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五具尸体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初秋的夜,已经开始有点凉。风声穿过高大的树木,响起来自深渊般的呜咽。 山间路旁,粉衣女子跌坐在地上,整个人不住的颤抖着往后退去。 身前的黑影一言不发地缓缓逼近,猛地伸出双手掐住粉衣女子纤细的脖颈。 女子想呼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低沉的啊啊啊声。她拼命挥舞着双拳想要摆脱扼制。可那粗糙的双手却鄹然发力,娇好的面容慢慢由红转白,没了生息。 松开手,黑影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根根细密锋利的竹签,慢慢插入尸体十指之中。 末了,可怜的粉衣女子就像一个破旧的口袋被随手丢弃在一旁。黑影满意的看着这一切,转身消失在山道上。 一切回归黑暗与宁静,好似罪恶不曾发生过。 清晨,恒明县又炸开了锅。 县老爷陈清一边来回踱步一边不住呢喃“第五个,第五个了。” 外面衙役头子丁木头,一头汗顾不上抹一路小跑而来。“老爷老爷,这次的死的是个黄花大闺女,他家里人不让老蒋看,说人已经死了,不能再没了清白。闹得正凶啊!” 陈老爷又是一阵头疼。县衙只有一个仵作,就是老蒋。现在上哪找个女仵作。突然想起那个不论何时都叼着糖烧饼的小丫头。“不让老蒋看,让小花去看啊。她的手艺可不比老蒋差。” 听完这话,丁木头赶紧摇了头“早差人去了,老蒋家的婆娘说了,小花是个要笈笄的姑娘,我们要再敢让她去看尸体,她就烧了我们县衙。” 这边陈老爷刚听完丁木头毫无感情的陈诉。一肚子牢骚还没准备发泄出来,身后的窗户响起一阵叩击。 少女干净的脸从窗外探了进来。“听说你们找我啊。” 众人如蒙大赦。 “小花,快去看看吧。我的官帽可全在你手里攥着了!”陈老爷差没哭出来。 蒋小花知道,这短短半月之余,有五名身份各异的女子相继被掐死,最最残忍的是,双手尽毁,十只竹签贯穿十指。 原思忖着去帮忙,可是花姨不让。 后来想想大体有老蒋在,也不需要自己。便听话的安分待在家中。 早上本是准备偷偷去东街买些刚出炉的糖烧饼。何曾想遇见臊眉耷眼衙役,一问才知道来找自己,这才跟了过来。 一边是破案的心,一边是还来不及买的烧饼,蒋小花想了想开口道。“我这就去看看,那老爷请我吃东街的糖烧饼呀。” 县衙的殓房在一偏僻的角落,无人看守。虽说是青天白日可还是让人觉得从脚底凉到头顶。有些不知名的鸟雀停在两旁的树上,黑漆漆一片,压抑得让人憋闷。 不用带路,丁木头和蒋小花并排走着,少女声色如常,那模样和逛花园并无甚差别。 丁木头心里一叹:这丫头,五岁就随着老蒋来这殓房看验尸,怕真是死人见得比活人多吧。 殓房破旧的门堪堪掩着,那股腐烂的气息却直冲脑门,气味几欲作呕。 蒋小花从随身的小包掏出一块棉布方巾,“丁大哥一起进去吗?生姜倒是还有两块。可这棉布巾是花姨做的,只有一块。不是不分给你哦。” 丁木头脸色有些不太好,近几日天气闷热。虽说有三具尸体已经让家人领回去入殓了。可这剩下的也够受了。 强忍不适,随着蒋小花进入殓房。白色的木板床依次停放着两具女尸。四周安静的诡异,连风穿过破窗带出的声响仿佛都消失了。 上下检查一番,手法娴熟,期间蒋小花还能用眼神嘲笑一波丁木头。 一盏茶时间,蒋小花示意可以一起离开了。 途中两人都没有说话,一个在思索案情,一个在压抑呕吐的欲望。 陈老爷见二人回来,一阵激动。忙问二人是否查验出了结果。 蒋小花则自顾自倒杯水就着糖烧饼吃了半个。“一验尸就容易肚子饿,一思考肚子就更饿了。”继而又给出个惊天答案,“凶手是个强壮的妇人。” 陈老爷看着眼前的少女正色道“这可不是玩笑之事,小花可有证据?” 刚好一个糖烧饼下肚,蒋小花现在心情好了些。决定好好解释清楚“第一,两具尸体颈部淤青面积较小,我用自己的手比划了一下,应该是比我稍年长的女性。 尸体双手指甲有血肉陷入,死前应是挣扎反抗过,行凶时间相对比较长。如果是男子扼死几名瘦弱的女子想来喉骨容易出现裂痕乃至骨折。 三,凶手应该曾经有一双漂亮的手,五名女子均是死后被插入竹签,出血量小创口面积小。如果不是嫉恨不会存在虐尸的情况。花姨说女人杀人一般都是为情。” 听完蒋小花的话,內衙一片安静。众人一脸思索的模样显得大同小异。 一阵稍得意的笑声打破了安静的气氛。“小花,真比老头子强了啊!” 蒋小花递了个糖烧饼给老蒋,面上带着丝讨好“老蒋,你等会好好和花姨说,看在我这么厉害的份上,让她别打我。” 老蒋不让蒋小花叫他爹,一喊就会生气。刚开始她还很难过,时间久了,想着老蒋反正怎么都会对自己好,叫什么也就不重要了。 冲陈老爷作个揖。老蒋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因为案情散发出一丝不一样的神采。“小人和丁大人查看了所有受害人出现和死亡的地方,发现五名女子均曾去过西长廊,而西长廊是到达尸体所在山路的必经之地。” 陈老爷略一思量已明了其中关系,当下安排衙役差人带上五名女子画像走访西长廊。 蒋小花一脸的谄媚的笑容看着老蒋。 老蒋摸摸少女黝黑的头发。“去吧,注意安全,早些回家” 话音刚落,少女早已风一般的离开了。 第二章 书生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热闹的大街上,因为气势汹汹的衙役出现,众人纷纷闪开一条路。 热烈的阳光和众多的衙役。街上的人群像热锅上的蚂蚁躁动起来,开始议论纷纷。 “这是要去抓凶手了吗?” “造孽呀,好好地人就这样没了,家里人可怎么办。” “你不知道,他们说死的刘寡妇不检点。” “瞎说什么,不检点就能杀啊,那也是条人命啊。” “听说凶手还给人扎竹签子,那个惨呦。” 四周的议论声如潮水一般,汹涌澎湃。 蒋小花也不靠近,吃着糖烧饼的远远跟着。思绪飘得有些远,原来人不论活着还是死去,总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天空突然阴沉下来。一丝凉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树叶。周围嘈杂的声音犹如天上的响雷。让蒋小花原本有丝兴奋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衙役很快到了西长廊。那是一条横跨水面的廊桥。大多是些穷苦的读书人摆摊卖些字画或是替人写些家书。 檐上挂着各式画做作,此刻随着凉风发出一阵阵猎猎之声。 蒋小花看见丁木头开始拿着画像盘问摆摊的读书人。样子并不太友善。 “你们认识这画上的女子吗?” “不知道丁大人这是何意?莫不是怀疑我们是杀人凶手。”说话的是一头发花白的老者,语气冷硬表情不屑。想来是看不起这些只会喊打喊杀的粗人。 丁木头有些生气,想起陈老爷叮嘱了自己今日必须将凶犯抓捕归案心中越发不耐。“认识就认识,不认识就不认识,费什么话。” 身着蓝衫书生开口。“丁大人这般有辱斯文。我等定会找陈老爷要个说法。” 说完一群读书人开始之乎者也的声讨衙役。 “非要我用家伙是吧!不就问个话,还要给你们沏茶倒水不成!”丁木头从腰间抽出铁尺神色不愉。 长廊的气氛,顿时鸡飞狗跳。 蒋小花看着吵吵嚷嚷的两拨人。忽然想起老蒋说过“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表情带着一丝愉悦。 她从人群中挤出来,冲老者施一礼。“丁大哥,想来是急躁些,,那也是为了早日捉拿凶手归案,少些人受苦。” 老者显然在这些读书人中地位颇高。虽说表情缓和了些,但并没有开口回答的意思。 蒋小花想来有些明白丁木头的心情了,心下冷哼故作清高的迂腐老头。 “老蒋说,读书人心怀天下苍生。眼下这般情况不是应该事急从权嘛。也好让衙门早日抓捕凶犯。还大家一个安定。”蒋小花说着眼神烁烁的看着老者。 老者点点头,虽说神色依旧不悦,倒也没有同一小姑娘发难。“老朽并不认识画上女子。只是这最后一个姑娘,前日到是来过此地,说是想写封家书给兄长。” 见老者开口回答,周围的书生也纷纷应和,表示见过画像上的女子。 蓝衫书生冲着蒋小花拱手说道。“这女子前几日是找了林兄写了封家书,离开时倒是兴高采烈满意得很。” 众人的目光随即看向角落里的林姓书生。一身洗的有些发白的长衫,虽说打了些补丁,但也干净整洁。虽说表情拘谨可仍旧看出眉宇间的书生秀气。 他低着头,显得有些惴惴不安。发现众人都看着自己,赶忙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有些慌不择路的想离开。 丁木头一个箭步擒住林书生手腕。“我们没说是你,你跑什么,就问问你认不认识这画像上的姑娘。” 林书生显然怕极了,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看的蒋小花不合时宜发出一丝轻笑。 大家看着林书生这般模样,心中不免起了些许唏嘘。 “这是沈绣娘吗?”蓝衫书生指着其中一幅画上的女子问道。 蒋小花点点头。“这位大哥可认识?” 蓝衫书生神色坦然。“见过的,知道她相公早逝,一人养家辛苦。林兄心善,沈绣娘偶尔来画些花样子,多半也是银钱减半。” 想了想觉得这么说不太好。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多是这样,并非林兄一人如此。” 慢慢,开口的人越来越多。蒋小花发现这五个女子竟都和林书生有联系。 丁木头看看林书生一副颤颤巍巍随时要晕厥的样子,微微叹口气。“我们去你家说吧,这人多嘴杂,着实也不太方便。你且放宽心我们不会胡乱抓人的。” 第三章 心死身死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风吹的两旁竹林摇摆,青天白日也显得有些儿阴森。 竹海翻涌的声响也无法消磨众人心中的郁结和沉闷。 一行人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看见一座矮小的茅草屋。屋外用竹子细细得围了篱笆。屋前屋后的空地种了些青菜,院里是几只还没退去绒毛的小鸡仔。 蒋小花觉得大概是找错了,这样生机勃勃的院子里怎么能出来那样手段残忍的凶犯。 屋里是一个妇人暗哑的声音传了出来。“娘,你先躺会,我去把院里的鸡喂了。药在炉子上煎着了,大夫说让晚些时候再喝。” 不一会,妇人从屋里出来。皮肤黝黑,身形健壮。想来是这日日操劳锻炼出来的。端着食盆,开始给小鸡喂食。动作耐心仔细。 许是看见门口林书生。妇人腼腆一笑,显得温暖幸福。随即认真环顾了四周,眼里充满了留恋。 蒋小花看见她的手,关节粗大变形,手腕密密麻麻布满抓痕,像一条条蛇盘环着。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很快鸡喂完了。妇人冲着蒋小花一行人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走吧。” 说罢,转身离开。不曾与林书生说一句话,甚至连脚步也不曾停留。蒋小花甚至怀疑刚刚那一笑是自己的幻觉。 林书生就这样木然的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人群越行越远。 忽然间,蒋小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匆忙凌乱。 林书生追到近前,猛然开口。“婉娘!”泪水布满整张脸。 蒋小花看着继续前行的妇人,不知道她是否听清了这些。 只是看见妇人从怀里掏出一方漂亮的丝帕,仔细的擦拭着双手。随后,丢入幽暗湍急的河中消失不见。 随着衙役的收监,蒋小花第一次去了牢房。 幽暗的地道里闪着昏黄的烛光,在墙上留下斑驳陆离的人影。 蒋小花的对面坐着披枷带锁的婉娘。“你还好吗?”说完蒋小花觉自己有些儿傻。 “好,也不好。”她没想到对方竟然认真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蒋小花突然有些无措。她听丁木头说监狱里的犯人如何凶残如何急躁如何暴力。可是眼前这个妇人出奇的平静。平静到让她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杀人是吗?”婉娘看着蒋小花提醒道。 有些汗颜。蒋小花悄声问“可以说嘛?” 婉娘点点头。“想来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吧!” 婉娘是一富户的独女。老两口虽说没有儿子却对女儿及其上心。娇生惯养着长大。偶然出门遇见林书生,那戏文里的桥段就那样发生。 蒋小花看着她的脸,依稀还有那时的模样。 曾经的山盟海誓总是敌不过岁月蹉跎。原以为长久的爱情,不过是一现的昙花。 那日,他对寡居的苏绣娘说,这双玉手真是玉笋一般。他似乎忘记了曾经我的双手也是那般模样。 婉娘伸出双手,摊放在蒋小花眼前。那双手布满了厚茧,怎么也看不出当年的模样。 很久的沉默,过道里响起一阵脚步声,老蒋来接蒋小花回家了。 就在要出牢房门的那一刻,婉娘忽然郑重其事的对蒋小花说了声。“谢谢你!” 第二日,蒋小花听说婉娘死了,昨夜在狱中悬梁自尽。想来是哀大莫过于心死,心死莫过于一笑吧。心下不免戚戚然。 第四章 老蒋死了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早晨的东街烧饼铺已经排起了长队。蒋小花就这样百无聊赖的站在队末。 远处花姨气喘吁吁的跑来。一转眼就到了身前。 花姨不是老蒋的媳妇,是邻居。老蒋说他也不清楚花姨何时成了邻居,好似凭空出现一般。因为对小花着实好的像亲女儿一样,老蒋也乐的开心。 老蒋一个仵作,打了一辈子光棍。还带着蒋小花这么个来路不明的拖油瓶。大家虽然表面不说,可却还是觉得晦气。方圆两三里只有他们两家。 花姨总是很严肃的样子,看着她的眼神总的像有好多话要说一般。 只是此时身前的花姨带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在心疼蒋小花,想来老蒋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求回报关心她的人,可是现在,也快没有了。 “孩子,快回去看看老蒋。听姨的话,不要耍性子,快去。”蒋小花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无端的感觉心慌害怕。 扭头,往家的方向狂奔。 头上正午的阳光很强烈,晃的人有点眼花,可是身上却冷的打起寒战。 蒋小花就这样喘着粗气站在门口,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剧烈的翻滚搅动。 屋里响起剧烈的咳嗽,感觉这破旧的茅草屋随时都会因为这咳嗽坍塌。 她猛地打开门,老蒋满是沟壑的脸显得一片灰败,依靠在破旧的木床上招手示意她走近些。 眼泪模糊了视线,她记得老蒋说自己只是小风寒,记得老蒋半夜里压抑的咳嗽声,记得老蒋日渐消瘦得身影。可是为什么自己那么粗心大意。如果早一点,老蒋是不是…… “丫头,你别怕。咳咳…我活的很够本了,阎王爷也该叫我去了。你别太难过,人啊,总归要死的。你去把柜子里的木盒子拿出来那是给你的。咳咳咳…” 盒子很普通,普通到随处可见,普通到五文钱就能买到一个,还不如东街的糖烧饼。可是从记事起老蒋从来不让她打开。 盒子的出现似乎唤起了老蒋的回忆。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血色。 “那时侯你还那么小,我在河边捡到你。看看现在长这么大了。我也放心了。”老蒋笑的有些吃力。 蒋小花只是哭,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能说些。大脑里一片空白。 “小花呀,老蒋没本事,救不了你母亲。这些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你看看。”老蒋有些吃力,微微喘着粗气。 盒子里面是一块颜色艳丽绣着花的襁褓,一只流溢着柔光的翡翠扳指,一块刻着北字的羊脂玉佩。 老蒋看着打开的盒子。胸口剧烈的起伏,那压抑着的咳嗽声好似随时都会不受控制的出现。 “你母亲很漂亮,你和她一样漂亮。那时候你还是个奶娃娃,转眼就这么大了。我只是个仵作,我救不了她。这些年,我总自私的希望你是我的孩子。我不敢告诉你,怕你嫌弃这个家。” 老蒋发出一连串的咳嗽,那样子好似要把心肝都咳出来一样。 蒋小花觉得一切都安静下来,什么虫鸣鸟叫,什么人言兽语,什么风吹雨落。只剩世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老蒋的咳嗽声好似重锤一下一下击打着浑噩的脑袋。 她只能看见老蒋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颤动。浑身开始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 “这些年,我暗中打听了不少事,关于你的亲人许是在北联城。丫头,你该回你自己家了!这么多年,我自私地把你留在身边,不告诉你这一切,你可会怨恨我?” 老蒋胸口开始剧烈的起伏这,喉咙像残破的旧风箱发出了呜呜的声音。一口鲜血猛的喷了出来,蒋小花抬手去擦。可是更多血从嘴里涌了出来。她胡乱的拿袖子在老蒋脸颊抹着,嘴上机械似的一遍遍重复“爹,别丢下小花。爹…” 老蒋费力地抬起手,想如往常一般摸摸小花的头。可那手抖动得厉害,在半空停顿了一会,却猛地落下。 秋风吹过破旧的茅草屋,卷起屋外的尘土和落叶,在地上打了个旋,又消失了。 直到众人进屋,小花依旧坐在床边握着老蒋的手,低语着,“爹,别丢下小花”一遍又一遍。 守灵的一切,在县衙一众人的帮助下很快妥善的处理好了。 凄冷的夜风吹动着火苗。蒋小花就那样笔挺的跪着,四周静寂无声,只有她一人。 枣木做的棺材就这样停放在屋里,老蒋安静的躺着。 “老蒋,我给你多烧点钱,你在那边不要太拮据。” “老蒋,这寿衣漂亮吗?花了我好些银子。” “老蒋,我还给你买了酒和烧鸭。你之前都舍不得吃。” 火盆里的纸钱慢慢变成黑灰,随着风在空中飘飘荡荡。 蒋小花就那样絮絮叨叨的说着,好似老蒋只是睡着了一般。 这三天,蒋小花只是守着长明灯,守着火盆,守着死去的老蒋。面无表情,没有一滴眼泪。 九月初三,黄道吉日,宜安葬。 山间的风吹拂过少女的发丝,漫山遍野的青草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明亮却不炙热,天空的云朵缓缓的移动着投下大一片阴影。 蒋小花坐在墓前,一脸没心没肺的笑可眼泪在脸上肆意的流淌。 很多事现在终于有了答案,比如这座老蒋让自己年年祭拜的孤坟,那里是自己的母亲。现在老蒋也在这。两个最重要的人彼此做了邻居。 “老蒋,我听你的。我到要看看那个我应该喊爹的人这些年来到底在做什么!这个连妻女都护不住的男人到底什么样!我娘就托你照顾了。娘,我走了。但凡那男人没死,我定让他亲自来带你回去。” 山风依旧在吹个不停。少女纯白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第五章 离开寻亲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收拾好家里的一切。蒋小花认真打量着空荡荡的屋子,竟然发现这生活了十多年的家有些陌生。 她缓缓的坐在老蒋最喜欢的那把老藤椅上,一口一口慢慢的吃着有些凉凉的糖烧饼。 做完这一切,她恭敬的给老蒋和娘亲上了柱香。随即认真的锁好她的茅草屋。 蒋小花原是想着去和花姨打声招呼,托她逢年过节给老蒋他们上柱香。 可是眼前的一幕让她有些惊讶。花姨的房子干净极了。那些她熟悉的一切好像凭空消失了。如果不是那门前,蒋小花亲手种下的桃树。她大概会觉得这是南柯一梦吧。 蒋小花思量着花姨大概是去投奔她那鲜少提及的亲戚了吧。 “花姨,再见。希望你在你亲人那过的安好。”蒋小花郑重其事的冲着空房子鞠了个躬。 少女就这样来的时候无人知晓,离开时也一如曾经。 初秋的天,还是有些炎热。两边高挺的树木,并不能全部遮挡住太阳。阳光还是从细缝里钻了出来,留下一地大小不一的光斑。 许是第一次出门,因为迷路和对自己脚程的错误估计。蒋小花觉得自己大概是要露宿山林了。 一阵铃铛发出的沉闷声响随风传来,引起蒋小花的注意。 远处崎岖的山路上一辆牛车晃晃悠悠的前行。驾车的中年人唱着山歌,身后的姑娘应和着,歌声悠悠扬扬回荡在山岗。 蒋小花一溜小跑,追着牛车喊着“大叔,大叔。你等等我。” 只看着驾车的中年人猛一激灵,扭头看见来路上,娇娇俏俏跑上前来个小姑娘。身后的女儿赶忙催着他停车。 “你这女娃,天都快擦黑了,怎的还一人在这山上晃荡。好得是遇见我们,不然定叫野狼叼了去。”中年人边说边拍着牛车的车辕示意蒋小花快些上车好赶路。 身后的姑娘大概是看见年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显得很开心。 “我叫林巧妺,这是我爹爹,姑娘可以叫他林大叔。你这是准备去哪啊?”林巧妺热情的和蒋小花介绍。 之前因为老蒋的关系,蒋小花和同龄的姑娘并没有太多的交流。尤其是活着的。 “我叫蒋小花,第一次出门,原是准备去北联城投奔亲戚。结果中间迷了路。”蒋小花有些懊恼的摸摸头。 “唉,没事没事,这不是遇上我们了嘛。今天刚好爹爹要去齐云镇给瑞丰酒楼送些山货。蒋姑娘可以和我们一起。想去北联城,这齐云镇可是必经之地。”林巧妺边说边比划。清脆的笑声在静谧的山林里愈发的悦耳。 蒋小花只是笑,这多年来交际圈的狭小让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场面。 林大叔声音爽朗。“我家囡囡跟着我在这村里收山货,许久没看见你这么般年纪相仿的女娃娃。聒噪了些。别介意啊蒋姑娘。” 蒋小花赶忙摆手。“没得那回事。林姑娘这活泼开朗的性子是真的让人羡慕得紧。” 听见她言语。林巧妺更热情了。“蒋姑娘从哪来啊?你们哪有什么好玩的吗?” 似乎是很久没听人这么絮絮叨叨的和自己说话。蒋小花听的很高兴,连带着回答也用心了些。“我从恒明县来的。我们那有家烧饼铺,他们的糖烧饼可是一绝啊。“ 似突然想起来什么,开始在包里一顿翻找。片刻,有些遗憾的说道。“早上买的烧饼,这会已经凉透了。你要尝尝吗?”说罢手上出现个油纸包好的小方块。 林巧妺也不矫情 ,伸手接了过来。失去温度的糖烧饼不再那么酥脆,反而多了丝嚼劲。细细的糖粘附在烧饼里面。入口绵甜。“嗯,好吃的。爹,我们什么时候也去恒明县吧。” 林大叔宠溺的摸摸林巧妺的头。“你这娃呀,这么大怎么的还这般小孩子气。” “那是你姑娘有福气,有个心疼她的好爹。”蒋小花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淡淡的。她只是在想老蒋是不是也曾经很人这么说起自己。 似乎是发现蒋小花突然情绪有些低落。林巧妺赶忙开口。“我们前几日遇见个货郎,还听说了恒明县最近出了个大案子。蒋姑娘有听说吗?” 林巧妺带着丝兴奋的探究,直勾勾的看着一脸平淡的蒋小花。目光灼灼的好似要把她看出个窟窿来。 见蒋小花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林巧妺也不失望。自己自顾自的说。“听说破案的也是个姑娘,还是个女仵作。她可真厉害呀。我也想和她一样做个厉害的姑娘!” 蒋小花有些惊愕。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 驾车的林大叔倒是先开口了。“你这娃,尽说些有的没的。虽说这仵作出自屠宰行,可就你那看见杀个鸡都要咋咋呼呼的样子。怎么做这种替人申冤的事来。想来那女娃娃也是艰难的。谁家会让自家正经娃娃做这个呀。” 蒋小花不再说话,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林巧妺则还在努力和林大叔表示自己要做个厉害姑娘的决心。 此时远处传来些许人声,三人才发觉镇子已经离的不远了。牛车徐徐载着三人进了小镇停在一处客栈门口。 “这客栈的老板娘是个热心肠得人,你就说是我朋友,她定会给你个优惠的价格。”林巧妺拍着胸脯和蒋小花介绍。“明日,你若还在这,记得来瑞丰酒楼找我玩。” 林巧妺站在车上冲蒋小花挥手,林大叔带着一脸和煦的笑意赶着牛车继续前行。 看着客栈硕大的牌匾“同福客栈”。蒋小花怎么也不相信眼前花枝招展的老板娘居然真会冲林巧妺的名字给自己打个折。 “看你是巧妺的朋友,二楼那间上房算你便宜点。”老板娘喊来小二带着呆若木鸡的蒋小花去了二楼。 房间很大,打开窗可以看见小镇热闹的街道。屋里一应俱全,特别是那松软的床榻。让蒋小花十分满意。 彻底放松下来之后,一天的疲劳汹涌袭来。匆匆吃了个冰冷的糖烧饼,蒋小花睡着了。 只是半夜子时,一声惊恐的尖叫划过寂静的黑夜。而后,更多的人从睡梦中惊醒。大喊“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啊。” 巨大的火光,照得小镇亮如白昼。也映衬着人脸一片光怪陆离。 第六章 火中焦尸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这个名叫齐云的小镇并不大。 而这场大火几乎吸引了半数以上的人。 强烈的火光和熙攘的人群吵醒了睡得香甜的蒋小花。她打开窗,不远处冲天的大火伴着浓烟,随着夜风四处扩散开来。人群里充斥着各种尖叫呼喊。 楼下原本并不宽敞的安静街道,有妇人紧张的抱着孩子匆匆跑去别处。有好事的闲汉眯缝着眼蹲在角落着看热闹。有身体健壮的男子扛着沉重的水囊脚步飞快的往前跑。 蒋小花看了一会,自觉帮不上忙,倦意再度袭来。她决定继续回去睡个回笼觉。 才躺下,门口老板娘和店小二的对话声隐隐传进了屋。 “哪着火了啊?这火瞅着挺大呀!”老板娘的声音有些懒散。大概也是被吵醒的吧。 “是瑞丰酒楼的后院。那火挺邪性,单单就烧了那一间房,边上掌柜一家都安然无事。”小二显然已经去看了热闹回来了。 老板娘瞬间清醒了过来,连声发问。“巧妺那丫头今天不是去送货了吗?你看见林大哥和巧妺了吗?” “这......听说有人困在屋里。也不知道是谁。”小二话音未落。只看见一女子,胡乱披着衣裳,拖拉着鞋,从他身边风似的跑了过去。 蒋小花有些紧张。这是自己的第一个朋友。这是自己出恒明县后第一个向自己表达善意的人。她不希望他们出现什么意外。 酒楼离客栈并不远。她跑到这的时候。大火还在燃烧,火焰发出的高温让人眼睛有些想流泪。 人群一片混乱,蒋小花看见傍晚还温和的和女儿嬉闹的林大叔此刻像一只疯狂的野兽,咆哮着要冲进火场。 眼见众人快要拦不住了。林大叔身后不知道何时出现一身着黑衣的男子。 没有丝毫犹豫,黑衣男子一记手刀打在林大叔的后颈。随即,林大叔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半盏茶的功夫,大火终于扑灭。从着火的西厢房里抬出一具小小的尸体。蜷缩着,身上和衣服已经被烧的看不出模样了。 但是蒋小花的直觉告诉她这是林巧妺。自己的第一个朋友。她有些难受,五岁起看验尸的她,居然有些难以抑制的想呕吐。 表情痛苦,她站在角落里,发出一阵干呕。 “你没事吧,这里不适合姑娘家。快些回去吧。”说话的正是那黑衣男子。 蒋小花觉得自己好似看见一片星辰大海。那是一双深邃的眼睛,带着不可置信的吸引力。竟慢慢平静了下来。 另一边猛地听见林大叔声嘶力竭的呼喊。那个山一般的男人就那样伏着身子,跪在尸体旁,无助的失声痛哭。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族老佝偻着年迈的身子,看着这一地的狼藉。“都散了吧。留两人帮尸体送去义庄,明日挑个黄道吉日下葬吧。”又转身拍了拍林大叔的肩。“人死不可复生,节哀顺变。” 眼看着两个强壮的男人要去抬尸体。蒋小花猛地发出一声尖叫。“你们就不看看她怎么死的吗!就这样随意的说两句节哀顺变的话,有什么用!你们这样和凶手有什么区别。”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许是太过激动,蒋小花的声音都有了些变调。 族老瞪着混浊的眼睛,手里的拐杖狠狠敲击着地面。想来很久没人在公众场合这般激烈的反驳他了吧。 一旁准备抬尸的油腻胖子,有些不屑的说。“你个姑娘家不要在这胡搅蛮缠。我看过这尸体,嘴里有烟尘,就是被烧死的,还有假不成。” “请族老早些让人把尸体抬走。这般停在这着实让人觉得不太合适。”说话的是瑞丰酒楼的少东家。一幅晦气的表情。 此时,林大叔调转了身体冲着族老狠狠磕了个响头。“族老,我妻子生巧妺时,血崩而亡。这些年我们父女两相依为命,如今她死的这般凄惨。如是意外,我无话可说,我女儿命该如此。但若是奸人所害,还请还她一个公道!” 周围唏嘘不已。 看着眼前这高大的男人,仿佛瞬间失去生命力一般。族老有些动容。最终叹口气,吩咐了人去北联城报官请仵作。 蒋小花则在林大叔身旁跪下。“林大叔还记得巧妺说的恒明县女仵作吗?那就是我。如果大叔信得过我,请把巧妺交给我,我定然替她讨回公道!” 眼前的高壮汉子,好似失了魂,只是听见会给女儿讨回公道。眼里才燃起了求生的火苗。有些木然的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蒋小花的请求。 蒋小花一阵翻找,从怀里掏出文书来。恭敬的递去给族老。“我原是恒明县的仵作。不知道在北联城派人来之前能否代为查验?” 族老也不说话,只看着眼前这个刚刚驳斥自己的秀气姑娘。 “刚刚是我太过心急,才出言不逊。实在是抱歉。想您老也不会和我小姑娘一般见识。”蒋小花小心陪着笑。 见族老还不松口,有些着急。等着北联城来人,不知道又是几日之后。那凶手万一逃走了可怎么办。 “不知道我可否替这姑娘做保?”黑衣男子适时的发声。让蒋小花有些诧异。“我是你们城主的朋友。如果北联城来人不认识我,或觉得我包庇凶犯随时都可以抓我见官。” 族老见黑衣男子气度不凡,又这么言之凿凿的表态。想来不像骗人的样子。勉强点头表示同意。 “晚辈多谢。”他呀,就是好奇。这姑娘刚才明明一副要吐的做派。现在却要验尸查凶。 “蒋小花谢谢公子施以援手。不知公子如何称呼?”蒋小花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上许多的男子。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在下郑琛煜。不过是不想死者含冤受屈罢了。并不是什么大事。”郑琛煜摆摆手。“不知蒋姑娘准备几时验尸?在下可效犬马之劳。” “等会尸体送去义庄就可以开始。感谢郑公子替好友仗义相助。”蒋小花深施一礼,真心实意的感谢郑琛煜。 “散了吧,散了吧。”在族老催促下人群四散开来 第七章 子夜验尸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尸体送到义庄的时候,刚好是子时。 黑沉沉的夜,天空好似泼墨一般,连星星的微光也不曾透出。刚刚发生的一切,犹如深夜惊恐的噩梦。 不远处,不知是野狗的吠叫还是夜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小径上显得更外清晰。 看守义庄的独眼老头,瘸着腿举着火把。一言不发的在前带路。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袍,映着地上扭曲的影子犹如地狱的恶鬼。 不远处,出现两缕微光在夜风中飘忽不定。义庄已经出现在眼前。 除去几只轻晃的火烛还有堂中燃起的长香。这里几乎空无一物。 独眼老头示意来人把尸体停放在中堂可自行离开。 眼见其他人飞一般的消失,只剩下那一路上一声不吭的小姑娘依旧端详着尸体。那模样说不出的诡异。竟看的老头有点儿心慌。 “姑娘,回吧。死者已逝,生者保重。”虽说老头长相丑陋,声音倒并不难听。 蒋小花摇摇头。“我是个仵作,我等人。” 独眼老头转身走开。“也是,伸冤不分时间。早日让死者瞑目才要紧。” 郑琛煜脚步停顿了片刻,这个独眼老头竟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不知道你要的是不是这个箱子?”郑琛煜手里拎着的正是老蒋的验尸箱。 蒋小花离开恒明县带的东西不多。这个箱子却是重中之重。里面很多还是她亲手帮老蒋准备的,只是老蒋再也用不上了。老蒋以前总说这是他的老伙计。蒋小花那会就想把它带走吧,也算留个念想。 找了个火盆,丢了些皂角和苍术进去。“我们开始吧,麻烦郑公子替我做些记录。”蒋小花蹲下身子开始准备工具。 火盆里升起一缕缕青烟,不仅不呛鼻还让人恍惚觉得空气里那股子烧焦的味道也淡了些。 蒋小花看着蜷缩着的林巧妺,眼神有些暗淡无光。半晚前这个姑娘还兴致勃勃的和自己谈天说地。现在却…… “林巧妺,女。亥时末发现死于火场。”蒋小花声音平平,偷偷看眼身边的郑琛煜。发现他眼神清澈没有厌恶没有恐惧。心下也是松口气。 “尸体有明显的水疱,无明显红肿。无肢体残缺,无明显外伤。脸颊手臂轻微痂皮。”蒋小花边打量尸体边描述。 郑琛煜也不发问,看着眼前认真查验尸体的姑娘。心里些触动。那些他所知的豪门贵女怕是连活人都无法一视同仁。又何况是一具尸体。假以时日她会成为破获那宗案子的一大助力。 “会说的太快吗?我要开始检查了。如果郑公子有什么不适,可以提出来。”蒋小花回身看着认真记录的郑琛煜。 “蒋姑娘不必顾及我。”她感觉这人好似见惯了生死,对此并未有任何多余的触动,脸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 蒋小花不再多余废话。 修长白皙的手在尸体上开始认真的摸索。“头部后侧有肿块,额头有较明显凹陷,四周有骨裂。疑似受过击打。骨裂不排除高温原因。”手指分开喉咙,“口腔有烟尘。喉部以下稍后查验。” 手中的动作并没有停顿,蒋小花开始小心翼翼的将林巧妺身上烧毁的衣物脱下来。发现林巧妺全身除了水疱并没有其他异常。只是尸体的大面积烧伤增加了检验的难度。 就在郑琛煜准备停笔的时候,她又从箱子里取出镊子开始检查林巧妺的头部,口腔深处及指甲缝。目光平静,神情肃然。手法娴熟堪比几十年经验的老仵作。 这番举措让郑琛煜有些侧目,手中的笔竟也停顿了片刻。 “头部后侧肿块附近有细沙。前侧伤口面积较大,怀疑有出血。指甲缝内有细沙。口腔深处无烟尘碎屑,无明烧伤痕迹。”蒋小花的镊子从指甲缝里夹出一小节指甲盖长短的物件。“等等。这是什么?” 蒋小花小心翼翼凑近火烛,想瞧得仔细些。 此时原在身后记录的郑琛煜,已然并肩而立。眯缝着眼。“这是一节丝线。一段已经烧焦了。能留下这一节纯属运气使然了。” 蒋小花静静的放下手里的镊子。目光突然有些失焦。尸体满身的水疱,头部的创伤,还有那一截丝线。在她那种飞快的旋转,竟有些头晕目眩。 “郑公子,你身上有吃的吗?”蒋小花想起自己吃完的糖烧饼。她太饿了。 此时窗外一声鸡鸣划破浓墨般的黑夜,天空微微有些泛白。 “蒋姑娘不如先休息会,吃点东西垫垫肚子?”郑琛煜把记录尸体信息的纸张递了过去。 蒋小花摇摇头。“我想去火场看看,运气好的话可能还能找到点什么。路上随便吃点就好了。倒是郑公子累了一夜,先行休息吧。”又自言自语的低声补充一句。“老蒋说我运气向来很好。希望这次也如此。” “我同去。”郑琛煜话不多,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神色。 想来是各怀心事,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蒋小花实在太饿了。所以在看见馄饨摊的时候,她一个人喊了三碗馄饨。 这会,天已经蒙蒙亮了。在郑琛煜发现三碗馄饨蒋小花一个人全吃了之后。他认命的给自己也叫了两碗,顺便看了眼对面意犹未尽的姑娘,把另一碗给了她。 蒋小花终于不至于那么饿了。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都在讨论着昨夜那场毁人性命的大火。 “你们知道昨晚那火吗?听说烧死的是给瑞丰酒楼送山货的小姑娘。” “瑞丰那少东家不是挺喜欢那丫头吗?真是没福气哦。” “可不是嘛?前些日子听说找了媒人要纳她做妾。让姑娘他爹拿斧子追了二里地。” “这要是早答应,早去城里享福了。哪能死的这么惨。” 蒋小花也不吃了。眼里一片雾蒙蒙的让人看不真切。她好像一颗有些颓败的树在阴雨天里一动不动。 “我们走吧。”郑琛煜伸出手指敲了敲有些油腻的桌面。 蒋小花只是木然的站起身跟着。和原本灵动的模样天差地别。 两人赶到废墟的时候,远远就听见昨晚那油腻的胖子的喊声。“族老说你两肯定会来。让我在这守着,别让人进来。” 胖子伸伸腰,有些埋怨。“我可在这呆了一晚上,腰都挺不直了。” 蒋小花此时好似终于回过神来。“我验了一晚上尸,我都没说什么。”她不喜欢这个出言不逊的胖子。转念一想,人家毕竟守了一夜。“我替巧妺谢谢你。” “族老说你是个仵作。你个姑娘家家还真的是做这个的呀。啧啧啧。”胖子摇晃着他的大脑袋,一脸可惜的看着蒋小花。 蒋小花翻了个白眼。打算不再理他。 脚刚踏进厢房好似忽然想到什么,她收回脚步。转身问正欲离开的胖子。“这位大哥,昨晚可有何异常吗?” 第八章 珍珠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大概是对蒋小花的那声大哥感到好奇。 胖子停住了离开的脚步。思索了很久。“应该是没有吧。毕竟烧死人,大家都觉得晦气,早早就散了。我是个杀猪的不怕这个,所以才留在这。掌柜家的那闺女给吓得昨一宿都没合眼,今个早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这酒楼以后还开不开?” 蒋小花点点头。“这我们来就可以了,大哥就早些回去休息吧。辛苦了。” “我和老林是多年老兄弟了,也是希望你们早日抓到凶手。”胖子摇晃着身子离开了。也算是结束了寒暄。 厢房还残留着一股烧焦的刺鼻气息。墙上被熏的面目全非,有些墙皮已经烧的脱落下来,露出新的难看的内里。桌椅板凳更是烧得缺胳膊短腿。 相比较之下里间就显得没那么严重。虽说帐曼被褥已经被烧毁但床大体还是没被烧坏。 郑琛煜环顾四周。“这火是在外间起的,里间易燃物更多但是烧毁的情况相较而言更轻些。桌椅燃烧起来不易,大概是人为洒了些油脂。” 蒋小花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在床榻四周翻找,既然林巧妺不是被烧死,那么头上的伤口总有一处是致命伤。 想着头上那两处伤口,可是这屋里除了桌椅也不像有能砸死人的物件。 目光随即挪到床榻之上。蒋小花也不在意脏乱,开始在细细得摸索起来。 到底还是让她找到了些什么。在床上的夹缝里有一颗珠子。珠子不大但是很是光滑。阳光下泛这乳白色的光晕。 “这是珍珠。”郑琛煜看着蒋小花跪在那破败的床榻上细细打量手上的物件一脸沉思。“这镇上有家锦上红,专做衣裳首饰。不如去问问?” “郑公子,对女子物件还蛮有研究啊。”蒋小花低声调侃了一句。 听到这话,郑琛煜脸上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神色。这是木槿那妖孽的产业,原不过是为了迎合他自己的恶劣品味开的,怎得后来开始大受那些豪门贵女的追捧。 “那是在下朋友的产业。”郑琛煜随手拿开床榻上的瓷枕,想给自己找块地方坐一下。 “别动!”蒋小花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找到了。” 反倒是郑琛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喊愣住了。手就那样拿着瓷枕停在半空。 眼见蒋小花小心翼翼的伸手接过瓷枕。随即调转一面冲着他。“你看。” 枕上画的是些牡丹,艳丽极了。和那几滴暗红 的血液并无太大区别,如果不是刚刚他不小心蹭掉其中一滴。任谁都很难发现吧。 沾有血迹的那一面贴着床榻,所以才保存了下来。想来凶手杀完人心里也是害怕的,只记得点火毁尸灭迹。却把凶器遗留在了现场。 蒋小花心里终于轻松了一些,找到了两件重要的东西。离破案也就更近了一些。 “不如郑公子去那锦上红问问,想来熟人去掌柜必然也会更好说话些。”蒋小花想着这废墟里也找不出来什么。而她还有一个疑问需要去找找答案。 郑琛煜点点头。“那蒋姑娘呢?” “我在林巧妺身上发现很多处有细沙,可她是在厢房里被发现的。我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出去转转。”说罢作势要从此处离开。 郑琛煜也不推脱。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出了厢房。 出门就看见瑞丰酒楼的秦掌柜皱着眉头在后院来回踱步。 因为昨日的大火,今天瑞丰酒楼并没有营业。看见从厢房出来的蒋小花二人,脚步更加急促凌乱起来。 昨夜的火场边,蒋小花见过这个秦掌柜。两撇山羊胡,一双三角眼,看着并不像个好相处得人。 见蒋小花二人要走,当即有些着急。“二位,等一等。”随后一溜烟跑了过来。 “掌柜的可是有什么事?”蒋小花有些疑惑。“听说昨日是你最先发现走水的。” “是我发现的没错,可和我没什么关系。这两边厢房离得不远。我们家常年住东侧。西边的一般是留着常年给我们酒楼送货的休息。一年到头多半时间也是闲置。有个虫蛇鼠蚁也是很正常。”掌柜说完开始偷偷观察二人的反应。 虫蛇鼠蚁?这是想暗示自己什么呀。 蒋小花心里有些别扭,忽的又起来恶趣味。“以前老听些衙役说,有些凶犯自己放火自己报案。借着这个来摆脱嫌疑。掌柜的可知道这种情况。” 山羊胡猛抖动了一下。“不曾听说过。昨日我和巧妺他爹对着货呢。昨个送来货多,整理起来费了不少功夫。我是这酒楼雇的掌柜,现下事对我来说是要丢饭碗的。” “哦。那掌柜的昨日可发现什么异常?”蒋小花挑着眉看着掌柜。 掌柜开始想,毕竟掉了饭碗和掉了脑袋孰轻孰重,他还是知道的。“戌时初,看着个奇怪的身影两个脑袋的一晃就过去了。昨的和巧妺爹喝了点酒,看的也不甚真切。” 听见两个脑袋这话,蒋小花心里有些想骂娘。这家伙这是想借着编瞎话洗脱嫌疑吗! 蒋小花强压着骂人的心。“这后院钥匙还有谁有呀。” “哦,这钥匙除了我这,钱少爷那还有。”掌柜有极笃定的补充了一句。“但这事定然是和他无关的。” “他不是你们少东家吗?怎得去哪还要和你报告不成?”蒋小花发现这事越来越复杂了。 掌柜表情变得有些尴尬不自然。好一会,狠跺了一脚,好似下定决心一般。“小女说昨日约了钱公子在西边的湖边见面。” 杏目圆瞪,这是个女中豪杰啊!“冲破世俗哈,秦掌柜你闺女可真是女中豪杰。”蒋小花说完摆摆手,独自留下一脸懊恼的掌柜。 郑琛煜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可真有意思。验尸时的专注,走访时的随性,以及随时随地可能忽然出现的意想不到。 抬着的脚还在半空未落下。后院推门进来个比蒋小花年纪稍长些的女子。这一身鹅黄衣裙,有些褶皱,似乎未曾换过。脸色暗黄想来是昨晚没有休息好。 看见院里站着三个显得有些意外和紧张 第九章 野湖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蒋小花冲着来人挥挥手。“可是秦掌柜家的姑娘吗?真是个标志的人呀。” 这般话风突变,郑琛煜好似已经习惯了一般。只是摆出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秦掌柜忙招手示意女儿过来。“春儿过来认识下蒋姑娘。” 只是这春儿姑娘缓慢挪动步子,并不太想搭理蒋小花二人。 蒋小花见状摆出一副傻憨憨的模样。“春儿姑娘,这是昨没回来还是早早出去了啊?”眼尖的她已经发现那裙摆下端沾满了细沙。 “昨日太过害怕,今早出去散心了。”语气生冷,春儿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眼圈竟红了起来。“我与巧妺可是多年的手帕交。发生昨日那般事情,我心里怎么能不难受。”许是压抑着情绪,她开始抽泣了起来。 这一哭还真把蒋小花哭懵了。想说的话就那样停在嘴里,怎么也出不来。 郑琛煜拧着眉。“我们走吧。”随即示意蒋小花春儿是不会回答我们什么了。 身后的哭声还未停止。两人快步从后院的小门消失了。“以前花姨说女人的眼泪就是武器,我现在算是明白什么意思了。”蒋小花带着丝苦恼。可为什么自己哭的时候该挨揍还是要挨揍呢。 “劳烦郑公子去趟锦上红。我去看看那湖有什么玄机。”离开了哭声,蒋小花瞬间回到战斗状态。 两人就这样兵分两路,各自行动。 蒋小花则 借着自己娇憨讨喜的模样,开始一路专找些妇女聊天问路。 那湖倒是不太远,只是路径偏僻。目及之处没有一缕炊烟,小径两边布满杂草,湖岸上种着些稀稀拉拉的柳树歪七扭八。 蒋小花有些感叹春儿可真会挑地方。 她脚步飞快的在湖边绕行。索性这湖不大,一盏茶的功夫倒也看看看了个大概。蒋小花喘着粗气,终于在一颗歪脖子柳树下发现一片杂乱伏倒的野草。 湿润的泥地里是些横七竖八的脚印和些大小不一的石块。蒋小花觉得自己快想明白了。捡起颗石头,开始冲着自己脑袋比划。 “小姑娘,你可不要想不开啊。”话音还未落,手里的石头被一只苍老的手夺了去。 来人是个老汉,一副渔夫的装扮。“小姑娘年纪轻轻有什么过不去的坎非要寻死啊。” 蒋小花有苦难言,只得开口解释。“老伯,我就是比划比划,没寻死。” “你们这些小姑娘,最近也不知道吹什么邪风。老爱跑这来还做些怪事。“老汉有些恨铁不成钢。 蒋小花敏感的发现老汉说的是,你们。“老伯还遇见谁在这啊?” 老汉是个热心肠的性子。“瑞丰酒楼掌柜家的春儿,老汉昨个晚上来埋渔网,那丫头撞了我就跑,好像被什么东西追赶似得。看样子吓得不轻。” “老伯,那你看见什么了吗?”蒋小花觉得答案即将出现了。 老汉摇摇头,又补充一句。“当时是没看见什么,后来呀,倒是恍恍惚惚看见个两脑袋的影子。大概是年纪大了眼花。” 这话一出口,蒋小花觉得那在脑中逐渐清晰的答案又模糊起来了。“谢谢。老伯。您先忙去吧。我这就回去了。” 蒋小花觉得自己该好好休息一下。线索很多,可怎么也串不起来。 回去的路上,她又有些浑浑噩噩的样子。林大叔巧妺掌柜春儿还有郑琛煜不停的在脑袋里跑来跑去。 强撑着回到客栈。那模样倒让老板娘吓了一跳。“你这什么怎么了?”赶忙伸手搀着蒋小花。 “我太饿了,能不能让伙计帮忙弄点吃的。”蒋小花有气无力的瘫软在椅子上。 老板娘赶忙喊了小二去弄些吃的回来。“再给我买点糖烧饼。”蒋小花努力喊了句。随即彻底瘫倒不动了。 等到郑琛煜出现的时候,蒋小花已经吃了第三碗面了。老板娘在一旁看的只皱眉。“真没见过那个姑娘跟你这么能吃!这以后谁养的起啊。” 蒋小花嘴里含着面条,有些含糊不清的辩解。“不行啊,我一想事情就容易饿,饿了就想不明白了。” 这几天发生的事,客栈的小二早就一五一十都和老板娘说了。“只要你想的明白。给巧妺个公道。我这管饱。”老板娘这话说的掷地有声。管饱这两字给了蒋小花无限的动力。 郑琛煜有些好笑的想。原来管饱就可以了呀。于是一脸笑意坐在蒋小花对面。“吃饱了吗?” 对上郑琛煜灿若星辰的眸子,蒋小花有些不好意思。慌忙点点头,表示自己吃完了。“我去找了林大叔,问了巧妺昨日和你分开后的的去向还有珍珠的事。” “锦上红的掌柜说,这珍珠品相虽不算太好,但价格不低。这些时日只有那春儿买过二十枚,托他们做了个禁步。”郑琛煜看着双手托腮的蒋小花,开始原话复述自己听到的。“林大叔说昨日戌时末,春儿和巧妺一同出的门,说是去湖边赏月。至于后来巧妺为何一人在厢房,何时回来。是否和春儿一起就一概不知了。” 蒋小花低垂着头。空暇的时候她总在想。如果自己分别的时候邀请巧妺来客栈玩,是不是她就可以逃过一劫。周围所有人发现眼前的姑娘肉眼可见的变得意志低沉。 一双染着丹蔻的手用力的揉搓了一把蒋小花的头发。这熟悉的的动作让她想起了老蒋。头顶传来一阵听不清情绪的身影。“有些事谁也不愿意它的发生,可既然发生了。总希望有个好的结局吧。” 蒋小花扭过身子看着离开的老板娘,她的背影有些不见察觉的摇晃。 “我们一起去趟锦上红吧。或许掌柜能看出那截丝线的来历。”蒋小花招呼着郑琛煜一起。 看着桌上的一片狼藉,郑琛煜忽然觉得,自己这趟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锦上红离客栈并不远逛个弯也就到了。可生意火爆的很,进出都是些女眷。郑琛煜的出现惹来不少姑娘的打量。这倒让蒋小花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招呼伙计去请掌柜。 “郑爷,您怎么又来了。有事您吩咐一声就好了。”蒋小花就看见个大肉球从后院一骨碌得跑出来。原以为这锦上红的掌柜该是个模样俊秀的。只是这一身红衣的喜庆胖子倒也不让人厌烦。 蒋小花从怀里取出包裹好的丝线。“烦请掌柜的帮忙看看这个。” 偷瞄眼郑琛煜见他并无异样。掌柜的连忙将人往里让。“来来来,这里边有雅间。二位进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起初郑琛煜说这是他朋友的产业,蒋小花只当是开玩笑。现在看来倒是千真万确。 三人坐定,掌柜给倒了茶。“龙井,不是雨前的。郑爷凑合来点。我家主子刚飞鸽传书来说是今日酉时到。” 郑琛煜只是端坐着喝茶,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比起手里的汝窑天青釉茶盏,那双手更像一件艺术品。“让他离我远点。” 掌柜的闻言一脸讪笑。“这事小的坐不了主。”看看一旁牛饮的蒋小花露出肉疼的表情。“蒋姑娘,你慢点喝。” 蒋小花停下倒茶手,不是不喝,而是没有了。“掌柜的,快帮我看看那丝线什么来头。” 掌柜也不客套,寻了处光线明亮之所,带上昂贵的白水晶透镜,小心的反复细看。一时间雅间里鸦雀无声。“郑爷,敢问这丝线可不可以让小的拿火烧一烧。” 蒋小花一听这话,有点急了。“就这么点,你还烧。再烧就没了。” 掌柜也不在意。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蒋姑娘啊,这线这么看,我也只能告诉你,深蓝色的丝线,其他我是真的看不出花来。我们锦上红有一批衣料是东家亲自指挥做的名叫暗香浮动月黄昏。做成衣裳不用佩戴什么香囊香珠就能自然散发出香味。如若这丝线烧一烧能发出香味,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蒋小花皱着眉。春儿那样的家境想来买点珍珠都不能是好的。怎么可能穿的起这么昂贵的料子。“不烧。” 掌柜好似松了口气,毕竟这么重要的东西关乎人命,自己这一不小心出点差池,还不得让自家主子弄死。 蒋小花站起身,抚了抚身上有些褶皱的衣裳。“郑公子在这休息片刻,我去找春儿聊聊。”言毕,脚步飞快的离开二人视线。 第十章 套话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蒋小花回到瑞丰酒楼的时候,后院并没有人。她也不着急,就那样大喇喇的坐在东厢房门口的石阶上。对面是一片狼藉的西厢房,此时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的收拾起来。 蒋小花刚刚理好思绪。抬眼看见秦掌柜带着春儿过来了。“秦掌柜,西厢房这么快就着人收拾了?” “这是钱少爷吩咐的。我也只是照办。”秦掌柜三角眼里满是笑意。想来是因为保住了饭碗吧。 蒋小花点点头。该拿走的都拿走了,其他的也无所谓。“也是也是。钱少爷比较重要嘛。” 秦掌柜知道眼前这和自己姑娘一般大的蒋小花自荐查案。他可不相信她能查出什么来。 “我主要是来找春儿姑娘聊聊的。春儿姑娘请。”蒋小花一脸入世未深的笑意。 春儿有些犹豫,站在原地不动。“春儿姑娘,想在这儿聊也可以。就是对面人多嘴杂,我要那句话说大声了。怕是影响春儿姑娘闺誉。”蒋小花大方表示她随春儿安排,哪里都能聊。 秦掌柜老脸一黑。没想到这么个丫头居然还会拿乔作势。又开始后悔自己图个一时嘴快。“去吧去吧,青天白日,蒋姑娘还能行凶不成。” 春儿无奈只得请蒋小花到自己的闺房。房间布局和西厢房类似,也是里外两间。桌上摆着瓶芙蓉,屋里是浅粉色的帐幔。看起来是精心布置过的。 蒋小花也不坐,就这样在春儿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在房间里来回打量。来到衣柜边猛地伸手打开柜门。入眼都是些鹅黄,浅粉,淡绿的浅色衣裙。一丝疑惑的神色快速划过。继而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春儿姑娘的衣裙可真漂亮啊。” 这话让原本正准备将人赶出去的春儿缓和了些神色。“我都没又这么漂亮的衣服。真叫人羡慕。春儿姑娘怎么都是些浅色的衣裙啊。” 春儿看着蒋小花身上有些洗的泛白的衣裙,听着蒋小花一波一波明里暗里的夸赞和羡慕。脸上终于露出开心的神色。“我是不太做事的,自然也不怕衣裳弄脏。不似蒋姑娘这般能干。” 蒋小花装作听不懂的模样点点头。“不知道巧妺喜欢什么颜色。也好烧点给她。” “无所谓了,人都烧成那样穿什么也好看不起来了。”大概是觉得这么说不太妥帖,春儿迅速换了一个口吻。“巧妺之前也爱穿些深色衣裳,说是替她爹帮忙的时候方便些。改日,我去锦上红选几件漂亮的衣裳给巧妺带去。” 蒋小花心里百转千回难道那丝线是巧妺自己的? 她没接春儿的话头。自顾自的一拍脑袋装作想起些什么的样子。“我刚刚在门口石阶的缝隙里发现颗珍珠,是春儿姑娘的吗?”蒋小花摊开手,手里就是那颗小小的珍珠。 春儿看见珍珠,整个人呈现出失而复得的快乐来。“谢谢,蒋姑娘。这珍珠可是我求了爹好久,他才肯买给我的。前几日不知怎的忽然断了,找来找去就是少了一颗。” “听林大叔说,昨日戌时是你和巧妺在一起,怎得没有一起回来吗?”蒋小花开始切入正题了。 这话到让春儿有些猝不及防。思索一会答道。“原是说去赏月,后来不知是不是吃坏东西腹痛难忍我就先回来。” “你就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黑灯瞎火的。你就不怕她出什么意外吗?”蒋小花抬头细细观察对面低头苦思的春儿。“还是说,那会她已经死了。” 春儿强压下心中的恐惧。语气有些颤抖。“你胡说什么,我真是难受才先走的。她那会还在湖边,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被烧死在家里。” 蒋小花看着春儿的模样,想来不下点猛料她是不会松口的。随即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凑近春儿,阴恻恻的说。“你知道那珍珠我是在哪里找到的吗?昨天晚上,在义庄。那珍珠就紧紧的握在巧妺烧的焦黑的手心里。我拿出来的时候,她居然睁开眼了。血从眼睛里手里流了一地啊。她死的太惨了,死不瞑目呀。” 嘭一声,春儿有些狼狈的摔倒在地。她努力的往后退去。蒋小花则继续逼近。阴恻的说。“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死在好朋友手里。她死的太惨了,你居然还把她丢在火里。那火那么大她该多疼啊。” 终于,春儿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抖如筛糠。“我没有杀她,我就拿石头打了她一下。我看见他昏过去了。我太害怕了,所以我就跑了。我真没杀她。不是我不是我。你要相信我。” 蒋小花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眸色暗沉,即使到了现在这一刻。春儿也不曾觉得对不起巧妺。 努力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蒋小花坐在春儿身边。“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如果你再骗我,那么等北联城的人来,你就是杀了巧妺的凶手。没人会去救你。这里的利弊,你自己能掂量清楚。接下来,收起你的眼泪,告诉我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春儿发现娇憨的蒋小花散发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那杏眼里嗜血的气息仿佛随时随地会撕裂了她。 “那晚我约她去湖边。我就是想让她去和钱少爷说清楚,明明我更适合钱少爷。她说她不稀罕做钱少爷的妾,说什么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还叫我也不要冲动。她个收山货的野丫头,知道什么。后来我一激动拿石头砸了她一下。她就昏过去了。我太害怕了才跑掉的。我不是故意丢她一个人的。”春儿虽然还在颤抖着,只是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 “你怎么确定她是昏过去不是死了。你砸她哪里了?”蒋小花决定先寻找致命伤。 “我摸了,她有呼吸的。我就砸了下她后脑勺。没有用力的。我当时满脑子就是逃跑。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回来,那火真不是我放的。”春儿一边打量蒋小花一边说。发现她没有任何表情之后又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不哭还好,这一哭又惹的蒋小花心烦意乱。“哭什么哭,你拿石头砸她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会有今天!”停顿片刻,又补充了新问题“听你爹说,你还约了钱少爷?同时的吗?他怎么说?” 春儿听到那一顿呵斥,硬生生止住了哭声。开始不住的打嗝。看着蒋小花一脸随时会揭发她的模样又让人不敢怠慢。“是的。钱少爷同意了的,说戌时初会来的。他的小厮二宝也听见了。” “钱少爷有没有一件特别香的衣服啊?他来这里带了多少人?”蒋小花边问边在包里摸索出个还带着热气的糖烧饼。 春儿仿佛陷入了美好的梦境,脸上甚至露出一抹陶醉的笑容。“我第一次见他,她就穿着那件衣服。深蓝色的长衫透着一股好闻的檀香。周身的富贵气派不是这种小镇人家能养出来的。” 这话听的蒋小花直皱眉,有空定要看看那能让人失去理智的衣裳。“他带了多少人?说重点。” “就一个人他的小厮,叫二宝。钱少爷在镇东边有个庄子,他就住那。”春儿赶忙回答,之后带着一脸的期待看着蒋小花。 “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让你带人去湖边。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蒋小花头也不回的离开。身后是春儿歇斯底里的哭喊咒骂。 蒋小花记得老蒋说过,活人比死人更可怕。那时候不明白,现在好像有些懂了。 第十一章 城主 木槿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等蒋小花一路小跑到锦上红的时候。远远就看见那门口停着辆马车。该怎么形容呢。就是很艳丽吧。整个车身统呈红色。在这西行的阳光下更显娇艳。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红色绉纱遮掩的严严实实。看不清车上人的模样。 门口已经被清出了一块空地。可是人并未下车。“快叫郑琛煜出来接我,老子特意赶来,他装什么大尾巴狼。”声音很好听,只是这用词和这一片旖旎艳丽有些格格不入。 锦上红的胖掌柜搓着手。一脸谄媚讨好的模样。“主子,小的也使唤不了郑爷。您屈尊移驾自己去看看。”余光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蒋小花好似看见救星一般,招手喊道。“蒋姑娘,快来快来。” 蒋小花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才确定喊的是自己。路过马车旁,车厢里伸出一只手,修长白皙柔若无骨的模样。就那样猝不及防抓住自己的手腕,转眼间自己就到了车里。大概是来人身上的杜衡清香,蒋小花电光火石间回过神来。还未开口询问。来人又冲外头喊。“快去叫郑琛煜出来,就说蒋姑娘在车上。” 胖掌柜抹把额上的汗,思量片刻,迈着粗短的小腿飞快的往里跑。 大概是觉得来人并无恶意。蒋小花也不害怕。开始主动打量对方。乌黑的发丝用一根暗红色的发带松松的系着。周身一件红色大氅金线细细的绣着暗纹。夕阳透过绉纱照的肤色越发雪白朱唇越发娇艳。一双桃花眼水气朦胧。如果不是那明显的喉结。蒋小花怎么也想象不到这般绝色居然是个男人。 来人察觉蒋小花的错愕,忽得一笑。蒋小花觉得戏文里说的回眸一笑百媚生应该就是这种模样。 “蒋姑娘,是在下唐突了。请别介意。”轻声细语好似刚才气急败坏的不是他一般。“在下北联城城主木槿。” 蒋小花又开始翻开自己的小包,她需要吃个糖烧饼压压惊。刚咬下第一口,车帘就被掀了开来。“下来。你注意点。”马车旁是郑琛煜棱角分明的冷脸。 眼前一花,木槿不知道何时下了车。长臂一展揽着郑琛煜的肩膀。用着深闺怨妇的口吻。“你这没良心的,怎么这么久不来看人家。” 蒋小花觉得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光。他两现在的姿势不是正像两个头一个身子的影子吗。兴冲冲跳下马车,追这前面两个人离开了。 锦上红的厢房里,气氛诡异。掌柜的尴尬的笑着,郑琛煜本来表情不多的脸上透着一股寒气。木槿则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蒋小花。 “蒋姑娘,听说是个仵作。我这刚好有人是从恒明县来的。说姑娘验尸手段不比我那验官差。他年纪大了最近事又多。我就没让他出来奔波了。”木槿边示意掌柜泡茶边说。 蒋小花赶紧喊住要出门的掌柜。“掌柜,把那节丝线取段燃了吧。我已经想明白了。” 见没人反对,掌柜的小心翼翼取了节丝线,当着众人面开始燃烧。小小的火星子只一下就熄灭了。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檀香。 “这个香味的以后锦上红不卖了。这人真是笨死了。我呀还给蒋姑娘准备了一份大礼。相信蒋姑娘会喜欢的。”木槿的笑还真让人赏心悦目。“通知族老开祠堂吧,记得叫该来的人都到场。”随手打发掌柜的出去了。 现下三个人就那样沉默的坐着。“蒋姑娘,你知道这世界上能差遣阿煜做事的有几个人吗?反正我是差遣不动他。但是你也可以算一个。”木槿说完这话,郑琛煜喝茶的手顿了顿。 蒋小花隐隐能猜到郑琛煜身份显赫。只是这般显赫让自己有些诚惶诚恐。赶忙挥手。“没得,我和郑公子只是分工合作,算不上谁差遣谁。” 看着蒋小花一副着急辩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郑琛煜觉得这才像个她这般年级的姑娘该有的样子。 “哈哈哈哈。逗你玩的。蒋姑娘太可爱了。唉,也别叫什么蒋姑娘了,我就叫你小花儿,以后你喊我大哥。北联城里我罩着你。”木槿笑得开心极了。蒋小花实在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怎么做的城主。 一阵叩门声响。门外胖掌柜的声音传进来。“主子,祠堂开了。请三位移步吧。” 齐云镇的祠堂建在一处小山旁。四周的参天大树显得祠堂更加肃穆。小镇没有府衙,出来大事就由族老带着些德高望重的老者来商议决定。 木槿热情的邀请郑琛煜坐马车同去。只是后者嫌弃的看了眼马车先行离开。倒是蒋小花就那样稀里糊涂的上了车。 族老一行人看见木槿的出现具是一阵恍惚。赶忙下跪。 “族老,不必行此大礼。我就是来接好友,也顺便看看这起案子。”木槿独自给自己寻了把椅子坐下,漫不经心的示意众人开始。 祠堂里里外外围满了人。一时间人声嘈杂。蒋小花看见黑暗里坐着的林大叔,这才不过两日。山一般的壮汉长出了满头白发身形佝偻萎靡的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蒋小花走到堂中,对在座众人施以一礼。“林巧妺死于头部重创。而非走水。走水不过是凶手为了掩盖罪行。” 只一句话,四周针落有声。 角落里,林大叔身躯一阵,眼里是一片愤怒和悲痛交织的复杂神色。“我女儿是做错了什么,要这么对她!”自己惟一的独女相依为命,却这般惨死。让他心里如何不恨。 蒋小花心里一痛,按捺情绪。“我原先也以为是被烧吸入烟尘窒息死亡。后来检查咽喉深处并没有任何吸入烟尘的痕迹。那最先排除烧死的可能。” 脚步轻转,对着已经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春儿。“次日,我和郑公子在厢房废墟里找到两件东西,现在我先说其中一样。” 瞥见不远处面色微变的钱少爷。开始在他身前来回踱步,字正腔圆。 “我在林巧妺头上发现两处击打伤,而那日戌时是春儿与她结伴出行,却只有春儿一人回来。路上还撞见渔夫老伯。这点如有疑义可找老伯来当面对质。这其中一样是枚女子做禁步所用的珍珠。就在床榻之上。锦上红的掌柜可以证明春儿前段时日曾购买过同款珍珠。这是记录。” 蒋小花从胖掌柜手里接过账册递给族老观看。继续说道。“同是春儿已经招认曾用石块击打过林巧妺头部,并将她一人留在湖边。” 此言一出,秦掌柜怒骂道。“你胡说八道。你个小姑娘自己没本事破案,故弄玄虚把这罪名扣在我家姑娘身上。” 当即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求城主和族老还小女一个公道。” 蒋小花蹲身直视表情迟疑的春儿。“你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小女认罪。”简单四个字,平地炸雷,人群中议论不休。秦掌柜更是不可置信一般瞪大眼睛。 他心里连个蚂蚁都舍不得踩的女儿纵然是娇蛮些也做不出这般杀人害命的事情来。厉声出言。“她没有理由伤害林巧妺。明明是你威胁她。” 蒋小花看着一旁恨不得当场撞死的春儿。带着同情的温柔话语直逼的春儿恨不能掐死她。 “我本来是不想说的,既然你父亲问了。我怎么也要说个明白。因为你女儿想给钱少爷做妾。林巧妺劝她不要冲动。她才下的手。” 堂上又是一片寂静,随后而来的是一片妇人们的辱骂和秦掌柜变了声调的呼喊。 第十二章 纰漏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郑琛煜目光的随着蒋小花移动,眼里的笑意不加掩饰。木槿招手喊来侍卫。“既然认罪,看押起来稍后论处。” 蒋小花看着做如针毡的钱少爷。“这事钱少爷知道吗?昨日春儿姑娘的月下之约,钱公子可曾赴约?” 到底也是大家族里出来的,自然不能让蒋小花几句话唬住。“蒋姑娘女儿之身行仵作之事已属过限,这般议论他人婚事是否不妥。” “钱少爷真真好教养。这般好教养昨日怎就不知告诫一番春儿姑娘。再说娶妻才算是婚嫁事,需的三媒六聘。纳妾不过是卖女儿罢了。这话钱少爷可还记得?”蒋小花这话说得钱少爷好似有些呼吸不畅。 钱少爷心中不喜语气也算不上和善。“有什么就直说,不要含含糊糊的。” 蒋小花不以为忤。定定站在钱少爷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昨日在厢房废墟里,还有一件物品。想来应该是你行凶所用的工具了,瓷枕。虽说第二日你安排人去打扫,不巧我们先行一步。当然这个也不一定就能证明是你。之前秦掌柜和渔夫老伯说看见两个脑袋一个大身子的影子,我还以为是为了脱罪诓骗我。仔细想来,你在湖边揽着昏迷的林巧妺,影子不就是那般样子。当然这也不能证明是你。可是我在林巧妺的手指缝里发现了属于你的衣服丝线哦。这般金贵的物件,除了你当是这镇上无人有购买之力。” 蒋小花的话让钱少爷的心忽上忽下难受的紧。皱着眉头“蒋姑娘说的那衣服昨日失窃了。若是没有其他证据。子虚乌有的事,钱某不会承认的。烦请城主还在下一个清白。” 蒋小花周身的气势瞬间仿佛被风吹散了了一般。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是啊,证据呢?钱少爷可以说衣服被偷了,丢了或者就是压根不是自己的。难道就这样结束了。自己这两日的不眠不休就换来这般结局。她不甘心。 郑琛煜抬起眼,就看见蒋小花一身微旧的衣裙。纵然是站在人群中心,可也掩盖不了落寞和倔强的神情。 “小花儿,我说了要送你份礼物的。这就先给你送第一份啊。”木槿温润的声音把蒋小花的思绪拉了回来。莫名的蒋小花抬眼同眸色坚毅的郑琛煜对望一眼,片刻间稳住了颤动的心神。 一旁的侍卫带上个五花大绑,口塞破布的人。这人看到钱少爷的时候,眼里放去希冀的光芒,身体剧烈的扭动起来,想要挣脱束缚。以至于钱少爷表情有些扭曲。 “钱少爷,这人认识吗?听说是你的小厮我可是特意给你带回来。因为他想杀人。还想诬陷你。太歹毒了。”木槿看着钱少爷脸色越来越难看,语气越来越欢快起来。 侍卫适时的取掉二宝嘴里的破布块。“少爷,我是按你的吩咐做的,我没有出卖你。少爷救救我。救救我。”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看着甚是可怜。 蒋小花看着二宝的出现,心下松了口气。想必这样总能定罪了。“小花儿,不着急。我这还有一份礼。”木槿看这蒋小花还不算太过颓败,觉得总算也是保住郑琛煜口中的璞玉姑娘了。 这会儿出现的是个妇人,有些年纪了。看见木槿就跪下磕头。“感谢城主救命之恩。” 木槿也不推脱,毕竟自己真救了她。“好了好了,意思一下就行了。你来和大家说说,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 这一问,妇人表情有些愤怒和不解。“我是钱家庄子上的,平时干些洗衣烧饭的活。昨日少爷非说他那衣服是我洗坏的,要打死我啊。后来庄头求情,少爷就让二宝送我回城里。可是半路不知怎得二宝就想把我推下水。还好遇见城主。” 木槿看着面如死灰的钱少爷。“还要继续说吗?钱少爷当真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喜欢清粥小菜。可你也要看看人清粥小菜愿不愿意啊。” “我们钱家这一年可替北联城做了不少事。希望城主不看僧面看佛面。”钱少爷终于开口服软了。 木槿面色瞬间冷了下来。“你这是在要挟我?你家老爷子都不敢和我这么说。” 钱少爷有些紧张的吞咽了下口水,他终于想起木槿来北联城第一年的铁血手段。这些年大家似乎默契般的集体忘记他屠人满门的事。 “算了,我也不和你计较。我来的时候已经通知了你二弟了。对于钱家而言,你懂得。”木槿笑得春风得意。北联城只要自己不叛国,上头那位才不管呢。 “不,你说谎。不会这样的。我不过是杀了个山野村姑,爹怎么可能就不管我。”钱少爷一边说一边呢喃着摇头。 一眨眼,林大叔骑在钱少爷身上挥舞着拳头,也不说话,咬着牙泪流了一脸。“求求你别打我,好疼啊。我错了,别杀我,救命啊。”钱少爷的惨呼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同情。 这场惨剧就此落下帷幕。不论是钱少爷还是春儿,相信木槿会给林大叔一个满意的答复。 只是蒋小花心里还是放不下那最后的平地风波。她一直在想如果没有找到洗衣的妇人和小厮二宝,是不是巧妺这只能不明不白的死在火场里。是不是自己对林大叔的承诺都变成是不负责任的空话。 蒋小花有些郁郁寡欢的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如果不是天空下起细雨,她也并不想回去客栈。身边是冲冲路过的行人,垂头丧气踱步的她显得格格不入。 蒋小花推开客栈门的时候,屋里点着灯。郑琛煜和木槿两人相对而坐。 “对今日的事很在意?”郑琛煜看着一身水汽的蒋小花,有些不悦。经受一点挫折就此一蹶不振。天一阁不需要软弱的人。 蒋小花径自寻了帕子开始给自己擦拭湿发。“恩,在意的。毕竟许诺了要做到的。今日还要感谢木城主。” “客套话就不必了。本就是仵作验尸,县官查案。是我要谢你。”木槿和郑琛煜相视片刻。“在下今日还有一不情之请,希望蒋姑娘施以援手。” 蒋小花脑中轰然一白,堂堂一城之主需要自己做什么,自己此前出了如此大的纰漏,还是他给补上的。 郑琛煜看着犹豫不决的蒋小花,心中的失望更甚。原以为女子性格敏感,或许能发现是那件案子其他人不曾注意的疑点。可如今还是自己高估了些。 “谢木城主看重。只是我自知能力不足,且还有些琐事,怕是会分心影响。”见蒋小花拒绝。气氛瞬间又冷了。 木槿也不恼。“不知蒋姑娘所谓何事?说来听听,这北联城的事,我还是说的算。” 风吹着窗幔有些摇曳。烛火随风而动。“我来北联城找我父亲。”蒋小花声音空洞。 郑琛煜剑眉拧做一团。“北联城八府十六州,县镇就更不要说了。你可想好如何去寻。” 蒋小花颓然的摇头。木槿听罢。“我可以帮你。当然也希望你帮我。事成之后,我会让人帮你出告示。掘地三尺也帮你把你爹找出来。你看如何?” 蒋小花知道哪怕有信物,偌大的北联城对自己而言无疑海底捞针。温声道谢。这事也算达成协议了。 看着烛光下蒋小花清澈的眼神,郑琛煜觉得这般眼神定然是块值得期待的璞玉,相信天一阁和那位都能等。其他事就且行且看吧。 “那小花儿明日随我们同去。至于案子我们路上慢慢说。左右哪里也远,明日去锦上红做几身衣裳,那地方据说雪下的早。阿煜也做点.....”木槿显然是觉得谈完了正事,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第十三章 墨州雪女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马车一路北行,在郑琛煜的要求下,木槿总算是放弃他那辆娇艳的马车。 车窗外的景色一天一个变化,齐云镇还有绿芽的柳树,现在已然消失无踪。官道旁松树摩肩接踵成了荒芜中的唯一生机。 眼前身姿颀长眉目坚毅的男子在细细翻看案卷。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淡淡的黑影。蒋小花有些许失神。郑琛煜皱着眉。“这个案子你准备怎么办?” 慵懒依靠马车壁的木槿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我没办法啦,墨州现下已是人仰马翻人人自危,本就是个风谲云诡的地方。这下更是民心涣散。” 仿佛从接到案卷起,蒋小花感觉车上的气氛就一直很低迷。终于在第五日,木槿坐不住了。嚷嚷着不住驿站,要走动走动。 三人信步来到县城的时候正是酉时。街道上人来人往,叫卖揽客声不绝于耳。青楼酒肆,酒馆客栈无一处不热闹。木槿给自己带了张人皮面具。那模样和郑琛煜倒有些接近。只是少了些英气和淡漠。 木槿很满意的和蒋小花说。“我可是特意去千阙楼花重金定制的。小花儿瞧瞧像不像阿煜?” 蒋小花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郑琛煜沉心静气表示并不像。 随着人流三人到了处人声鼎沸之所。原以为是烟花勾栏之地。何料想座金碧辉煌的茶楼。 门口的伙计是个机灵的。看着三人衣着光鲜,立马躬身迎上。“三位,我们这茶楼,可是请了全北联城最好的说书先生。二楼有包间。包您满意。” 木槿是个喜欢热闹的。这几日天天马车上不是和郑琛煜大眼瞪小眼就是挨他数落。再不就是和蒋小花开玩笑又挨他说教。此时这热闹,怎么也要凑上一凑。当即大手一挥。“带路。” 蒋小花看着大堂里满是深情紧张的听客,不觉莞尔。二楼包间视线极好,拢音效果也强。大堂里的一切一目了然。 说书人口若悬河娓娓道来。“说这墨州雪女,原是那雪山神女。因为被心上人欺骗才被剔了仙骨留在凡间。那可是真真厉害的狠角色。为了修炼必须食人心脏。等集齐这七七之数就是法力大成之时。虽说这雪女生性凶残,可是。” 说书人停顿片刻。台下立马有人催促道。“快说呀,别停下。” “其貌甚美,堪称绝色。想来生前不一定是含恨而亡。现下五人均死于摘心。这死后被做成冰雕,寄放在各处。全然不将官府放在眼里呀。你们想想不是雪女谁还能有这手段?” 蒋小花见楼下一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不禁嗤笑一声。“你们信吗?”扭头看着径自喝茶的两人。 “早知道是听这个,木城主不如把银子给我,我还能说点更有意思的。”蒋小花觉得有些无趣。 “小花儿,不捧场也没事。你倒是别泼凉水呀。这让我的银子不是白花了。”木槿看着眼前的一脸嫌弃蒋小花开口说。 “传言真假其实无关紧要。只是这愈演愈烈的形势,影响墨州民生。听说现在墨州已经封城了。”郑琛煜单手扶额。那位对这件事极为震怒,眼下环狼饲虎的局面,需得步步为营。 木槿目视前方,笑语嫣然,端是一派无畏之姿。“这要再出错我可能就要去罪民所修城墙了。” 不说别人做何想法,蒋小花是不信神鬼害人的说辞的。最后的弯弯绕绕结局还不是人做。 这一夜就这样平淡无奇的结束。众人在三日之后,终于抵达墨州。北联城最北。 前几日的轻薄长衫也换成了冬衣。虽说没有漫天飞雪,四野也是一片灰黄。清晨微凉的空气进入身体,让所有人头脑为之一清。连日舟车劳顿带来的疲乏也消散了大半。 孙知州和一众官僚乡绅们跪在路旁。做低伏小之态惹得木槿又是一阵火大。只是隔着车帘吩咐府衙见。一骑绝尘而去。 蒋小花随着二人进了后衙。虽说是衙门后院,但是无一处不显得富丽堂皇,亭台楼阁水榭歌台错落有致。雕梁画栋,屋檐交错,端的是井然有序。瞧着,确实比恒明县的后衙更为讲究豪奢。 转过游廊,寻了下人,三人自去了书房。 蒋小花看着郑琛煜坐着主位一声不吭的翻看详细卷宗。反倒是木槿一双桃花眼四处打量。察觉到她的目光咧嘴一笑。 很快孙知州低头哈腰的进来。木槿还未发作,他倒是先叫起屈来。 “城主啊,你可来了。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等您来。下官也想为民除害为您解忧。可实在是能力有限力所不及啊。现在城里到处都在传是雪女犯案。下官也是心急如焚,盼着早日还墨州一个太平。”孙知州战战兢兢跪在一旁。 郑琛煜虽说总是表情淡漠,但此时显然心情不太好。 反观木槿则不同。直接从笔架上抄起一把毛笔,一股脑往人身上砸。“你有银子用这么贵的,怎得不能多修修官道。有这功夫修你后院,怎得不能多看看卷宗。”许是不解气,又将书桌上的画卷书籍扔了个遍。“让你尸位素餐,让你拿钱不办事,让你天天就知道找我哭。”大体是桌上已扔无可扔,这才停下手。 孙知州从始至终就低头跪着。即不辩解也不动。他是知道木槿的。虽说看着不靠谱,确是个有手段的。当年只身一人来的这北联城,如今这城里却已是他一家之言。 “我把天一阁给你们请来了。余下的事和人,你快先安排。”环顾四周手边已无他物。木槿摆手让孙知州去安排衙役验官前来。 孙知州是知道天一阁的,那是陛下手中一把未出鞘的利刃。天一阁常年游走于各城各府之间,只接奇案怪案和别人破不了的大案。比刑部品级更高。同立与江湖和庙堂。至于天一阁阁主,好像除了陛下并无人知晓。既然城主把天一阁找来了,那这事自己也无甚关系了。 蒋小花也听见了天一阁。她只知道老蒋说天一阁很厉害,也很危险。相较于天一阁的神秘强悍目前墨州的状况更让她忧心。 明明是一州之地。不说歌舞升平,热闹繁华。人声鼎沸安居乐业总该不难吧。可之前马车一路行来。街上空空荡荡,到处冷冷清清。怕是在这么下去,墨州早晚要乱。 蒋小花终于也看见了验官的验尸单和卷宗。兀自寻了处干净明亮之所摸索出有些冷硬的糖烧饼开始翻阅。 越看越是皱眉。死因摘心,死者上身赤裸,冻成冰雕。一句话就没了。这么做仵作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许是动静有些大了。一侧郑琛煜拧眉望着她。清晨的微光照在黑色的衣领上熠熠生辉。连日的奔波使得下颚线越发清晰。清冷疏离的模样更甚以往。 大约是察觉到二人微妙的气氛。木槿干咳一声抿嘴一笑。 “你要去做什么就去。让木槿给你个城主府令牌,方便安排人手。”郑琛煜云淡风轻表述完又低头翻阅案卷。 蒋小花忽然察觉到,不知何时开始,郑琛煜不在称呼她蒋姑娘,而她也总是你你你的。关系好像亲近了些许。 接过木槿递来的令牌。红玛瑙雕刻小巧的一块,正面是北联,背面是木。蚕头燕尾的隶书。“小花儿,是去殓房吗?要同去吗?” 蒋小花似笑非笑的摇摇头。找了名衙役寻着殓房去了。 第十四章 碎心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衙役带着蒋小花一路兜兜转转到了殓房。一路上不住打量这个身材娇小的姑娘。怎么也没法把眼前人和仵作联系起来。 “蒋姑娘,刘验官在殓房候着。我就送您到这。”衙役稍稍后退了半步。示意蒋小花殓房就在前面。 大体是地利上的优势。墨州的冬季比其他地方来得更早也更久。加之殓房同冰窖所隔不远。蒋小花也是第一次遇见无尸臭的敛房。心中又偷偷感慨了一番。 墨州的刘验官是个有些年纪的中年人。穿着身整洁的棉衣在殓房里候着。 看见冻得有些哆嗦的蒋小花,心下生疑。刚刚来人传话说城主带的仵作要来验尸。可这小姑娘怎么看也不过及笈。莫不是城主带来的女眷走错了地方。 “姑娘,这是敛房。莫往里进了,怕吓着姑娘。”刘验官一个箭步挡在蒋小花身前将暗处的尸首遮挡的严严实实。 “刘验官,我就是城主带来的仵作。烦请验官给寻件袄子。实在是太冷了。”蒋小花冻得瑟瑟发抖。 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抬手指向墙边的箱子。“里边有些在下的常服。姑娘不嫌弃可以先穿着。” 箱子里是件洗的半旧不新的袄子。有些宽大。但总归比没有强些。身体也稍稍暖和了起来,蒋小花舒了口气。 “多谢刘验官。这尸体停放何处?”蒋小花开始打量起这敛房来。除了进门其余各处都安放了窗子。此时关的严严实实,大约是怕进了冷风。虽说殓房很冷但没有冰霜覆盖。常年燃着皂角苍术。尸臭几乎微不可闻。 “这尸体丑陋。怕是吓着姑娘。不若姑娘稍事休息。在下代劳?”显然刘验官仍旧觉得,是城主家那个胆大的女眷。图个新鲜刺激偷摸来瞧瞧。 蒋小花无奈,从怀里掏出木槿给的令牌。趁着刘验官查验令牌,她迅速掀开盖尸上的白布,开始打量尸体。 并未听到蒋小花的尖叫。刘验官心下的疑虑稍稍减轻了几分。看着蒋小花也不动手,只是围着尸体转圈抖手。半晌才开口。“那卷宗的验尸单可是刘验官撰写的?为何要写摘心?这尸首明明是受强大外力击碎了心脏啊。” 此言一出,刘验官当即收起轻视的眼神。仅是围着尸体转了几圈,就能看出死因。这怕是老仵作也未必能做到。 “刘验官,不如和我详细介绍下这四人死亡情况。”蒋小花看着五具大同小异的尸体,开始伸手分别检查头部四肢等地是否有其他伤口。 刘验官看的心惊肉跳。明明是个女子却比男子还要胆大些。验尸的手法比之他这个自诩技法不错的老仵作更是流畅细致。终于也是心悦诚服,开始介绍起死者。 一号死者,章大郎,年约四十,是墨州出名的闲汉。 二号死者,陈大狗,和张大郎是狐朋狗友,两人都是鳏夫。这但凡城里谁家大姑娘小媳妇丢点什么。和这两人总有点关系。 三号死者,董铁匠。平日里打铁为生。在城东有个铁匠铺。 四号死者,刘进财。城东药材铺掌柜。 “他们死因都是一致的,强大的外力瞬间击碎了心脏。然后被做成冰雕。”蒋小花停下手中动作。 刘验官的心也瞬间安了下来。至少死因还是没有问题的。原以为蒋小花就此结束。却见得这姑娘开始拿出验尸箱。刚安放好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麻烦刘验官差人去问问城主和孙知州。能不能动刀?”蒋小花低头整理工具,并未开始近一步查验。 一盏茶的工夫,殓房外响起阵踌蹴不前的脚步声。 “我说孙知州,你这样还破什么案。本城主都亲自前来了。怎得你还想跑不成?”木槿满不在乎地推开门,扯着千推万阻的孙知州大踏步的进门。 恐怕是在外头没闻到恶臭。陡然看见尸体那黑洞洞的伤口,木槿也是一惊。 “这哪是摘心,整一个透心凉。这是多大仇啊!”木槿背手啧了两声。“小花儿,动手吧。刘验官还是孙知州谁来写验尸单?” 孙知州听着木槿又提到他,哭丧着脸。“下官真不会这个。就不给蒋姑娘添麻烦了。” 蒋小花本就无意为难孙知州。将手中的纸笔递给刘验官,道了句辛苦。开始正式查验尸首。 “张大郎,死因外力贯穿击碎心脏暴毙而亡。创口外翻,显著哆开乃生前所致。头部和四肢无其他击打伤。尸斑呈红色较少。颜面肿胀,眼球突出,口唇变厚,舌尖挺出。上身疑似被清理过。头发指甲无可疑异物。“蒋小花查验完毕稍事休息。 木槿一双桃花眼看得越发明亮。郑琛煜说的璞玉所言不虚。一旁的孙知州却在门外吐的肝肠寸断。 “大人,不过就是些血沫子。犯不着这般模样。”蒋小花本意还是想安慰孙知州。“您就想想冻鱼和冻肉。”门外吐的更夸张了。 “谁家冻肉这般血腥,你瞅瞅这血流的。”木槿边说边指着尸体四周让蒋小花看。 闻言蒋小花低头观瞧。不是多了,是少了。血液少了。虽说尸体是被贯穿身体,血液必然会大量涌出。可在一段时间内血液会流向下部从而形成尸斑。等尸体产生尸气,留存的血液会再运行起来。可张大郎流出的几乎只有血沫子。“刘验官,请添加一句。血量稀少。” 大约是发现了疑点,蒋小花马不停蹄开始第二具尸体的检验。结果几乎是一模一样。不过是比张大郎多活了几日。这不禁让人有些失望。 可董铁匠的尸体让蒋小花有些错愕。和前两具不同。除了尸斑更明显,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一样。手上的动作更细致了些。 随着翻动,尸体开始从各处涌出大量血液。眼睛,嘴巴和胸前巨大的空洞。几息的时间,竟在那白布之上染满了朵朵梅花。诡异至极。 “这人为何血液不减?与他二人不同呢?”木槿目之所及不是血液就是那细细打量尸体的姑娘。殓房里寂然无声,心里不免有些发憷。 蒋小花眸色深沉,面上不苟言笑的神情和郑琛煜倒有几分神似。“去锦上红寻副透镜与我送来。我想仔细瞧瞧这伤口。顺便买些糖烧饼。” 说完这些紧着查验第四具尸体。死亡时间距离现在最短。依旧是贯穿了身体。忙碌半天,除了董铁匠,其他三人死法如出一辙。 蒋小花低着头,不停地在殓房里踱步。至到觉得有些眩晕才依着墙壁站定。 明亮的光线下,她穿着不合身量的旧袄子。灰白的墙壁衬的原就苍白的脸色添了少许灰败。显得有些凄苦。 鼻尖传来一阵糖烧饼特有的香甜。让这冰冷的敛房瞬间有了些人世的温度。 身旁郑琛煜探寻的视线停在蒋小花毫无血色的唇上。“带了先烧饼来。吃点吧。” 闻声四目相对,那一贯清冷淡漠的眼睛。大体是因为烧饼甜热的气息显得有了丝烟火气。蒋小花心神无端恍惚了起来。 “不饿吗?”没看见蒋小花表现出自己想象中那般激动的模样。郑琛煜开始在思考。下一次是不是应该带点别的。她一贯爱吃荤腥,不知在这吃肉会不会不太合适。 突如其来的关心。蒋小花有些反应不上。只是一声不响地接过油纸包兀自去门外寻了块干净的台阶坐着。 不知是微弱阳光带来的温暖,还是糖烧饼带来的充实感。蒋小花思绪活络了起来。 “尸体被清理过。”郑琛煜粗略的看过验尸单对目前的情况有了自己的想法。 第十五章 晕了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蒋小花依旧沉默,只是机械地重复吃饼的动作。好一阵子像想起什么。 抬眼看着身前的郑琛煜。阳光在他身后撒开一片金光,整个人显得平易温暖。虽然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蒋小花心里忽得荡起一波奇异的涟漪。 “嗯,应该是的。我想解剖看看。不知道行不行。”蒋小花知道虽说人已经死了。可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想要解剖还需死者家属同意才行。 “无碍。有木槿。”郑琛煜自然地在她身旁。“为何没有挣扎的痕迹?” 蒋小花呆滞地看着他。好半天像是才明白过来。随后大步流星赶回殓房。 在一众人疑惑的目光里。迅速从验尸箱里取出葱白打碎摊开。分别将四具尸体的脖颈,手腕和脚踝打湿,用葱白敷于其上,再取宣纸蘸些醋细细裹好。 刘验官目不转睛盯着蒋小花做完一切。眼底闪着过激动的光。“这是何种办法?” 这话大约是让蒋小花觉得有些儿开心。眼神刹那间亮了起来。“这是老蒋教我的。应该是《洗冤录》里的法子吧。老蒋总说,这是本奇书。这样做完之后再过一个时辰,用水冲洗,如果有伤就能看见痕迹。” 刘验官在一旁小声地重复着书名。想来也是准备拜读一番。 刚好此时,木槿拎着大包小包进来。那模样倒像是去郊游。“这是透镜,这是烧饼,我还买了些桂花糕,栗子饼,豌豆黄。小花儿看看要吃那个?” 蒋小花有些疑惑地看了眼郑琛煜。当下四目对望。又紧着做贼心虚似的低下头。难道糖烧饼不是木槿让他买的吗。 心底不知怎得忽然开出大片的花来。漫山遍野随风摇曳。 “我吃过了。不需要了。”说罢拿过透镜,开始仔细查看起董铁匠胸前巨大的伤口来。 伤口随着温度的变化,有些血液滴落下来。尸体身上些皂角的气味,甚至于刘验官告诉她,从尸体的裤子里还翻出些花瓣来。想来这些尸体当真在死后被人仔细的整理过,甚至是被清洗过。 董铁匠的伤口相较于其他三人,更大也更乱些。一些碎肉连着筋膜挂在伤口附近,随着蒋小花细微的动作来回摇晃着。 透镜将伤口放大了些,能看见的却也不多。饶是在冰冷的殓房里蒋小花额上也起来一层薄汗。 殓房里所有的目光都随着她低伏的身姿下沉。四周万籁俱寂,众人不自觉的开始放缓呼吸。 时间在不可察觉中一点点流失。后知后觉心脏似乎被凶手钳制住,不知何时会受到致命一击。 “呼,找到了。”蒋小花直起身子,手里的镊子夹着一小节被鲜血浸透的木屑。 众人迅速围了过来 小心翼翼地低头观察。“原以为是骨屑,可后来发现样子并不太像,卡在肋骨断裂处也不太容易被发现。”蒋小花皱着眉,还不知道能否在其他尸体上也找到碎木屑。 趁着众人观察,蒋小花又迅速查看起陈大郎的尸首。三刻钟之后,蒋小花只觉得难道董铁匠真的是凶手的一个失误吗?还是故意为之? 郑琛煜瞧着蒋小花好不容易恢复些血色的脸颊又一点点苍白了起来。心头有些憋闷。“其他两具估摸着是一样,既然没有,就交由刘验官再验看一遍吧。” 蒋小花也不推脱,将透镜递了过去并细细嘱托一番。想来一个时辰也快到,她又忙着动手去揭开蘸着醋的宣纸,抚掉捣碎的葱白。原本苍白的手腕和脚踝上,出现青色微微泛黑的痕迹。“都是挣扎过的。看着痕迹想来时间应该不短。”果然其他的尸体几乎如出一辙。 当揭开董铁匠身上的宣纸时,蒋小花大吸了口冷气。又凑近细看了,确认并没有捆绑伤之后,脸上表情愈发凝重。 一样的是被外力瞬间击碎心脏,可为什么独独只有董铁匠身上能发现木屑。都是死后被冻成冰雕,可为什么又独独只有董铁匠没有被放干血液。明明董铁匠较其他三人更为强壮,可为什么独独又是他没有被捆绑过。他与其他三人到底有何不同? “我想解剖看看。”蒋小花指着停尸台上的董铁匠。只有他和其他三人不同。那凶手定然会留下更多意想不到的线索。 木槿从不知从那找了三支长香递给蒋小花。“除了那刘进财,其他三人都无亲眷。董铁匠是慈幼局长大的。这般年纪貌似也没成家。敬只香以慰在天之灵即可。” 长香燃起青烟,在无风的殓房徐徐上升。“今不得已冒犯尸身。希望早日抓到真凶。还你一个安宁。”蒋小花絮絮叨叨又说了半天。 估摸是想起先前孙知州的模样。于是问道。“几位可需要回避?” 木槿想起董铁匠那血流不止的模样。“得了,我去给你准备晚餐。我怕这画面太过激烈,无福消受。” 看着木槿离开的身影。蒋小花将验尸单递给郑琛煜。“刘验官要查验胸口有没有异物。那这撰写的事烦请郑公子帮忙了。” 郑琛煜没有过多表情。看着蒋小花从验尸箱里取出小刀。小小的刀子闪着冰冷的寒光,让人有些唇齿发寒。 尖锐的刀子划开苍白的肌肤,露出暗红色层次分明的肌理。 大体是因为胸前的黑洞已经流出了不少血液。现下反而没有木槿想象的鲜血喷涌的画面。 蒋小花盯着切口,眼神专注,手法娴熟的分辨尸体情况。 一旁的刘验官瞥见这一幕。不知道是因为殓房的阵阵寒气还是其他原因。打了个哆嗦。 郑琛煜依旧站在蒋小花身后一本正经的飞速记录。眼神自始至终聚焦在蒋小花全神贯注的身影上。 锋利的刀子轻易剖开没有生机的胃部。一股发酵的气味直冲脑门。蒋小花丝毫不在意。细细的验看之下,胃里竟有些还未消化的牛肉块和花生。 刚直起身,想说些什么。蒋小花觉得郑琛煜那张不比殓房暖多少的冰块脸,在眼前变成无数张,随着自己的心跳开始铺天盖地的旋转开来。 郑琛煜一惊,身体似乎比大脑更早做出了判断,接住即将倒地的蒋小花。 这双眼睛可真漂亮。这是蒋小花想到的最后一件事。随即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第十六章 丽姨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蒋小花醒来的时候,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外间的小几上有一抹明亮的烛光。这让她稍稍觉得温暖了些。 身上是一件崭新的亵衣,虽不是太合身但胜在材质极佳。大体是发现这衣服不是自己的,蒋小花脸色有些古怪起来。 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叩门声。蒋小花顿时有些面红耳赤,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继续闭眼装睡。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伴着些许首饰发出的脆响,来人应该是名女子。 “蒋姑娘可是醒了?”只一句话,蒋小花有些惶惶不安。 调转身子,借着烛光。蒋小花看清进来的妇人,妇人也毫不避讳任由她上下打量,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笑容。“我呀是这墨州锦上红的掌柜。蒋姑娘不嫌弃我身份低微,可以喊我一声丽姨。” “不会不会。”蒋小花想坐起来问些话。又顾忌自己身上只穿这件亵衣,一时间当真是坐卧难安。 丽姨从随身带来的包袱里取出一套杏黄的袄裙,整齐地摆放在床边。“木槿那傻小子,就知道火急火燎来找我,问他就只会说不知道。你这姑娘也真是厉害,都冻成那样,也不知道要多穿些衣裳。” 想来是知道蒋小花不好意思当她面换衣裳。丽姨放下衣裳,款步姗姗去了外间。 借着这个空挡,蒋小花赶忙起身穿衣裳。问外又响起一阵敲门声。“丽姨,蒋姑娘可醒了?”是郑琛煜稍带清冷的嗓音。 丽姨端着烛台走近里间。“且等等,我去看看。” 看见蒋小花穿戴整齐,不由得赞叹。“蒋姑娘这讨喜的模样。穿些杏黄湖绿挺好看。这郑公子来来回回已经敲了好几回门了,着实是紧张得很。” 见蒋小花也不搭话,只是低着头。丽姨轻移莲步开了门。 明亮的烛火照的一室亮堂。身着杏黄袄裙的蒋小花端坐着,一如往日的娇俏可人。她抬头望着身前一袭黑衣的郑琛煜,只看见那双眸子在烛光映衬下璀璨更胜夏日星河。不自觉想起初见的那日,他的果决和清冷。 良久,二人相顾无言。 门外闯进一片绯红。木槿端着姜汤往蒋小花手上递。“小花儿,快些喝。再不喝就又凉了。阿煜已经让人倒了好几碗,再不喝这知州府估摸着也就没姜了。” 蒋小花仰头一饮而尽。这让郑琛煜脸上出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后厨还温着饭菜,先用些。” 大约是昏睡时间久了。蒋小花顿觉饥肠辘辘。一行侍女鱼贯而入,放下手中托盘,又相继离开。一切发生的迅速。“这是锦上红带来的几个婢女,这几日就负责照顾蒋姑娘。”丽姨在外间布好饭菜抬手招呼蒋小花。 风卷残云,蒋小花觉得身子开始热乎活络起来。丽姨则一言不发收拾好碗盘轻声关门离开。 接过郑琛煜递来的茶碗。蒋小花攒眉蹙额。“刘验官是清楚死者死因的,他这般撰写摘心,不知是受人暗示还是自作主张,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木槿显得有些义愤填膺。“那女人当真是想把我送去修城墙啊!” 郑琛煜好似没听见一般。“去书房吧,孙知州还在那候着。”木槿闻言咬牙切齿的推门就走。 二人到达书房的时候,木槿闲散的依靠在主位上睨着孙知州,一脸寒霜。 蒋小花的出现犹如瞌睡时送来的枕头,要多及时有多及时。孙知州赶忙上前寒暄。“蒋姑娘,身体好些了吗?” 蒋小花还没来得及回答。身旁郑琛煜的声音古井无波。“先坐吧,说说你今天的结果。” 蒋小花冲孙知州歉意一笑。开始称述解剖结果。“董铁匠胃部还有些食物残留。说明他死亡的时间在饮酒后一个时辰左右。我细细看了食物,有不少牛肉,想来并不是一人独酌。据我所知牛肉价格不算低廉。若只是一人,想来不会买些牛肉佐酒食用。还有在董铁匠伤口发现木屑,铁匠铺发现木屑显然有些突兀。很有可能这杀人用的木器就是凶手带去的。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的伤口比其他三人更大更狰狞些。” 郑琛煜点点头,递来几张户籍卷宗。“这是四人的户籍证明,三人住东街,一人住南城,看着并无关联。我和木槿都翻阅过了,你也看看。” 一旁的孙知州提心吊胆地坐着。他既不敢同满面怒容的木槿问话,也不知如何同低眉沉思的郑琛煜搭话。至于蒋小花,一想到她翻看尸体的模样更是不愿开口同她说话。一时间更加坐立难安。 “麻烦孙知州查查这四人有没有共同认识的人或者可以联系起来的事。凶手杀董铁匠可能是无意也好蓄谋也好,定然也其他三人的目的不同。那三人可能死前遭人放过血,在濒死之际被击碎心脏。想来是带着怒火和折磨的意味。”蒋小花停顿了会。见郑琛煜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继续说道。“按照尸体发现的时间,凶手杀人的时间在逐渐缩短。很有可能最近几日会出现第五具冰雕。” 几息时间,郑琛煜已将四人家庭住址死亡时间分列于纸上。“既然坊间传言雪女摘心,那么案发之前是否发生过有关雪女的其他案子或者传言。孙州官也可差人查访。” 蒋小花斩钉截铁地表示。“定然是发生了对凶手而言难以承受的事,才会这般凶残的报复杀人。”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至关重要,那就是凶器。董铁匠被木器致死,事后想来木器是被拔出来的,才造成伤口那般模样,但是其余三人并没有,好似凶器进去,并未拔出来一般,创口的方向很整齐。所以找到凶器也至关重要。”蒋小花仰头咬着唇,不知是否又想起些什么。 孙州官冲主座二人深施一礼。“下官这就带人查访,定早日给大人一个回复。” 木槿听这话又不乐意。一双桃花眼闪着寒气。“孙知州,你是墨州的父母官。你该给墨州百姓一个回复。如果让我发现你溜奸耍滑,你就去准备好去罪民所待着吧。” 孙知州抹了把额上的冷汗,连连告罪,躬身退出书房。 郑琛煜从书房的抽屉里取出一份舆图。图上所示正是墨州地形。随手开始在上边圈圈点点,又招手示意蒋小花前来观看。 “我听丽姨说,这东街是墨州的贫民区,多是些偷鸡摸狗之辈。离那所谓雪女住的神女峰不远。那山很高,山顶常年积雪。一般人是不会去那的。”蒋小花的目光随着木槿的话在纸上游离。 半晌,蒋小花微皱秀眉,若有所思。“其他三人的尸首都是在神女峰附近发现的,为什么董铁匠的尸首是放在家中?” “今日早些休息,明日我们一起去趟东街看看。”郑琛煜显然也是发现了其中玄机。见她这般说,赞许之情溢于言表。 随后木槿又殷勤的让侍女送她早些回房休息。 看着粉红的衣裙消失在转角。 郑琛煜悄声问道。“你查过蒋小花了?” 木槿也不避讳,收起一贯轻佻的笑容。“去了。恒明县蒋仵作的养女,基本上可以说是衙门里的衙役看着长大的。没人知道是蒋仵作从哪抱回来,何时抱回来?前些日子蒋仵作生重疾死了,她估计才知道自己身世。除了来历不明,是个清白人家养得好姑娘。” 郑琛煜点头表示自已经知道蒋小花身世,面色却晦暗难明。木槿不知为何叹口气。“那位最近有传信给你吗?这么说?” “他说如果因为这事,罪民所暴乱的话,就让你从修城墙和娶长公主里选一个。”大约是想起什么开心的事,郑琛煜难得冰冷的表情有些松动。 第十七章 寻访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第二日早晨,蒋小花起床的时候,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片。 昨天的暖阳今日并没有出现。空气里寒冷的气息肆无忌惮的弥漫开来。 许是长时间没下过雨。东街的土泥路布满了尘土。稍稍走快些就能带起一捧黄沙。 蒋小花虽说住在茅草屋里,可老蒋是个爱干净的,又有花姨从旁照顾。即便没有大家闺秀的娇柔讲究,可是干净整洁总是必须的。 她和郑琛煜到东街的时候,太阳依旧没有出来。街道两边低矮破旧的茅草房终年不见阳光。 街上到处散落着烂菜叶子和动物的粪便。空气里散发着阵阵恶臭。 蒋小花觉得,自己宁可回去殓房和尸体待一起,也不想在这多逗留片刻。偷偷打量身旁纤尘不染的郑琛煜,依旧一副清冷矜贵的模样,任谁也不会觉得周遭的一切和他有任何关系。 按着死亡的顺序,两人最先去了陈大郎的家中。到的时候,屋里大门敞开着,里边一片狼藉。 因着雪女摘心传闻的愈演愈烈,地上插着长香,四周贴满黄符。几乎所有邻居的屋门都严丝合缝,无一人开门。想来也是担心自身的安危。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许是对出现在这灰色地带光鲜的两人感到好奇。 一个流着鼻涕,衣衫褴褛的小姑娘跑了出来。“你们有吃的吗?” 蒋小花预想过很多情况。却没想到这种。当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一旁的郑琛煜。 “刚出炉的糖烧饼。有些烫,我请你吃。你能带我去你家吗?”郑琛煜蹲下身,从怀里拿出油布细细包好的烧饼,递给头发稀黄瘦小的小姑娘。 想来是饿坏了。小姑娘狠咽了口水,扯着郑琛煜的衣摆往家走。 蒋小花一时之间瞠目结舌。这般模样的郑琛煜倒是多了些人间的烟火气。 进门的时候,院里坐着名年迈的老妇正在洗衣裳。看见孙女扯着两个衣着光鲜的男女进屋。老妇有些惊恐局促。“我家妞妞不懂事,有什么地方冒犯两位贵人,还请念在她年纪小的份上 放过她吧。”说着就要下跪磕头。 蒋小花大吃一惊。连忙托着老妇要下跪的身子。“我们是墨州府衙的差人,来问点事。大娘你别害怕。” 老妇看着孙女跌跌撞撞的跑来将烧饼喂进她的嘴里。满是褶皱的脸瞬时舒展开。“奶奶不饿,妞妞吃。” “大娘知道章大郎吗?”蒋小花见老妇不再警惕抗拒便开始提问。 “哪能不认识啊,他在这住了这些年,说起来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可惜这孩子不学好哦。”老妇表情惋惜。大约是前尘恩怨一死已了吧。 “那他有与什么人结仇吗?”蒋小花再问。 老妇有些古怪地看着蒋小花。“姑娘该问,谁没和他结过仇。除了他那伙狐朋狗友。这左邻右舍几乎让他得罪遍。说起来,我们这些人还得好好感谢神女为民除害来!” 这一通问下来。蒋小花也算是明白了。刘大郎常年不事劳作,全靠偷鸡摸狗养着自己。周围邻居就没有没挨过欺负得。看见漂亮的小姑娘总要上去调笑一番,有些外乡来寻亲没寻找的更是半夜偷摸着趴人家门缝。做的那些破锣事也算是罄竹难书。 此时破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门外探进一张毛脸,一只黑背白脸白爪的大狗叼着竹篮子走了进来。 蒋小花好奇尚异,伸手准备去拿竹篮里的小罐子。忽得大狗喉咙间发出低沉呜咽声,眼神警惕地看着她。 一旁的妞妞摇晃着瘦小的身体顺势搂住大狗的脖子。奇怪的是,大狗也不挣扎,就任由妞妞搂着。 “这狗很通灵性啊。谁家养的啊?”蒋小花好奇望向一旁的老妇。 老妇从狗嘴里接过篮子,转身回了屋。不大会功夫,篮子里重新放满衣服被拿了出来。老妇摸摸大狗的脑袋,将篮子放在地上。“衣服给你主人带回去。谢谢你辛苦一趟。” 大狗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冲着老妇摇了摇尾巴,叼着篮子,小跑着离开。 “这狗是邱家兄妹的,多好的人啊,就是命太苦了。”老妇摇头叹息,又似再回忆什么。“这邱家兄妹是十几年前逃难来的,后来父母相继去世。大哥原是个木匠,给人修屋顶掉下来摔伤了腿落下病根。前几个月,他家妹子去采药掉下山。连尸首都没在找到。这狗就是邱家小妹山里捡的。” 说着老妇偷偷抹了把眼泪。“这两兄妹真是顶好的。” 看着老妇有些疲态。蒋小花二人才起身离开。 约莫走了一小段路就到了陈大狗家。境况和章大郎一般无二。蒋小花只瞧着屋里有个矮小的身影翻箱倒柜找些什么。 许是太过投入,并未发现有人接近。等着听着动静回过神,又吓得一个猛子从炕上翻了下来。“谁这么大胆子,敢吓唬你大爷。” 矮小男子骂骂咧咧的回头,只看屋里站着个娇娇俏俏的姑娘。 当下露出一脸猥琐的笑来。“小娘子,这是来找哥哥吗?” 蒋小花点点头。“这是陈大狗家吗?” 男子啐了一口唾沫。“小娘子提他做甚,人早就死透了。找哥哥啊,哥哥可比他有趣多了。” 说罢准备欺身上前。还未靠近,一只黑色靴子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腹部。人顺势横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 蒋小花蹲下身和他平视。半晌矮小男子才缓过气来,赶紧往后挪了挪。“姑奶奶,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胡说八道,你就当我是个屁。让大爷别和我计较。” “你放心,你好好回答我。他定然不会再出手教训你。”蒋小花抬头冲着郑琛煜狡黠一笑。 “现在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要让我发现是假的,我就让他打断你的腿。”蒋小花给自己找了把椅子端坐好。 一旁的郑琛煜,低头入眼是蒋小花头顶黑色的青丝,松松软软让人忍不住想揉搓一番。 “你来这里做什么?”蒋小花开始发问。 “我就是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玩意。”矮小男子战战兢兢地回答。 蒋小花环顾四周,黄泥胡的墙茅草盖得顶和家徒四壁无太大区别。能有什么值钱的。 想来是看出蒋小花的疑惑。矮小男子连声道。“我亲耳听他说的。那些日子不知怎得看他手头突然富裕起来。有日我们喝酒,喝多了告诉我们,他这些日子发了大财,得了好几百两赏银。我这不是想他人没了,钱放着没人花多可惜啊。” 矮小男子搓搓手,一脸诚恳。 蒋小花看着空荡的房子很难联想这会有笔不少的银钱。“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矮小男子摇摇头。“陈大狗爱和人喝酒,喝多了就喜欢胡说八道。谁也不知真的假的。我也就是碰碰运气。” 蒋小花听完挥手示意矮小男子离开。后者如蒙大赦灰溜溜赶忙跑走。 原本破旧的屋子不知从哪吹进一股寒风。使得那耷拉的窗户纸上下翻动。时间大约到了午时。天空依旧被一片灰暗笼罩着,没有一缕阳光能穿破天幕。 “快到午时,我们去用膳。”郑琛煜说完迈着修长的腿率先离开。 蒋小花一溜小跑。“吃完饭还要回来这里吗?” “不用。”郑琛煜言简意赅脚步不停地继续前进。他实在不想在看着蒋小花白着一张脸啃烧饼。 南城是墨州繁华所在,虽受雪女摘心的传言影响,但街上依旧人来人往。 隔的老远,蒋小花就看见木槿那张脸在揽月酒楼的雅间窗户杵着。冲着欲进门的郑琛煜喊。“阿煜,阿煜。我在这。” 蒋小花赶忙低头,步履匆匆好似陌生人一般从黑着脸的郑琛煜身边跑过。 雅间里,木槿含笑看着表情各异的两人。“我知道你们定然会来这里用餐,看我都帮你们点好了。你们快些吃,吃完了好继续为墨州人民做贡献。” 第十八章 雪莲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酒足饭饱。蒋小花瞧着药材铺也不远。独自一人奔着铺子就去了。 刘进财是四名死者里,唯一有些资产的。药材铺虽不大却也开在闹市区。只是现下透着门可罗雀的清冷。 伙计手脚麻利地招呼蒋小花。原是以为有客上门,得知来意有些不快,还是尽职的带她去了后院。 虽是青天白日,可后院到处一股子阴沉沉的气息。屋檐门窗贴着不少红字黄符。密密麻麻一片让人头皮发紧。 蒋小花看着迎面走来的少妇。头上簪着白花,眼睛红肿。“刘夫人节哀顺变。” 见着来人这般年轻,还是个女子。刘夫人满腹狐疑。“姑娘可是官府差人?” 蒋小花闻言面色一凛。“我是城主派来的。有些事叨扰夫人了。希望夫人不要介意。” 刘夫人一听来人身份,须臾间想起丈夫尸骨如今还在官府殓房。不经悲从中来,眼眶又红了起来。 “刘夫人莫要再难过了。想来刘掌柜在天之灵也不愿看见这一幕。等案情水落石出定然将遗体送来府上让家人好好入殓。”蒋小花搀着泫然欲泣的刘夫人在院中坐好。 看着不远处的廊下搭着一座秋千,四周落满枯叶,常春藤委腌的耷拉着。小院里一切都在提醒夫妻曾经的恩爱如今的天人永隔。 “冒昧问一句。刘夫人和刘掌柜可有子嗣?”蒋小花小心翼翼观察妇人表情。 不出意料,刘夫人瞬时又红了眼眶。“曾经是有的,临盆的时候突然闹了血崩,老爷保了我。可是后来一直身子虚,到现在也没给他生个一男半女。他到死连个摔盆打幡的人都没有。” 几乎是从第一个字开始眼泪就流了下来。蒋小花又不住得好一阵安慰。心里又是同情又是叫苦不迭。 “刘夫人,我就问一个问题。刘掌柜出事前有什么异常吗?比如银钱支出什么的。”蒋小花尽量语气温和地看着她。 刘夫人哽咽着回忆一番。“我们这药材铺不大,有大笔银钱支出老爷都会与我商量。和平日里并没什么不同。只是听说近些时日有人在神女峰看着雪莲。据说对治疗血虚有奇效。老爷一直心心念念想要来着。” “雪莲的事刘掌柜可有同谁说起?药材铺的药材都是哪来的?”蒋小花脑中百转千回理不出个头绪。 刘夫人面上期期艾艾,想到自家老爷许是因为雪莲被害更是内疚悲痛。“药材多是从采药人手里收来的。最相熟的就是邱家小妹,送来的药材好价格也公道。老爷或许和她提起过。” 雪莲和陈大狗的几百两银子有什么联系吗?蒋小花被自己想到的第一个问题震撼了一下。于是又问。“我可以看一下刘掌柜的账簿吗?” 刘夫人点点头,招呼婢女替蒋小花去拿账簿来。重复翻阅多次 果真如刘夫人所说。并没有任何大额的银钱支出。 那么问题又来了,刘掌柜到底有没有收到雪莲。陈大狗的银子哪来的。 脑子里有太多问题盘旋,蒋小花实在也没心思再和刘夫人寒暄。仔细安慰了一阵便告辞离开。 经过药材铺边上的巷子,早前在东街看见的大狗叼着不知从哪寻来的旧鞋子从蒋小花身边欢快的路过。 想起它目露凶光的样子,蒋小花放弃抚摸大狗的想法。 路过揽月楼,木槿又从楼上探出头来。“小花儿,我在这。” 此一时彼一时。她也算是体会了郑琛煜当时的心情了。 雅间里,两人都还在。一桌的残羹冷炙早早被撤换了下去。换上了点心茶水。 蒋小花刚坐下,郑琛煜递过来一盘精致的点心。“先吃点。” 一盘点心下肚,蒋小花满意地喝了口茶水。“我去了药材铺,刘夫人独自一人也没个孩子,以后不知如何是好。听说刘掌柜要个雪莲。我还以为他和陈大狗有什么关系。结果是我想多了。” 蒋小花故作懊恼的捶捶头,惹的木槿一阵大笑。“我让丽姨去打听打听,但凡他真有银子定然会有人知道来路。”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打铁的声音。叮叮咚咚飘得很远。蒋小花看着对面喝茶的郑琛煜,忽然间的四目相对,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一起去铁匠铺看看吧。”郑琛煜转眼下了楼梯。蒋小花赶忙提着裙子追上。心里一通埋怨。 我是个姑娘,为什么走这么快,你等等我。 两人就这样,一个走一个追寻着声音到了铁匠铺。 蒋小花抬脚就要往里进。间不容瞬之际,她只觉得一双手落在肩头,不知怎得,自己就换了一个方向,背朝铁匠铺。 身后依旧是郑琛煜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别回头,等会我叫你再进来。”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路过铁匠铺总会偷偷打量一眼门口站得笔直的姑娘。 索性这样的时间并不长。很快蒋小花回身进了铺子,环顾四周并未有任何不妥。“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进来?”小声地问。 一时间郑琛煜有些怏怏不乐。“笨。” 蒋小花更加疑惑。这人怎无端这般不可理喻。 铁匠铺是董铁匠和慈幼局长大的同伴赵铁匠一起合伙开的。 此时已经歇了活。三人在后院坐着。赵铁匠局促的低头摆弄铁器,匆忙穿好的衣裳有些凌乱。 “董铁匠出事前,你在哪?有什么异常吗?”蒋小花开始专心询问起情况来。 赵铁匠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声音带着份不言而喻的沉痛。“那日他说有老友来拜访。我见他准备了不少酒菜。想来是许久未见。所以早早就回去了。” “你们不一起住这里吗?”蒋小花看看空旷的后院又问。 “没有,我早些年成亲了。在南城边有个小房子。这后院平日里就只有他一人住着。”赵铁匠如实回答。 “董铁匠这般年纪没有成亲吗?”蒋小花看着后院并无女子生活过的痕迹。 赵铁匠摇摇头,感叹道。“好梦难圆。他原是有个未婚妻子的,我虽没见过但想来是个知心的。那些时日见着董大哥总是满脸春风。只是月余前那姑娘出了意外。两人阴阳两隔。” 蒋小花不觉眉心一跳。总觉得自己遗漏了重要的消息。 “姑娘可是姓邱?”郑琛煜看着蒋小花有些抓耳挠腮的模样,开口解围。 怎料,赵铁匠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姑娘姓甚名谁?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嘛?董铁匠出事以后可曾有人来过?”蒋小花作势要推门,见赵铁匠没有阻止,踏进房门。 屋里凌乱不堪,怎么也不像有过幸福生活的样子。 “自姑娘发生意外之后,董大哥好阵子一蹶不振,整日酗酒。这屋从他出事之后就没人进来了。你们随意看看。希望能对你们有些帮助。”赵铁匠叹口气转身回了铁匠铺,不一会儿,院子里又响起叮叮咚咚的声响。 蒋小花细细打量起杯盘狼藉的木桌。桌子放置于正中,开门即可看见。桌上有些许未吃完的花生米起了霉点。 蒋小花小心拿起桌上的酒碗。碗里稍稍有些残酒,酒液混浊,散发寡淡的酒香。 她拿手指蘸了蘸酒送进嘴里。“嗯,这酒里怕是下了山茄花。这花是麻沸散的原型。少量服用可使人昏迷。凶手很谨慎,又是灌酒又是下药。” 郑琛煜伸手拿出帕子递给蒋小花。“你不要随便把什么都往嘴里放,万一有毒呢?” “不能。我又不傻,有毒还尝。”大约是没接好,手帕就飘飘忽忽掉落在地,蒋小花赶忙弯腰去捡。却在抬头的瞬间发现桌角几滴细密的喷溅血液,甚至在地上还闻到了血腥味。 “你看看这。”蒋小花招呼郑琛煜凑近来看。随即又开始在凳子上摆弄各种姿势。好一会,又喊郑琛煜坐凳子上,开始摆弄他的手臂和身子。蒋小花觉得他身上清苦的白芷气味使得血腥气也被淡了些。 此时的郑琛煜右小臂横放在桌沿,头依靠着手臂,面朝下,左臂自然放在大腿处。 蒋小花修剪得当的指甲在黑衣上缓缓划过,停在后心处。 “董铁匠应该就像你这样趴着,凶手用木器从后心刺中他。所以血液才会那样喷溅出来。那一处怕是没有仔细查看遗漏了。定然还有新线索,再看看!” 第十九章 定情信物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蒋小花就着新发现极兴奋,开始在屋里尽心竭力的搜寻新线索。 “这有个荷包。”蒋小花将荷包在空中扬了扬,示意郑琛煜也来看看。 在炕上的枕头旁找到的。绣着两只戏水的鸳鸯,栩栩如生。荷包崭新如初想来主人对它爱护有加。 里面是一簇女子秀发,用红线圈圈绕绕的捆绑好。还赋着一张小纸条,上书: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蒋小花左右翻看,终于在荷包内里发现三个字,邱黛慧。 “这是董铁匠和邱家姑娘的定情信物。”蒋小花指着内里的字提醒郑琛煜细看。 两人的翻找让这原本失去生气的后院显得更加错落。郑琛煜微不可见的摇头。“先回知州府看看木槿有没有什么发现吧。” “不行。”蒋小花干脆利落地拒绝,大步向铁匠铺走去。“铁匠铺还没去看过,说不定还有什么线索。” 郑琛煜看着蒋小花大步流星地向前院走去。忙追上,先她几步进入铺子。 见得赵铁匠抡动巨大的铁锤正砸着烧红的铁块,汗流浃背仍旧穿着衣裳。郑琛煜这才往边上退了几步,露出身后被遮挡严实的蒋小花。 赵铁匠瞧着二人出现,停下手中活计。“可是检查完毕?” 蒋小花边瞧着满地的锄头镰刀铁锤边漫不经心地回答。“看好了,看好了。还有点其他事问问你。这里哪些物件是出自董铁匠之手啊?” 伸手冲一地的铁器比划了一下。 赵铁匠有些茫然。“自从那姑娘出事,董大哥是一如不如一日,哪里还记得打铁做活,只知道整日酗酒。” 恰在此时,郑琛煜指着角落里堆放的几件铁器问道。“这是什么?从未见过。” 赵铁匠一拍额头。“看我这记性,这几个倒是出自董兄之手。他出事前不久做的。至于用途我也不是很清楚。” 蒋小花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掏出几枚铜钱。“这个就当我们买了,看看钱够不够数。” 赵铁匠忙摆手。“我自幼与董大哥一起长大。如今他惨遭不幸,能出一份力替他讨回公道是莫大的幸运,这东西不值几个钱,姑娘需要就拿去吧。” 两人一番推诿,最终赵铁匠收了钱,蒋小花二人带着铁器回了知州府。路过揽月楼两人默契的加快脚步。 知州府的中堂。木槿百无聊赖的喝着茶。见二人风尘仆仆的回来,忙迎了出来。“你两怎么才回来。阿煜办事效率有些低了。” 郑琛煜嫌弃的翻了个白眼。接过婢女递来的湿帕子仔细净了手。又拧了干净的新帕子递给蒋小花。“擦擦手,等会吃些点心。离晚膳还有些时间。” 木槿则毫无形象的蹲在地上观察铁器。铁器呈圆锥形,中间镂空。内里大小应该是成年男子的一握之围。 “这是什么玩意,你们哪里弄来的?”木槿边拨弄边头也不抬的发问。 蒋小花嘴里含着点心,口齿不清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是董铁匠做的,总感觉有些什么用处,所以给拿回来了。” “这玩意也不能是个凶器啊,带这玩意杀人,人还没杀自己可能先累死了。”木槿继续嫌弃的拨弄地上难看的铁疙瘩。 主座上,郑琛煜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吩咐一旁小厮。“你去院里挖个坑,把它放下去,不倒即可。”又示意一旁准备倒水的婢女把水留下。 一群人浩浩荡荡在院中排开。婢女小心翼翼将水倒入圆锥铁器内。 见水并未减少,郑琛煜神色满意。“回去吧,明日即可分晓。” 众人又一度狐疑的回来。刚入座,孙知州带着师爷一身大汗的回来。见木槿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赶紧行礼,禀告。“按城主的意思,下官带人走访了城里大大小小的钱庄赌坊和当铺。在南城兴隆当铺得到消息。陈大狗月余前死当了一颗夜明珠。兴隆当铺怕来路不正,原是不愿意抵当的。奈何那小子死缠烂打,后当了五百两银票。” 说罢从师爷手里接过当契,恭敬的呈给木槿。 “可找到失主?”蒋小花接过木槿传阅来的当契。 孙知州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未曾,在下已经下了告示,如此贵重物品相信失主很快会来认领。” “难得,孙知州如此用心稳妥。不如一起用膳吧”木槿难得和颜悦色。使得下首坐着的孙知州受宠若惊,连道应该应该。 晚膳结束,天空难得出现一轮明月,散的一地银光。知州府后院灯火辉煌。 “小花儿讲讲今日发现吧?”木槿一双桃花眼饱含笑意,慵懒的斜靠在太师椅中。郑琛煜面上坦然,不知从何取了笔填上墨,笔走游龙不知写些什么。 等着蒋小花说完,他也停下笔,吹干墨迹。双眼因着有了情绪显得分外生动。手指修长,关节分明的双手递来刚撰写完成的纸卷。 卷上散发着一股墨香和细不可闻的白芷清苦的气息。 蒋小花愣眼巴睁。这一盏茶的时间,郑琛煜尽将今日发现的线索清楚地写于纸上。这难道是天一阁的实力! “你可看看还有那些遗漏。或者需要补充?”郑琛煜的声音依旧清冷,古井无波,不骄不躁。 纸上一二三四按序标注清晰明了。 二,章大郎生平邻里关系交恶,树敌颇多。 三,陈大狗与张大郎关系匪浅。有不义之财颇丰。 四,刘进财之死或于雪莲有关。 五,董铁匠未婚妻子邱氏月余前意外死亡。铁匠铺的奇怪铁器作用未明。董铁匠曾被下药山茄花。 “明天我们可以去看看邱黛慧的兄长。”蒋小花开口提议。 一旁孙知州出言道。“这邱家大哥,有腿疾是个跛子。虽说身体强健不假可是要将尸体送至神女峰下还是有些困难。更何况我们从未在神女峰附近发现任何脚印。” 气氛刹那安静下来。 木槿一股脑将身边花瓶里的芙蓉拽了出来,统统丢向孙知州。“刚刚夸你两句。怎得还非得是雪女作案你才满意。到时候让她先来收拾你。” 孙知州有苦难言。这城主阴晴不定端是难伺候得很。 “现下除了这邱黛慧的兄长,也找不出其他人和三名死者还有什么联系。改日,等刘夫人改日情绪稳定些我再找她细聊。早日破案也早日让墨州恢复安宁。孙知州可否将邱黛慧的案卷给我们看看。”蒋小花开口解围。 孙知州连忙点头允诺。和木槿告了罪去衙门寻找案卷。 “你觉得会是这邱家兄长吗?他是个跛子。”木槿看着安静喝着茶的蒋小花,眼神有些耐人寻味。 “不知道啊 ,女性的直觉,感觉他有点事。问问呗,不是就更好。”蒋小花摊摊手 ,余光偷偷瞥向不曾说话的郑琛煜。 他依旧在书桌上未曾离开,也不搭理任何人。桌边烛火跳跃,映得双眼忽明忽暗,犹如夏夜天空闪烁的星星。 第二十章 邱家大哥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案情发生距离现在并不久。孙知州很快带着案卷回来。 本欲递交给木槿。奈何木槿一挥手案卷直接给了蠢蠢欲动的蒋小花。 寥寥数页纸蒋小花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为什么只有这么点?连尸首都没找到就断定是失足坠崖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孙知州哭丧着脸。“那神女峰山顶积雪常年不化,虽说眼下还未大雪封山,但山路也是泥泞难行。邱姑娘出事的前天夜里又下了点小雨。道路更加难行,这失足也未尝不会发生。每年都会有不少采药人失足摔下山崖,这尸首多半是找不回来的。” “这山上有什么值得这么冒险去采?”蒋小花有些错愕,难道还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吗? 孙知州也是苦笑,表情有些无可奈何。“原来前些年为了不让人上山,特意封锁了山道。结果这些采药人和药商集体来府衙闹事。没办法只有重新开放。那山上贵重的药材太多了,越贵重生长的地方越险峻。雪莲贝母这些就不说了。神女峰顶的岩石峭壁里生长着一种像地衣一样的茶叶。通体雪白,气味幽香可随风传出几里地。有延年益寿之效。有价无市的宝贝。可惜很多年没见了。这些人是拿命拼富贵。”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除了烛火燃烧发出轻微的声响。孙知州的身体泄气了一般佝偻了起来。 良久,木槿倒了杯茶递给他。“你也是不容易啊。” 而蒋小花整理了思绪,努力让自己清醒些。“邱家姑娘为什么去山上?” “还能为什么,因为她兄长呗。”孙知州地喝了口茶。“两兄妹相依为命,兄长如今连媳妇都娶不上。听说有人在神女峰看到雪莲,估摸是想去碰碰运气。” 话题到也就结束了。蒋小花还是觉得邱家是最接近真相的地方。 一夜无眠,蒋小花带着乌青的眼圈出现的时候狠狠被木槿嘲笑了一通。 昨日埋下的铁器四周围满了丫鬟小厮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看见蒋小花一行人的出现瞬时鸦雀无声,恭敬的垂首站立。 郑琛煜指了昨日埋铁器的小厮。“你把它取出来,倒扣在地上。” 想着能给让知州大人都客客气气的年轻人办事。小厮显得很兴奋,闭气凝神地把铁器按要求摆放好。 拿开外面罩着的铁器,露出里面一截光滑的冰凌。大约还未到时候,冻的并不严实,中间还能看见上下浮动的小水泡。 屏退众人,蒋小花目不斜视神情严肃。“这凶手真好计谋,这冰凌再冻上些时辰,可不就能开胸碎心吗。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要做成冰雕。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含义在里面。浇上水,没人知道胸口上的冰是怎么出来的,等化了凶器也就没了。” “这或许就是董铁匠被杀的原因。”郑琛煜寒玉似的手轻轻停落在冰凌之上,冰凌随后慢慢碎裂开来化作细小的水雾消散开来。 两人马不停蹄地奔赴东街。依旧是满目疮痍的街道,破落低矮的房屋。邱家小院坐落在靠近神女峰的东街巷尾。 日积月累的侵蚀使得小院看上去岌岌可危。木门上的红漆如今也剥落的露出褐色的内里,篱笆围铸的院墙歪斜不定随时有倒塌的危险。 唯一瞩目的是两座半新不旧的狗屋,还能看清刷着艳丽醒目的红漆。 瞧着两个陌生人在院门徘徊,两只大狗开始吠叫。黑色的背毛竖起,微微摇晃尾巴,眼神狰狞。 郑琛煜一把扯住敲门的蒋小花。“不要动。”随即两人慢慢退后。 大约是发现两人离得稍远了些,大狗重新回到狗屋安静的趴下。 “先等等吧,我们现在进去,这狗势必会护院攻击我们。”郑琛煜赶紧松开蒋小花的手腕。 皓腕赛雪触感细腻。这八个字不自觉从脑海里出现,让他有些惶恐。耳尖出现羞怯的一抹红。可惜蒋小花目光始终如一停留在护院的大狗身上。 “你看那是什么?”郑琛煜顺着蒋小花手指的方向望去。 离狗屋不远的墙角摆放着一块巨大的木板四角按着四个小轱辘。 “那是个车架。”身后忽然出现的声音着实吓得蒋小花倒退几步。如果不是郑琛煜眼疾手快扶住,这下怕是跌进泥地里。 来人身着藏青色大袄。袄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补丁却也干净。“你们是来找我的吧。等你们很久了。”说着跛着腿往前走,推开虚掩的院门。 “这是慧慧的朋友,你们不要吓着人家。”温柔的俯身摸了摸大狗毛茸茸的脑袋。 原本躁动打转的大狗顷刻间安静的趴伏在地。 院外的破落和屋里的整洁显得格格不入。男子自然熟稔的和蒋小花二人介绍,就像真是妹妹的朋友来家做客一样。“我家邱代峰,你们就和小慧一样喊我大哥吧。这是小慧的房间,来上炷香吧。” 狭小的房间,空气透着梅雨季的特有的霉腐味。角落里小小的供桌上摆放着灵位,邱氏女黛慧之灵位。灵位前白色的蜡烛燃的只剩短小的一截却任旧发出去硕大的亮光。 两人恭敬的上了三炷香。邱代峰显得很满意。用手轻细的擦去灵位上的落灰。“我和你的朋友聊聊。” 蒋小花想着自己做了这么一通,终于可以进入正题了。 “我知道你们是城主派来的。”邱代峰径自寻了把椅子坐好,随意道。“你们自己随便坐。” 屋里只剩下几把矮凳,很明显郑琛煜是不会坐的。果然,手抱胸依靠在窗边,眺望不远处的神女峰。低调华贵的衣裳和脱了红漆的窗竟有一种莫名的和谐。 蒋小花端着矮凳,凑近正烧着炭火的炉子。“天气可真冷。邱大哥既然知道我们是谁来做什么,不如就将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 “不知道姑娘想知道些什么?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蒋小花看着邱代峰的眼睛,那里包含着太多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邱大哥觉得邱姑娘怎么死的?”这句话仿佛咒语一般。眼前邱代峰的脸忽然扭曲起来。 “她是被人害死的。就是那些人害死了她。明明他们才是最该死的。”低吼的声音从喉间发出,犹如隐忍的野兽。 第二十一章 证据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证据呢?邱大哥官府办案讲究证据。既然你说他们害死了邱姑娘,那证据呢?”真相果然在邱家。蒋小花有些欣喜,连日的奔波好似终于要到尽头了。 “小妹出事那日,大黑叼回来章大郎的衣角碎片。定然是他与陈大狗二人图谋不轨想侮辱我妹妹。我妹妹才会坠崖。”回忆太过痛苦,邱代峰平静的面孔狰狞扭曲了起来。 蒋小花有些不可置信。“就凭这个?我查过你妹妹的卷宗,案发那日章大郎在万利赌坊赢了点银子,同朋友去吃席。狗喜食肉,衣角染上荤腥也未尝没有可能。” 邱代峰依旧沉浸在难以自拔的回忆里。眉间紧拧着,一双薄茧的双手握成拳头,身体发出轻微的颤抖。 “你难道就凭着这莫须有的证据,杀了他们?”蒋小花一句话脱口而出立即又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 奇迹般邱代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姜小花。转瞬间一切的愤怒又烟消云散。仿佛刚刚并未发生任何事情。“证据呢?官府办案讲究证据,姑娘说我杀人,空口白牙可不行。” 蒋小花愣住了,这话可不就是刚才自己说的吗。 “既然邱公子无事相告,那我们也就不打扰了。”郑琛煜不知何时站在蒋小花身边,紧盯着面无表情的邱代峰,生怕对方会忽然暴起。 回府衙的路上,蒋小花一直低垂着头,默不作声亦步亦趋地跟在郑琛煜身后。如果不是撞上宽阔的后背,想来她也不会停下脚步。 抬头对上郑琛煜探寻的目光。蒋小花眼眶有些红。“我是不是刚刚说错话?”声音梗咽。 不知不觉又走到揽月楼。“我们进去吃点东西。”清冷的声音夹带着一丝慌乱。蒋小花压抑的情绪顺着郑琛煜离开的背影愈发委屈难过。 雅间还是上次和木槿同来的那间。墙上挂着各色美人画,壁上嵌着琉璃水晶灯,绢素屏风画着巨幅山水。 此时的富贵雅致和刚刚破旧的小院好比是两个世界。郑琛煜暗自伤神。明明验尸的时候那般果敢淡然。怎得眼下又如此悲春伤秋。不过是问错一句话,又不打紧。这案子许久没有进展,眼下这些线索大多是她的功劳。 看着蒋小花强忍眼泪吃了一盘子点心。郑琛煜觉得自己可以开口说话了。“凶手心思缜密,断不会轻易露出破绽。这其中一定还有我们没有想到的。左右也不差这些时间。” 话音未落,蒋小花含着的眼泪一颗颗滚落下来。“他以后要杀人肯定就更小心,我们就更难找到证据。你不要安慰我,都是我太笨太冲动了。” 这一哭让郑琛煜彻底手足无措。从怀里掏出雪白的帕子递给蒋小花,颤颤巍巍的手落在她的头顶笨拙的安抚着。头顶细密的绒毛让手心有些瘙痒。 一时间万籁俱寂,郑琛煜只听得见心跳鼓点似的密集。 蒋小花忽然停住肆意的哭声。“我想起来还有什么忘记了。其他人遭人放过血。不切在要害的放血是一个漫长过程,人会不断地因为失血昏迷苏醒。直到彻底缺少血液昏死过去。所以一定有个安全隐蔽的地方可以提供给凶手完成放血这件事。” 蒋小花的一惊一乍让郑琛煜彻底傻眼。 “老蒋说只要用心听,死者一定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有些事想通了就是另一番天地。就比如此时斗志昂扬的蒋小花。 再次回到殓房,刘验官不在轻视和怀疑。主动积极的向蒋小花询问情况。“还有什么遗漏的吗?可需要帮忙?” 蒋小花不以为然的掀开盖尸布。“不用,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检查了。我还是自己来吧。” 所有的尸体均是上身赤裸。蒋小花心想,挺好,省得还要检查衣裳,节省不少时间。 最初检查过所有尸体的指甲,均被处理干净。眼下,蒋小花开始暗暗给自己打气。手底下动作飞快的开始检查尸体的裤子。 弹指一挥间,等相继检查完两具毫无所获的尸体。蒋小花有些泄气。凶手当真这般谨慎,毫无破绽! 殓房外的天空已然漆黑一片。硕大明晃的月亮被远处飘来的乌云掩住了光辉。 想着董铁匠并未遭受放血之刑,蒋小花也就没有再去查验。反而是专心的去翻查刘进财的尸首。 书房里郑琛煜见蒋小花许久未归,虽面上不显,心下却有些担忧。想着她晚膳也未曾用过,怕是晕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这天寒地冻的,可不要出什么差错。 当下一言不发直奔殓房去。远处殓房昏暗的灯光随着夜风忽明忽暗,郑琛煜隐约翘着两个人的身影晃动,心里安心了些许。 眼见着蒋小花一脸苍白,连往日里红艳的唇都失了血色。郑琛煜心头有些烦躁。钳制住蒋小花打算继续翻看的手。“你不要命啦?你不晕吗?” 不知道是受了提醒还是对检验结果太过失望。身体摇晃了一下,眼前一黑蒋小花在此晕了过去。 起初一肚子莫名的怒火此时因为蒋小花更是大有燎原之势。漆黑的双眸带着不自觉的彻骨寒意。“刘验官这甩手掌柜当的真是自在。好好验验剩下的尸首,若是偷工减料,到时候可被怪我不讲情面。” 说罢,打横抱起娇小玲珑的蒋小花快步离开。黑色的青丝铺散开来映衬着脸颊更加苍白。萧瑟的夜风吹起长发落在郑琛煜的脸上。古井无波的心荡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涟漪。 大约是猜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木槿早早请了丽姨过来。 看着蒋小花犹如玩偶一般。丽姨有些生气和无奈。“本就是女子畏寒,再加上这丫头气血不足。你们两个大男人还这般整日差遣她。着实是太过分。” 说罢指挥婢女给蒋小花更衣泡澡,又将二人毫不留情的赶出厢房。 木槿在台阶上给自己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也不在意自已身上的火狐大氅会不会弄脏。 “阿煜啊,木府的少将军不能有感情,何况是天一阁的阁主呢。上面那位常说上位者最大的拖累就是无谓的感情。可他这些年做的哪件不是感情用事。那件案子即便翻案又如何,难不成死人还能复活。” 说完也就畅快了。木槿也不看郑琛煜的反应。 “我去中堂喝酒,孙知州那老狐狸有坛子寒潭香,我得去尝尝。我让厨房备点姜汤和膳食。小花儿醒了,我就让人送来。” 空旷的游廊上,夜风吹的檐上的灯笼摇摆不定。郑琛煜站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木槿消失的地方 第二十二章 最后一具尸体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睁眼是一片无尽的黑暗,看不清来处望不见远方。 蒋小花浑浑噩噩的醒来。只是保持原有的姿势,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望着顶上承尘。 厢房里一片寂静,寒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得烛花跳耀不定。 眼见床边放着红梅纹斗笠碗冒着氤氲的热气。想来是刚送来不久。 蒋小花觉得自己应该睡了很久,否则身上怎会如此僵硬。笨拙地从床上坐起身。大约是动静大了些,惊醒了外间小憩的丽姨。 “蒋姑娘可醒了。这姜汤是郑公子刚差人送来的,快些趁热喝了。你这姑娘怎得这般拼命。这才刚刚几日又晕过去。为了抓凶犯的,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就这般使唤你,也忒没道理了。”丽姨见蒋小花端着碗直愣愣的发呆,不住地埋怨起郑琛煜几人。 被惊醒的蒋小花面红耳赤,愣愣的赶紧将碗中的姜汤喝完。 见她乖巧呆滞地坐在床上。丽姨有些紧张。这丫头莫不是冻坏了脑子。“蒋姑娘,可有哪里不舒服?” 蒋小花忽然打了个激灵,算是彻底清醒了。“丽姨,又麻烦你来照顾我。我没事就是刚刚没缓过神来。你也别说他两,是我自己要去的。这到处人心惶惶也不是个事。早些破案大家都能安心些。” 说着话,已然给自己穿衣服。 丽姨瞧着蒋小花的架势赶紧伸手阻拦。“丫头呀,你这是又想做什么啊,这都还没好利索就别瞎跑了。木槿他两都出去了。前半宿孙知州好通被数落,你现在就别去裹乱了。” “这大半夜,他两出去干嘛呀?”蒋小花也不反抗由着丽姨把她按回床上。 “你等等,郑公子说了,你醒了给你看。”丽姨迈着小步从外间的小几上取来一封信笺。 形体方正,笔画平直。字还真和郑琛煜一般清冷。大体意思是,刘验官从董铁匠的鞋上找到些烧砖用的黏土。他和木槿带人排查废弃砖窑去了。孙知州已经派暗哨去东街附近盯着邱代峰,如果他是凶手,保证能抓个现行。末了,就是让蒋小花好生休息。 手上隐隐发出白芷清苦的气味来。蒋小花想着既然不需要验尸自己也帮不上忙,不如就好好休息。 闭上眼想起邱代峰狰狞的面孔,蒋小花心里惴惴不安。董铁匠明明没被放血为什么只有他的鞋沾了土?和邱黛慧的案子有关的人还有谁?章大郎和陈大狗是因为被怀疑图谋不轨被杀。刘进财是否因为告诉邱黛慧雪莲的事才被杀? 董铁匠又为什么被杀?邱代峰到底是知情人还是杀人凶手? 窗外的风依旧刮的厉害,可怎么也吹不走夜晚的黑暗。四周静谧无声,只有风声依旧猖獗。 在辗转反侧中度过一夜。蒋小花拂晓之际就守在中堂等人回来。 衙役匆匆赶来,连水也过不上喝一口。“蒋姑娘,城主在城外发现了凶案现场,让小的来请姑娘去现场瞧瞧。马车就在外头候着。” 府衙外停着辆黑色马车,低调清冷。和来时的一样,只是原来的锦绣帐幔换成了厚实的棉布帘子。 蒋小花从善如流上了马车。黑色的骏马甩开四蹄飞奔而去,一路景色不断后退,越发接近远处的神女峰。 下车时,山间凛冽的山风呼啸而过。蒋小花紧了紧身上的衣裙。随后一件黑色金纹大氅落在身上,白芷清苦的气息和寒冷的山风交织在一起,却带着让人舒适的温暖。 “没人告诉你这里冷吗?”郑琛煜面色坦然,许是还想说什么,张张嘴最后还是选择沉默。窑洞里艳丽的赤色挥舞着手臂呼喊。“小花儿,快进来。里面没风。” 窑洞里虽没有风,但也不暖和。一路上蒋小花看到不少圆锥铁器杂乱无章的随手丢弃在一旁。黄色的黏土清晰的复制各种脚印和车辙。浓烈的血腥味让人胃里翻江倒海。 窑洞中心立着一座暗红色的木架。赤裸上身的男子此时已然了无声息。双手用布条紧紧捆绑悬挂在木架上方,犹如一口破旧的老钟摇摆不定。 这大概是和邱黛慧案子有关的最后一个人了。“这人是神女峰采药的,失踪快七八天了,家里人都以为是坠崖死。哪里想到在这发现。我怕他们弄坏尸体,又不敢点火又不敢让他们放下来。小花儿快看看。”木槿站在黑红色的木架旁,哆嗦着和蒋小花介绍情况,顺便催促她快些验尸。 衙役小心地从木架上缓缓放下尸体。蒋小花从验尸箱取了姜片含进嘴里,在鼻下抹了麻油,这才翻看查验尸体。 胸前是一片错综交叉的刀伤,交织成一片网,好似凶兽一般盘踞在心口。伤口周围呈暗红色,创口外翻,内里肌肉明显收缩。有些伤口已经露出粉色的新肉,有些伤口结痂还未脱落。这显然是生前被人一刀刀割开的,甚至是好几天。割开放血,隔天再继续。直到彻底失血昏死过去。 尸体身上已经出现绿色的尸斑,腹部胀大,尸身柔软。蒋小花翻开尸体的眼皮,灰蒙蒙的眼珠,瞳孔已经消失不见。 “这人大概死了快六七天了。失血过多。”蒋小花示意衙役可以将尸体抬走。 郑琛煜显然已经将窑洞翻了个底朝天。“我们回知州府再说吧。”一夜未眠,青色的胡茬在下颌冒出了头,一丝不苟的发丝稍显凌乱,身上的黑衣零零散散的沾染上黏土。不负以往的矜贵。 三人回到马车上,门帘放下,自是隔绝处一个新的世界。从外面看似不大的马车,却内有乾坤。蒋小花从暗格里熟练地取出青铜水壶,做上热水。 郑琛煜是真累了。斜靠在马车壁上。“我休息会,到了喊我。”说罢疲惫的闭上眼。 木槿熟门熟路的拿出汝窑茶具给自己沏了杯热茶。韵致香远的淡淡茶香顷刻之间在狭小的空间弥散开来,带着温润的气息让人心生暖意。 “他是真的累了。昨日见你晕过去。我也是挨了他一通训斥。半夜拉着满城找砖窑。”木槿只是有些憔悴,活泼的性子一点没变。 “你们昨日发现了什么?”蒋小花有些心急。 木槿显然心情不错。桃花眼里放着光,依靠在一旁的软枕上。“发现案子更难了。昨日那个砖窑里几乎所有东西都是董铁匠的。” 董铁匠不是死了吗?难不成自己检验错误。死的不是董铁匠。可为什么董铁匠的东西会在砖窑里找到?难道他才是凶手,那又是谁给采药人放的血? 第二十三章 墨老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回程已快接近正午。马车行驶的极为平稳。 难得的好天气,街上的摊贩热情的招揽路人。原本驶得飞快的马车渐渐慢了下来。 还未到知州府,郑琛煜已然睡眼惺忪的醒来。那双漆黑的眸子带着不谙世事的单纯和茫然。格外动人心神。 只是短短一息,眸子越发漆黑,疏离清冷似乎更甚以往。 “这个案子很快就可以结束了。只要找到杀董铁匠的凶手就可以了。” 郑琛煜接过蒋小花递来的茶。纯白的茶具称得茶汤明黄。手心传来的温度,使得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大概是觉得自己这样说,蒋小花和木槿定然难以理解。于是开口解释。“你还记得验尸单上所有人的死亡时间吗?” 蒋小花点点头。她亲手验的尸,亲口断的时间怎么会不记得。章大郎早陈大狗七天死亡。加上刚刚发现的采药人。所有死者死亡时间间隔几乎都是七天。独独只有董铁匠不同,他和刘进财的死亡时间相隔并不久。 郑琛煜从暗格里取出纸笔,在蒋小花愣神的功夫。罗列了一张死亡顺序表。 “假设董铁匠抓了章大郎放血折磨,在第六天当着陈大狗的面杀了他,再重复之前做的事。那在他死之前,他可以抓走了采药人,并当他面杀了刘进财。” “之所以认为是他先死的。那是因为他的尸体在东街,被人发现得早。神女峰人迹罕至,除了采药人和罪民不会有人出现。加上这温度低,尸体腐坏的速度更慢。” 郑琛煜脸色并没有过多的表情,依旧是如水的沉静。只是那双黑灿灿的眼眸亮的吓人。 蒋小花偏偏头,移开落在郑琛煜身上的目光。回忆自己关于案子记录的一切。越回忆越是叹服。天一阁果然如传闻所说。 “既然你说假设,是不是因为还没有证据。”蒋小花有些不敢正视他。案情推理很完美,可是证据呢? “那屋里都是他的衣服,还有印着他姓氏的铁锤。都是血次呼啦。有这些死成灰了都能定罪。现在问题是谁杀了他,谁给采药人放的血?” 木槿偷瞄着热闹的街道,一通解释让他有些口干舌燥。 南城街上一只飞奔而去大狗引起木槿注意。扒着窗户招呼蒋小花快来看。 正是是邱代峰家养的大黑。此时四爪撒欢跑进铁匠铺。 蒋小花叫停马车。“我去铁匠铺看看。”从车架上蹦跳而下,追着大狗离开。 郑琛煜风轻云淡的透过车窗目送蒋小花离开。 “你都找到证据了。直接结案不好吗?非要让她再到处跑。”木槿随手放下帘子,回身看着假寐的郑琛煜。 见对方不表态,木槿索性也在一旁闭眼补眠。 车轮继续滚滚向前。 再说蒋小花,此时正和大黑,一人一狗对峙。她也很好奇,为什么这狗,这般不喜欢自己。明明对其他人都很友善,看见自己总是龇牙咧嘴。 铁匠铺这会很安静。赵铁匠不知是吃午餐去了还是休息。蒋小花并没有在铺子里看见他。 她的随意走动引来大黑响亮的吠叫。只瞧着赵铁匠慌忙从后院跑出来。 “大黑,好久不见。不可以这样乱叫。会吓着人蒋姑娘的。” 赵铁匠揉揉大黑毛茸茸的脑袋,有些歉意地笑了笑。 蒋小花也不在意。毕竟这狗从来没给自己什么好态度。 “蒋姑娘可有何事?”铁匠频频向后院张望,瞧模样并不想和她过多牵扯不清。 蒋小花也不回答,猛然加快脚步赶去后院。惹得一人一狗猝不及防。 后院,笔直挺拔的松树下坐着一名身材健硕的老人。 老人对于突然出现的蒋小花显然有些始料不及。细细看清来人的相貌,竟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蒋小花也是吓了一跳。“老人家,别冲动。”几步到了四轮车边上将老人按回车里。 大黑见状又开始冲她吠叫。蒋小花有些无奈,举着手退到一旁。见大黑停止叫嚷,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这狗怎么跟我这么大仇?” “想来是姑娘身上有些大黑不喜欢的味道吧。”老人扭转四轮车,开始仔细打量起蒋小花。 越看越心惊。乍看之下,和当初的辰若羽有八成相像。 蒋小花让老人瞧得有些不自然。扭捏片刻问道。“可是我有何不妥?” 顿觉失态。老人歉意一笑。“姑娘和一位故友有些相似。多年未见,老眼昏花竟瞧错了。” 蒋小花也不在意,随意笑了下。“不知老伯在此所为何事?若无要紧事,可否让我同赵铁匠问几句话?” 赵铁匠眉毛一拧,满脸不情愿。“墨老是锻造方面的大师,难得来一趟。还有好多问题没来得及讨教。” 偷偷打量墨老的腿,虽说上身得确瞧着线条发达,可那裤管以下竟是空荡荡的,随着墨老的呼吸轻微摆动。 墨老顺着蒋小花的眼神看向自己干瘪的裤管。丝毫不避讳的伸手拿起来扬了扬。 “空的。早年发生些变故。捡回条命就不错了。至于腿,丢就丢了吧。” 面对老人的坦荡,蒋小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墨老好心性。事关墨州雪女案,我也是心急了些。” 显然墨老是知道这闹得满城风雨的雪女案。却也实在想不出蒋小花一介弱质女流这案子和她有什么关系。 “蒋姑娘是城主派来的。”赵铁匠付下身恭敬地对墨老说。看得出来,他对墨老的崇拜有真心实意地。 墨老思索片刻。“我在这等等,蒋姑娘既然有要事,不妨先问问。事关墨州民生,一时半刻老夫还是等得起。”说罢示意蒋小花可以问话,不必顾及自己。 冲着墨老福身一礼。蒋小花看着他身边的赵铁匠问道。“这狗赵大哥可认识?” 赵铁匠有些疑惑,可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见他点头,蒋小花又问。“董铁匠认识吗?” “怎会不认识。”赵铁匠脱口而出。“以前每每大黑来,董大哥都显得格外高兴。有时候大黑还会送些吃食,鞋袜什么的。董大哥就会从铺子里出去一时半刻。” “你那上一次在铁匠铺看见大黑是什么时候?” 大黑安静的趴在四轮车边上任由墨老抚摸。有时高兴了就动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蹭蹭他的手。一派祥和美好的样子丝毫瞧不出刚才的剑拔弩张。 赵铁匠抬头望了眼天空,目光有丝空洞,蹙起的眉毛在昭示他在思考。 “就是董大哥出事那日,之前来往很频繁。中间那姑娘出事之后,大黑也就不来了。那日忽然叼个小篮子来找董大哥。” 两人絮絮叨叨又是半天。蒋小花现在已然确定。董铁匠出事那日来找他的就是邱代峰。那篮子里装的是什么? 蒋小花扶额,这一个问题刚解决又来一个新的。这案子何时是个头啊。 “蒋姑娘可知狗喜爱将自己钟爱之物掩埋等来日刨土取出。”墨老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像黑夜的引路的火把。 就凭借董铁匠肯为邱黛慧不惜用如此决绝的方式杀人,他怎么舍得让自己心爱之人亲手缝制的物件受到玷污。 既然窑洞和后院房中的衣服随意地丢弃和摆放,那必然不是邱黛慧做的。定然还有一处是不曾被发现了的。 经墨老的点拨,蒋小花在院中四处查看起地面。果然发现几处土地被翻动过,又被重新掩埋回去的痕迹。 “今日烦请赵大哥去知州府请些衙役来帮忙。不用太多人,我在这等着,晚点来也无碍。” 蒋小花想着既要翻土还要尽量不要影响到铁匠铺,赵铁匠还靠这活维持生计。 还是不太情愿,赵铁匠有些磨磨蹭蹭不肯离开。一旁,墨老招手示意他过来。 “我明日再过来。今日不如先帮蒋姑娘跑跑腿。” 墨老话音刚落。赵铁匠已然兴高采烈的大步流星消失在后院的拐角处。 第二十四章 以身为碑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空旷的后院现在只剩下蒋小花和墨老还有一只狗—大黑。 夕阳西斜,天空一片绚丽的火烧云。映照着大地都是一片温暖的粉红色。四周高高低低的屋舍燃起袅袅炊烟。摊贩也收拾摊铺准备回家,喧闹的大街声浪如潮水一般缓缓退去。 大概是闻到四邻的饭菜飘香。蒋小花赶忙从小包里取出干硬的糖烧饼猛咬了几口。自从连晕两次之后,木槿对喂养蒋小花起了莫大的兴趣。每日她从知州府出来,必然会有婢女将准备好的吃食送来。大到酱猪肘小到花生瓜子,应有尽有。最后在蒋小花的强烈拒绝下精简成糖烧饼管饱。 墨老兴致高涨的看着蒋小花不顾形象的样子。 许是视线过于炽热,引得蒋小花有些尴尬。“墨老别介怪,我有血虚之症娘胎里带的。长时间不吃东西容易晕。” 这话又让墨老心中一颤,转念一想,这姑娘姓蒋必然也不会是他的孩子。当面满门屠杀殆尽,他锒铛入狱,哪里还能留下子嗣。“我也是年纪大了,有些倦。就不陪蒋姑娘坐了。” 说罢转动四轮车缓缓离开。 四轮车与随着赵铁匠进门的郑琛煜等人打了个照面,又各自去往不同的地方。 木槿在院里指挥衙役挖开土壤。有一处显得比其他地方大些,正是当日董铁匠冰雕站立的地方。 衙役小心挥舞锄头,很快露出雕刻着仙鹤祥云的木板。随着开挖面积越来越大,全貌已然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口棺材。制作相当精美的枣木棺材。 面上雕刻着仙鹤祥云的图样,细腻匀称的涂满红漆。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谁也不曾想到居然会有人将棺材埋在自己家中。 蒋小花有些愣神,虽说是口棺材,可她居然没闻到一丝尸体腐臭的气味。 “开棺吧。”郑琛煜毫无顾忌伸手拍在棺材上。他不信鬼神,自然也不忌讳棺材。一旁蒋小花专注的模样更让他想起午夜验尸女子坚定果敢的模样。 看着一群衙役面面相觑碍难从命的样子。蒋小花挽好袖子。“我来!” 这话听的一众衙役面红耳赤,木槿直接就怒了。从院里的石凳上腾得站起来,手指着衙役,咬牙切齿道。“你们一群老爷们害不害臊,开个棺材而已,还让人小姑娘来。传出去是想让人说你们墨州男儿是软蛋吗!” 此言一出,衙役们当即七手八脚忙活开。抬棺材的抬棺材,起棺钉的起棺钉。很快一切都做完,只等人来推开,便可一窥真容。 郑琛煜面沉似水,不致一言,双手往前一送。棺盖向前滑行一段,砰的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掉落在地上。此时众人纷纷好奇探头朝棺内瞧。 里面是两件黑红相应的喜服。黑如暗夜,红似鲜血。这分明就是一个衣冠冢。 蒋小花须臾间想起关于衣冠冢的一个说法。传言立冢先招魂。 所以董铁匠死后为何与他人不同。那是因为他要给邱黛慧招魂。以身为碑,以血为幡,招来她的魂魄。 冢里除了喜服还有一个小巧精美的箱子。蒋小花小心的打开。箱子里除了邱黛慧做的衣裳鞋袜就是邱代峰送来的字条和董铁匠的一封信。 她随手将信递给身旁的郑琛煜。自己则翻阅起字条来。 字条只有两张。吾妹有幸遇你,今生无缘,望安好。另一张,感念君心,黄泉路上珍重。 没有前因,没有后果。但蒋小花能想象出来这个故事该有怎样悲情无奈的画面。 郑琛煜一声不吭的递过信。起身在一旁石凳上坐下,自顾自的喝起茶。漆黑的眸子似乎比夜还要黑一些。 董铁匠的信上交代了自己所做的一切。怕死后无法于她共入轮回。遂将一切诉于笔墨,愿她安息,来生平安喜乐。 蒋小花蹲在地上良久没有起身。晚风吹过棺木发出呜呜的声音。所有人都安静的站着,没有人害怕,只是感到有些无能为力的挫败。 门外,一身寻常粗布袄子的暗哨气喘吁吁的跑进来。瞧着木槿纳头便拜。“邱代峰往神女峰去了怕是要逃跑,小人怕打草惊蛇,不敢多加阻拦。请城主示下。” 木槿迅速起身想去拉蒋小花走。无奈有双手先自己一步。骨节分明,强劲有力。 郑琛煜一把扯起蹲在地上的蒋小花。动作并不温柔。索性蒋小花也不矫情,随着他上了马车,飞驰驶向神女峰。 马车停在半山腰,那是邱黛慧失足坠崖的地方。 山腰一片漆黑,众人手中的火把隐隐点亮一方天地。萧瑟的夜风吹得火苗乱窜,人影如心一般摇晃。 两只大狗低伏在地,警惕的看着众人。它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乖乖按照主人的指令趴在地上。可是身后的主人很难过,它们能听见他压抑的哭声夹杂在呼啸的夜风里。 邱代峰就坐在崖边,盘着腿好似在自家火炕一般。凌乱的头发在空中肆意飞舞。在黑夜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和五官,只看见他静静的坐着。 蒋小花从马车跳下来,一路奔跑着前进。“你不要在那里坐着,会掉下去的。”边说边壮着胆子准备越过大狗将人拉回来。 “我劝蒋姑娘不要过来,毕竟大黑是真的会咬人的。”邱代峰身体转了个方向,声音如深潭死水让人遍体生寒。 “我原以为永远不会有人在意我妹妹的死,她就和其他采药人一样,尸骨无存香消玉殒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所以我要谢谢蒋姑娘,至少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在意她的死。”黑暗中,男人有些吃力的站起身,深施一礼。 几步之遥,蒋小花专注的听着邱代峰的述说。从看见他的那一刻起,蒋小花就知道,自己救不了他也帮不了他。 招呼两条狗在自己左右重新坐好。邱代峰亲昵地摸摸狗脑袋。“到时候麻烦蒋姑娘替它两寻个好人家。” 他也不在意有没有得到回复,左右是个心地善良的。 很久,都没人说话。风停了,月亮从山尖冒出头。山顶积雪反射白色的光芒。 蒋小花也终于看清邱代峰的脸。无悲无喜,面前是耀眼的火把,身后是黑暗的深渊。他就坐在崖边,好似一阵大风就会被吹落悬崖。 “我来告诉你们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吧。” 第二十五章 坠崖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风停止了,火苗的也不在跳动。四下里众人的目光整齐的集中在邱代峰身上。 他从地上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目光空洞却饱含各种情感。蒋小花觉得他一开口,眼里似乎要流出血泪。 但没人用怜悯憎恶的眼神去看他。因为他不需要。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妹妹从小和我相依为命。她长这么大,那怕是一天的舒心日子都没过过。好不容易和董铁匠定亲。可是那两个王八蛋还要欺负她。以前腿没摔坏,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的来。可是后来,腿摔坏了,跑不了也追不上。慧慧怕我难过,挨了欺负也不敢说。” 邱代峰眼里寒光大起。好像他的人生只有下无穷的苦难。唯一的幸福也消失在黑洞的悬崖下。 蒋小花很想告诉他,章陈二人并没有杀害你的妹妹,那是一个误会。 可刚要跨前一步,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有些话不必说,又不能改变结果。”声音清冷同夜风让混沌的头脑有了一丝清明。 邱代峰看着蒋小花,脸上出现委屈的模样。抬手缓缓点过在场每一个人。 “可是你们呢?没有一个人愿意帮我们。没有一个人肯相信慧慧是被人推下悬崖。你们都以为我疯了。但凡有人愿意帮我们,事情何至于现在这般!” 被点到的衙役低下头。不知是羞愧还是......蒋小花走前两步。她知道自己可能改变不了结局,可是不试一试终究很难说服自己安心。 “事已至此,都不是大家想看到的。相信令妹也希望你能活下去。董铁匠已经死了。我可以和城主求情争取宽大处理的。” 蒋小花相信邱黛慧失足坠崖的那一瞬间,想到的定然也是希望自家兄长能好好活下去。不要所谓的复仇和杀戮。 “想想令妹,明知采药艰难,山路难行,为了你她可以义无反顾前去。这样的人怎么会希望你为了她去杀人。你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你自己的私心作祟。不过是你为了弥补自己愧疚的自欺欺人。” 蒋小花步步逼近,情真意切言之凿凿。 听着句句锥心直言,邱代峰原本的平静的面庞逐渐再次扭曲起来,暴躁的在原地踱步,低声自语。“明明都是他们的错,与我何干。都是他们的错……” 两只低伏的大狗,看着蒋小花悄无声息的接近。发出低沉的警告声。 邱代峰被惊醒。狰狞的面孔瞬间消失无踪。只是那双眼睛迸发出强烈的恨意和不甘。 “要不是章大郎成日骚扰我妹妹,我怎会失足摔下楼梯。那慧慧又何须去采什么劳什子雪莲。” “那日,看见他跟死猪一样的吊在架子上。从开始的咒骂到后来不停的哭不停的求饶。你知道他的表情有多丑多好笑吗。那么大的人,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居然还尿了。” 他的表情开始错乱,忽喜忽悲似疯似狂。 “可是慧慧当初求他的时候,他怎么不发发慈悲。如果不是董铁匠恰巧赶到。慧慧怕是那日就要死了。所以他被人凿开心脏的时候,我觉得很是痛快了。”邱代峰的表情从原来的悲愤变成带着舒心笑意的癫狂。 蒋小花看着他,看他表情不停的变化。心里五味杂陈。 山间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不再说话。只有邱代峰的声音在夜晚的山间愈发清晰响亮。 “那你为什么杀董铁匠?”说话的是木槿。他的表情轻松,眼前的一切与他不过是场滑稽的闹剧。 蒋小花伸手使劲蹬了一把木槿的衣袖。提醒他别刺激邱代峰。却换来木槿一句。“妇人之仁。” 邱代峰的表情再度平静。不停踱步的脚也停了下来。他的神情,变得柔和飘渺。 “其实我知道自己肯定会死。那怕你们找不到我。这辈子我也会活在愧疚和自责里。” 蒋小花看得出他是真心寻死,心下焦急。 “我们拦不住他的,即便今日能将他拦下,来日他还会有其他方法来了结自己。” 蒋小花侧头看着身旁的郑琛煜,而他则目视前方专心致志的倾听邱代峰说的每一个字。 “计划的开始他就告诉我。慧慧最大的希望是我能好好的活着结婚生子。这也是他的希望。他想让我见证他的复仇,由我来帮助他解脱。他说只要他死了,这件案子就是雪女做的。和我不会有任何关系。他说他准备了酒菜和慧慧完成婚礼,让我来做个见证。他说酒里下了药,这样不会痛,让我别害怕,他先去下面帮我照顾慧慧。” 邱代峰重新坐在崖边,说完一切整个人微微喘着粗气,好似放下千斤重担。 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看着他。风吹过悬崖,使得崖上的草木摇曳,犹如地狱探出的鬼手带着厉啸攀缘而上随时将人带入深渊。 抬起头目光真诚含着温柔的笑意,好似看着自家妹妹一样看着蒋小花。“其实最该死的人,应该是我啊。蒋姑娘谢谢你。” 往后稍稍一仰,身体犹如断线风筝迅速下坠。邱代峰面上含笑乘着寒冷刀刻的山风消逝在无尽的黑暗深渊里。 蒋小花还在思考为什么要谢谢自己。周围响起阵阵惊呼。一双手覆上眼帘。手很凉,和他的主人一样。“别看了。结束了。” 拨开手掌,眼前已空无一人,只有两只大狗依旧警戒。腿稍稍也些发软。蒋小花强撑着独自往马车走去。 马车一路平稳而行,丝毫没有因为山路崎岖而颠簸。蒋小花和郑琛煜相对而坐,只听得窗外人声渐远。最后只留下车轮与石子的摩擦声。 “为何不让我告诉他实情。”蒋小花看着对面端身而坐,蹙眉深思的郑琛煜。 一个脆响的脑蹦突如其来。她有些懵懂的看着始作俑者。 木槿舔舔嘴唇,露出讪笑。 “我是看着气氛太沉重。案子结了不是应该高兴吗。我不用去修城墙,阿煜也可以交差,小花儿等我回去就替你发告示。圆满大结局,干嘛各个苦大仇深的。” 这番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马车里依旧是沉闷的。这下连木槿也不再说话。 不远处知州府的红灯笼,清晰的出现在黑夜里。 “即便说了,他还会寻死。与其带着愧疚和痛苦死去。不如就这样了无牵挂平静的结束更好。你以为的和他想要的是两回事。”郑琛煜的黑衣彻底消失在夜里。 直到马车到府,蒋小花仍旧一动不动坐车上。 “我要先回去睡觉了。阿煜到底还是心肠不够硬。你要坐着等天亮吗?”木槿拍拍失神的蒋小花,一袭红衣飘然离去。 夜已深,天空忽然落下雪花。蒋小花想,墨州终于平静了。 第二十六章 挖了她眼睛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雪下了一整夜。清晨醒来已然是银装素裹。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纯白无暇。 不知邱代峰有没有和妹妹相遇。每次案子结束,蒋小花都会觉得怅然若失。只有等到下一个案子出现,失去的就能填补,循环往复。 今日的墨州很是热闹,客栈酒肆,青楼茶馆到处都在讲雪女案。各式各样的版本,各式各样的结局。虽不一而同但大家都知道案子结束了。 蒋小花远远瞧着木槿蹲在院子里专心致志的堆雪人。大大小小好些个。 恒明县四季分明,冬天虽说严寒但是从不下雪。 “小花儿,快来玩。”不得不说木槿这张脸是真好看。肌肤赛雪,青丝如瀑,却不显娇柔。蒋小花偶尔会想怎么样的女子才能配的上这张脸。 廊下郑琛煜任旧一身挺直精美的黑衣,玉簪束发,宛若高山雪莲清冷。面色坦然神情淡漠,到有几分谪仙的风骨。 这一红一黑成了白色世界里唯一的不同。 缓缓走近,蒋小花看着郑琛煜的身影从廊下行至身侧。一时间,两人都不曾开口。但是她能感觉到郑琛煜心情不错。散发的气息不似以往那般生人勿近的寒冷。 “今日大雪封路,大约是要在墨州停留几日。你若闲来无事可出府逛逛。”郑琛煜目视前方,一派正直高冷的模样。 蒋小花心里又犯嘀咕,自己人生地不熟上哪逛,关键是也没钱啊。 看出蒋小花的囊中羞涩。一只粉色荷包被人强行塞到手中。“你替城主府办了大案子,本该有赏银的,具体数额木槿回去之后会交付给你。这些你先用,不够再来找我。”说完转身就走。 留下蒋小花一人站在廊下云山雾罩。他又不是城主府的人,为什么要找他。这个粉红色的荷包是他的吗?这品味有些出人意料。 出了知州府蒋小花一个人在就上随意闲逛。本就很少有这闲情雅致,现在竟然有些无所适从。转角巷弄里,一群孩子欢天喜地的在打雪仗。朱门大院旁,小丫鬟忙里偷闲蹲着在堆雪人。 主大街上,锦上红的赤色的幌子显得尤为醒目。蒋小花想到丽姨,自己过几天就要离开,应当先去道个别。 她并不太懂首饰,只是瞧着去过的两处锦上红生意都不赖。这比齐云镇更大更豪华,筒瓦泥鳅脊,门栏窗皆是细细雕刻了时下新鲜花样。 店内各色女子环肥燕瘦,或是锦衣或是素袄。纷纷挑选各色衣裳首饰。满楼充斥着淡淡的桃花香气。 蒋小花看着犹如蝴蝶穿梭花丛一般的丽姨。青色的衣裙包裹着窈窕的身姿,头上带着一只金步摇,小巧的珊瑚耳环坠于耳上,一截皓腕带着双响镯。当真是环佩叮当。 看见蒋小花先是一愣,想起今早传遍大街小巷的消息随即快步迎了出来,亲昵的拉着蒋小花去了二楼雅间。 楼下一众妇人又七嘴八舌讨论开,都说锦上红女掌柜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可从不见她于和人这般亲昵。大家都在猜测刚刚那姑娘同掌柜的什么关系。 “早早就听说案子破了,想来是昨日大雪今日你们怕是走不了。”丽姨往蒋小花手里塞了被热茶嘱咐道。“你啊,本就身子虚。这天寒地冻出来,身边也不带个人。喝点热茶活络活络。” 蒋小花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给人添了麻烦,心里惴惴不安。低着头看着茶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这边丽姨从匣子里拿出不少首饰,豪气的铺在桌面。“你呀年纪不小了,都可以议亲了。姑娘家要好好打扮自己。喜欢那样,丽姨送你。” 从没见过这么多首饰,蒋小花一时间眼花缭乱。她以前见过最漂亮的首饰大概就是陈老爷的胖闺女头上那只蝴蝶金簪,走起路来同她脸颊的肥肉一般一颤一抖。 见蒋小花呆滞着不说话,丽姨往她头上试首饰的动作慢了下来。最后,揉揉她的头发。发出一声叹息。“我那死鬼男人走得早,也没留下一儿半女。如果他还在,我家孩子也该同你一般年纪了。” 蒋小花赶紧转过身不住地安慰。 “我啊,算运气啊。那死鬼当年跟着木槿父亲。木槿比他几个哥哥有良心,这些年我才不至于流落街头。”似惆怅似感慨,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一阵急促敲门声敲散满室低迷的气氛。门口婢女惊慌失措。“掌柜,墨家小姐在楼下出事了。” 墨氏是墨州大族。擅长锻造和机巧之术,举国闻名。墨小姐乃是墨家老太爷的掌上明珠。 两人快步下了楼梯,周围聚拢一群妇人,将墨小姐围了个水泄不通。见丽姨来,赶忙散开一条路。 人群中间是一跌坐地上的白衣女子,白色裙摆上那墨色印记此时让人分不出是花还是脏污。只瞧见女子呼吸粗重短促,每一呼吸好似千钧之力难以为继。左手用力抓住前襟,关节因为过分用力泛着一片惨白。额上的浓密的发丝被汗水浸透。 这是哮喘之症,蒋小花只得一眼就分晓。赶紧高声喊道。“散开,丽姨将人快些请出去。关门,别让人进来”很快整个锦上红只剩下丽姨和婢女。 蒋小花迅速扶起墨小姐的身体让她倚靠着自己坐好。正欲伸手解开衣裳,她似乎感觉到了一般,呼吸愈发的短促,脸上开始出现异样的潮红。 蒋小花低声安慰道。“你别怕,这里都是女子。我是大夫,你听我的,深呼吸,慢慢别着急。”一手抚着后背一手揉着檀中穴。放缓语气又道“我只是路过的大夫,不会伤害你,慢慢放松,慢慢深呼吸,我没有恶意。你不会有危险的。” 许是察觉出来人的善意,墨小姐并不清醒的意识开始随着蒋小花的指示慢慢的呼气,吐气。 蒋小花觉得有些奇怪,按说这种病症身边才是最不可缺人的。这女子看着衣着不俗,怎会一个人在这。 门外响起敲门声。女子的哭喊声隔着门缝传进来。“快让我进去,小姐,我拿药来。快让我进来。” 丽姨示意婢女前去开门。穿着桃红小袄的小丫鬟捧着白色小瓷瓶顺着门缝挤进来。急忙在墨小姐身前跪坐好,将瓷瓶放在她的鼻下细细的嗅上一会。 片刻之后,呼吸总算是通畅了,脸色也回归正常。小丫头赶忙跪下,一个劲给蒋小花磕头。“多谢姑娘。多谢姑娘。”还好没什么大事,墨小姐这要有个万一,自己有一百条命都不够赔,还会搭上全家老小。 小丫鬟这举动倒把蒋小花看傻了 ,连忙伸手将人扶起来。“不用不用。应该的。” 应该是缓过神来。墨小姐看眼自己敞开的前襟,面色不善。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男子在场才松口气。 冲着丫鬟招手,顺势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你个死丫头,还不扶我起来。你再慢点我就死这了。我看你也是不想活了。” 接着,伸手一指蒋小花。“去报官,让孙知州挖了她眼睛。” 一时间,在场众人脸色各异。 第二十七章 城主夫人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蒋小花好半天没缓过神来。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自己刚刚到底做了什么要让人挖眼睛。 “墨小姐,刚刚蒋姑娘可是救了你。”丽姨出言提醒,却莫名惹来一双白眼。 蒋小花可算清醒过来。冷眼静看,女子一身白衣,逶迤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满头的珠翠阳光下发出刺目的光。眸含春水,颜似娇花。 墨小姐抬着下巴,斜眼睨着丽姨。“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我让她救我了吗?光天化日她这般行径,我太爷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 蒋小花现在真是追悔莫及。刚刚就不应该去救她。人心隔肚皮,这么个脏心烂肺的不感谢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挖自己眼睛。 一队衙役听说墨家小姐报官,整装出发火速赶往锦上红。与此同时,木槿知道自家铺子出事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管,带着郑琛煜去看个热闹。 原些被请出来的妇人此时将锦上红围了个水泄不通。 衙役也费了好些力才进来。可看见大堂二女对峙的画面恨不能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个是墨家小姐墨南燕,墨州第一大族的掌上明珠。一个是城主的得意仵作,刚刚破获雪女案。哪一个都不是自己一个小衙役得罪的起的。 蒋小花给自己找了把椅子,并不理会咄咄逼人的墨南燕。淡淡问了一句。“你这么大声是准备让所有人知道刚刚发生什么了吗?” 又是一句拔尖的叫嚷。“你敢威胁我。等会定叫孙大人挖了你的眼睛。”墨南燕看着蒋小花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更加恼火。 “你叫孙大人挖我眼,他凭什么听你的。姑娘应该先去看看脑子。”蒋小花不咸不淡的继续开口。面上并无表情。 此时郑琛煜二人混杂在人群里。只要出门,木槿必然会带上他最得意的人皮面具,今天也不例外。拿手肘撞了撞郑琛煜。“这丫头这会说话的样子和你挺像的。” 此时耳边一句炸雷。木槿看戏的心情灰飞烟灭。什么叫我可是木城主的夫人? 蒋小花转过身,隔着柜台看着丽姨。见对方摇头表示绝无此事。遂含笑问道“木槿知道你是他夫人吗?” 这话落在围观妇人耳里引来一阵轻笑。墨南燕只觉得面色淡然的蒋小花尤为碍眼。疾言厉色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你何干。” 她看着墨南燕因为生气愤怒而潮红的脸颊。“你有哮喘,不要生气了。木槿没有夫人,你也不合适。” 好意相劝,蒋小花也不知道怎得,墨南燕气势汹汹靠近几步,居高临下看着她。“木槿也是你叫的!我合不合适还由不得你来做主!” 那只染着红色丹蔻的玉手高扬起来,瞧架势,这一耳光势必要让蒋小花嘴歪口斜。 手还未落下,人已然摔倒在一旁。事发突然,墨南燕还未察觉来龙去脉,各处大小不一的痛楚纷纷袭来。 郑琛煜确认蒋小花并无大碍,稍宽心些。眼神还未收回,触不及防对上她感激的目光。眼里的寒冰忽得融化开。 人是木槿甩出去的,现下已经疼晕过去了。身旁的小丫鬟急得团团转。又是胆战心惊又是手足无措。 他随手指了两个衙役。“你俩去找个大夫确认死不了就给我送大牢去。没我点头谁敢放她出来,我就让他去修城墙。”说罢带着两人扬长而去。 很快这件事在墨州疯传开来。一时间风头竟然盖过雪女案。各种版本不一而足。自然也有人早早给墨府送去消息。 此时的墨府鸦雀无声。所有的下人都提心吊胆,深怕自己成为今天第十个挨老太爷鞭刑的人。“简直岂有此理。居然将我孙女关在那种地方。备车去知州府,老夫今日必须向孙知州讨个说法。” 木槿知道就冲着墨老太爷护短的性子他也一定会来。好整以暇端坐在堂中喝茶,果然不出所料,小厮很快就来报告。 “这非要自己撞枪口上,阿煜记得替我讨赏啊,今天不让这老头出点血,他就不知道怎么好好教孩子。”蒋小花瞧着主座上的木槿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笑得专业又虚伪。 很快小厮领着圆胖墨老太爷进了大堂,木槿热情的迎了上去,真挚诚恳。 虽未看见相熟的孙知州有些疑惑。可眼前红衣男自来熟的寒暄让他有些茫然,一肚子的怒火找不到发泄的地方,烧心撩肺的难受起来。 蒋小花看着正和木槿寒暄的和蔼胖老头,很难想象墨南燕居然是他娇养长大的。 “在下木槿,墨老太爷可曾听说?”墨老太爷听完介绍,脸上并无异样表情,心头蓦然紧缩。隔着几步之遥打量眼前的年轻人,五官清晰雅致,那双含情桃花眼,虽看着清澈却又深不见底。一身标志性的红衣却不艳俗娇作。 轻笑一句。“木府小将军,木城主?久仰大名。今日之事可否给老夫个说法。” 蒋小花心里暗骂,老狐狸。明明你家孙女做错事,居然还要我们给说法。 木槿也不生气。热络的拉着墨老太爷落座,还亲自给他倒了被热茶。“太爷可知道雪女案,那是我带来的仵作,没有她这案子也不会破的这么顺利。更何况她还救了你孙女一命,谢不谢无所谓。这张口要挖眼睛要杀人,怕是不太妥吧。” 木槿指着一边安静喝茶的蒋小花示意老太爷瞧瞧。 他怎么能想到墨老太爷听见自己孙女被大动干戈关进牢房是因为一个仵作。 “木城主,孙女云英未嫁,这当众被人用这般下作的方式治病,你让她以后如何嫁人。更何况一个仵作,怎么能和我的孙女相提并论。” 一旁的蒋小花坐不住了,自己好心好意救人,没换来一句感谢也就罢了,什么叫下作的方式,什么叫区区仵作。怒火中烧,起身喝道。 “我敬你是长辈不与你计较。照您的说话,您孙女应该当场窒息而亡,也不能被我如此下作的手法救活是吗。到时候,我这个区区仵作定要好好看看你们这些人长了副什么样的黑心肝。” 从来未有人这般与他说话,墨老太爷一张保养甚好的老脸登时由白转红,由红转黑。堪比京剧变脸。“滚开,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话。” 蒋小花并不理会暴跳如雷的墨老太爷,安逸的喝茶吃点。刚刚畅快的指责心里舒坦多了。 隔着茶几,郑琛煜脸色微沉,垂眸不语。蒋小花悄悄将脑袋凑近些。“他老糊涂,我怎么能和他计较。” 郑琛煜重新她倒了杯茶,僵硬的身体放松了些。手指无意识的敲击桌面。 主座上木槿继而温声细语开口说“墨老太爷希望这件事怎么处理?” 第二十八章 五千架连弩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院中积雪消融,露出黝黑的土壤。化水的的白雪夹杂着枯枝碎叶流的满地脏乱。 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大堂正中青铜鎏金的熏炉冒着丝丝热气,熏的一室温暖如春。 蒋小花倒不觉得冷,挽着袖子,虎视眈眈看着木槿。他木槿堂堂一城之主,要是答应什么不合理的要求。蒋小花觉得自己有必要帮助他。 木槿端着一副谦和有礼的世家公子姿态。蒋小花不由好奇多打量几眼。木槿这厮向来都是肆意轻佻的做派,如今这模样倒难得。 瞥见蒋小花满脸呆滞的偷看。墨老太爷狠狠剜了一眼,声音深寒。“挖了她的双眼!此事就当揭过。” 蒋小花收回目光,杏眼圆瞪。可好,一家子都这德行。小的刁蛮任性这老的也胡搅蛮缠。 木槿依旧笑着,只是没了温度。“不可能。墨老太爷可以换一个。” 想起孙女对木槿的痴迷,墨老太爷陷入回忆。几年前城主府设宴招待北联城世家,面上是说网络世家感情,振兴北联城。其实就是这木家小子为了个陛下的神机营要武器要军饷。 最惨的就是他们墨家,孙女也不知何处瞧见木槿,惊为天人,念念不忘。这些年,介绍的青年才俊一个都看不上。更是动不动就哭闹,要不嫁木槿要不就削发为尼,闹得家里鸡飞狗跳。 良久,无人说话。只有熏炉里的焦碳发出轻微断裂的声音和着积雪从屋檐上摔落的响动。 见墨老太爷半晌没有回复,愣神的端坐着。郑琛煜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重了些。 大概是对被惊醒不满,墨老太爷轻哼一声以示不屑。“既然我孙女出了这档子事,老夫希望木城主能娶南燕为妻。” 郑琛煜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引得蒋小花侧目凝视,见他提醒有好戏上演,又专心瞧起木槿。 只瞧得木槿面色越发阴沉,眉峰隆起越来越高,直到最后无事发生一般再度笑逐颜开。蒋小花止不住又是一阵叹服。 他站起身,红衣似血,来到墨老太爷身前,弯下腰,一字一顿。“我给你一个机会,五千架连弩买你孙女一条命。老太爷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第一次,蒋小花觉得木槿有些可怕。他好像很享受这种状态。笑着说很可怕的话。周身的寒气比郑琛煜还要浓烈。好似化成实体让人瞧不真切。 墨老太爷觉得寒气从四面八方袭近。木槿虽然在笑可让他越来越惊惧。对,就是惊惧。他觉得不可以思议。自己居然在害怕这个和自己孙女一般年纪的男人。 强打精神,墨老太爷直视木槿的双眼。“不可能,木城主可知,陛下神机营不过才两千人。你这张口就要五千是不是有些过了。只要城主愿意娶南燕,老夫愿以三千架连弩为嫁妆。” 蒋小花看着木槿直起身,依旧冁然而笑,眼底却是寒冷的冰原。“墨老太爷可能年岁大了,但也不至于听不懂话。第一,五千架连弩一架不许少。第二,这是你孙女的买命钱可不是什么嫁妆。如果墨老太爷觉得有困难,我相信还有其他人能克服。” 话里话外威胁的意味连蒋小花都听得出来,更不要说墨老太爷这样的老江湖。 肥胖的圆脸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惊惧,蓦然变成酱紫色。蒋小花以为墨老太爷怎么也该怒发冲冠。 一息间,他竟老眼湿润,嘴唇颤抖,一派凄苦无依的模样。“我知道木城主定然是瞧不上南燕。可看在南燕这些年痴心城主的份上。求城主成全老夫孙女的一片真情。也算是可怜老夫舐犊情深吧。连弩三千架定随孙女一同前往。” 蒋小花心中疑惑,偷偷打量一旁气定神闲的郑琛煜。喝口茶水,声音不轻不重,可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墨老太爷这是苦肉计,思忖软硬木槿总该吃一个。” 墨老太爷最初就因为气度不凡想过郑琛煜是哪位世家公子,可见他和仵作女举止亲昵,料想此人不过是木槿的护卫。 眼下这般言语,无疑是羞辱自己。正欲发难…… 木槿周身寒气散尽,笑得一派真挚诚恳,语气低柔。“墨老太爷可知,近些年神机营连弩耗损严重,又补不上足量的新弩。士兵锻炼不充分,精力无处发泄。有不少大臣建议恢复军妓。陛下也在犹豫此事。” 从主位安闲自在的缓步走到郑琛煜身旁落座。“他的品阶可比我高。”笑吟吟的看着墨老太爷 一双桃花眼弯成好看的形状。 突如其来的言语,墨老太爷心中百转千回,一时间懵头转向不知所以。 “这样吧,墨老太爷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我呢,一时半会也不会走。三天之后道路通畅,届时,墨小姐就看您老如何安排了。” 蒋小花瞧着木槿一脸随和客气的招来小厮,甚至恭敬的向墨老太爷行了晚辈礼。 “替我送墨老太爷回墨府。务必要亲眼看着老太爷进府再回来。顺便跟牢头说,这几天好吃好喝伺候好墨小姐。要是墨小姐瘦了一点,他们就准备去修城墙吧。” 蒋小花就瞧着小厮带着无计可施的墨老太爷离开知州府。 “这是你俩安的套吗?”蒋小花看着老神在在的两人着实可疑。 正喝茶润嗓的木槿手一顿,叫天屈。“天地良心,这事和我真没关系。我是想坑墨老头点东西。今天光顾着堆雪人,还没想好怎么弄。那知道你这么旺我。” 边说边伸手想去拉蒋小花看看院中自己忙碌一早堆的雪人。瞄见中间面沉似水的郑琛煜目光不善,手在空中僵硬的拐了个弯落在他肩上。 “到时候就劳烦你将弩送去神机营。要不是当年墨远旻失踪了,那轮到他在这作势拿乔。” “你怎么知道墨老太爷会把连弩给你们。万一……”看着手里的驴打滚和豌豆黄蒋小花思考改先吃哪一个。至于弩的事她反正是想不通。 木槿目光落在院中油松树尖上,思绪放开。“当年墨氏几欲覆灭,墨老太爷的唯一的儿子,两夫妻都死在那场变故中。留下遗腹子墨南燕,是墨老太爷一手扶养成人。后来靠着墨远旻力挽狂澜墨氏才能成为如今的墨州第一大族。” 大约是因为新加了热茶,此时郑琛煜的面容被身前茶盏中的雾气拢住,落在蒋小花眼里就有些许不清楚。好似山间飘渺的青烟一般,让人探不到底。 “墨远旻没有失踪,就在墨州。” 第二十九章 夜访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蒋小花满腹疑团,她不知道为什么木槿这么大反应,也不懂墨远旻代表什么。 但木槿知道其中深意。不可置信的转过身,直视泰然自若的郑琛煜。见他依旧慢慢喝着茶,已然相信了他的话。 “你这几天给墨老太爷施施压。我去找找墨远旻。那件事他可能是唯一的知情人了。”郑琛煜站起身,看了眼还在震惊中的木槿,离开。 他要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和墨远旻谈。时隔多年,物似人非。 “小花儿,可以去看看这几天在墨州认识的人,告个别。以后估计也见不到了。”木槿看着没心没肺吃点心的蒋小花提醒。 见她点头,木槿追着郑琛煜的脚步飞快消失不见。 大堂彻底安静下来。院里积雪几乎消融殆尽。只剩下角落里孤零零的站着几个小小的有些肮脏的雪人。 看着空盘的点心。蒋小花拍拍手上的碎屑。她想要去看看刘夫人。 南城药材铺门口立着招租转卖的牌子。门口挂着白灯笼,后院断断续续传来哭声。今日早早,刘夫人带着下人去敛房将刘进财的尸首带回府。此时,该是设灵堂祭拜。 后院满地尽是落蝶似的纸钱,或是空中飘荡或是坠落泥地。 蒋小花看着空荡的后院,心中戚戚然。刹时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凉。 刘夫人讶异蒋小花的再度出现。虽说尸首领回来了,可也有不少邻里觉得许是刘进财害的邱家兄妹这般田地,实属自作自受。所以这灵堂格外冷清。 “谢谢蒋姑娘前来祭拜亡夫。”刘夫人眼里含着泪。 蒋小花环顾四周,原本清冷的院子今日看不见其他面孔。 刘夫人察觉到她四散的眼神。用哭哑了的嗓音说。“这里我已经卖了,虽说价钱有点低,但是勉强能度日。伙计和家仆都散了。如今除了我和打扫婆子也就没其他人了。” 眼睛有些红肿,总归情绪还是稳定。短短几日匆毫无顾虑的小女人变成现今这般模样。大约也是无可奈何。 蒋小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瞧着刘夫人也不需要无关痛痒的安慰,道了句。“案子结束了,过几日就会离开。望夫人珍重。” 刘夫人点点头,紧紧握着蒋小花的手。半晌,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谢谢。” 出了药材铺,就看见铁匠铺门口蹲着皮毛油亮的大黑。 依旧是一样的待遇。隔的老远,大黑就冲着蒋小花开始吠叫。 还未走近,一架四轮车缓缓从铺子里出来,大黑亦步亦趋的随行左右。蒋小花这才知道原来墨老收养了它。 西斜的落日撒下金色的余晖,应着屋顶浅薄的余雪璀璨炫目。一人一狗逆着人流渐行渐远。画面安静又祥和。 蒋小花连跑带蹦的赶上前去。“墨老,墨老,等等我。” 四轮车停了下来,就看着蒋小花弯腰双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直起身。 “蒋姑娘,这是……”墨老盯着眼前连连摆手的蒋小花,因为突然的剧烈运动,脸颊粉嫩好似苹果。。 “没事没事,跑急了。现在好多了。”蒋小花迅速绕到车后。“我来送您回去。” 墨老没有拒绝,两人一问一答,走了很远。 墨老的家不在东街,但情况也不见得比东街好上一星半点。 两旁是高大茂密的樟子松,随着晚风发出涛涛声响,斑驳的树影随风摆弄。崎岖蜿蜒的石径小路,通往闪烁星点光亮的树林。 大概是真觉得自己比寻常姑娘要厉害些。不然就冲这个树林,一般姑娘怎么都不会去。 “劳烦蒋姑娘送一路,不如进来坐坐。”墨老径直推开木门,邀请蒋小花。 这座精巧的木屋也算露出内里的真容。院子最显眼的属正当中的淬火炉。炉边有序摆放着各种大小的铁锤。铁匠铺里的工具满满当当的备齐了。只是显然很久没有人再来动用过。 “院里乱,蒋姑娘别介意。腿断了,也就很少打铁了。不方便,打出来的东西总是不太满意。”墨老推着四轮车打开房门。 说是居家住所,蒋小花觉得更像工坊铺子。满地的木工工具,锯子、刨、斧子、小锛、墨斗…应有尽有。 “腿坏了,打铁不方便,就捣鼓点木匠的活。蒋姑娘喝点水,稍后,我让大黑陪你回去。”墨老拍拍几乎和四轮车轱辘一样高大的大黑。 “不用不用,它这会不冲我叫,已经实属难得。我胆大,不怕的。”蒋小花连声拒绝,比起黑还是凶神恶煞的狗更让她胆怯。 她开始环视屋子,除了工具凌乱些,生活用具归置得很是齐整。很难想象是一个独居的断腿老头家。 最引蒋小花注意的是墙上一副青轴画卷。画前摆放着一只云纹宣德炉,缕缕青烟想来是纪念亡人。可画前遮挡着一席竹帘,让人瞧不清画中真容。 蒋小花心中百般猜测,却也不好直接掀了那碍人的竹帘。片刻之后,徒然收回眼神。心里猜测大约是墨老的夫人或者儿女吧。 墨老慈眉善目的观察蒋小花。这或许是辰若羽的今生吧。脑中时不时冒出的念头,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念及今日从赵铁匠那听说的雪女案已经破获。对蒋小花更是又多了份好感。“你想看看那幅画吗?” 蒋小花百爪挠心的感受刹那间又变成了忐忑犹豫。“这不太好吧。真可以看吗?会坏了您规矩吗?” 竹帘缓缓上升,画上是一男一女,并肩而立。男子身穿黑金甲胄手持长枪,身姿挺拔如松,气势刚健似阳。女子身着素色锦袍长发高挽,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须臾间,瞧着和自己几乎一样的脸,蒋小花脑中惊雷炸响。 为何她的脸和自己如此相像。难道这是自己的母亲?那画像上的男人岂不就是父亲?他还活着吗?在哪里? “他俩没有孩子。”墨老一句话,宛如平原上的飓风,吹散了一切,蒋小花瞬时又只剩下呆滞。 她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难过。但只有父亲还活着。他就可能也在努力的寻找自己。 “蒋姑娘不嫌弃老头唠叨。就念叨念叨他两吧。”见蒋小花没有拒绝,墨老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回忆起初遇的画面。 “那年还年轻。带着满腔少年意气去从军。家族落魄想着出去闯荡一番,建功立业。将军和辰姑娘是顶好的人。杀敌冲锋将军总是身先士卒。辰姑娘也从来不会歧视伤员,不管是普通士兵还是军官,只有伤情大小。后来他俩成亲。再后来将军含冤入狱,满门抄斩……” 微弱的烛光,在黑暗的夜里显得尤为耀眼。仅仅只是一点,却也让黑暗无影无踪。 门外轻缓有力的敲门声,打断了墨老的回忆。 “墨老先生可在家中?” 第三十章 往事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声音好似神女峰上千年不化的积雪,清冷矜贵。 蒋小花心底有颗小芽忽得破土而出绽开了朵小花。随着夜风摇晃,挠的心里有些痒痒的。 莫不是天黑担心自己。特意来接自己回去。 “我去替你开门。”蒋小花忙不迭站起来,见墨老未有丝毫不悦,蹦蹦跳跳开门去了。 门外是漆黑繁密的树林。该是月上柳梢的时辰,依旧是密不透光,唯一的光亮大约是郑琛煜手里的灯笼和那双黑夜里依旧明亮的眸子。 蒋小花还未开口,手里多了盏熄了火的灯笼。 郑琛煜已然侧身从她身边经过进屋。一句话如鲠在喉。心里刚刚还开得正盛的小花瞬时枯死烂成淤泥。 身后,郑琛煜双手相抱,左在右上,举胸前,立而不俯,以示敬意。 墨老眼见登时视线模糊,身影颤抖,心中疑惑不定。这是当年将军定下的军礼。只是至今少有沿用。 “晚辈郑琛煜见过墨远旻先生。” 蒋小花看着两人,一人抱拳施礼一人安然接受。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她很难将郑琛煜口中的大师于之联想。 墨老也不惊讶,好似料到会有这样一天。从容的招呼郑琛煜入座,倒了杯水递过去。“当不起郑公子先生二字。老夫如今不过是个断腿的老头。” 蒋小花看着墨老虽说待她和郑琛煜礼数相当,但明显并不欢迎郑琛煜的到来。有心说情,无从开口。 “当年之事,陛下日夜挂念。日日想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郑琛煜话还未完,隔桌而坐的墨老一脸讥笑嘲讽的打断他的话。 “不需要了,将军举家抄斩,已无后人。如今要这公道何用。再掀一次轩然大波?全营军官,死的死伤的伤。现在他们只想安静的活下去。” “陛下这些年,无一刻不想还众将士清白。他是相信大家的。”郑琛煜看着墨老古井无波的眼神,乍然惊现一丝心虚。 他是当年的百夫长,职位不高,但擅长制弩,也就是因为这个才苟活至今。 是的,他说的没错。不论是罪民所里的将士,还是他,现在只想安静的活下去。 墨老忽的笑了,一口饮尽杯中水。“将军被捕之前和我们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活下去最重要。所以算我自私也好,软弱也罢。我不想辜负他。替我谢谢小皇帝还记得将军。” 郑琛煜还想说写什么。看着墨老闭目养神,拒人千里的架势。所有的一切只得闭口不提。 气氛陷入僵局。蒋小花拿出当年哄老蒋的套路方针。“墨老,天色已晚,我和郑公子顺路,就一起回去了。你早些休息。我后天路好走了,就准备离开了。” 墨老并未睁开眼睛。只道一句稍等。 一只黄花梨制的盒子,布满灰尘。墨老吹了吹尘土,也不讲究,拿袖子擦的干干净净。“这个送给蒋姑娘,相识一场,也算留个念想。” 蒋小花想着推辞拒绝,无功不受禄,自己什么也没做,实在不好收这个。况且是盒子都这般贵重,里面的物件又该多金贵。 “我个穷老头,没什么好东西。蒋姑娘收着便是。与其在此蒙尘,姑娘不如就此带走,以后说不定能用的上。”将盒子强塞给蒋小花。墨老满意极了。 如梦初醒,手里的盒子沉甸甸的。“谢谢墨老,那我却之不恭了。保重身体,就此别过。” 墨老坐在四轮车上,远远看着两人消失在漆黑的小路上。浅淡的光亮也隐没在黑暗中。 一路无言。手里的灯笼堪堪照亮眼前。 蒋小花偷偷打量身边的郑琛煜。烛光单薄照不清他的脸。周身寒气逼人显而易见心情不算太好。 两人相顾无言,各怀心事回了知州府。 木槿见到铩羽而归的郑琛煜,并没有意外。“早些年就听说,墨远旻出了名的倔和忠心。哪就那么容易跟咱们走。我已经组织了一小队铁匠。三日后随行出发去神机营。” 身后捧这盒子的蒋小花,还在反复细看盒子,并不着急打开。 “我来看看是什么。阿煜送的吗?小花儿怎么不打开看看。”木槿素手一招,盒子已然落在手里。 几乎同时,眼前一花,木槿手中一空。“这是墨远旻送她的。你不要胡闹。”说着将盒子重新放回蒋小花手上。 木槿啧啧出声,探头探脑的瞧着盒子。“墨远旻擅长制弩,可这大小也不像是弩的体积。小花儿快打开看看。” 蒋小花小心翼翼打开盒子。内里呈现的物件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机身精铁所制,弩弓可收缩,原来用于手持的承弓,换成一指宽的牛筋带。整体小巧可藏匿于袖中。 “墨先生当真是制弩大家。”郑琛煜由衷感叹,虽当年之事一无所获,但光凭袖弩,也不算无功而返。 蒋小花好奇摆弄,并未见过弩,更遑论袖弩。笨手笨脚带好袖弩。“这个是这样带吗?那接下来要怎么用啊?” 木槿抬起白皙娇嫩的手,冲着蒋小花正正反反展示一通。“你看我这手,像是会用这玩意的吗?阿煜会,你让他教你吧。” 这话让蒋小花左右为难。一方面,她是真想看看这小巧的袖弩有多大威力。另一方面,郑琛煜冷淡的性子多半会拒绝自己。那样岂不是太下不来台面了。 “抬手。”清冷却不寒凉。声音自头顶传来,手肘被抬起。 心如擂鼓,身体僵硬如提线木偶。耳边是郑琛煜平稳的声调。“目视前方,搭弩箭……”蒋小花感觉自己快要原地晕厥了。 周身围绕着白芷清苦的气息,居然生出一丝香甜来。目光悄悄从他的下颌处一路延伸都那长而浓密的睫毛处,随呼吸轻轻晃动,好看极了。 大约是手并未对准目标。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握手腕,暖而有力。稍稍调整下方向。“可以试着射击看看。” 蒋小花满脑子的男女授受不亲,被嗡鸣的破空声划的七零八落。 短小的弩箭击中院中油松,停留在树干里,露出些许尾部。 “这个可以呀,姑娘家用用很足够了。小花儿多练练。”木槿看着留在树上的弩箭,眼里一片炽热。 这玩意比连弩方便多了,还能三箭同出,改明有机会自己也要弄一个。 没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蒋小花局促不安的扭转过身。 身后早已空无一人,白芷清苦的气味随风而去。廊下黑衣渐行渐远,只是脚步僵硬。 第三十一章 第四只盒子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今日天色已晚,小花儿也早点休息吧。”蒋小花面朝游廊,雕像一般的模样,让木槿玩心顿消,嘱咐两句打着哈欠也走了。 突然消停下来,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穿过游廊,吹得蒋小花猛地打起哆嗦。 外面长廊之上的灯火夜零星渐弱,使得夜色中的庭院越发宁静。 蒋小花生了困意,一夜好梦。 转日是个晴朗的艳阳天。蒋小花早早起床开始在院中练习袖弩。 时至晌午才见得郑琛煜和木槿分别回来。 木槿显得很高兴,连说带比划。“今早墨家好几个铁匠铺和木工坊就没开门。听说墨老爷子气的跳脚,险先晕过去。” 蒋小花看着他兴奋的脸,有些莫名其妙。你个年轻人把一花甲老头气的跳脚,难道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你收敛点。”郑琛煜并未看相木槿,而是将手边的木盒推给蒋小花。“打开看看。” 最近的东西怎得都喜欢用盒子装,这般正式。虽说按着她的了解,郑琛煜也不像是会送姑娘首饰头面的人,可心里仍旧抱着一丝幻想。 盒子显然很重,和桌子摩擦发出沙沙钝响。 依言打开,是满满一盒子崭新的弩箭。箭尖闪着一点寒芒。 他想过,天一阁处理的案子都有一定风险,多种自保手段总不是坏事。 蒋小花高悬的心一时间坠下谷底。扯着抹稍带敷衍的笑。“可真是太有用了。” 木槿以手扶额。支离破碎的压抑笑声从看不见的嘴角一丝一丝溢出。 “阿煜呀,谁家送姑娘送这个。小花儿别难过,等会儿去找丽姨,想要什么随便拿。” 两人错开眼神,各自瞧向别处。只有木槿笑得前仰后合。 一顿饭就这样不尴不尬的结束。 蒋小花已然无事,思来想去还是去了锦上红。 依旧客似云来的店铺。丽姨带着蒋小花去了二楼雅间。从架子上拿下一只盒子,塞到她怀里。 蒋小花有些啼笑皆非,满打满算还不到十二个时辰,自己连番收了三个箱子。这莫不是还会有第四个,第五个? 盒子里是一套银制鎏金点翠头面,温婉大气。 “以前会想,如果我有姑娘,该给她怎样打扮。可以终究是无缘。你是个好姑娘,这辈子大概也就见不着了。这套头面给你做个念想。”丽姨摸摸蒋小花的头,气氛有些伤感。 想起丽姨多次悉心照顾。蒋小花不觉鼻子有些发酸。“等以后,有机会我还会来看丽姨的。” 窗外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两旁店铺伙计揽客声此起彼伏,甚至远处戏园子的唱戏声隐隐还能听得清楚。只是屋里越发安静。 蒋小花想来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提一句。“丽姨可知道木槿和郑琛煜怎么认识?” 丽姨一愣,这丫头是看上哪个了?“我呀,在木槿弱冠那年就来了墨州,之后的事还真不清楚。他是个可怜的人。母亲身份不高,在木府根本没有地位。这高门大院的妇人,那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生母不在,这日子的艰难不可与外人道。好不容易熬过来了。他生母生前极爱赤色,所以他总穿。” 蒋小花听得入神,只是很难想象无人庇佑的孩子如何在那龙潭虎穴生存下来。 “至于郑公子,那就这不知道。虽说郑姓当时在京里,有也那么几家,但和木槿好似并不交好。”丽姨倚着窗轩打量街上来往人流。 晚上,丽姨特意去揽月楼置办了一桌酒席,说是给蒋小花三人践行。 “墨老头已经把墨南燕接走了,没有五千架连弩,我们可以先运三千架走。他给我打了条子,一个月之后补齐五千架给我们。”木槿得意的扬扬手中的字条。 蒋小花此时想起当初的交易来。木槿这家伙只字不提该不会是想耍赖吧。 “当然重中之重,是帮小花儿出告示,找着亲生父亲嘛。”木槿打量一旁看似专心喝茶的郑琛煜。 明明下午翻来覆去提醒自己好多回,这会倒是不说话了,装深沉。 见木槿扯了句废话,眉骨微隆。“你有什么信物吗?或者你父亲有什么特征?” 蒋小花心头一舒。信物自然随身携带。手忙脚乱从怀里掏出仔细包裹好的信物。 三人此时精神高度集中。见蒋小花拿出一块襁褓。丽姨眼睛一亮,手脚利落的翻看起来。 “这样式还真没见过,襁褓上的花纹随光线颜色还大有不同,当真是稀罕。” 木槿有些好奇,锦上红布匹也不少。更别说丽姨早年间是京中出名的绣娘,这见过的布匹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她没见过的,大概只有贡品了。难不成是宫里的。可宫里丢只猫都要闹翻天何况是个用贡品的大活人。 丽姨还在细看。蒋小花又接着拿出第二件,扳指。 木槿桃花眼顿时眯缝起来表情复杂。郑琛煜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 “这是辰风谷特有的翡翠,夜晚会同夜明珠一般发出光亮。每个辰风谷的徒弟根据身份大小,会有相应的指环。这扳指倒是为所未闻。据说内里会刻上主人的名字,你见过吗?” 蒋小花努力回忆起来,郑琛煜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已有计量。长袖一招,墙上的琉璃灯瞬间熄灭。黑暗中,那枚扳指发出翠绿色的亮光,虽不及夜明珠那般能照亮一室,但也实属难得。 并未映出任何标记。木槿边埋怨边招呼小二重新点上灯。“我还是第一次见没名字的。要不是你这个能发光,我都以为是假货。” 下回那姑娘再来哭哭啼啼要嫁自己,可以用嫌弃指环太小这个理由了,太好了。 郑琛煜显然是知道木槿想什么,淡淡的开口拆台。“那几位姑娘,内里都刻着名字吗?是不是都没有这个大呀?” 下意识点点头。听到一旁蒋小花低声窃笑,清醒过来。“瞎说什么。小花儿还有其他物件吗?” 蒋小花此时从包里拿出最后一件信物。 玉佩出现的刹那,木槿双手支在桌上,腾的站起身,因为太激动,身后的椅子咣当一声摔翻在地。“怎么会在你手里。” 什么叫怎么会在自己手里。不在这那它应该在哪啊? 见她一副懵懂无知的傻模样。郑琛煜再次叹口气。木槿不是调查过了吗。这就是所谓的普通人家能拿出来的物件。 不得不承认玉佩出现的刹那,自己也吓了一跳。尽量平稳心绪。“这个玉佩原来是在北联城的城主府。” 蒋小花觉得自己好像更不能理解了。明明一个字一个字都明白,怎么组合到一起就不懂了。 郑琛煜继续说。“上一任北联城主就是因为玉佩失窃,瞒而不报,最后东窗事发被捕入狱。木槿来北联城的任务之一就是找到它。” 一听这话,蒋小花有些紧张得攥紧玉佩,警惕的看着木槿。自己爹还没找到,总不能先把信物弄丢了呀。 木槿看着她像只野地里觅食的兔子。眼睛滴溜溜乱转。当下急忙表态。 “你放心,我肯定不抢。这么久没找到,我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你先用,你找到你爹了。你再把它给我拿回去交差,可好?” 连忙点头表示同意,如释重负。“那它怎么丢的?”自己的爹难道是飞贼? 念及此,蒋小花又是一阵揪心。三件信物,一件没人知道,一件和别人不一样,一件干脆就是别人的。 “不知道,就是丢了。前任城主也说不清。”木槿此时已平复心绪,恢复一脸假笑的模样。 传说也不知真假,一切随遇而安就好。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屋里的谈话。丽姨将襁褓递还给蒋小花,快步打开门。 片刻功夫,蒋小花看见了今日的第四只木盒子。 第三十二章 断骨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盒子普通的品相,普通的木料,普通外形,普通到木匠坊里一抓一大把。唯一不普通的大概是那道封口的火漆。上面印着“木”字。 木槿面色凝重,接过木盒迟迟未打开。蒋小花更是从盒中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的聚焦在木盒上。 “就是个盒子,你们一个个的这么紧张干吗?”大概是想舒缓下气氛,木槿语气轻松的扫过每个人的脸,发现各个屏气凝神的模样。心下无奈。 盒子缓缓打开,是一份崭新的卷宗和白布包着的小物件。顺手将卷宗递给蒋小花。 还未打开蒋小花就知道大约是刚发生的新案子,新到她还能闻到上面墨汁的淡香。 木槿这德行可真像压榨贫农的老财主。告示还没发,就又准备要自己干活。 随手翻翻卷宗,稀薄的两页纸很快看完。递给身旁的郑琛煜,目光终落在盒子里的白布包。 郑琛煜捏着卷宗,表情不善。不知道是习惯了蒋小花验尸的详细,还是接受不了木槿手下的粗浅。这份实在浅薄的卷宗让他难以接受。“你看看那里包着什么吧。” 这一打开不要紧,倒让偷瞄的丽姨吓了一跳,险些摔倒。 白布包裹的赫然是一截森森白骨。灯光下散发的莹润光感,让人不寒而栗。 隔着帕子,蒋小花将其从盒里取出。左右查看片刻。“如果没有经过刻意刷洗,单凭借这节小指骨,这人死了快两年了。” 木槿手底下的人,可真有意思。怎么不把整个人都带来,带截手指连男女都分不出来。 “这人左手有六根手指,这是多出来的那一根。”郑琛煜合上卷宗,开口道。 这话倒让蒋小花觉得有点意思。毕竟六指还是很少见的。 木槿将盒子推的稍远些,靠着椅子背,仰头发呆。 “我在想,这个案子小花儿就不要参与了。告示我回城主府就立马派人给你送处去。” 蒋小花瞅了眼难得正经的木槿。“你觉得凭你手底下那几个仵作,能看出什么?”晃了晃手里的卷宗,少的可怜。 脸色一讪。的确,就冲验完整副骨架除了是个男的其他都看不出来这点,还真指望不上。可是就报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将整副骨架放在城主府门口,必然是个高手。这万一查不出来大发雷霆跑城主府来杀人怎么弄! “明早出发,一月之内查不出,此事你就不要再过多纠缠。”郑琛煜思量一番,最终拍板决定。 一月后,墨家的连弩就能全部做好。案子如果还没解决,小花该做的也已经做完,想来在与不在并不太要紧。到时候如果没找到亲爹。就可以提议让她看看那起案子了。 众人做鸟兽散。 翌日拂晓,三匹黑色骏马拉着马车从知州府风驰电掣驶出。 蒋小花揉着惺忪的睡眼,木槿则毫无形象打了个哈欠。只有郑琛煜一派清爽的衣冠楚楚模样。手边是一份有些泛黄的卷宗,显然已经看了很久。 “喝点茶,醒醒盹。”随意的递了杯茶给蒋小花,并不着急听她说白骨断指案。 热茶入腹,满身的寒意和困倦片刻间云散烟消,竟生出几分安然的惬意。 蒋小花安静坐在窗边,微微抬着目光。初升的红日,透过窗,照的脸颊红润,精美犹如三月溪边的桃花,清新喜人。 一时间,郑琛煜莫名不知所措,眼神无处安放。“我昨晚听木槿说了案子,是有人趁夜将两只盒子放在城主府门口。衙役看着好奇打开的。里面有封信说死者是报案人好友,希望能找出凶手,还死者一个安宁。” 蒋小花挠挠头,声音有些许沙哑。“就这些?没有其他的了?” 放眼看向郑琛煜,见他神情淡然的摇头,黑亮的眼眸好似拂晓的启明星,心神一动,彻底清醒了。“那就到时候再看吧,左右已经是骨架,不急一时了。” 马车日以继夜一路前行。 终于在五日之后,路旁出现熟悉的景色。北联城已经不远了。 在蒋小花强烈要求下,得已下车步行片刻。看着木槿不情愿的样子。心里暗笑,这是火烧眉毛,终于知道着急了。 林间的官道,两旁的大树失去繁茂的树叶,留下光秃秃的枝干栖息着大片麻雀。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远处传来惨厉的哭声。“不是我,我没有杀她,放了我吧。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蒋小花头皮发麻。冬日里的暖阳一时间也失去了温度。快步朝声音来源跑去。 离得很近是一个巨大的水塘,水面如镜没有一丝波澜。一群壮实的男人扛着扁担挑着猪笼,一群妇人在一旁指指点点。 猪笼不住地摇晃,传出凄惨的哭喊声。蒋小花甚至还能看见沿着缝隙滴落的血滴。 “定是她觉得自己婆婆太过累赘所以想害死她。” “平日里看着挺和善,原来都是装的。” “他家男人不见了这些年,估计早就想改嫁了。”...... 蒋小花隐在人群里听着妇人一言一语的议论,也算理出事情大概的模样。猪笼里的妇人寡居在家,现在婆婆死了怀疑是她杀的,所以要将她沉塘。 蒋小花一阵恼火,这也太莫名其妙了,就凭怀疑就要将人沉溏。太不把人命当回事了。 眼看着族老吩咐壮丁将人沉入水中。蒋小花从人群中一个箭步拦住前进队伍大喝一声。“住手!” 队伍刹那鸦雀无声。如果不是木槿那声不合时宜的笑,蒋小花都快忘了自己还带着北联城最大的官。 “你们不查查,她婆婆怎么死的吗?万一是自杀呢!”想来是郑琛煜二人的出现给了蒋小花莫大的勇气。说话声音也不由拔高了一些。 族老看着气势汹汹的小姑娘,并不开口,疲惫的挥手示意村中妇人将其带到一旁。昨夜一宿没合眼,他想早些了结此事,好些回家休息。 蒋小花还未准备挣扎,郑琛煜已然出现在身旁,寒潭深水似的气息,一时间无人敢动。 瞧着突然出现的年轻人衣着光鲜,气质不凡。族老有些犹豫。 “族老不如去府衙请个仵作来看看,万一是个冤假错案,白白枉死一条人命可是会折寿的。”木槿嘴角噙着笑,从草丛里缓步走出。 “她婆婆尸身都黑了,不是中毒是什么。何况老人身体不好,常年卧床休息,除了她还有谁!”显然族老并不买木槿的账,依旧是一家之言。 蒋小花忽然想起自己在齐云镇用过的那张文书。慌忙在随身小包一通翻找,随即将那张皱巴巴的文书递给族老。 “我原是恒明县的仵作,不如由我来看看?”态度谦和,全然不理会村民异样的目光。 大约是怕人不相信,想起当初郑琛煜的说辞,抬手一指木槿。“他是你们北联城主的朋友。如果县令不认识他,或觉得我包庇凶犯随时都可以抓我。” 熟悉的话语让郑琛煜有些愣神,嘴角不自觉上扬了些弧度。这丫头记性挺好啊。 第三十三章 冤案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四周一片寂静,只听见妇人的抽泣声时断时续传出来,让人揪心的难受。 族老显然动摇了。毕竟罔顾人命会毁损阴德,他已是古稀之年,活了一辈子不能临老留下污点,下辈子入了畜生道。 “那就劳烦这位姑娘去看吧。”族老示意队伍往回走。又与身旁村汉耳语一番,随即村汉离开队伍飞奔往官道去。 蒋小花看着背道而驰的村汉心下一叹。得!果然是老成精,这是准备去府衙找人。 村里离得不远,依山而建。山间的鸟雀发出清脆嘹亮的鸣叫。小路旁,半大的孩子怯生生躲在门后好奇的朝外观瞧。 队伍一直到了祠堂才停下。尸体摆放在院子一角,没有灵堂,没有纸钱,更不要说孝子贤孙来哭丧。 妇人瞧着这寡凉的模样,刚停下的抽泣变成了哭嚎。“娘啊,怎么连个给你烧钱点香的都没有。娘啊!” 祠堂一众人置若罔闻,皆做左顾右盼姿态。显然是不想搅合进这件事。 族老面色不快,满是褶皱的老脸耷拉得更厉害了。想发作顾忌蒋小花一行人在场,又只得忍着。 蒋小花靠近猪笼蹲下身,打量起妇人,蓬头垢面瞧不出模样,衣裳在剧烈的挣扎中也划出好些口子,整个人破落衰败,只是一双眼睛尽是乞求之色。“我没有杀人,我怎么可能会杀了我婆婆。求姑娘帮帮我。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姑娘!” 猪笼低小,妇人蜷缩着不停拱手恳求。蒋小花穿过缝隙握住妇人满是老茧的手。“你不要哭了,我会尽力帮你的。” 郑琛煜看着直起身的蒋小花不停跺脚,想来是蹲久了腿麻。长臂一展,出现在她身侧。“扶着点,小心别摔了。” 一直偷摸观察二人情况的木槿,喜笑颜开。阿煜好像开窍了,连带着油然而生一股自家猪仔会拱白菜的喜悦感。对族老的态度也和善了些。 “麻烦族老将那妇人放出来吧,目前尚未定案,这般关着也不和道理。况且还有后事需要有人料理,不是吗?!” 原本并不想理会。想起蒋小花口中的城主朋友,族老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 据说城主手段狠辣,这万一真是他朋友,到时为此开罪整个村子,可是无妄之灾。忙招来两个妇人。“将秋娘放出来,带去后院洗漱一番,帮着准备些白事的物件。” 很快听说原本要沉溏的秋娘被带回来了,祠堂四周人满为患。蒋小花看着那朝不保夕的院墙上还坐着些大胆的少年。 心想这墙要是塌了,秋娘婆婆大概是可以直接埋好了。既然一个个都这么想看,那就来看看吧。 对于村民草菅人命,蒋小花是心有怨念。于是恶作剧般众目睽睽之下掀开遮挡尸体的白布。 人群鸡飞狗跳索然俱散,片刻间只有寥寥数人还强撑着留在原地。 秋娘收拾停当,换了麻衣孝服,看见自家婆婆的遗容。那红肿的眼睛又涌上泪。 蒋小花担心她哭起来没完没了,拍了拍手。引得秋娘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你婆婆平日身体可好?” 开门见山的问话让她原要说的一时间都东零西散。只是茫然的摇摇头。 “那她有什么症状?可有服药?”蒋小花不苟言笑,神情肃穆。“好好想想。” 躁动不安的心神奇的被安抚下来。“婆婆经常会胸闷,气促,偶尔会心绞痛。我家男人快两年没回家,家里也没进项,糊口都艰难,哪有钱买药。近些日子婆婆总说心悸,说梦见我家男人快回家了。谁知道就这么没了。”说完再也忍不住又抽泣起来。 “你婆婆临死前你在哪?”蒋小花直视着秋娘再问。 “我就在身边。”语气除了难过大概还有自责。“我看她出了好多汗,不停的捶胸,问她话也不会说,就是不停的小声哼哼。接着很快就没动静了。等我喊来邻里帮忙,没多久婆婆的尸首就开始变黑。他们就说是我下毒害死我婆婆。我没有呀!真的没有!” 蒋小花心里有了初步的判断,老太太生前患有心疾。年岁渐长,血脉瘀阻,心气衰微。很可能是死于心疾发作。 郑琛煜不知何时替蒋小花取来了验尸箱。此时已然整齐的摆放在空地上。 “可以先去准备后事,最晚戌时我就可以验完。如果你是清白的,我定然不会让人诬陷你。”说完示意秋娘可以先行离开。 弯腰从箱子取出笔墨和验尸单,自然而然递给郑琛煜。“你来记吧。” 瘦削修长的手指接过有些秃毛了的笔,神色淡然,漆黑的眸子藏着一抹化不开的笑意。 蒋小花有些懊恼,一般都不太用这只笔来着,何时秃了自己也不太清楚。“等回北联城,我立马换只新笔,你先凑合用用这个。” “嗯。”郑琛煜简单的连嘴都没张开。心里不知为何,好似春天满上遍野的青草嫩芽拂过脸颊麻痒难忍。 点好皂角苍术,蒋小花面不改色,练达老成的对着尸体。别说,这尸体还真像生前被毒死的,这脸黑的。 瞧着蒋小花浑然不惧的模样,族老心里多了份信服。这姑娘还真真是个仵作。 双手开始从头至脚的仔细抚摸按压,确认并无击打外伤。仔细查看裸露在外的肌肤也没有任何蛇虫鼠蚁咬过的痕迹。 小心翼翼翻开死者的眼皮。“眼睑下陷,眼膜浑浊,瞳孔可见。通常来说,中毒会致使眼膜充血,嘴巴和眼睛大程度是张开的。这个尸体没有这个特征。” 大约是翻动按压的动作大些,尸体口鼻流出粉色血沫来。一旁大胆的村汉连声惊叫。“七窍流血,死不瞑目啊,还说不是中毒。” 下笔飞快,郑琛煜并无抬头,在蒋小花还未开口解释前迸出“闭嘴!”两字。冷的让村汉打了个哆嗦。 蒋小花手里的动作慢了一拍,来不及多做他想。开口解释。“中毒流出的血一般是暗色的,这种红色的多是心疾突发。仔细看看也会发现,心疾突发引起的死亡多半是口唇紫绀,尸斑也大多是紫色。但舌头和喉骨并无异样,就像这具尸体一样。只有中毒的尸体才是黑色,舌头会发黑,发涨,严重的会产生糜烂。如果有需要可以解剖看看,中毒会腐蚀伤害人的内里,造成出血。族老可要看看?” 虽说活了这些年岁见过风浪,但这惨烈的画面,能不看还是别看了。“不了不了。” 蒋小花从郑琛煜手里接过验尸单,字如其人。“族老看看,这里去北联城来回需要两日有余。我是等府衙来人还是?” 她觉得自己再说句话,族老那种张老脸很快就要掉在地上了。 “不如让在下来看看?”声音自门外传入。 第三十四章 钟正奇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只见来人身穿墨绿棉袍,一头黑发系了根暗花墨绿发带,明眸善睐的眼眸瞧见蒋小花充斥着化不开的喜悦。 “小花,你怎么在这?” 蒋小花茫然的看着眼前文质彬彬的男子。眼里满是疑惑。 如果是个尸体,自己可能还认识。这么个大活人一时半会真想不起来是哪位曾经的苦主。 男子从怀里摸索一阵,掏出用油纸细细包好的糖烧饼,递给蒋小花。“师傅说吃多了会牙疼,到时候就只能用锤子敲下来了。你还要吃吗。” 疑惑慢慢散开,变成惊喜的模样。蒋小花往后稍稍退了两步,刚准备如儿时一般扑过去。 一只结实有力的胳膊忽得拽住了衣领,顺势将她扯的离来人远了些。“男女授受不亲。” 声音清冷带着寒意。蒋小花纳闷,你拽我衣服怎么不顾及男女授受不亲呀。 “这是老钟伯的孙子,钟正奇。我们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没他阿嫲,我可能都得让老蒋饿死。”显然钟正奇的忽然出现让蒋小花很兴奋,连带着说话都是眉飞色舞的模样。 木槿已从座位上起身走来,他岂是能放过热闹的人。这他乡遇故知的戏码可不多见,别说还有更罕见的千年寒冰脸。 大约是察觉到郑琛煜越发寒气森然的目光。钟正奇有些诧异,自己才刚来,这位兄台眼神为何森冷如斯好似欠了他不少银钱。 眼角划过一抹赤红,更为惊异。这都死人了,怎么还有人穿的这般喜庆。待看清全貌,心下一惊,即刻作揖拱手。“秀山县县尉钟正奇见过木城主。” 木槿当然不认识他,毕竟北联城那么大,哪能都记得住。只是钟正奇这般客气有礼,自己也不能装没看见。“原来是钟县尉,这般年轻,当真年少有为啊。” 蒋小花察觉扯着自己衣领的手,还并未松开。对上自己的目光后反而抓得更紧了些。气不打来一出来。“你抓我衣领干嘛,松开!” 若无其事松开手,郑琛煜低头好似无事发生的平静模样。只是一双手无意识的捏紧松开,松开捏紧。木槿知道这是阿煜闹别扭的独有姿势。 “既然钟县尉在此,不妨好好查验下尸体。如若没有差错,就此结案即可。”木槿赶紧出声给钟正奇指派任务。顺便偷偷看了眼不置一言的郑琛煜。 这可千万不要迁怒自己。我哪知道这是我手下的人啊。 钟正奇双手恭敬的从木槿手里接过验尸单。原想称赞一番字体气度雍容端方,对上郑琛煜冷淡的双眸,话又咽了回去。 开始仔细核对尸体特征,虽说不如蒋小花精通尸体分析,但这些年也办过些参差不一的案子。加上自家爷爷在世总说,蒋小花可是得了老蒋真传。一番查验自然并无异议。 族老暗自窃喜,还好并未得罪木槿一行人。天知道这般貌美的年轻人居然是城主。 钟县尉的正直勤勉可是整个秀山县有目共睹的。他的话自然是做不得假。 “不知城主大驾真是罪该万死。多谢城主为民伸冤,免得小老儿背上一条枉死的人命。”放下拐杖,做势要双膝下跪。 原以为木槿会阻拦,何曾想他居然坦然的接受。“虽说您是族老,但事关人命还需谨慎处理。快些起来吧,既然秋娘是清白的,那就让她将她婆婆的尸首领回去好生安葬。” 随意说些客套话,木槿脸上又是那套专业且虚伪的微笑。让人挑不出错也热络不起来。 蒋小花和钟正奇连说带比划的嬉笑谈天,久别重逢的青梅竹马自然格外的熟稔亲切。 身旁的郑琛煜皱着眉虽说站在木槿身边可眼神明目张胆的偷瞄另外两人,散发的寒气好似雪崩劈头盖脸迎面而来。 “小花儿啊,这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有大案,快走吧。”木槿散漫的站在蒋小花身边,眼神定定的看着钟正奇。得赶紧替自己兄弟将这竹马赶走。 “对哦,我们还要赶路。回北联城不是要经过秀山县吗,钟大哥一起走吧,刚好顺路的。是吧?木槿。”蒋小花伸手正准备去牵钟正奇。 一道欣长挺拔的身影率先握住她的手。“车小,坐不下。”牵着呆若木鸡的蒋小花快步离开祠堂。 直到骏马发出嘶鸣,蒋小花如梦初醒。怔怔看着自己的手,许是手心残留的温度过于炙热,脸颊火烧般的滚烫。好似醉酒晕晕乎乎不知所云。 入夜的山林官道万籁俱寂,白日里鸟雀的喧嚣此时已消声匿迹。只有马蹄践踏路面发出的声响显得格外响亮撩人心弦。行灯随风摆动,明亮的光晕犹如皎洁的圆月。 木槿慵懒的依靠在车壁上,闭眼假寐,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天知道此时面色淡然平静的郑琛煜内心是怎样一副秋风扫落叶的光景。 蒋小花环顾四周,发现车厢明显还有富余的空地,遂开口。“不是还能再坐个人吗?干嘛不让钟大哥同我们一起。” 置若罔闻,木槿小心谨慎的眯缝起眼睛观察车厢内的场面。佩服蒋小花火上浇油的勇气。 郑琛煜黑瞳此刻带着冷漠渗人的寒气。“不乐意。”随即将头撇向一边,不再理会她的一举一动。心里莫名烦躁起来。 蒋小花气急败坏站起身,没注意,砰的撞到了脑袋。一时间就那样弯着腰含着泪站在中间义愤填膺的看着郑琛煜。“你有什么好不乐意。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锅,大男人这般小肚鸡肠。” 崎岖的山间官道使得马车偶尔会有些颠簸。 一个失衡,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倾。电光火石间跌进结实的胸膛。空气凝固了一般。 蒋小花忘记了呼吸,鼻尖萦绕着白芷清苦的气息,耳边是雷鸣般的心跳声。身体好似雕塑纹丝不动。 郑琛煜低头对上自下而上的目光,四目相对,蒋小花又猛地跳开。头再一次不可避免撞上车顶。 木槿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兴致高昂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一时间三人面色各异。 蒋小花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郑琛煜依旧撇向一边,只是裸露在外的脖颈和耳朵俱是一片绯红。 窗外一匹飞驰的骏马与马车擦肩而过。 马上男子一袭白衣在如墨的黑夜里格外醒目,黑色的发丝随风飞舞。虽说面容不再年轻俊秀,却自有一股风流之态。 长着六指的左手在月光下时隐时现。 第三十五章 城主府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马车在第二天晌午到了城主府。 眼前气势恢宏的府邸让蒋小花觉得就该是木槿。毕竟整个王朝也找不出第二位如此浮夸的城主了。 金顶琉璃瓦,白墙红木门。门口两根石柱,挂着幅对联。上书,“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龙飞凤舞题着三个大字,北联城。 一路穿过两侧游廊行至后院。大堂檀木做梁,琉璃为灯,珍珠串帘,青石成柱。这般豪奢可真是知州府比不上的。 两边抄手游廊悬着红色绉纱,风起纱动,如临仙境。满院子精心栽种着一品红,放眼望去是舞动的火海。几树梅花,还未开放,徒留一树绿叶,也增添别样的风情。 木槿站在院中深吸一口气,感慨。“果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蒋小花不觉莞尔,眼下这般豪奢竟只配称之为狗窝。 大堂内站着一身着暗红锦袍的男子,身量不高,态度恭敬垂手而立。见到众人显然很开心,脸上和木槿几乎一模一样的假笑也变得真诚了些。 三人落座很快上了点心和茶水。蒋小花望着身侧角几上青花瓷高足盘里放着的糖烧饼,心里五味杂陈,这般暴殄天物真是别具一格。 注意到蒋小花并未表现的很满意,男子低声询问。“在下是城主府的管家,木星渊。蒋姑娘,既然不喜欢糖烧饼,可以告诉在下喜好,只要姑娘提出来在下定当尽力满足。” 没见过这阵仗,蒋小花目露怯意向主座木槿投去求助的目光。 “没事,她要什么她会自己提的。你不用这么正式。记得叫人把郑公子那间院子收拾出来。蒋姑娘就住那院子。你把衣裳褥子都准备好。”木槿吩咐完,仔细回味一番觉得甚是满意,桃花眼弯成好看的形状。 自从马车事件发生,两人默契般得不说话。蒋小花是羞愤,郑琛煜是无措。眼下木槿的安排倒也是用心良苦。 “男女授受不亲。住一个院子不合适吧。”虽说话冲着木槿,可蒋小花眼神却落在郑琛煜白净的脸上。 眉头紧锁,这小丫头片子记性可真是好。平日里怎么不见牙尖嘴利小肚鸡肠。幽深的黑眸似乎更黑了些。 木槿皱眉叹息,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小花儿,你是不知道,这次报案人武功奇高,这万一惹恼了他,到时候半夜偷袭城主府,伤着你怎么办!阿煜武功好,你和他住一个院子有个风吹草动他定然能发现救你。” 这两人可真会找事,看着蒋小花还在犹豫,只得再道。“又不是睡一屋,你先凑合几天,我给你找找有没有会武功的婢女,给你安排几个。” 见木槿这般言语,蒋小花只得作罢。 因为心念着白骨案。此时寒暄过半,她早已迫不及待。“既然没什么其他事,我就去殓房看看,劳烦木管家带个路。” 见其他二人并未有任何异议。木星渊恭敬的带着蒋小花往殓房的方向走去。 一路介绍经过的地点。告诉蒋小花如果找不到路可以问问来往的婢女小厮。 在后院的最边上有个小院,门口小小的匾额写着云逸居。临着湖,挖渠引水入院。虽隔得有些距离,还是能闻到院里随风飘出的茶花香。 “郑公子每次有闲暇来北联城都住这,说是离主子远点,清净。这院里原也是种了一品红,后来不知郑公子从何处寻了好些十八居士种上,城主喜欢得紧。却也只是偶尔来看看。” 蒋小花觉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是真的有道理。木星渊和木槿一样话多。“你们城主和郑公子关系挺好啊,他们怎么认识的啊?” “蒋姑娘,前面就是殓庄了。因为较殓房大些,主子说叫殓庄得了。”木星渊并未回答问题。“需要在下陪同吗?” 不远处的殓庄坐落在城主府的僻静之处,三面密不透风的种些高大的柏树。使得殓庄格外肃穆。 蒋小花摆手示意自己可以独自前去。 木星渊不放心,提醒一句。“徐验官年迈,身子骨不好,城主准许他颐养天年去了。新来的验官性子不好,蒋姑娘多担待。按主子的要求,盒子和尸骨都给您留着,未做任何处理。” “好,我知道了。”蒋小花已然消失在游廊拐角,简短的话语遗留在空中。 这是目前蒋小花见过最豪华的殓庄。全然没有阴森恐怖的气息,门口还立着两座小型的石狮子。如果不是木星渊告诉自己这是殓庄,她觉得这就是户人家的宅院。 内里种着满地的一品红。院中甚至还有一座凉亭。蒋小花对于见识城主府的豪奢再次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凉亭里端坐一人,看背影应是个中年男子。 蒋小花想起木星渊提到的新验官。料想就是此人了。 咳嗽一声,迈步进了院子。蒋小花原以为这人多少该打量自己一眼吧。那晓得依旧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仵作蒋小花,奉城主之令前来查验尸骨。”蒋小花态度谦和不卑不亢。怎么也算是别人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嘛。 待来人转过头一脸大小不一的脓疱,一疱连一疱,几乎瞧不出人模样。着实吓了蒋小花连连后退几步,险些跌出凉亭。 见是个容貌俏丽的小姑娘,又想到自己这一脸脓包。验官当即面色难堪。“这般胆量,做什么仵作。姑娘请回吧。” 蒋小花静下心来,也不气恼。偷偷打量验官的脸颊,脓包微黑,周围有些泛红。这明显就是中了尸毒。一个仵作居然还能中尸毒,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考虑到不知是否会传染,蒋小花选择站在原地。“我懂点医术,验官不妨试试我的方子,这尸毒入骨可就不是一脸脓包了。” 验官低下头,前些日子接了单私活,明明做好了准备,哪知道发生这种情况。当天回家就感觉浑身不适,怕传染老母,这些日子连家也不敢回。偷偷去找大夫,还未进门就让人赶出来。说是验官,怕还不如街上的野猫。 想着横竖都是死。这些年自己也攒了些银钱,死后老母也不至于无人照拂。一咬牙,沉声道。 “在下先行谢过蒋姑娘大恩。来生必定结草携环以报姑娘恩德。” 第三十六章 解尸毒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对于突如其来的信誓旦旦,蒋小花暗自嘲讽,不指望报恩,不添麻烦就行。 内心百感交集。虽说是个验官,可也就说着好听些,其他人依旧觉得你是仵作是贱籍。但凡有个大夫愿意替他看看也不至于这般。 “你回去多买些面粉,加板蓝根和地骨皮各三钱。热水煮沸泡澡,多泡些时辰。再买些糯米蒸熟,待温度合适可以敷在身上。多用些糯米粥。这样有个四五天就该可以了” 蒋小花从验尸箱里找出纸笔准备写上方子,可看着那只秃毛笔迟迟下不去手。心里默念,等会一定要去买支新笔回来,买贵的,买好的! 验官显然记得很用心,当即感恩戴德表示自己记住了,不用方子也可以。随即欢天喜地的准备回去。 大约是想起还未介绍殓庄,生生停下脚步,简单指了几个地方。“西侧那几个房间是停放尸骨,蒋姑娘要的在第一个房间。原封不动放在那里,按城主吩咐妥善保存好。东侧是休息室,蒋姑娘可以用第二个房间,早些木管家已经派人收拾过了。其他地方和寻常人家的无太大差别。蒋姑娘请随意。在下先行一步。” 人影如风消失无影无踪。此时偌大的殓庄只剩下蒋小花一人。 按着提示,正准备去西厢房看看尸骨。殓庄门口一袭黑衣吸引了她的注意。郑琛煜黑衣裹身,长发用墨色发带固定在头顶,咋看之下不似前日那般阴沉,多了些少年气。 “敢问郑公子有何贵干。”蒋小花单刀直入,夹枪带棒。 郑琛煜也不恼,从容自如。“据说验官病了,我来帮你做记录。” 擦肩而过,等蒋小花回过神,只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西厢房门口。萦绕身侧依旧是白芷清苦的气息。脸上不自觉带上一丝笑意。 房间整洁,角落里燃着皂角苍术,墙上甚至还挂着罩衣,防止染上脏污。几乎所有仵作用到的,一应俱全。蒋小花心里再次感叹城主府的财大气粗。 两只枣木箱子,摆放在验尸台上。她并未着急打开,左右绕行上下打量一番。显然箱子被仔细的擦拭过,不论是谁干的,反正很干净就是了。连预想里的泥沙根本也不曾出现。 打开箱子,尸骸凌乱的摆放在内。一只装着头颅和四肢,另一只装着躯干。不知是故意摆放借此想暗示什么还是单纯的只是一只箱子放不下。 骨上倒是沾染些黄泥,但只有四肢和头颅,躯干却是干净的。莫非是报案人在提醒我们埋尸地? 蒋小花双手稳健的将尸骨从枣木箱内取出,开始拼接尸体骨骼。 “你可知道,人的骨骼分七层十四块,各处骨骼在皮囊下是相连的。只是如今死的太久,皮囊已经烂没了。” 说完打量一眼身旁,见郑琛煜脸色未变,眼神专注落于尸骨之上,只得收起了恐吓他的想法。 边观察颅骨边喃喃自语。“颅骨粗大,颅底也大而粗糙。骨面凹凸,骨质较重,肌脊也十分明显,前额骨倾斜度较大,眉间、眉弓突出明显,眼眶较深,眶上缘较厚,颞骨乳突显著,后缘较长,围径较大,颧骨高大,颧弓粗大。” 托着颅骨,踮脚放在郑琛煜头侧,语气阴恻。“这是一颗男人的颅骨。你看看和你像吗?” 原想着这脸怎么也该有点变化。手上一空,颅骨已经被安放在验尸台上。“待在下百年之后,再麻烦请蒋姑娘好好看看像不像。” 一下子就觉得没了玩闹的兴趣。蒋小花开始拼凑尸骨的躯干和骨盆。“骨盆外形狭小而高,骨盆壁肥厚,粗糙,骨质较重,前后狭窄,耻骨联合狭长而高,耻骨弓角度较小,髋臼较大。这也是男人的。” 郑琛煜也不问,只是安静站在身侧奋笔疾书。如果没有一堆散着寒光的尸骨,这幅画面也能称的上红袖添香。 蒋小花指着拼凑完成的尸骨,侧身看着郑琛煜,手指在尸骨上指指点点说道。 “死者男,根据颅骨缝隙愈合情况和牙齿磨损判断年龄大约在四十岁岁上下。身高六尺左右。左手生六指,尸骨完整无缺失。左侧肋骨有划痕自上而下,怀疑死前被凶器刺中心脏,划痕粗不平整,凶器表面粗糙,凶手高于死者。” 没有听见蒋小花继续陈述尸骨情况,郑琛煜下意识问了一句。“没有了吗?” 没有了吗?自己已经说得很多了好吗。你收到的卷宗除了告诉你是个男的还说了什么! 蒋小花双手环胸,白眼一翻,“已经比你之前的多了好吗?我是仵作,又不是神仙。你找人弄个地窖,挖二尺深,长五尺宽二尺,多弄些木炭。问木槿要把红伞,只要是红的他肯定有。快些,等会太阳下山就要等明日了,准备好了喊我。” 脱下罩衣,趁郑琛煜出声前连蹦带跳跑出房间。殊不知身后的黑眸此刻春水荡漾,温柔的不真切。 这番大动静自然引得木槿前来,看着衙役挥舞锄头,问道。“准备在我这开荒啊,还是准备烤肉啊” 蒋小花点点头,伸手拍了拍木槿肩膀。“厢房能不能不要放糖烧饼,冷了不好吃。我也给你弄个我的得意之作,烤人骨。保证香四溢。” 一旁木星渊控制不住抖了抖。挺好看的姑娘,说起话来怎么这般吓人。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很快东西都准备妥当。蒋小花吩咐衙役将碳倒满地窖开始燃烧。虽看不见火,可温度逐渐攀升,盏茶功夫地面滚烫通红。 眼看时机成熟,蒋小花将手边的烈酒和醋猛地泼进灼热的地窖,发出次的一声,大量白烟蒸腾而上。 “快,快,小心点丢进去。” 见尸骨置放完毕,又紧着张罗下一步。 “把那边的席子盖上去。” 眼见一切结束,蒋小花长舒一口气,额上布满汗珠。 “不能提前打开,开早了就不香了。”看着众人面色迥异,蒋小花嬉皮笑脸跑去凉亭坐着喝茶吃点心。 郑琛煜站在廊下,望着她的背影,俊眉拧成难看的八字。这般恶趣味,当真的是让人捉摸不透意图。 蒋小花睨了眼木槿手里的红伞,啧啧出声。“你就没有看着不那么贵的红伞吗?这伞我用着心里不踏实。木管家替我寻把普通红油伞就好。” 说完头也不抬继续吃点心。 木星渊冲木槿施一礼,匆忙离去。 眼下偌大的殓庄又只剩下他们三人。 第三十七章 红伞验骨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风吹过凉亭外的灯笼,哗哗作响。所幸青天白日并不吓人。 木槿隔着石桌看着安然吃点心的蒋小花,刚想问些什么。察觉一道凌厉带着寒意的目光,从廊下如利箭一般破空而来。 偷眼打量,郑琛煜依旧站在廊下。木槿心里暗骂,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倒是上来啊,还非要我喊你邀请你恳求你吗?! 原本并不想理会,忽得听见耳畔传来一声轻笑又瞬间消失。大约是已经有人已经发现了郑琛煜求助的目光。 “阿煜,上来吃点点心啊。”堆砌满脸不耐烦的假笑招呼他。 郑琛煜撩袍拾阶而上,动作优雅悦目。 他的出现挡住了凉亭里大片的阳光,在蒋小花面前投下一片黑影。 这才使得她抬起头来,脸颊鼓鼓,嘴角还残留点心的碎屑。一双杏眼此时更加灵动。匆匆瞥了一眼郑琛煜,继续低头吃点心。 木槿叹息,早知道这样自己就不上来了。这气氛尴尬的,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郑琛煜也不恼,想是知道她的性子,撩袍自然坐下。“蒋姑娘可是准备红伞验骨?” 成功吸引蒋小花注意。 终于是抬起了头,抹了抹嘴。“你怎么知道?当真天一阁见多识广啊。” “多年前,见过一验官用过这法子。可惜他年迈如今已作古。”郑琛煜回忆片刻。“仙风道骨,虽说终日与尸体打交道,但为人和善可亲。是值得尊重的老者。” 能让郑琛煜这般夸赞定然是有过人之处。蒋小花暗搓搓的想,自己何时也能让他夸一夸。 木星渊抱着红伞自远处飞奔而来。并未进凉亭,只是站在地窖旁,高声道。“蒋姑娘,你看这个伞可以吗?” 蒋小花并未作答,望了眼凉亭外的天空。 太阳正欲西斜,余晖散满大地。想到待会要做的事,怕是没人有心思来欣赏眼前的景色。 地面已经不再烫手,席子表面甚至还结了些水珠,白色的雾气此时也消散在空气里。 一切回到开始的模样。 蒋小花伸手掀开席子,自顾自将尸骨从地窖里取出,放在事先铺好的席上。 指着西边,抬头看着面沉似水的郑琛煜,面露微笑。“劳烦郑公子站在那边,将伞打开。” 就冲她还不能好好说话的口气,郑琛煜就知道,这丫头气还没消。 乖乖依着她的要求站好,打开伞。 蒋小花眼里闪着令人费解的光芒,黑衣红伞,冲突又和谐,优雅又邪异。假若没有满地的尸骨,该是多夺人眼球的画面。 暗自深呼吸数次,总算让自己从郑琛煜的男色中挣脱出来。开始正经工作了。 取各处尸骨在红伞下仔细观瞧验看。 蒋小花就端正笔直的跪着在冰冷的地面上,或蹙眉或叹气或疑惑。手中不停的更换,摆弄着尸骨。 所有人都悄悄放缓了呼吸,恨不得让心跳也小声些,深怕打扰她认真的模样。 直到最后一缕阳光也消失了,验骨因为天时被迫中断。索性已经看的八九不离十,蒋小花决定今日验骨暂且告一段落。“不看了,不看了。太阳下山回家吃饭了。有什么结果明天再说。” 双手撑着地面,原想借力起身,怎知双膝一软又跪了回去。这才发现跪的时间太久,双腿眼下毫无知觉。 一旁郑琛煜收起红伞,见蒋小花迟迟未起身,料想该是跪久双腿无力。蹲身,抬起手臂。“扶着点,慢慢走两步缓缓。” 惊讶于今日郑琛煜的体贴和细致,蒋小花当即决定不生气了。轻声细语说道。“谢谢。” 几步之外,木槿和木星渊二人,一人叉腰一人怀抱红伞止步目送二人缓步离开。 “主子,我们不进去看看吗?我还是很想知道这骨头跟做菜似一通摆弄能看出什么来?”木星渊言辞恳切,只是这比喻让木槿抿唇不语。 “通知厨房,接下来一个月,我不想看见任何和骨头有关的菜。”匆匆留下一句话,他也要去看看蒋小花红伞验骨的结果。 殓庄的东厢房,蒋小花细细拿皂角洗净双手。拿了些点心低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大约是噎着了,又急忙抬头寻杯子找水喝。 “凉了,慢些喝。”手里塞进来一只温热的茶碗,顾不得细想,两口入喉总算缓过气。 对上对面郑琛煜目不转睛的眼神,蒋小花心虚的左右顾盼后又把头低了下去。 门口是木槿好看的脸,桃花眼闪着水润晶亮的光。带着讨好,小心的问。“我们可以进来吗?” 我们?蒋小花还未抬头,木星渊的脸从一旁带着谄媚笑意探出来。“我实在太想知道结果了,蒋姑娘!” 蒋小花身子一歪,好似松了一口气。招手示意两人进来。 木槿和木星渊带着廊下搬来的小板凳,此时就放在蒋小花圈椅的左右两侧,满脸好学不倦的渴求模样仰头看着她。 蒋小花只觉得太阳穴跳得厉害,天知道这两人抽的什么邪风。 坚持不了一会,木槿二人在郑琛煜如刀似剑的眼神中,各自安分坐好。孤零零留下两只小板凳待在原地。 蒋小花长舒一口气,态度严谨开始拿出两根骨头冲众人说道。“用红油伞遮尸验骨,如果遭受过击打,会留下红色纹路。断骨两端也会有血晕。在拿有痕迹的骨头对着太阳看,有血晕就是生前造成,没有则是死后所致。” 说罢拿出手骨在三人面前展示。“虽然现在你们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明日可以试一试。手骨有断裂,但无血晕,乃死后所致。”又将腿骨冲众人比划一番,手指停留在中间一处,“这个腿骨就不一样了,这里不仅有裂痕还有血晕,说明是生前被人弄断的。” 见众人还在回味,蒋小花也不着急。将两处骨头往木星渊大腿上一放,拍手坐回圈椅了。 等她调整好姿势,也没听见预期的尖叫声,无不遗憾。“这两处说明肋骨划痕,并非那么简单。而且他身上有多处骨裂,时间有些久远的那种。” 那骨裂的程度,几乎是把人打碎重新组装过的。 不是屠人满门的血汗深仇,真想不出谁能下这等死手。 第三十八章 现场教学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木星渊看着两截并排放在腿上的骨头。细细摩挲,他实在看不出哪里不简单。 窗外漆黑一片,昼夜交替仿佛就在瞬间,不曾感受却已不同。院里繁密的一品红此时更像诡异的死亡血海,随着冬季的夜风起伏。 “你看啊,我原来以为肋骨的划痕致上而下,说明凶手比死者高,但其实在两种情况下,也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蒋小花说完,顺手拿了只筷子充当凶器,开始进行现场演示。 此时的蒋小花面朝郑琛煜,白皙圆润的手紧紧握着圈椅的扶手,低伏身子凑近些。 郑琛煜能感觉她的发丝扫过脸颊有些许酥麻,麻到心尖颤动。她的另一只手握着筷子,朝自己胸前比划。 他看着眼前一本正经口沫横飞的蒋小花。一个念头猛地跳出来,如果有一天非死不可,能死她手里,或许自己也会心满意足吧。 蒋小花眼神澄澈,就像私塾里的老夫子,满脑子只想教好自己的学生。“你们看啊,这样的话,力气大,伤口就是自上而下。这种情况就是死者坐着凶手站着,这样就有身高差。但不见得会比凶手高大。” 接下来一转身,蒋小花毫无形象的站在板凳上,手心朝下,五指微曲动作了几下,对郑琛煜说。“你来这站着,我在演示一下,另一种情况。” 黑衣傲然站立,腰直肩正。所幸站在板凳上的蒋小花稍稍高了一点。郑琛煜浓密的睫毛让黑眸变得不太真切,蒋小花很喜欢这个视角,自己可以不用仰视他。 扬起右手,猛地落下,筷子停在胸口。“这样就是另一种情况,虽说形成的伤口一样,但是这样更容易被钳制。所以我猜测,死者腿断了,是坐在某处,凶手自上而下予以致命一击。” 众人目光如炬,蒋小花站在板凳上倒忸怩不安起来。 故作镇定拍拍手,蒋小花蹦跳着从板凳下来。“回去吧回去吧,剩下的明日再来看吧。” 出了殓庄,目及之处,灯火通明。抄手游廊下星星点点亮着灯笼,一路蜿蜒至远处。夜风吹拂,灯笼摇晃,犹如星河在前。 逸云居,厢房左右相对。木星渊指着右边亮着灯的厢房。“蒋姑娘住这,你看看,有什么不满意,在下随时给你更换。对面是给郑公子预备的,一切照旧。” 厢房点着淡淡茶花熏香,两名婢女忙着打水铺被。见到众人进来低头施礼,依次离开。 外间摆放着一张梨花大案,案上笔墨纸砚齐全,皆是价值不菲的上品。案后窗边设角几一张,小巧汝窑花囊,插着满满一囊茶花。 最过显眼当属西墙当间挂着一幅字,“不见为净”。 木槿洋洋得意,站在字下,提醒蒋小花看看落款。“这是当年,我刚来北联城阿煜送的墨宝,我可是十分珍惜,特意找了最好的师傅裱起来的哦。小花儿品品。” 满脸堆笑打量郑琛煜,让你当初送这个。该! 蒋小花不予置评。毕竟说什么郑琛煜也不会有太大的表情。 珍珠串帘隔开内外,卧榻是悬着浅粉双绣花卉纱帐的拔步床。床上繁复华美的锦被灯下水色昏晕。精致雕工的窗外,是一片盛开的茶花,暗香浮动。 甚喜,冲着木槿深施一礼。“费心安排了,谢谢。” 这突如其来的正式道谢,让木槿一时愣在当场,连连摆手。“不要这么客套,自己人应该的。你早点休息,我们先走了。” 一夜好梦。 转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蒋小花想着很久没睡过床了,反复着不愿起身。 透过窗户缝隙向外张望。郑琛煜一身黑色劲衣,手持长剑。长剑如芒,气势若虹。闪转腾挪间,剑气被赋予了生命,周身肆意游走,却不露一丝破绽。一招一式犹如凌厉的寒风,干净利落。 却又因环境所致,带着别样的清姿卓绝,风华万千。一地的娇美的茶花,不过是他的陪衬。 见他收剑回房,蒋小花迅速起身收拾。带着偷窥的羞耻感,早早去了殓庄。 见木星渊和衙役围圈观看昨日的蒸骨所用的器具,不是窃窃私语一番。蒋小花也不打扰,瞧瞧的靠近。 “昨日,蒋姑娘就跟做菜似的一通摆弄,居然能看出这么多门道来。” “可不是,之前城主说她可厉害了,我还不信。” “也是啊,看年岁,蒋姑娘不定还没我家妹子大。” 热火朝天的讨论,被一句“当面夸我啊。”打断。人群犹如惊弓之鸟,四散开来。待看见女子笑意嫣然,埋怨的话到嘴边也咽了下去。 “蒋姑娘早啊。”一声声问候。让蒋小花有了一种回到恒明县的错觉。 木星渊从人堆里挤出来。“好了,大家散了吧,各自做事去。” 想起自己来的主要工作,又不由得抱怨一句。“主子让给蒋姑娘送些早点,郑公子在院里练剑,我实在没敢进去。姑娘要是不嫌弃,就在这吃点?” 蒋小花匆匆一眼,拿了只糖烧饼。“我随便吃点就好,其他的放厢房里我等会儿饿了再吃。” 匆匆吃完烧饼,喊住正准备离开的木星渊。“六指的人不多,你让你们城主翻翻户籍卷宗,找找报案信息。看看能不能知道死者身份。” “我已经和木槿说过了。估计这几天就能得到确切消息。”此时郑琛煜不似身着劲装英气勃发,更多了温文尔雅的内敛。接着蒋小花的话,走近她。 对上蒋小花的满脸疑惑,声音平静开口解答。“我来做记录。” 内心一窒,蒋小花感慨,自己何时这么重要,劳驾您郑公子日日来做记录。 大约发现身后蒋小花并未跟上。空气里飘来一句。“快点。” 陈设依旧。尸骨拼接完整妥当的安置在另一架停尸台上,盖好白布。 二人眼前的则是那两只装尸骨用的枣木箱子。蒋小花一抬手,支使郑琛煜。“你把那只装躯干的箱子先挪开。” 依言照做,并未表示任何不满。 蒋小花则打量箱子。我来看看这个箱子有什么玄机。 第三十九章 重返秀山县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枣木易裂,出料少。寻常人家大多拿来做棺材,一辈子就用一回,棺材铺要价也高些也无所谓。 可这枣木箱子,说普通也不普通。虽不及黄花梨,紫檀木来的贵重。但也不比樟木,桦木耐用常见。 蒋小花伸手,左拍拍右叩叩。并未听见空响,可见箱子没有夹层。不免有些失望。 扭头又跟郑琛煜说。“帮忙拿个筛子。”语气随意。 郑琛煜也不恼,步履从容。只消片刻,带着筛子回来。 只要这丫头说话别阴阳怪气,爱搭不理就行。 筛子孔洞细密,蒋小花一言不发站在验尸台边开始筛土。 很快,泥土堆起小丘。筛子里留下无法过筛的杂物。 将杂物用镊子一一摆放好。郑琛煜凑近脑袋,指着问道。“这些是么?” 蒋小花不可置信的看了他一眼,他是没事找事吗?这是什么破问题。“小鹅卵石还有些干枯的杂草。” 垂眸思考片刻,觉得他大概是想问二者有何关联,于是又重新说道。“按尸骨的情况,不可能埋在近水处的地里。所以很可能是在水边和人发生争执,被杀害。然后尸体被拖到其他地方掩埋。” 随即用镊子夹出一段干枯的植物。“你看这个,我没看错就是水蕨。只长在水边的。” 郑琛煜本该落在植物上的眼神,定定看着蒋小花拿镊子的手,指甲圆润,手指白皙修长,莹润得不见褶皱。让人忍住想伸手触摸。 被自己意外的想法吓了一跳。郑琛煜长呼一口气,强制镇定下来。胡乱点头表示同意她的想法。 门口探进木星渊带着谄媚笑意的脸。“主子让我来告诉二位,户籍卷宗找到了。让二位移步去书房。” 蒋小花激动一拍大腿,发现自己并没有感觉。顺势又捏了一把, 察觉手感也不对。随着手臂往下看,自己的手居然停在郑琛煜的腿上。 好似被点着火的炮仗,蒋小花瞬间蹿的老高飞速离开。 木星渊在不明觉厉中见到了郑琛煜罕见的笑容。不似木槿的虚伪轻佻。犹如四月江南烟雨里的红日,瞧不真切可又温暖人心。 蒋小花急冲冲跑到书房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各自就坐,喝茶讨论。 暗自懊恼,果然路痴这件事,随时都会发作。 发现郑琛煜若无其事的正在翻看户籍卷宗,并无过多关注自己的出现。 不由得又暗自庆幸。 悄声坐好,低头垂眸,盯着脚尖,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渐渐发起来了呆。 目光竟被木槿书房的地板吸引。黑色金丝楠木严丝合缝的嵌着玉石雕刻的茶花,大有步步生香的玲珑美感。 耳边突然传来手指敲击的清脆响动。 使得蒋小花身体僵硬,心虚的感觉让她不敢抬起头来。 第一次瞧见她这般紧张呆滞的模样,郑琛煜竟难得生出调笑的心思。“手感可好?” 一时间蒋小花只觉得五雷轰顶将自己劈了个稀碎。 登时面红耳赤,努力扯着嘴角,挤出一丝能称之为笑得表情来。“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懂嗯。” 一几之隔,蒋小花的强装镇定清晰可见的落在郑琛煜眼里。一贯冷峻的眉眼如春水似的带着温软的笑意漾开。 “看看吧。”将手里的资料轻放角几上,两指并拢推向蒋小花。 仿佛溺水难者见到浮木。蒋小花赶忙开始仔细翻开手里的资料。 “纪翰林,王朝嘉锦季六年夏,由安阳府迁入秀山村定居。 王朝嘉锦季十二年秋,与余氏秋娘共结秦晋之好。 王朝盛鼎季二年春,下落不明,至今未见。” 蒋小花翻看的很仔细,户籍里甚至还夹杂着纪翰林得画像,眉目清秀。 画像很细致,连脖颈上的小痣也清晰可见。 木槿此时从如烟的资料卷宗里冒出头。“这人的户籍卷宗不太齐全,他在安阳府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按府衙的规矩而言,这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很有可能当时户籍官员收了一大笔银钱或者是其他利好。可是这人既然有钱修改户籍卷宗那为什么还要住秀山村那么个破落地?”一口气说完这些微微气喘。 蒋小花是知道户籍信息的重要性,当年老蒋就是为了她的户籍,才重操旧业做仵作。 众人从出生就有稳婆将文书交于府衙以证明你是这家的孩子。而后结婚也需要府衙的登记证明。但凡人生大事府衙定有所记录。不存在所谓的一片空白,无法查证。 “今天还早,不如现在启程去秀山县看看?”蒋小花的提议得到众人相应。 木星渊快速安排好出行事物。却临上车前告诉她。“主子说此次就不与二位同往了,城里事务积压了好些日子了,他要留在府里批示监督。” 蒋小花就这样迷迷瞪瞪上了马车。车外是北联城人声鼎沸的主大街,车内静谧无声,只有纸张翻阅发出的沙沙声响。 半晌,见郑琛煜依旧面色坦然,全神贯注的翻阅手上案卷。蒋小花终于将那颗怀疑他被人下蛊的心放回肚子里。 “假设木槿说得是真实存在的。那么纪翰林这个名字都有可能是假的。这般隐姓埋名怕是背后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郑琛煜合上案卷,伸手揉了揉眉间,模样有些疲惫。 蒋小花隐隐觉得郑琛煜和木槿二人从看见纪翰林户籍资料起,好似就有事瞒着自己。 可转念一想,与二人无非是所谓的合作关系,无法开诚布公,坦然相对也并非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只是心下不免有些失落。 郑琛煜察觉她的情绪波动,难免好奇。可自己毕竟不似木槿那般讨女子喜欢,当下决定三缄其口生怕又惹得她一副小兔子受惊的慌乱模样。 天色稍暗时,马车驶进秀山县。 秀山县,顾名思义四周皆是大山,青山耸立,绿树成林。一条名为秀水的河流穿梭其中。秀山丽水,可惜交通不利,自给自足可以,发家致富艰难。 马车停在秀山县县衙,和恒明县如出一辙的外观给蒋小花扑面而来一股熟悉感,尤为安全。 只是稍后,一则县令口里的新消息,让原本毫无头绪的案件更加扑朔迷离。 第四十章 遇袭 一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秀山县的县令是个端方有礼的中年男人。口碑颇佳,连续几年评级优异。上官有意提拔,奈何为人太过耿直,升迁之事总是不了了之。 此时的他正带着蒋小花二人在户籍馆翻找秀山村的户籍。 秀山县治下四镇八村,总计五千六百二十一人。户籍资料按所属村镇归类摆放。 当听见二人要找秀山村纪翰林的时候,县令原本佝偻弯腰翻找的身子,挺直了起来。 “可是秀山村的纪翰林?”县令眉头紧锁重复了一遍刚刚听到的问题。 蒋小花被他的突如其来的举动搅得心里七上八下不明所以。 郑琛煜脸色不显,只是打眼将他瞧了一遍。 “我就说嘛!唉!”狠狠一跺脚,抖落不少尘埃。 “都失踪两年了,怎么好好的就回来了。肯定是在外面犯事了!逃回来避风头。”县令悔之莫及的叹息在空荡的档案馆清晰响亮。 蒋小花猛地抬手竖掌,示意他先停下别说话。 思绪空洞了两息,不确定的又重复了一边。“他回来了?”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蒋小花心中茫然若失,个中滋味难以言喻。 线索全断,连死者都不知道是谁,又要上哪去找凶手。 “无妨,他回他的。我们且去看看他为何失踪两年了无音讯。”郑琛煜眉峰高耸,眼神带着思索。显然也是遇见难题。 “今日天色已晚,实在不宜再出行,我这还有些纪翰林的资料,两位可以看看,或许有点帮助也说不定。”县令将手中资料郑重递交给郑琛煜。 又领着二人去了后衙厢房。斑驳陈旧的柱子,稀疏可数的灯笼,残缺破裂的地砖。看见的这清廉简朴当真不是说说而已。 “府衙简陋,二位不嫌弃今日就先在此住下。” 相较于城主府的奢侈豪华,金碧辉煌。反倒是这秀山县衙的朴素无华让蒋小花更自在。 夜凉如水,烛似萤火。狭小的厢房里,空气暖熔。二人手边是大小一不的各色卷宗。 啪的一声,蒋小花重重合上手里最后一份卷宗,伸了个懒腰。 揉了揉干涩的双眼,语气困倦。“终于看完了。这户籍记载还是很详尽的。只是感觉有用的东西不多呀。” 烛光下,白皙的面庞镀上淡黄的温润光华,杏眼微阖,粉色的嘴唇水色饱满。手扶着额头,脑袋一点一顿。 郑琛煜目不转睛的打量眼前的画面。大约是料定她怎么都不会发现。眼神带着从所未有的炙热和深情。 砰,一声闷响伴着蒋小花的哀嚎。 额前发丝凌乱,微微泛起红肿。手掌死命的揉搓了半天,并没有任何用处。 猝不及防的疼痛带来彻底的清醒。“疼死我了,我算是彻底清醒了。说说你的发现呗。” 蒋小花手掌画圈揉搓着红肿的额头,眼神一片清明。 显然郑琛煜在听到闷响那一刻,已然收回目光。装模作样的翻看卷宗,只是余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案卷上说,纪翰林以前替人书写信件,画画为生。所以和余秋娘成亲几乎是没有任何聘礼的。说是有一副山水画,当时穷乡僻壤也算稀奇货。至于该有的三媒六聘一概没有。” 女子出嫁,三媒六聘虽说不是必备,但却是一种礼仪和尊重。有些人家贫,也会稍备薄礼回赠女方以示对媳妇的喜爱和重视。 “他这样也能把余秋娘娶回去,莫非是有什么过人之处?”蒋小花思量,该不会是这余秋娘爱上纪翰林的才情,想着有情饮水饱? 郑琛煜从身边的卷宗里快速抽出一份,翻开其中一页指给蒋小花看。“她是个孤儿,早年父母双亡,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是族老做主让他俩成的亲。” 蒋小花努努嘴,思索片刻。“好像很有道理。异乡来客娶本地孤女。也算门当户对吧。” 可是又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具体是哪又说不上来。 厢房里骤然安静下来,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不明就里,蒋小花又想起那句,手感如何。一时间面红耳赤,口干舌燥。眼神飘忽不知该停留在何处。 烛光下郑琛煜垂眸仔细翻阅手中案卷,骨节分明的修长十指停留在泛黄的卷宗上对比清晰。水墨书卷的气息从指尖弥漫开来。 长途跋涉使得原本梳的一丝不苟的黑发有些许松散凌乱。此时的他不同于白日的清冷严峻,多了丝不羁书生的洒脱肆意。 蒋小花,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应该先离开。且不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并不合适。自己与他不过是交易的关系。等到来日自己找到父亲,大概也就毫无瓜葛吧。或许回到恒明县继续做个小仵作,不必浪费多余的情感。 “那个很晚了,我先回去休息了。”蒋小花慌忙站起身,不小心带翻身后的圆凳。 静谧的夜里,这一声响动尤为刺耳。 蒋小花慌忙弯腰将圆凳扶好,就在起身之际。 一只有力的大手猛地按住她的脑袋。与此同时一只黑色飞镖带着破空声从窗户射入,贴着郑琛煜的手背划过,钉在地面之上,入木三分。 蒋小花甚至还能看见镖尾轻微得颤动。 她第一次体会到死亡离自己近在咫尺。一时间瘫坐在地上。 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如果我死了,会不会被拉去解剖验尸。 郑琛煜迅速拉起跌坐地上的蒋小花,又手忙脚乱的将她塞到书桌下。沉声嘱咐道。“你不要出来,这里很安全,我去看看。墨老给你的手弩还会用吗?” 得到蒋小花肯定的答复,又迅速从自己随身行囊取出一把折叠弩,飞速塞到她手里。“和你的袖弩差不多,只要不是我,你就开弩。” 蒋小花还未回味过来,事情的始末都还未理清。眼前的黑金锦靴已然愈行愈远。 她蜷缩着身体,尽量让自己隐藏在阴影里。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晰。木槿说过郑琛煜武功极好,那么他自保定然不成问题。目前没有其他人进屋,无非就是两种情况,一是扔完镖就跑了,这显然不太可能。那就只有二,有人缠住扔镖人,让他脱不开身进来。 那么这镖到底冲谁来的?又为何事而来? 第四十一章 遇袭 二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天空一轮明月,照的四野亮堂。初冬的夜风吹得廊下灯笼左摇右摆,留下地上斑驳陆离的光晕。 郑琛煜侧身匿于廊下红柱之后。呼吸轻缓,动作隐蔽,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确定并无其他人之后,心里稍稍安心些。 月下,屋脊之上,一人面带着精铁面具,手持双刀,身形灵巧。另一人黑布蒙面,手握长剑,剑法虽说稀松平常,可身上时不时出现的暗器让人防不胜防。 一时间两人势均力敌,打的如火如荼,难分上下。 连过十招后,面具人优势渐起,招招狠辣,直逼对手要害,打得黑衣人节节败退。瞧那架势大有不共戴天之仇。 黑衣人见败局已定,转身欲走。只见面具人从脚下从容拾起飞镖,手起镖出。 黑衣人脚步踉跄,更加发狠的朝前奔逃而走。 面具人则停下屋脊之上,向下俯瞰整合院落。 郑琛煜如临大敌,面具人武功不弱,自己也没有一击擒杀的把握。 想起屋内惊恐无措的蒋小花,不由得内心自责起来。这两人多半是因自己而来,虽说不知为何动起手来,但于自己定有一场恶战。 果然,面具人双足一登,飞身而下,双刀带着寒光逼近。刀身轻薄坚韧,向着脖颈而来。 郑琛煜足尖一点,身后倒仰着向后飞去。与此同时,手自腰间掠过,一柄软剑已然在手。 双刀照门面袭来,直取要害。带着凄冷肃杀之意。郑琛煜举剑横挡,双臂被巨大的力道震得有些发麻。 脚步一溜,一退再退,背脊已贴上廊下的红柱。此时郑琛煜离厢房稍远了些,顿觉安心不少。 这一举动倒让面具人有些分神。郑琛煜见势,身形暴掠上前,长剑化作飞虹,逼人的剑气催得院中落叶飞舞。 面具人双臂一振,掠过森冷剑气,如落叶般停在院中。紧接着,郑琛煜凌空腾起,长剑带着必杀之意朝面具人要害奔袭而去。 见避无可避,面具人双刀交叠于胸前,只听闻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面具人借力倒退数丈,一跃而起站在屋脊之上。 “公子武艺不凡,在下心生敬意,可惜身无长物只得借花献佛,将刚刚那位仁兄遗失之物赠予公子。” 一块黑铁牌,划过一道弧线落在郑琛煜脚边的泥土中。 月下,面具人深深望了一眼厢房,飞身离去。 郑琛煜依旧警觉的望着面具人离去的方向,生怕对方杀个回马枪。 如果他以命相博自己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而他看似刺杀的行径倒更像是试探。 迷雾丛生,前路堪忧。 厢房里,蒋小花依旧屏息凝神,压抑颤抖的身体。窗外是一闪而逝的两道人影,耳边是兵器碰撞的刺耳声响。 一声刺耳声响后,忽然安静了下来。 四下里的黑暗寂静,让她四肢百骸好似坠入泥潭,浑身包围着阴暗和沉重,难以呼吸。她觉得自己甚至能听见窗外落叶的声响。 可为什么听不见郑琛煜的声音。 哪怕是一声惊呼抑或是他沉稳的脚步声,都可以! 未知的等待往往最为可怕。它会犹如食人的小蚁,一点一点啃食你。 短短的几息时间,显得格外的漫长可怖。直到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猛地打起哆嗦,又咬着嘴唇让自己强制镇定下来。 手里紧紧握着那把折叠弩。手心布满细密的汗珠。 她甚至不敢睁眼,眯缝眼睛死死盯着地面。 直到她看见那双绣着飞鹤的黑金锦靴重新出现在眼前。 他回来! 嘴里弥散开血液的腥甜。她强自撑起疲软的身体,从书桌下狼狈的爬出来。 郑琛煜惊呆了,眼前的蒋小花面如金纸,全身冷汗淋漓,嘴角带着一抹异样的鲜红,眼神空洞的上下认真打量自己。 确定了他的安全无恙,整人个募然间松懈下来。嘴一扁,哇的哭出声。“你下次能不能别丢下我,我……” 话还未说完,人软软的朝地上倒去。 郑琛煜慌忙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双手自腿弯穿过。稍一用力,将人打横抱在怀里。怀中人,凌乱细软的黑发,随风肆意拂过脸颊夹带着一股芙蓉的芳香。 心急如焚朝后衙主院奔去。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蒋小花重新被带回厢房。 因为县令之妻杨氏,并无婢女,又有黄发小儿需要照顾。郑琛煜也不好强人所难让人守着昏睡的蒋小花。 “郑公子放心,蒋姑娘并无大碍。妾身眼下已替姑娘收拾妥当。相信明日姑娘定能恢复如初。” 郑琛煜深施一礼。“郑琛煜多谢杨夫人出手相帮。此番恩情他日必当百倍奉还。” 杨氏摆手,随即拢了拢身上的夹袄。“小事一件,郑公子不必介怀。夜寒露重,公子保重。妾身先行离开。” 杨氏本是县令微末之时的青梅竹马,夫妻伉俪情深,夫唱妇随,虽说县令升迁之路坎坷,杨氏亦是多年陪伴左右。操持家务,侍奉双亲,秀山县坊间传为佳话。 时间已至子时。蒋小花安静的躺在床上纹丝不动。 原本苍白的面色此时稍有了丝血色。嘴唇的裂口也已结痂,模样像条丑陋的虫子。 即便是睡梦中蒋小花仍旧眉头紧锁,是不是发出一声痛苦的叮咛。在静谧的夜晚显得尤为牵动人心。 郑琛煜原本冷漠寡淡的表情更加阴沉,黑眸里的自责和愧疚将人团团围住,化成不可拆卸的茧。 “爹,你快回来…”带着惊恐无措的哭喊,蒋小花双手在空中毫无章法的摸索乱抓。 仓促间,郑琛煜显得迷惑无措。 他的眼里,蒋小花是个能午夜验尸,解剖探案的坚毅女子。有着超乎年龄的心智。 此时幡然觉悟,这般哭喊的脆弱无助的蒋小花,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没由来,郑琛煜将手轻轻放在她的手心里。蒋小花猛地攥住,深怕一松手就消失了。 胡乱挥舞的手终是停了下来,心满意足的放在胸前,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手心传来的温暖,让郑琛煜停下试图抽回手的想法。 心里有丝不易觉察的窃喜。却又倔强的暗自告诉自己,这样做,不过是为了让她安静下来,并非轻薄于她。 但是,如果她愿意…… 不知是夜风吹过,还是其他原因,郑琛煜打了个激灵。 窗外明月照的大地,落叶,屋舍,万物皆一片金黄温暖。窗内,闪着微弱火光的红烛,安静沉睡的女子,深情凝视的男人。岁月静好。 离秀山县不远的一座无名荒山中,面具人安静坐在树上,迎着圆月,脸上条条刀疤,新旧覆盖。“我还是没听你的话啊。” 第四十二章 他没痣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一夜无眠,宛如雕像。 整一晚上,郑琛煜什么也没做。只是单纯的思考,自己怎么能将手抽回来。万一被发现了,自己该怎么办? 天将拂晓,远处泛起鱼肚白。启明星在黑白灰的三色天空中格外醒目。忽远忽近响起鸡鸣,安静的后衙开始有了人声响动。 如何将手在蒋小花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抽回来,眼下成了他的当务之急。 此时光线的骤然变化让蒋小花无意识的翻了个身。 千钧一发之际,手被迅速抽回。 郑琛煜庆幸之余,察觉到原本熟睡的蒋小花此时悄然苏醒。 对上她睡意朦胧的眼神,郑琛煜没来由的心虚,眼神飘忽。 “你怎么…” “我先走…” 刚睡醒局面就这般尴尬为难,蒋小花恨不能再次睡死过去。 见郑琛煜面色阴沉得堪比锅底黑灰,干笑着重新开口。“好巧哈,你昨晚休息的可好?我就不留你吃饭了,再见。” 蒋小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胡言乱语些什么。双手猛拉过棉被将自己从头至尾包裹严实。 清醒的大脑开始不受控制的重复昨日晕倒前最后的画面和朦胧间宽厚温暖的怀抱。脸颊不由自主滚烫发红。 又一个新的发现,吓得蒋小花直挺挺坐了起来。虽说亵衣亵裤还是自己的,可不是原来那一件。 ‘天啊,谁给我换的衣服?应该不会是郑琛煜吧。天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郑琛煜不知何时已从房间消失,悄无声息好似从未出现一般。 蒋小花躁动羞赧的心随着他的消失石沉大海。只是突如其来的失落让自己有些猝不及防。 穿着妥当已是一个时辰之后。心中忐忑不安,想好各式各样的说辞来应对可能会发生的场面。 “蒋姑娘可起了?” 蒋小花听着陌生的女子声音,小跑着迅速打开房门。 眼前女子着一身暗红夹袄,未施粉黛,一身姿态并不为衣着所累。身边跟着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娃,走路摇摇晃晃。 “妾身杨氏,昨日见姑娘昏迷,自作主张替姑娘换了衣裳。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蒋小花蹲身深施一礼。“夫人言重了,是我应该感谢夫人。”暗暗松了口气。 杨氏看着蒋小花乖巧和顺的模样,越看越欢喜。也难怪郑公子昨夜那般紧张,当真是个如花美眷。 蒋小花瞧着杨氏越笑越古怪,心里七上八下没处着落。 “一些粗制茶点,蒋姑娘不嫌弃就带着路上吃。”杨氏将手里的食盒递给蒋小花。“郑公子在马车上侯着,蒋姑娘收拾妥当可去寻他。” 蒋小花这才想起今日还该去秀山村看看那突然回来的纪翰林。 拎着食盒又是一番感谢。蒋小花在正门坐上了马车。 郑琛煜低头翻阅卷宗,对于她的到来无感无觉,好似不存在一般。 虽说心下委屈,不过这样的氛围于平日一般无二,蒋小花忐忑的心自在了些。 “你看看这个。”一份卷宗出现在蒋小花眼皮下。声音一如寻常清冷矜贵。 看来昨晚真的什么也没发生,僵硬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手里的卷宗火漆封印,印着安阳二字。显然时间很久且无人打理,卷宗泛黄,甚至还有虫蛀的痕迹。 “这是天一阁连日从安阳府找出来的,纪翰林之前的卷宗。”声音毫无情绪波动。 蒋小花开始小心翻阅,深怕动作大了脆弱的纸张会不堪重负。 安阳府的卷宗很厚。该怎么说呢,几乎算上是神童成长记录。安阳府最年轻的举人,光凭这一点就已出类拔萃。 “明明履历这般出彩,为什么秀山县只字不提?他不是去京中参加会试吗,怎么又出现在秀山村?” 蒋小花边翻边问,未听见答复,不由侧头望向郑琛煜。 仅仅这片刻空挡,他居然睡着了! 蒋小花这才敢光明正大的打量他。紧闭的双眼之下是显而易见的乌青。这是昨晚去做贼了吗?! 两人就这样,一个睡一个看。小小的车厢充斥着白芷的清苦气息,让人头脑清明。 马车于正午到达秀山村。郑琛煜自然而然的醒来,片刻之后依旧是衣冠齐整的翩翩公子。 蒋小花心生羡慕,这回复力当真惊人。 一路行来,显然村里人对前不久才破案的她记忆犹新。 甚至有些胆大些的妇人隔着院墙问“小姑娘,你怎么又来了?” 蒋小花也不生气,态度自然热络。拿手肘轻轻碰了碰郑琛煜,悄声说道。“我同她们聊聊天,你先去找族老。” 说罢只身凑近街边扎堆聊天的妇人中。 对于突如其来的陌生女子,妇人们议论谈笑声戛然而止,警惕的盯着蒋小花。 “各位婶婶,阿嫲。我呀是来找失散多年的姨母。我母亲病重,唯一愿望就是能在临终前见我姨母一面。”说着不停以手拭泪。 妇人们好一阵唏嘘,顿时好言相劝,热情的表示如有所知必如实相告。 此时的蒋小花被热情的妇人们安置在人群正当中,众星拱月一般围绕。 身旁黑胖妇人指着边上头发灰白的老妇人示意蒋小花看。“这是刘阿嫲,我们村里的人就属她最清楚。” “可拉倒吧,前几日秋娘那丢了两年的汉子回来。活生生的,就刘阿嫲非说他不是秋娘汉子。一模一样还能有错,连秋娘都认了。”出言反驳的妇人,年级轻些,声音又响又快都赶上春节的炮仗。 莫不是自己救的那个秋娘就是纪翰林媳妇余秋娘吧。 眼看着两人就要撕吧起来,蒋小花赶忙出声。“不知道在座的婶婶阿嫲可知道这秀山村有多少人叫秋娘?我母亲说当年姨母闺名就叫秋娘。” 人群又安静下来,瞧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刘阿嫲有些惋惜看了一眼蒋小花。“我们村子就一个秋娘,就是前几日被姑娘救下的妇人。她是我接生的,所以断不是姑娘的姨母。”顿了顿,面带骄傲。“我年轻时可是这村里惟一的稳婆,这村里的孩子几乎都是我接生的。” 也是,没有什么比见证新生命的诞生更值得骄傲自豪。 蒋小花露出失望的表情,又故作坚强说道。“不要紧,总能找到的。” 众人又赶着好生安慰。那年轻妇人又开口。 “刘阿嫲,那秋娘汉子可不是你接生的,你怎么知道他是真是假。” 刘阿嫲年迈的脸上一时间布满寒霜。“早些年,纪先生替我给我家铁蛋写过信,我瞧的真真的,纪先生脖子有颗痣,这假冒的没有。唉你们为什么不相信呢!” 第四十三章 蹭饭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妇人们叽叽喳喳讲着家长里短。蒋小花也不打岔,偶尔装作无意问些自己想知道的事。 天色渐晚,众人陆续回家。蒋小花也借机离开,前去祠堂。 崎岖小路上低头快步前行。脑海里将聊天内容又回味了一遍。 妇人对纪翰林的评价明显两极分化严重。好坏各执一词,这一时半刻蒋小花也难辨真假。 祠堂模样依旧,只是气氛光看着就觉得暗流涌动。 “在下与妻子发生口角,一时气极才离家而去。奈何身受重伤,无法传讯。前些日子将将养好伤就火速赶回来了。” 说话的男子虽穿着朴素,可一举一动让人一眼就能和寻常的山野村夫区分开来。 蒋小花不合时宜的脚步声打断了众人的谈话。 众目睽睽之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讪笑着说道。“你们继续,别管我。” 郑琛煜见她一副傻憨憨的模样,黑眸里阴沉悄然消散开。 就方才的谈话,纪翰林不仅大方的承认了自己之前在安阳府发生的一切,甚至于话里话外还能叫屈喊冤。 问及为何隐瞒过往,只是干巴巴一句,“会试名落孙山,无颜见父老。” 蒋小花可算明白,虽说看似老实配合,可没有一句是重点。难怪郑琛煜黑着一张脸。 “纪先生好不容易回来,想来夫人必然十分欣喜吧。不知道能否去您家吃个便饭。上次夫人还说要请我吃饭来着。”蒋小花一双杏眼眯成好看的月牙状,满面的春风笑意。 纪翰林对话题的转变一时承接不上。停顿片刻,态度谦和有礼。“那是自然,姑娘当日救了贱内一命,理应感谢,姑娘不嫌弃寒舍简陋,我夫妻二人必然扫榻相迎。” 蒋小花开心拍拍手,天真无邪的少女做派。“那可太好了,我兄妹二人今夜可就住在纪先生家了。” 纪翰林又是一愣,这小妮子也太会顺杆爬了,这穷乡僻壤吃点稀罕也就算了。那硬板子床有什么好的。 族老看着既然不需要自己再呆在这,火急火燎的表示。“既然两位已经决定了,那翰林好好招待。老朽年岁大了,经不起折腾了。” 健步如飞的背影,当真是年岁大了。 无奈的纪翰林只得带着蒋小花二人回家。 行至院门,已有些看不清路。影影绰绰中看见余秋娘提着灯笼在门口候着。 还未进门,蒋小花忽然问道。“我听说纪先生脖子上有颗痣,可是怎么没看见。” 纪翰林深深看了眼身旁妻子,笑容越发明朗。“当日不小心从山崖滚落,想来划破了脖子,这才没了。” 一阵夜风带着与白日截然不同的寒意袭来。灯笼摇晃,照得人影如鬼魅。 乍听之下,毫无破绽。可余秋娘的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是期盼丈夫回家的妻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屋,得知蒋小花二人今夜不仅在这吃饭还要宿在此。她显得很兴奋。 对,不是紧张,也不是恐慌。 而是一种刻意的兴奋。 余秋娘热络的拉着蒋小花的手。“蒋姑娘可不要嫌弃我们这粗茶淡饭。看你也是金贵人家的姑娘。莫要嫌我聒噪。好长时间家里没这般热闹了。” 蒋小花任意她拉着往屋里走,眼神至始至终聚焦在余秋娘脸上。 模样看着兴高采烈,可眼神带着空洞直视前方,根本不曾与自己有任何交集。 四人气氛微妙。 很快,余秋娘张罗着做饭收拾。平日里也就吃些野菜红薯之类的。前些日子纪翰林回来,给了自己些散碎银子,索性今日不至于太过寒酸。 好在蒋小花从不计较吃食,而郑琛煜向来吃的不多,对于她夹到碗里的食物也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倒是纪翰林吃的很为难,一会皱眉一会喝水,瞅着难以下咽。好似对自家妻子的厨艺颇为不满。 吃饱之后,蒋小花又帮着余秋娘收拾起碗筷。以前在家,这活都是她做,自然也是轻车熟路。 灶房边上,两人坐着马扎洗锅刷碗,顺便说点闲话。 “秋娘,不介意我就这么喊了。”蒋小花挽起衣袖,拿过一旁的筷子,动作麻利,余光仔细盯着余秋娘一举一动。 见对方准备挽袖子的手僵在空中片刻又缩了回去。任由袖子被水浸湿也无动于衷。 蒋小花留了心眼,这手上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还是说洗个碗顺便把衣服也洗了。 “我今天来的时候听村里人说话来着,好多人说纪先生是假的。”蒋小花这下干脆扭过脸直视她。 余秋娘好像还云里雾里还没缓过神。答来一句。“嗯。”好似默认了传言。 又瞬间惊觉,怒骂道。“这些爱嚼舌根的,成日里胡说八道。蒋姑娘莫听他们瞎说,我自家丈夫,我还能认错了。” 看着她这平地惊雷的模样。蒋小花顺势点点头。“我也这么想。秋娘,你看你,衣裳都湿了。” 说着探出身子,两手迅速将她袖子向上拉扯。 怎料,余秋娘好似针扎虫咬一般猛站起身,蒋小花失去倚靠,一屁股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洗碗的木盆也被碰翻,水流了一地。 嘈杂的动静引的其他两人前来。四人表情各异。 郑琛煜左右环视,确认蒋小花并未受伤。气定神闲的站在一旁,不置一言等着她的继续发挥。 角落里纪翰林紧张的握着余秋娘双手,不住安慰。一派夫妻恩爱的姿态。 不知为何,蒋小花觉得她好像抖动的更为剧烈。 是因为那一晃而过的伤疤?虽说面积颇大但就色泽而言应该是陈年旧伤。 蒋小花清咳一声,打断纪翰林夫妻深情的对白。“纪先生,你看我这也没什么衣裳,秋娘衣裳也湿了。我大胆借身衣裳。可好?” 纪翰林眉头深锁,这丫头是真难缠,扮傻卖痴,借机生事,完全信手拈来。 原想借此将人快些打发走,还未出言拒绝,蒋小花又开口。 “我个姑娘家,天寒地冻这样回去,铁定是要生病的。我这父亲还未找到,就因为染着风寒命丧黄泉,可真是太过凄凉悲哀。” 不知那句话触动余秋娘,她将手抽了回来。 转而牵着蒋小花往前走。“蒋姑娘莫要嫌弃衣裳就好。” 手心湿润,不知是汗还是水。只是攥着她的手生疼。 第四十四章 他是假的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简陋的房间,破旧的门。余秋娘并不着急给蒋小花找衣裳。 而是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片刻,确定门外无人之后。 转身跪了下来。毫无声息的泪流满面。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一跪,蒋小花连退数步,直到脚后跟顶着床角才勉强站稳停下来。 “蒋姑娘救救我吧,那人不是我丈夫。”低声啜泣,双眼带着祈求。 此刻的蒋小花毫不吃惊。其实从余秋娘接纪翰林回家的时候,她就隐隐觉得不对劲。 现在既然正主都坦白了,那所有的疑惑自然也能迎刃而解。 好整以暇,蒋小花坐在床榻边也不在意湿漉漉的衣裳。“我就想知道,你怎么那么确定他不是?” 余秋娘此时由跪改坐,脸色苍白可仍旧犹豫着并未言语。 蒋小花暗地发狠的想,本来没头绪自己也没办法。眼下看着有点线索,放刁撒泼也要问出来。 “既然你不肯说,我也不问。但我什么都不知道同样也不会帮你。”说罢蒋小花作势要开门出去。 当手触上门的刹那,余秋娘反身抱住她的左腿,满脸乞求之色。“不要逼我,求求你不要逼我。”泣不成声。 秀眉轻皱,自己的确是个烂好人。但不代表可以不分青红皂白。任由你哭两句,自己就得上刀山下火海的。 蹲下身,蒋小花直视哭得喘不上气的余秋娘,严词厉语。“我没有逼你,这事本就与我无关。他不是你丈夫你大可以告发他。何必这般求我!” 见她态度坚决,余秋娘松开手,从地上慢慢站起身来,她带着视死如归的气势,仿佛已经看淡生死。 紧接着她缓缓解开衣带,将自己脱得只剩下亵衣。 蒋小花慢慢从惊讶变成疑惑最后化为一腔怒火。 入目之处是一条条,一道道,一点点的伤疤,有刀伤有火烫,最长的一道横贯整个后背。 有些结成肉瘤,有些化身暗红肉虫,有些则凹陷进去,本该光洁的玉背倒像缺水的滩涂遍布沟壑。 “你不是问我,怎么确定那人不是纪翰林吗?”声音压抑着悲愤。 蒋小花此时已然知道事情全部,可并未有一丝的喜悦。她开始觉得纪翰林死有余辜。 “因为是我把他推下山崖的!”余秋娘好似卸下千斤重担,声音低柔决绝。 她不再哭泣,双手平稳的给自己穿好衣裳。解脱了一般将双手并拢伸向蒋小花,示意对方可以将自己捉拿归案。 此时蒋小花脑中暴风袭过似带起细枝末节疯狂旋转开来。 山间的寒风远比北联城来的更为冷冽,原本湿漉的衣服裳经风一吹。红润的脸颊肉眼可见变得苍白,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强撑着不让自己晕倒,蒋小花拉着余秋娘的手。“人不是你杀的,快找郑琛煜。” 大概是两人许久未出,门外恰到好处响起郑琛煜的声音。“你还没换好衣裳吗?” 与此同时,门吱呀一声打开,蒋小花抬头看了他一眼,人影摇摇晃晃由远及近,嘴里被塞进药丸。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在想,那假货这下该没办法赶自己走了吧。 醒来的时候,不知是子时还是丑时,四周一片漆黑。 门外是兵器碰撞发出的刺耳声响。当真是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惊恐的回忆须臾之间席卷每一处肌肤。 黑暗中,手哆嗦的朝自己腿上摸去,冰冷的触感提醒自己袖弩还在。蒋小花登时有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魄。 猫腰下了床,寻了处自认安全的地方,偷眼朝外张望。暗淡的月光下,三人战作一团。 尽管周围光线微弱,蒋小花还是能看见郑琛煜双眸带着寒彻骨髓的冷,剑尖点点,如夏夜繁星,看似遥远却近在咫尺。面具人手持双刀,角度刁钻,招式狠辣,犹如潜伏草野的毒蛇随时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两人夹击之下,纪翰林捉襟见肘败绩初现。 此时,郑琛煜剑势逼人,剑光飞舞带起一丝猩红。纪翰林躲闪不及,手臂狠狠划开一道血口。稍不注意,面具人双刀又带着寒意的贴近身侧。 一枚闪着绿光的飞镖悄然出现在纪翰林两指之间,蒋小花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飞镖像长了眼睛循声而来,带着森冷刺骨的寒气,骤然在她眼中放大! 这下真要死了吗? 逃不掉了吗? 自己还没找到亲爹啊。许诺娘亲的话也还没做到啊。白骨案也还没找到真凶。不甘心! 当那只飞镖离自己不过眉睫之距,一只银针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将飞镖一瞬撞开,擦着鬓角钉在窗棂之上。 蒋小花瘫坐在地。 院中响起惨呼,声音好似来自无间地狱一般。 纪翰林犹如深秋枯败腐朽的落叶,四肢鲜血如柱,深可见骨,手筋脚筋被双刀齐整切断。 “你们什么也不会知道!我们地狱见!” 嘴角溢出黑血,一命呜呼! 见此间事已成定局,面具人只道一句。“夜寒露重,早些休息。”足尖一点,身体腾空而起。 听他说话音调古怪,仿佛喉间夹杂着棉花。可蒋小花莫名觉得有些亲切。 “以后遇见这种事情,不要偷看,乖乖躲好。”一件黑色大氅兜头而下带着熟悉的白芷气息。 蒋小花后知后觉自己就穿着里衣,慌忙拢了拢大氅将自己包裹好,顺便乖巧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看着面具人离开的方向一脸憧憬得问。“戏文都说高门大户出门有很厉害的侍卫保护,那是你的侍卫吗?可真厉害。”面露好奇,仰脸看着郑琛煜。 依旧眉眼清冷,好似刚才无事发生一般。“我不认识他。”明明自己也很厉害,怎么不见她夸一夸。 像突然想起什么,蒋小花小跑几步,毫不犹豫抬手推开隔壁房门。 山间空气湿冷,并未有腻人的腥味,蒋小花稍稍安心些。摸索着点亮油灯,余秋娘安静的躺在床榻上。 “她中迷烟了,大概是还有用处吧,所以没有被杀。”郑琛煜依靠在门框上,黑衣与夜融为一体。 看着她不安的睡颜,蒋小花心生怜悯。父母早亡,遇人不淑。女子最悲惨也莫过于此。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身后郑琛煜的声音交杂着夜风,呼啸而来。 蒋小花屏气凝神,想起她满目疮痍的背脊,低声道了一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 第四十五章 癔症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啊…”一声尖叫划破灰白的天空。 蒋小花觉得这声音比拂晓的鸡鸣更加提神醒脑。 余秋娘战战兢兢伸出食指,目及之处是赤裸上身的纪翰林。 “你们杀了他?” 随便看看,也看出来他乌漆麻黑的好吗。明显是毒死的,不是前不久普及过知识点嘛。自己才差点死他手里。 蒋小花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再大声点,你的邻居都会来参观你丈夫的尸首,虽说是假的,可他们不知道啊。” 尸体也查验的七七八八。蒋小花直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兴致勃勃的准备向郑琛煜介绍介绍。 除了前日面具人给的令牌,郑琛煜知道纪翰林没什么其他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了。 皇极卫分天地玄黄四字,天字主职守护,地字负责暗杀,玄字专职查探,黄字负责联络。而纪翰林就是玄字探。 用木槿的话,这伙人就是疯子,苗头不对先自杀。所以即便知道皇极卫的主子是谁可没有人有证据指认。 “他是咬破藏在后槽牙的毒囊死的,毒的话就很有意思了,两颗分别在两侧,是牵机和七星海棠。”蒋小花小心伸出两指的捏着下颌。“我就很好奇,这万一咬错了怎么办。” “牵机,牵机,牵机。”郑琛煜反复呢喃,黑瞳暗沉如腊月的深井,不见天日。 蒋小花见他模样深沉,以为是思考,于是好心开口解释。“牵机,牵机,顾名思义就是让人像牵线木偶一样的毒,少量服用会让人兴奋且不知道疼痛。中毒的话就会死的很惨了。全身痉挛长时间后才会死。” 她不知道郑琛煜有没有听进去,只是此刻他周身寒气退去,重新迸发出滔天杀气!赤裸裸的杀气,欲摧毁一切的杀气! 蒋小花觉得自己被一种大手生生推着往后倒退数丈。 尸体旁的郑琛煜双眼赤红空洞,犹如地狱索命的恶鬼。抽出收回腰间的软剑,在纪翰林的尸身上毫无章法的胡乱戳刺。原本遍体鳞伤的尸体眼下几乎尸首分离,几乎已经瞧不出人模样,有些部位更像是烂肉。 余秋娘被眼前的一幕惊的一声不吭,砰得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蒋小花黑着一张脸,心里爆着粗口骂娘。这傻娘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剑尖在地上摩擦,发出的声响让她头皮发紧,浑身鸡皮疙瘩掉一地。 郑琛煜的目标换成眼前昏迷不醒的余秋娘。蒋小花甚至能想象那个血肉模糊的画面。 她也害怕!往日里虽说他脸冷着张脸,可这般暴戾恣睢绝不是他的本心。 眼看他离余秋娘越来越近,蒋小花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朝郑琛煜冲了过去。 她在花姨的医书上见过,这种情况是癔症,是因为受到刺激引发最底层的记忆从而精神异常。就像睡梦一样,如果不能清醒,大概就只能浑浑噩噩的沉睡一辈子。 蒋小花自身后环住郑琛煜的劲腰。脚步仍旧没有停止,甚至带着她继续往前走了好几步。 眼看离余秋娘越来越近,蒋小花也越来越急。 如果他不醒不过来怎么办? 如果他醒了发现自己杀了余秋娘乃至杀了自己,他去会愧疚一辈子吧。 终于脚步停下了,与那日马车上的蜻蜓点水带来的炽热和温暖。此刻的郑琛煜更像一台毫无情感的杀戮机器。浑身到底布满彻骨的杀意。 手臂犹如生锈的轮轴举起手中长剑,郑琛煜蹙眉可眼神依旧失神。 蒋小花吓得闭上眼,“阿煜,不要啊!阿煜,不要杀她!”冷汗夹杂着眼泪在黑衣上留下满月似的水晕。 她感觉到郑琛煜停下来了。 悄悄睁开眼睛,余秋娘完好无损的依旧横在地面。 长剑停在半空,缓慢落下,犹如蒋小花卡在喉间的心脏也缓缓回归原处。 一只手自腰间小心翼翼收回,轻轻拍着背,轻言细语。“阿煜乖,阿煜别怕,我在这陪着阿煜......” 怀抱着的身体僵硬笔直,让她想起墨州路上的胡杨,死而不倒。 蒋小花不知道郑琛煜什么时候清醒,她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次发狂暴走,连自己一起杀了。 眼下她唯一能确认的就是自己目前的动作是对的。 可是,眼看天近拂晓,村里百姓很快就要起床劳作。院子里这番光景,到时候自己怕是百口莫辩。万一郑琛煜再次发狂...... 蒋小花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轮武力,一百个自己都不一定是郑琛煜的对手,轮智力,他现在这德行,哪里还有智力可言。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远处传来马蹄声,一袭红衣如山间精灵飘然而至。 远远看见相拥而立的身影,木槿心中暗喜,自家阿煜这下是真的长大了,这进展连自己都拍马难及。 随着距离接近,发现两人并未分开,依旧紧密相连。 事出反常必为妖,木槿当即让侍卫下马四周警戒,自己独自一人飞快赶去小院。 蒋小花恨不能掐着木槿脖子让他跑快些。自己这胳膊都快抬不动了。 浓烈的血腥气,让木槿心头一紧,呼吸都有些不太顺畅。蒋小花安抚的声音在即将拂晓的静谧山村清晰可闻。 他站在院边向内观瞧,地上隐约还能看出是个人的大概就是那个玄字探。内屋门口那个也不知是死是活,再就只剩下蒋小花和她环着的郑琛煜了。 蒋小花斜着眼,不断冲木槿眨眼睛,希望对方能明白彼此现在的处境。毕竟她也不认为木槿在武力值上能比压制郑琛煜。 一贯面带微笑的木槿此时一脸寒霜。早前郑家老爷子就说过,阿煜心智坚韧淡漠,癔症不可再发,重则不分敌我杀戮力竭致死。当下情况还不至于那么糟糕。 冲蒋小花张口无声表示,你退开! 得到肯定的回复,自腰间褪下红菱,蓄势待发。 蒋小花将环在腰间另一只手缩了回来,如履薄冰地飞速退后。 红菱自身前如灵蛇一般将郑琛煜裹得严严实实,趁他还未挣扎,木槿已然欺身上前,一记手刀郑琛煜彻底昏了过去。 一切几乎是一息之间发生。 蒋小花终于脱力似得依靠着岌岌可危的院门。 木槿一声唿哨,侍卫鱼贯而入井然有序收拾完现场,再悄无声息的离开。 木槿叹口气,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蒋小花,“擦擦汗,别生病了。辛苦你了。” 天光大亮,太阳从山间探出头,蒋小花顺着门框瘫坐在地上。“你可别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事。我觉得他知道了,会以死谢罪。”说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第四十六章 家暴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木槿吩咐侍卫将郑琛煜好生安置妥当。 自己则和蒋小花一起坐在门槛上,看着侍卫忙忙碌碌的收拾残局。 “我的武功只能保证自保,如果阿煜真犯癔症发狂,你和我至少有一个要交代在这。”蒋小花第一次觉得木槿的红衣失去艳丽的色彩。 闭着眼,双手抱膝,将脸埋了进去,一声不吭。 耳边木槿的声音缥缥缈缈。 “阿煜对我而言,不仅仅是朋友,是兄弟是手足。所以这次真的谢谢你。相信阿煜对你而言,也不仅仅是朋友。” 蒋小花抬起头,虽说依旧面带微笑,可那双眼睛毫无神采。“我以为我对他只是交易关系。你们帮我找父亲,我帮你们破案。” 木槿思索片刻,伸手揽了一把蒋小花。“小花儿,对比我那群豺狼兄妹,你才像我的妹妹。阿煜的事情,只有等阿煜亲口告诉你。相信我那天不会太远的。” 山林里此起彼伏的鸟鸣,唤醒沉睡的山村。睡梦中的人陆续醒来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蒋小花扶着门框站起身,甩手弯腰,活动活动筋骨。 “我先去找余秋娘,万一她到时候说些什么,我相信情况只会更糟糕。” 木槿看着蒋小花远去的背影,至始至终没有给自己一个正脸。心里大概是真的怕了吧。 比起五年前几乎血洗半数[地字卫],今天这番简直就是微不足道。那日血雨之下,满身伤痕却仍旧屹立不倒的郑琛煜是木槿心中最恐惧的模样。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那是上古嗜血的凶兽。 那天之后,他又好像忘记了这段回忆,忘记他的至亲。 从此郑家仿佛只有一个公子。 门口侍卫见蒋小花,恭敬迅速推开门。显然余秋娘并没有和郑琛煜一般的好待遇。 蒋小花见到她的时候,她正缩着肩,双手捧着水杯不住发抖。想来那点可怜的温度并不能让她觉得安心。 蒋小花长长叹口气,好像想将所有的不快从胸中一点点往外排挤出去。 “你不要哭,不然我保不准现在就先你一步早登极乐。” 余秋娘欲起身迎接的身子,又重新重重跌回凳子上。硬生生将泫然欲泣转成面无表情。 蒋小花满意的点点头,她实在太讨厌哼哼唧唧的女人了。 “现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要多余废话。不然我找不到凶手就只好拿你交差了。”蒋小花唬着脸,一板一眼的开口要挟。 铺好笔墨,郑琛煜昏迷,木槿要看着他。眼下做记录这件事只能自己来。 蒋小花努力让自己思路清晰明朗。狠狠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你是在哪把纪翰林推下去的?” 余秋娘低着头,依旧捧着那只豁了口的水杯。“西边的山上,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去那里。平日里他从不上山。那日我去山上摘些草药野菜回来,半路看见他独自一人在密林中,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鬼迷心窍一样冲了过去。我看他滚下山崖,害怕极了,赶紧往家跑,连篓子都忘了拿。奇怪的是,半夜有人给我送回来。”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应该是个好人,捡到送回来的吧。” 蒋小花不予置评,甚至连头也不曾抬起来,只是仔仔细细做着她的记录。 更多时候,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余秋娘,将人推落山崖固然可恨,可那一身交错盘结的伤疤也是结结实实落在她的身上。 “他为什么打你?”蒋小花声音依旧平静,只是内心波澜不息。 余秋娘将杯里的水顺着窗户泼了出去,给自己倒了新的热水,依旧不喝只是捧着。她笑了笑,好像在听一个笑话。 “不为什么,没有理由!可能今天只是因为走路声音重了,或者是明天他回来我没有在门口迎接。甚至因为下雨让他不舒服都可以打我一顿。” 呼吸粗重,痛苦的回忆让余秋娘面孔有些许狰狞。 “他总说他自己该是状元郎,娶公主,最不济也该是个士族贵女,而不是我这种粗鄙的乡野村姑。” 说着竟笑了起来,蒋小花停下笔终于抬起头。眼前余秋娘笑得花枝乱颤,慢慢流出泪来,继而愈来愈多,伏在桌上泣不成声。 蒋小花也不劝慰,任由她哭。自己则独自皱着眉头思索。 有人将篓子送回来,说明西山事发当日除了余秋娘夫妻二人至少还有两人。 从不上山的纪翰林必然是被邀上山,否则自诩清高的他,怎么舍得贵足踏贱地。而且这个人必然是个极为重要的人,比如死去的玄字探。那送回篓子的人,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雨天不舒服就很好解释了,纪翰林身上有大面积骨折,能活下来就是奇迹,有点后遗症不足为怪。 可这大面积骨裂是怎么造成的? “蒋姑娘,蒋姑娘。”余秋娘大约是哭够了,见蒋小花一动不动的坐着,深怕她也同郑琛煜一般魔怔了。 蒋小花点点头,“我听见了。”换了新的宣纸,继续发问。“西山往日里都有些什么人?” “樵夫呀。”余秋娘脱口而出。 蒋小花想了想,有些难以启齿,硬着头皮又问。“你们有没有夫妻之实?为何没有子嗣?” 余秋娘面带苦涩,伸手慈爱得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有呀,不足月挨了顿打,没了。其实也好,有那么个爹,孩子也是遭罪。后来落了病根,再也没有了。” 蒋小花不懂,她没有做过母亲。不懂得孕育生命的欣喜和期盼,但她知道失去至亲刺骨锥心的疼痛。 “我还有一件事告诉你,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余秋娘主动开口,喝了口水,暗道,凉了。 见蒋小花并未表态也未阻止,径自说道。“我婆婆不是纪翰林母亲。” 蒋小花一愣,墨汁在洁白宣纸滴下大颗墨迹。不是娘,难不成是隔壁阿嫲! 见她表情凝滞,余秋娘停了下来,挠挠头。“他们在不是母子之前,根本不认识对方。” 这下蒋小花索性将笔搁在一边,抬起头直视余秋娘。 “哎呀,你怎么不明白呢。” 蒋小花杏眼一瞪,什么叫我不明白,明明是你说不清楚。 “纪翰林是我婆婆从乱葬岗捡回来的,所以他才认婆婆做了母亲,答应替她颐养天年。” 乱葬岗捡回来的? 为什么会出现在乱葬岗?! 第四十七章 书画圣手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第四十六章 蒋小花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有些嫌弃的撇过脸,字写的真难看。 “我在你这再呆两天,反正大家都知道你丈夫早前失踪了两年,眼下再失踪也不会显得奇怪。” 无所谓的替余秋娘出了个馊主意。 她要把案卷拿给木槿看看,虽然按照以往经验,木槿大程度帮不上什么忙,但聊胜于无嘛。 郑琛煜被安置在隔壁的房间。蒋小花进门的时候,他显然已被木槿精心收拾了一番。 换了干净的里衣,身上的伤口被仔细的包扎好了,脸上的血迹也被清洗干净。 木槿甚至给房间换了新的被褥,安置了一架薰炉。 可惜赤色的锦被也衬不上红润的脸色,郑琛煜依旧脸无血色。浓黑的剑眉一如清醒时紧促着。 蒋小花将宣纸卷成卷,敲敲木槿的肩。 “你看看,顺便给点意见。城主府里的尸骨肯定就是纪翰林了。但是这家伙身份……怎么说呢,就是很诡异吧。” 木槿接过宣纸,指着春蚓秋蛇的字体,问道。“你写的?” 蒋小花弯腰端了把椅子,只当什么也没听见。果然指望不上他。哼! 手指轻巧的搭上郑琛煜的手腕,脸色和缓。就脉象来看应该不会再突然暴起了。但是至于什么时候能醒她就不知道了。 身后是纸张翻阅发出的悉悉索索声。木槿见蒋小花不理他,专心看起记录。字虽然丑,胜在清晰详细。 蒋小花则起身,开了些许门窗,找了干净的帕子沾了水,替郑琛煜润了唇。 这才返身坐在木槿对面,认真的写了张方子。“我医术也就凑合,这多是些安神补血的药。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你看看能不能用吧。” 伸手将方子盖在宣纸之上,示意木槿先看这个。 怎料木槿看也不看,推门就将方子递给侍卫。“把这个给星渊,让他找公孙大夫看看能不能用,能用就把药带来,不能用就把人带来。快去。” 侍卫接过方子,告了一声诺,打马扬鞭而去。 木槿扫了一眼四周确认没有异常,又重新关好门。“小花儿,我又看不懂方子,给我有什么用。”葱白剔透的手指,点了点宣纸。“你怎么确定府里的尸骨就是纪翰林?” “你是不是没看我给你的验尸单?”脱口而出,蒋小花无奈的瞪着眼睛。果然指望不上! 干笑两声,木槿连忙否认。“看了看了,怎么会没看。这不是不明白,问问嘛?” 蒋小花翻了翻宣纸,拿出其中一张,手指敲了敲当间一行小字,提醒木槿仔细看。 “余秋娘说,纪翰林来秀山村的时候,手臂是受过伤的 ,而且还没痊愈。这点和府里的尸骨吻合。再是,她婆婆说是从乱葬岗捡的纪翰林,说他当时被打的很惨。府里尸骨身上有多处骨裂。再加上六指。尸骨身份应该是可以确认了。” 木槿一双桃花眼越听越亮。连连点头赞同。 或许她真的能为当年的案子翻案。只是眼下,怕是想不到那么长远了。就昨日发生的事,她和阿煜怕都有自己的新打算。 “我们去西山看看吧。案子还是要查的。不过这之前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蒋小花给自己倒了杯茶。定窑梅花茶盏泡的梅花茶,木槿你怎么不把你城主府搬来。 “我要看看余秋娘,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知道你同情她,但是犯错必然是要接受惩罚。” 蒋小花默不作声看着指尖,书写记录留下的墨迹渗进指缝,即便认真洗了手,那一道黑怕也是会陪伴自己许久。 还担心她会想不明白,感情用事。见蒋小花一声不吭的起身带着他往隔壁屋子走,木槿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出望外之感。 余秋娘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左右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心一横,扯了腰带正欲悬梁自尽。 在脖子伸进去之前,她想再看看这个美好的世界。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场面好似静止不动的画册。 妇人悲切绝望的双手抓着悬挂房梁的腰带。少女抬眸张口结舌呼救之词溢于唇边。城主翘首以待兴致高昂欲看后事如何。 “下来吧,不用死了。”木槿率先出声。这两个人,一个不敢死,一个不敢喊。 但凡余秋娘当初挨打的时候反抗一回,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长久的担惊受怕终于等到最终结果。余秋娘松开手,木讷的从凳子上下来,安分的跪好。 “念你不是本案凶手,又尽心侍奉婆婆,事出有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城主罚你去墨州罪民所服劳役三年。”木槿招来侍卫。“让秀山县负责送人去吧。” 旋即上前两步,也不在意尘土,大咧咧蹲在余秋娘面前。“接下来,我以个人名义对你表示同情。三年期满如果你愿意留在墨州,可去锦上红寻丽姨,她会给你一份活计。” 纳头便拜,劫后余生的喜悦让这个苦了半辈子的妇人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好了,不用磕了。等会还没到墨州先把人磕死了,犯不着。”伸手想把她扶起来。 察觉对方使劲往后缩了缩,木槿拍拍手,也不在意,站起身。 “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纪翰林带来秀山村的东西还剩多少,都在哪?” 余秋娘喜不自禁,忙不迭点头。“有的有的。东西不多,他自己当了不少。留了一幅画原是说给我做聘礼,出事以后我害怕,就把它收起来了。他很在意那副画的。” 手飞快得在木箱里翻腾,终于在箱底把画翻了出来。 木槿接过画,只一眼,这画的确价值不菲。这装裱手法是{千阙阁}独有的,檀木暗花刻着千阙二字。 且不论画作如何,只{千阙阁}三字就值黄金百两。这纪翰林当真身价不菲,难怪流落山野后如此狂悖无道。 迎着阳光打开画卷,一副高山流水图。耸立巍峨的高山间是气势磅礴的瀑布,让人仿佛身临其境,扑面而来皆是潮湿的水珠,四周是奔雷跑马的水声。 落款百里嘉华。 那个突然失踪的书画圣手。 他和纪翰林什么关系? 为什么这画会在纪翰林手里? 看来那个假冒的{玄字探}就是来找这个的。 可是特别之处在哪?为什么自己看不出来! 第四十八章   戏耍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木槿查案不行,但是吃喝玩乐那在京里是出了名的。 更何况锦上红,每年大笔利润,除了缴纳国库,剩下的就是木槿个人的花销。 这银钱自是不缺。 可眼前这画,木槿还真看不出有何别有洞天之处。 索性他也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取了木匣将画卷重新卷好,用火漆封口,交给一旁的近身侍卫。 “看好这个,不要让人进屋打扰郑公子休息。”郑重嘱咐两句。 预备押送余秋娘前往罪民所的衙役披枷带锁的来了,为首正是钟正奇。 “下官参见木城主。”深揖一礼。 木槿暗叹,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难过。这要阿煜还醒着,自己怕又要做那无辜的池鱼。 蒋小花对钟正奇的出现很是欣喜。前几日去秀山县,本就想去寻他,可郑琛煜说太晚会打扰他休息,硬不让自己去。 “钟大哥,你怎么来了?”三步并两,蒋小花走到身前仰头看着他。 钟正奇微微一笑,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还是儿时的一般细软,拂过手心酥麻的痒。 “听说城主带仵作姑娘来了,料想大概就是你,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 思及山间湿寒露重,昼夜温差大,着实不适合郑琛煜修养。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蒋小花望着牵马而来的木槿,问道。“钟大哥是秀山县县尉,肯定比我们熟悉这里,不如由他带路去西山可好?” 木槿也是着急,眼下不知道郑琛煜什么时候能醒,总不能案子不破就一直留在此地。 “去吧去吧。劳烦钟县尉前头带路。” 道声诺,侧身站前木槿边上,微低头,不卑不亢,神色自如。“此去西山步行可至,城主这边请。” 长臂右展,见木槿上前,延后半个身位 ,紧随其后。 西山顾名思义就是秀山村西面的山。时至冬日,山间几乎不见绿叶,满地的独枝败柳,发出腐烂的臭味。 石径小路窄小松动,只容得下一个通过。 蒋小花站在当初纪翰林滚落的悬崖边,时过境迁已然看不出当日的任何模样。 凹凸不平的山崖,长着密密麻麻的枝丫,只待来年发出新芽。 眯眼向下张望,崖底是秀水河。环绕整个秀山县绝大多数的山。 一只竹筏顺水而来,前后站满鸬鹚。叫声顺风而来。 崖间的寒风吹舞着蒋小花浓密柔润的黑发,娇小轻盈的身姿仿佛随时乘风扶摇直上。 钟正奇怔怔出神,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眼下出落的如此水灵,也如此遥远。 是的,遥远,不再是儿时留着鼻涕拿石头打跑欺负自己的胖小孩的彪悍丫头了。 “这边也下不去,我们去下面看看吧,或许有什么新发现。”蒋小花实在瞧不出崖上有什么异样。 刚上山没一会,她一句话,又引得众人稀稀拉拉往山下走。 迎面遇见樵夫背着柴禾下山。几乎是荒山一样的存在,忽然来了这么些衣着光鲜的贵人。尤其是穿红衣的,当着跟画像上的仙子一样。 看着看着脚下一个趔趄,险先滚下去。 幸亏钟正奇眼疾手快,将人扯住,这才幸免于难。“这位大哥,当心些。” 樵夫抹了一把冷汗,长出一口气。“还好有钟县尉在。” 蒋小花凑了过来,因为爬山,脸蛋红扑扑的,娇俏喜人。“这位大哥怎么知道他是谁啊?” 圆润的手指轻轻戳了戳钟正奇的胳膊。 樵夫憨笑道。“姑娘,你可不知道,钟县尉在我们秀山县那可是无人不知。有多少姑娘天天盼着能嫁给他。” 蒋小花闻言,秀眉一挑,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眼里写满得意。 木槿见二人嘀嘀咕咕挤在一处,一个侧身利落的挤在当间将两人分开。 阿煜啊,你再不醒,你后院就要烧光了。 “这位大哥,在这西山砍柴多少年了,可还好?”蒋小花木着脸,白了一眼木槿。转头又客气的冲着樵夫问道。 山野樵夫没什么心机,乐呵呵地回答。“七八年了。偶尔能在山上打点野味,下河抓点鱼,勉强全家混个温饱。” 这边说着话,脚步不停朝山下走。 蒋小花忙问。“这两年,大哥有听说什么人从这山上掉下去吗?” 这下樵夫停住脚,思索片刻,面上期艾。“这山荒,秀山县多的是山。来的人少,除了家里没生计谁来这。掉下山的年年有,轻的骨头断了,重的命丢了。” 抬手指着纪翰林坠崖的地方。“像那种秋夏季杂草能长到小腿高的地方,我们更不会去。你都不知道,你这一脚会踩着蛇还是踩空掉下去。” 正了正身上成捆的柴禾。“本就不值钱的贱命一条,自己如果都不在意,谁管你死活啊。”继而又挠挠头,一脸憨笑。“我一个粗人,就没事瞎唠叨。让大家见笑了。” 蒋小花不死心又问一句。“这两年,有没有突然就不见的人吗?不是摔着那种。” 樵夫思索片刻,一拍脑门。“还真有一个,刘家小子,那天和我一起上山,后来瞧见纪家的婆娘,非帮人采药。打那天之后,我就在也没瞧见那小子了。莫不是那小子出什么事?” 蒋小花大笑一声,转自转了话题。“那有的事,我就好奇,瞎问问。那刘家小子叫什么?” “刘小开。稳婆刘的小儿子。” 木槿冲侍卫悄声耳语两句。侍卫低声应诺,快步离去。 山脚分别,蒋小花一行人举步生风往崖下河滩赶去。 河滩泥土松软,阴阳交界处生长着大片水蕨。 结合尸骨上的特征,很明显,尸体该是埋在这而被挖出来的。 “这纪翰林也是遭罪,被打个半死没死,掉下山崖没死,最后让人莫名其妙来了一刀。还让人把坟给刨了。”木槿看看山崖看看河滩,感慨万千。 “蒋姑娘,你看看这。”十丈开外侍卫使劲挥舞着双手。 临近山脚,土质不似河滩那般松软湿润。总得来说也是个挖坑的好地方。阴凉,土质干燥。 让蒋小花想不明白的是,这个坑就明目张胆的敞着。坑里还有遗留着没有完全腐烂的衣服和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忽然间,一股怒气匆心底野火燎原般燃烧起来。 什么失踪两年!什么神秘报案!什么不明尸骨! 人家压根就知道事情的始末,却遛得自己一行人跟傻子一样。 极度的愤怒和不甘,让蒋小花毫无形象的坐在河滩上,喘着粗气半晌缓不过劲来。 第四十九章 事有端倪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蒋小花站起身,大声呼喊,直至声嘶力竭。 声音惊得木筏鸬鹚使劲的扑腾起来。 既然知道事情始末,甚至是凶手,为什么不直接来报案,非要这么遛着我们? 不对呀! 哭声戛然而止! 两旁木槿和钟正奇本就不知所措,这下更是心急火燎。 河滩的风,吹得水蕨摇摇摆摆可怎么也不倒下。 木筏鸬鹚也停止了扑腾,继续前赴后继潜入寒冷的河水中。 蒋小花起身拍拍身上的泥沙,面无表情看着身旁两人。“走吧。” 深深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深坑。她忽然在想,如果是郑琛煜,他会怎么样。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回到余秋娘家中。 刘小开五花大绑跪在院中,昂着头,像一只骄傲的大白鹅。 余秋娘被衙役看押着,远远站在一旁,双眼哭得红肿。 木槿将那把生锈的柴刀掷向刘小开,刀摔在地面,发出剧烈的声响。 蒋小花突然觉得,木槿真爱丢东西。 “来,看看,这个。顺便说说吧。”木槿接过侍卫递来的茶,再也不看眼前的少年。 刘小开年纪不大,真要算,怎么也小余秋娘一轮。 刘小开有些胆怯得看着铁锈斑驳的柴刀,依旧梗着脖子。“对,人是我杀的。” 人群中,刘稳婆发出呼天抢地的哭喊。“我的儿啊,你胡说些什么呀!大人,冤枉啊!” 奈何门口侍卫犹如铁塔一般,年迈的老妪又如何能冲破守卫。只得坐在地上无力捶打地面放声痛哭。 余秋娘身子摇晃了几下,猛地挣脱衙役,跪在木槿脚边开始不住磕头。“城主大人,人是我杀的。和小开没有任何关系,您行行好,放了他。我愿意偿命。” 木槿唬着脸,精致好看的五官透着一股戾气。 杀人偿命,天王老子来了也是这个理。先谈法,再讲情。现在什么都没说,一个个吵得跟烂肉上的苍蝇一样,着实让人难受。 蒋小花大致能猜到木槿临近暴怒的边缘。当即迈前两步,大喝一声。“住口,安静!” 姑娘尖细的嗓音在嘈杂中尤为突出。很快,安静了。 刘小开看着眼前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女子,紧抿的唇,虎视眈眈的杏眼,一派正义凛然。“刘小开,你为何无故杀害纪翰林。” 不远处,一双如墨的黑眸 透过狭小的缝隙看着蒋小花挺直的背影。嘴角绽开若有似无的笑。 “纪翰林他就该死!”背脊依旧挺直,浑身到底写满不服气。 木槿大概是真气急了,坐在圈椅里,双手放在膝上俯下身,直视刘小开的双眼。“你有什么权利决定他人生死!”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刘小开放声大喊,死命的想要挣开身上的绳索。“秋娘婶那么好的人,他居然拿火钳子烧红了往人身上烙!他就是个畜牲!明明家里什么伙计都是秋娘婶在做,他还要打她。” 余秋娘耷拉着瘦削的肩,刘小开每一句都像在剜掉她身上的肉,然后狠狠丢在地上,用脚撵开。 她一直极力掩藏的假象,被无情的揭开。她一点都不开心,甚至有一丝愤怒。 于是,她朝他喊。“你闭嘴!” 刘小开愣住了,蒋小花和木槿也愣住了。在场所有人都停止议论。 蒋小花想起来,余秋娘一直想活着,不论是第一次,猪笼里声嘶力竭的求救。还是最后她想上吊又不敢不舍的模样。 只有刚才,她跟木槿求情,她说她愿意偿命。那一刻,她说是真的想让刘小开活下来。 那么现在呢? 刘小开不可置信的看着余秋娘。高昂的脖子终于低了下来。 蒋小花看了眼颓败的他。“现在能说了吗?” “那天我去西山砍柴,那是我第一次去,我娘给我新买的柴刀。我把他从悬崖上推下去,我担心他摔下去没死,就跑去河滩看了下,果然他那会都醒了,不过腿摔断了,我怕他报复我,就弄死他了。”刘小开说的清晰流畅。 他每说一个字,余秋娘的脸就白上一分。 蒋小花真的想就这么算了,她实在问不下去了。直到此刻少年仍旧想着怎么不去伤害他的秋娘婶。 “余秋娘已经招了,如果你不能好好说实话,那么我只能让她替你去死。毕竟她比你更有杀人动机。”木槿嘴角噙笑眼神冰冷,一字一顿的看着刘小开表情再次崩塌。 好半晌,他抬起头,看了眼瘫坐在地上的余秋娘。灰扑扑的衣裳,红肿的双眼。 他忽然想起小的时候,娘问他,(让秋娘做你大嫂好不好?)那时候的秋娘姐和大哥,每天都带着自己上山下河。他总是偷偷喊她嫂子,看她羞红着脸和大哥告状,然后笑着满山撵着他跑。 再后来,她嫁给了纪翰林。大哥说这是秋娘姐自己的决定,可第二天大哥偷偷去军营,至今未归。 那日,娘让自己给秋娘姐送点针线,让她帮忙绣点花样。 想着娘说秋娘姐已经嫁人了,让自己守规矩不要待太久,于是没说两句就走了。纪翰林从始至终都是温文尔雅,轻声细语,他以为秋娘姐是幸福的。 如果没有半路折返回去送那遗忘的花绷子,他大概也不会看见纪翰林举着烧红的火钳子一下一下燎在秋娘姐的背上。 刘小开挺直的背脊弯了下来。“秋娘姐,是被逼无奈,请大人从轻处罚。”说着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那天,我看见秋娘姐把纪翰林推下去跑了,篓子也没拿。我就想说把篓子给她送回去。快到山脚的时候,突然想万一纪翰林没摔死,回来找秋娘姐报复,继续打她怎么办。当时就跑去河滩找,发现他真的没摔死,身上都是伤,好像腿断了,爬不起。他就喊我,让我救他。我就跟他说让他不要再打秋娘姐了。他就骂阿姐,我一着急头脑一热就砍了他。我看他死了,当时害怕极了,转身就跑了。” 蒋小花脚尖在地上划拉着,听刘小开说完,拧着眉又问了一句。 “没了?你没有回去看看?”刘小开惨然一笑。“都到眼下这节骨眼了,我还能有什么隐瞒。当天夜里我觉得让他那么留在河滩上也不是个事,等天亮肯定会被发现。就又回去了。可是那会河滩上什么都没有了,柴刀也没了,人也没了。提心吊胆好些日子,也没有官差来,我总以为这个事情可能只是一场梦。” 木槿招来侍卫,“把人送去秀山县,让县令发落。明早启程回府。” 第五十章 求情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木槿悠哉游哉,案子结束也好早些带阿煜回去看看病情。总这么睡着,自己也很难和陛下交代。 从容优雅起身,掸掸红衣上的尘土。 身后余秋娘高喊。“请城主念在小开年幼无知,往开一面从轻发落。民妇愿以命相偿。” 木槿还来不及回头。 蒋小花只觉得一道残影从眼前一闪而逝,伸手连衣角也未曾触摸到。 等众人缓过神,余秋娘已经重重摔倒在地,额前血流如注,生息全无。 院中无端卷起一阵寒风,掀起地上的尘土,让人迷眼想流泪。 全场噤若寒蝉。孩子被捂住双眼,妇人们将头扭向一边,男人们叹息的瞥了一眼。 木槿任旧没有回头。 “带去找你们县令,案情卷宗稍后会送去,至于怎么判,相信他自有主张。” 钟正奇领着衙役押着面如死灰的刘小开迅速离开人群,往秀山县去。 蒋小花总觉得木槿心软,觉得至少能保住刘小开的性命。 目送钟正奇离开的心里有些别扭。 “你们去问问族老,余家二老葬在哪?把她埋在附近,给烧点纸。”两旁侍卫应着诺,一个收拾现场,一人火速处理后事。 眼神失焦,蒋小花面向着余秋娘,却不知道在瞧些什么。 侍卫拿了草席,将尸体卷好。两人抬着往附近山上走。 她这才回过神,跑回屋,看着破旧的家具,漏了瓦的屋顶。又有些迷惑,她不知道该烧些什么给她。 最后匆匆收拾了些衣物,都是补丁带补丁的,但总比没有强点。也跟着一起上山。 木槿进屋的时候郑琛煜正靠着床榻闭目养神,浓黑的剑眉拧成川字。 听见脚步声,眼睛并未睁开。喉咙因为缺水声音有些沙哑。“你来了。” 点点头,也不管他看得见看不见。木槿倒了杯水,递给他。“唉,看我把刘小开送去秀山县大牢,小花儿大概是不会再理我了。” 郑琛煜缄口不言。留着木槿一人长吁短叹。 “这案子就到这,其他事情就不要让她再查了。”郑琛煜说完又重新躺下,眼前的光亮越来越小逐渐消失,意识再度陷入混沌。 第二日,清晨。 山间起了大雾,山路几乎不可见。马车小心的载着蒋小花和昏迷的郑琛煜朝前行进。 本来是三人同乘,并无发生昨日的猜测。蒋小花一上车很是认真的和木槿分析神秘人的报案意图。 想起阿煜的嘱托,偷摸着掐了一把他的大腿,发现这小子又晕了。 木槿没办法只好假装兴致高涨要骑马,又从马车里逃也似得赶紧溜出来。 浓雾带着水汽,落在发梢,衣摆并没有天宫仙子的缥缈美感。而是像那不知名的游虫,喷溅出恶心的粘液,浑身无一处干爽舒适。 木槿愁肠寸断。 好想坐马车啊。 马车慢行,到达北联城之时,街上热闹非凡。 城门口显而易见多了不少异国商人正在准备进城。大批的货物和异兽将城门堵的水泄不通。 蒋小花饶有兴趣的伸头观望。 队伍的最末端是一座罩着黑布的铁笼。和其他笼子里的野兽不同,那个笼子寂然无声。 如果不是边角露出的缝隙里隐约可见不同于人类的毛发,还真不像是有东西的样子。 由于侍卫出现帮着维护秩序,马车才得以快速进城。 路边的酒家茶肆不少换了新的幌子,煞是好看。 锦上红依旧客似云来,门口的小厮看着城主府的马车,吆喝声也嘹亮了几分。 “这还有不足月余就是新春,小花儿也去锦上红置办点新的行头。你帮我破了这么些案子,全当是奖金。可好?”木槿骑马靠近马车,态度诚恳,那有姑娘不爱红妆啊。 蒋小花撇撇嘴,有些不放心得摇摇头。毕竟木槿是真靠不住。 木槿走马间有些不明所以。透过绉纱看着长手长脚占据马车大面积的郑琛煜,刹那福至心灵。 “小花儿,你想啊,这已经到了城里很安全了,我等会让公孙大夫来看看,他很厉害的,北联第一神医。”木槿悄悄喘口气,继续说。“再者,你是姑娘,等会给阿煜洗澡什么的有你在也不方便。” 趁着蒋小花面色稍有松动,木槿赶忙将腰上的珊瑚小令扯下来,塞到她手里。 “你拿着这个,就是让锦上红今天不营业都行。” 抬手示意马车停下。 等蒋小花回过神,自己一人孤零零的站在道路中央。 莫名其妙挠挠头,看着锦上红里接踵摩肩的人群,蒋小花思量着自己应该是挤不进去了。 随手买了串糖葫芦,慢悠悠的凭着记忆往城主府走去。 还没两步,察觉有人扯着自己衣裳。低头瞧着,小男孩圆脸,大脑门一双眼睛笑吟吟的看着她。“姐姐真好看,比二丫好看多了。” 刚想出声询问,一双胖手扯着小男孩的衣领退后了几步,站好。 “蒋姑娘回来了?”声音洪亮,“这是我儿子,贺仪。” 蒋小花闻声瞧着,和男孩六七成相像的胖妇人,小厨房的胖婶。 自己刚来城主府,木星渊特意从大厨房找来会做家常点心的胖婶来照顾自己。 蒋小花把手里的还未来得及咬上一口的糖葫芦,递给小男孩。“来,姐姐请你吃糖葫芦。” 在胖婶注视下牵着男孩的手。“想吃什么告诉姐姐,姐姐给你买。” 胖婶慌忙弯腰扣着男孩肩。“不用不用,够了的。” 蒋小花轻轻拿掉胖婶的手,注视着她。“我看小贺仪很可爱,何况胖婶照顾我也辛苦了。莫不是嫌弃我是个仵作,舍不得自家宝贝和我亲近。” 胖婶一听又着急忙慌的面红耳赤。半天张着嘴出不了声。 最后一跺脚,长出一口气。“我嘴笨,怕小孩吵闹惹姑娘心烦。蒋姑娘大本事,那是我这粗浅妇人能比的上的。” 得,再扯下去,又不知道哪是个头。 瞅瞅妇人手上的挎篮 ,装着新鲜的萝卜和排骨。 “胖婶这是买完菜回家做饭?” 大约是谈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刚刚的话题被自动性遗忘了。转而笑了笑说道。 “木管家也不知道姑娘啥时候回来,小厨房每日都开着伙,保证姑娘一回来就有热乎饭菜可以吃。” 蒋小花心下感激木星渊的细致。 胖婶将挎篮在蒋小花眼前晃了晃。“姑娘今日想吃什么,和我说,我在添置点。” “够了够了,熬锅萝卜排骨汤,驱寒暖胃再好不过。我这好些时日没回来,最近可有什么新鲜事?” 两人牵着小贺仪,往城主府的走去。 “有呀,天天都有人被木管家差人拿棍子打出府。你看,那不就是。” 第五十一章 奇形怪状的爹们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男子身穿藏蓝色棉袍,可袍子明显不合身量,空荡的摇晃。 风一吹,衣服就鼓涨开,远看着像只落地的风筝。 男子手叉腰色厉内荏地喊。“等我闺女小花回来,看你怎么收场。我闺女可是未来的城主夫人。” 见周围人群聚拢过来,男子显得更加兴奋,耷拉的三角眼都圆润了。 狠狠啐了一口,冲着木星渊嚷嚷开。“你不就是个管家,说白也就是个奴才,神气什么。” 蒋小花忽然打个激灵,一股寒意从脚底顺着骨头直奔天灵盖。 她想起上个自称城主夫人的,被木槿坑的全家脱层皮。她可不觉得自己吃得消木槿嚯嚯。 扯扯看得津津有味的胖婶。“我们走后门,快走快走。别让他们看见。” 蒋小花抱着贺仪拉着胖婶飞快消失的人群边缘。 回到逸云居,进门就是一幅美人观花图。 木槿站在茶花圃边,一双桃花眼微阖。金线红衣衬的人比花娇。满头如瀑青丝,阳光下反射着温润的光。 贺仪迈着小短腿,在木槿身边站定,一板一眼的作揖。“贺仪见过城主大人。” 模样像极了学堂里的老夫子。 木槿扭头顺着声音瞧见那硕大的脑袋。面无表情的伸手扯住他的后领。 然后,把他拎了起来。 蒋小花揉揉眼,是的,她没看错,就是拎起来。 小贺仪肥断的四肢也不挣扎,任由木槿拎着在半空晃荡。 大约是觉得孩子没有发出想象中的尖叫或是笑声,很是无趣。一使劲将孩子拎得更高些,然后松开手,由另一只手抱着。 “你怎么都不叫啊,不好玩了。小贺仪不可爱了。而且还变重了。” 蒋小花全程目不暇接看着木槿的操作,一颗心七上八下。 眼下一把抢过孩子,抬手对着木槿脑门就是一个下。“你是个城主,你能不能有点城主的样子。哪有你那么对小孩的。” 木槿扁扁嘴,一幅小媳妇的委屈模样。“你是个姑娘,能不能有点姑娘的样子,哪有你这么对城主的。” 号完脉出门的公孙灏闻言哈哈大笑。 “公孙老头,你笑什么,阿煜怎么样了?”木槿一步蹿到公孙灏身旁,扯着胡子问道。 折扇一收,抬手打开木槿的手。啪的声响,该是下了重手。“再扯老夫胡子,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就见得木槿呲牙咧嘴捂着手腕。“你这老头,能不能注意点,我是城主啊。” 蒋小花一旁看得直皱眉,这大冬天带一折扇,看着和木槿一样不靠谱。 “小丫头,人不可貌相。这郑家小子,无非就是癔症发狂,虽然没有酿成大祸,可一口心血梗在胸中,运转不畅,吐出来就好了。你的方子只能治得了表症,开始或许让人觉得有效。” 公孙灏伸手摸了摸自己心爱的胡子。“时间久了助养心血,这郑家小子怕是要长睡不起了。”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小女子眼拙不识大才,望先生见谅。”蒋小花深施一礼,低头致歉。 果然是人老成精,最近才看呀他一眼,就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公孙灏也不接话,拿折扇划拉一阵胖婶的菜篮子,啧啧出声,。“木小子,外面不是传这丫头是你夫人吗?你就给自己夫人吃这个?” 木槿伸手一拽,雪白的胡须顺着手心掉落在地。“你个老头,嘴里没把门,看完病就赶紧开方去。少胡说八道。” 手中折扇忽的打开,公孙灏仰起头。“我又没说要救他。” 蒋小花暗自腹诽,这闹半天不救,这老爷子是来逗闷子吗? 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木槿伸手再欲摧残他的胡子。“有什么破事,快说。一天到晚那么多破规矩。” 公孙灏,北联神医,号称医死人肉白骨。救与不救全凭喜好。后来为了显示神医气度,特意弄了个规矩,(只要完成自己的要求,否则千金不救。) 当然连木槿也不例外。 “既然不是你夫人,让这丫头给老夫烧个两菜尝尝,怎么样?” 接过胖婶的菜篮子,蒋小花挽了挽衣袖。“公孙大夫想吃点什么?可有忌口?” 别说做两菜就能救郑琛煜。只要能救人,做十个八个都没问题。 “我也没什么想吃,听说前几天城主府上到了最后一批闸蟹,我就说说,没其他意思。”公孙灏折扇轻摇,冷风四起。 “胖婶,你让星渊把蟹送小厨房来,你们帮着洗洗。”木槿把怀里的孩子递回胖婶,让她去大厨房传话。 公孙灏一抬手,制止胖婶。“既然是救人,老夫还是要看看蒋姑娘的诚意。” 你使劲作,等屋里那个醒了,胡子都拿剑给你剃干净。 “小花儿,来,我带你去。”说着木槿眼角一挑朝外迈步就走。“我们先去找找星渊啊,上次那坛女儿红,也不知道埋那棵树下了呀?找不到就算了,八十年女儿红啊……” 果然,身后发出响亮的吞咽声。“等等。”公孙灏折扇缓动。 廊下白袍白发白须白折扇,公孙灏仙风道骨的隐世高人姿态。当然没有谁家高人大冬天摇把扇子。 “我觉得这闸蟹稀有之物,还是应该交给这善于庖厨之人。蒋姑娘,来,老夫写张方子,你去抓药吧。这病人身体要紧。” 木槿得意的抿唇笑了起来。让你跟我这装仙风道骨,装刚正不阿。 蒋小花还未缓过神,手里已经多了一张方子。 院门外,公孙灏手臂搭在木槿肩上,手掌发力紧箍着。生怕一放松,自己那八十年的女儿红就没了。 城主府地窖外,泥土杂乱的随意堆砌。 担心下人手脚没个轻重,打坏了上好的女儿红。公孙灏非要自己亲自来挖。 “木小子,你该不是骗老夫的吧。你看看这。” 满地的大坑小洞,一个连一个,像极了糖烧饼上的黑芝麻。 随手将手镐丢给木槿,走近前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老夫这把年纪了,你也让我干这个,你小子良心哪去了,下次再有什么事,你看看老夫还来不来。” 木槿也在意,捡起手镐老老实实找酒去。 这公孙老头每次都说不来,结果还不是次次都来。 “郑小子,这次是为什么?我不是让那老妖怪看好他宝贝孙子吗。” 公孙灏倚着凉亭石柱,保养得当的双手,轻锤双腿。果然是不能不服老啊。 第五十二章 贺府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深冬已至,虽未下雪,可已然天气寒凉。 木槿身边摆着大大小小的酒坛。“这是女儿红,这是梨花白,这是葡萄酿,这是仙人醉...” 拍去身上的尘土,不满地嘟囔一句。“我说怎么找不到,到处乱埋。” 身上的薄汗经风一吹,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 看着满地琳琅满目的酒坛子,公孙灏老眼烁烁放光。愉悦的笑声响彻满园。“你这小子,居然还有这么多佳酿,也不知道叫老夫来品尝品尝。” 伸手一揽,大袖将酒坛罩个严实。“你还好意思喝,阿煜那点小问题都搞不定,你还好意思喝我酒。” 公孙灏清了清嗓子,面子有些挂不住,但也无可奈何,毕竟木槿说的是事实。“他那属于心病,你没听人家说,心病还要心药医。老夫只能治治他的伤。” 话已至此,两人都沉默下来。 公孙灏第一次见郑琛煜是老友亲自登门求助。可惜两个孙子,最后只剩下一个。另一个千机之毒,深入血脉,大罗金仙也难有回天之力。 而当时郑琛煜身上可以说无处完好,一身黑衣让鲜血浸染得隐隐发红。换了六七个浴桶的水,人才算洗得干净些。之后就是漫长的昏迷。 “我就很好奇,这次你怎么把他弄回来,那小子武功可比你强多了。”一手拘袖,一手舀酒,公孙灏小口轻抿,依靠着冷硬的石柱闭眼回味。 半晌,木槿不应不答。公孙灏探头眯眼打量,见他闭口不言,若有所思。问答。“该不会是因为蒋姑娘吧?” 木槿脸色微变,大约是起身过于猛烈,有些头晕目眩。“醉了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 摇摇摆摆离开,独留公孙灏似笑非笑,一人自斟自饮。 正门外,蒋小花被人群团团围住。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丑或俊,或贫或更贫的一群老男人。 蒋小花只觉得耳边嗡嗡声此起彼伏,血气翻涌得节节高升。 胸中一把怒火恨不得把木槿连人带骨头都烧个精光。 这就是他替自己寻得奇形怪状的爹……们? 衙役们拉扯着人群,又不敢动武,生怕一不小心伤着蒋小花,城主怪罪下来担待不起。 一时间缩手束脚,蒋小花瞧着人群没有饶过自己的意思。双手捂耳,闭眼大喊一声。“闭嘴!” 人群像泼了冷水的热汤,瞬间就消停了。 “我今日还有急事,先走一步。明日,来寻女的请带上信物。我亲自来验。” 趁大家还在思考,蒋小花拔腿就跑。突破重围,重获新生。 心里仔细问候了木槿全家。 队伍大概是反应过来,一部分人又乱糟糟跟了上去。 蒋小花仓皇奔逃,一时间慌不择路,跑了半天,累得气喘如牛。 “我的闺女啊…” “宝贝女儿啊,你在哪?” 头皮发麻,此时的蒋小花恨不能将木槿拆骨剥皮。 边小心往巷子深处挪动,边警惕环视四周。 该是谁家修缮房屋留下个竹筐和些许木材。蒋小花当即钻进竹筐,拿一旁的破簸箕掩好。 很快脚步声浩浩荡荡从身边经过,四周回归安静。 “姑娘,出来吧,人都跑远了。” 声音有些许苍老。蒋小花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出来。 万一这人也是自己亲爹可怎么办? “大叔我有老婆有儿子,没有闺女。”声音带着和善的笑意。“快些出来吧,这么蹲着该多难受。” 蒋小花偷偷抬头,透过簸箕的窟窿眼向外观瞧。 一身精干短打,眼角明显的皱纹显示青春不在。 拿手掀开簸箕,蒋小花局促地站好,笑容忐忑。 “姑娘就是这几天满城疯传的蒋姑娘吧?”憨厚的笑容,眼角皱纹刀刻一般。 蒋小花心里警铃大作,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承认。 大叔也不在意,伸手将后院门彻底敞开,内里一览无余。 虽说空无一人,冷冷清清。可草木修剪整齐,房屋修缮完好。除了没有人,其他的倒真没得挑。 “蒋姑娘进来喝口水,这些人等寻不着也就散了。” 蒋小花想着青天白日在木槿的地盘,自然也生不出什么事端,况且自己没财没色怕什么。 顷刻换上混不吝的德行,大摇大摆进去了。 掩好后院门,留着半人宽的缝隙。又寻来只青瓷大碗,结结实实倒了满满一碗水。大叔这才开口。“我姓贺,大家都喊我贺大叔。” 院子不同于木槿的豪奢,修得雅致极了。引水入院,一条两丈宽的小渠是荷花干枯的杆。院中通体青竹做的凉亭,周围是盛开的红梅。当真是夏赏荷花冬看雪。 “这是大叔家吗?真漂亮。”蒋小花有些羡慕。 贺大叔笑得更开心了,一张脸竟让蒋小花想起满是褶皱的银耳。“算是家吧。可惜不是我的。这家老爷也姓贺。和夫人四处游玩散心去了,临行前将宅子托付给我照顾。” “这么漂亮的宅子不呆着,到处跑,多可惜呀。”蒋小花有些替这素未蒙面的贺老爷可惜。 贺大叔叹口气,触目伤怀。“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节,我还只是这府里的小厮。贺老爷三十好几才有的子嗣。当时贺家摆了三天的流水席给孩子庆生。” “结果孩子丢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夫人难过得一病不起,险先命丧黄泉,后来公孙神医说让老爷带夫人出去找孩子,散散心。这就一走十多年。” 本来挺伤感的故事,蒋小花一听公孙灏的名头,又觉得是不靠谱的老头出的鬼主意。 失子之痛,大概是所有母亲最大的痛苦。 “没找到吗?” 贺大叔摇摇头。 也是,找到不就早回家了。 “贺大叔,可知是个少爷还是姑娘啊?”蒋小花小声试探,怀揣着一丝希望。 贺大叔仔细上下打量起蒋小花,眉眼依稀还真有当初夫人的俏丽。 “这,我也不清楚,当初几乎没有几人见过孩子,后来除了稳婆,所有见过孩子的都随老爷一通出去找孩子了。” 这还真让人不知做何想,思绪万千不知从何说起。 强压心中悸动, 平复情绪。 蒋小花偷瞄着袖子里的方子,再瞅瞅和大叔苦大仇深慷慨激愤的样子。告辞的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爹爹,爹爹,我回来了。” 声音有些耳熟。 寻声张望,小短腿迈得飞快,不一会就到跟前。“爹爹,爹爹,我看见好看的城主大人了。” 大约是视线太矮,绕过桌子。小男孩硕大的脑袋尤为突出。“好看的姐姐在这呀。” 第五十三章 又一个城主夫人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蒋小花一拍脑门,原来是小贺仪的爹。 还寻思谁家这般自来熟。原来压根就是知道的。 “我媳妇老说,蒋姑娘大本事,为人随和还漂亮。”贺大叔宠溺地揉了揉自家小子的大脑袋。“这小子天天就想去看看你。小户人家,没什么规矩,蒋姑娘见笑了。” 蒋小花费力地将小贺仪抱在腿上。“我还想有个弟弟呢。可惜连爹都没找着,孤身一人。” 触景伤情,看着人家父子和睦。自己却孤身一人不免有些戚戚然。 “人家说漂亮姐姐是城主媳妇。那不就是一家人吗?”贺仪仰着头,天真无邪。 蒋小花再次问候木槿全家。 贺大叔见蒋小花面色微冷,宽慰道。“都是些长舌妇人瞎说,毕竟城主从不在意这类事情,此次却这般大张旗鼓,难免有人胡乱猜测。” 有苦难言,自己这么卖力东奔西走验尸,落这么个下场。 没了交谈的兴致,蒋小花胡乱应和几句,便告辞离开。 从药材铺取好药材,低头快步往城主府走去。生怕一不小心就让人认出来。 新春将至,年关已临。街上多了不少杂耍,戏法,和相声的戏班子。 几乎是一家挨着一家,这边喷火球,那边说相声。让人忍不住想停下来看看。 “来看看啊,上古异兽,(狡)。重现人间,见之大吉啊。还能说人言,朗诵诗词。走过路过别错过。”异国商人说着蹩脚的汉话。 倒是这珍禽异兽的确吸引了不少人。驯兽团的队伍,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我们后天在最南边的地界落脚,欢迎大家前来观看。” 蒋小花内心挣扎一番,着实不想再被一群爹追赶,于是果断放弃了进入人群围观(狡)的想法。 身后人群传来惊叫,而后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狡)犹如八哥的声音含糊不清的念着。“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当然蒋小花没看到它的模样。心想,大约也就是抓些野狗,画点斑纹,滥竽充数,骗些银钱罢了。 只是山海经里说(狡)是这样的。(玉山,有兽焉,其状如犬而豹文,其角如牛,其名曰狡,其音如吠犬,见则其国大穰。)没说它会说话啊。 暗自寻思片刻。 很快,蒋小花又被路边的糖葫芦吸引,毕竟前面那一串也没吃着。 真甜! 亲自盯着药罐,煎了一个时辰,蒋小花兴致冲冲地端着去找郑琛煜。 开门刹那,四目相对。 手里的托盘摇晃片刻,又趋于稳定。 蒋小花步伐机械,身体僵硬,原本满脸的春风和煦变脸似的毫无表情。将手里的托盘稳稳放在桌上,一手托碗底,一手扣碗沿,把药碗从里头挪出来。 斜眼睨了木槿,下一刻,抄起托盘冲着他胳膊就是砰的一下。 “人醒来,你怎么不和我说。我煎了一个时辰的药。” 木槿还未开口解释,使劲揉揉胳膊,装作眼含热泪的楚楚可怜模样瞧着蒋小花。 魅眼抛给瞎子看。 蒋小花给他留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此时的她正在专心致志给郑琛煜号脉。 温润细腻的手指准确落在微凉的手腕上。 平稳有力的脉搏昭示主人顽强健康的生命力。蒋小花满意地收回手。 郑琛煜一直半阖着眼,专心地盯着自己的手腕,哪怕蒋小花此时已经收回手。 “蒋姑娘,可是信不过老夫医术?”公孙灏摇晃着手里的酒葫芦,发出哗哗声响,而那面先前寸步不离的折扇眼下也不知在哪个角落躺着。 蒋小花满脸堆笑。“岂敢岂敢,公孙大夫医术冠绝北联。小女子才疏学浅,还不是想着多学习学习。人都说实践出真知。” 马屁拍的溜响,心里暗道。还不是因为你和木槿一样不靠谱。 显然对于蒋小花的夸奖,公孙灏很受用,笑得见眉不见眼。 郑琛煜依旧半阖着眼,低头垂眸倚靠在床上,不声不响。 醒来第一眼是公孙灏那张老脸,的确让他心里不太痛快。 但他也不是目不见睫的人,既然是这老爷子出手,那这次自己肯定也不是一般的小问题。可又着实想不起发生了什么。 强烈的求知欲让人忍不住地浑身瘙痒。 蒋小花顺手从一旁拖了张圆凳放在木槿对面。整衣危坐,不苟言笑地看着他。 木槿兴致大起,也不怵,两人大眼瞪小眼。 他这出其不意的一手,让蒋小花瞬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因为一眨不眨地瞪眼,双眼酸涩。蒋小花终于败下阵,揉揉眼睛。 “我真不是故意不喊你,我让星渊去找你了。衙役说你跑了,跑得可快了。”说着,还很认真地冲蒋小花模仿她跑步的姿势。 “他们没追上。我也不知道你不知道府里有药库啊。这事主要还是怪公孙老头,他没说清楚。”木槿一脸诚恳地推卸责任,说得蒋小花都有些动摇了。 “唉,唉,唉。”公孙灏不知从哪拿出折扇,在两人中间,唰地打开,隔绝两人视线。 然后面对蒋小花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首先,这小子作为你的好朋友,居然没有告诉你府里的格局分布,实在是太过分了,根本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其实,他居然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妄想破坏我们之间纯洁坚定的师徒关系!实在是恬不知耻,厚颜无耻,寡廉鲜耻……” 蒋小花食指竖于唇上,“嘘”。 脑瓜嗡嗡直响。很快捕捉到了,重点词汇(师徒)。 自己什么时候成他徒弟了。 此时木槿的脸,从折扇上方出现。“虽然公孙老头不靠谱,可医术是真没得说,整个王朝论医术,除了辰风谷的辰老爷子,估计真没人是他对手。” 满脸奸笑,木槿得意瞥了眼公孙灏。“小花儿,你委屈点,他到现在也没徒弟,你就当可怜他。认了这个师傅吧。” 床榻上郑琛煜将话听个满耳。真要论医术,辰老爷子也不一定是公孙灏的对手。 毕竟辰风谷号称医毒一家,亦正亦邪。虽说辰老爷子医术超凡,毒术更是入圣的手段。 而且公孙灏年少成名,时至今日从未有过徒弟。哪怕是药侍小童也不曾。 与公与私,郑琛煜觉得蒋小花都该答应,也会答应。 “我不要。” 第五十四章 拒绝拜师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有一愣。 公孙灏当时就不乐意了,自己怎么都是个神医,难得收个徒弟,还被拒绝了。 “怎么,蒋姑娘是觉得老夫医术不行!” 忙起身,蒋小花将他让到圆凳上坐着,自己则蹲下身。“主要是我笨,之前也看了不少医书,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材料。您老是抬举我,我呀就想安心当个小仵作,找找我爹。” 公孙灏也不表态,只是一个劲摇着扇子,老脸耷拉着,显然蒋小花这几句并没有让他心里舒坦些。 一旁木槿见势不对,伸手一拍公孙灏大腿。“都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姑娘置气。”说着拿手指指自己。“你看我,不是很有慧根,要不你教教我。” 舔着脸,往前凑凑,见他还是绷着脸,木槿叹口气,又偷偷瞧了眼欲哭无泪的蒋小花。高声说。 “你个臭丫头,不识好歹。公孙大夫,那是杏林圣手,人家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你看我都求不来。快去叫星渊把那坛子七十年杜康找出来。给公孙大夫赔罪。” 蒋小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该留。 见木槿一个劲使眼色让她先出去,低头忐忑不安小步往外走。 转身关门,见郑琛煜抬头,黑眸如星辰,嘴唇开合间,做出口型。(安心,无事。) 公孙灏爱酒,鲜为人知。但木槿知道。 当听见(杜康)二字,表情已然松动。木槿乘胜追击,又是一番苦口婆心。“人都说,学医要从小开始。小花儿现在学不是晚了些。再者强扭的瓜不甜,碍于情面答应了,不好好学,岂不是坏你名声。您是大家,得让人求您,等她那天后悔了,让她求您。” 木槿稍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所幸公孙灏表情缓和不少。 果然,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长久未曾开口,郑琛煜声音有些沙哑。“蒋姑娘,心性纯良绝非轻视顶撞您。您老海涵。”将身子侧了些,对着公孙灏。“琛煜多谢公孙先生救命之恩。” 好一会,公孙灏收起折扇,扭过脸对着郑琛煜,大拇指摩挲着下颌,神色探究。“你家老爷子说你不近女色,恐来日青灯古佛。眼下看看可以叫他放心了。” 说着独自哈哈直乐。 见他恢复如初,郑琛煜二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酒窖边。 木星渊带着小厮轻手轻脚将酒坛取出。 不住埋怨。“这老爷子每次来,酒窖里就跟遭了山贼洗劫似的。” 蒋小花心里不住道歉,都是因为我啊,不然至少还能保住这一坛。 又想起白天的猫抓老鼠的长跑战。“你们城主到底怎么写的告示,怎么那多人跑来?” 木星渊脚步一顿,面露尴尬。“告示不是城主写的。” 见蒋小花杏眼圆瞪,又忙开口解释。“告示是有专人写的,我看过没有问题的。至于为什么有那么多人。” 先是一愣,蒋小花停住脚步,想起小贺仪的话,有些无可奈何。 连小小稚童都这般言语,天知道这个假消息该疯传成什么样。 打断木星渊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架势。摆摆手,无力哀叹。“我已经知道怎么回事,明天我来会会这些奇怪的爹。” 第二日,天气阴沉,天空飘起小雨。 冬雨尤为刺骨,不似下雪的翩翩美感,只有无处不在,无缝不进的湿冷。 蒋小花有些烦躁地在床上左右翻滚不愿起床。 等到婢女来敲了三遍门,迫不得已从床榻之上翻身而起。 出门,恰巧碰见郑琛煜站在廊下,微仰着头,眼神飘忽不知看向何处,伸手接着冰冷的落雨。 想来时听到脚步声,不动声色缩回手,转过身,依旧是清冷矜贵的模样,怎么也瞧不出大病初愈。“你这是准备去哪?” 本来想说,找木星渊。可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变成,“无事,瞎逛。” “你可知我怎会晕倒?”声音有丝不易觉察的惶恐。 蒋小花想过他会问这件事,只是没想到问得如此直白。 那日面目狰狞凶残的郑琛煜忽地出现在脑海里,拿着剑,将纪翰林戳得稀烂。“我也不知道,我到的时候,你就躺在地上了。” 低着头,她有些不敢直视郑琛煜。聪敏如他想来是能听出这诓骗之词。 郑琛煜的视线落在蒋小花发丝细软的头顶。很久之前,就想揉一揉,不知道和猫咪是不是一样。 长而有力的手指羽毛般落在她的头上,蒋小花如遭电击,刹那间中蛊一般,心跳加速,脸颊滚烫,身体僵硬地站着定格不动。 “不知道就算了。”声音同手掌一起,消失不见。 等蒋小花平复心情抬头,郑琛煜不知何时悄然离去。 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木槿千叮咛万嘱咐,如果郑琛煜问起来那天到底发生什么,自己只需要回答不知道即可。 其他的,他会去解决。显然,他并没有解决好。 蒋小花心事重重地在前院找到木星渊。 “蒋姑娘可需要准备些什么?” 蒋小花沉思片刻。“劳烦木管家在门房支面屏风,找个强壮点的小厮,再找俩年轻貌美的婢女。” 木星渊也不多问,当即吩咐下去。 蒋小花正欲去门房的脚步停了下来,补充道。“能否加张告示,就写无故假冒者丈十五。” 慢条斯理地走到门房,城主府外大排长龙。告示张贴出来之后,队伍稍稍少了些人,但寥寥无几,并不影响队伍的总长度。 真是一帮爹啊! 木星渊站在门房外,恭敬地等着蒋小花出现。“蒋姑娘,人都安排好了。那两姑娘叫小春和小秋。这个小厮叫三福。人给您留这,您差遣。” 蒋小花点点头,让两个婢女分左右坐好。“你俩都不用说话。坐着就好,不用紧张,就坐着。” 然后指着门边对三福说。“你只要负责问一句,让他们看看,这三个人哪个是她女儿。答错了,你就喊衙役大哥打他一顿丢出去。” “那答对了呢?”三福站定位置,憨憨的一本正经问道。 蒋小花顿时哭笑不得,回身示意他看看小春小秋。“你看看我们三人站一起,谁更像大家闺阁出来的小姐。” 真别说,木槿对府里下人银钱待遇方面绝对是无可挑剔的。蒋小花今日的粗布棉袍和她俩一起,怎么看都像烧火丫头。 木星渊绷着脸,憋笑。伸手拍了拍三福的肩。 “你呀,就听蒋姑娘的就可以,别让人冲进去吓着姑娘就好。真要答对,姑娘自有主意,你也不用费心。” 眼看安排妥当,蒋小花坐在两女中间,示意木星渊。 “可以开始了。” 第五十五章 转性子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门房修缮得极为简洁,一张小几两条长凳。 之所以放在此处,蒋小花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一来,离大门近,进出方便,不至于给城主府造成过多麻烦。二来,谁家城主夫人找父亲场地这般寒酸,希望今日之后不要再有人谣传自己是城主夫人了。 连找亲爹都要排在辟谣之后。唉... 第一个进来的正是前几日蒋小花看见的藏蓝棉袍的中年男子。 一进门,见房间里三个年龄相仿,身形相似的姑娘,有些发蒙。 虽说模样长得不尽相同,但有三个,着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计上心来,头一扬,盛气凌人道。“女儿来找爹就这态度?这是要做城主夫人就目无尊长了吗?”说着迈步往里进。 蒋小花心里那是破口大骂,去你的大尾巴狼。 所幸三人都记得蒋小花的嘱咐。小春小秋纹丝不动端坐齐整,双手在身前绞着,还好有小几挡着看不见。 三福一伸手拦住棉袍男子,也不看他。使劲想一会儿,机械地一字一字跳出来。“你看看,她们三人,谁是,你闺女?” 讶异。不是说是城主夫人吗?怎么这般寒酸在门房,居然还亲自前来。 高涨的兴趣大打折扣。 瞧着端坐中间的蒋小花嫌弃地撇过眼。既然城主大张旗鼓的发告示必定也是重要的人。 纠结犹豫会,指着小秋大喊。“我的女儿,爹找得你好苦。” 声音大得吓得姑娘一哆嗦。 随即就被三福扯着后衣领拉了出去。 见着门外寒霜满脸的郑琛煜有些吃惊。 “叫衙役拖到队伍前端去打。”留下一句话又匆匆离开。 很快,衙役带着水火棍,在门外摆开阵仗。结结实实十五大板之后,门口人群散去大半。 仍有些抱着侥幸心理的不肯离去。 很快,第二个,第三个众目睽睽之下挨了板子。人群终于散尽。 原本以为将是一场漫长的持久战,哪料到这么快结束了。 蒋小花看了看刚刚还人声鼎沸的队伍如今早已空无一人。和三人道声辛苦。调转脚步问了衙役,“怎么都没人了啊?” “刚刚郑公子让把那些拖出来的人带门口去打,人一下就走光了。”衙役目露崇拜之意。 蒋小花面色坦然,这些天一堆问题萦绕在脑海里,想找人说又不知道该和谁谈。 木槿靠不住,已经不是假设而是事实。眼下郑琛煜看着伤势大好,或许是时候可以和他聊聊。 在城主府里兜兜转转,路痴发作,没一会就迷失方向。 “蒋姑娘,我看你在殓庄外头绕了好半天了。”说话的男子,身量不高,肤色很白,是那种长年不见阳光的白。 蒋小花直眉楞眼的看着对方,茫然不识。 男子见她模样呆滞,两只手指弯曲成圈,在脸上比划了一下。 “哦。你是验官。”蒋小花恍然大悟,环视一圈。“看样子,我的方子还不错啊。” 验官拱手低头,比起之前的咄咄逼人眼下要温和的多。“在下段思远,还没好好谢谢蒋姑娘,不如我请蒋姑娘吃个饭?表达谢意。” 后退两步,蒋小花和他拉开了距离。倒不是嫌弃,就是有些跟不上这变化。第一次见自己还剑拔弩张的,眼下这般客气,当真有些无福消受。 还未开口拒绝,被一股大力扯着衣领又往后退了几步。声音清冷。“她不饿。” 蒋小花有些无奈,怎么又扯衣领,就不能好好说吗。 “段验官如果有闲工夫不妨好好研究仵作之道,你们城主近日烦心事颇多,希望你能好好替他分忧。”说完扯着蒋小花往逸云居方向走去,留下敢怒不敢言的段思远。 两人就这样走了一段。引得路过的小厮婢女捂嘴偷笑。 蒋小花停住脚步,伸手绕到颈后扯开郑琛煜。“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扯我衣领。” 郑琛煜垂眸看她,嘴唇微翘,水润红艳的颜色成了阴雨天里的暖阳。不由自主点点头。“好。” 对于突如其来的爽利回答,蒋小花思路有些跟不上,原以为他大概不会回答这种问题,莫不是晕了一次,转性子了。 “你很饿吗?” 天啊,真的转性子了,这样的郑琛煜有点可怕。 蒋小花反手牵起他往逸云居走。“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找公孙大夫再来看看,你这样要多休息。本来我是还有点事情想和你说,现在我看晚点再聊吧。” 一路喋喋不休,郑琛煜就这样任由她牵着。柔软细腻的掌心带着舒适的温度,一点一点顺着手腕攀沿而上,顺着四肢扩散到百骸,温暖怡人。 不知觉笑出声。虽是短短一句,可蒋小花如遭雷击,完了完了,真转性子了。太可怕了。 扭转过身,双手落在郑琛煜肩上,面色凝重。“你放心,公孙大夫医术超群一定可以医好你的。” 郑琛煜哭笑不得,这丫头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将手腕伸到她眼前。“你不是会把脉吗?你看看脉象不就知道我有没有事。” 将信将疑,指尖准确搭上脉,好一会,蒋小花总算面色缓和下来。“嗯,除了脉搏稍快些,没什么大问题。” 复又记起刚才的事,面上无地自容。干笑两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你不是说有什么想和我说吗?”黑眸灿若星辰,熠熠生辉。“我知道北联城有家不错的酒楼,你饿吗?” 天啊,还是要让公孙灏来看看。怎么晕了一次就转性子了,怎么自己都不会。 当然郑琛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自顾自带着蒋小花往酒楼去。 马车上蒋小花指手画脚地开始讲述他昏倒之后发生的事情,当然不包括他癔症那一段。 “那个报案人肯定是知道谁杀了纪翰林,不然他怎么知道纪翰林埋在哪里。还有啊,当天纪翰林去上山多半也是应他的约。我就想不明白他既然知道凶手,直接报官就好,弄得我们跟傻子一样,还差点出了人命。” 偷偷看了一眼郑琛煜,黑眸暗沉,面无表情。 “我觉得他好像故意让我们查这个案子,可是为什么呢?刘小开感觉上只是单纯为余秋娘鸣不平,一时冲动。就让人很好奇啊。” 双眉紧拧,郑琛煜低声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也不要再查再想了。左右与你无关。” 蒋小花顿住,有些不可置信,头一扭看向窗外。 “我不要。 第五十六章 拍花子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精致小巧的熏炉在车厢当中升上一缕微不可见的细烟,随着马车前行左右摇晃,可始终不散。 大概是姿势不太舒服,扭捏了一会,蒋小花转过头看着郑琛煜,一本正经。“我这人吧,其实很随和,很多事也没什么所谓。可就是容不得被当傻子一样戏耍。” 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唇。“不知道还则罢了,可那人连坑也不填就那样赤裸裸的敞在那,那不就是在说我是个傻子吗!” 郑琛煜脸色沉得更深了。 “那你想怎么样?” 这倒是把她问住了,想怎么样?总不能杀了。 马车一路疾驰,驶出城外。 郑琛煜见她不答,紧拧的眉,松了些,耐着性子安慰道。“你看你都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且不说报案人最后的目的,至少你找到凶手还纪翰林一个明白了。” 蒋小花依旧不答,沉吟片刻。“我要去安阳城。” 女性的直觉告诉她,纪翰林这个案子是冲她来的,既然堂堂安阳神童隐姓埋名去个穷乡僻壤,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如今她想知道秘密。 “你不找父亲了?你打算怎么去安阳?你知道安阳有多大吗?你有钱在安阳生活吗?” 郑琛煜每提出一个问题,蒋小花眼睛就瞪大一点,心就往下沉一点。 果然转性子了,怎么会这么多话。 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是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说起父亲,蒋小花面色黯然,皱了皱眉。“他可能不在北联城,或者他压根就不想认我吧,你看,木槿那么大阵仗,引来的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此时,骏马一声长鸣,停住前进的四蹄。车夫隔着车帘。“郑公子,到了。” “到地方了,先吃饭,至于找父亲这事,总是急不来的。再看看吧。”郑琛煜撩开车帘从容而下。 说是酒楼,倒不如说是宅院。门口石刻大字(饕餮宴)。 汉白玉堆砌的上下马石几乎已经停满各色骏马。不远处的林边空地上,六七辆马车并排停放好,瞧着车架皆是佳品,价值不菲。 “这家酒楼,每年深秋开张,春初关门歇业。”郑琛煜边介绍边引着蒋小花迈步往里进。“看今天门口的车马数量,里边估计已经没有位子了。等会就看木槿的名头好不好用了。” 蒋小花停住脚步,难道真的是弄坏脑子转性了,莫不是让人调包了? 又从头至尾细细打量了一通郑琛煜,确认无误之后,心里更是忐忑。 明明那天自己抱着他 。 呃?! 算了。不想了。 “你放开我,你不是我爹爹。”孩童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叫嚷, 这尖细的声音让蒋小花匆匆回过神。 这是遇上拍花子了? 林边聚集的车夫本就闲得无事,眼下有这热闹一群人不由分说拥了上去。 蒋小花也不管郑琛煜,一人独自往前跑。 这城南,多是些寺庙和酒肆勾栏,鱼龙混杂。(饕餮宴)就好像分界线一样,往城内方向,则是北联城有名的青楼(醉红颜),往城外方向,则是北联城香火最为鼎盛的(祈安寺)。 蒋小花赶到的时候,小男孩躺在地上,瞧着身量不高,也就三四岁的年纪。撒泼打滚,衣裳,头发,脸颊全是泥土,瞧不出长相。 男子瞧着憨厚老实,此时红着脸不住地冲车夫解释。“这孩子玩野了,非要在山上继续玩,不肯回家去。” 说着,弯腰伸手准备去拉男孩。可是男孩实在闹腾得太厉害让人一时半会下不去手。 “你不是我爹爹,你走开。你是坏人。” 听孩子这般叫嚷,男子无措地搓搓手。“小祖宗啊,你可别闹了,再不回去,你娘该生气了。” 众人闻言哈哈一乐,纷纷劝解男孩,早些跟父亲回家。 只有蒋小花一直盯着男孩的鞋。虽说满地打滚,但脚面和小腿连接处依旧整洁,隐隐约约能看见绣着的可爱的虎头。甚至因为光线的变化,虎眼活灵活现。 很快,男孩体力不支,闹腾得动静渐小。见状憨厚男子赶忙将他抱起一把搂在怀里。 外人看来,那是父亲对顽皮儿子满满的爱。 “给大家添麻烦了,天色不早了,我们父子两先回去。”说着步履匆匆往外走。 “等等。”蒋小花小跑几步站在憨厚男子身前。 男子顿住身形,疑惑又警惕地盯着突然出现的姑娘。 趁着这个当口,又是一声急促的尖叫,男孩被重重摔在地上。 蒋小花见状来不及思考,一个箭步站在男孩身前张开双臂,犹如护崽的母鸡。 原来,刚刚就在憨厚男子和蒋小花说话的间隙,男孩一张嘴咬在他脖子上,猝不及防的疼痛让他松开手。 凶相毕露,憨厚的脸上带着一股狠厉。伸手想将蒋小花推开。 怎么料到手在半空还未落下,另一只手迅速掐住他的手肘,一使劲停在半空的手瞬间布满麻痛的感觉。 蒋小花迅速收回手,扭身抱起男孩,慌忙往郑琛煜身后躲。 此时围观的群众才将将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 “这小姑娘怎么抢人家小孩。” “那不是城主府的姑娘吗?” .......议论声此起彼伏。 蒋小花抬头看着身前的背影,犹如林间参天的大树将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没由来觉得安心极了。 憨厚男子见此时情况无法掌控,脚步往后挪动,欲转身往林子里逃窜。 一记马鞭从天而降,落在身上,竟然将棉袍抽裂,血迹慢慢渗了出。 男子哀号一声顺势躺在地上大喊。“没天理了,光天化日抢孩子。” 马夫拎着马鞭,空中甩了鞭花。“郑公子说了,你小子是拍花子。还敢胡言乱语瞎喊,小心我打你个满天星。” 蒋小花艰难地伸手拍拍郑琛煜的肩膀,见对方折过身子,努努嘴,苦着脸说道。“我实在抱不动了,他睡着了,你抱抱他吧。” 说着将一侧肩膀往他面前凑近些。 郑琛煜僵着脸,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坦然镇定的脸色正在慢慢瓦解,蒋小花急得没办法,只得悄声指挥。 见孩子被稳妥地抱好,又小声嘱咐,“你要跟他说,别怕,叔叔带你回家找娘亲。” 郑琛煜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不是睡着了吗,怎么还有那么多话。 蒋小花拿眼一横。“你快说啊。” 话在嘴里绕了好几个弯,终于郑琛煜不情不愿呢喃。“别怕,叔叔带你回家找娘亲。” 男孩在睡梦中嘟囔一句,摆了摆头寻了处舒适的位置沉沉睡去。 见安顿好,蒋小花从郑琛煜身边走了出来,“你又不是孩子爹!瞎嚷什么。” 第五十七章 木槿的儿子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傍晚的树林边,沙沙响的树叶混合着蒋小花刚刚的话。 憨厚男子停下哀嚎,抬头目光狠毒看着蒋小花,严声厉语。“你个小姑娘家家,知道什么,不要瞎裹乱。” 有理不在声高,声高多半都是理亏的。 站起身,男子伸手想从郑琛煜怀里抢回孩子。 “你最好别妄想动粗。你可打不过他。”蒋小花得意洋洋的提醒,像极了假借虎威的小狐狸。 随即,将男孩的鞋小心脱下来,在男子面前晃了晃。“你看看那老虎眼拿什么做的?” 不明所以,男子憨厚地使劲盯着鞋子瞅了半晌。 蒋小花叹口气,得,又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指尖点了点鞋上的虎眼,左摇右摆活灵活现。“这是珍珠唉。” 见男子依旧一脸茫然,蒋小花有些许同情。“虽然他身上全是泥,看不出样子,但就冲这两颗珠子,这孩子必然家境优渥。面对突发事件,看似无理取闹,可都很管用,说明家教很好。你虽然衣着整洁,但显然不是能负担起这两颗珍珠的家境。” 眼下事情败露,身前是抱着孩子面沉似水的郑琛煜,身后是扬着马鞭一脸奸笑的车夫。 前后相看两眼,憨厚男子当即跪下,涕泪交加。 情绪转变如此自然迅速当真让蒋小花瞠目结舌。 只是这一跪让原本半信半疑的车夫们彻底相信了蒋小花的话,当即怒骂不止。 男子跪在地上死命地磕头求饶。“我错了,我不该诱拐孩子。我这是第一次 ,我以后保证不会了。求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说着跪行几步,想要来抱蒋小花大腿。 却被一只长腿横亘开来。“把他绑了,别弄死。” 声音清冷淡漠,郑琛煜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扯着蒋小花衣领走了。 身后是男子呼天抢地的求饶声。 比起最初手足无措,四肢僵硬,此时郑琛煜对于抱孩子显然得心应手了许多。 只是蒋小花明显不太开心,这家伙怎么晕了一次,就多了个喜欢扯人衣领的习惯。 天彻底黑了,月亮藏在乌云里,四野一片漆黑。 要不是(饕餮宴)灯火通明,蒋小花甚至看不见城主府的马车。 “车上有两件大氅,你拿下来吧。” 夜风吹过,车上的行灯摇晃不止,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刚刚慷慨陈词引发的热汗,经风一吹格外地寒凉。顺从地从车上取下大氅。 显然那件闪闪发亮的红色大氅是木槿的。 颈上一圈的狐狸毛,柔软有光泽,蓬松又整齐,光看着就让人觉得很温暖,虽然配饰上镶金嵌玉的看着浮夸,可也并不难看。 蒋小花自然而然将红色大氅披在身上。 “你穿这个。” 很快,红色大氅盖在男孩身上。 蒋小花看着郑琛煜远去的背影,鼻子里发出一个音。“哼!” 黑色的大氅,带着白芷的清苦,和夜风交织在一起格外提神醒脑。金银两线绣的暗纹,低调内敛却又华美。 总觉得那里怪怪的,可一时实在分辨不出。 幸亏木槿的名头好用,两人很快进了包厢。 四角燃着精致华美的楠木宫灯,紫檀木圆桌中间镂空放置的一口青铜温鼎,此时正冒着热气。桌上密密麻麻码着各式蔬菜和肉类。 郑琛煜依旧抱着孩子,小声告诉小厮。“这孩子不知道是谁家的,你跟伙计说,看见找孩子的,可以直接带进来。” 小厮点点头,指了指山鸟砚屏后,悄声道。“后边小室有张贵妃榻,不如将小公子暂且先放下。” 温鼎热气缭绕,衬得郑琛煜时而虚无缥缈,时而清晰可见。 蒋小花望得出神,大抵是因为氤氲的热气驱散了寒冷,眼前的郑琛煜竟有了眉眼柔和如春水的感觉。 小厮离开之后,他依旧单手抱着孩子。显然,他并没有采纳小厮的建议。 “你这样抱着他,怎么吃饭。不如先放在后面小榻上,反正我们都能看得见。” 蒋小花重新调整座位,示意此处视角很好。 郑琛煜垂了垂眸,又抬起头。男孩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脖子,睡得香甜。 他忽然想起他的母亲,好似他曾经也这样环着母亲,只是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久到让他觉得那或许是自己臆想的画面。 “无碍。” 面对惜字如金的郑琛煜,蒋小花有种从云端掉落地面的踏实感。 果然,这样的郑琛煜才是真的。 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食材,蒋小花对东家取名的水准表示高度的肯定。 这满满一桌,的确需要一只饕餮。 人还未进门,声音已经在屋里绕了两个来回。顺便也将熟睡的孩子吵醒了。 木槿推门而入,埋怨的话还未出口,被一道犀利的目光钉在门口寸步难行。 郑琛煜将孩子小心地放下,安置在一旁的空位上。蒋小花则低着头,悄声安慰着孩子。 三个人倒真像温馨的一家人。 “你喊小厮弄些热水,可以的话再弄件干净衣裳。”说完,蒋小花继续低着头同孩子有说有笑。 木槿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 我是城主好吗,你们这么不拿我当回事也就算了,居然还差遣我。太过分了。 许是见他许久未曾挪动步子,郑琛煜抬头,淡淡问道。“怎么还不去?” 木槿瞬间心如死灰,这两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认命的喊来小厮,吩咐一通。 很快,小厮带着热水和干净的衣物前来。蒋小花轻手轻脚地给孩子擦洗,郑琛煜则一丝不苟地哄孩子。 木槿低头大快朵颐,对眼前一切选择性视而不见。 只是不住偷眼瞧着郑琛煜,觉得这样的他有趣极了。 衣裳有些宽大,但料子极佳。男孩也不在意,任由蒋小花随意摆弄。 小厮端着水盆,躬身出门,轻声将门重新关好。 男孩模样生得俊俏,虽说年纪尚小,可浓眉大眼,透着股机灵劲的确让人喜欢。 面不改色,男孩大方地冲蒋小花二人,一揖到底,好一会直起身。“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郑重其事的样子和刚刚树林里的撒泼打滚截然不同。 一时间看得蒋小花兴致盎然。 甚至觉得男孩面色坦然的样子和郑琛煜有几分相似。、 “小子,你是谁家府上的?”见蒋小花二人默不作声,木槿开口询问。 怎料,男孩仔细盯着木槿看了半晌。 开口道。“爹爹!” 第五十八章 刘府小公子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一语出,众人皆惊。 蒋小花颤抖着手,指着木槿,满脸兴奋。“你什么时候有的儿子?” 放下长箸,起身气势汹汹走到男孩面前,木槿唬着脸,恶声恶气说道。“你娘亲有没有告诉你,说谎的孩子会被猫婆婆吃掉。” 男孩脸一白,紧着往蒋小花身边凑了过去。捂着嘴摇头,示意自己没有说谎。 瞧着孩子一脸惊恐的模样。蒋小花伸手揽过孩子,掀起眼皮白了木槿一道。“你再吓唬孩子,我就让你先被吃掉。” 灰溜溜低头坐回座位,木槿报复式地开始继续狼吞虎咽。 低头看着身边的男孩,蒋小花将他扶正坐好。“你饿了吧,吃点东西。稍后,我们送你回家。” 乖巧点头答应,男孩边吃边偷偷打量对面大吃大喝的木槿。 蒋小花索性放下筷子,托腮看着二人。 该不会真是木槿的桃花债吧? 很快,这顿饭在心思各异中接近尾声。 清脆的叩门声响起,小厮满怀歉意躬身进门。“打扰几位了,刘府公子丢了,刘夫人眼下急得险先从祈安寺滚下山。” 抬眼瞧了瞧,腰背直挺的男孩,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毕竟那刘老爷拈花惹草盛名在外,这般根正苗好的孩子着实不像。 见小厮犹豫,木槿开口催促。“要说什么就快点,吞吞吐吐做什么?” 主要是,自己守身如玉好儿郎岂能随便给人做爹。 “刘府管事的在门口候着,三位如果同意,小的就引人进来给几位瞧瞧”说着将头埋了下去。 蒋小花此时才发现,自己一行人居然没人问过孩子叫什么。 整理了孩子的衣裳,眉眼弯弯问道。“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我叫刘元乐。母亲说我是元旦出生希望我一生喜乐。”男孩稚嫩的声音带着骄傲的喜悦。 蒋小花点点头,替他穿好鞋,两只虎眼真假莫辩。“我们看看来人是不是你府上的?” 进门的男子,年岁不大,一双眼带着笑极为灵活。“小的替我家主子谢谢城主大人。”说着跪地磕了响头。 刘元乐从椅子上滑了下来,亲切地拉着男子的手。“四喜哥哥,我娘亲呢?你看看他可以做我爹爹吗?” 说着指着木槿就让四喜好好瞧瞧。 木槿心里暗骂,你爹是个老色胚,怎么可能是我这种风华绝代的男子。 四喜连忙将刘元乐拉到身后,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生怕惹怒了木槿。 蒋小花凑上前,好奇问道。“元乐为什么想让他做你爹爹啊?” 眼里渐渐涌出的水珠在烛光映照下犹如珍珠。 “爹爹又要娶新姨娘了,他不喜欢我了,我也要给娘找新爹爹,也要找好看的。”小元乐边说边指着木槿比划。 暗暗乍舌,原来木槿这张脸已经到了老少通吃的地步。 木槿听完这番话显得很激动,甚至捎带挑衅地看郑琛煜一眼。 庆幸自家公子没惹祸,四喜连称刘夫人思子心切,要带小元乐回去。 蒋小花轻快地起身,摸了摸小元乐的小脑袋,俯身平视。“找新爹爹不能解决娘亲的问题,小元乐只有成为男子汉才能帮助娘亲。以后可不能再乱跑了。” 小元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随着四喜依依不舍的离开。 一切重归平静。 木槿揉揉有些鼓胀的肚子,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圈椅里。 哀叹道。“每年这个时候,总是有很多丢小孩的。” 见无人搭话,又自顾自说道。“今年已经有三个了,小的三四岁大的七八岁。” 故作神秘,木槿换了个姿势,下颌抵着桌面,双手耷拉在两侧。“刘老爷虽说在外狂蜂浪蝶沾惹不少,可家中只有这一个孩子,连闺女都不曾有。这刘夫人着实是个厉害的角色。” “原来,刘府还有个年长点的小姑娘,前几年也被拐走了。当时刘府一大家子就这一个孩子,刘英财那老色鬼,财大气粗肯花大价钱找女儿,结果,那丫头第二天傍晚尸体在河里找着的。” 原来是有前车之鉴,所以刘夫人才仔细教了小元乐应对这种场景,这才逃过一劫。 “拍花子不都是找穷人家吗?”郑琛煜很快听出问题所在。 木槿看着蒋小花疑惑的神情,给自己倒了杯酒,润润嗓子,说。“一般拍花子主要是拐卖小孩,送去给有钱人家养也好怎么样也好。这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人家的小孩被绑,多半就是冲着赎金,像刘府那种独苗苗就更不要说,所以把人杀了,就有点匪夷所思。” 蒋小花暗自窃喜,还好救了刘元乐。不然这刘夫人该不止险先摔下山了。 想起府里的婢女,蒋小花又开始不住地好奇。“我听小秋她们说,不是有人牙行吗?为什么不去那儿选人哪?” 面色有些尴尬,木槿倒没再说话。反倒是郑琛煜开始解释。 “人牙行的人,多半是犯了大罪的官眷,或者是身世清白的穷苦人家的孩子。来源简单,官面上卡的很死。” 揶揄地瞧了眼,低头喝酒的木槿补充道。“而且官面抽成很高。很多年轻的女子会被青楼选走,不少因为受不了,未出牙行就选择自尽。而且,只要经过牙行,那就是贱籍。世世代代都是。” 这就是现实,一步登天也能一步坠入深渊。一朝天子一朝臣,谁也料不到世事无常,谁也逃不开的世事无常。 蒋小花知道木槿不言不语的原因。虽说城主府里婢女众多,但看得出来她们过得都还算不错,并未受到苛待。 “这事吧,只能说时势所迫,总不能养不起孩子就让他们饿死吧,送去牙行虽说不是个好的选择,但至少有条活路。” 蒋小花抬手给木槿斟了杯酒,低声安慰。 木槿还是不语,春意盎然的桃花眼也不见得柔润得温情。 当年如果不是她的拼死相护,自己是不是真的会被那老妖婆送去做了娈童。 长舒一口气,心里好似缺了一块,她最后也没看见自己的肆意潇洒,也没看见亲手埋进土里的仇人。 如今整个木府,靠着他木槿留有一丝荣光,可她怎么也看不见了。 蒋小花察觉木槿气息越发阴沉,犹如冬夜寒风中树梢的最后一片枯叶,孤独无依,可依旧不肯坠入泥土中。 厢房内的悲春伤秋被门外喧哗吵闹的哭喊搅得稀碎。 妇人急切绝望的哭喊混合小厮的责骂还有厢房客人愤怒的斥责,一路奔袭而来。 一时间三人面面相觑。 悄寂无声。 厚重的大门被一把推开。 蒋小花甚至还没看清来人的模样。 只闻一句。“求城主救救我的孩子吧。” 第五十九章 又丢了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门外冷风萧瑟,吹得人不由自主打起寒战。 大约是用力过猛,来人跌坐在地上,并未起身只是不停低泣。 额间的白布包裹的伤口隐隐渗出血丝,犹如雪里盛开的红梅,扎眼醒目。 黑亮的头发披散开来,挡住大半张脸,看不清模样。 这晴天霹雳将木槿原本抑郁焦躁的心调理得更加狂躁。 “看什么看,还不把门关上。” 门口围观的人群,鸟兽散尽。 木槿也不问话,任由妇人低声哭泣。 后来大约是听烦了,竟直接起身离开。 这举动惹得蒋小花只皱眉,喊停木槿的话还在嘴边,人已经关门离开。 妇人又是一惊,慌忙起身去追。 “你光哭,他不会帮你的。”说话的是郑琛煜, 声音寡淡如水。 见妇人停下脚步,再次无力瘫坐在地。蒋小花大约是忍无可忍。 取来木槿尚未带走的大氅将妇人遮盖严实,问道。“天寒地冻的,怎么不多穿点。你先不要哭,到底什么事?” 终于,妇人从怀里颤抖地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蒋小花将信扭身递给郑琛煜。 自己则强制拽开妇人的手,手心布满弯月状的指印。 是疼痛掩盖了惊慌,从怀里掏出帕子,细细裹好。 就这空档,郑琛煜已经看完了信。毕竟也不长。 一言不发重新递回蒋小花手里。 信上只有一句话,(想要你儿活命,准备银票五千两。) 疼痛使人冷静,眼下妇人应该是冷静了。 以指为梳将凌乱的头发重新梳好,从袖中取出发带利落地系上。也不起身,盘腿坐好。 蒋小花这才看清妇人的容貌,病如西子胜三分。娇柔得犹如神女峰上的雪莲,风一吹便会四散开来。可那双眼,此时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戾气。 “妾身刘杨氏,请蒋姑娘施以援手救救元乐!”低头示意。 不是求木槿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我现在只想安心地找爹,或者就是去安阳城报仇。 蒋小花耐着性子,说道。“这小元乐刚回去才一个时辰不到,怎么能又丢了?刘夫人不如去官府报案瞧瞧。” 言下之意,你们做父母的怎么回事,都丢一次就不能看好孩子吗! 猛地握住蒋小花的手,刘夫人瞬间红了眼眶。“他根本没回府,在路上就被人绑走了。” 嗯? “我听下人说,四喜来这接他,可左等右等不见回来,我就让人出去找。马车就在离家不远的巷子里,四喜昏迷不醒,车夫被抹了脖子。现场只有这封信!” 眼泪夺眶而出,显然所有的镇定已经消耗殆尽。 蒋小花回眸,端坐着的郑琛煜,低头品茗,动作优雅从容,仿佛一切与己无关。 察觉蒋小花的视线,对视一眼又匆匆移开。 显然他不太愿意蒋小花参与这起案子,拍花子的人永远都不可能只有一个,天知道会不会又跑出来个黑衣人,半夜到处甩飞镖。 “木槿已经安排人手了,刘夫人不妨再等等。” 呃? 木槿都出门了,你怎么知道他去做什么! 侧眸看了郑琛煜一眼,疑惑极了。“你是木槿肚子里的虫子吗?你怎么知道他去干嘛。” 青花瓷杯一紧,郑琛煜面色不显,这丫头说话有时真不可爱。 “对于孩子的事,木槿比谁都上心。” 这话一出,蒋小花才忽然发现近些日子,木槿着实不太出现。 “劳请二位别让城主大肆来找元乐。” 杨氏眼下已经恢复大家族的贵妇气势,镇定冷静从容 。 刘府这些年能成为北联城富甲一方的大家族。刘杨氏当真功不可没,冷静果决不输刘英财。眼下她才是刘府真正的主事人。 蒋小花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怎么这是不准备要儿子了? 看出她的疑惑,刘夫人秀眉深锁。“早些年,我们府上发生过类似的事。老爷重金大肆寻找,结果第二日发现人死了。” “只要能找到我儿,我愿意千金酬谢。”说着盈盈下拜,身姿好似弱柳扶风,让人心生怜意。 “刘夫人,令郎遭绑架我们也很同情,只是这事您该去找府衙,我们着实无能为力。”声音淡漠,一段话几乎没有任何感情起伏。 说完,扯着蒋小花衣领绕过刘夫人向外走去。 冬日绵绵的细雨,眼下转成瓢泼,连贯浓密的雨珠让人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冷风裹挟着雨水劈头盖脸袭来,让人刹那间头脑清明。 “你为什么不帮她?”蒋小花拿掉郑琛煜的手,稍有好奇地提问。 夜风吹得她长发肆意飞舞,看不清面容,仰着头身姿挺拔。 好看的眉眼皱了起来,郑琛煜真想看看她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一会精明警觉如夜枭一会蠢笨呆懒如野猫。 反差如此之大,明显有诈啊。自己都护不住还想着去救人。 车夫驾着马车驶近,热情地招呼二人上车。“城主骑马回去了,吩咐小的在这等着两位。” 雨点打在车上发出玉珠落盘的脆响。绉纱被冷风吹起,雨丝也悉悉率率的飞进来几粒,落到蒋小花脸上,透进了皮肤,凉飕飕的。 “找到小元乐至少少一个失踪的孩子,你为什么那么排斥帮她。”蒋小花绞着手指低声埋怨。 “况且刘夫人真的很可怜,你看,她就一个孩子,从小元乐最开始不见到刚刚刘老爷都没出现。小元乐要再找不回来,那她可怎么办?” 行灯摇摆不定,豆大点的光晕,顺着风雨的左右摇晃忽明忽暗。 郑琛煜双手抵额,垂眸深思。 对于后宅之事,这丫头心思着实单纯了点。刘老爷正值壮年,可家中并无其他子嗣,那么只能是刘夫人不让。 甚至于当初的那个孩子,都不一定死于他人之手。内里乾坤自然已经无从知晓。 而且,刘夫人来之前必然是经过调查的。城主府多年从未出现过女眷,如今出现年岁相仿,且进出自由甚至与城主共乘,这些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你不觉得她表现得很奇怪吗?”郑琛煜状似无意地小声提醒。 蒋小花垂眸思索,奇怪?哪里奇怪? “你是指她认识我?” 自己起初也很好奇,她是怎么知道,后来想想木槿满大街贴的告示,想来阿猫阿狗都该认识自己了。 不应不答,蒋小花见郑琛煜对自己的问题不作表态,料想定然是自己猜错了。 “左右这事我也不想搅和,再过几日,我想去安阳城瞧瞧兴许能在那找到我爹。” 第六十章 交易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郑琛煜皱着眉,努力想要听清蒋小花的话。 周身寒气愈发浓郁,到底听清还是未听清,也变得琢磨不定。 冬雨一夜未停。 郑琛煜回到逸云居,还未进门,被小春告知,蒋小花早早出门,至今未归。 “可说去何处?”语气冰寒。 小春缩了缩脚步,摇头。“不曾,今早小厮送了封信给蒋姑娘,而后姑娘就独自出去了。” 郑琛煜心中一番计较,蒋小花刚来北联城不久,所知不过都是府里的人。这般神秘独自邀约,若是(皇极卫)该如何是好。 脚步一转,黑眸带了寒霜的冷冽气息,往木槿书房快步走去。 小春见郑琛煜离开,心也松了下来,捎带颤动对着小秋。“郑公子,实在是太可怕了,好像从未见过他笑。冷冰冰地吓人。” 另一边。 蒋小花离开城主府,去了一家茶楼。 刚进门,侯在一旁多时的小厮,连忙上前引路。 推门而进,就看到一人端端正正的坐着,尽显华贵淡然的姿态,面色虽带着容和之气,可眼神中那股戾气,并未削减半分。 身后装饰华丽的门被轻轻关上。 蒋小花似乎并不意外,拍落肩头雨珠,嘴角轻轻上扬,将手上信件随意丢在桌上。 “刘夫人,这般迂回曲折来找我,莫不是就是来大发善心的?” 坐在蒋小花面前的正是昨日娇柔如寒风花朵刘夫人。 眼下刘夫人眼色冷凝,虽面上带着淡笑,只是并未到达眼底。“妾身给蒋姑娘准备了君山银针,希望蒋姑娘喜欢。” 蒋小花也不客气,整衣而坐,面带浅笑。“我是牛饮之人,也不懂茶道,刘夫人该是扮俏给瞎子看。浪费了。” “怎么能说浪费呢,城主都可礼贤下士,我一介妇人当然要慎之又慎。” 嗯,怪不得郑琛煜不待见她,这女人着实让人看不透,儿子都丢了,还这般悠闲。 对上刘夫人稍显飘忽的视线,也是有些心疼。 “夫人,开门见山,直说吧。” 刘夫人大概是想不到蒋小花这般直白,一时摸不清套路。 “既然蒋姑娘这般爽利,我也不矫情,直说了。希望蒋姑娘能援手相助找到我儿元乐。” 和自己所想一样。那条件呢? “我知道蒋姑娘与父母离散,眼下这还是姑娘最为关心的事吧。我也知道近日去城主府的多是些闲人野汉,姑娘想必也很失望。” “毕竟世家大族对于血脉一事向来谨慎,不想公之于众的也未尝没有,我可以给姑娘做引,引介这些失子的世家夫人,助姑娘认祖归宗。” 显然这个条件相当诱人。 秀手握拳,刘夫人看着蒋小花面色犹豫,知道自己还需一把火,来说服眼前的姑娘。 “我们家是做茶叶和玉器生意,但早前夫家主业是牙行,和这北联城大大小小的世家多少都有联系。除了官府有帖的稳婆,多是些牙行没帖子的。” 这话显然已经很明了,所有的稳婆手里都有一本(恩德录),记录所有自己接生的孩子,父母姓名,出生时辰,身体特征,死后(恩德录)也会随自己一同去往阴曹地府,算是自己的大功德的见证。 不借阅,不外传,不见光的(恩德录),算是稳婆在行当里安身立命的根本了。 刘夫人提出的条件当真是很难拒绝呀! 这其中的利益关系,刘夫人已然说得相当清楚明了。蒋小花眼神低垂,淡淡问道。“既然想要我帮你,为何不肯如实相告呢?” “蒋姑娘,此言何意?”刘夫人细眉如刀轻挑。 “我这人最不愿被人当傻子戏耍。既然有求于人,为何不肯如实相告,既耽误元乐也耽误我。” 蒋小花饮了一口杯中茶水。嗯,还是小秋泡的桂花蜜茶更符合自己的喜好。 刘夫人显然太相信自己也太不相信蒋小花的为人。 可偏偏她又太相信蒋小花的能力。 蒋小花将桌面上的信件,推至刘夫人身前。 信上内容极为简单,可助姑娘寻得生父,(十里茶楼)一聚。 给自己调了个舒服的位置,蒋小花视线落在刘夫人透白的脸上。“对夫人来说,是找到元乐重要还是守着秘密重要?” 刘夫人愕然又快速收拾好表情。“两者根本没有比较性。蒋姑娘有何条件尽管开口。” “如果,我的父亲不是自己想着要来找我,那我不要也罢。我并不需要什么高门望族。” 像刘夫人这种看是柔弱实则步步计较的女人,怎么会只顾着抛饵。 又怎么确定这饵里没有毒药。 确实,蒋小花承认自己很心动,毕竟不论王朝地域面积,单说北联城找个人就不是个三年五载能搞定的。 见蒋小花并无直言拒绝,刘夫人再度开口,语重心长。“这高门大院看似风光,但多半也是身不由己。哪有自家父母不惦记自家孩子的。若是没有那迫不得已的苦,谁不愿意自家孩子承欢膝下。” 这是换战术,改走煽情路线了吗? 见蒋小花还是不应不答的闲散模样,刘夫人斟酌一番,继续说道。“姑娘家今后无非是嫁夫持家,世人都讲究门当户对,这高门大户定然也是看不上那小家碧玉,即便有幸入了府,大婚之日连个正门也进不了。虽说城主肆意洒脱,可这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蒋小花深吸一口气,闭眼喝完杯中茶水,心道,凉了。 这说半天也是觉得自己是未来的城主夫人吗?那就更不能答应你了。这万一你上哪找个假爹给我,我还不得让你吃的死死得。 淡然浅笑,蒋小花伸手拘起茶壶,斟了两杯,两指并拢将其中一杯向前一推。“茶不错,夫人尝尝。” 又独自饮完杯中茶,起身抚平衣裳褶皱。“既然夫人无法坦诚相待,那容我先行告辞。” 推门离开。 “等等。”刘夫人起身叫住。“难道蒋姑娘当真不想知道生父的线索?” 侧眸,双唇一抿。“如果夫人无条件告知,我当然深信不疑,可眼下夫人连自己的亲子都可不顾。” 拾阶而下,声音听不出喜怒。“这样的母亲,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那蒋姑娘今日又为何前来?”多年商场沉浮,刘夫人自信自己揣摩人心的手段。 第六十一章 天使巡安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为何而来? 还能为何! 蒋小花停住下楼的脚步,抬眸瞧了眼面色微红的刘夫人,大概是被气着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人说虎毒不食子,夫人既然连子都可不顾,我又担心什么呢?” 蒋小花刚说完这话,刘夫人起身上前两步,忙道。“可是蒋姑娘不是先救过元乐吗?为何不肯再救一次?” 这话说得,又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第一次救元乐的是刘夫人自己,是你教会元乐遇到危险该如何吸引注意帮助自己脱险,而我不过是顺水退舟,眼下不愿意救元乐的也不是别人,还是刘夫人你。” 刘夫人呆愣在原地,脸色铁青,看得出心情糟糕只是不知道想些什么。 “蒋姑娘话已至此,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希望姑娘不要后悔。” 蒋小花目视前方,嘴角笑意淡然。“也希望刘夫人不要后悔。” 门被重新关上。 房内,刘夫人长袖一扫,桌面精美的定窑瓷器化为粉末。想不到这乡野来的小丫头软硬不吃。桌上的信笺,也在指尖化为碎屑,洋洋洒洒落满一地。 蒋小花在门口正巧遇见贺大叔带着小贺仪。 “蒋姐姐,你要去哪啊?”肥短的小手使劲地挥舞,生怕她看不见。 圆滚滚的脸蛋上眯缝的小眼睛笑起来着实讨人喜欢。 蒋小花快步近前蹲身将他抱起。“几天没见,小贺仪又重了不少。” “娘亲说了,能吃是福,胖点不打紧的。”说着伸手摸了摸蒋小花的脸,惋惜道。“倒是姐姐最近瘦了,不漂亮了呢。” 惹得蒋小花一时啼笑皆非。 母慈子孝,家庭和美,胖婶一家还真叫人羡慕。 心下不免又有些同情小元乐。不过,人家母亲都不着急,自己担心什么。 “姐姐,城南边今天晚上有好看的动物,姐姐和贺仪一起去好吗?”扭了扭身子,伸手环着蒋小花,出声询问。 动物?该不是前几日那些异国商人的猛兽团吧。 瞧着蒋小花表情茫然,大概是从未有人和她说起。 贺大叔满脸含笑解释道。“每年这个时候,城主会在城南划块空地,统一安置这些异地异国来的商贩。晚上会有集市很热闹,蒋姑娘要是有空,可以一同去瞧瞧。” 三人边说边慢悠悠向前走着。 “贺仪下来吧,别累着蒋姑娘。”说着贺大叔伸手从蒋小花身上小心的抱下自家儿子,滚圆的身子在空中挣扎一会,又认命的站好。 人群熙熙攘攘,各色叫卖此起彼伏。 别看身子滚圆,可灵活得游鱼一般,稍不注意蒋小花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小贺仪。 还没来得及着急,几步之遥,贺大叔抱着手拿糖葫芦的小贺仪重新回到视线里。“蒋姐姐,吃糖葫芦。” 差点就以为你丢了,还吃糖葫芦,哪有心情。 看着蒋小花忽阴忽晴的面色,贺大叔伸手弹了下小贺仪宽大的脑门。“让你乱跑,你看看多吓人。” 瘪嘴单手揉了揉脑门,小贺仪一脸无辜地看着贺大叔。“爹,我是给姐姐买糖葫芦去了。” “你娘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不要乱跑,我看就该听你娘的让你好好待在家,那都不要去。”语气埋怨又无可奈何,转头对着蒋小花继续说。“每年到这时候,总有孩子会不见,他娘就不让他出门,这不非要去看什么(狡)在家闹了好几日。” “每年?府衙难道没有什么作为吗?” 虽说木槿不太靠谱,但人口乃民生之本,总不能任由其丢失吧。 “没有用的。”贺大叔叹口气,眼神忽地深沉起来。“有些人心肝都黑了,只要能赚钱,他们有什么不能做。” 三人从熙攘的大街转到安静的花甲小巷。 贺大叔抬手指着一旁杂草丛生的荒屋,神情愤慨又凄然。“这家的闺女比贺仪年长两岁,也是这个时节丢的,其他孩子都找着了,只有他家姑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后寒冬腊月他娘亲想不开跳了枯井,姑娘的阿嫲一口气上不来也着去了。留下个男人眼下疯疯癫癫的,全靠城主每年冬天带来接济。” 当真是一夕毁了一家人啊。 小贺仪蹦蹦跳跳推开院门。 还是那张石桌,如今却端坐着一袭黑衣的郑琛煜,看不见表情,入眼是挺括宽厚的背。 贺仪蹦跳地靠近,绷着脸躬身行礼。“贺仪见过郑公子。” 果然是冷冰冰一张脸不讨孩子喜欢。 蒋小花小跑着凑近,嘴还没来得及张开。 清冷的声音夹杂着不悦。“你可真叫人好找。” 皱眉,一手摁住郑琛煜的嘴,蒋小花拔高音调笑着说。“小贺仪可真懂事,快叫你爹爹带你去收拾收拾,晚上去看动物哦。” 见孩子兴高采烈地跑开,蒋小花这才松开手。 黑眸闪亮带着莫名的情绪,看得她不由自主红了脸,磕磕巴巴解释。“我,不是有意的……我……” 越着急越解释不清楚。 两人只得这样不尴不尬的坐着。 郑琛煜似乎也不着急了,并没有开口问什么。蒋小花也不曾提及自己见过刘夫人。 两人都默契地沉默着。 大概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吧。 “离她远点。” 她是指刘夫人吗? 眼下看他心情不佳,还是不要惹得为妙。 蒋小花乖乖点头。 郑琛煜面色又是一凛。“不要随便什么人给你送点什么你就去。万一是骗你的呢?到时候还得我们大张旗鼓去救你。” 这是生气了? 可是好像又是在关心自己。 最后,为了避免他生气上火,蒋小花只得再次乖乖点头答应。 冬日的暖阳散发橘黄的温暖光晕,照得人愈发懒散。 双手交叠在石桌上,下颌抵着手臂,蒋小花阖着眼坐着,暖色的光晕给脸颊镀上一层墨粉淡彩。 “近日天使巡安,很快要到北联城了。无事尽量不要外出,免生事端。” “什么是天使巡安?”蒋小花抬起头,额前发丝凌乱。 自然地伸手,替她整理额前碎发,郑琛煜低声回答。“天使巡安是辞旧迎新之际,陛下为普天同庆会在皇室里选一人以天家使臣之名在六城巡视。” 六城城主无召不得擅自出城,不得擅自联络,不得私下会面。框框条条约束得紧,为的是防止城主集结造反。天使虽说来巡视更多不过是来安抚人心。 “回府吧。” 第六十二章 赌约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蒋小花随着郑琛煜回了城主府。 前脚刚进门,一旁疾步窜出的木星渊哭丧着脸。“您两位可回来了,快救救我们城主吧。” 显然是蹲点守着两人。那和木槿主仆如出一辙的专业笑容也不见了,原地不停踱步,看样子是真有急事。 “何事?”郑琛煜脚步并无移动,天知道木槿会不会又出幺蛾子,还是问清楚的好。 想起木槿的交代,木星渊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硬挤出两滴泪可怜兮兮的看着蒋小花。 “城主说了蒋姑娘如果不去救他,他大概没办法看见明日的太阳了。” 城主说了,只要蒋姑娘愿意去书房郑公子一定也会跟着去。 而蒋小花之所以愿意去,不过是木槿有时真的太磨人,就像在耳边不停嗡嗡嗡的苍蝇,不咬人也膈应人,左右也闲来无事,去看看也无妨。 推门的声音吸引了书房所有眼光。 女子探寻的目光对上蒋小花好奇的眼神,高傲的扭头偏移视线,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嗤笑。 身旁郑琛煜面色如常,并不惊讶,拱手规矩的行礼。“见慧雅长公主安。” 这是个公主呀,原来这就是活的公主呀。 一身红衣看着肆意张扬,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茶花的芳香。 黑发如墨,半挽半披,白皙的皮肤衬的额间花钿越发艳丽。樱桃小嘴,高挺琼鼻还有那双水润的大眼,当真是增一分油腻,减一分寡淡。 如果不是那眼里毫不掩饰的敌意和鄙夷,蒋小花觉得九天仙女也不过如此。 轻抬下颌,迈步而来,慧雅斜眼睨着蒋小花。“姑娘就是满城尽传的未来城主夫人?” 怎么又扯到这件事,过不去了吗? 大概是觉得否认会降低气势亦或者是瞧不惯她鄙夷的神色,蒋小花仰起头梗着脖子。“是又怎么样?!” 啪,木槿手里的鹧鸪斑茶盏应声落地四分五裂。 郑琛煜眼神不善盯着木槿打量片刻。这就是你龟缩在书房等人来救的原因? 慧雅似笑非笑仿佛看货物一般上上下下对着蒋小花一通打量,朱唇轻启淡淡吐出一句。“你也配?!” “长公主,此间误会不如由城主稍后同您讲个清楚?”用词极客气,语气平淡犹如陌生人一般,显然郑琛煜此时心情不算太好。 脚步稍稍向右偏移些,将蒋小花完完全全挡在身后。 慧雅是先皇的嫡小公主,从小极尽宠爱,养就一身飞扬跋扈的脾性。一言不合动手伤人也并非没有做过。 不等慧雅再胡闹,木槿一把将人从门口拉回来按在主位上。“我说你到底想干嘛?!” 双眼迷蒙涌上泪,玉手扯着木槿衣袖尖轻轻摇晃,嘴角向下弯了弯,委屈极了。“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我放着好好的皇宫不待,舟车劳顿长途奔波来找你,你就这般对我。” 手脚轻慢的将袖子从慧雅手中扯出来,不动声色退后两步。木槿一贯肆意轻佻,正儿八经的模样着实难得。“公主慎言,您是金枝玉叶,岂可如此。” 说罢侧身低头站在一旁,把郑琛煜的面无表情冷如冰霜学了十成十。 蒋小花拉着郑琛煜已然悄声退至角落,低头耳语。“这就是天使?她和木槿什么关系?瞧着恨不得生吞了我。” 当初先皇弥留之际,为了惠雅公主要求新皇立下圣旨,(除叛国谋逆外皆无罪,婚嫁之事不可干涉,享一世荣华尊贵)。 结果木槿第一次参加宫宴就被慧雅相中,非君不嫁。闹得京中贵女敢怒不敢言,怨声载道。凡是木槿多看了谁家姑娘一眼,短则三五日长则一年半载别想举家安宁。 阴差阳错机缘巧合,木槿来北联城做城主才算清静些年月。 “她不是天使,对她而言但凡木槿身边的女的大概都该死吧”郑琛煜依旧站在蒋小花身前挡住她大半个身子。 约摸着是对慧雅喋喋不休感到头疼。木槿长久沉默之后终于问了一句。“你何时回去?天一阁已经传信回京了。此次的天使本不是该齐尚书吗?他人呢?” 笑呵呵的起身,慧雅站在木槿身旁,虽然木槿态度不见得多好,可还是让她很开心。声音山泉般清脆悦耳。“我让齐老头带我来,他不肯,我就让人把他打晕了,我把他捆好放他家里了,大概是捆太结实了,没挣开。” 稍停片刻,剜了一眼角落里的郑琛煜,轻声同木槿继续说。“你和我一起回京吧,要不我留下也行。天一阁也不能把我绑回去。” 蒋小花看着身前的影子,自己被笼在角落的阴影里莫名觉得很安心。“为什么天一阁不把她绑回去啊?” “因为不想。”郑琛煜轻声回答。 慧雅耳朵奇尖,得意洋洋的对木槿说。“看吧,琛煜都说了不带我回去。除非你叫皇兄亲自来,否则我就在你这呆着。” 木槿一双桃花眼跳得厉害,郑琛煜这家伙,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了。 “我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公主还是请回吧。”木槿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慧雅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眼底酝起大颗大颗泪。 郑琛煜皱着眉,面色冷寒,双眸漆黑犹如千年不化的坚冰。 蒋小花探出身,兴致勃勃,双眼闪着看戏的兴奋光芒。 “你告诉我是谁?总不能是这乡野丫头吧。”眼神怨毒,慧雅指着蒋小花冲着木槿低吼。 乡野丫头,怎么说呢,虽说没错可着实也让人不太舒服。 慧雅看着角落里的蒋小花,容貌俏丽,可也不过是小家碧玉,哪怕木府眼下落寞,这样的女人也做不了木府的当家主母。 更有意思的是,传言中郑琛煜不近女色,眼下这般紧着这蒋姑娘,怕是心之所向,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木槿毫不犹豫点点头。 书房内气氛再次降到冰点。蒋小花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喉间梗着异物恨不能啐在木槿脸上。 眼神在蒋小花脸上飘过,慧雅微微一笑,有些凄然,伸手想去抓木槿的衣袖,后者迅速后退躲开,手就那样僵在半空无处安放,越发瞧着可怜。 半晌无人说话,慧雅深吸口气,一张脸又恢复大气雍容。 “想和蒋姑娘打个赌,不知蒋姑娘可敢应战?” 关我什么事呀?! 我不想应什么战! “昨日在(饕餮宴)听闻蒋姑娘破案了得,不如以三日为限,蒋姑娘能找回孩子,本公主当即回京,如果找不回,那么何日回去,只得本公主自己说了算。” “蒋姑娘可敢?” 第六十三章 跋扈的公主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天色渐晚,抄手游廊慢慢亮起灯笼,照的一片亮堂。 木槿有些为难,他看不清角落里的蒋小花的表情。可他知道,这一路无非是自己答应替她寻亲,她替自己办案。眼下慧雅提出的赌约已出乎自己的意料。 以她的性子大概是不会答应的。 岂料,蒋小花从阴影里探出身,绕过身前的郑琛煜,站在慧雅三步开外的地方。 面带浅笑,目光沉着坚定。“公主金口玉言,我岂有不应的道理,不过我有一个小要求,不知道公主可否答应?” 要求? 你在开玩笑吗? 在京里,只要慧雅开口,陛下都得好好斟酌一番,何况是其他人。 肯屈尊降贵和你打赌已是天大的恩赐,还想要提条件。 木槿使劲盯着慧雅尖细的指甲,深怕一个不注意暴走,弄伤蒋小花,阿煜还不得活劈了自己。 郑琛煜眼神全然落在蒋小花身上,大袖里,一只银针落在指尖,随时可能飞射出去。 慧雅面色一沉,转而又好奇的问。“要求?蒋姑娘不妨说说。” 蒋小花淡然开口。“公主回京需经过安阳城,如果我赢了,希望公主能带我去安阳城,出一份寻亲告示助我寻回生父。” 慧雅不可置信,重复一遍她的话。“只有这样?本宫答应你了。” 哦呵呵。 就这,只要你离木槿远远的,别说安阳城,送你出王朝都可以。 “那就以此时为限,三日之后此时,静候姑娘佳音。” 说完,长袖一甩,扭过脸看着木槿。“即于蒋姑娘赌约已定,劳烦木城主这三日伺候好本宫,不然定去皇兄面前参你个藐视天恩的大罪。” 木槿脚步不动,原地扯开嗓子喊。“星渊,木星渊,快给我滚进来。” 一直在门口候着的木星渊,闻声慌忙推开门,先是提袍下跪给慧雅行了大礼,而后并不起身,垂眸道。“木星渊问公主万安。公主有何吩咐?”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说大点是木槿的亲信是城主府大管家,可说白了,慧雅是公主,她肯屈尊降贵无非是因为木槿。真要惹急了她,治不了木槿难道还不能收拾自己。 见木星渊低头垂眸模样恭敬,慧雅满意的哼一声。 “你找人把金玉院给公主收拾出来,再给公主找俩机灵点的婢女好好伺候着,稍后安排锦上红的掌柜把最新的衣料和头面带来给公主选选。”木槿边吩咐边脚步不停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慧雅伸手拉住木槿衣袖,朝外的脚步停了下来。 慧雅无视跪在地上的木星渊,快步走到木槿面前,神情倨傲。“他算个什么东西,本公主要你伺候,你要让他跟着我,我保证他明天绝对没有一块好皮。” 蒋小花侧眸看看身侧不置一言的郑琛煜,他的表情告诉自己,慧雅说的是真的。 木槿一张脸铁青,显然他也知道慧雅的脾性,眼下似乎连敷衍也不愿意再做,张口想让暗卫将人打晕送回去。 衣袖挽起露出一截皓腕,白皙娇嫩,却也布满淤青。 慧雅瘪瘪嘴忍着没哭。 原因是木槿说过最讨厌哭哭啼啼的女人。 “我一路来,马车也不好,颠簸的厉害。我还要小心翼翼假装齐老头出城,连婢女也不能带。怕让皇兄发现,日夜兼程过来,你现在连多陪我说两句话也不行吗?” 虽说眼泪忍住没落下,可话里话外都是心酸可怜。 木槿终是叹口气,表情软和下来。“先让星渊带你去安顿好,改明我带你出去逛逛,瞧瞧北联城的风土人情。” 大概是想不到木槿会这么说,慧雅当即欢欣鼓舞的同木星渊离开。 看着并肩而立的郑琛煜和蒋小花,木槿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思索片刻,又摇头,郑重其事对着蒋小花说。“你也算是替我解决一个大问题,我木槿欠你一个人情。” 蒋小花笑了笑,摆手说道。“主要是在你府上白吃白喝这么久,着实也该回报点什么。再说,我这不是也算为自己铺路嘛。” 前行一段,见四下无人,郑琛煜双眸幽深。“这是非去安阳不可?” 不明所以,蒋小花转头看着他隐匿在阴影中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是觉得周身寒气森冷。 “趁还不算太晚,去瞧瞧刘家那死了的车夫吧。能不能去,不是要看能不能破案吗。” 自动跳过他的问题,另起一句。边说,脚步不停往殓庄方向去。 因为是命案,刘车夫的尸体被木槿强势运回殓庄进行检验。 眼前的殓庄,除了门口的两盏摇晃不止的灯笼,没有一点亮光。 借着微弱的火光,两人做贼似的摸黑前进。 黑暗中眼睛失去了作用,反而致使听觉和触觉变得尤为敏锐。 手被准确无误的牵到,蒋小花脚步停顿,也不挣扎任由郑琛煜引着小心前进。 手心有些湿润的潮湿感,却不粘腻,温度传来带着全身暖融。 擂鼓般的心跳静谧中格外清晰,蒋小花忽的扬了嘴角。 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摇摆的树枝像极了地狱探出的鬼手,在空中毫无章法的挥舞。 黑暗中一双眼睛透过狭小的窗户缝隙,目不转睛盯着院中缓慢挪步的黑影,身上瞬时激起一股白毛汗。 手在房间角落一阵摸索,抄起笤帚,弯腰打开房门,轻声出去。 这大晚上居然有人不睡觉,跑城主府殓庄来,且不论怎么进来怎么出去。最让段验官疑惑的是,来殓庄偷什么?尸体吗? 蒋小花摇了摇被牵着的手。“你有没有觉得有人看着我们?” 这些年除了家,她最熟悉的就是殓房和义庄。哪怕是深更半夜也不见得心跳这般快的。 终于磕磕绊绊到了门口。身子一个重心不稳超前扑了过去。 鼻尖生疼,一双手不知何时出现在腰侧,帮着稳住身形。“没事吧,小心些。” 蒋小花一愣神,片刻只觉得脸如火烧。 腰侧郑琛煜的手带着灼人的温度,穿过衣裳好似将整个人点燃了一般。 头顶传来的呼吸声,羽毛般在心上撩动,忍不住让人战栗。 两人之间此时不过一指的距离。 于此同时,房间突然闪起光亮,照的一室亮堂清晰可见。 段验官身着里衣,举着笤帚胡乱的四下挥舞。 “你们?” 第六十四章 黑暗中的拥抱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蒋小花只觉得脑中轰然一空,不可置信得看来眼近在咫尺的郑琛煜。 也在眼神怔住得一瞬,慌忙向后跳开。 两人默契的移开视线,不再去看对方。 其实在亮灯那一刻,段思远已经瞧清楚这门口的画面。 当即恨不得用笤帚把自己打晕。 急中生智,想着继续闭眼挥笤帚当做看不见吧。虽然看着模样很傻,但肯定不会被郑公子灭口。 半晌,三人各怀心事,岿然不动。 段思明喘着粗气,放下笤帚,哆嗦道。“大晚上,两位来这做什么?” 其实他也不想说话,主要是实在挥不动笤帚,如果横竖都是死,那就死的痛快点吧。 “段验官,怎不早些回家去?”郑琛煜撩袍进屋,镇定自然。 段思远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郑公子,让自己呆着好好研究仵作之道的是他,让自己回家的也是他。 “刚写完刘车夫的验尸单,看着天色已晚,就想着在这对付一宿得了。” 段思远穿着单薄的里衣冻的有些面色发青。一旁的蒋小花着实于心不忍,开口解围。 “段验官不妨将验尸单给我,天寒地冻还是要小心风寒啊。” 连声道谢,段思远哆嗦着往外跑 ,出门还不忘贴心的替二人关好门。 验尸单写的简单。 死者,刘车夫。 年龄,三十有六。 死因 ,割颈失血过多而亡,身上无其他致命伤。 蒋小花暗暗咋舌,这个样子的确是该好好研究下仵作之道。 从墙上取下罩衣穿好,蒋小花快步扯开笼罩尸体的白布。 墙角火盆里苍术皂角冒着白烟,尸体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腐臭。 想起自己那只秃了毛的笔,蒋小花有些骄傲的拿出新笔递给郑琛煜。“我说会买新笔吧。” 眼里漾起一抹浅笑,郑琛煜从善如流接过纸笔,准备记录。 窗外寒风吹过门窗缝隙发出呜咽,犹如死者对枉死的控诉。窗户之上黑影摇晃如同鬼魅。 屋内烛火猛地摇晃不止,人脸阴阳莫测。 白布掀开的刹那,蒋小花整颜肃容。“刘车夫,三十有六,身高约八尺有余,体型壮硕,毛发旺盛。” 粗粗打量,蒋小花只觉得奇怪,这刘车夫远看和只黑熊几乎没有差别,满脸黑髯凶神恶煞,怎么看也不像个好相处的。 尸体已经僵硬,双眼大睁,颈部伤口外翻,隐隐能见骨。 随手掀起尸体的衣服,胸前和腹部隐隐可见浅淡尸斑。蒋小花伸手压了压,尸斑有些许变色并未消失。手指微曲,手掌张开。 蒋小花转头同郑琛煜说道,“根据尸体斑纹和手掌情况,大概是戌时死的。也就是接到小元乐之后,所以刘夫人说半路被杀是真的。” 郑琛煜不语,仔细低头记录,只是写到手掌时,好奇问道。“如何观掌来断时间?” 蒋小花有些意外,毕竟之前他是绝不会在记录时提问的。 “老蒋告诉我说,子午卯酉掐中指,辰戌丑末手掌舒,寅申巳亥拳着手,亡人死去不差时。你可以看看刘车夫的手,是不是应着第二句,再结合我们昨日在(饕餮宴)宴的时间也就不难判断了。” 郑琛煜点点头,表示自己明了。双眸幽深,放下手中纸笔。“你不是不愿意接这起案子吗?眼下就是为了能去安阳?” “人命关天嘛,再说是个孩子,虽说觉得刘夫人置自己儿子安危不顾,有些让人恼火,可不管吧,心里总惦记,就当积德行善吧。” 话毕,蒋小花转回身,继续对着尸体。 弯腰俯身靠近尸体颈部,方便仔细观察切口,甚至她还用手摸了摸。庆幸没有鲜血流出,只剩些粘稠的血丝附着在上面。 “伤口切面平整,外沿没有凹凸的痕迹,中间没有起伏。可以断定凶器十分平整锋利。个人倾向于是刀,剑一般以戳刺为主,但就切面而言,两者所差无几。” 说着直立起身,伸出两指将伤口稍稍合拢些。 轻咦一声。 偏头仔细又瞧瞧伤口。“这个伤口方向有些奇怪,你看看。” 让过半个身子,方便郑琛煜来看。 伤口前低后高,最低点在锁骨前段,最高点止于耳垂下方,呈斜线横切开脖子。 郑琛煜皱眉,虽说尸体并未让他觉得反感,但也没看出什么异常。 蒋小花边手指在自己脖颈自下而上比划,边凑近郑琛煜示意对方仔细观察。 “你看,他的伤口是不是这个走向?” 郑琛煜面色不变依旧清冷,可耳尖一点绯红道破心事。 见他沉默不语,蒋小花自顾自说道,“要么杀人的是个高手,方位也就不重要,要么凶手就在死者身后。” 而后蒋小花竟伸手飞速将刘车夫扒了个精光。 身后郑琛煜双眸如雪山寒冰,仿佛即将化成实体,一张脸绷的僵硬。 刘车夫身形魁梧,肤呈古铜,显然是经常锻炼。 上上下下仔细看了遍,蒋小花发现除了结疤的旧伤,身上再也没有其他伤口。 “他居然没有反抗过?”说着伸手重新将尸体衣服穿好。 身后郑琛煜脸色稍稍缓和些,虽说破案所需,但还是让人有些小小的不愉快。 低头围着停尸台不停绕圈,蒋小花喃喃自语,“到底是为什么呢?” 郑琛煜听到她的嘀咕,并没出声打断,目光随着她也兜兜转转绕起弯来。 蒋小花在彻底晕眩之际停下脚步,重新给尸体盖好白布。 “我想明白了,还是两种可能,一种就是高手行凶,一刀毙命,那自然也来不及挣扎。还有一种,熟人作案,没有戒心。不然就冲这个体格,怎么也能反抗下。” 蒋小花又定睛细看白布之下起伏的隆起。 刘车夫身量颇高,想要站在他身后造成这种伤口,那凶手的身量北联城想来是屈指可数。 “我觉得,他应该是坐在前室被杀。毕竟站着的话,凶手着实太过高大。” 说到这蒋小花甚至有些兴奋,毕竟当日马车里统共就三人,刘车夫,四喜和小元乐。 抛开孩子,那就只剩一人了。 “我们明日去会会四喜,不出意外,他就是凶手了。” 郑琛煜拧着眉,放下手中验尸单。目光落在蒋小花欣喜的脸上,有股子哀怨的气息。 怎么得,这么迫不及待要去安阳吗! 声音淡漠。 “四喜还在昏迷不醒呢!” 第六十五章 血脚印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好似酷暑难耐的时节让人灌了一壶冰水,蒋小花瞬时偃旗息鼓。 怎么忘了这一茬。 刘夫人第一次就说了,四喜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嗯,先去看看吧,顺便明个问问出事的马车停在哪,指不准还有其他线索。” 蒋小花垂头丧气率先离开。 金玉院。 金玉院取自金玉满堂之意,是木槿最为满意和用心装饰的院落。 满院花鹤翎并未全数开放,桃红色的花骨朵,布满枝头。 青石堆砌的石径两旁山桃梅郁郁葱葱,随风而来满院梅花香。 厢房梁顶坠着两朵金丝盘绕而成的茶花,花蕊中嵌着两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熠熠生辉,照的厢房亮如白昼。 慧雅里里外外打量一通很是满意。“木管家还是这般体贴入微,尽然还记得本宫的喜好。” 琉璃杯里梅花茶,花瓣浮浮沉沉,煞是好看。 木星渊很想告诉这姑奶奶,不能不记得啊,虽说城主会挣钱,可以吃不消您会糟践啊。 锦被要蜀锦,花茶要用琉璃杯,茶叶要用定窑茶盏等等,不符合要求就是摔,次数多了也就记住了。 “慧雅公主满意就是我最大荣幸,那小人先行离开,侍女在门口候着,您有需要随时吩咐。” 木星渊垂手低眸侧身站在一旁,脸上带着职业热络的笑容,话里话外很是热情,可又让人觉得冷冰冰的。 呷了口茶水,慧雅只是简单摆手。 木星渊如蒙大赦,躬身倒退离开,临了体贴关好房门。 门口四名其貌不扬的婢女并排而立,木星渊腰背直挺,低声告诫。“你们此前是伺候过公主的,公主性子想来也是记得清楚,废话不多说,好好伺候,重重有赏,万一办砸了,自己掂量着点。” 余光不经意扫过院门,一抹赤色身影一闪而逝。 明明在意的不得了,又要表现得不屑一顾,真不知道自家主子到底是个心思。 逸云居。 眼下不知是过了多久,郑琛煜坐在梨花太师椅中一动不动,双手摊放在桌面,目光在两手之间游离,嘴角渐渐上扬了些许弧度,森冷的眸子也漾起笑意。 脑海里,浮现出那黑暗中的拥抱,尽管只是短短一瞬,但好似融进骨血之中,难以忘怀。 书案对面木槿如见厉鬼,将手中信笺往前推了些,手掌在他眼前挥舞片刻。“你怎么跟中邪一样,要不我让星渊给你找个得道高僧看看?” 郑琛煜闻言收回笑意,神色凝重拆开手中信笺,仔细看过之后,掀开一旁灯罩,将信笺引燃慢慢焚烧殆尽。 “齐老头已经找到了,差点没让公主饿死在地窖里。天使仪仗估摸还有四五日能到,陛下的意思是公主既然已经来了,就让她做天使把其他几城一并巡完得了。” 停顿片刻,眸中寒光乍起。“陛下说那起案子想重审,还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现在只能静等时机到来。” “你准备让小花儿来查这个案子?她可不见得会听你的,况且她眼下一心只想找她生父。”木槿好心出言提醒。 分析的相当到位和准确。 郑琛煜寒眸微眯,盯着手心看了一眼。“眼下并不着急,再等等吧,当下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她找到生父。” 有求才会有应,她找到生父了却心愿。没有请求,到时候自己回京,她大概也会回她的恒明县,从此再无见面之日了。 况且(皇极卫)已然出动,只怕以后不会再有安宁日子了 ,离了自己,也不放心她的安全。 此时的木槿倒是头脑灵活思路清晰,的确不能让蒋小花找到生父,至少现在不能。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蒋小花顶着硕大乌黑的眼圈敲开郑琛煜的房门。“早啊。” 不料,眼前之人神清气爽,衣着整洁,身上白芷的清苦和冷风夹杂有着提神醒脑的功效。 相较于自己的颓败可真是天壤之别。 昨夜每每闭眼脑中不断出现黑暗中片刻发生的一切,彻夜无眠辗转至天明。 瞧着郑琛煜好似无事发生一般,蒋小花心里涌起莫名的失落。 道完早安竟唬着脸扭头快步走了,留下郑琛煜一人,手抵着门框寒风中不明所以。 城主府的马厩旁有块专门停靠马车的区域。 刘府的马车就停靠在角落里,不同于城主府的豪奢,显得低调朴素得很。 衙役远远站着目不转睛盯着马车。城主交代不能让闲杂人等靠近车辆,什么时候蒋姑娘说可以挪走,再通知刘府来领车回去。 蒋小花进来的本意是想找辆马车送自己去刘府瞧瞧四喜。 奈何,刚一只脚迈进门,衙役喜出望外,连跑带蹦朝着自己奔来,吓得她原地哆嗦了一下。 “蒋姑娘,你可来了,快瞧瞧这马车吧,同刘车夫一块运来的。”抬手指向角落。 蒋小花顺着手臂视线落在马车上,耳边是衙役喋喋不休的抱怨。 “毕竟是死了人,虽说青天白日,我也是血气方刚的血性男儿,但着实还是让人心里没着没落的,听那日运车回来的衙役说,现场车架上到处都是血,那刘车夫那边脑袋都快掉下来了。” 谣言害人呀。 “你要是害怕就去找个会写字的不怕的,等会替我做记录即可。” 脚步不停开始环视马车。 很普通的马车,除了车輿上挂着块刻着(刘)字的牌子,真看不出这是富贵人家的车架。 马车整体并不大,看着模样更像是马车行临时租赁,而不是高门大户的专属定制车架。 以车帘为界,车帘以内的车厢是干净整洁的,没有任何脏乱也没有血污。 这让蒋小花紧促的眉稍稍松开些,孩子必然在车厢,该是没看见前室血腥的一幕。 车帘之外又是另一幅光景,前室几乎到处都是血,车帘上更是梅花绽开似的喷溅血点,前室车面上更是铺满一地的血液。 原本青色的木板渗进血液,变得暗沉粘稠,散发甜腻腥臭的气息。 “这血量怕是被放干了。”蒋小花嘀咕一声。 血液融合在一起,眼下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唯一能确定,这么大面积的喷溅血液,凶手身上不可能纤尘不染。 微微有些晕眩,想起今早匆忙,还没来得及吃上早点。 当下身子摇晃厉害,一只手摁在前室边缘,勉强平衡住身子。 身后递来一只冒着热气的糖烧饼。 “快些吃了吧。” 第六十六章 又见钟正奇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入耳的声音温润,入眼的双手干净有力。 健康的小麦色和油纸包的褐色相差不大。 不是郑琛煜的手。 这是蒋小花脑海里迸发的第一个念头。 回身瞧见的是,一身藏青色劲装的钟正奇。 不似前些日见到的长衫儒雅,青色劲装和着小麦色的健康肌肤有种英姿勃发的爽利。 “钟大哥,你怎么在这?” 后者微微一笑,将手里的烧饼往前再递了递。 “快些吃了吧,等会该晕这了。” 洁白如玉的素手伸了出来,而后停滞在半空,又缩回眼前。 钟正奇迷茫的看着蒋小花的手来来回回。 还未开口询问,见她从怀里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盖在前室边缘的血污之中,用手轻轻按压片刻,取下。 再度展开,是一组花样稍显繁复的花纹。 原来,就在蒋小花刚刚准备伸手接糖烧饼的瞬间,发现自己手上染了血污。 原是准备随意拿帕子擦擦即可,何曾想血污竟然还带着花纹。 “这是什么?”钟正奇围着展开的帕子左右打量。 蒋小花不语,眼神定定落在帕子上,而后瞧着血迹发干,又重新叠好,妥善安放在随身小包里。 做完这些,从钟正奇手里拿过糖烧饼,大口咬下,含糊不清答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瞧着像什么东西的花纹。” 随即挥挥手,像赶走恼人得虫子一般。“不说这个了,钟大哥,怎么会在这?” 钟正奇伸手轻柔的取下她嘴角的芝麻粒,笑着解释。“秀山县寻着个被拍花子带走的孩子,这不是给送过来嘛。” 又伸手揉了揉蒋小花额前的碎发。“你呀,怎么还是这么粗心大意。” 终是长成了大姑娘,可眉梢眼角还是儿时的熟悉的模样,却又陌生了许多。 院里温馨熟稔的一幕,落在院门外郑琛煜的眼里,好似夏日正午的烈日让人睁不开眼。 男子英武,女子俏丽,并肩而立当真是情意绵绵。 郑琛煜黑眸如腊月寒潭,让人心悸。可又像裹了雾气,看不清内里的情绪。 深深看了一眼院中毫不知情的蒋小花,举步转身离开。 而此时,一句话,又让他生生停下脚步。 “郑公子,可是来找小花的?”钟正奇面对着院门,当然也将在门口徘徊片刻的郑琛煜瞧了仔细。 不喜欢这个眼神冷冽的郑公子,也不喜欢小花看他的眼神。 郑琛煜没有丝毫犹豫,上阵杀敌都不曾退缩,眼下无关痛痒更没必要躲避。 蒋小花拿着糖烧饼,绕过钟正奇,快跑两步停在他面前。带着得意的笑容,献宝似的将怀里的帕子打开。 “你看看,我又找到新证据了,只是还没看出来是什么。” “是脚印,看大小是女子的。”郑琛煜撇了眼帕子上的图案,眼神稍稍回暖。 见着蒋小花热络期盼的模样,身后钟正奇眼底没了温度。好似小孩遗失来心爱的玩具。 跨上自己的黑马,一手牵住缰绳,俯身又揉了揉蒋小花脑袋。 “既然小花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爷爷知道你来很高兴,让有空来秀山县看看他。” 挑衅似的看了一眼郑琛煜。“郑公子还当真是目光如炬,这女子物件一眼就可分辨。” 稀松平常的字句,没由来的火药味十足。 “比不得钟县尉手脚麻利。”郑琛煜并未抬头,直视眼前一脸木讷茫然的蒋小花。 这两人是吵起来了吗?为什么会吵架?手脚麻利是什么意思? 钟正奇笑得爽朗随和。“谢谢郑公子夸赞。”全然不在意的模样。 抖抖缰绳,黑马四蹄踏动,末了又扭头看着蒋小花。“奶奶说你小时候最喜欢桂花酿圆子,让你有空记得来。我先走了。” 四蹄飞奔,一路绝尘而去。 蒋小花张着嘴,也不知是拒绝还是答应,反正他是听不见了。 郑琛煜双手抱胸,斜眼看着钟正奇离开,复又回过身看着呆愣的蒋小花。 这丫头真说不出到底是机灵还是傻。 大约是她的模样太过单纯无害,郑琛煜舒了口气,心中躁动也稍稍平复些许。 “你怎么看出来是女子的鞋印?” 刚扑灭的燎原野火大有复燃的趋势。 蹙眉低语,郑琛煜将脚抬起。“你看看你自己的。” 蒋小花环顾四周,寻了张马凳,也不管干净与否,直接坐了上去,麻利的将自己的鞋脱了下来。 虽说花纹不尽相同,但的确是女子的脚印。 又将自己的鞋印小心的并排印在一侧进行比对。 郑琛煜在一旁默不作声看着,深怕出言打断她的思路。 朝代虽说开明,没有沾衣裸袖便为失节的陋习,但当着男子面前毫无顾忌的脱鞋,也是少之又少。 “你带纸笔了吗?我说你记着。”蒋小花头也没抬,依旧比划着鞋印,随意自然发问。 早上她莫名其妙的举动本就让他有些捉摸不透,见她一身怨愤离开,也紧随其后跟了出来,奈何这丫头脚程着实太快,跟丢了。 兜兜转转恰巧遇见出来寻人做记录的衙役。所以,眼下他还真带着纸笔。 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从木槿书房顺来的狼毫笔完好无损,只是那做记录的几页宣纸早成了球状。 又小心的将纸抚平,郑琛煜有些头疼,自己何时将纸揉成这样?莫不是从书房里拿出来就是这样? “一般女子及芨之后,身量和双脚长度就不会再发生变化了,而且,几乎双脚越长身量越高。” 科普知识结束,揭晓答案了。 “人脚的长度大约是人的七分之一。因为脚印只留了前端,和我的对比,只能知道她的脚比我大,人比我高,大约能比我高两寸上下。” 趁着郑琛煜低头下笔,蒋小花偷摸的将鞋穿好,故作淡定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背对着郑琛煜,脸红成煮熟的虾子。 “我说的是大部分人,有些姑娘长年劳作,脚也会比常人大些。” 皱巴巴的纸贴着耳朵递到眼前,蒋小花抬手接过,瞧了片刻,哭丧着脸。“感觉三天破不了案子啊,越来越复杂了。这纸是哪捡的吗?皱成这般。” 前言不搭后语,也算蒋小花的风格之一。 郑琛煜习以为常,闭口不言。 “走吧走吧,是时候再去会会刘夫人。” 第六十七章 争吵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连日的阴雨,难得出现太阳。虽不艳丽,却努力发着光,给人在严冬带来为数不多的温暖。 两人相顾无言,一人思量着昨夜温情一瞬,羞得心潮澎湃,只得故作淡定,撩窗看向远处。 另一人思量着今早的温情一幕,气得血液翻涌,只得故作冷漠,低头翻看卷宗。 两人各怀心事,马车很快停在刘府大门。 小厮得知是城主府来人连忙引着二人去正厅。 不巧的是,眼下正厅热闹非凡,主人家怕是来不及招待。 见一旁脚步不停的小厮猛然间踌躇不前,神情紧张。 蒋小花叹口气。“离正厅也不远了,我们自己去就好了,你忙你的吧。” 连声告罪,而后脚底抹油走得飞快,唯恐主人家怪罪。 毕竟主人家争吵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况且聊的还是纳妾的事。 “刘郎,你夫人这般凶神恶煞容不下我,不如我还是回我的(醉红颜)得了。”女子声音尖细,不论是话语还是音调都让蒋小花不太舒服。 “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讲理,我不过是要提前接艳娘过府,左右艳娘也要入府,早晚和什么关系。”男子音调不高,夹杂着痰音听不真切。 长久得沉默,蒋小花以为这场闹剧就此结束。 心下也是感慨刘老爷的荒唐,这儿子都让人绑了,不想着救儿子倒想着纳妾娶美。 抬脚未落,就听见瓷器落地的声响和女子的尖叫声。 “刘英财啊刘英财,你是不打算要儿子了是吗?你们刘家是打算绝后了是吗?你张嘴就是纳她入府,你好好用你那脑子想想,你那次纳妾我不是痛痛快快的答应你。眼下元乐生死未卜,你做爹的还想着纳妾,你有没有良心!扪心自问,这些天你何曾有一刻想着儿子!” 刘夫人吐字清晰,一句一句犹如利刃,连带着蒋小花也有些愤慨。 好似被戳着痛处,刘老爷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像足了猪圈里发情的老公猪。 “你还好意思说元乐,要不是你,元乐能丢?你说你没事三天两头去什么祈安寺。莫不是寺里的小秃驴入了你的眼,怪不得钱老爷和夏老爷老和我嘀咕说元乐不像我。你个…” 话被一声脆响生生截断。 又是一阵沉默。 这刘老爷当真是混不吝,什么都敢瞎说,狠起来连绿帽子都敢给自己戴。 想得入神,正厅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犹如炸雷。 出事了。 蒋小花顾不上招呼身后郑琛煜,只身一人小蛮牛似得就往正厅冲。 角落里,刘夫人后背抵着石墙,我见犹怜的小脸憋成酱紫色,嘴唇煽动像濒死的鱼,双手无力的捶打刘老爷,眼里布满绝望的惊恐。 死在曾许诺护自己一生的男人手里,当真是讽刺。 刘老爷面目狰狞,指节发白,一双泛黄的眼珠布满血丝,双手逐渐发力。 刘夫人的垂死挣扎似乎让他觉得很享受。 四周的侍女小厮惊恐无措的看着两人,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刘夫人挣扎的动静越来越小,眼白缓缓上翻,蒋小花试图伸手掰开刘老爷却徒劳无功。 眼神四扫,落在博古架上的青花瓷瓶上。她快步上前,伸手抄起花瓶,手起手落,花瓶准确无误砸在刘老爷身上。 碎裂的瓷器碎片划开华贵的布料,卡在刘夫人喉间的双手终于也松开了。 血红的眼睛缓缓移开视线,落在蒋小花身上。 完了,这回要掐我脖子了。 蒋小花缓步后退,刘老爷则沉默着步步紧逼。 眼睛闪着嗜血的光,蒋小花仿佛任由宰割的小白兔。 退无可退,她觉得自己背靠上一堵墙,一堵有温度的墙。 来不及回身看,双眼赤红宛如僵尸的刘老爷,已经逼近至身前。 眼前一道虚影一闪而逝,刘老爷像摊烂肉缓缓倒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一屋子人惊魂未定,还来不及消化眼前的发生的一切。 瘫坐地上喘着粗气的刘夫人,迅速起身,强制调整好呼吸,复又伸手整理凌乱的头发。 迅速恢复大家贵妇的端庄优雅模样。 速度之快,让蒋小花心生敬意。 毕竟眨眼间从小白兔变成老狐狸,那是需要历练的。 “你俩把老爷送回房,找个大夫看看,死不了就行。你俩把艳姑娘送回(醉红颜),跟老鸨子说,三百两愿意的话,等府里事了,我们抬小轿去接人。你俩把这收拾下。俏红给泡壶茶送来,然后去看看昨日说的那三间店铺情况。” 刘夫人葱白素手点过在场的小厮侍女一一安排。人群潮水一般迅速无声散去,各自忙碌开。 浓妆艳抹,衣着清凉的艳娘还想着扭捏矫情一会,见刘夫人眉眼如刀,只得冷哼一声,腰肢轻扭随小厮离开。 真想问问她冷不冷,冻不死你。 众人无声忙碌的收拾一切,人数不少的正厅几乎寂静无声,刘夫人当真是御下有方。 蒋小花这才有功夫打量起瘫软在地无知无觉的刘老爷。 怎么说呢,只一眼,激起蒋小花强烈的好奇心。 她偷偷转身看了眼郑琛煜,踮脚俯在他耳边低声说。“刘老爷有事。” 呵气和着发丝在脸颊耳畔浮动,带起一阵酥麻。郑琛煜只觉得心跳如擂鼓,声响盖过了她的话语。 刘老爷如今仍旧瘫倒在地,肥胖滚圆的身体两个小厮根本无能为力。 脸色整体委黄,耳色偏灰黑,眼袋泛黑,嘴唇青乌无血色。 郑琛煜不懂蒋小花话里含义,随着她的目光也怔怔瞧着刘老爷。 “蒋姑娘,郑公子请坐。” 婉转悦耳的声音打断两人思路。 蒋小花这才发觉偌大的正厅眼下只有自己三人。院外阳光普照,梅花开的艳丽,暖融又充满生机。可室内依旧照不进阳光,即便有偌大的薰炉依旧冷的让人从里而外得发寒。 三人坐定,刘夫人还未开口说话。蒋小花连珠炮似的发问。“刘老爷是否常常手指微微发抖,腰腿沉滞,腰背酸软无力,头昏眼花,胸闷烦躁,还睡不好,对了,还有特别怕冷。” 刘夫人表情逐渐凝滞,全话毕,语气森冷。“只知道蒋姑娘验尸破案手段了得,竟不知姑娘还懂医,眼下次番话,不知何意!” 蒋小花也不怵,面带浅笑。提袖倒茶,一杯递给郑琛煜,一杯浅尝辄止。 “刘夫人还不打算说吗?” 第六十八章 古怪的尸体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蒋姑娘想让我说什么。”刘夫人身体后仰靠着圈椅离桌子稍远些,恬淡随意望着蒋小花。 身体俯在桌上,她目不转睛看着刘夫人。“刘夫人当真不知道我想问什么吗?” 我是给你面子,真不要让我自己问啊。 置若罔闻,刘夫人甚至闭上眼假寐。 “刘夫人家世必然显赫吧,虽然我没见过您的户籍卷宗,但单看看您家里的陈设和您御下之术,也能够猜想您出生高贵。” 恭维的话语的确让刘夫人身心愉悦了不少,连带着眼睛也睁开,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气息也淡了下去。 “说起来,我和当今太后还是有些亲戚关系的。” 牛皮了,说话没准信了这娘们。 蒋小花微微点头表示信任,双手托腮真诚期待的看着刘夫人。 “我舅母的表哥是林府的表少爷。也算是沾亲带故了。” 这关系,可是真亲戚啊。 蒋小花心里暗骂虚荣,面上依旧风平浪静。身旁一直低头品茶的郑琛煜倒抬头看了她一眼。 林府的表少爷,那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无一不精。当初木槿还在京里,那是木槿的头号狗腿子,可以说指哪打哪。原指着能让林家治治那身臭毛病,结果搞得林家小辈乌烟瘴气,为此宫里那位特意降旨让其闭门思过。 蒋小花放下手,清了清嗓子,甚至起身挨着刘夫人重新坐下。“夫人,我也知道,像你们这样的世家大族都好面子,不能容忍成为外人的谈资。但有些事吧,总没有性命重要。退一万步说,即便元乐不是您亲生儿子,您也养了这么大,人都说养恩比天大,您不就是他的天吗。” 蒋小花自认情真意切,字字玑珠说的非常好了。 只是。 刘夫人像老鼠被踩着尾巴,一脸怒容。 美眸一撇,音调不自觉扬了起来。“蒋姑娘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元乐不是我亲生儿子,莫不是听了刘英财的胡言乱语。我儿如今生死不明,姑娘在这胡说八道也不怕遭报应!” 蒋小花充耳不闻怒吼声,还未开口解释。 就在这时,小厮带着衙役匆匆跑来。 喘着粗气,躬身行礼,衙役附在郑琛煜耳边低语。“郑公子.....城主带人....在城南河边寻着....一具奇怪的尸体。让您带....蒋姑娘看看。” 尸体?奇怪的? 郑琛煜面色一沉。 “既然刘夫人不愿开口,那我二人也不好强人所难。我们走吧。” 毫不拖泥带水,起身迈步,扯着蒋小花衣领飞速离开。 又扯衣领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刘夫人甚至还来不及反应,郑琛煜两人已经消失在正厅,好似从未出现。 没由来心慌,尖利的指甲在桌面来回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动。“可知衙役匆忙找他二人所为何事?” 小厮茫然的摇头,说道。“只看出来很急,至于何事,小的也不知。” 我也看出来很着急,还用你说。 “去打听打听,有消息第一时间来回我。让俏红立刻回来见我。”刘夫人摆摆手示意小厮退下。 心里依旧七上八下没个着落,好似心脏缺了一块,怎么都觉得别扭。 衙役正是今早看守马车的那位,此时脸色铁青又扭曲,说不出的诡异。 “到底怎么了?”蒋小花脚步不停,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城主府的马车就停在刘府门外,连带着车夫也是一脸狰狞。 郑琛煜向来反感说话支吾的,拧着眉喝道。“从头详细说。” 强忍着胃部翻涌,衙役压低声音答道。“城主在城南川水江边找到具尸体,段验官已经去了,城主让蒋姑娘帮着看看,那尸体。” 又停下来,好似将涌上喉咙的再咽了回去,皱眉继续说道。 “那尸体身上被扒了皮,还沾着些毛发,说实话是真看不出原来什么模样,现在的模样是真的,有些恶心....” 光是这形容,就足以让人胆寒,更别说想象一下。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这样手段残忍的却是少见。 郑琛煜虽有触动,却也依旧面色如常,毕竟是见过太多血肉横飞的惨状,这些不足以使他胆寒。 反观蒋小花面色沉郁,也不提让郑琛煜松开衣领,只是呆木的朝前走。 难道城南的尸体是小元乐,他死了?是因为自己没有答应刘夫人去救他?一时间懊恼悔恨铺天盖地。 郑琛煜松开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还没去看过,不要太早下结论。即便是,也与你无关。” 知道与自己无关,老蒋说过,人不是佛祖,做不到普渡众生,就是佛祖也还有佛光照耀不到的无间地狱。 深吸一口气,将思绪从杂乱纷呈的胡思乱想中剥离出来。 “我们走吧。” 快马加鞭,马车停在城南义庄。 之所以没有带回城主府,是木槿担心途经闹市容易引起民众恐慌,加之蒋小花说过发现尸体的地方尤为重要,索性就停在城南义庄。 事出紧急,马车一路飞驰,盏茶功夫就到了义庄。 义庄外倒是不少人,蒋小花居然还瞧见木槿那浮夸艳丽的车架。 慧雅玉手撩帘不住好奇的朝里张望,见着蒋小花一行人下车,提着裙裾也跟了下来。 只是还没进院门,让一旁面色不善的侍卫拦下。 “城主吩咐了,长公主请止步。腌臜污秽之地还请公主莫要上前,以免有伤凤体。” “我是公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你们给我让开,不然信不信我砍了你们。”说着高傲仰起头,继续抬脚迈步向前。 守门侍卫相互对视一眼,默契的横向迈步将狭小的院门堵的严严实实。 “你们!”素手扬起,一记耳光似裹挟风声而来。 还未落下,木槿的手伸了过来,一把擒住慧雅的胳膊。“你做什么!” 声音有些恐怖。 木槿脸色稍显苍白,带笑的眉眼紧锁成解不开的结。 慧雅被抓着手腕身形不稳,摇晃着险先摔倒。 见状,木槿加重力道,将人扶稳站好。 “我就想进去看看,我保证不会添麻烦,再说不是我和蒋姑娘的赌约吗,我来看看不是才公平嘛。”模样真诚乖巧,一点也看不出刚刚嚣张跋扈的样子。 既然你上杆子要看,可别怪我了。 院内并未走远的蒋小花开口道。“时间紧迫,既然公主提出公正,那就快些。” 言下之意,让她来,赶紧的。 “公主可别后悔!” 第六十九章 没了皮的尸体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义庄四角摆放着些许陈旧的棺材,大多是些无人认领的异乡人,客死他乡无人收尸。 地上破旧的砖缝里插着蜡烛和长香,尸体的腐臭,劣质的檀香,甜美的茶花,清苦的白芷。 以及酸臭的呕吐物夹杂糅合在一起。 是的。 呕吐物。 十来个衙役侍卫默契得分成两边。 倚墙闭眼,脸色暗沉的站在一边。 背对众人,弯腰对着墙角,肩膀耸动的在另一边。 可见这尸体该是多让人接受不了。 慧雅脚步停顿,满心鄙夷打量周围人群,紧随着面色阴郁的蒋小花朝内走去。 看着院里歪七扭八的人,蒋小花心里暗叹一声,陛下要知道朝廷的钱养了这么些人怕是要气死吧。 慧雅一直闭口不言,看着院里侍卫衙役的模样,又是遮遮掩掩不让瞧的尸体,好奇心空前膨胀。 瞧着长公主都进去了,院内侍卫一脸诧异。随即不情不愿朝院里挪了挪脚步。 段验官正将白布重新盖好,虽有恐惧却并不嫌弃,甚至充斥着悲悯和愤怒。 蒋小花瞧他这样,一时间竟也对尸体产生强烈的好奇。 “段验官,可是验完了?”蒋小花开口询问。 大概是听衙役说了蒋姑娘验尸手段了得,捏着白布的手一时有些为难。 半晌之后,好似认命一般,重新掀开白布。 嘴唇开启还未发出声音。 身后慧雅发出石破天惊一声尖叫,而后又猛得捂住自己张开的嘴,粉嫩娇柔的脸颊,转眼间没了血色。 干呕几声,随即跌跌撞撞夺路而逃,很快院里加入新的呕吐声。 不是要来以示公正吗,怎么就跑了。真是的。 “段验官说说你的验尸结果吧。”木槿强忍着恶心,依旧并肩站在段思远身边,那双明亮的桃花眼带着滔天怒火定定落在尸体上。 “尸体女,死因扒皮,死亡时间三到四天。”言简意赅,段思远又将白布往下拉开些,声音低沉。“我知道自己这点微末伎俩入不了蒋姑娘的眼,但这次凶犯着实太过丧尽天良,如果有用的到段某的地方姑娘尽管开口。” 此时蒋小花根本没有心情搭理任何人。 甚至没有一丝因为不是小元乐而暗自感到庆幸。 从小到大见过尸体并不少。可让人恨不得将凶手千刀万剐的的确少有。 尽量平复心绪,蒋小花冷淡着一张脸将白布彻底掀开露出全貌。 郑琛煜知道眼下自己多说无益,早日找出凶手才是当务之急,狼毫笔添好墨倒真像尽职的书吏。 小小的身躯蜷缩在停尸台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不对。 是浑身上下没有皮肤。 只剩些指甲大小的皮肤七零八落黏连在身上摇摇欲坠。 这分明就是一刀一刀生生割下的。 第一次检验的尸体的手有些颤抖。这孩子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到底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她到底犯了什么错,以至于要这样。 蒋小花紧抿着唇,眼里止不住的疼惜。 从验尸箱里取出镊子,小心取下黏连着的皮肤。上面几根细长粗壮的毛发,格外显眼。 弯腰凑近身体,尽量平稳因为愤怒颤抖不止的手,一处一处翻开那小片的皮肤。几乎残存的皮肤上都带着那样的毛发。 “身材瘦小,脂肪少,无明显外伤,伤口创面无外翻,无挣扎痕迹,均是死后造成。原因可能是为了掩盖尸体特征。切口整齐,凶器应该很锋利。” 所幸五官仍健在,她轻轻分开眼皮,好似生怕弄疼尸首一样,眼球浑浊,瞳孔消失。 “根据眼球情况,死亡时间大约在三到四天,段验官查验的很仔细。” 蒋小花声音平静,可并没有任何人感到轻松。 手中动作不停,轻缓将尸体平放,双腿轻轻分开,蒋小花眼尖的在脚窝发现不同于红色的物件,镊子快而轻的伸了过去。 “找到些木屑,可能是运尸工具上留下的。生前没有遭到侵害。” 这大概是目前唯一一个让蒋小花心里舒坦些的答案,虽然并没有什么值得开心。 视线直线划过尸体,手则随着视线停留在胸口,轻轻按压,手感粘腻,胸口微微凹陷。 “我要解剖确定死因,受不了的,可以先离开。”蒋小花弯腰低头从验尸箱里翻找解剖用具,声音轻慢但清晰入耳。 郑琛煜身姿挺直,下笔飞快,显然他很相信蒋小花所说的一切,并且也不打算离开。 段思远则是羞愧又崇拜,内心却安心不少,因为他相信眼前这个面色从容的女子定能找到真凶。 没有一人挪动脚步。连矫情得不得了的木槿也不曾移动。 冰冷的刀锋划开冰冷的尸体,刺骨的寒意让手中尖利的短刃好似粘着在手上 冬季天寒,这几天尤其冷冽,可脏器已经开始微微腐烂发出恶臭。 只一眼,蒋小花瞧得清楚明了。 一根肋骨断裂成两截,凹凸不平的端口扎进了那颗小小的心脏,断了她的生机和未来。 “死因强大外力导致肋骨断裂,刺穿心脏死亡。” 这场解剖开始的快,结束的也快。 她拿着鱼线开始缝合切口,细细密密缝合的格外仔细。“女孩子都爱漂亮,姐姐替你缝仔细些,看不出来的。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很快尸体缝合完好,蒋小花重新盖上白布,站定,静谧无声的义庄响起诵经声。 天地无声,连呼吸也微不可闻,呼啸的寒风停了,摇曳的树枝停了,走动的脚步声停了。白布下的尸体好似舒展开向着遥远的地方奔去。 无人催促也无人发问。直到蒋小花念完一遍睁开眼。 她依稀记得以前每逢遇见死状凄惨的可怜人,老蒋总会默默的念上一通。他说这是希望枉死的人早日安息。 “她生前应该过得很不好,身材瘦小所以没办法判断她的年龄。” 转身对着沉默的木槿又说道。“给她准备身漂亮的衣裳和鞋子吧,如果有家人来寻就烧成骨灰送去,这样至少父母心里还能留下她最美好的样子。” 木槿呆愣的点头,算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蒋小花沉默着回到院中,仔细洗净双手,整理仪容。 皱眉望着天空,原本还有些许阳光,眼下又飘起细雨,纷纷扬扬落满一地。 “我们再去一趟刘府,如果刘夫人还不愿意说。”低头看着坐在石阶是毫无公主仪态的慧雅。 “那么这场赌约我认输。” 第七十章 陈年旧事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马车从荒凉的义庄回到热闹繁华的主大街。 临近黄昏,街边的摊贩叫卖声一句高过一句。都想着在夜幕彻底来临之前,多赚些银钱回家。 蒋小花呆愣坐在车上,耳边回响着上车前慧雅的质问。 “人都死成那样了,你居然还想着赌约,你这女人怎么这样。” 什么这样那样,总不能按死的惨状来给案子排序破案吧。 红润的脸颊泛着死气,周身气压低的仿佛鸟兽都触之即死。 马车摇晃着停在刘府大门,郑琛煜眼瞧着蒋小花撩帘跳下车,犹如惊弓的鸟一般冲进刘府。 门房该是得了指示,并未对两人有过阻拦,一路畅通。 从蒋小花两人不打一声招呼离开起,刘夫人就坐在正厅等着,没去任何地方,心中忐忑。 尤其是俏红回府告诉她,城主在城南发现一具尸体,更是心如油烹。 满脑子都是儿子元乐过往的种种。出生时的喜悦彷徨,生病时的焦灼无措…… 回想起那第一声娘亲,心炸裂开的疼痛。 桌上的茶凉了换,换了凉,凉了再换。 她在赌,蒋小花还会不会回来,她的儿子还有没有希望活下去。 终于看见黑着一张脸的蒋小花出现。她的心并没有觉得轻松些许。 郑琛煜心里暗道蒋小花气势汹汹的模样像极了山间愤怒暴躁的野兽。 “刘夫人,我们开门见山,我也不想和您浪费唇舌说些有的没的。” 坐在刘夫人对面的圈椅上,蒋小花一仰头喝干了茶盏里的茶,又重重将杯子放回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声音好似一把重锤将刘夫人三魂七魄都震得摇晃不止。喃喃道。“莫不是我儿元乐?” 因为木槿严令禁止外传消息,所以俏红只知道发现一具尸体,其余的一概不知。 未知的危险才最让人恐惧,就比如蒋小花消失的这几个时辰,她在脑海中设想过千百种情形,每一种对她都是凌迟的重刑。 “不是,但不保证下一个是不是。”蒋小花显然带着怒气。 毕竟对于扒皮案她还没有任何线索,的确不能断言元乐是否安全。 挺直的腰背弯曲了,妆容紧致的脸掩盖不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艰难的开口,薄唇轻启。“蒋姑娘想问什么,就问吧。” “刘老爷知道元乐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刘夫人那双蜷在双袖的手紧握着,指尖泛白,尖细的指甲也已经深入皮囊,鲜红的血从伤口溢出。 她不曾想蒋小花竟然问的如此直白不加掩饰,那种感觉就像被人剥光衣服丢在人群中,赤裸的坦诚。 她怔怔看着蒋小花,眼里带着恨和恐惧。 嘴唇煽动却发不出声响。 手指轻敲桌面,郑琛煜低头品茶,面色如常。 那有节奏的敲击声仿佛死亡的倒计时,让人忍不住肝颤。 “他不知道。”音调平稳,已经听不出情绪波动。 要是他知道,自己还怎么在刘府立足,估计早被那狼心狗肺的男人乱棍打死或者就是装猪笼里沉塘了。 “我是家里的庶女,主母不坏,但也没多好,所以我才做了刘英财的续弦。我入府的时候,府里只有一个庶女,是周姨娘生的。原想着很快能生下嫡子的,可是两年过去毫无所出。” 天已经彻底黑透了,正厅里影影绰绰的烛火照不见刘夫人低垂的眸。 “后来我母亲着急,找了个嬷嬷来身边帮着调理身子,可依旧没有任何用处。直到后来俏红寻了女医,才知道问题并不在我。” “元乐的父亲是在(祈安寺)吗?” 郑琛煜很善于从细枝末节里找重点。声音虽轻却极有份量。 刘夫人脸色及其难看,更盛刚才。微不可见的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天啊,居然去寺庙里坑和尚,罪过罪过啊。 微凉的手指轻轻弹了弹蒋小花的脑门,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郑琛煜开口解释道。“(祈安寺)边上有些厢房租住给家室贫寒的读书人。” 难怪,就刘英财那酒色掏空的身体连儿子都有不了,何况还是那么好看的儿子。 烛火摇曳,厅外风声大作,吹得梅花落满一地却无人欣赏。 刘夫人忽得冷笑起来,眼中带着癫狂。 “他也配,他怎么配!他是畜牲!” 嗯?不是应该情意绵绵吗?这是怎么了? “是你和他合伙绑了元乐?”郑琛煜再次开口,声音阴沉的可怕。 很显然他再一次找到了重点。 刘夫人低着的头,终是抬了起来,她看着蒋小花眼里满是乞求。 俏红去了(祈安寺),告诉自己眼下那里已经人去房空。 “当初府里周姨娘的孩子也不是刘英财的。周姨娘和她的姘头使计,假意绑了孩子,然后由她姘头开口要赎金,两人借此带着孩子双宿双飞。可后来不知谁和刘英财透的风,带着家丁去的时候,起了冲突,孩子和周姨娘一起掉下山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姘头则被刘英财乱棍打死。” 刘老爷怕是睡在青青大草原上,这绿的一片一片的。 “所以,你和那位也是用了这个手段?” 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都失败一次了,还要再来一遍。脑子呢?! “不是的,他和我说元乐是他的孩子,他定然不会伤害他,他只是想拿钱赎回他被卖掉的妹妹。” 刘夫人声音越来越小,显然她已经从自己给自己编制的真爱梦境中清醒过来了。 可惜,为时已晚。 “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他妹妹叫什么?” 这就解释了马车上的脚印了,多半就是这妹妹的。 “他是平泰县来考乡试的谢志用,那女子属实不知叫什么,只知道他喊她莹莹妹妹。” 这那里是普通兄妹之间的称呼啊。再强的女人也容易被感情冲昏头脑。 该知道都知道了,蒋小花也不再多说什么。和郑琛煜头也不回的飞速离开。 乞求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刘夫人无力的靠着圈椅,双手捂着脸,呜咽和泪水顺着指缝滑落。 马车一路飞驰,蒋小花良久不曾言语。 曾经许诺要陪伴一生的人,在你最无助的时候纳妾。你一心爱慕着的男人,从始至终对你只是欺骗,眼下连唯一的儿子也下落不明。 这刘夫人还真是悲剧。 马车很快回到灯火辉煌的城主府。 “让木槿快些喊人来!” 第七十一章 公费逛青楼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往日里城主府温暖光亮的灯笼,今日也显得无精打采,在寒风中摇晃的厉害。 几乎是通传的衙役前脚刚走,慧雅后脚带着侍女威仪非凡的杀来。 蒋小花甚至怀疑她一直带着人在暗处等着,好向现在这样来质问自己。 “我原以为你品行高洁,没想到也是这种会贪慕金钱阿谀奉承的人。就因为刘府有钱有势,那孩子死的那么惨,你居然放任不管,还想着刘府那档子事!” 这话听得蒋小花心里只骂娘,这公主是把脑子掉在宫里没带出来吗?怎么喜欢木槿的都是这么些货色。 且不说,是你自己开口和我打得赌。谁告诉你,案子要按死的惨来分先后。 活人永远比死人重要。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要先找到活着的。 淡淡扫了一眼慧雅,懒得和她开口争辩,蒋小花侧身绕过了她,继续往里走。 这一天马不停蹄的奔波,真真有些累了。她迫切的需要休息一下,免得自己等会晕过去。 身后慧雅瞧着她对自己视若无睹,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轻轻一拽。 蒋小花脑子一白,完了,要摔倒了,估计还要晕。 视线逐渐模糊,嘴里快速被塞进药丸,甜腻的瞬间充斥口腔,可依旧抵不过天地倒转的眩晕感。 没有意料中的后背着地的剧痛。 一只手稳稳接住向后倒去的身体,打横被抱起。 鼻尖是白芷清苦的气味久久不散。蒋小花习惯的安下心,彻底陷入黑暗中。 冷冽如刀的寒眸瞥了一眼呆立当场的慧雅。“公主如果今日就想回宫,天一阁很愿意替皇上分忧。” 慧雅眼里揉着泪光,有一瞬间仿佛被人扼住咽喉难以呼吸。无意识后退几步,给郑琛煜让开些道路。 她记得皇兄说过,即便名义上他是皇兄的臣属,可如果他真心定决心要做什么,怕是谁也拦不住。 匆匆赶来的木槿迎面遇见脸色阴暗的郑琛煜。“走开。” 退至一旁垂手而立,直到他走远,木槿长舒一口气。 果然阿煜生气的样子太可怕了,都忘了自己才是这的主人。 转身余光扫过景观石旁楚楚可怜的慧雅,一言不发,跟着郑琛煜走远。 不知该作何感想,其实他知道,只要和自己没有关系,慧雅绝对算的上一个合格的长公主。 将蒋小花待会逸云居安顿好,郑琛煜冷眼看着老实巴交的木槿。 还未开口。“星渊已经去找公孙老爷子了,慧雅就是那脾气,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我已经把侍卫都找来了,有什么吩咐?” 瞧着木槿态度,郑琛煜着实也是无奈。“她该是想让你们去找平泰县来考乡试的谢志用,还有个叫莹莹的红倌人。” 见小春和小秋来回打水进屋,穿梭在房内,倒显得两人很是多余。 “你让人去城门口问问,注意来往的人,如果没走,很大可能该在莹莹所在的青楼。动静小点,免得逼急了伤着孩子。”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房门。 长廊四面透风,着实吹得人头脑清醒。 木槿斜倚着廊柱,想了很久,开口道。“慧雅的脾气你也知道,眼下估计是担心的要死,生怕你给她送回去。刘家那婆娘养个小哥肯定出手阔绰,我去(醉红颜)瞧瞧,我怕那些个侍卫搞不定老鸨子。” 郑琛煜不答,表情淡然坐在廊下等着公孙灏来。他不太懂男女之情,他不明白慧雅对木槿近乎病态的执著,他也不懂木槿明明喜欢却又避之不及,所以他没办法回答木槿的为慧雅准备的开脱之词。 一袭红衣飘然而去。 看着从逸云居出来的木槿,慧雅先是喜不自禁而后想到郑琛煜冷若冰霜的告诫,一时间委屈的不得了。 明明自己是一人之下的长公主,居然自己屁颠屁颠跑着破地方来受这几个人的闲气。 展开双臂拦住企图径自出门的木槿,小嘴扁了扁,眼里漾起了泪。“你去哪啊?你不是带我出去逛逛吗?” “你都知道数落小花儿,让她好好查案子。你怎么不自己也去啊,帮不上忙没关系,别添乱。大家都很忙,没人有空陪你!” 寒着脸,头也不回的走了。 慧雅一直想不通,木槿似乎对谁都客客气气,一脸笑意。只有对自己,总是格外的冷漠和心狠。 当年,算是明贬暗升的出京,几乎通知了所有人,包括那些无关紧要的狐朋狗友,只有自己最后一个知道消息,每月一封书信,他有从未有过回复。 城主府里的大批侍卫很快出动,得了城主命令乔装公费逛青楼,唯一条件就是只找叫莹莹的红倌人。 凡是来考乡试的,都会在城主府留下户籍卷宗,卷宗内附有画像。现在画师正在紧急临摹,以便寻人之用。 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醉红颜)的老鸨子虽说是第一次见着木槿本人。 但多年在欢场也算是经历过不少风浪。扭着圆润的身子,带着不逊于木槿的职业笑容快步迎上。 手里的帕子扬了扬,笑道。“我这(醉红颜)能让城主来一次,那可是奴家祖上冒青烟了。不知城主是公干还是来听曲啊。” 她可不觉得木槿能来找姑娘寻欢,毕竟那张能让花魁都黯然失色的脸,自己这楼里当真没有姑娘比的上。 “客气了,最近事多心烦,不如先找个雅间,不好影响了他人,然后你在好好跟我介绍介绍。”木槿笑得平易无害,瞧着不像高高在上的城主,倒像初入欢场的纨绔子弟。 心领神会,老鸨子止住自己想要大声吆喝的心,低头引着木槿进了最近的雅间,尽量不要引起注意。 木槿相当满意老鸨的态度,果然是见过众生百态啊。 “本城主时间紧迫,就问你这楼里可有叫莹莹的红倌人。”毫不废话,虽说还是笑脸,可姿态已然不同,甚至连坐都不曾坐下。 老鸨子心里噔得一声,好似千斤重石从天而降,一时惶惶不知如何作答。 见她面有犹豫,心下无奈,木槿忍着急躁,重新又问一遍。 “你只需要告诉我有没有即可。如果本城主知道你欺瞒于我,那你这(醉红颜)也别想开了。” 笑意盎然的脸瞬间冷了,突如其来的威压让老鸨子一时双膝发软,差点跪下。 “原是有个叫莹莹的姑娘,只是今日让个书生赎身走了。” “走了?” 第七十二章 夜入荒山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不是吧? 走了? 无力的挫败感让木槿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憋屈得很。 狠狠一掌拍向桌子,刹时精雕细琢的梨花圆桌四分五裂散开。 伴着声响,老鸨子登时跪倒在地,浓妆艳抹的脸此时倒是统一的一片惨白。 伏身跪好,以头触地,一动不敢动,天知道哪里惹了这尊笑面煞神,深怕他一掌也把自己拍裂。 “她说去哪里了吗?” “奴家不知。” 盏茶功夫,老鸨子壮着胆余光扫过全屋,才发觉木槿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逸云居里,蒋小花这次醒的比较快,公孙灏还没到,她已经迷迷瞪瞪的坐在床榻边缘,准备穿鞋出门。 元乐现在生死不明,自己怎么睡得着。 这一幕落在刚进门的小秋眼里,吓得手里铜盆差点丢出去,一个箭步来至身前夺走她手里的鞋。 “我的姑娘啊,你这是又要做什么,你可让人省点心吧。” 刚刚郑公子那脸黑的,差点没把小春吓死,自己这才刚缓过来,真担心郑公子发现你丢了,会不会劈死我们。 推开按在肩上的手,蒋小花晃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些。“我没事,你给我弄点红糖水,我喝了就好。” “去吧去吧,你不给她喝点,她等会估计还要晕”公孙灏带着满身酒气摇摇摆摆进门。 怎么看,也是你会先晕吧。蒋小花暗自腹诽。 公孙灏指着圆凳,蒋小花心领神会坐好,挽起袖子。 “这会你倒是自觉地很啊。” 三指落于寸口脉上,公孙灏醉意迷蒙的脸骤然清醒几分。片刻之后,大约是觉得自己还没醒清,双手狠狠搓了把脸。 换只手,重新号。 这连番的举动,吓得蒋小花心跳都快了两拍。 虽说自己医术不精,可除了血虚自己还真没什么大毛病。 这一惊一乍的着实吓人的很。 “人都说后天不足犹可补,你这先天不足当真是只能自求多福。你娘能把你生下来实属不易,女子血虚乃常症,只是你这般亏损严重,当真是少见的很。” 瞧着蒋小花一脸无所谓,公孙灏低声补充说道。 “你娘亲该是怀你的时候受了寒。你且注意千万别受寒,否则将来子嗣艰难。” “我还以为什么事,还很早,以后再说呗。” 蒋小花起身朝外,素手接过小秋递来的瓷碗,仰头喝了干净。 “眼前的事都顾不来,以后的以后再说吧。”无所谓的抬手,身姿洒脱。 廊外空无一人,寒风吹落满园景色,徒留枝丫风中摇摆不定,漆黑的夜空即明月也无星。 蒋小花怔怔站着,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一片慌乱的茫然。 一道黑影从门外快速接近,小春喘着粗气停在面前,跑的急,寒冬里生出层薄汗来。 “蒋姑娘,郑公子说你要是想去看看,马车停在正门,等您一盏茶的功夫。” 话还未说完,蒋小花提着裙裾,消失在夜色中。 现在的她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元乐找到了吗?根本不曾想,郑琛煜如何得知自己何时清醒。 带着寒气掀开厚重的车帘,蒋小花又一次领略了金钱的魅力。 车外冬季的夜风犹如骏马奔跑夹杂着寒气迎面冲撞而来,车内却烛火明亮温暖如春。 郑琛煜放下手中的翻阅的卷宗,低头从铜壶里倒了热水,递给她。 “先暖暖身子,知道你醒了定然不放心要去瞧瞧。木槿已经找到谢志用,现在去城南搜山找人。” 这些年,刘夫人明里暗里也算贴了不少钱,即便拿不到五千两,也足够谢志用带着莹莹衣食无忧的过完下半生。 本就是和刘夫人逢场作戏,心里自是别扭刘元乐的存在,再加上莹莹从旁怂恿。两人一拍即合迷晕孩子丢在城南荒山,仍由孩子自生自灭。 在城外农户家寻到两人时,正兴高采烈的数钱,丝毫没有愧疚之心。 知晓事情起末的蒋小花,又陷入沉默。是不是自己的父亲也是这般,与人合伙卖了娘亲和自己,所以这么多年,无人问津,无人来寻。 山路颠簸,虽说马车质量极好,可任旧轻微晃动,热水滴溅在手上也拉不回蒋小花的思绪。 “人生在世,总有不同的磨难,一帆风顺高枕无忧,那是死人。”声音清淡。 这是在安慰自己吗?他怎么又转性子了。 眼里的疼惜被妥帖的隐藏好,蒋小花一丝一毫也不曾发现,一如之前。 半柱香,马车停在荒山脚下。 蒋小花从马车上下来,看了看黑暗中亮着萤火的荒山,没由来觉得胸闷。 天空没有任何光亮,连荒山的轮廓也瞧不真切,影约可见是山上移动的小如黄豆的火把。风声夹着寻人的呼喊,好似亡魂的呜咽,让人灵魂战栗不已。 蒋小花从路旁捡了根树枝,用力杵了地,发现很结实,当下满意的顶风进山。 郑琛煜劝阻的话语停在喉间,无奈提着灯笼紧随其后。 因为下过雨,人迹罕至的山路更加泥泞难行。地面全是枯叶和泥土的混合,散发令人窒息的恶臭,风从林间光秃的枝丫拂过,飕飕作响,透着阴暗诡异的渗人气息。 好在蒋小花不是矫揉造作的姑娘,午夜验尸都不在话下,何况是在小小荒山。 树枝一会深一会浅的撑着她朝火把聚集的地方走去。冷意逐渐在身上弥散开,脚步越来越重,呼吸也越来越急。 身后郑琛煜恨不能直接打晕她,扛着上山也好,回马车休息也好。总比看着她心酸艰难的前行自己却无能无力来的让人舒坦。 所幸离着石桥已经不远,咬咬牙也算挺到了。 蒋小花的出现让木槿既意外又感动。要不是身后郑琛煜寒眸充满警惕和告诫,怎么都要拥抱一个。 双手扶着石桥,蒋小花探出个脑袋,瞧那架势整个人都随时要飞出去。 衙役和侍卫遍布石桥四周辐射近十丈所有角落,到处摇晃的火把,仿佛在地狱亮起了一片光明。 郑琛煜赶忙伸手扯着衣领将探出去的半个身子又扯回来。低声告诫。“冬天水寒,掉下去,可不是玩笑。” 身子回来了,可脑袋任旧悬在外面,扫视桥下侍卫的一举一动。 夜晚黑色的河,漂浮着落叶,犹如剧毒的黑蛇,带着死亡和腐朽蜿蜒向前。 越看越觉得心惊,蒋小花转身问木槿。 “你知道这河流到那吗?” 第七十三章 意外落水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火把的橙光映在水面,荡起点点微光,忽明忽暗。 像极了山间色彩艳丽,屏息潜伏在暗处的毒蛇。诱人接近再即于致命一击。 木槿低头思索很久,一旁随行的衙役小声嘀嘀咕咕的提醒。 郑琛煜有些不耐烦,寒着脸说道。“知道就说。” 连忙拱手行礼,衙役诚惶诚恐站好。“回郑公子,这城南的山溪,小河,无一例外最后都会汇入川水江。” 果然他们说郑公子可怕是真的。 蒋小花小声重复川水江三字,越念越熟悉,越念越心慌,秀气好看的柳眉扭成个难看的形状。 脑中思绪万千,可怎么也连不上线。 耳边充斥四周侍卫回馈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洪亮如惊雷。 “回城主,这边没有发现。” “回城主,这边没有足迹。” “回城主,这边也没有小公子的足迹。” …… 接着就是和风声夹杂在一起的脚步声,四散开的侍卫很快在石桥聚集。 木槿恨恨一拳捶在石桥栏上。“再仔细找找,范围再扩大五丈。” 望着漆黑的远处,咬牙道。“如果还找不就先回府。” 山路泥泞难行,加之天黑路滑气温低下,多数人已经疲惫不堪,继续下去只怕人找不到还要再搭进去几个。 心里恨恨的想了个遍,那两狗男女既然不肯说实话,那就别怪我用点狠手段。 谢志用就是个软蛋,衙役都还没上刑,已经一五一十全招了。说在桂花糕里加了蒙汗药给孩子装在麻袋丢在这石桥下。 可这桥底下空无一物,别说是麻袋,连个草都不长。 即便是孩子醒了,爬出麻袋。这荒郊野岭他又能去哪。 蒋小花还是直愣愣探着脑袋,朝桥下张望。 前几日的小雨,引得山溪上涨了些,桥底下能落脚的地变得更小,可以说是一览无余。 侍卫打了个哆嗦,举着火把朝桥上看看。 “回城主,桥下真找不到什么。别说小孩,连麻袋也没见着。” 显然是冷极了,说话都带着颤音。 蒋小花捡起掉在地上的树枝,原地跳了跳,活动四肢。 看着从桥下上来的侍卫,伸手接过火把。“我下去看看。” 只有自己亲眼看过,她才能安心,即便什么也没有。 树枝狠狠插在侍卫踏出的泥路上,可以说是一步一滑的朝下龟速挪动。 等着她刚站稳,桥上郑琛煜足尖一点,身姿飘然,一息之间落在她身侧。 蒋小花登时觉得呼吸不畅。脸上笑嘻嘻,心里骂咧咧。 能这么下来,刚刚为什么不带自己一趟。一脚深一脚浅,差点摔个狗吃屎。 郑琛煜当然不知道她的心里独白。只是瞧着她一手拄着树枝,一手举着火把。绣着花的鞋面除了泥看不出其他的。头发,衣裳没有一处干净。莫名觉得又狼狈又好笑。 蒋小花两手向前一送,把沾满泥巴的火把和树枝递到郑琛煜眼前。 “你拿着给我照亮。” 后者毫不犹豫,伸手自然接过。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没得到想象中的效果,有些失望。蒋小花小步向前,蹲在溪边洗洗手。 火把烧得正旺,映着起伏的溪面晃人眼。 蒋小花眯着眼,匆匆起身,朝桥洞小步前进。 桥洞很干净,虽然潮湿,但没有淤泥。不知是人为还是自然,正当中甚至还有一块巨大的磨盘状圆石。 蒋小花围着圆石左右转了两圈,身后郑琛煜也相当尽职,默不作声,只是一味举着火把。 伸手附在石面上,微凉,干净。 干净? 莫不是有人坐过。 转念一想,大概是谢志用和莹莹吧。山路难行,两人也并不强壮,累了歇歇脚,实属正常。 可心中怪异的感觉仍旧挥之不去。 侍卫搜查的很仔细,掘地三尺。蒋小花围着桥洞转了一圈,也是一无所获。 不甘心的朝前走,入眼挡住去路的是一大片枯萎的高大芦苇,密密麻麻组成一堵墙,挂满大大小小的蛛网,使得原本狭窄的小路更加窄小。 既然有蛛网说明这该是没人走过的。 侧身踏进小路,蒋小花终于发现了异常。 靠近芦苇边缘成片干枯的杂草竟然顺着同个方向俯倒。 那是拖拽东西留下的。 蒋小花蹲身使劲瞧着,试图看出个究竟来。 郑琛煜平稳的举着火把,寒风中雕塑一般。颇好的眼神不断在蒋小花四周穿梭。 “那有个脚印。” 抬头顺着郑琛煜手指的方向,当真是一枚脚印。 衙役和侍卫的官靴,是官府统一内置,自然鞋印也是一样的,而郑琛煜发现的这一枚明显不同。 目测鞋印大小,心里一番合计,鞋主人的身高,蒋小花已经有了初步判断。 继续往前走,道路虽然宽畅了些,可也找不到其他线索。 不知何种心理作祟,蒋小花边拿着树枝挑破蛛网边低头往回走,又重新蹲下来看着连片的杂草。手指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扒拉。 终于,在靠近芦苇的底部,随风摇摆的东西引起她的注意。 “你凑近些,我看不见。”头也不回,招呼郑琛煜。 火光凑近。 那是一块碎肉连着干卷的皮。 寒风中格外诡异的泛着惨白的光。 折了节的树枝,蒋小花毫不在意的拿衣服蹭干净,将碎肉小心的挑出来用帕子接住。 皮肉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有些干缩,上边的长毛也因为缺水打起了卷。 雪白的帕子衬得毫无生机的皮肉,更加瘆人可怖。 这回蒋小花终于想起川水江,那具女尸不就是在川水江边发现的嘛。 就眼下的情形很有可能就是从这随水流冲下山。 耳边又响起呼啸的山林夜风。仿佛,是不甘的孩子还在留恋世间发出的低鸣。 紧了紧手中的帕子。 蒋小花缓缓起身,突如其来的晕眩,顿时重心不稳朝后倒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郑琛煜稍慢了一些,手指擦着她的衣摆划过。 随即而来是飞溅而起的水花夹着嘭的一声响,蒋小花举着一只手,整个人狠狠砸进水里。 天啊,真冷。 幸好没弄湿帕子。 所幸山溪水浅,很快郑琛煜拉着她高举的手臂将人从水里拖回岸上。 惊魂未定喘着粗气,夜风吹过湿冷的衣裳,整个人不可控制的打起寒战。 也顾不上她清醒与否,脱下大氅将人包裹妥当,打横抱起。纵身提气向山下掠去。 第七十四章 荒山尸骸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飞起来了? 飞起来了! 蒋小花丝毫没有郑琛煜设想的羞涩和害怕。 从大氅里露出两只眼睛兴奋的四下乱瞟。 身旁的景色在飞速倒退,她只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只鸟。 可以不用验尸,不用查案,不用面对那些肮脏和丑恶。 每天都是无拘无束的自由和快乐。 郑琛煜心里焦急恨不能一步到山下。 可怀里的人渐渐止住颤抖,甚至露出一双杏眼兴奋的不加掩饰。 不食人间烟火的双眸,带着初冬冰雪消融的温暖紧紧望着怀里的:她。 “车里暗格有衣裳。”直把裹成粽子的蒋小花往车里塞。 后知后觉的两人火烧似的各自分开。 蒋小花寒着手,摸摸索索找到暗格。 打开,黑衣墨线是郑琛煜的一贯风格。 为什么没有女装?难不成是让我穿他的。 拒绝! “你先将就穿着,公孙大夫说你不能受寒。”隔着厚重的门帘,郑琛煜声音让人听得不太真切。 蒋小花索性将衣服全部拿出来,别说,还挺齐全,里衣外袍一样不落。 夜风好似无孔不入的毒虫,沿着缝隙爬进车厢。 揉了揉酸痒的鼻子,蒋小花深埋着头,心底燃起一团火苗,将犹豫烧的一干二净。 慢慢解开腰带,将湿透的外衣脱下,一时间轻松不少,接着是....... 绉纱印着少女灵动的身影,让人不忍生出一丝亵渎。 郑琛煜背对着车厢,车夫已经远远被支开。山间的寒风的确提神醒脑,让躁动的心绪逐渐安静下来。 “小花。”郑琛煜突然唤了一声。 “嗯?”蒋小花穿里衣的手,一时停在胸口没了动作。 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叫自己。不同于木槿的轻佻随意,有种撩人心弦的酥麻。 “如果找不到你爹怎么办?” 郑琛煜说话的时候,低头看着地面,双眸平静寡凉,让人猜不透心思。 蒋小花指尖划过平放在车厢地面的外袍,剪裁得体,用料上乘,或许找到爹以后就再也不会见到这么好的料子了。 “不知道呢?可能会回恒明县做个小仵作。”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意,她太知道自己胸无大志的性子。 “一定要去安阳吗?” “该是会去的,我不太喜欢莫名其妙被人骗。” “你愿意和我去京里吗?” “?”蒋小花瞧着衣服也穿妥当,盘腿坐在车内,片刻之后,挤出几个字。“我该是不愿意的。” “为何?”郑琛煜脱口而出。 蒋小花觉得越接触越看不懂郑琛煜。有时,极有分寸和谁都是淡漠疏离的样子。有时,又莫名的热忱和刨根问底,让人接不上话。 为何? 说实在自己好像也不知道。 郑琛煜没有听见回答,想了想,大概是自己唐突了,也就没有再问。 再说木槿,听到落水声,带着一众侍卫匆忙赶去。 就看着郑琛煜腾空而去,隐隐约约怀里抱着什么。 “哇,城主,那是郑公子吗?轻功了得。” “那还用你说,咱们城主是木府的小将军,能和城主成为好友又岂是凡夫俗子。” “郑公子怀里的是什么?走得飞快也看不清。” 木槿扭身一个爆栗敲在侍卫头上,佯怒道。“还看,快去干活,等案子破了,城主请你们逛逛(醉红颜)姑娘随便叫。” 侍卫们发出一声狼嚎,低迷的气势瞬时振奋不少。 人群迅速四散开各自忙碌。木槿眼神晦暗难明盯着山下,隐隐约约瞧着豆大的微光,在夜风中经久不灭。 “我去,这是什么?!”年轻侍卫一声暴呵连带窜出一米多远。 散开的人群又迅速聚拢好奇的朝芦苇丛里张望。 木槿足尖一点,借势滑下泥坡,金雕银线缝制的靴子一尘不染。 人群自觉让开一条路,窜开老远的侍卫红着脸回到芦苇前,等着木槿问话。 “大老爷们,看着什么了吓成这样。”木槿伸手拍了拍侍卫肩膀,俊脸笑吟吟。 大约是缓过气,也可能是怕丢人。侍卫稳定心神,指着芦苇中极肯定说道。 “地下瞧着是具白骨,虽瞧不真切 但八九不离十。” 白骨? 不对呀。 大家是进山来找刘府的小公子,且不论是死是活,怎么也不能是具白骨啊。 此前的蒋小花还来不及告诉木槿带皮碎肉的事和自己的猜想。 而此时的木槿,只是单纯不希望辛苦一夜毫无所获。 于是踏了踏脚,“从这开挖,挖到芦苇下,一无所获的话,今日就先收工回家。” 庆幸进山前做足了准备,当下锄头稿子让这群彪形大汉舞的密不透风。 木槿站一旁,双手抱胸,看着满脸轻松实则忐忑备至。 如果挖不出什么 那么今夜无疑就是一无所获。 如果真把小元乐挖出来,那又是另一个案子。 横竖都不讨好。 瞧着离芦苇丛只剩一步之遥,依旧不见侍卫停下。 难道他看错了?根本没什么白骨。 又是落水声。 众人朝声源看去,正是喊看到骸骨的年轻侍卫。 此时正跪在满是沙石的地上,双手在沙地里不停挖掘。而之前落水的,正是他的锄头。 “手不要了,别挖了。”一旁年长的侍卫一把钳住他的手臂,低声呵斥。 平和的气氛又霎时变得诡异。 年轻的侍卫甩开手,依旧默不作声挖着,像极了中邪的傀儡。 很快,他捧出一个头颅。 白骨森森没有一丝皮肉。 接着,是肋骨,髋骨,腿骨……组合成一句具晶莹的骸骨,娇小玲珑。 木槿眼里像淬了毒的飞刀,指了身旁的侍卫。“把验官叫上山,立即马上!” 停了片刻,又道。“找找蒋姑娘,就说有发现。不要跟郑公子说多说。记住没?” 得到侍卫肯定的答案,满意的拍拍肩。“去吧。” 挖掘的工作仍旧在继续,木槿的脸也越来越黑。 河岸上陆陆续续摆满尸骨,几乎没有超过四尺的。 全是骨架,只有少数两具带着屈指可数的腐肉,令人作呕。 侍卫还在不断的挖。木槿突然发现这丛芦苇是山溪旁最为高大茂盛的。原来是靠着这一地的白骨养育出来的。 胃里翻江倒海的疼痛起来,说不出的烧心燎肝。 “城主,我这有个不一样的?” 第七十五章 不一样的骸骨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漆黑的山路,飞快向前的马车,掀飞路旁的碎石,惊起草丛里冬眠的野蛙。 蒋小花穿着并不合身的衣袍,本意是想再上山看一眼,可郑琛煜说什么也不同意。 冷冰冰的留下一句告诫,便三缄其口。 “你若病倒了,还谈什么帮忙。” 奉命寻人的侍卫,抽打着胯下黑马,飞速朝前追赶马车。 “蒋姑娘,蒋姑娘,等等,等等。” 喊声被风吹得的七零八落,车厢里的蒋小花只觉得恍恍惚惚有人在喊自己。 猛地一个趔趄,蒋小花险先飞出车厢。 手在空中无意识胡乱攀扯,堪堪稳住身形。 入手温暖柔软,蒋小花脑中警铃大作,自己该是又犯错了。 郑琛煜看着跪坐在地的她,垂着头将手缓缓从自己凌乱的衣襟里缩回去。 黑亮的眸子暖意浓深。 被人半路拦车的不快,登时消失无踪。 伸手将门帘撩开细缝。“何事?” 侍卫想起木槿的交代,一时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回答。 “我们走。” 寒眸瞥了眼单膝跪地的侍卫,郑琛煜见他吞吞吐吐,知道定然是木槿那货交代了什么。 丝毫不给对方思考和后悔的余地,当即催促车夫离开。 啊,郑公子太可怕了,城主交代的完全说不出口啊。 “侍卫大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蒋小花从帘后伸出个脑袋,半湿得的长发琯好,藏在大氅的帽兜里。 仙女啊,蒋姑娘果然菩萨心肠。侍卫连忙开口回答。 “城主在山上发现来新的尸骨,烦请蒋姑娘帮忙看看。” “走。” “不行。” 一男一女的声音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见侍卫和车夫满脸为难,低着头不敢动弹。 蒋小花歉意的冲两人笑了笑。 重新坐回车厢,隔着薰炉一本正经的看着皱眉沉思的郑琛煜。 你怎么那么事,就老段那技术,天知道他能看出玩意。 “木槿也是没办法,段验官还年轻,技术你也是知道的,案情恶劣早些破案就能早些寻回小元乐。” 郑琛煜眼皮一抬,上下打量她。仿佛在说,你连自己都顾不好,还指着去救人。 读懂他的意思,蒋小花腆着脸讪笑。 “凡事总有意外,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嘛。天寒地冻,让他们老在山上也不是个事。” 郑琛煜仍旧不说话,黑眸如墨,看不清情绪。 “你也知道,带回来和现场查勘总是有差别的。我可以自己去的。” 说完,将长了一指有余的袖子,细细挽好,左右转动手腕,示意衣服合身极了。 郑琛煜眉头拧的更紧,恨不得直接把这丫头打晕带回去。 车厢里依旧静谧无声,偶尔一阵尖刀似的夜风破开车窗吹进来。 蒋小花等了片刻,见郑琛煜不反对,那就当他同意了。 站起身,猫着腰,准备下车步行去荒山。 手刚搭上门帘,另一只手横空出现一使劲,将人重新按在座位上。 低声怒道。“你是不是傻,你现在这样是准备走着去吗?公孙灏都嘱咐你,不要受寒,你怎么一点也听不进去。” 仿佛书院里听着老夫子训诫的小童,蒋小花低着头认真感受郑琛煜的不满。 “那还不是你不让我去。”小声嘀咕。 当然还有,你怎么知道公孙灏说了什么?我都快不记得了。 郑琛煜眼神搭在她身上,瞧她嘀嘀咕咕的抱怨,好像年幼时养的那只贪吃的松鼠,嘴巴鼓鼓囊囊,可爱极了。所有的不乐意都化成无可奈何。 “掉头回山。”神色寻常,声音也不似刚才的冷冽。 车夫安心打马扬鞭朝来路回赶。 荒山上,木槿寻了处宽阔背风空地,领人燃了篝火。 想着把这整的暖和点,不至于让阿煜等会太下自己脸。 山溪旁,所有的尸骸被整齐的摆放在一地。侍卫们也是倾其所能,尽量让尸骸完整。可依旧有些部位找不到主人。 而之前他们吵吵嚷嚷说发现新的尸骸。 其实是犬类的。 成年的犬类。 只是不知道是狼还是狗。 只是木槿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些尸骸会和孩子的一起出现。 这有什么联系吗? 或者只是单纯无意埋在一起? 还在聚精会神的思考,从天而降的身影吓得木槿原地弹开一丈远。黑影落在身后阴影里,仿佛失去了生息。 惊魂未定,四周的侍卫无声将手放在腰间配刀上,只等来人身动便一齐冲上前,将人乱刀砍死! 一时间,山间除了风声,听不见其他动静,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死盯着暗处的黑影。 本来马车到山下,蒋小花想着自己再爬上来。没料到,被郑琛煜再一次拒绝。 “等你爬上去,天都该亮了。” 随即又变成那羞人的姿势,脚步微动便朝上山暴掠而来。 蒋小花缩了缩身子,整个人严严实实藏在大氅里。 天知道木槿那张嘴,看见这个画面该怎么揶揄自己。 大约是气氛过于剑拔弩张,蒋小花轻巧的从郑琛煜怀里挣脱。 佩刀出鞘两寸,身后笔挺如松的郑琛煜迈步闪身站在她身前。 众人这才看清来人相貌,当心松了口气,将刀按好,满脸兴奋的看着郑琛煜身后的黑影。 果然喜欢看热闹是人类的通病。 原想着调笑一番,不曾想,表情还未在脸上成型,已经收到郑琛煜夹杂警告的眼神。 帽兜将脸盖得严严实实,蒋小花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掀开。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虽说事出有因,可是毕竟于理不合。 “没人了,摘了吧,你别憋坏了。”郑琛煜声音轻柔的提醒。 悄悄抬眼向外观望,发现所有的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 忐忑的抬起头,发现连木槿都不在身旁。瞬时间高悬的心也落回原位。 山溪旁,段思远正在将凌乱一旁的尸骸归位。看不清脸,只觉得背影有些颤抖。 放眼望去,那原本狭小的溪岸布满尸骸,几乎没有落脚的地。 蒋小花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 顾不上害羞,快步朝溪岸跑去。 心里祈祷,小元乐可千万不要在这里面。可又觉得自己自私,那些几乎都是和元乐年龄相仿的孩子,他们的父母该有多难过。 等到溪岸更觉得震撼和愤怒。该是有多散心病狂才能做出这等人神共愤的事。 在火把照耀下,将近二十具小小的骸骨散发着冰冷绝望的光。 等等,为什么会有不一样的? 思绪刹时百转千回。 那自己捡到那块连着碎肉的皮到底是谁的? 第七十六章 两张皮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夜风吹得火把剧烈摆动,人影如鬼魅一般荒山摇曳。 蒋小花只觉得大氅被风吹的兜不住,整个人随时会被吹走。 踉踉跄跄到了山溪旁,不知是夜风带来的寒冷还是尸骸带来的震惊,整个人猛地哆嗦了一下。 段思远大约是拼好了全部的尸骸,拍拍手站起身。 “我比蒋姑娘早到一刻钟,帮着把尸骸拼凑完成了。” 又伸手指了指边上盖着白布的尸体说道。 “那边两具还有些皮肉尚存,在下技不如人,可听姑娘吩咐。” 蒋小花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满脸脓包的段思远,眼神鄙夷不信。眼下倒真应了老话,风水轮流装啊。 又指了指一地的白骨,说道。“三具犬类尸骨,大程度是成年的大狗。尸骸有男有女,年纪都不大。” 蒋小花点点头,指着单独放着一旁的犬类尸体。 “的确是狗的,狼牙比狗牙大,更尖一些。我们这也不容易捕捉到狼,所以就是狗的。” 其实她也好奇,为什么会有狗的出现。 剩下的七具尸骸,肢体都是完整的,单看并没有缺少哪一块,也没有明显的击打破裂的痕迹。 甚至连早前那具扒皮女尸的胸口骨裂也没有。 “将这些尸骨按个收拾好。带回殓庄,明日再验。”蒋小花抬手招呼桥上的木槿。 很快,侍卫动作利落的收拾好。 狭小的溪岸显得宽敞了不少。 蒋小花猫腰抬手一把掀开白布,感觉连带掀飞了不少碎肉。 本就没有多少肉的尸骨,眼下肉更少了。 两具尸体身上的腐肉被泡的有些发白,已经看不见大面积的皮肤,只有腋下,腿弯那种褶皱处还有指甲盖大小的黏连在上面。 蒋小花小心的翻看第一具尸骸,半晌并没有任何突破性的进展。 死得太久,连内脏都开始自融,如果在晚个三五天,怕也只剩下一具骨架了。 心里不免有些急躁和压抑。 而另一具尸体显得相对完整很多。该怎么说呢,大概是因为一半被埋在溪岸一半泡在水里。 在水里的那部分被泡的肿胀开,最严重的莫过于胳膊,稀稀拉拉挂着惨白的腐肉。 潋滟的眉目打了寒霜,现在已经不单单为了赌约,为了能去安阳,而是为了这些枉死的孩子,和那些支离破碎的家庭。 蒋小花强打精神,山风吹得宽大的帽兜不住鼓胀收缩,一抬手索性扯了下去,露出粗粗琯在发顶的青丝。 郑琛煜眼神闪烁,制止的话也无声消失在夜风里。 蒋小花开始在褶皱处寻找残存的皮肤。很快在腋下发现指甲大小的碎屑。 从段思远手里接过的镊子并不太顺手,轻颤着想揭下来。 嗯? 这是什么情况? 蒋小花看看镊子上的皮,再看看碎肉上连接着的皮。 为什么有两块一样大小的? 为什么会重合在一起? 迷雾如喷涌而出的洪水将蒋小花吞没。 镊子上的皮肤和之前的见到的几近相同,有着同样长而浓密的毛发。 可黏连在碎肉上的那块就不一样。 白皙,细腻。 没有毛发。 一个极度充满人性恶意的揣度,无法克制在蒋小花脑海里嗡嗡作响。 为什么开始自己会一厢情愿人为那是孩子的皮肤! 愚蠢至此! 恐怖至此! 子时的荒山静谧无声,寒风吹得篝火发出噼啪噼啪的炸裂声燎得人心百孔千疮。 蒋小花只觉得那双星子可真亮,可好像又很不高兴呢。 郑琛煜看着怀里的人,懊恼的不行。如果知道这样,开始说什么也不让她再回来。 入手的温度是滚烫的,娇嫩的小脸泛着异样的潮红。 这一次是彻底晕过去了。 寒眸凝了霜,郑琛煜把蒋小花裹好 ,夜风中飞驰下山。 马车上蒋小花无意识轻扭身体离温暖靠近一点。 她觉得有点冷,明明自己身体里又很热。 郑琛煜看着怀里小小的她蜷缩着,毫无意识的紧挨着自己。 女孩身上特有的香味,在他鼻尖肆意萦绕,毫无波澜的眼神出现了连自己也不曾察觉的贪婪和迷恋。 剧烈的心跳,仿佛随时都会冲出胸腔,一时扰得他心乱如麻。 怀里的蒋小花不安的扭动身子,试图找到最温暖最安全的位置。 颤抖着身子。 迷迷糊糊不住说着一个字。 “冷。” 郑琛煜僵在半空手,仿佛石化一般,迟迟无法动弹。 “我会负责的。” 此言一出,石化像被咒语解开一般。 终于… 他的手穿过大氅,贴着她的身体紧紧环住,小心的把人放在自己腿上搂好。 不同于之前的事出有因,这大概是他们最为亲密的一次。 许是寻得让自己安心的姿态,蒋小花贴着他的颈窝蹭了蹭,发出浅浅的呼吸声。 黑暗中骏马甩开四蹄风驰电掣。 城南空地几日间,搭好了长龙似的棚舍,以供外地来的客商和江湖艺人使用。 长龙的尽头是灯火通明的巨大帐篷,是异国猛兽团的营地。此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显然郑琛煜没有兴趣去参观这个。马车挨着棚舍驶回官道继续一路朝城主府前行。 公孙灏在城主府喝得酩酊大醉,坐在离酒窖最近的小院躺椅上。 脚一垫一垫让躺椅有节奏的摇晃着,白须白发随着呼吸浮动。 “公孙先生,你快来逸云居看看蒋姑娘吧。”小春推开门,嗓门全开的放声大喊。 比起公孙灏,小春显然更害怕黑着一张脸的郑琛煜。 一声不吭推门进来,把满院的丫鬟小厮安排厮安排的明明白白 。 “你去烧热水,稍后准备给蒋姑娘用。” “叫公孙先生来看看。” “门口等着你们城主,让他别来添乱。” “再寻两床褥子来卧房。” ……… 停顿片刻,众人迅速做出反应快速各自跑开。 蒋小花依旧环着郑琛煜脖子,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无奈,郑琛煜只得继续抱着她,坐在床榻边缘等着公孙灏前来。 “小春姑娘快放下老夫的酒,哎呦呦,要摔坏了。” 院里响起公孙灏急头白脸的的呼声。 “公孙先生,我不是故意的,你千万不要怪我,我也没办法。” 很快郑琛煜就看着小春捧着酒坛从外间小跑着进来,身后公孙灏摇晃这身字扶着腰气喘吁吁。 “有话好说,那是最后一坛子梨花白了。” 话音未落,小春一个趔趄。 酒坛被高高抛起,随后…… 第七十七章 验皮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电光火石间,所有人都停在当场。 公孙灏甚至心疼得闭上了眼,不忍看到接下来的画面。 一声刺耳响声过后,并没有听见酒坛破裂的声响。 公孙灏紧闭的眼张开一条缝隙,而后欣喜不已跑过来。 只见得郑琛煜长腿一钩,顶着酒坛的春凳又回到了原处。 “劳烦公孙先生先瞧瞧蒋姑娘。” 揉了揉,醉意迷蒙的眼睛,公孙灏这才发现郑琛煜怀里只露出一张脸的蒋小花。 娇小的身子裹在黑色的大氅里,不仔细还真瞧不清楚。 郑琛煜废了好半天气力才将人安置好。 而公孙灏则全程看着,甚至还连带拦这小春动手帮忙。 “公孙先生请。” 故作高深敛起满脸笑意,保养得当的双手准确号到脉搏。 “我都说不能受寒,女子本就畏寒,还让这丫头掉水里。你和木小子两人当真是太不会怜香惜玉了。” 边号边吹胡子瞪眼的斥责郑琛煜。 “就是思虑过重,加上受寒才起的高热。等会出了汗要及时擦干换身干净的,多喝水,不能着风。小春姑娘跟老夫去煎药去。” 说着也不管郑琛煜如何,扭身就走。 有空该给老怪物写封信,让他好好准备准备。 “对了,小春姑娘把老夫的梨花白捧上。快走!” 一老一少快速从逸云居消失。 一夜无话,次日。 蒋小花是被一声声童音吵醒。 梦里血肉分离的小元乐哭着问她。“姐姐,我好疼,你为什么不来救救我。” 梦里是剥离开来的皮肉,一点一点,犹如刀疤划刻在心上。 蒋小花直挺挺从床上坐起来,寻声才发现门外嚷嚷要进来的小胖子。 心里免不了一阵空荡和失落。 “漂亮姐姐醒了,小秋姐姐快让我进去。” 溜圆的身子极灵活从缝隙里挤出来,连跑带跳冲进来 。 煞有介事给蒋小花重新盖好被子,老气横秋。“娘说了, 生病要多休息!这样才好的快。” 顺势躺回床上,蒋小花扯开嘴角笑了笑。“谢谢小贺仪来看我。” “姐姐要好好养病,等好了我们一起去城南集市,可好玩了。” 连说带比划,一张圆脸因为兴奋红扑扑的。 “可惜看不见那个小怪物了,大胡子老伯伯说,小怪物生病了。” “贺仪说的是(狩)吧,不过也差不多,那玩意怪让人别扭的的。”小秋摆着碗筷,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 蒋小花没什么心情,刚刚的噩梦让她格外揪心,可又不想扫了孩子的兴,随口问道。“那是个怎么样的有趣怪物,让小贺仪这么惦记。” “会唱歌,还会念诗哦。爹爹说它可厉害了,念诗念得比我好。可惜我没见到它。” 声音停顿片刻,又兴致勃勃的说。 “等姐姐好了,小怪物也好了,我们一起去看!” 蒋小花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贺仪。 一旁的小秋则摇头,故作神秘说道。“上次出府采买的嬷嬷说,那(狩)是假的,和她去年看见的不一样,还说这玩意根本不是什么祥瑞,长得像狗,可那双眼睛又像极了人。白日里没什么,到了晚上尤其渗人。” 见小贺仪胖脸颊一鼓一鼓显然不太开心,转口又安慰道。“姐姐瞎说的,那嬷嬷贯爱喝酒,定是说的胡话。” 贺仪和小秋后边说的,蒋小花没一个字听进去。她只牢牢记住那句(长的像狗,可眼睛像极了人)。 “小秋带贺仪去院里转转,我想起来了。” 虽说是个孩子,但总归也是个男孩,不合适。 “蒋姑娘,好好躺着休息,我带贺仪去找她娘亲。不要起来哦,好好休息!” 说着一把捞起圆滚的小贺仪快跑两步离开逸云居。 城主千万叮嘱让蒋姑娘好好休息,这要出什么岔子,自己不知道要挨什么罚。 蒋小花无奈的看着小秋和挣扎不停的贺仪离去。自去寻了衣物穿戴整齐前去殓庄。 眼下她急需验证两件事。 一,是不是此前所有的皮都是双层的。 二,那些孩子到底怎么死的。 还未到殓庄,就看见院里的阵阵白烟随风四散。 蒋小花暗道,这不就是戏文里说的旷世大妖驾临的前兆吗。 门口几个衙役稀稀拉拉的朝里抱些柴禾。 顿觉不妙。 快跑几步。 果不其凡,院中几个地窖已经挖好同时铺上柴禾,随时整备蒸骨。 “不可。”一声厉喝打断所有人忙碌的声音。 这些长年在潮湿的溪岸边滞留的尸骨突然遇到高温,能不能验出来都不重要,只怕不小心大面积骨裂。 很快段思远顶着青黑的眼圈出现,蒋小花一时斥责的话,张张嘴怎么也说不出口。 叹了口气。“其实不必这么麻烦,时间紧迫,我们换种方法也能验出来。” 院里的柴禾换成了几大缸墨汁, 蒋小花仔细的将白骨表面擦拭干净,接着整个没入漆黑的墨汁中。 半盏茶的时间,又将白骨从缸中取出放置在一旁事先准备好的席子上。 蒋小花看看身旁目不转睛的段思远开口道。“段验官可用此种方法,半个时辰之后,将表面处理干净即可。辛苦了。” 说罢脚步从容前往扒皮尸所在的房间。 因为还没结案,尸体还被放置在此处。全身喷洒了大量黍酒以防止尸体近一步腐败。 空气里的酒味和尸臭混合在一起,倒像极了醉汉的呕吐物。 她要看看是不是只有泡水里的那块皮肤是两层粘和的,还是说全是如此。 穿戴好罩衣,取出柜子上被妥善放置的皮肤。 “我就知道你在这。”声调清冷,可入耳带着难以察觉的喜悦。 郑琛煜站在门口看着踩着凳子去柜子上搬东西的蒋小花,快走两步,将盒子平稳取下。 “小秋回逸云居发现你不在都急哭了。我猜猜你就在这,有什么要帮忙的?” 显然她并没有察觉郑琛煜的异常,边打开盒子边说。“帮我找几个盆,装点温水,就可以了。” 不确定是否所有的皮肤都是粘合的,还是用温水最为妥帖。 郑琛煜行动能力极强,很快所有东西准备妥当。 蒋小花打开盒子,加上自己昨日从芦苇丛和另一具腐尸上找到的皮肤一共便是三块。 轻投入水中,皮屑在水盆中沉浮片刻,最后沉入水底,彻底死寂不动。 蒋小花直愣愣看着,心里一时思绪万千却怎么也穿不成连贯的线索。 一声惊忽打破声响。 “这是什么情况?” 第七十八章 异国兽团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蒋小花一惊,以为出了什么岔子。 手里的水盆往郑琛煜怀里一塞,扭头朝外跑。 院里只剩三个衙役,正面色发青看着满地骨骸,而段思远则举住那块骨头细细打量,满身满脸的墨汁也毫不在意。 饶是院中颇为宽敞,满地零零散散的骨骸也让蒋小花觉得无处下脚。 左右腾挪,好不容易站到段思远身边。 还未开口,一张花脸的段思远抢白道。“蒋姑娘,这骨貌似并没有什么异样。” 说着将手里那节擦拭干净的白骨递给蒋小花。 乍看之下并无反常,可入手总有凹凸不平的触感。 上下摆弄一通,向着阳光,蒋小花也看明白了骨上的异常。 “骨上有些芝麻大的小黑点,你要这么看,还有将这里的骨都看一遍,相同情况做好标记。” 蒋小花示范了一遍看骨姿势,遂将骨递还给段思远。 其实并不难,难的是骨上点太小,不仔细并不容易看出来。 那满地的尸骸此时显得格外扎眼,到底该有多狠的心,能用针给孩子扎的在骨上都留下痕迹来。 脚步虚浮,梦里的场景在脑中一闪而逝,蒋小花紧抿着唇,回到里屋。 郑琛煜保持着她出门前的姿势,抱着盆端坐着。 温水加速了分离,从第一具尸体身上发现的皮屑,眼下已经鼓胀起来,隐隐能看出粘合的痕迹。 镊子将皮屑从水里取出,放置在白布上,趁着温度还未下降蒋小花左右手两只镊子交互使用。很快两张被泡的发白的皮屑彻底一分为二。 蒋小花气息一窒,手脚麻利的将剩下的从水盆里一一夹出来,果不其然和自己料定的一模一样,所有的皮屑都是两层的。 拧着眉举着镊子定定站着愣神。 郑琛煜眼里止不住的心疼。 门外衙役敲门,低声说道。“蒋姑娘,您来看看,这边都弄好了。” “去看看吧,与其烦心苦恼不如好好面对,恶人自有天收。”说着伸手取掉她手里的镊子,细细牵好她的手。 院子里多余的杂物已经被收拾好,寒风刮得脸生疼,段思远盘膝坐在尸骨堆中,面带寒霜。 见郑琛煜牵着犹如木偶蒋小花出现,惶惶起身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说说吧。” “所有的骨上都有针眼,包括头颅在内,只是较少,四肢的针眼相对较深。” 所有的设想终于联系在一起了,可是依旧没有任何线索。 “把尸骨殓一殓,等结案了,有家属来认领也方便些。” 蒋小花言毕,便离开殓庄。 郑琛煜亦步亦趋跟着,也不开导,任由她漫无目的在城主府里四下游荡。 “公主饶命啊,我真的不知道啊。”痛喊夹杂鞭声。 蒋小花从混沌中惊醒过来,抬头看向院门,匾额楠木为底金粉铺就上书(金玉院)。 凄厉的喊声一声高过一声,门口站岗的侍卫一脸不忍别过头,想帮忙可又无可奈何。 蒋小花头脑一热,当即推开院门,大喝一声。“住手!” 院中一行人具是一愣,不知所以的相互对望。 而蒋小花看见院中场景,霎时间生出一种错乱的感觉。本该浑身是血的侍女,正完好的躺在草丛边,一本正经的痛呼。而所谓的公主,不过是另一个婢女衣裳上被缝上其他色彩艳丽的布条充当华服。简言之,这不过是一出戏。 慧雅这几日变相的被木槿软禁在(金玉院),眼下见着蒋小花的到来,不由喜出望外。 “我实在是太无聊,才想着让她们来表演表演,若无事,不妨我们一起出去逛逛。”说罢亲昵的挽着蒋小花就朝院外走。 见本该阻拦的侍卫踌躇一阵之后选择放弃,扭头翻了记白眼。凭什么自己一个人出来就会被拦住强行送回。 蒋小花被这突如其来的亲热搅得思绪更加混乱。到了府门,瞬间横跳离开慧雅身边,躬身道。“公主千金之躯,岂是我可以随侍左右的。我还有些小事,就不扫公主的雅兴了。” 慧雅忙凑过来抓着蒋小花衣袖说道。“你们去哪我去哪,休想在让我回(金玉院)呆着。”说完示威一般抓紧蒋小花的袖子不放。 木槿不会让自己一个人上街,可带着大批侍卫侍女上街实在是无趣的很。 “我去查案,说不定还要验尸,还是上次你见过的那种。”蒋小花绷着脸,准备一本正经的吓唬吓唬慧雅。 经蒋小花一提醒原以为已经忘记的画面猛地开始闪回。脸色瞬间惨白,可手任旧没有松开,抿着唇坚定地摇头。 “真要去?” 猛点头。 蒋小花于心不忍,咬咬牙说道。“那烦请公主紧跟着郑公子,不要耍性子影响办案。可否?” 慧雅见她松口,喜形于色。只要能出去转转怎么都行。 “辛苦你了,毕竟是公主真憋坏了,木槿也没好果子吃,你稍稍看着点她,有公孙灏在基本没什么大问题。”说着狡黠一笑,拍了拍郑琛煜的肩。 三人上了马车,一路缓缓悠悠去了城南。 “眼下,我能想到和狗皮有关的就是猛兽团的(狩)。老蒋以前说过这个东西无非就是披着羊皮的狼,怎么做的我不知道,但那个肯定是假的,不存在的。” 蒋小花掷地有声发表自己的想法。 其实她也很心虚,可眼下不说走投无路,也差不了多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猛兽团在城南临时搭建的长街最末处,虽离长街远远的,却也是人声鼎沸的所在。 巨大艳丽的帐篷极为醒目,三人还未下车,慧雅已经指着帐篷开始惊呼。 瞧着一点公主的威仪也没有,倒更像个普通富户的姑娘。 走近了才发现有不少衣着华贵的孩子在家人或仆役的陪同下在给一些温顺的食草动物喂食。 “我也要喂,我想喂山羊。”慧雅扯着蒋小花的衣袖开始摇晃撒娇。 慧雅见她木着脸,也不说话,以为她不同意便开始更加使劲摇晃撒娇。“去吧去吧,我想喂山羊。” “去!去!去!”蒋小花拂开她的手,倒不是厌恶,实在是起鸡皮疙瘩。 毫不在意,慧雅接着手一伸。“那给我吧。” 给什么?!迷茫。 第七十九章 大胡子团长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蒋小花身未动,只是翻着眼皮看了看慧雅。 大约是从小的生活环境所致,她并不太适应和同龄人这般亲昵。 “小花,你带银子了吗?我们一起去喂喂山羊吧,天啊,你看那里有兔子,太可爱了。” 不由分说,慧雅扯着蒋小花开始往人群中挪动。 等到蒋小花缓过神,挣开慧雅的手,自己已然置身人流当中。 没办法,只好乖乖跟着,毕竟是公主,虽说私自出宫,可真丢了,郑琛煜和木槿也是该有的头疼。 离着些许远的空地上,用些色彩艳丽的布条交杂着围划出一块空地,六七只颜色或黑或白或灰的兔子温驯的啃食孩童手里递来的萝卜和蔬果。 蒋小花环顾四周,几乎每块圈养动物的草地旁都有些异域面孔兜售着喂养动物的食材。 再一回头,慧雅已经和兔圈旁的一胖妇人连说带比划。 蒋小花知道这附近定然有木槿安排的暗卫。公主的安危可不容小觑。 很快,目光被那袭黑衣吸引。郑琛煜不知何时正与一大胡子的魁梧大汉攀谈。 大汉一脸连鬓络腮胡,鹰钩鼻,五官立体深邃,透着异域男子的粗犷。 显然两人交流并不开心,大汉皱着脸,眉眼透着戾气。 而郑琛煜冷着脸,显得有些不耐。 为避免两人起冲突,蒋小花三步并两,直直扎进两人中间。 突然出现的身影,让两人皆是一愣。原来紧张的气氛霎时间削减了不少。 “真是位漂亮可爱的姑娘。在下是来自关外的莫西。”说着微微弯腰施礼。 这彬彬有礼的模样可比冷冰冰的郑琛煜和蔼可亲多了。 正欲开口回礼,却被郑琛煜一把扯到身后,而后冷冷开口。“莫西团长,果然是人人赞颂的好人啊。” 虽是赞扬的话,可听着倒像是讽刺。 言毕,郑琛煜拉着蒋小花快步离开。 只是从背过身的那刻起,蒋小花就觉得后脑勺凉凉的,有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 两人一路行回马车,气氛冷凝且尴尬。郑琛煜想了想开口道:“几乎整个北联城的孩子,不论世家显赫还是家境贫寒,多多少少都来过这里。既然是需要孩子,那么这里不应该是最好的地方吗?孩子多,拍花子也容易得手。因为热闹孩子也容易被哄骗和带走。” 蒋小花点点头,的确是这么个逻辑。“难道是这个莫西?可是不对呀,我看过卷宗,即便这个猛兽团没来,城里也会丢孩子的。” 两相顾无言,直到慧雅气鼓鼓的回到车上.“这些异域来的蛮子,本公主那是给他面子,才说来参观参观他的异兽,他居然还敢拒绝我?!走,我们回去!叫木槿把他赶走!气死了我了!” 看着慧雅白皙的脸颊因为生气泛起粉红的颜色,是真气急了。 “是是!慧雅是公主,是他不识好歹。可是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蒋小花安置慧雅落座,开口询问。 蒋小花突如其来的配合,让慧雅有些错愕。“不就是前几日,常听城主府里的小厮丫鬟说,这番邦蛮子的团里有只能人言的异兽。我这不是是好奇想看看吗?!真要这么神奇难道不应该让太后和皇兄都看看?!不识好歹的蛮子!” 蒋小花想不到这刚来就几乎被禁锢在北联府里的慧雅都知道这(狩)的存在。 “你若真想瞧瞧,改日他们发榜表演,我们再来就是了。本是小事,没理由因为这个生气,不值当!更何况据说那(狩)近几日像是病了,怕也是不能演出了。”蒋小花低言安慰。 马车骨碌碌前行,车内并没有人说话。蒋小花托腮目光低垂,脑中思绪百转千回。 北联城是进关路过的第一个大城,而这个猛兽团,几乎每年都来。他们来之前的两三个月是孩子丢失的高峰期。反倒是他们驻扎此地之时,孩子反倒不存在丢失记录。 马车停在北联府正门,木星渊低垂着手侯在一旁,瞧见郑琛煜快步上前。“郑爷,我家主子在书房等.....” 话还未完,一袭红衣拨开二人朝书房急步行去。 三人愣愣看着慧雅消失的方向,木星渊无奈扭头叹口气。“蒋姑娘,你说主子会把我送去修城墙吗?” 闻言,蒋小花咯咯直笑,好半晌才停下。“得了,我们快去看看啊。” 穿过游廊,木槿的书房在城主府里极显眼的位置上。隔得老远就能听见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我是公主,你能不能对我态度好点?” “我怎么不好了,你再瞎胡闹,明个我就让星渊把你送回皇都去。” “你试试!你要敢,回去我就告诉皇兄,你毁了我清白!” “你是不是疯了?你堂堂一国公主,能不能说话做事带点脑子!” 接着就是瓷器碎地的声音。 三人一时间不知是进是退,尴尬的站在门口。“木星渊还不滚进来,找人把这收拾了,然后把公主给我请回(金玉院)。谁也不能带公主出府!” 说着深深看了一眼蒋小花。 得,合着这里面还有我的事啊! 本来坐着生闷气的慧雅,因为这一眼,熄灭的怒火重新点燃。“跟小花什么关系,你有什么气冲我来啊!”说着抄起手边的茶盏作势要往地上砸。 “木星渊!”木槿沉声冷哼。 很快,木星渊带着一众小厮鱼贯而入,飞速收拾完毕。低头弯腰施礼,“请公主移驾。” 慧雅回首看了眼书桌后的木槿,扭头大踏步离开书房。 “我也不知道你两是真傻还是假傻,她糊涂瞎闹,你俩也由着她,这明里暗里多少眼睛盯着北联城和天一阁,这万一在北联城里出点什么事情,脑袋不想要了?!”木槿无力瘫坐在太师椅上。 连日的操劳让皎如明玉的脸颊黯然失色,青黑的眼圈,眼里布满血丝。看来他是真的累极了。 “说正事吧,稍后你去休息。”郑琛煜淡淡开口,自顾寻了处顺眼的地方坐下。 “有人在荒山看见刘家公子了!” 第八十章 线索突现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应声而碎,蒋小花手里上好的青花瓷茶盏霎时在光滑的地面四分五裂炸开。 “何人?”因为激动,音调都有些拿捏不准。 木槿抬手揉了揉因为疲惫而酸涨的太阳穴。“木星渊,带人滚进来。” 很快,木星渊带着一樵夫扮相的男子走进书房。 男子年岁不大,身量不高,相貌平凡。总的来说就是丢在人堆里怎么也不会注意到的角色。 男子双腿打着摆子,仿佛随时会眩晕过去一般。颤声道“小人冤枉啊。城主大人饶命啊!小人上有老下有小…” 一通哭喊惹得木槿只觉得脑浆子都沸腾开来。一张脸由白转红再转黑继而五颜六色。 蒋小花瞥见木槿脸色跟变脸似的,深怕这男子血溅当场。 立马厉声喝止“你闭嘴!再瞎喊,现在就杀了你!” 男子紧得用手捂住嘴,防止自己继续出声。 蒋小花缓缓蹲下身,直视男子的目光,一字一句说道。“如果你老实回答,我保证你能得到一笔满意的赏金,但是如果我发现你说了一句假话,我就让他把你凌迟了!” 男子顺着蒋小花的手指,看向一旁面色冷峻不苟言笑的郑琛煜,登时又是一个激灵。 点头如捣蒜。 蒋小花很满意他的表现,示意男子起身答话。 不曾想对方连忙摇头,诺诺说道。“不用不用,小人在地上坐着挺好的,小姐不必在意。” 蒋小花见对方执意如此,也不强求。“来说说你看到的吧,仔细说,看见什么说什么。” “小人名叫李三,无父无母,常年就在荒山上打柴为生。因为那里人少,所以偶尔有人来,对我而言就格外的明显。” 李三偷眼打量在场三人的表情,发现大家都在认真听着,心里的惶恐终于是少了几分。 整理了思绪继续说道。“那日,我在山里安了兽夹,查看夹子的之后,发现时间有些晚,便着急忙慌往山下赶,结果就在半山腰,瞧见隐隐约约的火把光亮。” 李三接过木星渊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嗓子。“我以为是我看花眼,凑近才发现是两私奔夜逃的男女。那男的瞧着书生模样,估摸着也没什么气力,背着个麻袋就给丟桥底下去了。” “然后两人跟疯了似的往山下跑。”李三皱眉思索,复刻着当日的情景。 “你去看了麻袋吗?”蒋小花急忙出声询问。 李三对于突然起来的问题,下意识得点了点头,继而又慌张的摇摇头。 “你最好实话实说,本城主已经没有耐心了!”木槿冷冷开口,眼神一片森然冰冷。 李三缩了缩脖子,认命似的点点头。“我看了,是个孩子!可是已经死了。不是我杀的,真的。大人要相信我啊!小人真的没有杀人啊!” “好了,没人说是你杀了人。你喊什么啊!”蒋小花拧着眉。“你怎么确定孩子已经死了?是流血了吗?” 见众人并未质疑他,李三心里稍稍安定下来,想了想回答。“没有呼吸了,那孩子没有呼吸了!我喊了他两声,见他没反应,我就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蒋小花一时间疑窦丛生,已经死了?那为什么找不到尸体?尸体那里去了? “然后呢?你发现他死了,你做了什么?” 李三慌忙摇头,“小的什么都没做,我当时吓坏了,这要官府问起来我怎么说,这要说人是我杀的,我不是冤死了。” 瞧着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李三,蒋小花心里百转千回。的确,按他目前的表现,的确不像是能杀人的主。 “然后你做了什么?期间可有什么异常?” “我跑了啊!”李三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大约是觉得这么说,显得自己好像很没用的样子,李三开口解释。“当时天很黑,几乎看不见路了,虽说山里没什么凶猛的野兽,也架不住老有人说那山里有山精野怪。” 这通表述里,蒋小花想不明白的点在于,如果人死了,尸体哪去?取走尸体的人,需要尸体做什么? 木槿一声冷哼,手里的茶盏重重放在书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少扯些山精野怪的浑话来蒙骗过关。” 抖如筛糠,好不容易镇定的情绪再度破功。“小人不敢说谎,大人明查啊!” 既然李三没有取走尸体,山里没有凶猛的野兽,那么要不是孩子自己从麻袋里出来,在山里迷路了。要么就是有人在李三走后背走了麻袋。 见在场其余三人都不搭话,李三心里愈发着急。“那山里肯定有精怪的,我经常放的兽夹留着血,可夹着的动物不见了。定然是山里的精怪好心给放走了。” “安排人手搜山,只要人还活着,多少能留下点线索。让他带路。”默不开口的郑琛煜指着李三对木槿说道。 木槿点点头,冲木星渊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带着李三离开。 一时间屋内恢复宁静,三人默不作声喝着茶。 半晌,木槿揉了揉满头黑发,幽幽叹气。“这都快是新年元日了。连着好几年都是这时候发生这些破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城主做的可真窝囊。你两去休息会,晚上咱们再上趟山。我有预感,那小子肯定还活着。” 言毕,木槿自个率先离开书房,步履踉跄不复往日里的潇洒从容。 这连日的奔波,想来确实很伤身伤神啊。 见郑琛煜起身也要走,蒋小花忙不迭开口。“为什么要搜山啊?万一元乐真还活着,不怕人家心生歹意吗?!” 郑琛煜伸手示意,两人先出书房。刚刚李三的表现着实让他也头疼得很,脑袋现在还在嗡嗡作响。 两人并肩站在游廊,郑琛煜微不可见深吸一口气,迫使头脑清明些。解释道。 “其实很简单,那荒山面积不小,又人迹罕至。不排除有人居住的可能。眼下案子遇到瓶颈,总要想点法子,先找人,活着最好,死了...” 言语戛然而止,蒋小花一时没反应过来。 死了? 死了怎么办? 第八十一章 荒山黑影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郑琛煜捕捉到蒋小花脸上的无措和茫然。 想了想,又改口。“那孩子聪明的紧,定然不会有什么事。你且安心些。” 说着两人并肩。回去(逸云居),一路无话。 时间流逝,天空黑灰相交之际,一行人已然到达荒山脚下。 和上次不同,天空并未彻底黑下。借着隐隐光亮,蒋小花算是彻底看清这山的全貌。 山势不高,可幅员广阔。山里因为人烟稀少,大树鳞次栉比直冲云霄。莫名给那山间小径增添一分恐怖色彩。 夜风带着刺骨的寒借着劲穿透肤透骨,众人皆是打了寒颤。 夜幕降临,群山更显萧瑟。 众人一字排开,手举火把。 “辛苦大家巡山,此间事了,我请大家吃席喝花酒。”木槿单手一挥,衙役侍卫鱼贯而出。 呼应声此起彼伏,一群衙役嚎叫着向荒山进发。 一条火龙霎时间四散开成火星布满整座荒山。 蒋小花静静看着,从郑琛煜手里接过火把。 “让我这么看着,实在是很难受。我也去找找。” 抬脚欲走,身后郑琛煜一手扯住衣领,将蒋小花调转了方向。 “有个词叫灯下黑。相比山上,或许山下更有可能有发现。” 其实郑琛煜这么说也是有私心。山路难行,再发生之前的落水事件,公孙灏怕是真不知道会和老爷子说什么。 蒋小花是不知这两句话在郑琛煜心里竟然是这么多弯弯绕绕。只是单纯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两人携李三正欲分左右而行,后者出言。 “大人,走右边吧。那边......” 见李三欲言又止,蒋小花转身直视对方。“那边有什么?” 李三挠挠头,面色尴尬。“那边是有人住的。人家是个倾脚头的,常年一身夜香气,老实巴交而且长的不太入眼,因为在城里被排挤得厉害,才住到这来的。” 郑琛煜调转脚步朝着左边走去。“倾脚头就是倒夜香的。一个人住这荒郊野岭多少能知道些不为人知的事,我们先去看看。” 蒋小花紧紧跟在身后,不太入眼?!还能比扒了皮的更难入眼! 两人默契的选择了同一边。扶开齐腰高的杂草,很快寻着一条小径,显然常年有人走动,虽说窄小,可清晰又隐蔽。看来走动的人不太想让其他人知道这里。 走了约半盏茶的功夫,远处泛起了豆大的亮光。犹如孤坟上的鬼火,照的四周若隐如现。 蒋小花心里一喜,果然有人。 猛然间那豆大的荧光消失了。在黑夜中,不曾出现过一般。 手里的火把映得三人脸上晦暗难明。 杂草和四周的枯木发出稀嗦的响动,让人忍不住心里发毛。 郑琛煜瞧着远处消失的亮光,心里已然明了,怕是打草惊蛇了。 “回去。找木槿!”言毕,足尖一点,消失在原地。 蒋小花张着嘴,伸手。等等两个字卡在喉咙,好半天才无力垂下手,领着李三往回走。 坐在山脚马车前辕上的木槿看见蒋小花,跳下车。“阿煜呢?” “不知道,他看见亮光消失就追出去了。我们就只好先回来。”蒋小花闷闷不乐的瓮声回答。 木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如果是担心阿煜的安危,那大可不必。我只担心那人会不会被打死。” 继而看着山里亮若星辰的火把,若有所思。 当下将手指放在口中,一声响亮的唿哨在荒山上空响起。 很快,光点汇聚成火龙缓缓移出荒山。 显然山上并没有什么发现。木槿笑得一如往常,专业且客套。“辛苦大家了,回去之后每人找木管家支十两银子,权当今日的辛苦钱了。” 众人千恩万谢,一时间冷清的山脚再度热闹起来。 李三冻得原地直打哆嗦,可又不敢离开。只得尽量把身体缩起来一些好让自己没那么冷。 而蒋小花则呆呆望着郑琛煜消失的方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很快,草丛里传来嘻嘻索索的声响。 背脊瞬间挺直紧绷,蒋小花眼睛直勾勾盯着草丛。 直到那双如星辰似的黑眸出现在视野里,心里不知为何,一时五味杂陈,竟然有些失而复得的喜悦。 紧接着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划出一道抛物线准确无误落在木槿身前。“人带回来了。” 蒋小花也终于看清黑影的模样。一张脸不知是火烧还是胎记,斑驳坑洼。仿佛被人生生剥了皮一般,暗红色的伤疤一块连着一块。 身材健硕,四肢健全。总得来说似乎总于是除了脸不行,其余的看着还挺好。 不知是受了强光刺激,还是突然瞧见这么些人,黑影开始剧烈的挣扎,两旁衙役大着胆子一拥而上,将人捆个结实。 木槿满意的点点头。 蒋小花望向漆黑一片的荒山脚下愣愣出神。 一双大手纤长有力接过她手里的火把,随意朝身后指了指。“你,你还有你带上火把。” 衙役虽不知这黑衣公子的真实身份,可也知道这是城主大人的座上宾,不可得罪的人。 木槿懒散的斜倚在马车前辕。“你们跟着郑公子,好好听吩咐。阿煜啊,我在这等你们哈。” 五人又开始重新向黑影的住所前进,火把像将黑夜撕开一道口子,重新营造了一方天地。 一字排开的队伍,眼前是郑琛煜挺拔的背影。这不由让蒋小花想起花姨院子的桃花树,心生亲近。 不远的路程,一座小小的茅草屋映入眼帘,黑暗中,孤孤单单的坐落在一块洼地里,两旁是一片繁密的树林。 那怕是青天白日也不容易被发现。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院子里的景象不禁让人心生疑窦。 那儿有一个小凉亭,诡异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凉亭里散落一地的玩具,陶哨,拨浪鼓,手推响车,小木马甚至还有泥人。 琳琅满目,眼花缭乱,甚至比得上街边小贩的花样了。 众人四散开来,将火把插在院前院后以便观察。 蒋小花则随着郑琛煜走进屋内。入眼的一幕,让她猛得捂住嘴,那双明亮的眼眸霎时噙满泪水。 第八十二章 失而复得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满满一墙都是孩子的物什。 小靴子,小肚兜,虎头帽,长命锁...满满当当几乎挂满了整面墙壁。 蒋小花侧过身,伸手指着。“这些就是被他们偷走的孩子吗?” 那不是被偷走的孩子!那是失去孩子跳井自尽的母亲,那是失去孩子疯癫痴傻的父亲,那是支离破碎的家啊! 郑琛煜瞧着蒋小花的模样,周身寒气如实般快形成一堵墙了。 他慢慢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别哭了,他们需要你的帮忙,还有刘元乐。” 是的!还有元乐! 蒋小花强迫自己直视满墙的遗物,终于在最下方看见那双虎头鞋。 虎眼的两颗小珍珠靠着银线吊着,微微颤颤摇晃随时仿佛会脱落。而另一只鞋已经失了虎眼,看上去空洞无神。 蒋小花还未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院外衙役高声大喊。“郑公子,您快来瞧瞧!” 两人快步从屋内走出。蒋小花一时间心跳如擂鼓,难道是元乐?莫不是他还在院子里? 院子后面搭着一间小木屋,很小。从正面看被茅草房遮挡的严严实实。 木屋很小可相比茅草房却修葺的完善精美许多。 门口铺着一圈干草隐隐能看出一个人形,莫不是黑影睡的地方? 他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此时,两个衙役已经做好开锁准备,不知那寻来的大石头,对着锁就是一通砸。 砰,砰... 哇,哇... 随着砸锁的巨响,木屋里突然传来孩子惊恐的哭泣。 “娘亲,娘亲...我好害怕啊!” 砸锁的动作霎时间停住,所有人都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一个孩子。 郑琛煜示意衙役先停下。而后蒋小花蹲身,贴着门板开始轻声安慰。“孩子,你叫什么呀。我是城主派来带你回家找娘亲的。” 孩子猛烈的哭泣,渐渐变成抽咽。“你是春儿姐姐吗?还是小夏姐姐?” 春夏?还有秋冬?难不成是城主府里的孩子? “孩子你叫什么?你知道娘亲叫什么吗?”蒋小花轻声询问。 “我叫贺仪。” 宛如一声惊雷! 蒋小花瞬时瘫倒在地。冷汗合着眼泪一时间怎么都止不住。 衙役们也是听见了,各个目眦欲裂。 “小子,你听好了,离门远点。我们要开门了。” 郑琛煜冷眼凝眉,隔着老远也能感觉到他此时心情并不愉悦! 风吹得火把摇曳不定,映衬着人脸阴暗难明。林间的夜风刮着枯枝发出诡秘的声响。 郑琛煜伸手将伏在门上的蒋小花扶起,低言。“移开些。” 长腿一伸,紧接着木门发出一声闷响,怦然倒地。 众人一拥而进,狭小的木屋瞬时挤满了人。 角落里孩子小身子一抽一抽,等看清来人,嚎哭着冲了过来。“小花姐姐,我好害怕呀。只有我一个人,哥哥不见了。” 蒋小花揽着贺仪,轻拍着孩子,温言安抚。“不怕啊,姐姐来了,姐姐带你回家找娘亲。” 圆滚滚的小肉球猛地冲过来,蒋小花身形摇晃,堪堪稳住,吃力的抱起贺仪。 孩子将头倚在蒋小花肩上,大约是安心了,此时便开始放声大哭,恐惧,委屈,无助的情绪如他抹在蒋小花衣服上的眼泪和一样无法克制。 很久,大家都没说话。 只剩下林间的夜风刮得枯枝发出轻微又骚乱的碰撞声。 蒋小花觉得肩头孩子的耸动逐渐减弱,响起了平稳的呼吸声。她知道小贺仪应该是睡着了。 伸手扶着木墙,吃力的站起来。身侧的郑琛煜瞧着她艰难的模样,伸手想从她怀里将孩子接下。 蒋小花微微侧身躲过“我可以的,让他睡吧。” 知道她一贯对某些事情莫名的倔强。郑琛煜也不强求。 众人默契的放轻声音。 郑琛煜环顾四周,吩咐道。“将墙上所有物件全部带回城主府,稍后留下两人留守。” 少了往日里的相互推诿,此时的衙役显得格外较真。 而郑琛煜则亦步亦趋跟在蒋小花身后。 崎岖难行的小路,两边是半人高的杂草。少女步履艰难的抱着熟睡的孩子,脚步坚定不肯放手。 一袭红衣瞧着从杂草堆里出来灰扑扑的两人,调笑的话语还在口中转着,眼神却落在蒋小花的怀里。 有眼尖的衙役已经瞧见被抱回来的小贺仪,嘟囔道:“天哪!万幸啊!” 午时,后厨胖婶和他家汉子拌嘴的阵仗,少说半个城主府的人都瞧见了。 近日事忙,各处都在戒严。听贺家汉子说孩子贪玩,没回家吃午饭。 可谁也没料到,这会竟然出现在这荒郊野岭。不幸中的大幸,孩子并未受伤得找回来了! 蒋小花的出现自然也吸引了黑影的目光。瞧见她怀里的贺仪,发出剧烈的挣扎。 两旁衙役瞧着这模样,怒从心头起。一时间拳脚暴雨般,结实的落在黑影身上。 黑影好像无知无觉一般,只是眼神怨毒的看着蒋小花。 若不是嘴里被堵上,蒋小花甚至觉得他该扑上来恨咬自己一口! 木槿让出一边,郑琛煜弯腰想从蒋小花怀里接过孩子。 只是简单一动,怀里的贺仪不安的开始在睡梦中啜泣。蒋小花又是手忙脚乱的安抚孩子。 等回到城主府,胖婶和贺大叔已经在门口来回踱步焦急得等着。 瞧见由远及近的马车,猛地跪下,头一下下磕在冰冷地地面上。 两个普通的百姓,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和形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激,只是不住地磕头。 胖婶从怀里接过孩子,圆圆的胖脸 不知是寒冷还是激动,带着一抹异样的红。 “蒋姑娘大恩大德,我们两口子无以为报!” 说着又要跪下。 蒋小花强忍着酸痛的手臂,忙制止。 “胖婶子,你先带贺仪回家休息休息,等他醒了赶着带来,还有一个孩子还没找着!贺大叔我们进府里,帮着想想今天发生的事。” 熙攘的衙役也各自准备散去。 大约是环境突然变得有些吵闹,小贺仪开始不安的扭了扭圆滚的身体。 胖婶轻抚着孩子的背,嘴里小声的唱着。“小小子,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 黑影原本已然消停下来,此时嘴里呜呜嚷嚷的,眼神阴郁复杂的望着胖婶。 第八十三章 面具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城主府的书房灯火通明,烛火随着人的走动轻摆摇曳。 蒋小花看着烛台边的贺大叔,好半天也没点上手里的烟袋锅子。 大约是感觉到蒋小花的视线,回过头,郝然一笑。 “年纪大了,不重用。” 蒋小花这才发现,贺大叔手抖得根本对不准火苗,还谈什么点烟。 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停留在自己身上,贺大叔悻悻的快速将烟袋重新收好。 在座的几乎都是熟人,哪怕不熟悉也是打过照面的。 窗边的烛台下,此时多了张书案,几十本卷宗码放的整整齐齐。 烛光下,郑琛煜清晰的侧脸随着烛火时隐时现。他似乎更本不关心书房里发生的事情。 只是独自翻看手里一本本厚厚的卷宗。 “贺大叔,今日最后一次看见贺仪是什么时候?” “约莫是辰时,因为最近府里忙碌,他娘亲就说早些来给大家做吃食。” 贺大叔陷入了回忆,浮肿的眼圈和耷拉着的眼皮看得出他今天过得该有多不好。 “他说来找他娘亲,我跟了一路,临了快到城主府,不知从那来了个孩子。” “孩子?多大的孩子?”蒋小花右手托腮,轻问。 “瞧着模样比贺仪高一些,这两人该是在一起玩了好些日子。可我几乎对他没有任何印象。他一出现贺仪显得很开心。说是要和他一块玩一会。” 蒋小花觉得自己好像一只钻进迷宫的蚂蚁,一环扣着一环,环环都是死路。 按茅草屋墙上的摆件,贺仪上一个见到的孩子该是刘元乐。 可如果是刘元乐,明明能出来,他为什么不回家? 不是刘元乐,那小孩又该是谁?他在那里?他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没有在茅草屋里找到他? 原本浑噩的脑袋,因为这接踵而至的疑惑更加痛涨欲裂。 “那孩子有什么特征吗?”木槿瞧着众人不知寻摸什么,都不说话。 “特点?那孩子带着一张面具。感觉很有教养的样子。衣着打扮倒是普通,行为举止很有世家气度。所以我才放心贺仪和他一起。” 幸好孩子是找回来了,不然自己怕也是该和那疯癫的邻居一样了。 心里免不了又是一阵心悸后怕。 众人心里开始勾勒戴面具的孩子模样。 “他的面具什么样?”声音来自窗边的郑琛煜。 贺大叔寻声看了看声音的来源,后者依旧翻阅手中卷宗,根本不曾抬头。 这让人不免对刚听到的声音产生怀疑。 “啊?这。回郑公子,如果没看错大概是是龙三太子。” 与此同时,郑琛煜合上手中的卷宗。黑密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漆黑的眸子如夜枭一般神光涟涟。 “近年来,北联城共计录在案的失踪幼童三十一人。其中男二十二,女九。根据亲眷回忆,有一十九人提到同龄的幼童,有八人见过戴面具的孩子。有六人能认出面具是龙三太子。” 书房此时鸦雀无声,所有目光整齐划一的聚集在郑琛煜身上。 而他仿佛置身事外,变成单纯的诉说者。 “龙三太子,年少成神,一些乡野觉得他是幼童的保护神。小孩带这个面具定然也是有这个含义在内。” 此时,收拾黑影茅草屋证物的衙役们刚好回来同木槿应差。 “两位差大哥可有瞧见面具?” “蒋姑娘可真神,你瞧这。这两个面具藏的可够深的。”衙役边奉承边手脚麻利的从一旁的口袋里掏出两个大小不一的面具。 众人一瞧,还真是龙三太子。 “如果说,他们想做孩子的保护神,可孩子最后为什么又死了?是那个环节出了分叉?” 蒋小花手指轻轻摩挲着小小的面具。入手粗糙,颜色也并不鲜亮。 “面具有两?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如果是两个人各自一个?那他们什么关系?” 书房像是炸开了锅,一时间在场的人,议论纷纷。 木槿只觉得,脑浆子都开始沸腾开来。不由低呵道。“闭嘴!” 大约是觉得众人目光疑惑,又只得腆着脸。“阿煜继续说。” “现在要知道的事情有三件,从城里拐走的孩子到了荒山,最后又去了哪里?黑影知不知道谁带走了孩子?他们之间是怎么交流了?” 蒋小花瞧着他,不悲不喜,不嗔不怒好似周遭一切与自己并无瓜葛。脑海里又回放着那晚山村喋血的他。 “不如,我们去看看那黑影,或许他知道点什么?”开口提议的是北联城的赵提刑。掌管北联城的巡防治安。 这些年出的这档子事,不可谓是他的心头刺啊。 木槿瞧着眼下也没有其他直面的线索,遂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 城主府的监牢,设在北边。常年不见阳光,隔的老远就能闻见那股子腐朽的气味。 郑琛煜看着蒋小花,张张嘴,想说的话如鲠在喉。 瞧出他的心思,蒋小花指了指,牢房上首漆黑肮脏的匾额。“木槿说过,这城主府我哪里都可以去!” 说完侧身从郑琛煜身边泥鳅似的划过。 地牢昏暗潮湿,那怕还没进入,也能感受这些气息扑面而来,将人包裹的严严实实。 此时,一阵阵诡异暗哑的笑声断断续续飘出,蒋小花瞬时觉得身上密密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火光随着风摇摆不定,将监牢映衬的阴森恐怖。 此时的黑影已被衙役结结实实捆在粗木桩上,动弹不得。 原本坑洼粗糙的脸,因为挣扎伤疤更加恐怖丑陋,仿佛地狱逃至人间的恶鬼。 这副光景让原本准备随木槿进来的人顿住脚步。 黑影更开心了,笑声在空旷的牢房更叫响亮刺耳。 木槿原本舒展的眉眼此时划过戾气。 倒是郑琛煜显然是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表情森寒如常。 刑具旁的狱卒觉得威严受到挑衅,在城主面前失了面子。 哪个被带到地牢来的犯人不是哭爹喊娘的,再硬的嘴有个两三天不就什么都说了。 手里长鞭向上空甩,在空中发出一声脆响,恶狠狠道。“笑什么笑,吓着贵人,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 黑影好似完全没听见,依旧在笑,只是没了之前刺耳的声音。 他似乎很开心,可在场没人懂他内心的愉悦。 “你们别想从我这知道任何东西。” , 第八十四章 疑凶被捕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墙角的炭盆烧的正旺,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可这并没有给在场的任何人带来一丝暖气。 烧的通红的烙铁三三两两搁在炭盆里,似乎在享受着温暖。 木槿白皙纤长的手指钳住黑影下颌,脸上依旧挂着他虚伪的笑容。 “你知道在这地牢里熬的最长的犯人是多久吗?” 木槿直视着他的双眼,笑容一点点绽开。“其实也不太久,他熬了七天,结果连他小时候掉过粪坑都告诉我们。” 接着木槿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细细的擦拭,随后厌恶的丢弃一旁。 “你觉得你能坚持几天?” 黑影沉默了,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记起来了,这个城主是个疯子,他杀人根本不会考虑后果。 传言他亲手屠人满门,只是因为那家老爷说他貌若天仙似绝色,期许能一亲芳泽。 结果第二天,他就被人发现吊死在自家房梁上。一家六十余口无一幸免,连后院的狗都被拧断了脖子。 可传言只是传言。 并没人瞧见他杀人。 黑影梗着脖子看木槿。“我又没做错事,你杀我做甚?!” 这大约是木槿料想不到的回答,一时间竟然觉得率真好笑。 “你与人合伙拐走孩子,使得他人家破人亡难道不算错?” 蒋小花来到黑影身前,目光灼灼的直视着他。 不知道是眼前忽然出现的娇俏姑娘,还是姑娘嘴里的问题。 黑影闭上了嘴,默不作声。沟壑纵横的脸颊一会扭曲一会舒展。 “我没有做错,连自己的孩子都看不住根本枉为父母!我是为了孩子好。” 说着又发出了诡异的笑声。 “你怎么为孩子们好?把他们拐走?之后呢?”蒋小花急不可耐的追问道。 可黑影却沉默了,他闭上了嘴不置一言。 这些凡夫俗子如何理会有志之士的壮举! 木槿打量着牢房里的各色刑具,盘算着何时动手能将利益最大化。 “那些孩子都死了,你知道吗?” 话是郑琛煜说的。 刹时间整个世界都安静,黑影睁开眼,寻声望向郑琛煜。 都死了?这人瞎说什么!他和自己保证过,会让孩子们过得好。 “你胡说!那些孩子会被好好安置的。他们会有新的父母!会有新的家庭!还有新的以后!”黑影忽然声音高了八度厉声说道。 蒋小花看着他,眼里一片悲悯和愤怒。“你可曾问过他们?你可曾知道他们的以后?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说什么为了他们好?!你不过就是偷孩子破坏人家家庭的罪人!” 黑影忽然失了癫狂,冷静的瞧着一众面色各异的人。“如果他们的父母看好了他们,我又怎么能带走他们?既然连自己的孩子都看不住,那孩子跟着他又有什么以后。说不定以后也就是和我一样,变成蛆虫在阴暗腐臭的角落里呆着。我这是在拯救他们!何错之有!” 木槿有些无力地摆摆手,对着一旁衙役吩咐。“看着他,他要死了,你们也不要想活着!”说罢愤愤离开。 夜色深重,冬风刀刮似的在人脸上,在廊下,在院子里划过。浩荡的人鸟兽散尽。 书房里,李三战战兢兢的站在阴影处。城主还没让自己离开,自然是不敢走的。 一双眯缝眼四处瞟着,两只手不安的搓着,低垂着脑袋,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等看着三人回到书房,也是大气不敢喘。眼神直勾勾盯着脚尖,陶俑泥塑般。 “你能告诉我们,你是怎么知道他住在那里的吗?” 女子声音轻柔缓和,李三如蒙大赦,紧张的心跳慢慢开始回复正常。 于是竹筒倒豆般的开始讲述。“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原本他是住在南巷的,老有些地痞无赖去他家捣乱后来才搬去城郊。” “原来我也不知道那有人住,有几次在荒山边瞧见他,便留神注意了一下,这才知道他搬去那住了。” 蒋小花听完点点头。又问“他的脸是原来就这样的吗?” 李三摇摇头,“这个小人就不知了,从我第一次见他,他就这样了,当时可是吓得我做了好几宿噩梦啊!” 而后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传言是说小时候走丢了,最后自己回来了,脸就成那样了。至于怎么会变成这样,就没听说了。” 蒋小花垂眸思量片刻,复又专心询问李三。“有谁能知道他以前的事?” 李三不由苦笑道。“姑娘,我和他不过就是几个照面的交情,真没你想的那么知根知底。我怕就只知道这么多了。” 话说的在理。蒋小花认真点点头。 一时间书房又安静下来。李三局促不安的低头。 “你先回去吧,这是给你的赏银。” 随着话音,一只沉甸甸的黑布荷包落在李三怀里。 当即跪倒,纳头便拜。这得是自己打多少柴才能赚得到啊。 木槿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郑琛煜视线停留在李三身上,直到对方抬脚迈出书房大门,才开口漫不经心的道。 “明日劳烦李三兄弟带我们去趟西巷吧。” “兄弟”两字一时让李三受宠若惊。慌忙摆手连称不敢不敢! 继而倒退着走出书房。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默,确认了人走远,郑琛煜轻呷一口茶水,淡淡开口。 “你派人跟着李三。我总觉得他那里不对劲。” 木槿细细记下,点点头。随即冲门口的木星渊使了个眼色,后者领命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你为什么告诉他孩子都出事了?”蒋小花扭头问道。 郑琛煜面色不变,放下手中茶盏,微微一笑。“其实不难理解,你看他知道这个问题后的反应。先是愤怒,继而是说服,与其说说服我们,不如说是说服他自己。这事定然也不是一时半刻,他肯定也曾经怀疑过,只是得不到验证。只得继续蒙骗自己。” “那李三呢?” 问这个问题的是木槿。 郑琛煜转眸扫过后者满脸好奇的模样,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自己想!” 第八十五章 三个孩子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书房被照的暖融,见四下无人,木槿斜斜倚靠在椅中,一袭红衣被烛火映照得分外张扬耀眼。 “他也就是对你还有个好脸色。咳!” 蒋小花一愣,随即一抹羞红窜上脸颊。“我不与你废话。” 说着也是匆匆离开。 这下偌大的书房只剩下木槿一人,隐隐听见金玉院传来咿咿呀呀的戏腔,不由苦笑。她好似永远不懂那人间疾苦,她的世界永远是盛世繁华一片坦荡。 次日清晨,街巷两旁的公鸡此起彼伏的啼叫驱散了黑夜,太阳漏出一点点若有似无的亮光。 蒋小花长发随意用丝带系着,神色匆忙的往书房走去。 心里暗戳戳的嘀咕着郑琛煜和木槿居然不安排人叫醒自己,自己好歹要看看贺仪昨天有没有被吓着。 隔得老远就听见胖婶独特的大嗓门。“真是谢谢城主和郑公子,要是没有二位,我们两口子以后可怎么活啊!” 等蒋小花入眼瞧见书房内,便是贺仪一人跪着挨个给木槿和郑琛煜磕头。小小的身子板板正正跪在地上。 蒋小花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一半。 贺仪没吓着,这可是能说明很多问题,也能帮助解开很多问题。 在场似乎没有人惊讶于蒋小花的出现,包括贺仪。 见蒋小花落座,端端正正给她也磕了个头。“娘亲说,小花姐姐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该谢谢姐姐的。” 蒋小花忙起身,伸手从地上捞起孩子,放在自己腿上,随即怜爱的摸了摸他的头。 “贺仪告诉姐姐,你怕吗?” 孩子摇摇头,肉嘟嘟的小脸,微微颤了颤。 “你能不能告诉姐姐,你是怎么到了那个小房子里面的呀?”蒋小花故作轻松的模样,深怕吓着他。 一时间小胖脸皱成一个小包子,看来这个问题有些难了。 “我和小哥哥一起玩,突然间就睡着了。等我睡醒就换了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叔叔。” 第一个小哥哥应该指的戴面具的孩子,第二个莫不是刘元乐?! 此时,一卷画递在蒋小花手边,不明就里随手便打了开来。 “就是这个小哥哥,哥哥说他叫李什么乐。小花姐姐,我记不住了。” 贺仪指着画卷,兴奋叫道。圆乎乎的小脸时而舒展成小馒头时而紧皱成小包子。 蒋小花心里一整狂喜!有线索了。接踵而至的又是一种无力。只要没找到孩子,自己那颗心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那这小李哥哥去哪里,贺仪知道吗?” “不知道,我睡着了。那叔叔给我吃了绿豆糕,然后我就睡着了。他们家的绿豆糕不好吃。等我再醒的时候就看到小花姐姐了呀。” 童音稚嫩,可蒋小花越问心越沉。 “小李哥哥吃绿豆糕了吗?”说话的是郑琛煜。 贺仪扭动着滚圆的身体,循声看着他摇摇头。“小哥哥说叔叔是坏人,他们的东西都不能吃。可是我太饿了。” 说完懊恼的低下了头。蒋小花心乱如麻,只是手一下一下毫无章法的拍着孩子。 “小哥哥有送贺仪小礼物吗?或者给什么让贺仪保管吗?” 郑琛煜见蒋小花魂不守舍的呆坐着,随即继续提问。 那里料到,贺仪伸手进怀里哆哆嗦嗦摸了半晌,掏出一颗珍珠。 “娘亲娘亲,你看漂亮吗?这是小哥哥送给我的呢,他说这个可贵可贵了,不能丢了,一定要给娘亲和爹爹看看。” 众人一时咋舌,多说少年早慧命运多舛。眼下倒是真不假。 他是在借这方法自救,或在赌自己的一线生机。 贺仪觉得有雨滴落下,仰着小脑袋朝上看去。硕大如珍珠的泪从蒋小花眼里一颗颗漫出滚落,带着体温。 家庭幸福的孩子不懂人间苦,贺仪只能无措的伸手帮着拭去泪水,嘴里说着,姐姐不哭,姐姐不哭。 书房的气氛再次落入一个萎靡的低谷。 “贺仪,小哥哥还说了什么?”木槿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或者,你想想,你们刚到小房子有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吗?” 这段对话,明显是有点儿超过孩子的理解。低着头,摇晃着两条小短腿。 好半天回答,“我们听见有很多小动物在叫。然后叔叔就给我们吃绿豆糕。还非要我们吃,有点凶。” 时值寒冬,除了天气晴朗偶有麻雀唧唧喳喳叫个嚣。那里有什么很多动物。 “是小鸟吗?还是其他小动物?贺仪会吗?”木槿弯腰直视着孩子。 “嗯,会的呢。有小鸟叽叽叽,小猫喵喵喵,小狗汪汪汪,还有马和小猪还有好多好多小动物。” 可明明木槿带衙役们搜山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任何动物出没的痕迹。 “是口技!”郑琛煜点头颔首思考片刻。“善口技者,一人便能出万物之声。传言更有甚者可通过口技与动物交流从而驾驭动物。这个应该是最贴近的猜想了。” “那是不是可以这样解释,黑影将孩子掳走。这个口技者再通过口技的方式,提醒黑影自己的到来,由黑影配合将孩子带走。”木槿双目迸发出这些日子最有神采的的光。 蒋小花点头附和,随即又问道。“那他为什么不把两个孩子一起带走?” “这个就简单了,一个应该是不好控制,另一个怕是寄人篱下不便声张。” 此时,太阳的一缕微光从窗外刺入,宣誓黑暗的彻底消散。金黄的暖光笼罩着依窗而站的郑琛煜格外温柔,仿佛雪上顶上的光晕让人不禁迷了眼。 “连几个垂髫小儿都需要用药,他必然还有一处像荒山草屋一样的地方。不然孩子闹得厉害,邻里街坊总会知道。选择的时间段是天色将暗之际,必然不是从城里出去的。那时候城外的人都要回家了,出城的人反而显得扎眼。眼下的证据看来,黑影都不一定见过他。” 木槿赞同的点点头。 两人瞧着蒋小花没有回应,纷纷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而此刻她怔怔的望着怀里的孩子。 说了一句让众人大惊失色的话来。 第八十六章 破防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蒋小花只觉得自己在发寒,那种寒气是从心尖上一点点向四肢百骸蔓延开来的,冻的她忍不住战栗。 “我们让贺仪去地牢看看黑影,告诉他所有孩子都死了。” 郑琛煜不解的望着她,明明她是在意孩子的人,明明她是不想贺仪受伤的。 蒋小花喃喃低语,她猛得抬头看向一旁茫然无措的胖婶,眼里一片血红。“婶子,还有一个孩子现在需要贺仪去救他,我知道贺仪再去面对那人一次,是大家都不想的事情。可是作为一个母亲,你也能懂骨肉失散的痛苦。虽然凶手现在不知道我们抓了黑影,可是等他发现黑影被抓了,那这孩子铁定是必死无疑,而我们恐怕也很难在抓到凶手了。” 书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连呼吸都不自主的开始放缓。 胖婶面无表情的从蒋小花腿上抱下孩子,一言不发的将贺仪拉到一个小角落。 她有些艰难的蹲下自己滚圆的身躯,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孩子。 她理解那种失去孩子音讯的无措自责和痛苦,她甚至想过,如果贺仪再也找不回来了,自己该怎么办?! 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大人间沉重的气氛,让孩子无端觉得有些害怕。 “贺仪还记得夫子说的什么叫君子吗?” 贺仪点点头,清朗稚嫩的童声回答。“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夫子说孔老先生讲君子要讲道义讲礼仪谦逊和诚实。” “那现在和贺仪在小屋子里的小哥哥被坏人抓走了,贺仪可以去救他吗?” “嗯!”贺仪不假思索的回答,随即还坚定的点了点头。 胖婶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微笑着。“娘亲的好儿子,娘亲陪着你一起去!” 两人再度回到众人视野里,胖婶握着蒋小花的手。“蒋姑娘救了我的孩子,我们自然要报恩的,更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是我有一不情之请,不知道能不能答应我?” 本以为会被拒绝,没想到居然是同意了。 来不及欢欣鼓舞,此刻早一点找出凶手,元乐就早一点安全。 木槿忙点头应和。“不要说一个,一百个都行。” 至此,众人马不停蹄赶往地牢。 黑影依旧牢牢被绑在刑架上,经过一整夜的担惊受怕,他看上去不再像昨日那般歇斯底里。因为怕吓着贺仪,木槿早早吩咐衙役给他带上面具。 青白相间的面具让那原本丑陋狰狞的模样温和了不少。他低垂着脑袋,昨日的强硬不复存在。 看见逆光而来的众人,他的身体开始发出剧烈的颤抖。捆绑着的麻绳在他身上勒出一道道血痕。 他像一只生命垂危的野兽最后爆发出了一股子力气。 “你根本不配做母亲,你怎么有脸来!” 一伙人霎时间顿住脚步,面面相觑。在场只有一个母亲。 瞧见众人投来探寻的目光,胖婶连连摆手以示自己的毫不知情。 “别怕,他动不了,你再走近些。”郑琛煜一旁小声提醒。 胖婶依言大着胆子继续朝前走了几步。 黑影原本撕心裂肺的呼喊变成低声乞求。“娘,我知道错了。我好痛啊,娘救救我。救救我啊。” 黑影原本通红嗜血的眸子此时毫无焦距的看着一步一步朝他走近的胖婶。 继续缓缓走向前,豆大的汗珠顺着胖婶黝黑的头发滴落,迷的眼睛有点疼。 最后,她停在黑影一步开外的地方。 黑影放弃了挣扎,他好像是失去了意识,如同他脸上的面具一般,毫无生气。 胖婶无措的站着,大家紧张的屏住呼吸,没人知道黑影接下来会怎么样。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就在众人以为他昏死过去的时候。 胖婶做了一出乎意料的举动。她伸手缓缓抚摸着黑影的头顶。 众人到吸一口凉气,生怕黑影暴起伤人。 可后者显然是接受了这个举动,僵直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胖婶就像在安慰伤心的贺仪,嘴里又哼着那首曲子。 “小小子,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 曲子普通,音调也稀松平常。不过是妇人自家炕头哄孩子唱的。 可它似乎带着不可言说的魔力,好像安魂咒一样,黑影彻底是去了锋芒。 木槿一旁挤眉弄眼的提醒她,让胖婶赶紧询问孩子的下落。 “你能告诉我,那个李家的孩子去哪了吗?” “他去新的家了。他的新娘亲再也不会弄丢他。” “那是谁来接他的?” 胖婶抖着手,轻轻抚摸黑影,生怕他一个激灵又恢复声嘶力竭的凶狠模样。 “是弟!!”声音戛然而止。 黑影一激灵,瞬间清醒。 眼神怨毒的看着胖婶。“你这该死的女人,连自己的孩子都看顾不到,让他被人拐走。你眼下来凑什么热闹。愚蠢!” 郑琛煜扭头对木槿耳语道,“你带人去西巷看看他的亲眷。记得带上李三。” 言毕,木槿点点头,悄声离开 。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这要是你娘亲听见该多生气。” 左右黑影被捆的结结实实,胖婶原本的畏惧感,眼下也消散的一干二净。 衙役的一夜询问,愣是一个字都没问出来。 而此刻,黑影像是有了说话的兴趣。“她怕是没机会看到了,她也不配。” “害,你这孩子可真有意思,你娘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的你,怎么会不希望你好。” “希望我好?!呵呵”黑影发出不懈的冷笑。 继而眼神玩味的看着胖婶,那样子向是逗弄老鼠的野猫。 “你敢不敢来掀开我面具看看。看看那个女人留给我的礼物。” 胖婶不明就里,来的时候并没有人提及黑影的脸。 听见黑影的提议,她猛地一伸手拿掉了面具。 于此同时,圆胖的手瞬间捂住了嘴。 身后的蒋小花见此情景,赶忙蹲身给贺仪转了个方向,让他背对着黑影。 一时间牢房里一切都静止了下来。 蛇虫鼠蚁不再发出声响,衙役们也低头沉默,周遭的一切静止不动。 胖婶手抖得厉害。 第八十七章 自尽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牢房跳耀闪烁的烛火,人心般浮动不安。 墙上参差不齐的人影仿佛阿鼻地狱的鬼魅来人间收割灵魂。 蒋小花紧紧搂着贺仪,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 而黑影嚣张可怖的笑容也僵在当场。 “孩子,很疼吧。” 他怔怔不知作何回答。这些年,自己就像蛆一般,在最肮脏的角落苟延残喘的活着,终年不见天日。 他都快忘记,太阳是什么样子的了。自然也不再记得被关心的滋味。 原本想看看胖婶惊恐害怕的模样。现在却换来莫名的的关心。 疤痕交错的脸颊因为羞恼更加红艳可怖。 “你走开,你这个虚伪的女人,快滚啊!滚!” 黑影再次剧烈的挣扎,血红的眼睛衬着斑驳陆离的脸越发鬼魅骇人。 胖婶连连倒退,紧接着摔坐在地上,眼神同情唏嘘。 贺仪听见声响,扭过头,看见娘亲摔坐在地上,不管不顾的冲了过去,想把她扶起来。 童心向善,贺仪并未发出众人所担心的哭喊和尖叫。 他抬头看了黑影一眼,紧接着低下头。双手不停扯着衣摆,声音低糯。 “我娘亲说,娃娃离了家就像花朵离开大地最后就会死掉。李哥哥的娘亲一定很想他。你把李哥哥还给他娘亲好嘛?” “你放心,你李哥哥会有新的娘亲,他会过上幸福的生活。本来你也会有新的娘亲。真可惜。”黑影笑得看不出表情。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蒋小花健步向前。将身后的孩子挡的严严实实。 “新的娘亲?你见过吗?从你手里被带走任何一孩子,你见过他们的以后吗?” 黑影瞧着眼前的少女,嫩黄色的袄子,有些凌乱的黑发,以及那双平静的眸子。 没有厌恶,没有恐惧,没有鄙夷。就像看着一个普通人。 少女眼神坚定,不卑不亢不恐不惧。 黑影没由来的心虚,他慢慢低下头,甚至不敢直视蒋小花的眼神。 “你所谓的幸福,就是让这些孩子离开自己的父母,然后被人剥皮拆骨吗?” 蒋小花看着黑影茫然的面孔,继续道。“你可有问过那些孩子,是否愿意离开自己的父母。你凭着一厢情愿去安排别人的人生最后使他们痛苦死去。我不知道你午夜梦回之际能否听见那些孩子绝望的痛哭声。” 蒋小花说的激动,一张脸蛋不知道是气急还是寒冷,通红一片。胸口因为过快的语速起伏不定。 黑影看着眼前情绪激动的姑娘,神色不像说谎,一时间反驳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知道,你肯定想说我骗你。没关系,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城主府的殓房里那一地的骸骨还有一具被剥了皮的尸体。我相信你会相信我的话。” 黑影不可置信的望着蒋小花,明明每一个字都听的明白,可连起来居然让自己有些不可理解。 “不可能的。他和我不是这么说的。”可是此刻这些辩解的话语显得极尽苍白无力。 蒋小花露出一记嘲讽的笑来。“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见黑影不答,蒋小花呵一声,“你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你拿什么说服那些是失去孩子的爹娘?” 见黑影表情并未松动,蒋小花也不气馁,毕竟这么多年人都这么做了,企是自己三言两语可以说动的。 “我没指望你能忏悔认错,只是希望你发发善心也好,或者就当可怜可怜李夫人告诉我们刘元乐现在在哪,或者他被谁带走了?” 蒋小花直视黑影的眼睛,音调平缓。 自己连尸体都能验能看,活生生的人,无非就是丑了点,有什么可怕的。 黑影沉默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依稀想起那段不愿再记起的回忆。有些许疯癫的男人,冰冷的刀锋,腥臭的空气,和那恨不得让自己死去的痛。 他记得那个男人粗糙的手指拂过自己的脸,带着审视。他记得冰冷的刀锋和针尖划过脸颊,带着刺骨的疼和生而为人的痛恨。 然后那把小而利的刀,将一切剥离开来,他说,要给自己一个受人瞩目的未来。 可是他好像忘记了问自己想不想要。 想到这,黑影自嘲的笑了。自己呀,连做受人瞩目的怪物都没资格。只能做一个在黑暗中挣扎偷生的怪物,为人不齿和厌恶。 “你们把我交出去,那些孩子是我拐走的,我认了。”好半晌,黑影轻声答道。 “你是不是把自己想的过于重要?!”说话的是一直沉默的郑琛煜。 “把你交官是必然的,但是你想用你一条命赔那三十几个孩子的性命,怕是远远不够。” “更何况,你觉得你在这件案子里,充当什么角色?不过是个搬运工。还是一个愚蠢的搬运工。你有什么资格给那些孩子赔命。” 郑琛煜说话一贯冷血和冷酷。黑影不再如之前一般羞恼,仿佛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狼狈的绑在刑柱上。 “最后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孩子到底被谁带走的?” 黑影置若罔闻,不声不响。 “我们已经带人去西巷了,该知道,不该知道我们很快都能知道。对了,还有你弟弟。” 说罢拉着蒋小花转身就走。 倒不是装腔作势,而是真走了。 重新回到阳光下,一行人终于有点回到人间的感觉。冬日温暖的阳光晒化了一切阴霾。 蒋小花迷茫的看着郑琛煜,“不问问了吗?” “不了,他不会回答的。他已经…” 话音未落,衙役着急忙慌从牢房跑出来,瞧见郑琛煜纳头便拜,喘着粗气说。 “郑公子,那人他咬舌自尽了。” 蒋小花看看一旁弯腰行礼的衙役,又看看身边面无表情的郑琛煜。最终也是忍住没问任何问题。 城主府外,侍卫打马扬鞭,一路高呼“紧急公文。”两旁百姓纷纷停步道路两旁。 “郑公子,嫌犯已经抓到了。可是小李公子至今任旧没有音讯。” 第八十八章 同胞兄弟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西巷的街道两边是低矮的泥墙,年岁不大的孩子,成群结队在街边嬉闹追逐。 空气里迷漫着一股子尘土气,让木槿有些心烦意乱。 从地牢知道黑影还有同胞兄弟的那刻开始,几乎整个城主府都开始动起来。 等到蒋小花和郑琛煜策马赶到西巷,这里已经被侍卫和衙役围了个水泄不通。 巷子的末尾,是一间三进的宅院。虽说荒废了,可依稀还能瞧出当年的精巧和富丽。 事过境迁,如今的残垣断壁漏屋破房无一不透露着落寞。 蒋小花拧着眉审视周遭的一切,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并不是一个能藏人的地方。 见众人一股脑的进了宅院,便也亦步亦趋的跟上。 进门的影壁年久失修,如今只剩下凹凸不平的底座。放眼望去,几乎找不出一处是完好的。 西巷的里甲是个有些岁数的老翁,一把胡子白了一半,走起路来巍巍颤颤,看的木槿心惊肉跳,深怕他那一步崴着脚人没了。 瞧着老里甲慢慢悠悠的模样,心口那股着急劲烧的木槿抓心挠肝的难受。 “柳婆子,有贵人来了。”虽说模样看着气力不足,嗓门倒是洪亮的很。 紧接着,一个灰扑扑的身影从一进门的厢房跑出来。 满脸的褶子,满身的补丁,瞧见众人簇拥着进门的木槿,更是满眼的彷徨,低头将袖子往下拽了拽,双手恰好隐在袖子里。 瘦小佝偻的局促不安低头看地。“老妇人柳氏见过大人。” 单单是这行礼,木槿心里明了,这家原本也该是个富庶的读书人家。 “柳老婆子,这是贵人想来问问你家那些事,你就给好好说说。”里甲一旁介绍,一旁给老妇人使眼色。 柳婆子显然是呆愣住了。当初夫人哭着喊着去府衙没人帮他们,现如今倒是找上门来了。也真是讽刺的很。 “我们府姓洪,老爷当初娶了我们夫人生了双胎两个儿子,一母同胞。莫大的欢喜啊。光是流水席便是摆了三天。后来,两个小少爷长到五岁,模样那叫一个俊。结果那年随着夫人去烧香,回来的路上遇见个庙会。哥俩至此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夫人受了刺激,有些疯癫了,次年冬季不知怎么掉进井里,寒冬腊月也就去了。老爷同夫人伉俪情深没多久也是郁郁而终。原来的家仆多是走的走逃的逃。我同夫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得替她守着这个家,等等两位少爷。” 柳婆子抬手拭了试眼角的泪。“皇天不负有心人,两位少爷最后还是回来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府里再也比不上当初,少爷也和当初不同了。” 年老成精,多年的底层摸爬滚打,柳婆子并不如她的外表一般朴素愚钝。眼下这般声势浩荡的人群,不是缉凶就是伸冤。 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原本佝偻的身体缩得更加瘦小。还未开口,两行浊泪夺眶而出。“大人,我家两位少爷从小颠沛流离,可本心并不坏,多半是受人蛊惑才行差踏错做了错事,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望大人从轻发落。我家夫人和老爷念在大人一片爱民之心,也会保佑大人的。” 蒋小花听得连连咋舌,这读书人家出来的贴身婢女即便是岁数大了,可这说话的用词还是和普通的乡野村妇不同呀。 虽说看她哭得凄苦悲悯,可蒋小花丝毫没有任何情感共鸣。 更惶论木槿是压根不吃这一套,示意两旁衙役将人搀好。“从轻发落这件事暂且不提,我就想问问,你家两位少爷现在何处?” 垂下头,浑浊的眼珠看不出情绪,不消得片刻,出声答道。“大少爷容貌尽毁,原本是住在此处的,只是常年有些地痞混混来捣乱,他怕伤着老婆子,便独自一人搬去荒山脚下了。我也好些时日不曾见过他了。至于二少爷,我所知并不多,只知是跟了只异国的商队,每年的岁尾会偶尔回来瞧瞧老婆子。” 木槿点点头,该匹配的信息都对应上了,看来是没找错人。眼下凶手的范围已经十分精准了,虽说瞧不出模样,但凭借已知的条件,找出人来应该是不难。 长臂一招,留下两队衙役在荒废的洪府翻找线索和查看藏身之处。 其余人则火速赶往城南郊区,所有外来商队的驻扎地。 马车行驶得飞快,偶尔碾过一两个石子发出一点微不可查的颠簸。蒋小花全程一言不发托腮看着窗外,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郑琛煜纤长的十指在卷宗上飞快划过,他现下只是不太明白这洪家老二在这场残忍的拐卖中扮演何种角色。仅仅是带走孩子? 符合条件的人并不多,最后剩下的只有猛兽团里的驯养师。 当众人瞧见他时,蒋小花怎么也没办法将眼前高壮和煦的青年同那一脸斑驳的黑影联系起来。 在猛兽团的帐篷里,满脸络腮胡子的团长显然并不情缘木槿一行人的到来,一口蹩脚的官话。“几位大人,屡次来此,很影响我们的生意,我们团老老少少还等着钱回去呢。” “那你呢?回去吗?”一直未出声的郑琛煜看着身前由始至终满脸耐心的青年问道。 青年一愣。他显然没料到这个冷冰冰的男子会开口询问自己,只得微笑这点头。“当然。” “你大哥死了,你知道吗?”郑琛煜一贯的面沉似水,语调寡淡。 此时青年的表情终于是有了变化,他蹙起眉,声音低沉。“不知公子此话何意?” “就是字面的意思,你大哥死了。在监牢里咬舌自尽。” 蒋小花饶有兴趣偷偷打量郑琛煜,虽说瞧模样看不出什么,但听这说话的口气,心里的怒气怎么也不会少。 青年还未来得及表态,一旁的大胡子团长转身注视着他。“小金,你不是告诉我,你父母双亡,独自一人吗?!” 蒋小花暗暗点头,他说的没错啊,的确是父母双亡。 此时,狭小的帐篷里所有的目光聚集在青年身上,探究,厌恶,好奇... 场外忽得刮起一阵寒风,吹得帐篷发出哗哗的声响。冷风从不经意间的小裂缝里偷偷跑进来,让人忍不住打个哆嗦。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第八十九章 公主丢了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男子白净的面盘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丝毫不为周遭的眼神和话语所影响。 帐篷外,突起的寒风越刮越烈,吹得帐篷东倒西歪,刚冒出点头的太阳也被吹得偃旗息鼓。 猛兽团里的野兽们发出各自的鸣叫,气氛一时间诡异到了极点。 郑琛煜点点头,表示对青年提议的兴趣。 后者继而笑容越发灿烂,开口道。“我知道李家最近丢了位公子,做为北联城最大的商贾巨富之一,这个独子明显就很重要 ,你说对不对,大人?” 郑琛煜不答,表情淡漠。 青年见状也不恼,面带微笑继续说。“我呢,很不凑巧。知道他的线索,但是呢,我也不能就这么告诉大家,这不是显得李小公子没那么金贵了啊。” 蒋小花一时间惊叹于青年的无耻和淡定,胸口一团火气,烧得五脏六腑有些疼。 一旁木槿腾得站起来,“有屁就放,不要不阴不阳的。看得老子现在就想弄死你。” 青年很满意木槿的表现,笑容更盛。“城主大人,此言差矣。小人没所谓的,贱命一条,自知道没法和李小公子相提并论,如何取舍,城主大人自行决断即可。” 木槿气的牙根发痒,时至隆冬,虽未大雪封山,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独自在外,怕也是凶多吉少。可就让凶犯这么跑了,显然所有人都没法同意。 “先说说你的条件。”开口的是郑琛煜。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上青年一眼。 青年嘿嘿一笑,显得满意极了。“我也不是什么贪得无厌之辈,我就想要份户籍证明,地址由我写。我告诉大人李小公子所在,大人送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可好?” 蒋小花心里翻江倒海,郑琛煜这要是都答应了,自己大概会立马冲上去挠花他的脸,好像有那么个大病似的。 郑琛煜显得很认真,边听边点头。青年讲完之后,甚至还站起了身拍了拍他的肩。 随即示意木槿。“把人绑了带回去,别弄死了。好像有个大病,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留下一帐篷错愕的人还有张口怒骂的青年离去。 蒋小花追着他出去,才发现他并未走远,而是绕着猛兽团的帐篷开始转圈。 呼啸的寒风吹得满头黑发在空中纷乱狂舞。寒气如刀,脸颊麻木的生疼。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开始围着帐篷转圈。因为找到真凶,南郊已经开始戒严,各种流言蜚语在百姓之中传播。眼下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他两在这绕了四五圈并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蒋小花瞧着郑琛煜挺拔的背影,觉得莫名有些尴尬,于是快行了两步并肩而立,开口说道“你在这绕半天了,想明白了吗?” 摇摇头。 “我基本上能想明白这个案子的一些内容。黑影负责趁夜色和倒夜香作掩护偷运孩子出城,即便是城中戒严,城门的官差几乎也不会去查看夜香桶。我猜李三是负责拍花子的,所以那晚黑影被擒,瞧见李三才会忽然那么激动。我现在想不明白的是孩子能藏在哪里?那个地方一定要大,不然他没办法顺带饲养犬类,要安静,不然孩子闹得太凶,周遭邻里街坊就先知道了。我原以为藏在南巷老宅子里,可是刚刚那两队衙役什么都没有搜到。” 蒋小花顿住脚步,不再跟着郑琛煜。她抬头瞧了瞧天空,原本清朗的天空已然不复存在,仅仅出现片刻的太阳也变得好像幻觉一般。四周寒风呼啸发出猎猎之声。 浓黑挺立的眉毛拧成个结,郑琛煜低声道。“要下大雪了。” 蒋小花一凛,的确要下大雪,天寒地冻届时只会更冷,只怕再找不到,刘元乐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而青年则异常配合,甚至不需要衙役呵斥,自己乖乖跟着往城主府走,连带着一丝一毫想要逃跑的小动作都不存在。他似乎很笃定,木槿一定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蒋小花隐隐觉得不安,心跳跳得并不规则。思忖着等此间事了该去找公孙灏看看。 正当众人准备回城主府,远处一匹枣红大马扬鞭而来。马未停稳当,马背上的侍卫一个翻身利落下马,紧跑两步,跪倒在木槿身前。 木槿没由来心里一阵烦躁,张嘴想呵斥侍卫,忍了忍,低声问道。“何事这般匆忙?” 侍卫左右相顾片刻,皱眉迟迟未曾开口。 木槿的耐心瞬间消耗殆尽,不耐烦的说道。“不要磨磨唧唧的跟娘们似的,不说就给我滚回去。” 侍卫当即心一横,抬眼看着木槿。“公主不见了。” “不见了?不见了就去找啊!”木槿呵斥道,他烦躁的原地来回踱了几步。 又后知后觉问道。“她去哪里了?” 侍卫不敢再答,头埋得更低。“大约是您带队去南巷的时候,公主打晕了侍女,偷偷跑出了。厨房送午膳才发现公主不在房中。” 此时天空彻底阴沉了,寒风刮起木槿火红的大氅,天地间好似只剩下那一抹心头血般的赤色。 身后,青年传来低低的笑声。 木槿红着眼,俊秀的眉眼出现嗜血的气息。 “城主大人,你看如今不仅仅是商家巨贾的独子,还有皇亲国戚,这笔买卖您不亏。” 木槿箭步上前,众人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红影。紧接着,青年被生生拔高了两分,双脚离开了地面,一张面庞乏起异样的红。他依旧笑着,喘着粗气说道。“你好好考虑,不亏的。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咳咳咳...” 一挥手,青年被狠狠贯在地上。木槿俯身上前,眼里的血红像极了寒夜里觅食的恶狼。“人我要,你的命我也要,放心,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同郑琛煜踱步的蒋小花自然被木槿这边大张旗鼓的行动吸引。 听见慧雅失踪,当即扭头看向一旁郑琛煜。可惜,并未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青年对木槿的威胁报以微微一笑。“那城主大人,您可要快点,毕竟下雪了可就更冷了。可别到时候我告诉您,您都找不到人呀。” “不会的,我们已经知道人在哪了?” 第九十章 暴雪将至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灰暗的天地间,少女的嫩黄色仿佛初升朝阳的暖光照亮整个世界。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蒋小花身上,见她目光坚定言之凿凿,众人丝毫不做怀疑。 而木槿像是让人当头浇了盆冷水,瞬间冷静下来。眼里的血红褪去恢复清明。 即便是眼下的场景,青年依旧面带微笑,不见一丝慌乱,他笃定木槿会松口。 说来也是运气好,今早有小叫花子来找他,说是城主带人去了南巷,他可是做好了跑路的准备,哪里知道刚出门就遇见个娇蛮的大小姐自称是当朝长公主,这下不就是睡觉有人递枕头呗。甭管真假,多个人质多分安全。 青年笑得虚伪又得意,看的木槿只嘬牙花子,碍眼的紧。随即指了指帐篷外的拴马桩,吩咐道。“把这家伙上衣给我扒光了,绑那冻着去,别冻死啊。” 青年当下敛了笑容,不可置信的看着木槿。紧接着两个高壮的衙役欺身上前,将他扒得干干净净。 郑琛煜掀开帘子,钻进马车的时候,蒋小花正猫着腰在暗格里不停的翻腾。听见身后有响动,问了一句。“我记得你有北联城的舆图,在哪呀?” 郑琛煜一愣,随即车舆处轻敲两下,一个匣子被弹了出来。 瞧见北联城的舆图,蒋小花并不是看的十分明白,只得问道。“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在舆图的什么位置?” 郑琛煜伸手在南侧某处一点。 蒋小花见状只顾自开始解释。“我原本也是没有头绪的,现在就赌,他把公主和元乐关在一起了。” 目光炯炯落在泛黄的舆图之上。“从公主失踪到我们抓住他,前后不过三个时辰。” 郑琛煜点点头,安静的听着蒋小花分析。这丫头的成长是有目共睹的,不假时日她会是天一阁的一大助力。 “他不可能骑马,太明显。所以他只能是套车走的。和他大哥一样,做个伪装,运粮食或者采购什么的。你说对不对?”说着扭头看看同自己一块猫在车厢里的郑琛煜。 大约是觉得对方姿势过于诡异和不协调显得笨拙质朴,与往日的一丝不苟大相径庭。不由呵呵笑出了声音。 郑琛煜也不气恼,若无其事的起身,在一旁坐好,丝毫未表现出不悦。 蒋小花见他没有表态,心里暗暗舒了口气,不免又有些失落。 “按照骡子和驴的脚程,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间它能走多远?” 郑琛煜闻言伸手在舆图虚画了一个圈。“正常情况,再结合拉车,估摸能走个十里地,所以至多能走到这些地方。” 蒋小花目光定定落在舆图之上,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撩开车帘冲着马车外头大喊大叫的木槿嚷着。“你能不能安静点,我有事问你,快来。” 基于蒋小花态度的不同,木槿没敢耽搁,一溜小跑窜上马车。 刚想张口,蒋小花出声制止。“我问你答,不要废话,时间宝贵。这一块地方,附近那里属于人烟稀少的。” 说着学着郑琛煜以南郊猛兽团为中心,向外扩张十里地,在舆图上虚画了个圈。 剑眉紧蹙,几乎要连成一线。伸手在舆图的南侧点了点。“这个方向是去荒山的,这边是进城,这边有河。他只能进山。” 看着舆图上连绵不断的山势,蒋小花舒展的眉眼眯缝起来。 荒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山脉。幅员辽阔,人迹罕至,眼下大雪将至,想搜山找人就变得很危险。 很大可能会变成人没找着,因为大雪封山连山里搜救的人都被困住。眼下划定的目标还是过于宽泛。 郑琛煜盯着舆图沉默良久。“这附近可有山洞?” 木槿毫不掩饰眼里的惊愕,哀叹道。“这片山占地至少一千亩,哪里有个山洞我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六只眼睛齐刷刷盯着舆图,车厢里再度恢复宁静。 气死风灯闪着一小簇火苗,在即将彻底暗下来的车厢里坚强的释放它微弱的亮光。 “这个地方,要安静,可通车架,足够宽敞。最要紧的是,即便被发现,也不会有人进去或者进去也不好出来。”郑琛煜抬眼看着木槿。“找几个府里老人问问,关于荒山的神鬼传说。” 蒋小花只瞧见眼前红衣一闪而逝,接下来便是打马扬鞭的声音。 很快两三支小队朝各个进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天色越发暗沉,这定然会是一场暴雪,低压的黑云让人压抑的透不过气来,凛冽的寒风越发肆虐张狂。 青年被绑在拴马柱上,山下牙关不知觉打起寒战,发出哒哒哒的碰撞声,身上细细密密的布满小疙瘩。 冲着木槿嚷着。“城主大人,小人贱命一条,有个皇亲国戚与我赔命,当真是赚了哈。” 刺耳的笑声夹杂着风声,一时间听得木槿心烦意乱。恨不能眼下就扼死青年。 蒋小花从车窗里探出头,朝官道远处眺望。 约莫盏茶的功夫,远处灰蒙蒙中出现几个小黑点,紧接着是密集的马蹄声。 枣红色的骏马转瞬即近,打着响鼻停在马车前。 木槿俯着身子坐在车辕上,听着赶回来的衙役们复述。 据北联城老一辈人口口相传的老故事,说荒山原是有条小龙脉,里面有金矿。那时,荒山有一股稍具规模的土匪信以为真,开始大肆掳劫路人前去挖矿。 没料到当年雨水颇丰,矿洞内涝导致坍塌,几乎所有人全被活埋在矿道里 。 至此总有传闻说矿道里的哭喊声,是那些被活埋的土匪和路人无法转世投胎发出的。 蒋小花扭头看了眼郑琛煜,后者目光坚定。显然两人想的不约而同。 现在只需要找到原本矿道的入口即可。 可是传言中,当年的人几乎死伤殆尽,上哪里去找矿道的入口。 漫天黑云低压的让人喘不上气来。大起大落间,众人都不免心浮气躁。 青年依旧在叫嚣,笑声随风传的七零八落让人心惊。 “我知道谁能找到路了。” 第九十一章 荒山矿道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凛冽的寒风如刀在人脸上划过,激起一层细密的寒意。风卷着地上的尘土低低的飞行,又转眼跌落回尘埃里。 未知最让人心生惧意。 青年由最初癫狂放肆的笑慢慢安静下来。 他怕了。 是的,他怕了。 他发现木槿并没有理他,从吩咐衙役将自己绑附在拴马柱上起,木槿就开始像一只陀螺飞快得运转起来。被安排任务的衙役飞奔着消失,又飞奔着赶回。 他想起小时候和大哥一起在树底下挖出蚁窝。蚁后负责统筹全局,工蚁则负责劳作。 会统筹全局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被自己的一泡童子尿灭了全族。 可是眼下的木槿不是蚁后。他是狡猾的狐狸,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甚至他可能也不在乎公主和那个孩子的死活。 青年终于安静了。刺骨的寒风似针尖一般,无孔不入的从各处向自己袭来。他感觉只觉得血液在一点点变冷,自己的皮肤在慢慢的离开自己的身体。 就像那些死在他手里的孩子。 远处,一辆灰色的马车疾驰而来,在这风雪欲来的时刻,犹如地狱来使的座驾。 转瞬间,马车在栓马柱前停下。 那一刻,在场所有的目光全部聚集在马车之上。 看着黑马,鼻子喷出的热气。青年更加心慌,那仿佛是刀一般。 终于,他发出刺耳的尖叫。 伴随着他的尖叫。柳老婆子从车上缓缓下来。 此刻,佝偻萎靡的身形挺直了,满头银发重新整齐的绾好,还插着一只银簪子。 青年像看见救星,剧烈的挣扎起来。“阿嫲,阿嫲快救救我。” 柳婆子像没听见一般,徐徐转身,在众人的讶异中狠狠一巴掌甩在青年脸上,呵道。“没用的东西,遇到一点事情就大呼小叫,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没用的东西!” 青年彻底呆住了,他像一只濒死的牲口,呼呼喘着粗气。 继而柳婆子转过身,瞧着郑琛煜,跪了下来。 虽说是跪,可腰杆挺直。“老婆子年岁大了,可眼不瞎,在这你比他官大。我只求你们一件事,答应了,我这就带你们上山找人,否则,您几位大人大可拉我们二人来给公主和李小公子填命,我们也不亏。” 郑琛煜并未出声,木槿则眯缝起他那双漾着水波的桃花眼,嘴角的笑容没有丝毫温度。 柳婆子见两人并不表态,出言催促道。“眼下时间紧迫,这大雪可马上要来了,二位大人早些考虑好。” 郑琛煜任旧不曾开口,他转过身,面对着异常安静的木槿。多年情谊,一个眼神便明白对方心意。 就在众人迷惑不定时,木槿猛得一脚踹向青年胸口,紧接着一口鲜血化成血雾喷了出来。落在地上,落在柳婆子灰色的棉袄上以及那满是沟壑褶皱的脸上。妖异似鬼怪! 青年胸口肉眼可见的凹陷下去。他的眼神从嚣张嘲弄变成乞求哀讨如今剩下一片无神的死灰。 蒋小花觉得眼下的情况,柳婆子怎么也不会帮我们找人了。 正准备挥手示意木槿派人回城下悬赏招人去搜山。 没料到一转身,柳婆子伏下挺直的背脊,乞求道。“大人先听听老婆子的请求,我要求的不难也不多,只求大人把我们家阿大的尸身还给老婆子,等找到公主和李小公子,老婆子随您处置。” 闻言,绑在栓马柱上的青年缓缓抬起头,眼神死灰没有焦距。“阿嫲,你是准备让我去死来换那个怪物的尸体吗?” 沸腾的人声顷刻间无影无踪。 柳婆子愣怔了一下,恍惚间想起那个阴暗的甬道满身是血的儿子。他小小的身躯,不停的,凄厉的,痛苦的朝她喊叫,喊她娘救救我,救救我! 她疯狂的站起身,掐住青年冻得僵硬的脖子,大声喊道。“这是你欠他的!你欠他的!没有你他怎么会这样!” 青年被掐的眼睛翻白,冻得灰青的脸色倒是迅速红润起来。 柳婆子这是当真想掐死他啊,蒋小花见势不对,慌忙冲了上去,用力拍打柳婆子的手臂,企图让她松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旁衙役好半晌才回过神,纷纷上前帮忙。 青年挣脱束缚,大口喘着粗气。 木槿瞧着事情该是还有另外的说道,挥手示意两旁衙役给青年披上袄子。 “我视你如母,你就这么恨我?这些年,我所做的,难道还弥补不了当初年幼无知犯下的错误。”青年低垂着脑袋无力抬起眼皮看着眼前的老妇人。 经过刚刚的一番折腾,此时的柳婆子满头银发散乱,眼神凶狠。哪里还瞧得出南巷里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你死不足惜!你所做的不过是赎罪罢了。” 青年不再说话,整个脑袋无力得耷拉着,没人看得见他的表情。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和他的意志正在缓缓消散在寒风里。 郑琛煜扬起头,忽得一片雪花落在鼻尖。 要下雪了! “我们答应你的要求。进山找人吧。” 柳婆子当即转身便走,丝毫不曾有一丝不忍和眷恋。 蒋小花同情的看着青年,觉得呼吸都是沉甸甸的。虽然她已经将一切都串联起来,也猜到了案件始末,可在彻底真相大白之前。这一切都是她的揣测。这个案子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可也没有一个人不是值得同情的。 马车迎着小雪疾驰而去。 蒋小花撩开车上的厚重车帘,寒风如水般涌贯进车厢。她就瞧着衙役给青年松了绑,而他久久跪在地上,一定不动冰雕一般。 一双关节分明的手,蓦得出现在眼前将车帘重新拉好。 蒋小花转过头,光线的明暗变化让她视线有些模糊,可也不妨碍她看清近在咫尺的冷峻轮廓。霎时间心里涌出一股安定和踏实。 郑琛煜不偏不倚对上她的视线,嫩黄的袄子映衬着蒋小花一张冻得雪白的脸,越发显得她娇小。甚至能清晰瞧见她那如三月春桃一般娇艳的唇。 正当两人不知如何开口,马车骤然停下,紧接着是木槿的声音。“到地方了。” 第九十二章 采生折割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四周高壮的树木即使是肆虐的寒风也无法撼动。 地上铺着厚厚的腐朽落叶,随着脚步散发着恶臭。 矿道门口杂乱的摆放着些木头和石块。 种种迹象显示出这是一块荒废已久的无人之地。 天气昏暗,米粒大小的小雪米开始纷纷扬扬落下。 蒋小花瞧了眼矿道,幽深且黑暗。仿佛里面隐藏着一只嗜血的魔兽,随时会将人吞噬。 众人举着火把,依次前行。 蒋小花拧了拧鼻子,四周迷茫着木头腐烂的气息,以及血腥味。 心狠狠抽了一下,莫不是已经死了?! 四周冰冷的湿气也开始乘机在她身上肆意蔓延。 越往里走,血腥味越浓。 浓的蒋小花几欲作呕。众人脚步越发缓慢。 很快,一些衙役白着脸,捂着嘴,面目扭曲的从蒋小花身边快步跑离矿道。 随即,整齐划一的呕吐声响起。 终于,她瞧见郑琛煜挺直的背影。黑衣与黑暗混为一体,只觉得身形有些颤抖。 察觉蒋小花就在身后,轻声说。“你别上来了。没什么好看的。” 别上来?!元乐?!死了吗? 蒋小花猛地拨开身前遮挡严实的郑琛煜和木槿。 但眼前的一幕,让她身形一震。 这应该是当初给矿工休息的一块空地。墙上微弱的烛光,将周围照的透亮。 一张简易的木板床,已经被鲜血染成暗红色。床边布满坑洼的刀痕和细微的肉沫。 两把锋利的剥皮刀,表面已经结成血污。 床边摆着一只被剥了皮的死狗和一个蜷缩着的幼小身躯。 就那样血淋淋的随意堆放在一起。 就在所有人都别开眼不忍看着眼前的一幕。 只有蒋小花,她好像疯了似的冲上前去。 明明都已经到这里了,明明已经近在咫尺了,明明自己说了一定会就他。 蒋小花毫不在意地上的脏污,一把将孩子搂在怀里。可是,血液将孩子和狗紧紧连在一起。 她只得无助的趴在死尸上。脑补的行凶画面,铺天盖地的涌了上来。 胸口像堵着一团棉花,让她喘不上气来。 “有声音。”郑琛煜忽得出声。 是一阵石子与矿路的摩擦声。从幽暗的深邃矿道里断断续续的传来。 在众人愣神的空档里,蒋小花从身旁衙役手里夺过火把,风一般的朝矿道深处跑去。 紧接着就是郑琛煜。 他不觉得眼下这个矿道里还能有活人。万一是些饿极的野兽。甚至他觉得柳婆子只是为了让他们离开南郊,好给青年制造逃跑的机会。 眼前身形娇小的姑娘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忽得伸手在墙上一撑,稳住身形继续前奔 。 又是一个转角。 眼见蒋小花从自己眼前一点点消失,郑琛煜忽得感觉呼吸一滞,好似她就会在那个转角彻底消失一般。于是慌得紧跑两步。 一排整齐的笼子里关着带着嘴套的野狗,发出呜呜的叫声,鬼魅般在矿道里飘荡不定。 另一边是被五花大绑还被塞着嘴的慧雅和刘元乐。 瞧见蒋小花,慧雅挣扎的更加剧烈,两只杏仁大眼弥漫着水汽,楚楚可怜。 郑琛煜只觉得肩膀一阵风掠过,回过神,慧雅已经松了绑,猛地扑进木槿怀里放声大哭。 “我以为我要死了,再也看不到你了。” “我快吓死了,我听见有人的声音,我就使劲蹬地。” “吓死了,要是你们没听见怎么办啊!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呀。” 就在慧雅絮絮叨叨的哭诉中,蒋小花缓缓靠近刘元乐。 周围嘈杂的一切,没有让孩子有一丝动作。他就是静静倚靠着岩壁一动不动。 入手是一片滚烫,蒋小花轻轻的呼唤着。“元乐,元乐。你睁开眼睛看看姐姐。姐姐送你回家了。” 艰难的将眼睛撑开一条缝隙,刘元乐轻声唤了一句。“小花姐姐。” 旋即眼睛一闭,彻底昏死过去。 郑琛煜从身后走出,十指搭在她肩上。“你小心伤口,我带他出去。” 不等她开口拒绝,弯腰抱起刘元乐,又伸手将瘫坐在地上的蒋小花搀好。 经过木槿身边,停顿片刻,伸脚踹了踹他。“回去。” 一路无话,也是没人有心思说话。虽说孩子找回来了。可大家心里依旧沉甸甸。 矿道里的一幕幕刀刻斧剁般的记进心里。 米粒大的雪花慢慢变成鹅毛大雪,徐徐扬扬覆盖了一切。 就像被掩埋的真像,只有等着雪融后显露真容。 城主府外,李夫人在门口来回踱步,原本瘦小的脸颊这几日越发清减。厚重的脂粉也掩盖不了眼下的青紫之色。 瞧见远处驶来得马车,忙提裙从檐下小跑出来。 等瞧见郑琛煜怀里抱着的儿子,眼泪又如断珠似落下。 喃喃道。“儿啊,娘亲对不起你。我的儿,你受苦了…” 说着伸手想从郑琛煜怀里接过孩子。 不曾想郑琛煜稍稍一错步,不留痕迹的擦身而过,脚步从容朝城主府离去。 刘夫人涂着艳红丹蔻的双手尴尬得停在半空中,好半天瞧见无人理睬自己又只得悻悻缩回手。 公孙灏喝得微醺,早早在客房等着一众人回来。 瞧见郑琛煜冷脸赛霜的进门,收起了一肚子的牢骚,直奔蒋小花而去。 我只是有点擦伤,为什么要想看我。 蒋小花还没来的及说话。 郑琛煜长臂一展,扯着公孙灏的腰带将人调转了方向。“孩子发高热,先看孩子!” 雪白的胡子抖了抖,“小子,你家老怪物都要喊我一声先生,你给我客气点。” “公孙老头,这是李府的小公子,她娘亲手里据说有坛子葡萄酿,西边高价收回来的。你不想尝尝?” 木槿适时打断公孙灏的牢骚,就阿煜现在的脸色,天知道等会惹急了他,自己的城主府会不会被拆干净。 “这李府的小娃娃就是受惊了,才起的高热。老夫给开两剂安神汤加点驱寒散热的。保证明个就能生龙活虎。你快遣人去找李府的婆娘,给我把葡萄酿带来。” 公孙灏边刷刷点点写着药方,边头也不抬得冲木槿吩咐。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城主府又再度恢复宁静。 此时,一个衙役急冲冲赶来。“城主,有事禀告。” 第九十三章 结案一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木槿斜倚在榻上,红衣凌乱,厚底黑靴上的泥点比金线还要显眼。 陀螺似的转了好几天,眼看孩子也找回来了,凶手也认罪了。为什么自己还不能好好休息。 “阿煜,你去看看那帮家伙还有什么事吧,我实在是动弹不得了。” 木槿扭头转向一旁正全神贯注给蒋小花涂抹伤药的郑琛煜。 瞥见蒋小花悄悄拧起的眉,不知是疼还是自己下手重了些。冷冷吐出两个字。“快滚。” 大约是预见自己会被拒绝,木槿学着郑琛煜的口气,冲门外衙役嚷道。“滚进来。” 察觉到室内气氛并不是太过和谐,衙役低垂脑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惹得城主不悦。 “最好是有要紧事,不然啊!” 威胁的意味清晰明了。 衙役缩了缩肩膀,头埋得更低了。“启禀城主,是那柳婆子如今在狱中,不知作何处置,还请示下。” 木槿站起身,环顾四周。这件事终于落下帷幕。做为旁观者,在场的人应该都和自己一样,想知道整件事情的期末吧。 “走吧,大家一起。” 说着,摆手示意衙役引路。 一时间,屋内所有人尽数倾巢而出。 幽暗的牢房里,黑影的尸体被整齐的停放在一角。这是木槿答应柳婆子的,自然也就没人用这个故意刁难她。 蒋小花很想知道,这样一个看着胆小怯懦的老妪是如何成为这血腥残忍的刽子手。 瞧见木槿一众人,柳婆子不置一言,磕了个头。 “老妇人,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城主答应。我自知罪孽深重,千刀万剐也好,五马分尸也行。只求死后将我的面皮覆与我儿。” 说着砰砰砰磕起头。 “说说吧,到底是为什么?”木槿声音淡漠,他见过太多这种倚靠剥夺他人来建立的温情。 这并没有什么好值得感动和同情的。 柳婆子陷入了回忆,声音变的空洞虚幻。 “当年洪家夫人为了巩固她在洪府的主母地位,便把我送给了洪老爷做通房。没想到,我俩竟然先后受孕。洪老爷很高兴,原想抬我做姨娘。可是夫人不愿意。她告诉我,只要我把孩子给她,以后那孩子就是洪府的嫡子。而跟着我,他永远是庶出。再有出息,又有什么用。” 柳婆子说到这,满脸的悔恨,即便时间已经过去数十载,这些经历对于她而言,依旧像是昨日。 “我同意了,因为两个孩子相差不大,所以一致对外宣称是一母双胎。而我,也在生了阿大之后,被送去来乡下庄子。一直到孩子五岁,我总是悄悄的躲在暗处看着他。那时候,我真感谢那个蛇蝎女人,是她把我的阿大教导得彬彬有礼斯文得体。” 蒋小花看见那张瘦削的干枯老脸因为愤怒生出一抹异样的潮红。 “这一切的一切,一直这么虚伪的维系着。直到那一年,孩子被拐走了。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便从庄子里跑出来。我沿街乞讨,风餐露宿。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混进了拍花子的队伍。我找到了我的阿大。可是,那个时候,他已经,他已经!” 蒋小花看着柳婆子扭曲痛苦的脸,她知道下面发生的事情。 好半晌,柳婆子喘着粗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已经没有了面皮。整张脸被人生生揭了下来。他整日整日的发着高热,就像肉摊上的猪下水。被人厌弃的丢在一边。我偷偷去买药,没钱了,我就去偷去骗甚至可以自卖自身。只要能治好阿大,我什么都愿意。” 在场已经没有人在说话了。蒋小花忽然想起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那先是因为可怜,他才会做让人可恨的事。还是因为,他是可恨的人,却有让人可怜的原因。 说到此时,柳婆子表情已近麻木。 “后来,阿大终于不发烧了。虽说脸坑坑洼洼,可是没关系。母不嫌儿丑,我不会嫌弃他。后来,我总是偷偷问他,为什么弟弟没有受伤。时间久了,我才知道,都是因为他。因为他护着那个臭小子。本来被剥面皮的是他而不是我的阿大。是他苦苦哀求,是他说,娘亲说他是个哥哥就该好好保护弟弟。” 柳婆子伸手抚摸着黑影的脸,仿佛世间绝佳的一件珍宝。 “后来,整个拍花子的团伙覆灭。孩子们重新回归原来的生活。只有我的阿大变成了人人口中的怪物。明明阿大是他们洪府的救命恩人,可是那帮畜牲却要欺侮我们母子。” 蒋小花试探的问道。“洪老爷和夫人是你杀的?” 没想到,柳婆子也是干脆,承认的十分爽利。“的确都是我杀的。他们死后,洪府也就散了。我就带着那个孽障,我告诉他,阿大会变成这样都是他害的,洪府会变成这样也是他的错,只有医好了阿大,他才能被宽恕。” “所以他将拐来的孩子剥皮制成异兽都是你的手段?”蒋小花不知道该是同情还是愤恨。 柳婆子点点头,面色竟有些骄傲。“怎么说呢?也不全是,还有小三的功劳。” “所以李三也是当初被拐的孩子之一?”蒋小花此时终于将整个故事连贯而成了。 柳婆子点点头。 监牢之外大雪漫天飞舞,树梢,屋檐,街道积满了厚厚的雪。 那荒山下的小小草屋,南巷的破落洪府,以及深山里废弃矿道也一同被大雪掩盖。 蒋小花望着已经死去多时的黑影悠悠说道。“其实,你所做的一切他都知道。你以为你隐瞒的很好。其实他都知道。只是因为相信你,所以他选择不问。他最后选择自尽,大概也是不想看见你不得善终吧。” 柳婆子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座雕像。 “其实,你所做的不过是因为不服气罢了。不服气自己连姨娘都没资格做,不服气自己的孩子被人利用,不服气自己过得如此凄惨不堪。所以你才用了他最不希望你用的手段来复仇。说白了,就是你自私且不自知。” 说话的是木槿,语调平平毫无波澜。 “我答应你的,我会做到。至于你,依照律法。凡采生折割人者,凌迟处死,财产断付死者之家。妻、子及同居家口虽不知情,并流二千里安置。为从者斩。” 第九十四章 结案二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地面的寒气穿过并不厚实的衣物散布至四肢百骸。 对于自己的处决,柳婆子郑重其事的磕头谢恩。“只要能放过他就好,”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没有把洪家老二的脸皮剥下来,按你的逻辑,不是他最该死吗?”蒋小花语调平淡。 在场所有人静静听着,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如同坠着巨石,一直缓缓下沉。 柳婆子不答,眼神闪烁着犹豫和挣扎。 “多年的抚养,你对这个孩子有了感情,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或许你也曾经考虑过想要换下他的脸皮。既然他医不好你儿子那就让他也变成这样。最大可能是你的阿大拒绝了。所以你更加痛苦。你觉得自己对仇人产生了同情,你觉得你不配做一个母亲。更重要的是,你觉得自己的苦,那些感动自己,让自己觉得高尚的苦都白吃了,都变成一个笑话。所以他生生被你逼成一个刽子手。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蒋小花的每一个字清清楚楚落在众人耳里。犹如那把案上血迹斑驳的剔骨刀,一字一刀,刀刀见血见骨。 柳婆子听完不再挣扎,她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将心中多年的沉疴一点点排出身体。 她端坐好身子,整理了衣裳,一如当年初入洪府那样。“你猜对了。其实整件事,最该死的应该是我嗯。所以凌迟处死不冤枉。” 蒋小花直起身,朝监牢外走去,可又在门口停了下来。“此生不易,临死也不得善终。可是因果报应天网恢恢。如果有来生,还是不要再来这人世间走这一遭了。” “谢谢姑娘!” 监牢外,漫天大雪依旧在下,将北联城严严实实的包裹着。 郑琛煜垂手立在身旁,高大的身影挡住成片的风雪。蒋小花扭过脸看了看他。“我好像越来越残忍了,她明明都要死了呀。” 说话间,双眼渐渐微红。 “重要吗?对她而言,能在临死前直面自己的内心或许比起让她怀着纠结和猜忌死去要来的好很多。”说话间,伸手解下大氅,披在蒋小花身上系好。 黑色的大氅衬得小脸越发娇小白皙。郑琛煜悄悄舒了口气。“更何况,比起她那些孩子不是更应该值得同情吗?!” 漫天大雪将整个城主府变成一色。往日里的姹紫嫣红如今只剩下一片雪白。 雪停之后,这件轰动北联城的大案也正式布榜结案。 悬在所有人心上的大石,也是终于落地了。 一时间,城主府的女仵作被传得出神入化。 人人都称道,那是个才女,是辰风谷的入世弟子。 也有人传,那是个地府鬼差,一双鬼眼可辩阴阳。 最让人不解的是,有传言她和郑琛煜是侠侣,游历四方路见不平。 这是哪门子传出来的谣言。 蒋小花听着木星渊絮絮叨叨和自己说着这些,被呛得连连咳嗽。 甚至不用猜测,她敢断定。最后那个一定是木槿放出去的消息。 天知道他又想做什么幺蛾子。 门外,小夏探头探脑打量着屋里,满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蒋小花出声询问道。“小夏可是有事找我?” 像只受惊的小兔,小夏恭恭敬敬的行礼,低着头,双手呈上一张请帖。“是李府的夫人差人来送的请帖,说是请姑娘入府一聚,感谢姑娘救命之恩。” 蒋小花接过帖子,也不意外,随意的搁置在桌上。“再说吧,下雪呢,我实在不太想动弹。” “好,我这就回了李府的管家。”小夏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蒋小花从请帖里挪出那张纸条,笔法稚嫩,字迹却尽量干净,看得出写的人很是用心了。 蒋小花笑了笑,“小夏帮我寻身衣裳,我去李府瞧瞧。” 那是小元乐留下的笔迹,蒋小花这才想起来,好像从他被接回李府,自己都不曾上门瞧瞧他。 小夏给蒋小花找了身粉桃红的袄子,临了想了想,约莫是怕她冷着,又给披了一件嫩黄长针联珠对鸭纹棉斗篷,而后满意的拍拍手,仿佛欣赏一件艺术品一般。 “姑娘就该这么穿,瞧着多喜庆多可人。” 蒋小花无奈的摊摊手,“小夏,我觉得有些热呢。” “哎呀,我的好姑娘,下雪不冷化雪冷。如今这天是要化雪了,您在屋里是感觉不到,等出来这门可就知道冷了。您要是冻坏身子,城主还不得打我一顿。” 说着,为了防止蒋小花换衣服,连忙将人生拉硬拽带了出去。 李府的马车虽不及城主府来的华丽宽敞,总的来说也是难得一见的豪奢。 车内小小的炭炉燃着白煤。无烟无嗅,却温暖如春。 管家唤了一声,“姑娘,坐好了。”赶车前行。 只想蒋小花想不到,自己最先见到的是李夫人。 长廊尽头,拐角处。李夫人就静静站着抬头望天。 几日不见,最初意气风发的李夫人如今倒像是霜打了的茄子,失了锐气和算计。 “李夫人久等了。” 闻言转过身,笑了笑十分客气说道。“没有,没有。我也是刚来,瞧着雪化了,估摸天也该晴了。一时间看得有些出神。” 说着转身亲自引路,两人一前一后行至书房。 书房挂着厚重的棉帘子挡着寒风入侵,墙角的花瓶里斜斜插着几只红梅,空气里飘着淡淡花香。 李夫人从桌上拿出一只匣子,递给蒋小花。“这是北联城牙行的排行第一的稳婆写的福录。” 所谓稳婆的福录,是记载所有经过她手接生下来的新生命,是莫大的福报和恩泽。所以肯定不会造假,死后便会成为重要的陪葬品,以求谋一个好的来世。 蒋小花接过来,道了一声谢谢。 “不,是我该谢谢姑娘。”说着刘夫人福了福身子。“此事也多亏了姑娘,这件事也是我有错在先,险些酿成大错。每每深夜,我总是夜不能寐,如果元乐因此出事,我怕也是余生不得安宁。” 蒋小花不置可否。 刘夫人将目光停留在熏炉之上,沉吟片刻。“听说姑娘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寻回生父。为了报答姑娘,我将知无不言。比起权势我不及木城主,但早年我随父游历,想来总该有一点帮得上忙。” 蒋小花思忖片刻,从怀里掏出那块襁褓。 “刘夫人请。” 第九十五章 重丝绣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雪地的白光映照得的室内也是一片亮堂。 襁褓入手丝滑细腻,如今上面绣着的花骨朵都在悄悄盛放,光线再一变化,怒放的花边又变成小小的的骨包。 刘夫人左右反复细看,细眉深锁,好半晌将襁褓叠放整齐递还给蒋小花。“如果我没看错,这是重丝绣。难得的不是绣工而是制作手段。首先绣娘必须是年轻且双手细腻的女子,丝绣不难,但是丝极为贵重,若是手粗糙了,很容易将丝面刮花。其次是重丝绣用的是两层乃至三层丝面,所以它比我们市面所见的丝面要薄许多,这样多层叠加才不会过于厚重。” 蒋小花心中惊讶,细细思索起来。“不知刘夫人可认识会此等技法之人?” “不瞒你说,别说是您这块襁褓大小,哪怕是一块手绢大小,这举国上下的贵妇都会打破头去争抢。这技法原不是绣娘先琢磨出来的,据说是个富家千金,酷爱刺绣。如今会这技法的怕是只有在宫里了。”刘夫人叹了口气,稍有歉意。“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了。” 蒋小花盯着手里的襁褓,想不到自己可能还真是什么身份尊贵的大人物的孩子,只是心里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哦,对了。蒋姑娘可以去安阳城看看,那里有一座千丝坊,是整个王朝最出名的绣坊。据说坊主绣技天下第一,这个重丝绣或许她能知道出处。” 又是安阳城。 蒋小花摩挲着手里的襁褓沉默下来。 看来这安阳城是非去不可了。良久,蒋小花恳言道。“今日之事多谢夫人告知。” 刘夫人面色忐忑,摆手道。“那有什么谢不谢,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还有就是元乐父亲的事。” 蒋小花一愣,她要不提这茬子,自己都该忘记了。毕竟与她而言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看来今日不仅仅是来瞧瞧刘元乐,更多怕是来探探自己口风,虽说刘夫人母族家世雄厚,可毕竟是个庶出的女儿,真要做什么有辱门风的事,怕是也很难做到全身而退。 这些话当然不能挑明了说。 蒋小花装作懵懂无知的模样。“刘老爷,怎么了?莫不是还下不来床?” 第一次见面,蒋小花就知道刘英财那被酒色掏空的身子怕是不举了。刘元乐那般根正苗红的孩子,他是怎么也生不出来。不论如何,戳穿这件事对元乐没有半分好处。所以蒋小花选择三缄其口。 刘夫人的心这才终于松开。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娘亲,先生说今日家中有事,让我早些回来。”说着推门而入。 比起那日山洞里的样子。今日的刘元乐,一身淡蓝夹袄,裹了件黑色的大氅,看着精气神很足,想来是近几日的事情是挺过来了。 只是这大氅,怎么这么像某人的缩小版?! 刘夫人像是看出蒋小花的疑惑,微笑着解释。“这呀,是他自己回来后,让府里的绣娘给做的。说是像救了他的大英雄。” 蒋小花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呵呵傻笑两句。 刘元乐瞧见蒋小花显然很高兴,恭恭敬敬撩衣下跪给蒋小花磕了头。“元乐谢姐姐救命之恩。” 这番举措让蒋小花一时间不知所措。好半天才反应孩子还跪着,慌忙将人扶好。 众人寒暄了几句,眼看着天越发暗沉不知道是否要再度起雪,蒋小花起身准备回城主府。 门外小厮匆匆跑进屋。“夫人,城主府来了马车,说是要接蒋姑娘回去。” 木槿今个怎么这么及时? 眼瞅着马车已经在门口侯着,自己也没有再寒暄的必要。刘夫人爽利的将人送出府。 宽大的马车几乎占据了小半边的路,可是瞧着车上城主府的标志,一众路人也并不过多言语。 蒋小花只当是木槿带慧雅出来玩,顺路来接自己回府。 万万没想到,撩开帘子,入眼是黑衣挺括,正襟危坐的郑琛煜。 “木星渊说这个天很可能还要下雪。” 这句换算是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见蒋小花自顾自寻了地方坐好,并不搭理他。 抿抿唇,思索了一阵。“刘夫人找你何事?” 对于郑琛煜突如其来的热络。应该算是热络吧。蒋小花有些不太适应。 “就是一些关于襁褓的线索。” 思及其他几件物品的贵重,郑琛煜心头一紧,“那女人并不可靠,你要有点戒备心。” 蒋小花点点头,心里暗骂,难道全世界除了你,其他人都是傻子吗?! 瓮声瓮气回答。“就给她看了襁褓,其他的他并没有给她看。” 郑琛煜这才放心,原本冷峻的脸上也松动一些,大约是瞧见蒋小花兴致不高,伸手从怀里掏出油纸包递了过去。“新鲜出炉的糖烧饼,木槿说是北联城最好的一家了,你尝尝。” 冒着热气的烧饼,散发着诱人的香甜。 蒋小花不知觉咽了咽口水,惹得郑琛煜发出一声轻笑。 车厢里沉闷的气氛,破冰般融化开。 不知是烧饼原有的温度还是郑琛煜的体温,蒋小花垂着脑袋,一张脸红的发烫。 “等雪融了,我就走了。” 走了?什么意思? 蒋小花终于是抬起头,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她似乎已经习惯他在身边,哪怕他不怎么说话,但是蒋小花知道,他一定在。此时,她终于想起来,他和木槿不同,他不属于北联城。 大概率是没想到蒋小花情绪变化如此激烈,郑琛煜半晌不知该如何解释。 眼瞅着蒋小花情绪愈发低落,连烧饼也不吃了。 郑琛煜慌了神,喃喃解释。“那个墨州的连弩和工匠都送来了,木槿没办法出城。我得亲自去安阳城送一趟,毕竟是很重要的东西,别人送我不放心。” 安阳城?连弩? 蒋小花脑中闪现那个漂亮跋扈的墨南燕,不知道她和慧雅遇见了会怎么样? “墨南燕也一块来了,说是来给木槿做侍女赎罪。”郑琛煜显然是看出蒋小花的心思。 “怎么办,那这样的话,北联城好像比安阳城更好玩了。” 第九十六章 儿时回忆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果然,入夜时分漫天大雪飘飘扬扬再度光临北联城。 木槿吩咐下人在(金玉院)的凉亭里挂了厚厚的帐幔,又知会厨房准备了古董羹。 美名曰,雪中赏景不可无食。 一时间,原本只有慧雅一人的(金玉院)满满当当挤满了侍女小厮,热闹非凡。 蒋小花一直很好奇,木槿对所有人似乎都很客气也很纵容。只要不触及底线,哪怕你是要翻天,木槿也并无所谓。 可对于慧雅,他总是很苛刻又很毒舌。 常常是慧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让木槿揶揄的含着眼泪跑走。 此时,眼前的铜锅咕嘟咕嘟冒这热气,熏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公孙灏捏着酒杯,打量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色,瘪嘴摇摇头。“木小子,对于吃,你还是太粗糙啊。冬日的铜锅怎么能少了羊肉和兔肉呢?你没看《山家清供》里写的涮兔肉片,在桌上放个生炭的小火炉,炉上架个汤锅,把兔肉切成薄片,用酒、酱、椒、桂做成调味汁,等汤开了夹着片在汤中涮熟,蘸着调味料吃。人家管这个叫,浪涌晴江雪,风翻晚照霞。你瞧瞧你,真是粗糙。” 木槿停下筷子,斜眼打量公孙灏,满脸的嫌弃。“公孙老头,你到底是个大夫还是个食客或者是个酒鬼?” “你少废话,老夫要尝尝涮兔肉。”公孙灏索性放下筷子,冲着幔帐外的侍女喊道。 “怎么能吃兔兔呢,兔兔那么可爱。”默不作声的慧雅放下筷子,一双眼睛委屈巴巴看着木槿。 气氛瞬间冷凝,众人面面相觑。 “羊羊也很可爱,也没见你吃的少。”说话的是郑琛煜,表情严肃。 蒋小花像是听见什么不可置信的言语,一时激动连番开始咳嗽起来。 大约是察觉气氛松动,蒋小花抿着唇,状似不经意说道。“等雪融了,我和你一起去安阳城。” 所有人都还在消化和反应这句话。 一个清冷的声音,已经果断拒绝。“不行!” 嗯?什么意思? “为什么?”蒋小花抬头隔着烟煴的热气看着郑琛煜。 “安阳地处边境,民风彪悍,这些年虽说大体上是和平的,可总避免不了一些异族的骚扰和劫掠。” 郑琛煜态度坚决,顿了顿。“我知道你想去看看能否寻到你父亲,我可以代劳,何况你不是赢了和公主的赌约吗,安阳城主会给你发告示的。” 蒋小花心里像是被塞进一团雪,难受得说不上来。 低着头,专注的开始夹菜,也不吃,就是给邻座的人夹。给木槿夹,给公孙灏夹,给慧雅夹,独独跳过郑琛煜。 气氛再度跌入谷底,对于郑琛煜的脾气,一时间所有人噤若寒蝉。 好半晌,叹了口气,郑琛煜放下筷子,看着蒋小花。 “你不要小孩子性子,若不是危险,我怎么会不让你去,本来押送军械就是十分危险的事,我是怕不能分心照顾你。” 蒋小花抬头睨了郑琛煜一眼。“我何时说需要你照顾?!你送你的军械,我去我的安阳城。” 郑琛煜皱眉,满腹的无奈。“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想你从恒明县来的途中,都遇到些什么。我怕你还没找到父亲,人就让拍花子拐走了。” 眼看气氛再次僵局,慧雅作为在场身份最高的人。 虽然并没有什么用。 “那个,我打断一下。梦总管要来接我回去了。据说是皇兄让他一块押送军械,小花到时候就一起跟着去呗,皇兄说梦总管是大内第一高手,你们两个人还能看不住个小姑娘吗?”慧雅开口打断二人。 她可不喜欢有其他女人在木槿身边晃悠,蒋小花也不行。所以她想去安阳城,那就去呗,最好多去些时日。 听见梦总管三个字。在场其余三人则是表情怪异。 郑琛煜点点头,反对的态度显然松弛了不少。 公孙灏则皱眉,一脸的嫌弃。 只有木槿,表情像是刚刚生吞了一块沾满苍蝇的生肉,说不出的别扭。 瞧见慧雅连他都搬出来,郑琛煜自然也就不再说什么。 眼见气氛再次冷了下来,为了活络气氛,慧雅开始提议让大家来讲讲自己的第一次遇见在场一人时候的场景。 毕竟难得同木槿坐在一起,她是怎么也不想就这样早早结束。 为了给大家示范,于是自告奋勇的表示自己第一个先说。 “我第一次见木槿的时候,我还不是公主。也不是这么说,应该是,我还不是个得宠的公主,我的母妃是个贵人,还是那种只有一夜恩宠的贵人,只是她运气很好也很不好,她怀了我,可惜我不是皇子。那会父皇也不记得我,虽然说是公主,可是没有封号,那都是小事。那时候,天天偷偷被嬷嬷欺负。” 慧雅大概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回忆,连带着自己也兴致低迷起来。 “我第一次遇见木槿,那天他正在带着六皇兄,而且六皇兄居然可听他的话了。” 六皇兄?郑琛煜和木槿脑海中闪现出诚王圆胖和蔼的脸。 “那天我被刘嫔宫里的嬷嬷欺负,是木槿和六皇兄替我解了围。也是那以后,六皇兄有事没事就会来看我,没多久我就被太后带去慈宁宫,有了封号和地位,再也没人能欺负我了。” 寥寥数语,蒋小花才发现原来即便是公主,好像也不是从小就很幸福。 倒是木槿,一脸迷惑。诚王是夺嫡之战中唯一没有参与的皇子。幼时木府盛宠正隆时,自己的确常于其厮混,只是后来木府势弱,自己为了巩固地位,渐渐断了联系。 可是刚刚慧雅讲的,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印象。隐约记得曾经有那么个小姑娘,满脸污泥坐在富丽堂皇的皇宫院脚哭泣,眼泪鼻涕抹了一脸。 大约是嫌弃对方太脏,或者是刘嫔宫里的嬷嬷太吵,自己才哄着诚王去铲奸除恶来着。 慧雅说完,满脸期待的看着木槿。 蒋小花只觉得原本人声鼎沸的凉亭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木槿身上。 “我觉得你,可能是记错了。” 第九十七章 大内总管 梦千秋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偌大的院子里,鹅毛大雪已然悄然结束。廊下的灯笼映得雪地亮堂得晃人眼。 亭中鸦雀无声,连一向不爱参与此等事情的郑琛煜也放下筷子上下打量木槿。 慧雅微微红了眼圈。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木槿这得到这种变相的拒绝。 深吸一口气,慧雅强自扯起一抹笑来。“没事没事,记不得就算了,本也就不是什么大事。我吃饱了,先回去了,你们慢用。” 说罢起身离开。 蒋小花只觉得慧雅肩膀耸动的厉害,莫名有了感同身受的错觉。 公孙灏显然对气氛变成眼下这般很不满意,皱着眉瞥眼看着木槿。“小子,人姑娘几次三番明示暗示于你,你小子当真铁石心肠。老头子也是年轻过的,你可别等人姑娘嫁做人妇再后悔。” 木槿仿佛对一切置若罔闻,猛得拿起桌上一坛子天山雪花白狠灌两口。 酒坛与桌子发出一声闷响。木槿有些粗野的一抹嘴。“散了吧,各自休息。” 说罢头也不回离开(金玉院)。 红衣与雪对比鲜明,可怎么也不见得往日里的意气奋发。 亭子里余下三人面面相觑,公孙灏还想说些什么,看看郑琛煜并没什么表情的脸,张张嘴化成一声叹息。“只盼这小子到时候不要后悔。” 铜锅还在冒这热气,隔着桌子,蒋小花看不清郑琛煜的表情,只听见他说。“等雪停了,一起去安阳吧。” 这算是松口答应了?是因为木槿和慧雅吗? 接下来几日,整个城主府气氛低迷。城主心情不好,公主心情也不好,甚至连公孙大夫心情也不好。当然还有看不出心情好不好的郑公子。 满府的侍女小厮如履薄冰深怕惹恼了这几尊大佛。 时间飞逝,大雪消融,今日城主府迎来贵客。 该怎么说呢,连同无所事事的蒋小花也早早让小夏叫起床。“姑娘,该梳洗打扮了,天使很快就该到了。” 天使?那是什么玩意? 蒋小花揉着惺忪的睡眼,疑惑的看着小夏。 “城主说就是快过年了,陛下得派人来看看他们,顺便通知他们老实点。” 蒋小花这才恍恍惚惚想起来,今年本该作为天使巡视各城的齐尚书让慧雅打晕捆在家里了。 小夏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的替蒋小花梳好发髻。“姑娘瞧瞧,这是锦上红新送来的头面和衣裳。” 不等蒋小花发表意见,已经和小秋两人动起手来。两人心知肚明,这要等蒋小花发表意见,必然也是太重了,可以不带吗之类的。 郑琛煜倚靠着廊下红柱,眼里一片化不开的笑意,打量着对面门窗紧闭的厢房。 里头不时传来蒋小花偶尔发出的一两声惨叫。 门吱呀一声打开,眼神却再也挪不开。 只瞧见她穿着一袭米白黄广袖七緵布大袄,底下是一件淡紫扣圈子穿枝莲片金锦月华裙,耳上是镶嵌蓝宝石玦,云鬓别致更点缀着同色缠丝发簪,一双绣玉兰花攒珠底靴随着脚步时隐时现。 往日里的随性和小女儿娇羞荡然无存,今日的端庄秀美着实让郑琛煜耳目一新。 许是眼神过于炽热,蒋小花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有些委屈的瘪瘪嘴,指了指头上的珠翠。“好重呀。” 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他忽然不想让其他人瞧见这样的蒋小花。“给蒋姑娘换了去吧。” 他居然笑了。虽然难得一见,可是有什么值得笑得呀。 小夏本习惯性张口想说城主吩咐,转念一想,城主对郑公子亲如手足一般。 弯腰福了礼,“是,奴婢这就去。”说着又将蒋小花重新领回房里。 不消得片刻,一身嫩绿的蒋小花重新出现在视野里,一头黑发用暗红色缟带束好垂于脑后。一如往常随意清爽的模样。 “我这样会不会不太合规矩?” 郑琛煜伸手揉了揉蒋小花满头青丝,心里满意得很。随意答道。“不要紧,现在公主才是名义上的天家使臣,你这样算不上什么事。” 听见郑琛煜这么回答,蒋小花悬着的心也终于是放下了。 此时,远处小厮飞快跑来,瞧见蒋小花一身日常妆束刚想说什么,感受到一道凌厉的目光,乖乖跳过这个话题,只道。“城主让小的请郑公子和蒋姑娘移步前厅。” 大约是想起梦千秋古怪的脾气,郑琛煜叮嘱道。“你等会跟着我,还有就是少和木槿说话。”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蒋小花还是顺从的点了点头。毕竟戏文里太监都是些行为变态的主,自己还是少惹麻烦的好。 并肩而行,蒋小花开始想象这个大内总管的,皇家内院的第一高手模样,继而又连连被自己否定后。扭头,问道。“那个总管长什么样子啊?” 郑琛煜一愣,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一个鼻子两个眼。” 这,确定不是句废话? 可真当她看见梦千秋那刻还是充满怀疑。戏文里,太监不都是一张死人白的脸,抹着厚胭脂,然后嗓子尖细,说话还要翘着兰花指。 可眼前这个男子,比起木槿阴柔绝艳的脸,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一身紫衣绣着栩栩如生的仙鹤,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纤长的手指上套着个硕大的翡翠扳指。 几步上前,先是给慧雅行了大礼。“公主呀,咱家的小淘气哟。你可给太皇太后气的呦,还有齐老头,在皇上面前哭了好些天。你说你怎么那么傻呀。” 蒋小花将梦千秋动作神情全瞧进眼里,满脸的疑惑之色更加浓郁。 与其说是皇家的下人,可言行举止间的关爱倒是更像邻居大爷。 上下打量了慧雅半晌,瞧着完好无损,甚至还丰腴了些,梦千秋安心的放下手。 紧接着是同公孙灏的寒暄,企料到公孙灏一张口直呼。“老变态,你怎么也看不见老态呢?等你死了,我得把你剖开好好看看。” 梦千秋也不生气,伸手一把拽过公孙灏的胡子。“你信不信咱家能一把把你的胡子全揪下来。” 蒋小花一旁安静看着这一切,低迷沉寂的城主府又重新热闹起来。 “姑娘,长得很像咱家的一位故交。” 第九十八章 绝色舞女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原本热闹非凡,人言嘈杂的会客厅,一时间鸦雀无声。 端坐着喝茶的郑琛煜此时已然放下手中茶盏,手掌状似无意落在腰侧。 木槿则带着他专业且虚伪的笑起身挡在梦千秋身前,断开他打量蒋小花的视线。 “人家就是个小县城来的小姑娘,梦总管莫要那么瞧人家,小姑娘禁不得吓唬。”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能引得众人如临大敌,倒让梦千秋啼笑皆非。 对于木槿的开口解围,他能理解成不想城主府出乱子。只是这郑家的公子出了名的清心寡欲不问世事,居然肯为这小姑娘如此戒备,当真是让自己刮目相看。 蒋小花不知道这短短盏茶的功夫,在场的人都经历了什么。 她只是懵懵懂懂的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让个太监搭讪了,还是个老太监。 因为来的路上,郑琛煜再三叮嘱让自己少说话最好就不要说,所以蒋小花决定扮演一个痴傻,不论谁说什么,自己只要笑就好了。 慧雅瞧见众人如此维护蒋小花说不难受那是假的,尤其是木槿。 只得开口问道。“梦总管,何时同郑公子一起将军械送去安阳?这一路舟车劳顿,不如订在三日之后如何?” 木槿听完白了一眼。“公主,墨州出发的工匠和护卫还未到达北联城。” 言下之意,东西都没到,三天之后送什么去安阳?! 慧雅表情一顿,埋怨道。“这墨州押送队伍怎么如此之慢。” “回公主,咱家听说这连弩金贵,易损。自然是这路途要小心押送了。何况墨州天寒更甚北联城,这稍稍慢些,也属于正常。”梦千秋一张脸白皙的过分的脸庞带着稍许宠溺。 这话也算是替慧雅做了解释顺便缓和气氛。 “在下给梦总管备下薄宴接风洗尘,梦总管请。”木槿伸手示意。 这是城主府最大的一间屋子,常年落锁,蒋小花来的这些日子从未见过它打开。 而如今,红门大敞,顶上悬着的黑色金丝匾额,笔走游龙写着,(宴客)。内里景象尽收眼底。 入眼是主梁上两条巨蟒,活灵活现,欲腾空飞起,瞧得让人心生敬畏。 四角的楠木柱子也毫不列外雕着巨蟒环绕。整个大厅庄严肃穆。四周的墙壁全是白色石砖雕刻而成,内里嵌着的金色茶花随着烛火熠熠生辉。镂空的雕花窗棂散发淡淡的楠木香。 中间是一只齐人高的青铜熏炉,一只青铜制成的仙鹤亮翅单脚而立。两眼镶着罕见的黑色玛瑙。 主座之后悬着巨幅八扇屏,春夏秋冬四景,寥寥数笔尽出精髓。 蒋小花暗自皱眉,木槿那跳脱不羁的性子弄出这么间屋子当真是要常年落锁啊。 梦千秋扶手背于身后打量着满屋。“都说木城主富可敌国,如今瞧瞧,这话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此言一出,北联城所有等候在此的官员具是心惊肉跳。 木槿不慌不忙摆摆手。“唉!梦总管就爱开玩笑,在下不过做点小生意,可也是有好好缴纳税款的,更何况,那锦上红最大的东家也不是我呀。” 说完又叹口气,“你也知道如今木府不如从前,我那些叔叔伯伯也是娇奢贯了的,我养家艰难啊,现在这城主府不过是看着光鲜亮丽罢了。” 郑琛煜端坐一旁,斜眼打量唇枪舌剑的两只狐狸。 木槿一路走来的艰难他是知道的,木槿的睚眦必报他也懂,对于梦千秋,木槿那埋在心底的杀意和感激,他却没办法体会。 眼瞧着两人寒暄平安结束,众人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此时,一众侍女捧着精致的铜锅鱼贯而入,挨个放在众人面前的长案上。 一番推脱寒暄,慧雅不情不愿落在主位之上。 而蒋小花见无人理睬自己,兀自寻了处无人注意的僻静角落。 她只想安静的吃饭。 刚坐下,满心欢喜打量眼前摆放齐整的菜色。 木槿竟然还准备了薄切兔肉片,蒋小花不自觉咽了咽口水。那日听着公孙灏对这涮兔肉的大加赞赏,自己可是早就想尝尝。 大约是蒋小花表情过于炙热,郑琛煜不可抑制发出一声轻笑。 惹来一对白眼,蒋小花又转了回去。 不一会,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转过头,轻声说道。“你怎么坐在这啊。” 虽然自己很少出入这种场合,但她也知道,自己坐的是末席,是整场宴会里最不重要的角色。 而郑琛煜坐这,明显是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虽然他话少,可是想要巴结这位木城主的至交,人可不会少。 蒋小花有些嫌弃的斜眼瞥了他,心里暗暗期盼不要有人来打扰自己。 可她却不知道,做为城主府进出自由的女性,她的身份是北联城近期炙手可热的话题。 她也不知道采生折割案,已经被各路人马,或详细或简要的上书给了各部要员和皇帝。 滑嫩的兔肉入口鲜香,蒋小花满意的眯起眼。 公孙灏诚不欺我啊。 “咱家这一路,可是听着不少人说起这古董锅,说是北联城的一大特色,今日一见,当真妙不可言啊。”梦千秋显然很满意眼前的菜色。只是多年的警惕性子,他并不会吃得很多。 宴会安排的很是正规,木槿甚至找了北联城最红的清倌人来献艺,气氛热烈。 而梦千秋一直面带微笑。 蒋小花从第一看见他就觉得他笑得很眼熟。如今,他和木槿相对而坐,这才惊觉,两人的满脸笑意竟然有八九分相似。 喝彩声突起,厅中女子赤脚飞旋,一身桃粉色舞衣如仙子飘摇,让人瞧不真切。脚踝手腕的铃铛发出阵阵脆响,更衬得舞姿妩媚妖娆。 众人如痴如醉,想瞧清女子面容。可奈何一方纱巾将脸遮挡的严严实实。 她还在舞动,在众人的目光中犹如盛夏荷塘里随风摇曳的白莲,娇眼如波,青丝如瀑,一举一动又自然随性。 以至于,连木槿也瞧得认真。 在场不看她的只有两人,一个是专心吃兔肉的蒋小花,一个是专心帮蒋小花涮兔肉的郑琛煜。 “怎么是你?” 第九十九章 上官之桃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忽得间,宴客厅落针可闻。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木槿身前的女子脸上。 红衣舞女此时遮面纱巾已然掉落,一双明眸如星子直勾勾看着眼前的木槿,眼里的爱慕不加掩饰。 蒋小花听着歌舞声忽然消失,好奇的抬起头。 正瞧得女子素手纤纤正准备落在木槿脸上。 “她是谁啊?”蒋小花目不转睛盯着眼前一幕,手肘悄悄捅了捅身侧的郑琛煜。 “她啊?!”郑琛煜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得轻声说。“你就当是另一个墨南燕就是了。” 还未细想墨南燕,又听见一声女子娇喝。“来人给我拿下这个女刺客!” 慧雅伸手指着红衣舞女,眼里迸发出的怒火似乎能将人灼烧殆尽。 女子也不怕,转身朝着慧雅恭敬深施一礼道。“公主莫要生气,我不过是同自家夫君开个玩笑,公主何必如此生气。” 夫君二字就像尖刀瞬时间扎的慧雅火冒三丈,一时间皇家教养几乎要抛之脑后。 蒋小花瞧着慧雅泫然欲泣的模样,扭头满脸惑色。“她到底是谁?” 郑琛煜双手附在案上,皱眉冷凝。“辰风谷二代大师姐,江湖第一美人,上官之桃。” “上官姑娘虽是武林中人,只是婚姻之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亦或者是两情相悦,不知两者姑娘占了哪一样?”说话的是梦千秋,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的手指轻敲桌面,满脸含笑看着对面的女子。 此时宴会厅彻底没了声音,众人收起八卦的好奇心,只求在场的几位莫要迁怒自己就好,头越埋越低,就差没埋进地里去。 上官之桃转过身,打量眼前比起木槿还要白皙三分的中年男子,思索片刻。“呀,你是师傅说的老怪物,梦前辈吧。” 思及自己用词过于直白,又连忙道歉。“之桃江湖女子,心直口快,梦前辈莫要见怪。师傅常说梦前辈心性豁达,武艺超群,乃是我辈楷模。” 蒋小花终于是停下筷子,偏过头,低低的问道。“她这样,慧雅好像不是对手啊。” 郑琛煜朝她看了一眼,慧雅不是对手?!她可是冲你来的! 大概是身旁觉察到在场还有一众北联官员,木槿起身,脸上依旧挂着淡笑。“天色不早了。梦大人舟车劳顿也该是乏了,各位就散了吧。” 众人如蒙大赦,短短盏茶功夫,偌大的宴客厅只剩下寥寥六几人。 雕花的木门,正好朝着月光敞开。雪后的圆月,格外的亮堂,孤零零的挂在墨色的夜空中,美极了。 蒋小花扯着郑琛煜的衣袖缓缓挪到门边的角落里。两只滴溜溜的眼珠却一眨不眨盯着眼前几人。 此时木槿没了刚刚一本正经的世家公子姿态,疲懒的依靠在案上。 “你到底来干嘛?还有你怎么混进来的?” 上官之桃也毫不在意木槿的态度,盘膝坐在他的对面。“我听说你最近身边有个姑娘跟着进进出出,所以我就来看看。顺便想想该用什么毒?” 郑琛煜俊眉深锁,眼神戒备打量蒋小花案上的残羹冷炙,顺手又拿走了她手里的糕点。“别吃了。” 蒋小花低头看看空空如也的双手,又转头看看一脸寒霜的郑琛煜,满腹牢骚忍者没说。又从桌上拿起一盘瓜子,还没来得及品尝,一双大手一闪而逝,双手再度空空如也。 往复几次之后,蒋小花终于按捺不住。“你干什么呀,不要抢我的东西!” 郑琛煜拿着糕点的手抖了抖,一脸无奈。“上官之桃善用毒。”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蒋小花不满的嘀咕一声。 郑琛煜无奈,只得再次强调一遍。“她是来找木槿身边最近出现最频繁的女子。” 蒋小花本能张口想回答慧雅。可转念一想,慧雅几乎都呆在(金玉院)里。所以同木槿一起出入城主府的不正是自己吗。 思及至此,蒋小花缩了缩脖子。“木槿都招惹了些什么人啊?!太可怕了。” “稍后让胖婶给你准备点宵夜,现在就不要再吃了。”郑琛煜见她终于想明白,安心的将手中的瓜果点心重新放回桌上。 另一边,慧雅,上官之桃及木槿已然呈现三足鼎立之态。 只是蒋小花发现,木槿不知何时已经从案几后起身,不着痕迹的挪到慧雅身前,遮挡住她大半个身子。 慧雅一张鹅蛋脸涨得通红,眼神复杂得看着身前的木槿。红衣闪着夺目的光,竟然和对面的上官之桃有种莫名的匹配感。 心里越发难受起来。 木槿冷哼一声,戒备的看着上官之桃。“你不是被禁足在辰风谷吗?怎么跑出来的?” 上官之桃好像看不见木槿的戒备,眯着眼问道。“上次见面,你说喜欢会跳舞的女子。我可是找了燕飞学了好些时日。” 北联城最善舞技的舞女燕飞,传言是掌上能起舞,难怪上官之桃能学到如此舞姿。 “还有上上次,你说喜欢会书画的女子,上上上次,你说喜欢会刺绣的女子。还有...” 上官之桃每说一句,慧雅的脸色就黯淡一分。原来呀,木槿喜欢这样的女子。 蒋小花偏过头,正巧对上郑琛煜的目光,心尖不忍一阵战栗,想问的话,忽得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得慌忙将视线收回。 上官之桃瞧着慧雅脸色一分分暗淡下来,愈发说的开心。 慧雅无措的目光正好落在木槿提拔的背影之上,明明触手可及的距离却又遥不可及。男人身上散发的味道,随着夜风,在她鼻尖肆意缭绕,搅得慧雅越发焦躁难安。 “住嘴!”慧雅不耐得低声呵斥。 企料,上官之桃丝毫不惧,扬着明媚的笑颜。“我不过是说说自己夫君的小要求,怎么慧雅公主如此激动,莫不是想给我家夫君做小。” 说罢,掩着唇吃吃的笑了起来。 慧雅冷眉倒竖,怒火在心里呈燎原之势越烧越旺,眼神反倒是清明了。 她冷冷看着一旁梦千秋,只要自己开口,她有信心梦千秋能将眼前的狐媚子一招击杀。 朱唇半张,还未开口。 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的男声出言。 “你僭越了!” 第一百章 决裂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这一声在空旷的宴客厅尤为清晰。 上官之桃不由得后退两步,她的背抵靠上巨大的雕花柱,刺骨的寒意,透过她单薄的衣裳渗入到肌肤之上,蔓延全身,仿佛心脏和血液随时会骤停一般。 良久,木槿毫无感情的声音再度响起。“道歉,然后滚出我的城主府,哪来的回哪去!” 慧雅掩在广袖里的双拳紧捏,指甲深深埋进肉里,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她觉得,木槿在维护上官之桃!他担心自己会让梦千秋杀了她,所以让她道歉让她走。 这一切不过是留她一命的权宜之计罢了。 眼眶泛红,上官之桃启唇微笑,有一番别样的娇柔。 屈膝道了一记标准优雅的万福,声音难掩颤抖。“之桃乡野女子,并不是有意如此言语,还望公主见谅。” 偷偷打眼瞧了瞧木槿,见他表情并未松动,继续说道。“还请公主替之桃向城主求求情,眼下天寒地冻的,莫要赶之桃离开。” 蒋小花撇着嘴,轻轻摇头。这个段位甩了南燕好几条朱雀大街了。 一阵脚步声从木槿身后响起,紧接着身影擦肩而过,慧雅背对着他,声音沉稳淡漠。 “梦总管,送本宫回(金玉院)。明日通知行宫,叨扰木城主多日,城主既得佳人相伴,本宫还是避开些好,免得徒惹非议。”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 经过蒋小花身边,脚步一顿,似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终是没说出口。 只是眼角那一滴泪在月光下犹如珍珠,醒目可见。 突然起来的变化,让蒋小花坐如针毡,她眨巴着一双杏眼,示意郑琛煜是否要一起离开。可显然后者并没有理解此间深意。 砰,一声闷响打断蒋小花的暗示。 木槿的拳头擦着上官之桃鬓角的碎发落在身后雕花柱上,鲜血蜿蜒顺着柱子缓缓流下。 木槿身体里那团火,在胸口越烧越烈,灼得五脏六腑疼得厉害。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双眼赤红仿佛要滴出血来,木槿盯着上官之桃一字一顿。“滚回你的辰风谷,不要让我再见到你。滚!” 上官之桃彻底慌了,她不曾见过这样的木槿。 她记忆里的木槿是俊美的,是潇洒不羁的,是不为世间所累的,是永远带着笑的。 身子抵着雕花柱缓缓滑落,瘫坐在地上。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大抵就是因为毫不在意所以才能纵容和微笑。 上官之桃俯身跪好,声音颤抖。“是民女僭越了。” 蒋小花思绪繁复,上官之桃俯身在地上,身形颤抖不止,不知是恐惧还是悲伤。 而木槿眼神冰冷仿佛瞧着一件死物一般,毫无感情。 蒋小花想要上前安慰,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还未起身,感受到身后一束,扭头,郑琛煜轻轻摇头,示意她莫要言语。 许久,上官之桃缓缓站起身,犹如一具行尸,摇摇晃晃走出门。 她在等木槿唤她,只要他唤她,天涯海角,生老病死,她都可以战胜。 可是木槿没有。 木槿眼神空洞,望着远处。 蒋小花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公孙灏说的,莫要等她嫁作人妇才知道后悔! 如今,慧雅还未嫁作人妇,可木槿已经后悔了,或许他也彻底失去慧雅了。 很快。整个宴客厅只剩下郑琛煜和蒋小花。 两人安静的并肩坐在门槛上。门外是被月光照亮的一院子四季常青的松柏。 良久,蒋小花发出一声哀叹,声音沉闷。“从来没见过木槿这样。其实我总觉得他好像比你还心事重重。然后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郑琛煜从地上捡起一只筷子,一伸手筷子如匕首狠狠扎进院墙之中。 “慧雅呀,她可是木槿的救命恩人啊。我和他认识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落魄氏族的旁支庶子。因为长得漂亮,他家那些叔伯就给他下了药,要送去给梦千秋。” 听到这,蒋小花掩唇发出一声惊呼,难怪木槿瞧梦千秋总是眼神复杂。 “那个时候的慧雅,是宫里唯一养在太后身边的公主,身份自然尊贵。先皇重孝,对于这个太后身边懂事听话的公主也是喜爱的紧。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那天慧雅会瞧见木槿,也没人知道为什么慧雅会开口要求梦千秋做木槿的老师。” 蒋小花幡然醒悟,原来那如出一辙的笑容是这么来的。 “木槿的武艺,谋略等等,几乎都是梦千秋所传授。也正是他所学到的这些让他成为如今的北联城主。他和梦千秋之间似乎有一笔只有他俩自己知道的交易。或许和慧雅有关,也不一定。” 郑琛煜很少会讲这么多话。 瞧见今日的这般状态的木槿,说不难受肯定是假的。 他想把自己知道的分享给蒋小花。不为别的,只是想分享给她而已。 夜凉如水,不知何处出现的乌云遮挡住大片的白月光。 蒋小花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郑琛煜坐在身侧抬头望天。 “回去吧,夜深天寒。”郑琛煜起身,拍了拍尘土。 蒋小花想继续坐着,可又不知还能干嘛,不甘不愿的起身,坠在郑琛煜身后往回走。 夜风寒凉,吹的人忍不住裹紧了衣裳。 两人远远瞧见逸云居门口站着一袭紫衣,脚步松动间,显然已经察觉了两人。 梦千秋缓缓朝两人而来,脚步从容不迫,好似自家后花园闲逛。 郑琛煜将蒋小花挡的严严实实,面色森寒。 “梦总管,夜深不休息,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几步之遥,郑琛煜出言阻止他的继续前行。 梦千秋忽的一笑,同木槿一般专业且虚伪。“咱家瞧着蒋姑娘像咱家多年前的故交,瞧着面善,心里喜欢的紧。” 郑琛煜眉间深锁,本能让他觉得梦千秋有杀心。“蒋姑娘不过是个恒民县出来的仵作之女,能像梦总管的故交当真是荣幸之至。” “哦,仵作呀?!那可真是与众不同。”梦千秋低喃。“长得可真像呀。” “不知蒋姑娘令尊尊姓大名?” 第一百零一 试探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夜风吹得院前灯笼摇晃不止。 蒋小花瞧着梦千秋白皙的病态脸忽明忽暗犹如锁魂的无常。 心如擂鼓。 大约是本能觉得危险,她静静站在郑琛煜身后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只是手心粘腻的薄汗宣泄了她的恐惧。 “他姓蒋,您随便问问恒明县的人,几乎都认识他。” 末了,又想了想补充道。“天下之大,长相类似不足为奇。梦总管认识的必然也是大人物,不是我这种人家可以企及的。” 梦千秋忽得笑容更加明朗,一口森白的牙齿,泛着寒光。“咱家不过是皇家的奴才算什么劳什子大人物。倒是我那位故交,人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就是可惜...” 蒋小花听得出神,毕竟刘夫人说过如今会重丝绣的多半都在宫里,下意识问道。“可惜什么?” 梦千秋眯缝起双眼,郑琛煜心里猛得下沉,往后退了一步,将蒋小花护得越发严实。 瞧着郑琛煜如临大敌,梦千秋心里闪过一丝快意。 “可惜他死了,连带着他那出类拔萃的夫人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看着木城主似乎发了告示给蒋姑娘寻找亲生父亲,你说有没有可能?” 蒋小花知道,只要自己有一丝犹豫或是点头承认,那么今晚整个城主府必然不得安宁。 “梦总管多心了,我就是一乡野女子,怎么可能是什么凤子龙孙,您瞧我也不像啊。何况我生父不仁不义多年弃我于不顾,我不过是想看看他还健在与否,如是还健在,我定让他举家不得安宁!” 咬牙切齿,愤恨不已。 “夜寒露重,蒋姑娘早些休息,咱家回去瞧瞧公主气消了没?”说着也不等两人开口,梦千秋径自沿路离开。 慢慢紫衣消失在泼墨般的夜色中。 果然是老变态! 蒋小花只觉得凝集的空气消散开来,自己终于可以自由呼吸了。 伸手扯住郑琛煜的衣摆,瘫坐在地上。“我啊,刚刚以为自己要死了。我以为他应该不会相信我的说辞。” “你想多了。”郑琛煜瞬势坐在她的身边。“他不过是觉得今晚不适合杀人罢了。今晚如果城主府再出点什么大动静,怕是连公主也不得安宁。” 蒋小花咂咂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吓坏了才坐地上,你干嘛也坐地上,快起来。” 说着伸手去拉坐在地上的郑琛煜。 四目相对间,脚步一个趔趄,身体失去平衡,狠狠朝前摔去。 蒋小花只觉得心脏好像要从身体里跳出来,耳边除了噗通噗通的心跳,好似失聪了一般。 鼻尖白芷清苦的气息横冲直撞地钻入身体,有了种燥热的功效。 郑琛煜撑起身子,巨大的影子瞬间将人笼在其中,遮挡的严严实实。 蒋小花有意站起身子,手忙脚乱又再次重重跌了满怀,却无意间听见他那同自己一般无二的擂鼓似的心跳。 郑琛煜嘴角噙着笑,刚刚想伸手揉揉那松软的头顶,一抬手,怀里的人已经如受惊吓的野兔一般逃得飞快,只留下一个背影。 …… 北联城最大的酒楼(神仙居)。坐落在朱雀大街最好的地段,此时正是灯火通明,酒客如云的时段。 因着临近年关,北联城取消了宵禁。 这一处的青楼红馆,酒肆茶馆几乎都是彻夜营业,通宵达旦。 满街的酒香,肉香,脂粉香随风飘得满城皆是。 上官之桃脚步虚浮,她已经换了件衣裳,寻常人家的装扮。 那张倾城绝艳的脸被人皮面具遮挡的严严实实。 细看之下会发现,这面具同木槿那张有着几分相似。 手里的酒杯恍恍惚惚映着人脸。 那是自己亲手做的面具,当初给木槿的时候还告诉他,这两张面具可有夫妻相了。 如今,只是如今看来,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仰头饮尽杯中酒,眼泪不可扼制流满一张脸。 自己还未及笄便遇上木槿,那时候师傅还不是谷主,自己只是他游历捡回来的孤女。 她第一次见到木槿的时候,他跪在辰风谷的山门外。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就那样直挺挺的跪着。 他问师傅,“不是说医者父母心吗?” 师傅告诉她,“有的时候不是不救而是救不得。有时救一人,千人得利。有时救一人,千人丧命。如何能救?” “可那也是一条命呀!”她被师傅赶出草堂去了后山面壁。 最后,她也不知道木槿是否得偿所愿。只是少年木槿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慢慢开出了花。 她努力的学习,不论是医还是毒。她想让自己成为与他有用的人。 可是,她还是错了。 “小娘子,怎得一人坐这饮酒,要不哥哥来陪你喝点。” 油腻的男声,打破了上官之桃的宁静。 她的脑中开始飞快思索,该是让他皮肤溃烂而死还是万蚁噬心而死。 油腻男子已经坐在她的身侧,那双蜡黄的枯瘦手掌缓缓接近。 显然男子在这地方是个熟客,还是个有点家世背景的熟客。不论是活计还是客人都佯装着瞧不见。 上官之桃伸手拂过腰间,一枚闪着蓝芒的毒针已然在手。 她敢保证,只要油腻男子伸手碰着自己,那只手最晚明早就该送去给阎王爷! 然而就在此时,油腻男子不知为何狠狠摔在地上,发出砰得一声响。 “你找……” 油腻男子转身指着身后男子满口污言秽语在瞧见对方的面容之后深深咽了回去。 “滚吧。”男子开口轻言。 油腻男子猛地点头,连滚带爬冲出(神仙居)。 上官之桃眯缝着眼打量眼前男子,模糊间怎么也瞧不真切来人的脸。 “姑娘,你可还好?”男子温言询问着。 “你是谁呀?你长得怎么和木槿一样的脸呀?” 上官之桃颤抖着手,双手捧着对方的脸,使劲捏了捏。 男子微微吃痛,可又不敢大力挣扎,深怕吓着对方。 “姑娘,你认错人了。鄙姓钟。”男子温言提醒。 “呜呜呜,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一定是那个女人太野蛮了,你怕她伤害我对不对。呜呜呜,我好难过,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上官之桃声音越来越轻,最后竟然伏在桌上睡着了。 而在外人眼里,这不过是两口子吵架又和好的戏码。 男子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他伸手抱起上官之桃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一百零二章 交替而来木槿的桃花债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城主府外,黑色高大的骏马打着响鼻,喷出一股股白色的鼻息。 成群小厮和侍女手忙脚乱的往马车上装着行李。 然而慧雅从始至终都静静呆着马车里,仿佛车里并没人一般,不曾有一声言语。 蒋小花看着身旁眼神冰冷表情僵硬的木槿想说些什么,张张嘴选择了放弃。 然而后者只是深深看了一眼马车,最后拂袖离去。 完蛋咯,这下是真的生气了。 蒋小花偏过头悄悄的同郑琛煜说道。“这是真生气,好不回去了?” 后者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 蒋小花眼神暗淡,虽然慧雅跋扈可也心善。 那日在废弃矿道,刘元乐除了高烧几乎没有外伤。 那是因为慧雅垫在他身下,在那恐怖黑暗的几个时辰里,是慧雅默默想着一切办法的安慰他。 是慧雅一直呜呜咽咽的给他打气。 得救后,她又仗着自己身份,高风亮节得很,表示自己做为公主爱护子民是应该的。 可每晚(金玉院)的惨叫说明,她其实真的很怕痛呢! 蒋小花不太懂男女之事,可她觉得木槿和慧雅就应该是一对。 仆役们收拾好行李并没有离开,而是自觉站在车队的末端,等待同公主一起去往行宫。 蒋小花悄悄问郑琛煜。“行宫在哪?是不是和戏文里说的一样,是皇宫的缩小版?” 郑琛煜伸手弹了弹蒋小花的额头,也不知道这脑瓜子一天天想什么。 “其实就是驿站,行宫主要是给皇室在外居住的。可是北联城的城主府过于豪奢,再加上离京中距离颇远,所以着实也没建行宫的的必有。 ” 说话间,近些日子随伺慧雅的婢女小跑而来,临到近前,恭敬行礼。“公主说希望蒋姑娘得空多来陪陪她。也很感谢蒋姑娘多日来的照拂,答应姑娘的事必然替姑娘办的漂漂亮亮。” 蒋小花沉默,面色严肃。对于慧雅突如其来的示好,她觉得有些难以接受,毕竟现在的自己对她而言该是个无用之人。 僵硬的点点头,她还做不到木槿的撒谎不眨眼并且态度诚恳,只能尽力让自己看上去不至于太过生硬。 马车终是咕咕噜噜的前行,带走了城主府半数以上的仆役和侍女。 等蒋小花和郑琛煜回到府里,原本人来人往的院落忽得就安静了。 几乎看不见洒扫仆役勤劳奔忙的身影,也听不见侍女们清脆悦耳的笑声。 蒋小花叹口气,这男人长得太好看也不好啊。 一抬眼,木槿一袭红衣正卧在大脊之上,仰头举过手边酒坛就是一顿喝,接着就是将酒坛从屋顶抛落。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刚刚你开口挽留一下,现在也不至于躺在屋顶喝闷酒。 扭过身,仰头看着面色淡然的郑琛煜。“你是不是可以去招呼一下他,把他弄下来吧,那么高万一摔坏了,府里现在也没多余人手照顾他。” “不能。”郑琛煜声音清淡。 他知道对于木槿来说,这不过是些生活的调剂,他是知道自己要些什么的人,没有任何人和任何事能阻止他前进,包括他自己。 与此同时,一支车队自北而来,迎风旗上硕大的墨字舞得猎猎作响。 车队中间是一辆黑色的宽大马车,四壁是由精铁所构,里外包裹着厚实的毡布。车身上下藏着十余种暗器称得上是移动的碉堡。 车内的墨南燕越发的兴奋起来,爷爷说,这辆车是送给木槿的,这是墨家匠人花费数年所做,以此为礼,换自己一个城主夫人的名头不亏!不!只要能待在木槿身边,把墨家送给他也不亏。 想着,嘴角露出甜甜的笑来。 当车队到达城主府的时候,门口只有木星渊一人。 “几位大哥辛苦了,领着车队往这边走。”木星渊一张圆脸带着人畜无害的笑,示意车队从侧边巷子进入。 领队面色忐忑,临行前墨老太爷千叮咛万嘱咐,只有瞧见木槿才能卸货。 眼下这架势,自己一个小领队可拿不定主意。 “就听这位大哥的,莫要拖沓。”墨南燕早早掩在车窗边朝外观瞧,虽未瞧见木槿,可一想到人就在府中,心里越发焦急,只是面上还得保持大家闺秀的风范。 木星渊对墨南燕早有耳闻,听着车里传来的女声,一时间对自己的消息还有了片刻怀疑。 可是一直到连弩装点完毕,墨南燕都没瞧见木槿的身影,不由有些心浮气躁。拦下正欲离开的木星渊道。 “这位小哥,不知城主何在?墨府为木城主备了一份薄礼,还望能当面呈给木城主。” “这...”木星渊一时犯难。 眼下因为慧雅公主的事,城主心情可不见得有多好。结合这墨家姑娘当初在墨州的一言一行,自己把人往城主面前带估计也是个连带责任。可瞧着对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头大如斗。 蒋小花知道墨州车队来的时候,便央着郑琛煜一块带她去武器库转悠转悠,据说里面除了兵器还有不少孤本典籍,弄上两本消磨时间应该是极好的。 入眼便是墨南燕张开双臂拦着正欲离开的木星渊。样子像极了,市井无赖当街调戏良家妇女,不由呵呵笑出声。 这一笑,众人目光齐刷刷聚集过来。蒋小花立马绷住脸,挥了挥手对木星渊说道。“你们继续呀,不用管我。” “蒋姑娘,你可别闹了!”木星渊见墨南燕不再注意自己,赶忙闪身离开。 墨南燕俏脸一黑,居然是这个贱籍女子。就是她,害自己进了牢房,就是她,害的爷爷病了好些日子,就是她,害的木槿讨厌自己! 蒋小花也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遇见墨南燕,一阵头疼之后,又是庆幸。这还好是今日出现,要换做昨夜,那城主府今日少的就不是仆役,恐怕是城主了。 一旁郑琛煜瞧着蒋小花变化莫测的脸,居然想到了她的想法,脱口问道。 “你是不是在想还好没有三人凑到一起。” 蒋小花点点头,“老蒋以前说,一个女人等于一千只下蛋的老母鸡,你想想,三个耶。木槿今天怕是在殓房里了。” 第一百零三章 皇极卫来袭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武库外,吵闹声瞬间消失。 干燥整洁的地面,门被缓缓打开。 男子干练的一身暗红色劲装,仿佛浸染了鲜血。 挺直不动的站着,面色严肃不苟言笑,看着比郑琛煜还要冷上三分。 身侧是一柄长剑,剑鞘古朴没有任何纹饰,剑柄之上刻着“孤烟”二字。大概是剑的名字吧。 男子眼神带着戾气还有杀气。只在瞥见郑琛煜的时候,微微收敛一点。 “武库重地,各位无事还尽早些散了吧。”声音淡漠疏离,全然不像是一个有感情的活人。 蒋小花眉峰深锁,这人是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如此。 郑琛煜抬手亮出一枚青铜令,男子接过验看一番,又毕恭毕敬递还回来。 “阁主请。” 蒋小花第一次听到郑琛煜找个称呼,心下不免好奇。 想要问问,又被一声毫无波澜的呵斥打断。 男子伸手横在墨南燕身前阻止对方前行。“这位姑娘,武库重地还请停步。” 大概是对于被拦表示心有不满,还是觉得蒋小花这种贱籍女子都能进,而自己却不可以,有些丟了面子。 墨南燕柳眉倒竖,满腔怒火已经灼烧得她烦躁极了。 “墨姑娘,我劝你不要硬闯。毕竟擅闯武库者死,可不是说着玩。星冥手里的剑可不认识什么墨家大小姐。” 说话的是木星渊,一改刚刚的的怯懦文雅,声音坚定有力。 墨南燕此时已经在心里咒骂完了蒋小花等人的祖宗十八代。 定定站在武库门外,墨南燕也不说话,眼神愤愤看着木星冥。 后来大约是对方眼神过于冷峻,愣了愣,哼的一声,转过身子冲木星渊喊。 “还不带我去见你们城主。” 这大概算是捡软柿子捏的标杆了。 木星渊也不生气,一脸笑容人畜无害。反正墨南燕与他而已不过是路人。 城主说了,和傻子生气的人自己比傻子更傻。 入夜,成片乌云遮挡住并不圆润的月亮。四野一片朦胧不可见。 蒋小花倚靠在床榻之上,手里是今日武库翻找出来的山野怪志。 昏昏沉沉之际,只觉得耳边意外嘈杂,猛得一个激灵,大脑瞬间恢复清明。 开窗远眺,武库方向一片光亮,照的周围房舍清晰可见,比之天上的月亮还要晃眼几分。 院外传来嘈杂的人声,大声嚷嚷着。“走水了,走水了。” 紧接着,对面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隔得很远也能感受到郑琛煜蓬勃不可抑制的杀气,一个闪身,人就这样迅速消失在蒋小花的视线里。 停在窗棂上的手瞬间收紧,指甲狠狠嵌进缝隙之中,蒋小花不觉得疼。 她的脑子里开始不停回放起那具蜷缩着的尸体,那个她遇见的美好姑娘最后在那场深夜的大火里变成一具焦黑的尸体。 蒋小花匆忙穿好鞋,她要去看看,只有亲眼看着他们自己才能安心。 此时蒋小花瞬得察觉,起火的不仅仅是武库还有存放衣料布匹和珠宝的库房已经堆放余粮的仓库。 本就稀少的仆役和侍女们因此更加忙碌。 不用细想,今日五千架连弩大摇大摆的进了城主府,而慧雅大摇大摆带走半数以上的仆役和暗卫,难道不是偷袭的最佳时机。 念及此,脚步更加匆忙。 武库脊梁上,一片寒芒交织成一张网,白日里的暗红劲装此时该是真的浸染了鲜血。 蒋小花眯缝着眼,努力瞧个真切。借着冲天火光,只见四个黑衣蒙面人正在围攻木星冥。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此时一柄长剑对得可不止四手而已。很快便现了颓势。 另一边,长鞭如毒蛇在木槿深侧游走,如臂使指,每每出击锋利的倒刺必然在对面的黑衣人身上必有一道血痕。 “你们(皇极卫)是属狗的吗,我这下午刚点好的货,你们晚上就来烧,这是多待一晚都不行吗?!” 手里的长鞭发出破空之声,好似胜利的冲锋号角一般,蒋小花眼睁睁看着黑衣人毫无知觉一般不论长鞭在身上划出多少血口子,他依旧不避不闪向木槿冲去,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 就在黑衣人奔至眼前,“叮”的一声脆响,原本直指木槿心脏的剑尖被弹开了一寸。 紧接着是,铁器入肉的声音,蒋小花就这样看着黑衣像一个西瓜一样瞬时间四分五裂炸开来。 血水和碎肉几乎喷淋了木槿一身。 这,怎么说呢?!应该成为蒋小花见过的最惨烈死法之一了吧。 木槿厌恶的看着这一地的残肢碎肉,压抑着内心呕吐的欲望,朝不远处的黑暗角落望去。他不敢张口,深怕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掉进嘴里。 还是那熟悉的紫衣和熟悉的笑。梦千秋上下打量着木槿,举手掩着鼻子,嫌弃的摇摇头,“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哪还是风华绝代的木城主啊?!不过,这霹雳子还当真是个好东西,可惜啊,就是这爆炸时间短了点。” 待梦千秋走近,木槿用力甩了甩身上,见对方同自己一样沾染上了不少,心里瞬间舒坦了些。 蒋小花目光四处搜寻,她想要在人群里找到郑琛煜。 他明明很早就跑出来了,如今人呢? 武库被火烧的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响。这寒冬深夜里的冲天火光没有让蒋小花觉得一丝温暖。 而是越来越冷,她怕极了。怕郑琛煜也会变成一具焦黑的尸体,再也不会言语不会动弹。 砰的一声闷响,燃着火光的武库大门狠狠砸在地上。 火光之中,蒋小花看清了武库里的画面。 那些白日里自己翻找的各色珍藏典籍和孤本已经化为飞灰,成列兵器的木架此时冒着熊熊火光,屋梁和立柱也吐着火信。 整座武库如今就是一片灼热的火海。 三名黑衣人纠缠在一起,武器的碰撞声伴随着各种声响,格外牵动人心。 蒋小花终于看清了,正是郑琛煜同两名陌生男子在缠斗。 两张极为普通和平凡的面孔,可能是田间地头的农夫,可能是走街串巷的货郎,也可能是秦楼楚馆的小厮,可独独想不到是杀人如麻的刺客。 火势越发汹涌,一声巨响夹带着一片火光,蒋小花没有任何思考,抬腿朝前奔去。 第一百零四章 被困武库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大火烧断了武库粗壮的立柱,轰然倒塌的巨物,裹挟着火势越发凶猛。 木槿伸手拦下蒋小花,火光映衬着容颜模糊不清。“你不能进去,你进去只会让阿煜处境更加危险。你留在这,我...” 话还未说完,梦千秋揽着木槿瘫软的身子,自言自语道。 “就你的武艺进去也是添乱的料。” 向远处的木星渊招了招手,将怀里的木槿随意甩给了他。 “给你主子好好洗洗,脏死了。咱家要回去看着公主,这贼人肆虐断不能伤了公主。” 大约又是瞧着一旁蒋小花太过可怜,随意的说了两句。 “天一阁的阁主哪能就让两个天字号的皇极卫弄死。”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巨响。 武库手臂长短的主梁终于是坚持不住彻底被大火烧断了。 轰然倒地,砸得地面也微微晃动。 主梁的坍塌使得整座武库犹如一块巨大的豆腐,转眼间四分五裂。 见惯风浪的梦千秋此时也恍神了,然而就在这一刻,眼前的蒋小花像是疯了一般往火场里冲去。 她不说话,也不曾流泪,只是木着张脸一言不发往里冲。 正在朝里泼水的小秋,吓得一哆嗦,手里硕大的木盆看也不看往边上抛去。 紧接着不顾一切环住蒋小花,“蒋姑娘,你不能去啊!” 人被生生向前拖拽了好几米。 环在腰间的手明显感觉到气温骤然升高,她知道,眼下只要自己一松手,蒋姑娘定然是毫不犹豫的冲进火场。 察觉到身边有人接近,蒋小花开口,声音异常平静。“不要想打晕我,等我醒了必然想办法第一个活剖了他!” 向来众人眼里开朗良善的蒋姑娘,说出这种话倒另有一番威慑力。 “武库有一处地窖。”木星冥的声音此刻在蒋小花的耳中格外动听,“你不要妨碍大家救火。” 有地窖那就是还有活下去的希望,那自己还有救下郑琛煜的可能。 ----------- 与此同时,郑琛煜重重摔在地窖满是尘土的地面。精铁锻造的四方小门,成功阻断大火的侵蚀,可灰白色的烟尘任旧从头顶逐渐蔓延进来。 不禁露出一丝苦笑,自己莫不是逃过刺杀,却要死在火场里。 随着铁门传来的撞击声越来越重,那些灰白的烟尘一息间化成黑色浓烟。 靠着地窖顶上夜明珠散发的微弱光芒,郑琛煜清楚的看见周身漆黑不散的浓烟。 他知道,武库巨大,而且如今府里人员削减过半,自己头顶上的大火怕是一时半刻很难扑灭。而且自己进地窖前一刻,主梁刚好落下堵住了门。此刻,他除了等待,怕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浓烟刺激的双眼疼痛,地窖里的空气也越发稀薄,窒息感已经悄然出现。 看着地窖里一箱箱码放齐整的连弩,又觉得遗憾。木槿算准了会来人偷袭,可惜没猜准自己会被困在这里。 还有小花儿,自己刚刚出来的匆忙,也没来得及告诉她,注意安全,好可惜啊,不能看见她找到生父了。 郑琛煜倚靠在角落墙壁之上,缓缓滑落跌坐在地面。 慢慢闭上眼,放缓呼吸。 自己如果死在这,老爷子应该会很失望吧,一生戎马临老却无人继承衣钵,怕也是如他所说,死了也闭不上眼。 还有皇上,他说他要做贤王口中的一代明君,自己会成为他最得力的兄弟,永不猜疑永不背叛,自己可能也看不见。 窒息感越发强烈,郑琛煜觉得自己仿佛被人用无形的手扼住咽喉,连带着喘息都很费力。 浓烟已经占据了整个地窖,自己也仿佛和浓烟融为一体。 头顶脚步声纷沓而来,好像有很多人跑进来,他听见重物被抬起的声音,听见有人来来回回的跑动,他还听见蒋小花的喊声。 “郑琛煜~你在哪!” 郑琛煜想站起身,他听见她的声音,他想看看她,可是浑身像被人用千斤巨石坠在地面,任由自己怎么努力也无法挣脱。 他想张口回应,可是黑烟伺机冲进口中,窒息感再度袭来,天旋地转间,不由一丝苦笑,看来是真的逃不过了。 ----------- 蒋小花喊木星渊让全城主府上下所有的人来武库救火。 “如果郑琛煜死了,木槿也不会好过的。” 这不是威胁,只是一句简单的称述。木星渊也知道蒋小花说的没错。 梦千秋早早离开,他觉得自己该去慧雅身边守着,让那些原本属于城主府的仆役和侍女们至少先回来救火,如果郑琛煜真死在火里,那公主和木槿怕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于是就这样,漫天大火在盏茶功夫里终于被扑灭。 虽然四周还闪着小簇火苗,可蒋小花早已经冲了进去。 放眼望去,残垣断壁,白日里装修考究的武库化为烟粉,面目全非的让蒋小花分不清那是哪?! 地上两具部分焦黑的尸体,散发着焦糊和肉味。 木星冥不说话,只是眼神复杂的看着焦尸。那眼神看得蒋小花莫名的生气,毫不形象的吼道。“不要看了,又不是郑琛煜,你看那么认真做什么?” 木星渊淡淡回答。“没什么,只是觉得他们很可怜罢了!” “你先告诉我地窖门在哪,不然下一个可怜的不知道是谁。”蒋小花没好气的说道。 企料,木星冥摇了摇头。“我不知,如今这被烧成这幅鬼样子,我哪里知道哪是哪?!” 蒋小花强忍着怒气,只觉得眼前之人大概和正常人不太相同,简直可以分分钟把人气死。 强忍怒火,蒋小花想着深吸一口气,又被烟呛得连连咳嗽。脑中杂乱纷呈,半晌怎么也静不下来。 无意间瞥见身旁不远处摇曳的小簇火苗,仿佛带着魔力,蒋小花鬼使神差的伸出手。 小小的火苗带着灼热的高温,瞬间指尖传来的痛觉直击大脑,那些糟乱无用的信息自动被剥离出去。 “郑琛煜在进入地窖之前正同(皇极卫)发生缠斗,那么三人距离定然不会隔得太远。” 自言自语见,蒋小花转回尸体旁。 两人几乎是瞬间被分别砸中腿部和背部。 蒋小花伸手指着被烧成黑炭一般的主梁。 “挪走它!” 第一百零五章 再遭暗算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一人合抱不过的主梁已经变成一块外皮焦黑的乌碳。 乌碳冒着缕缕白烟,瞧着表面温度并不高,可入手无一不被烫伤。 蒋小花顿时心急如焚。 地窖多半没有通风口,此时里面必然是灌满了黑烟,人怕是没被火烧死,却被烟呛死。 木星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主梁边上,长剑出鞘,刷刷点点一片寒芒织成网,落在主梁正中间。 片刻间,主梁四分五裂散开来。 蒋小花一马当先冲地窖,顾不得灼热的铁门烫手的温度,也不顾那一手瞬起的燎泡。 铁门的开启给满地窖的浓烟寻了一处宣泄口。 漆黑如墨的烟尘扑面而来,蒋小花一时迷了眼,脚步未收势,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一路的尘土黑灰沾满了发梢,脸颊还有衣服。 众人还没来得问发生了什么,就听见蒋小花在喊,“郑琛煜,郑琛煜你在哪?你说话呀!” 边喊着边不停咳嗽,发现久久没有回应甚至带了丝哭腔。 更多的人,陆陆续续从台阶上跑下来帮忙寻找。 很快蒋小花在角落里发现了已经晕过去的郑琛煜。 “来人啊!快来人帮忙!”顾不得其他,蒋小花边用力扯着郑琛煜的衣领试图将人从角落里拽出来。 大概是身高差距太大,又重重摔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黑烟散去大半,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线,众人终于在一摞摞的箱子缝隙中找到两人。 人群围拢,蒋小花已经顾不上自己此刻与郑琛煜是否姿势暧昧,连声喊着。“别看了别看了,快将人抬出了!快!” 公孙灏围着武库,背过手去,不停在原地踱步,口中喃喃低语。“要死了,要死了,呸呸呸,哎呀,这要让老怪物知道,他宝贝孙子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还不要活剐了我。” 等看见被人抬出来的郑琛煜和让人扶出来的蒋小花,公孙灏又忍不住咋舌。“我说蒋丫头啊,你这看起来比郑小子严重多了。” 蒋小花哪敢耽搁,指着郑琛煜道。“先看他,先看他。” 也是这一伸手,才发现满手的燎泡此时已经破开,血肉模糊的一片,鹅黄色的袄子已经瞧不清本来的模样,连带着还被划出一道大口子,隐隐向外渗血,大约是刚刚摔下楼梯的后果。 公孙灏自然是分的清轻重缓急,一个站着一个躺着,定然是得先看看躺着的如何了。 伸手触腕,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这小子经年习武,底子好,死不了。” 说罢,正欲起身离开,不曾想蒋小花伸手扯住公孙灏衣袖。“你还有什么没说完?!” 暗自叹口气,多好的学医苗子,怎么就不肯跟着老夫呢?! 佯装生气的皱着眉。“我要去给这小子开药方子,你到底是要不要他醒啊!还不松手。” 大概是公孙灏的表情过于真挚,蒋小花听话的松开了手。 是自己号错了吧,毕竟北联城第一神医,和自己这个看死人的总不一样! 人群渐渐散开,忙碌的仆役和侍女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木槿的财大气粗是整个皇朝出了名的,哪怕是烧了整个城主府,他也能再建一个相同的。 而远离了人群之后的公孙灏眉头深锁,满是皱纹的脸更是挤满了沟壑。 这小子的千机毒压制多年,为何如今有了丝松动的迹象,这可如何是好!唉! 蒋小花只当是自己号错了,看着人群带着郑琛煜朝逸云居方向行去才觉得有些脱力,依靠着游廊下的红柱呆呆地坐着。 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因为没人知道她要做什么。 今晚(皇极卫)来了大约是一支小队。如今已经全部死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有化成焦尸的,有化成粉末的,有千疮百孔的,最后被丢在城郊的乱葬岗被野兽啃食,也无人祭拜。 想得很投入,以至于小秋连着喊了好几声蒋姑娘都没听见,最后是温热湿润的帕子覆在额上才拉回了注意。 “蒋姑娘,我刚刚去公孙大夫那给你拿了些药,你看你这满手满脸都是伤,可不能留了疤呀!” 蒋小花不说话,任由小秋替她擦拭上药。 耳边声音逐渐减弱,眼皮慢慢阖上,耳边传来炸雷一般的号叫。“我的天,我才一会不在,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迟钝的抬起头,蒋小花眼神停留在眼前这湿漉漉的男人脸上,好半天才发出一句。“哦,木槿呀。” 说着想要起身,却不曾想趔趄一步又重重跌坐在地上。无力摆摆手,“我坐会,太累了。” 木槿叹口气,可就在此时。 猛然间只觉得耳边响起刺耳的破空声,还在愣神的空荡,一声短促的惊呼伴随着沉重的闷响,仿佛一记重锤砸在地面上,也砸在木槿心上! 这下真完蛋了,阿煜肯定会活剐了我的。 眼前的蒋小花胸口大片大片的血迹肉眼可见弥漫开来,原本已经瞧不出颜色的棉袄,像开出了一朵朵小红花。。 身旁的高大樟树上发出短兵相接的动静。 覆盖着面具的黑衣人冲着木槿发出两字,“救她!” 铿锵有力,态度坚决,仿佛只要木槿有一瞬间的犹豫,狠狠了结了他! 屋顶之上,借着朦胧的月光,面具人双刀狠厉果决,誓要将黑衣人剁碎一般。 木槿此刻已经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伸手抱着蒋小花朝逸云居方向飞掠而去,口中则不停的说着。 “小花啊,你听哥说啊,不能睡啊,你这要是死了,阿煜怕是一辈子要打光棍,倒时候要弄死我的可不仅仅是他,还有他们老郑家的那些叔叔伯伯。” “小花啊。你别吓唬哥啊,哥还年轻。你别睡啊!很快就到了。” “小花啊,你要是睡了,我等会让老段来剖你了。呸呸呸,大吉大利,我就到了。” 木槿毫无形象的伸脚踹开逸云居大门, “公孙老头,你快来啊!小花流了好多血!” 而此时原本毫无意识的郑琛煜,不知怎么的,猛得喷出一口血,又直挺挺倒下。 公孙灏气不打一处。 “又怎么了!” 第一百零六章 伤势惨重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原本人声鼎沸的院落,像是让寒冰瞬间冻上了。 木槿怀里抱着的蒋小花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床榻之上的郑琛煜吐出一口鲜血之后,却面色红润的异常。 公孙灏觉得一口气梗在胸口,难受得紧! 颤颤巍巍伸手指着木槿,张张嘴好又半天发不出声音。 最后,狠狠叹口气。“刚刚都还是好好的,我这都还没处理好,你就又整出这幺蛾子。” 瞧着木槿呆若木鸡的站着,一声不吭,到像极了平日里自己训斥晒药小童的模样。 又无奈叹口气,呵斥道。“让人给送到隔壁厢房去,让小秋先将衣裳换下来。” 木槿仿佛抱着块烫手山芋,听着公孙灏安排忙不迭将人送回厢房安置好。 此时整个逸云居都是静悄悄的,生怕一点声音影响公孙灏的诊治。 郑琛煜压制多年的牵机毒如今几乎全数松动,已成反噬之态。 稍一不留神,不是全身经脉爆裂而亡就是变成杀戮武器。 而蒋小花倒是奇怪的紧,公孙灏不明白刺客击杀蒋小花的理由,只是普通的小丫头而已。 眼下,一只极为普通的柳叶镖深深埋进肉里。 唯一庆幸大概是没扎在心脏上。看着血肉翻涌,可相较于九死一生还是离得很远。 里衣近乎变成红色,带着粘腻的触感。 公孙灏已经从药箱里取出金疮药递给小秋。“蒋姑娘女儿身此时不方便有外男在场,所以这个活只有你来做,你可以吗?” 想起往日里蒋小花待自己种种好,虽然害怕,可还是坚定给予公孙灏肯定的眼神。 “那好,你可要盯紧了,蒋丫头的小命可就在你手里了!等会我把镖拔出来,你就立刻把药敷上,她流不起太多血了。” 小秋没说话,双眼紧瞪着蒋小花狰狞的伤口,深怕自己一走神错过了。 公孙灏虽年迈,可手脚稳健胜于年轻人,瞥见小秋已经严阵以待,也不再拖拉。 当即手中镊子钳住柳叶镖一尾,顺势朝外起。 只听叮的声响,与此同时响起蒋小花的冷哼。 药粉刺激着伤口,本就惨白的脸眼下几乎白的透明。 小秋看着床榻上因为疼痛无意识扭动的蒋小花,愧疚和心疼抑制不住化成眼泪含在眼眶里。 “等一会伤口就不疼了,可你要是眼泪滴下来,这丫头又得疼半天。” 公孙灏拾起地上的柳叶镖漫不经心的开口。 果然,小秋猛吸鼻子,将眼泪生生又咽了回去。 “你给她好好擦擦,换身干净衣裳,这只要后半夜不起高热。大约明个晚上就该醒。” 说完的同时公孙灏已经收拾好药箱奔郑琛煜而去。 虽然看着血迹斑斑的蒋小花更为凶险。 可相对眼下昏睡不起的郑琛煜,公孙灏却更为担心。 这些年自己与老友多有书信往来,自己更是一年去上一趟郑府给郑琛煜暗中调理。 当年没救下他大哥,这是公孙灏多年来的一桩心病,眼下要是连郑氏这千倾地里的独苗也护不住,自己大程度可以自刎以谢老友。 公孙灏正想着,顺手打开门,一大伙人蜂拥而上,七嘴八舌说得老头脑浆都沸腾了。 “闭嘴,一个个来。” 木槿见众人安静下来,看着公孙灏的脸色也知道,老头多半是心里真不痛快了。 识趣得挥手解散众人,自己则伸手接过药箱,满脸谄媚的笑意。“公孙老头,啊不,公孙神医,那个小花儿怎么样了?还有阿煜怎么还不醒?” “蒋家丫头无事,只是瞧着凶险,那人也不知是准头不行还是怎么回事,没伤着要害,我就是想不通,这丫头能招惹些什么人,惹上这么个杀身之祸。” 公孙灏嘴里说着,脚步不停,转瞬间又回到郑琛煜身边。 如同离开时一样,郑琛煜安静的躺着,脸色依旧潮红,胸口微微起伏证明人还活着。 小童在一旁垂首不语,手里端着慢慢一碗药汤,满脸的焦急之色。 “先生,这药可是怎么也灌不下去,郑公子他不肯张嘴呀。”泫然欲泣的小脸,可怜巴巴望着公孙灏。 想要发怒,可瞧瞧小童那泡含在眼里的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去吧,把老夫的长流银匜拿来。” “好嘞,烦请城主先拿着。”小童应得脆生,将药碗朝木槿手里一塞转身奔出逸云居。 “公孙老…神医。”木槿顿了顿,偷眼观察公孙灏,见后者毫不在意他的话,又继续说道。“什么是长流银匜?可是什么神丹妙药?” 公孙灏转身抬手冲着木槿脑门一个爆栗。“你小子,有事求我说话就是别样的动听。现在这郑小子可比蒋丫头危险。这要是牵机毒压制不住,今晚你城主府能有几个活口!” 一听到牵机毒,木槿挂笑得脸终于是绷不住了。 沉默片刻,深深地望着床榻说的郑琛煜,半晌,语气冷凝。“到什么程度了?还有救吗?” “我也不知道。”公孙灏伸手揉了揉眉心,脸上难得瞧见一丝疲态。 “如果用长流银匜能灌进药去,那问题还不算太过严重,我还有能把他救回来的把握。可是如果…” “没有如果!”木槿冷冷开口,旋即盯着公孙灏,语调坚定。“没有如果。他会好起来的。” 木槿看着手中渐凉的药碗,低着头说着自己的困惑。“这些年,虽然我不在皇都,可我知道郑家老爷子为这毒没少废心思,各种好药各种名医。可我就想不明白,这都快十年了,为什么现在这毒突然间又抑制不住了?!” 烛光下,八根细如牛毫的金针熠熠生辉,十五根同样大小的短针光华内敛。 郑琛煜结实的胸膛之上密密麻麻的扎着长长短短的针。 只是短短一刻钟,木槿发现公孙灏好似虚脱了一般,精心修剪的胡子,因为汗水粘糊成了一团乱糟的稻草。 “我用针护着他的心脉,等会药凉了就重新煎过,一定要让他喝下去!” 公孙灏说完,摇摆着身体慢慢朝外挪去。 “后院还有坛子十五年杜康。” “老夫不要!啊不!晚点让人送我院里。”提拔的身影今夜显得格外佝偻。 “先生,长流银匜来了。”小童的声音远远顺着风飘来。 第一百零七章 杀心初起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他会突然无法压制牵机毒了?” 木槿声音不大,但公孙灏听得清清楚楚。 “你们俩多年至交,你不觉得,如今的他才像个活着的人吗?” 说完扭头看了另一侧的厢房。 只是短短一瞬,木槿心中了然。 这些年的郑琛煜,犹如没有感觉的木偶一般。 几乎,不!完全不存在心里波动,遇事永**静淡漠。 反倒是如今,有了点喜怒哀乐,有了血肉的味道。 小童两条小短腿倒腾的厉害,等进来了厢房,呼呼只喘着粗气。 发现公孙灏不在,更是一屁股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 “木城主,给。”高高举起手,将手里的物件递给了木槿。 “这就是长流银匜?这不就是个长嘴茶壶吗?” 小童抬头看着木槿,眼里满是崇拜,果然是自己最欣赏的男人,连想法也和自己一样! “我也这么说,可惜被先生罚抄了一本黄帝内经。” 气息逐渐平顺,小童瞧着木槿并不会使用,自顾自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张口使唤起了木槿。 “您啊,先让一边。”小童拨开身前的木槿,边熟练的朝长流银匜里灌着药,边说。“您呀去把他的嘴撬开点。” 撬开点? “您倒是动手啊,双手捏着点嘴角朝后的位置,对就是那!您再不快点,药就凉了!” 小童也是不客气的,边指挥木槿边瞧准时机等着灌药进去。 木槿很快摸索到他说的地方,入手是僵硬的触感。 双手稍一用力,可根本没有任何变化,耳边是小童不停的催促,双指越发用力了些。 连在昏迷中,郑琛煜都带着一股子防御的姿态,这像是成了他的身体本能。 额间布满细密的汗珠,木槿深怕用力过猛伤着,又怕用力不到位,灌不进药。 “没事,郑公子身强体健捏不坏的。”小童一旁翘首以待。 木槿一狠心,牙关被迫打开,而此时的长流银匜已然就位。黑色的液体顺着长嘴慢慢流入郑琛煜口中。 身体的本能迫使他开始吞咽,眼见这一幕,木槿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去了些。 小童见药已经见底,喜上眉梢。“先生说,只要这药能灌下去,郑公子必然还能醒,等明早再让先生来施针。很快郑公子必然生龙活虎。” 木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从怀里摸索一阵掏出一包桂花糖。“去吧去吧,小孩子要多睡觉才能长高。” 桂花糖原本是买给蒋小花的,如今她估计也是吃不上了。 小童欣喜异常,牢牢将糖抱在怀里。“谢谢木城主。” 旋即兴高采烈关门出去了。 雕花木门合上那一刻,木槿的背对着门的脸也彻底冷下来。 看着脸色快赶上大红锦被的郑琛煜,木槿声如坚冰。 “你呀你,这些年也就是混个脸冷。这下好了,躺在这,又让人灌药又让人扎针。你说,你这要是不醒,消息传回天一阁我是不怕。” 木槿顺手从一旁拖了张圆凳,倚靠着床柱,絮絮叨叨继续说着。 “要是你家老爷子知道这事,有个好歹,你家那些叔叔伯伯还能放过我。尤其是上头那位,铁定要送我去修城墙了!” 郑琛煜依旧毫无动静,连往日里的冷哼也不曾发出。 木槿有些失望,闭嘴不再说话。 良久。 隔着床柱,木槿声音冷酷。“阿煜,如果你不醒,我就把她杀了,至少让你做一个有感情的鬼吧。” 空荡静谧的房间,连烛火也不甚明朗。 寒冬的院落听不见虫鸣鸟叫。 大火过后的冷清,衬得这深冬的夜更加寒凉和死气。 寒风透过缝隙,吹得烛火摇曳。木槿恍然惊觉自己衣裳单薄,布满了血污。 今晚好像除了沐浴,自己似乎什么也没做呀。 门外木星渊垂首等待木槿。此刻,木槿定然有好些话要说,那些郑琛煜醒着的时候,他说不出口的话。 郑琛煜是面冷心善的,他所思考的都是权衡利弊下的最优解。 但木槿不同,他是面热心却冷,他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人和事,至于其他的,他并不在意。更多时候,他图的是痛快 。 门吱呀一声打开,木槿带着温和的笑意拍了拍木星渊的肩。 “我回去沐个浴,你看着他,有任何事立即禀告!” 说完,一身红衣飘摇,不知是血还是染料,今夜的红衣格外扎眼。 路过安置蒋小花的厢房,木槿脚步一滞。 看着窗上映着小秋忙碌的身影微微蹙起的眉和渐冷的眼神让木星渊胆寒。 他动了杀心! 如果郑公子不醒,那么蒋姑娘… 木星渊不敢再想,只得乞求郑公子早些苏醒。 城主府的偏南角有浴池,引得是山上的清泉水。 木槿不想回屋子里,独自一人晃晃悠悠朝南慢行。 时至深夜,经过一场扑火劳动的仆从都睡得深沉。 浴池露天而建,一块巨石做壁,遮挡着成日沸腾的大锅和引水而来的轱辘。 池水循环往复,终日温热。 另三侧轻纱帐幔随风轻飘同池中朦胧的热气相辅相成别具美感 。 木槿将自己整个人埋在水里。明明肺叶都快憋的炸裂开也不愿浮出水面。 “砰” 霎时间,惊雷入水 激起半米高的浪花。 清澈的泉水被大量血液染红,木槿提气从水面如利箭般冲出借着漫天血雨向面具人袭来。 很快,双刀干脆利落停在木槿的脖颈上。 “木城主好像不太喜欢我送的大礼。” 声音暗哑难听,更遑论男女。 “阁下,送此等大礼,小子愧不敢受。不知道阁下有何见教 ,不妨直说,小子定当竭尽所能。” 木槿双指并拢落在刀刃上。察觉面具人并未有所动作,遂将刀挪远些,让自己的脖子保持完好的呆在身上。 “阁下,如此大动干戈所为何事?” 此时的木槿已经站在面具人对面,毫不顾忌的上下打量对方。 “木城主如传闻一般好胆识!” “哎,不敢不敢,阁下能扛着这么个玩意,还能避开侍卫和暗卫,阁下要杀我,我反不反抗有什么用。” 木槿表情坦然自若,顺手指了指池里泡着的不明物体。 可惜了自己这一池泉水呀。 “他怎么样了?” 第一百零八章 交易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黑铁面具带着不近人情的冰寒。 唯一的孔洞透着一双坚毅的眼,此时带着询问。 “她怎么样了?” 木槿有些迷茫,他?她?哪一个,傻傻分不清楚。 “不知阁下指的是哪一位?今日我这府里,你也是看见了,乱成一锅粥,阁下想问哪一位,我给阁下带来。” 木槿看不见黑色面具后的表情,却清晰察觉的面具人此时隐忍的怒意。 “木城主,当真不知?” “瞧您,小子不过开个玩笑,您指得是小花?” 面具人不答,可逼人的威压渐渐消散。 木槿知道自己答对了,继续小心问道。“这不是巧吗,公孙大夫正好在府上,有他在这点小事必然没有问题的。” 面具人低声嗯了一句表示赞同。 此时平静的气氛促使木槿继续问道。“您也知道,小花在这找生父,莫不是…” 话未说完,点到即止。 其实木槿也无法确定,若说面具人是男子,可身量矮小了些,如果是女子,那声音又粗哑的如同老烟嗓一般。 “人都说木城主聪慧,是有大智之人,果然名不虚传呀。”听不出声音里的情绪。 木槿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正思考的空档,面具人再度开口。“我来同城主做一笔交易,这是事成之后,加官晋爵必然不在话下,迎娶公主更是易如反掌了。” 最后一句话,让木槿微微眯缝了眼,“不知阁下何意?” “木城主莫要紧张,我不过是告诉你我们合作的共赢画面而已。”面具人声音清淡听不出感情。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陌生人木槿充满了好奇,尤其是蹲在自家大树上偷窥的。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唯一能知道他必然和小花有某种自己不知道的联系。 “阁下不妨说说看何事需要在下以效犬马之劳,毕竟我可拿小花当自家妹子看待。” 面具人眼里的不信任毫不掩饰,赤裸裸的展现在木槿眼前。 “我可以帮你们找到(皇极卫)的老巢和主子。我想你的主子对这个应该很感兴趣吧。” 面具人说的很是平淡,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殊不知木槿此时警铃大作,己方人马暗里明里寻着(皇极卫)许久,虽然双方各有输赢,但一直找不到幕后主使,而且自己这边一但有什么大事,他们必然会来捣乱。 烦不胜烦! 两人面对而立,身后是一具面目全非泡在水里的尸体。 烟雾缭绕里气氛诡异。 木槿终是笑了笑末了还是摇摇头,客气的说道。“谢谢阁下如此看的起小子,小子很是感激。只是我凭什么相信你?再或许,阁下提的条件小子根本做不到!” “我相信木城主可以。我不着急,木城主可以替我问问你家主子愿不愿意。或者可以和那姓郑的小子商量商量,当然只要他还能醒。” 面具人将双刀干脆放回刀鞘双手抱胸。 “我希望你们能陪着小花找到他的生父,找到他生父的那一天,我必然信守我的承诺。” “好,阁下所提出的条件与我们而言并非条件,不过是朋友间的仗义相助。” 木槿这话说的倒是真的也走心。 就如同他那一刻对蒋小花起的杀心一般。 “当然,我希望城主能看好她,毕竟不是每次受伤都那么巧的。” 木槿懂得话内深意,抱拳致歉。 “如果她再发生意外,我不介意下一个在池子里的换成木城主。” 木槿丝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就目前面具人的表现,自己估计没办法在他手里走过十招。 唯一能和他正面硬刚的郑琛煜现在还在床上躺着生死不知。 当然梦千秋估计也能,但那老变态怎么也不会无偿帮自己。 须臾间,再抬头,眼前已经空无一人,如果不是水里飘荡的死尸,木槿甚至怀疑自己也癔症了。 该问天一阁要几个高手了,最近这府里暗卫越发薄弱了。 木槿下意识往逸云居走去,才走了几步又生生停下。 自嘲的笑笑。“阿煜现在自身难保,唉,再说再说吧,回去睡觉。” 脚步一转往主院而去。 这一夜所发生的事,也要尽早上书给那位知道,还有阿煜的状况。 现在看来,小花该是哪家世家显赫的府邸出来的女子。 可是这些年,没听说有谁家的孩子丢了呀。 黑色如墨的眉紧紧蹙起,淡漠疏离的眼神变得疑惑。 阿煜要是醒着该多好。 蒋小花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日后的黄昏。 晚霞染红半边的天空,城主府依旧安安静静好似无人一般。 如果不是小秋忙碌进出的声音,蒋小花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让黑衣人那一飞镖送走了。 “小秋?”声音带着慵懒。 粉衣侍女一激动,手中的铜盆摔落,温热的水洒了一地。 “嗯,蒋姑娘,你终于醒了。你还有没有那里不舒服,有没有渴有没有饿,需不需要喊公孙先生来。” 小秋俯在床榻上连声忙不迭问道。 蒋小花醒来的时间,比公孙灏预计的晚了一天。 这一天里,木槿,公孙灏,乃至慧雅都来过,每一个人都是面色阴沉得可怕。 眼下人终于醒了,对于小秋而言,她除了替蒋小花高兴,更多是替自己高兴,毕竟脑袋能安全的长在脖子上了。 “小秋,我这是睡了多久啊?”蒋小花强撑着坐起身,久睡让身体格外疲懒。 小秋忙着伸手帮忙,又取了软枕给蒋小花垫在身后,一切做完后,才回答道。“姑娘睡了两天两夜了。可给大伙担心坏了,城主,还有公主都来瞧了姑娘。” 蒋小花木然点点头,原来自己睡了这么久呀,难怪感觉身上不舒服。 “那郑公子呢?” “这?”小秋犯难了,公孙灏说蒋小花不宜激动容易伤口再度裂开。可是不说,蒋姑娘的性子,必然会自己去瞧瞧,这天寒地冻…… 蒋小花见小秋一会一个表情,可始终不答话就知道定然是木槿不让她告诉自己。 “郑公子来看我了吗?”蒋小花换了一句话再问。 城主似乎只说了,不能告诉蒋姑娘郑公子还在昏迷。 没说过不能告诉蒋姑娘,郑公子有没有来过。于是小秋利落的点点头。 蒋小花再问,“那他还在逸云居吗?” 小秋再点头。 蒋小花笑了笑,“给我换身衣裳,我去看看他!” … 第一百零九章 千年冰蚕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后知后觉,饶是寒冬,小秋任旧惊出一身冷汗。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蒋姑娘,是我多嘴多舌不会说话,您可千万不能起身。” 蒋小花被小秋突如起来的一跪,吓得差点伤口崩开。 “不是,你这好好的,怎么突然这样,有事好商量,你先别哭呀。” 蒋小花边忍着疼,边呲牙咧嘴的安抚小秋。 小秋依旧跪着不敢起身。 木槿待下人极和善,吃穿用度和月银给的也极丰厚。 可是,一但没做好他交代的事,刑房的三十鞭子挨起来也是不留情面。 起初公孙大夫就因为算晚了一日蒋姑娘清醒的时间,两人大吵了一架,整府里鸡飞狗跳。 公孙大夫说蒋姑娘本是娘胎里带的血虚之症,调理的稍好了点,又这般大量失血。 这只怕再来一次,大罗金仙也救不回。即便救回来,下半辈子也只能是缠绵病榻,命不久矣。 现在因为自己没办好差事,让蒋姑娘发生意外,怕是城主就不是三十鞭子能了事了。 思及此,小秋不住哀求蒋小花。“蒋姑娘,你可真不能去,郑公子好的很,您不能去!”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你想想,我要是硬闯出去,伤口重新裂开,于你而言是不是更糟。你们家城主是个人精,他知道你拦不住我!”蒋小花忍住伤口带来的不适,循循善诱。 小秋终于停止颤抖和阻挠,她知道蒋小花说的是实话。 “我来替姑娘穿衣吧。” 蒋小花瞧着小秋忙碌的身影,也算是安心了不少。 东西厢房相对而建,可直到蒋小花一直到了郑琛煜房门口都未有人来。 厚重的雕花木门,为了防止进风盖着厚实的帘子,即便如此那股子难闻的药味依旧清晰。 听不清说话的内容,只能听见屋里压抑的低语。原本想着敲门的蒋小花,心里不由得停顿了几拍。 抬手推门而入。 吱呀的推门声吸引了屋里一众目光,认识的,不认识的。 “小花儿醒了呀,快回屋休息休息。怎么好乱跑呢?!”说话的是木槿。 似乎根本不想给蒋小花进屋的机会,自己快步从里屋走出,直挺挺挡在蒋小花身前。 突如其来的巨大的黑影将人笼罩的严实。 蒋小花看不清背着光的木槿是何种表情,淡淡开口。“你知道,我真要看你也拦不住,万一我伤口再崩开,那么先前费尽心思救我可都白搭了。” “你放心,我就看看。我还没找到我爹呢,怎么能说死就死!”蒋小花说完兀自绕过身前的木槿。 里间除了公孙灏另有一灰袍男人,端方一张国字脸,腰背挺直的坐在太师椅中。 见到蒋小花的那一刻微合的双眼登时布满精光,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 然而蒋小花并没有注意这一切,她的眼神全数落在床榻之上。 郑琛煜的脸色已然不复当初的红艳,如今呈现一种灰败之色,就像木材腐烂前的模样。 嘴唇干涸到裂开了一条条细小的口子,仿佛蛆虫扭动般。 满脸青黑的胡茬,郁郁葱葱遮挡着俊秀的面颊。 如果不是熟悉的眉眼,蒋小花根本没法相信眼前这个人是郑琛煜。 “他怎么了?为什么还不醒?”蒋小花扭过身对着公孙灏。 “他体内的牵机毒压制不住了。”公孙灏似乎有很多话想说,真的假的他都演习了好多遍,可张嘴却只有这一句。 “牵机毒?什么时候中的?会死吗?”脑袋昏胀的厉害,蒋小花双膝一软,跌坐在脚踏上。 “牵机毒在他体内已经快十年了了!”公孙灏开口说道。 “十年?”蒋小花满脸不可置信。 这十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据说这种毒,一旦毒发就会功力大涨,无痛无知,化身凶残的杀戮武器直到最后力竭而亡。 蒋小花半晌没听见有人继续说话,于是继续问道。“十年都相安无事,那眼下为什么好端端就压制不住了。” 此言一出,空气里沉默的更加可怕,公孙灏和木槿纷纷别开头,避开蒋小花的视线。 倒是一旁的端正严肃的灰袍男子开口了。“那是因为郑公子心性有了起伏。” 有了起伏?蒋小花有些不明所以。 灰袍男子看着她,眼神不明,最终叹了口气,语调柔和。“那是因为他有了牵挂,有了喜怒哀乐。牵机是让人成为杀戮的机器,机器没有感情,这也是这些年郑公子同牵机相安无事的关键所在。” 蒋小花一时间哑口无言,心里五味杂陈,不知作何感想。 她是感性的人,此时豆大的泪珠不断外涌,一时间不知道是伤口还是心口,疼得厉害。 同时,她也务实,很快收起眼泪,深施一礼。“先生可有办法解此毒?小花必当铭感五内!” 灰袍男子忙摆手,连带身子也侧开些躲开蒋小花的大礼。 “在下辰风谷的大师兄辰若鸿 ,此次是来找之桃的,蒋姑娘不嫌弃可以喊我鸿叔。” 蒋小花虽说心下好奇辰若鸿的态度,可毕竟有求于人,重新执晚辈礼道一声。“鸿叔。” 辰若鸿显得很满意,笑得和煦有善。“小花呀,我与公孙前辈联手,可保证七日之内,郑公子性命无虞。但想解此毒,或者说恢复成原本的模样,只有我师傅能做到。” 蒋小花边听边点头,“您师傅?” 男子看着年岁已过不惑,他的师傅怎么也得是古稀之年吧。 “是啊,辰风谷镇谷之宝其一,千年冰蚕,可为人续筋连脉,清毒淬体。”辰若鸿说的轻巧极了。 蒋小花只觉得很厉害,似乎不太能理解所谓镇谷之宝的意义。 木槿和公孙灏具是皱眉望着他,与其说他想让蒋小花去取药,倒不如说他想让蒋小花去辰风谷送命。 公孙灏正欲出言制止,自己好不容易才把蒋小花救回来,总不能眼睁睁让她去送死。 当初郑家老怪物许了辰风谷十株百年灵芝才换来辰谷主亲自出手相救。 眼下让这丫头,空手去讨要辰风谷的镇谷之宝,只怕人没见到命先没了。 “在下与蒋姑娘修书一封,可安然见到谷主,之后就看姑娘和郑公子造化了,姑娘可愿一试?” 辰若鸿笑得犹如哄骗兔子的狐狸。 空气里留下一句。“我去收拾收拾,今日出发。” 人已经消失无踪。 第一百一十章 辰风谷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事情顺利的让辰若鸿颇有负罪感。 毕竟自己一个年过不惑的男人哄骗一个才及笄的姑娘,有些,哦不。应该是十分不光彩。 “你小子最好给老夫一个交待。不然今天,别说这丫头能不能出这个门,你是肯定出不去了!” 公孙灏显然对辰若鸿棱模两可含糊不清的做法很是不满。 木槿则戒备的看着他,随时准备一举拿下。 这人是今早自己找上门的,带着辰风谷特有的翡翠戒指,说是来找上官之桃,可听说了郑琛煜的事,又极热情的留下。 木槿从不相信所谓的医者父母心。 他只信无利不起早! “这事木城主不知道,但是公孙先生该有耳闻吧。二十多年,辰风谷大师姐离谷失踪!” 公孙灏皱眉,这事情怎么扯得这么远。 见木槿满脸询问,则暗暗点头。 辰若鸿继续说道。“我,还有而今的辰风谷行走辰若雁,都是当年谷主收养的孤儿,但师姐不同,师姐是谷主的亲生女儿,是下一任的辰风谷谷主。” 木槿依旧疑惑,“这事和小花有什么关系,你们师姐的年纪,怕是能做小花的娘了!” 空气里一片死寂,木槿瞬间呆滞的顿在当场。 辰若鸿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换了一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上官之桃年纪轻轻能做辰风谷二代师姐吗?” 木槿想说因为她漂亮,可辰老谷主怎么会是那般肤浅的人。 “因为她眉宇间有几分当年师姐的模样。她原不过是商贾之家的侍女,相貌却成了她的大机缘。她入谷之后,师傅更是一心亲自栽培,可惜最后…” 说完深深瞧了木槿一眼。显然木槿也懂内在含义,可心中并无任何波澜。 公孙灏却顺着他的话,仔细回忆起了上官之桃的模样,相比较之下,和蒋小花真颇有几分相似。 “这些年,我师傅身体日渐衰微,主要原因还是思女心切。而蒋姑娘可以说就是年轻时的师姐。由她入谷求药几率总比二位大些。” 木槿只觉得心脏砰砰乱跳,不知道是因为即将解开面具人留下的谜题而开心,还是好兄弟即将有救而喜悦。 “那你们这位师姐如今身在何处?”说话的是公孙灏,这事当年他也有所耳闻,也知道为此辰老头病了好些时日。 辰若鸿摇摇头,“不知呀,只记得师姐刚离谷的那一两年还有书信,可后来就突然断了,生不见人死也不见尸啊。所以师傅才一直记挂着。” 室内终是一片沉默,蒋小花带着伤,伤在心口侧,一路舟车劳顿怕是人没到安阳,命就没了。 可木槿无召不得出北联城。公孙灏一去,郑琛煜怕也是活不过今晚。 “你让小花等等我,我去安排点人手。”木槿说完,头也不回的踏出房门。 这一趟安阳求药之行,至少人要活着回来,不然自己哪怕死了也没法和阿煜交待。 刑房里烛光昏暗,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代表着刚有人在这受过刑。 木星冥本就疤痕交错的背上,此时已经布满血痕,他一声不吭的面向石墙站着。 身后长鞭毫不留情的落在身上,身影有些摇晃很快又再度恢复,嘴角溢出的丝丝鲜血,却未曾发出一声痛呼。 “可以了。”木槿冷声制止再度行刑。 “叩见城主。”众人齐刷刷跪倒一片。 “星冥走吧,给你个机会将功折罪。剩下的几鞭回来再打!”木槿说道轻巧随意。 可没人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木星冥道了一声谢。穿好衣服随木槿走出刑房。动作随意仿佛不曾受伤一般。 “你跟蒋姑娘去一趟安阳辰风谷,你的任务是保护好她的安全。你可以死,她不能!” 木槿声音极低,可木星冥听得清楚。 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好!” 青衣黑发风中格外萧索,木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活着回来!” “好!”木星冥依旧简单一字。 现在护卫已经找到了,那至少还需要一个大夫,不然这两个人有一个发生意外,这趟旅途就多一份凶险。 可眼下自己唯一信的过得大夫根本哪也去不了。 木槿一时间只觉得头大如斗。 木星冥早早去安排马车,可木槿依旧焦躁的在游廊来回晃荡。 很快一只镖夹着张纸条钉在不远处游廊红柱之上。 木槿只觉得汗毛霎时间立了起来。又是这神不知鬼不觉的功夫。 纸条只有一句话。“大夫在后院角门。” 字迹工整有力,看似大气又透着女子的娟秀。 木槿知道此等武功多半是面具人。 只是自己这府里如今好似成了人家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心里还是很不痛快。 摒弃自己与他的种种猜疑和未知,至少能知道一件事,他不会伤害蒋小花! 既然人巴巴的找了大夫,自己又别扭个什么劲,用就是了! 几乎从没到过后院角门的木槿,兜兜转转寻了好一会。 打开门是一位普通装扮的妇人,极普通的模样,普通到一转眼就忘了。 木槿上下打量来人片刻,那张人皮面具一看就知道是(千阙阁)的手艺。 也不戳穿,木槿问道。“你是大夫?” 女子点点头,表情诚恳。 “你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女子依旧点点头,表情诚恳。 木槿此时终于是由衷的佩服面具人的谋算。 “那你叫什么?”木槿让开半步,准备让人进门。 不料对方仿佛被触动了机关,扭头翻了翻随身小包,掏出纸笔。 木槿此时已然无比震撼,这得废多大功夫能找个女大夫,还是个哑巴。 女子在纸上写下一个颜字。木槿也不知对方是姓颜还是名叫颜。 “颜大夫辛苦了,我这让人准备下,稍后同小花一起出发,路上就劳您费心。” 木槿说的极为客气,毕竟眼下算是自己有求于人。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行至逸云居,木槿始终无法从眼前的女子口中听到任何音调。 木槿甚至想过,这个颜大夫就是面具人。 蒋小花站在游廊下,目不转睛盯着进来的人。 两个字在喉间来回打转,最后化为无言。 第一百一十一章 颜大夫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女子衣着朴素,显得与这富丽堂皇的城主府格格不入。 蒋小花只觉得熟悉,是那种相伴多年的熟悉感。 可那张脸,自己确实是毫无印象。 木槿将一切看在心里,疑惑越加放大。 见两人都并未和对方交谈,便自然而然招呼道。 “小花,这是颜大夫,和你们一起去安阳。颜大夫,这是我妹子小花,就辛苦颜大夫照顾。” 公孙灏听见木槿的招呼带着辰若鸿出来瞧瞧,随即将蒋小花的病诊单子一并给了颜大夫。 看得出他并不满意木槿的安排,可也知道,这是眼下的最好的安排,嘱咐了蒋小花病情的要点,也就不再多余说些什么。 眼见一切算是安排妥当,木槿郑重其事的对着蒋小花深施一礼。“你为阿煜走得这一趟,不论成功与否,大恩大德,木槿铭记于心。” 蒋小花猛得往颜大夫身边一跳,连连摆手“你可别这样,太吓人了。有事好说,这样我可能还没出门先让你给弄死了。” 蒋小花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冷气。 逸云居的气氛也算是缓和了些许。公孙灏摸了摸蒋小花的脑袋。 “丫头,路上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嗯!”蒋小花重重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公孙灏又絮絮叨叨交代了一大堆注意事项。 眼看日头西移,木槿这才领着两人往马厩行去。 “你不能用这个马车!”夹杂在高头大马叫声中的尖细女声显然让木槿很不舒服。 拧着眉,眼里的笑意消失无影无踪。 马厩旁是专门停放马车的区域,为此修了条小路从侧门直通行人较少的玄武大街。 此时,身着粉袄的女子张开双臂挡在马车前。 木槿的不悦更加明显,思索片刻终于是记起眼前女子是何人。 木星冥早早发现木槿一行人到来,见木槿并未阻止,催马上前。 马进人退,可就是不离开,双方就这样僵持在原地。 “你再不走,可别怪我辣手摧花了。”木星冥扬着手中马鞭,空甩一声,发出脆响。 墨南燕心里怕极了,可她知道,如果马车不在了,自己怕也是再也没机会能和木槿说上话了,更别说做什么城主夫人。 索性眼睛一闭,喊道。“你要把这马车拉走,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大约极不耐烦墨南燕毫无理由的胡搅蛮缠。 手里的马鞭冲这面门直奔而来,着一鞭子势必是将人打得皮开肉绽。 就在鞭子落下的刹那,木槿横出一脚,墨南燕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紧接着自己便摔在那混合着马粪的土里 。 “木星渊,快给我滚出来。” 木槿一声怒吼,不远处木星渊一溜小跑而来,还没来得及开口,木槿指着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墨南燕说道。 “你是嫌我最近心情愉悦是吗?再让我看见这个女人,我就把她和你都送去修城墙!” 木星渊连连点头,眼下木槿气头上,自己要敢解释一句,怕是真会被送去修城墙。 墨南燕见木槿全程并未理会自己,一骨碌爬起来,跑到木槿跟前。“明明是这个小贼偷了我爷爷送给您的礼物,作何要惩罚我和木管家!” 木星渊听着墨南燕为自己打抱不平暗道一声完蛋。 果不其然,木槿一双桃花眼此时彻底没了含情的柔光,只剩一片无底的杀意。 这几日突发事件几乎没一件自己顺心的,压抑的愤懑和怒火无处宣泄。 伸手扼住墨南燕的咽喉,将人缓缓举了起来。 此时的墨南燕真的怕了,爷爷常说,木槿是来自地狱的恶鬼,自己总不信,现在怕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呼吸逐渐变得困难,视线也开始模糊,墨南燕死命拍打着木槿的手臂,企图让他松手。 可并没有一点点作用。 蒋小花眼看着墨南燕眼睛开始翻白,大声喊道。“木槿,快住手!” 木槿缓缓回过头,眼里的是蒋小花陌生的冰冷。 “你杀了她,以后这么问墨家要弩?!就当是替郑琛煜积德好不好?!” 显然这话说动了他。仿佛丢弃垃圾一般随手将人丢下,从怀里取出帕子细细的擦拭手指,厌恶的说道。“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不然下一次谁给你说情都不好用。” 这场闹剧至此结束。 蒋小花心里暗搓搓的想。“至少上官之桃能把慧雅气出城主府,可这墨南燕只能气气木槿,也不知道是运气不好还是脑子不好。” 马车骨碌碌前行,木星冥一路朝安阳方向飞驰。 此时马车里的蒋小花终于是发现车驾的不同。 相较于木槿的车驾的奢华,此时自己乘坐的更加内敛低调。虽说舒适性没有那么强可实用性极高。 茶台升降式,冬日可烧炭夏日可存冰。 可除了这些,蒋小花实在看不出这驾马车那里值得木星冥大动干戈。 “星冥啊,这车有什么特别的?”蒋小花伸头探出窗外,凛冽的寒风刮的脸颊生疼。 木星冥抖动缰绳控马前行,答了一句。“这车整个王朝就三架,你说厉不厉害。” 蒋小花缩回脑袋自言自语说了句。“这墨老爷子真舍得。” “墨南燕要做了城主夫人,区区一驾雁翎,那老头子还是舍得出手的。” 蒋小花一惊,瞪大双眼寻着发声处,狭小的空间,除了自己只剩下哑巴颜大夫。 而后者则是一脸温和的笑意,看着她。 “是你们城主自己觉得我是哑巴罢了 。”声音暗哑难听。 蒋小花木讷的点点头。 颜大夫微笑着解释。“我呀,小时候很可怜,嗓子让烟熏坏了,声音很难听,所以就不爱说话,渐渐老有人觉得我是哑巴,我也就默认了。” 蒋小花任旧只是木讷的点头。 “你不是想知道这车有什么奇妙之处吗?我可以告诉你。” 蒋小花暗自腹诽,不是不爱说话吗?! 她是单纯但不是傻,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颜大夫,虽说并未感觉任何恶意,可如此热忱,终究有些无所适从。 颜大夫伸手抚摸着车壁带着追忆。 “这车当初我家小姐大婚时候也有一架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车架雁翎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马车已然失控,癫狂的在狭小的山路上飞驰,随时都有坠崖的凶险。 “花颜,你替我把这个送给我爹,只有你去我才放心。” “花颜,别回头,快走!好好活下去!” “花颜,我要和夫君团聚了,一家团聚!” 她站在远处的树梢上,身后是一队(皇极卫)紧追不舍。 那辆号称移动战堡的雁翎已经用光了它所有的武器,然而追兵如同过江之鲫毫无畏惧扑向它。 她就那样眼睁睁看着马车缓缓坠下山崖,发出惊天巨响。 她发狂的往辰风谷逃,至少要把小姐交待的事完成。 她只记得最后手里的双刀是用碎布条紧紧绑在手上。曾经的魔女只此一役,江湖消逝。 蒋小花不太懂眼前这个奇怪的女大夫如今一脸追思的表情。 虽然觉得她很奇怪,可蒋小花也相信木槿选的人,至少忠诚。 “刚刚木星冥说了,这车只有三架,你家小姐是哪一位?公主还是皇子?” 蒋小花见颜大夫已然恢复正常,悄声问了问。 她觉得大程度该是慧雅的吧。 “这车一共三架,那小皇帝有一架,然后就是木槿这一驾,还有一架是当年墨远旻送给我家小姐的大婚贺礼。” 颜大夫表情骄傲又真诚。 蒋小花相信她说的是实话。 墨远旻?墨老?断了腿的墨老?蒋小花有些犯迷糊。 “这车是墨老做的?”墨老不是说很久不打铁了吗? 颜大夫笑着摇摇头,“这是墨家老祖宗成名的家伙,如今墨家怕是没人能再度复刻当初的辉煌了。” 伸指轻弹车壁,继续道。“这车壁是精铁打造,一般的武器跟本无法打穿,头顶的悬灯底部有开关,可以让车顶瞬间布满带毒的尖刺。” 蒋小花闻言认真盯着悬灯看了好半晌,果真发现一细小的暗扣。 由此看来,颜大夫所言非虚。 “你家小姐是什么人呀?”蒋小花扭开视线低声问。 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这个答案不是自己目前 可以承受的。 颜大夫沉默许久,伸手想摸摸蒋小花的头,可手抬到半空,生生拐了个弯,拿起一旁的茶杯呷了口水。 “她呀,是一个善良的人,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好人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她的。” 蒋小花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奇奇怪怪神神叨叨的,可又觉得亲切无害。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蒋小花脱口而出,说完又有些后悔。 颜大夫表情复杂,好一会摇摇头,“没有呢。蒋姑娘多心了。” 两人的谈话也就到此时终止,仿佛从未有过交流。 木星冥叩响车厢小门,随即小门溜开一条缝。“晚间风大,前面有个小县城我们要不就在那留宿,明早继续赶路?!” 寒风顺着门缝将车厢里的温暖瞬间驱赶殆尽。 蒋小花打了寒战点点头。自己要先有命去到辰风谷,可不能半路冻死呀。 马车一路继续飞驰。 辰风谷处在北联城和安阳城交界处,这是这个皇朝都知道的消息。 另一个消息则是,无人引路,入谷则死! 其实,也不需要引路,外人根本也就找不到辰风谷在哪! 拉着雁翎的马是木星冥亲自挑选的,不仅脚程快更重要是耐力好。 毕竟换马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马车风似越过小县城低矮破旧的门楼,上面写着辰风县。 “这是先有的辰风县还是先有的辰风谷?”蒋小花下意识开口问道,直觉告诉她,颜大夫该是知道答案的。 可并未如她所想,颜大夫又变成那个沉默的假哑巴。 透过车窗,街上人来人往,更多是身有恶疾的病患在街边发出痛苦低沉的**。 连着空气里都是草药苦涩难闻的气味。 马车停在一家小客栈门口。小二几位热情的迎了出来。 木星冥交待了一些琐碎的事同小二,而后又极大方给了对方一锭银子。 蒋小花再次感慨木槿的财大气粗。 “大客栈人多嘴杂,这儿人少瞧着也干净,蒋姑娘委屈将就一晚。”木星冥的客套话说的极不走心,好像只是为了完成木槿交待的任务。 索性蒋小花也不是矫情的人,任由他安排。 客栈倒是真如木星冥所说人少。除了活计和掌柜,此时大堂里只坐了三房客人。 一个络腮胡子的高壮汉子和他样貌寻常的壮实夫人。 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书生。 还有就是一个遮着脸的女子。 加上自己一行人,这便是整间客栈所有的人。 掌柜极为热情,忙着招呼茶水又让后厨准备晚饭。 “我是这客栈的掌柜,各位可以喊我虞娘,几位来我们辰风县是做什么呀?求药还是寻人?” 掌柜是个年岁不大的丰腴妇人,说话声清脆响亮,让人忍不住觉得亲切。 木星渊不爱和人说话,颜大夫好像只爱和自己说话,蒋小花偷眼瞧了两人,开口说道。“来求药啊。这寻人是何说法?” “这求药容易,只要不是什么稀世灵药,这辰风药堂都有。而且逢初一十五还会有辰风谷有名号的弟子来坐诊。” 掌柜边说,边手脚不停招呼客人。 “那寻人呢?”蒋小花单纯只是觉得好奇,明明治病救人怎么还搞起官府的寻人了。 “这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好些年了。有传言说辰风谷谷主的女儿丢了,发了告示,但凡寻回爱女,愿意倾全谷之力完成此人一个愿望。也不知道真假,结果好多人都跑这来寻自家亲人,说来也好笑还真找到了。所以这辰风镇就应运而生。” 蒋小花点点头,心里忽得对安阳有了新的想法。 或许自己能在这找到爹呀。 “你别忘了你来干嘛啊?!”木星冥似乎看透她的想法,略带讥讽的提醒。 “没忘没忘!”讪讪一笑,蒋小花赶忙喝口茶企图遮掩自己的尴尬。 蒋小花有些犯愁,眼下离初一和十五都还有些日子,自己该怎么去辰风谷? “虞娘,你可知道这辰风谷所在何处?” 虞娘倒茶的手一顿,一胖络腮胡子的大汉瓮声瓮气笑道。 “你这小女娃娃真有趣,多少人不要命的想找这地方,结果人没了。那是那么好找的地方!” “不是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争执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并不宽敞的大堂,一众人都没了动作。 蒋小花满脸疑惑环顾四周。“这是怎么了?” “你这女娃娃来之前都不打听听吗?”这次说话的是络腮胡大汉身旁的妇人。 难道辰若鸿还有什么重要的没告诉自己? 还真是。 比如他此时手里的入谷舆图。 准确的是,他忘了,倒不是故意的。 蒋小花倒是很坦然,张口就道。“婶子不如和我说说,我家哥哥病的急,我们也是着急忙慌就出门了,听婶子这么说才知道是我们想简单了。” 壮实妇人听着蒋小花一口一句婶子,别说心里还是挺美。 自己和自家汉子来辰风镇便是盼着能有个一儿半女。 这些年求子偏方有用的没用的,正经的不正经,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两人都试了个遍。 辰风镇是最后也是唯一的希望。 蒋小花的讨喜对她来说是个好彩头吧。 “你这丫头,小嘴真甜。那婶子与你说说。这辰风镇虽说和辰风谷同名,那也只是因为这是大家知道这里是离辰风谷最近的地方。” 妇人瞧着蒋小花一双杏眼溜溜望着她,一时间盼子的心越加泛滥。“虽说这两地离得近,可这些年除非是谷里的人出来或者自愿带进去,不然不是被送回原地就是死了。” 郑琛煜提过上官之桃是辰风谷大师姐,用毒手段高明。 现在看来辰风谷不仅是医术,毒术也是很出类拔萃。 “即便是初一,十五那些有名号的弟子出诊,也不一定能治你的病,如果是那些过分昂贵的药,患者付不起药金,也可以选择做辰风谷的药人或者用等价珍宝交换。” 壮实妇人随即瞥了眼男人的胸口,里面藏着两口子一辈子的积蓄。 蒋小花表情如故,倒是身旁一言不发的颜大夫十指骤然收紧。 这一幕一点不差的让同样沉默寡言的木星冥瞧得真真切切。 “药人是什么呀?”蒋小花像极了好奇宝宝。 络腮胡子横了一眼正欲张口的自家婆娘,喝道。“你个婆娘,嘴里没个把门,人家娇娃娃你莫要吓着人家!” 妇人自知食言,忙打哈哈遮掩。“我也是道听途说瞎讲,姑娘莫要多想哈。听说这辰风镇药膳一绝,姑娘务必尝尝。” 蒋小花面上表情未改,知道也是人家心里有顾及不愿说,只是这刚刚还是丫头长丫头短,这会就正儿八经喊姑娘了,当着也是变化的快了些。 此时,角落里那遮着面纱的女子倒开了口,声音甜美。 “这药人有何不可说,不过是大家心知肚明的秘密。既然这位姑娘来了这辰风镇求药,这事早知道晚知道有什么关系。假惺惺装什么。” 壮实妇人登时就拉下脸来,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指着面纱女子怒道。 “人家姑娘都没说什么,你个连脸都不敢露的,胡咧咧什么玩意!嘴长我这关你什么事,你要说你说就是了!猫拿耗子多管闲事!” 自己啥也没做,还成了耗子。这婆娘真是嘴没把门。 “我有何不可说,药人不过就是给辰风谷试药的,毒药也好,治病良药也罢,自身无病这些不就是致死的毒药吗。更何况谁知至爱是否痊愈之后待你依旧呀。” 女子语气极淡,却重如千斤。 “人为了挚爱之人有何不可,不过是试药罢了,便是分寿都可,试药若成,皆大欢喜。为所爱之人,有何不可牺牲。如是不肯牺牲,怕也只是虚情假意吧。” 说话的是蒋小花邻桌的书生,这一段话讲得,听得蒋小花忍不住捏把汗,深怕他会背过气去。 虞娘见大堂气氛严峻,忙出声转移话题。“听说本月十五辰风药堂坐诊的是辰风谷行走辰若雁。这位可是辰风谷里排的上号的弟子,老谷主亲自调教,听说从三四日前就开始预约了。” 三四日? 自己一日都等不及! 蒋小花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回屋回屋,累一天了。” 说完带着颜大夫和木星冥往房间走。 昏暗的烛光,投射在屋里陈旧的设施上,蒋小花丝毫不在意,大咧咧坐在凳上。 “现在该知道的,能知道的都知道了。那么问题来了,我们怎么进谷?”蒋小花压低声音看着眼前二人。 颜大夫不出意外继续装哑巴,而木星冥眼神里直勾勾就是一句,听你的! 毫无顾忌的翻了个白眼。“我们明天去辰风药堂碰碰运气,看看辰若鸿的信管不管用。” 蒋小花一咬唇顿了顿。“实在不行,我们只有去找辰若雁请她带我们去。不过这我们也不知道人家长什么样,什么时候到,估计也不比找辰风谷的路来的容易。” 木星冥一翻白眼。“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吗!说了和没说一样。” “这里离最近的锦上红距离不近,今晚我离开一阵,明日卯时前我一定回来。” 木星冥眼神落在阴影里的颜大夫身上,习武之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大夫是会武的,武功深浅不清楚但自保绝对没问题。 他相信木槿,自然也信他找来的帮手。 颜大夫扭过头,直视着木星冥点点头。 后者不再犹豫,转身开门就走。 此时漆黑的街道没有一丝灯火,只有天上的月亮散发着微弱的亮光,堪堪照亮大地。 蒋小花倚在窗边看着木星冥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唉,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你说会不会是辰若鸿骗我?可是他骗我有什么好处吗?” 蒋小花像一只被发动的陀螺,不停在房间内走动,喃喃自语。 “他给了我亲笔信,可没给我入谷的舆图,你说他是怎么想的,就一封信,万一他压根就不是辰若鸿,我会不会还没给郑琛煜找到药就被辰风谷的人毒死了。” “镇谷之宝,我一开口人家就会给我吗?凭什么?我当初这么久没想到这个点呢?“ 颜大夫瞧着她不停的打转,轻声笑着。 只是这简单的一声,蒋小花猛然间停住。“颜大夫笑起来很像我一个重要的人,你应该多笑笑。” 颜大夫只觉得心脏跳动的异常剧烈,仿佛随时会从嗓子里跳出来。 “那她一定是个顶好顶好的人,和我不同呀。” 原本打算从角落小凳上起身的她又重新坐了回去。 有些事,一但选择开始,便无法轻易结束! 第一百一十四章 死人啦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寒风一夜呼啸,吹得窗子发出噼啪的响动。 蒋小花几乎一夜未眠,终于在卯时天色微亮之际听见木星冥的敲门声。 蒋小花顶着两个漆黑的眼圈,边打着哈欠边开门。“你可回来了。” “我说了卯时回。”木星冥轻手轻脚合上门。 里间的颜大夫此时已然张开双眼,虽背对两人并未离开床榻,可双眼烁烁精光证明人已然清醒。 “辰若雁已经回了辰风谷,我们想去拦她怕是行不通。眼下只能等辰风药堂开门,去碰碰运气。” 蒋小花点点头,伸手有一下没一下揉着眉心。 木星冥想了想继续说道。“锦上洪关于辰风谷的消息也不多,辰若雁做为行走,这些年她的消息倒还是有些。说她这些年明面上是辰风谷行走暗地里是寻人去了。还有传言说有大师给她批命,说她是孤命,没有孩子也不会有伴侣。” “啧啧啧,果然是女人聚集地,碎嘴子的事就是多。”蒋小花扶额感叹。 就在此时,客栈里响起一声尖叫。 “死人了!死人了!” 紧接着是人从楼梯摔落发出的哀嚎。 原本就不多的房客此时具是冒出了头。 打开的房门,昨日那面罩薄纱的女子,此时已经悬挂在房梁之上。 窗户大敞灌进的寒风吹得尸体摇摇摆摆仿佛人临死前的挣扎。 也吹得人心头一颤。 蒋小花暗道坏事了,这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了。 虞娘扭着腰,从后院快步走进大堂,一路呵斥小二,声音依旧洪亮。 “叫什么叫,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身旁小二哭丧着脸,垂着脑袋低声说。“掌柜的,真死人了。昨个带着面纱的姑娘死了。上吊死的。” 虞娘脚步一滞,缓了片刻,显然此时的起床气已经消了大半。 “我去看看,你先去药堂请当家的来,再去县衙请大人来看看。出了人命,这客栈要还想开着,这两位以为也不能少。快去吧。” 小二点点头,一溜烟从后门小跑着往辰风药堂去。 这辰风镇因辰风谷而建,所以辰风药堂就好比另一个府衙,辰风镇不论是住户还是官府都让其三分。 虞娘并未上楼,站在楼下大堂朝上观瞧。隐隐见女子穿着精致棉靴的双脚随风前后摇晃。 心里一怵,挪开视线,暗道一声晦气,随即吩咐小二和伙计关好门,今日不营业。 瞧这架势,书生先不乐意了,喘着粗气道。“虞娘这是何意?莫不是要软禁我们?怀疑我们杀了这姑娘?” “哎呀,赵秀才这话折煞虞娘了,我这不是也为大家着想,毕竟是条人命,就这么死在我这,总不好就草草埋了。”虞娘带着笑,安抚着颇为生气的秀才。 那壮实的妇人也开口道。“就是,看这人也不是善茬,指不定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索性吊死了好讹你一笔钱。” “莫要乱说,死者为大。”大约是听不下去妇人的胡诌,虞娘出声制止。 “我瞧着那姑娘的护卫今早才回来,莫不是他昨个见色起意杀的人?”显然这妇人并没懂虞娘的好意,开始攀咬在场的众人。 木星冥见妇人指着他,原本一夜无眠饥寒交迫的跋涉一股子邪火没处发泄,眼下正欲教训教训妇人。 “还有,我瞧着昨个那姑娘去过赵秀才屋里,莫不是有什么内情。不过就赵秀才你那身子骨,啧啧啧,怕是不太行。” 眼瞅着妇人越说越离谱,蒋小花只觉得木星冥身上散发的寒气也越来越重。 “虞娘,我们是邻近北联城城主府的仵作,这是北联城城主的腰牌,在贵县还未派人来之前,不如由我先进行勘验,等府衙来人,尽可让人去查验腰牌的真伪。”蒋小花说着边伸手去解腰间的令牌。 “你说你是,你就是呀,我们平民百姓也不认识什么城主,再说这是安阳城,辰风谷的地界,那里轮得上北联城的官差。” 相较于昨日,今日的妇人倒更像她本来的样子,蒋小花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你个碎嘴子的婆娘,少给老子胡咧咧,滚回来!” 妇人身后房间传来络腮胡大汉怒斥声。 妇人这才闭嘴,讪讪回房关好房门。 客栈再度恢复平静。 虞娘轻轻舒了口气,“那暂且劳烦姑娘先帮着看看吧。” 倒不是蒋小花让她信服,而是木星冥,出手大方,服饰简洁用料却昂贵,这样的人只是个护卫。 做为正主的蒋小花由此想来是真的身份高贵。 面纱女子住的二等房,朝向甚佳可位置偏僻,在二楼最角落。 蒋小花嘱咐木星冥守在门口,不要让人出去客栈,也别让人进来房间。 客房比起蒋小花那间要小上许多,一眼能瞧个清楚。 女子的衣物,首饰散落一地,显然是曾经有人在此翻找过什么。 昨日傍晚头上的银簪子也消失无踪。 桌上是一碗青菜面,看样子是吃了些许。 不知活计是不是走的急,桌上的托盘被遗留在了客房里。 蒋小花伸手摸了摸面碗,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这是昨晚她叫的面,应该在和人争执之后回房另叫的。” 蒋小花端起面碗愣愣出神。“你说凶手是为什么杀她,求色求财还是泄愤?” 并没人回答。 空气里一片沉默,只有窗外的寒风发出呼呼的声响。 蒋小花自嘲的笑了笑,郑琛煜还躺在城主府里生死不明,那能回答自己问题呀。 尸体经由木星冥此刻已经被安放在床榻之上。 因为昨夜大风,气温低,面纱女子被挂了一晚,想通过尸斑判断死亡时间变得困难。 只能是解剖看看胃内情况,确定遇害时间。 一条明显的勒痕前深后浅横亘整个脖子。 脖子上布满细小的伤口,蒋小花抬眼望着悬挂在房梁上的女子腰带。 光洁平滑的材质,怎么看也不太像能勒出这种样子的。 面纱女子安静躺在床榻之上,仿佛睡着一般。 蒋小花伸手轻轻揭开她的面纱,脸上是浅浅的伤疤,一道一道交叠重复。 舌尖微微探出口腔。衣着完整,不曾有破裂的痕迹。 莫不是真是自己上吊死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药人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客栈安安静静,连最吵闹不过的妇人也被自家汉子约束着,安静呆在屋内。 蒋小花眼神一路向下,落在女子双脚之上。 漂亮的棉靴绣着繁花,针脚细密,走线齐整,看得出价格不便宜。 双脚翘着,直挺挺的立在床上。 蒋小花深深叹了口气,若是自杀,女子想来也是遇见难事一时想不开犯了傻。 自己多半只是惋惜,可这分明就是他杀! 这女子是被人赤裸裸的杀害之后悬挂于此,伪装成自杀的假象。 此刻,既然确定面纱女子死于他杀,那蒋小花只需要等着辰风县衙来人即可。 孰轻孰重自然是分的清楚。如今郑琛煜还在等着千年冰蚕救命。 时间一点点流逝,很快日上三竿。 “虞娘,你家伙计可是去了县衙?” 楼下大堂的虞娘起身,到门边观望一阵,又回去坐下。 几乎一早上都在重复这几个动作,偶尔还夹杂着几声对前去报官的伙计几声怒骂。 此时听见蒋小花的声音忙不迭应和道。“可不是,早早就去了,现在也没瞧见人回来,这混球平日里偷奸耍滑也就算了,这么重要的事也敢胡来,回来不撕了他的皮。” “他不会回来了!” 蒋小花说着扭过身对木星冥说,“辛苦你去一趟县衙,我们可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 木星冥点点头,脚尖一点飘然而下,很快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既然已经确定凶犯,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说话的是赵秀才,原本毫无血色的脸,此时更加苍白了两分。 “我何时说确定凶犯了?”蒋小花反问一句。 唉,郑琛煜不在,和这些人沟通真费劲,还不如木槿呢。 “你不是说那伙计不会回来了,那不就是畏罪潜逃了呗?!”妇人似乎觉得案子已然结束,又开始她的高谈阔论。 蒋小花有些不耐烦,拧着眉说道。“我只说他不会回来,并未说他杀人,更何况不是你说的,我一个北联城的仵作,关不上安阳城的事!” 妇人脸一阵青一阵黑,最后哼的一声,扭头砰得关上房门。 蒋小花瞧着赵秀才眼神晦暗难明盯着自己身后的房门。 心里隐隐觉得赵秀才和面纱女子或许认识?或许有一段大家不知道的故事! 于是,蒋小花又从楼上下来找到了虞娘。 此时的虞娘,正唉声叹气坐在大堂的角落里摇头。 叹一口气,摇一下。再叹一口,再摇一下。活像个走街货郎扁担里的不倒翁。 蒋小花撩起裙摆,在她对面稳稳坐下。虞娘抬起眼皮,并未说话,抬手先给蒋小花倒了杯茶,随即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蒋小花噗呲一声乐了。虞娘好奇抬起头正视着她,眼里写满不解。 “没必要唉声叹气,人又不是你杀的。” “你这小丫头,看着就是没吃过苦,这死人了,我这客栈以后谁敢来。”虞娘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再次发出哀叹。 “不做客栈可以做茶楼,做酒楼,或者干脆卖药膳,昨个药膳就很好。”蒋小花打量着虞娘,余光则看着门外。 “刚才尸都是我验的,怎么会没吃过苦,我呀,就是个小仵作。” 这话,到真让虞娘停止哀叹,转而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姑娘。 “我呀其实就想问问,赵秀才和那面纱女子什么关系?”蒋小花低声问道。 此时的虞娘心里已然相信了蒋小花的身份,不免有些心疼这个姑娘,自然也就是知无不言。 “他俩啊,是前后住的店,赵秀才先来的,第二天那姑娘就来了。两人几乎没说过话,但那姑娘瞧秀才的眼神,那可是,嗯,那话怎么说,啊对,眉目传情!” “那有人见过那姑娘什么模样吗?”蒋小花又问。 虞娘摇摇头,肯定的答道。“没有,那姑娘成日带着面纱,吃饭也从来都是小二送进屋里的。” “那你家逃走的伙计是个什么样的人?”蒋小花见虞娘已经打开了话匣子,索性问个明白。 虞娘挠挠头,恨铁不成钢。“那小子叫孙小成,是我一邻居家的远方侄子,在家游手好闲,所以在我这混口饭吃。那小子就是懒,有点好赌,但真没杀人那胆子。往日里后厨杀鸡宰鱼他都不敢去帮忙。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情愿倒夜香也不要滋身血。” 上吊可没血,蒋小花暗自腹诽。 就在此时,门吱呀一声打开。木星渊身后跟着你一中年男子和一身材佝偻的老者进了门。 中年男子一身灰袍,续着一溜小胡子,作揖介绍道。“在下是这辰风县衙的主簿,鄙姓吴。” 旋即,侧身介绍这身后的老者,“这位是我们这的仵作,王老。” 蒋小花瞧着王老那就是只活脱脱的老鼠精。一时不免表情有些怪异。 “那跑走的孙小成呢?”蒋小花正色问道。 吴主簿摆摆手,“我们大人已经派了一队衙役前去抓捕,定然不能让他跑了。” 蒋小花点点头,一行人又重新回到面纱女子的客房呢。 瞧着角落燃着的皂角,王老一双绿豆小眼在几人面上划过,思量片刻选择默不作声。 揭开面纱,先是一惊,而后在蒋小花的不解中,竟着手脱了面纱女子的鞋袜,卷起裤腿。 只一眼,又扯了扯身旁的吴主簿,两人一阵低语。 看得蒋小花一时间焦躁得紧,恨不能直接逼问二人。 而原本王老陈列出来的一系列验尸工具,又重新收回囊中。 这下蒋小花是真的忍不住了,问道。“两位这是何故?不验了?不找凶手了?这东西都摆出来了,就这么收回去了?” 蒋小花仿佛过年过节的炮仗一顿噼里啪啦的疑问,问得吴主簿满脸为难的看向身旁老神在在的王老。 大概是觉得大男人让个小姑娘问得瞠目结舌着实有些可怜。 指着面纱女子的腿说。“看小姑娘你站着半天,也不怕,你去看看死者的小腿上是不是有个(辰)字。” 蒋小花只是大致看了尸体有无其他外伤,并无脱去衣服鞋袜,自然是不知道这个。 如今王老提出此事,自然是仔细的看了好半晌。 “这是辰风谷的药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辰若雁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辰字干脆利落落在女子光洁的腿上。 很是扎眼醒目。 蒋小花心里怒意大盛,不是说医者父母心吗!这是什么!牲口?!犯人?! 瞧出蒋小花的不悦,王老并未有任何表情变化,对着吴主簿低声说。“让人请辰风药堂的当家来看看,这是谷里的药人还是药堂的?” 吴主簿点点头,瞧了眼蒋小花,飞速离开。 蒋小花心里对辰风谷如今已经是好感全无,甚至燃起一股子厌恶。 “这辰风谷如此视人命如草芥,难道都没人管管吗!”蒋小花厉声喝问。 王老却笑了笑,寻了处干净的地方,掏出本经书摆放整齐。 “小姑娘气性可真大,小老儿我呀,年轻时候有幸在辰风药堂做了三年的药人。” 说着毫不避讳,卷起自己的裤腿,将那烙铁印上的辰字显露出来。 “如果不是当初在药堂做了三年的药人,我的母亲哪里还能活那么些年,我如今又怎么能有一技傍身。” 王老伸手摸着腿上的印记,犹如抚摸自己的至亲一般。 蒋小花被眼前的一幕唤回理智,屈膝道了一句抱歉。 王老摆摆手,看得出他是真的不曾在意。“人家是开药堂,有一大伙子人要养,又不是善堂,施粥棚。有些药材昂贵不说还格外难寻,总不能来个病人就免费给人送去。你可以去问问,辰风药堂的药材要比其他地方更好,价格更加公道。” 瞧着蒋小花并未反驳,王老继续说道。“其实这个药人是这公开的秘密。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药人的存在。他们是付不起药金的家属。辰风谷会通过药金的高低来划分时间的长短。当然这一切出于自愿。等做药人的时间结束,谷里会通过你的表现给予一定的奖励。” “什么奖励?可是如果完不成呢?中途跑了呢?”蒋小花显然对此有了强烈的好奇。 “这个辰字便是两者之间的契约,每一个药人都会被记录在案,一般来说药堂的药人多半是些无毒无害的药,但是这谷里的就不同,多数是签了生死契。而他们的至亲至爱之人也会得到悉心的照料。” “很多时候,病人长久因病折磨,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更改药方,只能是有人自愿同他患上同一种病,再去逐一试药。”王老见蒋小花听得入神也便讲得仔细。 “那药人如果跑了呢?” “既然选择了走这一步,多数人也就不会逃跑。若是真的逃走,那他的亲人也就等同于判了死刑,等死即可。” 说话间,吴主簿引着头戴帷帽的女子进了客栈。 王老起身低头恭敬的站在一边。 蒋小花上下打量眼前女子,带着帷帽看不清面容。身姿挺拔多是一股子飒爽英姿。 “这位是来自北联城的蒋姑娘,也是她发现的尸体有异。”吴主簿低声介绍着。 女子脱下帷帽,露出一张和蒋小花有五成相似的脸。 在场众人具是倒吸一口凉气,这两人倒有些母女的模样。 女子平静的环视众人的表情,对于相像的容貌司空见惯一般。举止优雅。“在下辰风谷辰若雁。有劳姑娘带路悄悄尸体。” 辰若雁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从头至尾并未对蒋小花的样貌多有一丝兴趣。 这些年做为辰风谷行走,她见过太多相似的脸,从起初的兴奋到如今的习以为常并没有经过多少年,她知道记忆里的她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蒋小花不矫情,眼下早些破案让自己早些离开才是正经事。 因为气温寒凉,尸体腐烂的极慢。 辰若雁先是看了面纱女的腿,紧接着撩开对方的面纱仔细端详一阵,又重新放好。 悠悠长叹一声。“痴心女子绝情郎啊。这姑娘名唤 筱玉,是药堂的药人,不过是已经完成契约的药人。她结束那日正是我回谷之日,所以我能记得清楚。” 旋即打量了尸体,眼里露出惊讶。“姑娘如何断定筱玉死于他杀?” 蒋小花知道对方是在考验自己,做为一个有名号的医者,怎么会连这么大的破绽都看不出。 于是,指着筱玉的脚。“如果是自缢身亡,双脚必然是自然下垂。而她的脚是直挺挺呈现站地姿态。虽然舌尖突出,可是如果凶手勒住的地方在喉骨以下,也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辰若雁一言不发,安静的听着蒋小花的话,瞧着眼前女子神采风飞,斩钉截铁的模样,这大概是近些年来她见过最像师姐的。可那也仅仅是像。 辰若雁许久的沉默,让蒋小花以为自己给出的验尸结果不够,继而又继续说道。“由于天气寒冷,目前尸斑尚未出现,若是自缢身亡那么尸斑必然是大部于双腿,而筱玉想来应该是不会如此。她颈间勒痕粗劣宽大,而梁上用于自缢的腰带光滑细窄,可见此物并非凶器。” “蒋姑娘你所说的一切都是你的猜想,或者姑娘可愿在等三天?等着尸斑显现?”辰若雁伸出两指放在筱玉颈间轻按两下,面不改色问着。 三天?!换作往日别说三日,五日都可。 可现如今,郑琛煜还等着药救命,况且这辰风谷的人都像有点毛病,这药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拿到,自己总不能现在这事上耗着。 “如果可以,我可以解剖尸体!”蒋小花冷冷出声。 “自缢虽会挣扎但喉骨一般不会断裂。而喉骨断裂甚至粉碎多半是被人从身后勒住脖子大力之下产生的。” 辰若雁点点头,十分满意蒋小花的推断。自己刚刚探过筱玉的喉骨已然是粉碎断裂。 “好了,该我问问您了!”蒋小花直视那张和自己五成相像的脸。“筱玉是为谁做的药人?她脸上的伤怎么回事?她停止契约那病人呢?” 辰若雁对于蒋小花的大胆很是满意和欣喜,不以为忤。 “她脸上用的可是玉露生肌膏,有一股梅花香。这原是给一些皮肤溃烂的人用来生肌的。据说她为了做药人生生划烂了自己的脸。” “不是你们做的?” 辰若雁一愣,不屑笑道。“你这脑瓜子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也不开窍呀。”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迅速结案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室内安静的仿佛大家都死去一般,无呼吸,无心跳,无表情。 原以为传闻里性格怪异的孤命女子该火冒三丈,不曾料到,竟笑得前仰后合,异常诡异。 “丫头,我们没有传言中那么不堪,但也不是什么不计得失的善人。我们开药堂除了救人便是为了生计。我们找药人试药,一方面是为了新药研制,就比如这玉露生肌膏。另一方面是为了毒药的研制,比如那些甘愿卖命给辰风谷的人。把人折腾坏了,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好处,只能对外证明我们医术不精!” 就在此时,楼下大堂一阵喧闹打破众人间诡秘的气氛。 衙役推搡着满脸血污的店活计骂骂咧咧的进了大堂。 “让你丫跑,大冷天的。” “我的小子类,瞧不出你胆子这么肥!” “让你偷人东西,让你欺负人姑娘,让你跑!” 吴主簿没有告诉衙役人已经死了,怕的衙役要不抓捕不力让人跑了,要不义愤填膺半路把人打死了。 此时,名叫孙小成的伙计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之上,蓬乱的头发和血污瞧不清脸。 “小子,屋里的姑娘可是你杀的?!” 辰若雁单刀直入,声音在整个大堂回响。 “不敢啊!小人哪有胆子杀人呀!求大人明鉴!” 说着也顾不上身上的伤痛,砰砰磕起头。 “不是你,那你跑什么!”衙役不满的小声嘀咕。 “我,我,我。”孙小成喃喃张口,可又不知道如何为自己开脱。 “你要知道,杀人和偷窃是两回事!”蒋小花冷冷注视楼下的畏缩的男人。 在她的眼里,偷窃筱玉做药人拼死得来的钱财一样该死。 孙小成拧眉下定决心,“我承认我是偷了她的钱,可人真不是我杀的。还请大人明鉴啊。” 想来也是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梗着脖子喊道。“我是偷了她的财物,可我真没杀她,溜进去的时候她还是趴在桌上睡着的。” 蒋小花再问,“你怎么知道她有财物?你又怎么知道她没死啊?” 孙小成心一横,如实答道。“我呀昨晚边给她送面,她往日里都很和气,可昨个一个劲让我快些。所以我把托盘和抹布落客房了。等想起来已经过了好一会,再去取的时候,就听着屋里有人吵架,大概是什么药人有钱了,不会娶,为什么不愿意,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听得并不真切。” 辰若雁讥讽道。“听不真切还拿了人钱财,这要听真切了可还得了!” 孙小成一听又是抖如筛糠。“我家上有老下有小,我不过是想着有钱了,能好好照顾他们。” “啊~你别废话,说重点。”蒋小花不耐烦的打断孙小成的借口。 “后来入夜了,我瞧着大伙都睡了,便佯装起夜,偷摸着去了她的屋子,也是碰运气,她屋里尽然没有栓门,我借着月光看她趴在桌上。她也是不怕冷,还开着窗!”孙小成絮絮叨叨的说着。 那凶手是走门还是走窗? 凶器莫非是孙小成遗落在客房的抹布? “你第一次进去送面的时候,她的窗户是开的吗?”蒋小花拧着眉思索着。 “这我哪里记得到!...啊我想想?” 孙小成改口之快全因为辰若雁警告的冰冷眼神,仿佛自己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啊,开着的。我记得当时我还想着这姑娘看着孱弱还是很经得起风吹,骨子强健。” 蒋小花拧着的眉舒展开,示意一旁若无其事的木星冥过来。“你沿着这个窗子出去,绕一圈,看看有没有脚印和旧抹布。这种天气找脚印是件困难的事,就费心找找。” 又再次突然怀念郑琛煜,毕竟一般案子分析到这个程度,他也该抓到犯人。 半刻钟,木星冥从不远处赵秀才房里,大摇大摆走出来。手里则提溜着五花大绑的赵秀才。 “这小子也是好心性,还坐的住。” 木星冥将赵秀才狠狠贯在地上,转身又站在一旁发起呆来。 “你们不去抓凶手绑我做甚!莫不是想着滥竽充数。”赵秀才边剧烈的挣扎边厉声呵斥一众围观之人。 辰若雁蹲身在他身前,伸手钳住赵秀才的下颚。“人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看来是真不假!你的圣贤书都读进狗肚子了!” 赵秀才胸口开始剧烈的起伏,紧接着,喝道。“放开我,你们有什么证据抓我,我是秀才,有功名在身,你们现在是无视本朝律法,是要判流放的!” “啧啧啧,懂得还挺多。那你知道杀人要怎么判吗?”辰若雁冷冷开口,眼神狠厉。 大概是想不到眼前优雅温婉的妇人居然是个硬茬,赵秀才心中顿时方寸大乱。 “我没有杀她,我没有!” “那这是什么?”木星冥将手中把玩的银簪摔在赵秀才身前。 “这,这是我娘亲的遗物。” “也是那筱玉姑娘的遗物吧。”辰若雁开口提醒,只是她每说一个字,赵秀才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昨夜大风,可只有筱玉房里是开着窗的。孙小成在房间没遇见任何人,那说明凶手是从窗户出去的。刚刚木星冥就是在外头找脚印,既然是从你房里出来那边是在你窗外找到的脚印。” 蒋小花将自己的分析开始娓娓道来。 “这簪子昨夜还在筱玉头上,今天到你手里?不是你拿的,难不成簪子成精找你去了?!” “昨夜孙小成心虚,自然是来不及关注全场,所以藏在角落里的你,那时候想着让筱玉伪装成睡觉的模样,其实那会人已经死了。” “当然你也会问,我有没有证据,毕竟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恶人先告状的。” 蒋小花无所谓的开口说道,紧接着指着衙役。“几位大哥瞧瞧这房里的角角落落必然有隐藏的脚印。他的房里肯定还有孙小成遗失的抹布。” 衙役们显然是不相信眼前小姑娘能破案,转身看了看吴主簿,见他随即也点头表示同意才迅速走进客房。 蒋小花忽得走上前,看着犹如泄气皮球的赵秀才,微笑说道。 “还有最后一个证据,你知道在哪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软饭硬吃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天近黄昏,呼啸的寒风稍稍缓和了些。 街上病患的哀嚎再度不绝于耳。 蒋小花忽得讨厌起这个地方,连带着也讨厌安阳城。 所有的眼神落在她和赵秀才身上。 蒋小花甚至有些厌恶的示意木星冥将赵秀才的手展示给众人。 “自缢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人不会一下子就死,而是慢慢的死亡,这个时间可以是一刻钟那么长也可以更长,所以人在最开始挣扎的时候力气会格外的大,然后喉骨会碎,呼吸会闭塞,会失禁。” 蒋小花说的很慢,眼神重视着瘫软在地的赵秀才。 “当然,那些被勒死的,在这方面或许幸运一些,不需要一刻钟,她死亡的时间取决于凶手的决心和体力。你说筱玉坚持了多久?” 赵秀才惊恐的摇着头,身子如蛆虫一般在地上蠕动。 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让她觉得害怕,觉得恐惧,觉得胆寒。 可奈何双手被钳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蒋小花一点点带着若有似无的冷笑朝自己逼近。 “我错了,我错了!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赵秀才发出哀嚎,最初那副大义凛然义正言辞的模样已经荡然无存。 那双执笔写字做画的手,布满血痕,每一道都是筱玉不甘的悔恨。 如今深深刺痛在场众人。 蒋小花蹲下身靠近赵秀才问道。“按道理,一个女人肯为了你牺牲自己最宝贵的脸,人不是应该感恩戴德,从此两人恩爱有加吗?你是怎么想的?” 蒋小花一番话成功让赵秀才止住哀嚎。他的表情呆滞茫然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说她是不是傻,就让你病死不就好了,救你干嘛,还要搭进去自己一条命,反正你也是狼心狗肺的玩意,又不会感恩她。”辰若雁言辞犀利刻薄,站在一旁冷冷观望。 蒋小花心里一声哀叹,这样的大夫,患者怕是治愈之前先被气死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杀了她?于情于理她都救了你。”蒋小花想这大概是所有人心里最想知道的事吧。 赵秀才恢复了平静,不知道是对自己最后的结局不抱有幻想还是已经悔恨交加恨不能以死谢罪了。 坐直了身子,胡乱抹了一把脸。“我和筱玉定的娃娃亲,我家境不好,拿不出彩礼钱,所以一直迟迟不曾完婚。前两年,我娘病逝了,临死前把那只我爹给她唯一的礼物给了筱玉,让我好好待她。后来我开始拼命念书,不曾想,成为秀才那一天我竟然激动的咳出血,起初我并没有太多在意,可后来身体越发瘦弱,常常也不能寐,也因此仕途受阻。” 说到这,赵秀才轻咳两声,朝着筱玉的尸体看了一眼,继续说道。 “后来看病花费越来越大,逐渐的,筱玉的爹娘也有了怨怼。让我们散了婚事。再后来听说有个辰风药堂悬壶济世,我们抱着试一试的心来了。可是,我们的银钱不够。” 说到这,有意无意瞥了一眼辰若雁。 “我们赊药了两日之后,药堂便再也不肯继续赊药给我们。原本稍有起色的病情再度被打回原形,甚至更差了。筱玉急得不行,不知道在哪听说了辰风谷有药人,不仅不用花钱,还能得到极好的照料。她就那样把自己的脸划花了,去做了药人。” “你大概是不太清楚,一个女人对于自己的脸有多在意,你大概也是不知道,把脸划花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辰若雁此时很想让赵秀才也感受一下被划花脸的感觉。 “在第一个疗程结束前的两天,她找到我,问我还愿不愿意娶她。她的脸都那个样子了,让我娶她?以后我们怎么相处?我怎么面对那张脸!”赵秀才表现的极为激动和不满。 而蒋小花再一次替筱玉感到不值。 “这就是为什么你并没有在药堂呆满三十天的原因?!”辰若雁强压怒火,再次问道。 不曾想,赵秀才也是干脆。“是的。我不想娶她,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我就走了。可我也不知道她会继续找上我,她说她有钱了,可以给我们以后更好的生活,让我以后好好修养身体。可是我是个男人,我让她把钱给我,我拿去运作,很快我便会有个一官半职,我会永远像待妹妹一样待她。” “唉,秀才,你这算不算软饭硬吃啊?!”辰若雁开口,赵秀才一听又猛地咳嗽起来。 “辰风药堂为何要三十天一疗程,因为最后的药尤为重要,那是真正治你病的药,从根上治。现在你也没有另一个人肯为你赴汤蹈火了。” 辰若雁在赵秀才逐渐惊恐的眼神中讥讽的残忍笑着。“你等死吧!” 这大概是蒋小花遇见最快的一起案子。 天色渐暗,客栈又再度回归平静,看着正欲转身离开的辰若雁蒋小花急得直跳脚。 反倒是一旁的木星冥淡定的一闪身,截住辰若雁的去路。 “辰大夫多有冒犯,我家小姐有事相商,还请移步?” 辰若雁回头看了看身后大堂满脸焦虑的蒋小花,问道。“你们小姐穿的挺朴素啊,不知道所谓何事?” 说着淡定转身朝蒋小花而来。 对于这个年纪不大,但极为聪慧敏锐的女子,辰若雁很是喜欢,甚至有收徒的想法。可是那张和自己极相思的脸又着实别扭先。 “我有一挚友患病危在旦夕,这是贵谷辰若鸿辰大夫的亲笔信,请您带我入谷求见谷主。” 蒋小花边说着边手忙脚乱的翻找起随身的小包。 “挚友?我看姑娘自己也是有伤在身,何人如此重要,可让姑娘带伤赶路?”辰若雁看着依旧在翻找的蒋小花,问着。 “可生死相托之人。”蒋小花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而后又微微红了脸。 辰若雁瞧着小女儿怀春的模样也不道破。 大约是包里东西太多,没办法,蒋小花只得一件件掏出来。 裹着棉布的小方块,不知何时从小包里骨碌碌的滚出来。 里面是一只绿莹莹的扳指,水色荡漾。 “这是你的?” 第一百一十九 入谷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纯白的棉布衬的扳指水头极正,在这简陋的客栈散发着悠悠绿光。 蒋小花面色一紧慌忙伸手想要按住骨碌碌乱滚的扳指。 奈何辰若雁眼尖手快,一把擒住扳指打量片刻之后,低声问道。“这是你的?” 蒋小花好像失去了语言能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个时候如果郑琛煜在,肯定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辰若雁忽然对眼前这个聪慧异常的姑娘,有了新的看法。 或许这一切并不是自己所看到的这样?! 扳指就正正摆在两人中间,可两人彼此都沉默着,一个看着扳指,一个看着人。 忽得凭空出现一只手,粗糙,甚至连关节都有些变形了。 可就是这样一只手,从容不迫的将辰若雁手里的扳指拿下来,用棉布细细包裹好再度放回蒋小花的随身小包内。 “您都看着是她包里滚出来,难不成还是您的?” 声音粗砺,正是不愿说话的颜大夫。 虽说用词恭敬,可语气确是不客气的很。 辰若雁忽得笑了笑,说了句意有所指的话来。“你的假面具可带好了,莫要让人轻易扒下来。至于蒋姑娘,想进辰风谷也很容易,至于能否如愿,那便犹未可知。” “在下这点琐事就不劳烦辰大夫。这是您师兄的亲笔信,劳驾您按照内容将我们姑娘好好送到谷主跟前,至于能否如愿,那就是我们的事。” 颜大夫说着将信笺推至辰若雁眼前。 辰若雁也不恼,接过信笺随意浏览一番。 心里不免嗤笑辰若鸿的少见多怪,长得像又如何,不是就不是,即便是她的骨血,师傅也不一定会认。 “那蒋姑娘走吧。” 这是一句陈述句,并未征求蒋小花的意见。 颜大夫脸色不悦想要再次出言阻止,可蒋小花先一步站在她对面。 “我左右出来的快,没带什么,何时去都不打紧,您在这等着我,我同木星冥一块去。” 从马车上下来起,蒋小花就察觉到颜大夫对辰风谷的敌意,一种莫名的敌意。 所以她并没有提议让颜大夫随自己入谷。 没料到,身旁的辰若雁摇摇头,指着木星冥说道。“我说带你入谷,就仅仅是你而已。不包括其他人,懂?!” 想起木槿的嘱托,木星冥显然是不愿意蒋小花只身前往,刚要开口,就听少女嗓音清脆。“好。” “不是!你是不是傻!万一有什么危险,你出点意外,城主还不活剐了我!”木星冥言辞并不客气,甚至带着股埋怨。 蒋小花没有接话,只是转了个身面对着辰若雁。 微光中,少女的脸颊带着自然莹润的光泽,她的眼里布满坚毅。 微微仰着头直视着辰若雁的双眸,“你不会让我受伤的,对不对?!” 脑中犹如万条闪电奔腾而起,记忆最深处的影像逐渐浮现。 曾经在她第一次入谷的时候,有人告诉她。“我不会让你受伤的,你放心。” 那张脸亦如眼前这般无二。 鬼使神差的点点头,“我不会让你受伤的,你放心。” “辰大夫,我收拾一点衣物与我家小姐平日里换洗,稍等。” 颜大夫说着伸手握着蒋小花朝房间里带,丝毫不曾估计辰若雁的反应。 蒋小花不明白,明明是初次见面,可颜大夫对辰若雁总是充满敌意的样子。 而此时,颜大夫从怀里掏出一只木簪,整只簪子做成一片羽毛的样子,栩栩如生。 “你拿着这个,贴身放着。如果有危险,把它拿出来给老谷主。至少能保住你的性命。” 颜大夫表情严肃,纵使蒋小花此时心中千百个疑问也不知从何说起。 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打断颜大夫的叮嘱和蒋小花还未问出口的疑惑。 原以为是辰若雁等不及催促,不曾想居然是木星冥。 “你真自己和那老巫婆一块去?她这德行,孤命也是正常。这是阁主的玉琉璃,你先带着,据说辰风谷主和郑老将军有点交情。” 木星冥边絮絮叨叨边将一只纯白如水的令牌递交到蒋小花手里。 令牌上刻着,郑氏琛煜及生辰八字。 这是郑氏子弟独有的身份令牌,而只有本族的嫡子才能用的上玉琉璃,郑琛煜父辈共七只,现存五只。而郑琛煜这一辈,只有两只,现存一只! 蒋小花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接手,不曾想木星冥直接强塞给她。 “城主说了,这玩意早晚也是你的。辰风谷主东西不给你至少也不会要你的命。” 说不感动是假的,原以为自己此行匆忙,不曾想,匆忙中大家任旧为她的生命安全做了最大的努力。 蜡烛昏黄的光晕照的少女眉目如画般柔和。 嘴角一抹浅笑渐渐溢出。“你们等我回来!” ————— 辰若雁徒步带着蒋小花横穿整个辰风镇,一路朝着深山行去。 蒋小花记得话本里,那些厉害的隐士高人都住在荒山野岭,由此便亦步亦趋跟着辰若雁前进。 脚步停下的时候,两人处在悬崖之上,前面是万丈深渊,看不见低,只瞧见一片萦绕的黑气。 “我们接下来怎么走?” 蒋小花有些犹豫,毕竟他俩给的保命武器只对谷主有用,这要还没见到谷主就没命了,找谁说理去。 辰若雁不答,指着崖边立着的巨石问道。“上面写着什么?” 巨石一人高,显然有些年头日晒风吹表面斑驳陆离,隐约写着。“进一步天空海阔。” 蒋小花不可置信的指着说道。“你该不会让我进一步吧?海不海阔我不知道,但是粉身碎骨是肯定的。” 辰若雁也不催促,倚着巨石站定。“随便你咯,我说带你入谷,没说带或者还是死了的。” 蒋小花此时觉得木星冥说的真是对极了。 山风在悬崖边打起旋,又吹向远处。 悬崖底发出呜咽如鬼魅般的声响,在这昏暗的光线下更加恐怖。 让人觉得稍有不慎便会被拖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蒋小花不停在崖间徘徊,而辰若雁也不催促,只是微笑看着她。 终于蒋小花再次站在悬崖边,她小心探出头,可无尽的黑暗和未知再次让她犹豫。 突然, 身后传来的大力,让她不自主向前猛扑出去。 “啊~” 第一百二十章 中毒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耳边是呼啸凌冽的山风,铺面而来是如刀般的寒气。 蒋小花心里充满绝望,自己还有好多好多事还没做,比如爹还没找到,比如还没给郑琛煜拿到药。 这下好了,自己大概比他先死了。 短促的一声尖叫后。 蒋小花狠狠摔在厚实的草坪上。 天旋地转的感觉被疼痛所取代,顾不得其他事,蒋小花起身摸索一阵,确认自己全须全尾,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 “也不知道你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傻?!”说话的是蒋小花身后双手环胸撇眼瞧她的辰若雁。 蒋小花怒视着她,哪怕辰若雁一直言语讥讽,她也不曾如现在这般气愤。 “辰大夫,你们辰风谷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 辰若雁毫不在意,只当是小女孩耍起小性子。“第一,崖上写的明明白白,你自己无法理会与我何干。第二,这是我个人行为,与辰风谷何干。” 说着不再理会蒋小花继续朝前走去。 抬头望向崖顶,是一片灰蒙蒙,瞧不见日月星辰,也没有一丝光。 难怪这么多人寻觅良久依旧找不到辰风谷,毕竟跳崖这件事,正常人还是很难做出来的。 辰若雁丝毫没有要等等蒋小花的意思,独自一人继续前行。 见她这番模样,蒋小花也顾不上埋怨,利索站起身,拍了拍尘土,一溜小跑追上辰若雁。 此时入眼是一片沼潭,四周迷茫着黑气,潭上是一条破旧的小吊桥。 辰若雁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自己吃了一颗,将另一颗递给了蒋小花。 “这是黑潭,不论是它的黑气还是泥潭都有剧毒,这要掉潭里可是骨头渣子都不会剩。”辰若雁说的轻巧,边说边朝黑气前进。 在性命面前,没有任何偏见可言。 蒋小花快步跟上辰若雁,吊桥摇晃的厉害,轻轻踩上就能听见吱呀的声响,仿佛下一步就会断裂开。 辰若雁这次倒是没出什么幺蛾子,只是在另一端安静的看着。 蒋小花无意的抬头一瞬,竟然被震撼的停在当场。 辰若雁身后是星星点点的千屋百舍,房舍里亮起的淡黄莹火,像是草原里的飞舞的萤火虫,像是夏夜银河里点点的星辰。 远处峭壁飞流直下的瀑布,闪着亮光,让人不觉是星河坠入人间。 谷里的清风夹着着温润的水汽和清脆的声响在空中来回飘荡。 原以为该是纪律森严冰冷如铁的辰风谷,没想到确是这样的一派乡村朴实无华的温暖景象。 “快走吧,我们还能赶的上晚饭。”辰若雁出声催促。 不知道是烛光的映照还是自己的错觉,蒋小花觉察到此时的辰若雁眉目柔和如水般漾开。 一路上,偶遇衣着各异的人都会朝着两人微笑示意抑或喊一句。“师姐,辛苦了。” 而辰若雁至始至终都报以温柔和煦的回应。 蒋小花能感觉到,她此刻的温柔是真实发自内心,而非对待自己时的那种不走心的敷衍。 辰若雁指着谷中最大的的一间竹舍开始依次介绍。“那是谷主的静心竹舍,这些年他老人家身体不好,鲜少出屋。” 紧接着伸手画圈,指着外围的十间竹舍继续介绍。“那是和我同辈的师兄弟居住的。按十天干划分,不过多半是空的。” “再往外便是我们的徒弟。最外围是有契约的药人。”辰若雁带着蒋小花就这样一往无前朝谷主的静心竹舍走去。 素手叩响门扉,辰若雁恭敬的低头站在门外,轻声说道。“师傅,弟子若雁归谷。” 虚掩的竹门里悄无声息。如果不是窗上的剪影,蒋小花真觉得屋里大概是没人的。 良久的沉默,换来一句苍老却威严的声音。“辛苦了,回去吧。” “是。” 简单一个字,蒋小花听出了颤抖和不甘。 同样,她也不甘! 自己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不就是来找屋里那老头要千年冰蚕的,一句话还没提,自己就要被辰若雁拉走? 她不乐意,不受重视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蒋小花一抬手,用力甩开辰若雁握着的手腕,随即朝竹舍跑去。 事发突然,等着辰若雁缓过神,蒋小花已然抬手推门。 电光火石间,脑海里竟然只有一个想法,杀了她! 这些年,自己带回谷里的女子或像她或更像她,可有什么用,她只要一眼便可知她们是假的,师傅甚至连看都不需要看。 只有这少女不同,明明知道不可能是她,可又总让人不经意间想起。 辰若雁缓缓抬起手,指尖是泛着蓝光的银针,乘着风飞速前行。 蒋小花只觉得颈间一痛,眼前的天地开始扭曲反复,她不觉得痛,只是察觉自己呼吸渐沉。 都到门口了,怎么也要把门打开。 这成了昏死之前最后一个信念。 人就僵直硬挺的砸进门里,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辰穆楼极为不悦,他不想看见辰若雁那张同爱女极为相似的脸。 自从爱女消失之后,他得到的最后一个消息是他做姥爷了。 然后便没了然后。 至此,辰风谷的行走从一位变成四位,这些年足迹遍布王朝角角落落。 尽管每一年都会有极为相似的女子出现,可他总觉得缺少点什么。 而上官之桃便是这数十年时间里,最像她的孩子。可作为父亲,他仍旧感觉不到血脉的联续。 这也是为什么他给了上官之桃辰风谷最多的宠爱可她并不姓辰。 眼前摔在门坎的女子,黑发乌墨似的散开,看不清面容。但瞧着姿势显然是中毒了。 辰穆楼的不悦迅速变化成愤怒,自己早前立下规矩,不可在谷里用毒,眼下是已经有人将自己的话视作耳旁风了不成! “来人!”声若洪钟,戒堂里黑影如鬼魅般闪出,转眼间已将辰若雁团团围住。 “辰若雁无视谷规,罚五十鞭寒洞静闭三个月,带走!” 眼神如死灰,这是师傅十六年里第一次见自己,说的却是这样的话。 “弟子领罚。” “若影,将这姑娘带去药堂,好生救治,务必完好如初。” “等等,速将人送进内室,快去取药!”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是你外祖父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清风拂开蒋小花面上的发丝,虽说脏乱,可依旧看得出眉目清秀。 柳叶弯眉,细长俏丽 ,琼鼻小巧高挺。 模样算不上绝美却带着天然的灵动。 那简直就是爱女少女时期的模样,外貌虽说并非一模一样,可是如出一辙的神韵绝无仅有。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给我送进静室,快去把“寒天蛛”的解药取来,快去!” 辰若影面对突如起来的催促,呆愣片刻,马不停蹄的行动起来。 辰穆楼看着床榻上的女子,慈爱的伸手抚开面上的乱发,烛火之下那张清瘦的小脸更像了。 辰若影带着解药匆匆赶回,原想着替辰若雁求求情,毕竟寒洞水汽潮湿,三月怕是熬坏了身子骨。 可看清床榻上的人,求情的话又咽了回去。 “师傅,药来了。这是?” “你看她可像若羽?”辰穆楼答非所问。 辰若影只觉呼吸渐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些年,你在谷里兢兢业业,不谈婚嫁,师傅知道你还在等她。是她对不起你,是师傅对不起你呀。”辰穆楼转身看着自己最小的徒弟,一时间疼惜万分。 曾经清俊少年已经成了眼前沉稳内敛的可靠青年。唯一不变的是还在等着自己那个不孝女。 “师傅说什么呢。如果没有师傅,若影怕是如今不知在哪苟活着,是我配不上师姐。”辰若影压抑着内心复杂的情绪,音调沉稳。 只要眼前的小姑娘醒了,那么这些年关于师姐的谜团也能解开了。 “她和若羽真像,不是皮像上的相似,是内里的。这么多年即便是之桃也不能给我这种感觉。” 辰穆楼拧着眉搭上蒋小花的手腕,按理来说,服下解药,人本该即可就醒,可这都好半天了,床榻之上的女子,除去面色恢复正常并无其他变化。 粗黑的眉毛越拧越紧,“这年纪轻轻怎得脉搏如此之弱,气血亏虚这般厉害。” 此时空气里的腥甜沉溺起来,“让小沫进来先处理。你和我去趟药堂。” 辰穆楼动作利落干脆,侍女小沫接着二人离开的脚步进了屋。 “这姑娘原就带了伤,再加上师姐的一针,伤口崩裂开了,只是连番血气亏损,怕是难以将养复原。” 辰穆楼对于小徒弟的诊断很满意,只是脑中却思考另一个问题。 年级轻轻血气却亏损若老妪,那只有是娘胎里带的。 也就是她的母亲生产之前在严寒潮湿的地方呆了很长一段时间。 越想越深,越想越不愿意蒋小花是自己的外孙女。 情愿自己女儿在某个无法和自己团聚的角落里健康的活着,也不想是此时这幅模样。 蒋小花再醒来是两日之后的黄昏。橙黄的霞光染透半边天,也穿过竹舍撒满床榻。 察觉屋里有人,蒋小花眯缝着眼四下打量。 老人背对着她,身形高大魁梧,满头银发一丝不苟的梳成道士髻。 “丫头,醒啦。可要用些清粥小菜?”辰穆楼声音洪亮底气十足。 反倒是蒋小花瞧着脸色苍白,气力不足。 辰穆楼按捺内心的急切,看着蒋小花吃完小沫送来的饭食。 “小女蒋小花,多谢救命之恩。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你姓蒋?你生父姓蒋?”辰穆楼一颗心说不上是何滋味。像是失散多年的的珍宝失而复得却发现是假的。 “我是被养父捡回来,随养父姓,并未见过生父。”蒋小花只觉得眼前老人格外亲切,让人莫名的愿意信任他。 “那你可知你父母名讳?或许我可以帮忙。” 蒋小花摇摇头,自己确实不知。 辰穆楼不死心,继续问。“那你可有什么信物?” 对于老人的积极,蒋小花虽说心里疑惑,可也不至过于反感,思考良久,想起郑琛煜说过,那枚扳指所用材质是辰风谷独有的。 翠绿的扳指稳稳停在手心,展现在辰穆楼面前。 蒋小花只瞧着辰穆楼双眼通红,蓄满热泪,嘴唇不住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可又不知从何处说起。 “您别急得呀。我只是听说这扳指所用的翡翠乃是辰风谷独有,所以就想问问,您别激动,不是也不打紧。” 蒋小花忍着痛龇牙咧嘴的安慰。 辰穆楼更是心疼得不行,猛地攥住蒋小花的手,颤抖道。“孩子,我是你外祖父啊!” 这下是彻底没了表情,呆在当场。 辰穆楼见蒋小花面色如常,一双杏眼满是探寻。 伸手将自己拇指上的扳指摘下递了过去。“这两只扳指一大一小,我这只是给历任谷主的,你娘这一只,是谷主候选的。所以上面是没有名字的,与其他人的不同。” “我娘?辰风谷下一任谷主?”蒋小花端详着手里两只扳指,内心竟然毫无波澜。 辰穆楼顾不上其他的,他轻声问着蒋小花,语调尽量柔和。“孩子,你娘呢?为什么不回来?” “我娘?”面色疑惑不定,蒋小花低声重复一遍。“为什么不回来?” 漫长的沉默和等待,这短短的片刻竟让辰穆楼生出一种比自己这十年寻找还长的错觉。 “我不记得她了,老蒋说她死了,是他亲手埋的。”蒋小花声音极低,像是真的不曾记得,又像是怕他伤心。 “哦,死了呀。”辰穆楼不再说话,摇摇晃晃站起身,喃喃低语着朝外走出。 辰若影伸手想去搀扶,却被他抬手制止。“你在这陪着她,我自己走走。” 竹舍外寒风刮的竹叶漫天飞舞,不知风沙迷了眼,还是感同身受,蒋小花只觉得眼睛酸涩得紧。 辰穆楼一步步朝外走去,步伐缓慢,原本翠竹似的摇杆渐渐弯曲。 蒋小花默不作声的看着他渐行渐远,直到彻底瞧不见了,才开口问道。“他真是我的外祖父?我娘真的是下一任谷主?她叫什么名字?我真的是她的女儿吗?那她为什么要离开这里?我爹又是谁?” 蒋小花有无数的疑问,而此时就是这些疑问,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圈禁。 “你娘啊 ,她叫辰若羽!” 第一百二十二章 辰若羽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这三个字像是带着某种神秘的魔力,将原本杂乱的思绪拖回到最初的那刻。 蒋小花确定自己听说过这个名字。 在墨州,在那木匠小屋里,可是为什么墨老告诉自己,他俩没有孩子?是指辰若羽和将军并无情愫,所以没有孩子?还是他俩瞒着所有人有了孩子? “我听过这个名字,在一个断了腿的老爷子嘴里。”蒋小花轻声开口,“你能告诉我些什么?” 辰若影回到敞开的门边,毫无顾忌的坐在门槛上,倚着门框,思绪飘得极远。 “我呀。就冲着你的扳指和长相,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怀疑你的身份。” 这算是回答了蒋小花最为重要的问题。 “你娘亲是当初的辰风谷行走,起初的行走,是为了寻找民间少见并且奇特的病历,而后来的行走,是为了寻找你母亲与你。行医不过成了幌子。” 蒋小花不可察觉的点点头,并未打断他的思绪。 “其实当年的行走是我,只是你母亲偷偷将我灌醉,留书给师傅就跑了,起初的一年,她还有音信,半月一封的家书会送到药堂,后来变成一月一封,渐渐的时间越来越久,直到突然有一天,恍然惊觉她已经好些日子不曾有过书信。” “谷里那时鲜少有弟子入世,多半只愿在此醉心医术。你娘亲的突然失踪,师傅连年派出多人寻找,直到五年前,他带回之桃,从此不在出谷。可惜,之桃天赋寻常,虽然师傅亲自教导可依旧不成气候,最后甚至为了那北联城城主偷跑出谷!” 辰若影只觉得恨铁不成钢,可又无可奈何。同时对于近几日收寻到关于蒋小花的信息颇为满意。 药堂活计讲她聪慧勇敢屡破大案,讲她温和善良待人友好,讲她种种可以查询的经历。 “我爹是谁?我娘亲到底为什么出谷?”蒋小花问出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 辰若影长长叹出一口气,仰首瞧着屋顶,仿佛可以看见天外的光景。 “谷里我这一辈,除了你娘亲,其他都是师傅从外面捡回来的孤儿,就比如辰若雁,因为和你娘亲长得很像,她整整软磨硬泡撒娇扮痴好些时日才将辰若雁带进谷。没人知道你娘亲为何出谷,哪怕是那个时候和你娘亲形影不离宛若双生的辰若雁也说不清。只是知道和那些日子谷里救治的年轻人有关。” “哪个年轻人是我爹吗?”蒋小花轻声问。 回忆很美,可在辰若影眼里她看不见一丝喜悦,有的只剩懊悔。她不知道眼前人和自己娘亲有着怎么样的故事,蒋小花只知道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更要坚强。 辰若影心中感叹蒋小花的理智,缓缓摇摇头。“不知,只是那时你娘亲时常会去照顾他,两人常常一说话便是大半日的光景。后来,他伤好出谷,那时瞧你娘亲去送他时并无异常,同其他师姐一般无二。” “那可知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蒋小花迷惑的再度发问。 “不知,只是瞧着衣着用料上乘非富即贵。”辰若影声调平缓。 蒋小花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可任旧抱怨道。“你们救人都这么随意吗?也不问问人家叫什么万一是个坏人,或者是个变态什么的怎么办?!” “那时候那里在意那么多,他还是师傅亲自从寒潭里捞出来的,身上几乎每一块地方完好,都不知还能不能撑到下一刻。”辰若影无奈的苦笑。 “寒潭?” “就是你们入谷是瞧见的瀑布下的一口深潭,一年四季都是冰冷入骨。说来他也是运气好,那会正值初夏,谷里的人常会去那纳凉,要是这会,估计是就地掩埋了。” 辰若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挂着浅笑,虽说人至中年,可依旧带着少年的青涩和书卷气。 号完脉,长长舒了一口气,好似将刚刚的不愉快都排解出体外。“比那日要好上许多,你这是娘胎里带的,没办法根治只能调理,冬日需加强保暖,即便是盛夏也不可贪食寒凉之物…” 辰若影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蒋小花却觉得心里越发沉重。 像辰穆楼一般,感情还可宣泄,蒋小花倒是心中并无过度担忧。 可眼前絮絮叨叨的中年男子,虽说面色如常,可总让人觉得压抑得很。 “你觉得我娘亲是死了吗?” 辰若影微动的嘴唇彻底发不出声音了。 他不知蒋小花是对辰若羽毫无感情抑或是生性凉薄,否则为何会一而再的问这个问题,是何心情,是何目的?! “我呀没见过我娘亲,或许是我见过,可是太小了我就不记得了。我是老蒋养大的,跟着他学做仵作。老蒋说这是个手艺,和治病救人一样。我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了。有老死的,也有被人害死的,有的时候苦主会哭天喊地痛不欲生的模样,可转年他会娶新的媳妇,有新的生活,老蒋说,那个女人真的死了,没人会再记得她。” 蒋小花边说着边打量辰若影的表情。 他垂着头,一片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变化。 蒋小花无奈只得轻声继续往下说。“老蒋告诉我,只要有人还记得他们,那人就是活着的。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活在了我们的记忆里。所以我想找到我爹,我想知道我娘的事,至少她能活在我的记忆里。” 辰若影阖着的眸子时而混沌时而清明,良久伸手摸了摸蒋小花的脑袋。“唉,活了半辈子,没想到还得让个小姑娘来开导,你娘知道你这样,该也是心中宽慰的。” “我都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蒋小花知道三言两语也只是开导,解开心结这种事,自己可是没有本事,所以先转移话题吧。 辰若影一听才想起两人絮叨了如此之久可还没来得及介绍自己。 “我是你外祖父最小的徒弟,你得喊我一声叔。我们随你外祖父姓辰,我叫辰若影,你可以喊我…” “影叔!”蒋小花算是明白了,辰若影虽然看着书卷气十足,可也是个话唠子,这要等他说完,还指不准到什么时候。 “我到这多久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求药被拒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蒋小花一张脸雪白赛霜。 自己这一觉足足睡了两日,加上赶路的一日,那此时已然是过去三天。 离辰若鸿所说的七日之期已经过了一半。 见蒋小花突然的情绪激动,辰若影一时不明所以。 “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先别急,师叔给你做主!” 深吸一口气,蒋小花迫使自己安静下来,重新组织了语言才开口。“我有一好友,身中牵机之毒,如今毒发,是辰若鸿师叔让我来的。他说谷里有一味千年冰蚕可解此毒。” 辰若影苦笑一阵摇摇头。“也就是他还能这般厚颜哄骗小姑娘。千年冰蚕可解牵机毒不假,可是还需要配合辰风谷独有的十八根金针。” “那就去啊。”蒋小花脱口而出,可随即有有些后悔,辰若影话不透彻,必然是有难言之隐。 “一般的针是长针八根短针十五,多为银针。可我们辰风谷独有的十八金针是十八根长针,消耗极大。配合冰蚕需要连用七天方可解世间一切毒,如今谷里能连续施针七天的只有师傅。”辰若影尽量将话透彻却不露骨的告诉蒋小花。 想起辰穆楼颓败的身影,蒋小花自然心知肚明,如今的他怕也是没有心情救人,更不要说这种可能搭上自己性命的。 “这?!” 让她去要求辰穆楼救人,蒋小花自知开不了这个口,虽然名义上自己是他的孙女,可是毕竟才见一面,况且自己也没办法眼睁睁让一个刚经历丧女之痛的人去冒死救人。 可自己已经到了辰风谷,空手而归,什么也不做等着郑琛煜毒发,自己也是做不到 。 心口火烧火燎的疼,只觉得眼前万物开始扭曲旋转。 辰若影见蒋小花脸色越发苍白,心中大感不妙。 这几日谷里对症的珍贵药材流水般的给她送来,这堪堪将人丛鬼门关拉了回来,可不能让师傅没了这唯一的亲人。 “你先休息,以若鸿师兄的性子,他说三日必能到七日,他说七日一月不成问题。你先将自己养好了,而后的,你和师傅说,依着他疼师姐的模样,定然也不会不顾及你。”辰若影伸手替蒋小花拉好被子,又掖了掖被角,这才准备离开。 “那个,影叔谢谢你。”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好好休息。” 辰若影见蒋小花听话的合上眼,这才轻手轻脚关上房门。 辰若影出了静心竹舍径直朝寒潭走去,果不其然辰穆楼正支着鱼竿坐在岸边一块磨盘大的石头上。 “师傅,心不静是钓不到鱼的。”手里的大氅落在老人身上。 辰穆楼不动也不言语,只是眼神空洞的望着寒潭。 “那丫头同你说了些什么?”声音苍老无力。 仅仅一日,辰穆楼肉眼可见的佝偻苍老了许多 。 “师傅可是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辰若影自然熟稔的蹲在巨石旁。 辰穆楼继续沉默,良久仰天闭眼,心中越发郁结。 “这谷里如今也不太平,我老了,没有能力再压制那些心里念想的人,我不怀疑这丫头的身份,我只是觉得她出现的太巧合。” 辰若影自是懂得这番话,瞧着辰穆楼英雄迟暮,心中百感交集。 “过完这个年,我就该退位让贤颐养天年,你们这些孩子都是我一手带大,当初若羽占着嫡亲的名分自是无人说些什么,可如今不同,你们十人怕也是谁都不服气。我不怀疑这丫头的身份,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是这些年不曾有过的。我只是怕他被用心人利用罢了。” 辰穆楼说完起身也不去看那鱼竿是否钓起了鱼,拍了拍辰若影示意对方跟上。 “师傅,我可没说想做谷主。我可不要你那扳指。”辰若影低声辩解。 “怎得,我的扳指还配不上你?!”辰穆楼扭头怒视着自家徒弟。 辰若影连连摆手,“师傅,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我知道自己什么性子,把辰风谷交给我,这个担子太重了。” 辰穆楼步履艰辛,可又无能为力。辰若影赶忙上前,搀着老人朝来路前行。 辰穆楼知道辰若影句句都是实话,也知道如今的辰风谷离大厦将倾只差一步。 “差点忘了同您说了,这丫头是若鸿师兄找之桃发现的。恰巧她的好友需要咱们谷里的一味药,所以这丫头带着伤就来了。多半也是师兄见她像师妹,才哄着人来,至于若雁为何会伤她…” 辰若影越说声音越小辰穆楼脸色也越差,直到最后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 “若雁这些年越来越不像话,我也是越发瞧不懂她的心思。自己找人给自己批个狗屁孤命,问她为何又不肯说,难不成老夫还能害她不成。” 说的激动,忍不住咳嗽起来。 辰若影又连忙帮着顺气,想着蒋小花一幅随时都要晕厥的模样,忍不住小心翼翼替她开口问道。 “那丫头要的那味药,您看怎么处理?” 辰穆楼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徒弟,一个想法一时间不可抑制的冒出来。 “那丫头要什么?” “千年冰蚕。” “咳咳咳咳…”辰穆楼再次连声咳嗽起来。 这丫头可真会挑东西,像她娘亲。 “她的好友中毒了?若鸿去了北联城城主府找之桃,公孙老儿不是在那吗?他也没办法?” 辰穆楼好奇的紧,这什么毒得用上千年冰蚕,这谷里如今可只剩六只了。 “这人您应该也认识,当年他家来人送了十只百年灵芝求了金针。”辰若影出言提醒。 “哦,你说的是郑家那老怪物的孙子,可惜咯那大哥。当时那孩子也是命悬一线,老怪物那般英雄人物也不敢冒绝后的风险。如今他这牵机毒怕是比当日还要凶险百倍。” “难不成真的只能撑七日?”辰若影懊恼的问道。 辰穆楼思索片刻,答。“以公孙老儿同若鸿两人联手,最多不过半月。这丫头很关心那老怪物的孙子?” 辰穆楼自是想到自己这失而复得的外孙女,带着伤顶风冒雪来求药,为了个臭小子,心里不是滋味。 “不给。” 第一百二十四章 心结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辰穆楼一想到自家闺女让个不知名的小子拐跑了,自己连酒也没喝上不说,闺女如今埋尸何处都未可知。 真是让人说不出的肝疼。 现在好了,好不容易找着唯一的亲人,居然又要被个不知名的小子拐跑,死就死了吧。死了这丫头就能安心呆谷里了。 “师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哈。再说小花如今不是那也去不了吗,这要…” 辰若影还想着帮蒋小花再争取争取,辰穆楼摆摆手打断了他。 “我不能让她再走他娘的老路,死就死了呗,死了这丫头也就安心了。”说罢转身朝静心竹舍走去。 辰若影没有再跟,他知道师傅不愿意救,自己也不愿意救。可是小花本就是来找药的,只是强硬的回绝怕是伤了这丫头的心。 也自能让他两自求多福吧。 静心竹舍内,蒋小花合眼假寐,门去吱呀一声被推看。 眯缝着眼瞧见是辰穆楼,蒋小花一时忐忑不定索性继续闭着眼装睡。 辰穆楼瞧着面若金纸的蒋小花,心里更是坚定了让她好好呆在辰风谷的想法。 伸手将她露在外面的胳膊放回被子里,低声喃喃道。“找了你们母女这么多年,没想到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这些年你一定过的很苦吧,是外祖对不起你啊,当年如果能早一点发现端倪,你母亲也不至于这样。” 事情发展成这样,蒋小花是更不敢睁眼了,主要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劝慰吗?明显是不需要了。怕到最后还得辰穆楼来安慰她。 “冰蚕,当年本是想留给你母亲做嫁妆,如今给你做嫁妆也无妨。只是出谷,你是不要想了。” 这是打算让我老死辰风谷吗?! “若影这孩子挺好,这些年对谷里也是兢兢业业,是我对不起他,当年让你母亲在订婚夜出逃。你觉得他怎么样?就是年纪比你长些,可绝不比那郑家的毒小子差。” 卧槽,这是不仅准备把自己囚禁在辰风谷还准备把自己给嫁了,还是嫁给影叔。 原来影叔和娘还有这故事,怪不得影叔对自己还挺好,慈眉善目的。 可我也不能嫁给他呀。 “唉,不是。” 蒋小花着实忍不下去,这一出口辰穆楼并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幡然醒悟,这是早发现自己装睡了,在激自己哈。 “丫头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辰穆楼起身倒了两杯茶,自己呷了一口,觉得水温满意,将另一杯递给了蒋小花。 木讷的接过杯子,蒋小花直勾勾盯着说中的粗陶茶具,良久不曾开口。 辰穆楼也不着急,想让她呆在谷里,还得是她自愿,这事情急不得。 水纹圈圈漾开,可也只是一点点。蒋小花问道。“真的可以把冰蚕给我?” 默不作声,辰穆楼却坚定的点点头。 蒋小花笑得很甜,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那真的要我嫁给影叔?” “假的,他这些年都在等你母亲,若影啊,是个看似心善实则心狠的人,尤其是对自己。这些年谷里有那么多来来回回同你母亲长相神似的,可他从来没有过异想。” 昏黄的烛光看不见辰穆楼的眼,只是能察觉他的亏欠。 蒋小花倒是松了一口气,毕竟自己真的没办法接受这件事。还有就是,她也不知道出谷的路,到时候逃都找不到路。 “那你能救救郑琛煜吗?” 辰穆楼透过床幔看着蒋小花得脸,忽得笑了笑。“你是喜欢郑家小子,才这般不要命的跑来找药?” 这话像是碎石丢进了寒潭,一圈圈荡开的波纹搅得湖面湖里都不太平。 蒋小花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自己为什么带伤跑来这里,明明木星渊可以来,木星冥可以来甚至梦千秋可以来,独独不该是带伤的自己。 她很认真的想了很久,也很认真的告诉辰穆楼。“我不知道啊。” “那冰蚕外祖留着给你做嫁妆,有这个那怕你想嫁给小皇帝还是武林盟主,它都能给你带来。”辰穆楼试探的问着,目光灼灼得瞧着蒋小花。 蒋小花是单纯,可不是傻,她知道辰穆楼这是在试探,倒不是试探自己身份的真伪,而是心性。 如果自己表现的贪婪渴求,能不能得到冰蚕先不说,即便是真孙女,辰穆楼怕也是不会真心待自己。 “想要冰蚕无非也就是为了还了郑公子一路帮衬的恩情,若是没有他,我怕是早让人拐那卖了去。我就是个小仵作,也不会什么其他本事,如今有这机会还他这份恩情,自然是极好的。” 蒋小花斟词酌句的说,跟着木槿这段时日,官面话还是学了点。 一方面卖了惨,一方面也算和郑琛煜撇清关系,自己这便宜外祖也不至于对他下黑手。 辰穆楼似笑非笑看着她,笑得蒋小花心里直发毛。 “女大不中留,你连这种套话都和当初你娘亲说的大差不差的。果然是母女啊。” 辰穆楼嘴上说的轻巧,心里是更加坚定了坚决不救郑琛煜的想法。 蒋小花微微有些脸红,这让惨白的脸色有了丝人气。还想着辩解,辰穆楼却将茶盏放下,率先开口。 “我知道,我这外祖对你而言还是很陌生。可你毕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不管你。这些年,吃了太多苦,如今回来了,就好好呆在谷里。” 蒋小花低头,再次看了眼手中茶盏,清澈的茶水映着人脸摇晃不定。 “不行,要去找我爹,我想知道当年他和我娘发生了什么。您难道不想知道吗?” 辰穆楼怎么也没料到蒋小花会直接拒绝自己,而她所说的,的确是这些年自己最想知道的。 是当年寒潭救起的年轻人?还是她曾提及的少年将军?抑或是那给她偷玉的小贼? 辰穆楼起身走近床榻,居高临下看着掩在厚实棉褥里的蒋小花,毫无血色的面颊衬着黑眸越发灵动,和辰若羽如出一辙,毫不畏惧的回望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烛火忽明忽暗的跳耀不停。 辰穆楼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挪开视线,他坐在床边,良久。 “真决定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夜探辰风谷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老人声音颓丧无力,像是在征求意见,又期盼着能得到否定的答案。 辰穆楼总觉得,只要蒋小花出了辰风谷,自己会像失去她娘亲一样,也失去她。 蒋小花内心摇摆,可是不查清楚,对自己而言,总是一个过不去的坎。 若是那男人还活着,难道不欠外祖和自己一句抱歉。 念及此,蒋小花点点头。 辰穆楼的期待彻底消失,在这短短的几息中,他甚至想到那些药可以让这丫头好好待在谷里。 “我觉得他如果还活着,欠不欠我什么另说,但至少,他需要给您一个交代。” 年少时的意气风发因为这句话倒是重新翻涌而起。 可左右为难也是真的,毕竟自己不再年轻,不可能再入当初那般凭着少年意气去行事。 “我想想吧。” 辰若楼抚平衣裳的褶皱,起身正欲离开。 出门的刹那,一直犹豫忐忑的蒋小花终究还是开了口。“是不是救了郑琛煜,你会…” 死字蒋小花酝酿了好一阵,可怎么也说不出口。 辰穆楼看着小丫头紧蹙的眉还有一脸为难的神色,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还算你这丫头有良心,没想着让我以命换命。 心里不由燃起逗弄的兴趣。“是呀,你以为有冰蚕就可以了吗?没有十八金针有什么用,我老了,用不动啦,这七天下来,怕是真的要驾鹤西游了。” 背光中,蒋小花看不清辰穆楼的神情,只是心里更加歉疚。 娘亲如果还在世,怕也是要打上自己三十鞭,让自己闭门思过去。 “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嘴笨说不明白,您是当世神医,连公孙先生都说望其项背,您一定能想出办法的对不对。” 辰穆楼看着蒋小花郁色映着一张小脸,及时收住话头。 摆了摆手,“老爷子身子骨还硬朗,你且放心,外祖还能瞧着你给外祖生个曾外孙。至于那小子,你且好生休息,容我再想想。” 听着辰穆楼口气尚有回还的余地,蒋小花自然也是安心了不少。 室内重新归于宁静,烛影照的一室亮堂。 蒋小花直挺挺的躺在床榻之上,眼神无力的盯着紧闭的竹门。 思绪繁复杂乱。 如果辰穆楼最后任旧不肯救郑琛煜,那么是不是他真的死路一条。 为什么连外祖也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 辰若雁虽说对自己不太和善,可为什么突然又要在静心竹舍外将自己置于死地。 自己该怎么从谷里出去? ……… 想得入神,直到细小的猫叫声打断思绪,紧接着是一长两短的敲击声。 身上竟一时间密密麻麻布满寒疹。 这是自己同颜大夫和木星冥的暗号,他俩怎么来得辰风谷? 蒋小花蹑手蹑脚走近角落的窗旁,大约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明知道此时房里只有自己一人,可任旧小心环顾四周。随即轻弹窗框发出一长两短的脆响,顺手开了窗户。 寒气猛得从窗外涌进来,让人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等回过神,一身黑衣的颜大夫站在屋内。 蒋小花惊愕得看着她,若不是寒风吹得头脑清明些许,怕是此刻任旧在自我怀疑中。 “你会武功呀?”蒋小花关好门窗,轻声问。 颜大夫点点头,顺便吹熄了桌上的蜡烛。“会有影子,这样安全些。” 这是个惯犯啊,不仅会武功,显然还是很谨慎。 蒋小花只觉得惊讶,其余并无异常,木槿是个内里警惕的人,段不会放个炸弹在自己身边的。 “我和木星冥等了你几日,见了无音信不太放心,他白日里回了城主府,我们对接了信息才下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粗砺。 “郑公子可还好?”蒋小花一听回了城主府,自然张口就问了最想知道的。 颜大夫眼神古怪的瞧了她一眼。“老样子吧,每日由辰若鸿和公孙灏给他施针尽量压制牵机毒的反噬。” 蒋小花长长的喔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颜大夫想了想又问道。“你如今在谷里什么情况,谷主答应给你药了吗?什么时候能走?” 蒋小花沉默着,一双杏眼黑暗里带着夺目的光。 “我是不是认识你?”答非所问。 颜大夫并未回答,黑衣与黑暗融为一体,让蒋小花生出种其实屋里只有自己的错觉。 “大概曾经见过吧。”看不见表情,也听不出情绪,无端得蒋小花觉得有些压抑。 “我能要到冰蚕,可说是还需要十八金针。谷里除了谷主怕是没人能连续施针七天。”蒋小花耐着性子解释。 颜大夫似乎毫不关心这个问题,直言问道。“谷主见过你吗?可有说些什么?你的簪子可曾给他看过?” 黑暗中,颜大夫呼吸轻缓绵长,让蒋小花想起蛰伏捕猎的野兽。 她思考许久,手指不停的无意识摩挲着褥子。“簪子并没给谷主瞧过,他已经见过我了。他说我是……”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蒋小花还未说完的话语。 门外苍老的声音带着无形的威慑力。“蒋姑娘,戒堂发现擅闯者,可有人来过此处?” 蒋小花在黑暗中朝一处望去,他也不知为何,只是单纯觉得那处有人吧。 门外老者似乎许久未听见答复,苍老的双眸划过狐疑的神色。“蒋姑娘,若是不回答,那请恕老儿冒犯了。” 将推未推之际,身后戒堂弟子一声惊呼,刹时间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月光余晖下,黑衣人一张精巧的面具盖住全脸让人瞧不清真颜,腰间两柄双刀却夺人眼球。 戒堂老者长眉无风自动,手中盘竹棍似有千钧之力,重重落于青石地砖上。 苍老的身形登时鼓胀开,转眼之际竟如同壮年男子,随后单足狠狠一踏地,身形如箭矢一般朝面具人直奔而去。 面具人只是一味奔逃并不恋战。老者却依旧紧追不舍。 两息间,两人先后到达寒潭附近,老者盘竹铁棍如灵蛇出动直奔面具人面门出去,誓要看清对方真容。 这么多年了,还是打不赢这老不死的。面具人心中惆怅,自知躲不过,无奈抽出双刀硬接这一棍。 巨大的冲力使得人连连后退,寒潭刺骨的水激得人生出一股子血勇。 老者见一击无效,正欲欺身再度向前。 身后黑暗的竹林响起一句。“花颜?”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后遗症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深夜的竹林,寒风吹动竹叶发出沙沙沙的声响。 即便是皎洁的月光也照不进幽暗的竹林。 而那两个字却如鬼魅一般带着夺人心魄的魔力。 面具人身形一顿,险些掉下半空。 辰穆楼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侧身挡住戒堂长老的步伐,弯腰作揖道。“夜深了,石老早些休息吧。她不会再来了。” 石老见辰穆楼神色恭敬笃定,知道他不会同自己多说,便也不打算问什么。 于是点点头,卸下全身真气,身形再度恢复成干瘦的老人拄着盘竹铁棍慢慢朝戒堂行去。 辰穆楼仰头瞧着面具人消失的方向,心里疑惑更甚。 蒋小花是她送来的吗? 这些年她去哪了? 若羽的死和她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她不肯来见我? 深夜的冬风裹挟刺骨的水汽,让人格外清醒。 静心竹舍里等蒋小花放下戒备再度点亮蜡烛,屋内已是空空如也。 与此同时,敲门声突如其来,“小花啊,睡了吗?” 说话的正是从寒潭边回来的辰穆楼。 蒋小花心中忐忑,握着火折子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半晌咽了口水,答。“没睡的,您有什么事?” 说着又折身去开门。 辰穆楼面色坦然等着蒋小花开门,纵使心中有一千种疑问,面上依旧平淡。 “您有何事?” 蒋小花态度恭敬侧身将辰穆楼让进屋内。 后者则快速打量一眼屋里的陈设,见并无不同,心中越发笃定。“你可认识花颜?” “花颜?”蒋小花低声重复一遍,确认并无有人与这个名字对上号,才缓缓摇头示意自己并不认识此人。 辰穆楼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手脚利落,自然熟稔的为自己倒了杯茶。 “那同名的?同姓的?可曾有?或者是腰配双刀的?”辰穆楼不死心的继续追问。 双刀面具人?花颜?花姨应该姓花吧,颜大夫姓颜? “没有,我不认识这个人。” 见蒋小花语气笃定,神色坦然不似做伪,心里免不了嘀咕。刚刚的面具人来次所为何事。 “那个有和这名字有关的?”辰穆楼不死心的再度问道,握着茶杯的手,指节泛白。 蒋小花点了头坐在他的对面。“能不能先告诉我花颜的事,他是男是女做何事与我或者与我娘亲有何关系?” 蒋小花连珠炮似的提问,一度让辰穆楼猜想自己是否误会她。 “花颜啊,他是那年我们在寒潭救起的年轻人。”辰穆楼表情淡然,可眼里的悔意怎么也掩盖不住,多少哥失去爱女的夜晚心中懊悔,为何当初不让他溺死在水里。 见蒋小花目光灼灼,又暗自整理情绪继续说道。 “那日他在寒潭里飘着,满身的刀剑伤,甚至腿上还扎着柳叶镖,伤势不可谓是惨烈。我当时猜测他是被多人追杀,奔逃之中自己跳下瀑布结果落差太大被水砸晕。你娘亲那时和你一般大,所有的伤势是你娘一人料理的,也是从那之后,你娘格外喜欢这叫花颜的年轻人。” “这么说花颜是个男人?那他是我爹吗?”蒋小花又暗自嘀咕,“名字怎么娘里娘气的。” 辰穆楼伸手揉了揉蒋小花的脑袋,亲昵得让蒋小花起了身鸡皮疙瘩。 “傻丫头,他要真是你爹,今晚他都不能活着走出辰风谷。你娘对花颜的喜欢更多出自于对谷外世界的好奇。她几乎从未踏出辰风谷,花颜和她讲述的世界太过于美好和奇妙。也是我,管你娘管得太严,唉~” 辰穆楼放下茶杯,眼神空洞的陷入回忆。 初次见花颜,比辰若羽年长些,身量自也是高挑不少,加之眼神冰冷,自己重未考虑过花颜可能是女子。 蒋小花单手在辰穆楼眼前上下摆动,企图将他思绪拉回。 “您说的双刀蒙面人我是见过,貌似哪有皇极卫哪就有他,不过他倒是不和皇极卫一伙。至于姓花的人,我只认识一个婶子,当初我在恒明县,她是我和老蒋的邻居,是个很和善客气的人,应该不是您口中的花颜,她老说自己腿疼,您让她从那么高跳下来,她可没那胆子。” 辰穆楼并未说话,不置可否的模样。 两人各自思绪翻飞,室内气氛再度陷入尴尬 。 “真的不能救救郑琛煜吗?”打断辰穆楼思绪的是蒋小花的哀叹。 一而再,再而三的面对同一个人提的同一个问题,辰穆楼心中自然不快,可念及是自己唯一的孙女,又耐着性子开解。 “丫头,这样吧,我和你讲讲这冰蚕的利弊,你再考虑考虑可否?” 蒋小花见辰穆楼态度缓和,自然是欣喜,忙不迭点头直视对方。 “冰蚕能解毒不假,这蚕如今全谷只剩最后六只配合金针,可让习武之人增加一甲子功力,让年迈老者延寿六十载,如此珍宝,你可知为何无人争夺或者说并无掀起轩然大波吗?” “因为什么?莫不是冰蚕还选人不成?”蒋小花直言问道,继而又觉得自己问得太过幼稚,羞恼的低下头。 “因为它有不可预测的后遗症。” “何为后遗症?” “痊愈之后,留下的其他不可修复的症状。” 辰穆楼说完看了一眼对面低着头的蒋小花,昏暗的烛光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 辰穆楼只得继续往下说。“冰蚕会吐丝将人裹成蚕蛹,之后便会力竭而死。而这个蚕蛹正好需要六只。这期间每隔十个时辰施针一次,护住奇经八脉和心肺,七日之后蚕茧衰竭,人便是新生。” “那所谓的后遗症呢?”蒋小花抿着唇,原本惨白的面上此时只剩下黑色的瞳仁一种异色。 辰穆楼看着心疼极了,怕是爱女在天之灵也会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孙女。 “你可知冰蚕既可延寿自然也能治血虚淤寒,你可知皇极卫与宫里错综复杂的关系,你可知郑氏夫人是万万容不下你的呀!我的傻孩子啊!” 辰穆楼瞧着蒋小花倔强的眼神,一时间只觉得气血翻涌,头脑发胀恨不能直接药死郑家小子。 “后遗症是什么?您说。” 第一百二十七章 辰风谷戒堂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寒风吹得屋外竹林摇摆不止,万籁俱寂中只剩下静心竹舍一点微小的光亮。 蒋小花,面无表情。 辰穆楼,面无表情。 眉宇间是如出一辙的倔强。 辰穆楼败下阵,皱巴的手揉着眉心良久默默不语。 “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有人解了毒,可一身武功全废了,也有容颜衰老的,甚至有失声的。没人知道会有什么发生,你确定还要用冰蚕吗?!” 蒋小花如遭雷击,她想过很多可能,可独独不曾想是这种无法预测的结果。 “这样吧,明日你可以去戒堂见见石老,当初他就是为了心爱之人入谷求冰蚕的,那会我呀还不是谷主呢,这其中点点滴滴的没人比他更了解了。” 辰穆楼朝着辰风谷北面的山崖指了指,又道。 “这戒堂的长老大多都是来辰风谷求药而后自愿入谷的。说是辰风谷的一员吧,又不太准确,可他们又的的确确护着这一谷的众人许多许多年,有些人那怕到死也埋在这谷里。” 瞥见桌上烛台红烛火苗渐弱,辰穆楼自知夜色深重,拍了拍蒋小花的肩嘱咐道。 “夜深露重,早些休息,明日我让若影带你去。” 说罢自是开门离去,独留蒋小花久久不能平静。 翌日清晨,辰若影敲响蒋小花的房门。 硕大青黑的眼圈昭示着蒋小花的一夜未眠。辰若影问候的话语适时的停住了。 “啊,早啊,影叔。”蒋小花打着哈欠将门外辰若影让进屋里。 “你这是一晚上没睡?可是认床?还是床榻不合心意?”辰若影并未进屋,倚着门口问道。 蒋小花以指为梳拢着头发,闻言大咧咧摆摆手。“那有那么娇贵,就是事多睡不着罢了。” 辰若影自是知道她的忧心事,也不再多问。“师傅让我带你去找石老。” 蒋小花点点头,兀自又问了一句。“你知道冰蚕的后遗症吗?” 在得到辰若影肯定的答复后,心中越发纷乱,以至于去戒堂的路上都是闷闷不乐。 “那谷,啊不是,我外祖去哪了?”蒋小花还是不习惯亲昵的称呼,话说得磕磕巴巴。 辰若影见她有了兴致同自己言语,自然也是高兴。“师傅去找若雁…” 话刚出口,觉察出不合时宜,又生生停下。 蒋小花听了满耳,停住前行的脚步,转过身子问道。“他去找辰若雁?为何?” 蒋小花一直都想不通,虽说辰若雁对自己大多数时候都是抱着嘲讽和轻视的心态,可也不至于到要杀了自己的地步。 更奇怪的是明明两人单独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可临到静心竹舍她才痛下杀手,与其说蓄谋已久,到更像是临时起意。 辰若影很坦然。“如果说谷里还有人能连续施展十八金针,除了师傅就只有若雁。我也很好奇,她为什么这么做。这几年她在谷里风评一直不错,不论是师兄弟还是小辈哪怕是药人都对她赞誉有加。当然除了师傅。” “为什么?” “不知道,师傅的事情我哪里清楚。”辰若影摊手表示不知情。“不过自从若羽失踪之后,她就格外努力,起初还好,后来就是奇怪的循环,她越努力,师傅越不愿意见她,后来变成私下场合师傅从不见她的地步。谷里也是谣言四起。” “说什么呀?” “大致上的意思就是她想替代若羽。心术不正一类的。” 蒋小花长长的噢了声,总觉得事情不如表面那般单纯。 转眼之际已经到了戒堂,辰风谷四面皆是悬崖峭壁,至于出谷的路,她确实还未发现。 而戒堂就独自占了一面山壁,依山而建。大大小小的石壁山洞布满悬崖。 此番光景让蒋小花来了兴致,指着崖壁感叹。“我记得戏文里隐士高手都住在这些地方,什么悬崖峭壁什么深山老林。以前以为是假的,现在看来,诚不欺我。” 与此同时,崖壁最顶端的一处洞穴,黑袍石老如夜枭一般顺风而下,稳稳停在蒋小花身前。 老人身形佝偻,雪白的眉毛垂在眼角,满是褶皱的黝黑皮肤同谷里的老榆树皮一般。 只有那双眼,不见一丝老态和浑浊,如鹰般锐利的审视眼前娇俏的小姑娘。 辰若影上前半步拱手行礼。“石老,这是谷主的外孙女。特意带来给您瞧瞧。” “说什么客套话,我还能不知道你师傅那点花花肠子。”石老黑袍鼓胀,转身朝身后石室而去。“小姑娘,你长得和你母亲很像。” 说话间三人进了石室,说是石室其实不过是个宽大些的山洞,简易的摆放着桌椅板凳。 甚至桌上还放着一个已经凉了的馒头。 石老随意的摆摆手示意两人自己找地方坐。 蒋小花偷眼打量辰若影见后者自然熟练的寻好座位,并无任何客气寒暄,也只好跟着学。 “说吧,你师傅让你带他的宝贝疙瘩来见我做什么?”石老毫不客气的询问。 辰若影带着一贯白兔似的笑回答。“一点点小事,想问问您老。” 嗯,鼻腔里发出的声音,石老连带着鼻子都没法相信这句话,盘竹铁棍猛地一怵地面,起身要走。 蒋小花一愣,开门见山的直说道。“我们来是想问问冰蚕的后遗症?” 狐疑的眼神落在蒋小花身上,仿佛能将人灼穿看化了一般。 石老语气稍缓和了些,“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蒋小花心想,事已至此不如一五一十的说了,坦诚些人家才会愿意与你说些真话。 “我有一好友身中千机之毒十年,如今毒发危在旦夕。据说只有冰蚕可解,可我又听说冰蚕的后遗症无法预测。” “那一定是个俊俏的小伙子吧。”石老瞧着一丝不苟,说的话倒让人不知如何应对。 “其实你可以去问问他,要不要治是他的事,帮不帮他治是你的事。如果人家压根就不想治,你又废个什么劲?!”石老话糙理不糙。 蒋小花却只能苦笑。“他已经昏迷好些日子了,怕是最后不是毒发便是熬得油尽灯枯。” “那你好好想想,他能不能接受活下去带来的代价?” 第一百二十八章 活着的代价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石壁潮凉且凹凸不平。 照明的油灯即便是白天也是亮着的,豆大的萤火却是这一方天地唯一的温暖。 蒋小花的眼神随这萤火定格在破旧的八仙桌上。 从小在死人堆里成长起来的经历,让蒋小花觉得没有任何一件事能比活着更重要。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吗?!只要活着,那怕现在看不见希望,可总能等到那一天。” 辰若影点点头。 石老却发出一声嗤笑,“小丫头,你还太年轻,有的时候人不怕活着,也不怕死。怕的是想活着不能好好活着,想死又不能死。” 从岩壁的笼屉里取出两只碗,石老给两人倒了水。 那只缺了小口的碗,让蒋小花一瞬间有了回到恒明县家里的错觉。 石老以为蒋小花嫌弃用具粗陋,不曾想,下一刻她豪爽的一饮而尽。 “这碗真像我家那只。” 石老只觉得心里有根丝线就这么生生折断,那颗沉寂多年的心竟然想起了往事。 “是啊,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回不去家的,有的不愿意回,有的回不去。住在这石壁寒洞还不如寺庙的苦行僧。” 说完转了个身,将黑袍遮挡的手臂展示给了蒋小花。 干瘦的手臂上肉眼可见的鼓包,一个挨着一个,每个鼓包又牵出条血线顺着手臂汇成粗壮的一条奔着心脏袭去。 “辰穆楼那臭小子,我知道他定然是想让你来听听我这档子陈年旧事,好让你断了用冰蚕的念头。” 说罢又指着手臂的血线介绍。 “这呀,是六十年前苗疆圣女下的蛊毒,不是病不会传染。具体的反应大概就是身上的鼓包会越来越多,最后心脏胀裂而死。” “您是为了这个进的辰风谷?”蒋小花指了指他裸露在外的手臂。 “怎么可能,这是蛊,不是病,辰风谷治病不医蛊。况且都六十多年了也没要了我的命,说来她当时也不是想让我死。” 说着又用黑袍将手覆盖严实。 “说来我当初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不然那里请的动你的曾外祖来施针。救她之前,你曾外祖就告诉我,会有不可预判的后遗症。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蒋小花觉得这情况到的确和自己的很像。 “我答应你曾外祖替他守谷五十年,那几天我就收着她,直到第七天,我以为什么后遗症都是骗人的时候。” 一身悠长的叹息在这石室环绕撩人心寒。 蒋小花没由来呼吸渐缓,深怕影响了事情的发展。 “你可曾见过妙龄少女当着你的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脸颊凹陷,皮肤松弛,甚至连清澈的眸子都变得浑浊,那简直就是一息间变成八十岁的老妪。” “那然后呢?” “然后?呵!”石老轻笑,看不清表情,可这笑声并不愉悦。 “我自卖自身50年才救活的人,就在我眼前疯了。对于女人来说,面皮是多么重要的东西,甚至比生命更重要。” 说到这,石老端起八仙桌上的碗,慢慢喝了起来。 石室安静下来,蒋小花察觉到石老的手在颤抖,显然他并不想往下说。 蒋小花觉察自己过于残忍,非要来揭人家的伤疤,还是陈年旧伤。 “石老,今日多有冒犯,还请见谅。”蒋小花屈膝道了一记万福,便准备离开。 而石老却挺直了腰杆,他想明白了,把这件事告诉蒋小花,不为别的,只是想说。 “丫头,等等。听老头子讲完。”语气里是微微不可查的乞求。 蒋小花只得重新坐会原位,等待下文。 “那时候,我告诉她,我说不论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可是呀,我没想到这句话却让她疯得更加彻底。她告诉我,现在不能接受的不是我而是她!” 石老说着脸上又挂着没古怪的笑容。“而我做得最傻做错的一件事,就是宣布我要娶她,我说为了表明我爱她的决心,我愿意娶她。” 鼻腔发出的冷笑,似在嘲笑她更多的却是自己。 石老指了指自己的手臂,“这是新婚夜她亲手下的蛊,为的是让我也感受丑陋的活着带来的痛苦。她说,她不怕颜容衰老,可是容颜的衰老身体却还年轻,这是让她无法接受的,她说既知如此,她情愿就那样死去。” “她死了?”蒋小花皱眉,心头一紧。 石老点点头,“她用了最厉害的蛊,屠了害她的人满门十四口。最后啊。” 声音忽然哽住,无法继续。 蒋小花也不催促,静静的垂首等待。 “她当着我的面,跳崖自尽了。” 蒋小花捂住了嘴,惊愕声任旧由着指缝溢出。 石老艰难抬起那只手,缓缓摊开手掌,又再度缓缓握紧,却依旧是空。 “冰蚕救人,更考验人,考验的不仅仅是施救者更多的是被救之人。” 石老原本佝偻的身体眼下更加弯曲了。 蒋小花呢喃低语着最后一句话,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石壁有水珠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岩壁边的陶罐里,嘀,嘀,嘀…又落在三人心口之上。 “您后悔吗?”蒋小花不安的问道。 石老眼神飘忽转而又阖眼沉默着。 “后悔吗?我不知道。她死的那些日子,我夜夜无法入睡,只要一闭上眼,就是她在悬崖前的最后一幕,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只有厌恶!” 一声叹息,让人像是寒潭里的溺毙者,无法呼吸。 “她和我说得最后一句话是,我真希望你没救我!” 呵呵呵,石老干笑两声只觉得鼻头微酸。 时过境迁,自己回头再说起这件事依旧是如当初那般心酸痛楚,而这些并未经过时间推移减轻。 “丫头啊,我也不知你经历了什么事,需要用到冰蚕续命。想清楚了就好。” 说罢,石老缓缓起身也不再理会两人径直走出石室。 石室外阳光璀璨,带着冬天适宜的温暖。 黑袍沐浴在阳光下,阴寒也淡去几分。 “石老请留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希望能从你这得到答案。” 蒋小花起身,双手撑着摇晃不定的八仙桌 。 “如果能重来,您…” 第一百二十九章 出谷救人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石室外是这个冬日难得的好天气,天蓝云清,阳光和煦。 石老缓缓转过头,看不见表情。“我呀,即便是重来,我还是会救她,毕竟我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她死。” 蒋小花颓然无力坐回位置。 风吹进石室发出呜呜声响,犹如老人的哽咽哭泣。 “小花,你还好吗?”辰若影不知何时站在蒋小花身侧,想要安慰的手,僵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我没事呀,我挺好的。”蒋小花转身对上辰若影担忧的神色,内心越发沉重。 “真没事?”辰若影再问。 “那你到底想我有事还是没事。”蒋小花有些许不满的反驳。 辰若影伸手揉了揉蒋小花蓬乱的发顶。“去看看师傅吧,你这样子才像个小姑娘。” 蒋小花只觉得眼睛酸涩涌出眼泪,心里不知为何觉得悲凉和无力。 辰若影慌了神,也不知自己是那句话讲错,引着人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霎时间生出股出为人父的无措和责任感来。 他蹲身仰视着莫名垂泪的蒋小花。 “我也不知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但是你回到了辰风谷,这就是你的家,有些事有些责任如果你不想背负,那就告诉我和师傅,我们来。这些年亏欠你的亲情,我们会一点不少的弥补给你。如果可以,我可以是你的叔伯,如果你不想去找父亲,那我也可以是你的父亲。” 蒋小花瞪大双眼,一时忘了哭泣,没一会又胡乱抹了把脸,腾得站起身。 “走吧走吧,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事来。” 寒潭边的竹子搭的简易凉亭,与悬崖融为一景,野外自然和谐的美。 辰穆楼支着鱼竿,慵懒的躺在躺椅上,破旧的草帽堪堪遮住脸。 “他是睡着了?”蒋小花远远停住脚步低声询问身边的辰若影。 “师傅这种状态,多半是在想事情。钓鱼只是个幌子,就是不想让人喊他罢了。”辰若影脚步不停,朝着凉亭径直走去。 可蒋小花瞧着辰穆楼一动不动并不像是辰若影说的那般。 偏移些许视线,辰若影张大嘴巴做着夸张的口型,示意蒋小花快些过来。 等着人走近,又挥舞着手示意蒋小花把辰穆楼盖在脸上的草帽拿开。 蒋小花思量许久,颤颤巍巍伸手,随着草帽移开光线骤然增强 。 草帽下辰穆楼一双眼啼笑皆非,定定瞧着两人。“你个师叔还能带着孩子这般没大没小 。” 大约是瞧见蒋小花脸色不好,辰穆楼收起搁在扶手上的双脚,笑出自以为很慈祥的笑来。 “丫头,你来了,是去找了石老回来了吗?” 蒋小花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自顾自寻了处干净地方坐下。 辰穆楼觉得自讨没趣,可心里并无不适,小姑娘发脾气才是正常,对外人才需要端着客客气气的。 “说吧,想要外祖做什么?” “我也不知,我其实心里挺乱的,外祖。”蒋小花将下巴搭靠在扶手上瓮声瓮气。 辰穆楼心中一阵狂喜,这几日的嘘寒问暖推心置腹想来是真的没有白费,这丫头终于肯喊自己一声外祖。 蒋小花见两人具不出声,索性又起身,伸手拎起辰穆楼闲置的鱼竿,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水面,水波漾开,原本聚在一起的鱼儿也四散逃开。 辰穆楼整个人此时依旧沉浸在蒋小花的外祖二字中,心中甚是欢喜。 “让我眼睁睁的看他去死,我做不到。可是如果他醒了,发现自己武功尽失,那与他而言同废人有什么不同,那时候他该是巴不得我别救他。” “那就去救啊!”辰若影见她犹豫不决直言脱口而出。 “可要是武功尽失呢?” “那就别救。” “那我也不能看着他死啊。” “那你闭上眼。” “不是啊,我也不能不做一点努力啊。” “那你救他啊!” “可是万一他武功尽失,或者聋了哑了怎么办?!” …… 辰穆楼好整以暇瞧着蒋小花和辰若影讲了半天的车轱辘话。 蒋小花拧着眉手舞足蹈的解释努力想要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辰若影坐在凉亭外的巨石上表情严肃的回复她。 画面格外的温暖人心,辰穆楼生起了三世同堂的满足感。 “我们来捋一捋问题啊,那个小子叫什么来着?”辰穆楼出声询问。 蒋小花想要张嘴回答,后者又挥了挥手制止。 自己才认回来的外孙女很有可能会被这个小子拐跑,还是不知道叫什么好,省得糟心。 辰穆楼清了清嗓,满意的接受蒋小花的目不转睛。 “现在这个问题不是在于救不救,丫头的意思是要救,那么辰风谷全谷上下一心,那小子只要还没下葬,我们就必须给他医回来。” 掷地有声,义正言辞。紧接着辰穆楼语气渐缓,变得柔和,深怕蒋小花有点不开心。 “人都说有利有弊,对吧。丫头?” 说话间又忍不住打量眼蒋小花。 “人家哪怕是破个皮都可能留下疤,这小子,十年的旧毒发作,有点什么不也是很正常吗?!” 蒋小花毫无动静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坐着紧盯着辰穆楼 。 见蒋小花如此,辰穆楼只能咬牙继续说下去。“你在想想刚刚石老讲得那些人活着才有希望的屁话。啊,不是,那些洗涤心灵的言语,你不觉得很有道理吗!” 蒋小花依旧不言不语,辰穆楼索性直言不讳。“既然你这么犹豫,难以下决定,那么我来做,以后你要恨要怨都来找我!我无话可说。” 蒋小花猛然心跳加速,心中怅然若失。她知道,辰穆楼的答案定然是不救。 念及此,蒋小花从座位上站起身。“救他,后果我能接受,至于他,我相信他也可以。” 辰穆楼眉眼柔和开,显然蒋小花最后关头的魄力让他极为满意。 拍了拍她的肩,瘦弱的甚至没办法挑起水,眼下却挑起一条人命。 “丫头,有句话叫做,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人我们先救,至于后面的交给老天。” 辰穆楼面上春风和煦,转身背对着蒋小花已然阴云密布。 踢了脚巨石上若有所思的辰若影。 “还坐着干嘛,走啊!” 第一百三十章辰风谷少谷主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辰穆楼是个行动派,既然决定为了蒋小花要去救郑琛煜,当下便开始带着辰若影满谷游走准备必须品。 而蒋小花则由石老带领率先出谷通知颜大夫和木星冥。 一想到即将能出谷,蒋小花自行脑补了许多出谷方法。 比如由石老带着飞上去之类。 可没想到,这路竟然如此普通和显眼。 寒潭悬崖边有一半人高石洞,两壁布满青苔和水迹。 洞内黝黑不见五指,且狭窄低矮。两人蹒跚前行数十步后豁然开朗,继续朝前道路又再度变得狭小。 蒋小花瞧着远处隐约有了光亮。 “小丫头,我就送你到这了,有人拦路,你就把你的扳指给他们看。老头子好多年不曾出谷,如今还是不想出去。” 说罢挥了挥手,示意蒋小花快些离开。 蒋小花转身道一记万福。“一直忘了谢谢您指点迷津,谢谢!” 石老纹丝不动,算是泰然接受了蒋小花的谢意,瞧着小姑娘远去的身影,也盼她得偿所愿。 令蒋小花想不到的是出口竟然是辰风药堂的后院。 众人瞧着眼前这陌生的女子,眯缝着双眼从山道里行出,具是好奇的上下打量。 而药堂掌柜带着队护卫浩浩荡荡将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下辰若鸥是辰风药堂的掌柜,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为何从这出来?” 面上带笑,话里带笑,即便是此等剑拔弩张的气氛,辰若鸥浑圆的脸上也是人畜无害的笑容。 这也是蒋小花见到的第四位和自己娘亲同辈的师兄弟。 不同于辰若鸿的端方促狭,不同于辰若影的书生意气,不同于辰若雁的美艳刻薄。 辰若鸥则是一个眉眼带笑的圆胖男人。 见到蒋小花手里穿着红绳的扳指,本就眯缝的眼睛几乎变成一条线,左右翻看多时,脸上的表情终于不再是笑着的。 因为扳指太大,蒋小花想着既然自己已经承认了辰风谷是自己的家,辰穆楼也认了自己,那索性就大大方方的把扳指穿了红绳挂在颈间。 辰若鸥将扳指递还给蒋小花,见她郑重其事带好才开口询问。“师姐还好吗?” 即便眼睛小的让蒋小花瞧不出眼球黑白,可那股诚意却是扑面而来。 “娘亲她在另一个地方应该很好。”这是蒋小花想着应对辰穆楼的说辞,没想到在这用上了。 圆胖的脸很快垮了下来,空气刹时间变得凝滞,众人皆是无措,左右环顾可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仅是两息,又重新扬起笑脸,拍了拍手,朗声道。“为了庆祝我师傅找到我侄女,这个今天辰风药堂全部五折。” 后院煎药,打扫的小童则迅速的四散开奔走相告。 辰风药堂正厅响起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辰若鸥已然遣散护卫,而自己则站在蒋小花身侧。“这些全当替师姐积德,下辈子希望她别做女人了。” 蒋小花边觉得感动,边又诧异辰若鸥直白的性子,难听点该是缺心眼的性子。 “你愿意叫我辰若鸥也行,叫我鸥叔也可以,有事你就来辰风药堂找我。我呀从小就懒散,医道学**比不上其他师兄弟,吃的还多,只有师姐不嫌弃我,还常常把自己那份饭食分给我。等长大了,师傅瞧我的确也是没什么天赋,我呀就被派遣来管理辰风药堂,还好幸不辱命。” 蒋小花惊叹于辰若鸥的直白,仅仅是见过一面,两人交谈不过一刻钟,他已经把自己介绍的清清楚楚。 再蒋小花再三表示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辰若鸥才算停止了寒暄和请蒋小花吃饭的打算。 圆胖的胳膊在辰风药堂外挥舞,声如洪钟。“小花呀,下次来找鸥叔,鸥叔请你吃好的,有事记得来药堂找我。” 这一路行来,因为辰若鸥的过度热情,蒋小花几乎被半条街的人,恳求,威胁以及攀关系。 好不容易突破重围回到客栈,虞娘扭着细腰飞快迎了上来。“我的蒋姑娘,你可回来了,可真是多亏了你。” 蒋小花不明所以,只是讶异于虞娘的态度,那只迈进门槛的脚又收了回去,抬头看了眼匾额,确认自己没来错对方,心下稍安。 “虞娘可有何事?”蒋小花不解的直视对方。 因为上次命案,客栈生意越发惨淡,正当虞娘想着彻底将店铺转让时,木星冥却给了笔不菲的银子将店铺彻底包了下来。 念及是自家金主,虞娘态度自是恭顺的甚至于狗腿谄媚。 “无事,只是今个瞧见您格外亲切,房间日日给您打扫,您好生休息,有事您吩咐。” 说着目送蒋小花逃也似的离开。 木星冥此时正在后院练剑,听见虞娘娇媚的嗓音,自也是知道蒋小花回来。 足尖一点,稳稳落在窗台。“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在辰风谷找着爹了,不回来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背对窗户的蒋小花吓得手一哆嗦,倒茶的手,险些将茶壶甩飞出去。 “你能不能不要在人别后说话,吓死人了。” “颜大夫说是有事先回北联城了。”木星冥翻转茶杯,给自己斟了茶,不再言他。 蒋小花原本带着满腹疑问想问颜大夫,眼下只能将它们憋回肚子里等待下次重逢。 “我已经请了辰风谷谷主同我们一起回北联城。半晚时分出发,争取明早能回府,只是辛苦你连夜赶车了。”蒋小花斟词酌句说得含蓄客气。 木星冥停顿片刻,拿着茶具却忘了喝茶。“辰风谷老谷主至少有十年不曾出谷了,你居然能请动他?!不会真是你爹吧。” 太阳穴突突的跳,感觉伤口又要裂开了。 蒋小花真怀疑木星冥初次见面时的高冷其实是装的,不过是不熟悉自己所以不敢造次,深怕被自己弄死,现在知道自己不可能打得过他,说话可真是一刻钟能气死人八遍。 也是,就木槿那种人怎么会有什么深沉的下属,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不是我爹,他是我外祖父!” “咳咳咳,那你不是辰风谷的少谷主?” “年轻人,说什么胡话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深夜遇袭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落日余晖撒满这哀鸿遍野的小镇,也温暖着所有的人心。 辰穆楼站在窗外,头上粘着枯草,修剪漂亮的胡子凌乱不堪。 蒋小花曾经想过,辰穆楼会不会武功,如今看来显然是不会。 慌忙放下手中茶杯,一道残影眼前划过,木星冥殷勤的伸手准备搀扶辰穆楼。 你这么狗腿,木槿知道吗?! 辰穆楼丝毫不领情,略带嫌弃的拍开木星冥的手。 “走开走开,老夫不喜欢你这胡说八道的小子。” 说着伸手麻利的从窗外翻进屋。 “我怕大街上有人认出来,为了不给掌柜添麻烦,我就让若影寻了梯子上来。”辰穆楼接过蒋小花递来的湿帕子擦拭满是尘土的脸。 木星冥则像只山林间的野猴子围着辰穆楼不停打量。 蒋小花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估计辰穆楼毒术冠绝武林,他怕是该上手揪他的胡子。 “你看够了没,看够了快去准备马车,我们早些出发。”蒋小花伸手推搡着任旧好奇不愿离开的木星冥。 门再度砰得关上。 蒋小花火速收拾行李,嘴里不停的埋怨。“您说您这么大年纪,爬窗户多危险,不是说好在辰风药堂碰面,万一我不在这呢。” “哈哈哈哈哈。”畅快的笑声尤为清晰。 蒋小花停下手中的动作,不解的转过身,看着辰穆楼。 “你呀,和你娘一样,爱操心。” 从蒋小花第一次喊他外祖起,辰穆楼可以明显察觉出这丫头的变化,不再彬彬有礼,也会有无伤大雅的小性子,会关心和埋怨自己。 那种女儿重回身边的的温馨感觉,让辰穆楼很满足。 蒋小花则听完他的话,继续转身手脚不停的收拾行李。 真好,还有亲人。 雁翎在寒风中飞速前行,有着惊雁穿云之速 。 辰穆楼郑重其事将一只四方铁盒交给蒋小花。 铁盒寒铁锻造,入手更是冰凉,蒋小花想要打开,可辰穆楼快人一步,大手有力的按住盒子,阻止它被开启。 “这里面装的就是冰蚕,盒子分两层,下面那层是寒冰,你一打开寒气就散了,里面的冰蚕受惊容易吓死。等它到人身上吐完丝最后不是被体温热死就是吐丝累死。所以是很娇贵的东西。” 闻言蒋小花将盒子移火源,放置在车厢一角。 远处黑暗中北联城雄伟高大的城墙隐约可见。 木星冥并未转身,而是空出一只牵动缰绳的手拍了拍车门。 “我们很快就能到北联城了,抓紧时间多休息会。” 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勉强蒋小花听个大概。 “外祖,您先休息会,路途漫漫还有些时间才到。” 说着从夹层里掏出软枕和薄被。 很快腾空一处空间,“外祖,这地方归你,等到了地方你能再起来。” 辰穆楼也不反驳,满心欢喜的享受蒋小花安排。 “叮咚”就在室内一片祥和,爷慈孙孝中,这声脆响彻底打破了美好的画面。 马车骤然停下,骏马在漆黑无人的旷野里发出嘶鸣。 心脏漏停了一拍,蒋小花刚想开门问问木星冥何事,门却被人在外头狠狠按住,纹丝不动。 “外面有波皇极卫,你不要出来,除了我,任何人来都不要开车门。” 蒋小花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脑海里是武库的滔天大火和生死不明的郑琛煜。 此时,身旁伸出的另一只手将她的手从门上拿开。掌心干爽带着令人心安的体温。 辰若影看出她的恐惧,摸了摸蒋小花的脑袋。“傻丫头,你去陪着师傅,我出去会会他们。我们辰风谷出门怎么能没点手段。” “不行。”下一秒他的手反被蒋小花握着,摇着头表示拒绝。 辰风谷医毒双绝不假,可刀剑无眼也不假。 辰若影双手搭在蒋小花瘦削的肩上,迫使她看着自己。“丫头,我很高兴,你担心我,可是我们坐在这让木小兄弟在外拼杀并不是良策,只要马车再朝前行上一段里,北联城城楼上的守军就能看见我们。” 说完,又伸手敲了敲门,朗声道。“木小兄弟,开门。” 木星冥听着声音不是蒋小花,心里自知是有人要来,孤烟长剑快出残影,在黑暗中碰撞出火花。 围攻的皇极卫瞧着在他身上一时半刻讨不到好,很快又分出一人朝辰若影冲去。 蒋小花只听见车厢外叮叮当当的响动,内心煎熬。可又自知出去只会添乱,心中越发焦急。 木星冥压力骤减,可又无法迅速解决眼前三人。 另一边,辰若影跑得飞快,身后是举剑追来的黑衣人,几乎是边跑边从怀里掏出些瓶瓶罐罐。 空中飘起一阵粉色雾气,黑衣人止不住身形冲进雾中,紧接着惨叫声惊得车厢里蒋小花一阵寒颤。 雾气散去,黑衣人轰然倒地,双眼消失不见,留下两个巨大的血色窟窿。 “快,前辕的包袱里有信号箭。”木星冥顾不上身上挂彩,朝身后辰若影喊道。 于此同时,红色闪光直冲云霄在空重发出巨响绽出一个醒目的木字。 “快回来。”声音是辰若影发出的。 木星冥听见声音的同时,脚步一错,身形朝后迅速滑出。 一只刻着繁花的瓷瓶在黑衣人脚边炸裂开,三人闪避不及,身上细小的伤口沾染上雪白的粉雾,竟然慢慢开裂,血肉混合物一点点自然剥落。 三人发不出声音,可狂乱扭曲的身姿昭示痛不欲生的。很快,地上只剩下一大摊子肉泥。 木星冥显然见惯这种场面,连声赞叹。“这辰风谷果然是好东西多啊。” 辰若影自然是很欣赏木星冥的态度,自豪的介绍道。“这药名叫千树万树梨花开。这药只要有一点伤口沾染上,除非剜肉去骨,不然结局这是这三人。” 木星冥打量自己身上或深或浅或长或短的伤口,恐惧感油然而生。 辰若影显然是看透了他的想法,拍了拍他的肩。“哎呀,你要相信我,我那能连你也不放过。” 木星冥背后起了一层白毛汗,即便是对着黑衣人也没有的恐惧。 “影叔,你们还好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再遇皇极卫 - 盛宠小仵作 - 明月照朱窗 精铁打造的雁翎无一处破损,无一处创伤。 空旷的官道上犹如一座小型的坚固堡垒。 蒋小花记着木星冥的叮嘱不敢开门,可听不见外头的打斗声,心中越发焦急不安。 木星冥被拍门声打断了又怕又羡的思绪,对着辰若影道。“前辈,先回马车,我们要赶紧出发,这附近怕是还有一波。” 辰若影也不矫情,拍响了门,“小花,影叔大胜归来,快开门。” 蒋小花将门让开一条缝隙,确认辰若影无误才将人重新放进车里。 “师傅,是皇极卫啊。这四个应该是负责查探和联络的玄黄二卫,要是其他两个来,外面那小子怕是拼死也只能是拖个一刻钟。” 马车重新启动,辰穆楼阖着的双眼睁开,一道精光乍现。 “老头子太久没出谷,这些小鱼小虾也来蹦哒。” “不是冲您来的,毕竟您闭谷之前与他们相安无事,没理由如今派几个不入流的小虾米,来试探我们。” 辰若影倚靠着车壁,大脑飞速旋转。 “应该是冲这车来的,得到的命令大概是,如果没请到您,车上人杀。如果是请到您,经量拖住,等地字卫或者天字卫。看样子那郑家的公子是真不受欢迎啊。” 辰若影说完又淡淡瞟了蒋小花,满眼揶揄的笑意。 当然,如果是皇极卫首领在场怕是怀疑组织出了内鬼,泄露了消息 。 辰穆楼点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说话。 蒋小花则乘机问道 。“外祖同皇极卫打过交道吗?” “哎,丫头,你要知道,我们辰风谷的江湖地位在民间还是很高的。”辰若影笑着朝身后塞了个软枕,靠着车壁休息。 疾风踏月步太久不曾使用,今晚用着还有些吃力。 辰穆楼则瞧着他,摇摇头。“让你平日无事多练练步法,看你这样子定然是惰怠了。” “世人对医者还是很敬重的。辰风谷向来医术颇佳,不论江湖门派还是朝廷世家,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来谷里求医,多半都有回应。而且我们向来中立,绝不参与任何争斗。” 辰穆楼拍了拍蒋小花的肩,抚慰道。“放心,会没事的。辰风谷的毒也不是吃素的,皇极卫很神秘,我年轻那会就存在。只是我们很少掺和江湖上的事,没想到它如今已经发展成此等规模。我还以为早就被灭了。” 马车平稳的飞速前行,蒋小花悬着的心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远处北联城数十道身影,身着暗红劲装,脸上是统一的黑色面罩。 如鬼魅般自城墙一闪而逝,朝官道奔袭而去。 树枝发出轻微的摇晃很快又恢复平静。 “如今这武林门派,也不似我当年那般单纯,当年就是一群莽夫武痴和些擅于算计的老家伙组成的武林联盟。现在不同了,这江湖比朝堂还混乱,不仅仅是有武林门派,甚至还有朝廷大肆在收刮游兵散勇,组了门派叫什么来着?”辰穆楼挠挠头,一时想不起。 闭眼假寐的辰若影提醒道。“师傅人叫天一阁。好像阁主就是那郑家的公子。” “哦哦哦,年纪大了,这些事记不得又不打紧。这郑家小子看样子是比不上贤王呀。可惜哟~” 辰穆楼的表情丝毫不像是记不起的,不过就是不喜欢郑琛煜罢了。 “贤王?我朝有瑞王,端王,靖王,没听说有贤王呀?”蒋小花能知道这些,归功于木槿隔三差五在书房变着花样的骂这几人,以及一些王公大臣。 “贤王呀,是小皇帝的叔叔,当初先皇驾崩,大家都以为他会夺权继位,可惜人家丝毫不感兴趣,据说娶了名美娇娘,等着小皇帝坐稳江山便归隐山林,只可惜啊,出了那档子,整个贤王府被屠的一干二净,连条狗都没放过。”辰穆楼无不感慨,惋惜的摇摇头。 蒋小花的好奇心瞬间被再次激发,国只重臣能因为何事被杀?! 看透自家外孙女得想法,辰穆楼抿了杯中茶水。“能有什么事?!到了他那个身份,除了通敌卖国还能有什么事。” “不是说他要归隐山林吗?” “是啊,所以说少和朝廷那些人接触,那些家伙心脏比别人多一窍,坏的很。不过这事,据说举报的是贤王的最重视得手下,这个真假还真难说。”辰穆楼皱巴的脸显得更皱巴了@,语气尽是不屑。 蒋小花低着头,唇上一抹笑,春风和煦。 辰穆楼心头一松,看样子刚刚的刺杀并没有给丫头带来负面的影响。希望接下来平平安安到北联城。 “辰谷主,还有一个时辰,就能到北联城了。”门外是木星冥的声音。 “蒋姑娘,将车顶毒针放出来,快。”马车顶发出沉闷的一声。 飞驰的马车也生生停了下来,蒋小花身形一顿狠狠甩在车壁之上,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也来不及问木星冥,急忙去扣动车顶悬灯的暗扣。 在扣动暗扣的同时,车顶传来凄厉的一声短呼。 辰穆楼脸色一凛。“怕什么来什么!” 说着竟要起身。 依靠进门车壁休息的辰若影缓缓睁开眼,先是顺手揉揉蒋小花的脑袋,紧接着冲辰穆楼坚定道。 “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这种杀人的事,弟子来。小花在这陪着师傅,这三处有机关,虽然能放出什么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是有用的。” 白皙纤长的手指划过车壁三处。“看清楚了吗?!关好门!” 辰若影心知肚明,如果只留木星冥一人,那至多一刻钟,整车人将全部成为瓮中之鳖,任人宰割。 只要能拖到北联城来人,那么自己一行人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蒋小花伸手想抓住辰若影,衣角擦着指尖划过,一颗心沉得说不出话。 “说起用毒,若影的手段是如今辰风谷的翘楚,你且放宽心同外祖等着就是了。” 辰穆楼的笃定和自信给了蒋小花莫大的安定。 其实辰穆楼也心里没底,只是瞧着蒋小花慌乱无措,自己断不能再乱了阵。 离马车三丈开外,面覆金色面具的男子,身旁跟着四名黑衣人。 瞧见车厢里出来的辰若影,眼睛眯缝起。 “看来是真的?”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