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深宫红泪,绝色暗卫(1)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引: 传说在日本平安时代,是一个人类和妖怪共同生活的时期。在那个年代的京都,每到夜晚街上都空无一人,这时候各种奇奇怪怪的妖怪会陆续出现,像是庙会一样在街上游荡…… ^_^本文是引用《百鬼夜行》里的原型,架空写的故事哦~背景是我国古代哈。 百鬼夜行の返魂香 古记中的神奇香料,相传点燃之后随着袅袅幽香,死人的魂魄也会徐徐返回—— * “宁贵嫔,快出来接驾。”内官催促道。 “皇上恕罪,贵嫔她近日身上不好,许是睡得太沉了,奴婢即刻进内寝催请。”宫娥行了礼,急忙推开紫檀雕花扇门,顷刻间,一阵异香扑鼻,众人皆为之一怔。 “这、用的什么熏香?”帝王龙清曜闻着幽香,有些晃神,一双本就愀然的眼眸更是蒙上一层苍茫的寒江之雾。 “回皇上,月初时贵嫔去碧云山礼佛,途经一座小道观,与观中的女道闲谈了一会,这香料便是那女道赠予的,具体叫何名称,奴婢们也不甚清楚。” “嗯。”龙清曜才迈进隔门,进去催请的宫娥却魂飞魄散地跑了出来:“皇上,贵嫔她、她、” “她,没气了……” 一片哗然,众人面面相觑,龙清曜却没什么表情,继续朝内寝走去。香气愈浓,宁贵嫔很恬和地躺在榻上,嘴角甚至弯着笑容。 “宁儿、宁儿!”闻讯而来的皇后扑到床榻边,泣不成声:“都是姐姐不好,不该听爹娘的话,让你进宫的……你怎么这般想不开,不是还有姐姐陪着吗……” 皇后伤心欲绝,心中所想不经思索就从嘴边溢了出来,身后的女官慌忙扯她的衣袖,不过龙清曜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你若是……她的姐姐就好了。”龙清曜的声音微茫得近乎虚妄,皇后却听得十分清楚,哭声顿了一顿,同他相比,自己至少还能有眼泪,而他、连那个女子的名字都不敢再唤。 龙清曜看到宁贵嫔枕畔的香囊,玄色丝绸上用金线钩绣着看不懂的花纹,香气依旧醉人心脾,现下在众人眼中,却似催命符咒般可怖。 内官正欲拿走这不祥之物,龙清曜竟从他手中接了过来,掩进袖口中:“照顾好皇后,孤先回去了。” 一连数日,内官和宫娥都不断嗅到书斋门缝飘出的异香,不禁大加恐慌。 “皇上,这香已经让太医和术士查过了,说是什么‘返魂香’,用来招魂的,阴气重,您千万别再用了。” “而且那个赠香给宁贵嫔的女道,御察司派人去找,谁知别说是女道,连道观都没有了,这事实在离奇,定有古怪!这香别是什么邪祟之物。” …… 众人在门外说得骇人听闻,龙清曜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等大家推门进去,才发现他早已睡着。更可怕的是,他入睡的神情和宁贵嫔极为相似,也是唇角一丝恋梦般的笑容。 “赶紧把香囊拿走。”掌事内官说道。可大家在床榻周围找了一圈,却不见香囊的踪影。 “香气像是从皇上身上发出来的。”一个宫女小声说道。 众人一时无法,毕竟谁也不敢在皇上入睡时冒然去触碰龙体,这大不敬之罪,谁也担不起。 好在国舅带着术士赶到,术士将浸过符水的桃木小剑在龙清曜的鼻端放了一会,龙清曜方悠悠转醒,眉宇间却泛起褶皱,一副失意模样。 “皇上、” “舅父,别说了,你们都不能提她,不能提……”龙清曜抬手遮挡窗格透进来的阳光,一如年少时候,可指缝间却再寻不到那倩影嫣然。 国舅叹了口气,示意众人退下,自己也走了出去,只剩下术士在旁边站着。 “皇上可知这返魂香的真正作用?”术士从容开口。 “嗯?” “其实,返魂香不是让她返回阳间,而是让你靠近阴间。” “我知道。”龙清曜的神情颓丧而淡定:“自是我去寻她,她怎么可能回来……” “既是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一切随缘随心吧。”术士微微行了一礼,拂袖而去。 国舅看着术士潇洒的背影,再次一筹莫展起来。自己当初费尽心机将龙清曜扶上皇位,如今还没在功劳簿上坐享几年,他倒好,居然玩起了厌世,那女人究竟给他下了什么蛊?不应该啊,她所会的一切手段,不都是自己府中教的吗,怎就解不开她给龙清曜上的心锁? “大人,有个姑娘到府上,说她是什么女道的弟子,知道怎么解返魂香。” “是吗?快把她带到宫里来,我要亲自问话。” 国舅看着走进来的女子,一袭白裳若雪,三千青丝似墨,面如皎月,眸含秋水,眉心却开着一朵娉婷冶丽的火莲花。水火相克,爱恨交织…… “你、”国舅皱起眉毛,心头霎时笼罩了一层阴影,同时又存着几分侥幸,将所有的询问都咽回喉咙,等着女子自己开口。 “我今夜就去侍寝。”女子冷淡的语气仿佛是在告知手下。 国舅忍着心绪没有发作:“我是找高人来解毒,不是找美人、” “这有何难,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之所以忘不了旧人,是因为没遇见更好的新人。国舅爷不是一直深谙此道吗,怎么现下反倒含糊了?” 第一卷 深宫红泪,绝色暗卫(2)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 “皇宫的藏宝阁里,总能让我挑一些价值连城的玩意,从此逍遥自在、富甲一方吧。” “呵,比你那两个姐姐要聪明多了。” “是啊,她们真是傻的可以。因此,我若不从皇上这捞回一笔,心里实在不甘呢。” 国舅看着女子的笑容,侥幸心理愈浓,即刻吩咐内官带她去玉琼宫,沐浴换妆,准备侍寝。 “姑娘,你眉间这朵火莲,我用香粉替你遮了。”宫娥说道。 “为何?” “姑娘有所不知,三年前的那场变故后,皇上恨透了红色。”宫娥为女子披上蓝纱,不用说,也是三年前改的规矩。 入夜,女子裹着轻柔的蓝纱,迈进了书斋。内侍见她进来,便知趣地退下了,只留下一盏用夜明珠照亮的橘色宫灯。 龙青曜正低头饮酒,似察觉到幽冷的目光,缓缓抬起俊逸的脸庞。女子微微一怔,这张脸比她想像中更清俊斯文,一双眼睛,仿佛在水影中荡漾的星辰,于悲怆悠凉之中,缓缓走向消亡。 女子走到龙清曜身边,轻轻褪下.身上的蓝纱,浸在一旁的酒坛中。 “国舅的警惕心真强,收去了所有饰物,连灯火也不燃,可凡事只要义无反顾,就能成功的,不是吗?”她说着,将蓝纱缠上龙清曜的脖颈,浸过酒水的绢纱分外柔韧,龙清曜颓丧地倒在地上。 她渐渐加重手中的力道,龙清曜却依旧没有挣扎的意思。 “你想死。” “死活于我,早已没什么分别了。” “如今你倒是挺超然,当初为何那般狠绝。”女子将手中的蓝纱狠狠一抽,龙清曜缩瑟着,颤抖的呻吟好似梦呓:“婳儿、婳儿……” 女子仿佛虚脱般松手,唇角淡笑的弧度压不住浓郁的苦涩。 月华如霜,透过窗格洒在孤独的帝王身上,幽冶如梦的景象中,那片蓝纱,竟宛若冰蓝的魂魄,依偎着他的肩膀。 “婳儿,对不起,我好想你……” 蓦地,返魂香的浓香似大雾般弥漫,缤纷的过往若帧帧画卷般从眼前流走,龙清曜痴痴地看着,却不敢伸手挽留。 “清曜,明日是你十六岁生辰,舅父送你一件礼物。” 龙清曜被舅父引进后花园的别院,他很早就听表弟表妹们说过,府上后花园有一处神秘所在,那里隔着高高的后墙,经常能飘出美妙的丝竹之音,有时还会传来女子的嬉笑或啜泣。 院门被一个目光阴鸷的年长女人打开,见是国舅和龙清曜,即刻堆上笑容:“快喊姑娘们出来。” 见此情形,龙清曜已猜出了七八分。他知道王公贵胄们都喜欢养门客和美女,门客用来出谋划策,美女自然用来做棋子和陷阱,没想到平素睥睨傲物的舅父也不能免俗。 “这些都是上乘的,你挑一个吧,扮作侍女带在身边,不仅能防身,更能随时献计,以备不时之需。” 龙清曜看着一排绝色佳人,剑眉紧皱,他贵为嫡皇子,两年前宫中就开始给他安排姬妾,但这次的情形,却大不相同。从某种方面来说,这次挑选的女子不仅有共患难的意味,更是、兵器一般地存在,对自己,恐怕还起着监视的作用。 因此,她们即便有着倾城之色,但一想到那复杂如藤蔓毒草般的内心,便让人喜欢不起来。得挑一个,不容易让人生厌的才好。 “你们、各自在纸上写一个字,折好了递给我。”龙清曜思索着开口。 不一会,纸张呈了上来,他一一打开,有“天”、“君”、“忠”、“诚”……都觉不满意,直到快看完时,见一张纸上写了一个“魂”。 “这是谁写的?” “是我。”一个女子往前迈了两步,轻声应道,她并未看龙清曜,反而微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影子。 女子一袭嫣红纱裙,灵蛇髻上簪着玛瑙滴珠钗,幽红诡艳的晕彩将桃红色眼妆照得愈加妩媚妖娆,但那双眼睛,却是冷的。 “你叫什么名字?” “嫣桃,不过……我真正的名字叫颜婳。” “就是你吧。” 第一卷 深宫红泪,绝色暗卫(3)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许是从小就接受暗卫的训练,颜婳虽有个灿烂瑰丽的代号——嫣桃,扮相也是人如其名的艳若桃李,但秉性却十分孤冷。龙清曜可以感受到她心中的戒备,就同自己对她的芥蒂一样。 哪个主人会和暗卫交心呢?而暗卫,早已在一次次黑暗残酷的训练中,消磨了初心,剩下的,唯有她写在白纸上,那抹苍凉孤寂的——“魂”。 “你会拼死护我吗?” “嗯。” “为何呢?舅父究竟用什么要挟你这般卖命?”龙清曜还是感到好奇。 “……殿下还是不要知晓吧。”颜婳看了龙清曜一眼,幽冷的眼眸氤氲着濛濛霜雾:“殿下在朝中,能依靠的便是国舅了,何必为了一件兵器,搅扰最后的余温呢。” 龙清曜的心仿佛被揉了一下,觉得颜婳虽似冰雾般寒凉淡漠,却有种沁人心扉的力量,他正想说些慰藉的话,却见她走到琉璃屏风前,染着蔻丹的指尖在眉心一划,落下一缕妖冶的火焰。 “韩王那日暗中邀我私会,我出去一下。”颜婳的语气又恢复了平素的冷漠与冷静。 龙清曜望着她,想在她脸上寻迹几分委屈和苦楚,可那绝美的容颜宛若一张精致的面具,就连结冰的眼眸,都在火焰的渲染下,愈加妩媚浓(情)起来。 她同韩王私会了几次,收集到韩王结党营私,企图谋反的证据。韩王被流放那日,他坐在高台饮酒,她第一次没有侍立在他身后,而是凭栏远眺,目送那行萧索的人影远去,洒下一杯残酒。 “你怕不怕,鸟尽弓藏?”龙清曜走到她身边,凝视着她的眼,冰莹的晶石上倒影着皇城的漫漫尘烟。 “殿下也觉得,弓只在射箭的时候才有用吗?”颜婳背转过身,三千青丝似墨蝶般在风中飞舞,找寻栖息之地。 龙清曜被问得哑然,不过心情总是比思绪更快一步,他伸手抚上她瘦削的肩:“我这么问,是因为、心疼。” 颜婳纤细的身体一僵,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这久违的温暖,虽不足以让她眼中的冰霜消融,却也让她唇畔牵起半弯轻浅的涟漪。 万千红颜,不及你浅笑如烟—— “刀剑回鞘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你平安了。”颜婳抬起手遮挡阳光,从指间的缝隙悄看龙清曜:“我们也不用这般荆棘缠绕、咫尺天涯。” 不知是灼灼的阳光,还是滟滟的目光,微醺的感觉让龙清曜只想携着她的手,阖目睡去,在幻梦中徜徉迷离。 可他回过神时,她已站回他身后,想是看到了远处的什么暗信,那缕火焰又在她眉间燃烧了:“殿下,韩王流放南疆,陛下心绪定然不佳,你饮了半醉过去,父子俩正好敞开心扉聊一聊。” 龙清曜的手指划过阑干旁的花草,将一星清露拈上颜婳的眉心。 “谢过殿下,只是、烙在命里的火,怕是熄不了了……” 自那次后,两人不再越“天涯”一步,确切地说,是颜婳再次被藤蔓荆棘所禁锢,履行着暗卫的任务与冷酷。 时间久了,龙清曜忆起那一幕时都觉得恍惚,那场短暂的交心,是她于暗卫噩梦中,瞬间的清醒;还是自己在失意岁月中,瞬间的幻梦? 他成为太子的第四个年头,陪他走过漫长黑暗的她,好似一把即将回鞘的剑,锋芒中满是疲倦。 “把她换了吧,过几日到舅父府上,挑个新的。兵器用长了虽称手,但弱点全都被对手知晓了。” “殿下准备换剑了。” “是啊,你也累了,不是吗?”龙清曜佯装淡漠,想激她卸下面具,看看她内心是否藏着情意。谁知话音方落,他便觉眼前一黑,再次醒来时,周身竟被绳索捆得动弹不得,喉咙更是一阵如焦如灼的疼痛,颜婳也以相同的待遇倒在一旁。 锋利的匕首横上他的喉头,玩味似地轻划着,看来是一场精心的算计,知道颜婳的武艺,便阴损地用了暗毒。 “唔、唔……”颜婳在旁边挣扎着,发出含糊的声音。 “美人儿不用害怕,以后跟着我们主人,不是也一样效力吗。我们主人可比他怜香惜玉多了,而且还不会喜新厌旧。”蒙面人瞥了龙清曜一眼。 龙清曜的心直往下沉,自己才说一半的玩话,竟成了刺客离间的利器。 第一卷 深宫红泪,绝色暗卫(4)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可以、让我和他……最后说句话么?”颜婳哑着嗓子,一双秀眸宛若燃着火焰的冰灯,凝着刺客的眼睛,那让人无法拒绝的冶丽幽柔。 刺客似被摄住心魄般,竟默许她朝龙清曜的身边.爬去。龙清曜觉得自己的意识要在剧毒的灼痛中涣散了,颜婳的声音仿佛从天边飘来,似一缕凉风,唤起了他心中的一丝清明。 “其实我……一直都很钦慕殿下。”颜婳吃力地说完,竟朝龙清曜身上一扑,吻上了他的唇。 微凉的唇瓣,宛若被雨水打湿的桃花,龙清曜思绪渐明,还不及有什么感触,却发现她正焦急地把什么东西往自己嘴里送。四目交织间,他恍然明了,原来她的舌下藏着解药。 “这位哥哥,我们都是暗卫,深知天悬地隔的痛苦,能不能让我、执着他的手上路。我听说,执手赴黄泉的人,来世便能够再相遇……” 她哀哀相求,眉心的火焰燃烧着,宛若一颗诡艳妖娆的星。龙清曜的意识在解药的作用下已经大致恢复,他看着颜婳继续扮痴情的苦戏,心越揪越紧。 刺客犹豫了一会儿,终敌不过颜婳凄绝的眼神,用匕首划断她腕上的绳索,然而,颜婳没有去握龙清曜的手,而是一个翻身,用绳索勒住了刺客的脖颈。 “对不起……”颜婳没有再加重力道,但刺客自知任务失败,欲咬舌自尽。 颜婳慌忙将手绢塞进刺客口中:“求殿下,恕他一命吧。” “我不要做暗卫了,再也不要了!”颜婳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心绪,将脸埋进膝盖里沉沉地哭泣。 “嗯,不做了,以后就安心做我的婳儿吧。”龙清曜轻哄着,将她拥进怀里。 “真的可以安心么?”许久,颜婳才缓缓抬起泪眼:“暗卫的阴影会永远纠缠在我们之间……” 不待龙清曜思量出劝慰的话,颜婳已经将柔荑缩进他的掌心:“可是余生的岁月,除了你,我不想给别人。” 半年后,龙清曜登基为帝,颜婳成了地位仅次于皇后的婳妃,但其它嫔姬介于她的过去,并不愿同她来往,甚至冷言冷语、目光鄙夷。 “不高兴吗?”龙清曜在她耳畔轻语,望天的颜婳才回过神来。 “怎么会呢。”颜婳轻柔一笑:“我是和你度余生,又不是和她们。” “只要阿曜看着我,我就觉得很安心,也觉得自己……很干净。” 龙清曜的心仿佛被绵绵情丝缠绕着,温柔的牵痛:“婳儿不会孤立无援的,我已经让舅父派人去找你的家人了。” 颜婳闻言,竟颤抖了一下,柔荑紧攥着龙清曜的手,生怕失去一般:“谢谢阿曜,只是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一颗雨点落在眉心,溅起破碎的冰莹。 让龙清曜意外的是,颜婳的出身并不算低,她父亲曾任知府,可惜英年早逝,家中还剩母亲和姐姐。母女二人得知颜婳的消息,即刻进宫认亲。 颜夫人拭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说着十几年前颜婳在灯节走失,自己和大女儿苦苦寻找,伤心欲绝的往事,姐姐颜婵也跟着嘤嘤啜泣。不知是不是多年暗卫岁月养成的淡漠,颜婳绝美的面庞蒙上了一层阴影,却没有眼泪,反而将目光越过面前的母亲和姐姐,望向天边的阴云。 “妹妹一定是埋怨我和母亲没有找到她,让她受了苦。今后我想陪在她身边,好好照顾她……”颜婵莺声楚楚,泪水滑过皎月般的脸颊,若海棠凝雨。 龙清曜特意恩准颜夫人和颜婵留在颜婳的寝宫,弥补她这些年所欠缺的亲情。颜婳向他道谢,执着他的手却攥得更紧了,她的柔荑素来都是凉的,这次更似沁雪一般,隐隐的寒。 “放心,我们永远陪着你,再不会分开了。”颜婵看出颜婳的担忧,握住她另一只手,笑得美丽温婉。 颜婳下意识地抬手遮挡阳光,可颜婵的手没有松开,她只能侧头避进自己衣袖的暗影里,绛紫色的薄纱下,她想起做暗卫时见的殷红鲜血,挣扎着甩开颜婵的手。 “婳儿,你别这么对姐姐,求你了……”颜婵委屈地抽噎着,泪眼朦胧地看向龙清曜。 龙清曜温言安慰了颜婵一番,再抬头时,颜婳已经不见了。 “婳妃娘娘,又去高台望天了。” 龙清曜叹了口气,想去高台找颜婳,却被颜婵轻轻喊住:“皇上,婳儿方才也是一时失礼,心里定有些羞惭,还是先让她静一静吧。” 第一卷 深宫红泪,绝色暗卫(5)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颜婵擦干眼泪,给龙清曜倒了一盏香茗,体贴地为他揉着太阳穴,缓缓清音,说着自己的故事。 父亲早逝之后,妹妹又走失了,只剩下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十五岁那年,她和一个官宦子弟定了亲,怎料天有不测风云,未婚夫婿染病而亡,虽未成亲,但她还是为他守了三年节。而后母亲也抱恙在身,她担心自己出嫁后母亲寂寞寡欢,便一直陪在身侧,不再起嫁人之意…… 颜婵的泪珠落在龙清曜的手背上,他很是动容,抬头看着与颜婳有几分相似的脸庞,疼惜之意渐起。如果说颜婳是被迫染上血色的曼珠沙华,那颜婵便是亭亭独立的月色芙蕖,他感动更兼钦佩。 颜婵秉性温雅,人缘比颜婳好上许多,最主要是没有做暗卫的前.科,嫔姬们更愿意和她打交道,就连国舅也缕缕提起:“颜婳自小就受暗卫的训练,心机城府不可不防,还是颜婵单纯些,才貌也不比颜婳差,你今后还是多宠信她吧。” “婳儿,我打算封颜婵为妃,就叫‘颜妃’,如何?”龙清曜握着颜婳的手,颜婳的手微微一缩,但没有缩回。 “不要用颜字,称为‘婵妃’,或者皇上另赐一个字,总之,不要用颜字。” “哦、好。”龙清曜很是不解,指尖轻抚颜婳眉间的褶皱,那星火焰分明早已熄灭,他却感受到一缕虚妄的灼痛。 “你知道,我只喜欢你,对颜婵,不过是怜惜。” 颜婳将柔荑从他掌心抽回,轻轻放在他的胸口:“阿曜的世界,好拥挤……让本就孤独的我,愈加孤独。” 最后一句话微弱得似落花的呻吟,龙清曜在无数个相思的夜晚,才恍然听清。 颜婵的命运果然像她自己说的那般不济,为妃不久,竟患上了恶.疾,时常咯.血,太医院束手无策,龙清曜连忙命人张贴皇榜,寻神医治病。 终于,在颜婵病入膏肓之际,一个江湖游医揭了皇榜,说自己能治此疾。 “此症需要用一门秘术,叫‘换.血续命’,这位娘娘有同胞的兄弟姐妹吗?最好是姐妹,双阴之血更好相融。” “……有一个妹妹,可这秘术会有危险吗?”龙清曜忐忑地问。 “不会殃及性命,但用血之后身体会比较虚弱,以后要注意调养、” “那自是不要紧,在皇宫养尊处优,还怕日后调养不好么。婳儿再怎样埋怨我们,也不可能对自己的亲姐姐见死不救,快去把婳妃娘娘请过来。”不待游医说完,颜夫人便急忙吩咐宫娥。 “皇上,婳儿会救我的,对不对?可她若是不肯救我怎么办……我好怕娘亲伤心、我舍不得皇上……”颜婵似抓住救命稻草般抓着龙清曜的手,一双美目宛若掉进陷阱的小兔,柔弱无助、楚楚可怜。 “不会的,婳儿不会不救你的,她不会让我们失望的……”龙清曜见颜婵虚弱悲戚的模样,心中痛怜,不停地劝慰着,过了许久,才意识到颜婳已经站在自己身后。 “婳儿,娘求你了,你不能这么狠心,不管婵儿的性命。”颜夫人见颜婳神色黯然,生恐她不答应,赶忙先下口为强。 暗卫的身份本就让她在宫中受尽闲言恶语,此后再多个绝情狠心的骂名,连龙清曜这唯一的依靠,也要垮掉。 颜婳并不理会颜夫人,只低头望向龙清曜,龙清曜期盼而坚定的眼神,让她唇畔牵起一丝苍茫的笑。 “我回宫换件衣裳,半个时辰后,让大夫来取血。”颜婳语气淡漠,转身离去。 “婳儿,别害怕,我问过大夫了,不会有事的。”龙清曜追了上去,握住颜婳冰凉的手。 颜婳将手抽了回来:“我不怕,我冷。” 第一卷 深宫红泪,绝色暗卫(6)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换血还算成功,但婳妃娘娘的血气比较弱,因此婵妃娘娘的命虽保住了,以后还是得卧床静养为好。” 龙清曜点点头:“嗯,可婳儿血气弱是何缘故,大夫随朕一起去她寝宫、” “皇上不用去了。”颜婳的贴身侍女走了进来,将一把刀鞘递给龙清曜:“我们娘娘已经走了。” “什么、什么意思!”龙清曜看着侍女脸上的泪痕,心顿时如跌入万丈深渊般恐惧。 颜婳一袭素白,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她终于褪下了嫣红的囚衣,却再也没有了气息。侍女将雪羽披风覆上她纤弱的身体,她的遗言只有一个字:“冷……” 游医似想到了什么,冲到榻边,掀开颜婳的衣袖,果见她左手手肘处,有一道浅浅的伤疤:“她在很小的时候,就用过换血之术,这秘术一辈子只能用一次,即便她不记得,她母亲也该记得啊,怎么会这样。” “我们娘娘记得的,所以、才独自回寝宫来啊。她说要走的干净,不要再和她们有任何牵扯。” “婳儿,你为什么……” “娘娘说了,皇上会信吗?一个自小被受训的暗卫,有谁会相信呢?说了也只是绝情狠心的借口。” 龙清曜颤抖地抱紧怀中的女子,她真的,轻得只剩一抹孤魂。一股剧痛喷涌而出,殷红的鲜血开在她的白裳上,那烙在她命中的封印,忘川河畔流着红泪的曼珠沙华—— 龙清曜抽搐着,从噩梦中醒来,橘色宫灯宛若一星鬼火,他觉得自己正飘荡在幽冥河上,可那微凉的柔荑,再也不会牵他上岸。 “这里边还有很多事情你不知晓,姐姐不忍心告诉你,我可忍心。”女子冷冷地看着龙清曜,泪珠纷纷而落,冷雨般凄迷。 “我叫颜妍,我说的姐姐,自然是指颜婳。至于颜婵和那个女人,我是不认的。” “三岁那年,我时常莫名流鼻血,整个人病恹恹的,爹爹四处问医,都被告知不治,只有一个江湖术士说可以用换血之术续命。那时颜婵十岁,姐姐五岁,术士说用颜婵的血,他有把握成功,而姐姐年龄太小,他不敢保证。爹爹连忙和那个女人商量,却被那个女人狠狠斥了一番。” “你疯了吗,怎么能拿婵儿去冒险,她这样子即便勉强救活,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婵儿将来可是要嫁高官享荣华的,为了救她而损了身子怎么行。” “提一句,我和姐姐也是那个女人的孩子,但因为都是女孩,不能继承家业,她便只独宠第一个女儿。她数落完爹爹,就带着颜婵回娘家了,生怕爹爹会‘乘人之危’。” “就在爹爹绝望的时候,姐姐牵了牵他的衣袖,‘爹爹,我可以救妹妹,一定可以的。’,这话爹爹临终前嘱咐了无数次,让我长大后一定要保护好姐姐,可是,我们还来不及长大……” “爹爹去世后,我们家道中落,那个女人让颜婵找乘龙快婿的愿望是越来越渺茫了,可她还是不肯放弃。谁知,竟真的让她碰到了机会,有人看中了姐姐的倾城之貌,要收她做养女,其实就是到府上做暗卫,连带着我也一起去,好处便是可以出面为颜婵许一桩好婚事。” “那个女人答应了,准备把我们送过去,乳娘听到消息,悄悄带着我们姐妹逃走,可那帮人如何肯放过,一路紧追。后来我们逃到河边,无处可去,姐姐便让乳娘抱着我,藏进树洞里,她自己哭着回去了,说乳娘和我失足落水,只剩她一个人,她愿意认命。” “想姐姐的时候,就看看天,我们都在同一片天空下,总有一天会再相聚的。” “这是姐姐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可你的舅父不是等闲之辈,他当时虽没有找到我,但几年后派人寻到了山上的道观,尽管我错过了受暗卫训练的最好年纪,却还有要挟姐姐的作用。不过后来他发现姐姐喜欢上了你,便诓她说我死了,你成了她的唯一。” “当然,你登基之后,她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你宠谁都可以,宠她却是大忌,因为被迫做了这些年兵器的她,知晓太多的秘密。她替你闯过朝中的刀光剑影,又要继续面对后宫的腥风血雨。那个女人和颜婵的出现,又让她陷进了童年无助的阴影里,逃脱无门。而唯一的依靠,又是那么的不牢靠。” “放心,我们永远陪着你,再不会分开了。”这不是姐妹情深的承诺,而是嫉妒成怨的诅咒。这几年,颜婵不是在守节,她是在守候一个良机。 回首过往,片片记忆似雪花冰凌般飘落,覆了他一身。 “我冷……” 她冰凉的柔荑,攥得那样紧,自己却一次又一次地忽略,直到真的天悬地隔、阴阳永别。 “余生的岁月,除了你,我不想给别人。” 带着暗卫的烙印,与自己共度余生,是多大的勇气与爱意,可自己却在这余生里加了太多的人,拥挤得难受,空荡得疼痛…… 颜妍站起身,推开菱花扇窗,灰暗的夜空洒下点点残雪,宛若樱花凋零的花瓣。长阶两侧的宫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像盏盏漂浮在幽冥之河的招魂灯,整个皇宫阴森如鬼城。 “这世上,能说出口的痛苦,就算不得痛苦。能被抢走的爱人,就算不得爱人。所以,你不配爱她。” “我苦心钻研奇香异术,一心想着和姐姐团聚,而今却只能用来报仇。颜婵母女会在冷宫做一辈子的噩梦,至于你的舅父,这么多暗卫的冤屈,毒香都会替他们讨回的。”颜妍笑着,却没有一丝的快意:“可是我姐姐,再不会醒来了。” “颜婳的棺木空了,是你、” “她的余生不是都给你了吗,缘分既已清零,连幻梦都不属于你。” “你以为我今夜过来,是替姐姐问答案?你还想她带着痛苦和纠缠上路?我是来要回返魂香的。宁贵嫔清冷的模样和姐姐有几分相像,她父母便悔了婚约,把她送进宫企图得宠。上个月她青梅竹马的情.人病逝,她到道观问我求香,想和心心相印之人重聚,我便给了她。而你,凭什么梦回我姐姐。” 龙清曜只觉自己一呼一吸都弥漫着难以名状的痛苦与悔怨,他翕动着干涩的唇,忆着那苦涩的吻。那夜,她努力把解药往自己口中送,吻得那般笨拙,如何是一个暗卫的心机?这世间最纯澈难得的,不是月下芙蕖、天山雪莲,而是在靠近地狱的彼岸,还竭力守护自己魂魄的曼珠沙华—— 颜妍走回龙清曜身边,伸手在他袍袖和衣襟里找寻香囊,却什么都没有,可返魂香的浓香如大雾般席卷而来,熏得她眼前一阵朦胧,恍惚间,她甚至看清了龙清曜眸中的幻影。 “我怕再也梦不到她,就藏到了这里。”龙清曜的嘴角牵起一丝微茫的苦笑,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婳儿,这里再也不拥挤了,只有一个梦、一个你……” 第一卷 诡魅灯笼,疯妃独宠(1)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皇上怎么还没到?” “母后,方才侍从过来禀告,说皇上旧疾犯了,先在书斋歇一会,等等再过来。”皇后答道。 殷国臣民都知道,皇上萧潋晨年少时曾被送往穆国为质,十九岁时才趁机逃回,在大雪纷飞的严冬困在山洞数日,留下寒症旧疾,直到如今,冬天还时常会犯病。不过萧潋晨聪慧果敢,且骁勇善战,回国第二年,便率领八十万大军大败穆国。 据说围陷穆国皇城的那天,萧潋晨在穆国娶的发妻清苑公主,曾跑到城楼上凄然地凝望着他,然而他目不斜视、面不改色,依旧稳坐在战马上。直到清苑公主纵身一跳,素白的衣裙在风中翻舞,纤细的身体似落花般坠入漫漫黄沙中,他才吐出两个字:“厚葬。” 所谓的厚葬也不过是将一口简单的棺木,匆匆葬在城郊的一座庙宇旁边,萧潋晨并未去祭拜,反而在大胜回朝时,带回了一个和清苑公主颇为相似的痴傻女子。 “母后,据这女子的家人说,攻城那日她突然中邪了,疯疯傻傻的,一个术士断言是鬼上身,孤就把她带了回来,养在宫里便是,免得冤魂报仇。”话虽如此,萧潋晨倒是大方地将女子封为惜妃,还赐了和龙吟殿最相邻的鸾鸣宫给她居住。 由于惜妃神智不清,怕她有失仪之处,萧潋晨特意下令免去她对太后、皇后的晨昏定省,宫宴也不必参加,在寝殿偏安一隅便可。 但众人却渐渐察觉出不对劲,惜妃并不像萧潋晨说的那般痴傻,她时常在清晨或日暮的时候,登上后宫最高的琼楼,静静地凝视着远方。 “她妆容齐整、衣裳干净,并不像傻子。” “她目光还很清明,哪里是中邪的模样。” “对我们不理不睬,傲慢无礼才是真的。” “……” 话传到萧潋晨耳中,他只淡淡摆手:“你们何必跟一个痴傻之人过不去。” 怎料夜路走多了,惜妃终于撞到太后这支箭口上。 那日傍晚,秋雨渐停,灰蓝的苍穹竟出现一道彩虹,太后起了兴致,在几位嫔妃的簇拥下,登上了琼楼,和凭栏远眺的惜妃碰了个正着。惜妃侧头看了一眼前来的众人,转身便走。 “给哀家站住,没规矩的贱民。”太后柳眉一竖,呵斥道。她看清了惜妃的眼眸,分明是一双碧波流盼的妙目,只是掺杂着怨愤与憎恶,似乎恨透了眼前的一切。 几位嫔妃暗喜地看着热闹,却没想到惜妃的胆子居然像疯傻之人一般胆大包天,直接无视太后的怒容与呵斥,徒留一个窈窕的背影。 太后气结,等命令女官去将她拽回来的时候,她已下了琼楼,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萧潋晨也漫步到此,让拖拽惜妃的女官住了手,问清缘由后,数落了几句,便吩咐贴身侍从将她送回鸾鸣宫禁闭思过。 众人着实想不通,萧潋晨在后妃中并无偏爱,一直是几个权臣之女平分秋色,因此还传出皇上爱江山不爱美人的说法。如今却对一个以“鬼上身”为由而进宫的民女包容甚至纵容起来,众人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英武果敢的他是怕遭受鬼魂的报复。 这其中必定有缘故—— 第一卷 诡魅灯笼,疯妃独宠(2)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皇后姐姐,我们之前都被那傻子的障眼法给骗了,快让内官查一下皇上去鸾鸣宫的次数。”最先引起警觉的是淑妃,次日便邀着两个妃子去了皇后的寝殿。 皇后让内官一查,才知道萧潋晨独自在龙吟殿留宿时,常常只让贴身侍从跟随,悄悄去鸾鸣宫就寝。每个月至少有七八次,虽不算顶多,但也足够让她们堵心的。 谁知还不等后妃几位想出计策来,惜妃又“顶风作案”了。她似乎完全不把之前冲撞太后的事放在心上,依然清冷淡漠地去琼楼继续她的凝望。 皇上外出巡视时,淑妃带着几位嫔妃去堵过她,她只是不理,从傍晚僵持到天黑,她清冷的眼眸突然漫上恐惧,推开淑妃便欲逃走。 此举正中淑妃下怀,她正愁找不到训斥她的把柄,遂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怎么说本宫也比你早进宫,你竟敢这般冲撞,实在无礼!” 惜妃低着头,挣扎了几下,却被两个力大的宫女死死按住。 “去把太后和皇后请来,上次冲撞太后的账还没算呢,本宫非要看着她下跪道歉不可。”淑妃吩咐宫女。 一直沉默着的惜妃突然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她:“我是个疯子……你是想领教一下发疯的情形吗。” “好啊,你疯给我看看。”淑妃俯下身,笑靥如花。淑妃的父亲是大将军,随萧潋晨征战立下汗马功劳,她自恃是功臣之女,自小又习过些武艺,在宫里并不忌惮谁,见清瘦的惜妃被按在地上,根本没有反击之力,不由凑到她耳边取笑起来。 淑妃怎样也没想到,惜妃竟会趁机咬住她的肩膀,那力道不知是疯子的蛮力,还是含着莫名的怨念与仇恨,宫女们怎样阻拦拉扯她都不肯松口。 “啊——”淑妃尖声痛呼,颜面已然丢尽,一个年长的女官怕事情闹大,在惜妃脑后给了一拳,将她打晕了才停歇。 “该死的贱人!”淑妃恨骂道:“把她带到凤栖宫去,皇后若不严加处置,本宫绝计不依!” 宫女们无法,只得将晕倒的惜妃架了起来,她袖口却掉下一块灿灿金牌,不由轻叫一声:“娘娘,这、这是皇上钦赐的免罪金牌,只怕……” 淑妃闻言也唬了一跳,别说是后宫嫔妃,就是朝中重臣功臣都极少被赐予免罪金牌,萧潋晨竟悄悄给了这个疯女人,用心可见一斑。有金牌傍身,她冒犯弄伤自己的事就不算事了,看来此计不行,还得另想计策。 “送她回去吧。”淑妃只得暂时忍下怒气,心里却是妒火中烧、疑窦丛生,并暗中调查起来。 * “你是皇上在穆国时的随从吧?今日傍晚去御花园的落霞亭,那边可看到琼楼上的情形,给本宫仔细看看那个女人。” “淑妃娘娘,那女人……太像穆国的清苑公主了。” “有多像?” “非常相像,要不是清苑公主已经去世,卑职几乎要疑心就是同一个人了。不过眼前这位比清苑公主消瘦无神。” “那清苑公主是怎样的人?跟皇上相爱吗?” 随从斟酌了一下,如实答道:“清苑公主是温柔娴雅的女子,由于她母亲只是个不受宠的嫔妾,而且早早亡故了,故养成她清淡怯弱的秉性,她待皇上十分温存体贴,而且很是依赖,但皇上对她就很平常了。” “平常?”淑妃挑起秀眉:“此话当真?” “是的,卑职不敢说谎,皇上对清苑公主很淡漠疏离,清苑公主简直有些小心翼翼,不过……” 第一卷 诡魅灯笼,疯妃独宠(3)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不过什么?”淑妃压低声音,示意一旁的心腹侍女将放满金条的漆盒送到随从面前。 那随从虽在穆国跟随萧潋晨多年,但无勇无谋,并不是萧潋晨的心腹,只跟着照料他的饮食起居罢了。因此回到殷国之后并未受到重用,只当个闲差而已。今得淑妃特意召见,才知萧潋晨在穆国的经历还可以换许多好处,岂有不合作之理,便把知道的事全都说了。 “皇上虽待她平淡,但每月会抽出几天时间陪她赏月,两人在观景阁上对饮,皇上还特意为她制了一盏花灯,叫什么‘众星捧月’,每次对坐的时候都点着,可在皇上要潜回殷国的前一夜,清苑公主似有预感一般,突然跟他吵了一架,哭着把花灯给摔了,结果皇上次日就悄悄潜回来了。” 淑妃凝着眉,拨弄着手中的玉石九连环,唇角泛起一丝笑意:“那皇上离开之后,她作何反应?” “没说话,就是一个人去了观景阁,哭着把已经摔坏的花灯烧了,然后闭门不出。” “嗯……你下去吧。”淑妃思索着:“对了,她叫什么名字?” “卑职依稀听见,闺名叫‘初月’。” “呵——去吧,没你事了。” “娘娘?”侍女见淑妃沉思太久,捏着九连环的手指都泛起了红痕。 “你传信回去,让爹爹悄悄派人去穆国一趟,掘开清苑公主的坟,看看里面究竟葬的是人还是鬼。” “娘娘,您是说……”侍女愕然掩口。 “最好不是,否则、有她受的。” * “今日是上元灯节,又是太后的寿辰,阖宫团圆的好日子。”淑妃笑着,奉起金杯,似不禁意地侧头:“咦,怎么还有空席呀?” “惜妃素来是不参加宫宴的,把她的席位撤了吧。”皇后不想多事,连忙吩咐宫娥。 “既是摆了她的席位,就别浪费了,把她叫过来。”太后一想到之前被惜妃冲撞就来气,反正皇上这会也不在,教训教训她正好。 其余嫔妃乐得看热闹,由于萧潋晨悄悄去鸾鸣宫留宿的消息已经传开,更有些眼线盯得勤的,还知道了免罪金牌的事,因此大家对惜妃都很是憎恨。 太后特意命自己的心腹女官去鸾鸣宫,鸾鸣宫的宫娥内侍哪敢阻拦,只得任由两个女官架起喝得大醉的惜妃,一路往留仙台去了。 顾名思义,留仙台盖得极高,每到上元灯节,七彩花灯便挂满了栏杆,绮丽璀璨的光彩几乎将苍穹照亮。太后素来好奢华,总喜在这高台上赐宴,望尽宫阙辉煌,长街十里繁华。 “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身为后宫妃嫔,竟如此失仪,喝得酩酊大醉,成何体统!”太后柳眉倒竖,愤声呵斥,惜妃喝成这样,显然是把自己的寿辰抛至脑后,上次的事还没清算呢,还敢这般挑衅:“用冷水把她泼醒!” 本就是寒冬之夜,几桶冷水一泼,即便在醉梦中惜妃也觉得冰冷刺骨,蜷缩着抱紧自己。 “惜妃妹妹,今日是太后的寿辰,怎可让太后动气?正好我备了两份寿礼,匀给妹妹一份,你快呈给太后吧。”淑妃佯装劝说,上前扶起惜妃,示意侍女将漆盘送到她面前。 惜妃睁开朦胧的双眼,看着那幽红似鬼火的“众星捧月”花灯在自己眼前绽开,一双秀眸好似坠入噩梦深渊般骤然一缩,窒息般的死寂之后,惊叫起来—— 第一卷 诡魅灯笼,疯妃独宠(4)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吾萧潋晨,今日同鄢初月结为夫妻,执子之手,与子相依。一生一世,永不相离。” 她掩在喜纱下的脸颊娇羞似红霞熏染的桃花,纤细的柔荑回握着他的手,却是一片湿冷。她紧张,他忧虑;她羞涩,他苦涩。 洞房花烛,红泪轻垂,合香袅袅,两人岁并肩而坐,却默然不语。 “……公子行礼时说的话可当真?”静默许久,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该知道,不过是个仪式。”他沉吟了一会,还是不愿低下高傲的头。 她闻言,知趣地往床榻另一侧移了移,落寞的声音却蕴含着坚定:“但仪式既成,我便是你的妻,我会诚心与你相处的,因为、我倾心于你。” “可是公主、”他侧头同她对视,嘴角弯着意味深长的弧度:“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和你说真话,你介意吗?” “介意,不过、没干系。”她勉强牵起一抹淡笑,秀眸却被烛光映得有些微茫。 此后,她温存和婉,他清浅默然;她真情诚意,他漫不经心,但不好的流言却从未传到皇宫。他渐渐放下心来,可疏离淡漠的神情,却早已习惯挂在脸上。 “你不用待我这么好。”他拈起一枚棋子:“质子如棋子,在异国的棋盘上无情可言,你何必执着。” “我不执着,我只随心。”她低下头,指尖轻轻扣入掌心,双颊泛起浅浅的红晕:“我想待你好……” 许是用心良苦,他终于被她的柔情触动,邀她到观景阁赏月,并将自己亲手制的花灯,悬在阁顶的檐角:“以你为名,众星捧月。” “可是初月都是残缺的,圆月才完满。” “你若自己就能圆满,还要我做什么?”他第一次向她微笑,虽有些勉强,却已足够让她沉醉。 她并不贪心,知趣地等他在观景阁点燃花灯,才上楼相陪。他话不多,有时甚至敷衍走神,她依然在花灯的暖光下,婉然浅笑,期盼着真正的岁月静好。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盏花灯,竟是他和手下们通的暗号。当发现蹊跷的侍卫向她禀告时,她只觉(胸)口一阵闷痛,登时说不出话来。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骗我?”她含泪质问。 “早在大婚那夜,我不是就告诉你了吗?”他侧过头,哀悯地看着她。 “你怎能这么做……” “都提醒你别待我那般好了,为何不听呢。” “我再不会待你好了,永远不会了!” * 兵临城下那日,皇宫一片愁云惨雾,父皇颓丧地跌坐在龙椅上,喃喃低语:“他回来报仇了……侍卫识破的那天,你为何不即刻杀了他!” 可惜为时已晚,父皇能做的,唯有将长剑划向自己的脖颈,鲜血溅上她的衣裙,满满的恨意。 即便再没给过她疼爱,终还是她的父亲…… 她急急奔跑着,漫漫黄沙如刺心的过往,迷了她的眼,她奋力攀上城楼,望向城下的他,高傲冷然地骑着战马,目不斜视。 “你从来都没在意过我的存在……”她苦笑着,如凋零的花瓣般飘落,闭上眼睛的那瞬间,她恍惚看见,他轩昂的背影蓦地一颤。 “不,不要!”惜妃似见鬼般看着血红的花灯,跌跌撞撞地推开淑妃和众人,只想逃离。 “晦气的贱人!还不快把她捆起来,押到天牢去!”太后怒斥道。 惜妃靠着栏杆,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亡国之人,何苦在敌国受囚,只为一个欺骗伤害自己的男人。 她迈到栏杆之外,唇畔牵起微茫倦怠的苦笑。 “不要,千万不要!”萧潋晨急急赶来。 “初月,你上次坠楼伤到了头,现下颅内还有淤血,再受伤就救不回来了。” “我这样的人,还活着做什么?”她凄然望着他,清丽的脸庞漫上寒霜。 “做我的妻!好不好?” “呵,下辈子吧……” 她纵身一跃,萧潋晨飞身上前,在她落地的瞬间,以命相拥。 “呃——”萧潋晨顾不上胸口的剧痛,忙忙拥起初月:“怎样,有没有伤到?” 他唇角的鲜血滴到她的衣襟,似大婚那夜,喜袍上绚烂的桃花。 “你是公主的时候,我确实说了假话,你是惜妃的时候,我说的都是真话。”他歉疚地看着她,任血水从唇边溢出,依然紧紧将她拥在怀里。 “可惜妃是痴傻之人,根本不记得你说了什么。”她推开他的手臂,坐了起来,不敢再加重他胸膛的受力。 “没干系,我每天都会跟你承诺无数遍,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 第一卷 浮华迷情,魍魉棋局(1)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我是太后赐给馨妃的侍女,众人皆知的奸细,但馨妃却丝毫不以为意。 “妹妹面相和善、眼神伶俐,定不会让本宫失望的。”馨妃轻啜玉盏中的香茗,一双凤眼望向窗外的芍药花丛:“皇宫真是个霸道的地方,昔日在家还能栽牡丹花呢,现下却不敢肆意任性,好似栽了牡丹花,就是对皇后不敬,这话也不知从何说起。” 次日,太后便给几位妃子赏赐了牡丹花种,她的贵妃侄女得了红色,家世显赫的淑妃和秀妃得了粉色与紫色,馨妃娘娘排在最末,得了本朝最不吉利的白色,惹得众人一阵轻笑。 “无妨,各为其主,你有你的苦衷。”回宫后,我以为馨妃会惩罚或训斥,谁知她竟摇了摇手,示意我别放在心上。 我心生感激,跪地认错:“娘娘,奴婢以后、” “本宫知你为难,只要不触及到……你知晓本宫的意思,依本宫的出身,能在宫里为妃,偶尔见到皇上,就是莫大的恩荣了。”馨妃的秀眸漫上哀色,执着丝绢掩口咳嗽:“就是不知这福分能维系多久。” 我上前顺着她的背脊,暖声安慰:“娘娘别忧心,宫中太医医术高明,定能让您玉体康复。奴婢知道上官太医号脉一绝,可以、” “上官太医?”馨妃似兜动心事般颦起柳眉:“本宫怎么记得也听过这个人?” “是的,月初时杨美人染了风寒,皇后说她怀着龙种,身体要紧,嘱咐上官太医负责杨美人的号脉和药膳。” “皇后还真是贤德。”馨妃的唇畔牵起一抹苦笑:“龙种尊贵,本宫可不敢这般没自知之明,这时候让上官太医诊病,万一把病气过出去,这罪名可受不起。” “娘娘这话可不应该,那杨美人先前只是个宫女,不过有幸怀了龙种,皇上才赏的位分,而您圣宠浓厚,让皇上一见倾心,不顾太后的反对,封您为妃,只消您养好身体,诞下龙种,别说是贵妃之位,就是、” “够了,不可再说了!”馨妃站起身,第一次露出怒容训斥:“若再出言不逊,即便你是太后赏赐给本宫的人,本宫也敢责罚的。” 馨妃训斥了我,几日后宫内便流言四起,说馨妃因为杨美人即将诞下龙种,已经愁病了。太后借故将众嫔妃教诲了一番,示意大家不可争宠,并将“馨”字从尚寝女官的名册上划了:“让她好生养病,久病之人多思,切不可搅扰皇上的心绪。” 众人皆以为我活不成了,馨妃再怎样也是一宫之主,我竟这般将其玩弄,即便是太后的人又如何,兔死狗烹,太后处理后宫诸事,还会记得护着一枚棋子不成。 意外的是,我居然安然无恙,宫人还时常看到我陪馨妃到御花园散步,她对我依旧和气如初。一些人说馨妃善良纯真,不懂争斗、不计前嫌,但更多的人说她愚笨,徒有美貌却毫无心机,怪不得留不住皇上的心,日渐失宠,早晚要被打入冷宫。 渐渐的,太医院连药都怠懒送了,送一日忘两日,馨妃身体本就单弱,再这样下去病如何能好?可皇宫本就是人情险恶的地方,一个失宠的妃子,还想得到什么待遇。 那天我实在气愤,数落了送药的太监几句,他同我争吵起来,我们互不相让,还是馨妃隔着窗劝住了我:“明心,算了……” 虚弱倦怠的语气,让人动容,我心里一阵难过,靠在廊柱上,眼中几乎有泪滴落。 “明心,我就知道人都是将心比心的,如今,你终于是我的人了。”我不知道馨妃的面色如何,或许,还是苦笑的模样吧。 几日后,上官太医竟前来问诊:“皇后娘娘听闻馨妃久病不愈,心下担忧,特遣微臣过来请脉。” “皇后还真是细心,只是、这皇城……怎么连冷宫的是非都传得这么快。”馨妃黯然摇头,也无心向上官太医细说自己的病情。 “皇后就不怕本宫把病气过给杨美人么。” “……” “皇后担的起,本宫可担不起。上官太医还是请回吧。” “微臣知道娘娘的顾虑,此次问诊后便不再前来了。”上官太医说完,却打开药箱,取出一个瓷瓶:“微臣得知娘娘犯的是喘症,特意带了祖传的灵药,娘娘无需疑惑,但试无妨。” 两个月后,杨美人落胎,好在上官太医给馨妃请脉之事已相隔较远,流言的矛头并未指向馨妃,反而偏向于“献殷勤”的皇后,谁让她当初把上官太医指派给杨美人,如今惹下祸事算她倒霉。 皇上遭了这番失意,回想起馨妃的纯良美好,偶尔会驾临馨沐宫。不过因馨妃仍抱恙在身,皇上也只是陪在病榻旁聊聊天,太后听闻并未十分放在心上。 “你替那个药罐子去一趟皇后寝宫,探看一下。”太后拈了颗糖莲子,眼神却是一贯的淡漠。 “奴婢听闻皇后有喜了,需要奴婢做些什么吗?”我压低了声音。 “你这次,怎么这般沉不住气。”太后看了我一眼:“等馨妃有些起色再说,否则这罪名不是得扣在贵妃身上。” “太后说的是,是奴婢心急了。” “明心,别人明不明白你的心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太后放心。”我俯身行礼,出了清宁宫。 待我探看完皇后,回到馨沐宫,见到的又是另一番情境。 第一卷 浮华迷情,魍魉棋局(2)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馨儿今日的气色好了不少,过段时日就能痊愈了。”皇上抚摸着馨妃的脸颊,温柔的笑容,如沐春风。 我素来看惯了逢场作戏,只默然侍立一边。 “上官太医自上次的事情后,不是受了处罚么,因此潜心研药,这次的药方十分见效。”馨妃抚着皇上的手臂:“他托臣妾求个情,上次的事他也是身不由己,而且臣妾的病还需要他继续医治。” “行,馨儿都开了金口,朕还有何不能答应的,能治好馨儿的病,才是最要紧的事。”皇上捏着馨妃的下巴,宠溺地落下一吻。 有良药补身,又有恩宠慰心,馨妃的身体果然大为好转,很快便明艳逼人地重返清宁宫给太后请安,她娉婷行礼,让一众嫔妃都失了颜色。 “后宫嫔妃该以侍奉皇上为责,为皇家开枝散叶为任,切不可用容貌和心机,争宠滋事。”太后说得冠冕,语气倒不见得有多严肃。 众嫔妃面面相觑,唯馨妃笑意盈盈,走到皇后身边:“皇后娘娘为了龙种真是辛苦,气色大不如前了,上官太医如今的医术愈发精进,不如让他给您请脉看看,娘娘倘若不放心,可以把他开的药方让太医院商议、” “妹妹言重了,我也正想请上官太医呢。”皇后的唇畔牵起一丝如烟浅笑,侧头望向窗外,树树樱花开得正好,可风一吹,便落了一地。 七夕之夜,馨妃和皇上在花亭中对酌,风送清荷凝露香,织女鹊桥会牛郎。如此诗情画意的烂漫氛围,却被惊惶的脚步声打破。 “皇上,皇后娘娘诞下皇长子后、薨逝了……” 死寂。 我抬头看幽蓝的夜空,牛郎织女被隐入阴云中,相不相会已经没人能看清,或许、也没人会在意。近在咫尺都能形同陌路,何况那远隔天边的幻影。 十里惨素,任是在盛夏飞起漫天“白雪”,馨妃身着丧服,看着纸钱雪纷纷飘落,一双凤眸,从未这般神采奕奕。 皇后仙逝不过一月,丧事还没弄停当,皇城已流言四起,皆说一国之后死得蹊跷,怎会突然早产,而且、皇后临终前,寝殿弥漫起袅袅异香,只怕有人用毒。 矛头即刻指向上官太医,皇上大怒,即刻将上官打入天牢,严/刑/逼/供,众人都道馨妃要自食恶果,谁知上官却在严刑拷打后,供出了贵妃。 “贵妃娘娘说,馨妃当面向皇后举荐微臣,日后出事,大家只会疑心馨妃,而不会、” “不是的,不是我!皇上,臣妾冤枉,真的不是臣妾……”贵妃惶恐地跪倒在皇上面前,狂急地辩解,却被盛怒的皇上一把推开,命侍卫无情拖走。 太后张了张口,终还是忍着没发声,她和皇上毕竟不是亲母子,为了家族不继续遭殃,只能舍弃这个侄女了。 皇后去世,贵妃落罪,秀妃素来不得圣宠,馨妃自觉胜券在握,只等凤冠送入馨沐宫,何况这本就是皇上向她承诺的誓言。 “朕生平最讨厌被人掌控,更不愿外戚干政,皇后是父皇早年定下的婚约,贵妃是太后硬牵的红线,而馨儿,才是朕自己挑选的佳人,等清掉这两个麻烦,我们帝后便可双宿双飞。” “明心,你近日怎么不去清宁宫了?没想你也这般势利,太后一失势,就墙倒众人推了。当初对我,都还不至于。” 我靠着廊柱,一片沾着尘埃的纸钱又被晚风吹起,宛若一只落魄的白蝴蝶。 “是因为要给我下避子药吧。”馨妃冷笑道:“你们真以为我傻么,我告诉你,那些药我根本一口都没喝。” 是的,她根本没有病,而是一直躲在暗处布棋。 “既然如此,娘娘这段时日受尽皇上恩宠,怎么没怀上龙种呢?” 馨妃愕然,愣愣地看着我:“你、你什么意思!” 第一卷 浮华迷情,魍魉棋局(3)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我没有回答,而是转头望向宫门,果有内官过来传话。 “皇上下月十五迎镇国将军之女为后,太后玉体欠安,册后大典由秀妃和馨妃代为筹备。” “……”馨妃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不会的,皇上不会这么对我!我帮他除掉皇后和贵妃,太后一族的势力也大为削弱,他如今大权在握,怎能这般负我!” 馨妃连外裳都不及披,就要去找皇上质问,跟随内官同来的侍卫似乎早已料到,一左一右押住了她,一块粗布堵住了嘴。 深夜,我回到未央宫,皇上正坐在棋案前,手指拈着一枚黑棋:“她选了什么?” “神志不清,选不了,侍卫替她选了毒酒。” “这样的女人是绝对不能留的,不过许一句皇后之位,便步步为营,招招紧逼,你们女人还真是可怕。” “那是因为可爱可怜的,都先被皇上杀死了。” “你什么意思!” 我低头看着棋盘上的颗颗棋子,只觉得可笑。 我是太后赐给馨妃的侍女,其实却是皇上的人。从记事起,我便是个孤儿,在暗卫营受了八年地狱似的训练,被皇上安排到清宁宫侍奉太后。 太后以为我是她的人,馨妃以为我是皇上的人,而皇上,根本没把我当做人。或者,他没把任何人当人,都是由他摆布的棋子。 “你叫什么名字?” “明心。” “呵,倒是个有学问的名字,是家道败落了吗?”太后曾这般问我。 “奴婢都不记得了……” 我并非什么都不记得,至少,我记得那个女子。 进宫之前,暗卫营为了确保我日后能胜任艰巨的差使,给我指派过许多危险的任务练手。 那年寒冬,我虽完成了任务,却因身受重伤,晕倒在雪地中。 许是命不该绝,竟碰上一个去雪峰寺上香的官家小姐。她让丫鬟将我扶上马车,解下自己的羽缎披风给我覆上,这是我在人世间感受的第一抹温暖与温情。 “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会独自在这里,是遇上劫匪了吗?” “我、都不记得了。”我捂住头,这样温暖柔和的女子,是断然无法想象,这世间竟有地狱般的存在。 “要不要去报官、” “不、不用了,我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我摇头苦笑。 “别害怕,可以先跟着我回家。往事想不起来也没有干系,心思明澈就好,要不就先叫你‘明心’吧。” 当然,我是夜就逃了出来,连感谢的话都不及说,只用左手食指沾了茶水,歪歪斜斜地写下“勿念”。 我以为再不会相遇,毕竟明媚与黑暗的差距几乎隔着天地,可世事无常,三年后我便在清宁宫看见了她,她戴着凤冠,秀逸的脸庞倦怠而失意。 我不能也不敢和她说上话,直到太后让我替馨妃前去探看。 我第一次心急地询问太后的计划,生怕她会提前动手,好在没有人知道那场相遇,没有人知道我的心倾于怎样的结局。 她坐在廊下,看着梅树上消释的残雪,见我缓缓朝她走来,下意识地护住微隆的小腹。 我说不出话来,只怔怔地望着她,似多年前的相遇,雪絮飘到了脸上,宛若一抹晶莹,连天都知道,麻木的暗卫早已流不出眼泪。 “我是不是、快死了。”没有疑问的语气,她已经知晓了所谓的宿命。 “贵妃进宫前曾被下过毒,只怕不容易有子嗣,因此、” “我的孩子还有希望活下去,是不是?”她黯然的眼眸泛起一丝神采,我只觉一阵隐痛。 “我会告诉他一切,让他替你报仇的。” “不,我不要他活在仇恨里,我只望他能平安一世。” “……好,我来替你想办法。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心竭力的,这是我对自己生命中,唯一一抹温暖的回报。” “明心,你自己也要当心。” “暗卫本无心,你既给了我,我自然要好好珍惜。” * “所以说,你人是朕的,心却是皇后的。”皇上瞥了我一眼,不屑道:“贵妃馨妃已死,你也算为她报了仇。” “可是皇上,我答应她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意思?” “怎样才能让小皇子平安无事呢?当然要皇上竭力保全才行,可皇上这般风流又无情,后宫佳丽三千,小皇子如落险境、” 帝王的面庞第一次露出惧色,暗卫本就是伫立在悬崖上的孤魂,拼着一腔决绝,能做出的事让他胆寒。 上官太医那次突然向馨妃示好,送上祖传的灵药,我知道此事蹊跷,暗中查看,才知他是替杨美人传信。 杨美人宫女出身,低微的身世在嫔妃中难有同谋,便找到“失宠”的馨妃,以腹中胎儿为棋,献上一计。她自称怀的是女儿,愿意舍弃,让皇后贤名受损,可世间哪有这么傻的人,其中定有更深的隐情。几经窥探,我终于得知杨美人和上官太医有私情,那孩子他们不得不舍弃,否则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于是,我以此为把柄,让上官太医给我开药。正好那段时日皇上要利用馨妃,几乎每日都驾临馨沐宫,我便将药粉下进他和馨妃对饮的酒水中,坐等胜事的他,全然顾不上怀疑,而且试毒的内官,也根本不会想到,有人会给皇上下那种药。 “皇上没有猜错,皇后用命换来的小皇子,是你唯一的孩子了。”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我淡笑着步出宫门,月华似雪,浸洗着被地狱之焰灼伤的心,我缓缓倒了下去,宛若那年的相遇。 思绪涣散之前,我听到了棋盘打翻的声音,此后,这世间是否会少一些棋子? 第一卷 心字成缺,祸妃决绝(1)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引: 【祸斗】神话相传,祸斗是能喷火的妖兽,所到之处皆发生火灾,被古人看作火灾之兆和极端不祥的象征。 * 慕容钺揉了揉眉心,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数百位佳丽接踵而至,赏起来还真有些费事,眼花缭乱之后,也就慢慢意兴阑珊了。 无奈这是他登基后的第一场选秀,王公贵胄、权臣士族自然不会错过良机,纷纷把名媛千金送进宫来。内官念着选秀名册,秀女们一排排上前行礼,看着皆是花颜月貌、娇柔可人的美女,但身后都藏着各方势力,他还不能敷衍了事。 “礼部尚书温谨长女温之莞,年十六;次女温之瑶,年十五。” 太后听到内官的禀告,起了些兴致,这温尚书年轻时便有诗名,是江南的风流才子,中了状元之后更是在京城红极一时,他的女儿定然是名媛中的翘楚吧。 “臣女见过皇上、太后、皇后和贵妃娘娘。”温之瑶的声音清甜柔润,碧波秀眸轻垂着,落落大方地行礼,相比之下,她的姐姐温之莞却没有半点声音,仿佛只是随着妹妹的问安,虚启檀口而已。 “不错,很水色的一双姐妹,平日都喜欢些什么?像温尚书一样擅长吟诗作画吗?”太后问道。 “回太后,臣女确实随家父喜欢.吟诗作画,只是才学尚浅,算不上擅长。此外还喜欢弹琴刺绣和栽花,不过也只是略有涉猎,日后还请太后、皇后、贵妃多多赐教。”温之瑶即刻露出谦虚知仪的笑容,回答得十分可心。 太后颇为满意地点头,随后将目光转向姐姐温之莞。 温之莞一袭浅紫色丝裙,在绯色缎裙的妹妹身旁,宛若绮丽霞云的一抹暗影,但这暗影却有着她独特的韵致,好似夜色下半开的芙蕖,冷冽清宁、幽冶迷离。 “回太后,我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温之莞语气轻浅,却将殿中众人惊得哑然,谁知她还不知其中利害,继续加码:“女红刺绣、茶艺花术也无一擅长。” “你这是何意,总得会些什么吧?”太后不悦地皱眉,忍着不当众发怒。 “让太后见笑了,我确实什么都不会。”温之莞继续勇敢地答道。 太后气得连话也懒得说,直接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走人:“晋温之瑶为宝林,赐与贵妃同住。” 内官依言记下,正要将温之莞的名字从名册中划掉,慕容钺却突然开口:“留下。” “嗯?”太后诧异地侧头,众人也是一脸不解。 “孤可不想大钥国有这等闲人,你若什么都不会,就给孤留在宫里好好学学。”慕容钺冷声道。 温之莞闻言,唇畔牵起一丝讽笑,她微微抬头,镜湖霜月般的眼眸掠了慕容钺一眼,仿佛在嘲弄他掩耳盗铃,分明举坐皆是闲人。 “你笑什么?”慕容钺气焰上来,也懒得顾全大局,直接追问,看她究竟敢多没分寸,既来选秀,自然是冲着荣华富贵,哪有人第一天就作死的,何况还冒着殃及家人的风险。 “因为皇上圣明,所言极是。”温之莞轻轻吁了口气,暗示说此话不易:“谢及皇恩,感激而笑。” 呵,终究还是不敢跨越雷池。 我为天子,都这般身不由己,你一个小女子还想特立独行?慕容钺如是想着,嘴角竟也泛起她方才的冷笑,觑了她一眼:“温之莞,晋为御女,看六尚有什么活计,多给她安排一些,把这十几年消闲的时光给补回来。” “民女领旨。”温之莞不再抬头,行礼退往偏殿。 随后,又“鉴赏”了数百位佳丽,温之莞此前搅起的波澜也在一片问安谢恩声中减弱,但慕容钺的心里却被那抹叹笑划下一道痕迹。 “皇上,今夜来臣妾寝宫可好?臣妾和瑶妹妹重逢,想为她设宴接风,还请皇上赏光。”贵妃凑到慕容钺耳边,娇声道。 “嗯,孤先去皇后那坐一会,晚些就过来。”慕容钺点头应允。皇后是宰相千金,贵妃是大将军的爱女,现下又多了一位尚书小姐帮衬,哪边都得敷衍。他其实很怀疑,帝王究竟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还是无可奈何的存在。 掌灯时候,慕容钺才得以从凤仪宫离席,去往贵妃的颐香宫。贵妃喜奢华,虽只有她和温之瑶两人,还是将宴席设得十分排场。满园芍药开得正好,在华灯的光彩下灼艳似锦、浓香馥郁,凉亭中摆满玉盘珍馐,一行乐舞伎在假山处奏丝竹、舞琼姿,着实一幅行乐佳画。 慕容钺走过回廊,向众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不必行礼,他且听听贵妃和温之瑶说些什么,当然两人这番话很可能就是给他准备的。 “你姐姐的性子还是没改啊。”贵妃的语气好像习惯了温之莞素来让人瞠目结舌的作风。 “唉,进宫前爹爹分明嘱咐了她许久的。”温之瑶甚是犯愁:“她答应绝不会出乱子,还说会想法子引起皇上的注意,谁知竟是这么个哭笑不得的法子,险些得罪了皇上和太后。看来还是她命里那股子邪火弄的。” “不是请了很多法师术士驱邪作法吗,还不行啊?” “这一年来是好多了,以为不会再出事呢。爹爹原想着再等等,让她下次再选秀,她不肯,说、”温之瑶止了口,举杯饮酒将话咽了回去。 “说什么?”慕容钺一撩锦袍,潇洒地坐在贵妃旁边。 “皇上就喜欢捉弄臣妾。”贵妃噘着嘴撒娇,温之瑶赶忙起身行礼。 “知道孤喜欢捉弄,就别这般不禁吓啊。”慕容钺拈起一块玫瑰糕堵住贵妃的嘴,侧头看向温之瑶:“温御女说什么?” “回皇上,嫔妾的姐姐不会说话,还请您、” “她到底说了什么?”慕容钺不耐烦道。 第一卷 心字成缺,祸妃决绝(2)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她说……早死早超生。”温之瑶偷觑了慕容钺一眼,又求助地看向贵妃,怎奈贵妃嘴里嚼着“御赐”的糕点,说不了话。 好在计划进行地还不错,该说的都说了,就等着上钩的慕容钺继续发问,怎料慕容钺竟对传闻中的邪火没有兴致,反而不怎么在意地打量着温之瑶:“你们姐妹不甚相像啊。” “是的,因为姐姐和嫔妾并非同母所出。”温之瑶的声音变轻,一双眼睛却好似蕴着露水般潋滟,预备将酝酿好的说辞娓娓道来。 “哦。”谁知慕容钺只淡淡地应了一声,丝毫没有再追问的意思。 温之瑶不敢多话,毕竟温之莞的勇气不是谁都有的,只得随贵妃一同给慕容钺斟酒夹菜,而后又弹了两首曲子,算是博了新晋秀女的头筹。 * 慕容钺再见到温之莞时,已是两个月之后,而且是一场无心插柳的相遇。 那夜,他批完奏折,觉得心头烦闷郁热,遂想去湖边走走,便让心腹内官执着一盏宫灯,引他出了未央宫西殿的角门,徐徐朝御花园的冰月湖走去。 冰月湖的湖水清冷澄净,不论春夏秋冬皆漫着幽幽薄雾,月亮倒映在湖中都仿佛凝冰一般,故因此而得名。 慕容钺让内官在远处等候,自己则负手站在湖畔,低头看着那轮清亮幽寒的满月出神,不知过了多久,他惘然察觉湖边竟不止他一个人。纤细的身影宛若一片柔绰的羽毛,在氤氲的水雾中轻轻摇漾。 他转过身,见温之莞在离自己几丈远的位置,一手拿开灯罩,一手执着蜡烛剪,熄灭烛火。 由于冰月湖是赏月佳境,湖畔特意放置了许多宫灯,熄烛火的时间也比较晚。原来她被六尚安排做这项苦差事,倒还真是与火有缘。 寂夜漫漫、凉风凛凛,她那梨花着露、芙蕖凝霜的脸颊却平静如斯,别说是惧怕或忧思,简直是不沾一点烟火色。而且,她显然未看见自己,亦或是视而不见。 慕容钺也不开口,默然等着她走近,待撞个满怀,看她还如何装作不见。没想温之莞这次居然比殿选时要识时务,在离慕容钺一丈远的宫灯边看见了他,俯身行礼,但没有说话。 她用手中的蜡烛剪盖灭了火焰,将绸绢灯罩罩好,却又不放心似的,低头看烛线上的那缕轻烟,直至烟灭,才移步走开。 “要给皇上留一盏吗?” “不用。” 她微微颔首,继续做她的差事,慕容钺可没有她那耐性,沉默了一会,终忍不住追问:“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皇上深夜来此散心,难道不是为了寻清静?” “你还不够清静吗?” 她浅然一笑,有种拨开云雾见明月的清心之感,慕容钺轻吸了口气,濯清涟而不妖说的就是这个意境吧。 “你妹妹说殿选的事,是你想引起我的注意,我看你根本就没有这个心思嘛。” “其实……也未尝没有呢。”温之莞在湖畔的白石上坐下,她的坐姿幽雅如莲,霜色丝裙扇形铺开,借着阴蓝的夜色和湖面的滟滟薄雾,宛若一只神(秘)贝壳幻化出的绝色佳人,正欲倾吐她的秘密:“皇上是想知道命中邪火吧。” “我五岁的时候,有天夜里房间着火,滚滚浓烟中无处可逃,娘亲便把椅子叠在书桌上,奋力将我托向房梁,让我从天窗爬出去。”温之莞黛眉紧蹙,伸手捂住右额:“逃之前,娘亲用浸水的披帛蒙住我的脸,嘱咐我千万要把脸护好……” 她伤惨一笑,唇边又漫起初见时的那抹嘲讽:“女子,难道就只能依靠美貌生存吗。” 慕容钺走到她身边,用食指去揩她的唇角,似想将那缕嘲讽和隐痛抹去,刻意用轻松的语气道:“怎么说呢,美貌虽不是唯一,但可以开启方便之门。比如说,若不是你生得美,殿选那天我就要治你的罪了。” 虽说此情此景,这番调侃不合时宜,但慕容钺还是忍不住想试探,看她和其它嫔妃究竟有多少不同。然而顷刻间,他就后悔了,他清楚地看到她眸中燃起火焰,宛若冰湖中绽开的诡艳花蕊,相传忘川河畔,就有怨魂染作的血色花朵…… “对、对不住。” “没事,我走了。” 第一卷 心字成缺,祸妃决绝(3)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太后寿辰那日,接连晴朗的天色不知为何变得有些阴沉,甚至有下雨之势,但皇后和贵妃为了讨太后欢心,依旧造之前的计划,在皇宫最高的琼凰阁设宴,俯瞰皇城繁华全景。 贵妃特意安排温之瑶抚琴,又精心挑选出色的歌舞姬献福寿无疆曲,席上众妃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不好了!唔……”突然,有人喊了起来,而后又意识到太后寿宴不得说不吉的话,赶忙把嘴给捂住了,可这事到底瞒不住,因为众人已看到了南边冒起的浓烟。 “这是怎么回事?”太后急忙问道,慕容钺更是站起身,焦急地凭栏远望。 “回皇上、太后,南萱院莫名大火,现已遣侍卫.队去灭火。”内官禀告道。 温之瑶闻言,生生拨断一根琴弦,整个人也极度惧怕地颤抖起来:“不会的、不会的……” “妹妹不用害怕,已经派人去灭火了,定不会有事的,怎么、你莫非是在担心、”贵妃恰到好处地住了口。 “担心什么?”这番对话成功地引起太后的注意,她皱眉思量:“哀家仿佛听过,谁是引火之命?” 慕容钺的心咯噔一下,回头暗示众人别多话,却见几个嫔妃惊讶地望向他身后。 “呀,那是谁?” 慕容钺连忙转头,见那纤细的身影竟从房顶的暗窗爬出,站在宫瓦之上,疾风拂起她墨发飞扬、裙裳飘舞,更兼那绝色冶丽的姿容,当真宛若妖魅。 “皇上、太后恕罪,家父早已重金请京城最高明的术士,驱走姐姐身上的邪祟,不知为何竟会突然再犯,求皇上和太后恕罪。”温之瑶带着哭腔跪在地上,磕头不迭。 “瑶妹妹别急,皇上和太后圣明,定知温尚书是无心之过,只怪温御女的引火之命太邪性,好在南萱院是低等女官和宫女的住所,不会酿成大祸。”贵妃上前安慰,温之瑶见太后和慕容钺迟迟不语,有些惧怕这招险棋会赔上父亲的仕途,只得低头继续抽泣,嘤声楚楚。 慕容钺依旧站在栏杆旁,望着温之莞的身影若有所思,阴风习习,仿佛带来她清冷的香气,他唇角漫起一抹疏离:“瑶宝林真是谦恭知礼,起火的缘故还没弄清,就这般急着揽罪,是害怕皇宫为此生事端吗?” 慕容钺的语气沉静中带着几分冷意,虽说他不过弱冠之年,平日里也时常任性逗趣,但毕竟君心难测,而此刻的神情更是他之前从未有过的,众嫔妃思忖着都觉得不接话为妙,遂等着太后开口,以观其变。 太后眉头紧皱,国号为“钥”,历代天子都自视为金命,火克金,自己的寿诞之日起火,只怕会被有心人说成不祥之兆,先不管温之瑶和贵妃的目的如何,有人能包揽这桩祸事当然好,反正那温之莞冷寂淡漠的模样,她也不喜欢:“皇儿,哀家看这事确有蹊跷,让太史监来测算吧,倘若那女子真是邪火之命,断要杜绝。” “哦……她在做什么?”慕容钺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目光一直停在温之莞的身上,看见她弯下身,纤细的柔荑攥着一根粗麻绳,费劲地往上拽。 很快,一个宫女被她救了上来,她累得咻咻直喘,却不敢耽搁,又将麻绳放了下去,和宫女继续救人。明明隔得远,慕容钺却觉得画面甚为清晰,他几乎能看到她鼻间呼出的薄雾,在阴暗的天色中,宛若一朵又一朵孤云。 几次下来,被救的人愈多,众人遂让她在旁歇息。她抬头望向天空,却不是朝琼凰阁的方向,而是看着那滚滚浓烟,在风中像怨鬼般挣扎,她下意识地伸手挡住额角,颓丧的神情和那夜在湖畔倾吐秘密时如出一辙,不过身影更为清减淡薄,被火灼过的云朵。 “皇上、太后,赵将军遣人来报,说火势已经抑住了,很快便会熄灭的。”内官禀告之后,悄看太后的神色:“太后,宴席移到别殿可好?” “要不散了吧,这会哪还有心情。”太后看着慕容钺凝神静思的模样,隐约觉得这件事恐怕只是个开端。 “母后,寿宴才不过三巡呢,哪能就散了,我们移到旁边的留仙殿吧。”皇后连忙劝道:“现下火情已经抑止,大家也只是受了轻伤,让太医院派太医和女医到南萱院给她们治伤便好,不会有事的。” 皇后一开劝,众嫔妃自然不甘落后,纷纷娇声软语地劝说起来,于是一行人很快就移驾到留仙殿,歌舞姬正准备重新奏乐起舞,却有内官前来请示,说已查清火源,是在温御女的房间,虽说起火的时候她并不在自己房里,还有几个宫女为她作证,说她离开房间时房内并没有燃烛火和炉火,但毕竟事出有因,或许还是将她收监盘问比较好。 慕容钺执起酒爵,目光沿着太后,扫过贵妃和温之瑶一侧的嫔妃,最后落在那位内官身上:“把她带过来。” “呃、是。”由于太过意外,内官愣了愣,方才领命。 第一卷 心字成缺,祸妃决绝(4)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本来就是空的……上官玚在心里暗叹,他深知自己姐姐在情路执迷不悟的程度,倘若说破,整座皇宫只怕都得被惊雷响彻,可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尝试:“姐姐,你与其烦懑这些,还不如、想点别的。” 琳琅郡主对弟弟郑重的目光感到惊讶,一直还当他没长大,方才同他诉苦除了心中怨愤之外,也只是想让他关心关心自己,别总惦记着秦丝月的鬼魂,没想他竟摆出劝谏的架势,要同自己深谈起来。 “你小孩子家,也不必为我说负气的傻话,陪我哭一场就算安慰了。”琳琅郡主拥住上官玚,似父亲去世时,姐弟俩相拥痛哭的情景。之前上官玚怀疑她为难秦丝月,来找她说理时,她就是这样化解矛盾的,但同样的招式用了太多次,作用已大不如前。 “姐姐,我希望你好好想清楚,表兄真心喜欢的是谁?他能不能够忘记、他心上的人?”上官玚知道琳琅郡主会大发脾气,话音方落,就站起身准备走开。 “秦丝月究竟给你下了什么咒!这般念念不忘帮她说话,之前还说讨厌提她,结果现下见到个影子,就激动地以为是她还魂。”琳琅郡主恨恨地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跳了起来:“哎呀,糟糕了!不是秦丝月,是那个凝丝!昶哥哥戴上降魔杵,邪气不能近身,他们就开始对你下手,我们快去找姑母、” “什么下咒、降魔啊,别胡说了。”上官玚撇撇嘴,却敌不过琳琅郡主的生拉硬拽,硬是把他推到太后面前,禀告了“假山望鬼”事件。 姑母即刻配合侄女,正颜厉色地将侄子告诫了一番。不用说,事情以琳琅郡主亲手为上官玚系上降魔杵而告终。 其实,琳琅郡主对咒术也只是半信半疑,之所以这般夸大其词,完全是因为有利可图。自古以来,枉死在巫术罪名下的嫔妃和朝臣数不胜数,只要被安上巫咒之名,任凭那个凝丝再像秦丝月、再妩(媚)惑人,姑母也绝不会让她靠近独孤昶的,即便真被她寻到可乘之机,等着她的也只会是死路一条。 “姑母、姐姐,我先回书斋了。”上官玚没精打采地行礼,太后和琳琅郡主以为他受了教训,不免有些怄气,还温和地留他用晚膳,想哄一哄他,却不知他一颗心颓丧地仿佛海中漂泊的孤舟,恹恹地看着周遭阴暗险恶的波涛。 此时此刻,他有些理解独孤昶当初的决定了,比起将至爱留在身边受伤害,还不如忍痛送她离开,即便天涯海角,再无相见之缘,也好过让她陪着自己,在这亲情苦海里煎熬,无处可逃…… “玚玚,还在闹别扭吗?我们也是为你好。”太后摸了摸上官玚的头,半开玩笑地试探道:“要不,给你添个清逸温柔的宫娥姐姐,如何?” “姑母,你可别听姐姐乱说,我对丝月姐、”上官玚连忙住口,无奈他姑母是宫廷争斗的赢家,而且两人近在咫尺,早将他瞬间转变的神情尽收眼底。 “害羞什么,姑母和你说着玩呢。”太后努力不让自己的笑容变僵,但心里却止不住地犯愁,世间女子千姿百态,男子们也各有所爱,怎么自己的儿子和侄子都偏偏都喜欢那株清丽幽柔的百合?好容易将她除掉,为侄女的皇后之路铲平障碍,心存怨恨的沧浪皇子又不知从哪弄来一株毒玫瑰,想利用心结让他们上钩,做梦! “太后、郡主,萧美人、韩美人和梅嫔求见。”侍从在门外禀告,上官玚趁机行礼开溜。 “唔,让她们进来吧。”太后和琳琅郡主使了个眼色,头略略一点,琳琅郡主会意,在她身边坐下,嘴角泛起和悦的笑容。 姑侄俩这几年齐心协力,打造太平惬意的后宫,琳琅郡主虽说不聪明,但有太后的指教、女官的提点,也颇能应对场面,只是奈何脾气不好,表面文章总是做不到位,之前倒还无所谓(因为秦丝月和芸馨公主都是温柔忍让的秉性,故任她霸道横行),如今后宫新添嫔姬,即将册封的左贵妃又是个麻烦人物,她们需要运筹帷幄,笼络棋子和挡箭牌。 求见的三位女子,分别是镇国将军的女儿萧容、韩太傅的女儿韩微微、兵部尚书的女儿梅梦姗。镇国将军和韩太傅的官位高些,太后便将萧容和韩微微封为四品的美人,梅梦姗则封了五品的嫔。 三人皆是花颜月貌且各有千秋(否则父亲也不会迫不及待地将她们送进宫来)。萧容最年长,和独孤昶同辰,已满二十岁,因父亲尚武,眉宇间透着三分英气,为人应该比较敦厚。韩微微和梅梦姗皆是十六岁,韩微微因为父亲是太傅,故为自己选了才女的妆扮,黛眉粉唇,温雅伶俐;梅梦姗则是明丽可人的风格,一袭桃红色裙裳,娇俏可爱。这两人一看便是人精,虽尽量将眼神显现得天真浪漫,却逃不过太后多年练就的“鉴美”慧眼。 若是依照之前的计划,太后根本不打算给三人好脸色看,现下让琳琅郡主和自己一起笑脸相迎,皆因芸懿公主突然冒出的“百日同寝”花招,故决定让嫔姬们同仇敌忾,介时指派她们监视刁难芸懿公主便可,自己稳坐泰山看宫斗、琳琅郡主则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因此,姑侄俩竟破天荒地同三位新晋的嫔姬聊起家常来,谈得不够尽兴,还留她们一同用晚膳,随侍在侧的女官宫娥们虽然知道是计划所驱,但由于画面太过和睦,也不免觉得纳罕。 待三人告退,姑侄俩即刻厌烦地收了假笑,太久没这么累了,真是折腾!琳琅郡主靠在美人榻上,随手拨弄着一个赤金九连环,有些烦躁:“姑母,您说那三个人,昶哥哥会喜欢哪一个?” “皇儿挑的很,我看都不见得会喜欢。”太后看出琳琅郡主的忧虑,安慰道:“瑶儿不用担心,她们三个的容貌和秉性都不及你,芸懿公主姑母虽还未见到,但以她的处事之风,皇儿定也不会动心的。” “昶哥哥挑得很么?那为何他当初会对秦丝月一见倾心?”琳琅郡主知道自己只是深得姑母的心,上官玚问的那两个问题,答案她清楚得很,只是不敢面对。幸好秦丝月已经死了,可是,不过几月就冒出了一个凝丝来,之后呢,大家若是知晓独孤昶的心结,会不会又送来凝月、凝琴(秦)! 世间不可能有那么多相像之人吧,沧浪皇子定是费了很大周折才寻到的,所以对她如此宠爱有加。不行,要快些解决和亲之事,让沧浪皇子一行早早滚回沨国去! “姑母,想到秦丝月,我又担心起沧浪皇子和凝丝的咒术了,和亲之事要怎样解决才好?”琳琅郡主苦着脸。 “我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过几日芸懿公主便进宫了,待册封之典结束,宫廷多设几次宫宴,把皇族的郡主县主们都请来,看有没有沧浪皇子喜欢的,介时同他谈条件,他挑中的女子我会认为义女、皇儿册封为御妹,封一品公主,嫁妆及待遇较之前的和亲规格再高一等,他应该不能再拒绝了。”太后虽言自己的办法不算好,但神情显然很沉着:“若是再拒绝,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他迎娶我朝公主,可是离储位更进一步,架子摆够了也该见好就收,否则、我风雨几十年,还会对付不了他。” 太后最后一句话,便是暗示自己已备好阴谋诡计,不惧对方的挑衅。而沧浪皇子这边,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 “焱国皇上的两个异母弟,都去封地了,而且方才那位少年更年轻些,又是在太后寝宫的方向,所以、”沧浪皇子松开环着秦丝月的手,兀自走到旁边的庭轩,执起银酒壶饮酒(两人此时在花园的角落独处,未让宫娥侍从侍立):“应该是太后的侄儿?太后把我们安排在颐华宫,原是为了方便监视,现下倒好,送了我们一个可乘之机。” “不知王爷所言何意?”秦丝月轻浅的声音藏不住心底隐隐的恐惧。 “你这般聪明,无需我言明。”谈话一旦涉及仇恨,沧浪皇子的眼神便冷了下来,他凝着秦丝月,不许她走神。 秦丝月抬手捂住自己的左肩:“王爷的第一项任务,我还没做呢。” “那是因为我这阵子装病,耽搁了。待我病好,你就要无往不利。” “我若是失败了呢?” “你不会失败的,因为有我在。” 秦丝月没有再说话,倦倦地坐在花树下。这是一棵木槿花树,虽然能绽放整个仲夏,但懂它的人便知晓,每朵木槿花只开一次、只开一日,朝开暮落,短暂韶华—— “王爷。”秦丝月轻轻伸手,拈住一朵即将凋落的木槿花:“你明日可以让它再开么?” “可以啊,这不就是……我们正在做的事。”沧浪皇子悠闲地走回她面前,用唇形无声说到:“借尸还魂。” 远处的竹丛传来轻微的动静,沧浪皇子嘴角泛起一丝蔑笑,伸手指着秦丝月的眉心,故意大声说道:“秦皇后无需顾忌,这个身体就是为您准备的,您尽管‘享用’。” 第一卷 心字成缺,祸妃决绝(5)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温之瑶焦急地等着未央宫的消息,却是半点风声也没有。其实她也没完全说谎,温之莞的复仇决心,在她和母亲眼中,就是可怕的邪祟之火。她实在受不了这度日如年的煎熬,若不是贵妃拦着,她都想趁慕容钺不在,冲到未央宫去质问温之莞了。 “妹妹别急,她若是能说动皇上,也不会让我们一等再等了。”贵妃打开心腹宫女递过来的密封家书,看过之后,放在烛焰上燃成灰烬:“你既静不下心来等待,那我们就主动出击吧,今夜皇上会过来,就由你来侍寝好了。” “真的么,谢谢贵妃姐姐!”温之瑶秀眸一亮,连声道谢。 只是连贵妃都没想到,温之瑶为了能把温之莞比下去,竟用尽各种心机迎合讨巧,除了让慕容钺流连忘返之外,太后也对她的温淑聪慧称赞有加,不到一个月,便从宝林连晋三品,封为贵嫔,赏赐宫苑,不再做自己的陪衬。 “谢谢皇上的宠爱,这座宫苑好漂亮,可是臣妾一个人住有些寂寞呢,把之莞姐姐安排过来陪臣妾好么?”温之瑶晃着慕容钺的胳膊撒娇。 “怎么,想她了?那你今夜到未央宫侍寝吧,可以见上一面。”慕容钺的语气还算温和,但唇角的笑容却有些捉摸不透,不过温之瑶一计已成,并未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是夜,温之瑶一袭嫣霞色纱裙,嫦娥髻上的红宝步摇掣动着瑰艳的光芒,桃腮杏面衬得愈加妩媚俏丽,展颜一笑间已是万千风情。 可惜慕容钺并没有看她,而是侧头看温之莞小心翼翼地熄灭烛火,从匣内拿出夜明珠放在莲花灯座上,明珠幽柔荧然的光晕将她的脸颊漫上一层水雾,幻梦中的佳人。 “真希望姐姐这么做能有用。”温之瑶掩住嫉怨之色,犯愁地叹气。 温之莞没有应声,倒是慕容钺将目光收回,招手让温之瑶坐到自己身边:“若只听闻温家小姐有引火之命,孤定以为是你,因为你总是这般艳丽,她倒是像水一般清净。” “皇上怎么、”温之瑶娇怨地看着慕容钺,正欲分辩,却被他的食指按住了唇。 温之莞知趣地退了出去,依旧是淡如水冷如月的神情,而慕容钺的眼中,也没有被温之瑶娇艳的装扮染上热情。温之瑶心底升起一缕不安,她忽然觉得,这一切恐怕是一场做戏,可布局至此,哪能轻易认输放弃? 慕容钺来到偏室,温之瑶仍在窗边坐着,不过一只柔荑却浸在铜盆里,摆弄着什么,幽暗的房间内晃起一团彩色的光焰,缓缓移到他身上。 “我小时候,因为怕引火,晚上都不敢点灯,就琢磨起各种各样的光。”不待慕容钺发问,温之瑶便轻轻开口解释:“后来发现,把铜镜放在水里,再去照月亮,会有彩色的光,很漂亮、很虚无……就像娘亲当初执着的情爱。” “那个女人,是贵妃家的远亲,不论温谨出于什么样的考量娶她为平妻,他答应的那刻,就负了娘亲。之后的争斗,只是她们自己为认清现实的挣扎,无所谓输赢,也根本没有人赢。”她轻吁了口气:“所以,你不用再试探我了,我不会卷入虚无的争斗,永远不会。” “而且,初见那日你不是说,不愿养闲人吗,恶人就更不愿养了吧。” “看来你对你的救命绳索探究得很透彻。”慕容钺握住她的手腕,将那浸水的柔荑放在他襟前擦拭:“我倒不觉得虚无,一直照着,心都冷了。我也没有在试探你,上次没说完的交易是,你要给我燃一盏灯。” “其实,你也很想有烟火气的,对吧?否则那天怎会和宫女们去掷骰子呢?” “因为娘亲曾说过一句诗,让我有点好奇。”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两人一同说道,他温柔的气息盖过她轻浅的叹息,将她拥进怀里。 她有些慌张,但没有推开,只不安地攥住他的衣袖:“你说为何会把相思和骰子写在一起呢,难道是在暗示情爱是一场博弈?” “不知道啊,在你之前,我又没有害过相思。”慕容钺唇角一勾,低头深凝着她,房内分明连一星光亮也没有,可他眼中却似燃着火焰般,温暖灼灼、温情熠熠。 “为何呢……”她翕了翕唇,终还是不自信地问出口。 “初见时,好奇你的清冷淡漠,又见时,心疼你的忐忑和忧思,再见时,倾慕你的坚强和善良……哪有那么些为何,总之就是喜欢啊。”慕容钺说着,从袖口拿出一根红锦绳,将自己的左手腕和她的右手腕紧紧系在一起:“好了,睡吧。” “嗯。”温之莞靠在他怀里,十几年孤独无涯的岁月后,第一份温柔和安稳,让她安心睡去。 她怎样也没想到,惊醒自己的,会是噩梦般的大火。 第一卷 心字成缺,祸妃决绝(6)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不好了,起火了!” “快救驾呀……” 温之莞惊惧地起身,连带着红绳那端的慕容钺也朦胧转醒,窗外可望见熊熊火光和浓烟,火源倒不是他们这边。 “快走。”慕容钺扯下一角床幔,浸了铜盆中的水,让温之莞捂住口鼻,两人一起出了偏室。 “皇上,原来您不在内殿,太好了!”一众内官宫女喜极而泣,原本恐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唯有温之莞在炙热的火光中止不住地轻颤:“大家都逃出来了吗,瑶贵嫔呢?” 慕容钺握着她的手,安慰她别着急,她的柔荑在他掌中却如惊惶的小鸟般,几欲逃脱。 “回皇上、温御女,好在殿内的宫女内侍因为守夜,全都醒着,现已找到瑶贵嫔,正搀她出来,没有人伤.亡。”内官禀告道。 温之莞吁了口气,可她悬着的心还未及放下,却传来惊惧地尖叫:“啊!我的脸、我的脸……” “温之莞,定是你这贱人设计害我,我的脸,你还我的脸!”温之瑶挣脱开搀扶的宫女,跌跌撞撞地向温之莞冲来,她嫣红的纱裙已被熏黑,发髻散乱,更糟糕的是,半边脸颊溅到火星,伤口颇为狰狞。 “皇上,定是这贱人引的邪火,伤了臣妾的容貌,您要为臣妾做主啊!”温之瑶抓住温之莞的衣襟:“赔我,把你的脸赔我!把你的皮给我做面具!” 温之瑶气急攻心,话未经思量就冲口而出,众人大吃一惊。慕容钺就等着她自投罗网,听到这话之后即刻扼住她的手腕,让她松开温之莞:“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她押回宫,禁闭!” “皇上,卑职方才进内殿灭火,拣到了这支铜管,里面有些黑灰,之前应该装过火折。”一个侍卫呈上一支雕花铜管。 “这铜管雕花精致,想必不是宫人或低品女官所有。”慕容钺敛眉道。 很快便有宫女出来指证,说铜管是温之瑶的物件,随后又有太医过来禀告,说为温之瑶治伤时,发现她鼻间有迷.香屑,应是被人用迷.香弄晕,才使她放火之后晕厥,没有即刻逃出来,以至容貌受损。不用说,迷.香经查实,是贵妃买通宫女所用…… 所有的线索串在一起,邪火之说不攻自破,慕容钺顺利将贵妃、温之瑶治罪,从而迁出大将军、礼部尚书一派党羽干涉宫廷内务,在朝中营私舞弊,新罪旧账一并清算。 唯一没有算准的,是温之莞的反应。 慕容钺找到她的时候,她正站在未央宫偏殿的宫瓦之上,抬头看着凄冷的霜华,眸光凝着冰花。 “莞儿,你下来。”慕容钺张开双臂,语带央求。 温之莞却凄怆一笑,从袖口拿出那根红绳,扔还给他:“你那夜系上这根红绳,只是为了告诉我,不是你放的火。你利用她们的计谋,达成你的目的,把所有人都视作棋子……” “就像你说的,我在不知情中,成了许多人的救命绳索。而许多人在不知情中,成了我的棋子,我只有下赢这盘棋,才能保全更多的棋子,才能救你。” “救我做什么?你步步为营、招招精明,不会没有打探到,我戴着面具吧。”她惨然一笑:“娘亲叮嘱我护好的美貌,在她倒地的那刻,就失去了。明明是温谨的薄情酿起那场纷争大火,他却置身事外,当那个女人说她愿意割一块手臂上的皮,让会易容术的术士做成面具,为我遮挡伤口时,温谨就彻底原谅了她。可笑的是,我还永远不能摘下这耻辱的面具,因为美貌是女子的生存之本。” “谁说的,你即刻就把面具摘了,跳到我怀里来。”他张开双臂,温言暖语。 温之莞看着他眼中温情的火焰,将信将疑,但还是抬手按住右额,用力一划,一小张面皮掉落,露出了凄怆的伤疤。 慕容钺依旧深望着她,神情没有半分改变,目光愈加温柔疼惜,那块伤疤在他眼中,仿佛浴火蝴蝶折翼后的残魄,美得让人心恸。 “我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但我知道,对于我们孤独的人,千言万语也抵不过一句‘我们回家。’”慕容钺张着双臂:“莞儿,快下来。” 眸中的冰花被缱绻深情融成了一颗晶莹,缓缓落下,她亦随之一跃,落入他温暖的怀抱。 “好,我们回家——” 第一卷 梦中朱砂,纸间年华(1)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靖帝想要废后,足足想了七年,同谋的宠妃换了又换,可不论是性情霸道的贵妃、聪明伶俐的淑妃还是心思缜密的贤妃,都找不出皇后的丝毫差错。 皇后隋忆,是隋大将军的嫡女,虽为将门之后,却生得霞姿月韵、骨秀清妍,容貌举止皆是书香门第的幽雅温柔,是长辈眼中绝佳的儿媳人选。而且人家才貌皆修,琴棋书画、女红茶道,甚至连厨艺也会,时常做素糕点亲自送到太后的斋堂,引得太后赞不绝口,孝顺贤淑的名声早被她博了头筹。 隋忆入宫七年(靖帝废后的心思始于立她为后之前,当初因隋大将军兵权在握,而他才继位不久,在朝中尚无可倚重的亲信,只能以此示好)虽然父亲手握兵权,她秉性却温婉柔和,言谈从不涉及朝政,连后宫事宜也乖巧谦和地请教太后和比她更早入宫的德妃,因此那些废后所需的“罪行”,靖帝任是运筹帷幄多年,也安不到她身上去。 再说子嗣,隋忆进宫次年,便诞下嫡皇子睿君,小皇子聪慧可人,她也教引得当,睿君小小年纪言行举止已是皇家风范,虽高贵却不娇纵,连严厉的太傅都夸赞有加。身为皇后,人家该做的都做了,真是一点缺欠也没有,废后之路实在漫漫其修远。 “皇上,这样好了,您先别立太子,皇后心急之下定会露出破绽,在言语间催促您,或私底下另想法子,写密信回隋府商量对策。介时您便可说她对您不敬,去信娘家更是企图干.政……”贤妃贴在靖帝耳边,献上计策,自去年诞下三皇子浩君,重获圣宠后,她献计愈加勤快,行事作风也更为娇奢任性,时常在嫔妃面前奚落隋忆,饶是这样,也没能把隋忆气得失仪,遂近日又酝酿了一招。 按本朝的承袭制,嫡皇子满五周岁便会册立为太子,如今睿君的生辰已过数月,靖帝却无半点立储的意思,朝中风声渐异,隋忆竟依旧保持着她的平常心,在凤宫的后花园,陪着睿君做纸鸢。 “母后,我们画龙吧。”小睿君拿出金色的颜料。 “龙形状的纸鸢可能不太好飞哦,画鹏鸟吧,大鹏展翅恨天低。”隋忆抚了抚睿君的额头,柔声说道。 呵,还真是小心谨慎、步步提防,怪道这么久也找不出纰漏。不过日久见人心,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皇后好兴致啊,看这悠闲的情形,明日的宫宴定是筹备好了。”靖帝走过母子两所在的石桌,到假山一侧的石头上坐下。 隋忆和睿君起身行礼,两人皆从从容容,不见失落和忐忑,更没有露出想和他靠近的讨巧逢迎之色。 “回皇上,已经安排好了。”问一言一,是她一贯的策略,尽可能地避免任何麻烦。 靖帝无法,只好继续套话:“对了,轩辕嵘的妻室,有进宫拜见母后和你吗?” “回皇上,轩辕嵘之妻还未封诰,故这次宫宴,没有给她设座。”隋忆平静地解释着,她知道靖帝的目光正紧盯着自己,仍镇定得似平湖秋月,云卷云舒:“太后有些介意那女子的庶女身份,说还要再考量一段时日。” “轩辕嵘这几年在沙场屡次立功,妻室自然能妇随夫贵。”靖帝负着手,唇角扬起不怀好意的弧度:“朕也知道,这封诰让你来发着实有些为难。” “谢皇上体谅,臣妾确是不想拂逆太后之意,不过皇上既觉得可行,臣妾等会就去慈云宫向太后秉明。” “皇后真不愧是将门之后,总能见招拆招,既是如此,你就去和母后说吧。”靖帝心里冷哼一声,这场好戏他已经等了许久,岂可错过。 “是。”隋忆低头行礼,一阵暖风拂来,她颈间漾起几声叮铃轻响,是那长命锁上的小铃铛。 大婚那日,隋忆颈上的长命锁便引起了靖帝的注意。按本朝风俗,长辈所赐的长命锁表示福气绵延,许多人都会佩戴到成婚之前,再换上成婚时所赐之物,但隋忆却执着地在皇后特有的凤凰来仪八宝赤金璎珞上,继续悬着她的长命锁。更让靖帝嫌恶的是,隋忆佩戴长命锁的方式,她不像其它人那样,露出锁面的图案,而是将“长命富贵”四个俗气的大字在众人眼前展现。 “皇上,您说皇后那块长命锁是不是有什么讲究呀,莫非是在神庙前祈过愿,所以再俗她也坚持戴着?” 不止一个嫔妃和靖帝议论过,听得多了连他也开始将信将疑,怪道她的后宫之路一直顺风顺水呢。可他并不想开口去问这等小事,仿佛自己对她很注意似的。不过后来淑妃告诉他,隋忆的长命锁从她满月起便开始佩戴,“长命富贵”的字样是她已去世的祖母所写,遂一直戴着留作纪念。 “不定是她祖母为她求的护身符,也不知在哪得的,这么灵验,弄得臣妾都想给皇上求一个去了,让您心想事成。”淑妃撅着嘴,靖帝随手捏了捏她的桃腮,目光却没凝在她脸上。 他对“盟友”的态度素来这般随心,也亏她们如此卖力,毕竟凤冠的诱惑太大,颇具条件的妃嫔都想试着问鼎。 于是,此刻靖帝又起驾去往贤妃的寝宫,告诉她明日宫宴有好戏看,要努力煽风点火,让好戏愈演愈烈。 “他们久别重逢,不知会是怎样的情形,还真是期待呢!”贤妃掩口而笑,眸光盈盈:“皇上,宫宴之后不是还会去御花园游赏么,要不要再给他们造些机会?” “很好,你介时见机行事。” 原来轩辕嵘自小就拜隋大将军为师,一身武艺皆由大将军所教,而且从幼年到少年,他大部分时光都在隋府度过,和隋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自然上升为情投意合、两心相悦。在靖帝诏书传到隋府的前一刻,隋忆与轩辕嵘都坚定地认为,彼此会是携手一世的夫妻。 可惜,诏书三五行,便斩断了俩人约定的地久天长。 靖帝不了解隋忆,也不想去了解,但废后的心思动得多了,会忍不住遐想。不知隋忆当初接过诏书时是怎样的心情,怨恨、惊喜或忧虑?她和轩辕嵘是怎样话别的,会像心爱之人听到自己无奈的立后决定时,凄楚哽咽、梨花带雨吗? 那温婉却淡漠的女子,实在难以想像,她哭泣的模样。 靖帝皱起眉毛,三年前,轩辕嵘要赶赴沙场的时候,他便实行过让两人久别重逢,以此留下把柄威胁隋忆的计划,可惜没能成功。 “明日大军就要启程了,此次鄢国与越国结盟,两军来势汹汹,情势不容乐观。等会轩辕嵘来辞行,想着他正值华年,朕心里简直有些歉疚。”他愁眉不展地向她诉苦,暗示她只怕是最后一面,有话就赶紧想法子说,别留遗憾。 谁知,她竟狠心在轩辕嵘面圣之前,抽身告退,而且走的是另一条路,连碰面的危险都率先杜绝。 不过,据跟踪的小太监回来禀告,两人似乎还在冥冥之中维系着一丝情缘。 “皇上,皇后出了未央宫,说暑气太盛,让从南边的竹苑绕回去,她一行在上白玉石阶时,轩辕将军正好过来,但皇后已经快走进竹林,因此他也没在意,直接由内官引着进了正殿。” “你确定两人都没在意吗?” “这……奴婢不能确定,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小太监思索了一会,终于想出恰当的形容:“就像、文人说的那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呵,看来他们还挺能玩的,朕自然要奉陪到底。 第一卷 梦中朱砂,纸间年华(2)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靖帝原想着,轩辕嵘若是旧情难忘,所选之妻容貌应该和隋忆比较相似,毕竟他当初决定娶庶女为妻,还和父母僵持了许久。 怎料,事实和他的猜测大相庭径,坐在轩辕嵘身旁的女人,在百花争妍的宫宴上,宛若一株素净的芸草,小心翼翼地生存。她不是怕轩辕嵘,而是怕宫宴中所有的一切,正如多数从小就受欺凌、没见过世面的庶女般,战战兢兢、小家子气。 轩辕嵘为何会娶这样一个女子,难道正因为她与隋忆毫无相似之处,避免触景伤情,睹人思人吗? 贤妃密切地留意着隋忆,一双凤眼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谁成想宴会过半,却把自己弄得急躁起来。因为,隋忆自始至终,都没朝轩辕嵘看。 靖帝这边的情形也一样,轩辕嵘与同僚们寒暄言谈,甚至还提醒旁边的夫人饮酒,却一直不往高台上看。唯一抬头的一次,是开宴时自己举杯,与群臣同饮的那次。 “轩辕爱卿,此次大胜鄢、越两军,你功不可没。韩内官,将朕的龙泉酿给轩辕将军斟上一杯。”靖帝只好主动出击。 轩辕嵘起身谢恩,只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便低头下拜,根本没有偷瞄的间隙。 靖帝只觉眼前红光一闪,轩辕嵘已经归坐,而隋忆那边,更是连眼睛都不曾抬,垂眸看着玉盘中的水晶桂花糕,纤纤玉手执着银匙,轻轻拨动上面的桂花,摆成半弯月亮。 轩辕嵘与向他示好的朝臣点头言谢,那道红光便继续闪烁着,时而映射在雕花金柱上、时而闪烁在琉璃屏风间……已然成为他的标志。 “这是我第一次上沙场时的纪念,同伴走了,什么都没留下,唯剩这颗从剑柄上掉落的红宝石。” 他每件衣裳的前襟,都留着镶红宝石的位置,年深月久,已成为胸口的朱砂痣。 如此恋旧,隋忆就不留些钗环珠玉、青丝红绫,让他深深眷恋、长情不忘?然而,他七年前派出的暗卫已彻底窥探过,轩辕嵘的身上、书房、寝房,就连习武的院子都没有任何可疑之物。 靖帝不由瞥向隋忆,以她的城府,绝不会,“从此为皇后,故来相决绝”。置身危机重重的皇宫,多一个痴情将军做后盾与棋子,如此良机,她怎可不趁?可是,现下两人连眼神都对不上,又如何心意相通…… “皇上,臣妾觉得隋忆不是性情淡漠,而是深藏不露。”心爱的女子如是点拨,他更觉隋忆给自己备着陷阱,就好似绮丽花草下隐藏的致命沼泽,稍有不慎,便落入深渊。 隋忆觉察到靖帝的目光,微微侧头,又是那叮铃细碎的清妙声响,可他听在耳中,却像冷笑。长命富贵的字迹,于她是祈愿,于自己,却是堵心的诅咒。 然而,她一点也不在意他嫌恶的神情,低头继续吃她的水晶桂花糕,在轻咛的声响中,原本端静娴柔的笑容甚至还流露出几分快意,仿佛有一种报复的心绪——知道你过的不好,我也就安心了。 * “皇上,臣妾看那隋忆的神情举止,愈加怪异了,这几年她压抑得太久,不知会酝酿出什么大计来……” 靖帝正欲开口,却有内官来报:“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请您到清韵阁品茶,还说、望您不要回绝,务必前去。” “呵,看来她已经按捺不住了。爱姬放心,朕先去探探情形,回来我们再商量计策,朕定让你们母子恩宠无度,享尽荣华。” 靖帝远远便看见隋忆端坐在凉亭中,啜着一盏清茗,茶烟缭绕间,一双秀眸氤氲着迷濛的薄雾,不知在思量什么。蓦地风起,她放下瓷盏,抬手轻抚颈上的长命锁,指尖拨弄着小铃铛,靖帝再次皱紧眉毛,他一直觉得,这声音是她对皇宫的冷蔑与讥笑。 “见过皇上。”她行了礼,不等靖帝催促,便开门见山。 “皇上不想立睿儿为太子,我对此并无任何意见。只要皇上开口,我明日便可让太医院为睿儿诊治,断言他身体单弱,需要长年静养,不适合为储君。” “你什么意思?” “本朝废后非死即疯,我想陪伴睿儿长大,也自认没有过错,不会让自己无辜地葬送性命。更何况,当初是皇上选了这条路,需要负责的人是您,而不是由我来承担后果。我明日便同太后秉明,后宫四妃可再增设一位,因为此嫔姬是将来太子的生母。” “你……怎么知道的?”靖帝尽量稳住神色,不让惊愕和气馁的表情流露。自己的戏分明做得很好,朝臣和嫔妃都把目光盯在贤妃和三皇子身上,居然被她猜到了自己真正的目的。七年来,自己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想着尽管她心机深沉,但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怎料还是低估了她。 “在这皇宫里,最最深爱的,自然藏在心底,小心翼翼,生怕祸及。”隋忆看着树荫,苍茫一笑,旋即便正了神色,郑重地和靖帝对视:“瑶姬和二皇子辉君,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我和睿儿绝不会去争这一席之地,也望皇上,能保我们平安。” “也罢,朕回去和瑶姬商量,过几日再告知你。” 瑶姬坐在床榻边,温柔地看着儿子的睡颜,听完了靖帝的话,柳眉紧拧,连给儿子掖被角的柔荑也止不住地发颤:“皇上,臣妾好害怕……” “怎么了?”靖帝连忙拥住她的削肩:“隋忆既肯做出让步,我们便省了许多事,虽说不能立你为后,但辉儿当了太子,你母凭子贵,在后宫地位比隋忆更、” “可是皇上,臣妾总觉得这事好蹊跷啊。”瑶姬将脸颊贴在靖帝的衣襟,仿佛听着他的心跳才能安稳:“隋忆是将门之后,城府又深,朝中有人、膝下有子,怎会甘心退让?这其中,不会有什么诡计吧……臣妾实在担心,何况现下隋忆已看出您最在意的其实是我们母子,她是不是先用这番话让您放松戒备,然后筹划着对辉儿下手?” 瑶姬越想越怕,缩在靖帝怀里,引得靖帝原本放下的石头又重重地压上心上:“看来,还得另想它法。” “皇上,臣妾思前想后,其它法子都不足以责难隋忆,还是要在轩辕嵘身上下手,才能将她归罪。” 第一卷 梦中朱砂,纸间年华(3)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瑶姬打探过,轩辕嵘与敌军交战时,胸膛曾被对方将领所刺,险些伤及性命,伤口至今未愈,遂心生一计,决定迫使轩辕嵘在隋忆面前施展苦肉计,介时隋忆在慌乱之下露出马脚,私情即定,大功告成。 那日,轩辕嵘的夫人进宫向太后和隋忆谢恩,她心下胆怯,怕自己难登大雅之堂又恐说错话惹事,故央求轩辕嵘相陪。太后顾及轩辕嵘的面子,颇为和悦地谈了一番,靖帝也带着几位嫔妃前来捧场,应景地在御花园设了个简单的赏花宴,席间气氛融洽。 唯隋忆在这假意的祥和中,嗅到了一缕阴寒的气息,她黛眉微蹙,有些不安地按了按颈上的长命锁,而后继续执起玉爵饮酒。 靖帝紧盯她的神色,那瞬间又恢复的温雅从容,究竟是缘于怎样的底气?一道红光闪过,是轩辕嵘在不经意地拂去衣袖上的花瓣,依旧没有任何交流,却又好像,冥冥之中已有定数。 “不好了,大皇子落水了!快来人呀!”随着宫女的尖叫,众人惊慌失措地往湖边赶。 睿君在湖里扑腾着双手,比他小半岁的辉君先哭为强:“呜呜……不干我的事,是皇兄说玉佩掉到湖里了,要去拣……” 情急之下,哪还能等侍卫赶来,轩辕嵘即刻跳入湖中,托住睿君,往岸上游。他胸膛的伤口撕裂,血水汩汩而流,湖面顷刻被染了一圈血红,襟前的红宝石仍闪烁着,似诡艳彼岸花的花心。 瑶姬和靖帝对望了一眼,轩辕嵘的举动比他们预想得更加惨烈,谁知却没能激出隋忆的半点声音,她脸色苍白地跌坐在湖边,贝齿咬着樱唇,右手紧攥着长命锁,任是不让自己喊出声。 真是个狠心的女人,心里惦记的还是荣华富贵。靖帝见瑶姬的筹划再次落空,脸色阴沉得难看。 轩辕嵘才上岸便晕厥了,睿君脸色惨白地扎进隋忆怀里,语气惊恐:“母后,睿儿没有不乖、睿儿是被、” 隋忆急忙摇头,示意睿君住口:“睿儿没事就好。” “母后,这位将军为了救睿儿,不会、不会死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 一个月后,大皇子睿君、轩辕将军的病情与伤势皆已渐愈,但二皇子辉君自那日受惊吓后,却起了毒斑,太医院数十名太医轮番诊治,仍不见好转。 “二皇子究竟是什么情形?”太后皱眉道。 “回皇上、太后,二皇子身体康健,脉象平稳,并未有何不妥,只是脸上身上皆长了毒斑,有些影响……容貌,怕惹人非议。”太医忐忑地答道。 “皇儿,最近朝中异声渐起,虽说是妄论是非,但也是无风不起浪。”太后颇为失望地看着靖帝,似对睿君落水事件有着她自己的猜测:“睿儿满五周岁,本就该立为储君,你却拖到如今,这样有违先祖之规,故引出减损其余皇子福寿的蜚语、” “母后,您怎么也说出这种话来?朕就不明白,朕和隋忆的纷争,您为何站在她那边!”靖帝愤愤道。 “哀家不帮着隋忆,难道还帮着瑶姬不成?”太后摇摇头:“你不喜欢隋忆,哀家也没什么意见,但你居然喜欢瑶姬,且纵容她做出这等祸事,哀家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靖帝愣了愣,这似曾相识的语气,莫非当上皇后的人,都这样温婉冷漠,深思熟虑,看淡情意。 “皇儿,你不是说瑶姬纯良贤惠,所做之事皆因护子心切吗,那便和哀家打个赌,如何?” 于是,太后传瑶姬到慈云宫,告诉她自己觉得二皇子病得不祥,决定让他去往封地。 瑶姬听后即刻哭倒在地,梨花带雨地央求起来:“求太后开恩,辉儿才五岁,就去千里之外的封地,臣妾做母亲的实在割舍不下,此刻只是想想就已心如泣血,以后的无数个日夜可怎么熬……” “唔,说的也是,那哀家就破例恩准你一同前往,照顾辉君。” “可是、皇上……” “你只管放心,皇上除了你还有三千佳丽,辉君可就只有你。”太后意味深长地睨着垂头思量的瑶姬,唇角牵起一丝鄙夷:“辉君病得如此不祥,别说是太子之位,能做个有封地的亲王已属不易,你作为母亲,该好生劝导照顾才是。” “臣妾是皇上的嫔姬,还是该伴在皇上身边。”瑶姬狠心抬头,做出了决定。 “呵,这样是吗,你对皇上还真是痴心一片,只可惜,这作风哀家看不上。” * “是你给辉儿下了毒,对不对!”靖帝夺过隋忆手中的玉盏,砸得粉碎。 隋忆在他狠戾的目光中,淡淡一笑:“皇上放心,还不等到封地,二皇子的毒斑就会好的,何况还有瑶姬照料,他们母子定会平安富足,只是不能再兴风作浪罢了。” “你……” “我不是没有退让过,但退无可退时,只能以攻为守了。” “朕绝不会放过你!” “怎么,皇上还想用嵘哥哥做文章么?可惜我和他已经两千七百九十三日没有说过话了。皇上这欲加之罪,只怕找不到说辞。”时隔多年,终于又喊出那亲昵的称呼,隋忆的秀眸即刻凝了一层冰雾,惘然映射着青梅竹马、时光如画。 顺元十一年秋,靖帝病重,隋皇后及太子睿皆陪伴在病榻旁,但除了母子对视时的暖意之外,偌大的宫殿,深沉似水。 靖帝又一次从黑暗中昏聩转醒,茫然看着金柱上红光闪耀,应是重臣候在外殿,其中自然有轩辕嵘。 这两人究竟是怎样互传情意的? 隋忆叹了口气,抬手将颈间的长命锁翻了过来,龙凤呈祥的图样中间,竟像伤疤似的,缺了一块。 是轩辕嵘衣襟上的红宝石。 原来,立后诏书下达的时候,两人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只急忙想出这不露痕迹的交流。 你是我心上朱砂,你是我眼底伤疤,一生一世的观望与牵挂。 “在这皇宫里,最最深爱的,自然藏在心底,小心翼翼,生怕祸及。” 清妙悠然的铃铛声摇漾,那道红光终于能照到她的脸上,她展颜而笑,似幽柔轻暖的白云,被红光渲染后,洒下漫天彩霞。 靖帝闭上了眼睛,他同她做了多年夫妻,直到离世这刻,才知道,她一笑倾城。 第一卷 秃发皇后:殿冷花残,挚爱阑珊(1)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引: 话说青铜第一次听到“秃发皇后”,还以为是字面意思-_-||,很好奇地去查,才知道那是人家的姓氏……不过秃发皇后的故事,也很值得一写哦~ 乞伏炽磐被送往南凉国为质时,正是杏花凋零的季节,几片淡粉色花瓣从车帷的缝隙间飘入,好似折翼的蝴蝶。 “听闻国君欲把郡主嫁给这位落魄的西秦太子。”马车外的士卒小声议论。 “是王爷府上那位待嫁郡主吗?她可是王爷的掌上明珠,我记得王爷早就说过,郡主的夫君要她自己看中才行。” “可不是么,所以要看他有没有好运气了。” 他剑眉紧拧,心里说不出的冤郁,早知此行不易,谁成想还在路上就被这等羞辱,堂堂七尺男儿,竟要看一个女子的脸色,真是荒唐!他知道,南凉国君年岁渐高,军(国)大事多由王爷秃发傉檀执掌,不知那位备受宠爱的郡主,会是怎么个骄横模样?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他显出一副淡漠神情,皱眉下车,仿佛做样子给旁观的众人看,唯他心里知晓,只是让丧失尊严的自己,别太过难堪。 “咦,这就是姐姐以后的夫君么?很英俊哦,姐姐呢?快叫她过来看呀。”一个女童凑到他跟前,将他看了个够,一双秀目虽然莹亮,但眉间那抹胭脂点缀的花蕊,却显出与年龄不符的娇媚,她的姐姐,只怕更甚。 然而,那女子却一袭玉色丝裙,立在杏花树下,看着一只翩跹飞舞的蝴蝶。蝴蝶穿过花枝,朝乞伏炽磐飞来,她这才将目光转向了他。 “姐姐,你觉得怎样?”女童脆声问道。 “婀蕊不可顽皮。”一缕清音,宛若馨风划过耳畔,留下浅浅余香,女子将妹妹牵回身后,朝他轻轻点头:“还请公子别见怪。” 她不提身份,温雅知仪地唤一声公子,好似一脉春水,柔柔注入他尘埃漫漫的心田,虽不足以让枯枝生花,却牵动了他的眉眼,幽深的眼眸映出一星光芒。 “郡主不必客气。” “嗯。”她宛然一笑,转身离去,众人只道没戏,谁知次日便传出消息,她同意嫁给他这位现今落魄、未来堪忧的西秦太子。 由于是王爷的爱女,婚仪办得还算隆重,可他是流落异国的孤客,愈繁华热闹,心里的落差就愈鲜明,醉醺醺地回了寝房,发现她并未在床榻端坐,而是凭窗望向阴蓝的夜空,星辰点点,明月半缺。 “你为何会同意?”他走到她身旁,用手遮住她的眼睛,暗示她怎么这般障目,不明前景:“还是说,你想有一个俯首称臣、言听计从的夫君?” “公子如此藏不住心绪,又桀骜任性,我若真如你所猜,早该避身事外。”她微凉的柔荑握住他温热的手腕,将他的手拿开:“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何,初见那日,你的眼睛……挡住了我的心。我看不见远方,只看到你眼中的那点、星光。” 她顿了顿,将泪光改做星光,他的心被猛地揉了一下,惊讶更兼动情,她怎能这般温婉知心?难道真如神话中所言,只要红线牵系,即便相隔千里,也能结为夫妻,一世相依。 “你叫什么名字?”他趁着酒意,将她拥进怀里,清醒时可没有在异国谈情说爱的心情。 “婳蝶。”她轻应着,神色娇羞而忐忑,碧清的美眸似星辰般坠入他幽暗的深潭:“不像你,炽热沉重。我觉得、我留不住你。” “那也未可知。”他用吻封住了她的唇,心里也是一阵茫茫无着,仿佛将她拽进自己荒凉孤寂的大漠,挣扎漂泊中又上演着两情脉脉。 时光若水,爱意如泉,从温泉汩汩到细水长流,她对他于温柔旖旎中含着几分疏离,就好似他唯有在酒意深浓时,才会爱意缱绻地唤她一声蝶儿。 他终还是舍她而去,逃往后秦寻找父亲,却在半途被捉回,本就是落魄的亡.国太子,这下更成了狼狈的阶下囚。 他在囚牢里呆了几日,也不知是如何过的,煎熬的心本该想许多事情,可一闭上眼睛,只看见她窈窕清冷的背影,不知侧头回望,是怎样的神情? 国君下令将他处死,岳父秃发傉檀赶来相劝,说他虽然逃(叛),但念在孝心可嘉,还望原宥。被赦免的他依旧是那张阴郁的脸,岳父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看着女儿驶来的马车,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别负了她。”岳父怅然叹息。 “放心,她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马车行了一路,她低头垂眸,脸色隐进他沉郁的阴影里。此时已近寒冬,濛濛雪絮似蝴蝶的残魄,幽幽飘舞,一星晶莹飞入车帷,落在他的衣襟上。 她倏然起身,扎进他的怀里,脸颊贴上他的心口,将那星雪花如春水般融化:“你还是要走的,是不是?我知道留不住你,却又止不住情……该怎么办呢?” 他解下她颈上的红丝绦,将彼此的手腕紧紧缠绕:“你看,红绳相系,便注定是夫妻,短暂的别离,不会改变相守一世的结局。” 然而,一年后,他收到父亲遣人送来的密.函,再次撇下她,逃往后秦。 那日清晨,天蒙蒙亮,一切都尚未苏醒,她却似有预感般,急急下了床榻,打开扇窗,望着他骑马远去的背影。 他侧头回望,她纤细的身形被簇簇杏花烘托着,愈显柔弱无依。冷风袭来,吹起她墨发飞扬,冰凉的泪水凝在脸上。 “我知道,你雄心壮志、坚若磐石,断不会气短情长。可我只是一只蝴蝶,朝生暮死,你错过了春光,便铸成了永远的殇——” 第一卷 秃发皇后:殿冷花残,挚爱阑珊(2)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她有言在先,他却未引以为鉴,只想着以后有大把的时光弥补,绝不会辜负。 不久后,南凉国君去世,岳父秃发傉檀继位,他心疼爱女,不忍她孤独伤心,便主动将她送到后秦,让他们夫妻团聚。 他在城门等着缓缓而至的马车,欲向她倾吐相思之情、歉疚之意,可是久别重逢的她,脸上没有什么笑颜,只有淡淡的倦。 “蝶儿,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也许吧。” 此后,他助父亲复国,重登太子之位,将她带回自己的故乡,立誓在西秦的国土上,同她长相厮守,恩爱绵长。 可她始终淡淡的,眉间一缕清愁,唇畔一抹疏离,心不安,情不定,昔日的裂痕永远停在她午夜梦回的暗影里,似破茧成蝶时沁骨蚀心的痛意。 他握着她的手,放上自己胸口:“还在疑心我的用情吗?为何不懂、” “就是因为,我太懂你了……”她黛眉紧蹙,碧若清泉的美眸现出一轮漩涡:“你是西秦的英雄,却不是我的。” 她果然太过懂他,懂他的雄心勃勃,懂他的鸿图霸业。他攻陷南凉都城的消息传来时,她没有哭,只是怔怔地倚在窗前,看着褪色的杏花瓣,在晚风中挣扎零落,最后殁入尘埃。 母亲和兄弟皆被(俘)虏,父亲无奈投降,南凉国.灭,他成为西秦最勇武睿智的王。他等不及春暖花开的烂漫时候,正式复称秦王之后,便于当年深秋,册封她为王后。 “你的眼睛里、没有神采。”他望着她,熠熠生辉的凤冠照亮她的琼姿花貌,却照不亮那两弯沉寂的清泓。 “就像萧瑟的秋日里不会有蝴蝶。”她的柔荑依然平静地被他握着,只是渐生凉意:“即便有,也是残念回魂。” “姐姐,王对你还不够好么,你为何待他这般冷淡?不怕耗尽他的耐心?”妹妹婀蕊在南凉时便已到嫁杏之年,却没挑中如意郎君,反而充入西秦的后宫,被他封为左夫人。此时,她正撅着嘴撒娇,觉得姐姐太过拿乔。 “耐心?”她怅然失笑:“我的真心都被他煎熬成苦草,还要在意他的耐心?” “好了婀蕊,你去别处玩吧,别惹蝶儿不高兴。”乞伏炽磐从她身后冒了出来,全然不介意她的怨语,在她身旁坐下:“蝶儿,我用耐心和真心绕茧,你为我重生一次可好?” “重生?你也知道我的心死了……” 不久后,被他封为骠骑大将军的父亲突然病倒,且拒绝医治,她匆匆赶往将军府探望,却见他负手立在宫檐下,一脸阴沉。 霎时间,雕栏玉阶化作大漠风沙,油然而生的寒意,让她止不住地发颤。父亲的嘴唇泛黑,她心底的荼毒也跟着沁入骨髓。 “我绝不会原谅你。” “我不求你的原谅,只要你一直在我身旁。” 次年,北凉国君派人秘(密)联络她的兄长秃发虎台(南凉的太子),表示愿意同他联手对付乞伏炽磐。事情泄露后,乞伏炽磐看在她的情面上,并未追究,依然对她宠爱有加:“我不会怪罪的,只要你在,我就不会计较。” 然而,她早已不在了。 时光澌澌淌了八年,她终于做足准备,和兄长一同商量复仇大计。怎料千算万算,却没想到会被那被爱情和嫉妒冲昏头脑的妹妹所叛。 左夫人根本不把南凉的灭亡和父亲的死亡放在心上,一心只为争宠,想着取代姐姐成为王后。左夫人将姐姐和兄长的计划告诉乞伏炽磐,他盛怒地前往她的寝宫,愤声质问。 “原来这些年你都是装的,我还以为终于又唤醒你的温情,谁知全是一场复仇大计,你恨不得我死!” “是啊,恨不得……”她笑着,泪珠披了一脸:“乞伏炽磐,你害我家亡(国)灭,我实在恨透了你!” 他怒火中烧,拔出长刀与她相向,她却避也不避,任由刀锋刺进身体,鲜血倾洒,他慌了神,她却决绝笑着,双手握住长刀,给了自己致命的伤。 “蝶儿!”鲜血湮红了宫锦,幽幽染上他的袍角,是蝴蝶幽怨的精魄。 蝴蝶生于乱世,该飞往何处?你炽热坚定,要谋你的山河壮丽,可我心底的恨意,无法伴你前行,就了断在此吧,戛然而止,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她没有再挣扎,乖顺地被他拥在怀里,柔荑在他的心口虚虚一探,便垂落下去。 * 左夫人在宫院心急地等待,却迟迟等不到册封自己为后的消息。她终于按捺不住,去往乞伏炽磐的宫宇。 婳蝶,婀蕊。她从小就嫉妒着自己的姐姐。姐姐是蝴蝶,可以翩跹飞舞,自己却是花丛中的花蕊,只能永远等待。就像乞伏炽磐,姐姐冷淡相待,就能让他不停地追逐,自己讨巧逢迎,才能换来几分怜惜。 乞伏炽磐在雪中孤坐饮酒,本就紧敛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王,可记得我们初次相见,妾身那时就、” “别说了,你只会是左夫人,永远不会是王后。”他打断左夫人的款款深情,语气哀伤而坚定:“你在我身侧,她在我心间。” 【历史小记】 秃发王后是史书记载中,乞伏炽磐唯一的正妻。将她出卖的妹妹左夫人,虽立了“大功”;另一位妾室虽为乞伏炽磐诞下太子,但两人却始终没能被册封为后,直至五年后乞伏炽磐病逝。 史书没有记载秃发王后育有子女,但言明她甚受乞伏炽磐的爱重。乞伏炽磐灭了她的故国、毒杀了她的父亲、识破了她兄长与北凉国君的密谋,却一直对她“待之如初”。 二十几年的夫妻岁月,从豆蔻韶华到红颜迟暮,直到他知晓她欲杀自己的前一刻,她都没有半分失宠的危险。不知乞伏炽磐在最后的五年里,是怎样追忆他的王后,愧疚、悔怨、还是爱恨交织的灼痛? 或许,他是理解她的,她复仇的决心,就像当年一心想逃回故国的自己,只缘心底最初的皈依。这也是他一直爱重她的原因。 可生逢乱世,火焰与蝴蝶的相恋,注定是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来世,你还会在杏花树下等着我吗? 会吧,如果没有国.仇家恨的话…… 再提一句,那位背叛自己姐姐和兄长的左夫人,在乞伏炽磐去世后,难耐寂寞,与他的一个儿子私通。事情泄露后,受到新君乞伏暮末的责骂。两人怕被杀害,便商议谋反,阴谋败露后,被乞伏暮末处死。 三年后,大夏攻打西秦,西秦灭亡,这段故事也在史书上尘封,如今隔着一千多年的漫漫尘埃,我们能寻到的,不过几片幻影,几声叹息…… 第一卷 三嫁皇妃:宫门万丈,妾心凄惶(1)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引: 北朝·尔朱英娥 第一任夫君:北魏孝明帝元诩,为嫔。 第二任夫君:北魏孝庄帝元子攸,为皇后。 第三任夫君:北齐神武帝高欢,为宠姬。 高欢病逝后第九年,继子高洋(北齐文宣帝)酒后欲占有已是太妃的她,她抵死不从,被一刀杀死。 * 十一岁那年,她站在园中的桃花树下,踮着脚尖去碰绚烂的花枝,可惜尚不够高,柔荑只沾到了浅浅馨香。 然而,婢女们却欢笑着赶来相告,说她的姻缘桃花已经绽开:“恭喜小姐,您要进宫做嫔妃了!”(元诩六岁继位,选妃很早,另一位有记载的嫔妃卢令媛,九岁进宫。元诩暴毙时十九岁,尔朱英娥那时才十五岁,却说她为嫔数年,所以青铜就这样推断了一下(・ω 第一卷 三嫁皇妃:宫门万丈,妾心凄惶(2)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至于元诩,她平素也见不上几面,故未觉察出他眼中的阴霾比从前更甚。 “你给充华敬杯酒吧。”元诩抬了抬下颔,示意她从案几上的杯盏中挑一杯敬酒。 她实在觉得纳罕,究竟是在试探自己什么?案几上有两杯斟好的酒,一个青玉盏、一个白瓷杯,她想着潘外怜定是喜欢华贵的,便捧起了青玉盏。怎料元诩脸色骤变,由于离得近,她清楚地感受到这阴沉的气息,唬了一跳,手中的酒杯掉落,酒水洒在潘外怜身上。 “哎呀、”身后的宫女连忙为潘外怜擦拭锦绣缎裙,她才看到潘外怜隆起的小腹,心里愈觉惧怕。意外的是,元诩竟然没有责怪她,就连潘外怜也无心追究,而是执起旁边的白瓷杯,继续饮酒。 弄璋弄瓦之喜,男孩玩玉器、女孩玩瓷器,他们是像抽签般挑中了自己,试着断测一下腹中孩子的男女么?若是如此,自己选了玉盏反倒还不好?帝王不是都希望子嗣兴旺吗……她想不通的事情,有人在暗处想通了。 “太后忽然遣了一群太医给潘充华诊脉,架势可真够吓人的。” “急盼着添皇孙吧,可是皇上和潘充华的神色为何如此慌张?” “你也不想想,如今太后和皇上之间闹得多僵啊,若是襁褓中的婴孩,她就能随意操纵了。” “哦、你是说太后在蓄意……这,天哪!终究是亲母子,怎能……可不敢再说了,再说下去就没命了。” 由于独处惯了,她喜欢坐在宫苑的角落里赏花,这里不仅有别致的风景,还能偶尔听到一些私语,让她知道些权谋计策、深宫秘辛,别惘然地在这幽囚岁月,只听风吟。 元诩召她去潘外怜的寝宫,她也隐约感觉到,自己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一支签,这后面,还酝酿着策略,只不过现下还在试探。 她陪坐在一旁,赏着歌舞,眼角并不敢怎样斜视,避免看两人醉生梦死,以防刺探到痛处,引来暴怒。可两人的情绪已快藏不住,她无法装作视而不见,尤其是、他们那如同看催命符般看着圆隆腹部(未出世的婴孩)时的眼神,和她记忆中,母亲怀着弟弟时的温柔期待,形成了鲜明可悲的对比。 其实,倘若真如暗处的猜测那般,胡太后企图让孙儿继位,这和她也是息息相关的。前朝的嫔妃,都会被遣往瑶光寺出家,荣华富贵变作暮鼓晨钟,可她茫然地看着,只觉那恐慌与危机和自己隔着茫茫白雾,融不进真实的心境。也许是因为,不论繁华皇宫还是青灯古佛,都是同样的寂寞…… 终是到了那一天,不知是她注定和这一幕有缘,还是冥冥之中他们需要她的亲历。她去潘外怜的寝宫回新岁时送的礼,居然给碰上了。 元诩坐在外间饮酒,一杯复一杯的“豪情”,称灌酒更为合适。潘外怜的呼痛声从内间传来,因怕引起暗处窥探者的注意,被女官堵住了嘴,变成更可怕的呜咽。她在这难熬的氛围中站着,尽管几个龙凤铜炉将寝殿暖得近乎温热,可她却宛若站在冰雪中一般,瑟瑟发抖。 婴孩的啼哭声传来,伴着女官如释重负的欣喜:“是个公主!恭喜皇上、恭喜充华。” 元诩还没来得及高兴,内侍却匆匆来报,说胡太后一行正在赶来。浓醉的元诩,居然还保留了一份清醒,将她推到了屏风后面,内侍会意,遣她带来的宫女快些到偏室藏身。 女官正了正神色,抱着襁褓向胡太后道喜:“恭贺太后喜添、” “传旨下去,潘充华为皇上诞下皇长子,阖宫欢庆!”胡太后横了女官一眼,让自己的心腹接过襁褓,语气不容置疑。 “母后、” “明日下诏,庆贺皇子诞生,大赦天下,改元为纪。”胡太后转身离去:“你若不愿,我替你下。”(介个虽然很荒唐,但历史上真实发生了,后面会说明~) “皇上,怎么办?我不想死……”潘外怜在内间啜泣,莺声楚楚。 “朕会想办法的。”元诩双目充血,走到屏风旁边,将她拽了出来。 她未及反应,已被他抛上了(床)榻,宫女内侍们纷纷退下,她于惊惧震恐中,只觉重重织锦帷幔似遮天蔽日的阴云,自己在他眼中,那苍白缩小的身影,囹圄中的孤魂—— 命运就这样被绑在一起了吗?可她仍觉得摇摇无主,但元诩和潘外怜都认为此计可行,当夜便告诉她准备下密诏给她父亲尔朱荣,让他进京勤王,以商策略。 “朕还要去封密信,你拿件物什做信物吧。”元诩说道。 她顷刻想到了进宫前父亲的嘱咐,倘若密信中途被胡太后拦.截怎么办?定会断定自己和父亲早有预谋,介时整个家族都会遭殃。 “嗯。”她点头应声,心底连忙思索了一下:“皇上,我在信上做个痕迹,父亲就会知晓的,比任何信物都更加能信服。” 她用指甲在信上划了个“心”字。 密诏传了出去,虽然未被拦截,却被胡太后安排在元诩寝殿的内侍看出了端倪,告知胡太后。胡太后与两位男(宠)密谋之后,以更快的速度下了手。 那日,两位嫔妃来邀她一同去皇后的寝宫,她们虽不知晓公主变皇子的秘密,但从阴沉紧张的氛围中感受到危机,而且终日在寝宫静坐,听不到一点消息,实在太可怕,故想着一同去找皇后,探些虚实壮胆。 胡皇后自胡昭仪病逝后,甚觉寂寞,深宫的岁月实在难捱,此时正在花园中赏着早春的梅花。梅花有着凌寒绽放的冶丽,可在初春淡薄的阳光下,一如她们脸上的落寞与颓丧。 胡皇后同她们闲聊了几句,正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但从神色上,已告知了她们如今的处境。 “娘娘、娘娘,不好了,皇上驾崩了!”内官匆匆赶来,面色惊惶。 胡皇后靠在枯瘦的梅树上,一朵残瓣飘落在地:“完了……” 是啊,一切都完了。 (武泰元年二月二十五日,胡太后及其男(宠)郑俨、徐纥行鸩毒,孝明帝元诩(暴)毙于显阳殿,时年十九岁。翌日,立潘嫔女为帝,言太子即位。而后,见人心已安,始言潘嫔本实生女,今宜更择嗣君,遂立临洮王子钊为主,年始二、三岁,天下愕然。) (这应该是我国历史上最早关于女帝的记载了,这位襁褓中的婴孩被迫女扮男装,做了不到一天(另一说法是数天)的皇帝。史料中并未留下她的名字,只称为“元姑娘”。此后,尔朱荣以为元诩报仇为由,发动河阴之变,胡太后、幼帝元钊及上千大臣被杀,元姑娘和潘外怜下落不明,很可能于混乱中丧身。但也有说法,潘外怜在元姑娘即位当天就被胡太后灭口。) 她们没看到“女帝”即位的大戏,早早被胡太后遣人赶上马车,送往瑶光寺出家。 一刀一刀,划落三千青丝,她无主的心依旧茫然,眼泪却已经流了下来。及笄之年,缁衣加身,削落了满头乌发,窗外春风渐暖,送来幽幽花香,房内却再也没有菱花镜和美人妆。 一声一声,晨钟震心、暮鼓伤神,她轻轻翻着泛黄的经文,窗外仍有消息传来,她的父亲自晋阳率军南下,迎长乐王元子攸为帝,之后渡过黄河,处死了胡太后、幼帝以及众多朝臣,从此专断朝政。 羡慕与惧怕的目光错杂,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快要离开了吗?她放下手中的木鱼槌,望向窗外的天空,心绪比四年前还要灰暗沉重,并不觉得自己能重获自由、重出牢笼。 权利与情意的牢笼,一直都将她困囚。 * 回家那天,数年未见的弟弟们赶到府门外相见,她顾不上缁衣缁帽的装扮,跳下马车同他们相拥。即使再短暂,回家的感觉也是温暖的,她心中的空茫暂且压下,冰玉凝雪的脸颊终于露出久违的欢容。 “姐姐,你要做皇后了!”一个弟弟高兴地说道。 “哦……”她脸上的笑容一僵,旋即又恢复了长姐惯有的温和娴柔,只是悄悄抬头望向天空,觉得白光灼眼,浓雾般挡住了湲湲流年。 “我们回家吧。”她微笑着说道,却发觉远处有人在看自己,目光于温暖明诚中又夹杂着些许欣然,是她从未感受过的眼神。她侧头望去,那人遂隔着远远的距离行礼,她不由好奇道:“那位男子是?” “是父亲的手下,高欢都督。” 她点头回礼,转身离去,却不知伏下红线一缕。 回家不过数日,父亲就已安排妥当,要将她送进宫去,这次不再嘱咐什么,因为气势已强大到无需嘱咐。可她看着妆镜中的自己,脸庞依旧明艳美丽,假云髻也不算太怪异,可终究有些不同,心情比上一次进宫更要阴郁沉重。 之前若是棋子,这次便是利器,不知那位受父亲牵制的新君,会如何对待自己? 第一卷 三嫁皇妃:宫门万丈,妾心凄惶(3)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娘娘请——”内侍将她迎进正殿,两侧嫔妃们嫉怨摈斥的目光都灼在了她身上。 虽说之前的遭遇迫使她历练了一场,可那时的宫斗权谋,她尚只是个看客,在角落里谨慎行事便好。而如今,她仿佛一把利刃,赫然扎在棋盘之上,不会有任何一颗棋子,给她半分真意。 她竭力平定思绪,款步到元子攸面前,从容行礼,直到入座后,才侧头望向旁边的嫔妃。元子攸曾是王爷,姬妾自然不少,其中当然还有本该被立为皇后的嫡妻。可是,夫君既然决定谋皇权,妻妾们便得跟着走这条路,是尊荣还是落魄、是得到还是失去、是生或者死……皆在棋盘上分输赢,自己的家族亦是如此。 她如是想着,唇畔牵起一丝苍茫的笑,可这笑容在其余人眼中,却成了得意与倨傲。即使再怎么小心翼翼,只要心存芥蒂,一举一止皆是弊病。 “臣妾敬皇上一杯,再敬各位姐妹们一杯。”她举起酒爵,倾杯饮尽。此时,她多少有些理解元诩和潘外怜的醉生梦死了。 然而,利器是不能醉的,醉了便会被欺骗、被折断……甚至被丢弃。她在元子攸冷逸的眼神中,知道这段还未开始的情,就已埋下了结局。 相敬如宾的岁月,对两个不能交心的人而言,实在太过折磨,元子攸还有其余嫔妃可消遣,她只能“倨傲”地望着天,在她们的闲言碎语中,变成一位善妒的红颜。 当然,元子攸并不敢怎样冷落她,还是时常到她的寝宫中敷衍,她不喜清醒相对更好,陪着喝些酒,气氛倒更融洽。 “你这假发髻,看着还真是有些怪。”那天,元子攸多喝了两杯酒,一时口无遮拦,笑着说道。但话音未落便意识到不对,担忧地打量她的神色。 她抬起头,泛红的脸颊宛若被浓酒醺染的瑰(艳)桃花,一双碧清的妙目也漫上醉意,比往日骄矜的神情更添妩丽,她没有生气,反而灿然一笑:“谁说不是呢,我早不想戴了。” 她说完,抬手取下厚重的假云髻,垂肩的青丝披散下来,温柔秀逸。元子攸眼中的警惕也随之散去,借着醉意,牵起情丝一缕。 有了这脉情愫,她心里温暖了些许,可惜宫怨宫斗又怎会消停?她那堪堪一尺长的青丝,成了嫔妃们取笑的谈资。 “皇后平素装得那般高傲,想得宠还不是只能扮可怜。” “才及肩的头发,亏她不觉得寒碜,她也是当过嫔姬的,怎会这般不知礼数” “呵,人家如今哪还用知礼啊,有个权臣的爹撑腰,什么事不敢做。否则,一个前皇的残花败柳,能做皇后……” 几位颇受宠的嫔妃在花园里聊天,全都得意地将鸦缎般的墨发绾成高髻,惊鹄髻、飞仙髻、花钗髻……势要将她衬为一个异类。方才她们的话虽然小声,可全被风吹到了她赏花的角落,那是她初进宫时的习惯。 “是,我是因为我父亲做了皇后,你们呢?不也是因为我父亲,才做了皇妃皇嫔吗?若要鄙夷,就连你们自己一起。” “皇后娘娘说的是,都是因为您父亲,皇上才做了皇上,我们定然谨记在心。”她们刻意将头垂得很低,她觉察到阴寒的气息,不用回头,便知道元子攸的身影正在走近。 “皇上和姐妹们慢聊,臣妾先告退了。”她淡漠行礼,本就是浅薄虚无的一点情意,难道还奢望他能将心比心? 就这样缘尽也好,怎料那被迫牵系的红绳,却继续往阴霾深处蔓延—— 她,有了喜。不对,因为不能称之为“喜”。 “究竟是怎样的缘分……”她凭在窗前,看着著雨的桃花,早已没有攀折的兴致,只郁郁地想着腹中那悄悄生长的生命。 元子攸成婚近十年,姬妾也不少,却一直没有子嗣(之前有几个姬妾怀过身孕,但都夭折或小月了),或许,他会期待有一个孩子?嘴角漾起一抹苦涩,她也觉得自己太想入非非,皇权面前,哪还有亲情可言,更何况是一柄利.器,在造就、新的利.器…… 她挨延了一些时日,看着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觉得不能再瞒下去,只得将他请到寝宫,尽量用平静的语气,不激起他的石破天惊。 然而,他的目光将她好不容易幻想出来的那点希冀,灼成了灰烬。时隔两年,她又见到了如同看催命符般的眼神,这次,直指她的身体。 虽说她曾和元诩夫妻一场、和潘外怜“共侍”一场,但都是笼着云雾般的茫然与迷惘。而今,却以这样可悲的方式,与他们的影子重叠—— “皇上、” “别说了,你先养着吧。” 许是知道不好隐瞒,所幸开诚布公。几天后,元子攸让太医给她诊脉,又遣人和她父亲尔朱荣报喜,但紧张的气氛并未有所缓和,反而愈显剑拔弩张。其实,当嫔妃们绾起高髻,暗暗向她挑衅的时候,她就该有所警觉了,众棋子齐心,当然可以掩埋她这柄利器。只是习惯了悠悠白雾,遮挡住飘摇跌宕的前程与红尘。 喜讯传出后,她没有再出过寝宫,因为不想证实自己是否被软禁。窗外阳春转盛夏,似水流年湲湲淌走,她在这森冷的寝宫之中,只觉四季如冬。 “小姐,不好了。方才狄勇(尔朱荣安插在宫里的亲信)过来传话,城阳王元徽向皇上进谗言,说大将起了异心,您若诞下皇子,他就会废了皇上,立外孙为帝;若是诞下公主,他就改立二小姐的夫婿陈留王为帝。皇上听了之后面色阴沉,恐怕是相信了。狄勇让您好生防备,照顾好自己。” “我有什么好防备的,又有什么……能防备的?”她捻着从瑶光寺带回的佛珠,眸中却透不出虚空之色,反而凝成了晶莹的泪珠:“你让狄勇传话给父亲,我一直在寝宫里待着,不用记挂,他们保重就好。” “小姐,狄勇传不了话了,他是受着伤来的,这会只怕已经咽气了。我们现下的处境,只能望皇上念旧情了。” “情?你比我还能做梦……”泪珠滑到唇边,正好迎上她凄凉的笑,冰屑绽开,宛若残梦一角。 【永安三年九月戊戌日,元子攸埋伏兵士在明光殿,而后遣元徽召见岳父尔朱荣及其亲信元天穆,谎称皇后刚刚诞下皇子,祝贺他荣升外祖父。尔朱荣探看外孙心切,并未起疑,即刻进宫入殿。两人来到元子攸面前,还不及开口道喜,就见元子攸的两个手下提刀而来。 尔朱荣马上惊起,直奔御座想挟持元子攸抵抗。元子攸膝上早已横备一刀,见尔朱荣冲上,便直刺.入腹,将其一刀毙命。众人举刀乱砍,元天穆也死在乱刀之下。跟随尔朱荣入宫的,十四岁儿子尔朱菩提,以及从人三十多位皆被伏兵所杀。】 深夜,嫔妃们簇拥着元子攸在华殿内欢歌,一位嫔姬轻笑着说起倨傲的皇后,不知听到噩耗之后,会怎样悔愧痛哭、瑟瑟发抖? “皇上,那位契胡皇后,您预备如何处置?”众人凑趣着问道。 “唔,我看还是、”元子攸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声音凄楚哀痛,几乎要划破幽蓝的夜空—— 她在剧痛中挣扎着,发疯般地让宫女扯掉嫣红色床幔,可眸中还是映着噩梦里的殷殷鲜血,她除了声声喊痛之外,没有任何人可喊。 父亲曾说,若是辨别不了人心,就谁也别相信。可是,这数年来,有谁把心放在她的面前?没有人需要她辨别、需要她相信……因为他们早已认定,她始终是颗棋子、是柄利器,不能丢弃,那就远离。 “我好痛、好痛……痛死了、痛死了……” 终于,在她梦魇的呻吟中,那短暂脆弱的小生命降临了。由于她惧怕红色,侍女遂换下红绸襁褓,用一片紫缎裹好婴孩,抱到榻前给她看。然而,她眼中仍是一片血影,恍惚地看不清婴孩粉嫩的脸颊,心里跌宕着泣血的声音: 我孩子的父亲,是我的杀父仇人。 第一卷 三嫁皇妃:宫门万丈,妾心凄惶(4)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小姐。”侍女哀声道。 “你先照料着吧,等我、能把这场噩梦忘掉些许……” 她的噩梦还没结束,元子攸的噩梦却开始了。 尔朱家族的反扑势头明显超出了元子攸的预料,不仅尔朱世隆(尔朱荣的族弟)率契胡战士回兵洛阳,为尔朱荣报仇;尔朱兆(尔朱荣的堂侄)也从领地带兵南下,直攻洛阳。 那日,洛阳城无端刮起暴风,尘埃漫天,直到尔朱兆的骑兵攻至皇宫时,卫士们才发觉大敌来临,想弯弓射箭,可敌军已逼近眼前,矢不得发。众卫士不再做无谓的抵抗,全部散走。 她在宫女的尖叫和婴孩的啼哭声中惊醒,病得昏沉沉的眼睛只依稀看见憧憧人影,眸中的血色愈浓,一声闷响之后,陷入死寂—— 尽管在噩梦的血影中,她的眼眸空茫而无神,但侍女还是低泣着捂住她的双眼。她还未及看清的小婴孩,被摔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不是愤怒也不是惧怕,而是一种锥心蚀骨的冷意,漫延到生命尽头的黑暗地狱,究竟要到什么地步,才是结局? 她摘下手腕上的凤凰赤金镯,这是她身上唯一一件皇后的物什,哑声对年长的宫女道:“把他葬了吧,埋深一些,别被找到了。” 另一边,手下散尽的元子攸连匹马也没有,拼命跑到云龙门外,向曾经共谋(斩)杀尔朱荣的元徽呼救,但元徽毫不仗义,带着大帮人马与大批钱财不顾而去。元子攸这才明白自己所托非人,可醒悟已晚,尔朱兆的手下抓住了他。 霏霏雪絮从窗缝中飘了进来,她竟不觉得冷,再寒也抵不过心寒。 她扶着墙,缓缓朝窗边走去,想用幽凉的冰雪洗去眸中的血影,在阖目逝去之前,还自己一片清净天地。 隐隐有私语飘来,阴沉倦怠地说着天子惨遇和天下时局。 元子攸先被尔朱兆囚禁在永宁寺,后来更是直接缢死在三级佛寺里,他临终前悲泣礼佛,愿生生世世不再为君王。 元徽也被自己的亲信出卖,不仅将他逃难时携带的钱财和马匹贪为己有,更是将其杀害,用项上人头向尔朱兆邀功。 再后来,尔朱兆也接连吃了败仗,手下高欢又与其决裂,并将其大败,再立新君,走了她父亲的老路,做了权臣…… 她听着这一切,仿佛是一场阴暗冗长的梦,昏沉迷惘的病痛中,她觉得自己此生都不可能再从噩梦中醒来,直到厚重的宫门被打开,一道天光划破阴霾。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带到高欢面前的,只记得他深邃的眼睛里,映着自己落魄的身影,曾被嫔妃们讥笑的青丝在冷风里凌乱飞扬,沾着尘污的裳裙似枯叶般悲怨摇曳,可他的目光却如初见时那般温暖欣然,在众人惊诧的神色中,朝她行了一礼。 初见时,她是青丝削尽的颓丧女尼。 再见时,她是繁华褪尽的落魄皇后。 而此后,她是他孤苦无依的侧室…… 然而,他每次相见都对她郑重行礼,为她维系曾经的骄傲与自信。她站在他身边,迷惘的眼眸甚至开始恢复清澈,拨开灰暗沉重的过往,仿佛又看见了昔日的烂漫景象,那灼灼盛开的绚丽桃花,折一枝明(媚)幽香,簪进余生的安然时光。 【《北史·列传第二·后妃下》神武帝纳为别室,敬重逾于娄妃(正室),见必束带,自称下官。时彭城尔朱太妃有宠,生王子高浟,神武将有废立意。】 (译:高欢将尔朱英娥纳为侧室,对她的敬重超过正妻娄昭君,每次见她,必定会整冠束带向她请安,自称“下官”。她很得高欢的宠爱,生下王子高浟,高欢一度想改立她为正室、高浟为世子。 【《北史·列传第二十三》尔朱文畅,其姊魏孝庄皇后。及韩陵之败,齐神武纳之,待其家甚厚。初封昌乐郡公,后.进爵为王。弟文略,以姊宠,袭爵梁郡王。】 (译:尔朱文畅,其姐姐曾是北魏孝庄帝的皇后,韩陵(战)败之后,被高欢所纳,高欢对她的家人十分优待。尔朱文畅起初被封为昌乐郡公,之后又进爵为王爷。最小的弟弟尔朱文略,也因为姐姐受宠的缘故,袭了梁郡王的爵位。) “欢,为何初见时你的目光就能那般温暖?”数年前,春光下的惊鸿一瞥,竟能绵延出这段安乐欢然的情缘,她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就像她在皇宫里渡过的漫长岁月,从懵懂少女到芳华佳人,韶梦、幽梦、醉梦……一场又一场,却从未奢望过能像现下这样,摇撼着夫君的手臂安心撒娇。 “就是喜欢啊。”他伸手轻拂她额前的细发,眼中又绽放起那年的暖阳:“我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子,秀眸凝着幽冷凄怆的冰霜,唇畔却努力漾起温婉娴柔的微笑,便在心底暗暗许诺,倘若有缘,定要同她结下真情,给她一份温暖、一个家。” 他同她相伴了十三年,虽不算长,却治愈了她从前的心伤,更给她余生留下了温暖的念想,支撑着她在之后的动荡岁月中,为两个儿子守住一片安稳平宁的角落,不被阴郁和寂寞困锁—— 她离去那天,是桃花凋零的暮春时候,幽幽残香从窗外飘进,漾着生命逝去的怅惘之感。她心里一阵温柔牵痛,颦着娥眉,饮了口酒,却见皇上高洋醉醺醺地走了过来,热闹的宫宴一时陷入安静。 “皇上有何事?”她在高洋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恍惚想起很多年前的洛阳皇宫,自己倒映在元诩眼中那苍白孱弱的影子。但如今不同了,她不是忧郁的少女、冷落的皇后,她是被夫君尊重疼爱过的女人,有着自己的尊严与骄傲。 “不可以!”她推开高洋的手。 “呵,有意思,你不是嫁了三次吗,还多这一次不成?”高洋谑笑着,扯开她的(衣)领。 “不可以,死也不可以!”她挣扎着起身,被高洋推倒在地砖上,长刀扬起时,眼中也没有丝毫惧意,看着那银刃(刺)入身体,反而觉得汩汩淌下的鲜血温暖冶丽,宛若灼灼绽放的情缘桃花。 “嚯,你和父亲、居然还真的有情。”高洋戏谑的语气多了一丝诧异,于浓醉中酸笑着感叹。 “当然……”她这一生,有过许多身份,权臣之女、深宫嫔姬、一国皇后,可最后的最后,她只是他的妻。唯这个身份最安稳、最温暖、最长情。 鲜血淌到了她的指尖,仿佛当年从枝头折下的烂漫姻缘,她唇畔牵起他念念不忘的娴柔笑容,安心阖目—— 第一卷 霓裳皱,别殿遥闻箫鼓奏(1)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你们上哪去?”沉烟喊住两个喁喁私语的宫娥,两人慌忙回身,但手中皆端着红漆捧盒,无法拭去泪痕,只得将头垂得很低。 “奴婢们去梅林给国主、国后送酒肴。”宫娥声音哽咽:“方才得知家父战亡的消息,一时难以消解,还望姐姐别、” “我去送吧。”沉烟轻轻摇头,示意无妨,上前接过其中一个捧盒:“另一盒你们找个僻静的地方,祭祀去。” 语罢,也不等她们推辞或道谢,径自朝梅林去了。其实沉烟并无女官之职,但宫娥内侍们都莫名对她有几分敬畏,因为她像一个人。 虽是初冬,梅花却不知国运衰败,早早地开了,从远处望去,花园仿佛笼着一层胭脂色的薄雾,美丽却不祥。 国主对续娶的国后甚为宠爱,知她好奢华,便用金线红丝罗装饰墙壁、绿宝石镶嵌窗格、红罗朱纱糊窗,园中则广植梅花,又在花间设数处彩画小木亭,仅容二人座,两人时常赏花对饮。每逢花开时节,更是在梁栋、窗栏、台阶上插满繁花,号为“锦洞天”。 当然,此刻的“锦洞天”早已今非昔比,那彩画小木亭也不再光鲜,两人相拥而坐,由纵情享乐变成了苦中作乐。 “唉,也不知还能挨延多久。” “陛下,金陵是块宝地,断不会失守的。” 沉烟的唇畔泛起一丝讥笑,足尖在木亭的栏杆边踢了踢,李煜听到声响,忙开了雕花小窗,见是宫娥,才放下戒心,但目光却停在沉烟已经收回裙底的纤足上。她并未像窅娘那样用丝帛裹足,但那双小脚却轻盈柔软,仿佛踩在云中一般。 “本宫并未使唤你,你又来做什么?”周嘉敏蹙起柳眉,一脸不悦。 沉烟不答话,打开捧盒,将银酒壶和几碟糕点摆到桌上,就准备退下。 “我要的碧玉鸳鸯糕呢,怎么没有?” “都什么时候了,娘娘的兴致还这么好。”沉烟嘴角漾起轻薄的笑,周嘉敏正欲发怒,李煜却摆了摆手:“行了,你去吧。” “陛下,这宫女简直一点礼数都没有,为何不让我责罚?”周嘉敏撅起嘴,眸光生怨:“她不过长得和姐姐有几分相像,你就这般、迁就!” 她自己也觉得这形容不太妥当,愤愤地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长的像也罢了,偏偏那清冷的眼神,总让我想起那个晚上……”李煜揉了揉眉心,将周嘉敏揽入怀中,却不用酒盏,直接执起酒壶倾倒,微醺的眼眸中,浓愁与恐惧交织,只觉小窗外的簇簇花影皆透着无尽阴郁。 * 不久,金陵城破,南唐国亡,李煜及周嘉敏、后宫群臣等数十人被俘送往汴京。让他意外的是,沉烟也在其中。她只是个宫女,大可不必随行,但她却一袭素衣,淡淡地跟在嫔妃之后。 清晨的雪光透过船窗照了进来,落魄的众人皆抬手遮挡,唯她不惧这冷冽的白光,反而推开船尾的纸窗,望向粼粼江面。 李煜吩咐窅娘照看掩面而泣的周嘉敏,皱眉走到沉烟身边。 “你为何要来?” “因为你来了。” 沉烟轻浅的语气有着一往情深的温柔,可她说话时却没有回头,依旧怔怔地凝视着窗外。点点雪絮宛若凋谢的玉簪花瓣,在江面上轻轻摇漾,沉烟的侧颜被照得如美玉般剔透。恍神间,李煜已忘了身在何处,仿佛又回到了年少的浪漫时光,一声“娥皇”差点脱口而出。 周娥皇,他的第一任国后、周嘉敏的亲姐姐,那个至死都不肯再回头看他们一眼的女子。沉烟长得像她,不仅貌似,而且神似。 归降的日子自然不会好过,宋太祖逝后,其弟赵匡义继位,李煜的待遇愈加降低,而且还时常遭到刁难。 这日宫宴,赵匡义宴请群臣,席上自是华灯璀璨、笙乐悠扬、曼舞翩跹。李煜满腔悲风伤月的愁思无处可解,只得一杯杯灌酒,众人行起酒令他也未在意,直至喧哗声渐停,周嘉敏碰他的胳膊,才知是她输了。 “早闻郑国夫人才貌双佳,让我等开开眼界为好。”几个大臣跟着起哄。 周嘉敏走到琴座边坐下,指尖方碰到琴弦,赵匡义却执着金杯开口:“朕听闻夫人善工琵琶,曾修定《霓裳羽衣曲》,何不用琵琶给大家弹一曲。来人,取琅玕琵琶来。” “回禀皇上,那不是妾身。”周嘉敏心生恼怒,却不敢表露,娇声辩解道。 “哦、那说的是谁?” “是妾身的姐姐。” “这样啊……”赵匡义鼻中发出一声轻哼,眼神瞟过周嘉敏和李煜,甚是轻蔑。 琅玕琵琶已经被宫人取来,那琵琶以上等紫檀为背料,山口、六相、凤凰台皆是象贝和玉石所制,琴头嵌着一朵芙蓉冰玉雕凿的千瓣莲,在华灯的光彩下极尽幽柔婉妙,喜奏琵琶者绝对忍不住要弹上一曲。 “皇上,婢子服侍前国后时,她曾教婢子弹过《霓裳羽衣曲》,倘若皇上不介意、” “好的很,你弹吧。” 周嘉敏闻言脸都绿了,李煜则是一脸困惑,周娥皇去世前,他从未见过沉烟。沉烟并不理会两人的目光,垂眸上前,将琅玕琵琶抱在怀中,娴雅入座。 第一卷 霓裳皱,别殿遥闻箫鼓奏(2)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纤纤玉指拨弄琴弦,清冽幽婉的琴音,好似凝结在湖面的薄冰被玉石击碎,又于破冰之时,幻化出一个着霓裳羽衣的绝世佳人,神情流盼、秀眸滢滢,众人也不知是妙音幻化为仙子,还是仙子被妙音所感化,只觉琴音越发悱恻缠绵,仙舞也越发摇曳生姿—— 凝魂(荡)魄间,众人已分不清是耳畔的幻乐,还是眼前的幻影,唯感心弦被一股力量所系,在云雾中缥缈游荡,却又从缱绻的仙乐归于真切的悲伤,当真是余音绕梁、凄绵不觉。 “这琵琶赐给你了。”赵匡义沉吟着开口,沉烟也不言谢,只将琴弦一勾,天边似有银光闪过,顷刻化作一帘烟雨。 李煜只觉寒意侵身,连烈酒也不能驱散,他下意识地朝沉烟看去,愕然发现她按在琴弦上的指尖,竟滴下绵绵的水珠。 沉烟在宫宴上被帝王赏赐,也算是殊荣一件,但她回府后却将那把琅玕琵琶掷在一边,大半年都不曾理会。倒是李煜和周嘉敏,继续夜夜笙歌,借酒消愁,在笙乐酒香中寻梦那旧时光。 “为何不再弹了?”李煜抬头问道,他想看看她的柔荑是否如冰雪般寒凉,怎会在琴弦上融成点点春水,可那清冷的目光却让他不敢伸出手去。 “那首曲子,已耗尽了我所有力气。” 周嘉敏嗤之以鼻,继续弹着她新获的宝琴,娇喉婉转地唱着昔日的绮词丽曲,只可惜人未变、曲未改,但逝去的光阴却再不会回返。 “花明月暗笼轻雾, 今宵好向郎边去。 刬袜步香阶, 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 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 教君恣意怜。” 沉烟清冷的眼眸蓦地一暗,似被阴云遮住的星辰般黯然无光,这是她最厌恶的一首曲子。 当年周娥皇身体抱恙,妹妹周嘉敏进宫探看,谁知竟不照顾病重的姐姐,反而跟姐夫有了私.情,两人瞒着姐姐/发妻悄悄相见,李煜更是做了这首《菩萨蛮》来描述幽.会时的情景。 沉烟听得实在烦厌,上前按住琴弦,周嘉敏正要斥责,却无意间碰到她的手,不禁一声惊叫,那双柔荑竟比严冬霜雪还要寒凉,指尖更渗着水珠,仿佛要融化一般:“你究竟、是人是鬼……” 周嘉敏的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她不敢回忆那段前尘往事。姐姐得知自己被背叛之后,便用最后的力气转身,面壁而卧,至死都不愿回头看他们一眼。 周嘉敏慌忙拉住李煜,想让他一起退席,却有家仆来报,说从前几位旧臣相邀来给李煜贺寿。 “快请。”李煜命家仆将宴席移至后花园,众人一起饮酒赏花,看牵牛织女星相会。又命窅娘、秋娘等旧宫歌舞(姬)咏唱怀思之曲,跳昔日的莲花舞。 “大人,现下我们身在汴京,作从前的歌舞只怕不妥。”一个臣子劝说道。 “呵,这些年来,我做的不妥之事也太多了。”李煜摇头苦笑,抬头望向幽蓝的夜空。 他突然忆起二十年前的金陵,七夕之夜,风清月朗、星光皎洁,身边的女子碧秀温柔、娴雅端静:“‘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陛下的生辰真浪漫。” 如今,她又亭亭立在他身前,只是那熟悉的温柔早已消散,徒剩清冷与漠然。 “你究竟是、” 沉烟走到李煜身边,她的双足和素手已经开始消融,李煜被冻得微微颤抖,却仍怔怔地望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周娥皇离世时,将佩戴的玉蝉含在口中,可惜心底爱恨交织、情意缱绻,我便是那缕残念幻化的形。” “跟随你,是因她爱你;漠视你,是因她恨你。可是即便爱恨不明、情怨难了,也未肯伤你分毫。现今我气数已尽,此时、真是永别了。” 李煜奋力拽住那抹残魂,却如扑向烟雾般虚无,最后重重地摔倒在地。不知是饮了毒酒还是情伤发作,他只觉一阵晕眩,过往种种,似流星般在眼前穿梭。 初见那日,她弹奏琵琶为父皇贺寿,绝美的琴音更兼绝色的姿容,清清浅浅的笑靥,不胜凉风的温柔,只一瞬,便入了他的心。宴后,他赶忙写了信笺,又附上自己佩戴的玉蝉相送,她踌躇不接,双颊却早已红透。 成亲之夜,红烛摇曳、嫁衣如霞,一点一点挑起的喜纱下,是新嫁娘漾着涟漪的绯色樱口,胭脂醺染的脸颊比桃花更娇,蝶翼般深长的眼睫下,一双星眸比之前略加大胆,正小心翼翼地偷觑着他,含羞带怯。 他执着她的手:“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她慌忙捂住他的口:“殿下何须生死之言,我知道,我们定会永不相负。” 可他终还是负了她,如今南北对望,千里相隔,纵是魂魄也无缘再相见了…… 南唐后主李煜,生于七夕,也死于七夕。他一生悱恻多情,给后世留下许多绮丽哀婉的词曲,可惜自己的满腔情愁在临终前亦未能开解,不知会不会也有一缕残魄漂泊,慰藉思念…… 第一卷 雕玉师,玉人从此锁宫门(1)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这是、天玄山的上古灵玉吧。”他伸手轻抚沉香匣中的玉石,那玉石质地润泽、玲珑剔透,即使室内光线明亮,也依然自顾自地流转着月华般莹白幽柔的光晕:“在下听闻灵玉已经进贡给皇上了,将军这块从何而来?” “皇上赏赐的。”万将军做了个不可声张的手势:“久闻冷老板的大名,特携黄金千两前来拜访,还请将灵玉精雕细琢,以至栩栩如生,事成之后,本将再追赠九千两。” “将军想雕琢何物?”他瞥了一眼箱子里的黄金,脸上倒也看不出心绪。 万将军从袖口拿出一幅画卷,谨慎地展开:“就是这个女子,一定要惟妙惟肖。” 他凝着眉,悠悠开口:“上古灵玉极具灵性,如若雕像传神恐有不妥,也不知将军雕琢此女子的雕像是为祈福,还是诅咒?” “冷老板何须多言,只消告诉我,这万两黄金你要还是不要?” “……成交。”他轻吁了口气,划过灵玉的指尖微微颤抖。 “呵呵,这才对,何必跟钱过不去。” * “冷情,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换朕赏赐给万爱卿的上古灵玉!”帝王暴怒地看着他,下令万将军拔刀。 “皇上,草民受将军所雇,将灵玉雕刻成像,将军也十分满意,何来偷换之说。倘若我真的私藏了灵玉,交货时将军为何不曾发现?”他神色平静,丝毫不在意横在自己手上的长刀。 “哼,还抵死不承认?朕即刻砍了你的双手,让全世间来耻笑你这天下第一的雕玉师。”帝王使了个眼色,万将军将刀锋划过冷情的手背,一道鲜血汩汩而下。 “草民委实未有偷换,还请将军拿出雕像对质,也好让我死的瞑目。” “不用对质,朕也能确信。你再不交出灵玉,马上砍手!” 一旁的宰相看不过去,上前行礼道:“皇上,老臣以为还是该有对证才好,冷情乃天下第一雕玉师,如若蒙受不白之冤而遭重刑,只怕难掩悠悠之口。” “宰相这是质疑万爱卿,还是质疑朕?”帝王竖起剑眉:“朝中大事多由宰相裁决,这些小事朕还不能做主吗?” 宰相脸色一沉,低头不敢再言。 冷情挣扎着抬起头:“若是没有对证,即便砍手我也不服。将军为何不敢把雕像拿出来对质,那个右眼角有泪痣的女子究竟是、” 他话音未落,帝王、宰相、万将军皆是一怔,万将军反应最快,迅速举起长刀刺进冷情的胸口,血水倾泻而下,他张着的口还未及闭上,永远定格在了方才的瞬间里。但让人诧异的是,他的脸上并没有惊愕的表情,反而好似雕刻玉石时那般安稳沉静,仿佛早已料到了自己的结局,那声呼喊便是对世间最后的警醒。 帝王回到凤栖宫,皇后仍向往常一样不曾相迎,更是俯身去碧青池摘了一朵千瓣莲。那莲花素白如玉,在幽暗的天色下流淌着凛凛的美,晚风拂来,花瓣轻轻摇曳,好似一双曼妙的玉手。 皇后捧着莲花,侧头望向帝王:“皇上,上古灵玉比这朵花还美吗?” “没都没了,还说什么。”帝王摔袖步入内殿,心情显然糟糕透顶,皇后却似未察觉般,徐徐关上雕花隔门,继续挑衅。 “这等稀有之物皇上怎会赏赐给万将军?我猜、他只是替皇上跑腿吧。”皇后轻嗅着花香,唇畔的笑容却十分冷涩:“为什么能断定灵玉被偷换了,因为你们把雕像摔碎后,雕像的原身却还活着。” “对么?”她抬手指了指自己右眼角的那颗泪痣,天真与冷蔑相融的面容,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艳)。 “你还真敢想。”帝王颇感意外,有些佩服她的机敏,旋即又被厌恶取代。 “皇上何必这般苦大仇深。” “哼,若不是母后念及宰相功高,需他帮朕匡扶朝政,朕才懒得看你一眼。”帝王嗤声道:“你除了美貌还有什么!” “皇上错了,其实、我连美貌也没有。”皇后走到帝王面前,唇畔的笑容愈加冷峭:“你难道忘了,当初因为不想娶我,你便派刺客偷偷在我的胭脂盒里下毒。真正的我,早已容颜尽毁。” “什、什么意思?”帝王突然觉得可怖,眼前的女人分明美(艳)不可方物,但一双眼眸却冷若死水,难道上古灵玉根本不曾被偷换,而是、她早已不是活人? 第一卷 雕玉师,玉人从此锁宫门(2)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她猜出了他心中所想,真的伸手揭下了自己的脸皮,帝王惊惧地忘了呼吸,目眦欲裂地看着那张丑陋的满是疤痕的脸,终于在她怪异的笑容之后,昏死过去。 皇后仿佛碰到肮脏之物般立即将手从帝王身上缩回,她起身朝耳室走去,手中的千瓣莲在泪珠的点缀下愈加冶丽凄迷。银色的月华透过窗纱洒落进来,恍如隔世的幽谧时光,她只觉那只微凉的手还在冥冥中护着自己,从未离开过。 她有个美丽的名字,叫温情。无独有偶,她竟遇见了一个叫冷情的男子,很早很早就遇见了。 十岁那年,她闹着要去街上看花灯,却因为贪玩和丫鬟们走散了,惊惶无措间,一只手将她护在怀里,挡住了拥挤的人丛。她低着头,只觉那只手格外好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她小小的脑袋都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 “哥哥,你的手真好看,脸也好看。”她稚嫩的声音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欢,纯澈的大眼睛望着他俊逸的脸庞。 他笑着给她买了一个漂亮的糖人,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头:“你这小娃娃,粉雕玉琢的,嘴却抹了蜜糖呢,以后可不敢再乱跑了。” “冷哥哥,我们的名字一样诶。” “冷情是暂时的,温情才是长久。” 她知道他是瑶琳阁的学徒后,便时常溜出相府去找他玩,他希望早日出师,忙着苦心钻研技艺,没什么时间陪她,她也不恼,支着下巴在一旁静静地看。 “不会觉得无趣吗?”他有些抱歉。 “不会啊,看着你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很高兴。可我就不行了,我只有这几年的自由……” 他沉默了,目光也因她的忧郁变得黯然,温柔地抚摸她的头:“我知道情儿喜欢花灯、千瓣莲、百灵鸟……等我技艺练好了,就给你雕刻,你孤单的时候可以跟它们玩,好吗?” “不对不对。”她摇着头:“我最喜欢冷哥哥,你要雕刻一个自己送给我。” 他答应给她雕刻许多东西,可到最后,雕刻的却是他们从未设想过的物什。 十五岁那年,她莫名发觉两颊灼痛,且日渐严重。父亲心急如焚,重金悬赏名医诊治,她的脸颊却还是开始溃(烂)。倾城的容貌如遭受诅咒般被鬼魅吞噬,她痛哭寻死,拿起匕首的那刻又想起了他,蒙着厚厚的面纱去跟他作别。 “不许做傻事,要好好活下去。” “你哪里知道,我如今这张脸,比厉鬼还可怖!”她转身欲走,他急忙拉住她,争执间面纱掉落,他瞪大了眼睛,惊骇旋即被心疼湮没,他紧紧拥住了她。 “别怕,有我在,我来想办法,一定会没事的。” 半个月之后,他翻入相府后墙寻她,那是她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景象。他神情憔悴,清澈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白皙修长的双手多了数条伤痕。 “冷哥哥,你怎么了?”她慌张地看着他,他却笑得开心,从衣襟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轻薄玉片,那玉片质地柔和、青白莹润,是一张精致绝美的面具。 他解开她的面纱,轻轻将玉面具戴在她脸上,正好遮住双颊的疮伤。 “你看,我们可爱的情儿又回来了。” 她低头看他手中的菱花镜,一颗晶莹落在他指尖的血痕上。 容貌恢复的消息如振翅之鹰,次日便传到了宫廷,太后凤颜大悦,立马让钦天监拟定婚期。他根本没时间难过,满心想着如何给她雕刻更好的面具。 宫中耳目众多,倘若被人发现就糟了,一定要精益求精,不能有丝毫破绽。面具戴着不舒服怎么办、不自然怎么办,看着会不会僵硬、会不会苍白或泛青?他苦心钻研着,为此练成了天下第一,可一颗心却还是不得歇息。他需要更好的玉、有灵性的玉。 终于,有人带着最珍贵的上古灵玉登门了,他强掩内心的激动,点头应承。即便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唇角眉梢亦能含笑。我愿以命相抵,换你余生安乐静好。 温情推开桌下的暗格,拿出一个锦匣,缓缓打开,幽柔的光晕将她的眼眸照得愈加清冷,泪珠如雨,打湿了匣中的数十张面具。 “情儿,不许再哭了,我说过的,愿以温情续冷情。我临走前已让你父亲知晓此事,他已有所警觉,定会想方设法护你周全。” “这数十张面具,从锦绣佳龄到花甲暮年皆已备齐,它们会替我陪着你走余生的岁月。你戴着它们,就像我捧着你的脸,永远永远——” 她将锦匣紧紧拥在怀里:“冷哥哥,没有你,还谈什么永远。” 第一卷 制簪师,一簪绾起一世情(1)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引: 制簪师,杀人于无形,救人于无名—— * 这日,驸马上官峻一回府,就径直去往明心公主的寝房,侍从婢女们皆是一愣,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虽说迎娶了帝后最宠爱的嫡公主,不仅自己官路平步青云,家族也真正荣升为朝中权贵,但上官峻却不甚承情。三年来,他对明心公主尽管一直相敬如宾,可也只是“敬”而已,再未有别的情愫。 而让众人更加意外的是,自小备受宠爱的明心公主,对驸马的冷淡薄情竟显得颇为容忍,她不仅没回宫去告状,也没在府上发脾气,反而交代心腹女官和侍女,不可将府中之事外传。因此,成亲三年,公主府里的糟糕情形,愣是被瞒得滴水不漏,只言片语都没传到帝后耳中去。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会继续瞒下去。可惜,上官峻似乎一心要赌这口气。 “公主,知道消息了吗?那个制簪师找到了,已经关进天牢,皇上要亲自拷问!”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仿佛坐实了那人的罪大恶极,但幽冷的目光却别有深意,直盯着明心公主妍丽的面庞,可她连黛眉都不曾皱一下,更别说惊慌失措了。 “柳公子……是出了什么变故么?按理说,以他的本领,不该被你们寻到的。”明心公主坐在红檀漆金雕花妆镜前,纤纤玉手绾着三千青丝,这次绾得是凌虚髻,七宝缠丝花钿点缀之后,斜斜簪一支粉玉芙蓉钗,当真是琼姿花貌,情致两饶。奈何一双秀眸无神,早已不复未嫁时的清媚可人。 “哼,本领!歪门邪道还真以为能逃得掉。”上官峻恨恨道,但心里却有些疑惑起来,从犯等着被皇上亲审,她这主谋竟丝毫不慌乱,是认准了皇上不忍怪罪、还是那制簪师不敢据实相告? 可这两种猜测,好像都不对。皇上虽然宠爱于她,可当初明月和她是一双姊妹花,同样备受荣宠。明月暴毙后,痛失爱女的皇上直接放下狠话,要御察司彻查凶手,不论是谁,只要与此事有关,一律严惩不贷。而那个制簪师,一看就是阴邪之人,当初肯为她设计(毒)杀亲姐,定是被钱财所诱,如今事情败露,他绝对竭力为自己开脱,哪可能当替死鬼。 “才不是歪门邪道呢,他很好……”明心公主虽对着妆镜,但翦水双瞳却不看自己的花颜月貌,而是凝在发髻上,芙蓉钗的粉色光彩下,隐约可见一星幽柔色泽,是一支柳木簪。可发簪直扎进云柔的墨发,簪头全没。 “你戴得什么?”上官峻眉心一跳,冲到她身旁,指尖捏住簪头,想将木簪扯出来,却惊觉根本扯不动。而明心公主那封藏了三年的娇贵脾气也终于发作,她侧身避开之后,将手边的玛瑙盏朝上官峻扬去,清茶顿时泼了他一脸。 “除了毒害明月,你们之间是不是还有别的古怪!我早该猜到,你也染.上了邪气,故这般怪异!”上官峻气急,明心公主却依旧冷静且冷情:“够了,回去吧。故事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停止。” 故事,自然始于繁华森冷、辉丽幽怨的皇宫—— 翠钗金作股,钗上蝶双舞。 心事竟谁知?月明花满枝。 天下皆知,皇宫有一对美丽可人的公主姊妹花,自小就被帝后视为掌上双明珠。皇上用幽美的诗句为爱女们赐名,姐姐明月,妹妹明心。两位公主不仅美貌相像,性情也相似,妆容和衣饰全都一致,而且总是手牵手出现在人前,宛若一对孪生姐妹。 皇上喜欢听众人花团锦簇的夸赞,即便尊贵为帝王,被倾城绝色的女儿环绕膝下,仍是一桩得意之事。皇后素来端丽贤淑、心思温良,伴在帝王夫君身侧扮着伉俪情深、阖宫欢乐的戏码,反正受宠的有自己女儿,对孤女多几分疼爱,她还是愿意的。 但明眼之人,自有更深更全的思量。 一双姊妹花表面上同样恩宠荣渥、名花倾国,却不是同根所出。姐姐的生母只是个六品的宝林,生下她后就血崩而亡。半个月后,皇后临蓐,诞下妹妹嫡公主。小公主快满月时,女官来凤仪宫请示如何安排北宫那位失恃的公主。 皇后抱着襁褓中的女儿,心生怜悯,向皇上说道:“两个孩子同月出生也是有缘,不如把那孩子也带到凤仪宫,由臣妾一同抚养吧。” “皇后如此温婉贤淑,朕很是欣慰。”皇上微笑着点头,和皇后一同逗弄襁褓中的小公主,见她云髻上的翠玉钗在女儿粉嫩的小脸蛋上闪烁着光晕,遂应景地给两个女儿取了名字。 于是,几日后的满月宴上,姐姐和妹妹一起,在百鸟朝凤的嫣红襁褓中,受群妃恭贺、群臣拜见。满月如此,百天、周岁……以后的所有待遇,也都没有嫡庶之别。两姐妹就在这荣宠的氛围中相亲相爱的长大,转眼已是明媚可爱的豆蔻少女。 那年初秋,姐妹俩即将迎来十五岁的生辰,及笄之礼和锦绣姻缘都在商议之中。 明月公主对于自己的出身,还是颇有顾虑的,但凭她怎样想,也只觉得会比妹妹差上两三分,哪知婚嫁之事一提,嫡庶之分即刻鲜明。姐妹两分明是一样的美貌与才情,可公侯世子们的信笺,却只往明心那边送,自己这边当然也有,尽是些不能袭爵的侯门次子、品级低的官家公子,自己若是嫁过去,以后和明心的差距可谓大相庭径。 是啊,王宫贵胄、风流才俊,谁也不是那只顾风花雪月的傻子,明心是皇后的嫡女,太子的同胞姐姐,而自己,只是个占了便宜的庶女,迎娶自己即便有些许好处,但和明心比起来,就微乎其微了。 “姐姐,愣什么神呢,没挑中心仪的吧?”明心走进明月的寝房,见她拿着信笺发呆,笑道。 “可不是么,一个个号称才子,诗词写的还不如我们。”明月撇撇嘴,将信笺往柜子里胡乱一塞。尽管姐妹情深,但她从未和明心说过,给自己写信的都是哪些人,免得自惭形秽。好在明心被成堆溢满倾慕之情的信笺弄得心烦,比起谈论这些,还不如抚琴下棋来的解闷。 姐妹两刚抚完一曲,就响起拍掌声,皇上皇后一齐光降了。明月连忙起身行礼,明心则跑上前撒娇。 “父皇真好,方才的曲子抚得有些生疏呢,还给我们鼓掌。”明心摇着皇上的手臂,笑着和皇后眨眼睛:“我们的琴艺自然不能和母后相比,可您也别这么吝啬嘛,该适当鼓励一下。要不您等会给父皇抚琴,让我们在旁学习?” 后宫佳丽三千,明心喜欢给自己父母增加相处的时间。皇后秉性温雅端柔,嫔妃们逢迎讨巧的伎俩她根本学不来,人前的亲昵举动全靠女儿拉着她的手,往皇上手里放,才造就出帝后恩爱情深的画面来。 此刻,一家三口的手又握到了一起,欢笑融融,明月在一旁陪着笑容,心里却是酸涩掺杂,什么皇宫双姝,背后的差别从来都在。你可以撒娇任性、无所顾虑,我却要活得如此彬彬有礼、小心翼翼,而婚嫁之后,怕是连这表面的光鲜都难以为继。 “姐姐,快来坐呀,父皇母后说有事要和我们商量。”明心说道,明月即刻收了心绪,笑吟吟地坐到她身边。 皇上告诉两朵姊妹花,过几日会在明瑟殿设宴,宴请新科状元榜眼、翰林学子,公主郡主们皆可入席,两人贵为最受宠的公主,自然伴在帝后身侧,稳坐高台。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们两个小机灵,不用父皇母后多说了吧。”皇上笑道。 “父皇母后……”明月娇羞地低头,明心却显得有些踌躇。 “怎么了,心儿。难不成已经心有所属了?”皇上打趣道。 “才不是呢!”明心噘着嘴,双手搂着皇上的脖颈:“我是担心父皇介时兴致一高,随意就把我们姐妹给赐婚了。婚姻是终身大事嘛,乍见之欢不能作数的,得多熟识,笃定两情相悦了才行。父皇,您说对不对?母后,要帮我们劝劝父皇哦。” “呵,你这鬼灵精,真是女大不中留,还没嫁呢,倒先说起父皇来了。”皇上拍了拍爱女的额头,语气虽酸却笑得愉悦。明心这边正和父母欢闹,明月则盘算起自己的将来。 就自己收到的信笺来看,公侯世家这边是指望不上了,所幸父皇如今注重栽培朝中新贵,自己若是在状元、榜眼、探花中挑中一个为驸马,以后凭着夫君的才华和自己的公主身份,亦可跻身朝中权贵。 明月主意打定,悄悄遣贴身宫娥问来消息,推断出新科榜眼上官峻为最佳人选。上官峻是新科学子中最年轻的,才十九岁,不仅才华横溢,还英俊潇洒,更重要的是,他的父亲是三品御史大夫,官位虽不算高,但和其它寒门学子相比已是出类拔萃。 宴席上,明月直接将目光望向上官峻,果真似传言中那般风度翩翩、俊逸不凡,即便抛开之前的所有思量,自己的芳心也全被捕获了,红晕漫上双颊,几乎红透了胭脂。 “姐姐,你看那边,榜眼郎很清俊风雅呢。”明心推了推明月的胳膊,悄声说道。 这句低语简直像一瓢冰水,明月登时打了个寒颤,她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被一群王孙公子趋之若鹜地追求还不够么,为何偏偏和自己看中同一个新秀公子? 帝后见两姐妹都看向状元榜眼那一桌(学子们的宴席设在一层,八人一桌),微笑着点了个头。皇上即刻邀请那桌的学子,以后可以常到宫中的御学馆听太傅门的授业,和皇子公主们切磋六艺。总之,先依明心的说法,让他们相处一段时日再看。 明月回到寝房,一颗心七上八下,好在父皇没有马上赐婚,自己和明心的机会还是一样的。这段时日,自己一定要想方设法引起上官峻的注意和爱慕,明心既讲求两情相悦,介时一定会知难而退。 事情进展的还算顺利,公主姊妹花虽然容貌相似、秉性相宜,但韵致上还是有些许不同——姐姐清雅温文,妹妹清媚可人,而上官峻似乎更喜欢姐姐。 明心虽感到失落,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静不下心来抚琴,改成荡秋千了:“唔,再看看吧……” 介时,却有女官来请,让姐妹两去凤仪宫的正殿,说帝后有事相商。 “公主,那个天下第一的制簪师进宫了。”女官忍不住对明心说道。 第一卷 制簪师,一簪绾起一世情(2)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是么?之前传了好一阵子,都说这制簪师是个怪才,不知怪在哪?”明心很是好奇。 “只要技艺高超就行了吧,父皇母后说要给我们制一对精美无双的簪子,及笄之礼的时候一同戴上。”明月则对簪子很是期待,因为皇上特意将珍宝库中,东塬国所赠的琅玕玉和西钥国所赠的紫霓金拿了出来,给姐妹俩打造最华贵的宝簪。 “说的也是,不过我还是挺好奇的。”明心笑了笑,和姐姐一起来到正殿。 正殿的宫娥内侍众多,不能像寝房中那般随意,明心这时候会讲究长幼有序,把左边的尊位让给明月。于是,两姐妹一左一右挨着帝后坐下。 “两位公主,臣想先禀告一下制簪师的事。”制簪师还没有被召见,而是一个官员候在外殿,说起他的来历。 这制簪师姓柳,父亲曾是江南有名的制簪师,奈何为人风流,不仅惹出许多风(流)债,更是于几年前彻底激怒正妻,在争吵中被正妻用长簪刺死。出了如此丑事,按理说这个家也就此败落,谁知两人的儿子,当时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竟天赋异禀,不仅子承父业继续制作簪子,技艺更是远超其父,几年内就声名远播,被誉为“天下第一制簪师”,所制簪子皆精美绝伦,独一无二。 “这制簪师秉性也甚是古怪,但技艺确实高超,无人能及。不知两位公主介不介意他的来历?” 明月看着官员呈上来的簪子,每支都精妙美丽,远胜宫中的首饰师傅,遂抬头和明心对眼色。明心本就十分好奇,见明月不介意,便和帝后回话:“父皇母后,都说‘英雄不问出处’,何况这制簪师的遭遇让人难过,我们非但不介意,反而觉得该多加包容。” “嗯,心儿说的是。”帝后皆点头称是,皇上让内侍将制簪师召了进来。 依照官员的禀告,这制簪师最多不过弱冠之年,但给人的感觉却很是阴沉。他身形清瘦,一袭墨绿色衣袍,黯淡的色泽像一棵被夜色笼罩的柳树,更让人诧异的是,天下第一制簪师,束发尽然不用簪子,而是系一支泛旧的墨色绸带。 他行完礼后就不再说话,而是往旁边退了两步,等着吩咐。皇上便开口把请他制簪的事说了几句,谁知还未说完,他却摇起头来。 “你这是何意?”皇上问道。 “回皇上,这桩生意草民恐怕接不了。”制簪师的声音倒和他的形象相反,云淡风轻似和风拂鬓,让人置不起气来:“草民只打造独一无二的簪子,成双成对这种事,不乐意做。” “大胆,竟敢在皇上面前说胡话!”旁边的官员赶忙将他喝住,他却一脸无辜。 “两位公主又不是娥皇女英,预备嫁给同一男子,为何要制一模一样的簪子?” “放肆!还不快住口!”官员吓得一身冷汗,慌忙跪下请罪:“求皇上、皇后和公主恕罪,他秉性如此古怪,想必也是因为过去那些……” “赵大人何必惊慌,帝后圣明、公主达理,即便要怪罪也是对我,还会迁怒于你不成。”制簪师嘴角泛起一丝疏离的笑意:“而且用不着这般忌讳,我并不觉得我的过去,有什么不能提的,真正存在和发生过的事情,本就避无可避。倘若一开始便认为是阴影,用所谓的同情和怜悯勉强接受的话,请恕我悉数奉还。” 他说完,便行了告退礼,准备离去。 皇上还是第一次领教如此怪才,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并且心里很是诧异,这人无礼冒犯至此,自己居然还不太想怪罪,难道是因为他那狂士般的冷傲之气?皇上没有开口,娴雅的皇后和乖巧的明月也不会冒然发话,耽搁之下,制簪师已经退到了门边。 “柳公子,还请留步。”明心忍不住唤道,看来父女俩的性格相似,都对这古怪的制簪师心存好奇。 “公主有何吩咐?”似乎有感于这声轻唤,制簪师的身形微微一怔,但即刻便从容转身,不避嫌地抬头望向明心。 众人这才真正看清他的脸,英隽而冷逸,面色轻青如冰玉,双眸幽寒似潭星,两道墨色弦月眉虽然透着几分清逸温敏,但更多的还是沉静与神秘。 “并不是勉强请你,而是赏识你的高超技艺和特立独行,希望你别在意那些闲言碎语。”明心素来妍丽可爱,明媚浅笑宛若灿灿花枝,让听者拂落一身芳香花雨,没有拒绝之理。 制簪师尽管秉性怪异,也被这芳香熏了心,冷傲的神色缓和了些许:“可我并不打算改变自己一贯的作风,毕竟这世间只有唯一,哪有唯二之说?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柳公子说的也在理,确实可以依照我和姐姐的喜好,制成式样不同的簪子、” “可我们的喜好不是都一样么?”明月难得打断明心的话:“心儿,这簪子不仅是父皇母后送给我们的及笄之礼,更是象征着我们姐妹俩心有灵犀、形影不离。我们出嫁之后就要分开住了,戴着相同的簪子,就好像彼此还陪在身边一样。” “公主们姐妹情深,我深受感动,那就如此吧。”制簪师用淡漠的语气表达自己的感动,众人皆觉诧异,甚至感到狐疑。 “对于簪子的式样,公主们想必还要好生探讨,今日我就先告退了,再等召见。”制簪师深邃幽冷的眼眸掠过高台,似乎暗示自己不想被追问,告退礼一行,便拂袖而去。 皇后黛眉轻颦:“这制簪师实在古怪孤僻,我倒有些不放心。” “母后无需顾虑,只要他技艺高超就行了,其它的不用在意。”明月觉得制簪师是被自己的温柔重情所打动,心里很是高兴。幽雅温情的公主打动脾气古怪的天下第一制簪师,让其破例为公主姊妹花造出一对精美绝伦的宝簪,这段故事定会被传为佳话。 “月儿说的是,只是请他制簪而已,皇后不用多虑。”皇上对这位制簪师本就有些猎(奇)心理,又见两个女儿都不介意他的黑暗经历,遂一起打消皇后的疑虑。 皇后想想也对,点头应允。 的确,制簪而已,本不用多虑,因为谁也没想到会出人命。 众人事后才恍然,原来,他说独一无二,就真的独一无二…… 以琅玕玉雕琼枝,紫霓金镂蝴蝶,琼枝凝露,蝴蝶双飞,枝头开幽幽玉花,蝶翼缀八色宝石,花影簇簇、彩蝶翩舞,金玉叮当、绚丽生光。 制簪师听了两位公主的描绘,即刻执笔,将簪子的式样惟妙惟肖地画了出来。两人赞许之后,相视而笑,已然商定。 不过,她们后来又瞒着彼此,各找过他一次。 由于一看就是不好相处的孤僻之人,而且自古身怀绝技者都怕手艺被窃,因此制簪师的住处被安排在秋阳宫南边的一所小庭院,像待客一般,让他“自成一户”。 秋阳宫距凤仪宫和御学馆都有一定的路程,而且在皇宫偏北的位置,荣宠中心的人绝不会光顾。但两位公主却都以顺路为由,到制簪师的小庭院看过簪子。 明月出现在一个漫天朝霞的清晨,情境与她的名字十分不符,而且神色有些慌张。 “去御学馆途中经过,想到正在制的簪子,有些迫不及待,遂过来看看。”明月微笑着解释,但制簪师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不仅没有行礼的意思,反而漫不经心地拈着一块玉片晃动,借着霞光思量该如何雕凿。 随行的侍从和宫娥皆候在外边,明月继续摆手,示意贴身宫娥也退到院外,而后愀然叹息:“我抽身一趟不容易,还望柳师傅能听听我的心曲。” “请讲。” “我的身世想必你已有所耳闻,大家都道皇宫双明珠、公主姊妹花,却不知这繁华背后藏了多少伤心泪。明明是一样的女儿,明心可以随意撒娇、恣意享受帝后的宠爱,我只能伴在她身边谨小慎微、亦步亦趋,学着她的举止和喜好,因为一有疏漏,就会被旁人取笑,终归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庶女。就快到及笄之礼了,但有谁在意,这十五年来我从未过过自己的生辰?我比明心早半个月出生,但生日随她、喜好随她、一切都要随她……” “公主的意思是,及笄所用的簪子、” “我要和她的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嗯?”制簪师用手中的玉片遮挡眼睛,明月看见上面映着两个自己:“我还以为,你会想要不一样的呢。” “已经随了这些年,当然要有一个圆满的‘回报’。”明月笑得苍茫却坚决,唇畔的笑容美丽而悲情。 “为何如此执着?”制簪师终于放下玉片,正视着明月,目光悲哀中带着点感慨,但更多的还是淡漠的无奈。 “因为不出意外的话,这支簪子只怕是我这辈子最高的荣宠,等成亲之后,地位即刻高下立判,我不可能再和明心拥有同样的东西。” “知道了,就依公主所言,必定一模一样。” “倘若明心也来找你,提不一样的要求呢?” “无妨,我既答应你在先,自然不会食言。” 明月满意地离去,事情也如她所料,明心于两日后造访,她选在满地斜阳的黄昏时候。 这次制簪师手中拈着的,是一片紫金,已镂成蝶翼的精致式样,在晚霞中闪烁着迷离幻彩的光。 然而明心不看蝶翼,而是看着他的脸:“不知柳公子叫什么名字?” 第一卷 制簪师,一簪绾起一世情(3)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柳乐。”由于太久没说起,他的语气竟有些迟疑。 “柳乐?和你的形象不甚相符哦。”明心浅笑如霞,将满庭的晚照都比了下去,她站在明月曾站过的地方,尽管两人的妆容和衣饰都十分相似,但不论怎么看,仍是不一样的风景。 “嗯,确实不符,而且还多少有些讽刺。”柳乐.透过镂空蝶翼望向日色西沉的天空,眼中泛起追忆过往的怅惘与朦胧:“因为我的母亲姓乐,那时候他们还很相爱,遂应景取了这名字。可惜世事难料,不对、应该说是人心难守吧。” 明心无言,只默然走到他面前,用锦扇将他拈着蝶翼的手往下按,示意他别再用迷离的光彩遮目,用清醒的眼睛看世间。 柳乐点点头,唇角难得出现一缕温和笑意:“公主前来,不知有何事?” 明心告诉柳乐,依照明月的意愿,簪子的式样相同,但她希望在细微的雕琢、宝石的点缀上能有些许不同。总而言之,她并不喜欢一模一样。随后,她也对柳乐诉说了心语。 “其实,我们俩起初并不甚相像,而是随着时光流逝,越来越像孪生姐妹。对于追求独一无二的你,或许很难想像吧。姐姐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效仿我喜欢的事物,从口味到穿着、举止到兴趣,全都一一相同。桃花妆、绮霞裳、流云钿、轻雁眉、残雪惊鸿粉、陌花海棠脂……她好像,忘了她自己。” “我不想身旁有个一模一样的影子,更不想她舍弃自己的本心,活成我的影子。” “我很赞同你的话,但我答应明月公主在先,所以、及笄之礼的簪子注定要一模一样了。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一支簪子,绝对独一无二,你若不嫌弃,便可以相送。”柳乐说完,从衣襟拿出一支木簪。 “这些年我虽扬言打造‘独一无二’的簪子,但民间仿的很多,而这支木簪,绝不会有人仿造。” “哦、这是何故?”明心好奇地接过木簪,簪子是柳木质地,幽柔沉静的黛色,用绝妙的技艺,雕琢出一个美丽少女,少女面庞精致、尽态尽妍,闭目侧身,枕梦在潋滟星河之中。 “因为谁也不会在朴素的木簪上,下深刻的功夫,何况还是绝技。”柳乐陷入黑暗的回忆:“我父亲当年就是这般对母亲说的,说木簪是世间唯一。我母亲深受感动,一簪就是十几年,结果越来越多的女子戴着美丽精致的发簪来找她,奚落嘲讽、取笑辱骂,母亲终于忍无可忍,用誓言的木簪将父亲永远留在了她身边……” 明心的柔荑一抖,木簪险些掉落。 “别害怕,当然不是这支。那簪子早已随我母亲入土,埋葬在爱恨尘埃里。”柳乐哀笑着:“谁叫你问了我名字,让我想起尘封往事,只能劳烦你听一听了。” “何必如此见外,我愿意聆听,你方才不是也听我说了许多么。”明心轻抚木簪,清淡微苦的香气漾入鼻中,心底幽幽牵起一缕温柔的感动。 “不知道为何,我本该记住许多事情,刻骨铭心的伤痛、沉重哀凉的叹息,可我偏偏记住了那句幽怨的呻吟,‘我要做你的唯一’。”柳乐轻吁了口气,似乎在悄悄走出梦魇:“后来,我练技艺的时候也雕刻了木簪,想着以后若遇见寻求唯一的姑娘,就送给她。当然是在她不害怕、不介意的情形下。” “早就说了不介意呀。”明心将木簪插入发髻,微笑着道谢,而后又怅然一笑:“虽说是姐姐依着我的喜好,但我们姐妹还是心有灵犀的,因为……我们居然喜欢上了同一个男子。” “我是坚信唯一的。”柳乐却不置可否:“所以,我觉得即便你们喜欢同一个人,那也是不同的喜欢。”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希望你永远都不用明白。” 因为明白,就意味着看穿,看穿之后,便是曲终人散…… * “当年两位公主都单独找过你,并且提了不一样的要求?”御(察)司的殷大人悄悄看了皇上一眼,有些忐忑地问道。 “嗯,因是明月公主先提的,故按她的要求,制了一模一样、丝毫不差的两只簪子。”柳乐虽被押跪在地上,但神情仍似三年前那般阴沉冷傲。 “然后呢,你为了你那‘独一无二’的传说,在其中一支簪上下了毒?” 柳乐冷哼一声,懒得回答。殷大人正欲问皇上要不要动刑,旁边的司佐戚大人却抢先开了口:“簪子制好之后,要呈给帝后、公主们看,再由司宝女官筹备及笄之礼,倘若最初就下了毒,应该会被发现。” 戚大人是宠妃戚贵嫔的兄长,制簪师入不入罪他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希望把此案归于宫斗,当然是落罪在明心公主身上才好。说明皇后教女无方,表面贤淑,内心狠毒,纵容亲女毒(杀)庶女,愧对皇上的信任,不配母仪天下。 “有意思,这位大人是在为我辩解吗?既然如此,为何不早些禀明,以至朝廷白费三年人力来抓我。”柳乐蔑笑道:“还是说,接下来的好戏,很值得这么做。” 戚大人的心机被道破,神色不由一变,赶忙先发制人:“你当然需要抓了,原本姊妹情深、形影不离的两位公主,为何会分别单独来找你?这其中,难道没有什么古怪吗!” 此话看似质问柳乐,实则将疑云全都引到了两位公主身上。 明月明心,一个执着地要求两支簪子全然相同,一个恳切地希望两支簪子稍有差别。尽管最后的结果,是明月插着一支满是剧毒的簪子,暴.毙在寝房,但从两人私下对制簪师所提的要求来看,莫非她们、都曾动过下毒的念头? 一模一样,以便偷偷调换毒簪。稍有差别,以便暗暗识别毒簪。 沉默的皇上突然开口,但问的却是另一件事:“初见那天,你为何会破例答应制簪,是被月儿的话给感动了吗?” “当然不是。”柳乐叹了口气:“我由于制簪,常年同女子打交道,所以嗅出了她们姐妹情中的危险气息。制簪师,杀人于无形,救人于无名,只能尽一点微薄的心力。” “所以,你把能解毒的木簪送给了我。”明心公主走了进来,依旧是晚霞成绮的黄昏,她抬手轻轻抽出那支柳木簪,簪头的少女还在美梦中恬然,一颗晶莹从脸颊滑落,哀悼着破碎的姐妹情:“我看着姐姐一次又一次的换簪,以为她只是执拗地想和我拥有相同的一切,直到太医.验出簪上有毒,才恍然明白,她的心愿,已经从成为我变成了取代我……” “不对,明月才不会下毒!她是被人害死的!”上官峻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痛苦地摇头。 “没错,她确实被人所害。”柳乐颇为遗憾地感慨:“毒药,想必是哪个企图祸乱后宫,让自己坐收渔人之利的嫔妃所给。而心毒,应该是上官驸马你所下吧?” 上官峻惘然想起,自己告诉明月,还是决定听从家族的安排向明心求亲时说的话: 你若能取代她,该多好。 这是点燃心毒的火焰。铭心刻骨的情怨、痛苦蚀心的执念,将生命燃烧成灰烟—— “别摆出一副高人的样子,你定也是因她嫡公主的身份,才选择救她!”上官峻恶声道。 面对如此质问,柳乐却没有回答的意思,而是侧头看向明心:“你现下,不再喜欢他了吧?” “嗯,我已经看穿了,喜欢和喜欢,还真是各不相同。”明心惋然苦笑:“他喜欢姐姐,却因为权欲而娶我。姐姐去后,他不敢面对自己的过错,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爱不起,也伤不起……” 柳乐听着,却忽觉一阵晕眩,若不是被侍卫押着,险些摔倒在地。 “你没事吧?是不是解毒的木簪给了我,让你出了什么变故,才会被他们抓到?”明心担忧地问。 “没事,是被抓之后一直没吃东西而已。”柳乐讪讪一笑:“哪有什么变故,我是见你藏着心事寂寞度日,心有不忍,遂故意被他们抓到,让真相公之于众。” “你是想把明月公主的毒封藏在心底,保留较为干净的记忆吧。可是,真相本就该说出来,虽让人心牢成囚,但也让人心灵自由。” “你这歪门邪道的制簪师,居然在这谈起情来、” 皇上做了个手势,示意侍卫堵住上官峻的嘴,别让他再口出恶言。 “你是怎么觉察出月儿不妥的?”皇上沉声道。后宫佳丽三千,嫔妃斗艳、公主芳妍,表面繁华热闹,暗处幽怨寂寥,他阅人无数,却还是无法看透人心。 “想是制簪久了,细腻如发丝的心绪,也能悉数察觉吧。明月公主说她从未过过自己的生日,确实非常伤感。可是、她好像忘记了,她也从未替她母亲做过忌日。执着自己不曾拥有的,舍弃自己本该感念的,危险的气息自然愈加弥漫。” “真相已明了,我也该告辞了。” “等等!” * “父皇,我想随柳乐一起走。” “公主怎能嫁给制簪师呢?”皇上皱眉道。 “公主不可以,但庶民可以。”明心切声央求。 “想走就走吧,去寻这皇宫中、大家都渴求的爱情与自由……”皇后不舍地握住女儿的手。 皇上颇为难堪地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惘然一笑,执起夫君的手和女儿相握:“我虽有爱情,却是残缺的,尽管在旁人看来已是荣宠,可就爱情而言,唯一才是圆满。我们的女儿能拥有圆满的爱,为何不成全呢。” 皇上虽点头答应,却仍对女儿自己挑选的夫婿不放心,目光落在她发髻间的木簪上:“他父母当年不是因为木簪出事的吗?他居然还用木簪做信物。” “我问他了,他说鉴于父母的教训,他还敢将木簪相送,意味着这份爱情,他是下了必死的决心。” “呵,还真是厉害的制簪师。”皇后微笑着向窗外的柳乐点头:“快进来拜见岳父岳母吧。” 第一卷 皇后劫,心上之人不可及(1)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引: 她是清朝唯一被废的皇后,改居侧宫之后,清朝的官方档案中便再也没有她的记载。甚至她何时死亡,安葬何处都是历史疑云。在顺治陵寝东边,是孝惠章皇后的孝东陵,这座孝东陵同时袝葬了28位妃嫔,却唯独没有这位废后。 诗文说她在冷宫里黯然度日,传闻却说她重返科尔沁草原,众说纷纭,却始终是一个迷。 * 我是御前带刀侍卫,终日保护皇上的安危,有时候也会奉命执行一些任务,比如这几日,我奉旨去掘了皇上亲叔父的陵墓。 一代英豪,落得个毁墓掘尸的下场,我虽心存叹息,面上却依旧保持着侍卫该有的冷静与木然。 我回宫复命,皇上显得颇为快心,见我有些疲惫,竟特许我回府休息一晚。我正要告退,一个小太监忐忑地走进来催请,说太后已在慈宁宫等了许久。 “烦死了,又是大婚的事。多尔衮真是阴魂不散,死了还给我留个麻烦!”皇上一摔袍袖,打翻了案上的杯盏。 小太监不敢言语,我不知是累得忘了思索,还是其它缘故,竟脱口而出:“皇上,当年多尔衮定下婚事时,那位蒙古格格还只是个孩童、” “够了!你还是当好你的木头人吧,朕可不希望你多话。” “木头人”是皇上幼时给我起的外号,那时的他忧闷但不焦躁,失落地告诉我,自己需要一个心腹,我自然跪地谢恩,将性命奉上。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渐渐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他的心腹还是工具,他将我视为木头,还是有血有肉的人? 我深知少年皇帝眉间的忧郁难以开解,多尔衮留下的阴影在他心里扩散,扩散到另一个少女的生命中。 一场注定悲剧的婚姻即将开始,我无法阻止、无法躲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甚至还要成为帮凶。 夜幕降临,我仍在街上踱步,呼吸着久违的自由气息。倏然,街角一道黑影闪过,我警觉地侧头,正欲上前,却听到叮叮铃铃一阵轻响,粉色身影如霞光般从屋檐跃下,纤纤玉手按住黑衣人的肩膀:“你这盗贼可真够坏的,连老人寻医的钱都偷!” 那盗贼嘴上求饶,一只手却暗暗伸向腰间,亮出一把匕首。我连忙飞身上前,扼住他的手腕,将他按倒在地。 “好功夫呀。”女孩从惊讶中回神,笑望着我。她真美,连不通文墨的我都顷刻间想到了沉鱼落雁、花颜月貌这些赞叹之词,尤其是那双比星辰还清灵慧黠的秀眸,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仿佛有面具从脸上卸下,我木然了多年的嘴角竟微微一扬,不知算不算笑,但看她一脸明媚的模样,想来并未失礼。 将钱袋还给搀扶而来的年迈夫妻之后,她冲我眨了眨眼睛:“你们这应该叫‘侠士’吧,道谢的话太干巴巴啦,我请你喝酒怎么样?” 我才注意到她穿着粉色的蒙古袍,满头青丝束成细细的发辫,彩色碎石在月华下闪烁着迷离的光,衬得她愈发娇(艳)秀逸。 “你是蒙古姑娘?” “嗯,我们格格不是进京么,我随她来逛逛。” “那你也要跟着入宫?” “唔——先看看吧,我当然还是想回草原的。”她偏着头思量,显然还不知道处境堪忧,我不由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呀,不就是皇上挨延着不想成婚么,我们早都知道了。有什么好神气的,他不想娶,我们格格还不想嫁呢!”她撇撇嘴,推着我进了一家酒楼,选了楼上靠窗的座位,一抬头,便能看见满天星斗。 我七岁进宫陪读,十四岁成为侍卫,立在宫门或廊下时,常听见宫女私语:“这些侍卫真奇怪,木头似的,就算拿针来扎都不会动吧。” 我的使命便是如此,似木头般坚硬,似木头般无情。不是我们对冷暖喜乐视若无睹,而是一旦心有牵念,根本不知情能归何处。因此,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和一个女子对坐畅饮,谈天说地。 故乡的明月,草原的天空,长风的自由,细雨的离愁,刀光剑影下的嗟叹,歌舞升平中的怅然……不知诉尽多少心事,又饮下多少情愁,璀璨的星辰终于被阴云隐匿,曙光化去梦中的幻象,我不舍地睁开眼睛。 “听我的,千万别进宫去。只是、苦了你们格格。” “上个月我们请戏班到行宫唱曲,唱的就是你诶。”她娉婷美目仿佛掺了浓酒,流淌着醉人的光晕:“侠骨柔情。” 我一怔,只觉漫天朝霞都黯然失色,唯有那双秀眸,一闪一闪,唤醒了我尘封的心跳。 * 我又回到皇宫继续着从前的日子,日复一日,虚度光阴。宫墙廊下,淡漠的表情、淡漠的影子,可我知道,我的心活了过来。 繁花、飞鸟、星辰、流光……但凡是美好的事物,都会让我想起那个女子,星瞳翦水、笑靥如花,眨眼时的娇俏,垂头后的羞赧,好在她回她的草原去了,风般自由的人生,是我可望不可及的梦。她会在天涯的那端替我实现这些愿望,心弦相系的我一样能感到欢畅。 我的梦,碎于那个骄阳似火的午后。皇上为了避免和皇后相遇,总是错开去慈宁宫请安的时间。那时正值暑伏,天气炎热,我让内侍把车辇驾得快一些,行至宫门前,正好赶上皇后离去的身影。 她一袭嫣红色旗装,青丝挽成高高的旗头,镶金缀玉的钗环在烈日下闪耀着璀璨夺目的光,但都及不上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如玉般低垂的容颜上,樱唇也还漾着涟漪,只是从娇俏变成了冷傲。 虽只一瞬,但我断不会看错,这世间所有人都不及她明媚。 我以为你在草原自由翱翔,谁知你竟被困在深宫做一只身不由己的凤凰。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结局吗,可相遇那日,为何还能笑得那般明媚如阳? 第一卷 皇后劫,心上之人不可及(2)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十五岁那年,额祈葛(父亲)带我进京同顺治完婚,我们在行宫从初春等到盛夏,顺治一直借故挨延。 “额祈葛,我不要再等了,我要出去玩。” “都什么时候了、” “难道我进宫后会有好日子过?” 当多尔衮被毁墓掘尸的消息传来时,额祈葛终于默许我出行宫游逛,他也隐隐知道,这或许是我人生中最后的自由和快乐。 没想到当天晚上,我竟遇见了他。 那时我正将一个盗贼追到街角,盗贼突然亮出匕首,我心下一慌,一只有力的手已经紧紧扼住了盗贼的手腕。 “好功夫呀!”我不禁拍手赞叹,他扬起干涩的嘴角,回了我一笑。我从未见过这么温暖俊逸的笑容,仿佛一道天光划破阴霾,又好似冰封的积雪终于融成春水。 我以道谢为由请他喝酒,他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的异族装束,我便佯装自己是来凑热闹的蒙古姑娘。 可他冷峻的眼眸还是徒生一缕叹息,为眼前的我,也为传闻中的我。 我挑了一扇可以看到星空的窗,和他对坐畅饮。京城的酒没有草原的浓、风也没有草原的烈,可我却迷迷糊糊地醉了,思绪随着他的言语飞扬,梦中悬着他最思念的故乡圆月。 他发出梦呓般的轻叹:“我戴着面具过了好些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卸下,如果不能再遇见你的话。” 他让我千万别进宫,我听话地点头,告诉他自己会回草原去。他为我松了口气,我黯然的心底漾起绵绵感激。在所有人都艳羡皇后之位的时候,唯有他眼中流淌着温暖的怜惜,可是我再也不能见到他了,风刀霜剑会把他的面具刻画成什么模样,我也再不能知晓。 “你呢,继续做侠士,游历天下么?” “嗯,我会的。”他轻轻点头,笑容温暖和煦,眼眸却深沉似海,像我迷惘的心绪,亦梦亦幻、浮浮沉沉。 我终是入宫做了皇后,顺治跟我预想的一样不好相处。成婚不到一个月,娇奢、无礼、任性……各种闲言便传遍了整个宫宇,我不以为意,他则愈加生气。 太后姑母竭力劝和,总是想方设法将我们二人留在慈宁宫的偏殿交谈。 “你知道自己错哪了吗?”顺治表情冷淡、语气轻蔑。 我脑海中又浮现起他那如冰雪消融般的和暖微笑,他即便戴着面具,也断不会如此冷酷。好在他没有被世事囚困,能继续潇洒地游走江湖,虽然与深宫中的我遥遥相隔,但每每想到,我都甚为安慰。 “我有什么错,不就是让你讨厌么。”我淡笑着,侧头望向窗外的浮云:“不过,我不介意你讨厌我,因为是我先讨厌你的。” 顺治勃然色变,扬手打翻了桌上的杯盏,这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大婚之夜的合卺金杯。 “什么美丽聪慧,朕看多尔衮不但心毒,眼也瞎。” “摄政王在世时对皇上也还好吧,又何必这般诋毁。” 金杯掷地,酒水落在青黑色的地砖上,像对亡人的祭奠。我将手中的金杯倾斜,跟着祭了一杯,我今生的酒在那个满天星斗的夜晚就已经喝够了…… 我不怕被废,可是当废后诏书传来的时候,我却似遭受晴天霹雳般愣在原地。 给我送来废后诏书的人,是本该在江湖游冶的人,是被我赞为侠骨柔情的人,是我在深宫中寄予安慰的人。 他缓缓走来,几步之遥的距离,却像隔着一道轮回般疏离。 “博尔济吉特氏接旨。” 他哀伤的眼神残留着几缕余温,可声音却如同一切宣旨的侍从那样冰冷。天狠狠地黑了下来,宫殿重重的暗影将我们单薄的影子吞噬,以心为囚,是最残忍的温柔。 我起身接旨,他的手微微颤抖,却迟迟没有开口。 “我叫诺敏。” “诺敏,对不起——” “你叫什么?” “沧海。” * “启禀皇上,静妃娘娘前来贺喜。” 我在外殿已听到顺治的嗤笑,但还是正了正神色,走了进去。 “恭喜皇上、皇贵妃新添皇子。” “这可奇了,朕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低下头来。”顺治皱眉打量着我,董鄂氏也显得颇为好奇。 “听闻皇上为皇子大赦天下,可否也赦免我?”我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却还是平静地说了下去:“此后皇上眼不见为净,可谓一劳永逸。” “你凭什么认为朕会放了你?” “凭你讨厌我。” 一片静默之后,我步出了宫门,顺治终于放过了我,可我的心情为何还如此忐忑,仿佛还在大海中颠沛流离,未得解脱。 廊下的他依然戴着面具,木然而立。 “沧海,我可以回草原去了。你能跟我一起么?” 他望着我,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却不能发出声音,只有那炙热的眼神,越过冰冷的面具,在我身上徜徉,久违的温暖与柔情。 一道阳光透过廊檐的雕花,照在他的脸上,他干涩的唇悄悄翕动:“我会跟着你。” 谁知马车行至山郊时,竟被一群蒙面人所劫,还好我会一点武艺,连忙逃离。谁知那群人竟紧追不舍,一心想要我的性命。 绝望中,熟悉的身影踏着月色而来,为我挡住了所有的刀光剑影。 “沧海、沧海……”我喃喃地唤着,温热的血水让我觉得恐惧,他的脸色惨白如纸,我多希望这只是一张面具。 “还记得初见那晚,我们帮两个老人追回钱袋吗?若有来世,我们也做那样一对相伴一世的夫妻吧。” “好、好!”我不停地点头,泪如雨下。 “我已经传了密(信)去科尔沁,让亲王派人来接你。好好活下去,连我的梦一起……” * “额格其(姐姐),出了这座城,就是我们蒙古的地(界)了,把那些伤心事都忘了吧。”弟弟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轻抚着手中的骨灰瓷坛,上面有两行歪斜的字迹。那是知道他的名字后,我特意学的一句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没见过沧海的水,也不知晓巫山的云,我只认识那个叫沧海的男子,他让我知道了什么是无可替代和至死不渝。 我拨开车帷,南边是古城悠然的月色,北边是夹着草香的长风,一半是他的旧梦,一半是我的故乡。 “胡度(弟弟),我累了,再也不想走了,就让我们留在这里吧……” 第一卷 长门赋,芳心痴付情难诉(1)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父皇,您看我们的花灯漂亮么?”儿女们捧着精致的花灯跑到他面前,笑靥如花。 刘彻剑眉一凛,向卫子夫道:“怎么让他们玩这么危险的物什。” “陛下不是喜欢吗?”卫子夫抿着唇,秀目低垂,软语温存。 “谁说我喜欢!”他摔袖离去,随行的内侍赶忙执起灯笼引路,烛火萤萤,似红莲般灼灼绽放,却不复往昔的温暖与柔情。 卫子夫将手中的花灯倾斜,火苗瞬间燃上花瓣,在炫目的火光中,她又看到了那个女人——他心上的桃花,即便枯萎凋零,也依旧傲然于心尖。 * 夜色如墨,他终于如游魂般荡到那扇角门,心底最后的一丝隐蔽。 “怎么这么晚。”陈阿娇坐在小石桥的栏杆上,低头看着池中的残月,夜风拂起她衣袂飘然,三千青丝若墨蝶般轻舞翩跹,那漫不经心的语气,全然不似三年未见帝王面的冷宫怨妇。 刘彻无言,只默默立在她对面,看着她清瘦隽丽的脸颊,时光仿佛凝滞了一般,将她停留在两人诀别的那夜,自己白发已生,她竟丝毫未变。 “三年了。”他叹息着,却未换来她的抬头。 “陛下日理万机,何必来冷宫消磨光阴,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陈阿娇朝池中扔着鱼食,却没有一尾鱼上前争抢,池水像一面幽冷的古镜,完全没有生命的气息。 他低头细看,才看清她扔的根本不是鱼食,而是纸屑,心下黯然:“你都不扎花灯了?” “偶尔还会扎,不燃火倒是真的。”她淡笑着,将剩余的纸屑抛了他一身,也只有她敢这般和他玩闹。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流光岁月,白云轻柔似纱、花瓣缤纷如雨,牵手逗趣,又背转身斗气,每一场争吵都无需烦恼,反正最后都会重归于好。 “阿娇姐姐,为何你可以扎花灯玩,我却要看这些枯燥的书卷。”他皱了皱鼻子,羡慕地看着她用纤纤玉指扎出精巧美丽的花灯。 “因为你是太子,将来要日理万机啊。而我,只要理你就好。”她咯咯笑着,将花灯递给他,染上桃花的娇羞面颊掩进了嫣红的衣袖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他认真地在花灯上提字,这句诗,只可用来形容她。他之后宠幸的女人,卫子夫、王夫人、李夫人……或温柔可人或清雅秀逸,却没有半分似她的明媚骄傲。众人以为他心生厌恶,殊不知心底惦念愈深,便愈不敢提及,生怕一点端倪,就将心火再次燃尽。 “若得阿娇为妻,当以金屋贮之。”五岁时的童言,十五岁时兑现。他命人用灿灿金饰装扮寝殿,触目皆是喜庆的红与炫目的金,但都敌不过那盏用心火绚丽绽放的姻缘花灯。 “今生今世,定不负卿。纵使三宫六院,你是永远的妻。” 她将姻缘灯悬在宫门上,夜夜相续,燃之不尽。 “怎么,还怕照不亮我回家的路?”他笑着打趣,年少时光,总觉得地久天长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这盏灯,不为引路,只为归心。”她环上他的脖颈,眸光滟滟,似炙热的火焰,又似醉人的(缠)绵。 阳春三月,虽已过燕尔之期,却仍是言笑晏晏,如胶似漆。那日,二人乘辇到远郊饮清酒、赏桃花。借着酒兴和浓(情),竟沿着崎岖小路攀到了山巅。看着漫山桃花如烟霞般绵延,将两人烘托至彤云深处,仿佛人间仙境。 “此处不是你们来的地方。”鹤发白髯的方士如入定般在树下盘坐,无意地瞟了他们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叹息。 刘彻素来警觉,目光锐利非常,顷刻便捕捉了这缕讯息。 “阿娇姐姐,这方士许是世外高人,我想向他问一问前程。”他在陈阿娇耳畔低语:“那边的桃花绚烂,你折几枝,我们带回去可好?” “嗯。”阿娇微笑点头,贴心回避。 方士似乎猜出他心中所想,直言道:“太子他日定为一国之君,治理天下,享尽荣华,无甚可忧。” “那您方才的眼神为何透着悲悯?” “世间之事,向来有得有失,哪能尽善尽美。”方士淡然起身,拂袖而去:“太子英明睿智,岂会不知。” “道长!”刘彻心中担忧愈甚,疾步走到方士面前,诚心下跪:“是不是阿娇姐姐会有何不测?还请道长指点迷津!” 方士沉默良久,徐徐开口:“你虽是天子之命,一世富贵尊荣,但妻儿却命运多舛、英年早逝,不得善终。” “这、怎么会呢?我既为一国之君,定然护他们安好、”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什么……你是说我、我会杀了他们?不可能……”他跌坐在地,简直难以置信。 “小彻,你怎么了?”陈阿娇摇撼着他的肩,(艳)红的桃花落了一地,暖风漾起清甜的香气,他却紧紧将她拥入怀中,仿佛风雪即将来临。 成亲五年,仍无子嗣。她愀然不乐,开始寻医问药,他却好言安慰,甚至心存侥幸。无子,便不用体会丧子之痛,哪怕世事变迁,高处生寒,自己护她的那颗心总不会改变。 “喝了这些苦药,脸上都没甜味了。”他用指尖轻勾她的唇角,儿时斗气,常常用此博她一笑。 “可是,我想给小彻生个孩子。”她撅着嘴,失落的神情惹人怜爱。 “你不是说只要理我就好,干嘛还要生个孩子来分心。”这世间只有一个人,能让他放下所有芥蒂,露出孩童时才有的纯澈笑容。 “不论有几个孩子,小彻永远是唯一啊。”她靠着他的肩,一同望向宫门上的姻缘灯,金屋藏娇的佳话依然在浓(情)蜜(意)中缱绻漫延…… 殿外的姻缘灯依旧长明,只是芯火偶尔随风摇曳,引回了不该引的人。那夜,刘彻一身酒气,从平阳公主府带回了一个歌姬。 卫子夫,一个如弱柳般温柔可人的女子,怯怯地立在刘彻身后,纤细的身形甚至在微微发抖,仿佛陈阿娇一摆手,就会将她置之死地。 “我有这么可怕么?”她冷笑着瞥了刘彻一眼,傲然转身。 第一卷 长门赋,芳心痴付情难诉(2)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刘彻自知理屈,并未大肆宠(幸)卫子夫,仍然隔三差五顺着姻缘灯的光晕,去椒房殿陪伴阿娇。可当卫子夫含羞告诉他自己有喜的时候,心底终还是起了波澜,他为阿娇的宿命忧心,因她是自己的妻,但卫子夫只是妾,想来没有干系。 皇长子降生的消息传遍宫宇,陈阿娇着一袭红衣,款款到卫子夫的寝宫。没有道喜,连礼也不行,她径直走到刘彻身边去看他怀中的襁褓,堪堪低头,卫子夫却跌跌撞撞地从帘帷后面冲了出来,抓着她的衣袖嘤嘤啜泣:“娘娘,求你别抢走我的孩子。” 她即刻朝后退了两步,冷笑着抽回衣袖:“他若长得像小彻,我还想收养,可惜长得像你,狐狸(精)!” “不用训斥,这是我第一次骂人,也是最后一次。”她越过满面怒容的刘彻,飘然离去。 “陛下,皇后娘娘吹灭了宫门上的花灯。” “陛下,皇后娘娘如今闭门不出,整日饮酒。” “陛下,听闻皇后娘娘请了巫师做法,诅咒我们的孩子,臣妾好害怕……” 刘彻执笔的手竟止不住地颤抖,他比卫子夫更害怕,不知是曾经的自己,还是曾经的阿娇,已经在一点点的消失,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自己真的会杀死阿娇吗?不,绝不能—— 【注:每次写历史人物,青铜心里都好忐忑哦,毕竟谁也不知道真相。本文并非刻意黑化卫子夫,只是觉得现在的电视剧好像比较喜欢美化她,而丑化了陈阿娇。 其实陈阿娇的罪行也只是善妒;卫子夫倒确实有谋反之罪,她把自己的皇后卫(队)交给儿子夺位,虽是因巫蛊之事导致心绪慌乱,护子心切,但因太子起兵(造)反,汉武帝出兵(捕)杀,导致长安城血流成河。 不过卫子夫的曾孙是后来的汉宣帝,可以为曾祖母追谥,而陈阿娇却没有任何人帮忙说话,唯留下“金屋藏娇”和“长门赋”的故事任人评说。】 他前往椒房殿问话,她却在摆满了瓶瓶罐罐的案几前慢条斯理地兑着一杯酒。 “小彻,这杯桃花酒可以让你对我深情永驻,一世相依,你敢饮么?”陈阿娇执起酒杯送到他唇边,巧笑倩兮。 他低头,看见杯底一滴血珠,在酒中沉浮,似凋零的桃花瓣,又似那星被她吹熄的火焰。 “为何要吹灭姻缘灯,不怕我此后不回家吗?” “从你变心的那瞬起,我便不再是你的家。” 他皱眉,负气饮酒,她却将酒杯掷地,一声脆响,恍若心事道破。 “世上怎会有这种酒,若靠蛊术续爱,还要心何用?”她凄然苦笑:“膝下无子、邪术蒙心,你要容我亦是为难,就断在此刻吧,别弄到连回忆都不敢的地步……要知道我的余生,是要在回忆中度过的。” 他缓缓步出宫院,自己为她置的金屋,很快就要比广寒宫还要荒凉了。一声叹息深埋心底:“你在余生中怨我、恨我,也好过没有余生。” * 多年后,尽管他只把阿娇视为真正的妻,但当年方士预言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拿着缴获的皇后玺绶质问卫子夫为何助太子谋反时,没有说太多的话,只黯然苦笑:“在你心里,儿子自然比夫君重要。” “若是阿娇姐姐,断不会这样对我。” “我怎能跟你的阿娇姐姐比,唯有她下蛊是要你的情,别人下蛊皆是要你的命。你已经在梦魇中喊了无数次,你的梦话才是最可怕的蛊术!”卫子夫抽出匕首,昔日温柔的眼眸竟比刀尖还要寒凉:“过去,她因巫蛊之事被废,如今,我因巫蛊之事而亡,这份情债,也算还清了吧。” “你还清了,我却想永远欠着。”他闭上眼睛,一颗残泪缓缓滑落:“我虽是帝王,也只有一颗心,空了便没有了……” 耳边又幽幽回荡起两人最后的对话: “长门赋是你派人叫司马相如写的?” “我们的故事,何须别人来写结局。” 也许,我的心在你吹灭姻缘灯的那刻就灭了吧,剩下的只是余温罢了。 他缓步回宫,从沉香匣中找出那盏“风烛残年”的花灯,褪色的花朵,如同他枯寂的心。 “是啊,我们的故事不需要别人,因为我们是彼此永远的唯一……” 第一卷 半面妆,伊人浅笑一世伤(1)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引: 彩袖轻挽,挽不住君心如月;半面残妆,画不出妾心滴血…… 徐昭佩是我一直很想写的女子,初次知道她,是因为成语“半面妆”。 半面妆:“妃以帝眇(瞎)一目,每知帝将至,必为半面妆以俟,帝见则大怒而出。” 实在非常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有这等的勇气和底气?王公贵胄,妻妾成群,莺莺燕燕争相讨好献/媚,她却画着半面残妆,直刺帝王的痛处,更让人惊诧的是,她的挑衅与嘲讽竟不止一次。 “每”知帝将至,她一次次地画半面妆激怒他,他却一次次地忍不住去看她,给她激怒自己的机会。 我继续翻看,发现徐昭佩的勇气还不止于此。 “妃性嗜酒,多洪醉,帝还房,必吐衣中。”她喜欢喝酒,经常喝得烂醉,他回到房中,她必会将秽(物)吐到他的衣裳上。而这次连“大怒”的记载都没有了,他很可能还换了衣裳,照顾昏醉的她。 她还和他的臣子有私情,引出了“徐娘虽老,犹尚多情”的典故,还和俊男传递情诗……他竟依然忍耐着,共跟她做了三十二年的夫妻。 我总觉得,这对夫妻的情,不是相恨相伤这么简单,更不止史书所记载的寥寥数语,在一次次的伤害与纠缠中,定燃着破碎的誓言和残余的爱怨—— 故事从那年开始。 皇宫举行赏春宴,她同一群世家公子小姐被安排到锦林院,和皇子公主们一起玩耍。 阳光明媚、香风和暖,大家哄闹着,在园中舞枪弄剑、摘花斗草、掷骰子、放纸鸢……玩得不亦乐乎,唯有一个男孩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沙土上画画。 “你一个人呆在这里做什么?” 后背被人拍了一下,他讶然转头,看见了一个桃花般明艳的女孩。 “哎呀、” 他低下头去,早已习惯了这声惊呼,幼时染病,以至一目失明,连他自己都讨厌看到那只浑浊无神的眼睛。 “是孔雀么,你画得真好。” 她竟是称赞他的画,难道迎着阳光,没看清自己的脸? 他疑惑着,她已在他身旁蹲下,另执一根树枝轻划。歪歪斜斜的孔雀画了不到一半,就赶忙抹了,改画小鸟,更是嘴歪眼斜,她气呼呼地扔了树枝,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了哦。”她抬起头,巧笑倩兮,滢滢秀眸望着他来不及躲避的脸。 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眼睛,却被她握住手腕:“这又何妨。” “我知道你叫萧绎。”她笑着,像武人般抱了抱拳:“我叫徐昭佩,幸会哦。” 他看到她腰间悬挂的灿灿饰物,竟是一把银匕首:“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带着匕首?” “你这话说的,本小姐可是将门之后,豪放人物哟,匕首算什么,我以后还要悬佩刀呢。”她骄傲地仰头,熠熠生辉的眼睛仿佛揉进了太阳光。 “不过徐将军给你取的名字,‘佩’应该是指玉佩吧。”他指了指匕首上嵌着的一小块玉石,笑道。 “哼,居然敢小看本姑娘。”她拿起树枝,将他方才画的孔雀划乱,之后又觉得不舍,闷闷地撅起小嘴,一双黛眉纠结着。 “这也值得生闷气么,我即刻再给你画一幅。”他捏了捏她的香腮,她不客气地用双手回敬,俩人“拉扯”着走到凉亭,吩咐侍从去取笔墨,侍从却惊讶地看着他久违的笑脸。 七皇子笑了。 七皇子画了一个女孩的画像挂在书房。 七皇子喜欢徐将军的千金,皇上决定给他们赐婚。 消息传到徐府,徐昭佩是愕然的,她才十岁,对未来有着无数的憧憬,她喜欢舞剑、喜欢骑马,喜欢父亲口中那海阔天空、皓月千里的世界……然而这一切,被几行诏书斩断,成了永远的奢望与遗憾。 (关于两人成亲的年龄,第一眼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确认了两遍。史书上没有记载徐昭佩的出生年份,但萧绎的记载得很清楚。公元508年出生,517年迎娶徐昭佩为王妃,虚岁10岁……徐昭佩自然跟他年纪相仿,所以两人确认是青梅竹马无疑惹。) 大婚那日,疾风骤起,飞雪漫天,张灯结彩的热闹气息被茫茫冰雪湮没,她下了嫁车,踏着绵长的宫锦,步入金碧辉煌的雕花囚笼。 新房内,她放下遮面的绢扇,却发现他的眉宇皱得比自己还深,不由气恼地将绢扇朝他掷去:“把我拉进宫跟你一起坐牢,你还不乐意了?” 他忙忙伸手捂她的嘴:“大喜日子不许胡说。” “是了,听说王爷还喜欢观测天象,定是觉得今日的气候不祥吧。”她撇撇嘴,骄傲地抬起精巧的下颔:“既是天意,犯愁又有何用?提前预知,提前失意么?” “……”他坐在她身侧,沉吟着开口:“若不在意,何来失意。” 看着他黯然的神情,她终究有些不忍:“算了,谁跟你悲风伤月呢,我们喝酒吧。” “喝酒?”他眼睛一亮,方才见她满脸不高兴,还想着等会怎么行合卺之礼呢,没想到她竟会自己开口。 “是啊,敢不敢对饮,谁先醉倒就算谁输。”她走到案前,举起合卺金杯,一饮而尽。 “输了怎样,赢了又怎样?”他苦笑,缩回了想要跟她相挽的手。 “唔……谁赢了就听谁的好了。”她思量片刻,眨了眨慧黠的眼睛。 “好,干杯!”他一撩喜袍,学着她的模样,洒脱地坐在宫锦上与她碰杯,清脆的声响一如他心底的忐忑,无妨,还有漫长的岁月,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故事总能撰写。 自己居然喝醉了!这是她睡醒后第一个念头。真丢人,要被那家伙笑话了,她将心一横,忿忿地睁开眼睛,却没迎上他嘲笑的脸,疑惑地起身,看见枕畔放着一泓碧波般澄澈的圆月玉佩,昨夜成礼用的绢扇也放在一旁,扇面已经画上一双彩绘孔雀。 “愿赌服输,谁赢了就得听谁的。”他负着手,煞有介事地望着她。 “嗯。”她嘟着嘴,郁郁低头。 他俯下身,将那泓玉佩系在她腰畔,双手牵起她的柔荑:“以后不许叫我王爷,要叫‘阿绎’或‘阿七’知道吗?” 第一卷 半面妆,伊人浅笑一世伤(2)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她懵懂地望着他认真的脸,只觉一只眼睛已足够明亮,那灼热的目光燃着温柔的火焰,将她的脸颊染上一抹娇柔的朝霞:“那你就叫我‘佩儿’吧,这可是只有爹娘和哥哥才能叫的哦。” “好,佩儿。还有这枚玉佩,要一直戴着不许摘下来。” “那我给你什么呢?”她低头看腰间的银匕首,露出不舍的神情。 他不由笑了,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头:“就给我笑脸吧,可好?” 冬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格洒落下来,清冷中带着一分夺目的明媚,她扬起唇角,在他深邃的眼眸中绽出如花笑靥。 他凑上前,在她唇畔落下一吻,似冰雪消融的曼妙清音。 金丝笼的岁月跟她料想的一样烦闷无趣,唯一的安慰是有他可以谈笑打趣。她饮酒,他看书,她舞剑,他作画,看似毫不相干,却也情丝相系。 “我原是想嫁给气冲霄汉的英雄呢,谁知却嫁了个温文儒雅的才子。”她站在秋千上,看着埋头苦学的他,发着牢骚。 他失落地抬眼,七年的光阴已从指缝间流走,她的执念却还萦绕心头。她一定后悔那天与自己相识吧,几句谈笑,便葬送了一生的自由…… 她见他不理自己,还兀自想着心事,遂负气地一蹬,秋千如飞天般越过横栏,他吓得扔了手中的书卷,慌忙向她跑来,接住从秋千上摔落的她。 “砰——”一声闷响,他痛得脸都青了,却咬牙忍着,依旧让她靠在自己温热的胸膛。 “佩儿,我不是英雄。”他低头轻吻她的耳垂:“但我们可以、生个小英雄,好不好?” 她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浅笑道:“其实嫁个才子也很好,温言款语让人心醉,只是才子都是风(流)多情的、” “你对我就这样偏见。”他皱眉,用温热的唇去(堵)她的檀口。 “那你说,若负了我,该如何?”她摘下银匕首,却不打开,只用刀鞘抵着他的脖颈。 “我萧绎此生若负发妻徐昭佩,便天罚地责、孤独而死。” 她掩住他的口:“算了,怪吓人的,我们还是谈小英雄的事吧。” “这就对了,才子佳人难道还不是绝配?”他将她紧紧箍进怀里,仿佛想融进彼此的生命。 那天,春光旖旎如画,伊人冶丽如霞,他说今生你舍弃自由陪我深宫相守,来世我抛却安稳随你海角天涯—— 然而,锦绣年华淌过,风(流)岁月当真来侵袭,琼姿花貌的年轻女子们似星辰般拥进王宫,柔情款款地抚慰他敏感自卑的心绪,将她视为囚牢的金丝笼夸耀成了人间仙境。 她所欠缺的,都被她们一一弥补,繁星璀璨中,她这轮圆月开始走向残缺。 她倚栏而望,见他被如云美女簇拥着,笑容和悦,跟她心中风(流)才子的画卷一模一样,那本就不该属于自己的世界。 “王妃?”侍女担忧地唤道。 她不言语,兀自向前走着,绕过几重宫宇长廊,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几个失宠的姬妾正枯坐愁肠。 “闷坐着容易胡思乱想,不如饮酒吧,一醉解千愁。”她潇洒地挥手,示意侍女去取十坛好酒。 “王妃,若是喝醉了只怕不妥。”侍女踌躇道。 “不妥?我就是这王宫中最大的不妥,还怕什么吗。”她嗤笑着,俯身到桌边找酒爵。 她酩酊回房,他皱眉放下新画的团扇迎了上去:“好端端的,怎么又喝醉。” “好?”她朦胧地望着他,唇畔的涟漪漾着冰屑。 “我……” “才子佳人是绝配,那么多佳人等着你呢,找我这不解风情之人做什么?”她伸手欲将他推开,却被他紧紧扼住手腕,僵持中,胸口郁结,她不及掩口,竟吐了他一身。 这一阵恶吐,直让她眼前发黑,站都站不稳,他忙忙将弄脏的外裳往地下一甩,把她横抱上(床)榻。 “不论怎样,你永远是我的嫡妻,何必这样闹。”他轻抚她额前的乱发:“佩儿闹什么呢?” 她于昏睡中嘟囔了一句,他附耳贴上她的菱唇,却没能听清。 此后,她不再管王宫诸事,对受宠的贵姬视而不见,却时常去冷宫找失宠的贱妾饮酒,每每喝得大醉,再不愿于清醒中和他相对,他终忍不住找人劝解,却在隔门外听到她的“高谈阔论”。 “王爷父子讲仁义,谈道德,断不会因此等小事焚琴煮鹤,最多不过是逐出宫去,眼不见心不烦,这样岂不好、” “徐昭佩,你真以为自己看透了我?”他沉着脸,一只厉目紧盯着她。 “王爷也真以为我嫁给你,便成了收鞘的剑,再无锋芒?”她高傲地仰头,亦如初见。 他盯了她半响,如诅咒般开口:“你休想离开我。” “王爷不放我离去,那我只好继续萎靡下去,坠到你无法直视的深渊里……” 她开始画半面妆,凋零残缺的妆容宛若锋利的匕首,直刺他心底的伤疤。在一次次的挑衅与羞辱中,他愤怒地离开,又黯然地回返:“佩儿,我知道你在赌气,把妆容洗了,我们回到过去,好么?” “在你负我的那刻,就该知道,我们永远也无法重拾回忆。” “我何曾负你?”他争辩道:“那些女人,绝不会撼动你的地位。” “地位是撼动不了,可她们侵蚀着我的心。”她苦笑道:“我就是这般古怪,一剑配一鞘,爱情如此,人生亦如此。” 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这是一场没有胜算的赌。 * 她召他的侍从进宫饮酒,那人清俊温文的模样颇似年轻时候的他。那人与她对饮时总是言笑晏晏,临走时却又显得忧心忡忡。 “怕什么,王爷要怪罪也是找我,与你有何干系?” “只怕王爷不杀你,只杀我。”那人是他的侍从,对他的心思自然有所揣度。 “无妨,你全推到我身上好了。”她潇洒地举杯,一饮而尽。 果然,流言蜚语传得很快,似一层层的潮水,势必将她湮没,连宫娥内侍都开始偶偶私语,更别说宠姬贵妾的指指点点,可他却始终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第一卷 半面妆,伊人浅笑一世伤(3)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王妃,王爷请您去正殿。”侍女忧心忡忡地望着她:“还准备了金酒爵。” “看这阵势,是要赐死我了。”她轻蔑一笑,转身出了房门。 那天阳光晴好,花园内香醺草暖,她缓缓步下长廊,在石井边俯身照看自己的影子。 井水幽幽,被暖阳映出淡金色的光晕,她惘然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春日,那只属于她的温暖怀抱,海角天涯的誓言在耳畔萦绕—— “就说半面妆已全然凋零,我来不及见他了。”她轻浅一叹,摘下腰间那悬了三十年的玉佩,在井边砸碎。 侍女愕然间,她已拿着破碎的玉片在皓腕上深划了好几道口子,鲜血汩汩而下。 “王妃!”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她翩然一翻,坠入井中。 一声闷响,他只觉背后打了个焦雷,没来由地发颤。 “王爷,王妃她……她投井了!” 他说不出话,只忙忙跟着侍从往花园跑,青苍着脸,勉强吐出几个字:“快、快救人!” “王爷,王妃投井前砸碎玉佩,划破了手腕,定是活不成了……”侍女恸哭着,衣袖上还溅了她的血迹。 他的眼睛被淋漓的鲜(血)染得通红,踉跄着上前,捡起玉佩的残片紧握在掌心。 她的尸体被打捞上来,苍白的脸颊不再骄傲、气怨、蔑笑,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然而手腕上的血痕那般狰狞,在他心底燃起炽烈的怒火。 他伸手摸了摸她冰冷的脸颊,嘴角牵起怪异的笑容,突然嘶吼:“徐昭佩,我跟你斩断夫妻之情,还你自由之身,你满意了吧!如愿了吧!” 三年后,他做了乱世英雄,在江陵登基为帝,却没有册立皇后,直到(战)败城破,后位依然悬空。 城陷那日,他躺在漫漫黄沙中,看着灰暗的苍穹,眼前仿佛又飘起片片雪花,似那个严寒却美好的冬日,他终娶到了心心念念的她。 绢扇下娇美可爱的容颜又在心底重现,可瓦宫寺旁的枯骨是否还留有残念?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初见那日,我若是画别的图卷,我们是否能有不一样的结局? “我们生个小英雄,好不好?” 可他们的小英雄葬在了水中,连尸身都没有,就像他们的爱情,埋在心底,浮浮沉沉,每每以为死去,却又魂牵梦萦…… 他闭上眼睛,忽然想起她昏醉的那夜,自己问她闹什么,她嘟嚷了一句。当时没听清的话语,在耳边清晰的响起。 “阿绎,我还能闹什么?自然是闹你……” 他摸索着,从衣襟掏出那块残缺的玉片,放入口中,狠狠吞下:“徐昭佩,违背誓言的我果真孤独而死了。可我还要说,倘若有来世,我仍要与你结为夫妻,哪怕一世情怨、纠缠不休。” 故事便在此处划下了结局,历史的漫漫烟尘还在继续迷离—— 有史料称徐昭佩死后,萧绎做《荡/妇秋思赋》来描述她的(淫)行。然而这篇赋中的“荡子”指的是游子,“荡/妇”是游子之妇,文中的“倡”也并非就是指(娼)妓,整篇赋文并不见嘲讽之意,反而情意婉转,愁思缭绕。 “秋风起兮秋叶飞,春花落兮春日晖。春日迟迟犹可至,客子行行终不归。”最后一句更是哀婉惆怅,倘若真为徐昭佩而写,只怕是情丝未断、黯然神伤。 又有人说,萧绎制《金楼子》述其(淫)行,可《金楼子》分明是诸子百家学说“子”部的学术之作,奠定了萧绎在中华文化史上的才子地位。 我始终觉得,史书上的寥寥数语,道不尽他们的一世情意。 除了文学上的成就,萧绎的画技更是高超精湛,历代帝王中无人能出其右,他所画的《职贡图》不仅是艺术珍品,更是研究中国古代朝贡史极为珍贵的资料。可是,他那份努力作画的初心却再也没人知晓了…… 当然,这一切不过是我一位看客的猜想,一千多年前的故事,本就是悬案一桩、残梦一场。 第一卷 废后情,冷月弥香流年殇(1) - 禁宫浮华殁 - 青铜引 引: 按照北魏“子贵母死”的制度,她们冯家的女儿,无需为子嗣担心,享荣华、争圣宠成了金玉囚笼生活中的全部…… 冯清和帝王拓拔宏相遇那年,还只是个十三岁的青涩少女。 太皇太后姑母微笑着让她给拓拔宏敬酒,她低头垂眸、娴静行礼。拓拔宏正欲开口,却被角落里的娇脆笑声吸引,侧头望了过去。 庶出的姐姐冯润一袭霞色丝裙,纤纤玉手拈着一枝红艳.欲滴的杏花,樱唇轻启,笑语盈盈:“承蒙皇上和太皇太后光降,我们冯府真是荣幸之至,连杏花都开得格外绚丽呢。”(冯家的姐妹是太皇太后的侄女,按辈分比帝王拓拔宏长一辈,但年龄相仿,冯润比拓拔宏小两岁,冯清更小一些。) “孤很喜欢这样亲切融洽的家宴。”拓拔宏微笑点头:“冯太师府上的千金,真是个个娴雅秀逸,胜春日繁花。” 暖阳和煦、香风习习,冯润展颜而笑,双颊胭脂熏染,似流霞般晃了拓拔宏的眼,待他回神与太皇太后交谈时,冯润即刻睨了冯清一眼,得意之情溅上浓艳的笑涡。 冯清温文归坐,菱唇轻抿白玉盏中的梨花酿,不蹙眉也不蔑笑,似天边无瑕的白云,从容看着杂尘轻飘起舞、自以为是。她知道,冯润最讨厌她这点。可是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早逝的母亲,当初就是这样面对常氏(冯润母亲)妖.娆娇.媚的寻衅,这神情举止,已经成了自己对母亲的追忆。 “父亲,我非要进宫不可吗?”她倚着窗栏,看廊上悬着的金丝笼,百灵鸟美丽却没有灵气,清越的声音宛若低泣。 “这是自然,哪有嫡女不进宫,庶女却进宫的道理。你姐姐已是碧玉华年,那日春宴又得皇上喜爱,是我们冯家绵延富贵的良机,岂可错过。况且你姑母也催促了许久,要我早些送你们姐妹入宫。”父亲冯熙以为她年轻胆怯,安慰道:“不用担心,有姑母照拂、姐姐帮衬,你在后宫的日子定会遂心如意的。” 遂谁的心,如谁的意?她抬头望向天边浮云,不需提醒,她也知道这负气的话自己绝不会冲口而口。她是高贵娴淑的嫡女,从小的认知里,有着太多的修养与矜持,冯润的妩媚和魅.惑她学不会,也不屑于学,即便知道将来会在争宠之路上败北,也提不起兴致。 “有什么好争的。”数年后,她拂袖从冯润和拓拔宏面前离开,云淡风清的语气,竟似刺心之箭,让两人僵在原地。 进宫那天,丽日当空,绚烂的阳光倾匣而泻,冯润的茜色绸裙仿佛洒了金粉般,耀目异常,她提裙上了马车,眼中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耳朵却还仔细听着冯清兄妹的对话。 “清儿放心,有兄长在,整个冯家都是你的后盾,嫡庶之分断不会被逾矩。”冯诞轻抚妹妹的手臂,满是疼惜。 “哼,知道你们是长公主嫡出,了不起。可如今圣宠当前,谁还在乎嫡庶这些破规矩,你若有能耐,就护她一辈子,只怕没那么长命、” “你住口!”冯清第一次对冯润露出怒容:“把方才的话吐出来。” 冯润嗤笑着,啐了一口,许是唇上的胭脂染得太浓,那口涎却是红色的,落在地上宛若一抹血痕,也冥冥预示着大家最后的结局。 * 即便圣宠为上,但终究还是嫡庶有别,入宫后,冯清被封为昭仪,冯润屈为贵人,宫中姬妾见冯清端秀清柔、温雅知仪,也多愿与她亲近,避开瑰姿(艳)逸、狐(媚)撩.人的冯润。 “太皇太后姑母,昨日林贵人生辰,她们一群姬妾在宫苑摆宴,清妹妹也去了,却不叫上我。”冯润向太皇太后撒娇,娇怨的语气惹人爱怜。 “虽说你是姐姐,但清儿在为人处世上确实比你娴婉亲善,你要多和她学学,姐妹俩好生相处。”太皇太后见多了深宫风雨,并不上当,一句话就让冯润断了挑拨离间的念头,此后便将所有心思都用在了拓拔宏身上。 时光如水,悠悠地淌过暮春,若不是碧液池的莲花亭亭绽放,冯清在这金碧辉煌的囚笼中几乎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她见太后玉体欠安、精神恹恹,便提议到池边赏花,众姬妾在一旁陪着说笑解闷,气氛和乐。 拓拔宏处理完政事,来探看祖母,见老人神色好转,很是高兴。 “清儿贴心陪着,又选了这座亭阁赏花,从这方向看池中莲花,意境实在好。”太皇太后微笑着,握住冯清的手腕,将她轻轻推到拓拔宏身侧。 拓拔宏点点头:“从前只在正面的轩楼上设宴,没想到这处的蓝天碧水相连,竟成了个世外桃源。听闻你自幼喜爱学书作画,难怪品味不俗,这池莲花映着晚霞,真是冶丽曼.妙、” “哎呀……”另一旁的冯润忽然掩口,双颊漫上害羞的红晕,旋即又连声道歉:“妾身失礼了,还望皇上、太皇太后原谅。” “怎么了?”拓拔宏见她妩媚娇羞的模样,不忍她被责怪,遂随和地问道。 “回皇上,您方才说莲花冶丽曼.妙,妾身一时惊讶。”冯润秋波滟滟,偷觑着拓拔宏,似欲言又止:“因为妾身小字‘妙莲’。” “唔,妙莲,有意思,比起‘润’字,这名字与你更相宜。”拓拔宏微笑点头,目光宛若冯妙莲身后的丛丛莲花,被碧水和晚霞辉映着,泛起迷醉的光。 太皇太后皱起眉毛,几位嫔姬皆露轻蔑嫉怨之色,唯冯清抬头望向苍穹,浮云轻柔、云卷云舒,是世间最无瑕自在的花朵。 此后,冯润便以冯妙莲为名,绽放在拓拔宏身侧恣意妖.娆。 “你看着吧,待我登上后位,一切就此翻盘。”冯妙莲(媚)眼盈盈地凝着冯清:“你是嫡女又如何,认命做一辈子的妾吧。” “我素来都认命。”冯清摇头轻叹:“不认命的,从来是你。”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