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保安的自言自语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我姓彭,目前是一个金融机构的保安,明年八月(2026年)就要退休了。 我生于1966年4月28日(丙午闰三月初八),汉族,祖籍湖南省衡阳县。 自年少时起,就寄情诗词与书画。中学时读书极端偏科,又不用心,视高考为畏途。 二十岁时侥幸进入一家基层央行工作,复点回收销毁的钞票三年,睡在金库旁边的值班房守钱四年;工余胡乱读书,闲暇时在复点钞票的大案上研习书画。 三十六年碌碌无为,某日忽动一念,如承上天告谕,立志撰写长篇系列全景式历史小说《皇明》,其后历时逾二十年,日思夜虑,镂句雕章,仅写成 “序部”一卷、 “初明部”四卷。此书实为作者填塞虚空、慰藉寂寥而作。作者曾以绘画、书法、摄影、文字之长混事单位工会、宣传部若干年。 过年半百之后,如今又做起当初入职的老本行——基层央行金库保卫值班人员——家人因此 “亲切”呼他为彭科员、老保安。小说部分文字在通宵值班中写成。作者曾因在凌晨二三时打瞌睡和用笔记本电脑写作,一次罚款一千元。 作者慷慨交款,面有得色,心无怨言。自谓主业为国家守金库,副业却是继承古典,延续文脉,自许 “大雅不作当求诸野”、 “斯文丧尽尚剩老彭”!作者深知自己志小才微,然而小说结构之大,时间之长,人物之多,事件之杂,典制之繁,文中必有极多错误。 作者高中毕业之后,虽刻苦自学,但天资浅陋,下笔之际挂一漏万,顾此失彼,诚恳期待读者们指正,以便日后修订,尽量减少行文中的谬误,留一部大书、好书在人世间。 读者意见请发邮箱:17854059@qq.com,来邮必复。谨此致谢。 书友的评价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关于《皇明》(第一卷)感想与评价 (这是作者熟悉的友人所评) . . . 1. 历史厚重感: o 《皇明》(第一卷)天下草莽通过详细的叙述,展现了元末明初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时期。小说中不仅描绘了各路英雄豪杰的崛起与纷争,还深刻反映了当时社会的动荡与民生的疾苦,给人以强烈的历史厚重感。 2. 人物刻画生动: o 小说中的人物形象鲜明,各具特色。朱元璋的坚韧不拔、刘伯温的智谋深远、陈友谅的枭雄本色等,都被刻画得淋漓尽致。这些人物在历史的大潮中浮沉,他们的命运与选择,都紧紧扣住了读者的心弦。 3. 情节跌宕起伏: o 故事情节紧凑,跌宕起伏。从朱元璋的出身贫寒,到一步步走上权力的巅峰;从各路义军的纷纷崛起,到最终的天下一统,小说中的每一个情节都充满了紧张与悬念,让人欲罢不能。 4. 历史与虚构的交融: o 小说在尊重历史事实的基础上,进行了一定的艺术加工和虚构。这种交融使得小说既具有历史的真实性,又具有文学的艺术性,让人在阅读的过程中既能感受到历史的厚重,又能享受到文学的魅力。小说中人物对话几乎还原元末明初人的语言,不会让古人说现代汉语。这是作者一个难得的用心。 . . . 1. 文学价值: o 《皇明》(第一卷)天下草莽作为一部历史小说,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它通过对历史事件的再现和人物形象的刻画,展现了作者深厚的文学功底和独特的艺术风格。同时,小说中的语言生动、流畅,具有很强的可读性。 2. 历史价值: o 小说不仅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还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它通过对元末明初那段历史的再现,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了解那段历史的窗口。通过阅读小说,我们可以更加深入地了解那个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状况,以及那个时代人们的思想和生活方式。 3. 思想深度: o 小说在叙述历史事件和刻画人物形象的同时,还蕴含了深刻的思想内涵。它通过对英雄豪杰们的命运与选择的描绘,探讨了权力、人性、道德等永恒的主题。这些思想内涵使得小说不仅仅是一部历史小说,更是一部具有深刻哲理的作品。 4. 综上所述,《皇明》(第一卷)天下草莽是一部具有很高文学和历史价值的作品。它通过生动的叙述和深刻的思想内涵,为我们展现了一个波澜壮阔的历史时代和一群栩栩如生的历史人物。虽然存在一些不足之处,但整体上仍不失为一部值得一读的佳作。 . . . 关于《皇明》(第二卷)感想与评价 . . . 1. 猛政的残酷与现实: o 《皇明》(第二卷)洪武猛政深刻描绘了朱元璋在建立明朝后,为了巩固政权所采取的严厉措施。这些措施虽然有效,但也充满了残酷与血腥,如诛杀功臣、大兴文字狱等,让人深刻感受到皇权斗争的激烈与无情。 2. 人物命运的波折: o 小说中的人物命运多舛,许多开国功臣在建立新朝后并未能安享荣华富贵,反而因各种原因遭到清算。这种命运的波折不仅让人唏嘘不已,也反映了皇权政治下人性的扭曲与异化。 3. 历史的反思与启示: o 通过阅读小说,我们可以对历史进行深刻的反思。朱元璋的洪武猛政虽然巩固了政权,但也为后来的明朝埋下了诸多隐患。这启示我们,在追求权力的过程中,必须谨慎权衡利弊,避免走向极端。 评价 1. 文学价值: o 《皇明》(第二卷)洪武猛政在文学上具有很高的价值。作者通过细腻的笔触和生动的情节,将历史人物和事件刻画得栩栩如生。同时,小说中的语言优美、流畅,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2. 历史价值: o 小说不仅具有文学价值,还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它通过对洪武猛政的再现,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了解明朝初年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窗口。通过阅读小说,我们可以更加深入地了解那个时代的社会状况和历史背景。 3. 思想深度: o 小说在叙述历史事件和刻画人物形象的同时,还蕴含了深刻的思想内涵。它通过对皇权政治的描绘和反思,探讨了权力、人性、道德等永恒的主题。这些思想内涵使得小说不仅仅是一部历史小说,更是一部具有深刻哲理的作品。 4. 客观性与主观性: o 小说中对于历史事件的叙述和人物形象的刻画虽然基本符合历史事实,但也存在一定的主观性和艺术加工。这种主观性和艺术加工虽然增强了小说的可读性和艺术感染力,但也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读者对历史的客观认识。因此,在阅读小说时,我们需要保持批判性思维,对历史事件和人物形象进行客观的分析和评价。 . . . 关于《皇明》(第三卷)感想与评价 . . . 1. 皇权斗争的复杂与残酷: o 《皇明》(第三卷)孝陵风雨进一步展现了皇权斗争的复杂性与残酷性。建文帝与诸王之间的权力博弈,以及朝臣之间的派系斗争,都让人深刻感受到皇权政治下的暗流涌动和生死较量。 2. 人物命运的无奈与抉择: o 小说中的人物在面对皇权斗争时,往往处于无奈与抉择的境地。他们的命运被卷入皇权的漩涡中,无法自主把握。这种无奈与抉择不仅体现在皇室成员身上,也体现在朝臣和百姓之中。 3. 历史的循环与宿命: o 通过阅读小说,我们可以感受到历史的循环与宿命。朱元璋的洪武猛政为明朝的稳定奠定了基础,但也为后来的皇权斗争埋下了隐患。建文帝的削藩之举虽然出于巩固皇权的考虑,但最终却引发了燕王朱棣的叛乱。这种历史的循环与宿命让人不禁对皇权政治产生深思。 . 评价 . 1. 情节紧凑,引人入胜: o 《皇明》(第三卷)孝陵风雨的情节紧凑、引人入胜。作者通过巧妙的情节设计和生动的人物刻画,将皇权斗争的激烈与残酷展现得淋漓尽致。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往往会被情节所吸引,难以自拔。 2. 人物形象鲜明,各具特色: o 小说中的人物形象鲜明、各具特色。无论是建文帝的仁慈与优柔寡断,还是燕王朱棣的野心与果断,都被作者刻画得栩栩如生。这些人物形象不仅丰富了小说的内涵,也为读者提供了深刻的思考空间。 3. 历史背景交代清晰,易于理解: o 小说在叙述故事情节的同时,也对明朝初年的历史背景进行了清晰的交代。这使得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能够更好地理解人物的行为和决策,以及他们所处的历史环境。 4. 思想深刻,引人深思: o 《皇明》(第三卷)孝陵风雨不仅是一部历史小说,更是一部具有深刻思想内涵的作品。它通过对皇权斗争的描绘和反思,探讨了权力、人性、道德等永恒的主题。这些思想内涵使得小说不仅仅具有娱乐性,更具有启发性和思考性。 . 关于《皇明》(第四卷)感想与评价(为避免阅读繁琐,评价省略) . . 关于《皇明》(第五卷)感想与评价 . . . 1. 政治斗争的复杂性: o 《皇明》(第五卷)凤阙龙吟继续深入描绘了明朝中期的政治斗争,特别是围绕皇权的争夺和朝廷内外的各种势力博弈。这种复杂性不仅体现在朝臣之间的明争暗斗,还体现在皇帝与内阁、宦官之间的微妙关系上。 2. 皇帝角色的多面性: o 小说中的皇帝形象并非单一,而是多面且复杂的。他们既有英明果断的一面,也有软弱犹豫的一面;既有对权力的渴望和掌控,也有对亲情的牵挂和无奈。这种多面性使得皇帝角色更加立体和真实。 3. 内阁制度的演变与挑战: o 本卷详细描绘了内阁制度的演变及其面临的挑战。内阁作为皇帝的辅政机构,在明朝政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然而,随着皇权的集中和宦官势力的崛起,内阁的地位和作用也受到了严重威胁。 4. 历史事件的生动再现: o 小说通过生动的笔触再现了明朝中期的一系列重要历史事件,如土木堡之变、北京保卫战等。这些历史事件不仅丰富了小说的内容,也让读者更加深入地了解了明朝中期的历史背景和政治格局。 . . 1. 情节设计巧妙,逻辑严密: o 《皇明》(第五卷)凤阙龙吟的情节设计巧妙,逻辑严密。作者通过精心布局和巧妙安排,将各种政治斗争和历史事件有机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整且连贯的故事体系。 2. 人物刻画深刻,形象鲜明: o 小说中的人物刻画深刻,形象鲜明。无论是皇帝、内阁大臣还是宦官、将领等角色,都被作者赋予了鲜明的个性和独特的命运。这些人物形象的塑造不仅增强了小说的可读性,也为读者提供了丰富的思考空间。 3. 语言流畅,文笔优美: o 小说的语言流畅自然,文笔优美动人。作者通过细腻的笔触和生动的描绘,将明朝中期的政治斗争和历史风貌展现得淋漓尽致。这种优美的文笔不仅提升了小说的艺术价值,也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享受到了美的愉悦。 4. 思想深刻,具有启发意义: . . . o 《皇明》(第五卷)凤阙龙吟不仅是一部历史小说,更是一部具有深刻思想内涵的作品。它通过对明朝中期政治斗争的描绘和反思,探讨了权力、人性、道德等永恒的主题。这些思想内涵使得小说不仅仅具有娱乐性,更具有启发性和思考性。 书友评价第五卷《凤阙龙吟》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以下是另一个书友的评价 本书以明朝洪熙、宣德年间为背景,围绕宫廷与朝廷的诸多事件展开,展现了这一时期的政治生态与社会风貌。 1. 皇帝即位与宫廷局势 o 新帝登基:新君即位后,面临着诸多挑战,其中汉王朱高煦的动向尤为棘手。汉王在仁宗皇帝驾崩后,企图谋反,他在京城安插细作,还计划在太子朱瞻基北上途中截杀,以谋取皇位。 o 平定汉王之乱:皇帝得知汉王谋反后,起初试图以礼相待,写信劝诫。但汉王不思悔改,皇帝遂决定亲征。在亲征过程中,皇帝展现出了卓越的军事才能和领导智慧,他准确判断汉王的战略意图,巧妙部署兵力。最终,汉王在乐安城陷入绝境,出城请罪。皇帝成功平定叛乱,将汉王父子废为庶人,并处决了相关谋反人员,稳定了局势。 2. 交阯兵事的波折 o 交阯战事的开端与困境:仁宗皇帝在世时,就对交阯的局势感到棘手,多次想罢兵却未能实现。新君即位后,交阯的形势依然严峻,大明军在与黎利的交战中多次失利,折损了不少大将。皇帝先后派遣沐晟、柳升等将领率大军前去征讨,但战事进展并不顺利。 o 交阯兵事的决策与结果:柳升在征战中因轻敌而战死,导致明军损失惨重。后来,黎利遣使求和,并以安南陈氏国王三世嫡孙陈暠的名义献表及方物,向大明天子称臣。皇帝在权衡利弊后,决定借机敕谕交阯头目黎利等人,声明天朝恩威,然后下诏大赦交阯,令头目和耆老们将陈氏现存子孙的实情报来。最终,皇帝决定从交阯撤兵,结束了这场持续多年的战事。 3. 后宫的风云变幻 o 后妃的地位与争斗:皇帝的后宫中,胡皇后和孙妃的地位和关系备受关注。胡皇后举止庄重,但不得皇帝宠爱;孙妃妍丽娇柔,颇工于心计,深受皇帝喜爱。孙妃生下儿子朱祁镇后,皇帝便有了废胡皇后立孙妃的想法。 o 废后事件的经过与影响:皇帝与杨荣、杨士奇等大臣商议废后之事,引发了诸多争议。杨荣罗列皇后二十三条罪状,但被皇帝认为是诬蔑之词。最终,在杨士奇的建议下,皇帝让皇后主动上表辞位,实现了废后立孙妃的目的。这一事件在朝廷内外引起了一定的反响,也对后宫的格局产生了重要影响。 4. 朝廷官员的百态 o 官员的贪腐与整治:朝廷中存在着严重的官员贪腐问题,都御史刘观便是其中的典型。刘观利用职权收受贿赂,其子刘辐也参与其中,他们的行为严重败坏了朝廷风纪。皇帝得知后,对刘观父子进行了严厉的惩处,将刘观下狱,刘辐发到辽东充军。同时,皇帝还对其他贪腐官员进行了整治,以肃清官场风气。 o 官员的任免与考核:皇帝在官员任免方面有着重要的决策权,他根据官员的才能和表现来任命和调整官职。例如,任命顾佐为右都御史,负责整顿都察院的风纪。顾佐上任后,对监察御史进行了严格的考核,黜降了一批贪淫不法、不识政体和老病不能理事的御史,选拔了一些有才德的人担任御史,使都察院的风气得到了一定的改善。 5. 皇帝的活动与决策 o 皇帝的出巡与视察:皇帝在闲暇时,喜欢进行一些出巡活动,如游春、巡边等。在游春过程中,皇帝与大臣们一同游览城北万岁山、太液池等地,欣赏美景,同时也与大臣们交流治国理政的心得。在巡边时,皇帝亲自率军出征,与北寇作战,展现了他的军事才能和对边境安全的重视。 o 皇帝的决策与政策:皇帝在处理国家事务时,做出了一系列重要的决策和政策。他减免了一些地区的税粮,以减轻百姓的负担;对罪犯进行了合理的处置,根据罪行的轻重给予相应的惩罚;改革了用人制度,选拔了一些有才干的人担任重要官职,如任命况钟为苏州知府,期望他能治理好苏州这个难治之府。 6. 社会民生与相关事务 o 社会民生状况:当时的社会面临着一些问题,如各地的水旱灾频繁,导致百姓生活困苦。山东、淮安、徐州等地因旱涝灾害,百姓缺粮,甚至出现了人相食的惨状。同时,民间的奢侈之风也日益盛行,这给社会带来了一定的不稳定因素。 o 相关事务的处理:为了解决这些问题,皇帝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他派遣官员去各地巡视,了解灾情,及时进行赈济;对一些不法行为进行严厉打击,如禁止私宰牛、惩治贪污腐败等,以维护社会的稳定和百姓的利益。 事件 详情 汉王谋反 汉王朱高煦在仁宗皇帝驾崩后,企图谋反,计划在太子朱瞻基北上途中截杀,以谋取皇位。皇帝亲征,汉王在乐安城陷入绝境,出城请罪。皇帝将汉王父子废为庶人,并处决相关谋反人员 交阯兵事 仁宗皇帝在世时多次想罢兵交阯却未能实现。新君即位后,大明军与黎利交战多次失利。柳升战死,黎利遣使求和,皇帝最终决定从交阯撤兵 除皇后 皇帝宠爱孙妃,孙妃生子朱祁镇后,皇帝欲废胡皇后立孙妃。杨荣罗列皇后二十三条罪状被皇帝认为是诬蔑之词,最终在杨士奇建议下,皇后主动上表辞位 官员贪腐整治 都御史刘观收受贿赂,其子刘辐参与其中。皇帝将刘观下狱,刘辐发到辽东充军,同时整治其他贪腐官员 皇帝出巡 皇帝进行游春、巡边等活动。游春时与大臣交流治国理政心得,巡边时亲自率军出征,与北寇作战 社会民生问题 各地水旱灾频繁,百姓生活困苦,民间奢靡之风盛行。皇帝派遣官员巡视灾情,进行赈济,打击不法行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 问题:杨士奇在处理朝廷事务中起到了哪些重要作用? o 答案:杨士奇在朝廷事务中发挥了多方面重要作用。在汉王谋反一事上,他建议皇帝下诏历数汉王罪行并征讨,后又在处理赵王相关事宜时,主张厚待赵王,避免朝廷内乱,其意见被皇帝采纳。在交阯兵事上,他多次向皇帝进言,推荐黄福前去抚绥,虽皇帝起初未采纳,但最终认可了黄福的能力。在官员任免和整治方面,他向皇帝举荐**巡按江西,协助皇帝处理刘观父子贪腐等问题,为肃清朝廷风纪出力。在后宫事务上,他为皇帝废后一事出谋划策,使事情得以妥善解决。此外,他还参与皇帝的各项决策讨论,如建议皇帝开经筵,讲解《贞观政要》等,对皇帝的治国理念产生影响。 2. 问题:皇帝在面对交阯兵事的困境时,做出了哪些决策,这些决策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o 答案:皇帝面对交阯兵事困境,做出了一系列决策。起初,他增调大军去交阯,如令沐晟、柳升等人率诸军讨伐黎利,还赏赐出征官军,希望激励士气。然而,这一决策并未取得理想效果,柳升战死,明军损失惨重。之后,黎利求和,皇帝听从三杨的主意,借机敕谕交阯头目黎利等人,声明天朝恩威,下诏大赦交阯,并令头目和耆老们将陈氏现存子孙的实情报来。最终,皇帝决定从交阯撤兵。这些决策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增兵导致了更多的人员伤亡和物资损耗,而撤兵则结束了长期的战争,使朝廷得以减少在交阯的投入,将精力转向其他事务,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明朝在交阯的影响力。 3. 问题:从书中可以看出,当时的社会风气存在哪些问题,皇帝和大臣们采取了哪些措施来改善? o 答案:当时社会风气存在诸多问题,官员方面,贪腐现象严重,如刘观身为都察院长官,却收受贿赂,其行为导致御史们也跟着学坏,影响朝廷风纪;部分官员怠政,如刑部尚书金纯在位不谋事,却与他人吃酒。民间方面,奢靡之风渐长,商人巨富行贿,官员接受宴请,如沈文度宴请朝臣,意图行贿。为改善这些问题,皇帝和大臣们采取了一系列措施。皇帝对贪腐官员进行惩处,如将刘观下狱,对其他违法官员也进行相应处置;同时,选拔清廉有才干的官员,如任命顾佐为右都御史,整顿都察院风纪。大臣们也积极进谏,杨士奇向皇帝反映官员贪墨成风的问题,并建议整治;顾佐则严格考核监察御史,黜降不法之徒。此外,皇帝还通过一些举措来倡导良好风气,如在清明谒陵时,展现对百姓的关怀,赐钞给百姓,以拉近与百姓的关系,期望引导社会风气向好的方向发展。 《皇明》(第五卷)凤阙龙吟内容概要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皇明·凤阙龙吟 一、皇帝与汉王 • 兄弟情深:新君在仁智殿东暖阁翻阅书籍时,汉王来京求见,兄弟二人相见甚欢,皇帝对汉王表现出深厚的兄弟情谊。 • 朝臣弹劾:皇帝提及有御史弹劾汉王,但并未深究,显示出对汉王的宽容。 二、宫廷事务 • 朝天女事件:描述了朝天女的悲惨命运,以及皇帝对此事的无奈和感伤。 • 禁止自宫:皇帝下令禁止民间擅自自宫,以杜绝不良风气,并规定此后凡是擅自自宫的,宫里不得选用。 三、政治动荡与改革 • 废后之争:朝臣间围绕废后问题展开激烈争论,最终皇帝未废后,但此事引发了朝廷内部的政治动荡。 • 内书堂设立:皇帝提出设立内书堂,让内官读书识字,以协助处理政务。此举遭到杨士奇等阁臣的反对,他们认为这可能导致宦官干政。 四、汉王谋反 • 谋反计划:汉王密谋,计划截杀太子并起兵入京夺取皇位。 • 皇帝平叛:皇帝亲征平叛,成功击败汉王,稳定了局势。 五、朝廷斗争 • 三杨之争:杨士奇、杨荣、杨溥三位阁臣在政治上有不同见解,尤其在对待宦官和边务等问题上产生分歧。 • **直谏:**上疏直谏皇帝,指出朝政中的种种弊端,皇帝虽有所触动,但并未完全采纳。 六、边疆战事 • 交阯战事:朝廷对交阯的战事屡战屡败,最终决定罢兵交阯。 • 边务整顿:皇帝下令整顿边务,加强边防,以应对外敌入侵。 七、宫廷生活 • 皇帝日常:描述了皇帝的日常生活,包括听讲经史、批阅奏章、与朝臣议事等。 • 后宫纷争:后宫中皇后与贵妃之间的纷争不断,皇帝对此感到烦恼。 八、新皇登基与朝政变迁 • 新皇登基:皇帝驾崩后,太子即位为新皇,朝政进入新的阶段。 • 朝政变迁:新皇即位后,对朝政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包括整顿锦衣卫、加强边防等。同时,朝臣间的斗争依然激烈,新皇努力在各方势力间寻求平衡。 《皇明·凤阙龙吟》通过丰富的情节和细腻的人物刻画,展现了明朝宫廷内外的政治斗争、边疆战事以及皇帝与朝臣、后宫之间的复杂关系。 系列小说的卷名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 . 第一卷《天下草莽》:写元末汉人造、反 第二卷《洪武猛政》:写洪武年间朱皇帝以猛治国 第三卷《孝陵风雨》:写权臣谋反、朱皇帝驾崩、皇孙即位 第四卷《永乐何极》:写朱棣篡政,大杀朝臣 第五卷《凤阙龙吟》:写仁宗到英宗朝事 现在从第五卷连载起,接着连载第四卷,直到第一卷。 将会全部连载完。《皇明之凤阙龙吟》系列小说的卷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目   录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第一回 新、皇帝慷慨增岁禄故妃嫔凄惨朝天庭 5 第二回 圣朝维新万机忧劳堂官争利群议牧马 13 第三回 大理寺卿当朝直谏翰林侍读冒死上疏 21 第四回 李时勉直谏下诏狱西角门新君临早朝 29 第五回 朱瞻基泄愤罪大臣 杨士奇抱愧说廉政 37 第六回 朱瞻基设立内书堂 文华殿议定平乱策 45 第七回 朱高煦自缚出乐安 杨士奇远谋平交阯 53 第八回 黄淮辞官交阯罢兵 皇帝废后杨荣构陷 62 第九回 万寿山皇帝游晚春 奉天门朝臣议功罪 71 第十回 无逸殿皇帝看新戏 都察院御史查旧账 80 第十一回 肃朝纲御史遭降黜 巡边塞皇帝射虏骑 88 第十二回 都察院贿赂陷御史 文华殿皇帝斥先生 96 第十三回 于御史巡按江西府 皇太后谒陵清明节 104 第十四回 况知府暗访苏州城 汪训导细说田赋事 112 第十五回 监察御史弹劾赵羾 苏州百姓夺情况钟 121 第十六回 蟋蟀皇帝下蟋蟀敕 苏州知府完苏州差 130 第十七回 杨阁老鉴赏宣德炉 兵马司欺凌时雍坊 138 第十八回 况知府任贼王捕快 杨学士论古今武备 145 第十九回 长春道人遍求仙方 文武百官初朝太子 154 第二十回 杨学士临变拟遗诏 王太监当朝弄权术 164 第二十一回 小皇帝新年开经筵 老太后盛怒鞭太监 172 第二十二回 王太监大设动土宴 顾御史独上致仕疏 181 第二十三回 王太监内阁谏皇帝 王尚书外遣治边军 190 第二十四回 魏尚书泄愤待朝房 杨学士羁旅武林驿 198 第二十五回 二朱阋墙频启祸事 三品知府再牧苏州 207 第二十六回 刘尚书戴枷长安门 刘学士上疏文华殿 216 第二十七回 薛夫子除名归田里 李祭酒致仕还故乡 223 第二十八回 瓦剌进贡贪多务得 矿徒造、反掠县攻城 233 第二十九回 酒兴诗情御史怠职 秋高马肥瓦剌犯边 240 第三十回 王太监弄权鸡鸣山 大明军突围土木堡 248 第三十一回 京城设防**受命 午门挡驾陈镒具辞 257 第三十二回 郕王登极大赦天下 尚书誓师严守京城 265 第三十三回 城外鏖战也先败绩 朝中议和**抗言 275 第三十四回 也先求和朝廷遣使 李实拜谒上皇思归 287 第三十五回 都御史北方逞巧言 太上皇南宫忆往事 296 第三十六回 理政事皇帝逞权谋 献直言郎中效智略 305 第三十七回 赐金刀兄弟鬩宫墙 易太子文武签名字 316 第三十八回 因易储疏黄竑脱罪 挟治河策徐珵升官 326 第三十九回 都给事中痛陈弊政 大将军府冷遇侍郎 334 第四十回 徐有贞竭虑治黄河 于廷益合众议太子 344 第四十一回 武清侯谋立太上皇 徐有贞陷害于少保 354 第四十二回 于少保血溅崇文门 徐学士酬封武功伯 363 第四十三回 襄王拜谒至尊有悔 苍天示戒权臣被黜 372 第四十四回 乖情理岳正罹谪迁 争名位李贤设公座 3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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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王愣了片时,突然高声道:“皇上,我要告发瞻圻!”皇帝问道:“你要告发他甚麽事?”汉王道:“我并不曾教瞻圻在京城打探消息,他却隔三差五寄信来,说了京城许多人事。就在臣弟收到皇上手谕前一天,他差使者来说,皇上要发兵乐安,有三五千军马,要捉我到京城问罪。好在段公公说实无此事,臣弟才安心了。瞻圻实属不忠不孝,请皇上将他处斩!” 皇帝心里纳闷起来,汉王安了一个甚麽心?做爹爹的竟然要杀儿子,可他转瞬间就明白了,定是汉王差人在京打探了朝廷许多消息,内心发虚,生怕自己废了他,就将儿子供出来,明知自己不会杀亲侄儿,他才会故意恁样说,用以显露他全无二心——莫不是他们父子都串通好了?如此一想,皇帝又笑起来,问道:“不是你教瞻圻住在京城的麽?”汉王正经道:“我多番教瞻圻到乐安来住,他却不来,偏偏要住在京城。”皇帝道:“哦,原来是恁样。”就对内官段忠道:“你差人去传瞻圻来,说他爹爹来了。” 汉王忙道:“皇上,臣弟不想见那个不忠不孝的儿子!”皇帝劝慰道:“二弟休要顾虑,我不是要教你们父子对质,是有一句话要告诫他。”二人闲话好一会,内官姚四领着朱瞻圻进来。瞻圻跪拜皇帝与父亲,不敢起身。皇帝道:“你在京城做的好事,我都知道了!你说了你爹爹甚麽话,也说了我甚麽话,你如何在旁人面前谗言,又如何构陷你爹爹,心里都明白罢?”瞻圻额头触地,浑身发颤,说道:“臣知罪。”皇帝道:“你爹爹要大义灭亲,奏请朝廷诛杀你。我看你年幼不明事理,便不杀你;你封不了王,就安心做一个百姓罢。你也不要再住在京城,乐安也不要再去了,就去凤阳守祖陵罢。”汉王忙看着皇帝道:“皇上,既然免了他的死罪,臣弟请求暂且留他在京城侍候皇上罢。”皇帝摆摆手道:“我宫中恁多内官和宫女,还要他来侍候麽?明日就去凤阳!”汉王撅着嘴,瞪着朱瞻圻,看来心里很是郁闷。 朱瞻圻谢恩出宫后,皇帝与汉王道:“我会与户部官说,增加你与赵王的岁禄,其他亲王也会增加,你放心便是了,保你今生的钱用不完,粮吃不完。”汉王忙道:“谢皇上隆恩。”皇帝道:“贤弟回国后,好生管束着下人们,休教他们惹出祸事来。朝廷将要封瞻坦为世子,你的次子瞻圻不忠不孝,贬为庶民,就不封爵了,第三子瞻垐等八个兄弟都会封王。贤弟一门的福禄富贵,自是享用不尽的。” 汉王叩头谢恩,心里有许多念头,憋着不敢说,也不敢在京城久留,过了两日,就辞别皇帝回乐安州去了。 _____ 皇恩 _____ . . . 夏原吉来文华殿奏事毕,皇帝就忍不住说起汉王情急之下告发次子瞻圻的事,自己就趁机将瞻圻贬为庶民。夏原吉大笑,说道:“臣听说瞻圻的生母曾经犯了过错,汉王一怒之下失手坏了他生母的性命,瞻圻因此怀恨在心。皇上还记得麽?几年前瞻圻多番向先皇帝告发汉王的过失,就连先皇帝都看不下去,斥责他们父子说,你们父子如此相待,如何忍得下心!却不知瞻圻如何一直住在京城,后来竟多番为汉府传递朝廷的消息。”皇帝道:“想必汉王给了这个儿子许多钱和田产罢。汉王将次子安排在京城,也是留着地步的,万一朝廷追责瞻圻走漏消息的罪责,可他是次子,并不妨事。”夏原吉道:“汉王还是动了些心思。”皇帝道:“想必都是汉府官属们出的主意。” 君臣说了几句闲话,皇帝话头一转,说要为亲王们增加岁禄。夏原吉十分不解,皇帝即位之前,曾说过诸王的岁禄开支甚大,成为朝廷的负累,如今却要增加诸王岁禄。皇帝看出夏原吉的心思,笑道:“夏尚书,说来也怪,我做太子时与做皇帝时,心思竟然不同。做太子时觉得亲王们的岁禄太重,做了皇帝却又觉得亏欠他们。”夏原吉想,太子做了皇帝是怕诸王造、反,争抢皇帝做,能用钱粮安抚自然是好事。如今罢了北征和下西洋的宝船,停了征讨交趾的兵马,所省的钱粮比增赐诸王的岁禄不知要多出多少,如此一想心里便安稳了,因道:“臣理会得。”皇帝道:“还是夏尚书能知道我的心意呵。不做皇帝也不知道做皇帝的难处。我的叔叔辈在世的不多了,我的兄弟里只有赵王住在京师,其他人都守藩在外。自古皇帝要治好天下,先要讲究亲亲之情,我才做几天皇帝,尤其要留意。亲王们不知当皇帝的难处,有人日夜想着做皇帝,我才不得已要增加亲王们的岁禄。”说着,就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叠的纸,递与夏原吉,说道:“我拟定亲王们增加岁禄的数目,全支本色米,不折成钞。如今纸钞不如银子铜钱好使,民间多不爱用,也要想些良策才是。”夏原吉道:“臣正在想着这事。”就接了折纸,打开来看: 周府加米伍千石 通前二万石 悉支本色 庆府原禄一万石 悉支本色 宁府加米九千石 通前一万石 悉支本色 ………… 靖江王加米七百石 通前一千石 悉支本色 汉 赵二府各加米二万石 通前三万石 仍岁加钞十万贯 晋济熺给米三千石 赐汉王高煦 赵王高燧 各黄金五百两 白金五千两 锦百匹纻丝二百疋 罗二 百匹 纱二百匹 胡椒五千斤 苏木五千斤 钞五百贯 良马百匹 赐周王橚 黄金百两 白金千两 纻丝四十表里 锦十匹 罗二十 匹纱二十匹 钞一万锭 ………… 夏原吉一眼扫过,暗自吃惊,皇帝一次竟要赏赐二十七个王府二十多万石粮,钱帛更是不计其数;朝廷的钱粮成了皇帝家的私仓,却无可奈何。标明“通前”是加上以前定额的禄米在内,标明“支本色”是全部支付他们上等米,而不是将一部分米折成日渐贬值的大明宝钞。皇帝见原吉发怔,笑着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太多了?”夏原吉心有不满,又怕拂逆新君之意,忍不住道:“臣以为赏赐的人太多,数量稍大,何不只增加汉、赵二王的岁禄便是?”皇帝道:“恁样其他亲王便有怨言,怪我这个皇帝一碗水不端平,只知道向自家兄弟门前淌。”夏原吉笑了笑。皇帝道:“夏尚书是算大账的人,其实这是一笔小账。你且想想——今年停了西洋宝船,北面不再征沙漠,南面息兵交阯,停了各处的采办,相比这些赏赐来,不知省了多少。”夏原吉惊愕起来,连忙点头,说道:“皇上说得是,臣一时失了计较。为着宗社的安危,这些赏赐其实不算多。”皇帝叹息道:“这便是做了皇帝的难处。”夏原吉心想来日方长,说道:“臣理会得。” 皇帝想起一事,问道:“近年据说光禄寺开销大。前几天,那个光禄寺卿井泉奏报岁例,今年比去年的开销更多,还说要差人去南京采购玉面狸,我可不曾说要吃野味。”夏原吉道:“皇上方才下诏罢了不急之务,他为何差人去千里之外买玉面狸?京城就不曾有麽?光禄寺每年开销银子五六十万两,钞三百多万贯,哪会吃恁麽多?其间恐怕有人饱了私囊。”皇帝生气道:“你说得是。那个井泉是一个小人,又不识政体。他却不想想,若百姓们知道朝廷差人去千里之外买玉面狸供御膳,岂不说我才做了几天皇帝便恁地失信麽?那个光禄寺寺丞萧成更是一个小人,当年借口大行皇帝教我减膳,下人们为我去索要茶水都不给。他在大赦以前犯的罪,我还不曾追究。这回将二人下到都察院勘问!”夏原吉想到皇帝做太子时,萧成必定轻慢了太子,原来皇帝心里面也有记恨的事,问道:“却不知萧成有甚麽罪犯?”皇帝于是细说出来,原吉问道:“萧成莫不是死罪?”皇帝道:“这还要看御史勘问结果如何。” 都察院右都御史王彰将案卷报与皇帝,皇帝立即召户部尚书夏原吉、吏部尚书蹇义、刑部尚书金纯来文华殿,告诉他们说井泉、萧成招供多次窃取内府财物,愿意用俸禄加倍补偿。金纯忙道加倍补偿也不能抵罪。皇帝说盗窃还是小罪,他们更有大罪在前。自己在永乐十八年初来到北京,奉父皇的圣旨从南京典膳局带了二十个厨子相随,为皇帝和自己治膳。过了一个多月,皇帝与都御史刘观说,典膳局二十个厨子来到北京,为何太子不及奏报他就全部遣送回南京了?令刘观差人将他们捉回治罪。后来皇帝收到光禄寺的奏章,说那二十个厨子都是南方人,不喜欢北地气候,就说我令他们南归。皇帝生气,就命三法司将他们捉了,在南京治罪。大理寺报与皇帝后说,那二十个厨子仍在北京,并未南归,皇帝才未定厨子们的罪。原来是井泉与萧成擅自将厨子们调入光禄寺,说是为皇帝治膳,不再在典膳局充役。光禄寺每日给我供给两次膳食外,其馀一丝一毫都不供给,连东宫的内官去索要茶水也取不到。萧成说是奉皇上圣旨不准供给东宫,如今父皇宾天,谁也不知道我爹当日说没说过。那时他时常卧病,有时一个月不能到奉天殿临朝,一直不知道二十个厨子调在光禄寺,而不在典膳局。我近月遍阅先皇帝批阅的奏章,才知道并无井泉与萧成所说先皇帝不供给东宫茶水的圣旨,也找不着调厨子们去光禄寺的御批,都是他们二人在欺诈我。我找到此前光禄寺呈与我爹的奏章,奏章上说二十个厨子都想回南京去,不想在典膳局供职,说我准许了。 金纯听了便道:“这可是大不敬的罪,要砍头的。”皇帝道:“我曾召井泉来,将这本奏章与他看,问是谁写的?井泉说是署丞王鼐写的,王鼐说若要调厨子们到光禄寺,就只得说他们回南京了,皇上与我从不会来光禄寺和典膳局,无人知道此事。我又令王彰致书质问身在南京的王鼐,王鼐承认是自己写的奏章,我又问井泉与萧成这是谁在主谋,二人知道隐瞒不了,萧成才叩头认罪说臣等罪当死。他们这两个小人,先是骗我有圣旨来离间我们父子,后来又构祸无辜的厨子们,幸好我爹圣明,那二十个厨子才无事,不然他们岂不冤死。但这些事都是大赦之前的事,都不再计较。但他们如此肆意妄为,将来甚麽事做不出?”夏原吉问道:“不知皇上下大赦诏后,他们三人仍盗取光禄寺的财物麽?”皇帝说:“王彰说他们都参与了。据他们招供,还不止他们三人。”金纯道:“依照《大明律》,断他们两个人死罪,绝不冤枉。”夏原吉道:“人为财死,可悲可悯,但不要定他们死罪。”蹇义道:“臣赞同夏大人的主意。”金纯道:“臣请皇上下旨抄他们的家,有脏物便好定罪。”皇帝道:“那先抄家再说。” 御史们在萧成和王鼐家中抄出许多财物,但在井泉家中却没有抄到。王彰说可能是井泉预先转移了。皇帝执意要斩萧成和王鼐,夏原吉劝皇帝开恩,免他们死罪,贬到边地充军便是。皇帝却说其他人可忍,这厮们忍不了。刑部领了圣旨,将二人斩首,井泉贬官为民,其馀的人都受到一番斥责,责令退还赃物,不再追究。皇帝将光禄寺丞郝郁、张泽升作寺卿少卿。有人说这是皇帝回报他们当年送茶之惠。 皇帝轻易就杀了两个朝臣,虽是憎恨他们已久,但过后心里也有些不安,一是想若父皇在时,自己动不了他们半根寒毛,二是他们真个犯了死罪麽?他们的生死不过在自己的一念之间,原本以为夏原吉和蹇义等人会固执强谏,谁知他们最终都顺着自己的意思。过了十几日,皇帝传夏原吉、蹇义、杨士奇、杨荣、金幼孜来文华殿,说自己做了皇帝,生怕乾纲独断,要用贤臣,纳忠谏,期望五位大臣能协心辅助,凡是自己政事有阙失,定要及时进言,切不必心存顾忌;也不要中了小人们的蛊,凡是他人送钱送物,酒肉宴饮,都不要理会。五人不知皇帝这一番话的意思,满腹疑惑。皇帝从御案上的锦盒里拿出五枚小印,分别递与夏原吉等人。五人接了来看,是一枚小银印,识得上面篆刻着四字“绳愆纠谬” 。五人跪拜谢恩。皇帝忙陪笑说免礼免礼,以后我若昏了头,你们定要及时规劝我,若不想他人知道,可写了奏章,用这枚印密封着,径自送到文华殿来便是。 _______ 朝天女 _______ . . . . 朝臣中传言相士袁忠彻的话,太子恐怕年寿不长。夏原吉等人请皇帝尽早确定国本和中宫——国本是指立太子,中宫自是册封皇后——如此则前朝与后宫两安。十月初八日,皇帝册立妃张氏为皇后,次日,册立嫡长子朱瞻基为皇太子,其馀八子皆封王。定于十二月十九日,大行皇帝发引,归葬天寿山。 发引前数日,礼部奉旨召来三十多名后宫妃嫔的家属。惠妃吴氏的大哥吴驰见礼部尚书吕震向他贺喜,以为朝廷要赏赐他。吕震说与你千户官做,吴驰才心慌起来,忙问他的妹妹是不是列在朝天女户里了。吕震凝滞了笑容,不再多话。吴驰大恐,问道:“吕大人,大行皇帝下葬前,竟然要殉葬三十二个妃嫔?”吕震厉声道:“这是大行皇帝的遗命,也是你们吴家的荣耀。论名份,吴惠妃在张贵妃之后,可张贵妃捨不得皇上,已经自个儿先上路了。”吓得吴驰不敢再说话。 吕震宣了皇帝圣旨,许多妃嫔的父亲和兄弟做了千户和百户。礼部主事们就领着他们来到御花园长安殿前。惠妃吴氏见着哥哥,就放声大哭。吴惠妃说:“哥哥呵,妹妹的命好苦。”吴驰不知如何劝慰,跟着一起哭。一队内官领着其他妃嫔从后宫来了,妃嫔们盛装华服,精致妆扮着,与各自的父兄相见,转眼间哭成一片。御花园弥漫着一片凄惨之雾。吴驰道:“妹妹呵,皇帝有仁心,我们家属们都去求见皇上。”吴惠妃抹了一把眼泪,说道:“我先去见皇后,我不想死!”说着,就要去长安宫见张皇后。内官段忠忙拉住她,说道:“惠妃娘娘,这是大行皇帝的遗命,皇上都做不了主,皇后哪里能做主。”众妃嫔们都围住段忠,惠妃哭诉道:“后宫一两千人,谁死谁不死,总得有一个道理。皇上现在哪里?我不见他就不会轻易就死的!”段忠怕惠妃带坏了样,妃嫔们都不愿就死,误了殉葬大事,说道:“我差人去见皇上。”就令一个小内官去了。过了好一会,那个内官跑来道:“皇上传惠妃去文华殿。” 段忠带着惠妃进殿。皇帝坐在御座上,皇后坐在旁边。惠妃不拜也不哭,站着道:“皇上呵,我早在北平时,就进了燕府,跟着大行皇帝几十年。王贵妃宾天后,皇帝教我协助张贵妃主持后宫,我没有功劳,也辛苦了许多年。皇上你不要教我也去死呵。”皇帝满面愁苦,说道:“我如今虽做了皇帝,可我也是做了四十多年儿子的人。我爹在世时就嘱咐过我,他不想身后孤寂,要有些人陪着他,就给了我一份名录,她们都不曾生育。娘娘是大行皇帝最宠爱的人,心里捨不得你……我这个做儿子的如何能违逆父亲之命。你看张贵妃前几日就上路了……”说着,皇帝拈起衣袖擦拭眼泪。 “皇上,大行皇帝捨不得我,就理当让臣妾活着,这才是天理,不是教我跟着他去呵。臣妾虽然长年住在后宫,但也明白一些前朝的事理。张贵妃有三个哥哥,大哥袭了爵位,其他两个哥哥都做着大官。都说朝廷怕外戚擅权,就让张贵妃跟着大行皇帝去,说是她心甘自愿,她哪里自愿呵?她三个哥哥来宫里看她,她哭得死去活来,为着张家的功名富贵,就狠心了断了。”皇后有些惭愧之色,擦拭着眼睛,说道:“张贵妃是有懿范的烈女,见大行皇帝宾天,自愿跟着去的。你们都是大行皇帝生前就钦点的,我们哪里敢违抗!”惠妃冷笑道:“原来是恁样,生前说着恩情,死后却不放过我。皇上呵,皇后呵,我也是生育了的人,我为大行皇帝生了第四个儿子,也是皇上的四弟朱高爔。”皇后道:“你也是命苦,高爔早殇,也不曾追封。”惠妃道:“那臣妾也是生育过的人。我爹今年七十六了,请皇上皇后降恩,放我回家赡养我爹罢。”皇后问道:“你不是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麽?”惠妃道:“女儿就只有我一个,我爹爹最捨不得我。”皇后道:“大行皇帝也最捨不得你呵。”惠妃先是发疯似的笑几声,就凄厉地痛哭。皇后不知所措。皇帝看着段忠,段忠会意,与另一个内官强挟着惠妃出去了。 惠妃回到御花园,迎面遇着哭成泪人一般的惠妃龙氏,想起曾因琐事训斥过龙氏,就上前来说:“妹妹呵,我平日里说了你一些话,教妹妹不开心,姐姐向你陪罪了。”龙氏哭着道:“我们都是要死的人,还说甚麽陪罪哩。”惠妃道:“你还生姐姐的气罢?”龙氏止住了哭,冷笑着说:“我怎敢生娘娘的气。你从前耍狠逞强,六宫都要随顺着你的意思,连贵妃娘娘都让着你三分。我们都知道你得了皇帝的专宠,不承想你也与我们一样要死。”这话说得惠妃不知是笑还是哭,怔了片时,还是哭去了。顺妃张氏在人群中寻到丽妃陈氏,握着她的手道:“姐姐,我还欠着你两斤蜂蜜,都来不及还了,如何是好?”陈氏哭着说道:“妹妹,都甚麽时节了,还提这事哩,只愿来生我们都不要选入后宫。”就与张氏抱头痛哭。 卯牌时分,内官们将朝天女领到西面的咸安宫,中庭间摆着许多几案,上面摆着早食。段忠道:“请列位妃嫔进膳。”妃嫔们哪里吃得进,有人哭,有人闹,有人发怔。有一些妃嫔在奶妈劝说下,坐了下来,含泪吃饭。到了辰时。三十二名内官进来,每人手里捧着一道白绫,先后悬在咸安宫后面静安堂的梁上,相继带着妃嫔们进入堂中,扶她们踏上小几,催促她们将头伸进白绫圈中,就移开小几。 突然,有一个妃子从咸安宫狂奔出来,边哭边呼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众人惊愕之际,她就跑出咸安门;内官忙去追,那个妃子三寸金莲,奔走起来如凌波微步,几个内官很快就追上她,将她挟回宫中,原来是丽妃韩氏,现年二十八岁,得知平时相好的崔氏已经自缢,受了惊吓。她头发蓬乱,泪流满面,左右挣扎着,大声呼喊道:“皇上呵,我家在朝鲜,家里还有爹和娘,求公公与皇上去说,求皇上发发慈悲,发臣妾回去赡养老爹老娘……”韩氏的乳母朴氏迎了上来,抱着她哭,说道:“皇上连贵妃娘娘都不能免死,好女儿呵,你就放心去罢。”内官将她们分开,挟着韩氏进入静安堂。韩氏一边走,一边回头,哭喊道:“娘呵,我去了,娘呵,我去了。”她极不情愿登上小木几,将头套入白绫圈中。内官嫌她迁延太久,一脚就将小木几踢掉。 两日之间,三十二名妃嫔全部收殓在楠木棺里,摆放在咸安宫。吕震来报皇帝,说朝天女户的事已经办妥了。皇帝感叹道:“天可怜见呵。”吕震道:“这是太祖皇帝的旧例,谁都奈何不得。”杨荣在一旁道:“若要减少几个朝天女,也未尝不可。张贵妃处事机敏,可以继续主持后宫。”皇帝沉吟一会,叹息道:“这些人都是大行皇帝钦点的,是怕日后张贵妃和外戚们专擅,才不得已……唉,我这几晚睡得不好,夜夜都做恶梦。我也不想恁多人都跟着去……”杨荣道:“五城兵马指挥司说,近日京城军民私自宰牛的人很多,请重罚以警示。”皇帝想起许多不甘心就死的朝天户,说道:“愚民们贪图眼前的小利,才不会想起刑罚的事。已经宰杀的就罢了。着兵马司张贴公告,自今以后仍有私自宰牛的,按市价十倍追缴大明宝钞,再治私宰的罪。”杨荣道:“皇上圣明。”皇帝道:“你与礼部尚书吕震说,建文中奸臣正犯大多处斩了,他们的家属发放到教坊司、锦衣卫、浣衣局和功臣家作奴婢的,如今还活着的人,大赦后可以做民,官府给还他们田土,好生自给自足去。以前凡是上书言事不当,还有小失小过谪到边地一同充军的官吏,都回乡作老百姓去罢。” 杨荣正要离去,皇帝唤住他,说道:“早一向听说长沙府有人自宫,想到宫里作内侍。那些游惰不孝的人,忍心自绝于父母,岂可让他们在我的左右当差?还有兴州左屯卫军馀徐翊来报,他说有一个儿子自宫,如今在宫里当差,他请求除去军籍,岂有这个道理?为父教子,为子养亲。他有儿子不教,擅自阉割,背亲恩,绝人道,都是因为他这个贪心的爹。我令人将他的儿子赶出宫,教他代爹从军。民间总是有人为贪图富贵,将自家儿子阉割,想送到宫中和王府里来当差,还有的小儿郎因家里贫寒,听他人说在宫里当内侍如何富贵,自愿阉割,这样的事日后都要禁绝,刑部以后也不得判决宫刑。此后凡是擅自自宫的,宫里不得选用,王府和功臣家也不许用,一律发到边地做净军去。请杨学士草一道诏书,著为法令。”杨荣道:“皇上仁德呵,这等弊端不革除,难以实施皇明的教化。” 十二月十九日,永乐皇帝梓宫发引。此日朔风凛冽,空中雪花纷纷。金水桥、午门、端门、承天门、御桥、大明门、德胜门、清河桥等处铭旌飞扬。内官在仁智殿里依常仪陈设礼馔,布置拜位。皇帝、皇太子、亲王与百官皆身着哀服,按位次肃立。内官段忠引导皇帝、皇太子、亲王以及文武重臣,各就拜位,向大行皇帝梓宫叩拜。 皇帝一面哭,一面献上奠帛和酒。演了一番祭仪后,段忠引导皇帝在殿内东西向站立,皇太子、亲王以及百官在丹陛上向东站立,礼部官擦拭梓宫毕,又演了一番祭仪,皇帝、后妃、皇太子、亲王以及百官都在哭。殿中一片悲凄之声。礼部官高呼“皇帝有国事不得亲送,请皇帝回文华殿”,群臣都知道皇帝体胖,又有腿疾,走不了远路。皇帝看梓宫最后一面,又放声大哭,内官们扶着皇帝退出仁智殿,后妃们亦在哭泣声中回宫。皇太子、赵王与文武百官来到午门外,数十名执事官吏抬着梓宫由宫殿中门出来,出了午门,梓宫安放在大升舆 上。礼部尚书吕震跪奏,请灵驾向天寿山进发。司礼监、礼部、锦衣卫官在灵驾两旁以次前行,引导葬仪。皇太子、赵王以及百官掩面哭送,灵驾出了端门,承天门、大明门的中门出来。皇太子、赵王五拜三叩头,随着大升舆前行。从城中到天寿山,一路上纸钱与经幡飞扬。路旁时见军民跪地哭祭,十馀里不绝。皇太子、赵王等文武百官步行护送至天寿山。三十二具殉葬妃嫔的棺椁早安葬在陵墓的右侧,地表种植树木,常人皆不知所在。 梓宫安放在玄宫正中。皇太子、赵王等人在礼官引导下,进入阴沉沉的玄宫的前室,依仪行礼。玄宫两旁的玉雕平台上,摆着许多大行皇帝生前用过的金银玉器,还有九只大紫檀木箱,里面是全套《永乐大典》抄本。玄宫旁边的左室,安放着皇后的梓宫,右室安放着皇贵妃的梓宫。皇太子、赵王等人行礼毕,缓缓从地宫中出来,都坐车驾回宫。皇帝说赵王高燧护梓宫赴山陵辛苦了,赐白金三百两,钞三万贯,彩币二百表里,马十匹。赵王上表谢恩。 黄昏时,内官徐亮来报,汉王差使者在文华门外求见。皇帝犹豫片时,才传使者进宫。使者拜见皇帝毕,说汉王奉皇帝圣旨,不必进京送大行皇帝归山陵,但他想念父皇,也挂念皇上,就差他前来问安。汉王担心皇上因哀痛消瘦,选了一个好厨子送来,还选了三个民间处女,充实皇上的后宫。皇帝见那三个女子体格微丰,眉目妍丽,并未推辞。 杨士奇得知汉王差人送与皇帝一个厨子和三个美女,不知是何居心;手摸着皇帝赐的银印,很想去劝谏,得知皇帝那日就将三个美女安置在后宫,当晚就点了一个美女侍寝;厨子送到典膳局后,每日都做几道羊肉、猪肉、烧鹅送来。皇帝吃得满面油光,说许久不曾吃到这样的美食。士奇想起古人那句话,食色,性也。皇帝也是人,自有七情六欲,不敢擅自劝谏;自己不去劝谏,早晚会有人来劝谏。 _________ 故吏设宴 __________ . . . . 大赦天下诏书颁发后那几日,京城热闹起来。许多识字不识字的人都在议论。有一个道士刚从正阳门进城,看到城门边围了许多人,近前一看,城墙上张贴着几张黄纸,是大赦天下诏书。道士挤进人群细看:大赦天下诏曰朕惟上天生民,爰立君主,仁育兆庶,咸底于泰和,统御华夷,同跻于熙皞 ,我……用是仰遵遗命,俯徇舆情,已于八月十五日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奉祖考之洪祐,仰圣明之永图,属兹莅祚之初,宣布维新之命。 旁边一个人念着:“其以明年为洪熙元年,所有合行事宜条示于后。——自永乐二十二年八月十五日昧爽以前,官吏军民人等有犯除谋反大逆、子孙谋杀祖父母、父母,妻妾杀夫、奴婢杀主不赦外,其馀已发觉、未发觉,已结正、未结正 ,罪无大小,咸赦除之。敢有指告赦前事者以其罪罪之。——永乐十九年十二月以前拖欠及亏兑未完税粮料豆户口盐粮,及有报数在官而未曾送纳者,尽行蠲免。仍免永乐二十二年户口盐粮、其各处拖欠马草柴炭,自永乐二十年十二月以前尽行蠲免。——自永乐二十二年八月十五日以前各处递年拖欠农桑诸色课程、仓粮盐课等项,并倒死及亏欠马驼驴骡牛羊等畜及拖欠芦柴、纳欠铜铁、颜料、席、麻、竹、木等物、追陪珍珠等项并未纳各项赃罚、倍追未完缎匹等件,尽行蠲免……啊呀呀,这一回真是大赦了,朝廷里面还是有几个知道民间疾苦的大官人,太子爷也真是一个大善人呵……” 旁边一人蓬头垢面,须发花白,约摸四五十岁,像是一个乞丐模样,挤了进来。有人连忙避开。那乞丐面向黄纸叩头三下,便站起来,拍掌欢喜道:“好哩,好哩,说太平,唱太平,如今咱们要享太平了。”一个身着青色襕裳的中年人看着乞丐,若有所思,身边同伴冷笑道:“大官人,你看他一大把年纪,讨着猪狗食吃,却想着庙堂的事,唉,愚民真是可怜又可恨。”中年人摇头叹息道:“我何尝不是到京城行乞哩。”同伴陪笑道:“这哪能一样。”中年人看完诏书,一行人离去,来到西直门,寻了一家客栈住下。 那个中年人是前山西按察使陈谔。他做湖广按察使时,曾揣摩永乐皇帝的心思,打探楚王许多隐事,密报皇帝。后来皇帝觉得楚王并无异心,他所奏报的事有几件查无实证,就将他改做山西按察使,后来他因受赃被皇帝罢官,罢官后一直住在太原城中,与几个商人一起做买卖,但他仍等着被朝廷起复的时机。永乐皇帝病逝后,他想太子依例会大赦天下,就与商人袁方和两个仆人来到京城,打探朝臣们的住处。到了十二月十九日,大行皇帝安葬完毕,朝事稍闲,听说皇帝想迁都回南京,那里的官署想必有许多缺口。他寻到城南正阳门鲜鱼巷口一家酒店,在阁楼雅间定了一席,付了现银,让店家备菜。 陈谔出店时,暼见大堂转角处有一人独饮,觉得有几份面熟,细细看时,原来竟是旧日的同僚。陈谔与伴当轻声道:“贤兄请看那人,他虽是貌不出奇,却做过工部右侍郎,姓伏名伯安,后来犯事罢了官,看来他也是来京寻机复职罢?”伴当问道:“他犯了甚麽事?”陈谔笑道:“他呵,并不是太贪的人,却十分好色。当年皇帝要修北京皇宫,他在潞河督运木材,夜宿通州驿时,看见驿丞有一个妾,颇有几分姿色。他不知怎地,就与那个美妇人勾搭上了,半夜美妇人来他的房间私通,被驿丞发现,一怒之下将妾杀了。驿丞流放甘肃,他因此罢了官,罚在山海关筑城,想必是皇帝大赦天下,召他回京复职罢。”伴当道:“请他来吃一杯?顺便打探些都中的新闻如何?”陈谔道:“暂且不去惊动他。” 二人回到客馆,写了四张名贴,四张请柬,吩咐两个仆人按着地址去投名贴呈请柬。陈谔要请的人都是当朝的重臣,也是他当年的相识——户部尚书夏原吉、吏部右侍郎师逵、左都御史刘观、礼部尚书吕震——请他们在两日后赴晚宴。 第二回 圣朝维新万机忧劳 堂官争利群议牧马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 起复故吏 ———— . . . . 文华殿早朝前,文武百官都在东华门外便殿里待朝。此时天微微亮,朔风冷冽,皇上往往要迟几刻才下床更衣。待朝之时,是朝臣们互通新闻的好时光。 礼部尚书吕震来见夏原吉,低声道:“陈谔昨晚请客,大官人为何不赏脸?”原吉问道:“大官人想必吃得好罢?”吕震笑道:“我身为礼部堂官,总不能失礼罢?我可是吃了晚饭换了便装才去的,权当散步,也想看看他到底请了甚麽人。”原吉道:“我差家中老仆去传话了,请柬收到,酒饭免了,若有公事,请在公厅晤谈。”吕震道:“他请客准拟是为了起复的事,在公厅不好说,因而想在酒席上说。”原吉问道:“还有谁赴宴了?”吕震道:“我只看见陈谔与他几个伴当在楼上下窥望,阁子里摆着一席好酒菜,却不见一个来客。”原吉笑道:“这真是新朝新气象呵。陈谔请客一个都不来,这也太丢面皮了。想那太祖皇帝的时节,贪墨银子在六十两以上的要砍头,也有收人财货获罪的,但从未见吃人家酒饭获罪的先例。如今人人都清廉为官不成?”吕震道:“谁家还没有饭吃,不稀罕他那一顿,只是不想惹是非罢了。” 夏原吉正在算今年秋粮的帐,差役来报:“夏大人,有客来拜,不知见还是不见?”就递上一张红纸名帖,原吉看一眼,点头道:“请他来见。”少间,差役引着一个中年人进来,那人拱手笑道:“大司农呵,见你真不容易。”夏原吉认出来人正是前山西按察使陈谔,说道:“原来是陈兄呵。”示意他坐,差役随后送来两盏茶。 二人正说着闲话,一个小吏在门外叩头痛哭,原吉问道:“你怎地哩?”那小吏道:“大人,小人洗砚后,手还不曾干,不小心在大人金织赐衣上留了一个手印。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原吉和悦道:“你快快起来,不要怕,污了还可以清洗哩。”小吏叩头去后,陈谔道:“夏大人好雅量呵。”原吉笑道:“这些当差的人年岁大了,手脚不大灵便,偶有小失,何必计较。昨日也有一个老差役为我擦几案,水打湿了我才写的小楷文书,吓得他叩头请死。我说水会干的,你自个忙去,休理会。”陈谔道:“愚弟久闻夏大人有古名臣之风,今日偶见,令人钦服呵。”原吉笑道:“人的性情如山涧激水中的石头,磨砺久了自然就没有棱角。忍是心上一把刀,刀磨钝了,自然容易忍。敢问兄此番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陈谔低着头,轻叹一声道:“愚弟请客,诸公大多不来,令弟惭愧无地呵。”原吉道:“你何必破钞,在公厅面谈不好麽?再说吕大人饭后还来见你,也是给了你大情面。”陈谔道:“他说是在家中吃了茶饭来,我延请他入席,再喝一杯酒,他先慢悠悠地喝几口酒,接着便拿筷子夹起大块鸡肉鹅肉往嘴里塞,哪里像吃了晚饭的人。他来得晚,是看人多不多,只有刘观差儿子刘辐来了,他便无顾忌。”原吉心想吕震果然为人圆滑,明明贪吃,还恁多心机,却道:“吕大人想必不愿拂兄情面。”陈谔道:“正是正是。弟此番进京,兄想必知道来意。”原埋道:“你是想谋一个职事,但你在大行皇帝那时节犯了赃罪,才丢了官,皇上恐怕不会准你起复。”陈谔道:“因此请诸公来吃酒,央请你们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兄是当朝重臣,皇上最信任大司农了。”原吉道:“你若是渎职丢了官,还好说,你是因为贪婪丢了官,我也不好在皇上面前为你说话。——知道伏伯安的事麽?”陈谔道:“知道,他是好色丢了官,他怎地了?”原吉道:“我带你去吏部见蹇大官人,由他与你说。”陈谔道:“我与蹇大人不熟,只认得吏部右侍郎师逵,请师大人他也不来吃酒,他的家仆说他不在京城。有兄引见,最好最好。”夏原吉道:“兄有所不知,今年八月师大人改南京户部尚书兼南京吏部事。”陈谔道:“难怪难怪。” 二人来到吏部,与蹇义见过礼。蹇义面皮冷峭地说道:“老陈,若不是夏大官人领你来,你进不了吏部的门。”陈谔讪然地说:“是是是,劳烦大司农引领哩。”众人分宾主坐下,蹇义道:“我查了近年贬官罢官的事,起复了许多人,但你不在此例。凡是犯了贪赃的人,一律不得起复。我与皇上说了这个意思,皇上准许了。”陈谔问道:“不知伏伯安起复了麽?”蹇义道:“我将他列在遇赦应当起复的名册中,皇上见了,说他好色,是一个淫秽的人,这样的人如何能再来玷污朝廷。李时勉知道后,说当年营造北京城,伏伯安调遣民夫运巨木有功,往往只有精力强盛的人才好色,区区(造字:毛几,毛巴)上的事算甚麽大事,不要因小过而废能人。皇上仍然不准,谁知过了几日,皇上却在文华殿早朝上说那个伏伯安就起复算了,着他到南京工部当差,但不见皇上提起你的名字。”原吉道:“听说你跟着商人在做买卖,想做官便不要想发财,想发财便休想做官,你想钱权两端都把持了,哪里有这样的好事。”蹇义道:“如今做官俸禄薄,若家中人口多,还不足以供给,除非胆敢犯赃罪,真不如你去做买卖,钱来得明明白白,何必挤身在仕途上哩。”陈谔笑了笑,说道:“人生一世,谁不想立些功名。”说了几句话,蹇义站起来说道:“公事在身,不便久留了。”陈谔悻悻告退。 陈谔回到客栈,与袁方说此行恐怕无功而返。袁方笑道:“听说刘观有些人情味,他不赴宴却差儿子来,无非是想看看有无礼物相送,何不去都察院拜访?”陈谔道:“我与他以前还有些交情,不知他目下还愿不愿意相助。”袁方笑道:“请钱神出来便是。”二人来到城西都察院,陈谔递了名刺,一个老差役出来引着他去见刘观。陈谔见了刘观,关上门,转身纳头叩拜;刘观做出踞傲的模样,当陈谔起身时,看见他的左袖里仿佛有些重荷,刘观的面皮即刻灿烂起来,忙说:“免礼免礼,请坐着说话,——陈大人,许久不见了。”直房门外有人呼“大官人,刑部李大人送卷宗来了”。刘观朝门外回一声“请稍候片时”,就近身细语道:“我这日每日都忙,人来人往的,陈兄有何事见教,且请快说。”陈谔从袖中拿出一包物事,放在公案上,说道:“不才长话短说了,我无故落职多年,今日幸逢大赦,理当在起复之列,可有人说我玷污方面,不宜再用,可我实不甘心老死山林,烦刘大官人在圣上面前为不才说几句话。”刘观问道:“陈兄就为此事麽?”陈谔道:“正是。”刘观捏了捏案上的小纸包,顺势放在抽屉里,笑道:“陈兄客气了,这事不难,待我查明你落职的原由,再去圣上面前说话。”陈谔原来担心刘观不愿相助,见他收下礼包,就放心了,说道:“多谢,不才告辞了。”刘观道:“五日后你去吏部,起复与否,那时便知。” 转眼过了五日,陈谔来到吏部,蹇义问他是不是打点了人事?陈谔说他只是据实陈情而已。蹇义告诉他说,圣上有旨,你还是可以做一个知县,因问我哪里还缺县令,刘观说海盐县尚无县令。陈谔有些失望,蹇义问道你莫不是向刘御史行贿了?陈谔连声说不曾也不敢。蹇义道你原来是做山西按察使,如今屈尊作了海盐知县,只要从此清廉做官,造福一方百姓,还是可以升官,将来做到京城也未可知。 _________ 腐肠之药 _________ . . . 岁暮大雪,文渊阁一片寂静,只有几只寒禽在阁前雪地上剥啄。当年太祖皇帝营造南京宫殿,在奉天门之东、文华殿之南建文渊阁,共有十间,红墙黄瓦,是宫禁中藏书之处,后来因翰林学士增多,文渊阁成了学士们值日的内署。 一个人踏雪进来,是翰林侍读学士李时勉。他来到前楹,在楹前长凳边抖了抖衣冠上的雪花,就进入西面五间的正门,看见正堂悬挂“文渊阁”匾额,匾下放置着几架红柜,听说柜中收藏着三朝《实录》副本,但未能一见。东南有一排书橱,与西南五间隔开。杨士奇从书橱边出来,笑道:“李大学士,难得你大雪天来冷阁中看觑我们。”时勉道:“因公事到宫里来,天真冷,讨一杯热茶吃。”士奇与他从书橱间隙中穿过,看见杨荣、杨溥等几个翰林学士围着火炉坐着,有人手中拿着书,有人端着茶。士奇请时勉坐着烤火,唤差役泡茶。 “列位向火吃茶,在说些甚麽事哩?”李时勉喝一口茶问道。杨荣素知李时勉性情率直,平时喜欢议论时事,品评人物,凡是朝中的人与事,倘若有不合他的意,就要评议一番,就连皇帝也不回避。杨荣颇想听听他的议论,因道:“我们在说典膳局每日给皇上做许多肥腻的食物,这不利于皇帝养生。”时勉道:“大行皇帝在时,皇上还能节制,如今谁人敢去劝他?”杨荣道:“这饮食上的事,真个不好劝。皇上身为万乘之尊,连吃些好菜肴都做不得主,岂不恼怒!”杨士奇道:“是的。但甘肥的食物却是坏脑腐肠之药。”时勉道:“我却听过皇上好色。去年在建宁选美女,还嫌不足,今年又在浙江选得好几个美女,难怪皇上每日都起得晚。你们不见近来早朝时,皇上哈欠连天,神思昏沉麽?”杨士奇笑道:“这些消息我都不知道,你从哪里打听来的?”李时勉问道:“你真个不知,还是装作不知?”杨士奇道:“我是真个不知。” 李时勉想起一事,说道:“那个原山西按察司陈谔是一个极善钻营的小人,遇大赦令他作一介百姓便是,谁推荐他做了海盐知县?那可是一个肥缺呵。”杨荣笑道:“你莫问是谁举荐,终究要圣上点头。圣上说陈谔虽是小人,也不宜再教他玷污方面 ,才让他做一个知县,遂有是命。你看那个伏伯安都惹出人命来,这回起复在工部当差。”李时勉道:“伏伯安只是好色,为官不贪。当年建造皇宫,伏伯安督运巨木有大功,区区(造字:毛+几,毛+巴)上的事算甚麽鸟事,这样的才干之人,理当重用。”杨荣、杨士奇等人都笑了。李时勉道:“皇帝在守丧期间,都不免点谭妃和宫女们侍寝;伏伯安旅途寂寥,偶然动了淫心,情有可原。我要上本进谏皇上。”杨荣道:“此本不可上,你上非惹龙颜大怒不可。”杨士奇道:“李先生,不才有一句相劝。年前不要去进谏,过了年你再去做一个忠谏之臣便好。今年也没得几天了。”李时勉不解,问道:“今年不去进谏,却留到明年去说,这是甚麽道理?”杨荣笑道:“今年还是永乐二十二年,你去进谏仍是永乐年间的忠谏之臣,明年是洪熙年,你要做就做洪熙年间的忠谏之臣。如今圣上正要共图惟新,期待着天下太平,所谓君臣一体,上下相倚,何必急于进谏哩?”李时勉冷笑一声,说道:“我没恁多讲究。”但他心里却被杨荣说服了。 _________ 洪熙元年 _________ . . . . 洪熙元年春正月一日,皇帝在奉天门朝见群臣,因永乐皇帝崩逝之故,命礼部、鸿胪寺不作乐,群臣只行五拜三叩头之礼。礼部尚书吕震此前多次劝皇帝说,皇上初登大宝,天下文武之臣及海外诸国都来朝拜,皇上宜受贺作乐,如同大朝之仪。皇帝执意不听,大学士杨士奇、杨荣、金幼孜、黄淮都附议说皇帝不举乐极是。皇帝心里高兴,说我爹才归山陵,哪里能立即喜庆起来,初二日我都不想出来见群臣哩。翰林学士李时勉却想,新年天气寒冷,谁也不想早起,据说皇帝很喜欢汉王送来的几个美女,在被子里亲腻着暖玉温香,自是比早朝快活。皇帝不是正好找着借口了。 次日晚间,吕震总想着新春的礼仪大事,又来文华殿劝说皇帝,四方万国之人,远朝新主,都想一睹天颜。皇上于大行皇帝才归山陵固然是心持孝诚,但也要体谅下情。皇帝看着杨士奇、杨荣、金幼孜、黄淮等人,心想初二不上朝,是因为自己贪睡了几个时辰,就笑着对吕震道:“你这个礼部尚书呵,处处讲礼,礼数有些过哩。”杨士奇知道皇帝向来不喜欢早朝,何况是新年严寒之时,说道:“吕大人,就算是皇上体谅下情,如今这时节也不宜备礼。”皇帝听了欢喜,笑道:“你看,还是杨大人见识高。”杨士奇等人叩头告退时,皇帝道:“四位学士请留步,我还有一两句话说,做皇帝当以能受直言为贤明,做大臣当以献直言为贤明,不能接受直言,则会增加过失;不能进献直言,则不能尽忠。如若昨日朝会听了吕大人所请,今日便会后悔来不及,全依仗卿等同心进言,才免了我今日后悔。自今儿后,卿等只要看见我行事有不当之处,直说便是,不要担心我不听从。”说着,拍了一下手掌,两个内官捧出两只木盘,上面放些令吕震眼热的内府物品。皇帝说:“赐四位学士大明宝钞一千贯,文币一表里。”杨士奇睃一眼吕震,吕震神色难看,忙说:“皇上,臣等献直言是职守的本分,不宜受赐。”皇帝道:“虽说是本分,但也有献得当与不当之别,不要推却了,收下!”吕震眼睁睁看着四人跪受赏赐,说道:“皇上圣明,四位学士理当赏赐。”皇帝笑道:“吕大人,下回你献了直言,再补赏你罢,这回你休眼红。”吕震正眼红着,却道:“臣岂敢有非份之想。” 正月十六日早朝上,文武百官在文华殿站列两班,许多人都等着皇帝说几句套话,就想赶回家走亲访友。可是皇帝登上御座,先说元宵节不做灯会是为了节俭,其次说明天就出了节,新年当有一番新气象,接着说“洪熙”二字,洪,大也,熙哩,有振兴的意思。《尚书》上说的“庶绩咸熙”,唐朝人说“熙我帝载”,熙字在这里便是兴隆的意思。既然年号为洪熙,我们新年里理当有一番大作为才是,说着就从袖中摸出一张折纸,平铺在御案上,说道:“我近日一直在想今年要做些甚麽事,兴许是梁朝昭明太子说过的话,一年之际在于春。我曾做过二十多年太子,如今承接了祖宗这份基业,岂敢懈怠。从正月起始,我们都要将过年的闲情收起来,悉数放在公家的事务上。群臣中有人低头不语,有的咳嗽两声,有的相互间看了看,都等着皇帝的告谕。 皇帝喝了一口茶,顿了顿,看着案上的纸片,说道:“我觉得天地是养育万物为德,做皇帝的哩?当是以安民为第一要务。朝廷设官分职,选贤任能,都是共同来成就这分事功。我如今承接了这份洪图大业,深知祖宗创业守成的难处,日夜勤政,不敢倦怠。我即位伊始,便免掉贬谪官吏的过失,赦免天下有罪的人,一切不急之务都停了,选任贤良,只求共图惟新,但得天下能安于太平。 “如今天下的大小事务都不曾理清,百姓们还不曾都过上安身的日子,这都是我的职责所在,也是你们文武群臣的职责所在,盼着我们一起好生勉励呵。你们文臣六卿们,掌握着国家的大小政令,布政司受任管理一方,下面的知州知县这些守令,大大小小的官人们呵,都各有其职,我指望他们能竭忠殚虑都为着黎民百姓着想。朝廷铨选官吏一定要选对人,国家赋税一定要有定准,不得任意科派,礼教一定要讲究明白,兵政一定要振举起来,不得松懈,刑罚一定要公平公正,工程营造一定要有节制。凡是朝廷内外的千百种政令,一定要勤于审度,要持有爱惜体谅的心思,内外相承,兴利除害,教老百姓休生养息,人口渐渐多起来;劝百姓们重农为本,兴学劝士,以正其风俗,以成其才,必使吾民衣食充足,礼让成风,匹夫匹妇都得其所,如此才算称职。 “武臣、都府掌控国家的军政,都司 控制一方,卫所边塞各有守卫之地,都要悉心尽力以卫国家,简阅训练,必公必勤;约束部伍,必严必肃。器械一定要坚利,城堡一定要修缮,粮草储存一定要足用,巡逻瞭望一定要谨慎有备,使奸邪之徒不敢作乱,百姓们安于无事。武臣们要以抚养军兵为本,要体恤他们的饥寒,要记得他们的疾苦,用兵时才能确保万全,这方才算得上称职。 “至于御史风宪,则是我的耳目;譬如朝政缺典,吏治得失,军民利病,百官有司,谁贤谁不贤,都要明察;一定要官得其人,如此才会政无不举,百姓方才乐生,这才算得上称职。一言以蔽之,要君臣一体,上下相须,我要勉于修德,你们则要励于忠贞,治化天下,教百姓们能安享天下太平,岂不是盛事麽? “我这个皇帝呵,也要以身作则,恪存戒饬,不任使小人,不费伤财力,不要先刑罚而后教化,不以贪大功烦劳士卒,你们文武百官,要体谅我这一片心意,以便称职任。惟忠足以事君,惟仁足以恤人,惟勤则庶事集,惟廉则公道存,若是骄盈放恣,朋比结党,行事贪暴,克扣渔猎,老百姓若都想着阿谀奉承做官的人,而做官的人却又庸庸保位,无补于时,都使不得呵。可要知道朝廷黜陟之明,赏罚之公,典章上都写得明白,你们好生留意呵。” 皇帝这一番丝纶之言,大出文武群臣的意料之外——他几乎事事都涉及到了,有统领根本的宗旨,就是以安民为第一要务;有细说朝廷设官分职、选贤任能的理由以及他做皇帝的难处。皇帝的心思四字可以概括,就是共图惟新。有人觉得这个皇帝胖得如一个昏庸的人,平时连文华殿都很少出来,却知道如今天下大小政事未尽理,百姓未尽安,告谕时先责自己,再责文武群臣。群臣们不得不悚然心动。皇帝从文官说到武臣,从布政司说到知州知县,说到铨选择人、赋税有常、修明礼教、振举兵政、平恕刑罚、节制营建修缮。群臣知道皇帝说到的事恰是国家体制中颇有欠缺的事。皇帝还特意说到御史风宪,连官吏骄盈放恣,朋比结党,行事贪暴,克扣渔猎的事也知道,还知道民间实是有人以阿谀奉承做官的人为得意之事。皇帝的话有婉劝,有警示,有威逼,可是皇帝不只是让群臣体味他的意图,都做到称职,他自己也要勉于修德,恪存戒饬,不任使小人,不费伤财力,群臣如何能不心服口服哩? 散朝后,群臣们因皇帝这一番训话,都不敢回家,各自到直房去。毕竟是正月,天下并无大事。侍讲学士李时勉又踅至文渊阁,见杨士奇和杨荣等人在火炉边喝茶,就前来问道:“真想不到圣上能说出这一番宏论,了不得也。杨学士,这是你的手笔罢?”杨士奇道:“非也,全是圣上口述,我笔录成文,圣上改定。通篇全是圣虑,非不才所能为呵。”李时勉道:“好皇帝,若还有几个忠谏之臣在旁,今上定是皇明的一代仁主呵。”杨士奇道:“那就看李大人的了。今上真是大手笔,布了一个大局。”李时勉道:“不才愿请教一二。”杨士奇道:“今上如今不是做太子的时节,批复一事,升降一人,都要事事小心。自去年九月以来,我们这些文官一升再升,眼下身兼数职,俸禄拿了三份。从五军都督府到各地都司,升了许多军官的职,升上来的军官大多是贤才,降职的人多少都有失职之责。”李时勉道:“恐怕不只是失职罢。早年纪纲主政锦衣卫,后来汉王又到处结交各卫的军官,圣上是要换人罢?依不才看,要换上皇上信得过的人,忠不忠最为紧要,至于才不才倒是其次。”杨士奇点头道:“还是你看得透彻,一句话就道破玄机。如今留都南京六部等衙门虽说只管辖着江南十五个府又三个州,也擢升和起用了许多官吏。今上将南北两京的文官和武官都委派妥当,便要有一番作为,这是我皇明苍生之福呵!”李时勉淡然一笑,说道:“苍生有福,你们几个大学士也有福呵。”杨士奇觉得他语涉机讽,问道:“李大人此话怎讲?”李时勉道:“杨学士只有两只手两只脚,并不曾如哪咤一样有三头六臂,却能拿三份俸禄,不是有福麽?”杨士奇微微脸红,说道:“你说得是,我这个尚书一职实是挂名,这一份俸禄我早就想辞了。”正说着,黄淮进来了,说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皇上今年将要还都南京了。” “那真是天大的好事啊。”杨士奇说着,招呼黄淮坐下吃茶,说道:“我们如今受到皇上的殊荣,一人领三份俸禄,不知道领一份俸禄都不能养家的人如何说。”黄淮道:“恐怕背地里有人说我们是禄蠹,我看尚书一职只是挂名,还是辞了尚书的俸禄罢。”杨士奇道:“我正有此意。” 次日,二人来文华殿求见皇帝,说要辞掉尚书的俸禄,皇帝立即同意了。杨荣见杨士奇和黄淮辞尚书俸禄,与金幼孜商量说:“他们都辞了,我们也是挂名尚书,无功不受禄,也辞了才是。”金幼孜虽有些不愿,但迫于情势,也只好同意。皇帝却说:“你们与杨士奇、黄淮不同。你们以前事奉我爹,经常跟着他出征在外,比在京的官人们艰辛多了。我爹宾天时,你们远在塞外,全靠着你们尽力维持,我才安稳做了皇帝。这事我从未忘记,如今与你们三份俸禄,哪里算多哩,你们不要再推辞了。”杨荣心里感激,但仍然不安,说道:“臣等事奉先帝,实是职分所在,为此受三份厚禄,实所不安。杨大人和黄大人都辞了,我们如何有面皮仍领着哩?”皇帝道:“我可不是有私心,而是从事功来论,才与你们三份俸禄,不要再辞了!” 二人见皇帝是真心拒绝,不敢再辞。李时勉听说杨荣与金幼孜没能辞掉尚书俸禄,明白皇帝的心思,两杨与黄、金,在皇帝心中还是有轻重主次之别。 ———— 官府牧马 ———— . . . . 吕震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赏赐杨士奇等四人,后来又见杨士奇领三份俸禄,虽说他们都辞了一份尚书俸禄,但还领着两份,当时在皇帝面前还得装出欢喜的模样,不可露出一丝嫉恨的神态,可他的眼神泄露了内心的懊丧之情,被皇帝窥探到了。 散朝后,吕震低头寻思着,蓦地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何须计较。”兵部尚书李庆听见了,回头笑问:“大宗伯,为何事发愁?”吕震靠近他,细声说:“李大人,你说皇帝是不是偏心,我们同朝为官,为甚麽杨士奇他们能独享三份俸禄?”李庆道:“天日私照,也是在所难免。”吕震冷笑一声,话好像从鼻孔里出来道:“你倒是坦然。”李庆道:“不坦然又能奈何?不过,我也有一个计较——”吕震窃喜,忙问:“如何?”李庆道:“去年九月间,皇帝告谕兵部,说如今太仆寺的马增加了数倍,京城百姓有的一个人养三匹四匹马,他们一年四季都尽心养马,耕种和桑植的农活都废了,家里入不敷出,穿衣吃饭都难以为继,十分可怜。皇上便令百姓们将马分给诸卫和临边的戍卒放养,兵士与马也熟悉,算是军民两便。”吕震道:“这是好事,有甚麽名堂,你说来听听?”李庆道:“我们到京城十馀里外公干,谁不是骑马去?我们兵部不能养马麽?你们礼部不需要马用麽?凭甚我们不能养马?”吕震拍掌道:“对呵,我们也可以养马,其中的妙处,你不说我也知道。”就呵呵大笑起来。李庆道:“我要向圣上进言。”吕震道:“你去说,我会当朝赞同你!” 皇帝听了兵部和礼部的奏报,觉得有些道理,就与兵部尚书李庆说,太仆寺的马增加了数倍,京城城郊的百姓一个人也放牧着三四匹,可是他们一心牧马,耕桑尽废,衣食不给,甚是可怜,准许将马分给各个卫所以及临边的戍卒去放牧,一则兵士能与马熟悉,二则征战时有马用,如此可谓军民两便。皇帝还说马于国家的用处甚大,汉朝文帝和景帝的时候,大城的街巷里有千百匹马,是为着百姓乐业,马能生小马,与钱能生钱一样。永乐皇帝那时节,曾经听任民间牧马,但官府急于用官马生下的小马增殖获利,因此老百姓为着牧马忙不过来。如今当要宽恤百姓,一教官府有马用,二教百姓也不被逼迫,如此或许才能民安马多。今后民间牧马,每两年交官府一匹驹马便是了,作为定例。李庆怕朝廷朝令夕改,请皇帝令大学士杨士奇草诏施行。 过了月馀,杨士奇就听说兵部的马多,竟然租与民间使用,礼部的马更多,也向民间出租,兵部和礼部收取的租马费多达数千两银子,两个衙门交一些与户部,剩下的就分与本部官人,获利不逊于杨士奇等人拿的两份俸禄。此事传开去了,朝臣们议论纷纷,御史们在砚台边舔着如刀一般的毛笔,准备弹劾。杨士奇知道兵部和礼部两个堂官,是看见自己领了两份俸禄,心中不快,也想着营利,倘若此事在朝会上闹开了,自己面皮上无光,说不定逼着自己再辞一份俸禄,就在朝会上向皇帝献了一策,说兵部和礼部都有各自的职责,倘若还去牧马,朝廷体面何在?不如增加官吏们的俸禄,将牧马的事归还民间。皇帝却拒绝了,杨士奇颇感意外。皇帝说这是先皇帝留下来的旧例,不宜改掉。杨士奇心想自己这个主意分明利大于弊,皇上为何不采纳。 黄昏时,杨士奇散衙出宫,十分惆怅。内官姚四追上来说,皇上请杨大人去文华殿后面的玉食馆同进晚膳。杨士奇大出意外。御膳俱陈之后,皇帝请杨士奇入席。士奇坐定,心里七上八下。皇帝屏退左右侍从,说道:“杨学士,今日我在朝会上不采用你的主意,是为了你好。如今满朝都觉得凡是杨学士说的话,我必言听计从,不免惹得一些朝臣猜嫉呵。兵部和礼部的官们都嫉恨着文渊阁大学士,说他们不是宰相,却胜似宰相。倘若我当朝采纳你的主意,怕你必成为众矢之敌,因此没有接受。”杨士奇感激涕零,离席叩头,才明白皇帝意在庇护自己。皇帝笑道:“你不进谏,还会有人进谏的,那时我采纳不迟。” 果然,不出数日,通政司呈来陕西按察使陈智的奏折。他在奏折中写道:按察司官受太仆寺提督牧马,是风宪受制于人,本是便民,实是与民争利,亦使为官者不知说廉政之义所在。这话意思说得明白——倘若地方按察司官接受大仆寺官的指令,每日要差人牧马,按察司的官必定不敢得罪太仆寺,由此可以推想,兵部和礼部都要受太仆寺的指令牧马,太仆寺卿定是福威并俱,岂不乱了朝纲?皇上在朝会上念了陈智的奏折,立即下旨停上六部与地方衙门的差役们牧马的弊政,大学士杨士奇为皇帝拟的告谕十分妥贴,皇帝令人当朝宣读,还亲口告诫一番——当初群臣议的官府牧马,本是为了便民,如今想起来,确有不当之处。国家以俸禄供给做官的人,是为着他们能为百姓们谋事,如今责令官府的人去放牧,不但国家失却了礼遇大臣的体面,而且将会亏折,贻害无穷,会使廉政的人难以保住操行,天性贪婪的人正好借此扰民。我早就下诏宽恤百姓,民间牧马的人家,令他们两年交纳一匹小马驹,岂能再让官府去放牧,等着生小马驹哩?就算各府州县大小的官都去牧马,总约不及数千匹马,其馀用于公务的马,朝廷还要补充多少?今后到京城的外国朝觐官,以及已经领了马的人,就依洪武年间太祖皇帝定的分给官马的旧例给予,生了小马驹仍由官府使用,未生的不问孳息 ,未领马的一律不要再给,出差办事全享用驰驿的马便是了。 散朝后,吕震来兵部直房见李庆,说道:“大司马,你看看先皇帝的些许遗惠,如今也取消了,我们这点俸禄要养活全家十几口人,已属不容易了。”李庆道:“我当初看见京城百姓困于放牧,不能从事其他农活,便奏请朝廷,山东、山西、河南、陕西、浙江、江西、湖广七个布政司及南北隶府州县文武衙门,每官一员给马乘坐,由着他们自己放养,孳生小马按照民间例子交太仆寺,没有生的按前例追赔。都指挥使、布政使、按察使及卫所府州县各衙门的正官给公马,佐贰官、首领官 给母马,都受太仆寺以及都司、布政司提督考较,是为缓解京城放马百姓之困的。”吕震道:“李大人主意极是,这里面的妙处,你不明说我也明白。官府的马不用时,总会租与民间商用,租金便可以弥补俸禄之缺,因此,教大小官人们放马,本是辛苦的差使,但上上下下没有一句怨言,唯恐没有马来放养。”李庆笑道:“吕大人,你是知书识礼的,话不要说得这样直白。”吕震问道:“如今怎地是好?”李庆道:“是杨士奇点醒了皇上。皇上虽然没有当朝采纳他的主意,是不想教京城内外的官都在背地里骂他。陕西按察使陈智也是受到养马好处的人,他上奏折说官府牧马的弊病,他人就没得话说了。皇上立即采用了。”吕震冷笑道:“皇上真是圣明哩。杨士奇能享双俸。去年十月,皇上下诏让我以礼部尚书兼太常寺卿,李大人以兵部尚书李庆兼太子少保,也是两个职位,事都没得少做,为何不能享用双俸?分明是天日偏照,皇恩不均呵。”李庆道:“吕大人说得也是,官民牧马的事我还得在朝会上说,但不知赞同的人几何。”吕震道:“想必大半的人赞同。” 三月底,赵王朱高燧觉得京城难以久居,主动向皇帝辞行,前去封地彰德。皇帝赐黄金一百两,白金五百两,衣料九十表里,大明宝钞二万锭,良马十四匹。文武百官送别赵王,回来的路上,许多人想起皇帝赏赐赵王的良马,又说起官府牧马的事。吕震就与京城许多衙门的主官以及海外朝觐官说,你们都来礼部申告,闹得越大越好,他便去奏报皇上。这日早朝,轮到兵部奏事时,李庆出班奏报,此前凡是中外官员来京城公干的人,全由兵部给马。海外朝觐官在京的人,约有一半人都分给了马,官府放马实有便于京城百姓,不能取消。吕震立即出班附议,大声道:“李大人所言极是,请皇上明察,不可轻易就更改祖制了。如果此后海外朝觐官都不给马,由着他们租马骑,于天朝体面何在?”他一说到祖制,激起群臣的心潮,一时附议的朝臣过半,言语声鼎沸。杨士奇看见皇帝有些窘迫,自己也十分为难,就侧身看着李时勉。时勉会意,出班道:“皇上,臣有一言。”皇帝道:“李爱卿直说便是。”李时勉道:“臣只说一句,官府牧马,事体不便,他们不便做,臣也不便说。” 此言一出,群臣都静了下来。吕震不服,问道:“官府都放牧许多年,于官于民两便,你如何说不便做了?你还有甚麽话不便说?近日京城许多衙门的主官,还有海外的朝觐官,每日少说也有三四十人都来礼部诉苦,他们当差时没得马骑,去租马又没有盘缠。我很体谅他们,却没得奈何呵。”皇帝感叹道:“我竟不知呵。”吕震道:“我怕惊动圣驾,不曾上报。”李时勉冷笑道:“我以为列位都心里明白,也就不想明说,若细究起来,也没有甚麽不便——臣请皇上下旨,差户部夏尚书和几个御史去京城大小衙门稽核历年放牧马的获利,看看能不能查出几件有伤清廉的事来。”吕震陪笑道:“那倒是不必。”说话声虚弱下来。李庆板着面皮,也不再说话。 皇帝环视群臣,微微点头,若有所悟,说道:“罢了,这事我做了主,不差人去查,且让民间去牧马,就恁样定了,不要再争。” 第三回 大理寺卿当朝直谏 翰林侍读冒死上疏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 诬罔之词 ———— . . . . 四月十二日,是钦天监算出的吉日,文武百官到什刹海驿站送皇太子一行乘船出京,前往凤阳和南京祭皇陵与孝陵。杨士奇送别太子后,总是隐约不安,万一哪天皇上出现意外,太子又远在千里,汉王想必早在京城和南北通道上都安插细作,恐怕出现意外。 约莫三更时分,杨士奇早入梦乡,忽听家仆急扣卧室门,说宫中来了两个内官,有急事传大人入宫。杨士奇心想太子已经出京十日,倘若皇帝驾崩,将要如何应变才是,疾忙披衣出来,见其中一人是皇帝心腹内官段忠,愈加惊恐,忙问“皇上安好麽?”段忠说皇上昨夜观星相,感觉将有星变,入睡后身子不适,心里发慌,说话都不利索。太医诊治后,皇上服了药,后半夜又呕吐,就差他们来传大人。 杨士奇来到文华门,蹇义、杨荣相继来了。段忠说皇上近日常住钦安殿。杨士奇有些惊讶,钦安殿在坤宁门之北,处在御花园中,莫不是皇帝为着与后宫妃嫔来往方便?三人跟着内官匆匆赶到钦安殿,殿中灯火通明。三人进入东暖阁,跪在龙榻前请安。皇帝举起右手,僵硬地摇晃着,示意他们坐,吃力地说道:“昨晚观星象,将有星变,我恐怕今晚大限要来了。”杨士奇劝慰道:“皇上龙体向来健康,何况正当盛年,偶然小疾小痛,不足为虑。自古星象之学,不可全信呵。”皇帝道:“我……我怕明天起不来,才急宣列位进宫,看来这阵子又好些,今晚还死不了。”蹇义道:“星相是自然之象,实不可信,皇上放心便是了。”皇帝叹息说道:“你们三人半夜里赶来,我就放心了。我监国二十多年,日夜被奸邪的人谗言所扰,心里一直忧危,你们三个人也与我共处忧危,好在依赖父皇仁明才得以保全,我死后谁还能知我们几个人的心思哩?”说着,用手背擦拭眼睛,杨士奇、蹇义、杨荣也跟着流泪。皇帝歇息一会,又说道:“今年以来,总觉得身体不如去年,趁着我还明白,与你们说,死生如同昼夜常理,自有天命在,我倒是不怕死。倘若我宾天了,山陵制度务从俭约,为何哩?我临御的时日短,恩泽还不曾遍施百姓,不忍重劳军民营造,丧制以日易月……”皇帝断断续续说了许久。杨荣蓄着眼泪,劝道:“皇上不要顾虑,正如杨学士所言,皇上正当壮年,来日方长哩。” 皇帝道:“早一向,我送汉王三百斤茶叶。他来表致谢,说今年他要来京城贺我的生日。”杨士奇忙摆手道:“臣以为不可呵。”杨荣冷笑道:“汉王这点心思,谁人不知。恐怕他来贺生是假,打探虚实是真。”皇帝道:“我不准他来,就烦你们拟一个答复罢。”杨荣道:“我来写。”就坐下来,挥笔立就:“兄弟至亲,岂不欲朝夕相见,哀恸之中加以道途暄热,谅非所宜,况宗国藩屏,赖贤弟尤重,宜善保爱,不必来也。”皇帝看后,微微笑道:“杨学士拟得好,我正要这个口气哩。汉王来贺生,或许是看我病得如何,还有几年阳寿。我的身子我心里明白,我不是一个长寿的人。若我能活到明年便好,要开科取士,我朝也会出一个状元。自洪武甲子科目到今,也有十几科了罢?” 杨士奇道:“皇上,臣记得约有十五科,出了十五个状元哩,但臣有一事不明——”皇帝道:“你说。”杨士奇道:“举人在廷对时中了状元的人,大多出于东南,而北方学人极少。真是东南人才之秀魁天下,但北方才子也要眷顾呵。”皇帝道:“南北人才都是一样的灵秀,只是水土风物不同,进学有先后,真个是北人的学问比不了南人麽?”杨士奇道:“臣以为不是。自古国家兼用南北的读书人,质朴大器其实多出于北方,南人虽然多有文才,但不免失于浮华。以前试卷按例都将姓名封缄,只看重文章,不分地域,录取南人太多而北人太少,北方的书生渐渐地失了进取之心,人才难免有所遗失。”皇帝赞许道:“你说的正是,那个大理少卿弋谦是山西代州人,永乐年间的进士,便是一个北人。我做太子时,就素知他为人鲠直。他在监察御史任上,曾出按江西,奏事忤旨,贬作峡山知县,后来又坐事放还家乡。我继位后,就召他做大理寺少卿,便是用他的正直。”杨士奇道:“皇上所言极是,倘若北方举人录取少,就会失去弋谦这样北方的刚正之人。”皇帝问道:“你有甚麽妙策?”杨士奇道:“臣以为若在试卷封缄以外标注南北二字,如一科取百人,南方取六十人,北方取四十人,如此南北的人才皆能为国家所用了。”皇帝道:“你这个主意好,下一科便依你说的施行。” 君臣说了许久,天色渐渐亮了。皇帝留下杨士奇一人,在床边与他细语道:“我想差太子去凤阳和南京祭祀皇陵和孝陵,便让他留在南京主持军政,你以为如何?”杨士奇心中不安,莫不是皇帝怕自己身在病中,太子急于继位而行非常之举?还是皇帝与太子之间有隔膜,同在京城相处不和;若皇帝与太子南北相距几千里,万一皇帝哪日崩逝,太子从南京赶到北京,一路多有风险,因道:“臣以为太子不宜去远方,宜差郑王和越王他们去祭祀便是了。皇上莫不是有烛影斧声之忧?”皇帝笑了,摆手道:“杨学士真是读书人,想得太远呵,那个烛影斧声是宋朝的传闻,实不可信,不是哩,不是哩,我是想要还都南京,教太子先去监守。烦你草一道招书,北京诸司悉称行在,恢复北京行在及行后军都督府,南京称京师。”杨士奇大喜,连忙应道:“臣今日便拟。”皇帝道:“去年,夏尚书与朝臣们多番劝我说,南北供给辛劳,军民都很困乏,四方一直都仰望南京,还都南京也是我平素的心思呵。” 第三回 之二直谏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 直谏 —— . . . 皇帝龙体欠安,次日罢了早朝。杨士奇等人担心皇帝的病越来越重,可是过了三日,皇帝又恢复早朝。他说:“太子已经成年,我差他去祭了皇陵,就留守南京算了。为着太子的安危,我升锦衣卫指挥同知张祯为南京锦衣卫指挥使,指挥佥事徐斌为南京锦衣卫指挥同知,他们二人都算是我的亲信。”杨士奇明白,皇帝是为太子防着汉王。 李时勉不赞同太子留守南京,连忙出班来奏:“皇上龙体欠安,太子不宜远左右呵。”皇帝不悦,问道:“你道我近日便会死麽?”李时勉觉得皇帝此言突兀,生怕一语成谶,脱口道:“臣非此意,皇上自当千秋万岁……”心里却想酒色为伐性伤身之斧,皇帝去年在先帝守灵时节,还在仁智殿临幸爱妃。他如今做了皇帝,不再有人约束他,如同出笼之鸟,脱钩之鱼,十分自在,全无当年的谨慎与拘束。先皇帝在时,曾令御膳房为太子减膳,如今御膳房夜里还供给皇帝膳食。平时皇帝喜嗜肥腻的猪肘子,腰身比去年又宽一围。时勉心想皇帝要葆天年,须谨嗜欲,则是江山社稷之福,很想当朝说出这番话,却忍耐住了。 “启禀皇上,臣以为李学士所言极是。”有一人出班说道,操着山西口音。众人来看,是大理少卿弋谦。弋谦奏道:“臣有五件事要奏,一是还都南京不宜。先帝为迁都北平,经营十馀年;如今皇宫规模初定,若再迁回南京,国家物力人力供给劳繁。二是有罪官吏不宜起用,宜赦免后放还家乡。臣闻原山西按察司陈谔为先帝罢黜,皇上大赦天下后,在朝会上议及起复官吏时,曾说陈谔是一个小人,不宜再用,以免玷污方面,后来却不知他打通了甚麽关节,做了海盐知县。许多在先帝时获罪的官,多有贪墨之名,可如今起复的人不在少数,臣请皇上一一逐之;三是皇上差中官到地方采木以及征收矿税,中官贪横无度,请皇上罢免采木之役,收回他们督办矿税之权。皇上去年登基后,下大赦诏书罢去许多不急之务,这些便是不急之务;四是京城内外官吏许多人年在七十以上,多是老弱有病之身,白天当值 时许多人嗜睡,神思昏愦。臣请皇上开科举,多用三四十岁的青壮之人,凡七十以上官吏请予致仕;五是臣为皇上天年计较,请谨嗜欲,清心寡欲则能延年;自新年以来,臣似见皇上的腰围又宽大数寸,行走愈发艰难,面皮上泛出油光,都是肥腻的肉食吃得太多。臣请皇上减膳食,轻身体,长精神……”话还未说完,皇帝两只眼睛发怔,微张着嘴,有些呆了。文武百官无不惊愕,许多人抿着嘴强忍笑意。 “这分明是讪君卖直!弋谦,你以为你是北人,天性耿介,便可以如此与圣上说话麽?”工部尚书吴中生气地嚷道。吕震徐徐出班,说道:“弋大人这五件事,不才以为全是诬罔。迁都北平朝野不赞同的人极多,且北京皇宫尚未全毕,圣上还都南京,是省人力物力的好事,如何说供给劳繁?皇上要维新,有过失的官吏们就不能自新麽?有小过的才干之人,为何不能起复?采木之役已经停了九成,如今采木不过是为着修缮宫殿用。民间开矿多是恶民刁汉,往往聚啸山林,逃税甚多,若不差人督办,国家财源流失甚大。至于七十岁致仕,也不能一概而论;姜子牙八十多岁时辅助周文王,太祖时刘三吾七十多岁还充作主考官。最为狂谬的是妄说圣上膳食,这是你能说的话麽?” 大理卿虞谦也很生气,自己身为主官都不曾奏事,他一个少卿却连举五事,因道:“皇上,臣以为吕尚书说得极是,弋谦所言全是诬罔之词!”兵部右侍郎吴廷用道:“弋大官人,我倒不是说你说的五件事全是诬罔之词,但你也是进士出身,饱读圣贤书的人,要明白忠言当善道的道理。可你说的这一番话,真是无人臣之礼!”都御史刘观因为弋谦点名陈谔,触及到刘观的隐处,十分恼怒,大声道:“弋谦是一个妄人!请皇上将他发付都察院,由臣连同御史们一同来审,好生定他一个大不敬的罪!”弋谦仰着头,直视上方的藻井。李时勉窥见他傲岸的神色,既惊愕又钦佩。 皇帝不便当朝发怒,无力地挥挥手,说道:“退朝罢。”皇帝回宫后,差内官来传杨士奇、杨荣、蹇义三人。皇帝与他们道:“真是气死我了!”蹇义也有些生气,说道:“弋谦真是一个妄人,理当降罪!”杨荣劝道:“皇上休气坏了身子,不必与妄人计较。”皇帝冷笑道:“不是我与他计较,我再有气度,也受不了他无端指责!”说时,身体陷在御座里,浑身无力,呼吸洶涌;过了一会,杨士奇想妥了劝慰的话,说道:“皇上,臣以为弋谦不识大体,当朝说了些不实之词,但臣却觉得他是感激皇上超擢之恩,想以正直敢言图报皇上。自古以来,主圣则臣直,请皇上以大海之量宽容他。”皇帝听了,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道:“听了杨学士这一番话,我好受了些,谅他是一个北方人,性情耿直,就不加罪他了。” 数日之后,又是早朝,礼部尚书吕震言事完毕,弋谦又出班道:“臣有事要奏。”皇帝不耐烦道:“早一向你连奏了五件事,朝廷都还不曾施行,你当日为何不说完,今日又来说?”弋谦道:“臣那时仓促进言,不曾想得周全,臣以为如今……”话未说完,皇帝打断他的话道:“你休要再说了!退回班中,请兵部尚书言事罢。”弋谦悻悻退回班中。此后早朝与晚朝上,皇帝每见弋谦要奏章,都说“你休要多话,我都知道了”。弋谦只好将要说的话噎回去。 杨士奇求见皇帝,说道:“皇上,臣这几天心里甚是不安。”皇帝问道:“杨学士何事不安?”杨士奇和悦道:“皇上多次下诏求直言,弋谦出言不当,触怒皇上,不但朝臣不安,就连外廷也很惊悚,都说祸从口出,以禁言为戒。如今四方朝觐之臣都聚集京华,得知弋谦遭遇如此,那些人不知实情,道听路说,将会说皇上容不得直言呵,因此臣近日心里不安。”皇帝惊愕,说道:“弋谦恁样说话,端的是我不能容,也是吕震、吴中那些人为着迎合我,在一旁撺掇,越发教我不能容他,增加我的过失。从明儿起,准许弋谦免朝参,他在官署中视事便是。君臣不相见,我便与他都不再心烦。” 到了四月中,皇帝觉得每日朝会上进谏的人越来越少,六部尚书奏报本部事务外,别无他议。皇帝召士奇来问,说道:“那个弋谦用心是好,但说的话矫激过实,我是很生气。这一个多月来,朝臣竟然无人进言了。你与朝臣们说,有话还是与我直说。”杨士奇道:“恐怕臣说的话不足为信,乞请皇上亲降一道玺书,我宣与朝臣们听。”皇帝无奈,令内官铺纸磨墨,在榻前写了一道敕书。 文华门晚朝散后,皇帝径自回文华殿,杨士奇高呼道:“列位请留步,不才有一句话说。”散去的人都立住了,回头看着他。杨士奇向众人拱手施礼,说道:“昨日皇上传我到御前听训,说起弋谦的事。皇上说了,弋谦说话矫激,不免言过其实,皇上生气是真,但近一个月来,朝会上没有人进言了,皇上心里不安,说列位有话直说便是,不会加罪。”吕震道:“都是弋谦那厮坏了皇上虚心纳谏之名,罪犯不小!”吴中问道:“杨学士,你说的话真是皇上说的?还是你替皇上说的?”李时勉道:“杨大人,若皇上真想听直言,那不要担心没有人说,就怕皇上听不进。弋大人说了五件事,此后皇上便不准他说话,后来他连朝会都不能参与,谁敢信你的话是皇上的意思。”此言一出,众人议论纷纷。 杨士奇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一道折纸,徐徐展开,说道:“这是皇上御笔,要不要我当众宣读?”众人十分吃惊,不约而同在杨士奇面前跪了下来。杨士奇见朝臣跪向自己,必有人心中不服,就唤道:“段公公,还是请你来宣读皇上的敕书。”就将折纸递与段忠,与群臣一同跪在地面。段忠高声念道: 朕自即位以来,臣民上章以数百计,未尝不欣然听纳。苟有不当,不加谴诃,群臣所共知也。 间者,大理少卿弋谦所言,多非实事,群臣迎合朕意,交章奏其卖直,请置诸法。朕皆拒而不听,但免谦朝参;而自是以来,言者益少。今自去冬无雪,春亦少雨,阴阳愆和,必有其咎,岂无可言?而为臣者,怀自全之计,退而默默,何以为忠? 朕**一时不能含容,未尝不自愧咎。尔群臣勿以前事为戒,于国家利弊、政令未当者,直言勿讳。 谦朝参如故。 段忠才念完,李时勉感激道:“皇上圣明,果然是要虚心纳谏!”杨荣、蹇义、夏原吉等人也欢喜起来,只有吕震、吴中等人皱眉不语。次日早朝上,皇帝下诏,擢弋谦为都察院副都御史,令他去四川巡按内官采木的事。皇帝说弋谦向来清廉正直,让他到那里治理乱象,不要心存疑虑和畏惧,并赐大明宝钞一千贯。满朝文武惊愕。 第三回之三头风症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头风症 . . . 黄昏时,文渊阁群僚散衙,杨士奇正从阁中出来,内官姚三忙上前邀住他,说皇上传大官人前去。 杨士奇来到文华殿,皇帝正在看一纸文书,见他来了,说道:“杨学士,前几日通政使顾佐收到江西吉安净居寺寄来的信,说洪武年间通政司有一个叫曾秉正的主官寄居在寺里四十多年,你可知道这个人?”杨士奇寻思一会,说道:“臣很多年前听人说过他。他当年忤旨罢官,因为做官清廉,没的盘缠回家,就在京城卖她四岁的女儿。太祖皇帝得知后大怒,处以宫刑,后来不知他到哪里去了,没想到他如今还活着。”皇帝叹息道:“他真是寿长。这封信中说他受宫刑后,再不能生育,身边无人照看,如今八十三岁了,老病一身,如油尽灯枯的人,请朝廷抚恤。”杨士奇变了脸色,说道:“天可怜见,想不到他真个还活恁久。太祖皇帝那时节法令真是严呵,臣以为皇上理当抚恤。”皇帝道:“你与户部官说,先差人去查,果真是曾秉正,拨两百两银子与他养老。” 杨士奇道:“皇上仁德。”皇帝道:“我做太子时,还能吃得好,睡得稳,知道天下有大事难事,有我爹爹顶着。如今做了皇帝,日思夜虑,生怕有过失。今儿收到这封信,我就在想,民间还有多少冤情我们不知道,百姓还有多少疾苦我们不晓得,做官的人是为着自己的乌纱帽计较,还是为着百姓的生计哩?”杨士奇笑道:“为君不易,为臣也难呵。”二人都笑了。皇帝道:“昨晚我梦见解学士了。他在梦里吟诗作对,脱口而出。唉,可惜他被纪纲那厮坏了性命,不知解学士有几个儿子?”杨士奇道:“臣听说解学士有两个儿子,因为受了牵连,也未进学,但他有一个侄儿祯期,早年受解大绅启蒙,二十馀岁,写得一笔好赵字,现在翰林院做中书。”皇帝道:“那就令祯期作中书舍人罢。”杨士奇忙道:“皇上圣明,大绅在天有知,也会在九泉之下感激皇上。”皇帝道:“我当年不曾保住大绅,心里有愧,这算是弥补我的愧疚罢。”士奇道:“皇上言重了。” 杨士奇回到文渊阁,才坐下来,杨荣疾步近前,气冲冲道:“杨兄,你说说,去年皇上与我等说过人命甚重,三法司等理刑官要赞辅德政,不要教人在地下含冤,坏了国家的和气,就令五府、六部、通政司、六科与三法司在承天门会审,即便如此还是出了冤狱,好险将一个无辜的妇人剐了。”杨士奇忙道:“请坐请坐,先消消气,兄慢慢道来。”杨荣说羽林左卫百户张旺有一个美妾余氏,千户陈江多次调戏被拒。后来张旺病死,陈江想与余氏通私情,余氏不从,陈江就诬陷余氏毒害亲夫,下到刑部大牢,一番严刑之后,锻炼成狱,余氏屈招,刑部断了凌迟。后来大理寺见余氏供词前后不一,又问了张旺的嫡妻胡氏;胡氏说张旺在家中病了半个月,郎中说是肺痨病,吐血死的,法司方才将余氏平反。杨士奇道:“这事请兄径奏皇上,法司的事可不是我等能左右的了。” 次日早朝上,百官还未议事之先,皇帝道:“今日朝会上,各衙门的事都暂且按下,听我说话。”皇帝将昨日杨荣说的余氏冤狱细说一番,群臣议论纷纷。皇帝道:“我恭承大统,作了天下百姓之主,想起我的皇祖和皇考,他们都有爱民的仁德,教我日夜想念呵。自古人命关天,我一直哀怜犯了大明法度羁在监牢里的人。朝廷立刑法,是用来禁暴止邪的,要引道百姓从善,不能一味只讲究诛杀。刑罚轻重要适中,但我看一些执法的官呵,都不能持平,有的虚饰罪名害人,有的谬妄指责,冤枉好人。我很可怜那些受屈的人。今后有犯了谋反谋逆死罪的,依律该凌迟的,就依律判决,其余的死罪限于斩、绞二种惩罚,千万不要昧情失实,让人冤死。我这话是说与朝会里执法的官人听的,若我一时过于嫉恶,在律刑之外施行抄家和凌迟的,法司可以再三上奏我,以求得公正;如果上奏我五次仍觉得不公正,要会同三公及大臣一同来奏,定要罪与刑相当才行,法司切不可因我一时之怒而法外用刑,这一条要永为定制。文武诸司自今以后,都不许恣肆暴酷,在《大明律》之外用鞭打人背等刑罚坏人性命,尤其不许加以宫刑,绝人子嗣;如果有人擅自自宫,要以不孝之罪来论。自今以后,只有犯了谋反大逆的罪,依《大明律》应当连坐,其馀有罪犯的人止坐本身,不可一概处以连坐之法。 “去年十月间,大理寺来报,要奏决重囚。我便说过人命甚重,做皇帝的人要以爱人为德。三法司等理刑官,要赞辅德政,不要让无辜的人在地下含冤,坏了国家的和气。以前法司有几个良善的官吏,在死狱里为人找出一条生路,洗白死囚的冤屈,上天会有显报的,不报在其身也会报在他的后人身上。我那时就令五府、六部、通政司、六科与三法司在承天门会审,即便如此,近日还是出了余氏恁样的冤狱。那个千户陈江如何发落了?”刑部尚书金纯忙出班道:“启禀皇上,判了他的诬告罪,发甘肃边地充军。”皇帝手掌拍了拍御案,说道:“充军都便宜了那厮,色迷心窃,竟让无辜的人险受凌迟。好在大理寺及时发现,倘若余氏被剐了,她那一道冤气几时能消……”话未说完,皇帝将手扶着头,自言自语道:“真是气得我头晕……天旋地转的……罢了罢了……”额头就顶着横在御案的胳膊上。 杨溥忙与内官段忠到御座上搀扶皇帝,送到东温阁御榻上躺下。御医赶来诊治,说一时风阳上亢,请皇帝歇息一日,服几剂汤药调理。文武百官站在文华殿中,都悬着心,齐望着东暖阁,不敢散去。皇帝歇息一会后,就召杨士奇、杨荣、金幼孜三人到暖阁来,其馀都退朝。三人跪在榻前,皇帝道:“我不曾想到一时激愤,犯了气滞血瘀症,适才真是天昏地转。”杨士奇道:“皇上为国操劳过度,臣等请皇上为国珍重呵!”杨荣、金幼孜也跟着说:“请皇上为国珍重!”皇帝缓缓吐一口气,说道:“近年法司之滥,我未尝不知。法司所拟的大逆不道的罪名,往往出于罗织锻炼,逼人屈招。先帝多次切责法司,才有死刑要四次五次覆奏,可是法司仍不留意。许多人甘为酷吏而无愧。自今凡决审重囚,卿等三人要与法司同审,有冤抑的人,只要有一丝一毫可疑的,都要来报我知道。你们三个人品才学,我放得下心,国家大事也倚仗着你们呵。”三人叩头领旨,不免热泪盈颊。 第三回之四 廷辱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四月间天气和暖,皇帝坐肩舆到西角门,差内官去召大学士杨士奇、杨荣、黄淮。三人来时,皇帝说:“近日有人从南京来行在北京,我就问他们在道路上的见闻,他们说经过淮安、徐州和山东地面,看见境内的百姓许多人没有吃的,而官府却急着征收夏税,我怕他们所见不实,又问了才从南京回来的蹇义,他也是这样说,山东与淮安、徐州近年旱涝,年谷收成少,百姓一定缺粮,缺粮便会外出逃荒,父母妻子都不得相济,百姓流离道路,郡县的大官人却是漠不留意,按例要科派的不会停止,这岂是作父母官的道理?”杨士奇道:“皇上圣明呵。”黄淮道:“臣请皇上降恩。”皇帝道:“可以全免今年的夏税,秋粮减半征收。自今年四月以后,各衙门一应收买及科派的物件,未到官的尽行停罢,已到官的从实起解到行在北京,不许欺隐;若实无现物而先前已虚报在官的,亦不许再向百姓科敛。郡县的官吏务必要尽抚辑安养之责,若一味贪刻会让百姓们深受困苦,这才是我的意思。着杨士奇草诏一道,山东、淮安徐州今年一半夏税及秋粮全免了,官府要催办的物料,一切停止。” 杨士奇有些心虚地问道:“当下抚恤穷苦百姓,实是出于仁心,但臣以为这种事也可先令户部、工部知道,不知当否?”皇帝一挥手,高声道:“救百姓的灾情,如同救火和救溺水的人一样,不可迟疑。户部和工部的官总会先考虑国用不足,再考虑百姓的生计,难免不会犹豫不决。爱卿等人不要多说了,立即草诏,令通政使顾佐即刻差人邮送出去!”就命内官准备纸笔,杨士奇坐下来草诏。皇帝看毕,命掌印太监盖上“大明天子之宝”玉玺。皇帝看着内官出去,就与几个学士道:“你们现在可以与户部工部说了,我都免了那三个地面的粮税。”杨士奇问道:“皇上,山东地面千百里,有的地面夏粮丰产,也要免夏粮税麽?”皇帝道:“体恤民情,宁愿赏赐过厚。我做了这个皇帝,就是要为天下百姓做主,莫非还先要差户部官去山东、淮安、徐州,按田土收成来定哪里可以免,哪里不可以免?可以这般与百姓寸寸计较麽?那时节会饿死多少人?”杨士奇觉得皇帝也是性、情中人,心里高兴,忙道:“皇上圣明。” 翰林侍讲学士李时勉天性好动不好静,每日到翰林院当值后,吃一杯茶,批复、校正几件文书,就想到午门内的内阁和六科廊房走动,与同僚说些无边无际的闲话。他踅至文渊阁,见杨士奇正在阁中票拟,就说:“大学士,你的眼神真好呵。”杨士奇抬起头,笑道:“差不多是雾里看花了。”李时勉道:“我听说皇上要免山东等地的夏粮税,虽是一片仁心,但山东与徐州、淮安地面方圆千馀里,那里未必都是年成无收,皇上免税理当有所分别,方才不致滥恩。如今国家钱粮紧缺,皇上一句话就免了恁多地面的税,户部官哪里不急。将来皇上要钱要粮时,户部拿不出来,急的还是夏原吉那一干人。”杨士奇正有些倦意,搁了笔,淡然笑道:“李大人,你可不要学着弋谦不识大体。古人说过,罪疑惟轻,赏疑惟重。赈灾也当如此,宁多与百姓恩惠,也不让百姓受苦。我昨晚与圣上说了,圣上说体恤民情,宁愿赏赐过厚,不必与百姓寸寸计较!”李时勉道:“皇上真是仁心过于常人呵。今年伊始,我在朝会上见皇上说了许多话,下了许多敕令,他做太子时可不是这样呵。那时我真不曾想到他是如此有仁爱心的人,必成一代名君。”杨士奇道:“你也是有眼的人,但我早知道,今上在龙潜之时就有非常的抱负。”李时勉道:“当年太祖法度太严,割大臣的卵子,方有今上赠大臣的银子。倘若今上有过失,又得后来的君王来弥补。今上有仁心,但也有两个不堪处,一是不能节口欲,二是不能戒酒色;今上要成一代圣主,必定要有大臣指出他的过失,致君尧舜之上,开皇明一个新世界!”杨士奇笑道:“就指望着你做一代诤臣哩。”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时勉竟然将杨士奇这一句话当真。 这日早朝上,李时勉出班奏道:“臣有一言,皇上欲成一代圣主,必有一代诤臣。臣不才,愿意为皇上竭尽忠义之心。”皇帝微微地笑了,说道:“你有甚麽要进谏,只管说来便是。”李时勉道:“臣听说宫中差人到福建建宁去选侍女,当地百姓都很惊异,臣等也惶惑不安。”这话说得皇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在想宫里这样隐秘的事,知道的人极少,李时勉如何也知道了?就说:“没有这等事,我近年远后宫,谨嗜欲,李爱卿说的不实,你说是甚麽时节差人去建宁选美女?”两班群臣发出轻微的笑声。李时勉有些不服,不假思索,脱口道:“去年九月间,正是国丧时,宫里就差人去民间选处女。那时就有人想上本劝谏,被人劝住了。那人想说天子之宫,故有常制,那时大孝尚未终,皇后娘娘都没有册封,就去选美女,恐乖风化之源,有阻维新之望。” 皇帝一时恼羞交织于心,手微微颤抖起来,说道:“你你你……你……竟然当廷辱我!你说的那人是谁?”李时勉不意皇帝大怒,吃了一惊,也有些急了,忙道:“臣遵皇上的旨意,有事直谏。皇上说是廷辱,臣担当不起呵。”皇帝怒气冲冲道:“你这样当廷辱我,你还说担当不起……你你你……你说那人是谁?”说时,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面,头颅胀痛,眼前的人和物又旋转起来,十分发慌,吃力地挥挥手道:“好……好……好好……我不与你当廷来争……”他看着一旁的内官,段忠等人会意,立即前来搀扶皇帝。皇帝缓缓站起,气息虚弱道:“退朝罢!” 百官散去后,吕震近前撺掇道:“李翰林,你好不晓事,这些宫闱之事如何能当廷劝谏,你何不上疏言事,只与皇上独览便是了。”李时勉道:“我是要上疏!”吕震竖起拇指,笑道:“这才是皇明的忠臣!”次日早朝毕,李时勉当朝将奏本递与值日内官。皇帝回宫后,就来细看: 臣闻上有仁圣之君,斯下有忠直之臣。臣愿陛下节民力,谨嗜欲,勤政事,务正学。 伏惟陛下新登宝位,恩泽所加,远近无间。未几土木遽兴,重劳民力。闻内官催木,疾如风火,折辱郡县,棰楚小民。苟民力既殚,而或加以饥馑,臣恐陛下赤子,无复如前日矣,所愿节民力者此也 。 三年之丧,自天子达于庶人,一也。斩焉衰绖之中,正以礼导民之日。侧闻中官远自建宁选取侍女,百姓惊疑。且大孝尚未终,正宫尚未册,恐乖风化之源,所愿谨嗜欲者此也。 自古人君莫不以勤而兴,以逸而废。高皇帝在位三十馀年,未尝见日而临百官。今或旭日已旦,朝仪方肃,似非古人庭燎待贤之意。若谓天下大安,可以优游于庶政,则飞蝗蔽天,民食寡乏,诚战兢惕厉之日,所愿勤政事者此也。 程子曰:“人君一日之中,接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寺人宫女之时少,自然气象变化,德器成就。”臣愿陛下于万几之暇,选一二儒臣,以侍左右,备顾问;或求帝王经世之要,古人治乱之由,参究天人之蕴,察知稼穑之艰,俾涵养既深,本心自正,则逸乐无益之事无自而萌芽,佛老异端之说无自而眩惑矣,所愿务正学者此也。 臣李时勉冒死以闻。 皇帝看毕,大叫一声道:“传李时勉!”姚三匆匆跑到翰林院,没好声气地高呼道:“传李时勉!”李时勉忙跟着姚三进入文华门,却不进正殿,姚三领着他进入右侧的本仁殿。这是一间配殿。李时勉进殿跪拜皇帝,皇帝生气道:“李时勉,你这本奏章写些甚麽混帐话,可知罪麽?”李时勉道:“去年朝廷差内官去蜀中采木,不是重劳民力麽?”皇帝道:“那是工部要修缮宫殿用!你说中官去建宁选侍女,百姓惊疑,你这不是胡言乱语麽?”李时勉道:“臣听御史说的,想必不是空穴来风罢?”皇帝的脸胀得通红,高声道:“这分明是构陷!法司不断你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已是饶了你,你还强嘴!太祖皇帝那时节,是不见太阳出来就早朝了。我向来体弱,有时偶感时疫,晚起了几回,你便嘲讽我不勤政,这是身为大臣规劝为君者说的话麽?”李时勉道:“臣非一日见皇上早朝时不见太阳高升,而是时常日出后才见皇上出阁来见百官。”皇帝生气道:“好,即便如你说的,我贪睡,我好女色,不想早朝;可你说飞蝗蔽天,民食寡乏,方今是这样的情形麽?你说我直是一个好色惰政的昏君!”李时勉道:“臣不敢,绝非此意。臣说了,上面有仁圣之君,下面才有忠直之臣。愚臣才敢冒死直谏!” 这话让皇帝觉得有几分悦耳,可他转念一想,李时勉所言“人君一日之中,接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寺人宫女之时少,自然气象变化,德器成就”,这是甚麽屁话,自己亲近的人有三杨、夏原吉、黄淮、蹇义,哪个不是当世的贤士大夫?自即位以来,绝无亲近内官的事,至于亲近宫女,也是人性之常。时勉所言“选一二儒臣,以侍左右,备顾问,或求帝王经世之要”,这全是睁眼说瞎话,自己倚重的杨士奇、杨荣、杨溥、黄淮等人不都是儒臣麽?不是时常向他们请教治国之道麽?平时阅读《大学衍义》,不是研习古人治乱之由,参究天人之蕴麽?哪里偏重“佛老异端之说”而“眩惑”了?不由怒从中生,又无争辩的气力,喝道:“你好一个冒死以闻,我看你分明是要气死我!”说时,头昏脑胀,心跳疾速,不由手一挥,怒喝道:“打!打掉他一身蠢气!”门边两个恶狠狠的武士大步上前,左右按住李时勉。武士们摘下腰间的金瓜,乱砸李时勉的腰背;李时勉惨叫着,在地面挣扎翻滚,却被武士紧紧按住。 皇帝见他痛苦之状,又心生怜悯,说道:“明日改你做交阯道的御史,我看你精力过人,令你每日审核一名囚犯的案卷,每日还要向我上报一件事!”皇帝挥挥手,武士挟着李时勉出宫;李时勉已经不能动弹,直如拖出一具僵尸。 第四回 李时勉直谏下诏狱 西角门新君临早朝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第四回 李时勉直谏下诏狱西角门新君临早朝 . 血竭药 . . 次日早朝毕,皇帝意外收到李时勉上奏的第一件事,为一个因盗杀人的囚犯申辩,全无一句自责的话。皇帝心想这是大理寺照驳或参驳的事,不答理他,心里却想李时勉真是执拗。 第二天晚朝前,又收到李时勉上奏的第二件事——臣李时勉启奏皇帝陛下:亲军诸卫军兵多缺伍,守卫皇城者不得更番,常经月不一归家者;更有甚者经年不得一归,孰无父母妻子,请陛下哀矜之。皇帝有些惊异,觉得这本奏章能弥补体制之缺,不是兵部能改正的事,就召英国公张辅、兵部李庆前来询问。 李庆说先皇帝出征漠北,多从亲军诸卫中抽选壮健军兵,班师后却不曾归还,加上有军兵病亡和老退,因此亲军诸卫一直缺伍,守卫皇城的军兵总是不足额,难有轮番休歇之日。皇帝说军兵都是肉身,也有父母妻小,又不是木偶人,就令英国公张辅、兵部尚书李庆在京师散卫军中选取、精壮军兵,协助亲军守卫。亲军专守皇城四门,京卫军协守端门之外及东上等门,令他们能轮休。李庆却说:“臣记得洪武年间的旧例,这等守卫是紧要的勾当,若是顶替,干系利害。因此,我朝依着旧制从无散卫军守卫宫禁的。”皇帝说:“你们做大臣的,能记得旧制,固然不错。只是我惦记着军兵们久劳不得休息,他们常年累月在公当差,看不着父母妻子一眼,这都是人情所难的事。从今后辛劳守卫的军兵能得更番,协助守卫的散卫军人也要三日一赏,算是一时军兵缺伍的权宜之计,不算定制,等亲军补伍有人了,仍按旧制罢。”李庆道:“守卫的事严密,散卫军如何可以尽信?”皇帝笑了,说道:“散卫军的人不可尽信,也不可以尽疑呵!只要有诚意,便可得他们的心,就算是仇敌可化为父子,倘若失了他们的心,平素亲信的人也会反目。你听说古人说的‘舟中敌国 ’的话罢?”李庆语塞,连连点头道:“臣谨遵陛下旨意,即刻令京卫军协助亲军守卫。”张辅为官谨慎,平时慎言慎行,见李庆领了旨意,忙道:“皇上真是仁善呵,小军不能更番的细琐事都想到了。皇上如此布德施仁,必得亲军之心,散卫军与亲军诸卫定能尽心职事,以报皇上的恩德。”皇帝道:“我也未必能想到恁多,还得倚仗大臣们多多进言,我即便居在深宫,也能知晓天下军民的疾苦。” 次日,李庆来报皇帝,说守卫亲军每月如今能更番两回,都高呼皇帝万岁。皇帝做了一件善事,心中喜悦,就想着李时勉今日会上奏甚麽事。晚朝前,皇帝收到他上奏的第三事——古人云,皓步蛾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浓,命曰腐肠之药。臣不以此前之谏为非,而以陛下不能纳忠谏之言为非。臣请皇上远后宫,谨嗜欲,强筋骨。皇帝觉得李时勉为人真是执拗,又说到酒色上来,分明要与自己怄气,全不服软,一怒之下,令锦衣卫指挥使王节将他打入锦衣卫诏狱。王节回报皇帝,李时勉当天被打断三根肋骨,身上多处出血,快要死了,却又救活过来。皇帝惊愕,他都被金瓜打成那样,每天还能审讯一个囚犯,上奏一件政事,究竟为着甚麽?真是与自己赌气不成?心里五味俱陈。两日后,翰林侍讲学士罗汝敬上书,为李时勉申告。皇帝怒气未消,也将他下到锦衣卫诏狱中。 黄昏时,皇帝晚膳后在殿前散步消食,渐渐觉得舌头僵硬,左边手脚不能动弹,内官忙扶他卧在床上。御医来时,看了看皇帝的面容,又切一会脉,问左右几句皇帝的病因,知道这是不治之症,心中茫然无策,开方剂时手微微发颤。皇帝想起今年将要还都南京的事,让御医歇在一旁,令人传户部尚书夏原吉来见。原吉来时,皇帝大声道:“时时时……时勉当廷辱我……我算不算有度量的人?如若在太祖太宗朝,他还能活着麽?真真真……真是气煞我也……”接着干呕几声,面皮涨得发紫,自语道:“想呕又呕不出,真个生受。”夏原吉惊慌道:“皇上气量远胜唐太宗呵,臣请皇上保重龙体,千万不要动怒。那个李时勉向来憨愚,在先帝时便是如此,他是一心想做忠臣,才惹得皇上生气!” 杨士奇得知皇帝又犯了头风之症,先传了御医,其后又传户部尚书夏原吉进宫,隐约有些不安,与杨荣道:“这个李时勉,好样不学,偏偏要学弋谦,更不识大体,是他逼圣上于不仁!”杨荣冷笑道:“算他福大命大,断了三根肋骨,还能奏章三上。据说他下到锦衣卫牢中,身上有许多血瘀,人昏死过去。千户陆恩是他的旧相识,与锦衣卫人说这是李翰林先生,圣旨不曾说让他死,当晚请来城里的名医。那医士说只有海外的血竭药 才能救李先生一命,但这种等有钱没得买。时勉的儿女们都急了。可是说来也巧,陆恩说李先生家中有一块血竭,李先生死不了。”杨士奇道:“这事便奇了。” 原来有一年上元夜,朝廷在大明门外结鳌山,全城百姓都来争看,人山人海,十分热闹。一个马夫牵着李时勉的马回家,在街道边拾到一枚钗子,就递与时勉,他掂了掂,原来是一枚金钗。回家后,时勉给十文钱酬谢马夫,就写大字贴在门上。当晚,丢了金钗的妇人在街道上寻不着,哭了一晚。次日有人告诉他李翰林家有失物招领帖,那妇人立即前去。李时勉问她情形,那妇人说她的丈夫是锦衣卫千户,名叫陆恩,现在跟着郑太监下了南洋。临行前他花了许多银子买了一对金钗与她。妾昨晚出来看鳌山,不小心丢了一枚金钗,还剩下一支,可以验证。时勉比较另一枚金钗,形制相近,就将金钗还与那妇人。过了许久,陆恩从海外回来,妻子说了丢失金钗的事。陆恩说若不是李公,你会忧思成病,若有三长两短,他也不想活了。一钗事关两命,就带着妻前去叩谢时勉,将一件礼物酬谢。时勉坚辞不受。陆恩说李公不受不能相强,但这一片药是海上所产,不是有钱便能买得到,十分罕贵,请李公一定收下。时勉问是甚麽宝物?那人说是血竭药。时勉听他说得这样珍贵,就收下了,吩咐夫人收着。陆恩听医生说要血竭药,立即差人报与李夫人,夫人立即差人送药来。医生用木板夹住时勉两胁,敷上药,过了一日一夜,时勉渐渐醒来了。 杨士奇叹息道:“真是善有善报。他没死,皇上却气病了,我怕……”杨荣点点头,说道:“我们今晚莫回家了,差人与文华殿的内官说,我们今晚在直房里候旨,着差役到城中买些酒饭来吃便是,你意下如何?”杨士奇道:“最好,我也正是此意。” 第四回之二暴崩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暴崩 . . 约莫三更,杨士奇、杨荣仰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段忠与一个小内官匆匆来文渊阁,带着哭腔高呼:“皇上驾崩了!皇上驾崩了!”二杨惊醒,忙赶去钦安殿,远远就听见里面一片哭声,因念着太子还在远方,都顾不上惊慌。 二人来到东暖阁,看见皇帝如同安睡一般。杨士奇唤了两声“皇上”,不见答应。杨溥、夏原吉、御医、内官、宫女都跪地痛哭。杨士奇吩咐道:“段忠,你即刻将宫门关上,太子来京前,内官与宫女一律不得出宫,谁传出皇帝驾崩消息,当论以死罪。明日御膳房照例供御膳。”段忠等内官都应承着。杨荣唤来王节,令他今晚差四名亲卫骑快马护着内官海寿去南京,迎太子北上。杨士奇道:“依皇明礼仪,迎太子即位,如何能不差礼部官同去。”杨荣拍一下额头,说道:“杨大人所言极是,且请礼部吕大人指派一人。”当日上午,吕震选了几个人,可是有人说父母年迈,寓居在京,无人照顾;有人说有肝风症,正在服药,行不得远路;还有人说腿脚有疾,不便骑马。吕震知道他们担心汉王差人在半路上截杀,正犹豫着,忽有一人挺身而出,说道:“此事看来非我去不可!” 吕震惊喜,此人现职六品仪制司主事,姓况名钟字伯律,江西靖安县人,年约四十一二岁;他出身书吏,因才干出众,被人推荐给礼部尚书吕震。况钟不是出身进士,处事不论繁简轻重,都得事宜,颇有实干之才,且见识又出于俗吏之上。吕震十分赏识他。他见礼部群僚推诿如此紧要的差事,就主动请命。吕震忙领着况钟来见杨士奇,士奇吩咐况钟、海寿道:“你们即刻动身,路上切不可耽搁,越快越好,就算宫中有人传消息与汉王,他想动手也就迟了。”况钟道:“杨大人,不才知道利害,你老放心便是。” 杨溥来问杨士奇道:“杨大人,要不要让英国公张辅会同五府将京城戒严?”杨士奇沉吟片时,断然说道:“不可,戒严反而会惊动全城,可暗中增加军卫,待太子进京,发丧后再戒严!” 汉王在皇帝面前责自己的次子朱瞻圻不忠不孝,皇帝借机将瞻圻贬为庶民,迁到凤阳守祖陵。汉王回国后,却又差心腹用重金在京城买通了好些人,在宫中有不得宠的内官,在宫外有各个军卫积年不能迁升的军官。皇帝自是知道,也曾差东厂的宦官去查,一直没有查到。皇帝当夜无疾骤崩,不出一个多时辰,钦安殿的正门即便上了锁,就有人将消息传到宫外,宫外又有人传到城中,城中有一个人骑着快马,在清晨城门开启后,立即奔向山东乐安。 汉王得知皇帝崩逝的消息,在众人前掩面干号几声,心里却是大喜,念叨着你总算死了,皇帝宝座当让出来,连忙召集山东都指挥靳荣以及各卫的军官韦弘、韦兴,王玉、李智等人前来商量,一则在路上截杀太子朱瞻基;倘若截杀成功,即刻起兵入京,夺取皇位。二则是截杀未成,约好在京城的功臣为内应,由山东集结军马,也学着爹爹打着奉天靖难的藉口,要捉奸臣夏原吉等人,然后谋取皇位。靳荣带来《皇明一统山河图》和《大明都城图》以及手绘《南北两京驿路图》,都铺在桌面上,与众人一起揣摩太子北上的路径。汉王说他往来南北两京,多是坐船走运河。从南京去北京,当要经镇江京口驿,其次经广陵驿、淮阴驿,要在运河上安排船只,刀斧手都扮作船夫模样,等太子坐官船经过时,扮作水贼打劫,在船上要了太子的性命。靳荣说运河上是要安排船只,但陆路上也要设伏,南北两京往来也多有走陆路。如太子从南京出发,将过定远驿、睢阳驿、徐州驿,进入山东地面,又有临清驿,其后想必改走水路,在安德水驿设伏。刺客们都扮作客商模样,以劫财之名取太子性命。 山东指挥王斌却说,太子是一个机灵人,水路慢,陆路快,他未必走水路。走陆路未必走驿道;过江之后,或许骑快马从小道北上,当在定远与扬州之间的商道上设伏。靳荣以为定远与扬州之间,小道极多,若要处处设伏,人手不足。众人商量了半日,定下主意,一则设伏在运河之上,二则设伏在官道旁的树林中,三则在临清附近三五处商道上设伏,因处在山东境内,靳荣有足够人手可以安排。 第四回之三太子赴阙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太子赴阙 . . . 金陵六月,赤日炎炎。钟山浓荫匝地,蝉噪满林。孝陵的明楼上,旗帜飘扬,摆设着许多仪仗,楼下站立着许多锦衣卫。皇太子朱瞻基才祭拜太祖皇帝和皇后,登上明楼吃茶。左春坊左谕德兼翰林侍读戴纶、右春坊右中允林长懋、南京锦衣卫指挥使张祯与南京锦衣卫指挥同知徐斌以及宦官王瑾、杨庆袁琦等人侍立在侧。两名宫女在皇帝身旁打着扇子。朱瞻基笑道:“有一回,我爹爹带着我爹和二叔三叔来孝陵祭祀太祖。我爹爹上坡时,脚下一滑,不小心摔倒在地。二叔在旁边大笑,说道前人摔倒,后人小心呵。我走在二叔的身边,说道,更有后人要小心哩。二叔看了我一眼,就不笑了。” 林长懋赞道:“殿下机敏。”张祯道:“听殿下这般说,汉王心怀不轨。”太子道:“他的心思,我皇爷知道,父皇也知道,我们小心便是了。”正说着,内官张福惊慌地进来,说道:“殿下,礼部主事况钟和海公公从北京赶来,有急事求见。”戴纶失声道:“不好。”太子侧目戴纶一眼,问道:“怎地了?传他进来。”况钟与海寿跑上明楼,跪地痛哭,告诉太子皇上宾天了,请太子殿下即刻起程赴北京行在接受遗诏。太子惊叫一声,立即站了起来,出于众人的意外,太子没有恸哭,似乎有所预料,说道:“即刻回宫,我今日便动身上路。”戴纶问道:“殿下如何恁地急?”太子道:“你不知道利害。”戴纶又道:“敢问皇上从哪条道去北京?”太子道:“先坐船过江后,骑快马走驿道。”张祯道:“殿下,臣在北京锦衣卫指挥同知任上,便听说汉王用重金在京城收买人,打探宫中的隐情,想必他早就知道皇上宾天,怕他在路上设伏……”太子道:“有甚麽可怕,君父大义,谁敢犯我!”戴纶摇头,觉得太子意气用事,就用师长的口气劝道:“殿下呵,这个时节可不是君父大义能吓阻心怀不轨的人!”徐斌道:“殿下,戴先生和张大人说得极是,汉王必定在水陆两道设伏,这一路凶多吉少,恐怕有变故!”张祯道:“臣等领着兵卫两千人护送,任汉王如何设伏,也伤不着殿下一根毫毛。”太子大声道:“人多妨事,十名军士随行就足了。我们坐船走运河,怕甚麽,今日未时便动身。”林长懋劝太子不要走水路,太子冷笑道:“你怕死,你便留在南京,随后再来!”皇帝语挟讥讽,长懋十分意外,从不曾听太子这样与自己说话,说道:“我可是为殿下安危计较。”张祯道:“臣以为坐船一是慢,二是容易在水上被截,不容易脱身。”戴纶劝道:“殿下切不可慌不择路,我要随殿下一起走,不然我不放心!”太子道:“那你与我同行罢。我要坐船走水路,你们不要再议了。张祯,你即刻差人去镇江,准备稳当的官船。” 太子一行十五人坐船过江,立即换上快马,并不去镇江,却取小道奔定远驿,然后沿着驿站前行,日行夜宿,一路上并无人截拦。原来当日况钟与太子说,皇帝宾天后,阁臣们就差他们即刻动身来南京,算到若有人从宫中传消息与汉王,再快也要晚半天,因此汉王差几路刺客在半路上截杀,也赶不到太子一行的前面。六月初三日到达良乡 驿,太子一行人在途不过六日。驿丞差两名驿卒骑快马入京报信。宫中得到消息,杨士奇才令人出示大行皇帝遗诏,文武百官身着常服立于午门外听宣,群臣震惊,伏地叩头,一片痛哭声。杨士奇请少保兼太子少傅、户部尚书夏原吉、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吕震以及内官杨英等人,赍着遗诏,即刻前往卢沟桥 迎接太子。中官早在卢沟桥边设帐幕和香案。次日,太子一行人策马来到卢沟桥,都翻身下马;太子疾奔过桥,夏原吉在桥这边哭诉道:“殿下……快……快快来接遗诏……”太子突然放声痛哭,浑身震颤,仿佛要气绝身亡一般,将原吉吓坏了,忙与吕震前去搀扶,慌张劝慰。太子踉跄来到帐幕吊丧的位次,跪拜在地,泪水洗面。杨英展开遗诏宣读: 朕以菲德,嗣承祖宗洪业,君临天下,甫及逾年,上惟皇考太宗皇帝山陵未远,迫功哀诚,下惟海内黔黎彫瘵 未复,忧劳夙夜,时用遘疾,奄至大渐。 夫死生者,昼夜常理,往圣同辙,奚足悲念?惟宗社生民,必有君主。长子皇太子天禀仁厚,孝友英明,先帝夙期其大器,臣民咸钦其令望,宜即皇帝位,以奉神灵之统,抚亿兆之众。 朕既临御日浅,恩泽未浃于民,不忍复有重劳,山陵制度务从俭约,丧制用日易月;中外皆以二十七日释服,无禁嫁娶、音乐;在外亲王,藩屏为重,不可辄离本国;各处总兵、镇守、备御重臣及文武大小官员亦毋擅离职守,闻哀之日止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悉免赴阙行礼;皇考太宗皇帝服制仍遵去年八月之令。 呜呼!南北供亿之劳,军民俱困,四方向仰咸 属南京,斯亦吾之素心;君国子民,宜从众志。凡中外文武群臣,咸尽忠秉节,佐辅嗣君,永宁我国家生民,朕无憾矣。 诏告中外,咸使闻知。 宣毕,夏原吉忙与内官杨英扶起太子。太子哭得如一滩泥,如何也搀扶不起。原吉劝道:“殿下节哀呵,不要吓着微臣了。”太子一抹眼泪,渐渐止哭,站起来,脱下太子冠服,利索地换上素服,与原吉等人骑马入京。 太子策马来到长安右门,下马步行,一边走,一边哭,来到午门前,取下发簪,披散头发,在内官引领下来到钦安殿。太子拜叩梓宫之前,放声哭泣,仿佛痛贯心肝,生不如死,极尽哭丧之礼。其后,太子在殿中拜见母后,亲王依次拜见太子。礼部进献丧仪,太子、百官和天下百姓都依丧仪而行。 次日,兵部尚书李中与都御史刘观来见太子,说大行皇帝上宾后,虽封锁消息,但京城里有人已经知道了。太子还未至京,就有人传言汉王要举兵犯阙,一时人心讻讻。如今殿下已至京城,请即刻戒严。太子召英国公张辅、杨士奇等阁臣以及六部尚书等,说山陵之期尚远,如今天气炎热,戒严甚久,将士烦劳,都撤了罢。张辅说殿下还不曾正大位。军卫不可撤。太子大声说道,天下神器真有天命所归,非人的智力所能得,况何祖宗有成命,谁敢起邪心,如今我已经到了行在北京,请解严罢。张辅应答遵旨。太子却唤来兵部尚书和都御史刘观,低声吩咐道,京城虽解严,但暗中不得不防,还要驰谕边将严加守备。 初五日,文武百官及军民耆旧等呈上劝进表,太子依例推辞,说是“顾方抱痛,终天哀茕在疚”,因此不能答应即刻做皇帝。次日,文武百官等人再上劝进表,太子差遣鸿胪卿答复“忧在国家,忠存社稷,至诚之心溢于言表;顾予终天之痛,方殷五内摧裂,继统之事,岂忍所言,所请不允”。第三日群臣再次劝进。次日,太子因依例辞谢之礼已毕,令礼部答复道“念祖宗创守之艰,皇考遗命之重,予其勉徇舆情,即皇帝位”,就令礼部选择吉日,安排仪式。六月十二日,皇太子朱瞻基即皇帝位,下诏大赦天下,以明年为宣德元年。 第四回之四 西角门听政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西角门听政 . . . 新君即位以来,以父皇之丧哀戚在心,不愿意参与早晚朝会。杨士奇心想新君今年不过二十六岁,正是朝阳初升的时节,难道初登大宝就贪图酒色和游猎麽?士奇不由想起大行皇帝还是太子时,二十多年间都处在抑郁忧愤之中,生怕动辄获咎,一旦登基,却如羁囚脱去桎梏,不免沉于酒色,放纵嗜欲;早晚朝听政之时,他时常临朝来迟,以至百官莫知朝暮。他在位不足十个月,骤然崩逝,恐怕与他纵欲有关。士奇听说新君在守孝期间,曾去钟山打猎一回,不免心生顾虑,与杨荣说起新君的性情,我们都不太谙熟。他登基多时了,却不曾召集一次朝会,军政大事都是各衙门依着旧例在施行,今上莫不是要无为而治?杨荣也正忧虑着,说先皇帝真是一代仁君,可惜大略未展,就宾天了,却不知今上能不能继承大业。 文渊阁臣闲暇时吃茶,谈诗论文,杨荣忽然问道:“今上不临朝,总不是一个长久的计宜,我们要联同文武百官屡次去请麽?”杨士奇道:“你说得是,不妨先请林大人和戴大人去请皇上临朝,他们曾侍奉今上读书,君臣之礼外还有师生之谊。”黄淮道:“杨大人说得是,太子即位,他们因侍从东宫的旧恩升戴纶为行在兵部右侍郎,陈山为行在户部左侍郎,张瑛为行在礼部右侍郎,王让为行在吏部右侍郎。依不才所见,士奇兄去请最好。”杨士奇笑道:“自是我去。”次日,杨士奇来见翰林编修林长懋与兵部侍郎戴纶,说了请皇帝临朝之意。二人都答应了。当日黄昏时,二人来文渊阁见杨士奇,说如今不是他做皇太子的时节,已经劝不动他了。杨士奇既疑惑又焦虑。阁臣们商量一番后,与六部尚书和都御史、大理寺卿说了朝会缺失的利害,群臣同至武英殿面圣,皇帝才答应下来,说众卿既然如此,近日便临朝听政,因天气热,早晚朝会都来西角门。 这日天微微亮,群臣早早来到西角门,两班侍立,随后皇帝步行前来,径自登上御座。群臣跪拜皇帝,三呼万岁。皇帝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放在御案上,说道:“众爱卿平身。我即位以来,因父皇丧事在身,朝会停了多日,但我并不曾闲着,日夜都在看大行皇帝批复的奏本,还有近月通政使顾佐送来的奏本。感蒙群臣之请,从今儿起,每日照例早晚两朝,请众爱卿当朝议事。”皇帝临朝称我不称朕,是一时还改不了口。后来习以为常,说话都称我,只在文辞中称朕。不过皇帝偶然说话中称朕也有。 兵部尚书李庆觉得兵事是天下第一等要事,有许多事要奏,但怕新君厌烦,只说近月汉王放纵军兵在乐安祸乱民间,百姓怨声载道,恐怕他有异心;如他突然发兵南京,凭江割据,不知圣上有何良策。皇帝稍加思索,想起都督佥事陈瑄当年率舟师迎皇爷过江,是一个可信的功臣,便道:“不妨,且命平江伯陈瑄作总兵官,率舟师漕运赴北京,兼镇守淮安,抚辑军民,所领官军悉听他的节制。一则北京行在有粮,全城不慌;二则淮安有兵,则南京无忧。”李庆惊愕得半晌合不拢嘴,将其他要奏报的事暂时忘却了。 户部尚书夏原吉手持玉笏,出班奏道:“启禀皇上,户科给事中夏时说,德州以南的百姓大多缺粮,邹、滕二县尤甚,请皇上放赈。”皇帝道:“夏大人即刻遣官先去勘实,然后按实情给粮赈济。这等事日后都不要报我知道,人人都知道夏尚书是一个爱民的好官,只要地方有灾伤事情,你差人勘实后赈济便是。”夏原吉叩谢领旨。 都御史刘观奏道:“启禀皇上,臣据巡按浙江监察御史尹崇高说,近来朝廷差内官、内使在浙江购买物品,每一件物品都设置采办局集中,动扰民间供给,繁劳朝廷,其实宫中所需很少,而民间所费甚大。臣以为内官们都宜召回,令监察御史会同有司前去购买,或许不会扰动浙江集市。”皇帝道:“因国丧时期,宫中所需的物品多,才差遣内官内使去采购,本来是出于权宜之策,岂知他们在民间这般劳扰。我当下诏书罢买,诸种物品若买完了,即令回京,未买齐的一切停止。由监察御史会同工部官前去采购,不得动扰地方。请工部吴尚书选几个手脚干净又机灵的人去。”刘观、吴中忙答应着。 钦天监皇甫仲和奏报近日南京地震多,军民颇为惊扰。皇帝说:“南京实在不是长久安居之地,列位爱卿且看,地震是不是上天示警?我看呵南京早晚要改为行在,将北京称作京师才是。”群臣寂然无声。新君有些心虚,呵呵笑了笑,说道:“朕或许拂逆了列位的意思,定都北京也是文皇帝的旨意呵,好好好,且不说还都南京的事,请众卿接着奏事。”兵部尚书李庆想起还有事要奏,又出班奏道:“皇上,近来臣听说陕西的官军调来京师操备,河南山西的官军调往陕西、甘肃备御边防,几个地面交互往来,甚是劳费,臣以为凡事当顺应人情,若令陕西官军备御河南,山西官军来京操备,岂不两便,不但节省费用,而且军健们也乐意呵。”皇帝笑道:“既然有这等的好事,你还奏报甚麽,五军都督府与兵部宜速施行,不要让将士们疲于道路。”五府都督们忙领了旨意。 礼部尚书吕震咳嗽两声,蹒跚出班,奏道:“启禀皇上,亲王们都差使者来京,说要来吊唁,臣不敢擅自回复,请皇上明示。”皇帝脱口道:“近日天气炎热,而且遣发的诏书早就有令,亲王们都不要来京。”吕震又奏道:“启禀皇上,汉王、赵王都遣卫所军官前来奉表贺皇上即位,不知如何答复。”皇帝道:“这是礼仪旧例,有甚麽好答复,还不是送钱,按例各赐大明宝钞二十锭,衣料二表里。”吕震道:“臣领旨。”说着,颤巍巍退回班中。序班李恭道:“有事出班早奏。”皇帝左右打量着文武两班,说道:“现在还有点凉风,等太阳高升了,便会很热。”工部尚书吴中忙出班道:“皇上,营建山陵 人力不足,请皇上在南京海船厂以及附近江北府卫点起旗军工匠前来协助,约有一十一万八千人。”皇帝道:“如今天气炎热,从南京辗转到北京,路途太远了。天寿山营缮的军民很是艰苦,每人赏钞五锭,布二匹,鞋子二双。”皇帝顿了顿,又道:“营建山陵是大事,朕是不吝赏赐的,但想到有司不体恤军民艰难,总有人敢于克扣吞侵,你这个工部尚书可要督查明白,须逐名照实赏赐,不要有欺弊的事。如若人力不足,就近调拨。”吴中叩头道:“臣领旨,绝不敢有半点欺弊的事。” 皇帝看着御案上的纸条,说道:“户部夏尚书,近来听你说天寿山营造军匠每月领取口粮,发给旗军的比发给工匠的要少一些,既然他们勤劳相同,而支取的口粮却不同,如何协调人心哩?孔子说得好,不患寡而患不均。以后发给工匠和旗军的口粮都要一样才是。”夏原吉道:“臣等原是依着旧例,不曾发觉其中的弊端。皇上圣明,今后奉旨施行。”皇帝忍不住感慨道:“吏部大臣们,我读古人书,略知道一些道理,为人上者只有顺乎民心才是。古语说得好,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尧舜当年治理天下,也是顺应人民的好恶而已。你们吏部任用的官吏,应当这样才是。”皇帝又瞥一眼小纸条,想起一事,问道:“我前日看陕西奏本,陕西按察司上表说西安府咸宁县缺知县。他们推荐前郃阳知县孙浩抚,此人在任时颇得官民之心,因丁忧去官,请求朝廷起复,调到咸宁县以便民,蹇尚书意下如何?”吏部尚书蹇义道:“禀报皇上,臣正差人去勘实陕西按察司说的事。”皇帝道:“陕西按察司于他们下级属官们,想必知道实情。郃阳县距咸宁县不远,孙浩抚想必也知道咸宁县的人情土俗,如陕西按察司说的是实情,就起复孙浩抚为咸宁知县罢。守令官是民之父母,岂可长久旷缺,不然受苦的还是各地的百姓。” “臣谨领圣旨。”蹇义恭敬答道,听皇帝说缺员的府州县都要尽快委派官吏,就想起几个人,奏道:“启禀皇上,浙江布政司参议王和、袁昱,陕西按察司佥事韩善三人,都是有才干的人。他们以前不知克制,犯了赃罪,如今遇赦,臣拟请还职,请皇上降旨。”皇帝冷笑一声,说道:“士大夫当有廉耻!古人不饮盗泉,为何?是厌恶盗泉的名字!这三个人都曾经贪污,以前不知克制,以后便知道克制麽?这样的人岂可再作地方官,全罢为民!其他罪犯还可宽恕,唯独赃罪,不可轻饶!”群臣都看着蹇义,蹇义红着脸,低下头,退回班部丛中。 皇帝道:“其他曾经做过官在职犯法的刑馀之人,充役时日年久,他们中有的人自称老疾必定不假,不必让他们在道路上辗转了,可全部免去他们的差役,在大兴、宛平两县 里闲住,养老算了。”刑部尚书与吏部尚书都相应领旨。皇帝道:“我进京时,从良乡到京城,一路上看见百姓们的衣裳大多破败,这几日也看见在宫中营建的役军和工匠,也是一身破衣。夏天倒是好过,十月后这京城便寒冷了,日子如何捱得过。凡京师现役军伍匠,劳勤半年以上的人,每人赐绵布二匹,钞五锭,布鞋二双。”吴中忙出班谢恩。皇帝手抚着案上的纸条,又道:“夏尚书,各地军民已经很艰难了,凡各个衙门先有坐派造办纻丝、纱罗、毡缎、香货、银硃、金箔以及果品、海味等物,即刻差人驰驿前去告知,货已办完收在官府的,教原来差去的监办官去管,运回北京行在,未办的一律停罢。如岁额不在此例,有人擅自科派扰民的,一定要惩治不赦。此后内官到民间科买各种物件,要令他们实价购买,亏价损民是有司之过,易损上益下则为益,损下益上则为损,工部和户部宜速行戒约,有不守朝廷法度的人定要加罪。”夏原吉道:“臣谨遵圣旨。” 皇帝退朝后,文武百官散去。杨士奇、杨荣、杨溥才进文渊阁,士奇呵呵大笑起来。杨荣问道:“杨兄何事恁地快活?”士奇道:“不才看皇上今日临朝治事,一张小小的纸签,就将大小事议定妥帖。国有明君,真是皇明的幸事!”杨荣道:“那是那是,我也是心里叹服。”杨溥道:“不承想文皇帝的好圣孙,果然不负先皇帝之明呵。”三人正说着,黄淮推门进来,问道:“三位大人在说甚麽事哩?”杨溥不语,杨士奇道:“说闲话哩。”杨荣笑道:“秀才扯淡,无非是书。” 第四回之五贬谪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贬谪 . . . 皇帝时常召见杨士奇、杨荣、夏原吉、杨溥、蹇义、张辅到文华殿议事,有时天色晚了,就在宫中留膳,黄淮颇有些失落,心想先帝在时,自己何其尊荣,谁知太子即位后,自己却被冷落了,究竟因为甚麽事不能为新君所重哩?黄淮踌躇几日,这日散衙后,心里预备着几件事,就来文华殿求见皇帝,值日内官裴可烈说皇上不在宫中。黄淮问皇帝去哪里了。内官说有事哩。黄淮又不便再问,隐约听见宫内传来蟋蟀叫声,有些疑惑,正要转身离开,却见戴纶来了。 黄淮忙上前去问:“戴大人,你来见皇上麽?”戴纶道:“我在等他回来!”黄淮道:“敢问圣上到哪里去了。”戴纶摇头道:“又到钟山打猎去了,天黑了还不回宫!”黄淮见他的口气,象是先生责怪学生一样,笑道:“戴大人,你曾侍奉太子读书,不妨劝劝他。”戴纶道:“我会劝的。”黄淮拱手告辞而去。 戴纶等了半个多时辰,腹中有些饥饿,却见宫中明亮的灯影之下,几个内官在吃晚饭。他在殿前徘徊着,听见文华门人声喧闹,远远看见皇帝在内官王瑾、杨庆、袁琦、马俊、阿可、陈友等人簇拥下回来了,内官有的手里拿着弓箭,有的提着刀枪,有的提着野兔野鸡等猎物。戴纶上前道:“皇上,臣等候许久了。”皇帝径自向前走,边走边问道:“有甚麽事?”戴纶支吾一声,欲言又止,皇帝道:“你进宫来说罢。” 过了三日,杨士奇突然得知皇帝下诏将兵部侍郎戴纶改任交阯参赞军务,十分惊愕,就在城中一家酒楼设饯行宴,请来杨荣、杨溥、黄淮、夏原吉、蹇义五人相陪。酒席间,众人都来劝慰。戴纶借着酒兴,将心里一番牢骚吐了出来:“他如今不是做太子的时节了,当年他时常荒废学业、习武游猎,还有文皇帝管着,后来又有先皇帝管着。如今他做了皇帝,就没得人管了。那天他又去钟山打猎,天黑了才回来,我就劝他几句,一则是不负先皇帝之托,二则是做教师的本份。他当时便有些不耐烦,问我等他一个多时辰,就是来说这事,我说是的。他说知道了,你回罢……唉……谁知过了几天,便将我贬到交阯去了。”众人心里五味俱陈,却不知如何劝——劝慰了戴纶,不免有损皇帝;袒护着皇帝,又妨碍着戴纶的面皮。士奇为他斟满酒,两人举起杯,都一口饮尽,仿佛要将牢骚吞到腹内。杨荣劝道“多吃菜”,杨溥道:“皇上自幼喜好习武游猎,自是好事,并不妨朝政,戴大人其实不必挂虑。”戴纶伤心道:“或许是我多心了,他不能从谏如流,也当言者无罪罢,不至于将老臣放逐到远方去。” 九月初,林长懋自南京来,与群臣奉葬大行皇帝朱高炽于献陵,六名妃嫔被逼殉葬。新君上大行皇帝尊谥曰昭皇帝,庙号仁宗。尊皇后为太皇后,立太子妃吴氏为皇后。林长懋得知友人戴纶直谏皇帝在守孝其间游猎贬谪交阯,长懋来文华殿求见皇帝,为戴纶说情。次日,吏部官前来宣圣旨,着林长懋到广西郁林做知府。满朝震惊,却无人为他说情。杨士奇知道其中七八分原由,想去劝说皇帝,却被杨荣劝住了。 第五回 朱瞻基泄愤罪大臣 杨士奇抱愧说廉政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天意 . . . 十月间,行在北京渐生寒意。杨士奇在喷嚏时想起狱中的同僚李时勉,与杨荣、杨溥、蹇义商量,请皇帝释放他,以昭彰新朝之德。皇帝次日就下诏释放李时勉,颇出乎杨士奇的意料。但有些朝臣觉得先皇帝在位不足一年,才四十八岁,正是要大展抱负、恩泽四方之时,却无疾骤崩;又听新君说,南京近年多地震,夏日苦热,且又远边塞,天子当守国门,不再迁都南京,定都北京不改,这些人不免将气发在李时勉身上,都说大行皇帝是李时勉气死的,理当以大不敬之罪将时勉斩首,哪里能释放。皇帝听到一些风声,早朝后就召集文渊阁臣来问。杨士奇等人都说满朝大多赞同释放,黄淮却说朝臣中不赞同释放李时勉的人也颇多。阁臣们走后,皇帝却差内官金英传黄淮一人来文华殿。 皇帝问道:“黄学士,你且说说,李时勉这个人如何?”黄淮说:“启奏皇上,李时勉是永乐二年进士,做过刑部主事,参与修完《太祖实录》后,便改作翰林侍读。他为人耿直。在文皇帝时,三大殿受了火灾,文皇帝下诏求直言,他上书说了十五件事。文皇帝已经决计迁都北京,他却说营建北京种种不是,还说外国入贡的人不宜让他们群居京城。后来下了诏狱,是杨荣保举他复职的。”皇帝问道:“他是哪里人?”黄淮道:“他是江西安福县人。”皇帝冷笑道:“他是南方人,难怪不想迁都北京。你且说说他如何惹怒大行皇帝的。”黄淮道:“他不识大体,在朝会上当众说要皇帝远后宫,谨嗜欲,不要差人去福建选美。皇帝说李爱卿说的不实,你说甚麽时节差人去建宁选美女?他说正是国丧时节,宫里便差人去民间选处女,还说甚麽皇后娘娘都没有册封,恐乖风化之源,有阻维新之望。臣看见先皇帝浑身颤抖,说时勉当廷辱他,但先皇帝仁德,并未降罪。有人劝他不可当朝与皇上这般说话,他就上疏皇帝,说了好几件事。皇帝看了上疏,很是生气,就传他到一间便殿来见,又不知他说了甚麽话,惹得龙颜大怒,被武士打断肋骨,下到锦衣卫监狱中,令他每天说一件事。前两件事倒是寻常的事,第三天他在上疏里仍然请皇上远后宫,谨嗜欲,强筋骨,又惹得龙颜大怒。到了这日黄昏,先皇帝不豫,御医也措手无策,夜里就宾天了……” 黄淮说到此处,手擦拭着眼睛。皇帝大怒,看着旁边侍立的内官金英,喝道:“好个李时勉,活生生气死我爹。金英,你去将他绑来,我要亲自审问,非杀他不可!”金英领旨去后,皇帝又问黄淮许多事;黄淮说毕,感叹道:“时勉廷辱先皇帝,当初先皇帝都不忍心杀他。可他一而再再而三惹怒先皇帝,竟然将先皇帝气死!臣每每想到这里,心里就愤恨不已!”此话如同火上浇油,皇帝一掌拍在御案上,站了起来,说道:“气杀我也!我不审了,范弘,你去传我的话,令锦衣卫指挥使王楫将他绑缚西市杀了,不要金英带来见我!”内官范弘领旨,匆匆出殿。 皇帝心焦,在文华殿门前踅来踅去,等着王楫来报消息。过了好一会,竟然看见杨庆、金英、袁琦等几个内官推着一个人前来,就远远骂道:“李时勉,你这厮不过一介区区小臣,竟敢当朝触怒先帝!你在上疏里说了甚麽话,快说!”李时勉吃了一惊,疾步上前,跪在门槛外,说道:“臣说暗中不宜近妃嫔,皇太子不宜远左右!”皇帝有些惊愕,原来后一句话让皇帝大为触动,口气不觉和缓起来,问道:“还有哩?”时勉大致说了六件事。皇帝道:“全说出来!”时勉道:“臣诚惶诚恐,一时不记得太全。”皇帝道:“我看你不是记不太全,恐怕是不好说,草稿在哪里?”时勉道:“当日就烧了。”皇帝叹息一声,说道:“你还真算是一个忠臣。”又问:“金英,你看见范弘不曾。”金英道:“启禀皇上,奴婢到牢里带李时勉就来了,不曾见着。”皇帝低头寻思着——自己也听说先皇好色嗜肥,旁人不敢劝,时勉敢于直谏,也是为着父皇的安康计较;再说父皇让自己去南京守卫,自己心实不愿,其他人不为自己说话,时勉却能劝谏父皇“太子不宜远左右”,实是秉持公心,绝非奸邪之人,于是豁然醒悟,说道:“李学士,算你命大,上天要留你,我也要留你,着你官复原职!金英,你即刻到内库取他的从五品文官冠服来,将他这一身囚衣换下!”皇帝说话时,眼睛看着门外,身后的黄淮似若无人。黄淮茫然若失。 王楫急匆匆跑来,说道:“启禀皇上,臣奉旨到诏狱提取李时勉,却不见人。”皇帝笑道:“你看他是谁?”王楫转身来看,李时勉身着绯红团领衫,胸前一张白鹇补子,头戴乌纱帽,双手握着银鈒花腰带,正站在丹陛之上。王楫愣了。皇帝问道:“金英,你带李翰林来,是走哪道门?”金英道:“奴婢走的是端西旁门。”皇帝问:“王楫,你走哪道门哩?”王楫道:“范公公传来圣旨,臣因赶急,是端门东面的旁门去监牢。”皇帝摇头叹息道:“真个天意呵。你们原来错开了,倘若相遇,李翰林恐怕已经人头落地。” 杨士奇等阁臣们见新君释放李时勉,觉得新君也是一个仁德之君,谁知才过一个多月,戴纶和林长懋相继被锦衣卫押解到京,罪名皆是“怨望”,朝臣无不惊愕。这日申牌时分,内官杨庆来传阁臣们去文华殿。杨士奇等人来到宫门外,就看见戴、林二人跪在殿中。少顷,皇帝从东暖阁出来,坐在御座上,说道:“我要亲自审问戴纶、林长懋二人大不敬的罪,请众爱卿作个见证。”话才说完,戴纶道:“臣无罪!”林长懋也道:“怨望二字,与莫须有何异!”皇帝厉声道:“你们还不认罪?锦衣卫还会冤枉你们不成?”戴纶道:“皇上差锦衣卫经历沈迪监视臣,他要捕风捉影,罗织罪名,有何难处?皇上执意要加我们大不敬之罪,实出于报复!”皇帝反问道:“我报复你甚麽?”戴纶冷笑道:“早在七月间,大行皇帝还未安葬,皇上便与内官们去钟山游猎。臣当日劝谏,皇上不高兴,说文皇帝在世时,我多番向文皇帝密报你习武游猎的行踪,大行皇帝知道后,多次斥责皇上。臣不过尽职而已,谁知竟让皇上含恨在心,伺机报复。”皇帝变了脸色,恼羞成怒,喝道:“你这厮竟敢诬陷我!我要报复你,还会将你从司经局洗马升作行在兵部右侍郎麽!”戴纶道:“此一时,彼一时。”皇帝大怒道:“放屁!武士何在,打,打,用心打,打死这厮!”杨士奇失色,惊惶间看一眼杨荣,似乎想劝谏皇帝。杨荣目示士奇,微微摇头。 三个武士挥起铜锤,如冰雹般砸在戴纶身上。戴纶被锤得口鼻出血,直挺挺躺在地面,手脚不时抽搐着。皇帝站了起来,说道:“戴纶、林长懋心怀怨望,暗地里骂我,定两人一个大不敬的死罪,先下到锦衣卫好生看守,籍没家产,全家老小发付边地充军。他们的父亲教子无方,罢了戴纶之父河南知府戴贤、林长懋之父太仆寺卿林希文的官,都下到锦衣卫监牢里。”四名锦衣卫入宫来提取戴、林二人。戴纶已经死了,锦衣卫拖出戴纶,挟走林长懋。士奇心中五味俱陈,皇帝当着大臣的面斥责林、戴二人,用意何在?俗话说杀鸡给猴看,这分明是警示朝臣们。如此一想,心里不免惶恐起来。 当晚,杨士奇求见皇帝,劝谏皇帝说,戴、林二人虽心怀怨望,死不足惜,但戴纶已死,若要再斩林长懋,恐惹士林非议,不如将他羁押在诏狱中,令他反省思过,则不负皇上仁爱之名。皇帝因戴纶意外死亡,气也消了些许,就同意了。过了数日,杨士奇听到一件惊骇的消息,皇帝竟然下旨将林希文的幼子——即林长懋的小弟阉割,下在蚕室 中,意欲让他将来做宦官。士奇心想伴君真如伴虎,如何才是君臣长久相处之道哩。 第五回之二官道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官道 . . . 太平年间光阴易过,转眼就到新年——宣德元年。汉王朱高煦遣人进献元宵灯。英国公张辅说汉府遣使来京,多半是窥探朝廷的动静,特以进献为名罢了。皇帝却说,二叔要献,我能谢绝麽?我虽是皇帝,却是汉王的侄儿,当推诚相待。于是皇帝亲自回书致谢。 正月十七日,宫中无事,文渊阁正堂十分热闹。翰林院李时勉和史馆几个史臣来都阁中烤火吃茶,说着闲话。差役推门来报“皇上来了”,众人忙起身相迎,皇帝已经来到门边,笑道:“新年无事,城里百姓可以走亲戚,我在宫里没得亲戚走,就来看看诸位先生。” 众人跪拜,皇帝道:“免礼平身。新年我也没有甚麽好赏,就赏你们几枚金币,我也不一一来送,谁捡到归谁。”说时,从袖子里攥着一把小金币,向地面一撒,只听得一片响铛铛的声响,十几枚金币在地面蹦跳滚动。杨荣说声:“谢皇上。”就跪在地面,双手前撑,急忙来捡金币。黄淮不甘落后,与杨荣一样,双手撑地,四处寻找。史馆的学士们也趴在地面来捡。杨士奇缓缓蹲下来,捡起脚边一枚金币,杨溥弯腰也在地面捡了几枚。金幼孜老眼昏花,腰又僵硬,控着身子茫然探视。皇帝看见李时勉站着,面无笑容,眼睛看着自己,心里有些不安,觉得适才有些失态。 皇帝道:“李翰林,你过来。”李时勉近前几步。皇帝的左手托住李时勉的右手,将袖中剩下的六七枚金币都放在他手心里,说道:“我也是新年里作耍子,先生休要见笑。”李时勉轻声道:“谢皇上。”皇帝离开后,众人来看谁的金币最多,杨荣有五枚,而李时勉却有七枚,金幼孜一枚也未抢到。黄淮只抢到三枚,心有不甘,说道:“还是勉仁兄机敏,我看见你第一个趴在地面抢,想学你也学不来。”杨荣笑道:“宗豫兄,你有所不知呵。圣上新年里来看望我们,撒金取乐,若人人都如李先生一般,圣上便觉得无趣。我们身为大臣,要识趣才是呵,你以为我真贪钱麽?我只留一枚,送一枚与士奇兄,送一枚与弘济兄,送两枚与幼孜兄。”三人谦让一番,见杨荣真心相赠,就收下了。士奇道:“今日散朝后,我请诸位去鹤鸣楼吃酒饭。”杨溥道:“那明日轮到我请。” 酒饭时,众人借着酒兴谈笑风生,渐渐说到朝事上来。杨荣也有几分酒兴,说道:“不才以来事君要识大体,进谏要有分寸。一味说话只顾自家忠正刚直,寻常人都不能忍,何况君王。若招来祸患,岂不令人惋惜,我虽不才,从来不恁样鲁莽行事。”李时勉冷笑道:“你是说我。”杨荣道:“非也,我只论事不论人。”李时勉道:“你不是说我,便是说戴纶和林长懋,如若朝中大臣都如你这样,那就没得一个正直之人了!”杨荣道:“我也不是说戴、林二公,正直也不是鲁莽。譬若侍奉皇上读《千字文》,皇上读作‘天地玄红’,不要即刻说话,如何知道皇上不是试我等之贤愚,如何知道皇上自个要这般读书哩?如何道‘玄黄’不可当作‘玄红’?草率说话,实在无益呵。等皇帝再三读作天地玄红’,倘若有所询问,则回答说,‘臣幼时读《千字文》,见书上是‘天地玄黄’,不知对不对?”士奇举杯笑道:“勉仁兄这一番高论,真如醍醐灌顶,不才受益无穷。”众人一同附和。黄淮冷笑,说道:“这是曲折事君,实是奸佞之道,君子不为!”李时勉面皮刻削,也不以为然。杨荣道:“这是不才一孔之见而已。” 又过了些许日子,皇帝传杨士奇与杨荣来文华殿,说吕震今日来宫中为他儿子求一官职,老泪纵横,说他如今老病在身,也不知能活几年,儿子吕熊出息不大,请朝廷授一个官,皇帝问二人意下如何。士奇道:“吕大人精力过人,记心最好。臣见他每回临朝奏事,从不带副本,却能条分缕析,口如悬河。据说他随文皇帝北征,文皇帝见沙漠中有一块石碑,就与群臣读碑文。一年后,文皇帝与文臣说起这块碑,诏礼部遣官前去抄碑文。吕大人说不必遣使,请给纸笔,他竟然在皇帝面前忆写出来。文皇帝仍暗中差使者拓了碑文,两相比较,竟然无一字脱误。”皇帝叹息道:“吕震真是好记性,他的儿子想必也不差罢。”杨荣道:“吕震虽然记性过人,但为人有些奸佞,善阿谀,貌似忠厚,而内心险如深山。当年文皇帝巡行北京,命先皇帝留守南京。吕震请文皇帝准许先皇帝处置日常小事,奏章分别贮存在南京六科,等皇帝回来一次奏报。文皇帝准了。后来文皇帝北巡,都依此例子。可是到了永乐十七年,文皇帝在北京因事急着索看章奏,侍臣说都留在南京。文皇帝也忘记先前说的话,说奏章宜送达行在北京,难道礼部还有另外的主意不成?因此质问吕震。吕震怕皇帝加罪,跟着说奏章理当送达行在北京。文皇帝因此以擅自滞留奏章,杀了右给事中李能。后来众人都知道李能冤死,就是因为吕震不敢在文皇帝面前说实话。依臣拙见,不宜授他儿子官做。他儿子想做官,当从科举出身。”皇帝道:“他儿子若会读书,他也不会多次向我求官了。我看他是两朝旧臣,前几回都不曾答应,今日他是第四次来求了,又哭号许久,我心里难受呵。” 二人出了文华殿,杨士奇问道:“兄这回如何不依着皇帝读‘天地玄红’了?”杨荣道:“朝臣哭着向皇帝求官,我向来憎恶。皇上既传我们前来问事,都依着皇上的主意,也有媚上之感呵。”杨士奇道:“朝臣授他儿子一官,并不伤大体。倘若新朝要有振作,倒是刘观不称其职。他与一些御史私纳贿赂,卖官鬻爵,奢侈淫/靡,在朝已成风气。”杨荣问道:“东里公有何高见?”杨士奇道:“让一个贤能的人取而代之,说服皇上改刘观任一个闲职,然后再计较。” 第五回之三劝茶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劝茶 . . . 永乐年间,杨士奇为节省房租,寓居城西金城坊的羊毛胡同,因此有人称他为西杨。如今朝廷发放双俸,他就迁到城东澄清坊的椿树胡同。原配严氏早逝,他将家中一个婢女移作侧室。长子杨稷是严氏所生,现年二十七八岁,侧室生次子杨禾道(排版需造字:左禾右道),不过七八岁。平时士奇早出晚归,二子皆疏于管束。杨稷常在街巷里与一些泼皮闲汉厮混。 自洪武年来,私妓、官妓皆未禁止;到了永乐年间,在京官吏多不带妻妾,夜间寂寥,就常去寻花问柳,是以北京城中娼妓盛行,大多聚集在东安门外黄华坊许多胡同里。演乐胡同、本司胡同是朝廷的教坊司所在,乐工与官妓都在这里。私妓则散布在马姑娘胡同、柳姑娘胡同、赵姑娘胡同等,其中知名的有“丽春院”、“绮香楼”、“长春院”、“长乐馆”。再向东出城有小胡同称作“南院”,院落前面全无招牌,有的只插着一面小绿旗,上面飘着“南风”二字,知趣者自知,不知者自不知。 暮春三月。那一日杨士奇回家吃了晚饭,正坐在书房看书,婢女来报,门外来了一个人,说是刘台长差来的,请大人去吃茶。士奇出来相见,原来是刘观差来的家仆,请他去黄华坊春明茶楼吃茶。士奇的寓所在澄清坊,与黄华坊相距不远,就答应了,换上一件青色襕裳,就跟着小厮前去。进入一处胡同,来到春明茶楼,进入二楼的雅间。梁上悬着八盏宫灯,灯内山水人物徐徐转动;墙上挂着古今名人字画以及紫檀人物花卉雕刻;博古架上摆着许多商盘周鼎和各色玉雕;花木架上摆着几盆兰花。铜炉里檀香袅袅。刘观与赵伦等三名御史在座,还有一个年约五十馀岁的人,身着青绸道袍,从未见过。刘观与士奇引见此人,说他是沈万三的儿子,名唤沈文度,前年从南京到行在北京做买卖,因同行欺他是外乡人,常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搔扰,多亏御史赵伦等人出面,他才在北京立住了脚。今晚请诸位吃茶,略表谢意。士奇听说是商贾请吃茶,心里不喜,有些后悔前来。入座后,一名青衣女子献上茶,另外两名青衣女子捧来各色果品,接着几个头戴明角冠身穿皂色褙子的女子吹笛弹琴。刘观道:“她们都是教坊司的乐工,人称官妓,卖艺不卖身,才艺远在寻常人之上。”沈文度笑道:“正是正是。” 吃茶之际,一个小厮捧来几本书,沈文度分送杨士奇、刘观等五人,说道:“不才年青时也喜作诗弄文,行商多年,得闲时便胡乱诌几首。今年初将历年所作的诗选了选,刻板印了五百册,请几位大官人赐教。”士奇心想沈文度莫不是早年弃文从商,捨进士之途,作陶朱之业,就接了书来看,封面上题《商旅存稿》,以为是张打油一类俚俗的诗,翻开看了几首,不曾想到诗颇有唐风,与朝臣的诗风十分相近,虽不甚工,而从诗题中却隐约能知他的商旅行踪。如《客江城》诗云:“归去长依彭泽柳,闲来独钓武昌鱼。”《淮安旅舍晚眺》诗云:“商旅多秋思,推窗看雁归。”《京城中秋遇同乡即席感赋》诗云:“客中醉饮燕山月,城上愁生蓟北云。”《遇困赠楚义士》诗云:“是日江南逢剧孟,此时湘上愧陶朱。”士奇暗自惊奇,再看沈文度形貌,不像一个商贾中的俗物,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觉得香沁心脾。 刘观劝道:“我们几条汉子在一起吃茶,好生无趣,沈大官人安排了几个劝茶女娃,一人配一个,杨学士可不要谢却哦。”杨士奇道:“还有劝茶的人?”沈文度拍了拍手掌,门外进来五个女子,年约十六七岁,面容嫣丽,身着粉红褙子,掩映着月白抹胸,露出丰盈肌肤。沈文度道:“娇娇茶艺最为出色,来来来,你劝杨学士吃茶。”杨士奇见五个女儿的装扮,不像良家女子,忙站起来,摆着双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我自个吃茶便是,休劝休劝。”刘观笑道:“东里先生不好女色,莫不是好南风?从这里向东出城,有一处叫南院的所在,从前称作北里。兄名号东里,北里东里,相差无几,哪日我请东里去北里作耍子去,你切莫推脱便好。”众人大笑。士奇红了脸,慌忙道:“刘大人说笑话了,茶我已经品尝,多谢沈大官人,家里两个顽儿无人管照,我得早些儿回家。”说时要走,刘观拉住道:“既来之,则安之,岂有中途退却之理。好,好,娇娇,你去伺候杨学士,若伺候不好,唯你是问。”娇娇微微应了一声,紧搂着士奇的胳膊,推着他坐下,就偎在他身上。士奇十分不自在,看一眼刘观,他抱着一个女子在怀里,嘴亲着她的脸,手在她胸前揉着。 沈文度道:“去年底,不才在城南买了一座小小的园子,园中杏树多,就唤作杏园,如诸位大人不弃,选一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不才请诸公前来雅集,谈诗论文,赏画品茶,万勿推脱为谢。”刘观笑道:“我是不会推脱的,不知杨学士意下如何?”士奇久居京城,平时公馀不免寂寥,哪里经得起沈文度这样相请,嘀咕一句“日间公务在身,不便出宫。”刘观道:“我们告假半日便是。”士奇道:“到时再说罢。” 第五回之四杏园雅集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杏园雅集 . . . 杨士奇巳牌时分从宫中出来,两个苍头在大明门外相迎,请杨阁老乘车去杏园雅集。士奇道:“我还未脱公服,换一身衣才去。”一个老苍头笑说:“老拙不才,也曾听说唐宋时名士雅集,都是身着公服,宋人的名画里也是这样画的。”士奇问道:“你家主人请的其他几位大官人也是身着公服麽?”那个苍头道:“禀报阁老,他们也是身着公服,已经接走了。”士奇问道:“请了些甚麽人?”老苍头细报姓名。士奇打消换衣的念头,径自登上马车。 马车来到一幢青瓦白墙的大宅前,大门洞开,两旁站着一队小厮。两个小厮扶着士奇下车,引着他进入大门,转过照壁,穿过几间堂屋,又过了一段超手游廊,看见一带青瓦白墙,进入月形门,绕过一座阁子和几座假山,前面是一处大花园。榆树下有两张紫檀罗汉床,后面立着大理石花梨木屏风,旁边有数张花梨木官帽椅和几只紫檀坐墩。罗汉床上的小桌摆着围棋盘。花园中间摆着两张大案,两旁有四张紫檀小画案,一张古琴桌,两张小几上放着铜香炉,里面袅袅浮出异香。稍远处侍立着十二名青衣小厮。两张大案中间摆着许多宋版古书,一端有茶盏和酒壶酒盏,另一端堆着十几轴书画;十几只青花碟中摆满松子、干杮、干葡萄、龙眼、花生、红枣等果品;瓷胎掐丝珐琅花卉纹盘中堆着炙牛肉片、碎切羊肉、烧肉等酒食。刘观、吕震、杨荣、黄淮以及赵伦等四名御史身着各色官服,坐在大案前。杨荣、黄淮同观一册古书,赵伦等御史在挥毫作字,一个小厮用竹竿撑着一轴古画,刘观扶须细看,吕震拄着手杖,在鉴赏那一张古琴。沈文度见杨士奇来了,连忙前来拱手作揖相迎,说道:“在下沈文度见过杨阁老大人。”士奇道:“沈大官人,我如何成了阁老?”沈文度道:“京城的人都称大官人为阁老哩。”刘观等人见杨士奇来了,都起身相见。刘观问道:“你们说甚麽话来着?”士奇道:“沈大官人称我为阁老,实不大妥。”刘观道:“这有何不妥,东里先生年过六旬,如何不是阁老?”士奇道:“唐人称久在中书舍人位的人为阁老,宋人称宰相为阁老。皇明祖制不得设丞相,我岂敢当阁老二字!”刘观笑道:“这话就见外了,其间道理还用多说麽?”沈文度道:“杨大人过谦了,请入座。”一时园中主客笑语声喧,十分热闹。 沈文度道:“先用些酒饭。下午再接着谈诗论文,吃茶品画。”小厮们上前收拾案面,擦拭之后,紫檀案面发出深沉的光泽。一队小厮和使女们捧着菜肴,鱼贯而入。第一碟山珍海味杂烩,第二碟清蒸酱汁熊掌,第三碟烧笋鹅鸡,第四碟烧青葱鳜鱼,第五碟爆炒羊肚,第六碟全鸡醢汤,第七碟炙羊肉,第八道熝羊蒸卷,第九道糟蟹,第十道八宝攒汤……转眼间桌上摆满十几碟菜肴,香气喷鼻;其后又上几碟枣泥卷、猪肉包、糊油蒸饼、牛乳软饼。刘观欢喜道:“真是太丰盛了,这这这……这如何吃得了哩。”杨士奇听了沈文度报菜名,好像只有神仙怪异传里才有这样的盛馔,心想皇帝留膳也不曾有这样好的菜,御厨不过是鸡肉鱼肉牛羊肉,烹调多用燔炙,只是味厚而已。他想起当年读《诗经》,有一篇序言写得分明——“在位贪鄙,无功而受禄,君子不得进仕尔。”自己虽不是进士而进仕,却身兼大学士与尚书两职,差不多位极人臣,无功而受禄,白吃人家的酒饭,便是嘴馋;转念自己已经入了席,退席亦失宜,何况口里早就湿润了。今日四更时分为了赶早朝,胡乱吃了一张汤饼,腹中早就咕咕地在抱怨,于是暗劝自己这回由着他调摆,下次决不为例。 杨荣见着眼前的佳肴,眼神发怔,并非不曾吃过这样的盛馔,而是吃人家的白食。他心虚道:“沈大官人靡费了,不要再上了,不要再上了。”沈文度微笑着,端着酒杯,向官人们敬酒,说道:“几道寻常菜肴而已,不成敬意。容在下去厨房看一下,催促快些上菜,少间便来,失陪了。” 沈文度并未去厨房,却来到园外的阁楼,楼上也设有一桌,宴请了京城张记海味、胡记南纸、李记丝绸等八个大财主。文度道:“适才几个故人在园中雅集,不曾奉陪,十分抱愧。”几个大财主连声道“我们都是老熟人了,你忙便是。”文度埋怨一句道:“今日风和景明,如何不将湘帘卷起?”两个小厮会意,连忙拉开竹帘。胡记店主老眼昏花,问道:“园子里都是些甚麽人哩?”文度道:“都是当年在南京的旧识。”李记店主惊呼道:“啊也,他们如何都身着朝服,莫不都是做官的?”张记店主眼明,窥探好一会,吐舌道:“这可了不得,御史台刘台长你都请来了,就差没请皇上来。”话未说完,李记店主又一声惊呼,问道:“哎哟,中间那位有些面善……是是是……像是杨阁老?你连他老人家都请来了?了不得,了不得。” 此话一出,众人都放下筷子,拥到窗户边来探看一番,就转身来看沈文度,人人都换了一副面皮,争相奉献着谄媚的笑。文度见李记店主认出杨士奇,不失时机道:“你说的那位原来住在城西,人称西杨;他旁边是杨荣学士,文皇帝当年赐他一座大宅子在城东,京城人称他为东杨;文渊阁里还有一位杨溥学士,他临时有饯别酬答,不曾来。他自署郡望为南郡,京城人唤作南杨。”胡记店主叹息道:“三杨你能请到两杨,真是情面大于天。你能与阁老、台长结交,从此京城没有人再敢动你一根寒毛了。将来我们做买卖遇到刁难,沈大官人可要帮帮我们呐。”沈文度笑道:“不是我请他们。他们闲暇时想作一场诗文雅集,便借我这个小园一聚,我做一个顺水人情而已。”张记店主伸出拇指道:“你这个人情大,将来我们都要靠着你呵。”沈文度道:“我们要相互帮衬才是。你们慢用,我得去园子里陪客,不及相送了。”宾客们都说“客随主便,大官人快去陪客”。 宾主宴饮约半个时辰,一个小厮在沈文度耳边细语道:“老爷,楼上的客人都散席了。”沈文度道:“你告诉老管家,守着阁楼和园门,外人一律不得上楼,亦不得进园。”小厮领命而去。沈文度道:“不知诸公吃好不曾。”刘观道:“酒醉饭饱。”沈文度道:“不才新近进了一些新茶,请诸公品茶。” 草地香径上来了一队女子,皆姿容艳丽,沈文度一一念名,无非是莺莺,燕燕、娇娇。刘观笑道:“就没有一个带姓的麽?”沈文度道:“有的。”念着宋夜珠、徐娟娟、胡月仙、崔子夜的名字,女子一一应答。士奇惊愕道:“吃茶又唤来恁多女子作甚麽?”沈文度杜撰道:“她们是茶女史,专门为诸公泡茶。”刘观知趣地笑道:“既有酒博士,便有茶女史。”赵伦早就看中一个胸部丰盈的女子,忍着性子,说道:“一人配一个,请杨阁老先选。”士奇有些慌张,摆着双手忙道:“我不要,我不要。”刘观道:“阁老不好意思,我替他来选……嗯……那个小、妹、妹姿色两绝,非杨阁老莫属了。”沈文度见刘观选的女子姿色并不出众,又不敢拂他的意,说道:“她叫盈盈。你好生伺候杨阁老。”盈盈轻声道:“是,老爷。”就坐在杨士奇旁边,替他斟了一杯茶。士奇道:“我不胜酒力,让我先醒醒酒。”却偷眼来看刘观,他早将一个小女子抱在腿上,端起茶杯给她喝。 礼部尚书吕震事事讲礼教,顿了顿拐杖,白眼道:“她本来为你泡茶,你却伺候她喝,小心失了尊卑!”刘观道:“众生平等。这个尊卑不要也罢。”那小女子喝了一口茶,刘观张着嘴。小女子会意,香唇印在刘观的嘴唇上,将口中的茶水徐徐送到刘观嘴中,刘观笑道:“这茶香,这茶香。”说着,一只手插入小女子胸衣里。刘观笑道:“老尚书全无怜香惜玉之意呵,到此间讲甚麽尊卑!”惹得杨荣等人都笑了。赵伦在一旁说道:“刘大人说得是呵。常言道男女虽异,爱欲则同。男贪女美,女慕男贤。”士奇端起茶,喝一口,说道:“我只吃茶。”刘观道:“我先吃茶,后吃奶。”士奇瞥他一眼,他竟将嘴埋在那小女子两胸之间。那小女子只是笑,任由刘观蹭擦。吕震又抖一下拐杖,说道:“这成何体统。”刘观撤酒疯道:“听说你老家里有几个美姬,你老晚上还不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吕震气得微微发颤,众人大笑。 快活的辰光过得快,转眼间天色向晚。小厮们在园中的树枝上挂着许多灯笼,大案上放着几枝烛台。沈文度道:“请诸公秉烛夜游!”士奇站了起来,说道:“酒吃多了,想睡,我得早早回去,明日还得早朝,列位也趁早散了罢。”文度令两名女子搀扶士奇出园,士奇摇摇晃晃摆着手,说道:“不必不必,我能行走。”士奇在三更时醒来,睁眼一看,却不是自家的卧室,旁边睡着一个赤裸的女子。士奇问道:“我这是在哪里?”一个女子道:“大人昨晚醉了,不能行走,沈老爷就让大人在宅子里歇息,等到了四更前,有马车送大人去朝会。” 第五回之五自省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自省 . . . 次日早朝散后,杨士奇独坐文渊阁公事房。杨荣进来问道:“杨兄宿醉醒了麽?”士奇轻叹一声说道:“醒是醒了,可是心中总觉得不安。洪武开国至今五十八九馀年,两京繁华不逊两宋的汴梁与临安,商人巨富的人多了。昨日去沈财主园子里哪里是雅集,是他在行贿,有伤我们的清名呵。”杨荣道:“兄所言极是。我本不想去,沈财主说杨阁老也会来,我才去了。”士奇怔了,说道:“我本想推脱,他说你也去了,我方才答应。”杨荣道:“兄离去后,我与吕大人稍坐一会也回来了,不知刘观、赵伦等人何时回来的。”杨士奇道:“今日早朝时,我见刘观哈欠连天,睡眼朦胧,或许通宵嫖宿。沈财主大行淫贿,真是投其所好。”杨荣道:“去年刘观生日,在家里设宴,宾客盈门,歌妓满室,城中许多商贾都来贺生,礼物满屋都是,收的礼金就不知有多少。”士奇道:“此风不除,国运难安。我们从今往后,这类做买卖人的请吃茶吃酒,一律谢绝。商贾从来重利,不会饶人白吃白喝的。”杨荣道:“士奇兄说的极是,此事当奏报皇上。”士奇问道:“对了,他为何没有请弘济兄?”杨荣道:“请了,弘济兄说他好静,不喜宴会,坚辞不去。沈财主因此送了许多礼物上门,他都退了。”士奇叹息道:“人说弘济兄为人廉静,真是不愧这两个字。老夫与他相比,心里有愧呵。”杨荣道:“我也是羞愧无地。”士奇问道:“依皇明的法度,可有经常吃人家酒饭罢官入狱的?”杨荣道:“不曾有,许多人是收受贿赂才罢官入狱。”士奇摇头道:“沈文度真是精明的人呐。孔子说每日三省吾身,昨日的事,今日想起来,一则失了身份,二则失了操守,惭愧惭愧。”说时就用手掌打自己的嘴。 过了十几日,这日早晨,杨士奇等阁臣得知礼部尚书吕震昨夜猝死在床,无不惊愕;士奇问礼部官说他虽一身老病,为何猝死。礼部官说吕大人奉旨祭祀太庙,斋戒了多日,祭礼成后他便开戒了,在西番和尚的僧房里吃酒,吃得大醉,回来就睡了,谁知当晚就死在床上。士奇与杨荣道:“吕震贪小利。去年大行皇帝在时,分遣群臣去祭祀岳镇海渎以及前代帝王陵,吕震请求一同祭祀周文王、武王、成王、康王……”话未说完,杨荣就笑了,说道:“他是陕西临潼人,并不是想诚意祭祀周、武、成、康,是想顺路回家。”士奇道:“你说中了,听说他想回家探母。他私心归私心,孝心也还有。” 杨士奇与杨荣前去吕府吊唁后,就来文华殿见皇帝。皇帝坐在御案前,看着案上几本奏章,神色全无喜色,以为是吕震病逝之故,却看见御案边有一堆破碎的瓷片,地面浸了一块茶水痕迹。通政使顾佐和五府都督们侍立两旁,头都不敢抬。二人叩拜后,皇帝道:“二位先生请坐。适才收到交阯的奏本,武臣陈智、方政讨伐交阯黎利,竟然又兵败了,谅山也被黎利夺去,知府易先战死。我便不能理会,堂堂大明官军,竟然打不过蛮越之兵?”士奇道:“启禀陛下,交阯自古穷困,军民强悍好战,再说那里山高林密,从永乐以来,征讨极为艰难。交阯真如古人比喻的鸡肋。臣以为宜及时捨弃它。”杨荣道:“臣也赞同杨大人的主见,皇明之患不在南面,而在北面。”皇帝点点头道:“陈智、方政二人用兵失利,拟削爵,充作事官罢。我想令后军都督府都督王通作征夷将军,任总兵官。他是金乡侯王真的儿子,当年王真在靖难中有战功,王通又曾两番随太宗皇帝北征,想必虎父无犬子,令王通再次讨伐黎利,陈智、方政都不擅战,都得听王通节制。”士奇道:“臣以为交阯宜抚不宜征,请皇上下诏赦免黎利的过错,准他自新,只要黎利依着洪武年间的岁贡之例,就准他们自治,不再出兵征讨。”皇帝沉思一会,说道:“杨爱卿,你的话十分有理,安抚强于征讨。只要黎利愿意依例纳贡,就饶了他罢。”士奇鼓励道:“皇上圣明。” 皇帝收起奏本,让通政使顾佐和五府的军官退出,就问道:“二位爱卿前来,有甚麽事要奏?”士奇再次跪下道:“臣有罪。”皇帝道:“士奇,何罪之有?”杨士奇于是细说沈文度先请他吃茶其后请他雅集宴饮的事。皇帝笑道:“吃一顿酒饭算甚麽,不算罪。”士奇却道:“皇上,臣不敢以古贤臣自许,但也略知廉耻二字。因贪一时口腹之欲,受了财主们的酒食贿赂,心里羞愧不已。如今天下太平,财货丰赡,不只是为官者贪图安乐,民间奢侈淫、靡之风也愈来愈炽。前人说得好,‘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臣读《韩非子》,深知‘知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炽焚’的道理。若不加约束,恐怕大明江山会日渐动摇。”皇帝故作惊奇之色,说道:“竟有这样厉害?你且细细说来。” 第六回 朱瞻基设立内书堂 文华殿议定平乱策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第六回 朱瞻基设立内书堂      文华殿议定平乱策 . 御史** . . . 杨士奇说起自洪武年间,太祖皇帝以猛治国,为官者虽然不能断绝贪墨的事,但朝廷风气清正,官吏畏法,民风也纯朴。自永乐以来,国家财货积盈渐多,朝野奢靡之风渐长。都御史刘观贪墨渎职,许多御史也跟着他学坏了。他是洪武年间的进士,是一个读书人,太祖时便做到左佥都御史。那时法度森严,他为人减刑收受两斤牛肉下狱。太祖皇帝觉得他人才可用,不久释放他,出作嘉兴知府,因父丧去官,起复后做过云南按察使、户部右侍郎、左副都御史。他官至左都御史时,那时大理少卿弋谦向太宗皇帝进言几件事,惹太宗皇帝不高兴,他不但不劝谏皇帝,却令十四道御史说弋谦所奏的事全是诬妄,因此弋谦被处死。当时为朝时鄙视。这番话说得皇帝微微皱眉,不免忖度起来,说道:“他是太祖时的老臣,为官数朝,又有历练,我当点醒他。” 士奇听皇帝如此说,估计暂时无人能替代刘观。杨荣见士奇神情,说道:“启禀皇上,臣听说前山西按察使陈谔因赃罪被太宗皇帝罢官,就与商人一起做买卖。仁宗皇帝大赦天下,并不曾起用陈谔。陈谔来京城托人行方便,先找蹇尚书求官被拒,后找刘观,不知送了多少金银,刘观多次在皇帝面前举荐他,陈谔才补了海盐知县的肥缺。去年刘观做生日宴,府上歌妓满庭,商人借此行贿。朝臣们争相效仿,家中请客宴乐,都以奢靡相尚。更有甚者,刘观常唤官妓到家里行乐,朝臣们寻花问柳更不必说了。都察院本是天子的耳目,掌朝廷风纪的官府,监察京城内外各衙门里小人构党的、作威福乱政的还有奸邪、贪婪的,而长官都御史不能以身作则,御史们跟着他贪纵无忌,如此以往朝纲岂不败坏?” 皇帝问道:“御史中就没有一个有才德的人麽?”士奇道:“启禀皇上,据臣所知,御史中有一个**,颇有才德。”皇帝嘀咕一句:“**?此人我还不知道呵。”士奇道:“他是浙江钱塘人,现职御史。永乐十九年进士,是一个会读书又知大义的人。他现年二十八,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好后生啊。”皇帝问道:“御史恁多人,你为何偏偏赏识他?”士奇道:“臣因两件事,觉得他前程无量。一是他身为御史,平反冤狱最多,二是公私宴饮,他一概不参与。”皇帝道:“那他算得上一个有才德的人罢?”士奇道:“他是众御史中最有才干也最清廉的人。臣又想起一事,年末御史们到内阁送文书,其他人都会送些礼物,唯独**当堂朗朗奏事,事毕即退。”皇帝道:“杨爱卿赏识的人,必是清流才俊,哪日得闲我传他来见。若真是可用之才,命他出巡地方,纠劾风气。”士奇道:“皇上圣明。” 第六回之二内书堂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内书堂 . . . 下午未牌时分,皇帝传杨士奇来文华殿。士奇入殿未见皇帝坐在御座前,内官杨庆引他来到西耳房精一堂。皇帝正在中作画,见士奇来了,匆匆画了几笔罢手,赐士奇坐。士奇正要开口,皇帝却笑了,说道:“杨爱卿,实不相瞒,我年少时就喜欢习武游猎,后来又喜欢摆弄小笔,时常写字作画,有时还喜欢吹箫弹琴,整日不累。”士奇恭敬地说道:“皇上吟诗作文,自是佳作迭出,吹箫弹琴也是寻常乐工不及,臣等钦服不已。”皇帝欢喜一笑,又道:“我作太子时,教我经史的师傅们都是当今饱学之士,他们于经史之外还擅诗文书画,我染濡久了,也学了些名士习气。”士奇知道皇帝召他进宫,想必不是来谈诗论文。 闲话一会,皇帝道:“近日我批复奏章,就算是照着阁臣们的票拟,稍作改动,有时也到两更才完事。太祖皇帝有祖训,永世不得设立丞相,我一身便得兼任君相两职。今年才过了七个多月,我便觉得劳累。”士奇道:“皇上要保重龙体呵。”皇帝道:“丞相不能设,但丞相的职事总得有人做,你说是不是?”士奇道:“皇上说的极是。”皇帝道:“我若身兼君相两职,别说写字作画,吟诗弄文,就单单批阅奏本,也日夜难得安歇。”正说着,皇帝听见几声虫鸣,似是蟋蟀声,不由转头左右探视着,笑道:“诗经有道是,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如今蟋蟀竟然跳到宫里来了。”又听见几声,近若咫尺,就打量着墙壁边紫檀条案,上面有两只青花瑞兽纹的瓷罐。皇帝笑道:“才到七月间蟋蟀就躲到我的床下,命奴婢们寻着了,关在罐子里。我夜里听见蟋蟀声,就不免想像乡间野民的疾苦。”士奇道:“皇上真是有心人,事事都想着百姓们。” 君臣说了一会蟋蟀,皇帝道:“今年正月以来,我就在想一件事。如果内阁票拟后的奏章送到我这里来,我若一时不能尽快批红,而次日又要发到六科给事中那里过目,夜间宫中上了锁,阁臣与六部尚书都不便入宫,若非紧要大事,我也不会差内官到各位官人家里来传,那甚麽人方便使唤,就是在宫殿日夜当差的内官们。但他们大多从小失学,大字不识一斗,如何能帮助我批红哩。因此,我想在宫里设一个内书堂,选出一些灵秀的内官读书习字,不知杨爱卿意下如何?”士奇听了大惊,不知如何劝谏,只好搬出皇帝的爷爷来,说道:“太祖皇帝有一件祖制,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皇帝笑道:“这事我知道。内臣就算能读书写字,哪里能干预政事哩。我的用意没说得明白——便是我收到内阁的票拟,我事先会用朱笔圈一下,或者用指甲掐在票拟的文字紧要处,忙不过来的时候,就唤识字的内臣来,告诉他哪一条可取,哪一条不可取,命他们用朱砂笔抄一遍,便可付六科给事中;内官们如果挟私乱批,给事中们自会驳回的。”士奇沉吟片时,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说不定皇明乱政的端倪便是从内书堂起,寻思道:“皇上,臣觉得这个主意着实新奇,但一时不敢分说利害。” 皇帝见杨士奇的话似乎未全说出,说道:“这事无妨的,内官们只是代劳,票拟之权都在内阁,批红之权都在我这里。宫里年二十以上的内官,早就定了性情,再启蒙读书就难了,我想选民间十馀岁灵秀的小宦官两三百人,读书十馀年,到成年时差不多可以代劳了。”士奇问道:“教师可有人选?”皇帝道:“初拟调刑部主事刘翀为翰林修撰,由他与大学士陈山等五名翰林院学士来教。他们都是博学之士,十年间没有教不好的道理。” 杨士奇回到文渊阁,与杨荣说起皇帝要设内书堂的事。杨荣惊愕,说道:“皇上真个如此,恐怕将怠当代之政,遗千秋之患呐。”士奇道:“我们得劝劝皇上。”杨荣道:“恐怕这不是皇上一时心血来潮,想必他做太子时就思量许久了,恐怕劝他不过。”士奇道:“此事关乎皇明基业,我们得直谏!”杨荣道:“你看见戴、林二人今在何处?”士奇道:“那又如何?我们去请杨溥,看他有何好主意。”差役去杨溥直房传话,杨溥赶来,听说皇帝要设立内书堂,只是摇头,说道:“其他事好说,这件事想必是皇上定的大事,恐怕劝谏不动。”士奇见他如此说,抚慰道:“皇上说只是让内官夜间代笔,奉旨用朱笔抄写票拟,不得擅自作主,你们放心便是。”杨荣道:“若真个如皇上恁样说恁样做,内官只是木偶人,倒也无妨,只怕后世的皇帝心生懒惰,全由宠信的内官代笔,宦官将来定会祸乱宫禁,威权必在内阁与六部之上,都察院也奈何那些阉人不得。皇明江山要保千秋万代,决不可设内书堂,设内书堂也不可让内官朱笔代批,这分明是开启祸端。” 三杨相互间试探着说话,无人愿意去直谏皇帝,各自回到自己的书案前,都发怔许久。杨士奇想起太祖皇帝时,中书省臣初批京城内外的奏本,小事省臣可以确定,大事再呈皇帝朱批。后来废除丞相,太祖身兼皇帝与丞相两职,日子久了不免觉得劳累,先设立四辅官,一是听取他们的主意,二是让他们初批奏章,为自己辅政。后来皇帝觉得不妥,又让翰林学士初批奏章,自己或从中圈选,或重新批复。燕王篡位做了皇帝,起初也学着父皇事必躬亲,过足了皇帝瘾后,渐感奏本烦杂,甄选翰林侍读解缙、中书舍人黄淮、翰林侍讲胡广、翰林修撰杨荣、给事中金幼孜、翰林检讨胡俨七位大臣到文渊阁当值,参预机务,用小票为奏章墨书批复,贴在奏章之前,拟出批复供皇帝再行朱批时选用,从那时起就有了票旨、条旨的说法,如今称作票拟。今上或许晚上已经偷闲试用过内官中略知文墨的人,命他们晚上代笔批红,仿佛找到了一个能抽身于万机之外的妙处,才会想到设立内书堂。今上做太子时,喜欢习武、游猎,戴、林二人向他爷爷和父亲上了密疏,他做了皇帝后还深怀痛恨,终究不曾放过二人,也许有警示朝臣之意。倘若自己极力劝阻他不要设立内书堂,事不成而自己却不知身在何处,这又有何益哩? 杨荣拈着一支狼毫,在纸片上胡乱画着字,字迹重重叠叠,心神发怔,心想在永乐、洪熙二朝,皇帝每召内阁大臣促膝密议,其他大臣不得与闻。不论内阁如何批复,但最终批答出自御笔,未尝委付他人,更不用说宦官。从今年起,皇帝开始令内阁杨士奇等人以及尚书蹇义、夏原吉,凡阅中外章奏,先用小票墨书,贴在各件奏章上当面呈送皇帝,称作条旨,皇帝用朱砂笔批出。尤其是仁宗皇帝之后,诸内阁大学士历晋尚书、太师、太保、太傅,品位尊崇,公事房更近皇帝;皇帝批答,裁决机宜,一切都参照票拟而定,内阁权重偃然汉唐的宰辅,只是再也不用丞相名称而已。内阁先行票拟,国家大政都出自阁臣笔下,内官只能在阁臣票拟文字上摘抄,再乱也有限制,何况皇帝和六科给事中还会检视。他断定宣德一朝不会有宦官专权之事。如此一想,减轻了许多忧虑。转念又想内阁在宫内,皇上觉得还不够近,只有日夜侍奉在身边的宦官们才最近。唐朝宦官乱国,倘若皇明将来也因宦官乱国,今日内书堂莫不是祸源所在? 杨溥一面磨墨,一面沉思着,新君登基不足一年,就有了几件令人惊愕的举措,其间设立内书堂,显然与祖训“内臣不得干预政事”不符。他做太子时,自己能谙习他的脾气,如今他做了皇帝,可以全无羁绊地使性子,就放弃劝谏的打算;又想内书堂的小宦官要粗通文墨,也在十馀年之后,倘若自己与杨士奇、杨荣在内阁以三足鼎立之势,为皇明开一个十年太平之世,也足慰平生。 他们三人各自沉吟,但都不曾想到各人的心思竟然趋同。或许这是皇明的命数所在,三人都想在当朝有一番作为。此时大明朝人口五千馀万,谁也不曾想三杨是他们太平福祉所在。但杨士奇和杨荣隐约感觉到内阁还有一个人时常与他们主见不合,甚至连他们的细琐之事都报与皇帝。倘若此人久在内阁,或有掣肘之忧。 第六回之三汉王谋反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汉王谋反 . . . 自六七月以来,皇帝时常召集阁臣与六部尚书在文华殿议事,下诏免了南京轻罪的囚犯之罪,全部解送到北京行在;依杨荣所奏,下诏免山东夏税;依杨士奇所奏,内官传皇帝圣旨,不得直接施行,当经六科覆奏,违者下法司定罪;依夏元吉所奏,下诏停罢湖广采木;工部尚书吴中奏请只减一半,皇帝不许。阁臣与六部尚书所奏事由,皇帝大多采纳。唯独设立内书堂一事,竟然无一个朝臣劝阻。 又是朝会之际,内官侯泰来报:“御史李濬求见皇上。”皇帝问道:“一个御史,何事要见我?”杨荣道:“皇上,依臣拙见,御史求见,必有大事。”皇帝久知杨荣有先见之明,因道:“宣他进殿来。”李濬疾步入宫,跪拜在地,说道:“皇上,皇上,汉王要密谋造、反!”皇帝问道:“你如何知道?”李濬道:“臣因父丧,在家守孝。汉王知道了,差人来招我前去,我问做甚麽?来人说奉天靖难,去京城捉奸臣。我便知道汉王要谋反,怕他差人来追杀臣,臣当日就从小道赶向京城,住店时也不敢用真名实姓。”皇帝道:“知道了,你请回罢。”就问左右大臣道:“你们有何良计?”士奇道:“臣以为皇上当下诏历数汉王的罪犯,然后举兵征讨,贬汉王为庶民,在凤阳守祖陵。”杨荣道:“臣也是这个主意。”皇帝道:“我先待之以礼。当年靖难四年,损兵折将,劳民伤财呵。”皇帝写了一封书信,顺便差内官侯泰送到山东乐安 侯泰回来那日将近晌午,君臣还在文华殿议事。侯泰跪在地面,说话支支吾吾,面皮胀得通红。皇帝很恼怒,说道:“你这奴才,差你送信,回来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侯泰浑身颤栗。杨荣道:“皇上,侯公公恐怕被汉王吓着了,想必汉王说了许多大不敬的话,他不敢说出来。”皇帝明白了,渐渐消了气,说道:“我恕你无罪,你将赐书汉王的情形实说出来,如不敢实说,我割你的舌头,留着何用。” 杨荣道:“侯公公,我知道你受了吓,休怕,皇帝准你实话实说,你便实说。”侯泰道:“奴婢……奴婢愚昧,并不曾看见汉王有甚麽异图。”皇帝问道:“他府上的卫军有多少?城里的情形如何?你如实说来。”侯泰叩头道:“奴婢奉皇上圣旨,将御书送与汉王,其他的端的不知。”皇帝冷笑一声,喝道:“你这无用的东西,出去候着!”侯泰叩头而退。皇帝道:“侯泰这厮最是奸猾,你看他一问三不知,其实心怀两端,怕说了实话,万一汉王成了事要他的性命,又觉得他伺候过大行皇帝,不说实话我也奈何他不得。等我平乱之后好生收拾他,传同行的锦衣卫同知陆石来问话。” 陆石禀报说,他们一行人去汉府,汉王在府前大街上列了两队军士,约有三两千人,都披甲带刀,汉王端坐在一把交椅上,面朝南方,说了许多话。陆石顿住了。皇帝喝道:“快说!他说了甚麽话?”陆石道:“汉王说了些不敬的话,微臣不敢说。”皇帝道:“我准许你说实话!恕你无罪”陆石点头道:“汉王说在靖难时节,若不是他及时出兵相助,我爹也成不了事,就许我将来做太子。可后来爹爹说话不作算,让皇上的爹爹做了太子。后来太宗皇帝听信谗言,削他护卫,迁他到山东乐安。大行皇帝在位时,只知拨付他金帛,他岂能长久住在乐安!皇帝原本是他做,让我们回来报信,要缚了奸臣送去,然后再议他想要的。”杨士奇问道:“他说的奸臣是谁?”陆石道:“是夏尚书。”士奇笑道:“只有夏尚书一个人是奸臣麽?” 陆石还未答话,夏原吉徐徐站起来,从容脱下乌纱帽,走到皇帝的御案前跪下,说道:“微臣不才,激变宗藩亲王,有罪该死!”皇帝忙道:“夏尚书请起请起,汉王指你为奸臣,不过是谋反的借口。你没有一丝一毫过错,无论福祸,我与你一起担当。”夏原吉站起来,再次入座。杨荣有些失望,阁臣却不曾将自己列入奸臣名录中,或许陆石不敢将奸臣姓名全说出来,就道:“陆大官人,你如实说罢。”陆石道:“汉王说的……说的奸臣……还有……还有杨大人。”皇帝道:“内阁有三个大人姓杨,他说是哪一个?”陆石道:“汉王说三个杨大人都是奸臣,都要捉了送到乐安去。”士奇、杨荣、杨溥相互看了看,微笑起来,似乎入了汉王的奸臣榜才是当朝忠臣,黄淮、蹇义、张辅等人都有些失落。 次日黄昏,皇帝正在灯下作画,英国公张辅与通政使顾佐、兵部尚书张兵同来。张辅说道:“皇上,有紧急军情禀报。”皇帝问道:“甚麽事这样急?”张辅跪拜道:“皇上,汉王真个要谋反了。” 第六回之四平乱策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平乱策 . . . 如今却说仁宗皇帝宾天当晚,汉王在宫中收买的内官暗中传出消息,山东都指挥使靳荣奉汉王密令,立即差遣五路刺客,揣度太子行经之处,在驿道与运河上截杀。因况钟行动迅捷,加上太子警觉,刺客们赶到截杀之地埋伏时,得知太子一行人早过去了大半日。 太子即位后,赏赐汉王、赵王之丰厚远过其王府,意在让他们安享富贵,不要心存不轨。汉王府养了许多门客,有人怂恿朱高煦不断上书,一面请求赏赐钱财,一面奏报利国安民的大事。侄儿皇帝不动声色,令六部斟酌施行利国安民之策,钱财照数拨付,还回书致谢二叔。朝臣中有人不解,皇帝解释道皇爷曾与父皇说过,叔叔们心怀异志,要防备着。但我爹待两个叔叔极厚。如今二叔上书言事,都是利国安民的主张,实是出于诚意,定是革除了旧心,我这个做侄儿的岂能不从。此后汉王索取几百匹马与骆驼,皇帝都准许了。 皇帝听说汉王谋反,淡然问道:“英国公,你的消息可确切麽?二叔恁快便要反了?”张辅急切地说道:“上个月底,汉王差他的心腹枚青等人潜入京师,约从前与他一同参与靖难的几个功臣为内应,许诺成功之后,是公爵的封侯爵,是侯爵的封异姓王。枚青今日竟然来到微臣的府上,劝我一同举兵,许我事成之后封王,他岂不是自投罗网。臣当时就将他捉了,现在午门外,请皇上发落。”皇帝道:“烦你与锦衣卫好生审问再报。” 锦衣卫一番毒刑之后,枚青忍耐不住,尽数招供——汉王去山东乐安后,就结交山东都指挥使靳荣等人,暗中收买军官,在卫所里准备了许多弓剪刀枪旗帜。仁宗皇帝宾天后,汉王令靳荣夺取邻近州县的军马,暗中设立五军——指挥王斌领前军,韦达领左军,千户盛坚领右军,知州朱恒领后军,汉王的儿子们各监一军。他自领中军。世子朱瞻坦居守,指挥韦弘、韦兴,千户王玉、李智领四哨。部署之后,授王斌、朱恒等人作为太师、都督、尚书等官。 锦衣卫指挥来报,朱高煦遣百户陈刚进京上疏,还送书信与公侯和文武大臣,既指斥又威胁,说来日清君侧,这些人都是罪臣。皇帝叹息道:“汉王果真要反!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杨溥道:“阳武侯薛禄知兵善战,臣请皇上令他作总兵官。”杨荣道:“薛禄将军虽然善战,但平乱非同寻常,倘若首战失利,与汉王相持不下,则危在社稷。臣请皇上亲征。”杨溥道:“臣以为皇上亲征,恐坠汉王埋伏。”皇帝道:“先传薛禄来。”薛禄来后,皇帝道:“薛将军,汉王谋反,我令你作平贼总兵官。”薛禄迟疑片时,才道:“臣……臣领旨。” 皇帝次日又召集阁臣与六部尚书等人商议。夏原吉道:“臣昨日看见薛禄受命之后,神色都变了,还拈起衣袖擦眼睛。”皇帝问道:“他莫非流泪了,这是为着哪般?怯战不成?”原吉道:“臣以为薛禄一是怯战,想必素知汉王勇悍,因此不敢与他交战;二是怯情,当年靖难时,薛禄与汉王跟着太宗皇帝厮杀,如今要去征讨他,捱不过他的情面。”士奇道:“夏尚书说得在理。当年纪纲曾打伤薛禄,薛禄也不敢申告,如今令薛禄作总兵官,恐怕不足以任事。”原吉道:“正是。太宗皇帝曾与臣说,靖难时多次遇险,都是汉王领兵杀到,方才转危为安。五军都督府的人常说汉王机变莫测,用兵如神,这话越传越玄,想必武将们都有些畏惧。” 皇帝问道:“哪差谁作总兵官才好?”杨荣道:“太宗皇帝能靖难功成,便在身先士卒。若皇上不亲征,将士们恐怕不会拼着性命厮杀。”黄淮问道:“这是甚麽道理?你莫不是想令圣上蹈险不成?”杨士奇道:“皇上,恕臣说得直接,当年太宗皇帝靖难起兵,京师附近地面许多官军曾随太宗出征,因此多有归顺。后来几年征战里,朝廷许多官军不想拼死力战,为何?他们有的人骑墙观望,朝廷胜了,他们仍然做官;太宗皇帝胜了,他们即刻归顺,也可以做官。依臣所见,皇上想要一举平定汉王,非亲征不可。”黄淮说不出道理,只是摇头说:“御驾亲征,我以为不可。朝中岂无大将麽?”杨荣道:“朝中大将如云,皇上独不见李景隆的事麽?”此话一出,皇帝愣住了,不由看杨荣一眼,满眼惊愕之色。张辅大声道:“皇上,别人怕高煦,小臣不怕。高煦向来有勇无谋,临事又胆怯,请皇上付臣天兵二万,擒高煦献于阙下。”皇帝沉思片时,说道:“爱卿的本事足以擒贼,但我才即皇帝位,小人或怀二心,我不亲行,不足平定反侧。”夏原吉道:“杨大人说得极是,往事可鉴,机不可失。臣虽不知兵,但知道兵法上说过兵贵神速,皇上宜率大军前去,一鼓而平之,这便是先声有夺人之气。若命一员大将出师,唯恐不利。”杨荣道:“夏大人所言极是。”皇帝点头道:“我意已决。我要亲征,我这个懒不能偷。英国公跟着我来。”杨士奇不失时机赞叹道:“皇上精于料敌,反贼不难平定了!” 第六回之五亲征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亲征 . . . 北京的细作报与朱高煦,皇帝令薛禄、张辅为总兵官,领五万大军前来乐安。汉王挥臂大笑,说道:“他们两人的本事,只有芝麻大小,哪里能与我比。当年靖难时节,危难时全仪仗着我。没我及时来救,我爹也做不皇帝,会有他们甚麽事!他们两个领十万军马来,我也不怕,看我好生收拾他们。” 汉王虽说了大话,心里却没有底,召集府上众僚商议如何用兵。长史李默道:“殿下,臣有一句忠言,只怕殿下听不进。”汉王道:“你有话直说便是。”李默道:“殿下是当今豪杰,豪杰自能识时务。”这话惹起汉王的兴致,说道:“你休夸我,有话便说。”李默道:“当年朝廷要削蕃,收回护卫,置燕王于生死不明之地,朝廷理亏在先,燕王起兵在后,方才拼死一争,加上他手下名将如云,才能靖难成功。今上是殿下的侄儿,待殿下并不失礼,一则不削减护卫,二则殿下上疏言事,他大多言听计从,三则殿下有所索取,他慷慨拔付,因此说朝廷于理不亏,再说殿下仓促起兵,山东军兵人心未必整齐,请殿下细究利害呵。”太师王斌道:“这是甚麽话?当年燕府幕僚余逢辰、杜奇不知好歹,也是你这般劝说燕王,被砍了祭旗。”都督朱恒道:“你是书生,不曾厮杀,看见一滴血便晕。请殿下下旨,我们痛快杀到北京城去。”汉王冷笑道:“李长史,你听见了?我便是不举兵,太师、都督也不答应。去年皇帝还没死,我都不怕他,如今侄儿做皇帝,我还怕他不成,至少我还是他的皇叔。我向侄儿要马,他送来一百二十匹马;我向侄儿要骆驼,他送四十匹骆驼,又差内官杨瑛送我袍服,做侄儿孝敬叔父,有甚麽过错?我的侄儿毕竟年少,阅事不多,是一个夯呆货色。”长史李默道:“殿下,当年靖难能成功,一是太宗皇帝文武雄才,二是建文身边的齐、黄、方三人都是书生,不知兵事,更无远谋。可新君身边文有三杨、黄、夏、蹇等人,武有薛禄、张辅、郑亨、陈英、袁容等人,智略远在建文朝文武之上。新君事事都依着殿下,向殿下示弱,却不知这正是他欲擒故纵的勾当?臣请殿下三思呵!”汉王生气道:“三思三思,三思个屁。老子思想了二十多年,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我爹能从他侄儿那里抢回皇位,我如何不能从侄儿那里抢回皇位哩?你读书读蠢了,休要再说!” 汉王又得知一件烦心事,早先约定山东都指挥使靳荣发兵来助,谁知山东布政使和按察使早就知悉内情,将靳荣扣留。汉王十分疑惑,当年父皇起兵时,有许多卫军相助,为何自己想做大事却总不如意。汉府的“兵部尚书”朱恒知道情势危急,力劝汉王领精兵直趋南京,凭借大江天险,暂且能划江中分天下。诸将有许多人家在乐安,都不赞同。有人嚷道:“你全家老小在南京,分明是你想让汉王军马护卫你还乡,我们的老小却在乐安!”朱恒的小心思被人看破,面皮通红。诸将争吵时,高煦焦躁,喝道:“休要合口,薛禄那厮好对付!” 汉王正在议事时,有人从京城探得消息,皇帝先令薛禄、张辅为总兵官,杨士奇、杨荣等人都不赞同,说怕军中再出一个李景隆,因此决意亲征。汉王说得正欢,即刻不说话了,有些忧惧,好一会才咬牙道:“奸臣们果然奸诈!”诸将见汉王面有惧色,心想事成未必都能封公封侯,事不成定会满门抄斩,看着汉王犹犹豫豫,心里也慌了起来。 又过了些日子,京城来了两个内官,将皇帝亲笔信送与朱高煦。信中写道: 人言王反,朕初不信。及得王奏,知王志在祸生灵,危宗社。朕兴师问罪,不得已也。 王太宗皇帝之子,仁宗皇帝之弟。朕嗣位以来,事以叔父,礼不少亏,何为而反耶?朕惟张敖失国,本之贯高;淮南受诛,成于伍被。自古小人事藩国,率因之以身图富贵,而陷其主于不义。及事不成,则反噬主以图苟安,若此者多矣。 今六师压境,王能悔祸,即擒献倡谋者。朕与王削除前过,恩礼如初,善之善者也。王如执迷,或出兵拒敌,或婴城固守,图侥幸于万一,当率大军乘之,一战成擒矣。又或麾下以王为奇货,执以来献,王以何面目见朕?虽欲保全,不可得也。王之转祸为福,一反掌间耳!其审图之! 朱高煦看后,坐在椅子上半晌不说话,两眼发直。朱恒过来问道:“殿下,信里都说了些甚麽话?”高煦将信递与他,说道:“都是奸臣们出的主意。”朱恒道:“陛下休怕,一不作,二不休,皇帝早晚是殿下做。” 皇帝差遣的使者从乐安回来,禀报说汉王的军卫四出劫掠,乐安以及邻县百姓十分惊恐,十室九空,四处逃避。汉王已经要出兵了。文武大臣奉旨来到武英殿,看见皇帝身着武弁服,折上巾换成上尖下圆绛纱帽;下圆喻用计之灵巧圆转,上尖喻用兵之轻捷锋利,衣裳为绛色,因为用兵以威烈为上,因此绛色如同鲜血一般。文武百官看见皇帝这一身装束,都肃穆起来。皇帝令诸将严守北京行在,令锦衣卫全城缉拿朱高煦差遣的奸细;召回镇守大同的武安侯和镇守永平的遂安伯,以备调遣;令大将前去协助陈瑄镇守淮安,严防叛军南逃;赦免几千名因罪劳役的军汉,跟着大军前去征讨朱高煦;命定国公徐永昌、彭城伯张昶公据守皇城;安乡侯张安、广宁伯刘瑞、忻城伯张荣、建平伯高远据守京师;命丰城伯李贤、侍郎郭琎、郭敬、李昶督运军饷;命两个兄弟郑王朱瞻竣、襄王朱瞻墡留守行在北京,作为监军,命广平侯袁容、武安侯郑京、都督张升、山云、尚书黄淮、黄福、李友直协守;命阁臣杨士奇、杨荣与尚书夏原吉、蹇义、吴中、胡濙、张本、通政使顾佐等人随驾出征;仍命阳武侯薛禄、清平伯吴成为先锋,率兵二万,直抵乐安。皇帝亲率八万大军随后出发。皇帝部署完毕,内官杨庆领着一个七品官进殿,许多朝臣有些惊异。皇帝道:“他是监察御史**,阁臣向我举荐他。前几日我命他读弹劾汉王的奏章,声音朗畅,对答也颇有答理。我命他带着弹劾奏本一同去乐安。” 皇帝以朱高煦之罪告天地、宗庙、社稷、山川诸神后,率领大营五军将士出北京城。此时东南天色阴翳,云中闪着电光,不时有雷声传来,如同阵前征鼓之声。皇帝身披甲胄,外罩一件明黄龙袍,日光之下十分耀眼。军士们见皇帝车驾在前,士气十分激昂。皇帝回望连绵数十里的军马,衣甲鲜明,刀枪闪亮,旌旗如云,更有一队神机营紧随车驾之后,不由神采飞扬。因乡间道路狭窄,大军过处,农家的庄稼地多被踩踏。数日之后,大军经过杨村 ,眼前旷野平畴,青草绿树,皇帝兴致极好,与杨士奇等文臣说:“汉高帝刘邦当初封吴王刘濞时,说他面有反相,后来到了汉景帝时,刘濞果然谋反。永乐中期,皇祖说过高煦有夺位的野心,不宜安置在大的封国中,因此才将他迁至乐安,现在高煦果然谋反,皇祖和刘邦为何都预料得如此准确呢?只因当年汉景帝杀了吴王的太子,又推行晁错削夺藩国的主张,所以刘濞才起兵谋反。如今我待诸位亲王都不薄,至于汉王高煦,因为他是父皇的至亲兄弟,所以待他尤其宽厚,可他为甚麽还要谋反呢?”杨荣知道皇帝的疑问,说道:“高煦早有谋反之心,绝非皇上大恩大德所能感化。”皇帝点点头,又问兵部尚书吴中道:“吴尚书,你觉得高煦用兵会有甚麽好计?”吴中道:“他想必先攻打济南作为巢窟,然后来攻北京行在。”张辅道:“我看未必,他当年不肯离开南京,如今叛乱必定引兵南下,先渡江攻打南京,想中分天下。”皇帝笑道:“非也。济南虽近,但城坚不容易攻取,闻大军来了,也来不及攻取。护卫军士的家小多半在乐安,必有内顾之忧,不肯直接渡江奔袭南京。”张辅问道:“皇上如何能揣度汉王的心思?”皇帝笑道:“你莫看我那二叔面皮上百般虚夸,其实内心胆怯,临事迟疑不决。我爹在时,他不敢反,因为皇帝是兄,他是弟,名份上说不过去。今年他却要反,是看他这个侄儿年少好欺。他以为我做皇帝不久,六师未附,不能亲征。如今得知我亲征,早已胆落,他还敢领兵出城来战麽?”张辅道:“皇上圣明,天兵一到,即可擒获!”杨士奇、杨荣等人骑马在侧,听着皇帝与武将们说话,都笑而不语,面无一丝忧色。他们心里明白,皇侄亲征,大军在途,皇叔兵马还未出乐安,仓促应战,早晚无处可逃。 阳武侯薛禄前锋来到乐安城外。朱高煦在城上大骂,薛禄不敢仰视。高煦骂累了,说明天早上出战。皇帝得到薛禄的军情,令大军边吃晚饭边行军,务必在次日天亮前赶到乐安。军士们哪里敢怠慢,有的用手抓着饭团吃,有的用布包着一团饭吃,有的用荷叶包着饭后,一路上掉了许多饭。杨士奇、杨荣、夏原吉、蹇义等人觉得行军太急,拍马前来劝皇帝,夜间急行军恐遭埋伏。皇帝沉吟起来,但仍未令军士停止急行军。张辅、柳升等人与杨士奇商量一番后,用古兵法来劝皇帝,一是夜间行军,最怕遇到伏击,全军惊溃;二是兵书上说得明折,百里趋利,兵家大忌,请皇上令大军安营,先差哨骑到前面巡查再作计议。皇帝思忖好一会,说道:“兵书上虽然有百里趋利兵家大忌的话,但也有兵贵神速之说。高煦正要反叛,便被我们察觉,他想不到我们出兵如此迅捷,路上定无埋伏,等大军直抵乐安城外,高煦便成了陷阱中的老虎,虽有爪牙,却不得施展。再说高煦谋反,他的军士人心不齐,各怀异心,得知大军围城,定会慌乱。我有成算,你们不必过虑。” 半夜时分,大军来到庆云县。皇帝隐约看见县城中灯光微茫,差两个内官前去通报,令知县与守将等人出城来见皇帝。使者回来奏报,城上的人回答说城中的大官人们都被汉王召去乐安了。大军到了南面的阳信县,城中大小官吏也都去了乐安,无一人出城朝见。 第七回朱高煦自缚出乐安 杨士奇远谋平交阯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第七章 朱高煦自缚出乐安 杨士奇远谋平交阯 . . 请罪 . . 天微微亮时,军兵们远远地望见乐安城。皇帝的行营设在城北,城中黑气黯淡,杨士奇说这是凶气。皇帝令军兵们在四道城门外安营,挡住高煦出逃的路径。薛禄来报,高煦约好今儿早上来战。皇帝说那就等罢,看他敢不敢出城厮杀。晨雾消散,太阳东升,城中却无兵马出来。皇帝道:“贼兵见大军来了,想必都怕了。”正商量着,远远看见城头上挤着许多人,皇帝隐约分辨出那是朱高煦,旁边是王斌等人,城垛间推出十馀座火炮,像要向城外开炮。皇帝立即令神机营放铳炮,五百多支铳炮一齐发射,声势如雷。城上一片黑云翻动。 朱高煦等人匆忙下城,城上的火炮也不见声响。张辅请皇帝下令攻城。皇帝说他已经知道城中的虚实,城中军民都害怕了,再付一道敕谕与朱高煦。杨士奇在马上挥笔立成——“前敕谕尔备矣。朕言不再,战降与否,尔其审图之!”军兵将敕谕射入城中,许久不见答复。皇帝令军兵们在城下鼓噪,若不出降,今晚攻城。黄昏时,有人趁夜从城上缒下,军门校尉捉住来人。那人说他是汉王差遣来的,请带他去御幄面见皇帝。来人说汉王差他出城,请皇帝宽限一夜,他今晚与妻儿诀别,明日归降。皇帝问城中情形如何。来人说城中军民听见铳炮响声,都惶恐不安。汉王看了敕谕,登时乱了方寸,千户百户官也不听汉王号令,城中数千个百姓都涌在汉王府前,嚷着要捉汉王来献。皇帝道:“你回去说与汉王,我谅他是皇叔,可以宽限一夜。明日如若不降,休怪皇侄刀兵相见。” 初更时分,城外隐约看见城中火光闪动,皇帝面有愁色,难道二叔全家阖门自、焚了?杨荣见皇帝锁眉凝视城头,前来劝慰道:“皇上,城里有火光,想必是高煦在焚烧兵器、旗仗、逆谋书信,定然不是高煦满门自、焚,他哪里捨得死。”皇帝稍觉宽心,说道:“我爹曾说你料事如神,但得真如你说的。”皇帝进入御幄,召集文武官议事。 次日,皇帝移营到乐安城南,等着二叔出降,可是等了一个多时辰,四道城门紧闭,城上仍有军兵往来。——皇帝哪里知道城中的乱相。清早朱高煦脱了王服,就要出城。王斌等人慌了,汉王出降,他是皇叔,定能免死,跟着他的谋反的人都会满门抄斩,与朱暄、盛坚、典仗侯海、长史钱巽、教授钱常、百户井授等人一同围住高煦,有人大哭,有人跪地叩头,有人左右挽着高煦双臂,生怕他出逃。王斌道:“殿下,全城都指望你领兵出战。事到如今你却不敢做大事。我宁愿跟着你战死,也不想被人生擒。”朱暄大哭道:“殿下,你若出降,便害了我们一门老小呵。”众人吵嚷不休。朱高煦心烦意乱,说道:“我哪里都不去,让我回宫,你们都去城上守着,莫被他们攻上来了。”王斌令军兵们都去城头,他仍与朱暄、盛坚等人守着汉府的大门。过了半个时辰,王斌见宫内全无动静,就进宫来见高煦,却寻不着人。原来朱高煦从后角门潜出,抱着一卷席子,骑马来到城南,喝令军兵开门,走出吊桥,就将白色的席藁披在身上,被官军挟着去皇帝御幄请罪。 朱高煦在御幄外就看见皇侄坐在御座上,身着明黄龙袍,唇上微有疵须,气象威严不可犯,全然不是当年稚嫩的模样。两旁站着数名武将和壮健的亲军,手按着剑,怒目圆睁。高煦进帐就跪下来,双手握着白席藁 的边缘,紧贴后背,用膝盖前行,伏地连声道:“臣死罪死罪。”形同一只巨龟在爬行。皇帝轻声问道:“二叔,你还好麽?”高煦额头汗水滴到地面,说道:“罪臣拜见皇上。” “汉王殿下,你认得我麽?”朱高煦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忙抬头来看,夏原吉手抚长须,冷笑地看着他。高煦转向他叩头,低声道:“夏尚书,罪人认得。”原吉道:“我可是你说的大奸臣呵!”高煦道:“都都都……都是下人们教坏的……我我我真瞎了眼。”皇帝看着旁边一人,说道:“**,你口齿伶俐,着你列举汉王的罪状罢!” **说声“微臣遵旨”,就大步来到朱高煦前面,大喝一声道:“朱高煦,你死到临头,知罪麽?”朱高煦吓得浑身颤动,头微微向后一缩,又缓缓伸出来,群臣呵呵大笑。他微微抬头来看,却是一个年轻的七品小官。高煦说道:“我知罪。”**手指着高煦的头顶,厉声道:“朱高煦,当年大行皇帝在东宫时,你以自身力强善射而轻之,觊觎太子之位,不学无文,竟然以唐太宗自比。建文年间,你从南京北归,先盗徐辉祖名马,路上擅杀百姓,又打死驿丞。太宗皇帝留你在北京,你却又时时想南归,无非想构陷东宫,结交纪纲,暗图谋反。你受藩封之后,初封云南,借口路远不去,后封青州,又托故不去,后来不得已就藩,却借靖难之功,求太宗皇帝增益两护卫。其后在乐安时又私选各卫的军健,募兵三千多人,且不隶籍兵部,放纵军兵劫掠乡里,伤残百姓,又私造兵器,僭用乘舆。兵马指挥徐野驴擒拿作乱军兵,你持铁瓜挝打杀野驴。永乐十四年太宗皇帝还南京,尽知你不法之事数十件,夺你冠服,囚你在西华门内,要将你废为庶人。若不是仁宗皇帝极力劝谏,你还有今日麽?仁宗皇帝时,你索取无度,皇帝因亲亲之情,增你岁禄,赐赉万计,你仍不知足。今年六月间,今上赴北京行在即皇帝位,你遣伏兵在水陆两路截杀。截杀未成,你暗遣心腹枚青等人潜至北京行在,约旧日功臣作为内应;又暗中笼络山东都指挥靳荣等人,在府中伪授太师、都督、尚书等官。你自恃是太宗皇帝第二子,为今上皇叔。今上初御时,你轻他年少,聚兵一隅,妄指奸臣,当皇上亲督六师,则乐安一夜瓦解。你困守孤城,惶恐无策,为保性命,方才不得已出城归降。你虽性情凶悍,却有勇无谋,外多虚诈,内实怯懦,岂知皇上料敌如神!朱高煦,你的罪罄竹难书,擢发难数。你今日死到临头,还有甚麽话说?” **声音洪亮,条理明晰,如同背诵宿稿,众人惊叹。朱高煦被**一番斥责之后,神魂俱丧,快要瘫软在地。皇帝嘴角露出得意的笑。**抱起一堆奏章,哗啦啦扔在高煦眼前;高煦吓得一缩,只睃一眼奏章的封皮,叩头如公鸡啄米,眼泪鼻涕齐流,连声说:“臣罪当万死万死,一切听从皇上圣旨发落。”张辅道:“皇上,朱高煦无情无义,请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工部尚书吴中也嚷道:“请皇上处死朱高煦,以绝后患。”皇帝迟疑半晌,才道:“他虽然不义,但祖训对待亲藩自有成法。”张辅才知皇帝不愿杀汉王,说道:“皇上,《春秋》大义灭亲,请皇上不要怜悯他!”诸将中很多人附和着。朱高煦望着皇侄,满眼乞求的神色。 皇帝道:“二叔呵,我身为侄儿,岂敢杀你。烦二叔写信将儿子们都召出城来,令城中军兵都下城。你说皇帝赦免城中寻常军民的罪过,胁从者一律不问,这事可使得麽?”高煦连声道:“罪臣遵旨,罪臣遵旨。”众人看见他满面泥灰,神色惊惶,十分狼狈,都哄然大笑。 第七回之二/三杨之争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三杨之争 . . . 皇帝命薛禄及尚书张本镇抚乐安,改名唤作武定州,班师回北京行在,驻跸献县单桥时,户部尚书陈山等人迎驾。陈山因无随驾亲征之功,不甘落后,向皇帝奉献妙计,劝皇帝乘胜移师彰德,袭执赵王,如此则朝廷永安。皇帝心动,但总觉得有些不妥,犹豫不定,立即召杨荣来商议。 杨荣说陈山所献是国之大计,他不敢轻议。皇帝又召蹇义、夏原吉来问。二人竟然也不敢持异议。杨荣权衡利害,思量许久,才与皇帝说先付敕书一封与赵王,责问他与高煦连谋之罪,只要赵王认罪,便可移兵彰德,擒拿赵王。皇帝听从此策,着杨荣传旨令杨士奇草诏。 杨士奇见杨荣传旨,心中不快,且又是引诱赵王认罪,更觉得不当,说道:“凡事须有实情,天地鬼神岂可欺麽!你传旨让我草拟敕旨,要如何下笔才是?”杨荣见杨士奇谢绝草诏,高声道:“这是国家大事,岂可畏缩麽!令锦衣卫去拷问那些羁押着汉府的人,便可说与赵府连同谋反,便是移兵彰德的事因,大学士何患无辞?”士奇冷笑道:“凭着锦衣卫的拷问,屈打成招,何以服人心!”士奇从行营出来,去见蹇义、夏原吉。蹇义劝道:“杨大人,皇上主意已定,群臣的主意也已定,公如何能从中阻断哩?”原吉在一旁道:“蹇大人说得极是。万一皇上听了杨大人的话,今日不行非常手段,来日赵王有变,如永乐年间的孟贤、孟善 兄弟恁样,谁来担当罪责?”士奇道:“如今的时势与永乐年间不同。永乐中,赵王有三个护卫,如今早已去了两个护卫。再说孟指挥当年想谋逆,赵王事先并不知情,不然,赵王哪里还有今天,早被太宗皇帝罢为庶民了。”蹇义问道:“就算当年的事如杨公说的,目下要如何是好?”士奇道:“当今之计,朝廷仍要厚待赵王。一旦有疑,则严加防备,必定无忧,而且于国体也是正大的事,不是用权谋坏了皇上叔侄的情义。”原吉道:“杨公之言固然有理,可是皇上已经信了杨荣的话,不会听从我们二人的主意哩。”士奇有些急了,说道:“我有话单独与杨荣分说去。” 晚饭后,士奇邀杨荣在营外闲行,说道:“太宗皇帝只有三个儿子,也是今上的两个亲叔叔。一人有罪的人自不可恕,另一个无罪的人当厚待他,方可仰慰皇祖在天之灵。”杨荣摇头道:“公虽有高明之见,但我不敢依从。”士奇反复陈说利害,杨荣总是不肯。回营时,杨溥见了二人,就走了过来,与士奇道:“我们一同去见皇上,决不可移兵彰德。”杨荣听见了,疾步离开。士奇道:“他定去见皇上了,我们也跟着去。”接着杨溥紧随其后,到了御幄前,守门亲军道:“皇上正与杨阁老在议事,其他大臣止步。”士奇道:“我也不能进麽?”亲军道:“是杨阁老说有大事要独见皇上,皇上不让其他人进来。等杨阁老出来,二位阁老方可进去。”士奇道:“杨荣还有这个心机?”二人就在御幄外等着。杨荣出来时,士奇道:“杨兄,你莫不是要挟天子以令同僚?竟然不让我们进去面圣!”杨荣道:“此话过了。古人有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切不可有妇人之仁。”士奇问道:“兄道我是妇人?”杨荣道:“我说了麽?”正说着,内官杨庆领着蹇义、夏原吉进入御幄,士奇想跟着进去,被杨庆喝住。 次日清晨,杨荣来见士奇,说道:“弟与兄的主见不同,都是为了国家大事,是公事而不是私事,请兄见谅。”士奇见皇帝早上没有下令移兵,估计皇帝改变主意,握着杨荣的手道:“君子和而不同,岂敢暗挟私仇。”杨荣笑道:“我告诉兄一件好事,皇帝又听了蹇义转述兄的话,皇帝虽说不大高兴,但再也不说移兵彰德的事了。”士奇故作惊喜道:“哦哦,如此甚好甚好。” 大军回京后,皇帝下诏废朱高煦父子为庶人,在西安门内建了一个小屋,名唤逍遥城,将高煦父子妻妾都囚禁在里面,饮食与衣物供给仍不逊于亲王。王斌、朱暄、盛坚、典仗侯海、长史钱巽、教授钱常、百户井授等人皆斩,长史李默因劝谏高煦不要谋反,免死,但未及时奏报朝廷,贬谪口外 为民。天津、青州、沧州、山西诸都督指挥使以及庆云、阳信等县约定举全城军民响应汉王叛乱的大小官吏,一律处斩,共计六百四十馀人,处斩、戍边那些放纵与藏匿的人共计一千五百馀人,编为边民七百二十人。因大军践踏庄稼之故,夏原吉请皇帝免除大军所过地面的秋粮税。皇帝准旨。皇帝知道侄儿捉了亲叔叔,天下百姓定有人议论是非,就写了一篇《东征记》遍示群臣,文中叙述因高煦谋反,朝廷不得已用兵。其后赦免高煦馀党,凡是在朱高煦七月公然谋反之前调动的卫所军士以及在外作小买卖的人,一律不问。宦官侯泰发到甘肃边地从军,终身不得脱离军籍。 皇帝渐悟杨士奇的主见之高,因此在早晚朝会上不再言及发兵彰德的事。但朝臣中议论不休,有人上疏请皇帝尽削赵王护卫,拘赵王到京师羁押。皇帝心里烦乱,召杨士奇来文华殿,问道:“朝廷里议论赵王的人越来越多,这是为何呵?”士奇道:“皇上今日宗室里,只有赵王最亲,要想着如何保全他,不要为群言所惑。”皇帝道:“我也在想呵,我爹爹生前与赵王最为友爱,况且我如今只有一个叔叔了,如何不爱惜他……你说得是,我要想方设法保全他。”就令人将群臣上的奏章封装起来,遣驸马都尉广平侯袁容、左都御史刘观带着去彰德与赵王看,让他自个儿处治。士奇道:“皇上再亲笔告谕他便更好了。”皇帝道:“你说得是。” 袁容与刘观回京来报皇帝,赵王看了弹劾奏章,先是大哭,接着跪接皇上的手谕,又抹着眼泪大笑,说“这回我能活了”,愿意献出剩下的两个护卫,并上表谢恩。皇帝意外惊喜,心想幸而不曾听取杨荣等人的话,不然三叔也废为庶民,天下人将会怎样非议自己;因此觉得内阁三杨之中,杨士奇最有古贤臣之风,是自己最可倚重的人。 第七回之三内忧外患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内忧外患 . . . 新君即位以来,内忧外患频发。外患在南方交阯。仁宗皇帝在世时,就多次想罢兵,却一直未能将大明官军从交阯尽数召回。新君即位后,撤兵不甘心,征剿不顺利,颇有些进退两难。内忧为两京、山西、河南、重庆府等地水灾旱灾,四川永川县,成都府郫县、潼川州、射洪县,河南汝宁府、遂平县,浙江杭州府、余杭县,江西建昌府南丰、广昌二县,都因去年久雨水涝,伤了庄稼,百姓饥困;有的地面还能依靠官仓粮食赈济,百姓在秋收后还粮;有的地面官仓未予赈济,许多灾民不是死于饥饿,就是流离他乡为乞。湖广长沙府之醴陵、湘乡、湘潭、茶陵、宁乡五县,辰州府之溆浦县,常德府之沅江县,皆因去年夏秋无雨,田禾旱灾,地方官多次请朝廷差人前去查看灾情,请求减免租税,以至户部应付不过来。 因水旱灾之故,有人啸聚山林,百姓眼中劫富济贫的豪杰,却是朝廷眼中为非作歹的盗贼。山东青州府之安丘县、广西太平府崇善县、左州等地皆有百姓为着衣食zf,奈何势单力薄,乱不了天下,反而被官军诛杀。琉球国王与朝鲜国王早就归顺大明朝,都按例遣使臣向皇帝朝贡方物,皇帝才感受些许天朝上国的尊威,赏赐更为丰厚,意在不负远人诚敬之心。钦天监频频来报南京多次地震,迁都南京之事更让皇帝犹豫不定。皇帝为安抚北边诸部,还得厚赐和宁王阿鲁台使臣等人钱钞和布帛。皇帝心中还有一个隐情,就是年近三十,却不曾生一儿一女,不知朝臣们如何议论此事。 过了元宵,皇帝传杨荣来文华殿。杨荣跪拜起身时,皇帝就急切地问:“杨学士呵,我近来有一件事很为难,不知你有甚麽好主意。”杨荣问道:“不知皇上甚麽事为难?”皇帝叹息几声,迟疑地说道:“皇后一直不能生育……我快三十了还没有儿女……孟子说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想改孙氏作皇后,你有甚麽好主意?”杨荣道:“皇后不育,自是一件过失,废后也未尝不可,前朝早有先例。”皇帝却道:“但孙氏也不曾生育呵。”杨荣道:“皇上说得是,这事还真有些为难。”皇帝道:“烦你替我出一个主意。”杨荣沉思一会,说道:“臣有了一个主意。”皇帝忙道:“你说你说。”杨荣轻声道:“皇上何不将雨露遍施后宫的妃嫔和宫女们,若有人受孕,即接到长安宫中静养……”皇帝大喜,拍了一掌,说道:“还是杨先生主意高明呵。”继而又问道:“我婚娶之后,妃嫔也有不少人,为何不见一人生育?莫不是天要让我绝后?”杨荣心想燕王做了皇帝,传言有宫女生了一儿一女,却都早夭折,莫不是太宗皇帝这一脉子孙子嗣不藩?还是今上早年淫之欲过度,也有阳衰之症?这话如何敢说出来,扯淡道:“臣着实不知,皇上当问御医。” 长安宫中有二十几名宫女,殿后含芬阁有三四名宫女,年约十六七岁,身量与孙氏相当,多有几分姿色,孙氏就将自己穿过的衣裳赐与她们,还将自己用过的脂粉给她们用,将她们留在自己身边伺候着。皇帝晚上驾临长安宫时,孙氏时常推说身子不适,就让宫女们侍寝。皇帝见那几名宫女有些姿容,还有几份孙氏的模样,接连几晚就临幸了她们。两个月后,宫女小清儿有呕吐不适之象,经御医诊断,小清儿有了身孕。孙氏就让她在宫中西暖阁静养,而此时孙氏也怀孕了。 皇帝收到捷报,交阯黎利攻打交阯城,成山侯王通等出兵交战,大败黎利,斩交阯官吏军士数以万计,馀众惊溃。皇帝欢喜地与杨士奇等人说,你们都看见了,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官兵们果然士气大振。 杨荣却有忧虑,说小胜一回不足为喜,若王通乘胜追剿,或许能生擒黎贼,恁样方能平定交阯。很快皇帝又收到军中宦官山寿报来的消息,军中诸将以及交阯地方官吏都劝王通说,黎贼败走后,正无防备,宜乘势追击,出其不意,必擒黎贼,若是稍缓三五日,黎贼便会召集山林中的残部,必定拼死拒战官军。谁知王通犹豫不决,过了三日仍不出兵。黎贼估计王通怯战,又纠集馀众树栅立寨,掘壕堑,修器械,四处攻掠,大明官军不得安宁。 皇帝与杨士奇道:“王通不敢出战,怕是嫌兵马少。依都督府和兵部的主张,再调武昌护卫官军一千人,成都护卫一千二百人,南京原下西洋的精锐官军一万人,中都留守司、湖广、浙江、河南、山东等都司并福建、四川行都司官军三万三千人,由安远侯柳升、黔国公沐晟等人节制。”士奇心中十分忧虑,问道:“仁宗皇帝时就想罢兵交阯,皇上如何又增调大军去交阯?军马多消耗粮草也多,在交阯山林中转战不便,反成拖累。”皇帝哪里听得进,生气道:“我越想越气,不平了黎贼我心不安,也对不住太宗仁宗皇帝。”士奇很想劝皇帝不可意气用兵,但如何才能劝住他哩? 到了四月,黎利窥探到昌江城的破绽,驱赶大象在前,兵士随后,又来攻打官军。两军相持数月,交阯兵大败官军。守将力战不胜,都自刎而死,守城监军宦官与指挥、知府等人自缢。黎利令军兵纵火焚烧民居,城中财货劫掠一空,军民以及妇女儿童死了数千人人。王通等人因交阯兵围攻猛烈,敛兵不出。黎利听说柳升将要率领大军前来增援,心生畏惧,致书王通讲和。军中监军宦官山寿立即写了密疏,上报皇帝。皇帝得知王通擅自退兵讲和,十分恼怒,召见杨士奇与杨荣等人来议。士奇道:“依臣拙见,王通近来虽小获一胜,但军兵斗志不固,才将清化等州地面让与黎利。因为柳升虽领大军出征,却不能恁快便到,况且道路多阻,黎利既然求和,还想奉表谢罪,不论是否真心归顺,暂且同意。官军方能从围困中退还生地,尚可再图进取。”杨荣附和道:“皇上宽仁不杀,王通用兵自是能体会上意的。” 皇帝道:“我可不曾答应求和。你不知道哩,求和的事,军中有人说好,有人不说话,有人觉得不可行,却不能当面质疑王通,军官们都恁样明哲保身麽?只有按察使杨时习说王通奉命讨贼,却与贼讲和,擅自弃地班师,难逃罪责。王通却斥责他说非常之事,只有非常之人才能处置,你知道甚麽!军官们听主将这麽说,再也没有人说话了,才遣人陪着黎利的使者进京献表,还贡献方物。”士奇婉劝道:“皇上,这可是好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王通与黎利讲和实是权宜之策,哪里有甚麽罪!但也要提醒王通,还得严防着黎利再次作乱。”皇帝道:“黎利求和可以接受,但杨时习说得是,王通弃地旋师,难逃罪责。”说着,拿起御案上一本奏章,说道:“广东都司、布政司、按察司一同奏报琼州府琼山等县,黎贼的馀众溃散后逃入山中,如今再次招抚从顺,我大明境内惊散的良民也回来复业。官军捉了贼首王观政等人送到京城,我付法司审讯,定他一个死罪,你意下如何?”士奇道:“臣听尚书蹇义说,交阯的蛮子性情虽然难以驯服,但贪生怕死的心与常人一样,倘若皇上抚绥有道,他们怎地肯自取杀戮哩?交阯蛮子变乱必有所激,将他们置于死地也是太可怜。”杨荣道:“真是可怜,臣以为理当放还,让他心生感激。”皇帝道:“你们说得也是,就将王观政放还,令他改过自新,若日后仍生事激变,再定死罪不妨。王通回京后我要定他的罪,还有黎利攻打隘留关、丘温两地,镇远侯顾兴祖拥兵南宁,却不去增援,理当何罪?”杨荣道:“臣以为等他回京后,下法司定罪。” 杨士奇试探地问道:“皇上,臣推举一人,不知使得不?”皇帝问道:“你推举的人,想必都是有大本事的人,是谁?”士奇道:“工部尚书黄福实是一个贞正有为的大臣,此人有真才实学。”皇帝道:“他现在南京,你如何说起他来哩?”士奇道:“臣以为若令尚书黄福前去抚绥,交阯百姓定会服帖,黎利也不会作乱。黄福一人顶得了柳升与王通数万军马。”皇帝道:“你这话太过了,那个黄福性子执拗,这种人会有甚麽本事。他一人便能安定交阯?”士奇道:“黄福是一个识时务、明事理的英豪。早在永乐初年,黄福迎附太宗皇帝进城,授工部尚书。永乐三年,陈瑛弹劾黄福不知体恤工匠,改他作北京行部尚书。第二年他又被御史指责赏罚无度,皇帝将他下到诏狱。他只因见到有的工匠惰怠,便稍加惩罚;他也不是滥赏,是他见到有的匠人在营造时手脚伤残了,卧病不起,才发放些抚恤钱钞。几个月后,仁宗皇帝知道实情,就令他复职。” 皇帝笑道:“只凭这些小事,他就能安抚交阯麽?”士奇道:“不是不是,皇上请听臣接着说——他复职后,恰逢安南初平,皇明在安南设置郡县,太宗皇帝命黄福以工部尚书之职掌安南布政、按察二司的政事。那时交阯还不曾全部平定,时有战事,公务繁剧。黄福因事制宜,为交阯政务多次上疏太宗皇帝,都有条理,因交阯赋税轻重不一,请朝廷酌定,务从轻省。又建议沿着泸江北岸至钦州,设卫所,置驿站,以方便行旅往来;又请朝廷准许在安南行开中积盐法,使商贾自愿输送粮食,借以补充军储。朝廷委派交阯官吏,俸廪不足则以公田粮食补助;又因广西百姓运输馈缺,陆路艰险,请朝廷令广东海运二十万石供给交阯。太宗皇帝为着安定交阯,都批准了。黄福于是编交阯民籍,定赋税,兴学校,置官师,多次召集交阯父老宣谕大明皇帝的德意,告诫属吏不要惊扰百姓,官民都很服帖。永乐年间群臣中因犯小过小失远谪交阯的人很多,黄福一律加以拯恤,选取其中贤良的人一起共事,贬谪的人有如归之感。黄福在交阯十九年,据说他回国时,交阯百姓扶携走送,号泣不忍别。黄福离开后,交阯作乱的人渐渐多了。后来仁宗皇帝崩逝,黄福奉诏回北京督建献陵。前年将他调到南京工部去了,差不多是闲置。”杨荣在一旁赞道:“黄尚书大有仁心仁术,就算是交阯蛮荒之民也知道感激。”皇帝道:“他还有恁样的事迹,我真个不知,那便召他到北京行在来,我有话与他说。” 黎利求和的事悬而未决,皇帝又收到大明军在交阯大败的消息,谅江被围九个多月,知府与守将坚守,昌江城破后,谅江城不久亦被攻破,知府刘子辅自缢。皇帝十分震惊,心想年初的赏赐白费了,就召杨士奇、杨荣前来商量,一时都没有好主意,通政司令送来急报,皇帝匆匆看毕,满面愁容,说道:“防御北面边境都指挥唐铭来报,靼子时常出没边境,而关外城池荒远,柴米难以供给,若遇到靼子来袭,几百里开外别无援军,请求增添官军神铳守备。唐铭不知神机营才多少人?守卫京城的神机营能调到边地去麽?”杨士奇道:“臣以为宜召英国公等武臣来议。” 内官杨庆传张辅与兵部尚书等人来文华殿。张辅等武臣都觉得增添军马则供给更难,当初阳武侯薛禄作总兵官,奉诏督师防护粮饷去开平,就奏报要筑城防守,设开平卫,将开平卫军的家属都迁到新城,且耕且守,在开平以及其它卫所的官军中选出精壮,分作二班,每班一千馀人轮换,一班在开平旧城备哨,一班在新城防守,或许能防备北寇扰袭。皇帝道:“如此则官军人数不足,京城的兵多调到交阯去了。”张辅道:“皇上不必担忧,臣以为暂时在宣府以及附近卫所酌量添拨军兵去,等一些充军的罪囚去后,再将军兵们调回来。”皇帝叹息一声,说道:“罪囚充军,只是充人数而已,一旦厮杀起来,他们会捨命相搏麽?”杨荣道:“臣以为若令罪囚前去厮杀,后面可以安置督军,若罪囚临阵退逃,后面督军可以用箭射杀。”皇帝道:“这事说来容易,若射杀罪囚,罪囚岂不临阵倒戈,将来罪囚们谁会前去厮杀?”群臣无语。皇帝感叹道:“我那二叔一心想做皇帝,却不知道做皇帝的难处。”君臣又商量许久,天色看看晚了,皇帝心烦意乱,说等秋成后再说罢。 第七回之四 黄福辞行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黄福辞行南京工部尚书黄福来文渊阁拜谒杨士奇,黄淮与张瑛等人都有些意外。 张瑛向来与黄福不熟,问道:“黄大人在南京,何事来行在了?”士奇道:“张先生有所不知呵,交阯布政司、按察司奏报交阯人民被黎贼胁迫,从逆者多,黄尚书从前在交阯多年,公事民情,无不周知。当年朝廷召他回来,当地百姓都捨不得他走,都请求黄尚书再去交阯.皇上为了不失交阯百姓之望,才将他从南京召回。”黄淮道:“皇上要用武臣平交阯,杨学士却荐文臣去安交阯,我倒是要看看,一文一武,端的谁能平定交阯。”士奇道:“不才以为交阯早晚会平定的。”杨荣道:“倘若朝廷委派的官吏都如黄尚书一样,当地百姓哪有不归顺的。”黄福道:“杨阁老过誉了。”杨士奇道:“黄尚书在交阯做官近二十年,积有惠爱,人心悦服。黎利反叛朝廷,是有司官失于抚绥所致。听说交阯百姓都盼望着黄尚书去,如赤子盼望着慈母归来呵。”黄福道:“不敢当呵。我此次前来,一是看看故人,二是有一事相求。”士奇道:“黄老尚书请说,我若力所能及,定不负所托。”黄福道:“交阯民风强悍,黎利声威甚大。我若再去交阯为官,官军又前去征剿,黎利必定不服,定会杀我官吏。我这番前去,恐怕与公等没有再见的时日了。”杨士奇忙握着黄福的手,拉他到一旁,细声道:“大人何事吩咐,我细听着哩。”黄福道:“不才觉得管束交阯军民,要用仁术,不要用强。若官军来日捕获交阯的头目,千万不要杀,好生管待,晓以道义之后放还便好了。若黎利不愿交战,或求和,或归顺,请杨阁老劝说皇上接受,老夫或许还有生还的指望。”士奇道:“请黄大人放心,我定会在皇上面前力陈抚绥之意。此去道路凶险,请黄大人多加留心,后会有期。”士奇当晚要在城中酒楼设宴饯行,为黄福婉谢。《皇明之凤阙龙吟》第七回之四 黄福辞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回 黄淮辞官交阯罢兵 皇帝废后杨荣构陷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第八回 黄淮辞官交阯罢兵 皇帝废后杨荣构陷 . 老病 . . 黄淮从杨士奇直房门前经过,瞥见杨荣、杨溥二人对坐在书案边,三人手里都有几本奏章,像是在讨论如何票拟。他听见杨荣说四川巡按御史报来奏章,四川松潘等寨的蛮兵反叛朝廷,有万馀人,伤败官军,要出兵征讨。士奇则摇头,说他此前也收到两本奏章,那些蛮兵本来安份守己,本无叛意,是边将所激才反的。千户钱宏听说要调松潘官军到交阯征战,他怯战,谎言番兵要来了,要领兵前去追捕,避免朝廷征调。钱宏又领军马冲到番人部族里,强取牛马,才让番人愤恨。钱宏见番人不服,威胁他们说大军将要来征讨,番民受了惊,才与另一部族黑水生番一起造且反。皇上看了他的票拟,同意逮捕钱宏,责备许多边地军官怠玩边务。杨溥问道,番兵围松藩城,杀死指挥陈杰,聚集三五万人,焚烧关隘和卫所,官军屡战屡败。此后他们又杀到绵竹几个县,死了一个镇抚,若不发兵平乱,恐怕边地不得安宁。士奇说他已经票拟两道主意,一是令都督同知陈怀与都指挥佥事蒋贵合兵进讨,以招抚为主,二是核查边地诸将贪虐玩寇的罪责以闻,按律处分。杨荣说这两道主意好,陈、蒋二人都在四川,加上松藩吴玮的兵与附近诸卫不过两万馀人,恐怕打不过番兵四五万人。杨溥道官军多是精锐,番兵大半是农夫,想必不足以抗拒官军。 士奇在纸条上批了几行字,就粘在奏本上,抬头看见门外黄淮半张脸,忙道:“黄老先生,请进屋来坐。”黄淮来不及隐身,只得蹒跚进来,说道:“我经过门外时,你们说松潘番人反叛的事我都听到了,处置得很好。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为官家先行票拟,还要向你们学着点,奈何我既老且病呵。” 士奇忙唤差役为黄淮搬来椅子,泡上茶,说道:“黄老先生近来可有新诗?”黄淮哼了一声,淡然道:“你不要扯开话头,我如今哪里有甚麽诗兴?老夫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三位。”士奇忙道:“请说请说。”黄淮道:“前几日皇上在朝会上说,准许官吏军民出米赎罪,从各种杂犯、死罪到笞刑四十次的,分作十等纳米赎罪,多至一百石,少至两石,只要交纳米便可免去死罪,徒刑与流刑以下全免罪罚,只是无力交纳米的罪犯,就算是笞杖,也长久羁押不放。如此说来,乡下财主杀了人,只要交了米,就会免去死罪,下次再杀人便再交米,最多也不过交一百石米,这是一个甚麽道理?”杨荣笑道:“这是皇上准许的,不必多说了。”黄淮道:“如若不是朝臣提议,皇上会准许麽?”黄淮道:“据御史郑道宁、张纯等人说,军储仓拘系罪囚劳作,都无米交纳。自去年到今年二月,先后死了九十多人。同样是罪囚,有米可以活命,无米便要丧命,这世间公道何在?”士奇道:“黄老学士说得在理,只是近年南征交阯,北防边寇,内赈水灾旱灾,耗费粮食不少,官仓空虚呵,方才让罪囚交米赎罪,杀一死囚不如活一农夫,这也是没奈何的权变之策。”杨溥见三人争执不下,说道:“黄老先生一片仁心,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我们理当奏报皇上,那些长年劳作的轻罪之人,理当免米放还家乡。”黄淮道:“还是你这个主意好。” 入秋之后,镇朔将军薛禄来报,大败北寇于开平。皇帝总算感受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喜悦,却不记得秋成之后增添开平军马的事。杨士奇记得,但他觉得薛禄足以应对北寇,也不再提起此事。 秋风初生,落叶满京城,一天冷似一天。郊外的枫叶也渐渐红了,如西山泛起的残霞,惹动黄淮的乡思。皇帝觉得自己老病只是借口,实是被皇帝闲置,利害得失想得明白,就草了一本致仕疏,差儿子黄采进宫来奏。皇帝看了奏章,召见杨士奇来议,将黄淮求致仕奏章与他看。士奇看黄淮写道“……窃自记犬马之齿,奄逾六旬,所患病症,息则苏,劳即旋覆。顷今年疾势大作,荷蒙圣恩,发医调治。缘臣疾已沉痼,难遂痊愈。虽欲黾勉供职,奈何力不能支。谨疏中悃,令男采赍本进奏。伏望圣明俯垂矜悯,赐臣扶疾还乡,得终馀年,不胜至幸矣!”士奇心里正惆怅着,皇帝问道:“士奇,你看他真是有病辞官,还是不喜欢我这个皇帝?”士奇道:“他有病是真,天气时冷时热,他就咳嗽不止,又经常胸口痛,耳朵也不好使。我们说话要大声他才听得清。”皇帝道:“我早一向与杨荣说过,黄淮得了肺病,是会传染人的。那你说我是准他致仕还乡,还是留着作内阁大学士,只是不必视事哩?”士奇笑道:“臣不便多言。若说赞同他致仕,有人说是我们内阁的人逼他走的;若说挽留他在京城,他却想在家乡安享林泉高致。臣真个不便多言。”皇帝也笑了,想了想,点点头,说道:“就由着他去罢。”随即命太医院使徐叔拱去黄府诊治。 过了两日,黄淮手持竹杖,两个小厮左右搀扶着,蹒跚来到文渊阁辞别同僚。杨士奇要去城中酒楼设饯行宴,黄淮摆手道:“杨兄不必破钞,我肠胃向来不好,享用不了好酒好菜。前日皇上命老臣同泛太液池,皇上赐宴饯行,满桌的山珍海味,我也吃不了几口。请三位杨先生到菊轩闲谈,吃碗泡茶便好。”众人来到阁后的菊轩,入座后,黄淮拿出几张纸,递与士奇,说道:“这是昨日皇上的御笔诗,你且看看。”士奇接了过来,杨荣与杨溥在左右探看。士奇看诗题为《太液池送黄淮辞政》,一口气读完,觉得皇上此诗实是勉强之作,出于三朝老臣的情面,下笔有些草率,转韵也有些生硬,却惊叹道:“皇上下笔有神,一气写了二十五韵。黄老先生,这番君臣际遇,实在令不才仰羡。”黄淮矜持地笑了笑,仿佛就等着杨士奇这句话。 杨荣手指点着诗稿道:“‘永乐圣人临御初,鞠躬稽首陈嘉谟。仁宗监国文华殿,左右谋猷共群彦。朕承大宝君万方,相与共理资贤良。倾心写情任旧老,而卿引疾先还乡。’这几句写得切实。”杨溥笑道:“不才从‘留之累月未尽意,归心又欲东南征’这一句来看,黄先生是执意要辞官还乡了,皇上都留不住呵。”黄淮心满意足了,就是想让阁臣们都知道不是皇帝责自己还乡,而是自己真个要辞官归田,皇上留也留不住。士奇叹息道:“将来我致仕还乡,不知皇上能不能赐片纸只字。”黄淮道:“那是自然有的。”士奇道:“就算皇上赐诗,也未必有二十五韵呵。”这句话让黄淮又增添一丝喜悦。 黄淮收受许多赞美后,喝了一口茶。杨士奇寻思话头,忙道:“上回黄先生说的官仓羁押的囚犯太久,皇上知道后,下诏将罪轻的人免予追系,都发回家乡所在的州县,遣还回家务农去了。”黄淮道:“这事我早知道了。”杨荣问道:“不知黄老先生身子近来如何?”黄淮道:“多谢皇上差名医来府上诊治,我才能再到内阁来看望诸公。老夫向来喜菊,公馀常来这个小轩闲坐。每年九月菊花发时,最是赏心的时节,可惜眼下还是八月,还不到秋菊开的时候。”士奇一笑,说道:“那老先生何必急着还乡。当此承平盛世,你却抽身而去,留下我们几个人终日伏首案牍。当朝为官的人,年纪在六七十岁的人不少,多恋栈不去,你却早早挂冠!”黄淮道:“我实是老病在身,不堪案牍烦剧,再说人生苦短,不如回乡安享几年田园清福。”士奇道:“虽是如此说,不才却怕兄另有隐情,平时若有得罪贤兄处,请多见谅呵。”黄淮道:“杨兄说哪里话了。想当年我见罪于太宗皇帝,从北京南归,在桃源县对岸江边泊船,听说公从南京北上,也在对岸停船,我真想前来与兄相见,可看守军兵将我当作重囚,大声斥责,生怕我逃走似的。” 士奇吃惊地问道:“那夜我听人说黄公在对岸,也想过江来见,你竟然也知道我在对岸?真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呵。那夜我写了一首诗《舟泊桃源作》,至今还记得,‘隔水不得语,中肠千万回。知公望我至,如我望公来。’”黄淮道:“我下在诏狱后,有人捎来兄的大作,我便和了三首,还记得第一首,‘与子别来久,相思日几回。有时成邂逅,多是梦中来。’”杨荣见二人叙旧,觉得有些矫情,笑道:“黄兄是如此深情之人,何不就留在阁中,恁地便可天天相见,不必一日相思几回,相见还得在梦中。杜甫说得好,‘但使残年饱吃饭,只愿无事常相见’。”杨溥见杨荣话里有戏谑之意,微笑不语。黄淮扯淡道:“相思不如相见,相见不如相思。天天相见,也无甚麽意思。几年分别方得一见,才更欢喜。” 闲话半晌,黄淮有些倦意,咳嗽几声,喝一口茶,颤巍巍地站起,拱手说道:“老夫不耐久坐,就此与诸公作别也。”两个小厮连忙上前搀扶。黄淮握着杨士奇的手,说道:“老夫是要回乡为民的人,说话也无忌讳。陈山、张瑛虽作过皇上的老师,如今看来皆是庸才,岂能久留内阁。依老夫看,如今天下大事,有你们三杨共决,皇上能拱垂而治,可以尽兴玩他琴棋书画花草鱼虫去了。”三杨都站了起来,心中惊愕,但面皮上都微笑着。士奇道:“我们都来送黄兄。”黄淮走几步就站住了,说道:“有一件事,你们或许还不知道……”黄淮的话顿住了,三杨怔怔地看着他。黄淮迟疑片时,才道:“我……我在文华门外……曾见着两个道士匆匆离去……不知是不是皇上而立之年没有子嗣,才问药于方士……再说自古服食丹药的人,谁个是长寿的。”这话说得三杨面面相觑。 第八回之二罢兵交阯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罢兵交阯 . . 皇帝期盼着官军在交阯大捷的消息,等到了九月,总于等到了,大明军兵败交阯,主将柳升竟然战死。 皇帝又传三杨来文华殿议事,令从交阯回来的宦官陈敏细说——那日总兵官安远侯柳升等人领大明军来到交阯隘留关,黎利及诸大小头目遣人来到军门,请求罢兵安民,同意立陈氏的后人作国王。柳升受书,不敢擅自启封,要差人奏闻皇帝。原来交阯兵在大明军行经之地,全部列寨栅拒守。大明军大破寨栅,直抵镇夷关,如入无人之境。柳升因此得意,觉得剿平交阯杂兵易如反掌。因交阯多瘴厉之毒,左副总兵保定伯梁铭、参赞军事尚书李庆水土不服,相继都病了。礼部郎中史安、主事陈镛前来探视时,与李庆说,看柳帅说话那神色,意气甚骄。骄者是兵家所忌,交阯贼向来狡诈,示弱或许是诱兵深入。我当写书告诉柳帅,防贼在山林中设伏,这是大军的安危之机,李大人也要极力劝说。李庆有不祥之感,挣扎着起来,坐轿来见柳升,陈说利害。柳升答应着,可并未下令大军谨慎进兵。来到倒马坡,柳升先与百数十骑兵先驰马过桥,人马才过,桥就断了,后军不得前进;前面的路都是烂泥地,数百骑兵陷在泥淖中,进退两难,突然伏兵四起,柳升中了飞镖而死,数百骑兵都被杀了。右参将都督崔聚整顿大军,退还营寨,才知梁铭在帐中病死,第二天尚书李庆也病死了。第三日,崔聚率官军进兵昌江,路上遇贼,官军少而贼众,官军奋力死战,贼兵又驱大象前来助势,官军遂乱。崔聚被贼兵捉了,贼兵大呼降者不杀,官军死的死,逃的逃,竟无一个归降的人。郎中史安、主事陈镛、李宗昉等人都战死了,只有主事潘厚一个人逃脱回来。尚书黄福不知下落,估计遇到乱兵,死在山林沟壑里。 皇帝恨恨地拍了拍御案,说道:“柳升在太宗皇帝靖难时,经过大小二十馀战,是一个有功的战将。他也曾在交阯厮杀过,想必熟知地利人情,因此又用了他,但怕他恃勇骄纵,曾经告诫他持重用兵,还说了贼兵并没甚麽大本事,只会设伏诈降诱敌,可柳升不听我的话,才会身死。柳升那厮负了我呵!”说时连连叹息。士奇问道:“不知黄福大人现在何处?”皇帝道:“几道奏章里都不见他的下落。”士奇深感愧歉,心想皇上不听自己的话,才会接连损兵折将。但如何让皇上在大事上都能听从内阁三人的主见哩。士奇不由沉思起来。 皇帝还要令大军再去征剿黎利,黎利遣人已经来到行在北京,以安南陈氏国王三世嫡孙陈暠的名义献表及方物,向大明天子称臣。使者说当日首领黎利想求和,却仍见他们差遣数百骑兵过桥来攻,才在路上设伏,并不知安远侯也在其中,误伤他致死,特地差使者前来请罪。皇帝进退两难,最终听从三杨的主意,借机敕谕交阯头目黎利等人,声明天朝恩威,然后下诏大赦交阯,令头目和耆老们将陈氏现存子孙的实情报来。 朝议之时,英国公张辅、尚书蹇义等人都说交阯多次反叛,屡发大军征讨,都败亡了,黎利却在取胜的时节遣人来行在进贡,还要立陈氏后人为国王,实不可信,与他们讲和无名,白白示弱于天下。但是皇帝厌倦多年用兵交阯,得少失多,就算黎利假心假意求和,也打算同意,说不定他也不想与大明军交战,真心求和也未可知。 散朝后,皇帝召士奇、杨荣前来商量。二人主见一致,夸赞说皇上是爱惜交阯的百姓与大明军的性命,才要抚绥远方,不是无名;汉朝捨弃珠厓,后人以为美谈,不为示弱。二人的话让皇帝稍安。次日早朝上,皇帝说要选一个使者去交阯册封,令黎利等人自今以后要安民保境。蹇义当朝举荐伏伯安去,说他能言善辨。士奇说道:“伏伯安好色,油嘴滑舌,只会讨好妇人,不是一个君子。当年与他人的爱妾通奸,闹出人命官司,太宗皇帝才将他从工部右侍郎贬为荆门州知州,去年末才调回到工部作主事,他那一张油嘴哪里可以作使者,即使是交阯这样的蛮貊之邦也不可差他去。”蹇义心想身为吏部尚书连一个使者都推荐不了,颇不甘心,说道:“伏伯安当年督运木料时,起早贪黑,也是有功之人。他打煞一身好筋骨,京城去交阯几千里,交阯山里又有瘴气,只有他能吃得消。”皇帝点头道:“他身强力壮,做事也还勤恳。”杨荣冷笑道:“伯安小人,差他去交阯,分明辱国!”皇帝见二杨竟然都不赞同,思量片时,才说:“那……那就再选一个人充作使者罢。”张辅问道:“皇上,不知来日交阯将如何用兵?”皇帝道:“交阯从此由着他们自个儿去闹,我将官军都调回来。”夏原吉道:“皇上圣明,交阯罢兵,每年能省巨万银钞。” 夏原吉以为会听到皇帝的赞叹,谁知皇帝却长叹一声,说道:“陈氏想必还有一两个后人,我如今快三十岁,还没有儿女,上天要让我绝后不成?” 第八回之三后宫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北京的秋天时常昏蒙,后宫也仿佛弥漫着一层忧郁之雾。在太后和皇帝众妃嫔的心里,都惦记着皇帝子嗣的事。杨士奇等内阁大臣也在揣度,皇帝身边妃嫔众多,为何他将近而立之年,却没有子女,将来国本何在?当年皇帝的婚事,并不能自作主张,全由他的爷爷钦定。太宗皇帝下诏选胡善祥为皇太孙妃。她是山东兖州府济宁州人氏,光禄卿胡荣第三女;选山东济南府邹平县人孙氏为皇太孙嫔,她是永城县主簿孙忠之女。仁宗皇后的母亲彭城伯夫人是永城人,与孙忠家有交谊,很喜爱孙氏。太宗皇帝为太孙选妃时,彭城伯夫人便举荐孙氏。那时孙氏年十岁,太宗皇帝就让仁宗皇帝的妃子张氏抚养;七年之后,皇太孙大婚时,孙氏被选为皇太孙嫔。皇太孙即位后,册封胡氏为皇后,孙氏为皇妃。 胡氏举止庄重,素无媚顺之态,而孙氏妍丽娇柔,又颇工于心计。起初,皇帝于妃、嫔之间,并无偏好,而相处久了,皇帝觉得孙氏那一种缱绻风情,大出于胡氏之上,宠爱皇妃胡氏渐渐胜于皇后孙氏。胡氏察觉到皇帝的心思,而孙氏浑然不知。 孙氏居住东六宫之长安宫,平时每日早晚都来坤宁宫向胡妃请安,在后宫的妃嫔眼中,二人情同姐妹。有一日皇帝去仁寿宫向太后请安毕,就来到坤宁宫,皇后连忙到宫外相迎,献上茶和果品,就示意身边的宫女和内官们都退到宫外。皇后就说:“皇上,恕臣妾多嘴。如今你做了皇帝,与从前做太子时不同了,还时常去城外打猎,臣妾恐怕有意外。”皇帝说道:“很少出城了。”皇后道:“皇上喜欢读书,自是好事,多读经史能知道前朝的治乱得失;作画是文人的馀事。宋徽宗痴迷丹青,却误了国事,皇上偶然画几笔,能怡养性情,不必用心太多。”皇帝笑了笑,说道:“你也知道我喜欢作画?许久不曾作画,手都生疏了。”皇帝道:“皇上是极睿智的人,作诗作画都远在寻常诗人画家之上。早一向,臣妾就在孙妹妹宫里见着皇上的新作《梅竹双禽图》,十分精妙。”皇帝道:“那是即兴之作。” 次日黄昏,皇帝来到仁寿宫向母后张氏请安。自从仁宗皇帝安葬后,太后张氏便自个儿移宫到东面的仁寿宫,将中宫让与皇后胡氏。皇帝每次来此,心中黯然,知道母亲内心的凄苦。皇帝进入正门,绕过门内的照壁,又进入一座门,就看见仁寿正宫,有时看见母亲愣愣地站在前楹,不知在期待着甚麽。这回太后坐在西暖阁里间的坑上,昏昏欲睡,听说皇帝来了,两名宫女扶她坐着。皇帝跪拜请安毕,与母亲说了几句闲话,就说起胡氏平时口舌多,自己在公馀打猎作画都不可,这是她要操心的事麽?太后劝皇帝道,她不劝你,朝臣谁敢劝你?她都是为着你好。你理当高兴,如何还责怪她。她可是一个贤淑的女子。皇帝只得唯唯称是。 皇帝出了仁寿宫,就来长安宫,孙氏拉着皇帝坐在窗前的罗汉床上,剥了一颗荔枝送到皇帝的嘴边,皇帝含笑吃了,孙氏又让宫女小盈拿来三只小罐子,放在几案上,笑道:“皇上喜欢蛐蛐,臣妾在园子里捉了几只,晚上听它们叫,倒是有趣。”皇帝忙拿起小罐,用手摩挲着,说道:“你别看蛐蛐是个小虫,也有五德哩。”孙氏眨了眨眼,娇媚道:“臣妾只听过说鸡有五德,不曾听说蛐蛐儿也有五德。”皇帝细数道:“蛐蛐儿鸣不失时,是信;遇敌必斗,是勇;伤得重也不服输,是忠;败了便不叫,是知耻;天寒便回家,是识时务。”孙氏笑道:“皇上每回来臣妾这里,臣妾都能受益;臣妾请皇上空闲时,要多来教臣妾呀。”这话说得皇帝欢喜,说道:“我会常来的。”说着,微微揭开一只罐盖窥了窥,说道:“蛐蛐儿要红头、黄头、青脖子的才好,可以选出大将军,这只是黑白头,头尖,脖子细,脚也小,都是凡品,只能做小军,下次我差下人送你两只绝品。日间无事时,你若看它们争斗,真个有趣哩。”孙氏道:“臣妾先谢过皇上了,请皇上看看其他两只。”皇帝又微微揭开另外两只罐盖,摇摇头,说道:“这宫里的蛐蛐找不到绝品,要到民间去选。听说苏州那里斗蟋蟀的人多,必定能选出几只大将军来。” 其后有一夜,皇帝夜宿长安宫,一番云情雨意之后,皇帝感叹道:“若你是皇后就好了。”孙氏先是一怔,后来细想皇帝的话,就动了做皇后的心思,可是上有皇太后,下有文武百官,自己要做皇后,要先废了胡皇后,而胡皇后并无过失,哪里说废就废哩。又有一夜,皇帝与孙氏交且欢之后,摸着孙氏柔软的小腹说,等你生下一个好娃儿,我定让你做皇后。孙氏道:“我现在不敢指望做皇后。皇后有册有宝,臣妾只有册无宝。”说着,就娇柔地偎在皇帝身上,在皇帝耳边说道:“皇上若能赐臣妾一枚金宝,臣妾也知足了。”皇帝的耳朵被她的声气烘得湿热,脱口道:“我得先与太后说去。” 次日黄昏,皇帝照例来向太后请安,说孙氏与胡氏的名位差不多,想赐他一枚金印,请太后恩准。太后有些犯难,不知皇帝有甚麽意图,说道:“当初我在宫中抚育孙氏时,她十分机灵,但皇后更是端庄,有母仪天下的风范。”皇帝觉察出太后的言外之意,忙道:“孙妃如今有了身孕,儿臣便想赐孙氏一个金印,皇后的名份又不动。”太后心想儿子是快三十岁的人,不是小时候可以轻易训斥,若不依了他,他不会罢休,就同意了。工部奉旨铸了一方金印,皇帝亲手赐赏孙氏。到了今年十一月十一日,孙氏果然诞下一子,前朝与后宫无不喜庆。皇帝为他取名朱祁镇,“祁”是太祖皇帝时定的辈份,“镇”意在他将来做了皇帝能镇守大明江山。 第八回之四废后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废后 . . 皇后胡氏来长安宫探视孙妃。孙妃头上戴着暖帽,身上盖着锦被,半倚在床上,见了胡氏,要起身下床相迎,胡氏忙扶住她,说道:“妹妹莫动莫动。”就握着她的手,在床头小凳上坐下。二人相距咫尺,可是都明白各自的心思。皇后心想孙妃生得一子,日后自己再生儿子,也难以册封太子,虽是位居皇后,但荣宠定不及孙妃;又听说有人议论要改封孙妃为皇后,自己更有些慌乱。孙妃却想自己抢先得了一子,自古母以子贵,何况皇帝早就答应将来让自己做皇后;但转念太后很珍视皇后,孙妃并不敢有一丝得意之色。 皇后试探道:“好妹妹,姐姐向来身子不好;你如今生了儿子,将来皇后自是你做哩。”孙妃忙道:“姐姐千万莫这样说呵,我哪里能做皇后。姐姐养好了身子,日后定会生的。”皇后心里叹息,但脸上却笑着,说道:“就算我能生,他也做不了太子,我看还是妹妹做皇后最好的了。”孙妃心里高兴,却道:“这可万万使不得,我哪里能做得了皇后;再说了,妹妹的儿子也不敢位居姐姐的儿子之前呵。”皇帝觉得孙妃的话说得好听,却不知她真个是甚麽心思。自古都立嫡长子为太子,但自己却不能抢先生出一子。孙妃生出庶长子,明年皇帝定会册封他为太子,若改封她为皇后,庶长子也就成了嫡长子。 皇帝来见孙妃时,孙妃就将皇后的话说与皇帝听;皇帝心想皇后已经觉得要被迫辞位,但分明不太情愿,自己真个执意废后的话,不知天下人如何议论自己。第六日,皇帝抱着太子来静安宫拜谒太后。张太后接着襁褓里熟睡的幼儿,笑眯眯地说道:“有小不愁大,将来做一个好皇帝。”皇帝见母亲高兴,顺口道:“如今儿臣倒觉得孙妃才像皇后。”太后一直看着皇孙,双手轻轻摇着,像是没有听见。 皇帝回宫后,就召来杨荣问计。杨荣道:“臣小时候跟着我娘上街,我想买好吃的,我娘起初不同意,我反复央求,我娘心烦了,就买些吃食与我。依臣的主意,皇上每回前去请安,先请立太子,再说起孙妃的好处和皇后的失误,或许太后就同意了。”次日黄昏,皇帝又来静安宫请安,说道:“娘呵,儿臣还得请示你老。自从孙妃生了儿子,群臣都请求早立太子,娘看这事怎麽办?”张太后心里没得主意,说道:“等皇后生了儿子再立罢。”皇帝道:“皇后体弱多病,要生早就生了,再说太子当立长子。”太后道:“若能立嫡长子才好。”皇帝道:“皇后生不出嫡长子,若母亲准许儿臣改立孙妃为皇后,庶长子岂不成了嫡长子了?”张太后变了脸色,说道:“皇后向来贤淑,又无过错,怎地说改立就改立!”皇帝道:“那儿臣过些日子先册封太子罢。儿臣三十岁后才得一子,立了太子,儿臣方才心安。”太后问道:“你就不能等明年再立?万一皇后有了身孕哩。”皇帝道:“就算皇后有了身孕,朝臣们都赞同立长子不立次子。” 到了第八天,太师、英国公张辅等率文武百官上表皇帝和皇太后请立皇太子。皇帝心里暗喜,自己想要甚麽,文武大臣就上表来请。次日,皇帝按例婉谢,用文字回答道“卿等忠诚。夫储贰之任,国家之本所系,甚重,顾今幼龄,未可俞允。”当日张辅等人依例再率文武百官上表皇帝和皇太后请立太子。次日皇帝再次依例婉拒。张辅等人第三次请立太子,皇帝依礼部册封太子之仪,答应在明年二月初六日册封太子。 过了几日,皇帝又收到一本奏章,意外惊喜,就传杨荣来宫中,笑道:“我儿子出生才八天,大臣们就上表请立为太子,我同意明年二月册封;又有人请改立孙妃为皇后,你觉得如何?”杨荣道:“皇上,这自是顺理成章的事。”皇帝问道:“莫不是杨爱卿劝人上了这本奏章?”杨荣有些得意之色,文绉绉地说道:“臣于内阁之中持此议,但士奇与杨溥皆不与。臣听一个礼科给事中偶然说起孙妃先有了儿子,理当作皇后,太子便是嫡长子,于国本大有益处,臣就劝他上了一本。”皇帝笑道:“还是杨爱卿最知我的心思呵。”又轻叹一声道:“却不知太后意下如何。”杨荣道:“太后早晚都得同意。”这话说得皇帝心生欢喜。 皇帝召集杨士奇、杨荣、夏原吉、蹇义、张辅、杨溥、陈山等大臣来文华殿,感叹道:“我三十岁还没得儿子,如今幸而孙贵妃生了这个宝贝儿子;自古都是母以子贵,不知中宫皇后理当如何哩。”众人都不说话。皇帝道:“皇后性情不贤淑,每回见着我,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这个皇帝在她眼里横竖不是人。皇后当母仪天下,可她对待下人既失察,又苛责。下人们犯了错,她不知道。下人们稍有差失,就严加责罚。很多下人们都说坤宁宫的差最不好当,都想到别的宫去。”杨荣暼杨士奇一眼,他竟闭着眼睛,就道:“皇上,就凭这两条过失,便可以废掉她。”皇帝心虚地问道:“废皇后前朝有先例麽?”杨荣一时想不起来,正寻思着。陈山道:“启禀皇上,宋仁宗曾将郭皇后降为仙妃。”皇帝“哦哦”两声,轻声道:“陈先生博学。”却见杨士奇一直闭着眼,张辅、夏原吉、杨溥三人都微微低着头,目光垂视地面,就问:“你们四位爱卿怎地不说话?”杨士奇才微微睁开眼睛,答道:“臣于皇上和皇后,就如同儿子辈敬奉父母;中宫皇后就是母亲,我等群臣就是儿子辈。皇上试想,做儿子的哪里可以商议废掉母亲呢!”陈山冷笑起来,自言自语道:“这算甚麽话?”皇帝觉得杨士奇的话说得太严重,这哪里是母子之论,分明是不赞同废后。 杨荣有些生气,觉得士奇的话无理,睃他一个白眼。皇帝看见张、夏二人虽不说话,却都点头,不由变了面皮,又发作不得,静默了好一会,问道:“英国公,夏尚书,你们也恁样想麽?”张辅迟疑道:“此事极为重大,臣……臣不敢……不敢轻议……”夏原吉的言语也含混起来,说道:“臣……臣……也不敢胡乱说话……”杨溥道:“臣以为这事当由皇上做主,臣实在不敢拿主张。”皇帝冷笑道:“你们三位都是朝廷重臣,向来都是有主见的人。我如今问你们,却这样支吾,究竟为何?”陈山见皇帝生气,说道:“臣以为皇上圣断便是,太后也会同意的。”夏原吉忙起身跪下,说道:“废后事体重大,请容臣等详议后,再来禀报皇上。”张辅忙跟着说:“臣也要想明白后,再来奏报皇上。”杨溥道:“臣不敢轻议,听从皇上和太后的旨意。”皇帝叹息一声,说道:“不知这事会不会被外人说闲话!”蹇义急皇帝所急,说道:“从前就有这种事,外人哪里有甚麽闲话哩。”陈山道:“蹇大人说得是。”杨荣道:“宫外的人妄议皇上的家事,一则是大不敬,可以定他们的罪;二则是皇上也听不见外人的闲言碎语,大可不必介意。”杨士奇道:“蹇大人,话如何这样说哩?宋仁宗废郭皇后,孔道辅、范仲淹率谏官数十人劝阻,他们因此全罢了官,史书至今多有非议,哪里能说没有闲话哩?杨大人,外人的话皇上听不见,朝臣们不会听不见,史官们不会不知道。”蹇义“呃呃”两声,胀红了脸,不说话了。杨荣反问道:“你想如何?”皇帝见他们吵了起来,心烦意乱,有些头昏,手指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你们请回罢,容我自个儿再想想。” 杨荣气匆匆出了宫,站在文华门外,挡住夏原吉和杨士奇,说道:“皇上早拿了主意,我们几个人拦不住的;皇上早晚要废后,你们又何必恁样计较?”陈山道:“杨大人说得极是。”杨士奇冷笑一声,并不说话。夏原吉道:“杨大人的话在理,但要将此事做得妥帖些才好,今日理当商量如何安排中宫。”杨士奇说道:“皇上说皇后那两件过失都是小事,没有一条可以废后的。”说着,就匆匆离去。杨荣与夏原吉道:“他倒是点醒了我,既然这两件事不足以废后,再找中宫几件过失,岂不就可以废后了麽?”夏原吉惊愕,问道:“你敢罗织中宫的罪名?”杨荣道:“不是我敢罗织,是奉旨搜集罢了。”夏原吉道:“你老这样做,小心后人在史书里将你列入奸臣传!”杨荣道:“你莫吓我呵,我可是替皇上分忧。”夏原吉道:“自古的奸臣,有几个不是替皇上分忧,才背负奸臣之名的?”陈山笑道:“杨学士自是忠臣,不是奸臣;再说人死了,毁誉又有甚麽可怕。”杨荣叹息道:“这事没奈何,皇上分明要做的事,我身为大臣,理当顺从才是,何况废后不过是宫内的事,只是伤了礼义名教这些虚的,并不伤及国计民生,何必让皇上为难?”陈山道:“就是呵。”夏原吉道:“你这话倒是不错,但我难以苟从,你去做罢。” 杨荣早早回家,在书房里琢磨半夜,将平时在皇帝那里听来有关皇后的事,加上想像,就写在纸上;谁知下笔之后,灵感如泉涌,本想编撰皇后三五条过失,却一连写了二十多条,从头看一遍,都失笑了,心想皇帝一定高兴,就用小楷抄了正本,烧了草稿,上床后,仍亢奋得得久久不能入眠。 次日早朝后,皇帝召杨士奇和杨荣到西角门,问道:“你们商议得如何了?”杨荣上前一步,从衣袖中取出一本奏疏,旁边内官喜安接了,递与皇帝。皇帝一看,顿时变了面皮,说道:“你……你竟然罗列皇后二十三条罪状?”杨荣得意道:“就凭其中五七条,便可以废后。”皇帝将奏疏扔在御案上,生气道:“你不知这些罪状全是诬蔑之词麽?皇后何时做了这些恶事?宫中神灵昭鉴!何况你在前朝,如何知道后宫的事?你你你……你如何会编出这麽多罪名来哩?”杨荣正等着皇帝夸赞,神思飘然,谁知竟惹怒了皇帝,像霎时从半空坠落地面,失魂落魄,连忙跪地请罪,心里念叨“失算失算”,但又不甘心,说道:“皇上,恕臣说句实话,皇上要找皇后的过失,杨学士昨天也说那些过失不足以废后。昨晚臣就编派了些罪名,是为着皇上废后着想。皇上申斥微臣,可微臣也不知错在哪里。”皇帝道:“皇后是有过失,但你也不能恁地胡乱编派的。太后知道了,她老人家也会生气。再说皇后有二十多件罪过,我的面皮往哪里搁?”杨荣忙道:“微臣知错了。”皇帝问杨士奇面有窃喜之意,问道:“士奇,你有甚麽好主意?”士奇道:“臣……臣说过,作儿子辈的岂敢妄议母亲大人的事。”皇帝不高兴地说:“你如今也会搪塞我了。”士奇故作惊慌道:“臣不敢,臣不敢。”皇帝问道:“你一句话都不与我说麽?”士奇道:“皇上,从前汉光武帝和宋仁宗废了皇后,到了暮年便心生悔意,请皇上慎之又慎呵。”皇帝刻削着面皮,说道:“明天我再与你说。”起身径自回宫。 次日午前,皇帝传杨士奇来文华殿,急切问道:“杨先生这回有好主意罢?”杨士奇道:“孙妃生了儿子,自古母以子贵。文武大臣那里自有臣去劝说,就看太后和皇后的主意了。太后不准,此事难办;若皇后不同意,也不好办。”皇帝断然道:“我传你来不是与你商量能不能废后的事,是让你为我出主意,如何废后才好。你老足智多谋,才单独与你商量。”士奇心想再如何劝阻,皇上也不会听,所谓忠言而善道之,不听则止,方不失明智,因道:“我等大臣同意不难,却不知太后会不会同意哩?”皇帝知道士奇想借太后之名来劝谏,笑道:“废后再立孙妃为后,还真是太后的主意哩。”士奇心里疑惑,莫非皇帝真个说服了太后,那这事谁也劝阻不了,想起杨溥先前说的话,皇上执意要做的事,九牛也拉不回来。杨溥久为帝师,最知皇帝的性情。皇帝道:“杨荣为人机敏,不论得失好坏,事事顺从我的意思,但远谋不如你。你不盲从,自有主见,最识大体,这是杨荣与杨溥都不及你之处,陈山先生教内书堂的小宦官们读书还好,要他出一个好主意也难。杨荣列罗皇后二十多件过错,实是鲁莽,太后知道也会生气。这事还得倚仗你出一个好主意。”士奇道:“臣一时也想不出好主意呵。”皇帝道:“这事也不用急,你想几天再来见我。”杨士奇道:“今年太子出生,就废了皇后,天下百姓都会觉得皇上性急。”皇帝问道:“那当如何才好?”杨士奇道:“臣请皇上忍着性子,到明年三四月再说。”皇帝道:“等到明年三月不难,你若为我出一个好主意,我便依了你。”士奇无奈地点点头,说道:“臣到时出一个主意。” 第八回之五讲书 - 皇明之凤阙龙吟 - 明朝书生彭子辉 讲书 . . 岁末,京城严寒。杨士奇、杨荣、杨溥在士奇值房烤火,说起皇帝召回王通、马瑛、郭端以及三司、卫所、府州县官吏,将军民撤回北还的事。杨士奇叹息皇朝交阯用兵二十馀年,此前用兵数十万,粮饷耗费百馀万两白银,道路上运输费用还没有计算在内,军官以及军兵死伤数万馀人,如今捨弃交阯,朝廷几乎一无所得。士奇想起黄福托生死与自己,却不知他的下落。三人又说起皇帝执意要废皇后,既感叹,又无奈。 杨荣道:“皇上若早听了你的主意,许多文武大臣也不会战死病死在交阯。不才觉得皇上许多事率性而为,不明利害得失。年末多暇,我们当劝皇上开经筵,选文臣中饱学之士进讲。”士奇惊愕起来,笑问道:“你事事顺着皇上的意思,为何又要逆龙鳞哩?”杨荣道:“阁老有所不知,顺皇上之意是不得不顺;你不顺事也会成,但为皇上开经筵,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意思。”士奇心想要让皇上做成我们心中的皇上,就不得任他率性而为,要让皇上守些规矩,因道:“你这个意思真有意思,我正有这个意思。”杨荣握住士奇的手道:“这也是杜甫所言‘致君尧舜上’的意思。”士奇问道:“那讲甚麽书才好?”杨荣说:“《资治通鉴》理当细讲,还有《大学衍义》,《四书》也可以重新发挥一番。”士奇道:“这几部书皇上都读过的。”杨溥坐在一旁喝茶,听二人说了许久,才道:“不才倒是有一个主意。”二人忙看着他。杨溥道:“讲解《贞观政要》最好。”士奇一怔,抚掌道:“果然最好!”杨荣思忖片时,也道:“你最高明。” 杨士奇将此事与皇帝一说,皇帝皱眉,半晌才道:“还让我做学生麽?”士奇道:“岂敢岂敢。臣听说太宗与仁宗皇帝都常听文臣讲解经史,太祖高皇帝更是喜欢与儒生们探讨学问,臣请礼部尚书胡濙为皇上讲解这部书,臣等也陪着皇上听讲。”皇帝虽不情愿,但被士奇搬出前面三个皇帝来劝,也不便拒绝,微微说道:“好罢。” 士奇将文华殿后面一间至乐轩作为讲书之地。轩名为永乐皇帝当年所命,他觉得读书为天下至乐之事,可他极少在此间读书。数日后,皇帝来听讲时,胡濙先跪拜皇帝,然后皇帝向他作揖,就坐在面南的书案边,胡濙坐在皇帝对面。士奇与杨荣坐在两侧。胡濙打开书,就说:“《贞观政要》是唐朝吴兢所著,全书十卷四十篇,分类编纂唐太宗在位二十三年间,与魏征、房玄龄、杜如晦等重臣商议为君为臣以及治理朝政的话题,有论君道、论政体、论任贤、论求谏、论纳谏等。这是一部资治佐政极好的书……”解说一番后,就念书道:“臣诵读第一篇《论君道》:贞观初,太宗谓侍臣曰,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乱者。朕每思伤其身者不在外物,皆由嗜欲以成其祸。若耽嗜滋味,玩悦声色,所欲既多,所损亦大,既妨政事,又扰生民。且复出一非理之言,万姓为之解体,怨讟既作,离叛亦兴。朕每思此,不敢纵逸……” 杨士奇见皇帝低头看书,像在用心细听,如一个国子监学生一样,不由看了杨荣一眼;杨荣微笑着,士奇也报以微笑,手缓缓抚着长须,满意地点点头。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