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缘起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宫阙巍峨未改,只是朱颜不在。凝望昔年合欢,粉霞亭亭如盖。既知今日,绝不该引你到这所谓荣华场、富贵乡走半遭,宁愿和你做对无名小虫,不知晦朔,不问秋冬,对食春露,并御夏风,仰看朝霞,俯拥夕梦,不必在漩涡中挣扎沉沦。哪怕秋风起,秋草黄,秋叶染秋霜,我们身体渐渐僵硬,永远不再苏醒,也要以同一片红叶为棺盖,盖下是我们紧紧相拥。 是年正月初九,又逢玉皇百年一次的圣诞,凌霄宫中早就备下圣诞筵会。但见星河环绕,日月耿耿,放射无尽光明;凤鸟翔集,金乌振翅,扰动四方清风;桂殿兰台,琼楼层叠,笼满浩渺紫烟;芝兰丹桂,仙葩彩卉,阆苑馥郁异香,真是数不尽的清净,道不完的美好。吉时已到,司礼大神妙音穿透寰宇:“恭迎昊天金阙无上至尊上帝圣驾”,众神整肃形容,九龙合力抬来御坐,玉皇从清风中幻化而出,正坐御坐中央。 玉皇身穿九章华服,头戴十二行珠冠冕旒,面目祥和,如人神慈父,亿万年来面不失颜,腰中玉带系着一面穿丝宝镜,宝镜大小如手掌,边上有水云纹,反面不辨花色,正面清若太液之水、色如满月之面,顶端有一小孔,穿白赤黄青黑五根丝线,甚是醒目。穿丝宝镜乃玉皇在人间修炼之时,顽石奉心、彩凤献绒所得。那时,玉皇在无怨峰上专心精进,常到一块巨石下吐纳,星移斗转,不知历经几何,风雨摧之、雷电击之而巨石色不变,也不曾掉下一颗碎屑来,且有一凤鸟,身有五色,状若斑斓祥云,天色一幕,便到巨石顶上安眠,玉皇深以为异。玉皇得道之日,那顽石化心为铁,铸铁为镜,凤鸟髡首得绒,结绒为丝,双双献于玉皇。由于同经无数劫风雨,玉皇视之若珍宝,以丝穿镜,佩于腰间片刻不曾取下。这宝镜自然不是凡物俗器,但却也没有照透天日,驱妖伏魔,洞察古今来往的能力,只有一点奇异之处,人视之,无论喜忧,镜中自己皆似在笑,顿时除却烦忧,拔却心草,周身充满力量,敢于逆流向前。 玉皇的诞会自然非比寻常,虚无越衡天以上的要神均来贺寿,仙娥献声,佳肴珍馐,丝竹渺渺,玉清宫一改往日的冷清,竟像人间做寿一般,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只是礼节繁复,玉皇早已不耐烦,便朝司礼大神道:“朕观华夏之上光晕转淡,或许是刑法律令严苛,百姓徭役赋税繁重,不如现在就休了这歌舞场,让朕尽快到华夏之地环视,早点救生民于水火之中吧。” 司礼大神忙趋身向前,躬身答到:“回陛下,陛下以亿万载修为执掌天枢,乃万神之元首,万民之君父,宇宙洪荒皆在一念之间,毫厘之差便能让沧海变桑田,似今日诞会,几时受拜、几时纳贡、几时下凡、几时归殿,都已安排妥当,况那人间之事,本就反复无常,骤变常生于毫末,悲喜常交于一瞬,人间之人更是浊如星泥、浮如云气,星海浩瀚,大罗天以下众生无数,陛下不必牵挂于一地,望陛下还是按时辰动身吧”。 玉皇何曾不知道这些,只是对司礼仪大神向来操纵权柄十分不悦,无奈又需靠他办事,便正色道:“那就按你所言行事吧。” “贺礼”“贺毕”的声音不知在司礼大神口中响了多少次,终于到了赴人间环视的时辰。玉皇修炼之时,幻化游历,确觉人间有些人愚钝不堪,勾心斗角、杀戮攻伐,大多也不过是争得了些许小利,但难得的是,大多数人都怀有一个“情”字,父母子女之间厚重如山的亲情,少男少女之间灵动如水的爱情,志同道合者之间坚硬如铁的友情,无论是哪一种都能融化一切苦恼,摧毁一切坚冰。也正是有“情”的存在,让人间始终氤氲着一种曼妙的气息,这气息从田舍人家袅袅炊烟中生发出来,从少男少女绯红如霞的脸上映衬出来,从高山流水的琴瑟丝竹声中升腾出来,莫不沁人心脾,令人心沉气定,道行日益精进。但如今,这种气息愈发浅淡,且不时有冲天的怨气、血污气,遮云蔽日、久久不散,这样下去,那氤氲的“情”气不久就将消散殆尽。但正如司礼大神所言,玉皇虽贵为人神共主,位不可不谓不尊,却又不能自由改变天枢,甚至不能随时环视四方,也只有趁着这百年一次的日子四处察访察访。 随着司礼大神一声高扬的“移驾”,牧民大神在前带路,玉皇和一班首要之神首先驾临到无怨峰。那无怨峰处于荒境之中,群山簇拥,以前并无一楼一阁,峭壁绝立,苍松孤挺,鸟飞不至,现在峰上竟矗立了一座宝殿,斗拱飞檐,虽然不大,但依壁而立,极尽工匠之巧,可想而知,运送石料木材也绝非一日之功。再看那门额,横挂“金仙殿”三个鎏金篆字,字体遒劲沧桑,却无落款,门额有一联,上书“江山万里盆中景,星月无限纱里萤”。“好气魄!莫不是想到凌霄殿坐坐”,玉皇冷笑道。 再看那殿中,几个身着青衣,手执各色法器的黄老之士正拈花贡果,口中振振有词,数个素衣男女也有样学样,这几人虽衣着朴素,但头上簪器、腰中白玉铿锵作响,绝非市井小民。 玉皇看了不觉好笑,藐视道:“取其形而不知其神,这样可以升仙的话,那凌霄殿还坐不下了。人有人道,仙有仙途,在人道之中,或凭一己之力造福黎民百姓,或凭点滴善行暖人心脾,或处于逆境仍坚守正气,这才是正道,跑上山来求什么。”随行众人无不点头称是,唯牧民大神不敢多言,慌忙引路。 转瞬又到了一处所在。“陛下,这里就是西京长安了。”牧民大神谄笑道。果然,一座倾世大城骇然扑面而来。见惯了琼楼玉宇的一干要神也莫不啧啧称叹。 “人间竟有这等所在!”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牧民大神忙接道:“人间有自号始皇者,征敛无度,厚赋重税,严刑峻法,民怨鼎沸,我苦苍生受难,遍访英杰,有赤帝玄孙名唤刘季,颇有治世之才,我叫金蟒携玄孙入民妇腹中,带入人间,玄孙果有奇才,建立不朽功业,执掌宝鼎大位,轻徭薄赋、不违农时,后又有文、景二帝励精图治,人间物阜民康、欣欣向荣矣。” 玉皇并不看他,随口应了一句“那就看看吧。”便与众神化为一道道清风,俯冲而下,穿街走巷随意察访。 那长安城浩浩荡荡八水环绕,恰似凌霄宫落于天河正中,尽显王霸之气。城墙宽厚高耸,竟有十二座开阔大门,每个大门又分三个门道,每个门道都可并行三驾马车。宽数丈、数十丈的平坦大街不知从何处而来,穿过大门,延伸到城内,又不见去向。大街两边槐榆连片,松柏成荫,郁郁葱葱,蔚为壮观。城北密密麻麻,棋盘一样林立着白墙黑瓦的木质小楼,鸡啼犬吠不止,官兵咆哮之声间杂,不知几万户人家。又有插标卖履,贩牛走马,杀鸡卖蛋者无数,更令人惊奇的,还有高絙吞刀、履火寻幢之徒,只是无论菜铺肉铺,还是百戏,都门前冷落,观者寥寥。城东、城南、城西横卧着几个巨大宫殿,地势颇高,拾阶而上,皆是灰瓦白墙、飞檐斗拱,同样形制,似乌云坠地,裹挟着森森寒风,望之俨然,令人惊怖,城南的峻岭也似乎在俯首称臣,再看那大殿门额上都有金边竖匾,篆字雕着“长乐”“未央”“建章”“明光”云云。城东南有茂密园林,掩映离宫别馆数十处,名曰“上林苑”,城西南又有碧湖数顷,名曰“昆明池”,绿水接天,白云如水,战船森列。 玉皇也不禁心中感叹:“凭凡人之力竟可成天人之宫殿。”时人也有诗一首:山河低头拜高塬,香车彩袖满云殿。凡人无力通仙语,因何偷得凌霄天。若无小民血浸衫,怎得高堂耸云端。小民可怜生无衣,帝王死有绮罗殿。 “前面引路,再带朕到乡野小民家里看看吧。”玉皇并未表彰牧民之功。牧民大神听了,忙回道:“乡野小民自给自足,如河中小鱼虾,任其生计即可,且遍布山林河泽,无甚特殊之处,陛下这一日劳顿异常,有丝毫影响天元之气,微臣都担待不起,还望陛下按时辰移驾回宫,人间之事,微臣定当竭尽所能!” 司礼大神也在一旁揖道:“牧民所言极是,确实到了回转的时辰,臣等叩请圣驾回宫。”并有几个大神在旁附和。 玉皇无奈,他可以驳回众神的叩请,却不能驳回千万年点滴积累而成,且还在不断膨胀的规制,这些规制融合着各色利益,维系着凌霄宫和各路大神、各位牧民、各方众生之间的微妙平衡,就像一根石笋,日无所长,却不知不觉变得甚巨,这些已然“甚巨”的规制是天枢运行之根本。 玉皇准奏,一阵清风逆流,转瞬又回到凌霄宫,司礼大神啰嗦着将贺仪举行完毕,送走十方宾客,一切又归清净。 玉皇来到虚静阁,屏退一众侍从。这虚静阁为玉皇静思之处,除非玉皇召见,任何人不能擅闯。阁中空无一物、静无一声,无顶亦无底,无左亦无右,初看极小,实乃极大,光入不出,声出不散。玉皇无心静思,来回踱步。 “石友!”玉皇轻轻唤了一句。 但听那穿丝宝镜开口为言,也轻轻应了一句:“愚石在。” 玉皇叹息道:“看似是我执掌天枢,实则是天枢在执掌我,必有一场巨变,以破为立,才能重建天枢,当然,这已非我能力所及,这巨变之中我将何去何从亦未可知。” 宝镜道:“陛下言重了。” 玉皇道:“不提也罢,眼下倒有一急事,想请你到走一遭。” 宝镜道:“愚石不过有些薄福,不太畏惧逆境罢了,并没有什么殊胜力量,不知陛下所谓何事?” 玉皇道:“你我积年老友,就不必过谦了,任山河变动星移斗转,你能岿然不动,这就最为殊胜。今日在人间察访,专带我去那富庶强盛首要之地,不敢带我去寻常百姓家中,我已专心留意,看见乡野流民饥号,饿莩无衣,林中盗寇蜂聚,抢掠自养,所谓盛世华盖之下,实则败絮遍野,回来路上我还听到有老者悲歌”风悲飒兮衰草惊,日晦暗兮寒霜凝,天寂寥兮百鸦鸣,地惨悴兮流民行。管什么开疆拓土,我只要衣弊体粥满腹。说什么文治武功,我只要炉有柴屋有顶。”宝镜道:“愚石也隐约听见了。” “人间百姓何其苦也!”玉皇叹口气继续说道:“百姓就像土地,生产五谷,供养不事农桑之人,倘若索取过度,把属于土地的那一块也拿走,土地总有干裂的时候,那时候就是一粒米、一粒麦也求而不得了。我不想人间断了特有的灵性,也不愿看人间百姓沦落非人之道,想请你到人间走一遭,扶佑一人,相机行事,若能解救人间苍生,实乃无量功德,老友意下如何?” 宝镜正色道:“我本人间之石,自那混沌初开,便在无怨峰上,每日望月兴叹,尝尽了那清冷寂寞,生不能生,死不得死,幸得陛下携入天宫,饱揽这无边的清净美好,但恕我愚痴,在这清净之地无数载,竟还不能忘记人间春花秋月,特别是那五彩凤鸟,昔日我为她提供驻足之地,她为我遮风挡雨,但相伴数年,皆因我是顽石一具,自惭形秽,甚至不曾开口一语,此乃愚石第一大恨。如今石已无心、凤已髡首,石灵不存,凤美亦不在,不知能否再见彩凤驻石的美妙,今随陛下重返无怨峰,见我旧身已有倾颓之势,真想石碎凤老之前再与她见一面。况能有助人间苍生,何乐而不往!” 玉皇听罢,不觉微笑道:“与你相伴数年,竟不知你是痴情种。既你谈及此,我就跟你聊聊这那凤鸟吧,往日我在你旁修炼,那凤每日驻足,我用天眼神通观得那凤并非凡鸟,而是天地间至柔又至刚的五种情气,无处散发,郁结而成。那白气天性纯灵,如雪落心田,清爽宜人,丝丝入脾,是谓纯情,纯情酥柔,但却极易融化,流到心灵最深处,挥之不去,除非心死,不然只能带着它走完一生。那赤气生来炽热,如日中之火,吹不灭浇不灭,是谓痴情,痴情刚猛,却又容易走火入魔,伤了自己也伤了他人,更奈何倘若被人抛弃,如被抽去木柴,火熄热散灰盈天,好不哀婉。那黑气凄怨悲凉,如冷月照寒冰,即使冰下之水汩汩涌动,也无法袒露胸襟,是谓悲情,悲情寒苦,冷月照了千年,那寒水依旧涓涓东去,不曾回头,也不曾有丝毫停留。那青气看似形如枯木,超脱于四季,不以枯荣为意,实则如山野之草,随春风萌动,年复一年,专侯风来,哪怕只有半丝半缕,也能让枯木生发嫩芽,是谓深情,深情厚重,却因一往情深容易躬身俯首,尽显卑微之态。那黄气善隐多变,如薄云一缕,隐于黑云之后不显,隐于白云之后亦不露,他人往往不能窥测其是黑是白、是方是圆,且不以情为重,专以情博利,是谓薄情,薄情最狡,但往往小智大愚,到头来难逃为他人作嫁衣裳。” “人间之情竟如此复杂,真是枉做了那亿万年的石头,真是“宁为桌下狗,不为山中狼”也,要是能遇到这五情,那真不枉走这一遭!”宝镜惊叹道。 “哈哈哈,你这痴子,你与那五彩丝线在一起缠绕了这些许年,缘分早已结下,只怕你后悔时,想逃也逃不掉。”玉皇一扫今日之不悦,竟爽声大笑起来:“看人间情气愈减、怨气日重,恐怕又有大乱将至,老友且早去吧,我将派极厚道持重的司德真君、极严格持戒的司律真君等几人与你同往,切莫贪恋尘色,人间平稳之后即刻返回,以免减损灵力。因是密谴,不能走那玄天道,只能走渡龙沟,自有渡龙送你,保你不被无向之力撕碎,过了那渡龙沟,你将灵力尽失,记住,只需保持本心一往直前即可。” 宝镜满心期许,悦然答道“谨记教诲,玉皇保重,我去也。他日若得人间太平,情气升腾,我也得痴情圆满,必将早归复命!” 只见一条金角银须环眼赤爪白龙不知从何而至,且越发壮大,那龙翩然落地,俯下身来低头跪拜。玉皇道了一句“有劳!”便将穿丝宝镜挂于龙颈之上,那龙再拜,倏忽变小,又不知去向何处,更不知会发生何样故事。 第二章 死里逃生(1)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大汉太始、政和年间,边患已除,天下久定,只不过连年用兵,且皇帝醉心求仙问道,耗费甚巨,国库日益空虚,加之皇帝子嗣还算兴旺,虽然储君早立,奈何那把龙椅太过吸引人,皇子、嫔妃们难免有非分之想,貌似平静的天下实则暗流涌动,好似青萍开始随波浮动,不知水下会钻出何怪,掀起多大风浪来。 这些年间,故事头绪颇多,如细丝成茧,难以理清,姑且从一个专事钻营的小人说起。此人姓江名齐,赵国人,颇有些小才,又通晓些医术,只是出身卑贱,难以发挥,常思跳脱这穷苦牢笼之数,无所不用其极。谁知道风水轮流转,其妹由于能歌善舞,外形清俊,通过巴结王府之人,居然嫁给了赵国太子刘丹,草鸡变凤凰,江齐也成了刘丹之父、赵王刘彭祖的座上宾。赵王与江齐气味相投,江齐从赵王这捞了不少好处,可谓名利双收。但江齐一山还望一山高,觉得赵王这池子太小,容不下他这条大鱼,又百般折腾,不惜用举报太子刘丹私通之事,换得皇帝召见的机会,真是大喜过望、志得意满。这人最能揣摩上意,也极擅长察言观色,为遮人耳目,还改名江充,知道皇帝偏爱娈风,又渴望御风成仙,便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整饬了一番,常常身穿织丝禅衣,颇有妇人意味,又用鸟羽作帽缨,走起路来衣动缨摇,加上容貌气派,模样清朗,显得又女气又有些妖气,凭着这通身的气派和阿谀奉承之能事,竟扶摇直上,成了皇帝身边炙手可热的直指绣衣使者,后来还被任命为水衡都尉。 这天,江充亲自带人追查前丞相公孙贺巫蛊余孽,其实,哪还有什么余孽,不过是把能算在内的全算在内,多表些功罢了,把个长安八街九陌折腾的鸡飞狗跳。 就在收工之时,江充眼尖如隼,突然发现街对面有一个矮小寒掺的老者,背着一把胡琴,后面跟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子,抱着下把曲项琵琶,虽然只有一身青灰麻衣,但低眉顺眼,娇小可爱,显然是那老者的女儿。一看这父女便是可怜人家,不是万不得已,谁人也不愿自己尚未出门子的女儿抛头露面,风餐露宿的东走西奔。 “站住!谁允许你们走街卖唱的。”江充大喝一声。 父女二人吓得直哆嗦。老者赶紧拉着女儿朝着他们走了几步,跪在了路中央,两人头也不敢抬,老者把头磕在地上,抖抖索索地说到:“君,君侯,小民正准备往市里去唱,怎敢在这街里唱,求大人可怜可怜我们,让我们过去吧,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 “别废话,你们走的分明不是市里的方向,还敢欺瞒我们,找死!”一个高壮的随从恶狠狠地呵道。那老者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顾发抖,小女子低头抱着旧琵琶眼泪直流,更显妩媚动人。 江充两三步走到他父女俩旁边,左手按下金丝佩剑,蹲下来,乜眼斜嘴,似笑非笑,伸出右手抚摸小女子右脸,那小女子已然吓得浑身僵硬,躲都不会躲了。摸了几下,江大人手就沿着小女子脖子往衣服里面伸。 “不可,不可啊!”那老者突然爬起来扯住江充衣角哀嚎道:“小女还,还未成年,错都在我,哪怕君侯打死我,也请饶了小女吧!” “起开!”高壮随从一脚将老者的胳膊踢开道:“别脏了都尉衣服!” 老者一惊:“莫非此人就是江充,落在他手里算是死了。”想到这里,竟口不能言。 “干什么——”江充狠狠地瞪了随从一眼,自己败了兴,将手抽出,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在小女子眼前晃了晃,斜嘴冷笑道:“给爷唱支小曲儿,唱的好,有赏,唱的不好,今天就让你在这里出门子!” 老者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忍着疼,拉着女儿给江充磕了个头,陪笑道:“给几位大人唱一支新编的曲儿,不登雅堂,还望几位大人多多担待。” 说罢,扭头对小女子说:“咱就给几位大人唱一曲《富贵好》吧。” 两人整肃形容,不敢站起来,直挺挺地跪着播琴弄琶,琴声好似秋风略过,透着丝丝寒意,琵琶声如绵绵秋雨,让琴声寒上加寒。 小女子的声音缓缓切入,只听她唱到:“谁人不知富贵好,珍馐咽不完,金玉满雕楼,哪知转眼间糠菜求不得,性命也难保。谁人不知富贵好,朝穿绮罗裙,夕着多彩襦,哪知转眼间花落人亦老,却把情话抛。谁人不知富贵好,出行车马簇,小民争仰慕,哪知转眼间大难就临头,落井把石抛。” 江充听了这唱词儿,大感晦气,想到现在虽然得宠,但皇上年老神衰,不知何时就龙御归天了,太子刘据处处与自己作对,驳回了好几次自己办的案子,赢得了一个宅心仁厚的浪名,万一他登基,还不把自己扒皮削骨。跟着我的这些女人、下人,吃我的喝我的,一个个像狗一样,哪个不是仰赖我身上这件绣衣,没有了这身皮,估计狗也吃人了。想着想着,不觉呆了。琴音落下,父女俩惶恐的跪在那里又低下了头。 第三章 死里逃生(2)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老东西,真活够了!”高壮随从突然吼了一声,抽出随身佩剑,剑闪着寒光,好似一条嗜血的毒舌,骇的老者直喊饶命,头磕在土砖上砰砰作响,小女子复又哭了起来,甚是可怜。这一声呵斥倒把江充唬醒了。 “罢了!”江充阴森森的低叫了一声,又从嘴里蹦出一个字:“赏。” 高壮随从不明所以,也只得尬着脸将剑入鞘,从怀里摸出几文钱,丢在老者面前。老者捡回一条命,拉着女儿不停磕头,直呼“谢君侯”,跪着一片一片捏起了钱,正如暴雨之下又矮又弱的枯草,被雨水冲刷的服帖在地上。 也不知江充是何时走的,老者停下磕头,抬眼四下看了看,慢慢将女儿扶起来,弯腰替她拍了拍腿上的泥道:“爹对不起你,老天爷不开眼,叫咱活着又不给活路,咱不出来了,爹去讨饭也不让闺女受这浪气!” 小女子抱着琵琶,早已又红了眼道:“女儿以后也必定要当大富大贵之人,不让爹受气了。” 随从跟江充有些时日了,摸准了他的心思,看来江大人今天无意拿人了,就安排车马送他回府。江充品级不算高,府第小,但内里极奢华,妻妾婢女成从,这正是他精明之处。皇帝已连续三日没有召见,眼下又无甚可报之事,江充更是忧心,一来众奸争宠,怕皇帝冷落自己,失了势。二来能臣酷吏多有功劳,争相献媚,自己竟多日无功,万一哪个暗仇放个冷箭,自己怕是性命难保。江充是越想越急,越急越没了主意,借着沉沉春睡困,竟捉着剑,靠着屏扆迷迷糊糊睡去。 “江充老儿,拿命来,拿命来!”突然有数个男女声音好似从地缝传来,忽远忽近,忽清忽浊,阴气逼人,又见一股森森白气缓缓冲开大门,吱呀怪响,一个老者似走非走,带着数十男女缓缓飘来,越来越近,灯火也险些被阴风带灭。 竟有刺客!江充大惊,想拔剑却怎么也拔不出。江充杀人无数,最不信鬼神之事,就算有鬼,也敢抓来杀了。江充壮了壮胆,抓着剑鞘狂挥乱舞,口里大叫来人,却只见雾气愈沉,并不见一个人过来,只得收了势,颤巍巍地问道:“你…你们是…是谁,要…干什么,不,要钱吗,要多少都给。” “江充,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吗”,领头的老者面目模糊,声音阴沉凄厉。 江充闻言,不得不提胆仔细看了他一眼,仍是看不清面目,但见他青玉珠黑色冕冠,同样黑色冕服,身形甚是熟悉,再定睛一看,腰间金印紫绶,骤然面如死灰,失声叫道:“你…是公孙…公孙贺?你不是已经死了,找我做什么?” 那人冷笑一声道:“总算没有枉费同朝为官一场,正是老夫阖族之人。” 江充一看,果然好像还有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公孙贺之子公孙敬声,以及卫青之子卫伉等人,只是个个面目模糊,极度瘆人。 “你们要怎样?”江充已经肝胆俱裂,却不得不发问。 还是为首的老者说话了:“老夫深知日中则昃,月盈则食的道理,只愿做个太平官,本不愿为丞相,只愿守好祖宗基业,无奈皇上强我所难,这也罢了,我做丞相,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什么事,为何要加害与我,我这孽子不争气,也罪不至死,可怜我族中上下,老小百余口,一个都没留,一个都没留啊!”老者大恸,掩面痛哭,那手竟似朽木一般,那哭声竟似北风穿破窗,凄厉悠长。 江充早已瘫倒在地,汗如雨下,但他绝不是甘于束手就擒的人,仍说到道:“是杨凌大侠朱安世禀告的皇上,我不认识他,你们全家被灭族,更是跟我无丝毫关系,还望丞相放过我。” “还敢说跟你无关!”老者陡然大怒道:“分明就是你和恶吏杜周从中作祟,我既然为鬼,已看透前世,当年我擒获江洋大盗朱安世,你许下他妻儿无忧,教他上秘奏,乱告一气,我对皇上忠心耿耿,何曾巫蛊于他,分明就是你指示人埋在驰道之下,栽赃于我!杜周小人,胡乱揣摩上意,执法不公,罗织罪名,你们不就是想剪除皇后身边之人吗!我族上下为鬼,都拜你们所赐!你既说我用巫蛊之术,我就把他还给你!”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个木偶,朝江充掷来,那木偶手掌般大小,有墨画的鼻眼,面目凄然,做痛苦挣扎之状,身上清晰写着“江充”二字。 江充大惊,却无力躲闪,被木偶击中头部,大叫一声,猛然睁开眼睛,发现不过是一个噩梦,仍觉得心惊肉跳,竟然真的头痛欲裂,身上也被汗浸透,加上冷风嗖嗖的从门缝中灌进来,惹的浑身发寒,口干舌燥,便缓缓站起来,走到长几旁,抓起水壶欲倒水,结果壶中空空如也,江充大怒,狠狠把壶朝地下摔去,口里吼道:“都死绝了吗!” 几个丫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战战兢兢跪进来伺候。 可惜了那个飞鸟纹青瓷壶,小门小户的见也不曾见过,这时碎了一地,片刻间成了一堆陶土渣,变得一文不值。真真是再金贵的东西,只要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即使再小心谨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粉骨碎身了。 江充才不会去心疼一个壶,回想着那噩梦,他心里反复念叨着几个词“巫蛊,皇上,太子……” “那女子说得对啊,谁人不知富贵好,富贵与否还不是皇上说了算,可是皇上不可能永远是一个皇上,得道成仙,万寿无疆,哪有的事,今天的皇上让我生,明天的皇上就能让我死,除非换个能继续让我生的皇上…”江充拔出佩剑,冷眼观着剑的冷锋,又陷入沉思。 第四章 死里逃生(3)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渐入伏月,天气逐日热起来,加之好久没有下雨,长安城内杨柳低垂,蝉鸣无力,车马嘈杂,尘土飞扬,提早显出酷热的景象来。江充也似受了暑气,带着一小队人马,漫无目的地游荡,像一条吃不到肉的狗,执着地寻着猎物,却又不知从何处下手。 突然,两队羽林卫纵马疾驰,沿着御道两旁的小道奔突,马蹄哒哒,短鞭啸啸,路人仓惶躲闪。约莫过了一刻,两队步兵执戟楯而来,跑了一段后,整齐的列在两边,煞是威风。又过了一刻,疾步走来三个宫人,为首的一个尖声叫着:“皇上移驾甘泉宫,所有百姓跪下送驾。” 两旁的路人听了,果然全部面对驰道跪了下来。数年来,皇帝陛下年年此时移驾甘泉宫避暑,刚开始几年百姓还争着一睹龙颜,震撼于宫里的排场,跪伏于天子的脚下,哪怕皇上偶然兴起掀开车帘,也能成为小民数年的谈资。但时间久了,百姓们觉得皇帝也不过如此,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的人,也会衰老,无甚稀奇,不过,所有人都忌惮皇上的龙威,即使他白发苍苍,仍让人觉得龙气旺盛,无人敢造次,哪怕一声不经意的咳嗽声也不曾出现。 渐渐听到车轮吱呀和战马轻嘶,接着又看到旌旗招展,华盖翩翩,一个庞大的车马队伍由远及近缓缓而来,浩浩荡荡不知有几十辆,烟尘轻扬不知有几百匹马,再看那打头的、殿后的,无不是峨冠博带,深衣交领,须髯飘飘,美玉铿锵。 整个车队又被马步军包围,前后各有骑兵数百,石榴籽般将车队围的水泄不通,真是气势非凡,不知耗费多少金银。有诗云:“宝马香车绮罗裙,百宫空空无主人。不知帝王征何处,甘泉山上花木森。”又有一刁民,专说些歪句,有几句流传甚广:“生做帝王马,低头钻王胯,天天食皇粮,饥寒都不怕。死为车上木,有兵来守护,年年着新衣,神仙也来妒。” 这车队最后,正是江充和他的几个心腹部卒,他时不时探头探脑,想往皇上御驾那里靠,万一抓着个展示展示的机会,奈何官秩森严,他又不敢妄动,索性慢下来,故意离队伍几丈距离,以向百姓展示他的地位特殊。 突然,一架马车从后面疾驰而来,江充和他的几个部卒都顺着声音转过头去看,这一看不得了,恰好看到那车竟然竟横穿过御道,跨到另一侧的小道上。 “好大的胆子!截住他,爷们今天开工啦!”江充似乎闻到了肉腥味,低声说道。 随从人马也一下子来了精神,几个人顺势悄悄冲上小道截车,差点跟马车撞上,车仆惊了一身冷汗,马也惊的嘶鸣一声。 车上那人虽然窝了火,但早已看到拦住他的人是江充这个太岁爷,心里顿时泄了劲,连忙下车拱手道:“哎吆,原来是江大人,在下太子府舍人卫安,太子纯孝,担心甘泉宫内宫人散漫,接驾不周,怕皇上受了暑热,派小人赶在皇上前面上山,准备些瓜果,再查验查验冰室的情况”。 江充看他车马,观他衣装,察他颜色,便知他所言不虚,但他要问的可不是这个,便也随意拱了拱手冷笑到:“卫大人既为宫里办事,难道不知道这御道不是我等能走的吗?这可是欺君大罪!” 卫舍人一下子软了,忙道:“太子催促的急,车夫急着赶路,误上御道,我也没看清,还望江大人高抬贵手。”说着便从腰包中摸出一串钱来道:“今日暑热,一点心意请各位大人吃些酒食。” 江充乜斜了一眼道:“皇上车驾就在前方,哪有功夫吃酒食。再说,我等奉皇命办事,怎敢有私心,得罪了,来人呐!把车带到甘泉宫面圣!” “走吧,一起走吧!”高壮随从朝着车夫冷笑道。 卫舍人面如死灰,自知闯下祸来,眼睁睁的看着车驾被江充带走,只得狠狠心跑回太子府禀报此事。 这边,高壮随从把马凑到江充边上,压低声音说:“咱们会不会把太子给得罪了?” 江充闻言,面色阴沉道:“我听说‘获罪于天,无可祷也’,只要牢牢的抓住上天,不得罪上天,咱能把地踩出一个大窟窿来!走吧,慢慢跟上车队,一到甘泉宫,我就面见圣上禀报此事,看看到底是地大还是天大!” “糊涂,糊涂啊!”太子府内传出当今太子刘据的闷雷般低吼。刘据高大英武,威风不输其父刘彻,国储多年,数次代理国政,仁恕温谨,遍施仁政,大有文景之风,收拢了民心,却也得罪了一干酷吏。 只见他身着黑衣红裳凤鸟滚边服,白发与青丝共垂至腰间,头上简单一挽,插着一个至简象牙簪,但身如山峦,神如满月,走起路来如风动松海,衣袂飘飘,好一个皇家风范! “殿下,事不宜迟,臣愿速速走一遭,以免有人捉住此事做文章。”说话的是少傅石德。 太子素来敬重石德果敢干练,有些谋略,引为心腹,亦师亦友,便说道:“师傅速去速回,不要弄出大动静来,多带些银钱,就说我并非爱惜这马车,实在是不愿父皇因这等事动气伤了龙体,此外,讲话谦恭些,陪他几句好话。” 石德“喏”了一声便退出去。约莫过了两柱香的时间又匆匆折回,示意太子摒退左右。凑近低声禀报道:“殿下,江充说他深受皇恩,自当秉公执法,说什么都不归还马车!” “竟有这等事,这江充是要做什么?”太子皱眉道。 石德声音更低了:“殿下,恕我直言,巫蛊以来,人心惶惶,小人从中渔利,这次恐怕更复杂。皇上专宠钩弋夫人,据说钩弋夫人多次召见江充,不知何事,非臣妄加揣测,殿下宅心仁厚,但小人只图利,是不会被感化的,况且现在连殿下都难见皇上一面,那些小人断了殿下的言路啊,殿下也要早些做些准备,赵国刘丹之事就在眼前呐!” 太子听了,半晌不语。 第五章 死里逃生(4)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能进宫,哪怕就是做个打扫尘除的杂役,那也是无数人的梦想,何况他六岁便被册封为太子,在别人眼中他是龙中金龙、凤中玉凤。可实际上,他的每一根头发、每一块皮肤都在诉说着他的不满。他不满的是,不能像其他的蓬头稚子一样奔跑撒欢摸鱼抓虾,不能像其他的英俊少年一样信马由缰驰骋田猎,不能像高祖先皇帝那样纵横天下谈笑寰宇。他更不愿面对的是,苦等数十载,长孙都到了他当年立太子的年纪,可他依然是太子,这就罢了,偏偏最近父皇好像刻意冷落他,置百姓疾苦不顾,置自己的建议不顾,也置母后不顾,却对弗陵弟弟,这个不知世事艰辛的小娃娃恩宠备至。其实他并不是贪恋权位,无尽的等待早已磨平了他内心所有的期望,也磨平了所有的焦灼,他放不下的只有逐渐凋敝的河山和衰老孤寂的母后。 “罢了吧……”太子一拂衣袖,转身背过去:“师傅,您是大儒,那‘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是什么意思?” “殿下……”石德明白太子的心意,声音不觉哽咽了。 “给我讲讲吧。”太子的声音甚为低沉。 “夫子的意思是说,侍奉父母之时,如果父母有不对的地方要委婉地劝说他们,即使他们不愿意听从,还是要对他们恭恭敬敬,不违抗他们,替他们操劳而不怨恨……”石德的声音同样低沉。 倏忽又是一夜。 皇上移驾甘泉宫,赵婕妤和几个嫔妃陪侍,依然没有叫太后卫子夫随行。太子由是更加惦念母后,一大早,便由人伺候着来到椒房殿。偌大未央宫由于皇上移驾和百官随行而显得无比冷清,偶尔的鸟鸣竟激起回声,椒房殿正门前也无甚车马,只有那殿前的双阙展示着殿主人的皇后身份。 卫皇后竟出殿门迎接太子,就像一个普通的老母亲期待儿女一样。卫皇后已年过六旬,从集三千宠爱的绝色佳人到尽享荣华的中年女人,再到现在门庭冷若冰霜的普通老妪,斗过了金屋阿娇,却终究输给了岁月,更是在皇上曾经的蜜语甜言前败的彻底。 “据儿,听说你的车马被江充扣了?”卫皇后好似不经意一问。 “是,母后。”太子并没打算让卫皇后知晓此事,她已经历太多风风雨雨,且上了年纪,不应该再用此等小事让她劳神。 “那几个被廷尉定了要弃市的人,你要把他们放了?”卫皇后又问道。 太子非常惊诧,不知卫皇后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答道:“回母后,那几人不过拉了一车原木进城,而且已经查明他们是烧炭为生的小民,并无证据说明他们运木头是为了做木偶卖于宫人,廷尉所判……” “你们都退下吧,留我们娘俩说说话。”卫皇后突然打断太子的话继续说道:“嫽儿留下”。嫽儿是卫皇后长御,容貌端正,落落大方,跟了卫皇后十余载,事她如事母,忠厚异常。除了她,所有宫娥、黄门都俯首退去。 “你说的我都知道,多少年了,我从不过问国事,但你的事我肯定要问的。你还不明白吗,汉家的事,没有对错,皇上说的就是对的。皇上叫你监国,并不是叫你否决他批过的事。巫蛊的是皇上最在意的事,从阿娇到公孙贺,哪有什么对错,皇上说对了就对了,错了就对了,谁也不要逆龙鳞。我老了,整年也见不着皇上一面,见着了也不过是去做摆设的,也说不上话,我也不指望什么了,就指望着你能顺顺利利的就行了。” 卫皇后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有点喘,长御忙在她背上轻推。 “传太医!”太子对着长御说道。 “不用了,我没病。”卫皇后轻声说道。“忍字怎么写”,卫皇后又突然问道。 太子自然知道卫皇后的意思,仍顺着答道:“回母后,上面一个刃下面一个心。” “要时刻记得心悬利刃,不要让刀掉下来,再硬的心也躲不过明刀暗箭,否则,我们娘俩就算想当个普通百姓也难遂心愿。只要刀不掉下来,这天地江山有你改的时候!还有,以后没有特别的事,不要到我这里来了,也不要问安了,表面上越冷淡越好,有什么事,我会让她告诉你,她学过三拳两脚,不必担心。”卫皇后朝嫽儿转了下头。嫽儿忙退后跪了下来。 自从公孙贺全族被诛,本就较少笑容的卫皇后更是愈发寡言少笑,今天说出这些话,更是让太子大感惶恐,含着泪也跪了下来道:“母后……” “都起来吧。”不待太子说什么,卫皇后表情又放松了。“都当爷爷了,怎么还像小孩子。”卫皇后无奈一笑道:“我已经看透了,我卫家已经没有人,后宫那些有子嗣的都蠢蠢欲动,内宫的大臣们也都是见风使舵的主,你呀,一定要把尾巴再夹紧点,紧到让皇上忘了你,只要封号在,都会水到渠成的。” “儿臣谨记教诲!”太子俯首道。他这才明白,原来母后看的比他还通透。 “不说这些了。”卫皇后摆了下手继续道:“我这有个好宝贝,是以前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献给皇上的,说是最能驱魔辟邪,当时皇上正感风寒,没想到当天就大安了,皇上觉得很灵验,就给了我。还说什么西方有摩尼教,专保好人平安,最能降妖除魔,有个西方方士不知何年何月从何得到这个,给了张骞,我看做的精致,就带给我的小重孙当个长命符吧,等他满月了抱给我看看。能做几个孩子的奶奶,也是一个女人的人伦大福了。” 话音未落,嫽儿就从一个木柜中取出一个琥珀笥,双手托着举过头顶,跪在太子面前。 太子不喜方士,特别是西域巫师,但这个摩尼教他也有所耳闻,据说一心向善便能飞升,还能荫及子孙。教人向善,即使不能飞升又何过之有?所以他并不反感摩尼教,反道有些倾心。 太子用巾帕拭了泪,双手捧了,谢过,打开一看,原来是一面宝镜,大如八铢钱,正面似铜非铜,似玉非玉,澄明润泽,恰如明月。背面青如宫瓦,花纹与宫中所有铜镜都不同,乃是八瓣莲花,正中若隐若现一人结跏趺坐,衣露一肩,双手合掌,双目似闭,甚是安闲。 “去吧,我的儿,记住我今天说的话,否则,大祸将至矣!“卫皇后的声音有些颤抖,转过身去,不再看太子。 太子望着卫皇后瘦弱又略有佝偻的背影,大有风吹黄叶、雨打秋草之感,他知道,是到了儿子为母亲遮风挡雨的时候了,他深深一拜,道了一声“儿臣谨记!”便袖了宝镜退了出去。 回到博望苑时,阳光正暖,透过西域引来的葡萄架,斑斑点点撒在地上,葡萄架上,或青或紫密密麻麻挂着半熟的葡萄,两个孙子并十几个仆妇在挑葡萄。葡萄架傍着一个数十丈见方的小池,清澈澄明,或红或青的各色游鱼缓缓而行,几只鸳鸯浮在水上瞌睡。葡萄架旁有一凉亭,史良娣并王翁须一老一少在亭中逗弄小孙子。 天心难测,狂风突然卷着乌云滚滚而来,应是骤雨将至。 第六章 死里逃生(5)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您先候着,皇上正在小睡,等皇上醒了,小人先行奏报。”宦者令苏文一边推脱着收下江充的金子,一边堆笑道。 还不等江充开口,宣室殿内突然传来一声雷鸣般的吼声,“谁敢杀朕!”这正是刘彻的声音。 江充大叫一声:“有刺客!”旋即按剑冲进内殿。 苏文吓得面如土灰,托着肥胖的身躯紧随其后。刚入殿内,便看见光禄大夫金日磾带着一班羽林正在四处寻找,还有几个从小门奔出,又见皇上一手持剑,一手扶踏,发髻散乱,眼神迷离,脸上渗出汗来,那剑闪着寒光,射到阴暗处的鹤灯上,令人不寒而栗。 江充见状,立马把剑掷在地上,扑通跪下,拜道:“陛下,小人听闻有刺客,情势紧急,护驾心切,适才带剑入内,臣罪该万死!” 当然,江充并非真是求死,他已深谙皇上御人之道,这个时候,越是恳切,越显衷心。 苏文也朝着几个侍女叫道:“还不快去准备热水暖布,愣着干什么!”几个侍女早就吓得不知所措,听到这话如遇大赦,忙低头退了出去。 皇帝须发花白,但龙威不减,有两撮须髯微微上翘,恰如龙须。见侍卫众多,也就松下劲来,他慢慢把剑入鞘,抱在手上,盘坐在踏上,低声道:“江爱卿忠勇可嘉,免罪,把剑捡起来,就在这里回话吧。” 江充谢过,心中难免得意,内殿回话,这是巨大的恩宠。他眼睛一转,低头拱手道:“臣没有将奸贼肃清,愧对陛下恩宠!” 皇上道:“这不怪你,朕方才明明看到有木头人手执木棒欲杀朕,再看又什么人都没有,怕是又有小鬼作祟,欺朕老眼昏花,搞的朕身体越发不是,越发健忘了。” 江充没想到皇竟然自己送来了话头,喜不自禁,便顺势说道:“陛下,臣正有要事奏报。”说着,两只眼睛左右转了转。皇上知道他的意思,大袖稍微一挥,苏文在内一班近侍便躬身俯首慢慢退出。 “陛下看到有木头人作祟,绝非偶然啊。臣听说有几个胡人巫师,特别善于观气,鬼祟之气一望便知。臣花重金请了两个胡巫,走遍京兆地方,他们说京兆巫气遍布,尤其是……”江充故意犹豫了一下。 “说!”皇上不容置疑的语气正中江充下怀。 “喏,尤其是宫里,巫气滚滚,如黑云压城,一层又一层直冲着甘泉宫弥漫而来,恐怕巫蛊之事又盛!” 江充说的绘声绘色,皇帝早已暴怒,猛然把手中宝剑掷在江充怀中,大声道:“真是反了!反了!江充听旨,朕命你为御史大夫,专治此次巫蛊,给朕查,往深里查,往细里查!一个殿都不放过,不论查到谁,都严惩不贷!” “微臣万死不辞!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江充肃然跪伏在地。 江充得了尚方宝剑,搂在怀里一夜不曾睡,他觉得这次一步登天的机会真的来了,这种伸手摸着天的感觉让他无法合眼。第二天,皇上又有旨,遣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一同协助治巫,一夜之间,江充名声大噪。但他没有即刻行动,而是又寻机拜见了当今后宫最受宠之人,被称为“尧母”的钩弋夫人。 钩弋夫人长眉入鬓,眉尖上挑,眼若胡桃,饱含风骚,颊红明丽娇妍,耳坠滴水白玉珠,怎一个媚字了得。 钩弋夫人与江充是老相识了,当年钩弋夫人谎报龙种,眼看就要败露,亏有江充救急,自此之后,二人常行苟且之事,由于怀孕晚了四个月,江充让钩弋夫人告诉天子,这孩子就是怀了十四个月,天子竟然信以为真,还把钩弋宫殿门改为“尧母门”,要知道,相传尧母也是怀胎十四月,生下的可是帝尧。 民间传说本不足信,可雄才大略的皇上偏偏信了,还大张旗鼓的说出来,何意,难道不是对太子不满,意欲立弗陵为太子?加上钩弋之子弗陵非常机敏,甚得皇上欢心,而天子时常流露出对太子的不满,又有江充时时吹风,立弗陵为太子的想法日益强烈。 殿内香气氤氲,侍女屏气而立,钩弋夫人隔着玉帘道:“御史大夫为大汉办事,尽忠为国即可,不必劳神挂念后宫之人。”江充猜到钩弋夫人不便多说话,说道:“臣此次拜见不为他事,前段时间得了一颗宝石,姿态玲珑,酷似孩童,放在水中为青色,水落石出则为黄色,臣不敢私藏,献于夫人。” 钩弋夫人略略一想,已知其意,心中暗喜,答道:“心意领了,东西你且好生收着,日后再送过来吧。最近皇上龙体欠安,听说是巫蛊之气所害,江大人一定要查清源头,彻底祛除祸患,为皇上爙灾祈福,本宫也定会在皇上面前为大人美言。” 江充听了大喜,不再客套,“喏”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哼!时机已到。”江充看了看天,昂然阔步离开甘泉宫。 这日,少傅石德并几个太子府得力门客来到博望苑。连日来,江充一党的行动,让儒生们坐不住了。 石德愤然说道:“殿下,江充那邦人居然在前殿后宫大肆挖掘,把皇上御座下面的地都挖了,真是猖狂至极!我看,他肯定要到太子府来挖。这帮人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后宫里到处挖出木偶,分明是栽赃陷害。” “对,他挖御座,就是为了显示无处不可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怕他们耍手段,殿下要早做准备。”有门客附和道。 太子踱步不语,他们说的都对,江充随时可能到太子府,万一他蓄意栽赃,该如何应对?还有,母后那边情况如何,要派得力之人速去打探一下。正思索间,黄门慌忙来报,江充一干人等奉诏来太子府清查巫蛊。 未及商议,江充带着两个胡巫,并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还有一帮手持铁铲的差役径,气势汹汹的直来到殿内,黄门拦不住,吓得直向太子告饶。 苏文简单拜下,阴笑道:“殿下,皇上口谕,命江充为治巫使者,彻查巫蛊。我们已经清查了几大宫内的角角落落,就差太子府没查,还望殿下暂时移步,让差役们检视检视。”原来这苏文素日里也与太子有嫌隙,经常在皇上面前播弄是非,这次眼看就能搬倒太子,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说话大胆了许多。 石德平日里最看不上苏文这类四处钻营的阉人,怒道:“荒唐!太子光明磊落,世人皆知,怎么可能干出巫蛊这龌龊事,而且太子乃皇室正统,大汉国储,更是皇上的嫡长子,又怎会用这下三滥的手段诅咒皇上!” 江充也从来看不上这些之乎者也的儒生,气昂昂的说道:“皇上旨意,彻底清查巫蛊,无不可查之人,无不可挖之地,我向来秉公奉法,不会冤枉任何人,也不会包庇任何人,既然太子殿下清白,那就查一查,以证清白,不查,莫不是怕了不成。来人,挖!” 话音刚落,那两个胡巫便做起法来,口中念念有词,手往四方乱指,差役便顺着指的方向挖了起来。 第七章 死里逃生(6)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石德暴怒,还要说什么,看太子使了个眼色,便跟太子走到殿外,太子耳语道:“多派些人,一人盯一个,切莫让他们得空陷害。” 石德会意,立马出去安排。顷刻间便有郭舍人引着太子卫率并一帮郎官入内,都身披甲胄,手持刀盾。江充内心恐慌,挖掘的人也都心虚起来,但剑已出鞘,势必见血,如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便大喊一声:“都给我仔细的挖,发现线索重重有赏!”差役们这才又行动起来,锹锄所到之处,无一片完整之地,连几案都被打翻,简牍散落一地。忙活了半天,日头都落下了,太子府闪耀着明晃晃的火把,阖府上下一片惊惶。 “报,床下发现人偶一对,上面写着‘彻’‘钩’二字!”一个差异高声说道。 江充和苏文相视一笑,转而朝着其他人大叫:“就这么多吗,皇上受巫蛊毒害很重,就这么多吗!” 太子这边同时听到,都大吃一惊,太子更是脑袋嗡的一声,一下子失了风采,缓缓道:“这必是奸人陷害,如何洗脱的清。” 石德道:“殿下,能事先把木偶埋进来的,必是内室贴身黄门和侍女,先把人全叫过来点验,严加盘问,看看能不能问出头绪。” “也只能先这样了,快去吧。”太子话音刚落,又几处声音传来,皆是说发掘到人偶。还有一人在太子枕下发现丝帛一张,上书:“苍龙堕地,新龙在天。” 太子面色苍白,低声道:“我久居深宫,饱学君子之道,待人如君子,视他人也如君子,不知恶人能有多恶,现在才知道,鸡鸣狗盗之辈根本算不算恶人!” “殿下,小黄门贾圣不见了踪影!”郭舍人急报道。“侍女说两天前就看不到他了,据我所知,这贾圣乃赵国邯郸人,在长安并无亲眷,也不见与谁交好,八成是他做的,早就跑掉了。”郭舍人又道。 太子略顿了顿,恢复了意志,缓缓道:“当务之急,是面见父皇,把事情奏报清楚。现在就备车,师傅与我同去。” 话音刚落,江充并苏文也走到门外,江充大喝一声:“谁也别想走!如今证据确凿,尔等都是嫌犯,谁都脱不了干系,皇上宝剑在此,走脱一个,不论是谁,抓回来用此剑斩立决!来人,速请岸道侯韩说包围博望苑。”原来,岸道侯韩悦并非没来,而是带了兵丁在杜门外候着,博望苑距杜门不远,既能掩人耳目,又能旋即而至。 太子等人大惊,原来早入江充彀中,幸好还有太子卫率在此。卫率拔剑吼到:“保护太子。”一波禁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瞬间布满廊庑,还有一小队人马迅速将太子等人团团围住,再往上看,屋顶上竟然也趴着太子府禁军,一个个张弓搭箭,瞬时可发,太子这才知道少傅和卫率早就暗中预备下了,便跟着退到内室。 太子毕竟没有经过大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石德低声道:“殿下,事情非常蹊跷,皇上在甘泉宫,连亲儿子见他都见不到,我给殿下说过的扶苏之事不可不鉴。另外,如果皇上龙体无恙,江充一伙逼迫如此之急,是不是皇上授意的?” 太子也早想到这些,近年来皇上对自己的轻视,对母后的冷淡一股脑涌上心头,看来母后早已看穿一切,只是自己的尾巴夹的再紧,也挡不住誓要害你的人,不能再忍了! “殿下,今天的事肯定是说不清了,为今之计,只能趁韩说尚未到来,赶在前面派人持节收捕,并将江充他们就地格杀!我现在就起草诏书。” 太子不能下定决心,怕此计一出再也无法回头,无奈问道:“这不是矫召吗?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要是司马迁在此就好了。” 石德急了,抓住太子的胳膊道:“殿下,还看不出来吗,您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啊,放手一搏,尚有机会,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再说,皇上早有交代,移驾甘泉宫期间,由太子监国,何来矫召之说,就是司马迁在,也必定支持殿下为国除害!” 太子叹了口气,点点头,正色道:“少傅速拟旨,谁愿持节传诏,收捕韩说。” “殿下,小人愿往!”原来是门客张光,此人原是江湖侠士,功夫了得。 “带领一半兵士,从后门速去,拿符节来!”这一刻,太子有了皇上当年杀伐决断的气势。郭舍人递上符节,这边,石德也拟好诏书,太子就着鹤灯扫了一眼道:“不愧是当世大儒!所有人跟我走。” 来到院中,正看到江充几人正在焦急的等待韩说。夜色深了,有些许凉意,但双方谁也没有疲倦。太子这边的黄门突然打开诏书念道:“皇上密旨,征和二年七月壬午,天子制曰:贼子江充,市井小民而,极尽逢迎能事,尸位绣衣使者,专事结党营私,朕念其忠勇可嘉,一再包容,今竟妄图栽赃巫蛊,挑拨天伦,动摇国本,不法不仁,视同谋逆,江充一党,人人得而就地戮之。” 江充慌了,叫道:“皇上还在甘泉宫,哪来的密旨,分明是矫召!”苏文、章赣二人见势头不佳,扭头就跑。 太子大吼一声:“拿下!”霎时间,几个兵士一拥而上,江充和随行的几个贴身卫士拒捕,奋力拼杀,苏文、章赣二人却潜入暮夜走脱了。江充等人力不能敌,最终被擒拿住。 太子背起双手,朝着江充骂到:“赵国的狗奴才,你把养你的赵王父子搞乱了,还不满意,还想搞乱我们父子,真是胆大包天,我倒叫你看看汉家天下姓什么!拖下去,将江充斩立决,把他的狗头悬在市中示众,另外,这些胡人巫师妖言惑众,败坏朝纲,实乃妖孽鬼畜,就地拉到外面烧死!” 江充实在未曾料到,一向偏向懦弱的太子竟然敢矫召捕杀自己,更没想到大梦还没实现竟要先死了,死是什么?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可能再摸到钩弋滑腻的肌肤了,更不可能当上能控制刘弗陵的大司马大将军了,其实他不知道,韩说这个做着三公梦的岸道侯刚刚已经被张光就地格杀了。 “不,不!”江充嚎叫起来:“殿下,误会啊误会啊,我就是奉命清查巫蛊,不曾想得罪殿下,我都可以不报给皇上,殿下饶命,小的以后唯殿下马首是瞻,饶命……” 看到江充口不择言的样子,太子愈加愤恨,吼道:“堵住他的狗嘴,这就拉出去斩杀!” 没一小会,博望苑外传来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升起一股明火,名噪一时的江充就这样死了。 石德道:“殿下,苏、章二人怕是会恶人先告状,当务之急,要将今日之事速速禀报皇上皇后,同时也探听清楚皇上身边是否有变,明日一早就诏诰百官,江充栽赃巫蛊,妄图谋逆,已经伏诛,以正视听,争取民心。另外,以防万一其他力量或其他几个皇子趁乱起事,最好调集长乐宫卫卒,严守各宫门。” 太子点头,叫郭舍人持节趁着夜色赴长乐宫禀报,又命人持节调集长乐宫卫卒,大开武库,迅速部署到各门,又派得力之人速往甘泉宫奏报皇上。一时间,长安城马蹄阵阵,人心惶惶。 夜早已深,太子心情激愤,又非常担忧,大家都无睡意,就一起商量谋划,不知不觉天都亮了。 第二天,宫内外传遍了江充被诛杀的消息,一时间许多人家喜极而泣,奔走相告,还有很多人烧起了爆竹,点起了黄纸。很多人一辈子也没碰过巫蛊之术,却无缘无故被株连,所以对这个江充早就恨之入骨,他的头颅本来是用来示众的,没一会就被大胆的人取下来摔在地上,老百姓一拥而上踩了个稀巴烂,真应验了那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第八章 死里逃生(7)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当朝左丞相刘屈氂按耐不住了。本来他想联合江充先除掉太子,再借滥用巫蛊之事除掉江充,与贰师将军李广利里应外合,谋立昌邑王刘髆为太子,如今江充身死,必须要趁这个机会行动了。经过一番思量,他召来长史道:“如今太子起兵,你怎么看?” 长史不知刘屈氂何意,道:“据在下所知,太子并未起兵,只是加强了宫中守卫,可能是怕江充余党吧。” “糊涂!”刘屈氂斥道:“太子矫召诛杀江充,是巫蛊之事泄露,现在又起兵,肯定是一不做二不休,要取皇上而代之了。你赶紧去甘泉宫奏明皇上,就说太子起兵,意图像是谋反。” “这……这么重大的事情,丞相您要不要亲自面见圣上?”长史不敢得罪刘屈氂,声音低了下去。 “嗯?本相说的话不中听了吗?”刘屈氂有点愠怒,“本相自有安排,你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你面圣的时候,就说刘屈氂听说太子起兵谋反,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又怕闹出太大的动静,就先派我来向陛下禀报。还有,叫人悄悄守在通过甘泉宫的驰道上,只要是宫里出来的,一律抓捕。知道了吗?” 刘屈氂话语非常严厉,吓的长史两股战战,只得唯唯诺诺的退出。 苏、章二人顾不得吃饭饮食,一路狂奔,第二天便到了甘泉宫,二人面圣后,添油加醋的向皇上禀告,述说太子殿里挖出数个大逆不道的巫蛊之物,怕事情败露,还矫诏要斩杀他们,不仅如此,太子还大发兵士,意欲谋反。 知子莫若父,在皇上眼中,太子一贯柔弱善良,这次也没有真的要废太子,只不过是想假江充之手,把太子的羽翼剪一剪,谅太子也不敢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天下终归是他的天下。听了他们的陈述,皇上沉吟道:“太子定是因为挖出了木偶,心里恐惧才出此下策。这样吧,包仁,你去传话太子,木偶之事、矫召之事皆因江充而起,万事不破父子,这些事通通不予追究。速去!” 苏、章二人一下慌了,这样的话,构陷太子只是岂不是就要暴露?还好苏文与包仁素有交情,这包仁也因偷偷收“通报钱”而被太子斥责过。都退下后,苏文暗通包仁,奉上一大笔黄金,教他如此如此,这包仁也乐得不用舟车劳顿。 隔了一天,包仁面见皇上,说太子已然谋反,武库大开,全城戒备森严,还听城里传言说皇上可能已经殡天,刘姓天下不保,都要拥立太子为帝。刘彻听了,果然勃然大怒,胸闷咳嗽了一阵才缓过来。“逆子……逆子……”刘彻面色蜡黄,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地说道。 恰逢这时,左丞相长史急求见,说太子大开武库,发各宫禁军各各监狱严守城门,似乎是要自立为帝。刘彻听了,只觉头晕目眩,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没想到一向懦弱的太子居然真的谋反了,心中无比愤怒,又无比难过,一下子就倒在龙塌上,吓得左右纷纷上前乱哄哄的服侍。约莫过了一刻,皇上缓缓复苏过来,见长史还跪在地上,便缓缓问道:“刘屈氂何在?” 长史唯恐露馅,在皇上面前愈发紧张,汗水早已浸湿内衫,憋足了劲才发出声音:“回,回陛下,左丞相他,他,他怕公开了天子家事,不敢妄动,叫微臣先来请旨。” 皇上慢慢坐了起来,轻蔑一笑道:“天下人都知道太子谋反,还怕家丑外传?小事请旨,大事请旨,缓事请旨,急事也请旨,要你们干什么吃的?昔日周公旦平定三监之乱,杀管叔、逐蔡叔、诛武庚,才有了“刑错四十年不用”的大治,左丞相这点都不懂吗?”皇上咬着牙说出最后一句,长史吓得直呼“陛下息怒”。 “传朕口谕,尽发三辅之兵,归令左丞相统辖,捕捉谋逆之人,拒捕则杀,以牛车为盾,毋短兵接战,爱惜将士生命,另,坚闭城门,勿使反者得出!”皇上还想加一句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只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勿伤太子性命”…… 刘屈氂接了诏,向传诏的黄门包仁问道:“皇上有没有明示,一旦太子竭力反抗,当如何是好?” 包仁谦恭道:“相公,皇上除了这几句,再无其他旨意,这几句改不够明确吗?”说完,邪魅一笑。 刘屈氂这下有了底气,看来,皇上自卫青死后,冷淡卫皇后,疏远卫太子,多次提及太子不好之处,废储之心早已有之,必须当断则断,便向包仁封了谢金,紧锣密鼓的部署起来。 太子迟迟等不来派向甘泉宫的使者,也没有等到皇上召见之旨,却等来了刘屈氂的大军和对反者就地捕杀的诏书,忽然觉得有一道霹雳从脑中划过,差点栽倒在地,幸得左右扶住。太子满面愁云道:“三十七年的父子情一朝断了!”说着竟哭了起来。 石德忙道:“陛下决然不会发一个这样的诏书,甘泉宫想必真的有变,殿下,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召兵自保,刘屈氂可是昌邑王刘髆的身后之人哪,这事不简单。” 太子一下子惊醒,道:“父皇绝不会如此无情,必须冲出长安城,剪除父皇身边小人!速备车马,我要见母后。” 长乐宫内,卫皇后也已得知刘屈氂大军围城。听到太子要发兵抵抗,卫皇后放下怀中的小皇曾孙,跪坐榻上笑道:“我的儿啊,谁说你不像皇上了,你斩杀奸人江充,发兵护卫长安城,这飒爽英姿跟皇上年轻时一模一样啊!只是,这点兵,应对刘屈氂还是杯水车薪,一不做二不休,你现在必须调集长水、宜曲胡骑,尽赦长安各官府囚徒,发放兵器,咱娘俩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至于北军,任安那老狐狸要是能帮你一把,咱娘俩肯定死不了了。” “母后,儿臣不孝,竟陷母后于危难之中。”太子伏在榻下痛哭起来。 卫皇后摩挲着太子的头道:“这一点都不怪你,宫中之事,非生即死,你这冤枉是怎么也说不清了,只有杀出去,面见皇上,方能有一线生机。据儿,这几天把小皇曾孙和她娘留在我这吧,让嫽儿跟着你,嫽儿记住,万一有什么危险,什么都可以不要,务保太子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离开未央宫,太子即着石德、张光统兵迎敌,又按卫皇后说所,尽赦长安囚徒,分发武器,并入军中,竟有四万之众,一时间,长安风起云涌。 皇上料得卫皇后智慧过人,再加上有少傅石德和一众门客,万一刘屈氂不敌,反而引起大灾祸,便连夜起驾,回到长安城西建章宫住下,并下诏将所有符节加上黄旄,没有黄旄的符节一律为诈。这一招果然奏效,太子遣人持节调集长水、宜曲胡骑,竟被识破,胡骑转头加入刘屈氂军,胡骑历来骁勇善战,又有大鸿胪商丘成按皇上旨意召集水军助战,刘屈氂信心大增。 事已至此,太子不得不硬上,闹市中央,两军短兵相接,斧钺刀剑共出,弓弩箭矢齐飞,甚至棍棒都拿来做武器,霎时间喊杀震天。本来已经习惯了没有大战的百姓,不知所以然,突然看到刀光剑影,吓得四散奔逃,有的就近躲在路两边。那些获得大赦的囚徒,大部分都是被亲属朋友连累的,本身没犯什么罪,因此深恨朝廷,加上太子素来有仁厚之名,因此太子的囚徒武装虽然不似训练有素的武士,但左冲右突,也颇有杀伤力。一时间,苍天失色、白日无辉,冲杀声、刀剑声、哀嚎声交织,残兵、死尸、血污遍地,令人不寒而栗。 不知何时,胡骑如黑风般加入战斗,形势渐渐对太子不利。 太子从未见过这班阵仗,看到无数人无辜受难,那地上躺的不知是谁的儿子,又是谁的父亲,自知闯下了弥天大祸,因此痛心疾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眼中布满血丝。他多么想像幼年时那样,抱着父皇的腿说一句:“父皇,我错了。”然后皇上就怜爱的摸着他的头说:“臭小子,以后不许这样啦,不然朕要打你屁股了。”可是不能了,永远都不能了,这就是覆水难收吧。 第九章 死里逃生(8)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仗还要继续打下去,现在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定要打下去,而且不能输的太惨。太子想到了最后的指望,便亲自带着一小队人马,策马扬鞭来到北军驻地,不顾形象的大声唤出护军使者任安,予以符节,请其发兵相助。这任安原是太子母舅卫青门客,靠着卫青的提携,才一步步成为北军首领,成为安定京畿的门神,卫皇后也待任安不薄。 太子亲自前来,任安哪敢不接符节,但转念一想:“此事干系重大,据探马报知,皇上身体无恙,已经悄悄移驾建章宫,太子此举就是谋逆,量太子也敌不过久经沙场的皇上,便拜道:“殿下,稍安勿躁,末将还需与军中副将商议,请殿下先回。”说完,便令门卒急急的关上了大门,带着左右扭头就往中军帐走去。太子见状,大呼“竖子”,却又无可奈何。 不知何时起,皇上没有驾崩,就在建章宫指挥平叛的消息在太子这边迅速散播开来,充当兵士的囚徒、平民,甚至太子羽林逃的逃、散的散,战场形式急转直下,才又过了两天,太子已经基本上无人可派,只剩下一条路,逃出去,隐姓埋名当个平民,便慌忙叫其子刘进用车载了一家老小,又叫刘进赶紧去接卫皇后、儿媳妇翁须和小孙子,嫽儿突然拦住道:“殿下,皇后曾有密言于我,如若发生今天的情况,切莫再去找他,只顾外逃便是,这样说不定还能给殿下这一脉留条后路。” 太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母后已经料到有这一天,才把翁须和小曾孙留在身边。可是,他与卫皇后母子情深,几十年来不曾有过别离,现在卫皇后又年纪大了,他怎么忍心就这样丢下她,便执意要去。 几个贴身卫士将他围住道:“殿下,事急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赶紧走吧!” 太子也知来不及了,便无可奈何地朝着长乐宫方向跪下,深深一拜,哭道:“母后,儿臣不肖,如有生机,儿臣什么都不要,就陪在您身边!”家室和贴身卫士听了,无不掩面涕泣。 这时,外面喊杀声越来越来,再容不得半点纠缠,嫽儿把太子扶上车,亲自驾车,扬鞭策马朝复盎门狂奔,近卫已经基本上损失殆尽,就剩下几个有马的贴身卫士还跟着。没走多远,便遇到一队刘屈氂派出来搜城的人马,只见嫽儿毫无惧色,冲到跟前才抽出一把剑,往前一探身,一下就将拦在正前方的兵头刺死,几个贴身卫士和其余的人混战一团,竟没能跟上太子。太子非常焦虑,没有兵马,万一复盎门守卫那里冲不过去就完了。 接近复盎门时,大门却缓缓打开,太子抬头一看,原来守门将领是丞相司直、卫青门客田仁,只见田仁面容肃穆,一边抱手朝着太子行礼,一边大叫道:“太子出行,速开城门。” 太子知道田仁是舍命放行,感激不尽,也就势朝田仁回了礼。出了覆盎门,嫽儿更加奋力的驾车,马蹄声渐弱,太子的车马消失在沉沉暮霭之中。 城内的战火也渐渐熄了。雾霭沉沉,一片苍茫景象。 由于几大殿混乱不堪,皇上依旧暂寝建章宫。第二天,左丞相刘屈氂来报:太子从覆盎门逃出,抓了少傅石德和众太子宾客,求皇上下旨。 皇上这几日一直在思考:“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太子为什么造反?难道朕错了吗?”因此也没有休息好,加上连日操劳,内心无比烦躁,便对刘屈氂吼道:“下什么旨?朕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反者死!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肩膀能不能硬点,能不能替朕扛着点!那个任安,骑墙看风,谁都不想得罪,朕最不齿的就是这种人。拿起来,和放走太子的田仁一起腰斩!还有你,太子刚刚起事之时,你偷偷躲起来,是何居心?” 刘屈氂本来就害怕皇上,最后一句话明显是皇上对自己起了疑心,吓得脑袋一嗡,连忙叩首道:“陛下息怒,臣只是想暗中处置,以待陛下旨意,毕竟太子是陛下至亲骨肉。” “至亲骨肉,哈哈哈!皇上干笑几声道:“至亲骨肉,连朕的天下都要夺走。这次就不追究你了,你要做的事还没完,当务之急要扫清太子余党,你们要严加排查,凡系太子宾客,一律捕拿斩首;能坐实随太子起兵的,一律夷族;官吏士民被太子胁迫参与战斗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皆迁往敦煌郡戍边。” 皇上仍然憋了一肚子怒火,突然又想到一件事,缓缓道:“还有,叫宗正刘长乐、执金吾刘敢二人去长乐宫,先收回皇后玺绶,让她想清楚说辞再来找朕。”说完这句,便闭上眼睛,再无他话。 长安一战,父子兵戎相见。太子的位子肯定保不住了,卫家的势力也就绝了,所以皇上并不想再十分迁怒于皇后,毕竟皇后的温婉贤淑举国皆知,这些年来虽受到冷落,仍能把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在他青春年少时陪他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赏尽了这汉宫的秋月繁霜、低柳高杨,对她还是有感激之情的。 皇上要收回皇后玺绶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到了皇后这边,就传成了皇上派人来杀皇后了。嫽儿不在,那些女官丫鬟们吓得东躲西藏,有的胆大的甚至偷了些值钱物什溜出宫去。宫内出奇的寂静。 刘长乐、刘敢的车马缓缓道停住。立秋过了,宫里的叶子渐渐黄了,地上七零八落已经有些许枯叶。 二人深受皇后恩典,真不知从何开口,见着皇后,深深跪了下去。 皇后怀里抱着一个刚满月的婴儿,坐在铺着旧裘皮的榻上,自顾自盯着婴儿道:“你们看,这眉眼长的多像他爷爷,他爷爷小时候也是这样,在别人怀里吵吵闹闹,在我怀里就老实了。”说完,又自顾自笑了笑。 “皇后……”刘长乐一言未毕,就已老泪纵横。 皇后看了一眼道:“宗正不必再言,你我相识数十载,宗室上下,数宗正最忠厚,执金吾大人也是忠勇义士,是皇家柱石。老身本是歌女,蒙上天垂怜,尸皇后位已近四十载,见惯世间排场,穷尽人间富贵,无所憾矣。阿娇也太寂寞了,老身这几天经常梦到她在哭,是时候找她推心置腹的聊聊了。而且,我那可怜的女儿死的不明不白,卫青卫亢也死了,我最爱的儿子怕是也不得善终了,我的丈夫已经早就不要我了,我真是无所恋矣。不过老身还有一事相求,请代奏皇上,就告诉他,我们小曾孙手腕上有个身毒宝镜,那镜子,他认得。” 说完,卫子夫唤出面无生色的王翁须,将怀中婴儿交还给她。起身,慢慢走向内室,到了门口,缓缓转过头来,低声道:“玺绶在案上,两位大人自取吧。”然后慢慢拨开玉帘,走进内室。 二刘伏在地上,呜咽不止,过了许久,不见皇后出来,便轻呼了几声,也不见有人应,二人觉得不妙,便起身朝内室走去,掀开玉帘,只见一袭白绫悬在梁上,皇后盛装朝服吊在绫上,旁边木人般跪着王翁须,怀里婴儿正酣然而睡。 第十章 真龙潜渊(1)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有诗云:长安狴犴何其多,天狱地牢廿六座。欲问兄因何事来,掩面**草中卧。 长安监狱遍地,种类不一,有廷尉诏狱,郡县邸狱,还有圈养女囚干活的掖廷、暴室,处罚宫刑人犯的蚕室,关押将领及属员的北军狱及居室,居于地下的虎穴等,大的监狱守卫森严,狴犴镇门,令人不寒而栗,小的监狱白日如暮,阴气沉沉,常闻哀嚎之声。 刘彻自皇后自绝、太子逃亡后,每日坐卧不安,想到亲生儿子竟然举兵谋反,心生无限愤恨,又有钩弋夫人、苏文一干人等添油加醋,更是心意难平。可如今太子太子一脉已逃的逃、死的死、下狱的下狱,大树已倾、鸟兽四散,心里又感觉又痛又悔。“那是朕的亲儿子啊,他心地纯良,怎么会突然谋反?”这种念头一天要在心中重复数遍。 又有宗正刘长乐密奏皇后遗言仅提及皇曾孙,没有只言片语为自己辩解,更让人觉得巫蛊之事扑朔迷离,奈何圣意如箭,怎能说改就还、说更便更? “别嚎了,别嚎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郡邸狱阴湿的木牢里,一个矮粗的妇人终于忍不住同室婴儿断断续续的哭嚎,从身下随便抓了一把麦秸朝婴儿砸去,麦秸飘在婴儿脸上,婴儿的哭声更大了,其他几人或无动于衷,或骂那女人。 那妇人气的直拍地,道:“小祖宗,你命短就罢了,让我们多活两天吧!”婴儿像听懂了一样,竟然渐渐的安静下来。那妇人一看,这个据说是皇曾孙的婴儿,才来两天已经面黄肌瘦,满头痱子,眼窝深陷,完全脱了形,襁褓也糊了好多泥,屎尿沾满水云纹肚兜,屁股一片通红,天气暑热,骚气难闻,只有一个手脖子上的铜镜,看起来十分精致。 “哎,你是造了什么孽。”妇人不忍心,用自己的烂袖子给婴儿擦了擦头上的汗,又抓了几把干麦秸垫在他屁股下面,自言自语道:“咱都死的体面点。” 这时,突然有狱卒过来喊:“都起来都起来,到二道门口排队!” 妇人听了,面如死灰:“看来今天是真要死了……” “死什么死,还轮不到你死,是新来的廷尉监要检视犯人,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今天不杀人!”狱卒狠狠道。 良久,在一群狱吏簇拥下,一个身材短小消瘦的官人缓缓而来,边走边皱眉听着旁边的狱吏念名册和属籍。只见他头戴獬豸冠,腰佩紫授,悬着虎头鞶囊,甚是威风,再看他面相,须髯疏朗,面目慈和,望之大有如沐春风之感。 “这些囚徒,多是些小门小户,受巫蛊之事牵连而来,朝廷对他们的刑罚还没有定论,务要善待。”廷尉监缓缓说道。 “当然,当然,廷尉监所言极是。”左右都附和道。 那些囚徒听了,都搀扶着跪下,纷纷道:“谢廷尉监,谢廷尉监。” 这人就是新来的廷尉监丙吉。丙吉弯腰叫他们起来之时,突然看到队伍最后一个矮胖妇人抱着一个极瘦小的婴孩,浑身邋遢,双眼茫然,忙走上前查看,左右也都紧紧趋身跟着。 “这是你的孩子?怎么饿成这样!”丙吉看到婴孩面黄肌瘦,那妇人却很粗壮,忍不住怒道。 矮胖妇人听了,心想这新来的官人看着面善,好好逢迎说不定能过点好日子。便跪下低声下气道:“回廷尉监,这不是民女的孩子,民女还是黄花闺女呢,民女叫付则,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大舅在少傅石德家给我谋了个粗使丫鬟的活计,才吃了半年饱饭,就被抓起来了,民女是冤枉的啊!”妇人顺势哭了起来。 丙吉听了,不再看她,转向狱丞道:“这到底是谁的孩子?” 狱丞听了,支支吾吾不知所云。这时,跟在丙吉后面的一名小吏道:“我们廷尉监最是公允的大善人,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狱丞听了,才低头向丙吉耳语道:“这婴孩是刘据的孙子,前几天,苏公公传旨将刘据的嫡亲杀了,他不知道刘据还有个小孙子,因此落下了,我们正不知怎么办才好!廷尉监大人,真不是我们有意包庇,确是疏忽,因为籍录上没有他。” 丙吉听了,不觉大惊,卫太子竟然还有后人在此!在他第一次为廷尉监时,曾与太子有过几次照面,太子忠恕仁厚,令人如沐春风,如今惨遭小人设计,据说已经全家死难,千古奇冤,无出于此!就连德誉天下的卫皇后也被逼身亡,悲矣!憾矣!忿矣! “一派胡言,先太子阖族灭,怎么可能还有婴孩在此,这必是哪个囚徒的私子,田尊……”丙吉朝着身后的贴身小吏道:“把这孩子先带到外处商议。如有敢言此婴孩为卫太子后人者,一律杖责二十!你们几个管事的都过来。付则,你也随来。” 狱吏们不明就里,只得连连磕头。 郡邸狱并无专门官邸,只有一排陋室供狱吏狱卒们休息。在狱丞的引领下,一行人到了一间相对宽敞安静的空屋,里面陈设简陋,无甚家什。 “不管是谁家孩子,这么小就沦落为囚徒,着实让人可怜。”丙吉不避污秽,从付则手中轻轻接过婴孩,满眼爱怜的盯着婴孩道:“你们把这摆点几案床铺,弄点干净的被褥,郡邸狱在长安二十六座监狱里关押人数最多最杂,审案任务太重,只要廷尉大人没有特殊吩咐,本官以后每天都会来这里看看。还有,牢房阴湿,这婴孩就放在我这个房间里养着,谁也不许无故惊扰。你们可否了解,狱中有没有有奶水的妇人?” “有,有。”一个狱吏看出了廷尉监的心思,堆笑道:“一个是淮阳人赵征卿,一个是渭城人胡组,本来都在各自主家奶着孩子,奈何牵连而来,她们都老实的狠,要不,我叫她们现在过来?” “好,烦请跑一趟。”廷尉监欣喜万分,却又不露声色,这一下就解决了婴孩的哺育事。 没多久,两个妇人过来进见,虽衣衫破旧,却也算模样周正。廷尉监就与二人详细交代了一番。二人感恩戴德,忙忙应承下来。 原来二人都是富贵人家的奶娘,本以为谋了好差事,没想到却来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今日被官老爷相中,不必做苦役,还可以开小灶,仍旧每日奶孩子便可,能不欢喜?再看这孩子,也着实可怜,两人本就是带孩子的,人慈心善,更是对着孩子露出怜爱之色。 廷尉监忙唤出所有人,只留二人和婴孩在室内,二人会意。由于饮食不当,赵征卿这几天没什么奶水,胡组就先解衣喂养婴孩,婴孩饿极了,抓挠了半天,拼命吮吸,胡组也因为饥饱不均,奶水不多,虽然有些疼,但把婴孩当成了自己的孩子,默默忍着。吃奶的这会,付则跟着狱卒从伙房里弄了一盆水。婴孩吃饱了,赵征卿轻轻接过来,竖着趴在自己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会,一个饱嗝让久未笑过的三个妇人会心一笑。付则粗俗,想用一块烂布帮婴孩揩揩身体,早有田尊从袖中摸出一块干净的棉帕。 “水嫌凉,热天更不能用凉水激,再去找伙夫烧点热水来。”丙吉怪付则道。付则无奈,只得又去换水。 胡组把襁褓解开,婴孩露出濡湿的肚兜,肚兜上赫然绣着一个四爪金龙,针脚细密,栩栩如生,大有腾空飞升之太。丙吉忙道:“这肚兜脏了,给我吧,我叫人找一个新的来,还有这个铜镜,狱中人员混杂,容易丢失,也给我吧。”廷尉监轻轻取了,仔细放在怀中。 就这样,婴孩有了一个“家”。丙吉一面将自己的薪奉拿出来供养婴孩和两位乳母,一面仔细调阅入狱太子家人记录,又叫田尊循着记录秘密查访。同时,又借着查案的由头,私下拜访宗正刘德,刘德细数了刘据一脉族谱关系,言及还有一个尚未入籍的孙子。 “哎,可叹可叹,这么小的婴孩也夭亡了。”丙吉做出哀伤的表情道。 “对啊,皇后还送了一个护身符给他,也不中用啊。”刘德摸不清丙吉此行的真实用途,忍着内心凄然的想法。 “哦?我们乡里长辈也都会给新生婴儿送护身符,不过是些桃木剑之类的罢了。下官没见过世面,想必宫中的护身符一定非常寻常吧。”丙吉强忍着内心的激动,面无表情道。 刘德本是忠厚之人,心机浅薄,便道:“宫中的护身符大多都是精雕细琢的和阗美玉,但皇后送的,是一快身毒宝镜,据说上面有西方圣人,佩者可得平安,老夫也未曾一见。” “哦,看来真是稀罕物。宗正大人,今日多有叨扰,待这些案子了解了,再向大人讨教这为人处世之道。”丙吉谦恭的起身告辞。 “丙大人宽厚仁爱,才干出众,日后必定飞黄腾达,望日后能宽省的宽省,能保全的保全。”刘德突然起身道。 丙吉吃了一惊,思虑一下道:“承蒙大人抬爱,下官定竭尽所能,不负天恩浩荡!” 第十一章 真龙潜渊(2)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外面风起云涌,局势变幻莫测。先是太子的众门客、随同起兵者逐一被审理,皆被处死。又有少傅石德、想坐观成败的任安、将太子放走的田任等一批秩五百石以上的官员被腰斩。一些人摸不透圣意,对所谓太子一党严加拷问,肆意罗织罪名扩大波及范围,以为甚有功。还有一些人趁机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这样一来,长安城内外几万臣民被株连,大门大户能得保全者不过十之三四,那些本来依附于大户人家的仆从、农夫和小商小贩就渐渐断了生计,纷纷举家外逃。又常有黑鸦成群,竞相啄食死囚尸首,还有野狗将死尸刨出啃食,昔日浩浩京城竟有了地狱之相。 丙吉治下的郡邸狱倒成了避风所在,没有一个被巫蛊之事牵连的囚徒被斩杀,甚至没有人被狱吏刁难苛责。丙吉更是千方百计买粮买肉,每日坚持探视婴孩,对婴孩饱暖体贴入微,病了就请狱医诊治,狱中没有的药就从药铺采买,婴孩渐渐有了生机。 夜暗极则鱼肚白出。 一日,壶关县掌管教化的三老令狐茂抱着必死的决心上书道:“臣闻父者犹天,母者犹地,子犹万物也。故天平地安,阴阳和调,物乃茂成;父慈母爱,室家之中子乃孝顺。阴阳不和,则万物夭伤;父子不和,则室家丧亡。故父不父则子不子,君不君则臣不臣,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昔者虞舜,孝之至也,而不中于瞽叟;孝已被谤,伯奇放流,骨肉至亲,父子相疑。何者?积毁之所生也。由是观之,子无不孝,而父有不察,今皇太子为汉适嗣,承万世之业,体祖宗之重,亲则皇帝之宗子也。 江充,布衣之人,闾阎之隶臣耳,陛下显而用之,衔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造饰奸诈,群邪错谬,是以亲戚之路隔塞而不通。太子进则不得上见,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亡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杀充,恐惧逋逃,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臣窃以为无邪心。《诗》曰:‘营营青蝇,止于籓;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往者江充谗杀赵太子,天下莫不闻,其罪固宜。陛下不省察,深过太子,发盛怒,举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将,智者不敢言,辩士不敢说,臣窃痛之。臣闻子胥尽忠而忘其号,比干尽仁而遗其身,忠臣竭诚不顾鈇钺之诛以陈其愚,志在匡君安社稷也。《诗》云:‘取彼谮人,投畀豺虎。’唯陛下宽心慰意,少察所亲,毋患太子之非,亟罢甲兵,无令太子久亡。臣不胜,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阙下。” 刘彻读后,思子之心更甚。“苍天,若是据儿被抓回来,只要认个错,我就原谅他,继续让他做太子!”每日早晚,刘彻都会如此闭目祷告。 也许是刘彻的祷告被上苍听到了,没过多久,就有了太子的消息,但不是回来认错了。刘彻听到的是:“太子逃到湖县,外出和农人卖履,被当地官兵发现行踪,官兵追到时,藏到灶屋里面,太子奋力拒捕,竟然上吊而死,灶屋不知怎的失了火,太子和皇孙都被烧的面目全非。” 刘彻一下呆住了,暗红色的鲜血慢慢从嘴角渗出。他强收着眼泪,刻意不去想太子,可是太子的身形依然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一会是小孩子,一会是大人。一会奶声奶气道:“父皇,你趴下,我要骑大马。”一会面目严肃道:“父皇,儿臣以为应多赏寡罚,轻徭薄赋。”一会又在火中哀嚎道:“父皇,好疼,儿臣好疼!”自那以后,刘彻至死都没有再笑过。 刘彻再看汉家天下,真可谓国本动摇、民不聊生,悔恨至极。没过多久,又有高祖寝陵郎田千秋冒死上书道:“臣闻子弄父兵,罪当笞;天子之子过误杀人,当何罢哉!臣尝梦见一白头翁教臣言。” 田千秋不过是一个看守高陵的不入流小官,但他的上书正得其时,又深深戳中了刘彻心意。刘彻觉得时机已到,便下召令廷尉重查巫蛊之事,廷尉也深知刘彻的意思,如今既有人挑了头,就再也不怕什么了,连打带杀,速速便查明江充一干人等的勾当。又有内谒者令郭穰看到苏文必死无疑,便想趁机立功,密奏天子,丞相刘屈氂及夫人与贰师将军李广利结成一伙,还在家设坛,共祷天子早死,以立昌邑刘髀王为帝。刘彻早有预感昌邑王蠢蠢欲动,便又令廷尉暗中细查,郭穰之言果真属实。 当奏书呈上案头时,刘彻看了又看。他看到太子站在诏书上责问他:“父皇,您为何宁愿信江充这样的小人也不信我?您是不是真的要废我?您为什么逼母后自杀?您知道刘屈氂用兵有多狠毒吗?” 刘彻心里默念道“都怪朕,都怪朕,不过朕从来没有真正打算废你太子之位,只是想剪除些你继位后的外戚势力,也没有让皇后自杀的意思,哪知事竟至此,你我父子竟然阴阳相隔!为父忠奸不分,以为刘屈氂忠厚、江充耿直、李广利骁勇、苏文谨慎,为父错了,为父是昏君!据儿,为父替你报仇了!”想罢,便阴沉者脸道:“传旨,江充险恶至极,其人已死,诛其全族!苏文侍朕多年,口蜜腹剑,最善栽赃陷害,直接焚死!刘屈氂夫妇以巫蛊之术诅咒朕,罪大恶极,男腰斩东市,女枭首华阳街。李广利怀有二心,念起军功甚高,又在外带兵,将其妻儿下狱,即刻召回,回来妻儿可免死,不回来妻儿俱赐死。在湖地逼太子而死者,一律腰斩。另外,着奉常在湖地营建思**和归来望思台,为太子招魂。”刘彻强收着泪说出最后一句话。 天心如云真难测,昨日还刀兵相向,今日又体恤有加。风头正劲不知收敛的,死了;背后放箭阴险狡诈的,死了;隔岸观火坐等成败的,死了;落井下石穷凶极恶的,死了。一切都逃不过天子的一句话。真可谓“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第十二章 真龙潜渊(3)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水不欲动而风急浪起,天不欲阴而云浓雨骤。凡夫俗子所适应了的生活,不管在别人眼中是好是坏,只要自己觉得满意,大都不希望发生大的变化,然而这往往成为一厢情愿,正如水随风动,天由云变,皆非自愿,却又不得不变。但人又非水、天等自然之物所能比,可以不随波逐流,可以不倾覆沉沦,甚至可以驾驭大势,乘一叶扁舟,渡向那苍茫奇绝、浩渺无极之佳处。 “廷尉监爷爷来啦,廷尉监爷爷来啦!”郡邸狱的排房里,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儿来不及穿鞋子就冲出房门,丙吉爽朗的笑着蹲下来接住,一把就把小男孩儿抱起来揽在怀里。小男孩年纪虽小,却眉目疏朗,面有宝玉之色,身上的苎麻深衣虽起了褶皱,却也干干净净,洁白如雪,小小个头跑起来煞是可爱,恰如一个欢快蹦跳的狡兔。他一手搂着丙吉的脖子一手扯着丙吉的胡子,奶声奶气道:“速速交代,给本官带了什么好吃的,不然我可要动拔胡子大刑啦!” 一旁的赵征卿、胡组二人哭笑不得,连忙给丙吉行了礼。赵征卿故意作色道:“病已,没礼貌,小心我打你屁股。”原来这个小男孩儿正是五年前丙吉留下的婴孩儿,现已取名病已。 小男孩儿越发搂的紧:“廷尉监爷爷,大娘要打我,不要大娘了!” “那你二娘还要不要?”丙吉故意逗他。 小男孩儿听了,忙挣脱下来,跑去抱着胡组的腿道:“二娘要的,二娘从来不骂我。” 赵征卿朝着胡组道:“好了吧,被你惯的越发没规矩了,这么大的孩子了,肯定要给他上上规矩,不然以后该如何是好。” 胡组听了,把小男孩抱起来,腾出一只手温柔地摩挲着他的头道:“姐姐,咱们上规矩有什么用,不如让病已开开心心的。” 丙吉、赵征卿二人听了,都沉默不语。倒是病已因为听不懂而满不在乎,依然黏在丙吉怀里,细细的捋着丙吉的胡子。这时,丙吉突然想起来今天确实是来送吃的,忙叫田尊进来。只见田尊从腰里解下一个麻布袋,打开一看,里面有七八个大小不一的鸡子。“时事艰辛,如今连个鸡子也不好买了,这鸡子还是田书吏自家母鸡下的,不舍得吃,带给我吃,我就顺道带过来给你们吃。”丙吉叹罢,将鸡子交予赵征卿,交代她她们两个一人一个,余下的皆给病已过饭吃。 两人听了,忙跪下来:“我二人朝夕相处,情同姐妹,又有病已乖巧可爱,虽没有儿女在身边,却能享母亲之乐。且我二人戴罪之身,却没有枷锁镣铐,没有狱吏呵斥,全赖大人成全,以后能有一口气就行了,哪还敢奢望什么。” 田尊忙道:“二位快起来拿着吧,这鸡子本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奈何现在少了,丙大人都没有舍得吃,二位一定要吃一个,不然辜负了大人的一片善意。” 病已坐不住了,忙一手抓起一个鸡子,塞到胡、赵二人怀中道:“大娘二娘不吃,我也不会吃的。”说罢,又抓起两个,踮起脚尖塞到丙吉和田尊手里各一个。 丙吉忙弯下腰摸着病已的头笑道:“病已,爷爷没这口福,吃了要拉肚子,你吃吧。”田尊也悄悄塞回了布袋。病已信以为真,便抓起鸡子往门外走去,赵、胡二人忙唤他回来。 “我去给赵爷爷一个,他生病了,吃了就能好起来。”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赵、胡二人忙爬起来追出去。原来,这老赵是郡邸狱的一个老卒,憨厚老实,极爱病已,常把给孙子的吃食带给病已一半。前几天为着一个刚来不久的小卒说病已“落魄凤凰不如鸡”,和他打了一架,那小卒下手狠毒,又兼老赵毕竟年老体衰,一拳下去,耳朵竟被打聋了。丙吉依律将小卒打了板子便打发走了,还叫田尊悄悄给小卒塞了几串钱叫他奉养老母,心下想:“我对他这样好,料他不知恩图报也不至于走露风声坏事。”这事就算过去了。 丙吉看呆了。眼前的哪是一个蓬头稚子,而是一个以百姓心为心的明主啊,这容貌,这纯善,这大气,这博爱,简直就是太子在世!如果不是因为巫蛊之事,说不定有一天能继承天命,那是大汉之幸、黎民之幸!造化,造化啊!檐上飞龙坠落在地,不粉骨碎身已是不幸之中万幸。想着想着,丙吉眼角竟然流下泪来,田尊见了,忙递上一个巾帕,一声也不言语。 不一会儿,赵、胡二人一人拉着一个手,将哭丧着脸的病已带回来了。丙吉忙收了泪,依旧笑着问到:“病已,怎么了,赵爷爷不喜欢吃吗?” 病已低头道:“赵爷爷可喜欢吃了,可是吃了病还没好,还是听不到我喊他爷爷,我的名字不是叫‘病已’吗,大娘说‘病已’就是病好了的意思,能不能把赵爷爷的名字也改成‘病已’,叫赵爷爷的病也好起来!” 病已的一句话一下子又把丙吉拉入往事之中。那还是病已来狱中不久,可能是因为昨日还反复生病,三日没有一日好,整天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一日,彤云一层又一层的压住长安城,大雪从中午下到傍晚,郡邸狱极冷,夯土墙冻透了,地冻实了,天地一片肃然寂寥,连寒鸦也不知所踪。由于雪太厚,马车根本跑不动,丙吉和田尊就领着医者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郡邸狱。婴孩儿已经连续三天发烧,狱医抓的药连吃三天也未见好转。丙吉心急如焚,虽知应该就是风寒,却担忧婴孩儿太小承受不住,万一惊厥或烧坏了头脑就太愧对太子了,便私下里请宫中一个医官朋友前来延治。 医官仔细把了脉,缓缓道:“婴儿脏腑娇弱,肌肤疏薄,寒暖不能自调,本就容易感受外邪,外者这孩子形容瘦弱,抵抗寒邪之力更弱,加上这几日天气冷的厉害,外邪乘虚侵袭,酿成风寒,大人不必过于担心。但婴儿用药本就麻烦,轻则无效、重则伤肝,需温和适中。庸医与大人是旧相识,却未曾受过大人嘱托,这孩子想必对大人十分重要,庸医定当全力救治。”说着,便从药箱里拿出准备好的一副药,里面有柴胡、葛根、姜片、红枣之类,又写了方子道:“这药用姜片、红枣做引子,四碗煎成一碗,分三次喂服,再按着我的方子抓四副,连吃五日,必能大安。” 丙吉连声道谢,又道:“这婴孩儿本是愚弟交接时发现的,也不知来历,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当今皇上又以仁爱治国,愚弟便养了起来,今日真是有劳兄长了!” 话音刚落,田尊便摸出几串钱来奉上,医官距辞不受,丙、田二人只好作罢。送走医官,几人忙着煎好药,你掰嘴我吹药,许久才把汤药喂进婴孩儿肚中,又在赵征卿怀中发了汗,子时果然退了烧,婴孩吵闹起来,疲惫不堪的几人这才放松下来。丙吉深情凝望着婴孩儿道:“本来婴孩儿满月便由祖上赐名,现在也无其他办法,我只能僭越了,就叫你‘病已’吧,你长大后要是觉得不好再改便是。” 第十三章 真龙潜渊(4)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赵、胡都觉得名字虽俗却寓意极好,贫苦人家的小孩叫阿猫阿狗的何其多也,虽然这个婴孩儿本是皇室贵胄、太子遗脉,但现在却落入这牢笼之中,正如蛟龙掉泥坑、凤凰落鸡窝,能保住性命是头等大事。只有田尊想到枚乘《七发》之言“太子据几而起,霍然病已。”原来,丙大人是用这种方式把太子和皇曾孙联系在一起,心下又对丙吉增了几分敬重。 自那以后,可能是得了赵、胡二位的奶水,也可能是“病已”的名字真的应了天意,婴儿生病的次数大为减少。除了不能到狱外活动外,丙吉竭尽心力,两位奶妈细致入微,也有时兴的小玩意儿、可口的吃食,更是跟牢头狱卒混的烂熟,把个郡抵狱里里外外翻个底朝天,倒也落得逍遥快活。 看廷尉监爷爷没回答,病已又问了一遍。丙吉这才恍过神来,忙道:“病已呀,赵爷爷的病得慢慢的养,我也跟他儿子交到过了,叫他家人好生善待,说不定哪天就好了,改不改名字都没事的。”当然,丙吉知道老赵的耳朵是好不了了,如今也只能骗骗病已了。 病已若有所思的“哦”了一生,接着问:“儿子是什么?” 胡组摸着病已的小脸道:“儿子就是父亲的孩子,男孩儿就是儿子,女孩儿就是女儿。” 病已又“哦”了一生,朝着胡组问到:“那就是说每个儿子都有父亲咯,大娘说我也是男子汉,那我的父亲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几个人面面相觑,胡组后悔失言了。丙吉虽然擅治公务,一下子却也不知怎么应付。田尊忙蹲下来道“病已,叔叔家里的大犬生了几只小黄犬,胖嘟嘟的,可爱着呢,明天带一只最好看的给你做朋友好不好?” 病已听了,两眼放光,他从未见过猫狗之类的活物,只有一个小陶犬,便连连答应,也就忘了刚才的疑问。丙吉也暂时松了口气,以后不知能怎样,先走一步看一步、糊一关是一关吧。 那个挨了板子被打发走的小卒叫鲍二,本是长安城中挑担卖履之辈,好不容易托人谋了个正经差事,没想到因为一句话就受了板子打发回家,心里憋了一肚子火,到家后,又被家中母老虎一顿好说。被逼急了,吼道:“你真心当我没本事?告诉你,我知道了天大的秘密,说不定能换来几辈子的富贵!” “就你?还天大的秘密,我看你是井里的蛤蟆,以为天就这么大吧!”其妻撇嘴讥道。 “有种你就等着,等我赢了大钱,第一个就休了你!” “呦,你个婢女养的,不用你休我,我现在就休了你,滚蛋!”一个雷吼,吓得鲍二抱头鼠窜。 这鲍二也不傻,又托人打听,听说钩弋夫人最想立其子弗陵为太子。心想,既是这样,钩弋夫人肯定害怕出来个皇曾孙,就认准了告诉她,肯定能换来一堆赏赐,说不定还能治丙吉一帮人一个包庇死罪。想罢,便找狐朋狗友,许以重酬,凑了点钱,打点到了钩弋宫中的女官,女官虽然瞧不上这个衣衫破旧的下三滥之人,但他既说有十万火急之事,又送了钱财,不免硬着头皮通报了一番。哪知钩弋夫人闲来无事,还真见了这个市井小民。 鲍二颤颤巍巍抖抖索索地进了钩弋宫,头也不敢抬,脚也不敢迈,手脚并用怕进跪伏在地上禀明来意。钩弋夫人冷冷道:“说吧。” 鲍二滴溜着眼低头瞅了瞅左右,钩弋夫人会意,抬手摒退左右。这鲍二方往前爬了几步,鼓足气力朝着地上道:“小的北焕里鲍二,鲁莽拜见夫人,夫人长乐无极。前太子刘据尚有一个孙子,就关在郡邸狱,在廷尉监丙吉治下,那孩子已经五岁了,小人在那里当过几天差,知道了这个,被打了出来,求夫人做主!” 钩弋夫人一下听出了其中利害,有些失态,忙睁开凤眼问道:“当真?” “当真,当真,小人原拿性命担保!我还听说那孩子有金龙肚兜,还有什么身毒宝镜,都被丙吉收起来了。” “哦……”钩弋夫人回过神来,正色道:“大胆刁民,不好好当差,竟敢跑到宫里来疯言疯语,真是活到头了,来人!”话音未落,便从帷帐后闪出几个铁甲卫士来。 “这个人是个疯子,竟敢图谋不轨公然刺杀本宫,拉出去打死,再报廷尉,查查有没有同党。”几个铁甲卫士风一般冲上来就把鲍二像抓猪一样按到在地,又像拖犬一样拖出去。鲍二连哼哼的力气都吓掉了,一下瘫软在地,任凭便溺流出,才两个闷棍便一命呜呼了。 “如果真是这样,陛下会不会立这个皇曾孙为太子,作为对刘据的补偿?不行不行,不管是真是假,都必须死,必须死!死的干干净净,死的彻彻底底,死的悄无声息!皇位就是陵儿的!” 想到此,钩弋夫人狠狠抓了一下身下的金丝凤鸟纹蜀锦软榻垫,唤了一个得力丫鬟,叫她悄悄请望气佐李茅来殿内一叙。这李茅本是街头方士,跟山中高人学了二三,靠着对大势的把握望云气、看吉凶,倒多有应验,自成一派,成了内宫常客。李茅本是好色之徒,怎经得起钩弋夫人柔声细语,一来二去便成了钩弋夫人手中利刃。 这一日,李茅上了本密奏:“臣茅稽首。皇恩浩荡终日无极,臣茅享福禄久矣,未见寸功,百感交集,夜不能寐,时时思报隆恩,日日勤观天象。近日,臣观碧天之中突现怪云,其色若终南山雪,其形如蓬莱游龙,龙首浩然上扬,大如小山,龙身绵延数里,状若冈峦,夜间有北斗拱之,日间又现出金爪,大有攀爬之姿、飞腾之势,风吹不动、数日不散,举目即可望见,是谓皇气龙云,此云恰在郡邸狱上空。此云既出,皆由感应人间皇气凝结,臣以为,狱中恐有不祥之兆。望陛下速派人查核,如有不轨之事,应当于发轫之时、萌芽之际灭之,以免龙气修成肉身飞向九天,虽兵甲不可逮也。臣茅再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子老眼昏花,眯着眼睛读罢,果然怒不可遏。“朕已下了罪己诏,安抚天下,接济贫苦之民,还要朕怎样!看朕老了,就蠢蠢欲动,想从朕手中夺走汉家天下,朕活着不会答应,死了,朕的魂也不会答应。要是我真得道飞升了,就是那龙要飞,我也要把他拉下来,大汉江山姓刘!” 想到此,唤内谒者令郭禳过来,叫他传旨,连夜将长安城内大小监狱所有囚徒,无论罪行轻重、是何来路,一律就地处决,由郡抵狱开始杀起,由郭穰领一队羽林卫亲自监斩,如遇抵抗可自行处置。郭穰听了,虽不是杀自己,却先吓出一身冷汗,不知道天子为何突然下一道这么没来由的诏书,更让人愕然的是,长安城内大小监狱二十余座,各色囚徒少说也有五六千人,重罪致死者也不过十之三四,就这样无故全部屠戮,自己岂不是要遭天下人唾骂。但一想到包仁就是因为拂了圣意被赶出宫去,眼下自己热板凳还没坐几天,也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这才觉悟到:天子身边人虽让人眼热,但个中苦楚只能自己咽进肚中。 第十四章 真龙潜渊(5)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二月的长安仍是苦寒一片,太阳落山后更是难熬。郡邸狱慢慢被黑暗淹没,值夜的把火把一个个点起来,守门的也收拾着准备关闭大门。鸱鸮阵阵,让人毛骨悚然。丙吉今天总是觉得心惊,又不知道应验在哪里,看着病已在胡组怀中安然入睡,还是觉得不放心,便打发田尊回家照应,自己睡在了狱舍。 刚刚躺下,就听到病已的小黄犬带着奶音狂吠起来。病已忙罩了衣服起来,还没走出舍门,便有值夜的狱卒慌忙来报:“大人,门外来了一队人马,影影绰绰的看不清,好像是羽林卫,马上就到大门口了!” “什么!”丙吉心里咯噔一下,“他们这个时候来干什么,羽林卫出来,非抓即杀!”来不及仔细思虑,丙吉忙又罩上官服,吩咐值夜的喊所有人起来,速速到大门处集结。 来到已经半闭的大门口,丙吉忙叫了狱丞一同到门外迎候。刚到大门口,便有几十号人从喷着白气的马上跳下来,这些人都披着厚重暗披风,黑压压一片,让人瞬间觉得自己矮了几分。 丙吉定睛一看,为首的是内谒者令郭穰,后面的人果然是羽林卫装扮。丙吉与郭穰虽不相熟却也认识,便定了定神,躬身道:“天使不辞劳苦夜临郡邸狱,不知有何公干?” 郭穰虽为内官红人,却秩五百石,比不得丙吉的品级,附身还礼道:“丙大人,皇上有旨。” 丙吉几人忙跪下来听旨。 “口谕,‘着郭穰带一队羽林卫,连夜赶赴长安各个监狱,令各监将所有囚徒,不问轻重,一律斩杀,自郡邸狱开始,如有不从,可自行处之。’丙吉接旨。”郭穰宣旨的时候一点气力也没有,不知是太冷还是什么原因,声音有些哆嗦。 丙吉一下惊的说不出话来。狱丞也非常震惊,天子怎么会忽然下一道这样的旨意,他微微侧脸瞄了一眼丙吉,只见丙吉像石像一样伏在那里,动也不动,自己也不好起来,再抬眼瞅瞅郭穰,也像石像一样杵在那,动也不动。过了一小会儿,后面的羽林卫头子拿剑把捅了一下郭穰后背,郭穰才如梦醒一般低声道:“丙大人,我也是奉旨行事,接旨吧。” 丙吉也似梦醒一般,低声道:“臣吉接旨。”说着便站了起来。狱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只得跟着站了起来。丙吉又道:“烦劳天使稍等片刻,容我们进去检点一下。”说着,便拉着狱丞快步走进大门,刚进大门,便大喝道:“关门!”那门咣啷一声就关上了,又听到“咚咚”几声,上了重重的门插。 郭穰一行都呆在外面。只听丙吉隔着门道:“天使容秉,请天使从侧门进入,其他人烦劳在门外稍后。” “丙大人,这是为何!”郭穰也急了,他想到今天可能不会顺利,但没想到生出这么大枝节来。 “我有要是相商。”丙吉隔门答到。 只听外面咕哝几句后,郭穰道:“那就开个侧门,我一个人进去。” 果然,大门旁边开了个侧门。郡邸狱本来是郡国在京府邸,偏门也很气派,为防人犯逃跑,侧门被改的极狭小,郭穰侧着身子才进来。 “丙大人,你该不会要抗旨吧?大人官声这么好,这次事情办妥后,肯定还有更好的位子等着大人呐。”郭穰道。 丙吉答道:“谢天使平日里在陛下面前提携。不过,天使是否可以透露下,陛下为何突然要杀了长安所有囚徒呢?” 郭穰也不隐瞒:“天心难测,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不过,丙大人是忠信之士,告诉你也无妨,皇上白天看了一个密奏,勃然大怒,气的把奏书摔到地上。” 丙吉听了,怒道:“不知是谁又在兴风作浪,大汉依律治天下,这么多人,罪行不一,冤屈不明,怎能说杀就杀。出此下策者,必不得善终!” 郭穰急了:“哎吆,我的大人哎,你可当心点吧!我也知道杀了这些人肯定要引起天下之人唾骂,不过,我当着这个差,又能怎样,被骂几句总好过脑袋搬家吧。而且骂也是骂皇上,骂我等,怎么也骂不到大人你身上。再说了,天下是天子的天下,家里的东西想用就用想砸就砸,也无可厚非呀!” 丙吉苦笑道:“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怎么能独断于一人?天使就要大祸临头了还看不出吗?” 郭穰只道是丙吉故意唬他,便生气道:“大人这是何意?” 丙吉耳语道:“您想想,今天的口谕除了天使您知道外,还有谁知道?” 郭穰有点慌了:“还有……还有就是这一队羽林卫。” “这就是了,这么大的事,陛下一个字都没落到简上,也没其他人知晓,陛下爱民如子,能做这种残暴之事吗?天使以为羽林卫是来帮你助阵的吗?兔走狗烹、鸟尽弓藏,今晚就是天使的葬身之日啊!明日,我们就能听到,郭穰矫召,勾结上书之人,屠戮全城囚徒,已被正法!” “啊!这…”郭穰惊的说不出话来,他本来就觉得事情蹊跷,如今再看,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丙吉看差不多了,便道:“天使莫慌,我有一法可保天使无虞。” “大人快快指点,我这位子可还没坐热乎呢!”郭穰急道。这时,外面羽林卫头子拍门叫起来,奈何这郡邸狱中也有一两百武卒,大门高大厚重,他们也不敢造次。 丙吉忙道:“大人要是按我说的做,不仅没事,还可能会更受宠信!这都全在一人!” “到底是谁,您倒是快说吧!”郭穰心急道。 丙吉缓缓道:“我猜,陛下就是要杀郡邸狱之人,但他也不知道到底要杀谁,怕是被奸人蒙蔽了。天使您刚说陛下把密奏扔在地上,是您捡的吗?就没看到是谁上的?” 郭穰也顾不得许多,耳语道:“隐约看到是李茅,说什么龙气,再多也没看见。” 丙吉沉吟一下道:“原来如此,李茅是望气之人,这次绝对是披着望气之事行私下密谋。天使,这狱中有个孩子,今年五岁,是先太子的亲孙子,陛下的亲曾孙。” 郭穰不自禁的“啊”了一声。 “我知道,天使其实是忠厚之人,陛下也正是因为这个对天使恩宠备至。天使天一亮就回去禀报,说廷尉监丙吉无理,竟敢抗旨,还说什么皇曾孙在狱中,绝不能擅杀皇族之人,陛下对先太子抱憾非常,听到这个一定会起疑心,只要陛下召见我,天使就是保皇族有功,还可以秘密揪出幕后之人。” 郭穰点点头:“有道理,身家性命在此一举,丙大人不要诓我。还有,这个皇曾孙到底是怎么回事,万一陛下问起来,我也好有个交代。” 丙吉笑道:“‘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你我二人同朝为官,日后交集甚多,我为人如何,天使终会看清。至于皇曾孙,我自会向陛下细细阐明,如有罪责,我一人承担!” “好,既然大人不愿细说,我照办就是。我现在就去告诉羽林卫,就说你抗旨,需要奏明陛下叫廷尉府拿你,拖着他们,以免他们生疑,宫门一开我就去见陛下。” “拜托了!”丙吉深深一揖。 第十五章 真龙潜渊(6)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鸡鸣三遍,郭穰和羽林卫的马蹄声远了。丙吉安排田尊将赵、胡二人和病已乔装成民妇带回家中,并告诉田尊,若囚徒保不住,就叫二人带病已远走高飞,不要再回长安,若保得住再听吩咐。 这边,郭穰顾不得梳洗吃饭,下了马直奔建章宫,脸上冻的发青也顾不得了。天子年老,又整日思虑国事,每日醒的极早,看见郭穰灰头土脸的跪下了,冷冷道:“差事办完了?” 郭穰早把说辞又理了一遍,答道:“陛下,廷尉监丙吉无理,竟然敢公然抗旨,说大汉依律治国,还没审定的案子不能滥杀。” “哦,丙吉倒是个硬骨头。”天子好像居然没有生气的意思,边缓缓展开一卷竹简边问道:“你是来请兵的还是来说情的?” “陛下,小的既不请兵也不说情,有要事陈奏,可否让左右侍从先回避?”天子也知郭穰办事还算稳妥,便恩准了。 “陛下,丙吉说太子有个孙子,皇孙刘进之子,当年沦落郡邸狱,阴差阳错得以保全性命,就在郡邸狱,且他以性命担保,所以小的没敢贸然行事。”郭穰缓缓道。 为防天子伤心,触了霉头,臣子们一般不提太子刘据之事,内宫之人更是对比讳莫如深。自从天子把提立储之事的臣子骂出去后,天子更是已好久没有听到过“太子”这个词,好像忘记一样。今日猛一听到,心里一惊,再听到太子居然还有后人,不自觉的从喉咙发出一声怪声,往事一幕幕又涌上心头,头也又痛起来,一使劲,竟把手中竹简扯散了,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郭穰吓坏了,忙把头“嘭”的一声磕在地上道:“小人罪该万死!” 天子没搭话,仰面长叹道:“天意,天意啊!也许,欠的要在子孙上面应验了!”良久,天子低下头来,低声道:“叫人传丙吉过来。” 郭穰听了,心中暗喜,事情好像走上了他们预铺的道路,朗声道:“遵旨!” 丙吉就在郡邸狱候着,马都备下了。不一会便到了天子面前,见了君臣之礼。天子急切问道:“你说据儿还有个孙子,就在郡邸狱?” “是。”丙吉并不急着算盘豁出。 “孩子是怎么来的?”天子果然有点急切。 “臣以为,可能是陛下福德深厚,子孙隆盛,又恰逢巫蛊之事,所以并未来得及录入宗正府。但皇孙进确实有了这个孩子,乃是和王翁须夫人所生,当年,王翁须带孩子落入郡邸狱,太**亲近之人悉数殁了,唯独这孩子没有名字,反而落下了。臣蒙受天恩,从鲁国来到京城充任廷尉监,发现了这个孩子,当时已经奄奄一息,看着着实可怜,就在狱中找了乳母养了起来,一晃五年了,若不是陛下昨日下旨,可能,臣也还不敢禀报,如有罪责,臣甘愿一死!” “爱卿深明大义,宽厚仁爱,何罪之有。孩子可否有什么随身之物?”天子追问道。 “有。”丙吉早就准备好了,有两样物件他层层包裹,一直放在家中最隐秘之处,今日总算又见得阳光了,丙吉也难掩内心的激动,手竟然有点抖。翻开布包,正是五年前收起来的肚兜和宝镜。 郭穰把东西拿到天子手中后,天子眯着眼睛看了又看,道:“这个肚兜却是宫中之物,却也不稀奇。这个铜镜,朕虽老了,但认的仔细,就是当年张骞带给朕的,只有一面,朕给了皇后,不是卫家子弟,断不可能再有的。”天子说罢,眯上了眼仰面靠在龙椅上,像睡着了一般,眼角却不经意间流出浊泪。 “臣与太子有过几面之缘,如今皇曾孙已经完全长开,小小年纪便英姿飒爽,与太子容貌极像,陛下要不要……要不要看一看皇曾孙?”丙吉知道,眼下最当紧的是病已的出路。 “还有有没有名字?”天子并没有回答丙吉的话。 “回陛下,当日臣为了给皇曾孙穰灾祈福,僭越规制,给孩子起了小名,叫‘病已’,望陛下亲赐正名!” “‘病已’好啊,多好听的名字,‘霍然病已’,爱卿有心了。郭穰何在?”天子道。 “小的在。”郭穰忙答道。 “近日黑鸦阵阵,盘旋于诏狱上空,其声凄厉,这是上天在警示朕,有无罪不得申诉之人,朕可能真的时日无多,传旨大赦天下,京中二十三监囚徒悉数放归回家。”天子努力正色道。 “是。”郭穰暗喜。 丙吉大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陛下宽厚仁爱,定能龙体康健,永享福禄。” “朕累了,你们都下去吧。”天子又眯上了眼睛。 丙吉忙道:“微臣还有一事,望单独呈奏陛下。” “好,爱卿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天子闭着眼道。一干人等皆窸窸窣窣退下。 丙吉俯首道:“陛下,微臣不敢妄自揣摩圣意,但微臣既食君禄,就要尽君之事,微臣以为,可能有人借机加害皇曾孙……” “朕想到了。”不等丙吉说完,天子便开口了:“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这许多年来,但凡放书之士有那么一点灵验,朕的诚心也该感动上苍了吧!朕自会查清此事的来龙去脉。此外,朕久居深宫,对这宫中之事了如指掌,所以,刚刚朕刚冒出将病已立为国储的想法就又打消了,朕不想他还没等到皇位就被人害了,还是让他自由自在的成长吧,一条小蛇比一条小龙更容易活下去!” 丙吉听了,痛心不已,倘若病已真的立储,那也是对太子的巨大弥偿,也会把病已的命运从地上拉到天上,但天子如此安排,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今日面圣,已经换来天子大赦天下,一干人等皆得免死,比预想的最好的结果还要好了。只得回道“陛下圣明!” “爱卿保全有功,朕自会安排,下去吧。”天子说完,斜靠在龙椅上。 “陛下,那病已该如何……如何安排?”丙吉仍不罢休。天子却动也不动,似乎没有听见。郭穰在一旁连忙使眼色摆手,病已只能作罢,缓缓退了出去。 丙吉走后,郭穰以为天子睡着了,便着人拿来金丝云锦被,正欲给天子盖上,天子突然张口道:“不必了,去,叫钩弋来,朕想和她说说话。你亲自去。” 顷刻,郭穰通秉钩弋夫人觐见。天子道:“夫人可曾问你什么,神情若何?” 郭穰如实答道:“回陛下,夫人问小的,皇上有什么事,神情若何。” 天子“哦”了一声道:“宣她进来,你们都退下吧,一个都不留。” “喏。”一众人等悄悄退出。 钩弋有些心虚,却最擅做戏,又是给天子松肩膀又是揉腿,但她发现内侍一个都不在,骤然慌了起来。 良久,天子才开口:“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钩弋夫人忙道:“这是陛下巡幸河东时的诗,陛下竟还记得如此清楚,这首诗臣妾也最喜欢。” “哦?朕只是想起往事,何等风流快哉,如今只能‘奈老何’了。不过,在老之前,朕还有一事问你。” 钩弋夫人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是福是祸。忙跪道:“臣妾愿与陛下生死相随!” 天子努力的扬扬手道:“坐朕身边来。”钩弋夫人便蹭了过来。“李茅已经被朕处死了,没有人会说你坏话了。”天子突然道。 钩弋夫人瞬间心惊肉跳,凭她对天子的了解,天子必是查到了事情的真相,又立刻跪下,却被天子抓住了手。没待钩弋夫人说什么,天子又道:“你知道刘髆是怎么死的吗?” 钩弋夫人早已魂不附体,拼尽气力道:“昌邑王暴毙而死。” 天子睁大了眼睛:“不,是朕逼死了他,朕又逼死了自己的亲儿子!哎,要是朕不逼死太子,刘髆也不会想着争位,朕也不会逼死他!一个皇位害死了我两个最英武的儿子,他们都是我汉家栋梁啊!”说着,天子眼角竟流出浊泪。 钩弋夫人浑身如筛糠,不知该如何接话。 “钩弋,你不要怕,朕不怪你,天下人都是道,朕最疼的就是你,朕为什么要逼死刘髆,因为朕要立陵儿为太子,这下你放心了吧。” “啊!”钩弋夫人不自觉的发出一声惊呼,本欲高兴,又觉得天子神色不对,只得低下头去。 “郭穰何在。”天子轻轻一呼。候在门外侧耳倾听的郭穰旋风般进来跪下了。 “钩弋夫人恃宠而骄,靡费无度,身居后宫大位,不能专心抚养皇子,左顾右盼,似有不忠之心,赐白绫自缢。”天子所言极慢,神情凄惶,并不看钩弋夫人。 钩弋夫人脑中一嗡,再也坚持不住,摊在地上苦苦哀求。 天子轻轻一摆手:“去吧,去吧,今日你不得再活。” 钩弋夫人无法相信昨日的温柔遣倦一下化为梦幻泡影,无法相信昔日的百般努力一下随风而逝,真是百般计算最后不过是在车上股掌中转圈,觉得掉入寒冰冻一般,寒的透心彻骨。 郭穰虽惊讶,却也不觉得意外,只站在钩弋夫人身边等她起来。天子又摆了一下手,郭穰会议,叫来两个小黄门,将钩弋夫人使劲扶了起来。钩弋夫人只得转过身去,面色苍白地一步一步往门外挪去,外面日头正好,暖阳射在冰冷的铜门上,煞是刺眼,钩弋夫人避过光,顺势扭头看了下天子,却只看到比那铜门还冷峻的侧颜。 天子虽未看她,却似乎察觉到钩弋夫人的举动,又道:“放心去吧,朕说到做到。郭穰,这就把画工所作的‘周公负成王朝诸侯’图送给大将军霍光”。钩弋夫人何其聪明,扭头朝着天子发出邪魅一笑,然后迈开步子,跨过及膝门槛,消失在一片苍茫日光之中。 第十六章 真龙潜渊(7)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飞马似弓人似箭,丙吉一行快马加鞭,却也比不上好消息飞的快,刚到郡抵狱,便听到狱吵吵闹闹,有人山呼万岁,有人高称丙吉为再造父母,也有人对天长啸,更有人放声痛哭。但偏偏病已的屋舍离监舍较远,赵、胡二人还没听到消息。今天的日头也格外好,狱中的几棵柳树也在暖风中摇曳起来,好似随时能把鹅黄柳芽甩出来。丙吉没心思听被人的千恩万谢和千颂万扬,急匆匆了来到那个踏过不知多少次的小门,刚一进门,只见病已蹦蹦跳跳的迎上来,丙吉像往常一样边笑边将他抱起来,捏捏他的小屁股,蹭蹭他的小脸,又揉揉他蓬松的头发,只是不说话。田尊也跟着后面笑容可掬。 “是不是没带什么好吃的来。”病已又学着丙吉的口气摇头晃脑道,把赵、胡二人也逗笑了。独丙吉仍是不说话,就直勾勾的盯着病已。病已以为他生气了,连忙道:“爷爷,你怎么啦,病已的话叫你生气了吗?”丙吉欲张嘴说话,却再也没忍住,竟然当着几人的面哭了起来。 几人都未曾想过这么大的官老爷还会哭泣,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田尊道:“丙大人冒死救了长安所有的囚徒的命,皇帝陛下已经下旨大赦天下啦,所有人都可以立即释放回家。” 赵、胡二人听了,相拥痛哭,谁也没想到还能有回家的一天,这许多年的辛勤劳苦也已化作天边闲云随风而逝。病已不明就里,看到大娘二娘也哭了,这下更急了,忙挣脱下来又去安慰,几人哭作一团。丙吉定了定神,接过田尊递来的巾帕擦了擦脸,温柔道:“大家都别哭了,今天是大喜之日,二位奶娘辛苦多年,今日也终于可以回淮阳和渭城与家人相聚了。” 二人听了,忙扑腾跪下来。赵征卿道:“大人再造之恩民女永生难忘。只是民女刚刚不是为自己哭,而是着实舍不得我的病已啊,淮阳山高水远,怕是再难与病已一见啊!”胡组也道:“大人,民女冒昧恳求,能不能让我带病已走,民女愿穷尽所有供病已长大成人!” 病已听了,方才明白一些,忙抓着丙吉哭道:“爷爷,您是要赶大娘二娘走吗?” 丙吉忙又把病已抱起来,轻声道:“病已,大娘二娘家里也有孩子,他们也要照顾自己的孩子。” 病已更疑惑了:“家?这里不就是家吗?我不就是大娘二娘的孩子吗?您不是我的爷爷吗?” 丙吉把病已放下,盯着他道:“病已,这里其实是监狱,监狱是关押罪人的地方。大娘二娘都是戴罪之人,你也是戴罪之人,现在皇帝陛下赦免了所有人,大娘二娘本来有自己的家,你本来也有自己的家。大娘二娘要回家,他们家里人也非常想念他们。” 病已当天不能完全听懂,发出了一连串提问:“那我的家在哪里?和大娘二娘在一起吗,和您在一起吗?皇帝陛下又是谁,他怎么这么厉害。大娘二娘怎么可能是坏人呢,我也不是坏孩子呀!” 丙吉严肃起来,郑重道:“病已,我今天要告诉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听好了、记住了,你的爷爷叫刘据,是皇帝陛下的儿子,你的父亲叫刘进,母亲叫王翁须,你,是皇曾孙,皇帝陛下就是你的曾祖父。大娘二娘都是好人,你也是好孩子,但是有些事情注定了就是这样。” “哦……”病已想了一会,委屈道:“我家里有这么多人,为什么我从来都没见过,看来他们都不疼我的,我就要大娘二娘,就要廷尉监爷爷您!我不要他们!” 丙吉爱怜的把病已揽入怀中道:“病已,现在你还小,有些话你还听不懂,有些事情还不能告诉你,但是你要知道,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家庭,特别是皇室子弟,无论走到哪里,身体里流的都是皇家的血。这个地方是监狱,不是你该呆的地方,爷爷也很舍不得你,但是我不能让你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爷爷会给你找一个好的成长环境,让你到大海里去畅游,而不是憋在这个小泥潭里。这样吧,咱们让大娘二娘再陪你几天,我正好想想办法,好不好?” 病已听了,知道这一切都无法改变了,也只得点点头。两位乳母也着实愿意再陪丙吉一段路,更是一心一意对病已好。 转眼又过了半月。丙吉以为,天子既诛杀了江充、刘屈氂两党,又建了思**和望子归来台,对太子的思念之情至真至甚,迟早要为太子平反,就算不急着平反,对太子的后人也定会善待,可左等右等,上次面圣之事就像云过青天,连个影子都没留下,除了李茅因“妖言惑众”被杀之外,再没有其他动静。 眼见病已越来越聪慧,也到了记事的年纪,在这狱中终究不是办法。况且,巫蛊之事已逐渐消解,这监狱空空之日可能也就是丙吉回鲁国继续做小吏之时,不可能私自把病已带回鲁国家里养,这几日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加上多年断案经验,感觉上次深夜灭口之事绝非李茅一人所能及,背后之人甚至都没露出来,病已没有一个可靠的大树,还是身处险境,也不敢让赵、胡二人带病已走出监狱半步,更不能多想的是,内府疯传天子欲立刘弗陵为太子,怕母少子幼,效法吕后干涉国事,才把钩弋夫人,要是立了新太子,却不给故太子平反,也就意味着病已还是罪人之后,万一有人在上面做文章,病已就危险了。思来想去,丙吉渐渐有了盘算,一面令田尊查访病已是否还有家人在世,一面恭恭敬敬写了一封密帛,遣贴心狱吏送给了同情太子的京兆尹龚巨,信中有言:“皇曾孙自幼牵累于累绁之中,命途多舛,艰辛异常。然天恩浩荡,不使曾孙绝,今曾孙已与天子相认,脱罪而出,却别无他处,更无所依,蹇滞郡邸狱,盼得大人保全,以公府钱粮抚恤养育之。正可谓“必先栽树,乃得乘凉也。瑾再拜。” 这龚巨颇有头脑,看了密帛,淡淡一笑道:“这个丙少卿,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啊,怕是我树种下了,却没脑袋乘凉吧。”书吏忙问缘故。龚巨道:“天子年老体衰,听说这几日又被老臣们逼的去了五柞宫,不管怎样,立储之事迫在眉睫,宫中早有传言钩弋宫那位要上位,这个时候,万一认错了树,谁的脑袋也保不住。要是有天子明旨本官就收。没有明旨,就等等吧。”龚巨拖长了音调,显出官威来。 丙吉一连等了数日都不见京兆尹回复,那边田尊也还没有消息,自己这边也不见天子有留作京官的意思,想到自己在长安无根无势,也如病已一样无所依靠,不免焦虑起来,却也别无他法,显然,龚巨为了自保,不想捅马蜂窝,这也怪不得他,只能继续住在郡邸狱,等着田尊的消息了。 第十七章 真龙潜渊(8)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五柞宫得名于院中五株柞树。相传,这五棵榨树为老子过函谷关后游历至此所栽。宫内有御笔亲题“青梧观”,观内豢养了许多方士,观前有两只麒麟,高一丈三尺,口似吞天之状、脚如腾云之姿,乃前秦始皇帝骊山墓前镇妖伏魔之物。得这两处大吉大利之事,刘彻对五柞宫珍爱有加,但觉身体有大不适,便来这五榨宫调养。夏日里,宫内叶茂阴浓,参天蔽日,最是避暑佳处。可在冬日里只剩枝桠突兀,寒鸦成群,一派萧瑟凄凉光景。今冬格外冷,钩弋夫人死后,刘彻就带了几个内宫近臣移驾五榨宫,有的说天子是为了躲避为立储之事吵闹不休的臣子,也有的说天子专心祈福。哪知到五柞宫后,刘彻病体愈加沉重,每日少食寡言,不进水米,只饮敬仙台上承露盘中接下的天水,宫内之人大气不敢出,更显凄凄然。是夜,子时已过,天子正昏睡,意识迷离,忽然得一梦,梦到和卫子夫在五柞宫内信步,刘据在后面蹦蹦哒哒捉蚱蜢,百花已落,夏果初长,刘彻心满意足,抓住卫子夫的纤纤玉手道:“此生能得君和子,愿做鸳鸯合双死。” 子夫忽然冷冷一笑道:“陛下,妾就在一里外桐柏亭下坟茔内,既无婢女,也无用度,甚觉凄凉,为何不见陛下来看妾?妾巡游数年,也不得见我据儿,为何不见陛下去寻我儿?” 这时,钩弋夫人不知从哪里过来,拉着天子的另一只手道:“陛下,勿忘诺言,勿忘。”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风姿绝世的美人忽的出现在前,朝着天子行了大礼,哀怨道:“陛下,贱妾从未敢盼望过子孙为龙为凤,为何陛下如此狠心,竟将髀儿逼死,家兄广利,为大汉天下深入大漠,虽无大功,也无大过,最后也不过落得个阖族皆灭的下场,妾心好痛,好痛。” 天子听了,惊出一阵阵冷汗,慢慢睁开了眼睛,原来是一场梦,只见影影绰绰有数人垂立,为首的是弗陵,不知他什么时候被诏进来的。刘彻明白,这是上苍安排给自己的最后时刻了,喘着粗气努力从向袖中摸去。郭穰忙轻轻从天子袖中扯出一张金丝帛书。 “宣。”天子用尽力气说出一个字。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郭穰忍着泪,打开帛书一看,的确是天子亲笔,只是内容极简略。郭穰只瞄了一眼便大声读到:“诏曰:立刘弗陵为太子,即日即位。擢奉车都尉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金日磾为车骑将军,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皆加封列侯,共辅汉室,永固江山,钦此。” 霍光暗喜,带头呼道:“臣等虽死不能报天恩,定当竭尽所能,共保大汉江山!”呼毕,众人发现天子似乎还要说什么,霍光忙挪向天子身边,对着天子耳朵道:“陛下,是否还有旨意?”天子努力发出声音,霍光忙把耳朵贴到天子脸上,只隐隐约约听到“据,病”几个字。霍光大概猜着了什么意思,但如今新帝已定,自己又是头名辅政大臣,便不想再生出什么岔子来,只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天子越发着急,拼劲最后气力也没说出一句话来,便风过残烛灭了。 霍光一脸**肃穆,慢慢站起身来,哽咽着一字一顿道:“天子驾崩了!” 这几天宫中忙作一团,先帝大葬、新帝大典,霍光一丝丝不敢马虎,生怕压制不住被人笑了去,也正好利用这几件大事留意各路人才,擢拔了一批亲信干将,调换了深宫禁卫,特别是拉拢了一批外朝之人,局势渐渐稳定下来。 郭穰为报丙吉之德,向悄悄向霍光举荐丙吉,霍光本来也听说过丙吉救护皇曾孙之事,虽然没把这个落魄曾孙没放在心上,但足见丙吉忠勇可嘉,眼下正是用人之时,霍光便把丙吉留在了身边。丙吉万万想不到,正是那一夜的生死较量,让郭穰这个看惯了尔虞我诈的老宫人重拾了对大汉的希望。 霍光,字子孟,河东平阳人,乃是故大司马霍去病同父异母弟,而霍去病的姨母恰恰正是卫子夫,依此看,论起来霍光还和病已有那么点瓜葛。也不是霍光无情,只是局面太过混乱,新帝登基之初,便有燕王刘旦叫人四处散播钩弋夫人与江充私通,新帝并非先帝亲生子之事,又不知哪里来的消息,外朝传开来说先帝遗照为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联手伪造,更可怕的是,市井小民传的有鼻子有眼,说是当年郡抵狱上的龙气就是映照卫太子刘据的孙子刘病已,先帝要传位于刘病已。 这些不断传来的消息都领霍光惴惴不安,万一这个小孩子被人利用,那就是给新帝树了一个天大的敌人,无论怎样也不能让病已再留在京中,就叫丙吉快想办法打发了。恰好田尊回报,病已外曾祖母史真君家就在京兆尹杜县。史真君生史恭和史良娣,史恭在先帝元狩年间为中郎将、凉州刺史,史恭已故,遗有三子,长子史高,次子史曾,三子史玄,史家本为鲁国人,史良娣进京后,史家阖家迁到杜县,日子本不错的,只不过史良娣死后,没了封赏,断了生意,幸而早些时候三子依靠老底在杜县置买了田宅,勤恳做事,日子也算过得去。且史家出自礼仪之邦,注重家学传承,深受儒家熏陶,家风端正,是个好人家。丙吉觉得挺合适,便向霍光告了假,决定亲自带着病已杜县一行。 “廷尉监爷爷,您都三天没来看我了,出什么事了吗。”空荡荡的郡抵狱中,病已一如以往撒娇道。 “没有,没有,这几日朝中事务太多了。”丙吉亲昵的摸着病已蓬松的头发,想了一下道:“病已,长安城中太乱了,田叔叔找到了你曾外祖母家,就在杜县,爷爷送你去好不好……”还没说完,自己的声音先哽咽了,突然觉得自己太狠心,但不狠心又能怎样呢,指不定哪天病已就会成为被人弓弩上的一支箭,还没射死别人,自己先粉身碎骨了。 病已毕竟大了,上次大赦天下,虽然自己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他也知道监狱真的不是他的家,迟早有一天自己还是要被送走的,沉默了一下,他盯着赵、胡两位奶娘道:“我都听爷爷的,只是舍不得大娘二娘。”赵、胡二人听了,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丙吉强忍着泪水道:“好人终会有好报,有缘人终会再相聚,大娘二娘都是好人,咱们有一天总能再见面的。” 两位奶娘道:“好孩子,你要努力记住大娘二娘,吃不好穿不好了就来找我们,我们只要不死,都会把最好的拿给我的病已。” 病已再也忍不住,搂着两位奶娘哭道:“等病已长大了一定会去找你们,我要把你们没吃过没穿过的都给你们!”两位奶娘已是泣不成声,这一别,不知此生是否能再相见? 丙吉掏了几串钱,给两位奶娘塞了道:“这几年多亏二位乳母,病已才得保全,一点盘缠请务必收下!” 二位奶娘百般推辞,赵征卿道:“若不是大人,我姐妹二人早已化为冤死鬼,这几年有吃有穿,心满意足,绝对不敢再奢望其他的什么,我们早就看出来大人也不宽裕,就不必客气了。大人是难得一见的大好人、大好官,要是天下当官的都能像大人这样,咱老百姓就有好日子过了。”丙吉只得将钱偷偷塞进两位奶娘的包袱。 丙吉特地雇了马车,灌了两皮囊的水,又给病已置办了四季新衣。田尊驾车,病已依偎在丙吉怀里,阿黄也乖乖的卧在病已腿边,三人一犬天不亮便出发了。这是病已第一次真正走出监狱,长安城车马渐渐喧腾起来,楼台在鱼肚白的映衬下显露出来,食肆冒出热气,三人用了菰米饭和肉羹,田尊又买了些热气腾腾的汤饼用作路上充饥。病已左看看右瞧瞧,突然指着西南方向叫道:“爷爷快看,那里有个楼好高大。” 丙吉循声望去,那正是未央宫,借着地势高高耸立,活像巨龙昂首,一派肃穆气象,大老远就能看见。他随口答了一句“这就是皇宫”,便不再多言。 病已倒是没在意病已的神情变化,喃喃自语道:“奇怪,皇宫这么大,为什么赵爷爷说皇宫不好呢,还叫我一辈子也别靠近。” 丙吉道:“病已,这些话大逆不道,以后都不要说了,只要是皇宫里的事,你都不要插话,有人说宫里怎么样,你也不要理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记住了。”病已今天异常听话,深深地点点头便不再说话,只扭头看一路的山山水水,从高楼到草舍,从大道到小径,白云似莲花般浮在碧蓝的天湖之中,不知名字的庄稼散发出醉人的清香,溪中小鱼放肆的搅起涟漪,遍布的杨柳挺拔墨绿,无影的鸟儿叽叽喳喳,夏花点点迷蝴蝶,野荷翠翠驻螓啊,苍狗跃跃逐白兔,金蝉阵阵唤夏来,那是他从来没领略过的风光。 马车比牛车快许多,太阳还没落山,车子便转进一座小城,不高的门楼上挂着大大的“杜城”匾额,过了城楼,又七绕八绕来到一座独立的宅院前,黑木宅门紧闭,门头上也没有名号。丙吉换上官服,叫醒了病已,田尊已下车扣门。良久,才传来一声警惕的“谁啊!”田尊说明了来着,又过了一会门才缓缓打开。开门的是一个英武少年并一个老仆。少年打量了一下几个人,便引他们进来了。宅子外面看上去虽低矮,里面却不小,在县中也是大户了。穿过两道天井,几人来到客堂,客堂上挂着一个自制小匾,上面工整的写着“明儒堂”三个字,厅中坐着一个老妪、一个女子和两个少年,几人见人来了忙站起来。 不等丙吉开口,老妪便迎上来,丢掉手杖,拉住病已的手,慈爱的上下打量,操着鲁音道:“你是太子家的孙子?” 病已不敢搭话,丙吉忙道:“正是故太子刘据和史良娣的亲孙子。” 老妪听了,一把搂住病已大哭起来,边哭边喊:“我可怜的孩儿啊,我苦命的女儿啊,造孽啊!”许久才把不知所措的病已松开。老仆已经备下了酒水饭食。老妪抹着眼泪道:“老身失礼了,两位大人先入席吃饭吧,咱乡下人家没什么好吃的,也不懂礼数,两位大人不要怪罪。” 两边让了一番才落座,互相介绍、寒暄了,原来,老妪就是病已的曾外祖母,三个少年分别就是史家的三位公子。丙吉看到史家教养有方,有对病已极好,方才放下心来小酌了几杯。说道病已身世,史家人都不免感叹,老妪更是抓着病已的手不舍得撒开。 史高最年长,拉着病已道:“有舅舅在,谁也欺负不了你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咱们以后一起学文练武,一起去郊游,开开心心的过。” 丙吉道:“公子说得对,我也是这样想的,几位以后切莫提起我,也不要提起病已以前之事,等天下安定了,我会悄悄想办法给他谋个好出路,还有,我这里有两样东西。”说话间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锦囊,轻轻展开来,正是病已当年的宝镜和肚兜。丙吉又介绍了这两样东西的来历,史真君摸着精致的五彩丝绳,想着女儿的样子,不免又难过一阵。丙吉道:“这是故太子家就给病已的唯一念想,先皇也见过,还望老太君和三位公子万万给病已保管好。” 几人都深表赞同,史真君亲自收了放入怀中,摸着病已的头道:“等你大了点再给带上这稀罕物,免得被乡下的野孩子抢走了。” 晚上,病已就和史高同住一室,丙吉住了上房,田尊住了厢房,小城之夜极静,虫鸣不歇,想到病已能有个像样的家,倍觉欣慰,但一想到病已的前途不知在何方,不免又忧心起来,竟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天刚冒明,丙吉便爬起来,和田尊套了车,准备悄悄离去。正开门时,忽听到病已大喊一声:“爷爷!”丙吉扭头一看,病已散着头发泪人一般朝自己跑来,丙吉再也忍不住,像往常一样弯下腰去接住病已,紧紧地抱在怀中,豆大的泪珠打在了病已的头发上。 史真君哄了好久,病已才从丙吉身上下来。史家又备下了饭,丙吉推辞不掉,用完才出发。丙吉强笑着对病已说:“乖乖听曾外祖母和舅舅们的话,学着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病已哭着挥手,直至看不到丙吉的马车也不肯回家,阿黄也静静的陪坐在身边。史高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家伙,跟舅舅到鞠场看蹴鞠去,舅舅带你见识见识杜县第一神脚?” “蹴鞠是什么?谁是第一神脚?”病已被史高夸张的表情吸引住了。 “就是我啊!”史高动作更夸张了,逗的病已露出笑来。 “去吧去吧,带病已在街上转转,买点好吃食,再给病已裁点布料,可小心看好病已,磕着碰着仔细你们的皮。”史真君用手杖敲着地笑道。病已便拉着史高的手,跟着三个舅舅和一个老仆拐进集市,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第十八章 掖庭旧事(1)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始元、元凤元年,先有辅政大臣金日磾早亡,后又有辅政大臣上官桀、桑弘羊因谋逆被天子及霍光族灭,四大辅政如今只剩霍光一人,天下权柄莫不抓在霍光一人手上。除了平定上官桀、桑弘羊叛乱有功,霍光治理天下也颇得方略,重视吏治、察举贤良、明经治狱,重用一大批能臣,劝勉农桑、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议盐铁而罢榷酤,击退乌桓、和亲匈奴、平定西南,迎苏武归大汉,百姓充实、四夷宾服,深得天子宠信,真可谓位极人臣、威镇寰宇。只有一点,霍光见惯了朝中风风雨雨,深知家族兴兴衰衰,只希望子孙能继承权位,延续风光,所以未免有些私心,不断擢拔亲族子弟,其子霍禹,霍去病之孙霍云、霍山,婿范明友等人,就连堂兄弟、亲戚也都在朝廷中占据了要职,牢牢掌握了宫中的中枢和警卫,织就一张盘根错节、遍布朝廷的大网,而霍光,正是那网眼中的蜘蛛,天子也不过网中之物。如此这般,明面上都顺从霍光,暗地里也招致许多人非议,蛛网之丝时时晃动,幸而霍光机警,捕杀了一切来犯之敌。天虽无二主,但日月可同辉。“日月双悬”之下,朝中大事一切颇为顺意。 “曾外祖母, 您就让我去吧,我肯定会跟紧舅舅的。”病已拽着史真君的手直晃,当年那个毛头小娃娃不见了,病已天天跟着三个舅舅学点拳把式,又学了些孔孟之道,渐渐长成一个知书达理却又体格健硕的少年,虽然才十岁,却不比别人十二三岁的矮,眉眼和身段已看出故太子当年的风韵来。只是在这个最疼他的老祖宗面前,病已还是习惯用撒娇的手段,因为老祖宗吃软不吃硬。 史真君被他晃的心烦,硬着口气道:“去可以,把你手臂上那镜子摘下来放家里,还有,不许说自己姓刘,说自己姓史,是我史家子弟,记好了吗?” “记好了,记好了。”病已笑逐颜开,史高本来也被他缠的够呛,现在终于松了口气。原来今年风调雨顺,赋税又轻,史家庄园里粟子大丰收,史高夫妇联系了长安买家,准备把几车的粟子运到长安去,以往有这种事都是史高夫妇去办,今年病已非要跟着上城。 牛车走的本就慢,如今每车又拉着三四十石的粮食,走的更慢。病已时而下车折些树叶喂牛,时而到路旁的小溪中玩水,总觉得眼前的景色像经历过一样,似梦似真、好不熟悉,但曾外祖母明明一直说,爷爷奶奶为了避难从小就把他送到了杜县,也许这种若有若无的回忆真的是一种错觉吧。 病已本来以为舅舅家里算是不穷了,但跟着大舅舅押了趟粮食,进了趟长安,才算开了眼。办完事,史高带他四处转了两天,采买了些普通布匹,准备拉回杜县的布庄,又给史真君买了时兴的好布料。长安城内那斗鸡走马场、食肆酒肆林着实让人眼馋,时而又有达官显贵坐车穿行,美妇丫鬟娉婷袅娜,兵甲武士利刃闪光,还有衣着容貌都迥然不同的域外之人,这种热闹绝非杜县能比,只是越看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那么真、那么近,真是奇怪! 到了第三日,病已不情愿的跟着史高准备返程。刚出客栈,就看到街上乱哄哄,好多人都朝着未央宫方向跑去,有人喊着:“看大热闹去,看大热闹去!” 史高拉着一个背琴老者问道:“老伯,发生了什么事啊?” 老者看了一眼史高几人道:“你们没听说啊,太子回来啦,太子没死!” 史高心中一惊道:“什么太子啊,当今天子不是还没有子嗣吗?” 老者“咦”了一声道:“这哪跟哪,你们是哪里人啊,这都不懂,是卫太子刘据啊,早就听说他没事,果然还在世上,当年都是被那个该死的江充害的,江充真该死,太子多好啊,为民除害,狗东西害的我女儿再也不敢上街唱曲了,去当了个什么奴才医者……” 不等他说完,旁边一个老太吼道:“就你话多,老不死的!”吓得老者一激灵,转身走了。 史高听的真切,怕惹出什么祸端来祖母不高兴,想了一下,朝车上的病已道:“是看热闹的,我们还要赶路,就不看了。” 病已也听的真切,他跳下车来一本正经道:“不,我一定要去看。” 史高了解病已的本性,他说“一定”的事情是一定要去做的,再说,病已这么大还没见过自己的亲人,要是真是他爷爷,不让他去也未免太狠心了点。就搂着病已的肩膀道:“看可以,但是我有三个条件,第一,不许说话,第二,不许告诉老太太,第三,我说走就跟我走,不能拖沓。”病已笑逐颜开,连连答应。 还没到宫门,他们就发现根本挤不进去。路上莫提了,到处挤满了人,就连房上都站了不少胆大的人,还有人爬到树上往下看。有的穿着官服,有的桌着绫罗,更多的是穿着粗布的小民。有的大喊:“踩我脚了!”。有的又在问:“看见了吗,是不是太子啊!”。有的感叹:“太子是大好人啊,就是他赦免的我们几个”。有的人自言自语:“太子回来了,小天子往哪里摆。”有的人呵斥:“莫胡言乱语大逆不道。”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起来正如滚滚不息的闷雷,长安城自从当年太子和刘屈氂几万人短兵相接后,再也没有过这种阵仗了,好似全城的人都出来了。 病已顾不得别人的责骂,拉着史高拼命往前钻,居然挤到了垓心,再往前就不能去了,隔了十几丈远是一群高冠华服之人,人数虽多,却无一人说话。为首的一人头戴鹖冠,身着绛衣,下着紫袴,左手按着宝剑,右手背在后面,美髯拂动,个虽不高,却英武挺拔。群臣后面跟了一大群甲士,甲士后面又连绵不绝许多肥马轻车。 病已顾不得看这难得一见的场面,眼神儿一下就落到了一辆黄牛车上,牛车颇为破旧,却插着一个面龙纹杏黄旗,车上端坐着一个瘦高的男子,头戴姓黄巾,身着杏黄衣,男子背对着病已,看不见面目。 “这就是爷爷吗,好像看看他的样子。”病已暗想。刚要开口问史高些什么,却被史高用手堵住了嘴,病已只好作罢,只好盯着牛车上的男子看,男子却纹丝不动,像是在等待着谁。不到一刻的功夫,来了一个精瘦之人,飞步走到佩剑之人身边耳语了一番。病已只听到旁边有人低声道:“这是京兆尹隽不疑,这可是个狠角色。”病已心里一惊,只见那人带了几个比他高一头的甲士竟将牛车上的人强押下来带走了!人群里发出一阵阵喧闹声。 病已心里突突跳,眼泪竟不自觉的流了出来。刚扯起衣服去擦,就听到一个小女孩在身旁温柔道:“你怎么哭啦!给。”说着递过来一个素色小方巾,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两个字。 病已扭过头去,只见一个白裙粉袖的小女孩正看着他,小女孩比病已矮半头,体态娇小,肤似凝乳,乌润的过肩发用粉带简单束着,歪歪的贴在胸前,眼若碧池澄明清透,眉似池岸杨柳飘逸,鼻如池边小岱玲珑,唇如春日桃花淡粉,嘴角上翘不笑似笑,就单单一个浅酒窝。 “这是杜县的吗,好像在哪里见过,好熟悉!”病已心里纳罕,但想到自己的狼狈相,脸一下红了。 “给。”小女孩以为病已没听清楚,就又说了一遍,声音似初春刚流起来的叮咚泉水。病已不知为何,羞的不知如何是好,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了。 这时,旁边一个妇女责备道:“干嘛呀,女孩子家家的,回家吃饭了。” 病已不知哪来的勇气,一下子抓住方巾扭头跑了,害的史高赶紧追上去。 第十九章 掖庭旧事(2)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回客栈的路上,病已一言不发,史高只当是他看到自己爷爷被抓而心情低落,也不劝慰什么。 收拾妥当后,几人赶了牛车慢慢往杜县走。出了京城,病已还是闷闷不乐,史高怕他闷坏了,时不时逗逗他,病已却没什么精神。史高耐不住,劝慰道:“世事天定,都是改不了的,那个人也未必就是你爷爷,说不定就是江湖骗子呢。” 病已知道史高是为他好,便附和道:“舅舅不用担心。不过我觉得我们走的路跟来时的好像不一样,这路怎么越来越小了,林也越来越密了,好瘆人。” 史高这才反应过来,忙问车夫,车夫也答不上来,只说好像确实走错了,史高就叫他赶紧掉头,原路返回,天黑前一定要找到大路。话音刚落,突然窜出两个蒙面大汉挡在车前,手里都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车夫和帮工吓的跳车而逃。 史高定了定神,站起来挡在病已前面低声道:“两位好汉要什么?但求绕过我兄弟二人。” 一人道:“不要命,要钱。” 史高忙道:“有有有。”说着把腰间的钱袋子解下来丢过去。 那人看都没看便道:“不老实,你别告诉我那么多粮食就卖了这么点钱!” 史高脑中轰了一下,哀求道:“好汉,我们只不过是帮别人卖粮的,空手回去怕是命都没了。” 那人道:“那你现在命就没了!”说话间两人就冲了过来。 史高抓起车上的铁棍大喊一句:“快跑!”便跳下车来迎上去。 史高到底壮实,又练过拳脚,能抵挡一下,奈何对方有两个人,一人超病已过来。病已哪里肯丢下史高跑掉,便也抄起铁棍,不过病已毕竟还是小孩,还没两下便被踢倒在地,史高欲跑过来救时,又被绊倒在地。千钧一发之际,不知哪里又来一个黑衣人,身手十分凌厉,手中宝剑几下就刺中一人,两个匪徒落荒而逃。黑衣人并没有追,看了一眼病已道:“快走。”竟然是女声。 病已抬头一看,这人裹了黑面巾,只露出额头,额上都是疤痕。 史高刚要道谢,那人却先说:“跟我走,不要说话。” 史高只得把病已安顿在头车上,亲自驾着头车跟在黑衣人后面,没多久便走上了大路。女剑客又回头看了病已一眼就自己走掉了。 史高和病已着实受了惊吓,怕找不到客栈,便又回到长安城住了一夜,史高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病已的胳膊腿,确认没受什么伤才作罢。第二天一早史高雇了两个押车的才壮着胆子出发回家。 杜县城极小,长安来往的人都会走正城门。刚要进城,便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看城墙上挂的告示。到了杜县史高也胆子大了起来,便拉着病已跳下车来去看个究竟。 史高定睛一看,布告上写着:“兹有一男一女兴风作浪,莫知姓名,蛊惑他人冒充前太子刘据,图谋不轨、居心叵测,见此二人者速报,赏钱一百贯,不报连坐。”落了京兆尹的款和官印,字下面还有二人画像,但二人脸上多是烧疤,根本看不清真面目。 史高大惊,忙拉着病已飞奔回家了。 回到家中,二人怕老太太担心,都没有说途中所遇之事,只说卖了多少钱,支了帮工多少云云。倒是史真君主动提到有人假冒刘据,官府已贴了告示,叫二人小心再小心,还叫病已近期不要出门,以免被歹人利用。病已听了,所有情绪都涌在一起,像幼时一样怕在史真君呜呜哭了起来。 史真君摩挲着病已的头道:“好孩子,别哭,有我呢,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就不会让谁伤着你。” 入夜,赶了两天路的病已早早睡下了,却一会梦到被劫匪砍,一会梦到看不清脸的爷爷被枭首,不禁惊醒了。突然想到那块被藏在怀里的巾帕,轻轻拿出来,居然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拿在手中,只觉得心里软软的,暖暖的,她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病已想到,巾帕上是有字的,急着想看看,又怕点了等吵醒了史高,便挨着等史高睡熟了,蹑手蹑脚点了灯,轻轻展开,凑近微光一看,是“平君”两个字,字歪歪扭扭的,针脚凹凸不平,应该就是她自己绣的自己的名字。 “平君,平君,你应该是住在京城吧,要是能再遇到你多好。”病已心里想着,又轻轻吹了灯,摸黑叠了巾帕塞在胸口,躺在床上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想起了旧年史高大婚之日听过的小曲。 男的唱的些许凄凉:“若不是前世红丝缠,今生如何能相见,可叹一面太匆匆,恰似月下春塘掠鹭影。”女的唱的些许哀怨:“若是缘深,定能再见君,若是缘浅,独倚待黄昏”。最后,他们两个别离又相见,双双去观花,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也许终将事与愿违。史高不敢再带病已上京,病已无事可做,把个《论语》读的滚瓜烂熟,也仔细学了点《诗》。每每读到“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病已总会想起那个女孩,她的面容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模糊,但去从未消失,反倒是常常出来叨扰自己的美梦。每每读到“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又会想到从未见过的父母和祖父母,要是能有一天“顾我复我”也好啊!父母是怎么被杀的,是在监狱?是在路边?还是在家里?他们肯定很难过吧,他们是怎样让我逃过一死的?这些想法时不时冒出来,倒让病已越来越沉默寡言。史真君生怕病已是读书多闷坏了,便常常叫史高等人带他出去转转,杜县的山山水水倒成了他的好玩伴。 病已一天天长大,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几年下来渐渐悟了《论语》的言语,举止沉稳,心思细腻,不事张扬,又有仁爱之心,翩翩有君子之风,加之面容如玉,身形修长,是杜县一等一的美公子。史真君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可是竟没有一个红娘登过门,史真君起初还不在意,随着病已年岁越来越大,这事也越来越成为她的隐疾,可能都怕沾上他这个无名无分、无父无母之人,只要刘据一天不平反,病已可能就一天不能正大光明的娶妻生子,更不可能通过举孝廉走上正途。“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史真君时常苦闷,又别无他法,只盼着哪天当今天子想起这个可怜的皇亲,给他正个名也好! 第二十章 掖庭旧事(3)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说,“公孙病已”到底是谁,你到底是何居心,只要你能说清楚,大将军就饶你性命,要是还能抓住那俩人,大将军保你当个平安官!”廷尉诏狱的密室中火把跳跃,廷尉在亲审符节令眭弘。密室阴森潮湿,就一个气窗,白天也没有亮光照进来,墙角放着一排排刑具,令人不寒而栗。 原来,眭弘正月里托宫内友人公开上书,称泰山有大石自立、白鸦翔集,昌邑国有枯木重生,上林苑中也有大柳树重生,且树叶被虫咬成“公孙病已立”字样。这就罢了,眭弘竟扯到《春秋》上来,称石、柳,皆属阴类,指代下民;泰山乃岱宗之岳,指代王者易姓,今大石自立,僵柳复起,非人力所为,此当有从匹夫为天子之人,这人就是“公孙病已”,天子应找到这个“公孙病已”,禅以帝位。 大司马大将军霍光拿到奏书后勃然大怒,当即就要宣人把眭弘和上书的内官拿下处死。丙吉道:“大将军,据下官所知,眭弘虽官职低微,却是当世大儒,最擅长解释《春秋》,造诣精深,坐下弟子一两百,在鲁国和长安城中颇有影响。这个人轻易杀不得啊,还是先把他收监了,查查清楚再决定不迟。” 丙吉自来了大将军府,一向头脑清晰、办事利索,已深得霍光信任。霍光其实知道这个人,且知道他多有狂悖言语,早就想把他除了,但转念一想,确实不能就这样把他杀了,便一面把眭弘投到了诏狱,交由廷尉审理,一面又亲自安排人查访,果然有巨石从泰山上滚落砸入地面,至于枯木逢春、“公孙病已立”之事,许多百姓都声称知道,还传的绘声绘色,却又不知道到底是谁先传的,更没有人看到过那被咬的树叶,况且现在隆冬之日,哪来的柳树叶子,也就无从查证了,只得狠狠逼廷尉仔细审理眭弘本人。 “该说的我都说了,还说什么啊,大将军大将军,这天下到底是姓刘还是姓霍啊!”眭弘眯着眼睛道。 廷尉嘴角好似笑了下道:“官不大口气不小,你们这群臭儒生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让我提醒提醒你吧,有人告诉我,前太子刘据的孙子就叫“病已”。” 眭弘眼睛动了下道:“我就是个传道受业的,平生不会干其他的,就学了《春秋》,也只会按《春秋》大义阐释大事。至于什么“病已”,您不说我还以为太子早就绝后了呢,我哪认识什么“病已”,难不成我希望像有的人一样,立个小皇帝,自立为大将军擅权吗!” 廷尉强压怒火,大声道:“大胆!来人啊,赐座,叫他知道知道厉害!”话音刚落,便有几个精壮汉子抬来一个纯冰座椅,又有两人把眭弘枷锁解了,扒的一丝不挂,硬捆在冰座椅上。正月的长安格外冷,诏狱密室比外面还冷,眭弘惨叫了几下,大吼一声道:“求仁得仁,有何憾矣!”说完便没了声音。 廷尉赶紧上前一看,眭弘竟是咬舌自尽了。只得如实写了文书,亲自来大将军府邸禀报。霍光本来就看不上眭弘这个酸儒生,这下好了,改没等动手他自己先自杀,这不就是明摆着畏罪自杀吗,天下儒生还敢再说什么?所以表面上对廷尉说了些审案不周之类的话,却内心暗喜。廷尉也觉察出这层意思,便也不惧怕,趁机提起一句话道:“大将军可知‘病已’是个真名字?” 霍光不解其意道:“这个名字俗之又俗,乡野小民叫‘病已’的可能还不少呢。” 廷尉恭维道:“大将军果然了解民情,不过我们得到消息,故太子刘据尚有一个孙子在世,他就叫病已!” 霍光惊异道:“他有个孙子在世我原本是知道的,正是丙吉任廷尉监时救了他的命,才让他免死,后来丙吉把他送走了,好像在杜县,不过我还真不知道他叫什么。” “这就是了!”廷尉低声道:“正是丙吉的贴身书办田尊告诉下官的,这定不会错了。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廷尉恰到好处的不再说下去。 霍光捻了捻胡须道:“你先回去吧,我自有说法,若是真有什么,我自不会护短!” 廷尉心满意得的退下去了。他早就听说大将军有意让光禄大夫、给事中丙吉更进一步,做这个廷尉,而大将军一直对自己不冷不热,万一这事成了,自己不就只能告老还乡了,要是能借这个机会除掉丙吉,岂不快哉!就算不行,要是能凭借此事拉进拉进与大将军的距离,岂不也是美事! 隔了一日,霍光召来丙吉,先是闲聊眭弘之事,说着说着,霍光突然发问道:“少卿,我突然想起一件旧事,就是当年你抗旨救下的故太子后人现在何处?” 丙吉心里略微一紧,他深知大将军城府深厚,便放松口气道:“哦,他,您不提我都快忘了他,当年朝局动荡,多亏大将军中流砥柱,挽大汉于风雨之中,那个小孩子之事下官跟大将军禀报过,大将军有着悲天悯人之心,就命小人把他送出长安,不要沾染朝局,以小民身份度过此生。小人就把他送到了杜县,那里有一支什么远房亲戚,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过问过,现在应该十四五岁了吧。” 霍光肃然盯着丙吉看了一阵,突然一笑道:“少卿,现在天下稳定,天子德怀四海,时常还能想着周济旁支遗脉的穷亲戚,要是天子知道他皇兄的孙子遗落民间,而你我又不管不问,会做何感想?” “这……”丙吉做沉思状,故意问道“难道大将军要赐予他钱粮不成?” “哎,胸襟要大,眼界要开,眼光要远,不然怎成长久大事。”霍光理着袍服正色道。 丙吉忙行礼道:“大将军教导的极是,只是小人愚钝,还不甚明了大将军之意。”丙吉虽然已是光禄大夫、给事中,在提携他的霍光面前却极其谦恭。 霍光笑道:“先帝驾崩之时,曾留下密召,亲口传于我说,若是等到刘据之孙成年,天下太平无事,其不可能再干犯朝政,则可恢复宗室属籍,好生抚养,不如我这就奏请恢复他身份。” 丙吉心中大喜,嘴上仍淡淡道:“果真能恢复宗籍,那真是大将军对他天大的恩情。这孩子早已经是平民一个,太子也去了十余年,百姓早将他忘了,就算现在回来长安,也不过一平头百姓,哪能干范朝政。再说当今天子德被天下,四海归心,又有大将军才干卓著、忠心不二,虽比干、尹伊,张良、萧何也不及大将军,天下谁又能干范朝政?” 霍光笑道:“此言差矣,这是先皇的恩情,是当今天子的恩情,我不过一步步按照天子旨意办事罢了。”说着就往外走,刚迈两步突然又扭过头来问道:“先太子遗脉叫什么名字。” 丙吉被唬了一下,幸而以前在霍光手下习惯了,便皱眉思索道:  “小人当时随口取了一个民间的名字,时间长了都有点不太记得了,好像是‘病已’之类的名字吧,不知道后来有没有改掉。” 霍光面色肃穆,微微点头道:“好,没事了,少卿不必担心,你对当今天子衷心可鉴,必能更上层楼。还有,你那个书办叫田什么的,不可再用!”说完便大步走了。 丙吉忙拜道:“多谢大将军提携!”。说完也跟着疾步前趋为霍光侍奉车马去了。 第二十一章 掖庭旧事(4)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送了霍光到宫里,丙吉不便跟着去,便自回府中了。 刚到书房,便看到田尊在擦案抹几,田尊恰好背对着门,没有觉察到丙吉站在门口。这本都是下人的活计,可田尊偏偏坚持自己打扫书房,这几日尤其卖力。丙吉回来时琢磨了一路,已经大概想到田尊和今天大将军怪异的谈话有关,也大概想到这极有可能涉及到病已。 “咳!”丙吉故意清了下嗓子。 田尊吓得一激灵,忙转过身来弓背笑道:“大人回来啦,我给您倒水去。”说着便抓起几上一个半新不旧的青瓷长嘴壶。 不待田尊迈开一步,丙吉面沉如水道:“莫急,我有句话问你。” 田尊这下惊的不轻,却仍若无其事道:“大人您吩咐。” “你自我来长安便跟着我,我看你机灵又能干,也很看好你,有什么事情也愿意同你商议。我从来都是把你当家人看,你有事也不许瞒我。大将军亲自告诉我说你不可再用,是何缘故?” “哐啷”一声,田尊手中的青瓷壶掉在地上摔个粉碎。只见他不顾满地的渣子,毫不犹豫的跪了下来,头磕在地上哭道:“大人,小的,小的对不起您,小的错了。” “是何事,起来说与我听。”丙吉冷冷道。 田尊没有动,趴在地上道:“廷尉找到小人,问我故太子后人是甚名字,现居何处,还说……” “还说什么?”丙吉并不动怒。 田尊十分了解丙吉,即使动了大怒也风轻云淡,虽然十分害怕,但也不想瞒老主子,就直言道:“他还说,要是小人能指出大人您和眭弘有关系,就推荐我做廷尉监。不过,大人,您对小人恩重如山,小人怎么可能这样乱说。” 丙吉正色道:“你还是太年轻,病已这么好的孩子,你怎么忍心置他于危险的境地。你跟我这么久,鞍前马后的,我都看在眼里,该考虑的我都会考虑,只不过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你不闻‘以势交者,势倾则绝。以利交者,利穷则散’,唯有踏实做事,方可长远发展。你现在不过而立之年,一心跟我效忠朝廷,何愁不能有个一官半职。你可知,这次要不是大将军明察秋毫,你差点就酿成大祸,要是我倒了,你以为廷尉就会用你吗!” 田尊磕头不已:“君侯,求您再给小人一次机会,小人知错了!” 丙吉叹道:“年轻人一时糊涂,我都能容忍,可是这次不是我要逐你,是大将军容不得你。我还有些积蓄,你悉数拿去,做些小营生,虽说不入流,倒有钱花有饭吃,不用再看人颜色,也不用再战战兢兢,说不定比吃皇家这口饭还好过许多。走吧,走吧,好生照顾你那妻儿老小。”说罢,大袖一挥背过身去。 “君侯,君侯!”田尊泣不成声,良久才道:“小人自知铸下大错,愧对君侯,君侯清贫寒苦,平日里又时常周济他人,您的钱我是万万不会要的,只求君侯不要忘记小人,要是哪天想起小人来,小人还定当犬马以报!君侯,保重!”说罢,三跪拜别,缓缓退去。这时,恰有寒鸦阵阵,好不凄凉。 史家最近不太平。虽然在杜县生活了数年,但杜县城毕竟是小地方,宗族势力强大,各家各户盘根错节。以前,史良娣在宫中的时候,上至诸侯、三公,下至太守明庭,甚至行商坐贾,争相结交,过节之时各色果品、米粮、鲜肉食之不尽。史真君也爱散尽家财周济乡里,时常门庭若市、好不热闹。而如今,失了根基的史家门庭还在,只不过早就穷困潦倒,最难过的事冷落异常,得过周济的也不上门了,没得过周济的更是落井下石,一年到头也没个人到家里来看看。 没人举荐,走仕途经济之路好像行不通了,一家人总不能等着饿死,就由史高牵着几个小兄弟行起商贾、务农之事。自从上次卖粮赚了些钱,家里渐渐有了余粮余钱,成了温饱农户,病已也常常跟在后面拉犁推磨、担水劈柴,史真君疼他,不叫他干活,他却不忍心看着几个舅舅辛苦,总是跟在舅舅后面出力,真真成了一个小农夫。 就连梁上君子也知道史家落难,指不定藏了多少财宝,常趁暮夜之时翻过院墙,却发现家无余财,还引的病已的爱犬狂吠,因此难免失望,只能拿着不值钱的东西。史高报了官,县令只说追查拿人,却不见有任何人被拿。史高又是个硬性子,不肯俯身县令,哪能办成事?史高也不在意,心想这辈子不如就好好耕种、买卖,积累钱财当个土财主,有吃有喝,把几个弟弟带大,不低头不求人也挺不错。 这日农闲,史家大门敞开,史家三兄弟和病已正在院儿中一起练拳脚。四个挺拔的少年身手敏捷、左突右冲,有的勾拳,有的劈掌,有的扫腿,恰似群虎出山,史真君眯眼看着,打心眼儿里爱。其实,这正是史真君排的一出好戏,好让那些蟊贼见识见识她史家的厉害,也让那些乡里看看史家公子的风采。恰在兴头上,突然外面人喊马嘶,竟是朝着自家门口而来。史真君和几个子弟不知是何缘故,都唬的不轻,忙跑过去关门,门还没关好,就有一个官家骑着高头大马奔到了门口,身后还跟着一批人,史高认得,那为首的正是杜县县令,许久之前还来过家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县令跳下马来道:“宫中李公公来传旨,速速接旨!” 史真君并几个子弟忙出门跪在门口,只见一个年轻的公公不急不缓的下了马车,从袖中拿出一道黄绢,恭敬的展开念道:“召曰:先皇曾孙病已,因事株连,流落民间,脱离籍属,命途颠沛。今已查明,巫蛊兴时,其年岁甚小,实无谋反之能。朕闻得其事,亦为其悲泣,今念其孤苦无依,特令宗正府恢复其属籍,按律由掖庭抚养至成人,望勤学精进,亲亲我族,以报苍天好生之德。钦此。” 读完,看着伏在地上的众人道:“哪个是病已,接旨吧!如今你可是皇家子弟了,可喜可贺咋!” 病已抬头看了看外曾祖母,史真君道:“速速接旨,别让公公等着。”病已这才接旨谢恩。那公公仔细打量了下病已,微笑道:“这堂堂仪表,放在长安城不知得惹出多少风流韵事来。” 众人都起了身,公公又交代了十日之内到掖庭令那里报到。史真君本想留公公饮酒,无奈县令早已安排下,只得作罢。史高又拿出几串钱,偷偷塞到马车上。 县令陪公公走后,史真君对史高道:“高儿,今天弄些酒菜,入夜时分摆下祭坛,带着病已,给他可怜的祖父祖母和父亲母亲好好磕几个头。”说罢,老泪纵横,子弟们都来安慰。 病已趴在史真君怀中伤心道:“曾外祖母,我真的要去京城吗?我不要离开您,不要离开舅舅们。” 史真君摩挲着病已的头道:“我的孩儿,你命苦,没过上几年好日子,又要去那是非之地,但是,你必须去!有句话叫‘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不是外曾祖母狠心狠心,是天命该如此。我本来以为你这辈子就只能安安稳稳的做个小老百姓了,可是,想到你的出身,我就觉得不可以这样,你是有使命的,就是要洗清太子家的耻辱!可是在这世上,什么都要论门第,你不入籍,就什么都做不成,也不会有人来举荐你,你就埋没在这市井之中。曾外祖母年纪大了,活不了多久了,你舍不得我,我更舍不得我的小病已,巴不得你天天在我眼前。但是,你那可怜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告诉我,不能这么做!是鹰就该飞于山巅,是虎就该行走山林,我的孩儿,放心的去吧,这里永远是你家!累了就回来,吃饱了再去飞!” 是夜恰逢三五,月如银盘,圆满无缺,寒星疏朗,乌鹊阵阵,越发显得清冷。史家大门紧闭,只在后院之中设一高一低两个几案,高案上置酒菜,四角各一个铜烛台,正中一个香炉鼎,鼎中整整齐齐插了一把线香。低案上一排木排位,排位上并没有一个字。 “病已,这是你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两个哥哥,他们现在还见不得光。但你得知道,他们不是坏人。你祖父祖母都很善良,宽厚仁爱,没有不称颂的,你父亲母亲也是,他们都对你无比疼爱。你到了长安,以后要是能出头,就把他们的名字补上,光明正大的给他们磕头!”史真君道。摇曳的烛光中,病已看到外曾祖母脸上又有了泪光。 病已青丝垂地,边拜边思量,这一天什么时候能来呢?我什么时候能光明正大的去拜拜那可怜的父母亲人呢? 第二十二章 掖庭旧事(5)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虽然史高陪着,但还没走远,病已就开始思念外曾祖母了。这次不同上次和史高上长安,上次不过是去卖粮,这次是真的要离开杜县,离开外曾祖母,离开三个舅舅,去长安生活了。 史高也很舍不得这个听话的小家伙,一路不知说什么好,只催促病已多吃点他最喜欢的烧鸡,病已哪有心思吃,倒是真想叫史高掉头回去,可又不能说出口,就这样焦虑不安,不停抚弄跟他一起长大的大黄狗,一晃就到了掖庭。 掖庭令张贺估算着时间,早早的就等在掖庭门前的大路上。张贺乃是先帝宠臣、御史大夫张汤之子。张汤为官严酷,最终受奸人所害自杀身亡以证清白,先帝深受感动,把他的两个儿子都封了郎官。长子即是张贺,后为先太子刘据家令,跟随刘据多年,看着太子从翩翩少年变成爷爷辈,张贺为人老实敦厚,一心护主,深得刘据信任,若是刘据得以执掌天下,其职说不定可列九卿。次子张安世,心思缜密,为人异常谦恭,做派与其父严酷耿直风格截然不同,有“三命而俯”之姿态,累迁至右将军兼光禄勋,封富平侯,成为大将军霍光的左膀右臂。兄弟二人关系密切。哪知道一场巫蛊大祸,张贺被牵连入狱,张安世多次恳求先帝,才得以免死,却下了蚕室,受了宫刑,成了宦官。他自觉受了奇耻大辱,也想随太子而去,可想到父亲咽气前对他兄弟俩说:“活着难,死更难,父亲对不起你们,跟着母亲好好活着!”便就打消了死的念头。又入了内宫,如今已成掖庭令,家里吃喝也算不缺,真是应了那句好死不如赖活着。 过了许久,张贺才看到一个马车达达而来,车上坐了一个大人和一个翩翩少年,还趴着一个毛色亮滑的大黄狗,大人身材魁梧,少年英气逼人,引得街上女子争相侧目。 马车渐渐近了,张贺盯着看了一番,车上的少年真有先太子的风采,那身材,那面容,那神情,好似少年时候的先太子!便就迎上去拱手道:“敢问两位公子可是奉旨从杜县到掖庭的人?” 史高看他面善,又穿着官服,只是须髯皆无,声音偏尖,猜测他可能是宦官,便也回礼道:“正是,敢问大人可知掖庭大门在哪里?” “哦?阁下可姓史?这位可是皇曾孙病已?”张贺抑制住内心的激动问到。 史高警惕起来,怕再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正在思量怎么说,倒是病已大方跳下车来道:“爷爷,我就是刘病已,奉旨来找掖庭令张爷爷的。您知道他吗?” 张贺听了,顾不得人来人往,一下抱住病已低声哭道:“孩子,我就是,我就是,我等你很久了!太子,您看见了吗?您的孙子这么大了!” 过了一会儿,张贺才收住,拉着病已的手,叫随从去安排车夫,自己引着二人走进巷子。此时,太阳已落山,掖庭处处都点了灯,人声此起彼伏,很是热闹。 病已好奇地问到:“张爷爷,掖庭还没到吗,掖庭到底是做什么的?” 张贺和蔼笑道:“从咱们进来的那个地方算是就都是掖庭啦,掖庭可不小,长乐、未央、建章三大殿两侧都有掖庭署地,是宫人,仆从,杂役等人的住所和裁缝织补、浣洗上色等手工活的劳作之所。不过掖庭可不光有这些,还有许多亭台楼阁,虽远不及长乐、未央大,却也各有千秋,数得上名字的楼就有月影台、云光殿、九华殿、鸣鸾殿、开襟阁、临池观等等,都是大汉历代天子为后宫之人所建。今天天晚了,你们先跟我吃饭,吃完住下,史公子也多玩几天,我有个不成才的顽皮儿子,叫他带你们好好逛逛。” 史高也不放心病已,点头道:“病已初来乍到,我也想再陪他三两天,有劳张令了。” 几人路过一个足有五六人高的台子,台子上还有一小亭,台身自有台阶,亭子斗拱飞檐,很是精巧。 病已道:“张爷爷,这是做什么的。” 张贺道:“这便是月影台了,本是瞭望台,现在多年没有匈奴混进来,这台就加盖了一个月影亭,倒成了一景,是咱掖庭最高所在,走,跟我上去看看。”说着,便带二人上了台阶。 凭栏而望,病已一下看呆了,长安城远远望不到边,高殿低阁,错落有致,薄雾轻笼,处处灯火斑斑,远处又与皎皎河汉相接,星火一色,天地不辨,惹得长安如仙域一般,真是巍巍天朝气象,壮哉大汉雄风。病已只见过杜县黑咕隆咚的夜,哪见过这等景象,心想:“这就是所谓的天下吧,天下连夜色都如此美,怪不得人人都想得而居之。” 一路上,不停有人向张贺致意,还有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张贺后面的两位公子身上。没多久,便来到掖庭署。掖庭署独门独院,不大却清幽,到处规整有序。前院就一间明堂,堂前腊梅数枝,小塘一口,残荷七八杆,明堂之内有两个大架子,整齐放满竹简,应是掖庭管理之档。后院便是署吏起居之处,东西两厢约莫有十几个房间。 刚进后院,便有一人慌忙迎上来行礼,此人年纪不大,穿着便服,也是须髯几无,却极面善,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 张贺忙道:“这是暴室啬夫许广汉。我们掖庭署实际上就是做些粗活杂活的,那些宫人的窈窕之所我们很难管到,所以起居条件都有限。我房间里倒是可以住人,怎奈内室和犬子先后离我而去,有一个小孙女跟着我住,还有彭祖也和我住,倒是真住不下了。还有掖庭丞并几个中丞住在一个大间,太吵。广汉目前就一个人住,且人最忠厚,是署衙第一厚道之人,病已就和广汉住一起吧。我在不远处另外安排了客栈给史公子住。” 广汉忙笑道:“房间早就打扫的干干净净,地都洗了,就等皇曾孙了。” 史高看着一切安排的都妥当,也难得出来一趟,想到风花雪月、烟柳繁华的所在长长见识,其实也就是手上有了点钱,想在长安城内偷点腥罢了,便爽快的答应了。病已看着广汉亲切,而且初来乍到,也只能任凭别人安排,便也点头应允了。 正说话间,有一少年行礼来喊吃饭。张贺“哎呦”了一声道:“倒忘了吃饭了!病已,饿了吧。” 二人跑了一天,早就饿的肚子咕咕叫了。病已道:“不饿不饿,不用麻烦了。” 张贺抚摸着病已的头道:“我平常也一天吃三顿饭的,庖娘做的饭可不错,以后这就是你的家,爷爷怎么会让你渴着饿着呢。走,看看今天有什么好吃的。”说着便轻轻抓起病已的小手走了。 拉着那只温暖的手,病已突然觉得这里有种家的感觉。 第二十三章 掖庭旧事(6)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原来,穿过掖庭后院还有一个不小的厨房,摆了许多简单的条案,有四个双口大灶台。厨房里间居然还有一个单独的餐室,各色家具涂着清漆,就连筷子都雕着图案,整齐的摆在筷架上。餐室灯火通明,颇为辉煌。 张贺道:“爷爷可不是贪官。这是预防着宫里来人用的,平常吃饭都是署吏送到房间里去,今日给你们破个例,以后咱们也不在这里吃,不踏实。” 病已抬头问:“宫里来人为什么不跟大家一起吃饭呢?” 张贺笑了:“那怎么行,那样的话爷爷的帽子早就没啦,一家子人也就等着饿死了。” 厨娘看到人来了,赶紧把焖在锅里的饭菜上到桌上。一面笑着上菜,一面说着“油焖鸭”“犬肉”“咸胡瓜”“河蚌羹”“卖饭”,菜量都不少,菜色也很正,最后还有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又有一个小吏名唤赵无用的,温了酒给张贺、史高倒上了。广汉百般推辞,也坐上席斟了酒。 病已是真饿了,却又认生。广汉看出他的心思,频频给他夹菜,病已养着大黄,不忍吃犬肉,便谢过广汉,自己夹些其他的菜吃。 史高心想:“这二十几年真是白活了,还是当官好。以前虽然有点小钱,但时时担忧官府和贼人骚扰,处处受读书人和世家子弟讥讽,说来说去自己不过是贱民,哪有官家气派!” 平日里史真君治家甚严,家中又没有多少余钱,史高平时也没怎么喝过酒,几口下去就有醉意了,几人便热络起来。史高和病已这才知道张贺和广汉都是受过腐刑之人。广汉最初是昌邑郎官,由于人老实,办事踏实,深得上司信任,却又常被同僚嫉妒,三番五次被设计陷害,官越做越小,沦为掖庭下属的暴室啬夫,也就是掌管后宫染衣坊的人,虽说手下不多不少也有二三十个民夫,那也不是个正经的“官”了,只不过比奴仆好了一点。 几人正聊间,门口忽然闪过一个人来,好像是喊他们吃饭的少年。病已忙站起来道:“你吃饭了吗,过来一起吃饭吧。” 厨娘闻言,慌忙跑过来跪地道:“张令,民女管理无方,有贵客在此,却还扫了您的兴,还望大人包涵。” “这是哪里话,这是在后厨,不兴那一套,快快起来,叫缜儿一起来。”张贺招手道。 厨娘只得唤缜儿过来。缜儿又拜过,才蹑手蹑脚的走进来,病已忙站起来给他半个座位,缜儿说什么也不坐,只找了个脚凳在最边上挺着背低着头坐下了。病已这才看清,缜儿形容瘦小,脸颊发红,双手粗糙,腰间系了一个布条,粗麻衣明显偏大,上面还沾了不少柴灰,而且衣服上打了几块颜色深浅不一的补丁。病已没想到堂堂长安城中,竟有和杜县乡野一样的小孩,顿生怜悯之心,暗想明天找身冬衣送给他。可再仔细看,缜儿头发和脸都洗的干干净净,补丁也是针脚细密,又兀自感叹毕竟是有母亲好! 可后来才知道,厨娘并不是缜儿母亲,他母亲早年嫁给刘姓当差的,生下缜儿,谁知刘差役在巫蛊之事中丧命,他母亲便带着他到处做短工,结果被人欺凌,变得有些疯癫,缜儿就带着母亲到街上乞讨,张贺看她娘俩着实可怜,便叫来到后厨做帮工,腾了住的地方,母子俩吃住都在后院,缜儿母亲虽有些头脑不清,却能干些粗苯活。厨娘看着缜儿可怜,便收为义子,也不怎么使唤缜儿母亲。缜儿也百般懂事,跟在义母后面帮着担水劈柴烧火、洗地擦桌上菜,有饭吃都先给母亲吃,有衣穿都先给母亲穿。 病已听说这些,心中大为感动,世间竟有这样的好男儿,想想自己的生活还算好了,又想到疼爱自己的外曾祖母,不觉偷偷流下泪来。 张贺觉得话题沉重,便打岔道:“缜儿,听说你常常在烧火的时候读《诗》,很好,很好!学的怎么样?” 缜儿害羞道:“好多字都不认识,看不懂。” 张贺道:“没人传道授业,确实不好理解。我认识一个家学师傅,是东海人,叫澓中翁,对《诗》很是精通,在长安城开馆收徒,离我这掖庭署不远,等过几天,你跟着病已一起去上学,早出晚归的,两个人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这时,厨娘赶忙过来又跪下道:“张令,缜儿现在吃得饱穿的暖,哪还敢奢望读书,再说,我儿这样的人家,读书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张贺忙叫厨娘起来道:“此言差矣,有多少英雄豪杰、风流才子都崛起与阡陌,高祖不也不是世家豪族么。缜儿这孩子,至善至美,必须要读书,当今天子圣明,大将军也爱才惜才,从上到下都乐于举荐人才,说不定‘明经’‘孝廉‘正等着他呢。” 厨娘笑道:“那可不敢奢望,能跟着您做做饭就行了,不过,要是真能那样,他亲娘可算是能享福了。只是……” 张贺猜到厨娘的心思,便道:“老先生是我的旧友,其实我前几日就跟他说过了,两人只收一个人的份子,钱你就不必担心了。” 厨娘带着缜儿千恩万谢,病已也对眼前这位张爷爷深感钦佩,这么好的官,怎么会受腐刑这种奇耻大辱呢? 饭食结束,杂役赵无用送史高去休息,张贺赵广汉带病已到了广汉的房间,张贺见果然收拾的清清爽爽,病已的床铺也干干净净,便也放心的去休息了。广汉伺候病已洗了脚,还给大黄狗弄了一个草窝,也就各自睡了。病已忍不住想曾外祖母,又觉得这今天的事情像做梦一样,自己成了所谓的皇族,却又不得不跟亲人别离,这皇家的规矩还真是奇怪,翻来覆去的半天才睡着。 第二天一早,病已便被外面的说话声吵醒了,睁眼一看,广汉早已出去,看来他这个暴室啬夫还真闲不住,便独子穿好衣服,开门一看,院中停了一辆有盖的马车,一个年轻公子跷着二郎斜倚在架辕上,嘴里刁着一根干草。公子细眉宽眼、肤如夏麦,颇为英俊。马车旁边与他说话的正是张贺,病已赶紧叫了“张爷爷早。” 张贺见病已起来了,忙道:“病已,这就是彭祖,比你大三四岁,我这几日事多,就叫他带你和史公子到处玩玩,你就叫他彭祖哥吧。” 还不待病已开口,彭祖就道:“哎呦,张令,他叫我哥,叫您爷爷,那我不也得叫您爷爷。” 张贺佯怒道:“小兔崽子,净贫嘴,这是皇曾孙,比你小几岁,就叫你哥了,我今天把话说在前头,你就是把命搭进去,也得保护好他!” 彭祖翻身跳下来,认真地行礼道:“小的遵命,您老人家就放心吧!” 张贺道:“等会史家大公子史高也要来,你带他们去东西两市转转,几个大宫也都可以转转看看,长安城哪里好玩好看,这些你比我懂。” 彭祖魅笑道:“长安什么最好看?姑娘最好看。带他们见识见识?” “你!小兔崽子,别跑!”张贺风一样脱下自己的木底鞋,劈头盖脸就朝彭祖扇过来,彭祖也早就风一样绕到马车另一边了。两人正难分难解间,史高也到了,张贺只得停下来,又互相介绍一番。 几人刚要出发,突然,一个挎着食篮的白衣女孩儿娉婷袅娜的走过来,丱发粉带,眼流秋波、顾盼生辉,面似满月、温润如玉,嘴角微微上翘,一个酒窝清浅,几缕不听话的青丝飘在眼前,不知哪来的仙子!虽衣着朴素,没有妆容,更无环佩,却愈发惹人怜爱。病已的心突突跳起来,看一眼觉得可爱,再看一眼觉得甚是熟悉,又看一眼觉得整个人都安静下来,像走在秋日的溪边,像坐在盛夏繁茂的树阴中。想多看一眼又怕其他人笑话,只得扭过头去,却看见彭祖一本正经的在捏掉身上沾的麦杆。 女孩儿本没注意到院中有这么多人,猛的看见,不觉吃了一惊,“啊”的一声竟自己绊倒了,像一只粉蝶一样扑落在地上,餐盒中的熟鸡子一个个滚了出来。 病已的心也“咯噔”一下,仿佛是自己摔倒了。不过,还不待他反应,彭祖又像风一样几步跑过去,将女孩儿轻轻扶了起来,揶揄道:“快起来,何必行这么大的礼,还没过年呢。” "一边儿去。”女孩声如脆玉,边说话边弯腰去捡鸡子。 张贺关切的问了问,料女孩儿没摔到什么,便道:“你今日来的很巧,皇曾孙恢复了宗室署籍,天子下召掖庭抚养,昨天才来,今天叫彭祖陪皇曾孙和史家大公子四处走走,你既来了,就把东西放你父亲床上,和他们一起出去散散心吧!” 女孩天天在家受母亲管制,巴不得出来,听见张贺如是说,也不问皇曾孙是谁,点头如啄米的答应了。 张贺公务繁忙,容不得他再安排下去,便把一切交代给彭祖,准备先走了。彭祖喊住他道:“父亲,您倒是安排的爽快,这么多人一辆车可坐不下了。再说了,难不成我还真带他们满大街干转悠,不吃点喝点买点?”说着,将手指伸出来搓了搓。 张贺放心这小子,别看他平日里没个正经,做事却不含糊。笑道:“早预备下了,给了赵无用,要用就从他那里拿,别替我省着,另外,叫他给你们驾车,还省下个车夫。” 彭祖听了道:“您真是高人,给我派了管账的,还派了个监军。” 张贺没功夫跟彭祖闲扯,兀自先走了,留下彭祖当家,不知他将做何安排。 第二十四章 掖庭旧事(7)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彭祖道:“病已,来跟你介绍下我们这里有名的只笑不哭的调皮鬼,这是许伯的女儿……。” “谁是调皮鬼!”那女孩不待彭祖说完就气呼呼的道。刚说完,她就注意到彭祖后面有一个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的小公子,虽衣着普通,看着像平民人家的小孩,却神采奕奕、气度非凡,又觉得好生熟悉,不知是在梦中还是在哪里看到的陌上公子就是他,瞬间她粉霞铺面,显得愈发可爱了。 病已平日里虽显得老成持重,不似小孩,内心里却最喜结交,也喜热闹,甚至有时梦想成为一名游侠,走最远的路,见最多的人,管天下最不平的事,可如今见了这个比自己矮小瘦弱的女孩儿,却一点豪情也没有了,甚至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了,就像一块石头木然矗立,两个人就这样低头而对。 彭祖道:“你们俩拜堂呢!” 病已这才猛然梦醒,深深一拜道:“在下杜县刘病已,见过姑娘。” 女孩也只得深深还了一拜道:“小女子许平君见过公子。” 病已听了,差点叫出声来,“平君,难道这个平君就是那个平君!亦或是有很多人叫平君?不会真有这么巧的事吧!” 为了不显得唐突,病已没有问什么,只缓缓抬头看向对方,正好四目相对,如两股清泉交汇,在彼此眼泉中种下了不易察觉的种子。 彭祖又一一介绍完毕,正准备出发,突然想起一事,道:“先拐个弯接一下静姝。” 平君笑道:“你这个叔父可是真好,不过不用接啦,她就在署衙门口等我,我来的时候就把她拉来了,她怕张爷爷骂,躲着没敢进来。出去玩,怎么能不带她呢!” 彭祖笑道:“算你有良心,走,到门口去接她。正好再到外面套个车。” 一行人刚到门口,就看到一个和平君个头身材差不多的少女落落大方的站在正门中,淡然的在朝这边微笑,女孩身穿鹅黄水纹绮罗裙,头上攒着云样亮黄铜步摇,坠着一串鹅黄玉珠子,虽然不是什么名贵装束,却端庄得体,加上皮肤白皙如脂,眸似深渊,皓齿如葵,又胜平君几分。 病已心想:“长安的女孩子果然不一般!” 彭祖看病已出神,介绍道:“这是我侄女张静姝,她叫我‘叔’,你喊她‘姝’就行。” 众人都笑了,病已知道这是彭祖要捉弄他,偏不中他的圈套,就要叫她“张姑娘”,还不待开口,静姝就解围道:“别听他这个没大没小贫嘴的,你就叫我静姝吧。”病已默默感叹静姝的灵巧。 众人又笑了一番,就分头登上了马车,平君和静姝同乘,其他人挤在一辆车上。几人走走停停,看尽长安风物,吃尽街上美食,有彭祖在,一句欢歌笑语,热闹非凡。平君活泼可爱,高兴时就爽快笑起来,不高兴时就撅起嘴来,时而蹦蹦跳跳,时而闷头不语,像**蝶时而翩翩起舞,时而在花间驻足。 病已从来没有过这般感觉,一遇到她的眼神就面红耳赤,心跳的厉害。平君也时不时偷偷注意这个皇曾孙,她发现这个英俊的小公子与彭祖不同,安静沉稳,看到负薪担柴者就面生怜悯欲上前帮助,看到巍巍宫殿就驻足而视若有所思,看到百戏杂耍便上前放几个钱,种种情形不一而足,她真想走到他的心里,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长安的街市不够热闹?难道长安的楼阁不够气派?难道长安的佳肴不够美味?活着他想家了?他的父母是谁?为何不在父母身边却远游至此个?“病已”这个名字好俗气好奇怪,什么样的父母会起一个这样的名字,真是谜一样的人。 平君藏不住话,便故意和病已走在后面问到:“病已,你父亲母亲也来长安了吗?” 病已怅然道:“我没有见过他们,从小我就在杜县跟着外曾祖母和几个舅舅。他们在都被害死了。” 平君自知说错话,忙道:“我不知道你身世这么可怜,我请你吃烤鸡肉串。”说着,便用仅有的几钱买了几串肉串,那肉串用树枝穿着,还冒着热气,木香肉香混杂,甚是诱人。平君一人分了一串,还多了一串也给了病已,病已暗暗高兴,拿在手上不舍得吃。 彭祖见了道:“诶,怎么就偏心了,难道我长的不如他吗,我也要吃!” 平君不甘示弱道:“人家是客人嘛,你天天偷吃,还在乎这一串肉串。” 彭祖撇嘴“切”了一声。 静姝也笑道:“平君今天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偷学了《论语》,知“礼”了,还想起来招待客人。” 平君歪着头道:“谁要学那之乎者也的东西,你们非要知道我为什么偏心,那我就告诉你们,人家确实长的好看好了吧!” 静姝伸手去扭平君的脸道:“姑娘家家的怎么不害臊!你母亲在这里的话不打死你才怪。”雪白纤细的手拧住桃花般的脸,看得人芳心荡漾。 病已听了这句话震的心突突跳,又不知她是开玩笑还是当真这样想的,便连声自谦。 彭祖故意正正发簪,一只脚踏在车轮上道:“我,张彭祖,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高大威猛,当属西京第一,你们都靠边站。” 众人都骂道不要脸。 平君道:“我一直把你当兄长,还真没注意过你哪里英俊潇洒了。不过你本来勉强可以算是长安掖庭署衙后院第一英俊之人,现在也只能屈居第二啦!”说着,调皮地朝病已看去,两个嘴角上扬,那孤零零的一个酒窝愈发可爱了。 彭祖佯装生气道:“好哇,好哇,回去再收拾你!” 几人就这样欢声笑语在长安游玩了几天。史高虽不舍得这烟柳繁华之地,却又放心不下家里,只得回去了,不过,既然病已在这里安了家,以后少不得要多来探望,能来长安的机会又多了。 第二十五章 掖庭旧事(8)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病已就这样在掖庭住了下来。张贺家里别无他人,彭祖、静姝本就是天天和张贺吃住在掖庭的,平君也在家里闷不住,又惧怕她母亲,就常常跑出来找病已玩,几人有时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有时又耳鬓厮磨亲密无间,好不热闹。只是过了段时间,张贺安排了彭祖、病已和缜儿读书,不能天天相见,平君便每次给她父亲送吃食时多带一点,嘱咐广汉留给病已。病已每次下学归来也总是千方百计给平君带点什么。广汉天天和病已住在一处,发现病已不仅生的体格壮实,更是善良敦厚、聪慧仁爱、行事大方,又对平君极好,内心欢喜的不得了,待他如儿子一般,满心期待过几年他俩能成就姻缘。张贺也感叹病已与长安各家公子不同,毕竟皇家直系血脉,奈何如今不过是个祖父祖母的平民百姓,只有个皇室身份罢了,每每念及此便感叹落泪。 病已倒是除了想外曾祖母,担心她老人家的身体之外没了别的烦恼,一开始的担心和感叹没有了,虽然身世飘零,可如今也过上了正常的生活,这种感觉跟在杜县时又不同,现在的自己已然是皇家子弟,虽然没什么用,不过是仅仅供应吃穿而已,却可以光明正大的说出自己的名字,光明正大的和朋友在一起郊游,光明正大的读书,甚至光明正大的说出自己祖父母、父母的名字,正大光明的参加皇家祭祀,甚至结交了不少皇家子弟、王孙贵戚,这种感觉再好不过了,就算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未尝不可。 如果说真的有那么一个烦恼的话,就是《诗经》里面好多诗句太动人,每每读到,就会想到平君,澓中翁老先生在用春秋大义阐释诗经,却怎么也盖不住《诗经》里面至美的感情,病已认为,那些感情才是诗的本意。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要是能牵着她的手在长安的街头慢慢走,就算不能白首偕老,甚至当时就死了也值了。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她对我这么好,但是对彭祖也挺好,她对我的好跟对彭祖的好不是一样的吧。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静姝?不对,她怎么也跑到心里面去了,不行,谁也不能影响平君的位子。多么希望能早点下学,恰好平君能到掖庭来玩,哪怕就守着她,什么话也不说,一起看夕阳西下、倦鸟归巢,一起看长安上灯、百宫通明。女孩子喜欢什么呢?她都没有个簪子,好想买个簪子送给她,她会喜欢吗,她万一不要怎么办? 平君这些日子来也有一些烦恼,那就是心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这感觉这么甜,却又这么折磨人,从第一眼看到病已起,这感觉就没走过,它时而令人心动,时而令人心慌,时而又令人心痛,多么希望他能早点下学,这样就可以借看父亲的机会看到他了,听他像个木头疙瘩一样讲诗经、讲论语,看他拿个木棍当剑舞的虎虎生风。剑?病已有这么好的身手都没有一把剑!要是能送一把剑给他,他肯定很高兴,就是,哪来的钱呢? 思来想去,平君打起了她父亲的主意,每次都借口买吃的,从他那里抠些出来,勉强买了一把短剑,不过,剑鞘只配得起木的。也罢,在上面刻上名字不更好?她又在夜里悄悄的点上灯,先在剑身上总绣花针细细的描了图样,再用小刀刻了十几日,又一滴一滴的点上墨,才算大功告成,只待心上人取了作为信物。 “诸生,为师已教授《诗》、《论》年余,昔日,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夫子让他们各言其志,我虽不才,不可望圣人项背,却也想效法圣人来听听你们的志向,你们也各言其志,如何?今日上巳,不教授新的内容了,说完大家就去踏青吧。”私塾之内,緮中翁和一众学生对坐,款款而谈,一副长者气象。 学生们整齐地“哇”了一声。彭祖道:“大家快说,说完赶紧走。” 有人道:“你慌什么,莫非早就约好了姑娘?” 彭祖道:“你这野斯!我像你一样吗,我是要回家继续学习!” 别人听了都笑了,纷纷道:“不如就你先说吧!” 彭祖正正衣冠道:“我就想仗剑行走江湖,看尽大好风光,不用念书,不用做官,想笑就笑,想哭就哭,遇到不平事帮人一把,真正像闲云野鹤一般。” 杜佗道:“这算什么志向,现在天子圣明,天下承平无事,但乡野小民、鳏寡孤独废疾者日子多有艰辛,能做事还是要做事的,要不然读书做什么,我自知无能,就想在郡县谋个小职,为一百户人家做点好事就行了。” 杜佗可是当今建平侯杜延年次子,上官桀等人谋乱时,杜延年先知其谋,报告天子,在灭掉上官桀时立下大功,是当朝九卿之臣。但杜杜佗却老实忠厚,又讲义气,没有一点富贵子弟的孤傲,这全赖杜延年为人宽厚质朴,而杜延年之父杜周却又是张汤之后第一酷吏,爷孙三人迥然不同,真是有趣。杜佗与病已、彭祖最为要好,三人似兄弟一般。 澓中翁道:“不要有顾忌,但说无妨。彭祖这想法没什么不好的,为师年少时,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杜佗说的看似是小事,却有仁爱之心,小志不小啊。病已,你呢?” 病已听点了他的名,答道:“各位同窗从小生在长安,见惯了大气象,而我从小生在杜县,见惯了小民的生老病死,深知他们的不易,如果能有机会倡行大道、帮扶弱小,虽死而无悔也。但是我一介平民,恐怕能做的也非常有限。” 澓中翁道:“病已这话有仁人君子之风,大哉,不要说自己是一介平民,《诗》里有多少篇是平民所言呢?” 又有人要说什么,彭祖早就坐不住了,道:“夫子,上巳节都要散了。”其他人也都屁股上长了钉子,巴不得早点回家换上新袍去郊游宴乐,也都附和起来。澓中翁是极明事理的,便也就一哄而散了。 彭祖抓着病已和杜佗道:“咱先去看斗鸡,等日头正午了,随便吃点,再到浐河边去看姑娘,然后再去找平君和静姝玩几把六博,如何?” 病已巴不得现在飞到平君身边,却又不好言明,只得附和,扭身一看,人都走光了,唯独缜儿在那里摆弄竹简,便邀缜儿一起,缜儿推脱,直说自己还要读书。 杜佗道:“难得有这样的时间,一起吧。” 彭祖也道:“就是,赶紧一起,说不定待会儿有富家小姐看上你这个俊书生呢,那时候自有花不完的钱,还读的什么书。” 缜儿叹口气道:“我继母在家干活,母亲精神恍惚,我哪敢独自取乐呢!” 病已道:“好兄弟,别活这么累,你有两个母亲,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呢,不也一样吗,难不成你的两个母亲都不希望你过的好?再说,等会带点吃的给两位母亲,他们肯定更为高兴。” 缜儿突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忙向病已道歉,病已道:“咱们之间不要太过小心,大家都是好兄弟,这样反而生疏了。”缜儿这才一起随行。 赵无用套了车,彭祖先叫到掖庭取钱。到了掖庭,病已生怕平君今日过来却找不到自己,便对广汉交代了去向。 第二十六章 掖庭旧事(9)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今日长安格外热闹,十几岁出头的公子小姐纷纷着了彩衣四处闲逛,眉来眼去令人乱了心神,恰似百蝶穿行于乱花之中,美且艳。行商坐贾知道今日必能大卖,便也都格外卖力,整个长安车马喧腾人声鼎沸,一片承平景象。长安城斗鸡之处大小好几所,唯尚冠里斗鸡场最大。尚冠里离长乐未央两宫最近,乃皇室、京官聚集之处,就连最为煊赫的霍光,也在此置办宅邸。贵胄之子孙多有游手好闲之徒,又都家产巨万,渐渐有了这个娱乐消遣之地。 彭祖早就知道有这个地方,却没敢来过,今日仗着杜佗跟着,也想让病已开开眼,便拉着他们来到尚冠里斗鸡场。斗鸡场原来只是一块空地,如今砌了一圈一丈高、五丈宽的砖台,台上圆圆的修了一圈连廊,连廊下专为富贵子弟和高人雅士设了雅座,可容纳两百人。砖台里面有一个五丈见方、半人高的土台,这土台就是“鸡将军”的沙场了。雅座上并无一个雅士,只有一些着麻布粗衣和破衣烂衫之人,倒是土台周围挤满了人,围了好几圈,里圈尽着绫罗绸缎,外圈看似是家仆下人之类。 彭祖几人赶到时,一红一黑两个“鸡将军”“鸡战”正酣,看客们一会儿伸长脖子,一会儿瞪大眼睛,一会儿破口大骂,一会儿击台大笑,完全不在意今天是上巳节,需要去沐浴祈福。一局下来,有输有赢,赢得满面春风,输的垂头丧气,庄家照例抽成三份,鸡主也得一份。 缜儿不禁叹道:“乖乖,这钱可真好赚!” 杜佗笑道:“这不过是小人物赚些小钱罢了,高人是不需要这样赚钱的。” 彭祖道:“兄弟们,别废话了,新一局就要开始了。”话音刚落,又有两人各抱着一只斗鸡放在了台子上,两鸡都披着大红绸绣球。庄家叫道:“唱鸡。” 一人道:“我这鸡出自鲁地,名黑云压顶,在鲁地连战十次,未尝有败绩!”说罢,扯开红绸,果然十分雄壮魁梧,腿长颈粗、爪子锐利,全身羽毛稀薄、呈深紫色,昂首挺胸、精神抖擞,耐不住要往前冲。 “好鸡!好鸡!难得一见的好鸡!”众人一片赞叹,鸡主人不免有得意之色。 另一人道:“我这鸡用精料养了半年,又训了半年,已经无所畏惧,正是周宣王的木鸡在世,就叫木鸡。”说罢,也扯开红绸。只见一个秃头白鸡,个头比对家小了许多,众人一片嘘声。 彭祖几人都道:“买黑云压顶。” 独病已道:“我觉得买木鸡,你看它虽矮,却稳如泰山,锋芒尽在眼神之中。”几人争起来。 旁边一人道:“小老弟,你怕是没玩过吧,胜负这么明显,还敢买木鸡。” 病已道:“我就觉得应该买木鸡,输了我请你们吃肉串。”彭祖他们这才同意买木鸡。 庄家道:“下注,买定离手。”众人纷纷下注,结果只有病已他们和一个中年汉子买了木鸡。很多人都笑话道:“王奉光,你眼睛没问题吧?” 中年汉子道:“胜负在天,斗完再笑。” 庄家一声“起”,黑云压顶便冲了上去,木鸡却岿然不动,眼看就要被啄了眼睛才灵巧闪开。无论黑云压顶怎么进攻,木鸡只是躲开。有人耐不住骂道:“这厮养了一个什么玩意儿,废物!” 过了一阵,黑云压顶明显力气减弱,木鸡突然瞪大眼睛伸长脖子朝黑云压顶头上眼睛上鸡冠上暴风骤雨搬猛啄猛撕,口口致命,黑云压顶一下子失去了招架之力,人群中一片“快躲、快躲”的吼声。黑云压顶顷刻间就血流满面,鸡主忙认输鸣金,两人各将鸡抱走,场上一片叫骂声。 彭祖对病已道:“厉害啊,我斗鸡好多次,竟然不及你第一次!” 杜佗也赞道:“可惜了我们注小赢头少,便宜都让这个王奉光占去了。” 王奉光听了,哈哈一笑道:“几位公子,走,我请你们到我的酒铺喝酒去。” 这时,不知从哪里走来一人,似女人般阴柔,身后还跟了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幽幽道:“哪有赢了一局就要走的理,再赌一局,我倒要看看,你们是什么神仙眼力劲儿。” 彭祖刚要发作,王奉光忙喝住,朝那人深深一揖道:“冯总管亲临,失敬失敬,小人实在是喜爱这几位公子的才貌,想请他们去喝酒,并不是要开溜,刚刚谁下的注还都还给谁,我下的注就孝敬您了,您看这样是否可行?” 冯总管瞄了一眼王奉光道:“识相,识相,去吧。”王奉光忙拉着病已几人走了。 几人互相介绍了一番,彭祖道:“刚刚那人是谁,你怎么这么怕他,难道赢了还不许走?” 奉光压低声音道:“哎呦我的小老弟,那个人可是霍府大总管冯子都,这个斗鸡场他才是真正的庄家,咱们可惹不起,你要是和他争执,怕是要惹下大祸。咱们今天认识了,承蒙不弃,到我家酒馆喝个小酒,就在前面了。”病已听了,暗想:这霍家可是不得了,一个奴才竟然猖狂至此,人人都说霍光是大汉柱石,从这一点看,肯定是治家不严。 杜佗笑道:“这是没管好罢了,家父内史精明强干,却又非常廉洁,在长安连个宅子都没有。” 奉要问杜佗父亲是谁,却被病已打哈哈岔过去了。病已又道:“我们初次相遇,王兄为何如此关照?” 奉光笑道:“我本是江湖术士,对相面之术颇有心得,一看几位就觉得相貌不凡,都是庙堂高人之容,特别是病已老弟,面相深不可测,难得一见!所以才跟你下注,看看我的眼光是否灵验,果然没令人失望。” 几人正聊着,突然有人拍了一下病已,病已回头一看,竟是平君,不觉又惊又喜,心中热泉上涌。 平君嗔道:“今天上巳节,你们都不来找我玩儿,害我找了半天,哼!”平君嘴里骂着所有人,眼睛却独盯着病已看,病已吓得忙解释起来。 奉光道:“既是弟媳,就请一起,小女跟你差不多大,大家交个朋友。” 平君道:“谁是弟媳啦,我们只是朋友!你又是谁?” 奉光笑道:“这样的事蛮不了我的眼睛,你们很有夫妻之相,就算不是夫妻,日后也必是夫妻。” 第二十七章 掖庭旧事(10)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话说彭祖听了奉光此话,心如刀绞,就像平君真的已经成了病已之妻。虽然如此,他却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因为自己从来没说过爱恋平君。 平君羞听了,羞的捂脸直跺脚,却并不反驳。病已心中窃喜,忙道:“王兄莫瞎说,也到了用饭时间,我们几个就叨扰到你家酒肆吃饭吧,钱我们来出。” 奉光道:“哪里的话,我奉光就喜欢结交,今日真是看准了各位必是人中龙凤,同君共饮一杯,欢迎日后常来做客,哪有让你们出钱的道理。刚才我也看出了,病已兄弟对我有戒备之心,我就是自来熟,好吹牛,但不是恶人,放心吧,走。” 奉光果然是开酒肆的,而且就离掖庭署不远。酒肆虽不大,却也干净。彭祖几人不常饮酒,又怕酒味散不去,都不敢多饮。喝了几杯后,奉光道:“各位,我有小女,年已十八,容貌粗鄙,人老实的紧,成天待在家中,本来早该许配人家,怎料说了两家,两家公子却都莫名暴毙。我最喜欢看相,明明看着小女有富贵之相,却被人说成克夫之人,连普通人家都嫁不了,眼看就成老姑娘了。我怕她闷坏了身子,想叫她出去走走,她又不肯。今天偶遇几位,觉得几位英气非凡,虽在斗鸡场,却又不像是浮浪子弟,因此特引几位前来,要是以后能带小女到处走走,遇到如意郎君则好,不遇到也别在家里闷坏了。” 平君道:“快叫姐姐出来吧,我天天跟这些没良心的臭男人在一起,真想有个姐姐呢。” 奉光哈哈一笑,高声唤道:“如意,来了几个少年朋友,过来认识认识。” 只听得楼上“哎”了声,便有一个女子款款走下楼梯来。女子面如半开牡丹,仪静体闲,一袭素青衣也遮不住天生一种雍容气息。 彭祖几人都看呆了,平君狠狠在桌下踩了病已一脚,附在病已耳边悄声道:“你是不是也是见一个喜欢一个!”病已这才注意自己竟然在平君面前失态了,连连摇头。 杜佗家中婢女成群,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却从没想过在这市井小肆当中竟然有这么端庄顺目、惹人怜爱的女子,一下就心动了,微笑道:“王兄可真是会开玩笑,令嫒如此容貌,要是‘容貌粗鄙’,那世间也没有多少好女子了。” 平君也道:“姐姐像是画中人哎!” 如意掩面一笑,走到近前,浅揖道:“姎,王如意,见过几位公子、姑娘。” 几人也都忙起身还礼。 杜佗道:“王兄诚心待我们,我们也不必藏着掖着,家严乃当朝谏大夫杜延年,今日与王兄相会,幸甚幸甚,我先敬王兄和如意姑娘一大杯,以后也欢迎王兄常来家中做客。”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彭祖暗想:这个家伙,平时那么老实内敛,最烦别人说他父亲是谁,今天怕是遇到意中人了,竟自报家门了,因笑道:“哪有姑娘家到公子家的,你要常来喝酒才是。”逗的哄堂大笑,独如意泰然处之。 奉光欣喜若狂,心想:谏大夫可是重臣,莫非如意的富贵相貌应验在杜佗身上,我得好好撮合撮合,便叫如意亲自斟酒。如意举止娴静,待人周密体贴,完全不似闺中小儿女,杜佗更是如痴如醉。交谈间才知道,原来如意在家中无事,常读诗书,所以颇知礼仪。 几圈酒下来,几人都有了醉意,看来今天浐水是去不了了,几人索性畅快聊起天来,如意看到几位公子都相貌英俊,又都广有见识,不觉感叹命途多舛,竟连一个如意郎君也不曾遇到,既然克夫之名在外,自己也无可奈何,本想就这样守着父亲了此残生,哪知又遇到这样的公子,特别是杜佗,抛开家世不谈,他沉稳有度,正是自己心中的如意郎君,怎能不令人心动,可是人家豪门公子又怎能看上一个克夫之人,今日能一同饮酒便是三生有幸了。 彭祖道:“光喝酒无以乐,我倒有个主意,今日夫子叫我们各言其志,你们也效法夫子,都说说自己心目中的公子、姑娘如何。” 平君“呸”道:“喝了点酒净说胡话了,这话哪是我们姑娘家说的,要说你们说,猜拳,谁输了谁先说,我和如意姐姐监军。” 几人真的猜起拳来,缜儿第一下便输了,红着脸道:“看来运气真是天生的,看我划拳都不能赢。” 彭祖道:“快说快说,我倒要听听,谁能入你这个内心清高之人的法眼。” 缜儿苦笑道:“我心中无人,以后不过是娶个一样的下等人过一辈子罢了。”彭祖几人都大呼没意思。 平君笑道:“要不这样,让我猜猜,猜对的话你喝一杯就行,猜不对,病已替我喝一杯。” 大家都说怎么又扯到病已身上了,独病已暗自高兴。 不待缜儿点头,平君就道:“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大家沉默了一下,彭祖拍了一下桌子道:“好!兄弟我,不,叔叔我肯定支持!” 病已心里却非常失落,却又觉得不应该,颇有尴尬地道:“我看也像,到底是不是?” 缜儿狠狠握着酒樽,思虑了一下,猛地把酒干了道:“不敢奢望,秋草安敢望春花哉!” 杜佗道:“兄弟,此言差矣,春天一到,秋草也会重生,说不定还能开出美艳的花来。”说罢,掏出一串钱来塞到缜儿怀里道:“我知道你必定不要,这是我借你的,买个女子喜欢的东西送过去,等你日后飞黄腾达了再还我便是,记住啊,一定要还的。” 缜儿不知如何是好,含泪道:“我是何等福分,有你们几位好兄弟!” 第二轮杜佗输了,道:“以前没有,今日有了。”说着便望向如意。 病已道:“我们杜佗可不是轻浮之人,虽然是大家公子,却是真正的实心之人,他的心就像秤砣一样结实,认准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我们都喊他秤砣。”一句话引得大家都笑了。 如意低首道:“大家公子不应该更看中世人的看法吗?” 杜佗道:“世人怎么看怎么说就让他怎么看怎么说去吧。” 如意又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请公子回报父母再做理会。”杜佗深以为然,将酒樽举过头顶一饮而尽。 王奉光闻言大喜,虽然他们像在打哑谜,自己却完全领会了,只是面上却装作没有听懂。 第三轮到了病已,病已道:“这桌上真不便讲,若有结果,我定会邀请大家再聚。” 平君道:“哦,是嘛,我倒要等着看是什么结果。” 几人都心知肚明,也不再追问。彭祖道:“天不早了,我们都散了吧,路上醒醒酒,免得挨骂。” 平君骂到:“这话是你提起的,你倒要开溜。” 彭祖道:“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喜欢过谁,谁又会喜欢我,入我心的人还没出生呢!” 众人又都拿彭祖玩笑一番方才要散去。王奉光再三热情相邀,平君也邀如意到家中做客。病已不放心平君,便送她到家里不远处,一句话儿埋在心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平君回家。“ 也许,时机真的还不到吧。”病已喃喃自语道。 第二十八章 掖庭旧事(11)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上巳一过、盛春便来,杨柳依依、百花繁茂,长安上下花气氤氲,正是炮制染料的好时候。这日,病已下了学,却不见掖庭有人,彭祖被他叔父,当今车骑将军张安世召见,其他几个同窗也不住在掖庭附近,因此甚觉无趣,便穿过几条小弄来到暴室,想帮许伯干干活。这暴室说白了就是给后宫洗衣染衣之处,又苦又累,薪奉又低,还有一些被罚没抄家之人充当杂役,就连小黄门一年都见不到几个,真真是个下等差事。病已和许伯住了这么久,发现他虽外表木讷,却正直善良,也颇有见识,怪不得先前年纪轻轻就可以做郎官,却被奸人所害,受了宫刑,干这种低贱之事,真是令人唏嘘。 但病已从未因广汉低微卑贱薪奉微薄而轻慢他,相反,他特别尊重广汉的为人老实,因此和广汉很是聊得来,加之广汉又是平君之父,病已更是对他敬重有加,经常来暴室帮他料理些记账记档之类的事务,甚至还经常帮年老体衰的衣工打水晾衣、染色浆洗,暴室上下都对病已同声褒扬。 病已刚到暴室,就看到广汉薄衫短衣,领着一群男男女女在干活。广汉虽然为人老实,干起活来却指挥有方,又能亲自上阵,上上下下忙而不乱、井然有序,还有说有笑,没有宫廷内院的肃穆气息。病已不禁感叹:老实人总归要吃亏的。再一看,洗的、晒的衣服都是绫罗绸缎,一件麻布素衣也没有,而洗衣之人一个穿绫罗的没有,又不禁感叹一下。 “病已,你来啦,快去,正好帮我治治那个疯丫头,也就听你的话了!”广汉看到病已来了,顿时笑容可掬。 病已一听来了精神,原来今天平君在这里,他已经觉得有“三秋”没有看到平君了。长安脂粉堆叠、美人如云,可他的心只属于这里。 “她在哪?”在广汉面前,病已装作漫不经意的问。 “在栀子花里面呢。”广汉指了指。原来,近日暴室新进了几大车茜草、栀子、蓼蓝之属,或黄或蓝或绿,分别厚厚的铺在土台上晾干,占了好大一块地方,宛若花海,香气馥郁,令人沉醉。病已疾步走过去,只见平君以花为床、以花为被,只露出头和手来,整个人和花融为一体,似乎安静的睡着了,还有一只**蝶落在了她的白袖上。 病已不觉看呆了,过了好久都没说话。平君倒是“噗”的笑道:“看够了吗,还不拉本小姐起来,脚都麻了!”说着,伸出一只手来举着,袖子滑落,露出洁白丰润的手臂。原来,花太深,平君倒在里面正要挣扎着起来,恰好听到病已来了,怕被他笑话,故意装作睡在里面。 病已这才觉得自己失态了,忙身手去拉平君,平君的手柔软细腻,病已不觉沉醉了,手上用不了力,一下子竟没有拉起来。 平君笑道:“我有这么重吗?快把我抱出来吧,这花太凉了。” “抱出来?”病已心里突突跳,红着脸把手伸进花里面,平君就势用一只手勾住病已的脖子,病已绷紧了身子,虽然都已经感受到了平君的呼吸和温度,却不敢低头看她。 “抱够了没有?”平君微笑道。 栀子撒了一地,平君就站在碎花上帮病已轻松拂去身上的花瓣,恰似一双玉人、两身碎红。 一个老染工对广汉道:“许公,您真是挑了个好女婿,他俩就像神仙一样般配,宫里最好的画工也画不出来。” 广汉天天跟病已住在一起,深喜他的才貌,虽然病已不过是顶着一个皇室名声的普通人,无财也无家,但自己也不过是个阉人,有口饭吃罢了,正好“门当户对”,巴不得撮合他们一起,哈哈大笑道:“我倒了一辈子霉,哪有这福气!” 平君嗔道:“父亲,瞎说什么呢!” “孟轲有言:男女授受不亲,都好意思抱了还不好意思别人说嘛。”这是静姝的声音。不知静姝和彭祖什么时候现在暴室门口了。彭祖看到刚刚一幕,像遭了一闷棍,加之又被叔父训教了一顿,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却仍笑道:“刚寻你们不见,却在这边撒野来了,天色不早了,快送平君回家吧。我们也该温故下今日先生所授内容。” 平君笑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新鲜,平时最爱打架惹事的人,怎么突然好学上进了,怕是又惹了什么事,被骂了吧。” 病已早看出彭祖面目凄惶,便对平君道:“我现在就送你回去吧。不然伯母要担心了。”广汉也催平君赶紧回去。平君爱热闹,看到人这么全,本来还想和大家一起玩一局六博的,只得作罢。 平君家离掖庭并不远,但要靠走还是要费些时间,以前平君一般是不会自己过来的,现在心中有了牵挂,才不顾母亲责骂一心到掖庭署来。 病已身形好大,平君娇小玲珑,两人就这样并排缓缓而走。病已心中有千言万语,翻来覆去却不知从何说起。想到这些日子学的《诗》,便道:“平君,我为你念首诗,你猜猜什么意思好不好?”平君欣然答应。病已便把《关雎》从头到尾念了一遍。 平君道:“这意思这么浅显,有什么好猜的。不过这首诗写的真好,也不知道是谁写的,他一定很喜欢那个女孩子吧!病已,你以后经常给我念诗吧,我很喜欢听,家里也没人教我,谁说女孩子就只能相夫教子的!” 病已顺势道:“我要是能娶到你,肯定不让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平君娇羞一笑道:“看不出来你这么坏。”说着便红着脸一跺脚往前走。 病已知道了平君的想法,快步追上去道:“我有句话想对你说,再不说我就要憋死了。” 平君笑道:“那你别说,我看看你会不会被一句话憋死。” 病已道:“我死了你不心疼吗?” 平君道:“我才不会呢!” 病已心跳的厉害,心想,横竖就一句话,豁出去了,刚要张嘴,突然几匹高头大马不知怎么突然冲撞过来,眼看就要擦到平君,病已眼疾手快,一把把平君搂过来,顺势挡在平君身下,两人倒在地上,病已成了平君的肉垫,头“咚”的一声磕在地上,不知有没有事。 第二十九章 掖庭旧事(12)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话说平君看病已昏了过去,大哭着呼喊病已的名字,引得路人侧目。 病已忍不住偷笑了出来道:“你不是不会心疼我吗?” 平君这才知被骗,胡乱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故作生气道:“谁心疼了!” 这时,有路人道:“你们快起来让路吧,大将军家的车就要路过了。” 平君忙扶病已起来,还没站稳,便有一队车马鱼贯而过,个个雕花上漆,打头的几个雕金饰银,更是极尽奢华,前后相连怕是有二三十个。又有甲士整百,都是精壮之士,目露寒光,腰悬宝剑,令人不敢直视。病已和平君还真没见过这种场面,便都驻足观看。环佩铿锵之处,第二辆车内竟伸出一只雪白的手将玉帘拨开,一个年轻女子探出头来张望,那女子一眼望去便惊艳无比,再看一眼定觉自惭形秽。只见她柳眉上扬,眼如明珠,鼻似悬胆,唇若花瓣,头上云髻彩凤冠,耳玦温润似翠烟,臂钏叮铃轻滑落,恰似笼中绣鸟惹人怜。 女子一低头,偏偏恰好与病已四目相对,心中不知为何猛的一动,轻“啊”了一声赶紧放下帘子。 病已还没回过神来,平君道:“人家好看吗?我发现你挺喜欢看美女哎,只要是好看的都能走神。” 病已发觉自己失态,忙道:“我只是感叹,为何达官贵人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可封妻荫子,富贵绵延无边,我们却……” 刚才那路人道:“公子,小心说话,你可知道那是谁?” 病已当然不知。 平君道:“这不会是霍家大小姐吧!” “霍家可是我等可以随便称呼的。”那人低声道:“不过,这正是名动天下的成君大小姐。有多少王孙贵胄、巨富子弟想迎娶她,人家都不搭眼看下。” 平君不愿再听,拉着病已走了。病已看平君不太高兴,只得默默陪着。快到家时,平君道:“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再不说我就到家啦。” 病已又恢复了斗志,低头道:“我……我……” 平君道:“我什么呀我,天快黑了,我母亲该着急了,我家后面十丈远有棵合欢树,你在树下等我,等下我假装不舒服要早点书剑,再溜出来听你说。”说罢便快步走回家。 平君家后果然有一株合欢树,仅有手臂般粗细,却枝叶繁茂犹如伞盖。病已站在树下忐忑不已,生怕撞见认识的人,更怕许母万一出来看到自己。 月初升、虫始鸣,暖风微醺、黄昏醉人。“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病已突然想起这句。这世间女子千千万,而他心里想的念得盼的只有平君一人。 “傻子,你就不能背着树站,不怕被我母亲看见。”平君不知何时站到了病已身后,病已忙转过身来,只见平君不仅换了一袭红衣,还挽了一个堕马髻,身上透出一股淡淡的花香,平增万般妩媚。 病已一下愣了,过了许久才道:“这……这树也挡不住啊。” 平君“噗嗤”笑道:“你要挡什么,怕我母亲吃了你不成?快,有话快说,不然我母亲可能真的要下来吃了你了!”说罢,自己先不好意思的扭过脸去。 病已嗫嚅道:“平君,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说完,只觉得自己脸好烫,再也没有勇气看平君一眼。 平君扭过脸来笑道:“憋了半天你就这句话嘛?我眼中的公子,要英俊潇洒、温柔体贴,还能逗我开心,还要有好身手!” 病已本来觉得平君是喜欢自己的,听了这话突然心就灰了一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只能硬着头皮道:“那……那我符合几个?” 平君捂着嘴巴偷笑一下道:“要是你的话,这些条件都可以不要!” 病已不敢确定她的意思,问道:“为什么啊?” 平君看了看病已,用手捂住脸,轻轻道:“因为,因为,我就是喜欢你,什么都不需要!” 病已的心融化了,那一瞬,他甚得都觉得月亮的更圆更美了。平常那个喜欢蹦跳的仙子如今正羞答答的站在自己面前,她和月亮一样都不娇艳,却都是那么温润明媚,不同的是,月亮在天上,可望而不可即,而平君,就在眼前,他再也顾不上什么,抓住平君的一只手低声道:“平君,我也喜欢你,只要有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没有你的话就算让我做皇帝我都不要!听到你刚刚的话,哪怕现在就死在这树下我都不在意! 平君用手堵住病已的嘴道:“呸呸呸,别瞎说,难道你想让我便宜其他人不成。” 病已这才发现,平君的手也有淡淡的香味,都不舍得把她的手移开了,只盯着她看。平君自己先害羞了,忙把两只手都抽回来。病已又道:“其实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不是从你带我参观暴室开始,也不是从你在我们面前摔倒开始。” “胡说,摔倒那次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平君道。 病已忙把手摸进胸口。平君嗔道:“你干嘛,本小姐可是要明媒正娶的。” 哪知病已从胸口处掏出一个叠的整整齐齐的巾帕道:“我随身带了这么多年,冷了就靠它取暖,热了也不曾摘下,看看今天是不是找到主人了。” 平君接过巾帕轻轻展开,借着月光一看,忍不住笑道:“是你!哭鼻子的小孩儿。” “对,是我,从那一刻起,不知怎的你就像一颗种子一样种在了我心里,这么多年了,人海茫茫,我命多舛,本来以为这辈子就是个农夫了,没想到还成了所谓皇族;本来以为不可能再看见你,没想到还是找到了你!感谢上苍这样巧的安排。平君,这块巾帕和我的心靠在一起这么久了,就是我的心,我把它给你保管。” 平君接过巾帕轻轻的收入袖中道:“当时被你拿走了,我伤心了好几天,本来是想借给你用的,没想到你是个小强盗,我绣了好多天呢!病已,你别看我有时疯疯的,我只在你面前这样,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你心里呢?” 病已道:“我心里也只有你,只有你!” 第三十章 掖庭旧事(13)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平君狠狠拧了病已的胳膊一下,道:“你今天看霍家大小姐眼睛都直了,静姝和如意姐姐你哪个不爱看,别以为我傻就好骗。我不管,虽然我没静姝灵巧,没如意温柔,也没霍家大小姐的荣华富贵,你既然把我骗到手了,就要全心全意的对我好,除非你是皇帝,可以有那么些婕妤、美人什么的,不然你别想。” 病已道:“这是哪里话,什么静姝啊如意啊,在我心中谁也比不上你!我其实一直想告诉你我的心意,只是想到自己寄居掖庭,祖父祖母,虽然张爷爷对我极好,但毕竟不是我的父亲,他还有彭祖和静姝,一个待娶、一个待嫁,他却薪奉微薄,我实在不忍心再为难他。再看看我自己,父母早逝,无人替我做主。爷爷一直没有正名,也不会有人敢用我。皇家的那点分子,不过够糊口而已。我这一生可能不过就是皇家大树上的一片叶子罢了,不落没人在意,落了也没人知道,就算我自己再怎么好学,也难有成就了,最怕的是不能给你幸福。” 平君听了,大为感动,又很心酸,原来病已早想的很深入了,便道:“病已,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就是幸福的,我什么都不要,就做你这片叶子上的露水吧。再说了,我从小也看多了父亲和身边人的起起落落,能安安稳稳的过一生,何尝不是最大的成就呢?” 病已听到这番话,逐渐把心中的隐忧打消。 平君也真正认识到病已思虑甚深,两情相悦时,病已情不自禁道:“我喜欢的人也恰好喜欢我,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呢!” 平君道:“我也是这种感觉,今天是我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我有个小东西,攒了好久的钱才买的,今天特意带在身上拿给你,不许不喜欢。”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剑来,木鞘铁身,尚未开封,正好一个小臂长,鞘上一面刻着“病已”,一面刻着“平君”。 病已爱不释手,微笑道:“你的字变好看了嘛!” 平君拧了下病已胳膊道:“你敢笑话我,我刻了整整十天,手都磨坏了,你不要,我给别人去!” 病已忙把剑藏到怀里戏谑道:“都刻了名字了,也只能归我了,我就想当个游人,看遍山山水水,有了它,我可以仗剑行三辅大地了,我太喜欢了!让我看看你的手。”说罢,又把平君的手抓在手心。 平君低头含羞道:“我……我今天好看吗?”病已点头不止。“那你就不能抱抱我吗?”平君娇羞万分。 病已喜不自禁,轻轻将平君揽入怀中,不知哪来的勇气,还亲了一下她。 平君浑身**,温柔道:“现在容不得男女相爱,虽我最不屑于尘世间这些磕磕绊绊的,又不得不向他们低头,我们保守小秘密,等待时机成熟好不好。” 病已道:“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感谢你不嫌弃我这个一无所有的人,以后你的话就是圣旨。” 月满苍穹,彩云绕逐,仙草馥郁,蜂蝶共舞。吾悦君才,君亦悦吾,良辰美景,晨之露珠。 天色越来越晚,两人情真意切缠缠绵绵,却又不得不各自回家。 病已满心欢喜,也顾不得天黑恐惧,边痴笑边往前走,刚走不远,便看到一人靠在墙上,影影绰绰的好似彭祖。那人道:“叫你送人,你送到哪里去了,不知道长安城是要宵禁的吗?快,跟我走!”果然是彭祖来找病已。 病已这才心惊:“马上就要宵禁了,被官兵抓到,轻则仗责,重则处死,哪怕皇室也不一定免得了罪责,何况他这片“树叶”。”幸亏彭祖对这一带十分熟悉,带着病已一路抄近道,飞也似的跑回家中。 这时,张贺也已经到家中,看到两人气喘吁吁,骂道:“彭祖,你要疯自己疯,不要拉着病已。” 病已刚要说些什么,彭祖嘻嘻哈哈道:“我们只是练了练拳脚,强身健体的。” 张贺不再管他们这些,问到:“今天先生都教了些什么?” 彭祖哪答得上来,吱吱呜呜驴头不对马嘴,病已不想让彭祖难堪,也装作答不上来。 张贺道:“我刚才看到缜儿借着署衙门口的灯火在念书,我路过他旁边,他专心读书都没有注意到我,你们可知他看的什么?是《公羊》,而且《诗》他已经全部学完了。富贵不能代代传,何况我已至暮年,体力大不如从前,又薪奉微薄,没有多少余财,以后的路要靠你们自己走啊。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们要以缜儿为师,做个好学之人,绝不可成为浮浪子弟,切记,切记。”说罢,猛的咳嗽了一阵。 病已和彭祖从来没有看到过张贺这么肃穆,也没见过他咳的这么厉害过,都吓得不轻,赶忙搀扶抚慰。 张贺又道:“我已近知天命之年,不算短寿,不知还有多少时日,你们两个小子都不是我亲生的,我也本没有资格做你们的父亲,但我还是都视若己出,你们要情同兄弟,同进同退,这样我才对的起故太子和安世啊!” 彭祖听了,顿觉五雷轰顶,哭道:“父亲,孩儿已经知错了,您胡说什么?” 张贺道:“时至今日,也该告诉你,其实,你的叔父才是你的亲生父亲,只是他看我儿早亡,把你过继给了我,不要怪他,他其实最疼你了,一直在帮我们爷俩,不然,我的命也早就没了,你惹下许多麻烦,哪一样不是他收拾的。我这几日跟安世商量好了,等你们学了点东西,就送你们到宫里磨练磨练。” 彭祖这才理解,为何叔父对他格外关心,哭道:“父亲,孩儿以前不懂事,总是给您添乱,放心吧,我肯定会改!” 彭祖其实撞见了病已和平君互诉衷肠,心中本来就大为悲痛,从今日起,他对平君的想法只能永远埋在心底了,又加上突然知道这个最为疼爱自己的人原来不是自己的父亲,一时间不好接受,心绪极为烦乱,便早早躲到床上去了,病已劝解“父亲叔父都是父”,却不知彭祖的伤心和无奈之处根本在于他和平君之事。 病已发现,彭祖既够义气,又善解人意,绝不是看起来那样的浮浪之人,对他愈加敬重。他也曾暗自思量过,彭祖是不是也喜欢平君,但几番观察下来看,彭祖对平君就像兄妹,应该别无他意,便也放下心来。其实病已看到彭祖在平君家不远处等他时,就怀疑是不是彭祖看到了故意躲开的,现在看是自己多虑了,即使彭祖看见,他肯定也会闭口不谈。 广汉今日夜里还需赶工,趁着没人,病已将平君送他的剑反复摩挲把玩后藏在了席下,和他极少示人的铜镜放在一起,作为他最珍贵的两件“宝物”,睡在上面,似平君在身边陪伴,不知不觉,平君便乘梦而来…… 第三十一章 掖庭旧事(14)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张贺近来身体愈发不好,常常咳嗽,时而还痰中带血,有医工说张贺可能熬不过一冬了,被彭祖、病已二人骂走了。 张贺极倔强,偏偏不让彭祖通过张安世去找宫里的侍医。恰好赵无用之妻是医工,名淳于衍,夫妻二人为讨好张贺,常常上门延治,在淳于衍的精心医治下,张贺竟渐渐好转,淳于衍成了张贺家的座上客,彭祖、病已二人更实对她善待有加。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张贺这才觉得自己是真老了,猛地一看,彭祖、病已都是大人了,就连静姝,这个昔日散着头发赤脚骑在自己脖子上的女娃娃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再想想这些年,几经人生波折,忙于掖庭俗务,陪伴他们几个的时间竟越来越少了,不觉心中有愧。看着几个孩子这些日子对自己的好,很是欣慰。特别是病已,不光不是自己的骨肉,还是皇家子弟,自己不过是奉命供应他衣食而已,他却像亲儿子一样待自己,甚至比彭祖还细心,心想,要是病已真是自己的孩子多好,想着想着,忽然心生一计。 这一日,张贺对静姝说:“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你父亲走的早,祖父我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怕以后没人给你主事,为你以后考虑,我想能亲眼看到你嫁个好人,这样万一我有什么,你也不至于落得孤单窘迫。“ 静姝哭道:“祖父莫瞎说,我们都盼着你长命百岁呢。” 张贺摩挲着静姝的头道:“哪有长命百岁的人,孔圣人所学何其多也,也就活到了七十多点,大汉高祖地位何其尊也,也就六十出头,我年过半百,差不多啦。看到你们都长大起来了,我打心眼高兴,现在就咱爷俩,告诉祖父,把你许配给病已如何?” 静姝一下红了脸。病已的才貌她太清楚不过了,真是心中如玉般的公子,有时候对他真是心驰神往,可是病已明显是喜欢平君的,这一点别人看不出,她却感觉得到,她可不想要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再者,病已虽名为皇族,却无任何爵位,又没有田产,当下天子又年轻,听说天子不会为刘据翻案,那也就断了病已的后路,多年之后,若不能富贵,自己又该托付给谁?做人么,年轻的时候图个相貌,年纪大了不就图个安逸,怎么安逸?没钱没官肯定不行。 想到这些,静姝便觉得出嫁之事又不是那么迫切,便道“祖父是不要我了吗,我谁都不嫁,就跟着您!” 张贺以为静姝只是害羞,内心必是应允了,便暗自高兴,当晚就准备问问病已,忽又一想,还是先问下安世的想法吧,便命人去请安世来吃饭。 安世虽贵为右将军,乃大将军霍光臂膀,但深重孝悌之义,对兄长之语也不敢怠慢,第二天晚上推掉公务,便装轻从悄悄来到掖庭署衙。张贺早就置备下酒肉。兄弟二人闲叙了一番,三旬酒下肚,张贺道:“安世,父亲去的早,咱们兄弟二人尝够了无人做主的苦,我不想孩子们再吃这种苦了,今日还真有一件事,你帮忙看看。” 安世早就知道张贺有事要说。当初,张贺被刘据牵连,自己奋力在先皇面前求情才保全其性命,以宫刑代替死刑。本来以为兄弟二人的情谊会更加深厚,哪知自那以后,张贺对他这个弟弟却小心翼翼起来,显得十分生分,安世也知道,张贺是自尊心受到了极大伤害,自父亲自杀后,都是他这个兄长照顾弟弟,现在反过来了,张贺在身体上又变成了废人,难免心里有道坎儿。越是这样,安世也越对兄长恭敬,以免让他觉得自己看不起他。 安世便道:“兄长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一声便是。” 张贺道:“先太子有个孙子,叫刘病已,一直在我这院子里长大,这事你是知道的。” “对,小弟知道,他怕是有十六七岁了吧。”安世疑惑道。 张贺道“对,是个大公子啦。他容貌伟岸,有些拳脚,精通《诗》、《书》、《论》、《春秋》,举止有度、性情温和,深知礼义、恰如君子,可很有故太子之风呢,而且,待我就像侍奉父亲一样,懂事的狠呐。这几日都在先生那里,不然今日应该来敬你酒的。” 安世道:“我知道,彭祖总是要向我提起他,据此说来,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要是在乡里,说不定已经有三老举荐了。” 张贺道“我倒不是这个意思,我相信凭他的才学,还不至于没饭吃,我想的是,把静姝许配与他如何?” 安世听了,心里一惊,道“兄长可听我意见?” 张贺听了道:“这哪里话,不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吗,毕竟也就咱们是一家人。” 安世道:“兄长这样说那我就直说了,病已是个难得的才俊,朝中许多人都知道,宗正府早就掌握这个情况,还专门向天子、大将军报告过。” 张贺听了,高兴道:“那好啊,日后说不定病已能有大出息。” 安世道:“兄长,你太仁厚。你道天子和大将军听完有什么看法?” 张贺道:“还能有什么看法?” 安世道低声道:“大将军默然不语,天子只说了一个字,"好”。” “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张贺疑虑道。 安世更加压低声音道:“无人敢提起为故太子平反之事,就是那些一向犯言直谏以博得名声的狂徒,也从不在这件事情上发声。这可能就是天子的意思,要是平反了,那刘据就恢复了正统,他的遗脉,也就是病已岂不是要名正言顺继承大位?就算不平反,病已也是天子的心头大患,因为民间不乏为太子平凡之声,甚至还传出种种异象,更可怕的是,蛛丝马迹显示,刘据根本就没死,说不定在暗中扶持病已。所以,病已越是出众,天子越是忌惮。他能以皇族身份在这里衣食无忧、安享一生就不错了,也别做太大的指望。兄长更是千万别陷得太深,绝不能把张家人托付给他,万一哪天株连起来,我也无能为力。切记,这些话万不可说与其他人。” 张贺听了,犹如五雷轰顶,命运为何对病已如此不公?从刘据开始的厄运什么时候才能扫除?沉吟许久才道:“我是真喜欢这个孩子,这可如何是好,老天不公啊!” 安世道:“兄长切莫对外人这样说话啊,被有心人听了去可就完了。病已的事还得从长计议,我也会暗中保护他,扶持他,不过在婚姻大事上,可以先看看有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 张贺觉得安世小心谨慎到这种地步,真是令人可怕,却又觉得他说的在理,只得连连叹气道:“我哪是爱惜自己的这条命,这么多年,忍辱活下去,不过就是几个娃娃撑着罢了,就像司马迁,或者不过就是为了完成一本书而已。既然你说可能株连到亲族,那就罢了!”兄弟二人酒菜也吃不下了,这事只能暂时搁置。 其后,张贺又悄悄托人做媒,找了几个富贵人家,人家都回掉了,一来看不上病已这个不得势的庶人,二来看不上他这个杂役官宦。 张贺也不愿再找他说病已的婚事,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内心十分焦虑。 第三十二章 掖庭旧事(15)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一日,天阴的厉害,平君别了病已回到家中,许母满面春风道:“你可知今天家里来了什么人?” 平君道:“难不成还有人白给您送钱不成?” 许母道:“比这还好!这是我们家的大喜事,内者令欧家的公子年方十六,欧侯家人今天直接上门来提亲了,你看,黄金十斤,钱千串,各色绸缎、杂布五十匹!”说着,指向里间,果然堆了好多东西。 许家统共就三个房间,广汉夫妻二人一个,平君一个,还有一个既是厅堂又是庖厨,屋里本来就昏暗,加上天阴,那些闪闪的黄金和布料显得尤为扎眼。 平君只觉得心被恨恨地剜了去,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哭道:“您答应了?” 许母惊诧道:“这么好的亲事,我已经应允下了,这是怎么了?” 平君一下子瘫倒在地,勉强撑起来凄声道:“好亲事?好亲事?你有问过我吗?” 许母皱眉道:“这,这是什么话,儿女嫁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该做这个主吗?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欧侯可是内者令,天子身边走动的人,指不定哪天就封侯了,他就这一个儿子,还是正妻所生,这样的姻缘,我们家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今天天上掉下来砸到你头上,我替你接着,这错在哪里了?” 平君道:“你都说了,父母之命,那你和父亲商量过嘛,要真是好姻缘,还怕耽误这一刻不成!” 许母出了口气道:“是这事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原因呢,你父亲就一味纵容你,全然不为你的前程着想,问不问他有什么打紧的,到手的大鲤鱼,我得先抓上岸,不能让它跑脱了啊。再说,他个老没用的,哪能不听我的。” 平君生气道:“父亲天天累死累活带着人干活,自己不舍得吃穿,你不许再说他老没用的!还有,我心里已经有人了,请你把东西退回去!” 许母听了大怒道:“你,你个浪妮子,怪不得天天出去浪,原来是偷腥去了,我今天告诉你,不管怎样,你得嫁,不然,不然我这老脸往哪搁,你看看,我从小跟了你父亲,又生养了你,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到如今你长了本事,也不听我话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说着,自己也坐在地上,一边拍着地一边大哭起来。 平君道:“我不管你怎么说,我心里就是有人了,非他不嫁!要不然我宁愿死了!” 许母抹了一把眼泪,厉声道:“是谁家的野小子!” 平君道:“我今天就讲明了,是皇曾孙刘病已,我今生非他不嫁,他今生非我不娶!” “我呸,屁曾孙!”许母啐道:“我当是什么世家大公子,原来是那个无父无母无官无禄,连家都没有的的流浪汉。” 平君哭道:“我不跟你说,我去找父亲。反正我不嫁,要嫁你自己去嫁。”许母气得哭天抢地。平君夺门而出,哪知大雨正浓,平君不管不顾的冲出去,冰雨浇在身上也不自知。 许母大呼道:“不知好歹的东西,别冻坏了身子!” 平君边跑边回道:“冻死了就不用您老操心了!”许母还在说着什么,声音却早已淹没在雨中。 因为雨大,暴室弄了很多大水缸接雨,以作为洗涤之水。病已和广汉二人刚忙好,在屋里边烘衣服边烤火闲谈,突然看到平君冲进来,浑身湿透、脸色乌青,头发贴在脸上、衣服贴在身上,浑身上下都在滴水,绣鞋和裙角沾满了烂泥。 二人一下慌了,都问怎么刚走又冒着雨过来了,慌手慌脚的给他擦雨、烤火。病已赶忙又冲出去找静姝要了几件干爽的衣服要平君换上,平君却蹲在火边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说,病已和广汉急得团团转。 过了好一会子,平君才起身道:“父亲,我有几句话要跟病已说,您能不能先到其他人那里先坐坐。”广汉立刻应允走开。 平君望着病已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娶我的吧。” 病已道:“除非我死了,没法娶你!” 平君又道:“那要是我死了呢?” 病已道:“要是你死了,我就去黄泉下娶你!” 平君道:“今天,内者令欧家上门来提亲,我母亲竟然就自己应允了,我跟她说非你不嫁,她要是再逼我,我就只能以死证明我对你的真心了。” 病已听罢,仿佛正在冰上行走,并突然开裂,整个人沉入冰冷黑暗的水中一般,原来,平君为了和他在一起和母亲反目,忍不住流下泪来道:“是我无能,应该早做打算的,事已至此,该我扛的我一定会扛。” 这时,广汉突然推门进来道:“这事我来做主,没经过我同意,谁应允了也不算!你们两个这么好,我早就看出来了,除了病已,谁也别想做我女婿。” 病已听了,眼泪止不住流,缓缓跪下道:“我虽无能,但想用一切所有对平君好,还望您成全!” 广汉道:“快快起身,我们先出去让平君换了衣服再行商议,我还不信了,这老婆子还造了反不成。” 第三十三章 掖庭旧事(16)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病已听了,眼泪止不住流,缓缓跪下道:“我虽无能,但想用一切所有对平君好,还望您成全!” 广汉道:“快快起身,我们先出去让平君换了衣服在行商议,我还不信了,这老婆子还造了反不成。” 平君这才恢复过心智,觉得浑身冻透了,头痛欲裂,赶忙换了衣服,可是还是觉得头昏昏沉沉,坚持不住一下倒在病已床上,病已摸了一下,平君额头烫得不得了,病已心疼的一下流出泪来。 这时彭祖和静姝也都过来了,彭祖道:“快去找赵无用的妻子淳于衍过来。” 病已顾不得穿蓑衣就冲了出去。广汉忙道:“你别再淋坏了。”然后拿了个蓑衣递给病已。病已顾不得许多,慌乱的套了一下就冲出去了。 淳于衍给平君把了脉道:“许姑娘急火攻心,又受了这冷雨浇灌,本来身子骨就不强,所以撑不住了,不过问题不大,我开一副方子,吃个几天,静静的调养一下应该就就可以了。现在先煮点姜汤,还烦劳皇曾孙按我的方子去抓些药来,我就在这里煎了给姑娘服用。”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帛书来,只用笔墨略改了下便递给病已。病已抓了钱匆匆冲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不仅抓了药,还带了一个新陶罐。这里广汉已在煮水熬姜,屋里氤氲着辛辣的气息。 淳于衍道:“许叔,你把姜汤先给许姑娘喂了,皇曾孙跟我打水煮药。” 姜汤没喂几口,平君便缓缓睁开眼睛,几人都惊喜万分,病已直对着平君痴痴的笑。 几人忙活一阵,淳于衍在新罐中放入麻黄三两,水七升,煮掉约莫二升,又加入杏仁半升、桂枝二两、炙甘草一两半,煮出三升水来。病已用麻布仔细滤了,淳于衍接了大半碗给平君。平君没想到父亲这么支持她跟病已的事,一扫被母亲逼迫的无奈,心情舒畅很多,便把药一饮而尽,连苦都没尝出来。 淳于衍走后,彭祖和静姝也都赶来,彭祖看到平君病倒,内心十分难受,却已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能再说什么了,只道:“傻姑娘,这么冷的天还淋雨!”又朝病已道:“还有你,有心事怎么不告诉我,不当我是你哥吧?早点告诉我,我替你去跟父亲说了,那还有今天的事?替我照顾好平君!” 不久,平君果然发了汗,觉得身子舒服多了。入夜,平君就在病已床上睡了,病已叫广汉先睡,自己一晚不曾合眼,直勾勾的守在平君旁边,不时给她用热麻布敷额,生怕她再起高热。半夜里,病已听到平君呓语“病已,救我,救我,不不要嫁给他!”病已紧紧抓住平君的手轻声呼唤:“平君,我在,我在,什么都别怕!”又想到外曾祖母说自己的宝镜可以降妖伏魔,便从平君身下摸出来,系在平君手腕上,口中念念有词:“妖魔鬼怪,我命你们全都离开!”平君果然渐渐定下心神继续睡过去。 彭祖当晚就将病已和平君之事告诉我张贺。张贺先是大喜,又是大忧。 张贺道:“我一直想为你们两个婚配,奈何还没找到合适人选,病已这边我不是没考虑过平君这个姑娘,可是毕竟广汉身份卑微,我又不想让病已将就了。既然他们早就互生情愫,我当然要成就这天赐良缘。可是欧侯常年在天子身边行走,虽然官秩和我相同,可我一年半载也见不到天子一次,跟欧家也不相熟,这可真得好好想想怎么解决了。” 彭祖百般恳求,张贺才定下决心去欧家走一趟,当然,他想第二天先和广汉商议一番,要是病已和平君确实恩爱,拼了得罪欧家也要把这事办成。 许母又气又急,一宿没睡,想着干脆天亮了就去掖庭找平君,看看广汉到底是向着她还是帮着平君。第二天天一亮,许母忙不迭的收拾了一下面容便准备出门,刚拉开门,就看到两个婆子和一辆马车候在门口。一婆子道:“您是许家母亲吧?” 许母疑虑道:“你是?” 那婆子道:“我们家少公子昨天晚上病故了,主母特遣我二人来知会您一声,婚约就取消了,我们两家都不必向外人提起,以免影响许姑娘再嫁。” “什么?”许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这都什么事儿啊,好好的人怎么就去了?” 另一婆子道:“也不蛮您说,公子本来就体弱多病,相士说要成婚冲喜,哪知才下了聘礼,人就去了。” 许母气的浑身发抖,破口大骂:“你们这群狗东西,把我加姑娘当什么了,你们不断子绝孙才奇怪!” 两婆子忙好言相劝:“也不打紧,不碍着许姑娘什么,主母说了,上好的布料留给许过娘做衣裳,钱留给您买吃食,黄金要带回去。” 许母跺脚大骂,哪知马车上下来俩汉子,冲进屋中就翻,一下就找出来钱匣,将黄金拿走了。许母被二婆子架着无法动弹,败下阵来。过了好一阵子,许母才发现人走了,还有几个看热闹的堵在门口。许母叫道:“看什么看!”几人吓得飞也似的散了。许母转念一想,这样也不错,既得了东西和钱,又可以再找一家好的,也没什么不好的,要是平君实在要嫁给那个穷小子,也就顺了她的意,一举多得,一举多得!不如先去卜一卦。 许母揣了一串钱,忙不迭的走到李神仙家中。这李神仙天生是个瞎子,自幼学习乾坤之术,精通易理,善断人吉凶,多有灵验,渐渐有了名气,在尚冠里买了宅子,过的比一般官吏还有,甚至家中有车有马、有家丁仆妇。 李神仙家中常常门庭若市,有人看门、有人通风,有人为客人端茶倒水,钱带的少的自然被家仆安排在后面,许母深谙行情,赶了一个大早,果然还没人排队。 早有人通报李神仙,说某某家的某某妇人来了,其女刚被下聘礼便死了夫君。说是找李神仙算命,但神仙的面是见不到的,只能隔着一道黑帘子听。 许母磕下头去,只听帘后低声道:“来者何人、所求何事?”许母忙一一答了。 只听帘后又道:“不必再算了,你家女子有富贵无边的命相,合当嫁给一个大富大贵之人。那个先死之人福薄命浅,根本承不住你家女子的命相,旧缘灭处,便是新缘生处,不日,你家女子就有喜,只需稍等。” 许母再问能嫁给多么富贵的人家,帘后便没了声音。有人道:“仙长要用膳了,请回吧。” 许母只得再三感谢,将钱轻轻放入厅前的铜盆,故意弄的哗哗响,才扭头径奔掖庭署而去。 第三十四章 掖庭旧事(17)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既然要回掉欧家,就一刻不能耽误。刘贺早早的就把广汉召来,详细询问了昨日的情况,听到平君宁死不嫁、病已守了一夜未睡,大为感动道:“这事都怪我,他们两个这样好,我却忙于事务,竟失察了。我们两家的情况都不必再说了,知根知底,现在事态紧急,我现在就正式问问你,将平君许配给病已如何,要是可以的话,我就要去找欧侯说了,拖不得。” 广汉拜道:“张令,不瞒您说,病已这孩子您交给我照料,我爱的不行,巴不得他是我的儿子,不是儿子能成女婿那也是再好不过的,我哪有不同意之说,再说这俩孩子感情是真好,真像比翼鸟、连理枝,谁也离不开谁。不过,病已虽然跟我住一起,也是最为正统的皇家血脉,我怕是要高攀了。” 张贺道:“你我之间几十年了,不要说这样的话了,只要你同意,我就跟欧家去说。” 二人正商议间,忽有人通报许母来了,广汉忙要出去,张贺道:“就叫她一起到我这里来,正好商议商议吧。” 广汉吓得脸色惨白道:“别,别,贱内暴烈,我去跟他说去,可不敢忤逆了您!” 张贺道:“这一关你必然过不去,就在这里把事情说开了。”说着便叫人唤许母过来。 张贺让了座,许母便一屁股坐在了张贺惯坐的地方,广汉吓得不敢说话,只垂手站着。 张贺道:“许夫人所来何事?” 许母道:“得罪张令了,民女来看下小女在不在这里。”说着便望向广汉厉声道:“平君呢?藏哪了?”广汉吓得两股战战。 张贺道:“莫急,平君昨天淋了雨,病了,正在休息。正好你来了,我与你商议一事如何?” 许母听了心疼,忙要去看平君。张贺道:“有几人照顾着呢,不打紧。” 许母这才道:“张令请讲,民女定当效劳。” 张贺答的很直白:“平君和病已浓情蜜意,我有意让他们结为夫妻,这事也早就想办了,只是还没来得及下聘礼,没想到让欧家抢了先,我同欧家说去,劝得他们退婚,再下聘礼如何?” 许母恨得牙痒痒,这下被欧家弄的丢人丢大发了,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道:“欧家公子突然就死了,我已经把聘礼还给他们了。” 张贺和广汉听了,都长舒一口气。张贺道:“既然如此,婚约也就没了,我们都在这里,我就代表病已故去的父母,把事情定了。” 许母眼珠一转道:“张令,不瞒您说,我早上去卜了一挂,说是平君能嫁给一个大富大贵之人呢。” 广汉吼道:“死婆娘,胡说些什么,在张令面前怎么这么无理!” 张贺用手压住广汉道:“病已本就是皇家嫡系血脉,也早就恢复了宗室身份,只是现在还小,还怕以后没有富贵不成。当今天子厚待宗亲,我看,病已以后受封个关内侯是最起码的了,而且病已真是青年才俊,在我见过的、听过的这些王孙公子里面,绝对是一等一的人才,我已经听过很多人当面夸奖他啦。” 许母堆笑道:“张令您说的都对,病已这孩子我又不是没见过,当然也知道他的好。只是吧,这肚子里的屎拉出来才知道是干是稀,树上的鸟打下来才知道是凤凰还是草鸡,您说的这些不都还摸不着嘛!” 张贺这才琢磨出味来,沉吟道:“你放心,病已就是我的孩子,该要什么你尽管提,咱们也不能亏待了孩子,更不能让人看了笑话,要娶,就一切按照礼俗。” 广汉忙道:“俩孩子在一起高兴就好,成了婚,随他们怎么过去,我们帮衬着就行了,不敢再破费了。” 许母骂到:“你死一边去!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的,我就两条,这第一条,明媒正娶,该下的聘礼不能少;第二条嘛,就是在这城里要有个住处,大小不论,不能让平君一起窝在你们这里吧,我这两条不算过分吧!” 平心而论,许母这两条确实不过分,只是普通人家的普通要求而已。广汉知道妻子泼辣贪财,却也了解她有两点好,其一,对自己和平君生活上照顾的好;其二,还是明大体的,今天也没有让他过于难堪,便松了口气。张贺素来就知道许母厉害,本来也捏了一把汗,现在也松了下来道:“你放心,我都办好!” 门外探听消息的杂役忙不迭的跑到病已那里道:“你们两个鸳鸯有福了,许姑娘母亲来了,同意病已和平君的婚事了!” 两人都不敢相信,平君道:“我母亲是不可能到欧家退婚的,难道我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梦一场?”说罢,急急的去掐病已,病已疼的“哎哟”一声道:“是什么情况快快说来!” 那人道:“我好像听到说是欧家公子死了,婚约就没了。” 病已和平君都错愕不已,虽说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但好好的一个年轻公子就这么死了,也着实令人唏嘘。 静姝捏了捏平君的脸笑道:“没想到你还是克夫的货,你这毒气也太大了,还没过门,直直的就把人给克死了,不知道病已能不能扛得住。” 平君挣扎着爬起来就要打静姝,嘴里嚷道:“等我好了,不撕烂你的嘴!”病已看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嬉闹,如痴如醉。 彭祖道:“依礼,平君既有了婚约,就不能再跟我们混在一起了,更不能见病已了,你还是回家里消停几天吧。” 平君理了理头发道:“谁家的理?我没听过,孔子他老人家可没这么说过,我才不管。” 静姝笑道:“你就这么急呢,害怕病已被人抢走吗?”一句话惹的大家闹的更厉害了,平君笑了几番,觉得神清气爽,病好了大半。 静姝又道:“我说病已,你丈母来了,你这个新婿怎么都不过去行礼的,太不懂事了。” 话音刚落,几人抬头一看,许母真的就在门口了。病已慌忙爬起来行了个礼道:“见过伯母。”平君还在生气,背过身去不肯说话。 许母接住道:“病已,以后这个闹人精就托付给你了,她可难照顾,你得多费心了。”又朝平君道:“还生什么气,顺了你的意了,闹腾够了过两天就早点回家,我带你去做衣服去。” 平君知道,母亲就爱占些便宜,不过这都是因为她没过过几天好日子,除了这一点,她对自己还是真的很疼爱的,便回过身来答应了。 许母走后,突然有一个家仆模样的人过来道:“请问各位公子、姑娘,刘病已公子是哪位?” 病已道:“在下正是刘病已,您有何事?” 那人道:“小的是杜佗杜公子的小厮,我家公子有一封密信给您,还叮嘱我送到就走。”说罢,交出帛书,扭头便走了。 病已忙和彭祖忙拆了读到:“次卿,见此信时,我已泛舟远去。俱因家父母断然拒绝迎娶如意姑娘,谓之良贱不能通婚,何况我等人家。不娶,则对如意不忠,娶,则对家母不孝,进退维谷,只能避遁。自我等在如意家宴饮后,我与如意多有交往,已许下终身,我非她不娶,她非我不嫁。望弟告知如意,勿再等、易速嫁!”次卿是病已在学里的表字,只有几个同窗知道。 几人看了,震惊不已,杜佗这小子家世如此显赫,要什么女人没有,偏偏自己爱的女人得不到,这真是月老牵了千万线,就忘了那一根正确的。 病已道:“这个傻子,私奔也好过这样两人都伤心!这样一来,不光不忠,也是不孝了。我要去杜府看看情况。” 静姝道:“人家是大家公子,顾及的是面子,哪像有些人差点就私奔去了。你呀,到了杜府千万别乱说话。” 彭祖道:“平君身子还没好,我先去看看,病已你就在家里。” 平君道:“不用管我,我没了心病什么都好了,你们都去,有静姝一人陪我解闷就够了,等你们回来了我们再一起去看如意,她该有多伤心!” 第三十五章 掖庭旧事(18)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杜家一片死寂。 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找杜佗了,就剩几个丫鬟婆子在家里大气也不敢出。杜母爱子心切,没想到却把儿子逼走了,杜延年坐在堂屋里两天两夜茶饭不思,不睡觉也不说话,反复看着杜佗留下的十二个个字“孩儿不孝,即日远去,勿要再寻。”听到人来报有客,他头也每抬。等到病已和彭祖自报家门,杜延年才猛然坐起来,抓着病已的手道:“你们两个是佗儿的好友,一定知道他去哪里了吧!” 病已看到此景此景,方相信杜佗真的是不见了,不禁潸然泪下,他实在想不到杜佗竟做出这样的选择。病已道:“我们也不知道,但是他叫人给我们留了一封信,今日才送到,他说是泛舟远去,就在这里,您看。”说罢,便掏出信来交给杜延年。 杜延年逐字逐句读了两遍,垂泪道:“我儿是不会回来了,我了解他的脾气,就是争一口气。我家中多有不便,今天就不招待二位了。”说罢,将信还给病已,转过身去,一步一挪的朝卧房挪过去。 病已喊道:“难道就不能画了像送到各地关口,见到杜佗就遣送回来吗?还有就是答应他们的婚事,四处散播消息,他听到后肯定会回来的。” 杜延年停下沙哑着声音道:“不能。第一,家中私事怎可动用国家公器。第二,不与商贾通婚是汉家制度,汉臣自当遵守。快去告诉那姑娘吧,不要误了人家,她没错!” 病已暗暗赞叹:朝中竟然有这样的臣子,真是天下幸事,还是自己见识太短了! 回到掖庭,几人商议着该怎样告诉如意,议来议去,觉得还是如实跟她说,哪怕让她死了心不再等,也不会让她觉得杜佗是个负心汉。平君和如意最相熟,平君提议要去找如意,病已和彭祖都死活不肯,生怕她再受了风。依然是病已和彭祖去找如意。 王奉光就在食肆之中,像往常一样招呼客人。他常跑江湖,听说朝中有个大官的儿子离家出走,便无意中打听了一下,竟是杜佗,心痛的一夜不曾合眼,既不敢告诉如意,又不敢表露出来不开心,只能像没事人一样忙活着。看到病已二人来了,王奉光忙招呼他们到雅间坐下,就要把盏共饮。病已一脸悲戚道:“今日就不饮酒了,我们有个重要的事想跟如意说下。” 奉光一听,便叹气道:“我都知道了,听说了。小女这么好的命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如意郎君,怎么就跑了呢,我还没告诉如意。” 病已道:“杜佗家中不同意这门婚事,他才赌气走了。” 奉光道:“我就是做个小生意而已,也没偷没抢,没有坑蒙拐骗,小女更是没犯什么错,怎么就不能……”他摊摊手不再说下去。 彭祖道:“不谈这些了,长痛不如短痛,还是要尽快告诉如意,杜佗叫告诉她,勿再等、易速嫁。” 正说着,如意推门进来,满脸泪痕道:“我和他已经约好,非他不嫁、非我不娶,他遇到了天大的难处,我怎么能抛弃他。他一天不回来,我等他一天;一年不回来,我等他一年;一辈子不回来,我等他一辈子!” 病已三人都愣住了,病已大为感动,暗暗感叹:这世间人物,最美莫过忠贞的女子! 奉光道:“好,好,等就等,为父养着你!” 掖庭令在外人看来着实是个肥缺,要是换个人,光从这么多杂役、苦力、刑徒身上,每年就能抠出几万钱来,再把用料的价格虚报些,每年捞个十万钱不是大事。要是再灵光些,多巴结巴结宫里的那些主事的黄门,兴许几句好话就能从后宫那里得来许多赏钱。 可偏偏张贺把肥缺做成了苦缺、穷缺,一年到头忙忙碌碌,活没少干、腿没少跑、心没少操,就那么点俸禄,到头来手上竟没有多少钱可动用,挑来挑去,终于在尚冠里定了一个小而旧的宅子。张贺对彭祖说:“为父对不住你,手上就这么多钱,先给病已用了,你的事情有眉目了再说吧。” 彭祖道:“父亲这是哪里话,病已就是我的亲弟弟,他如今有了好的归宿,理应给他用。至于我,还真没有看得上的人,您老就别瞎操心了。” 张贺老泪纵横:“造化弄人,我以为太子已经灭族,当年,病已来到我们家里时,我就认准了,不管宗室管不管、管多少,我都会把他抚养大,以回报先太子的大恩大德,如今渐渐的了却这桩心愿,却妨了你的事。” 彭祖百般劝慰才让张贺定下心来。 当张贺把置办宅子的事告诉病已后,病已据辞不受,病已道:“自从我来到掖庭,吃的穿的莫不是您的,您对我形同再造、恩重如山,虽未生我,却有养我之劳,我哪能再要您的宅子!再说了,这不断了彭祖的路吗,我不能干这样的事。” 张贺笑道:“傻小子,这么些年来,宗室每年都会给你钱粮,你哪吃的掉,我都帮你存下了,正好置办宅子,就连办喜事的钱都够了。” 两人你来我往,最终病已才同意以借的形式用这个宅子,等彭祖成亲了再还给他。 第三十六章 掖庭旧事(19)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张贺请了媒人,纳彩、问名、征吉、纳征、请期,步步不落,黄金、钱串、铜雁、束帛样样不少、鱼肉样样不少,只是黄金仅凑足了十斤,未免偏少了些。幸好许母同意之后,反而不是特别在意这些了,可能是觉得反正已经答应,病已也确实很好,也不必为难了,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唯一不痛快的事就是哪知道许母也找老神仙看了日子,偏偏两方相士说的不一样,张贺和广汉都没办法,只能依了许母的日子。 请期那日,恰逢三五,满月孤悬天空,异常清冷。病已抬头望月,想到很久以前外曾祖母带着他祭拜祖父祖母和父母亲,月亮还是那个月亮,而自己转眼间都要成亲了。几年间,大舅舅经常过来看他,而自己回杜县跟外曾祖母亲近的时候却不多。望着这一轮明月,病已十分想念外曾祖母和几个舅舅,筹划着自己回趟杜县把他们接过来,哪知要准备的事情太多,张贺便安排赵无用驱车去请。史真君得了消息欢喜异常,怎耐年老体衰,已然行动不便,便叫史高兄弟三人前来。史真君虽然家道彻底败落,但还是藏了几件好首饰,史高成亲时送了一对玉佩,还有一对金钗,原是宫中之物,十分精巧,史真君叫史高带了给平君。史高三人又额外准备了布匹和一应瓶瓶罐罐之类的生活用具,甚至还包了几包病已爱吃的杜县街角的饴糖、烤饼,晃晃悠悠赶来。 彭祖找了两个杂工帮着病已整理尚冠里的宅子,眼见着可以住人,彭祖却有说不出的痛,想象着平君娇羞的坐在铺了锦被的床上,身边的人却不是自己,这一切能怪谁呢?算了,就让时间抹去对平君的那种感觉吧,哪怕是用一辈子!哎,要是有机会,真想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平君看看,我的心里也都是你! 平君和病已便依礼不再相见。十日如十年,相思苦缠绵,两人望眼欲穿终于到了昏礼正日子。这日,病已头戴爵弁,玄色上衣、纁色下裳,又有棕红蔽膝、黑色大带、赤舃鞋履,甚是端庄恭敬,赶着马车,在史家兄弟和彭祖的簇拥下到平君家中迎娶。病已几人都没穿的这么庄重过,互相贼贼的看一下,病已心想:要是杜佗也在就好了! 路人看见这么一群年轻公子,个个英俊潇洒、身段风流,霎时羡慕赞叹,有几个年轻女子一路跟随指指点点,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乞丐模样的人远远的跟着。到了平君家中,只见平君高髻广眉,脸颊绯红、唇已点脂,戴着史家送的金钗、张家赠的明月耳珰,通身衣裳和病已相似,仙子一般垂手而立,广汉在一旁笑的合不拢嘴。病已本就十分思念平君,又从未见过平君这样打扮,本想笑,不知如何却差点哭出来。 用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二人就完成了拜堂、沃盥、对席、同牢、合卺、结发的礼节,虽不华丽,却端庄有序。 病已没有双亲,先前想叫张贺作为父亲受礼,张贺百般辞让,最终只空设了两张垫子,张贺垂立在旁,代为答“起”。 两人在一群小孩子的推搡下执手进了洞房,掖庭里一个老宫女端了一箩筐花椒、枣子、桂圆、花生之类的东西,边笑边唱“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鸳鸯在梁,戢在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 唱完,大把抓着果子超病已、平君撒去,二人用衣裾接着几颗,余下的被小孩子哄抢殆尽。 由于两家人都不多,便合亲一处办了。新宅里里外外摆了几桌喜宴,都是至亲至友,还有掖庭署几个管事的和家人。 本来张贺想叫安世也过来的,可是心里疙瘩着,思来想去没有通知他。宗正府派人包了一万钱作为贺礼,那人却以公务繁忙为由匆匆走了,没留下来吃饭。所以整个筵席没有一个达官显贵和宫里人。广汉之弟许舜、许延寿,王奉光,赵无用都是阖家而来,病已还特意拜请了澓中翁,又叫了几个关系好的同窗,再加上几个帮忙的,虽然人不多,却也很是热闹。 正席将要开始,只见一人罩着黑披风,戴着黑头罩进屋来,在两人的簇拥下沿着墙角向张贺走来。 别人认不得,张贺却一眼便看出那是安世,却故意假装认不出,在那里招呼其他人。安世走到张贺面前叫了声“兄长”,张贺才半笑不笑道:“安世来啦,我这里比较窄,没个像样的地方给你坐,本来想过两天再向你说的,哦,平君是民家女子,不是张家的,不碍着什么吧。” 安世知道张贺还在因为静姝病已之事生闷气,他这个兄长确实是个大好人,但眼界未免低了些,看不到更高层次的风起云涌。安世道:“兄长,我是来向皇曾孙道贺的,今晚还有公务,看看新人便走。”话音刚落,便有一人取出一包东西,轻轻放在了书案上。又有一人捧出一对玉环来放在旁边。 张贺道:“这是何意?” 安世道:“这玉环算我的贺礼,新人一人一个。这点钱是这宅子的钱,我知道兄长作难,什么事都压在心头,兄长的脸愈发憔悴了,还是让我分担些吧,不然我有何面目祭祀父亲。” 张贺听了,知道这是安世在低头。其实他最疼这个弟弟,以前想着,等以后日子好过了兄弟俩在一起吃香喝辣该有多好,哪曾想香的辣的有了,两人却越走越远。现在弟弟上门来,这些日子所有的辛苦与无奈化作两行老泪,不自觉的就流下来了,张贺赶紧用袖子抹了一下脸,将安世悄悄带到厢房,又把病已和平君从洞房叫出来与安世相见。 第三十七章 掖庭旧事(20)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安世已有许久没见过病已,看见二人风采神秀,又安闲知礼,暗暗赞道:“好气象,真是太子再生,窝居人下实在可惜!”便道:“皇曾孙高才好学,还要多多积蓄,广泛结交,他日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病已谦虚道:“草民仰赖天恩浩荡,草民手无寸功、百无一用,却还空耗国禄,深感惭愧不安,如有机会,愿为犬马,以微薄之力稍稍报答天恩。” 安世心想,这孩子还真会说下,怪不得兄长看他比彭祖还重。几人又简单聊了几句,安世便要匆匆离去。张贺要留安世吃喜酒,安世道:“不是不想留下喝两杯,乌桓再次兵犯幽州,来势汹汹,大将军唤我议事。”张贺便不强留,和病已把他送到门口,安世临行又拍拍病已的手道:“多行忍辱之事,必承祖上鸿福。”说罢便转身上马车走了。 因都是相熟的亲友,筵席甚是热闹,酒过三巡,大家都哄闹着叫新人出来喝酒。二人稍稍喝了点,大家还是不依不饶,有起哄叫病已喝的,有起哄叫平君喝的,彭祖站起来喊道:“他俩的酒我喝了!”说罢,连喝了两大海碗。有人道:“张令这两个孩子可是真好,比亲兄弟还亲。” 大家又玩闹了一会儿,病已跟着张贺百般应酬,周旋于客人之间,唯恐有不当之处。平君发现彭祖摇摇晃晃的往外走,忙跟过去,刚走出门外几步,彭祖便重重的坐在地上。平君忙跑过来扶他,怎奈彭祖太重,动也不动,病已嗔道:“傻子,喝这么多酒干嘛,你真当自己是江湖游侠啦!” 彭祖醉眼迷离,双颊绯红,缓缓道:“平君,要是,要是还有人喜欢你,你怎么办?” 平君道:“切,本姑娘才不稀罕别人。” 彭祖道:“那,要是那个别人是我呢?” 平君一愣,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彭祖昔日对自己的种种好,他有些顽劣、不学无术,却重情重义,不失为一个好男人,可是他不是一直把自己当妹妹的吗?便慌忙答道:“胡说什么,快起来,地上凉,我今天就是病已的人了,我心中只有病已。” 彭祖“哦”了一声道:“对,答的很好,我就是来帮我的好兄弟来考考你的。” 平君恼了,狠狠踢在彭祖的屁股上道:“赖皮,你快起来吧,我都快冻死了。” 这时,张贺和病已也出来了,张贺恨恨地道:“没出息,叫你招呼客人喝酒,你倒自己先醉了。” 彭祖道:“我没醉,我好得很。”说罢,猛地站起来了,几人这才回去继续招呼客人。 一番热闹后,天色已晚,客人散尽。张贺本就身体不好,忙了这许久,体力实在不支,准备明天再盘点礼单,便叫彭祖驾车带他和静姝回掖庭了。新房之中只剩下病已和平君,病已拉着平君的手,一脸神秘地说道:“我现在有三件宝贝。” 平君笑道:“哪三件,还不交出来。” 病已便从床下摸出一把剑和一个层层巾帕包裹的东西。平君看到剑笑道:“算你有良心,你要是敢弄丢了,我把你扔到城墙外面去。” 病已道:“你就是把我扔给匈奴,我也爬回来找你。” 平君道:“什么匈奴不匈奴的,怪吓人的,别说了,让我看看另一个宝贝是哪个姑娘送你的。” 病已轻轻打开巾帕,里面是他的铜镜,他白天已经悄悄的把铜镜带过来了。 平君把玩了一下道:“这是什么,不像我们长安的东西,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病已道:“曾外祖母说,这是我曾祖母给我祖父的,这五彩丝绳是我祖母亲手所编,这是他们留个我的唯一念想了。” 平君自然听病已讲过自己的身世,便道:“不要难过了,你带我去杜县看曾外祖母,再去祭告故去的家人,他们知道你活的好好的,还讨了我这么好的娇妻,肯定会高兴的。” 病已道:“谢谢你愿意这样做。我也很想曾外祖母,我们一起去看她,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她失了女儿女婿、儿子儿子,这么多年真的不容易。可是祭拜是不行的,张爷爷一直叫我低调隐忍,莫提祖父母,也莫要去祭祀。我每年只偷偷的在家里祭祀。我时常拿着铜镜想象着他们的样子,总觉得,要是我家里就是普通人家,应该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劫难吧,什么荣华富贵,不过就是一剂毒药,他们死后,都没有一个像样的陵园,连普通百姓都不如,还留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幸遇得这么多好人。现在好了,我终于有家了,平君,我一定会好好守护你,只要我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平君笑道:“你不要难过啦。你脸上总是有一股抹不去的忧郁,以后我会好好哄你开心,咱们就老老实实做个平民百姓,日夜厮守,不去蹚那些风浪,不去想那些回不去的事,饿了我给你做饭,渴了我给你烧水,冷了我给你寒衣,岂不是很好。再说了,我们一介平民,自己的祖上有什么不能祭祀的,只要你去,我就跟你去,管那么多干嘛。” 病已轻轻搂住平君耳语道:“此生有你,我之大幸,山崩地裂,也定不负卿!”说着便吹熄红烛,将平君吻下去…… 真是:“红销账里小夫妻,并蒂花开誓不离。欲为蝼蚁浑不争,偏又风摧琴瑟离。” 第三十八章 掖庭旧事(21)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忙活了几天,一切安定下来。病已和平君叫上了几个最好的兄弟姐妹,在家中吃了顿酒,没有繁文缛节,好不热闹。 缜儿看着病已和平君双栖双宿,心里甚是羡慕,一种情愫再也压制不住。回到家中,待张贺和彭祖都休息后,鼓起勇气敲响了静姝的门。静姝已经换了寝衣,头发也放了下来,一股迷醉的香气随着开门涌出来。看到是缜儿,静姝笑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缜儿支吾其词,半天才道:“我有个东西想送给姑娘。”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一个不大的金步摇。 静姝看了看,诧异道:“你哪来的这许多钱。” 缜儿红着脸说了原委。 静姝笑道:“他们几个是‘损者三友’无疑了,这么多钱叫你拿去做点小买卖多好。你是个上进的人,好好读书,以后我祖父肯定会帮你举荐的,你还是先收起来吧。”说着便又放回了缜儿手中。 缜儿的心一下凉了,仍低声道:“我,我仰慕姑娘好久了,自知形秽卑贱,配不上姑娘,就算贫家女子也配不上,只想让姑娘知道我的心意,这样就死而无憾了。” 静姝早就看出来缜儿对她有意思,只是不想委身罢了,便道:“公子休说傻话,什么配不上配得起的,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再说了,我们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知根知底的,公子的品行和好学我是很钦佩的,我只是觉得我们都尚且年幼,不着急婚配,特别是公子你,还是要先立业的好。你快回去休息吧,太冷了。” 缜儿摸不透静姝的意思,只得告辞而去。西北风正紧,缜儿饮风而醉,任凭眼泪珠线一般掉下来。 在庖房坐了一会儿,缜儿又嘲笑自己一番: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个世道,有官宦之家的大小姐和下人好的吗,静姝平日里对自己好,应该就是可怜自己吧,怎么就误解了。笑罢,从灶火余烬中摸出一根尚未熄灭的柴,撸起袖子,在左臂上狠狠烫了一下,发誓要更加勤奋上进,争取入朝为官。 请完客后,病已张罗着要带平君探望外曾祖母,张贺不放心,要让赵无用驱车送他们。病已道:“赵大哥是公差,且掖庭事情多得很,您身体又不好,更需要用人,再说我也不能以私人之事废掖庭公事啊。”张贺便不再勉强,百般叮嘱要注意安全,不要惹出任何事端,遇到事情能躲就躲,不相干的事、不相干的人都多的远远儿的。 病已暗笑张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了。张贺看出了病已的心思,耳语道:“你是不知道,安世说大将军与天子不和,现在朝局外松内紧,安世叫我可要盯好你,确保你的安全。” 病已笑道:“我现在不过是平民百姓,宫里的事也碍不着我,你们多虑了。” 张贺道:“安世自幼比我聪明,他这么说肯定自有他的道理,我猜,他的意思是万一哪天朝局崩了,要么你有机会飞黄腾达,要么我们都死无葬身之地。” 病已大惊,他明白张安世的意思,也知道张贺的担忧,便不再多言。 辞别张贺,病已带着平君回到杜县。史真君年事已高,身形佝偻,行动不便,眼神也不好了。祖孙二人抱头痛哭,久久不能作罢。良久,史真君看到平君这等相貌,又高兴地合不拢嘴。 杜县是个好地方,病已在这里如鱼得水,带着平君好好的住了一段时间。杜县的山山水水也让平君喜爱不已。 平君道:“要是我死了,你以后就把我埋在这里就行。” 病已道:“呸呸呸,瞎说什么呢,我要你长命百岁!” 青山巍巍,百鸟争鸣,两人手拉手,仿佛一辈子不会分离。 第三十九章 风举云摇(1)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元平元年四月,湖县郊野,一个蒙面黑衣人对一个黄门模样的人道:“事情办的不错,大司农很满意,这些黄金归你了。去吧。” 黄门模样的人千恩万谢道:“小的再也不会出现在长安,我今晚就到齐国去,保证消失的无影无踪。”说罢便抓起金袋转身走了。 黑衣人一挥手,从一棵树上飞下两个黑袍蒙面人,两把长剑直直的从背后刺穿黄门模样的人,那人口吐鲜血、双目圆睁,登时毙命。 黑衣人轻蔑笑道:“死阉人,你当然再也不会出现在长安,不过,只有死人不说话。你们两个,把他烧掉,埋了,处理干净。我们要回去向大司农复命了。” 第二天,皇帝刘弗陵一睡未醒,突然驾崩,年二十一岁,未有嗣子。 当年,先帝为避免外戚做大,赐死钩弋夫人,哪知又让刘弗陵势单力薄,无法抗衡霍光。权谋之术,如此难以预料后果,功过是非,多年之后才可评价。 朝堂内外不知怎么就传言是霍光毒杀了天子,甚至连街头无知小童都在这么说。 霍光召集太常及宗正道:“烦劳二位传出声去,根据占卜及天象,天子暂不宜发丧,应待新帝登基后再由新帝主持入平陵,现天子灵柩就停在未央宫,如有怀疑天子是我杀的,大可以明明白白提出来,我霍光愿承担大逆不道之罪名,验龙体以正视听,要是不提出来,却胡言乱语,休怪老夫不客气。”又叫霍家众子弟四处传话,这才没有人敢说什么。 病已也听闻了些风言风语,大家都传刘弗陵不听霍光的,被霍光毒杀了。宗正府里明面上没人说,私下里也传的厉害,有人说是霍家下了毒,但也有人说是广陵王刘胥下了毒,还有人说天子什么事也管不了,抑郁成疾,累积久了病死的,又有人说天子不愿亲近皇后,宁肯自杀而死,甚至有人说天子是沉溺酒色,死在了宫女身上,种种说法都有鼻子有眼的。 病已从来不掺和这些,他时刻谨记安世拖张贺告诉他的一句话:“在这件事上不要发表任何意见,不要附和任何人、任何话。”病已也知道,张安世无非是怕有人拿他这个皇曾孙做文章,危害了自己安全。而现在的自己再也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特别是平君和奭儿还在家里等他呢,当然不能冒风险去讨论这些有的没的,奭儿是他和平君的宝贝疙瘩,现在才一点点小,可不能出什么乱子。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按照宗正丞要求,整理誊抄昌邑王刘贺的情况。毕竟,这个谋生的活计是张安世向宗正开了口,才安排进来的。 病已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安稳日子,感觉自己无欲无求了,还和平君在自家小院里种下了一株合欢树,已经有两人高了,每年都要开两次花,每次开花之时,云蒸霞蔚,漂亮至极。两人还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树干上,字很小,只有他们自己看得到。 所有一切都非常美好,只有一样,就是他们有个蛮横的邻居,小名换做黑狗子,整日里咋咋呼呼,经常借着来玩的机会对平君漏出色相,病已对这个人厌恶至极,却毫无办法,打不过、杀不得,平君也深感害怕。 皇位一天天空着总不是办法。 这一日,丙吉向霍光进言道:“大将军,现如今帝位空虚,民间多有传言,不利于大将军,需尽快另立新帝,窃以为拖不得啊。” 霍光向来信任丙吉,也道:“何尝不是,我这几日都在想这个事,不早立新君,天下人还以为我霍光要图谋不轨,想自己当皇帝呢。只是苦于无人商议,加上迎立新君也不是臣子该做的事,你既提出,说说该当如何?” 丙吉道:“大将军此言差矣,远的不说,镜鉴就在眼前啊,先前孝文皇帝不正是陈平、周勃他们迎立的吗?大将军乃国之柱石,此时本当出来主持大局,要想把事情做好了,只要抓住一个人就行了。” 霍光道:“哦?哪个人?” 丙吉道:“正是您的外孙女上官皇后啊,只要拟好人选,皇后颁布诏书即可。” 霍光点点头道:“你觉得该推立谁呢?” 病已行了礼道:“此等大事定由大将军和皇后做主,下官怎敢妄言。” 霍光道:“不必惊慌,我们私下交流,我好心里有数,说说你的人选。” 丙吉道:“广陵王刘胥本是先帝在世的唯一儿子,可是此人刚武,素为先帝不喜,其他的……” 霍光道:“你我之间但说无妨。” 丙吉道:“唯。其他的皇室正脉已经没有,血脉最正统的还有昌邑王刘贺,还有……民间的皇曾孙,不知大将军是否还记得。” 霍光捻捻胡须,来回迈了几圈步道:“刘贺我是知道的,跟昌邑哀王可是差得远了,真是一辈不如一辈。刘病已我还记得,你知道他现在如何吗,是市井无赖,还是学富五车?”霍光突然望向丙吉。 丙吉跟随霍光多年,最熟悉他这种“突袭”的目光,不惊不惧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见他时他不过是个小婴孩。不过现在他寄养在掖庭,可以着掖庭令张贺当面来陈述。” 霍光道:“这个暂时不必了,你不知道,我倒是知道一点,不过昌邑王刘贺和先帝毕竟只隔一辈,虽然口碑一般,但也不是荒淫无度,再选下一辈的,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其实,只要有诤臣辅佐,是虫也是龙。大汉江山,从高祖算起,再到孝文皇帝、孝景皇帝,哪一个不是才智超群,先帝更是文韬武略,威震四海,宛若神人,当今天子虽然幼年登基,却谋略过人、聪明绝顶,又善于纳谏,所以,不要担心汉家天下没人,只要血脉正统,谁能撼动我华夏。” 丙吉忙道:“大将军所言甚是,在下眼界短浅,万不及大将军之一。” 霍光哈哈一笑道:“叫人传话下去,召集丞相、御史,中两千担以上官员于以及内廷各郎中议事,共同推立新君,可各抒己见!” 第四十章 风举云摇(2)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当晚,霍光回到尚冠里霍府。霍光常年在朝廷,从小又跟随父亲霍仲孺吃了不少苦头,对吃穿用度倒没什么太高要求,所以不治家事,一切皆由妻妻霍显操办。 霍显与霍光差了有二十岁,一双勾魂眼,一段摄魄腰,妩媚妖娆,最善讨人欢心。霍光正室多年前暴亡,霍显上了位成为正室,生了女儿霍成君,二人都备受霍光宠爱。 霍光经常不在家,霍显不甘居人后,替别人谋求官位,收了不少钱财,加上霍光累积的赏赐,将府邸建了又建,渐渐地成了一个堪比小宫殿的宅子,内里全部铺了砖石,高矮房屋几十间,仆从杂役上百人,奇花异草千余株,马夫伙夫都能吃得上白米细肉,家中男女更是个个锦衣玉食。 霍光也没多想过,对霍显费心持家多有感激,更是放心的把家事全部托付给了霍显。 霍光召其子郎中令霍禹至静室,吩咐道:“告诉马尚光,九江太守出缺。看他怎么说,回来告诉我。现在就去。” 霍禹不解,问道:“他要是问什么事情我该如何答?” 霍光道:“要是那样的话,你径自回来就行了。” 霍禹不敢多问,连忙备马而去。 霍禹入朝才几年就成为中郎将,虽然官阶秩比二千石,却被无数达官显贵攀附,无非就是想通过他亲近霍光。霍禹也颇为得意,常乐于为他人疏通、谋事,以彰显自身才干,因此朝中相熟之人甚多。马尚光为朝中议郎,本由孝廉选上来,家境一般,多次攀附霍禹未果。 不多久,霍禹就回报霍光道:“父亲,马尚光说,上书已备好,就等您一句话。” 霍光听了,颔首道:“可用之才,可用之才,就叫他去九江吧。” 霍禹实在憋不住,问道:“父亲到底是何意,孩儿还云里雾里。” 霍光道:“你呀你,别整天拉那些不中用的狐朋狗友,要结交高人,多向他们学习。” 霍禹道:“父亲批评的是,只是我还是不明白。” 霍光甩袖骂道:“亏你还做了是中郎将,再不长进,我霍家要是交到你手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现在天子驾崩,最为当紧的就是迎立新帝,人选就那么两三个人,我看中了昌邑王刘贺。” 霍禹诧异道:“刘贺确实是先帝之孙,不过此人好像喜好游猎宴乐,看不出像有作为的样子。” 霍光乜斜着眼睛道:“难道为父不知道这些吗?还不是在为你们做事。找一个广陵王刘胥那样的,霍家离倾覆就不远了。” 霍禹如梦方醒,又问道:“外界胡乱揣测天子死因,不会是父亲您……” 霍光大怒道:“放屁!别人要陷害我们也就罢了,你也这样说!这么多年,为父呕心沥血保汉家江山,才从风雨飘摇到现在稳若泰山,怎么可能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为父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要什么东西,无非就是要个名,怎么可能为了利害了名!我虽然不喜欢刘弗陵,但他真不是我杀的,我猜是广陵王刘胥指使的,朝廷中间可能也出了细作。” “孩儿失言,孩儿失言!”霍禹吓得不停磕头。 霍光闭眼道:“罢了罢了,这件事极其复杂,为父已经有了思路,只是不知道想的对不对,你就不要过问了,我一定会把幕后黑手揪出来。你不是觉得广陵王刘胥可以推为天子吗,到时候你就推他?” 霍禹磕头道:“父亲饶了孩儿吧,您都说了广陵王刘胥不是好东西,我怎么可能跟您作对呢?” 霍光叹道:“你何时能开窍!你就推他,就是要跟我对着干?明白吗?” 霍禹抬头望向霍光,只见他眉头紧锁,并不像玩笑话,思虑一下,忽然明白了,微笑道:“父亲实在是高明,这样就不会有人说我们霍家主宰了这次推选!” 霍光嘴角似笑非笑的抽动了一下道:“以后这样的话放在心里就可以了。下去吧,读书去!” 撵走霍禹,霍光觉得心慌意乱,感叹霍家后继无人。想当初,兄长霍去病封狼居胥、威震四海,天下无人不敬服,自己也谨慎从事,游历宦海二十余载,官至大司马大将军,霍家从我兄弟二人起何等荣耀!奈何到了霍禹一辈,资质都平淡无奇,兄长之子霍嬗还早逝,兄长之孙霍云霍山更是才干一般,如果不是生在这样的家庭,就是普通的市井小民。唯独小女成君,聪明大方、善解人意,可惜托生了个女儿身,不然大事可托付给她了。 正想着,一双娇嫩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霍光一扫疲惫,抓住笑道:“除了我的宝贝女儿,谁敢偷偷的跑进静室。” 原来,正是霍光的小女儿霍成君来了。只见她身材修长、面如皎月,一颦妩媚如水,一笑摄人心魄,头上戴着凤尾卷云纹镶金玉簪,耳上垂着玳瑁金珠珏,通身宫中赏赐的绫罗。成君搂着霍光的脖子撒娇道:“回家都不告诉我的,你是不喜欢我了吗?” 霍光哈哈大笑道:“几天不见,我们成君又长大了,活脱脱长安第一美人了!为父最疼的就是你,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只是这两天有大事,心中烦闷。” 成君道:“国家大事,国家大事,一天到晚国家大事,天天看不到人影。又有什么大事啊!” 霍光轻声道:“要迎立新帝。想知道是谁吗?” 成君“切”了一声道:“不就那么几个人嘛,广陵王肯定不合适,其他的是谁都无所谓啦。” 霍光哀叹道:“哎呀呀,要是你那不长进的哥哥能有你的脑子就好了!” 成君道:“我也就是瞎说说,我才不管什么国家大事呢。您呀,也别老怪哥哥,他挺实诚的,这不是正对的您对他的教导嘛!” 霍光道:“在朝廷中实诚人哪能吃得开,要想施展抱负,必要先有位子,还没坐上位子呢就被人干下来了,怎么能成事。” 成君并不想和霍光谈朝政,怎奈他经常拉着自己说这些,今天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在说这些,便话锋一转道:“爹,别老说这些无趣的话了,我新学了一支舞,跳给你解解乏可好。” 霍光连连点头。成君便轻转绮罗,挑动长袖,轻盈欲仙地跳了一阵。霍光不停拍手叫好。正高兴间,总管冯子都在外叫到:“大将军,饭菜已经摆好,夫人请您用膳呢。” 父女二人这才走出静室,只见冯子都以头触地,十分恭敬。霍光道:“起来吧,不必回回如此。”冯子都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疾步跟在后面。 第四十一章 风举云摇(3)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霍府乃尚冠里第一巨宅,怎奈尚冠里拥挤,霍府面积也不过五六亩。中间一条大甬道,覆以回廊,前后四层院落,每层有又三四个小院,各院又有回廊连接,整个府邸书楼、琴室、客舍、车室、厩室、奴婢室等一应俱全,几个出嫁的女儿也仍有单独的小院。二三层间有一个大池塘,蜿蜒与外面活水相连,池中有假山嶙峋、石亭翼然,池上有小舟、残荷、白鹤。第三层乃霍光正宅,白墙黑瓦,最为高大,宅前有一屏风,上有红漆绘就的猛虎,威风凛凛、气势逼人。静室在二层西边书楼边上,霍光等人穿过回廊,绕过池塘,沿着甬道来到正厅。 霍显早就站立迎候。虽已半老,但霍显吃的精细,又不事劳作,仍皮肤白皙,颇有风韵。几人有说有笑坐定吃饭,案上珍馐林列、金樽闪耀,象牙细箸温润如玉,宫廷好酒香气扑鼻。喝了些酒,霍显抚着霍光肩膀妩媚笑道:“夫君,成君也老大不小了,也应该觅个好人家了。你不能光顾国家大事,忘了自家的事啊!” 成君嗔道:“母亲说什么呢,我才不要婚配。” 霍光笑道:“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我的宝贝女儿呢?这些王侯将相、达官显贵的公子没多少成器的,反倒是一些平民百姓的子弟刻苦上进,世道本如此。” 霍显道:“夫君真是糊涂,那些鱼虾龟鳖咱也看不上啊,天下只有一人可配得上成君,那就是皇帝。” 霍光楞了一下,摇头道:“不可不可,我们霍家已然富贵至极,皇太后也是自家人,不能再进一步了。” 霍显道:“大将军,哪有嫌富贵多的,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咱家成君考虑。再说了,咱又不偷不抢,凭君儿的才貌,做个皇后那也不是不配。” 成君道:“母亲,你瞎说什么呢,我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天子、地子的我才不稀罕。” 霍光道:“君儿说的对,咱呀,高兴就行。夫人,这个事先不提了,一切要等几天再看,现在一切为时尚早。” 霍显又道:“定了皇位谁坐吗?” 霍光道:“一切尽在明天。” 窗外,不知白鹤受了什么惊吓,突然从暖庐中扑腾出来,在水面划出一道道冷光。 未央宫温室殿,刘弗陵的梓宫停放在正中,殿内处处都挂着白色帷帐,一众大臣身着素服,跪地痛哭,良久,霍光在黄门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用袖子沾了沾眼泪道:“诸位,诸位,我今天召集大家,是有要事相商。诸位暂时都不要再哭了。” 话音一落,哭声渐止,众官也都缓缓起身,按官秩次序站定。 霍光面对众人悲戚道:“天子仁厚节俭、休息养民,知人善任、贤明果决,宣扬儒术、重视教化,大汉国力恢复、天下歌舞升平,四夷宾服、匈奴北迁,真乃一代明主,怎料天子中道崩殂,弃天下苍生而去,我俯首悲泣,几日不能言语,也想随天子而去。怎奈先帝托孤于我和金日磾等人,而辅政大臣如今就剩我一人,我不敢违背先帝旨意,致使大汉飘摇,只能勉强起身,再抑制悲痛勉为其难处理国政。今日最大之事就是国主空虚,而国不可一日无主,召集大家过来,就是要听听大家的意见,该推立谁继承大统?” 其实众大臣已经霍光今天召集议事的用意,只是不知霍光想法,都不敢第一个言语。霍光拿眼扫了一圈,只见一众人等都低着头,便点名道:“杨丞相,你是百官之首,作何打算?” 丞相杨敞正站在首位,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杨敞乃司马迁之婿,年老体衰,须发皆白。听闻霍光唤他,睁开眼睛用十分沙哑的声音眯眼答道:“大将军,我觉得昌邑王刘髆可继承大统。” 众人听了暗笑,刘髆早就死了,哪还来的刘髆,丞相已经昏聩至此! 霍光心里骂到“老狐狸”,嘴上却道:“丞相累了,来人,给丞相上软榻。” 杨敞谢过,在黄门搀扶下趟在了软榻上。霍光刚要再问什么,杨敞就打起呼来,声震温室殿。霍光招招手道:“来人,把丞相轻轻抬到隔壁休息,盖好被子,别受凉了。”便有五六个宫人上来将杨敞连人带榻轻轻抬走了。 “大家都说说。”霍光又发话了。 这时,霍禹移步出列,执笏道:“大将军,下官以为,广陵王刘胥乃先帝唯一在世之子,顺天承意,应立广陵王刘胥为帝,望大将军慎重思考!” 温室殿气氛突然变得诡异,有些人低头交换眼色:“是不是大将军授意的?”有些人则闭上眼睛。 此时,大司农田延年出列道:“大将军,下官以为,郎中令所言极是,广陵王刘胥的资历无人能及,且体格健魄、韬略过人,正能扬我大汉雄风,下官也愿拥立广陵王。” 大司农乃文官,位列九卿,可田延年偏偏威武豪迈、霸气十足,常佩宝剑在身,有一身好武艺,又曾是霍光长史,深受霍光信赖,都引他为霍光心腹,因此朝中之人对他多有畏惧。听到他这么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纷纷要拥立刘胥为帝。 霍光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抚着须在人群前踱步。他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要让广陵王上来,难道大家眼睛都瞎了吗? 这时,不知哪个角落里突然响起一阵巨大的哭声,大家循声望去,原来是侍郎马尚光。霍光故作惊愕道:“这是为何?” 马尚光道:“广陵王刘胥行为粗鲁、好勇无度,早年间就有许多事不合礼法,素来为先帝不喜,因此才立了大行皇帝,后许多年间,又有不轨之事,天下交给他,一是违逆先帝遗诏,二是置天下百姓于不顾,霍禹身为郎中令,明知这些,却还推他,是何居心!先帝啊!您睁开眼睛看看吧!”说着,马尚光又哭了起来。 第四十二章 风举云摇(4)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此话一出,温室殿一下炸了锅,似有无数苍蝇蚊子一起飞出。要知道,霍光就在朝堂上,而霍禹是他唯一的儿子,此外,马尚光不仅是刚有资格参加此次议事,还算是霍禹下属,这真是刘弗陵即位以来朝堂第一乱像! 霍禹气的面红耳赤,大声道:“马侍郎!休的血口喷人,我只不过按照礼法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已,你要反对就反对,拉先帝出来做什么。你要是有什么想法也可以提啊,看看你有什么妙招!” 霍光突然停下脚步,用手压压众人道:“马侍郎,你可有其他建议,说出来也让大家判判。” 马尚光叩首郑重其事道:“大将军难道忘了昌邑王刘贺?他在位十几年,昌邑群臣、百姓上下安定,各得其所,虽不像先帝英武,也不如大行皇帝聪慧,但足可以安天下!当年,周太王废弃年长的儿子太伯,立太伯之弟季为继承人;周文王舍弃年长的儿子伯邑考,立伯邑考之弟周武王。只要适合继承皇位,即使是废长立幼也完全可以,周朝以下,无不如是,哪用非得是年纪大的呢!” 众人又窃窃私语起来,很多人点头称是。田延年以剑触地道:“那个毛头小子,除了打猎就是宴饮。匈奴常怀亡我之心,必须要有强力之人拒之,难道喝酒能把他们喝倒吗?” 张安世把准时机道:“大司农此言差矣,《尚书》有言:"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天子只要坐在那里,使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足矣!一人再勇,不敌万人,难道指望天子冒着箭矢亲自去征战吗?” 一众人等都觉得有理,纷纷表示愿意拥立昌邑王刘贺。 霍光道:“既然大家都这么说,我也就顺应民意,拟出诏书呈太后,拥立昌邑王刘贺为帝,另,拟呈请丞相同意,调右将军张安世为车骑将军,调马侍郎任九江太守。 自孝惠皇帝始,太后居长乐宫,皇帝居未央宫。由于大行皇帝新丧,未立新帝,霍光仍请上官太后仍住在椒房殿,以便奏事。椒房殿就在未央宫前殿之后,宽大**,处处镶金戴玉;婢女成群,步步环佩铿锵,大殿墙外涂绘丹红壁画,室内细密地铺着雕花青砖,还氤氲着淡淡的椒花香气,让人迷离神往。霍光无心理睬这些,必须要立即把大事定下来。他径自来到椒房殿正室,行礼道:“臣霍光拜见太后。” 只听见一声细腻柔弱的:“大将军免礼”,却不见有人出来。原来,上官太后哀伤过度,不愿见人,霍光便在正室垂了一排玉帘,似瀑布般从上到下。风吹帘动,隐约闪过一张雪白细腻的脸。 不待太后问话,霍光便道:“国不可一日无主,臣年老体衰,不能胜任政事,便与中二千担以上等官员商议,共同推举新帝,草拟了诏书,呈请太后。” “念吧。”过了许久,帘内淡淡的传出两个字,声音更加柔弱了。 霍光展开诏书道:“元平元年,夏四月,太后诏曰:大行皇帝八岁即位,在位十三年,与民休息、轻徭薄赋,加强戍防、北拒匈奴,选贤任能,罢黜无能,使百姓充实,四夷宾服,然中道崩殂,天下莫不哀之、百姓莫不怀之。为续天子之志,安天下百姓,召昌邑王刘贺入宫,继承大统。” 霍光的声音缭绕在宽大的殿内,太后又是许久没有说话。霍光站了一会儿道:“太后,诏书……可以吗?” “可。”帘内只传出一个字,声音愈发低了。 霍光又行礼道:“臣这就去办!”便匆匆退出椒房殿,派少府乐成、宗正刘德、中郎将利汉,并丙吉调遣驿车赴昌邑国秘密迎接刘贺,并由丙吉亲自押车前往。 丙吉不敢走露半点风声、不敢耽搁一刻时辰,带领驿车一路狂奔。见到刘贺时,他正在秉烛夜读,只见他体态瘦弱,身材短小,眼里透着一股难以琢磨的精明之气。丙吉暗暗惊叹:“人都道刘贺不学无术,不学无术之人怎么可能夜里还在读《公羊》!”再看室内陈设,并不奢华,也不像宴饮游乐之徒。 丙吉欲叫刘贺摒退左右,刘贺道:“他们都是先王旧臣,对我忠心不二,有什么不必隐瞒,但说无妨。” 丙吉道:“大王,事情紧急重大,目前只能您知!这是太后旨意。”刘贺这才觉得不同寻常,按丙吉的意思照办了。 随行的黄门展开道:“昌邑王听诏。”刘贺心中忐忑,只好伏地跪下。 黄门把诏书念了一遍,刘贺跪在地上,由不安转为大喜,心想:“想都没想过!想都没想过!哈哈,刘胥,你不是挺能的吗,怎么回事呀!皇位怎么没到你家,看我不弄死你!还有霍光,这个人能了几十年,我最看不惯他!” 正想的出神,突然听到丙吉叫他,刘贺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站起来招呼丙吉等人用茶,并道:“诏书可否给我一读?” 黄门心想,他要做皇帝的,现在正是巴结的好时候,便欣然将诏书给了刘贺,丙吉知道此意,不想将二人都得罪了,也不加阻拦。刘贺就着一大束鹤灯展开诏书,看到方正的“皇后之玺”四个字才放下心来,道:“孤久居偏远之地,远离京师,对朝中规矩不大熟悉,二位莫见笑。” 丙吉这知道他是怀疑有诈,方觉得这个昌邑王其实不简单,拱手道:“大王,为防节外生枝,还请速速就位。” 刘贺道:“二位放心休息,孤安排下去,收拾一些东西,明日正午前定能出发。” 第二天正午,一切果然准备停当。刘贺轻车简从,并没有用王室惯用的车子,而是弄了几上百辆辆轻便朴素的车,除了郎中令龚遂、中尉王吉等日常用惯的人,还有两百余名昌邑要员,可谓倾巢出动。 丙吉惊道:“大王,这么多人走不快啊!” 郎中令龚遂也道:“是啊大王,不如一切都定了再叫昌邑群臣去,这样也太招摇了。” 刘贺素来知道龚遂刚直,也不怪他,道:“放心,我们几辆车先去,其他人可缓缓跟进。要是实在嫌多,叫最后的一批人回去吧,两百人是孤仔细斟酌的,要跟着走,等孤一即位,他们也差不多该到了,岂不是省了好多时间。” 丙吉、龚遂听出了刘贺的意图,大概是想重用昌邑群臣,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依着他。 第四十三章 风举云摇(5)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几辆车一路飞奔,半晌就走了一百三十多里,到定陶后寻了驿站休整。王吉趁机对刘贺道:“大王,臣闻商高宗武丁在居丧期间,三年未曾言语,以表达哀伤之情,如今大王虽然受诏,但继承的是大行皇帝的位子,应以大行皇帝为父,要日夜哭泣悲哀,千万不可表现出惊喜之情。大将军霍光仁勇忠信,天下敬仰,侍奉两任天子,发布政令,教化万民,从未有过过失,大汉天下得以平安无事,可与周公、伊尹并列。这次大将军选拔大王受持天命,其仁义忠厚不可限量,对大王的恩情不可限量,望大王能依靠大将军,尊崇大将军,一切政事悉听大将军安排,大王只要垂衣拱手地坐在皇帝宝座上即可,千万不要随意发号施令,大王切记,切记!”郎中令龚遂也道:“中尉所言极是,大王万万不可有所行动,必须要先收首束尾才是。” 刘贺嘴上道:“知道了!”心里却极为反感,心想:“霍光势力必须早日剪除,不然我不就是个木头人吗,那还不如当这个昌邑王自在些。” 刘贺一行人昼夜不息,终于抵达霸上。过了霸上便是长安,依礼,朝廷要派人于霸上迎接诸侯王。刘贺定睛一看,果然有一班人马,还有一辆天子所用御车,便问道:“那是何人。” 丙吉忙道:“马上之人正是少府乐成。” 刘贺终于松了口气,因为少府正是掌管宫中御衣、宝货、珍膳、出游等种种事务的官署,乐成亲来迎接,又有御车来,那丙吉所言就不会有诈了,哈哈,广陵王刘胥平日里骄横勇武,诸侯王都怕他,可是以后他就要向自己磕头了,想想就解气。 乐成率人纷纷下马跪道:“臣等恭迎昌邑王。” 刘贺道:“免礼,免礼,乐少府亲来迎接,折煞本王了。” 几人互相恭维了一番,乐成道:“请昌邑王登车。”说罢,便有小黄门抱着御垫铺在了地上,直通御车之门。 刘贺背着手围着御车转了一圈,只见御车宽大精致,朱红辐辏十分扎眼,点头笑道:“果然不同凡响!”话音刚落,便有黄门来要扶他。 刘贺还是不放心,忙道:“等等,本王自己上车即可。还有,本王的太仆寿成跟惯了我,还是叫他来吧。”御车车夫无奈退下。寿成欢天喜地地跳上御车,摩挲着缰绳道:“大王,咱从来没碰过御车,这辈子死了也值了。” 刘贺啐道:“没见过世面的东西,这就知足了?快走吧!” 御车又是一路狂奔,很快就到了长安城,刘贺每年都来朝贺,对长安是熟悉的,这次却觉得长安大不同,左瞧瞧又看看,喜从心来。 即将到达广明、东都门时,龚遂道:“大王,到了这里就是进了城,您应痛哭,以显悲痛之心!” 刘贺素来看不上大行皇帝刘弗陵,认为他不过是霍光的傀儡,蔑视道:“本王咽喉疼痛,哭不得啊。”龚遂无奈摇头作罢。 将至未央宫东阙,龚遂又道:“大王,昌邑国吊丧的帐幕在阙外御道之北,就几步远了,大王应当马上下车走过去,到了那里二话不说朝着未央宫伏地痛哭,极尽哀痛之情,方才可以!” 刘贺知道不能再拖了,道:“我有分寸。” 于是步行上前,依礼哭拜,真的如丧考妣,演的很像。 刘贺一路上的种种情况丙吉都看在眼里,心里不禁怨叹:“天命所归,非人力所及也。像病已这样的金玉之人只能当个平头百姓,要不是那场莫名其妙的巫蛊之术,要不是江充那个万恶之人,哪轮得到刘贺?要是以后刘贺有了皇储,病已永远不可能有机会了。” 可无论有多少遗憾,结果是改不了了。在高庙之前,上官皇后亲手把皇帝玉玺交给了刘贺,刘贺自是承袭帝位,尊上官皇后为皇太后。 在霍光的操持下,大行皇帝被安葬于平陵。安定宗庙、迎立新帝的霍光志得意满,自感可比周公。从孝武皇帝开始,小心服侍天子,真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后来诛灭上官一族,压制相权,才有了做官的感觉。如今,天子是自己拥立的,太后是自家人,如果可以的话,皇后可能也会是自家人,兵马也都在我霍家手上,天下大事,无不是我霍光决定,大汉江山,无不是我我霍光操也!钱多钱少、宅大宅小,这都不算什么,这种只手遮天的感觉谁懂?谁又能有?当然这种感觉也不可与外人道,只能在自家府上,斟上美酒细细品味。 江都广陵王府中,刘胥正独自饮酒,侍女都知道大王饮酒时脾气暴躁,无人敢上前伺候,只敢在无酒时上去添酒。刘胥饮了不少,斑白的须发下尽是沧桑之态,便饮边哭道:“父皇啊父皇,你怎么就看不上儿臣,你看看你的这些后来人,哪一个比我强,别说治国了,就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让刘弗陵继位的,还是霍光那小老儿搞的手段?父皇啊父皇,我在广陵王位都四十七年啦,四十七年啦,广陵的百姓受苦了吗!要是我当了皇帝,匈奴,早就成了为我大汉放马的奴才,西域,早就成了我大汉的瓜果园子,你也不愁大汉断了子嗣。现在,你辛辛苦苦打下的天下,成了他霍光手中的私产,你看见了吗?” 刘胥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吓得别人不敢接近。王妃道:“大王要是气不过,也不用自甘沉沦,大不了再来个皇帝暴毙,就算死不了,疯了、傻了、残了都行。” 刘胥突然停下来,低头道:“我老了,怕是等不到了。” “等到就等到,等不到就等不到,大王天天借酒消愁有什么用呢?现在他根基不稳,正好下手啊。要是霍光再坏事,就派死士把他杀了,要是有难,臣妾愿随大王而去。” 刘胥狠狠擦了下脸上的酒水道:“好,好,好,要是田延年不敢干,我就把他们一起杀了!”说罢,抽出宝剑,一下砍掉了几案的一角。 第四十四章 风举云摇(6)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刘贺竟没同霍光商议就召集朝会,霍光心中颇为生气,却又不能说什么,因为朝会本就是皇帝召集的。只是这些个可恶的黄门,看到新皇帝来了,就顺风倒了,看来要好好治治了。 这是刘贺的第一次朝会,这次朝会非同寻常,刘贺要求,不仅二千石以上官员要参加,凡在长安的宗室子弟,成年的也都要参加,规模盛大。 病已也接到了宗正府的消息。平君为他收拾了一身像样的衣服,笑道:“这样一收拾,还挺像个人样的。” 病已也笑了:“那可是,不然你怎么能看上我,难道你眼睛瞎的?” 平君狠狠掐着病已的胳膊道:“不得了了,参加朝会了,敢笑话我了?” 病已赶紧求饶:“夫人饶命。” 平君道:“饶你可以,朝会后给我和奭儿带点好吃的。要是来得及,就到如意家店里带点菜来,要是来不及就带点烤肉回来,要嫩嫩的羊肉,嚼烂了也可以给奭儿吃点。” 病已道:“你要吃我就带,别扯奭儿,我儿才不像你一样馋嘴。” 平君道:“你不带算了,怎么会嫁给你这么没良心的人,我就想吃点东西怎么了,哼!” 病已忙跑过来哄到:“呦,不会生气了吧,我怎么会不疼我的好夫人呢,肯定给你带回家。我先去啦,看好奭儿。” 时辰一到,刘贺便快步走到龙座前,转过身子,一挥袖袍,重重地坐在上面。透过眼前的十二道旒珠帘,刘贺看到跪伏在地上黑压压的一片人,胸中顿时涌起一阵豪气。父王刘髀悲愤而薨,当时他肯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为他完成了心愿,父王,您放心吧,当不成皇帝,也要让您成为先帝! “起!”不知怎的,刘贺声音显得异常浑厚,突然就有了帝王之气,难道这个龙椅有神力? 病已不好意思跟那些达官显贵挤,站在末位,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见天子,时时留心观察,想回去跟平君讲些新鲜事儿,看来看去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心想,人家都说汉家礼仪繁琐,我看也不过如此,当初高祖以泗水亭长斩白蛇起家,得天下后,已叫叔孙通将礼仪减省,哪还有什么繁琐复杂的,倒是既简略,又显威仪,很是得体。看着看着便将怎么行礼、怎么站定、怎么答话都记在心里了。 病已也跟着黑压压的人群站起来了,幸亏他个高,龙椅也高,不然他都看不见皇帝长什么样。 刘贺道:“众位爱卿,各位宗亲,这次朝会朕特意邀请大家都过来,主要是想先认识一下大家。朕初登皇位,诚惶诚恐,唯恐德才不能胜任,希望大家同心协力,保我大汉江山永固。今日来参加朝会的皆有见面礼。请丞相和宗正一一为朕介绍一下吧。” “原来还可以这样做,看来新帝还是很有头脑的,这样一来,就是明明白白的宣告天下了。”病已心想。 丞相和宗正一一介绍起来,刘贺不住点头,始终专注的看着每一个人,不知不觉半晌都过去了。终于轮到病已,刘德道:“这位是孝武皇帝曾孙刘病已,在宗正府当差。” 话音刚落,许多老臣都扭过头来看,纷纷投以或同情或惊奇的目光,他们都知道十八年前的那场动摇了国本的大祸,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刘据还有孙子在人间,而且活得好好的。“哎呀,真像!真像!”“对,太像了!”“哎……”一帮老臣在下面交头接耳起来。 刘贺只是朦胧的听其父讲过这些旧事,但不在京中,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个刘病已。看到病已与自己同龄,但高大英俊、气度不凡,相貌远超自己,未免觉得自惭形秽了些。听到老臣议论纷纷,便清清嗓子道:“按辈分,朕是你的叔父,今日见面礼,你可独得双份。”病已忙跪地恭敬答谢。 “可曾念过什么书?”不知刘贺来了什么兴致,又朝着病已问起话来。 “回陛下,小侄略微念过一点,些许认得几个字。”病已不知刘贺何意。 “哦。朕曾闻,君子见人之厄则矜制之,小人见人之厄则幸之。此话何意?” 病已又行礼道:“回陛下,此言出自《公羊》,说的是君子看到别人陷入困境,便会心生怜悯之心。而小人看到了别人陷入困境,便会幸灾乐祸。人是如此,国亦如此,大汉对于陷入艰难困苦的效果总是能施以恩惠,乃天下君子。而匈奴以劫掠为生,对于弱者总是趁虚而入,天下小人是也。” 霍光暗暗称奇,丙吉微露笑容,其他几位老臣也都投以赞许的目光。 刘贺熟读《公羊》,只不过想羞辱下病已,没想到他语出惊人,刘贺也暗自敬服,转念一想,孝武皇帝的亲曾孙流落在外,又如此才智双全,不是人才就是祸害,便道:“好,真乃英才也,宗正府就不要去了,就留在宫中侍从,和朕一起读书吧。” 病已因要照顾奭儿,不愿留在宫中,却又不能抗旨,便谢了恩,盘算着怎么回家跟平君说了。 介绍完毕,刘贺道:“朕还有几件事情,一是派出车马到各诸侯国,昭告天下,以示天威。二是大赦天下。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大将军乃我大汉肱骨、国之柱石,以后天下之事尽托大将军,朕每日但坐在这里而已。” 霍光心中大喜,心想:“此人明白。”却迅速跪下,战战兢兢道:“陛下折煞老臣了,臣年老体衰,只想含饴弄孙、安享天年,愿陛下亲理政事,臣概不过问。” 刘贺走下阶来,躬身扶起霍光道:“大将军,朕说的都是心里话,朕偏安昌邑,国弱民少,哪能治理得了这诺大的国家,仰赖大家错爱,勉为其难坐上了这龙椅,内心实则是惶恐不安呐。大将军就不要推脱了。” 两人你来我往,一片和谐景象,最终霍光还是答应不隐退。田延年在下面看着,内心一片作呕。其他臣子也早就饿的咕咕叫了。刘贺又道:“朕已备下了筵席,先帝入葬不久,朕十分哀伤,就不请大家吃酒了,只吃点素饭吧。”臣子们纷纷谢恩。霍光暗自惊道:“居然考虑到了这些事情,不简单,不简单。” 病已十分着急,再耗下去,就买不成烤肉了,却又无可奈何,这样其乐融融的氛围,不能站出来说“陛下,我要回家”吧,怕是人头保不住了,算了,大不了回家挨骂了。 筵席就地举行,黄门唤了许多卫士,搬进来一个个短几,又有许多宫人分发食具、酒樽等。 霍光心中疑惑:“这些事情是谁给他准备的?必是他从昌邑过带来的二百随员,带这么多人来,果然有鬼,说是不要管事,怕是没那么简单,难道走了一虎,来了一狼不成?得仔细观察观察了。” 今天的菜恰恰就有烤肉,病已思来想去,趁人不注意,用荷叶包了一些塞进了袖中。 筵席虽无酒,却用酒樽倒了水,不少官员争相敬酒,也有的人冷眼相看,刘贺都记在心里。一番热闹后,筵席终于结束。 第四十五章 风举云摇(7)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病已等达官显贵们依次退出后才开始往外走,边走边拉住一个黄门低声问:“天官,天子叫我陪他读书,我应该到哪里去?” 黄门冷笑一声道:“每日早上去温室殿跪着等。”说罢,头也不扭一扭便走了。 病已谢过,连忙往外走,迫不及待的要回家。那黄门低吼道:“赶着做甚,这皇宫岂是你闹腾的地方。” 病已一阵尴尬,赔了笑脸,慢慢往外走。刚走出没几步,只见张安世在前面站着。病已忙躬身行礼。 安世笑着拍拍病已的肩膀道:“病已,好好陪侍天子,有什么不懂的不要擅作主张,随时都可以来问我。”病已忙行礼道谢,安世叫他不必客气。 刚才那黄门看楞了,吓得不敢往外走。直待安世走了,才慢慢跟在病已后面出去,没走几步,病已又看到一个眉目十分和善的人仿佛在等自己。刚丞相在一一介绍的时候,病已已经记下了,那人正是光禄大夫、给事中丙吉。 病已忙又躬身行礼道:“见过丙大夫。”抬头的时候只见丙吉笑盈盈的看着自己,这笑容好生熟悉,仿佛经常看见。 丙吉没有说话,用手轻轻抚抚病已的肩膀,良久才道:“我身上有点钱,烦劳带给尊夫人给令公子置办些四季衣裳。”说着便袖出一包钱来塞到了病已手中。病已只觉得丙吉的手非常温暖舒适,仿佛梦中父亲的手,一下了愣住了,也忘了道谢,回过神来时,丙吉已经不见了踪影。 病已笑自己,看来是太想父母了,丙大夫与自己非亲非故,甚至都没见过,人家这样帮忙,自己却这样无理,看来得登门拜谢了。 刚要迈步走,病已突然看到身边一张笑脸,唬了一跳,原来正是刚刚那个黄门。 只听黄门道:“皇曾孙莫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我是弘恭,您叫我小恭子就行,有时您吩咐。”说罢,一溜烟跑了。 病已大感今天的事好多莫名其妙,但也顾不得想许多,怀中的肉已经不热了,连忙冲回家去,恰巧看到奭儿正在正在玩弄自己的宝镜,病已道:“怎么把它给拿出来了。好久都没动过了。” 平君道:“回来啦,本来藏的好好的,不知怎么就被他伸手一抓就抓到了。等奭儿玩好了我再收起来。” 平君看病已像不太高兴的样子,道:“你不会又因为铜镜想起了以前的事吧,还是被皇上骂了?” 病已道:“不是,皇上召见那么多人,怎么能轮得到骂我。” “你心里有事,逃不过我的眼睛,快说!”平君不依不饶。 病已抱起奭儿亲亲道:“天子今日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回答的不错,他叫我不要去宗正府了,留在宫里陪他读书,我怕就不能方便的照顾你和奭儿了。” 平君不免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是好事啊,说不定你哪天一高兴叫你做个郎官呢。” 病已道:“这就奇怪了,你自己说有吃有喝就行,怎么也想当起官家夫人了?” 平君道:“不是我要当什么夫人小姐的,我看你一身本事,看到那些官家马车就魂不守舍的,就知道你不是安心过日子的人,要是栓着你你永远也不会真的开心,咱家里实在没什么本事,我爹他也帮不上你,张爷爷也人微言轻,你要是真想做官,就应该多结交结交,官老爷都是生出来的,要么就是攀附出来的,你没这命,只能去攀附别人了。这次这么好的机会,直接在天子面前,你小心做事,害怕不成事业?” 病已笑道:“看不出来,你竟然也说出这样的话了。我不是要做官,只是人行一生,如犬马一样过去了,总不甘心的。” 平君又道:“你就放心大胆的去吧,记住了,不是我要当什么夫人,我只要你心在我们娘俩这里就行了。我的肉呢?” 病已狡猾的掏出来道:“这可是宫中之肉。” 平君一把抓过来道:“不会是你偷来的吧。” 病已道:“才不是,天子安排了筵席,每个人都有份,我就带给你吃了。” “算你有良心。”平君边吃边说。 病已又把今天遇到张爷爷和丙大夫的事一一说给平君听。平君道:“你怎么能要别人的钱,是不是他看到你偷肉的,找个机会还给人家吧,无功不受禄。” 病已道:“不是,我觉得他特别亲切,给我钱就像父亲给孩子钱一样,他坐在前面,不可能看到我拿了肉。我肯定要还给人家的。对了,我明天就去宫里陪天子读书,要不把娘接过来照顾你吧。” 平君忙摆手道:“别别别,我不想你整天跟个受气包一样不开心,反正我娘经常过来送吃的,静姝和如意也常来的,你担心什么。我可不是什么家的大小姐,我不光能照顾好你儿子,还能做女红还钱呢。” 病已很是感动,抓着平君的手道:“别再做了,我的分例又不是不够吃饭的,我不想你受累。” “你呀你,你们爷们家的就是不懂。”平君道:“看看你的好儿子,跟个小老虎似的,再过十来年就要下聘礼买宅子了,我一月能卖两百钱,一年就能卖两千四百钱,十年就能卖两万四千钱,可是还有吃饭,读书,说不定还要请医者……” 看着平君兀自念叨着,病已笑道:“儿子才这么一点点小,你想的太远了吧,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嘛,万一天子看中我,害怕没你们娘俩的好日子过不成。” 平君道:“就怕你有了官有了钱,就看不上我们穷娘俩了,这家大小姐,那家大小姐,又能帮你做官,又好看,又能歌善舞,不像我不会跳舞,不会写字画画弹琴,是不是呀?”平君瞪着大眼睛贼贼的笑着。 病已急了,举誓道:“我要是这种人,立刻死……” 平君忙堵住他的嘴道:“你别急呀,这玩笑都开不起,我逗你玩呢,要是你真有本事把个霍家大小姐给娶回来,我就给你当小妾!” 病已道:“就你最好看,我谁也不要!” 平君噗嗤笑了:“别说这么死的话,快去给你这宝贝儿子洗屁股去吧,天都黑了。” 病已如遇大赦,笑嘻嘻的烧水去了。 第四十六章 风举云摇(8)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一大早,病已就给平君娘俩做好了饭,穿戴整齐跪在了温室殿门口。虽已如春,地上的砖石还是很冷,病已早上就胡乱的吃了两口,肚中饥饿、膝盖难忍,但仍坚持跪等。可跪了许久,日头都高起来了,也不见有人来,温室殿的门都没人来开。偶尔有宫人路过,也只是乜斜着看他一眼。 又过了一阵,病已实在坚持不住了,跪的起了汗。正在这时,一个小黄门跑到病已跟前来道:“哎呦,刘公子快起来吧。” 病已抬头一看,正是昨日的小恭子,便道:“哦,是天官,不知天子何时来念书。” 弘恭忙把病已扶起来悄声道:“小恭子听说天子带着人去太液池了,今日怕是不回来了,就特意跑来告诉您,今日就回去吧,明天再来看看,不必跪着,等天子来了再跪不迟。” 病已道:“天子初登大宝,怎么就先去太液池了。” 弘恭悄声道:“这里可不敢瞎说话,您就快回去吧,小的绝不诓你,我看到天子的车驾出去的。” 病已在弘恭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道:“谢天官。” 弘恭忙道:“可别再这样叫我,小人不过是宫里的小宦者,伺候皇上的份都没有,明日我再帮您打听,要是还不来,也不必在这等着,谁知道新皇的脾性呢,反正先帝是每天都到这里读书的。” 病已道:“那要是天子总是不来,应该如何是好?” 弘恭四下瞧了下道:“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病已道:还请多赐教” 弘恭又压低声音:“小的觉得,皇上叫您陪他读书,并不一定说真的就看中的您的才华,天下那么多儒生,才华横溢的人多了去了,小的觉得,皇上是叫您待在这宫里,别惹出什么乱子来。” 病已诧异道:“我能有什么乱子。” 弘恭道:“我可听说,有好多人心里想着您的祖父呢!” 病已大惊道:“勿要胡说!” “小的不敢胡说,小的昨天冲撞了您,后来闲来无事瞎打听,听别人说您简直就是您跟卫太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还听说您有许多神迹,坐卧之处都有神光,到哪里买东西哪里就会发财,虫子还在树叶上咬出您的名字,就连泰山的石头都立起来叫您的名字呢!” 病已哭笑不得,这都哪跟哪,便止住道:“不知哪里来的些瞎话,天官莫要当真。” 弘龚又道:“不管是真是假,这话都大有人说的,说的人是谁?为什么说?小的都能听见,难道天子听不见?若是他听得见,肯定要有所忌惮了。” 病已受了风,方觉脊背发凉,不敢再说下去,便掏出平君昨晚给他的钱,塞到弘恭手中道:“多谢兄长关照。” 弘恭推脱道:“这就看不起小的了,快收起来,别让人看见生疑心。”说罢又使劲塞回病已手中。病已见他着实不肯收,也就作罢。 回到家中,正看到静姝和如意都来了,一个小巧玲珑,一个端庄秀丽,三人围城一圈不知在说什么,奭在正趴在如意背上摆弄她的头发。病已不觉呆住了,“要是这三人都是自己的夫人还是什么样的?”不知怎的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平君道:“怎么回来这么早。” 病已忙道:“哦,这个,据说今日天子去太液池了,明天再去吧。” 静姝笑道:“看来今日无功而返了。” “张爷爷好吗,几天没看到他了。”病已不想多说什么。 “你们两个没良心的,祖父天天想着你们呢,彭祖也天天念叨你们。什么时候从宫里回来拐去看看他们。”静姝道。 病已答应着道:“彭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的。” 静姝笑了:“他倒是想来,被我拦着了,我说平君奶着孩子,多有不便,他也就不来了。” 病已也笑了:“我竟没想到这里,怪道他现在总是不过来了,我现在就去找他们。” 平君道:“不如叫大家在吃了饭,你和静姝一起去。”病已听了,忙又去准备饭菜。静姝和如意偷笑道:“你真是觅得一个好郎君!” 用完饭,病已陪着静姝慢慢走去掖庭,一路上,百花繁茂,人人皆着春衫,病已这才注意到,静姝也减了衣服,怪不得显得更娇小了。阳光洒在静姝脸上,让她的嘴唇和双颊透出桃花样的淡色,那嘴唇正好又如花瓣般大小,病已不觉又动了心:“静姝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看了?” 两人都略显局促,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静姝突然道:“真羡慕平君,最终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没经历什么风浪,也不用什么惊天动地。” 病已些许有些失落,道:“怎么,你心里有人了吗?是哪里的大公子?” 静姝道:“以前还真想过找个大公子,可是大家公子怎么看得上咱们家呢?现在觉得自己还是太幼稚了,感情的事,不是想怎样就怎样的,什么大公子不大公子的,我发现,最好的往往就是身边的,可是一切都晚了。” 病已道:“能有什么晚的,是谁,我去找他。” 静姝朝着病已淡淡一笑:“不用了,我经常能看到他。”病已反而迷惑了。 大将军府前一片车马喧嚣,前来拜会求见的人络绎不绝,有人想求得一官半职,有人想充作门客,有人想打点事情,有人想贡献奇珍异宝,每每从病已家门前过去,都引得平君道:“霍家真是好大气派。” 第四十七章 风举云摇(9)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这两日,霍光一律以身体抱恙推了,有些人远远从郡国而来,只得在长安城中住下,尚冠里附近的客栈、食铺都水涨船高。霍光倒不是有什么心事,而是颇为高兴,不想理这些俗务,就在在家里好好叫妻妾伺候伺候。经过这几天,霍光确认,刘贺就是个十几岁的毛孩子,乳臭未干,不能成什么大事,好色、嗜酒,喜游乐,昌邑群臣也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更重要的事,刘贺真的什么事都不过问,每天饮酒作乐,观猛兽搏斗,沉醉于鼓璜钟磬之音,真是一个难得的闲散天子。自高祖以来,从刘盈到刘恒、刘启,再到刘彻、刘弗陵,不管成就大小,哪一个不是雄心勃勃,也许刘家人就爱掌握天下。如今,终于来了一个不理朝政的,难得,难得!不过,在家千事好,唯独一件事令人头疼,那就是霍显还是想把成君送到宫中做皇后。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他是个轻浮放浪之人,成君跟了他不会幸福的。”见霍显又提起这事,霍光慢悠悠地道。 “大将军,话不是这么说的,要是能当上皇后,要什么样的幸福没有。”霍显还是这套说辞。 霍光这几日在操持大行皇帝葬礼,本来就累,听到霍显这样说,不胜其烦,说白了,霍显是自己相当皇后之母,虽然现在她是正妻,但霍家的几个女儿和儿子,除了成君外都不是她亲生的,她本身又是从妾到妻,怕压服不住,总想凭着成君谋得地位。 “你放心,我要是死了,你就是霍家的太夫人。”霍光一句话把霍显吓得不轻,忙又央求霍光宽恕,用手插进霍光衣服娇声细气道:“晚上我叫两个妹妹们一起服侍你,你就饶了奴家吧。” 霍光这才作罢道:“明日朝会,是时候劝谏劝谏他了。不然,不知道世人又要怎么说我霍光了!” 病已这边一连数日都没有开张,怕两下里没着落,便上午到温室殿候着,从弘恭那里打听到消息后再去宗正府帮忙。宗正府内官周辟笑道:“哟,这不是刘大伴读吗,皇上有没有赏你做个郎官做做。” 病已冷笑一声道:“我自有宗室分例,皇上赏不赏都饿不死。” 周辟怒道:“呵,不就是姓个刘吗,穷酸样,叫你家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给你做件好衣服吧!” 病已十分恼火,却还是忍住了,笑道:“我倒是想娶三个,要不,周内官借些钱给我?” 周辟从未在病已这里得过嘴上的好处,只得忿忿作罢。恰好宗正刘德过来,看见病已道:“病已,你只管专心服侍天子即可,不必再来的。” 病已忙行礼道:“世伯,天子近日无事,特来听候差遣。” 刘德道:“不必,不必,你的俸禄我一分不少,听我的,切不可随意乱跑,天子眼下,一次过错就是终身过错,切记,切记。” 病已感激不尽,这位宗正敦厚亲仁,真乃长者,便道:“谢过世伯,那边有事我肯定不会耽误的,无功不受禄,怎么能白拿俸禄呢?”刘德也知病已从不贪图好处,便依了他。 第二天,刘贺召集朝会,群臣奏报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大事已经在大将军府决定了,也没什么大事可奏了。 眼看朝会就要散了,霍光奏道:“自陛下登基以来,海内承平,匈奴无所动作,臣愿立即还政,请陛下恩准。” 刘贺故作诧异道:“大将军又何出此言?朕正要对拥立之人赏赐,怎能少了大将军。” 霍光暗笑道:“臣年老体衰,还望陛下成全。” 刘贺摆摆手道:“大将军切勿再言,大汉不可一日无大将军,宣诏!” 霍光愣了,什么时候又拟了诏书?我竟不知! 但见黄门郎大声读道:“受命承天,皇帝诏曰:朕起于角隅之地,幸得大汉群臣和昌邑旧臣护佑,仍登大宝之位,朕无时无刻不感念拥立之功,特加封大将军霍光食邑一千户,赏金千金,其余人等,由大将军拟出名单,依功赏赐。” 叫霍光拟定赏赐名单,这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吗,二十多年来,皇帝这样做事倒是头一遭。霍光听了,刚要推辞。只见黄门郎又展开一道诏书念到:“受命承天,皇帝诏曰:自高祖皇帝创立大汉江山,诸皇无不勤勉于政事,创我大汉长盛不衰之基业。每每念及于兹,朕唯惶恐不安,不敢再有所懈怠。特命原昌邑国相安乐为长乐卫尉,原昌邑国郎中令为丞相长史,原昌邑国中尉王吉为执金吾,原昌邑国为太仆赵尚为符节令……” 黄门郎念了一串长长的名单,朝堂之上无不惊愕不已,霍光大为恼火:“这些名单从来就没跟他商量过,而且这里面很多都是原本不入流之徒,虽然不是提到了公卿的位子,但好歹也是进了朝廷,有的人还是非常机要的位置,这不是乱了套了吗,刘贺要干什么!” 朝堂之上嘤嘤嗡嗡,众人竟然都没有察觉到诏书已经念完。不知刘贺什么时候走到了堂下,站在群臣中间大声道:“从今以后,还请诸位公卿、诸位宗亲各司其职,凡朝廷六百石以上官员皆由朕裁决。尚书对收到的奏章,加急的,当即给朕,不急的,也不得晚于第二日给朕,各地奏章可以以机要形式上奏,机要奏章只有朕可以拆阅,不设副封。凡朝廷的钱粮、军事,无论大小,皆要上奏,地方的军事事务也要上奏。凡法令需要变动的,皆要由朕裁决。” 众人都非常错愕。 太仆丞张敞一贯直言敢谏,跪奏道:“陛下,陛下,臣有事要奏。” “可。”刘贺又回到龙椅上。 张敞声泪俱下:“陛下,先帝英年早逝,没有子嗣,朝中大臣忧虑惶恐,选择贤能圣明的人承继帝位,到昌邑迎接陛下圣驾之时,无不欢欣鼓舞。如今陛下正当盛年,初即帝位,天下之人无不擦亮眼睛、侧着耳朵,盼望看到和听到陛下善政仁政,然而,陛下对辅国重臣草草褒奖,而昌邑国的无名小吏却先获得升迁,实在是不应该啊!还望陛下三思,用人之事还是多与忠臣商议,由大将军和丞相初荐,再由陛下圣裁啊!” 刘贺道:“太仆丞所言不无道理,不过,这次就算了,毕竟大将军和丞相不熟悉昌邑的官吏。” “不熟悉可以派员考察啊!”张敞大声道:“怎能草草就事。” “你是在说朕草草就事?那刚刚朕颁布的几项举措也是草草就事吗?大胆!”刘贺突然睁大眼睛。 “这……”张敞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好。 恰在这时,不知是谁跪下高呼:“吾皇天纵之才、圣明之主,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有人都呼啦啦跪下来高呼万岁。霍光也不得不跪下来高呼万岁,连张敞也不得不低下头来。 “平身吧!”刘贺阴沉着脸道:“奏对可以,有敢再妄议朕的,别怪朕不给老臣面子。退朝吧!”说罢,便兀自甩袖走了。留下一堆人,或挤眉弄眼,或唉声叹气,或偷瞄霍光,但霍光不动,也没人敢走。 第四十八章 风举云摇(10)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霍光扫了一眼众人,也扭头阔步迈出大殿,可能走得急了,竟差点被门坎绊倒,亏了霍禹在旁边抓住了。只听得后面不知谁说了一句:“大将军也跌了跟头。”霍光恨得咬牙切齿,扭头笑道:“老夫年纪大了,跨不过这未央宫的门坎了,只能告老还乡了。” 众人纷纷道:“大将军莫开玩笑,万万使不得啊。”霍光这才昂首挺胸走了。 霍光霍禹同乘一车。霍禹道:“父亲,刘贺太过分了,拉了那么多阿猫阿狗进入朝廷,足足有两百人,连他娘的车夫都成了太官献食丞,这都哪跟哪。” “注意你的嘴!”霍光怒斥道。 “这……我这不是生气嘛。”霍禹辩解道。 霍光道:“这些人进宫没什么好生气的。你到现在都没看清他的真正用意吗?后面那几句他自己说的话才是重点,那几句话实际上就是收了我和丞相的权!如果是这样,我这个大司马大将军还要这印信绶带作何用处?不如还给朝廷。” 霍禹慌了:“爹,千万不能这样,事情还没到这个地步。” 霍光道:“你懂个屁!他对我没有多少感谢之情,却突然收权,只能说明前几天他的所作所为都是迷魂阵,他要的,可不是一个座位,而是整个大汉,是我疏忽了。” 霍禹骂道:“这个白眼儿狼,有地方坐就不错了,非得要这么干做什么。” 霍光叹道:“你是不懂啊,谁嫌权力烫手啊,穿上那身衣服,戴上那顶龙冕,手就痒了,就忍不住了,他今天这样做,肯定还会有下次,下下次,直到朝堂上都是他的人,直到没人威胁到他的权力。今天不过是你我父子灾祸的开始啊。”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坐以待毙吧。”霍禹问道。 霍光闭目养神,自言自语道:“要是君儿成为皇后呢?” 霍禹道:“果真能如此的话,那我们和他就是一家人了。要不,我先问问小妹?” “不用。”霍光道:“我先问问刘贺。至于君儿,要是能做皇后,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病已三等五等的,总是等不来皇帝读书,倒是与内宫的很多人混的熟识了。特别是小黄门弘龚,病已知道他出身极其贫寒,为了吃口饭才净身跑到宫里,却因无钱送礼、无人推荐,几年了还只能干些最下贱的活,别说直接给皇帝干活了,就是近皇帝的身也不可能。但弘龚又极聪明伶俐,模样也不丑,病已与他惺惺相惜。弘龚也觉得他见过的宗室子弟中,无论是学识,还是人品、相貌,再也没有超过病已的了,他毫不张扬,举止十分有度,更难得的是,没有哪个宗室子弟正眼看过他,而病已却似乎丝毫没有在意过他是个阉人。 这日,病已刚要离宫去宗正府,只见弘龚慌慌张张的跑过来道:“皇曾孙留步,说是皇上今晚要来读书。” 病已道:“啊,晚上?那我得回趟家里跟内子说下。” 弘恭道:“速去速回吧,不知道皇上几时来呢,要是这第一次弄差了,以后就难安排了。” 病已谢过,一路小跑回家,跟平君说晚上要伴读,又一路小跑回来。天色尚早,病已饥肠辘辘,只见弘龚又过来了,拿了一个胡饼和一袋水塞给病已道:“皇曾孙莫嫌弃,小人也没什么钱拿,不过混口饭吃。” 病已道:“我不饿,喝点水就行了,谢谢弘公公了。” 弘恭道:“我还有,晚上不知到什么时候呢,吃吧,吃吧。”说罢就走了。 病已躲在一棵槐树后面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别说,这宫里的饼还真不错,不禁感叹,弘恭这个灵巧的人却活的像狗一般,只能怪出身不行,无人扶一把,不知道这天下有多少这样的人啊! 又过了一会,来了几批宫娥、黄门,把温室殿打扫了个底朝天。病已心想,看来天子是真的要来的。又等了不知几时,宫里上灯了,日头一下去春寒就发威了,病已冻得瑟瑟发抖。正后悔间,看到一片宫灯如流萤般飘来,刘贺真的来了。 “叩见陛下!”病已抑制不住被冻得发抖的声音。 刘贺停住脚步,疑惑道:“你是?” 病已忙道:“小民刘病已,朝会上陛下安排小民陪陛下读书。” 刘贺这才回过神来道:“哦,确实,你的《公羊》释义的不错,一起进来吧。这也是朕第一次来此处。” 病已便强撑着膝盖站起来跟刘贺往前走,后面的人故意挤了他一下,病已不得不赔笑跟在最后。早有宫娥推开门,里面已经点了几个树一般大小的连枝宫灯,通透如白昼,屋内暖炉、茶水等等一应俱全,还有一堆不知名的西域水果。病已不禁觉得十分震撼:“这天底下的穷人无立锥之地,帝王之家却有天宫般的所在,要是分一分,也能多让几家人吃饱吧。” 一众落座,病已这才注意到,陪在皇帝身边的几个人都是昌邑国新提上来的,没有一个是老臣。 “病已,你不是外人,是我刘家的人。朕问你个问题,你觉得霍光如何?”刘贺道。 病已心里一惊,出列跪地答道:“草民愚钝,不知陛下所指何意?” “他这个人怎样呢?是好是坏呢?”刘贺捏了一点吃的放进嘴里。 病已更是惊骇:“这是什么问题,难道皇上特有所指,可不能乱说话!”便道:“草民自幼居住在穷街陋巷,陛下天恩浩荡,才第一次进了宫,第一次见到了大将军,对他未有任何了解,不好信口雌黄?” “难道你在民间就没有听闻过什么关于他的说法吗?”看来刘贺非要病已说点什么。 “草民只听到有路人说大将军拥立有功,其他就没有听到过了。”病已不敢说民间流传霍光毒死孝昭皇帝,拥立了一个无能之辈上台,想独揽朝政。 刘贺和昌邑旧臣互相看了几眼,不禁都哈哈大笑道:“有功,有功,哈哈,功劳很大!你们说改怎么赏赐呢?” 一人道:“我看该赏霍光全家去南越国或者去西域,或者叫他也到匈奴放放羊。”这明显是在讽刺霍光仅仅为苏武安排了个典属国的位子。 “不对不对,应该叫他去蓬莱仙岛寻访仙人去,说不定还能再碰到个美艳的小妾呢!”一个人争着说道,大家又都笑起来。这应该是在说霍光扶正小妾、女眷众多。 病已大为震惊,原来刘贺对霍光是这个态度,难道刘贺也认为霍光只不过是想找做个傀儡? 刘贺看了看伏在地上的病已道:“朕看你是个老实人,又是族里人,不忍心你蹚浑水,这样吧,你以后就不要来这里了,就在朝堂上做个执戟郎吧,朕要读书时,自然会叫你。记住,安!分!守!己!”刘贺几乎是把最后四个字一个个咬出来的。 病已听了,倒松了口气,他不想卷入权力斗争中去,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便忙叩头谢恩,唯唯诺诺退了出去。 第四十九章 风举云摇(11)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病已走后,一白衣臣子道:“陛下,小心行事啊,像这般讲话,传到大将军耳朵里就不好了。” 另一乌衣人道:“荒唐,难道还有天子害怕大臣的不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难道还有比皇上大的不成。” 白衣人道:“此言不假,但是事情要缓缓图之,欲速则不达呀。” 刘贺听了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朕觉得,既要缓缓图之,又要速战速决。你们要迅速摸清这宫中虚实,特别是要抓紧拿住所有兵权,这就是朕说的速。朕对霍家子弟,还是照常行事,不让他们有所疑虑,这就是朕说的缓。” 白衣人道:“陛下,霍光何其聪明之人,在朝中沉浮二十余载,什么风浪没见过。臣以为,还是徐徐图之,过几年再据形势变化谋事吧。” 刘贺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只要掌握了南北两军和宫内所有尉卫,再有诸侯王支持,给他来一个毒杀先皇帝罪名,把霍光、张安世都灭了,这位子朕才坐得住。记住了,掌握兵权要快,快刀斩乱麻。” 刘贺又捏起一颗葡萄送到嘴里,突然注意到屋内一个颇为俊俏的婢女并不是昌邑带过来之人,便道:“她是谁,怎么回事,不是都换成昌邑的人了吗?” 一个侍中答道:“陛下,这是微臣在长安一个老友的亲戚家的孩子,家里穷,知道微臣过来了,想替她某个差事,微臣看她模样长得周正,就叫他到这里来了。” 刘贺有点不悦,道:“初来乍到,做事务必仔细,不知道底细的人不能近身用。” 那婢女忙跪下道:“陛下,奴婢猫儿,父母早逝,无以为生,还望陛下收留!” 刘贺看了她一眼道:“给她点钱,退回去吧。” 婢女听了,不免哭了起来。侍中斥道:“哭什么哭,还不谢恩,你一个贱婢能见皇上一面那已经是极大的造化了,快走吧。” 猫儿心中忿恨至极,没想到用处女身子换来的一个差事,就这样黄了,她躺在床上难以入睡,用手狠狠撕烂了破被子自言自语道:“人家都是穿金戴银,我貌美如花,偏偏生在这个破落户里,老天爷啊老天爷,你不公啊!”骂着骂着,突然心生一计,倒不如放手一搏,总比躺在这个狗窝里强百倍。想到这里,便起床来打扮一番,将服侍侍中时染红的中衣烧了,天不明便奔到霍府门口等着,直等到霍家开了门,将从侍中那里得来的钱给了门房,才得以被通禀。 霍显见是刘贺身边的奴婢,倒来了兴致,拉着手叫她坐下。猫儿眼睛飘忽的看着霍府的气派,内心不觉矮了许多。霍显道:“妹妹,今日来有何事但说无妨,我看妹妹衣服单薄,这屋里的衣服你看中了就随便拿。” 猫儿磕头道:“奴婢不敢,实在是有要事相告。能不能单独跟夫人说?” 霍显允了,猫儿一不做二不休,便一五一十的将昨晚听来的话都学给了霍显。霍显惊的浑身冷汗,道:“所言属实?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猫儿道:“奴婢一无所有,就留在夫人这里,要是有一句假话,夫人随时把我千刀万剐!” 霍显吓得忙唤人道:“快,快去朝中叫大将军回来,就说我突发急病快不行了!” 霍光这边也有要事,等刘贺一起床来,便追到了温室殿:“陛下,臣有事相奏。” “不必拘礼,大将军但说无妨。”刘贺态度颇为冷淡。 霍光道:“陛下,老臣有一小女,刚刚成年,自忖才貌颇为得意,视如掌上珍宝,老臣年老体衰,不知哪一天就不能侍奉陛下了,而小女还没有归宿,要是能进宫侍奉陛下,常伴陛下左右,老臣就了无遗憾了。” 刘贺道:“早就听说你家姑娘有倾国倾城之貌,多少豪门望族求见一面而不得。朕若不是仰赖汉家血统,估计也无缘相见了。今日大将军主动提出,朕非常高兴,只是有一事,朕不得不讲在前面,朕已有正室,你是知道的,乃先王亲自选定,且与朕情深义重,无甚过错,朕意欲立为皇后,已叫人筹备立后大典,你家姑娘摆在什么位置呢?” 霍光听了,登时火冒三丈,一则立后之事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听到风声,别说和自己商议了,二则成君怎么可能去做个什么婕妤、昭仪?便讪笑道:“陛下对结发之人情深义重,实乃天下表率,等陛下立后之后,如果觉得后宫空虚,臣再叫小女进宫服侍陛下!” “也好,也好。”刘贺边吃西域送来的胡瓜便道。霍光便扭头告辞了。 侍中道:“霍光脸上似有怒色。” 刘贺冷笑一声道:“他家的女人迟早是朕的,但我现在不想要。” 霍光这边刚出来,就看到冯子都在等他,便道:“何事?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大将军,夫人不行了,请您速回。”子都道。 霍光大惊,连忙跳上车回家了,看到霍显好好的,并没有什么病,惊疑道:“什么大事,这样作践自己,骗我回来。” 霍显把霍光拉入卧室,又一五一十的把猫儿的话说给霍光听。霍光感觉头脚冰凉,不自觉身子软了下来,刹那间天旋地转竟倒了下来。霍显刚要叫人,只听霍光用虚弱的声音道:“不必了,我没事,叫那个奴婢过来,叫霍禹也过来。” 猫儿一步步跪进来,霍禹不知何事,又不敢问,只得站在边上看着。只听霍光道:“皇帝长相如何,你可知道?那几个近臣长相如何,你可清楚?当时,还有没有其他人在?” 猫儿一一回答,竟然与霍光要的答案分毫不差,霍光这下确信了猫儿的话,这也印证了这些天来他的感觉:历经孝武皇帝、孝昭皇帝,就从来没被这么冷落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大权旁落过!刘贺啊刘贺,看来你是成心跟老夫作对啊! 猫儿突然又道:“当时还有一个什么叫病已的人?” “哦,他在那里做什么?说了什么?都说给我听。”霍光警觉道。 猫儿又把关于病已的话说了一遍。霍光听了道:“这个刘病已倒是个正派人。” “爹,要不要把刘病已招来问问?”霍禹道。 “不必了。”霍光捻着胡须道:“为父早就有些预感了。我对刘贺有大恩,他居然丝毫不记恩情,反而恩将仇报,休怪老夫不客气!禹儿!”霍光正色道。 “在。”霍禹忙答。 “你去办几件事。第一:切勿保护好皇太后,派一些暗卫暗哨,必要时刻可以把太后直接接走。第二,搜集刘贺不轨行为,越多越好,越详细越好。第三,派一支人马盯好了昌邑群臣,必要时可就地拿下。”霍光厉声道,又有了大将军的气度。 第五十章 风举云摇(12)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霍禹“唯”了一声,就要出去筹备。霍光又道:“慢着,一切秘密行事,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 霍禹道:“父亲放心!”说罢便走了。 霍显道:“夫君,已经有了好的办法吗?” 霍光道:“夫人觉得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霍显道:“要是能让平君进宫做皇后,说不定一切还有转机。” 霍光道:“夫人有所不知,刘贺已经要背着我立皇后了,这一步是不可能了。” “啊,立后竟然越过你?那太后呢?”霍显惊异道。 霍光冷笑道:“太后自然不知道,要是太后知道,就算太后本人不告诉我,我安排在她身边的人也会告诉我的。这才几天,已经有好多这样的事情了,哎,老夫真是看走眼了,刚开始还以为他是个酒色之徒,哪知道是个虎狼之辈!往日都是我打鹰,今日竟被鹰啄了眼睛。” 霍显也笑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大将军抬举他叫他做皇帝,他既然这么不懂事,就要赶紧趁他还没站稳脚跟把他废了算了,姓刘的这么多,还怕没人做皇帝不成!” 霍光眉头舒展了道:“夫人所言极是,不是为我霍家,也为天下,没有我霍光压着,这朝廷中的各色人物还不你斗我我斗你,乱了套了。不过,现在还差把火。”霍光突然瞧见仍跪在地上的猫儿道:“猫儿姑娘,我看你办事机灵,你再帮老夫一个忙如何?” 猫儿忙道:“奴婢能为大将军办事是光宗耀祖之事,原为大将军驱驰!” 霍光道:“好!好!好!你就到皇帝身边盯着他,有什么异动就直接告诉我,不必经过任何人。事后必有重赏!” 猫儿道:“奴婢已经被赶出来了,怎么能有的回去呢?” 霍显笑道:“这有何难,改个名字就是,放心,我把你送进去。你只要照大将军说的做就行了。” 猫儿一想,既能回宫里,又能拿到赏赐,更重要的是,一下子就成了当今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的心腹,真是妙啊!便高兴地去了。 这两日,刘贺不知怎么回事,总是头昏昏沉沉的,正午没到,却无端泛起困来,就躺下睡觉,迷迷糊糊看见正宫大殿上堆着一大堆东西,上面盖着大片的屋瓦,刘贺走进掀开一看,都是绿蝇粪便,还有无数绿蝇嗡的一声飞出来,一下觉得恶心至极,便“哇”的一声吐了。 刘贺一下惊醒,原来是一场噩梦,不过胃中翻江倒海,真的吐了出来。忙有几个宫女上来给他擦拭。刘贺非常惊恐,急召龚遂过来叫他解梦。龚遂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刘贺,刘贺主动召他,必是有重要的事,连忙赶到刘贺身边,原来是叫他解梦,便趁机道:“陛下,此梦大凶啊!陛下熟读《诗经》,绿蝇往来落篱笆,谦谦君子不信谗,这句话应该知道吧。微臣早就说过,昌邑群臣里面,溜须拍马的奸佞小人很多,善于治理的高尚君子几乎没有,这些人在昌邑国混混也就罢了,如今却一个个都提拔上了高位,影响更大了!他们就像陛下在梦中见到的苍蝇粪便一样,嘤嘤嗡嗡的令人厌恶,陛下应该选拔先帝大臣的子孙,作为陛下身边的亲信侍从,如若总是不忍抛开昌邑故旧,信任并重用那些进谗阿谀之人,必有祸事啊陛下。希望陛下能反祸为福,将这些人全部逐出朝廷,微臣第一个就走。” 刘贺一听,龚遂又这样劝说,便很不愉快,自讨了个没趣,没想到一个梦也能扯到昌邑去,便道:“罢了罢了,你回去吧,朕自有主张。” “陛下!”龚遂好不容易见了一次刘贺,准备死谏一次。刘贺一看这架势,连忙叫人把龚遂拖了出去。 刘贺觉得浑身难受,便叫太医看了,说是外感寒邪,饮食所伤,情志不畅,但是刘贺转念一想,自己也没有乱吃,也没有受寒,莫非有人下了毒?便道:“朕累了,要睡。”说罢便又躺下了,却并不是真的睡。 过了一会儿,刘贺果然看到有人影影绰绰的好像在靠近他,便继续假寐,还发出呼声,只见那人竟拿着短剑走到了自己跟前,刘贺登时从床头上拔出宝剑,一剑刺出,只见那人应声倒地,原来是个宫女,手中拿的也不是什么剑,而是一个巾帕。其他的宫人都吓得大叫。刘贺道:“朕看的真切,这人竟敢刺杀朕,被朕及时发现,快叫人把她拉出去埋了,朕不再深究此事。”便有几个昌邑的武士进来,用布袋把宫女包了起来拖出去了。 猫儿就站在寝殿外面,看的真切,就跟在后面看到了埋人的地方,连忙溜出去,把此事告诉了霍光。霍光连声称好,叫他继续看着。 第二天,刘贺带了昌邑群臣觐见太后,说立后的事情。太后听了道:“兹事体大,陛下可先与大将军商议,哀家并无意见。” 刘贺本来看太后不过是一个毛丫头,想逼她把这件事答应了,就硬着口气道:“后宫之事,太后定夺即可,不是他们做臣子的需要参与的。” 太后听了很是害怕,不自觉声音有些颤抖道:“哀家身子不适,陛下请回吧。” 刘贺恼了,一甩袖子便走了。回到温室殿骂道:“弄我一个木偶罢了,还弄了一个木偶坐在东宫,朕要立谁为皇后,还要谁恩准吗!” 龚遂恰巧在那里,奏道:“陛下切莫胡言乱语!这里没有木偶,东宫也没有。立后大事,由太后恩准,这本来也是祖制,太后虽然年轻,但绝不可越过太后。” 刘贺听了,大为不悦道:“朕要废除大司马头衔,把大将军改为左右而将军,这不违背祖制吧!” 龚遂大惊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其他人趁机道:“这是好事,大司马本是虚职,没有极负盛名之人可以不必设的,早该废了。” 龚遂哭道:“陛下,江山未稳,先动辅政大臣,大凶啊!” 刘贺道:“龚师傅总是拿这一套虚无缥缈的吉凶之论来教训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才是大凶!” 龚遂道:“鱼也有翻身的时候,可它需要水啊!现在大将军就是陛下的水,怎能自绝于大将军!陛下要大祸临头啊!” 刘贺知道龚遂的脾气,便闭口不言,任凭龚遂哭去。其他的人都道龚遂不识时务,有人道:“要是没了霍家,您说不定能官拜九卿,何必自找不痛快!” 龚遂痴笑道:“要是真那样的话,怕是诸位九卿没做成,脑袋就先搬家了!”那人自讨了个晦气,一甩袖子不说话了。 猫儿又一五一十的将这些话告诉了霍光。此外,又有霍家几个互不认识的密探也纷纷来告诉霍光,刘贺所言非常危险,霍光笑道:“竖子!敢与老夫作对。” 第五十一章 风举云摇(13)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是夜,霍光招来霍显、霍禹道:“如今我霍家岌岌可危,必须动手了。禹儿,我让你办的是都怎么样了?” 霍禹道:“父亲,他的罪状一天一夜都念不完。滥杀私埋宫人,沉溺游猎,不学无术,赏罚不明,对先帝大不敬,甚至看着太后美貌,竟漏出轻薄之色,跟桀、纣可相提并论!” 霍光漏出满意的笑容道:“南、北军可控的住?” 霍禹又道:“张安世早就安插了可靠的副将,孩儿跟张安世反复推演,南北军临阵不会听从刘贺指挥,如果要出现这种情况,就让副将把刘贺的人以谋反罪格杀勿论。” 霍光笑道:“好!” 霍显道:“要是朝堂上有人叽叽歪歪怎么办?不是有些人总爱跟大将军作对,特别是有些酸腐的儒生。” 霍光大笑一声道:“还是夫人思虑周密,不过我也想到了这里,正有一个人可用。” “谁?”霍显、霍禹都瞪大眼睛。 “正是大司农田延年。”霍光不无得意的抚着胡须。 霍禹道:“田延年好似没有什么城府,与我们家交往也浅,这么重大的事情,靠得住吗?再说他手上又没有兵。” 霍光笑道:“你们一帮朝臣都被他骗啦,不过他骗的了你们,却逃不过我的眼睛。田延年和广陵王刘胥秘密交往,想拥立刘胥为帝,只要是能赶走刘贺,他肯定会竭力支持。” “那要是田延年还要拥立刘胥怎么办,刘胥那主,更不好弄啊。”霍禹愁道。 霍光道:“不会了。事成之后,他的性命也到头了。因为他本就犯了死罪。” “何罪?”霍显和霍禹都非常惊奇。 “弑!君!”霍光缓缓吐出两个字。 霍光密约田延年议事。田延年本是霍光亲信旧部,曾为河东太守,就是从河东太守调任内朝时,广陵王暗地里帮了不少忙。霍光亲切唤着田延年的表字道:“子宾,你我二人相识这么多年,我最了解你中正仁厚,今日有一事,思来想去竟无人可以诉说,要是你不嫌老夫混沌,是否可以一叙?” 田延年道:“在下是大将军一手擢拔起来的,大将军有什么事,只要用得着在下,只管吩咐便是。” “哎!那我就直言了。”霍光起身道:“想必你也看到了,新帝昏庸无道,每日都有龌龊之事,都怪我有眼无珠,竟然找了一个这样的人,我实在是对不起大汉啊!”霍光竟扑簌扑簌地掉下泪来。 田延年一听,正中下怀,也不多问,激愤地站起来道:“大将军不找下官,下官也想找大将军呢,这个刘贺确实昏庸无道,大肆安排昌邑的乌合之众,搞的堂上堂下乌烟瘴气,据说还调戏先帝的宫人,我大汉自高祖起,何时出过这样的昏君!” “对啊,子宾所言极是!”霍光暗自高兴:“我有一个想法,就是不知道是否合乎礼法。” “哦,大将军请讲!”田延年道。 霍光低声道:“为不使汉室动摇、天下大乱、黎民受苦,废了昏君,另立新帝如何?” 田延年听了,心中大喜道:“大将军为国为民至真至诚,下官愿为马前卒!” 霍光道:“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谙历史,不知道以前有没有这样的,要是留下骂名,那我们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了。” 田延年忙道:“当年伊尹在商朝为相,为了国家安定,将太甲废黜,后人不仅没有骂他,还因此称颂伊尹真正忠心为国,如今大将军若能这样做,也就会成为我大汉朝的伊尹,定会受到万民拥戴,何来留下骂名之说!况且大将军本就是国家柱石,首辅大臣,皇帝能辅就辅,不能辅就废之,这也正符合孝武皇帝的遗诏本意。要说怎么做,倒也简单,只要禀告太后,由太后废之即可。” 霍光露出满意的笑容道:“好!子宾果然不同与凡夫俗子,一帮大臣竟没有一个能担事的,此役若成,你当立头功,我现在就命你兼任给事中,随我发动此事。” 田延年“唯”了一声道:“大将军,事成之后,谁可为新帝?” 霍光笑道:“你记头功,自然要听听你的意见,不过现在讨论这个为时尚早,你我二人暂且先保住这项上的头颅和冠冕再说吧。” 田延年想,要是真的成事了,还愁没有好的位子坐?只要能进入三公,这辈子就值了,广陵王那边,就算他当不成皇帝也不关自己的事了,也就不一定再纠结是谁做皇帝了了。便笑道:“能取你我二人项上人头的人,怕是还没出生,大将军放心吧!” 霍光缓缓扭过头去,嘴角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二人计议已定,便又约来张安世和丙吉商议,霍光对安世和丙吉历来就非常信任,开门见山的与他们谈了想法,安世和丙吉对视一眼,都道:“大将军胸怀天下苍生,我等又是由大将军一手栽培,安有不追随之理。” 霍光很满意二人的说法,认真道:“兹事体大,不比往常任何事情,虽然刘贺没有兵权,但他是正统的天子,又有一帮昌邑的臣子帮他谋划,我们好好谋划谋划,务必做到滴水不漏。” 田延年道:“昌邑臣子本就是一帮乌合之众,有个龚遂还不能被用,不足为惧。”霍光听了没吱声。 安世道:“大将军所言极是,下官以为,务必要把昌邑群臣和他隔起来。另外,太后那边,怕是要您亲自出马,这是关键中的关键,必须要有太后的懿旨。至于长安军事,下官还是有把握的。” “张将军思虑周全,不过还有一人绝不可忽视,可能需要田司农出马。”丙吉不急不缓的道。 田延年道:“可是丞相杨敞?”丙吉点点头。 霍光道:“险些忘记他!作为百官之首,怎能离开他,还指望着他在朝堂上上奏呢。田司农,丞相胆小,烦劳你速速告诉丞相此事,一定要拉他上船,千万不能让他坏了事。” 田延年一贯不喜丞相杨敞的谨小慎微。当年,车骑将军上官桀谋反,当时的稻田使者燕仓知道后,告诉了杨敞,杨敞竟然假装没听见,装病卧床在家,受到众人鄙视,要不是谏大夫杜延年上奏检举,霍光早就人头落地了。田延年略加思索道:“我腰中宝剑可不是用来切菜的。” 丙吉道:“丞相乃名士,万不可害他性命。” 霍光也道:“杨敞名气大,也没什么过错,实在不行就带些人把他关在家里,再来一次称病不朝。” 田延年狡猾一笑道:“下官怎敢真杀丞相,弘农杨家已是赫赫有名,我无非是吓唬吓唬他罢了,他一害怕就满头是汗,我看到他满头是汗,事情就成了。” 霍光笑道:“去吧。” 第五十二章 风举云摇(14)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田延年便抽身策马而去,他这个人不喜欢坐车,就喜欢骑马。这边霍光继续和张安世、丙吉商议如何排兵布阵,如何隔离昌邑群臣等等事宜,后又叫来了范明友等几个得力的女婿,不知不觉竟至天明,窗外传来雄鸡啼叫,霍光慢慢听完鸡叫道:“天竟亮了,有劳各位了,大汉天下就在我们掌握之中了。行动起来吧,太后和丞相深明大义,不会反对的。” 杨敞这些日子一直在家闲坐,由于他本就不怎么管事,虽贵为丞相,百官却不怎么买他的帐,加上刘贺忌惮朝中这些老臣,也不找他议事,只能整日对着相府的照壁发呆。杨敞并不傻,他本身就不可能跟霍光争权夺利,年纪又大了,已经官至丞相,也不可能再高了,加上他觉得刘贺昏庸,不愿在他身上经营,所以别人觉得他被排挤,他自己倒落得个自在,有人服侍,有极高的俸禄,也已经封了安平侯,子孙也颇为争气,还求什么呢?做得多了晚节不保不就麻烦了。这日,杨敞又在观赏游鱼,忽闻下人来报大司农求见,忙召进来。田延年也不隐晦,直接叫杨敞带到了卧室。杨敞觉得奇怪,心里打鼓,这个田延年素来勇武,跟他这个丞相不咸不淡,今日怎么这么唐突,便觉得有大事要发生,就把一只手伸到背后比划了个手势。老仆会意,便赶紧去叫夫人和几个武士到卧室门口偷听,以免发生什么不测。 为何要叫夫人来听?原来,杨敞的夫人司马英乃孝武皇帝朝中书令司马迁之女,自幼深受其父影响,精通文史韬略、洞察世事兴衰,只可惜是个女流之辈,不然为官的话肯定是个好手。不过,虽然做不了官,却为杨敞出了无数的好主意,他这个丞相,可以说有一半是司马英当的。 田延年知道,对付杨敞就要单刀直入、开门见山,不让他有思索的机会,就直接把整个计划和盘托出。杨敞听了,吓得不知所措、汗流浃背,心想:“完了,完了,真是越怕事越来事,这个可是谋反啊!”想着想着,嘴便不听使唤起来,想说点什么,看到田延年腰中宝剑,又说不出来话,只能“嗯嗯啊啊”的应付。 田延年边说话边看着杨敞,果然看到细密的汗珠一点点从杨敞雪白的头发中渗出来,又一点点流在脸上,心里十分得意,便道:“丞相考虑的如何?”说罢,便伸手去摩挲剑柄,好像随时就要拔出来杀人一样。 杨敞支支吾吾地道:“大司农先用茶,我年纪大了,总是心口疼,去拿个药吃一下,马上就回来。” 田延年道:“好,我正要如厕,暂且告辞。” 杨敞忙大声叫到:“来人,来人,快带客人如厕。” 门口的人听了喊,忙散开来,只有老仆故意答道:“来了来了。” 田延年刚走,司马英便闯进来道:“君侯糊涂!他田延年是何等刚硬之人,连霍光都让他三分,今天又是奉命而来,说明霍光计议已定,你要是不爽快的答应了,咱们的人头怕是今天就要落地了!” 杨敞抹汗道:“这是谋逆,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焉有成功之理,怕是咱家真要完了。” 司马英急了,道:“你就是个迂腐脑筋,现在还有大将军办不成的事吗,别说什么名不正言不顺之类的话,伊尹放太甲,又不是没有过,大将军就是要做伊尹,你还能挡得住!” 杨敞突然惊醒道:“险些铸下大错!” 这时,外面传来老仆的高声叫喊:“大司农来见。”司马英躲避不及,田延年已经进来,看到司马英在,便知道有戏了。 只见司马英行礼道:“军国大事本不应由妇道人家参与,但今情势紧急,愿大司农速速去转告大将军,丞相愿奉大将军教令!” 田延年听了,望向杨敞,杨敞点点头道:“恰才拙荆送药,我便说与她听,我夫妻二人都是这个意思。” 田延年拜道:“早就听说太史公之女是女中豪杰,果然见识过人,丞相答应了,接下来的事就好议了。” 送走田延年,杨敞握住司马英的手道:“夫人,你我二人怕是要在黄泉再聚了。” 司马英哈哈大笑道:“夫君放心,黄泉之下暂无你我二人容身之处,这相府你还要住一阵子。” 刘贺的愤怒达到了顶点,他想为其父王昌邑哀王刘髆为迁灵,在孝武皇帝附近设置新的陵墓,遭到以霍光为首的原老臣的一致反对;他想把宫内外大大小小所有黄门、侍中全部换成昌邑国的人,又遭到一致反对;他想把长安武库的看守换成昌邑国的人,又是一片反对声,总之,自己是什么也做不成,什么也动不了。 刘贺觉得不能再等了,一天也忍不了了,只要霍光在位一天,他这个皇帝就当傀儡一天,便时时召集昌邑心腹商量对策,可是商量来商量去,竟然没有一个人拿出一个好主意。这日,刘贺又和几人聚在一起道:“霍光一日不除,我一日不得安心,我想了一个办法,你们都看看是否有什么纰漏。” 众人都道:“陛下之聪慧非我等能比,只要陛下吩咐,小人们照办就是了。” 刘贺道:“霍光身边防卫森严,暗杀他做不到,单独召见他他又总是推脱有病,朕打算到太后那里去,假意传他过来,就说太后有事相商,到了太后那里,把他和身边人隔开,断其护卫,就地以谋反罪将其就地格杀。” 几人听了,面面相觑道:“要是霍家子弟真的谋反了该当如何,他们手中可是掌握了很多兵。还有张安世,也是他的铁杆。” 刘贺道:“张安世不足为虑,他为人过于谨慎,霍光倒了,他不可能还追随他的。难对付的是霍家子弟,不过,朕已叫人发出十几份密函,邀请各诸侯王来朝见,等他们都来了,他们也就不敢动我刘家的位子了。” 昌邑臣子听了都拍手叫好道:“小的们就说陛下聪慧非我等能比,陛下已经思虑周全了,小的们照办就行,我们都想为您拔掉这个肉刺。” 只有一人道:“长乐宫内还都是霍光安排的人,想把刀斧手安排进去不容易啊。” 刘贺道,你这个问题问道点子上了,朕不需要多少人,只要有两个武士扮成黄门跟着我,腰藏短刀即可,晾他霍光年纪大了,扛不住偷偷一击。”那人听了,这才拍手叫好。 众人听了这样安排,都道:“要是清除了霍光,陛下的位子也就坐稳了,也就可以施展一番,让列祖列宗们看一看了,我们也能跟着陛下光宗耀祖了。” 刘贺笑道:“朕可不想当个昏君,要做就要做孝武皇帝那样的帝王,朕除霍光,也不是跟他有什么私仇,就是他管的太多!只要你们一心跟我干,侍中郎官的算什么,三公九卿就在尔等中间!” 几人听了,一个个眉开眼笑,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在此时,突然听到外面似乎“哐啷”一声,刘贺喝到:“是谁?”几人忙出来看,就几个宫女站在外面,门口的两个宫人也都是昌邑国带来了人。 刘贺也出来了,问道:“刚才有什么可疑的人吗?” 两名宫人吓得连忙跪下道:“陛下,刚才好像是有只猫跑过。” 刘贺四处看了看,自言自语道:“快刀斩乱麻,久拖不宜。”说罢便带几人走了。 猫儿刚刚正在门口偷听,奈何听不真切,便想靠近点,谁知碰到了花坛上的罐子,吓得赶紧缩回来低下头,幸亏宫灯被风吹灭了几只,黑咕隆咚的,刘贺也就没有看见她。 猫儿跪在地上,等刘贺走的没影了,想站起来,却发现腿不听使唤了,连滚带爬的沿着墙根逃出了宫,直扑大将军府,见了霍光,将今日所听到的情形一一不落的告诉了霍光夫妻二人。虽然猫儿没有听的完全,但是霍光连蒙带猜,也基本搞清楚了刘贺的意图。霍光冷笑道:“那老夫可就先发制人了,想打太后的主意,也不查查族谱,太后还要喊我外祖父呢!” 第五十三章 风举云摇(15)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猫儿道:“皇帝好像有所警觉了,我怕是不能再回去了,还请大将军收留。” 霍光看着对他忠心耿耿、办事又机灵的小丫头,不禁心生怜悯,且猫儿虽然身上狼狈不堪,却掩饰不住天然的一番姿色,说不一定以后别有用处,便对夫人道:“就把猫儿留在你身边吧,安排个好差事,好生照顾。” 霍显笑道:“老爷不说我也正准确这样做呢。”又对猫儿道:“我们霍家向来宅心仁厚,你就好生在我这里,拔一根毫毛也够你锦衣玉食的。不过你这名字要改改,就叫采薇吧。” 猫儿喜不自胜,狠狠磕了三个头哭道:“猫儿有名字了,猫儿有名字了!” 霍光又连夜召集田延年、张安世、丙吉,以及霍禹及众女婿等人,面目凝重,语气低沉道:“事情拖不得了,今晚就要全部准备起来,明日就发动!” 众人听了,都喜不自禁。 夜已深,整个长安城已深陷黑暗之中。张安世总令各路军马,履行车骑将军之责。虽然张安世相貌文弱举止文雅,不像个带兵打仗之人,却精通带兵之术, 配上金印紫绶,跨上高头大马,像一把脱了鞘的宝剑,漏出随时杀人的寒光。只见他出示印信,命人打开武库,又将人分成小队,熄灭火烛,一会儿时间便将未央宫悄悄围了个水泄不通,彻底切断了未央宫与外界的联系。 霍光最得力的女婿范明友自行带了一队最精锐的亲兵,径自走进未央宫门,对守门的卫士道:“宫内出现盗匪,为保护天子安全,大将军令我等换下你们,你们速速退下。” 卫士见了对方明晃晃的铠甲,心里不免发憷,低声道:“我们都是昌邑跟来的人,天子说只听他一人指挥。” 范明友低吼道:“混账东西,看看这是什么。”说着便掏出虎符。一人刚要凑上去看,范明友副将“呸”了一声,用一把短刀捅穿了那人的脖子,另外几人吓得赶紧放下武器跑掉了。 范明友道:“赶紧清理掉,别节外生枝。另外,刚才那几个人就不要让他们活着了,不要弄出动静来。” 副将听了,手一挥,便有两个人上来把尸体拖走了,又有几人朝刚刚走脱的人奔去。就这样,范明友轻而易举的将未央宫内的岗哨、守卫都换成了自己的亲兵。 温室殿内,刘贺睡得非常不踏实,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梦到霍光拿着长剑来击杀他,吓得又醒了,听到外面犬吠不止,便叫黄门出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动静。夜沉如水,黄门胆子小,两人你推我我推你的,在外面转悠了一下就回来了,奏道:“陛下,外面什么也没有,兴许就是猫狗打架。您快歇息吧” 刘贺只得有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盘算着这两日必须要付诸行动,不然连觉都睡不安稳。 当夜,所有在长安的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以及丞相杨敞等都收到了大司马大将军令,要求第二天一早便在宣室殿议事,却又比正常时间提前了整整一个时辰,众人疑惑,却又不敢多问,只当是皇帝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吩咐,只有几个事先参与的人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宣室殿便聚集了一批人,有的在交头接耳打听,有的趁机推荐自己,有的闭着眼睛垂手站立,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 时辰一到,只见霍光换了大将军装束大步走进来。众人都很惊奇,还以为边疆又有大的战事,大将军要亲自出征。 只见霍光扫了众人一眼,沉下脸来,单刀直入道:“诸位,大家也许都知道了,昌邑王行为狂悖,昏庸无道,恐怕会危害江山社稷,坏了汉家天下,该当如何?” 群臣闻言全都大惊失色,霍光竟然不称呼“天子”,而称“昌邑王”,这是要做什么?难道真的要谋反不成? 不过,也有很多人确实因没有得到赏赐,对昌邑王非常不满,想发表下意见,却又怕霍光是在试探,因此都憋住了。还有正直之臣看不惯刘贺的所作所为,却也看不惯霍光的大权独揽,因此干脆也不说话。整个朝堂之上,乌泱泱上百人,却没有一点人声。 霍光干咳了一下,只听张安世道:“昌邑王专门任用昌邑国的旧人,连车夫都到朝中为官,而朝中大臣竟都被排挤,他们整日饮酒取乐、荒淫无度,甚至调戏先帝侍女,边疆吃紧,他们也不管不顾,本来好好的天下,现在却一片乌烟瘴气,百姓也怨声载道,大汉危矣!” 听张安世这么老成持重之人也这么说,有些人便跟着附和起来,但还有很多人唯唯诺诺,局促不安,也有一些人仍低头不语,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这时,只见田延年离开席位,快步走到群臣前面,左手按住剑柄,面朝众人悲愤地说道:“先帝将幼弱弧儿托付给大将军,并把国家大事交与大将军作主,是因为相信大将军忠义贤明,能够保全刘氏江山。如今朝廷被一群奸佞小人搞得乌烟瘴气,国家危亡,况且我大汉历代皇帝的谥号都有一个‘孝’字,为的就是江山永存,使宗庙祭祀不断。如果汉家祭祀断绝,大将军即使死去,又有何脸面见先帝于地下呢?今日,就是要将昏庸之人废黜,另选刘氏贤能之人执掌天下,以保大汉江山永固。请大家当机立断,跟随大将军号令,群臣中最后响应的,我将用剑将他斩首!”说罢,抽出宝剑,竟然一下将自己面前的连枝灯砍断。“哐啷”一声,吓得众人一哆嗦。 霍光哭道:“大司农说的很对,是老夫有错在先,有眼无珠,选错了人,使得国家不得安宁,我应当受处罚!但是,也请诸位给老夫一个改正的机会,今日,就让我们奏请皇太后,将昌邑王废黜!” 霍光声音越来越高亢,整个大殿都为之震动。众人或欢喜雀跃,或被逼无奈,或抱着无所谓的心态,都叩头说道:“万民之命,都掌握在将军手中,我等一切听从大将军号令!” 霍光非常满意,大声呼道:“请随我来,现在就去觐见太后。”便第一个往外走,张安世、田延年等人紧随其后,杨敞也由人搀扶着小碎步努力往前走,众人浩浩荡荡的出了未央宫。而此时,刘贺由于晚上睡的很不好,醒来之后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外面的人也早就全部换成了张安世和范明友的人,也更不可能会有人来奏报。 早有一大批车马在外等候,众人纷纷上了车,有人对同车人道:“上了这车,不知道还能不能下来。”同车人都说:“休得乱言,大将军计定之事,什么做不成。再说了,这个刘贺确实不怎么样。”那人听了,便不再敢言语。 第五十四章 风举云摇(16)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顷刻之间,车马便到了长乐宫。实际上,霍光昨晚就见了太后,把其中利害全部说与了她听。太后向来畏惧这个外祖父,又整日思念大行皇帝,根本无心管这些事,早就打定主意,无论何事,任凭大将军做主去。在霍光滔滔不绝陈述刘贺的种种不轨行为之时,太后想到,自己不过是上官家和霍家的一颗棋子,虽然六岁就进宫当了皇后,羡煞众人,实际上是进了无法逃脱的牢笼,当时由于年龄太小,不可能有肌肤之亲,后来,上官氏败亡,霍光独掌朝政,自己因既是上官家之人,又是霍家之人,免得处罚,却被大行皇帝冷落。等到自己大些,懂了些人事,才知道霍光为了让自己获得专宠,不许后宫妃嫔进御,并命令宫女穿穷绔,以防大行皇帝跟宫女偶生暧昧,呵,真是太可笑!弗陵是何等聪明之人,不知是赌气还是他真的不喜欢自己,一直到他不明不白的死去,都从未临幸过自己。而自己这个所谓天下最令人尊敬的女子,这个有了“太后”尊号,应该是老妪一样的人,竟然还是处子之身,谁人会相信呢?弗陵究竟有没有爱过自己,已经不重要了,这种民间凡夫俗子都能感受到了情爱,自己却没有体会过,唯一美好的印记就是和弗陵一起乘着文梓之舟到淋池游玩,有人唱着歌:“秋素锦兮泛洪波,挥纤手兮折芰荷。凉风凄凄扬棹歌,云光曙开月低河,万岁为乐岂为多。”弗陵命人摘了一朵粉色的荷花送给自己,而自己的面颊瞬间娇羞的像荷花一样透气红来,弗陵盯着自己,意气风发,就像一条随时都要飞升的真龙。 太后想的迷了,霍光说什么她也没听清楚,直到霍光干咳一声,她才发觉真龙早已变成梓宫里的一具尸体,像普通人一样的肉身。弗陵其实怕黑,他一个人躺在里面应该很害怕吧。 正在太后还在思绪纷飞之时,霍光率百官已经到了殿里。太后忙叫侍女拉上玉帘,这样就没人能看见她的怯弱和哭红的双眼。 霍光几乎是把昨天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最后加了一句,这也是百官的意思,更是天下百姓的意思,望太后即刻下令废黜刘贺,从刘氏宗亲中另选贤能之人继承大统。 太后无需思考,便道:“可。”突然又觉得自己好笑,想当年吕后临朝称制,窦太后权倾朝野,那是何等威风凛凛,而自己却只能像个笼中鹦鹉一样,发出一个早被安排好的叫声。 霍光率群臣跪拜道:“臣等谨遵懿旨,太后深明大义,胸怀天下,实乃万民之福。” 太后冷笑一声,突然想到躺在梓宫里的弗陵,不知哪来的勇气又加了一句:“但请大将军勿要伤害其性命。” 霍光一愣,他本来也没想留下个弑君的恶名,只是奇怪太后竟然也有自己的想法了,便冷着脸道:“太后放心!臣等请太后移驾未央宫。” 太后盛装,在众臣和武士的簇拥下登了车前往未央宫承明殿。 这时,刘贺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突然有黄门来报,太后已来未央宫,说有与他商议立后之事。刘贺心里觉得奇怪,怎么突然要来商议立后之事,急忙换了衣服就要出发。 身边的近臣道:“陛下,怎么突然要商议这事,小心有诈啊!” 刘贺笑道:“这是天赐良机,速去准备,召霍光一起来,今天就可成事。” 那人惊叫了一声道:“陛下,咱们还没准备好,万万不可鲁莽啊。” 刘贺道:“朕已经想好了,速叫昌邑的老臣、武士到承明殿门口等待,一刻不得耽误。” 那人“唯”了一声就要走,刘贺忙喝住道:“叫那几个武士都穿上黄门的衣服,扮成黄门,把刀剑藏在腰里。” 那人这才眉开眼笑道:“陛下,看来大事真的要成了。”说罢,兴高采烈地冲了出去。 刘贺故意过了一时才出发,到了承明殿,果然看到霍光和昌邑群臣、武士在殿外等候。原来,霍光接到消息,刘贺召他到太后这里汇合,便将计就计,故意装作从家里来的样子在承明殿外等候,还故意和昌邑群臣有说有笑。霍光看到刘贺来了,假意殷勤一番,刘贺也不冷不淡的回应了一些。进殿之时,刘贺和昌邑群臣交换了下眼神,有几人摸摸怀中藏的刀,刘贺会意,便清了清嗓子带人走进承明殿。哪知,刘贺和霍光刚一踏入大殿,殿门口的一个小黄门忽然把门关上了,后面的人一个也没跟进来。 刘贺一下子慌了,喝道:“这是干什么!” 霍光答话:“太后有诏在先,不许昌邑国群臣入宫。” 刘贺急了:“为何,他们犯了什么错吗?” 霍光道:“唯奉命行事而已。” 刘贺叫道:“朕是天子,朕的旨意最大,还奉谁的命?你要造反不成?” 这是,只听得悠悠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道:“确实是哀家的旨意。” 刘贺这才想起来还没朝见太后,便依礼拜了下去,又朝着霍光道:“既然是太后的旨意,大将军慢慢吩咐就是了,为什么做的竟如此吓人!” 霍光并不理他,兀自跪坐在了首席上。刘贺一看,隐隐觉得大事不好,瞬时汗流浃背道:“大将军这是何意,朕并没有责备大将军的意思。” 霍光仍不理他,太后也不说话,刘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怒道:“霍光,你这是何意,还有没有一点君臣之礼,别忘了,你再厉害,这天下也姓刘不姓霍!” 霍光岿然不动,干脆把眼睛闭上了。这是,大门突然又打开了,刘贺慌忙压力迎上去,只见是张安世、田延年带了一队人来,昌邑群臣早已被捆住手脚,一个连一个像咸鱼一样串了起来。 刘贺大惊道:“张将军、田司农,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安世道:“昌邑之人多有不轨,今日竟敢谋刺太后,大逆不道,当族灭!” 刘贺道:“他们都是忠心耿耿之人,天天跟随我左右,怎么可能谋刺太后。” 安世道:“陛下,我们已经从他们身上搜出利刃,您,要看看吗?” 刘贺顿觉双腿发软,勉强支撑着道:“啊,这样,朕还真不知道,这帮狗奴才,全部,全部处死吧。”刘贺心虚地连自己说的话也听不清了。 只听安世道:“陛下,还是将他们投入廷尉诏狱,审了再说吧。” 刘贺道:“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审的,该杀的就杀。” 门外的人听了,瞬时哭声震天,有人叫道:“陛下,你让我们带刀杀了霍光,难道你忘了吗,你怎么这样无情!” 刘贺吼道:“还不快拉出去!” 安世便一挥手,武士们连拖带拽的把昌邑旧臣一个个拉走了,大殿里顿时清净了。 第五十五章 风举云摇(17)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刘贺道:“太后,儿臣今日头昏昏沉沉的,就先告退了,立后之事全凭太后做主。”说罢便要走。田延年一把抓住刘贺的胳膊道:“哪里去。” 刘贺本来体格就弱小,哪禁得住田延年这样的大汉拿捏,疼的直喊:“你要刺杀朕吗?” 这是,霍光站起来道:“太后,臣等有事奏报!” 太后道:“可。” 霍光道:“各位,请出来吧。”话音一落,只见大殿的两侧的屏风后面呼啦啦走出一群人来。刘贺定睛一看,朝中大臣都在,不知道霍光打了什么主意,看来今天可能要你死我活了。再往外看,期门武士持戟陈列于殿外,为首的正是霍光的女婿范明友,心中不觉得大惊。 众臣按照品位高低依次站定后,霍光带领跪拜:“太后长乐无极,臣等有要事启奏。” 太后道:“众卿请起,即刻奏来。” 只见尚书令从袖中拿出一卷帛书,高声朗读道:“丞相臣敞、大司马大将军臣光、车骑将军臣安世、度辽将军臣明友、前将军臣增、后将军臣充国……”一串常常的名单几乎涵盖了所有内外朝有头有脸的人物。 “臣等冒死奏报皇太后陛下:天子所以永保宗庙总一海内者,以慈孝、礼谊、赏罚为本。孝昭皇帝早弃天下,亡嗣,臣敞等议,礼曰“为人后者为之子也”。昌邑王宜嗣后,遣宗正、大鸿胪、光禄大夫奉节使征昌邑王典丧。着丧服,竟然无悲哀之心,废礼仪,在路上亦不素食,使从官抢掠女子载车中行乐。” 刘贺听了,干笑一声,心想:“这都哪里的事,对,刘弗陵死的时候,我是没哭,那又不是我父亲,有什么好哭的,我不孝吗,我对父母非常孝顺了。再说了,我也从来没有强抢民女到车上**,这成何体统?” “始至谒见,立为皇太子,常私买鸡豚以食。受皇帝信玺,行玺大行前,就次发玺不封。从官更持节,引内昌邑从官驺宰官奴二百余人,常与居禁闼内嬉戏。发乐府乐器,引内昌邑乐人,击鼓歌吹作俳倡。会下还,上前殿,击钟磬,召内泰壹宗庙乐人辇道牟首,鼓吹歌舞,悉奏众乐。发长安厨三太牢具祠阁室中,祀已,与从官饮啖。驾法驾,皮轩鸾旗,驱驰北官、桂宫,弄彘斗虎。乘皇太后御车,使官奴骑乘,游戏掖庭中,并与孝昭皇帝宫人**,诏掖庭令敢泄言腰斩。” “哈哈!”刘贺不禁笑出了声,吓得中书令声音一抖。刘贺道:“登基以来,朕还从未到过掖庭,何来**之说?” 霍光瞪了中书令一眼,中书令吓得赶紧继续朗声念道:“取诸侯王、列侯、二千石绶及墨缓、黄绶以并佩昌邑郎官者免奴。变易节上黄旄以赤。发御府金钱、刀剑、玉器、采缯、赏赐所与游戏者。与从官官奴夜饮,湛沔于酒。诏太官上乘舆食如故。食监奏未释服未可御故食,复诏太官趣具,无关食盐。太官不敢具,即使从官出买鸡豚,诏殿门内,以为常。独夜设九宾温室,延见姊夫昌邑关内侯。祖宗庙祠未举,为玺书使使者持节,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园庙,称嗣子皇帝。受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光禄大夫夏侯胜等及侍中傅嘉数进谏以过失,使人簿责胜,缚嘉系狱。荒淫迷惑,失帝王礼谊,乱汉制度。臣敞等数进谏,不变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臣敞等谨与众博士官议,皆曰:高皇帝建功业为汉太祖,孝文皇帝慈仁节俭为太宗,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后,行淫辟不轨。《诗》云:‘籍曰未知,亦既抱子。’五辟之属,莫大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于郑’,繇不孝出之,绝之于天下也。宗庙重于君,陛下未见命高庙,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庙,当废。臣请有司以一太牢具,告祠高庙。臣敞等昧死以闻。” 刘贺听了,如五雷轰顶,扭头一看,群臣都像虎狼一样盯住他,忍不住大声辩驳道:“太后,这是谋反,这是谋反,霍光要谋反!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是要叫刘家天下改成霍氏的吗!” 霍光站出来道:“我霍光指天为证,谁要是拥立异姓做汉朝天子,人人得而诛之!” 刘贺道:“那你就是想拥立个懦弱无能之辈,好自己把持权柄,汉家天下,就要败在你的手中!你这个乱臣贼子,与吕后何异。” 霍光不在啰嗦,跪拜道:“请皇太后当机立断!” 太后正像看戏一样盯着戏台上的这些人,突然看霍光又带着群臣跪下来奏请,心想:“大事已由你自己定,何必又叫我做这个坏人。罢了罢了,就让这戏收场吧。”便道:“可。” 刘贺吓得就要冲去太后面前,田延年一把抓住他,吼道:“还不快快接受太后诏书,俯首认罪,还能保全地位,抗诏不遵,才是谋逆!” 刘贺挣脱不得,见大势已去,哈哈大笑道:“朕听说,天子只要有七位耿直敢言的大臣在身边,既使无道,也不会失去天下,霍光呀霍光,还有你田延年,还有那个貌似老实忠厚的杨敞,还有你们,你们算得上忠臣吗!你们就是乱臣贼子!” 殿下群臣有的本来就是被裹挟而来,听了这话吓得不知所措,显然有些人动摇了。 霍光忙道:“皇太后已经下诏将你废黜,岂能自称天子!”又叫人抓住刘贺的手,将他身上佩戴的玉玺绶带解下,献给皇太后,然后又钳制着刘贺下殿。刘贺哪里肯屈服,四五个军士才将他拖住,拉出了金马门。 刘贺长叹道:“谋事不密,谋事不密啊!庸人害我!” 霍光命道:“将昌邑王送回昌邑官邸,一定要严加守护,以王侯之礼待之,绝不能亏待了。又悄悄地对詹士道:“你去监军,绝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否则,我们就会背上杀主的恶名。” 交代完毕后,霍光又对已经出发的马车喊道:“大王的行为是自绝于上天,我宁愿对不起大王,不敢对不起社稷!希望大王自爱,我不能再常侍奉于大王的左右了。”说罢,竟对着马车伏地痛苦起来。 等众人都平静下来,田延年上奏太后道:“古时候,被废黜之人,要放逐到远方去,使其不能再参与政事,应效法伊尹放太甲,将昌邑王刘贺迁徙到汉中房陵县。” 太后觉得可笑:“刘贺无缘无故当了皇帝,又莫名其妙被废,现在又要他远离故土,还不如像弗陵一样,死了倒安生了。”便道:“哀家听说,伊尹放太甲,后来太甲改邪归正,又做了天子,难道你们还要把昌邑王迎回来做天子吗?这样吧,撤销昌邑国,改为山阳郡,叫昌邑王回山阳郡居住,赐给他二千户人家作为汤沐邑,他的家财也全部如数发还给他,其姐妹四人,各赐一千户人家作为汤沐邑。” 田延年自觉失言,便不再说什么。 霍光大呼:“皇太后宅心仁厚,实乃大汉之福、万民之福,太后长乐无极!”众臣不得不由跪下来山呼。 太后道:“哀家乏了,要是没事,就先回宫了。” 霍光道:“剩下的些许小事,尽数叫由有司办理即可,臣等恭送皇太后回宫。” 第五十六章 风举云摇(18)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等太后走了,御史大夫凑上前来,问霍光怎么处置昌邑旧臣。霍光笑道:“他们在封国时不能举奏刘贺的罪过,使朝廷不了解真实情况,到了朝廷又不能对昌邑王加以辅佐引导,使昌邑王陷于罪恶,等情况危急了,甚至要密谋刺杀皇太后,你说该怎么处置呢?” 御史大夫道:“按律,当弃市。” 霍光笑道:“律令你们比我精通,具体怎么处理我也不知道,你们按律办就是了。”说罢,便拂袖走了,其他人也都一哄而散。 丙吉故意走的很慢,扯扯袖子拉住了张安世。 丙吉低声道:“惊闻掖庭令病势沉重,皇曾孙怕是以后将无依无靠。” 安世拍了一下丙吉肩膀,郑重地说道:“不会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你,静等即可,万不可有什么动作。” 丙吉低声道:“等的太久了,太久了。” 安世道:“不在一时,说不定即日就可见分晓。” 当天,整个长安都传遍了,说是皇帝无道,被霍光给废了。 自高祖立朝以来,臣子废皇帝,那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就算往前推算到盘古开天辟地,也就伊尹干过这事。有溜须拍马之人说霍光是伊尹在世,也有人说霍光想篡位谋权,甚至有博士官也这样说。 宗正府里也沸腾了,有些人讲的绘声绘色,像亲眼目睹一般,病已也都听到了,但张贺病着,奭儿也需要照顾,他也没心思多听,慌慌张张的赶到张贺那里去,替彭祖照顾张贺。他深知张贺的脾气,要是知道天子被臣子废了,不管什么原因,肯定会生气,便没有告诉他。天晚了,又慌忙赶回家,给平君娘俩弄吃的,一天到晚没得闲着。 病已把废帝的事将给平君听,平君惊的长大嘴巴:“皇帝不是天下最大的吗,怎么还可以把他废掉。” 病已笑道:“自古废天子的是也不是没有,吕后就这样做过,现在据说是刘贺大肆重用昌邑旧臣,满朝文武怎么答应。” 平君道:“要是这样,那群臣也未免太不讲理了。用谁不是用,肯定用自己知根知底的人呐。因为这个就把天子废了,不应该。” 病已道:“你说的有道理,我觉得这不过是表面文章,最有可能的是,皇帝和霍家已经起了冲突,势同水火,我听说是天子要权,霍光也要,难免一场对决。可怜这个刘贺,龙床还没睡热就又回去了,说是明天昌邑国的两百多人要杀头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平君“呸”道:“那么吓人,你还叫我去看,我才不去,再说了,这些人能有什么大错,要错也不过就为首的杀一两个罢了,为什么要杀这许多人,这不就是赶尽杀绝嘛。” 病已道:“朝中之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活着的人要把想让自己死的人赶尽杀绝,只有死人不会东山再起。” 平君叹道:“哎,还是安安稳稳做了小老百姓好,你呀,也别总想着去做官了,反正又饿不死,我可不希望那天你莫名其妙被拉出去砍了,就你这细脖子,像瓜藤似的一掐就断,还是别惹事了。” 病已听平君调侃他,知道她是怕自己因为张贺生病而难过,便想配合一下去挠她,忽然看到奭儿拖着铜镜爬过来了,病已怜爱的抱起奭儿道:“你这个臭家伙,从哪里找出来的。” 平君道:“放的好好的,怎么就找出来了,你们刘家人真有出息。” 病已盯着铜镜出了神,又想到未曾见过的祖父母和父母,要是他们还在,自己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算了,自己有手,又有皇家的份例,还娶到了心爱的女人,生了可爱的儿子,还指望什么呢? 平君道:“你呀,又发呆,我倒真有个正事,我织的这些个布,你拿上一些,送给你的同僚去,别老跟人家对着干。” 病已回过神来道:“你织的布我们自己都不舍得用,怎么就送给别人了,再说有的人就喜欢欺负人,送他做甚。” 平君用梭子敲了一下病已的头道:“你这个脑袋,连这点事情都忍不住,要是有人再欺负到我们头上,你还能怎么样,无权无势的,还不是要忍下来。我虽然没读过书,但也听说过‘年少之时,血气方刚,戒之在斗’。你这个读书人怎么就不明事理了。” 病已笑了:“像你这样的夫人那里找第二个去。” 平君嗔道:“怎么,你还要找第二个,一个都伺候不好呢。” 病已嘿嘿笑着,不再与她争辩,拿了一匹布送给周辟,人家还真收了,对病已也说了软话,病已这才觉得软的真的比硬的有用。哪知那匹布转来转去竟然回到了自己手中,原来,周辟把他送给了宗正,宗正可怜病已孤苦无依,叫病已拿回家去了。小夫妻二人哭笑不得,病已叹道:“还是夫人厉害,什么都没陪出去,倒换来几个人情。” 霍光这几日推托有病谁都不见,有人说他是装病,实际上他是真病了,自己竟然废了一个皇帝,现在想想真是后怕。 当年自己的哥哥霍去病勇冠三军,也没有这个胆量吧,天下人会怎么想呢?算了,不管了,如果他不动我,就算他昏庸无道也没什么,有他霍光在,天下乱不了,可是他偏偏走了一招自取灭亡的险棋。 霍光就这样反复安慰自己,不知不觉竟头晕目眩、四肢无力,胸口也憋屈的很。幸而御医还有些本事,调养了几天也就好了,不过却落下一个心病,只要别人提到昌邑二字便心头突突直跳,家人和奴仆都再也不提这件事了,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等霍光略微好点,想到太后也已经成年,什么事情都懂了,要叫她明些事理了,起码不能变的像吕雉那样,想来想去,想到自己一手擢拔的儒生夏侯胜。这个夏侯胜是博士官,为人质朴,虽然不善于为官之道,却精通学术,特别是在刘贺在位时,敢于和刘贺硬碰硬,直言进谏,让刘贺挨了不少骂,太后身边应该有个这样的人。于是霍光命夏侯胜为太后讲授《尚书》,并调夏侯胜担任长信少府,赐其关内侯爵位。 霍光在家单独召见夏侯胜,呼着夏侯胜的表字亲切说道:“长公,太后虽贵为太后,但年纪轻,没有经过什么历练,许多事情还不懂,你要经常教导太后,特别是要经常向我说说太后的想法,不能让太后走了邪路,拜托了。” 夏侯胜不解其意,跪拜道:“大将军,能教授太后乃小人终身荣耀之事,小人定当竭尽全力,用经书之义引导太后。至于太后有什么想法,小人岂敢随便问。” 霍光一下后悔了,这个夏侯胜,真是个僵脑袋,看来不值得大用,怪不得敢直接拉着刘贺的车马不让他出去,算了,没有你也罢,便板着脸道:“去吧,教授好《尚书》就行。” 第五十七章 风举云摇(19)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夏侯胜领命而去,并没有什么投入门下的感恩之语,霍光心里窝火,却又不好说什么。霍禹道:“父亲,这种人怎能重用,都把他召到家里来了,他连个谢字都不会说。他不知道这个长信少府是您赏赐给他的吗?” 霍光白了霍禹一眼道:“官职是国家公器,是朝廷对人才的褒奖,不是霍家私相授受的,不要胡说八道了。” 霍禹又讨了个没去,悻悻地闪到一边去了。过了一会儿,又探头探脑地走进来道:“爹,爹,还有个事情。” 霍光头也不回,冷冷道:“说。” “爹,外面有些嘴在讲,没有立即拥立新帝,您是要自己当……” “啪!”霍禹还没说完,霍光就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给他。 霍禹捂着脸道:“您别打我呀,不是我说的。再说了,您要是真有这种想法我肯定第一个支持。” 霍光气的胡子发抖,指着霍禹的鼻子道:“你,是想做太子?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将你凌迟处死!”说罢,拼命往霍禹脸上扇耳光,霍禹跑也不是叫也不是,只得忍着。 这时,霍显、成君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成君拉住霍光的手道:“爹爹,别打了,别打了。”霍光这才罢手。 霍显问道:“何事这么生气?” 霍光道:“这个逆子,竟要谋反!” 霍禹哭道:“您冤枉儿子了,我就是提醒您注意那些风言风语。” 霍显道:“夫君,你要是真能那样,咱们就都享福了。” 霍光气的把脸背过去道:“你们怎么能这样想,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千万不要再说了,这天下是刘家的天下,我可不想后人在史书上看到‘霍光谋反,族灭’这句话,再说了,孝武皇帝对我恩重如山,我怎能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霍显笑道:“说笑而已,哪里就扯这么远了。不过,也真不能再拖了,人多嘴杂的,难免有人说三道四,要是立新帝,要看好了,得配得上咱君儿。” 成君道:“我才不稀罕什么皇帝。” 霍光笑了:“这一次,爹爹一定给你觅一个好郎君。这次幸亏没有把你送进宫,不然,可能要被昌邑王害了。” 成君道:“据说那个刘贺又矮又丑,两撮胡子像两片枯竹子,我才不要呢。” 霍光哈哈大笑:“对对对,咱不要咱不要,走,吃饭去。” 几人刚迈出门,霍光突然发现霍禹还蹲在地上,呵道:“蹲在这里装什么鬼,还不去吃饭!” 霍禹吓得一激灵,忙从地上站起来,灰着脸跟在后面走。 霍光迟迟不谋划新君之事,一来是经此一役自己元气大伤,二来是这件事比较棘手。本来合适的昌邑王被自己废掉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选,难道怎真的要立广陵王刘胥?上次没有拥立他,已经与他结下了死结,如果他做了皇帝,霍家说不定就大祸临头了。但是,这次刘胥又派了几批人来,奇珍异宝装了好几大箱,这明摆着是对自己服软了,如果再不拥立他的话,万一他派出亡命之徒刺杀霍家人怎么办? 难啊,但确实拖不得了! 成君怕霍光再闷出什么病来,就硬要拉着他出去转转,还给霍光乔装打扮一番,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老翁,自己装扮成一个男子的样子,并叫卫士离远点暗中保护。 霍光还从未像这样子出门,也没注意过长安的繁华,叹道:“天气这么热,居然还这么热闹。” 成君道:“你是不知道,热闹的去处好多呢。” 霍光看了他一下,笑道:“这么看你没少钻出来,可别给我惹出什么乱子来。” “爹!我能惹什么乱子,不过就是见识见识这人间百态罢了。”成君撒娇道:“你看,有骑马坐车的,也有走路的,甚至还有没有腿的只能爬的。有在食肆里胡吃海喝的,也有讨饭的。看那边,还有算命的。” 霍光顺势看过去,只见一个人盘腿坐在地上举着幡,幡上写着:“顺天道,览人事。” 霍光哂道:“这不过是些江湖术士,骗子罢了,当年我见得多了,不都被赶出去了,怕是都做这一行当去了。” 哪知话音刚落,那人竟说:“君侯莫做此说。背后言人长短,非君子所为。” 霍光惊奇,离这么远这人竟然能听到他说话,便带着成君走过去道:“你算算我是做什么的,算准了,重赏。” 只见那人在地上摸索了一番,抓住一个破碗道:“赏吧,我刚刚不是已经称呼过君侯了。阁下已然富贵至此,不会坑我一个瞎子吧。” 霍光躬下身来低声道:“那你再算算,当今天子现在何处?” 那瞎子道:“有人祖上积累大德,奈何祖上没命享受,终是到还的时候了,这就是天道,妙不可言。” 霍光倒真来了兴致,继续说道:“一派胡言,天子肯定在宫里,什么大德小德的。” 瞎子道:“看来君侯真准备诓我这个瞎子了。宫内已没有龙气,何来天子。龙气就在这长安城中,尚冠里内升腾,小门小户中,祖上福荫下,金鳞已成、五爪齐备,只待惊雷一声。君侯应是朝中老人,难道不曾听闻‘公孙病已立’这句话?” 霍光非常震惊,这难道真的是天意?又问道:“若是真像你说的,那朝中旧人如何?” 那瞎子笑道:“居功至伟,一进再进,翻云覆雨,只差龙鳞。” 霍光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道:“虽然你满嘴胡扯,但老夫可怜你艰难,赏你十金,回家过活去吧。” 哪知瞎子把碗扣在地上道:“这碗饭吃不得了。”说罢便起身摸着墙根走了。 成君道:“这人好奇怪,什么病已不病已的。” 霍光道:“怎么,你认识的人有叫病已的?” 成君突然脸红了:“我天天呆在家里,不是练习弹琴跳舞,就是学针织女红,哪认识什么人。”但她想到了那个午后,就是在这附近,她穿着简便的衣服随便晃悠,结果被两个无赖欺负,卫士刚要上前,一个自称“病已”的少年公子挺身而出,如玉般模样,相貌人间难得,三拳两脚就将无赖打翻在地,还关切的问“姑娘没事吧”,声音也是这么好听!可惜自己当时脑子糊了,竟然没有问他住在哪里,以至于她每次出来,都要在这里走走,希望能再看到他。 霍光见状,笑道:“看来我君儿真的是长大了。告诉爹爹,看上了谁家公子,就是他住在龙宫里,爹也给你钓上来。” 成君猛然回过神来,噘着嘴道:“爹你胡说什么呢。我看你心情也好了,咱们还是回家吧。” 霍光道:“好,是该回家了,也是该好好谋划大事了!” 第五十八章 风举云摇(20)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这日月圆,阿黄一直在叫,吵得奭儿很晚才睡。 病已恍惚来到一个高大的殿门前,便想过去道殿里看看,哪知刚推开门就看到里面竟然没有地面,无数美艳的鲜花簇拥着亭台楼阁悬浮在虚空之中,还时不时发出虎狼的叫声,病已吓得转身就想走,有人叫住他说:“进去吧,骑在那虎背上。” 果然就有一只体型硕大、目露寒光的猛虎出现在病已面前。病已很怕,不敢向前,那虎便趴了下来,病已看老虎这么温顺,便纵身一跃便骑在了虎背上,老虎带他向奇花异草深处走去。老虎威风凛凛,时不时发出闷雷般的吼声,病已吓得动也不敢动。 走着走着,突然窜出一头野狼,嘴里拖着一个女尸,病已定睛一看,竟是平君,感到心里一阵剧痛,一下昏死过去。 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竟有一个角色女子搂着自己道:“我是君儿”。 病已看了一眼,却不是平君,大呼道:“你不是,你不是!我的君儿呢,我的君儿呢?”猛地将女子推开,自己也差点从猛虎身上摔下来。 女子一把拉住他道:“夫君,难道奴家不够好看吗?” 病已大哭道:“我要找我的君儿,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这时,病已看到前面有两个猎人拉着一张网,中间有一个猎人发了一弩,一下击中猛虎的头,猛虎死在了网中。 病已一把推开女子,四下里乱找起来,可是旷野无边、草木迷乱,连个人影都没有了,只找到一堆白骨,病已痛的撕心裂肺,一下惊醒了,看到自己正搂着平君和奭儿睡觉呢,这才放下心来,原来只是梦魇。 病已无心睡眠,扯了一件单衣想出去走走,刚一开门,就看到一把被月光照白的剑朝自己飞来,病已躲闪不及,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哪里又飞出一只箭来,竟一下将飞剑射落在地。病已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掐了一下自己,是疼的,一下子慌了。 这时,有五六个黑衣人从屋顶和墙上飞下,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包抄而来,病已来不及多想,连忙把门锁上,抄起门边的顶门棍就要抵抗,可对方人多,还没两个来回,病已就被一脚踢倒在地,一人抽出一把长剑直朝病已刺来,阿黄不知什么时候冲出来咬住了那人的腿,那人一脚把阿黄踹飞了。 正在此时,又有一个白衣人不知从哪里飞过来,手持一把长剑,一剑就挑杀了一个黑衣人,剩下的几人忙朝他围攻过来,一白几黑一阵厮杀,白衣人明显体力不支,只听她大喊到:“跑!” 病已这才知道白衣人是个女的,且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熟悉,可他怎么可能会跑,拿着顶门棍又冲过来救他。这时,病已家的门突然被踹开,一群军士样的人举着火把冲进来,手起刀落就斩杀了几个黑衣人,最后只剩一个活口。 白衣女子见状,纵深上墙而去。有军士就要追,病已大喊:“不要追她,是她救了我!”军士这才作罢。 一名军士把刀抵在最后一名黑衣人脖子上道:“说,谁派你来的,饶你性命。”哪知那人把头使劲往前一顶,抹了脖子,一命呜呼了。军士们在几个黑衣人身上翻了一遍,却什么也没发现,只得把尸体拖了出去。 病已百般道谢,几人就不说自己是哪里派来的,还把院子里的血迹给清洗了才走。 病已又掐了一下自己,确定不是在做梦,这才瘫软的坐在地上,他实在搞不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自己与人无冤无仇,竟然还有人要杀他。还有,那个女人,好像就是他跟史高遇险时救他们的人,她是谁?难道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自己身边?那些军士到底是谁派来的? 这时,阿黄一瘸一拐的凑上来,病已这才发现阿黄的腿在流血,忙用自己的衣服给他包了起来,抱着他轻轻开了门锁,用顶门棍死死地把门给顶上了。病已放下阿黄,看到平君和奭儿还在酣然入睡,便瘫坐在地上想:“这房子怕是不能住了,万一再有恶人怎么办,得想办法搬家。” 哪知想着想着竟睡着了。一睁眼,天已经大亮,平君正盯着自己看,嘲笑道:“你这个不安分的家伙,睡觉怎么都跑地上去了,还有,阿黄的腿怎么回事,你是跟他打架了吗。” 病已怕吓着平君,笑道:“昨晚有个小蟊贼进了院来,我和阿黄把他赶跑了。” 平君吓得变了脸色道:“你没伤着吧,以后别犯傻了,咱家有什么好东西,任他偷去吧,只要人在就行。” 病已打着哈欠,站起来轻描淡写道:“咱家的东西,一个线头儿也不能少。” 平君道:“没工夫跟你贫嘴,快吃个热饼去宗正府吧,别迟了。” 病已道:“我决定了,以后不去那里了,就在家里跟你一起做衣服鞋子卖,好好陪着你们娘俩。” 平君“噗嗤”笑了:“你是要做‘男红’吗?我才不要你黏着我,笨手笨脚的,烦死人了。再说,要是被我娘知道了,还不得气死,好好的宫里差事不做,去做女人做的活。” 病已满脸认真,道:“我说的是真的,最近蟊贼太多,我担心你们。另外,张爷爷的病怕是医不好了,我想每天都去陪着他。” 平君道:“你真是这样想,我必应允的,你不用担心我们娘俩,你去跟彭祖好好照顾张爷爷,他是大好人,你要像亲孙一样尽孝道。” 病已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去跟宗正说去。”说罢,真去跑到宗正府说了此事,宗正刘德颇为惋惜,挽留不住,也只能由着病已去了。 第五十九章 风举云摇(21)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正值盛夏,蝉鸣不止,未央宫清凉殿大门紧闭、护卫森严。众宫人在清凉殿内的角角落落放了许多冰,又切了各色瓜果,霍光从上首位置上站起来,对听命前来的三公九卿道:“诸位都是朝中肱骨,自昌邑王被废后,大位空虚,老夫又疾病缠身,没能及时处理政事。今日召大家前来,就是想听听大家对拥立新皇的看法。我们都是熟人,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怎么想就怎么说,说错了也一概不论。” 安世和丙吉早就在等这一天了,却不急着站起来。霍光见又没人说话,点名道:“丞相,你意下可有人选?” 杨敞勉强站起来道:“全凭大将军做主,只要大将军定了,相府走好礼仪便可。” 霍光知道从杨敞这里也问不出个屁来,便道:“张将军呢?” 安世道:“上次拥立刘贺的时候,能排的全都排了,本就没有几个可推之人,还有一个广陵王刘胥,但是下官以为,上次没有拥立他,这次如果拥立他,那岂不是在说朝廷和东宫上次都错了?” 霍光心里自然也是这么想的,道:“子儒说的很对,决定不立刘胥之时,各位都在,如果再议他,岂不是倒拿刀戟——扎了自己的脚。还是先议议有没有其他人吧。子宾,你意下如何?” 田延年听第三个就点他,觉得在新朝中地位已然上升,内心十分高兴,便顺着霍光的意思道:“大将军所言极是,刘氏宗亲虽然不多了,但总归还是有的,没必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还可以从各地藩王的子嗣中,也就是下一辈的人中考察,确定一个有德行的过继为孝昭皇帝之后。” 霍光抚抚胡须,作思索状道:“下一辈,有谁呢?” 田延年并没有想好,只得含糊其辞。丙吉看时机成熟,站出来道:“大将军,说到下一辈,下官倒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霍光道:“哦,说来听听。” 丙吉清清嗓子道:“大将军以大义将昌邑王废黜,天下无不敬服,如今,社稷、宗庙、百姓的命运全部系于大将军一手,必须要慎之又慎。我曾听百姓议论,了解到坊间对现在身为诸侯的宗亲普遍多有不满,大多都是由骄横所致。不知大将军还记不记得,当年太子刘据阖家覆灭,但留下一个小婴儿被投入郡抵狱,下官恰在郡抵狱,见他年纪幼小,委实可怜,命人养活了他,好赖起了个名字,叫刘病已。大将军宅心仁厚,讨了孝武皇帝遗诏,让他有了宗室身份。我虽然已多年没见过他,但他就在掖庭令刘贺家中,据说通晓儒家经术,很有才干,且举止安详,性格平和,从不与别人争什么,当然,这都是道听途出,大将军何不亲自考察,再行占卜之事,要是合适,可先让他入宫侍奉太后,如若可以,再定大计,若真是天命所归,大将军之功将前无古人,亦恐将后无来者。” 霍光扭头问张安世道:“子儒,怎么不曾听你提起?” 安世道:“丙大夫所言极是,皇曾孙我是见过的,才貌出众,为人谦逊,可谓‘少也贱,故多能鄙事’,但皇曾孙由下官兄长抚养,也算是半个亲戚,下官岂能不避嫌。” 霍光道:“举贤不避亲仇,你应早告诉老夫。”安世尴尬一笑。霍光颇为满意,一则,把这样一个有点才干的人推上大位,别人就不会说他有私心,故意找个窝囊废。二则,皇曾孙虽为宗亲,实为孤家寡人,没有兄弟扶持,也无外戚簇拥,原来的太子势利也早就消散,不足为惧。三则,一介平民突然登为天子,势必感恩戴德,不会对自己怎样。四则,当年太子刘据因被诬陷而不能继承大统,时人多有惋惜,孝武皇帝也多有后悔,拥立他的嫡亲后人,可为名正言顺,必能笼络人心。再者,这样一个年轻公子,不正好与成君般配? 杜延年也道:“皇曾孙与下官幼子友好,下官曾见过,确是人中龙凤。” 宗正刘德道:“皇曾孙刘病已,下官倒是熟悉的,在我府中一段时间。” 霍光道:“快说来听听。” 刘德道:“他前些日子在宗正府当差,容貌模样那是没的说,当年太子刘据已经世间少有,他比故太子还胜三分。他呀,精通儒家经义,说话办事都很得体,我知道,他在史家的时候躬亲务农,吃了不少苦头,为人淳朴厚重,真是个好后生。不过,前两日辞了公差,回家奉养掖庭令去了,真是仁孝之表率啊。” 霍光连连点头。又道:“掖庭令身体如何了?有没有好好医治。” 安世道:“家兄病情迁延日久,怕是难以支撑长久了。我本应尊孝悌之义,侍奉于床前,奈何家兄性格掘强,绝不肯因私废公,只让晚辈床前伺候。” 霍光颇为感动,道:“务必好好诊治,缺什么药材就叫药工去配。还有,不知皇曾孙可曾婚配?” 安世道:“皇曾孙已经婚配。” 霍光心中一冷:“哦,发妻是什么样的人?” 安世道:“乃掖庭杂役之女。” 霍光微微一笑道:“杂役之女,怕是不能……算了,这个以后再议吧。可知皇曾孙现居何处?” 安世道:“他已自立门户,尚冠里有些小杂院,他就住在其中的一个。算起来,还算跟大将军是街坊呢。” 霍光心里一惊:“尚冠里!霍光差点叫出声来,那个瞎子不就说是尚冠里吗?天意,真的是天意!” 安世见霍光发呆,便道:“大将军,您要不要亲自去皇曾孙家中考察一番?” 霍光拈起一片瓜放进嘴里道:“哦,不必了,你们都拥立他,我怎么会反对。” 众人都呼道:“下官一致推举皇曾孙刘病已,但请大将军裁决!” 田延年心里暗笑:“当时很多人都拥立广陵王,你霍光还不是凭一人之力就否决了?怎么现在又听我们的了?谁的官大谁的嘴大,话都在你嘴里。” 计议已定,不宜久拖,霍光发号施令道:“车骑将军,派人马将皇曾孙宅邸护卫严实,切不可节外生枝。” 安世用力道了声“唯”。实际上,自刘贺被废黜后,他就已经派了心腹之人守住了病已家,还化解了一场杀机,虽没有确凿证据,但他推演这些杀手极有可能是广陵王早就派出潜伏在长安城中的。不过,他没有向霍光奏报,以免霍光觉得自己拉拢势力拥立病已,反而会适得其反。 霍光又道:“杨公,咱们现在就去上奏皇太后?” 杨敞如梦方醒,睁开眼睛道:“好,好,好,孝武皇帝在天有灵,也一定会高兴的。”众人便往外走。 丙吉慢慢走在后面,看看天色碧蓝,顿觉心情大畅,多少年来,隐匿在心中的愿望将要达成,史姐姐,还记得家乡那颗梧桐树吗,也是这样的天气,阔大的叶子戴在你头上正好遮阳,要是你不曾离开鲁国多好,要是你不曾进宫多好!不过,现在你的后代终于有出头之日了,也算我们没有白相识一场。丙吉心里想的这个史姐姐,正是病已的亲祖母史良娣。当年,丙吉和她青梅竹马,对她有了情愫,只可惜后来她入了宫,落得个家破人亡。 第六十章 风举云摇(22)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太后正与侍女观赏游鱼嬉莲,着一袭轻薄红纱衣,恰如盛开的红莲。太后道:“你说是鱼儿让莲花不寂寞了呢,还是莲花让鱼儿不寂寞了呢?” 侍女笑道:“奴婢觉得,寂寞是一个人的事,只要有两个人,对方都不会寂寞,你看这鱼和莲,哪一个不开心呢?” 太后点点头道:“你说的在理,像我们闷在深宫里,怪寂寞的,还不如这鱼。” 这时,黄门来报,大将军求见。太后笑道:“不光不如鱼,也不如这莲,没有感情,风来就动,风去就静,至少不用每天担惊受怕的,哎。请他们进来吧。” 霍光等人沿着荷塘逶迤走来,看着这满眼的红艳翠绿,都觉得心情舒畅,反而不着急了。行了臣子之礼,霍光奏道:“禀太后,自刘贺被废,帝位空虚,边境不问,臣等唯恐天下再起纷争,拟拥立孝武皇帝曾孙刘病已为新帝。” 对于立谁、废谁,太后已然不再关心,道:“只要是刘家的人,大将军认为人品好,便可。” 霍光又道:“皇曾孙年方十八岁,通《诗经》《论语》《孝经》,行为节俭,仁慈爱人,众人皆可为证,臣以为,可以侍奉宗庙,治理百姓。我等冒死奏明!” 太后笑道:“既是众人已经议定了,哀家自然同意,按礼仪速速准备,不要拖延时日再生是非即可。” 霍光带人跪拜道:“谨遵懿旨,太后长乐无极!”吓得鱼儿四散奔逃。 迎接病已进宫是宗正府的差事。刘德亲自驾上太后的四驾安车,又有几队人持戟列队簇拥在前后,浩浩汤汤竟绵延近一里。街上之人不知发生的什么大事,纷纷驻足看热闹。 今日,广汉抽空来看小外孙,正要出门回去,看到门口竟然列了长长的队伍,还有无数看热闹的人,把门堵的死死的,并有几辆车车正过来,吓得赶紧缩回身去问病已:“你们做了什么坏事吗,怎么招来那么多官府的人。” 病已心头一紧,会不会和前几日的事情有关?边想边往外走,结果看见来人是刘德,心想:“不会是这么大阵仗来接我去宗正府吧,我不过就是普通的差役而已。” 刘贺看见病已出来,忙从车上跳下来道:“皇曾孙,我奉太后之命前来接你入朝。” 病已施礼道:“君侯,我与太后素未谋面,不知入朝何事?” 刘德笑道:“病已,世道回转,天命所归,昌邑王昏庸无道,已然被废,满朝上下一致拥立你为储君,请跟我速速入朝,以免节外生枝。待到真正登上大宝之时,我再行跪拜之礼。” 病已心中犹如烈火烹油炸开来了,惊奇道:“什么?君侯德高望重,怎么也开起小人的玩笑来了,难道记恨小人离了宗正府?” 刘德道:“天下最大之事,怎容得半点玩笑,大将军以及各位九卿以上诸臣已经议定并经太后首肯,我亲眼目睹、亲耳倾听,半点错也没有,今天的仪仗就是太子规制,你看,这是太子的车。”说罢,用手一指。 病已搭眼一看,这车朱轮青盖,画轓文辀,金涂五末,极具奢华,自己虽不知道太子应该坐什么车,但眼前这车即使平民百姓也看得出绝对不是一般达官贵人可坐的。 病已“啊”了一声,强压住颤抖的声音道:“你是说,让我去做太,太子?” 刘德道:“太后的意思,是先去侍奉宗庙再行定夺。”刘德不敢把话说的太满,而且这个事应由太后和大将军当面跟他说,而不是他这个宗正。 病已看看这长长的仪仗,知道刘德说的绝对是真的,而且让自己进宫也绝不可能只是做太子那么简单,那么就是……皇帝?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平君和广汉都走出来,平君刚要给刘德跪下,刘德慌不迭的说道:“使不得使不得。” 平君颤颤巍巍道:“我家病已要是犯了什么错,奴家愿意以性命代过。” 刘德哈哈大笑道:“我与病已认识这么久,还没有听说他做过什么不好的事,说过什么不当的话。”又对广汉道:“许公,您的福气之大可真是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广汉道:“我这辈子官越做越小,差点命都没了,还成了阉人,***着苦力,今天能与三公之人说上一句话,已经是难得了,哪还有什么福气。” 刘德附在广汉耳边道:“您有凤女龙婿,即将显贵于天下。” 广汉笑道:“使君莫作是说,咱家已经够落魄了。” 刘德干脆把话挑明了道:“这次来接病已,是太后和大将军请他去做皇帝的!以后呀,病已这两个词,可不是能随口叫的啦。” 广汉大惊,连说了几个“这,这,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德催促道:“等不得了,还请公子速速登车!” 病已突然明白了那天晚上的几个黑衣人是怎么回事,也明白,这事拖不得,也许有人正在暗地里再度谋划。 平君紧紧抓住病已的手道:“是真的吗?” 病已摸摸平君的头道:“去了再说,照顾好爹和奭儿,等我回来。”又对刘德道:“还恳请宗长派些人来护卫者。” 刘德道:“公子放心,车骑将军张安世已经亲自部署,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病已“嗯”了一声,倒觉得一点也不紧张了,抱起奭儿亲了一下道:“小毛头,等爹爹出去办个事再回来陪你玩呐。”说罢便要登车,早有一群宫人跑过来,掀帘的掀帘,放脚踏的放脚踏,搀扶的搀扶,卷衣的卷衣,害的病已倒不敢上了。正在此时,广汉像想起来什么事一样,把病已拉到一边耳语了几句,病已点点头才登车了。 在车上坐定,病已拨开玉帘,看见街上凑满了人,近处人中,那个经常跟他搞事情的邻居也痴呆般的站在那里,邻人瞧见病已看他,吓得腿一软跪了下来。病已并未理他,挂上玉帘道:“走吧。” 第六十一章 风举云摇(23)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太后正与侍女观赏游鱼嬉莲,着一袭轻薄红纱衣,恰如盛开的红莲。太后道:“你说是鱼儿让莲花不寂寞了呢,还是莲花让鱼儿不寂寞了呢?” 侍女笑道:“奴婢觉得,寂寞是一个人的事,只要有两个人,对方都不会寂寞,你看这鱼和莲,哪一个不开心呢?” 太后点点头道:“你说的在理,像我们闷在深宫里,怪寂寞的,还不如这鱼。” 这时,黄门来报,大将军求见。太后笑道:“不光不如鱼,也不如这莲,没有感情,风来就动,风去就静,至少不用每天担惊受怕的,哎。请他们进来吧。” 霍光等人沿着荷塘逶迤走来,看着这满眼的红艳翠绿,都觉得心情舒畅,反而不着急了。行了臣子之礼,霍光奏道:“禀太后,自刘贺被废,帝位空虚,边境不问,臣等唯恐天下再起纷争,拟拥立孝武皇帝曾孙刘病已为新帝。” 对于立谁、废谁,太后已然不再关心,道:“只要是刘家的人,大将军认为人品好,便可。” 霍光又道:“皇曾孙年方十八岁,通《诗经》《论语》《孝经》,行为节俭,仁慈爱人,众人皆可为证,臣以为,可以侍奉宗庙,治理百姓。我等冒死奏明!” 太后笑道:“既是众人已经议定了,哀家自然同意,按礼仪速速准备,不要拖延时日再生是非即可。” 霍光带人跪拜道:“谨遵懿旨,太后长乐无极!”吓得鱼儿四散奔逃。 迎接病已进宫是宗正府的差事。刘德亲自驾上太后的四驾安车,又有几队人持戟列队簇拥在前后,浩浩汤汤竟绵延近一里。街上之人不知发生的什么大事,纷纷驻足看热闹。 今日,广汉抽空来看小外孙,正要出门回去,看到门口竟然列了长长的队伍,还有无数看热闹的人,把门堵的死死的,并有几辆车车正过来,吓得赶紧缩回身去问病已:“你们做了什么坏事吗,怎么招来那么多官府的人。” 病已心头一紧,会不会和前几日的事情有关?边想边往外走,结果看见来人是刘德,心想:“不会是这么大阵仗来接我去宗正府吧,我不过就是普通的差役而已。” 刘贺看见病已出来,忙从车上跳下来道:“皇曾孙,我奉太后之命前来接你入朝。” 病已施礼道:“君侯,我与太后素未谋面,不知入朝何事?” 刘德笑道:“病已,世道回转,天命所归,昌邑王昏庸无道,已然被废,满朝上下一致拥立你为储君,请跟我速速入朝,以免节外生枝。待到真正登上大宝之时,我再行跪拜之礼。” 病已心中犹如烈火烹油炸开来了,惊奇道:“什么?君侯德高望重,怎么也开起小人的玩笑来了,难道记恨小人离了宗正府?” 刘德道:“天下最大之事,怎容得半点玩笑,大将军以及各位九卿以上诸臣已经议定并经太后首肯,我亲眼目睹、亲耳倾听,半点错也没有,今天的仪仗就是太子规制,你看,这是太子的车。”说罢,用手一指。 病已搭眼一看,这车朱轮青盖,画轓文辀,金涂五末,极具奢华,自己虽不知道太子应该坐什么车,但眼前这车即使平民百姓也看得出绝对不是一般达官贵人可坐的。 病已“啊”了一声,强压住颤抖的声音道:“你是说,让我去做太,太子?” 刘德道:“太后的意思,是先去侍奉宗庙再行定夺。”刘德不敢把话说的太满,而且这个事应由太后和大将军当面跟他说,而不是他这个宗正。 病已看看这长长的仪仗,知道刘德说的绝对是真的,而且让自己进宫也绝不可能只是做太子那么简单,那么就是……皇帝?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平君和广汉都走出来,平君刚要给刘德跪下,刘德慌不迭的说道:“使不得使不得。” 平君颤颤巍巍道:“我家病已要是犯了什么错,奴家愿意以性命代过。” 刘德哈哈大笑道:“我与病已认识这么久,还没有听说他做过什么不好的事,说过什么不当的话。”又对广汉道:“许公,您的福气之大可真是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广汉道:“我这辈子官越做越小,差点命都没了,还成了阉人,***着苦力,今天能与三公之人说上一句话,已经是难得了,哪还有什么福气。” 刘德附在广汉耳边道:“您有凤女龙婿,即将显贵于天下。” 广汉笑道:“使君莫作是说,咱家已经够落魄了。” 刘德干脆把话挑明了道:“这次来接病已,是太后和大将军请他去做皇帝的!以后呀,病已这两个词,可不是能随口叫的啦。” 广汉大惊,连说了几个“这,这,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德催促道:“等不得了,还请公子速速登车!” 病已突然明白了那天晚上的几个黑衣人是怎么回事,也明白,这事拖不得,也许有人正在暗地里再度谋划。 平君紧紧抓住病已的手道:“是真的吗?” 病已摸摸平君的头道:“去了再说,照顾好爹和奭儿,等我回来。”又对刘德道:“还恳请宗长派些人来护卫者。” 刘德道:“公子放心,车骑将军张安世已经亲自部署,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病已“嗯”了一声,倒觉得一点也不紧张了,抱起奭儿亲了一下道:“小毛头,等爹爹出去办个事再回来陪你玩呐。”说罢便要登车,早有一群宫人跑过来,掀帘的掀帘,放脚踏的放脚踏,搀扶的搀扶,卷衣的卷衣,害的病已倒不敢上了。正在此时,广汉像想起来什么事一样,把病已拉到一边耳语了几句,病已点点头才登车了。 在车上坐定,病已拨开玉帘,看见街上凑满了人,近处人中,那个经常跟他搞事情的邻居也痴呆般的站在那里,邻人瞧见病已看他,吓得腿一软跪了下来。病已并未理他,挂上玉帘道:“走吧。” 第六十二章 风举云摇(24)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车队缓缓前进,出尚冠里,过戚里,经过武库,到达御道,上了御道,直通未央宫。这些地方都是平日里来过了,不过这次决然不同。病已透过晃动的玉帘,看见一路上车马相随,众人俯首,还是不能相信自己要登上那至尊宝座。按理说,还有一些叔辈的人在世,不应轮到他,难道霍光有什么私心吗?早就知道他权倾天下,甚至可以自行废立皇帝,以后和他相处还是个麻烦事儿。不过,不论怎么说,能一步登天,这种感觉还是极妙的,十八年的艰难困苦、窘迫局促,从此一笔勾销,今后的日子必是绚烂如七彩祥云、繁盛如鲜花着锦。 病已先被接到宗正府沐浴更衣,宫内的女官、黄门在一边伺候,病已觉得很是尴尬,却不得不遵循礼法。换上太后所赐的御衣,病已又在刘德的引导下行了斋戒之礼,这才又继续朝进宫进发。看着宫殿魏巍,摸摸身上极度华丽的衣裳,病已不禁感叹,民间男子多有不得娶亲着,这宫中却有这么多年轻女子,民间又多有饥馑受冻着,宫中的衣服却华丽至此。 经过一番折腾,病已终于来到未央宫,宣室殿高高在上,要进去需要踏上数不清的台阶。病已拾级而上,竟一点也没觉得累,抬眼一看,满朝文武早在等候,病已内心紧张、不敢侧目,唯闭着气往前走,只见大殿正中左侧设一玉帘,病已心想,殿后必是太后无疑了,不敢莽撞抬头,跪下听完黄门念完册封其为阳武侯的诏书。 在来时的路上,刘德已经把所有议程跟病已细细讲了,他知道,这个阳武侯只不过是先给他个宗室侯爵,让他不至于是平民做天子。 黄门念完,病已大声谢过,大殿之中鸦雀无声,都想聆听一下新皇的声音,只听得病已声如洪钟、举止娴雅,自有天子气度,不觉暗自敬服。 此时,杨敞缓缓出列,跪奏太后众臣一致推举皇曾孙为天子,请太后裁夺。 病已想到,临出发前广汉对他说道:“孝文皇帝成为人主时,谦让过好几回,陈平、周勃等大臣再三坚持要他以天下万民为重,才最后勉强接受天子玺符,这样才会表现得仁孝谦让,不会落人以口实。”病已深以为然,等杨敞刚一说完,便奏道:“孙幼时嬉游于阡陌之间,愚昧无知、不谙世事,及至稍长,谋生背街陋巷,不通经术、未遇大事,恐难掌天下经纬,还望另选贤能,孙感恩戴德!” 众人听了,都点头赞许,暗自觉得病已有文帝遗风。就这样,一来二去,病已三次推让,只听太后道:“勿再推让,速接天命。” 病已忽然一惊,太后的声音如此婉转,分明就是一个小妹妹的声音,抬头一看,原来太后真的是一个娇弱柔美、哀怨似病的少女,只见她色如秋霜、眼似含泪,庄重如冰似雪,头饰繁复、衣着华贵,却与面容多有不称。 病已这才突然意识到,太后上官小妹六岁入宫成为婕妤,十岁册立为皇后,现在也就是十五岁吧,正是及笄,比平君还小一些! 病已不再推辞,道:“孙谨遵懿旨!” 太后虽在玉帘后,却已透过晃动的珠子看到了病已慢慢抬起的脸,刹那之间,心中猛然跳动,那张英俊又不失温暖的脸有着天然的帝王之气,特别是他的双眸正如头顶的骄阳,照进自己冰冻的心湖之中,可惜呀,这样一个比自己还大的玉人,竟然成了自己的孙子,要是不穿这身花袍子,说不定会大大咧咧走向前去问问他年庚几何、可否婚配,可怜事无如意! 病已话音一落,便有人奉上皇帝玉玺、绶带,病已一一跪接了,又有一大群人给他披上了新做的天子玄服,换上了十二旒天子冠,递上了朝官名册,病已俨然真是天子的样子了。 只听了中黄门拖长声音叫道:“新皇即位,百官朝拜。”病已便缓缓走向前去,在正位上落座。 文武百官在霍光、杨敝、张安世、刘德等的率领下,三叩九拜,齐呼:“臣等叩见陛下,陛下金安!” 病已看着众臣子,他们虽卑躬屈膝高呼万岁,但不知其中有多少看不起他这个平民天子的,此时虽然踩在云端,至高无上,却觉得脚下空虚无力。不过,天下就是刘家的天下,既然上了位子,就要做出样子,至少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去,便按刘德告诉他的话回应道:“众爱卿请起。” 众人窸窸窣窣站起来,太常奏道:“启奏太皇太后、陛下,祭祀高庙事宜已准备妥当,请移步高庙,告知以宗庙。” 病已知道,在没祭高宗庙之前,他这个皇帝都是不算数的,所有并不发号施令,而是询问太皇太后懿旨。太皇太后点头称是,满朝文武又在太皇太后和病已的率领下到长乐宫高祖皇帝祭庙拜谒。 按礼,百官之首需骖乘,杨敞不肯,霍光便当仁不让,与病已坐在一起登上马车。病已一看霍光,衣着严整、面容青铜,冷峻严肃、目露幽光,便胆怯起来,想到霍家权势,又不觉矮了几分,加上天气暑热,背上不觉湿透了,脸上的汗水也灌到了脖子里。但看到霍光纹丝不动,自己也不敢伸手去擦拭。 霍光也看到了病已的窘态,心想,新帝刚来,便叫他觉得窘迫,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即使是自己拥立了他,面子上也要讲究君臣之礼,便道:“陛下,天气炎热,要不要停下来稍透口气。” 霍光说话时面无表情,病已以为霍光故意在考验他,便赔笑道:“不必了。” 实际上,霍光面相本就有些凶,这么多年来,又总是说一不二,更是把个笑容磨掉了。 霍光不再说话,病已更觉得不自在,犹如芒刺在背,却没法去挠,硬撑着到了宗庙,下车的时候腿麻了,差点摔个踉跄。 到了高庙,病已整肃仪容,匍匐在大殿正中,太皇太后手持圭币立于前,满朝文武和王公贵族按品级列于病已之后。太常念了祭文,殿内编钟阵阵,病已跪着也没听清楚念的什么,只记得过了许久才念完。病已又在太常的引导下净手奉香,奉香毕,太皇太后带领众人又是三跪九叩,算是向祖先报告了此事。 第六十三章 风举云摇(25)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回宣室殿的路上,霍光坚持让安世骖乘。安世不敢违拗,病已一看是安世,就放松下来道:“张将军,有劳了。” 安世笑道:“陛下哪里话,当臣子的哪有敢言苦的。还请陛下不要计较以前老臣的不周。上次还拍了您的龙肩。” 病已听了,觉得非常体己,道:“以前多亏你关照了,我感激还来不及。” 安世笑道:“陛下以后可要自称“朕”了,您继承的可是泱泱大汉的天下,从今以后,您就是帝王,而不再是‘我’。” 病已道:“你说的对,不过,按老百姓的叫法,我应该喊你祖父呢,哪有孩子在长辈面前无礼的。” 安世大为感动:“陛下,您千万别折煞老臣,君臣之礼不可僭越,不过您这份心实在是令老臣感动。” 病已道:“这也不是僭越,只是这满朝之人,我举目都不识,你是我张爷爷的兄弟,我自然亲近了。” 安世道:“说到兄长,这几日实在太忙了,今晚我一定要去看看,告诉他这个消息。” 病已道:“我什么时候能出去?我想把爷爷和平君都接过来呢。” 安世低声道:“我兄长他们先不要接过来,我自会安排好,小皇子他们倒要尽快接进宫来。您现在要做的是亲近、重赏有功之臣,千万不能让他们寒了心。老臣不是在为自己请求,老臣什么也不要,您本身就聪慧过人,一定能懂老臣的意思。” 病已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道:“放心,谁的都不会少。” 两人就这样交谈了几句,转眼就到了宣室殿。病已又坐上大位,这一刻,他终于觉得脚下踏实了许多,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皆俯首帖耳,世间种种事务,皆能遥闻悉知,天下无数苍生,俱由他掌握命运,这,就是天子。 而这一刻,病已最迫不及待的,是想把平君和奭儿接来,看看这人间最隆盛繁华之所在,并让平君成为皇后,再告诉岳父母、外曾祖母、张爷爷、彭祖他们,让他们共享这荣华富贵。 大汉,我来了! 一时之间,天下尽知,孝武皇帝的曾孙刘病已入主未央宫,长安城中许多人奔走相告,一些上了年纪的人欢欣雀跃,他们当中很多人都记得刘据的仁慈宽厚、温和谨慎。湖县的归来望思台也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香烛袅袅之下有人烧了许多纸钱。 刘贺已不怎么能行动,便叫彭祖安排车子送广汉到平君处候着天子旨意。广汉跪哭道:“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忍心离开。” 刘贺道:“许公,你现在可是当今天子岳父,怎可向我下跪,快去吧,你放心,我太了解病已了,他不会不管我的。” 老伙计们纷纷过来道贺,有人道:“许公,我早就说你找了个乘龙快婿,如今看,那不是乘龙,而就是真龙,你真是洪福齐天。” 广汉痴痴的笑着,并不答话,多年来,他对官场已经看得透透的,对霍光更是有所了解,他不仅没有多少高兴,反而觉得忧心忡忡,病已心善,能应付得了霍光和那一帮老家伙吗? 平君母亲闻讯,家里门也没来得及锁就赶到平君这。过了两日也不见有人来接,便唉声叹气道:“本来是棵草,后来变成宝,可是现在呢,根本不要你们娘俩了!” 广汉吼道:“外面这么多人,休得胡说八道,病已绝对不是这种人,再胡说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平君母撒泼道:“什么人什么人,就你了解了,人家现在是皇上,我们不过就是穷老百姓,你还是个没用的阉货,谁敢认你做外舅。” 眼看二人就要打起来,外面突然传来阵阵锣鼓声,又有军士列队之声。平君喜极而泣,抱着奭儿道:“肯定是爹爹来接你了。”这两日的阴霾和忧虑一扫而光。 小木门吱吱呀呀的开了,果然是病已回来了,只见他穿着去时的衣服,叫众人在外面等着,关了门独自进来了。平君见了,不知该怎么是好,抱着孩子哭道:“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们娘俩了。”广汉忙拉着许母就要跪下。 病已一把抓住他们道:“哪有父母给儿子下跪的。”说罢,跪下道:“应该是孩儿感谢二老这么些年来对我和君儿的照顾。” 广汉道:“好孩子,快快起来进屋说话吧,你现在可是皇上,莫叫人笑话了去。” 几人有说有笑进了屋,平君道:“我觉得我要死了,我打过皇帝,骂过皇帝,还叫皇帝做饭、洗尿布、织布,这是不是要杀头的。” 病已附在平君耳边坏笑道:“念在你给我暖被窝的份上,免你死罪,罚伺候我一辈子。” 平君臊的直跺脚:“爹娘在呢。” 病已接过奭儿亲道:“太子殿下,请你进宫咯。” 平君道:“怎么就是太子了,到时候你三宫六院,我们娘俩还不知道到哪个冷宫里去呢。” 病已笑道:“你想住冷宫还没你的份呢。我要把椒房殿给你住,让你成为咱大汉的皇后。” 平君道:“别,我可当不了皇后,我不知书达理,也不够温柔,更不会唱歌跳舞,连宫里的婢女也不如,我可不敢。” 病已装腔作势道:“你敢抗旨。” 广汉也笑了:“你们呀,不要整天斗嘴,快办正事吧,病已,要不我们老两口就留在这里,叫平君和奭儿跟你进宫吧,还有,掖庭令那里你要尽快去下,他这几天也不能吃不能喝,就念叨你了,怕是时日不多了。” 病已道:“我现在就去,您二老都收拾收拾跟我去,我现在对宫里人也不熟悉,别人照顾奭儿我也不放心。” 许母眉开眼笑:“还有什么好收拾的,宫里还缺咱家这几个柴火棒子嘛。”病已听了微微一笑。 弘恭留下来安排许家四口,病已又带人匆匆来到掖庭。弘恭由病已钦点跟着自己,一下子从地上到了天上。 掖庭上下欢腾雀跃,这是多少年来天子第一次踏入这里,且这个天子就是从这掖庭走出去的后生。病已见众人齐刷刷的贵在门口,都是老熟人,忙躬身上前一个个扶起来道:“都起来,快起来,小辈担当不起。” 大家纷纷站起来,刚刚的陌生感一下都没了,几个老者上来围住病已,拉住他的手深情地说道:“病已,让我们再好好看看你,以后呀,这种地方就不是你能来的了,我们估计再也看不着你了。”说罢,都呜咽起来。 病已哭道:“这是哪里话,我永远是掖庭的孩子,掖庭就是我的家,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我现在对宫中事务还不熟悉,接下来,各位都有赏赐,年老体弱的,就拿了钱回家含饴弄孙,不要吃这份苦了。” 众人千恩万谢道:“张令病了,我们哪里忍心走,快去看看吧,张令侯你多时了。” 病已轻轻推开那熟悉的门,见彭祖和静姝正守在张贺塌前,两人满目凄然,十分悲伤。病已便轻轻叫了句:“彭祖。” 彭祖和静姝扭头一看,是病已来了,忙起来就要下跪,病已生气道:“你们怎么也这样。” 张贺并未睡着,听到有动静,便要支撑着站起来便道:“彭祖,是病已来了吗?”原来,张贺的眼睛这已经看不见了。 病已忙拉住他的手跪下哭道:“爷爷,孙儿来看您了,孙儿当了皇帝了,这就给您请天下最好的医者。” 张贺摩挲着病已的头努力笑道:“爷爷知道你不会忘了我们的,快扶我起来。” 张贺在病已和彭祖的搀扶下努力坐起来,朝东跪下,哭道:“太子啊,太子,您看到了吗,您的孙子补偿了您的遗憾,您的冤屈即将昭雪!”由于太过伤心,张贺又昏睡过去。 二人忙把他扶到榻上,病已大喊道:“来人,快,请最好的御!者” 张贺又清醒了,有一口没一口的说道:“不必了,我早该去了,就是要等你回来看一眼。不过还有几件十分要紧的事要跟你交代,叫他们都下去吧,彭祖留下。” 待所有人都走了,病已抓着张贺的手哭道:“爷爷,您说吧。” 张贺闭着眼睛道:“我就剩三件事了。第一大事,朝中之事一切听霍光安排,只要他在世,万不可与他作对,否则,你就是刘贺第二,切记,切记。二,安世、丙吉、魏相都是可靠之人,记住了,都可用的。还有,静……静姝怪可怜的,彭祖也没什么本事,都拜托给你了。” 病已哭道:“孙都记在心中了!” 张贺又唤彭祖道:“宫中……险恶,你要像小时候一样,保护,保护好病已,哪怕自己死了,也要保护好病已……”张贺的气接不上来,猛地往外呼了几口气就不行了,手渐渐垂下来,已然归天。 第六十四章 风举云摇(26)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病已三人痛哭不已,病已道:“爷爷一辈子受牵累,没能实现抱负,我本来想补偿他的,没想到天不遂人愿,现在就走了!” 门外掖庭署吏和粗使的下人听到哭声都跑过来,想起张贺平日里对他们的好,都跪下痛哭。几个黄门忙搀扶起病已道:“陛下,切莫伤了身子。” 病已哪听得进去,虽然一个姓张、一个姓刘,年纪又差很多,但自己心中早把张贺当成最亲的亲人,这几年来,要不是眼前这个瘦弱的老人,自己还不知道会过什么样的日子,更不可能去读书,也不可能和平君结为夫妻,现在所有的一切可以说都是张贺给的。 良久,病已抬起头,才发现平君他们也都来了,安世也接到急报来了,个个跪地伤心痛哭。病已顺顺气道:“张将军,可否按照皇族礼仪厚葬并上谥号?” 安世拜谢道:“陛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老臣和彭祖自会尽孝、悌之意,陛下能叫人代为祭拜,已是极尽哀荣,绝不能越轨,这也是家兄的意思,望陛下三思!” 病已也知道没有这样的先例,不能一上来就把朝堂搅得乱哄哄,便道:“朕要亲自披麻祭拜,拜托张将军千万不要亏待了我的亲爷爷!”病已特意把“亲爷爷”三个字说的很重。 安世深深地匍匐在地道:“家兄能看到陛下荣登大宝,已经高兴至极,要是知道身后荣耀,也能含笑九泉,眼前,望陛下以国事为重,放心交由老臣料理。” 病已道:“好,好,好,让我再好好看看爷爷。平君,带奭儿好好给曾祖磕磕头。”平君也哭的说不出话来,抱着奭儿深深的拜了几拜。 正在此事,外面乱哄哄的,羽林中郎将来报,有个自称“史高”的人偏要在这个时候见天子。病已一听是史高,隐隐觉得又有什么不祥之事,忙往外迎出去,正好看见史高被几人拦着,便大喊一声“大舅公。”几人吓得赶紧放史高进来。 史高顾不得许多,跪在地下哭道:“病已,不,陛下,外曾祖母她……” 病已抓起史高问:“她怎么了!” “她,她老人家听说你当了皇帝,高兴地不得了,昨天晚上还说要雇个车赶来长安看你,今天早上一看,就去了!” “啊!”病已突然脚下一软,幸而弘恭带着几个小黄门赶紧搀扶住,过了好一会病已才又哭出声来道:“一个养我小,一个养我大,没有他们,我兴许早就饿死、冻死、病死了,如今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们一天,他们就都走了,是我克死了他们,是我克死了他们啊!” 弘恭道:“陛下千万别这么说,二老都是笑着走的,这就是大福气。老人都是这样,只要孩子好,他们就高兴,不图报答的。” 病已又问:“外曾祖母有什么话留下吗?” 史高道:“没有,她只说想你了,有个事想亲口告诉你,却又没说的成。” 病已哭道:“不知道外曾祖母带着什么心事走了。舅公,拜托你好好操持,外曾祖母本就是皇室外亲,我将派人随你同去,这边张贺爷爷也刚刚仙逝了,我先再这边料理,过两日,我要亲回杜县祭奠。” 史高大惊道:“啊,张公走了!”史高每次来看病已都是张贺亲自接待,因此对他印象极好。 病已凄然道:“对,我本来就打算接张爷爷和外曾祖母到宫里过几天清闲日子,好好侍奉他们几天,结果他们都在今天走了,难道他们是我的护持仙人,看到我登基了就走了。” 史高道:“他们能知道你成为大汉天子,已经实属大幸,病……陛下,请允许我进屋祭拜张公。” 病已带史高三拜张贺,彭祖回礼,几人相顾无言,唯有痛哭流涕。外面,不等彭祖操持,已由宫人火速叫人布置,白纱飘飞、哀乐奏起,悲切无比。 弘恭拉住病已道:“陛下,切莫悲伤过度,明日还有您第一次早朝,剩下的事,您尽管放心,小的已经叫人通知有司,您先和几位皇亲回宫安顿下来吧,这样也不是办法。” 病已哭道:“朕怎么忍心离去,朕也还没有看到外曾祖母一眼。” 这时,天呼啦啦飘起雨来。署衙狭小,大家站不下。其他几个人也都道:“陛下孝心感动天地,苍天也为之悲戚,还请陛下速速回宫,切莫被雨伤了身子。” 病已这才同意回去,临到大门口,病已突然又回过身来,直直地跪在泥水里,众人见了,也慌忙都跪下,病已又深深地磕了三个头才起身上车。一时间,天下之人都知道了新皇帝忠孝美名。 病已在车上对平君道:“他们二老对我虽无父母之名,却有养育之恩, 我应该为他们守孝,但眼见天下之事嘈杂,只能在心里哀痛了,这段时间你和奭儿就在宫里先跟我一起住着,封后的三个月之后再说吧。” 平君道:“本就该如此,要不是你新当上这么个皇帝,我也要和你一起守孝的。” 当天,就有很多王公大臣前来掖庭吊唁,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就连霍光都亲自前来。彭祖当然是无法应付这些人的,安世做主应对,一切来宾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弘恭趁此机会充当起病已的传声筒,虽还是小黄门,但地位确实不同了,再显贵的人都给他三分笑脸,照着他的吩咐去做,弘恭本就十分机灵,再加上思虑周全,所有事情竟无一分差错,其他黄门羡慕不已,以前几个得势的纷纷避让,谁也不知道新皇帝为什么点名叫弘恭长随身边,而病已心里最清楚,那是“一饼之情”。 病已带一家人进了宫,本来想先安置在永延殿,但太皇太后并没有真正搬到长乐宫,名义上还住在永延殿,也不敢贸然安置到椒房殿,毕竟还没有将平君立为皇后,就先将他们安置在了清凉殿,与自己同吃同住,暂做权宜之计。 病已又派人奏报太皇太后,想处理完二老后事后再带平君一起来拜见,太皇太后应允,还叫人送来了慰问之物。 平君和广汉夫妻都是第一次走进宫禁深处,本该喜气洋洋,却因失了刘贺,无人高兴的起来,东看看西瞧瞧,处处是殿宇楼阁,又有许多高大的武士,个个威严庄重,压得人大气不敢出,就连奭儿躲在平君怀里也不敢闹腾了。 第六十五章 风举云摇(27)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第二日,病已心中难过,本不想上朝,但有许多人要奏事,且照例,这次朝会要宣示国政,总要先说点什么,不能刚一登基就让人觉得为政不勤,说什么?病已自己心中也没有想好,现在突然觉得,当上皇帝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已经架在了火上被炙烤。刘贺的前车之鉴在前,张爷爷话还在左耳,老岳父的悄悄叮嘱还在右耳,芒刺在背的感觉还令自己心惊胆战,能说什么呢?能做什么呢? 病已在龙床上翻来覆去,平君想问他为何如此焦虑,病已却不想让平君觉得他这个皇帝其实可能只是个摆设罢了,便装睡了。平君爱怜病已,低声道:“要不,咱们把这个皇帝让出来,还回尚冠里,我依然像以前一样给你做饭吃,陪你出去玩儿。” 病已没有答应,却发出了呼噜声,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平君的话。 第二日,百官上朝,众人按班就列,弘恭站在病已身边,正春风得意,却因皇帝失去了至亲,不敢有丝毫表露,用一种凄然的声音喊道:“请陛下宣示国政!” 病已不敢有丝毫晃动,一晃,冕上的珠玉就硁硁作响,只能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坐着道:“朕登大宝,全仰赖众人同心推举,特别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光等人居功至伟,但是,朕夜不能寐,为何?众爱卿虽把我推上皇位,却不能说明朕就有了做皇帝的能力,因此,朕决定,朝事一律委托大司马大将军霍光处理,诸官暂且不动,请霍爱卿牵头公卿拿出爵位等次办法。” 此话一出,庭下一片出气之声,有些人生怕新帝以来自己丢了官,这下好了,皆大欢喜。霍光也舒了口气,看来刘病已果然和刘贺不同,假意跪拜道:“老臣昏聩,怎可担当如此大任,不如放我回家颐养天年吧!”病已和众人劝了一番,霍光才表示勉为其难接受。 有几人奏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霍光在朝堂上均都提出处理对策,说的于法有据、头头是道,病已暗自敬服,全部恩准了。 众人都知道皇帝心中哀痛,识相的都不再奏事,将要散朝之时,突然又闪出一个人来大呼道:“臣侍御史严延年,还有事要奏!” 众人心里暗笑,这个严延年,好不识好歹,天子连失两个亲人,又不好以皇室礼仪安葬,本就心情不好,还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病已看了下朝堂上这个五短身材的人,又看了下霍光,见他没反应,便道:“严爱卿,请讲。”病已不知道严延年的底细,不敢瞎说什么话。但霍光却知道,这是个有名的刺头,谁也不服,却精明干练,谁也拿不住他,霍光在他这里也碰了几鼻子灰,不知道这次又捣什么鬼。 严延年郑重其事地跪下,双手托起一个帛书,朗声道:“这件事必须由陛下亲理,因为臣要弹劾大将军霍光,擅自废立君上,不守人臣之礼,大逆不道,当斩首!” 朝堂上一下炸了锅,弹劾霍光?那还不如提议废帝,因为如果不是霍光的“擅自废立”,哪来的当今天子。有人喝道:“严延年,你好大的胆子。”很多人就跟着起哄。 霍禹也道:“你,你真是胡扯!什么叫擅自废立,你是说当今天子不应该坐在朝堂之上吗?大逆不道之徒!昌邑两百人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霍禹说的,就是刚被斩首的昌邑两百多臣子,他们血迹未干,哭喊声仿佛还飘荡在长安上空。也有人暗自佩服严延年的做法,却又怕得罪霍家,不敢站出来说话,因为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引来杀身之祸。严延年脸色黑青,不为所动。 霍光心中笑了一下,正好用这件棘手的事试探下皇帝,若是他接了,则对我霍光怀有疑心,如果他不接,凭严延年的肚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便跪道:“陛下,此事涉及到老臣,老臣自当缄口不语。来人啊!给我解去官服,收回印信绶带。” 两个黄门本来都要朝霍光走来,一听是收回印信绶带,吓得步子也迈不动了。 病已也慌了,这是什么事啊,身子不由自主动了下,冕上玉帘哗啦啦响了,要是张安世在朝堂上,说不定还能帮忙打个圆场,可是他被自己安排到掖庭处理后事了。不过,这也是好事,看来这庙堂之上也不是铁板一块,略一思索,又觉得这事也不难办,一是不能寒了铮臣的心,二是不能让霍光有所不愉快,不过,还要先问问丞相的意见,便朝杨敞道:“老丞相意下如何?” 杨敞“嗯啊”了几句道:“老臣年老昏聩,实在不能胜任政事,今日老臣已经有所预感,将不久于人世,请放老臣回家中以待终日。” 病已听了,不再问他,清清嗓子道:“朕初登大宝,本对朝政不熟,加之连失至亲之人,心中悲恸,难理大事。来人,把严爱卿的奏章收上来,先放起来,朕自会处理。大将军也不必回避,等以后事情查清楚了再说嘛!”其实,事情很清楚,没事很么好查的。 严延年见皇帝收了奏疏,却不处理,只得忿忿地站起来回到位子上。霍光看了,不觉汗颜,想到:好小子,打了个漂亮的马虎眼。虽然收了奏章,却明摆着就是搁置起来,看来真的还是明白事理的。便也磕头谢恩,山呼万岁。 病已又道:“朕自幼飘零,全靠外曾祖母王氏和掖庭令抚养,如今,两位老人仙逝,朕要亲赴丧事,以表哀悼之情,这几日朝中大事尽托付给大司马大将军霍光。众爱卿只需各司其职,有事交由大司马大将军即可。另外,杨丞相年老,朕甚怜之,赐轻便手杖一枚。” 霍光一听,这是对他绝对的信任,对病已的满意又增了几分,下跪谢恩道:“老臣领旨!大事悉等陛下回来定夺。” 杨敞也颤颤巍巍地跪下道:“谢陛下垂怜!”要知道,在当朝,手杖虽不值钱,但不是德高望重的功高老臣,绝没有资格得到的。病已赏赐了手杖,说明不仅不责怪杨敞无能,且对他垂怜有佳。 病已走下阶来,一手拉住一个将霍光和杨敞扶起道:“众爱卿不必拘礼,以后有大事按礼节办,朝堂上这些小事就不必跪来跪去的了。”众人都十分感叹,陛下如此年少,胸襟却极为广大,竟然这般体恤众人,真有太子遗风! 第六十六章 风举云摇(28)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病已事先对外曾祖母和张贺的丧事并没有嘱咐什么。但当龙舆来到杜县之时,病已和平君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白绫挂了数里,沿着路直通家中,不知哪来的众多百姓都戴孝而跪,幼时的小玩伴也都一个个跪在那里不敢抬头,更令人惊讶的是,从朝中官员,到地方上的京兆尹,甚至县丞都戴孝跪迎,一个个山呼万岁,这些人都是谁安排来的呢? 到了灵前,更是看见一个精美的楠木棺。病已与外曾祖母最亲,外曾祖母也最疼爱他这个外姓人,病已一想到外曾祖母,内心就觉得温暖而柔软,又像个总角小儿一样想依偎在大人的怀里,所以,凭着这份孝心,应该给外曾祖母风光大葬。 但外曾祖母前面富贵后面贫寒,早就不在意这些排场,也早就看穿了人间冷暖,想来她是不愿意看见这么多素不相识的人跪在这里的,也不需要这番聒噪,她应该只想跟自己说说话,这些官员不过是想趁机亲近一下自己罢了。想到这些,病已内心便就有些不高兴,却又不能伸手打了笑脸人,让这些想贴近自己的臣子们觉得薄情寡义,便要和史高他们一起,以孝子的身份向众人回礼,众人吓得不知所措,弘恭拼命拉住才作罢,顿时,病已的孝名、礼名和体恤下士之名就传了开来。 到了张贺这里也是如此,病已很不受用,却不得不接受这些俗套,眼花缭乱的礼节和四处纷飞的白绫甚至搅得自己头晕目眩,都没法好好哭一场。 办完了两下的事,病已对霍光道:“朕在两家各有一个一起长大的人,对我十分照顾,都是没什么本事的普通百姓,一个是朕外曾祖母的长孙,叫史高,一个是故掖庭令的儿子,叫张彭祖,与朕有深厚恩情,朕想征兆他们入宫作为侍中中郎将,只当报二老的养育之恩,何如?” 霍光心想,这两人都是没根基的,便道:“用人之事,理当由陛下定夺。” 病已说他们没什么本事,就是怕霍光猜忌自己培植亲信,看他这样说倒也宽心了。于是,彭祖和史高都进了宫,病已顿时觉得身边有了生机。 又过了些日子,天气已凉,眼看中秋将至,病已看平君在宫中整日闷闷不乐,便问她怎么了,平君道:“这宫里大是大,就是未免太闷了些,又不能顺便出去,又不允许我干活,做什么都有人服侍,我感觉自己手脚都不灵便了,头脑也不灵活了,还有呀,这宫里的菜好是好,就是太奢侈,这么多菜要是换成汤饼之类的,可以供好多人吃饱肚子呢,想到这些我就吃不下,还不如自己做布卖点钱,到街上买点肉串吃的开心。” 病已笑道:“你呀,真是好母仪天下的好皇后。倒不如这样吧,这些日子我一直为逝去两位至亲而痛心,对你们娘俩疏于照顾,这两日秋色正浓,不如我们去太液池走走,权当散散心吧。”病已本来想说去昆明池,怕招来个慌于游猎的名声,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平君也笑了:“我就是这么想的,其实呀,我是怕你闷坏了,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呀,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不及平君话说完,病已用手堵住了她的嘴。 顺着病已的眼神,平君一看,众婢女也没有一个是自己带进来的,都是霍光事先安排的。平君忙瞪大眼睛改口道:“我,我是说什么事情都不用做,都交给大将军就行了,咱们只要和彭祖他们几个到处玩玩就好。” 病已道:“是这个理,咱们呀,现在就出去,也不要带多少人,在那里住上几天,反正宫中有大将军呢。” 霍光听闻病已想出去转转,连忙叫人按病已的意思部署。霍光心想,这个刘病已,人好相处,又识大体,也没有要抓权的意思,真是找对人了。 太液池乃孝武皇帝时由人力开凿,高岸环湖、清泓荡漾,犹如沧海浩荡,池中瀛洲、蓬莱、方丈三山相对而立,所谓“三山”,其实也是由人力用石头堆成,犹如水中三颗青螺。池中还有用金石雕凿而成的鱼、龙、麒麟等奇禽异兽。池边水草、芦叶已枯黄,秋风一来,沙沙作响。水草边上,平沙细腻,沙上禽鸟成群、鸳鸯结对。 病已叫随行的船全都离远一些,龙船上就病已一家和史高、彭祖,还有派人接来的静姝、如意等几人,照例是弘恭带着几个小太监贴身伺候。 龙船斩浪而行,船上丝竹管弦和乐舞歌姬俱全,病已一概不用,问彭祖:“我叫你买的东西带没?” 彭祖道:“在这呢。”说着,竟从随身的袋里摸出了一副六博棋子。 平君见状道:“好你个张彭祖,是想叫陛下玩物丧志吗?” 彭祖不知道平君是不是认真的,倒有点怕了起来,一下子站了起来。 平君“噗嗤”笑了:“你这个人真是的,在这个船上大家还都是兄弟姐妹,不必拘于宫中的礼节,病已,你说是不是?” 病已也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看到平君这么开心,也道:“咱们几个本来就是要好的,这里每人,自然还像以前一样,现在就开战,你们谁来,我负责替你们投箸,谁也别想作弊,输了就换人,我起一句诗,输者要顺着意境连一句,连的不好要罚酒,何如?” 几人都欣然答应,好久没有这样聚在一起了,本来大家都还拿捏着,怕病已变了,结果病已还是那个病已。只见病已略加思索道:“秋风起兮秋草黄,秋叶落兮覆秋霜。” 彭祖道:“这也太宽泛了些,没什么难对的,我先来!”平君也要先来,两人就对上了,一番厮杀,眼见彭祖就要赢了,结果病已帮平君掷出了一个“五白”,平君借以扭转乾坤,彭祖败下阵来。 彭祖笑道:“你们不愧是天生一对,怎么不帮我弄个“五白”来。”其他人都知道彭祖没什么文采,催他赶紧喝酒。彭祖道:“我偏不喝酒,且听我说来:故人聚兮故事乐,同荡舟兮同欢愉。” 病已道:“应景倒是应景,只是输了文采,罚酒一杯。”彭祖不敢违抗,只得喝了。 静姝也败下阵来道:“合着我们张家被平君吃定了。”也吟道:“凤入庭兮凤难啸,南风骤兮南枝依。” 平君拍手道:“还是静姝灵巧。” 史高故意让了一些,也败下阵来,病已知道他没学过多少东西,也不为难他,只道:“你连喝三樽,就免了作诗。”史高巴不得,三杯酒算什么,三大碗也不在话下,一低头连气都没喘就喝完了。 几人就这样你来我往,不知不觉日头都落了,落霞似坠,秋水连天,煞是壮观,病已叹道:“这样的落霞,但但愿年年都有。” 就这样,日子倒也相安无事的过了下去,霍光对病已越来越放心,也越来越不认为他能翻起什么大浪花来。 第六十七章 帝王故剑(1)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八月己巳这日,安平侯杨敞去世,霍光提议蔡义为丞相。病已不敢违抗,便恩准了,心里却极为不满。你道为何?蔡义年老昏聩,甚至比杨敞还要老迈,他年已八十余岁,身材短小,又无须眉,形状甚似老妇人,加以弯腰曲背,立起时上半身倾向前面,因此脚跟不稳,举步艰难,须有两个吏人,左右扶持,方能行走。众人见他老迈龙钟,心中都看不起,便在背后私相议论道:“大将军任命丞相,不选贤才,但用此等年老无用之人,只不过是为了凡事可以由他专制罢了。” 病已这才认识到:“霍光,绝对不是周公、伊尹,而自己,可能目前还远远不如惠帝刘盈,目今之计,只能忍人之不可忍,处处让着霍光罢了,毕竟霍光这么一把年纪了,再说现在天下安定,也确实是霍光的功劳。” 这日,朝中无事,霍光在家,霍显问:“过了好些日了,新君怎样?” 霍光道:“好是好的,难道一见的美男子。” 霍显道:“那正好把君儿送过去当皇后啊。” 霍光沉吟道:“我正有此意,只是此事没有十成把握,皇上有结发之妻,还生了个儿子,这几日我看了下来,皇上对发妻非常好。” 霍显猛地站起来:“那更要快快谋划,要是他根基稳了,立发妻为皇后,那现在的儿子不就顺理成章是太子了?” 霍光道:“你说的我都懂,但是怎么能突然就把君儿送过去呢?” 霍显道:“没用刨不倒的树,没用挖不动的山,只要你把君儿送过去,就凭咱君儿的美貌、才气、教养,皇帝娶的那个民妇肯定甘拜下风,俯首称妾。至于怎么送进去,我已经想好了,大将军要不要听听?” 霍光道:“哦?那还不快快说来。”其实霍光嘴上不说,内心是看上了病已这个女婿,况且要是真成了皇帝岳父,霍家还愁没有长久的安乐吗。 霍显贼笑道:“我说大将军,怎么连少府选妃这个事情都忘记了,新帝登基,天下太平,理应由民间推荐美人进宫服侍皇帝,咱们只要推动这个事,叫皇帝自己挑人,再借其他人的嘴把君儿送进去,又不是咱家一个人,不就光明正大了,只要进去了,凭我们家,还怕弄不到这个皇后的位子不成?当然,要是能一步到位,直接做皇后,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霍光沉吟了下道:“可以,可以,就按夫人说的办。” 这日朝会,本也没有什么事,能做的事情私下里霍光都处理完了,偏少府乐成站出来说道:“陛下,臣成有事要奏。” “讲。”病已已然熟练了宫中的规则,他说话也越来越有大汉天子的样子。 “陛下,诗曰:千禄百福,子孙千亿。方今幸甚,陛下即位,四海升平,海清河晏,独后宫未定,群臣妾无得上寿,蚕室之献,无人主持。希望陛下建立后宫,敕封正宫,以安定乾坤。”乐成说罢,深深地跪在了地上。这件事不是霍光交待的,是霍光家奴冯子都交待的。霍光夫妇打定了主义,这件事情自己不出面,叫下人去推就行了。 病已从来没有过这个打算,今日听到,突然一愣,便问:“这可是祖制?” “正是!”乐成答道。 “啊!”病已心头一惊,要是必须这么做,平君肯定要伤心了,便道:“待下次再议。” 这时,又有几个人站出来说道:“少府说的对,必须,这事情拖不得,后宫要早建,才能为大汉延续子嗣。”这些人也都是霍家安排的人。 病已怒道:“你是说奭儿不是大汉子嗣吗?” 庭下一片哗然,没想到病已也会以这么严厉的口气说话,全都跪下道:“陛下息怒!”乐成和那几个提意见的更是吓得两股战战,不敢抬头。 病已突然觉得不妥,笑道:“朕不是在训斥你,只是朕觉得自己还年轻,上没有护佑大汉天下,下没有安抚黎民百姓,匈奴时时骚动,朕怎么忍心自己享乐。”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天子是这样考虑的,真是明君啊!霍光忙奏道:“陛下胸怀海内,心系苍生,实乃万民之福。不过,乐少府所奏之事也确是祖制。后宫不是陛下的后宫,是天下的后宫,乾坤和谐,天下才能和谐,望陛下思虑此事。” 病已突然缓过劲来,今天这么多人说这个事情,是不是提前商量好的?还是就是霍光提前安排好的?不对,他安排这个事情做什么?就算他要安排也不用这么鬼鬼祟祟的,自己提出来不就好了吗?便清清嗓子道:“大将军所言极是,一切听从大将军安排,只不过平君是朕正妻,朕要先跟她商量下。” 霍光隐隐觉得不妙,原来天子这么信任许平君,那成君的事怎么办?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道:“悉听陛下圣裁!” 是日,病已回到清凉殿,看到平君正在自己织布,奭儿在趴在广汉身边一起睡觉。病已叫奴婢都退下,温柔的坐在平君身边,一起摇起布来。平君正干的出神,没注意病已来了,吓了一跳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哪个大臣得罪你了?” 病已微笑了下道:“没有。你还是把家里的纺车给搬来了,难道我们还要靠这个吃饭不成。” 平君道:“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什么也不用干,我早晚要憋死。我也不干其他的,就把奭儿的棉衣做到十岁。” 病已道:“不用这么辛苦,这样我不忍心。”说着把平君搂在了怀里。 平君摸着病已的胸脯道:“你有心事,是朝廷的事吗?” 病已道:“是,也不是。”病已最喜欢平君抚摸他的胸脯,可是今天却舒服不起来。 “快说,不然捏碎你这里。”平君轻轻捏着病已的**笑道。 病已怕吵着孩子,拉着平君到了内室,低下头道:“今天,朝堂上叫建立后宫……” 平君楞了一下,她不是傻子,早知道这天会到来,皇帝是不可能只有她这一个人的,继而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别说帝王了,就是普通富人家还三妻四妾的呢,选就选呗,妾必支持。我才不怕被整了宠呢,我不相信我的病已会不要我。” 第六十八章 帝王故剑(2)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病已望向平君的眼睛,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清澈纯洁,仍然是那双不会撒谎的眼睛,道:“我怕你认为我会变心,你放心,不论是什么人进来,你都是皇后,是我最爱的女人。” 平君道:“别,我能守在你身边就行,我才不介意是不是什么皇后的。而且,我出身卑微,也当不了皇后呀!你不怕被笑话,我还怕呢。” 病已道:“我不管,我就是要你当皇后,我已经想好了。” 平君瞪大眼睛道:“想好什么了?” 病已道:“其实,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我原来就有耳闻,说是霍家有意把小女儿扶立为皇后,被刘贺拒绝了,不知真假,要是真的话,我怀疑这次是不是霍家策动的。” 平君笑道:“霍家姑娘那是名动西京的大小姐,你不是见过,也喜欢他的嘛!” 病已恼了:“胡说,我才不稀罕,她再漂亮,再可人,她也姓霍,我听着就觉得如芒刺在背。” 平均抓着病已的手道:“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怎么这么小心眼儿了呢。不过,霍家势大,大将军又有大恩于你,你不能违逆的。皇后不皇后的有什么要紧的,我们已经不再住那个小房子了,吃到了做梦也吃不到的饭菜,住到了做梦也想不到的房子,只要你还一如既往的爱我和奭儿,我什么都不介意,真的,我是真的不介意。” 病已搂着平君道:“我介意的,要是我都不能让你成为皇后,我还算什么男人!我想这样,要是霍家小女儿想进宫,那必须要让你做皇后,不然就别想进来,难道我堂堂一个皇帝,连选后宫的事情也不能定吗?” 平君大为感动,道:“你这头倔驴,没想到你现在脑子这个好使了,不过,我还是叫你不要轻易的惹到他们。反正我不要做这个皇后,还有,既然要建立后宫,那么多人呢,能不能加两个人?” 病已好奇道:“谁啊?” 平君嗔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才做了几天的皇帝就忘了民间的事情。静姝知书达理,聪慧善良,叫他进来,也是报答张爷爷的大恩。另外,如意姐姐有闺秀气质,老杜生死未卜,不如也叫进宫来,封个名号。” 病已心里一乐,嘴角不自觉就留出了笑容。 平君道:“哈哈,被我说到心里了吧,我早就知道你对静姝和如意姐姐有意思,你这个大色狼。” 病已连忙摆手否认:“静姝,我一直当小妹妹看待的,没有非分之想。如意,是朋友的意中人,我怎敢乱来。不过她确实太可怜了,可以召进宫来,我们陪着她,但我绝不会动她。” “好啊,大家在一起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的多好。”平君就喜欢热闹。 病已心里石头落地,平君居然对他建立后宫没有任何反对,觉得轻松多了。 平君看到病已眉头舒展开来,笑道:“你现在可是堂堂大汉天子,天底下最大的人,怎么也怕女人了。” 病已笑道:“我是怕你伤心,我宁愿不做这个皇帝,也不希望你不开心!” 平君道:“怎么又说没出息的话了,你不仅要做皇帝,还要做个好皇帝,这样我也觉得高兴。还有,千万不能因为我的缘故得罪了大将军,听话。” 病已笑道:“我都想好了,不用你操心,放心吧,皇帝要做,皇后也不能让!” 过了几日,果然又有人在朝会上提起建立后宫之事。病已道:“既然是祖先定下的规矩,朕自然要遵守,请少府、太常、宗正,遴选合适佳丽,报于东宫,请太后定夺,朕有两个故人,一并列入!”病已已经事先了解,这个事情必须经过太后首肯,虽然太后的外公正是霍光,但病已隐约感觉,太后和霍光并不是一条心。 少府等人领命,刚要退下,病已又道:“慢着,朕想在选妃之时将皇后一起封了,不然后宫无主,终究还是不合祖制。” 堂下突然“嗡”了一下,很多人都已经听说霍成君不仅要入宫,而且要立为皇后,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传出来的,但说的有鼻子有眼。皇上现在突然提起这个,是要立她成君为皇后呢,还是故意跟大将军对着干?毕竟,皇上对发妻的好也是有目共睹的,皇上没有理由不理许平君为皇后,但许平君出身卑微,也没什么才能,父亲又是个阉人,立她为皇后对于稳住皇位没有什么有用的价值,况且还有可能得罪大将军,皇帝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病已扫了一下,只见霍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没有什么一样的表情,安世站在那里,好像在摇头的样子。见众人不语,病已道:“大家看看这样妥否?大将军,你意下如何?” 霍光本来没有想现在就把这个事情给抛出来,无奈皇帝先发制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道:“此乃陛下家事,老臣不便多言,一切接听陛下吩咐,臣等照办便是。” 病已道:“朕没有做事的经验,也不知道这宫中具体的规矩,实在不行,这事往后拖一拖也可以。眼下还有一件事情,朕在民间之时,曾得到过一把木剑,后来不知怎么就丢掉了,这个剑朕很喜欢,不知谁能将这把剑给朕找回来?” 满朝文武听了病已的话,一下子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霍光也一下没有反应,明明在讨论立后的事情,怎么又扯到剑上了?便顺势说道:“不知陛下的剑是什么样的,老臣叫画工画出来,让人照着图样去找。” 病已道:“是在民间的时候平君送给我的,也许是搬家的时候弄丢了,也许还在朕的老房子里,算了,朕只是突然想起这个事情,不必太放在心上,朕叫平君再刻一把便是。” 不必放在心上?哪有皇帝的话臣子不放在心上的。皇帝突然提到这件事,是不是暗示要立许平君为皇后?有些人已经反应过来,朝堂上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霍光一下明白了病已的意思,没想到这个刘病已果然聪明,是之前小瞧了他,只是已经答应了霍显,要是这事都做不成,那霍家岂不是颜面尽失。不过,自己都说了这是皇上的家事,又怎么随便开口呢。想了一下,霍光道:“陛下,臣一定竭尽全力找出这把剑,另外,立后之事,等所有名帖来了,再定夺也不迟。” 病已面无表情,道:“好,去选吧,去选吧!另外,朕觉得,自朕登基以来,天下承平,一片安乐,这是上天的恩德。朕决定,大赦天下,有司速去执行!” 大赦天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皇帝一人完全可以决定,霍光也知道这点,只是病已今天在朝堂上的表现实在是反常,什么事情都没有事先跟他商议,一会要找剑,一会要大赦天下,他到底想干什么?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只听得耳边山呼万岁,自己也只能跟着伏地高呼。这时,霍光一下清醒过来:“看来,大赦天下是为了迅速收买天下百姓的心,让他这皇帝的位子稳当下来。刘病已,肯定要做和自己意思不一样的事情了。” 第六十九章 帝王故剑(3)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才过了几日,就有人从弘恭那里听说,皇上已经寻到了故剑,就在尚冠里的老宅里。这事在弘恭的推动下,迅速就传遍了长安城,说当今天子连一把旧剑都不舍得扔掉,真是重感情的圣君。当然,这事也很快传到了霍家。 霍光在家闷闷不乐,难以舒怀。霍显道:“难不成刘病已真的要立那个民间贱民为皇后?她已经有了儿子,那岂不是以后还要当太子,不行,不行,我们君儿怎么办!” 霍光也很烦躁,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半晌才道:“看来只有再让太皇太后出面了。”太皇太后便是上官氏,病已登基后,她便从皇太后“荣升”为太皇太后。 霍光不知道,太皇太后长久的关在宫中,突然来了平君这样一个民间同龄女孩儿,两人已经好的几乎天天都要见面。太皇太后以前不怎么说话,可是自从平君来了,话也变多了,脸色也慢慢红润了,太皇太后特别喜欢平君给她讲民间的事情,她看到了平君的质朴和纯善,她也希望自己能像鸟儿一样飞出这深宫大院,到民间看看那烟火缭绕,尝尝平君口中的烤肉串,感受一下真正与男子相爱的感觉。 这日,太皇太后听说了故剑的事,就吵着叫平君把剑拿过来,在手中仔细把玩了一下道:“真羡慕你,能把一片心意在最美好的年纪交给最喜欢的人。” 平君生怕太皇太后想到旧事伤心,忙道:“不过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罢了,没什么好的。咱们还是一起去钓鱼吧。”话音刚落,便有人传话道:“太皇太后长乐无极,大将军霍光觐见。” 平君道:“大将军来了,必有重要的国事,孙臣还是回避下吧。”太皇太后便安排平君进了内室。 问安后,霍光奏道:“太皇太后,臣光会同朝中大臣,为天子遴选后宫,有名册一份,先呈太皇太后定夺。” 太皇太后道:“这事还是天子自行定夺吧,毕竟是他自己的事情。” 霍光道:“这事祖制,此等大事自当由太皇太后定夺。” 太皇太后无奈,只得接过来,看见红帛上工整的写着一串名字,每个名字后面还有家世,以及拟上的封号。 太皇太后并不认得什么人,但有几个她是认识的,第一名便是霍成君,第二名便是许平君,两人拟上的封号均是婕妤,还有就是平君常提起的张静姝以及民间女子王如意,也都是婕妤,看来天子和他们关系不一般。其他什么昭仪、美人之类的,太皇太后一个也不认识,也便不在意。只问:“这个谁排在第一个有什么说头吗?平君是天子发妻,哀家觉得,平君还是写在第一个吧。” 霍光道:“太皇太后所言极是,那就按您的意思改过来。”其实,霍光就是想给太皇太后下个套,先把两个人都封为婕妤,先让成君进宫和许平君取得相同的地位,后面再施展手段运作,所以故意把平君写在了前面,让太皇太后不注意道这个事情。 “还有,”太皇太后又道:“这个封号的事情,哀家觉得还是空下来,让天子自行定夺为好,名单我允了,但凡天子又需要增加删减的,哀家一律不过问。” 霍光一下懵了,这个小女孩怎么越来越聪明了,被那个夏侯胜教坏了!便道:“这个只是权且写在这里的,一切还是太皇太后和天子定夺。” 太皇太后道:“好,还烦劳大将军再去跟天子奏明吧,哀家没有什么想说的,只要天子满意即可。” 霍光见从太皇太后这里得不到什么,心里焦急,想干脆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太皇太后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说不定一下子就被他吓住了,这样想着,不自觉往旁边一瞥,竟看到几案上有一把木头剑,便道:“太皇太后,这把木剑不知从何而来,可否一看?” 太皇太后心中一紧,竟然忘了叫平君把剑收起来了,只得道:“哀家听说天子寻找故剑的事情,便叫平君带来一看的,她竟忘在这里了,正想派人送过去。这是天子的私物,大将军还是不要看了吧。” 霍光心中十分恼火,原来这许平君早就来讨好结交太皇太后了,真是小瞧了这个民妇,只是不动神色的说道:“哦,既然是天子的私物,臣就不看了。老臣就此告退了!” 霍光缓缓退出,用眼睛乜斜了一下殿里的侍女,发现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他,气的“哼”的一声甩袖走了。 平君从内室出来道:“吓死我了,我最怕大将军了。” 太皇太后道:“有什么好怕的,大将军凶是凶点,但一心为国。你想知道刚才是什么事吗?” 平君道:“别,千万别告诉我,不然就成了干预朝政,病已要骂人的。” 太皇太后看着平君如此可爱,没有一点心计,真怕她以后被人算计,不免漏出哀伤的眼神。 平君道:“太皇太后,是孙臣无礼了吗?” 太皇太后道:“不,不是,没有别人的时候咱就是姐妹,你这样见外我要伤心的。” 平君道:“那姐姐为何不高兴。” 太皇太后道:“这宫中之事实在复杂。” 平君道:“所以我也不管,我也管不了,我就负责给你解解闷就行了。” 太皇太后笑道:“你呀,你呀,怕是你不想管,人家也要管你,不过你放心,我会用全力护着你这个傻丫头。” 平君道:“哈哈,你笑了,那就好,我就喜欢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 名单递到病已手中时,病已看了下,除了第一个的平君,第三、四个的静姝和如意,满眼都是公卿之后。病已心中也明白,朝中大臣谁家女子怎样,估计大家心里都有数,都争破了头讨好霍光和少府乐成,霍光肯定会把皮球踢给乐成,乐成估计也只能在中间小心权衡,谁也不敢得罪,还要揣摩霍光的意思,也难做,所以病已也不计较其他的人是谁。只道:“朕只有一件事情,就是立后的事情,大家再说说吧!” 满朝文武没想到天子又提起了这茬,都不知该如何是好。霍光也非常恼火,皇帝这明显是在逼迫自己,一时间也不愿意回答。 病已见鸦雀无声,便又道:“乐爱卿,你是有司之首,有何高见?” 乐成见问他,看了一眼霍光,只见他面色铁青,吓得跪下道:“陛,陛下,微臣觉得立后的事情可以先缓一缓。” 病已恼了,压住声音道:“为何?有什么明确的说法吗?” 乐成答不出,只道:“这,这,这……” 其他人早就知道了皇帝说的故剑的事情了,也都从其中揣摩出味道来了,皇帝就是要立许平君为皇后。但是他们也听霍家人说了,霍家要立霍成君为皇后,这两边一个也不能得罪,朝堂上除了乐成支支吾吾不知道在说什么,一片死寂。 第七十章 帝王故剑(4)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安世和丙吉生怕事情闹得不可收拾,都捏着一把汗。安世奏道:“陛下,此事再议不迟,可先把全部名单确定下来。” 病已知道安世忌惮霍光,却也不想驳了安世的面子,只能不做声,因为病已知道,今天只要让步了,下面的事情就更难办了。但是如果表面上坚持不让步,就会让安世难堪,他是目前少有的靠得住的人,不能把他彻底的推向霍光一边,朝堂上因此再次陷入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一人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此时立后没什么不妥,陛下与发妻生死与共,许氏虽为平民女子,却宅心仁厚,陛下与许氏的事早已经传为天下美谈,成为夫妻楷模,天下百姓听了陛下与许氏的事无不动容。许公对陛下也是恩重如山,待人也是极好的。臣以为,应该现在就立许氏为皇后,以昭示天下,许公也应一并封侯。” 朝堂上炸了锅,大家一看,竟是平日里不怎么言语的蒲类将军赵充国,估计这个赵充国长期外放与蛮夷打交道,不懂得朝中之事。病已心里一热,他与赵充国并没有任何私下交情,竟能讲出这样一番话,实在是令人感动,而且这个赵充国虽然品级不在九卿之列,却举止安然、声如洪钟,大有人中龙凤的风采。 霍禹暗笑,他既希望成君为后,又不希望。他和成君并不是一母所生,平日里也处处压着他一头,这下有好戏看了。 乐成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说:“这个,历来皇后都是名门望族吧。” 赵充国道:“少府何出此言,吕后,窦太后,王皇后,卫皇后,哪个不是平民女子,少府不会连这些都不懂吧!” 乐成听了,后悔自己失言,觉得自己更加面子挂不住,一阵头晕目眩,满身流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有几个站在后面的纷纷道:“赵将军所言极是,臣等也以为应立许氏为皇后。”他们有的素来看不惯霍家却又找不到由头发泄,有的想在皇帝面前表现一下好受到重用,毕竟皇帝还年轻,现在天下也坐稳了,说不定这天下要做好多年呢,以后因为这件事得到重用岂不美哉 还没等霍光回头看,后面的人呼啦啦一排排全跪下说要立许氏为皇后。就剩霍光、张安世、丙吉、霍禹等几个人站着了。安世和丙吉十分不自在,他们内心极力希望平君为后,但却不能言明。 霍光知道大势已去,只是心中愤恨,腿僵直、脸铁青地跪下道:“陛下,臣等皆恳请立许氏为皇后!” 这一下,朝堂上倒安静了。病已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道:“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思,我也就顺应天意,立许氏为皇后,其余人等,皆按照原先所拟封号,奏于太皇太后,若是太皇太后应允,则立即择吉时办封后大典!” 霍光回到家中,从上到下没人敢正眼看他,生怕撞到他的火头上。霍光是什么人?废立皇帝,古往今来第一人,这么多年来,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什么没有办成功?没想到封后这样的大事竟然没有办成,他反复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以至于走了神,霍显和成君在旁边站了许久他都没察觉。 成君忍不住,轻声喊了声“爹爹”,霍光才醒过来,勉强笑道:“我家君儿要入宫,成为皇帝身边人啦!” 成君赧然道:“我不舍得离开你和娘,我不想去,我不要嫁人。” 霍光道:“你嫁的可不是普通人,是当今天子,可要好好侍奉,小心行事,我们霍家的命脉以后就系于你一人了。” 霍显道:“凭着咱家君儿这通身的气派,本来就应该做皇后的,现在委屈你了,不过你要听娘的话,好好侍奉皇帝,把恩宠都争过来,以后只要出现机会,娘还是会送你到皇后的位子上。以后就让我最得力的丫鬟采薇跟着你,有什么事情叫她及时来跟我说,天大的事情,我们也有办法应对。” 成君见其母这样说,就有点不高兴,他对皇后不皇后的真无所谓,只要皇帝能真心对他就行,要是不能,还不如找一个普通人家的公子郎情妾意的爱一场。她劝母亲道:“母亲不必生气,人该怎样,自有天安排好了,我觉得这样已经可以了。” 霍光点头道:“对对对,只要君儿想得开就行,夫人,快去给咱君儿制备厚厚的嫁妆,让他大家看看,咱可不是吃素的!” 这天,奉光正在家中经营,他的小店如今越来越大了,还换了个大大的招牌,叫“通天楼”。这名字一般人还真不敢叫,但奉光喜好排场,打了这样的牌匾,意思是他家里可以直接“通天”,当然,这话并不假,病已病没有忘记奉光这个带他去斗鸡喝酒的老哥哥,更没有忘记孤苦的如意。就在客人喧闹、人声鼎沸之时,突然来了宫里人,说要叫奉光和如意听圣旨。奉光慌忙唤出如意来迎接,一应人等都停下碗筷在那里看,有人笑道:“这个王奉光,非得要弄个什么通天的名字,这下好了,估计玷污了天子的声誉,怕是凶多吉少。”直到听到说王如意封了婕妤,择日就可进宫,都惊掉下巴,连饭也顾不得吃了,都纷纷过来磕头祝贺。王奉光也非常吃惊,天子竟然不介意如意和杜佗的这层过往,实在是令人意想不到。如意心中悲喜交加,悲的是杜佗怕是今生更不可能再相见了,喜的是终于有人让他从这件事情中走出来,不至于孤老终生。 静姝得到诏书,早早的就进了宫去陪平君,并一起照顾奭儿。静姝本来就和平君好,现在更是好的如胶似漆。病已也本来就倾慕静姝的青春可人,现在更是对她爱怜有加,成为平君外第一个临幸的后宫之人,因此在病已心中的地位很重。 而平君,则十分心疼病已,她虽然不爱管事情,但也从别人口中听说了病已故意用那把剑说事,又在朝堂上用沉默抗衡霍光,才换来了这个皇后的位子。平君道:“你这个傻瓜,都说了我不要这个,谁爱要谁拿去,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行,咱一家三口过得够好了,你这样平白把他们得罪了,万一对你不利怎么办。” 病已也有些后怕,毕竟他这个皇帝就如水上浮萍,没有一点根基,万一霍光真的来硬的,必须要立霍成君为后,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看来这次是霍光放他一马,得好好安抚安抚霍家。看平君担心,笑道:“咱可是皇帝,天下最大,怕谁。” 平君捏了一下病已的脸道:“瞧把你能的,我可把话说下了,不要弄什么封后大典了,别再激着霍家了。” 病已道:“我偏偏要办,还要风风光光的办,当时咱那么穷,张爷爷给我们置办了房子,又风风光光的办了一场,现在我要你成为我的皇后,哪有不办的道理,这既对不起张爷爷,也对不起你。难道要偷偷摸摸的不成,我们光明正大,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没有这样的道理!朕,就是要给天下看看,你是朕的皇后,谁也不可欺负你!” 第七十一章 帝王故剑(5)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过了几日,进入十一月,琅琊人梁丘贺因深懂《易经》,入宫成为太中大夫,替代乐成行少府事。那个乐成,病已因他是霍光的人,便并没有动他,只是霍光对他极为失望,要是乐成强硬起来,或许成君已经成为皇后,便把他外放道郡国。乐成倒是乐得其所,不仅小命保住了,还得了个肥差,虽然不再接近权力中枢,但是也不用再在皇帝和霍光中间受气,整天喝酒吃肉、左拥右抱,心里倒是痛快起来。 梁丘贺经过演算,择了壬子日作为立后大典之日。霍光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尽力筹备,不让人看出他有什么不满。壬子日这天,宫内一片张灯结彩,自从孝武皇帝年老后至今,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平君穿了深衣,绀上皂下,稳重大气,加上步摇、簪珥、六兽,一应俱全,一下子像换了一个人,病已看了喜不自胜,原本觉得不可能的事情,不仅做成了,还做的风风光光。 拜谒过太庙后,病已挽着平君的手一同坐下,成君跟在后面,和其他后宫诸位分列左右。霍光看了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也无可奈何,毕竟当今天子通过大赦天下、广结大臣,已经有了良好的口碑,是不可能再像对待刘贺那样对待他的了。看来只能通过以退为进了。 待大家都喜气洋洋的恭贺完毕后,病已道:“大汉以孝治天下,朕还有两件心事,说与诸位共议。妇公许光汉对我有大恩,如今平君已经册封,妇公自然应当封为封国国君。另外一件事,故太子刘据是朕的亲爷爷,如今还是荒冢一堆,朕想追封他们谥号。” 大家都不知道这两件事是否和霍光事先说过,便都不敢作声,实际上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刘据的谥号比较难上,他当年毕竟是被孝武皇帝认定为谋反的,孝武皇帝至死也没有为他平反,但是此一时彼一时,皇帝已经换了一代又一代,孝武皇帝毕竟远去了。 见大家都不作声,病已知道,只要有霍光在,就没怎么有人敢讲话的,便道:“这些事情都交由大将军全权做主吧,大汉的江山以后还是靠大将军。” 霍光见难题又跑到了自己这里,便跪下道:“陛下,臣有一事,已经思虑再三,想奏请陛下恩准。” 病已准了。 霍光以头触地道:“如今江山稳固,天下承平,有司分列左右,各行其是,老臣甚是欣慰,也想常伴陛下左右,怎奈年老体衰,不能成就大事,郑重请求归政于陛下,天下之事皆由陛下定夺,臣告老还乡去。” 病已大吃一惊,没想到霍光会在这么大喜的日子告老还乡,这明显是让自己不好受。便微笑道:“大将军,天下离不开你,朕刚刚说的两件事不着急,等大将军想好了再定夺,朕还有一事还没来得及说,竟被大将军抢先了。朕当着宗亲和文武百官的面封赏有功之人,加封大将军霍光一万七千户,车骑将军张安世万户,大司农田延年等皆封侯,以后朝中各项事务都先向大将军报告,然后上奏。大将军,告老还乡之事暂时就不要想了,天下需要你,朕需要你!” 霍光也很吃惊,难道皇帝跟他根本就没有嫌隙?难道册封皇后的事皇帝没有发觉他想立成君为后?或者难道皇帝真的心机深重,不过心机再深,也不可能就这样把天下完全托付给他,要知道,封赏是小事,朝中各项事务都先向自己报告才是大事,这样完全可以彻底左右朝政,真的就是说一不二了。 霍光深深拜道:“老臣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天恩!”丙吉也觉得出乎意料,病已完全没有要跟霍光斗的意思,甚至放弃了任何防卫,差点就把天下直接交给霍光了,这份信任不是装出来的。 君臣嫌隙好似就这样化解了。 霍光面带喜色回到家中。霍显见了道:“夫君满面春风,是不是立后的事情出了什么叉子,咱们君儿又有机会了?” 霍光道:“非也,天子加封我一万七千户,朝中大小事务尽由我处理。” 霍显听了道:“我当是什么事,我怎么觉得这是用咱君儿的皇后位子换来的。” 霍光道:“休得胡言乱语,是我小看天子了,他的心胸非常开阔。” 霍显虽然心里不满,也不敢再多嘴了,便道:“大将军说的对,今天为大将军热点酒庆贺庆贺!” 太皇太后自动让出椒房殿,回到长乐宫居住。平君住椒房殿,成君住昭阳殿。成君进宫数日,皇帝都没有来临幸,霍显暗自恼火,叫成君想点办法把恩宠都争过来。成君道:“只要能陪在皇上身边,我不在乎是皇后还是婕妤。再说了,就算是婕妤,生下皇子也能封疆裂土,何必非得要争那个位子呢。我心安处,便是位子,母亲以后不要总是来宫里了,省的别人说这后宫是咱霍家开的。” 霍显道:“你这丫头,怎么还不懂,这宫里的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看看当年戚夫人那么受宠,不还是被做成人彘,再看看陈阿娇,就算有金屋藏娇又能怎样,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不惦记着位子,人家惦记啊,等人家惦记成功了,还有你的好日子过吗?”成君听了不为所动。 霍显又叫人带来极精美的衣裳头饰等,还搬过来一架极精美的琴,叫成君傍晚弹琴唱歌,必能将皇帝招来。 成君虽对皇后的位子并不在意,但却真心想病已到自己身边来,面对病已这个美男子,她已经把真心全部拿出来了。傍晚,成君便按照霍显说的弹琴唱歌,声音自带一份幽怨,音色极美,摄人心魄。 病已果然循声而来,其实他一直想来成君这里,但一想到霍光,便觉得心里不自在,一点情致也没有了,不过也不能这样冷着她,时间久了也没法向霍光交代。 病已在昭阳殿驻足许久,成君都没有发现,直到一曲结束,成君抬头才看到病已来了,心中大喜,忙起身迎接。病已这才仔细打量她,果然精致如仙子,不觉神魂颠倒,但突然看到成君耳朵上有一颗痣,位置跟霍光差不多,又败了性。便道:“这是宫里收的贡药,说是对女人最好,平君生过孩子了,其他人我就不给了,都给你,也希望你给朕生个小皇子。今天我就留在这里了。” 成君喜不自胜,这几日的阴霾一扫而尽,轻轻抱住病已道:“臣妾朝思暮想等着陛下,哪怕见一面也可以,其实臣妾以前在街头就见过陛下,陛下的影子一直在我心中,今日有幸侍奉陛下,臣妾再无遗憾!” 两人相拥入眠,不觉天已大亮。 第七十二章 帝王故剑(6)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次日无事,成君亲自侍奉病已更衣,又拉着病已看她跳舞。成君衣袂飘飘、环佩铿锵,身姿矫捷,阴柔中又有一股男子气概,加上她肌肤雪白,一切都长的恰到好处,病已看的如痴如醉,又拉着成君温柔缱绻了一番。事后,大加赏赐。两人又同游后花园,正好与平君、静姝、如意相遇。 平君虽贵为皇后,可穿戴简朴,与以前没什么变化,唯独身边多了几个奴婢而已。与成君相比,颇有点石同玉比的味道,加上现在皇帝在身边,成君心里便有些看不起平君,心想:“娘说的对,凭什么一个市井民妇能当皇后,而我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姿色,却只能委身在他人之下?”想着想着,便失了礼数,忘了向皇后行礼。 想到病已昨晚跟成君睡了一夜,平君本来就有些尴尬,现在成君连礼数都没有了,更觉得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好,脸也刷的红了。静姝忙道:“见过陛下,见过姐姐。” 成君这才意识到失礼,忙不情愿的行了礼,平君也只得回礼。然后又带着静姝、如意无言的走开了。 病已道:“你们到哪里去?” 平君这才回过头来:“我们去找太皇太后,她那里的桂花已经先开了,我们去赏桂花去。” 病已忙道:“我一起。” 平君道:“陛下还是去其他地方赏花吧。”说罢便走了,静姝、如意二人也只得跟着。 待几人走远了,成君拉着病已的手抽泣道:“大家都不喜欢我,陛下以后还是别来了,让我一个人在这深宫大院孤独终老吧!” 病已搂住成君道:“你是朕的女人,朕喜欢你,想来就来,谁也管不了。” 成君大为高兴,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招数,面前这个男人就被自己征服了,看来娘说的对:“先进宫再说,总归有机会的,说不定哪天皇上就抛弃那个民妇了。” 病已才离开成君不久,霍显便赶来了,哈哈笑道:“我就说,我就说,凭你的美貌,还怕得不到他的欢心?昨天就有人跟我你侍寝皇帝了,大好事,大好事。” 成君道:“你不知道,今天皇上还为了我跟皇后生气了呢。” 霍显道:“我怎么不知道,下人都跟我说了,那个民妇是个小心眼,你以后不要跟她硬抗,她硬你就软,就委屈,就哭,保证能治死她。要是这次能怀上龙种,那就什么都有了。” 成君笑道:“娘,我以前还笑话你,其实这些天宫里的生活也让我明白了,那么多女人在一起,你对别人好,别人也不一定对你好,肯定生是非,我也真要改变改变了。” 霍显道:“只要你看的开,放得下,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娘保证你能当上皇后。” 病已一连几日都在成君这里安歇,每天都莺歌燕舞。平君颇为失落,不免胡思乱想起来。自己和病已在一起这么久,以为对他很了解了,没想到他也不过是个爱好美色的凡夫俗子罢了,只不过以前家里没条件,现在天下的美人都在自己眼前,哪个男人招架的住?因此也就几天都高兴不起来,又不敢在下人面前表现出来一点,因此形容渐渐消瘦了。 而成君自以为得宠,越发骄横起来,侍从、车马、服饰越来越奢华,可谓后宫第一显贵,更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几天都没有去太皇太后那里去问安,也渐渐有了架子,眼里只有皇帝,不与别人亲近。 约莫过了十几日,病已来到平君处,平君生着气,满脸泪痕,并不理睬病已。病已搂住平君道:“你别生气,我做的都是为了你,放心吧,在我心里谁也比不上你,此话要是有假,我现在就死在这里。” 平君啐了一口道:“反正好话坏话都在你嘴里。你是皇帝,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我管不了,我不过就是长安街上最低贱的草民罢了,我说的话要是不中听,你现在就可以下旨杀了我,我吭都不会吭一声。” 病已道:“好妹妹,我怕你心软,本来这件事断然不能告诉你的,不然你肯定要阻止我,反正现在事情也做成了,我告诉你也无妨,但是你切忌一定要烂在肚子里,不然别说你,就是我这个皇帝也做不成了。” 平君这才郑重道:“有什么要紧的事?” 病已凑近耳语道:“成君我必须要宠幸,不然霍家那里没法交代,但是,我绝不能让她生孩子,不然你的地位将不保。” 平君惊的“啊”了一声道:“你做了什么?” 病已道:“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她已经生不出孩子了。” 平君脸色惨白道:“你,你,你现在好可怕!你不是我的病已!” 病已讪笑道:“不是我可怕,是他们可怕。这些日子,我叫彭祖从民间挑了一些会功夫,又没有任何根基的小子,一个个进了宫,慢慢插在各处。有人通报彭祖,霍家人把皇宫当成自己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个霍显还说什么只要生了龙子就能把你弄死,扶她做皇后。” 平君吓得半天没有说话,良久才道:“那成君怎么说的?” 病已道:“她还算有良心,不过,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也由不得任何人了,也不能怪我狠心,我不希望有任何人对你造成威胁。” 平君道:“你千万不要伤害她,她也是个没什么坏心眼的女孩,要不是在宫里,我跟她肯定是好姐妹。” 病已道:“我肯定不会伤害她,不然我们都会觉得良心不安,我只是想断了她立后的想法罢了。我以后还会对她好,让霍家觉得受宠,把霍家安定了,天下就安定了。” 平君看着病已英俊的面容,觉得有些不真实,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了这些心机,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难道他们刘家天生就有这种能力,只是原来跟我们一起生活在民间被掩盖住了?想着想着,不觉得出了神。 病已又道:“你不用怕,我这样做无非是想当个好皇帝。其实从当上皇帝后我就一直在想,既然坐上了这个位子,很多事情就由不得我自己了,我不想成为一个庸庸碌碌的皇帝,也不想当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我想像高祖那样,不想像昭皇帝那样憋闷而去。我相信,机会总归会来的,在这种机会来之前,我能做的就是忍,就是悄悄的做好准备。天下的百姓实在是太苦了,我想用我自己的力量让他们过上几年好日子!” 平君凝望着病已的脸想到:“他,已经不是我的病已。他,是大汉的天子!” 第七十三章 帝王故剑(7)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又不知道过了几时,朝中无事,突然有人提出要给故太子刘据上谥号。病已知道,这不过是有人要拍自己马屁罢了,但是这个马屁精不懂,这个事情非常难做,免不了又惹出什么风波来,要是不答应,那是自己不孝,要是答应了,该上什么谥号呢?自己虽然对谥号知道的不多,但是也知道不可能会有好的谥号的,毕竟故太子虽然是自己的亲爷爷,是孝武皇帝最疼爱的儿子,但孝武皇帝至死没有给他平反,也就是说,他还是个乱臣。只得假意答应了,叫有司去商议。有司商议之后,奏报霍光,霍光一看,是个“悼”字,霍光道:“这个字可以,美谥如庄、武、文、宣之类是断然不可的,这样难以服众,恶谥如戾、灵、炀之类也是不可的,这样的话,天子也难以接受。” 自从病已大宠成君之后,霍光就对这个皇帝女婿越来越放心了,渐渐对他不再有什么戒备心,开始一心一意辅佐他。而病已更是对霍光宠信有加,一切旦听霍光安排,霍光背上了一个贤相的名声,做事更加小心谨慎了,朝堂之上一片和谐景象。 谥号报到朝堂之上,病已道:“大将军没有一心为国啊,你是一片好心,但谥号是选偏了。朕也是一片孝心,想给爷爷上一个好的谥号,要是朕是平头百姓,就算我的爷爷犯过千错万错,他也是我的爷爷,我也不会说他一句不好之处。但朕是大汉天子,必须按照祖宗法度办事。朕认为,当年之事已经无法穷尽原委,但无论如何,子弄父兵,都是不对的,就用“戾”字吧,不然岂不是孝武皇帝错了?请有司为故皇太子上此谥号,这是朕作为皇帝该做的事,我想就此告诫天下,谁要是动大汉的天下,谁就是大汉的罪人,无论是谁、严惩不贷!” 此话一出,朝堂上瞬间鸦雀无声,没想到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竟然有这般见识、这般气魄、这般手段,这分明就是借这件事给天下人特别是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上了耳提面命了一番,那就是,谁也不要想打刘病已的主意,谁也不要打刘家天下的主意! 这时,病已又道:“朕刚说到,当年之事已经无法穷尽原委,但那毕竟是朕的爷爷,还有朕的父母,朕流落民间的时候,对他们甚是思念,常常对天长叹、对月痛哭,看到别人的小孩哭了去找服务,我的心里真是难受极了。稍大后,朕常去祭拜,又怕别人看到,总不能好好坟前尽孝,都不敢给他们整理坟茔。现在,请将他们在“归来望思台”附近重新择地安葬,建立陵园享受每年四季祭祀,朕每年都会去光明正大的看他们!” 说罢,朝堂之上老臣无不感念起先前之事,有的甚至呜咽起来,大家纷纷跪下道:“陛下孝感天下,万民之福!” 病已仰天望去,目光仿佛穿过屋顶直达云上,他看到祖父母和父母、兄长们终于露出了笑容。便低下头道:“这是大事,有司一定要办好,这也是朕的心头事,如今朕也放下心来,诏,大赦天下,免收一年田赋!” 朝堂之下无不山呼万岁。 倏忽又开了春。天下无事,朝中也颇为安静。这日,广陵王刘胥在府内喝闷酒。广陵王妃道:“怎么,又想不开了?” 刘胥骂道:“这天下本来就是我的,要不是田延年谋事不严,哪轮得到刘病已这个乡野村夫!现在这个人可比原来刘贺强多了,把个皇位把持的死死的,笼络了一大批人,眼看我都快耳顺之年了,恐怕要死在他前面了,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王妃道:“夫君既然这么想做这个皇帝,何不再联络联络田延年,要是他做内应,兴许还是可以的”。 刘胥叹道:“我何曾不想,奈何这个田延年如今得了刘病已的宠爱,我派人叫他商议,他现在一心扑在刘病已身上,根本不理睬我。他的风头堪比霍光,说不定霍光死了,他就是下一个大将军,哪还用得着我!就算我当了皇帝,他还能高到哪里去,无非就是三公罢了。要是我当不上皇帝,他什么都没有了。他,肯定算过这笔账。” 王妃道:“既然如此,还得把这个人杀了。不然,万一以后有什么事情,他把当年密谋杀掉刘病已的事说出来,岂不是牵连到咱们?” 刘胥道:“是了是了,是要把他杀了,方解我心头只恨。只是,我在京中竟无可用之人,田延年护卫森严,自身又武艺高强,一般人也降不住他!” 王妃道:“夫君何其迂腐,杀这样的人,自然要借别人的手,不然谁能杀得了他。” 刘胥叹道:“说得轻松,我能怎么办。” 王妃道:“我都替你想好了。田延年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既贪财又爱喝酒,我们家里有个下人,他亲戚在田延年那里做事的,说是田延年为汉昭帝发丧时,贪污了许多钱,还在喝酒时洋洋自得的告诉下人。把这个事情叫人以秘奏给了皇帝手中,必然将他拿下。这种案子肯定还是要到霍光那里,霍光这个人最恨别人跟他抢权。田延年蹦的这么欢,霍光表面不说,心里肯定恨得牙痒痒,霍光自然不会徇私情,必然小病大治,一定把他弄死。” 刘胥哈哈笑道:“妙哉,妙哉!我这个位子应该让给爱妃。” 过了几日,果然有本秘奏送到宫中。照例,由霍光先看。霍光看了,冷笑道:“老夫经常说,得意时不要猖狂,不要以为皇帝信任你,就觉得可以超越我了,你呀,还是太年轻,这次是必死无疑了。” 霍光如实奏名病已。病已道:“竟有此事?田延年是功臣,朕不想杀功臣,你去问问他,要是没多少钱的话就算了吧。” 霍光领命而去,直接叫女婿范明友封锁了大司农府邸。田延年大惊,出来一看,原来是范明友,便不悦道:“这是何意?” 不知范明友怎么说,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章 帝王故剑(8)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范明友按照霍光事先交代的说道:“大司农还不知道什么事吗?你在孝昭皇帝发丧时,贪墨三千万千,这个事情天子已经知道了,命我等把你拿下,自己写明罪状,即可免你死罪。” 田延年吓出一身冷汗,连忙道:“这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哪来的三千万,不过就一点点酒钱罢了,我现在就要见天子,敢不敢和我一起找天子对质!” 这时,兵士来报,已在田延年家里挖出钱无数串,将田延年家眷尽数拿下了。 田延年听了,瘫软在地,半天才道:“我要见天子,我有话要说。” 这时,霍光大摇大摆的走进来道:“你呀,真是大胆,先帝的钱都敢动,我也保不了你,是有人举报到天子那里,天子大怒,即刻要拿你性命!” 田延年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天子没有不当面问过我就杀我的道理,一定是你看我不顺眼了,要借刀杀人罢了。”说罢,愤然起身就冲着霍光冲过来,结果还没有两步,就被十几个人死死抱住。 霍光道:“你听我说一句。可好?” 田延年点头应允。霍光便叫人散了去,对田延年道:“你我也算兄弟一场,你到底说说看,是不是假称雇车费用增加,贪污了三千万钱?” 田延年软了下来道:“没有这么多,一半也不到。大将军还帮我说句好话吧,日后一切听大将军安排。” 霍光道:“宫里是有确凿的证据。看来有人要置你于死地,我也保不了你,但是我可以保你家眷。” 田延年急了,叫道:“必然是广陵王刘胥从中作怪!” 霍光道:“哦?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田延年突然意识到莽撞了,要是说出当年的事,那是要诛全族的,便支支吾吾道:“我,我听说他谋反。我想见天子,大将军叫我去见他一面。” 霍光思量一下,叫他去,他估计就死不成了,以后会越发猖狂,便从袖中拿出一把短刀来掷在地上道:“不必了,这就是天子给你的圣旨。放心,家眷的事我说到做到。” 田延年惊叫一声,低头看了好久,抬起头才发现霍光早就走了,屋内就剩自己一人,便捡起刀,在屋中徘徊良久,大笑道:“霍光啊霍光,我比不上你”。说罢,解了衣服,将刀狠狠插进胸口…… 霍光听了下人回报,问道:“确实死了?” 下人笑道:“死的挺挺的,血都流干了。” 霍光暗喜,点头道:“没想到他这么刚烈,三千万钱也不是多大的事,我本来想保他的。哎,国家失去了一个栋梁啊!” 霍光忙叫范明友看好现场,勿叫任何人碰尸首,自己假意匆匆赶来,奏报病已道:“陛下,陛下,老臣无能,竟没拦住,大司农无颜面对陛下,畏罪自杀了!” 病已听了,半晌不语,良久叹道:“大司农真是刚烈之人,既已如此,就好好安葬,赐予其家眷田宅金钱,贪墨的事情就不追究了。” 霍光领命而去,心中自是喜欢,不免晚上又小酌了几杯,对霍显道:“天子虽然聪慧,这么多天看下来,却也没有城府,田延年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我拿下了。” 霍显黏在霍光身上道:“那可是,大将军经历了多少事,他才当了几天皇帝。况且,他从小生活在民间,过的是穷日子,本来也没有什么见识的。所以啊,大将军要是当了皇帝,肯定是超过高祖的一代雄主。” 霍光皱眉道:“你以后万万不可以又这种想法,万万不可以再说这样的话了,知道吗?不管怎么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是断然不能做这种事的,除非天下大乱,不得不这样做。如今天下太平,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足矣。以后咱们家里能延续这样的荣光,那就是天大的造化了。你要是又这种想法,难免孩子们跟你学,万一哪天我去了,你们生出什么事情来,看谁保你。” 霍显忙道:“大将军,妾不过是玩笑一下的,这里又没人。” 霍光道:“罢了罢了,我也不是怪你。君儿怎么还不见有身孕。你得找找有没有什么名医,给君儿看看。既然皇后能生出皇子,那就是皇帝身体可以的。” 霍显道:“我何尝不着急,连土方子都试了,就是没有效验。妾有个办法,夫君看看可行?” 霍光道:“什么办法,快快说来。” 霍显笑道:“咱们叫君儿假装怀上龙子,十月后,借故把她接到家里来生产,从民间抱一个新生孩子不就行了。” 霍光思忖了一下道:“罢罢罢,这要是走漏了风声,那可是欺君之罪,再看一段时间,说不定就怀上了。再说,君儿这孩子心地纯善,你让她撒这么大的谎,恐怕难为她,就算她同意了,要演十个月的孕妇也是不易的,别动这种脑筋了。” 霍显听了,只得作罢,伺候霍光睡下,一宿无话。 这日,病已召集史高、彭祖、缜儿,说是要下棋。缜儿此时已被病已塞进廷尉府,充作廷尉幕僚,也是光宗耀祖了。史高和彭祖本已成为侍中,三人成了病已在宫中最贴心的人。 三人既到,却见病已一个人独坐,并无棋具。彭祖笑道:“陛下耍我们呢。” 病已道:“来来来,咱们边喝酒边说说话。”说着,真拿出酒壶,亲自倒了四樽,一人一杯分了。 彭祖道:“莫不是和平君吵架了,叫我们来调停调停。” 缜儿道:“陛下,叫我猜猜什么事,如何?” 病已笑道:“别喊陛下,没外人。你猜吧,猜错罚酒。” 缜儿也笑了,道:“病已,你是觉得田延年死的蹊跷吧。” 病已点头,心里叹道:“缜儿日后必是能臣。”又看向史高。 史高微笑道:“我已猜着七八分了。这些日子,田延年在朝堂上风头无两,大将军怕是酸了。贪墨之事,我已悄悄查访过,确有其事,但罪不至死,很可能就是霍光借刀杀人。” 病已“嗯”了一声道:“霍光并不坏,只不过太要强了些,他无非是想把位子传给他那不争气的儿子罢了,哪知道田延年野心这么大。” 彭祖道:“想必你早就看出来了,为什么还放任霍光逼死田延年。” 缜儿道:“满朝文武,尽是老臣,不是勾心斗角,就是贪财好色,好的没几个,陛下又不好轻举妄动,大将军是借刀杀人,陛下就是借人杀人了。” 病已点头认可。史高道:“现在天下百姓尽数归心,是该慢慢的挑一些陛下自己认可的能臣良将来了。有些地方官声望很好,我平常也留意过的,像河南太守魏相,名满天下,还有几个人,都是好名声的。” 病已道:“你们说的都对,我就是想启用魏相,你们在群臣里面造造势,正好大司农空出来了。” 彭祖道:“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我最擅长,交由我吧,史高是大军师,缜儿是正人君子,这种事他们干不来的。” 病已笑道:“哈哈,有你们三个在我身边,我觉得安心多了。” 第七十五章 帝王故剑(9)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三人正说着,只听人传:“皇后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平君并静姝、如意过来了。平君道:“好啊好啊,你们你个凑在一起,却不叫我们来玩儿。” 病已笑道:“咱这边商量正经事呢,所以没有叫你们过来。现在事情也结束了,既然你们来了,就一起下下棋吧。” 静姝道:“这么几个人可怎么下棋,不如咱们姐妹还是去后边园子里逛逛,叫他们继续在这里忙吧,我看出来啦,他们的事情还没结束。”说着便拉起平君的手。静姝也说不要影响他们商议国事。 病已看到静姝如此灵巧,心中高兴,笑道:“不必,我们真没事了,就弄个车轮战,谁输了谁下场。” 几人就玩了起来,最后偏偏是缜儿和静姝对弈。静姝光彩照人,恍若仙子,比在民间时更加不同。缜儿虽然也是廷尉平,自己也有真才实学,但最终不过是靠着天子垂怜才做了个官,而且秩四百担,并不算大。缜儿想到以前的事情,觉得尴尬万分,不免头也不敢抬,满头满脸都是汗,竟输的一败涂地。 静姝笑道:“该丢的棋子要丢,憋在手上不丢,不仅没用,而且终成累赘。丢了,用新的,就豁然开朗了。” 缜儿也笑了,是啊,有些东西是该彻底放下。如今人家已贵为婕妤,还能想什么呢?这就是天命吧,曾经无数次幻想,要是自己做了官,就风风光光的去找静姝,没想到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了,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只见缜儿恭恭敬敬的跪下来道:“请天子为微臣赐婚!” 病已忙把他拉起来道:“这是做什么,我说过,我们之间不搞这些俗套。快说,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大家也都起哄道:“缜儿呀,我们都当你学圣贤之道学傻了,不食人间五谷了,原来,你也想姑娘。” 病已道:“这是大事情,怎么能开他的玩笑。我们都成家了,是该给缜儿找个好人家了。” 缜儿道:“我家里情况陛下是知道的,现在老母病重,越发昏聩了,不知能到什么时候,所以,我就想找个人家,也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要说是谁,我也没有主意,随便是谁都好。” 平君道:“这事情没有随便的,一定要找一个看着顺眼的。” 静姝低声道:“据我所知,蒲类将军赵充国有一个小女儿,生的美貌,不如叫彭祖先去探探。” 病已沉思,这倒很好,赵充国出过大力、立过大功,但是一直没有机会亲近他,倒是可以接着赐婚与他亲近亲近,满朝文武都知道缜儿是我故旧,虽不是亲人,也是兄弟,这样,就可以将赵充国收入囊中了,便道:“好,好,这是好事就交给彭祖去做!” 缜儿忙要跪下谢恩,病已生气道:“又来,不许这样。”缜儿这才作罢。 大家正要散时,只见平君直要呕吐,忙传了医者过来。医者跪在地上,隔着纱帘摸了许久脉息,道:“陛下大喜,皇后应是有喜了。” 病已喜不自胜,笑道:“要是有个小公主就好了,平君最喜欢小女孩。”大家都纷纷祝贺。 静姝道:“我这几日也老是觉得腹中不舒服,正好人来了,也给我看下。”便也伸出手来。 医者头也不敢抬,只是用手又摸了许久,以头触地道:“陛下双喜临门,子嗣昌盛,国之大幸!” 病已十分高兴,众人也都齐齐跪下恭贺。病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没有抛弃我,明日我们去我外曾祖母和张爷爷的陵上,朕要告诉他们!” 喜讯传出,各方均上表称贺,病已也非常高兴,大赦天下以谢上天恩德。唯独霍家闷闷不乐。成君想:“想来自己身体也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皇上对自己怜爱有加,侍寝的次数也很多,怎么可能就怀不上孩子呢?”每每想到这里就又急又羞又气。现在看到平君和静姝走路、说话都像在笑话自己,看到他们日渐隆起的小肚子,恨不得上去踢一脚。自己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动辄对婢女大发雷霆、随意打骂。又把霍显寻得的偏方尝试了一便,还是没有效验,病已对自己越好,越觉得无地自容。 这日,霍显又过来送药,支开旁人道:“用了这些药总不见效,皇帝既然能生,我就怕是你自己的身子不能生,倒不如……”霍显不知怎么说,缄住了口。 “倒不如什么?”成君好奇问道。 霍显道:“我的意思是,假怀孕你怕皇帝看穿,不如就来个真怀孕,不然要是他们两个都又生了儿子,你的地位往哪里摆。” 成君道:“这就好笑了,我要是能真怀上,还要偷偷摸摸的干嘛,不就是怀不上吗!” 霍显嘴角一撇道:“傻丫头,你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娘再偷偷给你找个俊俏的男人,说不定就怀上了。要是还怀不上,那只能想其他办法了。” 成君羞的满脸通红,跺脚道:“这怎么可能,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就是没有龙种,我也不能做这种对不起病已的事,我爱他。” 霍显道:“你是被他给迷住了心窍,什么爱不爱的,你爱他,他爱的人多了,他哪个不爱,哪个不爱他,你没有龙种,等人老珠黄了,看看他还爱不爱你!” 成君道:“我相信他会爱我的,他给我的赏赐都比别人要多的多。怀不上孩子我没有怨言,我只恨那几个成日里在他面前搔首弄姿的贱货!” 霍显道:“你懂个屁,他们刘家人哪个不是风流鬼,哪个不喜欢年轻漂亮的,等他们都有了孩子,封了王,自己就算老了也有了倚仗,你到时候只有受到冷落的份儿!你既然不同意这样,为娘只能给你想其他的办法了,为了你,也为了霍家,为娘替你除了贱货!” 成君警觉到:“娘你要做什么?” 霍显冷笑道:“不用你管,你好生伺候他,不要失了宠就行。” 第七十六章 帝王故剑(10)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春节又过,转眼就到了平君分娩之时,霍显越发焦虑,正不得办法,忽然人来报淳于衍要见自己。这个淳于衍说起来是病已和平军的老相识了,病已做了皇帝后,感念旧情,慢慢往宫里安插了不少人,淳于衍入懂点医术,入宫做了医者,不过跟其他人比起来医术就比较一般了,因此不甚得志,心中越来越有怨念。淳于衍的在一次伺候成君时,颇觉得成君出手大方,又知道她是大将军的掌上明珠,便靠着揣摩成君的心思,不停套近乎,一来二去竟成了成君的熟人,也就顺藤摸瓜,跟霍显搭上了线。淳于衍之夫便是张贺的车夫赵无用,现在也在宫里当差,觉得自己和病已有点老关系,吃的穿的都比以前好太多了,便有点不知所以,不怎么把别人放在眼里了,甚至把名字都改成了赵用,这几日听说安池监的位子出缺,就想托人过去,奈何现在难得能见到皇帝一面,心中甚是焦虑,突然心生一计,倒不如叫淳于衍到霍显那里走一趟,多说几句好话,不怕事不成。淳于衍只得勉强答应试试。 霍显听到人报淳于衍来了,正自心中烦闷,便道:“就说我不在。” 仆人刚要走,霍显突然心生一计,叫道:“等等,叫她进来。”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衣着寒酸的中年女人颤颤巍巍地走进来,伏在地上道:“草民拜见夫人。” 霍显忙堆起笑脸搀扶道:“子夫,近来可好?怎么好久不到我这里来了。”子夫正是淳于衍的表字。 淳于衍忙道:“夫人是何等尊贵之人,岂是我这种人想见就见的。” 霍显道:“我拿真心对你,你怎么这么见外,我认你是姐妹,就不要过于客套了。” 淳于衍大喜,又聊了会家长里短,便说明了来意。 霍显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这事对你们来说大,对大将军来说不过一句话的事。” 淳于衍道:“姐姐这么大恩德,我也无以为报,但凭姐姐驱驰!” 霍显屏退左右,低声道:“我倒真有个事情想求子夫,若是做成了,还要什么安池监,我保你有用不完的钱,不知你愿不愿意做呢?” 淳于衍不知霍显用意,还以为是帮成君想怀孕之法,又兼正在托她谋事,势难推却,遂直应道:“夫人所言,有何不可,只须夫人分付,贱妾无不从命。” 霍显见淳于衍答应爽利,高兴道:“大将军平日最爱小女成君,这个想必你是知道的,可是我和大将军终归有一天都要老去,小女后面怎么样,我们也不能管了,只希望为她铺好路。” 霍显道:“婕妤富贵已极,天下人都知道天子最宠爱霍婕妤,夫人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霍显叹气道:“你是不懂,那宫里那么多婕妤,天子都宠呢。这倒不算什么,最关键的事,皇后……” 淳于衍惊疑道:“皇后怎么了?我虽然现在不怎么能见到她,但是一直也是认识的,她也不是那种促狭的人。” “哎!”霍显拍着大腿道:“你们都被她骗啦,但凡女人和女人争起来,那都是不要命的事,皇后看到天子宠幸小女,百般使坏,小女一直不能生育,我怀疑就是她搞的鬼,可怜我的君儿,什么都不懂,一味的忍让,是我害了她!”霍显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淳于衍忙劝道:“夫人莫着急,其实我也觉得皇后有点假惺惺,我和我家夫君都是他们的旧人,他们待我们却不厚,现在是越发疏远了,要是能帮上夫人,草民愿意出力。” 霍显收住眼泪道,耳语道:“这个不难,只要……” 淳于衍的嘴巴越来越大,惊愕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日,天寒地冻,平君屋内点了几个大铜炉,屋内颇为暖和,广汉夫妇,如意和几个医者都在旁陪伴,静姝也大着肚子陪着。本来离分娩之日还有几天,不想竟提前了。在经历了半天的痛楚后,平君诞下小公主。早有小黄门飞也似的跑去传喜报,正在朝中和霍光一干人等商议迎击匈奴的病已火速赶来,等屋内收拾好,迫不及待的闯进来,看到母女平安,内心欣喜万分,即命大赦天下,祷告祖先。 这时,为首的医官跪着奉上一枚丸药道:“陛下,这是精心为皇后准备的温和进补之药,连吃十日,可补气血、强精神。” 平君微微点点头道:“我也觉得气力大不如生奭儿的时候了,吃点药补补也是好的。”病已点头称是。 女婢侍奉完汤药,平君便侧身躺下,看着小公主笑道:“本来我以为还是儿子的,名字都想好了,看来要改改了。” 病已笑道:“小公主多好,我正想要个呢。你说叫什么名字就叫什么名字。” 奭儿好奇的盯着小婴儿道:“父皇不喜欢奭儿了吗?”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病已搂住奭儿道:“父皇怎么会不喜欢你呢,父皇最疼你了,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以后这天下都是你的。” 平君道:“你得好好教奭儿,让奭儿以后也做个像你一样的好皇帝呢。”说罢,摸着额头道:“不知怎的,我越来越感觉头痛胸闷,感觉透不过气。” 病已一摸,平君额头滚烫,浑身又濡湿,转眼间就满脸红赤、眼神迷离。病已大惊道:“怎么回事,你们几个快来看看。” 为首的医官慌忙跪下把脉,刚摸了几下就松开了,吓得磕头如捣蒜。病已低吼道:“快说怎么回事!” 医官惊慌答道:“陛,陛下,皇后的脉息快,快没了!” 病已听了,瞬间觉得从头凉到脚,广汉夫妇也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许母哭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君儿身体一向好好的,不会是刚刚吃的药有问题吧!” 病已听了,一下清醒过来,攥住平君的手吼道:“张彭祖,把这些人全部锁起来,一个也不能走掉!” 第七十七章 帝王故剑(11)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彭祖含着泪把医者全部绑上。为首的医官磕头如捣蒜,哭道:“陛下,这个药就是日常进补之药,不信还有几颗,我们几个一人吃一颗给陛下看。” 病已不听这些,一直在轻轻的喊着平君。平君慢慢睁开眼睛,死命呼气道:“病已,我,我感觉真的像中毒,好好疼奭儿,敬武公主,还有,别,别惹霍……”一句话没说完,便闭上了眼,手从病已手中滑落。 奭儿大哭道:“母后,母后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母后。”广汉夫妇更是痛不能言,几欲昏死过去。 病已实在不能相信,缓缓的站起来,仿佛看到一只雪白的大鸟朝天上飞去,又看到平君正在给他做饭,一会又听平君说:“你什么时候来娶我呀。”一下又看到平君在前面边走边哭。便忙赶上去问道:“君儿,怎么了?” 只听平君道:“我迷路了,我要找刘病已,不知怎么就来到了这阴曹地府,你认识他吗,能不能带我去找他。” 病已着急道:“我就是病已啊,我就是病已啊,君儿,你忘了我了吗,我就是你的病已啊!”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人拉起平君就跑,口里念道:“走了,走了,缘分尽了,一走白了。” 病已刚要追,却被人拽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彭祖,便骂道:“干什么,平君被人抓走了,快跟我追!” 只听彭祖吼道:“陛下,刘病已!你快醒醒!你快醒醒!” 病已猛然惊醒,一看,平君已经身体发凉,早就没了气息,“啊”的一下大哭起来。众人又哭作一团。 不久,后宫众人和霍光一干人等也都来了。众人痛哭一回,依礼筹备后事。霍光请病已安歇,病已却死死搂住平君不放。许久,听到病已说:“君儿,咱们回尚冠里,咱们回家,我不做皇帝了,我不该带你来这里,都怪我!” 众人听了,都感动万分。霍光道:“陛下,皇后不幸崩逝,天下哀痛。不过人死不能复生,陛下贵为天子,还请节哀顺变!余下的让老臣操持。” 成君心中倒有一丝怅惘,毕竟也相处这么久了,怎么突然就死了,可是转念一想,这真是天助我也,岂不是以后没人争宠了?天意啊,天意难测,好事莫名其妙的就来了,想着想着,不觉漏出笑意,怕别人看见,只得低下头去假装擦眼泪。 太皇太后得到消息,大为悲痛,搀扶着婢女亲自来探看。看到平君已经没了人气,只能拉着她冰凉的手呜咽,众人连忙跪下劝慰。 又僵持了不知多久,弘恭才将病已扶出去。静姝叫直接扶到自己房中,屏退众人,低声道:“陛下,我听说有些药普通人吃了没事,生产的时候吃就不行,平君姐姐自己都说好像中毒了,这事感觉真的有蹊跷。” 病已这才意识道还没有把事情弄明白。静姝又说:“陛下,妾私下里揣测一下,平君姐姐要是没了,对谁最好?只能是霍婕妤!陛下,姐姐走的不明不白,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请陛下为姐姐主持公道!” 病已精神恍恍惚惚的,但心里渐渐明白了,叫弘恭传道:“将刚才的医者全部下进昭狱,朕要亲自审一审。将剩下的药留下,谁都不许动。” 皇后崩逝的消息已经传出宫去,天下之人感念皇后美德,无不哀婉叹息,受过皇后旧情帮助的,更是痛哭流涕。 采薇溜出宫去,急急找到霍显。霍显正在家中焦急等信,迟迟不见淳于衍过来,心中十分忐忑。看到采薇,慌忙就问。采薇道:“皇后是死了,但淳于衍在内,所有的医者,全部被下了昭狱!昭狱那是杀人不眨眼的地方,万一一顿拷打……” 霍显慌了,叹气道:“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 采薇道:“夫人大可不必惊慌,现在事情已做成,你只要如实告诉大将军,不怕他不把人捞出来,不然霍家就全完了。” 霍显想了想,点头道:“是了,是了,我是为了霍家,大将军肯定能明白。” 霍光正在和众人商议处理后事,突然家奴来报,说夫人有要事相商,请大将军务必回去一趟。 霍光无奈,只得先告辞众人回家。霍显把霍光拉到静室,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告诉了霍光,请他立刻叫皇帝把医者放了。 霍光听了大惊失色,一巴掌狠狠地打到霍显脸上,骂道:“死娼妇,你要害死我们全家!我现在就把你绑到廷尉那里去!” 霍显哭道:“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和君儿好,你现在把我弄出去,我死了没事,你觉得皇帝能就这样饶了你吗?只要把他们放了,这事情就不会有人知道,过几天就可以把君儿扶正,这样不好吗?” 霍光捂着胸口平息了一会,又骂了一句:“霍家迟早要败在你的手上!”说罢,甩袖走了。 霍光找到病已,奏道:“陛下,老臣已经请其他名医来查,都说皇后应是失血过多、身体虚脱所致。至于那几个医者,都是宫内老人,平时尽职尽责,不可能干出什么事情来的,那剩下的几颗丸药,不如也叫宫女吃了,要是没什么,老臣建议还是将那些医者尽数放出,以免天下人说陛下滥用刑罚。” 病已双眼充血,缓缓抬起头。他越来越看不清霍光,你说他跟自己对着干吧,好像又没有,朝中大事确实离不开他,你说他没有跟自己对着干吧,又总觉得和他在一起不舒服,你说他要把持朝政吧,他好像也听自己的话,你说他不把持朝政吧,宫内外都是他的人,他说话比自己这个皇帝说话还有用。像这件事情,难道不应该查个水落石出吗,可是偏偏这个时候他出来说这样的话,难道这件事真的跟他有关系? 病已目光如箭矢射向霍光,只见霍光一副诚恳之色,毫无畏惧之容。僵持了约么半炷香的时间,病已沙哑着嗓子道:“大将军说的有理,不用再查验了,这些医者确实不像有罪的,将他们都放归家去吧。我和平君都最爱杜县奉光,就将她葬在附近好地方吧,百年之后,我也在陪在他身边。另外,张彭祖护佑皇后不力,即日起贬为庶民。” 霍光奏道:“陛下,张侍中乃陛下故旧,对陛下忠心耿耿,这件事情也不能这样开罪与他。” 病已道:“我意已决,你叫他来见我,我跟他说句话。” 霍光领命而去,心中纳闷,没想到天子竟是这种冷酷无情之人,民间有人传皇后和张彭祖有旧情,在认识病已之前就是相好,皇后在时,天子不好说什么,毕竟没有证据,现在皇后死了,估计就是想找个借口把张彭祖赶出去吧。 第七十八章 枕戈剚刃(1)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彭祖满面泪痕的来见病已。平君这个令自己魂牵梦绕的女孩子,不仅错过了,而且还不到桃李年华就死了,这满腹的伤心也不知道于水诉说,只能缓缓的劝慰病已,叫他不要过于难过。 病已屏退左右,道:“我们兄弟之间这些劝慰的话就不用说了,你知道,我是最爱平君的,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是她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让我体会到人世间的快乐。可是,她竟然就这样离我而去。我有一个事情拜托你,从现在开始,我就要把你贬为庶民。” 彭祖道:“是我保护皇后没有尽心尽责,就让我为她去守陵吧!” 病已道:“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要拜托你的是,悄悄地查明平君的死因,不要惊动任何人。” 彭祖惊到:“陛下是说,平君的死……” 病已道:“平君身体一向好好的,生奭儿的时候几天就恢复了,我不相信她身体有什么问题。我也知道,有些药常人吃了没事,但是产妇是不能吃的,所以那些剩下的药,就是叫人试吃也没用。霍光来找我,叫我放了所有的医者,我本来还不相信是他捣鬼,但是他这个举动着实令人怀疑。霍光一直对成君没有立后耿耿于怀,是不是想用这个机会……我不敢想!看当今朝廷之上,处处都是霍家子弟,不是霍家子弟,也都是霍光一手擢拔之人,我不过还是个花架子罢了,霍光愿意的话,可以随时取而代之。但是,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平君在梦里告诉我,她怕黑,她说地下好黑好黑,她说她想奭儿,她说她想回尚冠里……”病已哽咽的无法再说。 彭祖道:“我一定会查明此事!” 病已平复了一下道:“万不可有动静,否则,你我二人怕是要跟刘贺他们一样了。我之所以把你贬了,就是让你悄无声息的做这件事。你是我哥哥,我相信你能做到。” 杜县附近,鸿固原旁,矗立起一座陵寝,青松掩映、绿柏为衬,一片戚戚然的景象。陵寝内部仿造了尚冠里的房子布局,这曾经是病已和平君最温暖的家。封土最南边,病已亲手植下一颗合欢树,奭儿哭的泪人一般。天下人都知道皇后因生产体恤而崩,受过皇后恩惠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朝中大臣、后宫之人站了遍地。 病已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为何失言了!” 哀乐既起,天下同悲,独霍显在家中暗自高兴。淳于衍趁宫中忙乱之际偷偷找到霍显,霍显见淳于衍没事,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又见案已归结,可保无事,不妨重谢淳于衍以酬其劳。于是备了上等棉布二十匹,散花绫二十匹,钱百万,金百斤,还有一应宝物不一具足。金珠锦绣,原是富贵人家常有之物,不算什么稀罕东西。内中独有散花绫一种,乃是最新花样,出自巨鹿人陈宝光家,陈宝光之妻得传其法,霍显知道后,将她召到家中专门为霍家织造。每机用一百二十镊,六十日才能织成一匹,每匹值万钱,这个东西就连病已都没见过。为了堵住淳于衍的嘴,霍显专门在长安城外百余里处为淳于衍置办了房屋田产,购买了奴仆数十人。 淳于衍见钱眼开,就想着赶紧逃走,又为了遮人耳目,自己配了一副泻药,吃了后腹泻不止,假装快不行了。赵无用便用一驾破牛车将她接走,说是要寻访名医看病,自此便没了音信。两人本来就是不入流的,也无人太在意,竟就这样走脱了。 匈奴探听到大汉皇后死了,宫中正乱着,忙往前进犯。军国大事不可耽误,病已召集众人道:“匈奴屡屡进犯,现我强敌弱,必须一举将其击溃。朕看,必须要有强力之人支撑大局,还有劳大将军亲自挂帅,朕送军出城!”让霍光带兵打仗,是病已调虎离山之策。他现在越看霍光越不顺眼,不管平君是什么死的,不管跟霍光有没有关系,他都觉得霍光一定是参与了这件事。也许是霍光过于老谋深算,一切都藏在心里,才看起来像没事人一样。 霍光自从知道霍显毒杀皇后之事后,内心无限忧虑,看样子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但是谁知道有没有后患呢?假如我先发制人,现在就废掉皇帝另立他人,就会遗臭万年,落得奸臣罪名,假如任由这件事这样过去,万一以后败露了,那霍家就完了,必须要让霍家掌握要害,随时有自立天下的本事,所以这两天也一直在想还有什么需要安排的事情。听到病已当着众人的面叫他去抵御匈奴,心中未免一惊,这根本就没跟他商量,又是一件擅作主张的事情,难道是要把自己支开? 霍光也不应承,只道;“老臣年老体衰,只怕有辱使命啊。” 病已道:“大将军是国家柱石,为国操劳,头发都白了过半,我也不忍大将军外出,算了,朕还是御驾亲征吧,国家大事尽数托付给大将军!” 霍光看出来了,这次北击匈奴,他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罢了,朝中尽是自己的人,女婿们也都成事体,老夫就去吧。想到这里,叩首道:“陛下要保重龙体,怎可暴露于荒野之中,当年高祖白登之围不可不鉴。还是由老臣去吧,老臣定当以死报国!” 病已面色凝重,缓缓走下阶来,轻轻扶起霍光道:“大将军真乃我大汉第一人杰,有劳了!特赐宝剑一副,斩匈奴于马下,永决我大汉之患。” 霍光拜受,看着病已澄明的眼神,觉得是自己想多了,病已是个好皇帝,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不是阴险狡诈之人。 病已又道:“大将军外出,内朝力量空虚,大司农魏相改任御史大夫。鉴于丞相蔡义已经过世,由韦贤担任丞相。” 魏相与霍光有旧怨,早年曾被霍光交给廷尉治罪,在监狱关了很久,赶上大赦才出狱,但历来有贤能之名,且与光禄大夫丙吉素来秘密交好,能一步步受到重用,皆为丙吉的大力举荐。韦贤本为精通《周礼》《尚书》的饱学之士,以教授《诗经》而闻名昭帝时,在霍光的手上,被征聘到京城长安,任博士,教授昭帝读《诗经》,不久又任光禄大夫詹事,后任大鸿胪后、长信少府,乃霍光的门面,也是霍光的心腹之人之一。 霍光听了这个安排,倒也合理,毕竟丞相还完全在自己手中,只是这个魏相好像不太服膺自己。算了,由他去吧,谁也翻不了天。 第七十九章 枕戈剚刃(2)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是日,大将军兵发长安,军容整齐,帅气飘扬,一派大观气象。病已身披甲胄,器宇轩昂,巡视后,大声道:“匈奴屠戮我兄弟,侵占我土地,危害我大汉数十年,现趁我朝中有事又行卑劣之事,虽远必诛!请诸位将士奋勇杀敌,有功之人皆重赏!” 将士齐呼:“杀敌!杀敌!杀敌!” 病已心潮澎湃,感受到曾祖父的血液在身体内畅流,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大汉皇帝的威严。 霍光不负众望,带兵攻入匈奴,俘虏数千人,匈奴元气大伤,分散逃亡漠北,自此无力报复,边塞战事大为减少。 虽然战功赫赫,但边塞征战和对皇后之死的忧闷使得霍光身体大不如从前,经常生病,整个人明显消瘦下来,回来之时,病已厚赏了将士,霍光看到朝中一如既往,风平浪静,心稍微安了些,只是仍然小病不断,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了。 自霍光得胜班师后,霍显就一再催促霍光,趁机提出立成君为皇后之事。霍光也想,如若现在不提,怕是以后就没有好的机会了,况且自己身体每况愈下,不把君儿安排好也不是办法,便郑重其事的向病已提出想立成为为皇后。病已听了,非但没有任何反对意见,还欣然接受,这让霍光大为诧异,难道真的是自己的军功有用?还是刘病已有意把自己和霍家捆在一起? 病已果然隆重将成君立为皇后,大赦天下,祷告宗庙,上次车驾、侍从、官属,比平君为皇后时还要盛大。成君喜不自胜,早早搬进了椒房殿,采薇也成为皇后长御。 成君召集后宫,在中间坐定,面对众人冷笑道:“后宫一向失了规矩,上下不分,以后要改改了。”说罢,眼睛看向静姝和如意,二人低头唯唯答应。 哪知刚立后没几天,四十九个郡、国同发生地震,有的地方发生山崩,城郭、房屋毁坏,死亡六千余人,北海、琅邪两郡的太祖、太宗庙也被震坏。天下便有传言,说是现在的皇后没有什么德行,不如原来的许皇后。 成君听说,气的一天吃不下饭,找到病已诉苦。病已笑道:“这是灾变,与你无关,应该是提醒朕要广用贤良之人。”便下诏,命丞相、御史与列侯、中二千石官员等,向精通经书之人广泛征询应付灾异事变之法,又命三辅、太常、郡国各举荐贤良、方正之士为朝廷所用。借此机会,推出一批贤能之人,或充实宫中,或放任地方,并任大儒夏侯胜为太子太傅,教太子读书。 成君见病已并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倒自己不好意思起来,收敛了性情,一心为病已管理后宫,两人和乐异常,霍光大为放心,认真病已管理朝政,没有大事,一般也不驳病已定的事情。 病已一向没有忘记原昌邑王刘贺,这个人当年不明不白的当上皇帝,又不明不白的被废黜,既可怜,又可叹。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最怕他对皇位还有想法,结交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杀他不是,不杀他也不是,那就麻烦了,不如好好看住他。便命函谷关都尉张敞为山阳太守,命他严防盗贼,注意察看来往之人。张敞多次上书言事,由于守正不阿得罪过霍光,受到排斥,如今被天子启用,自然是对天子忠心不二。 张敞到山阳郡后,随时留心,常遣丞吏到刘贺家中去看,都说刘贺已然是个废人。张敞不放心,以探视之名来到刘贺家中。刘贺忙出来迎接,竟要向张敞下跪,还用的是拜祖先之礼。张敞忙道:“不可不可!” 刘贺道:“我是罪臣,使君代表天子,我跪使君即是跪天子。”说着,硬是要跪下去。 张敞哭笑不得,只得跟着跪下去,两人对拜了一下。张敞原本侍奉过刘贺,对刘贺还是了解的,不想,现在的刘贺早已经失了往日的风采,衣服像是胡乱套在身上,鞋子都不是一只,肤色青黑,眼睛眯着,整个脸都凹陷进去,胡须眉毛稀少,两腿佝偻着走路,行走十分不便,让人看了难免唏嘘。 张敞道:“大王向来可好?” 刘贺道:“好,好,好!吃的穿的都不缺,我在这里看看书写写字,挺好。当今天子负有盛名,是天子百姓之福啊。”说罢,嘴角竟然有流出涎来。 张敞道:“是啊,大王说的对。我到这里后,发现这里猫头鹰很多,整日叫的人心烦,不知大王有没有注意到。” 刘贺笑道:“啊,以前我在长安,一只猫头鹰也见不到,回来时,东行到济阳,才又听到猫头鹰的叫声,这东西古怪的很,天子脚下就不敢去,专门来这种地方,可能觉得我快死了,等着来吃我的肉。” 张敞听他说话昏乱,笑道:“大王身体康健,何来此言。下官正好有一件事想请大王的主意,令尊昌邑哀王的歌舞宫女都没有儿女,留守在哀王的墓地,请你放她们回家吧,守墓的人也足够了。” 刘贺哈哈笑道:“这些女婢,本来就不能当人看,如花花草草,主人死了,他们也就该陪葬,有病的不应医治,相互打架杀伤的也不应处置,她们早早死去也算是对得起主人了,使君为什么要为一群花花草草求情呢?” 张敞听了,大为惊诧,不再多言,便拱手告辞。刘贺瘫坐在地上,也不起来相送,似乎要睡着了。张敞走后,刘贺才起身,擦去口水,连叹三声道:“刘病已呀刘病已,我还能干什么,你要这样来戏弄我!” 张敞将刘贺的起居行止一一秘奏给病已,病已看了,唏嘘不已,叹道:“命运自有定数,让他从昌邑移居海昏,封为海昏侯,让他得食租税,安心养老去吧。” 这海昏在豫章郡,离昌邑十分遥远。刘贺在使者面前手舞足蹈的接了旨,内心却愤懑不能言,带着家眷行李,逆流来到海昏,在这个偏远乡野,经常泛舟遨游,倒也远离烦忧,得善终,此是后话。 第八十章 枕戈剚刃(3)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这两年,颇为太平,于外,匈奴不敢再犯;于内,能吏贤人辈出,天下安定,百姓富足。朝中更是一片祥和,霍光常常生病,身体不能支撑,朝中很多事情都由病已亲自安排部署。病已和成君也看似恩爱有加。只是成君依然没孩子,眼看着奭儿长大,静姝也有了龙子,敬武公主更是深得病已喜爱,内心总不是滋味,但是病已对自己是真的很好,感觉比以前对平君还好,确实没孩子,也就算了吧,毕竟自己已经是皇后了,没有人再来威胁自己的位子。 光阴倏忽,从大漠回来不过两年时间,霍光竟然病重,眼看就要不行。病已和太皇太后亲自前往探望,看到霍光老态龙钟,光彩尽失,连话都说不好了,这与当年坐在自己身边,另自己芒刺在背的霍光判若两人。想到这些年的风风雨雨都将一笔勾销,病已百感交集,握着霍光的手,竟流下泪了。 病已道:“大将军对我有再造之恩,大将军还有什么话,朕必定满足。” 霍光躺着,哭道:“老臣这辈子算是要过去了,只是霍家的子弟都不甚成才,愧对陛下天恩,不过,还是想请陛下在老臣的封地中分出三千户,封老臣兄长霍去病之孙霍山为列侯,以祀奉兄长的香火,还有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也希望陛下能够再照顾照顾。” 病已道:“朕现在就封霍山为列侯,命霍禹为右将军。” 霍光流下泪来,摸着病已的手哭道:“老臣还有一件事请求。要是霍家子孙不成器,能否让他们就当个平民百姓,给他们留条生路。” 病已道:“大将军这是哪里话,朕现在就下诏,免除霍家子孙赋税、徭役,由霍氏正统继承大将军的封爵、食邑,世世代代、永远不变。” 霍光出着气道:“谢陛下,老臣不能尽忠了,老臣对不住陛下……”一语未了,撒手而去了。 成君放声大哭,病已道:“不必过于难过,大将军乃国之柱石,朕答应的都会做到,朕要以君王之礼厚葬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 病已此时也终于弄清,霍光确实没有谋反之心,他要的,不过是想霍家的永续富贵罢了。病已赏赐给霍家的棺木、葬具等,衣衾棺椀皆为皇家规制,赐霍光谥号为宣成侯,征调三河地区兵卒为霍光挖掘墓穴,还拨出三百家民户侍奉墓园,设置长、丞负责守墓和祭祀事务。 到了葬日,灵柩装入辒辌车中,并用黄屋左纛,前导仪仗,逐队排列,首尾长数里,病已率领满朝文武百官皆来送葬,又自长安直至茂陵,一路皆有军队陈列,此一段风光,不亚于天子出丧,长安士民,扶老携幼,齐来观看,好一场风光大葬! 霍光归葬后,病已看着满朝文武,有许多是自己亲自擢拔的,霍光这块压在身上的巨石也没了,实现抱负的时机眼看就要到了,便宣布改元地节,一个没有霍光的元年来了! 病已真正开始亲自主持朝政,对内,以张安世、丙吉、魏相等老成持重之人为根基,严密中枢机构,完备法令、制度;对外,取消塞外各城屯守士卒,使百姓休养生息;对下,将不用的皇家池塘和禁苑借给贫苦百姓,让他们在其中种桑耕田,凡有流民返回原籍,无田耕种的,由官府借给公田,贷给种子、粮食,免除赋税徭役,鼓励流民回归原籍。同时,每隔五天就召集朝会,积极采纳大臣对朝政的意见,并将他们的意见交付有司试行,有效的就确定为规制,无效的就废除,但从不追究提出意见之人,有功的还厚加赏赐,群臣进言不再有顾虑,朝纲为之一振。 病已在民间之时,深知地方官乃国之根基,对丙吉等人说:“老百姓之所以能安居家乡,没有叹息怨愁,主要就在于郡太守和封国丞相等二千石官员,他们好了,百姓自然就能过好日子。”因此,每次任命州刺史、郡太守、封国丞相等地方大员,总是亲自召见询问,通过长谈观察其打算、考校其行为,凡此类二千石官员治理地方有成效的,增加官阶俸禄,赏赐黄金,甚至赐爵为关内侯,遇有公卿职位空缺,则按照他们平时所受奖励的先后和多少,依次挑选补任,当官的看到安心做好官就能升迁,歪风自然止住,地方上好官辈出,百姓无不感念天子德行。此外,病已感念从未享受过父母之爱,为鼓励孝道,下诏子女包庇父母、妻子包庇丈夫、孙子包庇祖父母的,都不予治罪,一个煌煌盛世来临! 是日,霍家一片安静,霍显在房中休息,冯子都悄悄走进来道:“夫人,因何唉声叹气。” 霍显道:“刘病已竟然只封霍禹为右将军,迟迟没有封赏其他的,那大司马大将军留给谁?难道不给我们家了?还有,大将军走了才一年,就听说要立刘奭那个民间的野种为太子,要是真这样该怎么办,成君生了孩子算什么?” 冯子都道:“只要南北军都在我们手中,就算没有大司马大将军又怎样。要是真立刘奭为太子,咱们把这个小野种给弄死不就行了?” 霍显笑道:“未尝不是个办法,你给我揉揉肩。”冯子都伸出手来,揉着揉着,便把手沿着霍显的脖子慢慢伸进,霍显猛地抓住冯子都的手直接放到自己胸上…… 霍光死后,病已确实一直没有任命大司马和大将军。魏相奏道:“大将军之位极其重要,应当对授予德高望重之人,以镇抚各诸侯封国,不要使大将军之位长期空缺,以免引起朝臣争权。” 病已笑道:“你说的很对,我之所以慢慢没有任命大将军,就是想看看朝臣的反映。看来还不错,没有人来争这个位置,不过,我看霍家人是坐不住了。”说罢,一掌拍在了几案上。 第八十一章 枕戈剚刃(4)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魏相听了此言,知道天子也对霍家极为不满,顺势道:“微臣以为,大司马大将军的位置万不可再给霍家,必须对霍家有所约束。” 病已本就看不起霍禹,也没打算把位子给他,故意问道:“哦,为何?” 魏相道:“微臣冒死相奏,霍大将军把持朝政数十载,虽做过很多事,却终逃不过是私心,霍家老老少少哪个不上朝奏事,就连霍府的女眷都能随意进出宫门,霍家在朝中盘根错节,很难清除,我认为应任命车骑将军张安世为大司马大将军,不要再让他兼领光禄勋事务,张安世之子张延寿大有其父之风,可接为光禄勋。” 病已点头道:“爱卿说的很对,你看看,霍家教出来的子弟都是些什么人,连基本的朝政都不太懂,还想做多大官!再看看张安世家门,风气很正,子弟都是贤能之人,朕都要重用。” 当天,病已就找到安世道:“放眼朝中,霍大将军之后只有您能支撑起朝局,朕想请您继任大司马大将军的位子,意下如何?” 安世跪道:“陛下隆恩,老臣不敢领命。该做的老臣定当以死报国,但位子不能再给了。” 病已道:“朕知道,您一贯不求名利,两袖清风,但这个位子非你莫属啊!朕还要大事请您支持呢。” 安世道:“陛下吩咐,老臣定当肝脑涂地。如果陛下非要给位子,老臣建议,大司马大将军仍然拆开来,老臣不愿成为霍大将军第二。” 病已哈哈笑道:“原来您是怕太过风光,真有张良之风。好,朕就命你为大司马卫将军!” 安世郑重的拜下谢恩道:“陛下有什么大事?” 病已目光如炬,望向远处道:“立太子!” 安世道:“老臣也有此建议,公子已经八岁了,好学上进,仁爱有德,应立为太子。” 这话正好说到了病已心坎上,其实病已早就想立奭儿为太子,但一直担心霍家反对,结果平君都没能看到奭儿成为太子。如今没了霍光,霍家没了那么大气候,这事不能等了。病已故意问道:“要是有人反对,该当如何?” 安世笑道:“这是陛下家事,外人说了不算,陛下钦定即可,不用征求任何臣子的意见。” 病已也笑道:“张将军不愧为老臣,一句话就点破了,朕还要向您多学习啊。” 安世道:“陛下天纵之圣,已是一代雄主,休要折煞老臣了。请陛下放心,只要有人反对,无论是哪家,老臣定当止住!” 病已点头赞许,叹道:“当年,尊翁张汤虽为酷吏,却十分有手段,生了你们兄弟二人,也都是人中龙凤,你儿子又个个通晓政事,真是名门望族了!” 安世笑道:“老臣羞愧难当,不过是尽忠陛下罢了,哪有什么门族的。” 病已被成君牵绊住,已经好几天没有来到静姝处,这日,他急急来到静姝处,想告诉她安世升任大司马卫将军之事。来到静姝处,病已看到静姝房中空荡荡的,竟似普通人家,问道:“这是何故,怎么房中连个像样的东西都没有,不需要这样节俭,张爷爷在天有灵,会怎样看我。” 静姝刚要张口说话,结果话没说出来,声音却哽咽了:“皇后看不惯我和如意,叫我们把房中布置的朴素点,不要花枝招展的勾引皇上!” 病已怒火中烧,依然笑道:“朕已经任命张安世为大司马卫将军,领尚书事,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们张家人了,你只要把我们的小王子安心抚养大就行了。”说罢,叫来弘恭道:“把张婕妤和王婕妤的屋子好好布置下。” 病已搂着静姝道:“我现在还是经常回忆在掖庭的日子,什么事都是张爷爷操持,平君和你、如意、彭祖、杜佗,几个人多开心,没想到平君离我而去……” 静姝哭道:“妾也很想平君姐姐,没人跟我斗嘴了。况且,姐姐走后,霍皇后她经常给我和如意难堪……” 病已道:“放心吧,这些我都知道,不过,这样的局面不会太久了。彭祖已经回来了,我马上就要重新任命他为侍中。” 静姝道:“说到彭祖,陛下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当初为什么把彭祖赶走。” 病已道:“我不是把他赶走的,是叫他给我去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如今这件事办完了,不过这件事太大太大,我还不能告诉你,相信你不久就会看到这件事。” 静姝道:“陛下不告诉我,我也不会多问的,我就是担心你,现在霍家还是这么势大。” 病已道:“放心吧,有你安世爷爷在呢,没有头的龙翻不起大浪来。”说罢,叫人灭了灯,搂着静姝睡下了。 第二天,成君带着华婕妤、卫婕妤等人去赏花,恰好经过静姝门口。 华婕妤道:“皇后,皇后快你看,张婕妤屋里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好东西?” 成君很是气恼,走到门口骂道:“不是让你们简朴些吗,打扮的这么妖艳,是要做什么呀!” 静姝忙跑出来迎接,什么也不争辩,只跪在地上哭道:“皇后恕罪,皇后恕罪,贱妾这就把东西收起来。” 病已还没走,慢慢从静姝殿中走出来道:“这些都是朕赏赐给张婕妤的,朕帮她说个情,恳请皇后给她留下吧!” 成君不知道病已在这里,惊出一身冷汗,忙道:“陛下,不是这样的,臣妾只是想,只是想让后宫节约点,为陛下分忧。” 病已冷冷道:“不必了,他们有的东西还不如朕赏赐给你的十分之一,不用节约这一点点的东西。”说罢,兀自甩袖走了。 成君从未看见病已生过自己的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讪讪的回到椒房殿发呆。 卫婕妤劝道:“陛下只是一时生气而已,不用太在意。” 成君道:“我父亲没了,他就开始这样,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就是他对我的恩宠都是假的,都是做给我父亲看的。” 卫婕妤听了,默然不语,其实,他们都有这种感觉,天子对成君的宠爱太过了,好像真的是在演戏! 第八十二章 枕戈剚刃(5)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彭祖确实已经秘密回到宫中,而且是带着淳于衍夫妇。 这一段时间,他将当年的医者一个个底朝天查访了一遍,当他走进淳于衍家时,淳于衍夫妇正在吃饭,两人看见彭祖带着一群手持宝剑的黑衣人走进来,吓得站不起来。仆人们个个吓得四散奔逃。 彭祖摘下面罩,黑着脸道:“你我也算是故交,就不用我问了,说说吧!” 赵无用早尿了裤子,瘫在地上不能动弹。淳于衍带着哭腔道:“不知张侍中想知道什么,我们只不过是不想在京城生活了,搬到这里来。” 彭祖怒道:“别废话!说,说你们是怎么杀平君的!”说罢,抽出宝剑来,直接刺穿淳于衍的手掌,钉在了地上。 淳于衍大叫一声,哭道:“都是霍显叫我做的,我不做他就要杀了我们。” “休得狡辩!”彭祖抽下宝剑,恨不得当场就杀了他们,但还要留着他们对质,只用剑指着淳于衍的鼻子道:“到底是怎么杀的平君。” 淳于衍捂住手哭道:“有一种药叫附子,正常人都可以吃,就是身体虚弱的人不能吃,产妇吃了就有生命危险,我,不,是霍显的奴婢,不,不是霍显的奴婢,是霍皇后的奴婢,叫采薇的女人,给了我附子,叫我混到补药里的,不然那个采薇就要杀了我,不关我的事啊,饶了我吧!” 赵无用也喊道:“这事我根本就不知道,根本就不知道。” 彭祖冷笑道:“好一对恩爱夫妻,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病已并不想看到淳于衍夫妇,只叫彭祖把他们牢牢看住,不要叫他们自寻短见了,有用的时候自然会拉出他们来。病已命彭祖道:“这件事你办的很好,平君这仇无论如何都要报,但怎么报我还没想好。” 彭祖疑惑道:“这有什么想不好的,全杀了就干净了。” 病已笑道:“对霍家,我心里也很矛盾,霍光确实做了很多事情,要不是他,大汉可能早就动荡不安了,而且不论怎么说,是他扶立我当上这个皇上的,把霍家全灭了,我实在是于心不忍,但是霍家盘根错节,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杀一个不杀一个也不容易。霍显那个老妖婆我一定是要杀的,到底杀多少,我想再看看,再给霍家一个机会,算是还霍光一个人情。要是霍家能忠心不二的辅佐我,那我就只杀霍显等几个人,不然,就像你说的,让霍家在黄泉相聚吧!” 彭祖道:“要是拖得时间长,霍家党羽更为丰厚,谋反了怎么办,毕竟霍光不在了,也无人约束他们,霍禹那小子,没个主意的,霍显一怂恿说不定就谋反了,万一危及了江山社稷。” 病已拍拍彭祖的肩膀:“我就点风拨火、引蛇出洞,看看他们是不是敢谋反,要是敢,露头就杀。放心吧,彭祖哥,我已经隐忍了那么长时间,现在朝内外尽是我刘家的人,如果他们不知趣,收他们易如反掌。当年,霍光坐在我后面让我觉得芒刺在背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几条路,最好的一条就是隐忍、共处,中间的一条路就是隐忍、纵容、收网,最坏不过就是鱼死网破。现在没了最大的鱼,还怕什么。我担心的不是霍家,我担心的是如何治理好这么大的国家,不给列祖列宗丢脸,使我大汉永续荣光!” 彭祖突然觉得病已原来这么深不可测,当年那个和自己一起玩耍的病已早就不在了,现在,他是真正的一国之君。 病已接着道:“点风拨火这个事情你做不了,我看中了魏相,他是个耿直爽利之人,对霍家有旧仇,当年,魏相被霍光送进监狱,魏相深恨霍光,你悄悄的把霍家谋害皇后的消息散不出去,再想办法让魏相提出立太子的事情,我倒要看看霍家什么反应。” 彭祖道:“这又是我擅长的事,带兵打仗我比不上赵充国那些老军头,但散布消息这些事驾轻就熟,陛下真是会用人。”说罢,两兄弟会心一笑。 过了几日,彭祖拉着广汉请魏相喝酒。酒过三巡,彭祖佯装醉道:“天子不知道怎么想的,天下人都知道霍家专横跋扈,居然还在重用霍家,要是我,早就让他们滚蛋了,天下能人这么多,没有霍家,朝廷转不起来吗!” 广汉忙止道:“休得胡说,当心隔墙有耳。” 魏相本不胜酒力,笑道:“昌成君太过小心,你忘了,当初霍家千方百计阻挠你封侯,弄个了什么昌成君,你居然忍下来了。现在霍家无主,还怕什么。《春秋》上说,鲁国季孙氏专擅国政,使国家陷于危亡混乱之中,权力就要分散,怎能集中于一家。我朝自孝武皇帝后元以来,皇室不能控制各级官员的俸禄,朝政大事都由职权最高的大臣决定。如今霍光虽死,霍禹这个酒囊饭袋竟然是右将军,霍云更不用说了,想当年霍去病多么英武潇洒,怎么会有这么个浮浪子弟,不过他还掌管中枢事务,霍光的那些女婿们,要么身居权要之职,要么担任军事将领,霍显骄奢淫逸,家里比皇宫还奢华,随时都能进宫找皇后。霍氏一门这样骄奢放纵,早就该加以限制了。不过天子念霍光旧情,又在霍光临死时答应过他,所以任由霍家胡来,有机会的话,我就要劝陛下削弱霍家权势,以巩固皇家万世基业。” 彭祖道:“御史大夫说的极是,是该好好管管他们家了。哎,还有一件事,现在奭儿已经八岁了,你说天子怎么还不立他为太子,是不是怕霍皇后不高兴。许伯父也该催一催天子,这事不能耽误了。” 广汉赧道:“我君儿已经去了,国家大事,我也不敢说什么。” 魏相道:“你不说,我来说,实不相瞒,这事我早就想说了,怕什么,立长子天经地义,莫说霍皇后现在没儿子,就算将来有了,也只能封疆裂土,没有做太子的道理。” 彭祖道:“君侯果然是直爽之人,这事就靠你了,你提出,我肯定附议!” 魏相哈哈大笑道:“好!” 第八十三章 枕戈剚刃(6)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次日朝会,魏相果真上奏道要拥立刘奭为太子。朝堂上嘤嘤嗡嗡,却没人敢站出来说话。 病已道:“大家有什么话都尽管说说,不要说悄悄话。” 安世、丙吉以及中二千石以上官员多附议称是。病已又对霍禹道:“霍爱卿,你说说看呢。” 霍禹知道其中利害,要是刘奭为太子,对霍家长远是不利的,虽然他不喜欢霍显和成君,但成君做皇后,总归也是霍家的靠山之一。可是看着满朝文武的意思,自己不可能像霍光一样左右局面了,只得唯唯道:“极是极是,微臣附议。” 病已点头称赞,又道:“还有一位霍爱卿呢?” 人群中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回应。 病已又大声道:“郎中令霍云何在?”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不知名的人跪拜道:“陛下,霍云身体抱恙,特派小人听候陛下诏喻。”原来,霍云最不喜沉闷的朝会,经常称病私自出游,带着宾客和女子到苑中行围打猎,霍光在时,无人敢于指责。 魏相怒道:“成何体统,还不快快下去!”那人吓得两股战战,忙边磕头边退出去了。 病已忍住怒火笑道:“罢了罢了,既然身体抱恙,就要好好修养,不必来听朝会,魏爱卿不要生气。既然大家都附议,朕决定,立刘奭为太子!另外,太傅夏侯胜已故,特命丙吉为太傅,太中大夫疏广为少傅,你二人好好教授太子刑名法令和儒家学说。昌成君为人谨慎,封昌成君许光汉为平恩侯,许广汉胞弟许舜为中郎将。散朝!” 众人走后,病已留下魏相道:“霍家子弟还真是猖狂至极,霍光都不在了,竟然还敢朝会都不来参加,搞一个什么阿猫阿狗跑到宣室殿!像什么样子,白白浪费国家俸禄,一个好的对策也没出过,封赏倒是领了不少!” 魏相道:“陛下有所不知,他们一贯如此,前段时间,霍家的奴仆因御史府的车马冲撞了他们的车马,竟然带着人打到了御史府,逼着御史磕头谢罪!” 病已诧异道:“什么奴仆,如此大胆!” 魏相道:“是霍家的大总管冯子都,在霍家有二十年了,据说,和霍家大夫人霍显不干不净,哎,不知大将军在天有灵作何感想!” 病已冷笑道:“还不知道收敛收敛。朕感念霍光旧情,不想动他们,他们倒真不知好歹,难道还想图谋不轨,控制太皇太后,再来一次废立不成!” 魏相忙道:“陛下,这次立太子之事,说不定霍家会有什么反应,要是万一有谋反图谋,陛下一定要当机立断,毕竟还给霍家的都给了,要是还不知足,那也就不能怪陛下不念旧情了。” 病已点点头道:“爱卿务必要做好应对谋反的准备,万一他们在立太子这事上有什么动静,只要动了军队,就可拿下!” 魏相郑重跪道:“唯!微臣已经在霍府安插了探子,这是霍府有个静室,百步之内不能有人,难以靠近,不过只要他们有动作,臣都能掌握。” 霍显没想到病已真的立刘奭为太子,气的在家大骂道:“那个民间的野孩子竟然登堂入室,以后君儿的孩子怎么办!”忙召集霍禹、霍云等人骂道:“你们这帮不成器的东西,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顶住。你看看,你看看,外戚许家一下封了两个侯,张安世、丙吉本来都是大将军擢拔的人,现在都站在皇帝那里,你们都是死人吗?如今魏相又得宠了,他一贯反对咱们霍家,要是他在皇帝面前说你们的坏话,你们还能有活路吗!” 霍禹等人不知如何是好。霍禹道:“要是父亲在就好了” 霍显道:“你们呀,怎么说你们才好,大将军已经走了这么久,你们还立不起来!还是指望我家君儿吧。” 深夜,霍显打听到病已不在椒房殿安歇,急匆匆进宫,看到椒房殿中冷冷清清,心中甚为不安。成君苦着脸道:“天子已经许久没有来过椒房殿了。” 霍显道:“为什么?吵架了吗?肚子有动静吗?” 成君低头道:“没有,不知怎的,他现在对我冷冷的。该试的办法都试了,就是没有孩子,母亲,我累了,算了吧!” 霍显道:“怎么能算了,我多少次告诉你,你就是狠不下心,该争的一定要争,现在你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是我们霍家的势力还在,他张家算什么,张安世、丙吉这些人不都是大将军一手擢拔的,刘奭是皇上为平民时生的儿子,怎能被立为皇太子!你以后要是生了儿子,反倒只能作诸侯王吗?” 成君低头不语,她已经感觉到病已突然发生的变化,有种说不出的不祥之感。 霍显又道:“我这有些西域送来的果子,带给太子吃,保证让他立不成!” 成君惊诧道:“这是要做什么,我不敢!” 霍显低声道:“放心,这里面的东西不会让他死,只会让他疯傻,一个傻子怎么能当太子呢?” 成君虽然深恨此事,但却也深爱病已,不想让他疼爱的孩子受伤害,便道:“不,不,我做不到。” 霍显皱眉道:“你想想许平君是怎么对你的,张静姝是怎么对你的,必须要狠下心,要恨起来,不然,你以后就是个空架子,咱们霍家也完了。”说罢,把果子交给了采薇,采薇欣然收下。 这日,采薇拿着果子四处转悠,看见疏广正在教授太子《论语》,便靠近道:“太子殿下,皇后说太子读书辛苦,叫我带了点果子给殿下吃呢。” 太子忙站起来道:“有劳姐姐代为谢谢皇后。”接了果子一看,鲜艳无比,从未见过,张口就要吃。 弘恭一把抢过来,抱起太子道:“太子殿下忘记了吗,天子可是交代过,除太子府布的饭菜,其余东西,无论谁给的一律不食,不然,天子是要生气的!” 采薇只得作罢,佯装有事,配笑着走开了。 弘恭一五一十的将此事奏报病已,病已命人找了一头羊,将那果子切了一半给羊吃了,那羊没多久便四处乱跳,疯狂叫唤,口吐白沫。 病已气的将手中的果子狠狠摔在地上道:“这女人真是疯了,疯了,丧心病狂!” 第八十四章 枕戈剚刃(7)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霍显听说毒杀太子的事情没成,心中颇为不快,正在焦虑如何是好,只见霍禹等人气势汹汹的来了。便惊惶道:“怎么了,又有什么情况了?” 霍禹怒道:“听说民间纷纷传言我们霍家毒死许皇后,这事,你知道吗?” 霍显一下子瘫软了,狡辩道:“怎么可能,没有的事。” 霍禹道:“快说实话吧,不然霍家就要大祸临头了!” 霍显只得道:“是,是我叫人毒死了,还不都是为了霍家!我是你阿母,你不要朝我大吼大叫。” 霍禹等人吓的半天说不出话,良久,才怒道:“你是哪门子的阿母,我亲阿母说不定就是被你气死的!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怪不得天子对我们霍家越来越冷淡了,想必他也听说了!你快去到宣室殿交出头颅吧!” 霍显冷笑道:“大将军何等英武,怎么生出你这个无用之人。我要是去了,你以为你们就能逃过吗?皇帝对他这个许皇后最好,天下人谁不知道故剑情深的故事,灭门之祸肯定跑不掉。或许就是因为皇帝怕我们霍家太得势,才故意不让君儿怀孩子,所以我才想了这个办法铤而走险,如今要东窗事发,不是坏事,我们先下手为强!你们马上起兵控制住皇帝,叫太皇太后再下一道诏书,废了皇帝,不行,就由你霍禹来做皇帝,以后江山就姓霍。大将军没这个胆量,我看你有没有。” 霍禹、霍山等人听了,都错愕不已,互相问怎么办。 霍显道:“别再问了,霍禹,拿出你的男子气概来,按照我说的做。你看,我们的女婿中,范明友是未央卫尉,任胜是羽林监,邓广汉是常乐卫尉,赵平是散骑骑都尉,霍禹你现在是右将军,军权差不多大半都在我们手中,怕什么!” 霍禹几人抱头痛哭道:“罢了罢了,豁出去了。”霍显又命霍家女儿各自回家告知霍家女婿,范明有仰天长叹道:“当初依仗大将军成就一番事业,没想到最后要献上这条性命了”。霍家其他各位女婿也都说“大祸一来,谁也跑不了,只能随波浮沉了。” 霍光的第六婿金赏为前功臣金日磾次子,听其妻说了此事,大为惊慌,与妻商议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你我二人怎能助纣为虐,你父亲权倾朝野,也未曾动过这样的念想,要是败露了,我们两个死不足惜,我们两个儿子也肯定会被连累至死!” 其妻哭道:“我怎能忍心两个儿子受株连而死,你走吧,带着儿子走,现在就写书休妻,我陪霍家赴死,也算对得起霍家的养育之恩。” 金赏哭道:“不,我们夫妻一场,我怎能忍心抛下你,我们一起带着儿子去找金安上,他是天子身边人,叫他带我们见天子,我们告发霍禹,或许能将功赎罪,不至于受牵连致死。” 其妻含泪答道:“好,父亲在天之灵肯定也不希望看到霍禹谋反,我们同去,要杀要剐,是死是活,我都陪着夫君。” 两人带着孩子换上下人衣服,趁着也是偷偷从后门摸出去,径直找到金安上,说有天大的事情要找天子,金安上为金日磾侄子,从小由金日磾抚养,与金赏关系亲密。看二人急成这样,忙将孩子留下,带着二人找到弘恭,由弘恭领着来见病已。病已刚刚睡下,问:“什么事如此慌张。” 金赏夫妻二人将霍家密谋一一奏报病已。病已笑道:“朕已经接到密报了,霍家谋事不密,连他家的马夫都在议论谋反的事,哪知被一个叫张章的人听到了,张章刚刚已经告诉朕了。不过,朕念兹事体大,没有切实的证据,而且这事不仅关系到霍光的名誉,还牵连到太皇太后,毕竟太皇太后也是霍家人,所以隐忍不发,既然你们作为霍家人都这样说了,看来我最不愿意看到的还是要来了。不过,朕十分不愿意看见霍家人出事,你们两个深明大义,又是金日磾的后人,立了大功,免死。” 金赏夫妻跪下谢恩。病已又道:“安上,从现在起,你就做好一件事情,给朕牢牢的守住宫门,不许任何霍家人进入,有擅闯者,就地格杀!” 金安上领命而去。金赏夫妻无处可去,便藏到安上家中不再出来。 病已又急诏安世、丙吉、魏相、赵充国等人过来,部署了一阵,只待霍家自投罗网。宫灯通明,照在病已脸上,病已镇定而兴奋,是霍家自己来送死的,不能怪朕狠心,平君,我终于可以为你报仇了!病已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很久之前就想说的话:“清剿霍家!” 次日朝会,霍禹为防病已看出端倪,依然叫霍家子弟来上朝,待散朝后挑选精壮武士,三更时分分头动手。病已和安世等人也都假装无事。病已朗声道:“朕时时感念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霍光的功勋,前几日,霍大将军又托梦给我,说霍家的几个子弟还望陛下多安排历练历练,好让他们多位大汉做些贡献。朕感慨万千,觉得愧对大将军的恩情,今日,经与右将军张安世,丞相魏相等人商议,张安世不再任大司马,擢升霍禹为大司马,度辽将军、未央卫尉、平陵侯范明友为光禄勋,长乐卫尉邓广汉为少府,中郎将、羽林监任胜重用为安定太守,给事中、光禄大夫张塑为蜀郡太守,中郎将王汉为武威太守。右将军张安世虽不是霍家人,却跟随霍大将军多年,深得真传,未央、长乐两宫卫尉,长安十二门的警卫部队和北军都交由张安世统领,未央、长乐卫尉由史高、史曾充任,北军诸校尉由许延寿统领,羽林监由许舜充任。”这一下,把霍家的军权全部转给了外戚史家和许家。霍禹等人惊出一身冷汗。 病已说完,魏相道:“大司马,可喜可贺呀,大司马风采不输令尊,快接冠吧!” 黄门捧了玉盘来,霍禹一看,大司马的冠竟比他现在的还要小,且没有印信、绶带在旁,气的脸通红,却不能发作,只能接了。 魏相又道:“大司马,您现在是百官之长了,带大家谢过陛下隆恩吧!” 霍禹无法,只得带领众人磕头谢恩。 第八十五章 枕戈剚刃(8)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当晚,成君亲手做了病已喜欢吃的汤饼送来。成君多处打听,把汤饼师傅请进椒房殿来学习才终于做成了。 病已吃了一口,突然觉得这味道像他和平君最喜欢吃的那家店,不觉心如刀绞。 “陛下,是君儿做的不好吃吗?”成君羞怯的问道。 病已强忍怒火:“不,很好吃,朕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今天晚上或许有大事发生,你早点歇息吧,朕想独自一人呆着。”成君什么事都不知道,想问又不敢问,只得悻悻离开。 霍禹回到家,召集众子弟道:“皇帝削了我们的军权,看来是对我们有了防备,事不宜迟,今晚必须行动,大家召集亲兵,子时杀进宫中,劫持皇帝和太皇太后。”原来,虽然没了军权,各人还都有一些亲兵,加起来也有千余人,霍禹许以众人事成之后加官进爵,众人无奈跟随。 是夜子时,霍禹等人全部着黑衣,灭火熄灯,分两队,一队由霍禹、邓广汉率领,一队由霍山、霍云、范明友率领,静悄悄逼近未央、长乐宫门。霍禹来到未央宫门处,哪只宫门大开,悄无一人,恐有诈,急令退出,哪知一转身,突然火把通明,一队人拦住了去了,张安世骑着马赫然站在路中间,大声喝道:“反者格杀勿论,降着保全性命。”话音刚落,众亲兵纷纷放下刀剑,霍禹等人自知无法辩解,束手就擒,霍禹大哭道:“霍显害我全族!” 霍山一队来到宫门,只见金安上正立在门楼上大喊:“兄长们,束手就擒吧!” 霍山等人大惊失色,原来金赏投了皇帝这边,怪不得不知去向。几人连忙掉头逃窜,金安上带人截住,大喊道:“走得了吗!还不束手就擒。” 霍山、霍云、邓广汉等人原本没有反意,无奈被逼上贼船,相互说道:“死罪无法辩解,不如结伴先行吧。”说罢,几人抽刀自尽,霎时血流一地。 魏相早已命人围住霍家及众女婿家宅院,亲自待人径入霍宅,霍显正在焦急等待霍禹消息,哪知进来的竟然是魏相,吓得魂不附体,瘫软在地。 魏相叫人把霍显拉进霍光静室,霍显抬头一看,病已竟在里面把玩霍光的碧玉镇纸。霍显趴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 病已转过身来,背着手走进霍显,低声道:“朕有几件事要问问你。” 霍显哭嚎道:“陛下饶命,老奴什么都说。” 病已道:“好,第一件事,许皇后是怎么死的。” 霍显低声道:“这,这个老奴真不知道。” 病已一挥手,只见几个廷尉府的人架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走过来,定睛一看,正是淳于衍,顿时吓的不知所措,哭道:“陛下,陛下饶命,老奴一时糊涂才出此下策,老奴只是想吓吓皇后,没想到就……” 病已猛然吼道:“不要再说了!第二件事,成君知不知道你毒杀皇后。” 霍显道:“不知,不知,真不知,君儿天性善良,也不能叫她知道。” 病已冷笑道:“那,妄图毒杀太子总有她的份儿吧!” 霍显脑子嗡的一下昏死在地上。 病已厉声道:“廷尉,毒杀皇后,毒杀太子,试图篡位,该当何罪!” 廷尉奏道:“当株连全族。” 病已深吸一口气道:“好!你们办你们的事,朕去趟椒房殿。” 病已急匆匆来到椒房殿,只见成君跪在地上哭道:“臣妾听说霍禹谋反,陛下,一定是有人陷害霍家,臣妾知道,霍禹胆小如鼠,既无谋略又无胆识,不可能谋反。” 病已冷冷道:“他们已经全部被拿下了。” 成君道:“如果真是这样,能不能留我母亲一条性命。” 病已道:“她必须死,霍家的人都得死。” 成君大哭道:“为什么,为什么!” 病已突然转过身来,抽出手中的剑,直直地抵在成君的脖子上,吼道:“你还在装不知道!”那把剑有些泛黑,正是平君当年送的“病已之剑”。 成君道:“知道什么?臣妾真的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病已道:“就是你那恶毒的阿母叫人毒死的平君。” 成君一下瘫倒在地,惊恐道:“不,我真的不知道。” “还装什么!”病已把剑狠狠地往前一戳,刺破了成君的脖颈,鲜血缓缓流出来。 成君哭道:“陛下,您杀了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那这是什么!你要毒死谁”平君从怀中掏出一半鲜艳的果子,正是被采薇接下的西域毒果。 成君惊道:“陛下,我真的没有,我真的没有,都是我这个婢女采薇干的!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了。我什么都不管了,就想你看在爱过我的份上,给霍家留一条生路吧。” 病已举着剑,良久,“呵”了一声又把剑抽回来,道:“朕,从来没有爱过你。” 成君抱着病已的腿道:“不,不,你那么疼我,难道都是在骗我吗!” 病已也没有完全在骗她,如果成君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儿,病已肯定会深深爱她,但她偏偏是霍家的女儿,因为她平君才没了命,因此无论如何不能爱他,冷冷道:“对,我最爱的只有平君,她死了,我就要为她报仇!” 成君道:“那,我生不了孩子,是不是也是你故意的?” 病已道:“你说的对,霍家太显贵,我和平君随时可能死无葬身之地,我不能让你生孩子,否则,凭你霍家的势力,奭儿怎么当得上太子。在我知道平君被害的真相后,更不可能让你生孩子。” 成君不再说什么,眼神迷离,反应迟钝,竟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起来道:“母亲害我不浅,害我不浅!为什么老天这样对我!” 病已不再看她,大吼一声:“传召。” 弘恭跑进来,大声读到:“霍皇后阴谋毒害太子,即刻废黜,迁往上林苑昭台宫居住,永不得出宫门。” 这天,东市刑场密密麻麻挤满了被杀和看热闹的人。廷尉当众宣布了霍家罪状,霍禹随即被腰斩,霍显、霍氏中人及攀附霍氏的数十家两千余人全部被当众处死。 病已和彭祖悄悄来到平君墓前,那棵合欢已经亭亭如盖,病已在平君墓前摆上她最喜欢吃的烤串,颤抖着抚摸合欢树哭道:“平君,我为你报仇了,为你报仇了!” 第八十六章 枕戈剚刃(9)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纷纷扰扰的霍家谋反之事终于尘埃落定,病已担心后宫空虚徒生事端,想立静姝为后。这日,天气和顺,微风熏人,病已心情颇好,召了皇太子、二子刘钦、敬武公主,以及静姝、如意等几位婕妤用膳。刘钦是静姝的儿子,从小敏而好学,且又聪颖伶俐,长得非常像病已,病已本就十分宠爱静姝,爱屋及乌,对刘钦也非常疼爱,这段时间,反倒是看着奭儿越大软弱迂腐,让人觉得不顺眼。 席间,病已道:“奭儿,跟着疏广师傅学了不少东西吧。” 奭儿起身拜道:“回父皇,《论语》《孟子》《孝经》几本书已熟练。” 病已点头赞许道:“有什么心得吗?说给父皇听听。” 奭儿道:“儿臣心得有很多呢。” 病已哈哈大笑道:“奭儿好样的,挑一条最想说的给父皇听。” 奭儿歪着脖子想了想道:“父皇,儒家强调仁者爱人,孟子特别强调民贵君轻,而现在父皇任用的官员大多为精通法令的人,特别是有些太守,执行法令严苛,百姓苦不堪言,上下都依赖刑法、持刑甚深,应重用儒生、宣扬儒术,像董仲舒那样再次弘扬,这样才能真正使天下达到大治。” 如意的脸色渐渐变了。平君死后,病已念如意没有孩子,就让如意抚养奭儿。如意本性善良,又与平君最为亲近,对奭儿视如己出,便一心一意和广汉夫妇抚养奭儿,奭儿也特别喜欢如意。 弘恭也捏着一把汗,心想:“怎么能这样说话。”弘恭看得长远,小太子必然是要继位的,有前车之鉴,天子不可能废长立幼,所以百般亲近小太子,什么事都坚决站在太子这一边。 病已楞了一下,他一是没想到太子有这般见识,二是没想到太子想的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这些年,他用儒术安百姓,用法家定官吏,根除霍家,已然天下大治。病已有点生气,厉声道:“难道现在天下没有大治吗!我大汉自有大汉的制度,本来就是王、霸之道兼用,怎能纯用所谓的礼义教化呢,不是所有的人都听教化的!许多俗儒不识时务,喜欢肯定古人古事,否定今人今事,难道现在百姓的生活就比以前差吗?年纪轻轻的,怎么学的这么迂腐!” 如意忙道:“陛下不必生气,太子只是近期学的太多太过了,还没有经过世事,所以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陛下慢慢教他就是了。” 弘恭也道:“陛下息怒,太子还小,可教着呢。” 病已道:“脑子都被儒生教僵了,疏广兄弟俩真是沽名钓誉之徒。” 太子跪在地下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 静姝给病已斟了一樽酒道:“陛下别急,太子年纪确实还小,所以没什么隐瞒,想什么就说什么了,这正说明太子醇厚可亲。” 刘询“哼”了一声道:“没想到在我亲生儿子心中,我竟是这么不堪,你知道朕经历过什么吗!你知道朕的天下是怎么安定下来的吗!”说罢,将酒一饮而尽。 刘钦也跪下道:“父皇,皇兄说的自有他的道理,只不过皇兄只看到父皇刑罚的一面,没看到父皇亲自推翻冤狱,多次大赦天下,反复打击豪强,正是法、儒并用才形成了官员不敢僭越、百姓安居乐业的大治局面。” 刘询听了,甚合心意,摸着刘钦的头道:“钦儿,起来吧,地上凉。”又朝着太子道:“你也起来吧!”太子这才抖抖索索的起来。 刘询看到更生气了,骂道:“站直了,我大汉的太子不是这样的,看你曾祖父做太子的时候,宁愿自杀也不屈服。” 就这样,一顿饭不欢而散。弘恭悄悄对如意道:“晚上皇上会在温室殿看书,婕妤一定要找他说说。” 入夜,病已果然在温室殿看书。看到如意走来,道:“你是来劝朕不要生气的吧,回去吧,不用劝。” 如意道:“不,陛下应该生气,小孩子不懂事。陛下看书多,臣妾只是想来请教个旧事的。” 病已来了兴致,让座道:“说说看呢,什么事?” 如意跪坐道:“前秦兴盛一时,要是公子扶苏继位,会不会就不用二世而亡了呢?” 病已并没有回答,他明白如意的意思。看着眼前这个聪慧的可人儿,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实际上,病已心里是喜欢如意的,如意表面不怎么说话,说有大见识,与静姝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每次都能把自己说的心服口服,如果没有杜佗,她一定是最受宠的那位,可是中间偏偏隔了一个不知在哪里的杜佗。 病已道:“可能吧。” 如意笑道:“我还想起一些旧事,当年,我们几个那么亲密,陛下和平君、奭儿在尚冠里小房子里,我去看你们,帮你给奭儿换尿布、洗澡、喂水喂饭,那时候奭儿好小,好可爱。” 刘询心里咯噔一下,平君是他放不下的痛,有时就像满月,一抬头就看到了;有时就像气味,不自觉就闻到了;有时甚至就像大地,每走一步都会踩在上面。 病已低头道:“如意,谢谢你照顾奭儿。” 如意微笑道:“臣妾也是婕妤,有什么好谢的。” 是日,病已对魏相道:“诛灭霍氏,天下重新安定,当大赦天下。霍氏把持朝政多年,过多功少,还有很多人尸位素餐、鱼肉百姓,朕无能,没能即刻剪除,百姓受病其久,朕考虑,“病已”这个名字太过普通,百姓容易犯不避讳之错,如今天下的病好了,朕决定改名刘询,以提醒朕,每天都要询问百姓有难处吗?言路畅通吗?朕躬有错吗?以使朕的行为合乎天下所需。” 魏相道:“陛下一心为民,天下幸甚。微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询道:“丞相但说无妨。” 魏相道:“今霍后既废,后宫空虚,当早立皇后,以免生乱。” 刘询点头叹道:“朕正考虑此事,朕想立张婕妤为后,如何?” 魏相道:“张婕妤贤良淑德,又是陛下的旧人,微臣以为,甚可。” 刘询又招来张安世道:“朕欲立张婕妤为皇后,将军以为如何?” 安世竟十分吃惊,道:“万万不可,我们张家已受恩宠至极,尊贵无以复加,要是再立张婕妤为后,怕张家子弟也像霍家子弟一样,张婕妤也像霍皇后一样。” 刘询道:“将军多虑了,静姝不会那样的。” 第八十六章 枕戈剚刃(10)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安世忙道:“这是一件,还有一件大事,张婕妤之子刘钦深受陛下宠爱,如果张婕妤为后,难保她不会想推立刘钦为太子,万一再来一次夺嫡之争,那就非同小可了,还望陛下给张家留个万全之家,老臣也极力教导子孙绝不可重蹈霍家覆辙。” 刘询猛然醒悟过来,当年祖父当了那么多年储君,竟被小人害死,确实不可取,不可取,这件事不仅如意反对,朝中大臣也反对,确实不妥。便道:“你考虑的很周全,不愧是经久的老臣,是朕疏忽了,可是,总无皇后也不好,天下人还以为后宫不睦。” 安世道:“陛下谬赞了,老臣倒是有一个人选,不知陛下愿不愿意一听?” “哦,是谁?”刘询疑惑道。 安世笑道:“王婕妤也是陛下旧人,一生内敛忠厚,无人不称道,陛下对她更是知根知底。最重要的是,王婕妤没有生出龙子,也不会有人争太子的天下。” 刘询微微点头,这话说到了自己心坎儿上。 当日,安世回到家中。张延寿问道:“父亲,天子是否要立张婕妤为后?” 安世道:“是,但是被我劝否掉了。” 延寿疑惑道:“张婕妤是我张家人,为什么要否掉呢?” 安世笑道:“你呀,霍家才覆亡,你就忘了吗!做官,要懂得有节制,月满而亏啊。为父做了一辈子官,没有什么本事,就做到了几件事,你记好了,一个是清廉有德,“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这一点必须要做到,即便我清廉至此,天子赏赐的钱也有数百万,为父准备把这些多余的钱全还给天子。二是要公允,天子把政事、兵事都交给我了,不公允行吗?为父曾向朝廷举荐过一个人,此人拿着钱前来道谢,为父非常生气,把他骂了回去,再也不与之往来,国家公器,怎能私相授受?还有一位郎官功劳很大,但当时没有位置,还没来得及调升,叫我到天子面前说说好话,我表面上没有答应他,私下里向天子说起,到现在他也不知道我推荐了他。三是要谨慎,国家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慎之又慎,把事情做好了,天子自然不会降罪,百姓自然不会怨怒,灾祸自然就不会降临。四是要勤勉,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偷懒,为父记得,还是孝武皇帝的时候,我只是个郎官,和其他几人一起整理古籍,有一次孝武皇帝巡行河东,回来发现有三箱书遗失,武帝下诏询问有没有人知道书的内容,只有我能写出来,后来书找到了,和我写的一样,孝武皇帝叫我做尚书令,才真正算入朝为官。” 延寿拜道:“父亲所言极是,孩儿记住了。” 安世点头道:“咱家千万不能像霍家,戒骄奢、戒淫逸,勤读书、多研习史事。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咱们张家也可延五世吧。此外,你还要像魏相、丙吉、杜延年这几位朝中老人学,魏相刚猛聪慧,丙吉老实忠厚,杜延年善处政务,都是人师啊!” 延寿叹道:“我与父亲相比真是差远了!” 这日,即将朝会,大臣们交头接耳,有人拉了拉安世道:“听说天子要册封王婕妤为后,我们都以为会是张婕妤,你可以找天子说说,这样你们张家不就有皇后了。” 安世故作惊诧道:“啊,怎么要立王婕妤,王婕妤根本没有龙子啊。”其他人也都附和起来。 魏相笑而不语,别人问他笑什么,魏相道:“你们呀,吃了一桌好菜,还不知道是谁做的呢,除了张将军,朝中谁还能有本事影响陛下立后呢?”朝堂之内哄然大笑。 此时,刘询进来,第一次听到朝堂内这样的笑声,这才深感剪除霍家的好处,要不,朝堂之上盘根错节、一盘散沙,没有人敢大声说话,如今都是光明磊落之人,退隐一个擢拔一个,谁干的好擢拔谁,反而没什么勾心斗角之处。 刘询道:“什么事这么好笑?” 有人道:“我们在笑张将军,身为万户侯,家里一贫如洗,张夫人还要亲自纺织,真是抠门到极点,要是我们,早就离了他,另过日子了。” 刘询笑道:“张将军勤俭持家,值得褒扬,不过对夫人未免太差了些,确实该离了去另觅郎君。”一句话又把大家逗乐了。 刘询又道:“朕今日有要是与大家商议。王婕妤谨慎纯良,从未有过过失,朕欲立王婕妤为后,命她作为皇太子之母,担负养育之责。封刘钦为淮阳王。封王奉光为邛成侯,众爱卿以为如何?” 其实这风早就被中书令恭弘散播了出去,满朝上下已然了解了天子的皇帝的意图,都道:“陛下思虑甚深,实乃万民之福。” 散朝后,刘询来看静姝,正巧静姝在跟着师傅学《诗》。平君离开这些年来,静姝对他体贴入微,深解他的想法,渐渐成了自己的依靠。一看天子来了,师傅悄悄退了出去,静姝问了安。刘询道:“静姝,朕有个事要跟你说下……” 静姝笑道:“陛下,这么多年了,您有什么事情能瞒过我的眼睛,不用为难的,臣妾德才确实也不如如意姐姐。再说了,如意姐姐表面上是皇后,实则是我们的朋友,臣妾能有什么想法呢,只要陛下的心里有臣妾一点地方,臣妾就死而无憾了。” 刘询搂着静姝道:“想想以前张爷爷把钱都用在了我身上,你都没有像样的首饰,彭祖都没有买到宅子,朕会把最好的都赏赐给你们。” 静姝道:“以前虽然没有什么好的衣服首饰,但是大家在一起真是开心,特别是大家都到如意家喝酒的时候,可以现在故人就我们几个了,这也奇怪,杜佗这小子怎么就不回来呢。” 刘询道:“他肯定误会我了,以为我抢了他的心上人,哎……我连如意的手都没碰过,算了,事已至此,只要他们都过得好就行了,可怜了杜延年。” 两人交根交底的缠绵了半天,刘询道:“朕还要跟赵充国将军商议军中事务,就不陪你了。” 静姝道:“陛下去忙吧,要是为了我这个女人耽误了军国大事,我岂不是成了天下唾弃的对象。” 刘询深感静姝识大体、明大礼,更觉得对不起她。 第八十八章 枕戈剚刃(11) - 石心计之宣帝情缘 - 紫琅儿 刘询走后,婢女跑过来道:“皇上对婕妤您实在是太好了。” 静姝猛的把手中的团扇撕烂道:“别叫我婕妤。” 婢女吓的赶紧跪着退出去了,其他几个宫婢也都低头不敢作声。 静姝看着手中烂掉的团扇发呆,心中忿恨至极。想到平君被毒杀,受了霍成君几年的恶气,成君废了,总该轮到自己当皇后了,可是如今,竟然又冒出来第三个,二祖父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不为我考虑,不为整个张家考虑吗,如果自己成了皇后,儿子就有希望扳倒太子!不然永远就是个淮阳王,真是气死人了!哎,苍天,叫如意也早点死吧! 刘询果真立了如意为皇后,并为之举行了大典。如意从太皇太后手中接过诏书,内心不免好笑:“太皇太后和我都是处子之身,没想到一个成了太皇太后,一个成了皇后,真是造化弄人,无处诉说!”一切结束,正往椒房殿走,突然心中一动,觉得有人在看他,扭过头去,竟然看到一个士卒十分面熟,与杜佗长得一模一样,眼中一下滚出热泪,这是他吗?可是那人却一动不动,面如冰霜,也许只是长的像吧,不,那感觉不会错,可是,就算是他又能如何! 当晚,那士卒收到一张绢,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三个字:“回家吧。”顿时眼泪喷涌而出,打湿了手中绢。 长安城内,一个破落户家中正准备做饭,却无米下锅。 “家里真的过不下去了,你走吧,省的饿死!”一个男子在一个阴暗的小屋中说道。 “你别恼,我有个办法不知你敢不敢。”一个奴婢样的胖女子道。 男子道:“什么办法?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 女子道:“很久以前我受牵连在长安入了大狱,当时狱中有一个小婴孩,我还带过他几天,听说他到处寻找旧人报恩,我觉得我也算。” 男子惊诧道:“是谁?我去找他试试。” 女子道:“正是当今天子。” 男子“啊”了一声,不敢搭话。 女子吼道:“没用的男人,你不是不怕死吗?” 男子咬咬牙:“好,我上书,反正老百姓都可以上书,我这就找儒生帮我写!” 这日,魏相奏道:“陛下,有一个叫付则的平民女子,上书说,曾经在牢狱中救护过陛下,生活不下去了,想讨点粮食吃,还说丙吉可以为证。” 刘询觉得奇怪,自己什么时候进过大牢,便令弘恭追查此事,还道:“无论真假,叫地方上给些粮食,怎么还能饿死人。” 弘恭将付则带来见丙吉,丙吉一眼认出她,道:“真是你,你当年抚育皇曾孙时,因照顾不周,我还曾责罚过你,你不算有功劳!渭城人胡组、淮阳人郭征卿对皇曾孙是真有恩。不过,天子宅心仁厚,想必是不会亏待你的。既然这件旧事天子知道了,我就奏明吧。” 于是丙吉面见刘询,将胡、赵二人等当年共同辛勤抚养之事说明,又绘声绘色的讲了当年在狱中的情形。 刘询听了,这才知道自己原来不是一直在杜县长大的,便急忙召来史高对质,史高道:“那时我已记事,陛下确实是被人送来的,不过是什么人送来的,我实在不知。老太君反复交代,绝不可提及此事,我们也就慢慢忘记了,没想到现在提出来了。” 刘询哭道:“还有这样的恩人,赶紧寻访两位恩人。叫付则过来。” 刘询亲自召见付则,问当年的情况。付则虽然粗鄙,但也说得清,还说当时的什么廷尉监一直悉心照顾天子,自己都穷死了,还把所有的钱都花给了天子,据说连“刘询”的名字都是他起的呢,也多亏了他,硬是关闭监狱大门,大家才没有被当兵的杀死。 魏相道:“休得玷污了陛下名讳。” 刘询道:“不,你让她说,廷尉监是谁?” 付则指着丙吉道:“就是他啊,原来你们不知道。” 刘询突然觉得如焦雷炸耳,转眼望向丙吉,恍惚间想到一些碎片,那以为是梦中的监狱、女人都是真的,那个偶在在记忆中冒出来的“廷尉监爷爷”就是丙吉,怪不得这张面孔那么熟悉,那么亲近! 刘询站起来,轻轻拉住丙吉的手,低声叫道:“廷尉监爷爷!您怎么不告诉我。孙儿心中好苦!”说罢,趴在丙吉身上放声大哭。 丙吉老泪纵横,哭道:“陛下不要折煞我,当年陛下刚出生就遭受大难,奄奄一息,即使是不相干的普通人看到了也于心不忍,何况故太子刘据是我的恩人,蒙受冤屈,自当全力相救!哪里还需要表功呢。” 良久,刘询擦干眼泪道,拟诏:“御史大夫丙吉忠厚纯良,大功不彰,还有一干人等都对朕有大恩,封御史大夫丙吉为博阳侯,追赐张贺谥号为阳都哀侯,封侍中、中郎将张彭祖为阳都侯,封史曾为将陵侯、史玄为平台侯、许舜为博望侯、许延寿为乐成侯。” 刘询顿了顿,又道:“胡、赵二位若是在世就接到宫中,按太后礼抚养,若是不在,对家人厚加赏赐。另外,赐付则钱十万钱,田百亩。请查清底册,当年在狱中对我有照顾的人,都按功劳大小赐给官禄、土地、房屋、财物等,不可俭省。” 丙吉跪道:“陛下,老臣行将就木之人,功名利禄已经不重要,让给其他人吧,能常伴陛下左右,看着陛下就心满意足了。何况当年老臣对不起陛下,这么些年一直在赎罪。” 刘询道:“这是哪里话,是我对不起您,没有好好侍奉您!” 丙吉道:“当年,陛下已经五岁,马上就要到了记事的年纪,老臣不想让陛下终生都笼罩在监狱的阴影中,也实在是因为穷困潦倒,经多方打听找到了陛下的亲自,把陛下送走了。老臣内心有愧,到现在还记得陛下抱着老臣的腿喊爷爷别走,爷爷别走,每每想到这里,老臣就觉得心碎。” 刘询道:“爷爷有苦衷,以后再也不许离开我了。我要孝敬您一辈子,我还是您的小病已!” 刘询忘却了自己帝王的身份,像当年一样搂着丙吉,多少欢乐的时光浮现在脑海! 刘询拉着丙吉的手走出殿外,一缕阳光正好正好撒在他们脸上,一个刘询的王朝来了!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