,麒麟开了门问:“你方才怎么进来的啊?” 卓颂渊也不脸红:“难道还要我翻墙进来?自然是走的正门,再开了窗子进来逗你的。看来隋小将军近来于防务上倒是十分上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麒麟忙道:“没有的事。就是见不到你……也不知下回,是不是又要再等三四天。” “后日早晨来接你去上书房。” 岳麒麟知道后日便能见他,又欢喜,又忧心:“真的……不要紧么?太皇太后……” 卓颂渊沉声打断她:“听我的便是。” ** 其实前日卓颂渊罚跪的缘由很简单。太皇太后当着皇叔的面提了欲给燕太子做媒的事:“那孩子也堪堪到了婚龄,身旁一无女眷,他那燕皇叔叔又不会为他做主,客居他乡甚是孤单,哀家打算替他找一门好姻缘。” 卓颂渊见母后又欲搅和,心中不胜其烦。他自然不怕麒麟真娶了哪家姑娘,可……这不胡闹么?棒打鸳鸯也就罢了,麒麟的女儿身此刻不宜暴露,此时若将她折腾来去,岂不是更易拆穿?故而挥退众人,对着太后一口回绝:“燕太子年纪尚小,母后还是不必插手别人的家事了。” 太皇太后大怒:“你要哀家不插手别人家事,自己却染指别人的侄儿,传将出去,却教哀家如何自处?” 卓颂渊倔道:“儿臣万事自有分寸。” 太皇太后冷笑:“你有什么分寸?哀家算是看出来了,我儿纵有纵横天下的本事,见了腥不过也就是只馋猫罢了。” 卓颂渊忿然道:“母后休要将麒麟说得如此不堪。”不知您以后会不会后悔…… 太皇太后嗤道:“你作下那样的孽就不觉得不堪了?不堪?不是贪图那孩子粉嫩俊美,不是猫儿偷腥,你那点心思难不成还是真爱了!” 卓颂渊知道说什么无济于事:“母后明鉴,您欲四海求亲,设下樱花春宴,儿臣说过一句没有?您怎样折腾儿臣无妨,只求不要折腾麒麟了。” 他居然不否认真爱,分明是一段孽情他还真用了心了,太皇太后大怒:“哀家这是折腾?哀家难道不是为了楚国江山,为了你……” 卓颂渊跪地俯:“楚国千秋基业,自有吾皇万岁撑着。吾皇足堪此任,儿臣是很放心的,亦请母后安心。” 太皇太后一口气差点没噎着:“孽子!既然你愿意跪,便在此处长久跪着罢!” 卓颂渊本来也是一时烦透了,方与太皇太后顶撞。他知道此时不宜火上浇油,而母后身子健朗,便硬着心肠起身道:“儿臣去殿外跪着,免得再扰母后不快。” 老太太知道早已无法左右这个儿子,说要罚他跪着,无非也是逞一时之快,谁料这人居然来人的,她心头实在悔极。 殿外北风凛冽,如何是个跪人的地方?老人家差王公公前去瞧了数次,王公公回来神色很是不忍,说王爷衣着单薄,就一直那样直挺挺地跪在那个地方,受尽冷风吹。太后心痛如刀绞,又实在无有台阶可惜啊,无非适时在旁出主意说:“炼丹炉旁暖和。” 太后想着甚是,便让王公公传话,要王爷至炼丹炉旁继续跪着,却没思量这一冷一热,也不是什么好事。 临安恰巧去玩,见着炉旁的表哥寒流不止,自然不忍,便偷偷替他打了一早上的扇子,又去拉来皇上同求太后:“四哥哥再不对,好歹当着一国的家,您不能这么不给四哥哥面子啊。” 太皇太后本来就去偷看了一会,觉得儿子面色亦不甚好,许是成日劳累,无暇休息,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她正想着再找个坡下,这会儿冷声道:“今日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便这样算了罢。” 又偷眼看看临安粉嘟嘟的小脸,心里对她道了声抱歉,执拗地又一想,说不定还真的做成一桩好媒呢? 这才罢休,让王公公去扶了卓颂渊起身。 昨晨今晨卓颂渊仍去请安,太后只称头疼,见都不肯见他。 卓颂渊以为,母后本就不能耐他若何,万事虽说当以孝为先,可太皇太后如此胡搅蛮缠,实搅得正事也无法通行一桩,着实十分惹人烦恼。卓颂渊以为,此事上万不能太顺着老人家,反坏了大事,待此事全都揭过去,他的病痊愈,麒麟亦能以真身见人的时候,再领着媳妇见婆婆,岂不是一件欢天喜地的事情? 卓颂渊心中略有愧意,仍决定:一切照旧,依计行事。 其实太皇太后的心思,王公公倒是再明白不过。 太后绝非为此事与儿子生了嫌隙,她只是因为决定了我行我素,故而有些不大敢见儿子罢了。 ** 皇叔是这么盘算得极好,我们的燕太子也算是正式复了学。 然而卓颂渊方送了小姑娘去了一天上书房,便出了道幺蛾子。 皇叔这天出宫见了个人,顺道往南来顺买了包热腾腾的烤羊排,一路策马返入宫中,欢欢喜喜去接她下学的时候,却四下找不见人。 他急了:“燕太子去了哪儿?” 赵公公诚惶诚恐:“太后那儿的无非公公过来接了皇上、太子,说是太后让他们一起上沁春园游晚湖去。” 卓颂渊面色瞬间就不好了,这般冰寒的结冰天,游的什么破湖! 68小隐疾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卓皇叔火急火燎赶到沁春园,湖上的那艘小画舫,远望着并未点灯,他飞亲自跨上去,上头却根本空无一人。湖面上一片死寂,偶尔只有几只孤鸥掠过湖面,出几声孤凄的叫声。 他简直快急疯了,真怕母后昏了头,一时脑热铸成什么大错。望着苍茫湖面上幽寂的夜色,酝酿该如何去同母后要人,转回头,却现沁春园的暖阁里很是热闹。 小太监不敢惊动里头,由着摄政王自窗子里望进去,皇上的小肉手托个茶杯气呼呼喝了一口又一口,临安郡主却在给岳麒麟斟酒,小姑娘低了头羞羞涩涩,还甜甜道:“岳哥哥慢喝。” 卓成义直摇头扮老成:“都乱了辈分了,表姑姑不像个姑姑。” 太后拍拍他那只小肉手:“怎么这么说话的?哀家觉得临安与小太子看起来很好么。” 此前,太皇太后单独将召麒麟召到内室作了好一番长聊,现这小孩根本不似无非说得那般狐媚。她话中有话,劝告麒麟与皇叔疏远些,这孩子亦低眉顺眼地说好;她欲将临安郡主介绍与她做太子妃,他也只作羞涩状,说是要这种事情,还得要听一听家中亚父的意思。说话甚是乖巧懂事,比她那个倔头倔脑,只会忤逆她的小儿子不知好上千倍,又生得这般粉嫩伶俐……哎,作孽哟,她想要的是小儿媳妇啊! 燕太子这孩子真真是投错了胎。 横竖燕太子答应了会与小四疏远,她且信他一回,以观后效罢。但愿一个巴掌拍不响,岳麒麟能属意临安,那个孽子见人家孩子对他不上心,自己便也蔫了,正好踏踏实实收了心,明春樱花宴上给她选一个合心的小儿媳妇,也算皆大欢喜。 内室相谈甚欢,太后看麒麟的眼光,便不那么别扭了,试图以一个平常老人的心思再来观这个小孩,现这个燕太子……居然十分讨人欢喜,难怪丞相屡屡夸赞。 卓成义并不知皇祖母与岳哥哥在里头究竟说了些什么,只觉得祖母的变化实在有些快,只撅了嘴:“好什么好,岳哥哥不胜酒力,太后还是送他归府的好,皇叔……哦不,朕可是很担心的呢。” 太后不以为然:“皇上这般说,就是瞧不起人家大燕男儿了。大燕男儿,哪有什么胜不胜酒力之说,酒量都是从小在一边摔跤一边骑马一边练出来的。太子,是不是哦?” 岳麒麟也不客气,面色嫣红,点头笑道:“正是这样的,孤的酒量还是不错的。” 卓成义又急又恼:岳哥哥这个二愣子,这时候还不装醉回去,皇叔不定急成了什么样。 小肉包已然十一岁了,他自幼便被先皇夸赞生得帝王之才,后天再由他皇叔悉心一番教导,看事情颇有些一针见血。今早他便瞧出端倪来了。 皇叔送岳哥哥入书房,根本不是什么长辈送小辈复学的姿态,千叮万嘱,那眼神里的黏腻与牵挂就不用提了。将岳哥哥带到师傅面前的时候,皇叔同师傅说的话意的余音里,恨不能顺道拜托他小皇上几句,唯恐岳哥哥受了什么委屈。皇叔待自己自然是好的,但从来都是放手放胆送自己去历练,哪有宠着的道理。 岳哥哥也是,师傅讲读的时候尚能专心,师傅走开去喝茶,他一个人竟能出神笑起来。 可见这趟出门,二人眉来眼去,必定到了一不可收的地步啊。原来旅行还有这等功用的,小肉包可算是记下了。 情之一字,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在他肉包这个年纪,是断断想不透的。但看着皇叔平日的厉眉厉目中,如今竟添了许多温柔之色,便觉得很是欣慰,皇叔那么好的人,有一个顶好的人来爱,这才对了。 小肉包算是放了心,岳哥哥品行端、人风趣、能吃会喝,最重要是同自己合得来。他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皇叔,终于不用落入花花大少薛爱卿的魔爪了,这实在是天大的喜讯。 卓颂渊本来倒也松了口气,母后此番看来,面上居然不存什么恶意,又有皇上在一边帮忙照应,小东西总算是安全。母后尚在与自己冷战,却难得愿给麒麟好脸色看,自己幸亏并非贸贸然闯入暖阁。 麒麟亦极有分寸,母后有问,她必有答,时而盛赞饭桌上的羹汤,时而蹙眉探问母后身体上的小恙,这孩子吃喝养生之事懂得又多又杂,有礼有度,问得又仔细,哄得母后竟是满面欢愉。若非母后对麒麟同自己的关系心存芥蒂,有这样一个家伙伴于母后身侧,不知会讨老人家多少欢喜呢。 怎料他那个临安小表妹实在太不叫人省心,居然装醉,趁着麒麟同太皇太后说话之机,半倚半靠在麒麟身侧。岳麒麟丝毫不见恼色,还低同郡主不知说了句什么笑话,临安竟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瞧着麒麟的眼神更是崇敬了。 卓颂渊一股无名火悄悄升腾,忍无可忍,轻轻推门入了暖阁。 太皇太后本来笑得亦很松弛,见着儿子入内,笑容骤然间僵在面上:“摄政王到此竟不通传,哀家连酒杯都不及为王爷预备呢。” 卓颂渊依例请了一回安,口气便不大好了:“燕太子如何这个时辰还在宫中欢宴?旁人不记得提醒你错过了服药的时辰,自己竟也忘了么?” 岳麒麟见了他本是一喜,听了又是一懵,服药的时辰?神医与她的助眠药丸她是悄悄服过的呀? 太皇太后亦很奇怪:“服药?服什么药?” 临安亦悄悄扯了扯麒麟衣衫,小声问:“岳哥哥你生病啦?” 卓颂渊并不正面相答,只沉声道:“服什么药本王不知,事涉太子私事,母后亦不必问得那么仔细。我只知燕国将太子交予楚国,本王自有责任照料仔细,太子若在此地有任何差池,本王都是无法交代的。” 岳麒麟一心琢磨皇叔话中之话,却着实琢磨不透,只知她在这里喝酒说话,大约是让他不大痛快了。然而既然二人同心,他说出去的话,她总要帮着圆了才好,故作大惊失色,起身接话:“多亏皇叔提醒,孤竟是一时欢乐,忘了吃药这一回事了,太皇太后,孤今日不得不向您告罪……孤得回府服药去。” 太皇太后疑惑得不得了:“燕太子这是什么病……” 小肉包也急了:“岳哥哥不碍罢,怎会生这的事情!” 岳麒麟愁眉一蹙:“呃……小小隐疾,倒惊动了皇上太后皇叔诸位……这让孤如何过意的去?” 暖阁里顿时悄无声息,临安泪光闪闪,提酒杯的手颤了颤,杯中酒全洒了,唯独肉包还在追问:“隐疾?是何隐疾?” 太皇太后一听隐疾二字,又想起麒麟小小年纪对养生一事竟是颇有心得,难不成,真的是久病成医?她实在不好意思再问,心头更觉这个莹润粉嫩的小太子我见犹怜:“皇上快别问了。” 岳麒麟见情势总算皆在掌控,此时趁着场面尴尬,正好撤走,便故作羞愧,又急急问:“皇叔能否顺道载孤一程?孤……断了药怕是不好,得回府服药去。” 卓颂渊暗笑这小东西还算机灵,装模作样为难望着太后:“母后……” 太皇太后今年究竟年事渐高,遇事益慈悲良善,很是为燕太子的病心焦:“小四,你既也要出宫,便送一程燕太子罢。” 二人如愿以偿,逃出生天。 ** 麒麟上了车便好笑地嘲弄皇叔:“四哥哥喝醋喝到自家小表妹头上了?居然扬言说我有病,我向来身强体壮,要害也是相思病呢。” 卓颂渊自然不用吃临安的醋,可麒麟的分寸……他冷着脸,直言教导:“我吃什么醋?太子当自重身份,怎可教旁人对你又摸又碰……” 岳麒麟红了脸:“这还不是醋?那哪里是旁人,那是你家表妹,况且只是个比我还小的小丫头。就许你对我……”话说一半,觉得说得露骨,自己竟有些羞愤,一把攥了他的手,没脸往下说了。 卓颂渊试图平心静气:“麒麟,我的意思是,你扮作男儿,许是还得扮一阵的,露陷了便有诸多麻烦。” 岳麒麟傻呵呵道:“除了此番出门穿过一回女装,我从小都按男儿打扮,扮女儿反倒不大熟练呢。父皇从前评我男装,说是一派小儿的天真憨态,如何可能露陷?” 卓颂渊忍无可忍:“你知不知自己如今是个大人了?” 岳麒麟呆呆挠头看他:“你又提这事……有什么不同,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除了被你识破和那薛云鹏识破,再无有旁人。至今我还是不明,我是究竟哪里露的陷?” “因为你年纪小,旁人尚不及往那儿想,若真上心想一想……”却见皇叔正好若有似无……往她胸前扫了一眼,话音竟有些微涩意:“小傻子。” 岳麒麟迟疑一瞬,终是明了,一时间又恼又得意:“你……你不是一直瞧不上的么!”在鹿洲时还嫌她穿得不对要重穿,后来视若无睹,她只道他嫌自己没料,正琢磨过几日见了神医,怎么求她开些对症的药来补补,好在情郎面前扳回这一城呢。 “何时瞧不上了?” 岳麒麟想起一事:“我是不是还有条……那什么,在你手里?” 皇叔真是恶趣味,早早将她的裹胸收在身边,也不知道作何打算。那条布严格说来当算束胸,尺码甚为紧凑,若是以那条东西的宽窄胖瘦来认定,她岳麒麟何止是没料,简直匮乏到了极点。怪不得!怪不得呢!哼! 孰料卓颂渊哑声笑:“故而我一向有些忧心你血脉不畅。” 岳麒麟羞得无言以对,捏拳头愤恨半天,又觉得他直言相告也是对的,不然以她动辄得意忘形的劲头,再下去如何露陷的的确都不知。过了一会儿,麒麟面上红霞消散,方才软声问:“那我请教一下足智多谋的摄政王,今夜我在太皇太后那里匆忙撒下的谎……此后又当如何圆说?” 卓颂渊笑话她:“谎话出口的时候都不曾盘算好对策的么?” 岳麒麟晃晃他的手臂:“这不是迫于情急,方才你面色又不甚好……”她总想着皇叔会替他圆过去的。 “母后今日可曾说过什么让你难堪的话或事?” “太皇太后没有你口中那么可怖,难堪是绝没有的。”麒麟想了想,将太后下午同她在内室单独的那番对话原本照实说了。 “母后要你从此与我疏远,你便应了?” 岳麒麟嘻嘻点头:“可怜天下父母心,老人家忧心儿子断袖,忐忑了多少日夜,酝酿了多少句子,这才拐弯抹角同我有此一谈。我难道耿着脖子告诉太后,‘不行,孤爱煞你家小四了,孤非得同他断袖不可’?这不是要了老人家的命么?我不是说了么,同自家亲人绝无道理可讲,能顺则顺,哄得太后高兴才最要紧。她都让你罚跪了……难道往后还要常常去跪不成?” 卓颂渊沉默许久,轻轻抚她面颊:“这些事都交予我解决就好,你只心无旁骛预备归国之事。” “我又不是圣人,哪儿这么容易心无旁骛,你的母后……往后难道不是我的母后?你的计较不如我的计较,你将太后气得不行,我将太后哄得高兴。咱们不过面上装得疏远些,至于私下,嘿嘿……”麒麟猛而环抱住他。 卓颂渊被抱得甚舒心,又无可辩驳,心中不快,脸便重又绷起来:“此事暂且不提,只说母后要给你做媒,连这你都没头没脑就一气应下,我看你到时候拿什么来娶?” “我当时被太后唬懵了,老人家说什么我岂敢不应!如今甚是为难,今日湖面微冻,夜湖是未能游成,太后却邀了我腊月之初与她同去北郊冰场,央我教临安郡主滑冰!” 岳麒麟正愁无计收拾残局,皇叔瞥瞥她,坏坏道了句:“太子不是身患隐疾?” 69小嫂嫂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那晚暖阁之内所设,算是个太后邀请的小型家宴,另有些外眷赴邀。故而燕太子身患隐疾之事,一夜之间便在坊间流传开了。 坊间对这种事情的喜好程度,并非岳麒麟所能想见。 大家纷纷揣测:“这样的话,摄政王岂不很亏?” 也有人自以为懂行:“他怎么会亏?燕太子那么一个小萝卜,摄政王堂堂八尺男儿,摄政王自然是在……上的。” 便有人恍然道:“那小萝卜真的好可怜,得了病还得委屈承欢,巴结个靠山还真不易呢,摄政王也不知怜香……” 更有人理解道:“许是摄政王久旷,贪图人家小孩子新鲜水嫩,便不懂把持了罢。” 大多人便信以为真:“正是这么个道理。” 无非不厌其烦,搜罗了这些坊间闲话,再来报与太皇太后。这小子也不知道稍作删节,当真是一字不落地从头禀告到尾,王公公在旁咳嗽,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红,无非仍不自知。 太皇太后愈听眉头蹙得愈紧,听完长叹:“这么说,真的是小四欺侮了人家,我就知这小子不是省油的灯,我还以为……”是岳麒麟贪图小四色相呢,原来是倒着的。 她思前想后,依然十分不快:“世间有这么粉红水嫩的萝卜么?”继而抹泪,“太可怜了,这才刚刚长成的小水苗儿,居然……”病了,还被她小儿子给掐了。 无非探问:“太皇太后预备怎么办?要不要……让雍太医过去替燕太子瞧一瞧?” 太皇太后摆手,唤来王公公近前:“燕国名医云集,先燕皇那般宠孩子都没治愈的顽症,估计难治。还是不要找那个老庸医过去堵孩子的心了罢。去取些哀家平常吃的金丝燕盏和鹿胎丸一并给燕太子送去。” 无非又有意见:“太后,鹿胎丸还是镇北将军献给您的,人家燕国太子,怎能没有那东西?况且,那燕窝是养颜的,鹿胎丸是暖宫的……送给那孩子真的合适?” 太皇太后面色不好:“那个可怜孩子,不送他这个,难道送他虎鞭鹿鞭?这不是要了人孩子的命么?唯独这两样东西也算无关痛痒,哀家吃着甚是温和调顺,小孩子吃了也当无碍,既是先天不调,能这么养着就很不错啦。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燕太子有没有的是他的事,哀家给他送,是哀家的心意。这事说起来,终究是我们家亏欠了人家……” 王公公觉得很有道理:“您说得甚是。”转头着手去办了。 无非又问:“那王爷的亲事……” 太皇太后嘱咐:“着鸿胪寺小心悠着点儿办,不必太过大张旗鼓,尽量避着点儿燕太子,不要让那孩子太伤心了。” ** 此事自上到下传得飞快,只过了三日,连喜望去附近买煎饼,煎饼铺的老板认得他是质子府的管事,也会拉着他窃问:“你家太子患的是何疾?能不能有后啊?” 处于流言中心的二位事主倒尚且从容,反正谁也不能真把他们怎么样。 卓颂渊因为另有打算,反嘱咐麒麟:“这个隐疾来得甚妙,看来还得委屈你背上一阵子。” 岳麒麟除了怕被人抓着刨根究底,别的倒也无甚担忧,她也不知道得个莫名其妙的病症哪里就妙了,只觉得十分好笑:“我背着倒无甚委屈,如今我这也不是什么隐疾,成明疾了。” 卓颂渊只是逗她:“听话,我又不会嫌弃的。” 麒麟忿忿睨他:“哼哼你敢!” ** 腊月之初的一个午后,卓成义依例又得去主持祭宗祠,陪着皇叔在宁远阁批阅折子的唯麒麟一人。 平常卓成义在的时候,岳麒麟只敢将手悄悄探到桌底下,抓到皇叔的手,便探在他的手心里挠痒痒打圈圈,甚或还往里头划字,诸如“小坏蛋”之类,把平常不敢挂口上的字句全往皇叔手心里挠,直挠得他心痒难抑,却只敢悄无声息去捉她的手。她却嗖一下抽开了手,还一脸的若无其事,气人之至。 被惹的人恼意丛生,口气也变得不甚好。 小肉包大致有些觉察,装作无知无邪道:“朕困得不行,皇叔,朕得让赵公公为朕洗个脸清醒清醒,去去便回哦。”说完滚圆的身子开溜片刻,卓颂渊自然无什么理由能不答应。 岳麒麟本来不是什么规矩人,这天小皇上干脆不在,她自然时不时要去扰皇叔一扰。卓颂渊无法,又很贪恋她的嬉弄,只得命无念无尘二人在书斋之外守着,闲人免入。 他是这么吩咐的:“除非薛大人有何要务急禀,旁的人一概先拦了。”他只当薛云鹏不会来,就算来,正常的通传程序还是要等的。 好端端,皇叔就这么给自己挖了个坑。 故而薛云鹏旁若无人兴冲冲闯进来的时候,麒麟正用嘴衔了一块小杏仁饼去喂皇叔,卓颂渊头也不抬奋笔疾书,却略略张口欲接,反遭她逗了一逗,晃开不肯给他,顽皮地自己吞了。 卓颂渊仍未抬头,嘴上斥道:“还不乖乖坐下把我写的读完。” 岳麒麟灰溜溜坐下抱起一本折子读,卓颂渊仍俯书写,口中语气稍带嗔怨:“小滑头,被你一闹,我反倒真的饿了。” 麒麟瞥他一眼,撂下折子,乖乖巧巧又去取饼,却闻门前清嗓子的声音:“王爷欺侮隐疾小太子真是欺侮出圈了。一会儿要人坐下读您的墨宝,一会儿又要人家喂食,究竟是要怎样您倒是给条明路啊。” 岳麒麟尚叼着那块饼,骤然间嘴都不会动了。 卓颂渊面不改色,也不抬眼看薛云鹏,只凝目看麒麟,往她嘴里取过那颗小饼,径自吞了,低头继续动笔:“有劳了,很好吃。”吃完方才抬头训斥无念,“无念,薛大人到此,如何你不通传便由其擅闯?” 跟着薛云鹏入内的无念在一旁急眼:“薛大人直冲进来,说……说他是有急事来的。”薛大人、要务,两条要素齐备,都是王爷事先吩咐好的啊,王爷您怎能翻脸不认人! 薛云鹏挥手打无念退下:“本官是有喜讯来禀,你家王爷听了我的喜讯,马上便笑逐颜开了,无大人只管忙你的去。” 王爷并未再出言训他,又有薛大人作保,无念还是放心的,闻言转头便去了。岳麒麟仍觉难堪,却也故作镇静,起身道:“孤也回避一下。” 卓颂渊知道薛云鹏此时此地来禀,必是燕皇动向,一臂擒了她的手:“不必,云鹏,事无不可在麒麟面前道,你只管说便是。” 薛云鹏了然笑:“我说你此番出门回来,满面春风却不肯认……颂渊,你太不仗义,此番小弟我私下总好唤一声嫂嫂了罢?” 岳麒麟乖乖坐下,满面羞红:“薛大人使不得。” 卓颂渊却笑对她言:“麒麟,这厮油嘴滑舌的,你不受了他这一声唤,他不知还要出什么别的幺蛾子。” 岳麒麟只好低:“哦。” 薛云鹏装腔作势,躬身拱手,作了好一个大揖:“嫂嫂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岳麒麟一个厚脸皮,被他弄得生生答不出话来:“呃,免礼免礼,平白占了薛大人那么大个便宜,孤也无有红包揣在身上给你。” 薛云鹏腆着脸:“要红包多俗气,求嫂嫂多赏我一坛子乳酪吃吃就好。还有小馄饨,哦还有燕国的木樨清,还有上回那杏仁露和糖葫芦,还有……” 岳麒麟只当他要的封口费,傻乎乎一一应着,卓颂渊听不下去,含笑要她别理,又对着薛大人喝止:“薛云鹏你记得见好就收。” 薛大人故作听话:“哥哥说的是。” 卓颂渊寒声催促:“还不说回正事?” 薛大人嘿嘿笑:“小弟方才与哥哥嫂嫂说的才是正事呢。现在臣有些闲事要禀王爷,王爷且耐心听臣道来。” 卓颂渊埋怨:“废话太多。” 薛云鹏丝毫不恼,笑道:“这下燕国国内倒是热闹坏了,太子在楚地爆出自小患有隐疾,那头燕皇也出了档子比这更甚的事情。” 卓颂渊眉头一凛:“麒麟不明前情,你且稍稍讲得细些。” “王爷神机妙算,让杨半仙上燕京算的那卦,在燕国上空如同一颗滚滚闷雷伏了半晌,杨半仙早都回国许久,这才慢慢听见了响动。皇宫里本该有好一番争斗的,那些后宫妃嫔,谁不得抢着早些怀上皇嗣?岂料天外有天,争着怀龙种的娘娘们逼急了那位真命天女……” 岳麒麟仍听不明白来龙去脉,半懂半不懂,耐心边听边猜。 卓颂渊了然道:“很好,看来长宁公主动手了。” 岳麒麟惊道:“我堂姐!” 薛云鹏点头:“嗯,长宁公主动了手,而且已然得手了。秃驴送回的密报里讲的。王爷安心,那秃驴什么也不敢乱说乱动,他的小命全握在臣的手里,臣有小兄弟在燕国盯着他呢。” 岳麒麟隐约觉得,这位薛大人仿佛不似个大理寺卿,十足就是一个活土匪,她小声探问:“颂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云鹏笑答:“嫂嫂,其实整件事情长话短说,便是王爷设局,使得您那位好堂姐,令您的那位好亚父,这辈子再也没法子给别人当爹了!” 70大问题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堂姐下脚……那么重么?” 薛云鹏大笑:“不是下脚,是下毒。” 岳麒麟缓缓才将薛云鹏的话消化明白:堂姐长宁用毒,使得亚父永久失去了生儿育女的能力,再也没有机会拥有子嗣了。 薛云鹏小心道:“据传,燕国朝堂此前争得最为如火如荼的话题,便是储位的去向。一派是主张废太子立新储,而太子党那一派,自然是据理力争不肯妥协。老狐狸本来无储可立,当然也只能不置可否,坐观其斗,只待自己生个儿子出来好说话。如今却似吃了一颗苍蝇啊,立新储……嘿嘿,真不知他的储在何方呢。” “废太子”这三字,倒是并未在麒麟心中掀动多少波澜,她反为长宁之所为懵了许久:“堂姐虽说与孤并不算合得来,可她的性子孤还是欣赏的,刚正却暴烈、说一不二,从不扭捏作态。可这事当真是堂姐做的?她与她那君父感情甚笃,当不会对亲爹……那么下得去手罢?” 薛云鹏笑:“嫂嫂切勿以己度她。嫂嫂秉性天然无邪,当然是猜不透您那堂姊所欲的。” “呃,孤真没想到长宁她居然会用毒……而且,居然世上还有那种毒。” 薛云鹏笑道:“听说此种灭精丹十分强悍,一击即中,而且绝无解药,吃了它这辈子就别想留后了。江湖中只是盛传这种丹丸,我倒还从未听谁真的用过它,并不知长宁公主是从哪里得的。” 岳麒麟瞥眼皇叔,嗤道:“不是罢,你们不是都算计好了的?” 薛云鹏笑:“您别把王爷看得那么阴险毒辣么。其实王爷本意,也不过是想让燕皇那里自乱阵脚,教燕宫之中为争怀皇嗣先行斗起来,即便不巧真的诞下了个把小娃娃,那也都是不值一提的毛头小儿。而那头斗得愈是不可开交,嫂嫂这边,坐收渔利的机会也便愈大。这位长宁公主本来不在算计之列,算是个意外大喜。然其心路人皆知,长宁下毒,意在储位,她早就想跳到台前来了,王爷只是让人扇了扇风而已。” “路人皆知……亚父……孤是说那老狐狸,难道还将自己不能生孩子的事情公诸天下了?” “老狐狸哪里肯将这种事告诉别人,诊断此事的是个倒霉不识时务的御医,仗着手头有些本事,便将此事宣扬了出去,已然被老狐狸给砍了脑袋。砍了已然不及,不见得将满朝看他笑话的人都砍了罢。本官得的信报说是长宁干的无疑,燕国朝野亦皆猜是你堂姐所为,您那位老狐狸亚父,说不定也已然猜到了,不过就是苦于抓不住确凿的证据罢了。” 岳麒麟到底是皇宫里摸爬大的:“依孤看,证据这东西……他若真想找,怎可能有不透风的墙么。” “故而我倒是对您这位堂姐极为佩服,风闻此案办得干净利落,上下涉案人等,是一具活口未留,而排算诸位死者的关系,却是长宁半点搭不上边的。是个人都知道愈这样愈蹊跷,可是,嫂嫂觉得老狐狸即便怒火中烧,他还能降罪于长宁么?老狐狸独独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了,就算恨到入骨,他非但不能治她的罪,近来还分了些兵权给长宁,将燕国的西北骑尽数归入了长宁手中。” 岳麒麟心中仔细一思量,此案若以动机论,确也不存其他可能。 长宁是亚父唯一的孩子,长宁领兵,立长宁为储……立一个女子为储君,这个设想惊人而且大胆,然而这许是亚父当下可以作出的最佳抉择。横竖她岳麒麟这个倒霉太子,是断断不可留的。 以岳麒麟对长宁的了解,倒绝不惊异于堂姐有心于储位,只是长叹:“孤这位堂姐,自小心比天高,算是位不爱红妆爱武妆的巾帼豪杰。幼时习武,她便嫌弃内功习起来阴柔,更偏爱学那些外家功夫,特意还去燕山西麓拜了足足七年的师。孤习骑射那是为了猎野兔子烤兔肉吃,她习骑射,小小年纪就意在那些豺狼虎豹,勇猛非常。从前父皇时常笑话孤,说长宁的性子比孤更似男儿,孤并不大服气呢,堂姊那是故作的坚硬,孤才是真男儿罢。”忆及父皇,她难免又红了眼眶。 卓颂渊爱怜地捏了把她的手,又替她擦眼睛:“你哪像个真男儿,眼泪说着就涌出来了。” 麒麟强辩:“又没有真落下来。” 卓颂渊又喂水给她喝:“乖,人前……我们还得多忍忍。” 薛云鹏在旁实在瞧不下去,猛咳道:“要不要这样旁若无人?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咳,不是臣多嘴,王爷您怎能这样教孩子?我一个千娇百媚的嫂嫂,偏偏让你教作个铁汉。” 岳麒麟急摆手:“不是的不是的,薛大人多有误会!” 卓颂渊亦嗤他:“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麒麟也太能哭了,他固然怜惜得不行,可不多作忍耐,于人前当个哭包,不好服众不说,还得任人捏搓,实非上策。 薛云鹏满脸不忿,卓颂渊却继而追问:“长宁公主得了西北骑,王彦张含等人,难道不曾声?” 岳麒麟早已见怪不怪,皇叔对燕国时局了若指掌,他口中提的此二人,皆是手握实权的太子党。 王彦时任燕国左相,乃是三朝老臣,从前先皇尚是太子的时候,王大人便已是太子太傅,故而亦当过一段老狐狸的老师,老狐狸心里即便狠老家伙恨到入骨,面上却不得不给老师三分面子。 张含是当朝太尉,说是从辅国大将军之任上卸下来,不直接执掌任何实际的兵权。然太尉一职本就虚统着三军,况此人在军中旧部云集,关系错综,即便不再掌握实权,其早年在边塞戍守经营多年,无论塞内塞外,一呼百应之势仍在,不容老狐狸小觑。这也是老狐狸当时绝不敢将其捋下来,安一个普通武职了事的缘由。 岳麒麟对这二位老朽却颇有些不以为然,不住摇头道:“哼,莫同孤提什么忠义二字,哪有什么真正的太子党呢?人都是墙头草罢了,父皇走了一年余,孤又远离故土,他们凭什么效忠于孤?” 卓颂渊笑得莫测高深,觉得麒麟有此防人之心,亦算是不错的了。 薛云鹏倒不畏皇叔生气,直言太子单纯:“张王二位老家伙,在燕经营多年,难道独独他们光杆二人杵在朝中?当然不是,其亲其属其门生,关系广布燕国各地,利益盘根错节,老狐狸自有自己的心腹重臣,张王即便投诚于你亚父,还能排得老几?你亚父能给的好处,可能盖过他们手中既得的好处?那些新臣如狼似虎盯着呐,不从他们手上分一杯羹就算是好的。与其将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割与别人吃,不若死守以肉相搏,说不定最后还能落个全尸,最不济,还可得一个忠义之名!故而这波人才肯死死守着太子党这面大旗,是绝不会轻言放弃的。嫂嫂所言其实不差,果然都是趋利而聚,利尽而散的人啊。” 薛云鹏将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讲得绘声绘色,岳麒麟听得暗暗心惊,卓颂渊却握着他的手温言安抚:“莫怕,我在。” 岳麒麟望望自家这位世人口中权倾天下的情郎,忽而也觉得有些陌生。皇叔若非玩得一手好权术,估计早就被旁人玩死了,又如何坐得钓鱼台? 娘诶,真是不堪细想,愈想愈心惊。情郎情郎,果真是匹狼么? 薛云鹏不知小太子心绪百转千回,只管接着往下道:“此番太子党声,燕皇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故而倒赔给骐骥公主不少福利,这才算让张王二人消了声。” 岳麒麟惊问:“姐姐?”她那个苦命的庶姐…… 岳骐骥头婚之时,父皇为其点选了位才貌双全的新科状元郎作夫婿,郎才女貌,看起来也是一桩十分动人的姻缘。然天有不测风云,成婚前夜,那位倒霉状元被人当街谋财不成,被那伙歹人当场刺死了。 二婚乃是麒麟来楚之前,老狐狸又将骐骥公主下嫁给了东征将军。这位齐小将军三代将才,说起来虽然满门皆是亚父的人,小将军总算年少英武,听闻还对大公主一见倾心,亦算良配。怎奈这位齐将军新婚前夜因为太过欣喜之故,呼朋唤友饮多了酒,竟在拜堂完成了最后一拜之后,当堂猝死了!好好一场婚宴,成了断头之宴。 岳麒麟当日身为太子,坐在送嫁席位的席,亲眼目睹此情此景,再次忆及当日与父皇死别情形,实是悲从中来。然而碍于姐姐已成齐家新妇,隔了重重嘈杂的人群,她只能看着她怔怔蒙着盖头,不知所措,更未能上前安慰几句,或与她抱头痛哭一场。麒麟为此难过至今。 薛云鹏点头:“为了让女儿名正言顺掌管西北骑,齐将军麾下的东征军,如今便被燕皇划给了骐骥公主。如此,二位公主皆掌兵权,太子党这方看似也未吃亏,可算是封了两个老家伙的嘴。嫂嫂……你与这位庶姐的关系,尚算融洽罢?” 岳麒麟点头:“孤与姐姐自然要好,我家女儿,无论姐姐还是堂姐,自小都不养在闺中,皆是作男儿教养的,她们骑射剑武无一不会,闺中女儿当会的织绣之事,反倒无人擅长。然而孤离燕京之时,姐姐怕孤在异乡无衣御冬,找人现学,竟连夜亲自为孤绣成了一件极漂亮的御寒披风,一早送了来,熬得眼都肿了。薛大人……你们可万万别打我姐姐手上这点兵权的主意,她的命已然极苦,手上独独握有这点夫家兵权,也非她有意夺之,若为孤的事情,害她再出什么差错,你叫孤将来下了黄泉,如何有脸面见父皇!” 薛云鹏嘻嘻笑:“臣有什么能耐打大公主的主意,太子说笑话了罢?王爷,臣今日来此要说的,已然言尽了,一切等开春之时再探究竟罢。” 岳麒麟奇怪:“为何要等开春?” 薛云鹏被卓颂渊一瞪,自知失言,连连作别:“再聒噪下去王爷要嫌臣碍事了,嫂嫂记得小弟要吃的东西就好,小弟先告辞!” 唤都唤不住,风火走了。 ** 这天直至同车回府,岳麒麟一直有些落落寡欢。 近来楚地气温骤然降,已然冷到恨不能披个被子上街的地步。这日天上飘起了许多小雪片,麒麟沉浸在对情郎又爱又怕的心绪之中无法自拔,身子竟是无法暖起来。 卓颂渊见她古怪,心中不安,倒是温声细问,可她也实在搜罗不出什么言语表达,只道:“薛大人所述之燕国政事,听来错综复杂,我几乎将脑袋都听大了,心里直毛的,以我处事的习惯,觉得你这样做未免……呃,太过迂回。” 卓颂渊循循善诱:“如果是你,你会怎样做?” 岳麒麟握拳:“最初我就说过的嘛,暗巷买刀,寻个近身之机,将亚父当年对父皇所行之罪,要他当面认个彻底,好教他死一个明白。而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手刃仇人,畅快淋漓!” 听起来好不痛快。 现在亚父即便生不出子嗣又如何,老狐狸依然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仍然高高在上霸着那个至尊之位,逍遥痛快的还是他,真真憋屈死了。 卓颂渊也不笑她鲁莽:“你面对的并非快意恩仇的江湖,恰是一国之朝堂,波诡云谲,瞬息千变。以力取之,不若以计图之。凡事皆须察而后谋,谋而后动,实以虚之,虚以实之,以其昏昏,独我昭昭……谋之不深,而行之不远,这并非是故作迂回。” 麒麟听得愈烦躁:“我真是学不会这许多权谋之事,就算现在瞧明白了,将来怕是也不会使的。想想就觉得要命。” 卓颂渊只温煦地笑:“谋者,诡道也。不必太过担心,诡道之事,交与我来做就好。居极位者,但需心胸磊落、知人善用、当机立断……做到这些,不说什么一代圣主,当个有道之君总还是不成问题的。” 岳麒麟听了一下午的阴谋诡计,再思量这些天高皇帝远的烦心事,真是愈来愈排斥,嘴上嘟哝:“明君圣主……孤还是回去挖个坑,早早死了算了。” 卓颂渊只怕她情绪过于起伏,一心温言安抚,结果这小破孩子来一句“死了算了”,他听得心里一揪痛,默了半天不愿接话。 岳麒麟见他默然不语,自知有些失言,却更有满肚子的委屈无处。 孤最怕被逼着当皇帝,父皇从前也不敢用这个相逼,不过是绕着圈子诱孤学些为君之道罢了,他说好了待孤二十岁退位辅朕登基,可他食言了!孤如今要的不过是报仇雪恨,你居然给孤上刑,将孤生生往那个火坑里推! 麒麟自己就伤心的要命,也懒得说一句软话,扭开头道:“能不称何以居其位?你逼死孤,孤也就是这么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卓颂渊心底寒意丛生,幽幽问:“何故又妄自菲薄?” “反正你就逼我好了,就算我勉为其难坐上那个位子,估计也得死得很快。” “如今方才开了个好头……同你说了,许多事情不必操心,我来就好。” 麒麟不解:“你何故如此上心此事?” 卓颂渊气结,撇开脸不言语。 岳麒麟口不择言:“孤说句不当说的,听闻就连成义的位子都是皇叔让与他的,皇叔不爱江山,却难道是对与人作嫁衣这回事,有什么特殊的喜好不成?” 卓颂渊闭上眼睛,麒麟咄咄逼人,她明知他为什么只能……他实在不愿与她争吵。可近来确实累极,缓了一会儿,方才轻声道:“当初与我拉的勾,你这是打算耍赖不成?” 岳麒麟果然是个小霸王,全不顾忌皇叔心境,恨恨接话:“当初不是没把你弄到手么?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卓颂渊冷笑:“这么说来,太子弄到了手的东西,皆是不必珍惜的。” 岳麒麟也是几乎快被气疯。这才欢喜了几天呢,你就非赶鸭子上架不可么?登了帝位,是不是就意味着与你分离?真不知道是谁更不珍惜一些! 她便顺着他的话应道:“可不是么,你忘了孤是个霸王了。孤从小就是如此,想要的全都要弄到手里,不想要的,哪怕再好的东西送给孤,孤也只高兴弃置一旁。有什么可珍惜的?人生在世,尽兴才最是要紧。” 车厢里几乎寒气凝固,马车却恰恰好好停在在质子府门前。 卓颂渊阖目许久,方才道出一句:“很好。” 岳麒麟头也不回跃下车子。 平日在这府门前,无尘总是无聊之极,望天再望天,能等到天色灰。皇叔若是不能入内用晚饭,两人一个道别吻都恨不能耗到天昏地暗。这日麒麟却是半句话不留,径直一溜进了门。 停了半路的小雪花片,又开始纷纷飘落,漫天细碎。 71小天灾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喜望拦着岳麒麟像是有话说,她只当没看到,凶巴巴将他挥开了,也不入前厅,直直往长廊那头绕。 岳麒麟本以为那坏叔叔会心软追进府来,故而特意守在听得见马车动静的围墙里头,巴巴等了许久,孰知还是落了空。 喜望吁吁追过来:“太子太子,府上有客,在前厅待了您小一个时辰了,您站在这里有些失礼罢。” 岳麒麟不耐烦随着他往外走:“有客,有什么客?” 麒麟性子烈,却是个不肯留隔夜仇的急脾气,他不来也不走,必是等着自己冲出去说软话呢。也罢也罢!好些话她出口便悔了,如今更是悔得肠子青。他一心为她筹谋,瞧她都说了些什么? 不管什么客,先待她把外头那个人解决完了再论。 喜望答:“是临安郡主。” 岳麒麟头都大了:“她来作甚?” “奴才不知……” 前厅未至,临安已自前厅里迎了出来:“岳哥哥!” 岳麒麟无心应她,还欲往外去,耳听得院外的马蹄得得,车轮滚滚,渐渐走远了。天上雪花停停住住,她却忽而觉得像是大寒天当头被浇了一泼冰水,直直凉进了骨头里。 临安见岳麒麟穿着一袭湖蓝织锦棉袍,那颜色就像被风一吹就会皱起来那般好看,更衬得麒麟的容颜俊美逼人。又观她的面上,却又是一番苍白之色,临安只道他病重,心疼道:“岳哥哥……你无事罢,是不是该吃药了?” 岳麒麟连敷衍的力气都没有了。 ** 方才卓颂渊目送麒麟头也不回进府,守在外头半天,恍惚忆起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们每每在门前这个地方论及此类话题,结局总以不欢而散告终。他有些自嘲,下回要记得趋吉避凶,逢到临别,就当好好话别才是,说教什么的……还是另换风水宝地的好。 她那些气人话他倒是并不往心里去,只是心中难免怅怅,如今他做的所有,皆是她所不要。这个救他性命给他光亮的小东西……究竟爱着他什么? 无尘却在外轻唤:“王爷?” 他收回些心神,应道:“何事?” 无尘呐呐道:“嗯,南来顺近来从燕国进了许多冬令食材,皆是此前从未曾进来过的稀罕东西,听说还做了一批极地道的糖葫芦呢。太子……想是会欢喜的罢。” 就连无尘都比他心如明镜。 他本打算在门前待到天黑,那家伙还不出来,便入内将那恼人的小东西拎出来,往南来顺里一丢,什么不顺的气,估计她就能顺了,到时候再行说教不迟。 岂料无念打快马自后头追上来,急告:“王爷!鄂州急报,前天夜里鄂州急降暴雪,损、损失巨大……” 卓颂渊沉声吩咐:“先命薛云鹏火赶往鄂州勘灾,再传我口谕……” 无念尚在喘着,抢言道:“薛大人已然上路了。” 卓颂渊奇怪:“那本不是他的职责。本王尚未命他前去,他去作甚?” “小的……话未说完,刺史大人彻夜镇守府衙查问赈灾之事,孰料,是夜刺史大人、司马大人竟在一齐府衙之内遭歹人刺死,故而来人方才是先去的大理寺,薛大人一接急报便已赶往现场了。” “鄂州监狱呢?” 无念答:“王爷也知鄂州监狱的事?确实说是跑了几个人。” 大理寺当时抓获刺杀燕太子的刺客团,别国的遣送回国,楚人经审问,现多为鄂州人士。大理寺的天牢里关押不下那么多刺客,薛云鹏便将那些人回了原籍,着原籍接着审。 鄂州雪灾,鄂州长官遇刺,鄂州狱还跑了人……丞相抱恙,且不说薛云鹏此去十分危险,他一人又如何忙得过来?此事蹊跷棘手,他是非走一趟不可了。 “回府换白夜。” 无尘转头问:“那太子……” 卓颂渊思虑一瞬,冷声道:“鄂州之事紧急,无念跟我去,你留在京城替我同她……你若看不住她便找隋将军帮手。”他叹口气,“总之看住人别让乱跑,一切待我回来再作计较。” 无尘会意点头。 无念骑在马上小声问:“太子怎么了?” 无尘同他使眼色不让再问,驾车回了府。 ** 岳麒麟接连十天没见着皇叔。 无尘倒是每日来接她去上书房读书,小肉包只说皇叔往鄂州赈雪灾去了,还奇怪岳哥哥怎的不知。 也无人同麒麟讲一讲事情利害,她便不大明白,偌大的楚国,平日里大小天灾*在所难免,不过赈个雪灾,何以朝中那么多大员不去,非得皇叔亲往? 鄂州遭灾,岳麒麟总算得了搪塞临安郡主的理由,拒绝了临安要她教自己滑冰的请求。太后那厢倒十分平静,也未曾出面相逼,日子过得尚算悠哉。除却心头横亘的那块石头。 前些天她好面子不肯问,那坏蛋连只字片语都未曾留下,也不知他是嫌她那日撂下的话太重,还是事情真的紧到连道别的工夫都不得。到第十天上,实在熬不住,岳麒麟终于开口问了声无尘:“王爷……走的时候不曾给孤留下只字片语么?” 无尘面无表情:“留了。” 麒麟急了:“你不早说!” 无尘幽幽答:“太子……也不曾问啊。” 麒麟气得咬牙:“那孤现在问了。” “他说,让您等他回来。” “就这个?” 无尘也不答,依旧面无表情:“鄂州如今天寒地冻的,王爷走的急,也不知是不是带够了衣裳。” 自云阳归京,二人头回分离得这样久。此番的冷战倒是彻底,反让岳麒麟拣了这个空档,将这回吵架之事细细想了一回。 秦伯纲来信回禀,金雪莲安然,只待来年采摘,褚良春在外耽搁许多天,再过两日也能到府。一切顺遂,可麒麟一想到那个人只为别人活得太久,为成义铺路,为自己筹谋,所做的一切,就觉得他仿佛早已望见了那个最后的……终点。 皇叔又是为谁辛苦为谁忙?燕国说到底不是皇叔的,却是父皇留给她的责任。皇叔再怎么将自己逼得透不过气来,说惨点熬一把也就过去了;他不告而别时的那种空空荡荡,才最是教人心慌。 换作寻常人,若是处在皇叔境地,想来要么撒了手消极等死,要么撒了欢挥霍人生。不知皇叔一向是怀着一种怎样绝望的心境为他们做着所有的一切?岳麒麟记得那天,竟还当面指摘他这般为别人做嫁衣,是出于一种特殊的喜好…… 这算是爱人之间的体己话?这压根就不是一句人话!他揣一颗凉透了的心跑到那冻冰可怖的灾区。万一病…… 无尘说的话令她焦灼不安,踱过来,踱过去,一顿下来,竟没头没脑转身走了。 “太子要去哪里!” 岳麒麟着急去备马,也不肯答。 无尘本意是想让这小太子心疼心疼,不想这个急脾气竟能急成这样:“您要是去了鄂州,王爷定然会杀了小的!” 卓颂渊显见得是预见到了岳麒麟会造次,早嘱他搬隋喻这个救兵。无尘去搬,隋喻知麒麟又要离京,干脆日夜不离守着她,还放言威胁:“殿下要走可以,您先杀了臣,再从臣的尸体上踏过去。” 岳麒麟遭重兵把守,除了进宫,根本跑不脱,气得抖:“孤要你的尸体作甚?” 隋喻道得很是婉转:“殿下要去鄂州寻摄政王?殿下去了……也帮不上忙。” 岳麒麟支吾:“孤知道自己去了只能添乱,可那里太冷,孤……想给他送件狐皮氅子。” 隋喻道了句事实:“即便是灾区,他们哪里敢让王爷挨冻的。殿下实在要送,不若臣派人替殿下送去。” 岳麒麟结舌半天,索性直言:“不成,孤对他……说了不可饶恕的蠢话。孤想要听他亲口骂两声……” 隋喻愣神半晌,叹了声气:“祥瑞,鄂州此时十分凶险。” 岳麒麟急点头:“就是因为凶险!万一……万一……孤……”她抹了抹眼睛,可泪水抹不完。 隋喻从小到大只见太子笑,压根没怎么见过太子哭,岳麒麟这一哭,他实在是吓呆了。 隋将军本不是容易妥协的人,略一思量竟道:“殿下……要去可以,须由臣护您同去。” 还是隋喻仗义,皇叔若在在身边,麒麟估计只有挨训的份,虽然她这会儿尤为思念挨训的滋味。 “二位大王慢些,小的也去!”无尘连称谓乱作一团都顾不上了,胡乱唤着,打马赶上。无尘打算直接把命送给岳麒麟算了,反正王爷回来也会杀了自己的。他算是上当了,隋将军还真好意思放话,说什么让太子从他尸体上踏过去,尸体呢?屁颠陪着太子冲去鄂州了! ** 鄂州各处满目哀鸿,若非那些冻死的牲畜之上另有冰雪覆盖,估计景象更是凄惨。 一路上更多的是那些可怕的传闻,某县死者的数目又增至了多少个,某县的牲畜全军覆没……岳麒麟一心早早赶至鄂州府,便也无心去琢磨这许多。直到离京第三日的清晨,他与隋喻无尘皆穿的便服,离了客栈,行小半日,前方便到鄂州城了。 入城之前,因为晨间吃的不多,他们先随便了家小铺子用早午饭,等菜的时候,大灾当前,城郊的馆子东西粗陋,岳麒麟心里有事,倒也很愿意凑合。却听有个糙汉子指着他面前的饼骂掌柜的:“老子的大饼焦得都快赶上刺史府衙的屋顶了!” 岳麒麟转头瞥他,糙汉手中的饼确实焦黑得没了样子。 刺史府衙的屋顶! 她警惕问:“刺史府衙……出什么事了么?” 那糙汉鄙夷地看着这个身躯裹得像只熊,头裹皮帽子的怕冻少年,“哼”一声:“你这小孩是打外国来的么?府衙出什么事你不知道?前阵刺史大人被人暗杀,前夜府衙失火,几位钦差全被烧死在府衙里头了!” 岳麒麟蹭地站了起来,上马便急催。夜骢钉了雪地里用的马掌,跑得照样飞快,隋喻在后头赶都不及。 她虽不信那个人就会这么被烧死了,可他这是凭什么?凭什么连一句话都不留,就一个人跑来这里玩这刀山火海,他想得真美。麒麟不住擦脸,这鬼天气,残留在脸上那几滴泪,瞬间就冰到刺骨。 她老远看见白夜的时候,其实不想近前的,那个人果然好端端就在附近,满脸的泪痕跑上去好听他训斥么? 可是夜骢就是喜欢这个白夜,欢跑上前,两个家伙旁若无人地耳鬓厮磨。 夜里又落了一场雪,刺史府衙的门面惨不忍赌,看起来倒像一片废墟,还是一片覆盖在白雪之下的废墟。 府衙前没有人,只白夜一个孤孤留在这里,许久不见其主人露面。 麒麟揪着心一通疯找,然而四下根本不见人影。她又嫌自己裹成个熊模样太过累赘,索性将浑身皮毛一气扔在了地上,也顾不得挨冻。 府衙边有片小林子,麒麟钻进林子胡乱摸了一通,林间空荡荡的,因为她的闯入,银白积雪不住从高耸的指头上缕缕飘落,再纷纷散成粉末。 她却是依然不见人影,只得又钻了出来。 麒麟寻得几近失望,正欲出声相唤,远端的树丛忽然被猛地拨了一拨,一时积雪四溅。 72迷雾记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雪树丛里走出一个满面倦色胡子拉碴目中血丝遍布的人。 岳麒麟见到的薛云鹏回回皆是亮丽光鲜,头可断,头不可乱。方才那个糙汉怎么说的……“全被烧死了”。连最顾忌自家美貌的薛孔雀都惨到了这等地步,估计真的是火海里死里逃生出来的,皇叔如今何在? 麒麟心中一片冰凉,一手攥抓住了薛云鹏的臂膀,死死盯着他,想问,更怕问。 她手上劲道太大,薛云鹏的脸孔痛到几乎变形:“嫂……”话出口他一望隋喻,又换了叫法,“太子何故揍我!虽说王爷是救了我一命……”他话说一半,竟是泪如雨下,擦都不及。 岳麒麟见薛云鹏一个大男人都哭了,整个人全然怔住,泪竟是出不来。皇叔救了薛大人,那就是说……她依旧呆呆攥着薛云鹏的手臂,只待他将噩耗说出口。 薛云鹏刚擦完泪,对着自废墟后头绕出来的那个身影,哀唤道:“太子手下留人……快撤了您的大力金刚指,王爷快来救臣啊!” 岳麒麟闻言猛回头望,那人穿的极为单薄,立在雪地里的模样也是格外清冷,除却左臂上缠了厚厚实实一圈白色绷带,其余整个人倒是一派好整以暇样子,从容望她,不言不语。麒麟何尝不想学夜骢那般肆无忌惮,可隋喻薛云鹏全在一旁,再想想自己同他说过的那些禽兽不如的话…… 做什么都没了底气。 岳麒麟缓缓松了手,薛云鹏一旁呜哇乱叫:“太子好生凶残!” 北风呼啸,似是带着撕裂一切的愤怒,皇叔只是伫立不动。岳麒麟心慌转头,去隋喻的马上去取那件白狐皮的氅子,抱在手里,又磨蹭去他身前,木呆呆递在他眼前。 薛云鹏嫌瞧这小俩口的别扭样瞧得费神,在旁嘻嘻提示:“颂渊才一只手能动,太子这是教他怎么穿么……” 岳麒麟这才回神,展了那件狐氅,踮脚往皇叔身上披,可那雪地一踩便陷下去一个坑,狐氅方才搭上他的背,又顺着落下来。 薛云鹏见这小萝卜够不到,比她自己更急:“跳啊!” 岳麒麟还真听薛大人的话,可那狐氅多重,她连日赶路,有些气短,也基本调不出什么力道来。只胡乱随着她跳起滑下,跳起再滑下,脚底倒被她砸出好大一个坑。 立着的人许是等得不大耐烦,伸开尚且安好的那条右臂,夺过狐氅往肩上一披,顺势连人一齐裹入了怀间,紧紧箍了,岳麒麟的脸骤然间被全副埋在那个怀里,半惊半喜:“孤……孤……”她边挣边期期艾艾,这还当着隋喻呢! 薛云鹏这个天杀的兀自吹起了口哨:“王爷威武!” 麒麟埋其间,只听得皇叔胸腔间出来的闷闷的声音:“别动。” 岳麒麟悄悄抬脑袋望皇叔,恰逢他也低了头,目光相触,天寒地冻里,他的眼中黑水却似起了滚烫烟波,灼得她浑身热。 岳麒麟怕被那目光灼伤,慌乱低了低头,现皇叔连那伤臂也一齐拥着她,吓得一动不敢动弹:“你……松开……你不痛啊。” 卓颂渊不理,反拥得更紧:“松开更痛。”也不知他说的是不是手。 岳麒麟傻呵呵问:“我还能治手啊?” 卓颂渊赌气学她:“治不了,砍下挖坑埋了岂不省心?” 岳麒麟见他脾气尚好,倒长了胆子,不满道:“我给你雪中送衣,竟是不得一句好话的,你真是活该受伤。” 卓颂渊用下巴蹭她脑袋:“除了送衣,便是跑来落井下石的?”他的样子虽不似薛云鹏这般狼狈,到底是两日两夜不曾刮胡子,究竟蜇人,麒麟又痛又痒,极欲躲避,又怕挣痛了他的伤臂,恼得不知如何是好。 麒麟咬咬唇,硬着声音,心中自有百感交集:“知道你活着真好。那天对你没说……人话,觉得不甚过意。就这么撇下你进了府,差点铸成大错。” “什么错?” “前夜那场火,万一不光是伤了您……万一……反正我犯了不识好歹,狼心狗肺大错。你人都是我的了,听你的摆布两下,让你高兴高兴又怎么了?故而我是顺道送来让你骂上两句的。”原来她是这样看待此事的,态度完全不端正么。 “要我骂什么?” “不然你找点事情罚一罚也是成的。” “如何罚?” 比如抄劝学,孤横竖都有法子应付:“你看……着办……” 卓皇叔比夜骢那厮有过之而无不及,见麒麟不敢抗拒,趁她说话之机,居然低往那红唇上飞啄了一口。岳麒麟被他火烫火烫这么一啄,脑袋全蒙,一转都不会转了。他就是这样罚人的啊,别说皇叔素来假正经,就连她这个土匪性子,也是从来不容旁人旁观这种事情的罢! 岳麒麟心虚地想要回瞧瞧隋喻表情,却现早被皇叔死死摁住了脑袋。 卓颂渊眼睛挑衅地往夜骢那个方向瞥了瞥,话出口略带酸味:“谁让他送你来的?私自出京之事回去再行收拾。现在不许乱动。” 岳麒麟灰溜溜的:“哦。” 卓颂渊又将怀抱紧了紧,仍在埋怨:“身子怎的这般冰凉,来时裹成一只熊的样子不是很好?现在从头冰到了尾。” 岳麒麟忿忿而辩:“你明明看见我了啊,就这么巴巴看着,由得我着急出丑!我没有尾巴,你才有尾巴!” 卓颂渊只搂着她闷声笑:“你说有就有,我们好好捂一会儿,捂暖了再动。” “你的手臂到底要不要紧啊?” “一点皮肉小伤。” 岳麒麟安了心,闭了眼睛任凭自己的脑袋深埋于狐氅和他温暖的胸膛里,想要就这么睡去。反正皇叔这个假正经都不嫌丢人,孤怕的什么。 其实早点铺子里说话的那糙汉也是以讹传讹只知其一,刺史府前日是为一拨歹人纵了火,可几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会被火烧死了,刺史府衙虽是被烧得不成样子,后堂却仍安在。 薛云鹏算是其中最为狼狈的,前夜睡得太死,若非皇叔及时入室相救,倒是差一点点就遇了险。结果他自己被火焰灼伤了眼睛,也害得王爷被掉下的火房梁砸中了左臂,登时血肉模糊。 如今纵火之人已然伏法,薛云鹏又伤到了眼睛,昨夜又衣不解带审案不得歇息,这才泪流不住。这两日天灾*齐,水源吃紧,薛云鹏酷爱干净,方才怕人看见,独个躲到林子里以雪洗面去了。 监察御史祝大人昨日接摄政王口谕刚刚风风火火到任鄂州代刺史,这会儿同无念一道自废墟里头缓缓出来,将将被委以重任之人一脸的踌躇满志,打算跑去就要上马离开鄂州的摄政王面前再表一回重整灾区的决心,看到眼前景象,不由得止步张大了嘴。 无念定睛看,吓,王爷果然是思念成灾,小孩一上门,他就连场合都会不分了。无念只好帮着掩饰,强推着祝大人转头往里走:“啊,至于那笔库银之事,王爷还嘱咐我同您说说……” 薛云鹏也正好要找祝大人说话,疾步走过去招呼他,那祝大人仍是频频回,忍不住啧啧叹了数声,又远远眺两眼,忽而道:“敢问薛大人,方才站在您身边的,那位禁军模样的小将军是何人?” 薛云鹏答:“哦,那是京城禁军的隋小将军,镇南将军之子,今年被王爷派了守备质子府,方才刚刚伴燕太子驾入城到此的。” 祝大人蹙眉奇道:“刚刚到此……不是罢?本官昨夜来时,在后巷的馆驿之中,同这位小将军擦身而过,本官不会记错的。” 薛云鹏大惊失色:“他昨夜入过城?” ** 卓颂渊听了隋喻之事,面上倒是一派了然,反关照薛云鹏:“此事只作不知就好,不必露出任何声色。” 搞得薛云鹏一头雾水:“万一隋小将军对您与太子不利……” 卓颂渊拍他肩头:“放心,他若有这个念头,昨夜反倒不必冒死进城了。” 薛云鹏仍不信:“他真的与前夜那拨人没有关系?” 卓颂渊阻止道:“此人我另有大用,不必再为此等小事疑心于他。” 新刺史到任,万事就绪,这日他们本来就是要动身回京的,回程路上平白多了个尾巴,皇叔自然要弃马换车而归。夜骢白夜一路辛劳,两个总是也好不容易得一回欢聚,像是天上掉下的神仙日子,日日一处厮磨欢喜不迭。 麒麟却被皇叔宠的心虚,悄问:“喂,你真的不要罚我?虽然我的确后悔,可挨罚这回事,我还是过时不候的!” 卓颂渊似笑非笑:“回去再说。” 岳麒麟心里毛,这是打算秋后算账啊。故而她满面堆着笑,往他肩头又捏又揉:“褚神医估计这会儿就在我府上了,老李一定会留住她的,到时候你不定还要受什么苦呢,还好有我,我上回现,自己还是很会照顾人的,你觉得是不是?” 卓颂渊温声附和:“是。” 他嘴角噙的笑又是似嘲非嘲,岳麒麟心中更毛,只好又去殷勤查看他的伤臂:“要不要换药了?” “我瞧瞧?” “痛不痛?” “我吹吹?” “我来喂饭?” 卓颂渊一路统统心安理得受着,一句说教都没有,一路相安直至回京。 天天唠叨的时候,她嫌他说教埋怨头大,如今不说了她又心慌,岳麒麟忐忑问了皇叔好几回,甚是哀怨:“整整两天了,皇叔一路不曾对我说教过一句,我心里直毛啊,您这是不是……放弃孤了?” 岳麒麟这个家伙真是难伺候极了。 皇叔倒很好脾气,只欢欢喜喜将她圈在怀里,面色如常,口气仍带一半玩笑:“你急什么?” 就这么入了京城,京城雪霁,天气倒好。皇叔将她送回府嘱咐她洗涮一路风尘,不在话下。 岳麒麟对情郎近日所为简直摸不着头脑,这么就算完了?他当真心里没火,真的不需要找她骂几句撒撒气什么的? 这里刚收拾妥当,喜望跑来告诉她,摄政王已然在前厅等着了。 那么着急! 岳麒麟心头一甜,便有些装模作样故作拖延:“孤饿了,你让老李给孤盛上碗小葱虾米拌面,孤再出去。小葱记得熬透了。” 喜望催促:“您就别瞎磨蹭了,摄政王说是要带您出去南来顺吃筵席。” 73驯吃货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一路上岳麒麟犹疑不已,总以为有诈,皇叔平常都是从南来顺买一小包烤羊腿之类给自己吃了就算完,说怕她吃多了上火,今日为何正儿八经说要请她过去吃筵席?这完全不合常理。 岳麒麟心头瑟瑟,被皇叔正儿八经让到上,在那雅间的圆桌旁坐下。桌旁摆着一大坛酒,她凑合近前读那坛子上的刻字:白露霜。白露霜乃是燕西名酿,楚地罕见,南来顺倒很本事,竟把它也弄来了。 无尘将白露霜倒入酒壶,放入温酒的缸子里,转身出去了。卓颂渊坐与主人席位,为二人斟满了眼前杯盏,递了一杯给麒麟,自举一杯:“先干为敬。”仰脖一杯竟这么入了口。 白露白露,北雁南飞。白露之后,便该秋分了,这个分字,想着真是触目惊心。 岳麒麟一时钻了个小牛角尖,眼眶都红了,急曰:“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孤知道自己不是人,散伙酒孤也不是吃不得,但您好歹让孤死个明白罢。”一路上待她和风徐徐,温煦亲切,原来是酝酿的这一出! 卓颂渊兀自满上面前空杯,挑眉望她:“胡说什么呢?” 岳麒麟更懵:“呃,皇叔难道不是……有反悔之意?” 卓颂渊故作严肃:“何事反悔?” “你本来不是答应……从了孤的么,现在又要反悔。” 卓颂渊强忍了笑:“是答应了的,太子温柔可人知心知意,我为何要反悔?我难道会学太子这般言而无信?” 岳麒麟被他反过来一呛,指指杯中酒:“请我喝白露霜算个什么意思?” “不过让店家按燕国的冬令特色随便上了一桌,以慰你这小东西思乡之情,有什么问题?” 当真? 不过她已然望见烧鸭了,有燕京的酱肘子,还有燕北的烤肠,皆是一年未曾谋面的小美味,桌案中央,摆着一只炭火铜盆,锅里的汤底已然热了,尚未烧滚起来,南来顺真是下得血本,将燕北的暖锅也弄来了! 岳麒麟正吞口水,皇叔已然端了酒盅送至她唇边:“别淘气,在外头能这样喂就不错了。”嘴对嘴什么的,还是在府上安稳妥当。 麒麟被他冤枉死:“我没淘气。我是不知,你原来也喜欢这种烈性酒……” 卓颂渊轻拭她唇角,目光炽热:“烈么?更烈的……我也曾喝过的。” 岳麒麟面上竟是乍红,岔开道:“呃,这个……你别小看白露霜,它可不白叫这个名字,当真是燕西人采了白露那日的霜露酿造而成。燕西乃是大漠之地,酿的酒也有别样的个性。它妙就妙在这表里之差,听起来名字甚是平和温婉,入口的滋味却极是暴烈。难得你也喜欢,我还道楚人多不喜的呢。我倒是喜欢这种一灌而下的直来直去,父皇过去也喜欢极了。今日不见这酒,我竟差点忘了……” 卓颂渊听她口气惆怅,轻问:“忘了何事?” “我出生次年,父皇特意亲驾燕西,命当地酿了十坛白露霜,酿成就埋在了燕西行宫,说是我二十岁大婚那年,要起开来宴客的……噢,其实我不喜欢行宫,阴森森的,燕西绿洲之中的民居才有风味,你知道橘豆青罢?那也是燕西民间最普遍的酒……”麒麟不愿沉溺在对父皇的无限缅怀里头,滔滔述起燕西风物来。 “燕西实在不错。” 见他真的只是请自己喝酒吃饭,不过排场正经了些,岳麒麟面有得色:“这个自然。” 那暖锅的水沸腾起来,无尘正打算伺候他们烫羊肉片吃,麒麟给挡了,亲自往那沸水里投了一盘鲜蘑,嘟嘟冒泡的水骤然静了:“无尘悠着点,暖锅源自孤舅舅家,嘿嘿,就是启国,后来再由启国被传至燕北,再风靡燕京,那却是我母后的缘故了。北边苦寒,吃暖锅暖和,但是暖锅吃起来是有次序的,先得吃素的,而后才吃肉。” 无尘唯唯应着:“太子好生讲究啊。” 岳麒麟好笑道:“孤这不是讲究,倒着吃会伤脾胃的。” 她关于食物的记忆被叩开,无尘一走,她紧接着滔滔:“皇叔可知道燕北每年的马会?我小时候不懂相马,只知道马会上的烤全羊好吃,燕北的烤全羊是用的燕北大尾羊,燕东的小尾羊太瘦,单烤羊腿肥瘦相宜,烤整只便太干巴可怜了,吃起来口感不够。但是燕南羊的肉质出色,吃起来细腻,以葱爆之,切片涮之,或者配以燕南的面片,下一碗葱爆面片汤,也是很相宜的……我说的都是民间小食,你不会嫌弃罢?” 卓颂渊只是附和:“怎么会,我当年匆匆赴燕,又匆匆而归,实未好好走过燕国山水,如此……燕北燕南听来均很值得一去。” 岳麒麟来了劲:“燕东也好,燕东有鱼吃,比皇叔这个人还大的鱼,还产许多鲜果。虽然燕国东面有个辽国,可两国的习俗差不多,吃的东西便也很近。还有锅中鲜菌,便是只有燕东才产,辽人好战,燕东人脑子好,喜做买卖,用山珍去和辽人换鱼,故而去燕东吃喝恰似去了辽国,辽国美食燕东皆有。” 卓颂渊依旧笑着附和:“燕东也是个好地方。” 一餐饭未完,岳麒麟已然用嘴将燕国南北东西走了一遍,皇叔每每不过面含笑意夸上寥寥数句,她很有些失意:“我饱含热情将我大燕风物美食讲说了一大圈,说得热血沸腾,你只是不痛不痒夸一句半句的,真是让人伤心。果然罢,中土大国是瞧不上我们北蛮子的。” 卓颂渊不动声色:“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麒麟只当他未曾听清:“我饱含热情将我大燕……”卓颂渊却忽而伸手捂住了她的唇。 他脉脉望着她:“再说一遍。” 岳麒麟全明白了,这厮谋划了那么些天,再把她弄到南来顺来赴这场一本正经的筵席,这一餐果然不是请她白吃的。 燕南峰峦连绵,燕北草原离离,燕西大漠苍茫,燕东汇流入海。吾土,吾民,吾的美食。给她血肉让她生长的那片故土,在一个吃货对美食的一往情深里,慢慢变得具象。 岳麒麟又是羞愤,又不得不承认,皇叔都是对的,即便她不是这块料子,她肩上终究还有生而不可卸脱的责任,并不因为父皇不在了而改变。更不可能拱手交给那个心肠歹毒的亚父。 这说起来丝毫不让人愉快,然而她……仍然不可推却。 吃人的嘴短,酒足饭饱,回府的一路上她仍在不服气地叹:“万万不曾想到,搞半天挖了个坑在这儿等着我,寓教于食呢。” 卓颂渊问:“懂了?不再抗拒了?” “诶,往后我不赖皮了,我总听你的就是,姜是老的辣啊。” “嫌我老了?喜欢我什么?” 岳麒麟摇头,眼中皆是温柔醉意:“你头一回在别邸扶我上车的时候,掌心好生绵软,后来……你又来我府上吃卷饼,食量好大。我就想,这位叔叔虽然养活起来价格不菲,看起来也很正经,但是心胸一定宽广,性子也一定十分可爱。不想今日方知,世人都言摄政王诡计多端,原来不假。”说完才凑去轻轻吻他。 卓颂渊被吻得心猿意马:“没有诡计多端,怎么把你弄到手?” 麒麟不答应:“分明是我弄……”却被他一口噙住,只得呜呜声,再吐不出一字一句来。 后来总算到了府门,麒麟不得不下车的时候,才吁吁腾出口气来,临别又说大话:“你从此就放心吧,我一定学着当皇帝,当一个配得起娶你的好皇帝。” ** 褚良春已然入驻质子府数日,用的名头恰是质子的隐疾。这是麒麟离京那日就同厨子李商议好的,横竖她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这个隐疾早已传遍了街头巷尾,全然不怕用它再来做文章。 临安郡主听说燕太子没有放弃治疗,还如此积极面对,很是高兴,写了热情洋溢的信来鼓励她,还特意送了许多药品来,尽是些淫羊藿、阳起石、骨碎补、巴戟天……之类。 这个小姑娘单纯,自己当是不懂这些,估计是听哪个出的馊主意。幸而她不是真有隐疾,不然这个送法纯属哪壶不开提哪壶,岳麒麟一气之下将它们统统送给了赵公公…… 赵公公愁眉苦脸受了,回头就转送给了无念,无念笑着同无尘抱不平:“亏太子想得出来,赵公公那壶更不开啊。” 岳麒麟也算却想到当初送皇叔那一堆鞭,皇叔的脾气真是太好了,居然一件也没曾给她退回去。 褚神医也对那拨药材笑了一回,又夸太皇太后送来的东西不错,小太子冬令吃着正好补身:“太后若知她送的药材是养儿媳妇用的,想必会欣慰的。” 岳麒麟摇头叹:“可惜孤也不能告诉太皇太后真相,太后只道孤是个小子,不赞成孤同皇叔断袖,如今孤只敢暗地里同他好。” 褚良春却笑着探过去:“暗地里也很好啊,太子多有不知,其实j□j相谐,亦是有助于病愈的啊。” 岳麒麟面上骤然通红:“啊……这是真的吗……”这个怎么弄,她比较外行啊。她虽说看过几张图画,那些图画上的人,个个脑袋小身体胖,画得也是不甚分明啊。 厨子李气得半死:“褚良春你又知道了!你自己都不甚懂……总之不要教坏小太子!” 褚良春嘿嘿笑着,话音却是咄咄逼人:“我不教,你教,好不好啊?” 厨子李觉得此生认识这么一个无赖简直太够了,暴躁道:“我家太子还未娶亲呢!” 岳麒麟听了褚神医的话,其实十分上心。同他相谐这种事,她当然好奇神往,不过,是否还得问问皇叔的意思?他若是答应,那的确再省事不过,可听闻楚人都十分传统守旧,万一他打算徐徐图之……诶,那她只好另作打算,到时再硬来,也不迟啊。 厨子李在旁,麒麟也不好意思太过细问,只装模作样催促:“褚郎中还是先给孤讲讲接下来皇叔如何用药的事。” 褚良春却取出一张地图,指指点点:“楚国京西三百里处,可是有处皇家温泉?” 74西华池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褚良春下一步打算给皇叔用的新药,据说倒是不曾猛在哪里,但是用法却有些意思。口服之外,神医另添了一剂,须得借温泉辅以浸泡熏蒸,疗效尤佳,还能延缓毒势蔓延:“逾了今冬,王爷恐怕就能暂别毒之苦了。” 岳麒麟听了大喜,忙将此事禀了皇叔,皇叔见她高兴,自然不肯怠慢,回头便嘱咐无尘预备行程,不日赶赴西华池温泉。 “这么说我也可以去了?” 皇叔正埋书案,头也不抬答她:“不去,你的功课谁来管你?” 她又试探着:“那成义也去么?” 皇叔顿了顿:“皇上人小,又不会凫水。” 岳麒麟了悟道:“哦,原来洗个温泉还得会凫水啊,幸好幸好。” 这日事情不多,卓颂渊边书写边与她闲聊:“头回听闻,你水性很好?” “是啊,不信你问隋喻去,想当年他在宫中的荷花池挨过我多少黑手。” 卓颂渊口气微涩:“我怎么记得隋将军并非水军世家,如何太子凫水也与他一同。” “诶?这同水军有何关系,我夏天贪凉,自然跃到后花园里的荷花池去泡着,父皇找不见我,知道我在池子里头,怕唤我不来,便每每托隋喻去捞人。” 卓颂渊又问:“捞得到么?” 岳麒麟得意非凡:“捞得到才有鬼了,那说是池子,其实大得都能算一面湖了,方圆十多丈宽,那小子那时就是只旱鸭子,还总挨我作弄。我潜下去悄悄往那厮脚上一揣,他重心一偏就滑下去了,得靠宫人们捞他。” “你在水下还能睁眼?” “睁眼?习惯就好啊。不过隋喻是个倔脾气,后来他一气之下愤图强,才算是会了水。不过再以后,他十五岁倒是他父亲去水军之中历练,据说倒是得了个浪里小白龙的美名。我差点没笑死,我大燕国水军这是无人了么?” “隋小将军倒是位全才。” 岳麒麟对这玩伴不以为然:“他算哪门子全才,今早请教他一局棋,他竟是苦思半天,浑不得解,全然没有从前的厉害了。” “如何不问我?” 岳麒麟讨好地笑:“你忙么,怎么好为这点小事烦你。哎,都是因为成义那家伙棋艺大进,有一招我竟是死活破不了他……本还约战了明日来着,看来得回来再来破他了,好生可惜。” 皇叔咳了两声,抬眼望她:“你真想成义去?也好,我同皇上说说去,想必皇上也是许久不曾驾幸西华池了。”难得偷个闲带她出去玩,非拖着肉包子那个油瓶,也不是不行,可成天嚷嚷着地下情太过辛酸的人,分明是他这位宝贝太子殿下啊。 “啊啊……不要了罢,皇上与摄政王同离京中不甚合适,还是我勉为其难替皇上代为在他叔叔跟前一尽孝心好了。” 卓颂渊若有所思:“你那棘手棋局……” 岳麒麟忙道:“正好借成义不在,请你给我开开小灶,回来杀他个片甲不留……你不会偏袒侄儿,藏私不肯教我罢?” 卓颂渊漆亮眸子略含狡黠笑意:“怎么会。” 麒麟安了心,这才愉快走了开去:“那好,我去预备预备去。” 厨子李同神医私下也不大愉快:“我家太子都未曾娶亲,你让他们孤男寡女跑去温泉里泡着,不是存心教坏小孩子是什么!” 褚良春有些憋屈:“李兄勿以小人之心度我,让王爷去温泉本乃治疗所需。何况,太子总是要娶的么,人不风流枉少年,李兄难道打算让太子也同李兄这般蹉跎?” 厨子李被噎得血气上涌:“是啊!你自风流你的,我自蹉跎我的,我不用你管,你只别教坏了我家太子!” 褚良春捋捋假胡须,心虚道:“我什么都不曾教她啊。” 世间的药千千万万,她褚良春醉心研习试验,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试过的药不下千种,生命危在旦夕的次数也不在少数,独独这种阴阳调和之药,她是只知其道理,却当真从未试过其味,老李真是血口喷人。太子真让她教,她还不懂如何教呢。 这当口岳麒麟正巧去寻褚良春,在神医房门口听见这么一出,她本来对这些事情并不太清楚,这时候又想起上回鲁莽闯入皇叔的屋子,窥得的那番水雾迷离的浴中景象。 水汽氤氲里的肌肤和肌理、肩胛的形态、锁骨的线条……她捏紧了拳头,思忖一阵不免又略略自责,皇叔是去治病,自己如何活脱就是个趁人之危的色胚。 厨子李气冲冲打里间出来,正好撞见岳麒麟:“太子?” 岳麒麟故作轻松:“呃,老……李。” 厨子李问:“太子都听到了?” 岳麒麟点头:“是。” “太子究竟作何打算?” 岳麒麟摸摸面颊,确认不曾烫,故作沉稳道:“水到,渠成,孤大约无须作什么打算的罢。这一年多亏老李你忠心事孤,孤才得今日,老李有何忠言,但说无妨。” 厨子李暗叹太子真是长大了,趁势教导:“老李我无可告诫太子什么,太子今年已是到了婚龄,你们年轻人愿做什么……先皇绝非那迂腐之君,老李又何必将太子劝谏得束手束脚,太子自己省得分寸便好。只是这位摄政王,好歹也是楚国一国的皇叔,太子若待人家乃是真心真意,便要作好那长长久久的打算,三媒六聘之礼更是不可委屈了人家。听闻楚国的太皇太后尚不大赞同此事,太子莫急,我倒觉得无妨,凡事但能做到问心无愧,待人以诚以义,不当那始乱终弃之徒,相信终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岳麒麟长舒一口气,拍拍颈间:“这个自然,老李放心,孤早有准备,孤此番是要同摄政王正式提上一提的。” 老李欣然点头:“先皇在天之灵,必会为太子感到欣慰。” 他们挑的地方正是门边,这日也是巧了,无念也过来找褚良春取药,挨在转角正好听到老李最后那番话,听得他脸上数番青白,汗水更是一阵一阵的。 无念至今并不知道太子原是女儿身,听了老李的话,真真大开眼界,原来燕地开明至此,男男不仅可以通婚,还可三媒六聘,一切手续全都是正规齐全的。而小太子待王爷非但真心,而且还打算说服了太皇太后,将王爷娶回去宠着……咦?王爷不是一向才是在上…… 无念躲在角落里流了不少的泪,又是欣慰,又是委屈,直至回府又在书房里伺候,他的神思仍是恍惚的。他一边研磨,一边呆,皇叔见他手中墨锭都要跑出砚台了,奇怪提醒:“无念?” 无念怔怔收回了手,问:“王爷往后去了燕国,也会带上小的么?” 卓颂渊抬头笑:“如何问起这个。” 无念有些伤感:“王爷肯定会忘了小的们罢。” 卓颂渊想想来日,亦觉得十分憧憬,难得笑答:“同去就是了。” 无念继而磨墨,那个自由文明幸福公平的国度正在召唤自己,至于王爷是不是在上下的问题上受了委屈,大概不大重要罢。 ** 岳麒麟正准备次日出去西华池的事情,慈宁宫的无非公公却来了一回。说是明日腊月十五,太后要往南边的药师寺烧三日香,特让他前来质子府请人:“太皇太后太后让奴才告诉燕太子,病树前头万木春,那药师寺十分灵验,特请太子同往,吃斋念佛,修身养性。这一趟行程本就是为的燕太子,隔壁的闽太子已然答应了作陪,太子不会不赏脸罢?” 上回送补品来人乃是王公公,那位老公公待皇叔虽凶,但心肠却很好,知道她与皇叔要好,待小孩子十分客气,说了好些太后的喜好与她听,显见得是位一心向着皇叔的老阿公。 可这位无非公公看似面善,仔细相处起来,却是并不大好相与的。 岳麒麟为明日之行日不能安食,夜不得安寝,望望皇叔的脖颈就觉血脉贲张,太皇太后要她去念佛?杀了她算了。她灵机一动,以袖掩面,强作咳嗽,又捏着鼻子道:“非公公多有不知,孤近日得了了场急风寒,你看现在这个样子,明日恐怕更重。实非孤不愿前往,孤只是忧心,万一将这风寒传给了太皇太后,伤了凤体,那孤的罪过可就大了。” 无非素来十分维护太皇太后,听这小孩鼻音甚重,想来此场风寒来势汹汹,太后若是真的被他害得凤体违和,果然也是很要命的事情,便只得讪讪回去复命去了。 次日出途中,岳麒麟自鸣机智,还同皇叔提了此事:“为与情郎出游,回了太后之邀,虽说不是太好,可也顾不得许多了。不要紧罢?” “有我,没事。” 其实卓颂渊隐隐不安,却又有些侥幸,幸得母后是去的南郊不在京中,况且近来她待麒麟又好了许多,想必不会计较小东西是不是真风寒的。 ** 西华池的确很让麒麟长了一番见识,比起北国,楚国皇家的温泉建得更为严谨,一处处汤池也造得相对精致,底下与四壁都铺了上乘的石料,池子外头也砌了坚固围墙。而这个西华池,建得就似一座迷宫,想要在里头摸清条路,寻到个人,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依照行前褚良春的嘱咐,皇叔先当在清水池中洗泡一个时辰,以疏通经络,方才可去她配的药池之中熏浴,麒麟一听清水池子,不是寻常那混兜兜的矿石池,不免眸子闪亮,眼前一片粉红颜色。 “那水是不是当真很清?” 卓颂渊警惕地瞥她一眼:“怎么?” 岳麒麟直言不讳:“孤的美人入浴……孤看一眼的福分总当是有的罢。”一派欺男霸女形容,就不用提了。 卓颂渊忍笑:“西华池有不少宫人,避无可避,太子是想被宫人们窥知身份么?” 岳麒麟扫兴极了:“哼,你想到哪儿去了,孤这点矜持还是有的,怎么会跃进去占皇叔便宜?既然皇叔忧心若此,便只管安心泡汤治病,孤随处看看就好。” 口口声声还说是从了她的,唤她同来的什么西华池,居然一点福利都没给她预留,一上来先把门给关死了。真是卖得一手好关子,玩欲擒故纵是不是?得亏她机灵,不然看皇叔找谁哭去。 卓颂渊不知麒麟满腹筹谋,只管嘱咐:“若嫌等得无聊,我让无尘给你守了,你便去牛乳汤中泡着,成义小时候十分喜欢的。” 岳麒麟随便应着:“哦。” 卓颂渊有些明白她的小心思,可这种事情又不好明着训斥,只淡淡笑道:“听话,黄昏带你去后山吃温泉宴。” 岳麒麟眼睛蹭地又亮:“温泉宴,可是泡在水中吃的么?” 卓颂渊别开眼睛笑,嗓音竟是微涩:“坏丫头。” 麒麟看到这位叔叔面上如此矜持,原来不是故意纵她!她见他耳根通红,反被逗得更为心动。罢罢罢,是孤不愿浅尝辄止,想要逾矩,这种事情本便当是孤一马当先才是,待夜里那什么温泉宴时,孤便来想想办法。 皇叔自去泡那清水汤,为免浮想联翩,岳麒麟索性不看一眼亦由无尘守着门前,自入那间小小的牛乳浴汤之中,惬意泡了一回。只是汤中空无一人,侍奉的宫女早让无尘给打出了屋子,连个随便抓来对弈之人也是没有的。麒麟这素喜热闹的性子如何能捱许久,泡得额头微微沁汗,便觉十分无聊,便上岸擦洗净了。 因为整座温泉都散着微烫的温度,又造了很好的屏障,室内温暖几如春天。麒麟穿戴齐整,只披了一袭薄衫,打算让无尘领她去西华池的书斋,随便找本书坐在里头读一读,皇叔知道了一高兴,许多事情讨要起来……许就便宜些。 西华池的书斋在西头,须经过温泉入口的那条甬道,方可绕得。幸亏这宫殿造得七弯八绕,哪条路都并不是直统统地对着哪条,故而就在快到甬道的那一刻,岳麒麟和无尘在旁侧的一个拐角里,耳听得无念僵硬的声音:“您老人家慢着点。” 而后是无非公公尖声尖气的声音:“你让太皇太后怎么慢?这当口太后如何慢得下来?” 无念支支吾吾,却极大声:“太皇太后定是忧心王爷身体。太后安心,王爷身子微恙,故而来此歇养几日,很快就要回去的,王爷若知道自己惊了太后凤驾,必定惶恐……” 太后冷声斥他:“无大人说那么高声,是打算与他报信不成?他若知道惶恐就不会……”太后长叹一声。 今晨她在出宫的路上偶然知道摄政王也不在宫中,派无非一番查探,现摄政王竟是往西华池去了。联想昨日燕太子拒了她的圆通寺之邀,心中便隐隐有了揣测:开玩笑,当年的当年,先皇日理万机,怎可能有兴致独自跑去西华池泡汤?便是偶尔兴起一去,亦是携着她同去的,西华池确然是个嬉水的好去处。 小儿子为国事劳苦功高确然不假,说起来他也老大不小,如今这不懂节制的劲头,真不知他哪里来的恁多精力。若他欺霸一个闽质子那样一个白胖健康的后生还自罢了,他霸的非是个身患隐疾的小病秧子,仗着自己那点淫威简直无法无天!楚国泱泱礼仪之邦,亏欠人家燕国什么不好,非得亏欠人家这种事情。明年春宴人家家中可还要来两位姐姐,说不定还可能论及与小儿子的婚事,到时她太皇太后的这张老脸…… 老人家心乱如麻,急命马车调头往了西华池。 岳麒麟一听太后声音,面色骤白。一来她是答应过太后要同皇叔保持疏远的,二来昨日太后方才了邀约给她,自己分明拒之称抱恙,今日却又出现于此间,二者着实都极难交代,此时走方为上策。 无尘沉着与她比划了几个手势,麒麟会意,撒腿赶紧沿着无尘比的方向行进。怎奈西华池这座迷宫建得四通八达,她初来乍到,兜转其间极易就此失了方向。她很快与无尘撞了个正着不说,麒麟又听到了太皇太后的声音:“无念你再磨蹭,哀家今日也是要见着小四的。” 无念大声道:“太皇太后莫急,王爷此时正在清泉殿沐浴,还有一段路便可到了。太皇太后一会儿先在殿外稍事歇息,待我唤王爷出浴,穿戴齐整方好向您请安。” 太皇太后怒叱无念:“哀家自己由小带到大的儿子,竟是一眼都看不得了?” 无念吓得忙否认,仍不忘高声:“看得看得,清泉殿就在西,太后请随小的来。” 岳麒麟神色一僵,无尘重为她指了方向,正是无念所说去处之反向的东侧。她吓得提袍子急急奔去,怎奈路实在难寻,她很快再一次地绕晕了,绕至一间不知名字的殿前之时,她略一回,竟是一眼瞥见了太后裙裾一角上的绣线。 麒麟见前方再也无路可躲,太皇太后再拐两个弯必至近前,不由分说,往面前那汪池水之中,一跃而下。 池水碧清、见底。 75媒定记(上)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半盏茶后,卓皇叔正于水中闭目养神,却闻远端有人冷声唤他:“小四。” 他应对得尚算从容,缓缓睁眼往了眼岸上,颇为了然地道了声:“不知母后至此,还望恕儿臣失礼,有失远迎之罪。”对硬闯此间的母后心存不满,他并无起身请安之意。 何况他全身仍泡于池中,也不是说起身,就方便起身的。 ** 西华池清泉殿的这汪清水池子,建得九曲蜿蜒,皇叔乃是在此池最深之处沐浴,而太后则是自外头沿池岸轻轻踱步入内的。 方才无念刚刚禀明了太后王爷就在殿中,就见眼前一道白光划过,小太子身手倒是利落,他心下却不知涔涔出了多少冷汗。这个无尘真是靠不住,如何不将小太子妥妥藏远了,反教她在附近窜行。 无非眼尖,一见便出声喝问:“那个人影是谁!难道西华池来了什么刺客?” 无念眼观鼻鼻观心,只回太后说不曾见着什么人影。 这清泉殿分明是造在内室,三人近前之时,却见水面微澜,如有风过,而水至清,一望见底。殿内灯火跃动,将一池子清波映得几番明灭,凝目再望,方才那水面上,却忽又一丝涟漪都寻不见了。 太皇太后心中疑窦丛生,喝令无非无念跪于殿外,老人家生怕真害儿子丢了面子,也未急急近前,只缓步踱至柱后,先是出声唤了他那一声,而后方才缓缓从柱后绕到稍近处的池边,听见他的声音,又望见了他的人,面上骤然不大好了。 小儿子怀中并未搂着哪个倒霉小孩,他形单影只靠在池边,望着太皇太后,面上竟是有丝无辜。 难道小四当真只是微恙来此疗养,并非领那小家伙过来戏水的?可方才那层涟漪…… 就算真的错怪了他,自己的儿子看几眼总不为过罢?亲娘看儿子终是越看越舒心的,即便是赤着上身浸泡水中,小儿子仍是那般悦目赏心,龙章凤姿难掩。 却听他问:“昨日还闻母后要去南郊药师寺进香,可是车马行反了道路?” 太皇太后见小儿子给面子,不打算怪她,便也顺着他的话答:“哀家本是欲往药师寺祈福的,结果半道听闻小四近日抱恙,在此歇养,哪还有什么心思祈福,这才命车撤回来取道西郊,前来看你。” 卓颂渊哪能不知道太后那点盘算,面上不快,口气总算和缓:“儿臣实无甚大碍,只怕有别有用心的人多嘴……还是得怪儿臣治下不严,害得母后忧心至此,又遭车马劳顿之苦。无念何在?还不先扶太后往容光殿歇息。” 太皇太后心中仍在琢磨方才入口那阵涟漪,又苦于不好近前一探究竟,不过凝目再望一眼,却乍见小儿子眉头是紧蹙着的,耳根更是一派通红。她这个当娘的心中不免又有小小泛酸,这个儿子幼时同自己再亲不过,如今真是儿大不由娘,不过柱后立着同他说了两句话,这孩子居然还害羞了! 他们母子,当真是渐行渐远了么? 当年膝下二子都还只是小娃娃的时候,先皇特意择了大雪天气,领着一家四口同来西华池避寒,那是何等欢乐的岁月……如今一家人却是天人两隔,先皇与颂澜皆已辞世,人世间独留她与小四两个。而他们母子,近来却是愈来愈貌合神离了。 这般想来,小四宠谁爱谁,自己这般为难于他,又是何苦? 太皇太后倒也坦率:“也罢,小四既然无有大碍,好生在西华池歇养着便是。西华池总能勾起许多旧事,哀家竟有些思念先皇……故而不想在此夜宿,这便回去了。” “母后……” 卓颂渊仍在唤她,太皇太后却已然转身翩然而去:“哀家一会儿回程时取道圆觉寺,会顺道为小四祈福的。” 隔了好半天,太皇太后在听见小儿子对着背影哑声回了句:“谢……母后。” 无非满心期待盼着太后出来,不想太后捉奸不成,空手而归,无念暗喜不已,无非却是说不出的懊恼:“太后明察……方才分明有道人影的!” 太皇太后哪里有心思应付无非,只想着方才小儿子的表现,开头不还能说会道嘴皮子利索得很?如何她一提先皇,他便连同声音都哽咽了,哑了……哼,不就是宠个粉团儿么,在自己跟前讨一句饶,说两句好话,自己难道还真忍心拆了他们不成!非为了那孩子与自己生分,小四现在知道她这个当娘的伤心了? 先晾他一晾不迟。 “无非备车,哀家要去圆觉寺。”又沉声嘱咐无念,“记得转告你家王爷,养生之道,节制为要。” 无念唯唯应下,太后已然飘远了,无非仍在原地嘟囔:“那个人影……” 无念揶揄他:“非公公这可是要太后在头前为您备车的意思?” 无非灰溜溜赶紧跟在后头出去了。 ** 太皇太后想的是一回事,至于小四为甚忽而变得异样……清泉殿的水下,便又是另外的一番光景了。 这碧波温泉池子又阔又深,游起来竟是没个头,岳麒麟如小鱼儿穿行水底,自是希望游得离方才那道殿门越远越好,她在下边如梭破水前行,倒是游得十分畅快。这个得意忘形的家伙只道这片水域无边无涯,心中正得意于自己的机智,倏忽却已是碰了壁。 呃,不过这个壁,为何竟有些滑软?她未曾睁眼,一心避祸,只道那是水中藻类,亦未作深想。 然而岳麒麟沉于水下,耳朵里尽是水声,隐约只知岸边有人说话,至于说的什么她是一盖无法听清。她自然不敢抬头出水,若不想游出去找死,便只得继而屏气屏息潜于水中。只是若原地不动,身子必会浮上水面,非得有些支撑之物,方可安然潜于池底。 麒麟尝试睁眼去寻支撑,而眼睛尚未能全然适应,岸上犹有人声,尽管灯火忽明忽灭,方才跃下之时余光瞥见,岸上有堤有柱子,当是障碍物众多,她仍生怕身子不听话地浮起为太后窥见,以致前功尽弃,便再次探了爪,去寻方才那滑腻柔软的藻类,意欲攀握着沿途潜行,她重新轻触上去……只觉手感十分独特。 麒麟的眼睛缓缓适应了清澈温热的池水,眼前之物亦渐渐清晰……她第一时间似触烙铁般缩回了手,强忍着才未呛死在这池碧水里。 眼前绝非藻类,根本是一个血肉鲜活的……呃,人。岳麒麟这点认知还是有的,自己兜兜转转,还是阴差阳错,一头扎入了皇叔所在清泉殿。 她当然仍不敢上岸,缓神之后,本还有些非礼勿视的犹疑,转念又一想,这又不是别人的身子,这是孤的美人,自己的东西看一看怎好算是非礼?老天有眼! 她重又望去,皇叔在水下的姿态亦是好看之极,那双腿坚实、弧线优雅,至于双腿之…… 仿如一个常年只得闻见酒香却不识酒味之人骤然间跌入了酒缸,即便笨拙不得其法,心中一点微澜总还是有的。不过此刻,麒麟更多仍是用的观赏美人的欣喜目光。这使得麒麟求知欲大起,她大胆移目再次探看了一回那个小怪物。造物当真精妙绝伦,那些绘得木然无趣还夸大的小书,又如何及得上眼前真材实料?她忍不住探指头轻轻触了触,软的,诶……硬?现在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好生有趣! 麒麟简直是不想出来的,本来只敢攀附着他的腿以保持身躯平衡,后来终敌不过好奇,伸出指尖按按这处、按按那处,见那物主毫无抗拒之意,更长了胆子,探了虎口过去,丈量带着比划…… 幸而她练了多年内息,这口气憋得足够长,她好端端刚记下手上量得的长短大小,身子却猛地腾起,她被人一臂拖出了水面,又被轻轻拢在了怀中。 落汤鸡知道干坏事落了网,倒也不紧不慢,挥挥一脑袋的水,落入眼睛的是那张铁青的脸。他面上为温热池水氤及的水汽尚未拭去,恰巧顺着颊旁滴滴滑落,锁骨里亦盛了水,裸|露于水上的那一部分香肩呈现出绝美的肌理。纵是面色不甚好,看起来仍是一派可口。 岳麒麟心潮暗涌,使劲吞了吞口水,又局促地挣了挣身子:“皇……不,四哥哥,孤……我……我本是迷路来此稍避,实不知你就在此,一切都是情不自禁、始料未及……” 方才太皇太后尚在岸边,水下又是此等震撼。岳麒麟这厮骚扰起来竟没个完,起初还算知礼,后来就似得了甜头一般,仿佛竟能玩出无穷花样。皇叔何曾受过此等酷刑,他绷着身子备受煎熬,却根本不得一动,还得分神应付岸上,更得忧心小东西的水性不似她嘴上吹的这般好。感知她潜在水下顽皮,却又有甚微妙的放心,至少小东西暂且是安全的。 一时间百爪挠心,千蚁噬身,堪堪比一场毒还要来得辛苦。 直至他无比僵硬地回了太皇太后,估算着母后行得远了,方才将她一手捞出水面。这小破孩子把他扰得浑身烧热,自己于水下竟是没憋出个好歹来,劈头便是一番欺男霸女言论,教他如何和颜悦色得起来?故而他厉声吼麒麟:“不许乱动!” 燕太子的求知欲一旦被勾起,却是很难刹住,她不顾皇叔训斥,刺溜从他怀间一滑,居然又打算一头扎进水里。 “你做什么?” 岳麒麟的小霸王气又跑了出来:“既然……不如……总之孤会好好待你的啊。” 卓颂渊伸臂将人一提,干脆从她背后探过手去,大力捉住了麒麟的双手:“何故不肯听话?” “看一眼又不会怎样!”麒麟再挣已是徒劳,这样一来,麒麟基本是整个背倚在皇叔怀中,非但无法再行不轨,连他的模样都瞧不见了。 殊不知她自己着的亦是薄透的衣衫,又为池水浸透,小身躯反被裹得玲珑曼妙,卓颂渊搂她靠在身上,别是一番温软滋味。这当口即便他自己敢于上岸,也不好将这小东西抛去岸上的,实是恼人之极。卓颂渊声音冒火:“你是只看了一眼?” 麒麟知皇叔意指她方才水下造次之事,心头甚为委屈,言语之中理直气壮:“孤是真心欢喜皇叔,只觉皇叔的身子从头至尾美好无暇,心头爱极,却绝无一丝亵渎之心。我是头回得此艳福,难免有些情不自禁,冒犯之处,还望宽宥。我知我本来不配看这好东西,可既然撞来看见了……你也就不要再恼了罢。” 卓颂渊听了这番闻所未闻的无赖言辞,真是既恼又爱,他无可奈何在她耳畔再次嘱咐:“这都算什么话,你只别动就好。” 燕国民风开化,岳麒麟自小又是个上蹿下跳的霸王,从前亦算见识过几幅春宫秘画,这会儿为皇叔搂得死紧,肌肤与肌肤间唯隔了层薄薄衣料,心中大致明了一二,转头与他悄语:“是不是方才那处……不舒服了?” 卓颂渊见她还好意思问,环着她怒道:“你按我说的不动就好。” 岳麒麟不死心,继而侧轻道:“听说不动是成不了事的。” 卓颂渊大骇,半忍笑半愠怒着问她:“太子欲成何事?” “自然是宠幸之事。” 谁宠幸谁?她句句皆是惊人之语,细细听来,居然无一句是说来玩笑的。 卓颂渊还欲想法子斥她,岳麒麟趁他出神,于水中扑哧又是一滑,却是滑脱了那个箍牢他的臂弯。二人再不如方才那般贴合紧密,他觉得身上似有难言的东西落了空,一颗心亦是空荡荡地一沉。 孰料那厮紧接着便攀去了他的耳畔:“别再生气了,待我好好疼爱疼爱你,全当赔罪可好?要不要到榻上去?这里……真的可以么?” 声音绵软,似在往他耳畔吹气,比之池中腾腾热气,拂进他耳中反倒带了些微凉意,舒服得他恨不能她一直这么吹着。 这坏东西倒是雷厉风行,场地之事尚未商议妥当,竟自解起衣襟来了。卓颂渊一把擒住了她领口边的手,默了半天方才缓声解释:“东西,我领你出门不是为了……” 麒麟被池水熏得脑袋阵阵懵,望着他好看眉目,愈心动难抑,呆呆问:“那是为的什么?” 卓颂渊被她凝目望得心都快化了,仿佛怕她失望一般,忽又撇开漆眸,随口寻了句道貌岸然的理由,哑着嗓音轻道:“当下太子重任在肩,比苟且之事更为要紧的事情,终是太多了。” 麒麟一听此言,强挣开他的手,不由分说往脖颈里一通猛掏,提出一枚羊脂白玉雕的麒麟玉坠来。 76媒定记(下)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此物乃是孤出生之时父皇命人打的,金麒麟刀不计其数,此玉却仅一枚。父皇在时曾经嘱咐过,将来孤婚姻之事,全权交由孤自己定夺。” 岳麒麟抱了皇叔肩膀,凝目将这情郎看了又看,只觉说不出的风流俊美,心头欢喜满溢,轻轻替他拭了面上水珠,又将那玉坠为他挂于脖前。 卓颂渊不知她居然还有这一手,竟是愣了:“东西……” “这会儿衣物单薄,可惜我的金刀尚在外袍之内……”岳麒麟举起食指皱眉就是一口咬,眼见得血珠子由指尖滋出来,却展靥笑着,将食指递去他唇边:“暂且简陋些罢,权当是歃了血了。” 卓颂渊怔怔将那指头一抿,血的腥甜滋味便溢满了口腔:“这又是何故……” 岳麒麟神情极为郑重:“从前父皇并不约束我自由,我玩闹也行,胡来也可,养它男宠三千更是无妨,但父皇亦告诉我,若是真遇了什么知心知意的后生,自当将此物与金麒麟刀一并送出,充作媒定之信物,金玉为盟,歃血为誓,定三世之约,若违此誓,天诛……” 话音未完,却被皇叔以掌封唇:“不准轻易说这样的话。” 岳麒麟见他受了玉,亦喝了血,心下满意极了,轻挪开他的掌,随即抽回手指来自己亦抿了抿,这才真正松了口气:“虽说阿鹿的名字我们早就是定好了的,可皇叔自打从了孤,孤连个正经名分也未赐给过皇叔,方才你说苟且……嗯,其实我本是想夜里再同你求婚的,可此情此景迫在眉睫,实在是我的大意,差点毁了皇叔清誉,铸成大错!现在可以不要生气了罢?” 真是哭笑不得,他不过是有些恼,何曾生过她的气。卓皇叔对岳麒麟这家伙也算是朝思暮想,今日居然被她一通调戏,又是求婚又是赠信物,赐完了名分,还担怕毁他清誉……那么细细一思量,如何凡事都是倒着来的! 他沉吟:“东西……” “又怎么了?孤也不是非当那急色之徒,然箭在弦上,不得不,今日权当全了这套订婚之式罢。” 亏她还懂何谓箭在弦上,卓颂渊又忍耐着劝了声:“东西……” 岳麒麟心思直率,只道自己衣物齐全,情郎却是j□j,他总是难免羞涩,伸臂搂着他耳语:“这里很好,孤便除去衣物,同你一样,总可以了罢。”说着竟是继而去扯那衣襟,前襟已是一片敞露,莹白肌肤露了一半。 他再次瞥开眼睛,重重按了一把她的手,沉声喝止:“东西!” 麒麟见他面色依旧不佳,只好再紧贴了去软语轻哄:“怎么还有顾虑?我真的从来没有什么男宠的啊。你明知我中秋前夕方才……” 见皇叔嘴角轻弯,她怕他笑话,更怕再生枝节,一口吻住皇叔不算,手心更是探去了他的胸膛,全不得章法地乱摸一气。 卓颂渊起先只是身子一僵,生怕她伤心,却不得作,只能先任由她胡来。然而麒麟是个无法无天的霸王,这般摸一摸,实在是不甚过瘾,便悄悄探了掌往下……再往下…… 麒麟调皮轻点皇叔小腹,蔫着坏低道:“池水再怎温热,却是不及皇叔这里灼热呢。”皇叔此刻分明是心动极了的,却还同孤装蒜,体温如何是骗得了人的? 她指尖用的力道极小,倒更像是在一下一下轻挠,卓颂渊为她触得呼吸急促,仍欲劝她收手:“你真是,还不听话……” 岳麒麟再不识情|事,也晓得皇叔嗓音微变,多是情动难耐,更似得了鼓励,伴着水流往他小腹上之打圈圈。皇叔的皮肤好滑…… 麒麟倒也很顾忌皇叔体验:“这样舒服么?” 卓颂渊拿她毫无办法,又窃窃觉得的确十分享受,内心实不愿小东西就此收手。他甚至有些丢盔弃甲地想:今日,或者,就这样依了她,算了? 他正被撩拨到受用处,那销|魂低叹落在麒麟耳中,更似添了无穷魔力一般,她手上的动作就更肆无忌惮。 调几下情虽说无妨,再往下数寸,可就是她岳麒麟方才于水下大开眼界之地了。眼见就要真刀真枪,她倒有些紧张,自己都还穿着衣裳,他又不让脱……关键的关键,是我们这位燕太子殿下,她是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要怎样做,才是宠幸的正确步骤! 麒麟觉得十分有必要将此事知会一下皇叔:“故而……所以……紧接着……我该怎么弄呢?喂,你年纪比我大,总当指点我一二罢,虽说是孤宠幸皇叔,皇叔总不能只顾着闭目养神,袖手不教罢。” 卓颂渊本阖目受用得正是满心愉悦之际,竟有些隐隐兴奋,暗揣这家伙紧接着还能有甚惊人之举。这会儿他缓缓睁眼,从迷蒙水雾望她:“嗯?” “呃……我是说,我不大会。” 不会?不会?她说她不大会! 不会还敢大言不惭说要宠幸!这简直太够了。 她嘴上虽示了弱,手边却是一丁点都未曾老实,还很愉快地往他小腹上划字,什么“小坏蛋”……岳麒麟你弄清楚谁才是坏蛋。 面上虽不好表现出鄙夷教她难堪,被她扰得一直处于下风之人终被体内那股奔涌热流激得忍无可忍,一手狠拨开她的扰弄,将麒麟的双手交捆着囚于她的身后,一边凑去往那双红唇之上恨恨欺侮,另一手已自她水中敞露的衣襟之内轻探而入。 “太子殿下什么都不会,就敢大言不惭说要宠幸本王?太子是想本王手把手教会你,如何宠幸本王么?嗯?”火烫气息汹涌扑面,麒麟一时连躲藏之处都不得。 麒麟嘴硬之极,被他吻得好容易偷出个喘息之机,还偏生忙着答:“是的。” 她倒真的很好意思承认,教什么的不如免了,不过太子殿下这么个宠幸法子实在令人叹为观止,他倒很是急于想要报答报答她! 如此风向急转,麒麟都没工夫惊愕,身子几乎已然被那位恼羞成怒的叔叔半困在了碧波池的角落。 岳麒麟从未体验过皇叔如此狂热的拥吻,带着那种炽烫得似要将她溶化掉的温度,而他的手覆着的正是她胸衣内的肌肤,那种火热无所阻隔的触感,分明拥有能席卷起千堆热浪的力量,他却只紧紧裹在她身体之上,那小小的一隅。 见小东西并无反抗之意,卓颂渊轻轻托起她的身子,让她半坐于自己的臂弯,而火唇亦缓缓移下,往她脖颈间深吻而去。 内心长久的渴望一旦被拨弄开来,竟是无处躲藏般节节绽放。他索要得极为贪婪,却还分得出心思去抚弄她胸前那处,揉之只觉那一处绵软无骨,他只敢轻揉缓动,只怕手下得重了,那一处便会酥化成水。 饶是如此,在这凛冽初冬的温泉内室里,小太子胸前依旧是为他染了层桃红春|色。 麒麟情窦初开,何曾被这般侍弄过,隐隐觉得浑身暖流全都湍急如奔流,却连去处都茫然不知,亦全然不受她的掌控,她不由得喉头紧,轻嗯了一声。 卓颂渊听麒麟又涩又柔这声吟哦,脑中仿佛有个地方轰然而塌,渐渐不满足于只用掌心去触抚那两处被他摩挲得已然泛了层薄粉的……粉团,他轻挑指尖,去拨弄她粉团尖尖上那颗…… 麒麟却觉得心尖尖都被他撩得挑上了嗓子眼,浑身的弦亦都绷得紧紧,她渴盼更深的爱抚,却因为弄不明白身体里这滚滚奔流般的欲求自哪里来,最终又当送往何处去,那种不受掌控的渴求让她害怕极了。 皇叔平常待她,除了必得要她答应肩挑起那回国大业,旁的事全都宠极,一派予取予求模样。麒麟只知她但凡要的皇叔定然会给,但是此番她想求之物,究竟是什么呢,她真是连说都说不出来。 要他别停下来?却又全然不够。要他重些轻些?好像又不光是如此。 她怎么觉得这成了反过来让皇叔宠幸自己了?看看自己办的不靠谱的事!这也先顾不得了,然而此事又不似那些吃的东西,能细细描绘出一个甜酸苦辣来,她只觉得全然词穷,笨嘴拙舌得就似一个孩童,眼圈急得亦染作一片桃红颜色:“四哥哥,你别……” 卓颂渊毫不理她,反而使坏地往那颗……上轻弹了一指,麒麟惊愕地望她,那处麻麻痒痒的难受自不用提,麒麟恍惚觉得每一处指尖梢都为他所撩动,被一拨便绷紧了。他却含着笑又按住了那颗……轻拨慢捻,麒麟双颊通红:“你如何这般老练的,还这样作弄我……是不是因为不满意?” 卓颂渊只抵着她额头轻笑:“那你作弄我,是因为不满意么?” 麒麟回想此前水中所见,其实也不甚懂,只知道他的身子总是最好的,便急急誓:“不知多满意!” “嗯。”皇叔听了亦觉十分甜蜜,也不晓得她何以就满意了,难道是比对而得,心中又有些酸涩。 卓颂渊本是单臂抱着她,此刻麒麟的身子略有滑脱,他便换了个姿势,好将小东西托得更为舒适。 皇叔又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老人家,二人此前既得了默契,他的手亦顽皮起来,托起时,竟往她臀上轻轻捏了一把。引得麒麟忍不住轻哼一声,身子也随之一个扭动。 因为身在水中,这么做害得她的身子差点失了重心,幸亏皇叔将另一臂也献了出来,索性将她在水中轻轻抱起,又引了她将双臂环去他的脖间,这才算是坐安稳了,姿态亦更为亲密无间,你凝视我,我顾盼你,眼波如水,眼波如丝,眼波如电……一时间真是说不出来的柔情蜜意。 可这样做的坏处很快亦显现出来。麒麟埋望望半敞的前襟,两处粉团微隐微现,被他之前一番侍弄,恰是一派嫣红,此番他却腾不出手来欺侮她了。 麒麟觉得皇叔就是故意这样干的,颇为懊恼地转开了脑袋。 孰料卓颂渊趁其不备一个俯,竟是将火唇直直探往了那两处粉团之间,麒麟本当自己已然烫得无法见人,却居然被他灼痛到差点惊呼出声。 皇叔却慢慢以舌尖挑弄她那段绵软幼滑之肌,麒麟那种不受控的莫名渴求再次悄然升腾,只觉皇叔唇瓣所过之处,直如火般肆虐,他分明是那样轻柔地含吻着,肌肤之上,却仍有一种远水难解近渴的焦灼。 麒麟身子软欲坠,心中却无力地想要抓住体内那团烈焰奔流的去处,臂间只得将皇叔缠得更紧,卓颂渊感知小东西情动,心头益火热,奉了加倍的力气,一路轻轻啄去,直至悄悄将那颗……含在口中。 他灵巧的舌尖竟是无所顾忌,轻挑细捻,那一颗软珠子一般……滑软得似要被他含化了,麒麟的身子分明有他搂着,却恍惚觉得无所依托,如坠云端,臂膀似水蛇般紧紧将他缠绕,喉间轻逸的叹气声,轻软得似是辗转于流云间的微微风声。 可顾了这半边,那半边又待如何呢?麒麟半是无力,半有恳求之意,口中无比慌乱:“皇叔……” 她虽不曾明言,卓颂渊也知道这家伙贪婪,慢待不得的,正好笑着欲去宠她……孰料远端传来无尘的声音:“王爷,京中有要客至,丞相竟是陪着一同来了西华池,说此事不容稍待,请您即刻便去出去见上一见。” 肌肤纠缠的余温尚在,一切却静悄悄戛然而止,卓颂渊轻抬起头,由那个知意情郎恢复成平日那个铁面王爷模样,约莫只花了一根头丝的工夫。他对无尘那个方向应了声:“知道了”。只有在为麒麟轻敛前襟的时候,他的动作仍是轻柔欢喜的。 麒麟亦是颇懊恼地松了臂膀,细喘着东瞧西看,只不想从他怀抱里下来,然而身上无助乱窜的火苗儿,却终究是渐渐消隐了。 丞相本在病中,居然不辞劳顿亲自领了客至,这位必不用说,定是十分要紧的客人了。会是谁呢? 无尘并未露头,很知趣地立得老远,麒麟压根看不见他的人,但仍是十分怨恨此人。坏了孤的求婚大计,到时候看孤怎么作弄你小子! 无尘其实无辜得要命。方才丞相至此,他与无念自然谁都不愿过来通传,然而丞相病中领了人亲至,可知事情当真是无可耽误的样子。二人都不肯来,无念那厮便出了个馊主意,说是猜拳,结果无尘老实,自然输了,被了过来唤人。他可是捂了耳朵来的,太子说过什么他肯定是不曾听见的,而且他什么也都没有看见,然而他不听不看之事,难道还大叫大嚷告诉王爷么,王爷依旧还是无法明鉴,真真是冤死了! 无尘不敢近前,也不敢离去,皇叔镇定心神,又问他:“来者何人?” 无尘答曰:“燕国的沈读良沈大人。” 岳麒麟本来老大不快,此时却是一惊,沈读良乃是亚父手下头号谋士,年头上去了燕国礼部,此时迢迢来楚,有何急事? 77避子丸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知道了。”卓颂渊对着远端又道一声,紧接着吩咐,“另送一套太子的衣物至此间。” 无尘应声而退。 卓颂渊怀中人面上红潮未褪,模样娇美可人,他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涟漪激荡,却只能强忍着难受,将麒麟轻置于水中,往她额畔印去一吻,复去她耳畔轻声软语宽抚:“东西乖,此事关系重大,你不便出面,我自去见沈大人便好。” 方才池中还热得如火如荼,岳麒麟此刻却觉得池水温温凉凉的,她心上似有不知名的东西沉入了池底,打捞不回,失落而懊丧。 卓颂渊柔声问:“生气了?” 麒麟并非生皇叔的气,却着实怏怏不快,压低了声懊恼极了:“文定之日,孤宠幸自己以后的夫君,难道不是关系重大?” 卓颂渊本还道她身上哪里不甚满足,故而不适,这家伙倒好,被他恣意侍弄半天,心头惦记的还是如何行她的宠幸之权,天下真真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大言不惭的小东西来了。 皇叔反倒患得患失些,心头略有不快,原来自己不过如此,亦不曾取悦到她,可她方才分明……唉。口气便有些自嘲:“这都得怪我教的不好,待太子识得宠幸二字之日,再……也不迟。” 麒麟却是听进去了,本来因为无计可施,正是一脸颓丧,此时心中又重新腾起些无限憧憬来,皇叔说得甚是,不会,学就是了么!她粉拳一攥,正色答应道:“好的!”样子十分庄重好笑。 卓颂渊也不知道她好些什么,此刻一心想着事不宜迟,一手便取过案旁干布巾,自往身上披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已是连人带布一卷上了岸。 麒麟巴巴望着,却只见白光一道,而后便只看得见岸上的皇叔身子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此前于水下窥见的一切,全都藏在那偌大一块布料之下。皇叔好生本事,竟是未露一丝。 她恍惚觉得,之前那些会不会是自己杜撰出来的景象。她委屈地扁扁嘴,望眼欲穿,却当然穿不过去,只好尴尬眼望别处。 待皇叔入内室换得了衣物,麒麟眼前,这位叔叔已然重新变回那个衣冠齐整、不染纤尘、疏离客气的摄政王了。 卓颂渊见这小色胚仍泡在水池里茫然无措,脸上更写了诸多失望,无奈摇了摇头,俯身将她从池子里一把捞起,强忍目光不曾往她为水浸湿的玲珑有致的身躯上游走,本想抱她入室,又怕再乱了心神无心过问正事,故而原地替她披了块布巾。 “入内室等着我,无尘会送衣物在外间的案子上,累了便睡一觉,饿了便唤他们给你做好吃的。” 麒麟尚未及应他,皇叔已然风火转身会客去了,除了他留在此间的温柔和煦的声音,尚且还能让她感知方才池中的温度,空气中飘飘浮浮的水汽,全都纷纷冷却,一一落降回了最初的样子。 她回身入了内室,对着铜镜照脖子,啧啧,幸亏天凉,看来是要寻个围脖来戴了。 岳麒麟再次攥了回拳头,穿暖吃饱喝足,嗯,从此更要好好战斗才是。 ** 沈读良本是奉命出使楚国,来与鸿胪寺接洽楚国太皇太后明年樱花春宴之日,燕国的二位公主前来赴宴之事,这日来西华池见皇叔,却是行程之外的私会,借的还是私下拜会丞相之机。 见丞相不过是个幌子,沈大人入丞相府,又搭了丞相的车驾自后院而出,赶赴西华池,事后自然还得快车赶回京城,故而时间十分紧凑。 丞相与来客相候半天,见王爷竟无出来的意思,这才不得不命无念无尘入殿催促王爷,殊不知这样一来,搅了王爷与太子的燕好之事。 卓颂渊会完沈大人,关于燕国时局又更新了诸多观感。 方才沈读良透露,燕皇远在燕京,风闻楚国摄政王与燕太子在楚京过从甚密,居然已然多日无法安枕了。这自然只有沈大人这样的近臣方才了若指掌,故而明年春宴,老狐狸似有亲携女儿入燕赴宴,前来一探究竟之意。毕竟卓皇叔这个摄政王,着实太过让人忌惮,老狐狸也怕栽了跟头,丢了费尽心机夺到手的江山。 这么一来,这个本来皇叔不算太过在意的春宴,竟成了需要全副战备的战场。他与燕太子之间莫测的关系,既是一枚妙棋,又乃一着险棋。用好了满盘皆赢,用岔了前功尽弃。老狐狸入楚这一役甚为关键,不容有失。 他也不多作打算,预备回京,倾听了薛云鹏的见解,再行探讨。听无尘说太子睡着了,便遵医嘱入了药池熏蒸,待一切安顿完毕,已是暮色四合,他这才亲自返身去寻麒麟。 那个一心要娶他的小霸王,不知可曾醒了? ** 小东西这会儿蜷卧在榻上,睡得深沉踏实。她睡容柔美,身躯娇软。 卓颂渊望得心动,想起此前池中激|情,未免深思荡漾,欲|望的闸门一开,竟是如洪决堤,他何尝不想就此要了她。 可他想起方才进屋之前,无尘呈给他的那颗药丸,便什么都强忍住了。 ** 其实,此番出门来西华池的临行时分,卓皇叔先是在府上,遇了桩奇事。 厨子李瞒着太子亲自登门,过来为此次出行之事嘱咐于他,说是见太子与王爷情深意笃,先皇心中必定欢喜,又说只怕二人都是血气方刚,情不自禁…… 他听了暗暗吃惊,又一思忖,觉得老李毕竟是麒麟娘家之人,有此一虑也属对麒麟的爱护,故而郑重答道:“老李放心,麒麟不过十六岁,如此禽兽之事……”本王是断断做不出来的。 厨子李却似是误会了什么,沉吟半晌,蹙眉道:“王爷怎可这样说太子?老李伴着驾十来年,除了为点吃的东西,老李我从未见她为一个人……如此郑重其事煞费苦心辗转难眠,惟王爷您一人能令她这般。太子待王爷实乃真心,她并非禽兽,知道您如是说,太子必会伤心的。” “不是,本王的意思……” 谁料厨子李一摆手,随后竟交与了他一颗丹丸,也不多言,只说太子不能怀孕,若有甚意外之事,但须事后哄骗太子服下此药即可。太子不知自己病症,故而他才来此请托王爷,并非要王爷克制什么。 一派“我们家的孩子对你做了什么,我们家自会解决的,不用你操心”的态度,霸气全漏,与麒麟那小霸王腔却是如出一辙。想来老燕皇就是用这个霸王气概,教儿御下,治理国家…… 卓颂渊本觉此事十分荒诞,自然是要推了那颗避子丸的。 谁知厨子李不依不饶,他不收药,老李硬是替他唤来了无尘,非将药丸交与无尘代为保存,不然就不肯走了:“王爷能保自己坐怀不乱,老李却保不了太子是不是色|欲熏……咳咳,总之有备无患就是了。” 无尘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卓颂渊推不却,只得问此药对身子可有害处,厨子李沉默半晌,终于答了句:“避子之药多半寒凉,两害相权……取其轻罢。” 卓颂渊愤慨不已,本来麒麟身边有厨子李日常照应,他甚是安心,原来竟是个这么不靠谱的老家伙!既是寒凉之药,也是麒麟吃得的么? 厨子李看出他不高兴,离去之前,反转身劝了他一句:“先皇在世时常言,太子秉性天真率性,若不让她从心所欲,那未免是在扼杀她的天性了。难得吃一颗丹药,未必就会怎样,太子即便知道此药功用,想必也会欣然服之的。今朝有酒,自当满饮;人生得意,还须尽欢,王爷若当真是倾心爱着我家太子,必能省得她这些心思。” 老李走后,无尘捧了药,也无人知会他该当怎办,他便藏了药丸,想着方才王爷与太子在池中许是已经……便呈给了王爷,让主子自己定夺。 卓颂渊望着这药丸之上覆蜡,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他自然爱极了麒麟秉性,她说一是一,要起来便是强凶霸道,根本不给人以缓冲余地。只是……这寒凉伤身之药,还是免了罢。若龙舍利可以寻得,生育之事便会有转机,麒麟还心心念念他们的阿鹿呢。 这刻麒麟恰被被额畔落下的丝扰到面颊,痒得只能自己伸手抓了把,卓颂渊赫然现,她手上竟是攥着一把小金麒麟刀,差一点就要划破了脸。卓颂渊吓坏了,忧心她伤到自己,即刻伸手,将那柄小金刀轻轻抽出。 岳麒麟本来就已酣睡许久,被这么一抽,便立即醒了,迷蒙睁眼望望眼前人,又见室内灯火黯淡,蓦地起身,捉了皇叔的手急问:“这会儿可是早晨了么?孤误了大事……” 卓颂渊只道小霸王又要提那宠幸之事,挑眉笑问:“有何大事?” 麒麟指他手上金刀,转而乐了:“赠了金刀,方算礼成,你抽去就对了。从今以后你便只能是孤的夫君了,而往后孤总敬你爱你,再也不会瞧一眼旁的什么人……” 卓颂渊听着小东西信誓旦旦,想着去岁今朝,尚是天涯遍寻不得的那个香软小人,如今就在这般亲密无间靠在身侧,心思柔软得无以复加:“你这个小傻子,许多话本当我说,许多事也本当我做才是。” 麒麟十分不解:“我要娶你,你做了我岂不失礼?” 皇叔知道此事根本没法与小霸王辩个明白,只好温言催促:“饿不饿?时辰不早了,我们用餐去。” ** 入了那间木头造的温泉小餐室,麒麟竟是呆了。 卓颂渊受了麒麟文定之礼,身上并无预备,惟怕她受委屈,早着无尘装扮了山间餐室,小姑娘做到如斯地步,自己这个长他十岁的准夫君,于自己的地盘上,竟连定亲酒都无备一杯,说出去才是失礼透顶。 故而小小餐室之内,就是漫天漫地的大红喜色,燃得亦是满屋红烛,十足像个洞房花烛夜。 麒麟实在欢喜极了,自己不过求了个婚,皇叔竟是如此精心相待,生怕怠慢她分毫。听闻当年父皇跑去启国皇宫同尚是公主的母后求婚之时,母后可是极其倨傲的,晾了他在冰天雪地里,足足三天三夜呢。 其实天下夫妻,岳麒麟统共看过几对?不过吃这么一餐饭,她心中竟是愈想愈得意,觉得自己从小运气就好,虽说失了父皇,如今竟是得了个世间最好的夫君。又暗念书中说的那些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大概不过如此,终归是及不过皇叔与她这恩爱之万一的。 皇叔倾心待她,她待皇叔便当更坦诚才是,正是把酒言欢之时,她一高兴,便直言道:“不瞒皇叔,我一向以为自己于那欢好之事十分懂行,今日亲历,方知自己不过只是些皮毛。我是读过几本隐秘小书,还阅了几册春宫,可那些又算什么呢?读那些东西的时候,孤不过是个小霸王,情窦未开,不过那些不着调的同窗借与孤看,孤也不问许多,便拿来看一个热闹罢了。” 卓颂渊本来方吞了一口酒,差点噎住,酒还未过三巡,这个小霸王居然如此胆大,居然于餐桌之上公然谈及性|事。细听更是恼意丛生,是哪个不长眼的同窗,胆敢给他的小东西看这个? 便沉声问:“隋将军也看么?” “他怎么会不看呢,我们谁不看就不带谁玩……咦你提他作甚?”麒麟边喝酒,边有些莫名。 “没什么。” “所以我决定了。”麒麟呆呆道,“今夜我就先不宠幸你了。” 卓颂渊一滞,本来他担心她吃药受伤,还在思忖今夜当如何拒了麒麟,又不教她心伤。孰料她竟一口回了他,如此爽快!他好像倒是被伤到了。 麒麟的口气又有些惋惜:“不过究竟是文定之夜呢,若是依燕北那里的习俗,文定之夜若不燕好,那是要遭人嗤笑的。” “……”那你究竟是要怎样! “可孤……我是说我的确太没用了,那么多年,心思都在吃吃喝喝上头,到了婚龄,居然连如何宠幸自己的夫君都不会。不说一夜七次什么的,至少……” 懂得也不少了,一夜七次,好生心黑。 这事放来公然讨论久了,竟也不大觉得别扭了,他饶有兴味问她:“至少如何?” “至少,先要掌握正确的宠幸步骤。而后,是要让夫君觉得受用;最后我还想了一番远景,今日沈读良一来,你说停就能停下,就说明你并不沉醉。” “谁说的?” 麒麟根本不信:“下回可不行,我得让你下刀子都不想从我这儿逃走才是!” 卓颂渊有些耳热:“……理想宏大。” 麒麟也不恼:“其实也是你给我的念头,今日皇叔不曾手把手教我怎么做,但是我却是有些懂了。原来宠幸人,是要有皇叔这样的本事,将人弄得欲生欲死……嗯,才可以的。” 卓颂渊这下其实真的脸红了,幸而酒意掩盖了真相:“是真话么?”原来她这样喜欢的? 岳麒麟哪里知道皇叔这等心思变幻,只顾琢磨她的宠幸大计,拳头一捏:“当然是真话,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夫君失望的。我不但要好好学习当个厉害的储君,从今更要学好如何宠幸自己的夫君! ” 卓颂渊又是一噎:“你待怎样学?” 岳麒麟豪气一摆手,却是笑靥如花:“我自有办法不教你小看。” 小霸王虽说今夜不宠幸皇叔,然而这文定之夜,却又说不好让他孤衾,故而非要搂着他睡。 她是睡踏实了,温热绵软的身子倚着他的,那些渴望被她勾起来,又扔下来,勾上来,又按下去……天下真是没有比这个霸王更叫人生恨的混球了。 夜深他终于将那个团团安置在了角落,又替她掖好了被子,现那颗可笑的小药丸仍在灯下,他随手开窗,将它扔去了窗外。 幸好来年的这个冬天,一切便当尘埃落定了。 ** 相拥取暖的冬日总是飞逝。 春水荡漾,莺燕啼啭,又是一年春到。 78樱花宴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鸿胪寺过来为燕太子量身做春宴新衣的时候,岳麒麟尚且懵而不知他们口中,这场春宴的来意。皇叔并非刻意不同她提,只是后来闻知燕皇意欲访燕,生怕麒麟听闻仇人要来,心情激愤,早早筹划起什么过激之举,实于大局不利。 当日读书闲暇,岳麒麟还同卓成义笑说:“也不知鸿胪寺要办一场甚样的春宴,今天一早,就派了人取来布料让孤选做春衣,净是些嫩粉翠绿的料子,也不知这是要作甚,孤可不习惯穿得那般亮眼。” 卓成义也是刚听闻这春宴是个什么意思,本来就是满腹的牢骚无处,见麒麟说起,便老气横秋回道:“那些邻国公主尽数要来此间,比如闽质子宋哥哥的妹妹,还有您的二位姐姐……十来位叽叽喳喳的公主,女孩子都很麻烦的,朕十分不喜!” 姐姐同堂姐都要来……麒麟大惊:“如何这般热闹?” 小肉包已经十一岁了,他是个孝顺孩子,不忍皇叔辛劳,自去年下半年起开了窍了奋,一边读书一边学习临政,刻苦用心,今年模样竟是稍有清减,成了只偷工减料的肉包了。不过摊在椅子上,他仍是软鼓鼓的一团肉:“岳哥哥,朕说实话你可不要生气,这趟春宴的目的,主要是给皇叔和朕相亲。朕那么小相的什么亲?朕不需要相亲,朕这辈子横竖也就这样了,他们要朕娶谁,朕便娶谁就是。鸿胪寺给岳哥哥也做亮丽衣裳,想必是皇祖母觉得岳哥哥尚无婚娶,想要顺便给岳哥哥也做一个好媒罢。皇祖母……着实太不厚道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岳哥哥身上还有隐疾呢。 “谁说孤未婚娶……”孤早给你的嫡亲叔叔落了定了!岳麒麟一想又觉说走了嘴,仔细把肉包的话一琢磨,更是大惊,“啊?皇叔要相亲?孤怎的不知道?” 卓成义顿觉得自己闯了祸,捂着嘴说:“这许是太皇太后授意之事,皇叔……也不一定知道罢。” 况且年前还出了一档子事,丞相那个死了的女儿,居然回来了 !那名本该是小肉包四婶,也就是四王妃的女子,居然嫁了燕国的大将段延卿,这次风闻老父重病,好死不死,还携了丈夫一同归国探亲。 丞相本来就是重病,听说气得一头栽倒在榻上,一病不起了。后来总算缓过来一些,拖着病身子来宫中向皇上和皇叔请罪那天,天上降的是鹅毛飞雪,老丞相痛哭流涕,痛诉家丑,要皇上和摄政王治他的欺君之罪,顺便请旨致仕归家。皇叔面无表情说了几句场面话,算是允了,也没追究段夫人之罪。 皇叔这个戴了六年绿帽的事主倒是未曾吭气,太皇太后这个当娘的却是震怒不已,丞相这个老狐狸,欺君欺成什么样了,致仕!这就算完了? 那阵子皇叔因为忙碌,忙得面色都不甚好,也没工夫为这事去安抚太后,太后只当儿子是被丞相一家给气的,自己便更替他生着闷气。贴心贴肺的小肉包帮着劝了好几日,太皇太后这才算慢慢平心静气下来。 那阵子太皇太后看麒麟的眼神倒是有些不同,还婉转托付过她,要麒麟好生安慰小四来着。太后总想着,小四脸黑,多半是丢了脸面想不开。原来害儿子断袖的罪魁,并非这个粉团儿,而是丞相!粉团儿是个好人……太皇太后就这样自私了一把,岳麒麟要能多劝劝儿子,小四也不至于太钻牛角尖。 麒麟得了懿旨,打着马去敲摄政王府的大门,也不用夜里翻墙进去给他惊喜了,好不得意。 现在日子久了,小四的脸也不黑了,太皇太后便过河拆了桥。有理有据地吩咐鸿胪寺,春宴之事,要好好地大办特办。鸿胪寺自然更不敢怠慢,因为太后了话,一定得为她觅一个名门绝色的公主儿媳,羞死那个丞相家的阿玉。 太后拆桥本属意料之中,岳麒麟现在明白了事由,十分气哼哼,这事皇叔会不知道?就算先前不知道,阿玉省亲之后,鸿胪寺卿大人成天往他那儿进进出出,寺卿大人昏了头了,敢不知会摄政王? 肉包也知自己画蛇添足,干脆避而不说,捧起书问:“岳哥哥,这一段朕如何读不通啊。” 继而心虚地偷眼看岳麒麟,却见岳哥哥气得一张脸早就皱起来了。 回头又拽了赵公公悄道:“阿公赶紧秘去一趟摄政王府同质子府,趁大白天皇叔同岳哥哥都在宫内,替朕办件要紧事。” “皇上您这是要老奴做什么?”赵公公一脸忧心,难道皇上与摄政王生分了么?难道要密谋什么不妥之事…… 小肉包吩咐道:“赵阿公将这两府上的搓衣板,搜罗起来,全给朕烧了!” 皇叔啊,朕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 这日皇叔朝会完后无暇去接麒麟,一天也都在宫外,回程却是照例在车内等她。平常麒麟上车,必是一头扎去他怀里,再看看他又给她预备了什么点心和小零嘴。这日明明一天不见,却是故意省了这步,窜上车来的时候,整个人就窝着一股火气,坐下来一言不。 卓颂渊少见她这样,不禁问:“这是怎么了?早上没去接你就不高兴了?” 岳麒麟也有点脾气,等他自己认错:“摄政王说呢?” “病了?” 岳麒麟重重别开脑袋:“是啊病了。”气病了。 卓颂渊悄悄变出一根冰糖葫芦来,居然直直往窗外扔:“病了便不能吃了。” 麒麟眼利身子轻,扑去便抢,抢是抢到了,人更是被他抱一个满怀,蔫坏的人极得意:“病了还那么利索?如今许是不欢喜我的了,一日不见,竟是不想的么?” 岳麒麟本来忍功就很一般,这时真忍不住了:“鸿胪寺早间来找孤量春装的尺寸。” 卓颂渊搂着人,点头道:“怎么了?正是长个抽条的时候,是得量新的,去年的衣裳,如今看着竟是有些短了,他们不来重量,倒是他们的失职。” 岳麒麟哼哼道:“听说鸿胪寺办了场春宴?” “先吃糖葫芦再说。”其实卓颂渊已然会意到了,打算将人哄高兴,再理论别的。 二人至今其实已然吵了数架,为的不过是些观念上的分歧,麒麟贪图享乐容易犯懒心思爽直,皇叔自然是恨铁不成钢,习惯卖老,想着即将到来的事情,更是万分心焦,每每一吵,小东西一急,总能说出些伤心伤肺伤肝的话来,把他伤得不行。薛云鹏却常嗤他不谙御妻之道,何苦石头磕石头呢?你们又不是对头。其实但要将麒麟哄得高兴了,她是个很好学,也很好变通的姑娘。 谁说他不谙此道?麒麟的长进当然显著,鞭策是必须的,投其所好他也并不是不会。 岳麒麟对这些东西毫无抵抗力,咬了颗葫芦心满意足了这才继而抱怨:“四哥哥,您可评评理,孤去岁冬天费尽心机终于给自己文定了一枚夫君,结果孤今晨听皇上说,这场春宴的主角,居然就是孤的那枚不省心的夫君。这头还新鲜着呢,他居然就找人来家里相亲了!还将孤蒙在鼓里,四哥哥您说,这究竟是谁不欢喜谁呢。” “东西……”麒麟等着他百口莫辩,结果皇叔径直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小卷轴来,麒麟展开上下一扫,现这竟是此番姐姐同堂姐进京的随行名册,“近日正想着如何让你知晓此事,这正是今日方才确认的燕国随行名册,你必须细读一读。” 姜依旧是老的辣,岳麒麟本是打算同皇叔一辩他打算红杏出墙的问题,结果人家根本不搭理,直接握着正事同她凑在一块儿细细问起来:“张福李禄王寿赵喜四人皆是何来历?” 岳麒麟早就扫见了此四人的名录,此时倒吸一口凉气,了然咬唇问:“看样子……亚父也要来?这四人,都是燕京四门铁骑,负责京中防务的。” 卓颂渊轻拍她的手,正色道:“我知要你对仇人虚与委蛇完全不合你的本性,只是,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可懂得么?” 这些日子来麒麟眼看皇叔是怎么为自己筹划事情的,明白的事情早就多了许多,这会儿猛点头:“孤知道,兵不血刃之处,更见真章,你搭进去那么多时辰和人力物力,此事早就不是红白刀子的事情了,孤省得的,察而后谋,谋而后动……一切都听你的。” 当日吵架时告诫她的话,麒麟说是不爱听,原都是记在心间的,卓颂渊心中很是宽慰,又问:“听说张福从前在西北骑当过前锋?那李禄……” 岳麒麟捧着名单,一路悉心给皇叔介绍这四门铁骑。麒麟居然是如数家珍,连赵喜的小妾是王寿赠给他的,王寿的老婆却是张福的姐姐诸事,她全都了如指掌。 “此四人算是结义弟兄,先后跟随我亚父,自从老狐狸登了基,四人自然同他狼狈为奸,亚父将原先的四门铁骑统统撤下,换了这四人。”岳麒麟一听皇叔意在琢磨燕京城防,摇头道,“难,其实自太祖皇帝以来,一直有一支暗卫,名曰龙隐骑,唯皇帝一人可以调动,祖训如此。别说那四人守着京城,京城就如铁板一块,就算四人齐齐反了亚父,但须龙隐骑尚在,京城就有惊无险。而那龙隐骑所部,却是由宗祠秘任,此前连皇帝都不知道是些何人,须得由皇帝将龙隐玉印呈给了宗祠长老,再由长老调集那支龙隐骑,麻烦之极,就是为的护住燕国龙脉。” 卓颂渊若有所思,喃喃道:“原来是有此功用,储君可有权力调集龙隐骑?” 岳麒麟点头,面上又有些悔意:“可以是可以,父皇当日还细细教过孤调集步骤……孤虽记得j□j不离十,可要是真到得了那一步,想必也已十分危急了。再说龙隐玉印压根不在孤的手上,亚父很快就入驻了宫中,孤知道自己倒霉了,离京离得又急……关键那时候并不将亚父当恶人,只觉得他想要那个位子,孤既不想要,又夺不过,不若顺水人情……哎,父皇只说有那玉印,却从未让我见过,如今想必也早就落入亚父手中了。” 卓颂渊并不多言,只是安抚:“如今想它无用,我们见招拆招,见机行事。”又赞她,“如何总说自己对那些全无兴趣?我看你往日还是很有心的么,要紧的事全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间。” 他今日听她一通讲述,心内颇惊,小东西果真是有凤隐龙藏之气候,说不上心,事事在心。 麒麟瞥他一眼,皇叔纵然宠爱自己,夸却并不常夸她,究竟有些得意:“什么呀,我是年纪小记性好,太监宫女们当闲话在我耳边一扫,都不定是专同我说的,我边玩边过耳不过心,你要问,我自然还没忘记呢。你同我这个年纪的时候记性不好么?招猫逗狗偷吃小宫女唇上的胭脂,一旁闲人说的闲话,却是一句不落听得清晰。” 卓颂渊冷嗤:“我可没有。” “哼哼,没有吃过,亲嘴那么熟练的么?” 卓颂渊也不分辩,凑去抢她嘴里的山楂吃,抢到了吞下,还大赞好吃。 麒麟这才意识到,这坏叔叔实在太坏,本来不正在质问他相亲之事么?什么时候改成亲嘴的? 正待作,皇叔见她又啃了一颗山楂,呆愣愣的样子实在娇憨可人,便又探唇去抢,扰得麒麟只有求饶的份,根本就不得工夫作了。 ** 诸国皆得了燕皇也要在春天访楚的消息。楚国乃是中土大国,燕皇亲携二位公主访燕,这是稳稳当当欲取那个摄政王妃之位啊,诸国哪里服气,就算你燕国兵强些马壮些,女儿漂亮些,我们这些国家也不是吃素的罢?你来,我们奉陪一块儿来,凑一桌玩玩? 太皇太后无意而成的樱花春宴,最终竟变作了诸国国君前来楚京朝贺之盛宴,实是始料未及的。 公主不是吃素的,公主的小婢亦不是吃素的。在楚国这样守旧传统的过度里,大街上随处可见养眼的异国闺秀,这样的事情本乃奇闻。可这一年,楚京大小巷子,确然是满目的绿鬓朱颜。 燕太子这个倒霉孩子,从前不仅有刺客猫着,外围还总有些来路不明之人盯着质子府。尚书府有位婢女,尚书府在京西,此女却每每要跑去质子府附近去买饼,真是不嫌迢迢路远。买完也不走,张头探脑,等着质子府的小厮喜望跑出来送东西给她,她再跑去京郊某处,找个什么人。 薛云鹏的人早将此婢盯上了,这日在京郊擒住了人,知道大人就在前边办事,一路上等着去大人跟前邀功,也不大客气,提了人就走。 孰料路遇一名骑马的黑衣女子,那小婢见着那人,居然眼睛亮,就大喊大嚷起来,拼了命唤她小姐。那女子也是多管闲事,打量那小婢一番,非下马拦了他们,说这位小婢真是她的人。 那领头的王头觉得十分好笑,这黑衣女子生得倒是十分孤傲,看衣式却知道是个打北便过来的,分明方才从城外进来。天下哪有这般巧事?便不曾理她,继续赶路覆命。 亏得黑衣女怕他伤了小婢,便也不曾硬夺,却是一路策马在后跟着。后来被这黑衣女子逼得急了,王头索性指指前面:“我家公子就在前方,这是公子要人,我有什么办法,您有本事自己问公子要去。”薛大人吩咐过,在外一盖称他为公子,别大人大人的,办案子多有不便。 薛云鹏这日正在一家大户查案,查完案子心情松快步出府门,那户门前的那排樱花开得正好,我们的薛大人正欲细细赏看一番……远远竟是见着王头一伙人朝他奔了来,不禁拧起了眉头,他这劳碌命方才刚歇了一口气啊,这帮人可真是会煞风景。 岂知王头手头提了一个婢女模样的小姑娘,身后更跟了一枚不依不饶杀气腾腾的黑衣冷面女。 她从冉冉樱花树下打马而过,落花便拂满了黑色的衣襟。 79挨打记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那黑衣又冷面的女子依旧骑在马上,她背后的樱花树,似是一团团的绯色怒云。 薛云鹏怔怔望着那个方向,呆立了半天,仿佛无意识地抬手拂了把低垂的花枝,细小柔弱的小花朵便如雨簌簌而落。 王头在旁提醒:“公子?公子?”随即将小婢交给另外两外便服公差,自己扯扯薛大人,示意大人到一旁,低身附耳,听他给简要禀了这桩婢女之事。 “这位女煞神非说这小婢是她的,要管小的要了去,小的……” 其实薛云鹏这个人并非见了点姿色就魂不守舍的浑人,此时收了心神,忍不住喝斥王头:“这样的小事情你做不了主要问我?” 王头瞥瞥身后,压低了声:“公子,此女煞神一看身手就是不俗,显见得是练过的。若是硬来,小的只怕打她不过。” 打不过?打不过寻他薛大人出马,他就能打得过了么?他薛大人练过?薛大人去年两回遇险,还都是人燕太子救下的,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到处说的好。 王头做事真是不过脑子,这是一个女人,还是个冷艳漂亮的小女人,又不是个女山贼女大王! 薛云鹏缓缓掐碎一朵樱花,随手掷落在了地上,刹时正好起了阵风,簌落落又是一阵樱花雨。只见他步履风流,樱花满头,走到那黑衣女跟前,淡笑着深躬一揖。 ** 这两天卓成义很不高兴,胃口也不甚好,还总爱对着镜子照。 岳麒麟十分奇怪:“皇上的衣裳挺好看的了,再照也就那样。” 小肉包揉揉自己的脸,摸摸脖子,满面愁苦道:“岳哥哥,你不是说朕今年清减了么?怎么镜子里还是那么一团肉。” 岳麒麟点头:“您是忘了自己从前的样子了,清减不少呢,孤觉得皇上今年着实瘦了很多,抽了个头,脸都不似去年那般滚圆了,这可不是孤恭维你啊,你叔叔也是这么说的,他看了可心疼呢。” 小肉包又低头捧着自己滚圆滚圆的肚子,捏了两把:“肥油满肚。” 岳麒麟不以为然:“如何就妄自菲薄起来了,皇上乃是国之至尊,就算满肚的肥油,那还不是为了多多储备着,好多留点富余为国事操劳么。”她也真是很能吹。 卓成义却仍是越想越不高兴:“皇叔难道不比朕更操劳?为什么朕就不能像皇叔那样呢,生得玉树临风,英俊倜傥。” 岳麒麟“嗤”一声,闷闷道:“英俊倜傥真的好么,我看那闽国公主、西蜀公主、大理郡主之流,恨不能个个将眼珠子粘在他身上。” 卓成义瞥眼岳哥哥,嘿嘿笑:“四下无人的时候,敢问皇叔的眼睛都粘在谁的身上?上回皇叔为相亲之事同岳哥哥道歉,听闻又领岳哥哥上他的别邸去了,是不是?” 岳麒麟一瞪眼:“你这肉包真是愈大愈坏了!” 卓成义这两日最听不得“肉包”二字,一听就跌了脑袋十分萎靡,不过幸亏他是个小孩子,过会儿就慢慢重新振奋起来,又开始猛照镜子:“朕要想法减减这一肚子的肥油,朕的父君母妃皆是美人,皇叔也是,朕还就不信了……岳哥哥你说什么法子最好?是在园子里跑两圈呢,还是不吃不喝?” 岳麒麟左思量右思量,肉包这年纪忽然变得如此爱美,苗头很有问题啊:“不吃不喝可不成的,成义,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啊?” 卓成义闷闷往椅背上一瘫,忿忿道:“戎国公主单玉,昨日见了朕,抡起拳头就往朕的肚子上重重捶了三下,还唤朕作肉包子。” 戎国说起来也不算楚国紧邻,乃是燕国西北部的一个小国,此次太皇太后广撒网,也网到了戎国头上。大国盛情难却,戎国国君年轻轻的尚没有女儿,便领了他的亲妹妹一道访楚。 岳麒麟本来不以为然:“我们不都唤你肉包子么?你怎么没有生气。”听他挨打又很是担忧,“戎国公主?哦,就是那个小公主啊,她自己还流鼻涕呢,怎么能说你?还打你!这真是太不应该了。伤着了哪里?痛不痛?” 卓成义抿抿唇,又揉了揉肚子:“痛倒还好,哼哼,单玉,流鼻涕的山芋!下次山芋要还敢这么打朕,朕非要教她知道知道厉害!” 岳麒麟充作个长辈模样,劝阻道:“凡事还要慎重,人家毕竟是客,可不要让你皇叔为难呐。” 卓成义觉得岳哥哥对自己和皇叔都好,不住点头:“岳哥哥放心,朕有分寸。”又叹气,“岳哥哥,你要是能当朕的婶婶,那该多好啊。” “呃,这个么,咳咳咳……”岳麒麟挠挠头,这也不是不行啊,来日方长,走着瞧罢。 肉包子继续叹气:“朕是说笑的,哥哥怎么可能当婶婶呢?哎,朕别的不怕,就怕那山芋要是当了朕的婶婶,朕可没有好日子过了!” 岳麒麟本来正在喝水,一口水全都喷在了地上:“她不是只有九岁么!” 旋即一想,四哥哥近来好像的确是出人意表地忙?见首不见尾的。 ** 慈宁宫里,无非正在与太后报告各国公主国君抵京的情形,摄政王已然会见了些何人,对哪几家又格外重视一些,等等。 太皇太后边听边欣慰点头:“看来小四对娶亲之事还是上心的,看来还是异国佳丽引人呐,我儿这等人物,国内这些闺秀果然是入不了他的眼了。” 太后一心想着小儿子相亲事宜,也不琢磨琢磨这些举足轻重的要客临门,卓颂渊是怎么也怠慢不得的,和相亲什么的有何关联。 无非笑嘻嘻凑近了又报:“摄政王这会儿最上心的人,您猜是谁?” 太后猜不透。 无非神秘道:“是戎国公主单玉。” 太后没听清:“山芋?” 无非再次提醒道:“单玉,就是那位清新可人的戎国小公主呐。” 太皇太后点头:“哦,哀家有些印象,那个流鼻涕的小公主。不会罢,她多大了?小四看上她了?这位公主,哀家本来是预备给皇上的呀……不过这个戎国么,是小了点,山芋也的确缺许多母仪天下的资本。但小四就不同了,小四只需要娶个登对贤惠的王妃就好,小一点也就小点罢。怎么知道看上她了呢?” 无非禀:“戎皇抵京当日,摄政王就急急去见了,据说是盛宴款待,第二日竟又是亲陪着游河,热络得不行。单玉小公主今年九岁,比皇上小了两岁。” “啧啧,小四怎么会上心那么小的小女孩……” 无非想了想,十分有理有据地分析:“太皇太后,戎国公主里的名字里可有个玉字……况且太后想想,王爷不是素来都喜欢这种粉团团的?” 太皇太后冥思一瞬,是这么个道理,哀叹道:“看来丞相家那个倒霉的阿玉,将小四伤得不轻呐。可怜的我儿……”说着她想起岳麒麟,又觉得十分过意不去,“王公公,你再备些燕窝,哀家一会儿往一趟上书房看看两个孩子,顺便亲自给燕太子将燕窝送去,春令也照样该吃些好的才是,他没有父母,也无人给他张罗这些。等哀家下回去圆觉寺,再给他请个符来。” 王公公去预备了,无非又报:“奴才还未说完呢,燕皇和燕国的二位公主还尚未抵京。” 太后道:“那位克夫的公主还是算了,那位燕皇的女儿么……是说和燕太子生得很像对不对?” “是。” “那九岁娃娃娶过门,怕是还不能生小娃娃罢?这样一来还得等……年纪上来看,究竟还是那位长宁公主与小四般配些,模样想必也更能讨他的喜……”太后又叹一气:“罢了,随小四的便好了,他欢喜哪家的姑娘,哀家就跟着欢喜谁便是。” ** 这日晚上归府,岳麒麟又是闷闷的,卓颂渊好几天未接小东西下学,自知怠慢了她,心中也不好受,搂着人软语安慰:“是我不对,任罚便是了,不要沉着脸。” 岳麒麟根本就不曾生气,她是在琢磨太皇太后过来同她说的那番话。 说起来太皇太后起先对她还真不错,问她几句最近身体状况,可曾好好服药,可曾好好吃补品,她都乖乖一一答了。随即太后又拐弯抹角,意思是问她最近小四可曾欺侮过自己。 欺侮自己、欺侮自己,太后的意思,可是……? 哎呀呀,她有些懂了。 她红了脸,忙说“没有没有,没有的”。 孤都不及欺侮他呢,皇叔不会那般不守信约,反客为主的。 岳麒麟自从西华池一回来,因为皇叔一旁敦促得紧,一直都只是忙于勤读书勤学政,并不曾好好去研习如何宠幸皇叔的事。听太后这么一说,倒是暗自有些忧伤,当时文定之夜,她对着皇叔如何信誓旦旦的?还答应要让他欲生欲死什么的……当真是做的清秋大梦,如今四个来月过去,竟把头等大事抛诸脑后,她依旧还是原先那个木头,依然连宠幸的正确步骤都不知。 故而这日的归途,她是因为想起长久以来都食了言,因而无法面见皇叔,这才有些丧气。 卓颂渊岂知小东西能有这些弯弯肠子,见她怎么都无法高兴起来,便取了颗糖喂她吃,又逗又哄的,实在逗不笑,只好揣测道:“难道是又听见什么风言风语了?可是因为那戎国公主……” 岳麒麟正琢磨事,瞥他一眼,口无遮拦:“您还挺自信的?您觉得人家小山芋放着鲜嫩多汁的少年人不爱,能爱您这样的叔叔么?” 卓颂渊反被她一噎,反有些没脸,干干咳了两声,冷哼一几,转头望窗外。 仲春的黄昏,暖风拂面,也是很惬意的,甜蜜蜜的非说这么煞风景的话,说什么不嫌本王老,果然都是些骗人鬼话。 麒麟是因为觉得对不起皇叔,见皇叔面上不愉,自然就心疼了,忙着补道:“皇叔何尝不是鲜嫩多汁……可留给我一人品尝就好了,却万不能让旁人知道了去。” 卓颂渊心思被她牵得几起几落,还得任凭她调戏,她一向是什么都敢说,什么词都敢用,又只管点火不管灭。灭不了的时候,他真真郁闷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岳麒麟当然并不担心那个尚且流着鼻涕的情敌山芋,她都不懂宠幸的事情,那个山芋肯定也不会懂的。 她担心的反倒是她的那位长宁堂姐。长宁堂姐是这么一个人,以往她想要的东西,总要想尽法子得了来。若她这回是想要的是一个人,想必也不会例外罢? 麒麟看着皇叔,便愈看愈爱,便觉得他是天底下唯一好的人,天底下的姑娘定然也都只喜欢这一种样子的夫婿,自己不过是运气好,夺了个先声罢了。 今日太后提醒得正是时候,宠幸皇叔那回事,拆吃入腹,事不宜迟了。 ** 岳麒麟这人行动力极佳,通常想到什么,第一时刻便会去做。故而这日夜里,皇叔从她府上前脚刚告辞,她后脚便拉着隋喻出了府。 隋喻自打上回从鄂州回来,就没好好同麒麟说过一个整句,这日实在忍不住,幽幽问道:“殿下有什么事情,还要瞒着摄政王么?” 岳麒麟想想这事说给隋喻也不大妥当,便摆手道:“也不是要瞒他了,同你说不清楚。唉,你不卖了我便是,走走走,我们跑一趟薛府。” 去书肆什么的,麒麟也怕人多眼杂。人人都说薛大人学识广博,又家藏万卷,总有那么几本奇书……可以借给她一观的罢? 薛大人的口风还是紧的,上回麒麟偷亲皇叔之事,不就不曾给她抖搂出去么? 到了薛府,敲了半天,刘头才来开的门。门庭清冷,这倒也还算正常,听闻薛云鹏不愿相亲不肯婚娶,直说什么“国事不平何以家为”,生生把薛老夫人又给气回昆郡老家去了。 怎料刘头一脸的沮丧,岳麒麟急问:“家中难道出了什么大事了?” 刘头垂了脑袋,四下望望,见隋喻不曾近前,这才嘘了一声,小声道与麒麟:“太子万勿声张,我家大人……被人打了!” 80接风宴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岳麒麟挤进那扇门,大惊道:“什么时候的事情?被谁打了?堂堂大理寺的长官,居然有人敢当街袭官!真是反了。” 刘头拉她到一边:“嘘,是便服在外的时候被打的,并没有穿官服,当时就王头在场,王头也被打了。说是王头错抓了人家一个婢女……这也就是您,小的私下给您说一说,其实大人谁也不让告诉,只嘱咐小的回衙门拿了卷宗取回府来翻看,闭门谢客,等几日才去衙门的。我就说纸包不住火,大人白天挨的揍,您夜里就上了门……” “吃了豹子胆的人是谁?” 刘头起先还嘴硬:“还能是谁!我们大人名声在外,人称笑面虎,就算是便服,他一个眼神,哪怕是个贼寇,见了少说也要抖三抖呢。您说什么样的人敢惹我们家大人生气?” 岳麒麟了然点头:“想来是个……女人罢。” 卓颂渊同薛云鹏也算是旧日同窗,二人私下无比熟稔,说话也无所顾忌,平常岳麒麟了解得多了,大致知道薛云鹏这人的女人缘相当不错,上至郡主闺门下至青楼楚馆,楚京稍稍有点名气和姿色的女人,大多都将薛大人引为座上之宾,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而这位薛大人真正的大龄不婚的缘由,自然绝非搪塞他老母亲的什么国事不平何以家为,他亲口对皇叔说的是:不娶不娶,臣娶谁合适?娶谁都得伤了一城闺秀的心。女人是用来伤心的么?女人是用来爱的。 薛大人舍不得伤女人的心,他待每一个女人都很好,年份久了,慢慢地他待女人好,已然不是出于喜好或者礼貌,早成了一种习惯了。 老天无眼,这么一位以热爱妇女为使命的好大人,却仿佛不大被眷顾,如今薛大人有没有伤成别人的心不知道,他终究是被人给打伤了。 刘头见燕太子如此通透,十分忧虑:“您看您都猜出来了,万一您明日闲来同皇上一说,皇上素不喜我家大人,再在宫里头一传,一京城的明白人很快都会知道的,回头我们薛青天的面子可就全毁了。” 岳麒麟忙道:“孤不会说与皇上听的,请他大可放心。” 刘头愁眉仍不展:“您说您让他如何放心?哦,我家大人被一个女人打了,还是被一位穿黑衣裳、冷艳、漂亮……今年不过二十来岁的小娘子一手提起来……非说大人强抢民女。那位小娘子身手不凡不说,还狠辣,大人浑身十八处伤,光脸上就有十三处,太子啊,常言道打人不打脸,您说这些事情若是被您传将出去,大人的脸面往哪里搁?” 岳麒麟擦擦汗,微咳一声:“本来这些事情你若是不告诉孤,孤是一桩都不知道的。” 刘头皱眉思索,点头道:“这倒是的。所以您就体恤体恤小的们,不要进府去堵大人的心了,这就打道回府,装作没来过,也给我们大人留个面子罢。” 岳麒麟奇道:“薛大人的样子很不能见人么?”, 刘头紧了紧眉头:“见是能见的,就是和他本人……不大像,也不怎么好看了,您知道大人最爱美的。” 岳麒麟对薛云鹏好看不好看的事兴趣不大,依她平常的性子,并不是不肯体谅刘头,打道回府大不了明日再来嘛。可今日不同,她是为天大的事情而来,上次就是她拖拉给耽误的,这会儿她一天都不打算耽搁了。故而她摆手不以为意道:“孤又不是来看美人的,孤来找薛大人借几本书,借完便走。至于他怎么挨打的……您传给他听,孤是一定不会说出去的,连王爷都不告诉便是。” 孤有自己的的美人要宠幸,哪来工夫看他? 刘头拗不过岳麒麟,只好入府通传,不多会儿回来领她入内,说薛大人在书房里等她。 虽然薛大人躲在案卷后头死不肯露脸,岳麒麟内心究竟好奇,终还是举了灯盏近前,薛大人掩饰得是不错,殊不知灯火之下,一侧的墙上映出了一个肿胀的人头。岳麒麟约莫算算尺寸,薛大人现在大概就像一个在水里泡过的大头鬼,不禁为薛孔雀哀叹了好几声。 幸而这几日春宴,朝中忙着大宴宾客,免了朝会,不然薛大头鬼明日必成了满朝文武的笑柄。重臣近臣爱臣挨了这般毒打,只恐怕皇叔也会很没面子的。麒麟顾念皇叔的脸面,咬唇忍笑,答应回头给他送一种褚神医新制的消肿神药来,保管药到病除。 薛大人心中亦很委屈,这个嫂嫂真是的,你还不如笑出来算了,本官若不是为了排查你府内府外那些个奸细,能吃那么大亏?随即一想,又有些说不出口,毕竟那个婢女是王头他们抓错了人。该死的王头,便服在外,扮什么不好,生生把他往一个强抢民女的提笼纨绔里塑造,正巧今日他早上出门出得急,穿得又很是花哨…… 这事说到底他是没脸之极,故而他并不好多言,只以案卷遮面:“嫂嫂您就是来看小弟笑话的么?快别近前了,您肯定做梦做到了此事,故而前来,而后打算告诉王爷,与他同乐的是不是?” 岳麒麟摇摇头:“没有没有,孤哪里知道这些,孤是来找你借书的。刘头说大人早上方才挨的打,孤难道做的白日梦不成?” 薛云鹏暗骂一声刘头,想想麒麟说得也是,便道:“可惜我不便跑去藏书楼替您寻书,嫂嫂欲借什么书自取便是,不用知会我。” “真的可以么?”岳麒麟本来就没打算让他带自己去找。 薛云鹏捧高了手中案卷,想都未想:“有何不可?几册书值什么,送给嫂嫂也是无妨。只是小弟不明白,上书房的藏书难道不小弟府上广博?嫂嫂如何不在那里头找寻?” 岳麒麟又不好说,孤估摸着上书房无有那样的书,你薛大人才有,只连声客气:“孤方才挑灯夜读,正好有些大惑不明之事,欲往书中求些答案,这时候如何去得宫中?若为皇叔知道了,少不得还要亲自费神教导于我……呃,他近日疲累不堪,孤实不想为此等小事扰他。” 麒麟说得无比诚恳,薛云鹏一听,也没往歪处想,还琢磨着嫂嫂这小孩如今真是愈发长进懂事了,王爷近来忙得没工夫过问她的学业,她竟然就自己背地用起功来,真是好生替颂渊欣慰。便应道:“那好,嫂嫂自便就是,我也不会同王爷多嘴的。” 岳麒麟由刘头领着上了薛府的藏书楼,举灯寻了小半时辰,可算找到了那个令人感为观止的架子。麒麟随便翻了两册,眼珠都瞪圆了,好生详尽的读物!这些便是了。 《养生方》、《十问》、《合阴阳》、《容成经》、《彭祖经》、《j□j》、《洞玄子》、《玉房秘诀》……难怪薛大人什么女人都不肯辜负,原来坐拥此等学识。 其实薛云鹏冤枉得要命,家中这些藏书,薛云鹏也不定就都读全了,特别是关于这些花鸟鱼虫、奇情异趣、浮生之乐之类的藏书,全是薛国老致仕之前攒下的,说是一旦得了闲要好好读。结果又舍不得老家宅子,这老顽童又住回老家钓鱼养鸟去了,却将这一屋子的书丢在了京城。他薛云鹏日理万机,如今何来工夫读这闲书! 麒麟暗叹自己找对了地方,若是去那书肆,何得如此全面而通古博今丰盛指导?她看看这本也好,那本也是必须一阅,结果足足取了七八册,以包袱皮包了一兜……觉得待自己学完这些,必能让皇叔对她刮目相看。至于薛大人那游戏花丛的本事,还是不要学的好……看看他如今的后果便知道了。 岳麒麟走的时候,肩头扛着老大一个布包,去同薛云鹏告辞:“薛大人孤去也,阅完孤再来亲自送还!”难为薛大头鬼自己都这个样子了,这时还有心分神管别人,高声唤:“刘头,如何让太子亲自扛着包袱?还不快过来帮忙!” 麒麟担怕同旁人换了手,反而散了书册。宠幸皇叔是极私密的风雅之事,这些书名她只要想起来就觉面烫耳热,如何怎么好让旁人知道?见刘头木愣愣打算近了前,她忙逃窜而走:“不用不用,孤运到门前就好,门前有车。大人告辞!” ** 岳麒麟只道得了书,就拥有了通往那扇门的的钥匙,摩拳擦掌,心头一高兴,神头看夜空里云是软的,夜风也是软的,连这车上的座椅,也恍恍惚惚是软的。车动了不久,她便蹭去了车门口与隋喻闲聊:“喂,隋将军,我说你几时娶妻?”孤都要娶了,你还长孤三岁呢,打算蹉跎些什么? 隋喻被她问得一怔:“殿下何以问臣这个?” “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如今仕途坦荡,难道竟无娶妻的打算?” 隋喻默然一瞬,淡淡问:“殿下想让我娶谁?” 岳麒麟记起上回宋福气透露之事,又想起隋喻从小不愿提及的母亲,忽而有些了然,那头父母之命都没有,让隋喻娶谁去!只因心情实在甚佳,迟疑一瞬,又劝慰道:“一切还要看机缘,你忘了我们小时候跑去明觉寺求的签了?我们求问的是逃学会不会被祁先生发现,你小子却求了支‘五月桃花晚更红’,嘿嘿” 隋喻瞥她一眼:“祥瑞,你记性有时不好,有时却又甚好。” 岳麒麟极不服:“什么啊!我的记性一向是极好的!” 夜春风吹拂的路上,麒麟挨着车门继而有一句没一句地问,隋喻频频而答,二人仿佛回了无邪少时。 要不是后脑后忽而听见一阵破空风声,白光一凛的话,一切真如时光倒流。 岳麒麟悄然侧头一望,赫然是一支刺入车窗的短剑。此时屏息而听,果然是有人趁他们相谈甚欢大意之际,神鬼不知地伏在了车顶之上,身手直如鬼魅。 她大意不知,此人竟连隋喻都骗了去,必是位高手了。只是自从去岁刺客团破获,燕太子有隐疾、燕太子是断袖……之类丑闻又频频而出之后,她只管安心出门游逛,已然许久不曾遇见刺客了。亚父明日便要抵京,此人究竟是何来路? 幸而夜黑,刺客未曾摸清麒麟方位,麒麟冷汗骤然而出,冒险凑出车帘与隋喻低声耳语:“车顶有刺客,你将车赶往西边赶,孤窜到拐角处的小灌木林里藏身。” 隋喻了然稍稍阖了阖首,一声未应,却已是依言照做,岳麒麟趁车行至拐角,借势轻身破开车帘往灌木丛中一跃。 麒麟隐约可以知觉,那刺客闻风而动,亦往她的方向扑来。 往常她活得浑噩的之日,总觉得人命天定,就算怕也是白怕的,能多活一天自然是好,活不过也就算了。遇见这种事情,她多半出于玩心,也是要凝神预备殊死一搏的。如今有了皇叔,心中却似有了无穷牵挂,心中竟是前所未有地,为贪生之念所填满。故而她只团身躲在了一棵稍稍粗壮的树后,打算伺机而动。 那刺客却迟迟不曾跟来,她正担心这人身手鬼魅,潜入林中也不可知,却闻前方一记细微轻软的闷哼,有身体直直跌入路面的撞击声。那刺客显见得是被隋喻使计给绊住了,而后便更有厮杀过招之声,隋喻一贯总是默然不语的,而那刺客喉间频有低低喝斥之声,仿佛既难招架,又对隋喻有些忿恨,那声音……俨然是个女人。 岳麒麟自问没有多少义气,直至隋喻出声唤她,她才缓缓从灌木林冲踱出去,那名女刺客……已然离了此间多时了。 她本想问一声隋喻:“你就没有什么要同孤解释的么?” 孰料隋喻伏于地上,月光之下他一抬头,额上满是汗珠,神情痛楚,赫然就是受了伤。 岳麒麟连问数声,想知道这家伙伤在何处,可他照旧一言不发,连哼都未哼一声。 ** 次日燕皇抵京,身为燕国储君的燕太子,必得去赴其亚父的接风宴。 少时在燕宫之中,亚父也曾手把手教导过自己习字,岳麒麟当日并未料到,再见亚父之日,他竟已成了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望着上首那与皇叔把酒言欢之人,心中真是涌起千种滋味。 并不是冲动到这刻就要手刃此人才得解恨,然而皇叔教给她的那些场面话,此刻句句就在唇边,却也一句说不出口。皇叔高看了自己,她的演技还不曾好到这个地步。 幸亏卓颂渊向他招招手:“麒麟过来,来本王身边坐。”皇叔人前从不这样待她,亲昵之态竟是毫不避人。 燕皇至此,亲侄儿却挨着人家的叔叔坐,这也并不是很合常理。 岳麒麟闻言依礼见过亚父,还是顺着皇叔指的座位去了。 卓颂渊替她斟酒布菜,笑她迟到须得罚酒,又无所旁忌地低声问她:“今日护驾之人,如何不是隋将军?” 麒麟忙答:“镇南将军昨日归京,孤让隋小将军回家省亲去了。” 81岳长宁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大公主岳骐骥身为女眷,本不便出席楚国摄政王招待的接风宴,她又因有事缠身须得晚到京城几日,故而这日岳麒麟并未见着她唯一思念的姐姐。而那位同为女眷的堂姐长宁公主,却是着了男装赫然在列,坐于老狐狸的下首。 想见的人见不着,面上还得绷着没心没肺的假笑陪坐,这餐筵席,麒麟吃得食不知味本在卓皇叔意料中。以他看来,麒麟做得已然比他期待的要好上许多。 而二人时不时窃窃低语,落在燕皇那只老狐狸眼中,自是怎么看怎么惶恐。 这位摄政王年纪虽说不大,当年却是躲过了他叔父魏王的一场夺命追杀,方才活到的今天。那场追杀老狐狸自己再清楚不过,当年他本人与楚国的魏王暗中勾结,私定盟约,故而当日在燕京以喂了毒的刀刺伤卓颂渊之人,正是老狐狸亲派的杀手。 造化弄人,后生可畏。这位摄政王当年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断肠草毒都未能要了他的性命,他死里逃生,领精兵、卷故土,一举平了楚国的三王之乱。而老狐狸的昔日盟友楚魏王殿下,却在五年多前就已成了这位摄政王的刀下亡魂。 如今老狐狸不曾入京却已风闻,这位楚国的摄政王为讨侄儿岳麒麟欢心,近日于楚京西缙云山中大兴土木建造行邸,传言是有带着岳麒麟归隐之意。昔日那么个人人闻之色变的角色,难道竟是颗风流种子,栽倒在他那吃货侄儿的温柔乡中,不肯自拔了? 此刻长宁公主亦在冷眼观望对面二人,父皇可是认真的,要她嫁给那位楚国的皇叔?断袖之事她懒得置评,可难道要她横插在那眼波递来递去的卓皇叔与小堂弟中间,只为了替这位一表人才的皇叔生儿育女么?呵呵,这真像是一个笑话。 ** 岳麒麟很不高兴。 要她同仇人虚与委蛇,但须想着报仇十年不晚,他日必当教他血溅四处,这些都还尚可隐忍;皇叔特意在老狐狸面前,展现同自己亲密无间的样子,想必也是谋之所需……可他听着他一声一夸自己的那位长宁堂姐,麒麟便很有些不自在了。 岳麒麟是个很需要夸赞的人,皇叔一句夸,真真比喝了鸡血还管用,卓颂渊知道这个妙用,对她的夸赞反变得十分吝惜,说是夸多了她会不稀罕。嘁,这算什么荒诞理论。 今夜麒麟眼看这皇叔对着岳长宁,竟是赞美言辞滔滔而发。卓颂渊不过就去岁燕南干旱之事,引这位锋芒毕露的公主殿下随口道了几句寻常政见,这下不光是他,连一旁陪席吃酒的朝臣们,亦是一哄而起,纷纷猛夸起这位长宁公主来。直将她夸得聪睿过人、明达无双,简直是上天为燕国度身而造的真命天女。 别人如何夸岳长宁她可以不在乎,这话从皇叔口中说出来,她心里简直打翻了醋缸子,她岳麒麟耳濡目染日久,那种平庸政见,她岳麒麟随口一说的不知比之高明多少!为了掩饰不快闷头而吃,却是吃什么自然都是酸的,乃至散席归去的车厢里,都弥漫着一股酸味。 岳麒麟近来数日才得见皇叔一面,朝思暮想,见着了都不得一抱,忍耐至今,心中好不幽怨,借机发难道:“都说摄政王智计过人,今日在亚父跟前做戏做得有些过了罢?平日人前,你何曾肯为孤斟酒布菜?” 卓颂渊宽慰她:“你亚父来楚,头一桩意欲求证的,便是你我关系,与其掩掩藏藏,不若让他看一个安心,他心中那颗石头反倒落了地。” “他看了就会信?” “套用一句云鹏的话:他信不信,取决于接下来还让他看到些什么。” “薛大人的话……”岳麒麟想起薛云鹏肿胀的脑袋,不禁更忧心了,那个不靠谱的薛大头。她答应了为他保守秘密,故而噤了声不曾再提。 皇叔多日未见薛云鹏,却是不明所以,只抚着她温声劝:“东西,沉住气就好。” 岳麒麟终得此发泄之机:“哼,孤是好吃懒做不学无术惯了的人,自然是沉不住气的。长宁比孤沉得住气多了,况且她在你心中这般好,你不若娶了她,岂不圆满?想来这样太皇太后与亚父都会高兴的。” 卓颂渊听惯了麒麟强凶霸道的言论,此刻见她难得作此小女儿态,竟是知道撒娇吃醋的,心中倒别有一种欢喜,好笑道:“小东西又来胡言乱语,场面上的话也作得真么?你如今的长进,何用我炫耀给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而长宁的用处,你却是知道的……说多了你却怨我满腹阴谋,我只愿娶谁,你不知道?” 岳麒麟也没工夫计较谁娶谁的问题,毕竟为自己的无理取闹有些过意不去,心中稍定,却实在没好意思腆着脸笑出来:“呃,都说堂姐脸盘眉眼全生得同孤几乎一模一样,今日她作男儿打扮,你觉得她究竟像不像孤?哎,孤看她英姿飒飒,想必是完胜了孤的。” 卓颂渊闻闻这缸子醋的酸劲甚足,捧起她的脑袋左看右看,爱怜地抚她眉眼,笑曰:“哪里像了?我看就没有一分一毫像的地方。” 岳长宁眉眼之间戾气十足,一望便知此女城府深沉,所欲颇多,怎奈只有那么一号徒有狠辣心肠的爹,年岁尚小,终究欠缺许多教导历练;麒麟眸子晶亮狡黠,头回见时就知道这家伙不折不扣是个让人头疼的小捣蛋,二人何来可比之处? 岳麒麟满意点头:“父皇也说不像,他说长宁太厉害了,将来要寻个降得住她的人,却是不太容易。” “你往日同这位堂姐走得可近?” 麒麟摇头:“不算近,少时长宁去了西麓拜师,长年不在燕京,后来年岁渐长,亚父又窃居了皇位……自然再也近不起来了。当然了,哼,岳长宁也不屑同我这纨绔霸王走得近,以孤后来听到的议论,她对孤的观感十分够呛……” “怎么?” 麒麟嘿嘿笑:“今夜席面上你不曾发现么?长宁看我的眼神里净是鄙夷,‘隐疾、断袖……大燕国的颜面都让你这娘娘腔的吃货给丢尽了’,‘让你这种家伙白白占了男儿躯壳,还不如本宫来占’……” “你不是一向不大在乎这些么?” 麒麟气呼呼摇头:“旁的是可以不在乎的,你教我的么,至刚易折,上善若水,在乎了得不到还不是白搭!孤只要对一样东西势在必得就好啦,万一长宁欲与孤争夺此物怎办?孤在乎的要命呢。” “何物?” 麒麟朱唇微启:“你说呢?” 卓颂渊无暇去猜,已然亲了过去:“别说话,我也是一夜未吃什么,竟是饿了。” ** 与此同时,燕皇亦在同贴身守卫自己的心腹张福等四人谈论今日夜宴之事。 张福很是不解:“这位摄政王难道不曾怀疑过太子便是当年害他之人?当年杀手所用之凶器,分明就是太子满世界赏人的金麒麟刀啊。” 李禄横他一眼:“太子彼时不过十岁,如何加害于他?是个人都知道是栽赃的了。如今人家看对了眼,自是越看越欢喜,怎还会记恨当年之事。” 张福又问:“这样一来,左夫人那里行刺太子之事,还是照旧依计而行么?” 赵喜骂他:“你又犯的什么浑,陛下去年秋天就命左夫人回撤,你难道不曾听见?摄政王如今是明着宠爱太子,万一惹恼了这位厉害角色怒极反扑,只怕我们都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太子不过是个娘娘腔的小白脸,如今陛下稳坐銮椅,废储君立太女的呼声又极高,何必落得个赶尽杀绝的名声?” 王寿脑子稍稍好用些,若有所思:“只不知太子与那摄政王断袖,是不是真的破罐破摔,会否不过是掩人耳目,暗中卧薪尝胆呢?” 其余三人便很有些不以为然:卧薪尝胆……那个吃货?莫不是龙肝凤胆罢。 燕皇听他们吵吵了半天,忽幽幽问:“左夫人迟迟不肯归燕,近来可曾有信传给你们?” 王寿回:“去岁末曾发出过一封密信来,那时她身在鄂州,说是此番定不辱陛下使命,臣欲再次劝其回燕,可那封来信并无详址,投送无门,此后……左夫人却是再无音信了。”其余三人皆称不曾获知左夫人音信。 燕皇捻着大胡子忆起那个执拗倔强的女人,神情颇是无奈。 ** 正式的樱花宴五日之后设在西郊猎场。 各国的公主郡主乃至皇亲国戚达官命妇皆以盛装赴宴,男女分席而坐,两席之间隔了一面窄湖,隔了湖畔樱树上的如雨落英,对岸欲见之人顾盼可见,极富意境。 据说此乃太皇太后的意思,为了小儿子能值此春宴之际怦然情动,她是特意命人为他装点了这场粉白落英的盛宴。老人家知情懂趣,纵然有些工夫白费的意思,不过很久以后,麒麟听致仕家中的的丞相提起此宴,知道当日没去成的人个个皆是心驰神往,大赞此乃楚国办过的最大胆开放的筵席,没有之一。 麒麟自从上回癸水事件之后,还是头一回去那个猎场,当日惊悚可笑之疏漏,放在今日回想,竟只剩下甜蜜。她不用与情郎分席而坐,还可于席间悄悄探了手去桌底,勾住他的手来不放,心中觉得无比踏实。 皇叔便由得她去,而燕皇侧目以望,缓缓也发现了。 张福李禄守在角落里窃窃低语:“啧啧啧,真是一刻也等不得,连人耳目都不肯避上一避了。”“就是的,简直破罐破摔啊。”过会儿赵喜也凑来说:“长宁公主若是真的嫁与这位王爷,便实在委屈死了。” 若非王寿喝令他们住嘴,他们还得继而编排下去。 薛云鹏自然当在应邀之列。然而这天麒麟张望了一周,发现薛大人的座位始终是空着的,她有些揪心地想,薛大人的脑袋,想必还是肿着的。 薛大脑袋不能出席这样的美女云集的筵席,这才是老天爷赐给他的最大酷刑罢。 ** 此前听闻岳骐骥事务耽搁须得晚到几日,故而迟迟未能得见。这天麒麟举杯隔湖而望,总算寻见了一身素衣的姐姐。这世上唯一至亲正满怀爱怜地凝望自己,麒麟却仍只能如岳骐骥一年前新婚丧夫那日一般,与姐姐远远相望,强忍热泪。姐姐眉眼皆柔和如水,一派泪中带笑的样子,抹了好几回眼睛。 岳麒麟思亲之情无人倾吐,侧头望向皇叔,想询他自己何时才得与姐姐面对面一见,孰料皇叔眉头微蹙,隔湖正与什么人打着眼色。她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却见岳长宁今日一身绯衣,面目出奇温柔,也在朝这厢比划着什么! 她再欲开口之时,皇叔已然松开她的手,低声告诉她:“我去去就来。”麒麟都不及应一声,这家伙已然踱步离了席。再抬头望,岳长宁在座位亦是空空如也,人早就不在原处了! 岳长宁,又是岳长宁,岳麒麟恨得抓耳挠腮,几乎认定这个坏叔叔已然红杏出墙了。 她正琢磨着,是先灌下三杯壮壮胆,再去抓人好呢,还是抓了人,再回来坐下来借酒浇愁。 一只小肉手悄悄搭上了她的:“岳哥哥过来,朕领你去个地方。” 82师兄妹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岳麒麟本来恹恹的,卓成义的力气却是不小,拖着她便往他所说方向而去。 卓成义领着她穿过花厅和长廊,奔行至那间看起来久无人迹的小暖阁,这才小喘着停了下来,低声告诉她:“他们说的就是这儿了,岳哥哥,我们且去柱子后头躲好等着。” 事到如今岳麒麟惟有依言藏好,心却怦怦直跳,方才虽说是气得都快炸了,可当真要她偷听皇叔同堂姐私下的对话……不会有什么教她气昏过去的言论罢?卓颂渊你一会儿说话可要凭良心,你可是孤下了定的夫君啊,孤爱你信你! 二人屏息凝神而待,却见岳长宁粉色裙摆的一角已然入了暖阁,小肉包忍不住探出去肉脑袋去扫了一眼,速速又撤回来,在岳麒麟耳畔“啧”了声:“岳哥哥这堂姐很有问题,朕这几日见他数回,她回回身着黑衣,更以男装示人,不伦不类,几时穿得这般温柔过?乍一看眉眼都柔和起来了,女为悦己者容啊。” 悦己者!岳麒麟一颗心揪得死紧,哪里肯看一眼,只靠着柱子阖目静听。 暖阁内很快出现了第二人的声音:“久违了,长宁。” “来了,岳哥哥,那人来了!”小肉包猛攥她手,死命压低声音道。 听到那人的一声唤,岳麒麟本来闭着的眼蹭地瞪了开来,皇叔的声音比此人低回多了,这声音温文儒雅,却是毫不熟悉……她也略微探出些脑袋,偷眼一窥:那人竟是戎皇! 岳麒麟擦擦一头的冷汗,错怪皇叔了啊。 事不关己,麒麟彻底好了奇,眼睛反倒是撤不回来了。却见岳长宁低了脑袋,竟是乖乖巧巧唤了声:“遥师兄。”声音低柔得几能掐出水来。 师兄?难道这位戎皇早年亦在燕西麓拜过师?生得如此风雅,学那种硬拳硬脚的功夫,真是太有想法了。当然戎皇他爹娘更有想法,实在也是太会起名字了,妹妹唤作单玉,哥哥……唤作单遥。 岳麒麟擦亮眼睛瞧了又瞧,确认这个声音温柔似水的女子肯定是岳长宁没错,正是那个同自己五官肖似,性子却迥然不同的堂姐岳长宁。小肉包窃窃道:“眉眼那么凶戾之人……竟会变身么?” 这位遥师兄亦很温柔:“这三年在北方无暇得见,不想竟在这遥遥异国却见到了长宁,真是好生欣喜。” 岳长宁撇开眼睛,声音已是回复了几分清冷:“欣喜么?我听闻戎皇陛下新近纳了皇妃,宠爱非常,乐不出戎,还以为不会在此见着陛下的。不想与世无争的陛下,竟也有将妹妹嫁与楚国皇叔的野心呢。” 戎皇笑意不灭:“师妹切莫要取笑我了,唤我陛下,这是打算与我生分么?旧年于燕西麓拜师之时,你便当知我胸无大志,偏安一隅,做个小国守成之君,乐而富足、了此一生,便是我的最大心愿了。领小妹妹迢迢来楚,原是想着阿玉未曾见过中原世面,我这个兄长无有什么可以给她的,领她走此一遭,待阿玉大了,也算在心中留存一笔我们兄妹昔日远游的美好记忆罢了。” 岳麒麟听戎皇这一席话,倒也觉得十分温暖。戎国地虽小,却拥有诸多珍稀宝藏,戎皇欲当个安乐之君实不为过,且这戎皇说话听来温暖和煦,句句都带着诚恳。她对岳长宁登时有些刮目相看,她只道这个堂姐素爱交些眼高于顶的功利人士,不想其间也是有这等儒雅君子的。 岳长宁与她这位师兄相处起来小心翼翼,仿佛唯恐伤了二人情谊,闻言再未咄咄相逼,只是点头笑答:“阿玉竟是长成了大姑娘,生得好生可爱啊。” 岳麒麟皱皱眉头,岳长宁几时会觉得小孩子可爱了,她一向不是最讨厌小毛孩子的?不过若是她爱屋及乌,便又难怪了。 卓成义适时同麒麟耳语:“啧啧,山芋根本不喜欢你堂姐,就是她让我帮忙来探听情形的。” 岳麒麟蹙眉暗惊,这包子,几时对山芋这般言听计从了? 戎皇听了妹妹名字,声音愈发柔和:“长宁的变化亦很大。” 长宁急问:“我变老了么?” 戎皇淡笑:“你才多大,尚值花季,如何用得上这个老字,若要说到师妹风姿……自是不减当年,更不输男儿,想必师妹功夫亦更精进了,必能如当年分别时所言那般,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易如反掌,其色不变。” 长宁显然很喜欢被这样夸赞,低头一喜:“遥师兄说的真话假话?” 岳麒麟被麻得肝疼,这话显然就是恭维你的了,独闯百万军中……任是谁都有去无还的了,居然还问真假。可见在心爱之人跟前,智慧啊清醒啊即刻化为乌有这样的事情,并非我岳麒麟一人会干出来,理智如岳长宁,亦难幸免。 戎皇这个棉花糖脾气的皇帝居然还在好言好语:“师兄何时哄骗过你?” 岳长宁黯然嗔道:“若无此番春宴,遥师兄许是此生都懒得见我一见的了,枉我日日念着师兄。”岳麒麟预备直接昏倒在地算了。娇嗔!岳长宁她居然娇嗔! 戎皇抚慰道:“师妹本是清冷性子,如今怎变得如此会说话,说得为兄心中甚暖。我倒希望……师妹能在春宴得偿所愿才好。” 岳长宁略有些急:“得偿何愿?你难道也如父皇所愿那般,要我嫁给那个卓皇叔么?” 戎皇顿了顿,仍然温柔不已:“人往高处,这难道不正是长宁一直想要的?” 小肉包又攥攥麒麟的手:“你看岳长宁嘴角都僵了……” 岳长宁默然半天方倒:“我想要的其实亦很简单……” 戎皇十分聪明,打断她笑道:“长宁一向是最有决断的,得失取舍,无论做什么事情,无愧自己心便好了,无须求得别人认可。” 岳长宁挤出一抹笑来:“谨记师兄教诲。” 岳麒麟同肉包子一直躲到二人离去,方才自柱子后头迈出来喘气。肉包拍拍胸脯:“朕安心了,岳哥哥也可安心了。” 麒麟嘴硬道:“孤有什么不安心的?” 卓成义边拭揉脑袋上的汗,边道:“岳哥哥方才见皇叔与岳长宁一道离席,脸都垮了,你道朕不知么?皇叔最爱岳哥哥了,生怕岳哥哥在筵席上无人照应,昨日还特特嘱咐了朕,要朕今日多多看顾着,莫要让人怠慢了岳哥哥,哥哥在瞎担心些什么?” 岳麒麟心头又是内疚又是甜滋滋,笑容难掩:“皇上又有什么不安心的?” 卓成义揉揉肉脑袋:“朕是因为山芋的请托。她说她皇兄与您堂姐岳长宁交好,生怕戎皇将岳长宁娶回去当皇后,她不喜欢这个嫂嫂,方才听闻岳长宁约了戎皇私见,要我探探虚实,看看他们密谈是不是她哥娶岳长宁之事,原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是要娶她呢,朕可以对山芋有个交代。” 岳麒麟都听呆了:“成义你懂得也太多了罢。” 卓成义肉手撑着小脑袋,十分烦恼的样子:“不然怎么说朕再也不会爱了呢,都是被你们这些情情爱爱给害的,看多了,朕心疲了。” 岳麒麟嬉笑拧了把他的脸蛋:“嘿嘿,让你疲。孤这就同山芋说去,让她央他哥哥快快回国。” 小肉包一听急煞,揉脸威胁道:“岳哥哥你不欢喜朕了!信不信朕这就跑去唤那岳长宁作小婶婶?” 岳麒麟继续欺负小孩:“唤罢,赶紧唤去,你可记得山芋不喜她,你唤了看山芋还理你不理。” 小肉包僵着肉脸呆呆立在那里,一时想不出办法来回应,仍在揉脸的模样可怜极了。 ** 岳麒麟归席,却见满座宾客大多皆离了席,一问个个原是入了林间狩猎去了。说是为楚国摄政王安排的相亲宴,然这日美人如云,类似宋福气这般的适婚王孙子弟,皆得了鼓舞一般奔入林中,各显身手去也。北国来的女宾哪里就是吃素的,诸女亦跨马背弓,往林子里驰骋而去。独留了些楚国的公主郡主,平日都在闺中教养,不曾习过骑射,这才矜矜坐着。 肉包一问单玉公主也进了林,夺过小马,着急忙慌就入了林子。麒麟无心行猎,满处找寻不见皇叔正心急,临安郡主却在对面同她挥小帕子,她瞧得来气,也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幸好无念跑来告诉她,王爷正在林子西边的饮马潭边等她,教她骑了夜骢速速过去。 麒麟急急奔西,看那地势,脸蹭地就红了。这个饮马潭生得隐秘,落英轻盈,徐徐而落,潭边正是如诗如画,哪里会有人迹寻到。皇叔分明是选了此间,方便占便宜来着。岳麒麟四下找人不见,还临时将前两日在府上恶补之书册使劲回忆了番,怎奈那些东西书写得实在太过艰深,学究之气深重。她昨夜还琢磨着能有甚通俗易懂的读物可配合着一道研读修习,不然改日再跑一趟薛府? 至于现在,在室外该当如何?难道在马上……哎呀呀,岳麒麟差点捂脸而羞,这些东西书中并不曾写明啊。 胡思乱想得十分来劲,潭水清澈可口,夜骢也正酣饮,白夜却已踱到了跟前。夜骢这家伙一瞥见白夜,即刻连水都无暇喝了,奔去同白夜交颈相靡,欢喜不已。 麒麟抬头望,皇叔却是铁着面孔,负手而立。 卓颂渊身旁还立着一位蒙面之人。这位蒙面人头笼一条黑面纱,细细一瞧,那黑面纱内,总还裹着十来层棉纱。虽说伤情难猜,单看这个裹法,麒麟也大致知道是谁了,心内扫兴不迭,此人当真是煞透了风景。原来皇叔要自己来这饮马潭,根本不曾作了由得自己轻薄的打算……终究是她妄自多情了。 她好容易整了精神,方与那人招呼:“薛大人别来无恙?” 卓颂渊绷着脸问:“你如何知道这是薛大人?” 岳麒麟强按心虚,指指蒙面人身上衣衫:“呃,薛大人这是受伤了罢,伤成个大头鬼还不忘把自己收拾得纤尘不染,一丝不苟的人,漫京城大约也就薛大人一人了。” 蒙面人也不回应,声音听起来带些闷闷恼意:“呜……呜呜。”竟是裹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卓颂渊淡声斥她:“听闻你前些日子遇了回刺客?当时谁护的驾,可曾看清刺客面目?为何不曾知会于我?” 麒麟吓得急忙否认:“几时的事!孤何时遇过刺了!” 卓颂渊面色更青:“还欲隐瞒?大理寺的人于西六巷旁的灌木林捡到到质子府的车轮……你去了何处?” 岳麒麟狠狠瞪了蒙面人,让你告孤的刁状,让你卖友求荣,亏得我将你成了大头鬼轶闻压抑了那么久不曾外传。知道纸包不住火,麒麟终是咬牙认道:”去哪儿却是真是记不得了,那刺客也没多厉害,故而孤都给忘了。” 她仍按下那借书之事未曾说,为了借几本房中术的闲书,结果遇刺,这种事情说出去丢人不算,肯定是要被他打屁股的。 卓颂渊眼睛冒火,努力压制着声音:“车轮都弃了,如此狼狈,还说没多厉害!隋小将军何在?” 岳麒麟被他面色吓到,往后头连躲几步:“他就在府……府上啊。” 隋喻那日回了半天镇南将军府,连过夜都未在家中过,夜里便返回来了,他没多说,岳麒麟便不曾多问,只知他面色仍是不好。麒麟近日便教他多多养着,不要他出此外勤。隋喻是个硬脾气,居然肯答应她好生歇养,这必是伤到了一定的地步了。 卓颂渊知道麒麟有意隐瞒,竟是宁肯躲他,打死也不肯说,他气得面色铁黑,却没再问下去,因为无尘已然领了一位素衣女子自林间穿行而来。 无尘远远道:“小的将骐骥公主带到了。” 卓颂渊收了那层脸色,换作和缓的声音:“太子还不来见过您的姐姐。” 岳骐骥面上春水盈盈,款款朝着麒麟走来,麒麟见了姐姐,也正预备扑过去,那个大头的蒙面人“嘭通”一声,一记坐到了地上。 83小黄书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话说当日街头,岳骐骥与薛云鹏那纯粹就是个误会。 岳骐骥有个贴身婢女,家中是有位叫做连喜的妹妹,也确实在楚京尚书府内当差。那日骐骥认得那求救婢女正是连喜,见她被一群恶奴强抓,直说是家中公子所要之人,要人的还是那样一个孔雀般的花花纨绔,便生了回护之心,一力承认自己便是连喜的主人。 薛云鹏一向自命不凡,初见之时,一度盘算着用人格魅力打动这位冰山美人,孰料人家一见他这副颠倒众生的笑脸,不喜反怒,劈头盖脸提了他起来就打。薛云鹏又打不过,又不喜解释,一心还想用人格魅力感化于她……实在不想想,都被打成那样了他还有个鬼人格! 揍这纨绔薛的时候,岳骐骥心内亦有不忍:此人看似身高马大,实则臂力绵软,毫无反抗之力,她下手是不是过重了?可又听这人嘴硬无比,一声不肯求饶,还口口声声说她会后悔的。后悔?她岳骐骥还未做过什么时候令自己生悔之事!如此,手上便更狠了。 岳骐骥揍完纨绔却不离去,只等着逼他答应一声:小的从此不再作恶。 于是他挺挺腰板,抚着肿脸低问王头:“人家揍那么狠,揍完了理直气壮也不跑,你弄清楚没有,会不会真的抓错了人?” 王头为了上前救薛大人,方才也顺便挨了好几下子,自然知道打她不过,如此竟有些心虚糊涂了:“想来是……小的抓错了。” 岳骐骥以为这纨绔会哭着嚷着报官,或是回家请家长过来作主,毕竟被个女人打了也不是长脸的事。孰料却是不曾,此人整肃一番衣衫,顶着他那已然破落得不成样子的脑袋,如初见时一般,对着她深恭一揖。 薛大人是个知错能改的人,王头既如是说,他回去再收拾王头便是。至于在这位冷美人跟前,他脸面丢尽,也不便再作逗留,故而就此翩然而去。尽管脑袋痛得钻心,仍是给那美人留了尊潇洒莫测的背影。 岳骐骥怔怔望着这个纨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情,她从前也不是没干过,可哪个坏蛋不是吃了亏闻风丧胆的?世间竟有这号功夫虽软骨头却硬的纨绔,真是见所未见。这样的人不去建功立业,在街头提笼架鸟强抢民女……当真太可惜了。 岳骐骥真正发觉自己做错了事情,那是三日之后的事情了。 她假意晚入京城,本是承段夫人之请,去京外的一个什么缘觉寺会面。这位段夫人乃是南骑将军段延卿的夫人,本在楚地省亲,私下邀大公主相见,却是有一些要紧的东西要请她相看。待她会完段夫人,父皇死因大白于心,心情悲愤之际,连喜却捧了那一摞卷宗,悄悄从她这儿溜了开去。 幸得段夫人的手下机警,协助岳骐骥拿下连喜一番审问,连喜受命办的本来就是小事,何曾被这般逼过供,跪倒哭着全盘招了:她是如何受命于燕皇,一向如何传递消息,那日捉拿她的那伙恶徒又是什么身份……岳骐骥方知“弟弟”麒麟这一年间,却是过得极其不易。 而连喜还一并招认了,那日那位硬骨头的纨绔,也不是什么纨绔,却是位大理寺的大人。 这初到别人的地盘,就将别人奉旨抓人办差的命官揍了个脑袋开花,岳骐骥心中还是十分忐忑的。 ** 幸亏薛云鹏此刻的面目本就难辨,岳骐骥并不曾将当日街头那个轻薄狂徒认将出来,眼睛里唯有岳麒麟一人,“姐弟”抱头而泣,自有一番离情别绪要诉。 薛云鹏跌落地上一坐不起,还是无尘悄悄上前,将他扶离的此间。 岳麒麟登车回府之时,岳骐骥同她耳畔低语的却是:“祥瑞,父皇此仇,你便是不报,姐姐也是会为他报的。” 麒麟本来轻轻握着姐姐的手,此时又惊又愕望向皇叔,卓颂渊却是微微阖首,麒麟方才紧了紧二人交握的手,道:“姐姐稍安,记得切切勿要莽动,孤一切自有计较,姐姐但须静待孤的消息。” 岳骐骥目光沉定,再次紧紧攥了把“弟弟”的手。 卓颂渊见麒麟上车少有的黯然寡言模样,不曾再咄咄逼问遇刺之事,随它搁置一旁,只轻轻执了她的手,为她小心递水擦脸。 岳麒麟见过姐姐,难免再次想起父皇在时的旧日时光,心中自然又是一番追忆疼痛。然而父皇往日教给她的是怎样做一名勇士,又不是做个自怨自艾的庸人。她抹干泪痕,却是斗志骤升,正色道:“薛大人过来,不会是只打算告孤的刁状罢?不是说亚父在京期间还有很多好戏要唱?如今时日过半,不知究竟有甚吩咐……你且说来,我会照做的。” 卓颂渊见这小姑娘如今竟是不用鼓舞,已然斗志满满,心中又是爱慕又是疼惜,随手递出薛云鹏方才送来的三个礼盒:“此处三柄如意,你这两日找个机会送给那四门铁骑便好。” 岳麒麟本来正取过一个盒子打开,一听用途,执盒子的手忽地顿住了:“不必了罢,人说此四人与孤那亚父铸的乃是铁桶之阵,他们有生死之谊,孤纵有万贯财宝,想也难挖动那四人的,与其白费力气,不若将宝贝用在刀口之上的好。” 卓颂渊肃然答:“此处便是刀口了。” 麒麟不解:“既是送给四个人的,何以只得三份?” 他却笑着递了一封信与她,口气略酸:“云鹏若是不说,我竟不知你这半年还助他破了那么多疑难之案。云鹏告诉我说,他与嫂嫂默契已深,自有法子教会他嫂嫂摆平那四门铁骑,不用本王插手。哼哼,好一个默契已深。” 岳麒麟一怔,忙解释:“薛云鹏这人最爱故弄玄虚,你还不知么?我同他能有甚默契,别逗了,之前那些都是举手之劳……他人呢?薛大人见了美人一向不是最殷勤的,一见我姐姐,何以闻风丧胆的样子。” 卓颂渊本来不过几句玩笑,并未在意,不过他显是尚不知薛大人挨打丢人之事:“云鹏近日为歹人所辱,不幸受了重伤,许是体力不支,方才竟是跌倒了,这是他给你的信,你自己读罢。” 薛大人信中详尽指导了岳麒麟如何与那四门铁骑周旋的方法步骤,她细细读罢,忍不住发噱:“什么默契,薛云鹏真是罗嗦的要死,这是将孤当个傻子来教啊,哪及我夫君这般循循善诱!行了行了,他写得倒很明白,这样也好,我照做就是了。” 卓颂渊望着手边洋洋洒洒几张纸,云鹏的确细心,他觉得正有必要为麒麟与成义书写那么一册政务备查方略,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 张福李禄赵喜各自得了柄太子送来的玉如意,王寿未曾收到,那三人一开头是不大置信的。 孰料太子次日将那王寿招去,赏了一只玉狮子。王寿素来是最无私的那个,回来径直将那玉狮子呈给了燕皇,以表忠心。 燕皇自然大赞王寿忠心,另三人前前后后,亦只得讪讪将各自的玉如意呈了上去。本来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器物,拿了也是回去赏给手下的,如此只好当什么都没得手。 四人面上还同往常那般无话不说,那三人心中却各自有些不舒服,这算怎么个意思?他们四人是一同出道的,谁也不比谁高半头,太子何以高看王寿一头? 这还是小事,本来最警惕太子的人就是这个王寿,此番他从太子府上回来,却对陛下吹起了同此前全然不一样的风:“吾等四人乃是陛下最心腹的近臣,摄政王若是当真有心辅佐太子复辟,必不会教他行此明珠暗投之事。小太子失了皇位,还是心有不甘,怎奈那摄政王不过是垂涎他小孩子美色,并无心襄助他夺嫡。太子无人相帮,他的能耐也就如此了,还想贿赂我等,真是做梦。一向倒是臣白担此心了。” 王寿何以一回来就帮着小家伙说话,太子究竟同王寿说了什么? 燕皇问:“你对太子说了什么?” 王寿却答:“太子只是笑眯眯夸臣忠心侍候陛下,便赏了臣这个玉狮子,臣自始至终一言未发,连告辞都未说。臣就怕言多必失。” 燕皇甚欣慰:“很好。” 另三人却各自犯着嘀咕,太子又唤人,又将他们三人分别唤了过去。回来后,了不得了。 赵喜十分郁闷,他的小妾是王寿送给他的不假,可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小妾后来与人私通重回来投奔,上月回来生了个男孩,小妾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全来了,他戴了绿帽还得替人养儿子,这种事情够丢人,王寿却还将这种事情告诉了太子,哼,表忠心有这么表的么? 张福也很郁闷,姐姐嫁给了王寿,原来姐姐从前跟燕北土匪一处厮混过的事,还有姐姐用钱暗中周济娘家的事,王寿全都是知道的?知道却从来不动声色啊,这时候将这事告诉太子算怎么回事? 最郁闷的就是赵喜了,王寿太可恨,怪不得老婆总问他王寿什么时候上家里来,他在外金屋藏娇的事情居然早被王寿告诉了老婆,关键他藏的是个男人……老婆不动声色不说,王寿暗自落了好,肯定还顺便睡了自己的老婆,不然太子怎么知道他老婆左臀有痣?这个天杀的王寿! 王寿这人最为沉稳,许多郁卒不肯与人道的事情,他们平日看他知心,口风又紧,都独独与他一人说……如今倒好。王寿与太子无话不说到了此等地步,这个人对陛下的忠心,还剩几分可信?平常都是装的罢。 如果说四门铁骑本来的确是铁板一块,到了这一日,却堪堪隙了条裂缝。 当然,只有王寿自己说的才是真话,他见岳麒麟,当真是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王寿本就是打算将这位吃货太子开罪到底的……岂知命运弄人,至于后来,这底下的暗潮汹涌也好,鸡飞狗跳也罢,说起来都是眼泪一把,王寿这辈子,大约是跳进海里都洗不清的了。 ** 岳麒麟觉得自己当真猥琐,四门铁骑家中那点鸡毛蒜皮,全都从人家梦里窥得了,拿来栽赃王寿,王寿将来到了泉下,可不要怨恨孤啊。 顺利做完这桩小任务,过两日亚父就要携岳长宁离京了,麒麟近日既不用与那些人虚与委蛇,也不用进宫读书,这日偶得清闲,坐在院子里曝了会儿太阳。春光暖融融洒在身上正舒适。横竖皇叔白日不可能过府来探,她索性进屋,翻找了两册薛大人藏书楼里借来的书册。 岳麒麟嫌这些书太过教条,前日让厨子李护送自己又去了趟薛府,往薛府藏书楼里又找了一遭。薛云鹏忙着,这回照例由得麒麟自己学,此番收获更丰,薛国老私藏在书楼角落的私密小金库都教她发现了。她没好意思多取,一次只带回了三册话本,一册《汉宫春》、一册《金瓶菊》,剩下一册《品花宝鉴》却是让褚良春一见欢喜,给顺走了。 终归也算是集了一摞,头上日头实在诱人,岳麒麟舍不得猫进屋子里读,便捧来躲于廊下,专心埋首,研习琢磨。 先翻薛大人府上的学问书,口中念念有词:“合男女必当年,男虽十六而精通,必三十而聚;女虽十四而天癸至,必二十而嫁。皆欲阴阳完实……什么?三十二十!这也忒晚了,不可不可,横竖他已然二十六,也算快近三十,让他等急了,就是孤的错了……这本实在太虚妄,不好,换之。” 复翻了那册《金瓶菊》,读了半晌感叹:“咦,这个西门广很精明呢,赔钱买卖他是不做的。孤以后要是当了一国的家,要养活的人岂不更多?定然也要精明些,做个不赔钱的当家才好。”读了半天,却发现跟着皇叔读书,读出个毛病,一直在琢磨里头那个主人公治世理家的方式,顺便还要替里头的人算账琢磨这个家怎么当,真是累死累活。 她这还是在看小黄书么? 只好又翻回那做学问的书:“面赤则徐徐合之……“她两颊腾地就红了,“这个是不错,面赤……哎呀,可那小坏蛋总黑着一张脸,叫孤怎么看得清楚……” 正笑着琢磨那回事,面前骤然出现一团人影,她慌忙合书一抬头:“隋……隋喻,你找孤有何事么?” 隋喻冷然答:“上臣回答允殿下去查的事,已然查明了。” 岳麒麟心里甚慌,将一摞书齐齐攥了,一道背过身后去,一本正经回他:“查……查明就好,一切你来处理干净,孤……孤信你。为难将军了。”面上犹是红透了的。 隋喻见她面颊动人,却只低头哀哀一笑:“殿下安心,臣不为难,臣亦想早早了结此事。” 岳麒麟顺便问起:“隋喻,你的伤怎样了?” 隋喻上回受伤,实是被那刺客伤在了难以告人的**之处,每每被麒麟问起,他都十分不好意思,此时因她一张嫣红小脸惹得心中本有微澜,被她这一问,面庞更是涨得通红:“臣……无事。” 这一幕原本实在纯洁无邪得很,落在那个刚刚进门的人眼里,却不那么舒服了。 卓颂渊这日白天好容易抽出趟空闲,过来看看小东西,映入眼帘的却是四目相对、面容羞赧一双小儿女……麒麟见了他都不曾这般羞过,这算怎么回事?皇叔强作镇定踱至廊下,隋小将军见了他,倒还识趣,转头默默离开了。 岳麒麟怔怔望他,面上红晕未去,看起来竟有几分局促,手上那捧书更有些无处放置的意思,嘿嘿傻笑:“你……你来啦。” 小东西在家用功读书,这是怕他取笑,故而不好意思了么? 卓颂渊轻轻探手,将小东西背在身后的手拉至身前,轻抽她手中书册,然而抽不走,她紧紧捏着不放,柔柔唤:“皇叔……” “拿来。” “呃四哥哥你听我说……” 不好好学习却看小黄书,岳麒麟隐约预感得到,有一场血雨腥风即将到来。 “松手。” “颂渊我好生想你。” “松。” 岳麒麟想起这不是自己的书,撕坏了就太失信于人了,只得微微松了手。 卓颂渊低头一翻……眉心倏忽一紧。 84小光阴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素|女|经。 他再拿起廊下其余那一摞,眉头更是紧紧凝固:金瓶菊、汉宫春……一册比一册要命。 卓颂渊半天才给一声冷笑:“很好。”望望隋喻去的方向,倒吸一口凉气,又道了声,“很好。” 岳麒麟知道他误会,大嚷:“有什么好的啊!书又不是隋喻借给我的!” 借来的?卓颂渊重将书册一翻,扉页上薛府的藏书印赫然可见,这下皇叔的面色全青了,更道一声:“好得很。” 岳麒麟急得快哭了:“孤还不是为了……”说出口又觉太没脸,“孤没什么可说的,是我错了,你别这么紧紧攥着,倒把书……弄坏了。” 对面之人松了手,面色差得无以复加:“这种事为何要去问别人?” 岳麒麟擦擦汗:“方才隋喻在禀旁的事情,我从没问过旁人,我不是不懂么,就想找些书来看。也就借了几本书,薛大人受了伤,两回都是容我自己去书楼里取的,故而薛大人并不知我取的是何书。” 卓颂渊神色稍缓,语气仍在责难:“太子这是闲工夫太多了么?” 岳麒麟很委屈:“再勤学,总是要休息的罢。” “休息便好好休息,何必又劳神费眼捧着书?” 岳麒麟见那血雨腥风是未曾来,可这家伙饶舌至此,当真是急了:“孤答应了要好好宠幸你的,却到如今还不会,觉得已然很对不起你了……再不恶补一番,这要让你等到何时啊。我也太不是人了罢!” 卓颂渊看她说的是大言不惭的话,却是满面红艳动人,望着实在心动不已。遂不好意思再凶她,转而别开眼睛,低低道:“光读这个有何用。” 岳麒麟仍是讷讷:“是啊,你说的很是,闭门造车是不行的。” 他捉了她的手,强忍道:“不懂的话……也不许去问旁人。” “孤没有问隋喻!问他,他也不懂!孤肯定也不会去问薛大人的啊,其实根本也不曾熟到那个份上。孤能问谁去?难道问老李不成?褚神医说连她也不懂……孤根本无人可问啊。” 卓颂渊眉头实在难展:“你可以问我。” 岳麒麟面露喜色,嘴上尚装模作样客套着:“这样不大好罢?毕竟是我要……”转而又揉揉脸,“呃……不过听起来也不错,有你亲自探讨,的确是极好的。” “……” 麒麟低头思索一阵,瞥了眼他手上的书,又狐疑思索一番,干脆夺过一册书来翻开,满面好学的样子,指着问:“敢问这九浅一深如何理解……” 不知是不是日头当空的缘故,卓颂渊觉得浑身没有一个地方不是烫的,他十分想要收回之前的话,但似乎已然晚了。 自己亲手挖的坑,跌起来过然滋味很是特别。 卓颂渊深呼吸,试图耐心说教:“那么急做什么?我……收了你的定礼,还会跑了么?” 岳麒麟辩:“这不是跑不跑的问题,而是……欲念的问题。” 卓颂渊绷起脸,她还懂什么是欲念了。俯首翻开她头前读的一册,指那赫然触目的四个字给她看,“欲不可早”。 岳麒麟笑道:“嘿嘿嘿,你对这册书很熟么,是不是少时跑去薛府偷看过的啊。” 卓颂渊气得偏开眼睛,耳根骤红:“你道我是你。” 岳麒麟极不服气,夺过猛翻,翻了一阵才满意了,狂喜道:“你看你看,‘人复不可都绝阴阳,阴阳不交,则坐致壅於之病,故幽闭怨旷,多病而不寿……’病而不寿你看看,再蹉跎下去就没命了!” 卓颂渊觉得头晕目眩,冷汗涟涟,而头顶上日头正暖,他正在同这家伙做什么?旷日诲淫诲盗…… “东西,我们的心思不妨稍移,待正事做完,再来探讨此事岂不圆满?” “这才是最大的正事。”岳麒麟很是不愉,继而连连摇头,“夫妻媾和,天经地义,你但要说一句,你不想要孤宠幸你,此事便休,从此……你就当孤从未提过。” “……” 麒麟见他不答,连连又摇:“皇叔不可爱了,往常隐忍之时固然也有可爱之处,可关键的时候还当顺应本心才好啊。你这样不说实话……不可爱,不可爱。” 见他不语,麒麟拉下着他的耳朵来,声音细若蚊蝇:“嗯,颂渊,这些日子我所学颇多,长进不小,不如我们回房去榻上去试试……好不好?” 卓颂渊略抬头望了望天光。光天,化日。小无赖这个时辰求欢…… 她继而扒着他的耳朵:“孤近日想着随时都可能宠幸你,着厨子李去给孤买了一摞肚兜回来穿戴,今日身上这件……是绯色的,上头还绣了两只扑绣球的小猫,很是顽皮可爱。” 卓颂渊耳根全红,脸全黑,喉头发紧:“混闹。” 岳麒麟思忖:“没有胡闹啊,难道……那扑绣球的是两只小老虎?孤觉得不能够。”继而又探过去,红着脸,“你看过不就知道了?” 卓颂渊无计可施,干脆问:“太子怀孕怎办?”这种傻话都被她逼出来了,实非他所愿。不过这会儿泼点真正的冷水,反倒好像他要负了小东西似的。 他哪里是不想要她,可……真不知该如何表明心迹,才能教她懂他苦衷? 怎奈太子殿下永远以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等着他:“啊!你提醒得很是!归国之前孤当为男儿身,挺了个大肚子,怀着阿鹿回国是太不伦不类了,我这就去问褚郎中,询一询她如何才能暂时不要怀小娃娃。” 麒麟转头就走。 “东西你……回来。” 岳麒麟转过头。 “东西,你想过也许……我是说,金雪莲入秋方可采得,万一……” 这才是他真正的心结所在。 “没有万一!”岳麒麟眼眶噙泪,猛抱住皇叔。抱了一会儿才放开他,“不许胡思乱想,孤去找避子的法子去,等我!” ** 在秋天到来之前,很有必要提一提那个差一点就被忽略了的夏天。 夏天的时候,井里充盈着滋味甜美的井水,蝉噪如雨酷热难消的三伏天里,燕太子再也不能去井下纳凉了,一来因为去年皇叔早派人修好了井,二来么,皇叔也不会让她下井去的,他总说那井水太过寒凉。 “你以后不想要小阿鹿了么?”皇叔的面皮愈发厚了,这句威胁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 小皇上和燕太子愈发的刻苦,窝在上书房的宁远阁里读书学政,挥汗如雨却不怨尤。因为皇叔告诉成义,到了今年秋天,他的岳哥哥就要回到燕国去了。 小胖子刚刚爱上沙瓤的西瓜,小吃货将将能从棋局之间,体味出三分治国之道来。书上写‘逝者如川’,逝去的岁月看不见摸不着,然蹉跎光阴一速可惊,小胖子和小吃货才在猛然间觉察,原来相聚与分离,竟也是伸手可及的事实。 岳麒麟私下问皇叔:“你会随我一道回去么?” “会的,我两头跑就是了。” “会不会太过辛苦?” 卓颂渊总是温和抚着她的脸笑:“怎么会。” “那你在燕国陪着孤的时候,是不是孤就可以踏踏实实地宠幸你,娶你了?” “是。” 自从开春一来,皇叔毒发的次数骤减,这一季更是过得格外安稳。褚良春妙手回春,而她当时判他只有一年的命,他都怀疑,是不是当时神医有些误判。 然而这个多事的夏天并不易过。 岳麒麟一直在苦苦追寻的避子**的历程,却实在太不顺遂,因为——褚良春怀孕了。 褚良春摸摸假白胡子,很不高兴:“咦,怎么就怀孕了。鄙人还订了五年的云游计划,待王爷的金雪莲入了药,身体一康健,鄙人就要出去玩的。这下真是把鄙人的计划全都打乱了,你说怎么办罢?” 她问的是厨子李。 厨子李吹胡子瞪眼:“怎么办?你快把你那假白胡子摘下来罢,除了生下来还能怎么办?” 褚良春瞥他一眼:“咦,你怎么那么凶?李兄在鄙人身上哼唧的时候怎么不吹胡子的?你也该担一份责任的罢?” 厨子李委屈的要死:“我又不是不要孩子!是你说不想怀娃娃,自己服药又怕寒凉伤身,那好,你开药,老李我服!结果我服了你的药怎样?吐了我七天七夜,结果你还是怀上了,一点都不灵。我早说了,你就是个庸医。” 褚良春摸着假胡子睁圆了眼睛质问:“不灵?你凭良心说,鄙人开给你那药,你是不是事后才服的!” 厨子李一脸狡猾,理直气壮:“不然呢?避子药难道不该是事后服用?” 褚良春捧着尚未隆起的肚子,几乎快气晕过去了。 厨子李抚着她的背:“稍安勿躁,等孩子生下来交给我来管,你只管云游你的去。” 褚良春同老李不知耳语了一句什么,老李面色立时涨成了猪肝:“不正经!” 褚良春眼睛重新瞪得溜圆:“你正经?” 厨子李忿忿道:“那也怪你那册《品花宝鉴》。” 褚良春指指远处,气愤道:“哼,这么说来罪魁是那薛大人,书是他的。” 薛云鹏远在衙门里没日没夜埋头苦干,忽又觉一阵寒风刺骨。三伏天,他觉得他大约又快得热伤风了。 对于一直在忙着求药避子的岳麒麟,皇叔趁机吓唬她说,你看看,神医自己都不肯服避子丸,你服了避子丸便别想要小阿鹿了。 麒麟觉得此话有理。至于厨子李服的那丸子,麒麟当然根本舍不得让皇叔服,一吐七天七夜,这样罪如何能让他受? 况且,神医自己都怀孕了,孤还能信什么她的避子之法么? 总之这条路根本就是断了,岳麒麟哭笑不得,捧着一堆破碎的希望,还得端着太子的身份,替那两位事主主婚,阖府张灯结彩,张罗喜事。 厨子李很不过意地同她请罪:“太子自己的肉还未到口,老李我倒抢了个先,实在过意不去。” 岳麒麟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如果说,这尚可算作一桩喜事的话,另外却有一桩并不教人那么欢喜的事情。 禁军在京西的一座破庙里头,擒获了那名重伤数月的刺客团女匪首。就在此人落网的次日,这位久不伏法的刺客头子便在狱中自尽了。 又过了几日,镇南将军与隋小将军,亦先后辞去了军中职务。 因为那位左姓的女匪首不是旁人,正是镇南将军的妻子、隋小将军的母亲。这位比老狐狸自己还要执着的刺客,据说跟随老狐狸多年,甚至一度是老狐狸的情人。她死心塌地,那老狐狸却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左夫人是西楚人士,朕派她杀过朕的侄儿?真是一个笑话。 岳麒麟从薛云鹏那里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心中愤恨早已化为乌有。她只记得她在旁亲历的,最后的那一次两败俱伤的母子交锋,她当面不好多问,却旁敲侧击从神医那里知道,隋小将军身上的那个伤处,极难医治,且不可磨灭。左夫人下手真狠。 镇南将军是个倒霉又郁闷的人,戴了绿帽,又背了许久的嫌疑,此番终得解脱,预备黯然解甲归田,马放南山。皇叔独独接受了镇南将军辞呈,却只允了隋小将军三月假期。 隋喻离开的时候,皇叔同隋喻单独长谈了将近一个时辰,岳麒麟忐忑揣测他们能谈些什么,不会是向隋喻深挖自己的童年囧事罢?想知道囧事当来问孤啊,孤的记性才好。 然而隋喻那日是从后院离开的,不告而别。 相比前年他离开燕京时的情形,虽说同为不告而别,而这一次岳麒麟心中,却只留深深遗憾。 如今回头方知,隋喻竟是自小心灵倍受煎熬,处境凄楚,她这个同年伙伴竟是不查;也不知后来,他的母亲每每逼他对太子动手的时候,隋喻更是受着怎样一种磨折? 岳麒麟无法想见。 她连轻拍一拍他的肩头,如少年时问一声:“你还好罢?”的机会全无。隋喻不知是无脸见她,还是不愿见她,连一声告辞的话都未留下。 他真的还会回来么? 岳麒麟觉得,这个既不能让她得偿所愿,又令她伤心的多事之夏,还是不要再提了罢。 ** 燕国仍有不少新消息传来。 燕皇为了立岳长宁为女储君,已然说服了太子党以外的所有人等,从废太子立女储的文书,到女储君册封大典上的仪仗,细到女太子冠带上的小小配饰……皆已全副预备齐妥。只待岳长宁满十八岁,于与辽国交战之处再亲攒三两桩军功,便可以找人提那废立之事了。太子纵然断袖、隐疾,要立新人,好歹得找几个由头的罢。 不过,听闻征战辽国的东征军,原是岳骐骥名下的兵马,此番亦经骐骥公主亲许,拨给了长宁公主使用。燕皇很是满意岳骐骥的懂事,连亲姊姊都不支持弟弟归国,太子迟早会歇声的。 无论如何,整个大燕,除了那拨死不松口的太子党人,几乎已然全盘做好了将来会拥有一个女皇帝的准备。 而人们刚作好了这个准备,却另有流言四起,有一件更要命的事情,被燕人传得有鼻子有眼——先燕皇陛下,前年秋狩,是被他的亲弟弟害死的。 至于证据么——凡只要有好事之徒存在,就根本不怕没有传递的途径。 这一番风云全在皇叔帷幄之中,实为你修栈道,我度陈仓之意。岳麒麟无比信他,觉得此仇可报,此情可待,老天待她何其眷顾。 让她等得更为心焦的消息,乃是舅舅那里采撷金雪莲的消息,时近入秋,皇叔仿佛也在等待他那边的音信,秦将军也该有信来了。 与此同时,楚国却是一切如常,楚宫之中奉皇上圣命,忙着筹备的头等大事,不过是燕太子和卓皇叔中秋的生日宴罢了。 听闻太皇太后早就弃了管她这个倔强的小儿子了。 太皇太后至今犹记得樱花春宴之上,无数粘在小四身上的倾慕目光。哼,落英之间,小四眼里却只有那粉团儿一人。 太皇太后本一心想要颂渊娶了长宁公主,然听闻小四送别燕皇之时,愣是将那长宁夸成个经天纬地的治世之才;又道自己厌倦了朝堂,宁愿搂着佳人隐居,过那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的神仙日子。燕皇那老狐狸听了此话自然欣喜若狂,你们无心,大家便相安无事了,你我也算亲上加亲,往后一切好说,好说。 小四这个拒婚法子,乃是太皇太后始料未及,岳长宁若真当得起小四那一声夸,这个儿媳,她也是不敢要的了。 小四非得绝了母后所有的念想,要搂着那个娘娘腔的小粉团深杯酒满,小圃花开去。去罢,有本事你在这个隐疾小太子身上断一生一世的袖,哀家就算你狠。 ** 夏末的最后一天,质子府廊前的牵牛花上,落了一只蜻蜓。 它透明的翅膀振颤不止,最初发现它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它是将将落下准备停留整夜,还是即将飞走,再不归来。没有一个人知道。 终于春去、秋来。 85战斗记上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中秋前夕,燕国大地上炸开了一桩惊雷般骇人听闻的大事件,燕皇老狐狸害死亲皇兄的传言,居然是真的。 前燕大将又兼前楚国镇南将军,亲自己跑去了启国,呈给启皇陛下一套铁证,即当年燕皇于秋狩猎场中布下恶毒机巧,令其兄死于非命的全部罪证。 启皇陛□为先燕皇的亲小舅子、燕储君的亲舅舅,当殿震怒。 启皇即日便向燕国周边诸国如西南部的戎国、东南部的辽国以及燕国南边的楚国齐齐发出了吊民伐罪之邀,以伐此无道无义之奸君,逼其退位,并请燕储君归国。 辽国本来就正与燕国交战,而戎国声色未动,但遥在楚京的楚国小皇上接此急报,却是正正经经亲笔写下一封征讨逆贼之书,大有全力助燕太子归国之意。 国内太子党人群情激愤,原赞同立女储君的中立人士,亦是纷纷罢朝,燕京除却城防未乱,其余皆已乱作了一锅粥。 是时岳长宁将将在辽国取了一场胜仗,正打算乘胜再下一城,却被她的父皇急召回了燕京。辽国战事为小,被群起而殴之事大。 燕皇对着岳长宁后悔不迭,他尚且不知事态严重的程度,仍只是以为左氏临终摆了自己一道,她的绿帽丈夫这才跑去启国捣的这一趟鬼。老狐狸哭叹当年一时情迷,与那左氏勾搭成奸,又对她太过于轻信,结果岳麒麟那小祸害未除,埋下的祸根却是不浅。直害得此刻内外交困、南北楚歌,不但立储之事须得暂搁,连他们父女的江山,此番看来也得奋力一保了。 岳长宁她冷冷听完父亲自责,却宽慰他事已至此,不如将万事放宽了心。她与那戎皇乃是有着同门之谊的师兄妹,而且…… 戎国与燕国西北部相接,东邻启国,南边与楚国小部相接。虽不能算是一个大国,却是国富粮多,更有数万精良骑兵,若是戎皇有意相帮他们父女,燕国的南北二骑即便应战应得粮困兵伐,仍可从那戎国那个豁道之中,获得源源不断的支援。 即便戎皇不肯相助,只要他不偏帮启楚两国,也不行与两国任何方便,东边的启军与南边的楚军根本难连一成片,他们想要造就的南北包抄合围的局面,便不过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岳长宁从小就极自信。她遥师兄昔日与她情意笃深,师兄虽未将情字挂在口上,大抵也是因为山水相隔,师兄又是个淡性子的缘故。世间男子,真能对她岳长宁的能力和美貌熟视无睹的,恐怕只有那断袖之人。单遥对她究竟有意无意,她心中又岂能不明? 在岳长宁的盘算中,如今倒是正逢良机,父皇昏昏老矣,不单单无后,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此乱若平,她岳长宁便干脆一举倚功登了帝位,再同那戎皇结一个秦晋之好。她与遥师兄之间,本就应当以旗鼓相当的方式结合在一起。到时美娇妻加之壮河山,统统入君囊中,只怕再与世无争的帝王,闻之亦会怦然心动罢。 此番于情于理,戎皇必定出手帮她无疑。她与师兄比肩之日,便是两国结好之时。 ** 中秋白露很快就到,尽管小皇上满心的不乐意,八月十四那日的二寿星寿宴,最终还是听了皇叔之令,低调行事了一回。只在摄政王府设下小宴,厨子李掌勺,私下不过请了卓成义、薛云鹏、邻人宋福气、大着肚子的褚良春、赋闲在家的丞相同席欢聚了一餐。契约新娘休想逃 这一席酒既是寿宴,亦为了饯行。 明日就是宫中中秋夜宴,却也是燕太子离开楚京的日子。 燕国国内情势突变,燕国左相王彦、太尉张含等人联名向远在楚京的太子请旨,恳请太子即刻启程归国,暴君无德、百姓危难、父仇国恨……理由罗列了长长一串。储君归国,一时之间势在必行,燕太子即便是个不爱江山的吃货,如此关口若还躲在质子府吃那秋后的西瓜,便实在有些不明大义了。 故而次日中秋,卓皇叔会领着燕太子出发,亲自送这位燕储君北上,助其夺回无德叔父窃居之位,重振国基。 薛云鹏是要随皇叔驾同去送太子的,尚不觉得有多唏嘘,倒是那闽太子宋福气,拉着麒麟的手,着着实实痛哭了一场:“今夕虽得欢聚,从此便要天各一方,不知再见贤弟……又是何年。” 岳麒麟大喇喇拍拍他肩:“福气兄切莫如此伤感,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离合聚散,不散,又何来的聚呐?日后孤若是坐那个劳什子位子坐得累了,哪天云游四方,路遇闽国,少不得还要去向您讨一杯酒水喝喝的。到时你可得好酒款待,不要藏私哦。” 闽质子擦擦眼睛,含泪笑着满口应下:“当然当然,一定一定,只望他年,你能与摄政王一同前来。” 卓颂渊本来一怔,见麒麟笑得似朵花儿,随即亦是举杯一笑:“一定。” 满座欢喜。 当然除了小肉包卓成义,他心中实在不大欢喜,拉了岳麒麟到一边盘问:“朕失了岳哥哥你,已然很伤心了,你这是不是要连朕的皇叔一道拐走啊?” 岳麒麟有些心虚,矢口否认:“怎么会!皇叔自然还是皇上的,他会回来的,孤也会回来的啊。” 卓成义一把抱住麒麟,呜呜大哭:“说话要算话啊,撒谎是小狗你知道么岳哥哥!” 岳麒麟一下一下抚他一个夏天又清减了不少的肉脑袋:“知道的,撒谎是小狗。”见他如此伤心,左右看看四下无人,麒麟凑过去同他耳语,“肉包啊,你总说想要孤做你婶婶,究竟是不是真话啊?” 卓成义嘟囔:“当然是真的。” “那孤以后就给你做小婶婶。” 卓成义蹭地抬头望望麒麟,见她狡黠的眼睛眨巴眨巴,头亦点了点,抱着她的小肉包忽而有些明了:“啊?不会罢?岳……哥哥?” 岳麒麟继而凑去轻道:“嘘。皇上对不住,是孤一向欺君啦。” 卓成义满脸通红,却埋在岳麒麟怀里哭得更凶了:“呜呜……你早不说,早不说。”以后不就不可以名正言顺地抱岳哥哥了! 一只大手将小肉包子一把提开几尺远:“快十二岁的人了,哭哭啼啼像什么话。”自强的宠妃 “呜呜,皇叔你们都欺侮朕,朕伤透了心,哭也不得一哭么?” 卓颂渊轻轻将小胖子放下地,黑着脸道:“那……许你抱着我哭一会儿。” 卓成义盯着皇叔想了好一会儿:“那还是算了。”边抹泪,边抽噎着走开了。 ** 此番燕太子归国,来时人马自然亦要随驾同归,褚神医嚷嚷着也要与厨子李同去,厨子李本来欲喝骂她胡闹,随即一想,不定半道上就能得了金雪莲的消息,若是雪莲一到,不能入药,皇叔的性命不就被耽搁了?故而沉声应了,又吩咐妻子:“那你怀着身孕,一路上可不许胡来。” 褚良春整整假白须,双颊绯红,摇头道:“真是的,回回热情的都是谁?完了却都诬赖在鄙人一人头上。” 岳麒麟酒过三巡,望望这对欢喜冤家,心头不免艳羡,趁着客走人散,悄悄于回廊里擒住皇叔,攀着他撒娇:“孤前几日弄到数枚鱼鳔,颂渊你可知道鱼鳔何用?” 皇叔佯作不知。 麒麟悄道:“是避子用的。我求得此物藏了好几天,等的就是今日。今夜我都十七岁了,你就应了我罢?孤……今夜想要宠幸你。”她柔柔在他耳畔吹气,极尽勾引之能事。 卓颂渊对这家伙身体状况再清楚不过,斜睨她道:“好啊,但看太子行不行了,不行……我唯太子是问。记得少喝酒。” 岳麒麟见皇叔居然答得如此爽快,必是很想要她的,立时如逢甘霖,欢喜得一蹦三跳。 到头来自然是皇叔神机妙算,燕太子这个色胚虽说是欢天喜地攀上了摄政王的卧榻,却着着实实只得了一场空欢喜。 燕太子癸水是夜汹涌造访,痛得蜷在皇叔怀里哼唧不住。皇叔倒很厚道,不但没有收拾这个家伙,还搂紧了她,大手覆于她冰凉小腹之上,隔衣给她送去源源热量。麒麟身子慢慢舒缓,面庞羞红,双目噙泪悄悄抬眼:“怎么办啊,早知道就不藏着等今天了,孤……又辜负你了。你好像事先就知道孤癸水要至,这是如何知道的啊?” “你今日手脚冰凉,下巴上还起了两颗小红点,一向不都是这样?” 岳麒麟感慨:“呃,你知道的比我自己还清楚啊。” “同你一样马虎岂不麻烦了?” 察觉他面上亦是酡红,麒麟近半年纸面上的知识是突飞猛进,便狡猾探臂下去欲摸皇叔:“喂,你会不会哪里不舒服啊?我来看看。” 卓颂渊本就被她惹得浑身烧烫,这样一来几乎暴躁,一把制住了她造次的手,道:“别动。” “会不会……忍出病来的?” 卓颂渊凶道:“快睡,明日还要上路!” 麒麟自知理亏在先,只得缩了缩脑袋,往他怀里深埋了埋:“颂渊,还记得我说过,我出生次年,父皇命人在燕西行宫埋了十坛白露霜的事么?那时候父皇本是打算我二十岁大婚,顺便举行禅位大典的,既然此番我一回去就要登基,我想顺了父皇之意,即刻大婚……娶你。”古穿今之嫡凤熙媛 “……好。” “那待回去安顿好了,我们就去燕西,将酒坛子起出来。” “嗯。” “颂渊,我最近好像觉得所有事情都好得太突然了,我运气怎么那么好啊。比如满世界的人大概都奇怪,楚皇的小叔叔乃是人中龙凤,为什么就偏生欢喜孤这么个傻霸王?孤也好生奇怪!” 他心中幸福满溢,觉得自己的运气才是绝好的:“你真不知道?” 卓颂渊本亦想将那由报恩到生情的心路历程全盘托出,可岳麒麟这人自我感觉好到不行,摸摸脸颊笑道:“我知道啊,孤严谨知礼稳重端方,皇叔第一眼就喜欢上孤了。” 他觉得这样也好,新婚之时,再将那番过往一一道来,岂不欢喜?便答:“是是是,你说的对。” “颂渊,你说我们会不会一回去就怀上阿鹿?” 卓颂渊想起去年与戎皇会面时,提起的龙舍利时,温文的戎皇悉心为他一番讲解,方才获知,近年宝石愈发不可得,戎河底部经他们药师探明的乾芝草石仅有一块。而龙舍利的开采和炼制亦是讲究季节的,需得命老药师于夏日采得乾芝草石,入秋炼制,方可得之。 彼时两国尚且交好,戎皇倒是一口应下,今秋若能炼得龙舍利,必当呈送来楚国,作为礼物馈赠皇叔。 楚国当下正与的燕宫为敌,而戎皇至今不表一态,显见得是有偏帮楚皇之意。戎皇年少之时,乃是与岳长宁拜在同门之下,当过足足七年的师兄妹,卓颂渊一直都未想好一种,可破此二人牢固情谊的良方。薛云鹏倒是提过两招离间诡计,然而连云鹏自己都觉太过恶毒,出口便连连否了。对于未曾作恶之人行恶,这绝非他们行事的初衷。 所幸麒麟年纪尚小,她心心念念的小阿鹿先哄着她迟怀几年,她想来也会听话。 至于戎皇手中的龙舍利,此一时彼一时,待时局安定,另寻机求之便是。即便岳长宁于此役之中丧命,本来戎楚两国又无世仇,世间哪里又会有永恒的仇人,总有那么些我有他无的利益,成义说不定还会娶那小山芋呢。待到时过境迁,再与戎皇交易不迟。 即便盘算得如此安稳,麒麟此刻又提阿鹿之事,卓颂渊心头仍是一酸,心疼地搂着她劝:“那么急着要孩子?就我们二人朝朝暮暮不好?是否怕多看我这老头子会生厌……” 麒麟却误会了,哎呀,这还没有宠幸他呢,这厮却念着日日都要行那坏事!面上红到滴血:“坏蛋。” 他轻轻柔柔拍哄道:“没错,我是坏蛋。自明日起,每天都在一起,能说一路的话,还嫌不够?快睡了。” ** 麒麟的性子素来好,然而次日中午出发时,却出了一道小小的幺蛾子。 86战斗记下捉虫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之前的一大清早,岳麒麟还很地道地求皇叔领她进了一趟宫,往慈宁宫门前跪了一遭。 麒麟去道别,太皇太后冷冰冰给她吃了闭门羹,你走哀家就当送瘟神,杀千刀的小四听闻非要跟了去,开门这算是承认你同小四那点事? 岳麒麟不在乎,硬是隔着宫门,跪下磕了三个头。 卓颂渊总觉得委屈了麒麟,可她笑曰:“孤要娶人家的小四,太皇太后这里却连个聘礼都未送过,胆敢私定终生。现在还要从她这里拐走她的小四,孤就算磕一千个头,也是不亏的呀。” 麒麟的性子从来甚为宽和,然而中午出发时,她却在一桩小事上发了一回犟劲。 ** 原因是她不肯带喜望一同上路。无论喜望如何哀哭跪求,麒麟就是不为所动,只是无情冷笑:“你将孤卖给贼人之日,便当知有今天,孤又未曾杀你剐你,只是今日要同你分道扬镳,你自去寻你的正经主子去,从此阳关大道,锦绣前程,究竟有甚可哭呢?” 喜望哭诉:“太子,奴才自小跟随太子,除了服侍太子,奴才便什么都不会了。太子将奴才留在此地,你让奴才怎么活下去啊。奴才真的只是前年年末给皇上……哦不,给贼人通过两回消息,奴才之后再也不曾了啊。” 麒麟嘿嘿笑:“不是罢,尚书府的连喜和你,难道不是穿的一条裤子?你想瞒着孤你还嫩点儿。” 喜望泪流满面:“天地良心啊,太子,连喜只是同奴才相好罢了,奴才真的从未卖什么消息给她,如今连喜在薛大人那里,薛大人大可以问她的啊。奴才当初卖的消息也都是那些无关痛痒的消息,譬如太子起居,太子喜欢吃什么,爱做什么,至于太子的隐秘……还有那些会伤及太子性命之事,奴才是一概未曾做过啊太子!” 麒麟听闻喜望口中“隐秘”二字,知他指的是他一直替她瞒着的女儿身,声音反倒更冷:“你这是在威胁孤?你爱卖你便一气卖了,别卖了一半你还立个牌坊,孤最看不得这个,也不稀罕你替孤瞒着。” 若不是卓颂渊劝麒麟留下喜望,岳麒麟这一日是怎么说都要将这厮赶走了图个干净的。皇叔私下劝她,喜望也是个可怜之人,当年亦是因为家人受制于燕皇,喜望这孩子能在最困境之下,都未曾将麒麟的秘密卖给她亚父,贴身侍候,更未伤她分毫,实属不易,当给他一个机会才好。 麒麟虽不以为然,这个面子却是要给皇叔的,转而爽快对着喜望:“起来擦脸,收拾收拾上路。” 喜望感激涕零。 上了路岳麒麟才问皇叔:“皇叔何时竟比孤还心软了,连这种小事也要亲自相劝。孤又不要他的性命,负我之人,我弃之不要就是,再简单不过,这还要劝的么。” 卓颂渊却教她,究竟用不用喜望,本来是桩小事,然攻心者,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示之以义、服之以威。今日一途上多他一个不多,麒麟今日若能顺手拉他一把,他朝若因这小小的一把,能让喜望知恩感念,却是未可知的事情:“与其为渊驱鱼,不若施以恩德,取大节,宥小过,日后会有回报的。” 岳麒麟心悦诚服:“说的对,是我太没有眼界和雅量了。” “喜望几时跟的你?” “我五岁的时候。” “那当是情谊深厚,喜望的错处不至用一棍子打死,真是未料……东西竟比我想的要无情。” 岳麒麟嘿嘿直笑:“孤这是无情?孤这般重情重义的人,负了我的我不要,也不知是谁无情呢,我被负了若还心中含情,自己岂不是要被活活气死了?”小心!弟弟要黑化… 卓颂渊知道她癸水在身时每每浑身冰凉,一直将她抱在怀间捂着,听了此话竟是有些难过,将小东西圈得更紧:“东西待喜望这般,待隋喻也是这样的心思么?” “隋喻又不曾负了孤,他为了救我还伤得挺重……孤青红皂白还是分的。” “如果当初,他真的帮了他母亲,欲取你的性命呢?” 岳麒麟笑:“他敢!就算是真的……孤也不怕被人辜负,不是孤的东西,赶紧说声再会,拂袖而去。满世界的好吃好喝,孤何必吊在一棵别人的树上。诶?这么说来孤好像真的很无情似的。” 卓颂渊从来觉得自家小姑娘模样性情皆是无可挑剔的上上之品,自然哪儿都是好的,复而笑夸:“东西真是愈发有帝王胸怀。” 麒麟被夸傻了:“你就逗我罢,我岂有这等胸怀。忍无可忍起来我必……” “连被辜负都能无畏无惧,世上哪里还有你忍无可忍之事?” 麒麟正经思忖了一瞬,眼眶微红:“说起不可忍,其实孤最憎恨之人,当数孤的父皇。都不曾预先知会一声,事到临头却让我那么眼巴巴地亲眼送别,他却说走就走,天底下有几个父亲残忍得过他……什么是辜负,这才是最大的辜负!” “东西……” “因为憎恨他,孤更得好好活着,父皇你看你不要我了,孤居然还憋憋屈屈地活着,凭什么?孤要活得比从前还好,才能呕死他!” 卓颂渊将小东西圈得有些紧。 “咳咳……不过我们为什么要说这个,我记得之前你不是在毁隋喻么?孤知道你一向醋着他,但你心里是信他的罢。即便我糊涂了,他要真是那么凶险个人,皇叔会将他搁在我身边?” “你倒也不算小迷糊。” 岳麒麟得意道:“其实孤同隋喻从小的那点交情,对他这个人是心知肚明。我别的本事没有,看人还是一看一个准的。除了看不准老狐狸,嗯,还有你……” 卓颂渊蹙眉:“如何将我同他相提并论了?” 麒麟捏捏他的掌心,宽阔、厚实,教人心安。她觉得皇叔更年轻时,即便也是有些城府的青年,也不当是今日这个样子的。许是他经过的坏事情太多之故? “心思、城府,我说不好,有的人是心眼太坏,你是,心里的东西……太多了。” 卓颂渊坏笑:“我不是坏蛋么?” 麒麟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重往他怀里窝了窝,掰下他的脑袋来咬耳朵:“是,你这个小坏蛋,若是敢辜负我……”她挥挥拳头。 “如何?” 麒麟收起拳头道:“逗逗你,不是孤的东西,孤才不会要的。你跑了正好,孤立马另娶个知心知意的美男回来,带他尝遍人间美食,宠他爱他,亦教他好好待我,以慰孤那颗破碎之心。誓约既破,天地山水间独缺了一个你,日子难道不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孤依旧看天是天,看地是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卓颂渊将她往怀中更按紧了些:“不许胡言了。” 麒麟大笑:“哈哈哈,看来你已经醋上那个美男了!”仕途巅峰 ** 为了确保燕储君安全归国,皇叔并未曾命令众人全速北行,而是行一途,歇一途。每每只待得了镇北将军发来了前线的最新战报,方才安心继续行进。 等待永是最揪心的事情,启国金雪莲的消息迟迟不来,连岳麒麟这样的性子竟也有些担心了,每到驿站必要停下来询问,可曾见到过一位来自北国的秦伯纲将军。 卓颂渊反宽慰她:“现下正是你舅舅替你全力讨贼之际,秦将军许是领兵伐贼去了,哪里会有空过来护送金雪莲?云鹏请托的高手已在启国守了近一年,不日便会有消息的。一切放宽心。” 岳麒麟点点头:“但愿如此。” 镇北将军的战报甚是有趣,他如今一兵一卒未费,报的也并非那些战事伤情,每日倒似在报一些燕皇部将如何出丑倒霉的笑话。 燕国的南骑将军段延卿去岁随夫人南下楚国省过一回老岳丈,为了避嫌,他此番自请镇守燕北,故而燕皇另派了征西将军防守燕南。岂料这位征西将军的运气却不慎好,方才急急赴任,头一天却被告知燕南粮草告急。征西将军急命粮草官全线高价收集粮草,又一次被回禀说,因为预计今冬大寒,楚北沿线的所有牧场都要在秋天结束之前完成迁徙,提前选好牧场开始搬家,燕南的牧民一向同他们同一步调,现下根本无有存粮存草! 卓颂渊甚慰,他一年前与陈国公私换封地,后又请托陈国公悉心为他在这片封地上的经营一年,心血终不曾白费,征西将军叫天不应,听说如今只能北上调集粮草去了。远水难救近火,他调不调得来还未可知呢。 楚北是十分顺利,启皇那厢也极有把握,双方依照事前部署,启皇自上往下,镇北将军自下往上,将协同在燕西南会师,包抄合围,形成关门打狗之势。这样一来,燕太子当以储君身份于雁门往国内发出懿旨,张含王彦等人必会见信知意,必会立行逼宫,迫无德奸贼退位,到时老狐狸躲无可躲,不在皇宫里等死,就得逃命去东边的辽国。辽人同老狐狸打了半年有余,恨死了燕皇,正把不得他上门去送死呢。 然而一众人行至晋阳之时,自前方军报获知,现如今最大的变数,竟是原本最不打眼的那个小小戎国。燕西南既不是启国领土,也非楚国地盘,那是人家戎国的属地。戎国一直未表一态,然而九月初的时候,竟往边境驻守了十多支精锐骑兵。 卓颂渊一算报来人数,不禁大惊,戎国虽说富足,但人口实在不多。岳长宁也不知许了戎皇多大甜头,那个温文儒雅的戎皇居然肯押上举国兵力抗衡启楚两国,大有你若敢犯我境,我必决一死战的不客气,连后路都未留一条。 若是强攻,一来楚国必得背上出师不义之名,二来戎国地势险峻,久攻不下,反给了燕皇喘息之机,歇养出反击之力来,到时候能不能险胜还未可知。燕皇无德无义不过是面旗号,一鼓作气尚可,再鼓、三鼓……燕国国内的那些墙头草们,到时还不知会倒向何方呢。 卓颂渊计算的一直都是诸国在这趟博弈之中,诸国从中能取得的最大利益。却是万万没曾算到,算漏了这位不计利益、不计性命的戎皇。 岳麒麟很奇怪,依当时私下听壁脚听到的情形,这位戎皇陛下对岳长宁有的只是同门之谊,听起来并未掺杂旁的情愫啊。 燕西南的局势忽因戎皇这个奇异的变数,变得十分棘手。 故此,卓颂渊要求麒麟依计先行赶赴雁门。启楚两军一旦会师,合围之势一成,麒麟便当立即整装待发,从雁门由紫荆关经倒马关前行,随时预备王彦张含逼宫成功,大开燕京城门接迎储君。 而卓颂渊自己则决定与薛云鹏共同留守晋阳,随时督战应变。与此同时,其实皇叔更有一份私心,这个戎皇他还不好太过开罪,日后为龙舍利之事有求于人家,才有余地转圜。他仍在苦思一个办法,一个能令戎皇改变主意的两全之计。魔眼之血战天下 明明说好会一路送她入燕京,绝不分开的,这会儿才到晋阳,居然就要分离,岳麒麟自然万般不舍,抱着皇叔哭了一场。 卓颂渊将人温言哄了又哄,自是好好笑话了一番:“就要当皇上的人了,真不能再哭了,又不是不见了,不过分开几日而已。” 岳麒麟自然清楚形势,本也不过是为了撒娇,心中既心疼他留守在此劳神伤身,又怕他当真举兵强攻戎国,离去之事嘱了又嘱:“皇叔稍安,总有两全之法的,切切莫要冲动。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再行险着,即便全身而退,只怕日后回去,于国内仍是无法交代啊。” 卓颂渊心中甚暖,含着笑要她安心:“你想得倒很周全。东西大可安心,你道我只是帮了你的忙?其实你亚父野心并州已久,本王实难安枕,此番挑落了这枚眼中钉,正可高枕无忧,岂不两全其美?本王老了,固然也想冲冠一怒为红颜,但更爱算计这些得失利弊……可是不喜欢了?” 岳麒麟搂着皇叔脖子,附去他耳畔道:“老儿你信不信自己失算啦,孤的野心可比老狐狸还大。” 卓颂渊挑眉望她:“哦?” 麒麟红唇一凑,深深、深深吻住皇叔:“孤不要这州那州,孤就要你。” ** 二人欢喜离别,这一分开便又隔了十日。 卓颂渊约见戎皇数次,竟是吃了闭门羹,通传的使臣只推说陛下不在边境,亦不在宫中。这显然就是拒绝相谈的意思。 与此同时,薛云鹏亦得了极不好的消息,他派出那十名看守金雪莲的高手只归来两名,却是空手而回,而其余八名皆在一次雪崩中不知了去向。 卓颂渊立在亭中,怔怔捏着那个玉麒麟,那是岳麒麟给他的文定之礼。他觉得自己近来真是被那小东西哄得……自信过了头。从峰尖跌落至谷底,也不过就是十来日的工夫。 九月中的北国的秋天,已然渐渐显露出肃杀之气。朔风一掠,便是满目的枯草低伏、河川惨白。而群山寂寂,连绵不见尽头,在峰与峰之间淌动的,惟有天上那无常的流云。 他的性命事小,可他若是没了性命,小东西被他推至这个骑墙境地,如今又用什么来应对之后的变故? 薛云鹏却是个乐观的,捶他一把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别跟我乱托孤啊,哪有将嫂嫂托给兄弟的,你不怕我夺爱么?” 卓颂渊见这厮这时候还有心情说笑,唯有苦笑。 “嫂嫂从雁门发了好几回信来,说想过来陪你,我觉得也好,她在多少还能说几句宽心话给你,你一人就只会胡思乱想。” 卓颂渊语气不善:“她胆敢跑来试试!” 薛云鹏还欲相劝,一撇头,却见亭外立着夜骢,骑在夜骢上的那个小人唤:“颂渊,我就是胆大包天来了,你待将我怎样?” 她手中小心翼翼捧了一只极漂亮的雕花木盒,面上眼中,皆是盈满笑意。 亭外的白夜已然闻声跑来调戏,麒麟尚骑在马上,二马却已交颈依摩,如入无人之境。 天边流云忽而静了,天色将晚,斜阳微醺,仿若喜幔徐徐覆下。 87小红烛上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薛云鹏望着雕花木盒,冲马上那喜气洋洋的小人询问着打了一个口型。 岳麒麟一扬脑袋,只给他得意一笑,并不答他,只单手解下披风,往薛大人那厢利索一抛,薛云鹏向后跄了两部,接住了。 “劳烦云鹏回避一下,孤与你哥哥有两句体己话要说。”麒麟说完,重抱了抱那只木盒。 薛云鹏难得见麒麟同他说话这般霸气,先头也被怔了一怔,凝目又一细看,这小家伙倒很精细,大约是担怕一路上将东西摔了,那木盒之上还缚了一条细绳。 她如此慎重,他不必再问,也知自己方才猜得没错,此木盒之中,必是那救命的金雪莲无疑了。世事奇妙,王爷的性命此刻竟是全在这个盒中,薛云鹏心头不由得亦有些感慨,故而随即知趣地抱着披风撤了:“来得正好,他……正闹着脾气,嫂嫂好生劝他。” 薛云鹏一退,岳麒麟赶紧将腰间细绳解了,望望亭中那个从头至尾根本不曾理会过她的人,欢喜唤道:“还不过来帮忙!” 卓颂渊沉黑一张脸,似乎一直都只顾远眺群山,一望不肯望她,此刻冷声道:“太子如此本事,本王不知还能帮你什么?” 岳麒麟无奈又心疼地摇了摇脑袋,孤的情郎啊……就是太缺爱了。 她索性将那细绳往脖间一挂:“哎,好罢好罢,孤自己姑且试试,看能不能跳下马来。” 卓颂渊听了奇怪,小东西的身手再不济,能不能跳马还用试么?心中暗觉不对,已然打算过去接她,岂料那家伙自己纵身一跃,不曾以双脚着地,那木盒子被她回护怀中十分安妥,麒麟却是抱了木盒子滚作了一个小团儿。 “哎唷唷,嘶……痛死孤了。”麒麟低头小心查了一番木盒,知道安然无恙,这才想起来哀唤。 “怎么了?” 岳麒麟指指脚底:“昨天半夜接秦叔叔急报,说他在雁门北有些琐事耽搁,即刻便会赶至雁门,孤哪里等得,自然要速速赶去相迎的。结果一听坡下传来他的声音,便急急翻身下马,摸黑直接滚落在了坡下,跃在一堆尖利碎石子上,靴底都给刺破了,嘿嘿嘿,谁知乐极生了悲。” 这人……卓颂渊又急又恨:“我看看。” 岳麒麟一挡:“看什么?那么冷的天,你想冻死我不成?什么事都没有,快抱抱我是正经。” 卓颂渊黑着脸将她一把抱起,岳麒麟得了逞,将皇叔脖子一搂,没头没脑便亲:“可曾想我了?” 这熊孩子不单不听话,还学会自残了,他再思念她,她也是不知珍惜的,卓颂渊绷着脸:“不曾。” 岳麒麟见势不妙,又嚎:“哎哟,不想它还好,想起来钻心的痛。到底是累了一天一夜,皇叔快抱孤进屋,好让孤歇一歇。” 卓颂渊无法,将人抱妥了:“总那么不小心。” 岳麒麟从头至尾只得了责怪,她拍拍怀里那个盒子,很有一些沮丧:“你都不想打开盒子看一眼的么?孤千辛万苦,原来在你眼中,全是不值一提的。” 他不答,面上依旧不好看:“厨子李让你一人来的?” “方才快到了,我心一急,走得愈发快了,老李才被我抛在了后头,之前跟得紧着呢。还没答你欢不欢喜呢。” 他安了心,方才回吻她,又缓声道:“自然欢喜。东西饿不饿?我们吃了饭再细细看。” 等了一年的东西到了眼前,他岂能不感慨,可心头忽又有些恍惚。他心中何尝不是欣喜的,可一边喜着,又想起小东西为了此物居然还伤了自己,他又觉得自己这人对于麒麟真是太不祥了。他自以为厉害,却每每要她出手相救,到头来反倒害了她。先上后爱,首长你好坏 小东西将他的难事一一了却,而他口口声声说要帮她护她,如今她的事情呢?复国、龙舍利,桩桩皆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亏得麒麟还回回崇敬地仰脖望他,仿佛全天下就她的情郎无所不能。他若是当真无所不能,首先就不会同她有一刻的分离。 如此千般感慨,一时间竟是难以一一道来。 岳麒麟见皇叔神情始终淡得很,以为他仍为那雪莲之事忧虑,心中瞧得刺痛,又宽慰道:“但凡被人称作神医的,多半都并不爱将话说得太慢,不然便没有给世人揣想的余地了。她说金雪莲入药有七成把握,你可不能当做只有七成来听啊,那必然是极大的把握。” 卓颂渊终于浮起抹笑:“嗯。” 麒麟一脸甜蜜,回望漫天艳红霞光,一把搂着皇叔脑袋,亲昵道:“吃了饭另有好事情的。” “何事?” 麒麟探去他耳畔轻咬,又探了手指往他脖颈里轻轻抓挠:“颂渊,如今你心结既了,今夜总是可以……由得孤放肆放肆了罢?” 亭子里虽没有人,这究竟还是在外头……卓颂渊眉心一蹙:“东西,你如何又……” “如何又”,岳麒麟心中一凉,知道他又要想什么法子搪塞了。三番四次,她虽说早就见怪不怪,今日她却是一路风尘,满怀着欢喜来的。 在她的心目中,皇叔原本不让她宠幸他,正是因着他当自己是一个将死之人,故而是没什么心思寻欢作乐的。她自从书本上学了些本事,一向也都是软语相求,不曾强霸他什么,本亦是为着怕他心伤。 虽说麒麟根本不想理他那么许多谬论,可又觉得皇叔并不很喜欢自己小霸王样子,皇叔若非心甘情愿,那即便自己待他千般宠爱,仍是少了许多滋味。她偷偷将那些闲书看得透了,慢慢也知道知道,此事一方大约不好太过强悍,必得皇叔也肯欢欢喜喜委身于自己的时候,再引他渐入佳境,与他旖旎缱绻,方为情之上品。 故而昨夜得了雪莲,本当由褚神医在雁门入药的,然而一来雁门当地的水并不适合入药,二来,麒麟亦想亲自为他将这得之不易的金雪莲捧了来,让皇叔亲看上一眼。她知道皇叔如今正为戎国之事愁困交加,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不若让他看看这盛放的雪莲……如此喜事,如此吉兆,就算是给她的奖励,也当以身相许了罢。 这会儿她可怜兮兮道:“我又怎么啦,孤知道你们楚人守旧,可孤眼看这都要娶你了。孤一直也不逼你,想教你也想要孤的时候才……可一晃眼看都快一年了,除了皇叔被孤在水下撞破那回,皇叔对孤竟是没有一丝渴望的……其实皇叔的身子早就被孤看光了,依你们那些守旧的说法,皇叔的身子早就是孤的了!孤白担了这个名头,却一回也不得取用的,真是何其可怜。” 有没有那么迟钝的人,他对她没有渴望?麒麟对他的身子恐怕倒是好奇居多,更想将对方吞了的人……他现在就有念头,想要吞了她。 然而她将他说成个负心郎,他一时竟觉无可可驳。不由忿忿揉揉她的脸:“近来……不是忙么。” 麒麟借机道:“听说忙……才更需要纾解的罢。孤一直很想问问皇叔,是不是此番事不能成,孤从此若成了那亡命太子,皇叔便不要我了?” 卓颂渊臂间一紧,将麒麟往怀里揉了揉:“一派胡言。” “那你究竟有什么可顾忌的?” 卓颂渊无奈道:“东西,你不能……” 麒麟小手往他唇上一封,面上羞红,低声道:“又要说我不能有孕是不是?上月你以此作借口,我也不懂。昨夜我是月癸水方去,今晨出门时候,我还特特问了褚神医,神医居然教我说,这几日定然是不会怀上阿鹿的!颂渊我知道你偷偷也读金匮要略什么的,肯定明白的是不是,你一向是故意欺侮我……”重生之废柴逆袭 卓颂渊心中半悲半喜,她竟连这个都琢磨好了。他既希望麒麟知道自己并非无情,又因为浑身的烧热有些微难堪,一时不知如何表达才好。而她的手指依然于他颈畔轻挠,他被她惹的愈发火烧火燎,只是多年养成的矜持,又让他不懂得说什么丢盔弃甲的话。 难道他要告诉麒麟:“好,今夜本王由得你宠幸”?这个小呆子,尚不知是谁宠幸谁! 而她的小手渐渐探入他的衣襟里,初时的触感只是冰凉,慢慢她的指尖被捂暖了,前胸那一丝若有似无的逗弄,引得他竟有些局促,哑声唤:“东西,我不能……” 他并未想好怎么答,怀中这个后知后觉的小呆子却是误会了,他这一声“不能”,似往麒麟身上从头到脚浇了一泼凉水。她顿时抽了手不再抚他,心沉到底,泪水汪在眼眶里:“我不能,你不能……总之就是不能,好罢,好罢,孤往后不提就是。” 卓颂渊有些慌:“东西……”他还什么都没说呢,这晚餐都还没吃,总不能空着肚子…… 幸好麒麟不曾被他这不解风情透顶的气跑,却用手一挡,不再允他说话,自己噙着热泪喃喃:“前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皇叔走了,孤就那么眼睁睁……送走的你,你同上回在云阳驿的时候一样,满面灰白,出了许多许多汗,说你这就要同孤告别,再也不见。醒来我正痛哭,秦叔叔的消息便来了,多好啊,我们再也不会分离了……没想到皇叔跟我压根不是一条心思,从前说要从了我,估计也是应付我玩玩的……” 卓颂渊愈听心头愈紧,软声道:“你这小呆子,方才我并非那个意思……” 岳麒麟将那个木盒子再次抱了抱,伤心得无以复加:“皇叔不必解释,搪塞了那么多回,若还是不明白,就真的不解风情了。孤是个小孩子么,瞧了孤这样不男不女的呆子,哪里会生出什么邪念,孤太自作多情了。” “怎的更呆了……” 麒麟沉浸在那场噩梦里,也无暇理他,只管静静又流了一回眼泪:“成义常说自己累了,孤今日也觉累极。” 说完那话,她再往他怀中紧紧靠了靠,脑袋一歪。 卓颂渊还欲解释,却隐隐背上传来的低缓匀净的呼吸声。这风尘仆仆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跑来勾得他满身是火的家伙,居然捧着那只硌人的宝贝木盒,倚在他怀中呼呼睡着了! 怀中的身子渐沉,并非佯装逗他,他怔怔又低头望了一眼怀中这位宝货,当真悲欣交集。 ** 并州一带秋凉得厉害,麒麟受了伤,又睡得极死,夜黑方才醒来。 卓颂渊早便命人在屋子里生了个火盆,她醒来的时候小脸蛋红扑扑的,揉着肚子咕咕叫唤。无尘给她端了牛肉饺子来,卓颂渊去瞧她的时候,她正风卷残云得很欢。 卓松在她身边坐下,生怕她生着前次的气,试探着问:“睡得可好?脚还痛不痛了?” 岳麒麟是个不大记仇的人,美味当前,心也平了,气也顺了,此前的挫折亦化作了饭量,嘟嘴哼道:“还好罢,脚痛也抵不过心痛,至于这颗被剁成馅的心么……晋阳的牛肉饺子的确是一绝,既美味,又以形补形,脚痛早已忘了。” 卓颂渊又气又好笑:“吃饱了?” 岳麒麟瞥他一眼:“你都不欢喜孤了,还在乎孤是不是饱的?” “满口胡言。”卓颂渊边替她抹嘴,边不免哀叹,无论什么伤心伤肺之事,一到这家伙嘴边,要么化作无形,要么一笑而过,要紧程度等同于一盘饺子。真不知该喜该忧。狼的宠爱(叔宠) ** 无念只晓得王爷待小太子黏糊得很,多日不见,竟连进个屋子都是抱进来的,颇有些小别胜新婚的意思。卓颂渊正巧出去接份启国发过来的军报,随燕太子一同赶回晋阳的惟厨子李一个,喜望却不在麒麟身边;他压根不知岳麒麟脚上有伤,夜里便自作主张端了盆热水来,道:“太子一路风尘,热水解乏的。” 麒麟忙答:“搁下就好,有劳无大人。” 无念一走,她也是忘了,赤足往那烫水里一伸,伤口自然似受刑一般,痛得龇牙咧嘴,然天气实在又冷,脚忍痛泡了不多时,身子便暖了,她不管不顾泡在里头,竟有些依恋那水温。 卓颂渊正好进了屋子,急急上前,取过布巾蹲下给她拭脚,又见一旁袜袋之上点点猩红,怒斥:“无念当真昏了头。”他这才看到了麒麟脚底的伤,竟是长长一道裂口,另有四处小口子,望得人无比揪心。 麒麟头一撇:“哼,世人皆糊涂,独独皇叔是清醒的。” 卓颂渊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取来灯烛,俯身将那伤处仔细查了一番,又斥她:“伤成这样,竟不早说。”转头便再取了药膏来替她抹上:“会有点痛,须得忍一忍。” 那药膏是收敛伤口用的,触在完好的肌肤上触感微凉,碰到伤口,便带去些隐隐痛意,麒麟强忍着,偶尔只有一两声极细微惊呼,那便是当真痛到极致的时候。 抹完一层薄薄的药膏,因为药膏未干,卓颂渊便轻捧起那双玉足轻轻吹。 本来查伤,倒并不掺杂旁的心思,可麒麟仿佛被她吹得太痒了,脚趾轻轻一动,倒似是往他手心里这么一挠。他被挠得心猿意马,气息都急促起来。 光亮之下,眼前那双脚上泛着些莹白光泽,细如玉瓷。 岳麒麟一直呆头呆脑望着他动作,起初那伤口本来微微生痛,被他那么一吹,只觉那道痛楚之中隐约搀着清凉麻痒,正有些窃窃的舒服,孰料那凉凉的小风忽而变暖,他轻捧着她双足的手,亦慢慢地变紧了。 她的双脚试图抽了抽,不曾抽动,他一抬头,麒麟却见着他眼里那两团燎燎而烧的黑水。 麒麟心提到嗓子眼,干干唤了声:“皇叔……” 卓颂渊一言不发,捏着她脚踝的手,却慢慢包覆住了她整个后脚跟。 这……皇叔莫不是在同她**吧?这个木头也终于想起来求她宠幸了么?他既生此心……她要怎么应对才可以趁势将他一气放倒?麒麟迅速在脑海中搜寻那些书,然而脑中一片空白。灯火昏昏,一会儿他面红面赤还是面黑……又要如何观察? 心中几多渴盼,更有几多畏惧,皇叔的模样,倒似要吃了自己一般。难道他打算反客为主…… 卓颂渊并不知道这家伙心底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麒麟正好不由自主地再次抽动了一下脚腕,卓颂渊却已然俯首,往那足尖上印下深深一吻。 麒麟羞赧欲躲,整对双足已教他一把捏在了股掌之间。反复摩挲,偶尔也会捏痛她的伤口,可那倒不难忍,难忍的是……身体里那股不知名的暖流再次暗涌奔袭。她垂目忍着,以为教他抚上一抚,那种不安的渴望便可平复,怎知这非但不够,却反倒激得她绷直了脚面。 “颂渊……你这是要……” 他依旧蹲在榻边,始终不发一言,只抬眼望她,那一双黑眸里烟波滚滚,隔灯望去,真如氤了层滚烫的水汽。麒麟被那眼神灼得心头一紧,狠命将双足一抽。 脚是由她抽了出来,岂料卓颂渊的大掌顺着那双脚踝往上轻轻一滑…… 88小红烛中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卓颂渊被掌间那滑腻的触感取悦,更覆了滚烫掌心,往那小呆瓜的小腿肚上辗转流连、触抚,缓缓往上。 麒麟被他放肆捉住腓骨,又如此一番揉弄,心中那根弦骤然绷紧了,身体却似是久盼良雨的泥土,逃无可逃地低呼了一声。 “颂渊……” 麒麟还欲逃,卓颂渊面上似含笑意,仍不言语,双手已然顺势而上,抚摸到了她的双膝处,他缓缓起身,将她一双小腿一并捧在了怀里。 这样一来,本来坐着的小呆子,差点就被掀翻在了榻上。多亏她双手一撑,强强保住了面子,恨道:“这算什么呢?”之前装蒜装了一年,今日见她双足生得好看,终于动了歪念头,一刻也不打算等了么? 今日麒麟着的是一身两截的猎装。再往上,却是隔了一层衣料,卓颂渊隔了那裤料抚她,探至麒麟腿心的时候,却顿住了。麒麟本觉浑身衣料全都烧了起来,然而又总觉全然不够,这时被他一停,忽而少了肌肤的相触,心上实在是空空落落,懊恼极了,不甚满意地低哼了一声。 卓颂渊淡淡笑,一手探往她的腰肢,竟是在寻她的裤带。 “这这……” 这也太不合规程了,《玉房要略》中说了,这前嬉之事万分要紧,皇叔倒是将她勾得几番难耐,紧张得心都要蹦出来,可他当真预备好了么?书上说了,若是彼此不能协调,精气便无法交相感应,如此匆匆忙忙,美事难成的! 正胡乱想着,她的裤带却已被卓颂渊轻轻解了,听见他嗔怨:“这什么?洗个脚都能弄湿润裤腿,就这么湿漉漉地穿上去么?还不快换下来。” 麒麟脑袋一偏,气得咬牙,将自己撩得脑袋里血气上涌,这当口居然还说这话逗她! 她当然知道他是在逗弄自己,那双手将自己作弄成这等地步,若还不明所以,那她也白阅了那么许多书。可这些事情本该是她做的呀,此刻却是自己的身子不受控制,麒麟觉得十分烦恼,死命护住裤带,哑声道:“呃……既是要换裤子,你且回避回避,孤自己来就好!” 听起来似是恼他,可他知道,这嘴硬的家伙八成是怕了。 麒麟上衣的下摆原由腰带固定,卓颂渊本已坐在了榻沿,此刻见她强挣,竟是将掌心滑入了她的腰际,一把捏住了那段滑腻腰肢,不轻不重箍在了怀里,搂了人,细细亲她耳廓、耳根,又含了她耳垂轻咬:“太子可曾读过刘向的《心序》?” 岳麒麟本来被他亲得脑袋发晕,一听这话,气得就快要炸了,什么人呐,究竟是不是诚心让她宠信,这个当口,他居然还有心思问她功课! “哼,孤不知道。” 卓颂渊只顾亲她耳后和脖颈:“新序中有位叶公,叶公好龙,钩以写龙,凿以写龙……于是天龙闻而下之,窥头于牖,施尾于堂。叶公见之,弃而还走,失其魂魄,五色无主。太子知不知道自己,有点似这叶公呢。” 小呆瓜却是听明白了,别开脸蛋更为恼怒,不由凛然道:“孤怎会是叶公,孤想要你,自然是当真想要你的,皇叔不要乱动,乖乖躺下等着,让孤好好宠爱你才是。孤管保你舒舒服服的。” 她真是会大言不惭,是谁的身子绷得个一个弓似的?卓颂渊并不嘲弄她,但也绝不理她,手只管溜入她光洁的脊背,手指她微凹的脊线上轻轻滑弄,声音似有受伤:“原来不喜欢我这样。” 麒麟听得心酸,连连恳言:“欢喜的。只是……太快,我浑身都被你撩得……我不知该怎办,皇叔却……一派安然无恙,这样一会儿我如何宠幸你啊。” 这家伙还想嘴硬,卓颂渊轻笑,恨恨咬她耳垂:“现下知道我的苦处了?我平日屡屡被你作弄得无措之时,又当怎办?”农女书商 麒麟气结:“我日日盼着宠幸你,你无措不好来告诉我的,委身于孤就那么委屈么。” 卓颂渊自然不理麒麟言语上的颠三倒四,单手滑入她身前,摸到了那枚碍事束胸,强行拨了开去,口上也不并她争辩,只同她耳语:“现在反悔可是不及了……” 麒麟被他这么一弄,身子都僵了,强笑道:“也不知是谁想反悔。” 他明知她身子紧张得无以复加,仍是抚上了她的腹部,慢慢欺手而上:“其实方才你来时我便……东西,今日我怕是会伤了你的,你怕不怕?” 麒麟身子紧绷着,闻言红了眼眶:“我欲宠你,还怕被伤么?倒是早被伤了心了。裤腿既是湿了,衣裳却未湿,何以这会儿又这样待我?” 卓颂渊凑去轻柔吻她眼睛:“伤了心么?不如由我来揉揉。”他手中迅疾不已,言语之间,那枚茕茕白兔竟已卧在了他的掌间。 岳麒麟低头羞望,只能望见他的大手在衣料里头放肆的动静,这坏蛋一时不肯予她,一时又如此急不可耐,她浑身那一条奔流的暖流像被点着了一般,烧得三魂七魄尽数离了身子,被他带得浮游去了半空,摇摇欲坠。 卓颂渊却觉得手中触感柔细非常,软腻得似要化去,未敢紧握,只轻轻覆上去,轻揉慢抚。 麒麟本还能忍,他的掌却只能揉其一处,另一处……便孤零零可怜极了,竟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干渴,更有隐隐不适的涨痛,她口中不满地轻哼,小手却伸在外头,将他那只坏手挡了一把。 卓颂渊只道自己手下造次,手顿了顿,含着她的耳垂讨好地问:“可是揉得重了?” 这一顿,闹得麒麟浑身更为不适起来,她先是不答,却伸手隔着衣料往里头那双妙手之上紧紧一按,嘟着嘴,又是一声轻哼。 卓颂渊知道这家伙乃是缺他爱抚,趁势张开手掌,齐齐捻了那两颗小软珠子,缓缓揉动,低声逗她:“究竟轻了重了?” 麒麟身子软软倚在他身上,嗓子烧灼:“小坏蛋……” 卓颂渊经她这一声唤,腹间火苗亦是腾地蹿遍全身,一时心急,将麒麟轻轻向后一推,又将她上衣往上撩了,欺唇而去。 我们小太子满腹摩拳擦掌信誓旦旦要宠信爱郎的强攻心思,忽地教皇叔就这么轻轻松松给放倒,竟也……十分没出息地享用了。麒麟心中自然对自己这丢人之举有些不齿,而身子又极受用,故而只象征性地低低叹息了一声,那些小黄书,终究还是白看的了。随便翻那最要命的一页,也不及他当下这灼烫一吻。 不过她随即又安慰自己:皇叔十分上道,伺候得还是十分不错的,孤得了这一回的好处,往后一定要加倍宠爱他才是。 卓颂渊闻她叹息,生怕自己激|情太过而弄痛了小人儿,只敢以舌尖轻轻含弄那两颗软珠子,它们为他一逗,却见悄悄挺立了起来,昏光之下,泛着些朱粉色的细小光泽。他望得情动,轻轻又去啄她,麒麟被逗得不耐,软软“嗯”了一声。他欢喜不迭,反亲得更细致了。 小家伙身子却被他亲得慢慢舒展开来,轻轻捧了他的脑袋,以指尖去抚他额前为汗侵湿的碎发。他知道她欢喜这样,慢慢生了胆子,托起那只白兔,一口含了小半,学那婴孩吮了一口,麒麟身子猛地一缩,复将他的脑袋勒了勒,呼吸短促,细声吟哦,他确知麒麟当真是开了窍的,心下稍安,反倒悠哉哉一唇轻捻细吮,一手安然享用另外那只……滑腴到极致的娇荷。 麒麟感知那股奔流的欲|望满处烧窜,这滋味销|魂却飘忽不踏实,但她知这滋味是由皇叔而起,麒麟有些无措地不懂该错什么,手和脚又当如何放置,一切又当怎样收场。她惟有箍紧了他的脑袋,以求得一些支撑。然而那股说不清的暗火烧到发端、窜至脚趾,辗转往复,险些燎原,她浑身如遇干涸,却始终只得他在小小一隅间的爱抚,实不能解。女人,你是我的! 她一时连表达都不会了:“颂……颂渊,我……口干。” 卓颂渊略略抬头,望见她双目迷离,他当然知道小家伙绝非口渴了想要喝水,他凑了唇去,轻轻噙住她的红唇:“这样呢?” 麒麟以为自己大抵是个贪心不足的人,皇叔身子贴着她的,她整个人便踏实了,可胸前……她难耐地拧了□子。 “这个……我……我是想……” 卓颂渊心领神会,三下并作两下,一气撇去自己上身衣物,这才低身去解小东西的上衣。 麒麟上回见他赤身的诱人模样,还是去冬在温泉碧池之中,此后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叔有意藏私,即便有时也有搂着他睡的好日子,他赤条条的模样却是再未得见过。 此刻近望他身上肌肤肌理,只觉十分圆满,连同他前胸那道唬人的深色疤痕,亦变得可亲可爱起来,她由得他伺候宽衣,探脑袋去那块伤疤之上啄了一口。 也不知道怎的,那处旧疤似是皇叔的极敏感处,为她一亲,他竟是浑身紧绷,手上亦软了软,强行保住余下那丝清明,方才帮麒麟将上下衣物一一褪落。 如此,这个粉团儿般可口的小家伙,便赤条条呈现在了眼前。他一瞬不瞬望着,只觉自己的小东西似是暗夜中绽开的娇嫩玉栀,美好得无以复加。麒麟身子纵然干渴得只盼甘霖,见皇叔似个小孩子贪看糖葫芦一般,便也乖乖地、傻呆呆躺着,由得他观赏,也不敢动弹,只探目怔怔去望他,却见他目中那团黑火复又熊熊燃了起来。她轻笑着往他胸前又是一摸:“孤是个色胆包天的不假,不想皇叔也是个深藏不露的色胚子……唔……哪里是什么皇叔,就是个小坏蛋。” 他闻言也不恼,笑应道:“是。” 此刻二人身上只余亵裤,卓颂渊怕麒麟受了风,欲揪榻上锦被来盖,却被她一挡,满面羞红道:“你是故意生的火么,屋子里很暖,我们头一次作……那个,夫妻,颂渊你不想看看我么……” 卓颂渊耳根亦是烧得火烫,声音低沉暗哑,身子俯首半跪,已是往她肚脐亲去:“待我这般好啊。” “嗯,我也想……想看看你……” “不急。”卓颂渊边道着不急,指头却已是挑开了麒麟亵裤,他屏住呼吸,单手轻轻将那双娇臀一捧,沿着她的小腹探指去拨那处……芳草。 水蛇游过萋萋芳草的那刻,麒麟浑身都凝固了,只觉得他的指尖灵巧得……但须轻轻一拨,她便要周身消溶。他终于游过那丛……触指探入……自然未敢深探,只浅尝辄止地,轻轻挑了一把。 她不曾溶去,却听见他将那小蛇送去她眼前……那晶亮色泽……麒麟恨不能找个地洞来钻,皇叔却举了指头,往自己唇边轻轻舔了一舔,这才伏□子与她柔柔致歉:“本王一向竟是怠慢了太子,怪我不知你这小家伙……如今竟是熟成了这样。” 浑身血气原本统统聚集为他挑弄的要命之处,被他这一句撩拨之语,挑的又涌了半数到面上,麒麟侧头委屈道:“什么如今,去岁冬天在温泉之中,孤被皇叔欺侮得都快死了,那日还是订婚呢,什么都不曾给我,孤上了岸,还道……还道……” 他欢喜地吻她笔直双腿,直啄得她浑身都弓了起来,方才重又探了指尖去那处撩拨:“还道怎么了?可是这处……”流水淙淙,细流涓涓,不足为外人道。 麒麟哪里有脸答他,抢过杯子蒙了脑袋,不肯让他再望她。 卓颂渊爱极她的娇羞模样,怎么肯让她躲,锦被一掀,凑去吻她。她轻身一躲,复又抢了回来。他见她灵巧,竟耍赖使坏挠她,痒得麒麟伏着连声告饶。如此数个回合,麒麟终是抢到了被子,却只好蒙头露了双眼睛,以示妥协:“喂,这会儿该轮到我看了罢。”魔幻水晶 “我几时不让太子看了?”卓颂渊卧去她身侧,口气无辜,手却再次探去那个幽境。麒麟终是明了体内那股奔袭之流的去处,皇叔的手仍在那入口处浅浅抚弄,她隐忍地“咝”了声,便觉那一处又悄涌来一股细细热流。 她终是忍无可忍,探了手也欲去解他亵裤,孰料那处系得倒紧,她分了好几多心神去解,那地方竟是丝毫不动。麒麟急了,猛力一扯,但听“嘶啦”一声,皇叔的亵裤便教她撕破了长长一道大口。她也不顾许多,没头没脑便探去找寻。 卓颂渊指尖愈发放肆,竟是又深了两分,不紧不慢勾弄着她,唇角含笑:“这么急着要我?” 麒麟也不否认:“你这人……孤苦苦要了大半年,临到关头竟明知故问。”她亦学他的利落,说话间,已然寻到了那柄小皇叔,往那处滚热覆掌而上。 麒麟不顾那滚烫触觉,挣开他的挑逗,特意起身伏低了去瞧那新鲜。小皇叔早是昂扬而起,她小小的手握在上头,更显得……唔……她比划了又比划:“颂渊,这是为何……上回在水中见时,它还不曾……它还不曾……你都二十七岁了,难道还在长个子么……” 卓颂渊喉间轻笑,既是怜爱,又是无奈,将她紧紧拉回怀中:“你这个小呆子,原来你那些坏书竟都是白看的。它愈想要你……自然……” 白看就白看罢,白看也是为了得到你,麒麟毫不生气,乖巧地往他怀中拱了拱,二人肌肤相贴,情意相溶,只觉得浑身上下早已盼了彼此半世,一时竟是难解难分。 那怒怒雄起的小皇叔仍乖乖躺在麒麟掌心,麒麟一直没舍得放开,无比得意地擎着它,就像是握着宠幸皇叔的天赐法宝。这个当初曾经趾高气扬对着她说“太子的正经叔叔坐在燕国金銮殿”上的叔叔,此刻正落在她的怀里,待她宠幸。她试着上下揉动了一下,耳畔皇叔的气息骤然间凌乱了起来,还咬着她耳朵唤她“妖精”。 麒麟益发得意,终于终于守得云开,全面进入反攻为守阶段! 这当然不过只是岳麒麟做的一个美梦。 卓颂渊本欲待小东西尽了兴致,身子也放到最松,许能在一会儿爱她的时候,为她稍减一些痛楚。然而麒麟打的又是另一番算盘,她只道自己已然开始宠幸皇叔了。专心将那柄烫得灼手的小黄书再次胡乱揉了一番,虽说不得其法,竟也有能耐惹得他强抑的喉间竟也溢出了一声轻嗯,他原本温软的鼻息更是慢慢变得滚烫。 这一声着实销|魂蚀骨,麒麟听得一顿,心中未免激荡,仰目想去看看他的样子……皇叔眉心紧拧,鬓边额角上皆沾满了汗水,他本来正阖目受用她的放肆,此刻感知她的目光,慢慢张开眼回望她,麒麟却见他眼里正压着两团将燃未燃的火,似是只需她轻轻一拨,那烈焰便会喷出来烧及己身。 她心一慌,手中的动作顿了下来,想起他的身子她才探索了小半,鬼使神差,往小皇叔下方那两……鼓胀……之上轻轻捏了一把…… 事实证明皇叔是挑弄不得的,卓颂渊丝毫不掩面上怒意,一个翻身便压在了麒麟之上。一时间彼此周身肌肤再次紧紧相贴,他一手揽她,一手打灭了仍在跳动的红烛,为彼此掩好了被子,再探了脚尖轻轻拨开她的双腿。至此一气呵成。 卓颂渊放慢了动作,再一次伸指往麒麟j□j探了回路,柔声问:“东西,可以么?一会儿许是会有一点痛,你……忍着点儿?” 虽说是极尽讨好哀求的语气,此番箭在弦上之势头,他根本未打算饶她。他一边捉了她的腰肢,另一边探去身下托起她的娇臀,不待她答,他已然往那暗流湍急处……奋力一锲…… 纵然那处早已湿滑泥泞得不成样子,那紧涩密窒的触觉,还有她半似吃痛,半似撩逗的呜声……仍是让他顿了下来。 89小红烛下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岳麒麟原听皇叔说那一点痛,咬紧牙关预备忍着,结果这冤家给他来了这么一下生猛的,钻心刺痛将她的眼泪激得刹时上涌,身下却别是一番紧实充盈,几乎凝住呼吸。她一只掌下意识地撑在他前胸,欲将他往外推拒;另一臂却又想去环紧了皇叔,好令他不要走开。矛盾不已。 她自小习武惯能吃痛的一个小太子,这是一点痛?她的指尖差点划破了他的肩,低声骂:“骗子。” 这声骂许是太过含混,轻飘飘似是嗔怪,落在他耳中,不但不是责怪,反更像是她磨人的逗弄。卓颂渊身下方才没入一半,却一时未敢妄动,只隐忍着倾身去吻她含泪的眼、汗湿的额头:“方才在说什么?是不是痛得厉害?不然我先出……”他居然打算撤离。 麒麟勉强才从那丝痛楚之中忍了过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皇叔如何是骗子,她几次三番骗他共眠,今日若不是哭那一场,恐怕他根本不肯动心。自己心愿得偿,当然她才当是做主的那个人,现下这般姿态……呃,无论如何,她正在宠幸皇叔,他却说要撤离!开的什么玩笑! 难道是嫌她不够好? 麒麟深深吸气,总算恢复了一丝傲骨。他将将向外抽离,她却主动伸臂按住了皇叔那两瓣,捧着他的手还不大老实,非探掌去抚,唔,浑圆却无一丝赘肉的手感……力虽不大,这样的爱抚却比方才她用小手在前端的揉弄更为要命。卓颂渊明了小家伙心意,又怕进而动作会弄伤了她,只得依旧堪堪滞在那一半,喉间低低逸出一叹。 那若有似无的声音低沉撩人,漫进麒麟的耳中,皇叔原来亦是这般受用着她的,这竟成了最好的鼓舞,她抱住他的腰肢,自己绷紧了身子,奋力躬起腰肢往上一送…… 那柄小皇叔便全……没入了她的…… 卓颂渊不知这小娇粉团竟能对自己下此狠手,她方才面上分明满是痛楚……为那极紧实极细密的温暖包覆所震撼,他更是惊得急急用目光去寻麒麟的脸,其时小东西正巧痛得差点没咬断了舌头,冷汗若雨下,眼里汪满了泪,脉脉望着他,一副惨相,可怜极了。 他心疼得不行:“小呆子……这样不痛么?” 因为方才太过生猛,麒麟那处痛得几近麻木,可又因皇叔这般问,她一向是最好面子的……闻言反倒展了展眉头,挤出一抹虚弱的笑来给他:“唔……尚好尚好,本来是没什么的,不想你这小家伙竟是愈发……大了……唔它真是会长,故而有些满……是满,不是痛,嗯。” 除了非得硬撑着说自己不痛,她倒真是直言不讳。等等,她似乎是在夸他? 卓颂渊半是得意半是酸楚,软语道:“一会儿我再轻一点。” 轻一点……他是出于爱护的心,麒麟却觉得这简直奇耻大辱:“轻什么……怎么了?皇叔难道觉得痛?那孤……我轻柔一点待你好了。” 卓颂渊哭笑不得,她分明痛得声音都微颤,偏生还要强撑。他自然仍不敢动弹,只倾身细细密密去吻她:“小东西,小呆子。” 麒麟现在知道,小呆子是皇叔对自己的爱称了。她便再也生不起气,只咬了他的唇,也探了舌尖去他口中贪婪索要,一时难分难解。 卓颂渊不忍动弹,浑身的渴盼全聚在那一触即发之处,却不得立时纾解。他只好边吻,边悄悄覆掌去袭挠她胸前白玉……麒麟那处敏感之极,被他掌心那么一撩,因为疼痛而暂时静止了的渴盼,慢慢从被他轻揉的掌间滋生,渐渐浑身蔓延燎烧,甚至那一处……为他涨满……而隐隐生痛的……也悄然生出许多渴望来,竟是不由自主地轻轻收了一收。 卓颂渊隐约感觉到身下小家伙有了动静,那一下收得他着实难耐,于是再次讨好着探问:“还痛不痛了?” 麒麟沉浸在痛欲交加之中,尚不及调适好身体去宠幸皇叔,可他撑在那厢不动,又令她十分郁闷,故而急急道:“不痛!” 然而卓颂渊偷眼望她,麒麟的眉头依旧紧锁,可见那痛楚尚不曾离去,这小家伙看似贪图安逸,实则有马拉不回的倔强,他岂敢信她的话,只得继而抚她敏感细滑的肌肤,试着以绵绵密密的吻吞噬她。 她被那些柔细的碎吻包裹,淹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他却依然只强霸着她的身子,却又不给更多甜头。麒麟渐渐不满,伸指尖往皇叔的小腹处挠了挠。皇叔的身子早是一触即发,哪堪她这一挠,为她指尖一触,竟是全身绷紧如张满了弦的弓,喉间逸出轻轻嗯声。然而念及身下可怜巴巴的小人,他依旧缓缓忍耐下来,欲待麒麟全身舒展时,方才好好爱她。 岂料麒麟那小调皮竟长了本事,大约是觉得这样很是受用,再次将那处狠狠紧了紧,直激得他身上几乎没处毛孔都燃烧起来。 麒麟见他仍无动作,想他约莫也是不会?便小心教导:“颂渊……那处好生……也不是难受,就是明明你在,却又觉得十分想你,你大约是不懂……要不你动一动罢。” 卓颂渊听她叙述得这般可怜可爱,也不恼她笑话自己,反轻轻伏下去吻她鼻尖:“真的不要紧么?” 麒麟见他磨蹭,急不可耐自将腰肢一挺,先试着动了一下,又去搂他的腰:“哼哼,大不了我来……” 呼……怎奈真的很痛,她强忍着那形同撕裂的痛意,缓缓抬腰,一次、两次向上索要着他,每一回深锲,都搅动下一波的渴望。至于痛,无论如何,比起那处若有似无、难说难解的渴望,这点痛也就忍了罢。 卓颂渊被麒麟这么一动,挑得浑身再无一处不敏感,不能忍地按下她,道一声“我来”,说完径自跃动起来。起初他仍有些怜香惜玉,边亲她耳廓边声声问:“还好么?”“舒服么?” 麒麟原为他压着,既要承受他的重量,还得卖力宠幸皇叔――至少她自己只这么认为的,本就有一些力不从心,得亏皇叔很懂得伺候人,亦极上道。 腿心虽仍痛到钻心,伴着其间一波接一波袭来的快意,又将那种疼痛层层冲淡了。一时爱痛交织,她竟是无暇去分辨,究竟是那阵阵浪涌更治愈些,还是身上的疼痛更刻骨些。找个gay就嫁了吧 麒麟慢慢去凝视那个在她身上出力的爱人,皇叔满面滴汗,却也正脉脉望着自己,神情似醉似笑,又非真笑,别是一番风流模样。他虽是卖力得很,倒也绝非直捣而下,竟是依着那书上说的,几浅,一深。这个小坏蛋惯装得一副道貌岸然模样,在榻上实是风流得很呢,决计是早早偷看了薛府藏书之故。 麒麟被他侍弄得想要夸赞一声,此时却连音都发不出来一声了,逸出的全是细小哼唧。 麒麟柔细似叹的轻哼给了卓颂渊鼓励,他身子绷得更紧,腰间的动作逐渐加快,麒麟的声音也从断续的轻哦,缓缓变成了连绵不断的吟声。有一瞬她因为受不住皇叔那一记直捣,身子恍惚惴惴欲跌,一记攀住了他的脖子。 “东西?” 皇叔再怎么奋力麒麟都觉可忍,然而他这一顿……却当真是要了命的一顿,麒麟声音如泣:“颂渊,你别……” 卓颂渊知情会意,重新由轻到加力雀动,直搅得他身下一滩春水都漾起了层层涟漪。 然而他的身子经了前番嬉戏,又被这一番剧烈捣弄,早就如上搭了满弓的箭……而那小东西正凝目望她,一会儿欠起身亲他一口,一会又被他捣得眉眼都迷离起来。这又是顽皮又是媚人之态,惹得他益发情动,一时身子竟如连攀峰峦。 初尝情|事,又是在这么个小她十岁的爱侣跟前,卓颂渊到底是好面子的人,此时身子已是忍耐到了极致,只可声声唤她:“东西……东西你舒服么?” 然而在不为人知的下方…… 麒麟是个极好的学生,她听他销|魂的浅吟听上了瘾,她知道她每每将……一紧……皇叔喉间便会轻逸出那声声难耐的叹息。于是,她似是要惩罚他长久以来的小气,回回到了要命时分,便顽皮地……一紧,回回便惹得他几近失守。 “东西……你别……”这声音不似皇叔口中传来,倒似是发自他的胸腔。 是时他已是几乎攀至了巅峰,身下动作更疾,手臂紧紧圈住了麒麟,口中小心安抚:“东西……我仿佛快到了……你舒服了么?” 麒麟回想回想书册,大约知道皇叔这是攀至了要命关头,体内虽说仍有数处盼着他去探路,此刻闻得此言,她因为身子疼痛,倒并不嫌皇叔……时间不够……麒麟真是觉得自己好生本事,皇叔居然为了她就快要……书上说此唤作泻……身。 他撩拨的话语反激出她另一层渴望来。麒麟幸福满溢,将双腿缠绕上他的身子,强忍那处酸软和痛楚,腰间奋力往上抵住…… 卓颂渊被那软藤紧紧缠绕,只觉身与心一齐连绵失火,那一股隐隐欲发的渴盼随他腾挪辗转,随他欢喜悦动,此刻就聚于与她相接之处,喷薄欲发。 而相接处的甬道愈来愈滑腻紧致,麒麟很快从中捕捉到了一丝舒适,皇叔双目紧阖,像是极其沉醉,身子烫得似是烈阳的呼吸,浑身汗湿的触感,他发肤皮肉的……属于他的味道,每一丝如蜜注进心间。她意识到皇叔是在冲刺,她再次弓身相迎,直到他喉间发出沉闷的低低吼声,身子剧烈地在她身体里边震颤不已。 炉中炭火渐熄,即便是在被子里,依旧能感知缝隙之中的夜凉似水。然而凡肌肤相接之处,又如掀潮红热浪,就在地动山摇间,肌肤相磨,四肢交缠,温柔如细沙与泥土相互包覆和侵没,潮水漫上来、漫上来,淹过了所有的渴望。 而卓颂渊的夜空里,更似有烟花似锦,那些明媚炫目的色泽直直亮至天际,久久不散。 麒麟窝在他的身下,听见他将脑袋埋在她的乱发中轻嗅,呼吸依旧灼热而凌乱。细听皇叔似是很满足的样子,可她好像还想要他…… 她只敢将脑袋这么躲着,不敢看他。皇叔闭目卖力气的样子太过诱人,他刚拼完一场,怎么好……麒麟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即刻就又要了他。 ――这当然不过只是太子一厢自大的想法罢了。 云收雨散,卓颂渊轻搂着这小呆子,抱歉地咬她耳朵:“对不起。” 小呆子一奇:“你对不起我了?” 卓颂渊仍没在她身子里,此时轻轻从那里退出来,低哑着声音:“方才太过激动,以致……东西你还好么?若是不舒服……” 小呆子被他这么一退,身子里唯有的一分安慰全失,报复地咬了口他的肩,又从一边取了布巾拭他满背的汗水。 那些小书也不算白看,岳麒麟无比老道的样子,言语竟是极为坦诚:“很舒服的。初涉人事不都是这个样子的?皇叔放宽心,我被那丝痛意扰得,能受用皇叔方才那般侍弄……已然十分不易了,待下回孤歇够了……我们再来过……” 她可真是敢说敢为,说着便往他身下一探,他身子剧颤,却听麒麟体贴问:“累了罢?我将你宠幸得这般剧烈,你身上的毒……会不会不好啊?” 她一心觉得是自己将皇叔宠幸成这个样子的,卓颂渊感念她的懂事,也不去同她分辨这些主次之分,摇摇头竟是起了身,坏笑道:“我乃经络之中藏毒,又非病入膏肓……你若还想要……” 起身的时候,麒麟“哎哟”唤痛,原来是二人发丝相缠,竟是打了结,一团头发并去了一处。麒麟欲去硬扯,皇叔却甚是耐心地慢慢理了,麒麟得意不迭:“孤虽还不能名正言顺娶了皇叔,今日你我结发相亲,终算是作了夫妻的,往后看你往何处抵赖去。” 卓颂渊瞥她一眼:“也不知哪个会先嫌弃我这无用老儿。” 麒麟无礼又无赖地伸手拨弄他的下方:“不许妄自菲薄,孤欢喜得很,怎么就无用了?”[综韩]鬼畜吧!少年! 他重掌了灯,另寻了块洁净帕子,俯低去为麒麟清理身子。麒麟乖乖躺着,看他赤条条的身上健硕好看的肌理,真是愈看愈从心底里欢喜起来,更加信誓旦旦:“这次是孤表现得不好,待下回孤觉得不那么痛了,孤必弄得皇叔告饶为止……” 卓颂渊一边低首为她擦拭私|处的血痕和水渍,知道麒麟今日付出良多,心疼欲碎,嘴上却还得给这小呆瓜面子:“好,我等着。” 麒麟心满意足,在皇叔臂弯里沉沉睡去,梦甜得似是他当日送在她口边的牛乳糖。 ** 在岳麒麟念头里的下回,约莫是待皇叔到了雁门,或他们入了燕京,新婚之夜之类的……她不懂得,怜香惜玉归怜香惜玉,一具二十七年的久旷之身,究竟可以忍耐多久。 在她这个可怜巴巴的小年纪,实在是并不懂得的。 故而迷迷糊糊睡到天未亮的时候,她背上麻痒难抑,如蚁咬噬,她迷瞪瞪睁开眼睛,却见爱郎正在她背上细细密密地啃…… “颂渊……是不是早晨了?孤是不是该出发回雁门了?”小太子担怕自己沉湎声色,反遭一本正经皇叔斥责,她得了他的人,心中欢愉,决定主动回归,讨他一声表扬。 不料卓颂渊臂膀圈紧了她的腰,似要将小人儿往自己的身体里揉:“才二更天。” 二更! 小呆子傻傻问:“呃……怎么啦?” 卓颂渊欺唇去她耳畔,温软的气息拂得她心意浮动:“还痛不痛了?” ** 真是衾暖不知天寒,岳麒麟万没想到,到头来告饶的那个人,居然并非被他宠幸的皇叔,而是…… 头前那一回她初初一战,同他相锲相依之时倒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睡了这一忽醒来,再翻身,却发现四肢酸软无力。 麒麟睡得沉,卓颂渊却是辗转激动,有十分自责头前并未将这小呆子喂饱,长久不能成眠,为此耿耿于怀。即便如此,好歹经了方才一番歇整,他浑身似又重新集聚了力量,秋寒里的二更天,热乎绵软的小粉团儿就这么未着丝缕地窝在他怀中,怎不让他私念丛生。 小东西见皇叔一脸欲求不满的可爱样子,那么矜持个人居然主动求欢,她自然应得无比爽快,身上那一丝微痛全然不计,急着大言不惭:“不痛不痛,孤只想好好宠你。” 二人互相厮磨彼此身躯,肌肤相依、覆雨翻云,像是卧在浮游天际的绵软云间探索彼此身体的秘密,并不问今夕是何年。 麒麟渐渐食髓知味,每每不顾羞赧直直告诉皇叔“重些”“轻些”“皇叔,再里一些”……卓颂渊爱极了她敢说敢为的性子,一一照做,又时不时探问她可觉受用,知心知意,贴心贴腑,二人一时间如糖似蜜。 新伤的微痛仍在,皇叔却终于探到麒麟顶顶渴盼的那一点,麒麟四肢攀缠如藤萝,细语里的字句断断续续,约莫是“皇叔……你将孤……揉碎了吧”,身体的某处如烧如灼,吟声频频,浅缓低回。 就这样被他直送入九天。 卓颂渊再次将那具绵软无力的身子清理整洁,又捏着那块几乎浸湿了的丝帕轻嗅:“小呆子。” 麒麟周身瘫软,娇娇无力,嫣红着面颊看看那块丝帕,眼波如丝,居然还说大话:“下一次换我来伺候你。” 卓颂渊笑着欺身而去,将她搂得密密实实:“你伺不伺候不打紧,不过我……现在就想把你揉碎了。” 麒麟知道这是方才高|潮至眩晕时不由自主说出的话,面目皆羞:“现下不是方才结束……”她话音未落,小手却被他带去抚那柄炙热昂扬…… 麒麟呆愣愣地:“你……” 在麒麟看来,情郎想要,便是对她的最高褒奖,自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回应他。他们似是亲密无间的一个人,又如同狭道相逢的敌手,足足酣战到天色微蒙,听得窗外鸡鸣…… 麒麟早有些受不住,情郎却似馋猫儿一般,声声相求,她念着自己夸下的海口,只得一次一次……直到眼前发黑,人都快在这欲|望中溺死,这个骁勇的家伙竟是仍不甘休…… 也不知道到了第几回合,其时二人刚歇了一刻,麒麟昏昏欲睡,然而皇叔又一次…… 无念正巧在外敲门:“王爷,镇北将军送来急报,将军此刻离不开雁门驻地,还请您一定于今日午前抵达雁门相商。” 她平常最烦无念来搅合,今日居然暗舒了一口气,这下总算能歇一口气了吧?来日方长,我俩好歹……明日再战。 无论如何,听起来皇叔必须同自己一道回雁门,终究是桩好事情,便推了把皇叔:“将军请您午前即到,不是开玩笑罢?孤昨日行了一天,怎么可能半天就到。” 皇叔将麒麟搂得更紧,高声嘱咐无念:“知道了,你去备马便是。”声音正经得要命。 无念一走,他身子却将麒麟一缠,再次……麒麟惊呼:“你这样子如何还赶得及?” 他一边动作一边吁吁答她:“你行的是官道,另有小径,半日就能至,一会儿我们快马过去便是。我尽量快点,东西你身子好滑……” 卓颂渊生怕麒麟受不住,已将动作放柔放缓,可再怎柔缓轻细,终究……麒麟回回意欲败下阵来,却又十分贪恋皇叔,到后来她简直眼前全黑,只得认败,双目噙着泪哀告:“皇叔,孤此番当真是不行了,浑身发软,累困交加……”班花大人爱上我 **这才缓缓住了,卓颂渊满足而心疼地吻她汗湿身体:“都怪我不懂需索有度。” 麒麟身子松缓下来,因为自己方才求了饶,又有些没脸,找台阶道:“就是的,金雪莲还不曾入药,孤就是怕皇叔太不节制了……” 卓颂渊也不去拆穿他,亲昵地伺候她起身穿衣:“东西总是最为我着想了。” ** 这日天色不好,阴阴欲雨,启程上马的时候又出了一档子事。 卓颂渊已然跨上了白夜,为了在午前赶去雁门,薛云鹏一个不会骑马的都被皇叔逼上了马,燕太子却死活跨不上夜骢…… 她脚底的伤已然无碍了,可扒着夜骢连跃了三回,身子皆跌落在地。 无念十分莫名:“太子小的趴在给您垫着,您踩着小的背上马就好。” 却被无尘一把给挡了:“别添乱。” 无念更加莫名,低声斥无尘:“我怎么就添乱了,这孩子今日马都不会骑了,真是被王爷宠得益发娇气。” 卓颂渊下马揽了麒麟到一旁问:“真的不行么?” 麒麟红着脸,半天才小声说:“腿发软……还有,那个……好痛。” 卓颂渊揉揉她可怜巴巴的小脸:“都怪我。” 麒麟脸更红:“什么话!明明是孤……皇叔你还好罢?” 燕太子本还打算硬撑着上马,卓皇叔却是坚不同意,最后自是她拗不过他,只好由得皇叔他们骑马先行,她自己坐了车,稍后才到。 一途上开始马速不快,薛云鹏尚有心情调侃王爷:“今日王爷神清气爽,眼圈眼底却都是黑的,看来昨夜办了不少要紧军务啊。” 卓颂渊面上浮起笑容,心中满是甜蜜,自然不愿与这厮分享。 薛云鹏眼睛多毒,自然明了,坏笑道:“我记得王爷从前骂臣禽兽,小太子那种上蹿下跳的身手,居然被王爷……人家今日是连马都不能骑了,那得多……微臣甚是佩服,却也恰好在想,不知谁是禽……” 卓颂渊瞥他一眼,哼一声,自顾自策马飞奔。 薛云鹏跟不上还死命跟,人在马上摇摇欲坠:“喂,滋味怎样嘛,也不说来让我替王爷高兴高兴……” ** 卓颂渊午前到了雁门,原来镇北将军在戎国的线报另有些要事欲向王爷亲禀,因为此人午后就要离开雁门,故而将军才急催王爷过来。 这位线报带来的消息十分奇怪,据说戎皇近日十分忙碌,他命兵力全副压上,却又全然无心战事的样子,每日两次频繁重返都城皇宫与大军驻地,竟是不知疲倦。 此人又言,听闻戎皇近日居然有意与卓皇叔相谈一次,至于什么时候谈,在哪里谈,大约戎国那边会有使臣过来具体相商的。 这线报没说两句就走了,卓颂渊缓缓舒一口气。早晨小东西说,有了金雪莲,便有了好兆头,要他一切安心。果然不错,戎皇那厢只要肯松口,便说明一切都有转圜。 薛云鹏很是不齿那个戎皇,破口大骂:“单遥那厮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很温吞,居然是个狐狸,他这是趁人之危,借机要挟!还故弄玄虚,直接来约谈不就好了,神神道道的搞什么鬼!” 卓颂渊要他住嘴:“你骂有何用?凡事但往好处想,只要戎皇肯谈,肯提条件,总比他宁死不见的要好。” 薛云鹏踱来踱去:“问题是他会提什么条件?钱?物?单遥这种土豪皇帝,这些东西他有的是……或者城池?” 卓颂渊亦在思量这个问题,心中不是不焦灼,然而他又有些受麒麟感染,觉得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她说的:“车到山前,没路我们还可以弃车登山么。” 薛云鹏见他目光一直望着窗外,笑他:“看什么呢?” 麒麟还未到,卓颂渊不耐地远眺:“什么时辰了?” 薛云鹏嗤一声:“太子的车虽说也是抄的近路,不过估计还有一会儿才能到呢。你不是罢,我们才到了小半个时辰,午饭都未及吃,这就想了?” 后来麒麟终是到了。今日王爷来此,太子又是贵客,镇远将军一早便命人宰羊煮酒,此时午宴开始得晚了,一群副将参领同着薛云鹏劝吃得都很欢喜。小东西近乡情怯,桌上又都是故乡食物美酒,吃得亦很投入。 卓颂渊另有启国来使要见,见完独自回来,隔着层层人群,望着自己的小姑娘,她女扮男装把酒欢笑的样子、姣好闪光的面容、至温软的身子……他明知道自己会陪着她入燕京,陪她去面对此后的一切,此时此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却忽而又很舍不得。虽是喧天热闹,时光之于此刻,却到底仍是安详静谧的。 麒麟见他愣在一边,悄悄跑来他身边:“怎么了?我在车上睡过了,你累了一……一夜,身子是不是不舒服了?你先吃点东西,再去睡一会儿好不好?” 卓颂渊一下捉了她的小手,声音暗哑低缓:“我只是在想,这天如何……还未曾黑?” 小呆子亦探出脑袋看窗外,傻呆呆地:“天黑?这不是才用午饭么。” 90小买卖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镇北将军亦很奇怪,王爷以往沉心公务,一埋首便到后半夜,也是常有的事,如何今日竟有些浮躁。 这一下午启国来使、陈国公府来人以及前方守紫荆关倒马关的两位副将皆来觐见,来人也算络绎。然每走一个人,王爷必要问一句:现下什么时辰了? 时辰过得很慢么?镇北将军窃窃问薛大人。 薛云鹏嘿嘿一笑:“王爷觉得慢,就是慢。”若不是碍着将军当面,他这肚子都快要笑痛了。 镇北将军以为,自己远在北营,还是太不谙这为官之道了,往后还要多学学人家薛大人才是。 这日方至酉时,王爷又说饿了。北营平日开饭很晚,皆要到戌时才开,何况这日午间还是吃的大席。镇北将军不禁腹诽……他不见王爷日久,如何管得竟是比从前宽了,又或者,只是摄政王的食量变大了? 王爷既是发了话,将军也不敢怠慢,忙传令升灶,不久开饭,营中兵士个个十分奇怪,抚着肚子……午间的烤全羊尚在腹中,什么情况,又要吃饭? 好容易盼到天黑,天边的那场雨竟是迟迟未能落下来,卓颂渊随便吃了两口,也并不饿,却左右不见麒麟。 “燕太子何在?” 镇北将军远在边塞,一向又是沉心戎马,对京中坊间的那些传闻仍有所耳闻。此刻支吾半天,王爷逼问了才答:“在偏账内,薛大人伴着正饮酒。” 卓颂渊眉头一收,心里不悦极了。那个小呆子,不在被子……呃,他的意思是不在屋子里待他,陪那厮喝的什么酒? 他径自放下碗筷,直接去偏账捉人,入账前恰听得麒麟在与薛云鹏信誓旦旦:“薛大人的谢媒酒到时是一定不能少的。”将他惹得一笑。 薛云鹏故作客气:“好说。” 卓颂渊掀帘入偏账,薛云鹏一见他,放下酒杯直直踱到王爷身边:“王爷瞒臣瞒得倒是严实。太子说一回去便要娶你,你都答应……你们都商议好了的,这可是真的?” 卓颂渊觉得此事也没什么不可与人道,况且这人是云鹏,便顿了首:“不错。” 薛云鹏见颂渊一个大男人居然直说要嫁人,脑袋懵了:“也就是说,王爷打算在新燕皇登基之后,嫁……给她。” 卓颂渊睨他一眼:“你很罗嗦。” 薛云鹏低低提醒:“臣当然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只是臣看太后一心要娶个小儿媳妇回家,并无打算儿子来着,到时太后处……” 麒麟只是含笑坐着,这个人她是娶定了的,细节随你们怎么商议都好。 卓颂渊又瞥他一眼:“本王要你做什么的?” 薛云鹏尚不及反应,身子已然被卓颂渊按回了椅子上:“麒麟,谢媒何等他日,待你登基,想来也不得空来谢我们薛大人了,今日你我便借北营的好酒,敬一敬薛大人岂不好。” 岳麒麟会意起身,同皇叔齐齐举杯,对着薛云鹏就是一拜。 “本王的婚事,日后还得靠薛大人三寸不烂之舌,在母后跟前多多帮着周旋。” 薛云鹏原本好端端敲得一顿竹杠,被卓颂渊这么一搅合,立时缩水成了这北营军中最普通的水酒。王爷要先斩后奏嫁人,他还得回去替王爷周旋,天下真是没比他更苦命的臣子了。他哭笑不得也只得举了杯,将这杯苦酒仰脖而尽。 卓颂渊继而取出防身短剑,郑重道:“麒麟,早想与你一件信物,可我一向并无宝物傍身。此剑乃是前朝之物,名为当归,此剑其貌不扬,却是削铁如泥,我十余年不曾离身。今日得云鹏见证,我便将此剑赠你,今生我若负你……”他拔剑出鞘,对着那桌案轻轻一挥,“当如此案。”话音未落,那块可怜的桌角已然扑落落掉在了地上,卓颂渊送剑入鞘,转而双手递与了麒麟。 岳麒麟见他一本正经,怔怔接来,眼眶也是骤红:“你这小坏蛋……我们怎么还可能分开么。” 薛云鹏简直听不下去,扫了眼那剑,从旁提示:“嫂嫂难道不觉得此剑颇为眼熟?” 麒麟略略扫视,心思仍在皇叔发的那句誓上,摇头道:“小傻子,夜骢不就是你的信物么,今日是怎么了,何苦发这种毒誓?”至于剑眼不眼熟这回事,她没工夫深想。步步生香:嫡女医妃 薛云鹏这样的厚脸皮一旁听得都有些羞,小坏蛋?小傻子?王爷居然还能受之坦然……这世道真不是他薛云鹏懂得混的了。 卓颂渊郑重道:“今日自然不同,太子家乡北望,雁门是个极有意义的地方。” 麒麟闻言脸都不红,使劲点点头,今日自然是很不同的,有他的地方,自然也是很有意义的。 薛云鹏竟觉得自己这个所谓媒人,立在此地十分多余,甚为局促。不过,既然正儿八经要以媒人自居,当然要替他们考虑好些细节:“呃,嫂嫂啊,那……你们预备几时成亲?王爷,成亲之日我这个媒人远在他乡,大约不妥罢。” 卓颂渊亦在踌躇,麒麟登基之后,必有蜂拥而至的事情,虽说是登基之后成亲,其实未必能立时就成,不然再留云鹏一月? 然而岳麒麟根本不曾往这儿想。 在她心目中成亲即是肌肤相亲,现下皇叔当然由心到身都已然是她的人了。那些繁文缛节全是装点门面用的,即便日后要做,也是为了不至委屈皇叔,她自己是毫不在乎。而薛大人乃是自家人,故而她无比坦然地答:“孤同皇叔乃是昨夜成的亲啊,周公之礼即成,便是成了亲了,这个孤还是省得的。” 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正儿八经说将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此时不光是卓颂渊,连薛云鹏的脸都红了。 薛云鹏结舌竟是不知怎么答才好,面上强作一副世面见惯的样子,思忖半天方道:“如此……甚好,您二位今日便再举一杯,当臣这媒人之面,将合卺酒喝了,这夫妻之礼……在臣薛媒人这儿就算周全了。到时臣也走得安心。” 麒麟大喜:“太好了。” 欢天喜地亲自斟满两杯,自取一杯,交与皇叔一杯,二人当着薛云鹏,当真喝了回交杯酒。 薛云鹏想着人家都已经是夫妻了,他这媒人实无什么可插言之处,只象征性地笑问:“嫂嫂日后打算给我哥哥生几个娃娃?” 卓颂渊瞪他一眼,不快闪开,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们不生也是可以的。” 麒麟却是同时出口:“四个!” 听他说不生,麒麟急了:“不是早早说好的么,如何能不要孩子。孤是最喜欢孩子的,多多益善,少却不行!” 薛云鹏咳了数声,因为这是自己惹的祸端,连连补救:“嫂嫂稍安啊,王爷……许是觉得,你们反正有了皇上这个孩子,也是很不错的。” 岳麒麟有点懵:“成义?成义是很好,可都这般大了,他一向唤孤作哥哥的。” 薛云鹏继而胡猜:“又或许,颂渊是怕自己不行?” 麒麟满脸得色:“薛大人不知我还不知?颂渊不知多行!” 薛云鹏擦擦汗涔涔的额头,对王爷正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卓颂渊面上究竟挂不住,一把捂了她的唇:“小呆子,说这个作甚。” 麒麟使劲挣开:“此等事情岂可忍气吞声?你背了黑锅,倒被薛大人满世界瞎传。” 薛云鹏一时面肌都憋得酸胀不已,笑不敢笑,杵在这里又实在不妥:“臣不敢。臣觉得,臣当以不耽误别人**为要。” 薛云鹏说话就出得偏帐去。天要下雨,王爷要嫁人,薛大人心潮澎湃,起先他只敢胡猜,原来猜的全中,我家王爷与小太子终是修成正果了。 卓颂渊笑哼一声,就差说一句:“你早该走了。” 薛大人边掀帘子边叹了口气,王爷从头到脚看起来还算硬朗,不会走路骑马的乃是小太子,何以太子一副“吃了就要认”的豪迈。燕国的女娃娃性子实在生猛,他薛青天如何就没这等福气呢。 不过这二位的面色就……若是戎皇那里有的通融,登基大典说不好也就是眼前事情?走了两步,薛云鹏觉得很有必要警醒二位一句,重新探脑袋入帐,道:“王爷近日还当以节制为要。”登基那日,两人总不能顶着黑眼眶见人罢。 那个要字他本是吞进了肚子的,因为薛大人入帐抬眼望的时候,小太子整个已然被王爷腾空抱起,薛大人立时捂了眼睛退将出来:“呃……就当臣没说。” **征服非常女上司:底牌 穿过那些黑黢黢的军帐,岳麒麟被皇叔迅速往外抱,终于抵达了燕太子下榻的那一顶。 麒麟很奇怪:“北营熄灯这样早么?我记得前两日并非如此的。” 卓颂渊只觉浑身焦渴难耐,已然在解麒麟领口:“我让他们早早熄了。” 这个坏蛋,麒麟竟是微微有些怕他,捉住那领口笑道:“呃……摄政王竟管得如此宽泛。” 卓颂渊手一滞:“怎么了?不舒服?” 麒麟却窃笑着抿唇摇头:“今日许是经了车马劳顿,昨夜又……仿佛稍稍有些累。” 只是稍累,那有什么关系,又无需劳烦她……卓颂渊轻拨开她的手,继续去解那处的衣襟:“那就好。” 这人竟是一刻不愿等……麒麟抹抹额前汗,故意找话说:“对了颂渊,前夜别时,秦将军告诉孤说,北晏山乃是阴山,故而那雪莲常年不得日照,入药时须得辅以戎醴泉以中和之。孤问了褚神医了,神医也说,确然如此。你说这世上的事是不是巧了,那戎醴泉正是在燕西行宫不远处,我们成亲时亦要去那处的。” 卓颂渊稍顿:“为何唤作戎醴泉?那泉源可是在戎国?” 麒麟笑点头:“你放心,那戎醴泉于寻常人不过是普通得很的一口泉,源头生得又险,戎皇即便铁了心与我为敌,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封了它的。再说,孤哪里等得及成亲再为你入药,已然派了喜宝入燕取水去了。孤即便回不成这个国,也是要同你生死厮守的啊。” 卓颂渊为她因发誓而嫣红的小脸动容,搂紧了贴在身上,他本来暗觉有甚不妥,却因那身子实在温软动人得无法释手,便也无暇去想那些泉不泉的,直接贴着她的耳畔探问:“东西,可以么?” 岳麒麟绕了一通正事,皇叔居然还有这心思,连嗓音都微微泛着烫意。 麒麟心中不免有些奇异的感受,当日她巴结不上、送了一堆这鞭那鞭却不为所动的……那个别人的叔叔,如今正贴着她的耳畔,问她可不可以……果然自作孽不可活,那些鞭难道他都熬汤喝了?好生有用的样子,早知道该当少送一些的。 她一时顽皮,有心逗他一逗:“孤自然极想要皇叔,可是孤这人没什么用处,昨夜同你情炽意浓,这会儿仍是四肢酸软,只怕无力承欢。要不我们歇战一夜,明晚再补你……” 卓颂渊初初尝得了小东西的甜头,以往他只是疼爱着恋慕着,如今那道他往日不肯逾越的门,却是轰然而塌。 麒麟听似求饶,可她求得又实在不够,他哪肯饶她,手上娴熟无比滴解了麒麟那件外衫,又俯身以唇挑开麒麟中衣胸衣,用绵密裹着火热的吻一路往她胸前沟壑间侵袭:“明晚又用什么补我?” 他的意思就是夜夜都要! 每天宠幸皇叔,这主意固然不错,不过麒麟更是叹惋:“在楚京安逸之日,孤曾见过薛府藏书楼里还有那种三十六式图……”话没说完,却见这道貌岸然之人已然瞪起了眼睛,她连解释,“我当日又未去读,不过想着,我若与皇叔初试告捷,不定还能多学几招。皇叔一惯矜持,浪费多少时日,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卓颂渊自己的衣物亦扑簌落地,只将她身子一囚:“一同慢慢摸索也别有一番甜蜜。” 岳麒麟被他气息挠得咯咯笑,继续逗他:“好痒,你就是这般摸索的?孤又累又痛你就不心疼,人说牛刀卷刃,只怕杀鸡都不能使了……哪还能好好宠幸皇叔?” 卓颂渊听她语气轻松,显是歇养一天元气回升的样子,已然以膝盖轻挑开她双腿,一手探那处幽径入口,触着那一抹潺潺……得意笑了:“我是心疼你方才……身子岂是瞒得了人的?” 麒麟一下被拆穿,面上大窘:“啊……是么,我……我就是怕力不从心,不能好好宠幸皇叔。” “不用太子受累,本王宠幸你就是。” 麒麟被吻得周身愈加乏力,每一处渴望却似又为他张开,已然不能答出整句,只有断续低声细喘,却还嘴硬道:“这如何使得的。” “使得。” 她还欲逗弄他,轻盈的身子滑溜溜左闪右避,就是不顺他的意。卓颂渊反被这小东西撩得更为兴起,呼吸益发急促,甚至溢出一声难耐的轻吟来。麒麟已然有些不舍,却听皇叔俯身舔她耳垂,缓缓哀告:“求你了,东西。”战神霸世 麒麟甜甜一笑,本想笑他一句“你也有今天”,结果一愣神,皇叔已然趁势侵了过来,一个挺身锲入了她。 …… 起初只是有大雨点子颗颗砸在营帐顶上,帐外慢慢就起了风,雨势渐大,雨线想必亦很粗。帐内的空气本当有些寒凉,然而帐内之人浑然未觉。 他被她细细密密包裹着,每一次深触,都如触炭火,激得他愈发勇猛,麒麟略有些分神:“仿佛下雨了。” 卓颂渊不快地深深抵住麒麟的身子:“只许想着我。” 麒麟被他这一搅,搅得心神荡漾:“方才那处……颂渊……” 卓颂渊会意去满足她:“嗯,这样可好?” 麒麟粉面含春,身下急剧收缩,寻机欠身咬他耳朵:“颂渊你别顿下,我仿佛快到了……” 卓颂渊被那阵阵j□j相逼,只觉受用到了极致,闻言自是更为骁勇。 她就像是暗夜里盛舟的深流,而他撑舟行船,辗转相探,直探得每一处角落都如被夜火照亮。 “我也是,搂紧了。” **,风雨,麒麟依言搂紧这相依的爱人。伴着潮涌和晕眩,热浪似要将这肃杀雨夜一道淹没了去,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是年何年,不知此身此地。 帐外的雨收了些,小雨滴答淅沥,帐内亦觉有湿气弥漫。 卓颂渊搂着麒麟说了许久的话,说彼此旧年岁月,说来日憧憬、家国报复。麒麟看事识人的观点虽极简极直接,倒也给他许多宽慰,有些柳暗花明之处,堪堪又似有了方向。 偶亦谈性说爱,麒麟素喜直言,卓颂渊便也惯了,丝毫不以为怪。 麒麟恬然睡去时还体贴地同皇叔耳语:“颂渊,你若是想了,便唤醒我……我总是好好爱你的。” “嗯。”皇叔与麒麟额头相抵,真是说不完的柔情蜜意。 那刻一切坏事仿佛都已过去,一切好事情似是方才萌动的春芽,都才刚刚开始。 ** 约莫四更天的时候,有人在帐外唤卓颂渊。 “王爷?”是无尘的声音。 二人确也是才完了一场激战,小东西娇声讨了两声饶,累得径直就睡去了。卓颂渊生怕吵醒麒麟,压低声问:“何事?” “薛大人请您即刻起身去中军帐,说有贵客至。” 卓颂渊有些不解:“是何贵客?” 无尘答:“夜黑小的着实未曾看清,薛大人不曾高声称呼此人,但大人神色倒很有些恭谨客气。他摈退众人,便将此人请入了帐。奇的是薛大人连将军都已请回避了,大人面色不好,又是很急的样子,也不及详说,只让通传说,有人要同您做笔买卖,来者不善,请您即刻去了便知。” 买卖? “知道了,告诉薛大人我即刻就来。” 卓颂渊迅速披衣起身,替麒麟掖好了被子,看她娇美睡容,嘴角甚至含着一丝餍足的笑,望得他心头益发柔软,俯身往那红唇之上,啄了一口。 行至门前,终是不能忍,转头望了眼他的小东西。 这才大步出得帐去。 ** 薛云鹏已在中军帐前等着了,见着王爷,急急将他让进帐中。 王爷入内多时,起初尚听得几声寒暄,后来渐渐却没了声息。薛云鹏待得焦躁,踱来踱去,好容易听得王爷在内隐约的长长的叹息,又仿佛听见王爷在道:“陛下切莫行那玉石俱焚之事,且容本王想想。” 薛云鹏摸摸面颊,竟发现面上被天上落下的水给打湿了。 适才刚收拢了涟漪的寂寂四更天,再一次落起了小雨,雨声悱恻 91生别离上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麒麟再醒的时候,闭着眼睛也可感知帐外隙进内室的光亮,纵然是楚北冷冽的天,依然闻得见雨后鸟语,已然是新的早晨了。 身侧无人,身子却有温热的微湿之感,是有人用柔细的布沾了温水,在为她清理昨夜荒唐的痕迹,动作温柔悉心到了极致。 麒麟身上微痒,淡笑着去瞧那个细心的爱人,却摸见他一脸的胡茬子,她爱不释手一番摩挲,探臂将他脖子一搂:“小坏蛋,这是要在北营立威么,今早怎的这般禁欲了。还不快上来……” , 卓颂渊只一瞬不瞬将她望着,仿佛已经这样望了多时,又似乎少望一眼,眼前这个小人就会消失不见一般:“乖,今日事情很多。” 麒麟见他一脸肃然,目中竟然满是血丝,小手探去抚他下巴:“怎么了?之前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颂渊你放宽心,有什么不妥说出来,孤这人没什么能耐,贵在遇事不慌,许能为你开解一二?” 卓颂渊却吩咐:“麒麟,你这就起身拟诏,命王彦张含在国内讨贼逼宫,二位大人见信起事若成,你少则五日,多则十日,必得归还燕京了。” 麒麟奇问:“戎皇为了帮我堂姐,不惜压上举国兵力抵挡舅舅和你,颇有殊死一战的意思,至今都还未破,我便明着拟诏回国,仿佛不大妥当罢?我不怕涉险,可为了讨他一个奸贼,却令王丞相张太尉一干人等押上身家性命不说,燕西南全境血流成河,民生涂炭,更让舅舅和你折损那么多兵力……即便我最终登了那个位子,也坐得于心不安的啊。你许是连日等得心焦,放宽心,退一万步……” 卓颂渊一把掩了麒麟的唇:“成功在即,何须退路?” 麒麟更奇:“成功在即?难道你说动了戎皇?可情之一字……虽说上回我同成义见他私会堂姐之时,觉得他待堂姐分明是无心的,然而事实胜于雄辩,他肯冲关一怒为红颜,便表明他是有心的啊。” 卓颂渊喃喃:“他是冲冠一怒,但并非为了……旁人的事情我们就无须管了。总之各取所需,戎皇今日便当举旗讨贼。” 麒麟追问:“怎么个各取所需法?说来听听,我也好学学。” 卓颂渊眉头一蹙,叹息道:“早说了计谋之事,多为诡道,为君者习之无益……” 麒麟急急揣测:“我与皇叔同甘共苦可以,你若是为我付出了什么要紧的东西……我当不起的啊!” 卓颂渊柔柔摩挲她的面颊:“别胡说了,你什么都当得起……”他撇开眼睛,去给她寻衣裳,“快起来,一国之君岂有赖床的道理。” 麒麟一跃起身,一把抓牢了皇叔:“你有事瞒着我。” 卓颂渊也不答,只默然为她穿妥了衣衫,麒麟调皮,穿衣的当口还时不时挑逗皇叔,想逼他卸下防备,不管不顾与自己欢好。岂料皇叔这日正经得很,每一个动作都极尽欢喜讨好,却每一个动作皆不含□,将她从头到脚,呵护得似一个小婴孩。 他特意未给麒麟束胸,麒麟惊呼:“这怎么成?” 卓颂渊为她着好了那身杏黄蟒袍才道:“从今起,东西便真真正正是一个小姑娘了了。”这身太子蟒袍却是女装款式的。 被这身蟒袍一装点,镜中的岳麒麟威严里透着矜贵,然而她一笑,就又顽皮灵动起来,侧身踮脚吻他鼻头,面庞羞红:“哪里还是小姑娘哦,孤就算要当皇帝……也是皇叔的女人啊。” 卓颂渊闻言心头一时酸软难抑,在后头环住她的身子,面颊贴着她侧边的额头,与麒麟耳鬓厮磨,紧搂半天,方才缓缓吐出一声:“东西,对不起……” 麒麟几乎窒息,慌乱问:“怎么你就对不起我了?你将我弄得欲生欲死……我很欢喜的呀。”说着面上更红。 卓颂渊咬了咬下唇,依旧缓缓道:“对不起。” 麒麟泪都快急出来了:“究竟怎么了颂渊?” “东西,我暂时……不能随你回燕了。”卓颂渊吐这一句话,吐得十分艰难。 酝酿一晨的话,终是这么道出来了。 岳麒麟大惊失色:“不能是什么意思,皇叔不……不是早就同孤说好要一起回去面对的么?没有你我怎么办?” 卓颂渊只不语。 麒麟急着哄他:“你不想嫁给孤也不要紧的,你先跟我回去。”一醉欢宠,总裁你好狠! 卓颂渊摇头:“不是,东西你听我说……” 麒麟眼眶通红,自顾自琢磨道:“孤不要听你说。我知道皇叔过去受过情伤,遇感情事总是比寻常人思虑得多些。那个阿玉为甚不要皇叔,孤是不管的,孤只知自己许是太爱皇叔了,恨不能朝朝暮暮相伴。孤的性子一向都急,从一开始迫着皇叔从了孤,到现在……孤也知道自己一向迫得皇叔太紧,你跟孤回去,我肯定不迫着你了,你一时若不想嫁,便不嫁好了,孤终归是等着你就是了。” 卓颂渊偏开脸,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眼睛,反将她抱得更紧:“小东西,不是这样的……” 麒麟泪汪汪的:“那就是孤不够好?孤哪哪儿都配不上皇叔,连在榻上,都是皇叔……孤也不会那许多姿势,但是这个我会学的呀,你不喜欢我宠幸你了?” “怎么会不喜欢……”卓颂渊将脑袋埋进她的发间,将怀中小人环得愈发紧了,恨不能揉进身子里去。 麒麟茫然可怜道:“那你抛下我,是不要我了吗?” 卓颂渊心上像是被小刀子一下一下剜:“不是,不是的。云鹏会在你登基大典之后一个月方才归楚,有不明之事你大可以问他,他必不会藏私的。” 岳麒麟根本不听:“薛大人如何可以替代你……你若是不欢喜小娃娃,我们便不要小娃娃好了,这也听你的就是。我们有一个成义就够了,我一定好好待他的……” 卓颂渊方欲说话,麒麟忽然恍悟:“是成义!一定是成义出了什么状况对不对?” 皇叔说起薛大人,显见得此前一切都安排妥了……麒麟隐约记起之前外头有过一回动静,是无尘在外有急事通传,被他折腾得太过困乏,她是一字未能听清。 皇叔同自己这般恩爱,若不是因为家中急事,绝不会抛下自己的。现在回想起来,既然这里一切顺遂,如此急报,当是楚京有难才是。 卓颂渊见她神情肯定,顺势点了回头:“是。昨夜接急报,成义病了。” 麒麟的泪更凶猛了:“什么病!孤得同你一道回去看看他!”皇叔如此揪心,眼中竟是血丝遍布,人都变得憔悴了,小肉包子得的必定不是什么小疾了。 麒麟听他承认是小肉包有事,心思早飞去了小伙伴那里,自己的国事家事,显然是有点抛诸脑后的意思。 卓颂渊适时教导她:“你盼报仇日久,等的不正是这一刻?此际正当是一鼓作气,刻不容缓之时,你居然一心撤走,将众人为你所做当作儿戏不提,一切岂不是前功尽弃?” 麒麟缓缓转过身子,见皇叔神情焦灼到了极点,也知道自己方才过分了。她分明也是难过到了极致,却依旧放软了笑容,抚着他的眉眼,倚着他的身子,咬紧牙关劝他:“嗯,嗯,你说得对,是我鲁莽了。颂渊你放宽心,我一定好好照你说的做,遇事也会多多参详云鹏的意见。成义还那么小,他定然会好的,待他好了,你再来寻我便是。” 卓颂渊听她这般懂事,心头更酸:“嗯。”这便将小人儿按坐在镜前,“因陋就简,我再伺候东西梳一回头。” 麒麟傻呆呆地:“颂渊你心里不高兴,你去打点回楚京的行装就好啦,这里让喜望来。” 他握起梳子:“我来。” 青丝如瀑,数不尽的一丝一丝掠过他的指缝,仿似小东西的――那些未曾到来的、无尽无垠的、无他相伴的……岁月。 麒麟见镜中人的面上仍是一派凄怆,却是脉脉望着她,仿佛恨不能将她身心全都望穿的模样。 她也脉脉望去,二人眼神胶着,一时痴缠到了极点:“原来皇叔满脸的不高兴,是因为不能早些嫁给孤,所以难过了呢。” 卓颂渊本想硬起心肠,然而此刻满心不忍,也怕麒麟不能高高兴兴回国,反而艰难道了声:“可不是。” 麒麟强忍着离别疼痛,继而安慰他:“成义肯定没事。你受了那么多的苦,遭了那么多的罪,等你回来,孤娶了你,日后便换孤来疼你宠你。到时候孤人前装模作样的,人后就天天伺候夫君,就同你这般待孤,好不好啊?” 卓颂渊正为麒麟绾发,闻言手中顿了顿,才道:“好。” 麒麟眼睛转来转去,忽转到那只盛金雪莲的盒子,忍不住问:“咦,那盒子好像让谁给动过了。” 卓颂渊手上又一滞:“不曾动过的。”总裁大胆,本宫不饶你 麒麟笑:“一定是你悄悄打开看过了,是不是?算算喜宝再过两日就能取水归来了,你身上有毒都如此勇猛,孤真是不知道,待金雪莲入了药,你身子好了,会不会更厉害呢……” 卓颂渊面上又一滞,才轻点她鼻头:“以后可不能那么调皮了。” 麒麟只道皇叔因为成义的事无心玩笑,亦郑重道:“听你的,我以后严肃些,道貌岸然些。我时时刻刻想着你,想着你平素所教,学你的样子为政、治下……不过你可不要因为孤这般听话,就无休无止地欺侮孤,到时孤等得急了,孤是可要派人去楚国提亲的。” 卓颂渊俯低了身子去吻她,声音黯哑:“好。” “到时你若不肯嫁我……哼哼,孤另娶他人你可不要哭哦。” 卓颂渊声音更黯:“好。” 喜望在帐外唤:“太子,神医让我将药给您端来。” 麒麟命他进来,却是厨子李郑重其事陪着喜望一道入内的,麒麟闻闻那药,甚是奇怪:“孤已然许久未曾服药了,怎的今日郎中忽然又想起来给孤熬了一碗?” 喜望自知早已不为麒麟所信,吓得连忙伏地哀告。“奴才试过药了的,太子放心,真的是神医给您熬的药啊。” 厨子李亦在一旁证道:“太子安心服用,正是那庸医所开新药……服之保管太子从此魂梦安稳。” 卓颂渊淡笑:“的确是我让神医开的新药,谁让你近来睡得又不怎安稳的?” 麒麟见他们个个如是说,闻闻那隐隐泛着异香的汤药,赞了声“好香”,便在皇叔殷切的目光中,将那碗汤药一饮而尽。 厨子李望望眼前这个盛装的年轻的女储君,由衷而赞:“太子如今出落得雍容漂亮,先皇若是在世,必会欣慰的。”喜望亦是伏地而赞。 ** 从这日起,麒麟发现皇叔忽而变身成了一个超级无敌麻烦罗嗦的大叔,每日拉了她东嘱咐西嘱咐,大到什么人可委以重任,什么人可用,什么人不可轻信,什么人要多加防备,什么人要斩草除根……小到月事的时候,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又不可喝。 完全是一派说一句便会少一句的样子。 麒麟听得一刻不得喘息,几乎抓狂:“颂渊你有完没完,又不是以后不见了!你这个傻子,说那么多,其实只需早早料理完了国事,早早来嫁了我,不就万事称意了?你可不要咒成义病不能好……” 皇叔置若罔闻,鉴于他一贯以来待她都是这个苦口婆心德行,麒麟并未觉出什么异样来。 而麒麟每每在营中见着薛云鹏的时候,薛大人总是匆匆而避,有一次麒麟硬生生一把揪住他,却见薛云鹏双目通红,一派刚哭过的样子,一见麒麟,更是泪水夺眶。 麒麟拍拍他肩:“薛大人莫哭,皇上吉人天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薛大人点点头,这才以袖拭泪,一言未发转身走了。 麒麟望着那尊孑孑背影,愈发觉得这位薛大人可怜。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如今皇上急病,薛大人竟是比他亲叔叔还要伤心欲绝。往后给成义去信,却要教他好好善待这位鞠躬尽瘁的薛爱卿,当皇上的如此不喜他,薛大人待小肉包却仍是一片赤胆忠心,实是臣子界的良心。 ** 喜宝自戎醴泉取水归来那日,启国送了最新战报来,燕国北骑已然不战而败,原因是南骑将军段延卿亲率的北军直接降了启军。 而征西将军率的南军亦因粮草不足,同日亦降了储君。 至于戎国,听闻戎国的国君依旧是压举国兵力而上,却一改之前风向,与东边的启国,南边的楚国连成一片合围情势,预备在燕西南给予本打算往那里借力的燕国以迎头痛击,关门打燕皇之势完全形成。 自雁门传回燕京的另一条消息,本当是有些令世人震惊的。这位被逼去他乡为质的小太子,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女娃娃。 离燕的时候还是个男孩,回来却成了女孩,未免也有质疑麒麟实是个西贝货的。 燕京方才为此事哗然半日,宗祠长老却收到了太子密使老李送至燕京的一枚龙隐玉印。凭此玉印,长老名正言顺地取出了十七年前,太子出生当日,先皇秘存于宗祠的一封告天下诏,以此旁证了太子的女儿身。超级憎恶 其实太子居然是一个女娃娃这回事,早被燕皇是个奸贼的坏消息冲淡了。乱成一锅粥的燕国内外,除了那些秋后的蚂蚱,希望燕皇尚得一线生机的,有暇关注的旁人本来就不多。 女娃娃又怎么了?燕人本就活得奔放,奸贼当道之时,世人不也早就预备好了接受一个女储君么?此番奸贼大势已去,比起那个弑兄奸贼的女儿来说,岳麒麟这位出生时便以天降祥瑞名动天下的太子,终归是先皇承认的骨血,名正言顺得多了。 至此,储君究竟是男是女这种扑朔迷离的事情,完全成了岳家的家事,再无世人关注。 麒麟握着那枚厨子李用完送回的绿色小玉印,有些奇怪地询问皇叔:“此物孤从未见过,这龙隐玉印何以会在你手中呢?” 卓颂渊郑重告诉她:“可记得五年前本王曾避祸燕国?当日若无燕皇相助,借骑兵助我归国伐贼,何有我楚国今日?” 当日老燕皇将他的孩儿托付给眼前这位年轻俊美的小王爷:“今日我助你一臂,他日我儿有难之时,但愿你也能帮他一把。” 今日他总算得偿所愿,圆了老燕皇的托付。 麒麟仍不置信:“你见过……见过我父皇?他何以肯将龙隐印托付与一个外人呢。” 卓颂渊答:“你也知道,龙隐玉印若非皇帝或储君亲呈于宗祠,则形同废石一块,先皇将此印交在燕国之外,想必也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罢了。先皇为了太子,着实用了一番苦心。” 麒麟满目含泪,愧疚极了:“当日我……当日我就是个纨绔,成日吃喝玩乐,父皇他真是……孤一定会当一个好皇帝,定不负父皇、皇叔所望。” 岳麒麟归国前的最后日子,便在那样频频的捷报声匆匆溜去。 ** 又隔了一日,燕京发来的最新线报说,燕京接太子自雁门发来的讨贼诏书,太子党当日便有了动作,左相召集文臣共拟讨国贼书,太尉张含协同大公主岳骐骥,支援太子讨贼声势,各自亲率麾下两支亲卫实行逼宫,与此同时,四门铁骑在应对之时却起了内讧,京城防务登时乱作了一锅粥。若不是王寿那一支北门铁骑硬扛着,太尉眼看就要得手了。 麒麟本来不急,一听姐姐消息,揪心不已:“孤得回去帮帮姐姐,不能让姐姐孤军奋战。” 卓颂渊劝下她:“东边近来倒是停了战端,大公主那厢兵强马壮,尚可顶上一阵。” 麒麟道:“孤回去了你才好安心归去啊,成义那里也是等不得的,你放心孤还不放心。” 卓颂渊道:“待岳长宁那里有了新消息,我方可安心走。到时我亲送你走了,再抄捷道走快马,日夜奔袭便可归去。那么想与我分别么?” 麒麟急了:“早分别,早重逢。” 卓颂渊听了这一句,心头愈发沉甸。 自从成义出了事情,麒麟乖巧得再未提一句欢好之事,生怕皇叔心事重重,归心似箭,没有这个行事的心情。卓颂渊却是怀着别样的呵护心思,亦强忍着方才萌动的欲念,再未曾提过一回。 两人的相处依旧甜腻得让人欣羡,却重新纯净得一如初时。同时各怀心思,既盼着岳长宁处早早有了动静,又希望日子过得慢些,再慢些,恨不能将时光胶在那几日,才觉得美满。 褚良春每日都要给麒麟望闻问切许久,麒麟觉得很奇怪,便问她是不是与皇叔有了夫妻之实,皇叔的身子便与自己休戚相关?褚良春挺个大肚子,摸摸白胡子,点头晃脑道:“正是,正是。”而麒麟浅眠的毛病似是全好了,夜夜睡得愈发安稳。 麒麟催着神医赶紧入药,她本想在皇叔回去之前,亲眼看他服了药,也算了却一桩心事。神医称雁门乃是军事重镇,不利于雪莲入药,非要抱着水和金雪莲去晋阳制药。麒麟无法,也只好由得她去,反正皇叔回去的时候要路经晋阳的,到时候当是赶得及服药。 麒麟本想小心捧了那只金雪莲的木盒亲手交给神医的,怎奈皇叔已然先她一步将盒子递了过去,神医接盒子的时候神色古怪,却终于未发一言。麒麟忙着等姐姐战报,并无暇分神去辨。 而捷报愈传愈频,愈传愈频。 岳长宁战死的消息传来那日,帐前的肥雀个个食得滚圆滚肥,连打架的脾气都提不起来,一只只贴地而憩。 入冬了。 92生别离下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纵然岳麒麟与岳长宁这个堂姐感情并不深厚,性子也不算对盘,听闻她死讯的时候,仍是怔了许久。 岳长宁在同辈里头,也算是个深具谋算和野心的姑娘,然她获知戎国也与启楚同凑这份热闹,头一个反应竟是不信。 七年相交相知,单遥这个人她再了解不过,待朋友温润谦谨,纵然他后来登基贵为一国之君,每一个与他相处之人,依然能有如沐春风之感,绝不会觉出任何不适来。 故而岳长宁一早料定了,单遥就算不肯帮她,也万不可能与她为敌。 起初单遥肯压一国之力为她抵御强敌的时候,岳长宁几乎喜极而泣――原来遥师兄隐忍多年,对她的情意竟是这样的,他如何不早说?若不是燕京局势乱作一团,她恨不能立刻奔到单遥身边去,告诉他这么多年来,自己隐忍心中的那些牵肠挂肚,那些朝思暮想。 岳长宁千算万算,万没料到单遥一夜之间忽变了风向,居然会同启楚两国共举讨贼旗号,像是忽而翻了脸,毫不顾念往昔情谊。 连岳麒麟是女娃娃这样的奇闻她都无心思量,岳长宁只顾想着她的单遥。 岳麒麟入楚不过一栽有余,勾搭上的那个楚国皇叔都肯为了她举兵伐贼,遥师兄与自己七年师门之情,他这是受了什么蛊惑?难道那个皇叔许了他什么不可退却的利益。 即便世人皆成了趋利而往的小人,她的单遥必定依旧是那个濯尘泥而不染的谦谦君子,他一定都有他誓死遵循的底线……怎么可能?绝不可能…… 岳长宁起初只是派人去了一趟戎国,算是投石问路,不想单遥竟是依旧坦荡温和,命那使者带回话来说:“戎皇陛下只让小的转告长宁公主,他与公主今生幸为同门,然今各执一方,想必缘尽于此,陛下往日不周之处,还望公主海涵,只愿来日莫要沙场相遇,也算全了彼此缘分。” 岳长宁濒临崩溃,然而她心头执念甚重,念着的仍是:这不可能…… 不过数日,南北骑全盘倒戈,岳骐骥征东军直接加入了逼宫,燕京大势已去,听闻连龙隐玉印都在岳麒麟那傻姑娘手中。真是傻人有傻福,岳麒麟自己连个兵都未曾带过,此际已是胜券在握了。 然而燕西南那个口子若打不开,她们父女不单单出不去,死后未必能有一处葬身之地。岳麒麟即便愿意假慈悲,放过她这个仇人之女,她岳长宁又岂是那愿意苟活之人? 岳长宁就是不信,怎么都不信……单遥再无情,看在昔年情谊,若不肯留她一条活路,便由她自己杀开一条血路罢…… 岳长宁幼年习武,骑射皆是上上之品,自认绝非岳麒麟那几下花拳绣腿能比。这日清晨,她亲领二百精兵,往燕西南边境处进发。 长宁听闻单遥日日都会亲赴阵前督阵,遥师兄往日总夸她厉害,他这般辜负自己,她便取它一个上将首级与他看看,看他这伪君子会不会观之色变! 这日岳长宁勇猛无比,不依不饶杀入严阵以待的戎军防线,自是无一人能挡了她的坐骑。岳长宁得了鼓舞,愈战愈勇,一时如入无人之境,往更深的阵中奔袭而去。 然而当她举剑比向那个上将的头颅之时……手中之剑,终究还是顿住了,这日戎国阵前领兵之上将,不是别人,竟然是单遥自己。首长的宝贝 岳长宁这一顿,阵中埋伏的十来名神箭手早将弓拉做满弦,岂可容得这个嚣张之人将刀剑架于陛下脖颈,齐齐放箭,岳长宁一时肩、背、咽喉一齐中箭。 岳长宁落马时分,只看得见单遥那温暖如昔的笑脸,迅速由温润变作惊愕。 倒地时,她再听不见单遥唤她的声音,却犹记得今春楚京樱花宴上,遥师兄夸她的那一句“长宁可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易如反掌,其色不变”,还有那一季,簌簌如雪落的樱花。 ** 岳麒麟为此很是难过了一阵,当然也会想起堂姐小时候的好处,而更多的则是那种深深恐惧――你活我死,你死我活……那个她久久未愿触及的、残酷世界之门,终在这日轰然垮塌,连个缓冲的余地都无,她便要匆匆跨进去了。 卓颂渊抱歉地望着这个身处巨变之中的小姑娘,也只能是揽着她,反反复复,道一声“对不起”。 麒麟这两日听多了他的致歉,耳朵早起了茧子,笑道:“这哪里是你对不起我?投了甚样的胎,便要作甚样的事,这一点我早想穿了。你若是舍不得我,快快回来就是啦。” 别离夜终是逃无可逃地到了。 无念就是个爱哭包,临别过来道再见,还当了麒麟的面大哭一场:“呜呜呜太子,您一向骗得小的好苦啊,您居然是个姑娘家,就将小的一人蒙在鼓里……您往后当了皇上,可要一生一世记得我们王爷待您的好,多久都要记得啊。”无念生生哭到被卓颂渊喝住他,不许再胡言乱语方止。 麒麟本就不大爱将心眼置于小处,她觉得无念的确太不像样,哭的内容简直是在咒他们呢。 然而无尘素来一张古井无波的白板脸,这一日双眼竟也是哭得成水肿。 岳麒麟捶他一拳:“喂,无尘你也这样做什么?” 无尘撇开一双血红泪眼,依旧半天才道一句:“本想好了要岁太子入燕京见识见识,如今燕京在望,却不去不得了,小的们未免心中失落。” 岳麒麟又捶他一把:“这算什么话,到时候你再伴着王爷来就是,他又不会抛下你们的。” 无尘默然半晌,最后挤出一句:“太子切莫辜负了王爷。” 岳麒麟只当笑话听:“我像是那种人?” 奇的是薛云鹏是要送她回国的,却也神情恹恹,猛将皇叔抱了个满怀,脑袋钻在卓颂渊怀里半天不肯出来。瞧得麒麟醋海翻腾,难道他们真的……她急得扑上去分开二人:“薛大人适可而止啊。”借给你抱一下也就算了,别没完没了的。 孰料她将薛云鹏一掰开,恰巧望见了薛大人早已哭成了桃子的双眼:“薛大人你怎么……” 薛云鹏抹抹眼睛,挣开麒麟,对着卓颂渊又一阵捶打:“颂渊你得跟我说句实话。”网游之均衡爆炸师 卓颂渊警惕望着他:“什么实话?” “你我十三岁那年,授课张大人寿宴那回,张大人府上的那个小千金是不是拒了我,又偷偷跑去向你表白来着?” 卓颂渊紧了紧眉头:“是。” “你当日为甚不告诉我?” 卓颂渊忍了忍,无奈回他:“我怕你面上挂不住。” 薛云鹏恨恨道:“现在当了我承认,你以为我就挂得住了?”口气完全是一副哀怨不讲理的小媳妇样。 岳麒麟越听越懵,这半路杀出的张小姐算怎么回事?皇叔当日是拒了还是应了?这回他难不成打算回去同这位张小姐再续前缘? 薛云鹏见他不答,又问一桩:“那李大人的侄女呢?十五岁那年,她亲手送给香笺过你,亦是事实罢?” 卓颂渊蹙紧了眉头:“云鹏你真的不妨事?翻这些陈年旧账,那些闺秀如今身在何方你都不知,本王从何而知?想必早为人母……” 麒麟骤松一口气,薛云鹏的确是有毛病啊,今日怎么小鸡肚肠到了此等地步,不就是陪她回去登个基么,这个活很委屈么?她坏笑道:“薛大人一月后不就要回去的,你比孤幸福,能早些见到颂渊,到时候见了他,再翻他旧账也不迟嘛。” 薛云鹏泪水再夺眶,急道:“这些事情藏在我心里十多年,今日再不找他翻个明白,哪里还有再见的……”却被卓颂渊一手捂了唇,“呜……呜呜。”竟是泪水倾盆。 若不是没工夫听他聒噪,麒麟倒甚是愿意容薛云鹏一旁仔细翻翻皇叔旧账,然而此刻正事当前,只得作罢,继而笑劝:“薛大人急什么,你等我一等,往后待孤也得空在旁的时候,一并一起翻了岂不好?孤亦很想知道,我们颂渊往昔惹下过多少桃花债呢。” 薛云鹏闻言点头,随即又比划着拳头捶打皇叔:“你都听到没有?我嫂嫂等着你回来呢,你都该听到了啊。” 麒麟心疼得一掌拍开薛云鹏:“薛大人你下手轻点儿。”全忘了薛大人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捶皇叔不动的。 薛云鹏被拍倒在地,压根顾不得,起了身,通红着眼睛望那儿时玩伴,半天方才道了一句正常人都会说的话:“保重。” 卓颂渊倒是不计较薛大人失态,略微一点头,轻拍了拍他的肩,笑得云淡风轻:“一切拜托了。” 薛云鹏依旧忿忿:“颂渊这辈子你欠我的你得还!你小子别想跑路……”还是厨子李出山,硬生生将疑似犯了病的薛大人给拖走了。 整个世界清静了,留给他们道别的时间,却也只剩下最后一丁点儿。 “云鹏怎么了啊?今日好生奇怪。” 皇叔笑得就像是天上温软的云:“许是喝多了罢。” 麒麟亦笑:“嗯,我想也是呢。他们个个哭哭啼啼 ,孤便不哭了,我若哭了,你便不得安安心心服药、归楚,这样太不懂事了。”道士之娱乐南韩 卓颂渊本来坐着,麒麟立着,此刻他一把将麒麟按进了怀,脑袋埋于她的胸间闷闷唉叹,道的却是无关紧要的话:“东西身上的草香味真是怡人。” 麒麟咯咯笑:“孤走的时候,给成义腌了不少这种香料,御膳房就有的,你让他们做鱼给你吃。” “嗯。” 麒麟拨弄手中这枚龙隐玉印,卓颂渊细细吩咐着:“东西明早到宗祠,先将它亲呈长老,而后你可率龙隐骑入宫擒贼,能手刃仇敌固然是好,若是不能,也切切勿要强求,总之一切多加小心。” “你放心,国内有姐姐,有张含王彦沈读良……孤自当无恙,也会好好保护薛大人,令他好好归楚的;还有孤不想让老李伴着,神医明春就要临盆,孤可不想当那不仁不义的君王。” 卓颂渊见小东西心中满是他人,益发酸软难抑。从今往后,麒麟真正能为自己考虑的事情,自当愈来愈少了。 “无事,我另为你择了一员虎将,一会儿你出帐即知。” 麒麟无心去管那是个什么虎将,只心无旁骛搂着他的脑袋,安心点头:“嗯。” “颂渊。” “嗯?” “孤这两日想了又想,父皇六年前将孤亲自托付给皇叔,许就算到了今日了呢。他担怕我负他一人所托,便又添上一个你,至此我再无法辜负你们了,唯有硬着头皮向前去。不过,想想前路里有你,又觉得怎样艰难的路,不过也只是一条极普通路罢了。” “东西……” 成长的不甘与无奈,爱人的心全都听得分明。然而斗转星移,说好要共赴的前路,若是不得不留她形单影只,如今他独独可以做的,也唯剩下紧紧、紧紧拥着她,予她最后的温度、勇气,以及独自走到那片天宽地广之中去的力量。 就这样在夜深寂静里紧紧相拥,麒麟隐隐觉得皇叔似用了将她揉进骨血里去的力量,这日她着的衣衫分明算不得薄,她的前胸竟也有濡湿之感。她很想轻轻拨开他的脑袋,看看心中这个坚不可摧之人,竟肯为她湿润了的眼睛。 然而他死活不允,麒麟顾念皇叔面子,终是放弃了此举,只轻轻抚他微乱鬓发,柔柔唤他:“颂渊……颂渊。” 怀中之人默然不语,麒麟便又安抚:“春短日子长,往后看全是好日子,孤等你回来。等你回来了,我们就相依为命,一辈子。” 怀间的那个脑袋,往她胸间再次蹭了蹭,轻轻道了声:“好。” 喁喁诉情,而后与君别离。 ** 一年后,当燕女皇孤坐在书案前捧着暖茶,阅一封来自遥遥楚京的大红喜帖,她再次想起那个冬夜所发生的一切时,忽觉得一切真的过去太久太久了。 久得比当日燕好之时,皇叔耳畔红云的色泽,还要淡漠。 93红囍贴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对于十八岁的燕女皇来说,一年时光当真是太久了。 久得连她用皇叔赠她当归短剑刺入亚父胸膛,所沾在刃上的鲜血,都已经失却了气味。 ** 一年前,岳麒麟与皇叔分别之际,隋喻终于依约而归,依卓皇叔嘱托,被岳麒麟亲命为护国将军,重披盔甲,护麒麟归燕。 厨子李一意孤行,也陪同麒麟一道回了燕国,原因是褚良春嫌他在前管头管脚碍事:“老李我在,那个庸医便不能安心做药,她不能安心做药,王爷便不得安康。庸医说了,老李在前,她别说生孩子了,就连她也要短寿十年,我听了觉得正是这么个理,索性待她明春分娩之前,再去楚国看她不迟。” 麒麟临行还撅着嘴同皇叔耳语:“竟有褚神医厨子李这种互相嫌弃的夫妻,我们是做不到的,我们就似蜜一般分不开。他日孤怀阿鹿的时候,你定要长伴左右,一刻不离。” 皇叔温温而笑,却慢慢偏开眼睛,欲言又止,终只道了声:“我都听你的。” 临到上马相送出雁门,皇叔仍是一派欲言又止的样子,岳麒麟转身抚他的面,最后探去往他唇畔飞快一啄:“如何儿女情长成了这样?好好照料成义,往后我加倍疼你就是了。既然终须一别,就此别过罢,孤走了,想着我!” 那个初冬,卓颂渊温热的唇含着她的,缓缓放开,缓缓道了最后一声“珍重”。 就这样目送着自己的小姑娘孤寂寂的身影,打马出雁门。 ** 而薛云鹏确然是个绝好的帮手,在麒麟登基之初,最最手忙脚乱那段日子里,全亏得有他从旁尽心辅佐,岳麒麟这个被赶上架的鸭子,才未曾露什么大怯。 只是那段时间,薛大人亦变得十分古怪,成日里谨言慎语,落落寡欢,像是全然换了个人。连骐骥公主都有些疑惑,这位严肃严谨的大人,真的是当日被她当街胖揍的那个油嘴滑舌、花枝招展的便衣薛青天? 然而当卓皇叔消息再次传到燕京之时,这位大人居然当着麒麟的面,喜极而泣。 “陛下,颂渊……王爷他没事,他安然归返了!” 这弄得岳麒麟十分郁闷:“喂喂喂,皇叔是朕的爱人,他安然归返,自当是朕喜极而泣才是,你为甚哭成这个样子?” 薛云鹏只顾拭泪:“陛下不知道……陛下你想不到,臣也想不到,颂渊他如何没有……臣以为再见见不到……呜呜呜,总之他居然还好好活着!” 岳麒麟啐他一口:“什么想不到。朕还觉得他怎么那么迟才抵楚京,算日子半月前就当到了的。褚神医当日来信告诉朕,说颂渊服了药,朕自然知道此事已然十分安妥,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薛大人你嘴上再无把门,再敢咒颂渊,可不要怪朕不念你之前的好。” 薛云鹏又哭又笑,语无轮次:“是是是,我不咒他,他真的活下来了,我就知道他一定有法子!” 岳麒麟气得差点没给他请个郎中看看脑子。 薛大人最终在燕国逗留两月,出了年关方归,他离开燕国的时候,麒麟亲送了他一程,薛云鹏信誓旦旦:“嫂嫂,等臣回了家,臣将王爷给你亲手抓回来完婚,躲在楚国算什么好汉!” 岳麒麟嘿一声:“薛大人怎么同小孩子一样,别给朕胡闹。他有很多正事要做,朕等得起,颂渊便是要朕等上一生一世,朕也是等得起的。” 薛云鹏激动不已:“嫂嫂重情重义,真乃女中豪杰!” 麒麟瞥眼岳骐骥,谦逊道:“不敢不敢,我姐姐才是呢。” 岳骐骥冷着一张脸同送薛大人,只轻轻哼了声,与他道:“你多保重。” 薛大人只敢偷望一眼岳骐骥,面容竟是又羞又愧的模样,这才与麒麟挥泪作别。 麒麟此后不止一次探问过姐姐,可曾与薛大人发生过一些什么。 那日姐妹私下对饮,岳骐骥多饮了几杯方才承认:“他临走前,我确实唤他侍寝过一夜。” 岳麒麟瞪大了眼睛。 岳骐骥生而冷情,只有对自家人说话的时候,方才含些温度:“这就是陛下所谓的楚国的花丛高手?哼,短得还不够一炷香的工夫,完事便被我打发走了。” 麒麟当日读多了薛国老的藏书,又经了人事,自然有些心得,恍悟道:“名不副实,难不成,姐姐夺的是人家薛大人初夜……” 岳骐骥猛抬头,大惊道:“当真?”穿越之至尊狂颜 麒麟呵呵笑:“姐姐看来也不大懂啊……” 岳骐骥本来喝多了酒,这一下简直满脸血红。 “好生有趣,夺了便夺了,却也未见薛大人追着要姐姐认账,想必他也为他那一炷香亦有些知羞。不过头一次总难免如此,姐姐若真上了心,朕替你同他提亲便是。” 岳骐骥红脸低首思量一番:“如今国内诸事纷扰,陛下切莫为我这点小事担忧,此事不如得空再议。” “姐姐就不怕薛大人另娶?” 岳骐骥嗤之以鼻:“就他那一炷香……” 麒麟深知薛云鹏眼高于顶,肯被姐姐夺去初……想必也是情难自禁。况姐姐如此自信,感情之事好比穿鞋,合适与否只有自己清楚,便也不再多提。 ** 麒麟平日里也会给皇叔写信,一开始事无巨细,恨不能将每日的流水账向他一一讲述,后来她这个皇帝渐渐做上了手,成日里政务劳形,每日能挤出丁点闲暇来给皇叔就是好的。她依然十分珍惜那些信中时光,冥思苦想,将白日里遇上的趣事一一送上纸端。 若是实在无甚趣事,她便问他些家长里短。 若是连家长里短都问完了,麒麟终是调皮的人,她也会在纸上**,问问皇叔,下一次爱爱的时候,想要在什么样的季节和地点。 每一个字都饱浸思念,却绝不催他速归。 皇叔与她惜别的样子萦绕麒麟脑中,若得速归之机,她的爱人岂能不归心似箭。 小肉包子那里常常有信送来,成义号称是病中寄来的信,故而每一个字看起来都是歪歪扭扭。 麒麟并不明他得了何病,为了鼓舞他抗争病魔,得空给成义回信时,她总逗趣他同戎国公主的亲事。 不想成义说别的还好,说起这位山芋小公主,信中竟有些气急败坏,义正词严,说要同戎国老死不相往来。一派恨透了戎国的样子。就连他的字,也忽而不再歪扭。 岳麒麟不明所以,只道是小孩子意气,成义大婚尚早,她这个当小婶婶的确也是不该逼他,劝他好生养病,从此不提便是了。 丞相自从去年还朝,又与女儿重新修好,精神都比从前好了,给麒麟的信中,居然还会为女婿告假,说是今年中秋,想要同女儿女婿一同在楚京度过,望她届时予以准奏。 宋福气来信告诉她,今春他打算在隔壁新种一些红皮小花生,若有了收成,倒可以送一些给燕皇陛下;还玩笑说当日若知道麒麟是个小姑娘,便不好意思同她说那许多荤段子了,问她如今能不能将那些笑话还给他。 薛大人来信更频一些,用词很是拐弯抹角,麒麟每每读信知意,直接识趣地将信转给姐姐岳骐骥。 春天褚良春分娩之前,岳麒麟特特为神医备了一份大礼,又托厨子李捎回楚京十来车的吃食,分送给丞相、薛大人、宋福气、皇上、太后……以及皇叔。 褚良春生了个胖嘟嘟的女儿,厨子李来信说,为了让小春子以后不至于成为一个糊了满脸白胡子的庸医,他决定在楚京留上几年,教养他的小春子。别人一家团圆,和乐融融,麒麟便一口准了,只请托厨子李多多照看她的皇叔。 虽隔了千山,所有的旧相识依旧热络一如当日,然而麒麟却从未收到过她最想收到的那一封信。皇叔就像是忘记了自己,连只字片语也不曾与她。 连喜望都伸长了脑袋盼:“摄政王如何一封信都不曾来呢?” 麒麟不以为意笑:“摄政王忙,身子又才好,有写信的时间,还不如多养养身子。” 她继续派人往燕京送礼物,两年前她是如何巴结皇叔的,两年后亦丝毫不曾松懈,成车的特产宝物运进燕京摄政王府。 ** 日子一淌就淌到了夏天,连太皇太后都吃到燕女皇送到楚京的燕南沙瓤瓜,不禁问:“小四究竟怎么回事?” 是时无非已然被贬去楚西修佛塔,太后身边唯有王公公在一旁伺候:“回太后,老奴打听过了,是那燕国的小女皇频频示好,然摄政王成日忙于公务,并无暇理会燕女皇。” 太后十分气愤:“当年将人家粉团儿欺侮成那个样子,现在知道人家是个小姑娘了,吃干抹净,他打算不认账?说到天边也是我家理亏,这个小四是想把祖宗的脸都丢尽啊。哀家的儿媳妇远在燕京,哀家的小孙子怎么办啊?”倾城财女,王爷求倒贴 王公公只惶恐不答,太皇太后倒有些思念起无非来了,偷偷找无非回来出谋划策,也给麒麟去了一信。 麒麟见信大喜,急召礼部议事:“楚国太皇太后要挟于朕,限朕三月之内往楚国提亲,若有贻误,老人家便不将儿子嫁于我。嘿嘿,太后亦是个老顽童呢,朕本想待摄政王将国内万事了了方才动作,这下倒好,教太皇太后落了话柄。太后忧心嫁儿子,看来成义当真无事了,你们即刻启程为朕去楚国提亲。朕一生只娶他一人,一切礼数务必隆而重之,但也不可太过,总之你们拿捏分寸,以将摄政王早早娶回为要。” 燕皇大婚当然是桩大事,礼部遵旨去办,人到燕国的时候,日子已过了中秋。 无念望着堆作山的聘礼,流泪跪劝:“王爷您就应一声罢。您将燕皇陛下那些信早读晚读,都快翻烂了,却不回一信,不知的人,还道王爷薄情寡义。” 书房里静极,只有狼毫笔在奏折上疾书的细小声响。 无尘拍一拍无念的肩:“千里搭长蓬,终需一散。难道王爷多活一天,他们二人就要多受一天的煎熬不成?王爷与陛下缘尽于当日,尽便尽了,执念太深,反苦了彼此。” 无念呜呜恸哭,挥拳头揍他:“就你懂王爷!你这个铁石心肠,学什么老僧参禅,你根本就不懂禅。” 无尘咬牙:“王爷若非为了皇上,这一年本无须忍受那毒发之苦,便也无所谓煎熬……” 无念恨不能揍他:“你竟敢咒王爷早死,呜呜呜。” 无尘忍泪:“去给王爷端药,药味太苦,你将陛下送给王爷的糖果找来。” 无念找来了糖,继而跪下,对着书房里哀唤:“王爷您就回一声来使罢,其实太皇太后已然应了来使,如今只要您点个头,你与陛下的婚事就算成了。来使与小的闲聊说,燕皇陛下近来忙得晚膳都无暇用,累得清矍不堪。小的有时想想,王爷真的很无情呢,纵是这样,陛下仍记得常常写信逗您开心,您却始终不置一词。” 岳麒麟那小……陛下信中调笑王爷时而是只猛虎,时而有如馋猫,还声声唤王爷作小坏蛋。小坏蛋……无念偷瞥到了,想想就觉伤心,王爷今秋落了不少头发,也不知还复不复当日之坏,陛下再见王爷之时,又会不会嫌弃。 书房里的落笔声顿了顿,有人冷声问:“你如何知她信中写的什么?” 无念十分不好意思地愣了:“呃,这个这个……” 书房中半天又传来一句冷冷的吩咐:“你去唤陈国公来见本王。” 无念一脸莫名,也只有照办。 ** 燕使空手而归,楚使抵达燕京的时候,就又到了入冬十分。 岳麒麟案上躺着四件东西:一封大红喜帖、一封皇叔亲笔、一枚麒麟玉佩、一枚小金麒麟刀。 关于去岁冬日的记忆,麒麟此际想起来,头一桩竟是去年冬天的阳光。 登基大典当日,穿着沉如铅的龙袍完成那些繁冗芜杂的仪式,从三跪九叩中起身,她忍不住回首望了燕大殿下那些陌生的人群,人群中,麒麟恍惚看见了那张最俊美亦最亲爱的容颜。然而冬日的阳光竟有些刺眼,她被晃花了眼睛,凝目再望时,那张脸便重又幻化成了那些陌生的面孔。 金麒麟刀上缠着泛白的红线,仿佛缠了经年。 信是皇叔亲笔,一不诉离情,二不诉别绪,三更未对麒麟过多解释那封大红喜帖的缘由。却讲了一桩七年前的旧事。 麒麟懵得不知所以,急传隋喻来见。 她指着信问隋喻:“皇叔说将军可证当年之事,朕竟有些模糊,这么说来,朕当年在知恩寺救过摄政王性命?” 隋喻一贯是那副淡淡神情:“是。” “你如何会记得?” 隋喻答:“臣就是记得。” “当日就你一人在旁?” “还有惠通法师。” “当日朕是怎么救他的?” “当日想是有人意欲嫁祸陛下,陛下并未深究,只说救人要紧,拔去摄政王胸前金麒麟刀,又……为摄政王吸去胸口之毒,最后还嘱我万勿将此事告诉先皇陛下。” 麒麟蹙眉又将那信读了一番,闭眼使劲追忆,记忆却实在模糊得很,她只好重又捧起那枚血红血红的喜帖。好莱坞之王 血红喜帖上同皇叔书在一起的名字,正是那个陈婉秋。她不去提亲,他不言不语,一差人去提,他倒要娶那陈婉秋。陈婉秋,陈婉秋,能不能来点新鲜玩意? 正因当年你救了我,故而我对你做的所有的事,不过是为了报恩,我对你用的所有的情,不过也是为了报恩?“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你今日女皇既做得安稳,我的恩便也就报到此处,从今起我便要告别往日,娶我所爱? 这个卓颂渊,他连多写一个字的勇气都没有。 麒麟书案的左手边,是皇叔临别予她的厚厚一摞手书。这正是是皇叔之前一年来夜夜挑灯为她书写的心血,他将平日理政所可能遇到的疑难,将他生平所遇,事无巨细,统统罗列其中,又一笔一笔添了他的教导、讲解、独立的观点,堪称一册治国心得。麒麟每每有了难解之事,即便不能从皇叔手书之中寻到答案,阅着他当日为她悉心写下的每一个字,便多少能寻得一丝安慰,知道这世上终有一个人,是将自己疼进心里的。 书案的右手边,是她日夜摩挲的短剑。此乃是皇叔当日成亲之日所赠信物,她用它手刃仇人,也以它相伴长夜孤灯,如他在侧。此剑名曰当归,他交与她时,削去了人家镇北将军好好一个桌角,薛云鹏在侧见证分明,“我若负你,当如此案”。 他的喁喁情话,他的切切叮咛,他在她耳畔说“小东西,我要将你揉碎了”。 他同朕坦承完了当日恩情,非但不一门心思以身相许,却说,譬如昨日死? 卓小四这莫不是在作死罢。 岳麒麟将那喜帖递与隋喻,冷笑道:“当归之人不归,当日誓言竟也成了笑话。换做是隋将军你,你信是不信?” 隋喻匆匆只扫了一眼,便送还那封喜帖,直言道:“臣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臣不喜别人将自己当傻子耍。” 岳麒麟将红喜帖随手一掷,哼道:“朕也不喜欢。” ** 无论心中作何感想,信是不信,燕女皇终是为了此事呕了好一盆血。依她本来打算,当是亲赴一趟楚国,将那欠收拾之人好生收拾一局的。究竟有甚难言之苦,不当你我夫妻同生共死? 朝中近臣有略知她打算的,纷纷觉得女皇陛下这样处置十分不妥。 楚国的摄政王肯给面子,与我们燕国比邻友好,就很不错了,人家愿嫁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人家不肯嫁,您还非要逼人家嫁给您,这就是陛下您的不是了。 人家现在要大婚,我们自当贴着脸去道贺,送份厚礼才是。 无论如何,相安无事就是好的,万一逼婚逼得狠了,惹毛了人家,我们燕国绝没好果子吃。燕国没有好果子吃,陛下您还会有好果子吃么?您一无政绩二无战功…… 生生把一堆人的实话给逼出来了,敢情一朝的臣子,全是看在他卓颂渊的面子上,才给她这个皇帝面子的! 从前岳麒麟只晓得吃吃喝喝的年头,别人说她这些,她才不能理会,反正孤本就不爱江山,随你们说去;如今她呕心沥血起早贪黑,再无建树,偌大国家也总兢兢业业维持下来了罢。朕少吃了多少好东西! 结果落得下场和她吃吃喝喝的时候是一样的!她对遥在楚京的那个人,甚至有些暗暗生恨起来。 恰在这郁闷无比的当口,辽国那个总爱挑事的土皇帝居然坐不住了,协同那一小撮一年前逃去辽国的麒麟亚父残部,乌合之众一齐频频袭扰,燕东守备不足不堪其扰,很快辽阳失守,辽军西进。 段延卿方从楚国探亲归来,便领旨应战去了。 麒麟内外交困,隋喻亦很为麒麟担忧,主动请缨道:“臣当在东南一线援助段将军,恐是不能陪陛下去楚国了。” 麒麟哼道:“谁说朕要去楚国的?跑去做什么?不趁此时立一立威风,倒白受那人当年那许多教诲,更教他看扁了!” 随后下旨:“喜望,去传朕旨意,命人将埋于燕西行宫的十坛白露霜尽数取出,运去楚京赠与摄政王作他的大婚贺礼。太尉严守京城,长公主监国。” 隋喻探问:“陛下您?” “隋喻,你伴朕东进亲征。朕倒要教那辽国的土老儿知道知道,什么样的人是他惹不起的!” 祥瑞性子虽猛,却何时领过兵?隋喻忧心如焚:“祥瑞,摄政王的事,你切切不要太过伤心了……” 麒麟冷冷哼笑:“伤心?朕何止伤心,心肝肺全都教他伤透了!不过朕暂无工夫收拾他,待朕收拾完了河山,再来收拾老男人不迟。” 94又一春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护国将军虽也是将门之子,但到底是头回出征,还偏生搭上了一个头回亲征的小女皇。 然而太尉张含根本不看好这场战事,劝谏了一夜,觉得女皇根本不该跑去出这个征。当然他劝也是白劝,岳麒麟不多日便已是整装待发:“京城一切就交给姐姐和太尉了。” 张含急煞一张老脸:“辽阳那里段将军一人足以应付,陛下何以领重兵东伐?辽人不足畏惧,他们一向就是小孩子抢糖的心性,抢到了甜头也就跑了,实在无须劳师动众。” 岳麒麟道:“段将军那点兵马至多替朕把人给吓回去,能不能保证他们下次不来?朕此番就是要教会辽皇老儿听话。” 张含劝谏:“辽皇并非省油的灯,先皇在时,也总让他三分……” 岳麒麟打断他:“先皇?你说的莫不是亚父那奸贼罢,朕明白亚父心思,他一来不屑与辽皇争,二来与其缠斗,他怕伤及元气,有朝一日战起,他无力对抗启楚。亚父看不上辽国,辽国是块瘦肉,他喜欢蛇吞象,恨不能吃了人家楚国……哎,今启楚皆为朕的盟军,朕何怕之有?一百年前我们燕国多大地盘,一百年后被又被辽人蚕食了几多?此番不杀他一个落花流水,收复失地,倒教辽皇老儿笑话我们燕国无人!” 张含听着,陛下是要一举吃了辽国的意思?急着同左相王彦窃窃商议:“楚国那厢你我当如何交代?” 果然,那个混蛋只字片语不肯给她,却在暗中联络这些老朽打探她的消息!岳麒麟耳朵厉害,听得一脸愠怒:“交代什么?有甚可交代的?是不是朕一个风吹草动太尉与丞相就要往楚京报一声?朕当的是他楚国的儿皇帝不成?” 女皇待人一向温煦,张含未料她会忽然发了狠劲,老脸通红:“皇上,我们答应过摄政王一定保驾您的安危……” 岳麒麟恨恨道:“安危?那人如今连婚都悔了,就是不在乎朕的死活了,你们还瞎拍什么马?什么都不许给朕往外交代,朕亲征之事对外瞒得越严实越好,他若是真派人问你们,你们就说朕去燕北行宫胡吃海塞去了!今逆贼残部会同辽皇老儿袭扰我燕南,朕自当亲自去清理这个门户。这个家丑,还容不得你们报给外人!” 王彦仍是犹豫:“这……” 岳麒麟取过令牌往地上一掷:“这什么这,待朕班师回朝之日,你等再往外送捷报不迟。隋将军,命你的先锋营即刻出发。” 女皇发狠若此,两位老朽居然吓得抖了三抖。张王二人知道无力回天,也只好缄了口,乖乖辅佐长公主。 ** 麒麟纵马驰奔,一路向东。 是时段延卿已然正在奋力收复辽阳,隋喻所部一经加入,不过半日,辽阳便被收了回来。麒麟命段将军趁胜追击,将辽军赶至了辽河以东。依本来战术,这已然够辽皇喝一壶的了,老儿起码得为此休养生息大半年。 岳麒麟却嘱段将军在辽阳守着,自己同隋喻从辽南绕行,翻山越岭搜到了在辽东养伤的辽军主力。 女皇连杀带赶,将辽军赶至东北向数百里外,连续活捉辽军数名大将。 至此,女皇陛下想要的立一立威目的当是已然达到。 辽皇的确入张含所说,打劫一票,捞一票糖吃,吃完也就罢休了。依照此刻哆哆嗦嗦躲在东北角的辽皇的预想,辽国同燕国这对老冤家,一百年都是你挠我一下,我捅你一刀,这么过来的。如今你个女娃娃把我一下打回一百年前,总该收手了罢? 按照常理,灰头土脸的败军自此当开始惨兮兮地重建家园,而得胜方的小女皇,这就该班师回朝了。 不过半月有余,张涵王彦乃至沈读良等人,一直在京中翘首以望,毕竟新皇带走了那么多人马,还命死锁消息不肯求援,万一……他们是个个喜望她得胜,又个个心头没谱。如今众人得了战报,皆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自己果然没有押错宝,多年力挺的小女皇此番终于扬眉吐气,陛下实在是太争气了! 连隋喻都劝:“陛下见好就收罢,辽军此番,没个三五十年,怕是歇养不出气候来了。” 郁闷的人果真是惹不起的,岳麒麟作为一个被悔婚被辜负的郁闷得要死的人,即便听了这话,心情实在是好不起来:“三五十年,朕不喜子孙后代都被人欺侮!”此话一出,她猛地想到她的小阿鹿,想到他们当年约定的四个孩儿,一时心如刀绞,咬牙厉声道,“三五百年也不成!你自己点算点算我们多少兵马,他们还剩下小猫几只?杀。” 自此江河山川不过是脑后的风景,烽火将北国冷冽的冬天烧得火光冲天.苏少缠欢,萌妻撩情 辽军根本就成了她的发泄对象,她不依不饶,携剩勇一气再次奔袭几百里,直直杀得残军节节败退到了辽国都城,攻城前一日, 麒麟命人将辽国大将军的脑袋挑在城头上展示。 攻城之夜,太尉自京师发出的后援之师正在来时的路上,胜券在握的麒麟邀了隋将军一同于帐中喝酒,麒麟笑话他:“隋将军首披战袍,便立此头等军功,回去不知有何打算?” 隋喻不好意思道:“哪里勇猛得过陛下。陛下如今的胆识,隋喻少时,实是……料所未料。” 岳麒麟揶揄地笑:“你想说我们岳家人都有一腔匹夫之勇,你直说便是,不用藏着掖着的。” 隋喻急辩:“陛下,臣真没……” 岳麒麟逗他:“隋将军今年二十有一,此番班师回朝,总该张罗娶妻了罢?” 隋喻偏开脑袋,垂目叹:“此事……” 岳麒麟径直问:“将军如此犹豫,可是因为当年那伤?” 隋喻红了脸:“陛下……” 岳麒麟拍拍他肩:“ 你怕燕国的医生治了没面子,褚神医来信说明春会发她的小徒儿来燕采药,到时候让人家给你看看?不要讳疾忌医么。治好了朕给你指个软软的小妹子,幸幸福福过日子。” 隋喻实在不好意思接话,半天才应了声好,又酸道:“摄政王才幸福……” 麒麟啐一口:“隋喻你这是在存心报复朕罢,哪壶不开提哪壶。” 隋喻不理,仍问:“摄政王对陛下……这是在欲擒故纵么?” 麒麟摇头:“欲擒故纵?他恐是担心朕变不成他希望的那个千锤百炼的模样,故意在炼我烤我呢,朕遂他的意就是。”叹了一声,又有些哀伤,“也不知那人遇了什么难事。” “陛下回朝后,还打算去楚国寻他么?” 岳麒麟揉揉鼻子,哼道:“寻他作甚?他不是浑身的能耐?等他将难事一了,自然就会回来的。朕就继续等着,依他所望,成为更好更配得起娶他的人,就不信这辈子等不到他。” 隋喻都替麒麟忧心:“那个陈婉秋,您难道就不忌讳……” 麒麟嘿一声:“朕理他就输了,我还不知道他?卓四叔那是黔驴技穷,挡不住朕的凌厉攻势了,便给朕找来一个陈婉秋。朕要是逼得他急了,他再给我编出个婉冬婉春婉夏来,朕岂不要烦死?有个人曾经教过朕,耳听为虚,眼见亦未必为实……虚虚实实,人之信念看不见抓不着,听来或许还很可笑,有时却能如黑暗中的烛火,为人点亮前路。朕都记着呢。” 隋喻皱眉:“臣好生羡慕陛下,臣若有陛下一半自信……” 麒麟摆手打断他:“并非你说的如此,朕这个人冲动短视好吃懒做好逸恶劳……一身的短处,到死也未必能成为他说的那什么明君。不过,隋喻你看见远处山头上那烽火了么?那烽火虽然经年,千百年后却终是会熄的。但这世上却有一种人,他对你说你说的话,再大的风吹不灭,再大的雨浇不熄,再无常的世事,也毁不却。” 隋喻望望火光里,麒麟面上闪耀着的光芒:“祥瑞……” 他们出帐时天色灰亮,远处前锋将军递来捷报,援师已然占据了辽都,城攻下来了。 ** “据说辽皇陛下留给辽人的临终遗言是那么一句:郁闷的人是惹不起的。”新年之后,远在楚京的薛云鹏,将刚自燕过传来的战报,禀给卓皇叔的时候如是说,“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辽国这个国家了,他留什么遗言,也是白留。” 卓颂渊去岁大婚,麒麟却未送什么厚礼,却送了他十坛子白露霜。知道的人皆很不解,这个燕女皇从小出手就一向很是大方的,即便不能同皇叔结好,也不至于小气至此罢。 唯有皇叔自己明白此中深意,心中如有小猫轻挠,数个梦里,皆是麒麟泪眼汪汪的模样:“颂渊你负了我,我另寻一个美郎君,过我的逍遥日子去也。” 也好,这不正是他所盼望的?反攻吧!少年! 他万不曾料想,小东西居然会豁出去,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当初他放心她归国,便是因为天下大势已定,辽国即便是个小麻烦,燕国南有楚国,北有启国,无论如何无人敢真正欺负麒麟。 而卓颂渊一时竟不知自己是该生气、当高兴,还是为她骄傲。沉默半天,暗知此事尘埃落定,那个胆大包天的新君想必早就大胜还朝,此番正在朝中接受朝贺呢,便只问了一句:“她人怎么样?” 薛云鹏晃晃手中信:“想不想看?是写给臣的。不过关于陛下本人,信中只得一句,‘小伤,已愈’。” 卓颂渊还想去抓那信,薛大人手一闪,笑道:“信也不是她写的,隋将军说,陛下没有工夫写信,故而请他代笔来着。” 卓颂渊的手终是徒劳地垂了下去。 薛云鹏宽慰他:“怎么了?王爷一手栽培起来的人,如今有了出息,王爷倒不高兴了?如今谁敢欺负我们女皇陛下?臣听那来使很骄傲地说,‘女皇陛下一口吞了辽国,如今她在朝堂之上无论说一句话,行一步路,都呼呼带着风声。陛下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厉害角色呢,我等应该再听话一些才好……’话虽夸张,估计也是八|九不离十,啧啧,岳麒麟那小子……后生可畏啊。” 卓颂渊不快:“没大没小。” 薛云鹏故意激他:“什么没大没小?她又不是我嫂嫂了,还不得说一说么?” 然而卓颂渊并没有理他,他的小东西长大了,意味这一切,真的过去了。 就这样,春风绿了,酷夏过去,严冬袭来,春风又绿。 又是一年春到。 距离那一年的樱花春宴,已经足足三年时光了。 ** 燕国仍是时常有礼物送来楚地,每一季都有最好最新鲜的吃食送去宫中,然而那些都是燕国礼部循例送给上国的贡品,岁岁如此罢了。 今春禁军进了一批良驹,并非大宛种,却是燕国战马,卓颂渊问过马的来历,却被告知,这些马匹并非燕国进贡的马匹,而是正林苑问燕国新购的战马。 摄政王很是不解:“本王记得燕国从前是不往楚国卖马的。” 那位小马倌是个新来的,并不知道那许多往事,只说那闲闻:“燕女皇是个多会做买卖的人?这两年燕国战马高产,燕国国内消化不完,她便出了新政,凡是贩往楚国的牲畜,赋税减半,还在燕南圈了一块所谓农贸交易区的地方,那些牧民都疯了似的,往楚北贩猪马牛羊、连肉干都贩,生意火爆得很。燕国的牛肉干真的很美味呢,听闻那女皇陛下是个吃货,只要她说好吃的肉,楚北都卖疯了。” 连薛云鹏都听懵了:岳麒麟是个吃货不假,问题是她有这脑子?颂渊教了她许多不假,可不曾教过她做买卖啊。 里外一打听,了不得,大消息! 前头那个老狐狸喜战喜练兵,搞得全国不事生产,国库空虚,给女皇陛下留了不小的亏空。女皇犯愁啊,臣子们个个只知道劝,陛下,我等可以再俭省一点,两顿饭并作一顿吃。只知节流,却不懂开源,女皇哪里答应,索性招了许多富商入宫出主意。 有个姓沈名谦的燕国富商,便是女皇陛下相上的生意上谋士。这个沈谦乃是沈读良大人的侄儿,此人做买卖做成了精,年轻轻把那点本只可算是殷实的祖业,做成了富可敌国的大买卖。 女皇陛下喜欢用什么样的人在跟前出谋划策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位沈谦,他未婚。 他未婚也并不打紧,但听说这位沈财主,他出手还阔绰,女皇夏天想吃荔枝,他便千里加急为岳麒麟南下闽国采荔枝,女皇冬天想吃暖锅,他二话不说,拉着他的巨型雪犁,载着岳麒麟就上她舅舅家玩去。完全就是一个十二时辰待命的知心土豪。 薛云鹏如临大敌:“陛下还不曾给您来信?” 卓颂渊摇头,自他前年成婚之后,小东西除了那十坛酒,就再未曾给过他来过一片纸了。 “给皇上呢?” 卓颂渊仍摇头。 薛云鹏趁机劝:“如今皇上愈发懂事了,您比去岁可是轻松了许多。既是日思夜想,还不若去燕国看看来得踏实。”问道之异界腾龙 卓颂渊只是摇头,自嘲道:“当初我本未料到可以活到今日……何苦再去扰她?” 薛云鹏最不爱他说这个生死之事:“您万一真的可以活下去,真打算同她老死不相往来?” 卓颂渊瞥他,随即又笑:“云鹏若有牵挂,自去燕国便好。万一之事,还是不要玩笑了,我如今……” 薛云鹏急问:“王爷近来肩背还痛得厉害么?” “尚好。” “胸口痛呢?” “也还好。” “那……” 卓颂渊淡笑:“近来竟是开始咳血了。” 薛云鹏骤然攥紧了拳:“我总觉得依陛下的性子,有一日听说您就这么去了,必会恨您一世……” “云鹏,你最不喜我托孤,我今生却对你托了再托,你都生厌了,又何况……如今山高路远,她那里又有了……心中若是淡了,就不会再生恨了。” 薛云鹏想起自己那个线报,说是亲眼见着沈谦将岳麒麟从马上抱下来! 他又不敢告诉王爷,只得忿忿道:“您这头是假大婚,她那头却是真**……不过我倒忘了问那沈谦,真不知道长什么德行呢,她就……真是饥不择食!” 卓颂渊斥他:“仔细你的措辞。” 薛云鹏无能为力,只得凭空又挥了一拳头。 ** 岳麒麟那处的确与那沈谦打得火热,不过她是为了国库的银子,沈谦是为了自家的买卖,也算各取所需。尽管朝中保守些的老臣总有微词,也有劝她干脆娶了那个沈谦的,免得他沈家富得流油,有朝一日反过来胁迫朝廷。 麒麟自然不理,沈谦算什么,她是娶过人的,而且一生一世只娶那人。 麒麟多少希望他知道沈谦的消息。虽然婚事未完,那人削铁如泥的当归剑却仍在她的手上,他未曾要回去,他便还是她的人。她若是违了誓约,他总该来质问一声的罢? 只是皇叔……如何还不曾回来?世上居然有这等铁石心肠的爱人呢。 ** 这年清明格外冷些,塞外的朔风夹着雨,拂在脸上竟然有些疼。 这日一早,麒麟去了一趟皇陵,孤零零呆立一阵,与父皇说了几句,随后便命众人打马回了城。回程路过岳长宁的墓,她想起这位堂姐究竟也是个苦命的人,遂想着为她的坟头上亦锄一回草。 不想在岳长宁的坟上,她竟遇到了一个久违的人――戎皇。 单遥双眼红通通,戎皇陛下乃是私下来为长宁扫墓的。按道理,隔壁的皇帝过来串门,是该通传她燕国皇帝一声。但论手续,人家又很是齐全,也没打算跑来作乱,不过上个坟罢了,不想兴师动众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麒麟听喜望打听的消息说,戎皇并非头一年来给岳长宁扫墓,去年和前年,他都来过的。 岳麒麟同那戎皇木木寒暄了几句,默默骑着夜骢回到宫中。 时间真是可怖的东西,再能忍的人,再逞强的心,再坚信不移的事…… 岳长宁同单遥那样的交情,单遥尚且晓得一年为她上一次坟的,何以她的爱人,竟是一去不回? 隋喻过来禀事,看到这泪人亦是呆了:“陛下……” 麒麟懒得避开隋喻,只顾抹泪道:“他不能因为嫁的是个小呆子,就欺侮朕罢……” 呆子?隋喻暗想,何以那沈谦昨夜同他喝高了酒,还向他哀诉陛下这小东西鬼精鬼精的……他苦笑,所以他隋喻现在终于沦为知心哥哥了是么? 麒麟这夜睡得极早。不知为什么,自从归燕,她往昔入人梦境的本事,这些年也似是失灵了。麒麟还道是因为自己长大了的缘故。 不过这一夜,她大约真是哭得太累了。 第95章 小重逢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次日凌晨,岳麒麟将隋喻唤进宫中,双眼通红,急问他知不知当年之事皇叔罩我去战斗。 隋喻十分无辜:“当年臣刚到楚北,便随陛下一同北上回了宫,当真不知发生了什么。” 岳麒麟又问:“那你知不知龙舍利为何物?” 隋喻思索左右,面上忽有些红:“阿青有回入宫为陛下请完脉,回去倒是同臣提过此物,臣却没听过。” 阿青是个楚西来的小姑娘,家中本亦是杏林世家,前年拜在褚良春门下,去岁被褚良春发来燕国收药,岳麒麟邀了人家给隋喻瞧伤。小姑娘将隋喻料理得有些起色,便回楚国覆师命去了。怎料今年开春,阿青又回来了,说是肯不计报酬,留在将军府,给将军当个贴身的郎中。 开春时岳麒麟听闻阿青回来了,也觉有趣,便托辞唤阿青入宫请脉。麒麟如今长了岁数,随便望一眼,也知道小姑娘分明就是瞧上了隋喻。麒麟给她把完脉,还窃窃问过阿青:“隋将军坚不肯婚娶,你也肯一直这么委屈着么?”阿青声音柔柔的,却有说不出的倔强:“待将军的病好了我就走。” “哪有做好了肉菜让给别人吃的道理?”麒麟面授一番机宜,阿青脸涨得通红,坚定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天,麒麟着实无暇问他俩的事情,只急差人连阿青也一齐唤入了宫。 隋喻沉声吩咐:“阿青,你将你知道的龙舍利之事,全都告诉陛下。” 阿青如实答,她也只是听她师父褚良春说,陛下登基之前服过此物。如今陛下脉象平和,想必夜夜安眠,可见这龙舍利果真是圣物了。 隋喻又问这龙舍利来历功用:“只是助眠用的药?为何称其为圣物?从何可得?” 阿青摇头,细细答道:“此药乃是用戎河底的乾芝草石熬制而得,难得之极,听师父说,近年来,乾芝草愈发稀少,戎宫之中只得这么一剂,当年却辗转归了陛下服用。”又将麒麟中毒前后的脉象、体质以及先皇后的脉象一一比对,麒麟如何不宜生育,如何需要龙舍利这种护胎圣物……逐一讲来。 隋喻仍是不信:“你师父既应了先皇严守秘密,为何要将这些事情告诉你?” 阿青道:“师父生下小春子后,已然下了数番决心要往楚西南一境云游,师父说那处毒虫蛇蚁遍布,不一定有命活着回来,知道我又要来燕,师父便命我多多照看陛下。毕竟陛下尚未经生育。” 麒麟颓丧地坐了会儿,方吩咐备马出宫,她要趁天亮前赶到戎皇下榻之地。 ** 这日隋喻伴驾去会戎皇,以为必要有一场血雨腥风,毕竟岳麒麟拔剑就架到人家脖子上去了。 一屋子的戎将剑拔弩张,单遥那个温吞水竟是一派视死如归模样:“女皇陛下若是觉得杀了朕可以一平心头之恨,这便动手罢。”说完竟将他那些手下尽数挥退了。 戎皇那些手下个个吃错了药一般,居然真的放心屋子里独剩下他们的皇帝陛下,与这位差点就要杀了他的女皇共处一室。隋喻却是不大放心的,也不肯稍离,结果岳麒麟提剑往单遥发上一挑……戎皇脑袋上那顶假发竟如头颅扑落落滚在了地上. 戎皇陛下居然是一个大大的光头。 纵是隋喻这般严肃的人,嘴角也是一个轻撇,麒麟满腹心事没工夫笑,只愣了一愣:“戎皇陛下……这是已经剃度出家的意思?” 戎皇自将麒麟的剑往脖颈处送了送,叹道:“一切不幸,盖因单遥执念深重,今日得女皇陛下成全,终可解脱,快快动手罢。” 戎皇乃是谦谦君子,岳麒麟的性子却向来痞得很,气得反将那剑收了,恨道:“戎皇陛下的算盘倒是打得响亮,一句明白话不说,就想死得如此便宜?朕凭什么要成全你?” 戎皇默了半天,这才有了开口的打算。 隋喻本欲回避,却被麒麟唤住了。麒麟强自镇定,低声与他耳语:“隋将军莫走,将军正好留下为朕见证一番,那人所谓的报恩,原来竟是这样一个报法的。” 三年前的那个雨夜,走投无路的戎皇亲至雁门,与卓皇叔谈了一笔交易。建隋大业 那是戎皇的爱妃正在病危之际,戎皇陛下却探得唯一能救她的金雪莲,被启皇辗转送给了楚国的摄政王。金雪莲世所罕有,楚国欲取此物已然苦苦守了一年有余,启国大将秦伯纲亲送雪莲入楚……种种表明,此物对楚国非同小可,他区区戎国欲夺,简直白日做梦。 戎皇与世无争,却是一枚情种,若是能救他爱妃,他便不惜当那亡国之君。故而戎皇一开始就倾举国之兵驻与燕西南一线,并非为了援助长宁,那正是用于要挟摄政王交出金雪莲的筹码。 而他小小戎国,假设楚国亦肯不惜代价与他硬拼,他依然胜算全无。 幸而戎皇想起,春天樱花春宴之上,楚国的摄政王待他无比热情,话音之间,似是欲求戎宫今秋炼制出炉的一剂龙舍利。因为乾芝草石稀缺之故,龙舍利近年愈发的不可得,然卓皇叔当面开口,非但诚心相求,更欲许他以重利,戎皇这样的老好人,本是不忍心教人家失望的。 然而这一次,这一剂新鲜出炉的珍贵的龙舍利,便也要被他拿来作为筹码了。 “陛下可是许了援兵、龙舍利二物?这些……朕已经知道了。”昨夜戎皇忏悔般地做了一个冗长沉重的梦,麒麟亦然。 戎皇神情略略有些惊异,却听麒麟又问:“朕想问的是,摄政王将金雪莲交与陛下的时候,还曾说了什么?” 问这话的时候,麒麟强抑着声音的颤抖。 她翘首盼了整整一年的金雪莲,小心翼翼,只当是捧了一个未来到他面前,告诉他说:我们终于可以长相厮守。 孰料还不待她从美梦里醒来,真正的未来他早轻描淡写地在股掌间决定了。原来世上也有如此绝情决意的人,别人视若珍宝的东西,落到了他的手里,他是可以这般弃置的。 起手无悔,他在独自决定这一切时候,难道竟是毫不犹豫的么? 麒麟只觉得泪水盈亏,耳畔嗡嗡,却听不分明戎皇说的话。后来她眼前愈来愈迷糊,竟在梦中见到了皇叔,麒麟紧紧抱着他,言辞尖利:你是不是无脸见我?那为什么你居然活到了今天?你为什么不干脆毒发攻心死了,以全了你这个救世主的名头? 然而皇叔的身子冰凉,任她怎样恶毒逼问,他只是脉脉、脉脉望着麒麟,不发一言。 麒麟又怔怔问:“你是来告别的吗?” 皇叔展颜一笑,笑得仿佛满树花开,麒麟正想再将他抱得紧些,这梦却醒了。 阿青兴奋喊:“将军快来!陛下无事了!”又与麒麟道,“陛下安心,许是您一夜未睡之故,方才您竟是睡过去了。将军吓坏了,我说无事,将军才由得您睡了一会儿。” 麒麟缓缓起身,怔怔环视周遭,知道自己依然身在燕宫之中,心头一片冰凉。她抚抚枕畔的短剑,觉得此生之所望,全都渺渺无所依托,姐姐总说自己不祥,她岳麒麟大约才是那个不祥之人罢。 隋喻入内告诉她闽皇回了国,面上却含些笑意,麒麟有些难过:“隋将军想说什么落井下石的话,但说无妨。” 隋喻道:“臣已然命他们备了马。” 岳麒麟恨道:“朕不入楚。” 隋喻小心蹲在麒麟榻边,笑道:“臣并没有让陛下入燕。不过戎皇临行,与臣说了两件要紧的事情。” 岳麒麟攥紧了短剑:“戎皇还能有什么要紧事,朕方才就该杀了他!” 隋喻支走阿青,并未理她的气话,竟是沉声劝:“祥瑞……你不要意气用事。当日换药之夜,戎皇的确许了摄政王援兵、龙舍利两样,然而摄政王如若不允,你猜单遥那个疯子,他又作何打算?” 麒麟听得有些不以为然:“单遥至多是个伪君子,疯却是不疯的。” 隋喻摇头道:“臣未曾用过深情,便也不能懂得情到深处的滋味,想来到了那个份上,人皆会疯的。单遥当日发誓若金雪莲不得,他不但要在战场拼力厮杀启楚二军,还要毁尽龙舍利,让您从此再不可得。” 岳麒麟心一沉,仍是咬牙:“那又如何!大不了同他拼了,朕大不了无后便是,那个人的命才要紧啊!”宦妻,本座跪了 “陛下可记得,因为雪莲生于阴山之故,当时神医制药,必得用戎醴泉之水方可入药?” “记得。后来……喜宝分明取回来入药了啊。” “那是后来的事情了。戎皇告诉臣,他当日乃是志在必得。他料定了你们尚未取水,早嘱了高手守于戎醴泉上游,若雪莲不得,则毁泉以祭他爱妃,令你们手中的金雪莲形同废物,至此玉石俱焚。” 麒麟久久不发一言,隋喻小心唤了声:“陛下?” 麒麟咬唇:“他何以不肯同我商量商量,许还有别的法子的……” “陛下若处在摄政王的位置,陛下会如何选?” “……”麒麟咬唇思量半天,在三年后的今天,立他当日的处境再作抉择,依旧是一筹莫展。一时间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臣自认,从未对什么人……用过深情,然此事若换作臣,臣自知必死无疑,必也只能如是选罢了。” 麒麟抹干泪,又叹:“即便没有法子,他不是也活到了今日?因为要死,所以就不可以相守么?那朕也是要死的,各自着等死就好了!” 阿青探了脑袋进来:“不是这样的!” 隋喻呵斥:“放肆。” 麒麟却唤:“进来说话。” 阿青入内,正色道:“我不知陛下与将军谈论的旧事,但在楚京之时,师父赏识我的天赋,故而也容我为王爷把过几回脉的。其实王爷三年前本来确是必死,若非……” 隋喻催促:“不得卖关子!” 阿青吐吐舌头:“那个漂亮的木盒子我见过的,师父说,当年她抱了空盒子离开,心中亦是十分难过,后来……她在空盒之内,发现了留在盒底的三片金雪莲的叶子。故而师父熬炼成药,劝说王爷服下了。那叶子虽无力回天,却有延命之效。对了陛下,我还私下听过一回壁脚……” 隋喻黑了脸:“小小年纪居然爱听壁脚。” 阿青脸一红:“我也是想听王爷的那个好友薛大人……会不会同王爷谈论起将军。不过那回,薛大人怪王爷不肯上燕国看望陛下,王爷淡笑着说,死别这种事,一次就够了,不兴两次三次的,陛下为了先皇之事伤心至今,再经不起一次伤筋动骨了……”阿青眼眶都红了,“陛下,王爷也挺可怜的,若不是为了那小皇上,想必早去了。恕我说句心里话,不见得让他跑来跟您说,‘我上次想好要去死的,因为没死成,所以重来过’吧?” 隋喻狠斥:“一派胡言!” 麒麟心更如小刀子一口一口剜:“阿青去岁可曾为王爷把过脉?” 阿青点头:“临行前,师父还唤我去把过一回的,王爷的情形不大好,胸口时常剧痛,咳血,怕是过不了今年冬天了。” 隋喻更恨了:“你这丫头如何不早说!” 阿青噙着泪:“上回我进宫,将军对着我千叮万嘱,说是不要在陛下面前提起王爷,平白惹陛下伤心,这分明都是您说的啊……” 隋喻气不打一处来,过来半天方道:“陛下,臣已然备了马……” 麒麟狠起心肠,心中难过如焚:“我若跑去,他这些年的苦心岂不白费了?他若已将当年之别视作死别,那我去算是给他挖坟的么?” “不是去楚国,陛下,戎皇……临行告诉臣,启国北部有座青狱山,近来有山民在那处又找见了一株金雪莲,预计今夏盛开……” 岳麒麟一跃而起:“隋喻你小子现在卖关子卖成精了,一上来就说这个,朕还问那许多乱七八糟作甚?他为什么要去死朕不管,朕只要他活着!速速上路,随朕去一趟舅舅家!” “陛下您别急,臣已给秦将军去信……” 岳麒麟一路往外,上了夜骢方道:“如何不急?戎皇这个混蛋为了他那爱妃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这回若被他抢了先,朕杀了他也无用!朕先上路,你随后就跟上来。”乱世三国梦 隋喻道:“陛下莫要担心,戎皇那位爱妃,次年难产,戎国没了龙舍利,故而她……前年已然死于血崩。” 夜骢本已踱了几步,麒麟忽顿了顿,心中难免唏嘘,真是可恨之人更有可怜之处。她冷哼一声:“难怪单遥剃了个光头,这算是祭奠亡妻?” “陛下,戎皇告诉臣,他就是执念太深,以致美人终究离他而去,他……求而不得。” 麒麟催马上路:“隋将军想劝朕什么?怕朕求而不得失望?朕的执念更深,此番若救不回朕的美人,朕可不会学他单遥,朕必将那青狱山剃作光头!” ** 岳麒麟到启宫,竟是遍寻不见秦伯纲。追去秦将军家中,方见他浑身是伤的模样,追问半天,病榻上的秦将军只是含混其次。还是回宫后听舅舅说了方知:“秦将军早料你回来求这金雪莲,为你亲去探了一遭,你自己看罢……” 岳麒麟大骇:“青狱山如此险峻?” 启皇叹道:“难于登天。” 麒麟泪水滂沱:“舅舅,听闻此莲夏末方可采摘,你从来无所不能,还有时日,你总能想出办法的,朕欠你良多,此番真是最后一回相求了。他若去了……朕绝不愿苟活!” 启皇听了麒麟此话,亦是伤心透顶:“你道舅舅此前不曾派高手为你去探过?十之八|九,有去无回。你也看见了,就连秦将军的身手,仍是……这还不过只是探路。舅舅真的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启皇一贯宠她上天,从来有求必应,今日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岳麒麟知道无计可施,只得问:“那舅舅将青狱山的具体方位和所在,细细告诉我。” 启皇哪里肯说,闭了眼老泪纵横,坚不肯说。 麒麟要挟:“那我去问秦将军好了!” 启皇长叹:“伯纲亦不会告诉你的。戎皇爱妃之事祥瑞想必也已耳闻,这世间的缘起缘灭……祥瑞还是看得淡些罢。” 麒麟吃了好大一颗软钉子,在启宫宿了一夜,次日便归了燕。 启皇只道外甥女已然打消了此念,虽然唏嘘,总算暗暗放下了心。 启皇陛下不知道的是,十日之后,他这打不倒的外甥女自启国回燕,急召长公主岳骐骥关起门来商议了几个时辰,便再次策马上了路。 ** 卓颂渊这日并未去上朝,因为连日咳血咳得猛烈,故而歇在家中养病。中午却接赵公公传诏曰,说皇上请他去慈宁宫赴午宴。 身子虽是疲累,想着这样的家宴终是一餐少过一餐了,便仍是起了身。 浓荫遍地的暮春时节。 慈宁宫院子里的树丛间,肥鸟正极不客气地乱窜,精力充沛。 各种缠藤类的植物,如同思念般疯长。 他穿过平日熟悉的回廊,步入母后的设宴的水榭,今日水榭之中竟有琅琅乐声,想必除了皇上,竟是还有外客。这个成义也真是的,何以将外客带来慈宁宫? 然而那乐声一住,入耳的笑声,让他的心不由一紧。 却听卓成义嘻嘻道:“听闻陛下十分辛劳,日夜劳形政务,面色倒还是那么好看。方才当着鸿胪寺的人,朕只得一本正经的,想死朕了,岳哥……陛下还不快让朕抱抱。” “男女有别,成义你不许胡来,哀家替你抱抱就好。粉团儿出落得愈发漂亮了,这眉眼脸蛋身段……啧啧啧,你小叔叔没福分呢。可怜的小粉团儿,这些年当皇上很苦罢?花一样的年纪,却埋在那阴阴暗暗的皇宫里。”母后似是很有感触的样子。 卓成义更有感触:“可不是!” 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声音嘿嘿笑,清亮纯净得一如昨天:“有什么苦的……心底有人,暗里有光。” 作者有话要说:薛云鹏:不必怜香惜玉!强上他! 第95章追夫记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彼时在雁门,卓颂渊告别麒麟之后不过两日,大约是分手时心内悲恸太甚,久违的毒发如期而至,褚良春预判的寿限果是到了。依当日情形,他本当客死归途。 要不是盛雪莲的木盒乃是麒麟早早派人特制,那三片遗落在盒中的叶子,必已枯了。褚良春发现这三片鲜嫩叶子的时候既惊又喜,精心炼制出了三颗救命药丸,苦口婆心劝他留住青山。 卓颂渊自深渊中经了一回希望,再跌落下来,又与麒麟永别,大事已成,他却早已不复当日心境,颇有些万念俱灰。若非褚良春苦劝他小侄儿尚且年幼,他几乎想要放弃服下那三颗药丸。 后来卓皇叔侥幸捡得性命回去,两年前,趁着春天薛大人亦归了楚京,将薛云鹏唤入宫中,当着小肉包的面,郑重其事将卓成义托了孤。一来是期望成义知了真相早早懂事,二来他还得靠他写信装病稳住麒麟,好让麒麟安心做她的女皇。 小肉包闻言大恸:“皇叔受了那么多苦……皇叔您为什么不早说,朕不能没有您的啊!” 卓颂渊闻声安抚侄儿:“臣不是还在么。” 卓成义泪水不住:“皇叔私自李代桃僵,却不问一问岳哥哥的看法,她必定恨您一世。” 卓颂渊声音迟滞了好一瞬,竟是无话可说,只能转而教导侄儿:“成义……并非李代桃僵,这乃丢车保帅。” 卓成义聪敏过人,哪里肯理:“朕一直当皇叔乃是谦谦君子,与我那小婶婶情投意合,如今看来,不过是朕的叔叔在欺侮别人家的小姑娘罢了!难道不觉得无耻?” 薛云鹏听不下去,不怕死地跪劝:“皇上少说两句罢,王爷险些就……他因无力回天,心中已然极苦。” 远方是可爱可亲的岳哥哥,身畔是数着日子就要失去的亲叔叔,小肉包根本无法止了这泪水奔流:“薛爱卿您说句公道话,皇叔若不答应戎皇那个疯子,便由得他玉石俱焚,又如何?岳哥哥……我小婶婶必定亦作如是想,大不了与他死拼便是。朕不晓得这些情情爱爱的滋味,但光想想皇叔从此就要撇下朕,朕便觉得天已然塌了!” 卓颂渊沉声斥:“皇上务请小声,臣无意让太皇太后知悉此事。” 卓成义压低了声,小肉手死揪住皇叔,盯着他的双目沉痛问:“岳哥哥难道不愿与皇叔同生共死,宁肯苟活?” 卓颂渊心如刀割,一时声音苍凉黯淡:“若存一线同生之机,臣……自问舍她不下。” 肉包子狠戾不已:“皇叔常教我,有一种情形下切不可心慈手软,那便是为人所制之时。那单遥只身去的雁门,皇叔大可将他……” 薛云鹏禀道:“皇上,当日那戎皇敢只身赶赴雁门,却早已在国内留下密诏,若是单遥未能按时安返戎国,戎国国内必有动作。臣之后并未死心,多方求证,却只得佐证,单遥那夜并非危言耸听,他是真疯,且做足了准备,杀启楚联军,面吞龙舍利,毁戎醴泉。单遥还在戎河之岸派驻了人马,取莲不成,他更要往戎河之中下毒,毁乾芝草石……届时不但我们永世再不可得那龙舍利,戎河下游的燕、楚两国百姓,常年饮戎河之水,更要遭逢涂炭……” 卓成义小肉手颓然垂下,以戎皇当日不可得即毁之的疯狂念头,救不回他的爱妃,哪里肯给别人以生机,皇叔留不留住那株金雪莲,却皆是徒劳了的。单遥看起来温和得像一只绵羊,不想竟是这种疯癫之人,不惜血本布下如此阴狠之天罗地网,只为疯求一株小小的救命灵草。 他的小小肉脸上写满悲愤:“山药那个混蛋如此趁人之危,朕将来必要踏平戎国,替皇叔报仇!” 卓颂渊无奈训导:“既说了是交易,便系各取所需,即便我将来走了,皇上亦不可发此不义之师,损皇上仁义之名,更会累及许多无辜。” 卓成义犹替他们不甘:“如今皇叔这条性命暂且失而复得,可我那可怜的岳哥哥,皇叔从此便由得她孤苦伶仃么?” 卓颂渊强作冷漠:“臣纵然欠她良多,自那夜始,旧日恩情,亦只得来生再报了。” “皇叔不是还有三年性命!” “只是或许三年,也许两年、一年、半年……”[综武侠]剑圣 “也或许长过三年!” 卓颂渊滞了滞:“臣最是清楚自己的情形,断然不会的。皇上可还记得今年元宵,臣领皇上便服去街上看灯看烟花的情形?” 卓成义答:“侄儿记得。” 卓颂渊缓声回忆:“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去岁……臣亦领你岳哥哥看过的。” 卓成义倒没嫉妒麒麟,只眨巴眼等下文,皇叔却再不肯往下说。 烟花寂灭时,小东西倚在他怀中吃一根糖葫芦,根本不肯抬头看一眼,说是最不喜看烟花,于繁华中见这无常,实在是残忍,不看也罢,吃的东西才是最可靠的。 小东西总是一副摧不垮的模样,其实心思比谁都脆弱。老燕皇去时,麒麟的记忆已经太过惨痛,他再跑去她的人生中走来走去,走来又走去…… “父皇临终就孤那么眼巴巴地看着,他却说走就走……什么是辜负,这才是最大的辜负!” 虽然薛云鹏情绪尚佳时亦说:“若换作臣,臣就携了她私奔,与她作一对世间最寻常的夫妻,用柴米油盐来消磨她,耗满三年,直耗得两看生厌,你看她还会不会因为你这老头子离开而悲痛欲绝!” 卓颂渊哀伤地想,云鹏说的是他自己罢,麒麟从来都不嫌自己老的。 ** 此时卓颂渊就算想要离开水榭,也早已不及,卓成义大声唤他:“皇叔!” 他凛了凛眉头,那时候小肉包一夜长大,日益懂事,待今年秋末侄儿满十五岁,他便打算卸了这顶摄政王的帽子,归权由他亲政。 成义如今年岁渐长,抽了个子,满肚肥油消却,眉眼间添了俊逸之气,竟也有三分肖似他这位四叔。昔日的小胖子如今清减得可以,平素躬勤吏治,很有些君王之姿。 何以到了麒麟跟前,就似个长不大的孩童一般,和他的岳哥哥分别三年,竟是又搂又抱,亲昵得毫无隔阂? 而他自己,不过是想放了胆子贪看一那双灵动的眼,笑着道一声“久违”,都觉得喉头梗阻,说不出一句话来。 卓颂渊并非想要离开,卓皇叔只是有些担心,今晨的呼吸之中隐隐带些刺痛,他当下的面色必定不好,恐被母后和她看出了端倪。 他缓缓望去,那张笑靥比这明媚春光还要耀眼,她就那样无波无澜地对他笑了,就好似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 近日楚京之中疯传燕女皇秋天大婚的消息,她终于是要娶了,在这样盛放的年华,也不知那个沈谦……是个甚样的人,她如今心底的人,暗里的光,就是那个沈谦了罢。 此时她不该在燕国忙碌婚事么,何以远赴千里,跑来串这个门,难道她只是来看……他不敢自作多情。 卓成义急招手:“皇叔快过来坐。岳哥哥愈发好看了,是不是?朕昨夜差点儿就没认出来!” 原来她昨夜就到了,竟是悄无声息的。 “岳哥哥,你看皇叔有没有瘦些?” 方才卓成义一直在问麒麟,见了皇叔头一句话要如何开口。此刻那个影子出现眼前,她的心骤然被提拎到了尖尖上,方才发现,在说第一个字之前忍住泪水,才是更为艰难的事情。 水榭外的阳光晃眼,麒麟望得眼睛生痛,只是一味傻笑,眉眼弯弯:“是瘦些了。” 一餐饭独独太后话多,将麒麟赠她的美食美酒一一试过赞过,又分与诸人品尝。 太后往日素不喜岳麒麟那臭小子的,如今知粉团儿是个姑娘家,反倒亲热不已,往那张粉脸上摸了又摸,直叹自己没个女儿。 麒麟却仿佛换了个性子,雍容大方坐在那里。太后与成义问一句,她方欢欢喜喜答上几句,言辞得体又透着亲近,十分招太后喜欢。别来无恙,小冤家 却绝不同皇叔交谈一句。 二人目光一度相撞,他望见她剪水双瞳忽而亮了,便也淡笑着贪看一会儿,四目胶着,连空气都是黏的,一时有如时光倒流。 卓颂渊本想问一声麒麟此来用意,方欲张口,却闻卓成义道:“我今日分明让赵公公吩咐了这是家宴,皇叔怎不带了四王妃一同过来?” 成义这坏小子就是故意的,也不知动的什么心思。他分明知道他王府那尊四王妃只是个逢年过节应付母后用的假货。他是请了他一道帮忙写信瞒骗麒麟,可他也不至堪堪在这当口说出来罢。 卓颂渊只好答:“王妃去了东郊礼佛未归。” 太后不满道:“问十回倒有八回在那儿礼佛,哀家看你那媳妇儿,不如长年住在东郊那座破庙里算了。” 卓颂渊恭谨答:“儿臣明日接她回来便是。” 太后哼一声,很是不快:“还随她礼她的佛罢,见了面简直要了哀家的命,问三句答一句。” 卓颂渊诺诺应了。 麒麟眼波里的水光渐渐黯去,直至一餐用完,再未往他那厢投来一眼。 散席归府,云鹏显是得了麒麟前来的消息,过府相问来了:“人呢?人都来了王爷居然没有带回来?王爷的本事呢?” 卓颂渊苦笑:“本王哪里有那样的本事。连她为甚忽现于此,都没曾开口相问。” 薛云鹏思忖:“臣琢磨着陛下与皇上的私交,不会是亲自过来发喜帖的罢?这么说,皇上今秋要赴燕国去喝燕皇陛下的喜酒了?” 卓颂渊一怔:“是么。” 薛云鹏话中有话:“王爷同意让皇上去么?” 卓颂渊强笑道:“皇上大了,许多事哪里由得本王?过了今秋,我便……” 薛云鹏前阵亲见他咳了一回血,一直很有些悲观,这一日倒一反常态,居然未就麒麟到来之事大作文章,好言劝慰一番,又说了几句正事,方才先行告了辞。 ** 就这样过了三日。 无念很是尽心地为他一日跑三趟宫中,打探麒麟的消息。这日报的仍是:“太后许是自己没有女儿,非留陛下宿在慈宁宫,日日也不放人出来,皇上亦天天跑去窝在一块儿,丞相也被太后传唤了好几次呢。他们也真是的,王爷孤苦伶仃的,好容易得与陛下重逢一回,就这么变着法儿阻挠,听闻陛下再过两日便要回去了的。” 薛云鹏在旁道:“听闻那个沈谦托陛下送了太后许多价值连城的失传字画,那厮为甚要巴结太后?” 无念忿忿道:“那个财主能有什么,多的是兽皮兽衣,想必欲同针工司做什么买卖,那是太后直接过问的。他对楚宫之事真是门清。” 无尘木着脸:“太后掌管针工司之事天下人都知道,陛下不会将楚宫之事说与沈谦的。” 薛云鹏又问:“可说了陛下究竟为甚迢迢来此?” 无念支吾着:“不就是……” 无尘适时地搡了他一把,不让他说下去。 薛云鹏恍悟:“看来臣的揣测……是真的,也不知陛下的喜帖是不是金色的。”这厮居然不曾劝王爷入宫逼问麒麟,只反复叹了两句女人心海底针。 三日来,卓颂渊极勉力地服药休息,绝不敢将时辰多耽搁在公务上一刻。生怕欠了休息面色不好。闭上眼睛就是小东西如今的样子,耳畔仿佛又是她往日嗔怪的话:“颂渊你又不知珍重了,再不好好歇息,你信不信孤明早不给你亲了?” 然而小东西终是恨了她的。 这原是他一心所求的结局,临头之时,他居然还感到有些委屈,自己这个叔叔,果真是太无耻了么?玄天问情录 薛云鹏在旁笑问:“王爷……臣托人弄了一批新酿,昨日刚刚送到府上,今夜若是无事,王爷肯否过府赏光?” 卓颂渊本不肯应,万一……万一她来看他,岂不要吃了闭门羹?随即又觉实在自作多情,麒麟断断是不会来的了。 薛云鹏笑他:“陛下那里都淡了,王爷心中却还惦着,原来放不下的是王爷您啊。” 卓颂渊唇动了动,不用再过多久,他便也能真正放下了…… 薛云鹏笑劝:“来罢,我与王爷一醉,同消情愁!” 卓颂渊自嘲地笑:“本王哪有什么情愁,是我对不起麒麟……如今她还肯对我笑,已然不错了。” 薛云鹏拍他的肩:“王爷真是个傻呵呵的情痴?陛下对你笑,那已然是三天前的事情啦,陛下生得漂亮,陛下为人又好,不知多少人宠着陛下,她将来前程一派光明,王爷大可安心。来嘛,臣的寒舍很不值得王爷一顾么?” 卓颂渊想想也是。一腔傻傻相思,全在那个小东西身上,以至于薛云鹏今日很不正常,他都未曾觉察。 关于重逢,他亦怀过许多揣想,也想过万一真得神相助生了奇迹,又要怎样飞奔去她跟前,学一个同她一般年纪的少年人,无赖地要她谅解当日艰辛。只是那些憧憬,每每总在渐频的毒发攻心的苦痛之中,消隐不见。 一切大约真的过去了,真正的重逢终于降临,旧日的心思落地,便由它破碎于尘泥罢。 ** 薛云鹏这个骗子,让他去喝的哪是什么新酿,结果拿出来的却是陈年的梨花白。 去岁麒麟临行时,在王府生日宴喝的便是此酒,那夜人尽散去,麒麟坐在他怀里赏那十四的玉壶,一口一口,渡给他的便是此酒。 梨花白是温软甜蜜的酒,沁人心脾,却难深醉。这一夜卓颂渊却喝得有些醉,他回府上白夜时身子晃了下,无尘担心地问要不要换车来接,他挥开无尘,自己打马往宫里走。然而因为夜深,宫匙已下,他再借着酒劲,仍是不忍去拍开那扇门,便又讪讪往回。 口中漫着梨花白的甜香之气,薛云鹏这个混蛋,枉为他二十多年的好兄弟,见了疮疤竟是这样揭的。 不过卓颂渊知道,自己亦是一个混蛋罢了。她就宿在在不远处的宫中,与母后成义言笑晏晏――她明日就要走了,他却再不敢见她,哪怕拍开那扇门,好好笑着道一声别。 其时路上忽起了风,不多会儿便下起雨来,他半淋着雨归府,府院中的坠坠晚樱,被方才一阵雨打风吹,落樱胡乱铺了一地。去岁樱花宴归来,麒麟还曾大赞,那一片樱花林的白粉颜色,却是不及这一树的芳华。 如今徒留满地的樱花梗,她不愿来看也罢。明日一别天涯远,这一次当真是永别了。 府中黑着灯,跟在后头的无尘并未上前扶他,无念破天荒也不知上了哪里,居然不知道上前服侍。卓颂渊头晕且困极,胡乱褪去湿漉漉的衣物鞋袜,一气上榻倒了头。 然而隔着薄薄梨花白的酒气,卓皇叔依然闻得见一种久违的清洌草香。他笑着摇了摇头,想是自己已然入了梦,如今身体愈发不堪,醒中梦中,竟是已经不分了。 暮春的雨夜有些微寒,他想要随手揪一床薄被来盖,伸手一带,却倏忽被个温软的身子滚来拥住,耳畔有温热的娇笑声:“薛大人还说王爷冷情,朕却是不信的。朕就知摄政王待人热情,绝不枉朕迢迢千里过来宠幸你。” 卓颂渊酒猛地醒了,身子僵直。 软绵绵的身子缠上来,火烫的唇覆过来:“你怕了?你家的河东狮不是礼佛去了么,况且若论先后,还是朕先娶了你的呢。还愣着作甚?方才摄政王宽衣解带的样子好生动人。” 作者有话要说:薛云鹏:联合做套作弄他一个人,但愿日后他不要过河拆桥 丞相:才怪 第96章 再出发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卓颂渊被麒麟抚得浑身的弦都绷紧了:“小东西……” “摄政王唤得好生亲热,朕是不是也当唤您一声小心肝,好增益增益情趣?”麒麟嘴上不饶人,手中更不饶他,掌心摩挲上他胸间,依旧是细滑滚烫的触感,只在抚上那道陈年疤痕时,微微滞涩。 “陛下……” 怀中的滴溜溜的软身子滑得似条水蛇,竟是未着丝缕。 卓颂渊因为褪了湿衣,上身亦未着一片,此刻肌肤相贴,他的身子不可抑制地微颤,呼吸亦不再平缓。呼吸间隐约的刺痛感犹在,然而他绝不忍挣脱她,更舍不得挣开去。 麒麟的指尖依然流连于那道疤痕,见他身子绷得更紧,便顿了下来,声音柔媚:“这里痛不痛?” 他刚被她抚得有了些惬意,如狂的思念也因此得了稍解,被她这一顿,声音亦黯下来:“快十年的旧伤,早已不痛了。” 麒麟倚在皇叔身边,轻轻将他的手挪向自己的心口,道得娇娇可怜:“朕这里痛。” 皇叔的手掌抚过那段软腻无骨的肌肤,心倏地收紧了,呼吸更加滞痛:“陛下……” “皇叔替朕揉揉。” 卓颂渊不敢妄动,生怕这一沉沦会更伤了她,强忍那指端诱惑,哑声问:“陛下此来是为了……” 麒麟见皇叔一本正经要当柳下惠,多少有些丧气,今日不来强的,看来不行:“摄政王前年来信中说,今生恩情,来世报还。呵呵,朕却是不信什么来生的。当日朕分明是娶了摄政王,薛大人还见证过摄政王发誓的……这些东西都可以不作数,来生还有什么指望呢?” 卓颂渊声音艰涩:“陛下是想来要债的么?只怕……”只怕他今生真的无能报还了。 “只怕摄政王如今有了王妃那样的软玉温香,再不稀罕朕的身子了,对朕便没了那份以肉相偿的心思……对不对?” 卓颂渊虽恼她胡言乱语,可他又该对这小霸王说什么,才可以驱她远离自己?只得点头道:“旧誓既破,本王愿受其果。本王待王妃……亦当心无旁骛。” 岳麒麟心头火蹭地冒起来,一头是无比的心疼,一头又暗骂,这个一心要去送死的浑人,这个时候还在意淫他那个根本不存在的陈婉秋! 麒麟怕伤了他,只得收敛起心神,强抑怒火,缓声道:“其实若只论报恩,朕当日不过无心一救,摄政王往日在朕身上却花了不知多少心头血,早已报了往日恩情了。不单报了,朕还赚了你许多呢。” 卓颂渊推说:“哪里……”话方出口,却被麒麟一气探入那条亵裤,擒住了身下……“东西你……” 身体终是比人要诚实,麒麟心满意足,手间不住揉捏,却倾了身子埋去他耳畔,窃窃笑道:“摄政王的心无旁骛就是这个样子的?彼此都是过来人,想求朕要了你……就开口直说么。” 他身子一动都不会动了,任她抚着那柄滚烫昂扬。 “不想要我?” 他被她欺侮得身子微弓。麒麟手中不停,手法亦甚得要领,也不知她从哪儿长进的本事。他心头泛酸,自是忍着不肯言语。 麒麟笑得娇媚无边:“好烫啊,小心肝儿莫怕,朕不要你履那旧誓,也不要你报什么旧恩,朕是太过惦记摄政王的销|魂滋味,便想要斗胆来求一场鱼水之欢罢了。” “陛下……”皇叔想要挪开她的手,方开口,却被她吻住了唇,听见她娇娇道,“好香,特意为我喝的梨花白么?” 他不松口,麒麟便一点一点地探:“求你了,朕明日就要回去的,就当是临别的礼物好不好,朕不过是想……好好再爱你一回。” 卓颂渊听得心痛如割,身下为麒麟揉弄得正要命,唇上亦教她吻得急促不堪,胸间那种刺痛更甚,连喉间逸出的叹息声,也在满足里带了痛意。 麒麟自然听得分明,既被他撩得欲念丛生,又无比心疼,渐渐顿了下来,嘴上却不饶他:“是不是受不住了?你等着,一会儿朕就让摄政王更受不住……”一溜身,居然滚去了里榻。 卓颂渊被她一番作弄,却又忽而停了,失落得可以。 受不住?男人是最经不得这种话的,他受不受得住自己会不知道?卓皇叔如今身子再不济,也并非到了那濒死边缘,受不住!小东西竟是如此小瞧他的。 他倒有些豁出去的心思,此情此景,便忠于身体,管他明夕何夕,便是溺死在当下又如何? 卓颂渊刚探臂想要将那条小蛇儿捞进怀里,还没触着她,她却扑棱重新入了怀。他尚未回神,口中已被她强塞了一颗药丸。 他含着药丸,心头涩涩:“给我吃的什么药?本王难道还受不住你一个小东西……” 麒麟噗嗤笑:“生气了?你道这是是什么?鹿鞭丸?虎鞭丸?你大约没吃过那些罢,才没这么好吃呢。这是燕京的还魂丹,还魂丹是朕给它起的名字,其实不过是朕从小吃的一种小糖果,加了燕北一种小红果浆所制,有补气理血之效。朕小的时候,号称是为了练功打架身边常备,其实就是为了解馋。效用还是不错的,药性温和,口味又好。” “作甚给我此糖?” 烽火猎奇 麒麟实言道:“那日我观摄政王脸色不甚好,面上亦少了许多往日光泽……吃了它会觉得好些。” “……”卓颂渊顿了许久,“陛下可曾记得?当年……陛下救我之时,也喂我服过的。” 麒麟心中泛起甜蜜:“是么,好不好吃啊?” 蜜一般的滋味在口中缓缓溶开:“好吃。” “朕现在只想吃了你……” 麒麟说罢,复又去缠绕上他,俯身吻他滚烫脖颈,肩胛,锁骨……不知是不是因为小糖果的安抚,皇叔胸间的刺痛消散许多,直被麒麟亲得再次发出低沉的叹息声来。 麒麟见皇叔渐入佳境,又缓缓往下亲吻,胸前的两粒,胸腹……小腹……小蛇漫过去杂草缓缓含住…… 皇叔骤然间只觉得轰然如炸,绷足了弦哑然道:“陛下,别……” 麒麟抬头,望见皇叔于黑暗中依稀情动的模样,心头也是欢喜极了,重又含了它,舌尖挑过……轻嘬…… 卓颂渊忍无可忍,急急想要揪了小东西入怀:“东西听话,别这样……” 麒麟却是顽皮得很,非又含弄了一阵,将他挑弄得只剩粗喘吟哦,却又停了,一下扑去了他耳畔:“朕这样爱你够不够的?” 够不够!卓颂渊心头正是火起,打算干脆造次一回,她却一个翻身,早分腿覆将上来,半是羞涩地同他耳语:“你若欢喜方才那个样子,下回再……嗯,朕的意思是,朕这会儿先要……”说完执着他的…… 因为紧|窒不堪,麒麟甚至有些吃痛,咬着牙硬是……令其没入…… 荒了经年的身体,虽说麒麟如今正是熟透了的年岁,他的……一挺却还是让她痛得汗都滴下来。 “东西你……不要紧?” “嘘,朕在宠幸你呢,别说这种煞风景的话,摄政王闭了眼睛享受就好。” 那处的痛渐渐为湿润取代,麒麟是个好学生,她记忆里他出力的样子,她阅过的群书……这会儿试着悦动身子吞吐他,款摆腰肢摇曳他,直侍弄得皇叔吁吁出了汗,叹声中竟夹杂了情不自禁的欢喜声音,他仰起身子才可吻到她,却一次一次不辞辛劳,一边卖力迎合,一边频频欠身亲吻麒麟。 麒麟方才因为报复心甚,都没好好唤过他一声,此刻水j□j融,情难自禁:“颂渊你舒服么?” “嗯……” “我让你舒服了么?” “东西……”皇叔咬牙环紧了她。 “说么,我宠幸得好不好?舒服不舒服?” “舒服,小东西……” “朕是不是世间让你最舒服的人?” “是……” 大颗的泪从麒麟眼睛里滴下来,砸在皇叔胸前:“这些年一点都不想朕的是么?” 他不答话,却勉力挺身去顶他的小东西…… 麒麟泪珠子被撞得串串连落,不知是因为太过剧烈还是因为心伤:“有多想?” 他无言以答,竟是更奋力起来。 麒麟起初还知些轻重,知道忧心皇叔的身子,然而身下的爱人如此全力以赴,她自当更卖力地宠幸他才是,便也投了十分力气,就似真要将他吃了一般。 那夜难分难解,直耗得窗外云收雨住了许久,风声亦歇了,酣战却久久未停,竟是战到外头的春雨重又沥沥声起。后来岳麒麟确然疲了,腰软人乏,只剩下最后一丝力气,她却顶住了不肯认输,非要正经将皇叔宠幸到极致,方肯罢手。卓颂渊知情会意地揽她伏在他身上,箍了她不让动弹,自去撞那深流:“小东西抱紧我……” 麒麟知道皇叔就要到了,他数次……亦是正中了她最难言之处,经年的干渴似是暂在那一刻得了补偿,娇软地嗯嗯不住,身子剧颤。芒焰烧灼,天风四合,云翳流动,波涛暗涌,爱恨一齐饱涨成了再难收敛的模样,魂魄像是正好轻踏过那些云海中的山峦,眼前似能有炫目飞焰四溅,麒麟急欲攥住它们,它们却慢慢地消隐不见了。 暗青色的天际,隐隐有波光悄悄流动。 屋内云住雨歇,卓颂渊将久违的小爱人紧紧圈在身前,往日的喁喁荤话情话,情|事过后皆是甜蜜不堪的调剂。此刻虽是柔情蜜意到了极致,再想将几句过往的小情话一一道来,又觉得艰难重重。总有千言万语想要告诉她,却无有一句开得了口。 卓颂渊想起方才摸见她的小臂上有处长长伤痕,便又探了手去找了摸到,心疼问:“这是什么?” 麒麟轻描淡写:“哦,那是前年冬天,战场上的飞火流矢太多,朕没躲过……小伤而已。” “那场仗并不是非打不可,听闻当日国内阻挠声很大,张含亦不主战,陛下……为何这般一意孤行?” 麒麟嘿道:“听闻那位四王妃,摄政王亦不是非娶不可呢,又为何一意孤行要娶?”[系统+陆小凤]喵的报恩 “我……” “还想说你为了她心无旁骛?” 卓颂渊颓然道:“你就不想着万一……” 麒麟更笑:“万一朕死了,摄政王便不必担心誓言破碎,更能好好的心无旁骛啦,岂不圆满?” 卓颂渊见她毫不忌讳,自己炮制的假婚事,亦被她当作笑话来说,恼极只能将她往怀中一揉。三天前在母后的水榭,不敢赏看一眼的……如今尽握手中。小东西长大了,好些地方都有了长足的长进……揉之别是一番软腻……有致。 “朕虽蒙摄政王教导,但终究是被赶上架的鸭子,并非那块料子。那个位子坐得朕累心累身,毫不顺畅,大约也并不能让国人满意。那些人大约都是瞧在摄政王的面上,那一仗若是不打,辽皇胆敢来欺侮朕,国内朝中,朕就没有别的麻烦了么……” “他们……” “哼,您是想说他们都悄悄听命于摄政王您罢?难为您费心,想着管我,便管上一把,有一日您若是不……想管了呢?朕又无别的能耐,再不唬他们一唬,朕在他们心中,就还是一只纸捏的兔子罢了。” “他们还敢欺负你?” “欺负朕,朕是不怕的,朕就是要告诉天下人,谁欺负朕,朕就揍谁!你看朕若不揍辽国,别说日子未必能有今日之好过,朕哪里还敢撂下繁杂政务,千里迢迢过来宠幸自己的爱郎?” 卓颂渊酸涩问:“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麒麟淡问:“那您觉得是为的什么?” 他不语。 麒麟平静道:“您的身子……很让人难忘呢,朕无论经了多少醉生梦死,经了甚样的妙人儿,过得再怎么荒唐……终觉得缺了许多滋味,想着什么时候能再与摄政王度一夜**呢?朕紧赶慢赶,也勉强算是赶上了这一夜。真好啊。” 卓颂渊手一顿,黑脸嘲弄道:“陛下该当多多保重身体。” 麒麟越说越过:“可朕宫中的那些可人儿……当真很难相拒呢。” “不是说政务累身累心?” “是累,朕记得上一餐认认真真吃的饭,还是新年的时候。每个月初,朕都发誓说,待朕忙完这个月,一定要好好放松一下,故而每个月底朕就兴奋无比,因为――朕马上又能说这句话了,呵呵呵。” 卓颂渊抱歉地低首吻她的肩,说好要一同承受的事情,他却食言到了如斯地步,而且在漫长的将来,亦要默默地永远食言下去了。 麒麟身子轻轻一挣,挣不开他:“所以啊,就更想要人抚慰嘛。那一个个漂亮得蜡一般的可人儿,就是欠了许多温度,不比摄政王这般有血有肉。好在只要朕不挥手打发人,他们总是贴心贴腑,不离不弃的。” 卓颂渊真是要被岳麒麟这家伙气死了,方才她分明还是生涩得一如当年,真好意思将自己说成个荒淫无度的女皇。气得冷声道:“陛下当真好情趣。” 她仍不依饶:“摄政王费尽心血让朕坐上这个位子,不就是想让朕能享尽人间最好的福分么?还有什么滋味,能比得上床笫间……方才摄政王不也承认了,被朕宠幸得很舒服呢。” 卓颂渊忍不住脱口而出:“陛下这个样子,沈公子不介意么?” 麒麟身子一滞,忽然轻笑起来:“他呀……朕不知道。一心人并不难求,可朕想寻一个能听朕细细讲梦的人,安安静静地听,不一定要他懂得,只要睡在他身边,做的都是好梦,这便够了。想到这里,朕又觉得好生艰难。” 卓颂渊不说话。 “皇叔?” “嗯。” “朕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顺道……” “怎么?” “朕三月后大婚,你能来么?” 他声音低得几乎不可闻:“我不知道。” 麒麟道:“喜帖就在书房的桌上,上面未有填那人的名字。朕是想让皇叔帮朕掌掌眼,那个人……可以么?” “何苦……” 在皇叔跟前卖可怜,麒麟最是拿手:“朕无爹无娘,也没有人管朕,朕觉得自己好可怜啊……后面的路那样长,朕不知娶那样一个人究竟足不足以抵御岁月。您若是觉得他好,朕便娶,您若是不同意,朕便不娶。皇叔……” 卓颂渊心似被碾碎般,却又不知道怎么拒绝这个可怜小孩:“我……” “您若是不去,我便不婚了。反正后宫里那些可人儿……” 卓颂渊咬唇道:“我去就是。” 麒麟回首往他唇上一嘬,又回转去,甜蜜道:“谁都及不上摄政王好。摄政王可还记得朕给你唱的阿西的故事,天亮的时候,雪人化了。皇叔,你是天底下待朕最好的人,朕舍不得你……可你这些年教给朕的东西,朕都明白了,梦终归要醒,春光亦是要走的。夏天又快要到了,也不知道质子府的那口井可好呢,真想去看看,可惜待到天亮,朕便要回去了。”食谱补录中 卓颂渊浑身血气本来全都凝在那处,身子沉下去,被她方才那么一嘬,水蛇般的身子在怀中一扭,又说了那样的话,他体内的血气竟是重又翻滚起来,揽着她的腰肢,在后头猛力……一送,身子从便沉入了她…… 麒麟正憧憬着皇叔到了燕国要领他吃什么喝什么,忽地被他……她惊声道:“颂渊……” 卓颂渊身下蛮横冲撞,更奋力去嘬她的脖颈肩头,直将小东西撞得连连惊呼。 麒麟既受不住,又心疼他这般生猛,断续劝着:“颂渊……颂渊……你悠着点儿……” 卓颂渊也不知为甚要这样欺侮她,他只知道小东西要娶了。 她出落得这般曼妙动人,却终是要娶了,待所有的尘埃落定之后,她会在自己的国度里养儿育女,治理她的天下,成长为一个成熟君王,而后将她的皇位传给她的孩子,忘记所有过往的云烟。 这正是他期望的,可他现在正在欺侮他的小东西,只因为她就要朝着他期望的方向去了。 麒麟身子里亦被她翻搅起一片浪涛来,虽说因为他的蛮横而微痛,她正想请求皇叔轻柔些,隐约却觉得背上微湿,她咬着牙轻哼,想要歪了头吻住他,看看他现在的模样,却被他竭力按住了脑袋。 他的声音几乎像是在后头逼问:“舒服么?东西你舒服么?还要不要了?” 麒麟的声音微泣:“要,我要的。” 暮春的雨停停落落淅沥了一夜,此刻天光渐明,雨却再次落了起来,砸在窗前的雨点子很温柔。 麒麟只记得皇叔从未这般粗鲁待她,似是受了鼓动的猛兽一般,似要将她七魂八魄全都撞得四散而去,她身子软得几乎要蜷缩一团,他终是深深发将出来,滚烫若岩浆般注入她。 卓颂渊慢慢从前次的冲动中缓过神,亲吻她的耳垂,又替她清理身子,麒麟只是不理,就这般沉沉睡去。 麒麟缓缓从皇叔怀中睁开迷蒙眼睛,发现天已大亮,雨亦停了。他一直在背后凝望着她,全无睡意,他待她这般粗鲁,她都不想回身看他。 卓颂渊知道她醒了,抱歉地俯身吻她:“方才弄痛你了。” 麒麟不想理他,只是轻道了一声:“嗯。” “现在还觉得我是世上最好的人么?” “哼。” “东西?” “还觉得是,不过朕要走了,这一夜……谢谢你。”麒麟这就想要起身。 卓颂渊却将麒麟往怀中搂得死紧,她不但挣不开,喘息的空间都很小。 “放开。” 卓颂渊一动不动。 麒麟叹息:“朕总是要回去的。” 皇叔仍是不动,过了一会儿骤然猛咳了数声,麒麟知道他近日咳血,急欲回头去看个究竟,他却早就用那块帕子拭净,紧紧攥在手心。 麒麟不忍逼问,只是笑叹:“皇叔既是舍不得朕,早早为甚不肯这般无赖呢?” 卓颂渊有些蛮不讲理,他这会儿什么都不想听,只想揽着她,混蛋便混蛋罢。 麒麟由他拥着,感受肌肤紧贴的温度,缓声道:“不要放开,我便不走了,我不理你娶没娶过河东狮,我留下来嫁给你为妻好不好?天天疼你爱你,同你相依为命。春天里百花盛放,我们就去晋云山里住,我去河里捉小溪鱼,回来亲手煎小鱼给你吃。阿鹿他们出去玩得不知时日,我便立在门前唤他们,‘阿鹿快点领着弟弟妹妹回来,再不回来天要黑了’……” 麒麟忍泪说着,直说到泪水汹涌,皇叔却将眼睛埋在麒麟的肩窝里,坚不答话。 卓颂渊许久不答,麒麟亦没有追问,由着他缓缓将手松开。 麒麟离开的时候,坚不让他起身相送,自将濡湿的肩头拭干,又披了衣衫俯身吻他:“那个唤作还魂丹的小糖果,朕给皇叔留了好些,就在无念那里。皇叔每日多吃几颗,气色便会好些的。记得三月后,朕在燕京等着皇叔,皇叔不来,朕便不娶。” 雨住的早间春光骀荡,天光漫漫。晚樱一夜落尽,花枝静默,鸟雀的啼声绵长清亮,带着明媚的尾音。光阴没有尽头。 卓颂渊暗叹小东西愈发狠心,可想象这狠心又是自己给的,便只能溺在她温软如蜜的吻中,点头应了。 麒麟细细密密吻他的眉眼,这个傻子,说什么不能同生共死,全是老男人的悲观意气。朕乃天降祥瑞,岂能因了前路险阻而饶过他! 麒麟大步出门上马,金雪莲虽是生在艰险高山,看那远处亦有风筝扶摇,不也乘了青云去那最高处? 这一夜虽甜,却终是未及诉尽所有。走过的路,听过的风,喝过的酒……来日再见,总要要一一与他道来。 作者有话要说:薛云鹏:好肥 皇叔:不许看 97再出发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卓颂渊被麒麟抚得浑身弦都绷紧了:“小东西……” “摄政王唤得好生亲热,朕是不是也当唤您一声小心肝,好增益增益情趣?”麒麟嘴上不饶人,手中不饶他,掌心摩挲上他胸间,依旧是细滑滚烫触感,只抚上那道陈年疤痕时,微微滞涩皇叔罩我去战斗。 “陛下……” 怀中滴溜溜软身子滑得似条水蛇,竟是未着丝缕。 卓颂渊因为褪了湿衣,上身亦未着一片,此刻肌肤相贴,他身子不可抑制地微颤,呼吸亦不再平缓。呼吸间隐约刺痛感犹,然而他绝不忍挣脱她,舍不得挣开去。 麒麟指尖依然流连于那道疤痕,见他身子绷得紧,便顿了下来,声音柔媚:“这里痛不痛?” 他刚被她抚得有了些惬意,如狂思念也因此得了稍解,被她这一顿,声音亦黯下来:“十年旧伤,早已不痛了。” 麒麟倚皇叔身边,轻轻将他手挪向自己心口,道得娇娇可怜:“朕这里痛。” 皇叔手掌抚过那段软腻无骨肌肤,心倏地收紧了,呼吸加滞痛:“陛下……” “皇叔替朕揉揉。” 卓颂渊不敢妄动,生怕这一沉沦会伤了她,强忍那指端诱惑,哑声问:“陛下此来是为了……” 麒麟见皇叔一本正经要当柳下惠,多少有些丧气,今日不来强,看来不行:“摄政王前年来信中说,今生恩情,来世报还。呵呵,朕却是不信什么来生。当日朕分明是娶了摄政王,薛大人还见证过摄政王发誓……这些东西都可以不作数,来生还有什么指望呢?” 卓颂渊声音艰涩:“陛下是想来要债么?只怕……”只怕他今生真无能报还了。 “只怕摄政王如今有了王妃那样软玉温香,再不稀罕朕身子了,对朕便没了那份以肉相偿心思……对不对?” 卓颂渊虽恼她胡言乱语,可他又该对这小霸王说什么,才可以驱她远离自己?只得点头道:“旧誓既破,本王愿受其果。本王待王妃……亦当心无旁骛。” 岳麒麟心头火蹭地冒起来,一头是无比心疼,一头又暗骂,这个一心要去送死浑人,这个时候还意淫他那个根本不存陈婉秋! 麒麟怕伤了他,只得收敛起心神,强抑怒火,缓声道:“其实若只论报恩,朕当日不过无心一救,摄政王往日朕身上却花了不知多少心头血,早已报了往日恩情了。不单报了,朕还赚了你许多呢。” 卓颂渊推说:“哪里……”话方出口,却被麒麟一气探入那条亵裤,擒住了身下……“东西你……” 身体终是比人要诚实,麒麟心满意足,手间不住揉捏,却倾了身子埋去他耳畔,窃窃笑道:“摄政王心无旁骛就是这个样子?彼此都是过来人,想求朕要了你……就开口直说么。” 他身子一动都不会动了,任她抚着那柄滚烫昂扬。 “不想要我?” 他被她欺侮得身子微弓。麒麟手中不停,手法亦甚得要领,也不知她从哪儿长进本事。他心头泛酸,自是忍着不肯言语。 麒麟笑得娇媚无边:“好烫啊,小心肝儿莫怕,朕不要你履那旧誓,也不要你报什么旧恩,朕是太过惦记摄政王销|魂滋味,便想要斗胆来求一场鱼水之欢罢了。” “陛下……”皇叔想要挪开她手,方开口,却被她吻住了唇,听见她娇娇道,“好香,特意为我喝梨花白么?” 他不松口,麒麟便一点一点地探:“求你了,朕明日就要回去,就当是临别礼物好不好,朕不过是想……好好再爱你一回。” 卓颂渊听得心痛如割,身下为麒麟揉弄得正要命,唇上亦教她吻得急促不堪,胸间那种刺痛甚,连喉间逸出叹息声,也满足里带了痛意。 麒麟自然听得分明,既被他撩得欲念丛生,又无比心疼,渐渐顿了下来,嘴上却不饶他:“是不是受不住了?你等着,一会儿朕就让摄政王受不住……”一溜身,居然滚去了里榻。 卓颂渊被她一番作弄,却又忽而停了,失落得可以。 受不住?男人是经不得这种话,他受不受得住自己会不知道?卓皇叔如今身子再不济,也并非到了那濒死边缘,受不住!小东西竟是如此小瞧他。 他倒有些豁出去心思,此情此景,便忠于身体,管他明夕何夕,便是溺死当下又如何? 卓颂渊刚探臂想要将那条小蛇儿捞进怀里,还没触着她,她却扑棱重入了怀。他尚未回神,口中已被她强塞了一颗药丸。 他含着药丸,心头涩涩:“给我吃什么药?本王难道还受不住你一个小东西……” 麒麟噗嗤笑:“生气了?你道这是什么?鹿鞭丸?虎鞭丸?你大约没吃过那些罢,才没这么好吃呢。这是燕京还魂丹,还魂丹是朕给它起名字,其实不过是朕从小吃一种小糖果,加了燕北一种小红果浆所制,有补气理血之效。朕小时候,号称是为了练功打架身边常备,其实就是为了解馋。效用还是不错,药性温和,口味又好。” “作甚给我此糖?” 麒麟实言道:“那日我观摄政王脸色不甚好,面上亦少了许多往日光泽……吃了它会觉得好些。” “……”卓颂渊顿了许久,“陛下可曾记得?当年……陛下救我之时,也喂我服过。” 麒麟心中泛起甜蜜:“是么,好不好吃啊?” 蜜一般滋味口中缓缓溶开:“好吃。” “朕现只想吃了你……” 麒麟说罢,复又去缠绕上他,俯身吻他滚烫脖颈,肩胛,锁骨……不知是不是因为小糖果安抚,皇叔胸间刺痛消散许多,直被麒麟亲得再次发出低沉叹息声来。 麒麟见皇叔渐入佳境,又缓缓往下亲吻,胸前两粒,胸腹……小腹……小蛇漫过去杂草缓缓含住…… 皇叔骤然间只觉得轰然如炸,绷足了弦哑然道:“陛下,别……” 麒麟抬头,望见皇叔于黑暗中依稀情动模样,心头也是欢喜极了,重又含了它,舌尖挑过……轻嘬…… 卓颂渊忍无可忍,急急想要揪了小东西入怀:“东西听话,别这样……” 麒麟却是顽皮得很,非又含弄了一阵,将他挑弄得只剩粗喘吟哦,却又停了,一下扑去了他耳畔:“朕这样爱你够不够?” 够不够!卓颂渊心头正是火起,打算干脆造次一回,她却一个翻身,早分腿覆将上来,半是羞涩地同他耳语:“你若欢喜方才那个样子,下回再……嗯,朕意思是,朕这会儿先要……”说完执着他…… 因为紧|窒不堪,麒麟甚至有些吃痛,咬着牙硬是……令其没入…… 荒了经年身体,虽说麒麟如今正是熟透了年岁,他……一挺却还是让她痛得汗都滴下来。 “东西你……不要紧?” “嘘,朕宠幸你呢,别说这种煞风景话,摄政王闭了眼睛享受就好。” 那处痛渐渐为湿润取代,麒麟是个好学生,她记忆里他出力样子,她阅过群书……这会儿试着悦动身子吞吐他,款摆腰肢摇曳他,直侍弄得皇叔吁吁出了汗,叹声中竟夹杂了情不自禁欢喜声音,他仰起身子才可吻到她,却一次一次不辞辛劳,一边卖力迎合,一边频频欠身亲吻麒麟。 麒麟方才因为报复心甚,都没好好唤过他一声,此刻水j□j融,情难自禁:“颂渊你舒服么?” “嗯……” “我让你舒服了么?” “东西……”皇叔咬牙环紧了她。 “说么,我宠幸得好不好?舒服不舒服?” “舒服,小东西……” “朕是不是世间让你舒服人?” “是……” 大颗泪从麒麟眼睛里滴下来,砸皇叔胸前:“这些年一点都不想朕是么?” 他不答话,却勉力挺身去顶他小东西…… 麒麟泪珠子被撞得串串连落,不知是因为太过剧烈还是因为心伤:“有多想?” 他无言以答,竟是奋力起来。 麒麟起初还知些轻重,知道忧心皇叔身子,然而身下爱人如此全力以赴,她自当卖力地宠幸他才是,便也投了十分力气,就似真要将他吃了一般。 那夜难分难解,直耗得窗外云收雨住了许久,风声亦歇了,酣战却久久未停,竟是战到外头春雨重又沥沥声起。后来岳麒麟确然疲了,腰软人乏,只剩下后一丝力气,她却顶住了不肯认输,非要正经将皇叔宠幸到极致,方肯罢手。卓颂渊知情会意地揽她伏他身上,箍了她不让动弹,自去撞那深流:“小东西抱紧我……” 麒麟知道皇叔就要到了,他数次……亦是正中了她难言之处,经年干渴似是暂那一刻得了补偿,娇软地嗯嗯不住,身子剧颤。芒焰烧灼,天风四合,云翳流动,波涛暗涌,爱恨一齐饱涨成了再难收敛模样,魂魄像是正好轻踏过那些云海中山峦,眼前似能有炫目飞焰四溅,麒麟急欲攥住它们,它们却慢慢地消隐不见了。 暗青色天际,隐隐有波光悄悄流动。 屋内云住雨歇,卓颂渊将久违小爱人紧紧圈身前,往日喁喁荤话情话,情|事过后皆是甜蜜不堪调剂。此刻虽是柔情蜜意到了极致,再想将几句过往小情话一一道来,又觉得艰难重重。总有千言万语想要告诉她,却无有一句开得了口。 卓颂渊想起方才摸见她小臂上有处长长伤痕,便又探了手去找了摸到,心疼问:“这是什么?” 麒麟轻描淡写:“哦,那是前年冬天,战场上飞火流矢太多,朕没躲过……小伤而已。” “那场仗并不是非打不可,听闻当日国内阻挠声很大,张含亦不主战,陛下……为何这般一意孤行?” 麒麟嘿道:“听闻那位四王妃,摄政王亦不是非娶不可呢,又为何一意孤行要娶?” “我……” “还想说你为了她心无旁骛?” 卓颂渊颓然道:“你就不想着万一……” 麒麟笑:“万一朕死了,摄政王便不必担心誓言破碎,能好好心无旁骛啦,岂不圆满?” 卓颂渊见她毫不忌讳,自己炮制假婚事,亦被她当作笑话来说,恼极只能将她往怀中一揉。三天前母后水榭,不敢赏看一眼……如今握手中。小东西长大了,好些地方都有了长足长进……揉之别是一番软腻……有致。 “朕虽蒙摄政王教导,但终究是被赶上架鸭子,并非那块料子。那个位子坐得朕累心累身,毫不顺畅,大约也并不能让国人满意。那些人大约都是瞧摄政王面上,那一仗若是不打,辽皇胆敢来欺侮朕,国内朝中,朕就没有别麻烦了么……” “他们……” “哼,您是想说他们都悄悄听命于摄政王您罢?难为您费心,想着管我,便管上一把,有一日您若是不……想管了呢?朕又无别能耐,再不唬他们一唬,朕他们心中,就还是一只纸捏兔子罢了。” “他们还敢欺负你?” “欺负朕,朕是不怕,朕就是要告诉天下人,谁欺负朕,朕就揍谁!你看朕若不揍辽国,别说日子未必能有今日之好过,朕哪里还敢撂下繁杂政务,千里迢迢过来宠幸自己爱郎?” 卓颂渊酸涩问:“就是……为了这个来?” 麒麟淡问:“那您觉得是为什么?” 他不语。 麒麟平静道:“您身子……很让人难忘呢,朕无论经了多少醉生梦死,经了甚样妙人儿,过得再怎么荒唐……终觉得缺了许多滋味,想着什么时候能再与摄政王度一夜**呢?朕紧赶慢赶,也勉强算是赶上了这一夜。真好啊。” 卓颂渊手一顿,黑脸嘲弄道:“陛下该当多多保重身体。” 麒麟越说越过:“可朕宫中那些可人儿……当真很难相拒呢。” “不是说政务累身累心?” “是累,朕记得上一餐认认真真吃饭,还是年时候。每个月初,朕都发誓说,待朕忙完这个月,一定要好好放松一下,故而每个月底朕就兴奋无比,因为――朕马上又能说这句话了,呵呵呵。” 卓颂渊抱歉地低首吻她肩,说好要一同承受事情,他却食言到了如斯地步,而且漫长将来,亦要默默地永远食言下去了。 麒麟身子轻轻一挣,挣不开他:“所以啊,就想要人抚慰嘛。那一个个漂亮得蜡一般可人儿,就是欠了许多温度,不比摄政王这般有血有肉。好只要朕不挥手打发人,他们总是贴心贴腑,不离不弃。” 卓颂渊真是要被岳麒麟这家伙气死了,方才她分明还是生涩得一如当年,真好意思将自己说成个荒淫无度女皇。气得冷声道:“陛下当真好情趣。” 她仍不依饶:“摄政王费心血让朕坐上这个位子,不就是想让朕能享人间好福分么?还有什么滋味,能比得上床笫间……方才摄政王不也承认了,被朕宠幸得很舒服呢。” 卓颂渊忍不住脱口而出:“陛下这个样子,沈公子不介意么?” 麒麟身子一滞,忽然轻笑起来:“他呀……朕不知道。一心人并不难求,可朕想寻一个能听朕细细讲梦人,安安静静地听,不一定要他懂得,只要睡他身边,做都是好梦,这便够了。想到这里,朕又觉得好生艰难。” 卓颂渊不说话。 “皇叔?” “嗯。” “朕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顺道……” “怎么?” “朕三月后大婚,你能来么?” 他声音低得几乎不可闻:“我不知道。” 麒麟道:“喜帖就书房桌上,上面未有填那人名字。朕是想让皇叔帮朕掌掌眼,那个人……可以么?” “你又何苦……” 皇叔跟前卖可怜,麒麟是拿手:“朕无爹无娘,除了皇叔再没有人管朕了。朕觉得自己好可怜啊……后面路那样长,朕不知娶那样一个人究竟足不足以抵御岁月。皇叔若是觉得他好,朕便娶,皇叔若是不同意,朕便不娶。皇叔……” 卓颂渊心似被碾碎般,却又不知道怎么拒绝这个可怜小孩:“我……” “您若是不去,我便不婚了。反正后宫里那些可人儿……” 卓颂渊咬唇道:“我去就是。” 麒麟回首往他唇上一嘬,又回转去,甜蜜道:“谁都及不上皇叔好。皇叔可还记得朕给你唱阿西故事,天亮时候,雪人化了。皇叔,你是天底下待朕好人,朕舍不得你……可你这些年教给朕东西,朕都明白了,梦终归要醒,春光亦是要走。夏天又要到了,也不知道质子府那口井可好呢,真想去看看,可惜待到天亮,朕便要回去了。” 卓颂渊浑身血气本来全都凝那处,身子沉下去,被她方才那么一嘬,水蛇般身子怀中一扭,又说了那样话,他体内血气竟是重又翻滚起来,揽着她腰肢,后头猛力……一送,身子从便沉入了她…… 麒麟正憧憬着皇叔到了燕国要领他吃什么喝什么,忽地被他……她惊声道:“颂渊……” 卓颂渊身下蛮横冲撞,奋力去嘬她脖颈肩头,直将小东西撞得连连惊呼。 麒麟既受不住,又心疼他这般生猛,断续劝着:“颂渊……颂渊……你悠着点儿……” 卓颂渊也不知为甚要这样欺侮她,他只知道小东西要娶别人了。他假大婚时候,麒麟送来那十坛子白露霜,他只道那是麒麟终身不娶决心,还很为小女孩傻气担忧了一阵。 如今她出落得这般曼妙动人,却终是要娶了。待所有尘埃落定之后,她会另一个男人怀里听取甜言蜜语,自己国度里养儿育女,治理她天下,成长为一个成熟女皇,而后将她皇位传给她孩子,忘记过往所有云烟。 这正是他期望,可他现正欺侮他小东西,只因为她就要朝着他期望方向去了。 麒麟身子里亦被她翻搅起一片浪涛来,虽说因为他蛮横而微痛,她正想请求皇叔轻柔些,隐约却觉得背上微湿,她咬着牙轻哼,想要歪了头吻住他,看看他现模样,却被他竭力按住了脑袋。 他声音几乎像是后头逼问:“舒服么?东西你舒服么?还要不要了?” 麒麟声音微泣:“要,我要。” 暮春雨停停落落淅沥了一夜,此刻天光渐明,雨却再次落了起来,砸窗前雨点子很温柔。 麒麟只记得皇叔从未这般粗鲁待她,似是受了鼓动猛兽一般,似要将她七魂八魄全都撞得四散而去,她身子软得几乎要蜷缩一团,他终是深深发将出来,滚烫若岩浆般注入她。 卓颂渊慢慢从前次冲动中缓过神,亲吻她耳垂,又替她清理身子,麒麟只是不理,就这般沉沉睡去。 麒麟缓缓从皇叔怀中睁开迷蒙眼睛,发现天已大亮,雨亦停了。他一直背后凝望着她,全无睡意,他待她这般粗鲁,她都不想回身看他。 卓颂渊知道她醒了,抱歉地俯身吻她:“方才弄痛你了。” 麒麟不想理他,只是轻道了一声:“嗯。” “现还觉得我是世上好人么?” “哼。” “东西?” “还觉得是,不过朕要走了,这一夜……谢谢你。”麒麟这就想要起身。 卓颂渊却将麒麟往怀中搂得死紧,她不但挣不开,喘息空间都很小。 “放开。” 卓颂渊一动不动。 麒麟叹息:“朕总是要回去。” 皇叔仍是不动,过了一会儿骤然猛咳了数声,麒麟知道他近日咳血,急欲回头去看个究竟,他却早就用那块帕子拭净,紧紧攥手心。 麒麟不忍逼问,只是笑叹:“皇叔既是舍不得朕,早早为甚不肯这般无赖呢?” 卓颂渊有些蛮不讲理,他这会儿什么都不想听,只想揽着她,混蛋便混蛋罢。 麒麟由他拥着,感受肌肤紧贴温度,缓声道:“不要放开,我便不走了,我不理你娶没娶过河东狮,我留下来嫁给你为妻好不好?天天疼你爱你,同你相依为命。春天里百花盛放,我们就去晋云山里住,我去河里捉小溪鱼,回来亲手煎小鱼给你吃。阿鹿他们出去玩得不知时日,我便立门前唤他们,‘阿鹿点领着弟弟妹妹回来,再不回来天要黑了’……” 麒麟忍泪说着,直说到泪水汹涌,皇叔却将眼睛埋麒麟肩窝里,坚不答话。 卓颂渊许久不答,麒麟亦没有追问,由着他缓缓将手松开。 麒麟离开时候,坚不让他起身相送,自将濡湿肩头拭干,又披了衣衫俯身吻他:“那个唤作还魂丹小糖果,朕给皇叔留了好些,就无念那里。皇叔每日多吃几颗,气色便会好些。记得三月后,朕燕京等着皇叔,皇叔不来,朕便不娶。” 雨住早间春光骀荡,天光漫漫。晚樱一夜落,花枝静默,鸟雀啼声绵长清亮,带着明媚尾音。光阴没有头。 卓颂渊暗叹小东西愈发狠心,可想象这狠心又是自己给,便只能溺她温软如蜜吻中,点头应了。 麒麟细细密密吻他眉眼,这个傻子,说什么不能同生共死,全是老男人悲观意气。朕乃天降祥瑞,岂能因了前路险阻而饶过他! 麒麟大步出门上马,金雪莲虽是生艰险高山,看那远处亦有风筝扶摇,不也乘了青云去那高处? 这一夜虽甜,却终是未及诉所有。走过路,听过风,喝过酒……来日再见,总要与他一一道来。 第98章小结局上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燕国的女皇陛下在美食方面的禀赋,近来被她自己发掘得淋漓尽致。 昨日麒麟亲手宰了一头牛,入刀的手法虽则差了点儿,她取用的部位还是很讲究的。 牛腱子肉乃是鲜目的暗红,结实柔细、油脂夹杂在肌理之间,看起来油亮亮的。在刀工上,她亦是忍不住考究了一把,对肉质的纹理走向作了好一番计较,将伺弄好的牛肉切成肉粒,再一一穿在了铁丝上,烤串儿吃。 孜然和香料自然是没有的,油盐也不可能揣在身上,牛肉原汁原味还算是美味,那牛血就实在难喝了点儿。 麒麟不是很怕腥的人,这会儿煮沸了强灌下一碗,也不知怎么的,竟是一劲往外泛酸水,幸亏只是干呕,不曾真的把肚子里那点存货全都吐出来。 杀牛吃肉喝血她也是不得已。已近了八月中,启北的雪山之侧却冻得刺骨,牛肉牛血可以让身子迅速热起来。 因为天冷,她身上背的那几颗馒头硬得足可以丢得死人,草根她昨天也是挖来试过一试的,说实话,那东西只能当零嘴嚼着解闷。甜鲜的滋味还是有的,可那口感终归是糙了点儿,如果过一下油,做成椒盐味的兴许还能勉强吃一把。荒郊野外的,除非捕个过路的小兽吃吃,可入腹的东西着实不多了。 可这天寒地冻的,除了她燕皇陛下,哪个傻不啦叽的小兽还会跑出来闲逛呢? 这头牛还是前几日她管路过的那个孤村里买的。她离开楚京的时候,将小白夜骑了出来,留给皇叔的乃是夜骢。她舍不得让小白夜驼行李铺盖,便另买了头牛来驼。这头牛才替她驼了几日行李,到头因为实在食物匮乏,她又特别容易饿,身边的肉干全啃得一块不剩,这头可怜的牛就沦落成了她的食物。 对牛的遭遇,麒麟感同身受。人生何尝不是这样潮起潮落?四年前的这个时候,她大约还躲在楚京质子府的枯井之下吃西瓜读棋谱呢。何其风雅惬意无忧的年月,风一吹就过去了。 口腔里牛血的腥味依稀,她又想起那一年在鹿洲吃海鲜,皇叔也曾笑话她好养活,好日子过得,茹毛饮血也过得。那天他第一次为自己梳了头,麒麟那时候只有十六岁,傻乎乎的。两情缱绻的时候,皇叔也曾在她耳畔细语,告诉自己他那个时候只想给他的小东西梳一世的头发,她这个傻子却懵而不知,只一心想让他从了她。 麒麟又烤软了两颗馒头,裹着牛肉一齐吃饱了。大约是在苦寒之地的缘故,她困顿得厉害,急需昏天黑地睡它一场。 小时候父皇说她是天降祥瑞,说她是带了运气来这个世上的,她一降世,风也调了,雨也顺了。好运气就当使在刀刃上,皇叔的性命全在明日一举……青狱山太险,秦将军帮不了她,舅舅帮不了她,除了自己,再没人帮得了。 比起过往,此刻的确是她这辈子过得狼狈的时刻。铺盖亦是从村中买的,麒麟是很怕冷的人,然而这会儿被子还算厚实,这会儿烤着小火,身子总算暖和,心底亦是暖的。 思念起那个人的时候,心便会慢慢泛起了滚烫的烟波。 颂渊当是在来的路上,又或许,已经到了她的燕京。这一次,无论无论是生是死,终归是要同他在一起了。 ** 七月的时候,楚国皇叔卓颂渊接皇帝旨意,八月末替皇帝陛下去往燕国,观女皇大婚之礼。 丞相前后预备了许多礼物,又拿着礼单子与小皇上一一探讨,询问他可知道燕女皇喜欢什么,这个还是那个,打算让鸿胪寺捎带了去给女皇陛下。卓成义皱眉道:“丞相要送的不是桃子便是螃蟹,这个天气,这些鲜货待到了燕京,早已臭了。” 丞相想想也是,索性将那些吃食统统送去了摄政王府,卓成义奇问:“呃,亏得朕有好吃的还时常想着您呢,皇叔又不喜欢吃那些东西的,丞相拍马……是不是拍错人啦?” 丞相禀道:“老臣有好吃好喝哪一回不是同您分享?你我君臣又非这一朝一夕的交情,来日方长嘛。王爷却是泼出去的水……嘿嘿,他吃下肚子,老臣的心意不就等于送到女皇陛下跟前?如此……两全其美。” 卓成义听了将头猛点,女儿女婿在岳哥哥手里效命,丞相这个老狐狸果然愈发会做人了。口头却不忘嘱咐:“丞相莫要同皇叔多言,皇叔这会儿心底里还是酸溜溜的,且让他酸到燕国再作计较,他心头只顾一味酸着,倒正好忘了许多病痛。” 卓颂渊这两个来月过得确然有些泛酸。麒麟真的是成熟了,熟到与自己缱绻罢,穿上衣裳,可以连一丝留恋都不存地去和别的男人成婚。 同样奉旨赴燕的薛云鹏行前见王爷惆怅不语的样子,未免要探问一声究竟,问了一惊一乍:“这个陛下太过分了,您自打被她救下来一直都想娶她,她不知么?她居然傻呵呵将王爷当个家长,要您过去替她掌眼看人?听闻她连闽皇宋福气都邀了去喝喜酒的,四海的客人等着看女皇陛下大婚,王爷一个客人,难道好意思说长道短,说‘沈谦不好,踢了重选’?” 卓颂渊沉吟不语。 “王爷打算怎么办?” 卓颂渊无奈笑叹:“我能怎么办。眼见她娶了良人,我便也能放心了。” 薛云鹏煽风点火:“那个沈谦算什么!不过是个土豪,陛下就算要娶,也当娶个门当户对的。” 卓颂渊苦笑:“怎样才是门当户对的?” “至少也得文武兼修,风华绝代……堪配得起女皇陛下的。” 卓颂渊说了句他的真心话:“天下哪有配得起她的男人。” 薛云鹏笑着指指皇叔:“可不就是王爷您。” 卓颂渊笑声更冷:“我哪里又配得起了。”他能到了燕国,不客死途中令她失望,便是万幸了。 薛云鹏气哼哼地:“哼,王爷心中的嫂嫂自是完美无暇,其实岳麒麟那厮可损了……” 卓颂渊厉声呵斥他:“云鹏你注意用词。” 薛云鹏气的踱了开去。他一个常在花丛过的人又怎好意思告诉王爷,燕皇陛下上回见还当面损他一炷香什么的……切,那分明是她姐姐瞧不上自己,欲加之罪,谁还没个丢人现眼的头一回呢! 那个女王一般冷艳的岳骐骥,此番要是再遇上,她是不是娶了旁人他不管,他薛大人终是要向她展一展自己的雄风的! 楚皇卓成义将皇叔送出楚京的时候,卓颂渊心中倒很有些淡淡伤感,他们叔侄一程,此番说不好就是永别了,他的命数恐怕就在今冬…… 怎料卓成义那个送行阵势,就像在送一个就要出征去的将军。他给燕女皇大婚的贺礼更是备得惊天动地。卓颂渊哭笑不得相劝:“皇上,你岳哥哥是自己人,这个样子反倒见外了……” 美玉珍玩之类的多送一些也不为过,可送人家几车的绮罗锦缎算什么意思?燕国也不缺这个,简直像个土财主嫁女儿的阵仗,用不用这样? 太皇太后在旁乐呵呵的:“不见外不见外,这些都是我选的东西。小四啊,我们家已经亏欠了人家粉团儿,再不好失礼了,回头倒丢了我们大楚国的面子。” 卓颂渊憋闷得可以,母后说的倒也属实,母后选的礼物他亦不方便相驳,只好由得他们一祖一孙乐呵呵将动静闹得震天。他的凄凄别情,就在这样锣鼓喧天中,反被淡化了。 一行人顺利到了燕京,有褚良春一路照应,卓颂渊的身体还算能够应付燕国渐凉的夏末。 来迎他们的是右相沈读良以及镇国将军段延卿,段延卿身后另跟了一名素衣美男,眉眼气度倒是皆有些脱尘味道,绝不像是军中人士,一时亦摸不清什么路数。 同行的楚臣亦有不大明白事理的,嘀咕埋怨,说这燕女皇陛下太不懂礼数,楚皇陛下虽未亲临,摄政王殿下亦是极尊贵的身份,燕皇竟是不知出来亲迎。只找了些臣子出来糊弄人罢,找什么人不好,找的还非是摄政王的情敌段延卿,当今天下谁人不知,楚国的四王妃当年私奔嫁给了燕国的段将军!楚国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大国,这种招待法,简直有些怠慢他们的意思。 沈读良客套地解释,因为陛下现下人不在京中,长公主不多时就会到的。 那无知楚臣继续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们的陛下这都要大婚了,难道自行吃喝玩乐去了,那皇夫总是在的罢?” 沈读良与段延卿面面相觑:皇夫是谁?陛下走的时候并未给他们指示啊,又不好明着告诉客人,只回头询问那位素衣男子,男子但笑不语,一派云淡风轻模样。 卓颂渊看得心中一脉冰凉,这便是沈谦了。 薛云鹏窃窃道于卓颂渊:“快看快看,那个就是沈谦,好生年轻,有财有貌,气质出尘啊,来者不善。” 卓颂渊不见麒麟,心头焦灼,又将那沈谦扫了一眼,便不愿再过心,只问:“陛下不在京中,那隋将军何在?” 段延卿当年抢了人家的王妃,待卓皇叔心中有愧,言语上未免格外客气些,回禀说隋将军前阵还曾来信,说自己一直常伴陛下左右,要摄政王万万不必担心。 无念无尘私下未免念叨:这个岳麒麟,王爷身子本就不好,如今她非将他新老情敌弄得齐聚一堂,自己又和个竹马的小将军躲起来不见,这是打算气死王爷?陛下这是安的什么心! 卓颂渊听了段将军所言,段延卿要他不担心,他心中便更隐隐不安:麒麟与隋喻在一处……究竟有甚凶险,会要隋喻常伴左右? 薛云鹏严阵以待等着岳骐骥,这位长公主却是气派十足,头一日压根未曾亲自过来,这时候请人前来,说是邀摄政王独个入宫叙话。惹得薛大人又吐了一遭血。 ** 就这样连着三日,薛云鹏仍是一眼都未能见到岳骐骥。 岳骐骥那天请摄政王入宫叙话,请他决断的竟是一些女皇大婚的筹备细节。陛下不在宫中,离宫之时却曾留下话来,说是众人之中唯有卓皇叔一人乃是可信可托,又熟知燕史燕俗,更见过大世面,婚礼未决之事,尽可询之问之。 这个岳骐骥还真是毫不将自己当外人,非但头一日就将王爷留至黄昏,细细商定大婚细节,这两日更是事无巨细,大到婚礼上的仪仗、用词,小到麒麟那天穿戴的龙冠凤履,头上的一根喜簪……都要请了喜望捧了实物过来,再由皇叔一一过目、定夺。 薛云鹏见不到长公主的人,知道这两日王爷忙活的事情,便愈发义愤:“陛下可真懂得往王爷伤口上戳啊,这些事情她姐姐不能替她定夺,沈谦那个新郎倌不能定夺,非要一一问我们王爷,算是几个意思?” 喜望拿着几色喜服上的纹饰正询卓皇叔的意见,在旁笑着解释:“我们陛下就算在宫里,她对这些事情也是不甚懂得的,必也要奴才拿来一一请教王爷。陛下总说,摄政王的眼力好,他选的东西才是绝好的。何况我们陛下当下还不在,她的心意如何,更是惟有摄政王才知道了。” “她的心意如何,那个沈谦会不知道?不是千里送荔枝的事情都干过了?” 喜望压低了声:“薛大人莫声张,沈公子的荔枝到时,早都捂成荔枝酒啦!我们陛下生怕令那沈公子伤了心,生生全都吃了,不让我们往外说呢。” 卓颂渊捧着喜服的手一僵。 薛云鹏偷眼看看王爷面色,犹是忿忿:“难为陛下小小年纪还懂体恤旁人心情。我们王爷好生可怜,日日替别人作嫁衣,倒搞得自己要嫁女儿似的。” 卓颂渊并不理薛大人的牢骚,只顾一边细致地替麒麟操持一切,一头还得心酸地为那小东西解释:“我还有什么能给她的?终是只能为她做这一些微不足道小事罢了。” 薛云鹏嗤他:“说这话!王爷心头血流成河了罢?” 褚良春在旁倒高兴:“甚好,血都涌去了心头,怪不得王爷近日不曾咳血了呢。” ** 薛云鹏再见到岳骐骥,是他们抵达燕京三日后的接风宴上。 时近中秋,麒麟仍是未曾现身,卓颂渊早已等得焦灼不堪,这个孩子自己都是要大婚的人了,不会那么没有担当罢。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小结局 99 小结局(下)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薛云鹏好容易逮了个机会同岳骐骥说话,强抑心中起伏:“敢问长公主,你家陛下何在?” 岳骐骥面目清冷,见了薛云鹏亦未起甚波澜,只是淡笑:“薛大人是来吃喜酒的,如此操心我家陛下作甚?陛下许是去了燕西赏月,许是往了燕东钓鱼,又许是去了燕北滑雪……陛下出门时未有交代,只交代了婚事务要办得讲究得体。我们为臣的,究竟是不能妄加揣测圣意的。” “陛下不是下旬就要大婚了?” 岳骐骥悠悠道:“薛大人也说了,陛下乃是下旬大婚,这会儿中旬未至,大人替我们陛下急的什么?” “长公主难道是嫌弃我等来得早了不成?再过数日便是陛下生辰,陛下莫非要在别处过她的二十千秋寿诞?”岳麒麟春天在楚京私下同他会面时候信誓旦旦,说此番定然是要娶了王爷到手的,这会儿人呢! 岳骐骥被他这么一质问,细细算了算日子,倒也暗暗蹙了一回眉头。 陛下离京之时,确然嘱她这皇姐万勿担心,她有关天之事要离京三月,丢下国事婚事一堆,策马而去。麒麟从前固然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子,这两年还没办那么没交待的事,不用想都知必是大事了,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唯幸一切都有隋喻在旁。 孰料那丫头竟是骗她的,前些天岳踑骥接到隋喻消息,说他护驾不力,陛下早甩了隋将军一人跑到启北去了! 麒麟离京三月未归,与姐姐约了回京过寿赏月,如今时限已近,她竟只身一人跑在启北,音信全无。 卓颂渊瞧出岳骐骥面上犹疑,不依不饶逼问了一遭,岳骐骥答不出个所以,颇有些急躁,薛云鹏又舍不得了:“王爷……您,咳咳,稍稍客气点儿。” 褚良春见情势紧张,小声问了句:“鄙人是个路痴啊,请问长公主,燕京西郊的那个庆恩寺……离此地远不远?” 岳骐骥急问:“那已然不能算作西郊了,庆恩寺乃是距燕京西三百里处的一座荒庙。神医有陛下消息?”隋将军分明说陛□在启北,怎么可能有误? 褚良春尚有些犹豫:“小陛下本来不让鄙人说的,但是鄙人也怕陛下有甚意外……嗯,陛下很可能去了庆恩寺了。” 卓颂渊一听麒麟有下落,追问道:“神医当真?” 褚良春拍拍脑袋:“鄙人的记性不大好了,反正这个西郊好像当是没错的。到十四那日,王爷自与鄙人一同去寻,必会等到她的。” 卓颂渊询问地望向岳骐骥,长公主却反复表明,庆恩寺旧址早已荒芜多年,这个地点实在有些没头没脑。 ** 隋喻是随驾一道去的楚京,又同路回的燕国。 隋喻起初并不明白陛下打算做什么,她这般千里劳顿,难道……只是为了最后与她那情郎一夜缱绻?呵呵,那个卓皇叔实在是有福气。 可麒麟归途中又明明白白告诉自己,她八月底就要大婚了。 隋喻回想三月前离开燕京的时候前,沈谦请他去府上喝的那一顿酒,沈谦近来忽然好起那些高山流水来了,成日焚香参禅,煮茶悟道,超然得要命,全无要传喜讯的模样。谁都知道陛下只对吃的东西感兴趣,就算没工夫吃,听人口里说说,她也是高兴的。 隋喻分明记得陛下东征那年,还信誓旦旦说过此生非那卓皇叔不娶的,怎的物换星移,竟是不等他了?隋喻小心翼翼,生怕勾起旧事惹她心伤,便没问她打算娶谁,她自然也没说。 然而就在入燕京前一日的清早,他起了身却四下寻不见陛□影,隋喻只在案上找到封麒麟留给她的信。信上话不多:一来是命他千万在八月十四之前赶回燕京,二来是告诉他:所谓好友,就当在该消失的时候消失。 隋喻读完信气了个半死。因为麒麟此次行踪颇为隐秘,他还不好大张旗鼓调集人马满世界疯找。消失消失,您想打发臣回去,臣自当遵命,作甚您把自己先给消失不见了! 陛下必是不顾启皇陛下劝阻,又生怕连累自己,只身往那断头的青狱山去了! 岳麒麟这个人他是再清楚不过,性子乍一看好到不能再好,能吃懂喝会玩和善可亲知礼大方不拘细节不计前嫌……好处足可说它一夜。然而这个小姑娘一意孤行起来,大约也是马拉不回的。 ** 到了八月初九这日,距燕皇陛下的二十寿诞,唯剩下五天。 岳骐骥悄往启国派了三拨人马,盼回来的却是一脸颓然的隋将军。 隋喻自然不可能遵旨直接回国,可当他好容易摸明白了青狱山的方位,却在他到达的同日,听闻了那座山雪崩的消息。 官府封山,生怕有不怕死的百姓这个关头还进去行冬猎之事。隋喻不得近前,只得询当地百姓,可曾听闻青狱山上今年开花的那朵雪莲怎么样了? 反被当地人嗤之以鼻:“命都没了还要那个劳什子作甚?小伙子,人不能那么财迷心窍啊。” 褚良春经不住岳骐骥逼问,终于坦承陛下离开楚京之时曾与她私下见过一面,当面邀约了她今年八月十四在庆恩寺的炼药房相见。 信被褚神医留在了楚京,褚良春不过凭了她的印象回忆,岳骐骥只是很奇怪一座西边废旧的寺庙,何以会有什么炼药的地方。 褚良春不得已解释:“金雪莲一药难求,陛下舍了性命去寻……鄙人的哪敢用了自己那柄破锅入药,陛下犹记得庆恩寺的老方丈炼得一手好药,说到时正可找他帮一个忙,鄙人便应了。” 岳骐骥暗知不妙,秦伯纲前几日来过一回,也是得了女皇陛下大婚的喜讯,过来送启皇赠给陛下大婚的贺礼,说是启皇大喜,打算大婚正日那天亲自南下,来燕京喝外甥女的喜酒。岳骐骥当时按着岳麒麟的嘱咐,但凡启宫来人,都搪塞说她去燕西泡温泉去了。 启皇陛下自来宠爱麒麟,连他都不肯帮的忙,足可见其险恶。 陛下临行何等看重她的这个婚礼,务请姐姐办得隆而重之,岳骐骥简直不信妹妹会这样撒手而去。 岳骐骥本来未将庆恩寺放在眼中,如今只怕听闻噩耗,任何可能的线索她都不愿放过。思及麒麟与褚良春有约在先,她便趁机寻了些大婚仪式上的七七八八交由卓皇叔过问,好稳住这位的心神,而后自与褚良春隋喻一行匆匆出燕京,赶去了西边的庆恩寺。 岳骐骥指着废弃蒙灰的庆恩寺大殿再问:“神医记得当真确切?陛下说的是庆恩寺没错?” 大殿上的佛像依然庄严慈悲,默然不语。 褚良春懊恼不已:“仿佛……是没错的。生个孩子笨三成,鄙人临行时匆忙,早知就该将她说的寺名记下来。此地久无人至,又的确不像是有什么高僧的样子。难道是因为今日并非十四?” 众人正为此心焦不已,岳骐骥却闻见门外薛云鹏的声音:“庆恩寺去京城三百里,非一日不可来回,陛下当真会留了贺寿的远客及朝臣,特意只身选在寿诞之日行此远路么?” 岳骐骥欲躲欲瞒早已不及,卓皇叔已然尾随而至。 薛大人分析得在理,众人更是颓丧不堪,麒麟的消息到这里为止,全是坏消息,再无一线生机。 至此,卓颂渊方才明白麒麟定要将他骗来燕地的真正用心。又闻雪崩,当年云鹏派去北晏山求取雪莲的十名高手,因为那场雪崩几无生还,多亏启国高手得力。如今的这座青狱山,小东西生死未知,即便雪莲可待…… 这个世上,何苦要出来这第二朵金雪莲? 卓颂渊再回想暮春分别时,小东西同他道的一字,一句,乃至她的一个眉眼、一种神情。麒麟看上去毫不伤心的样子,反倒像是含着许多憧憬。在他心目中那夜骢乃是定亲之物,小东西走的时候骑走了白夜,却将夜骢还给了自己。他当时只道是小东西绝情,如今细想,竟是愈想愈惊。 打马归京的路上,卓颂渊不由分说截了隋喻,想再探一探麒麟同隋喻分别前还曾说过做过些什么,希冀从中再寻出些蛛丝马迹来。 隋喻却是误会了,他亲闻雪崩消息,心思早已濒临崩溃,再望着眼前这人,这个十年前、十年后,陛下两度不顾性命相救的男人,他居然还在这里质问自己! “陛下行事哪里会对臣解释什么,更不会问臣她这样做是不是值得。臣只知……摄政王的福分非常人所能及。” 卓颂渊心系小东西,并无心思同隋喻分辨,薛云鹏却听不过去了,他j□j的马匹尚且驾驭得不甚好,口头还要忙着抱不平:“隋将军这算什么话,将军与陛下青梅竹马,又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你一句话必是很顶用的。将军若是陛下不值得为我们王爷奔忙,当初何苦不阻了陛下跑去送死?” 卓颂渊怒喝:“云鹏!” 隋喻冷言:“薛大人何以觉得陛下就是去送死的?陛下的信念向来是,这件事情再艰再险,因为是她来做,便绝无不成的道理。末将即便提前得知,又用何立场来阻止她?陛下绝不会有事,薛大人不可咒她。”他更像是在鼓励自己。 薛云鹏何等的伶牙俐齿,却无奈被噎一噎。 自西边入城,临到进城须得翻一座小山,卓颂渊打马山间行路时一番远眺,指着极远处那片并不算起眼的明黄色屋顶,随口问了声:那是何处? 隋喻因为麒麟不见了,始终对卓皇叔都没法好言好语起来,依旧只是冷声答:“王爷不记得了?那便是知恩寺了。” ** 原本喜气的燕京,气氛骤然间变得有些戚然。四方的宾客正在陆陆续续抵达,闽皇陛下算是燕皇旧日邻人挚交,亦特特赶在了八月十四之前抵了燕京。 可是,即将成婚的时候正主不见了,这对主人家来说确然是一桩焦头烂额的事情。 接下来的两日过得愈发揪心,岳骐骥派往启国的人马中,有的寻回了陛下穿过的靴子、有的找到了陛下在启北村中买牛时立下亲笔手书的字据,有的甚至还带回了陛下用过的带血短刀…… 日子愈往后推移,所有的蛛丝马迹愈发表明,麒麟已然凶多吉少。 八月十四这日,有个启北年轻猎户大约是与麒麟打过交道,也被岳骐骥的人老远弄回了燕京询问。那人自称在雪崩之前,他因为大雪被困饿坏了,在被一个燕国小子邀了一道吃过一餐烤牛肉。 这位淳朴的猎户直至被请到燕国还不甚明白,最近因为天灾,生计都成问题,居然被这些人兴师动众掏了腰包请出来游玩,他们的目的,仿佛不过是为找那个只身在启北寻死燕京吃货。这些燕国人可是脑壳坏了? 卓颂渊起初还不肯信,然而听那人描述的麒麟如何料理牛肉,如何处置肉块,如何讲究纹理,肉要烤到何种火候,方才能吃起来外脆里嫩,却还能保留着最原始的牛肉鲜味…… 卓颂渊听得心底漆黑冰冻,除了小东西谁还会那个当口还有心思烤肉吃?忍不住问那小猎户:“雪崩之时,你与那烤肉吃的孩子分别多久?” 那小猎户瞅瞅眼前这人面目威严,心中到底有点犯怵,但十分肯定道:“一个晚上。那天我一早出门,收成不好只打了一头鹿,因为赶着回去,要不是饿了也不会坐下吃那一餐。那天的雪停了阵便又下起来。可前一天晚上我姐姐刚刚生产,我就是要赶着送鹿胎回去给姐姐吃,吃饱了人暖了,故而说什么都顶着雪赶回去了。一清早便听说了雪崩的消息,我暗自在想,那个小兄弟会不会有事呢?他说是有要紧的事情,必须在那儿再守一夜。” “那天是哪天?” 小猎户回想了一阵:“八月初三。” 日子全对,正是雪崩前那一晚。除非麒麟亦在那个雪夜行路,出了那片区域,不然她…… 八月十四这日下午,卓颂渊命无念打点行装,预备启程奔赴启国北部,他要亲自去寻他的小东西,生要见人,死要…… 薛云鹏急了:“您的身子哪里受得住?陛下即便有甚不测,必也不希望您再遇不幸。启北苦寒,您这个样子奔了去,是打算与我嫂嫂合葬么?” , 卓颂渊抬眼望他,见薛云鹏这家伙眼眶都红了,反温言劝慰:“麒麟若真有不测,她邀我来……难道不是都想好了?我都未料这孩子如此痴情,我负她三年,如今终可……” 薛云鹏带着哭音大骂:“终可生同衾死同穴了是不是!你们这一场情谈得倒是如泣如诉,哀怨凄婉……呸!下落都还没打听明白,您就口口声声要死了,要是她出了事也是您咒的……” 卓颂渊经了这几日的揪心,淡笑道:“云鹏,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你我终须一别。” 薛云鹏气极仍骂:“我不与你道别,您别给我来这套。我倒觉得那日隋将军的话还像点样子,我嫂嫂是何等人?这件事情再艰再险,因为是她来做,便绝无不成的道理。您不信您自己,却当信一信陛下。您可还记得十年前,陛下在那小庙救您之时,对您说过的话?” 卓颂渊猛地道:“云鹏你再说一遍。” 薛云鹏十分奇怪:“说就说,怕你怎的。您别给我来这套!” “不是,最后一句。” “您可还记得十年前,陛下在那间小庙救您之时,对您说的话?” 卓颂渊未曾听完,已然留了薛云鹏独个在原地,自己飞身去寻了褚良春,一寻到人便问:“敢问褚神医,陛下当日约您在十四日相见的,会不会是北郊的知恩寺?” 褚良春重重拍了一下脑袋:“庆恩寺是我小时候去过的地方,竟是记岔了。王爷提得没错,鄙人这会儿也想起来,正是北郊……北郊知恩寺没错!知恩寺的惠通法师是位杏林妙手,我还同他吵过一架呢。” ** 打北边过来的人,若是抄小道入京,便能经过这座小小的知恩寺。 知恩寺的方丈惠通法师是位高人,按照燕皇陛下三月前的请托,他早派小僧于前几日上燕西戎醴泉,取了新鲜泉水回来。现在他捧着那朵见所未见的大株金雪莲叹为观止,总算是万事齐备,只待褚良春到来了。 惠通与褚良春早年打过些交道,多年未见,却素来都这位神医大事上并不糊涂,于小事之上却有些马虎。 陛下说她是早早与褚良春约定好的,如何今日直等到黄昏,褚良春那家伙却是仍未露面。听闻她前些年添了女儿,难道生了个孩子,她就连大事也开始丢三落四了? 惠通怪心疼地望望静心殿的门,他认识小家伙十年了,她今日午后这个几乎从马上跌进寺来的样子,实在是比十年前那会儿还要狼狈可怜。方才他问里头这个奄奄一息的小家伙,要不要送她入京,小家伙惨兮兮摇了摇头,泪水就顺着眼睛落下来。 惠通把把她的脉,亦落了一回泪。 ** 自静心殿客寮的窗中,可望见西边那一枚浑圆落日。黄昏的风色柔软而带着微凉,它们掠过屋脊,掠过檐角的铜铃,叮铃铃,红纸的灯笼亦在随风轻轻摆。早桂已然开了,空气里有微甜的清香,时而一阵浓的,时而一阵薄。 因为寺内太过寂寥,天色将黑的时候,她清晰闻见窗外的白夜忽地欢嘶了一声。然而她虚弱得抬不开眼皮,隐隐只觉得远处的土地起了马蹄沓沓之声。 那愈来愈近的马蹄声,还有夜骢脖颈上她特意挂上的那串小桃子铃铛正铃铃作响,她愈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子却愈发重,睡意漫漫袭来。 这些年过得陀螺一般,这一次,她大约真的是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 依稀间,她居然看见了十年前的那个小霸王。 夏花烂漫时节,小霸王趁午后那个空当,携了她最要好的同窗逃课上北郊摘鲜桃子吃,却在知恩寺后头河畔的桃林里,捡到个血淋淋的人。 “隋喻你帮帮忙,一同把他抬到寺里去。” “祥瑞你捡个死人作甚?” 小霸王道:“什么死人,他有可能还活着。隋喻你看,这个人生得像是神仙一样的,孤……我怎么可以不救他?” 隋喻:“祥瑞,你看他胸前这把刀……你还是少惹事罢,来者不善,只恐有诈。” 小霸王不理,揪头发、拍脸、喂水……所有想到想不到的施救法子全都试一遍,最后往自家兜里掏了一颗糖丸来喂他。 那人眉眼年轻而俊秀,本来睡得安详不知生死,这会儿抿了这颗小糖果,却仿佛被胸前痛意折磨,眉头一蹙。 “我说隋喻,我都喂了他一颗还魂丹,他如何还不醒过来?” 隋喻:“祥瑞……你最好把他胸口的刀先j□j。” 小霸王拍拍美男香肩:“小神仙,我现在要给你拔刀,你听到他叫我什么了吗?我是祥瑞,天降的祥瑞。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阳光从云间的缝隙间洒下来,流水之上的涟漪都是金色的。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到这里,岳麒麟表示:我再也不用皇叔罩我去战斗了。 下面是无良作者的一些啰嗦: 谢谢大家追了那么久的文 有的大人也许以后还会记得这个故事 有的大人也许笑过就忘记啦 无论怎样,都要谢谢你们曾经把时间花在我身上 所有看完全文的大人们,对我来说,这种信任真是太温暖和美妙了 还有一直给我留言,鼓励窝的大人,要不是因为你们我早就写不下去了 最后,昨天 cong19扔了一个地雷 rayhy扔了一个手榴弹 二位破费啦,真的不要给我扔雷,泥们信任窝,窝就感动了。 …… …… …… …… 岳麒麟V:呵呵,无良作者,把我写死还是写活都没说明一下,你好意思结局?让窝身背两条命你好意思! 皇叔V:窝30岁了还没当成爹你好意思 阿鹿V:还有窝!窝的台词呢? 薛云鹏V:还没给我那一炷蚊香平反! 无良作者V:看标题,“小结局”,小结局是为了满足无良作者的恶趣味,下章才是大结局,许多事情还没交待,皇叔还没虐,还有说好的答谢…… 下章见~ 100 番外一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101 番外二 - 皇叔罩我去战斗 - 荤菜菜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