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序言  七月暑时正午,艳阳毒辣。  白素欢跪在月泱殿前的木板子上已有几近两个时辰。她身柔体弱,从小于白父膝下承欢,自是没有受过这等的刁难。  双腿早已麻木的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日头又旺盛的很,她的脸色苍白的难堪,额前隐隐冒出一层薄汗,身形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殿内华服锦绣的贵人倒是轻快的很,一边吃着快马加鞭送来的冰镇荔枝,一边拿着小扇轻摇,与殿外成截然相反的两面。  侍奉在她身边的粉衣小丫鬟一边侧目看着白素欢,一边也禁不住蹙起了眉头,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了这位贵人,“娘娘,而今虽然白家败落,可到底她白素欢也仍是五殿下的正妻,若是她伤了身子,不知殿下会否怪罪?”  贵人闻言,拿着荔枝的手一怔,而后颇为气愤的扔进盘子里,溅起点点冰碴。  “这主子们的事,你一个小小的丫鬟竟也敢掺和进来了!”她说着,冷冷瞥了那丫鬟一眼,吓得小丫鬟连忙跪下身求饶。  贵人轻啧一声,摆摆手,唇边漫起一丝冷笑,“她白素欢如今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女罢了。白青岩要是被送上了断头台。且不说秦淮殿下远在北境回不回的来,倒时候她是不是楚王嫡妃还是一码事呢。”  这贵人便是当今太子殿下的宠妃――苏意。  虽是出身不高,但多在倾城容貌上,不仅太子,连郑后也多有宠爱。只可惜,头顶上有那位太子妃压着,迟迟没坐稳位子,也是憾事一件。  她平日便见着太子妃与白素欢多有交好,多年的分位之争,她到底是心怀怨恨的,所以现在把火气都撒到了素欢身上,权当是为自己出了口恶气。  只是她到底与白素欢不是什么血海深仇,眼瞧着她已然不堪忍受,心中自然是不想闹出人命的,便也打算就此收手,命着小丫鬟打着把桃花纸伞不紧不慢的踏出了殿门口。  刚巧的,这时正赶上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公公举着一封信匆匆而来。手中拂尘扬起,先是给白素欢行了礼,而后才看到了一身娇宠之势的苏意,身子压得更低。  “秦淮王爷的书信一封。不论这白氏王妃有何罪,还是请娘娘先让王妃读了信再受罚才是……”  白素欢闻此,毫无血色的脸上终于漫上淡淡红晕,干裂的嘴唇一张开,舌尖便感觉到了一丝血腥味。  她慌慌张张的想要站起身,却是因为双腿麻木,复又狠狠的摔倒在地。喜公公忙去搀扶,将书信高举,小心的放在她手中。  素欢几乎是颤着双手,摸索了半晌才将这书信打开的。却又只是才看了寥寥几眼,便觉胸口一痛,紧接着双眼摸黑,一口鲜血喷在信纸上,晕厥了过去。  那随风落下的染血的纸上,唯有休书二字如刀刻一般刺人心骨。她倒下的那一瞬,信封从她手中脱落,连带着一块玉佩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白素欢微微睁开的双眼中有温泪划下,漫入青丝云鬓。她冷笑着想要去抓住那碎落的玉片,却忽然感觉到腹部如锥刺般的一阵疼痛。她慌乱的捂住小腹,冷汗从脸上滑过,漫入领口之中,宛若脱水之鱼一般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喜公公已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到她全然不顾衣摆下如蛇形蜿蜒的血迹,只一味的伸出手想要去够那几片碎玉,无奈的摇了摇头。  苏意被脚下蔓延的血迹吓得花容失色,她自是不知道这白素欢已是有孕在身,不然她是万般不敢对她如此惩处的。  拉着小丫鬟执着花伞的手,捂着嘴连连后退,竟是迟了许久,才大梦初醒一般,惊声喊道。  “传太医――――” 第一章 唐家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素欢猛然从睡梦中惊醒时,屋外日头正盛,日光温温洒洒的倾泻下来,透过窗子投进屋内,显得多有安然。  而后她坐在床上,懵怔了许久才想起来昨日自己投玄湖自尽,却误与唐家小姐撞在了一起,唐言汐还以为她是水鬼,所以扑腾了半天,大喊大叫的。本来寂静的夜里,竟是团团围起了不少人来。  素欢拾了鞋子,将挂在架上的衣衫披在身上。四下看了看这房内的装潢,猜想到应是唐家发现了,救了他家小姐,顺带着也就把她这“水鬼”救了上来。  她冷冷一笑,竟觉得当真是天命弄人。  明明白家已经败落的一塌涂地,家破人亡。明明秦淮于危难关头弃她不顾,休书一封。明明苏意害的她断失了这辈子唯一的子嗣。明明皇后将她贬入景仙寺受尽折辱,又派人追杀,想要至她于死地。  明明她都已经穷途末路的选择自尽了,为何还要将她救起。  她仰头大笑,笑得涨红了脸颊,任凭泪水从眼角滑下,胸口撕裂一般的疼痛。  凭什么,凭什么这世上险恶之人这么多,偏偏老天爷要揪住她不放!  她想问,可无人能够回答。  等到笑得累了,嗓子哑了。便瘫软在红木椅子上,如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眼底死灰,毫无生机。若不是那微浅的呼吸声萦绕在耳畔,她还真以为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过,如今的她又与死人有何不同?没有了家人,没有了夫君,没有了孩子。在白家倒台的一瞬间,她便失去了所有。垂死挣扎,也只是无望。  不敢忘记当初的自己是如何被遣去寺中修行的。她以罪女之身,手扣枷锁,脚栓铁链,在那夏日灼灼的时辰一步一步的被鞭子驱赶着行走。她们何曾记得她是刚刚小产的身子,哪里禁得住这般折磨。  而寺中生活更是苦楚,日日在烈阳之下打扫吃斋。不过几日她便晕倒在寺院之中,险些断了气。那些尼姑们一个个更是趋炎附势的主,见白家垮台,对她更是多般羞辱。  这些她通通都忍下来了,只因为她相信那书信并非是秦淮所写,定是他人仿造,为的是将白家赶尽杀绝。  可她千等万等,终于等来了秦淮的归期,也同样等来了他的喜讯。  她至今都不敢想象自己是如何在那寺中熬过来的,又是怎样无奈的偷偷逃出到玄湖边上。她不敢想象曾经如此对待自己的秦淮怎么会娶她人为妻,再不顾她的死活。  皇后要她为白家偿罪,要她诵经超度。可她白家为朝廷劳劳碌碌的一辈子,她的父亲与兄弟个个都战场上的豪杰,又何罪之有?  明明就是有小人在背后作祟,而后那些大臣们见风使舵便将一件件小事堆叠起来,他们是惧她白家的威严,惧她白家的能力。而当今的楚威皇,竟然听信这些谗言,连查不查就草草定了株连九族的死罪。将她白家一行打入死牢。  简直就是庸蠢!  胸口闷气郁结,久久缓不过神来。  这屋内如海浪般席卷的静默令她心中发慌,她只觉得自己身虚缥缈,乏累的厉害,却难以安睡。  只要一闭眼,父亲和兄弟们被斩首时的凄惨景象就会在她眼前重新上演。他们生生哀叹着叫喊着要她报仇,要她为白家报仇,为自己报仇。  是啊,她怎么能由着那些害她的人安安稳稳的活在这世上。她已然一无所有,还有何畏惧!  无论是秦淮还是郑后,无论是苏意还是那些尼姑们,她既是已经死了一回,还怕他们做什么。都道穷寇莫追,她一介文弱女流被逼至此,难道还要让他们去坐享如今白家打下的江山不成。  她要为白家夺回她应得的一切,她要让那皇帝开开眼,认清这世间究竟谁才是正义,谁才是叛变。  身子骨软了好一阵后,才有了些缓和的意思。素欢两手扶在把手上颤颤悠悠的站起了身。  她缓缓看向窗外,那外面是温暖的阳光肆意,可纵使那光芒如何耀眼,却也照不进她心头半分。  轻声叹了口长气,晃荡着身子在屋中信步而走。却突然觉得下地走得这两步道不知为何竟显得意外的舒畅,整个身体也不似原先一般弱不禁风。  莫非是她转换了心境,这心理作用促得她连身子也强健起来了?  思及此,她轻嗤了一声,只觉得自己想法太过荒唐。  在房中转了转,却又觉得有些奇怪。这屋子中的东西物件通通价值不菲,并不像是平常的客房一般。  想曾经的白家又何尝不是辉煌如此。虽说白家是被人诬陷的,可追根究底与这些年她父亲白青岩在朝廷上的风头过盛有些关系。若如不是白父不知变通,又何尝至于今日的结局。  她拿起书柜上的一尊瓷瓶掂量在手中,阳光将那瓶子照的通透,青色的瓷瓶透着淡淡清润的眼色,拿在手中只觉得清凉的很。  素欢端了半晌,却觉得这瓶子中似乎有东西,倒出来一看,发现是一封书信。  提笔便是言汐二字,文中处处是情思,一看便是情郎所写。这也真是难为这唐家小姐了,以为投湖自尽便能保全自己,却没想到头来还是被唐家抓了回来。  正在这时候,屋门突然被打开,吱呀一声,吓了素欢一跳。手中端着的瓷瓶也随之应声而碎。素欢低着头看了眼碎的四分五裂的瓶子,心里自是禁不住泣了两行血泪。  她颤颤巍巍的扶着身子欲要开口解释,闯进门的丫鬟却是先一步跑过来将她抱紧。  “小姐总算是醒了,可是要吓坏苏苏了。我还道若是小姐当真醒不过来了,那我也就不活了……”那灵巧的小丫头眼中含着清泪,抱着素欢的模样甚是惹人怜爱,素欢先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了她几下,而后左思右想的怎么都觉得她这话中的问题甚多。  素欢蹙着眉,等着她的啜泣声停下后,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其实她心中大抵已经有了几分深浅,想到这话,又联想到这屋内的摆设,藏在瓶子里的书信,都能证明这便是唐家小姐的闺房。  她虽说从未经历过此等的荒唐事情,可事实摆在眼前,却叫她无从怀疑。  “自然是叫的小姐啊……小姐你莫不是还晕着呢吧?”苏苏仰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看向她,两只眼睛瞪得老大,颇为不安的说道,“我还是再请大夫来看看吧。”  说罢,便是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跑出了屋子,也听不到素欢在后面一个劲儿的叫她的名字。  这下子,她是真的敢确定了。  世人皆知这唐家小姐善骑马,使得了刀枪,乃是女英雄一个,身子骨自然是比她原来的要强健的多。  她走到铜镜前,将这副原属于唐言汐的容貌细细打量了一番,满意的点点头。想来到底是青春年少的光景,皮肤光滑细腻,模样生的也算是精巧。  素欢自是没有打算将这事情告与唐家众人所知。毕竟若是惊着了这唐家的二老,这责任她可是担不起的。  她的眉头散开,强迫自己温温和和的牵起一丝笑意,端坐在镜前。只是那笑容僵冷,不复当初真心喜悦的模样。  看着镜中的自己,脑海中默默忆出了当年等着秦淮的八抬大轿时的模样。秦淮不因她身体虚弱而弃她,顶着众人异样的眼光,铺下十里红妆,只为迎她入府。  她曾经因为不能为秦淮绵延子嗣而苦恼不已,在大雨之夜跪在地上求他纳侧妃。可就算如此,秦淮始终待她依旧。现在想来,竟觉得自己实在可笑。  镜中人的面貌忽而变得狠烈决然。当初她是白家的大小姐,所以这世上所有人都畏惧她,敬重她。可一等道白家倒台,她便什么都不是了。秦淮弃她,苏意刁难她,连景仙寺的尼姑们都胆敢跟着欺辱她。  这世间当真是适者生存,弱者归根啊。 第二章 秦淮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唐家老爷闻了消息,领着大夫匆匆赶来时,动静倒是大得很。  他摆了摆手,先叫那大夫进屋给素欢瞧病,自己却是拄着门框气喘吁吁,一不小心就像要背过气去一样。  素欢显然是被这架势吓到了,缩着身子想往旁边躲,被苏苏抓了个正着,拽着胳膊压到那大夫的跟前,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气魄。  大夫替她把了脉,又看了舌苔,皱着眉头将她打量了好一番,才抚着白须道:“我看应是唐小姐受了惊,才至如此。多调养些时日,自当无碍了。”  唐老爷闻此,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来,安排下人奉上银两,送走了那位神医。  他喘匀了气,抬头看了素欢一眼,横眉一立,招手唤她过去,捂着胸口,声音虽颤,眉目间却威严的厉害,他指了指素欢,怒道:“我堂堂唐家的大小姐怎么能做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来,你为了那个穷酸的秀才,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唐家大小姐投湖自尽,这事情若是传出去,自当会惹了上家的不满。素欢虽然不清楚这唐言汐要嫁的是何人,但细细想来能让唐家老爷上赶着的对象,自当不会是什么小角色。可唐言汐投湖自尽,这才刚醒来,他不关怀她的身体也就算了,还如此责备,未免有损一个父亲的身份。  她只觉得这唐家小姐实在可怜的很,连终身大事都要由父母做主。一时思起白父,心中说不尽的酸楚溢上鼻尖。  说起来,她曾与这唐言汐有过几面之缘。当时她颇有武略,舞起刀剑来英姿飒爽,一束长发的模样,她至今还记得清楚。唐家老爷更是以她为傲,连当今皇帝都指名道姓的要封她为楚国至今以来唯一的女将。  只是好景不长,唐言汐最后不知为何伤了手腕,再拾不起刀剑,封将一事就此罢休,朝堂之上再未听人提起过唐言汐的名字。终归是树倒猢狲散,当年的唐家风声一时,全靠唐言汐一人。若不是后来依仗郑后,唐家倒真是要败落了。  对于唐老爷这等攀附权贵的行为,素欢自是冷冷嗤之。觉得他与当初巴结白家的那些人没什么不同。  而如今既然她顶替了唐言汐的身份,便要为她开口说句话。唐言汐是个心性爽快的愚钝家伙,所以倍受欺负。可她白素欢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爹爹说的有理,言汐确实是败坏门风了。所以这出嫁之事,言汐怕是高攀,嫁不得了。倒是这唐家又并非我一个独女,还请爹爹另找个不败坏唐家门风的去嫁了吧。”  唐老爷有些犯懵,不明白一向不善言谈的女儿怎么自入玄湖回来后变得如此一副张扬跋扈模样。只是没多一会儿便想到这成亲的事情还没有着落,怎么也要让她答应了才成,不然郑后那里他可是没法交代。  素欢见唐老爷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是他琢磨着自己的话。一时便想起了唐言汐的事情,只是她开口刚想要问,嘴唇开开合合却又不知该如何问。  而她这刚默了片刻,唐老爷的话却是马上就顶了过来,只是笑得一脸横肉,不见刚刚的半分威严,“咳……你怎能妄自菲薄。我唐家的长女自当是贤良淑德,一代天骄。”  他说完,见素欢闷声并不回应,又笑呵呵的续道:“而这城中的皇子们个个文武双全,你若是嫁过去,人们自会道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素欢闻言,轻哼了一声,心中暗笑道,好一个个顶个的文武双全。且不说太子秦煜连年卧床,二皇子秦安更是暴虐无常,三皇子倒是聪明,可生性放荡,整日流连于花楼之中。六皇子性子温和,手无缚鸡之力,七皇子倒是还好,可惜年纪尚小,还未至娶妻的时候。整个皇城之中,除却五皇子秦淮,还能有谁再说文韬武略?  思及此,她微微一怔,目光晦暗。若不是因为秦淮不久前才迎了宫家小姐过门,她当真还以为这唐言汐要嫁的是秦淮。  素欢侧过头来,眼中满是好奇,“不知爹爹要女儿嫁的是哪位皇子?”  唐家爹爹自是没有多想,只以为这事有戏,笑呵呵的回道:“是那人中龙凤的五殿下……”  他本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素欢抬手拦下。  “这京城中所有的皇子我都能嫁,唯独秦淮万万不可。”她的眼眸中泛着点点寒光,她扯了扯嘴角,自嘲一般笑着,“爹爹还不如对外称唐家小姐已经投湖自尽算了。”  她竟没想到这唐老爷这般豁得出去,这唐言汐身为唐家的长女,理应是要承正妃之名的。他怎的就般轻贱的要将她送去秦淮府中,只做一个侧妃而已。  唐老爷自是清楚她心中所想,只是上头那人压着,他岂敢不为。一时怒气冲头,拍桌而起,震的杯中茶水四溅。  “这亲你就是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唐老爷气冲冲的便出了门。  苏苏又生怕唐言汐再出什么岔子,忙着替她顺气。  “老爷也只是无奈之举啊,小姐又不是不知道那头上皇后压着。皇后的命令,老爷若是不从,还不是掉脑袋的事。”  素欢只顾着生秦淮娶妻的气,倒是一时没将苏苏的话反应过来。过了许久,她才愕然惊醒,拽着苏苏的袖口问道:“你说是皇后的命令……你说的皇后可是那个宫中的郑皇后?”  苏苏只觉奇怪,反问道:“不然还有哪个皇后?”  素欢冷冷摇着脑袋,心中一团乱麻。  郑皇后乃是当今太子的生母,也是七皇子的养母。她若是将这娶亲的事扯到七皇子身上,素欢都不觉得突兀,可是若是在秦淮的身上,就难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毕竟,这秦淮可是天下皆知的,恐要顶替太子的最佳人选。此时皇后再来献妃,未免显得太过刻意了。  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她连忙笑了笑,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题,“倒是说的,那位与我一同掉入玄湖中的姑娘如何了?”  “姑娘?”苏苏笑然,“小姐怕是看错了吧,那湖中除了成片的水草,哪还有什么姑娘……”  素欢暗暗皱眉。想着或许昨夜本身就是月黑风高的,唐家派人将唐言汐救起,就没再停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总是让她心有余悸。  说起来,她凭着白素欢的身份活到双十的年华,却在一夜之间历经天上地下,转换了身份,换了名字,也或许换了命运。只是到如此地步,她终究还是要与秦淮纠缠到一起,至死方休。  既然唐家要她嫁,那她便嫁好了。她定要搅的整个京城天翻地覆,搅得秦淮再无安宁之日可言。他竟敢休她,还敢另娶她人。短短三月有余,他竟是将自己过往的手段忘了个一干二净。  好……  既然如此,她便要他好好记起来,刻在骨血上一般的记牢了才行。不然怎配的上她当初心狠手辣的恶名。 第三章 唐家小女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那日唐老爷走后,素欢难得过了几天的舒服日子。  她原来作为素欢的那具身子柔弱的厉害,别提在院子中四处溜达,就连一日三食都要顾忌许多,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现如今换上了唐言汐的身子,她自然是要敞开了吃喝,将这京城转个遍,将曾经的空缺通通弥补上才是。  大抵是抱着这样的心思,素欢便也是无所顾忌,仗着大小姐的身份,吩咐厨房做了不少的餐食奉上。唐家夫人眼瞧着丫鬟下人的端着一盘盘山珍海味往唐言汐的房中送,初时还好,只当是为言汐养身子,等到过了几日,怒火便越发的压制不住了。  “你爹爹为了你险些气坏了身子,你倒是跟个没事人似的成日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我看那外人说的对,你唐言汐就是个白眼狼,是催命鬼!”唐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叉着腰瞪着眼睛的模样活像一只母老虎。  素欢听罢,却是忙不迭的放下手中的鸡腿,油腻腻的双手随性的桌布上擦了几下,笑的一脸天真无邪,“母亲既是这般说的,那言汐也便认了。这秦淮殿下言汐是配不上的。坊间可传闻说妹妹对秦殿下青睐有加,不如便让妹妹嫁了去吧……”  那唐言汐原来是个习武的,脑子里面一根筋,哪里会如此挤兑人。唐夫人一时也有些错愕,不知道这个曾经软弱的窝囊废今日怎么像是插了虎牙似的,说起话来句句带刺的。  更何况她嘴角那抹冷笑看了直让人发颤,眼间尽是狠辣,哪里还有半分曾经的怂包相儿。  唐夫人暗暗咬紧了牙,面上毫不肯认输,指着素欢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婚姻大事岂是儿戏,哪里容得到你让来让去的。这是上面下的旨意,我唐家就只有听从的份!”  “呵……听从?”素欢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反问道:“那旨意上可点名点姓了要我唐言汐去嫁?母亲你这岂非是妄加揣测?”  她一早便知道那皇上那道圣旨上只写了唐家女儿,而并未指出是哪一个。她们唐家合起伙来只欺负一个唐言汐,知道这郑后打算要对付秦淮,便让她去送死,简直可笑。  唐夫人被这几句话激得火冒三丈,正想开口,却见唐云汐不知何时站在一旁观望。她穿着一身素绿色的长裙,耳垂上坠着的红色玉石摇摇摆摆,甚是好看。  “娘?”唐云汐皱着眉。  素欢白了一眼唐夫人,笑嘻嘻的起身将唐云汐拉进屋里来。拍着她的手背说道,“我和母亲正说着,听闻你喜欢那秦淮殿下,可有这事?”  唐云汐并未回答,可是羞红的双颊已然说明一切。  素欢又见那唐夫人黑了脸,心中偷笑,又问道:“我说,想要将这嫁给秦淮殿下的机会让给你。虽是个侧妃之位,可怎么说也是和秦淮殿下一起。你可愿意?”  唐云汐瞪大了双眼,颇有些喜出望外,她反手抓住素欢的手,正要点头,却被唐夫人一把护在身后。  “什么愿不愿意!这自古以来,大女儿未出嫁,哪里有二女儿先嫁的道理!”她怒不可遏的指着素欢,见她唇角携笑,毫不畏惧。气的咬牙切齿的又转过头去骂云汐,“再说说你,好歹是唐家的二小姐,怎么如此不知廉耻,竟上赶着要去做人家的侧妃!”  “你怎么能与那唐言汐一样只为区区王爷的侧妃。你可是要嫁给当今太子,未来楚国国君的人啊!”她说这话的时候往素欢那边看了看,似乎是故意要将这话说给她的听的。  素欢接过苏苏奉上的茶水,任由那点点温意将她的神思包裹。她看向唐云汐,看着她默默流泪,又拂袖擦去的样子,只觉得分外痛心。  这唐夫人并非是唐老爷的原配夫人。当年唐言汐的生母病逝后,二夫人余氏自然而然的便成了唐家主母。不久后便生下一女一子,自此独得唐老爷的恩宠。  按理来说,这唐云汐应当同余氏一般是个张扬跋扈的小姐,可不知为何却养成了一副小鸡崽的性子。  素欢敛了眉,不想云汐再被责骂。对着余氏说道:“不过是玩笑话罢了,云汐妹妹人中龙凤,自是不能同我一般才是。”她叹了口气,摆摆手,“我今日身子不适,还请母亲和妹妹换个地方说话吧。”  余氏应当是听出了她话中有屈从的意味,心下一安,轻声啧罢,拉着云汐的袖子便离开了。  而时已是冬月,气候转冷,素欢怔怔的看着窗外干枯的树干,心中犹如五味杂陈。  苏苏为她披了件外衫,细细整理好后,看着素欢的侧脸温笑道:“小姐投湖以前可没这么霸气……也没这么……没这么和夫人说过话。”  素欢一听,不禁莞尔,“想必是脑子里进的水多了,想的开了,这人也就不一样了吧。” 第四章 作对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唐夫人在素欢这里受了气,之后自是没有善罢甘休,才将唐云汐送回房后,转过天来便马不停蹄的跑去西厢房那边找了唐家姑姑来给她撑腰。  这唐姑母是唐家老爷的姐姐,年事已高,夫婿又已经过世。唐老爷怜她老来无依,便将她接近了唐家门来。  而唐家姑母本来就看不顺眼唐言汐母女,唐言汐生母过逝后,更是几番刁难,动辄打骂。如今唐夫人添油加醋的这么一说,自是火冒三丈。  “简直是无法无天了不成。”她冷哼了一声,原本修神养息的眼睛缓缓睁开,暗藏狠烈之色。  一路行至言汐门前,唐夫人先一步推开红木门,哐当一声,如有雷击。  素欢听到声响,转过身来,只是瞥了眼那唐夫人洋洋得意的面孔便作恶的快要吐出来了。她站起身来刚要行礼,无意却看到了站在唐夫人身后,一脸傲相的唐姑母。心中暗暗一笑,她还当是怎么的,突然挺起腰板来,原来是请救兵来了。  苏苏在一旁,看到自家小姐毫不动弹,似是点醒一般,极为清亮的喊了一声“大姑母”。素欢这才反应过来,随着苏苏,唤了一声姑母好。  唐家姑母仍旧冷着一张脸,听到她问了好也不应,只是拄着虎头拐杖重重的落地几下,问道:“我听说,你昨日顶撞了大夫人,可有此事?”  她的目光极冷,素欢不由惊了个寒颤,却摇了摇头反笑道:“哪里来的顶撞一事。不知是哪个狗腿子在姑母面前诋毁言汐的不是。”  这样说着,目光却是在唐夫人身上打着晃晃,喻意明显。这个狗腿子若不是唐夫人,还能有谁?  而唐夫人只听她这么羞辱,没脑子的劲儿就上来了,指着她便骂道:“你说谁是狗腿子!”  素欢一愣,捂着嘴偷笑:“原来是母亲说的啊,瞧我这嘴……”  唐姑母面色又冷了三分,带着翠玉扳指的手下了狠劲的打在唐夫人的手背上,疼的她哎呦呦的直叫唤。她看向言汐,只觉得这孩子自投湖醒来后的确是变得有些不同了。手指摩挲在颈间的佛珠上,暗念了两声阿弥陀佛。  而后,她微微眯起眼睛,“不论这事是谁告知于我的,我只问你是否顶撞了大夫人。”  “哪里是顶撞呢?”素欢展了展手帕,冰冷的笑意挂在嘴角,漫不经心道:“我不过是想替云汐妹妹争取一下罢了,或许是言语有些激突。哪里想到竟会惹了母亲的不悦,还特意请来姑母意图惩治我。”  她故作出一幅无辜的模样,言语间却将所有的错都怪到了唐夫人的身上。旁人若是听到此言,便只会以为是唐夫人小肚鸡肠。她自己倒是推脱了个一干二净的。  毕竟当时这场祸乱唐家的仆人丫鬟都看到了事情经过。她若是硬要将这事扣在言汐的头上到底为难。怪只应怪这唐夫人,被人辱了反击不成,闹得人尽皆知的,丢了面子还要她来撑腰。  想到这里,唐姑母重重咳嗽了两声,“不论如何,你生母已去,这大夫人便如同你的亲娘一般,言语上的冲突也是不该的……这次念你是无意,便先不予责罚了。”  她倒很是识趣的知道自己何时该离去,说完,还未等素欢回话。拄着拐杖便往出走,行步缓乏,却毫不动摇。全然不顾唐夫人僵在原地已经乱了套的样子。  到最后,面对唐言汐的这张脸,唐夫人也只能狠狠的啐了一口,逃似的追了出去。  白素欢冷冷看着唐姑母离去的影子,只道这唐家姑母可不是同那唐夫人一般,是个什么愚蠢的角色。  ……  而若是说起这唐姑母与现今的唐夫人是因何一个鼻孔出气的,那还要从五六年前说起了。  当时唐老爷得了个玉观音。这玉观音并非常见。虽为玉制,却通体莹黄,夜晚发出淡淡金光,据传能护人平安,价值连城。  只是这玉观音才在唐老爷手中待了一日便不见了踪影。而当时据唐姑母说,她在夜间出去散步,随意一走,正巧撞见了当时的唐夫人,也就是言汐的生母何氏怀中抱着个东西,裹着黑布,鬼鬼祟祟的不知往哪里去了。  而那时正巧的是,唐夫人家弟欠下巨额赌债,唐老爷却不肯出钱帮她。如此一来,大家皆是心知肚明。任凭唐夫人再怎么解释,也只是无用。到最后人言可畏,只能是含毒自尽,以死来表清白。而唐老爷也没有再去追究。  “可夫人心性纯良,怎会是偷盗之人?”苏苏站在素欢的身后,一边用木梳替她绾发,一边道:“定然是那大姑母仗着自己的身份,诬陷了夫人的。”  素欢轻啧一声,眉间蹙起,“你是说,这事情有蹊跷?”  “那是自然,小姐你当时并未在府中,所以不清楚。可当初夫人已经变卖了自己的首饰将钱都寄了回去,而何家那边也不是什么小户,早就凑足了银子的。夫人哪里至于去偷这宝贝的地步啊。再说那大姑母……”  她后边的话一时顿住,低着头却是不说了。  素欢从镜中看到她的神色不对,转过身去拍了拍她的手,“你就说吧,这是咱们两人之间的话,不会有别人知道的。”  苏苏听她这么说,这才抬起头来,续道:“应是那大姑母缺钱才对,老爷不知道,夫人也不知道的。而我当时并未在意,只看到姑母一个劲儿的去卖些首饰,而那之中也有夫人的东西……”  她说着忽而跪在地上,眼眶通红泛着盈盈水光,“小姐,当时姑母和二夫人的那副嘴脸实在恐怖之极,你又不在府中。我实在是不敢将这些说出来啊。”  素欢心中一沉。  其实若是当年唐言汐在又能如何,以这副愚钝的性子,还不是只能火上浇油。她扶起苏苏,为她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尘,拉着她的手,温笑道,“我不怪你,你莫要怕。”  因为她清楚至极,如果当初苏苏说出真相,换来的也只能是唐姑母的为难。这事情如今已过去,纵使这姑母与二夫人有罪,现在也无证可循了。再者说来当初唐老爷要是没看出一点端倪,对于这等珍贵的宝物怎么可能会不追查下去。  他或许根本知道真相,只是为了保护家姐的名望兀自不言罢了。素欢想了想,眼底精光闪过,嘴角忽而勾起一抹笑意。  虽是不追究了,也不能任由唐家姑母再在府中跋扈下去。她犯了这么大的错,甚至间接害死了真正的唐夫人,她虽是不能惩处她,也该让她知错才是。  这么想着,素欢命苏苏找来几张泛黄的宣纸,提笔在上面随意的写了些东西,她旧时善于模仿当票的字样,心中一勾画,笔下生花,不过一小会儿便将一张当票的模样绘制了出来,几可乱真。  只是她下笔时却没想那么多,苏苏在一旁替她研磨,凑过来看的时候,皱起眉头,觉得有些奇怪,“小姐,我怎么觉得这笔迹不像是你的啊……”  对此,素欢只是干笑了两声。幸而苏苏并未放在心上,没听到她回话,也只是重新转过头去研磨了。  在窗边晾晒了许久,眼瞧着泛起皱来,有些旧物的意思后,素欢小心的将东西放在袖口中,又吩咐不用苏苏跟着,独身一人便往西厢房那边去了。  唐家姑母是个信鬼神之人,所以平时吃斋念佛的,外人看起来还只以为是个好行善的。只是她心底里那点东西却不为他人所知,所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想来这话也正是为她所说的。  素欢还未至西厢房院里,远远的便听见了唐姑母的念经声,小木鱼轻轻敲着,直叩心房。  她刻意的缓了步子,看着四下无人,便将仿好的当票从窗子里塞了进去,透过窗缝看着,暗自掐算时间,等到唐芙刚一看到,敲敲门便进去了。  “惊扰了姑母,实在是言汐的不对。”她躬身行了个礼,看到唐姑母有些发青的脸色后,嘴角笑意更深,“只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妖风,竟将我的信刮了进来……”  她说着,故意探了探头,看到唐家姑母手中捏的发皱的当票,惊喜的连声道:“对对对,就是姑母手中的那张……”  素欢伸出手来想要将东西要回,而姑母自是不肯。  “这东西你是哪里来的?”她的目光发狠,暗藏杀机。  “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素欢笑的诡异,捂着嘴低声说道:“不过这东西看起来旧的很,姑姑你说,这该不会是我那阴间的娘亲送来的吧。” 第五章 出嫁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唐家姑姑虽是信佛之人,可到底也不是个傻子,对于她的话顶多也只是有些错愕。  可她并不知道这唐言汐是从何处得来当年当铺的票子的,今日想出这等法子来给她看又是什么意思。  那当票上并未写清姓名,若是唐言汐真的不知情,又怎么会阴差阳错的找到她身上。  “胡扯!大白天的说些神啊鬼啊的话,也不嫌晦气!”她冷冷喝道,以此想要将心中那抹慌乱填平。  只是本应挂在腕上的佛串却被握在掌心转个不停,暴露了她内心隐隐的不安。  素欢见她故作泰然的样子,由不住暗自冷哼了一声,暗道这唐家姑母果然是心思深沉,不漏痕迹。  “姑母为何如此勃然大怒……”她说着,往前走了两步,距离刚好能将唐家姑母难堪的脸色看个清楚,“莫非这东西与您老人家有什么关系不成?”  那话中深意唐家姑姑怎能感觉不到,她恶狠狠的剜了素欢一眼,驳斥道:“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东西,竟胆敢冒犯到我的头上了!”  她看着素欢的那双眸子,在那之中是永无止境的黑暗。她不知道这唐言汐不知怎么的突然变得聪明诡辩起来,只是她清楚极了,若是让她知道了当年的事情,那她在这唐府之中悠闲的日子也就过不了多久了。  但是她笃定了唐言汐是在给她下套子。毕竟如果她真有证据能够证明自己是盗玉观音像的人,指定早就去弟弟那里告状了,哪里还能现在这样,摆明了是在套话。  唐家姑母掐定了唐言汐没有证据,拿她无可奈何。于是本来动荡不安的心也逐渐平复下来,重归一副安然之相。  她将那张当票揉成团扔到素欢的脚边,自顾缓缓阖上眼眸,“带着你这玩意儿滚出去,别来扰我的清净!”  言语中怒气盛盛,可素欢却一点也不恼怒。  她弯腰拾起当票,慢悠悠的打开后,一边往姑母身边走去,一边念着当票上的内容,“今当玉观音像一尊……”  口中念叨着,却也不忘时常抬眼看看那姑母的神情。可她已然认清了现状,闭着眼睛默念佛经,似乎两耳不闻,一点也听不进她的话去。  素欢笑了笑,弯下腰贴在姑母的耳侧,温声道:“您可能是觉得我没有证据,所以不以为然。但您可曾想过我这东西是从哪里找到的……”  唐家姑母哼了一声,没有应答。  “是从母亲那边无意间得到的。”她淡然续道,“您或许觉得自己的嘴够严实,可母亲那边……姑姑,您拿捏的准吗?”  听到这里时,唐家姑姑的眼神骤然瞪大,冒出凌冽的寒光。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问道。  先不说这余氏为何有这东西,依照她那没脑子的劲儿,若是唐言汐将这东西呈到众人面前,只怕她还没开口问,余氏就先吐出来了。  “也不想做什么……”素欢摇了摇头,将她手中的佛串拿过来仔细打量后,笑道:“不过是想提醒提醒姑姑,若是作孽太多,再念太多的神佛怕都是保不了啊。”  而后,不顾唐家姑母在身后狠狠的咬碎了一口牙,甩开衣袖,走得落落洒脱。  那院子中,冬雪已然悄悄花去,漫在泥土上化作春水润湿大地。她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后,口中溢出一声轻叹。  “这日子可真是快的很啊……”  唐言汐与秦淮成亲的日子定在正月还寒的节气里,虽说天气尚有些寒凉,倒是格外的好时节。  素欢素来不喜欢冬日,毕竟大雪难熬,往常一到了入冬的时候,她便要守在暖炉的旁边,披着大厚的披风,小心翼翼的蜷着身子,生怕着了一点的凉气。  日子已然差不了几天,此时她捧着一个精巧的小手炉站在窗前,桌子上摆满了铺子刚刚里送来的喜服盖头。可惜之中却没有一件是能让素欢感到欣喜的。  她的手指缓缓滑过那些细腻上好的料子,盯着那些栩栩如生的刺绣,只觉触目惊心。大抵是又想起三年前熟悉的场景,一声冷笑溢出口中。苏苏侧目看向她,随手挑了两件细细打量后,小声问道:“小姐没有一件看得上眼的?”  并非没有。实则这些送来的喜服样式精美,无论从料子还是从刺绣的角度来说,都是些难以挑出瑕疵的上乘品。  只是,她已经心有所属了。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所喜欢的始终还是当年嫁给秦淮时的那一身,刺绣精简,样式普通,却是她挑遍了整个京城选出来的唯一。或许是想要看看秦淮惊诧的脸色,也或许是想要点醒自己。不论如何,她自己心中已有定数。  放下手中的喜服,眼中水波微漾,“去叫那掌柜的过来,我有事要吩咐。”  苏苏点头,出门却正撞上唐夫人余氏,一番说道后,唐夫人竟是冷哼了一声,啐道:“不过是做个侧妃罢了,还真拿自己当块儿宝了。”  素欢隔着窗子,听得真切。正想出门还上两句嘴,就听见外面有人敲着窗子。她打开一看,竟是云汐。  “姐姐就要出嫁了,妹妹没有什么可以送给姐姐的……”她抿着小嘴,害羞的边说着边将发上的素簪子摘下来放于素欢的掌心中,“王府与家中不同。姐姐嫁过去既是侧妃自然是要受些气的。听闻秦淮王爷独爱素色,姐姐若是再稳当一些,怕也不会惹了王爷的不悦。”  她仰着一张小脸笑得天真烂漫,说出的话却让素欢有些哭笑不得。  唐老爷对于这出嫁的事情自是一概不问,只知道既然唐言汐答应了要成亲,这事没跑了,便由得她胡闹。什么喜服盖头的,唐家又不缺钱,既是女儿出嫁,自然也要大张旗鼓的办了才好。于此,唐夫人也就不好再挑拨些什么,只说若是哪日云汐出嫁,定要找京城名匠做一身锦绣华服,排场要比言汐大的多。  唐老爷怕再生事端,自然连连应和。唐夫人喜上眉梢,使唤起人来便更卖力气。素欢坐在院子里,看着唐府的丫鬟下人们忙来忙去的,心中多有惆怅。她掐着指头算了算,三日后便是定好的良辰吉日。制好的喜服已送来,彩礼已备齐。  正月时节,天气尚冷。  她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再嫁给秦淮,还是以别人的身份。她以为如今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罢了,可直到换上了喜服,盖上了帕子,脚底踏上秦淮的轿子上时,她才意识到,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秦淮休她是真的,白家败落是真的,她顶替了唐言汐也是真的。  花轿摇摇晃晃,连带着她也有些心绪不宁,掌心冒着冷汗。苏苏将她扶下轿子时,她甚至双腿一软,险些跌倒。  而后,她便透过那薄薄的盖头隐约看到了秦淮。他伸出一只手想要从苏苏手中将她接过。却在看到她身穿了一身喜服时明显一怔。她感觉到了秦淮的怒火,却满意的快要笑出声来。  她很想将盖头一把拽下,让秦淮看看自己此时猖狂的模样。她想告诉他,想嘲讽他:没想到吧,我白素欢没死,我又回来了。  可为了今后的一切,她却硬生生的咬紧了牙关,将一切恨意埋藏心底。  直到那只温凉的手掌将她的玉指狠狠捏住,素欢才痛哼了一声,挣扎着想要抽出。却被那人攥的更紧。  “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温热的气息吐在耳边,说出的话却犹如冷冽的寒冰,“但是只要你嫁入我王府之中,便要小心一些。”  素欢抬头狠狠剜了他一眼,又觉得盖着红布,生怕他感受不到这份恨意。另一只手索性附上去,狠狠一抓,。秦淮却冷笑着,任由她幼稚的将他的手背抓成血红一片,直直拽着她踏入王府之中。  那道门坎,对于她白素欢来说便是前后两个世界。她在心底告诉自己,踏过之后便要以唐言汐的身份活下去。而后团在秦淮手中的纤指一紧,步伐如此坚定不移。 第六章 下马威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唐言汐虽是以侧妃的身份嫁入秦淮王府,可依着皇后的意思,礼节规矩却都是按照正妃的来办。对此,秦淮的那位先入了门的宫家小姐虽是心有不甘,无奈也只能生生忍了。  宴席设在正院当中,言欢酒笑,人来人往,倒是比她之前时更显得热闹。  秦淮挽着她的手缓缓行过那些喧闹,她的裙角漫过每一寸青砖,盖头上的花穗摇摇不定。周身却仿佛坠于绝境,一时,只听得到秦淮温浅的呼吸声。  这所有的一切,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她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虽是努力克制,心脏却不受控制的乱跳。她想要撩开盖头去看看秦淮如今的样子,虽然不过半年左右未见,在触到他的双手的那刹,她却隐隐能感觉到秦淮已然不复从前。  “言儿也是我堂哥家的孩子,这样说来,以后关系便是亲上加亲了。淮儿,你可要好好待我着侄女儿。”尓常风光盖头的皇后倒是难得的穿了身不怎么显眼的常服,翠色的衣衫裙角只绣了寥寥几株兰花,挽起的发髻之上也唯有一支凤簪,比起穿得稍显风姿萧妃来说,不显逊色,反而多了几分端庄之相。  秦淮拉着言汐跪在堂前,笑中含了几分冷意,“自是不敢亏待。”  那几个字说的咬牙切齿,直让言汐由不住冷冷打了个寒颤。她咬咬牙,强迫自己挺直了腰身。  而后萧妃见情况有些不对,才连忙出来解围,笑着拍了拍秦淮的肩膀,“虽名分上有正侧之分,实则却是要同样对待的……”  她眸间含笑,本显得精致的面容看起来便更加和悦。唐言汐之前一贯喜欢萧妃,倒不是因为她是秦淮生母病逝后,养育了其七年的恩人,更是因为她待人接物甚是温和,性情喜好多讨人欢爱。想必,这也是之所以在皇后眼皮底下还能夺得皇帝宠爱的因由。  萧妃打了暖场,秦淮的面色也就和润起来,扶着她扣了首,谢了恩。这仪式便也就结罢了。  丫鬟扶着言汐往北院离去,其道弯窄曲折,倒实在有些不太好走。更何况她脑袋上还盖着红布,看不见道路如何,没走几步,便跌了个踉跄。她心中有疑,之前虽是未住过北院,却大抵也是清楚这北院的道路何走,如今这般蜿蜒难走,并非像是去北院的路。  而前方一片昏暗,言汐微微一顿,问道:“这是往北院去?”  小丫鬟应了声,似是意会到了什么,解释道:“这里原本名为东阁,是个风雅的藏书之地,殿下听闻夫人喜静,便特意让腾出来给夫人了。”  若是旁人听了,还道这秦淮殿下是个多么贴心的人。言汐从那丫鬟的语气中听到一丝窃笑。她怎会不知道这东阁名为藏书,实则却是个年久失修的破房子罢了,静倒是静的,毕竟这等荒凉之地,连下人丫鬟的都不常来,哪里还有他人可言。  秦淮在大婚之夜便如此对她,分明是要给她的个下马威看。  言汐冷嗤了一声,觉得腿脚累了,便索性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那丫鬟身上,由着她措不及防踉踉跄跄的扶稳了自己。  “这路还真是有些难走啊,你说是吧……”她一边扶正了自己的盖头,一边笑着同那丫鬟讲话,好一副欺人的模样。  丫鬟被言汐压的生疼,却又知这新来的夫人虽不讨自家殿下欢喜,到底也是皇后亲自迎来的,实在惹不得。只怪自己多了嘴,只道是忍一下便是了。  言汐被送往北院而去时,秦淮正在桌上端着一个酒坛子,喝的痛快淋漓。酒水浸透红袍,洇成一片暗色。  他淡然挑了挑眉,拉着其他几位皇子却是喝的更为尽兴。二皇子秦安惯于沙场,喝起酒来由甚,一副气拔山河之相,喝的两眼发红,打起拳来几个下人合伙都拦不住。三皇子秦覆倒是小口啜饮,却是拉着秦淮府中极为长相精巧的小丫鬟,勾肩搭背的实在称不上体统。  几位皇子中,也就属六皇子秦晔拉着小七秦惑乖乖坐着。他叹了口气,心想若是太子殿下也来了,有个人管着也当不至如此。  秦晔笑了笑,瞥眼瞧着皇后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便起身推了推秦淮。  “你也有点方寸,在大婚之夜闹成这样,也不怕外人看了笑话。”他一向是皇子之中最为冷静的一个,想着之前秦淮就对皇后有些不对付,本来借此机会也是个缓和,若是再惹了皇后的不悦,那边吹吹枕边风,怕是过几个月他就又要去守边境了。  秦淮自然知道秦晔的意思,却只是拍了拍肩膀叫他安心。紧接着撩起衣摆,露出一双镶翠的红靴,晃晃悠悠的端着酒行至皇后面前,“几位兄弟许久没有聚在一起了,今日借着这机会确实闹腾了些,惹了母后的不悦,还请母后怪罪……”  他嘴角携着冷笑,眼底满藏恨意,哪里来的愧疚。  皇后垂了垂眼,笑的端雅,“淮儿驻守有功,为你父皇分了不少忧,母后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说的怪罪。”  萧妃早先便接着醉酒的缘由先离一步,此时只有她与秦淮在,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杀意自是藏不住的。  秦淮却毫不在意,任由冷冽的酒水灌入喉咙,烧得汹涌。正想再开口,却见秦晔先一步拦到了他前面。  “母后若是觉得倦了,便就先回宫吧。看二哥这架势怕还是要闹上好一阵子,何况大哥现在卧病在床,正是要人陪着的时候。”秦晔温笑,眼中清澈见底,“小七今日便与我们一同待着吧,我明日再送他回去。”  皇后看了看还在拿着枪棍一通乱耍的秦安,又看了看笑得欢快的秦惑。无奈叹了口气,转过头命人摆了驾,不一会儿素色的身影便缓缓淡出视线。  秦晔是而也才算是舒了口气。正想带小七先回去,却看到秦覆正抱着他,往他嘴里小杯小杯的灌着酒,一旁喝的脸颊涨红的秦安更是直拍手叫好。  他连忙小跑了两步,先是狠狠拍了秦覆一下,后又使劲的给了秦安一拳头。俩人面面相觑,只感觉绵软的力气连挠痒痒都算不上,复又哈哈大笑起来。秦安拉过秦覆,一只手将他肩膀架住,另一只手忙着召唤秦覆。  秦覆得令,这才将已经醉倒了的小七放下,转而去灌秦晔。  秦晔侧过头,努力挣扎,却拧不过这两人的气力,想要去向秦淮求救,只见他耸了耸肩,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秦淮坐在桌上,看着人散院空,唯有手足兄弟闹成一片,不成样子。虽然秦笙那丫头此刻不在。却只觉得如此甚好。  他笑着唤了下人去备上几间客房后,而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的喜袍才终于想起了自己那位新夫人。他还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自己送的新婚礼物呢。 第七章 反将一局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言汐被领着到了北院,才一进屋门,便已感觉到那屋中沉乏的湿闷气。阴冷静谧的屋子,除了贴着大红的喜字,哪里有半点像是成亲的样子。  她被气的急了眼,索性将头上顶着的红帕一把拽了下来扔到地上。附带着提着裙角恶狠狠的踩了几脚,才算出了气。  身旁丫鬟见此,已然也是吓了一跳。心中暗叹这新嫁过来的夫人果然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就算自家殿下不待见也没有,惹了她只怕是没好果子吃。  “夫人先行歇息着,奴婢就告退了……”她忙不迭的拣起踩脏的红帕子掸干净,双手奉上,一副乖巧的模样,叫人无法拒绝。  唐言汐白了她一眼,目光停在她双手捧着的红帕子上,迟疑了半晌,扯过来重新盖在头上,一声叹息微不可闻。  隔扇门重新被关上,原本就显得空空荡荡的屋子此时更是如此。她端端正正的坐在床铺上,目光回旋时,无意中瞥到上面摆放齐整的带有喜字的被褥,心中难忍,竟是禁不住鼻尖有些发酸。  原来她已不是她,秦淮也完全像是变了副面孔,变得她似乎从未认识过的一般。  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言汐听到那守在门外的丫鬟唤了声殿下,便清楚这是秦淮来了。虽未见其人,可他身上那股子凌冽的酒香就已然先飘入房中,呛得她直有些喘不过气来。言汐连忙摆了摆手,皱着眉头,却难以掩住自己内心的不安,有如小鹿乱撞,不知方向。  她低垂着头,尽量想要将自己压得低一点。可秦淮推门就入,直直便是冲着她而来,酒气猛然撞入鼻尖,吓了她一跳。  然而还未等她说上些什么,红帕就已经被轻巧的挑掉,言汐只感到下颚一痛,紧接着就直直对上秦淮的双眼,那之中满然愤怒,却丝毫不见旧时的温和。秦淮不当是这样的,他是温润无双的世公子,而不是满腔怒火的恶霸。  可她眼眶湿润,滚烫的泪水划过她的精巧的小脸,划过秦淮的指尖。他却只是愣了一下,而后目光更加令人恐惧。  他竟是冷冷笑道:“如何,我送你的北院你可还喜欢?”  言汐只瞪大了双眼,不知他如何竟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她攥紧的拳头狠狠的想要往秦淮的胸口锤去,却被他反手按下,恶意提醒道,“我知道你是皇后送来的,只是她远在皇宫,顾不到你。我也提醒过你,若是你能够安安分分的自此在北院待稳,我自会保你唐家安稳,可若是你不肯……”  他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唐言汐却从他的笑意中读出了那些画外语音。只可惜,就算是如此,她也没有半点想要安分的意思。  秦淮见她默默的不出声,自以为是自己的这番话将她压制住了,舒开眉眼,展了展衣袍便想要离开。  这时候坐在床上的言汐却突然注意到秦淮放在地上的酒坛子,她撩起袖子,将酒坛子拎起来一晃,发觉里面还有不少的酒水,嘴角一勾,拍了拍秦淮的肩膀。  秦淮自是回头想要看看这新夫人想要做些什么。只是才一转头便被迎面直上的酒坛子直接砸中了脑袋。  “如何……”他模糊的看到唐言汐的手掌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而后他的耳边传来铜铃般悦耳的笑声,“夫君对我送的酒还满意吗?”  秦淮已然回答不出来了。  言汐却觉得自己初时的想法的确是对的。她欢喜的那个秦淮已经在那封休书过后就战死沙场了。如今这个不过是个冒牌货罢了。  然后这般愤懑难忍,想了想,索性便将秦淮一脚踹出了门。  ……  苏苏是在转过天来才回到王府之中的。她虽知道自己小姐的性子愚懦,却也觉得既然唐言汐已经嫁入王府之中,多少会聪明一些。  可毕竟唐言汐是唐言汐,白素欢是白素欢。唐言汐若是聪明一些,自当懂得安分守己的道理。可白素欢只喜欢乱上添乱,不搅得秦府不得安宁誓不罢休。  所以苏苏才一入门,便听到了下人丫鬟们窃窃私语,说的都是这新嫁过来侧妃不知礼数,竟然在大婚之夜拿酒坛子砸了殿下的头,又将殿下踢出房门,冻了一夜。描述的好一副张扬跋扈的悍妇模样。  而后其中一个聊得正起兴的丫鬟注意到了她,皱着眉指着苏苏,问道,“你是新来的?去哪里的?”  “……”苏苏原本是想说二夫人的,刚开口却止住了,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改口道,“厨房……厨房那边新来的。”  那丫鬟一听到厨房二字,两只眼睛一瞪,瞬时闪闪放光,她忙着上前将苏苏的包袱揽在身上,又招呼着其他的丫鬟下人们前来伺候。边是搀着她往厨房走,边是小心翼翼的讨好着,“不知姐姐叫什么名字?今日又是要做的什么饭菜啊?”  府中的丫鬟仆人们一天到晚除了伺候主子,也没什么大事,就属这一日三餐是最重要的。听到苏苏是厨房的,自然是要簇成团来讨好。  苏苏窃笑两声,摆摆手,一时间竟有些沉沦在这氛围中,笑呵呵的拍拍那丫鬟的手,看起来分外慷慨仁慈,“放心吧,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以后有我苏苏在,定然叫你们吃好喝好。”  丫鬟下人们激动的近乎热泪盈眶,就差抱着苏苏的大腿跪地喊娘了。苏苏自是沉沦于此,完全忘记了唐言汐那档子糟心的事。直到终于到了厨房门前,她才反应过来,咳嗽了一声,将他们打发走后,向厨房里主事儿的问了北院的路后,瞧见四下无人,这才安了心,悄没声的溜走了。  而苏苏在去往北院的路上一连崴了三次脚后,也才终于能够理解自家小姐发火的原因所在了。这秦五殿下摆明了是不想给皇后面子,所以变着法的为难唐言汐。她反抗一下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最后就看到底是她家小姐降得住秦五殿下,还是这秦五殿下降得住她家小姐了。  苏苏想到这里,冷不丁的笑了一下,只觉得这二人之间的关系实在奇怪纠结的很。  连着翻折了好几条小路,最后又是绕了好一团乱才终于到了北院。苏苏原本还以为这事在家仆之间传的风言风语的多少会对言汐有些影响。哪想到人家却跟个没事人似的,正蹲在院子里栽花种草的,快活的很。  恩?栽花种草?  苏苏撇了撇嘴,她还是觉得自唐言汐投了玄湖以来,性格就变得诡异的很。坊间传说这玄湖之中有水鬼,勾人魂魄,现在看她的样子,估摸着就是被勾了魂的吧。  唐言汐自是不清楚她心中这一番念叨。只眼瞧着来了个能帮忙的人,自然不能放过。  “苏苏……”她招呼了一声,冲着苏苏挥了挥手。  苏苏虽是不情愿,便也只能背着包袱吭哧吭哧的往过走。唐言汐见了连忙叫周围站着的下人把包袱接过去,对着苏苏谄媚的笑了笑,“快……帮我把这花啊草啊的都埋上……”  “小姐怎么不找他们帮忙?”苏苏一边放下包袱,一边蹲下身开始埋花。  言汐摆摆手,“他们胆小,不敢。”  苏苏闻言是而觉得有些不对劲,皱起眉来,“小姐你这花是从哪弄来的?”  “秦淮的院门口那边挖来的,趁着他还没醒,快点的。不然等他醒了,发现我把他的花都搬走了,肯定会来抢的。”  “……” 第八章 寒意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正所谓大智如愚。唐言汐一开始想的极为简单。秦淮顾忌她是郑皇后的人,所以在她身边安排了不少的丫鬟,名为伺候,实则却是眼线。她故作出一副张扬跋扈的样子,以此降低秦淮的疑心。  这样一来,她便好寻到自己原先所住的东院,去那里找一封信函。那是与白父同朝为官的姜家下人送来的一封信,当年她尚未拆来,就听宫中传来消息,说是将白家四十三口打入天牢。她求见太子想要面见圣上,却被苏意刁难,最后一封休书将她送去了景仙寺。所以那封信她始终没有机会打开。  或许,那之中隐藏了陷害白家和姜家的幕后主使也说不准。  她大抵是完完全全的沉浸在了这件事上,丝毫不知道自己的所做所为在外面传成了什么样子,更不知道这事传到了唐家二老的耳朵里,唐老爷虽是没什么反应,唐夫人却急得火烧火燎的,生怕这五殿下会怪罪下来。  幸而秦淮醒来后,也没再提起这事情。对于将他院子里那花草都偷走了一事,更是装作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唐夫人忙着给佛堂中的菩萨少了两柱香,念叨着这唐言汐可千万别再惹什么麻烦回来。唐夫人又心中担忧,后来连夜派人捎了家书来,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苏苏一定要看好唐言汐。  唐言汐对此不值一哂。  她也以为经此一事,多少能在府中树立些威信,如此,也方便她后来办事。只是府中的正主儿还没先开口,那大夫人却是先来了一步。  宫洛是皇上钦点的正妃,对外宣称是品行端正,书香门第,实则在言汐眼中却与那半吊子的苏意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不对,多少也是有差别的。毕竟这宫洛可没有苏意那般惑人的样貌。虽说苏意的脑筋不太精明,使得有多是没头脑的损招而。可言汐对她的评价还是极高的。所谓红颜祸水,红颜祸水的,大抵也只有长成苏意的模样才能称得上是祸水吧。  “妹妹倒是好雅致,只是这殿下还在屋子中静养,妹妹不去看一眼……”她说着顿了下,勾起的唇角微微一僵,“不太好吧。”  唐言汐见惯了如同宫洛一般的女子,平素也最不喜宫洛这般话说的婉转,装模作样的人。那话中怪罪的意味显而易见,摆明了是来挑事的,却不言明,偏要等她自己说出来才算。  她可没有这么多闲空和她打哈哈。  “姐姐与其在这儿跟我闲谈,倒不如去殿下那边讨些恩宠来的快活。跑这么一趟,何必呢?”她起了身,由着苏苏将手上的泥土掸下,却只与宫洛隔着说话,并不凑近。  宫洛没想到自己会被顶了嘴,脸色一僵,却又想着这人是皇后送来的,惹不得,抚着胸口暗自顺了顺气,复又拾回笑意,嗔怪道:“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  唐言汐听罢,冷冷打了个寒颤。  宫洛这时候走近来才看到北院是何等的“风光”,她还想着之前并未在府中听说过有北院一地,想着的是怎样的绝美景象,今日一见,确是一惊。  “妹妹这地界还当真是独一无二啊。”她掩着唇,一边看着唐言汐明显黑下来的脸,一边不自觉的加深了笑意,“都说殿下对那曾经的王妃素欢情深意重。今日来到妹妹这里,我却觉得殿下还是对妹妹更加偏爱啊。只是妹妹可要小心,莫不要重蹈当年白家……”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一声脆响。紧接着便硬生生的顿住了,纤指抚在脸上,惊恐的瞪大了双眼看着唐言汐,以及她还顿在半空中的手。  那脸颊之处还可见隐隐的绯红指印。  宫洛登时眼泪便流了下来,指着言汐,气的手指尖直发颤,“唐言汐……你简直欺人太甚。”  唐言汐却只是冷冷的站在原地,任由泥土脏了她的裙角,也未曾动过一步。她扫了一眼宫洛那张脸,轻嗤一声。想她堂堂白家,怎能如此由人侮辱。  再者说来,她为这府中的管家时,她宫洛尚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娃娃,何德何能与她而抗。  秦淮那边正接连的被几位兄弟取笑,心中本就觉得有些堵得慌。却没料到接下来突兀闯进来的宫洛更是要弄得他心绪不宁。  “殿下定要为我做主啊……”她仰着的脸已然被泪水浸透了,只是那掌印却还清晰可见。跪在秦淮跟前,一副娇弱的模样甚是惹人怜,“妾身原本只是想去告诉言汐妹妹,让她来看看殿下。她却不知为何一下子恼了,还打了妾身!”  这时候,躲在秦晔身后的小七听懂了宫洛话中意思,拉了拉秦晔的衣角,怯生生的问道:“五哥这是娶了个母老虎回来吗?”  秦晔汗颜。秦安大喇喇的坐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秦覆捏着摩挲了半晌玉佩穗狠狠打了下小七的头,佯怒道:“小孩子家家,哪里学的这些话,小心母老虎来打你!”  秦惑冲着他做了个鬼脸,又看着秦覆扬起手来,生怕他再动手,忙着躲回到秦晔的身后。  “这是五哥的家事,按理来说我们作为兄弟的自然不该掺合进来。只是我仍想问嫂嫂一句……”秦晔展了展衣摆站起身来,迎上宫洛有几分躲闪的目光,问道:“嫂嫂当真没有说别的话?”  宫洛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她看看秦晔又看了看秦淮,目光中含着几分乞求的意味。  秦淮摆摆手,示意秦晔别再多话,紧接着便命了下人去将唐言汐带过来。  他的意思清楚的很,就算明知道是宫洛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唐言汐失手打了她或许是事出有因。也绝不能任由她在这里这般随心所欲的。昨日是伤了他,今日又打了宫洛。若是再放纵着,还不定会做出什么更加违逆天理的事来。  唐言汐自是没想这么多。秦淮的人到了北院请她时,看着苏苏一脸担忧的样子,还安慰着她。想着这事上她就算是不占理,可也绝不会吃了亏。宫洛确确实实的辱了素欢,辱了白家是事实。她到底是相信的与秦淮三年的感情在前,秦淮总不会护着宫洛。  只是她忘了将自己如今的身份也算进去。  “念着你是初进家门,又事出有因。我罚你去佛堂抄写三日佛经,不为过吧。”  她大抵从未想过她和秦淮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毕竟她之前就算是犯了多大的错,秦淮也只是小心的将她掺回房,再将屎盆子扣到别人头上,偏心的很。  “是宫姐姐辱了先王妃在前,我之所以打了宫姐姐也不过是替殿下行了责罚而已。何错之有?”她跪在地上,却仍是不肯低头,这一点明显惹恼了秦淮。  他几步走到言汐的面前,一把将她拽了起来,目光绰绰,咬牙切齿,“你告诉我,你唐言汐不过区区一个侧妃的身份,凭什么来替本王责罚王妃!”  而后他从她的眼中看出了些许寒意,一时竟有些怕了。似乎生怕自己会反悔似的,连忙命人将言汐带去佛堂。  宫洛跪在地上,心中暗喜,她起身凑近去拉过秦淮的手。秦淮皱了皱眉,正想要推开,却在目光触及到她脸上的指印时,化为一口轻叹,手指轻轻抚过她的侧脸。  等到这二位嫂嫂都离开了。秦晔的脸上才露出一抹难以琢磨的笑意,他侧过头,悄悄的问秦覆,“你可觉得这位新嫂嫂同那位有些相似?”  “这一口银牙倒是有几分相似……”秦覆挑眉。  秦晔笑意更深,其实他心中清明的很,这唐言汐不只是说话,连眼神都像,像极了当年的白素欢。 第九章 白家旧事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何谓素欢。当年素欢生母身子孱弱,白老爷取素来欢闹之意原是期许素欢的身子骨不会像她娘亲一般。可到底天命是天命,素欢还未至十岁时,便已患上恶疾。整日靠着汤药为生,神骨轻忽,走起路来似是携了风一般。  而素欢初时也不似这般的爱说话,整个人清雅端和,温温素素的,看起来颇有几分谪仙的味道。秦淮初见她时,便是如此和秦晔形容的。  只是素欢生母尉氏并非是白老爷的正妻,她原是跟从白家四夫人嫁过来的,后来四夫人去世后,便跟在白老爷身侧,尉氏虽然身体温弱,却是生了一副好面相。白老爷自是一见钟情,留住了。可惜却为了白家的名声,连到死都没给一个名分。以至尉氏虽然独得宠爱,却落了个凄凄惨惨的收场。  而就在尉氏去世后,素欢更是因为没了依靠,受尽各位姨娘的刁难。虽有白父在表面上主持大局,可背地里还止不住的流言蜚语。这也才渐渐养成了后来的一副刁钻模样。  当年白家权力至高,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楚威皇恐其叛变,便命秦淮去同白家的大女儿提亲,想着如此也是压制白家的一个办法。  秦淮带着东西到了白家,拜了二老,便随着下人去寻白灼溪的庭院。然而兜兜转转,过了木桥后,却只见站在桃树下,拿着小团扇一摇一摇的白素欢。她的发间别着一支水绿的玉簪子,耳际未束上散发随风扬起,任由树上桃花簌簌飘落在衣摆上。  佳人莞尔一笑,堪称世间绝景。  可惜他还没感慨完,紧接着就看到了那趴在树上,哭的不成样子的白灼溪。  白素欢见此,笑得更是欢愉。她苍白的脸颊上携了两抹绯红,扇子抵在唇上轻轻咳嗽了两声。转过身来想要离开时复才看到了秦淮。  下人忙跑去将白灼溪弄下树来,秦淮却不知为何同素欢一道笑了起来。  “你是五殿下?”白素欢歪着脑袋想了想,问道,“就是那个要同我大姐成亲的五殿下?”  她未着脂粉,唇色隐隐泛着青白。明明是个孱弱的人儿,性子却是古怪极了。  秦淮自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发问,恍了片刻的神儿。先是点点头,啧了一声,又摇了摇头。  素欢见此,蹙起眉,对着刚刚被仆人救下来,正坐在石凳上小休的白灼溪笑道:“大姐,我觉得这五殿下当真是人中龙凤,你又喜欢的紧,就赶紧嫁了吧。”  秦淮自然不是个傻子,或许就连傻子也能听得出她话语间调侃的意味。他勾起唇角,心中想着这么个谪仙似的人虽非善类,却有趣极了。  他凑近素欢,将覆在她肩头上的花瓣掸落,对着那小巧圆润的耳垂温温吐息。  “我点头是因为我确是秦淮,我摇头是因为……”他轻声笑着,突然抬手将她发上的簪子取下,任由青丝散落,发上的花香弥漫,“我要娶得不是你大姐……是你。”  素欢一时愣住了,片刻后羞红了脸,伸手想要去抢回簪子,却被秦淮在脸上飞快的亲了一下。  想来秦淮至今也不敢忘记当时素欢的模样。她是他手心里的宝,捧着怕碎了,含着怕化了。只好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可到最后,他也还是没能守得住这么一个素欢。 第十章 被罚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直至被架到佛堂时唐言汐还有些不敢相信,曾经那个如此维护她的秦淮,今日竟能任由宫洛口出狂言,将白家贬低如此。当真是风水轮流转,白家败落了,连带着她白素欢就什么都不算了吗?  她的嘴角漫上一丝讽笑,却又觉得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如此一来,她也就没必要再去顾忌秦淮的所思所想了。  眼神微暗,拾起案桌上备好的笔墨,落笔没有丝毫的犹疑。她既是要做这唐家的大小姐,自是万万不敢马虎。唐言汐的笔迹虽然娟秀玲珑,却因为手腕的旧伤而显得有些虚浮,她临摹了半月总算是小有成就,就连苏苏都难以辨别。  而言汐自是没有想到秦淮胆敢这般迁怒于她。只是一时的怒气上头,过了没多久,却意外的冷静下来。她的笔尖之下,字字诛伐,虽因手腕上的伤而不敢用力,可那寥寥几字间到底是将恨意看的通透。直至屋外星起月升,才觉得肩膀有些酸痛,展了展手臂,停下笔来。  只是她才刚打算休息了,便听见屋外有些声响,紧接着隔扇门被打开。宫洛披着一袭鹅黄衣衫走进屋来,笑得颇有几分诡谲。  “不知妹妹抄了几页佛经之后,可有顿悟?”她自顾的坐下,随手拿起案桌上未曾经过整理的抄录看起来,期间不乏轻轻啧了几声,眉头一皱,却是有些不满,“妹妹这字迹未免太过潦草了些啊……”  她大抵是因为今日的事情,以为秦淮对她念着几分的情意,猖獗的本性便越发的明显起来。本来温和的面相也被这语气染上了几分刻薄。  唐言汐懒得再去与她争辩,只是走过去将她手中的抄录一把夺过,笑道,“谢姐姐提醒,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妹妹自当重新抄写上一份,到时候还请姐姐再来指点。”  摆明是要送客的意味,可宫洛却自当没听到一般,任由着身侧的丫鬟替她倒上茶水,眸间流光轮转,似有几分醉意。  她轻声叹道:“言汐妹妹当真是看的开啊……”  宫洛此行也并非是无理取闹来的。她也是从那下人嘴里听到些流言,是说几位殿下都觉得唐言汐有几分白素欢的影子。如此,心中难安。便总觉得要还上几句嘴才算是得当。她到底也是怕的,秦淮虽然娶了她,待她温和,一副举案齐眉的模样。可这些却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要的,秦淮给不了。而秦淮要的,她亦是刀山火海都做不到。  言汐自是不明白怎么说着说着这宫洛就伤感起来。只是看着她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难得生了几分好心,拍了拍丫鬟的肩膀,让她赶紧送宫洛回去就寝。  丫鬟点点头,正想要去将宫洛扶起,却被一手推开。宫洛已然是有些醉了,晃晃悠悠的揪着言汐的衣领,眼中满是星光点点。  “我是他八抬大轿,明媚正娶来的王妃,怎么却……却是如此……”话未说完,但见泪痕已湿。  言汐将她的手从领子上拽下来,对那丫鬟道,“东院离这儿不远,你一个人可以吧。”  丫鬟听了却觉有些奇怪,“东院那处已是荒废了的,无人居住。夫人是住在西院的。”  按楚国礼法,诸位皇子的正妃一并是住在东院的,因为佛堂在其后,有佛光笼罩,视为吉祥之意。她初时嫁过来,便是如此。这也难怪了宫洛为何会觉得心有不甘。  只是言汐并未多生什么怜悯的心思。只想着眼下东院无人居住,她若是想要去那里拿点东西,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小事。  她拄着下巴想了想。原本不信神佛的人,此刻却跪在蒲团上连连磕了几个响头。  苏苏是在许久后未见言汐回来,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妙,连着问了好几个丫鬟,终于问出了点前因后果来。  虽是对唐言汐的所作所为不予认同。可终究还是做了几年的主仆。苏苏担心她吃不惯素食,便从自己的口袋中掏了点碎银子,贿赂了那掌勺的丫鬟,让她特意做上些带荤腥的,一来是给自家小姐压压惊,二来是让她这一顿争取能抗到三天后,毕竟她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去之前,她还特意捎了两壶好酒,就怕看守佛堂的下人为难,拦着不让进。只是酒是送了,门也是进了,她此刻却是后悔了,只觉得自己当真是白费了这银子。  言汐想来也是没有想到苏苏会带着饭菜来看她。拿着那上好的笔杆儿正撬着窗子,听见门声一响,吓了一跳,险些砸到手。  苏苏便是黑了脸。她只觉得此刻的唐言汐当真是个不怕死的主儿,是非要整的整个王府都鸡飞狗跳了不行。  她将饭盒重重放到桌子上,又将言汐从窗子边带了过来,叉着腰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反仆为主的意思。  “小姐啊,不是我说你……”她叹了口气,“你当真是觉得自己命长啊,还是觉得唐家过的太悠闲了,非要造点事出来。自投玄湖回来后,便一日不见安生着……”  唐言汐摸了摸鼻尖,觉得嘴唇有些发干。她看着那饭盒中丰盛的餐食,本来想要辩解的话通通丢了个干净。最后只咂了咂嘴道:“苏苏说的有道理啊。”  而后小心翼翼的丢了个眼神过去,看到苏苏的脸色缓和了,才自己将饭菜端出来,难得顾及几分,没有狼吞虎咽的摸样。  只是她虽是一时应答,思忖了片刻却又觉得苏苏说的也有道理。秦淮虽是因为郑皇后的面子,明面上不敢做出了什么大事来。可若是真的捅了篓子,被传了出去,多少对唐家也有些影响。她最初以为自己不过是被救上岸而已,如今却重生成了唐言汐。她白家的事到底重要,却不能因此而伤及唐家。  还是稳些的好,至少她在秦淮面前不能露出什么把柄。等到得知了真正的唐言汐的下落再对他们一一报复也不迟。她等得起。  何况,她原本以为宫洛在东院住,生怕她看到了那封书函。如今既然知道了东院已荒废,便也就没有什么太过担忧的事情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虽然担忧白家,却也不能丝毫不顾虑其他,撞了南墙还不知回头。  眼瞧着唐言汐的态度软下来了,苏苏虽是心有顾虑,多少也是放下点心来。为缓解气氛与言汐扯了几句家长里短的闲事。又突然的想起自己还藏了一壶清酒,从怀里掏出来给言汐满上,讨要奖赏的意思不言而喻。  言汐这才想起来这具身体原先的主人是个千杯不醉的海量。尴尬的笑了笑正想着如何推拒时,一杯酒却已经送到了眼前。那酒水泛着银光,桃花的香气盈盈泛出来,浸的她神思倦怠。  不过一杯,碍不了什么大事的。她是如此对自己说的。就手接过来,仰着头印下,清冽的酒水滑入喉咙却仿佛化成了一条火龙,直烧她疼痛难忍。只是片刻后,那桃花香就翻腾上来,细细的一砸没嘴,竟觉得还有一丝甜味。  这酒杯一举起便是放不下了,一二三巡过后,言汐已然醉的不成样子,倒在桌子上,念念叨叨的不知说着些什么。苏苏晃了晃她的身子,未见她动弹,想要将她抬上床又抬不动,愣了片刻,随意的取了件外衫给她披上,收拾好东西,熄了烛火后才忙不迭的离去。  月明星稀,清风四起,本应寂静无人的夜晚,却见寒光一闪,紧接着王府中一道人影一闪而过。  喝着酒的下人并未看到,松松散散的靠在墙头上昏昏睡去。而言汐趴在桌子上的脑袋感觉到温温暖意,舒服的蜷了蜷身子,缓缓睡去。 第十一章 杀机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漆黑如墨的暗夜之中,猛然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慌乱的脚步声与尖叫声融成一片,吵醒了沉睡中的苏苏。  她翻了个身,撩开床帘。从窗外隐隐约约看到了火光。霎时一惊,揉了揉眼睛仔细一辩,那处不是佛堂又能是哪里。  慌慌张张拾了件外套跑出门。眼看着下人丫鬟纷纷拿着水桶木盆的在佛堂外来回周旋,却未见火势变下。她索性将自己的外衫浸入水中,也看不得那燃烧的木头,直接披着便往佛堂里冲。期间不少人上来想要将她拦住,只是却被断裂倒下的木桩阻挡在外。  苏苏被烈火灼的两眼发胀。她大声的呼喊着言汐的名字,却因为滚滚浓烟的呛入而沙哑的近乎听不出声来。只能伸手摸索着,在里面好一番周折才在桌子上找到了趴着睡着正香的人。  她推了推言汐的身子,见她毫无苏醒的意思。一咬牙一跺脚,托起她的胳膊便往身上架,而后艰难的向外移动。  烧的通红灼烈的火光之中,隐隐约约能辨别出两个人的身形。  忙着泼水的丫鬟先是顿了一下,不知身后是谁喊了一声二夫人,才反应过来,丢下木桶前去帮忙。这时周围的下人丫鬟也才如梦惊醒,纷纷冲上前去将言汐扶下。  大抵是瞧着自家小姐脱离了危难。苏苏的一颗心也终于沉了下来。熏得全黑的一张脸笑了笑,露出齐整整的一排白牙,猛然脱力似得倒了下去。  秦淮是在火势退去后才得了消息的,他忙于朝政之上的那点纷扰,头疼的难以安睡。南院原本离着佛堂就远,何况中间还有一座如山似的阁楼挡在前面,他看不到佛堂的情景如何,倒也确实。  下人忙着传来消息说是佛堂起火时,他甚至还颇为不耐烦的回了句,不过是扬点水的小事,何必如此惊慌。过后才想起来唐言汐被他罚去了佛堂抄写经书。  一时眼皮跳了跳,心中猛然揪紧,觉得如此场景似乎似曾相识。复听闻她只不过是受了些皮肉伤,已经送回北院后。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松了一口气,嘴角隐隐有些笑意。半是感叹般的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倒真是命硬得很。”  而后才想起来,觉得这事有些奇怪。  “佛堂无端端的怎会起火?”他放下折子,敛眉念道:“不是派了人守着了吗,怎的都没有发觉?”  下人揖手行了个礼,“奴才不敢妄评。不过据那两位守着的兄弟说,是苏苏姑娘送了酒水过去,他们喝了酒,醉倒了,所以才没能发觉。还说……或许是二夫人失手打翻了烛台,才引起的大火。”  秦淮冷哼了一声,意思很是明确。  那人也明白过来,又道:“奴才只觉得这事看起来像是个意外,实则应是有人作怪。”  如此一场大火,又怎会是区区烛台引起的。而那酒水更是古怪,三杯两盏的便让人醉倒了,连烧着了佛堂都全然不知。  “对外宣称就说是场意外。”秦淮思忖了半晌,嘱咐道:“你私下去查查这事,万不能引起别人注意……还有好好查查那个叫苏苏的。”  这王府之中若是当真藏了个如此心思诡诈的人,他可是万万留不得啊。如果今日在佛堂的是宫洛,他或许还可以将这事扣到郑皇后的身上。可这唐言汐是郑皇后的亲侄女儿,又是她亲手送进来的,怎么会又派人来暗杀她。  还有苏苏,这女子也怪异的很,不能小看。  秦淮笑了笑,眸间几分寒意。这京都之处,到底是太平不了多久了。  秦淮派去的那下人名为何安,是跟在他身边有些年头的老人了,他自是信任的很。  何安原是打算先去西院的,想着或许此事大夫人应当知道些什么。毕竟据那两位看守的兄弟说的,宫洛是去过佛堂的。只是最后出来时有些醉态,神智不清明罢了。  他是打心眼里头觉得这事与大夫人扯不上什么关联的,虽说这宫洛与唐言汐颇为不对付。可宫洛又不是个傻子,怎么会不知道若是伤了言汐会有什么后果。  而到底是秦淮的命令,他还是觉得要细究些,免得真的出了什么差错才是。遂一路小跑到了西院门口,直到一条腿踏进了院门才想起来自家主子的嘱咐,正想退回身子,却被宫洛那火眼金睛的小丫鬟喜儿抓了个正着。  何安被喜儿领进了门,一打眼儿正瞅着宫洛在院中不知绣着什么东西,白皙如玉的纤指上下翻动,不一会儿便已经成了形。何安昂着脖子往前一探,依稀辨出是一只黄鸟。  她似是听见了响动,抬起头来看到喜儿和何安,温温一怔,日光下端和的面容更显暖意。  宫洛确是生的不若常人所乐道的倾城美貌。只是面容和暖,笑起来温温和和的样子颇有大家仪态,亦是貌美之人所比不及的。如若不是唐言汐嫁入王府之中,所谓举案齐眉,未必也是件坏事。  何安反应过来,拍开喜儿揪着他袖子的小手,忙不迭的施了个礼,憨笑道:“惊扰大夫人了。”  宫洛看向他,眉间一紧,又看了看喜儿,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喜儿尖细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夫人,你可知道这何安是殿下派来……”  她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何安紧张兮兮的捂住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他看向宫洛,明显感觉到她的眼神中有一抹慌乱闪过。他心中觉得有些奇怪,暗暗思忖,想着或许这事与大夫人真有些关联,又或者是大夫人知道一些什么。一时原本想要离开的念头就此打消。  “殿下不过是派我来慰问慰问罢了。昨夜佛堂起火,想来应是吓到了夫人。”他眉毛一挑,听起来似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话中深浅却不如明面上那般简单。  宫洛已然是明白过来,自嘲般的冷笑了一声,“倒是谢谢殿下的关怀了。”  她没有明着回答何安的话,到底是对他这态度有些不满。谢完了便又低下头忙乎手中的针线活儿,不再搭理他。  何安着了急,忙着往前去了几步,又想开口,又不敢开口,僵持了半晌,一个拳头砸在掌心,暗咒了一声。  他这声微不可闻,宫洛离得远,自是听不到的。喜儿却捡了个正着,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子就骂起来。那气势弄得何安好一会儿都不敢还口。到最后恨不得要跪下来,求她饶命。  眼瞧着何安的态度软了下来,喜儿抿了抿嘴,也懒得再去较劲,只道:“我家夫人昨日睡得沉,佛堂离着又不近,没听到声响,自是没有惊动了。”  何安听罢,又探着头看了看宫洛一派泰然的样子。只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所以连忙赔了罪,小心翼翼的又给宫洛奉了茶。复才离开。  只是他并未听到宫洛那一声轻叹,以及沉沉目光中不可探测的危机。  那是一闪而过的杀意。  待到何安离开后,宫洛明显有些不上心,拿着银针的手不小心刺到了指尖,血珠冒出来,染红了绢帕。她眉头一蹙,抬起手指放在口中一吮,痛意明显。  她并非没有醒,说起来她应当还是那个先察觉到的。只是她没有呼救,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怔在那里静静的看着火势渐大,目光灼灼。直到听到那院子中的一声惊呼,才反应过来,然而额头上已经布满了一层密密的冷汗。  喜儿看着自家夫人的手指尖有些轻颤,以为是凉着了,从屋子里拾了件外衣来给宫洛披上,而后附在宫洛的耳边,轻声问道:“夫人,这佛堂失火一事莫非是那位……”  她并未说出那人的名字,因为这人是谁宫洛与她都心知肚明,无需讲明。  宫洛只回以一个冷冷的警告的眼神,暗暗抓紧了手中的刺绣。 第十二章 犹疑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言汐醒来时,没见到苏苏在身侧陪着,只觉得有些奇怪。她懒洋洋的伸了个腰,连唤了几声苏苏的名字。等了片刻,却看推门进来的是个脸生的丫鬟。  “奴婢梨香,见过二夫人。”她垂着头将脸盆放到红木小凳上,将手巾浸湿后双手递给言汐,又道:“苏苏姑娘将您从佛堂里救出来后就一直昏迷着,殿下吩咐先由奴婢伺候着。”  她的语气平平淡淡,言汐却总觉得里面有一种近乎要哭出来的意思。  接过手巾,正想抬手擦擦脸,却猛然感觉到一阵钝痛,言汐皱了皱眉头,撩开袖子想看一看,却见伤口已经包扎好了。  她这才对昨夜的那场大火模模糊糊的有了些印象,却也只是对苏苏救了她之后的事情知道些片碎,至于说佛堂起火的因由,自是一概不知。  “苏苏可还好?”她忍着痛擦了脸后,将手巾扔回到盆子里,水花四溅。  梨香颌首,娇小的身子轻轻颤着,“大夫说了,只需调养几日,便可痊愈。”  言汐见她如此害怕,想必多少也是因为在府中那些关于她的传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鼻尖溢出一声轻哼。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时。梨香才如获大赦一般露出笑意,小碎步踩得极为轻快。  只是她抱着盆踏出门口时顿了下,看到何安站在门外,又撤回身子,才有几分笑意的小脸立马垂了下来,小心翼翼的说道:“夫人,何安在门外候着……”  言汐不知想着什么,许久才反应过来,应道:“是何安啊――让他进来吧――”说完才啧了声,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熟稔,怕会惹人起疑。  不过应是言汐多想了,那梨香只一顾着想要离开,根本对她所说的没动什么脑子,只知道叫何安进来,至于什么熟不熟稔的,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何安在屋外叩门,听到屋内应了声才敢推门。不是没听过这新夫人的脾气秉性。他多少也是畏惧几分的。虽说曾经的那位脾气也不小,可因为身虚体弱,至少是动不了手脚的。如今的这位,可是个练武的大小姐,若是动起手来,他哪里还有生还的可能。  思及此,何安紧张的咽了口口水,远远的便揖了手,“佛堂一事,夫人受惊了。”  言汐却是笑了,没有应话。她转过头看向窗外,而今院内桃花已经长出了枝芽。春日已至,府中的丫鬟下人一概换了新的,唯有何安还在。而他虽然恭敬的很,不知为何,依旧还是能让她感到心中一暖。  何安只以为是默认了,又问道:“夫人可还记得些失火之前的事?”  言汐自是明白他来的意思。只是她并不清楚大火到底如何而起,只记得苏苏最后带着那一壶怪异的酒水,她喝醉了,她便走了,至于烛火是否灭了――轻咬着唇,又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自己若是说出来,何安查不清楚,只会将苏苏置于危险的境地。  她摇了摇头,面上有些僵硬,“记不清了,只知道与苏苏喝了酒,她吹灭了烛火,便离开了。”  何安挑眉,“夫人可记得清楚,苏苏姑娘确实是灭了烛火的?”  他看着言汐的双眼,只觉得在那之中有种分外熟悉的感觉。说来奇怪,他竟觉得在唐言汐的身体之中是有另外一个人存在的。就是那个让自家殿下敬着护着爱着,却又害惨了的人。  言汐看穿了他眼神中的动荡,很是确定的点点头,“苏苏走时我尚且清醒,看的清清楚楚。”  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包庇谁,毕竟无人看到究竟是谁点了火。若是秦淮找不到凶手,最后拿苏苏去顶包,这可就不是什么笑谈了。  佛堂失火一事过后,府中明面上虽然一片太平。可在丫鬟下人的口中还是冒出了不少的闲言。言汐的身侧更是一概换了新人,看管的慎重的很,害的她连想去东院一事都只能就此罢手。其中更还有苏苏刚来时见到的,那个问她是要去哪里的小姑娘。  她见到苏苏在此,自然是一惊,又瞧着那边言汐正坐在当院读书,无暇顾及其他,才敢小心的磨蹭着凑过去,拱了拱苏苏的肩膀,“哎――你也是犯了错被罚过来的?”  苏苏一看见是她,吓得差点蹦起来。正窘迫的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想她说的话,又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  “你――是被罚过来的?”她只觉得有些好笑,不知道言汐听了这话会作何感想。转过头去看,却看见言汐正认真的看着书,丝毫没有察觉到什么。  然而就是如此和色的景象,苏苏却不免在心中犯起了嘀咕。自家小姐原先整日不是舞刀弄枪的就是吃喝玩乐的,哪里喜欢过书籍一类的东西。这玄湖还真是玄乎的很,倘若老爷哪日看到了,定然会欣慰的很。  苏苏点点头笑嘻嘻的,回过头来却看身旁的小丫鬟一脸的疑问。  “我见你倒是高兴的很――”她抱着胳膊,小嘴一撅,颇为委屈的说道:“要不是偷吃厨房的东西被发现了,我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倒也还好,没你想的那么苦。小――”苏苏说着,顿了一下,面不改色的改口道:“夫人她也没有府中传言说的那么不好伺候。”  小丫鬟将信将疑的点点头,半是带点无奈的意思拉了拉苏苏的手,“怕是以后也就咱们几个作伴了。我叫棠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棠雨这小丫头口无遮拦,又有些好吃懒做的。却是长了副惹人欢喜的面容。年纪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说起话来仰着一张笑脸,倒是让人没法子拒绝。  苏苏笑了笑,掐了掐那水嘟嘟的小脸蛋,“我叫苏苏,你小我一些,唤我苏姐姐吧。”  大抵是两人火热朝天的趋势感染到了言汐那里。她终于放下手中的书,侧过头来想要看看这吵闹的根源在何处。  棠雨一看到言汐走过来,立马闭上嘴,乖乖的低下头来,默不作声的样子宛若一只垂着耳朵的小兔子,与方才截然不同。  言汐见此,无奈的轻笑了两声,对苏苏道:“去将隆祥铺子新买的栗子糕拿来点吃吧。剩的太多了,我吃不下。”  而后,便转身回屋子里了。  棠雨不知道,苏苏却是清楚的很,自家小姐最喜爱吃的便是栗子糕了,哪里有什么吃不下一说。还不是见了棠雨,心中喜欢这小家伙,才舍得分出来一点。  棠雨在一旁催着,苏苏慢不得脚,连忙去了偏屋拿了栗子糕来,搁在桌子上摊开,栗子糕的香味就散了出来,细腻甜软,味道绝佳,尤以隆祥铺子为首,更是堪称绝品。这丫头被罚来这里,可是得了福分。  她这般正想着,棠雨却早就上了手,嘴巴被堵住,还依旧不忘了感慨这点心的味道是有多好吃。  后来酒足饭饱之后,她摸了摸鼓鼓囊囊的肚子,笑呵呵的对苏苏说道,“苏姐姐,我觉得这二夫人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苏苏只得哑然轻笑。 第十三章 回门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何安那边眼瞧着没什么进展,便打算去查一查这苏苏的来历。只是忙忙叨叨一番下来,却也只知道这苏苏是自小跟在唐言汐身边的贴身丫鬟,其他全无。他将此事报与秦淮,原以为免不了一顿责骂,谁知道秦淮虽是面色难看,听了他这话,却没有说些什么,只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何安觉得奇怪,想了想,掐手一算,眉目上隐隐露出些喜色。一甩袖子背在身后,连离开的脚步都有些轻快。  这边秦淮拄着脑袋面露苦色,那方言汐听完苏苏的一席话,也由不住蹙起了眉头。  “回门?”她摆手干笑道:“其实也没有这个必要吧――――”  她可实在是不想去和那唐家的两只母老虎打照面了,且不说她走之前将她们整的何等的难堪,就说这几日在府中发生的事若是传到了唐家老爷的耳朵里,她更是免不了的一顿责骂。  言汐想了想,怎么都觉得还是要找个理由推拒了才是,不然若是带着秦淮回了唐家,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她抚了抚发上那支云汐送的簪子,笃定般的点点头。就算是为了不让云汐再见到秦淮,生了多余的心思也是,她绝不能回去。  只可惜,她自己心中那点小算盘打得好,正想着开口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秦淮便带着人踏进了北院。  想来自她嫁入秦淮府中起,到现在与秦淮还没有好好的说上一句话。他如今这般大大方方的进入北院的大门来,倒让言汐的心里有些不自在。  她直了直腰身,瞥眼瞧着苏苏施了礼,却是没有半分要起身行礼的意思,嘴角漫起一丝笑意,看起来惬意的很。秦淮大抵也是习惯了她这副猖狂的样子,又或者是实在懒得去跟她争执,索性便不予理睬。  “我已经派人去唐家送了书信,说是明日回去……”他皱了皱眉,坐在言汐的对面,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又提醒道:“你明日早些起来才是,莫要误了时辰。”  他这语气听起来稀疏平常,言汐撅了撅嘴,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的身份,托着腮漫不经心的点点头,语气中甚是和悦,“淮郎嘱咐的是。”  而后她看到秦淮错愕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慌乱的想要摆手解释,却没留神打翻了桌上的茶杯,茶水溅落一地,更有几滴溅到衣摆上,洇湿了一片。  苏苏从屋中只听到了茶杯摔碎的声音,还以为是两人又闹了什么别扭,打开门一开,见言汐和秦淮的脸色都有些不对,可若说是争吵倒也并不像。  她端着下巴揣测似的点点头,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氛围怪得很。  秦淮听到了响动,也看到了苏苏,可盯着言汐的眼神却没有避开。那样的语气和音调,分明是属于曾经的那个人的,怎么会……如此相像。  原先不过是秦晔的一句浅谈,现在细细看来,这唐言汐与白素欢之间竟是千丝万缕的相似。  难道是上天怪罪,要他偿还不成?  “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殿下莫非生气了不成?”言汐复而敛尽笑意,袖口之下狠狠掐着自己的手指头,安然吐息道:“我明日定会早些的,不会耽误了殿下的时辰。”  方才的一切,恍若从未发生过。秦淮虽是心中有惑,看到言汐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也只觉得或许是自己太过敏感,想的太多了。  他点点头,负手离去。  言汐端坐着身子看着秦淮离去的背影,竟觉得他整个消瘦了许多。只是才刚刚冒出一点怜惜的念头,就立马打住了。她摇摇头,心中暗忖,想着应是自己的日子过得太过安逸了,不然今日怎么会险些露出马脚。  再者说来,这秦淮佳人伴身,又哪里可怜?  转过天来,言汐倒确如昨日同秦淮所说的,起的是早的很,只是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若不是苏苏在一旁伺候着,端茶递水的样样不漏,怕是早就又睡过去了。  按理来说,这嫁出去的女子若是回门,定然是要穿些雍容华贵的服饰。所以苏苏一开始替言汐备下衣饰时,自然多是些锦绣华服。  可言汐想了想,却只随手从中挑出了一件并不算起眼的广袖长裙,上有细线缝制的青竹雀鸟,看起来清雅别致。她又将桌上的金钗凤冠通通换掉,只别了两支玉钗,还不忘将云汐送的那支素簪子也别在发间。  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回门,这一番折腾下来,苏苏却怎么都觉得有几分偷鸡摸狗的意味。她抱着胳膊半是依靠在门前,皱着眉头,嘴中碎碎叨叨的不知念着什么。只是那声音不小,却像是要故意引起言汐的注意似的。  言汐停下手,侧过头来看向苏苏,笑道:“你一个人在那里嘀咕什么,大声些,我听不清楚。”  她已然换好了衣服,见苏苏不应,索性走到她身边兜了个圈子。衣摆翩飞,青色的衣裙令言汐本生的一副精巧的相貌此刻看起来更有几分清冷。  “不好看?”  她小心翼翼的探过头去问,却只得到了苏苏的一个白眼。而后僵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苏苏砸了砸嘴,颇为不解的说道:“小姐明知道是回门,也明知道是要见到夫人的。这样的扮相回去,还不知道夫人又要说些什么了。”  言汐自是对她的这点小心思清楚至极,她将胳膊搭在苏苏的肩膀上,小嘴一咧,露出两颗小虎牙,“秦淮若是一道同去,量她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我之所以要穿素服,是要让母亲觉得我的日子过得不上道。如此……云汐那边才能过得好一些吧。”  苏苏这番便是明白了。若说起这二小姐来,那唐家众人可都是看在眼中的乖巧懂事,与她那生母更是截然不同。只是自家小姐曾经多少为难过,想来是因为嫁入了王府的缘故,受了些苦水,自然而然的便也对云汐怜悯起来。  她点点头,将言汐扶回椅子上,拾起梳子为她绾发,边梳边念叨着:“二小姐自是不好过的,夫人为了能让她嫁入太子府,费尽了心思。一曲惊华舞不知练了多少遍,一不小心错了一步,便会被挨打,有时候上了药,第二天都下不来床呢――”  言汐皱了皱眉,“竟有这么狠的?”  苏苏得了趣儿,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半晌又努了努嘴道:“不过我原来还以为小姐你是不怎么喜欢二小姐的……毕竟当年小姐就是为了救二小姐才伤了手腕的。又将责任全揽在自己的身上,挨了老爷好一顿骂呢。”  她说的津津有味,完全没有注意到铜镜中言汐已如僵木的脸色。  那目光远远眺望于窗外,停顿在刚刚长出嫩绿枝芽的桃树上,言汐明明看的是桃树,从那背后却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了白灼溪的面容。  她竟不知道原来别人家的姐妹,竟是这般和睦的。  刹那间有一滴温泪从脸庞上滑下,苏苏吓了一跳,忙放下木梳想要去拿帕子,言汐却拉紧了她的手,唇间轻启,一声轻喟,“无碍的,不过是想家了而已――――”  而后这样许久,苏苏才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窗外道:“殿下来了,小姐这下便能回家了。”  言汐抬起头看着苏苏,却只觉得那之中有些她看不透的东西。她起袖拭去眼角泪水,换上笑意盈盈的一张面孔,又细细整理了自己的衣衫,端坐在椅子上,看着那薄薄的窗纸在温和的日光下透出秦淮的身形,她只觉得自己心跳如炬。  似乎恍若经年。  他终于推门而入,一袭深紫色的外衫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高挑秀雅,眼含星河灿然,与言汐相错而对,竟是恰到好处。  秦淮站在门前,从袖口中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远远对着她道,“过来――” 第十四章 家宴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马车行的平坦稳当,二十公里左右的行程将将行至一半时,言汐就被绻绻袭来的睡意打败了,脑袋摇摇晃晃的不一会儿就靠在了秦淮的肩上。  苏苏坐在马车前头,转过身来看见这一幕,自是掩唇偷笑。秦淮听见隐隐笑声,抬眼看了一眼,一时觉得有些羞愤难当,缩了缩身子,想要将言汐推开,却被苏苏眼疾手快的制止住了。  “殿下应当知道的,我家小姐性子不好。若是被打扰,用拳脚功夫误伤了殿下便不好了。”  她故作严肃的语气不论是谁听了都不应有疑,秦淮虽是不畏惧,倒也觉得如今是往唐家去,若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他不好和唐家交代。更何况又不是什么掉块肉的事情,她不过是靠着小憩而已,那便由着她好了。  思了半晌,他反倒压低了肩膀,为的是让言汐倚的更舒服些。  秦淮的这一番心里挣扎苏苏自是不清楚。她只觉得这五殿下的脾性已是相当好了。原来还以为让唐言汐嫁过去当侧妃是委屈了唐家小姐的身份,如今看来,却是歪打正着,恰到好处。  路程不远,马车虽行得慢,不过半个时辰左右,远远的便能看到唐家的宅邸。秦淮这才敢推了推言汐的肩膀,看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双眼朦胧的样子毫无那时与他辩驳的风采,嘴角漫上一丝微浅的笑意。  “到家了,小姐――――”  言汐听到声音,由着苏苏将她扶下马车,想必是下人早就传了令,那唐家众人已然在门前站成了一排,恭恭敬敬,齐齐整整的架势比她出嫁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淮于她身后站着,伸出手来,掌心向上,言汐挑了挑眉,自是明白他这逢场作戏的意思,轻哼了一声,将纤白的手指覆在其上。  唐夫人本是站在一旁的,见到秦淮下了马车,几步便窜到前面来,还拉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那孩子锦衣华服,眼神中略有不屑之色。言汐就算是不动脑子也是猜得出的,这人便是她那受尽万千宠爱的弟弟了。  “快――世筠,这便是大姐嫁的那位五殿下――”唐夫人的脸上的喜悦之色难以自持,俯下腰身,拍了拍唐世筠的肩膀,道:“你应当是叫姐夫的。”  唐世筠扁扁嘴,又看了看唐夫人,半晌终是行了个不端不正的礼,拜了一声“姐夫”  秦淮见此,虽是并未说话,只是手下的暗暗一顿言汐却是能够轻易察觉。她微微眯起眼睛,只觉得唐夫人这行为似有些深意,怕这所谓的家宴不要到最后变成了一场鸿门宴才是。  轻吁了一口长气,垂下的眉眼无意中撞见了躲在一边的云汐,正想着打个招呼,却看到她的目光停于自己和秦淮相交的手上。而后顿了顿,颇有些窘迫的松开了秦淮。  秦淮似是没反应过来,只感觉到手心一空。转过头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注意到了唐云溪,薄唇轻抿,终是想到了什么。  言汐复而启唇轻笑,招了招手,“云汐妹妹,多日不见,倒是有些想念的。”  她发上的素簪子散着翠色的光泽,在夕阳之下,晕上一层暗红,竟是分外好看。云汐笑了笑,跑过去拉住她的手,发间步摇轻颤作响,合成鸣鸣清音。  唐家人口不多,合在庭院中的一张红木圆桌前坐下,满满当当的却是正好。桌上饭食备的齐全,各式的珍馐美味叠摞在一起,色多样美,让人由不住的食指大动。  唐言汐挽着云汐的手坐在一旁,待到唐家爹爹动了筷子后,才敢小心翼翼的为云汐夹了一块鲜嫩的鱼肉。两人谈天说地聊的倒是火热,全然不顾秦淮还坐在一边,只得饮酒助兴,毫无动筷之心。  这时候,那唐夫人真正的面目才终于露了出来。为秦淮的碗中添了些青菜,笑的一脸谄媚,“听说皇帝刚刚允了五殿下镇守北境之职,不知可有此事?”  她一边为秦淮斟上酒水,一边却眯着笑眼上下打量着秦淮的神色,生怕惹了他的不悦似的。只是按理来说沙场上的事情女子是不应当插手的。唐老爷恐怕也是没想到这余氏敢如此直白的道出,身子猛然一顿,而后掩着嘴,重重的咳了一声。  饭桌上的热闹一时冷淡下来,言汐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打断了云汐的话转过头来,却听秦淮淡然开口。  “确有此事……”  他只是端起酒杯,话语中却没有任何想要遮掩的意思。  唐夫人余氏听罢,冷冷瞥了一眼唐老爷,转过脸又笑嘻嘻的为秦淮再斟满酒,道:“那便是的了。世筠如今已有十四岁的年纪了,虽是麻烦些,不过叫他到你那军营之中当个小官什么的,替你分忧解难,岂不快哉?”  言汐这下才了然,原来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竟还是为了她那个宝贵儿子。且不说唐世筠有几斤几两,这京都之中有能力的人排都不知要排到哪里去了,她还以为就着这么个亲家的身份能捞到什么甜头。  一抹冷笑漫上嘴角,言汐将筷子翻过来拍在桌子上,发出重重的一道声响,惊得座下众人皆是一惊。  “母亲这话是怎么说的――――”她拂了拂袖,站起身来,步伐顿挫的向唐夫人走去,笑得如沐春风,“让世筠去军营当中历练历练自是个天大的好事,哪里说是麻烦了――――”  她话还没说完,唐夫人只从中听到了些许欢喜的意味,还以为是言汐同意了,正想起身回笑,却被压住了肩膀。  唐家姑母看到言汐的动作时,也只是停下碗筷,轻咳了一声,似有提醒之意,只是余氏并未在意。  言汐笑了笑,这才又缓缓续道:“只是这战场无儿戏,杀伤战死的也不过是常事。就算如今太平,可也说不准哪日北方起乱作反的,到时若是伤了我这唐家的独苗可要怎么好啊。”  唐夫人一怔,似是没想到这些。唐老爷却是从她的话中听到些揶揄的意思,颇为窘迫的摆了摆手,示意余氏莫要再说话。  “言儿说的有理,男儿有志也不一定在战场,等到世筠及冠之年再做定夺也未晚。”他为言汐的碗里添了些饭菜,眼中略显困顿之意。尚不能解为何言汐自投湖之后仿佛变了个性子一般。只是他却隐隐觉得,这也并非是什么坏事。  而这场宴食之上,唯有唐世筠一人埋头只顾吃饭,对于其他置若罔闻。只是两只黑漆漆的眼睛溜溜的直转,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秦淮挑挑眉,鼻尖溢出一声轻哼。云汐在旁边听得恰到好处,本身垂着的头便压得更低了。  这时,天色隐隐发暗,几声雷鸣远远传来,空洞而沉闷的声音如坠深谷。言汐的步子一时僵住,抬起头来,一滴雨水恰到好处的落在她的眼睑上,拂袖轻拭。  “下起雨来了啊……”唐老爷叹了一声,对着秦淮道:“回王府的路程不短,今日不便,那便歇息一日再走吧。”  秦淮虽是心有不愿,可眼看着这场春雨下的愈发大了起来,只好点头作笑。  一场欢宴到最后竟是如此收场,唐家众人各怀心事,由着丫鬟下人的打了伞匆匆散去。 第十五章 同枕异梦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秦淮随着言汐一路蜿蜒转折,终是到了偏院。那院子中几树垂柳在风雨夹杂之中摇摆不定,有如美人赋舞,腰姿曼曼。  苏苏将热水备好后,忙不迭的施礼退去,红漆木门被重重合上,屋子里便只剩下了言汐与秦淮。两人面面相觑,倒显得有些窘迫。  这局面僵持了半晌,秦淮才终究是耐不住了,开口道:“我睡在地上就好,你无需有什么顾虑。”  言汐闻言只瞥了他一眼,却并未回话。  而今虽是春日,可天气却尚未回暖,又加上今日这场雨,就算是多备下几层床褥怕是也顶不了什么大用。别说睡上一宿,恐怕就是几个时辰这身体也是扛不住的。秦淮虽说是练武之身,终也是抵不过这天寒气冷的。  她啧了啧,明明心中想的是让他也受受苦,可话到了嘴边,却是狠不下来了。只得故作冷态道:“还是床上睡吧,你我和衣而眠,背对着睡就好。不然若是睡在地上,受了寒,我可赔不起你这皇子的身子骨。”  这话中语气虽是冷淡,可到底还是存着几分暖意。秦淮也不想与她再辩驳什么,等着她梳洗完毕,脱去鞋子上了床,将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才将红烛吹灭,万分小心的只在边缘处占了一小半的地方,蜷起身子。  只是他虽是将双眼合起,心中却是久久难以平静下来,想着今日唐夫人和唐老爷的言行举止便觉得心中有如一团乱麻。他明明是想发火的,却又怒不起来,觉得自己就如同笼中猴子一般,让人家看了笑话去。  而后若有所思的,隐隐约约感觉到身后的言汐动了动身子,发出一声轻喟。她明明盖着温厚的被褥,身子却还是控制不住的轻轻颤抖,僵冷的厉害。  “秦淮――”她尝试着叫了声他的名字,小心翼翼的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了他的回应似的。在得到秦淮的微不可闻的应声后,才咽了口唾沫,问道,“你以为唐家的下场会是如何?”  秦淮皱了皱眉,黑暗之中的一双眼睛如印星河,他并不知道言汐为如此发问。虽有不解,以为这下场二字用得有些怪诞,却也只是按实回答,一字一顿道:“自是前途光明―――”  这般咬牙切齿的,磨得言汐心中直发慌。  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此刻她身为唐言汐,是唐家女儿,与白家毫无关系可言。却又是眼睁睁的看着唐家在重蹈白家覆辙,毫无办法。  在唐家发生的这一幕又一幕,就好像将白家的故事重新上演了一遍。她将被子掩在脑袋上隐隐啜泣,听到秦淮的话不知是触动了哪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难以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前途光明……”她轻声念着秦淮的评语,声音中带着些难言的苦楚,质问道:“何谓前途光明,莫非是同当初的白家一般吗?”  秦淮自然是没有想到唐言汐会突然提起白家来,当下心中一紧,五味杂陈,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蹭了蹭,脑海中抑不住浮出了白素欢的容貌,她的一颦一笑已经刻印在心底,是道无法抹去的伤疤。毫无音信,也迟迟未有死讯传来。没人知道她在何处,也没人知道她究竟如何。  心中一时烦躁,他缓缓闭上眼,漠然道:“别想那么多了,明日还要启程回府,早些休息吧。”  言汐听闻,暗暗攥紧了手中床被,死死咬着唇,任由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沾湿一扇羽睫。  这一觉终是睡的不得安宁。  临近清晨,天际隐隐泛上青灰色时,这一场阴雨才算过去了。院子中的几树柳条滴滴答答的沾着雨滴,空气中泥土的清香四溢,偶尔掺着几声清明的鸟叫。言汐揉了揉略显困顿的双眼,翻了个身。  那床的另一边已然有些冷硬的感觉,她虽没有感觉到秦淮是何时起来的,却大抵猜得出他这一宿也是没能安睡多会儿。  这时,院子中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言汐倒也没多想,好好收拾了一番才慢悠悠的推开门。却恰好,正看到云汐在同秦淮说话。  春面似桃花,隐隐泛着粉红,一袭鹅黄的长裙将身材笼的恰到好处,发间一支金盏台一晃一晃的,随着她频频点头而轻摇作响,若是再除却秦淮那张冷冰冰的脸色来,这一番景象倒甚是让人和悦。  言汐行履一顿,衣摆略过青石阶上的一地春雨,溅起的泥水落在裙上,带来的寒意有些刺骨。她无意发出一声轻呀,秦淮游离在四周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她的身上,四目相对,两人心中皆是一动,慌乱错开。  云汐这时候也才转过眼来,看到言汐站在门前,脸色先是一僵,默了半晌才又牵起温温笑意,“姐姐醒了,那便一同去用早膳吧。”  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言汐看的清楚。她抿了抿唇,忽而觉得若是如此任由云汐下去,还不定会惹出些什么乱子来。到时候惊动了唐夫人,更是不好。  “你先行去一步,告诉爹爹。我同你姐夫说句话,随后便到。”她缓步慢行,纤腰轻摆。携了仙气儿一般的走到秦淮跟前,拉了拉他的衣袖,眼中含羞,却是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云汐顿了顿,这一回竟是连笑都笑不起来了,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去。那抹鹅黄色的身形犹如莺鸟一般转瞬即去,又如此悄无声息。  秦淮是而才舒了一口长气,拉起言汐拽在他袖子上的手,揉进手心当中,“我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他慢然道:“这一场戏,我会陪你演到底。”  言汐点点头,抬头看着他的眉眼,又想起过往种种,却由不住的笑出声来,“为何今日却是待我如此温和?”  秦淮牵着她的手,步伐沉稳,缓缓说道,“因为觉得你和我的一个故人很像――――”  那话中似乎还有余音。他撩开挡在院门口的柳树枝条,话却没再说下去。言汐心中自是清明的很,那所谓的故人,如果说的不是白素欢,又能有谁。  她理应承认,自己在隐约之中那些难改的性子逐渐都暴露了出来,虽是并非刻意为之。但她明明清楚,却只是袒露在那里,任由别人去猜忌。她想要看看秦淮的态度是如何的,想要看一看他是否有悔过之心。  可她或许错了,或许那个白素欢在他的心中也无非就是个旧人罢了。一切是她太过自作多情了才对。  将将行至大堂时,桌上已经备好了清简的米粥素菜。云汐左挨着唐世筠,右挨着唐夫人,倒是没给她留一份余地。  唐老爷一见言汐,倒是乐呵呵的招呼了一声,全然没有昨日的尴尬之情。言汐点点头,随着秦淮坐到唐老爷身侧,拾起碗筷来,闷不做声的样子与昨日亦是截然不同。一张桌子前虽是坐满了人,一时之间却也只能听得到碗筷轻叩的声音。  直到一碗稀粥见了底,唐家老爷才似乎终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问道:“眼下瞧着将至吾皇寿辰,不知殿下可有备好寿礼?”  秦淮挑了挑眉,将筷子放下,回道:“寿礼倒是没备好,不知岳父大人有何高见。”  言汐竖起耳朵听得仔细,可脑袋依旧埋在碗里,似乎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事实上,若是皇帝寿宴,他秦淮指定也只会带上那宫洛,与她毫无干系。而当今在唐家的身份地位,尚不足以能见到林舒宛,若是想探听到白家一案,就更难了。  “高见倒是没什么,只是听说最近南方出了个有名的翡翠屏风,翡翠镶嵌,檀木为立,夜间能发出奇光。”唐老爷摩挲着下巴上的胡子,笑道,“只可惜我这把老骨头是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了,若是殿下尚未备好寿礼,倒并非不是个好的选择。”  秦淮点点头,嘴角漫上一丝笑意。唐老爷说的简单。南方那处远且崎岖,这行程一路下来,估摸着怎么也要半月有余,既是要将他推往远处,便是说明皇后那边要有大动作了。  不过他并不畏惧,只因如今他大哥秦煜卧床久居,怕就算是大动,仅凭她一个皇后,还能造作些什么。 第十六章 乱心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等到用过早膳,小憩片刻后,唐家老爷才将言汐与秦淮送上了马车。临行时,唐家夫人揽着小世筠站在一旁,云汐却是连门口都没有出,只说了声身体不适便回房休息去了。  苏苏坐在马车前面,将帘子放好。言汐坐在车内,撩起窗帘,探着头看了看,果不其然见到云汐就躲在大门后的红漆柱子旁,她的眼神中满含凄凉,让言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秦淮想来也是察觉出了什么,正襟危坐在马车正中,眉目清俊,说出的话语连一丝多余的情感都没有。  “若是她自此能够放下执念,不再苦苦纠缠,于她于唐家,皆是一件好事。”  言汐收回手将帘子放下,侧过头看向秦淮。楚皇曾经说过,秦淮便如同一块璞玉,是无需雕琢便可大放光彩的奇玉,可这三年又多了几个月的光阴过后,这块绝世之玉终究还是被雕刻的连她自己都有些不认识了。  “听你这么说,一切反倒像是我妹妹自己太过多情了。”她缓缓眨动眼眸,冷笑道:“若不是因为你当初在茶楼的豪义之举,她又怎会将注意引到你的身上。”  秦淮听得出她话中的字字如针皆是一时愤慨。却又觉得所有事都压在自己心底,难免心有不甘,只淡然回道:“这唐家并非如你想象的那般简单……”  言汐听得他这般态度,胸中怒火更甚,一甩长袖,半是讥讽道:“那么白家呢,白家同唐家可有分别?”  她转过身,目光如坠冰窟的看着秦淮,颇有几分得不到答案就不罢休的意味。  而大抵正是因为这般的不肯罢休,连连提起白家,才终于引起了秦淮的反感。  他伸手死死扼住她的下颌,强迫那双眼睛对上自己漆黑一片的双瞳,那里面曾是满满的星河璀璨,如今却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别让我听到你这张嘴里再吐出关于白家的半个字来,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你唐家的下场能比白家好过几分――”他威胁道,话间隐隐发狠。  言汐的眼眶忽而便溢出眼泪来,措不及防的沿着那精巧的脸庞滑下,滴落在秦淮的手背上,灼热滚烫却又如此冰凉刺骨。  只是纵然心中一片悲凉,嘴角却还是勾起笑意来。好似自她以唐言汐的身份醒来后,就更喜欢掉眼泪来了。不知为何,总是一点点小事就能勾动心弦,叫她沉溺于那些旧事当中无法自拔。  她明明时刻警醒着自己,却又在面对秦淮时,总是不知所措。  “你能如何,能反下皇帝自立为王吗?”下颌上传来的痛感让她微微蹙眉,可话中的凌厉却并不因此而缩减分毫,“你如今不过是个王爷的身份。驻守北境又能如何,军功无数又能如何。你不是太子,就算皇帝仙逝,你也终究只是一介臣民罢了。你只能看着你爱的人离你远去,由着白家四散瓦解,而你,毫无办法。”  这段话冗长冷静却又满含恶意。每个字皆如锋利的指甲一般狠狠在秦淮的心脏上抓挠,由着他鲜血流尽,伤口外翻,只剩下微弱的喘息,而不予解救。  秦淮不该是温弱之辈,他的虎豹之心,郑皇后似乎比他自己还更加清楚。而太子一日卧床,他一日胜算便更大,或许也终将取代。可那又怎样,白家已成过往。这天下,也终不会是她与秦淮齐肩共享。  她的身子因为秦淮手上的力道加重而猛然瑟缩了一下,眼瞳中却无丝毫的退却。她曾经有在脑中想过,若是当初秦淮带兵反抗,会否如今就是另外的一种结局。  可那皇帝是他的亲生父亲,萧妃又是如此平易温和。就算交换位置,扪心自问,她亦是做不到如此绝情。  “你必然是素欢派来折磨我的――”她的眼底漫上一层死灰,自嘲一般冷笑道:“不然怎会如此清楚我的死穴,又将我所捏造的一切假象通通推翻,由着我跌入深渊,无法自拔――”  这一路上,两人之间再无交谈。直到马车行入京都街道上时,车窗外传来阵阵吆喝叫卖声,以及春意乍暖的温润东风眷眷袭来,才令车内局紧的氛围稍微散去了一些。言汐将窗帘卷起,脑袋倚靠在一旁,看着眼前飞逝而过的景物,心中顿挫,无人知晓。  等回了王府时,已几近晌午时候。宫洛提前闻了消息,掐算这时辰吩咐下去,等到秦淮和言汐入门的时候,正赶上一桌饭菜热气腾腾的摆上桌。  “殿下回来了,一路舟车劳顿,先用了午膳再去休息吧。”她缓缓施了一礼,而后注意到秦淮身后站着的言汐,尴尬的咳了一声,笑道:“妹妹也是,今日可要一同用膳?”  宫洛之所以会如此问,是因为自言汐嫁过来之后,一直是在北院开小灶的,还并未同秦淮一起在正堂用过食,所以那话语中的意思虽是询问,却很明显是觉得她是不会留下来的。  她的话言汐倒没怎么在意,可那格外紧张兮兮的神情却让她禁不住有些好奇。她本想着自己身体也乏了,就免了一顿午膳,想先补上一觉再说的。现在看来,一场好戏即将上演,她哪有不看的道理。  眼瞧着自己才刚做出一个不字的口型,宫洛的眼底便划过一丝喜色。言汐抿了抿唇,揉弄着自己的耳垂,改口道:“不敢拒绝姐姐美意,那便一同在正堂用膳好了。”  她这句话一出口,宫洛的脸色立马一僵,近乎发绿。一口气哽在喉中,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的。片刻后才应和着笑了笑,“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吩咐丫鬟将碗筷备好,三人坐在一张桌子前,却唯有言汐一人吃的津津有味。秦淮食不知味。宫洛则是捧着小碗,随意划拉了两口便侧过头去看秦淮,心思全然没在饭桌之上。  等到言汐一碗白饭都见了底,另外两个却好似还没动过一般。她啧了一声,又添上一碗汤,一边低着头轻啜,一边睁大了双眼看着,生怕错过什么。  果不其然,等到秦淮放下碗,正要起身时,宫洛终于按捺不住,从袖口中掏出来一个绣着黄鹂鸟的白色香囊递与他。以金线细勾的黄鸟瞳仁在日光下闪闪发亮,栩栩如生,与之相称的桃枝灼灼更是芳华万千。  “眼瞧着入了春的,到了时节。臣妾虽不通书本,这刺绣的手艺活却尚且说的过去。”她抬起头来看向秦淮,那一双棕黑色的瞳孔中满是真挚,“毕竟是臣妾的一番心意,便还请殿下收下了吧。”  言汐旁观着这一切,忍不住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她倒不是没见过女子送人家香囊,只是像宫洛这般做作的,倒还真能称的上是万中无一。  只是她虽然心中鄙夷,却也难免有些在意秦淮的抉择。若是接了吧,她心中自然是不舒服的。可若不是不接吧,未免也太不给宫洛面子了。  她心中是如此想的,可当秦淮真真的将那香囊接过手来,盘在手心缓缓摩挲时,言汐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但秦淮只是在手中捂了片刻,复又交还给宫洛,撩开自己的外衫,指着腰间那一个已经磨损的不成样子的鸳鸯香囊说道,“你的手艺自当是好的,只是可惜我已然有了一个,这腰间自是摆不下了。”  那话中满含深意,宫洛在听完后小心的捧着自己的香囊,眼眶通红,似要渗出泪来一般。  而原本在一旁打算看好戏的言汐更是愣了一下,她的眼神死死盯住那个香囊,目光灼热的像是要将其烧出一个洞来。  三年前她送的香囊,秦淮至今仍带在身上,明明当初是他亲手所写的休书,是他将自己送进的景仙寺,而现在,却又在这里惺惺作态,在众人面前摆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究竟是何目的。  胸口隐隐作痛。她强撑着润了润唇,将半碗清汤重重放在桌子上,面上桃花散去,“我吃完了,你们二位慢用――――”  语毕,还未等秦淮和宫洛反应过来,自挥袖而去。 第十七章 南行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楚威皇的寿辰不日将至。秦淮从唐家老爷那里得了翡翠屏风的消息,自然不愿再多耽搁,打算休息一日便往南下一带去寻。  他原打算是要独身一人而去的,常备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半途又觉得不妥,最后终还是命何安假扮成了他的样子,带着他的腰佩,驭马自府中出去后,一路直奔杭州。  这事府中人自是全然不知情。等到天色全然暗下来后,秦淮换上夜行衣,准备从东院翻墙而出到秦晔那里,去探听探听郑皇后的动向。他如今的身份太过特殊,明面上不敢和朝中大臣过密的来往,怕引起怀疑。而皇后这一番设计,倒是恰巧给了他机会。  东院荒废了已有些时日,蛰伏在黑夜当中,陈旧的宛若一只睡熟的巨兽。秦淮一袭黑衣融入如墨的暗夜当中,衣角随徐徐清风而摆动。  只是本应无人的庭院中,却突然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秦淮快走几步,藏到一棵杨树后面,只留下脑袋,微微眯起眼想要看看究竟。  那一袭煞白的裙衣在黑夜中极为显眼。来人倒是随意,甚至头发也没有绾好,任由垂在腰间,轻车熟路的穿过廊檐。若说是外人,怎会仅着里衣就潜入到王府之中,又怎会对这条路如此熟悉。这样的行为打扮分明就是久居府中之人。  然而等到那抹身影终于近到咫尺,从晦暗之地露出白皙精致的面容时,他才惊而发觉,原来这不速之客竟是唐言汐。她探头探脑的四处望着,举止谨慎的很。秦淮虽躲在树后,可若不是闪避及时,恐怕也早已被察觉出来。  秦淮心中有疑,又不知唐言汐究竟想做些什么,索性悄没声的跟着她,一直到了东院正房前。  那门上已经缚了长锁,言汐握在手中掂了掂,认为打开无望,便识趣的放弃了。她努了努嘴,目光转向两边,却看到一侧的窗子似乎未锁,扶着窗沿走过去推了推,眼瞧窗间露出一条缝隙,面上划过一丝喜色。  只是正想要翻身而上时,却被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扣入怀中,后背抵到坚硬的胸膛上,刚要开口叫喊,那人却更仿佛欲知一般,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口鼻。  言汐心中一坠,以为难逃杀机。可细细一想,又觉得要是意图杀她,一开始从背后动手就好,没必要如此费劲。  正暗暗琢磨着,却听到身后之人贴在她的耳旁轻叹了一声,说道:“别出声,是我――”  秦淮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松开钳制着她的双手,待到木怔的人终于反应过来,缓缓转过身。便挽起她的手来,一路急行,直至回到北院。  “你半夜三更的不睡觉,跑去东院做些什么。”他横眉一立,故作冷态。心中则是暗暗担忧这会否与郑皇后有关。只是又觉得若仅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将他遣去南下,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言汐自知理亏,胳膊抵在桌上拄着脑袋,却是没有回答,打量了秦淮这一身穿着,反笑着问道:“殿下明明说是去了杭州,此时却穿着这身衣服在东院里,又是做些什么?”  那双一翦秋水的眼瞳中亮晶晶的,盯的秦淮直发毛。  他拂了拂袖,哼道:“本王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倒是你,行为举止奇怪的很。”  这两人一来二去的,推杯换盏了半天,却仍是没个结果。秦淮已然起了疑心,对于言汐迟迟不肯说出因由这一点更是觉得可疑。他的手指头敲了敲桌面,当当的几声响倒仿佛是给言汐泼了盆水。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终是认了输,“我若是说,在坊间听久了关于白氏王妃的传闻,觉得颇感兴趣的话,殿下信否?”  秦淮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嘴角隐隐噙有笑意。或许旁人不知,但言汐清楚极了,那神情分明是说:信你才有鬼了。  但他表面上仍是波澜不惊。  秦淮将言汐送回到北院周旋了如此好一番后,才转回到东院去,将院中所有屋子的门窗锁了个干脆。  他并非未看出唐言汐那点蛊人的小心思。只是她不肯开口,他又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与她纠缠。也就只好装傻似的点点头,权当是放了她一马。  至于唐言汐到东院的目的究竟为何,现在他虽是不清楚,可他迟早会查出来的。眼下京都动荡不安,他也要给自己留点余地才是,万不能逼死了唐家。  从东院的外墙翻出去迂回了几条街道便是秦晔的府邸,他并不常来,猫着身子在院子中翻折了小半个时辰才寻到了秦晔。拉着他的手便拽进了一旁的屋子中。  秦晔起初吓了一跳,看到来人是秦淮后,眉间轻皱,“五哥不是――――”  他的话只说了半句,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恍然大悟的点了点秦淮,古书重重击在掌心处,笑道:“五哥这可是要唱一出好戏啊。”  秦淮明知道他是在调侃,却并不怪罪,自顾的一展衣袍坐在雕花的红木椅上,反倒接过他的话茬来,说道,“那就还请六弟陪我唱这一出戏了。”  说完,便悠然的喝起茶来,全然不顾站在一旁的秦晔自己瞎琢磨着他这话中的意思。  而到最后,这好面子的“军师”也只撂下一句,动郑皇后可以,但动大哥不行。便愤愤的坐在另一侧了。  “你只以为是我想做些什么,却不知这南下的一场戏原是郑皇后安排好的。我怕有不利,才想假借取翡翠屏风之名来看看究竟。”  秦淮没由来的有些恼怒。他端着茶杯在指间摩挲着,轻叹了一口气。  秦晔心中一动,自知理亏,连忙赔笑,“这不是跟五哥开个玩笑嘛,五哥何时这么小气了。”  他拍了拍秦淮的肩膀,思量间倒是想起一点什么,眉色正经起来,“不过宫中好像有些传闻,是说郑皇后找到了根治大哥法子,不知是真是假――――”  太子秦煜患有顽疾,双腿无力,只得卧床休养。而这病更是一日比一日来的更加凶猛,皇宫中那么多太医治了好几年都治不好,怎么近来却突然生了这根治的流言。  秦淮略微一蹙,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只是宫中传闻罢了,当不得真的。”秦晔摇了摇头,“你又不是没见过大哥如今的样子,续命都难,哪里来的根治一说。再说若是真得了根治的法子,那母后还不早就到处宣扬了,还能――――”  意识到说错了话,他连忙捂住嘴。只是就算他不说,秦淮也是心知肚明的。若是真得了根治的法子,不宣扬出来,岂不是给了他顶替太子之位的机会。而如此想来,若是不宣扬却也有不宣扬的道理。  她是秦煜的生母,自然是为秦煜着想。就算她知道自己不会害秦煜,为了秦煜的安全,也自是有遮掩的必要。  “不论怎么说,如果大哥真能治好的话,我心里也是替他高兴的。”秦淮点点头。  他们几个兄弟之间血脉相连,诸多牵绊。无论是否有皇位之争,他都不会去用些卑劣的法子伤害他们。  这点,秦晔心中也是清明的很。  所以在他听到秦淮的话后,面上才多了几分笑意,“你就不要多想了。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郑皇后要做些什么就随她去吧。你只要乖乖的待在我这里几日,等你那冒名顶替的家伙回来就是了。”  他的眼中是灼灼星辰,看起来明亮至极。可秦淮却没由来的感觉浑身一冷。 第十八章 翡翠屏风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余后的日子,秦淮就在秦晔的一处闲散的偏院里住下了。秦晔也是没闲着,朝参完了便去郑皇后那里坐坐,假意言笑的替秦淮打探打探消息。  而不知到底是这郑皇后的心思太深,还是他想的太多。那言语上毫无破绽,提起秦煜时,更是连连叹息,一副毫无办法的模样。只是当他说想要去看看秦煜时,语气中颇多的阻拦之意,到底还是让他生了疑心。  可他思虑了许久,终是未将此事告与秦淮。  在立太子这件事上,他与秦覆一般都是处在中立的位置上的,与秦安那厮不同,无关偏向不偏向谁。只是自白素欢下落不明后,秦淮的性子便有些诡谲起来,若是真的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来,最后后悔的还不知是谁。  何安那里倒很是顺利,没过几日便传来了消息说是翡翠屏风已经取得了,又在信中连连惊叹,这唐家老爷推荐的东西当真并非俗物。  秦晔在一旁瞥了瞥信上的内容,摩挲着下巴,饶有几分兴致的模样,“都说杭州那边盛产这翡翠屏风,却不知唐大人给五哥举荐的又与其他有何不同?”  秦淮将信纸放在火烛上,由着那纤弱的薄纸被火焰吞噬,一点一点的陨落在盏台上,融成灰烬。  “翡翠屏风是翡翠屏风,只是这翡翠的雕琢与寻常不同。”他的眼眸轻颤,垂首忆起往昔来,“你可还记得我的生母?”  秦晔微微一怔。  怎么可能不记得,秦淮的生母,当年最最得宠的兰妃,与萧妃交好。传闻之中一笑倾城的容貌,掌上作舞的纤纤腰姿,这天下又有几人敢忘记。秦晔曾经是见到过的。他与秦淮的年纪相仿,幼年时常常一处玩耍,当时的兰妃就坐在一旁的六角小亭中,弹着悠悠扬扬的古琴,如同在心弦上拨动。  只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兰妃的早早离去,到底是意料之中的。  “这与那翡翠屏风有关系?”秦晔觉得有些奇怪,不知他突然提起往事是何意。  秦淮一笑,手指叩了叩桌面,“先卖个关子,等到何安回来,自会让你看个清楚。”  秦晔皱了皱眉,却没再追问。他思了思秦淮之前的话,心里多少有了个底。  “依你这说法,这翡翠屏风应是于你有利才对,唐大人不既是与郑皇后为伍,又怎么会帮你。这难道是郑皇后的命令不成?”  他在屋子中一边溜达着,一边觉得事情实在有些蹊跷。这唐大人与郑皇后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所以一直以来背靠郑皇后这棵大树,在朝中混得风声日起的。如今若不是郑皇后的命令在,他怎么敢私下帮着秦淮。  秦淮轻哼一声,微微眯起的眼中划过一丝轻蔑,“如今唐左辅可不是原先那个只能依靠郑后的唐左辅了――――”  他抬头看向秦晔,略有深意的点了点头。  若想要往上爬,郑后无疑便成了一块绊脚石。若是太子再无望,任凭郑后如何,楚威皇还是要改立太子,倒时候不仅郑后,连带着唐左辅也会被打压。如今是个最好的时机,他一边小心翼翼的听从着郑后的命令,另一边却又在暗中巴结着秦淮。  这唐左辅能受郑后信赖这么些时日,到底是个不可小觑的角色。  眼瞧着二月将至,楚威皇的寿辰一日比一日近了起来,对于秦安的迟迟不归,秦晔才着急起来。原是说好了的,要将他的贺礼一同带来,可是这秦安守在南境边上,却是久久未传来消息。  “总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秦晔倚在门框上,颇有些担忧的说道,“毕竟南边也只是表面是的一派安然,若是真的在背地里做出什么阴毒的事情来也并非没有可能。”  秦淮却不以为然。  秦安之所以迟迟未娶妻,便于与他那暴烈的性子多有关系。他嗜酒好战,有时候恨不得醉死在沙场上才算。更是一人独身毫无牵挂,驻守在南境几个月不回来都是常事。对于不给秦晔回信这一事,他也只觉常态,想着秦安虽然不是个靠谱的人,可对于父皇寿辰这一事,他也是放在心上的,不必担忧。  于是对于秦晔这紧张兮兮的神态,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你我又不是不知道秦安的性子,他既是答应了你的,便不会食言。再等几日,他定会骑着战马踏平你秦晔的府邸。”  说完,唇角竟漫起一丝笑意,端起茶盏轻叹着摇了摇头。说起来这秦晔在众人眼中虽是个不爱言谈的好性子,可也只有在他们兄弟谈笑之间,才将那副隐藏的面孔暴露出来。而这一点,于秦安更甚。  如此,等到秦安回来,还不知要被怎么样训导一番才是。  这样听着秦晔念念叨叨的又不知过了几日,何安倒是先一步回来了,驾着马车直到秦晔府中时,秦晔还以为是秦安的人马,于此很是利索的跳上马车连看都没看揪着何安的耳朵就往外拽,等见了秦淮折扇抵在唇上,藏不住的笑意,才意识到什么不对劲,转过头一看,脸色顿时涨红,手劲才松了下来。  何安揉了揉疼的发烫的耳朵,忙着哈腰给秦晔请安。  “不知我这手下是犯了什么错,还要劳六皇子的大驾,亲自惩处啊?”秦淮装出一副错愕的样子,温温浅浅的笑意漫在唇边,调笑之意分外明显。  秦晔自知没理,聪明的选择不去搭茬。昂着头透过那薄薄的帘子看向车内,想要看一看那传闻中的翡翠屏风。可秦淮却推了推他,将他带入府院中,又招了招手,让何安将屏风带进来。  他四下看了看,小心的贴在秦晔耳边说道:“外面恐有郑后的人盯着,还是到屋子里看吧。”  秦晔恍然,点点头。  那屏风被绸缎布包裹的仔细,秦淮用扇子撩开小小的一角,便见青绿色翡翠上的盈盈水光,在阳光之下宛若水波轻皱,秦晔凑过去看了看,却也只一眼,便惊然出声。  “这是――!”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如同被扼住喉咙一般。  他多少猜到了这翡翠的雕刻与当年的兰妃有关,却不敢相信世间能有如此刀工,将美人形雕刻的如此相像。  可是一时的兴悦紧接着便被之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恐慌打败。他攥紧了有些发颤的手掌,转过头看向秦淮。  那人目光深沉空洞,暗藏的杀机非常人可以想象。  至于那个曾经对于她母妃病重,却仍旧将她关在冷宫,不管不问的男人,那个他们口口声声唤他为父皇的男人,秦淮是否也怀有恨意。秦晔不得而知。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僵住,而后有下人闯进门来打破这僵局,面上的欢喜不言而喻。  “何事?”秦晔皱了皱眉。  “禀殿下,是二殿下回来了。” 第十九章 南境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秦安风风火火的从南境赶回来,却是连自己的家都还没着,驾着马直接闯入了秦晔的府宅之中。  秦晔同秦淮一起去迎他的时候,只看到这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的蛮牛将军左手拎着两盆子红珊瑚,右手拎着个精致小巧的首饰盒,冲着两人憨憨一笑的样子毫无战场杀戮之风。可他身上仍披着厚重的军甲,腰身饰以的盘龙白鹿在日光下烨烨生辉,威武非常。  他拎着东西招了招手,一旁站着的下人便识趣的跑过来将那两盆珊瑚接过去,只留下小盒子在秦安的手中摩挲把玩。  “站在那里干嘛,快过来看看我在那边新得的好玩意儿。”他自顾的寻了个小石凳坐下,一撩衣摆,翘起腿来,将盒子放在桌上打开,动作倒是流畅的很。  秦淮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走过去探了探脑袋,秦晔随着跟在后面,在听到秦淮一声轻呀后便更加心急了,三步并做两步的走上前去,但见那盒子里只是躺着一只扳指。  “什么啊,不过是一个破扳指罢了,还以为是什么珍宝。”他摆了摆手,一声嗤笑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秦淮的折扇打中了脑袋。  “六弟并非上战场之人,自是不知道这扳指有何等神奇之处。”他边是摆弄着扇子,一边将那盒子拿起,细细打量了一番,“都说扳指扣弓弦,所以这扳指可并非是你所想用来摆设好看的玩意儿。此物名为铜鎏金银扳指,以铜,鎏金,鎏银,三种为本,周边刻制五圈纹路,虽不发流光溢彩,却结实耐用得很。父皇多爱射猎,倒是个难得的好寿礼。”  言罢,他转过头看向秦安,目光中满含赞赏。  秦晔对此却是毫不在意,从秦淮手中接过扳指细细研究了一番后,摇了摇头,终还是觉得这东西不如那两盆珊瑚看起来更养眼些,而后颇为嫌恶的将盒子放回桌子上,手掌扣在秦安的肩膀,笑道:“你可别告诉我,你迟了这么些日子,就是为了寻这什么什么扳指的。”  他的眼底隐隐划过的一丝不屑终是惹恼了秦安,一掌将他的手拍下后,顺着秦淮的话来续道:“秦淮说的有道理,你个上不得战场的家伙怎么会懂什么才是真正的绝世珍宝,还是靠一边去吧,别在这儿瞎添乱了。”  秦晔听他这话,羞愤交加,手掌狠狠的对着秦安的胸口便是一推。按理来说,他力道本身轻巧,再怎么使劲也不会对秦安如何。可不知为什么,秦安却是因为这一下子疼的捂住了胸口,死死咬着牙,脸色也一瞬苍白起来,额间隐隐有薄汗冒出。  他一开始还当是秦安在逗他,连唤了几声他的名字,见他毫不理睬后才意识到这其中的不对。  秦晔慌了神,僵在原地不敢动弹。秦淮却是立刻反应了过来,连忙叫下人将他弄进屋子里。秦安本就身强体壮的,此刻又穿有胄甲,两个强健的下人合起伙来拖着,才是半托半拽的将他弄进去。  等到将衣服翻开,才见他胸口那道裂开的伤口,皮肉翻开,鲜血漫溢,惨不忍睹。那包扎的布条已然被血液浸透,与伤口黏合在一起,分不出样子来。  “快去将那些疗伤的药膏拿来,再打上清水,还有干净的纱布来。”秦淮轻啧了一声,眉头蹙起,等到秦晔反应过来匆匆跑去拿东西的时候,压着低了声音问道:“可是南境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秦安虚弱的点点头,已泛青白的嘴唇轻启,“不知是哪里来的一群外族人,突然的便偷袭了军营,害的我们都没反应过来……”  传闻中极其神秘的月狼一族,行踪隐秘诡谲,与狼为伴,生于暗夜之中,拥有绝佳的视力和近乎能与马车齐平的奔跑能力。楚国太祖上皇曾经对其所恐惧,遂以交好为名诱之入境,后派兵三千将楚德宫团团围住,配以弓弩火箭,一时斩杀月狼无数。  秦安倚靠在床头边上,由着秦淮为他重新将伤口包扎妥当后,才悠悠开口道:“我原本以为太祖上皇已将月狼族诛灭了的,却没想到他们竟在这几十年中东躲西藏的,又重新繁衍了起来。”  他说着,暗自叹了口气,“我这次之所以回来,也正是想与父皇商量一下这南境之事。”  “你能确定偷袭军营的是月狼一族?”  秦淮对于他这极为笃定的态度却颇感怀疑。毕竟月狼族于他们而言,也不过只是一个传说罢了,未曾亲眼见过,何以言真假。  可秦安仍旧非常确信的点点头,反问道:“那样的速度和如此矫健的身手除却月狼还能有谁?”  他直起身子,还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被突然推门而入的秦晔给打断了。秦淮背对着秦晔对秦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都识趣的不再将这话题继续下去。  这战场上的事情并非儿戏,像是秦晔这样连刀枪都不识的翩翩公子来说,还是不知道的好。以免暗自担忧,反倒添了麻烦。  秦晔明显感觉到屋子里拘谨起来的氛围,也知道这两人谈论的事情应是自己不该知道的。他虽然对秦安关于伤口的那套说辞倍感奇怪,却也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有去拆穿。他看了看这两人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索性选择索性不去理睬,嘘寒问暖的随便聊了几句便随便识趣的寻了个理由出去了。  探着头眼瞧着秦晔从小院一溜出去没了影踪。秦安才复又开口道:“我亦是觉得这藏匿了三十几年的族群突然冒出了头是有点奇怪的。他们对大楚是恨透了的。你说若是他们当真此行不善,我们又该如何做……”  他从不畏惧战死沙场,他怕的只是有朝一日他再不能皮甲上阵,护卫整个大楚的安康。那一双漆瞳之中有明亮的流光划过,秦安心头一颤,竟是有隐隐的恐慌在胸口中徘徊不去。月狼一族是战场上的杀伐者,是战无不胜的义气之士。若是在险峻之地与其抗争,必然毫无胜算可言。  秦淮拍了拍秦安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太过担忧。  “自有神明护我大楚……”他轻声说道,可目光却转向窗外,担忧的情绪全然映在眼瞳中,“我会向父皇请示,与你一同前去南境,就算是同归于尽,也绝不能让他们踏入我楚国一步。”  这一步间,即为生死之差。  “可你与我不同,若是大哥病去,你便是要继承大统之人――”秦安摇了摇头,嘴角缓缓漫上一丝悲切的笑意,“可我天生注定就是要在战场杀戮之人,自当死于战场,为国而葬。”  他尚处伤病之中,脸色煞白的如同宣纸一般。可说出这话时却满含热血,毫无畏惧。这便是秦淮佩服他的缘由。他从未见过这世上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毫不以一己之私,全心只为楚国的生死着想。  秦淮没有再回话,可他心中已成定数。就算秦安再怎么阻挠,他也定会向父皇请示,与他一同去南境驻守,哪怕流血飘丘,哪怕黄土白骨。  他既身为楚国的子民,便自当如此。 第二十章 打情骂俏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等到将秦安安顿好后,秦淮便不敢再在秦晔府中停歇。驾着马一路直奔自家府中,却是尚未进门就听到了北院那边传来宫洛的阵阵哭音。  何安想必也是听到了,悄没声的瞥了眼秦淮,见他脸色发暗,嘴角轻颤,便连忙将头垂了下去,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  “忙你的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秦淮淡淡扫了他一眼,瞧着他听完如获大赦一般逃开的无影无踪后,才合上眼眸,暗暗叹了口气。  他不知这唐言汐究竟是何方神圣,也或许是那天上的扫把星下凡历劫来了。不然怎么他才迎她入了家门,这府中不顺心的事就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连给他喘个气的机会都没有。  步子顿在原地好一会儿后才如破釜沉舟一般下定决心的往北院去。那小径蜿蜒崎岖,绕了好一会儿才见到摔倒在一旁的宫洛。  秦淮正巧从那个方向能看到宫洛的侧脸。她的额头上磕了一块青紫的瘢痕,隐隐渗出血丝来,在惨白脸色的映衬下更显的突兀。被喜儿搀扶起来后,用绣帕小心翼翼的擦了擦,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起来甚是可怜  而唐言汐坐在一边的小石凳上,笑嘻嘻的托着腮,倒是一脸看热闹的好相。  她是而见到宫洛一抽一抽的止了眼泪,轻啧了一声,拍着桌子不满道:“哭啊……刚刚不是哭的挺尽兴的吗,怎么停下了?”  竟是如此的张扬跋扈,不知礼数。  秦淮心头一怒,将挡在身前的柳条掀开,从阴影中缓缓走出。白衣清俊,发冠束紧。任由日光在他身后晕出一片光影,如同谪仙一般负手而立,“她若是停下了,那便该到你哭了才对――”  当然于此美貌,言汐却也只不过是在心中暗啐了一句:这招桃花的破玩意儿。  紧接着便笑了起来,辩道:“殿下会错意了。妾身不过是想到常言美人垂泪的动人场景,所以想好好体会体会罢了。”  那双明亮的眼瞳中明明满含精明与算计,却刻意瞪大故作无辜的模样,实在讨人欢喜。  秦淮虽知道从她嘴里听不到什么认错的话来,可听到如此生硬的诡辩,还是觉得不能让她如此简单的就得了甜头。  “这样啊――”他似是了然一般略含深意的点了点头。却又行至言汐的身侧,扳过那张不肯服输的小脸来,笑得险恶无比,“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若是哭起来,也好看的紧呢?”  他的手指捏在她精巧的下巴上缓缓摩挲,力道极轻,却又挣扎不能。言汐大抵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手,措不及防的撞入他含笑的双眼中,心头春波皱起,却是无从而退。  秦淮亦是有些错愕,等到将那张般般入画的样貌看进了心头里,才反应过来。他的意志明明是想要自己放开的,可手指却流连在那样细腻温软的触感上,起了兴致。  宫洛在旁见此情景,刚刚止住的泪水的眼眶又通红成一片,靠在喜儿的身上,小声啜泣起来。  而悄悄躲在后面看热闹的苏苏与棠雨却笑得一脸奸诈。  “苏姐姐,这殿下是在和二夫人打情骂俏吗?”棠雨倚在苏苏背后好奇的问道。她之前在街道上见到那买豆腐的小哥和旁边卖菜的小姐姐这般说笑时,旁人便是指指点点的如此形容的。  苏苏听到她这形容词,先是皱了皱眉,转过头来看着棠雨一脸无辜的表情,却是狠狠打了下她的脑袋,啧啧道:“小孩子家家,哪里学的这些混词。”  而后看到棠雨撅了撅嘴垂下头去,才又转回身。  只是在她将这五殿下与自家小姐的样子细细打量一番后,心中又觉得似乎也没有比这词更加合适的了。  打情骂俏,言倒确实啊……  如此僵持了好一会儿,秦淮才终于回过神。收回手放在嘴边作势轻咳了一声。  他招了招手,将宫洛唤过来,指着她额上的瘀青,对着唐言汐问道:“胆敢在王府中伤人,你当真是觉得这府中没人能管得了你了不成?”  宫洛站在一旁听他如此质问,刚想要开口解释,却被言汐抢了先。  “瞧殿下这话说的……”她并无丝毫的畏惧之意,直直的迎上秦淮的目光,温温撒娇的模样简直与她平日里那些行为完全不符,“怎么听起来我就那么十恶不赦呢。”  秦淮对此,简直是无可奈何。他明明知道如果任由唐言汐再在府中祸乱下去,必成灾难,却也只能生生迫着自己扳下脸来,威胁的意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看你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那次经书抄的不够多,没能让你长记性是了。”  他自以为这般说辞多少能让她收敛一点,好歹他才是这府中真正的主子。可没成想言汐听完他这话,却是笑嘻嘻的揶揄道,“殿下想罚便罚了,哪里还需要找些理由来的。”  她这话里话外的分明是要激怒他,秦淮皱了皱眉,终于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这唐言汐越是想要让他在众人面前勃然大怒,狠狠责罚她一番,就越是能证明宫洛额上的伤与她无关。  而她之所以这样处心积虑的,想来必然是“有求于他”才对啊。  于此,清楚了唐言汐心中的这点花花肠子,面上这才缓和几分,对着喜儿叮嘱了几句,便将宫洛送了回去。  唐言汐这边一见秦淮忽然转了性子,立马意识到是自己的那点小打算让人看了个通透。而这看戏的人走了,她这唱戏的落了个没自讨没趣,也就没有要再唱下去的意思,起身掸了掸衣裙,长吁了一口气,作势便要离开。  可正逢上秦淮送走宫洛转过身来,将她拦下。  “怎么这戏没唱完,就想走?”他微微扬眉,“怎么也要解释清楚了再走才成啊。”  言汐摆摆手,“无非是宫姐姐自己溜达到我这北院来,不知这里路途艰险,跌倒了罢了。”  她大抵是觉得乏了,懒得再同秦淮过些嘴瘾,说起话来倒是难得直白爽快。  可秦淮却并不满意她的回答。  “我不是说这个解释,我想问的是你到底想要从我这得到些什么赏赐。”他坐到言汐的对面,手中的扇子砸在掌心中,沉稳的很。  想来是从见到过他这位侧妃服软的模样,所以今日看她演了这么一出戏,倒是觉得有趣的紧。  言汐轻啧一声,语态中满是鄙夷,“我说了,殿下若是做不到,岂不是扫了兴?”  虽是这么说着,可屁股还是又重新坐回到了石凳上,挽起袖子为秦淮添上了一杯茶水。乖巧柔顺,浅浅笑意抿的春风微醉。  秦淮端起茶盏,却也只是在鼻尖轻轻一嗅,待那醇厚的香气盈满,才小酌了一口。  他笑了笑,扇子点在桌上,“说来听听看……”  虽是不温不淡的几个字,可在唐言汐听来完全就是大有可能的意思。她双手盘在桌上,往前探了探身子,面上好一副得逞的嘴脸,“这不是陛下的寿辰要到了吗,到时候你和宫姐姐都去了,只留我一个人在这府中未免太过无趣了不是?”  她虽未将话说透,但想必依着秦淮的才智,也早已经听出了她这话中的意思。他将茶水一口饮尽,由着那茶香在口中浸润发散。  秦淮只知道她是唐言汐的身份,自然便会觉得她的所作所为都要与郑后扯上关系。虽是打心眼里明白最好不让她入宫才是上策,可话一出口,却变了意思,“你若是答应我今后能在这府中安分点,父皇的寿宴我自会携你一同前去。”  他的目光深沉如水,可唐言汐却只顾着自喜,并未在意。  什么安不安分只是令一说罢了,眼下才是关键的。她要进宫去与林舒宛打个照面,让她莫要灰心丧气才行。 第二十一章 寿宴欢歌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院子中的桃花彻底绽出艳色时,天气也就暖和下来了,连着几天下了点小雨,空气中润着泥土的清新,倒是令人心中畅快。  大楚今年一路顺遂,风调雨顺又国泰民安。国库的金银也算得上是颇丰,于此楚威皇的寿辰自是免不了一场大办。  宫中一切早已置办妥当,从玉楼至金殿,簇簇花团已然盛放,将整个宫苑围拢起来,与天间连成一片,远远望去,如火如荼。  秦覆的马车在府前行过时,马脖子上坠的金铃铛叮叮当当的清脆悦耳,持一把折扇撩开鹅黄色的绉纱,他从里面探出头来,面目清秀俊雅。  他懒洋洋的玩弄着鬓边碎发,一只胳膊搭在窗边,言语中含着些许的醉意,“五弟若是不嫌弃与我一道同行可好?”  秦淮站在那里,却只摇头轻叹,“我倒是不嫌弃的,可就怕三哥这马车上容不下我家里的那尊大佛啊……”  他这话说的不明不白的,秦覆起初并未理解,直到看见唐言汐穿着蜀锦长裙,慢慢悠悠的踏出府门时才恍然大悟,相视一笑。  “还是五弟有福,不像我……孤家寡人的。”他撇了撇嘴,语罢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听不出丝毫的酸意。  长袖一拂,纱帘放下后,辘辘的马车声伴着清脆的铃铛响悠悠离去,渐行渐浅。  唐言汐挑了挑眉,却是没将秦覆的话听在耳朵里,由着苏苏将她扶上马车,与宫洛面对而坐。  她倒是落落大方的坐在那里如同正主一般,可怜宫洛还以为因为摔倒那一事,误以为秦淮责难于她,所以心中有愧,微微垂下头,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马车一路行进皇城中后,外面便喧闹起来了,宫女太监成群结队的到处行走,各种山珍海味摆上宴席,数不清的珍贵珠宝在其间游走。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大楚的昌盛繁荣,在此时此刻无疑体现的淋漓尽致。  直到言汐的脚踏在城中青砖上时,竟有一瞬的失神,以为还是在白家盛世之时,几位宫女摆动着衣袂,踏着无尽春光缓缓福身,毕恭毕敬的唤她一声,素欢小姐。  只可惜,这一切也不过是她的过往罢了。  想到这里,她狠狠的咬住了牙关,尽力克制着鼻尖泛上的阵阵酸意。  秦淮下了马车时,只见她一副怔然的模样,还以为她身体不舒服,拍了拍她的肩膀正想发问,却被言汐转过来回以冷冰冰的眼神堵得哑口无言。  他自然是不清楚自己是哪里惹了她的不悦,只是这皇城门口人马众多,实在不好逗留。正巧这时候秦安与秦晔说说笑笑的一同而来,打破了这样难解的僵局。  兄弟三人拥挤在一起步履缓乏,笑语连篇。言汐这方也才缓过神来,收了一副冷相,与宫洛并肩走在后面。  而直到晚霞泛上天际,红艳绝然的色彩笼罩了整个天空。这一场欢宴才算正式开了场。  众人落座,鼓乐声起,徐徐夜风漫卷纱帘,罗女曼舞腰肢纤细。楚威皇坐在殿内金漆雕龙的宝座之上,端起酒樽来,满面红光。  可唐言汐的心思却一刻也没落在这满桌的珍馐之上。  她的眼神游走在宴席众人之间,看到了郑后,看到萧妃等一众妃嫔,甚至看到了苏意,却唯独没有见到林舒宛的身影。  这样重大的场合都不露面,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不行。思及此,她的心中猛然揪紧,正想转过头向秦淮探探消息,却见他的目光深邃,脸色难堪。  而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惊而发觉,那位原本该卧病在床的太子秦煜此时正坐在显位上,觥筹交错,言欢意兴,毫无半分病态。  楚威皇同郑后一番耳语过后,显然也是注意到了秦煜,他掩着唇不知说些什么,其间眼睛不断的向秦煜看去,不乏频频点头。  秦淮显然是觉察到了。  他没有去追问秦晔为何暗自隐瞒,也或许是更愿意相信他原本就对这一切毫不知情。所以只是不断的斟酒饮下,重复如此,宛若垂死行僵。  宫洛显然并未注意到他不悦的脸色,一边陪着笑,一边帮着添上酒,夹着菜,乐哉乐哉的沉溺于秦淮不作为的温柔之中。  可言汐已然看不下去了。  至少在她当初嫁给秦淮的那三年之中。他温润谦谦,无欲无求。与秦覆一般,活的洒脱自然。何曾有过这等狼狈的模样。  “你若是想要发疯,也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败坏了门楣。”她端直了身子,眉头微微一皱。  那声音不大不小的正好传进了秦淮的耳朵里。他看向言汐,那双星眸之中满含的厌恶之情如同针扎一般狠狠刺入他的心底。  宫洛的脸色也是一僵,没想到她这话说到这般难听,手指一时发软,玉质的筷子便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哆哆嗦嗦想要认错,却被秦淮冷冷的一个眼神噎了回去。  他冷哼了一声,却是连看都没看言汐一眼,就漫不经心的嘲讽道:“这丢人现眼的却还不知是谁呢……”  唐言汐只当他是喝的糊涂了,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转过头去继续欣赏那些舞乐弦音,悠长婉转的音调灌进耳朵里,开始还好,可没过多一会儿便觉得有些乏味起来。看着眼前的美味,亦是怎么也再下不去嘴了。  “我胸口有些发闷,出去走走便回……”  她说着福了福身,站起身来正要离开就被秦淮拽住了袖子,那力道不轻不重,却迫的她不得不俯下身。  秦淮的唇角勾起一丝冷笑,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这好戏马上就要上场了,怎么有不欣赏的道理?”  而后,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便硬生生的将她压回到位子上。  言汐被压得肩膀疼痛,回头正欲破口大骂,却见秦晔和秦安那边听到了响动,好奇的看过来,于此,只得作罢。  什么好戏不好戏的,此时此刻就算是再好的绝色,怕也是难以入了她的眼。这般想着,她懒散的打了个哈欠,胳膊拄在桌上强撑着眼皮,想要看看这秦淮卖的到底是什么关子。  只瞧那楚威皇贴身的公公站在大殿之上,朗声道:“唐家次女唐云汐,奉惊华舞一曲――”  她本还倦怠的神色,因为这一句话霎时清醒过来,不可思议的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  甚至在唐云汐出现的前一刻,她还在心底默默祈祷,想着或许是自己听错了。可那样温软的身形,那样娇俏的容貌展在眼前时,唐言汐只觉得似有一块巨石狠狠砸在自己的心头上。叫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时候,她才终于明白了秦淮话中的意思。  她冷冷的甩过脸,眸间寒意更甚凛冬。  “这就是你所说的丢人现眼……”她忽而冷笑起来,眼中却满含苦楚:“你只恨我、恨郑后就罢了,而今竟连我的妹妹都不肯放过吗!”  那眼眶中已是禁不住的落下泪来,羽睫湿润,颇惹人爱怜。  可她也只是生生咬紧了牙关,怒火在胸口翻腾,恨不得此刻将秦淮的骨血都吸干饮尽一般的神色令人不由生畏。  “你简直就是无药可救!”  她怎么会不知道,今夜唐云汐跳的这一曲惊华舞,到底会搏了谁的欢心。若是楚威皇当真看上她的青春美貌,那唐云汐还有什么未来可讲。秦淮这么做,分明是要毁了她。  而秦淮听到她的话也丝毫没有退色,他探过身去,两指将她的下巴钳在掌中,恶声道:“你以为这便是我想做的了吗,你怎么不去问问你那高官在位的父亲,问问他到底是想讨谁的欢心!”  明明是她唐家为了巴结郑后而甘愿将女儿送来,他不过是成人所愿罢了,何错之有?  唐言汐已然再听不进他的话了。  她的目光锁在那大殿正中,锁在唐云汐的一姿一态之上。看着她一舞水袖,腰肢纤纤,踏尽万千芳华。虽并非是何等的绝色容颜,可此时此刻,在灯火的映照下,她清颜白衫,若灵若仙,足以比得过这世间千千万的女子。  言汐终是坐不住了,她颤巍巍站起身,踉踉跄跄逃一般的跑出了殿门。而这回,秦淮只是看着,没再阻拦。 第二十二章 柳笛还旧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这皇城之中原有一处偏僻的花园,因莺鸟围拢,日夜啼叫。故称莺啼园。  她原先同秦淮一起进宫时,偶尔会转到那里去,一待便是几个时辰。  而这一次,她兜兜转转,跌跌撞撞,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只是物是人非,已经失了从前的模样。  唐言汐寻到一处廊亭里坐下,外面大红的灯笼将整个皇宫照的如同白昼。可在这里,却只有永无止境的黑暗,同她的命运如此相似。  手指不自觉的探进腰间,从那里摸索出一支短小精致的柳笛。其上刻有舒宛二字。那是当年林舒宛进宫前夕送予她的。  她将这只柳笛一直存在身上,后来嫁给秦淮带入府中却无意弄丢了,而那日她在府中庭院游走,竟是阴差阳错的被苏苏捡到。  难道这一切不是天意吗。  天命要她附身在唐言汐的身上,要她嫁给秦淮,要她查清白家的一切。  所以,她来了,带着这支短笛只想要见林舒宛一面。可是林舒宛却没有出现在宴席之上。  柳笛放在嘴边轻轻吹响,虽然音调单薄,更因她的情绪烦乱而断断续续,可在漆黑如墨的深夜之中,清脆的声音却如同莺鸟的鸣叫,令人心生向往。  她缓缓闭上双眼,任由夜风吹散她眉间的忧愁。  此时,草丛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道女声响起。  “娘娘,这园子中一片昏暗,哪里会有人吹笛,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若是伤了身子,太子殿下定会伤心的……”  唐言汐听到那侍女的称谓时猛然一怔,手间一颤,笛子便掉了下去,在青砖地面上发出微弱的声响。  笛声停止一瞬,那位娘娘的脚步也随之顿住了。她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到最后摆了摆手,似是呢喃一般道:“应是我听错了的,回吧。”  那样熟悉的声音和叹惋的语调让言汐险些红了眼眶。  连吸了几口深气,尽力控制着自己站稳了身子,才缓缓的朝着那处走去,那平坦无阻的青石地面上,此刻却有如刀山火海,随着林舒宛的身形愈见清晰,情绪就愈发的难以控制。  “娘娘……”  从喉咙间挤出这两个字来时就已经近乎耗尽了气力,声线微微颤抖,所含的情意却没人能知晓。  林舒宛缓缓转过身来,淡黄色的芙蓉纱衣将她的脸色衬得更加苍白。  她瘦削了许多,两颊微微凹陷,从言汐的角度看过去,整个人就同一副行走的骨架子般。  她也曾听说过林舒宛的日子过的不太安稳,却没想过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侍女提着灯笼走近了几步,福了福身,问道:“不知夫人是哪家的?”  唐言汐目光闪烁,她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万千言语堵在心中,可又不知从何说起才好。所以最后,她只能含泪行礼道,“秦淮殿下妾室唐言汐,见过太子妃娘娘。”  “原来是唐家小姐。”林舒宛了然的点点头,走过去将她扶起来,“而今大殿内盛宴欢歌,怎么却独自一人跑到这里来了?”  “只是觉得有些烦闷,想讨个清净罢了。”她笑了笑,却反手抓住林舒宛的手,将柳笛放在她的掌心处。  林舒宛摩挲到了那柳笛上刻痕,眼睛蓦地瞪大,她刚想开口发问,言汐却忽而转了话,笑道:“既然今日相遇,便是与娘娘的缘分,若是以后能常常来往,自是极好。”  她看着唐言汐满含深意的目光,只得怔然的点了点头。  那侍女瞧着两人间气氛有些不大对劲,连忙寻了个理由带着林舒宛离开了。  唐言汐瞧着她离去,心中估摸着也到了时候,便往院门口走去。  虽是步伐不快不慢,可却因为心不在焉的看着脚面,以至秦覆突然而然的从树后面窜出来的时候,她丝毫没有注意到,直直的撞了上去。  “诶——”她吃痛的揉了揉脑袋,抬头一看,却是有些惊讶,小心翼翼的问道:“秦覆?”  应是夜黑风高的,她没能看清楚那张面目,只是多年的相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说起来,她与秦覆相识远早于秦淮,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于此,她对秦覆一贯不论称谓。  秦覆站在那里,目光在一片昏暗之中如印星河般璀璨。他大抵也是对唐言汐熟稔的语态感到奇怪。可他终究没有选择去问询。  他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笑道:“阴差阳错,没想却是与弟妹遇上了。”  如此的温文有礼,从容疏离。  言汐终而是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的身份,嘴角漫上一丝苦笑,“殿下大可独享这美景。妾身怕是要先行一步了。”  她福了福身,作势便要从秦覆的边侧离去。只是这时候,秦覆忽然也转过身来,与她携肩而行。  “巧了,我这也是逛够了,要往回走的。”  他分明是刚刚才走进这莺啼园里来,怎的会是同她一样要往回走的。这说的也未免太过牵强了。  言汐掩唇偷笑,她的双眼眯成一道月牙,衬着粉嘟嘟的小脸,看起来甚是娇憨,“不知殿下逛了些什么景色?”  秦覆挑挑眉,倒是丝毫不惧她的刁难,“这园子是一处园子,自然与弟妹逛的也是一处景色了。” 第二十三章 寿礼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唐言汐与秦覆一道回来的时候,正赶上歌舞停歇,喜公公在大殿正中念着大臣外客所献寿礼的折子。数不尽的奇珍异宝被轮番呈上,直叫人看花了眼目。  只是大楚富饶,楚威皇将近半百的年华更是见过不少的稀罕玩意儿,若只是些寻常的珍宝还当真不能讨得他的欢心。  太子秦煜献上的是一只兽首玛瑙杯。此物以世上极为罕见的红色玛瑙雕刻,色泽红润,流光萦绕。兽首圆眼大耳、双角雄壮有力,似牛非牛,目视远方,一副征战杀戮之相。  这宝物何等稀奇,就连楚威皇也不由得微微瞪大了双眼,轻声感慨道:“朕原先也只是听人提起,未曾见过,今日太子倒是给朕开了眼了……”  说罢便是哈哈大笑起来,欣喜之意无需再言。  一旁的郑后听到这话,亦是喜不自胜,忙着又添上酒水,附和了几句。说着为了寻这东西费了秦煜多少的心血。  听她嘴上说的这般真切。可这在座之人又有谁不知,太子秦煜卧病多年,这东西嘴上说是秦煜所寻,实际上还不是靠她郑家的这座大山在后。  楚威皇看着秦煜赞赏的点点头,“太子虽然多年卧病,却依旧不忘为朕备下厚礼,孝心可嘉,理当奖赏!”  秦煜听到这话,却是连忙站起身来施了个礼,道:“这献礼本是儿臣分内之事,何来的奖赏一说?”  这母子二人倒是合伙唱了一台好戏,唱的满朝文武皆叹太子仁孝,唱的楚威皇直乐得合不上嘴来。  这时候,秦笙却突然站起身来,打破了这看似和悦的一幕。  “父皇不要只看皇兄的寿礼,也当看看儿臣的才是!”  因为皇城中多为皇子,秦笙自小起跟着他们混迹在一块,整日只知道爬树摘果,打打闹闹的,毫无女相可言。今日她穿着一袭藕白色的广袖曲裾上绣着赤色的花纹,发髻上别着金钗步摇,倒是难得的多了几分温婉。  “安宁的寿礼,朕怎敢不看呢?”楚威皇对她一向宠爱有加,听到秦笙的这番话,自是连忙敛了笑意,手指点了点喜公公,道“快!念念公主献的是什么礼!”  喜公公哈腰点头,翻着折子仔细瞧着,却是等到看见了安宁的寿礼时,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  “回陛下,安宁公主献的是旧弓一把……”他的声音极轻,却在意外欢闹的大殿内宛若重石落地,久久回荡。  众人停下杯盏,纷纷侧过头来去看喜公公,大抵还以为是他看花了眼,只是唯有秦淮看到秦笙嘴角上隐隐挂着的笑意。  楚威皇见此,面子上也多少有点挂不住,只得问道:“不知安宁献此寿礼可有何用意在啊?”  “回父皇,这旧弓看起来虽是不如皇兄那玛瑙杯子值钱,但胜在此物乃是伴随前朝将军斩将杀敌的兵器。”她说着,冷冷扫了一眼郑后,“儿臣是想要告诉父皇,而今大楚江山虽然看似稳定,但实则隐患重重。还望父皇不要沉沦于这贪图享乐之中,而失了这楚国的大好山河。”  她的语气很是沉重,而字句中更是对郑后和秦煜有所针对。  在座众人亦是一脸的震惊,不能理解秦笙在此时说出这话来是什么意思。  “朕不知安宁何出此言,只想问问这在座诸位,自朕登基以来可有弃百姓安危于不顾的时候?”  楚威皇的脸色已然发黑,毕竟如今在座的可不止有朝中大臣。秦笙这般作为,分明是要他在天下人眼前丢了面子。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喜公公站在一旁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他哆哆嗦嗦的看着这胆大妄为的安宁公主,眼神中满满的尽是恐慌。  可秦笙依旧没有半分要收敛的意思。  “父皇自是没有的……”她的目光凌厉,说起话来底气十足的,“可父皇不知道的是,近日儿臣在京城门口抓住了几个月狼一族的人,他们手里拿着宫中的令牌,在京都之处来去自由。”  众人哗然,就连楚威皇的面上也露出了一丝慌乱。  “是谁的令牌!”  秦笙冷笑道:“还是请父皇亲自看看,再做定夺吧。”  她说着,拍了两下手。随后便见有一侍卫从大殿外垂着身缓缓走进来,他双手将令牌奉上,由喜公公接过后,献于楚威皇眼前。  “父皇,可莫要偏袒了这人才是啊……”  秦笙眼瞧着自己父皇的脸色愈加深沉起来,心中就越发的感到畅快。  想她郑后在后宫一人独大不知祸害了多少人,就算父皇再怎么宠爱,如今事关国家,定然也不会轻饶了才是。  她这般的胸有成竹,自是不会想到,楚威皇勃然大怒,拍桌而起时,点的却是秦安的名字。  “朕派你去守南境,是信任你。可你难道就是这么给朕守的!”  那令牌被狠狠摔倒地上,翻了几番滚到秦笙脚边。她弯下腰捡起,当看清那道令牌上刻着的名字时,手指微微发颤,轻轻摇着头,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怎么会是这样!  她当日是亲眼看见令牌上写着郑后的名氏,而后便一直贴身收着,并未告知任何人,怎么今日却会变成了她二哥的名字?  这太过离奇了。  她在脑海中细细思索,忽而像是被电击了一般愕然惊醒,恶狠狠的看向那送上令牌的侍卫。而那侍卫意识到秦笙的怀疑,却只是一脸的茫然失措,跪下身连忙求饶,说自己与此事毫无关系。  他毕竟跟在秦笙身边多年,而看他那被惊吓到的表情也并不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秦笙叹了口气,眉头蹙紧,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其中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父皇,此事……”  秦笙正想要开口解释,秦安立马便站起身来,打断了她的话。  “父皇,儿臣在南境曾受到月狼一族的偷袭,应是在那时被盗走了令牌。”语毕,他走到大殿中央,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  郑后见此,嘴角扬起一丝诡谲的笑意。她极为蔑视的看了一眼在此刻显得有些稚嫩不安的秦笙,那眼神中满含警示。  没人会怀疑秦安的话,因为大楚与月狼的关系众所周知。秦安就算是脑子不清明,也不至于去和月狼族的人苟且,只是他失守被人盗取了令牌是事实,那月狼族的人凭借着这一枚令牌在京中来去自如也是事实。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此事事关国家,陛下自是没法轻饶。  “被盗取了令牌,还要怪你自己的警惕性不足,与他人无关……”楚威皇冷声道:“我看是你近几年来在南境太过松懈了才是。不如就去水牢反省反省,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他口中的水牢乃是宫中众多牢房之中的一处晦暗之地。传闻中那里没有窗户,只有铁锁、冰水以及永无止境的黑暗。凡是关在水牢之中的人,甚至无需严刑,只要待上那么半月有余,出来时便已经犹如痴傻了。  可楚威皇嘴上说的这般严峻,实则却不然。一来是他并未说清关押的期限估摸着等到过了两天,风头一去,秦安自然的也就会被放出来了。二来是这看守水牢的人都是些懂得识眼色的家伙,自然不会怠慢了秦安。  这责罚,只能说是不轻不重。  秦笙闻此,也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  可秦安却双手抱拳,口气仍是有些执拗,“父皇,这责罚儿臣认得,但是月狼一族一日不除,我大楚就难得安宁,所以请求父皇允许儿臣先回南境,待将此事处理完后再回来受罚。”  他说的这般诚恳真切,就连怒在心头的楚威皇也禁不住动了恻隐之心。他翻手抬袖,作势正想允了,可郑后此时却横插了一道子。  “陛下若是当真允了,他日若是安儿败阵下来,那天下悠悠众口可又能堵住?”她声音极轻,就连站在一旁的喜公公怕也是听不真切,“我看倒不如让煜儿去赴这一趟,若是当真败下来,也好找个说辞就是了。”  楚威皇听完她这一席话,默了片刻,缓缓收回手,改口道,“我大楚人才辈出,怎么会缺一个能杀敌的大将。你还是安心认你的罚去吧。至于这赴南境之人,我心中已有定数,就让……太子去吧。”  他长袖一挥,便是一言九鼎。  任凭在座之人如何腹议,也只成枉然。  秦淮心知肚明,月狼一族神出鬼没,与寻常的军队不同,何尝是可轻易灭掉的。若是秦安去也只能说得上是姑且一试,父皇这般作为,哪里是为了灭掉月狼族,不过是堵住这在座之人的嘴罢了。 第二十四章 红珊瑚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这事如此便算是告一段落了,喜公公识趣的抬抬手,宫乐重新奏起,这楚威皇的面色也便和善下来。  秦淮站起身来,墨绿色的深衣将整个人衬得丰神俊朗,颇显天人之姿。他躬身道:“父皇莫要恼怒,二哥虽是犯了错,可我听说他这次为了父皇的寿礼,可是寻了不少的地方,甚至还受了伤。父皇就不好奇二哥献的是什么礼吗?”  这适时的一句话,倒让楚威皇起了些兴趣。他眉头舒展,露出些许笑意,“哦?既是这样,便呈上来让朕看看吧。”  秦淮微微顿首,转过头去正想要对秦安使个眼色,却发现他脸色煞白,额间也隐隐冒有冷汗。  他虽不知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乱子,却也立马反应过来事情有变,忙不迭的施礼改口,“不过……既是这般诚心实意,自应当是压轴出场才好。不然我们其余兄弟的心意岂不都是白费了……父皇不如先看看儿臣的寿礼如何?”  那面上依旧笑得如沐春风,让人不应有疑。  楚威皇虽是对秦淮这前后矛盾的话感到有些不悦,却也只当是他们兄弟间争风头的小事,并未放在心上,再说这等欢宴的时辰,不应为了这些琐事伤了和气,便想着应了就是。  只是他刚一抬手,郑后却忽而掩袖笑了起来。只露一双明眸闪动,毫不见风霜之态。  “淮儿这样岂不是要吊人胃口?”她抚弄着发上的凤钗,摇头轻笑,“都是自家的兄弟,都是陛下的儿臣,哪里来的什么高低贵贱之分,还是快让你父皇顺顺心吧!”  这般说辞,怕是任谁也再难以驳论,更可况郑后的身份摆在那里,若是与她作对,定会让父皇更加不满。秦淮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攥紧,半晌,也终只能轻叹了一口气。  楚威皇见此,目光微沉,他抬手示意喜公公,待他大声朗完后,便见有两个小公公各抬着一盆红珊瑚,步伐紧促的走上前来。  他凝眸一看,脸色立刻暗了几分。  只因这红珊瑚虽为贵重之物,却并非是什么难得的珍宝,而细细辨别,也只觉得这颜色看上去别寻常的更润透一些,若说其他,怕是真与普通的红珊瑚没什么区别。再加上方才秦淮的提点,此物一出,就更显可笑了。  秦安一看,自知不好,便忙着又要磕头认错。  只是秦晔将那两盆珊瑚细细打量一番过后,却突然大声笑了起来,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过去。  只见他的扇子在掌心打了两下,更是一番赞赏,“这二哥送的礼,果然与寻常不同啊!”  楚威皇这才想起来,他这儿女当中,唯有秦晔对这些玩物颇为喜爱,尤其对红珊瑚更是情有独钟,听他这般赞美,自然也有些好奇。  “不知晔儿有何高见啊?”他挑眉问道。  秦晔施礼起身,温笑道:“高见自是不敢的,只是父皇常年忙于这江山社稷之上,怕是对这红珊瑚有所不解。”  “有何不解?”  “红珊瑚虽是易寻,可成对的却是难能可贵。父皇且看,若是像皇兄所献的这般如此相像,近乎毫无差别的红珊瑚,简直是难于登天。说来惭愧,就算儿臣自幼收集这些玩物,却是至今也都没有见过能宛若双生的红珊瑚……”他说着,缓缓看向秦安,眼神中的暖光足以令人心安,“皇兄这份寿礼贵在的是心意,而并非是价值啊。”  世人都知道这六皇子乃是红珊瑚的行家,自是由着他去糊弄,不敢有半分疑心的。而楚威皇听完秦晔的这一番话,也是赞赏的点点头,随意敷衍了几句,便让秦安重回座子上去了。  只是折腾了这么大一番,他年事渐高,已显疲惫之态。到最后连看了几份珍宝都再难露出笑意。  就连那本应由秦安所献的扳指展在眼前时,他的眼神中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喜悦,只随意称赞了两声,便推推手,让人送下去了。  而直到秦淮的那一扇屏风摆上大殿的时候,楚威皇才是真真儿的瞪大了双眼。  那样精细的雕刻,连一丝一毫的神韵都不敢缺失。明明是翡翠所制,可衣衫却刻得的轻忽飘渺,宛若仙神降世。  更何况,他一眼便认出了那画中人相貌衣着模仿的是此前的兰妃。可惜旁人眼浅,并未见过那等仙姿。指指点点,也只是道这美人图难得罢了。  可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时,堂下突然有人惊声,“这不是方才跳惊华舞的那位唐家小姐吗!”  就这么简单一句话,唐言汐听完顿时心中一凉。  而楚威皇虽知道唐云汐与当年的兰妃相差甚远,可遥遥看着那屏风,却怎么看怎么又觉得越来越像。  他忽而有些红了眼眶。 第二十五章 分歧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众人只看到一贯肃穆的君王忽然露出了伤感之色,却不知其中的因由,只得面面相觑。  楚威皇微微颌首,大袖一挥,仰头灌下一杯酒水。他的眼尾处依稀可辨的纹路因为凝重的表情而显得愈加清晰。  而后他摆了摆手,自嘲一般笑道:“朕年事已高,恐是熬不住了。诸位尽可享乐就是,无需在意……”  语罢,便由着喜公公搀扶着起了身,稍显厚重的身躯在酒水的笼罩下更显得步伐沉重,他近乎是用尽了气力一般才缓缓从大殿一旁走出。他明明身着龙衣头戴帝冕,此刻的背影却颇显孤寂落寞。  郑后的面上划过一丝窘迫,可她的身份与地位摆在这里,不得不强颜欢笑。  她的眼神狠狠的锁在那面屏风上,上面刻画的美人鲜活生姿,尤其是一双眼瞳,浸了泉水一般的清澈动人,神韵与当年的兰妃简直无二。  终究是连死都不让人舒心,也活该最后病死在床笫之上无人问津。她抚了抚额,忍不住在心底暗声咒道。  说起来当年兰妃荣宠绝冠,一袭红袖舞的倾城绝世,惑的楚威皇险些为她废了三千后宫。  她不过区区一介小县出来的女子,能得此殊荣已属万幸,就算是后来恩宠不再,身染重病,怪也只应当怪她自己没这个福分才是。  怎的秦淮今天来的这么一出,却好似闹得像是这其中有冤情一般。  唇间是止不住的叹息,指甲扣在桌上重重敲了几下,细细一琢磨起来,又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明明当初是她命唐左辅寻个法子将秦淮遣去南方的,他去是去了,怎么回来时却带了个这么诡异的美人屏风。这其中究竟是有唐左辅插手,还是说秦淮早就有了准备,还尚未有定论。不过近些日子来,他们唐家的蠢蠢欲动,她倒是看在眼中的。  不过,而今既然她的煜儿已然安康无恙,那唐左辅自然懂得什么叫见风使舵,怕是也就不敢再有什么违逆之举了。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隐隐泛上笑意。  任凭他秦淮再怎么有能耐,也不过是个双十年华的少年郎罢了。就算有萧妃在其身后顶着又能如何,难不成他还能弑兄夺位吗?  酒水饮尽再添,烛火燃尽再换,一轮弯月缓缓降下,直到天边隐隐泛起青色,宫中曲调才有了收尾之势。再看那殿堂之下,已有不少醉了酒倒在桌上睡去的。郑后的眼尾略显疲态,却仍是强撑着身子端端正正的坐着。  这时候喜公公从殿后走出来,拂尘一抖,清了清嗓子和声宣道:“陛下吩咐了,若是到了晨初,那桃花园中的桃花便是好看极了的,诸位大臣贵客若是想再尽尽兴,不妨从桃花园一道赏了景再出宫。”  那声音和着殿外的鸟叫清清脆脆,倒是让人清醒了不少。  诸多大臣外客已经整理好衣装站起身来,而秦晔更是早就耐不住了。他快走了几步,想要追上被侍卫带走的秦安,可是秦淮却先一步手疾眼快的拦住了他。  他将秦晔带到一旁无人处,小声道:“你不必担心,水牢那边都是秦安熟识的兄弟,自然不会亏待了他。”  秦晔点点头,虽是将他的话听在了耳朵里,可心中仍是止不住的担忧,如今大哥已经病愈,郑后为了保全他太子的地位,自会打压秦淮一行,她这才不过稍稍使了个小招,就将秦安关进水牢。若是哪日秦淮再做出些什么惹怒了她,那秦安岂不是还要有性命之忧?  “大哥既已病愈,你也该要放手了吧。”秦晔叹了口气,眉头轻蹙,“母后这方所为无疑是给你个警告罢了,现在收手,尚且不晚。”  秦淮听罢,面露愠色,“现在你也开始站在大哥那边了?还是你将秦安也拉的那头了不成?”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冷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为何秦安会将你们两个的寿礼掉包?”  秦晔咬住下唇,气的浑身发颤,却也只能怒目而视,再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来。  两人由此,不欢而散。  只是纵然如此,秦淮亦还是在三日过后,亲自去水牢迎了秦安出来。  当时秦安的衣服已被浸得湿冷,头发散乱,模样颇显狼狈。他一抬头便看到了站在牢门外的秦淮,双眼放大,有些讶异。  “你怎么来了?”他抖了抖衣服,嘴唇微微发青。连日泡在冰水里,他到底也不是个铁人的身子,纵使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可那隐在衣衫下打着颤的双腿,秦淮却是看的清明。他叹了口气,微垂的眼眸中竟难得含了几分自责的意味。  秦淮并未回话,秦安也没再问,细细梳洗过,又换上干净的衣装后,才与秦淮并肩在这深宫墙院之间缓缓同行,一步一步的踏在青砖上,却是各怀心事。  二人一路静默,直至行到一处亭子边上,秦淮的脚步才终于顿住,那园中是一眼望不尽的春色,池塘中几尾锦鲤慢慢悠悠的游走,柳絮飘飘洒洒落了一湖的白绒。绝好的春景展在眼前,他的嘴角却仍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你的立场若是动荡,直接告与我便可,在背地里做这些事情到最后还不是要露马脚的。”他的语气很是平静,可话中却隐隐含着几分怒意。  秦安的眉间皱成一个川字,在一旁伫了许久后,才应声道:“我也早已同你说过。但凡涉及到秦晔的事情,一定思索再三。如今大哥已然病愈,立王之事恐怕也会被重新提起,秦晔本就不受父皇重视,若是将他分到边境动荡之处,你可曾想过。”  楚威皇重武才而轻文礼,像是秦晔这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翩翩公子自然是不得欢喜,这点众人皆知。秦安原以为依着这次的寿宴能够让秦晔得些好处,却没成想因为秦笙那一闹,反倒将他自己关进了水牢。  秦淮抚着腰间的玉佩,却从他的话中读出了些别的东西。  “你早就知道大哥病愈的事情了……”他眸间忽而闪过一道寒光,冷冷揣测道:“是秦晔告诉你的?”  秦安听到他这话,微微怔了一下。  他不善说谎,反应过来后,自是直接了当道,“秦晔也不过是听了些风声而已。他之所以不敢跟你说,还不是……担心你会做出什么不得当的事情来。”  秦安虽不畏秦淮,可对于秦晔却仍旧有所担忧,他不愿秦晔掺和进这太子之争的事情里来,可秦晔如今的所作所为却通通会让外人以为他是太子一党的,更何况是秦淮。  “白家的事情已然了结,你却仍苦苦执拗于此。太子之位于你来讲,又到底算是什么……”他说着,叹了口气。  秦淮远远眺望湖中,眸色一暗,却是驳道:“难道这太子之位对于大哥而言,就属正途了吗……你怎么不去问问秦笙缘何要在大殿之上说出那些话来,她一字一句针对的又到底是谁?”  秦安无言以对,负手而立,只由着春风肆意,携着浅暖的花香漫漫。  不知如此过了多久,他才听到秦淮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喟。  紧接着,他轻声续道:“不是不肯停,而是已经太晚了,停不下了……” 第二十六章 意图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那日秦淮回到府中后,便一头扎进书房中,任谁去敲门也不予以理睬。  宫洛念他整日未进柴米,原想着让厨房做些小菜送过去,好歹别饿坏的身子,可敲了半晌的门,里面却是连句应和声都没有。她心中焦虑,刚要推开门,就被秦淮一声给喝了出来。而后便灰头土脸的随着喜儿回西院去了。  苏苏兴高采烈的跑回来传消息的时候,唐言汐的脸上难得的平静。她皱着眉只听了个的大概,便就又沉浸于自己手中的古书上,连多一分的停留都没有。  苏苏只觉奇怪,瞪大了两只眼睛,笑嘻嘻的问道:“小姐原先不是很喜欢同殿下作对的吗,怎么今个儿却这般平静?”  “我才不屑去和这庸人作对……”言汐听罢,将手中的书籍放下,拂袖端起茶杯,淡淡扫了她一眼,又似感叹一般道:“这宫洛也是可怜,上赶着去拍马屁,却是白惹了人家的不悦。”  她这言辞语气明显与往常不同,若说平日里唐言汐不过是用词刁钻一些,今日听起来却更是刻薄的厉害。苏苏不解,识趣的替她添上一杯茶水后,才又问道:“这殿下又是哪里又惹了小姐的不悦?”  这方便是打开了言汐的话匣子,她本身懒得去提秦淮做的那些好事,但苏苏这般饶有兴趣的发问,却是让她起了性子。  “还不是因为云汐,寿宴那日你虽在府中,但想必也听到一些风声了才是……”她说着轻啧了一声,言语中是抹不尽的忧虑,“一曲惊华舞再加上那美人屏风,我只怕这回云汐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苏苏点点头,“是听到了些的,不过下人丫鬟间的人多嘴杂,说的话难免掺了水分,信不得的。”  唐云汐那一舞,当真可算是惊天动地。那夜寿宴未完时,府中便也传开了消息。不过说的自然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借着寿辰的机会送女儿的不是没有,只是送的这般惹人注目的,唐家倒算是楚国的第一位。  更何况唐家与郑后的关系满臣文武皆知,这背后的东西,大家还不是看的透彻。  只是怜其不幸,怒其不争。说到底,若不是这唐云汐太过软弱易欺,想来也不会被郑后利用到如此地步。嫁不成太子也就算了,这当今在位的楚威皇与唐家老爷差相仿的年纪,进宫为妃,这岂不是……造孽吗?  “皇后借殿下的手,将云汐小姐送入皇宫。这事……怎么听来都觉得稀奇。”苏苏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这皇后可说是有利可图,可殿下是图什么呢,他不是一向不喜欢与皇后身边的人打交道吗?”  “是啊,秦淮时图的什么呢?”  言汐听完她这一番话,也觉得有些道理。手指在茶杯上来回摩挲,竟一时也有些懵怔。秦淮他素来不喜唐家,就连对待她初时都是一脸的嫌恶,又怎么会应了唐家爹爹的请求,将唐云汐送入宫。  她这边正想着,另一边棠雨就端着两盘子精致的点心闯进门来。一张略显憨态的小脸微微一笑,宛若糯米团子一般白净的喜人。  “二夫人,这是大夫人那边送来的。说是厨房特意做的,可别糟蹋了……”她大抵是一路小跑过来,说话时仍旧气喘吁吁的。只是却识得礼数,乖巧的站在门口,连身子都不敢探进来。  言汐见到后,险些笑出声来,她一边起身将棠雨拉进来,一边将她手中的点心接下,摆到桌上。  而后她拍了拍棠雨的肩膀,将她按到椅子上,“是啊,既是厨房特意做的,你可别辜负了大夫人的心意啊……”  “真的?夫人不吃吗?”她眼中的喜悦近乎难以遮藏在,直叫言汐笑得合不上嘴来。  她摆摆手,将点心推到棠雨的跟前,眼眉舒展,“近来天气多变,我实在是吃不下的……”  只是她这话才说了一半,便见棠雨已经下起手来,左右开弓,不一会儿一张小嘴就填得满满当当的。  言汐生怕她卡到喉咙,于是连忙为她斟了一碗茶水。但见她端着小茶碗续了一杯又一杯的,许久才缓过气来,只是咧嘴一笑,点心渣子便漏了满桌。  她嘟着小嘴,小心翼翼的将碎渣拢到一起,抬头看着言汐没有责怪的意思,才又拿起点心,憨笑着开口道:“不过我刚才从东院那边过来,倒是吓了一跳。那边明明荒废有些时日了,却不知怎地有那么大的响动……”  她仍是边吃边说着,而唐言汐自听到东院二字起,就已经绷紧了神经。她微微蹙眉,随意吩咐了苏苏一声,便自顾的出了屋。  棠雨望着她的背影还想说些什么,可苏苏却是识趣的点了点她的脑袋,“这夫人的事啊,还是少搀和的为妙……” 第二十七章 惊梦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此时天色尚未至昏黑时候,天边将将晕上一层火红,朝霞漫布,将整个大地笼罩的和暖欣悦。  幸而这时候各家的丫鬟下人都已经回屋子去了,不然她要是去东院恐怕还得绕上那么几遭,这样一来要费不少的工夫。  东院本就离着不远,翻过了几处小桥,折折拐拐不一会儿便见前方的白玉石路,纵然许久未曾修葺,可那样昂贵的石料即使隐在尘土之下,由着野草漫盖。她隔着一层鞋底也是能轻易感觉。  曾经她以白素欢的身份便是如此堪称奢靡的地方度过的,秦淮怜她体弱多病,特意修了这么一条小道供她游园,这白玉石不同于普通的石子路,齐整平润,光泽温和,她每每走在上面时,只觉得如同踩在蜜蜡上一般的轻巧。  可是而今,这里荒废了,白玉石路被泥尘遮盖,再不见原先的光彩。便如她一般,再不能展于人前了。  这样想着,言汐难免有些泄气。她抚了抚额,目光一瞥但见自己已经遛到了东院的侧门外,暗自咬了咬牙,索性探进身去。  想来自搬到那北院住去后,她也就只有那么一次是切切实实进了这北院的大门的,只是她来时正处深夜当中,东院无人居住,自是黑压压的不见五指,她提了盏烛火微弱的小灯,却连院子的大景都未见全,就被秦淮抓了个正着,着实可惜。  于此,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推开院门。那本属晦暗的楼阁映入眼中,衬在一片红霞之间,如鬼魅生息,巨兽蛰伏。曾经的华丽通通退却,只剩无尽的静寂。  她一眼便注意到了那正房处掉落在地上的银锁。  那隐隐开出一条缝隙的隔扇门间,有浮光闪动,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夹着浓郁清冽的酒香沁人心肺。  这府中除却秦淮,还能有谁有这房门的钥匙,又能有谁敢在这房中醉酒长欢。  她双眸微暗,拢了拢衣衫,几步上前推开屋门。本以为能骂上他几句。却见秦淮已经半梦半醒的伏在桌上,微睁着双眼,嘴里念念叨叨的不知在说些什么。而那酒坛子更是凌乱的摆散了一地,酒香四溢。  终究是好奇心胜过了心中怒火,她磨蹭着凑近前去,微微俯下身子,侧着头抵在他唇前,甚至屏住了呼吸,只想听听他在梦中到底念的是谁。  哪里知道她的碎发抚过秦淮脸上,扫的他鼻尖发痒,轻咳了几嗓子,倒是悠悠的转醒过来。  只是说是醒过来,那双眼迷蒙的样子却又不像是醒的那般真切。  唐言汐吓了一跳,猛然退回身子,四目相对间,她在秦淮的眼前挥了挥手,见他木然的没有反应后,终是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她作势便要往后退,而此刻懵然的秦淮却从袖口中探出手来抓住了她的胳膊,他的手掌宽厚温热,拽住她的力道却又极重,叫她挣扎不得。  于此她终是有些恼羞成怒道:“快撒开手,秦淮!”  她这般庄肃的叫着他的名字,希望以此能让他醉酒的神智清醒一些。可显然并没有什么作用。  秦淮甚至更为过分的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前,将她拥入怀中。  他一下一下抚着她的青丝,将她的脑袋扣在自己的肩膀上,声色间隐隐含有哭腔。  “素欢……素欢……素欢……”  似是用尽了毕生的温柔一般念着她的名字,他将手指嵌在她的手间,与她十指相扣,如此这般,却没有感动她分毫。  言汐终只是红着眼眶将他狠狠的推开,她的拳头一下一下的砸在他的身上,咬牙切齿的将所有苦痛都咽进肚子里。难忍的泪水在眼尾处漫成湿痕,难得温软的模样看起来甚是惹人垂怜。  秦淮的眼中犹如覆盖了一层迷雾。他欲要再次伸出拉住她时,却被屋外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  “殿下……是殿下在那里吗?”  那是宫洛的声音。此时此刻她正提着一盏荷花小灯站在院门口,穿着一袭湖蓝色的长裙,发上金钗烨烨,随着她步伐愈近,那步摇上的流苏坠便愈发清脆生响。  言汐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忙着用袖口擦去眼角的余泪。小心翼翼的往后撤去,逐渐隐入无光的昏暗当中。而秦淮扶着桌子想要去抓住她的衣角,可惜酒意沉重却让他的步伐如同灌了铅一般,难以移动。  他一个不稳重重摔在地上,宫洛站在门口很容易便听见了响动。  她闯进门来,和着喜儿将秦淮搀扶起身,一步一步缓缓将他带出东院时。言汐正蜷缩着身子躲在那一处多宝阁的暗影之下。  而后许久,她颤悠悠的站起了身,熟稔的在暗夜当中摸索着每一处地方。  在梳妆台下的暗格,那封书信并未被人拿走。她将东西揣进怀中,远远瞧着那一盏明灯渐行渐远,直至淡去光晕后,终于踏出了东院大门。 第二十八章 贵客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府中人尽皆知,这秦五殿下虽是在休掉前王妃后又先后娶了妻妾入门,可却是夜夜宿在书房,不曾在其他院里过过夜的。所以这日一大清早的是在正王妃的房中用的早膳一事倒是成了下人丫鬟们午后闲谈。  府中门户不多,消息不胫而走,到最后连棠雨那里都听了些风声,煞有介事的跑回北院,一脸的担忧模样。  “二夫人本就在府中不受待见,这下消息一走漏,怕是二夫人就要难做了……”她与苏苏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托着小脸连连叹息。  苏苏听完她的话,顿时联想到了以前自家小姐在唐府时所受的那些刁难,不由得随着棠雨也叹了口长气,她将脸整个埋在腿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们两个就这样肩靠着肩的坐在石阶上,言汐一出门的时候脑袋里正琢磨着事,眼下也就没有注意,抬着脚只往下一踩,倒是直直的踩到了棠雨的衣服上。  那一身干净的绿衣赫然印上一块脚印,惹得棠雨连连大叫,把言汐也是吓了一跳。  她这方才看到了台阶上坐着的两个连连叹气的丫头,拍着胸口连舒了几口气。皱着眉一脸嫌弃的说道,“你们两个待在这儿干嘛,若是闲的厉害就出去逛逛,顺便给我带点马蹄酥回来,今个儿这里要来客人,你们两个可别给我丢人现眼了才是……”  唐言汐的心思全然不在秦淮身上,棠雨和苏苏两个人面面相觑,愣了许久后,才忍不住仰起头同声问道:“是谁要来?”  言汐挑挑眉,笑道:“能来我这边的,自然是大人物。”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引得两个小丫头好奇的连连追问。可又偏生是打定了心思不再多说一句,挺胸抬头的看起来好一副难惹的模样。  苏苏先一步反应过来,掸了掸屁股上的土拉着棠雨连忙凑近身去,“夫人不如先说说看是哪位大人,这样我和棠雨也好做做准备才是,免得怠慢了这贵客……”  她闪闪发亮的眼睛唐言汐看的清楚。心中不由暗自发笑,可表面上却仍是敛着一副难以琢磨的样子。  似是思虑了许久,她这才拍了拍苏苏的肩膀,颇为为难的说道:“可这位贵客最喜吃的便是那东市上的马蹄酥,她那小丫鬟还特意吩咐了,说是如果没有,不来也罢。”她说着看了看天,黛眉微蹙,“可这贵客就要到了,东西还没买上,可是为难死我了。”  那一张娇俏的脸上写满了算计。大抵是吃定了苏苏一定会为了这贵客的身份而特意跑一趟东市,她的嘴角携起难言的笑意。  此刻,微风徐徐,吹得枝条作舞,悠悠然然。  苏苏握着棠雨的手下了力道,视死如归一般很是沉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我和棠雨一定会将马蹄酥买回来的。”而后便拉着满脸不情不愿的棠雨匆匆跑去了。  这东市的一个来回少说也要半个时辰的路程,二人又未备车马,怕是要辛苦些了。  唐言汐挑了挑眉,正打算出院门去迎迎那贵客,却正撞上将要离开的秦淮。  她虽是未将昨夜的事情放在心上,可府中的风言风语到底是刺入了心中,叫她只是看到秦淮便浑身都不自在。  原想着只要低下头避开他就好,可哪成想那人却是将她的套路熟记于心,几番周折都没能逃掉,最后也只好强忍着一腔怒火,硬僵着一张笑脸行礼。  秦淮并未回应,目光冷冷的瞥向她,却是直白的问道,“听下人说今儿个大嫂要过来,是来找你的?”  他的目光中满含猜疑,冷如冰霜般的视线叫言汐不由有些发颤。  “确实是来找妾身的,不过是因为那日陛下寿宴之上,我与太子妃娘娘交谈良多,觉得有些缘分罢了。”她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语气中虽是有些软意,可却毫无认输的意思,“殿下是觉得有哪里不妥吗?”  秦淮听多了她的话,自然清楚这语中的几分讥讽,却是不恼,只笑道:“倒没有哪里不妥,只是怕你引火上身,却全然不知罢了。”  话一说完,他便摆手离去,任由唐言汐在背后不敢出声,只敢作势的大骂出口。  说实在的,他很难将唐言汐与他心中的那个素欢相比,可不得不说,她的一言一行都像是刻着白素欢的模子一般,叫他无可奈何。  秦淮前脚刚一走,后脚唐言汐到了门口便见马车辘辘。鹅黄的纱帘撩开,只见林舒宛穿着湖蓝色的长裙被搀扶着走下,一步一行温婉贤良,颇具大家之风。  她的身后,是开的如火如荼的一片桃林,灼灼如飞霞成片,直叫人惊叹。她缓下神思,看向言汐的时候,眸子中的一片温和被打破,伸出袖口的纤指顿在半空,不知为何竟有几分恐惧。最后还是唐言汐先行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衣袖将她往院子中带,才缓解了这尴尬的局面。  北院一路蜿蜒曲折,林舒宛出自大家,后又嫁入太子府中,自是没有走过这样难行的路。偶尔路上还有碎石黄土的,她稍不留神,不是被绊到,就是又弄脏了干净的鞋面。  可从头到尾,林舒宛一句怨言都没有。  就算到最后终于见到那闻所未闻的北院一景的时候,她也只是暗自瞪大了双眼,嘴上仍是怯怯的称赞。  唐言汐捂着嘴,不敢发笑。她摆手遣散了院中侍奉的丫鬟,又将林舒宛带来的人遣去后,才拉着林舒宛坐下。  她细细端量着言汐的样貌,半晌才温和轻笑道:“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人,只是不知为何,我竟觉得你与我那位旧友如此相像。”  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眸中此刻有如被泉水浸透过一般的清澈,她直直看着唐言汐,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可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莺啼园的那一晚,她原还以为只不过是一场梦境。直到转过天来触到那伏在枕边的短笛,她久久缓过神来,才意识到这一切并非只是她的臆想而已。  她的心中满是欢喜,捧着那支短笛贴在胸口上连连缓气,她口中不停念叨着素欢的名字,双眼中更是浸满了泪水。  只是虽是一心想要奔着这里来,可到底皇宫之中不是可随意进出的,她这方忍了几日,等下闲空来,立马便是派人传了消息。  她心心念念想要知道素欢的消息,可这唐言汐看起来却似乎并没有要提起她的意思。  “我派人去东市买了马蹄酥,你可一会儿尝尝,宫中的点心虽然繁复,可那马蹄酥还是东市的好。”言汐笑着为她斟茶,忙来忙去的没有一点要停下的意思。  林舒宛小心翼翼的将茶杯放到唇边,却只是嗅了嗅便放下来,皱着眉发问:“你也尝过东市的马蹄酥?”  言汐停在半空中的手微微一顿,似是想到什么一般,明亮的双眸忽然有些晦暗起来。  “是……”她没敢去看林舒宛的眼睛,只是淡淡说道:“是白素欢同我提起的。”  她终于提起了这位旧友的名字,林舒宛自是再也坐不住了,她猛然将茶杯放下,任由杯中溅起的茶水沾湿了她的袖口。  明明是这般心焦难忍,可话到了嘴边,也终究只是满含苦涩的一句,“她如今过的如何?”  “我也不清楚了,她将短笛交予我,让我来找你后便离开了,至今仍未有音信。”  林舒宛愕然顿首,失望的跌坐在石凳上,久久没能缓过神来。  言汐却拍了拍她扶在桌上的手,安慰道:“其实没有消息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比如总好过被迫害致死的好。  林舒宛听到她这话,似是一愣,侧过头来怔怔的点头,双眼中的晦涩却是难以抹平。  于此,言汐适时的岔开了话题,将怀中藏着的书信翻出来,推到林舒宛眼前。  “这是从素欢房间中找到的,我原以为能有什么用,只是……”  那夜从东院回来后,她自是一刻都没敢停,立马打开了书信,只是那信件上的字迹已然被血色浸得看不清楚,她提纸在烛火下照了半天,却也只能依稀辨认出几个字来,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林舒宛接过信,打开来看,端了半晌,刚想摇头,却忽然间看到一点,眼中闪过一抹亮色,将信摊在桌上,指着一角道:“字迹虽是不清楚的,可这虎头印鉴却是军中所属,而并非宫中所用。”  她常于宫中,自然清楚这些印鉴,可唐言汐左看右看却也看不出她说的虎头是什么玩意儿。到末了只是点点头,不再纠结于此。  “我听说五殿下正有回北境的意思,你若是想要探听出些什么东西,不妨同他说说,将你一同带去……”  她双眼中满是期望,直叫言汐无法拒绝。她垂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道:“你难道也觉得这秦淮是好人吗?”  林舒宛笑而不答。  苏苏与棠雨拎着马蹄酥着急忙慌的跑回来时,正巧见到交谈甚欢的二人。苏苏一愣,棠雨躲在她身后亦是一愣。  而后二人才恍然,原来这大人物竟是太子妃啊。  唐言汐听见响动,这也才看到了站在一旁的两人,连忙暗下将信封收好。又招了招手,唤她们过来。  “将东西给娘娘包上吧,这宫中时辰掐的紧,可别惹了谁的不悦才是。”  她说的漫不经心,可话中的意思分明。  林舒宛识意的点点头,将守在院外的侍卫唤进来,心中虽然有些不舍,面上却也只是一派平和,由着丫鬟搀扶,悠然离去。  那时天气正热,马蹄酥的香气透过油纸包散出,蛊惑人心。林舒宛将那一包点心小心翼翼的捧在怀中,心中倒是多了一份安然。 第二十九章 禁闭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这边唐言汐见了林舒宛,见她气色多有好转后,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可那边秦淮同秦安一起面见圣上,了清了南境的事情后,原打算着想要见一见秦笙,至少将那日在寿宴上的事情弄清楚,却是在院门口就被两位侍女拦下。  两人一时有些摸不清头脑,秦淮正想要开口想从侍女嘴中问出些什么,秦安就瞥见角落处有一名穿着宦官服饰的人正鬼鬼祟祟的躲在槐树后面。  秦安常年征战,眼神自是好的很,他探着脖子仔细瞧了瞧,却见那人不是秦笙还能是谁。  他推了推秦淮,只消一个眼神,秦淮便心中了然。  二人行至树下,方见秦笙露出脸来,面上满是苦色。  “那侍女怎么说是你生病了,不能见人?”秦安边说着边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秦笙纵然面色不好,可总也未至卧病在床的余地。  秦笙叹了口气,双手环在胸前,“还不是因为那日在大殿上一闹,惹得父皇生气了。说实了就是面壁思过,可表面上总要过的去,所以对外便称是病着,不能见客。”  她大抵是从未想到过寿宴上的这一番折腾换来的竟是如此结果,不仅将秦安送入大牢,更是将她自己也关了禁闭。  秦安微微顿首,思及她这一番话,僵了有一会儿后才有些纠结的问道:“那日……寿宴之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方便是触及到了秦笙的心头上,她缓缓抬起头,声线隐隐发颤。  “二哥,你要相信……那令牌上原本属的是郑后之名……”她拉了拉秦安的衣袖,双眼紧紧盯住他,好似生怕他漏了一字一句,“我不知为何……最后竟会变成了二哥的令牌。”  她被关在自己的院中日思夜想,却仍是未能想到一丝疏漏。旧的令牌早已被销毁,此时更是无从查证。  秦淮从头听到尾,却是联想到了那日秦笙在大殿上的话,暗自摩挲着下巴,蓦然开口道:“莫非你当日想要说的是……郑后与月狼一族有所勾结?”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足以让另外的两人愕然瞪大了双眼。秦安反应过来后更是一脸怒意的按住他的肩膀,沉声斥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这种话也是你能乱说的!”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把秦笙也是吓得打了个寒颤。  她怔了一下,回过神来忙着用手扳开秦安,将秦淮护在身后,驳道:“可五哥说的没有错,我亲眼见到了月狼族的人与郑后身边人有所勾结,那令牌就是证据!纵使二哥你再怎么狡辩,也是要承认大哥病愈一事绝不如他嘴上所说的那样简单!”  被秦笙这么一说,秦安这回是彻底的失了方寸。  倘若那月狼族当真与郑后有所勾结,此次剿灭月狼,秦煜一行岂不是早就被算计好了。那么这难道不是放虎归山吗?  这般思索过后,他更觉胸口怒火拥簇,扒开秦笙便往外走,那脚下如同生了风,却是目的显然的直奔楚德宫而去。  秦笙慌慌乱乱的忙跑上前去想要拦他,可秦安那般身量又岂是她能拦得住的。她转过头去以求救的目光看向秦淮,这样僵持了许久,方才听闻他的一声喟叹。  “我知你是一心为了大楚,可如今毫无证据,你又如何让父皇相信?”他一步一步缓缓行至秦安面前,星眸微动,“郑后心思缜密,自是不会露出什么马脚,既然大哥被遣派至南境已成事实,且待观望一下也未尝不可。”  秦淮说的头头是道,可对于秦安这等武夫来讲却全然是些不通情理的废话。  他一挥长袖,冷哼道:“你的那些大论我听不懂。我只知道若是大哥那边当真出了些什么事情,这楚国的疆土,你我是如何也弥补不了的……”  “那像你这般堂而皇之的去告状就能弥补了吗?”秦淮冷笑道,“大哥的性情你我皆知,他或许也只是一时受制于郑后,但此事事关国家,他绝非是那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其实他心中也尚未有一个定论,但此次出行剿灭月狼族无疑是一个绝佳的试探,若是秦煜当真沦为郑后的手中棋,那么有朝一日当他们拔剑相向时,他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秦安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的脚步不自主的往后挫了挫,摇着头有些不可置信的轻声呢喃,“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一点就连秦淮自己也想不明白。可他的身后是万丈深渊,绝无退路。郑后已然警醒过,秦晔也旁敲侧击的规劝过,就连秦安都犹犹豫豫有了退出的意思。  但惟独他不可以退缩,白家的惨案摆在眼前,白素欢至今仍未寻到下落。  他绝不能任由自己再被人摆布,重蹈覆辙。 第三十章 思旧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与秦安一道离开时,秦淮漫不经心的一瞥,恰巧着眼到了在园子里赏花的萧妃。  她一身枣红色的长衫拢尽春色,发上凤簪配以赤金祥云,好一副雍容之姿。只是那唇间轻抿所含着的苦涩却非常人所能想象。  片刻后,萧妃终是注意到了这顿在园子口的二人,她的眼中划过一抹亮色,招了招手正要唤侍女搀扶,秦淮却是早已快步行至到她眼前。  “我正想着,许久未来看母妃,总是说不过去的。”他看向萧妃时,总是满心的温和,直叫旁人讶异。  于此,秦安也就不得不敛了方才从秦笙那里惹来的一腔怒意,施了个礼,拜了一声“萧妃娘娘”  萧妃却是温温摆手道:“安儿不必如此拘礼。”  而后她拉过秦安的手,由秦淮扶着胳膊慢悠悠的朝着湖心小亭走去,只是每走一步,她的眸间便暗下一分,如浩淼大海,不知其底。  “我也就只敢这时候出来走走,若是再过些时候,等到这花都谢了,再触目也是只是让自己难受罢了。”她垂下头,无奈的笑了笑,“我记得原先兰妃便最喜百花拥簇,争奇斗艳。只是……”  “过去的都过去了,母妃只当保重身体才是,无需再烦恼些别的。”秦淮恰是时候的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中的不悦足以让这话题就此打住。  并非不清楚当年兰妃逝世一事对秦淮有多大的伤害,之所以这般提起到底也是因为她心中有所顾虑。眼下瞧着太子病愈,朝上原本拥簇秦淮的大臣们也都纷纷闭起嘴来,秦淮这样平淡如初的态度,到底是让她心中打鼓。  若是分封之事重新提起,若是陛下一朝西去。秦煜他虽非险恶之徒,可是由郑后养育至此,也绝非是什么贤良之辈。到时候就算是他人不提,那郑后也绝不会允许秦淮再担大任,如此,任他本事再高,这一辈子也就算是废了。  她的忧虑,绝不是妄加揣测。  可她到底也绝不愿惹了秦淮的不悦。所以秦淮才稍显烦闷,她便立刻转了语调,故作轻快的对着秦安笑道:“却说来,我这几日听闻了些消息,说是陛下命人择了些大户官员的嫡女呈上,不知此事是否与安儿有关?”  她语中虽是带着些调笑的意味,可听起来却明显不是什么玩笑话。  秦安听罢,禁不住瞪大了眼睛,倒抽一口凉气,怔了半晌后,才颤颤巍巍的说道:“娘娘,儿臣可开不起这样的玩笑……”  谁不知这奋勇杀敌的二殿下自古以来脑子里只有两件事,美酒与杀伐。他喜得便是这自由自在,毫无拘束的日子,至于什么美人伴身,可就算了,这种好事还是配给秦覆吧,至少这是他的欢喜。  “只是些风言风语罢了,你也不必太过当真……”萧妃见他如此慌乱,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抚,只是轻拍了拍秦安的手,算是安慰。  可秦安却是怎么都再难平下心来了。过往他常以南境未平为由,装模作样的拒绝父皇的美意。可现在连南境都有大哥去平了,他死守在都城之中,那里还寻得借口。  这番心下动乱,难以平复。就算拜别萧妃,与秦淮一同上了马车后,他仍是皱紧了眉头,左思右想的折磨自己。  “你说说,莫不是父皇真要为我选妃了吧……”他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呢喃道:“这下可如何是好啊……”  他这般念叨的时候恰巧赶上马车停在秦淮府门前。  秦淮难得见他这般生畏,便也忍不住生了逗弄的心思。他撩开车前纱帘,故意在下马时顿了一下,笑道:“傻人有傻福,也说不准父皇择选的这位女子能让你一见倾心,连战场都不愿再上了。”  对此,秦安只是冷笑着回讽,“是,最好就像是你的那位妾室一般,母老虎吗不是?”  秦淮虽非易怒,对于这种讥讽一贯也是能回上几句嘴的。可此时他却笑而不语,在触及到秦安略显困惑的双眼时,只将帘子撩的更开。  秦安伸着脖子往出探了探,待目光触及到一抹艳色时登时便明白了秦淮的深意,缩着脑袋正想缩回来,却被抓了个正巧。  “不知二殿下是在说谁是母老虎啊?”  唐言汐站在府门前,小团扇摆在胸前一摇一摇的,任由暖暖和风将她两鬓的碎发吹起。她心中比起秦安更觉委屈,不过是想送送林舒宛,却阴差阳错的听见这二殿下在背后妄加非议。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秦安这下子可就真的是有理说不清,他也就差跪在地上给唐言汐磕头求饶了。  “没没没……怕是这街道上吵闹,听岔了,我说的应是贤妻才对。”他苦笑着点点头,瞧着唐言汐的眼神敦促,没了刁难的意思,便立马放下帘子,顺带着抚了抚胸口。  大抵是庆幸自己九死一生吧。 第三十一章 云织雪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只是秦安这般忧虑并未能持续多久。  择妻一事虽有传言,可毕竟不是楚威皇开了金口,一切尚不能作数。秦安本已心焦似火,却没成想这回反倒是秦覆先做了那出头鸟。  京都之中有一处有名的楼宇,名曰常欢。此楼就立于长街正中,隐隐闹市之间。周身绿树成荫,红墙黄瓦,自成一道绝景。而楼内更是以檀木为梁,玉璧为灯,珍珠为帘,白玉铺地,既称奢靡,得以想象。  也不知这秦覆是听了些什么风声还是如何,那一日在大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竟双膝跪地,言辞郑重的请求父皇将那楼中一位女子赐他为妻。  秦覆生性放浪,流连花丛或许并不是什么值得讶异的事情。可他一向都有分寸,任由那些莺莺燕燕的围绕在身侧,却连一位妾室都不曾有过。他虽是好美色,却也知道当如何做才能保全而今的身份与地位。  如此这般突兀的求娶,莫要说楚威皇,就连他们兄弟之间都未曾听过传闻。  大殿内蓦然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几位重臣之间互相使了使眼色,却是任谁都没敢迈出这一步。  楚皇面色沉重,置在案上的双手微微攒紧,似乎是在忍耐。  “想来若是常欢楼中的女子,若是比起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自然应是不输常人的。只是这常欢楼毕竟做的是些抛头露面的生意活,你堂堂一个皇子若是与她成亲,岂不是要沦为坊间笑谈了。”  他的话说的如此平白,声音中也隐隐含着不悦。若此时换成秦安这样的死脑筋,怕是也早就清楚要乖乖认命了。可偏不知今日秦覆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就连楚皇这样难听的说词,他好像也全然不在乎一般。  那双眼眸中毫无一丝的退却,他仍旧跪在大殿正中,拱手道:“无关身份与地位……是儿臣此生只愿娶她一人为妻。”  这话若是搁在下面做他们兄弟的闲谈,怕是早就让人笑掉大牙了。他秦覆出了名的风流多情,而今竟然也谈起什么情爱。  秦淮那般心悦白素欢,终归也还是另娶她人为妻。那他秦覆呢,他哪里来的自信竟敢娶一位青楼女子为妻。  楚皇沉着脸色,未做回应。  秦晔见殿内无人替秦覆说话,心中不免有些担忧,虽知道父皇的脾性,却仍是硬着头皮站出来,行礼禀道:“父皇不妨先听皇兄讲一讲这女子的身世再做定论。虽是青楼为生,却也不免是因为家道中落。那常欢楼儿臣曾听过传闻,也并非就全然是些风月之地,既是皇兄挑选上的,自然应是有皇兄自己的道理……”  这样温温和和的几句话,足以了平楚皇心中的一时怒火。他抚了抚眉心,抬手道:“那你便说说,那女子是个怎样的人?”  眼瞧着事情突然有了转机,秦晔也不免暗自松了一口气。可很快的他便从秦覆的笑容里读出了一些危险的气息。  那双凤眸之中宛若覆了冰霜一般的清冷。秦覆的唇角微微勾起,半晌才吐息道:“确如皇弟所言,是位大家出身的小姐,父皇亦曾是见过面的。”  他不大不小的声音在殿内翻起了水花。楚威皇闻言更是皱起了眉头,暗暗思索着究竟是哪家府上的小姐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秦安不着痕迹的往前凑了凑,怼了一下秦淮的后腰,小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之所以这么问,不是全无道理的,方才周围陷入一片窃窃私语,却唯有秦淮只是默默摇头。他若不是知道些什么,怎会如此沮丧。  秦淮并未回头,只是以手掩着唇,轻吁了一声,“你可还记得那位云家小姐?”  秦安微怔,点了点头。  他虽然未曾见过那位名动京城的云家小姐,却到底还是听过些传闻的。  比如她姿色卓绝,能与当今太子侧妃苏意相提并论。比如她棋艺极高,连众多名家都曾败于手下。又比如她在闹市之上广言阔论,说的尽是些楚皇不为,楚国必亡的言论。  云织雪是个人物,是个既聪慧又胆大的人物。若是说秦覆对她有所迷恋,那也并非稀奇。  当年若不是因为云家老爷是个老臣,多为楚国尽心尽力,想必云织雪的那番言辞也早就够被斩首示众了。  尽管落得如今这般下场,她至少也是保全了一条性命。尽管这条命,是以云家上下几十条人命换来的。  楚威皇终究是想起了些什么,他的面色由起初的疑惑变得阴寒,到最后甚至怒而拍案,如击缶般重重的敲击声直震得人心发麻。  “你这是在跟朕作对吗!”他几乎是吼出声来,“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在把朕对你们的宽容当成了什么……咳咳……你……咳咳……你这个不孝子……”  他气的胸膛上下猛烈起伏,咳嗽声不断,殿内大臣何曾见过楚皇这般气怒的样子,纷纷跪下身来,将脑袋埋在地上,只求楚皇保重龙体。  楚皇指着秦覆的手指微微发颤,到最后抚着额头,连连退步,眼前一抹黑,竟是气晕了过去。  站在一旁的喜公公见状连忙传唤太医,那一声极为促亮,惊得顿在楚德宫檐角的雀鸟纷纷乍起,令本来光亮的天空中顿时蒙上一层阴影。 第三十二章 应怜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楚威皇这一昏倒是有些时候,直到天边泛上一层赤红的烟霞,才稍稍有了清醒之势。  郑后偎在床前许久亦是颇感劳累,可她仍旧坐的挺直,只待楚皇那一丝清明缓过神来,立马凑近身前,以柔软的双臂将其扶起。  “陛下再怎么样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才是……”她一边奉上暖口的姜汤,一边蹙紧了黛眉温声道:“陛下可知道喜公公传来消息的时候,臣妾当真是吓坏了。”  那双温眸之中含着薄薄瑟缩,分外和润的音色直打在楚皇心尖上。他叹了口气,张口含下瓷勺中的姜汤,只是才饮了两口,便觉得舌尖上传来一阵辛辣,心中不免又有些烦闷起来,抚手推开。  正巧的这时候殿门外传来一阵响动,似是有人说话,又听不太清明。  郑后默默将姜汤放到一旁,似是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窗子道:“听说那傅昭容在殿前一直跪着,嗓子都哭哑了……”  她的话尚未说完,抬眼见到楚皇已然皱起眉头,便识趣的不再说下去。  “傅昭容身子骨贫弱,这天气又闷热难耐的,让她回去吧,别伤了身子才是。”楚皇摆了摆手,言语中很是冷淡。他这是摆明了态度不见。纵然旁人再怎么怜悯那傅昭容,也只有听从的道理。  “她大抵以为陛下会要了覆儿的性命,所以才会这般心急。”郑后微微挑眉,试探的意味有些明显。  楚皇却装作全然不知的样子,饶有兴趣的反过来问道,“他这一番折腾,可是让朕在天下人面前丢了脸,怎的皇后却认为朕不会?”  郑后笑道:“陛下既是陛下,也是覆儿的爹爹,做儿臣的犯了错,责罚便是了,哪里有性命的顾虑。陛下……向来仁慈……”  她的说辞太过虚假,可双眼中明明不灭的星光却叫人不得不信。  楚威皇倚在勾着金线的软枕上,有些发怔。半晌,却是摇了摇头道:“也不是。或许十年前遇到今日这般境况,朕当真会要了他的性命也说不准。”  他说着,眼底竟漫过一丝凄凉,衬着发鬓的隐隐白隙,直叫人看的心酸。这楚国的皇帝,历代以来,又有那个是如他这般的。  郑后不再续话,起身正要福礼告退,却被楚皇伸出的手拦的正好。  他将宽厚的手掌附在她的手背上,略显疲倦的脸上再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朕已经想好了。此番等煜儿回来,不论结果喜忧,分封之事都要有个定论。”  他说的这般严肃认真。郑后听罢微微一怔,眸间闪过一丝难以遮藏的欣喜。她的双腿有些发软,屈膝叩首时,眼底已是一片通红。  “陛下……”  她竟一时激动的难以自持,颤着身形,不知该说些什么。  楚皇将她搀扶起身,指尖划过那冰丝勾成的衣料,感受到她愈见消瘦的身形,半是叹惋道:“朕知道你的不易,而今煜儿已无身体上的伤患,那这太子之位他自该坐的稳妥才是。”  他何尝不知郑后心中的那点忧虑。想来自立秦煜太子之位已有七年之久,这七年之中日日有大臣上奏,是说秦煜卧病在床,怕是禁受不住这太子的头衔。而他之所以迟迟未有分封,亦是心中有所顾虑。  而如今既然秦煜病愈,他还能有何理由不放秦淮他们离开京都。  他将郑后拢入怀中,极为温柔的将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一声轻叹微不可闻。  楚皇阖上眼眸,正想温存一番,却听到怀中人突然轻声发问:“陛下可还记得那位唐家的小女?”  那个与秦淮送上的翡翠屏风雕刻的相似至极的美人,他怎能不记得。  虽不知她发问的因由,可楚威皇依旧点了点头,回道:“就是那个在朕寿宴上舞了一曲惊华的人。”  郑后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却将脑袋靠的更紧,“臣妾在这宫中还没有亲人,若是这一季秋时的选秀,陛下能添上云汐的名字,臣妾也就不会这般劳累了。”  楚国的选秀于每四年的深秋时节举行,如此算来,也不过就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  楚皇的嘴角顿冷,联想到寿宴之时那一抹倩影,脑海中一时翻覆,漠然道:“朕知道了……届时选秀,便给他唐家一个牌子就是了。”  郑后踏出正德宫大门时,傅昭容依旧还在殿前跪着,她发丝垂乱,穿着极素的长衫,青丝素绾,模样看起来多有些憔悴,再无娇俏的笑颜。  只是这时,她倒已止了哭声。  喜公公在一旁侍奉着,自是不敢离开。他抬头正见郑后出来,便凑上前去行了礼。  “陛下说觉得乏累,便先睡下了。你吩咐下去让御膳房多做些补气血的东西,万万不可再让陛下这般动怒了……”她侧着头边说着边往外走,斜眼瞧见那仍旧跪在殿前的傅昭容,暗自咂舌,又小声问道:“她在这里一直跪着?”  喜公公点点头,应道:“一直跪着,说是见不到陛下,便不起来。”  郑后摆摆手,鼻尖溢出一声冷哼。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傅昭容平日里张扬跋扈惯了,虽是昭蓉的位子,可日日奉上的东西却绝不比妃嫔少一分一厘。楚皇的宠爱她当成了傲世的资本,所以如今落得这样下场,也并非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她略收了收眉间寒光,由侍女搀扶一步一步缓缓往外走,在路过傅昭容时,两道身影相互交叠,她发上凤钗明亮如灯火,一袭炽色长裙漫过殿前青砖,与那伏在地只着素服的人形成极大的反差。  她明明对这傅昭容并无丝毫的好感可言,却是在走过之后仍旧顿了脚步,而后转过头来,目光沉郁。那一声长叹散在徐徐微风当中,融进这深宫墙院,不知所踪。  郑后微微扬眉,鼻尖忽而泛出些酸涩。  她看着那傅昭容蜷缩在地上的身形,只觉得那周围极高极深的厚重的墙瓦仿佛圈成了一个牢笼,将这只莺鸟困在其间,任凭如何哭喊挣扎也只是无望。  她大抵是想起了曾经的过往,想起自己曾经也有过如此委屈求饶的一幕。  “既在这宫中已有些时日了,就要知道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她并未回身,只是冷冷提醒道,“在有些事上做多了,只会适得其反。”  傅昭容缓缓抬起头,哭的红肿的双眼中燃起一丝希望,她跪在地上,一寸寸挪到了郑后的腿边,连着重重磕了几下头,直到额头传来撕裂的伤痛感,才有了停下的意思。  “皇后娘娘,妾身知道您本事大,就请您告诉告诉妾身吧,陛下那边可有动怒……”  她昂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羽睫微微垂下,楚楚可怜的模样更叫人心疼。  多年前,楚皇何尝不是被这样一张脸所迷惑,所以不顾及她的身份微贱,破例将她从侍女之位拉到身侧。只是一朝微贱,不足以让她了解这深宫之中的规矩。曾经她见她年小,又实在没什么头脑,便也一直当个闲趣,未曾加以管教。  如今她的荣宠早已冠到不知哪家的身上了,除却一个秦覆伴身,她哪里还有能在这宫中跋扈下去的理由。  “秦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冲撞了陛下,陛下自是气怒。只是陛下一向仁慈,顶多也就是罚上几板子,让他长长记性的事。你回去之后好好训导一番,让秦覆到陛下面前认个错,便也就无碍了。”郑后拂了拂衣袖,眼底划过一抹暗色,“不过本宫提醒你,日后还是收敛一些的好,不然哪一日死在这宫中了,都怕没人给你收尸。”  她的话语宛若刀锋一般直剜在傅昭容的心头上,却只叫她脸色惨白,难以再驳斥。  任凭往常如何的嚣张,今日在这正德宫的殿门前,她也只得伏下身子,如蚊蝇一般嚅嗫道:“多谢皇后娘娘提点。”  那掩在青丝之下因为用力咬紧牙关而略略发颤的薄唇,却没人能看到。  而时天色正有些昏黄,大片的乌云遮盖住晴朗的天空,将整个正德宫笼罩在一片阴翳当中,压的人心惶恐。  直至郑后的身形终于消失在这正德宫的院门当中,傅昭容才终于在一旁侍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她的目光有些木然的望向朱红色的大门,那种愤恨不能,唯有哀怜的神情,在这宫中只是司空见惯。  喜公公瞧着这傅昭容终于起了身,心下也算是松了口气,快步走上前去,一扬拂尘,躬身道:“陛下吩咐了,傅昭容身子弱,所以特命膳房做了碗血燕窝补补身……”他说着顿了一下,笑意愈见深沉,“娘娘可不要辜负了陛下的美意。”  傅昭容毫无血色的脸上强撑了一抹笑意,点点头,“多谢陛下恩典,多谢……喜公公” 第三十三章 死信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一路险行,明明双腿已毫无知觉,却好歹是将郑后的一那番话听进了耳朵里,所以不敢备轿辇,只得由侍女扶着一步一步慢慢沿路而反。  等终于行至宫苑内,天色已晚,宫内点了烛火,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有人影晃动。  傅昭容脸色一暗,顿时怒上心头,也顾不得自己双腿无力,竟是一把推开了搀扶的侍女,强撑着无力的身躯闯进了门。  秦覆跪在地上,只听得这一声重响,表面虽是波澜不惊,心中到底也是吓了一跳。等抬眼看到傅昭容那一脸的怒不可遏,这份不安便更甚。  他开口欲要解释些什么,可还没等他说话,傅昭容那高高扬起的巴掌就已经扇到了他的脸上。  秦覆只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紧接着一口腥甜溢出嘴角。他砸了咂舌,满不在意的以手指抹去血渍,而后温然道:“母妃息怒……”  他的话中明显是要认错的语态,可那眼中满满的倔强不屈,却又并无一丝一毫要求饶的模样。  傅昭容盛怒渐退,瘫坐在贵妃榻上,万般无奈道:“秦覆啊秦覆,你究竟还想要为娘如何做?”  此时屋内仅剩她母子二人,烛火的微光映出秦覆一脸的平淡。四目相对,如此默了许久,他才启唇道:“儿臣那边的探子传来信儿说……在悬崖底下寻到了鸷儿的尸体……”  他的眉头轻轻蹙起,嘴角挂着浅薄的笑意,任凭充盈的泪水溢满了眼眶。秦覆自以为自己平生无所畏惧,却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犹如晴天霹雳,不知所措的将她的乳名含在口中轻声叨念,以为如此便能将她唤回。  傅昭容眼底略暗,惊讶一闪而过,“不过是各人有各命罢了。她白家家破人亡,若是独留她白素欢一人活在世上,你觉得她便能活过的心安了?”  她这话说的毫无道理,可秦覆并未反驳。他大抵也实在是懒得再去辩驳些什么了。  “母妃今日也累了,那儿臣便先回去了。”  他漠然站起身,跪了许久的双腿有些发酸,起身时他一时恍神,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可他暗自咬牙背过身去,没有发出一声痛哼。  “等等……”就算是这般,傅昭容仍没有要饶过他的意思,她的目光暗暗垂下,揉着太阳穴,轻喟了一声,“明日去向你父皇那认个错,别总是这么为所欲为的不知好歹,这次你父皇若只是赏了你几板子,就够你烧高香的了。”  听到这话,秦覆原本已跨出隔扇门的步子一顿,唇角勾起,又撤回身来看向她,衬在一片平和的月色下,那样诡异的笑容只让人头皮发麻。  “母妃以为,儿臣为何要在这里跪着?”  他如此突兀的发问,让傅昭容有些奇怪。  “自然是认错了……”她漫不经心的答着,忽而话语一促,愕然瞪大的双眼中略显寒色,“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秦覆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冷笑道:“儿臣来这里跪着,无非是要告诉母妃,这常欢楼的云姑娘儿臣是娶定了的。”  他毫无一丝的畏惧,笑容更愈发的诡谲起来,“您不妨去告诉父皇,儿臣的项上人头在此,父皇若是喜欢,便让他拿去好了。”  世人都道那秦五殿下是个冷血之人,能够在白家危难之际,毫无犹疑的以一纸休书断了与那白氏王妃的关系。可在傅昭容看来,却应是多情之人最无情才是。她养育秦覆二十余载,自是清楚至极他骨子里的脾性。  他的一言一行,冷静沉着,绝非妄言。傅昭容脸色铁青,竟一时吭哧,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秦覆无意于此纠缠下去,躬身又施了个礼,展了展衣摆,自顾离去。  那身后的烛火渐渐微弱,将整个宫苑笼罩陷入一片暗色当中。傅昭容强撑了许久的意识终于松软下来,整个身躯窝在榻上的金丝软枕中,她困倦乏累,意识都已经有些不清明,却翻来覆去的无论如何也合不上眼眸,到最后唯有暗暗垂泪,啜泣的声音回荡在房屋内,夹杂着万分隐忍。 第三十四章 偶遇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出了宫门,上了马车,秦覆并未回府,而是一道直奔那闹市当中去。此间天色已至昏黑,夜空星辰繁密,却仍抵不过闹市蜿蜒串联起的灯笼映的人满面红光。  他由街头下了马车,支开跟随的侍从后,独身一人游荡在街道中,由着那些灯火闪烁,微风垂垂下一晃一晃的在他脚底圈出一片阴影。  如此经过这般洗礼,本还有些郁结的心头上,一时也消退了不少。  秦覆拢了拢有些松散的衣领,信步行至白玉石桥上,但见那桥下湖水微漾,圈起一层一层的涟漪,如此温和,却又如此深不见底。  此时,正巧从远处悠悠然然的飘来几盏河灯,倒是引住了他的目光。毕竟时候尚早,未至七月,并非是放河灯的良辰。寻常姑娘家大多敬重神明,对此河灯一事更是看重的很,哪里会早了这么些日子。  他微眯着双眸往远处看了看,可惜那边只见花花绿绿拥簇一团的裙衣。  于此也并无深究之意,拂了拂作势正要离开。却听旁侧两位公子间不知是谁溢出声轻笑。  秦覆心中好奇,侧耳过去,正听那白衣公子啧道:“这常欢楼的姑娘就是不一样,连放河灯都能放的这般勾人心魄……”  他生的也算是样貌端正,可语气却轻蔑放浪,让秦覆听的脸色发青。  “苏兄这般说辞,让旁人听了岂不是笑话。”他身旁的青衣公子却并未应和,反道:“还以为苏兄是惦记这常欢楼的姑娘呢……”  青衣公子的眉尾微微扬起,在没有遮蔽的月色下浅浅勾起唇角,更显得有几分邪气。秦覆皱起眉来,虽是看不清他的样貌,却觉得这语气分外熟悉。  是而沉吟了好一番,才终于将这声音与脑海中的一张脸重合在一起。他的脸色愈发暗沉起来,到最后扯了扯嘴角,悄没声地便想溜走。  只可惜他到底还是晚了一步,也或许都应该怪他今日的衣着太过招摇,比那街道上挂着的红灯笼都还要灼人眼球些。  “呦……竟是这么巧,在这里遇上了三殿下。”那青衣公子将扇子在胸前一摆,略微垂了垂头,自当是行了礼。  秦覆听罢,已是汗颜。  他强撑着笑意,近乎用尽气力般回了声,“是巧啊,梁公子……”  若说起这梁家公子,那可真是有的聊了。都说坊间传些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其实宫中又何尝不是。这梁家公子自小便是秦煜的伴读,与诸皇子一同于学堂之中读书。模样生得好看,读书又认真的很,自是很讨先生喜欢。可秦安不喜文书,秦覆又觉得没趣,两人自成一派整日在学堂中捣乱,不敢欺负哥哥弟弟的,便把主意打到了梁家公子的身上。  皮肉之苦大抵还算不了什么,整日拿着蛤蟆,青蛇什么的吓唬才是真真弄怕了人。  哪知后来,这梁公子凭着一副七窍玲珑的心肠,竟在京城中打响了名声。这城中或许有人不识他秦三殿下,但若是提起梁寂的大名,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今日雪楼中闲谈,可没少听见关于三殿下的消息。”梁寂暗笑道。  他所言的雪楼,乃是京城中颇有名望的一座茶楼,都说那里集结了五湖四海的侠士文人。秦覆虽然心中有所向往,却也未曾踏入过那道门槛。  毕竟,雪楼的茶水,可并非是一般人能饮得了的。至少,他得有足够的情报消息。可他身为皇子,知晓的宫中消息若是流进了那种鱼龙混杂之地,被有心人听去了,父皇又岂能轻饶的了他。  于此,秦覆冷哼了一声,暗声斥道:“你既为朝廷重臣之子,整日出没于那种江湖之地,就不怕被人大做文章,坏了你梁家的门楣?”  “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梁家百年以来代代忠臣,又哪里可传些败坏门楣的流言?”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眼间却眺望那桥下湖水,隐隐有流光闪动,“倒是秦三殿下传出的这些言论,不知陛下作何感想?”  还能作何感想,他这明显就是在恶意嘲讽。他既从其父那里听闻了自己的事,自然也听闻了父皇勃然大怒,气到昏厥。  秦覆的嘴角不自然的扯了扯他并无意与梁寂争执什么,于是语气上多少沾了些无奈。,“这怕也只有父皇自己心中清楚了。”  他原以为又免不了经受一番冷嘲热讽,可梁寂听罢他这解释,笑意却愈发温浅起来,他的目光转向秦覆,其中是些说不出的意味。  如此沉默半晌,他的唇间溢出一声轻喟:“我倒是万分的敬佩三殿下……”  没有任何的解释,没有任何的因由。却说得如此真挚诚恳。  秦覆一时有些恍惚,等缓过神来时,梁寂却摆摆手,自顾的转开了话题,“倒是说的,今日常欢楼的姑娘在河堤放河灯,殿下怎么没去看看那位云姑娘?”  听得这么一问,他这才想起刚刚那个白衣男子说的。目光微促,颇为不解的摇了摇头,“如今未至七月,如何要放河灯?”  “这个……”梁寂却答不出了,只淡淡笑道,“殿下还是去问问那楼中的姑娘吧。”  他说罢,带着那位苏公子走的利索,只留下了一大堆的困惑。秦覆摆摆手不再去想,索性沿着那一串飘下的河灯往湖水上游走去。  路行不过几里,便已能模糊的看到团团围在一起的阑珊烛火。他探着脖子往前望了望,终于在那花红柳绿中寻到一抹淡色。  云织雪站在堤岸边,手中捧着一盏重瓣荷河灯,河边冷冽的晚风将她浅色的长衫卷起,抿唇轻笑的样子,恍若谪仙。  那柳树下几个姑娘正在玩闹,不知是谁多余抬了这么一眼,恰瞥到了隐在暗处的秦覆。于是那女子像是发现了什么宝物一般兴冲冲的跑到云织雪的身边,拉着她侧耳过来,不知说了些什么。  月色反在湖水中,淡淡光芒映着云织雪的两颊有些发红。  她嗔怪着责骂了两句,挣脱了起哄的众人,跑向秦覆时,脚步不自觉的有些轻快起来。  “奴家不知,今日殿下会有空……有失远迎,还请殿下莫要怪罪。”她尽力抑制自己的喘息,言语中谨慎的很,似是生怕惹了秦覆的不悦。  花楼到底是个闲散之处,闲人多,女子多,所以若说流言蜚语,这处倒远比那雪楼传得更快些。  像是早上才刚刚传了消息出来,晌午时分就已经有不少公子哥跑来这常欢楼中,为的是看看这传言中能博得秦三殿下欢心的头牌究竟是生的何等风姿。  他们来是来了,大多也都恹恹离去。她云织雪再如何,也只是常人,若说倾国倾城,怕也只有太子殿下伴身的那位侧妃能够相提。  “我也只是随便转转,没成想能遇到你们……”秦覆将她扶起身,却远远瞥见那处已经备上矮脚桌,饭菜混着酒香远远飘来,勾的人食指大动。  秦覆不自然的咽了口唾沫,神色有些尴尬。  他这一日光在母妃房中跪着了,也没顾得上吃食。没看到这一桌盛宴倒还好,一看到,肚子便咕咕作响,再难挪动脚步了。  “不知你们这儿可有备多余的碗筷……”他分明只是问询,可脚步已经不自觉的往那小桌边上挪动。  云织雪知晓了他的意图,面上划过一丝怯意,咬咬唇唇,却是摇头道:“殿下是殿下,怎能与我们这一群姑娘在如此荒地用食。”  说着,更是大着胆子拉住了他的衣袖,眉间拧成一团,“殿下的府中自会备好晚膳,就算是为了我们这些姑娘的名声,还请殿下回吧。”  她这言语当中尽是些难以反驳的理由,弄得秦覆一时也不知该进该退。  恰巧那边躲在树后听悄悄话的两个姑娘露出头来,宛若两只蝴蝶一般拥簇到秦覆身侧,一边笑意嘻嘻的揽住他的衣袖,一边连声道:“殿下来了,碗筷自是备齐了才对。”  云织雪已是被惊到了,忙着上去想去拆开二人,可秦覆这时却打定了主意,一把揽过她娇小的肩膀,他力气比云织雪大得很,毫不费力的就将她带着往前走。  四人扮成一团,云织雪左边被两个姑娘围着,右边被秦覆拥着,任凭如何也再难挣脱。  “是本殿下想听你弹琴了……”  秦覆偎在她的耳边,声音轻飘飘的,却掺了些许悲切。  她喏喏抬起头来,四目相对间,是抑不住的寡薄浅笑。 第三十五章 鸷儿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世人皆知这云家小姐喜音好乐,一双纤纤素手弹起古琴来,衣袂翻飞,袅袅琴音直引得百鸟高歌,仙神动容。  可却没人知道,自她遇到秦覆后,那终日缠绵的曲调就此转换,日复一日只弹一首极为轻快简易的段曲。那曲子名为鸷儿,是由白家二小姐白素欢幼年初初学琴时随意拨弄的几个音调编排起来的,最后秦覆将其命名为鸷儿。  她并非是喜欢探查之人,所以到最后还是从别人的嘴里了解到原来这鸷儿就是那白家小姐的乳名。  他秦覆得是何等的喜欢,才如此的小心翼翼,生怕别人知晓。  云织雪心中知晓,笑而不语。  她在草地上寻了处干净的地方,独身坐在藤编的蒲团上,拂袖拢起古琴,指尖拨拢,便听曲调成欢。  秦覆与常欢楼的一众姑娘围坐在一起,他的指下停不住往嘴边送酒,其间不知说了些什么逗趣的话,惹得那些姑娘笑成一团,酒笑言欢,云织雪常常见秦覆面上挂着笑意,却未曾见过他何时笑得这般欣悦。  她暗暗垂眸,心下一喜,指尖勾着琴弦也愈发轻快起来。  秦覆侧耳听着,由着那熟悉的曲调一点点侵入心脾,如重石一般重重击在胸口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的饮着酒水,以为就此便能模糊了现实与梦境。  他看向云织雪,那人在冷冷月光之下自顾弹着曲子,眉间一派温和,嘴角留有浅浅笑意。她明明与素欢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在某些点上莫名的相像。  “殿下可莫要停啊……”  而他这方刚顿了手,另一边的姑娘们已经有些焦急起来,拽着他的衣袖,硬将酒杯往嘴边送去。  秦覆无奈的收回了目光,转回身来摆了摆手,笑道:“谁叫你们常欢楼的酒水与姑娘一般醉人,本殿下只是常人,又怎能受得住?”  他连着躲过了几盏迎上来的浓郁酒香,晃晃脑袋,意识略微清醒了些。微微顿下的目光在触及到堆在一旁的河灯时,漫不经心的问道:“此时还未到七月,怎么你们却都放起河灯来?”  这一句话声音不大,却问的在座的诸位姑娘停住了饮酒作乐,蓦然抬头看向他的时候,眼神中掺了些复杂的情绪。  在这样一片静寂中,忽而有一个直爽的姑娘站起身来,似是有些愤愤不平,“殿下这话说的,就像我们不喜欢七月放灯似的!我们花楼的姑娘还不是要看这街道上的脸色!”  她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尾,秦覆一时没纳过闷来,只是皱了皱眉,轻啊了一声。  这时,才有识趣的人站出来一边将那小姑娘揽到身后,一边施了礼,讪笑着开口道:“殿下不知,我们刚刚到这里时,本想趁着节日与这街道上的人一起放灯的。可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那拦在身后的姑娘又抢了去,“可是这街上的人嫌弃,说是我们这样的身份放河灯,简直有辱神灵。”  这女子委屈的眼中泛起泪花,嘟着嘴的样子甚是惹人垂怜。  秦覆本身举起的酒盏重重砸在桌上,任凭酒水漾出,全然洒在手上也丝毫不理会。他挑了挑眉,语间掺了几分讽笑,“有辱神灵?”  他将这几个字反复于齿间咀嚼,越想嘴角的笑意便越深。  “可惜本殿下偏偏不信这个邪,不就是放河灯吗……”他边说着边松了松肩膀,本就深邃的五官在此刻更显的刀锋般凌厉,“就要七月放,就在这河上,买光这街上所有的河灯。我倒是要看看,有谁敢拦!”  他将话说的这般意气风发,直让边上的小姑娘看的动了心,扑扇着纤长的眼睫,盛满星火的双眼中满满尽是佩服。  那一夜到最后,直至天边隐隐泛起青白,秦覆才在昏沉之中缓缓合上眼眸。  府中倒是利索的很,云织雪才派人传了消息过去,立马后脚便见有马车停在跟前。两个下人搭着手,将秦覆抬进车后,才见那秦覆的管家下车来,拜了一声“云小姐”  云织雪点点头,连着吩咐了好几句,最后才依依不舍放走了人。  秦覆一回府,倒在床上便是埋头大睡了过去。浑然不觉外面已是因为他这一番折腾变了天。  唐言汐起初并未察觉到什么,毕竟秦淮自宫中回来时面色如常,饭食依旧。到最后还是从宫中走漏了消息,她才知晓这一回秦覆是捅了多大的篓子。  可是担心归担心,她如今顶着唐言汐的身份也实在不好插手,本想从秦淮那里套套话,却被一个嫌恶的眼神给顶了回来,弄得她反而有些吃不下去饭。  正巧的是,与此同时从宫中林舒宛那边也传来消息,是说楚皇已下定决心,待太子回宫后,便要施行分封之礼。或许如今为了避免秦淮那边出什么事故,近日就要将他遣去北境。  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要她赶紧去向秦淮请示,讲明要与秦淮一同往北境去。林舒宛虽是温吞和软的性子,可一遇到关于白素欢的事,却是风风火火的生怕慢了一步似的。唐言汐边读着信边摇头,苦笑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只是为难是为难,到底事情还是要做的,这一次若是失了机会,再就难了。北境那边并非一派平和,她要是只身前往,怕是连性命都保不全,哪里还能去调查当年灭门一案。  这般想着,在午膳之时,她顿下碗筷,轻咳了一声。  幸好近日宫洛称病,只在自己的院子里用食,不然她还没得这样的好机会同秦淮开口。  “父亲那边近日有传信来,是说北境之色一片大好……”她说着见秦淮并无抬头,不自觉的咬了咬唇,却仍是硬着头皮继续道,“我原先也曾与将士们一同在北境打过仗的。而今倒是分外想念那北境的凉爽。”  秦淮手下没停,拨弄着白饭一口一口的,可目光中却隐隐闪动,似乎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  唐言汐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等着他的回应。那样的视线灼的秦淮指尖发烫。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这眼前成迷的女子,看着她明明有些紧张却硬撑着一抹僵笑,鼻尖抑不住发出一声轻哼。  “听你这意思,是想让我下回回北境的时候带上你一起?”  唐言汐见他已然明了,连连点头,“这京城的暑时太过灼人,若是能与殿下一同往北境去,想来那边正是凉爽的节气,也就不用畏惧这暑时之恶了。”  她难得用上这般恭敬的语气,倒一时让秦淮有些恍惚。  他轻啧了一声,眉间似有愁态,“带你去自是可以……不过而今我倒也有一件小事要请你帮忙。”  “什么?”言汐眼色一暗,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了一声,果然与秦淮打交道并非易事。只是此事不同寻常,不从秦淮这里找突破,又有何办法。  “我想你大抵多少也听了些关于秦覆的事情……”他说着覆手斟了一杯茶水,嘴角噙着笑意道,“若你能解决此事,我自会带你去北境。”  言汐听罢,已是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是小事?  他秦覆的性子她又不是不知,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油嘴滑舌,很好说话的样子,实则若是真的做了什么决定,十头牛怕是也拉不回的。  一双木筷重重磕在瓷碗上,清脆的声响惊得一旁侍候的婢女纷纷垂下头来。  “北境之行与劝说三殿下一事哪里可以相提并论。”她咬牙切齿的辩驳道,“你这分明就是强人所难!”  可秦淮对此不值一哂,“我若是深究你去北境的目的,你觉得这便轻巧了?”  言汐一时无言以对,愤恨不余的咬了咬唇,思索了半晌,却终只觉得与秦淮这般僵持之下,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  她恰是时机的认了怂,扯了个不怎么真挚的笑容道:“那便与殿下说好了,要是我能劝得了秦淮殿下,殿下便要带我一同去北境。”  秦淮不自然的挑了挑眉,似是讶异她变脸之快。可随即反应过来,他的嘴角隐隐勾上一抹得逞的笑意,点头应道,“那是自然。”  ……  对于秦覆这事,唐言汐心中自是没什么把握的。只是当时那样的情况她若是不答应下来,相信秦淮也绝无松口的意思。  所以无论如何,她也要硬伤头皮搏上一把。秦覆她是不敢去找的,可不代表那云家姑娘她也不敢找。不过是花楼而已,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难不成还会丢了小命?  这般想着,言汐暗下松了口气。扇把一下一下敲在桌上,如此许久,她才终于下定决心般高声唤苏苏进来。  “你给我去备上几件合身的男装……”她边说着边看向院子里忙活的小厮,砸了砸嘴,复暗声道:“一定要是些华贵的服饰,切记切记……”  既然街道上都传那常欢楼不同寻常,能引得秦覆那样的人青睐有加,必然也是个富贵之地,再加上那云家姑娘大小名声在外,若是只穿着普通的服饰去,怕是连那里的门槛都难进。  苏苏“啊”了一声,颇为不解的问道:“小姐这番又是要做些什么?”  “我说着,你且去做就是了,哪里来的这么些问题……”唐言汐烦闷的摆了摆手,嘴中却还不忘催促道,“快去快去,可别耽误了。”  苏苏本就是个识趣之人,听了言汐这般的急切,便也知晓应是事出有因,嘟了嘟嘴,诺了一声,一出屋门,拉着棠雨那小家伙便跑了个无影无踪。 第三十六章 寻楼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唐言汐本就与寻常姑娘家那般温婉的相貌略有不同,如今换上苏苏寻来的一身男装,竖起发冠来,倒是当真有了几分男子的气质。而她更是刻意将眉峰勾画的凌冽,一把折扇挡在胸前,远远看去,虽觉温和,可还真是辨不出雌雄来。  苏苏一见自家小姐这般俊朗的扮相,一时竟有些恍神,而后反应过来立马将棠雨招呼进门,两个人抱在一起,笑得直露出齐整整的贝齿,捂着肚子好半天停不下来。  言汐轻咳一声,抚了抚冠的利落的发束,站起身负手,倒是将秦覆的那副浪子模样学的有几分相像。  她以扇子挑起苏苏的下巴,半是调笑道:“你们两个,别在一旁笑得像个傻子似的,乖乖在家等爷回来给你们带上等的胭脂。”  这还不知是街头哪里寻来的混话。  苏苏听后,双唇轻抿,忙不迭的蹲身行了个礼,“是,我们在这儿等着爷您回来。”她一脸娇羞之相更让言汐很是满意的点点头。  而在将言汐送上马车后,她挂着笑意才逐渐冰冷下来,一时的僵态更让棠雨打了个冷颤。  “苏姐姐?”她小心翼翼的看着苏苏,“二夫人这方是要做些什么?”  苏苏反应过来收起冷色,揉了揉她略显柔暖的长发笑道:“大人的事,你还是少搀和为妙。”  她这般说着直让棠雨气的鼓起了嘴,两个人吵吵闹闹的往府中走,长街之上,只听马车的辘辘声越行越远。  言汐终于行至常欢楼时,一下子也有些缓不过劲来,一时她此前从未来过这样的烟火之地,二来扮上男装,也属头回。  所以一下马车,她那把折扇便在手中辗转来回,掂量个不停,。  哪知的是,凭她这般显贵的衣着,尚还未进门,就已经被那楼中的妈妈半拉半拽的扯了进门,甚至还将大半个身子都偎在他的肩膀上,生怕这一盘肥肉长翅膀了似的。  “这位小公子眉清目秀的,脸生的很,怕是头次来吧。”她边说着边挤眉弄眼的,过于浓重的脂粉味拥簇上来,呛得言汐连忙躲身避开。  她一边张望着楼内形形*的人,一边不知所措的应付道,“是才来是才来……”  那常欢楼的妈妈岂是常辈,一见她到处张望,便知她心中已有所选。这也不再纠缠些什么,甩了甩手中绣帕,了然笑道,“那公子这方来是要找哪位姑娘的?”  她瞧着言汐衣着不凡,看其模样也知是大户出身,自然是放不掉这块肥肉。  言汐听她这胸有成竹的说辞先是一惊,随即心中也觉如此便简单了,于是,她也没有再遮掩的意思,一把将折扇甩开于胸口翻弄了几下,“自是你楼中那位声名鹊起的云姑娘了。”  她说这话时,有几分刻意的放大了音量。本想要震一震那鸨母。却恰巧有一位穿着淡黄色长裙的姑娘走下楼来,她步履如携风一般轻巧,转眼便行至跟前。那双墨瞳之中温温乏乏,似有些许倦怠。可看向言汐时,却兀自都隐了去,唯剩下几分调笑的意味匿在话语中,直叫人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不知公子找奴家想要做些什么?”  到了还是遇上了个难缠的货。  唐言汐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合扇拜道,“久闻云姑娘大名,自是百闻不如一见。”  此间正值欢闹时辰,周围有几个醉了酒的公子哥拥着花枝招展的姑娘凑上前来,恶劣的酒气混着脂粉的香气拥闹一团,让她不由皱了眉,嫌恶的躲避开来。  云织雪见后,暗自垂下头来掩着唇,却难挡眼间的笑意。她长袖轻拂,浅浅扫过言汐的手背,纤瘦的手指扣在她的手背上,指尖上薄茧磨得她有些发痒。  她便是如此将她牵至楼上,一边素手推开房门,一边转过头来,看着显得有些懵怔的言汐,解释道:“而今这个节气,楼内客人最多。公子既是来寻我,怕是也来听曲子的。这屋子清净的很,公子大可放心就是了。”  言汐木讷的点点头,可脚步却仍是顿在门前,迟迟不敢迈出。  说是这常欢楼并非龙潭虎穴之地,可她怎么怎么看都觉得这一楼一人皆有些不简单呢?  终究还是在云织雪那显得过分自信的目光中认了怂,小心翼翼的扶着衣摆踏进了门中。  四下这么一打量,但见那屋中有珠帘摇坠,光景尽是一片清淡。窗子并未关上,映出湖水荡漾的波纹,徐徐凉风透进来,很是舒适。  云织雪盘膝而坐,一把古琴摆在胸前。她落座时无意触到那琴弦上,发出一声轻鸣。言汐甚至无需再细看便已知晓,那是多么名贵的物品。  她起唇一笑,拂袖道:“坊间都传云姑娘的琴艺独树一帜,我今日便是要领教了。”  这话说的倒是不虚,纵使她身处府中,也多少听了些传闻。云织雪琴艺绝高,并非常人所能比拟。  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悠扬飘袅的琴声自她手中缓缓溢出,宛若穿透亘古流年般的幽婉怅然,她眉宇间微皱,如墨般的青丝垂下划过朱红的薄唇。却不知忽而想到了什么,手下一顿,琴声戛然而止。  而后,云织雪缓缓抬起头,那抹倦色毫不留情面的暴露在眼前。  “弹错了……弹错了……”她如同行将就木之人一般讷讷的念叨着,双眸之中如布阴雨,直叫人看不透。  言汐皱了皱眉,虽对她的行为感到有些奇怪,却仍旧摆手笑道,“这曲也不错……只是听起来总有些熟悉的感觉,不知是从那首旧时的小调改来的?”  云织雪道,“是一位朋友谱的,名字叫鸷……”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已经走火入魔到了何种地步,连提起这个名字时都会禁不住牙齿打颤,暗暗发抖。  言汐显然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却无奈并不清楚这其中的恩怨纠葛。只得等,等云织雪平复下情绪,等那美妙的琴音再度弹起。  可她终于等到云织雪平稳的下来,却是见她端起手来,笑吟吟的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其实公子的目的我已知晓,你我二人大可开门见山,不必再这样耽误时间了。”  这突兀的一句话,简直说的让言汐那颗小心脏怦怦直跳个不停。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已然再笑不出来了,却探不清云织雪这话是有多深的水,她又闯不闯得了。  “莫非不是来劝我与那秦覆殿下断绝联系的吗?”她缓缓站起身来,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云汐的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眉眼弯弯的重复道:“难道不是这样吗,夫人?”  她竟如此轻易知晓她的身份与来意,而这并非是肉眼能看出的。如果不是有心人提前告知,她怎会一眼便能认出她。  “是谁告诉你的?”云汐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若说身世,她大抵还与她有几分相像之处,被逼至此,多少都是无可奈何,只是正因为有相似之处,她才更不愿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云织雪站在她面前,她却感觉站在那里的仿佛是另个自己一般。  “不论如何,您劝解有道,我会与秦覆殿下讲明,自此不再与之来往。”她轻眨眼睫,风轻云淡的样子好似根本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窗间寒风起,吹得纱幔轻舞,云织雪站在那处,目光如此平淡冷漠,身躯却又如此的削瘦。她的骨骼在月色的映照下拢在衣衫之中,极为明显,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唐言汐心中一沉,自知是上了圈套,便索性破罐子破摔的恶意讥讽道:“我还当能让秦三殿下这般欢喜的人会是怎样的狠角色,原来却也不过如此啊。”  她料定了这样恶劣的说辞定能激起云织雪的怒意,却哪成想由她说是说,那人反倒自顾的喝起茶水来,好似这事与她毫无关系。  纤指微顿,一盏精巧的茶杯端到她的面前,“夫人不必如此激怒于我的,您想知道这背后下套子的人是谁,我告诉您便是。”  “为何?”  云织雪笑道,“这秦淮殿下想要秦覆殿下过的别扭一些虽是有因可循,然我跟从殿下多日,看着他即将却也不能轻放过了才是。”  她话说的简单明了,已无需再多讲清。  只是言汐还是不能理解,秦淮将她骗来的道理何在,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不会去找秦覆,而是要来这常欢楼,与云织雪讲道。  一时间种种疑问如同乌云漫布,将她的脑子搅成一团乱麻。  无心再与这云织雪纠缠下去,于是拍案而起,作势转身便要离开,却被按住肩膀,逼得不得不抬起头看看她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还请夫人替奴家带句话回去给秦淮殿下。”她恭恭敬敬的揖手道,“请告诉殿下,他之所以劝得了我,不是因为他所说的那些缘由。他太过低估了……太低估了我对于秦覆殿下的感情……”  那一瞬间,她的双眸中隐隐有星光闪动,眼底泛上的泪水难以遮掩。  言汐猛然一怔,脚步随着不自觉的向后退去,她忽而感觉到自己踏入了一片无际的黑暗当中,她明明只想为白家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可不知为何,现在事情的发展全然已不在她的掌控中。  她忽而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跌入玄湖的那一夜,冷冷的湖水将她包裹起来,尽情的略薄她微弱的气息。  “这话……还是你自己亲自去同他讲吧!”  大抵是不愿再身处这算计当中,言汐冷冷的甩下话,而后逃一般的冲向门边,她起手正要推,却被一道重力给弹了回来。  那隔扇门从外打开来,但见秦覆站在门前,眉间凝成一道川字,脸色铁青。  唐言汐不着痕迹的往旁侧退了退,其间不忘打量了一番那云织雪的态度。虽是多少有些故作讶异的成分在,但她仍旧看得出,这便是这云家姑娘与秦淮谋策。  秦淮的劝说不无道理,可他既知晓秦覆的性子,便决然不会冒昧的与他去说道。他多少畏惧秦覆在这时候惹出什么大麻烦来牵连到他自己,权衡利弊之下,便寻了这云织雪。可他又不想与此事惹上什么干系,所以就拿她来当这个替罪羊。  秦淮啊秦淮,她原先怎么就没看出他竟是个如此卑鄙无耻之人。 第三十七章 算账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到了,这一见是弄得极为不愉快,若不是云织雪恰到好处的拉住了秦覆,恐怕她今日当真还就走不出那常欢楼了。  如此这般,她当真是敛不住怒火。自府门前一下了马车,便怒气冲冲的直奔着秦淮的书房而去,一路上不少的丫鬟下人见她这满是煞气的模样,直吓的连大气的都不敢出,纷纷避让开来,只哆哆嗦嗦的低着头,生怕在这节骨眼上惹了她的不悦。  甚至连到了书房前,秦淮贴身侍奉的老管家见了,一句劝退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那煞神的眼神给顶了回去。默了半晌,颤巍巍的挪过身去,小心翼翼的站在门口,通秉了一声。  秦淮那边并无回话。言汐也根本没打算经他的同意。  提起裙摆来便是一脚踹到了门上,只听哐当一声,院中树上雀鸟惊起,那书房当中却是烟雾缭绕,直让人有些迷瞪。  唐言汐皱了皱眉,探进头去张望了好一番,见没人出声,才踏进屋门。  “进来了就把门关上……”  她忽而听见秦淮的声音响起,不由暗自鼓了鼓嘴。心道,秦淮这家伙连她都敢命令,当真是不想活了还是怎的。  “关什么关,怎么着殿下还怕别人瞧见啊……”她一边打趣着往屋内走,一边环顾着,想瞧瞧秦淮到底躲藏在何处。  只是屋内弥漫的烟雾聚成一团,着实让她有些看不清。她鼻尖嗅着那湿润雾气散出的香气,耳边断断续续传来清脆的水声,此时此刻,唐言汐才终于察觉出了一丝不太对的苗头。  这秦淮该不会是在屋子里……洗衣服吧……  她重重拍了一下脑门,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时,才听秦淮道,“怕冷……”  这还需要再解释什么?  “我这就出去,顺道帮您把门带上。”她已是片刻都不愿再待下去了,步子迈得急促轻巧,生怕再听见秦淮的下句话似的。  可惜还没走到门口,便见秦淮已经走了出来,他身上仅穿着里衣,黑发披散在肩上,仍滴答着水。因为热水熏得微微发红的双颊,一切看起来太过暧昧。  “不必,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我听着呢。”  他毫不在意此时自己的衣着扮相,就这么名堂堂的坐了下来,一边斟上茶水,一边却是毫无悔意的看着她。  被这样的眼神一盯,却怎么好像是她犯了错似的。  “我有什么事,殿下难道还能不请楚吗?”见此情景,她暗自压下心中打鼓,也随着秦淮那般落落大方的坐在一旁,问道,“殿下难道不该跟妾身解释解释关于秦覆殿下的事情吗?”  秦淮并未回话,根本好似没听见她说话一般,连眼都没抬一下。他如此傲慢无礼的态度才是真真正正的惹怒了唐言汐。  她甚至顾不得两人之间身份的高低,一把抢过秦淮手中的茶杯,重重摔倒地上。白玉所制的杯盏就这般在地上炸裂开来,碎成了几片,温热的茶水飞溅在衣角边,浸湿了衣衫,可言汐此时却顾不上了。  “殿下这莫不是拿我做替罪羊吗!”她瞪大了双眼,狠烈的质问道。  而秦淮却兀自一派平和,好似发生的一切全然与他无关一般。  “你当真去了常欢楼……”他暗声轻念道,“若是你向答应我那般乖乖的去和秦覆谈判,那么又怎么会做了替罪羊。”  言汐一时无理,气势却丝毫不减,“这明明都是你算计好了的!”  秦淮忙不迭的抬起头来,目光绰绰的看向她,笑道:“是又如何?我难道连事先找云织雪一事都要先行跟你禀报一番吗?”  他忽而站起身来,只穿里衣的身躯在烛火的映照下毫无遮蔽。  慢慢行至言汐的跟前,秦淮弯下腰身,将其圈在紫檀椅间,任由她不悦的偏过头去,却连躲闪都不得。  以纤劲的两指钳住她的下颚,硬生生掰过来,迫着她与自己四目相对。秦淮的嘴角勾起一个邪魅的笑意,“你可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才是。”  唐言汐瞪大了双眼,狠狠咬牙道,“这点我清楚的很,还不用殿下担心。”  她的手指附在秦淮的手上,用力掰扯着想要让自己得以脱身。只是她越挣扎,秦淮的力道便越加狠毒,到最后捏的她的脸疼的都要变了形。  “那是最好……”秦淮道,“不过说来有趣,你能按照我所想的来做,倒是让我有些惊讶。”  自唐言汐入门发生的种种事情,秦淮都看在眼里,他虽是觉得这唐家小姐有些不一般,但尚未挂在心上,而今一事,倒是让他有几分刮目相看的意思。  “不过……父皇近日倒是有提醒我,是说北境不平。我们之间的交易仍作数,既然你劝服了云织雪,北境之行,我会带你一同去。”  “此话当真?”她只觉有些不可思议,但是看秦淮的样子也不像是在骗她。一时眸间燃起一丝希望,双手按在秦淮的手背上,生怕他会反悔一般。  秦淮见她如此兴奋,微微扯动嘴角,恰到好处的压制了她的激动,“不过北境并非是安全之地,你虽然曾经习武,但到如今已是疏松了太久。近几日来便好好活动活动筋骨,不然若是敌军在背后下套子,我怕是也保不了你。”  他边说着边松开了对言汐的钳制。那精致的下巴上余留下几块的红印,看起来颇为显眼。  唐言汐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酸痛的下颚,却似乎并未太过在意,心中虽是对秦淮的所作所为不满,但碍于北境之行只能由他答应下来才作数,便也就没有再纠缠下去的意思。  “还望殿下说话算话。”她挑挑眉,起身正要离开时却忽而想到了什么,身形一怔,紧接着笑着转过头来看着秦淮道,“对了殿下,那云姑娘托我给您带句话。”  秦淮端起茶杯来,缓缓眨了下眼睛,示意她讲下去。  言汐眼中笑意更深,“她托我告诉殿下您,这世上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像殿下您这般做了这么多壮举之人,必然早死早超生啊!”  那最后几个字一字一顿,说的咬牙切齿。  秦淮握住茶杯的手微微用力,捏的茶盏在手中直发抖。  言汐终是察觉出了不太好的苗头,她忙不迭的踏出了门,却不忘挥手道别,边招手还边大声喊道:“殿下,也许说不准是妾身耳朵不太好,听错了吧……” 第三十八章 喜讯?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秦覆一事就算到此为止,幸好的是,那秦殿下并没来寻言汐的麻烦,她自常欢楼一事后便日日担忧着,生怕这秦覆再做出什么蠢事。但看样子,应是那云织雪劝服的本领高超,总算也是解决了这一大难题,  不过被这么套进圈子里一回,言汐也算是长了记性,至少知道了同秦淮做交易是件划算不来的事。  如此宫中一派祥和,府中也是一派……不,除了近几日肠胃出了问题的宫洛,其他还算得上是一派平静。  若说起宫洛这病来也是蹊跷的很,都折腾了将近一个月还迟迟不见好,可又实在算不上什么大问题,只不过是吃食上总是太欢喜,偶尔有些嗜睡,整个人看起来乏累不堪是了。  想来也是,这秦淮近些日子一直忙在乱七八糟的事情上,对她也没有多照顾,这针鼻儿大的小毛病,日日这样拖着拖着的,怕也是要成了大问题。  如今事情都了结了,他自然而然的注意起来,管家忙吩咐着从宫中请了御医来,说是银子不怕多,只管往名贵的药材上点,要什么有什么。  其实宫洛强忍了这么长时间,为的还不是能博得秦淮的注意。而现在他表面上虽是命了管家去请御医来诊治,说到底也只是嘴上几句话的工夫,实则那御医来了,秦淮连见上他一面的空闲都没有,哪里又要去看宫洛。  红木雕的床上,隔着薄薄一层纱幔,宫洛半是支棱着身子,一只手拿着小团扇不住的扑棱着,却仍旧抵不过这暑时将来的炎热感,她的额头布满密密一层薄汗,才不过些许的工夫,便已经有些不耐的问道:“如何,蒋大人还没将方子写出来吗?”  被用以尊称的花甲老人慢悠悠的转过身来,一边抚着花白的长须,一边皱了皱眉,“虽是有些不同于常人,但照老夫几十年行医来看,应当是要恭喜夫人了。”  宫洛这么一听,本还有些困倦的意思一扫而空,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紧接着却立马撩纱帘,翻下身来,由着喜儿搀扶着走到那蒋大夫的面前。  “不知大人可否说的清楚一些?”她小心翼翼的问道,生怕刚才他所说的话如泡沫消散,黄粱一场。  蒋大夫双手一拜,复道:“夫人这是有喜了,只是想来应是身子薄弱,所以才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不过待微臣下几方单子,调养调养,估摸着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听罢这话,宫洛面上已是喜不自胜,一双深瞳中隐隐泛着水光,她扶着身子,连忙招呼着秦管家道,“听见了吗,还不快去通秉殿下一声!”  待到管家离开后,才又抚着尚未显怀的小腹笑意盈盈的感慨道,“当真是福星降世,福星降世啊……”  那蒋大夫留了方子拜完便匆匆离去,也没顾得上宫洛劝他留下来一同用晚膳,他大抵还是急着要回宫去与陛下说上一番。  而宫洛自是不明,她此次怀胎对于那本已成形的分封之事又会造成怎样的打击。  管家那边也没多耽搁着,一路小跑跑到书房处,却是连报一声都没有,直接闯进了门,当时秦淮正在看着往前楚皇批阅过的奏折,见他一脸焦急的模样,禁不住皱了皱眉,不悦的神情很是明显。  管家识趣的拜了拜身,趁着秦淮尚未发怒,连忙抢占先机,笑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秦淮扫了他一眼,紧接着便又低下头去,问道,“何喜之有?”  “是大夫人她……怀上了。”  府中人都知道那一夜这秦淮是在宫洛屋中睡下的,而今算着日子也是恰好。却不应说是这秦淮命好,还是宫洛命好。  秦淮的手下一时怔住,眉眼间毫无一丝的喜悦之情。  管家适时又拜道:“恕小奴讲一句僭越之话,大夫人有喜这事,未免不是拖延陛下分封的一件喜讯。”  ……  自那日起,这府中所有的名贵东西便通通的挪了窝,都跑到了西院去。  近乎府中上下通通知晓了这一道消息,却唯独瞒着唐言汐一个人,似是生怕她闹出什么乱子来。  只是这怀孕一事毕竟不小,瞒着是瞒着,可到底也不过一个早晚的差别而已。  眼瞧着那大大小小的东西都往西院送,再加上府中上下对那宫洛献媚的态度,唐言汐又不是傻子,扥着棠雨那个不知动脑子的小家伙,没几句话就将事情的原本套了出来。  而有些出人意料的是,这一回,唐言汐没有嘲讽,也没有大闹上一番,反而是默默的将自己那边的东西拾了拾,挑了几样贵重的首饰派人送了过去。  她恹恹的不愿再去谈有关于宫洛的任何事情,只一心埋在北院同下人们无趣的打着哈哈。从来猖狂无礼的二夫人忽然变成了一副平淡静默的样子,任谁看了去都忍不住有几分心疼。  至少除了秦淮之外,倒的确如此。  知晓宫洛怀孕后的第二日,便有探子传来消息说是秦煜那边有了捷报。仅凭一人之力竟能屠得月狼一族落荒而逃,实属是个人才。  秦淮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更加的难堪。  宫洛倒是养的珠圆玉润,幸而言汐提前做了些准备,将那上好的玉璧首饰通通送了去,不然她还真的敢相信,宫洛一定会拖着那样身子,纡尊降贵的来她这北院炫耀上一番。  说是说的,宫洛这孩子说是来之不易,她可不想到时候再掺进什么杂乱的纷扰当中。  秦淮倒是言而有信,一边在北院处腾出了一块空地,一边吩咐着送了几本子她根本看不懂的兵法武籍。她这身子虽是唐言汐的身子,可毕竟脑子还是她自个儿的脑子,来回翻弄了几页,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个倒头就躺在桌子上大睡起来,全然不顾自己应下的事。  如此拖延了几日,最后就连苏苏也是看不下去了。侍在一旁,喏喏开口道:“小姐,您毕竟是应了殿下的,纵然是手腕难以发力,想必多加练习还是可以的。”  奈何如今的唐言汐苦恼的可不是手腕难发力这么简单的事了,这兵书上的字她多少还能读进去,可武籍上的画,她就是左看右看也不得其法。  “这不是身心皆疲吗……”她长叹了一口气,斜眼瞧着苏苏脸上有些担忧,不由暗自生喜。于是做作的咳嗽了两声,捂着胸口憔然道:“那宫姐姐而今怀了身孕,独得殿下的恩宠,我虽总与殿下有口舌之争,但打心底里又何尝不艳羡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从腰间抽出一纸丝绢来抹拭眼角,将那一副深宫怨妇的模样演的栩栩如生。  “所以不是我不肯进取……”言汐转过身,拉住苏苏的手叹息道,“而是我心中所思所念的皆是殿下,实在看不进去啊……”  方时,苏苏已经被言汐这一套炉火纯青的演技糊弄的眼中泛泪,她抽出手来反盖在言汐的手上,抿着一张娇俏的红唇,不忍道,“小姐若是当真心中郁结,还是快快歇息吧。这习武一事毕竟不在一朝一夕间,可若是熬坏了身子,才是关键。”  说罢,她便搀扶起唐言汐,缓缓的要往内室走。可也不过才才站起身来,便听见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男音。  “看不下去,那本殿下就陪着你一起看,一直看到你能看下去为止。”  秦淮站在那处,言语中竟隐隐有几分威胁的意味,冷冰冰的语气直让言汐背对着他狠狠打了个寒颤。而后她才慢悠悠的转过身来,赔笑道,“殿下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没人通报一声啊……”  她尴尬的呵呵笑着,直到嘴角发僵才听秦淮冷着脸道,“不早也不晚,只是该听到的都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也都听到了。”  他这话说的像顺口溜似的,直把一旁的苏苏说的云里雾里的,她哪里还顾上什么听到听不到的,只是看着这秦淮殿下的脸色不悦,生怕自家小姐受了委屈,于是连忙行了礼,辩解道,“夫人她不过是思念殿下过度,所以才这般难以安下心来读书,还望殿下莫要怪罪才是。”  秦淮听到这话,忍不住起了兴致,唇角微微上扬,起唇道:“是这样吗?”  唐言汐听到他如此诡异的问询也没顾得上过脑子,连忙摇了摇头,片刻后反应过来,又立刻点点头,目光中满含求饶之意,生怕秦淮再戳穿她。  “也罢,不想读便不读了。”秦淮慢然开口,难得的没有再为难下去,却是才见唐言汐那边隐隐遮不住的笑意,又咳嗽了两声道,“不过最近秦安那边倒是闲散的很,不如让他来陪你练练,也算是松松筋骨。”  什么玩意儿?  言汐听到这后半段话时已是惊的合不拢嘴了。秦安来陪练,究竟是是陪练还是他们商量好了要取她的狗命还说不准呢!  只是秦淮的话摆在这里,全然没有留给她商量的余地。  苏苏更是在一旁高兴的跳起了脚,晃着她的胳膊很是兴奋的说道,“夫人原先便一直盼着能与那秦安殿下交上手的,如今这殿下倒是贴心的很,正好满足了您的心愿。”  她全然没有看到唐言汐脸色是有多么难看,只是自顾的沉溺的于过往之中,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第三十九章 陪练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说来这秦安现在倒真是有点闲的生风了,秦淮昨日才嘴上那么一说,今个儿秦安便不请自来,连声招呼都没打,一路直奔北院而去,一见到了在院子里坐着嗑瓜子的唐言汐,更是二话不说,一把长剑直直穿过她的青丝,插入她身后的树干当中,那一声出鞘响,非比寻常。  言汐吓得哆哆嗦嗦,抱着的一盘瓜子愣是直接扣到了地上。她僵坐在那里,硬生生的转过头来,干笑道,“呦……是二殿下来了啊。这若是不说,还当是哪个明目张胆的匪徒闯进府中要抢劫呢。”  她这调笑的意味很是明显,然而秦安一向大方直白,倒是毫不在意。  “我听秦淮说了,你想让我陪练,早说就是,能与曾经声名显赫的女将军过过招,实在是我的荣幸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哈哈大笑起来,叉腿坐在言汐的身侧丝毫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地方。想来若不是因为唐言汐是个姑娘家,他一早就要搭上手去了。  于此,言汐笑得更加窘迫。听秦安这意思,好似根本就没有打算要给她留情面啊。  她一边看着秦安健壮的体格,一边不由暗自垂泪,好似只要闭上眼便能想到自己一会儿的惨状一般。  秦安见她唏嘘感叹,还以为是自己“送”过来的那把剑不合手,大咧咧的问道,“尚不知弟妹喜欢那种兵刃?”  唐言汐咧嘴一笑,指着自己的嘴巴问道,“这个算吗?”  秦安挠了挠头,随之一笑,“弟妹可真会开玩笑啊。”  开玩笑?  谁在跟他开玩笑了!  这是在拿生命做赌注好不好!  唐言汐现在正处于崩溃的边缘,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再说上几句拖延的话,就见秦安起身将那嵌在那树中的银剑拔出来递交到她的双手上。  那一瞬,秦安的眸色便如同燃起了层层火焰。他甚至还未等言汐应话,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从腰间抽出一柄极为薄透的玄铁长剑,剑身透着淡淡寒光,此刻便如它的主人一般,携着唬人的气息。  秦安已经做出架势来,她自然也就没有了拒绝的理由,拎着那柄银剑与秦安对立而战。她强撑着咬了咬牙,提起剑来不顾三七二十一,闭着眼睛劈头就往过砍,只听唰唰两声,秦安侧身躲开,她一个扑空,狠狠跌了个踉跄。  那剑并非寻常,她此前从未用过,手腕又有旧疾,本就有些那不稳妥,如今一个重力,额头更是冒出一层冷汗来。  只是秦安为人太过刚直,浑然察觉不到她的不对劲,只反身过来又是一剑,当啷一声,银剑落地,她的手腕即刻便溢出血水来,跌坐在地上,却是连疼痛都顾不得,唯有重重的喘着大气。  恰时,秦淮正于院外走进来,一见到言汐捂着手腕跌坐在地上,又见她袖口满是血渍,心中一动,脚步也不由加快,一边吩咐着下人去取些纱布药膏来,一边单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查探她的伤口。  幸而那一剑,秦安并未用尽全力,虽是长长的一道血痕,倒也只是伤着了皮肉,未到骨头。  他一把将言汐搀扶起来,对着秦安说话时,免不了掺了几分责问的意思,“我只是让你陪她练练,你还以为上战场了是吧。”  秦安更是觉得委屈,双手一托,无奈道,“我连三分的气力都没有用上,你还要我怎的?”  这句话无疑是在言汐的胸口上重重插了一剑,她暗自扯了扯嘴角,却也只是低垂着头,没敢应话。  秦淮也没有再追问下去的意思,他招了招手,吩咐下人送了些点心过来,待到将言汐的伤口包扎好,歇息了片刻,才挑挑眉,道,“如此,你们两人再比试一番……”  秦安倒是乐呵的点点头,而言汐比在胸口的两只手刚想要作势拒绝,就已经被秦淮拉着又站起身来。  她磨磨唧唧的直往后缩,却奈何秦淮一直站在她身后,她往后错一步,那秦淮便将她往前推两步,到最后坚持了半晌,还是言汐举手投降,她心中暗想,左不过是右手再被划上一道子就是了,又出不了人命。  这般想着,她撩开袖子,接过那柄长剑紧紧握于手中,由着手心里的冷汗将那剑柄浸的湿滑。  只是秦淮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仍旧偎在她的身后,甚至可以说是毫无间隙可言。言汐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呼吸吐露在自己的耳畔,熏得她的脸颊发烫。  她转过头去正要开口发问,却见秦淮将自己的剑转到左手当中,那只宽厚温软的手掌将她的手包裹住,一把横过剑身,剑尖直直的指向秦安。  “你这是……?”秦安一时也没纳过闷来,搔了搔头。  却是话还没问完,便被秦淮怼了一句。  “你莫不是怕了?”  他这一句话,已是激起了秦安胸中的怒火。两人之间顿时被一股强大的气息笼罩其中。言汐怯生生的转过头去想要求饶,却听秦淮抵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不要怕,且看我是如何做的。右手难以握剑,左手却照样可以。”  秦淮才一说完,另一只已经握在她的腰身上。说来也是稀奇,明明是两个人,可秦淮却将两人的距离以及剑法掂量的极准,他的脚步转换来转换去,连带着她毫无章序的乱走,几个挥手间却将秦安的攻击通通化险为夷。  而秦安原本有些笃定的态度此时也微微恍惚起来,他原本毫无破绽的剑法因此而慢下来,秦淮带着她乘胜追击,几剑下来秦安只是堪堪抵挡。  他摆了摆手,一个后撤退避开来,叫嚷道,“这不公平,我是战场上的杀法,你这尽是些糊弄人的花招子,毫无可比性啊!”  秦淮却笑了,“不管是战场还是花招子,只要能赢的便是好的。”  这一场恶战终是停了下来,言汐也不由松了口气。她转过身想要与秦淮说话,却无意瞥见院门口的一抹艳影,只是晃过神来又一下子不见了。她皱了皱眉,只当自己是看花了眼。  只是她却毫无意识自己本就与秦淮贴着身,这般出其不意的转过身来,是与秦淮形成了极为暧昧的局面。她木然的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而秦淮松松搂着她的身子,也似乎并不在意。  若不是那秦安咧着嘴,作势咳嗽了两声。恐怕她还真就是要沉溺其中了。 第四十章 死心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今个儿西院的人都说大夫人有些不太对劲。  也不知是怎的了,就知道这大夫人早上起来还高高兴兴的说要去为殿下送些解暑的凉汤,可一回来这脸色就不太对了。  喜儿一开始还以为是她身体哪里又出了问题,忙着询问来询问去的老半天,却是也没问出个结果来。  她小心翼翼的奉上烫热的汤药,一步一缓生怕溢出,好不容易才端至宫洛面前,只是那抬头一眼,见她神色凌冽,竟然忍不住双手一颤,弄得汤药飞洒出来,染脏了宫洛那身新衣。  “小姐饶命……”还未听宫洛开口,喜儿便已先跪下身来,伏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奴婢不是故意的……”  那一张小脸抬起来,已是满布泪痕,额头上磕的血红一片,更是叫人心生怜意。  宫洛依旧冷着一张脸,只是眸间掺了几分难言的波动,看起来倒是并无怪罪的意思。  她弯下腰身将喜儿扶起来,从腰间掏出帕子轻着力道为她拭去额上的血渍。皱起眉来,更是含着几分哀怨道,“难道我当真这么可怕吗,竟让你吓成了这样子。”  “没有没有,我自小跟随在小姐身边,自然清楚小姐的性子是何尝温润,只是小姐今日……实在是有些奇怪。”喜儿的面色有些为难,两只手指垂在裙衣前打着转转,斜眼瞟见宫洛的脸色有些缓和后,才侧着脑袋试探性的问道,“小姐这是出什么事了?”  她自觉得自己这话问的没什么问题,只是不知为何宫洛听后却愕然红了双眼。  宫洛虽然出身不够高贵,但至少也称得上是小家碧玉,自小宫家老爷将她捧在手心里边教养着,女红织绣样样不差,是这城中多少大家公子们争着要娶回家的女子,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只是今日,她却脆弱的不堪一击,整个人埋在喜儿的怀中,嘤嘤凄凄的低泣起来,毫不见一点大家之风。  但她又只是哭着,却不吐露半个字,无奈喜儿只得揣测道,“莫不是殿下那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宫洛的身形微微一顿,却是摇了摇头。  喜儿识趣的没再猜测下去,这般僵持了好一会儿,待到宫洛缓过神来,才断断续续的终于将方才她自己在北院所见的种种说了出来。  她的目光中满是疮痍,直让人看的心酸。  “明明唐言汐那般惹怒他,那般违逆他,那般……猖狂绝傲。”宫洛说着说着,声线兀的颤抖起来,眼中泪水复又决堤崩溃,到最后捂着胸口近乎是吼出声来,“怎的他就是那般的欢喜,那般的宠溺……我不明白!”  也或许情感这一事,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宫洛如此失常,到底是对秦淮动了心,可秦淮心悦于谁,宠溺于谁,却不是旁人能左右的了的。  喜儿忽的扯开身子,跪在宫洛面前,她暗暗咬着牙,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小姐,反正上头那位也吩咐了,必要之时可以除掉……”  “住嘴!”  她的话尚未说完,宫洛却已经站起身来,义正言辞的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你当这人命是儿戏吗!”她狠声质问道,“再说你以为若是唐言汐死于非命,他们唐家能善罢甘休吗!”  喜儿被说的哑口无言,只得暗自垂下头。可那股心有不甘的怨气却是遮藏不住。  宫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抬起手来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忽而觉得眼前一片昏黑,脚下一个踉跄,便跌坐在了椅子上。  她的手掌颤巍巍的扶在桌上,指甲浅浅划过,发出刺耳的声响。  “小姐!”喜儿惊声讶道,慌忙凑近身去,边为她抚顺着胸口,边低声劝道,“小姐如今的身子可是万万不能动怒啊。”  宫洛本就低沉的情绪,因喜儿这话更有愁绪萦绕。  她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感受那之下的温度。而今那里虽然孕育着她与秦淮的子嗣,可还尚未显性。或许是即为娘亲的错觉,她偶尔会感觉到腹中那个小家伙在挥着小拳头,翻动着纤小的身形在里面作福作威。  明明清楚秦淮的心中没有容下她的一席之位,但她仍旧万分感谢上苍给了她这么一个机遇。至少她的余生不会是孤身一人度过,等到这个孩子出世,她会将所有的思念寄托于他的身上。  “罢了……”  半晌于她的唇间溢出这么一声轻喟。似是饱含了千万种不舍的情绪,只是将这样的重担放下的时候,她又觉得这话说的如此轻巧。  喜儿皱了皱眉,没有听清这一声喃语。她半蹲下身子为宫洛捶着腿,抬起头时忽然撞上她含着温笑的嘴角。  她顺着她的目光缓缓望向窗外,那边日头正盛,温和的光芒于窗影间穿透,笼在宫洛的身上,她纤长的羽睫融入其中,如同镀上一层薄薄的金沙,动人心魄。 第四十一章 旧忆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唐言汐因是伤了手腕,秦淮便也就也没再多为难,只是秦安总来这北院探讨些她全然摸不着头脑的兵法,倒实在让言汐有些苦恼。  她一边装作颇感兴趣的样子点着头,一边却是止不住的感叹这夏时的白天太过漫长。  只是今日不知怎地,秦覆说着说着无意抬眼瞥见了停在树梢上的那几只乱叫的雀鸟,忽而转了语调,提起了秦晔。  “我们兄弟当中,唯有秦晔,虽是未上过战场,却能将这大楚历年以来的兵书读的通透,讲的明白……”  他的言语中满是称赞。言汐缓缓听罢,眉眼轻挑,倒是提起兴趣来。  说来她倒是也听过些风声。是说这秦安与秦晔二人,虽是性子上千差万别,可整日黏在一起却是连争吵都未曾有过,若不是有私情还能是什么?  她闲的无聊时,多也磕着瓜子听上那么一两句,纵然也知道是流言便不能轻信,可听着听着却又觉得他们说的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  这二殿下虽是好斗嗜酒,说话粗鄙些。可长相上怎么说也是器宇轩昂的,再凭着这皇子的身份,哪里愁的上娶妻一事。可偏生的,他却硬是拖到了现在。是个人听了这些怕都会觉着这其中有点古怪。更何况她唐言汐本就好管闲事,琢磨起来更是没完。  “妾身虽与六殿下并无太多来往,却从旁人那里多少也听说了些,这六殿下斯文淡雅,温润如玉,倒是难得的良配。”  言汐这话倒不假,城中是个女子便知晓这秦晔殿下念起书文来风度翩翩,回眸一笑,美若冠玉。  只是秦安听到她这话,却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还不忘嘲讽道,“斯文淡雅?温润如玉?他秦晔就知道把这唬弄人的面孔摆在外面。”  “怎的?”言汐见到秦安这样子,不由得也随之启唇一笑,问道,“若不然在殿下眼中,六殿下是何样的人?”  “唔……”  这么一问,可算是难倒了秦安,他虽然清楚秦晔并不似外界传得那般不食烟火,但若是真要让他说说这秦晔是何种人,尽管这般熟悉,他一时竟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倒似乎是点醒一般,那树上的鸟儿很合时宜的叫唤了两声,音色说是悦耳也不然,倒是更吵闹的些。  秦安恍然大悟一般指了指树上道,“秦晔应当就似这雀鸟一样,看起来还算是可爱喜人,可叫唤起来当真是声嘶力竭的,吵得不得安宁。”  他这样有趣的形容,让言汐听了也不由得捂着嘴窃笑起来,“六殿下出身那般高贵,若是听到殿下将其与山中雀鸟作比,怕是再好的性子也要恼了。”  她毫无忌惮的调笑着,丝毫不觉得自己话中有什么问题,直到片刻后未听到回应,那笑意才渐渐僵住,侧过脸去,不明就里的看向秦安。  却听他恍然轻叹着咂舌道,“是啊,他出身那般高贵……”  言汐此时才终于想到些什么,咬着下唇,脸色青白。她怎的竟忘了,当年秦晔的娘亲之所以摔落悬崖之下,为保的便是他秦安。  不过这事她也只听了个大概,那时秦淮还是无意间说漏了嘴,她虽识趣的没再追问下去,却还是将那几句话记在了脑子里。  今日这般不凑巧的令秦安重新忆起旧事,到底还是她一时糊涂了,没管得住自己这张嘴。  吭哧了好半晌,才终于理好了思绪,只是正要开口,秦安倒已自顾的说道起来。他的目光绵远深长,仿若穿透亘古流年。  “说起来,那彦妃娘娘当真于我有不小的恩情。记得那年初夏时节,父皇头一回带我们去围场打猎,我那般好斗善战,自是想要拔个头筹来给母妃脸上添添光的,只是围场的马都那样烈,我骑上后虽是感觉到有些压不住的,可面子上还是硬撑下来,诸位兄弟之中,除却年纪稍长些的大哥敢上,其他的,就连秦淮也识趣的退到一边……”  他微微一顿,似是想到当时秦淮畏惧的样子所以忍不住发笑,“可惜我与那马倒是性子相仿,桀骜不驯,不知退缩。于此到最后若不是彦妃娘娘驾马赶来,想必当日命丧黄泉的就应当是我才对了。”  言到这时,他的眼中划过一丝恐惧,好似又将那时的场景重新忆起,于心中翻出层层暗涌。后话无需再讲,看秦安顿在那里有些颓丧的模样,言汐心中自然清明。  彦妃因他而掉落悬崖,他心中愧疚,自是对秦晔事事都依着。幸而这六殿下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并未因此事而怪罪于他,甚至还与他关系愈发的密切起来,这样说来,如此的交情,倒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第四十二章 捷报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而后又过了些天,夏时晚些的日子里连着下了几场寒雨,带的得院子当中都萧瑟起来。  苏苏倒是贴己的很,才瞧着稍微有点寒凉的气息,立马便为她套上了外衫,生怕她惹上寒疾。而宫洛那边本就有孕的身子更是经不得寒气,索性就连房门都不出了。  如此,没了宫洛在其中夹着。在正堂与秦淮一同用膳,倒是成了唐言汐每日的难题。  若说两个人各自吃各自的,谁也不理谁倒还好。可秦淮却偏生的喜好在饭桌上找人的麻烦。每当她才拿起筷子,秦淮必定会出口问询上几句有关那些武籍的事,惹得她是头痛不已。  且先不说这武籍于她来讲是多么难解。她而今可是还在养伤的阶段。既然都说是养伤养伤的,自然是要养着了,成天抱着那堆东西,她怎么能静下心好好休息,如此又怎么能将手腕上的伤快点养好。  只是她的这般强词夺理却全然不敢摊在桌上同秦淮去讲。所以只要秦淮开口问,她硬着头皮,顶着心虚,也要将话说的婉转好听些才是。  今个儿她原本也是做好了这样的万全之策,只是不知何故,秦淮却只顾闷着头吃饭,丝毫没有空闲抬起头来看上她一眼。  言汐自是觉得有些奇怪,可见秦淮脸色不悦,她也不好发问。两根筷子端在半空,颤颤悠悠的迟迟不敢下手。到最后也只是随便扒拉几口白饭,便站起身来施了个礼,打算回北院去自己开个小灶。  哪知她这才刚一起身,话还没说。便听屋外唰唰几声,侧目而看,只见房檐上跃下一个黑衣男子,他步履极为轻巧迅猛,几十米的小径竟是眨眼之间就单膝跪在了屋门前。  唐言汐被这不知名的男子吓了一跳,暗下砸了咂舌,扶着桌子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几步。她本也想提醒提醒秦淮,却见他一派淡然,并不与理睬。想来应也是他的手下,于此松了口气。  “禀殿下……”他抱拳道,其间抬起头来瞥了言汐一眼,但见秦淮并无阻止的意思,复又低下头来续道,“太子殿下那边的人如今已经到了京城外,是否需要拦截。”  秦淮眉间微蹙,半晌叹了口气,冷声回道,“不必了,放他们进来吧,别让那边察觉到什么。”  他们二人之间的话说的这般清楚明白,毫不避讳,倒是让唐言汐一时犯了迷瞪。毕竟她初初嫁来时,秦淮可没少因为郑后亲戚的这个身份给她使绊子,今日倒是稀奇了,连这样的秘事都敢当着她的面讲。  左思右想不知秦淮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抿了抿唇,索性厚着脸皮的重新坐下,拾起碗筷来。只是双眼却紧盯在那男子的身上,好一会儿都没有离开。  许是见过面的,虽是记不清名字了,但脑海中多少还是有这么个印象所在。言汐抚了抚头,觉得有些奇怪,这黑衣男子长相清秀,怎么看怎么像是出身书香门第,不知如何的机遇竟会成了秦淮的手下。  她琢磨的太过入神,等将将反应过来,那黑衣男子早已飞身离去。她下意识的往外面看了看,本想搜寻一些痕迹,无果后转回头来却是正撞上秦淮那双深邃的黑瞳。  “怎么,你喜欢他?”他的眼神极为轻蔑,手指抚弄着下巴想了好一番才道,“不如将他安排在你身边可好?”  他这话怎么听来都像是反话。可言汐却不知怎地忽然起了性子,笑呵呵呛声道,“那倒是好了,有他陪着,我一个人在北院的时候也就没那么无聊了……”尾音甚至微微上挑,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  可秦淮毫无动摇,仍旧平淡的回道,“好啊,那我便告诉他让他好好陪你练练功夫,最好练得你全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是完好的,这样北境之行,我也就不用带上你这个麻烦了。”  威胁的意味很是明显,唐言汐吐了吐舌头,识趣的不再搭话。  可秦淮并不似他表现出的那般平静。?  ?毫无阻拦的,秦煜派回的人马就这样入了京都,一路直奔宫中而去。  ?而那一日后来,秦淮坐在书房中饮酒,更是彻夜未眠。直至破晓时分,府中有人来禀,说是陛下旨意,让几位皇子进宫一趟。  ?秦煜昨夜才传了消息,今日父皇便传唤他们,这里面的意思不言而喻。  ?此间天色才刚刚亮堂起来,初晴的天色一片大好,空气中混杂着泥土的清香。  ?似乎是因为双眼已经习惯了黑夜。所以,秦淮拢了拢衣衫推开屋门时,不由得被那过于晃眼的光色刺的皱了皱眉。  ?他的眼中红丝密布,周身散着令人为之胆寒的戾气。每迈出一步,便同冰霜略过,所到之处,皆如寒冬。  ?这一点似乎在马车中等待了有一会儿的人也感同身受。他莫名打了个寒颤,而后双手扶着肩膀搓了搓,敛紧衣领后,有些奇怪的嘟囔了一声,“怎么突然间就冷起来了……”  ?他的下一句话止在秦淮撩开纱帘的刹那。  ?那冰冷气息的来源已经揭晓。车内的男子恍然点点头,扶着下巴,笑的一脸刻薄,“我还道是今日变了天,没想原来是因为五弟你啊……”  ?那日光从帘子下透进来,打在他的脸上,生得如此妖邪之相,却说除却秦覆还能有谁。  ?想来,自那日殿前,秦覆气病了父皇后,他们二人亦是后来都未曾再见过面。  ?只是今个儿他却这般堵在他的府门口,还用上如此尖酸刻薄的语气,分明是恼怒于他。  ?至于是因何缘故,秦淮心中自是清明的很。  ?所以他没去理睬,径直坐上马车后便闭起眼来休养生息,全然将秦覆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可就算如此,秦覆仍是没有半分的不悦。他似乎是铁了心要招惹秦淮,见他闭着眼睛生怕他会听不到一般,脖子探的老长,近到呼吸都打在他的脸上,“却说我那边也是多少听了些小道的消息,大哥此次逼退了月狼一族,大获全胜。”  ?他轻声笑道,“这回,只怕就算是父皇想要再推迟分封一事,也要先问问这楚国的百姓同不同意啊。”  ?这言词之中将秦煜捧的太高,虽然知道是秦覆为了激怒他而故意说出的话,可到底还是让他心生不满。  ?日前秦笙所说的有关于郑后与月狼族有所勾结的事还尚且没有定论。秦淮虽已在秦煜调遣的人马中安插了眼线,可到底顾及现时的局势,生怕秦煜察觉到什么,所以一直以来也不曾联络。  ?而今秦煜的捷报已经传回了宫中,说明一切也即将到了见分晓的时刻。  ?秦淮蓦得转过头看向秦覆,他眼底的冰霜一闪而过,嘴角却仍是勾着笑意道,“看你这般快活样子,云织雪的离开好似对你来说根本没什么影响啊。”  ?他说的漫不经意,可秦覆却果然变了脸色。  ?常欢楼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偌大的楼宇孤零零的伫立在闹市之中,任由旁的燃尽烛火,自身沦陷黑夜。  ?就连云织雪一时也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毫无消息。  ?“这事果然和你有关系吧!”秦覆扶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抓紧,青筋暴起。他已是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到最后,还是没能压制住这心头的怒火,“你且嘲笑吧,放纵吧。不然等白素欢的尸体送回城中,我怕你到时候就是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他如同疯子一样在马车中大喊大笑。可秦淮却没能如他所想的那般失措。  ?“那不会是素欢的尸体……”他很是淡然,也很是笃定,“绝不会!”  大抵是对他如此的心态感到有些荒唐,秦覆冷窃的笑了一声,而后正要再度开口。那车夫却忽而停住了马车。  “二位殿下,到了。”他隔着帘子如此禀报。  闻言,秦覆也懒得再去争驳,一掸衣摆,便自顾撩开帘子,下了马车。 第四十三章 转机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宫城当中幽深且寡寂,那两边厚重的高墙更是将所有的欢歌笑语隔绝在外。两人并肩而行,默默不做声起来,便更觉得有些压抑。  幸而不短的青石砖路才将将走了一半,倒见喜公公已经在一旁候着了。  ??得见二位殿下,他扬起手中拂尘,合了个礼,拜道,“陛下今个儿高兴的很,特邀众皇子一同来宫中聚聚,二位殿下来的倒是早,想必这晨初的景致很是美妙吧。”  ??这喜公公少年时便入了宫,不过几年之间就侍奉上了先皇,而后先皇驾崩,就此便跟随在了楚威皇的身侧,说来,依着楚皇的信任,让他代笔批阅奏折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殿前殿后的,也是个得势的人。  ??只是这喜公公却并未因此而做出些什么僭越的事来,对那后宫之事更是从来不掺和,全当听不见看不见。  ??想来也正是如此,他这几十年来才能走的一路平顺。  ??秦淮微微颔首,试探道,“今日天色绮丽,倒是难得。父皇既是欣喜,想必也是得了喜报吧。”  ??他故意将那喜报二字咬得生硬,直让在一旁赏着天色的秦覆也由不住挑挑眉,侧着耳朵想要听听这父皇身边最贴己的人是如何应声的。  ??可喜公公也只是退身让开了去路,笑的一脸高深莫测,“这喜报之事,还是应由陛下亲自开口为好,老奴不便多言。”  从他嘴里说出这话来虽是显得有些不敬,可秦淮也只是点点头,没当一回事。只是秦覆句句听到耳朵里,还未等他开口,便哈哈大笑起来。  “你可瞧见了,五弟,连喜公公都敢这般作弄于你……”他将胳膊搭在秦淮的肩膀上,凑近他耳边吹了口气,嘴角勾起一丝邪笑,“不是哥哥说啊,你当真是要小心些了,别被遣去了北境,自此一去不回才是啊。”  喜公公擦了擦额上冒出的冷汗,连忙将脑袋压得更低。他虽不知道这二位殿下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却也清楚的很,这二位祖宗,他是哪个都惹不得,只怕自己再说些调和的话,也只会被抓了话柄。  秦淮无奈的叹了口气,抖抖肩膀将那只搭在他肩上的手甩了下去,倒是并未动怒,“不知父皇现在在何处?”  其实虽是如此问的,可他心中早有定数,如此岔开话题,也不过是为了躲避秦覆而已。只是脚步才往前迈出,就被喜公公拦下来。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却指的是一处偏僻之地,“陛下今日说了,请诸皇子于小阙宫中会见。”  那小阙宫虽是以宫为称,但实则却不过是个建在湖心处的小亭子罢了。不过那湖水中的荷花想必应是开全了的,应当也能称得上是一幅美景。  只是他们兄弟会见一向是在御书房当中的,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不知父皇今个儿到底是卖的什么关子。  秦淮点点头应了一声好,紧接着便随着喜公公往小阙宫方向离去,秦覆站在他身后皱了皱眉,虽是觉得奇怪,但如此也不太好再发问,索性便随他去了。  小阙宫离着倒是不远,穿过了几处回廊,高墙深院渐渐远去,便见那不远处袅袅婷婷的荷花堆叠在一起,随风轻摇,宛若女子发上簪花。粉的白的和在一起,颜色倒煞是好看。  此时楚皇尚未至于此地,二人跟着喜公公便也就没什么着急的心思,沿着湖边木桥溜溜达达的,倒是将这处的好风景赏了个够。  喜公公行礼拜别后,秦覆更是闲适的背过身倚在围栏上,未绾的发丝垂下。由着那湖中几尾花鲤拥簇在湖边上,吞吐着泡泡,索要吃食。  他的目光忽而有些发怔,许久,才轻声问道,“秦淮,你告诉我,织雪她现如今在何处?”  秦淮眼眸微垂,摇了摇头,“我说过了,此事与我毫无关系。”  那双眼睛中分明的躲闪之意秦覆没有看到,听到这样的回应,他大抵也知道追问无望。  这时候,秦淮才提醒道,“云织雪的离开对你亦或是对她自己而言,都不是什么坏事。你若是想留在京城呆上几年,那便乖乖的,别再惹什么乱子。”  “我乖乖的?”秦覆转过头来看向他,如同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般,“那你呢?你若是安分守己,乖乖的等着父皇分封王位,许多事情又怎么会这般难为。”  然而他尚未等到秦淮回应,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吵闹的声音。相处多年,他一下子便听出了秦安那惊天动地的声音。于此识趣的打住了话题,勉力收起了略显不悦的神色。  而后没一会儿,果见秦安与秦晔一道出现在小桥上。二人谈笑言欢,看起来倒是一片和色。  秦晔先一步看到了靠在围栏边上的秦覆,他心思一向缜密,纵然秦覆早早敛了神色,他依旧还是从两人的举止上察觉到了点东西。  可秦安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见到秦覆,自是几步凑上前去,一把揽住他的脖子,笑呵呵的斥道,“你这家伙,最近都跑到哪里去了,我这儿找了你几日想同你一块去吃酒,却怎么也找不到你。”  他到底是将那日大殿之上,秦覆的所作所为忘得一干二净,所以说起话来也丝毫不过脑子。  这秦覆本就是想找秦淮的麻烦,如此抓了个机遇,嘴上自是不肯放过。  “还不是忙着应付你这五弟,他贵人倒是贵人,可偏生的就是不忘事,偏要去找我的麻烦。”他一边说着一边垂下头来,勾着自己鬓边的碎发浅声叹道,“到最后不知是惹了我的麻烦,还是他自己的麻烦。”  这话说的这样浅白直接,就算是秦安也听出了点不妙的滋味。他挠了挠头,尴尬的笑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秦覆。而站在一旁的秦晔暗自叹了口气,忙不迭的将他拉扯到一旁,顺带着不忘捏了他一下。  秦安捂着嘴没敢叫出声来,四人间由此显得沉闷起来。  幸而这般境况并未持续多久,便听那头喜公公恰是时候的传唤了一声,打破了僵局。  楚威皇身着常服缓缓走来,如此大太阳的日头上,他身后随行之人却少的可怜。等到了木桥之上,更是挥挥手,连喜公公都没留在身侧。  秦淮的眼皮微微一跳,并不觉得如此是什么好兆头。  只是意料之外,楚皇说尽了天色,说尽了过往,却独独没有提到关于秦煜的任何事,更别说分封了。  秦淮不知这到底是父皇对他的考验,还是说父皇当真因为宫洛有喜一事而改了主意。但既然事情已然有了转机,他自当平复心态来应对一切。  楚皇那般忘我的忆着往昔,过分平常的服饰以及略显花白的头发将他整个人衬得有些憔悴。他的神色略展落寞之态,望着那一湖潭水泛起的层层涟漪,而后便是这般突兀的提起了秦默。  四殿下秦默,亦是而今秦淮的养母――萧妃的子嗣。当年的秦默堪与秦淮比肩,若论伐兵之道,秦默甚至更胜于他。  只可惜偏偏是这样的少年,却生了不该生的心思。在暗中结党营私,令大臣在朝堂之上鼓动立太子一事。  楚皇一贯不喜欢皇子间的争斗,于此知晓了事情后,纵使曾经多么厚爱,也只是将他打入了冷宫,毫无犹豫。  只是出人意料,秦默却在关入冷宫的隔日便一头撞死在了封死的朱门上,什么话都没有留下。  当年萧妃对此的解释是清者自清,可至于说是哪里来的清白,她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证据。  秦默一死,连带着萧妃的荣宠通通逝去,直到后来兰妃病逝,将秦淮过继于她膝下,才有了转好的势头。  而自那之后,楚皇更是将秦默二字当成了污秽之物,再未提起过。  可此时在这小阙宫,他以这样的姿态忽而提起了秦默的名字,自是引得在座之人暗自咂舌。就连秦安这样不通事的人都兀自瞪大了双眼,一脸茫然之态。  “父皇今个儿怎是突然想起了四哥?”秦淮温笑着将茶水饮尽,只是覆在杯上隐隐发青的指尖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  秦淮也不知是怎的,只是一听到秦默的名字,便如同被惊雷击中,难以安心。  “也并非突然,只是昨夜里忽然梦到罢了。”楚皇很是平静,双眸蓦地发怔,似是陷入旧忆当中,“他还是那般年少的顽劣模样,虽是没少挨过打,可就是不知改改那样的性子。”  只可惜,再如何,那也不过是梦境罢了。楚威皇余下的话含在唇间没有说出来。只是那般无奈的慨叹却是传进了在座每个人的耳朵里。  “恰好再过些天,便到了放河灯的时节,到时候为四哥添上一盏,也算是祈福吧。”秦晔却忽展笑颜,语气中毫无伤感之意,“我记得四哥生前最喜欢河灯了,只是平日里父皇不提,我们便只当是禁忌,也不敢去私下做些什么祭拜的事。”  他极为和悦的语气当中隐隐藏着些试探的意思。那不经意抬起的双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只是楚皇完全沉心在那湖水当中,并未察觉到。  “也是……”他只是淡淡的应声,如同年迈的父亲提到自己远去的孩子一般,含着无尽的思念,“既是赶得这般恰巧,那便多做些河灯吧。将这几年来的都补上才是,也免得那小家伙在地下过的太过孤单了。”  说到最后,他竟是含着些笑意的,仿佛将秦默过往所做的那些事情全然忘的干净,唯剩下美好的旧忆。  而这于秦淮来讲,尚且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他至今仍记得当年秦默的奠礼上,楚皇一脸冷态的点到他的名字,很是刻意的提醒他,不要走了秦默的路。  那年他将将十三岁,对于立储一事只是一知半解,尚不清明。可那样年少的他,却被楚皇的怒火吓得颤颤巍巍,连着好几日都睡不着觉。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只是自那之后,他便再没有同其他皇子一般有过玩耍的闲时。只懂得读书练剑,日复一日的读书练剑。  年少的孩子以为那样做便能讨得父皇的欢心。  可那时秦淮并不知在楚皇心中,他便如同秦默的翻版。做得越好,便只让他更加的恼怒。  秦煜的捷报如同虚影一般如此悄无声息的便散了去。  只是那日后来,楚皇吩咐着,倒是往秦淮府中送了不少的补品,随行的小公公还特意吩咐着说是给宫洛补身子用的,眼神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可秦淮看着那堆叠成小山高的昂贵珍品,却也只是暗自叹了口气,眉目间丝毫不见欢喜之色。  宫洛跟着秦淮站在一旁,无意瞥见他眼间的愁色,本来扬起的嘴角也沉了下去,她到底是对于这皇子间的荣宠不太清明,如此便更不能读懂秦淮的心思。  一时间,府中竟有几分难言的沉寂。 第四十四章 作态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直到下人将那些东西都搬到了西院去,秦淮坐在正厅当中,看着那满桌热气腾腾的菜品,才终于反应过来今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这一日,从回府时起一直到现在,都没见到过唐言汐的身影,附带着的还有她贴身的那两个丫鬟也通通不见了。  若不是因为她的金银首饰还安分的躺在匣子里,秦淮倒真会以为这唐言汐是受不了了,离家出走了。  夏时昼长,况且这唐言汐虽是没大没小的,却也不曾误过时辰。他也只当是她在外面玩的一时忘了,所以并没有打算要怪罪的意思。  只是这一桌子的菜,仅他一人,难免显得有些寂寥。幸而他现在也不觉得饿,想了想,便索性放下碗筷,打算等到言汐回来,再一同用膳。  他倒是有耐心的很,却无可奈何那唐言汐当真是将府中的规矩忘得干净。一桌子的饭菜热了又热,天色从一片红晕直到夜晚的昏黑时辰。  甚至连秦淮坐在那里都忍不住泛起了困意,方才听到院门口有些吵闹的响动。  他起身正要出去一探究竟,唐言汐便如此大大咧咧的拎着大包小包走进屋来。  “你这是做什么去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秦淮暗下坐回到凳子上稳了稳身形,原本的困意也因此一扫而光。  “还不是因为今日闹市的人太多了……”言汐随处寻了个地方坐下,连着喝了几口水才稳住气息。  她的言语中满是抱怨,只是等目光停在那满满的一桌饭菜上时,却忽而转了语气,讶异道,“殿下你莫不是还没用膳吧!”  唐言汐自是没有想到这秦淮会在正厅等着她回来,而这一桌子尚未冷却的饭菜却也好似是在提点她什么。  而后果然,秦淮冷了脸,反问道,“你以为我是因为谁才没吃的?”  那般怨妇似的的语气直让言汐笑红了脸颊。  她叹了口气,摆摆手将东西放到一旁,拾起筷子来坐到秦淮的对面,颇有些不情愿的道,“虽然在外面吃过了,但是念在殿下等妾身到这个时辰。妾身还是陪殿下再用些好了。”  话音一转,倒是显得她自己有多委屈一样。只是那眼角的笑意直勾到了后脑勺,却是一丝一毫的委屈都看不出来。  秦淮懒得和她在这点小事上辩驳,但见她已夹起菜来,便也重新拿起筷子,无需言语,两个人各自吃着,倒也是和睦的很。  直到一碗白饭见了底,言汐拍着鼓鼓囔囔的肚皮已是再吃不下的时候,秦淮才咂了一下嘴,问道,“你今日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想来,自动筷之前他便已经好奇的很了,只是看着唐言汐吃的那般喜悦,自然不好去打扰。  可唐言汐脸红红的,晃着头却好似没听清他说的话一般,凑近身来,猝不及防的于他面前就这么打了个饱嗝。  而那之中,是满满的酒气。  秦淮的脸色瞬时一僵,隔着桌子拽住她的胳膊,质问道,“你喝酒了?”  “喝酒?”她却迷迷瞪瞪的咂着嘴连连摆手道,“没喝酒啊……”  她说的这般笃定,可实际神态上却全然没有任何说服力。  眼瞧着那人在听到她这话后脸色越发的黑如锅底,心中便知晓到底是瞒不下去的,言汐抿了抿唇,笑得更加谄媚起来。  “不过是同那些庸人们比试了一番罢了。”她一边笑呵呵的解释,一边站起身来晃晃悠悠的将方才放下的包袱拿起,如同献宝一般的端在秦淮眼前,嘟囔道,“这玩意儿可是费了我不少的心思。”  言语中倒是颇有几分得意。  那莹如白玉的手指缓缓将布包拆开,但见其中原是一盏小巧精致的莲花河灯。  说是河灯,倒又与平常不同,细细瞧来,那河灯竟是以薄纸镂刻,花纹繁琐又密集,如同一盏玉质的莲花在烛火下晕着淡淡的光圈,那般精巧细致,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碰碎了般。  唐言汐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中,看来看去,笑得傻乎乎的,“都说七夕时节放河灯能慰藉相思之情,我既是这般努力了,这天上的神仙也总该垂怜垂怜我才是了吧。”  她毫无顾忌的说着,并未在意话中有何不对之处。  可秦淮并未饮酒,听得倒很是真切。  他蹙起眉来,看着她因醉意而有些涨红的脸,冷声问道,“你有相思之人?”  言汐看着他,可眼底尽是迷茫之情,却又似根本没在看着他,只是重复着,“相思之人?”  秦淮叹了口气,“是那陆公子吧……”  “陆公子?”  “就是你为了他要跳湖自尽的那个陆知书!”他还当言汐在装傻,终是有些克制不住怒火。  但唐言汐左思右想,仍是想不起这陆公子是哪号人物,只是秦淮忽然这般严峻的神情倒让她有些紧张。  一时脑子乱成一团,也只得作势点了点头。  秦淮终是在将那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的人送回北院时,才从苏苏口中将整个事的来龙去脉听了个七七八八。  到底是身处京城之中,对于那所谓的比酒夺灯一事,他多少也是知道些的。  据传是那市集中有一位七旬老人,每年七月初便要做上一只河灯,一年当中,也只做上这一只河灯。他于街上支起摊子来,不收银两,只拼酒。凡是当日想要河灯的人,谁能喝光三大坛的酒水,谁就能带走。  秦淮虽然知晓唐言汐曾经身为女将,照理多少能拼上几碗酒水,可到底并未见识过,不曾知道她竟是如此海量。  于此,他半信半疑的挑眉问道,“她赢了?”  苏苏摇了摇头,干笑着回道,“并没有。”  “那这河灯……”  “是……”苏苏默了片刻,垂下头如实答道,“抢来的。”  其实说是抢也不然,毕竟抢过来之后,唐言汐还是付了银子给人家的,不过是那人没有接受罢了,怨不得她。  秦淮听后,面上虽然还是一派平静,可那眼中的哀色倒是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负手转过身,身形缓缓融进黑夜当中。  苏苏发誓,那时分明听到了这五殿下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叹。虽是融着不满与无奈,可不知为,却分明能于其中查探到一丝宠溺的滋味。 第四十五章 河灯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夏末的夜晚很是清凉,照理来说言汐这一觉应当是睡的极为舒适的,只是不知是不是苏苏忘了关上窗子,她睡着的时候总觉得身上有些发凉,尤其是脚尖,都快要冻成冰块了。  却是因为困倦难熬,睁不开眼只得暗自缩紧了身子,蜷在被子当中,直到彻底遁入梦境。  她这一觉直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懒散的打了个哈欠,刚想起身,却隔着一层纱帘见到秦淮坐在外面,面色上很是凝重。  于此心下一惊,甚至未顾得上梳洗一番,就忙不迭的套上外衫,将帘子舒展开来,“殿下今日怎在我这里候着?”  她一边说着,一边略显慵懒的将长发盘拢,以此掩饰有些慌乱的心态。  可秦淮并未因她这温顺的语态而有所缓和,横眉一立,却是直接了当的问道,“你昨夜里跑出去干了些什么自己心中还没数?”  昨夜苏苏提起,他倒是没当一回事,接过没成想今个儿早上那户人家就找上门来,言说非要找唐言汐论个短长。  若不是最后他出面将这事压了下来,怕是而今她也就去那官府里面跪着请安了。  “不过是买了盏河灯而已。”言汐一时没了理,语气更是软嗫下来,娇滴滴的嗔声道,“殿下不知内情,怎么能归罪到妾身的身上呢?再者说来,妾身也是确确实实给了银子的。”  这倒是确实,她当时见那夺下河灯的人死活不肯卖,便半哄半骗的说是借过来要看看。那一荷包的银子就这么扔给了他,里面少说也有几百两,买下那一条街上的河灯都绰绰有余。何必还与她较劲。  言汐摸了摸下巴,半晌于心中斥了一声:这人,当真是矫情的厉害。  “你是给了银子的,却是一袋子全砸到了人家的脑袋上,这叫人家怎么收?”秦淮却驳了她的话,嘴角微微掀起,一双墨瞳间流光转动。  倒是巧的很,他原先还猜测既是能饮尽三坛酒水的,必然不会是什么好惹的角色,没成想今个儿一见,竟是这城中赫赫有名的恶霸。往日里犯了事,就连官府都拿他没辙,今日他还是占着理的,自是更加胡搅蛮缠起来,赖在府前撒爬打滚的,就是不肯走。  万幸的是,好在当时街上还没多少人,要不然这事传了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唐言汐是而从这话中听出了些门道,将桌上的那盏莲花河灯往外推了推,“既是给殿下添了麻烦,那这河灯我还他就是了,银子也不要了,就当是赔偿。这样总行了吧。”  她虽是这般大义凛然的说着,可那双桃花眼中分明的不舍之情,还是能够令人轻易察觉。他不得不承认唐言汐的面相着实喜人的很,一嗔一怒都令人心头发紧。  于此他握拳在嘴边暗咳了一声,掩去了逗弄的心思,斜眯了一眼,轻嗤道,“这般轻贱的玩意儿,你还是留着吧。”  语气中虽是满满的轻蔑,可唐言汐听后依旧还是咧开嘴角,笑得一脸明媚。  她忙不迭的又起身将莲花河灯挪了回来,其间好似生怕他会反悔一样,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道,“听殿下这意思,是解决了?”  她宛若小宠一样可怜兮兮的眼神到底让秦淮抑不住勾起了嘴角。  “这事倒是解决了。”他略含深意的看着她,点头道,“只是我平白无故的因为你惹麻烦上身,你欠我的还没有解决。”  想来唐言汐并不知秦淮到底是如何降了那恶霸的,只是连傻子都知道,他身份这样尊贵,又是在自家府邸,就算说麻烦,又能是怎样的麻烦?  他这分明是在找借口要她来还就对了,何必说的自己这般清高。  唐言汐撇了撇嘴角,话中难免掺了些情绪,“不知殿下想要如何解决?”  她发问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过往种种,但凡是秦淮提起要她补偿,哪一次又是小事。  于此但见秦淮正要端起茶杯饮水,她略显慌乱的起身,纤指扣在他胳膊上,窘迫的笑道,“妾身不过常人身子,还望殿下多多体谅啊。”  她是料定了秦淮定会借此机会作弄于她。所以这一颗心虚虚实实的提到了嗓子眼,怕极了秦淮下一句便会说出什么为难的话来。  只是,秦淮笑得一脸神秘,却并未作答。  而她早于心中揣测了千百遍,却独独没有想到,秦淮不过是让自己陪着他去市上挑选河灯,仅此而已。  唐言汐起初还当是那人在给她下套子,于此那日秦淮穿着雪白的长衫一脸淡漠的等在她门前时,她是托着腮上下将那人打量了许久,终而不得,才仰着一张视死如归的面孔,这般大摇大摆的出了门。  而今已是七月初,都城本就没有宵禁一说,如此夜晚便更是欢闹起来。市集两旁摆满了小摊,琳琅满目的杂物玩意简直是让人看的花了眼。  秦淮怕引起注意便也没有带侍卫,而本身随行的苏苏和棠雨一入了闹市便不见了踪影,到最后只剩他二人在一起,虽是齐肩而行,到底还是隔着些距离,看起来颇为疏远。  卖河灯的摊子聚在市集的一处角落里,打眼看过去,一路的花色妖娆,百般样式。  秦淮行步缓缓,意图看的仔细,一旁的唐言汐却不知忽然瞧到了什么,直奔着往里走。  他以为是瞧见了什么新鲜的货色,自然随着一同而往,只是才停下脚来,就见唐言汐插着腰,一副很是不满的样子。  “老爷子,您可够黑的啊,说是这一年当中只做一盏河灯……”她边说着边上下打量了一番,手下提起一盏与她前日拿回府中相仿的莲花河灯撇撇嘴道,“结果都是骗人的啊。”  那老人衣着素朴,一方端起酒壶来,倒是毫不在意她的话。  “姑娘,看你扮相也是个富贵人家,哪里懂得我们这些穷人的苦楚。”他两手一摊,无奈道,“若是我这一年只做那一盏河灯,岂不是要饿死了?”  他言辞中句句有理,倒是将唐言汐气的脸色一暗。  这时候秦淮才堪堪从她身后探出身来,笑道,“这老人家说的也有理,天下独一无二的河灯本就不存在的,是你太过蠢笨,信了这等胡话才是。”  这话明明是向着那老人,可话里话外怎么听却怎么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于此,老者斜眯了他一眼,并未应话,只是指着他问道,“你又是哪里来的?捣乱的?”  她这话明显是冲着唐言汐问的,所以秦淮只是笑着,想听听从她嘴里到底能说出什么令人不悦的话来。  只是唐言汐默了片刻,虽是刻意故作淡然,可又隐隐含着些羞意,垂眸冷声道,“是我夫君……”  老人听完,自是恍然大悟,又对着秦淮笑了笑,“你们年纪轻轻不懂这其中的精妙。公子这话听来实在让人为之嗤笑。独一无二的河灯是有的,只是那种河灯却也不是在这样的市集上用银子来衡量的。”  “这么一说,老人家是见过的了?”秦淮温笑道。  老人听罢啧了一声,傲然道,“哪里是见过,这玩意儿现就在我家里摆着,是我师父的师父传下来的,岂能让你们这样的凡人见了去。”  若说当日由唐言汐带回府的那玩意儿已算不平常。想来能叫这老人如此称道的自当绝非凡物。  于此秦淮微掀嘴角,倒是起了性子。  他从腰间翻出一枚玉佩来,摆在那老人眼前。那是从边疆进贡而来的,水绿透润,雕刻精细。由灯火下看过去,更是难得的宝物。  “若是用这玩意儿,不知可否能与您换上那一盏河灯?”  老人想来也是个识货的主儿,掂量起那玉佩来,嘴边噙着笑。  只是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那东西就被一旁的唐言汐抢了回去。她一边塞进秦淮的手心里,一边摆着手道,“这回你可别再糊弄人了。什么真心诚意的,想来只有自己亲手做的那才叫真心,你这名义上独一无二的灯到了也只是个灯,才不是什么无价之宝。这买卖做不得!”  她说完但见那老人暗了脸色,又见秦淮站在那里毫无动摇之意。生怕他作出什么蠢事来,连忙拉着他的手气冲冲的往边上走。  而秦淮却无奈的笑出了声。他看着唐言汐的背影,忽而觉得心中有所触动,想就这样由着她拉着自己。  他并不知自己对唐言汐那种莫名其妙的好感来自何处。他大抵觉得同她在一起很是闲适,又或者是她当真像极了那个而今或许已经不复存在的人。  无论如何,自她刚才嘴里说出那“夫君”二字时,他心中还是漫过一丝欢喜。  而此时她拉着他,那掌心的温度更是让他觉得舒适。  如此,他暗暗反过手来拉住了她,由着那纤瘦的手指在自己掌心中挣扎不住,终于放弃。  唐言汐回过头来,很是泄气的瞪了他一眼,可秦淮却觉得那眼神中满是娇嗔,毫无气怒。 第四十六章 雪楼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唐言汐懒得去与他叫这个劲,便由也只得由着秦淮牵着她的手。嘴上虽是如此倔强,可面上划过的一丝温意却看得清透。  于此她由不住的微微侧过脸去看向秦淮,那旧时的少年容貌堪堪退却,那张丰神俊朗的面容上,有的尽是历经风雪之后的从容与刻骨。  那个曾经令她欢喜的男子,终于完完全全变成了她未曾想象过的模样。  想到这里,她忽而有些伤感,只是秦淮手心的温暖将她牢牢包裹住,似是感觉到她灼人的视线一般垂下头来,眉眼柔柔泛起涟漪。  只是正当秦淮打算开口问询,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呼喊。  秦淮皱了皱眉,颇为疑惑的转过头去,却是见到那声音的源头时,面色顿时一暗。  言汐对此很是奇怪,随着秦淮的目光看去,但见一位翩翩公子摇着折扇慢慢悠悠的自暗处走出来,他身穿一件淡绿长衫,星眸温温眨动,与秦淮截然相反,倒是一派的安然从容。  “原本也只是觉得这天色大好,随意走走,却没想倒是在这雪楼地界,碰上了五殿下。”他笑意盈盈,可双眸微暗,却好似毒蛇吐着芯子。  唐言汐经他这么一提点,也才恍然的抬头看了看,但见身旁那处茶楼之上,以朱砂勾描的“雪楼”二字。  她并非曾听过关于此楼的种种传闻,就算是在白家未曾败落之时,那雪楼的谣传也从不止于耳,只是碍于朝臣的身份,她倒是未曾亲眼见见这雪楼到底是何样的景致。  只是眼前人的话语中针对的意味有些明显,却不知是为何。  秦淮没有回话,那人却故作不识趣,终而将心思打了她的身上,笑嘻嘻的问道,“不知夫人有没有兴趣进这雪楼一逛?”  他说着甚至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环来在言汐的面前晃了晃,倒好似是并未说谎。而言汐虽是心有好奇,可眼瞧着秦淮越发深沉的面容,也只好干笑着推拒了。  那人不觉尴尬的就手收回玉环。意图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秦淮却忽而沉声开口,“梁寂,你这方试探来试探去的,到底有何意?”  这名唤梁寂的男子本就不识趣,听了秦淮开口,自是笑得更为深沉。他摇了摇手中那绘着桃花纷繁的折扇,轻啧了一声,说道,“倒也没什么。只是听说近日一向以雅致著称的雪楼中,突然出了个不识礼数的恶霸……”  他说着,但见秦淮漠然不动,顿了一下,又笑着问道,“世人皆知入雪楼的规矩是要有可信有用的情报。可恶霸却也只是坐在楼中喝酒,醉倒了便耍酒疯,与情报二字毫无干系。却不知殿下对此有何见解?”  “那雪楼乃是江湖之地,鱼龙混杂的我不知晓,也说不出什么高见来。”  秦淮的语气有些反常。  唐言汐却从梁寂方才那一席话中听出了什么门道。那恶霸恶霸的听起来,好似说的就是那日因她抢了灯而来府上闹事的人。  说来那恶霸一不缺钱,二不畏事,她后来追问过秦淮是如何劝退的,秦淮又是一脸神秘,连半个字都不肯吐露。  如此想来,当真是有些奇怪。  莫非……这秦淮还与雪楼有些什么关系不成?  唐言汐不敢再想下去。她兀自敛了眼间的诧异,垂下头去。  “听殿下这话,好似对雪楼多有意见似的。”对于秦淮的冷嗤,梁寂自是完全避过眼,笑道,“只是我前些日子还与秦覆殿下提前,想要邀他来这雪楼中一坐。”  他说话时故意去追逐秦淮躲闪的黑眸,在查探出一些怒意之后,一丝得意从眼底闪过。  “你这分明是将他往死路上逼。”秦淮怒目而视,“明知道我父皇最不喜这雪楼的传言,又晓得近些日子来秦覆做的那些荒唐事。你既为大哥曾经的伴读,与我们一同习书,就该知道自己应当做些什么,不应当做些什么。”  秦淮威胁的意思很是明显。而他眼中的怒火更是不再遮掩。  于此言汐虽是没有出声,却到了是觉察到了什么。  他若不是心中有虚,怎么会如此焦躁。  而梁寂却将扇子合起来抵在胸口上敲了敲,摇头叹道,“我自是知道的。不过秦覆殿下的事情想来殿下是做不了主的。这雪楼去是要去的,只是……”他说着噗嗤一声笑得诡异,“去不去得了,除非殿下是那雪楼的主人,能将我二人轰出门来,不然这雪楼的门槛,在下是踏定了的!”  他这温温的几句话,却是当真将人逼至绝路。  言汐也听出来这意思。  若是他们二人进不去,那便证明这秦淮与雪楼是由脱不开的关系。若是进去了,怕是能令秦淮如此畏惧的东西,于秦覆来说更甚。  毕竟,雪楼一入误终身啊…… 第四十七章 探寻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而那日别过梁寂回到府中后,唐言汐表面上虽是平静,可心中到底也是因为梁寂那几句咄咄逼人的话起了疑心。  她曾以为至少自己对曾经的秦淮是了解的。可今日梁寂那般确信凿凿的言语,却让她心中有些恍惚。  都知那雪楼绝非寻常之地,甚至楚威皇都有些畏惧之情。若是此楼当真与秦淮有些关系,岂不是说明……秦淮的野心并非是自她白家败落后才有的?  想到这里,唐言汐暗暗攥紧了拳头。  虽说查探白家一事迫在眉睫,可秦淮隐藏之下的面孔又实在令她有些惶恐。  她着实难以想象,曾经那个事事依顺她,如此温润如玉的秦淮,究竟在背后又是以怎样的虎狼之姿来摆盘布棋的。  而郑后如此的防备,现在看来也并非是全无道理。如若不是秦淮先露出了狼尾巴,她又怎么能用尽这样卑劣的办法。  唐言汐暗暗咂舌,竟发觉这事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曾经的她也只是个嘴上的将军,实则那样文弱的身子连大门都出不得。心心念念的也只是父亲兄弟在战场上平安,又或是秦淮能安安分分的与她过日子。  过去的她选择不去理睬宫中的皇子之争,不去理睬江湖的事实纷扰。可而今,这些却是都找到了她的身上。  雪楼雪楼,那地方纵是龙潭虎穴。她也要是闯一闯的,不为别的,只为了还自己一个真相,那些在景仙寺的日日夜夜,她为秦淮所受的所有刁难与责罚。她必要为此寻求一个真相。  这般想着,心中也犹火烧灼烫起来。到最后躺在床榻上,竟是连双眼都瞪得如铜铃一般,许久没有睡意。  她自是聪明的没有选择去与秦淮或是府中之人说些什么,甚至连苏苏和棠雨都只字未提,只是见天的独身去那雪楼边上的茶摊下等着,从清晨到日暮,只是等着一个人。  梁寂……  俗话说的好,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她看得清梁寂眼中对于秦淮的那点怨愤之情,虽不知为何,却道是可以利用。秦淮不想让人知道的,便一定是他想让人知道的就是了。  也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她连着喝了三天那隔夜的茶水,喝的脸色发青,肚子发胀,终于在雪楼之下见到了梁寂。  他依旧还是那副谦润的模样,一把折扇攒在手中,嘴角勾着凉薄的笑意。  唐言汐敛了敛眉,将茶杯暗暗握紧后狠狠丢掷在地上,由着那青瓷茶杯碎成几片,声音清脆响亮,在团团围住的楼宇之间,更是隐隐夹着回响。  “姑娘,你这……”那茶摊子的小贩已是面色不悦,却见唐言汐毫不在意的自衣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来,连忙双手接过,换上一副讨好的面相,“我这小摊的东西低贱,姑娘没有伤了手才是。”  只是唐言汐已经顾不得再与她说话了,因为梁寂早已因为这响动已经走过前来,丝毫没有避讳之意。  “夫人,近日可安好?”他双手作礼,谦温的躬身道。  唐言汐对于他脸上那分外熟络的笑意只觉得有些嫌恶。却是还没待她先开口回话,那站在一旁,尚还托着一锭沉银的小贩倒是先结巴起来,激动的几乎难以自持。  “这……这不是……梁……梁公子……”说着,他大抵也是觉察出自己的失态来,暗下啧了一声,自己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那行为,直让一旁处身事外的唐言汐看的一脸惊诧。她不知所措的摇了摇头,自是没有想到这梁寂的身份与地位,在这地界,竟是比楚皇还胜了些。  可她到底没有出言打断,而那小厮虽是磕磕绊绊的说着,却也并未有停顿的意思。直到最后,见梁寂久久只站着不作回应,终才停下那些赞赏溢美之词,转而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可要……喝些茶水?”  “还是改日吧……”梁寂看向唐言汐,笑得温浅。  他并未问出唐言汐想要的话来,却也只是杵在那里,不曾挪动脚步。  唐言汐知道他这是在等着她先开口。  可纵使多么急迫,她的那点面子还是不愿在这种人面前拉下来。  扶在膝上的手暗暗抓紧,虽是如坐针毡,也还是要笑得淡然无邪。  只可惜那梁寂并非是个浅薄的小角色。他只消动动脑子便清楚,这天下哪有这般凑巧的事情,竟与她在这雪楼之前撞见。  可他并未点破。  毕竟唐家与郑后的关系路人皆知,于此对于唐言汐的行为,他也只当她是听从郑后的命令。想来对于秦淮与雪楼之间的纠葛,若是郑后得晓,这皇宫当中必然就要热闹起来了。  如此,梁寂将折扇抵在下巴上轻轻点了两下,温然一笑,“我见夫人是喜茶之人。可不知夫人是否知晓,那雪楼当中的茶水才能称为人间极品,是说连南境进贡而来都比之不上……”  他终是先开了腔,这下子原本就有些坐不住的唐言汐也才暗下松了口气。而既是听得他这话中邀约之意如此浅白,唐言汐自然也不作遮拦。  她抚着挽起青丝的细簪子轻呀一声,似是漫不经心的开口说道,“既是能得梁公子这般青睐有加的,必然不是凡尘物。只是……雪楼那处如此重地,又岂是能轻易进出的。”  虽是说的委屈,可嘴角勾起的笑意已是遮藏不住。  梁寂听后,这方又俯下身来,恭恭敬敬的做了个请的手势,“梁某这里倒是有进去的法子,就是不知夫人是否肯赏这个脸了。”  赏脸?  她听到梁寂用着如此卑谦的词语时,忍不住冷嗤了一声。紧接着便站起身来,看向面前那座平平无常的楼宇。  虽说是平平无常,可真正站住脚的时候,又觉得那座楼恍若山形一般,直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唐言汐重重喘了几口气,明明觉得此处让她心绪不宁,却又碍于面子上,实在不能落荒而逃。  于此勉强撑起笑颜,表面上看起来虽是无恙,可步子下的虚空,也只有她自己知晓。  想来梁寂应是此处的常客。毕竟他还未拿出信物之时,言汐便已听到那楼前看守的黑衣人极为恭敬的问候了一声。  只是纵然如此,未交出信物,那人却还是挡在门前,丝毫没有让他们二人过去的意思。可见这处守卫是何等的森严。  唐言汐略略有些怯意,抽出腰间的绢帕擦了擦两鬓的冷汗,笑意想来已是僵硬。  梁寂摸寻了一会才自身上抽出了那玉环。昨日来毕竟夜深,又只是那么一眼,唐言汐并未看的仔细。  而今在这日头下看来,那一枚精巧别致的玉环上竟是刻着层层的花纹,繁琐细腻,绝非寻常。  再定睛一看,那玉环上竟还刻以姓名身份,可见同样不得借用。  梁寂的信物看罢,那黑衣人的目光便转到了言汐身上。那样试探打量的眼神怕是搁在谁身上都只会觉得别扭。  唐言汐扯了扯嘴角,忍不住暗下推了梁寂一把。  那人这才咳了一声,唤黑衣人侧过耳来,神秘兮兮的不知说了些什么。  黑衣人听后皱了皱眉,又是以一种异样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了好一阵,终才点点头,让过身去。  作为一个常人的直觉,她都能知晓这梁寂说的定不是什么好话。只是既然脚步已经踏入了门槛,便也就没有退路的余地。  唐言汐暗下脸色,衣摆一翻,进的利索。  紧跟在身后的梁寂嘴角一掀,大抵觉得她这反应着实有趣。  两人就这般一前一后的走着,直到得以一见真正的雪楼模样。  唐言汐不曾想象过,传闻中所谓的情报楼,竟然是这般盛况的。那来来往往之人皆是能称得上名,道的上姓的大人物。  而大堂之中,更是摞满了卷起的红纸,明码标价挂着牌子。  一旁小厮衣装的人见到他们,连忙端着茶水,笑着凑上前来,问道,“不知今日梁公子想要哪个雅间?”  梁寂摇摇头,扇子摆开轻轻摇动,“今日……就在大堂坐着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唐言汐,但见那人已是沉浸在一片红色当中,手指划过那些纸筒上挂着的铜铃铛,引得一阵轻响。 第四十八章 故人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雪楼既以情报著称,规矩自是森严的很。  在世间,人分三六九等。而在此地便是将情报分成三六九等。提供情报的人无论是乞丐又或是逃犯还是被诛灭九族遗留的余孤,只要手头的情报有价值,那雪楼的主人便会奉上优厚的报酬。这也是为何雪楼会被称为是鱼龙混杂之地。  这地方古怪又神秘的很,连朝廷上下都拿之毫无办法。到最后楚皇苦恼了好一阵子,终而还是任由其在这皇城根下风生水起。  梁寂来的勤快,对这里的路径熟悉的很,唐言汐随着他不一会便寻到了一个偏僻不起眼的位子。二人围坐在一张桌子前,楼中的杂役很快便奉上了茶水。  唐言汐凑过去闻了闻,只觉茶气馥郁清香,倒是感觉不出有其他什么东西。  却看梁寂那方已是薄薄饮了一口下去,抿了抿唇,笑道,“没成想今个儿竟是阳羡。”  这阳羡茶虽是上品,可也算不上是什么名贵的珍种。唐言汐看着梁寂如此反应,思定其中定有些什么门道,于是捏着茶杯啜饮一口,不动声色的问道,“听梁公子这语气,这茶中莫非还有些别的意思?”  “夫人不知,这雪楼当中奉什么茶便是说今日所盛的是何种情报。而我于雪楼多年,可奉这阳羡茶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毕竟……”他举着那茶杯仔细端详了一番,而后转过头看向唐言汐,那眼神中不知为何忽而闪过一丝狠厉,紧接着便沉声道,“这代表的可是皇家啊。”  他好似看笑话一般,那嘴角隐隐勾起的弧度直让唐言汐心底发寒。  可不免的,他这一番话却也同样勾起了她心中所有的好奇。  这事关皇家的情报,又到底与谁有关?  会是秦淮吗?  她的脑海中不自主浮现出秦淮的面容,连带着心口猛然一坠。  只是还未等到她再多想,便见有一玄衣男子自她身侧穿过,携着泠泠寒气,足以令人退避三尺。  唐言汐的鼻子不算灵敏,可依稀还是从他身上嗅出了股子药香。  常人用药大抵身上只会留存一味至两味的气息。可此人身上的药味却浓郁繁乱,若是凑近了只怕还会呛到鼻子。  如此的百药缠身,却见步履间依旧轻盈闲散。  她不通药理,所以如论如何也是想不明白此人患得是何种病症。  等到那玄衣男子终于行至大堂正中,转过身来时,言汐这才看到他面上覆了半扇面具。  而他未经遮盖的令一半脸,却令唐言汐禁不住讶异出声。  “楚……”她的声音近乎哽咽而又些沙哑,却是在刚出口时便意识到而今自己的身份,立马咬住了唇。  幸好,梁寂并未曾注意到。  她颤巍巍的喘着气,扶在桌上的手指紧紧压下,指尖泛起青白。  所有的旧忆仿佛一下子涌上了头,血水凝成她白家的府门,一点一点将那些痛苦的回忆勾勒。  楚……放……  那玄衣男子名为楚放。  原是白父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将,却又是在白家覆灭的一夕之间便不见了踪迹。也有人传,这楚放跟在白老爷子身边甚久,既能如此轻易脱身,必然是交代了些什么。  说的难听些,便是说,这楚放就是陷害白家的凶手。  唐言汐眼底泛红,目光紧紧锁在楚放的身上。如果眼神能杀死人的话,恐怕那人早就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可她却不知他因何留在雪楼当中,留在这皇城墙根的底下。而那些传闻又究竟几分真假。  在她沉溺于旧事之中无法自拔时,但见一旁的小厮已经奉上卷起的红纸。那红纸以细线缠紧,线上的铃铛垂在半空中,随着楚放轻轻抖动而发出声响。  在众人将目光拢到一处后,他才将那红笺高高举起,朗声道,“今日的情报关乎皇家内事,起价五千两白银,诸位便请给个价吧!”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令本来就因那面具显得有些邪佞的半张脸衬得更为鬼魅。  唐言汐的手指微微攒紧,她侧过头去看向梁寂,轻声说道,“这情报我要定了,梁公子便请帮帮忙吧。” 第四十九章 情报(上)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若是说起来,这五千两白银实在算不得什么。不过若是堂而皇之的派人去府中领,还是不好作解释的。于此唐言汐也只得将这事托在梁寂身上。  可梁寂却好似并不愿掺和。他的面上划过一丝苦笑,凑近身来悄声道,“不是在下不肯帮。而是……这东西事关皇家,瞧架势一会儿抬到几万两也并非没可能。夫人觉得如此可值得?”  经他这一番提点,唐言汐这才发觉到不知何时大堂之中已是坐满了人。而那些官家老爷们衣着显贵,个个都有些势在必得的架势。  一时竟隐隐有些忧思,眉间皱起,不知如何是好。  而梁寂见她面上露出不悦,摇了摇扇子,半晌又缓声续道:“不过若是夫人有些值钱的情报,与之交换也并非不可。”  可他这话中似乎有些别的意思。  毕竟唐言汐的身份摆在这里,自口中得到的情报若非关于郑后,那就是和秦淮有关。这哪一点又不比那楚放手中那尚不知眉目的情报更值钱些。  “你以为这情报会与宫中何人有关?”  她问的突兀,梁寂也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笑笑回道,“最近传的热闹的便是太子殿下剿灭月狼族之事,又或是秦淮殿下的争位之事,如何……夫人可感兴趣?”  唐言汐挑了挑眉,嘴上虽是没有回答,心中却是不由暗自冷笑。  呵……感兴趣?  她对于这些破事可没什么心思。不过若是想要同楚放单独说上话,怕这也是仅有的机会了。  只是反观梁寂表面上看来虽是一派平静,眼底的精光却又实在不容忽视。  他虽是并无参与的意图,可话中句句又都是想要挑起她的好奇。毕竟,不论是剿灭月狼,又或是秦淮争位这些都是郑后想要知晓的消息。  梁寂大抵以为她唐言汐是郑后派来的,所以才会拿这些幌子来圈她。  如此想来,今日的事情应当也是他早就算计好的。  怕是他早就与这雪楼的主人商量过了,而之所以守门人能轻易放她进来,恐怕梁寂悄声的那一句,便就说明了她唐言汐的嘴就是今日作为交换的情报。  思及此,她的嘴角漫上一丝冷笑。  这梁寂当他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竟还敢算计到她的身上来了。  不就是个圈套吗?  呵……她唐言汐敢进这个圈里面,就怕他梁寂还不敢收呢。  “啧……这玄衣公子虽是以面具遮了半张脸,但依然可见清秀样貌。不知是何人啊?”她心中有了底,说起话来自然也是闲散起来,纤劲的胳膊抵在桌子上托着脑袋,倒似毫不在意那情报一事。  可梁寂并非常人,虽见她如此心态,倒也毫不慌张,反而是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这便是雪楼明面的楼主,听说也是官宦出身的。我尚不知其名氏,只知道大家都唤他白少爷。”  唐言汐拾起茶盏来,润了润嗓子。嗅着那温润的茶香,更是心悦的很。  这楚放果然如她所料,没有用自己的真名。  她的手指微微缩紧,由着那微热的茶杯将手指灼的泛上酥麻。心中但有一计生成。  而那一旁站着的小厮此时将将奉上纸笔来,抬眼看见唐言汐是副生面孔的时候,还好心的提醒道,“夫人只需将银两或情报写在上面即可,剩下的便由白公子来决定了。”  唐言汐点点头,接过笔墨时,瞥了眼对面的梁寂。  但听他语中含笑道,“在下还以为夫人是不感兴趣的。”  “不过是全当玩乐罢了。”唐言汐敛眉回应,拾起笔来掩着宣纸在上面写下楚放二字,又落下自己的名姓,折好交到小厮手上后,才又漫不经心道,“几千两银子而已,我唐家还是出得起的。”  可梁寂只是笑笑。  他虽是未着眼于那纸上的字迹,却也晓得那纸上所写必然不是银两。  “那便且看这白少爷对夫人的出价是否满意了……”他展了展衣摆,好一副胸有定数的模样。  是啊,如今便要看看这白少爷对她的出价可否满意了。  唐言汐暗下冷嗤了一声。便将目光转到楚放的身上,却恰巧对上他的视线。  她心中一下恍然,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楚放看的是梁寂而并非是她。  如此,待到小厮将东西都交至到楚放的手中,唐言汐斜过眼去,才看到梁寂神色略微松快了几分。  而这么一等便是近乎一个时辰。  眼瞧着那案几上一柱香都燃到了尾巴,楚放却仍是坐在竹编的蒲团上,目光锁在那一张白条上,煞人的眼神直叫旁人看了胆寒心颤的。  唐言汐不动声色的饮了口茶,实则心底也是打起鼓来。  毕竟那楚放隐姓埋名藏的还戴着面具藏在这楼中,便是说明他不愿让人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而她如今又不是白素欢,只是个无关的闲人,这般猖狂的暴露了他的身份,那可别是惹了杀身之祸才是。  想着,又是半气半恼的啧了一声。  这也都怪她自己,方才全想着要给梁寂点颜色看看,完全忘了这楚放与自己的身份。若是真惹上了什么,到时候传到秦淮那里,或是唐父那边,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而她这一脸愁态倒是完全撞入了梁寂的眼中。  他大抵还以为是唐言汐对于自己所压的筹码有些担忧,所以一脸兴起的凑近身来,小声揣测道,“夫人在那纸条上写的是什么?关乎秦淮殿下的?”  呵……秦淮?  那只狐狸的事情她可全然不知情。  原本以这唐言汐的身份初初嫁进府时,她还觉得至少自己对秦淮是了解的。可一日日的相处后,才清楚的认识到,什么叫做当人一面背人一面。  唐言汐冷笑着白了梁寂一眼,道,“都跟公子说了,妾身在那纸上不过写了银两而已,公子怎么就不信呢?” 第五十章 情报(下)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她乐得打不住嘴,梁寂也在一旁笑着看着,以一副我就静静的看着你装的样子安静的托着腮。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楚放拂袖站起身来,一袭黑衣将他的脸色衬得煞白如雪,而那半张未被遮蔽的脸上,威严更是有些瘆人。  梁寂终是察觉出一点不好的苗头来,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那温水便漾出边来溅到了手背上。  唐言汐掩着唇轻笑了一声,忙不迭的从腰间抽出帕子来替他擦去,只是一边擦着一边还不忘讥讽道,“公子这是怎的了,一下子这么慌张?”  梁寂自是寻不出话来回答,一心只锁在那楚放的身上。  但见他手中将那张白条举起,幸好距离够远,旁人只能看见模糊的墨渍,却看不出到底写的是什么。  他一只手背过后面,冷色发问,“不知哪位是唐夫人?”  唐言汐亦是被他这突然的问话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后,瞥了眼那面色不太好的梁寂,勉力扬起一丝笑意,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噙首笑道,“妾身便是。”  她藏在桌下的双腿隐隐有些发软,目光在对上楚放那双看不穿喜怒的黑眸后,更是心虚的往后撤了一小步。  只可惜事已至此,早就没了退路。对于她这些微乎其微的抵抗,楚放更是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大步凑上前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面色明明那般不悦,可面对她时,却仍是要褪尽了怒意,恭恭敬敬的称了一声,“夫人。”  楚放大抵已是辨出了她的身份,又或者仅仅是为那纸条上的寥寥几字因而对她生出了一丝畏惧之意。  他只是扬起手来做了个手势,便见一旁的小厮已经站到了身侧,躬身施礼,极为恭敬却又不容抗拒。  小厮将唐言汐到楼上一处偏僻的屋门前后,就施了礼颌首告退。  唐言汐一个人站在门前,揉了揉略显僵硬的笑脸,蹙着眉叹了口气,好一会儿后,才认命一般,抬手将那隔扇门推了开来。  想来是那屋子里的光线太过充裕,她将将推开时,但见一道光线自屋内劈斩开来,刺得她双眼一疼。  而后她揉了揉眼才终于在那灼人的光线之后看到了楚放。他面目僵冷,毫无血色,自远处看去,如同一具行尸一般。  唐言汐扯了扯嘴角,坐下时本还意欲说些什么闲话做做铺垫。  可对上楚放那张脸,脑袋里本来想好的话便也都烟消云散了。  “夫人这纸条上所写的……不知是什么意思?”他将唐言汐先前写下的纸条展开在桌上,话音倒是温清。  唐言汐呵呵笑了两声,她一紧张的时候就爱摸耳朵,所以此时手指尖也不自主的附在耳垂上揉弄着。  “白少爷应当清楚妾身是什么意思的。”她怯声道,“方才白少爷说了的,谁出的价码最高,谁便能夺得今日的情报。所以我想要的也不过只是如此罢了。”  她说的这般轻巧,却没想反而让楚放有些燥怒起来。  “我是想问夫人对于此还知晓些什么……”他的额角的青筋若隐若现,显然已是尽力再强撑了。只可惜把柄抓在唐言汐的手中,他就算是撑不住又还能怎样。  唐言汐这人一贯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而今眼瞧着眼前这人的声色渐低,气势渐弱了。那股子作弄人的心态便就又浮上了头。  她笑得有些暧昧,声音中隐隐含有嗔怪的意味,“怎的,白少爷眼中我纸条上所写的两个字的价值比不得今日的情报吗?”  这话一时问住了楚放。  他横眉一立,咬了咬牙,半晌却又只是叹息道,“自是……比得及的……”  那一声长叹中愁绪万千,唐言汐却生生在之中寻出了一丝恐惧的意味。  楚放在害怕自己的身份被别人知晓。  这代表什么?  她尚未从秦淮那边得到有关于当年白家一案的任何线索,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关于楚放的任何线索。  他隐姓埋名假借白氏,甚至以面具遮去半张脸也要守在这里的目的究竟又是什么?会否与白家有和关系?  一丝算计漫上心底。  唐言汐轻展衣袖,笑了笑道,“我可以告诉白少爷我知晓这名姓的由来。但同样的除却今日的宫中情报,我还想向您索取一样东西。”  “什么?”楚放抬起头来,似乎有些不解。  她冷哼一声,眉目间也因此宿上几分寒意,“在雪楼之中,有关于当年白家一案所有的情报,我都要了。”  ??  ??? 第五十一章 开端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梁寂坐在楼下一边饮着茶一边摇着头啧啧叹息。那茶杯中几叶翠绿已被温水浸得有些暗沉。他抬头看了眼楼上,却见那雅间的大门仍是紧紧关着,没有半分要打开的意思。抿了抿唇,眉眼间难得生出一丝烦躁来。  可虽是心中发虚,在这雪楼当中,他也不能随意走动。于此,朝着一旁努了努嘴,想打发个人上去问询问询消息。  那边上识趣的小厮眼着了令,自是忙不迭的哈着腰跑过身来,“梁公子有何吩咐?”  可梁寂细细打量一番,见那小厮一副老实面孔,本还在钱袋里摸索着的手便收了回来。毕竟,他可不想在这处寻些什么麻烦来。  也是恰好的,前手刚遣了那小厮回去,抬头便瞧见唐言汐乐呵呵的抱着一堆东西从倚着栏杆慢悠悠的往下走。  跟在她身后的楚放的那张脸则是如同结了冰一般,周身更是携着泠泠寒气,将这雪楼都笼罩在一片寒霜中。  连一旁坐着的看客都察觉出了些什么不对劲的苗头,纷纷扭过头去看。可那当事人却好似全然不知一般,甚至还冲着梁寂扬了扬手,得意洋洋的炫耀道,“看啊……梁公子,这白少爷果真喜欢我出的价码呢,还附赠了这么些东西!”  梁寂一头雾水的将目光投向楚放,却只见他目光冰冷,并不做任何回应。  如此,他便也只得屁颠屁颠的跟在唐言汐身后,捎带手的接过那满当当的一兜子红纸条,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雪楼。  只是才刚一出门口,他便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那点涌动,试探的问道,“夫人到底在那纸上写了什么?”  梁寂心中的担忧不言而喻。他绝非善类,之所以将唐言汐带入雪楼也必是有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可偏生的遇到这么个柴米不进的主儿,将他肚子里那点小算计搅得一团乱麻。  且不说与那白少爷的约定还作不作数,他而今就怕自己上了那雪楼的黑名单,今后连进都进不得了。  唐言汐看着梁寂那张明显变了色的脸,笑得很有深度,“这个嘛,你恐怕得去问问那白少爷了,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不是吗?”  她这一副刁钻的样子可是真让梁寂愁了头。只是打骂不得,好言好声的问也问不出来。他倒真是没有办法。  却见这时,唐言汐挑了挑眉,忽而道,“不过……若是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或许我可以告诉你。”  眼瞧着有了机会,梁寂自是连忙回应道,“夫人请讲。”  “我只问你,你当初所说秦淮与雪楼有所关系,到底是因为想要诱我进雪楼,还是说你当真觉得其中有疑?”  她忽然正色,连带着微微勾起的嘴角都平淡下去,一张如花绽放的容颜就这般瞬间凝固。那双眼中无底的黑暗瞪得梁寂心底一虚。  他磕磕巴巴,竟是没有想到自己那点小算盘全然让人看了个底透。  只是事到如此,他纵是为难,也只能啧了一声,无奈的如实答道,“也并非是哄骗夫人,夫人当日在场,不也是看到五殿下的脸色了吗。更何况雪楼驻此多年,消息可以说是覆遍整个楚国,连几位皇子都是这雪楼情报上的常客。偏偏关于秦淮殿下的,就只是平平无常的琐事。这难道不奇怪吗?”  “也或许是秦淮本就没有什么。”她笑着反讥道,“倒是梁公子这般心细,才是令人觉得奇怪呢。”  她这么说完,梁寂却也是笑出了声。  “可夫人若真是觉得在下这话只是无妄之言,今日又怎么会如此发问?”  唐言汐笑而不应。一把将东西接过手后,便自顾的沿着街道往回走,由着那梁寂跟在身边,左晃右晃,追问个不停。  “我这倒是说了,那夫人答应我的……”他说着见唐言汐停了脚,讨好似的赔笑道,“夫人且告知在下吧。”  唐言汐侧过头去,窃笑了一声。  梁寂虽是与她并不熟识,可就这么短短几个时辰的相交,他到底还是能辨别出这笑中的深意。  而后心头莫名打着鼓,果不其然,听到眼前人故作可惜的叹道,“妾身都告知过了,写的是银两,公子怎么就是不信呢。”  她颇为做作的姿态很是让梁寂恼火,那股子张扬跋扈的劲头却又让他无可奈何。  终而也只得是认了输,且由她去吧。 第五十二章 祈福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眼瞧着近了那秦淮殿下的府邸,梁寂心知肚明问不出什么,便识趣的告了礼离去。唯剩唐言汐一个人抱着这么一摞子卷纸往回走,一路上倒是颇引人注意。  于此入了府门后,她只得低着头匆匆的迈着小步,生怕这径途再遇上哪个不识眼色的家伙要替她拿东西,更怕会一不小心撞上了秦淮,那才真的是惹麻烦上身。  只是脑袋里一直琢磨着这些事,眼前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迎面而来打着招呼的宫洛,她脚步迈的急,又因那摞得高高的卷纸遮蔽了视线,等宫洛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时,已是哐当一声撞了个满怀。  这唐言汐的身子倒是结实的很,被撞了一下也没什么大碍,揉了揉脑袋便缓过神来。可那宫洛如今是有孕的身子,如若不是身后有喜儿扶着,怕是早就要摔倒了。  也是万分幸运的,她这一撞只是撞到了脑袋,没撞在人家的肚子上,不然罪过可就大了。  “二夫人既然知道我家夫人是有孕的身子,平常就该小心着点的,不然铸了大错,这殿下的子嗣,夫人怕是以死谢罪都还不上的。”  那喜儿一边护紧了宫洛的小腹,一边愤愤的说道。那一双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好似她做了多么天理不容的事情。  唐言汐淡淡扫了她一眼,虽知道此事是自己的不对,可怪在那丫头的言辞着实咄咄逼人,令人不悦。又碍于这张值钱的脸皮,到底还是冷哼了一声,揶揄道,“这是我北院的地处,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谁怀了身子谁才该注意点的是。”  宫洛大抵也是听出了唐言汐的不满之意,连忙在喜儿又要开口辩驳时,拉了拉她的衣袖,温声笑道,“其实本身也不怪妹妹,是姐姐没能和妹妹提前打个招呼就来了这北院,怕是吓到了妹妹才是。”  唐言汐这人平生最怕的就是这软柿子样。若说这宫洛在她初初嫁入府中时,那样的态度才算是个正常的王妃样子,至少她那时还懂得寒酸她几句来着。  最近却不知是不是因为要做娘亲的缘故,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子慈母的气息,直叫她巴不得退避三尺才好。  如此,她也只得窘迫的干笑,“姐姐说笑了……”  而宫洛听她语气和缓下来,更是不容抵抗的吩咐喜儿将她怀中的东西通通接过手去,而后牵起她的手来轻轻拍着,外人看来倒好似真是一对姐妹般。  唐言汐被她拍的毛骨悚然,甚至连脸上都略显出了恐慌之色,摸不清她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她怯怯扭弄着身子推开了宫洛的手,小心翼翼问道,“姐姐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讲?”  宫洛倒也不在意她的这点小动作,将手收回抚在自己的小腹上轻轻揉动。她今日穿了一件极素的长衫,脸盘也比之前的更显圆润,微微垂眸的样子看起来很是温婉。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前些日子听母妃说道应当去景仙寺祈个福什么的,便想着要不要叫妹妹一同而去。”她说着浅浅勾起唇角,眉眼间却是有些担忧,好似生怕唐言汐会拒绝了她一般。  可她并不知道唐言汐同那景仙寺的恩恩怨怨,自然也就不会清楚唐言汐听完她这话后心中所想。  “不过是去景仙寺祈福而已,既是姐姐亲自来请的,做妹妹的哪有拒绝的道理。”唐言汐边应着,边福了个身。  实则自她听到那景仙寺三字之后,嘴角便扬起一抹冷笑来。  她本还没有打算去那地方搅个天翻地乱,没承想人家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这景仙寺中的旧友甚多,她既是去了,可是要好好的跟她们叙个旧才成。  宫洛见她答应下来,心中自是欢喜,也就顾不得她面色上有多怪异,一只手撑着腰身,另一只手招了招,命喜儿将怀中的东西送进北院里。  “那就这么说定了。”她笑了笑,眼角弯弯,“妹妹可不要反悔才是。”  言汐挑挑眉,点点头道,“自是不敢。”  而后待喜儿从北院出来将那略显臃态的正妃娘娘扶走后,她才暗自松了口气,双手背在身后,轻巧的迈着小碎步溜达了回去。  ??  ??? 第五十三章 景仙寺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这景仙寺原是皇家的一处幽地,因坐落于太安山上,周围有绿荫覆盖,倒也是一处避暑的胜地。  先太祖皇妃风光一世,无人能及,后却自晓罪孽深重,意欲断发出家。太祖上皇念她在身侧侍奉多年,怜她年高体弱。遂将其逐落于景仙寺内静养,又特许安排了几位侍女跟着。  直到太祖皇妃离世后,才正式将这地方改名为景仙寺,而渐渐的便也就成了真正的寺院。  不,也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寺院,毕竟这景仙寺也不过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污秽之地。  那些姑子们做的事,若是那太祖皇妃泉下有知,恐怕棺材板早就气的要压不住了吧。  可偏偏众人皆知这景仙寺是个怎样的险恶之地,那楚威皇上位多年,却从不提修整之事,反而还将那些犯了罪的妃子奴婢们往这地方遣散,这才是真真的给了那些姑子猖狂不改的由头。  昨日里经宫洛那么一提起,唐言汐回到北院后,便又想起了曾经在景仙寺的种种往事。那样的苦楚她无法同旁人提起,唯有自己默默忍受着。忆到最后,竟是迟迟才发觉脸颊早已被泪水浸湿。  到了又是一夜的噩梦缠身。宫洛大清早的迎着雀鸟欢声来北院时,苏苏在院中那么一咋呼。她才猛地坐起身来,连喘了几口大气。  宫洛而今是个见谁都觉得亲切的主儿,又是这府中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地位,自是没等到苏苏先进屋来通报一声,就自顾的推开门闯了进来。  “我今个儿才知道妹妹竟也是喜欢赖床的人。”她一边拂袖掩唇轻笑,一边扶着腰身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撩开遮挡的纱帘。  唐言汐略显疲态的揉了揉双眼,有些发蒙的脑袋愣了好一会儿神才缓过劲儿来。  宫洛今日穿着身鹅黄的简衣,腰间微微收拢,小腹便有些显出隆起来。她当时也不知脑袋里是哪根筋搭错了,歪着头看了看,竟就这么颤巍巍的将手掌附在她的小腹上,极为小心翼翼的,如抚摸着珍宝一般。  宫洛大抵也是被她这突兀的动作吓了一跳,一声惊呼溢出唇边,等反应过来时,极为尴尬的笑了笑,轻声说道,“而今这孩子还未成形,尚且还感受不到。”他是而又见唐言汐灼灼发亮的目光,以为她很有兴趣,又安慰道,“等妹妹什么时候怀了身子,便知道其中滋味了。”  唐言汐挑了挑眉,本还想回一句嘴什么的。毕竟她怀着身子在苏意那跪罚的时候,这宫洛都还没嫁人呢。现在却用这么一种前人的口吻同她讲话听起来实在别扭的很。  却又想到若是自己当真这么说了,必定会被当成疯子。  她自嘲的笑了笑,忙不迭的换好了衣裳,绾了个简易的素髻。便叫着苏苏和棠雨,跟在宫洛身后上了马车。  幸好的是,她本就乏累的很,无心同宫洛讲话。而这太安山一道路途不稳,马车摇摇晃晃的,宫洛更是只顾着泛恶了,吐到最后脸色惨白,别说讲话了,连睁眼的气力都快耗没了。  唐言汐乐得轻省,靠在苏苏的肩膀上睡了一道,等景仙寺的姑子们拦在马车前作礼的时候,才悠悠转醒过来。  想来应是萧妃早就吩咐过的。那景仙寺的姑子们个个都是知晓看脸色的,一见宫洛那礼行的,近乎脑袋都要撞地了。  更有甚者竟是俯身跪在泥土上,只待着宫洛自马车下来时踩个稳当。  唐言汐眼睁睁瞧着这便宜不占白不占的,趁着宫洛还在车里缓气时,便先撩了帘子下车来,顺带着重重碾了那么一脚。是而听到那俯身姑子一声哎呦呦,这才得意洋洋的走开。  宫洛的步子亦是有些轻忽,绣帕只顾在额头上擦汗,愣是没看着这脚底下的是个大活人。唐言汐是亲眼瞧着的,这一脚下去才是踩得真真儿的重,俯身的姑子明显铁青的一张脸,却无可奈何,只得生生咬紧了牙。  唐言汐侧过脸去兀自笑出了声,棠雨跟着苏苏虽是有些不好意思,可捂着嘴,那眉眼弯弯的样子也是挡不住的。  此时,自寺内忽然走出一个手持佛串的道姑。她脚下如携风般轻盈飘忽,一袭道服着身清清素素,与这些寻常角色当真有云泥之别。  虽说她曾在这景仙寺许多时日,这寺中的尼姑她应当也是都有些面熟的。可待这道姑抬起头来时,言汐竟是怎么也想不出这人姓甚名谁。  她轻啧了一声,正巧引起一旁宫洛的注意。大抵是识出了她略显困惑的神色,便以手做挡,小声与她耳语道,“这人不是这儿的姑子,是原来后宫的妃嫔,犯了错,被罚到这里来的。”  唐言汐是而恍然大悟。暗下又默默将她打量一番,很有深意的点了点头。  想来这般清秀的人物也不能是这寺中的姑子才对,不然那才真是玷污了。 第五十四章 哑妃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宫中多有些失了宠的妃子,楚皇随意寻个缘由将她们遣送到这景仙寺来也属常态。所以唐言汐听到宫洛这般解释,倒也并未太过在意。  只是这妃子却径直朝着她们走来,一声不吭的直到跟前才忽的蹲下身来施了个大礼,让她与身后的宫洛皆是吓了一跳。  登时,整个景仙寺前的气氛都压抑起来,唐言汐甚至感觉一旁的姑子们正恶狠狠的盯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如饿狼扑食,直叫人毛骨悚然。  她颇感不自在的搓了搓手臂,而后讪讪笑了一声,这才俯下身将那妃子扶起来。  想来或许是在这寺中日子过得多有不如意,这妃子虽是看起来清秀白皙的模样,可身体却虚弱的很,她的胳膊搭在唐言汐的手臂上,却只如枯木一般的轻重,毫无生机可言。  微微抬起尖细的下颌,一双水光盈盈的双眼就这么直直的盯着她,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来,可却颤着双唇,什么也说不出。  “你怎么了?”唐言汐觉得有些奇怪,她拍了拍她的手,安慰一般轻声道,“说吧,有什么想要说的尽可同我讲。”  她以为自己已经说的够明白了,可那妃子却仍只是看着她,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似乎只要轻轻一闭上,便有满盆的珍珠落地。  唐言汐轻而易举的便透过她略显宽大的袖口看到了那手臂上的道道红痕,于是更显急躁起来,紧紧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你说话,到底怎么了!”  宫洛畏缩的躲在她身后,无从理解究竟是什么能使她这般焦虑,而苏苏与棠雨站在一旁更是面面相觑。  唯有唐言汐自己心中知晓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眼前的妃子便好似是她的一个希冀,只要她开口说出这姑子们是如何刁难她的,她唐言汐便敢闯入这景仙寺的后院里面,好好彻查一番。  可她这般懦弱的连开口都不肯,又让她如何是好。  这时候,原本站在一旁迎礼的姑子走上前来,俯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二位夫人还是先进寺祈福吧,这景仙寺的景致好是好的,可若是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她劝得这般恭敬,弄得宫洛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在身后拉了拉唐言汐的胳膊,小声劝道,“是啊妹妹,一会儿再来问她也不迟的。”  这景仙寺的一众姑子们都将目光凝在了唐言汐与这妃子二人上,那妃子半跪在地上由着唐言汐强拉硬拽的愣是不肯起来。到最后,嘴角漫上一丝苦笑,终而是缓缓合上了眼,由着那一滴清泪落下,沾湿了面庞。  认命。  当时,唐言汐只从她脸上看出了这二字。  那妃子仰着如此一张惹人垂怜的面容跪在地上,可唐言汐的眼中映着这一切,却是一时火上心头。  毕竟,她从不相信什么天命一说。  就连当年家门破灭,她跪在苏意的宫殿前收到秦淮送来的休书时,她也仍是咬紧了牙关,没有放弃。就连后来被送进着景仙寺中,受尽万般*,她也仍是卧薪尝胆,暗中脱逃。  于此手上的力道更紧,她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她如此这般已是用尽了耐心,可那妃子仍是不肯言语,也是彻彻底底的惹恼了她。  正欲脱身离去,却听方才那位开了口的姑子又说道,“夫人不必问了,这位是个哑巴,你再怎么问,她也是开不了口的。”  从那语中依稀能听出些不善的笑意。  唐言汐瞪大了双眼与她四目相对,却见她咬紧了唇,一抽一抽的吸着鼻子,然后就这般慢慢的张开了嘴。  那一排齐整的贝齿后面,竟只余有……半截舌头。  宫洛怀着身子本就有些害喜的征兆,躲在她身后见到此番场景,更是瞪大了双眼,双手捂在嘴上,一步一步的往后撤去。幸而喜儿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连连喘了几口大气后,终于才缓和过来。  “没事的……”  唐言汐鼻尖一酸,蹙紧了眉,半晌却也只是暗自发出了一声轻喟。  她怎能想象这景仙寺的姑子们竟有这么大的本事,胆敢做出这等违逆天理之事。  “夫人们还是先请吧。”  那姑子又提点了一句。  唐言汐冷冷扫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脸色有些苍白的宫洛,终只能温温撒开了手。  她回身去扶宫洛,搀着她一步一行缓缓踏进了景仙寺。 第五十五章 怪事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寺内的装潢若说奢华却也不然,看起来与寻常的寺庙倒是没什么差别。可这到底只是这寺中的姑子们摆在人眼前看的东西,背后的却不得而知了。  至少唐言汐心中清楚的是,她曾经无意撞入过这寺庙当家的静恩师太的房间,与这处相比起来,可谓是截然不同。  庙堂前奉着一尊镀金的坐莲观音。  喜儿扶着宫洛将将跪下身后,便侧身过来对唐言汐行了个礼,“既是都到此处来了,二夫人何不也同夫人一起祈个福呢?”  她大抵也就是这么随口一问,可没料到唐言汐听后却是连连摆手,一副很是嫌弃的模样,“我……还是算了吧。这皇家的福我们这等人可是求不得的。”  这话听的在场的人皆是一惊,那候在两旁的姑子们更是一个一个的将脑袋垂的更低,好似她当真说中了什么话一般。  宫洛跪在垫子上直直挺挺的好似根本没听见一样,眉间虽是压不住微微一皱,可很快的便又消散下去,咬住下唇似乎含着多大的苦楚,而后闭上眼重重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这祈福之事哪里来的什么地位之分……”她一边扶着喜儿的手颤悠悠的站起身来,一边敛了眉轻声说道,“妹妹这话细细听来倒好似是在讽刺我。”  唐言汐方才也不过是图了个心快,一时也没想那么多,这话就脱口而出。自然也就没有想到她说这话会无意伤了宫洛。  且不论她话说的对与错,而今就是顾念着宫洛的身子,她也就只有认怂的份。于此小心翼翼的赔笑道,“哪里的话,妹妹说话向来如此不知轻重,并非是有意的,还请姐姐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她这般乖巧的服了软,宫洛听后心中倒也舒快了些许,识趣的不再纠缠下去,她望了望堂后,见后院处有些小景,便笑道,“咱么姐妹俩在府中也没什么说话的机会,不如趁着今个在这静雅之地好好转转。”  说罢,也不等她说话便兀自拉起了她的手来,一步一步缓缓的往后面走。  唐言汐挑了挑眉,目光回旋时,不无意外的看到那姑子们有些畏恐的目光。她浅浅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看似无害的笑容,“好啊……不过说来我倒是听传此处有个静恩师太,名声大的很,不知今日能否有荣幸得此一见。”  她这话原本是同宫洛说的,却是才见宫洛张口,便听方才那请她们进来的姑子又凑上前来说道,“静恩师太今日不在山上,只怕夫人是要失望了。”  宫洛的笑意凝在脸上,略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应是我二人没这个福分才是。”  那姑子又俯下身来,做了个手势,指尖却是避开后院直冲着旁侧的一道廊檐小道,“这景仙寺内的格局有些崎岖,山上又多些蛇虫鼠蚁的,二位夫人若是想在里面转转,不妨由我来带路可好?”  她双眼微垂,看不出其中的闪烁躲避。  唐言汐冷哼了一声,明显瞧出她这是故意的将她们往偏处带,好避开那静恩师太的禅房。如此看来表面上虽是保护了那师太,实则却也暴露了这静恩师太此时就在景仙寺中。  “有人带路自是好的,只怕是劳烦了。”  对此,宫洛倒是毫不在意,从语气中甚至还能听出些欢喜来。经过方才那么一折腾,唐言汐也懒得再去扫她的兴,想着总归还是在这寺中转悠,就算是被引到歧路上也没有什么大碍,索性便也不再搭茬。  一行人疏疏散散的穿过狭隘的廊亭后,倒是一片见山见水的好地方。几株晚莲尚未休止,仍扭动着纤纤细枝随清风摇曳。院子的围墙更是倚着青山而建,将大好的风光通通拢入墙中。  棠雨拉着苏苏跟在后面窃窃私语的不知说些什么,唐言汐在前面连着叫了好几声也不见她们二人有所回应。索性便趁着宫洛与那姑子说话的空当自缝隙中挤了过去,插着腰佯怒道,“你们两个在这说什么呢,叫了半天都没人应?”  方时走在面前的众人都在谈论着这一片光景,根本无人注意到她们三人在后面的这点小动作。  苏苏一瞧见言汐过来,则是暗下将她往边上扯了扯,一脸神秘兮兮的问道,“小姐,你就没听到点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声音?  唐言汐皱了皱眉,若是说奇怪的声音,除却那些姑子们吵闹的嘀咕声,她还当真没听到些什么。  只是经过苏苏现在这么一说,她安静下来侧着耳朵,当真还能听到一点声音。  似是莺鸟鸣叫,却比之太过尖细,细细听来直叫人有些发寒。  苏苏见她面色有异,想着她定然也是听到了一些什么,便抱着双手颤巍巍的说道,“小姐你说,不会这地界有什么妖魔作祟吧……”  她这般害怕的语调直让唐言汐倍感无奈,她探出手来重重拍了下苏苏的脑袋,嗤道,“一天到晚也不知脑子里想的是些什么,听不出来这是唱小曲的声音吗?”  “唱小曲?”苏苏撅着嘴揉了揉脑袋,“只是听说过青楼的姑娘会唱,不过小姐怎么听得出是唱小曲的声音?”  “这个……”唐言汐望了望天,无法解答。  她怎么告诉她们,这个还是她扮男装进那常欢楼时候听来的。好听是好听的,不过仅是些蛊人的玩意儿,那些女子们风姿妖娆,唱起曲儿来更是柔转万千,绵绵的好似没了气力般。  “不过比较重要的还是这寺院静地,怎么会有唱小曲的声音才对吧。”棠雨适时的在后面提醒道。  说来的确奇怪,这景仙寺依山傍水,与世隔绝。在这里住的不是姑子就是皇宫的废妃什么的,又怎么会唱这种东西。  唐言汐探着头往前瞅了瞅,见宫洛与那姑子还在闲谈,便拉着她们两人道,“你们两个去寻着看看,若是发现什么了,便回来告诉我。”  她说着拍了拍苏苏的肩膀,待到二人走了个没影,才略微拢了拢衣衫,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又从姑子们当间穿了回去。 第五十六章 静恩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想来是因为人多嘴杂的缘故,走了这么两个人就如同在深潭之中投了颗石头子一般,泛不起什么波澜来。而那姑子见言汐脸色如常,亦是未起疑心。  唐言汐先前虽是在此处待过一阵子,认识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她多是同那些妃嫔们待在荒院子里,一天连饭食都吃不饱,饿的两眼发黑,模糊一片,就更别提识人了。  她对这姑子的确是没什么印象的,只是看她这般熟络的样子,却也能知晓应是这景仙寺元老级的人物。  只是有些奇怪的是,她看起来虽是对那静恩师太很为敬重,可一言一行中却又都让人觉得她才是这景仙寺真正管事的人物。  唐言汐暗下又将这姑子打量了一番,但见她相貌平平,无论怎么瞧,也说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正一心埋着头琢磨着,另一旁宫洛却突然凑过身来,笑道,“方才听朗月师父说了,转过了这道弯,便是这些姑子们的房室,妹妹可想去看看?”  这话听起来很是突兀,一群姑子们的卧房而已,哪有什么可看的。只是她透过宫洛却看到那名唤朗月的姑子笑得温谦作态,显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既是备好了的,她又哪里能驳了人家的面子。  唐言汐的眼间闪过一道凌光,唇角微掀道,“姐姐既是都开口了,那不如便一同去看看吧。”  宫洛听她应得这般爽快,亦是禁不住弯起了眉眼来,温惇的同那朗月姑子道,“那便烦请朗月师父带路了。”  也不知是不是应了为母则善这个道理,宫洛如今同谁讲话都是一脸的温意。唐言汐跟在后面无奈的耸了耸肩,却是对这二人谦和有礼的对话只觉得别扭。  幸而离着那禅院也不算太远,走了也不过几步,就见到了院门。  朱红漆的大门上披满了绿枝,看上去虽是干净整洁,可远远便能嗅到一股子霉味,并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都是些姑子们住着,所以难免有些杂乱。夫人们还请莫要怪罪。”朗月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缓缓将门推开。  唐言汐抑不住好奇之心,倒是先了宫洛一步站在院门口探了探头。  但见那一处院子当中唯有几把藤椅零零散散摆着,几棵垂着头的柳树飘飘徐徐,说杂乱那倒不然,说荒凉才是确实。  果然,就连宫洛看来也不由暗自颦眉,叹息道,“如此清贫,师父们住在这里会否太过委屈了?”  那朗月双手于胸前合十,嘴中不知念叨了些什么,折颈道,“所谓出家之人,不应在乎这些身外物才对。”  她说的这般大义凌然的,却令唐言汐暗中直咂舌。若不是因为抬头瞧见了苏苏的身形,怕是早就又免不了一顿冷嘲热讽了。  苏苏想来也是一眼就看见了她的,迈着小碎步就跑了过来,看起来很是高兴的样子。凑到言汐的身侧时甚至还特意卖了个关子,神秘兮兮的,“小姐你猜猜,我们看到了什么?”  唐言汐自然清楚其中定是个得趣的大事,心中自是按捺不住,晃了晃她的胳膊,一双桃花眼闪闪放光,“快说快说……别卖关子了……”  见她如此焦急,苏苏也不再捉弄,“我们寻着那声音找到了一处禅院,竟看到那院子中有个长发簪花的尼姑。那曲儿就是那尼姑唱的。”  “那你可看清了那尼姑的长相?”言汐蹙眉指着自己的嘴角问道,“她这里是不是有一颗黑痣?”  苏苏摸着下巴左右瞧了瞧,终而确定的点点头。  这下子,就轮到唐言汐傻眼了。  嘴角有痣,应当就是那静恩师太无疑了。  只是她怎么也没听说过这静恩是烟花之地的出身啊?  再者说来,这景仙寺乃是皇家的寺院,又怎么会轻而易举的让这么个烟花之地的女子进入呢?  实在奇怪。  她咬着嘴唇想了想,唤苏苏附耳过来后小声说道,“你去那禅院中找些易燃的干草什么的,点着了冒烟了就行,千万别伤着人。”  正所谓拨开云雾见青天,她今日既是来到了这里,就必然要将这处翻个底朝天,将他们这些姑子的把戏一一看清摸透了才是。  苏苏听后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也不再多问,连忙提着裙摆就往回跑,两条小腿虽是不长,却胜在倒腾的快。  眼瞧着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唐言汐也禁不住咽了口唾沫。  到底是点火烧屋,不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的事,她倒是不担心苏苏,只是想着棠雨跟在她身边,就不见得会有什么意外。  这般紧张的等了有一会儿,便见远处有熏黑的浓烟滚滚飘上了天。  后面的姑子倒是眼尖,指着那黑烟尖声叫道,“那不是静恩师太的禅房吗!静恩师太的禅房着火了!”  一听到着火了这几个字,饶是那从头至尾都保持冷静的朗月姑子也不由露出了一抹担惊之色。  可她仍是强撑着沉声道,“不过就是着火了而已,叫唤些什么,你们几个快去井中接水灭火就是了。”  而后还不忘敛起怒意对着宫洛赔笑道,“让夫人见笑了。” 第五十七章 揭露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朗月遣了几个姑子去房中拎水,吩咐剩下的将她们送出景仙寺,便欲要行礼告退。  可言汐哪里肯,自是忙不迭的拦了她的去路,眉间微微皱起,似是有些忧虑道,“这禅院着火岂是小事,更何况还是那静恩师太的院子。若是里面无人还好,要是有人的话……”  她说着朝那边张望了一下,见那黑烟滚滚愈发猖狂,轻啧了一声,“我们还是师父一同去看看吧,这马车就备在寺前,若是当真伤了人,也好速速送下山去救治不是?”  说的这般头头是道的,弄的一旁本打算回身的宫洛听了都不由停住了脚,附和道,“言汐妹妹说的在理,不妨就一同前去吧。”  与唐言汐那样的心思不同,宫洛是当真觉得这禅院着火一事不小,万一真的有哪个姑子在里面受了重伤,这山上山下的怕是也就只有她们的马车可以帮上忙。  朗月自然是不敢顶撞这两位姑奶奶的,虽是心中发虚,可见她二人如此笃定,倒也自知说什么都无望,索性便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唐言汐与宫洛走在前面,都不用回头去看就知道,这朗月既是答应了,必然是要吩咐人去给那静恩传消息的。不然若是当真让宫洛见到了这传闻中的静恩师太,怕是这景仙寺暗中的勾当就要被翻出台面上了。  只是她并没有选择这时候去拆穿朗月的假面,一来是因为苏苏和棠雨都在那禅院中静候着,这两人虽不说是冰雪聪明,可到底还是有点头脑的,遇见那传信的姑子也应当知道该做些什么。  二来是因为这静恩师太到底是还没露出头来,那朗月又是面面俱全,当真是挑不出什么错来。  她表面上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可脚下的步伐却不由暗自加快,连带着身后的宫洛都有些渐渐追不上了。  幸而那静恩师太的禅院离着倒是并没有多远,一行人零零落落的跑着走着,没有多久便到了院门口。  几个拎着水桶的姑子率先破开大门,也顾不得哪里照着火哪里没有着火,对着那禅房就是乱扑了一通。  朗月站在一边,想来也是注意到了这火只是在外围烧的大,根本没有触及到禅房里面。抚着胸口似是有些安心了的样子。  可事情哪能如她所愿。  唐言汐起先在这院中没有看到静恩师太还有些局促,然而等到那火势渐灭,才见到苏苏与棠雨二人压着那挂头师太朝这边走来。  朗月眉间一紧,抬起手来刚要说话。却见苏苏将静恩往前推了一把,先声道,“这姑子刚才鬼鬼祟祟的往后面跑,让我二人逮了个正着。看她如此扮相倒也不像是个真正的尼姑,估摸着这火就是她放的吧!”  如此颠倒了黑白,怕也只有跟着唐言汐才敢如此作弄。  方时,这静恩师太发上的簪花还未去掉,三千青丝拢在肩上,也当真是没有半分尼姑的样子。  只是纵然如此,她仍是连连摆手,近乎是要哭出来一样,“不是的不是的……我是尼姑没错,只是未剃度而已,这火不是我放的!不是!”  她甚至还将目光放到了朗月的身上,一双浸了水的眼睛满含希冀的看着她。  然而朗月却是双眼一眯,咬了咬牙狠声道,“我从未在这寺院中见到过此人,想来定是偷摸的溜到禅房来的,应以重罚才对。”  这言下之意,是将景仙寺与这静恩的关系撇了个干净。  其实她这么做倒也没错。不过可惜的是,那静恩却并未猜透她的心思,还以为自己当真是死定了的,连忙唤着朗月的名字,更意图说些什么辩解的话。  “我当真是这寺中的姑子啊……我是……”  她正要开口说出自己的名姓时,但见那朗月的手掌高高扬起,紧接着便是一声脆响,在静恩的脸上留下几道红印。  “你休要再狡辩!”朗月一边说着一边招呼人过来,厉声道,“将此人暂且关至闲院内,待到彻底查清此事后,容我再做定夺。”  她雷厉风行的倒是毫不在意宫洛与言汐二人如何看待,更不在意那身后姑子们垂着头煞白的脸色。  “且慢……”  唐言汐这次没有再给她敷衍的机会。  她缓步行至那静恩师太的面前,毫不留情面的问道,“我虽不知她是否是这景仙寺的姑子,可她身上所着却实实在在的是景仙寺的衣装,不知此事作何解?”  虽面朝着静恩,可话语中却是在问朗月,看她能如何诡辩。  “既是偷盗之徒,自是不敢明目张胆的在这寺中行走,若不换上这寺中服饰,又怎能轻易的混进来。”她近乎没有思虑就从容作答。  唐言汐又道,“可她发上簪花,与寺中姑子截然相反,又怎能有遮藏的功效?”  “许是她忘记了,又或是潜到这禅院中见四处无人便松了警惕……”她说着,细眉一竖,反问道,“却夫人这般作对,倒不知何意?”  如此从容冷静,当真并非常人。  瞧着在她身上打不开缝隙来,唐言汐也就不再继续问她,反而是将心思放在了那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师太身上。  她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姑娘或许不知,这皇家的寺院自是有皇家的规矩。你若是潜进了外面的寺院犯些偷盗之事,或许也就是挨上几板子而已。可而今你潜到了这景仙寺中,更还在这禅院中放了火,你可知道是要如何惩戒吗?”  静恩抬起头来瞪大了双眼,那之中畏缩之意唐言汐看的清楚。  于此唇角一勾,淡淡续道,“这景仙寺中关的除了姑子们,还有的就是皇家女眷,你放火意图不明,若是安上个暗杀皇妃的罪名,你觉得你还有活路可逃吗?”  一旁的朗月明显已经站不住脚,可碍于言汐的身份,她又无从斥责,只得想法设法的要安慰安慰她。  只可惜唐言汐的那番话静恩早就听到耳朵里去了,此时猛然摇了摇头,一把便扑向了朗月,抱着她的大腿死活不肯撒手。  “朗月朗月,我不想死啊!你救救我……救救我……”  朗月冷哼一声,一脚将她踢开,摇了摇头,怒道,“你这匪徒休要在这里耍心计!”  可在场所有人都已知晓这其中的古怪。  连宫洛都不由发出一声惊诧,暗自向后退了几步。  唐言汐得意的摆了摆手,笑问道,“不知朗月师父对此作何解啊?”  朗月自是知道已经暴露,可她眼间发狠,却并未有认错求饶的打算,反而一边随口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一边不动声色的往身后退。直至推到宫洛身侧,自袖口中忽然探出一把小刀来,一把抵在她的脖颈上。  “放我离开,此事不再继续追究下去,我今日便放了这大夫人……”她说着将刀子抵的更深,冷冷威胁道,“否则我一命换两命,这结局我不亏!” 第五十八章 真相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眼瞧着那白皙的颈子上已渗出点点血痕来,喜儿慌慌张张的扑上前去想要拦下,却在将将碰到宫洛的衣袖时就被挡了回去。  唐言汐伸手将她别到身后,对着那朗月冷笑道,“你以为你但凡伤了她一根寒毛,是一死了之就能偿还的事吗?”  “我只是说了以一换二这买卖不亏,夫人若是不信,我们大可试试。至于是不是一死了之的事,就还请夫人自己看着了……”她倒是破款子破摔,毫无一丝畏惧之意。又是警惕心极重,连回话时目光都不断的在观望两边,毫无空隙可乘。  宫洛被她以匕首抵着脖子,自是更不堪忍受,她忽而感觉腹中疼痛难忍,眉头蹙起,昏昏沉沉的,想来若不是因为朗月在身后挟持着,此刻早就要摔倒在地了。  喜儿看出了自家夫人身子不适,又恐那朗月狗急跳墙,当真伤了人。便连忙推开唐言汐挡在身前的胳膊,摆手道,“别别别……朗月师父……你说什么就什么,千万别伤了我家夫人就是!”  她这样悲屈的恳求着,甚至还极为恭敬的以双手合十连连拜着,只求那朗月万万不要伤了宫洛。  可朗月并非是良善之辈,对而今的局势看的极清,见她如此也毫无悲悯之心。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便将目光又放回到唐言汐的身上。  “你要求的不应是我,而应是你们这二夫人……”她掌间的匕首在此刻微微松开下滑到宫洛的小腹上,很是挑衅的眯起双眼道,“她若是肯放过我,我自然不会为难这位怀了身孕的夫人。”  宫洛的脸色已是惨白的厉害,冷汗沿着鬓角滑下,她的手指虚虚颤颤的攀在朗月的手臂上,胸口上下起伏,“你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大可以跟我们说的,以这种法子最后也只能是两败俱伤而已。”  “呵……两败俱伤?”在朗月听来这话极为可笑,“你觉得若是我放了你,岂还能有生还的可能吗?”  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而已。可宫洛并未想到这朗月竟是如此的软硬不吃。  但她越是如此,唐言汐便越是清楚,这景仙寺的水绝不止表面上看的这般深浅。  朗月既是敢冒如此大的险来求得一条生路,便说明她背后的事情远比她们现在看到的要更深。  “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但我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她终而退了一步,还生怕朗月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继而用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静恩,“关于她的真相。”  显而易见的是这静恩并非是一枚多么贵重的“棋子”,因为朗月听完她的话后嘴角微微勾起,眼中的庆幸难以遮挡。  她甚至连语调都难以自持的上扬起来,很是轻松的答道,“这事情说来其实很简单。静恩师太于三年前就已经过世了。而你们今日看到的这个赝品,不过是我花了银子从山下随便买来的。”  如此荒谬无理的事情从她嘴中说来却不过好似是一个玩笑而已。  宫洛虽已是近乎要昏厥的状态,可听到她这么一番话,也不由皱起了眉,颤声问道,“你这么做……有何目的?”  “说来也算不得是什么目的,这景仙寺是皇家境地,自然香火钱是少不了的。我只安排一个人在这位子上坐着,年年便可多收些许的钱财来,岂不乐哉?”  她将理由说得浅显易懂。而唐言汐就算是明知道事情不似这般简单,表面上却也只点点头,全由她去说了。  眼瞧着唐言汐的心思忽然沉顿,眼神也随之有些飘忽。  朗月借此机会,将宫洛往出一推,竟是轻功了得,几步就翻出了院子。  众人僵在原地迟迟反应过来,喜儿已是跑上前去先一步扶住了宫洛。  苏苏和棠雨还欲要追寻却被唐言汐拦了下来。  “随她去吧,反正也没有什么价值了。”她皱了皱眉,低声道,“先去给宫姐姐包扎一下伤口吧,我有事要问问这些姑子们。”  苏苏识意的点点头,忙不迭的拉着棠雨跑过宫洛身侧去,将她扶走。  此时这院子中就只剩下那群看似什么都不知道的姑子们,和一个跪的双腿发麻,瑟瑟发抖的假“师太”了。  言汐寻了个小石凳坐下,瞥了一眼那仍在神游的“静恩”,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我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若是答上来了,那我就当今日的事情全然没有发生过。你们可以依旧在这里安心做你们的姑子,如何?”  那些姑子们听后只在一旁窃窃私语,却不摇头也不点头,着实令人犯难。  可唐言汐却好似根本不将她们的反应当回事,咳了两声,待她们安静下来后,才问道,“你们可知道这静恩师太是假冒的?”  这并不是个很难的问题,可底下却一片寂静,连吭一声的都没有。  虽知道如此僵持并不是个办法。可看她们那种宁死不说的样子,唐言汐砸了砸嘴,倒是觉得饶有兴致。  如此沉闷一段时辰,想来也终是有个识趣的姑子意识到了什么,她从众人中走了出来,行了个礼,回道,“我们都是三年前才过来的,也不清楚这寺院到底如何,只是来的时候便已有了静恩师父和朗月师父,所以我们只有听从道理,从不过问她们的事情。”  这话摆明了是在推脱,当年她被这些姑子们虐待的时候,却也不见她们中哪一个不下狠手的。  然而她却还是点了点头,眼珠子打了个转儿,又问道,“那……被遣送到这里的妃子们现在关在何处?”  她虽是同样被关押在此地,可是姑子们却从不允许她们出那院子一步,自然而然她虽是对那处院子极为熟悉,却不知这院子究竟在何处。  那姑子抿了抿唇,面色上明显有些难堪。她用余光瞅了瞅言汐,见她毫无退却的意思,终而只得垂首答道,“在一处偏僻的院落里。”  只是如此答完还不算,她还壮着胆子,大声问道,“夫人……您莫非是曾经来过此处?” 第五十九章 探寻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许是从她的言行中觉察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又或者是觉得她对景仙寺太过了解。总之那姑子的语气颇为不善,倒是让言汐有些警觉起来。  “不知小师父何出此言啊……”她淡淡笑道,看似无害却又隐隐含有警告的意味,“毕竟这话可不是随便乱说的。我也不过是听别人提起说这景仙寺中有害群之马,所以今日特意来见识见识而已。”  说着,她微微挑起下巴扫了那姑子一眼。  却见她也并非是个不识相的主儿,想来是听出了唐言汐话中的不悦,便连忙俯身行礼,“还要多谢夫人替我们除了这两个害人精才是,不然我们仍蒙在鼓中,还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她而今辨出了虚实来,竟然就反过话将唐言汐奉承起来。  到底这寺中的姑子们也没什么见识与主见,不过是些墙头草,见风使舵而已。但这也算不得是什么坏事,至少她总不能将这一个寺院的姑子都遣散了才是。  “我要去见见那些妃子们,你带个路吧。”她轻轻叹了口气,抚着额头说道,眼间的不耐已很是明显。  那姑子连忙俯身作势,那些聚在一起的姑子们见此也纷纷让开路来。被一众素影围拢在其中,这架势倒好比皇帝出行有过之而无不及。  言汐一拂衣袖站起身来,将本就显得有些尖刻的下巴稍稍抬起,眉眼间自带的豪杰之气显露无疑。  只是院落偏僻,道路本就狭窄,再加上这么些人围着簇拥着的,就更为难行。  她是而看出了这些姑子们的阻拦之意,虽是觉得如此行为太过可笑,却又碍于她们人多势众的,自己若是当真强势起来,怕还吃不到什么甜头。  “今日如你们乖乖听话,过往种种我皆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绝不会在面外同别人说起。但如果你们不肯的话……”  她抿起双唇顿了一下,等到这些姑子们纷纷抬起头来将目光凝在她身上,才复又开口,故作无奈的叹道,“那我也就只有做个铁面无私的恶人了。”  这话说的虚虚实实,那些姑子们听了后心里多少有点打鼓。一来她们并不清楚这唐言汐的品行如何,她今日嘴上答应了,明日就报上朝廷,也并非是没可能的事。二来是她们犯下的这些事也未必就是她唐言汐说不算就不算了的。  只是总归还是有心存侥幸的姑子站出身来,义正言辞的质问,“你所说的当真属实?”  唐言汐也仅是笑着反问,“若不属实你们又能如何?”  毕竟占理的不是她们,又哪里有谈条件的资格。  那出言的姑子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点,便埋下头去将身退在一边,有几个姑子见此,也随之退了开来。  本还有些拥挤的道路霎时变得松快起来,唐言汐挑了挑眉,这才发觉原来距那姑子所说的院落也不过仅仅几步之遥。  只不过从外面看来那院子的装潢太过破旧,以至于被那些姑子围住的时候她根本没有分辨出来。  阻挡的朱门比及她当初更为破败,近乎只要轻轻一推就会倒塌一般。  她缓缓踏过门槛,虽明知道院内的一切应当如旧,可真真正正的看到时,还是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  当真是比猪圈还不如的地方。  食不饱,穿不暖的。这些姑子明明一个个自称以慈悲为怀,可作出的事情却让人难以想象。  唐言汐咬了咬牙,强撑着将这份恨意压进心底后,侧过脸去,小声问道:“那位断了舌头的妃子在哪里?”  为首的姑子抬起手来指了指那边正在劈柴的几个人,虽说衣着一样,可言汐依旧一眼认出了她。  她走过前去,俯下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妃子却如同被吓到了一般,猛地转过头来,瞪大了双眼。  可一看到是言汐站在那里,那双眼眸中便覆满了星辰。她的手指怯弱的攀在她的衣袖上,想要说的话有很多,却又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一次,唐言汐没有不耐烦,她差人送来了纸和笔递予她,极为和缓的轻声说道,“我有些话想要问你,你既说不出来,写在纸上就好。”  她点点头,索性将纸铺在那劈柴的墩子上,也顾不得木屑沾在衣袖上,就执起笔来。  “你是谁?又是因何来到这里的?”  笔尖轻动,在纸上写出“薄姬”二字,可思到那缘故时,却是有些犯了难。  言汐觉得其中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也没有再去追问,反而温温浅浅的笑道,“我对你的过去也并不在意,不过如今那朗月已经离去,此地便算是安稳了,你们也就可以安心的住下去了。”  薄姬微微勾起唇来,点点头,覆手想去牵她的手,那袖口微敞,便将白玉般的胳膊露了出来,只是上面鞭打过的红痕更是触目惊心,直叫言汐心口一紧。  这薄姬的如今便是她的过去。  她恨这些姑子们,却又不能对她们作出什么事情来。景仙寺表面的安稳绝不能被打破,不然……这里的妃子更是难逃一劫。  “你要懂得反抗,以后不能再由着她们打骂责罚,知道吗?”她眉间一皱,暗暗将她的袖子拢好,却是有些气馁的续道,“我救不了你们,是我的无能。”  薄姬连连摇头,嘴张了半天,嗯嗯啊啊的说不出话来,便提起笔又在纸上写道:不是夫人无能,而是我等的不敢为之。今日之事,还要谢谢夫人才对。  将这纸呈与言汐后,她甚至还跪下身,恭恭敬敬的拜了拜。明明她是楚皇的妃子,可此刻看来却甚还不如她身边的一个丫鬟。  言汐拂袖将她扶起身来,皱了皱眉,道,“其实我这般做,也有我自己的私心在。如此也算是完成了我自己的心愿而已,你无需谢我。只要知道今后的路无人能够依靠,便足以了。”  她这话说来却不知是讲给薄姬听的还是讲给她自己听的。  抛却了白家,她如今的身份容不得她依靠任何人。她害怕,却又无可奈何的只能令自己更为坚强,因为只有如此,她才能活下去,找寻真相。 第六十章 陆公子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与宫洛一同自景仙寺离开时,她倒是难得没有再开口问询些什么。颈子上的伤口虽已被包扎妥当,可隐约还是能见到血色,这一点倒是让言汐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虽非有意为之,但这事情因她而起,总归是心有不安的。  “姐姐的伤口……可还痛着?”她到底不是什么善于安抚人心的人,如此同宫洛说起话来,语气也是别扭的很。  只是纵然如此,言汐还是强撑着挤出了一抹窘迫的笑意,迫使自己看起来有几分歉意。  可宫洛也不知是当真恼怒了还是说因为方才这么一闹而有些不适,以至见她如此压低身份的关慰却是连个好脸色都摆不出,唯有冷冷的应道,“还好。”  这是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唐言汐被堵的没了话,倒也就识趣的不再开口了。  马车一路行至山下的时候,外面忽而传来了吵闹的声音。不知是否是挡住了路,连带着马车也大幅度晃荡起来,迟迟不向前去。  宫洛本身倚靠着休息的也不踏实,被这一番晃荡惹的皱起眉来,轻声发问,“这外面是出了什么事?”  她的声音不大,可坐在车外的喜儿还是听到了,回过身将帘子撩开来,小声回道,“刚才听了那么一耳朵,好像是说什么卖画的事情。”  宫洛点点头,透过纱帘间的缝隙探出头看了看,想来是周围聚集的人太多,因而才挡住了路。  “那便等等吧,反正我们也不急着赶回去。莫要惊扰了他们才是。”  如此说完,便又默默的将脑袋缩了回去,重新靠回车内,阖起眼眸来。  唐言汐本也不在意这些,对这市集上的小打小闹更是不感兴趣,她眼瞧着宫洛眯起眼睛来,自然而然的便也就捂住了嘴,小心翼翼的连喘气都不敢太大声,怕在这时候再惹了她的不悦。  可苏苏和棠雨到底还是小孩心性,瞧着这事也不像一时半会儿能了结的,便索性向言汐请示,下了马车去凑凑这热闹。  她倒是也没有多想,就应下了。只是两人下去没多久,马车的帘子就又被挑了开,苏苏一脸错愕的站在车前,指了指旁边仍被团团围起的店铺,又招了招手,神秘兮兮的。  “干什么?”唐言汐觉得奇怪,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提起衣摆来慢悠悠的下了车。  苏苏则是以手遮住,又瞧了瞧四下无人,才抵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是陆公子!卖画的那个是陆公子!”  什么陆公子,徐公子的……  听她这般言之灼切的,唐言汐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摩挲着下巴,想了许久,才终于在脑海中寻出了一点蛛丝马迹的。  好似唐言汐原先交好的那位公子就姓陆来着吧,叫陆知……呃……什么来着?  左右也是再想不出什么来,又怕苏苏因她这吭哧的样子起了什么疑心来,便索性点点头,温笑道,“先去看看再说吧。”  说实在的除却当初以唐言汐的身份醒来时,见过那陆公子的一封信笺,其他的她还当真对这陆公子不熟识。  此番也就算见识见识吧,见识见识能让真正的唐言汐生死相许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围在铺子前密密麻麻的挤成了一片,幸而棠雨在前边已经站好了位置。苏苏拉着她,挤了挤,也就昂着头姑且能看到那陆公子的样貌。  可也就才只这么模糊的看了一眼,就耗没了那点仅有的兴趣。  若说这唐言汐吧,家世有家世,样貌有样貌的,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论起真相,还不如那秦淮看起来顺眼些。尤其长了一副尖酸的摸样,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她暗暗咂舌,推了推苏苏想要回到马车上去。却也不知当真是凑巧还是那陆公子就就盯住了她,才将将要回身的工夫,便已被叫住了名姓。  只是叫了名字还不算,他甚至还亲身上前来问询。弄得本来围观的人将视线都挪到了她的身上了。  “呃……呵呵……陆公子……好久不见啊。”对着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用以这样寒暄的措辞,当真让她觉得有些无奈。  而那陆知书也不知道是没长脑子还是根本将她已经嫁人这事忘了个干净,便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僭越了男女之礼,挽起她的双手来,极为受伤的叹息道,“言汐,你何曾唤过我为陆公子?莫非我们之间当真……回不到过去了吗?”  好一副酸腐文人的模样。  唐言汐扯了扯嘴角,只觉得这陆公子当真……难缠啊。  她既是都嫁了人的,嫁的还是这当朝的五皇子,怎么他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陆公子啊……”她颤颤巍巍的推开了他的手,尽力用以温和轻缓的语调劝道,“我而今是嫁了人的,自然不能和往日相提并论,公子还是看看清吧。”  说罢,也不等他反应过来,拉着苏苏和棠雨便往回走,脚步也是快的很,好似生怕他会追上来一般。  只是他虽是没有追上来,却从腰间翻出一支玉簪,轻声道,“我们既是无关了,这簪子本就是你的东西,也自当交还与你了。”  当时他的面色有些难堪,唐言汐不疑有他。  她本人虽是很想拒绝的,只是毕竟这身体不是她自己的,没有选择的权利,也就只能代为收下。  苏苏见言汐点点头,便走回去将那簪子接下,交还与她的手上。  众人一见没了热闹可看,倒也没有再围着,自顾的散去,街市如常。  本在马车里休息的宫洛想来也是听到了些特别的动静,睁开眼后,见车内只有她自己一人,便撩开帘子问询道,“言汐她去哪里了?”  喜儿抿了抿唇,小声回道,“好似那闹事的人是二夫人的旧识,就是那位陆公子……”  “陆公子?”她重复了一遍,似乎并未想到什么,但见不远处唐言汐已经往回走了,只得将帘子放下来。  只是纵然唐言汐心中有虚,上车前还特意将那簪子藏于袖管中,不愿被看到。却仍是没有逃过宫洛的眼睛。  她表面不说,可内心早已是风起云涌。 第六十一章 关系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这车内的一番沉默一直持续到了府门前。因着北院与西院并非相邻,又是言汐实在不愿去与宫洛同路而行,于此在入了门后,她便打算从偏路小道上绕回去。  宫洛知晓这府中行径,自然也清楚她的意图。  她并未作挽留之意,只是在言汐离开时,略作提点般的说道,“妹妹虽是得殿下宠爱,也应当顾着些身份面子,别丢了皇家的脸面才是。”  这话听来有些刺耳。唐言汐就算是不动脑子也能猜到定是方才与那陆公子纠缠时被她看到了。  只是在这件事上,她却实在没有什么能用以反驳的话。毕竟这身子不是她自己的,那陆公子于情于理之中都不该由她来处决。  言汐心中大抵仍抱有那么一丝的幻想,想着有朝一日遇到那真正的唐言汐,她们便会换回身体,而她与这里所有的牵绊,也会就此割断。  她本就不愿困在这样的牢笼之地,更何况还要整日与过去为伴。  “姐姐说的有理……”她应话时,眉头微微一皱,似是有些不悦,可咬了咬牙,却仍是摆出顺从的模样,乖顺的行了礼,道,“妹妹以后定当会有所警醒的。”  如此说完,便是头也不回的转过身去,溜溜的离开了。  这一日到底是劳神又劳心的,她本也觉得有些乏累,想着回北院后能好好的躺在床榻上休息一番。  只是没想才应付完了宫洛,到北院的时候却又遇到了秦淮。  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在目光触及到那人的面容时,腿脚已是先一步反应过来,很是不自然的退后了一步。她的眼皮微微跳动,轻啧了一声,暗暗祈祷这不是什么太坏的预兆。  “怎么……”秦淮见到她这反应,却是勾起唇角来,笑得一脸邪魅,“怕我?”  怕?  言汐笑了笑,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不是我说,殿下您还是应当对自己的长相有些自信的,毕竟……您好歹也是皇室,这楚皇的面子可是驳不得的。”  秦淮原只是调戏的话,并无什么恶意,可是经她这么一反嘲,反倒是自己被讲的有些无地自容。  然而纵是因她这过于放肆的言论有些气怒,秦淮却也只是摇了摇头,倒是难得没有再继续与她执拗下去,只无奈的叹道,“你这张嘴……当真是厉害。”  言汐也终于是看出来,这秦淮今日似乎有些不同。不知是什么得了喜讯,总之是高兴的很。  “殿下若是没什么事的,妾身便先告退了。”她很是懒散的打了个哈欠,神色之间的倦怠亦是展露无疑。  她可无心去掺和秦淮的那些琐事,而今刚刚解决了那景仙寺的事情,她就已经累的像丢了魂似的,连脑袋都有些懵怔。更别提是秦淮的事了。  但也不出所料的,她甚至连身子都还没动,那人便已经抬起胳膊来将她拦下。  “别……”他笑眯眯的看着她,可那笑容却只让人感到寒毛耸立,“我们还有事没解决。”  言汐却是有些不解,“什么事?”  秦淮见她如此装傻,这方咳嗽了一声,正色道,“你私自作乱景仙寺之事……还有……你与那陆知书的事。”  这事情发生至今不过区区几个时辰而已,秦淮怎会知晓?唐言汐心中不由打起鼓来,却左思右想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秦淮纵使是在京中设有暗线,可景仙寺是在山上,与街市相距甚远,他又怎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  除非……  “你派人跟踪我们!”唐言汐抑不住的发出一声惊呼,脸色随之蓦地一沉,指尖对着秦淮,气的有些发抖,“殿下既是皇子,又怎能做如此卑鄙之事!”  秦淮轻啧了一声,似乎对她这用词有些不满,微微皱起眉头来,解释道,“却也不算是卑鄙之径,宫洛怀有身孕,我也只是怕她会有危险而已。知晓你的这些,却是……意外之喜。”  他虽是如此正经的同她说道,可脸色上却并不像要追究什么的样子。  唐言汐虽是不满于秦淮暗中派人跟踪,可碍于这事情上她也确有心虚的地方,也只当是他们两人间各退一步就是了。  “殿下以为景仙寺一事,我有错?”她挑了挑眉,有些探寻的意味。  然而秦淮却摇了摇头,似乎并不在意景仙寺的结果如何。  “景仙寺虽是皇家之地,可父皇却也早就疏于管理,权当是处闲散之地了。”他目光绰绰的盯着她,续道,“我此番而来,是专门要问问你那陆知书的事情的。”  他说到陆知书的名字时,甚至还刻意咬重,好似生怕她听不到一样。  这下子可是让唐言汐有些头疼了。  她大抵未曾想到过秦淮竟如此轻易的就将这景仙寺的事情跳了过去,反而对陆知书的事如此计较。  若是说这景仙寺的事情她多少还能含糊几句,可说到这陆知书,她便真是没了辙。  “这陆公子与我……是旧识,今日也不过是在市上遇见了……寒暄了几句而已。”她只得硬着头皮,将簪子一事草草隐了去。  倒不是她心中有亏,只不过这男女之间送些簪子啊镯子的东西,难免会惹人误会。  可也不知道这秦淮是开了通天眼还是什么,竟一下子就拉起她的手来,抖搂了几下,簪子便应声而落,在地上弹了几下。  “那你却说说这东西是由何而来,莫非不是那陆知书送予你的吗?”他显然有些气恼,却也是强压着怒意,尽量平和的发问。  于此,言汐也终是如实回道,“这玩意儿原是我交予陆公子保管的,如今我二人之间既是没了关系,也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她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颓丧失落。为以能遮蔽秦淮的眼线,甚至还故作垂泪之相,从腰间翻出绣帕来柔柔的擦拭。  想来秦淮也是没料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出,僵在那里一时无话,等反应过来时,却是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了。  也幸而那唐言汐小腿倒腾的快,不然,等秦淮想了明白,她也就无路可逃了。 第六十二章 风波又起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那日回房后,唐言汐便是倒头就睡了过去,昏昏沉沉的直到第二天清晨时分才悠悠转醒过来。  却是才一睁开眼就看见苏苏已经备好了沾湿的巾子在床边候着,面色上一脸的慌促。  “小姐可算是醒了。”她是而见到唐言汐睁开眼来,连多余的问候都顾不上,就将巾子敷在她的脸上,一边柔柔的擦洗着,一边说道,“小姐不知,昨夜个里太子殿下回来了。听外面说骑着一匹白马,踏进了城池,手中还提着那月狼族首领的人头呢,别提多威风了。”  唐言汐想是刚刚醒来,神色略有些懵怔,听她这话也还未缓过劲儿来,便只是拢了拢头发,皱着眉随意应和道,“这不是好事吗……怎么却见你一脸的愁色……”  “还不是楚皇传了旨来,宣几位皇子都入了宫。我见秦淮殿下接旨时,面色上可有些不悦。”苏苏叹了口气,又道,“那旨意原本也吩咐了大夫人和小姐您要一同前去的,可大夫人那边是说身子不适,殿下又见您睡了,便直接就去了,也不让我叫醒您……”  毕竟这太子归来于秦淮讲本就算不得什么好事,更何况他还是提着那敌方首领的人头回来的,显然是要给谁一个下马威看看啊。  且不论如今楚皇是否有分封之心,单看这秦淮的所作所为怕也是招惹众人的不满了。  言汐这时候才终于清醒了几分,暗自啧了一声,斥道,“这秦淮也不知是在耍些什么性子。”  语毕更是不敢有丝毫的犹疑,连忙拾起衣衫来,青丝也只是随意拢了拢,便急匆匆的派人备了马车。  幸而此时尚未至市集开市,来往的行人多有些稀疏,那车夫也就赶得急了些,约莫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宫门口。  却是没成想,地方是到了,可人却被拦住了。  守宫门的侍卫将她与苏苏上下打量了一番,冷声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到皇宫来要做些什么!”  言汐自知不能与他们硬碰硬,纵使心急,也只得施了个礼,温声回应,“我乃是秦淮殿下的妾室唐氏,陛下昨日宣了旨意让我们进宫庆贺太子殿下归来之喜,只是昨日我身子不适,未能前来。”  她说的极细,生怕漏掉了一丝一毫。可那侍卫却仍是不肯放她们通过。  “既是宣来,总该有些证物才对。”  这话听来倒好似是故意刁难一般,可言汐也没时间去多想,她摸了摸身上,好似腰间还留有一枚玉佩,便交予那侍卫手中。  “这玉佩上面刻有我的名字,兵爷大可以看看清楚。”她心中焦躁难耐,将玉佩递过去的时候,还不忘朝着里面探了探。  想来也是上天开眼,她竟是在不远处看到了林舒宛,虽不知她是因何在此,又为何面色转来转去。不过她倒是也正巧有话要同她讲。  于此,趁着那侍卫低着头,防备疏松之际,她咬了咬唇,索性将拦在身前的刀戟抬起,提着衣裙就跑了进去。  不过那守卫到底也不是吃白饭的,瞧着眼前倩影一闪,便立刻反应过来前去追赶。唐言汐虽是步伐跑的急,却到底也利落不过这男子的腿脚,几步下来,就已经被拦下。  “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她被提着衣领往回拽,情急之下就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大声叫嚷起来,声音在这高墙之中倒是极为清脆,久久回响。  林舒宛是而也听到了响动,转过头来,这方才终是看到了如同小兔一般被抓着的唐言汐,她模样甚是可怜,眼睛睁的大大的,近乎都快要溢出水来。  “放下她,这可是秦淮殿下的人,弄伤了把你小名搭上都赔不得!”她行步匆匆,一边伸出手来招了招,一边却是忍笑斥责道。  眼瞧着是太子妃娘娘亲自来要人,这小小的侍卫哪有不肯放人的道理。只是他却还觉得委屈起来,也顾不得别的,就将秦淮给卖了出来。  “是秦淮殿下命小人在此拦着的,还请夫人和娘娘莫要怪罪小人才是。”他躬身行礼,一脸苦色。  林舒宛本来也就没有要怪罪的意思,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后,便挽着言汐的胳膊往宫内走。  “这秦淮也不知是哪根弦不对了……”言汐一遇到她,不自觉的就将软糯的一面露了出来,她将脑袋抵在林舒宛的肩膀声,颇为无奈的叹道,“你说说……你到这宫墙边上来等着,是不是在等我?是不是秦淮又出了什么岔子?”  她已是不愿去听什么答案了,又或是心里本就有了答案。  林舒宛虽与这唐言汐的这具皮囊没打过几次交道,于理而言她如此不恭不敬的靠着她,应是要出言斥骂的。只是林舒宛性子温和,对于言汐这撒娇似的行为也只是一笑而过。  可她问的这些话,还是不由让林舒宛轻啧了一声。  “你到了殿前,千万不要开口说话。”她侧过头看了唐言汐一眼,皱着眉说道,“我有些困惑。殿下一回来便是怒气冲冲的直接提着那首领的脑袋就去父皇那边请安了。说是有人传了消息,传这……郑后与月狼族有不可告人的勾结。且不说父皇曾经下令,不能给战场上的人传任何会影响作战的消息。便说说这消息的来源,查着查着就查到了五皇子的身上……”  她说着,却是见唐言汐没什么反应,于是抖了抖肩,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言汐本靠的舒舒服服的,被这番一抖,有些不悦的抬起头嘟了嘟嘴,应道,“自是听着呢。”  林舒宛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无奈摇了摇头,续道:“所以……父皇才会连夜将诸皇子都召过来,要查个水落石出。”  其实这事很明显就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想要压一压秦淮的风头嘛。唐言汐就算是不动脑子也能猜得出,贼喊捉贼嘛,除了那郑后还有谁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想来也是与宫洛有喜一事脱不了关系,不过言汐倒是有些佩服。毕竟这暗通外族一事可不是什么小罪,要是这郑后当真有些秘密被查出来的话,岂不是要打脸了? 第六十三章 化解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两人将将行至楚德宫时,尚未入殿,便已听到一片轩然起。  言汐跟在林舒宛的身后垂着头灰溜溜的打算往进走,却是还未到门前就被那公公给拦下了。  “公公通秉一下吧,就说舒宛同五殿下的夫人在殿前候着。”林舒宛倒似是见惯了,微微蹲下身施了个礼,笑颜温润如水。  那殿前的公公眯着眼将她们二人打量了一番,这才一抖拂尘,拱手道,“娘娘请等一下,老臣这就去通秉。”  说罢便吩咐两旁的侍卫将殿门打开,阴沉沉的吱呀声响起时,言汐略微蹙了下眉,而后余光瞥进殿内,正看着郑后跪在殿前,连连的啜泣声传入耳中,就算是不去听,她也能猜得出这郑后说的什么话。  无非就是倚着太子殿下娘亲的身份,字字泣血的向众人证明自己有多无辜罢了。这套路,她可是见多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了。  没过多一会儿,那公公通秉完唤她们进去,唐言汐倒是头一次没敢造次,直乖乖的跟在林舒宛的身后,踏着小碎步走到殿前,跪下身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只是她行礼时无意瞥到了秦淮,却见那人好似是动怒了一般,正以一种极为凶险的目光紧紧盯着她。  到底也是不想惹出什么多余的麻烦,她连忙垂下头,待到楚皇摆了摆手,这才站起身来,同林舒宛一起站到后面。  而此时,郑后却还未起身,言汐站在看的不是很清楚,却是能听到她愈发凄惨的哭声。  “臣妾不知自己是招惹了何人,竟会受此辱蔑……”她的声线随着哭泣而微微颤抖,听起来很是凄怜,“那月狼一族与我楚国乃是世代仇敌,臣妾纵使并非纯善,却也是楚国之人,是陛下的妻子,是这大楚的皇后,又怎会与那小族暗中勾结!”  说到这里时,她顿了一下,声音近乎哽咽的听不出话来。可这一点已然打动了楚皇。  但见他眉间一动,摩挲在龙椅上的手掌也暗暗攒紧。只是在这局势下,他不能显露出分毫的偏袒之情。  “此事事关楚国,自当是要查清楚的……皇后若是蒙受了冤屈,那朕也定然不会轻饶了这栽赃嫁祸之人。”  楚皇这般说,已是给了郑后足够的面子。  然而这事情如果当真是郑后挑拨而起的,她自然是早已做好了万全之策,哪里还轮得到楚皇派人去查个究竟。  唐言汐忍不住暗暗摇了摇头,嘴角溢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心中叹道:这郑后果真是算计了辈子都算不到头啊。  她是打心眼里瞧不得郑后这副乞怜的样子,只觉得头皮都听的发麻了,便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绣鞋,眼神有些发怔。  这时候耳根子边上却突然传来了窃窃私语声。  她心中好奇,抬头寻着根源望去,见是那秦笙拉着秦安的袖子,侧过头去,不知嘀咕着些什么。  明眸一闪,她四下看了看,见周围都认认真真的在听那楚皇训话,倒也放下心来,将脑袋凑了过去。  正巧听见秦笙那最后一句话。  “莫非当真是五哥走了消息……”  她余下的话在秦安瞪大的双眼中打住,言汐就只听得这么无头无尾的一句。虽是有些模糊,可依稀还是能猜的出来她话中的原意。  秦笙应当是想说,郑后与月狼一族勾结的事是秦淮走了消息。  可这原本不是郑后的阴谋吗?怎么听这秦笙的意思,倒好像是这勾结一事本就与秦淮脱不了关系?  唐言汐着实有些想不明白。  她仰起头来看了看郑后,且不论她那三分真七分假的做作仪态,就单说这眼泪掉的可是真的让人不得不信。  眼瞧着一旁的侍女已经凑过前去,欲要将她扶起身来。秦安却在此刻突然站出身来,合手施礼。  秦淮显然是被他这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而原本站在他身旁的秦笙见此更是吃惊的合不拢嘴。  秦安的性子众所周知,他选择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岂不是又要引火烧身?  就连郑后的哭的红肿的眼中都隐隐含着些笑意。唐言汐挑了挑眉,只觉得这回恐怕是难逃一劫了。  却是出乎意料的。  这秦安站在殿前,只温笑道,“此事在儿臣看来,无非是有人意欲挑唆罢了。眼下朝局动荡,难免有些外人会因此而生出什么多余的心思来,意图离间我们诸位兄弟。父皇若是彻查此事,只怕牵扯甚多,更会因此引得我们兄弟间不和,搅得朝堂混乱,如了那外人所愿。”  他说这话时,气势好比在战场上浴血杀敌。语毕,还不忘低下头来看一看那脸色明显有些僵怔的郑后。  不过说来这一番话实在不像是从秦安口中说出来的,若论这语气更像是……秦晔的说辞才对。  想到这里,言汐恍然大悟,笑着点了点头,看向秦晔的眼中满是赞许。  果真这六殿下就是不一般,竟能思虑的这般周全。  众人皆知这秦晔巧言善辩,所以今日如果是由他这般说,必然会引起他人疑心,可如果换做是秦安来讲,却毫无缝隙可循。更何况这楚皇恐怕早就知道些什么了,今日演这一出也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并无深究之意。  所以,如此倒是顾全了两面,甚好甚好。  果然不出所料,楚皇听完这一番话,面色上有些缓和起来。他瞥了眼那仍溺在啜泣当中的郑后,又故作叹息的摇了摇头,试探的问道,“安儿所说并非全然没有道理。只是皇后受了苦楚不提,却未免有些不好吧?”  秦安识意的点点头,道,“自然是不能委屈了母后。不如父皇便将此事托予儿臣来做可好,如此一来既是保全皇家颜面,儿臣也定当不会徇私,必能还母后一个清白。”  他将那清白二字咬的极重,说完不忘转过身去,对着郑后轻笑了一声,“就是不知母后对于儿臣可否信任呢?”  这话简直就是在堵她的嘴。  “自是……信任的……”郑后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来,有些窘迫的笑道,“只是此事交由安儿来做,未免有些……委屈了。”  这回却是没等楚皇开口,秦安就已先出言驳道,“为母后洗尽冤屈本就是我这做儿臣的分内之事,哪里说是委屈!”  他说的这般大义凌然,直让楚皇心中一暖。  “朕也觉得此事交给安儿去做放心。”楚皇点了点头,嘴角含笑,“皇后这般为国操劳的,也当好好休息一下了。” 第六十四章 此生间隙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郑后到底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她一来没有算到这回楚皇的心意,二来是将秦淮等人看的太轻,自以为只要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便能吃上些甜头。  她也实在是低估了宫洛那腹中的孩子对于楚皇的意义有多深重。  不过倒也不算晚,至少她而今已能看清自己在楚皇眼中的地位如何,也能看清就算是秦煜提着敌方首领的人头凯旋归来也比不得那尚未出世的小皇孙。  眼间忽而覆上一层暗色,郑后略显倦态的笑了笑,也只得低声应道,“臣妾自然全听陛下吩咐。”  楚皇这时也才稍稍松了口气,面色上更显和悦之色。  一起风便是波如此迅猛而来,又如此悄然无息的退却。  只是,这楚皇面前是了结了。秦煜那边却是从头到尾黑着脸,周身笼着一层冷冽的寒气,直让人不敢靠近。  秦安心中自然也是知晓,于此,等到楚皇摆手散朝,他便匆匆追上去,抱拳行礼,“大哥,你此次一去数日未见,不如今日到我府中一聚可好?”  他难得有如此懂礼软语的时候,却又是将那愧疚之情表达的太过明显,反而激怒了秦煜。  “我看还是不必了。”他自从战场回来之后,眉间的煞气便愈发的厉害,本来温善的面容也因此平白镀上了一层寒霜,“二弟今日如此所为,显然是已经抛却了往昔的情分。这样假意言欢的,为兄……着实不习惯啊。”  秦煜这决裂之情很是明显,拒绝的时候甚至连半点婉转的意思都没有。这样的平白直接,确实让秦安感到有些窘迫。  此时,言汐跟在秦淮的身后,也很是时机的从大殿中走出,正巧碰见那秦煜一脸狂傲的撞向秦安的肩膀,而后错身离开。  秦淮的面色有些僵冷,只是在面对秦煜时,他到底还是秉承着一些畏敬之意。毕竟如若不是他意图争得皇位,那么其实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  他快步走上前去,拍了拍秦安的肩膀,眸间闪过一丝歉意,“你……没事吧?”  秦安摇摇头,目光远远眺望,一抹哀色跃上眉头,“大哥想必很是在意此事,怕是这间隙又不知要持续多久了……”  这秦煜一贯是兄弟间的领头羊,秦安这样守规矩的人自是将他侍奉为神一般。所以当初秦笙对郑后起疑时,他才会那样的错愕。只是如今他这样作为,显然是触及到了秦煜的底线。  虽不知秦煜如何看待此事,不过既然事关郑后,必然不会只是浅浅涟漪那么简单。  “剩下也只能靠他自己去悟明白了,你瞎操心也是没用的。”秦晔忽然从身后跳出来,用折扇敲了一下秦安的后背,饶有所思的缓缓说道。  他看起来倒是没有丝毫的担忧,嘴角反而噙着些笑意,看得秦淮有点不自在。  “你倒是乐呵了,这主意还不是你出的,到最后反而要二哥去承担……”他挑了挑眉,鼻尖溢出一声冷哼。  秦晔倒也毫不示弱,反笑道,“那早知道你怎么不先站出去,如今事情解决了,你倒是想起责怪我来了。”  眼瞧着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秦安即刻回过神来,卡在中间摆了摆手,却是对着秦淮道:“别再伤了和气。这事虽是秦晔出的主意,到底也是我亲口应了的。毕竟若是查下去怕是不仅你我,连秦笙都会被牵扯进来。如此解决了麻烦,倒也是好的。”  他这话中虽是劝说,却是很明显在向着秦晔。  既然这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秦淮也就没有再插手的意思。衣袖一拂拉着唐言汐便打算回府。  只是秦安却似乎还有些心事未平,只待秦淮才将将走了几步,思来想去间,便又在身后将他叫住。  这一回,他甚至还故意避开了秦晔。  “你觉得大哥这事有没有蹊跷?”他皱了皱眉,似乎对这秦煜有些看法。  秦淮也是觉得奇怪。  起初只是传来捷报时,他没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顶多也就是有点惊讶罢了。可等着这秦煜提着那首领的人头回来时,他却当真有些被吓到了。  且不论他身上那一股子凶煞之气,单说凭借他身手取下一个月狼族人的脑袋都只能说是凑巧,更别提是那首领的了。  联系到先前秦笙猜疑的有关郑后与那月狼族勾结一事,只怕也只能有一个真相。  可这真相太过难堪与复杂,他实在说不出口,至少现在他说不出。  “大哥既是完璧归来,自是一件幸事,先不要多想了,以免再被人抓到些什么。”秦淮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慵倦安然的语气多少让秦安心中沉稳下来。  他点点头,在秦淮的注视下,先行离开。  然秦淮心中却清楚,就算是他不说,这皇子中还有一个人,应当与他有同样的想法。  果不其然,秦安前脚刚走,秦晔就从后面凑过身来,温笑道,“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语气如常,好似闲谈一般。  秦淮站在原地,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方才听到秦安的话了?”  大抵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发问,秦晔略微顿促了一下,随后笑意更为深沉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秦安那家伙想些什么,我这里都清楚的很。”  而后负过手去,敛了笑又道,“你也不必在这里跟我扯些没用的。我不过是想提醒提醒你而已。而今大哥回来,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还是多派些人受照顾照顾你那妃子吧,免得到时候连肚子里的孩子没了,都不知道该去怪谁……”  秦晔这话说的有些难听,却不无道理。  郑后今日之事便也算是个提醒,至少告诉他防人之心不可无。而那秦煜就更是麻烦,他本就一心一意的只听郑后的话。如今被秦安这么一搅和,郑后失了甜头,也指不定会怂恿秦煜做出些什么。  只是秦淮虽是将这一番话听进了耳朵里,嘴上却仍是倔强的冷斥道,“你啊,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我的事情还不用你在这里瞎操心。”  语毕,也不再应秦晔的后话,拉着唐言汐便离开了。  那身后肃穆*的楚德宫,朱砂沉重,琉璃斑驳,一片黯淡之色,如同一块巨大的石碾坐立,直坠得人心发慌。 第六十五章 假死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这一路上,秦淮的面色始终沉郁的可怕。  唐言汐也识趣的不去招惹他,懒洋洋的靠在车壁上打了个哈欠。只是没成想,就算是如此轻微的小动作还是惹得秦淮皱起眉,将目光转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他轻叹了一口气,怪罪的意思不言而喻,“我还以为你明白我吩咐苏苏的意思呢。”  明白?  言汐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那样刻意吩咐苏苏不叫醒自己,非要等到第二天才告知消息。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应当知道不该去。可她还不是担心……  “我想去就去,又不是你颁的旨,哪来这么多话。”她默了半晌,终还是如此愤愤道,咬牙切齿的恨不得要痛骂他一顿才算解气。  她还不是担心他会做出什么来,所以才急匆匆赶过去的。可家伙倒好,不仅不言谢,甚至还反过来责问她。  这天理何在啊……  她话中的不平之意太过明显,就连秦淮也觉察出一些其他的意味来。他的眉间温温舒展开,有些好奇的问道,“难道你是担心我?”  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措不及防的发问,唐言汐冷不丁的胸口一颤,却是很快反应过来,故作嫌弃的啧了一声,笑道,“殿下这是在说笑吗?”  她嘴上一贯不知服输。秦淮知晓,便也不再追问下去。他淡然偏过头去,只是嘴角勾起的笑意却直晃得言汐涨红了双颊。  马车辘辘行行,于府前停下时,不过晌午时辰,天色泛上一层浅薄的晕黄,将整个皇城笼的一片和暖。  言汐听得外面有些吵闹,颇感兴趣的先一步撩开了帘子,跳下车来。  却见是府外停着一具裹着白布的尸体,那吵闹声正是从周围团在一起的丫鬟下人们嘴中传出的。  “这是什么玩意儿?”她转过头去问秦淮,想必是嗅到了一些腐臭的气味,连带着很是不满的作势用手扇了扇风。  秦淮却是没有应话,只自顾的往那尸体走。他的步履有些吃力,目光也全然凝聚在那处,整个人忽而如同失了魂魄一般。而后,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揭开了那张白布。  言汐好奇的凑近身去,只见那白布之下的女子已成僵木,脸色白的如同结了冰霜,却将眉骨间雕刻的更为深邃细腻。  那一瞬间,她心中有千丝万缕的疑问,那女子她并不知是谁,可目光探到下面,却意外发现,她所穿的衣物皆是属于白素欢的,连那手腕上的玉镯子也是往昔白父所送予的。  可她还没来得及再问什么,就被突兀转过身来的秦淮吓了一跳。  “不是她……不是她……”他轻轻摇着头,唇间溢出一声微喟。那一双眼眸此刻如染红墨,直叫人看的心底泛酸。  唐言汐忽而明白过什么,他或许还以为那是白素欢吧。  “昨日传了消息来说不是的时候,我虽是心中暗喜,却也隐隐担忧。直到今日我亲眼所见,方能安心了。”  他似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喃,又是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将白布重新盖上后,对着一旁的黑衣少年道,“去……查查这女子的身份。”  被故意换上了衣着广布死讯,这显然不是凑巧。  唐言汐心中暗暗揣测着。她多少了解一些这真正唐言汐的品行,性良温敦,这原本是苏苏形容她的词语。换句话来说,就是纯善之人。  所以如此以假乱真的欺瞒之事,必然不是唐言汐可以做到的。这背后明显还有其他人在帮她。  帮她躲避众人的眼线,更是逃避郑后的眼线。  白家之前的朋友虽不算有很多,但脑子好的还是有那么几个的。这皇城之中最为熟悉白素欢的便是秦淮,只要他开口对外称白素欢已死,那么绝不会有人敢再起疑心,就算是郑后也一样。  秦淮想必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才只敢轻声叨念。  吩咐下人将尸体搬走后,苏苏和棠雨才从那些丫鬟堆里面探出头来,二人凑过来一边一个挽着唐言汐的胳膊,好似对那尸体毫不畏惧,反而兴起的问了不少问题。  “夫人,你说这尸体是那旧王妃的吗?”棠雨起先开口,她方才站的靠后,只能将就着看到秦淮殿下的脸色,至于他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却一概不知。  言汐抿着唇笑了笑,“这个啊,你得看殿下对外是怎么宣称的了。毕竟……我也没见过那旧王妃,不过……”  她说着说着又觉得有些不对,挑了挑眉,反问道,“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个?是不是旧王妃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还不是为了太子妃娘娘。”棠雨撅了撅嘴,反倒是一脸委屈,“大家都知道她与那旧王妃交情甚好,如果这回死去的当真是旧王妃,那太子妃娘娘的心岂不是都要伤透了。”  她边说着,边还抬起袖子来擦了擦眼角泛出的泪花。一旁的苏苏听着也是点了点头,很是惋惜的样子。  唐言汐竟不知道何时这林舒宛也将她们二人的心都捕去了。  她唇角微勾,想了想,也觉得提前通知一下林舒宛是有必要的。不然若是等秦淮放了消息,可就难做了。  思及此,她也不敢再有停顿,回了北院后,便即刻拿了纸与笔墨来,修了一封书信交给苏苏。  “千万一定要将这信亲手交给太子妃娘娘,绝不能经她人之手,知道吗?”  纵使是苏苏,她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这事不算小,如果让别人看到了的话,那不仅她和林舒宛,恐怕连秦淮都要牵扯进来。  到时候,只怕连她自己的身份都要暴露了。  “小姐,您写的是什么啊,这么神秘兮兮的?”苏苏接过手后仔细看了看,只是信封上未属名姓,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言汐摆摆手,“不过是简单的几句安慰话罢了。总之见殿下那意思,好像当真是旧王妃。我既然和太子妃有些交情,自然要宽慰她一下。”  她说着,干笑了两声,笑得苏苏一脸错愕。  而后唐言汐才瘪了瘪嘴,有些不悦的推了她一把,“你快去吧,快去快回。”  苏苏迟迟应了一声,等反应过来,便连忙将信封揣进胸口中,一溜烟儿的跑了个没影。 第六十六章 造作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那日苏苏回来后,面色上有些不太对劲。  言汐起初并未在意,一直到用晚膳时还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才终有些奇怪唤她近身来。  “是不是那宫中的人为难你了?”她毫不知晓此刻苏苏心中所想,也只得如此揣测。  可苏苏站在一旁很是垂丧的摇了摇头,却是咬着唇反问道,“小姐,你说那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娘娘可是真心的吗?”  她这话问的突兀,弄得言汐一时没反应过来,很是诧异的“啊”了一声。  而后苏苏见她皱起了眉,这才觉察出自己的话中有些僭越,便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小姐可当苏苏从未问起过。”  她这样慌乱的连话都说不清楚,让言汐反倒有一种是自己过错的错觉,她探出手来拍了拍苏苏的胳膊,勾起嘴角道,“这事也没什么的,不过外界都传这太子殿下对太子妃是真心相待的。却不知你怎么会这么问?”  这一点上,言汐倒是没有说谎。  昔日来,那秦煜对林舒宛是真真儿的上心。恨不得她喜欢天上的月亮,那秦煜也绝不会错把太阳摘下来给她一样。  只可惜他千般万般的好,林舒宛不喜欢他却也是事实。  于此,秦煜那样的君子之辈,今生唯一一次做的最错的事情,便是向他的父皇求了一道赐婚的谕旨。  言汐至今仍记得清楚的是,林舒宛出嫁那日上轿前,曾经小心翼翼的撩开红绸一角,伸出手来覆在她的手背上,明明泪水都已经溢出了眼眶,却依旧强撑着露出一丝温浅的笑意。  唐言汐也就是那时开始恨死了秦煜这个人物。  不过后来时过境迁,林舒宛又一贯是个认命的人,两人之间纠纠缠缠,到最后也是个举案齐眉的结局,说不得有多好,可总归也能算是两全其美。  而秦煜对林舒宛始终如一,就算是后来嫁入门府的苏意那般荣宠万千,在面对林舒宛时,也多少要收敛一些。  忽而这般思起往昔来,唐言汐的鼻尖有些泛酸。她摆了摆手,似是在劝慰自己一般。而后将目光转向苏苏,见她有些发怔,便又问道,“怎么……莫非你看到些什么了?”  苏苏畏缩的点了点头,两只手缠在一起背在身后,一字一顿道,“我去的时候,正赶上那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在争吵,听殿下那意思好像是说太子妃娘娘……”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眼神也有些躲闪,好似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与此同时,唐言汐听到这里,如鲠在喉,也有些不可置信的追问,“说她什么?”  “说……”苏苏咬了咬牙,仿若是用了多大的气力,才终于道,“说太子妃娘娘和外面的男子有勾搭。”  勾搭这一词用在这里实在有些不合适,可那秦煜确确实实就是如此说道的。唐言汐更不知道的是,自秦煜回来后,除却楚德宫,首先去的便是林舒宛那里。  但不为其他,只为寻一个究竟。甚至还就此将林舒宛软禁起来,不许其他人探望。幸好的是,苏苏揣着那封信,还是平平安安的见到了林舒宛,亲手交到她手中。  “那林舒宛好歹也是林家的千金,他怎能用如此污蔑的字眼!”唐言汐此时气的连敬语都没用,她拍了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盏直发出颤巍巍的脆响。  只是情绪平复后细细思索,又觉得这事中着实有些不对的地方。那秦煜一直在外平定月狼族,又怎么可能会知道这宫中发生的事情?  难道是有人传了消息?  苏意!  当时她的脑海中就映出这么一个人选,能做出这样没脑子的事情的,除却苏意还能有谁啊。  唐言汐倍感头痛的揉了揉脑袋,她而时嘲讽她几句,她都还当是夸赞一般乐得自在。若说其他人还好对付些,毕竟这苏意可是……真的傻。  “而且……我将那信交予太子妃娘娘时还看到她手上有勒红的痕迹,不知是不是太子殿下所为…”  苏苏见言汐已是气怒难忍,便索性将她知晓的那些一下子全都吐露出来。她虽只是个奴婢,可看见这事的时候,也会为林舒宛感到心痛,更何况是唐言汐了。  可却是出乎意料之外,唐言汐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只是暗暗攒紧了手,怒火倒是一下子散去了。  言汐有些颓然的趴在桌上,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般的喃喃道,“她都这般忍耐了,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确实也做不出什么。  她现在的身份与往日不同,连入宫的资格都只能凭借着楚皇的谕旨,就更别提是指着鼻子去骂那不知廉耻的秦煜了。  “可……小姐若不管的话,那太子妃娘娘岂不是真的无人可求了吗?”  苏苏说这话时小心翼翼的,只是她关心的太过火,反而让言汐起了疑心。  于此,唐言汐终于从桌子上拾了骨头,缓缓抬起身来,将目光停留在苏苏的身上下打量了一番。  在苏苏的双眼中很明显是在躲避着什么,这一点,唐言汐看得很清楚。  她的心头猛然一动,表面上却是装作并不知情的样子,端起茶水来,漫不经心的问道,“想来这入宫的一道上戒备颇为森严,你可曾遇见过什么人?”  苏苏听到这话,立马瞪大了眼睛,很显然是有些诧异。可她抿了抿唇,还是选择继续隐瞒下去。  “还能遇到谁……”她笑了笑,眉眼弯弯,“不过就是那些守卫罢了,给他们些银两,自然不会多为难。”  她说的很是轻巧,却不知这句话已经在言汐心底泛起涟漪来。  那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缓缓对上苏苏的双眼时,她只感觉到有些无地自容。  “你……当真?”她近乎是颤抖着声线发问,那目光绰绰,直灼的苏苏有些退缩。  只是这一次,她仍旧很是笃定的点了点头,“当真……奴婢同小姐讲的自然当真。”  那一瞬间,唐言汐只觉得胸口一痛。 第六十七章 横生枝节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介于此,唐言汐还是打算亲身进宫去见一见林舒宛的。  只是,她才刚刚起意,前脚出了府门,后脚就被堵在门口的陆知书给吓得退了回去。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就在这里等着了?”言汐躲在门后小心翼翼的拍了拍那门前侍卫的肩膀,问道:“不会是专门来等我的?”  说着话的时候连她自己都听得出那虚颤的声线,废话……这陆知书在秦淮府门前等着,不是等她难道还是等秦淮出来吗?  那侍卫显然也很是有些错愕,神色略有恍惚,却是不敢动弹,口型也压得极小,生怕被察觉到一样,“回二夫人的话,此人从晨初时就过来了,一直在四周转悠,不过……他倒是未曾近前来问询过,不知是否是来寻您的。”  言汐皱了皱眉,只觉得如果任由陆知书再这么等下去,早晚都是要撞上秦淮的。与其到时候被迫见上这么一面,还不如她现在就出去将陆知书带离,省得他再惹出什么乱子来。  “这件事情不要告知殿下,不然的话……”她拍了拍那侍卫的肩膀,做了一个抹脖的手势。  尽管并不具备什么威胁性,侍卫却仍还是卖了个面子给她,点头示意了一下。  得到如此保证,言汐也不再耽搁下去,拢了拢衣衫,作势咳嗽了一声,便硬着头皮跨过了门槛。  陆知书倒是长了一对慧眼,她前脚才将将落地,就见那身形一摆,携了风一般,立刻近到她面前。  “言汐……”他仍是不知礼数的唤着她的名字,眼中雾霭密布,直叫人看不出深浅。  唐言汐不着痕迹退了一步,将二人间的距离拉得更开,她扶了扶袖,眉间愁色渐浓,“陆公子,想来上次见面时,我已同你说清楚了。却不知你今日来,是何缘故?”  她话中不悦的意思很是明显,却不知这陆知书当真是傻,还是在这里装傻,听完她这话,不仅丝毫不见退意,反而不顾她的抗拒之意,直接执起她的手来,一边将她往前带,一边轻声说道,“我也不是没有告诉过自己不要来见你,只是我却控制不住,言汐……你能忘记的,我忘不了,也不愿忘记。”  在此刻间,陆知书将他那股秀才的酸腐气息显露无疑。可惜的是这一点于真正的唐言汐来讲或许还有些作用。可于她来讲,不过只是让她心中泛恶罢了。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再怎么强求也是无用的。  “还请陆公子自重。”她将箍在手腕上的那只手狠狠掰开,却又因为那两个近在咫尺的侍卫而不得不随着陆知书往偏处去。  唐言汐心底到底仍是存留了一丝的余念。想着这陆知书是唐言汐欢喜的人,不论如何,她总不能伤了他才是。  而陆知书好似也是吃定了她这一点,以为她多少还顾念着旧情。就算是被她掰开了手也全然不在乎,略显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一双温润的琥珀眼瞳间也浅浅泛起涟漪来。  “言汐……算是我求你了,同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这一次之后,若非你所愿,我绝不会再来找你。”他说着,还生怕唐言汐不相信,煞有介事的以三指立在额旁,发誓道:“若我此言有虚,定受雷劫之刑,万劫不复。”  从他嘴中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颇有几分壮志。  言汐皱了皱眉,又回过头去看了看那府门前的侍卫。思了半晌,终而颌首应声。  若要说实在的,她对陆知书着实没什么好感。虽说不过也只见了区区两面,她却总觉得这陆知书有些贼眉鼠眼的,不知心底有些什么小算计。  但想来他既是如此发誓的,那地方想必对于唐言汐本人来讲应是很重要的。  她此番一去,既是为了了解了解唐言汐,也算是和这陆知书做一个彻底的了断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言汐抿了抿唇,随之跟上陆知书离开的步伐。  只不过旧忆这种东西,除却故事中的主人翁,又有谁能再探入其中。陆知书的想法是好的,却可惜是用错了人,换来的也只能是一场空罢了。  他将唐言汐带到他旧时的庭院当中,指着院中一处一处同她讲着不属于她的往昔。一字一句满含情意。  唐言汐却只是看这那院子发怔,她的手指摩挲着院墙的青砖,由着那粗糙的碎粒刺痛她的指尖,而毫无察觉。  也是此时,陆知书忽然附身过来,从背后将她温温拥住,纤瘦的手掌覆在她的手指上,掺入无尽的留恋般轻轻叹息。  唐言汐愣了一刻,没有忍心推开他。却也是这一刻,院外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  那声音听起来很是刺耳,更还有些熟悉。  她心头一促,怔然转过头去,正看到宫洛挺着有些显怀的肚子站在那里。而她的一旁,喜儿捂着嘴,脸上更是写满了不可置信。  “你……”宫洛显然是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她的手指扶在额上,先前的和润之色通通散去。  言汐轻啧了一声,连忙晃了晃肩膀,摆脱开陆知书。  她扶着衣摆略显慌乱的疾步上前,却是还未触到宫洛的衣袖是便被她一掌推开。  宫洛往后退了几步,忌恨的眼神几乎能将她烧为灰烬。  只是偏偏在此时,院外忽然传来几声惊响,言汐侧耳听着,也只能听到些什么抓小偷之类的话。  宫洛更是没将那吵闹声听进耳朵里,她扶着腰身,一副主事的模样,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唐言汐站在那里,却忽见一个绿衣少年从一侧飞奔而来,直直撞向了她。  她甚至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些什么。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绿衣少年已经不见了影踪。  唯有那倒在地下痛哼的宫洛,和蹲在一旁哭泣不止的喜儿才能提醒她方才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境。  唐言汐不知觉的咽了口唾沫,每一步都如同灌了铅一般。宫洛双腿间蜿蜒的血迹更是晃的她有些晕眩。  她脸色惨白,颤抖着张了张唇,轻声唤道:“宫洛……” 第六十八章 失意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唐言汐俯身跪在地上,将已经疼得脸色惨白,近乎要晕厥过去的宫洛扶起身来倒放在自己的双膝上,一边将温暖的手掌放在她的小腹上缓缓摩挲,一边招手连忙吩咐喜儿到外边寻些人来,好将宫洛送回府中。  只是喜儿将将踏出院门外时,言汐回头去寻,却已然不见了那陆知书的影踪。  她心中暗叹,到底还是个怕事的书生,禁不得什么大风大浪的,也难怪到现在都出不了头。  可眼下却是顾不得别的,看宫洛这个架势,怕这腹中胎儿十有八九是保不住的了。且不说秦淮如何,就说说宫洛,只想是要恨透她了。  而这事情也着实有些奇怪之处。宫洛那样的身子,平日里连府门都不怎么出的,怎么今日却会如此大费周折的尾随她直到此处?  这其中如果不是有人恶意操纵,想害的她们两败俱伤,又还能是什么?  言汐禁不住拧紧了眉头。脑海中忽而闪过一道身影,她摆了摆头,却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会是苏苏?  她如此问自己,却是毫无答案。  此前给林舒宛送信一事,她到底起了疑心,而这事发生的太过凑巧,府中之人,又实在想不到其他。  她暗暗咬紧了牙,来不及再联想到什么琐碎之事,便被宫洛忽然抬起的手抓住了胳膊。  “你……”言汐垂下头来,看着她,却是话还没出口,就被她凶狠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那嫩葱似得手指重重压在她的小臂上,指甲的尖刻力道更是清晰传入脑中。若不是隔着一层绸子,言汐只怕是早就被抓的血痕淋淋了。  她一贯是个有仇必报的人,此刻被宫洛这样抓着,虽觉得有些委屈,却又实在无可奈何。如此之下,眼中忽而泛起泪光点点。  幸而此处并非是什么荒郊野岭,了无人烟的偏僻之地。喜儿出外不过片刻便领了辆马车回来。  两人合伙将宫洛搀扶上车前,言汐还特意拾起帕子来替她整理了一下。又生怕这马车颠荡会让她不适,更是一路上小心翼翼的照料。  喜儿早就差人回府报信,于此,马车将将停在府前时,那宫中的御医早已在西院备了多时。  几个西院的丫鬟连忙凑到了马车前,只待宫洛一下马,立即拥簇上去,几个人搭肩搀扶着,虽是步伐慢了些,却也是极为稳妥。  这一路上,言汐劳心劳力的也是累坏了,那些丫鬟下人们通通跑去了西院,这府中的正院倒是因此显得有些空荡。她叹了口气,而后眼前一抹黑,却是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秦淮迟迟赶回府中时,最先看到的便是倒在大院正中的人,他疾步上前探了探唐言汐的鼻息,见她胸口有序起伏,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轻着力道拍了拍她的脸。  “醒醒……”他眉间皱成一个川字,语中焦灼之意可以料想。  唐言汐被这突然的触碰惊得羽睫轻颤,她缓缓睁开眼,见到秦淮在眼前,近乎是不暇思索的就将脑袋抵在他的胸口,抓紧了他的衣袖,如小兽一般轻轻啜泣。  “吓死我了……”她含着哭腔颤颤的说道,语气中难得的脆弱令人心疼。  秦淮想来只是听了个大概,尚未知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他见言汐如此,心下更是一紧,拍了拍她的肩膀,自当是安慰了。  他亦是清楚此刻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来,对着随从吩咐了几句,又温声道,“我先去西院那边看看宫洛如何,你先回北院歇着可好?”  说着,便将她的手从衣袖上拂开。只是刚要抽离,却又被反手抓住。  唐言汐的眼瞳猛然一缩,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又垂下头来怯怯的松开了手。  她虽是被这太过突兀的事情吓得有些慌了手脚,头脑却还能依稀保持冷静。至少她理当知道,现在的自己确实不应去西院凑那个热闹。  终是失魂落魄的行了礼,随着秦淮的随从一道离去。  说是歉意,言汐倒没有几分。论起更深的,应当还是怜惜的情分多一些。她毕竟曾经经历过,所以就更为懂得宫洛的心思。  待回到北院后,随时褪去了外衫躺在床榻上,可两只眼睛却是怎么也合不上。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推开了窗子,探出头去,隐隐约约瞧见外面丫鬟们忙碌的身形。  她侧着头趴在窗边,眼睛虽是看着外面,神思却不知跑到何处去了,以至于苏苏推开门进来的时候,她都没有什么反应。  “小姐,厨房那边熬了些米粥,小姐喝了压压惊吧。”  自昨日起,她们二人间就好似生了隔阂。言汐虽是没再计较些什么,可苏苏看得出,自然而然的也就多了几分距离。  唐言汐回过头来,也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有回,就自顾起身坐在桌子旁。小勺在碗中搅来搅去,明明色泽鲜艳,味道更是掺着甜气,却是毫不能打动她半分。  如此僵持了好一阵后,她才重重的将勺子一撇,刺耳的脆响伴着她有些猜忌的神色,苏苏明显有些不知所措。  “这事儿……不会与你有什么关系吧?”  昨日虽也是猜疑,可言汐到底没有将话说开。今日她却是当真有些恼怒了,所以话中讥讽之意也很是明显。  然而苏苏未曾见过自家小姐如此刁钻模样,于此,她咬了咬唇,略显错愕的反问道,“小姐因何觉得此事与奴婢有关?”  “因何?”唐言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将她的话在口中重复了一遍,点点头,很是不满的说道,“因为什么难道你自己不清楚?昨日之事我尚且保存了你一丝颜面,今日来,你却是要将我置于死地吗!”  她当真是气糊涂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难听的话来。  而苏苏听后,更是惊得瞪大了眼睛,迟迟说不出话来。  她的眼眶很快被泪水浸满,委屈的抿着唇,在唐言汐迟迟不肯收回的猜忌的目光之下,跑出了屋门。 第六十九章 闹事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唐言汐倚在窗边上,由晌午时分坐到天色昏暗,几个时辰间的光景,说长也不长,说短却又实在熬心。  终而那自西苑传来的凄惨的哭声打破了这天际的昏沉与静谧,也将言汐的心紧紧钩住,叫她再也绷不住故作平静的面色。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沿着她精致的面庞滑下,洇湿了一片。她拂袖拭去,却是无法止住。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了吵闹杂乱的声音,且由远及近,声响越发的刺耳起来。  她在一片混乱中,隐约辨出了宫洛的声音,还以为她是出了什么事情,所以连忙拾起衣衫来,几步冲到门前。  却是才一打开门,就被丫鬟们的劝阻和惊呼声吵的不知所措。  宫洛此刻就站在院子当中,一袭白衫垂地,发丝散乱,面色惨白,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因失血过多而泛白的嘴唇轻轻颤动,她在这秋夜的晚风之中如同柳枝一般难以稳住脚步。眼中泛着血丝,满是恨意。  苏苏和棠雨拦在院子前不停地求劝,又是见她这副样子,始终不敢上前去搀扶,唯有战战兢兢的堵在门口。  “这事儿与你们无关……”宫洛冷笑着摆了摆手,一双杏眼眯起来,怒火显而易见。只是她身子太过虚弱,若非喜儿扶着,怕是早就要倒下了,“速速让开,不然这账我连你们一起算上!”  她说完,脚下又是一软。喜儿见状连忙施了力,将她撑起身来,又随着应和道:“你们两个还不快让开!”  这北院的丫鬟本就不多,除却苏苏和棠雨,其他人早就识趣的垂着头侍奉在一旁。棠雨害怕的缩了缩身子,半躲在苏苏身后,小心翼翼的说道,“大夫人,这事儿虽是与我们夫人有些关系,可到底……不是我们夫人撞得您,您这不去好好调养身子,在这里大吵大闹的又是何必呢?”  她说完更将半个脑袋都埋在苏苏的肩后,眼瞧着宫洛那火冒三丈的架势通通发泄到了苏苏身上。  “好啊……你们这北院当真是了不得了!”宫洛边这般冷笑着,边颤颤悠悠的直起身子来,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近。  她的额上密布着浅浅一层冷汗,恶狠狠的咬着唇,直至将唇色渡上一层血红,才被这微微的刺痛感惹得皱起眉头来。  那目光紧紧盯着苏苏二人,仿若一只饥饿的豺狼般,让两人瑟瑟发抖。那棠雨更是害怕的闭紧了双眼,生怕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时,言汐才终于敛尽了伤感之情,自暗色之处探出身子来,缓缓沿着石阶走下,拍了拍棠雨有些发抖的肩膀。  “没事了……”  她这般轻声劝慰着,眼中却是划过一丝难言的意味。而后面对宫洛时,又将这些复杂的情绪收的干净,冷静平容,一如往常。  “姐姐的身子容不得在这样的地方多待,有什么事,大可过些时候等姐姐的身子好些了,再与妹妹算账就是了。”她尽力勉出一丝温笑,道,“妹妹会在这里等着姐姐的。”  唐言汐的意思很是明确,她也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多少是有那么一点与自己有关的。所以她并无推卸之意。而是想等宫洛身体好些了,再与她论这些事情。  宫洛到底也是平常的身子骨,经不起这般折腾。失掉这个孩子原本对她来说就是一重打击,若是此刻再因为唐言汐伤了身子,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可宫洛似乎并不觉得她是在为自己着想,反而还从她的语气中读出了那么些讥讽的意思。于此,她心下更是难以忍受,双眼紧盯着唐言汐,冷声道,“你说的倒是轻松,今日若是你我交换了位置呢,难道你能轻易放过我吗?”  言汐抿了抿唇。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算计着,眼下这情况,怕是就算自己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能将她劝回去。  思及此,言汐拍了拍棠雨的肩膀,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快去……将殿下请来。”  虽然并非上策,但是事到如今,怕也就只有秦淮才能降得住她了。  棠雨动作倒是利索的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宫洛,平日有些懒散的脚今日倒是轻快起来,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幸而,这宫洛的注意力全然凝在她身上,倒是并未管棠雨的去向。她将苏苏拨开一边,就这般直冲冲的走上前来,一边勾着冷笑,一边侧过头去对喜儿道,“今日我身子不适,便由你来替我,给汐妹妹长长教训的才是。”  她的嗓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剐人得很。喜儿也是有些错愕,却是在对上宫洛的眼睛时,抖了抖肩膀,高高扬起手来。  言汐也以为自己是要受定了这一掌的,她心中只觉得受过这一掌后,与宫洛之间就算是了平了,之后若是她再纠缠,也好找因由。  所以她咬着唇抬起头来,毫无畏惧之意。  可就在喜儿那一掌挥下时,苏苏却忽然间冲了过来,硬生生的昂着头替她抗下了这一掌在瑟瑟泠泠的秋夜中,那一声应下,极为清脆。  苏苏那半张脸即刻红肿起来,血色蜿蜒自她的嘴角边滑下。这一下子惊到了喜儿,也惊到了宫洛。  言汐连忙将她揽在身后,转过身去轻着力道摸了摸她的脸。  “疼吗……”她压着嗓子轻声询问,眼中却是已经泛起了泪花。  苏苏张了张嘴,似乎是因为那肿胀的半张脸所以开口有些变扭,所以她只得扬起一张笑脸来,尽管那笑容比哭时还难看的很。  然而宫洛虽是因为这一巴掌稍稍解了些怒气,却是仍然站在那里,毫无罢休的意思。  也正巧的,另一边,棠雨在前小跑着,急匆匆的赶回来。  唐言汐的目光不由集在她身后一片黑暗之中,片刻后,终于见到一抹白色的身形从那之中走出,步履稳健,宛如神明。  “宫洛……你今日还想要怎样,非要搅得这府中之人全部为你那孩子陪葬才行吗!”  秦淮的语气显然有些失控。  而宫洛听到这些更是瞬间便红了眼眶。  “殿下可莫要忘了……”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着声线,一字一顿道,“他也是您的孩子啊……”  那般撕裂心肺的声音,活像一只野猫伸出了尖锐的爪子,毫不留余地的刺入在场所有人的皮肉之中。 第七十章 屈从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那一袭白衣铺散在院子中,宫洛青丝垂地,额角上更是有青筋突起,直让人看的触目惊心。  秦淮的眼中掠过一丝动荡,他的眉间轻轻蹙起,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他又何曾不对这个孩子的逝去怀有遗憾和伤感之情。  “此事我定会派人调查清楚的,不过伤你的毕竟不是言汐,你如此哭闹,也是无用。”他轻声叹了口气,目光也逐渐温和起来,到最后更是俯下身去,亲自将她搀扶起来,小心翼翼的揽在怀中。  他伸出手来一下一下温柔的抚摸着她有些杂乱的乌丝,一边为她拭去眼角的余泪,一边劝道,“你的身子骨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秦淮大抵以为他这样做宫洛便不会再计较下去,至少今日不会再这样纠缠下去。只是他实在低估了这丧子之痛于宫洛来讲是怎样的深仇大恨。  以至于当他低下头对上宫洛那双猩红的双眼时,心下猛然失措。  “殿下您这般屈身,不也是为了保全那唐言汐吗?”她只是这样颤着唇轻声续道:“您有曾在意过我,在意过我腹中的孩子吗?”  她已是屈卑到了如此地步,想来秦淮更是无言以对。  他回头看了言汐一眼,倒是头一次见她这样安安分分的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  “我向你保证了,此事我必然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若此事当真与言汐有关,我也绝不会徇私,这样……你可满意?”他温温收紧了手上的力道,语气虽是无奈,却仍然平和轻柔,好似生怕惊扰了她一般,  唐言汐自头至尾将这场景看在眼里,虽然明知道秦淮是在安抚她,心中却无论如何也不是滋味。她不曾见过秦淮以这样的语气来安慰别人,也实在见不得。  “姐姐不妨说说看吧,今日到底是要怎样才肯放过我。”她索性自己站出身来,眉间一凌,倒是敛去了先前的那几分卑屈之意。  宫洛听罢她这话,自是冷哼了一声,只当她是在打肿脸充胖子。而今她正在气头上,言语间自是不免有些失了分寸。  “那妹妹倒是先说说看,今日到那院子中去,见得何人,又做了些什么事情?”她泛白的双唇微微勾起,话语刻薄而又讽人的很。  只是秦淮却从这话中听出了些别的东西。他虽是对于宫洛讥讽的语气有些不满,可对于她问的东西更是好奇。  唐言汐反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总之身正不怕影子斜,她跟那陆知书之间干干净净的,倒也不怕被发现什么东西。  “不过是去见了那陆公子,叙了叙旧时的情分罢了。我倒不知的是,姐姐又因何出现在那里?”她双眸微微一转,却是反问道。  宫洛笑意更深,她倚在秦淮的胸口处,将腰身挺得笔直,好似无所畏惧一般。  “你而今当然是扯些别的了……呵……叙旧这话也亏你说的出口,你二人拉拉扯扯,搂搂抱抱的,难道就真只是叙旧那么简单的吗?”  她的音色虽是有些沙哑,却在这寂静的院子中响彻。秦淮站在一旁更是听的清楚,他没有出言制止宫洛,眉间愁态更是说明了一切。  他不信她。  也是的,她唐言汐如今不过是一个侧妃罢了,在他心中,又能占据怎样的地位呢?  “陛下,妾身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今日之事,妾身自有妾身的不对之处。只是宫姐姐小产一事,却并非与妾身有关,还望殿下查明真相,还宫姐姐一个公道,也是……还妾身一个清白。”  既然知道秦淮心中所想,唐言汐便也就没有再依靠于他的意思,她摆了摆衣裙跪下身来,连连磕了几个头,双眼间唯见星光点点。  宫洛恨的咬牙切齿,意欲再说些什么时,秦淮终归还是动了私心,拦在她前面,对言汐说道,“今日不论发生了些什么,我必定会查清,而至于你与那陆知书的事情,也着实该做一个了断。作为惩处,你便先去佛堂跪上几日吧。待我查清了此事,再论别的。”  他这嘴上的惩处可谓是不痛不痒的,宫洛听后更是诧异的瞪大了双眼,全然没想到自己闹了这么一番,换来的只是她在佛堂的几日反省。  “殿下……”她抑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却被秦淮冰冷的眼神击退。到最后唯有咬牙切齿的冷哼了一声,算是了结了。  言汐这才俯首又磕了头,应道,“谢殿下,谢宫姐姐。”  宫洛自知再要讨些什么甜头更是难上加难,倒也没糊涂,甩了甩袖子,由秦淮扶着,一行丫鬟护送着,大摇大摆的回了西院去。  唐言汐这一才终于舒了一口长气,她侧过头去看了看苏苏,轻啧了一声,连忙站起身来,端着她的下巴仔细瞧了瞧那红肿的脸颊。  “瞧着样子,怕是个没个两三天的是消不下去了。”她说着,皱了皱眉,又对着一旁的棠雨说道,“回去后寻个湿巾子给她敷一敷吧,这一闹腾,都是因为我。”  棠雨撇了撇嘴,原是想说些那大夫人的坏话,却是因着言汐这番略显疲累的话,而没能说出口。  她忙不迭的将苏苏接过来,挽住她的手臂,施礼正打算要告退时,却见苏苏似乎有些话要说一样。  “夫人,奴婢对您是忠心耿耿的。”她平平道,语气毫无波澜。  棠雨并不知晓先前事,对于苏苏这突然而来的一句话更觉的奇怪。她挠了挠头,又见言汐对于苏苏的话并不做回应,点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带着苏苏往回走。  却是隔着几步开外后,才听见从身后传来唐言汐微不可闻的轻声。  棠雨没有听到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她只是看到苏苏在听到后明显微微扬起了嘴角。  “走吧……”她侧过头看了看棠雨,脸上的温笑全然被那浮肿盖了去,却又是毫不减那副聪灵之相。  棠雨抱紧了她的胳膊,一边喏喏的点头,一边笑着迈开了步子。 第七十一章 思量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转过天来的晨初时候,天气尚还有些清凉。喜儿才备好了温水打算端去伺候宫洛洗漱。却是才一踏进院门,就看到宫洛坐在院子中,穿的极为单薄。  她的手间拿着针线不知缝着些什么东西,头发也只简单的绾起。一副哀愁的模样伴着院子间那萧瑟作冷的柳枝,直让喜儿看的有些揪心。  于此,她快步走上前去,面上的担忧之意显露无疑,“夫人这又是何苦呢……”  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淡淡将目光转向宫洛的双手之间,只见那块绸缎之上,绣制的乃是一个名字。  ————玥儿  喜儿忽而红了眼眶。  “我还以为会是个女孩儿,传信给母亲时,还特意让她挑选了一些衣服鞋子什么的送过来。我还幻想过许许多多的景象,不算有多么美好,但至少也不是向昨日一般……”宫洛笑出了声来,却是由着泪水自眼角滑下,笑的肝肠寸断,“我只是不明白,为何我奢求的并不多,为何老天却偏偏喜欢与我作对!”  更何况,连这么一点点的安慰,也是她千万般求换来的。  喜儿僵站在一旁,一时不知该如何应话。唯有小心翼翼的替她披上一件外衫,抽了抽鼻子,红着眼眶劝道,“夫人,回去吧……这风太大了,怕伤了身子呢。”  她故意避开这些,不愿去触碰宫洛的伤口。  却是可惜这宫洛早已深陷泥潭,无法自拔。她的目光忽而变冷,忽然想到什么一般,惊恐的松开手中的刺绣,转而抓住喜儿的双手,力气之大,直让喜儿疼的皱起眉来。  “你说,昨日里那个给你传消息的人,当真是我西院的吗?”她目光绰绰的看向喜儿,说出的话更是让人难以理解。  喜儿听后也只以为是自家小姐因为小产一事而弄得敏感多疑,并未太过在意。  她随意的安抚了几句,趁着宫洛恍神的工夫,忙不迭的将她的外衫裹好,搀扶起来,一步一步的往屋子里带。  却是还没到门口时,又被她忽然间挣脱开来,连带着外衫也吹散。  宫洛着了魔似得张牙舞爪的一边往院外跑,一边大声叫嚷着,喜儿跟在她身后,却是无论怎么追也追不上。  原本静悄悄的晨初被彻底打破,几只站在树枝上打盹儿的雀鸟被惊得乍起,扑棱的纤脆的翅膀四散开来。  如若不是正撞见了那前来探望的秦淮殿下,想必这一会儿大夫人这一出丑相早是要传出院门外了。  宫洛只顾着埋头往前冲,这一下子当不当正不正的正巧撞在了秦淮的胸口上。  秦淮身子猛然一怔,低下头对上宫洛的双眼,似乎也是被她这惊恐的模样有些吓到。侧过头去问跟在他身后叉着腰直喘着粗气的喜儿道,“她这又是怎么了,突然间的?”  喜儿先是福身行了个礼,而后连忙凑过身去将宫洛扶起来,又道,“今日也不知是怎的了,早晨起来先是在院子中绣花,而后又是突然说些什么通报的人有古怪的话……许是被小产一事刺激到了。”  说到这里时,喜儿的眉头忽然皱起,轻啧了一声,似乎也是想到些什么事情来。  而宫洛听到此,先前的记忆又再脑海中反复了一遍。她慌慌张张摆着衣袖跪在地上,发丝散乱的不像样子。  “殿下……”她小心翼翼的拉着秦淮的衣角,颤颤巍巍的轻声道,“妾身小产一事,并非是意外而为啊……”  那话听起来完全就是疯言疯语,秦淮听后,也只是俯身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温声劝道,“我已经说过了,这事情我会调查清楚的。而今你好好休养便是了,不必再想那些琐碎。”  他并非反感,更多的是出于对宫洛的愧疚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毕竟这个孩子本就是他们两人的,如今宫洛为了这个孩子变成这副模样,他却无动于衷,这样实在不对。  只不过,他着实对这个尚未降世的孩子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感。不知这样是应当说他太过无情,还是说他根本没有感情。  无论对于这个孩子,还是对于宫洛来讲。  “只是殿下,夫人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喜儿不知为何忽然间插嘴,更是饶有深思的摸了摸下巴,道,“那日夫人之所以前去,原本就是因为有自称西院的人传了消息来,是说二夫人和外面的人有不正当的关系。夫人……这才会去的,不然也绝不会出现如此荒唐的事情。”  喜儿言罢,点点头,眼神很是笃定。  原是因为西院闲杂人等众多,因着宫洛怀了身孕后,秦淮便更是加了些人手。所以那日来报时,宫洛也只听说了他是西院的人就没有多加问询身份。  听了他所报之事后,更是没有多想,拾了件外衫便跟着出了门。  哪里知道后来所经,竟是如此荒谬。  “殿下……”  宫洛一抽一抽的仍是止不住啜泣,只是此时,她已经恢复了神智,抬起的双眸间也是一片清明。  “我知您欢喜那言汐妹妹,只是殿下……”她温温浅浅的勾起唇角,却是掩不住心底的一片凄凉,“请您不要忘了,这孩子他是您与妾身的血脉延续。也是您……争夺太子之位的一道利剑啊!”  秦淮不知她这话中深意指的是什么。  众人皆知这唐言汐原本就是郑后派来的,她这番话语无疑是在将事情往唐言汐的身上引。  “我知道了……”  秦淮眸色微暗,轻声应道。 第七十二章 猜忌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秦淮纵使刻意控制自己不去往这方面想,终究也还是抵不了事情的真相。  实在太过简单了,他甚至并未怎么费力气,依着喜儿画出的大概相貌就从唐家找到了这个谎报消息的人。  也或许只是唐家所为,与唐言汐并无关系呢?  他在心底如此安慰自己,却又不免隐约想到,若是与唐言汐毫无关系,她又为何要与陆知书去那处庭院,这当真是无心之举吗?  而后,秦淮便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将那人带来,我要亲自审问。”传来消息的时候,秦淮坐在椅子上看起来一派冷静,实则却是如坐针毡,眉眼间也有几分隐隐的动荡。  且不说此事是否与唐言汐有关,就说若是这事情查到了唐家的身上,只怕都会在朝堂上引起一番轩然大波。  可唐家到底也不是傻子,如此轻而易举便查出了真相,未免有些可疑。  秦淮略作顿促,眼瞧着何安领了命刚要迈出门去,忙不跌的又招了招手唤他回来,叹道,“此事,你还是暗中先查探查探再说吧,恐防有诈啊。”  他而今只要闭起眼睛来,满脑子便都是宫洛那副凄惨绝然的模样,到底是心中有愧,所以在这事上也极为伤心。  如今幸好的是,这消息被封在府中,尚未传到父皇的耳中,不然秦煜那位子,就当真无人可以撼动了。  “殿下,还请您在此事上……千万要沉着一些……莫要失控酿成大错啊。”何安抱着拳,字句间尽是担忧之意。而后似是见秦淮面色温润,更是大胆的揣测道,“而且属下昨日虽是查到了唐家身上,却是好似这事情并非唐家所为……”  秦淮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何出此言?”  “因为……属下发现此人仅仅是在唐家做事,出了门侍奉的却是另有其人……”何安故作玄虚的顿了一下,悄悄的抬眼看了看秦淮,在得到他示意的眼色后,复又垂下头,如赴刑场似的道,“此人与那陆公子……陆知书交往颇为频繁。”  剩下的话已经不必再多说了,何安将脑袋垂的更低,不敢再去看秦淮的脸色。  “陆知书不过就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京城才子罢了,难道竟也敢掺和进这皇家之事吗……”秦淮冷笑着反问道,“谁给他的胆子啊?”  他这偏袒的意思太过明显,弄得何安听了也只挠了挠头,怯怯的不敢再辩驳些什么。  只是纵使他嘴上能这么说,可内心深处也不免起了些疑心。他既知晓唐言汐的聪明过人之处,自然便也清楚她这般算计简直是轻而易举。  于此,待到何安离开后,秦淮还是刻意没让他人知晓,只身前往佛堂静处去寻唐言汐。  世人都说这心中暗藏的猜忌最为伤人心,对于言汐来讲更是如此。  她对于秦淮的信任感来自于曾经的相处,可现在的秦淮却叫她有些琢磨不透。  起初听到敲门声时,她还以为是苏苏来送饭的,直到走过身去,开了门,才见到那一脸沉色的秦淮。  他的不悦全都摆在脸上,只怕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得出来。  言汐大抵也能猜想到定然与宫洛小产一事有关,却是不想由自己先提出。便只好装模作样的替他斟了茶水,笑得温浅,“殿下难道是怕我在这佛堂待得不习惯,所以特来探望的吗?”  她笑意盈盈的,完全没将这些恼人的琐事放在心上。  秦淮淡淡扫了她一眼,也是无奈的叹道,“我不过是怕你一气之下会拆了这佛堂罢了。”  而后听她扑哧一声掩着唇笑出了声来,心中也才平复了几分怒气,转而正色问道,“你与那陆公子是……怎么一回事?”  她与陆知书还能是怎么回事,不过是一个缠着不放,一个懒得计较罢了。  说来也实在是有些奇怪的,那日陆知书在府前等着她,好似确实有些问题的。一来他那日的语气好似是非要将自己带去才肯罢休。二来他目光闪躲,似乎是有些心虚。  只是秦淮的夫人能与他这小才子有些什么恩怨的,想必也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才是了。  “那日陆公子来,是说要带妾身去一个院子,他执意堵在府门前,妾身不愿此事传了他人的耳中做些文章,更是念着些旧有的情分,所以这才与陆公子去了那处庭院。”言汐轻抿了一口茶水,应答的毫无空子可钻。  而她的语气更是平常无恙,直让秦淮听后有些恍惚。  “宫洛那日同我说,她之所以跟着你是因为西院有人传了信,只是后来我去调查时却发现此人乃是你们唐家的下人,更与那陆知书关系紧密。此事……你要作何解?”秦淮勾起唇角,淡淡笑意抿的清风微醺。  言汐更是无所畏惧,笑着应道,“此事本就与妾身无关,殿下想查些什么,或是查到了什么,也与妾身无关。”  二人这样一来一去的,秦淮不仅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更是被她堵得什么话都问不出来,到最后唯有饮茶助兴,不再言语。  秦淮到底也只是心中有疑惑,并非是对言汐有什么意见,所以他也就并没有追究下去。  却是言汐听完秦淮的话,似乎是想到什么一般,抿了抿唇,眼间闪过一丝精光。  “而今宫姐姐对妾身的意见颇多,就算是妾身在佛堂抄经书怕也是难消她心头之恨,不如……”她挑了挑眉,笑的一脸谄媚,“殿下放妾身回唐家去吧,等到姐姐气消了,妾身再回来。”  既然这事是冲着她来的,又与唐家多少有些关联,与其被关在这佛堂中,倒不如回唐家去查个清楚。  秦淮瞥了她一眼,见她嘴角勾着笑就知道她心中一定是打着什么如意算盘。只是他思索一番过后,却又觉得并非是件坏事。  眼下宫洛的情绪阴晴不定的着实有些可怖。如若唐言汐回了唐家,一来她要是再和那陆知书有些来往,何安必定会知晓。二来于宫洛来讲,也着实是一件好事。  “可以。”他点了点头,不无意外的看到唐言汐的嘴角弧度更深。 第七十三章 伪面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那日后来,秦淮离开后,言汐便立刻修了封书信派苏苏送去唐家。  她倒是并未将宫洛小产一事说出,信上不过是随口胡诌了几句,找了个唐家老爷没法子拒绝的借口回去罢了。  而唐家那边传信也快,不过两三个时辰的工夫,苏苏的跑了回来。  唐言汐打开信一看,点了点头,嘴角噙着温笑。倒是觉得这唐家老爷到底还是有些疼爱她这个大女儿的。  也或许是因为如今秦淮对他来讲还有些用处,但是从根上来说,至少他表面上仍旧愿意和和气气的将她当成女儿,这背后有这么一个靠山在,也还是好的。  “收拾收拾东西吧,我们回家去。”她拍了拍苏苏的肩膀,嘴角虽是挂着笑意,可眼底的无奈苏苏看的清楚。  回家虽意味着能避开宫洛,却也同样意味着就此便要和那唐家的两只母老虎打交道。以唐言汐的性子,只怕是又要有一番折腾了。  苏苏看的出来言汐心中的那点不悦,便也就不再去追问些什么,应了话,便忙不迭的去收拾行李。  倒是那棠雨不知从哪里听了消息来,怯怯的躲在门后,只露出一双沾了泪的眼睛眨呀眨的,颇为惹人怜爱。  “夫人这……当真是要回唐家了吗?”她探着小脑袋,看着苏苏收拾东西,心下便更是有些紧张,“夫人这若是走了,得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她倒是一脸委屈的样子,说着说着更是有些红了眼眶,倒好似是被欺负了一般。  这北院荒凉,下人丫鬟的本就不多,棠雨日日同苏苏在一块,更是早就被之前的旧友忘了个干净。如今她和苏苏一走,这地方岂不是就剩下她一人了。  苏苏想必也是听到了棠雨的话,本来打着包裹的手一僵,眉间更是微微皱起。  唐言汐见状,挑了挑眉,应的干脆,“不如这样吧,你同我和苏苏一起回唐家去,等些日子,这风头过去了,我们再回来。”  按理来说,这棠雨虽是跟在言汐边上做事的,可到底不是她唐家的人,若说带上苏苏那是应当的事,可带上棠雨恐怕还要先去过问一下秦淮殿下的意思才是。  只是唐言汐看起来全然没有要请示的意思,苏苏转过头去看她的时候,甚至还从她眼间的笑意读出了那么些挑衅的意味。  这是在挑衅殿下……?  苏苏不解。  不过若能拉上棠雨一起,她心底还是很高兴的。至少回到唐家后,自己总不会觉得无趣了就是。  这般想着,苏苏本来想要提醒言汐的话便也就没有说出来,自顾的收拾行囊来,唯有两个耳朵竖起来,也想着要听听这棠雨是个怎样的想法。  奈何棠雨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根本没将秦淮放在眼里,只听着言汐的一句,便连连点头应下,全然没再多想。  这样一来反倒显得是她想的太多了。  苏苏笑的一脸无奈。她将东西收拾好后,才侧过身去问道,“小姐,我们难道今日便要回去吗?”  这信也不过是刚刚才传回来,还没歇歇脚的工夫便要启程回去,只怕是唐家那边还没将她的屋子收拾好,未免有些唐突了。  唐言汐何尝不知道这些,不过她可是实在不想再面对宫洛了,更何况今日晨初又是秦淮亲自传了信,是说宫洛迟迟不愿放过这一事,她要是再待下去,估摸着就要被她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她还是识趣儿的好。  “回去吧,在这里也不过就是讨人嫌罢了。”言汐勾着唇角,一边抚弄着发上的玉簪,一边将视线凝在了桌子上,不知想着些什么。  但苏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发上别的那支簪子,原是唐家二小姐,唐云汐送的。  “小姐是想二小姐了?”她笑意潺潺,“也是啊,许久都没见过了。”  苏苏是以为这唐言汐与唐云汐的关系交好,才会如此说道。而此前唐言汐对云汐的态度也一贯是如此。却不知今日是怎的了,听到苏苏这样说,唐言汐不仅不像以前似得温浅应和,更还露出了一个有些诡异的笑容。  “只怕……她是不想见我了。”她将那簪子取下来捻在指尖轻转,冷哼了一声。  其实那日言汐同陆知书一起的时候,曾经与他提到过云汐几句。  陆知书到底是个小人物,不懂得掩藏眼底的欢喜,一提到唐云汐便说个没完的,任谁听了都心知肚明。  可这陆知书若是喜欢的是唐云汐,却是不知怎么会和唐言汐扯上关系,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指点,又能是什么?  言汐原本也没想怀疑到唐云汐的身上,如若今日去信,唐父提及宫洛一事,她大抵还有些能将这事推到唐家身上。可唐父却并未说道宫洛,甚至回信的内容还很是平静,完全不像知晓些什么的样子。  再加上秦淮所说的那个通报之人与陆知书有些来往,她甚至无需多想,就将目标落在了唐云汐的身上。  她尚且不知唐云汐那副文弱的模样到底是装作出来哄骗她的还是如何,只是如果此事当真是她所为,那她也绝不会顾忌往日的情面饶过她的。  毕竟这是一条生命,也是……秦淮的血脉。唐云汐若是因为心中的妒忌因而伤了宫洛,她是绝不能放过她的。  “想来这几日母亲和姑母还有我那不爱言语的妹妹日子过得相当不错……”她笑着轻啧了一声,“这样好的景象,作为唐家的女儿,我自然是想尽快赶回去与家人团聚了!”  说罢更是哈哈大笑起来,本来弯弯的柳眉因而显得有些张扬。苏苏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自己小姐怎么突然间跟打了鸡血似的。  而躲在门外的棠雨更是错愕的长大了嘴,处在僵住的状态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第七十四章 暗查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唐家富庶,门府自然是一派显贵之相。  棠雨还是头一次来,下了马车站在门前时,不由发出了一声惊叹,紧接着便是转过身去指着那府邸问苏苏,“这是唐家?”  说起来,这唐家看上去更要比秦淮的府院显得更为繁华些,许是因为那后面错落有致的亭阁,又或是这楼台的色泽太过鲜明亮眼,直叫人惊艳。  “自然是的……”苏苏凑到她跟前,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进了这门,你说话便要小心些了,这唐家可不比咱自家院子中那般松快。这唐家的大夫人和那唐姑母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她说着却见棠雨的双眼紧紧盯着大门,好似根本没将她的话听进耳朵里。于此,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了。  而这一次唐言汐没带着秦淮回来,自然而然的这迎接的架势也就不像上次一般。  倒是那她那云汐妹妹温温的站在一旁,似乎是等了许久的模样。  “姐姐那书信来的太过突兀,这回来的也太过突兀,父亲传信的时候,倒是让我有些吃惊呢……”她忙不迭的将言汐扶下马车来,一字一顿温婉如常,好似全然不知秦淮府中发生的一切。  唐言汐倒有些不确定的,一来那云汐起初给她的印象太过软糯,绝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二来她也着实想不明白,这么做的目的何在。宫洛依旧还是秦淮的正王妃,就算是小产了,也难以撼动她的位置。  “也不过是就想家了而已,我这么些日子都没回来看一眼的,妹妹难道就不想姐姐了吗?”言汐笑的一脸春光,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更是让云汐不经意间皱起眉头来。  “自然是分外想念姐姐的,只是姐姐如今已经出嫁,必然也就不能像以前一样了。”唐云汐边说着边揽住她的胳膊,将她往院子里带,看起来倒很是热络的样子。  这一次,倒换做是唐言汐的脸色上有些过不去了。却也只消片刻,她便扯了扯嘴角,眼间的厉色一闪而过。  好在的是,云汐将她送回房中便寻了个缘由回去了。不然要她维持这假笑还当真是有些为难。  言汐撩开帘子,但见那屋子中已经收拾的妥当,房间四处干干净净的,也没什么灰尘。苏苏带着棠雨在院子中闲逛。她自己一个人没事干,索性便仰头躺在床上,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仔细琢磨了一番。  毕竟她手中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去证明这唐云汐有些问题,不过忽然间联想到之前苏苏所说的,手腕受伤一事,言汐倒是觉得这云汐妹妹当真不如她原先所认为的那般简单。  思及此,待到更深露重时,她先是假意睡下,等到熄了烛火后,复又披了件外衫,悄悄的潜到云汐的院子中,想要听听墙头话。  却是正巧的,她还没到院子口,就远远的瞧见那云汐披着黑袍子,提着盏小灯笼,步子迈的飞快。  言汐甚至没怎么多想就弯着腰身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只是这院子中的小石路曲折蜿蜒,云汐又走的快,她时不时的蹭过那些矮丛发出声响来,云汐便会回头仔细的确认一番。  只是她越是这般多疑的怕被人看见,言汐便也就越加确定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终于,跟到了一处小亭子下,她看见了那个不应该出现在唐家的人。  陆知书……  他果然跟这唐云汐有些微妙的关系。  唐言汐四处看了看,寻了处隐蔽的角落屈身蹲下,睁大了眼睛,连耳朵都恨不得竖起来,生怕错过一点什么。  而就在她将将蹲下身时,只听得一声脆响,紧接着便在微弱的灯火下,看到那陆知书捂住了自己的脸,神色一派黯然。  这唐云汐在陆知书的面前可并非是平常那副无害软弱的模样。  此时她的怒意很明显的展在脸上,嘴角勾起的冷笑更是言汐从未见过的刻薄尖酸。  “你不是说那宫洛已经小产了吗,怎么我看我那姐姐今日回来,却并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云汐一边将遮在头上的黑帽摘下,一边以指尖划过陆知书的衣衫,笑意蛊人,话中的怒意却不言而喻,“你该不会……是在欺瞒我些什么吧。”  陆知书慌忙摆手,言真意切,“怎么会,云汐,我怎么会欺瞒你……那日我是亲眼看着大夫人出了血,才敢同你讲的,又怎么会欺瞒你呢?”  他皱起秀气的眉头来,眼中分明是对于云汐的欢喜之意。  言汐将这一切看在眼中,脑中划过一丝不太好的念头。  既然这陆知书喜欢的是唐云汐,那么当初唐言汐投湖一事,究竟是她心甘情愿的,还是受人指引的……  这点也就不太清明了。  “你没有欺瞒于我那便是最好。想来或许是秦淮殿下的命令,不许姐姐说出去吧。不过……”她眉眼弯弯,嘴角含笑,略带几分风情,“想来这次姐姐回的突然,定然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的。我也就姑且信了你吧。”  她这温温一笑,可算是笑进了陆知书的心窝里。笑的他浑身轻飘飘的,连脚都有些站不稳当。  唐言汐撇着嘴看着这陆知书应对唐云汐时的小心翼翼,心中直泛恶心。  这当人一面,背人一面的岂非君子所为,亏这陆知书还是个通琴棋,懂书画的小才子,没想到背地里竟是这般人物。  也不知道是他隐藏的太好,还是这唐言汐太傻,竟会如此轻信,甚至甘愿付出生命。  她暗暗咂舌,眼瞧着唐云汐重新覆上黑帽时,便知道她这是要回去了,立马撤开脚来,躲到盲点边上,待到两人通通离去后,才直起腰身。  这唐云汐到底不是什么聪明绝顶的人物,一点点小事便露出了马脚来。这下叫自己如何保她。  言汐挑了挑眉,心中暗叹,也幸好只是收了她一支玉簪子,怕如果收的多了,自己还真就舍不得把她的真面目扒开来了。 第七十五章 对立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于是转过天来一同用膳时,言汐暗下打量着唐云汐的脸色,连筷子都没顾得上怎么动。  那唐夫人余氏显然是对她这态度有些不满,轻着力道敲了敲碗,咳嗽了一声,虽是没有看向言汐,可话中意思已很是清明。  “都说这嫁出去的女儿等同于泼出去的水……想来那殿下府中的饭食自然与我们寻常人家是不同的。这言汐而今贵为殿下的侧妃,养刁了嘴巴,却是连我唐家一口饭都吃不得了……”她说着,还呵呵笑了两声,生怕旁人听不出她话中嘲讽之意。  唐家姑母听了这话,也是暗暗皱起眉头来,却是并不想掺和些什么,只愣一下,复又动起筷子来。  言汐抿着嘴看了看这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嘴角不自然的撇了撇,干笑道:“母亲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唐家家大业大的,这顿饭食近乎比那楚皇陛下寿宴时还丰盛些,言汐哪敢有嫌弃的意思。不过是昨夜里……梦到一些事来,睡得不*稳,以至于这大早上的没什么胃口就是了。”  她漫不经心的将话引到此处,眼角瞥到唐云汐有些微怔的神态,更是笑的有些诡异。  而像是余氏那种人,不暇思索的自然而然也是顺着她的话就问下去,“是什么梦竟能让你吃不下去饭?”  余氏大抵只是带着些讥讽的语调,全无关心她梦境如何。可她这一句恰到好处的提问,便也足以让言汐顺理成章的说下去。  “说来也奇的……”唐言汐掩着唇轻笑了一声,道,“不知母亲可还记得那位陆知书陆公子?”  这陆知书一贯是唐言汐心头上的疤,余氏又原本就是个喜欢落井下石的人。忽然听她这样提起,自然是没有轻易放过的意思。  “不就是那个在闹市上画画的陆知书吗?”余氏放下筷子,眼中含着刻薄的笑意,“你当初为了她反抗父母,反抗皇命,甚至险些害的整个唐家都为赔罪。这人我怎能忘得了呢?”  余氏说话向来如此,却是云汐和那唐姑母都觉察出来一丝不对劲,云汐更甚,脸色瞬时苍白下来,筷子在碗中随意拨弄着,不知想着些什么。  唐家姑母这时候才冷着脸,起唇道,“吃饭就吃饭,说些什么尽让人乏胃口的事……”  她冷冷瞥了唐言汐一眼,却又是顾忌那尊观音像的事情,不敢直接说些什么,只得将火气都发泄在了余氏身上。  “我说说你啊,一天到晚的正事不敢,竟说些什么没用的。若是再这样,我便要去同左辅说说,也给你安排点事情做。”  唐姑母到底是唐父的亲姐姐,在这唐府之中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位置。余氏纵然心有不甘,也只得乖乖认怂。  这原本的一出好戏就这么被打断,言汐自是不满。  她摆了摆手,又是笑的温软,“姑母……这哪里算是什么乏胃口的事,我也不过是觉得当初的自己有点冒傻气罢了。如今在这饭桌说起来若是能博得众位一笑,也算是我没有白受那个玄湖之苦不是吗?”  言汐面色上虽是无恙,可话语中句句带刺,直让唐家姑母听的皱起眉来。她不了解陆知书这个人,便也就自然不清楚唐言汐这话中的目的何在。却是当视线扫过云汐时,无意间发现她面色难堪,方知多少言汐那话是针对于她的。  若是换做以前那个软弱无能的唐言汐,唐姑母定然早就要开口刁难了。只是今日不同往昔,而今的唐言汐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又有把柄握在她手中,哪里再敢去掺和她的事。  “我吃饱了,要去佛堂抄经书,你们吃完便也就尽早散去吧,别将这大好的晨景全部浪费在这里。”  唐家姑母话说的委婉,看向唐言汐时,目光中隐隐含了些担忧之意。本还想提醒云汐几句,却是思前想后的最终只得拂了拂袖,转身离去。  而余氏纵使是脑袋不怎么灵光,却也觉得今日唐姑母的反应有些不对劲。于是暗暗打量了一下唐言汐,皱了皱眉,将碗筷放下,便连忙跑去追了。  到最后这一桌尚未怎么动过的饭菜边上,就只剩下了她们姐妹二人。  唐言汐眼瞧着云汐那边连笑意都有些僵住,鼻尖抑不住发出一声轻哼,很是识局的在她没开口要离开前就凑过身去拉住她的手。  “咱们姐妹俩这么久都没见,妹妹就没有什么要同姐姐说的吗?”她微微眯起双眼来,笑得唐云汐直有些发冷。  她颤颤巍巍的推开言汐的手,喏喏的低下头来道,“姑母才说过了,不要浪费这般大好的光景……”  可垂下眼眸间的闪躲却无人能看到。  言汐又笑,“妹妹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说与姐姐在这里谈天闲聊是在浪费时间吗?”  她挑了挑眉,眼间的笑意如覆冰霜,叫云汐看去,唯有不自然的咬了咬唇。  云汐又怎会不知唐言汐的那点意思,索性看破就看破了,破罐子破摔,倒是笑出声来,“与姐姐一起,自然不算是浪费时间。只是今日看姐姐的意思却不像是要与我闲谈的……不是吗?”  唐云汐一向在外表现出来的都是软弱无能的模样,如今突然展现出这副精怪的样子,倒是让言汐起了些性子。  “我们还是先说说昨夜那个梦吧。”而时秋风乍起,吹得她两鬓的散发有些杂乱,言汐勾起唇角来,眉眼含笑,忽而又似想到什么一般,挑了挑眉,补充道,“就是那个让我今早上连饭的都吃不下去的梦。” 第七十六章 戳破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云汐的面色明显一怔,片刻后,复又抿唇笑着应道,“好啊……那我便听姐姐讲讲,这扰人的梦境吧。”  她扶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令干净整洁的指甲扎入掌心中。手背上隐隐冒出青筋来,却又是强撑着将心中的痛意忍了下去。  可到底是年轻气盛,不曾与唐言汐这样的人打过交道,她纵使是笑着,眼间恨意又那般明显,直让言汐看的失笑。  “说来也简单的很……”言汐看向外面,此间秋叶落落,铺的院子中满地金黄。她眼中划过一丝愁意,一时竟有些哽咽。  可一想到宫洛失去孩子时,那样疯魔悲恸的样子,她又实在难以留情。  于是她摇了摇头微微垂下,轻声笑道,“我竟是梦见那陆知书同妹妹一起,在商讨一件事情……关于宫姐姐肚子里孩子的事情。”  唐言汐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的轻缓,好似是生怕坐在对面的人会听不清楚。只是纵使她已说的这般透彻,唐云汐那边倒好似是完全不在意了一样,抚弄着鬓边长发,一反原先的娇柔。  “姐姐不说清楚了,妹妹又怎么会知道姐姐是什么意思呢?”她笑得妩媚做作,一言一行仿佛皆是按照苏意的模子刻出来的。  言汐由不住蹙起了眉,一双桃花眼此时也略含了些怒意,与之四目相对间,看到的却是难以想象的妒恨之情。  她怎么会忘了,这唐云汐对于秦淮的欢喜之情。许是……一时糊涂了呢?  终究是对离开唐家之前的那些日子难以忘记,她宁愿相信唐云汐是一时的失措,而非是本性使然。  “你害的宫姐姐小产,还妄图嫁祸在我的身上……我还要与你说的多清楚,你才能明白!”言汐痛心疾首,近乎是嘶喊道。  眼底的猩红刹那间一拥而上,若非还仅存丝毫的理性,她怕是早就上前去给她两巴掌,让她清醒清醒了。  而唐云汐似乎也是对她这突然暴怒的态度吓了一跳,她的瞳孔微微收缩,懵怔了许久才缓过神来,连带着一瞬间泪水溢出了眼眶。  “你想要我如何做!”仿佛将所有的委屈通通发泄了出来,她的眼底泛着盈盈水光,有些绝望的轻声道,“我何尝不想同姐姐一样,嫁给秦淮殿下,哪怕是侧妃也无妨……”  楚皇选秀的牌子已经送下来,她唐云汐纵然是余氏所生,是这唐家真正意义上的大小姐,却也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既然不能为自己的命途拼搏,那便只能是沦为这江山的棋子。  郑后向来心狠。  何曾想过这唐云汐不过是个年方二八的姑娘,楚皇的年纪与她相差甚大,哪里来的什么琴瑟和鸣之道。  她终究只是为了秦煜着想,哪里又曾将整个唐家放在眼上。  “姐姐……”云汐的脸色有些苍白,“我若是没有出生在唐家,今日便也绝不会是这样的局面。我恨……恨那宫洛出身不高,却能成为秦淮殿下的正妃,也恨你……恨娘亲明明那样厌恶你,却又将我的欢喜全都送予了你。”  言汐皱了皱眉,一时无言以对。  她看的出云汐对于秦淮的痴念,原以为上次回门自己的一番所为多少能点醒她,却没想自己一念,竟会落得这样的结局。  “所谓缘分一事,有缘无分不过是强求罢了。你与秦淮相遇虽是有缘,可秦淮却并未倾心于你,这样说来,却也不过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她自知这话说的直白伤人,倒也明白如果云汐再继续痴心下去,定会惹出什么大乱子来。  用词虽是有些难听,可到底还是为她着想。  然而没了以往的姐妹情分,又是被察觉到了真正的面目,唐云汐此刻也就有些不管不顾起来。  “姐姐这话说的可真是好听……”她掩着唇冷笑出声,一身鹅黄色的长衫在微风吹拂下摇摇曳曳,将整个人都衬托的有些清瘦。  云汐有些失控的问道,“什么叫一厢情愿……难道当初秦淮殿下有选择娶得是你还是……我吗?”  的确……没有选择。  甚至当初言汐曾经有想过将这侧妃的名头让给唐云汐。她当日出口挑衅的原本是余氏,却未曾想过那简单的一句话给了云汐的一丝希望,过后也就成了绝望。  “不论如何,事已至此。你若是但凡有些脑子,就该知道自己当如何做。”言汐撇去这些不谈,音色有些生冷道,“此事……我可以当做不知情,就算到时候真的查到你的身上,我也会替你担了这一次……但也仅是这一次。你此后便要同秦淮划清界限,也要同……那陆知书划清界限。”  她大抵还以为自己这一出情深意重的好戏多少会让唐云汐有些感动。却没成想这唐云汐是铁了心的不愿意放弃秦淮。  言汐不知这唐云汐与陆知书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当初真正的唐言汐投玄湖自尽一事,是否与云汐有关。  但今日,她选择将这些过往通通忘却,选择与唐云汐将事情摊开,也算是一个了结。  可云汐并未应答,她端坐在椅子上看向院子,仿佛醉在这瑟瑟的秋风之中,温润眉眼间平淡如水,心底是一片凄凉。  这样僵持了许久,她才终于将视线收回,敛着笑意,淡淡应道,“姐姐……说的可真是轻易啊。”  她的意思这样明显,唐言汐听后也冷笑了一声,自是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没必要再继续下去,索性拂了拂袖,起身离去。  只是她走得这样干脆,却是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唐云汐已经冷下脸色,眼间的恨意愈见深重。 第七十七章 不平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然而也并未出乎意料的,秦淮近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查到了唐云汐的身上。也是因而查到了这唐云汐和陆知书之间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说……那日言汐投湖自尽一事,到底是她心甘情愿,还是被人设计的?”秦淮微微皱起眉头,将那张唐云汐的画像上下打量了一番,冷笑着叹道,“明明生得这般清秀,却没成想竟是个这么狠毒的人儿啊。” 何安侍奉在一旁,听他这般说着,也不由得探过头去看了看那画像,怯怯的笑道,“倒确实不像。” 这唐家既是大户,那么坊间也就多少有些关于唐云汐的传闻。 大多是说这唐二小姐温婉贤良,模样也生的有几分清秀像,既不像唐大小姐那般的冷刻,又不像太子的那位侧妃一般美的蛊人。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儿媳。 这也至,唐云汐不到十五的年纪时,上门来求亲的媒婆就已经快要踏破了唐家的府门。 只可惜余氏心高气傲的,看不上城中大户,自以为和郑后有些关系,便将心思都打到了那太子秦煜的身上。 到最后,反而是害了唐云汐。令其沦为郑后争权的一枚棋子。 倒是可怜她花样的年纪,这样入了宫闱之中,便要同那些心机深厚的妃嫔们一较高下。宫中处处皆是陷阱,一步踏错,便是毁天灭地。 “殿下……是否要将此事上报陛下,以此为大夫人讨一个公道回来?”何安见他盯着那画像,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出声试探。 他到底跟随在秦淮身边有些日子,便该知道秦淮的一言一行代表着什么。只是在这件事情上,这秦淮却明显是有些私心在里面。 就算是他不承认,何安也看得出,他之所以如此为难,不过是因为这其中隔着一个唐言汐罢了。 他也实在是看不出这唐家大小姐究竟是有哪点好的,竟能让自家殿下如此上心,甚至连王法都不顾,只为保全她。 “这事……我倒是觉得如此不妥。”秦淮终于将画像放下,眼睫微垂,手指扶在额头上轻声道,“如今唐家正处于风头之上,而我那好岳父又有几分倾向于我的意思。这时候突然将唐云汐摆出去,无非是将我们之间的关系死局。再者说来,唐云汐若是被查出,那么整个唐家必然也会受到牵连,朝局之上的动荡,也定会影响到我与诸位兄弟。” 秦淮的说辞如此冠冕堂皇的,嘴上说是怕唐家会受到牵连,实则却不是怕自己的母妃会借这个机会将唐言汐清出府门。 如此,何安心下了然。只是……嘴上不免还是为宫洛有些不平。 “可大夫人那边,未必就能这么了结。殿下当真……”剩下的话,他没敢再说下去,也自知没什么说下去的必要。 秦淮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谁都是拦不住的。 倒也是可怜了宫洛,这小产一事,只能是被隐瞒过去。 “宫洛那边,我自是要补偿于她的。但至于唐云汐,务必不能再同别人提起。”秦淮最后很是厉声厉色的提醒道。 何安的眼间划过一丝暗色,紧接着便领了命退出门外。却是将隔扇门合上时,这才惊而发现躲在外面一脸惊色的喜儿。 她将手掌盖在嘴上,微微发颤的身躯已然说明她将何安与秦淮殿下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何安冷冷啐了一口,侧耳附在在门上听着里面没有什么动静,便连忙拉着喜儿的手,匆匆忙忙的逃出了书房。 两人一路跑了许久,直到远远的连书房的影子都看不到,何安这才停下脚来喘了口气。 而喜儿则是一脸的惨白,似乎还是懵怔在方才的交谈之中,无法自拔。 “我知道你听见了,只是千万千万不要同你们夫人提起这事。不然……”何安挑了挑眉,道,“你也听到了殿下的意思不是?如今局势动荡不平,殿下也不过是……” 他结结巴巴的最后终于是再找不出什么借口来,只得硬着头皮看了看喜儿的眼色。 这时候,喜儿倒是平静下来,只是目光略有些失神。唇口轻轻开合,隐隐含着些不解的意思,“难道就因为要保全唐家,所以我家夫人连失了孩子的痛苦都不能诉说吗?” 何安无法回答。 他只不过是跟在秦淮身边的一名随从罢了,没有能指责他的权利。 更何况秦淮本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于宫洛来讲是有多么的不公平,但他却依旧选择为了唐言汐而隐瞒。 “总之殿下说了,必然不会委屈了大夫人的。或许经此一事,殿下念及大夫人的丧子之痛,多少会待她比从前更好一些,如此……也未必算是一件坏事,不是吗?”何安拍了拍她的肩膀,原本故作轻松的语气细细听来只会让人更加揪心。 喜儿更是抑不住轻轻啜泣起来,两只手不断的抹着眼泪,将原本就有些发红的眼睛揉搓的不成样子。 然而片刻之后,她终于还是在何安的注视之下缓缓点头,虽是没有说些什么,可到底也算是答应了不去同宫洛说起这事。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七十八章 怒意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喜儿回到西院的时候,宫洛也不过只是从窗户边上听了些响动,就立刻跑了出来。 她近乎急切的捧着喜儿的双手,面露着寡浅的笑意,“怎么样,你可去问了殿下?” 却是才这般问完,那双灼热的眼睛立刻便察觉到喜儿有些红肿的眼眶,宫洛心下一紧,又是故作轻松的摇了摇头,续道,“没关系的,就算是没查出什么来,也没事的。殿下那样操劳,我本就不该因为这事去烦扰殿下的。” 宫洛近几日来情绪反复无常,有时候会安静的如同一尊玉雕,就坐在院子中,也不做些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秋叶散落,任由徐徐凉风扫过她的衣衫。有时候会突然间躁乱的如同一只猛兽,脆弱的指甲刮在床头上,落下斑斑印迹,指甲缝隙间全都是血痕。 “殿下只说了请夫人放心,夫人就安心休养吧。等到一有了消息,殿下必定会过来的。”喜儿已是笑得比哭还难看,却仍旧勉力堆着笑意,一字一顿道,“毕竟……娘娘可是殿下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说这话也不知是在安慰宫洛,还是劝慰她自己。 这秦淮殿下明显是没有将自家夫人放在心上,想来今日若是身份调转,是那二夫人小产了的话,殿下必然不会轻易放过这后面的真凶。 不过这其中,究竟是因为背后唐家的势力,还是殿下当真心悦那二夫人,这就没人清楚了。 而宫洛听她这么一说,眉眼间也忽然缓和起来,勾着唇角,露出两颊梨涡,笑得风轻云淡,“殿下……自当是如此。哪怕我不是她的妻子,他也定会还我一个公道的。” 宫洛对于秦淮的那点信任感,当真令旁人觉得可怕,喜儿倒也是见怪不怪了,听她这么说道,也并无什么太大的反应。 她反手盖住那双凉薄白皙的手,小心的捧在手心间细细摩挲着,直到那泛凉的指尖被搓弄的有些发热,这才有些心疼的劝道,“夫人还是回屋里躺着吧,这外面太凉了,可别伤着身子。” 宫洛那一张原本圆润的脸颊因这几日的折腾也显得有些消瘦下来,她冷的瑟瑟发抖,甚至连脸色都有些发白,却还是摆了摆手,道,“我不愿在里面躺着,太冷清了……也没个说话的人,一天到晚的……” 她竟是隐隐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只是目光却遥遥看向院子外面,含着无尽的哀思与感伤。 那院门处已是被秋色浸染的有些荒凉的意味,喜儿沿着她的目光看向院子外的时候,只看到了有些泛黄的枝叶,却看不到宫洛的眼中究竟看到了些什么。 喜儿皱了皱眉,将她搀到一处石凳边上,弯下身子将凳子擦干净了,才又缓缓的扶她坐下。 她站在宫洛的身后,看着她的身形有些佝偻,一头青丝散乱的坠着,完全没有半分正妃的样子。她的目光仍是凝在院门外,好似在等着什么人一样。 然而也确实,她确实在等着,等着秦五殿下。可她等不来,或者可以说……她永远也等不来。 不知道是哪一点触动到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喜儿感觉到自己的鼻尖慢慢泛上些酸涩来,她扯了扯衣角,走到宫洛眼前扑通一声跪下来,泪水不受控制的沾湿了青砖。 “夫人……” 喜儿抬起头来正对上宫洛那双有些茫然的眼神。 她到底不解这是突然间发生了什么,自己又做了什么竟能惹得喜儿哭的梨花带雨的。 “快起来,一会儿被人看到了,还以为是我在责罚你呢……”她轻声笑着,一边拿出手帕来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一边略施力道将她扶起来,“有话说就是了,你我二人间何须如此多理?” 宫洛此时的神智尚且清明,说起话来也是温声细语的。可她越是这样,喜儿便越觉得心中怒火难忍。 凭什么? 凭什么她唐家的女儿犯了错,不予以惩处。自家夫人却要替她担着,受此磨难。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夫人不知……您小产一事……其实……与那唐家的二小姐有些关系。”喜儿蹙起眉头,虽是有些磕绊,但到底还是如实答道。 只是她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宫洛倒是一时没有琢磨出什么东西来,只是挑了挑眉,云里雾里的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倒也不怪她,若说此事是唐言汐所为,那多少还能有点关系。可那唐家的二小姐她连个面都没见过,又何来什么害她小产一事。莫非也是那唐言汐教唆的不成? 宫洛不知该如何想才对。 “夫人请相信我就是了。只是我想若是此时和那唐家二小姐脱不了关系,那么之所以会在那庭院中遇到二夫人,也绝非是巧合。” 喜儿不敢将秦淮说出来,她的眼神有些躲避,可宫洛并未注意到。她的所思所想全然都在唐言汐身上。 其实并非没有道理的。 唐言汐一来是郑后的亲戚,二来又是五殿下的侧妃。这两个身份不论是哪一个都有足够的理由去害死她的孩子。 只是唐言汐那人看上去坦坦荡荡的,虽是说话有些讽刺性,可并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你说这事情当真与唐言汐有关?”宫洛脸上的笑意渐渐逝去,眼间划过一道暗色,冷声道,“这可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事!”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七十九章 绝望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喜儿听后,复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以手作势放在耳边誓道,“喜儿发誓,喜儿今日所说绝无半句虚假,如若有的话,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如此义正言辞的发誓,倒是让宫洛犯了难。 这喜儿到底是她贴身伺候的丫鬟,她又怎么可能不信任于她。只是此事若真与那唐言汐有关,又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敢问,这府中又有哪个不知道这秦淮殿下对于唐言汐的偏爱之情? 心中忽而涌上一股酸涩来,她扶着额头轻声叹息,竟是一时不知道是否该将此事告与秦淮知晓。 但也说不准的是,或许为此一事,可以彻底离间他二人。 然而宫洛并不知道秦淮其实已经了然,喜儿之所以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唐言汐的身上,也不过就是希望她能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唐言汐的身上,以为这样便能让她不去触碰到秦淮的这一个污点。 只不过,喜儿所思仍是略有欠缺。 至少她并未想到,宫洛对于自己腹中孩子的怜爱之情原本就出自于秦淮的身上。如今既是清楚此事与唐言汐有关,她又怎能不去同秦淮那里说上一道。 “我要去殿下那边……将此事好好说说……”宫洛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支愣着有些清瘦的身子一步一步的朝着院子外面走去,一边走还一边续道,“既是与她有关,我便绝不能让我的孩子枉死。殿下是答应过我的,要替我查出真相……” 宫洛至今还是信任秦淮,哪怕是她连着几日也没见过他一眼,却仍是对秦淮抱有极重的信赖感。 喜儿在她身后哭的不成样子,抬着袖子拭泪的时候,忽而见宫洛身子一踉跄,险些跌倒,便慌慌忙忙的跑上前去扶住她有些微颤的身子。 “夫人,算了吧还是,殿下查出真相不过是早晚的差距而已。可这事若是由您来告发,未免不会让他人觉得您这是在故意往二夫人身上泼脏水。”她小心翼翼的劝说着,眼睛也时不时的抬起来瞥一瞥宫洛的脸色,好似生怕她察觉到什么一般。 她的小心谨慎并不是没有道理。 如今的宫洛脾性多变,也说不准哪句话就会刺到她的心头上,喜儿心中打着鼓,见她突然的皱了皱眉,更是连忙垂下头去,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唐言汐既是这幕后真凶,我又何必畏惧旁人的看法……”宫洛缓缓阖上眼眸,轻叹了一口气,“唐言汐就算是那皇妃所生,也多少应该要懂些规矩的,杀人偿命,更何况是皇室之子,殿下如若知晓,又岂能轻饶?” 她的嗓音有些沙哑,面色也冷的厉害,脆弱的身躯彷如初冬时节的嫩枝一般,经不起折磨,“我就不信了……这孩子事关分封,殿下再怎么宠着她,也不会如此糊涂的。更何况若是她因为郑后的指使才伤了这孩子,那殿下更会为了想要扳倒郑后而重重责罚。” 宫洛分析的头头是道,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喜儿连吭都没有吭一声。头垂得低低,像丢了魂儿一样。 喜儿便是如此扶着她一步一步直到快到了书房的时候,才忽的回过身来,拦在宫洛的面前,“夫人……不能去啊……” 她的嘴唇泛着青白,细细的看能隐约觉得有些发颤。 宫洛见她这副害怕的样子,只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不能去?”她有些不能理解喜儿为什么如此害怕,拉了拉她的胳膊,试探的问道,“你莫非还知道些什么?” 那眼神中的闪躲已经清楚的告知了一切。宫洛心中猛然一动,不知为何脑中一闪而过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她抿了抿唇,眉头紧皱,轻声问道,“是不是……殿下已经知晓了这件事?” 宫洛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猜测,只是联想到喜儿行为的反常,再加上秦淮对于唐言汐的态度,种种种种她不自然的就会将秦淮牵扯进来。 “夫人……还是……算了吧。”喜儿默了片刻,只是这样应答道,却并没有任何要反驳的意思。 如此,宫洛心中已是了然。 !! 第八十章 烦心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宫洛的脚步终是止在了书院的大门前。 她微微眯起双眼,尽力控制着酸涩的感觉停留在眼眶中打着转儿。只感觉到脑袋里面如同被惊雷劈过一般,疼的厉害。 “夫人……”喜儿瞧着她的步子有些轻忽,连忙上前搀扶住身子,分外关切的问道,“夫人可是有哪里不舒服的?” 宫洛甩开她的手,冷色回道,“是哪里都不舒服!”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待到自己的心情平复下后,才扶着额头,转回身去。 喜儿自是明白她的意思,也不顾她方才犯得那点小脾气,忙不迭的倚了上去,伸出一条纤细的胳膊来,由着她半靠着。 只是回西院的一道上,宫洛的面色由始至终都是一派僵冷。虽说因为唐言汐这一事,生些气来倒是应当的,可宫洛那双眼瞳之中,杀机太重,让人不寒而栗。 喜儿也是感觉到了宫洛身上散出的丝丝冷意。却是故作不明的轻声开口想要将宫洛从这件事上拉出来。 “听府中的丫鬟们说,近几日陛下打算给太子殿下办个庆功宴的,到时候宫中便又是要热闹起来了。”她的嘴角勾起浅浅笑意,一双温软的眼眸看向宫洛。仿佛如此能破开她的冷面一般。 然而宫洛却是从她这话中听出了些别的东西。她的目光微暗,似是喃喃自语道,“既然连老天都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又何必再苦苦执着在这所谓的情分上面。” 她忽而蹦出来这么一句话,倒是让一旁的喜儿听得迷迷糊糊的。 “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小心翼翼的发问,看着宫洛那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中更是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宫洛勾起唇角,一声冷哼从鼻尖溢出,张开浅薄的唇口复述了一遍,“什么意思?” 她皱了皱眉,未绾的端正的青丝被徐徐清风吹起,更衬得她的脸色惨白的厉害。“既然是她唐言汐先对不起我的,我又何必非要做个纯善之人,装作什么都不在乎呢……” 喜儿这是方才恍然大悟,惊声道:“夫人莫非是想要在大殿之上直接将此事告与楚皇知晓!夫人可知道这样……”或许会毁了那秦淮殿下。 剩下的话喜儿咬在唇间没有说出来。毕竟,这宫洛与秦淮之间,若说是毁,怎么也应当先是秦淮先毁了她的才对。宫洛哪怕就算是在楚皇面前告状,也不过是为她自己讨一个公道而已,哪里来的什么不对。 “若是到楚皇那边说,怕是当真会连累到殿下。”宫洛紧皱的眉间微微松动开来,却是在念到那殿下二字时,手指还是不由攥紧了一下,咬紧了下唇,冷声道,“但此事萧妃娘娘必须知晓,我要听听她的意思。” 她到底是太过在意秦淮,才会如此步步退后,为秦淮留出一条活路。 哪怕是今日她经受了如此屈辱,被伤的如此遍体鳞伤,她仍旧会念及秦淮那一点点的好,而不敢伤害到他。 宫洛就是如此一个人,爱的卑微妥协,也正是如此,她才迟迟没能像那张狂无畏的唐言汐一样,走进秦淮的眼中。 她如此做,已是给了秦淮极大的面子。 “回吧……”千言万语凝在心头间,到最后也只剩下一声轻叹。抬起头看尽天空中的飞鸟,便更显自己的落寞之情。 她的衣摆随着步伐轻动,鞋子踩在青石砖的地上,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直让她疼的皱起眉来。 喜儿没有回话,只点了点头,便继续扶着她往回走。两人并着肩行在小道上,一路耳边倒是清净的很,只是快到佛堂时,才见到守在佛堂前的两个丫鬟正在窃窃说着什么。 宫洛起初并未在意,若不是因为经过时,无意听见了二夫人三个字,她本也没有什么兴趣。 “去听听看,她们在说些什么。”她昂了昂头,示意喜儿过去。自己则是选了处不起眼的地方坐下。 其实这府中的丫鬟们还能说些什么,无非是风言风语的,一传十,十传百的这话传着传着早就变了味,哪里能听出些什么东西来。 更何况只是两个小丫头之间的闲散聊天,说的话就更加不中听了。喜儿叹了口气,想要劝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佛堂边上有几棵青松,她悄悄的摸索过去,躲在树后边,幸好周围清净,她也无需太过靠近就能听见她们说的话。 而也无需细听,喜儿便知道这两人说的一定是二夫人在佛堂中的事情。 那粉衣小姑娘笑着说道,“到底是唐家的女儿,殿下都不忍心罚的,一日三餐备的比平日还好,那佛堂的睡榻上铺的都是些锦褥,这哪里像是在罚?” 喜儿听了暗暗撇嘴,不免有些叹息这秦淮殿下的偏心。心中则是想着无论如何不能再将这事说给自家夫人听,以免再火上浇油。 而后便又听见一边的绿衣姑娘回道,“你个傻子,难道不知二夫人早就送回了唐家去休养,这佛堂也不过就是打个幌子而已……说些什么糊涂话。” 她才说完,又好似生怕有别人听到一般,慌慌张张的张望了一番,才对粉衣姑娘做了个嘘的手势,拉着她离开了。 喜儿听完,已经是瞪大了双眼,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她怎么敢相信这秦淮殿下竟然暗自将二夫人送回唐家,还装作一副无事的模样。 回头看了看宫洛正在望着自己,喜儿窘迫的笑了笑,这方才慢悠悠的蹭住往回走。 !! 第八十一章 作弄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这两个丫鬟的话是彻底说懵了喜儿。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五殿下竟是这么心狠,为了保护那唐言汐,竟然暗下将她送回了唐家。表面上还瞒着自家夫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而就在这愣住的片刻间,宫洛显然也是注意到了什么,从偏僻处走了出来,似乎是远远看到那两个丫鬟走了,这才显出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如何?”她看似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眼帘微微垂下,其中的所思被隐的恰到好处。 明明只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的工夫,宫洛好似全然变了一副模样,冷静沉着,完全与往常不同的一个冷冰冰的人。 喜儿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有些心虚的拍了拍胸口,回道,“也就是说了说二夫人的事情,说她在这佛堂中的如何发脾气的……也就是抱怨抱怨而已,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她说着更还小心的挽起宫洛的手臂来,将她往旁边带,脸上急匆匆的表情多有些掩耳盗铃的意味,到底是相处多年的主仆二人,宫洛还是一下子就看出了喜儿的不对劲来。 “到底说了些什么……”她的脸色骤然冷下来,手指也暗暗攒紧,眼底一片冰霜,紧接着冷声道,“快说,那两个丫头到底说了些什么!” 宫洛的气息有些急促,整个人也有些轻飘,好似风一吹就会倒下一般。 喜儿不敢再惹怒了她,自知已是瞒不住了,便索性闭起眼睛来,自暴自弃道,“是说……二夫人已经被送回了唐家……” 此时将将起了一阵温风来,吹得佛堂四周一片静寂,连带着宫洛站在那里木雕一样,心底尽是一片冰冷。 才是深秋的时节,长衫裹身,却仍是抵不住这刺入骨髓的秋风。 如至岭冬。 近乎仅仅只是片刻后,她的眼中就垂下两行清泪来,瑟瑟泠泠,嘴角仍勾着刺眼灼人的笑意,而后一步一步走向佛堂的正屋。 她根本无法再去怀疑喜儿的话,毕竟但凡是个人都该知道这佛堂太过清净了。清净的根本就不像是有人在里面的样子。 秦淮假意派了两个丫鬟在门前守着,一日三食备的谨慎妥当,无非就是怕她发现而已。他一个堂堂的五皇子,何时竟为了一个女子沦落到要欺瞒的地步。 手指攀在那红木的隔扇门上时,已是微微发颤,心中更如擂鼓敲动,她终究还是有些退缩,可此时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嘴间溢出一声轻喟,她轻叩了两声,纵然明知道屋内没人,可心中还是抱有那一丝一毫的期许,想着秦淮或许并没有这般薄情。 可屋内回应的只有久久的沉寂。仿若一头沉睡的巨兽一般,狠狠击碎了她心底最后一丝光亮。 宫洛转过身,也顾不得再掏出帕子来,只抬起袖口将眼尾的泪痕擦拭干净。 “回去吧,天凉了,我身子有些受不住了。”她难耐的张开口,很是牵强的扯了个理由便先行离去。 而后反应过来的喜儿了清了她的这些心思,自是识趣的不去吭声,只默默的跟了上去。 直至到了西院,关上了院门,喜儿这才跪在地上,低声劝道:“夫人莫要忘了,宫家一家老小的命都掌在萧妃娘娘的手中,如若您伤了秦淮殿下,那她……也绝不会轻易放过宫家的。” 宫洛皱起眉来,眼前忽而浮现出了萧妃的面容。 在外,大家言萧妃温善如水,不与世争,可这些人中又是有几个真正见过这萧妃真正的面目的。 或许论郑后可道跋扈张扬,可萧妃那打心底而来的深谋远虑又有几人知晓? 宫洛是见过的,她虽心悦秦淮,却也知道若是嫁入秦淮的府门之中,必定会沦为皇权争斗上的一枚棋子。 她原本是推拒了的,直到萧妃带着一行人踏进了她宫家的家门。眼中含笑的说什么要是她不嫁,就得拿宫家一家老小的命来抵。 所以,纵使再怎么不情愿,她终还是沦为了萧妃的一枚棋子,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最初她也只是期许能在这府中踏踏实实待下去,可命运作弄,让她怀上了秦淮的骨肉,又是万分不幸的,在唐言汐的搅和下,她失掉了这个孩子。 也是彻底断了此前所有的念想。 “若是被萧妃娘娘知道了,还不定是要怎样对付唐言汐呢……”她压着嗓子低声道,“还是先传个信儿过去吧,让娘娘有些心理准备才是。” 她终归还是心存善念,不想将此事闹大,更也知道如果被楚皇知晓,恐怕这皇位之争,秦淮便是打入了谷底,永远没有翻身的可能。 秦淮是萧妃唯一的筹码,所以即使他有天大的不对,萧妃也必然不会作出什么伤及他的事情来。 而唐言汐却是不同了。 她是郑后的眼线,是郑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送进秦淮府中的,萧妃本就不喜,若再加上此事,必然对于她的,也就只有一个处决。 死。 神不知鬼不觉的。 喜儿从屋中拿来了纸与笔墨,铺展在小石桌上,以砚台压住。 “夫人可想好要怎么说了吗?”她一边侍奉在旁磨着墨,一边瞥了眼面色沉重的宫洛,喏喏开口问道。 宫洛咬了咬唇,持着笔的手悬在纸上,却是颤颤巍巍的迟迟没能下笔。 “自然是……如实禀报。” 她这话也不知是在回应喜儿,还是在提醒自己。 只是笔尖落下时,一切已成定数。她心中想到唐言汐的时候,那些阿弥陀佛的善念就通通跑了个无影无踪。 一笔一顿,字迹工整清秀。 可终究,她还是隐去了自己的那些不是,而将唐言汐描述的张扬跋扈,不成体统。 宫洛并非是个聪慧之人,可在这些矫情做作的小事上,她还是彻底发挥了自己的本性,以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描述着唐言汐,更是明知道萧妃对于郑后的那些不满,故作轻描淡写的将郑后与其联系起来。 “到底是……要争个你死我活啊……” 落笔时,她的鼻尖泛上些酸意来。 !! 第八十二章 失措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将信件交予喜儿后,宫洛隐隐觉得脑袋有些受了风,疼的厉害,便吩咐了几句不得打扰的话,回屋子休息了。 然而她这一觉可说是噩梦缠身,梦中唐言汐那张好看的脸扭曲成了可怕的样子,尖叫着好像是要将她撕成碎片一般。 可梦中的她却毫无反抗的能力,唯有懦弱的承受着。 终于从噩梦中惊醒,醒来时衣衫早已浸透,贴在身上任由窗外的寒风吹拂,带来丝丝刺骨的冰凉。 她冷冷打了个寒颤,本想将被子裹得再严实一些。却是在转动身躯时,忽而感觉到额头上有什么湿冷的东西,等到手指抚上的时候才发觉是一块湿巾子。她拿下来,端在手心处仔细打量了一番,却好似觉得这并不是西院的东西。 那巾子上有隐约的墨香气息,倒好似与秦淮身上的那股子书香气相应。 莫非……是殿下来过了? 她小心翼翼的揣测,却是在念头刚进入脑海时便摇了摇头,驱散开这一点点的期许。 怎么会来…… 她已是绝望到了底谷。只是眉眼微垂间,却侧耳听到屋门被打开的响动。 宫洛下意识的往过看,但见那踏进屋门中,谦谦君子之相的人不是秦淮又能是谁? 秦淮甚至还没有开口,只是蹙起眉头来往她的面前走,就已经令她红了眼眶。 “殿下……” 宫洛颤巍巍的开口,似乎是想要将所有的委屈全然托出一般,一股脑的便哭出声来,两行清泪沿着面容落下,好似断了线的珠子,全然没有停止的意思。 秦淮轻声叹了口,将她手中的湿巾子接过后,坐在床边,揽过她的肩膀,温声笑道,“若不是我刚才来,都不知道你竟然生病了。” 他替她拢了拢被汗水打湿的碎发,小心的扶着她依靠在床头边,“你也真是的,明知道自己身子不好,还这样跑来跑去的,全然不顾及,如此……岂不是让我担心?” 此时秦淮一副关心至极的模样,倒是让宫洛一时失措。她反过身来,紧紧抱住秦淮,好似如此便能抓住他一样。 可到底不是她的就不是她的,如此抓住也不过就是一场空欢喜而已。 “对了……这几日忙着朝政上的事,忘了知会你一声,言汐已被我送回唐家了。我想着或许如此,才能让你清静清静,免得再惹你烦心。” 他这时候倒是极为温润,在面对宫洛时,心中说不清的那种情绪,却不知是愧疚还是心虚。 可宫洛是个极为简单的人,她自以为秦淮如此便是表明了对她的欢喜,自以为秦淮如此便是将她与唐言汐放在了同样的高度上。 只是纵使心中感动,她到底也还是没失了神智,将喜儿所说的全然咽进肚子里,眼中含情脉脉,似乎早将方才的那些愤怒抛在了脑后。 “殿下这般关心妾身,倒让妾身有些……受宠若惊”她怯怯的卷起手来,如枝纤细的手指紧张的上下搓弄,好有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而大抵也是察觉到了宫洛心绪的变化,秦淮这也才稍稍放下心来,将她温温推开来,小心的放倒在床上,顺带着将被子盖的严实。 “你无须受宠若惊,这本也是我应当做的,只是近几日来忙于朝政,是我疏忽了你才对。”他眉头轻轻蹙起,难得的温柔模样。 此时屋内熏香萦绕,清馨淡和的气息将两人团团围于其中,衬托出一派和暖的氛围。 秦淮淡淡看着宫洛,尽管从他的双眼中看不出丝毫的动荡来,可依旧还是能轻易令宫洛溃不成军。 “殿下……”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哽在喉咙的下句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理应承认自己是害怕的,害怕自己一旦说出事情的真相,戳破了秦淮的面目,就会被他彻底打入冷宫。她理智却又盲目的可怕,至少在面对秦淮时,她的冷静全然派不上用场。 秦淮看着她,点了点头,似乎还在等她的下话,可宫洛却忽然恍然了,她露出了一个比哭难看的笑容,安安稳稳的躺在金丝软枕上,倒好似是自嘲一般的摇了摇头。 “殿下还是去忙殿下的事情吧,我这里……有喜儿侍奉着便可以了。”她的嗓音哑的有些难听,说出这话的时候更是含了天大的委屈般。 秦淮听出了她隐隐的哭腔,识趣的自旁边桌上拿起晾好的温水送到她嘴边。一边笑着一边轻声道,“我今日不忙,多陪你一会儿也是可以的。” 他这话听起来行云流水的,完全没有半分的突兀,可宫洛既是喜欢他,就清楚至极他这副笑容背后的样子。 那僵直的双臂早在她被揽入怀中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 宫洛笑的有些窘迫,“殿下还是请回吧,妾身乏累,也就是休息一下的事情,这几日听说楚皇对太子殿下赞誉有加的,殿下若是再不进取些,岂不是要将这权位拱手让人了?” !! 第八十三章 闲意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秦淮终还是没有再继续留恋下去,甚至当宫洛说出这种的话的时候,他的心中还有一种难言的喜悦之情,目光转向窗外,眸间泛起波澜。 许是为了避开这窘迫的局面,又许是真的被病痛折磨的没了气力,宫洛倚在床边,竟是浅浅合起眼眸来,呼吸均匀温浅,睡熟了一般。 这时候喜儿才从小厨房端了汤药进门来,那汤药尚还冒着热气,既是是以白布裹着,还是将喜儿的两只手灼的有些发红。 她探过头来,看到宫洛已经睡下,便识趣的将汤碗放到了桌子边上,用发烫的手指尖摸了摸耳朵,躬身道,“夫人既是歇着了,殿下也就请回吧。” 喜儿倒是并无驱赶的意思,话里话外的温和如常,听起来也并没有责怪的意味。只是此时这屋中太过静寂,倒好似是将他们三人围困住,有些挣扎不得的意味。 “如此我便先回去了,大哥的庆功宴不日将要开场,到时候可务必要保证她别出了什么岔子才是……”秦淮皱起眉来,拾了被子将她的身子拢的更紧些,剩下更深的话没有说出口。 至于什么叫不出岔子,这一点,喜儿清楚至极。 这表面上看来殿下是在关心自家夫人,可实际上还不是为了在宴席之上不露出了马脚来,能瞒一日便是一日。 喜儿躬身退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心中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可多年跟在宫洛的身侧,她却从来不知当如何同这五殿下打交道,想来也就唯有默不作声的不去理睬了就是。 而秦淮拂了拂衣摆,起身离开,前脚才刚刚踏出屋门,喜儿就瞥见自家夫人已是睁开了双眼。 那双温眸之中水光盈盈,羽睫轻眨,连带着晶莹的泪珠自腮边滑过,沾湿了床褥。 “夫人……”喜儿忙不迭的近过身,端起汤碗来,一边用小瓷勺和弄着,一边小心翼翼的吹着凉气,“还是先把这药喝了吧,这身子本就伤着,若是再不照顾些,怕是落下毛病了。” 宫洛看了看那碗汤药,鼻尖嗅着那股子药香气,半晌终是叹了口气,懒懒的直起腰身来,接过手去,仰头吞咽。 然到底这药是药,纵使气味闻起来有股子甘甜味,入口时的苦涩还是有些难以想象。好似一把小刀在嗓子里剐,直叫她有些泛恶。 也只是这么一口,她就连忙推开来,俯下身子咳嗽了两声,两只眼睛血丝漫布,哭过一样。 “算了吧,我喝不下去。”她摆了摆手,重新躺回到床铺上,将整个身子都缩进被子里,眼神发怯。 喜儿见状,也没有再强迫她什么,只是将碗端回到桌子上,便自顾的离开了。 此时将将有风起,秦淮离开西院后便往书房走,由着清风漫过脚底,心中却是自有一番忧愁。 只是待他行到书房门前,却隐约听到屋内似乎有什么动静。 他近乎没有反应,就一把推开屋门,目光回旋在屋内,却是见到唐言汐把玩着他的笔墨,笑的一脸娴静。 “我等你许久了,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她好似并不觉得惊讶,更不觉得自己此时在书房的处地有些突兀。 唐言汐随手翻着桌上的朝政典册,微微垂下的眼眸被窗子透进的浅浅光辉映照,看起来分外和悦的景象。 “去宫洛那边了,也不知她是不是又感了风寒……”秦淮漫不经意说着,一边脚步却不自主的往她身边靠。 唐言汐的身子微微一颤,却是故作不在意的温笑道,“如今宫姐姐的身子不好,殿下倒是该好好关照一些的。” 她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撅起,倒好似是在吃醋一样,直叫秦淮看得心中有些发甜。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八十四章 诚意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秦淮自是极为自然的应和着,眉尾微微上挑,却是在不经意间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长久处于朝廷的水深火热之中,对于人心向来摸得透彻,而面对唐言汐的那点小动作时,他也不过只是装作看不到罢了,并非是真的看不到。 “昨日上朝,父皇提及要为大哥办庆功宴一事,并将此当朝交给了唐家,不知你刚从那边回来,可有听到些什么消息?”秦淮不着痕迹的转开了话题,手指将腰间的玉佩盘在手心里,一边摩挲着一边笑道,“想来这毕竟是朝廷中的事,你又嫁入我秦淮的府门,应当……” 秦淮故作了然的断了后路,唐言汐就算此刻动动脑子也知道他想听些什么。可惜她还纠结在方才的事情上,对于秦淮的话并没有听的很清楚。以至于等她反应过来时,也就仅是听到了秦淮那最后几个字而已。 “啊?”她皱着眉头,一汪浸过露水的双眼缓缓放大,看起来好似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一样,讨人欢喜。 秦淮看到她这副难得的呆傻模样,更是抑不住笑出声来,以手作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眉眼弯弯。 “我说的,你怎么就半句都没听到耳朵里……”他摇了摇头,到最后笑的有些无奈,手指蜷起轻轻扣在她的额头上,又重复了一遍道,“我是说大哥庆功宴一事父皇交予了唐家去办,你既是刚从那边回来,可有些什么风声?” 言汐瘪着嘴揉了揉头,大抵是对于秦淮这嘲笑有点不悦,颇有些不耐的应道,“还能有什么风声,父亲在家中也只是稍微提了那么一嘴,这朝廷中的事,父亲是一贯不带到家中说的,殿下岂会不知?” 她那微闪的双眼分明是在告诉秦淮,她说的并非实情。秦淮也自然而然的看得出她那点得意洋洋的小嘴脸。 “自是不知唐家的规矩竟是如此。”他笑了笑,并不愿顺着唐言汐预计的那般追问下去,反而是做出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摆手道,“如此一来……夫人还是请回吧。” 唐言汐算计的那样好,以为秦淮必定会追询下去,到时候难免服个软什么,说上两句好听的。她也就好趁热打铁,提出希望出现在那太子殿下的庆功宴上。 家宴也好,众宴也罢。 她的身份都不应出现在大殿之上。然而若非是因为心中牵挂着宫洛一事,她本也就不必如此委屈求全。 那样的宴席有什么好的,原先都是楚皇请着她白家去,她还懒得迈进去一步呢,怎的到如今换了身份,她就显得如此窝囊了? 唐言汐对此颇为不满。 只是秦淮既是开了口,说出了这样的话,她也就不好硬着头皮去辩驳些什么了。 依着她的性子,就算是秦淮说到了这话,她也只会笑的一脸深沉,而后淡淡回道,“殿下可确定?妾身这一踏出这屋门,估摸着可就回不来了。” 她仍是强撑着那点子底气,硬生生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来,只是她面色发青,连带着那笑意也显得有点发干。 秦淮知道她这分明是在求取一个台阶下,只不过向来不肯服输的性子,唐言汐能这样说已经是算拉下面子来。 而他也没有为难的打算,听言汐已是这样说了,便很是识趣的就给了她这一个台阶,“那……你是想让我如何呢?” 他笑的有些温厚,看起来毫无半点嘲讽的意思。说话的时候更是微微向她靠近,鼻息间的气息全然吹在她的面颊上,直灼的她有些不自在的退开。 “殿下既是想知道些关于庆功宴的事情,那必须也得拿出足够的诚意才是。如此,妾身也才不算是出卖了唐家……”她一边怯怯笑着,一边寻了个空子,从秦淮的身侧钻了出去。双手负在身后,笑意愈发深沉起来。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八十五章 被嘲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秦淮大抵猜测到了她的意思,只是顾着她的面子,终归还是没有直接说出来,只是笑着问道,“你不如说的更清楚些,这样我才不算是猜错了你的意图。” “殿下这话说的妾身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唐言汐抿了抿唇,写满算计的双眸微微晃动,紧接着却是怕错失了良机一般,连忙续道,“殿下应当知道的,依着妾身的身份原是不应出现在庆功宴之上的。可到底是国庆大典,妾身还是想去探一探究竟的。” 她笑嘻嘻的眨着眼,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实则心底的那点小打算全然被人摸了个底清。 什么探一探究竟的,说到底还不是怕宫洛那边会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候她若是去楚皇那里告上一状,要求楚皇彻底查清此事,那么唐家才真的是要注定有此一劫了。 然而秦淮也知晓,从唐言汐的口中是套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的。 毕竟像是唐左辅那种老奸巨猾的人才不会如此轻易的就将能引起朝局变动的消息散播出来,他尚且知晓要为自己做一做打算。 若换做秦煜还没病愈之时,唐左辅那副讨好的样子大还可以相信一些。可现在秦煜大胜归来,郑后重新统管后宫三千。唐左辅就算是心中再有些什么小打算,也怕是不敢再露出头来了。 他之所以想知道这庆功宴后的东西,也无非就是想探听一下这唐左辅究竟有没有得到什么关于分封一事的消息。若是父皇当真动了分封之心,他也不能坐以待毙,定要提前做好打算才是。 “庆功宴也并非只是皇子之间的小宴,届时朝臣文武都会去,又怎么能少了你?”秦淮淡然应道,脸上笑意却是并未消散。 他的神色略有停顿,好似正算计着什么一样,而唐言汐也不由暗暗思忖,为何原从唐父口中的话与秦淮有所不同。 倒并不是说所谓家宴和国宴的区别,而是那日唐父提起时,曾说过楚皇的意思,如今听秦淮的话,却又好似与她所想的有些不同。 “倒是你啊,也不知唐府那边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才是……”秦淮笑了笑,话说的有些深度,弄得言汐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后如此僵持了一会儿,她才忽而恍然,这一庆功宴或许说来只是庆功宴,实则说不定是楚皇安排下的,专门为了分封而设的一场大宴。 “家父未曾提起其他,只说是陛下为了庆贺这一次太子殿下全胜归来才设的宴席,殿下怕是……想多了吧。”她皱了皱眉,摆手笑着打消了秦淮那些多余的想法。然心中所想倒是全然写在了脸上,担忧之情不言而喻。 秦淮不知她是有意隐瞒还是当真不知其中的内情,只是既然知晓从她嘴里再问不出什么,也就没了再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 “这一路怕是累了,还是先回去歇着吧,届时庆功宴,定会传你一同前去的。”秦淮眉间轻蹙,紧接着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手指在空中打了个转儿,续道,“是回佛堂……可不是让你回北院。” 宫洛那边他才说着是送唐言汐回了唐府,哪里知道这下一刻才回了书房,却是见到唐言汐早在这里等着了。 言汐听了他这话起初还有点愤愤不平的意思,而后或许是因为对于宫洛的愧疚之情在心中作祟,也只是白了秦淮一眼,接着便掸了掸衣摆,翩然离去了。 不过好在的是,那佛堂现今可不像她初来时的那个样子。不知秦淮是起了什么善心,也不知这佛堂的整修是否与她有点关系。 只是那日她被秦淮遣去后,看到佛堂新装,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是给新夫人设下的屋室呢。 唐言汐一路沿着小路走,路过西院时,原还想着要不要去看那宫洛一眼。只是站在院门口纠结了半晌,终还是蔫不出溜的悄悄离开了。 她不怎么喜欢那宫洛是真,可经过前一出那景仙寺一事,还有后来这小产一事,她无论怎样都是心中有愧的。 而到底说起来,这事情也全然都是唐云汐的私心作祟,如此,她就更加不知该怎么面对宫洛了。 只是她前脚刚刚往出跨了一步,后面头还停在院门前,两双眼睛便与出屋倒水的喜儿撞了个正着。 唐言汐抬了抬手,笑的有些窘迫,却是连招呼还没打出来,就听咣当一声,便瞧见喜儿手中的那铜盆已经摔在了地上。 此时屋内人想必也是听到了什么动静,轻声唤着喜儿的名字,连带着一连串的窸窣声,好似是要出门来。 喜儿连忙将铜盆拾起,一边大声回着无碍,一边却是径直冲着唐言汐走过去,那瞪着眼的架势好似下一刻就会冲过去把她吃掉似的。 然而到底她的身份架在这里,喜儿就算是心中有气,也做不出什么来,唯有冷冷咬着牙,施了个礼,干笑道,“殿下方传了信儿说二夫人回了唐家,怎的却是才转眼就又在这处见到了夫人?” 她这话讽刺的意义极为明显,让言汐听的也有些不悦。 只是碍于宫洛的面子上,她倒是难得有了些退让之意,只回道,“回去已是有几日了,这次回来也并未让殿下知晓。惊扰了宫姐姐,倒是我的不对。” 唐言汐的眼帘微微垂下,语气淡然的有些可怕。 “那奴婢僭越,还是请二夫人快快离去吧。我家夫人这几日脾性阴晴不定的,若是冲出来伤了二夫人可就不好了。”她的嘴角微微勾起,却是有些冷嘲道,“毕竟夫人可是秦淮殿下护着的人啊。”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八十六章 庆功初宴 - 祸妃岂是池中物 - 唐不惑 言汐没有回话。  她听出了喜儿话中的针针相对,便也是很识趣的只点了点就匆匆离去。  庆功宴原是定在七日后的深秋节气里,而此后的七日之中,唐言汐也当真是耐住了性子,因着苏苏和棠雨奉在身边,竟是一步都没踏出佛堂的大门。  亦是直到了七日后,她才规规矩矩的行至西院门前,对宫洛施了礼。  而宫洛方时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长裙,发间盘髻,以几支珠钗作饰,胭脂上的极重,可惜脸色苍白的厉害,纵使唇色一片红火,也难以遮挡。  外人看来一副受了虐待的惨相,还只当是她在府中受了什么委屈一样。  “妹妹无需多礼……”她缓缓抬起眼来,那眸中是说不清的恨意缠绵。说话的时候手指更是忍不住抓紧了喜儿,连带着身子也有些微微发颤。  言汐纵使不去着眼,也还是能从宫洛的面色上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似乎自她这番回来,不仅没有消去宫洛的怒气,反而还使她更加厌恶起自己来了。  莫非……  是宫洛知道了些什么?  可宫家人脉简单,宫洛又是个典型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主儿,再加上秦淮也曾应允她要查出真相,如今既然连秦淮都尚不知晓,她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唐言汐抿了抿唇,有些不清楚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毕竟回了唐家几日,期间是连带着苏苏和棠雨一起都回了唐家,在府中自然是没有眼线的,若说要探一探究竟,只怕还会引起秦淮的猜忌。如此,她也不好多问些什么。  与宫洛一道往出走时,因是携肩而行,她眼瞧着宫洛的神色有些不好,便抑不住关心之情,侧过头来小心翼翼的问道,“姐姐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这若是换做宫洛尚未小产的时候,只怕她还得上赶着唐言汐的这句话,心里头指不定有多欢喜。只是如今这副局面下,她也仅仅是冷哼了一声。只觉得这唐言汐太过虚伪,明明与其妹串通做出如此下三滥的事情,竟还好意思她面前装出一副关怀的面孔来。  她难道就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宫洛的眼底如同镀上一层冰冷的寒霜,直叫旁人见了纷纷退避三尺。  而唐言汐亦是轻易察觉到她这其中的不满之情,识趣的止了后话,顺带着连脚步也温吞下来,不一会儿就与宫洛差出一肩之隔。  苏苏最先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自一众丫鬟堆里探出身子来,不着痕迹的磨蹭着贴到了唐言汐身边。  “小姐,你没什么事吧?”她挽住她的胳膊,暗暗收紧力道,便好似是喂了言汐一颗定心丸一般。  然而言汐的面色却还是一片沉郁,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却又是控制不住的反手握住了苏苏的手,将那微微发颤的紧张感全然传递到苏苏的手上。  这一次,秦淮倒是早有防备的备下了两辆马车,而他自己更是早就说明因楚皇召唤,要早去一步,自是驾马溜了个无踪影。  宫洛起先上了马车,不知是不是因为顾及她身体的缘故,秦淮特意吩咐了除喜儿之外,身边还奉有两名并未不怎么面熟的丫鬟。  说起来,言汐倒觉得有些奇怪的,这两个丫鬟看起来面相凶煞,一路上也只是乖乖跟在宫洛身后,并不多言语。而她们两个的骨架子就更是奇怪的很,薄衫之下隐隐能透露出有些强健的身形,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丫鬟。  而像是……秦淮手底下那些练过武的人。  言汐皱起眉来,一只脚不上不下的正踏在马车上,愣了好一阵,也幸而身后苏苏恰时的催促了一声, 才将她从深思当中唤过神儿来。  她转过头对着苏苏牵了一丝浅笑,旋即不再顿在原处,后脚跟着上了马车。  只是她的心中却不由泛起了些复杂的情绪。她到底并非善类,对于秦淮这般行为的真实想法大抵能猜出个八八九九来。  表面上看似他派下这两个丫鬟是来保护宫洛的,可实际上……还不是心中怕这宫洛在殿前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来。  秦淮是多心狠的人啊,为了自己,不择手段。  她倚在车窗边上,由着马车奔行时带起的风吹开帘子,隐隐约约的露出闹市的一小角来。  唐言汐是漫无目的的去看,却意外的在途中碰到了先前陆知书的那间小铺子。外面零零散散的仍然摆着书画,唯有那陆知书坐在店内的显眼处,却是饮着酒水,喝的酩酊大醉。  她不用细想也知道,陆知书的失落是与唐云汐脱不开干系的,唐云汐不喜欢他是理所当然,利用完了再一脚踹开,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唐云汐的欢喜全在秦淮的身上,又怎么可能会放下眼来看上这么一个小角色。  更何况如今选秀在即,她就更是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了。  而让唐言汐万分庆幸的是,陆知书醉的已是不成样子了,也就没有往外面看,她也算是逃过了这么一劫。想来若是他再来个什么拦马车之举。那她唐家才真真的是抬不起头来了。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